第1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张良伟起床后,一眼看到客厅正中的遗像。黑白照片上的少女在笑,张良伟看了这么多天,总觉得少女眉间藏着哀愁。可是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张良伟抱着遗像出门,妻子拉住他:“还去闹干什么?有意义吗?” 张良伟红着眼,把手臂从妻子手里抽出来:“怎么没有意义?别的孩子都活得好好的,只有我们的孩子死了!他们凭什么把她忘了?凭什么当她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妻子的眼泪长流,言语出口却是毒的:“你现在知道替女儿讨公道了?她还在的时候,你是怎么对她的?常年只知道工作出差,女儿都丢给我一个人!我又要上班又要管家里,怎么顾得过来!你回家了对她也只知道打骂。如果你当时多关心她一点,也许人就不会死了!你根本不配当爸爸!” 张良伟的脸涨得通红,只觉得胸口钻心的痛,扭头走了。 从外表看,张良伟和任何一个高中生的家长,没什么不同。四十出头年纪,中等身材,戴副眼镜,穿一件洗得起球的黑外套,浑身上下都是中年男人的沉闷平庸。他一直在工地做财务,经常跟着项目出差,他的身上有些许财务人的谨慎精明,更多的是建筑工人似的粗犷憨直。 只不过此时,他捧着遗像站在市二十九中门口,就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存在。正值中午放学,老师学生进进出出,唯有他身边成了真空地带。 没人靠近,没人安慰,只有隐约细碎的议论,随着风飘来。毕竟他的女儿死了已经有一年。 天空飘起小雨,行人们的步子更快了。雨点落在张良伟的头发上、眼镜上,他低头把遗像紧紧搂住,不让她淋湿,又感觉到那股剜心剖骨的痛贯穿全身。 一把伞支到张良伟的头顶,他恍惚抬头,望见一张年轻而悲悯的脸。 “张希钰爸爸。”对方喊道。 张良伟的眼泪滚滚而落,紧盯着对方。 对方叹了口气,不由分说把他拉到旁边保安亭屋檐下躲雨,两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最后,年轻人叫了辆出租车,送他回家。 张良伟并不知道,在他进屋后,年轻人打伞站在雨中,望着他的家门,很久很久。 张良伟最后还是喝多了,毕竟今天是张希钰周年忌日。天色暗下来,他望着空洞洞的家,妻子早不知去哪儿了,离婚的事也只差最后的手续。很奇怪,孩子在的时候,这个家也不美满,两口子天天吵架,孩子也不听话,成天鬼混,经常挨打挨骂。可谁也没想过要散。孩子没了,日子却无论如何过不下去了,谁也不想再活在这个家里。 张良伟喝得晕乎乎的,只有这时候他才觉得轻松,脑子里空空一片。他摸出手机胡乱刷,忽然看到一条下午4点就发来的消息: 【如果想知道是谁害死了张希钰,今晚8点准时来我家。】 张良伟猛地坐直,因为动作太急,一屁股摔倒在地,他跌跌撞撞爬起来,又用力揉了揉眼睛,仔仔细细把每个字看了一遍,一抬头,看到时钟还有一刻钟到8点。他冲到厕所用冷水狠狠搓了几把脸,冲出家门。 —— 陈浦住在市公安局西城分局背后的老小区,每天步行上班,不到5分钟,他那辆沃尔沃就扔小区楼下,有事出门才开。这天天气不错,天蓝云白,阳光清透,陈浦如往常般走到办公楼下,双手插裤兜,一步跨两层台阶,很快就蹿上楼。 一到办公室门口,就遇见大队长丁国强。 陈浦:“师父。” 丁国强点头,从口袋里摸出根烟,看样子是有话说。陈浦掏出火机替他点上,丁国强深吸一口,满是沟壑的脸露出深思,甩了甩手里的烟,才说:“队里来了个新人,到你的中队,现在正在人事那里办手续。” 陈浦点头,上个月,他手底下刚调走个兄弟,是该补充人手。 丁国强眯起眼,似笑非笑:“女的,24岁,省厅调来的。” 陈浦皱眉:“我要女的干什么,塞别人那儿去,给我换一个。” 丁国强指着他:“思想觉悟太低,你这就是、就是网络上说的……直男癌!”丁国强丝滑地把女儿骂他的词儿,安在徒弟身上。不过陈浦这话也没错,他说是中队长,其实相当于丁国强的副手,带的二中队,办的都是最恶劣的刑事案件,全是脏活累活,冲在危险第一线,前年还牺牲了一个。女孩子在他们局里都是稀罕的宝,丁国强一般也不舍得往二中队放。 丁国强又说:“她是李谨诚的妹妹。” 陈浦不吭声了。 他今年已经29了,多年风吹日晒,刚毕业时那白皙的肤色,深了一些,也粗粝了一些。他也不再像二十出头那会儿,成天穿着粉红的浅黄的天蓝的花俏衣裳来局里,惹得局领导和女警们频频瞩目。他的头发剪得更短了,短得紧贴头皮,一身黑色运动衣裤,却更显得身材高大、骨相清晰。他抬手摸了摸鼻子,说:“她不是想学数学吗?怎么当警察了?” 丁国强奇异地看他一眼:“你连这个都知道?看档案她当年考上了湘城大学数学系,读了不到一年退学重新高考,上了警校。她在警校的成绩非常优异,毕业考进省公安厅,这次是她个人强烈要求来一线。” 陈浦轻哼一声:“优异?有我优异吗?” 丁国强莫名:“陈浦你有病吧?人小姑娘还没来,你阴阳怪气什么?再说了,她可是李谨诚的妹妹,你不得当亲妹子一样?给我把人照顾好!” 陈浦双手插兜,低着头,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丁国强见惯了他这副死相,也不生气,他当师父的,亲眼看着李谨诚失踪后,七年时间,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的陈浦,怎么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变成这副沉郁古怪的模样。人放在陈浦那里,丁国强是放心的。 第2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这一早上,陈浦莫名心浮气躁,临上班还有几分钟,他刷手机视频,大数据好像懂他,给他推送中医养生,满面红光穿着唐装的中医,念经似地说:春天到了,肝气升发,烦躁易怒,宜疏肝养血,修身养性,不要发脾气,多喝温热的菊花枸杞金银花……陈浦“啪”地扔开手机,转头去茶水间冰箱拿了罐昨天放进去的咖啡,一口灌下去,满肚冰凉,才觉气畅。 等他去会议室开完上个凶杀案的总结会回来,沉静的气质从发梢浸没到脚心,他又成了二中队那个沉稳的队长。 陈浦刚一坐下,就看到对面的闫勇给他打眼色,眼神奇亮。陈浦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左前方角落那张空桌前,多了个人。 一米六五左右的个头,穿浅绿色上衣,白色裤子,短发齐耳,乌黑柔亮。腰细腿长,正低头整理桌面,露出一小截脖颈。 陈浦身旁的周扬新一滑椅子过来,搂着陈浦的肩膀,低声说:“怎么来了个女的,长得不赖啊,你跟局里要的?” 陈浦还没说话,对面的女孩转身望过来。周扬新立刻松开陈浦肩膀,坐直了,露出个稳重得体的笑容。陈浦冷冷瞥周扬新一眼,女孩已放下手里东西,走到他的桌前。 周扬新“嗖”一声,椅子滑了回去。但陈浦知道,这狗子一定正竖着耳朵听。不仅他,满屋的狗子们都兴奋又不怀好意地偷听着。 李轻鹞的脸也是瘦白的,但是肤质很好,光泽清润。她的眉眼修长,嘴也小小的,乍一望去,只让人感觉清爽干净。再仔细一品,就能从那一身淡柔的气质里,品出些许沉静的清冷。 然而李轻鹞望着陈浦就笑,眉眼瞬间就暖了,伸手:“陈队你好,我是李轻鹞,今天来报到。”她的嗓音也跟黄莺一样柔和动听。 陈浦和她握了一下手。他的手干燥温热,有着好几处厚厚薄薄的茧子。她的手却细滑温凉。两人一握就松开。 陈浦:“叫我陈浦就行,手续都办完了?” 李轻鹞含笑点头,神态柔美。不说别人,连陈浦都觉得这姑娘表面看起来,大方得体又好相处。 陈浦拍拍手,让队里所有人都过来,加上李轻鹞一共8个。按流程先让李轻鹞简单自我介绍,又挨个自报姓名,李轻鹞入职的欢迎仪式,就算是做完了。不过,陈浦看到李轻鹞跟每个人都能聊上几句,聊得每只狗子都眉开眼笑,就知道在自己回办公室之前,李轻鹞已经提前跟所有人认识过了。 陈浦想,她和她哥,像,又不太像。李谨诚虽然也是个柔和贴心的人,却不像她,给人处处妥帖、滴水不漏的感觉。 末了,陈浦想了想,说:“这几天李轻鹞先熟悉一下,周末如果没案子,大家一起吃个入伙饭。” 话音刚落,大伙儿一阵欢呼声。李轻鹞好奇地问旁边的闫勇:“这么高兴?”闫勇嘿嘿笑:“吃大户,谁不开心?没事,这些年有人来有人走,还有破了大案,老大都要请的,他是有钱人,这些年钱都没处花,全靠我们吃利息。周末放开吃啊!” 李轻鹞微微一笑,抬头望去,陈浦已坐下了,整个办公室里闹哄哄的,他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意,哪怕只是盯着卷宗,那双眼里仿佛也沉淀着刀锋般的寒意。李轻鹞忽然想起,自己踏入这个办公室后,轻而易举就获得所有同事笑脸相迎,只有这个人,从头到尾没有笑过。 —— 傍晚,陈浦准点下班。 走出分局大院,他就察觉到有人跟着。他也不回头,如往常般,双手插裤兜,脚步轻快,绕过分局的围墙,拐进只能容一辆车进出的小巷。前边不远,就是他住的城中村——也是本市最大最老的回迁房小区——朝阳家园。 春天的风带着丝丝凉意,刮在陈浦脸上。他觉得鼻子里发痒,在墙角站定,打了个大喷嚏,眼角余光顺势往后一瞥,那道身影停在一间奶茶店门口。陈浦心中嗤笑,这样的跟踪技巧,连他队里刚毕业的小伙子都比不上,果然是坐惯了办公室的高材生。 陈浦继续往前走,那人也继续。她的脚步不急不缓,轻快均匀倒显得跟他一样有耐心。 朝阳家园由四、五个老小区构成,这些年虽有拆迁、改造、扩建,大部分还保持着数十年前的原貌,多是五至十一层的老旧楼房,整个片区四通八达、道路狭窄、鱼龙混杂。 刑警李谨诚,七年前在朝阳家园失踪。那之后不久,陈浦就搬了进来,像一颗钉子,钉在这里。 陈浦的家在一栋六层灰白居民楼里。他在单元门口站定,一根手指勾着钥匙扣,甩了几圈,这才转身,望着离自己只有十几米远的李轻鹞。 绿衣白裤细眉细眼的李轻鹞站在落日的余晖中,看起来就像一支清新无害的百合。她手里捏了杯奶茶,嘴咬着吸管,望着他。 陈浦把钥匙扣往口袋里一抄,一只脚尖点了点地面,说:“跟我干什么?有话直说,别来这套。” 李轻鹞响亮地吸了一口奶茶,嘴唇终于松开吸管,定定地看着他。 似乎落日不仅带走了他在办公室的外壳,也带走了她的。她整个人都散发着白天没有的懒散平淡,也没有笑,抬起一根手指,指指旁边的那栋楼,说:“我没话要跟你说。” 说完,李轻鹞上楼。 陈浦转身就走。上到楼梯拐弯处,他的一只手才从裤兜里拔出来,揉了揉发烫的耳垂,轻轻骂了句靠。 第3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李轻鹞租的是顶层六楼的一居室。房子很老,好在房东为了出租重新装修过,全屋木地板,干净的白墙,几样简单家具。 房子收拾得差不多了。李轻鹞到家后,先点了份外卖,又把屋子拖了一遍,再把周末新买的雾青色窗帘挂上,摆上几盆饱满的小多肉。 这时外卖也送到了,是一份轻食沙拉,李轻鹞慢慢吃完,去洗了个澡,换上柔软棉质家居服,这才轻轻舒了口气,站在窗前眺望。 天已经黑了。 这一片几乎没有高楼,李轻鹞能望见大半街区。那些房屋就像嶙峋怪兽,已沉默矗立许多年。一根一根的电线杆上,路灯昏黄。亮灯的窗口不多,也许很多求生于此的人还没回来,也许有些楼已经没什么人住。 李轻鹞像读书时那样,两条胳膊撑在窗台上,身体前倾,一只脚尖勾起点着地面。她望着眼前浓浓淡淡的黑色,出了神。 直至她的目光,落在斜对面顶楼的一扇窗上。 那里的窗帘没拉上,大概主人也不太讲究。屋内是一盏鹅黄的灯,男人大概刚洗完澡,裸着上身,穿条长裤,拿着遥控器在调电视。 以李轻鹞的眼力,完全能看清他的每一寸肌肉,从肩膀到小腹的线条紧实流畅。不过李轻鹞没想到他身上挺白的。他这个年龄的男人,既没有少年的单薄,又没有中年的粗厚,只有属于青年男人的匀称、紧实和力量。 李轻鹞在心中下了结论:脸90分,上半身98分。 她本来打算当没看见,不过想起他刚才在楼下的语气,改了主意。她吹了声清脆悠长的口哨,在这宁静的夜色里。 对面的陈浦霍然抬头,两人的目光隔着几十米楼间距精准对上。只见他寒着脸走到窗前,“哗啦”一声拉上窗帘。 李轻鹞笑出了声。 —— 陈浦五年前买下了现在住的这套二居室。家人都不理解,因为这里的房价实在没有投资价值,但陈浦没有跟任何人解释。 陈浦的父亲是一位企业家,在湘城商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陈浦是家里最小的儿子。陈浦的大哥走了和父亲不一样的路,目前是某位市领导的秘书;二哥继承家业,是家族企业的新总裁。唯有陈浦,从小被母亲和祖父母带大,家里条件那时又很好了,宠溺得很不像样子。小学时,他就是实验附小一霸。到了中学,虽说数理化成绩不错,连父母都不知道他从哪儿染来的一身江湖气,整日呼朋唤友,惹是生非,稳坐附中老大宝座。架自然也没少打,眼看就要成为湘城一害。 父亲和大哥二哥一合计,要么送去参军,要么考警校,让国家来管教他吧。这小子要是不送去当执法者,只怕将来要成为被执法者。参军实在太远,家里两个女人死活不愿意,最后就让陈浦考警校。毕业了当不当警察不重要,回家里公司混也饿不死。 陈浦无所谓,那时是十七八岁的热血少年,对未来懵懵懂懂,觉得当警察也十分帅。 至于女朋友,高中追他的女孩能从附中前门排到后门。无奈大哥心里只有江湖,生活只有篮球游戏抽烟喝酒,每天带着一帮兄弟飞。等他上了警校,再想谈也来不及了。 只是家里人谁也没想到,陈浦这刑警一干就是八年,而且活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这天傍晚,到家洗了把脸,陈浦的耳垂才恢复常温。他自认仍然心稳如铁,如往常般点了个外卖——3.5公里外一家海鲜酒楼的辣椒炒肉、小米炖辽参加米饭。 家里的卫生是不用搞的,他妈给请了钟点工,每周来三次,都趁上班的时候来。等外卖的工夫,陈浦如往常般,在跑步机上跑了半个小时,又撸了半个小时铁,一身大汗时,外卖也到了。 陈浦把外卖往餐桌上一扔,去洗了个澡。他体质热,春天的夜晚也不冷,套着睡裤出了浴室。 李轻鹞就在这时吹了口哨。 陈浦万万没想到李谨诚的妹妹还有这一面,拽上窗帘后,他又有一丝懊恼——他又不是女人,搞得像怕她看一样! 而且哪有男上级被女下级偷窥之后,落荒而逃的!他刚刚就该光着身子走到窗口,义正辞严地把她呵斥回去。 可是现在拉开窗帘也很蠢。 陈浦僵着一张脸,抓起件T恤套上,深吸一口气,决定不与这个不懂事的小姑娘计较。 他在沙发前坐下,开电视放了部电影,一个个打开外卖盒。扒了几口饭,他丢开筷子站起来,走到穿衣镜前,脸色冷淡地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掀起T恤下摆,看了看腹肌,淡淡一笑。 —— 第二天陈浦去上班前,是做了一番心理建设的—— 一方面,李轻鹞是李谨诚的妹,那确实约等于他的亲妹妹;另一方面,也进行了反省,他和女孩子接触本来就少,这七年更是过得跟和尚一样。家里安排的相亲他没空搭理,能接触到的异性不是受害者就是嫌疑人。所以他也不太了解现在的女孩都是什么脾气。 不过一到办公室,陈浦就发现自己想多了,上班状态的李轻鹞和下班后完全是两回事。 中队里年龄最大的是方楷,四十了,孩子马上上初中。陈浦刚坐下,就听到方楷高兴地对李轻鹞说:“小李,你认识思明培训的老师?” 李轻鹞今天换了件白色短外套,黑色阔腿裤,外套下沿露出T恤包裹的腰身,人靠在椅子里,手里转着一支笔。她还是那种轻轻柔柔的语气:“我高中同学在思明培训教数学,帮你问问,但是不能打包票啊。” 方楷说:“太好了!思明培训的数学是全市最好的,我们错过了这个学期的报名,一直想报没名额。不管成不成,我和嫂子都请你吃饭!” 李轻鹞摆摆手:“不用!”看了眼望着这边的陈浦,笑意清浅:“周末不是已经有老大请了吗?” 方楷更觉得这个新来的姑娘,与人为善又不爱占便宜,哈哈大笑说:“对,宰老大,不心疼。” 陈浦:“……” 嘴挺甜,昨晚对着他吹口哨时,当他是老大了吗? 第4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上午依然没有新案子,整个办公室里的气氛悠闲又缓慢。陈浦一直在看朝阳家园当年的住户资料——虽然已经看过很多遍,几乎烂熟于心,但每年都会发现遗漏、差错和补充。 正看得入神,就听到离他办公桌不远处,那道柔柔脆脆的嗓音又响起:“没问题,你随便喝。” 陈浦抬起头,看到队里最小的闫勇——当然现在李轻鹞来了两人同龄都是最小的——他端着杯清茶站在李轻鹞身旁,笑得腼腆又紧张:“那怎么行,你买茶叶也要钱,要不我付半盒的钱给你?” 李轻鹞也端了杯茶,白皙的手指扣着个棱角圆润的磨砂玻璃杯,里头飘着根根翠绿的茶叶,一看就让人觉得清香雅致。她抿着嘴笑:“那怎么行,都是同事,几十块钱的东西,不值什么。下次你买茶叶我也尝尝呗!” 闫勇一竖拇指:“大气!” 李轻鹞笑笑,目光不经意往陈浦这边一扫,陈浦已垂下目光。 很好,他想,这才第二天,队里不管老的小的,都开始对李轻鹞摇尾巴了。 某些人的圆滑世故,偏偏就像春风一样,清新自然,润物无声。 陈浦对于李轻鹞的这种感官,在下午达到了顶峰。 李轻鹞趁着午休时间,提了一大袋奶茶来,分给每位同事,她依然是那么谦逊又柔和:“昨天我第一天来,不好意思表达什么。周末虽然有老大请客,我也想谢谢大家对我这个后辈的照顾。一杯奶茶虽小,也是心意。” 大家都笑了,说她实在是太客气,一拥而上把奶茶分光了,办公室的气氛更加融洽了。 只有陈浦没过去。 过了一会儿,一杯奶茶放到桌上,陈浦抬起头,对上李轻鹞的眼睛,乌亮清澈。 陈浦:“谢谢,我不喝甜的,拿走吧。” 从李轻鹞的角度,可以看到他饱满的前额,鼻梁到嘴唇再到下巴,线条清晰利落。唯有眼睛微垂着,总是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 李轻鹞轻声说:“我点的无糖桂花乌龙,你不是最喜欢这种口味吗?” 陈浦看起来没什么反应。但是他的目光微微抬起,落在相距半尺的杯身文字上——熟悉的奶茶店,熟悉的口味。 陈浦忽而恍惚,七年过去了,好像什么都变了,局里很多人已经不知道李谨诚这个名字。可又好像什么都没变,这家他和李谨诚常去的奶茶店还在,这个口味也还在。 陈浦又意识到,给他点这一杯奶茶的女孩,心思是多么细腻深沉。她是想试探什么,还是想表达什么?可他再度抬头,看到的依然是一双明亮得近乎沉寂的眼。 这个女孩,无疑聪明又有心机。放着好好的一流大学一流专业不上,毅然退学上警校。在本省公案最高权力机关省厅工作了一年后,也不知她走了什么门路,来到哥哥失踪前所在刑警队。 她想干什么,想得到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可是于陈浦而言,只觉得麻烦。 他拿起那杯奶茶,再度垂下目光,说:“谢了,下次不要买,我已经不爱喝这些东西了。” —— 然而,身为刑警,老天爷都看不得他们悠闲。这天快到下班时,丁国强快步走进他们办公室:“都给我紧紧皮,市二十九中家属楼发生一起命案,陈浦你带队过去,把新人也带着。” 二十九中在一片老城区,学校正对面隔着马路,是几十年前修的家属楼。房子老,但地段好,又是学区,不少老师住在里面。 小区没有围墙,数栋楼临街。车辆出入口有栅栏和保安,除了住户,这十几栋楼里还有许多培训机构、饭馆、小卖部等等,人流很多,非常热闹。 警车一直开到案发楼下,停车就够费劲的。李轻鹞跟着走到楼门口,抬头看到一个监控。 这是一座塔楼结构。他们上到死者所在的4楼后,沿着长长的走廊,两侧至少有十来户人家。 片区民警站在403门口等着他们。 李轻鹞最后走进去,一边打量周围环境,一边竖着耳朵听民警跟陈浦汇报情况。 这是一套常见的老式二居室,客厅方方正正,旁边是两间卧室,另一头是厨房和厕所。装修简单,瓷砖白墙,吊顶灯,挺旧的红木家具,家电只有台不大的电视和冰箱。墙上挂着两支羽毛球拍,还有个网兜里兜着篮球。门口鞋柜上放着两双球鞋一双皮鞋,还有一双男拖。整个屋子一眼望去空空敞敞,东西很少,甚至称得上简陋。 “死者名叫刘怀信,男,28岁,是二十九中的高中语文老师,刚来两年。这套房子是他租的,今天下午他4点上完第二节课,后面没课就回家了。人在洗手间。”民警说。 客厅靠近厨房的那面墙边,放着张四人餐桌。李轻鹞无法不注意到餐桌,因为上头除了两盘卤菜,还放着两瓶茅台酒。旁边还有个小碟子,放着三套干净酒具。 穿过客厅,左手边是洗手间,右手是厨房。 洗手间的面积倒是有五、六个平方,白瓷地面绿色墙面,干干净净。最里头是个比较小的浴缸,很旧,只能容一人躺下。但是死者不在浴缸里,而是坐在浴缸旁的一把靠背木椅上。此刻他背对警察们趴在浴缸边,一只手垂落在浴缸里,一只垂落在浴缸外。 几个人高马大的刑警涌进洗手间,立刻显得拥挤。李轻鹞从他们边上绕过去,凑到浴缸旁一看:死去的年轻老师,侧脸出于意料的清秀白皙,身材高高瘦瘦。伤口在他垂落在浴缸里的那只手腕上,已经没有再流血,因为浴缸里全是血。 外面的地面很干净,几乎没有血溅出来。 一个现场勘查人员,正拿镊子从浴缸里捞出一把被血浸没的水果刀,装进证物袋。 “谁发现的?”陈浦的声音响起。 李轻鹞下意识抬头。陈浦正在戴手套,一只手五指张开,另一只手手指勾着手套边缘,往下一扯,露出一截精瘦修长的手腕。他今天还穿着昨天的黑外套,黑色长裤,里头是件白T。一到命案现场,他就像变了个人,眉骨低垂,五官沉凝,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没入无尽的黑水中。 民警把一个男人带到过来:“是他第一个发现尸体,他叫张良伟,是二十九中的一个学生家长,据他所说是刘怀信约他过来的,结果一进屋就发现了尸体。” 张良伟看着有些恍惚,脸色也有些白,他看了眼刑警们,又低下头去,看了眼尸体。 李轻鹞一怔,目光落到陈浦脸上,他也正盯着张良伟,忽然目光一动,和李轻鹞正正对上。一瞬间两人同时意识到——对方也捕捉到了什么。 但是陈浦立刻移开了目光,像是跟她目光多勾连一秒钟都有毒,李轻鹞的嘴角轻轻一翘。 民警把一个装着纸张的证物袋递给陈浦,于是李轻鹞挨过去看,她的白色衣袖,碰到了陈浦的外套,陈浦也没搭理她。 那是一封非常简单的遗书,或者说是自杀宣言: 【我找不到人生的意义,压力太大,不想活了。 但愿我的死,能够赎罪。 ——刘怀信绝笔】 第5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以前李轻鹞在省厅,见过一些命案现场,比今天更血腥的也有。但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矛盾的死亡现场。 她从洗手间走出来时,偏头看了一下,洗手间没有明窗,一扇小窗外对着隔壁楼栋的厚墙。一个小过道厅,对面是厨房,过道厅的窗帘是拉着的。 她又走到厨房,一个警察在对着洗碗池拍照。洗碗池边放着半塑料袋青菜,池子里还用水泡着一些。地上有个垃圾桶,里头是摘掉的菜叶。 台面案板上,放着根切了一半的莴苣,一小堆切好的莴苣丝,菜刀没洗,也搁在边上。旁边还有一小碗切好的辣椒蒜末。 李轻鹞又打开冰箱看了看,里头有鸡蛋、冻肉、牛奶、香肠,都很常见。 她回到客厅时,法医正在跟陈浦说话,李轻鹞走到他身侧。他还是半个眼神都欠奉。 “尸体表面没有任何搏斗厮打后的伤痕,从割腕角度和伤口情况看,死者自杀的可能性比较大,但也不能完全排除他杀。死亡时间在6点半至7点间。” “割了几道?”陈浦问。 法医:“四道。” 陈浦用牙齿咬了咬下唇,又吐了口气,说:“四道就成功了。” 他转过头,正好对上身旁的李轻鹞,然后他的目光没有任何波澜地越过她,走向了另一名刑警。 —— 李轻鹞其实很早就听说过陈浦,那时候李谨诚在上大一,她还在上初二。 李谨诚其实是她堂哥,8岁那年,父母车祸身亡,就养在了她家。两家人本就是至亲,关系极好,李轻鹞的父母更是把他当亲儿子一样,所以李谨诚跟她亲哥没差别。 那是一个周末,李轻鹞给李谨诚打电话,听到那头的人声音不对劲,怎么总是“嘶……”一下。 李轻鹞很警醒,毕竟她哥第一次离家这么久,她也不放心。 “你怎么了?”李轻鹞问,“是不是受伤了?” 李谨诚笑着说:“嘘……别告诉你爸妈,没大事,我们宿舍有个兄弟不太懂事,我教了教他做人。” 话音未落,李轻鹞就听见那头有个声音说:“草,李谨诚,貌似你脸上的伤比我重啊!” 隔着电话线,都能感觉到那人张扬鲜活的气焰。 李谨诚骂了句脏话,捂着话筒跟那人又斗了几句,这才松开话筒,讨好地说:“妹,别听他乱讲,我打赢了,千万别告状啊。” 后来,李轻鹞越来越多的听李谨诚提到那个名字——陈浦。 “靠,陈浦真厉害,搏击射击课全都是第一,连刑侦法医这些理论课都考第一。我TM成千年老二了。” “今年暑假不回来,我和陈浦背包去敦煌旅行。不,不用你们给钱,我们一路打工过去。真没钱跟陈浦借就是了。” “这块火腿拿来炖汤,陈浦给的。多少钱?我不知道,管那么多,我和他什么关系,吃就是了。大不了开学带块肥腊肉给他。” “我们在派出所实习……我靠今天真是太刺激了,我冲上去一把按住了一个贼,他还想掏刀呢,被陈浦一脚踢掉了。结果还挨所长批评了,说我们冲太快!” “我和陈浦去看新上的电影。” “我和陈浦吃饭去了。” “陈浦分在西城分局,我分在东城分局。湘城警届两大新星龙争虎斗的局面即将开始。” 陈浦。 陈浦。 陈浦。 …… 于李轻鹞而言,从她13岁开始,陈浦这个名字就和李谨诚绑在一起,形影不离。 然而她并没有见过陈浦。一是警校本就管得严,二是她的学习也很忙。倒是有那么一次,她跟李谨诚视频,结果就有不穿上衣只穿条灰色内裤、没露脸的年轻男孩,拿着刷牙缸子从镜头后晃过。当时她的目光就这么一飘,她哥的脸却黑了,大骂道:“陈浦我特么跟我妹视频呢!闪远点!” 那人好像还没睡醒,瓮瓮的声音传来:“哦?没注意,对不起。” 李轻鹞不知道的是,她没见过陈浦,也有李谨诚的功劳在。随着她一岁岁长大,人渐渐长开。李谨诚也操起了老父亲的心。 妹妹越长越好看,可他的同学都是一群如饥似渴的单身老狗怎么办? 当然是不给他们见面的机会啦! 尤其是陈浦,这小子不像其他人,长得白白净净,还是个高帅富,那拽得二五八万的性格,连警校稀少的女孩子,都能招来一个连,只不过陈浦没有看上的。李谨诚也怕妹妹被陈浦迷惑。 在李谨诚心里,他的学霸妹妹将来肯定要考一流大学,找一个和她一样知书达理意气相投的男朋友。警校这些粗糙的老男孩?李谨诚想想都觉得鲜花插在牛粪上。 而李谨诚出事之前,在李轻鹞心中,陈浦大概就是个跟李谨诚差不多的,骄傲、张扬、正直的少年。也许,陈浦要更安静一些,更冷一些。但他的心中,一定跟李谨诚一样,燃着一团青春肆意的火。 —— “老大,我们发现了这个。” 没人管李轻鹞,李轻鹞自然又跟过去。只见陈浦从方楷手里接过两个证物袋,一个里头装着录音笔;另一个却装着一把足有一尺宽的锋利西瓜刀。 陈浦先打开证物袋,拿出那支录音笔端详:“在哪里发现的?”从他出警开始,那张脸上就再无一点多余表情,只有喉结随着讲话轻轻滚动。 方楷指了指墙角的那张餐桌:“抽屉里,刀也是。” 陈浦用两根手指捏住录音笔,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刚要放进证物袋,一只纤细的带着手套的手从他手里拿走了录音笔。 陈浦瞥了眼李轻鹞,没吭声。 李轻鹞看了看之后,抬头说:“满格电。”又指了指录音笔上极小的液晶屏:“保护膜还没撕掉,是新的。” 陈浦低声嘀咕:“嗯,就你有眼睛。” 李轻鹞拎起笔放进他手里的证物袋:“新人没办法啊,总要想办法表现一下。” 这句方楷听到了,安慰李轻鹞:“陈浦办案就这么严肃,别怕。” 李轻鹞:“楷哥放心,我不怕他的。” 陈浦:“……” 陈浦懒得再理他们,继续拿出西瓜刀看,薄薄的刀刃在灯光下闪着光。 “刀磨过。”方楷说,陈浦点头,刚要把刀放回证物袋,动作一顿,李轻鹞自然而然接过,也和他一样,仔仔细细打量一番,这才放回证物袋。 “去找找有没有录音笔的包装盒。”陈浦对方楷说。 李轻鹞望着他的眼睛,他心里像已有了许多思绪,脸上却依然平静无比。 陈浦又去了客厅大门边,一个勘查人员站起来,说:“大门、窗户,还有楼道里我们都勘查过了,没有任何暴力破坏的痕迹。” 这时,方楷果然找到了录音笔的包装盒,很新,里头还有购物小票,是昨天在学校旁的一家商店买的。 辖区派出所一个上了年纪的民警走过来,问:“陈浦,有谱了没?” 陈浦似笑非笑地说:“差不多了。还是哥你敏锐,看出问题,叫我们过来。” 那个老民警就笑。当年陈浦和李谨诚就是在他们派出所实习,是老相识了。今天这位经验丰富的老民警一到现场,就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坚持不当成简单的自杀处理,上报市分局请刑警队过来。 陈浦又和老民警聊了几句,一抬头,就见李轻鹞立在窗前,左手拿着装遗书的证物袋,右手举着一个翻开的笔记本。 陈浦无声无息走到她身后:“看出花来了吗?” 李轻鹞纤薄的肩膀一抖,转身,脸色却很镇定,只是两颊微微发红。陈浦接过她手里的笔记本,上面全是同一个人的字迹,看内容是备课笔记。 李轻鹞说:“我翻了几本笔记,从字迹看,遗书应该是刘怀信亲笔。而且,遗书的字迹流畅、平稳,一气呵成,没有丝毫慌乱和急促。这份遗书,他是心甘情愿写下来的。” 陈浦看她一眼,眼眸如山岳幽深。 现场勘查得差不多了,陈浦带的人都聚过来,周扬新问:“老大,你怎么看?” 陈浦说:“再把那人带过来问问。” 一直在旁做笔录的张良伟,又被带到了刑警们的面前。他的情绪看起来比刚才更平静,只是一双眼还泛着血丝。 陈浦摘掉两只手套,一揉放回口袋,接过闫勇递过来的笔录,翻了翻,说:“张良伟,别紧张,你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我们要了解清楚。” 张良伟连忙点头:“那是!那是!” “你女儿是刘怀信的学生?” 张良伟顿了顿,答:“是。” “叫什么?” “张、张希钰。”张良伟吸了吸鼻子。 这时一个民警凑到陈浦耳边,低声说:“刚刚查实:他女儿去年在学校跳楼自杀了。” 陈浦脸色平静地把笔录本还给闫勇,抬头望着张良伟的眼睛:“你今晚为什么会来这里?” 张良伟动了动嘴唇,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到他面前:“是刘怀信叫我来的。” 手机屏幕上是条微信,发信人是刘怀信: 【如果想知道是谁害死了张希钰,今晚8点准时来我家。】 陈浦示意旁边的刑警把手机装进证物袋,又问:“怎么进屋的?谁给你开门?” 张良伟怔愣之后,答:“没人开门……我到的时候,大门,是虚掩着的。” 第6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张良伟走到家属楼楼下时,看了眼时间:20点10分。 一路疾行,夜风凛冽,他的酒意已醒了大半。楼道幽暗的灯光里,张良伟看到那扇门虚掩着,他猛地推开,喊道:“刘怀信!你给我说清楚!” 迎接他的却是一室死寂。 …… 陈浦示意民警先把张良伟带回刑警队,不要放。这时,法医、勘查人员、派出所民警陆续收队,尸体也运走了。陈浦说:“都跟我来。”他把所有人带到厕所和厨房间的过道厅,这里够清净,没有椅子,人人站着。陈浦站在窗边,夜色在他身后,他看起来却比夜色更冷郁。 陈浦掏出个巴掌大的黑皮笔记本和圆珠笔,说:“都说说看。” 话音未落,周扬新、方楷、闫勇等人全都窸窸窣窣摘掉手套,掏出一模一样的笔记本和笔。 一动不动的李轻鹞就显得突兀了。 黝黑娃娃脸的闫勇是个小贴心,见状说:“没带啊?这是陈队要求的,我们中队的习惯,大家会随时随地一起动脑筋,走到哪儿你都得有个本儿,时刻得想、得记。没关系,回头去领个,我借你抄。记住,无本不二队!” 李轻鹞:“哦,原来是这样,谢谢。” 陈浦头也不抬:“安静!说正事。” 闫勇立刻闭嘴,李轻鹞心想,陈浦带队的方式,跟她见过的其他刑侦领导和队长,有些不一样。 陈浦翻开笔记本,单手抓着本子上缘,把它抵在胸口,另一只手拿着笔,低头咬掉笔帽再套在笔尾。这样一副垂首勤记的姿态,出现在他这么个人身上其实挺违和,但他偏做得自然无比。 闫勇刚才被批评了,现在就很想表现一下,说:“我先说吧!我认为死者是自杀,事实已经很明确了——刘怀信发给张良伟的短信,还有他遗书里的那句话:【但愿我的死,能够赎罪】。去年张希钰的死一定有隐情,和刘怀信有关,他内心有愧,约张良伟来就是当面以死谢罪。而且我还想大胆地、不太正能量地猜测一下,刘怀信的年龄其实和学生相差不算太大,他去年才27,长得也不错。”他点到即止,不再说了。 闫勇身旁的周扬新,平时笑眯眯的,讲话也油腔滑调,可一讨论案情,两道剑眉就拧起来,显出几分难得的英气。他立刻反驳:“你这个推论说不通!一个自杀的人,怎么会准备茅台酒,洗菜做饭?菜才洗了一半,肯定是有突发事件打断了他。我同意你的部分看法:刘怀信和张希钰的死有关,约张良伟来,是要坦诚事实,所以准备了酒菜。但是张良伟看起来很可疑,突然看到学生老师的尸体,你们觉得他的反应正常吗?非常不对劲!也许正是他俩一言不合,张良伟杀了刘怀信。” 闫勇:“可是现场没有任何搏斗痕迹,死者身上也没有。而且张良伟是怎么做到的,他难道能让刘怀信心甘情愿割腕,或者坐着不动让人割……”他声音一顿,意识到自己的说法有漏洞,周扬新却眼睛一亮,说:“有可能!如果张良伟用什么方式给刘怀信下药了呢?或者用某种我们不知道的手段控制住了刘怀信。嗯……这要等具体尸检结果才知道。” 他俩说得各有道理,大家一时静下来,都在思索。 “老方。”陈浦点了名。 方楷淡摇摇头,说:“都不对,这个案子案情没你俩说得那么绝对,非此即彼,一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隐情。我问你们,录音笔基本可以确定是刘怀信买的吧?他充好了电,放在抽屉里,只是还没开始录音。他想干什么?还有抽屉里那把西瓜刀,磨过,厨房有磨刀石,等指纹和痕迹鉴定结果出来,就知道是不是刘怀信磨的。我估计八成是,因为刘怀信是用水果刀割腕,这把西瓜刀无论自杀他杀都用不着,那为什么会和录音笔一起出现在餐桌下。刘怀信摆这么一个饭局,到底想干什么?” 这时,一个民警跑进来,对陈浦说:“陈队,你让我查的楼栋门监控找到了,张良伟到楼下的时间是20点10分,打报警电话的时间是20点15分。” 陈浦点头:“辛苦了。” 大伙儿齐齐沉默,又是这样!兴致勃勃推理半天,不如陈浦心细如发横插一脚。 闫勇挑衅地朝周扬新扬了扬眉,周扬新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陈浦目光转了一圈,问:“还有谁有想法?” 大家都摇头。 陈浦的目光又在李轻鹞身上一掠,“啪”的把笔记本一合,说:“张良伟说的是真话,这栋楼没有别的出入口,他到达的时间和死亡时间对不上,时间也不够完成作案。也就是说,张良伟到时,大门的确是开着的,刘怀信已经死在厕所。我认为你们三个做的推理,都有一部分是对的—— 刘怀信要么和去年张希钰的死存在着某种关联,要么他知道了什么隐秘的内幕,那条短信是在4点05分发的,那时候他刚下课人还在办公室,所以是他亲自发的。他本来是不想死的,至少没打算在要做的事情还没做完之前就死。刘怀信准备了一场鸿门宴,这场宴席还没开始,新买的录音笔也没开始工作,真相还没揭露,一切就被意外打断,刘怀信死了——现场还有第三个人,这个人就是令刘怀信割腕而死的真凶。” 众人有的点头,有的恍然,也有的皱眉思索。但大家都意识到,陈浦这么一串,整个案情和人物动机都顺了。 一道声音响起:“可是刘怀信的死志非常坚定。”所有人望向李轻鹞,她抄手抱胸,站得很直,背也挺得很直,更显得肩背薄瘦。 陈浦盯着她,若说她的眼神像沉静的水,那么他的眼神就像冷霜凝结的黑刃。 李轻鹞:“我对比过刘怀信的笔迹。任何一个人如果受到胁迫,面临死亡威胁,字迹不可能那么平稳、舒展,他是一个字一个字匀速、端正地写完的,每一道笔锋都写到位了——就像平时认真做备课笔记一样。我还是坚持,他是心甘情愿去死的。” 大伙儿看看陈浦,又看看李轻鹞。 闫勇拉了拉李轻鹞的衣袖,陈浦冷声:“你拉她干什么?难道她说得没道理?” 他的目光回到李轻鹞脸上,说:“真相到底如何,查下去就知道了。” 李轻鹞:“嗯,我觉得你说得对。” 明明是顺从的话,语气却轻飘飘的,听得陈浦喉头微微一梗。他不再看这个看似乖巧实则一身反骨的家伙,目光扫了一圈男人们刚毅的脸,这才感觉顺眼不少,开始分配侦查任务: “周扬新,你带两个人,走访这栋楼内的居民,重点查明案发时间段前后,都有哪些人进出,哪些人呆在楼里,把能获取到的监控都拿到。老方,你重点询问张良伟,虽然他和刘怀信的死无关,但是他一定隐藏了什么,重点问问去年他女儿的事。闫勇,你负责盯物证,现场指纹和DNA结果出来立刻汇报,还有尸检结果。今天比较晚了,走访工作不方便开展,大家先下班。明天一早,分头行动,我会找局领导跟二十九中打招呼,去学校再查一查张希钰案。要破案,关键只怕还是要落在这一桩旧案上。” 众人纷纷点头应是,解散离开。陈浦把笔记本往裤兜里一揣,到门口又和派出所民警交代了几句,刚打算下楼,外套后摆被人轻轻一扯。 李轻鹞站在他背后,面容净如白瓷,语气恭顺:“陈浦,我明天跟着谁?” 陈浦身子一偏,把后襟从她手里扯出来,身体下意识往后仰了仰,黑漆漆的眼珠往她脸上一瞥,没答,转头走了! 李轻鹞眨了眨眼,她觉得自己明白了,双手往裤兜里一插,跟着他快步下楼。 到了楼下,陈浦掏出钥匙,今天开了自己车来。刚按响车,一个纤细身影飘到他身边:“既然顺路,带一个呗?我没什么钱,省点打车费。” 陈浦下意识就皱眉,脑子里却自动开始算,按她的职级,一个月工资也就几千块,光租房子一个月就得一千多,其他的补贴也不多。昨天那堆奶茶又去了二百。 他拉开车门,没好气地说:“坐后面,系安全带。” 第7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两个根本不熟的人,坐在狭窄的车里,其实挺尴尬的。为了化解尴尬,陈浦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口香糖,摸到了瓶子,又犹豫了一下,没拿出来。 没来由的,他觉得她肯定也会要,但他就是不想给。 于是他双手紧抓方向盘,沉默不语。 李轻鹞倒是很自在的样子,一只手扶车门,靠在椅背里,望了一会儿窗外,开始提要求:“能不能放点歌啊?” 陈浦觉得自己简直是忍气吞声连上车载蓝牙,打开手机音乐。可当音乐声飘起时,他又懊恼——连手机是条件反射,可他并不想让李轻鹞听到平时他都听些什么音乐。 音响播出的是粤语老歌,女声版的《喜欢你》。 【细雨带风湿透黄昏的街道, 抹去雨水双眼无辜地仰望, 望向孤单的晚灯, 是那伤感的记忆……】 夜里11点的街道很静,街边只有零星门面亮着灯。封闭温暖的车厢里,只有略带沙哑的女声,哀伤而唱。李轻鹞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到陈浦脸上。短短黑黑的鬓角只到耳朵上方,耳垂圆润有肉,下颌却硬瘦。他的头微微偏着,脸上没表情,眼睛看着前方。 那女声唱道: 【是我衷心的说声…… 喜欢你, 那双眼动人, 笑声更迷人……】 嚓。 陈浦抬手在中控台一按,歌声生硬切断,换到下一首。 李轻鹞:“干嘛切歌?” 陈浦:“哭哭啼啼,听着丧气。” 李轻鹞:“……” 车子驶入一条偏僻马路,离朝阳小区不远了。李轻鹞注意到陈浦的目光往外飘了飘,但是没有停车。于是她也循着他的视线望出去。 “停车。” “又怎么了?”陈浦语气不耐,却还是把车缓缓靠边停下。 李轻鹞双条胳膊搭到前座的靠背上,就见陈浦微微一动,后背离椅子瞬间远了一寸。她忍着笑,说:“我有点饿,能不能去吃点宵夜?” 陈浦低头看了眼手表:11点55。他似乎很不乐意:“现在?” “嗯。”李轻鹞抬起下巴,示意路旁的馄饨铺:“我看你连看了好几眼,还咽了一次口水,平时深夜下班常来吃?带我去尝尝呗!” 这下陈浦没话说了,跟根木头似的,手握方向盘不动5秒钟,而后低头把车熄火,又解安全带,同时说:“李轻鹞,跟上司这么说话,是不是不想混了?” 李轻鹞微微一笑,解开安全带下车。就听“嘭”的一声,他也下车了。 这是一家很小的门脸,店里三张桌子,店外两张。陈浦在外头挑了张桌子,李轻鹞在他对面坐下,看了眼桌面,虽然旧,擦得很干净。 除了他们,没有别的客人。可店依然开着门,可见谋生艰难。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拿着张简陋的菜单,还没走到跟前,脸上就堆满笑。陈浦也一笑,抽出两双一次性筷子,自己面前丢一双,李轻鹞面前丢一双,说:“老谢,一碗大馄饨,一瓶冰可乐。”示意店主把菜单给李轻鹞。 李轻鹞接过看了看:“一碗小馄饨,谢谢。” 店主:“好的好的!”约莫是和陈浦已经很熟了,笑着低声问他:“女朋友啊?” 李轻鹞笑而不语。 陈浦眼皮都没抬一下,提起开水壶涮碗,答:“别乱说,一个同事而已。” 夜色实在太深,这条路上连车都没有了。店里的灯光也不够亮,只有些许灯光落在外头的桌子上。两人沉默对坐了一会儿,陈浦说:“吃完回去赶紧睡,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嗯,我每天都睡得很好的。” 陈浦端起劣质茶叶泡出的淡茶,一口喝干。现在他感觉有点把住李轻鹞的脉了,这个人吧,每句话听起来都在好好说,每句话都不肯好好说,阴阳怪气第一名——尤其是对他。 “我惹过你?” 桌子太小,椅子也矮,陈浦人高腿长地窝她对面,背也弓着,直勾勾看着她。 李轻鹞双肘撑在大腿上,捧着茶杯,短发轻轻晃动垂在耳朵边,眼神清亮情绪平淡:“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不知道多崇拜你,在省厅就巴不得早点来队里,跟你学习。” 得,陈浦喉头又是一堵,这天没法聊了。 好在这时馄饨上来了,陈浦顿觉浑身一松,埋头干饭。等他一大碗馄饨干完,又喝了几大口可乐,抬起头,发现李轻鹞两根手指拈着瓷勺,晃着晃着,就不往嘴里送。 陈浦往她碗里一瞥,小碗馄饨统共12个,还剩5个。 今天案发突然,大家都没吃晚饭,饥肠辘辘,她居然只吃7个。 陈浦其实还没完全饱,再来一碗也可以。这会儿对面坐的要是方楷闫勇之流,陈浦就把碗扒过来吃了。但他无论如何不能吃李轻鹞剩的。 陈浦又一口把可乐喝完,问:“饱了?” 李轻鹞放下勺:“我打包回去吧,明天热一热可以当早饭。” 还早饭,陈浦心想,一小碗馄饨居然能分两顿吃,看来她的工资应该完全够花。但他还是客气地问了句:“够不够?要不要再打包一碗?” “不用,家里还有吐司片。” 陈浦点头,扬声问店主:“老板,打包,多少钱?”举起手机要扫墙上挂的二维码。 “37。”店主答道。 李轻鹞掏出手机:“我来吧!” 陈浦脸都没转过来,长臂一伸,按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扫码,输入,这才放下胳膊,站起来:“走吧。” 李轻鹞打好包,跟在他身后:“谢谢老板!” 陈浦没吭声,他实在是不想再跟她说话了。 车到朝阳小区,已是12点半。陈浦把车停好,李轻鹞下车后说:“谢谢。”他点了一下头,还是没什么表情,转身走向自己的楼栋,一只手举起来,背对着她,在空中挥了两下。 李轻鹞也走向自己的楼栋门,又转过身,看到陈浦已快步上楼,双手插裤兜里,两步一阶,几乎是跑上去的,没有回头。 李轻鹞脸上的笑早就烟消云散,转身低头,慢慢地一步步走上楼。 —— 李谨诚失踪那一年,区里发生了一宗轰动全市的案件。 一个高三男生,意图入室强奸女同学未果,错手杀死了想要保护女儿的父亲。 如今七年过去,当年的男生强奸罪名证据不足,因为过失杀人入狱5年,现在已经出狱。只有参与这起案件调查的李谨诚,始终不知所踪。 李轻鹞回到家,与昨夜不同,从死亡现场回来的她,整个人都是懒的软的。她瘫在沙发上,透过雾青色窗帘,望着深深的夜色。这一片街区的景色——昏黄的路灯,狭窄的马路,老旧的房屋,还有街头巷尾零星几个看不清面目的人,哥哥失踪那晚,是不是也独自一人走入了这样的夜色里? 回溯案情,没有人知道李谨诚为什么深夜会来到朝阳小区,而且失踪前来过不止一次,他没和陈浦、也没和任何同事说过缘由。那个高中女生家确实住在邻近小区,但之前的调查未显示本案与朝阳小区任何人和事有关联。 大概只有找到李谨诚,才能知道答案。 李轻鹞闭上眼,睫毛轻轻颤动。 学了刑侦专业她才知道,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没有痕迹的犯罪。 所以只要她把朝阳小区任何可能的地方都找到,就一定能找到李谨诚。 至于陈浦,找了七年没找到,大概是能力问题吧。 —————— 第二天一早,陈浦嚼着口香糖,快步下楼,就见车旁站了个人。 陈浦条件反射想绕路,可惜爱车已成为她的禁脔。他在心里盘算着今晚偷偷把车挪个隐蔽位置,默不作声走过去。 “早。”柔和的声音,带着一丁点糯米丸子般的软黏。 陈浦“唔”了一声,拉开车门,李轻鹞跟他同步上车,一边不疾不徐地系安全带,一边问:“直接去二十九中?” “先吃早饭。” “我吃过了。” “没说你。” 车开到一家人满为患的粉馆前,陈浦停好车,经过副驾时,背对着李轻鹞,手轻拍了两下车门,那意思是让她好好呆着别动,快步过街走进粉馆。 过了一会儿,李轻鹞就见他手端一碗粉,碗里码得好高,走出馆子,站在路边开吃。大概是店里没位置,路边和他一样的还有好几个男人。 对于陈浦的背景,李轻鹞很多年前就有所耳闻,养尊处优的小公子,游走在犯罪边缘的不良少年,高冷优异的警校之花。但无论哪一种设定,你都很难跟眼前这个接地气的青年男人联系在一起——他站在车来人往的街边,大口往嘴里扒粉,而且站得离垃圾桶不远,方便他一颗颗往里吐排骨骨头。吃完了他把一次性碗筷往垃圾桶一丢,不知道从哪个口袋摸出瓶矿泉水,咕噜噜漱口吐进垃圾桶,又灌了一大口水。 这时,他才抬头,往车的方向望了一眼。 李轻鹞立刻低头玩手机。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车窗,她抬起头,一瓶插着吸管的豆奶递到她面前。她接过瓶子,温热的。陈浦还是那副她欠了他八百块的模样,绕过车头上车。 李轻鹞微愣之后,露出惊喜感动的表情,眼睛开始放星星:“谢谢,你怎么知道我最爱喝这个?” 陈浦信她就有鬼了,冷冷地说:“满20减2块,凑单买的。” 第8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陈浦一早让丁国强跟局领导申请,给二十九中那边打了招呼,让他们尽力配合调查。 不过对方的态度只能说勉强,虽然不得不同意他们进校调查,但是一再强调要低调,不能影响教学,不能在家长和学生中引起任何舆论风波。 二十九中在全市来说,是一所中不溜的中学,升学率一般,师资力量一般,生源自然也一般。但是在卷王之王的湘城,能有个普高读就不容易,所以二十九中无论师生数量都很庞大。 负责接待陈浦和李轻鹞的是高三年级的一名年轻女老师,教历史的,名叫周岑。 她大概二十五六岁,样貌普通,神情温和,只是眼睛红红的。互相自我介绍过之后,她第一句话就是:“刘老师……真的死了?” 陈浦点头:“已经传开了?你从哪里知道的?” 周岑的眼泪落下来:“我就住在刘老师斜对面那栋五楼,昨天警车来了,我听邻居说他出事了,后来我在楼上看到有人被担架抬出去,我也不敢下去看,大家都说他死了。警察同志,到底怎么回事?刘老师昨天下午还好好的,怎么突然……” 陈浦略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具体案情不能透露,还在调查中,所以才需要学校的配合和帮助。” 周岑点头。 陈浦朝李轻鹞打了个眼色,李轻鹞瞬间会意,冲他单眨了眨左眼,眨得陈浦一阵恶寒。 李轻鹞掏出纸巾走上前,拍着周岑的肩膀,小声安慰。 陈浦走在她们后头,听着周岑的哭泣声渐渐止了,一直紧握着李轻鹞的手,和她一路交谈,有问必答。 陈浦默默地想,虽然李轻鹞此人虚情假意,但是也堪一用——至少他再也不用尴尬地看着女受害者或者女家属哭个不停,还要挖空心思想词安慰了。 在周岑的安排下,他们见到的第一个人,是高三年级组长,高中数学教研组组长,也是张希钰当时的数学老师,43岁的高继昌。 从年龄和职位看,也知道高继昌目前是学校的中坚力量,前途无量。高继昌有间单独办公室,周岑把他们送到后,就按照李轻鹞的暗示回避了。 从外表看,高继昌非常符合人们对于名师的想象。他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穿着样式简朴做工精良的黑色外套和西裤,戴着眼镜,相貌端正。只是坐在那里不吭声,就有一股为人师表的正气扑面而来。 甚至可以说,他长得其实还不错,是那种比较符合上个世纪爷爷奶奶们的正派长相,浓眉大眼,皮肤也白,若是说三十几也有人信。只是他神情一直很严肃,便显得十分老成。 李轻鹞又四处瞅了瞅,墙边的书架是全黑的,密密麻麻摆满了书,并不整齐,好几本书还摊开随意塞在书架上,绝大多数都是教研书和习题集。最上面那排,放的是一些世界名著和管理学的书,有些半旧,看来主人经常翻看。 桌子也是黑色的,堆满了各种书本、试卷。桌角丢着一包拆开的和天下烟,这烟贵,100块一包,以及一个造型奇特的Zippo火机。高继昌面前还放着一个黑色保温杯,日本的牌子。 高继昌看了看陈浦,又看了看李轻鹞,是那种毫不掩饰的审视眼神。 “两位同志,校长都跟我说过了,有什么想问的你们就问吧,不过我30分钟后还有一节课,抓紧时间。” 陈浦掏出那个黑色笔记本和笔,李轻鹞立刻也从包里掏出个白色软皮本子——一大早来不及去警局领,从家里拿的。封面是挺抽象的油画,色彩斑斓的天空,一个小女孩倒拽着一颗气球正在坠落。李轻鹞手里还握着细细一支笔,是浅蓝色半透明的,在灯下闪着光泽。 陈浦的目光在她的本子和笔上一触就走。 他又打开手机录音:“不介意吧?” 高继昌笑笑:“不介意,事无不可对人言。” “刘怀信的事,你都听说了吗?” 高继昌的神色变得凝重:“校长都跟我说了,刘老师是非常优秀的青年教师,我和校长都对他寄以厚望,没想到……他会想不开。” 目前警方对校方没有透露太多,只提及了割腕和遗书。 陈浦:“我们也是例行调查,毕竟老师因为压力太大自杀,太有话题性,市里也挺重视。” 高继昌一副我理解的表情,又叹了口气。 “你觉得刘老师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 高继昌摸过火机和烟,眼睛看向李轻鹞,目光锐利又温和:“女士介意吗?” 李轻鹞自从走进二十九中校园,就捡回了温柔暖心的女警人设,浅笑着说:“当然不介意。” 高继昌的笑容更真实了些,微眯着眼点烟吸上,说:“刘老师是个很有毅力的人,也很有魅力。 他毕业的大学不错,当时找不到工作,考了几年研,考上了更好的大学。毕业后在一千多人里,以第三名的成绩,进了我们学校,还是我面试的他。任教这两年,刘老师一直尽职尽责,甚至可以说呕心沥血。无论老师还是学生,都很喜欢他。 也许他就是对自己要求太高,逼得太紧——上个月,我们有个市级优秀教师的名额,他没有评上,毕竟还是太年轻了。我不知道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但应该对他打击很大。我真的很痛心,如果早知道他起了这样的心思,一定会劝他,开导他,他这样一个青年才俊,实在是太可惜了。” 高继昌脸上的悲意更浓,泪光闪现,转头拭去。 李轻鹞抽了张纸递过去:“节哀!” 高继昌哽咽接过:“谢谢。” “刘老师平时,跟学校里的人有过节吗?”陈浦又问。 高继昌想了想,摇头:“没有,我想不到。刘老师为人很和气,从来不和人起冲突。” “是个老好人?”陈浦追问。 高继昌一怔:“算是吧。” “和学生呢?” 高继昌眯了眯眼,思索过后,还是摇头:“刘老师只带两个班的语文,又不是班主任,可能有让他操心的学生,但是过节肯定谈不上。” “对了,刘老师已经二十八了,有女朋友吗?” “好像没听说。” “最后一个问题,刘老师比较年轻,长得也算帅气,他生前和女同学之间,有没有传出过绯闻?” 高继昌愣住,立刻皱眉:“怎么可能!我们学校是有一些烂泥扶不上墙的混混、太妹,谈恋爱、抽烟、打架,哪个学校没有?但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师风是很正的,绝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我们也决不允许!” 他们见的第二个人,是张希钰的班主任,也是刘怀信的同事,物理老师方辰宇。 方辰宇没有单独办公室,和他们在一个会议室见面。他今年三十二岁,高高瘦瘦,穿着灰色卫衣、黑色运动裤,戴一副金丝眼镜,生得很白净,乍一看去,说是大学生也有人信。 方辰宇拿一次性杯子给两人倒了热水,这才坐下,沉默着,眼眶发红。 “刘老师的事,你都听说了?”陈浦问。 方辰宇深吸一口气,语调平静地说:“我没想到他会……这实在让人难以相信,他昨天看起来还很正常。我不觉得他会想不开。警察同志,请你们仔细调查,他有没有可能不是自杀?” 陈浦闻言把笔一放:“为什么会觉得他不是自杀?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方辰宇推了推眼镜:“我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生活不是小说,我也不是敏锐的神探。但是我有正常人的逻辑判断能力——他如果自杀,不符合逻辑。” “说说看。” “第一,刘老师一直是个情绪很稳定的人,我的情绪也很稳定,所以我们相处得很好。一个情绪稳定、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脑子里就不会有自杀这两个字。 第二,他在工作和生活上并没有遇到巨大、难以逾越的挫折。他的工作表现一直很好,是学校重点培养的青年教师。我知道他是农村出身,家里条件不好,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他有时候还要给家里打钱,但他似乎并没有因此烦恼过,和家里的关系不好不坏,我认为原生家庭对他的影响有限。 第三,他非常热爱教学、热爱学生,他是我见过唯一一个,把全部身心都投入学校的人。坦白说,我当老师,既是为了发挥所长,也是为了体面。他和我不一样,拥有强烈的精神追求。我甚至觉得……”侃侃而谈的方辰宇顿了顿。 “怎么了?”李轻鹞温和地问。 方辰宇受到鼓励,犹豫了一下,继续说:“我觉得他对工作、对自己,到了严苛的地步,像个苦行僧,收入除了给家里一些,全拿来买教研资料,或者参加培训,或者给了贫困学生。他不买好衣服,不吃大餐,不谈恋爱。他和我差不多年纪,却好像没有了世俗的欲望。” 李轻鹞:“你的意思是,他的性格里有偏执的一面?偏执于工作?” “可以这么说。” “你刚才说觉得他不会自杀,不过,你所描述的刘怀信,听起来很极端啊。” 方辰宇藏在薄镜片后的细长双眼,微微睁大。 陈浦很淡地笑了一下,欠欠的样子,李轻鹞也不知道他是在笑方辰宇还是在笑她的话。 陈浦问:“上个月的市级优秀教师评比,刘老师没评上,对他情绪打击大吗?” 方辰宇沉默了一瞬间,说:“他是有些失落,情绪低沉了几天,那次是我评上了。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好了,为一次评选自杀?怎么可能。” “刘怀信比较年轻,人长得也不错,他和女学生之间,有没有传出过绯闻?” “绯闻谈不上,不过这确实是让他头疼的一件事。我听说高中部有好几个女生跟他表白过,但是他都拒绝了。这种事怎么可能?沾上一点,我们的职业生涯就毁了,他更不可能,他的心里只有工作。” “你知道都有谁跟他表白过吗?” “那我不清楚,他没说,我也没问,我对这种事关心,没有意义。” “有个过去的案子,我们也想了解一下。去年跳楼的张希钰,是你班上的学生吗?” 方辰宇那始终理智的表情,终于出现了恍惚,比女人还白净的脸,渐渐涨得通红。 “张希钰是我班上的孩子……她是我教学生涯的唯一污点,也是这辈子唯一愧对的人,我永远都不会忘了她。” 第9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2022年的秋天,于张希钰而言,是混乱、烦躁、茫然的。 无论从哪方面看,张希钰都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普通的家境、普通的成绩、普通的性格、普通的人缘,唯独相貌这一样,能打个85分。她是擦着普高线,上了二十九中,在班上次次考试都是后十名。 张希钰还没反应过来,高一就结束了,进入更加紧张的高二。按照班主任方辰宇冷漠直白的定论:班上只有20%的孩子能上一本,后30%连专科都没得上——这些人读高中是没有意义的。张希钰这才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没有大学读。 这令她有些懊恼,早知道初中毕业去上职高,不仅不用过高中的苦日子,高低有个一技之长能找到工作。可这想法刚流露出一点,她就被应酬醉酒回家的父亲打了一顿。 张良伟拿戒尺抽她的背和手臂,操作熟练。这戒尺在她读小学时就买了,现在已经变得油亮油亮的。张良伟工作忙,管教她的次数不多,但每次必动戒尺。 张希钰觉得她的爸爸非常虚伪:明明也是职专毕业,读书时游戏打多了戴眼镜,不过在工地当个财务主管,却总是一副知识分子做派。打她的时候倒是暴露本性了,粗鲁、暴戾、不讲道理。 “职专!”硬而凉的戒尺狠狠抽在少女纤薄的背上,“他妈的老子辛苦工作,天天陪人喝酒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你们娘俩?吃喝拉撒,哪样不要我赚钱?书不好好读,动不动就想放弃,你能不能有一点毅力?别人都能做到你为什么做不到!天天给老子考个四十多名、五十多名,脸都被你丢完了!工地扫地的老黄的儿子,去年都考上了浙大!妈的,晚饭别吃了!进房去,好好反省一晚上!” “嘭”一声,门被关上,钥匙从外面反锁,最后出现在张希钰泪眼婆娑视线里的,是母亲的脸。 她站在父亲背后一米多远的位置,望着张希钰,目光里既没有心疼,也没有愤怒,她只是平静地望着女儿。于是张希钰明白了,妈妈也觉得爸爸教训的对,打得对。 他们,都对她很厌倦,很失望,但是又不得不管教。他们不在乎她在想什么,不在乎她是否遇到难处。他们只要一个结果,那就是考上大学。 张希钰忍着饥饿和疼痛,像一条死鱼似的,趴在床上,哭了不知道多久,忽然也就没那么难过了。 他们只是把她当做争面子的工具人,只是因为血缘关系不得不养着她,那她为什么还要在意他们? 第二天一早,张希钰把化妆工具藏在书包里,又在校服长裤里穿了条短裙,她也不觉得饿,平静地走出房间。母亲迎上来,似有悔意,说:“我包了你爱吃的小馄饨,吃完再走吧。” “不了。”张希钰看都没看母亲一眼,“来不及了,我出去买。” 这天依然是不想听课的一天。 因为初中基础不牢固,很多知识点记不清了,高一又摸鱼了一年,张希钰哪里能预料到,高中的知识体系会层层叠叠交织关联这么紧密,进度又这么快?就像一台正在加速的地铁列车,你一旦错过了第一个车门,后面的车门只会离你越来越远。 好几门课,她都听不懂了,这在以前是从未发生过的。张希钰并不知道,这其实是很多孩子在高中面临的相同困境。人生某些关键阶段,并不会有人清晰明白地告诉孩子们,关键点在哪里。他们只是懵懵懂懂的,就错过了车票。 张希钰干脆就不听课了,偷偷摸出手机,藏在抽屉里玩,遮遮掩掩,装模作样,一节节课下来,竟也没被发现,刺激又放松。 同桌李子妍是她的好朋友,两人成绩半斤八两,以前都是一起愁眉苦脸咬笔头做笔记。中间李子妍用胳膊撞了她几次:“怎么不听课?这么浪。” 张希钰都也不抬:“你别管。” 课间的时候,李子妍又问:“你是不是化妆了?今天好漂亮。” 张希钰笑而不答。胳膊和背上的伤还在火辣辣的疼,但是忍忍总会过去的。 班主任方辰宇的课,张希钰因为昨天教过的知识点,一道题也不会做,被罚站走廊。张希钰觉得方辰宇这人挺现实的,眼里永远只有那些成绩好的孩子,对于她这样的人,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不过这样也好,她乐得自在。 张希钰靠在走廊的墙壁上,一把解开头绳,让长发披在肩膀,抄手望着远方的山峦和天空。 隔壁班上体育课经过,队尾有几个男生对她吹口哨。张希钰心中得意,眼睛一撇,没理他们。 只有一个人的课上,张希钰既没有玩手机,也没有走神,依然像平时那样,全程认真听,记笔记。虽然她不会主动举手回答问题,但那人总是能注意到她专注的眼神,一节课上,几次与她目光相对,还点了她的名两次,一次让她朗读课文,一次让她回答问题,并且都表扬了她。 当张希钰回答完问题坐下时,李子妍对她挤眉弄眼:“我还以为这节课你也要玩手机呢,果然还是他的乖宝宝啊!” 张希钰心中怦地一跳,下意识望向讲台上那道清瘦挺拔的身影,她的目光落在他捏着粉笔的手指上,忽然冒出个念头:如果那双手,摸在她的脸上,会是什么感觉? 这大胆的念头,让她整个人都有种氤氲飘忽的感觉,连背上的感觉都不那么疼了。 —— 中午吃完饭午休,大部人趴在桌上,还有一小部分人在楼道里聊天、校园里转悠。张希钰的背疼得厉害,实在睡不着,旁边的李子妍已打起了轻轻的鼾。张希钰忍着笑给她拍了段视频,蹑手蹑脚出了教室。 她去了顶楼。 通往顶楼的门平时是关着的,但门锁其实坏掉了,稍微用力就能推开。 这天气候很宜人,既不太晒,也不太冷,风也不很大。张希钰脱了校服裤子和外套,塞在天台的角落,只穿很显胸脯腰身的白T和短裙,稍微有点冷,但她觉得很爽,漂漂亮亮地趴在天台边缘,望着悠悠蓝天和丛林般的楼群。她好想大喊一声,但是不敢,闭着眼,任风吹在面颊上。 第10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只有这一刻,这个地点,十六岁的张希钰,才是自由的完美的。 有脚步声渐近,在距离她几米远处停住,那人似有犹豫,转身要走。张希钰回头,看到了她最想看到的那个人。 他一只手夹着根烟,另一只手拿着火机,一见她回头,立刻把它们都塞回裤子口袋,然后换上为人师表的端正容颜问:“大中午怎么不睡觉,跑来这里?” 他生动的表情变化和动作,让张希钰的心里软成了一潭泥,也让她大着胆子嘟着嘴说:“我睡不着,不舒服。” “怎么了?” 张希钰低下头,看着自己鞋尖:“我被我爸打了,背上都是伤,很痛。” 他变了脸色:“要不要去医院?” 张希钰的心仿佛又被那团氤氲潮湿的雾气笼罩住,生出些缥缈的希望。她摇头:“不用,他拿戒尺打的,一个星期就能消下去。” 他还是沉着脸,显然不高兴了,想了想,又说:“需不需要跟方老师反映?如果你不想让更多人知道,或者我去跟你家长谈一谈?” 张希钰苦笑:“没用的,也不需要。他们都一样,只在乎成绩,不在乎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在乎吗?” 他用清澈得像孩子一样的眼睛直视着她:“我当然在乎。你是个很认真的学生,心思纯正。这比什么都重要,也比成绩重要。” 泪水迅速模糊了张希钰的眼睛,天知道她有多么想不顾一切扑到他的怀抱里去,那一定是干燥的、温暖的,有着成年男子独有的温柔味道。可惜她不敢。 一阵风吹来,她不由得抱紧双臂,裸露在外的两条大腿也互相蹭了蹭。 他立刻垂下目光,往旁边偏了偏脸。不知道是不是张希钰的错觉,她觉得他的脸好像有点红。 他不是看不到。她心想,他不是无动于衷。 “别待在这里了,小心感冒,和我一起下去,回教室。”他说。 这几句话张希钰完全没听到,她的脑袋里嗡嗡嗡一直响,脸也热烘烘的,心跳声在她的胸膛里,也在她的耳朵边上。 “老师。”她用颤抖的声音说,“我喜欢你,从高一上你的第一节课,就喜欢上了你。我知道这会让你困扰,但我是真心的,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可不可以等我高中毕业,考上大学,到时候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做你的女朋友?” 他沉默了好久,脸上既没有感动,也没有惊喜。 张希钰的心直直沉下去。 “抱歉。”他平静地说,“我这几年都没有谈恋爱的打算,而且即使谈恋爱,也不会和学生在一起,那样咱们俩都完了。我比你大快10岁,你还很小,有无限的青春,将来应该和跟你一样年轻可爱的男孩子在一起。如果你真的在意我的感受,以后就不要再想这些事,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为自己去拼搏一个值得的未来,那才是我期望的你的样子。” 说完他毫不留恋地转身下楼,只留张希钰站在天台上,泪流满面。 她人还在楼顶,灵魂却好像已从天台边缘跌落下去。她知道自己失去了最重要的那个梦,可心中又隐隐有本该如此的预感。 终于啊,她想,连他都对她失望了吧。可她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他是她见过最好的男人,那么温柔、善良、睿智、坚毅。他总是用宽容和体谅的目光凝望着她,无论她考好考坏,无论她做错什么,他看到的仿佛都不是那个学号0210845的笨蛋,而是她独一无二的灵魂。 现在,连这些,她都要失去了吗?他是不是已经很讨厌她了? 这个世界上,还有哪怕一个人关心她,在意她,认可她,爱……她吗? 没有了啊! 张希钰突然觉得一丝力气也没有了,慢慢软倒在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张希钰并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在躲在暗处的窥探者眼中,又是什么模样呢? 少女的长发黑得像墨,皮肤却白皙细腻得如雪似玉。她缩在天台一角,胳膊和大腿全都露在空气里,修长纤细。因为情绪崩溃,连短裙一角翻起,露出白色棉布内裤和饱满的轮廓,她都不知道。 暗处的人沉默得像黑夜中的一座山,只有喉结上下滚了滚。 然后他从暗处走了出来,没有任何忌惮地走到她身后,弯腰把那翻起的碍眼的裙角往下一扯,沾着墨水味儿的手指尖,就像一根细细的线,似有似无地滑过女孩皮肤。 张希钰如同触电般一弹,看清来人,慌忙站起。 他看到她哭红的双眼和慌乱的表情,却笑了,说:“张希钰,遇到什么困难了,可以告诉我,不要一个人躲着哭。不过,你怎么穿成这样?这可不行,你的校服呢?” —— “为什么觉得愧对张希钰?”陈浦问。 春日阳光清透,穿过会议室的窗,照在方辰宇的鼻梁上,镜片后的眼眶是红的。 “那件事之后……我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为人师表。在带张希钰的班级前,我已经当了三年班主任,全年级十多个班,年年我带的班都能杀进前五。我那时候年轻气盛,眼里只有成绩,成绩好的孩子才值得关注,成绩差的孩子在我眼里不值一提,张希钰就是其中之一,我还批评过她很多次,却从来没有去了解过她在想什么,为什么不想学习,面临着什么样的压力。我……从来没认为,成绩不好的孩子,让家长失望的孩子,就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是不关注他们。 可是她这么想了。她反过来用生命给我上了一课。这两年我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当时我能一视同仁,对差生的关注多一些,是不是就能发现她的心理压力大到了临界点?是不是就有机会阻止她的自杀? 但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吃,我成了本校近五年唯一有学生跳楼的班主任,虽然后来警方调查这件事与我无关,学校也没有追究我的责任,但是我心里明白那时候的自己,配不上‘班主任’这三个字。班主任,一班之任在肩,不是简单的抓成绩,也不只是优生,而是所有五十个孩子。我会用一辈子反省这件事。因为张希钰已经没有这辈子了。” 第11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第八章 陈浦和李轻鹞又询问了几个老师,他们对刘怀信的看法,与高继昌、方辰宇保持一致:刘怀信是一个高度敬业、奉献的优秀教师,他对每个学生倾尽心力,没有女朋友,没有兴趣爱好,生活极度简朴。 在和女学生的关系上,其他老师都矢口否认。 “从来没有绯闻。” “我没听说过。” “刘老师绝对不可能做那样的事。” 已近中午,陈浦和李轻鹞出了教学楼。负责接待他们的周岑打电话来,让他们去教工食堂吃工作餐。 阳光照在陈浦的铁灰色外套上,他单手插裤兜里,头稍稍低着,不知在想什么,露出一截后颈,并不白皙,但也算不上黑。 李轻鹞盯着那段后脖子看了几眼,突然拿笔捅了一下他的后心。他的身体瞬间往前一挺,蹙眉回头:“发什么疯?” 李轻鹞完全不在意他的控诉,问:“你怎么看?” 陈浦抿唇不答。 李轻鹞很温和地问:“是想不出来,还是不想说?” 陈浦一口气差点没缓上来。她一个新人小菜鸡,怀疑他的脑子和经验? 破案就像收集拼图的过程,有的图块是多余的,有的图块是周边,有的图块才是核心。现在才收集到几个图块,他并不急着去分析探讨。 毕竟他又不是那种爱显摆的人! 再看她,如此没大没小,大放厥词,却依然走得闲庭信步,短发发尾随着步伐节奏,轻轻扫在下巴上,有一种冷冷淡淡的神气。 仿佛她才是他的队长。 陈浦在心中默念李谨诚是我的好兄弟而且是我最好的兄弟,再次决定不跟她一般见识,比她更加冷淡傲气地转头直视前方,到底还是说出下一步的想法:“即便刘怀信和张希钰之间有什么,关系必然隐秘,否则去年就会查出来。高继昌和其他老师哪怕知道,隐瞒、装不知情也符合常理。但是还有一个人,不会说谎。” 李轻鹞嘴角一翘,背着双手走在他身后,说:“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不怄气不怄气——陈浦在心中默念紧箍咒,长长地吁了口气。 结果她的耳朵这会儿又特别灵光了,脑袋伸上前:“怎么了陈浦?才半天你就累了?” “……” 陈浦别过脸去,没理她。 按照高继昌的吩咐,周岑特意让他们提早十几分钟到餐厅来,大波的教职工还没来,三人打了饭菜,在无人的角落坐下。 得知他们还想要询问自己,周岑虽然惊讶,没有拒绝,爽快表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女学生?”周岑愣了一下,而后她笑了笑。 这个笑容,意味有些特殊。 周岑低下头,用手里的瓷勺划动着汤碗,牙齿咬住下唇。 “他和女学生当然没有关系,他那么正直的人,不可能的。” 陈浦递给李轻鹞一个眼神,李轻鹞微微点头,说:“我们相信刘老师的人品,这一点,今天我们询问过的所有老师,都得到了验证。不过,我们还想知道,有没有女学生主动追求刘老师呢?” 周岑垂着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答:“有,但是刘老师都拒绝了,他没有犯过错。” 李轻鹞的目光更加真诚,就像是朋友谈心的语气:“你怎么知道的呢?” 周岑答:“无意间撞见的。” “那些女学生中,有张希钰吗?” 周岑抬头,惊讶地望着他们。李轻鹞伸手,握住她的一只冰凉的手,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不是你对我们的承诺,而是对刘怀信的承诺。我们并没有怀疑他,但只有把一切来龙去脉了解清楚,才能更快搞清楚他为何而死。周老师,这一切,都是为了刘怀信。” 李轻鹞又给陈浦递了个眼色,说:“陈浦是我们队长,也是这次案件的负责人。” 陈浦没有她那些做作的表情,只是字字千钧地说:“我向你保证,你所说的每个字,我们都不会外泄,并且会查证清楚。你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周岑的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被触动了什么心事,眼泪掉下来。 “张希钰喜欢刘老师。”周岑说,“十六七岁女孩子的心思很明显,我很早前就看出来了。她还跟刘老师表白过,但是刘老师拒绝了。” “你怎么知道的?” “一开始是看出来的,刘老师对所有学生都一视同仁,对张希钰也很关心。但是高二开学没多久,他开始回避张希钰,张希钰也不再主动来找他问问题求辅导。我和刘老师一个办公室,那时候我就知道,八成两人挑明了。后来我问过刘老师,他被我逼得承认张希钰跟他表白过,但是当时就拒绝了,我信他。而且后面我也观察过,两个人确实没有任何私下来往。” “和你刘老师……” 周岑苦涩一笑:“不过是朋友罢了,他说他不想谈恋爱。” “为什么?” “不知道,也许他以前在感情上受过伤害吧,又或许他有别的苦衷。” 陈浦忽然打断她们的交谈:“根据我们的调查结果,张希钰曾与一个男人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你确定刘怀信拒绝她之后没有再来往?有没有一种可能:正是因为他们有了私密关系,所以表面上更加疏远。” 李轻鹞霍然转头,陈浦背靠着餐厅冰凉的金属椅背,抄手抱胸,那双眼沉黑冷酷。 周岑断然道:“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刘老师绝对不是那样的人!有比张希钰更漂亮、更优秀的女孩子,跟他表白过,他都毫不动摇,他没有任何理由答应张希钰!他每天很早到办公室,工作到很晚回去,周末不是培训就是加班,他的每一天,我都看在眼里。你们真的不能怀疑他!” 陈浦得到了想要的最真实的情绪反应和答案,低头不语。而后他目光一斜,就对上了李轻鹞,眼中锋芒褪得干干净净,显然刚才是刻意给周岑突袭压力检测。他递给她一个“你在等什么还不快上去安抚”的眼神。 李轻鹞:“……” 她有一种上班第一天,就被上级当成工具人熟练使用的感觉。 好在周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李轻鹞安抚几句表示理解,她的情绪很快恢复平静。 “对了,还想问一下,你知道张希钰死前,和班上哪些同学玩得好?我们也想找他们聊一聊。” —— 吃完饭,周岑把陈浦和李轻鹞送到下午询问用的一间会议室,让他们稍作休息。 带上办公室的门时,周岑恍惚了一下,她好像又听到了那人的嗓音,就在耳边。 “周老师,这是8班的历史卷子,我给你带过来了。” 周岑吸了吸发酸的鼻子,走在楼道里,用力向后甩了几下胳膊,步子走得很大。 确实是喜欢的,确实是很喜欢的。两年同事时光,他就像一颗安静的暗蓝色的星星,闪耀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她早就决定放弃,却没做好准备,在这一天,那个位置突然被剜成一个空洞。 但也只是喜欢而已。周岑想,这份喜欢,以前对刘怀信不重要,对任何人都不重要。以后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只有生活,还要不断向前。周岑擦了擦眼泪,自嘲地想,课还没备完呢,加快步伐下楼。 会议室里很安静。 陈浦头往后仰靠在椅子里,戴着副白色蓝牙耳机,闭着眼,在听今天上午跟每个人的对话。李轻鹞拿起她的笔记本,也在一行行的回顾。 “你就那么肯定,张希钰的死跟某个男人有关?”她问。 陈浦吐出两个字:“八成。” 陈浦等了一会儿,却没等来她的追问,眼睛睁开一条缝偷瞥,发现她依然在翻笔记本,发出沙沙的书页声。好像刚才挑起话头的不是她。 陈浦冷淡开口:“你说说看为什么。” 李轻鹞这才放笔抬头,单手托着下巴,说:“刘怀信想揭露张希钰死的真相,在屋子里放了三套酒具。” 陈浦感到满意,唇角下意识上扬,扬到一半生生撇下去,又补了一句:“没错,酒还很贵。” 这句话令李轻鹞心头微微一颤。 陈浦坐直身体,摘下耳机丢桌上:“不出三天,本案必破。” “呦,这么肯定?” “刑警的直觉。”陈浦看她一眼,“你现在还不懂。” 李轻鹞又低下头看笔记本:“嗯嗯嗯你说得都对。” 陈浦:“……”草!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坐镇警局负责审讯张良伟的方楷打来的。 “有新发现——张良伟交代,张希钰死后三个月,他收到过一封匿名信,信中说张希钰并不是因为学习压力大自杀,她的死和一个男人有关!” 第12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张良伟看到刘怀信尸体的那一刻,不是不害怕,不是不惊慌。他的脑子是混乱的,可又有一条隐约的线在浮现。 他想起了那封匿名信。 那是张希钰死后第三个月,某个炎热的夏日夜晚,张良伟推开门出去买啤酒,老婆在睡觉,家里死气沉沉让人呆不下去。 门口地上躺着个信封,最普通那种黄皮的,上面写着“张希钰爸爸收”。 他拿起来打开,瞳孔猛地一缩。 白色A4纸上只有两行黑色钢笔字: 【张希钰爸爸: 张希钰是为情自杀,她和一个大人在一起了,那个人辜负了她。】 张良伟没有把这封信交给警察。 他在工地经常处理各种纠纷,也懂一些法。张希钰的尸体早已火化,死前按照父母心愿没有解剖验尸,警方早已结案,加上校方明显捂着压着的坚决态度,他觉得交上去也没有用。而且就算找到那个男人又怎么样?女儿跳楼自杀,监控拍得清清楚楚只有她一个人上楼,那个男人完全可以矢口否认,又能把那人怎么办? 那时,失去女儿不久的张良伟还处于情绪混乱状态,决定自己找出那个男人复仇。 几乎理所当然的,他认为那个“大人”,是学校的男老师。第一,高中的时间非常紧张,女儿不太有机会接触到别的成年男人;第二,他知道二十九中这些年很是招聘了一些高校硕博士,都很年轻。而且新闻中电视里,这种禽兽事还少吗? 张良伟把目光投向了高中部所有可能和女儿有密切接触的年轻男老师,这其中也包括方辰宇和刘怀信。他会去学校家属楼小区、还有家长当中,打探他们的消息,故意和他们接触,甚至暗中跟踪过几次,但是一无所获。他们看起来都太正常了,每天忙碌于工作,也没有任何与女学生的绯闻传出。 渐渐的,张良伟开始怀疑,那封信或许只是恶作剧。 死去的女儿在这个父亲心中的形象,随着时间流逝,一天天自动美化。他忘记了女儿身上曾经令他咬牙切齿的种种不好,只记得她的漂亮、聪明和善良。他甚至清楚记起女儿一两岁时的模样,多么冰雪可爱的小家伙。他想从出生开始,他们两口子就把她当成世间珍宝,为什么随着她一天天长大,他们的眼里就只剩下了成绩、体面和前途,忘了真正的宝贝其实是她本身呢? 所以他想,那么好的女儿,怎么可能做那样的事?这一定是污蔑! 直至昨晚,张良伟收到刘怀信那条短信,才想起被他丢到抽屉角落的那封匿名信。 在刘怀信家,他望着尸体,恍恍惚惚。他真想把这个“大人”摇醒,质问他,我的女儿,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绝望到从高楼一跃而下?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这些大人,要把一个孩子逼到绝路? —— 方楷把匿名信的扫描件,发到了群里。 李轻鹞想了想,说:“所以昨天发现尸体时,张良伟不太正常的反应就解释得通了。刘怀信是他的怀疑对象之一,又给他发了那条短信,他心里又恨又疑,看到尸体,才没有像普通人惊慌失态。” 陈浦:“对。” 李轻鹞想起昨晚在现场,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张良伟身上,又极有默契的那个对视。 她冲他挑挑眉。 不过陈浦好像已经忘了,对她的暗示无动于衷,高高大大的身躯斜靠在椅子里,公事公办地说:“去找周岑,要几份字迹来,我们先看看,同步给局里鉴定。” “你想要谁的字迹?” 陈浦抬了抬眼皮,左手捏拳,右手拇指和食指很随意地按着左手指关节,发出“嚓”、“嚓”、“嚓”的关节响声,他问:“你觉得呢?” 李轻鹞愣愣地看了几秒钟,才答:“当然是同学中和张希钰最亲近,最了解她的人。” “那还不快去?” 按照周岑和方辰宇提供的信息,班上和张希钰走得近的女孩子有三个,男孩子则都关系一般,有两三个追求过她的,但是她都没同意。 可是当李轻鹞把三个女孩的作文本拿来一对比,一眼就能看出和匿名信不是出自一个人之手。两人都是一愣,陈浦说:“看来得把全班的作文本都搬来。” 等他俩在会议室里翻了一个钟头,把张希钰所在8班所有人的笔迹都对比过一遍,哪怕两人不是笔迹鉴定专家,也能分辨出匿名信的字迹不在其中。 这下线索又断了。 更大范围更专业的笔迹对比,需要更长时间。陈浦决定先把张希钰的好朋友叫过来聊一聊,看能发现什么。 他对李轻鹞说:“待会儿你主问,没问题吧?我坐在角落里,没必要不出声。女学生胆子小,看到我会怕。就用你最擅长的那副知心小姐姐模样,尽量多挖掘信息。” 李轻鹞瞥一眼他的脸,五官其实称得上俊秀,眉毛是眉毛,下颌是下颌,肤色也不算黑。但是他骨架高大,虽然瘦,总是一身灰白黑,加之那冷肃的神情,再加上刑警身份,咋一看确实会吓到小朋友。 不过…… 李轻鹞:“什么叫做’最擅长的那副知心小姐姐模样’?我难道不是本来就是吗?” 陈浦就像没听到似的,迅速收起笔和本子,走到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李轻鹞呵呵笑:“有本事你说清楚!” 陈浦举起黑皮本子,挡住脸。 第一个见的人叫许茵子,是个圆脸可爱、中等个头的女生。一开始听周岑说警察要和她聊聊,她还挺紧张的。可当她见到相貌清丽神色温柔语气亲切的李轻鹞,才聊了几句,就完全忘了自己在和警察讲话,问什么答什么,十分爽朗。 “谈恋爱?”许茵子蹙眉想了想,“应该没有吧?没听说希钰当时跟哪个男生走得近。其实我就是和她住得近,又是前后桌,有时候一起上下学,聊得多一些,还算不上好朋友。她有什么事也不太会跟我讲,不过我觉得她会跟李子妍讲,她们俩是最好的朋友。” “她出事前有什么异样?”许茵子努力回忆了一下,神色变得黯淡,“我没想到她会跳楼,那段时间,我记得她期末和期中两次大考,在年级都进步了七、八十名,还拿过一次’最佳进步奖’,发了1000块钱呢。我都以她为目标反省要努力学习了。可能,她会那样……就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吧,有几次我约她放学一起,她都不太愿意回家,我知道她爸总是打她。对了,那段时间,她其实很不开心,总是闷闷不乐,上课也走神。” 第二个见的女孩叫刘瑜佳,是个细眉细眼校服里搭着潮牌T恤的女孩,她的说法却和许茵子截然不同:“张希钰谈恋爱了。” 李轻鹞:“你怎么知道的?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 刘瑜佳摸了摸鼻子:“观察出来的。她那段时间换了个名牌新手机,起码要五六千,还多了很多件新裙子和衣服,都是名牌,打折都要四五百一件。她爸妈不可能给她买这些。有一次我问过她,是不是交了个有钱的男朋友。她笑了笑没说话。” “那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刘瑜佳摇头:“问过,她不说。但肯定不是我们学校的男生。” “为什么?” “因为学校里的任何八卦,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最后见的,是张希钰的同桌,也是所有人公认的她生前最好的朋友:李子妍。 李轻鹞先把那份匿名信的一部分文字遮住,给李子妍看。李子妍摇摇头,表示这不是她的字,她也认不出是谁的字。 提起张希钰,李子妍神色恍然,眼眶也渐渐红了。 “张希钰以前从没交过男朋友,那应该是她的初恋。我知道那个人是谁。” 李轻鹞和陈浦同时心中一喜:“是谁?” “是隔壁体育大学的一个男生,家里很有钱。张希钰应该是2021年冬天跟他在一起的。有一次我去上补习班,路上撞见了他们去……” “去干什么?” 李子妍的眼泪流了下来,可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她本来不想说的,但是面前的警察小姐姐实在是太温柔太好了,让人忍不住觉得,不管什么事,告诉她,一定没错,一定是对张希钰好的。 “我偷偷跟了上去……看到他们去开房了。后来我问张希钰,她才承认交了男友,还让我一定不要跟任何人讲,连朋友都不能说,否则绝交。” 李轻鹞的笔在指间转了三圈,忽然回头,看了陈浦一眼。陈浦原本一直垂头做记录,若有所觉地抬头,和她的目光对上。 她用眼神问陈浦:男大学生,算“大人”吗? 第13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张希钰第一次和他发生关系,是在2022年的初冬。那天他一开始说有事找她帮忙,等走出校外,上了他的车,他却把她带到市区的一套房子里。 一开始张希钰不肯上楼,他却理直气壮:“你想什么呢?那么多书,难道让我一个人搬?” 张希钰并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只好跟上楼。 其实在这之前,他们吃过几次饭,他还买了几件衣服送给她。都很贵,是她平时绝对穿不起的牌子。他会和她聊很久的天,聊青春,聊工作,聊梦想,也聊她的困境。 她注意到,原来他也是长得十分帅的。那时候,他那平素睿智的眼睛里,全是怜惜和理解。他会为她点一杯成年女人才会喝的鸡尾酒,色彩艳丽而迷幻。他会轻轻抚摸她的头,如同对待无依无靠的小动物。 那时候张希钰就感觉到了迷惑。 是的,在这段关系里,自始至终,张希钰最强烈的感觉就是迷惑。他好像对她有意思,又好像只是普通关心。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和他在一起时,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她一直期待着有一个成熟温柔的男人,把自己从可怕的高中生活救出来。 现在这个男人出现了,他不是刘怀信。 她竟然并不感觉到讨厌。 他还会开导她,讲自己的高中是怎么度过的,告诉她一些学习技巧,教她如何处理和父母、老师、同学的关系。以前她从来不知道,他有这么细腻友善的一面。而他现在愿意对她露出这一面,是因为那天在天台看到她哭得太伤心了吗?所以才心生怜意? 那天,到了他的房子里,一开始他在收拾书架,丢了本习题集给她做。张希钰呆呆的,还真的咬着笔头做了起来。等她做完大半张卷子,他却像变魔法一样,从厨房端出三菜一汤,还有一瓶白酒。 “陪我喝一个吧。”他说,“今天是我生日,却没有人记得,也没有人关心我开不开心。” 张希钰犹豫。 他失望地望着她:“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就是这句话,令张希钰心中愧疚。她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把她当成了朋友,无关乎年龄,无关乎性别。 张希钰平生第一次喝白酒,完全没有概念,喝掉了三两。她整个人晕得像大海里一艘单薄的船,脑子也钝得像塞了块湿棉花。他把她打横抱起,他怀抱干燥温暖,手指修长有力。他轻声说:“希钰宝贝,怎么喝成这个样子?” 张希钰的眼泪忽然掉下来,抱住他:“不要让我一个人!不要骂我!也别打我!我真的学不懂,我也想上大学,可是我肯定考不上啊!刘老师、刘老师……” 那人低低沉沉笑了,说:“不会让你一个人,就把我当成替身好了。” 他开始低头亲吻她,抚摸她。张希钰从未有过这样的经验,全身开始颤抖。她知道不应该,知道眼前的人并不是刘怀信,其实就算换成刘怀信,她也不敢。可她的脑子实在太晕,那些陌生的感觉,一遍遍激荡过少女从未被人开发过的身体,引起尖锐的战栗,燃烧最原始的渴望。残存无多的理智让她拼命推开他,却被他抓住手指虔诚亲吻:“我爱你!好爱你!从第一眼见到你,就偷偷喜欢上了,别拒绝我,好吗?” 他说爱吗? 他那么优秀的人,高高在上的人,竟然偷偷爱着她? 张希钰彻底傻了:“真、真的吗?” “我的心意比什么都真。”他的眼角甚至掉下一滴泪,落在少女娇嫩的脸庞上,“暗恋最苦,我一直不敢说出口。你对我也是有感觉的对不对?你的身体是这么告诉我的,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 是吗?是这样吗?原来我的身体,对他也有感觉。 …… 那天晚上,张希钰回到家,脸上一直有着异样的红晕。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醒来后发现自己光着身子被他抱在怀里,她本来应该慌,本来应该怕。可又有一种新奇的、隐秘的感觉。好像从此她和成年女人,没有差别。 不过大概是看她呆呆愣愣流眼泪,他抱着她,亲了很久,再三表白真心,他也哭了。张希钰于是就哭不出来了,反而拿纸巾递给他,她发现原来他身上有跟自己一样的傻劲。 他开车把她送到了离家一条街的路口,并且向她再次道歉,当时两人都是酒后乱性。他保证绝不会有下一次,并且说如果她觉得受到伤害,可以报警,他就算丢了工作身败名裂,也愿意为今天的冲动付出惨痛代价。 她狠不下心,只是摇摇头:“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她看到他眼里仿佛有火熄了下去。她扭头就走。 张希钰心里乱得像野草狂生,爸妈说什么骂什么也没听见,急急地进屋洗澡,看到镜子里身体上的一些痕迹,还有某处隐隐的胀痛,她突然就哭了。 晚上临睡前,收到他发来的微信,是张照片,他抱着她今天睡过的枕头,就像抱着她,配字是:爱情没有灰白地带。如果不恨,那就是爱,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张希钰呆住了。 —— 张希钰和他在很多地方做过。 他的两套房子,车里,很多的酒店、宾馆,甚至无人的山顶、树林里。他们的每一次,都非常愉悦、尽兴。纯生理的极致巅峰,令她总是晕晕乎乎的。她既觉得肮脏,又觉得快乐。那一刻好像什么压力都没了,她成为了纯粹的动物,只要满足自己就好。 内心却好像有一个洞,越来越大,洞的上方有呼呼的风,吹得她晕头转向。洞的下方,隐约可泥泞沼泽,有什么可怕的黑色触手生物,就要从里面爬出来,缠住她的四肢,让她一起变得腐朽。 他对她是很宠爱的,家里抽屉里丢着一叠钱,随她取用——但张希钰从来没拿过。他很喜欢打扮她,买各种对她而言昂贵的衣服、饰品,带她去吃浪漫大餐,住五星酒店。 他在酒店璀璨的落地玻璃前,从背后拥住她,说:我爱你,小天使。他在定制饰品的内侧,刻下“希钰”两个字。父母打她时,他温柔地给她上药,轻轻地抚摸她的背;考试考砸了,他像个恼羞成怒的男朋友,揪着她挑灯夜读,只不过读着读着,就读到床上去了,她的成绩依然一塌糊涂。 高中生活那么忙碌,他们两个是见缝插针的偷情者,除了最开始的那段时间,他几乎不用手机跟她联络,并且让她删除了以前的信息,每天留下只有彼此知晓的暗号。任何事都会因隐秘带来刺激,因禁忌带来渴望。张希钰觉得自己就像停留在漩涡上的一只蝴蝶,并不由自己掌控,只能不断振翅。 她的心境,并未因为跟他关系的日渐加深稳固,而变得明朗笃定。 她只觉得越来越困惑。 困惑于他对她的态度。他的确带给她很多新鲜的成年人的生活方式,但他最感兴趣的,依然是床事。几乎每一次见面,他都要做。他不知道从哪里学了很多奇怪的姿势,还有道具,一一在她身上实现。有时候张希钰坐在他边上,陪着他看那些片子,看着他的眼神,会感到陌生而害怕。 那种眼神,让她隐隐觉得,自己只是个肉体工具。 她也困惑于自己对他的感觉。他们总是在说爱,当他说爱时,她会回应。但她其实弄不明白,自己到底爱不爱他。在他接触她之前,她明明对他毫无感觉。他从一开始带给她的,就是混杂着性爱的陌生刺激的感觉,令她分辨不清。 但至少有一点,她是确认的——从答应做他女朋友那天起,她就不再是一个人了。和任何一对男女朋友一样,她也有了那么一个人,陪着她了。 张希钰跳楼前两个月,曾经问过他:“你以后会和我结婚吗?” 他当时的表情很平静,既不惊讶,也不愤怒,抽着烟答:“爱一个人,不一定要结婚,那只不过一张纸而已。我最爱的人是你,我不想让你受到任何非议,任何伤害。” 张希钰当时只是笑笑,低头想,他的话里,有几分真情实意? 第14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李轻鹞说:“你能不能尽量回忆一下,张希钰死那天,还有什么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任何方面、任何细节都行。” 李子妍低头皱眉。 尽管隔了一年,那个令她永生难忘的日子,如在昨天。 那是个阴天,月考成绩刚出来,教室里的氛围和平时一样宁静紧张。张希钰趴在桌上,头枕着胳膊,眼睛直勾勾望着前方,空洞涣散。 李子妍偷瞄了一眼她的分数,暗暗乍舌,这个分数连她这个学渣都感觉受刺激,真不知道这家伙上学期末前进大几十名是怎么考出来的。 李子妍颇为同情地勾住好友的脖子,问:“你最近状态怎么这么差?” “没有。”张希钰恹恹地说,“正常发挥吧。” 李子妍噗嗤一笑。 学渣的世界是不会有太多苦恼的,因为你若是苦恼,那份沉甸甸的来自全世界的失望,足以让你找不到自己存在于这个世上的意义。所以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保持麻木。 那天张希钰一直没有听课,也没有偷偷玩手机。有时候李子妍跟她说话,她好像也听不见。李子妍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张希钰明明睁着眼,却好像半梦半醒。 中饭张希钰也没去吃,李子妍问:“要不要我给你带?”张希钰捂着肚子摇头:“我胃痛。” 她的脸色确实很白,李子妍问:“陪你去医务室?” “不用。” 下午第一堂课,是班主任方辰宇的。大概是张希钰这次月考太糟糕,很快被点起来回答问题。 张希钰当然答不出来。 方辰宇很生气:“这个知识点,我刚刚才讲了一遍。张希钰你到底在想什么?不想读书就不要来,何必坐在教室里浪费彼此时间!” 教室里一片寂静,张希钰露出个无所谓的笑。这个笑容刺激了方辰宇:“站外面去!” 但这一次,张希钰没有老老实实站到下课,只十几分钟,她在窗外举手:“方老师,我肚子疼。” 方辰宇黑着脸瞪她。 张希钰大声说:“例假痛!我要去洗手间!” 不少人低头笑。 方辰宇到底是个年轻男教师,拉不下脸皮训斥,赶苍蝇般摆手,到底还是说了个“滚”字。 张希钰点头:“滚就滚。”这话只有窗户几个同学听到,连方辰宇都没听到。 那也是李子妍最后一次看到张希钰。 天刚黑,上第一节晚自习,李子妍就听说有人跳楼了。等到讲台上的方辰宇被一个老师匆匆叫走,全班沸腾。李子妍望着身旁空了一下午的桌子,忽然感觉到寒意侵袭全身。 —— 李轻鹞和陈浦走出二十九中,天已经黑了。李轻鹞问:“去体育大学?”刚刚他们给体大教务处打过电话,确认那个男生在校内。 陈浦说:“不急,先吃饭。” 二十九中和体大只隔了一条街,两人步行过去,路边一溜的小吃店和大排档。陈浦问:“吃这里行不行?” 李轻鹞:“报销的吧?” 陈浦:“……我请。” “那怎么好意思?” “串还是砂锅?” “串。” 两人在一间大排档门口的空桌坐下,陈浦颇有风度地把简陋的一页纸菜单递给李轻鹞,她点了玉米串、土豆片、拍黄瓜和两手肉串。陈浦看了看,嘀咕道:“什么也没点……”他加了个鱼汤锅子,又加了一堆肉,点了瓶冰可乐,抬头问她:“喝可乐吗?” 李轻鹞摇头。 “自己点喝的。” 李轻鹞看了看菜单又放下,上头的饮料就那几样。 陈浦这时已拆了自己的一次性碗筷,烫好了,看她一眼,说:“想喝什么?旁边有个便利店。” 李轻鹞:“喝大麦茶算了。”她刚打算起身,陈浦已经没什么表情地站起来,走向便利店,过了一会儿,拎了一大瓶2L的大麦茶回来。 李轻鹞吓了一跳:“我喝不完。” 陈浦:“2升的促销,只比500毫升贵2块。喝不完我帮你拎着,晚上当水喝。” 李轻鹞:“……哦。” 他坐下后不再看她,单手捏着冰可乐,慢慢喝着,眼睛望着路上的车。背后是车水马龙,大排档的灯泡鹅黄柔和,灰色T恤在暗光下,衬得他的肩背线条很硬挺,就像一座孤山。 李轻鹞又意识到,现在的他,一点也不像活在李谨诚描述里的那朵冷傲的警校高山雪莲。 他现在就是个默默过着小日子的老刑警,都会对比打折饮料的毫升数了。 “以前……你和我哥,也是像今天这样,一天天过着?”她问。 起早贪黑,忙忙碌碌,辛辛苦苦。听很多陌生人的故事,睁开眼去看这世间最纯洁也最肮脏的一切。 陈浦放下可乐,抬眼望她。 大概是背后那一片温柔夜色衬托,他觉得这丫头比白天看起来正常多了,安安静静,眉眼中甚至还透出真诚。 “差不多吧。不过……”他顿了顿,“我和他的关系不一样,没人比我们更有默契。” 李轻鹞细细柔柔的声音接道:“我是他妹妹,血脉相通。说不定我和你,就跟你和他一样,天生有默契。” 陈浦低头看了眼手臂,细细小小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 这时店员送上锅子和烤串,李轻鹞抬头说谢谢,嗓音甜美得体。 就像刚刚间歇性发癫的人不是她。 两人安静地吃了一会儿,陈浦的可乐已经喝完了,也倒了杯大麦茶,没滋没味地喝着,抬头看到李轻鹞正秀里秀气地咬着肉串,露出细白整齐的牙齿。她面前也不过五六根签子,吃几口就会用那纤细白皙的手指拿起纸巾擦一下嘴,干净得像个仙女。 陈浦觉得自己也没喝酒,看到她坐在满街烟火气中的这一幕,怎么就有一股意气上头?他想必然是因为她是李谨诚的妹妹,那真和他亲妹子没差别。所以他才会这么恨铁不成钢。 “李轻鹞,你一天到晚在别扭什么?”他问。 李轻鹞正拿着串玉米粒,抬头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就像凝着冰冷的黑雾,一只手按在桌上,另一只胳膊垂着搭在大腿上,一侧肩膀微塌着,抬着头,气势却凌人。 “你哥出事的时候,你还在高考。有责任也是我们这些警察的责任,是我这个兄弟的责任。你其实犯不着逼自己来过这样的生活。” 李轻鹞笑了笑,那笑容奚落又冷淡:“陈浦,别光说我,别扭的人是你吧?七年了,怎么还不放弃?也该换人来守了。” 陈浦摇摇头:“我没有较劲。” 李轻鹞愣了一下,她看着他的眼睛,看到的是真心实意坦坦荡荡。她明白了,他真的不觉得自己在较劲,他只是在做想做的事。 “陈浦!”有人喊道,两人回头,一个穿着警服戴着大檐帽的男人大步走过来。 陈浦笑了,冲他招招手,说:“没等你,不知道你几点能完事儿,自己加菜。” 那警察说:“等什么等,也不用加菜,我看菜挺多的。”他在桌旁空座坐下,看了看李轻鹞。 陈浦说:“新人,李轻鹞。”看了眼李轻鹞:“叫朱哥,去年张希钰的案子,他也参与调查了。” 李轻鹞明白了,难怪陈浦要先吃饭再查案,是要等他。她露出招牌微笑:“朱哥好!”给他添了杯茶。 “哎哎,谢谢。”朱哥忙接过杯子,“调查得怎么样?听说是个老师自杀?” 陈浦举杯,三人一碰,他喝了口说:“以茶代酒,谢你今天专程来一趟,改天请你喝酒,调查结果还不明朗。” 朱哥点头,拿起串牛油,一口撸完,问:“张希钰的案子,你们想了解什么?” 陈浦:“孙浩辰这个人,你们当时调查了吗?” 孙浩辰就是体育大学的那个男生。 朱哥点头:“调查了,张希钰的男朋友,体育大学大二学生,现在应该大三了。他和张希钰的死没关系——张希钰跳楼前半个月,他们分手了,那段时间他都在武汉集训,两人也没有联络,算是好聚好散。” 陈浦捏起那杯大麦茶,在灯下看了看,问:“张希钰还有别的男朋友或者情人吗?” 朱哥摇头:“应该没有,我们查过她那段时间的手机,和其他人没有感情纠葛。她身边的人也没有反映。” “朱哥,当时没有验尸?”李轻鹞问。 “没有,她是跳楼自杀,证据确凿,父母不希望孩子尸体被破坏,不同意验尸,我们也没有必须验尸的理由。加之当时案件调查压力非常大,学校那边……你懂的,教育局也希望尽快平息,既然没有明显疑点,家属同意后我们就结案了。” 第15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陈浦和李轻鹞在体育大学体育场等人。 李轻鹞问他:“你早就跟朱哥联系过,知道孙浩辰这个人的存在?” 陈浦双手插裤兜里,踢了一脚塑胶跑道上的石子:“老朱今天一天都在出任务,刚刚才有时间,我没问他,也没等他。只翻了翻去年的卷宗,大致心里有数。” 李轻鹞明白了,尽管有卷宗,陈浦还是决定今天亲自去二十九中查这一趟,获取第一手信息而不是只看纸面,颇有些推倒重来的意思。而且时间不等人,等现在他辆走过一趟,再和朱哥谈,就能更全面地看待这个案子。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运动服的男生走来。 孙浩辰中等个头,长得还不错,眉眼平正,有些小帅。他看清他俩,眼珠转了转,笑嘻嘻地说:“两位警官,还有什么事?那都是一年前了,该说的我都说了。” 到底忙了一整天,李轻鹞有些心累,还有点烦躁了,不过她是敬业的,还是无障碍切换到知心姐姐模式,露出清浅的笑,刚想上前一步,陈浦却破例插到她前面,问:“孙浩辰是吧?这是我们的警官证。我们局里要对一些典型案件进行盘点,有关张希钰的案子,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孙浩辰无所谓地耸耸肩:“您问。” 见陈浦这么主动揽活,李轻鹞乐得闭嘴。 孙浩辰和张希钰怎么在一起的,当年的笔录里记得很清楚,再寻常不过的开头:两个学校本就近,孙浩辰有个同学在二十九中找了个小女朋友。七拐八拐的关系,两人在宵夜摊上见过两次。张希钰人长得清纯,身材又劲,气质冷傲,听说没交过男朋友。孙浩辰有钱有心,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追求,本以为很难得手,没想到很快就追到了。 “你们只好了两个月就分手,为什么?”陈浦问。 孙浩辰:“感情不和呗,觉得不合适。” “哪里不和,说说看。” 孙浩辰语塞。 陈浦还没说话,被他用眼神使唤了一天的李轻鹞,条件反射就上工:“孙同学,我们知道张希钰的死跟你没有关系,这个案子早就结了。现在我们工作有需要,上头要得紧,你帮帮我们好吗?” 她语气柔和,笑容甜美,孙浩辰下意识也笑了,答:“警察小姐姐,这有什么!刚才我是在回忆,现在一想吧,张希钰这个人其实挺怪的——我不是要说死人坏话,是为了帮助你们调查。跟她好那几个月,她总是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不高兴,情绪来得很快,我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要是早知道她心理问题大到要跳楼,我是无论如何不会跟她好的,无缘无故惹了一身麻烦。” 李轻鹞接着问道:“喜怒无常,还有什么怪的地方?” 孙浩辰叹了口气,说:“她其实好疯的,居然想让我跟她私奔,偷户口本结婚。我都惊呆了,她有那么爱我吗?小说看多了吧?我只是想谈个恋爱,没想到她这么不现实,还老是逼我,我就只好跟她分手了。警官你说,这种情况能不分手吗?我还要上大学呢。” 李轻鹞和陈浦对视一眼,这可是卷宗里没有问到的。李轻鹞掏出手机,给他看照片:“这部手机是你送她的吗?” 孙浩辰仔细辨认了一下,点头:“花了六千多呢,我其实对她挺好的。” 这一点也和朱哥的调查笔录一致,所以当时他们没有怀疑张希钰还有别的男友。 李轻鹞又给他看其他几张照片:“这些呢?” 这些以前警察没给孙浩辰看过,都是些衣服,他摇头:“我没给她买过衣服,她从来不肯跟我去逛街,说是班主任抓早恋抓得严,她爸也会打她。我和她就跟地下党似的。” 陈浦的嗓音冷冷的:“她死前可能怀孕了,你知道吗?” 孙浩辰呆了,旋即想起什么,摇头:“不可能!草!真的警官,我们开头几次都吃了避孕药,后来每次我都很注意,要么戴套要么射在外头……” “怎么讲话的!”陈浦皱眉低吼,吼完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对方也算是在陈述事实,有理有据,他查案听过比这露骨百倍的话。可刚刚看到李轻鹞温温婉婉的样子,就感觉这些话太脏! 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呵斥得对!人家李轻鹞上了大一又退学重新高考,读了警校来公安,八成没谈过恋爱不懂这些——人心里背着那么大的事,哪有心思谈恋爱?这他有经验。 见李轻鹞眉眼平静,没有反应,陈浦心里才稍微舒服点。 孙浩辰嘀咕:“这怎么不能说了……原来她真的有别的男朋友!我本来以为在高中能找个处,但我们第一次做她就不是了。警官,她怀不怀孕真跟我没关系,没道理我戴了绿帽还要背锅吧?” 李轻鹞这时才皱眉,陈浦已厉声说:“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一个成年人找未成年的高中生发生关系,没让学校给你处分已经是宽大处理!” 孙浩辰讪讪不语。 “知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有没有发现蛛丝马迹?” “没有,我当时要是知道肯定不跟她好。” “你们发生关系,一般都去哪里?” “月亮湖街,那边有一排三、四星的酒店。” “谁找的地方?” 孙浩辰愣了一下,神色有些说不出的滋味:“都是她推荐的,草。” “最后一个问题。”陈浦把手机递到他面前,“这个男人,最近找过你吗?” 孙浩辰看了看,神色惊讶:“找过。” “什么时候?” “三个星期前,他通过我们老师认识了我,说是二十九中的老师,还请我喝了一顿酒。”孙浩辰说,“他也打听了我和张希钰的事。” “具体聊了些什么?” 孙浩辰抓抓头:“当时我喝多了,记不清了,差不多也是你问的这些吧。” 陈浦和李轻鹞离开体大时,孙浩辰本来往宿舍走了几步,又站定,追上来说:“警官,我承认自己一开始是想找个小女朋友,很有面子也很新鲜。但我跟她好的时候,是真心的。我从来都没有对她不好,都是她给我压力,我没有给过她压力。但是吧,我总有种感觉……”他露出苦笑:“她并不爱我,从一开始就是。我觉得她就是想找个男朋友,为了找而找,可能我刚好符合她的要求吧。所以我要什么她都给我,但我总觉得她的眼里没有我。大概她真心喜欢的,是那个人吧。分手那天,我都哭了,她却没有哭,还请我吃了顿火锅。她还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她说想当大学生。” —— 第二天一早,陈浦按照平常的时间下楼,抬头望向自己的车,心倒是提了一下。 没人。 他松了口气,察觉到自己如此反应,他在心里骂了句草,自己一个老刑警居然被李轻鹞搞应激了。 悠哉悠哉吃了碗粉,他步行到局里,一进办公室,就见李轻鹞端坐书桌前,十指快速打电脑,一脸专注,十分干练。 陈浦目不斜视走过去坐下。 他刚打开电脑,就收到办公系统提醒,打开一看,李轻鹞已经把昨天所有的笔录资料整理好发过来了。陈浦微愣,不由得又看了她一眼,她端起茶杯在喝水,察觉到什么,亮晶晶的目光扫过来,陈浦立刻垂落目光。 也不知道她早上几点来的办公室,才能在上班前就把这么多文字都整理好。陈浦心情略微复杂地把文件看了一遍,挑不出任何毛病,毕竟她曾是一流大学的高材生,和他这种学渣中的伪学霸天差地别。 她高考前一个月,李谨诚已经失踪,但是家人里瞒着她。后来陈浦还偷偷打听过她的名次——中学的喜报上有——挺吓人的。 “李轻鹞。”他喊道,她走过来,他说:“整理得挺好,继续保持。” 不用抬头,都能感觉到她露出惯有的八颗牙齿假笑,柔柔婉婉的嗓音响起:“这有什么呀,你满意就好。” 陈浦自问已经可以对她的时娇时嗲时抽风免疫了,公事公办地说:“下次不用来这么早,上班时间整理也可以。” “我自己会把握的。” 瞧,这就又不听指挥了,她其实就是个刺头儿!陈浦觉得大早上多看她一眼眼睛都会痛,用力摆手示意她滚蛋。 闫勇风风火火地走进办公室:“刘怀信家里的指纹和NDA检验结果都出来了!” 第16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马上要开案情会,李轻鹞忙碌了一早上,口干眼干,端起杯子跑茶水间泡茶。 她刚把杯子洗了洗,有人也走进茶水间,高大的影子挡住门口光线。她回头瞧见陈浦,眨了眨眼。 陈浦也没和她打招呼,腋窝下夹着两盒茶叶,手里端个灰黑色金边阔口瓷杯,走到茶水台前,抽出那两盒茶叶,往大伙儿放的那堆茶叶、菊花、枸杞罐子边上一丢。 茶叶是陈浦一早从家里翻出来的。 李轻鹞立刻凑过去,看清茶叶盒子上的字,呦,老品牌的首日芽,这一盒就得上千。 陈浦垮着个脸,也去洗茶杯。 李轻鹞:“你身为老大,这茶叶放这儿的意思是……见者有份?” 陈浦正在低头冲刷杯底:“废话,别人给的,放家里都快长霉了。” 李轻鹞拿起盒子一看,明明是今年新茶好吗!她眉开眼笑地拆了一盒,倒了一点到杯子里,又小心将茶叶袋子封好口。 热水冲进杯子里,根根茶叶翠绿饱满,幽香盈盈,李轻鹞深深闻了闻。 陈浦斜眼看她的贪样,心里又叹了口气,拎着杯子走到茶台前,目光落在旁边一包简陋的纸袋茶叶上:“你带的茶叶?” “嗯,不是什么名牌,我舅舅炒的,也还不错。” 陈浦拧起眉头,似乎犹豫了一会儿,才抓起她那袋茶叶,往杯子里一倒。这人的手就像没轻重,一下子倒出来小半杯茶叶。他也不在意,端起杯子往里哐哐哐冲热水。 李轻鹞呆了呆:“你当饭吃啊?” 陈浦侧身单手拿着杯子接水,只抬了抬眼皮:“舍不得?” 李轻鹞双手捧着茶杯摇头:“我只是想到了一个成语。” “什么?” 牛嚼牡丹。李轻鹞的脸上却已露出乖巧的笑:“物有所值。” 陈浦没想到她的马屁拍得如此没有下限,到底淡笑了一下,说:“说了别来这套。”端着满满一杯茶,脚步轻快地走了。 —— 距离刘怀信死的那个晚上,只过去了一天一夜,但是陈浦布置的四个侦查方向,工作已经基本告一段落。 方楷那边,负责调查的张良伟线,已有结论:张良伟与本次命案无关。他在命案现场的反常,主要源于那封匿名信和他对于刘怀信的怀疑。但是循着这条线索调查匿名信,暂时没有进展——目前方楷已组织人对比过二十九中超过60%师生的笔迹,没有匹配上的。到底是谁写的匿名信,这个知情人是谁,还是个未知之谜。 闫勇汇报了物证调查结果:尸检进一步证实刘怀信死于失血过多,致命伤就是腕间伤口,尸体没有遭受其他内外伤,也没有服毒,死因明确且唯一。重要的是,现场DNA和指纹检验对比结果出来了,有十几个人,分别是刘怀信的数名同事,包括周岑、高继昌、方辰宇等等,张良伟的指纹也在其中。此外还有刘怀信几名亲人的指纹,分布在家中各处——这符合刘怀信日常生活交际圈的,并不能说明这些人就有嫌疑。另外,在遗书、笔、水果刀、浴缸、录音笔和西瓜刀上,都只有刘怀信一人指纹。 第三条线,是周扬新负责的案发现场监控和人员调查。刘怀信所住的那栋楼一共六层42户,案发时间段有14户家里没人,剩下28户里,又刨去16户,与刘怀信不认识且没有杀人动机,那就还剩下12户。这12户中,有10户是学校老师,还有2户是高三年级学生家里租的房子。高继昌和方辰宇也住在同一栋楼的,方辰宇住1楼,高继昌住5楼。 最后就是陈浦和李轻鹞负责的张希钰案线。李轻鹞把昨天全部笔录都打印出来,分发给大家。大家看完笔录后,都有些意外——原来李轻鹞做的资料,和别人有所不同。前面的正式笔录,她全按格式写了,条理清晰,事实清楚。但在最后,她还附了几页纸,事无巨细的、客观的、不掺杂任何主观判断的,记录了她所看到的每一个询问对象的衣着、配饰、办公室环境等等。这其中甚至包括了孙浩辰所戴的苹果手表,高继昌办公室的书架、打火机,以及方辰宇的名牌衬衣。 因为这些人都只是询问对象,不是嫌疑人,警方不可能对这些东西进行拍照记录。很快就有人意识到,有了李轻鹞的这些看似无用的细节记录,他们没去现场的人,也有了身临其境般的直观印象。 “这办法不错。”方楷微微一笑,“小李,辛苦了。” 闫勇咋舌:“这有几千字了吧,你可真能写啊。” 李轻鹞只是腼腆地笑:“我是新人,只能笨鸟先飞,也不知道这些有没有用,就都记上了。如果做得不对,大家多指教。” 众人看她的目光更慈爱了。 只有陈浦神色麻木。 “行了。”陈浦说,“大家信息都同步了,现在说说看,下一步怎么抓人。” 有人若有所思,有人面面相觑——陈浦这意思是,今天就能抓到人了? 大家都掏出黑色笔记本和笔,准备记录。李轻鹞今早也领了个黑皮本,不过她嫌发的笔笔尖不够细出水不够丝滑,依然用自己那根浅蓝色半透明水笔。陈浦的目光在她的笔上快速一掠,开始点人:“老方。” 方楷摸了摸下巴,说:“我认为目前的调查结果里,最明确也最有价值的是刘怀信家中的指纹,可以断定的是:凶手没有打扫过现场。那么,只有十几个熟人的指纹,指向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可能性:第一,凶手就在这十几个人里,案发当日他留在现场的指纹,也混在这些指纹中,甚至有可能他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不去打扫现场;第二,凶手不是刘怀信的熟人,以前也没来过他家,具有高度反侦察意识,没有留下任何指纹。我个人倾向于第一种。” 众人纷纷点头,方楷一向是队里除了陈浦外,最靠谱的。他生性老成持重,要么不发言,发言必然已有了确切把握。 “我同意方楷的看法,凶手就在那十几个熟人里。”闫勇第二个开口,“案发楼栋门口的监控,没有拍到任何可疑人员进出。案发时间段正好是晚餐时间,有12户人在家,并且和刘怀信日常生活有交集。如果凶手在他们之间,就可以轻松离开现场,逃回家里,逃脱监控。” “两张名单上,重合的人有几个?”陈浦问。 闫勇快速对比后回答:“一共6个人,都是男的:方辰宇、高继昌,还有另外两名高一的老师:许方铭、赵睿耘,以及两名高三学生家长:钱远凌、吴雪峰。” 然而周扬新就像喜欢跟闫勇对着干,把黑本子往桌上一搁,说:“虽然我也倾向于熟人作案,不过监控是我负责的,那我就要唱两点反调:第一、虽然目前调查,这12户之外的16户,与刘怀信没有关系、没有杀人动机。但毕竟我们只调查了一天,万一有深层次动机就有可能遗漏;第二,那栋楼只有一个出入口,但楼栋背后是条小路,没有监控。如果凶手从矮楼层逃脱,也不是没有可能。当然,这两点可能性都很小。” 闫勇没好气地说:“可能性很小你还说?我们警力有限,不可能每个方向都去查,那要查到猴年马月去!二八原则了解一下?” 周扬新抄手,黑色T恤下的骨骼线条显得很瘦硬:“查不查是一回事,我负责的部分,蛛丝马迹都不漏是另一回事。” 陈浦开口,盖棺定论:“周扬新说得对,大家都学着点。这两点我记下了,还有吗?” 大伙儿议论纷纷,从物证角度出发,不少人赞同熟人作案。至少现在,嫌疑人名单都有了不是吗? 李轻鹞把他们说的每一个关键点都记在本子上,不知不觉就画了张关系交织的图,正咬着笔头蹙眉沉思,就听陈浦说:“李轻鹞,别当鹌鹑了。” 李轻鹞抬头,就见陈浦用很嫌弃的眼神盯着她的……嘴? 李轻鹞后知后觉吐出笔头,大家倒是都静下来。 上回在案发现场开短会,陈浦布置侦查方向,这位新人只怼了陈浦一句:死者是自杀。虽然她的理由听着还算合理,但显然跟侦查大方向违背。现在陈浦亲自带她查了一天案,大家也想听听这个省厅下来的高材生,到底有几分重量。 李轻鹞放下本子和笔,一只胳膊搁在桌上,另一只手臂垂落,双掌相叠,十指白细,背部挺直,在一群耷头耷脑土里土气的刑警里,就像一只素雅得体的小白鹤。她说:“我也赞同是熟人作案,命案现场第三人,也就是张希钰的情人,就在方辰宇和高继昌当中。” 第17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大伙儿一片哗然。 倒不是他们没有怀疑方辰宇和高继昌,只是,目前大家讨论的只是杀死刘怀信的凶手,按照他们那三条线的调查结果,凶手杀人动机还不明确。那么当然,在案发时间呆在楼里的熟人,都有可能。 方辰宇和高继昌和死者任教同一年级,当然嫌疑最大。但不能就此排除其他四名老师和家长的嫌疑。 李轻鹞的话说得太肯定了,等于断言杀人动机与情感纠葛有关。虽然那天在现场,陈浦也说过此案与张希钰案密切相关,但当时只是侦查方向之一,是一种可能性。 说到底,张希钰案发生在一年前,当时市局和教育局高度重视,已经低调结案。现在李轻鹞这么说,等于是要翻案,而且还涉及到二十九中的一个年级组长一个重点班主任,实在太敏感,可以预料到后续办案将要面临的巨大压力,也难怪他们哗然。 李轻鹞迎着众人复杂的目光,刚要开口,注意到陈浦虽然低着头,脸颊上有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眉头也是完全舒展的。 李轻鹞唇角微勾,移开目光,开始陈述:“我有三点依据: 第一、张希钰死前那个学期,期末考试年级排名前进了将近一百,但是周围人并没有看到她努力学习,她还额外花了很多时间在孙浩辰身上,这不符合常理。与之相反,接下来的各种小考月考,她考得很糟糕。因此,我怀疑有人提前把那次期末考试的答案给了她; 第二,她对待孙浩辰的态度很奇怪。如果只是交了个大学生男朋友,有必要保密到那种程度吗?连自己最好的朋友都不告诉。我认为她不是怕被发现早恋,而是在惧怕什么。孙浩辰也证实了张希钰那些名牌衣服,是别人买的,并且她有性经验,熟悉附近价格适中的酒店。可没有人知道这个人是谁,说明这个人的身份绝对不能曝光; 第三,几个闺蜜和孙浩辰都提到,张希钰的情绪问题,喜怒无常,终日郁郁。从她们的描述看,她的心思显然不在学习上,一点也不在意。我怀疑那段时间,她和那个人的关系出了巨大问题,这才是导致她情绪崩溃跳楼的主要原因,而不是结案报告上写的学习压力。 综合以上三点,这个人是张希钰日常生活能够接触到的男性,有经济实力,是成年人可以带她进出正规酒店,可以拿到各科期末考试答案,并且身份不能曝光,在六个嫌疑人名单里,只有方辰宇和高继昌符合条件。” 众人沉默,一是李轻鹞说的信息量太大;二是她提到的依据,全都散落在笔录各处,所以大家都在翻找思考。 “她说的都同意吗?”陈浦凉凉的嗓音响起,李轻鹞看了他一眼,之前那一抹暗笑烟消云散,陈队长恢复了扑克脸。李轻鹞很想知道,他是赞成她,还是反对她? “我有疑议。”方楷举手,他一举手,众人都洗耳恭听。 方楷严肃地说:“我认为你说的三点,都是可能性,是推测,没有确切证据。我们查案,必须讲证据。我现在就可以一条条反驳你: 第一,你推测有人把答案给她,由此推断那个人是老师。但我也可以推测,她那次考试靠自己或者靠别的学生作弊了。所以第一点不成立; 第二,张希钰情绪压力过大,或许正因为如此,她不敢让人知道孙浩辰的存在,毕竟心理出问题的人,不能以常理推断。至于是不是处女,只是孙浩辰一面之词。那些酒店,她也可以提前去了解打听。至于那些衣服……我确实想不出来,可以查一查,但也不能就此断定是情人送的吧? 第三,同学们都说她不把成绩放在心上,所以你推断她有别的压力来源。我看过去年的笔录,家里给她的压力很大,教育方式有问题。万一她就是很在意成绩,所以跳楼自杀,只是平常不表现出来呢?很多未成年人不都这样吗? 如果只是你刚才说的那些理由,我不能认同。” 众人面面相觑,这下新人的面子不好看了。但方楷这人吧,涉及案情,他就不是平时那个很好说话的老大哥了。 闫勇已经倒向了方楷这边,他看着李轻鹞沉默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他挠了挠头,下意识看了眼陈浦,却发现陈浦神色也很严肃。他心想不好,老大向来郎心似铁,以前自己当新人的时候被训哭过好几次,现在陈浦是不是要对李轻鹞下手了?那么乖巧老实的女孩,不会哭吧…… 果然,陈浦开口:“行了,我说一下……” “不止是这些。” 李轻鹞的声音和陈浦同时响起,陈浦就住了嘴,望向她。 出乎大家意料,李轻鹞的神色依然平静,她说:“是这样的,刚才我没有展开说完—— 昨天在二十九中,我专门了解过他们的期末考试制度,抓得很严,首先要换教室,每个教室四个老师监考,按照名次坐。我也看了张希钰那次考试的位次表以及周围人的成绩,一圈学渣,都比她少大几十名。我还看了她每科分数,提分最高的三科是数学物理英语——这三科选择题最多,即使作弊翻书也找不到答案。而且数学物理是她以前最差的科目。所以我才认为,她无人可抄,无处可抄,只有提前背了答案,最符合逻辑。 第二点,她的秘密情人是否存在,我认为孙浩辰不需要撒谎,从我们和他的交谈中,可以看出他是个很在乎面子的人,交高中生女友的目的之一就是想找个处女,他完全没必要撒谎给自己戴绿帽,他跟本案也没有利益关系,没有撒谎动机。 此外,我今天一早,还去了一趟张希钰家走访,她的母亲比较配合,她生前的衣物也都保留着。我发现她还有许多件名牌内衣内裤,都是成人品牌,有的要二三百一件,她妈妈根本不认识那些品牌也不知道价值。我想任何普通朋友不会送她那么多名牌内衣裤,除了情人。 第18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至于第三点,确实没有实证。但从一般逻辑来说,一个女孩,如果学习压力太大,交了孙浩辰这样一个有钱又对她不错的男朋友,于她而言,应该是一个解脱的出口,一个逃避的渠道。可张希钰的表现并不是这样。所以我才认为,学习和家庭是压力的一部分,但她最大的压力,源于感情和性关系。” 众人一片肃静,神色中有惊讶,也有叹服。 方楷轻轻骂了句靠,而后笑了,说:“这回我没有异议了,小李,你做得很好。” 李轻鹞依然保持着谦逊腼腆表情,还朝方楷投去感激的眼神。 陈浦慢悠悠转了几圈笔,停住,说:“人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有谁有异议?” “没了!”“没了。” 大伙儿都笑了。 陈浦带的二中队,是个一切凭事实讲话,凭实力破案的地方,李轻鹞今天露了这一手,出乎所有人意料。他们能说啥,人家一个小姑娘,初生之犊不怕虎,一口咬住了案件命脉,谁不服憋着。 陈浦低声嗤笑:“一个二个的……” “我赞同小李的观点,但是有个最大的问题。”一直皱眉翻看笔录的周扬新抬头,“如果这个人存在,他和张希钰的日常交往,为什么没有留下痕迹?去年他们就没查到这个人。” 陈浦往后靠在椅背里,翘着二郎腿,双手交叉搭在膝盖上。他今天穿的是件灰色外套,没扣扣子,露出里头的黑色T恤和清晰的脖颈线条。他说:“我师父说过一句话:独处藏奸。每个案件,最不合理、最蹊跷、最‘独’的地方,就是破案的关键。 这个人既然存在,为什么他们没有微信QQ邮件往来,也没有被别人看到?除了这个人特别小心之外,最大的可能性:他和张希钰,不需要借助这些通讯工具,也可以联络。 因为他们每天见面,他甚至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叫进自己的办公室,都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同样的道理,刘怀信的桌上放了三套酒具,为什么他那天只发短信约了张良伟,手机里没有发给第三人的短信?因为他当面跟那个人说更方便。刘怀信那天下班后的动线,就是从学校到家属楼,中途楼下买菜,短短三百米。那个人就生活在这条动线上,或许他们是在学校说的,或许是在家属楼说的。 最后还有一个细节,为什么桌上放的是茅台?男人拿什么酒请客,除了看交情,就是看他对对方社会地位的判断。你不会拿20块钱的二锅头去款待领导,也不会拿2000的茅台去款待一个小角色。方辰宇是刘怀信的好朋友,高继昌是他的领导,无论是哪一个,他拿茅台合情合理,哪怕是鸿门宴。 行了,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 周扬新笑着说:“还能有什么?你把最后的漏洞都补上了。” “我看方辰宇符合高智商犯罪特点,高继昌则给人感觉虚伪又缜密。”有人说道。 闫勇则满眼星星,看看李轻鹞,又看看陈浦,他觉得思路一下子就通了,很是兴奋。不光是他,大家都露出振奋神色,虽说李轻鹞和陈浦分析案情出力最多,但今天的结果,是二队所有人齐心协力废寝忘食获得的。案发后两天破案,拽不拽?还要掀翻一宗旧案,这下二队又要在分局露脸了。 “李轻鹞。” 李轻鹞再次被点名,望向陈浦。他眼眸淡淡地说:“身为新人,一上手就懂得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干活细致,也肯下苦工,难得是没有瞎忙乎,方向抓得准。干得不错。” 李轻鹞微怔,刚要露出八颗牙齿的笑,表示这全都是他带得好,他却不给她走套路的机会,话锋一转:“当年高考多少名?” 李轻鹞:“什么?” “高考名次。” “全省220。” 她答得顺口,陈浦就像只是问了一下她早上吃了什么,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其他人却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220?!她说220?全省一年三、四十万考生,她让在座的这些高考都没有排名的人,情何以堪?陈浦突然问这个干啥?秀大家一脸,他秀什么秀,和他有什么关系,就算他是警校第一,在全省220面前也和大家一样,都是平等的渣渣。 “不过。”陈浦冷着脸说,“该批评的还是要批评,以后不允许一个人私自行动,哪怕张良伟夫妻不是嫌疑人,也不行。” 李轻鹞乖巧点头:“知道了。” 众人还处在我们二队出了个二百二的震撼中,只有老成的方楷最先找回自己的声音,毕竟他家有个初中生,对于学霸和学渣的差距具有良好的接受力。他说:“就算确定了两个嫌疑人,张希钰案已经过去一年,尸体也火化,刘怀信家的指纹不足为证,我们要怎么找到证据?” 陈浦说:“不是已经有人替我们找到证据了吗?” 他说完这话,下意识看向李轻鹞,就见她对他盈盈而笑,一副心有灵犀的快乐模样。陈浦觉得眼睛痛,别过脸看方楷。 方楷稍微一想,明白过来:“说得没错。” 闫勇还懵着:“你们说谁?” 周扬新摸摸下巴:“说的是我们可敬又可怜的死者啊。在这一年里,刘怀信和那人朝夕相处,肯定察觉不对劲,他不是还找了孙浩辰吗?就是在收集证据。他一定是拿到了有力证据,才会摆鸿门宴,打算揭露真相,录音笔就是为了录下那人的供词,西瓜刀是以防万一。” 李轻鹞戳戳闫勇胳膊,细声细气地说:“我们如果去找一年前的监控,如同大海捞针,需要很多时间。可是有人已经不辞辛苦捞过一遍了——我们只需要去找近期有刘怀信的监控,就能知道他去过哪里,拿到了什么证据。陈浦说的是一条捷径。” 陈浦:“但是现在那份证据不见了。案发才过去一天,学校和家属楼都有我们的人守着,不停地询问盘查,那个人从命案现场带走的证据,很有可能还没有机会处理。如果能找到,说不定就是他杀人的有力证据。” 众人眼睛一亮。 第19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从中学起,李轻鹞就是个很“独”的人。这个独,不是说孤僻或者自私,相反,她和同学们的关系都不错,还有三两知交好友。但她确确实实喜欢独处,独来独往。在求学阶段,她像海绵一样吸收各类知识和观念,但她并不以通俗的目光和标准,来衡量得失与诉求。 所有人都疯狂学习的高三,她可能为了看特别喜欢的歌手演唱会,面不改色去老师那里请假,说家里房子漏水父母都出差哥哥远在天边她要承担起家庭责任去抢救。由于她一贯表现优秀,老师毫不犹豫地准假,还差点派几个男生去帮忙被她婉拒。 她也会迷上物理的某个专题,如痴如醉把市面上所有习题集都买了统统做一遍。后来一次月考物理压轴大题全年级只有她和年级第一的男生做出来。而只有她写了三种解法,被物理老师笑骂为怪才。 她就是喜欢一个人呆着,一个人思考,一个人做题。她的成绩一直处于年级前三十,但是波动很大,时而上浮到前五,时而跌到二十多名。她也不在意,面对老师的批评理直气壮:“全年级一共1200人,我的目标是前50,就能上211,每次都超额完成任务,老师,放轻松点,不是每个人都能上清华北大,我又不是骆怀铮。” 骆怀铮就是那位年级第一,已经保送清华。 老师被她气得差点吐血。 所以,在紧张的高中生涯里,李轻鹞是全班公认的另类,她够努力,但是不会太拼命,一切全凭兴趣状态。状态好,她会一天刷20张卷子;状态不好,她直接抱病“奄奄一息”回家看小说。同学们亲切地称骆怀铮为“独孤求败”,称她为“任我行”。 她第一次高考志愿填数学专业,也不是因为多喜欢,而是想象了一下将来的生活,安静地做题做研究,不用应付太多闲杂人事,假若学历读高点以后当个初高中数学老师也挺好。 李轻鹞的爸爸是个老刑警,母亲是个自己开诊所的中医。对于李轻鹞的这些想法,父母举双手双脚赞成,他们觉得孩子的想法很好啊,她已经这么优秀了,干嘛还要要求她更多呢? 总之,李轻鹞是个有着“小世界”的女孩,她坚定地呆在里面,用舒服的方式活着,她离周遭人的世界很近,但又隔着一段距离。 所以,在她考上湘城大学,上了大半个学期,依然每晚失眠,体重减少10斤后,她做出退学重考警校的决定。父母只是流了一晚上的眼泪,然后给她报了复读班。 不过李轻鹞怀疑她爸其实在偷偷高兴,因为从小他就想让她当警察,后来虽然有李谨诚继承家业,但这么聪明敏锐的女儿没考虑过当警察,她爸其实还挺惋惜的。只是没想到,父亲的夙愿,后来以这种形式实现了。 以李轻鹞的性子,无论高中大学,都没有加入过任何社团,在警校虽然强调团队意识,但她还未对哪个团队,产生过真正的归属感。《乌合之众》这本书她读过三遍,使得她更加警醒地在团队中保持独立清醒的自我意识。 …… 陈浦迅速布置了任务:所有人两两分组,调查刘怀信过去半个月的行动轨迹,收集监控。陈浦点了一个刑警跟着他,又把李轻鹞分到周扬新组,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散会了,众人鱼贯而出。李轻鹞正收拾本子,周扬新走过来,拍了一下她的肩,说:“全省220!你是怎么考出来的!” 旁边的闫勇摇头说:“这可真是凤凰落在了鸡窝里!二队不配啊不配!” 李轻鹞噗嗤一笑,说:“乱讲,能来二队我很荣幸的,现在更觉得自己来对了,人人都有真本事。” 一句话就说得他俩眉开眼笑。周扬新甩了甩手里的比亚迪车钥匙,说:“5分钟后下楼,咱们路上再交流交流。” 李轻鹞:“没问题!多跟你学习!” 等李轻鹞再回头,陈浦早就走了。 李轻鹞刚说的那几句话,的确有几分真心。今天这个会开下来,她真的觉得二队氛围不错,每个人都有独立观点,不论资排辈,不讲人情面子。这样的工作模式,反而是简单的。 她知道并不是每个部门或者团队都是这样的,甚至可以说,大部分都不是。譬如她以前呆的厅里。她也不是毫无社会经验的应届生,当然明白这样的团队氛围,取决于一个人——陈浦。 从她入职第一刻到现在,二队每一次行动,每一次讨论,还有他昨天带她的一整天,都可以感受到,陈浦非常用心在带这支队伍,他的心中没有个人英雄主义,想要所有人都凝聚成一把刀尖,齐头并进。 李谨诚以前不经意间对李轻鹞提过,陈浦身上有江湖气,也有一股子正气。当时李轻鹞脑补的是影视剧中常见的胡子拉碴一身肌肉头发也许还有点长的痞子警察形象。现在她明白了,陈浦不是那样的。 李轻鹞回到工位,把早上刚泡的那杯昂贵的首日芽倒进保温杯,揣路上喝,一边下楼,一边摸出手机给陈浦发消息: 【不高兴,为什么我没跟你一组了?】 等她走到楼下,正好看到陈浦的沃尔沃发动离开,而她的手机一响。 陈浦:【为什么我每次要跟你一组?】 李轻鹞挑了挑眉,心道:呦,这人还挺别扭。把手机往口袋里一揣,笑着上了周扬新的车。 沃尔沃上,陈浦开着车,手机丢中控台上。闫勇在副驾看手机上的监控画面。 过了一会儿,陈浦瞄了眼手机,屏幕一直黑着,没有消息再来。 他暗暗松了口气,又有那么一丁点懊恼,刚才的语气是不是太重了? 但他当然不能再带她了。昨天她上班第一天,放谁那儿,陈浦都不放心,只能自己带着。今天看来,她融入得不错,大家也都接受了她。他一个单身男队长,她一个单身漂亮女青年,再带着她不放手,日日形影不离,就说不过去了。会有闲话的。 至于语气重了点……她那么个性子,时不时发癫,刚才她的短信就有点苗头,他能怎么办?只能冷漠一点,以绝后患。 反正她在那个组,他都会盯着的,待遇等同亲妹妹。 这么想着,陈浦就释然了。别说,今天是小黄牛闫勇跟着,耳边没有昨天那娇滴滴的声音和奇奇怪怪的话语,陈浦觉得周围的空气都恢复了以往的新鲜。 —— 在一上午密集扎实的调查后,案件迅速有了突破性进展。 毕竟,这是一条捷径。 方楷组在月亮湖街的一家四星宾馆上周的监控里,发现了刘怀信的身影。 刘怀信来过两次,不仅在前台逗留很久,还进入酒店的监控管理室呆了一整天。起初酒店保安经理不太愿意承认和刘怀信有过交易。但在刑警的盘问技巧下,保安经理很快和盘托出——当日刘怀信以2000元代价,换走了去年1月某日的三段监控。 现在,那些监控,还在酒店的服务器里。 —— 二队全体成员,一起观看了这三段视频。 分别是酒店大堂、电梯和走廊的摄像头拍下的。 那人戴了顶帽子,张希钰也戴着口罩。那人走到前台办入住,张希钰在角落里坐着。办好后,那人也不看张希钰,走向电梯间,张希钰起身跟随。 电梯没人。张希钰站在前面,那人站在她身后,突然伸手,捏了一把她的臀部。她抖了一下,只看眼睛,说不上她是在笑还是在抵触。 两人步出电梯,到了走廊。这时他们走得很近了,身体几乎紧挨着。到了房门口,那人掏出门卡,丢给张希钰,张希钰低头刷开房门,那人扯下她的口罩,露出她清晰的容颜。 那人捏住她的下巴,亲了上去,胯往前顶了一下。张希钰挣扎着推开,他笑了,摘掉帽子,镜头下的侧脸清晰无比。 他再不是平日在学校里威严正派的模样,眼里含着深深慢慢的笑,禁锢着她的肢体散发着某种兽的气息。 因为穿着休闲衣裤,也没有梳板正发型,他看起来年轻了至少五、六岁,可依然比张希钰老了很多。然后他搂着张希钰的腰,把她拖进了房间里。 第20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高继昌小时候,家里条件挺好的。父亲高永辉做生意,母亲许翠林是全职主妇。他们家算是先富起来那批人,算不上大富大贵,但绝对不用为钱财忧心。 高永辉很喜欢这个儿子,长得漂亮,又聪明,从小读书厉害。很多酒局,他都带着高继昌,既有面子,又存了手把手教子的心思。高继昌也没让他失望,鱼翅燕窝、觥筹交错的酒局,并没让孩子迷了眼,回去后,反而更加努力读书。 高永辉问他为什么,他答:我以后也要过这么好的日子,当然要用功读书。 高永辉哈哈大笑,觉得儿子以后一定能混出名堂。 1996年,高继昌15岁,是高永辉最有钱的时候,家里存款就有两百万多,厂子就有三个,走到哪里都被人叫高老板。当一切都太容易获得,周围全是花团锦簇甜言蜜语,高永辉往下看都看不到脚尖,人往云端飘谁也扯不住。 高永辉毫无悬念地走上了那个年代很多男人会走的路——玩女人。 一开始是女秘书,招的高中毕业生,高永辉那时也才三十好几,人长得又精神,哄一阵子,再丢一叠钞票,轻而易举就把人勾到床上。 高永辉食髓知味。与其说他喜欢的是女人,不如说他喜欢的是掌控感和不断的新鲜刺激。 酒吧女、下岗女工、女大学生、下属的老婆……不过他从来不把这些女人带回家,家里虽然有黄脸婆,还有他的宝贝儿子呢。那是他的骄傲、他的血脉、他的家业继承人。 有一次,高继昌问过母亲:“为什么不离婚?” 许翠林睁着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看着他:“为什么离婚?苦日子都是我陪他熬过来的,当初他刚开始做生意,是我从娘家借的本钱,我陪着他辛辛苦苦摆摊。我没有工作,家里的钱也不在我手里。离婚岂不是便宜了那些小婊子?我死都不离婚。” 高继昌又问:“那你要不要想办法把钱弄一半过来?” 许翠林脸涨得通红,却不知自己已露出畏缩神色,她突然朝儿子发脾气:“我怎么弄?怎么弄!厂子在他手里,账也在他手里!你爸那么精,我怎么斗得过他?” 高继昌就不再提了。 那个年代,他的耳朵里会有很多风言风语,走在路上都会有人指指点点。起初他会脸红,会恼怒,会哭。后来就淡漠了,当那些议论的人不存在,专心读书。 高继昌撞见过父亲几次,搂着不同的女人,一副大哥做派。有一次学校要交材料费,他手里正好没钱,许翠林又回娘家了,他就去厂里。结果刚要推开父亲办公室的门,就听到里头传来古怪动静。他静静听了一会儿,绕到窗边,窗户有条缝,能看到床上两个赤条条的人影。 高继昌就转身坐到台阶上等,等了十几分钟,里头完事了,高永辉神清气爽的出来,看到儿子,吓了一大跳。高继昌却平静得很,跟他说了材料费的事。高永辉掏钱给他,又尴尬地问:“到多久了?” 高继昌想了想,看了眼屋里娇嫩饱满的女工,答:“你从背后骑她的时候,没事我回学校了。” 高永辉都呆了,刚摸出的烟差点掉地上,望着挺拔如新竹的儿子越走越远,他忽然笑骂道:“小兔崽子!” 女人嘛,不就是那么回事,儿子都15岁了,搁他那年月,都可以结婚了。这说明儿子心里是向着他这个爹的,而且今后啊,儿子肯定不会被女人管住。 真是个好孩子。 两年后,因为政策经济风向变化太快,高永辉的厂子经营不善,接连破产。之后高永辉又折腾了好几次,开公司,倒闭,开厂,没销路。不过那时候高继昌已经考上名牌大学,离开了家。高永辉也渐渐失了心气,就在家门口开了个小超市,倒也衣食无忧。许翠林重新成为了超市的小老板娘,成日坐镇店里,忙前忙后,两口子倒也和气起来,就像过去那些年的事,从没发生过。 而高永辉跟隔壁卖臭豆腐的老板娘勾勾搭搭,偶尔相会;又对店里的女店员动手动脚,许翠林只当没看到。她现在终于把店和钱抓在手里了,儿子还考上了名牌大学,她觉得自己总算苦尽甘来翻身了。 高继昌上大学时,家境已经很普通。他每天穿着白衬衣,大部分时间不是呆在教室,就是呆在图书馆自习。他还是院学生会主席,工作能力和态度获得师生一致好评。他是公认的白衣男神,追他的女孩子从图书馆前门排到后门。他却如同一尊佛,潜心学业,无动于衷。 直至大三,他和班上一个相貌普通学习一般甚至身体也不太好的女孩子好上了。是女孩子追的他,送早饭送宵夜陪自习追着跑。高继昌在一天夜里,看着锲而不舍守在宿舍外给他送宵夜的女孩,潸然落泪。 “我被感动了。”他对大家说,“再也不会有人对我这么好。” 他走出宿舍,拥抱了女孩,跌破无数人眼镜,也铸造了一段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校园佳话。 有人问女孩:你怎么敢追他的? 女孩答:他太温柔了,对我也很好。我知道他就是那么好的人,不单独对我。可是我忍不住心生奢望,想要试一试。我没想到,他真的会被我感动。我要一辈子对他好,拿命对他好。 高继昌大四毕业,成绩排名中游,完全够不着保研名额。但是他成功保研,还上了更好的专业。 因为女孩的父亲,是市里领导。 女孩先天不足,身体不好,毕业后留在家里没工作。高继昌拿到研究生毕业证当天,和她领证结婚,住进女孩父母买的房子。高继昌跪着对岳父岳母哭:“是她给了我前所未有的爱。爸,妈,你们又对我有再造之恩,我会疼她一辈子,宠她一辈子。” 一开始,高继昌被安排进全市顶级高中,干了三年,教学水平实在跟不上。牛校的校领导也很牛逼,一番操作后,高继昌涨了级别也涨了工资,然后被调到集团内部次一级的一所高中任班主任,也就是二十九中。 那一年,高继昌28岁。 第21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那时候,妻子的身体更差了,不仅无法怀孕,甚至行房都勉强。妻子哭着问要不要离婚,他握着妻子的手说:没孩子就没孩子,除非我死。 妻子感动得不行,没过多久,家里所有房产、现金、理财,还包括她的几百万嫁妆,全都交给了高继昌管——她没有精力,也只有这个办法回报丈夫的深情。 高继昌的手头骤然宽裕,不过他对钱财向来看得紧,不会无端浪费,也不会对外说,他只在离学校不远买了套二居室自住,又在市中心买了三套公寓出租,钱能生钱。妻子的嫁妆很快变为他名下的隐秘房产。之后每年把做过手脚的股票账户截图给妻子看一看,几年时间亏掉大半,账就平了。 那时的高继昌,还很年轻俊朗,校园男神的风采不减当年。他从不在学校提及妻子,很多老师都以为他单身。 第一个跟他好的女孩,读高一。二零零几年的时候,就业和经济环境还很好,孩子们压力都不大,也没有现在的孩子的现实和独立,还有很多天真恋爱脑和理想主义。 盛夏午后的办公室,只有高继昌和女孩在。皮白肉嫩、长发披肩的女孩,一只手按着书桌,弯腰扶住脚踝,声音幼弱:“高老师,我脚扭到了,怎么办呀?” 高继昌抬头,冷眼看着女孩自以为心机的撩骚。 女孩虽然大胆,其实没想太多,连自己到底想得到什么,都没想明白。她只知道,所有女生都觉得高老师实在太帅了,那冷酷沉郁的气质,和小说里的霸道总裁一模一样。听说他还是单身。 而且女孩总觉得,高继昌看她的眼神,和看别人不一样。她觉得他总是会多看她几眼,他的眼睛里藏着某种情绪,但是他总在最后别开脸去,仿佛压抑着什么。 女孩心里有了希望和奢望,就开始沉不住气。 她只是想要谈一场恋爱,像故事里那样浪漫、禁忌、奋不顾身。至于将来,她还没想过那么远。 但她不知道,高继昌看到的是什么。 他看到了少女牛奶般纯净的肌肤,看到她嘴唇上的绒毛,黝黑的眼仁,纤细的没有一丝赘肉的四肢,平坦的小腹和花蕊初成的胸。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女孩如此年少,甚至比他大学时那些追求者还要稚嫩。 他爸玩过这么年轻的女孩,那个十六岁进厂的女工——高继昌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 在那一刻,高继昌心里依然有恐惧和犹豫。他怕如果自己真的伸手,事情传出去身败名裂,也怕岳父的雷霆之怒。他还想,为人师表,这是我的学生,她没成年,没有判断力和独立人格,她想要走错的路,我应该把她带到正道上。 可……凭什么是我,不断牺牲呢?他想。 小时候,为了母亲的私心和父亲的面子,我忍耐着那个貌合神离乌烟瘴气的家;读大学,为了前途,我没有去追求漂亮的、真正配得上我的女孩,和一个平庸的病秧子在一起。我甚至没有谈过真正的恋爱,现在,我连性生活都不能有,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妻子一家对得住我吗?说好的进名校当老师,一路扶持一路升,结果挂羊头卖狗肉,给我降到这个破学校来。 岳父根本没有真正为我使力,不过是想要让我继续留在那个废物女儿身边,继续奉献一生罢了。 既然如此,又有女孩爱我,她是自愿的,我为什么不可以去追求爱情?满足自己? 毕竟,总是会有女孩爱我。 而爱情,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无罪的。 …… 高继昌别过脸去,不看女孩细细的脚踝,还有弯腰时T恤间露出的隐约线条,他说:“你不该这么对我说话,我是你的老师。” 以退为进,他驾轻就熟。 满脑子恋爱又给他戴上男主光环的女孩,眼里看到的只有他的隐忍和无可奈何。她鼓起勇气,飞快亲了一下他的脸颊,转身就跑。 然后,就像小说里写的一样,在她跑出去之前,他抓住她的手,忍无可忍地以吻封缄。 …… 对于第一段师生恋,高继昌动了几分真感情,但目的也很明确。恋爱中的小女孩是非常好哄的,更何况高继昌很多时候真心实意,花钱又大方。哄到床上也没废太多功夫,只需要几句“爱不爱我”“我只抱着什么也不干”以及“我实在忍耐不住”。 高继昌已经好几年没有过性生活,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有一段时间他们甚至每天都做。他就像一头成年野兽在小女孩身上肆意发泄。第一个女孩,其实跟最后的张希钰没什么差别,以爱为名,渴望关爱,懵懵懂懂。有时候明明感觉出不对,却不愿意深想,又或者被他以成年人的话术和老师的威严洗脑压制。 不过高继昌一直很谨慎,每次见面都在他校外的房子,每次都戴套或者让她吃紧急避孕药。在学校越发装陌生。女孩的父母在外打工,只有一个外婆,还整日打牌,她很多天不回家也没人管。 高考结束,原本成绩不行的女孩,自然没考上。那时候,高继昌已经有了第二个新目标,而且这个女孩,他已厌倦。再年轻新鲜的身体,玩了整整两年,也散发着成熟腐烂的气味。 高继昌很轻易就摆脱了这个女孩。他对她说,妻子发现了他们的关系——在他们好了一年半后,高继昌就对她坦诚了妻子的存在。他哭着对她说,如果不分手,自己不仅会失去工作,还会身败名裂。 女孩选择了原谅和离去。其实那时候,女孩自己也心生去意,说不清什么感觉,随着年岁一年年增长,随着这段关系一天天腐败,她也意识到自己当年其实并没有那么爱这个人,他也一样。当他们讲清楚以后,她甚至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高继昌给了女孩一笔钱,女孩心中再无怨言,南下打工。 第22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最近天气干燥,没有下雨,泥土干硬,很难留下脚印。但树根旁的土质比较柔软。那人盯梢时大概没注意,踩过来一脚。 林子里静下来,闫勇在时,咋咋呼呼还不觉得。现在他跑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就清晰可闻了。 陈浦蹲着转头。 李轻鹞站在他背后,戴着同样的手套脚套,抄手抱胸,低头盯着那个脚印。 林间微风轻轻吹过,两人就这么一站一蹲,静止不动。他看着她,可她的目光里就像藏了游标卡尺,绝对一点也不沾到他身上。 陈浦拍了拍沾满泥土的双手,低头笑了,站起来,让到一边,说:“过来,看得清楚点。” 李轻鹞一点没笑,依言上前一步,蹲下,和他一样手脚并用,凑近了看脚印,说:“长短的确和血脚印相似。” 陈浦在她背后“嗯”了一声。 她站起来,退到一边。两人中间隔了一米的距离,就这么干站着,等闫勇带人来。 陈浦先开口:“刚才我说的,我们要设身处地,在脑子里还原案发经过,把所有细节逻辑都理一遍,你听到了吧?” 她也“嗯”了一声。 “那你……说说看?”他立刻又补充解释了一句,“新人都得这么多练多想,好的刑警一到现场,脑子里自动就有了图像。” 李轻鹞垂下眼睛,一边仔细摘去手套上的树叶和泥土,一边答:“作案之前,凶手一定踩过几次点,了解别墅主人的生活习惯和身份财力,掌握监控和网线位置。所以我们不仅要查案发当天的监控,还要往前查十来天; 案发一定是在深夜,死者和周围人都熟睡。 凶手首先破坏外围网线,让监控失效,再破坏一楼那扇窗。按说他从外面进入,鞋底一定会在地面留下泥土砂石痕迹,但是我们一点也没发现——所以他脱了鞋,或者戴了鞋套。 他先去厨房寻找凶器,直奔主卧,用束口带控制住死者,动作一定很轻,没有惊醒死者,这是比较容易办到的。然后他叫醒死者,用匕首抵住死者脖子,并且殴打死者,逼问保险柜密码,很可能在这时,已经刺了死者一两刀,令其无力呼救。 得到密码后,他打开保险柜,取出财物,然后杀死死者。他一共刺了死者六刀,深深浅浅,角度不一,说明他杀人并不熟练。 以现场出血量和伤口角度看,凶手身上一定溅了不少血迹。但是除了主卧的床边,我们没有在其他地方发现滴落的血迹。所以,凶手在杀人后,还细心地换了衣服,然后才携财物下楼潜逃。他肯定还背了个包。 他在那个窗台旁,脱下了带血的鞋套,所以墙壁旁有两小滩血迹。全屋都没有留下血掌纹或者血指纹,凶手一定戴了手套。 所以,这是一个计划周密、细致入微、具有极强反侦察能力、心狠手辣的凶手。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死者活着。” 陈浦挑眉看着她。案情目前看起来是比较简单的,不过对于一个新人来说,能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这么短的时间,就捋得这么细致丝滑,却算难得。不过呢,这事儿放在李聪明身上,又不让人意外了。 陈浦轻咳一声,刚想顺理成章勉为其难夸两句,她已转身平淡道:“陈队没其他事我先去忙别的了。” 这时,闫勇也带着照相人员过来了,陈浦望一眼李轻鹞的背影,转身和他们说话去了。 ——    没多久,受害者家属来了。 按保洁阿姨的说法,之前她都是每周定期来打扫一次,或者罗红民来别墅了,需要她做钟点她就来。有时候罗太太会直接带城里的住家保姆过来搞饭搞卫生。 今天一早,保洁阿姨到了别墅,先搞了半天院子卫生。等她一进屋,就闻到楼上飘来的臭味,上楼一找,吓得半死。阿姨很有法律意识,首先打电话报警,然后打电话给罗太太,但罗太太没接电话,又打给她们的女儿,这才通知到家人。 这会儿,陈浦已经回到二楼主卧勘查,听说受害者家属就在客厅,他摘了手套,想了想说:“家属都是女的,李轻鹞跟我去。” 李轻鹞答了声是,也摘了手套,跟着他下楼。 客厅除了一名民警陪同,还有三个人站着,两女一男。两个女的都在哭,男的沉默站在一旁,既不安慰也不靠近。 听到有人下楼,三人都抬头望过来。 李轻鹞看到双眼通红楚楚可怜的向思翎,就是一愣。 再看到她身旁那位同样珠光宝气的中年美妇,尽管跟当年差别很大,李轻鹞还是一眼认出,她就是向思翎的母亲、当年指控骆怀铮杀人的李美玲。 而骆怀铮,穿着银灰色衬衣、黑色西裤,十分清瘦笔挺,此刻也站在楼下。他单手插在裤兜里,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李轻鹞,眸光微动,深不见底。 民警说:“这两位是受害人的太太李美玲,女儿向思翎。这位男士叫骆怀铮,是向思翎的朋友,陪她过来的。” 如果说陈浦之前还没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罗红民。当骆怀铮和向思翎这两张同样出众的脸蛋,映进眼帘,他就一下子想起来了。 骆怀铮和向思翎的照片,都在他放资料的那个大箱子里。 罗红民也在。 只不过当年,罗红民和骆怀铮案关系非常远,也不重要,只是作为边边角角的间接人物,被他顺手收集了,所以印象不深,没有第一时间对上号。 向家三口当年租住的房子,是罗红民的。他当时名下就有五十多套房产,绝大部分租出去了。向家只是其中最普通的一户。 现在七年过去了,原来这个有钱人,娶了丧夫的李美玲,成了向思翎的继父。 陈浦看了眼李轻鹞,见她停在楼梯口不动,低声说:“跟上。”然后他的脸上露出沉重表情,走过去对他们说:“我是负责本次案件侦查的刑警陈浦,请节哀。” 之前没说过,本书VIP章节阅读有两种渠道: 1、单订:起点、Q~阅、潇~湘。你习惯用哪个App就用那个,如果都一样,那就起点吧,首发嘛。 2、Q~Q包月:如果本身是会员,可以直接看。 哪种都行,老墨都有钱,哈哈哈。 希望大家剧情也读得愉快。 第23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因为刘怀信发给张良伟的那条短信、刘怀信死前查找真相的行踪,以及视频里高继昌那张清晰的脸,这三项关键依据,陈浦第一时间申请搜查令,并派人把高继昌从学校带走。 同时,陈浦还申请对高继昌夫妇名下所有通信、银行、投资账户信息和资产进行调查。 高继昌很快被带进审讯室。 他依然一身名师风度,正襟危坐,就像一块坚硬的石头,立在那里,不为所动。 周扬新问陈浦:“审吗?” 陈浦盯着高继昌,摇头:“他的心志非常坚定,先晾着,尽量搜集证据,打蛇要打七寸。” 在丁国强的指示下,二队如同向前行驶的车轮,开始急速滚动。 他们首先搜查的是高继昌在家属楼的那套房子。房子在5楼,刘怀信正楼上斜对门,是套三居室。 陈浦带着周扬新、李轻鹞和两名刑警从大门进入,物证勘察人员紧随其后。粗略一看,屋里的一切都很正常,一看就是个单身男老师的居所。整体是新中式装修风格,朴实端正。三间屋,一间是书房,红木书柜上摆满了教研资料、世界名著,书桌上全是工作资料。一间是卧室,还有一间是运动影音室,装了投影仪,角落里放着跑步机。 大家分头搜寻。陈浦进了书房,周扬新进了卧室,另外两名刑警分别在阳台和运动影音室。李轻鹞想了想,先搜客厅。 物证勘察人员出声记录:“1号摄像头、2号摄像头、3号摄像头……” 李轻鹞抬头一看,厨房正对客厅的天花板上也装了个摄像头。每个房间都有摄像头,几乎每个角落都覆盖到。 “可见高的疑心之重。”周扬新对陈浦说。 6个摄像头的存储卡收集完毕后,陈浦让人第一时间送回物证科。 大伙儿继续沉默地干了有十来分钟,依然一无所获。 他们想要找到的那份由刘怀信搜集到,又被高继昌从现场带走的关键性证据。因为那份证据出现在死亡现场,上面极可能有刘怀信的指纹和血迹。这样可就算得上高继昌杀刘怀信的铁证了。 李轻鹞搜完客厅,没有发现,又去了厨房,她看了一圈,把每个柜门抽屉都打开,连烤箱都翻开看了。 厨房外有个小阳台,李轻鹞走出去,角落里放着洗衣机,这时李轻鹞愣了一下,因为洗衣机背后,还有扇极窄的玻璃门,门外放着各种设备外机。她拧了一下玻璃门,发现打不开,下头有钥匙孔,被锁住了。 李轻鹞精神一振——一个单身居住的男人,谁会没事锁设备间?她透过玻璃门,望见空调外机背后的墙上,还有一个小木柜,柜门上挂着一把锁。 李轻鹞刚要叫人,背后响起道声音:“发现什么了?探头探脑的。” 陈浦从里头出来了。 李轻鹞的手指在玻璃门上“咚”地一点,陈浦也看到了那个上锁的小木柜,一拧玻璃门不开,和李轻鹞对视一眼,招手叫来个物证人员。 物证人员三两下就撬开玻璃门,又拿钳子嵌断小木柜的锁。那木柜大概在2米高的墙面上,物证人员拍照后,陈浦伸手去拿里头的东西。李轻鹞垫脚也看不到,伸手按着他的肩膀,往上蹿了一下。陈浦的肩膀纹丝不动,稳稳地就跟钉在原地似的让她借力。等东西拿下来,她也落了地,他才一错肩膀,迅速甩开她的手,说:“蹦什么蹦?属猴的?” 李轻鹞不理他说什么,凑到他手边看,是个牛皮纸信封。陈浦用两根手指打了打信封,露出笑意,把里头的东西轻轻倒在手上,是五六张照片,还滑出个红色的小U盘。 照片上的内容,他们看到过了——应该是从那几段监控视频里截取的,每一张都有高继昌的脸。U盘也很眼熟,根据那家酒店保安的证词,当日刘怀信就是拿了一个这样的红色U盘,拷贝走了视频。 物证人员小心翼翼把这些东西放进证物袋,送回局里对比指纹。 获得了这样重要的证据,所有人脸上都有了轻松的色彩。又过了一会儿,周扬新不知从卧室哪个角落,翻出一副半旧的塑胶手套,但是已经洗得很干净。陈浦接过后,又和他对望一眼,两个老刑警眼里都有了心领神会的笑意。 李轻鹞在一旁默默看着,伸手接过手套,抬头也对陈浦充满欢欣的一笑,只看得陈浦面黑如土。 —— 等他们这队人回到局里时,高继昌家里的监控存储卡已经读取完了,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案发当天以及之前的监控记录,全部被人为删除了。 不过,这可难不倒警察。 陈浦问:“能恢复吗?” 技术科的小伙子笑着露出一口白牙:“能。” “你需要多长时间?” “不超过24小时。” 这关系到高继昌是否拥有不在场证明。 “行。”陈浦点头,又拍拍小伙子的肩膀,小伙子目光却飘向了旁边桌子的李轻鹞,心不在焉。 陈浦一拍他的脑袋:“赶紧滚去做!”小伙子“噢”了一声,飞快跑了。 陈浦扫了眼正在低头干活的李轻鹞,他双手叉腰,轻轻叹了口气。 牛皮纸信封、照片和U盘上的鉴定结果很快出来了—— 上面发现了刘怀信、高继昌的指纹,U盘上甚至还同时有酒店保安的指纹,但是并没有发现血迹。 至于那副塑胶手套,因为材质复杂些,又有相当程度磨损破坏,对比还需要时间。 到了这一步,闫勇也问了陈浦一遍:“审吗?” 高继昌已经搁审讯室里喝了七八杯茶了,几个小时过去,这老狐狸依然不慌不忙,还生过一次气问警察为什么无缘无故扣留自己。 陈浦却答:“火候不到。”他走到办公室正中,响亮地拍了拍手,高声说:“今晚熬大夜,一鼓作气查完。” “噢!”“好!”“呼……”众人的回应声高低起伏。 第24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陈浦重新分配了侦查任务:两两分组,分别去查高继昌名下其他房产、银行消费记录尤其是开房和购买女性物品记录、各种通讯软件的聊天记录等。这是非常大的工作量,李轻鹞继续和周扬新一组,查通讯软件。 已是暮色降临时,刑警们今晚的工作才刚刚开始。陈浦分配好任务,看了眼时间,目光扫了一圈,点李轻鹞的名:“你负责给大伙儿点外卖,2点钟再点一次宵夜,记得开发票,金额不要超过规定餐标。” 这事儿向来是队里的新人做,以前是闫勇,现在就换成李轻鹞了。 李轻鹞点头应下。 这事儿也不复杂,她去问了闫勇常点的几家店,又去统计了每个人要的口味,很快把晚餐点来。她注意到陈浦要的是青椒炒瘦肉条盖饭,还要加个蛋,很扎实的肉和饭,刚好到餐标上限,于是默默记下。 这一干,众人就干到半夜。 到2点时,李轻鹞没按闫勇的一贯做法,只点炒粉炒饭这样的他觉得能填肚子的干货,而是又点了些汤汤水水的吃食,收获一致好评,都觉得这么吃胃更舒服。李轻鹞深藏功与名,迎来闫勇钦佩的目光。 这次陈浦钦点的是羊杂粉丝汤,备注少辣少油,多葱花香菜。不光是他,李轻鹞把每个人的口味都记在了一个本子上——她做事向来这么细致,又在陈浦那一栏,画了一只猪,寓意无肉不欢真能吃。 不过李轻鹞手头的工作,半点没放松,这些杂活她都是抽空干的。 她和周扬新很快拿到了高继昌名下的QQ、微信、邮箱、抖音账号、小红书账号,甚至还包括早些年的MSN。 然而可以看出,高继昌非常谨慎,在接近一年的通讯记录里,都和张希钰没有过联络。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去年查案的警察们,在有限的时间和无限的压力中,遗漏了这条线索。 但是再往前查,狐狸还是渐渐露出了尾巴。 大概是2022年秋,也就是张希钰刚上高二,他们查到了两人有十几天的微信聊天记录,看着那些记录,仿佛能看到高继昌如何一步步利用心理攻势和老练话术示爱,而张希钰一步步被洗脑沦陷。 但这些聊天记录都还没有谈及到“性”,而且戛然而止,应当是在高继昌的嘱咐下,两人换了联络方式。 周扬新摇头——这些别说给高继昌定罪,连证据都算不上,顶多只能说明高继昌师德不检。 他们继续往前查,发现在五年前,高继昌跟另一名高中女生,有过类似的一段暧昧期对话,话术如出一辙。但聊天记录同样中止于那层纸戳破后。 李轻鹞把这个女生的名字记在卷宗上,标记为2号。 再往前半年,却发现高继昌注销过另一个微信号。两人精神一振——有猫腻!而且通常来说,惯犯的早期犯罪比较粗疏,后期才越来越缜密。 他们立刻联络通信公司,却被告知注销微信号的相关记录,一段时间后就会从云数据中删除。 “没有办法恢复吗?”李轻鹞问。 对方答:“不能。而且湘城四年前换过一次服务器,有过一次全面数据清理升级,这就更不可能恢复了。” 李轻鹞和周扬新对坐抓头,李轻鹞说:“QQ呢?” 周扬新:“试试看。” 但他不抱什么希望,因为哪怕是五六年前,像高继昌这个年龄的人,用QQ已经很少了。 结果他们发现,高继昌把那段时期的QQ号也注销了,同样无法恢复。 “靠!”周扬新一拳砸在桌面,“这老狐狸。” 李轻鹞长叹一口气,双手搭在椅子扶手上,转头望着窗外幽深的夜色,眼神忽然就静下来。 “犯罪一定会留下痕迹,不管过了多久。”她轻轻地说,“它就藏在某个地方,只是我们还没找到。” —— 陈浦凌晨三点多带着人从外头回来,高继昌名下的几处房产,全都勘查完毕。 春夜湿重,他的黑色外套上全是寒气,走进办公室,不自觉拢了拢衣领,一抬头,却在满屋人头里,没有看到李轻鹞那颗小巧的头。 再定睛一看,他才发现李轻鹞趴在桌上睡着了。 除了她,办公室里还倒了其他两三个。毕竟谁不是铁打的,一整夜中间总得打打盹儿。他待会儿也得眯一下。 陈浦从她身旁走过,脚步放得很轻,目光一扫,看到她的外套掉在椅子后的地上。这会儿是最冷的时候,陈浦看着她身上那件单薄的白衬衫就感觉会冷。 他皱眉停步,李轻鹞身边的周扬新察觉了,抬头,眼神询问:有事? 陈浦压低声音:“衣服掉了!人不冷吗?” 周扬新刚刚小睡半小时,才换李轻鹞去补眠,人还是懵的,循着他的视线看到地上的衣服,木木地“哦”了一声,刚想弯腰捡,一只手比他更快,把衣服从地上捞走。 “粗手粗脚!你别碰。”陈浦眼里全是嫌弃。 周扬新见没自己的事,惯性转头继续查记录。他此刻脑子转得太慢,只觉得陈浦今天怎么叨叨逼逼的。 陈浦轻手轻脚把那件米杏色外套展开,搭在李轻鹞肩头,他手稳,连根头发丝都没惊动。再一抬眼,就瞧见李轻鹞的侧脸,因为脸压在手臂上,平时那张瓜子脸,被挤得肉嘟嘟的,粉红色的嘴唇也撅着,精灵古怪和清冷温婉统统不见,只剩下从未有过的憨软。陈浦盯着看了两眼,轻轻一笑,转头走了。 唉,平时她都这样多好,他想,这才是他幻想的妹妹的样子。 —— 次日天刚亮,陈浦就连接了几个电话,局长、副局长、丁国强的。无一例外都是催问案件进度,因为二队目前的调查,警方面临着非常大的压力。甚至连省里都来人询问了。 陈浦归拢了各个组的侦查成果,在心中衡量一番,再拖下去他怕上头会来人横插一脚,咬牙说:“审吧!” 第25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高继昌被晾了一夜,在困意和压力的双重作用下,头晕脑胀的厉害。 审讯室的门“哐当”一声推开,两个穿着警服神情冷肃的警察走进来,正是陈浦和方楷。 高继昌的心怦怦直跳,但他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这些警察的伎俩,此刻才是这场较量的开始。 李轻鹞和二队其他人,隔着单向玻璃在隔壁看着。和其他人不同,李轻鹞还抱了个电脑,一边听一边还在继续查高继昌的通信账户信息。考虑到她现在的学霸人设,所有人见怪不怪。 陈浦抬了抬帽檐,露出锐利的双眼,他问:“高继昌,知道我们今天为什么叫你来吧?” 高继昌摇头:“不知道。” 方楷把牛皮纸信封里东西的复印件,丢在他面前,说:“这些是我们从你家找到的,怎么解释?你是不是在刘怀信死那天,到过他家里?” 高继昌沉默了一会儿。 他昨天从课堂上被带走,丢尽了脸。这也造成了他的信息隔绝,无法知道警方到底掌握了什么。现在看来,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不过,对于这种情况,他也已经提前想好了应对说辞。 他露出尴尬神色:“原来是因为这件事。这些资料是刘怀信上个星期给我的,我已经给他解释清楚,他也表示理解,错怪了我。我承认自己有一段时间,和张希钰走得比较近,动作有些亲昵越界。但是我们去酒店,是为了给她补习功课,并没有做别的。后来我已经反省过错误了,不能把学生当成自己亲生孩子亲近。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刘怀信的提醒呢,可惜他已经不在了。” 就算是方楷这样见过无数社会渣滓的老刑警,也因为这人的无耻变了脸色。隔壁屋子里,大家更是骂声一片。 陈浦从一叠资料里,抽出李轻鹞那一组的几张,一张张铺到他面前,其中很多句子还被李轻鹞标红了。 “那这些吗?要我给你念吗?”陈浦说,“‘做我的女朋友’,’想你想得睡不着’……”陈浦突然暴喝一声:“你跟亲生孩子这么说话!” 高继昌的脸色一变,喉结上下滚了滚。 他的声音终于有点颤抖:“我承认自己犯了错,中间对张希钰起过不该有的心思。主要是她一直在追求我,总是缠着我。我没能坚守住本心,确实和她暧昧过一段时间。但我们没有发生过肉体关系,我绝不会做那样的事。” 李轻鹞望着他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明白了一件事:只要有一线希望,这人就不会认罪,因为他的心极冷酷,并且没有丝毫廉耻和道德。 好在,警方通过一个大夜的奋斗,获得的证据资料已经足够多。 方楷甩了一叠资料在高继昌面前:“经过我们调查,仅仅2023年1月到2月间,你带着张希钰开房就有八次,监控全都拍到了,每次都在辅导作业?亲着搂着抱着去酒店房间辅导?” 高继昌的脸色仿佛凝固住,没有丝毫表情,还是点头:“确实是在搞学习。”说得他自己都笑了:“毕竟她高二了,学习跟不上,我很关心她。” 方楷冷冷横他一眼,又抽了一叠银行卡消费记录出来:“买衣服!买裙子!买成年人的性感胸罩内衣给一个孩子!你老婆知道你这么’关心’女学生吗?学校允许吗?要不要我去问问教育局,问问校长,问问二十九中的学生和家长?” 高继昌的额头终于落下一滴冷汗,他动了动嘴唇,说:“我刚才已经承认,喜欢上了张希钰,和她建立了恋爱关系。关于和她恋爱的细节,我不想再多说,人死为大,请你们尊重她。我知道这不应该,也知道工作保不住了。但我是真心的,她也满了14岁。我是违反了学校纪律,但是请问这违法吗?为什么你们要扣留我?我要请律师,请你们文明执法。” 陈浦和方楷飞快对视一眼,高继昌反应越大,说明他的心理防线越松动。 陈浦不理他的抗议,继续逼问:“张希钰是第几个?你那些情况我们都掌握了,就看你是否老实交代。” 高继昌抬起深褐色眼珠,与陈浦对视。这个年轻警察的眼里有隐隐的嘲弄和势在必得的自信,令高继昌的心颤了颤,不安更深。 李轻鹞却知道,陈浦是在套话。迄今为止,除了她和周扬新发现的两个,陈浦又在高继昌的一套房子里,发现了两个女孩的指纹和DNA,已确认一人身份,还有一人对比不到。 也就是说,高继昌过去的女高中生情人,他们掌握了包括张希钰在内的四个人的身份。但有没有更多,只有高继昌知道。 高继昌咽了口口水,答:“可能还有一两个吧。”他又用那种令人恶心的表情笑了:“我记性不太好,记不清了。” 所有刑警都憋着气,陈浦说:“记不清了?要不要我提醒你几个?周文婷、马馥蕊、刘芳!要我给你再念念跟她们的聊天记录吗?什么情况下,你一个男老师的私人居所里,会有女学生的DNA?” 方楷倒了杯茶给高继昌,语重心长地说:“你的事,上面给的压力很大,这事闹严重了,罪定重了,对哪一方影响都不好。现在是给你一个招认的机会——这些女孩的事,还有刘怀信的事。你自己说,和我们查出来,衡量定罪就是两回事了。你也是知识分子,懂法,想清楚。” 按说一个普通人,在巨大压力下熬了一整夜,面对执法人员软硬兼施的讯问,只怕都会动摇。可高继昌就不是普通人。 他想了好一阵子,还是摇头:“刘怀信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周文婷、马馥蕊、刘芳加上张希钰,没错,就只有这四个,还是警察同志厉害啊,我自己都不记得了,你们查得这么清楚。唉,我承认自己太多情了,我不是人!这些都是我喜欢过的女孩,和我谈过一段时间纯洁的恋爱,仅此而已!” 第26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审讯室内外,一片沉默。 人人都知道他诱奸了那些女孩。可是年代久远,证据全毁。目前因为时间紧迫,他们还没联系上那些女孩。就算联系上了,就算她们都愿意作证性关系的存在,恐怕也没用。 因为高继昌实在奸猾,基本上都是高一观察一年,高二高三对女孩下手。已知的这四个女孩,跟他发生关系时,都是十六七岁,高继昌不用承担法律责任。 当然,今天过后,高继昌不仅会丢工作,按说也不能承担教师工作。可这和他作过的孽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搞不好教育系统还要掩盖这个丑闻,他的岳父再一运作,把他调到乡下什么地方继续当老师,也未可知。 李轻鹞注意到,陈浦的神色平静,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个局面。 她明白,重头戏还是在刘怀信之死。高继昌既有动机,又有时间,到过犯罪现场,家中还发现了可疑的手套。只要鉴定结果出来上头有刘怀信的DNA或者血迹,他就百口莫辩。 以此论罪,高继昌才逃不掉。 而陈浦为什么要让整队人花大力气查那些女孩的事? 李轻鹞心里早已有答案。 因为陈浦想要真相,想要为那些女孩伸冤,哪怕那么多女孩的处子之身,都不能给这个禽兽定罪。 但是陈浦就是要把事实捧到世人面前。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哪怕迫于舆论压力案件不会公开审理,该知道真相的人,自然会知道。 这也是二队所有人任劳任怨熬夜追查的动力所在。 陈浦问:“你说这些照片和U盘,是刘怀信上周给你的?周几?在哪里给的?” 高继昌:“上周五,晚上6点多,我下班回来路上遇到他,去他家拿的。” “你在说谎,我再给你一次坦白的机会。”陈浦说。 高继昌的脸色疲惫到了几点,眼睛却很亮,呈现出一种异常的亢奋,他又沉默了几秒钟,笑了,说:“没错,就是上周五。警察同志,楼道里没监控,我也没法自证清白。但你们也不能因为几张照片,冤枉我和刘怀信的死有关。我这个人,从来不犯法。” “我给过你机会了。”陈浦的眼神冷得像寒霜,把几张从监控中截取的照片放到他面前,照片里的人正是刘怀信,胳膊下夹着个牛皮纸信封,“我们已经查实,刘怀信是这周三深夜去的打印店,也就是死前的一天,去打印照片,你上周五从哪儿拿到的!我告诉你高继昌,这个牛皮纸信封出现在命案现场,又被你拿走,上头同时有你们俩的指纹,你猜我们在上面发现了谁的血迹?你猜这够不够作为关键证据起诉你杀人?” 这当然是吓高继昌的,他们压根儿没发现任何血迹,要不陈浦能连续用两个“你猜”模糊概念? 可高继昌终于慌了,吼道:“我没有!我没有杀他!你胡说八道,你冤枉我!我知道了,你们自己抓不到凶手,就想拿我顶罪!” 陈浦不理他最后的困兽之斗,双手一拍桌子,“啪”地一下,震得高继昌浑身一抖,而后他站起来,俯身逼近,剑眉星目里全是锋刃般的寒意,断言道:“他死的那天,你到过他家里,他亲口邀请你去的。” 高继昌的嘴唇哆嗦着,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说不出话来。 其他刑警精神一抖——他没有否认到过现场! 陈浦:“高继昌!都到了这一步,还不老实交代!你以为能拿自杀蒙混过关?说说看吧,你是怎么制服住刘怀信的,用的什么手段? 是拿刀逼着他割腕,还是握着他的手腕割下去的? 我猜不仅如此吧,在张希钰这件事上,他为什么如此愧疚执意追查?在你和张希钰的不伦关系里,他犯过什么错误?你拿什么把柄胁迫了他,才令他视死如归?” 所有人都望着高继昌,这也是大家心中的猜测,是命案现场最大的疑点——高继昌究竟是怎么办到的,没有搏斗痕迹,四刀割腕毙命,刘怀信还痛快留下亲笔遗书。 如果像陈浦推测的另有隐情,那就说得通了。 高继昌的眼睛瞪得很大,面目狰狞,情绪也变得异常激动,吼道:“不是!你冤枉我!我那天是到过他家,可我到的时候,刘怀信已经死了!大门开着,他的血都流干了!关我什么事!我从餐桌上拿了牛皮纸信封就走了!我没有杀人!我怎么可能杀人!” 可所有刑警都冷冷地看着他,这人从审讯一开始就满嘴谎言,想方设法狡辩。现在又有谁会信他的话呢? 方楷说:“我看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这么说吧,你现在认不认都无所谓,因为你亲口承认到过命案现场,有动机,有时间,还有关键证据牛皮纸信封,再加上杀人动机是那些女孩的事,你觉得法官会怎么判?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可是你最后为自己争取减刑的机会了。” 高继昌呆住,终于意识到大事不妙,自己竟成为了刘怀信死亡的头号嫌疑人。 他颤抖着干裂的嘴唇,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所以我没有因为那些女孩的事坐牢,却要因为到过现场,就背上刘怀信的命案?” 李轻鹞皱眉。 陈浦也死死盯着高继昌。 “我要抗诉!抗诉!”高继昌想要站起,手铐却将他锁在椅子里,发出哐当巨响,他的情绪终于崩溃,双眼赤红,拼命挣扎。 陈浦和方楷同时冲过去按住他,周扬新带着另一个刑警打开门冲进去帮忙。 李轻鹞贴近玻璃,不放过高继昌一丝一毫的神态变化。 高继昌挣扎了一会儿,像是脱了力,软在椅子里,喃喃低语:“荒谬……荒谬……早知道我就不删监控了……早知道就不删了……不对,这一定是一个局,有人做局陷害我!有人要害我!” 陈浦正了正帽檐,刚打算重新坐下,闻言扭头看着他:“你说什么?” 就在这时。 一个物证科的小伙子小跑到审讯室门口,喊道:“陈队。” 陈浦大步走出去,带上审讯室的门。李轻鹞和周扬新几个,也连忙跟出去。 物证人员神色凝重地把他们带到办公桌前,桌上放着在高继昌家发现的那副手套,下头压着一份检测报告。 “高继昌家里的监控存储卡数据都恢复了,几个监控都拍到,他是当天晚上7点40分出门,7点50回家,其他时间都呆在家里没有出去过。监控没有伪造痕迹,是原始的。还有这副手套,上面没有发现任何属于刘怀信的指纹、血迹或者DNA,这就是一副普通手套。高继昌没有作案时间,他不是杀死刘怀信凶手。” 第27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高继昌被放走了,二队的所有人很愤慨,却没有别的办法。 陈浦被丁国强叫进办公室,训斥声隔着门都能听到,二队的人个个心里不是滋味。李轻鹞也呆坐着,手抓鼠标,半天不滑动。 “抓错了?”丁国强一拍椅子扶手,“我顶着多大压力,让你去二十九中抓人,让你翻案,结果现在跟我讲抓错了,凶手还不知道是谁?陈浦你是不是看我最近日子太快活了,存心添堵?” 陈浦很平静地说:“师父,恕我直言啊,我们每一步都走得没问题,换你来查也这样。” 丁国强一滞,确实之前陈浦每一步行动,都汇报过,他同意了。他也以为高继昌是板上钉钉的凶手。丁国强老脸一红,嚷嚷道:“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吧?” 不得不说,一年年过去,老丁这个关门弟子越来越沉稳,遇上这么大的挫折,也稳如老狗。 陈浦说:“第一,继续查高继昌和那些女学生的关系,寻找定罪证据。我不会放过他;第二,给二队放半天假,调整一下,明天推倒重来。” 丁国强“嗯”了一声,又说:“把现有的高继昌案资料都准备一份给我。” 陈浦:“你要干什么?” 丁国强气呼呼地说:“你师父我还是有些人脉的,有这些资料就够了,这回岳父老子也保不住他。现在没办法抓他进监狱,我先让他社死!” 陈浦就笑了:“要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呢!” 丁国强深藏功与名地挥挥手,又问:“你觉得李轻鹞怎么样?” 陈浦想了想,回答:“有些方面,挺像他哥的。” 有些方面,他就难以启齿了。 像李谨诚?这可是很高的评价,丁国强满意地点头,又叹了口气。 —— 陈浦宣布放假半天的消息后,李轻鹞回到家,先倒头睡了两个钟头,被闹钟吵醒。她白天不想睡太久,免得晚上睡不着。 她看了看时间,才下午4点。她一到二队上班,就扎进案子里,现在有了半天假,还真不知道要干什么。 李轻鹞自问是个沉得住气的人,现在却免不了心里烦躁。刘怀信案就跟一根鱼骨头,扎在人的喉咙里。 李轻鹞决定找点事做。环顾一周,冷锅冷灶,太没有家的氛围了,这不行。她给自己的生活定位,是富有品味、元素丰富的优雅独身女子。 优雅女子李轻鹞决定去菜场杀只鸡,炖汤喝,补补脑。 没多久,她拎着一袋剁好的、血淋淋的鸡块回来,手脚麻利的小火炖上,又开始拖地擦桌子。 以前在家里,李轻鹞从来不干家务,父母都包了。有时候父母心血来潮,想要她洗洗碗啥的,李谨诚不乐意:“她还小呢,而且她也搞不干净,放着我来。” 后来李谨诚出事,她念大学离家,突然无师自通,什么都会了。她的床铺是宿舍最整洁干净的,地板她拖得最多任劳任怨,她甚至还会用违禁电器煲汤给舍友吃。等毕业了进省厅,除了一两周回一次家,她都是一个人租房生活,房子里总是井井有条,一尘不染。 就跟当年生性爱洁的李谨诚一样,李轻鹞听他念叨过,上警校时,还给陈浦洗过衣服呢。因为陈浦洗衣服就往水里随便投几下,还妄想偷偷把衣服送回家让保姆洗。哥哥觉得被他拖累了拿卫生文明宿舍的速度,才亲自上手。 就这么慢悠悠想着以前的事,等李轻鹞打扫完卫生,鸡汤也煲好了,掀开盖子,醇香扑鼻——李轻鹞炖鸡汤,尽得她爸真传。 李轻鹞只炖了半只鸡,还有半只冰箱冷冻。但望着大半锅鸡汤,她意识到自己一顿吃不完,明天肯定要在局里吃中饭晚饭。 不过,这有什么好愁的?对面楼不就住着一个饭桶? 李轻鹞走到窗户看了看,已经6点了,暮色降临,陈浦家开了灯,看来也睡醒了。 她摸出手机,刚想发短信,又放下。 他找借口拒绝怎么办?瞧他的扭捏劲儿。 发短信就被动了,那不能发。 李轻鹞哼着歌,拿个保温饭桶装了大半鸡肉和一半的汤,晃晃悠悠走向对面。 陈浦刚洗完澡,套了件黑色棉T和灰色宽松家居裤,抱着手机在沙发里点外卖。门铃一响,他踩着黑色凉拖去开门,看到李轻鹞,一愣:“你来干什么?” 李轻鹞这时的人设是田螺姑娘,举起保温桶,情真意切地说:“担心你这几天累坏了,特意熬了鸡汤。” 陈浦差点脱口而出你有病吧,憋住了,警惕地看着她。 李轻鹞把头可爱地一偏:“不请我进去坐坐?” 陈浦认命地闪开一条道,看着她登堂入室。 李轻鹞把保温桶放在茶几上,说:“你拿个碗装鸡汤,对了,保温桶顺手刷了,不然一会儿冷了油难洗。” 陈浦在心里叹了口气,把保温桶拿去厨房,一开盖子,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陈浦心想人不可貌相,她居然还下得厨房。 他拎着洗好的保温桶从厨房出来,就见李轻鹞靠坐在他的单人沙发上,双手轻拍扶手,左看右看,很悠闲的样子。 陈浦:“谢谢。” “陈浦,你说有没有可能,刘怀信是自杀,嫁祸给高继昌,因为他也知道没办法给高定罪?” 陈浦摇头:“不合理。第一,按照高和其他人口供,刘怀信没有任何愧对张希钰的地方。为了替女孩们伸冤,把自己的命赔上,不符合常理。而且这样做,并不能保证给高继昌定罪,没人会这么干。第二,之前我们已经推断过,他想要录下高的口供,这个事情还没做就自杀栽赃,也不合理。第三,他还约了张良伟,他的死就会有两个嫌疑人。所以,他肯定不是自杀。” 李轻鹞点点头,说:“我知道了。”站起来,她穿着白色高腰短外套,牛仔阔腿裤,显得很挺拔,腿很长,陈浦下意识倒退半步。 李轻鹞轻轻笑了:“不带我参观一下你的家吗陈浦?” 第28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陈浦把保温桶放到她面前:“没什么好参观的。” 李轻鹞叹了口气:“鸡汤我整整熬了两个半钟头,亲手送来,却连邻居的家都没有资格参观。” 陈浦失笑,冲她抬抬下巴:“正常点说话,确实没什么可看的,你想看随便看。” 李轻鹞双手往裤兜一插,先往厨房走,陈浦看着她专注的样子,也来了兴趣,想看看她参观完会说什么,跟在她身后。 厨房很符合李轻鹞心里的预期,灰色现代设计,简单大气,透着单身男人不近烟火的冰冷气息。不过出乎意料的干净。 众所周知,厨房和厕所的卫生是最难搞的。 李轻鹞问:“你请了保洁啊?” 陈浦也双手插裤兜,靠在厨房推拉门框上,说:“这都能看出来?就不能是我亲手打扫的?” “不能。” 陈浦笑了:“有眼光。” 然后,李轻鹞又发现他家连酱油都没有,一整桶油放在储物架上没有拆封。可见是个平时不怎么开火的,天天吃外卖吧。 李轻鹞怜悯地看他一眼。 李轻鹞又走到卧室外,门开着,一间是睡觉的,一间是健身的。她站在主卧门口,看到里头一大面书柜,放得满满登登,心生好奇,问:“方便进吗?” 陈浦偏头示意她进。 李轻鹞走到书柜前,却瞥见椅子上,躺着条灰色内裤。陈浦冲上前,抓起内裤,往哪儿塞都不合适,最后往口袋里一揣,懊恼得要死,中午回来洗衣服漏掉了。 李轻鹞的脸色很平静,说:“还喜欢这个颜色啊?” 陈浦都气笑了,说:“关你屁事。”扭头去了洗手间,把内裤丢在脏衣篮里等会儿洗,带上洗手间的门恨不得能打反锁。 陈浦的书架上除了一些刑侦书籍,就是些小说,国内国外历史现代的都有。李轻鹞看到一排张爱玲的小说,抽了本下来,问:“你还读张爱玲?” “不行吗?” 李轻鹞微笑:“这本没看过,能借我几天吗?” “随便拿。” 李轻鹞拿着书又去了次卧,里头一台跑步机,一台综合力量训练器,旁边还有张跳绳垫。李轻鹞:“你还跳绳啊?” “嗯。” “一次跳多少?” “四、五千吧。” 李轻鹞看了看旁边柜子里摆的几副跳绳,说:“什么牌子的跳绳好,推荐一下,我最近也想动起来。” “你上京东随便搜,大运动品牌的都行。” “那你推荐哪个牌子嘛?” 陈浦一听她讲话的腔调,尤其是那个娇滴滴的“嘛”字,就知道她又想搞事了。他默默弯腰打开柜子,掏出一副全新未拆封的跳绳:“送你了,不谢。” “这怎么好意思。”李轻鹞接过跳绳,又拿着书,满意地走出次卧。 李轻鹞换单手抱着书和跳绳,另一只手拎起保温桶,彬彬有礼地说:“陈队,我就不多打扰了,鸡汤你趁热喝,早点休息。” “等一下!”陈浦在客厅柜子里翻了一阵,翻出一盒全新的茶叶,拿塑料袋装了,递给她,“带回去喝。” 他不喜欢欠人人情,李轻鹞送了鸡汤过来,花了心思和时间,按他的习惯就得当场回礼。至于跳绳和借书,在他看来根本算不上礼。 李轻鹞不认得这茶叶的牌子和价格,但估摸也不便宜,真心实意地推辞道:“太贵了,我不能要。” 陈浦皱眉,躲过她手里的书和跳绳,丢进塑料袋,扔她怀里:“贵什么贵,不要钱,都是别人给我的,不然我也不会给你。走吧。” 李轻鹞被他推出门口,她其实也是个不愿意欠人情的人,占点小便宜那是逗逗陈浦,真拿茶叶她就过意不去了。可是以她现在的经济实力,也还不起礼。 不过她一琢磨,豁然开朗——既然无法回报经济价值,那就先回报一波情绪价值。 于是她单手扶着门框,语重心长地说:“陈浦,我还想对你说几句话。” 陈浦狐疑地盯着她,生怕她又随手放个雷。 “这个案子你没有做错,每一步都走得很准。只是案子本身超出常理,这是个非常小概率的事件,我们倒霉撞到了。我觉得你做得很好,是我见过最好的队长。” 李轻鹞一脸轻松地下楼。 陈浦愣了好一会儿,主要李轻鹞平时嘴甜,都冲别人,偶尔冲他都开了嘲讽模式。可今天这番话,她讲得深明大义,一丝阴阳怪气都没有。 一丝丝暖意不受控制地从陈浦泛起,渐渐蔓延到整个胸腔。他关上家门,忍不住笑了,心想她其实是个内心纯善的人,只不过平时调皮些罢了。 没多久,外卖送来了,陈浦走到厨房,看到那一大碗鸡汤,突然醍醐灌顶。 他就说她无缘无故熬什么鸡汤,是要借鸡汤的机会,来安慰他这个队长吧?只不过这丫头嘴硬心软,不好意思直说。 陈浦低头看着微微闪着金黄光泽的鸡汤,摇头失笑,捧起碗,痛快地喝了一大口。 —— 第二天一早,陈浦精神奕奕来到办公室,完全不像遇到过挫折的样子,令二队那一帮蔫头蔫脑的小子们,自愧不如——还是中队长心态稳啊! 陈浦召集大家开会。 他其实是个挺有管理天赋的人,在察觉到大家的精神状态后,他没有像平时,挨个让他们发表意见,而是思索片刻,提笔在白板正中写下“刘怀信”的名字,又在旁边写下“周扬新”、“方楷”和“李轻鹞”。 这下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 陈浦把白板笔往桌上一丢,发出“哐当”轻响,开门见山地说:“先把高继昌放到一边,他不可能是杀害刘怀信的凶手。一切推倒重来。之前我们的着力点都在张希钰案上,以为这是个案中案。现在,显然是案外案。” 众人都来了兴趣,眼睛亮了。 陈浦说:“我们要把重心放回受害者身上。” 李轻鹞的目光落到“刘怀信”这个名字上,一个温和、清苦的年轻男老师形象在脑海里浮现。 有人说:“刘怀信会不会就是自杀呢?” 许多道声音同时响起:“不会。” 陈浦微微一笑,点头:“当晚,高继昌来之前,一定还发生了别的事。已知:刘怀信一直呆在家里没出门,他的手机也没有收到任何电话短信。所以,只可能是,还有第三个人,到了他家里。刘怀信在此人的胁迫下割腕自杀。” 众人议论纷纷,明显都恢复了平时叽叽喳喳的常态。陈浦扫视一圈,恰和李轻鹞目光撞上,他的目光变得柔和,对她点了一下头。 李轻鹞微微一僵。陈浦的眼神为何变得如此圣母? 就因为给他喝了一碗自己喝不完注定要倒掉的鸡汤? 李轻鹞不由得心生怜悯,孩子平时过的是什么生活啊。 闫勇问:“这个人会是谁呢?” 方楷说:“那就是接下来要查的了。陈浦,你把我们三个名字写在白板上做什么?” “因为在过去的调查过程中,你们三个的调查结果,其实都揭示了第三人存在的可能性。只不过当时大方向错了,所以我们都忽略了。” 第29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陈浦的话,引发了大家的沉思。 李轻鹞低头看笔记本,之前每次会议每次调查的重点,她都记下来了,现在往前一翻心里就有了数。不得不说,这个本子还真好用。电子技术现在这么发达,陈浦引领的回归烂笔头风潮,居然也让人感觉不赖。 陈浦说:“李轻鹞,你最早提出,死者的遗书是心甘情愿写下的,也就是说,他对逼自己自杀的人,心怀巨大的愧疚,甚至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这,就是我们寻找新嫌疑人和杀人动机的突破口。 方楷,刘怀信家里有十几个熟人的指纹,你说过两种可能性,要么凶手在这些熟人里,要么,凶手具有极强的反侦察意识,没有留下任何指纹痕迹。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后一种。 周扬新,你提出过两点质疑:一,你认为另外16户人家,表面看起来没有杀人动机,但不排除有深层次动机的可能性;二,如果凶手是从外面来的,从矮楼层跳窗逃脱,就能逃脱出口的监控。” 众人精神一振,所以他们之前的侦查并非无用功,另一种可能性早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陈浦拿起白板笔,在刘怀信的名字上重重一点:“他的身上,藏着事。一个年轻帅气、有体面编制的男老师,不谈恋爱,不享乐,不交际。在这样的时代,过着苦行僧一样的生活,对工作有着偏执的热爱,近乎自虐自苦。现在回头想,这样的人,其实不太正常。” 李轻鹞心想,原来你也知道这样不正常啊! 陈浦重新分配了任务: 高继昌那条线不能就此放过,李轻鹞和周扬新与那些女孩取得联系,同时寻找看有没有新的受害者,深挖能够用来定罪的证据; 方楷负责深入调查刘怀信这个人,尤其是他两年多前来二十九中任职之前的经历; 陈浦带队回到命案发生的那栋楼,换一个角度,重新调查勘探。 丁国强看到二队的人又如火朝天地干了起来,很是安慰,心想还是靠我,骂徒弟一顿,他才知耻而后勇,这么有干劲。 陈浦到家属楼后,先把上上下下所有住户,重新翻了个底朝天,没有发现新的嫌疑人。 但是查到二楼时,他发现拐角有套房子,一直锁着,里面没人。一问,业主出国两年没回来。因此这户人家之前被统计到“不在场”的那些邻居里。 陈浦摸了摸门锁,又看了看干净的手指,让人想办法联系到了国外的业主,征得同意后,打开门锁。 门一开,陈浦盯着木地板。 木地板很干净,几乎没有积灰,当然也就没有脚印。 陈队带队,谨慎进入每个房间。很快,他们发现,厨房的一扇小窗是开着的。 按说业主常年不在家,所有窗户都会锁死,避免风雨损坏室内。 陈浦叫来人仔细勘察。 很快,物证人员从窗框的缝里,提取到一缕黑色布料,看起来像是不小心挂上去的,他们小心把布料收集起来。 没多久,化验结果出来了:那是非常普通的化纤布料,通常用于做裤子。不过,他们在上面,并没有发现任何DNA和血迹。 —— 陈浦回到办公室,就见只有李轻鹞一个人埋头在电脑前,其他人出去调查都没回来。 陈浦摘下警帽丢桌上,问:“周扬新呢?” 李轻鹞干得正专注,头也不抬地答:“我们刚见过一个女孩,他把人送出去了。” 陈浦走到她的桌旁,抄手弯腰一看,发现她正在一封封翻看高继昌账户的电子邮件,不过大多是广告。 他现在已经知道她做事细致又拼命,低头一瞥旁边满满一杯茶,一口没喝,看着已经没了热气。 陈浦静了一会儿,问:“想不想知道我调查发现了什么?” 李轻鹞这才放下手里的事,双臂往前一伸,十指交握反拉,又伸了个懒腰,这才往椅子里一靠,说:“说吧。” 陈浦唇角微勾,把今天的调查经过说了,最后说了自己的想法:“凶手是从外面来的。” 李轻鹞想了想,说:“如果真是这样,就很难找了。” 陈浦的身体靠在她的桌边,叹了口气说:“是啊,得弄清楚刘怀信身上的故事。” 两人一站一坐,一高一低对望着,这么静静的有几秒钟,直到两人都不自在地把目光移开。 李轻鹞想,我和他居然有这么心平气和讲话的时候,好不习惯呀。 陈浦想,草,老子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来主动找她说话。 他俩都发着闷,一个人从外面走进来,正是方楷。 陈浦离开李轻鹞的桌子,问:“怎么样?” 方楷摘下帽子,汗淋淋的,端起杯子吨吨吨灌了大半杯下去,才说:“发现了一个疑点。刘怀信是星沙县马尾村人,我们把他家、他的邻居,还有从小学到高中再到大学,都走访调查了一遍。这些都正常,他没有任何仇人,也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只除了2016年到2017年,也就是大概七年多前。 那时候刘怀信大学刚毕业,他在个人履历上写的是那一年在考研,可是经过调查,我发现那段时间,他和所有家人朋友都失去了联络,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在干什么。直至2017年夏天,他才突然从外面回家,也不跟家人提那一年的事,性情大变,原本开朗的性格,变得沉默易怒。而且他一回来就埋头准备考研,十分刻苦。 不过,关于那’消失’的一年,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目前我查到了一点,就是他当时的住址。其实他也没有写在履历里,是我在网上的犄角旮旯里,他填过的某个求职申请表里找到的。” 陈浦接过方楷今天的调查笔录,一边翻一边问:“七年前他住哪里?” 方楷又灌了一大口水,坐下说:“说起来离我们局里很近,朝阳家园17栋101室。” 陈浦翻笔录的手停住了,李轻鹞正在书写的笔也顿在纸上,两人同时抬头望着方楷。 第1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张良伟起床后,一眼看到客厅正中的遗像。黑白照片上的少女在笑,张良伟看了这么多天,总觉得少女眉间藏着哀愁。可是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张良伟抱着遗像出门,妻子拉住他:“还去闹干什么?有意义吗?” 张良伟红着眼,把手臂从妻子手里抽出来:“怎么没有意义?别的孩子都活得好好的,只有我们的孩子死了!他们凭什么把她忘了?凭什么当她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妻子的眼泪长流,言语出口却是毒的:“你现在知道替女儿讨公道了?她还在的时候,你是怎么对她的?常年只知道工作出差,女儿都丢给我一个人!我又要上班又要管家里,怎么顾得过来!你回家了对她也只知道打骂。如果你当时多关心她一点,也许人就不会死了!你根本不配当爸爸!” 张良伟的脸涨得通红,只觉得胸口钻心的痛,扭头走了。 从外表看,张良伟和任何一个高中生的家长,没什么不同。四十出头年纪,中等身材,戴副眼镜,穿一件洗得起球的黑外套,浑身上下都是中年男人的沉闷平庸。他一直在工地做财务,经常跟着项目出差,他的身上有些许财务人的谨慎精明,更多的是建筑工人似的粗犷憨直。 只不过此时,他捧着遗像站在市二十九中门口,就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存在。正值中午放学,老师学生进进出出,唯有他身边成了真空地带。 没人靠近,没人安慰,只有隐约细碎的议论,随着风飘来。毕竟他的女儿死了已经有一年。 天空飘起小雨,行人们的步子更快了。雨点落在张良伟的头发上、眼镜上,他低头把遗像紧紧搂住,不让她淋湿,又感觉到那股剜心剖骨的痛贯穿全身。 一把伞支到张良伟的头顶,他恍惚抬头,望见一张年轻而悲悯的脸。 “张希钰爸爸。”对方喊道。 张良伟的眼泪滚滚而落,紧盯着对方。 对方叹了口气,不由分说把他拉到旁边保安亭屋檐下躲雨,两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最后,年轻人叫了辆出租车,送他回家。 张良伟并不知道,在他进屋后,年轻人打伞站在雨中,望着他的家门,很久很久。 张良伟最后还是喝多了,毕竟今天是张希钰周年忌日。天色暗下来,他望着空洞洞的家,妻子早不知去哪儿了,离婚的事也只差最后的手续。很奇怪,孩子在的时候,这个家也不美满,两口子天天吵架,孩子也不听话,成天鬼混,经常挨打挨骂。可谁也没想过要散。孩子没了,日子却无论如何过不下去了,谁也不想再活在这个家里。 张良伟喝得晕乎乎的,只有这时候他才觉得轻松,脑子里空空一片。他摸出手机胡乱刷,忽然看到一条下午4点就发来的消息: 【如果想知道是谁害死了张希钰,今晚8点准时来我家。】 张良伟猛地坐直,因为动作太急,一屁股摔倒在地,他跌跌撞撞爬起来,又用力揉了揉眼睛,仔仔细细把每个字看了一遍,一抬头,看到时钟还有一刻钟到8点。他冲到厕所用冷水狠狠搓了几把脸,冲出家门。 —— 陈浦住在市公安局西城分局背后的老小区,每天步行上班,不到5分钟,他那辆沃尔沃就扔小区楼下,有事出门才开。这天天气不错,天蓝云白,阳光清透,陈浦如往常般走到办公楼下,双手插裤兜,一步跨两层台阶,很快就蹿上楼。 一到办公室门口,就遇见大队长丁国强。 陈浦:“师父。” 丁国强点头,从口袋里摸出根烟,看样子是有话说。陈浦掏出火机替他点上,丁国强深吸一口,满是沟壑的脸露出深思,甩了甩手里的烟,才说:“队里来了个新人,到你的中队,现在正在人事那里办手续。” 陈浦点头,上个月,他手底下刚调走个兄弟,是该补充人手。 丁国强眯起眼,似笑非笑:“女的,24岁,省厅调来的。” 陈浦皱眉:“我要女的干什么,塞别人那儿去,给我换一个。” 丁国强指着他:“思想觉悟太低,你这就是、就是网络上说的……直男癌!”丁国强丝滑地把女儿骂他的词儿,安在徒弟身上。不过陈浦这话也没错,他说是中队长,其实相当于丁国强的副手,带的二中队,办的都是最恶劣的刑事案件,全是脏活累活,冲在危险第一线,前年还牺牲了一个。女孩子在他们局里都是稀罕的宝,丁国强一般也不舍得往二中队放。 丁国强又说:“她是李谨诚的妹妹。” 陈浦不吭声了。 他今年已经29了,多年风吹日晒,刚毕业时那白皙的肤色,深了一些,也粗粝了一些。他也不再像二十出头那会儿,成天穿着粉红的浅黄的天蓝的花俏衣裳来局里,惹得局领导和女警们频频瞩目。他的头发剪得更短了,短得紧贴头皮,一身黑色运动衣裤,却更显得身材高大、骨相清晰。他抬手摸了摸鼻子,说:“她不是想学数学吗?怎么当警察了?” 丁国强奇异地看他一眼:“你连这个都知道?看档案她当年考上了湘城大学数学系,读了不到一年退学重新高考,上了警校。她在警校的成绩非常优异,毕业考进省公安厅,这次是她个人强烈要求来一线。” 陈浦轻哼一声:“优异?有我优异吗?” 丁国强莫名:“陈浦你有病吧?人小姑娘还没来,你阴阳怪气什么?再说了,她可是李谨诚的妹妹,你不得当亲妹子一样?给我把人照顾好!” 陈浦双手插兜,低着头,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丁国强见惯了他这副死相,也不生气,他当师父的,亲眼看着李谨诚失踪后,七年时间,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的陈浦,怎么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变成这副沉郁古怪的模样。人放在陈浦那里,丁国强是放心的。 第2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这一早上,陈浦莫名心浮气躁,临上班还有几分钟,他刷手机视频,大数据好像懂他,给他推送中医养生,满面红光穿着唐装的中医,念经似地说:春天到了,肝气升发,烦躁易怒,宜疏肝养血,修身养性,不要发脾气,多喝温热的菊花枸杞金银花……陈浦“啪”地扔开手机,转头去茶水间冰箱拿了罐昨天放进去的咖啡,一口灌下去,满肚冰凉,才觉气畅。 等他去会议室开完上个凶杀案的总结会回来,沉静的气质从发梢浸没到脚心,他又成了二中队那个沉稳的队长。 陈浦刚一坐下,就看到对面的闫勇给他打眼色,眼神奇亮。陈浦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左前方角落那张空桌前,多了个人。 一米六五左右的个头,穿浅绿色上衣,白色裤子,短发齐耳,乌黑柔亮。腰细腿长,正低头整理桌面,露出一小截脖颈。 陈浦身旁的周扬新一滑椅子过来,搂着陈浦的肩膀,低声说:“怎么来了个女的,长得不赖啊,你跟局里要的?” 陈浦还没说话,对面的女孩转身望过来。周扬新立刻松开陈浦肩膀,坐直了,露出个稳重得体的笑容。陈浦冷冷瞥周扬新一眼,女孩已放下手里东西,走到他的桌前。 周扬新“嗖”一声,椅子滑了回去。但陈浦知道,这狗子一定正竖着耳朵听。不仅他,满屋的狗子们都兴奋又不怀好意地偷听着。 李轻鹞的脸也是瘦白的,但是肤质很好,光泽清润。她的眉眼修长,嘴也小小的,乍一望去,只让人感觉清爽干净。再仔细一品,就能从那一身淡柔的气质里,品出些许沉静的清冷。 然而李轻鹞望着陈浦就笑,眉眼瞬间就暖了,伸手:“陈队你好,我是李轻鹞,今天来报到。”她的嗓音也跟黄莺一样柔和动听。 陈浦和她握了一下手。他的手干燥温热,有着好几处厚厚薄薄的茧子。她的手却细滑温凉。两人一握就松开。 陈浦:“叫我陈浦就行,手续都办完了?” 李轻鹞含笑点头,神态柔美。不说别人,连陈浦都觉得这姑娘表面看起来,大方得体又好相处。 陈浦拍拍手,让队里所有人都过来,加上李轻鹞一共8个。按流程先让李轻鹞简单自我介绍,又挨个自报姓名,李轻鹞入职的欢迎仪式,就算是做完了。不过,陈浦看到李轻鹞跟每个人都能聊上几句,聊得每只狗子都眉开眼笑,就知道在自己回办公室之前,李轻鹞已经提前跟所有人认识过了。 陈浦想,她和她哥,像,又不太像。李谨诚虽然也是个柔和贴心的人,却不像她,给人处处妥帖、滴水不漏的感觉。 末了,陈浦想了想,说:“这几天李轻鹞先熟悉一下,周末如果没案子,大家一起吃个入伙饭。” 话音刚落,大伙儿一阵欢呼声。李轻鹞好奇地问旁边的闫勇:“这么高兴?”闫勇嘿嘿笑:“吃大户,谁不开心?没事,这些年有人来有人走,还有破了大案,老大都要请的,他是有钱人,这些年钱都没处花,全靠我们吃利息。周末放开吃啊!” 李轻鹞微微一笑,抬头望去,陈浦已坐下了,整个办公室里闹哄哄的,他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意,哪怕只是盯着卷宗,那双眼里仿佛也沉淀着刀锋般的寒意。李轻鹞忽然想起,自己踏入这个办公室后,轻而易举就获得所有同事笑脸相迎,只有这个人,从头到尾没有笑过。 —— 傍晚,陈浦准点下班。 走出分局大院,他就察觉到有人跟着。他也不回头,如往常般,双手插裤兜,脚步轻快,绕过分局的围墙,拐进只能容一辆车进出的小巷。前边不远,就是他住的城中村——也是本市最大最老的回迁房小区——朝阳家园。 春天的风带着丝丝凉意,刮在陈浦脸上。他觉得鼻子里发痒,在墙角站定,打了个大喷嚏,眼角余光顺势往后一瞥,那道身影停在一间奶茶店门口。陈浦心中嗤笑,这样的跟踪技巧,连他队里刚毕业的小伙子都比不上,果然是坐惯了办公室的高材生。 陈浦继续往前走,那人也继续。她的脚步不急不缓,轻快均匀倒显得跟他一样有耐心。 朝阳家园由四、五个老小区构成,这些年虽有拆迁、改造、扩建,大部分还保持着数十年前的原貌,多是五至十一层的老旧楼房,整个片区四通八达、道路狭窄、鱼龙混杂。 刑警李谨诚,七年前在朝阳家园失踪。那之后不久,陈浦就搬了进来,像一颗钉子,钉在这里。 陈浦的家在一栋六层灰白居民楼里。他在单元门口站定,一根手指勾着钥匙扣,甩了几圈,这才转身,望着离自己只有十几米远的李轻鹞。 绿衣白裤细眉细眼的李轻鹞站在落日的余晖中,看起来就像一支清新无害的百合。她手里捏了杯奶茶,嘴咬着吸管,望着他。 陈浦把钥匙扣往口袋里一抄,一只脚尖点了点地面,说:“跟我干什么?有话直说,别来这套。” 李轻鹞响亮地吸了一口奶茶,嘴唇终于松开吸管,定定地看着他。 似乎落日不仅带走了他在办公室的外壳,也带走了她的。她整个人都散发着白天没有的懒散平淡,也没有笑,抬起一根手指,指指旁边的那栋楼,说:“我没话要跟你说。” 说完,李轻鹞上楼。 陈浦转身就走。上到楼梯拐弯处,他的一只手才从裤兜里拔出来,揉了揉发烫的耳垂,轻轻骂了句靠。 第3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李轻鹞租的是顶层六楼的一居室。房子很老,好在房东为了出租重新装修过,全屋木地板,干净的白墙,几样简单家具。 房子收拾得差不多了。李轻鹞到家后,先点了份外卖,又把屋子拖了一遍,再把周末新买的雾青色窗帘挂上,摆上几盆饱满的小多肉。 这时外卖也送到了,是一份轻食沙拉,李轻鹞慢慢吃完,去洗了个澡,换上柔软棉质家居服,这才轻轻舒了口气,站在窗前眺望。 天已经黑了。 这一片几乎没有高楼,李轻鹞能望见大半街区。那些房屋就像嶙峋怪兽,已沉默矗立许多年。一根一根的电线杆上,路灯昏黄。亮灯的窗口不多,也许很多求生于此的人还没回来,也许有些楼已经没什么人住。 李轻鹞像读书时那样,两条胳膊撑在窗台上,身体前倾,一只脚尖勾起点着地面。她望着眼前浓浓淡淡的黑色,出了神。 直至她的目光,落在斜对面顶楼的一扇窗上。 那里的窗帘没拉上,大概主人也不太讲究。屋内是一盏鹅黄的灯,男人大概刚洗完澡,裸着上身,穿条长裤,拿着遥控器在调电视。 以李轻鹞的眼力,完全能看清他的每一寸肌肉,从肩膀到小腹的线条紧实流畅。不过李轻鹞没想到他身上挺白的。他这个年龄的男人,既没有少年的单薄,又没有中年的粗厚,只有属于青年男人的匀称、紧实和力量。 李轻鹞在心中下了结论:脸90分,上半身98分。 她本来打算当没看见,不过想起他刚才在楼下的语气,改了主意。她吹了声清脆悠长的口哨,在这宁静的夜色里。 对面的陈浦霍然抬头,两人的目光隔着几十米楼间距精准对上。只见他寒着脸走到窗前,“哗啦”一声拉上窗帘。 李轻鹞笑出了声。 —— 陈浦五年前买下了现在住的这套二居室。家人都不理解,因为这里的房价实在没有投资价值,但陈浦没有跟任何人解释。 陈浦的父亲是一位企业家,在湘城商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陈浦是家里最小的儿子。陈浦的大哥走了和父亲不一样的路,目前是某位市领导的秘书;二哥继承家业,是家族企业的新总裁。唯有陈浦,从小被母亲和祖父母带大,家里条件那时又很好了,宠溺得很不像样子。小学时,他就是实验附小一霸。到了中学,虽说数理化成绩不错,连父母都不知道他从哪儿染来的一身江湖气,整日呼朋唤友,惹是生非,稳坐附中老大宝座。架自然也没少打,眼看就要成为湘城一害。 父亲和大哥二哥一合计,要么送去参军,要么考警校,让国家来管教他吧。这小子要是不送去当执法者,只怕将来要成为被执法者。参军实在太远,家里两个女人死活不愿意,最后就让陈浦考警校。毕业了当不当警察不重要,回家里公司混也饿不死。 陈浦无所谓,那时是十七八岁的热血少年,对未来懵懵懂懂,觉得当警察也十分帅。 至于女朋友,高中追他的女孩能从附中前门排到后门。无奈大哥心里只有江湖,生活只有篮球游戏抽烟喝酒,每天带着一帮兄弟飞。等他上了警校,再想谈也来不及了。 只是家里人谁也没想到,陈浦这刑警一干就是八年,而且活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这天傍晚,到家洗了把脸,陈浦的耳垂才恢复常温。他自认仍然心稳如铁,如往常般点了个外卖——3.5公里外一家海鲜酒楼的辣椒炒肉、小米炖辽参加米饭。 家里的卫生是不用搞的,他妈给请了钟点工,每周来三次,都趁上班的时候来。等外卖的工夫,陈浦如往常般,在跑步机上跑了半个小时,又撸了半个小时铁,一身大汗时,外卖也到了。 陈浦把外卖往餐桌上一扔,去洗了个澡。他体质热,春天的夜晚也不冷,套着睡裤出了浴室。 李轻鹞就在这时吹了口哨。 陈浦万万没想到李谨诚的妹妹还有这一面,拽上窗帘后,他又有一丝懊恼——他又不是女人,搞得像怕她看一样! 而且哪有男上级被女下级偷窥之后,落荒而逃的!他刚刚就该光着身子走到窗口,义正辞严地把她呵斥回去。 可是现在拉开窗帘也很蠢。 陈浦僵着一张脸,抓起件T恤套上,深吸一口气,决定不与这个不懂事的小姑娘计较。 他在沙发前坐下,开电视放了部电影,一个个打开外卖盒。扒了几口饭,他丢开筷子站起来,走到穿衣镜前,脸色冷淡地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掀起T恤下摆,看了看腹肌,淡淡一笑。 —— 第二天陈浦去上班前,是做了一番心理建设的—— 一方面,李轻鹞是李谨诚的妹,那确实约等于他的亲妹妹;另一方面,也进行了反省,他和女孩子接触本来就少,这七年更是过得跟和尚一样。家里安排的相亲他没空搭理,能接触到的异性不是受害者就是嫌疑人。所以他也不太了解现在的女孩都是什么脾气。 不过一到办公室,陈浦就发现自己想多了,上班状态的李轻鹞和下班后完全是两回事。 中队里年龄最大的是方楷,四十了,孩子马上上初中。陈浦刚坐下,就听到方楷高兴地对李轻鹞说:“小李,你认识思明培训的老师?” 李轻鹞今天换了件白色短外套,黑色阔腿裤,外套下沿露出T恤包裹的腰身,人靠在椅子里,手里转着一支笔。她还是那种轻轻柔柔的语气:“我高中同学在思明培训教数学,帮你问问,但是不能打包票啊。” 方楷说:“太好了!思明培训的数学是全市最好的,我们错过了这个学期的报名,一直想报没名额。不管成不成,我和嫂子都请你吃饭!” 李轻鹞摆摆手:“不用!”看了眼望着这边的陈浦,笑意清浅:“周末不是已经有老大请了吗?” 方楷更觉得这个新来的姑娘,与人为善又不爱占便宜,哈哈大笑说:“对,宰老大,不心疼。” 陈浦:“……” 嘴挺甜,昨晚对着他吹口哨时,当他是老大了吗? 第4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上午依然没有新案子,整个办公室里的气氛悠闲又缓慢。陈浦一直在看朝阳家园当年的住户资料——虽然已经看过很多遍,几乎烂熟于心,但每年都会发现遗漏、差错和补充。 正看得入神,就听到离他办公桌不远处,那道柔柔脆脆的嗓音又响起:“没问题,你随便喝。” 陈浦抬起头,看到队里最小的闫勇——当然现在李轻鹞来了两人同龄都是最小的——他端着杯清茶站在李轻鹞身旁,笑得腼腆又紧张:“那怎么行,你买茶叶也要钱,要不我付半盒的钱给你?” 李轻鹞也端了杯茶,白皙的手指扣着个棱角圆润的磨砂玻璃杯,里头飘着根根翠绿的茶叶,一看就让人觉得清香雅致。她抿着嘴笑:“那怎么行,都是同事,几十块钱的东西,不值什么。下次你买茶叶我也尝尝呗!” 闫勇一竖拇指:“大气!” 李轻鹞笑笑,目光不经意往陈浦这边一扫,陈浦已垂下目光。 很好,他想,这才第二天,队里不管老的小的,都开始对李轻鹞摇尾巴了。 某些人的圆滑世故,偏偏就像春风一样,清新自然,润物无声。 陈浦对于李轻鹞的这种感官,在下午达到了顶峰。 李轻鹞趁着午休时间,提了一大袋奶茶来,分给每位同事,她依然是那么谦逊又柔和:“昨天我第一天来,不好意思表达什么。周末虽然有老大请客,我也想谢谢大家对我这个后辈的照顾。一杯奶茶虽小,也是心意。” 大家都笑了,说她实在是太客气,一拥而上把奶茶分光了,办公室的气氛更加融洽了。 只有陈浦没过去。 过了一会儿,一杯奶茶放到桌上,陈浦抬起头,对上李轻鹞的眼睛,乌亮清澈。 陈浦:“谢谢,我不喝甜的,拿走吧。” 从李轻鹞的角度,可以看到他饱满的前额,鼻梁到嘴唇再到下巴,线条清晰利落。唯有眼睛微垂着,总是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 李轻鹞轻声说:“我点的无糖桂花乌龙,你不是最喜欢这种口味吗?” 陈浦看起来没什么反应。但是他的目光微微抬起,落在相距半尺的杯身文字上——熟悉的奶茶店,熟悉的口味。 陈浦忽而恍惚,七年过去了,好像什么都变了,局里很多人已经不知道李谨诚这个名字。可又好像什么都没变,这家他和李谨诚常去的奶茶店还在,这个口味也还在。 陈浦又意识到,给他点这一杯奶茶的女孩,心思是多么细腻深沉。她是想试探什么,还是想表达什么?可他再度抬头,看到的依然是一双明亮得近乎沉寂的眼。 这个女孩,无疑聪明又有心机。放着好好的一流大学一流专业不上,毅然退学上警校。在本省公案最高权力机关省厅工作了一年后,也不知她走了什么门路,来到哥哥失踪前所在刑警队。 她想干什么,想得到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可是于陈浦而言,只觉得麻烦。 他拿起那杯奶茶,再度垂下目光,说:“谢了,下次不要买,我已经不爱喝这些东西了。” —— 然而,身为刑警,老天爷都看不得他们悠闲。这天快到下班时,丁国强快步走进他们办公室:“都给我紧紧皮,市二十九中家属楼发生一起命案,陈浦你带队过去,把新人也带着。” 二十九中在一片老城区,学校正对面隔着马路,是几十年前修的家属楼。房子老,但地段好,又是学区,不少老师住在里面。 小区没有围墙,数栋楼临街。车辆出入口有栅栏和保安,除了住户,这十几栋楼里还有许多培训机构、饭馆、小卖部等等,人流很多,非常热闹。 警车一直开到案发楼下,停车就够费劲的。李轻鹞跟着走到楼门口,抬头看到一个监控。 这是一座塔楼结构。他们上到死者所在的4楼后,沿着长长的走廊,两侧至少有十来户人家。 片区民警站在403门口等着他们。 李轻鹞最后走进去,一边打量周围环境,一边竖着耳朵听民警跟陈浦汇报情况。 这是一套常见的老式二居室,客厅方方正正,旁边是两间卧室,另一头是厨房和厕所。装修简单,瓷砖白墙,吊顶灯,挺旧的红木家具,家电只有台不大的电视和冰箱。墙上挂着两支羽毛球拍,还有个网兜里兜着篮球。门口鞋柜上放着两双球鞋一双皮鞋,还有一双男拖。整个屋子一眼望去空空敞敞,东西很少,甚至称得上简陋。 “死者名叫刘怀信,男,28岁,是二十九中的高中语文老师,刚来两年。这套房子是他租的,今天下午他4点上完第二节课,后面没课就回家了。人在洗手间。”民警说。 客厅靠近厨房的那面墙边,放着张四人餐桌。李轻鹞无法不注意到餐桌,因为上头除了两盘卤菜,还放着两瓶茅台酒。旁边还有个小碟子,放着三套干净酒具。 穿过客厅,左手边是洗手间,右手是厨房。 洗手间的面积倒是有五、六个平方,白瓷地面绿色墙面,干干净净。最里头是个比较小的浴缸,很旧,只能容一人躺下。但是死者不在浴缸里,而是坐在浴缸旁的一把靠背木椅上。此刻他背对警察们趴在浴缸边,一只手垂落在浴缸里,一只垂落在浴缸外。 几个人高马大的刑警涌进洗手间,立刻显得拥挤。李轻鹞从他们边上绕过去,凑到浴缸旁一看:死去的年轻老师,侧脸出于意料的清秀白皙,身材高高瘦瘦。伤口在他垂落在浴缸里的那只手腕上,已经没有再流血,因为浴缸里全是血。 外面的地面很干净,几乎没有血溅出来。 一个现场勘查人员,正拿镊子从浴缸里捞出一把被血浸没的水果刀,装进证物袋。 “谁发现的?”陈浦的声音响起。 李轻鹞下意识抬头。陈浦正在戴手套,一只手五指张开,另一只手手指勾着手套边缘,往下一扯,露出一截精瘦修长的手腕。他今天还穿着昨天的黑外套,黑色长裤,里头是件白T。一到命案现场,他就像变了个人,眉骨低垂,五官沉凝,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没入无尽的黑水中。 民警把一个男人带到过来:“是他第一个发现尸体,他叫张良伟,是二十九中的一个学生家长,据他所说是刘怀信约他过来的,结果一进屋就发现了尸体。” 张良伟看着有些恍惚,脸色也有些白,他看了眼刑警们,又低下头去,看了眼尸体。 李轻鹞一怔,目光落到陈浦脸上,他也正盯着张良伟,忽然目光一动,和李轻鹞正正对上。一瞬间两人同时意识到——对方也捕捉到了什么。 但是陈浦立刻移开了目光,像是跟她目光多勾连一秒钟都有毒,李轻鹞的嘴角轻轻一翘。 民警把一个装着纸张的证物袋递给陈浦,于是李轻鹞挨过去看,她的白色衣袖,碰到了陈浦的外套,陈浦也没搭理她。 那是一封非常简单的遗书,或者说是自杀宣言: 【我找不到人生的意义,压力太大,不想活了。 但愿我的死,能够赎罪。 ——刘怀信绝笔】 第5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以前李轻鹞在省厅,见过一些命案现场,比今天更血腥的也有。但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矛盾的死亡现场。 她从洗手间走出来时,偏头看了一下,洗手间没有明窗,一扇小窗外对着隔壁楼栋的厚墙。一个小过道厅,对面是厨房,过道厅的窗帘是拉着的。 她又走到厨房,一个警察在对着洗碗池拍照。洗碗池边放着半塑料袋青菜,池子里还用水泡着一些。地上有个垃圾桶,里头是摘掉的菜叶。 台面案板上,放着根切了一半的莴苣,一小堆切好的莴苣丝,菜刀没洗,也搁在边上。旁边还有一小碗切好的辣椒蒜末。 李轻鹞又打开冰箱看了看,里头有鸡蛋、冻肉、牛奶、香肠,都很常见。 她回到客厅时,法医正在跟陈浦说话,李轻鹞走到他身侧。他还是半个眼神都欠奉。 “尸体表面没有任何搏斗厮打后的伤痕,从割腕角度和伤口情况看,死者自杀的可能性比较大,但也不能完全排除他杀。死亡时间在6点半至7点间。” “割了几道?”陈浦问。 法医:“四道。” 陈浦用牙齿咬了咬下唇,又吐了口气,说:“四道就成功了。” 他转过头,正好对上身旁的李轻鹞,然后他的目光没有任何波澜地越过她,走向了另一名刑警。 —— 李轻鹞其实很早就听说过陈浦,那时候李谨诚在上大一,她还在上初二。 李谨诚其实是她堂哥,8岁那年,父母车祸身亡,就养在了她家。两家人本就是至亲,关系极好,李轻鹞的父母更是把他当亲儿子一样,所以李谨诚跟她亲哥没差别。 那是一个周末,李轻鹞给李谨诚打电话,听到那头的人声音不对劲,怎么总是“嘶……”一下。 李轻鹞很警醒,毕竟她哥第一次离家这么久,她也不放心。 “你怎么了?”李轻鹞问,“是不是受伤了?” 李谨诚笑着说:“嘘……别告诉你爸妈,没大事,我们宿舍有个兄弟不太懂事,我教了教他做人。” 话音未落,李轻鹞就听见那头有个声音说:“草,李谨诚,貌似你脸上的伤比我重啊!” 隔着电话线,都能感觉到那人张扬鲜活的气焰。 李谨诚骂了句脏话,捂着话筒跟那人又斗了几句,这才松开话筒,讨好地说:“妹,别听他乱讲,我打赢了,千万别告状啊。” 后来,李轻鹞越来越多的听李谨诚提到那个名字——陈浦。 “靠,陈浦真厉害,搏击射击课全都是第一,连刑侦法医这些理论课都考第一。我TM成千年老二了。” “今年暑假不回来,我和陈浦背包去敦煌旅行。不,不用你们给钱,我们一路打工过去。真没钱跟陈浦借就是了。” “这块火腿拿来炖汤,陈浦给的。多少钱?我不知道,管那么多,我和他什么关系,吃就是了。大不了开学带块肥腊肉给他。” “我们在派出所实习……我靠今天真是太刺激了,我冲上去一把按住了一个贼,他还想掏刀呢,被陈浦一脚踢掉了。结果还挨所长批评了,说我们冲太快!” “我和陈浦去看新上的电影。” “我和陈浦吃饭去了。” “陈浦分在西城分局,我分在东城分局。湘城警届两大新星龙争虎斗的局面即将开始。” 陈浦。 陈浦。 陈浦。 …… 于李轻鹞而言,从她13岁开始,陈浦这个名字就和李谨诚绑在一起,形影不离。 然而她并没有见过陈浦。一是警校本就管得严,二是她的学习也很忙。倒是有那么一次,她跟李谨诚视频,结果就有不穿上衣只穿条灰色内裤、没露脸的年轻男孩,拿着刷牙缸子从镜头后晃过。当时她的目光就这么一飘,她哥的脸却黑了,大骂道:“陈浦我特么跟我妹视频呢!闪远点!” 那人好像还没睡醒,瓮瓮的声音传来:“哦?没注意,对不起。” 李轻鹞不知道的是,她没见过陈浦,也有李谨诚的功劳在。随着她一岁岁长大,人渐渐长开。李谨诚也操起了老父亲的心。 妹妹越长越好看,可他的同学都是一群如饥似渴的单身老狗怎么办? 当然是不给他们见面的机会啦! 尤其是陈浦,这小子不像其他人,长得白白净净,还是个高帅富,那拽得二五八万的性格,连警校稀少的女孩子,都能招来一个连,只不过陈浦没有看上的。李谨诚也怕妹妹被陈浦迷惑。 在李谨诚心里,他的学霸妹妹将来肯定要考一流大学,找一个和她一样知书达理意气相投的男朋友。警校这些粗糙的老男孩?李谨诚想想都觉得鲜花插在牛粪上。 而李谨诚出事之前,在李轻鹞心中,陈浦大概就是个跟李谨诚差不多的,骄傲、张扬、正直的少年。也许,陈浦要更安静一些,更冷一些。但他的心中,一定跟李谨诚一样,燃着一团青春肆意的火。 —— “老大,我们发现了这个。” 没人管李轻鹞,李轻鹞自然又跟过去。只见陈浦从方楷手里接过两个证物袋,一个里头装着录音笔;另一个却装着一把足有一尺宽的锋利西瓜刀。 陈浦先打开证物袋,拿出那支录音笔端详:“在哪里发现的?”从他出警开始,那张脸上就再无一点多余表情,只有喉结随着讲话轻轻滚动。 方楷指了指墙角的那张餐桌:“抽屉里,刀也是。” 陈浦用两根手指捏住录音笔,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刚要放进证物袋,一只纤细的带着手套的手从他手里拿走了录音笔。 陈浦瞥了眼李轻鹞,没吭声。 李轻鹞看了看之后,抬头说:“满格电。”又指了指录音笔上极小的液晶屏:“保护膜还没撕掉,是新的。” 陈浦低声嘀咕:“嗯,就你有眼睛。” 李轻鹞拎起笔放进他手里的证物袋:“新人没办法啊,总要想办法表现一下。” 这句方楷听到了,安慰李轻鹞:“陈浦办案就这么严肃,别怕。” 李轻鹞:“楷哥放心,我不怕他的。” 陈浦:“……” 陈浦懒得再理他们,继续拿出西瓜刀看,薄薄的刀刃在灯光下闪着光。 “刀磨过。”方楷说,陈浦点头,刚要把刀放回证物袋,动作一顿,李轻鹞自然而然接过,也和他一样,仔仔细细打量一番,这才放回证物袋。 “去找找有没有录音笔的包装盒。”陈浦对方楷说。 李轻鹞望着他的眼睛,他心里像已有了许多思绪,脸上却依然平静无比。 陈浦又去了客厅大门边,一个勘查人员站起来,说:“大门、窗户,还有楼道里我们都勘查过了,没有任何暴力破坏的痕迹。” 这时,方楷果然找到了录音笔的包装盒,很新,里头还有购物小票,是昨天在学校旁的一家商店买的。 辖区派出所一个上了年纪的民警走过来,问:“陈浦,有谱了没?” 陈浦似笑非笑地说:“差不多了。还是哥你敏锐,看出问题,叫我们过来。” 那个老民警就笑。当年陈浦和李谨诚就是在他们派出所实习,是老相识了。今天这位经验丰富的老民警一到现场,就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坚持不当成简单的自杀处理,上报市分局请刑警队过来。 陈浦又和老民警聊了几句,一抬头,就见李轻鹞立在窗前,左手拿着装遗书的证物袋,右手举着一个翻开的笔记本。 陈浦无声无息走到她身后:“看出花来了吗?” 李轻鹞纤薄的肩膀一抖,转身,脸色却很镇定,只是两颊微微发红。陈浦接过她手里的笔记本,上面全是同一个人的字迹,看内容是备课笔记。 李轻鹞说:“我翻了几本笔记,从字迹看,遗书应该是刘怀信亲笔。而且,遗书的字迹流畅、平稳,一气呵成,没有丝毫慌乱和急促。这份遗书,他是心甘情愿写下来的。” 陈浦看她一眼,眼眸如山岳幽深。 现场勘查得差不多了,陈浦带的人都聚过来,周扬新问:“老大,你怎么看?” 陈浦说:“再把那人带过来问问。” 一直在旁做笔录的张良伟,又被带到了刑警们的面前。他的情绪看起来比刚才更平静,只是一双眼还泛着血丝。 陈浦摘掉两只手套,一揉放回口袋,接过闫勇递过来的笔录,翻了翻,说:“张良伟,别紧张,你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我们要了解清楚。” 张良伟连忙点头:“那是!那是!” “你女儿是刘怀信的学生?” 张良伟顿了顿,答:“是。” “叫什么?” “张、张希钰。”张良伟吸了吸鼻子。 这时一个民警凑到陈浦耳边,低声说:“刚刚查实:他女儿去年在学校跳楼自杀了。” 陈浦脸色平静地把笔录本还给闫勇,抬头望着张良伟的眼睛:“你今晚为什么会来这里?” 张良伟动了动嘴唇,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到他面前:“是刘怀信叫我来的。” 手机屏幕上是条微信,发信人是刘怀信: 【如果想知道是谁害死了张希钰,今晚8点准时来我家。】 陈浦示意旁边的刑警把手机装进证物袋,又问:“怎么进屋的?谁给你开门?” 张良伟怔愣之后,答:“没人开门……我到的时候,大门,是虚掩着的。” 第6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张良伟走到家属楼楼下时,看了眼时间:20点10分。 一路疾行,夜风凛冽,他的酒意已醒了大半。楼道幽暗的灯光里,张良伟看到那扇门虚掩着,他猛地推开,喊道:“刘怀信!你给我说清楚!” 迎接他的却是一室死寂。 …… 陈浦示意民警先把张良伟带回刑警队,不要放。这时,法医、勘查人员、派出所民警陆续收队,尸体也运走了。陈浦说:“都跟我来。”他把所有人带到厕所和厨房间的过道厅,这里够清净,没有椅子,人人站着。陈浦站在窗边,夜色在他身后,他看起来却比夜色更冷郁。 陈浦掏出个巴掌大的黑皮笔记本和圆珠笔,说:“都说说看。” 话音未落,周扬新、方楷、闫勇等人全都窸窸窣窣摘掉手套,掏出一模一样的笔记本和笔。 一动不动的李轻鹞就显得突兀了。 黝黑娃娃脸的闫勇是个小贴心,见状说:“没带啊?这是陈队要求的,我们中队的习惯,大家会随时随地一起动脑筋,走到哪儿你都得有个本儿,时刻得想、得记。没关系,回头去领个,我借你抄。记住,无本不二队!” 李轻鹞:“哦,原来是这样,谢谢。” 陈浦头也不抬:“安静!说正事。” 闫勇立刻闭嘴,李轻鹞心想,陈浦带队的方式,跟她见过的其他刑侦领导和队长,有些不一样。 陈浦翻开笔记本,单手抓着本子上缘,把它抵在胸口,另一只手拿着笔,低头咬掉笔帽再套在笔尾。这样一副垂首勤记的姿态,出现在他这么个人身上其实挺违和,但他偏做得自然无比。 闫勇刚才被批评了,现在就很想表现一下,说:“我先说吧!我认为死者是自杀,事实已经很明确了——刘怀信发给张良伟的短信,还有他遗书里的那句话:【但愿我的死,能够赎罪】。去年张希钰的死一定有隐情,和刘怀信有关,他内心有愧,约张良伟来就是当面以死谢罪。而且我还想大胆地、不太正能量地猜测一下,刘怀信的年龄其实和学生相差不算太大,他去年才27,长得也不错。”他点到即止,不再说了。 闫勇身旁的周扬新,平时笑眯眯的,讲话也油腔滑调,可一讨论案情,两道剑眉就拧起来,显出几分难得的英气。他立刻反驳:“你这个推论说不通!一个自杀的人,怎么会准备茅台酒,洗菜做饭?菜才洗了一半,肯定是有突发事件打断了他。我同意你的部分看法:刘怀信和张希钰的死有关,约张良伟来,是要坦诚事实,所以准备了酒菜。但是张良伟看起来很可疑,突然看到学生老师的尸体,你们觉得他的反应正常吗?非常不对劲!也许正是他俩一言不合,张良伟杀了刘怀信。” 闫勇:“可是现场没有任何搏斗痕迹,死者身上也没有。而且张良伟是怎么做到的,他难道能让刘怀信心甘情愿割腕,或者坐着不动让人割……”他声音一顿,意识到自己的说法有漏洞,周扬新却眼睛一亮,说:“有可能!如果张良伟用什么方式给刘怀信下药了呢?或者用某种我们不知道的手段控制住了刘怀信。嗯……这要等具体尸检结果才知道。” 他俩说得各有道理,大家一时静下来,都在思索。 “老方。”陈浦点了名。 方楷淡摇摇头,说:“都不对,这个案子案情没你俩说得那么绝对,非此即彼,一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隐情。我问你们,录音笔基本可以确定是刘怀信买的吧?他充好了电,放在抽屉里,只是还没开始录音。他想干什么?还有抽屉里那把西瓜刀,磨过,厨房有磨刀石,等指纹和痕迹鉴定结果出来,就知道是不是刘怀信磨的。我估计八成是,因为刘怀信是用水果刀割腕,这把西瓜刀无论自杀他杀都用不着,那为什么会和录音笔一起出现在餐桌下。刘怀信摆这么一个饭局,到底想干什么?” 这时,一个民警跑进来,对陈浦说:“陈队,你让我查的楼栋门监控找到了,张良伟到楼下的时间是20点10分,打报警电话的时间是20点15分。” 陈浦点头:“辛苦了。” 大伙儿齐齐沉默,又是这样!兴致勃勃推理半天,不如陈浦心细如发横插一脚。 闫勇挑衅地朝周扬新扬了扬眉,周扬新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陈浦目光转了一圈,问:“还有谁有想法?” 大家都摇头。 陈浦的目光又在李轻鹞身上一掠,“啪”的把笔记本一合,说:“张良伟说的是真话,这栋楼没有别的出入口,他到达的时间和死亡时间对不上,时间也不够完成作案。也就是说,张良伟到时,大门的确是开着的,刘怀信已经死在厕所。我认为你们三个做的推理,都有一部分是对的—— 刘怀信要么和去年张希钰的死存在着某种关联,要么他知道了什么隐秘的内幕,那条短信是在4点05分发的,那时候他刚下课人还在办公室,所以是他亲自发的。他本来是不想死的,至少没打算在要做的事情还没做完之前就死。刘怀信准备了一场鸿门宴,这场宴席还没开始,新买的录音笔也没开始工作,真相还没揭露,一切就被意外打断,刘怀信死了——现场还有第三个人,这个人就是令刘怀信割腕而死的真凶。” 众人有的点头,有的恍然,也有的皱眉思索。但大家都意识到,陈浦这么一串,整个案情和人物动机都顺了。 一道声音响起:“可是刘怀信的死志非常坚定。”所有人望向李轻鹞,她抄手抱胸,站得很直,背也挺得很直,更显得肩背薄瘦。 陈浦盯着她,若说她的眼神像沉静的水,那么他的眼神就像冷霜凝结的黑刃。 李轻鹞:“我对比过刘怀信的笔迹。任何一个人如果受到胁迫,面临死亡威胁,字迹不可能那么平稳、舒展,他是一个字一个字匀速、端正地写完的,每一道笔锋都写到位了——就像平时认真做备课笔记一样。我还是坚持,他是心甘情愿去死的。” 大伙儿看看陈浦,又看看李轻鹞。 闫勇拉了拉李轻鹞的衣袖,陈浦冷声:“你拉她干什么?难道她说得没道理?” 他的目光回到李轻鹞脸上,说:“真相到底如何,查下去就知道了。” 李轻鹞:“嗯,我觉得你说得对。” 明明是顺从的话,语气却轻飘飘的,听得陈浦喉头微微一梗。他不再看这个看似乖巧实则一身反骨的家伙,目光扫了一圈男人们刚毅的脸,这才感觉顺眼不少,开始分配侦查任务: “周扬新,你带两个人,走访这栋楼内的居民,重点查明案发时间段前后,都有哪些人进出,哪些人呆在楼里,把能获取到的监控都拿到。老方,你重点询问张良伟,虽然他和刘怀信的死无关,但是他一定隐藏了什么,重点问问去年他女儿的事。闫勇,你负责盯物证,现场指纹和DNA结果出来立刻汇报,还有尸检结果。今天比较晚了,走访工作不方便开展,大家先下班。明天一早,分头行动,我会找局领导跟二十九中打招呼,去学校再查一查张希钰案。要破案,关键只怕还是要落在这一桩旧案上。” 众人纷纷点头应是,解散离开。陈浦把笔记本往裤兜里一揣,到门口又和派出所民警交代了几句,刚打算下楼,外套后摆被人轻轻一扯。 李轻鹞站在他背后,面容净如白瓷,语气恭顺:“陈浦,我明天跟着谁?” 陈浦身子一偏,把后襟从她手里扯出来,身体下意识往后仰了仰,黑漆漆的眼珠往她脸上一瞥,没答,转头走了! 李轻鹞眨了眨眼,她觉得自己明白了,双手往裤兜里一插,跟着他快步下楼。 到了楼下,陈浦掏出钥匙,今天开了自己车来。刚按响车,一个纤细身影飘到他身边:“既然顺路,带一个呗?我没什么钱,省点打车费。” 陈浦下意识就皱眉,脑子里却自动开始算,按她的职级,一个月工资也就几千块,光租房子一个月就得一千多,其他的补贴也不多。昨天那堆奶茶又去了二百。 他拉开车门,没好气地说:“坐后面,系安全带。” 第7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两个根本不熟的人,坐在狭窄的车里,其实挺尴尬的。为了化解尴尬,陈浦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口香糖,摸到了瓶子,又犹豫了一下,没拿出来。 没来由的,他觉得她肯定也会要,但他就是不想给。 于是他双手紧抓方向盘,沉默不语。 李轻鹞倒是很自在的样子,一只手扶车门,靠在椅背里,望了一会儿窗外,开始提要求:“能不能放点歌啊?” 陈浦觉得自己简直是忍气吞声连上车载蓝牙,打开手机音乐。可当音乐声飘起时,他又懊恼——连手机是条件反射,可他并不想让李轻鹞听到平时他都听些什么音乐。 音响播出的是粤语老歌,女声版的《喜欢你》。 【细雨带风湿透黄昏的街道, 抹去雨水双眼无辜地仰望, 望向孤单的晚灯, 是那伤感的记忆……】 夜里11点的街道很静,街边只有零星门面亮着灯。封闭温暖的车厢里,只有略带沙哑的女声,哀伤而唱。李轻鹞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到陈浦脸上。短短黑黑的鬓角只到耳朵上方,耳垂圆润有肉,下颌却硬瘦。他的头微微偏着,脸上没表情,眼睛看着前方。 那女声唱道: 【是我衷心的说声…… 喜欢你, 那双眼动人, 笑声更迷人……】 嚓。 陈浦抬手在中控台一按,歌声生硬切断,换到下一首。 李轻鹞:“干嘛切歌?” 陈浦:“哭哭啼啼,听着丧气。” 李轻鹞:“……” 车子驶入一条偏僻马路,离朝阳小区不远了。李轻鹞注意到陈浦的目光往外飘了飘,但是没有停车。于是她也循着他的视线望出去。 “停车。” “又怎么了?”陈浦语气不耐,却还是把车缓缓靠边停下。 李轻鹞双条胳膊搭到前座的靠背上,就见陈浦微微一动,后背离椅子瞬间远了一寸。她忍着笑,说:“我有点饿,能不能去吃点宵夜?” 陈浦低头看了眼手表:11点55。他似乎很不乐意:“现在?” “嗯。”李轻鹞抬起下巴,示意路旁的馄饨铺:“我看你连看了好几眼,还咽了一次口水,平时深夜下班常来吃?带我去尝尝呗!” 这下陈浦没话说了,跟根木头似的,手握方向盘不动5秒钟,而后低头把车熄火,又解安全带,同时说:“李轻鹞,跟上司这么说话,是不是不想混了?” 李轻鹞微微一笑,解开安全带下车。就听“嘭”的一声,他也下车了。 这是一家很小的门脸,店里三张桌子,店外两张。陈浦在外头挑了张桌子,李轻鹞在他对面坐下,看了眼桌面,虽然旧,擦得很干净。 除了他们,没有别的客人。可店依然开着门,可见谋生艰难。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拿着张简陋的菜单,还没走到跟前,脸上就堆满笑。陈浦也一笑,抽出两双一次性筷子,自己面前丢一双,李轻鹞面前丢一双,说:“老谢,一碗大馄饨,一瓶冰可乐。”示意店主把菜单给李轻鹞。 李轻鹞接过看了看:“一碗小馄饨,谢谢。” 店主:“好的好的!”约莫是和陈浦已经很熟了,笑着低声问他:“女朋友啊?” 李轻鹞笑而不语。 陈浦眼皮都没抬一下,提起开水壶涮碗,答:“别乱说,一个同事而已。” 夜色实在太深,这条路上连车都没有了。店里的灯光也不够亮,只有些许灯光落在外头的桌子上。两人沉默对坐了一会儿,陈浦说:“吃完回去赶紧睡,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嗯,我每天都睡得很好的。” 陈浦端起劣质茶叶泡出的淡茶,一口喝干。现在他感觉有点把住李轻鹞的脉了,这个人吧,每句话听起来都在好好说,每句话都不肯好好说,阴阳怪气第一名——尤其是对他。 “我惹过你?” 桌子太小,椅子也矮,陈浦人高腿长地窝她对面,背也弓着,直勾勾看着她。 李轻鹞双肘撑在大腿上,捧着茶杯,短发轻轻晃动垂在耳朵边,眼神清亮情绪平淡:“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不知道多崇拜你,在省厅就巴不得早点来队里,跟你学习。” 得,陈浦喉头又是一堵,这天没法聊了。 好在这时馄饨上来了,陈浦顿觉浑身一松,埋头干饭。等他一大碗馄饨干完,又喝了几大口可乐,抬起头,发现李轻鹞两根手指拈着瓷勺,晃着晃着,就不往嘴里送。 陈浦往她碗里一瞥,小碗馄饨统共12个,还剩5个。 今天案发突然,大家都没吃晚饭,饥肠辘辘,她居然只吃7个。 陈浦其实还没完全饱,再来一碗也可以。这会儿对面坐的要是方楷闫勇之流,陈浦就把碗扒过来吃了。但他无论如何不能吃李轻鹞剩的。 陈浦又一口把可乐喝完,问:“饱了?” 李轻鹞放下勺:“我打包回去吧,明天热一热可以当早饭。” 还早饭,陈浦心想,一小碗馄饨居然能分两顿吃,看来她的工资应该完全够花。但他还是客气地问了句:“够不够?要不要再打包一碗?” “不用,家里还有吐司片。” 陈浦点头,扬声问店主:“老板,打包,多少钱?”举起手机要扫墙上挂的二维码。 “37。”店主答道。 李轻鹞掏出手机:“我来吧!” 陈浦脸都没转过来,长臂一伸,按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扫码,输入,这才放下胳膊,站起来:“走吧。” 李轻鹞打好包,跟在他身后:“谢谢老板!” 陈浦没吭声,他实在是不想再跟她说话了。 车到朝阳小区,已是12点半。陈浦把车停好,李轻鹞下车后说:“谢谢。”他点了一下头,还是没什么表情,转身走向自己的楼栋,一只手举起来,背对着她,在空中挥了两下。 李轻鹞也走向自己的楼栋门,又转过身,看到陈浦已快步上楼,双手插裤兜里,两步一阶,几乎是跑上去的,没有回头。 李轻鹞脸上的笑早就烟消云散,转身低头,慢慢地一步步走上楼。 —— 李谨诚失踪那一年,区里发生了一宗轰动全市的案件。 一个高三男生,意图入室强奸女同学未果,错手杀死了想要保护女儿的父亲。 如今七年过去,当年的男生强奸罪名证据不足,因为过失杀人入狱5年,现在已经出狱。只有参与这起案件调查的李谨诚,始终不知所踪。 李轻鹞回到家,与昨夜不同,从死亡现场回来的她,整个人都是懒的软的。她瘫在沙发上,透过雾青色窗帘,望着深深的夜色。这一片街区的景色——昏黄的路灯,狭窄的马路,老旧的房屋,还有街头巷尾零星几个看不清面目的人,哥哥失踪那晚,是不是也独自一人走入了这样的夜色里? 回溯案情,没有人知道李谨诚为什么深夜会来到朝阳小区,而且失踪前来过不止一次,他没和陈浦、也没和任何同事说过缘由。那个高中女生家确实住在邻近小区,但之前的调查未显示本案与朝阳小区任何人和事有关联。 大概只有找到李谨诚,才能知道答案。 李轻鹞闭上眼,睫毛轻轻颤动。 学了刑侦专业她才知道,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没有痕迹的犯罪。 所以只要她把朝阳小区任何可能的地方都找到,就一定能找到李谨诚。 至于陈浦,找了七年没找到,大概是能力问题吧。 —————— 第二天一早,陈浦嚼着口香糖,快步下楼,就见车旁站了个人。 陈浦条件反射想绕路,可惜爱车已成为她的禁脔。他在心里盘算着今晚偷偷把车挪个隐蔽位置,默不作声走过去。 “早。”柔和的声音,带着一丁点糯米丸子般的软黏。 陈浦“唔”了一声,拉开车门,李轻鹞跟他同步上车,一边不疾不徐地系安全带,一边问:“直接去二十九中?” “先吃早饭。” “我吃过了。” “没说你。” 车开到一家人满为患的粉馆前,陈浦停好车,经过副驾时,背对着李轻鹞,手轻拍了两下车门,那意思是让她好好呆着别动,快步过街走进粉馆。 过了一会儿,李轻鹞就见他手端一碗粉,碗里码得好高,走出馆子,站在路边开吃。大概是店里没位置,路边和他一样的还有好几个男人。 对于陈浦的背景,李轻鹞很多年前就有所耳闻,养尊处优的小公子,游走在犯罪边缘的不良少年,高冷优异的警校之花。但无论哪一种设定,你都很难跟眼前这个接地气的青年男人联系在一起——他站在车来人往的街边,大口往嘴里扒粉,而且站得离垃圾桶不远,方便他一颗颗往里吐排骨骨头。吃完了他把一次性碗筷往垃圾桶一丢,不知道从哪个口袋摸出瓶矿泉水,咕噜噜漱口吐进垃圾桶,又灌了一大口水。 这时,他才抬头,往车的方向望了一眼。 李轻鹞立刻低头玩手机。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车窗,她抬起头,一瓶插着吸管的豆奶递到她面前。她接过瓶子,温热的。陈浦还是那副她欠了他八百块的模样,绕过车头上车。 李轻鹞微愣之后,露出惊喜感动的表情,眼睛开始放星星:“谢谢,你怎么知道我最爱喝这个?” 陈浦信她就有鬼了,冷冷地说:“满20减2块,凑单买的。” 第8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陈浦一早让丁国强跟局领导申请,给二十九中那边打了招呼,让他们尽力配合调查。 不过对方的态度只能说勉强,虽然不得不同意他们进校调查,但是一再强调要低调,不能影响教学,不能在家长和学生中引起任何舆论风波。 二十九中在全市来说,是一所中不溜的中学,升学率一般,师资力量一般,生源自然也一般。但是在卷王之王的湘城,能有个普高读就不容易,所以二十九中无论师生数量都很庞大。 负责接待陈浦和李轻鹞的是高三年级的一名年轻女老师,教历史的,名叫周岑。 她大概二十五六岁,样貌普通,神情温和,只是眼睛红红的。互相自我介绍过之后,她第一句话就是:“刘老师……真的死了?” 陈浦点头:“已经传开了?你从哪里知道的?” 周岑的眼泪落下来:“我就住在刘老师斜对面那栋五楼,昨天警车来了,我听邻居说他出事了,后来我在楼上看到有人被担架抬出去,我也不敢下去看,大家都说他死了。警察同志,到底怎么回事?刘老师昨天下午还好好的,怎么突然……” 陈浦略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具体案情不能透露,还在调查中,所以才需要学校的配合和帮助。” 周岑点头。 陈浦朝李轻鹞打了个眼色,李轻鹞瞬间会意,冲他单眨了眨左眼,眨得陈浦一阵恶寒。 李轻鹞掏出纸巾走上前,拍着周岑的肩膀,小声安慰。 陈浦走在她们后头,听着周岑的哭泣声渐渐止了,一直紧握着李轻鹞的手,和她一路交谈,有问必答。 陈浦默默地想,虽然李轻鹞此人虚情假意,但是也堪一用——至少他再也不用尴尬地看着女受害者或者女家属哭个不停,还要挖空心思想词安慰了。 在周岑的安排下,他们见到的第一个人,是高三年级组长,高中数学教研组组长,也是张希钰当时的数学老师,43岁的高继昌。 从年龄和职位看,也知道高继昌目前是学校的中坚力量,前途无量。高继昌有间单独办公室,周岑把他们送到后,就按照李轻鹞的暗示回避了。 从外表看,高继昌非常符合人们对于名师的想象。他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穿着样式简朴做工精良的黑色外套和西裤,戴着眼镜,相貌端正。只是坐在那里不吭声,就有一股为人师表的正气扑面而来。 甚至可以说,他长得其实还不错,是那种比较符合上个世纪爷爷奶奶们的正派长相,浓眉大眼,皮肤也白,若是说三十几也有人信。只是他神情一直很严肃,便显得十分老成。 李轻鹞又四处瞅了瞅,墙边的书架是全黑的,密密麻麻摆满了书,并不整齐,好几本书还摊开随意塞在书架上,绝大多数都是教研书和习题集。最上面那排,放的是一些世界名著和管理学的书,有些半旧,看来主人经常翻看。 桌子也是黑色的,堆满了各种书本、试卷。桌角丢着一包拆开的和天下烟,这烟贵,100块一包,以及一个造型奇特的Zippo火机。高继昌面前还放着一个黑色保温杯,日本的牌子。 高继昌看了看陈浦,又看了看李轻鹞,是那种毫不掩饰的审视眼神。 “两位同志,校长都跟我说过了,有什么想问的你们就问吧,不过我30分钟后还有一节课,抓紧时间。” 陈浦掏出那个黑色笔记本和笔,李轻鹞立刻也从包里掏出个白色软皮本子——一大早来不及去警局领,从家里拿的。封面是挺抽象的油画,色彩斑斓的天空,一个小女孩倒拽着一颗气球正在坠落。李轻鹞手里还握着细细一支笔,是浅蓝色半透明的,在灯下闪着光泽。 陈浦的目光在她的本子和笔上一触就走。 他又打开手机录音:“不介意吧?” 高继昌笑笑:“不介意,事无不可对人言。” “刘怀信的事,你都听说了吗?” 高继昌的神色变得凝重:“校长都跟我说了,刘老师是非常优秀的青年教师,我和校长都对他寄以厚望,没想到……他会想不开。” 目前警方对校方没有透露太多,只提及了割腕和遗书。 陈浦:“我们也是例行调查,毕竟老师因为压力太大自杀,太有话题性,市里也挺重视。” 高继昌一副我理解的表情,又叹了口气。 “你觉得刘老师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 高继昌摸过火机和烟,眼睛看向李轻鹞,目光锐利又温和:“女士介意吗?” 李轻鹞自从走进二十九中校园,就捡回了温柔暖心的女警人设,浅笑着说:“当然不介意。” 高继昌的笑容更真实了些,微眯着眼点烟吸上,说:“刘老师是个很有毅力的人,也很有魅力。 他毕业的大学不错,当时找不到工作,考了几年研,考上了更好的大学。毕业后在一千多人里,以第三名的成绩,进了我们学校,还是我面试的他。任教这两年,刘老师一直尽职尽责,甚至可以说呕心沥血。无论老师还是学生,都很喜欢他。 也许他就是对自己要求太高,逼得太紧——上个月,我们有个市级优秀教师的名额,他没有评上,毕竟还是太年轻了。我不知道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但应该对他打击很大。我真的很痛心,如果早知道他起了这样的心思,一定会劝他,开导他,他这样一个青年才俊,实在是太可惜了。” 高继昌脸上的悲意更浓,泪光闪现,转头拭去。 李轻鹞抽了张纸递过去:“节哀!” 高继昌哽咽接过:“谢谢。” “刘老师平时,跟学校里的人有过节吗?”陈浦又问。 高继昌想了想,摇头:“没有,我想不到。刘老师为人很和气,从来不和人起冲突。” “是个老好人?”陈浦追问。 高继昌一怔:“算是吧。” “和学生呢?” 高继昌眯了眯眼,思索过后,还是摇头:“刘老师只带两个班的语文,又不是班主任,可能有让他操心的学生,但是过节肯定谈不上。” “对了,刘老师已经二十八了,有女朋友吗?” “好像没听说。” “最后一个问题,刘老师比较年轻,长得也算帅气,他生前和女同学之间,有没有传出过绯闻?” 高继昌愣住,立刻皱眉:“怎么可能!我们学校是有一些烂泥扶不上墙的混混、太妹,谈恋爱、抽烟、打架,哪个学校没有?但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师风是很正的,绝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我们也决不允许!” 他们见的第二个人,是张希钰的班主任,也是刘怀信的同事,物理老师方辰宇。 方辰宇没有单独办公室,和他们在一个会议室见面。他今年三十二岁,高高瘦瘦,穿着灰色卫衣、黑色运动裤,戴一副金丝眼镜,生得很白净,乍一看去,说是大学生也有人信。 方辰宇拿一次性杯子给两人倒了热水,这才坐下,沉默着,眼眶发红。 “刘老师的事,你都听说了?”陈浦问。 方辰宇深吸一口气,语调平静地说:“我没想到他会……这实在让人难以相信,他昨天看起来还很正常。我不觉得他会想不开。警察同志,请你们仔细调查,他有没有可能不是自杀?” 陈浦闻言把笔一放:“为什么会觉得他不是自杀?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方辰宇推了推眼镜:“我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生活不是小说,我也不是敏锐的神探。但是我有正常人的逻辑判断能力——他如果自杀,不符合逻辑。” “说说看。” “第一,刘老师一直是个情绪很稳定的人,我的情绪也很稳定,所以我们相处得很好。一个情绪稳定、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脑子里就不会有自杀这两个字。 第二,他在工作和生活上并没有遇到巨大、难以逾越的挫折。他的工作表现一直很好,是学校重点培养的青年教师。我知道他是农村出身,家里条件不好,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他有时候还要给家里打钱,但他似乎并没有因此烦恼过,和家里的关系不好不坏,我认为原生家庭对他的影响有限。 第三,他非常热爱教学、热爱学生,他是我见过唯一一个,把全部身心都投入学校的人。坦白说,我当老师,既是为了发挥所长,也是为了体面。他和我不一样,拥有强烈的精神追求。我甚至觉得……”侃侃而谈的方辰宇顿了顿。 “怎么了?”李轻鹞温和地问。 方辰宇受到鼓励,犹豫了一下,继续说:“我觉得他对工作、对自己,到了严苛的地步,像个苦行僧,收入除了给家里一些,全拿来买教研资料,或者参加培训,或者给了贫困学生。他不买好衣服,不吃大餐,不谈恋爱。他和我差不多年纪,却好像没有了世俗的欲望。” 李轻鹞:“你的意思是,他的性格里有偏执的一面?偏执于工作?” “可以这么说。” “你刚才说觉得他不会自杀,不过,你所描述的刘怀信,听起来很极端啊。” 方辰宇藏在薄镜片后的细长双眼,微微睁大。 陈浦很淡地笑了一下,欠欠的样子,李轻鹞也不知道他是在笑方辰宇还是在笑她的话。 陈浦问:“上个月的市级优秀教师评比,刘老师没评上,对他情绪打击大吗?” 方辰宇沉默了一瞬间,说:“他是有些失落,情绪低沉了几天,那次是我评上了。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好了,为一次评选自杀?怎么可能。” “刘怀信比较年轻,人长得也不错,他和女学生之间,有没有传出过绯闻?” “绯闻谈不上,不过这确实是让他头疼的一件事。我听说高中部有好几个女生跟他表白过,但是他都拒绝了。这种事怎么可能?沾上一点,我们的职业生涯就毁了,他更不可能,他的心里只有工作。” “你知道都有谁跟他表白过吗?” “那我不清楚,他没说,我也没问,我对这种事关心,没有意义。” “有个过去的案子,我们也想了解一下。去年跳楼的张希钰,是你班上的学生吗?” 方辰宇那始终理智的表情,终于出现了恍惚,比女人还白净的脸,渐渐涨得通红。 “张希钰是我班上的孩子……她是我教学生涯的唯一污点,也是这辈子唯一愧对的人,我永远都不会忘了她。” 第9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2022年的秋天,于张希钰而言,是混乱、烦躁、茫然的。 无论从哪方面看,张希钰都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普通的家境、普通的成绩、普通的性格、普通的人缘,唯独相貌这一样,能打个85分。她是擦着普高线,上了二十九中,在班上次次考试都是后十名。 张希钰还没反应过来,高一就结束了,进入更加紧张的高二。按照班主任方辰宇冷漠直白的定论:班上只有20%的孩子能上一本,后30%连专科都没得上——这些人读高中是没有意义的。张希钰这才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没有大学读。 这令她有些懊恼,早知道初中毕业去上职高,不仅不用过高中的苦日子,高低有个一技之长能找到工作。可这想法刚流露出一点,她就被应酬醉酒回家的父亲打了一顿。 张良伟拿戒尺抽她的背和手臂,操作熟练。这戒尺在她读小学时就买了,现在已经变得油亮油亮的。张良伟工作忙,管教她的次数不多,但每次必动戒尺。 张希钰觉得她的爸爸非常虚伪:明明也是职专毕业,读书时游戏打多了戴眼镜,不过在工地当个财务主管,却总是一副知识分子做派。打她的时候倒是暴露本性了,粗鲁、暴戾、不讲道理。 “职专!”硬而凉的戒尺狠狠抽在少女纤薄的背上,“他妈的老子辛苦工作,天天陪人喝酒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你们娘俩?吃喝拉撒,哪样不要我赚钱?书不好好读,动不动就想放弃,你能不能有一点毅力?别人都能做到你为什么做不到!天天给老子考个四十多名、五十多名,脸都被你丢完了!工地扫地的老黄的儿子,去年都考上了浙大!妈的,晚饭别吃了!进房去,好好反省一晚上!” “嘭”一声,门被关上,钥匙从外面反锁,最后出现在张希钰泪眼婆娑视线里的,是母亲的脸。 她站在父亲背后一米多远的位置,望着张希钰,目光里既没有心疼,也没有愤怒,她只是平静地望着女儿。于是张希钰明白了,妈妈也觉得爸爸教训的对,打得对。 他们,都对她很厌倦,很失望,但是又不得不管教。他们不在乎她在想什么,不在乎她是否遇到难处。他们只要一个结果,那就是考上大学。 张希钰忍着饥饿和疼痛,像一条死鱼似的,趴在床上,哭了不知道多久,忽然也就没那么难过了。 他们只是把她当做争面子的工具人,只是因为血缘关系不得不养着她,那她为什么还要在意他们? 第二天一早,张希钰把化妆工具藏在书包里,又在校服长裤里穿了条短裙,她也不觉得饿,平静地走出房间。母亲迎上来,似有悔意,说:“我包了你爱吃的小馄饨,吃完再走吧。” “不了。”张希钰看都没看母亲一眼,“来不及了,我出去买。” 这天依然是不想听课的一天。 因为初中基础不牢固,很多知识点记不清了,高一又摸鱼了一年,张希钰哪里能预料到,高中的知识体系会层层叠叠交织关联这么紧密,进度又这么快?就像一台正在加速的地铁列车,你一旦错过了第一个车门,后面的车门只会离你越来越远。 好几门课,她都听不懂了,这在以前是从未发生过的。张希钰并不知道,这其实是很多孩子在高中面临的相同困境。人生某些关键阶段,并不会有人清晰明白地告诉孩子们,关键点在哪里。他们只是懵懵懂懂的,就错过了车票。 张希钰干脆就不听课了,偷偷摸出手机,藏在抽屉里玩,遮遮掩掩,装模作样,一节节课下来,竟也没被发现,刺激又放松。 同桌李子妍是她的好朋友,两人成绩半斤八两,以前都是一起愁眉苦脸咬笔头做笔记。中间李子妍用胳膊撞了她几次:“怎么不听课?这么浪。” 张希钰都也不抬:“你别管。” 课间的时候,李子妍又问:“你是不是化妆了?今天好漂亮。” 张希钰笑而不答。胳膊和背上的伤还在火辣辣的疼,但是忍忍总会过去的。 班主任方辰宇的课,张希钰因为昨天教过的知识点,一道题也不会做,被罚站走廊。张希钰觉得方辰宇这人挺现实的,眼里永远只有那些成绩好的孩子,对于她这样的人,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不过这样也好,她乐得自在。 张希钰靠在走廊的墙壁上,一把解开头绳,让长发披在肩膀,抄手望着远方的山峦和天空。 隔壁班上体育课经过,队尾有几个男生对她吹口哨。张希钰心中得意,眼睛一撇,没理他们。 只有一个人的课上,张希钰既没有玩手机,也没有走神,依然像平时那样,全程认真听,记笔记。虽然她不会主动举手回答问题,但那人总是能注意到她专注的眼神,一节课上,几次与她目光相对,还点了她的名两次,一次让她朗读课文,一次让她回答问题,并且都表扬了她。 当张希钰回答完问题坐下时,李子妍对她挤眉弄眼:“我还以为这节课你也要玩手机呢,果然还是他的乖宝宝啊!” 张希钰心中怦地一跳,下意识望向讲台上那道清瘦挺拔的身影,她的目光落在他捏着粉笔的手指上,忽然冒出个念头:如果那双手,摸在她的脸上,会是什么感觉? 这大胆的念头,让她整个人都有种氤氲飘忽的感觉,连背上的感觉都不那么疼了。 —— 中午吃完饭午休,大部人趴在桌上,还有一小部分人在楼道里聊天、校园里转悠。张希钰的背疼得厉害,实在睡不着,旁边的李子妍已打起了轻轻的鼾。张希钰忍着笑给她拍了段视频,蹑手蹑脚出了教室。 她去了顶楼。 通往顶楼的门平时是关着的,但门锁其实坏掉了,稍微用力就能推开。 这天气候很宜人,既不太晒,也不太冷,风也不很大。张希钰脱了校服裤子和外套,塞在天台的角落,只穿很显胸脯腰身的白T和短裙,稍微有点冷,但她觉得很爽,漂漂亮亮地趴在天台边缘,望着悠悠蓝天和丛林般的楼群。她好想大喊一声,但是不敢,闭着眼,任风吹在面颊上。 第10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只有这一刻,这个地点,十六岁的张希钰,才是自由的完美的。 有脚步声渐近,在距离她几米远处停住,那人似有犹豫,转身要走。张希钰回头,看到了她最想看到的那个人。 他一只手夹着根烟,另一只手拿着火机,一见她回头,立刻把它们都塞回裤子口袋,然后换上为人师表的端正容颜问:“大中午怎么不睡觉,跑来这里?” 他生动的表情变化和动作,让张希钰的心里软成了一潭泥,也让她大着胆子嘟着嘴说:“我睡不着,不舒服。” “怎么了?” 张希钰低下头,看着自己鞋尖:“我被我爸打了,背上都是伤,很痛。” 他变了脸色:“要不要去医院?” 张希钰的心仿佛又被那团氤氲潮湿的雾气笼罩住,生出些缥缈的希望。她摇头:“不用,他拿戒尺打的,一个星期就能消下去。” 他还是沉着脸,显然不高兴了,想了想,又说:“需不需要跟方老师反映?如果你不想让更多人知道,或者我去跟你家长谈一谈?” 张希钰苦笑:“没用的,也不需要。他们都一样,只在乎成绩,不在乎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在乎吗?” 他用清澈得像孩子一样的眼睛直视着她:“我当然在乎。你是个很认真的学生,心思纯正。这比什么都重要,也比成绩重要。” 泪水迅速模糊了张希钰的眼睛,天知道她有多么想不顾一切扑到他的怀抱里去,那一定是干燥的、温暖的,有着成年男子独有的温柔味道。可惜她不敢。 一阵风吹来,她不由得抱紧双臂,裸露在外的两条大腿也互相蹭了蹭。 他立刻垂下目光,往旁边偏了偏脸。不知道是不是张希钰的错觉,她觉得他的脸好像有点红。 他不是看不到。她心想,他不是无动于衷。 “别待在这里了,小心感冒,和我一起下去,回教室。”他说。 这几句话张希钰完全没听到,她的脑袋里嗡嗡嗡一直响,脸也热烘烘的,心跳声在她的胸膛里,也在她的耳朵边上。 “老师。”她用颤抖的声音说,“我喜欢你,从高一上你的第一节课,就喜欢上了你。我知道这会让你困扰,但我是真心的,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可不可以等我高中毕业,考上大学,到时候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做你的女朋友?” 他沉默了好久,脸上既没有感动,也没有惊喜。 张希钰的心直直沉下去。 “抱歉。”他平静地说,“我这几年都没有谈恋爱的打算,而且即使谈恋爱,也不会和学生在一起,那样咱们俩都完了。我比你大快10岁,你还很小,有无限的青春,将来应该和跟你一样年轻可爱的男孩子在一起。如果你真的在意我的感受,以后就不要再想这些事,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为自己去拼搏一个值得的未来,那才是我期望的你的样子。” 说完他毫不留恋地转身下楼,只留张希钰站在天台上,泪流满面。 她人还在楼顶,灵魂却好像已从天台边缘跌落下去。她知道自己失去了最重要的那个梦,可心中又隐隐有本该如此的预感。 终于啊,她想,连他都对她失望了吧。可她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他是她见过最好的男人,那么温柔、善良、睿智、坚毅。他总是用宽容和体谅的目光凝望着她,无论她考好考坏,无论她做错什么,他看到的仿佛都不是那个学号0210845的笨蛋,而是她独一无二的灵魂。 现在,连这些,她都要失去了吗?他是不是已经很讨厌她了? 这个世界上,还有哪怕一个人关心她,在意她,认可她,爱……她吗? 没有了啊! 张希钰突然觉得一丝力气也没有了,慢慢软倒在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张希钰并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在躲在暗处的窥探者眼中,又是什么模样呢? 少女的长发黑得像墨,皮肤却白皙细腻得如雪似玉。她缩在天台一角,胳膊和大腿全都露在空气里,修长纤细。因为情绪崩溃,连短裙一角翻起,露出白色棉布内裤和饱满的轮廓,她都不知道。 暗处的人沉默得像黑夜中的一座山,只有喉结上下滚了滚。 然后他从暗处走了出来,没有任何忌惮地走到她身后,弯腰把那翻起的碍眼的裙角往下一扯,沾着墨水味儿的手指尖,就像一根细细的线,似有似无地滑过女孩皮肤。 张希钰如同触电般一弹,看清来人,慌忙站起。 他看到她哭红的双眼和慌乱的表情,却笑了,说:“张希钰,遇到什么困难了,可以告诉我,不要一个人躲着哭。不过,你怎么穿成这样?这可不行,你的校服呢?” —— “为什么觉得愧对张希钰?”陈浦问。 春日阳光清透,穿过会议室的窗,照在方辰宇的鼻梁上,镜片后的眼眶是红的。 “那件事之后……我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为人师表。在带张希钰的班级前,我已经当了三年班主任,全年级十多个班,年年我带的班都能杀进前五。我那时候年轻气盛,眼里只有成绩,成绩好的孩子才值得关注,成绩差的孩子在我眼里不值一提,张希钰就是其中之一,我还批评过她很多次,却从来没有去了解过她在想什么,为什么不想学习,面临着什么样的压力。我……从来没认为,成绩不好的孩子,让家长失望的孩子,就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是不关注他们。 可是她这么想了。她反过来用生命给我上了一课。这两年我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当时我能一视同仁,对差生的关注多一些,是不是就能发现她的心理压力大到了临界点?是不是就有机会阻止她的自杀? 但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吃,我成了本校近五年唯一有学生跳楼的班主任,虽然后来警方调查这件事与我无关,学校也没有追究我的责任,但是我心里明白那时候的自己,配不上‘班主任’这三个字。班主任,一班之任在肩,不是简单的抓成绩,也不只是优生,而是所有五十个孩子。我会用一辈子反省这件事。因为张希钰已经没有这辈子了。” 第11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第八章 陈浦和李轻鹞又询问了几个老师,他们对刘怀信的看法,与高继昌、方辰宇保持一致:刘怀信是一个高度敬业、奉献的优秀教师,他对每个学生倾尽心力,没有女朋友,没有兴趣爱好,生活极度简朴。 在和女学生的关系上,其他老师都矢口否认。 “从来没有绯闻。” “我没听说过。” “刘老师绝对不可能做那样的事。” 已近中午,陈浦和李轻鹞出了教学楼。负责接待他们的周岑打电话来,让他们去教工食堂吃工作餐。 阳光照在陈浦的铁灰色外套上,他单手插裤兜里,头稍稍低着,不知在想什么,露出一截后颈,并不白皙,但也算不上黑。 李轻鹞盯着那段后脖子看了几眼,突然拿笔捅了一下他的后心。他的身体瞬间往前一挺,蹙眉回头:“发什么疯?” 李轻鹞完全不在意他的控诉,问:“你怎么看?” 陈浦抿唇不答。 李轻鹞很温和地问:“是想不出来,还是不想说?” 陈浦一口气差点没缓上来。她一个新人小菜鸡,怀疑他的脑子和经验? 破案就像收集拼图的过程,有的图块是多余的,有的图块是周边,有的图块才是核心。现在才收集到几个图块,他并不急着去分析探讨。 毕竟他又不是那种爱显摆的人! 再看她,如此没大没小,大放厥词,却依然走得闲庭信步,短发发尾随着步伐节奏,轻轻扫在下巴上,有一种冷冷淡淡的神气。 仿佛她才是他的队长。 陈浦在心中默念李谨诚是我的好兄弟而且是我最好的兄弟,再次决定不跟她一般见识,比她更加冷淡傲气地转头直视前方,到底还是说出下一步的想法:“即便刘怀信和张希钰之间有什么,关系必然隐秘,否则去年就会查出来。高继昌和其他老师哪怕知道,隐瞒、装不知情也符合常理。但是还有一个人,不会说谎。” 李轻鹞嘴角一翘,背着双手走在他身后,说:“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不怄气不怄气——陈浦在心中默念紧箍咒,长长地吁了口气。 结果她的耳朵这会儿又特别灵光了,脑袋伸上前:“怎么了陈浦?才半天你就累了?” “……” 陈浦别过脸去,没理她。 按照高继昌的吩咐,周岑特意让他们提早十几分钟到餐厅来,大波的教职工还没来,三人打了饭菜,在无人的角落坐下。 得知他们还想要询问自己,周岑虽然惊讶,没有拒绝,爽快表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女学生?”周岑愣了一下,而后她笑了笑。 这个笑容,意味有些特殊。 周岑低下头,用手里的瓷勺划动着汤碗,牙齿咬住下唇。 “他和女学生当然没有关系,他那么正直的人,不可能的。” 陈浦递给李轻鹞一个眼神,李轻鹞微微点头,说:“我们相信刘老师的人品,这一点,今天我们询问过的所有老师,都得到了验证。不过,我们还想知道,有没有女学生主动追求刘老师呢?” 周岑垂着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答:“有,但是刘老师都拒绝了,他没有犯过错。” 李轻鹞的目光更加真诚,就像是朋友谈心的语气:“你怎么知道的呢?” 周岑答:“无意间撞见的。” “那些女学生中,有张希钰吗?” 周岑抬头,惊讶地望着他们。李轻鹞伸手,握住她的一只冰凉的手,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不是你对我们的承诺,而是对刘怀信的承诺。我们并没有怀疑他,但只有把一切来龙去脉了解清楚,才能更快搞清楚他为何而死。周老师,这一切,都是为了刘怀信。” 李轻鹞又给陈浦递了个眼色,说:“陈浦是我们队长,也是这次案件的负责人。” 陈浦没有她那些做作的表情,只是字字千钧地说:“我向你保证,你所说的每个字,我们都不会外泄,并且会查证清楚。你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周岑的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被触动了什么心事,眼泪掉下来。 “张希钰喜欢刘老师。”周岑说,“十六七岁女孩子的心思很明显,我很早前就看出来了。她还跟刘老师表白过,但是刘老师拒绝了。” “你怎么知道的?” “一开始是看出来的,刘老师对所有学生都一视同仁,对张希钰也很关心。但是高二开学没多久,他开始回避张希钰,张希钰也不再主动来找他问问题求辅导。我和刘老师一个办公室,那时候我就知道,八成两人挑明了。后来我问过刘老师,他被我逼得承认张希钰跟他表白过,但是当时就拒绝了,我信他。而且后面我也观察过,两个人确实没有任何私下来往。” “和你刘老师……” 周岑苦涩一笑:“不过是朋友罢了,他说他不想谈恋爱。” “为什么?” “不知道,也许他以前在感情上受过伤害吧,又或许他有别的苦衷。” 陈浦忽然打断她们的交谈:“根据我们的调查结果,张希钰曾与一个男人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你确定刘怀信拒绝她之后没有再来往?有没有一种可能:正是因为他们有了私密关系,所以表面上更加疏远。” 李轻鹞霍然转头,陈浦背靠着餐厅冰凉的金属椅背,抄手抱胸,那双眼沉黑冷酷。 周岑断然道:“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刘老师绝对不是那样的人!有比张希钰更漂亮、更优秀的女孩子,跟他表白过,他都毫不动摇,他没有任何理由答应张希钰!他每天很早到办公室,工作到很晚回去,周末不是培训就是加班,他的每一天,我都看在眼里。你们真的不能怀疑他!” 陈浦得到了想要的最真实的情绪反应和答案,低头不语。而后他目光一斜,就对上了李轻鹞,眼中锋芒褪得干干净净,显然刚才是刻意给周岑突袭压力检测。他递给她一个“你在等什么还不快上去安抚”的眼神。 李轻鹞:“……” 她有一种上班第一天,就被上级当成工具人熟练使用的感觉。 好在周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李轻鹞安抚几句表示理解,她的情绪很快恢复平静。 “对了,还想问一下,你知道张希钰死前,和班上哪些同学玩得好?我们也想找他们聊一聊。” —— 吃完饭,周岑把陈浦和李轻鹞送到下午询问用的一间会议室,让他们稍作休息。 带上办公室的门时,周岑恍惚了一下,她好像又听到了那人的嗓音,就在耳边。 “周老师,这是8班的历史卷子,我给你带过来了。” 周岑吸了吸发酸的鼻子,走在楼道里,用力向后甩了几下胳膊,步子走得很大。 确实是喜欢的,确实是很喜欢的。两年同事时光,他就像一颗安静的暗蓝色的星星,闪耀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她早就决定放弃,却没做好准备,在这一天,那个位置突然被剜成一个空洞。 但也只是喜欢而已。周岑想,这份喜欢,以前对刘怀信不重要,对任何人都不重要。以后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只有生活,还要不断向前。周岑擦了擦眼泪,自嘲地想,课还没备完呢,加快步伐下楼。 会议室里很安静。 陈浦头往后仰靠在椅子里,戴着副白色蓝牙耳机,闭着眼,在听今天上午跟每个人的对话。李轻鹞拿起她的笔记本,也在一行行的回顾。 “你就那么肯定,张希钰的死跟某个男人有关?”她问。 陈浦吐出两个字:“八成。” 陈浦等了一会儿,却没等来她的追问,眼睛睁开一条缝偷瞥,发现她依然在翻笔记本,发出沙沙的书页声。好像刚才挑起话头的不是她。 陈浦冷淡开口:“你说说看为什么。” 李轻鹞这才放笔抬头,单手托着下巴,说:“刘怀信想揭露张希钰死的真相,在屋子里放了三套酒具。” 陈浦感到满意,唇角下意识上扬,扬到一半生生撇下去,又补了一句:“没错,酒还很贵。” 这句话令李轻鹞心头微微一颤。 陈浦坐直身体,摘下耳机丢桌上:“不出三天,本案必破。” “呦,这么肯定?” “刑警的直觉。”陈浦看她一眼,“你现在还不懂。” 李轻鹞又低下头看笔记本:“嗯嗯嗯你说得都对。” 陈浦:“……”草!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坐镇警局负责审讯张良伟的方楷打来的。 “有新发现——张良伟交代,张希钰死后三个月,他收到过一封匿名信,信中说张希钰并不是因为学习压力大自杀,她的死和一个男人有关!” 第12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张良伟看到刘怀信尸体的那一刻,不是不害怕,不是不惊慌。他的脑子是混乱的,可又有一条隐约的线在浮现。 他想起了那封匿名信。 那是张希钰死后第三个月,某个炎热的夏日夜晚,张良伟推开门出去买啤酒,老婆在睡觉,家里死气沉沉让人呆不下去。 门口地上躺着个信封,最普通那种黄皮的,上面写着“张希钰爸爸收”。 他拿起来打开,瞳孔猛地一缩。 白色A4纸上只有两行黑色钢笔字: 【张希钰爸爸: 张希钰是为情自杀,她和一个大人在一起了,那个人辜负了她。】 张良伟没有把这封信交给警察。 他在工地经常处理各种纠纷,也懂一些法。张希钰的尸体早已火化,死前按照父母心愿没有解剖验尸,警方早已结案,加上校方明显捂着压着的坚决态度,他觉得交上去也没有用。而且就算找到那个男人又怎么样?女儿跳楼自杀,监控拍得清清楚楚只有她一个人上楼,那个男人完全可以矢口否认,又能把那人怎么办? 那时,失去女儿不久的张良伟还处于情绪混乱状态,决定自己找出那个男人复仇。 几乎理所当然的,他认为那个“大人”,是学校的男老师。第一,高中的时间非常紧张,女儿不太有机会接触到别的成年男人;第二,他知道二十九中这些年很是招聘了一些高校硕博士,都很年轻。而且新闻中电视里,这种禽兽事还少吗? 张良伟把目光投向了高中部所有可能和女儿有密切接触的年轻男老师,这其中也包括方辰宇和刘怀信。他会去学校家属楼小区、还有家长当中,打探他们的消息,故意和他们接触,甚至暗中跟踪过几次,但是一无所获。他们看起来都太正常了,每天忙碌于工作,也没有任何与女学生的绯闻传出。 渐渐的,张良伟开始怀疑,那封信或许只是恶作剧。 死去的女儿在这个父亲心中的形象,随着时间流逝,一天天自动美化。他忘记了女儿身上曾经令他咬牙切齿的种种不好,只记得她的漂亮、聪明和善良。他甚至清楚记起女儿一两岁时的模样,多么冰雪可爱的小家伙。他想从出生开始,他们两口子就把她当成世间珍宝,为什么随着她一天天长大,他们的眼里就只剩下了成绩、体面和前途,忘了真正的宝贝其实是她本身呢? 所以他想,那么好的女儿,怎么可能做那样的事?这一定是污蔑! 直至昨晚,张良伟收到刘怀信那条短信,才想起被他丢到抽屉角落的那封匿名信。 在刘怀信家,他望着尸体,恍恍惚惚。他真想把这个“大人”摇醒,质问他,我的女儿,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绝望到从高楼一跃而下?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这些大人,要把一个孩子逼到绝路? —— 方楷把匿名信的扫描件,发到了群里。 李轻鹞想了想,说:“所以昨天发现尸体时,张良伟不太正常的反应就解释得通了。刘怀信是他的怀疑对象之一,又给他发了那条短信,他心里又恨又疑,看到尸体,才没有像普通人惊慌失态。” 陈浦:“对。” 李轻鹞想起昨晚在现场,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张良伟身上,又极有默契的那个对视。 她冲他挑挑眉。 不过陈浦好像已经忘了,对她的暗示无动于衷,高高大大的身躯斜靠在椅子里,公事公办地说:“去找周岑,要几份字迹来,我们先看看,同步给局里鉴定。” “你想要谁的字迹?” 陈浦抬了抬眼皮,左手捏拳,右手拇指和食指很随意地按着左手指关节,发出“嚓”、“嚓”、“嚓”的关节响声,他问:“你觉得呢?” 李轻鹞愣愣地看了几秒钟,才答:“当然是同学中和张希钰最亲近,最了解她的人。” “那还不快去?” 按照周岑和方辰宇提供的信息,班上和张希钰走得近的女孩子有三个,男孩子则都关系一般,有两三个追求过她的,但是她都没同意。 可是当李轻鹞把三个女孩的作文本拿来一对比,一眼就能看出和匿名信不是出自一个人之手。两人都是一愣,陈浦说:“看来得把全班的作文本都搬来。” 等他俩在会议室里翻了一个钟头,把张希钰所在8班所有人的笔迹都对比过一遍,哪怕两人不是笔迹鉴定专家,也能分辨出匿名信的字迹不在其中。 这下线索又断了。 更大范围更专业的笔迹对比,需要更长时间。陈浦决定先把张希钰的好朋友叫过来聊一聊,看能发现什么。 他对李轻鹞说:“待会儿你主问,没问题吧?我坐在角落里,没必要不出声。女学生胆子小,看到我会怕。就用你最擅长的那副知心小姐姐模样,尽量多挖掘信息。” 李轻鹞瞥一眼他的脸,五官其实称得上俊秀,眉毛是眉毛,下颌是下颌,肤色也不算黑。但是他骨架高大,虽然瘦,总是一身灰白黑,加之那冷肃的神情,再加上刑警身份,咋一看确实会吓到小朋友。 不过…… 李轻鹞:“什么叫做’最擅长的那副知心小姐姐模样’?我难道不是本来就是吗?” 陈浦就像没听到似的,迅速收起笔和本子,走到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李轻鹞呵呵笑:“有本事你说清楚!” 陈浦举起黑皮本子,挡住脸。 第一个见的人叫许茵子,是个圆脸可爱、中等个头的女生。一开始听周岑说警察要和她聊聊,她还挺紧张的。可当她见到相貌清丽神色温柔语气亲切的李轻鹞,才聊了几句,就完全忘了自己在和警察讲话,问什么答什么,十分爽朗。 “谈恋爱?”许茵子蹙眉想了想,“应该没有吧?没听说希钰当时跟哪个男生走得近。其实我就是和她住得近,又是前后桌,有时候一起上下学,聊得多一些,还算不上好朋友。她有什么事也不太会跟我讲,不过我觉得她会跟李子妍讲,她们俩是最好的朋友。” “她出事前有什么异样?”许茵子努力回忆了一下,神色变得黯淡,“我没想到她会跳楼,那段时间,我记得她期末和期中两次大考,在年级都进步了七、八十名,还拿过一次’最佳进步奖’,发了1000块钱呢。我都以她为目标反省要努力学习了。可能,她会那样……就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吧,有几次我约她放学一起,她都不太愿意回家,我知道她爸总是打她。对了,那段时间,她其实很不开心,总是闷闷不乐,上课也走神。” 第二个见的女孩叫刘瑜佳,是个细眉细眼校服里搭着潮牌T恤的女孩,她的说法却和许茵子截然不同:“张希钰谈恋爱了。” 李轻鹞:“你怎么知道的?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 刘瑜佳摸了摸鼻子:“观察出来的。她那段时间换了个名牌新手机,起码要五六千,还多了很多件新裙子和衣服,都是名牌,打折都要四五百一件。她爸妈不可能给她买这些。有一次我问过她,是不是交了个有钱的男朋友。她笑了笑没说话。” “那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刘瑜佳摇头:“问过,她不说。但肯定不是我们学校的男生。” “为什么?” “因为学校里的任何八卦,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最后见的,是张希钰的同桌,也是所有人公认的她生前最好的朋友:李子妍。 李轻鹞先把那份匿名信的一部分文字遮住,给李子妍看。李子妍摇摇头,表示这不是她的字,她也认不出是谁的字。 提起张希钰,李子妍神色恍然,眼眶也渐渐红了。 “张希钰以前从没交过男朋友,那应该是她的初恋。我知道那个人是谁。” 李轻鹞和陈浦同时心中一喜:“是谁?” “是隔壁体育大学的一个男生,家里很有钱。张希钰应该是2021年冬天跟他在一起的。有一次我去上补习班,路上撞见了他们去……” “去干什么?” 李子妍的眼泪流了下来,可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她本来不想说的,但是面前的警察小姐姐实在是太温柔太好了,让人忍不住觉得,不管什么事,告诉她,一定没错,一定是对张希钰好的。 “我偷偷跟了上去……看到他们去开房了。后来我问张希钰,她才承认交了男友,还让我一定不要跟任何人讲,连朋友都不能说,否则绝交。” 李轻鹞的笔在指间转了三圈,忽然回头,看了陈浦一眼。陈浦原本一直垂头做记录,若有所觉地抬头,和她的目光对上。 她用眼神问陈浦:男大学生,算“大人”吗? 第13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张希钰第一次和他发生关系,是在2022年的初冬。那天他一开始说有事找她帮忙,等走出校外,上了他的车,他却把她带到市区的一套房子里。 一开始张希钰不肯上楼,他却理直气壮:“你想什么呢?那么多书,难道让我一个人搬?” 张希钰并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只好跟上楼。 其实在这之前,他们吃过几次饭,他还买了几件衣服送给她。都很贵,是她平时绝对穿不起的牌子。他会和她聊很久的天,聊青春,聊工作,聊梦想,也聊她的困境。 她注意到,原来他也是长得十分帅的。那时候,他那平素睿智的眼睛里,全是怜惜和理解。他会为她点一杯成年女人才会喝的鸡尾酒,色彩艳丽而迷幻。他会轻轻抚摸她的头,如同对待无依无靠的小动物。 那时候张希钰就感觉到了迷惑。 是的,在这段关系里,自始至终,张希钰最强烈的感觉就是迷惑。他好像对她有意思,又好像只是普通关心。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和他在一起时,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她一直期待着有一个成熟温柔的男人,把自己从可怕的高中生活救出来。 现在这个男人出现了,他不是刘怀信。 她竟然并不感觉到讨厌。 他还会开导她,讲自己的高中是怎么度过的,告诉她一些学习技巧,教她如何处理和父母、老师、同学的关系。以前她从来不知道,他有这么细腻友善的一面。而他现在愿意对她露出这一面,是因为那天在天台看到她哭得太伤心了吗?所以才心生怜意? 那天,到了他的房子里,一开始他在收拾书架,丢了本习题集给她做。张希钰呆呆的,还真的咬着笔头做了起来。等她做完大半张卷子,他却像变魔法一样,从厨房端出三菜一汤,还有一瓶白酒。 “陪我喝一个吧。”他说,“今天是我生日,却没有人记得,也没有人关心我开不开心。” 张希钰犹豫。 他失望地望着她:“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就是这句话,令张希钰心中愧疚。她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把她当成了朋友,无关乎年龄,无关乎性别。 张希钰平生第一次喝白酒,完全没有概念,喝掉了三两。她整个人晕得像大海里一艘单薄的船,脑子也钝得像塞了块湿棉花。他把她打横抱起,他怀抱干燥温暖,手指修长有力。他轻声说:“希钰宝贝,怎么喝成这个样子?” 张希钰的眼泪忽然掉下来,抱住他:“不要让我一个人!不要骂我!也别打我!我真的学不懂,我也想上大学,可是我肯定考不上啊!刘老师、刘老师……” 那人低低沉沉笑了,说:“不会让你一个人,就把我当成替身好了。” 他开始低头亲吻她,抚摸她。张希钰从未有过这样的经验,全身开始颤抖。她知道不应该,知道眼前的人并不是刘怀信,其实就算换成刘怀信,她也不敢。可她的脑子实在太晕,那些陌生的感觉,一遍遍激荡过少女从未被人开发过的身体,引起尖锐的战栗,燃烧最原始的渴望。残存无多的理智让她拼命推开他,却被他抓住手指虔诚亲吻:“我爱你!好爱你!从第一眼见到你,就偷偷喜欢上了,别拒绝我,好吗?” 他说爱吗? 他那么优秀的人,高高在上的人,竟然偷偷爱着她? 张希钰彻底傻了:“真、真的吗?” “我的心意比什么都真。”他的眼角甚至掉下一滴泪,落在少女娇嫩的脸庞上,“暗恋最苦,我一直不敢说出口。你对我也是有感觉的对不对?你的身体是这么告诉我的,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 是吗?是这样吗?原来我的身体,对他也有感觉。 …… 那天晚上,张希钰回到家,脸上一直有着异样的红晕。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醒来后发现自己光着身子被他抱在怀里,她本来应该慌,本来应该怕。可又有一种新奇的、隐秘的感觉。好像从此她和成年女人,没有差别。 不过大概是看她呆呆愣愣流眼泪,他抱着她,亲了很久,再三表白真心,他也哭了。张希钰于是就哭不出来了,反而拿纸巾递给他,她发现原来他身上有跟自己一样的傻劲。 他开车把她送到了离家一条街的路口,并且向她再次道歉,当时两人都是酒后乱性。他保证绝不会有下一次,并且说如果她觉得受到伤害,可以报警,他就算丢了工作身败名裂,也愿意为今天的冲动付出惨痛代价。 她狠不下心,只是摇摇头:“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她看到他眼里仿佛有火熄了下去。她扭头就走。 张希钰心里乱得像野草狂生,爸妈说什么骂什么也没听见,急急地进屋洗澡,看到镜子里身体上的一些痕迹,还有某处隐隐的胀痛,她突然就哭了。 晚上临睡前,收到他发来的微信,是张照片,他抱着她今天睡过的枕头,就像抱着她,配字是:爱情没有灰白地带。如果不恨,那就是爱,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张希钰呆住了。 —— 张希钰和他在很多地方做过。 他的两套房子,车里,很多的酒店、宾馆,甚至无人的山顶、树林里。他们的每一次,都非常愉悦、尽兴。纯生理的极致巅峰,令她总是晕晕乎乎的。她既觉得肮脏,又觉得快乐。那一刻好像什么压力都没了,她成为了纯粹的动物,只要满足自己就好。 内心却好像有一个洞,越来越大,洞的上方有呼呼的风,吹得她晕头转向。洞的下方,隐约可泥泞沼泽,有什么可怕的黑色触手生物,就要从里面爬出来,缠住她的四肢,让她一起变得腐朽。 他对她是很宠爱的,家里抽屉里丢着一叠钱,随她取用——但张希钰从来没拿过。他很喜欢打扮她,买各种对她而言昂贵的衣服、饰品,带她去吃浪漫大餐,住五星酒店。 他在酒店璀璨的落地玻璃前,从背后拥住她,说:我爱你,小天使。他在定制饰品的内侧,刻下“希钰”两个字。父母打她时,他温柔地给她上药,轻轻地抚摸她的背;考试考砸了,他像个恼羞成怒的男朋友,揪着她挑灯夜读,只不过读着读着,就读到床上去了,她的成绩依然一塌糊涂。 高中生活那么忙碌,他们两个是见缝插针的偷情者,除了最开始的那段时间,他几乎不用手机跟她联络,并且让她删除了以前的信息,每天留下只有彼此知晓的暗号。任何事都会因隐秘带来刺激,因禁忌带来渴望。张希钰觉得自己就像停留在漩涡上的一只蝴蝶,并不由自己掌控,只能不断振翅。 她的心境,并未因为跟他关系的日渐加深稳固,而变得明朗笃定。 她只觉得越来越困惑。 困惑于他对她的态度。他的确带给她很多新鲜的成年人的生活方式,但他最感兴趣的,依然是床事。几乎每一次见面,他都要做。他不知道从哪里学了很多奇怪的姿势,还有道具,一一在她身上实现。有时候张希钰坐在他边上,陪着他看那些片子,看着他的眼神,会感到陌生而害怕。 那种眼神,让她隐隐觉得,自己只是个肉体工具。 她也困惑于自己对他的感觉。他们总是在说爱,当他说爱时,她会回应。但她其实弄不明白,自己到底爱不爱他。在他接触她之前,她明明对他毫无感觉。他从一开始带给她的,就是混杂着性爱的陌生刺激的感觉,令她分辨不清。 但至少有一点,她是确认的——从答应做他女朋友那天起,她就不再是一个人了。和任何一对男女朋友一样,她也有了那么一个人,陪着她了。 张希钰跳楼前两个月,曾经问过他:“你以后会和我结婚吗?” 他当时的表情很平静,既不惊讶,也不愤怒,抽着烟答:“爱一个人,不一定要结婚,那只不过一张纸而已。我最爱的人是你,我不想让你受到任何非议,任何伤害。” 张希钰当时只是笑笑,低头想,他的话里,有几分真情实意? 第14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李轻鹞说:“你能不能尽量回忆一下,张希钰死那天,还有什么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任何方面、任何细节都行。” 李子妍低头皱眉。 尽管隔了一年,那个令她永生难忘的日子,如在昨天。 那是个阴天,月考成绩刚出来,教室里的氛围和平时一样宁静紧张。张希钰趴在桌上,头枕着胳膊,眼睛直勾勾望着前方,空洞涣散。 李子妍偷瞄了一眼她的分数,暗暗乍舌,这个分数连她这个学渣都感觉受刺激,真不知道这家伙上学期末前进大几十名是怎么考出来的。 李子妍颇为同情地勾住好友的脖子,问:“你最近状态怎么这么差?” “没有。”张希钰恹恹地说,“正常发挥吧。” 李子妍噗嗤一笑。 学渣的世界是不会有太多苦恼的,因为你若是苦恼,那份沉甸甸的来自全世界的失望,足以让你找不到自己存在于这个世上的意义。所以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保持麻木。 那天张希钰一直没有听课,也没有偷偷玩手机。有时候李子妍跟她说话,她好像也听不见。李子妍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张希钰明明睁着眼,却好像半梦半醒。 中饭张希钰也没去吃,李子妍问:“要不要我给你带?”张希钰捂着肚子摇头:“我胃痛。” 她的脸色确实很白,李子妍问:“陪你去医务室?” “不用。” 下午第一堂课,是班主任方辰宇的。大概是张希钰这次月考太糟糕,很快被点起来回答问题。 张希钰当然答不出来。 方辰宇很生气:“这个知识点,我刚刚才讲了一遍。张希钰你到底在想什么?不想读书就不要来,何必坐在教室里浪费彼此时间!” 教室里一片寂静,张希钰露出个无所谓的笑。这个笑容刺激了方辰宇:“站外面去!” 但这一次,张希钰没有老老实实站到下课,只十几分钟,她在窗外举手:“方老师,我肚子疼。” 方辰宇黑着脸瞪她。 张希钰大声说:“例假痛!我要去洗手间!” 不少人低头笑。 方辰宇到底是个年轻男教师,拉不下脸皮训斥,赶苍蝇般摆手,到底还是说了个“滚”字。 张希钰点头:“滚就滚。”这话只有窗户几个同学听到,连方辰宇都没听到。 那也是李子妍最后一次看到张希钰。 天刚黑,上第一节晚自习,李子妍就听说有人跳楼了。等到讲台上的方辰宇被一个老师匆匆叫走,全班沸腾。李子妍望着身旁空了一下午的桌子,忽然感觉到寒意侵袭全身。 —— 李轻鹞和陈浦走出二十九中,天已经黑了。李轻鹞问:“去体育大学?”刚刚他们给体大教务处打过电话,确认那个男生在校内。 陈浦说:“不急,先吃饭。” 二十九中和体大只隔了一条街,两人步行过去,路边一溜的小吃店和大排档。陈浦问:“吃这里行不行?” 李轻鹞:“报销的吧?” 陈浦:“……我请。” “那怎么好意思?” “串还是砂锅?” “串。” 两人在一间大排档门口的空桌坐下,陈浦颇有风度地把简陋的一页纸菜单递给李轻鹞,她点了玉米串、土豆片、拍黄瓜和两手肉串。陈浦看了看,嘀咕道:“什么也没点……”他加了个鱼汤锅子,又加了一堆肉,点了瓶冰可乐,抬头问她:“喝可乐吗?” 李轻鹞摇头。 “自己点喝的。” 李轻鹞看了看菜单又放下,上头的饮料就那几样。 陈浦这时已拆了自己的一次性碗筷,烫好了,看她一眼,说:“想喝什么?旁边有个便利店。” 李轻鹞:“喝大麦茶算了。”她刚打算起身,陈浦已经没什么表情地站起来,走向便利店,过了一会儿,拎了一大瓶2L的大麦茶回来。 李轻鹞吓了一跳:“我喝不完。” 陈浦:“2升的促销,只比500毫升贵2块。喝不完我帮你拎着,晚上当水喝。” 李轻鹞:“……哦。” 他坐下后不再看她,单手捏着冰可乐,慢慢喝着,眼睛望着路上的车。背后是车水马龙,大排档的灯泡鹅黄柔和,灰色T恤在暗光下,衬得他的肩背线条很硬挺,就像一座孤山。 李轻鹞又意识到,现在的他,一点也不像活在李谨诚描述里的那朵冷傲的警校高山雪莲。 他现在就是个默默过着小日子的老刑警,都会对比打折饮料的毫升数了。 “以前……你和我哥,也是像今天这样,一天天过着?”她问。 起早贪黑,忙忙碌碌,辛辛苦苦。听很多陌生人的故事,睁开眼去看这世间最纯洁也最肮脏的一切。 陈浦放下可乐,抬眼望她。 大概是背后那一片温柔夜色衬托,他觉得这丫头比白天看起来正常多了,安安静静,眉眼中甚至还透出真诚。 “差不多吧。不过……”他顿了顿,“我和他的关系不一样,没人比我们更有默契。” 李轻鹞细细柔柔的声音接道:“我是他妹妹,血脉相通。说不定我和你,就跟你和他一样,天生有默契。” 陈浦低头看了眼手臂,细细小小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 这时店员送上锅子和烤串,李轻鹞抬头说谢谢,嗓音甜美得体。 就像刚刚间歇性发癫的人不是她。 两人安静地吃了一会儿,陈浦的可乐已经喝完了,也倒了杯大麦茶,没滋没味地喝着,抬头看到李轻鹞正秀里秀气地咬着肉串,露出细白整齐的牙齿。她面前也不过五六根签子,吃几口就会用那纤细白皙的手指拿起纸巾擦一下嘴,干净得像个仙女。 陈浦觉得自己也没喝酒,看到她坐在满街烟火气中的这一幕,怎么就有一股意气上头?他想必然是因为她是李谨诚的妹妹,那真和他亲妹子没差别。所以他才会这么恨铁不成钢。 “李轻鹞,你一天到晚在别扭什么?”他问。 李轻鹞正拿着串玉米粒,抬头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就像凝着冰冷的黑雾,一只手按在桌上,另一只胳膊垂着搭在大腿上,一侧肩膀微塌着,抬着头,气势却凌人。 “你哥出事的时候,你还在高考。有责任也是我们这些警察的责任,是我这个兄弟的责任。你其实犯不着逼自己来过这样的生活。” 李轻鹞笑了笑,那笑容奚落又冷淡:“陈浦,别光说我,别扭的人是你吧?七年了,怎么还不放弃?也该换人来守了。” 陈浦摇摇头:“我没有较劲。” 李轻鹞愣了一下,她看着他的眼睛,看到的是真心实意坦坦荡荡。她明白了,他真的不觉得自己在较劲,他只是在做想做的事。 “陈浦!”有人喊道,两人回头,一个穿着警服戴着大檐帽的男人大步走过来。 陈浦笑了,冲他招招手,说:“没等你,不知道你几点能完事儿,自己加菜。” 那警察说:“等什么等,也不用加菜,我看菜挺多的。”他在桌旁空座坐下,看了看李轻鹞。 陈浦说:“新人,李轻鹞。”看了眼李轻鹞:“叫朱哥,去年张希钰的案子,他也参与调查了。” 李轻鹞明白了,难怪陈浦要先吃饭再查案,是要等他。她露出招牌微笑:“朱哥好!”给他添了杯茶。 “哎哎,谢谢。”朱哥忙接过杯子,“调查得怎么样?听说是个老师自杀?” 陈浦举杯,三人一碰,他喝了口说:“以茶代酒,谢你今天专程来一趟,改天请你喝酒,调查结果还不明朗。” 朱哥点头,拿起串牛油,一口撸完,问:“张希钰的案子,你们想了解什么?” 陈浦:“孙浩辰这个人,你们当时调查了吗?” 孙浩辰就是体育大学的那个男生。 朱哥点头:“调查了,张希钰的男朋友,体育大学大二学生,现在应该大三了。他和张希钰的死没关系——张希钰跳楼前半个月,他们分手了,那段时间他都在武汉集训,两人也没有联络,算是好聚好散。” 陈浦捏起那杯大麦茶,在灯下看了看,问:“张希钰还有别的男朋友或者情人吗?” 朱哥摇头:“应该没有,我们查过她那段时间的手机,和其他人没有感情纠葛。她身边的人也没有反映。” “朱哥,当时没有验尸?”李轻鹞问。 “没有,她是跳楼自杀,证据确凿,父母不希望孩子尸体被破坏,不同意验尸,我们也没有必须验尸的理由。加之当时案件调查压力非常大,学校那边……你懂的,教育局也希望尽快平息,既然没有明显疑点,家属同意后我们就结案了。” 第15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陈浦和李轻鹞在体育大学体育场等人。 李轻鹞问他:“你早就跟朱哥联系过,知道孙浩辰这个人的存在?” 陈浦双手插裤兜里,踢了一脚塑胶跑道上的石子:“老朱今天一天都在出任务,刚刚才有时间,我没问他,也没等他。只翻了翻去年的卷宗,大致心里有数。” 李轻鹞明白了,尽管有卷宗,陈浦还是决定今天亲自去二十九中查这一趟,获取第一手信息而不是只看纸面,颇有些推倒重来的意思。而且时间不等人,等现在他辆走过一趟,再和朱哥谈,就能更全面地看待这个案子。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运动服的男生走来。 孙浩辰中等个头,长得还不错,眉眼平正,有些小帅。他看清他俩,眼珠转了转,笑嘻嘻地说:“两位警官,还有什么事?那都是一年前了,该说的我都说了。” 到底忙了一整天,李轻鹞有些心累,还有点烦躁了,不过她是敬业的,还是无障碍切换到知心姐姐模式,露出清浅的笑,刚想上前一步,陈浦却破例插到她前面,问:“孙浩辰是吧?这是我们的警官证。我们局里要对一些典型案件进行盘点,有关张希钰的案子,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孙浩辰无所谓地耸耸肩:“您问。” 见陈浦这么主动揽活,李轻鹞乐得闭嘴。 孙浩辰和张希钰怎么在一起的,当年的笔录里记得很清楚,再寻常不过的开头:两个学校本就近,孙浩辰有个同学在二十九中找了个小女朋友。七拐八拐的关系,两人在宵夜摊上见过两次。张希钰人长得清纯,身材又劲,气质冷傲,听说没交过男朋友。孙浩辰有钱有心,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追求,本以为很难得手,没想到很快就追到了。 “你们只好了两个月就分手,为什么?”陈浦问。 孙浩辰:“感情不和呗,觉得不合适。” “哪里不和,说说看。” 孙浩辰语塞。 陈浦还没说话,被他用眼神使唤了一天的李轻鹞,条件反射就上工:“孙同学,我们知道张希钰的死跟你没有关系,这个案子早就结了。现在我们工作有需要,上头要得紧,你帮帮我们好吗?” 她语气柔和,笑容甜美,孙浩辰下意识也笑了,答:“警察小姐姐,这有什么!刚才我是在回忆,现在一想吧,张希钰这个人其实挺怪的——我不是要说死人坏话,是为了帮助你们调查。跟她好那几个月,她总是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不高兴,情绪来得很快,我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要是早知道她心理问题大到要跳楼,我是无论如何不会跟她好的,无缘无故惹了一身麻烦。” 李轻鹞接着问道:“喜怒无常,还有什么怪的地方?” 孙浩辰叹了口气,说:“她其实好疯的,居然想让我跟她私奔,偷户口本结婚。我都惊呆了,她有那么爱我吗?小说看多了吧?我只是想谈个恋爱,没想到她这么不现实,还老是逼我,我就只好跟她分手了。警官你说,这种情况能不分手吗?我还要上大学呢。” 李轻鹞和陈浦对视一眼,这可是卷宗里没有问到的。李轻鹞掏出手机,给他看照片:“这部手机是你送她的吗?” 孙浩辰仔细辨认了一下,点头:“花了六千多呢,我其实对她挺好的。” 这一点也和朱哥的调查笔录一致,所以当时他们没有怀疑张希钰还有别的男友。 李轻鹞又给他看其他几张照片:“这些呢?” 这些以前警察没给孙浩辰看过,都是些衣服,他摇头:“我没给她买过衣服,她从来不肯跟我去逛街,说是班主任抓早恋抓得严,她爸也会打她。我和她就跟地下党似的。” 陈浦的嗓音冷冷的:“她死前可能怀孕了,你知道吗?” 孙浩辰呆了,旋即想起什么,摇头:“不可能!草!真的警官,我们开头几次都吃了避孕药,后来每次我都很注意,要么戴套要么射在外头……” “怎么讲话的!”陈浦皱眉低吼,吼完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对方也算是在陈述事实,有理有据,他查案听过比这露骨百倍的话。可刚刚看到李轻鹞温温婉婉的样子,就感觉这些话太脏! 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呵斥得对!人家李轻鹞上了大一又退学重新高考,读了警校来公安,八成没谈过恋爱不懂这些——人心里背着那么大的事,哪有心思谈恋爱?这他有经验。 见李轻鹞眉眼平静,没有反应,陈浦心里才稍微舒服点。 孙浩辰嘀咕:“这怎么不能说了……原来她真的有别的男朋友!我本来以为在高中能找个处,但我们第一次做她就不是了。警官,她怀不怀孕真跟我没关系,没道理我戴了绿帽还要背锅吧?” 李轻鹞这时才皱眉,陈浦已厉声说:“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一个成年人找未成年的高中生发生关系,没让学校给你处分已经是宽大处理!” 孙浩辰讪讪不语。 “知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有没有发现蛛丝马迹?” “没有,我当时要是知道肯定不跟她好。” “你们发生关系,一般都去哪里?” “月亮湖街,那边有一排三、四星的酒店。” “谁找的地方?” 孙浩辰愣了一下,神色有些说不出的滋味:“都是她推荐的,草。” “最后一个问题。”陈浦把手机递到他面前,“这个男人,最近找过你吗?” 孙浩辰看了看,神色惊讶:“找过。” “什么时候?” “三个星期前,他通过我们老师认识了我,说是二十九中的老师,还请我喝了一顿酒。”孙浩辰说,“他也打听了我和张希钰的事。” “具体聊了些什么?” 孙浩辰抓抓头:“当时我喝多了,记不清了,差不多也是你问的这些吧。” 陈浦和李轻鹞离开体大时,孙浩辰本来往宿舍走了几步,又站定,追上来说:“警官,我承认自己一开始是想找个小女朋友,很有面子也很新鲜。但我跟她好的时候,是真心的。我从来都没有对她不好,都是她给我压力,我没有给过她压力。但是吧,我总有种感觉……”他露出苦笑:“她并不爱我,从一开始就是。我觉得她就是想找个男朋友,为了找而找,可能我刚好符合她的要求吧。所以我要什么她都给我,但我总觉得她的眼里没有我。大概她真心喜欢的,是那个人吧。分手那天,我都哭了,她却没有哭,还请我吃了顿火锅。她还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她说想当大学生。” —— 第二天一早,陈浦按照平常的时间下楼,抬头望向自己的车,心倒是提了一下。 没人。 他松了口气,察觉到自己如此反应,他在心里骂了句草,自己一个老刑警居然被李轻鹞搞应激了。 悠哉悠哉吃了碗粉,他步行到局里,一进办公室,就见李轻鹞端坐书桌前,十指快速打电脑,一脸专注,十分干练。 陈浦目不斜视走过去坐下。 他刚打开电脑,就收到办公系统提醒,打开一看,李轻鹞已经把昨天所有的笔录资料整理好发过来了。陈浦微愣,不由得又看了她一眼,她端起茶杯在喝水,察觉到什么,亮晶晶的目光扫过来,陈浦立刻垂落目光。 也不知道她早上几点来的办公室,才能在上班前就把这么多文字都整理好。陈浦心情略微复杂地把文件看了一遍,挑不出任何毛病,毕竟她曾是一流大学的高材生,和他这种学渣中的伪学霸天差地别。 她高考前一个月,李谨诚已经失踪,但是家人里瞒着她。后来陈浦还偷偷打听过她的名次——中学的喜报上有——挺吓人的。 “李轻鹞。”他喊道,她走过来,他说:“整理得挺好,继续保持。” 不用抬头,都能感觉到她露出惯有的八颗牙齿假笑,柔柔婉婉的嗓音响起:“这有什么呀,你满意就好。” 陈浦自问已经可以对她的时娇时嗲时抽风免疫了,公事公办地说:“下次不用来这么早,上班时间整理也可以。” “我自己会把握的。” 瞧,这就又不听指挥了,她其实就是个刺头儿!陈浦觉得大早上多看她一眼眼睛都会痛,用力摆手示意她滚蛋。 闫勇风风火火地走进办公室:“刘怀信家里的指纹和NDA检验结果都出来了!” 第16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马上要开案情会,李轻鹞忙碌了一早上,口干眼干,端起杯子跑茶水间泡茶。 她刚把杯子洗了洗,有人也走进茶水间,高大的影子挡住门口光线。她回头瞧见陈浦,眨了眨眼。 陈浦也没和她打招呼,腋窝下夹着两盒茶叶,手里端个灰黑色金边阔口瓷杯,走到茶水台前,抽出那两盒茶叶,往大伙儿放的那堆茶叶、菊花、枸杞罐子边上一丢。 茶叶是陈浦一早从家里翻出来的。 李轻鹞立刻凑过去,看清茶叶盒子上的字,呦,老品牌的首日芽,这一盒就得上千。 陈浦垮着个脸,也去洗茶杯。 李轻鹞:“你身为老大,这茶叶放这儿的意思是……见者有份?” 陈浦正在低头冲刷杯底:“废话,别人给的,放家里都快长霉了。” 李轻鹞拿起盒子一看,明明是今年新茶好吗!她眉开眼笑地拆了一盒,倒了一点到杯子里,又小心将茶叶袋子封好口。 热水冲进杯子里,根根茶叶翠绿饱满,幽香盈盈,李轻鹞深深闻了闻。 陈浦斜眼看她的贪样,心里又叹了口气,拎着杯子走到茶台前,目光落在旁边一包简陋的纸袋茶叶上:“你带的茶叶?” “嗯,不是什么名牌,我舅舅炒的,也还不错。” 陈浦拧起眉头,似乎犹豫了一会儿,才抓起她那袋茶叶,往杯子里一倒。这人的手就像没轻重,一下子倒出来小半杯茶叶。他也不在意,端起杯子往里哐哐哐冲热水。 李轻鹞呆了呆:“你当饭吃啊?” 陈浦侧身单手拿着杯子接水,只抬了抬眼皮:“舍不得?” 李轻鹞双手捧着茶杯摇头:“我只是想到了一个成语。” “什么?” 牛嚼牡丹。李轻鹞的脸上却已露出乖巧的笑:“物有所值。” 陈浦没想到她的马屁拍得如此没有下限,到底淡笑了一下,说:“说了别来这套。”端着满满一杯茶,脚步轻快地走了。 —— 距离刘怀信死的那个晚上,只过去了一天一夜,但是陈浦布置的四个侦查方向,工作已经基本告一段落。 方楷那边,负责调查的张良伟线,已有结论:张良伟与本次命案无关。他在命案现场的反常,主要源于那封匿名信和他对于刘怀信的怀疑。但是循着这条线索调查匿名信,暂时没有进展——目前方楷已组织人对比过二十九中超过60%师生的笔迹,没有匹配上的。到底是谁写的匿名信,这个知情人是谁,还是个未知之谜。 闫勇汇报了物证调查结果:尸检进一步证实刘怀信死于失血过多,致命伤就是腕间伤口,尸体没有遭受其他内外伤,也没有服毒,死因明确且唯一。重要的是,现场DNA和指纹检验对比结果出来了,有十几个人,分别是刘怀信的数名同事,包括周岑、高继昌、方辰宇等等,张良伟的指纹也在其中。此外还有刘怀信几名亲人的指纹,分布在家中各处——这符合刘怀信日常生活交际圈的,并不能说明这些人就有嫌疑。另外,在遗书、笔、水果刀、浴缸、录音笔和西瓜刀上,都只有刘怀信一人指纹。 第三条线,是周扬新负责的案发现场监控和人员调查。刘怀信所住的那栋楼一共六层42户,案发时间段有14户家里没人,剩下28户里,又刨去16户,与刘怀信不认识且没有杀人动机,那就还剩下12户。这12户中,有10户是学校老师,还有2户是高三年级学生家里租的房子。高继昌和方辰宇也住在同一栋楼的,方辰宇住1楼,高继昌住5楼。 最后就是陈浦和李轻鹞负责的张希钰案线。李轻鹞把昨天全部笔录都打印出来,分发给大家。大家看完笔录后,都有些意外——原来李轻鹞做的资料,和别人有所不同。前面的正式笔录,她全按格式写了,条理清晰,事实清楚。但在最后,她还附了几页纸,事无巨细的、客观的、不掺杂任何主观判断的,记录了她所看到的每一个询问对象的衣着、配饰、办公室环境等等。这其中甚至包括了孙浩辰所戴的苹果手表,高继昌办公室的书架、打火机,以及方辰宇的名牌衬衣。 因为这些人都只是询问对象,不是嫌疑人,警方不可能对这些东西进行拍照记录。很快就有人意识到,有了李轻鹞的这些看似无用的细节记录,他们没去现场的人,也有了身临其境般的直观印象。 “这办法不错。”方楷微微一笑,“小李,辛苦了。” 闫勇咋舌:“这有几千字了吧,你可真能写啊。” 李轻鹞只是腼腆地笑:“我是新人,只能笨鸟先飞,也不知道这些有没有用,就都记上了。如果做得不对,大家多指教。” 众人看她的目光更慈爱了。 只有陈浦神色麻木。 “行了。”陈浦说,“大家信息都同步了,现在说说看,下一步怎么抓人。” 有人若有所思,有人面面相觑——陈浦这意思是,今天就能抓到人了? 大家都掏出黑色笔记本和笔,准备记录。李轻鹞今早也领了个黑皮本,不过她嫌发的笔笔尖不够细出水不够丝滑,依然用自己那根浅蓝色半透明水笔。陈浦的目光在她的笔上快速一掠,开始点人:“老方。” 方楷摸了摸下巴,说:“我认为目前的调查结果里,最明确也最有价值的是刘怀信家中的指纹,可以断定的是:凶手没有打扫过现场。那么,只有十几个熟人的指纹,指向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可能性:第一,凶手就在这十几个人里,案发当日他留在现场的指纹,也混在这些指纹中,甚至有可能他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不去打扫现场;第二,凶手不是刘怀信的熟人,以前也没来过他家,具有高度反侦察意识,没有留下任何指纹。我个人倾向于第一种。” 众人纷纷点头,方楷一向是队里除了陈浦外,最靠谱的。他生性老成持重,要么不发言,发言必然已有了确切把握。 “我同意方楷的看法,凶手就在那十几个熟人里。”闫勇第二个开口,“案发楼栋门口的监控,没有拍到任何可疑人员进出。案发时间段正好是晚餐时间,有12户人在家,并且和刘怀信日常生活有交集。如果凶手在他们之间,就可以轻松离开现场,逃回家里,逃脱监控。” “两张名单上,重合的人有几个?”陈浦问。 闫勇快速对比后回答:“一共6个人,都是男的:方辰宇、高继昌,还有另外两名高一的老师:许方铭、赵睿耘,以及两名高三学生家长:钱远凌、吴雪峰。” 然而周扬新就像喜欢跟闫勇对着干,把黑本子往桌上一搁,说:“虽然我也倾向于熟人作案,不过监控是我负责的,那我就要唱两点反调:第一、虽然目前调查,这12户之外的16户,与刘怀信没有关系、没有杀人动机。但毕竟我们只调查了一天,万一有深层次动机就有可能遗漏;第二,那栋楼只有一个出入口,但楼栋背后是条小路,没有监控。如果凶手从矮楼层逃脱,也不是没有可能。当然,这两点可能性都很小。” 闫勇没好气地说:“可能性很小你还说?我们警力有限,不可能每个方向都去查,那要查到猴年马月去!二八原则了解一下?” 周扬新抄手,黑色T恤下的骨骼线条显得很瘦硬:“查不查是一回事,我负责的部分,蛛丝马迹都不漏是另一回事。” 陈浦开口,盖棺定论:“周扬新说得对,大家都学着点。这两点我记下了,还有吗?” 大伙儿议论纷纷,从物证角度出发,不少人赞同熟人作案。至少现在,嫌疑人名单都有了不是吗? 李轻鹞把他们说的每一个关键点都记在本子上,不知不觉就画了张关系交织的图,正咬着笔头蹙眉沉思,就听陈浦说:“李轻鹞,别当鹌鹑了。” 李轻鹞抬头,就见陈浦用很嫌弃的眼神盯着她的……嘴? 李轻鹞后知后觉吐出笔头,大家倒是都静下来。 上回在案发现场开短会,陈浦布置侦查方向,这位新人只怼了陈浦一句:死者是自杀。虽然她的理由听着还算合理,但显然跟侦查大方向违背。现在陈浦亲自带她查了一天案,大家也想听听这个省厅下来的高材生,到底有几分重量。 李轻鹞放下本子和笔,一只胳膊搁在桌上,另一只手臂垂落,双掌相叠,十指白细,背部挺直,在一群耷头耷脑土里土气的刑警里,就像一只素雅得体的小白鹤。她说:“我也赞同是熟人作案,命案现场第三人,也就是张希钰的情人,就在方辰宇和高继昌当中。” 第17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大伙儿一片哗然。 倒不是他们没有怀疑方辰宇和高继昌,只是,目前大家讨论的只是杀死刘怀信的凶手,按照他们那三条线的调查结果,凶手杀人动机还不明确。那么当然,在案发时间呆在楼里的熟人,都有可能。 方辰宇和高继昌和死者任教同一年级,当然嫌疑最大。但不能就此排除其他四名老师和家长的嫌疑。 李轻鹞的话说得太肯定了,等于断言杀人动机与情感纠葛有关。虽然那天在现场,陈浦也说过此案与张希钰案密切相关,但当时只是侦查方向之一,是一种可能性。 说到底,张希钰案发生在一年前,当时市局和教育局高度重视,已经低调结案。现在李轻鹞这么说,等于是要翻案,而且还涉及到二十九中的一个年级组长一个重点班主任,实在太敏感,可以预料到后续办案将要面临的巨大压力,也难怪他们哗然。 李轻鹞迎着众人复杂的目光,刚要开口,注意到陈浦虽然低着头,脸颊上有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眉头也是完全舒展的。 李轻鹞唇角微勾,移开目光,开始陈述:“我有三点依据: 第一、张希钰死前那个学期,期末考试年级排名前进了将近一百,但是周围人并没有看到她努力学习,她还额外花了很多时间在孙浩辰身上,这不符合常理。与之相反,接下来的各种小考月考,她考得很糟糕。因此,我怀疑有人提前把那次期末考试的答案给了她; 第二,她对待孙浩辰的态度很奇怪。如果只是交了个大学生男朋友,有必要保密到那种程度吗?连自己最好的朋友都不告诉。我认为她不是怕被发现早恋,而是在惧怕什么。孙浩辰也证实了张希钰那些名牌衣服,是别人买的,并且她有性经验,熟悉附近价格适中的酒店。可没有人知道这个人是谁,说明这个人的身份绝对不能曝光; 第三,几个闺蜜和孙浩辰都提到,张希钰的情绪问题,喜怒无常,终日郁郁。从她们的描述看,她的心思显然不在学习上,一点也不在意。我怀疑那段时间,她和那个人的关系出了巨大问题,这才是导致她情绪崩溃跳楼的主要原因,而不是结案报告上写的学习压力。 综合以上三点,这个人是张希钰日常生活能够接触到的男性,有经济实力,是成年人可以带她进出正规酒店,可以拿到各科期末考试答案,并且身份不能曝光,在六个嫌疑人名单里,只有方辰宇和高继昌符合条件。” 众人沉默,一是李轻鹞说的信息量太大;二是她提到的依据,全都散落在笔录各处,所以大家都在翻找思考。 “她说的都同意吗?”陈浦凉凉的嗓音响起,李轻鹞看了他一眼,之前那一抹暗笑烟消云散,陈队长恢复了扑克脸。李轻鹞很想知道,他是赞成她,还是反对她? “我有疑议。”方楷举手,他一举手,众人都洗耳恭听。 方楷严肃地说:“我认为你说的三点,都是可能性,是推测,没有确切证据。我们查案,必须讲证据。我现在就可以一条条反驳你: 第一,你推测有人把答案给她,由此推断那个人是老师。但我也可以推测,她那次考试靠自己或者靠别的学生作弊了。所以第一点不成立; 第二,张希钰情绪压力过大,或许正因为如此,她不敢让人知道孙浩辰的存在,毕竟心理出问题的人,不能以常理推断。至于是不是处女,只是孙浩辰一面之词。那些酒店,她也可以提前去了解打听。至于那些衣服……我确实想不出来,可以查一查,但也不能就此断定是情人送的吧? 第三,同学们都说她不把成绩放在心上,所以你推断她有别的压力来源。我看过去年的笔录,家里给她的压力很大,教育方式有问题。万一她就是很在意成绩,所以跳楼自杀,只是平常不表现出来呢?很多未成年人不都这样吗? 如果只是你刚才说的那些理由,我不能认同。” 众人面面相觑,这下新人的面子不好看了。但方楷这人吧,涉及案情,他就不是平时那个很好说话的老大哥了。 闫勇已经倒向了方楷这边,他看着李轻鹞沉默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他挠了挠头,下意识看了眼陈浦,却发现陈浦神色也很严肃。他心想不好,老大向来郎心似铁,以前自己当新人的时候被训哭过好几次,现在陈浦是不是要对李轻鹞下手了?那么乖巧老实的女孩,不会哭吧…… 果然,陈浦开口:“行了,我说一下……” “不止是这些。” 李轻鹞的声音和陈浦同时响起,陈浦就住了嘴,望向她。 出乎大家意料,李轻鹞的神色依然平静,她说:“是这样的,刚才我没有展开说完—— 昨天在二十九中,我专门了解过他们的期末考试制度,抓得很严,首先要换教室,每个教室四个老师监考,按照名次坐。我也看了张希钰那次考试的位次表以及周围人的成绩,一圈学渣,都比她少大几十名。我还看了她每科分数,提分最高的三科是数学物理英语——这三科选择题最多,即使作弊翻书也找不到答案。而且数学物理是她以前最差的科目。所以我才认为,她无人可抄,无处可抄,只有提前背了答案,最符合逻辑。 第二点,她的秘密情人是否存在,我认为孙浩辰不需要撒谎,从我们和他的交谈中,可以看出他是个很在乎面子的人,交高中生女友的目的之一就是想找个处女,他完全没必要撒谎给自己戴绿帽,他跟本案也没有利益关系,没有撒谎动机。 此外,我今天一早,还去了一趟张希钰家走访,她的母亲比较配合,她生前的衣物也都保留着。我发现她还有许多件名牌内衣内裤,都是成人品牌,有的要二三百一件,她妈妈根本不认识那些品牌也不知道价值。我想任何普通朋友不会送她那么多名牌内衣裤,除了情人。 第18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至于第三点,确实没有实证。但从一般逻辑来说,一个女孩,如果学习压力太大,交了孙浩辰这样一个有钱又对她不错的男朋友,于她而言,应该是一个解脱的出口,一个逃避的渠道。可张希钰的表现并不是这样。所以我才认为,学习和家庭是压力的一部分,但她最大的压力,源于感情和性关系。” 众人一片肃静,神色中有惊讶,也有叹服。 方楷轻轻骂了句靠,而后笑了,说:“这回我没有异议了,小李,你做得很好。” 李轻鹞依然保持着谦逊腼腆表情,还朝方楷投去感激的眼神。 陈浦慢悠悠转了几圈笔,停住,说:“人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有谁有异议?” “没了!”“没了。” 大伙儿都笑了。 陈浦带的二中队,是个一切凭事实讲话,凭实力破案的地方,李轻鹞今天露了这一手,出乎所有人意料。他们能说啥,人家一个小姑娘,初生之犊不怕虎,一口咬住了案件命脉,谁不服憋着。 陈浦低声嗤笑:“一个二个的……” “我赞同小李的观点,但是有个最大的问题。”一直皱眉翻看笔录的周扬新抬头,“如果这个人存在,他和张希钰的日常交往,为什么没有留下痕迹?去年他们就没查到这个人。” 陈浦往后靠在椅背里,翘着二郎腿,双手交叉搭在膝盖上。他今天穿的是件灰色外套,没扣扣子,露出里头的黑色T恤和清晰的脖颈线条。他说:“我师父说过一句话:独处藏奸。每个案件,最不合理、最蹊跷、最‘独’的地方,就是破案的关键。 这个人既然存在,为什么他们没有微信QQ邮件往来,也没有被别人看到?除了这个人特别小心之外,最大的可能性:他和张希钰,不需要借助这些通讯工具,也可以联络。 因为他们每天见面,他甚至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叫进自己的办公室,都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同样的道理,刘怀信的桌上放了三套酒具,为什么他那天只发短信约了张良伟,手机里没有发给第三人的短信?因为他当面跟那个人说更方便。刘怀信那天下班后的动线,就是从学校到家属楼,中途楼下买菜,短短三百米。那个人就生活在这条动线上,或许他们是在学校说的,或许是在家属楼说的。 最后还有一个细节,为什么桌上放的是茅台?男人拿什么酒请客,除了看交情,就是看他对对方社会地位的判断。你不会拿20块钱的二锅头去款待领导,也不会拿2000的茅台去款待一个小角色。方辰宇是刘怀信的好朋友,高继昌是他的领导,无论是哪一个,他拿茅台合情合理,哪怕是鸿门宴。 行了,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 周扬新笑着说:“还能有什么?你把最后的漏洞都补上了。” “我看方辰宇符合高智商犯罪特点,高继昌则给人感觉虚伪又缜密。”有人说道。 闫勇则满眼星星,看看李轻鹞,又看看陈浦,他觉得思路一下子就通了,很是兴奋。不光是他,大家都露出振奋神色,虽说李轻鹞和陈浦分析案情出力最多,但今天的结果,是二队所有人齐心协力废寝忘食获得的。案发后两天破案,拽不拽?还要掀翻一宗旧案,这下二队又要在分局露脸了。 “李轻鹞。” 李轻鹞再次被点名,望向陈浦。他眼眸淡淡地说:“身为新人,一上手就懂得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干活细致,也肯下苦工,难得是没有瞎忙乎,方向抓得准。干得不错。” 李轻鹞微怔,刚要露出八颗牙齿的笑,表示这全都是他带得好,他却不给她走套路的机会,话锋一转:“当年高考多少名?” 李轻鹞:“什么?” “高考名次。” “全省220。” 她答得顺口,陈浦就像只是问了一下她早上吃了什么,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其他人却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220?!她说220?全省一年三、四十万考生,她让在座的这些高考都没有排名的人,情何以堪?陈浦突然问这个干啥?秀大家一脸,他秀什么秀,和他有什么关系,就算他是警校第一,在全省220面前也和大家一样,都是平等的渣渣。 “不过。”陈浦冷着脸说,“该批评的还是要批评,以后不允许一个人私自行动,哪怕张良伟夫妻不是嫌疑人,也不行。” 李轻鹞乖巧点头:“知道了。” 众人还处在我们二队出了个二百二的震撼中,只有老成的方楷最先找回自己的声音,毕竟他家有个初中生,对于学霸和学渣的差距具有良好的接受力。他说:“就算确定了两个嫌疑人,张希钰案已经过去一年,尸体也火化,刘怀信家的指纹不足为证,我们要怎么找到证据?” 陈浦说:“不是已经有人替我们找到证据了吗?” 他说完这话,下意识看向李轻鹞,就见她对他盈盈而笑,一副心有灵犀的快乐模样。陈浦觉得眼睛痛,别过脸看方楷。 方楷稍微一想,明白过来:“说得没错。” 闫勇还懵着:“你们说谁?” 周扬新摸摸下巴:“说的是我们可敬又可怜的死者啊。在这一年里,刘怀信和那人朝夕相处,肯定察觉不对劲,他不是还找了孙浩辰吗?就是在收集证据。他一定是拿到了有力证据,才会摆鸿门宴,打算揭露真相,录音笔就是为了录下那人的供词,西瓜刀是以防万一。” 李轻鹞戳戳闫勇胳膊,细声细气地说:“我们如果去找一年前的监控,如同大海捞针,需要很多时间。可是有人已经不辞辛苦捞过一遍了——我们只需要去找近期有刘怀信的监控,就能知道他去过哪里,拿到了什么证据。陈浦说的是一条捷径。” 陈浦:“但是现在那份证据不见了。案发才过去一天,学校和家属楼都有我们的人守着,不停地询问盘查,那个人从命案现场带走的证据,很有可能还没有机会处理。如果能找到,说不定就是他杀人的有力证据。” 众人眼睛一亮。 第19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从中学起,李轻鹞就是个很“独”的人。这个独,不是说孤僻或者自私,相反,她和同学们的关系都不错,还有三两知交好友。但她确确实实喜欢独处,独来独往。在求学阶段,她像海绵一样吸收各类知识和观念,但她并不以通俗的目光和标准,来衡量得失与诉求。 所有人都疯狂学习的高三,她可能为了看特别喜欢的歌手演唱会,面不改色去老师那里请假,说家里房子漏水父母都出差哥哥远在天边她要承担起家庭责任去抢救。由于她一贯表现优秀,老师毫不犹豫地准假,还差点派几个男生去帮忙被她婉拒。 她也会迷上物理的某个专题,如痴如醉把市面上所有习题集都买了统统做一遍。后来一次月考物理压轴大题全年级只有她和年级第一的男生做出来。而只有她写了三种解法,被物理老师笑骂为怪才。 她就是喜欢一个人呆着,一个人思考,一个人做题。她的成绩一直处于年级前三十,但是波动很大,时而上浮到前五,时而跌到二十多名。她也不在意,面对老师的批评理直气壮:“全年级一共1200人,我的目标是前50,就能上211,每次都超额完成任务,老师,放轻松点,不是每个人都能上清华北大,我又不是骆怀铮。” 骆怀铮就是那位年级第一,已经保送清华。 老师被她气得差点吐血。 所以,在紧张的高中生涯里,李轻鹞是全班公认的另类,她够努力,但是不会太拼命,一切全凭兴趣状态。状态好,她会一天刷20张卷子;状态不好,她直接抱病“奄奄一息”回家看小说。同学们亲切地称骆怀铮为“独孤求败”,称她为“任我行”。 她第一次高考志愿填数学专业,也不是因为多喜欢,而是想象了一下将来的生活,安静地做题做研究,不用应付太多闲杂人事,假若学历读高点以后当个初高中数学老师也挺好。 李轻鹞的爸爸是个老刑警,母亲是个自己开诊所的中医。对于李轻鹞的这些想法,父母举双手双脚赞成,他们觉得孩子的想法很好啊,她已经这么优秀了,干嘛还要要求她更多呢? 总之,李轻鹞是个有着“小世界”的女孩,她坚定地呆在里面,用舒服的方式活着,她离周遭人的世界很近,但又隔着一段距离。 所以,在她考上湘城大学,上了大半个学期,依然每晚失眠,体重减少10斤后,她做出退学重考警校的决定。父母只是流了一晚上的眼泪,然后给她报了复读班。 不过李轻鹞怀疑她爸其实在偷偷高兴,因为从小他就想让她当警察,后来虽然有李谨诚继承家业,但这么聪明敏锐的女儿没考虑过当警察,她爸其实还挺惋惜的。只是没想到,父亲的夙愿,后来以这种形式实现了。 以李轻鹞的性子,无论高中大学,都没有加入过任何社团,在警校虽然强调团队意识,但她还未对哪个团队,产生过真正的归属感。《乌合之众》这本书她读过三遍,使得她更加警醒地在团队中保持独立清醒的自我意识。 …… 陈浦迅速布置了任务:所有人两两分组,调查刘怀信过去半个月的行动轨迹,收集监控。陈浦点了一个刑警跟着他,又把李轻鹞分到周扬新组,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散会了,众人鱼贯而出。李轻鹞正收拾本子,周扬新走过来,拍了一下她的肩,说:“全省220!你是怎么考出来的!” 旁边的闫勇摇头说:“这可真是凤凰落在了鸡窝里!二队不配啊不配!” 李轻鹞噗嗤一笑,说:“乱讲,能来二队我很荣幸的,现在更觉得自己来对了,人人都有真本事。” 一句话就说得他俩眉开眼笑。周扬新甩了甩手里的比亚迪车钥匙,说:“5分钟后下楼,咱们路上再交流交流。” 李轻鹞:“没问题!多跟你学习!” 等李轻鹞再回头,陈浦早就走了。 李轻鹞刚说的那几句话,的确有几分真心。今天这个会开下来,她真的觉得二队氛围不错,每个人都有独立观点,不论资排辈,不讲人情面子。这样的工作模式,反而是简单的。 她知道并不是每个部门或者团队都是这样的,甚至可以说,大部分都不是。譬如她以前呆的厅里。她也不是毫无社会经验的应届生,当然明白这样的团队氛围,取决于一个人——陈浦。 从她入职第一刻到现在,二队每一次行动,每一次讨论,还有他昨天带她的一整天,都可以感受到,陈浦非常用心在带这支队伍,他的心中没有个人英雄主义,想要所有人都凝聚成一把刀尖,齐头并进。 李谨诚以前不经意间对李轻鹞提过,陈浦身上有江湖气,也有一股子正气。当时李轻鹞脑补的是影视剧中常见的胡子拉碴一身肌肉头发也许还有点长的痞子警察形象。现在她明白了,陈浦不是那样的。 李轻鹞回到工位,把早上刚泡的那杯昂贵的首日芽倒进保温杯,揣路上喝,一边下楼,一边摸出手机给陈浦发消息: 【不高兴,为什么我没跟你一组了?】 等她走到楼下,正好看到陈浦的沃尔沃发动离开,而她的手机一响。 陈浦:【为什么我每次要跟你一组?】 李轻鹞挑了挑眉,心道:呦,这人还挺别扭。把手机往口袋里一揣,笑着上了周扬新的车。 沃尔沃上,陈浦开着车,手机丢中控台上。闫勇在副驾看手机上的监控画面。 过了一会儿,陈浦瞄了眼手机,屏幕一直黑着,没有消息再来。 他暗暗松了口气,又有那么一丁点懊恼,刚才的语气是不是太重了? 但他当然不能再带她了。昨天她上班第一天,放谁那儿,陈浦都不放心,只能自己带着。今天看来,她融入得不错,大家也都接受了她。他一个单身男队长,她一个单身漂亮女青年,再带着她不放手,日日形影不离,就说不过去了。会有闲话的。 至于语气重了点……她那么个性子,时不时发癫,刚才她的短信就有点苗头,他能怎么办?只能冷漠一点,以绝后患。 反正她在那个组,他都会盯着的,待遇等同亲妹妹。 这么想着,陈浦就释然了。别说,今天是小黄牛闫勇跟着,耳边没有昨天那娇滴滴的声音和奇奇怪怪的话语,陈浦觉得周围的空气都恢复了以往的新鲜。 —— 在一上午密集扎实的调查后,案件迅速有了突破性进展。 毕竟,这是一条捷径。 方楷组在月亮湖街的一家四星宾馆上周的监控里,发现了刘怀信的身影。 刘怀信来过两次,不仅在前台逗留很久,还进入酒店的监控管理室呆了一整天。起初酒店保安经理不太愿意承认和刘怀信有过交易。但在刑警的盘问技巧下,保安经理很快和盘托出——当日刘怀信以2000元代价,换走了去年1月某日的三段监控。 现在,那些监控,还在酒店的服务器里。 —— 二队全体成员,一起观看了这三段视频。 分别是酒店大堂、电梯和走廊的摄像头拍下的。 那人戴了顶帽子,张希钰也戴着口罩。那人走到前台办入住,张希钰在角落里坐着。办好后,那人也不看张希钰,走向电梯间,张希钰起身跟随。 电梯没人。张希钰站在前面,那人站在她身后,突然伸手,捏了一把她的臀部。她抖了一下,只看眼睛,说不上她是在笑还是在抵触。 两人步出电梯,到了走廊。这时他们走得很近了,身体几乎紧挨着。到了房门口,那人掏出门卡,丢给张希钰,张希钰低头刷开房门,那人扯下她的口罩,露出她清晰的容颜。 那人捏住她的下巴,亲了上去,胯往前顶了一下。张希钰挣扎着推开,他笑了,摘掉帽子,镜头下的侧脸清晰无比。 他再不是平日在学校里威严正派的模样,眼里含着深深慢慢的笑,禁锢着她的肢体散发着某种兽的气息。 因为穿着休闲衣裤,也没有梳板正发型,他看起来年轻了至少五、六岁,可依然比张希钰老了很多。然后他搂着张希钰的腰,把她拖进了房间里。 第20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高继昌小时候,家里条件挺好的。父亲高永辉做生意,母亲许翠林是全职主妇。他们家算是先富起来那批人,算不上大富大贵,但绝对不用为钱财忧心。 高永辉很喜欢这个儿子,长得漂亮,又聪明,从小读书厉害。很多酒局,他都带着高继昌,既有面子,又存了手把手教子的心思。高继昌也没让他失望,鱼翅燕窝、觥筹交错的酒局,并没让孩子迷了眼,回去后,反而更加努力读书。 高永辉问他为什么,他答:我以后也要过这么好的日子,当然要用功读书。 高永辉哈哈大笑,觉得儿子以后一定能混出名堂。 1996年,高继昌15岁,是高永辉最有钱的时候,家里存款就有两百万多,厂子就有三个,走到哪里都被人叫高老板。当一切都太容易获得,周围全是花团锦簇甜言蜜语,高永辉往下看都看不到脚尖,人往云端飘谁也扯不住。 高永辉毫无悬念地走上了那个年代很多男人会走的路——玩女人。 一开始是女秘书,招的高中毕业生,高永辉那时也才三十好几,人长得又精神,哄一阵子,再丢一叠钞票,轻而易举就把人勾到床上。 高永辉食髓知味。与其说他喜欢的是女人,不如说他喜欢的是掌控感和不断的新鲜刺激。 酒吧女、下岗女工、女大学生、下属的老婆……不过他从来不把这些女人带回家,家里虽然有黄脸婆,还有他的宝贝儿子呢。那是他的骄傲、他的血脉、他的家业继承人。 有一次,高继昌问过母亲:“为什么不离婚?” 许翠林睁着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看着他:“为什么离婚?苦日子都是我陪他熬过来的,当初他刚开始做生意,是我从娘家借的本钱,我陪着他辛辛苦苦摆摊。我没有工作,家里的钱也不在我手里。离婚岂不是便宜了那些小婊子?我死都不离婚。” 高继昌又问:“那你要不要想办法把钱弄一半过来?” 许翠林脸涨得通红,却不知自己已露出畏缩神色,她突然朝儿子发脾气:“我怎么弄?怎么弄!厂子在他手里,账也在他手里!你爸那么精,我怎么斗得过他?” 高继昌就不再提了。 那个年代,他的耳朵里会有很多风言风语,走在路上都会有人指指点点。起初他会脸红,会恼怒,会哭。后来就淡漠了,当那些议论的人不存在,专心读书。 高继昌撞见过父亲几次,搂着不同的女人,一副大哥做派。有一次学校要交材料费,他手里正好没钱,许翠林又回娘家了,他就去厂里。结果刚要推开父亲办公室的门,就听到里头传来古怪动静。他静静听了一会儿,绕到窗边,窗户有条缝,能看到床上两个赤条条的人影。 高继昌就转身坐到台阶上等,等了十几分钟,里头完事了,高永辉神清气爽的出来,看到儿子,吓了一大跳。高继昌却平静得很,跟他说了材料费的事。高永辉掏钱给他,又尴尬地问:“到多久了?” 高继昌想了想,看了眼屋里娇嫩饱满的女工,答:“你从背后骑她的时候,没事我回学校了。” 高永辉都呆了,刚摸出的烟差点掉地上,望着挺拔如新竹的儿子越走越远,他忽然笑骂道:“小兔崽子!” 女人嘛,不就是那么回事,儿子都15岁了,搁他那年月,都可以结婚了。这说明儿子心里是向着他这个爹的,而且今后啊,儿子肯定不会被女人管住。 真是个好孩子。 两年后,因为政策经济风向变化太快,高永辉的厂子经营不善,接连破产。之后高永辉又折腾了好几次,开公司,倒闭,开厂,没销路。不过那时候高继昌已经考上名牌大学,离开了家。高永辉也渐渐失了心气,就在家门口开了个小超市,倒也衣食无忧。许翠林重新成为了超市的小老板娘,成日坐镇店里,忙前忙后,两口子倒也和气起来,就像过去那些年的事,从没发生过。 而高永辉跟隔壁卖臭豆腐的老板娘勾勾搭搭,偶尔相会;又对店里的女店员动手动脚,许翠林只当没看到。她现在终于把店和钱抓在手里了,儿子还考上了名牌大学,她觉得自己总算苦尽甘来翻身了。 高继昌上大学时,家境已经很普通。他每天穿着白衬衣,大部分时间不是呆在教室,就是呆在图书馆自习。他还是院学生会主席,工作能力和态度获得师生一致好评。他是公认的白衣男神,追他的女孩子从图书馆前门排到后门。他却如同一尊佛,潜心学业,无动于衷。 直至大三,他和班上一个相貌普通学习一般甚至身体也不太好的女孩子好上了。是女孩子追的他,送早饭送宵夜陪自习追着跑。高继昌在一天夜里,看着锲而不舍守在宿舍外给他送宵夜的女孩,潸然落泪。 “我被感动了。”他对大家说,“再也不会有人对我这么好。” 他走出宿舍,拥抱了女孩,跌破无数人眼镜,也铸造了一段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校园佳话。 有人问女孩:你怎么敢追他的? 女孩答:他太温柔了,对我也很好。我知道他就是那么好的人,不单独对我。可是我忍不住心生奢望,想要试一试。我没想到,他真的会被我感动。我要一辈子对他好,拿命对他好。 高继昌大四毕业,成绩排名中游,完全够不着保研名额。但是他成功保研,还上了更好的专业。 因为女孩的父亲,是市里领导。 女孩先天不足,身体不好,毕业后留在家里没工作。高继昌拿到研究生毕业证当天,和她领证结婚,住进女孩父母买的房子。高继昌跪着对岳父岳母哭:“是她给了我前所未有的爱。爸,妈,你们又对我有再造之恩,我会疼她一辈子,宠她一辈子。” 一开始,高继昌被安排进全市顶级高中,干了三年,教学水平实在跟不上。牛校的校领导也很牛逼,一番操作后,高继昌涨了级别也涨了工资,然后被调到集团内部次一级的一所高中任班主任,也就是二十九中。 那一年,高继昌28岁。 第21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那时候,妻子的身体更差了,不仅无法怀孕,甚至行房都勉强。妻子哭着问要不要离婚,他握着妻子的手说:没孩子就没孩子,除非我死。 妻子感动得不行,没过多久,家里所有房产、现金、理财,还包括她的几百万嫁妆,全都交给了高继昌管——她没有精力,也只有这个办法回报丈夫的深情。 高继昌的手头骤然宽裕,不过他对钱财向来看得紧,不会无端浪费,也不会对外说,他只在离学校不远买了套二居室自住,又在市中心买了三套公寓出租,钱能生钱。妻子的嫁妆很快变为他名下的隐秘房产。之后每年把做过手脚的股票账户截图给妻子看一看,几年时间亏掉大半,账就平了。 那时的高继昌,还很年轻俊朗,校园男神的风采不减当年。他从不在学校提及妻子,很多老师都以为他单身。 第一个跟他好的女孩,读高一。二零零几年的时候,就业和经济环境还很好,孩子们压力都不大,也没有现在的孩子的现实和独立,还有很多天真恋爱脑和理想主义。 盛夏午后的办公室,只有高继昌和女孩在。皮白肉嫩、长发披肩的女孩,一只手按着书桌,弯腰扶住脚踝,声音幼弱:“高老师,我脚扭到了,怎么办呀?” 高继昌抬头,冷眼看着女孩自以为心机的撩骚。 女孩虽然大胆,其实没想太多,连自己到底想得到什么,都没想明白。她只知道,所有女生都觉得高老师实在太帅了,那冷酷沉郁的气质,和小说里的霸道总裁一模一样。听说他还是单身。 而且女孩总觉得,高继昌看她的眼神,和看别人不一样。她觉得他总是会多看她几眼,他的眼睛里藏着某种情绪,但是他总在最后别开脸去,仿佛压抑着什么。 女孩心里有了希望和奢望,就开始沉不住气。 她只是想要谈一场恋爱,像故事里那样浪漫、禁忌、奋不顾身。至于将来,她还没想过那么远。 但她不知道,高继昌看到的是什么。 他看到了少女牛奶般纯净的肌肤,看到她嘴唇上的绒毛,黝黑的眼仁,纤细的没有一丝赘肉的四肢,平坦的小腹和花蕊初成的胸。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女孩如此年少,甚至比他大学时那些追求者还要稚嫩。 他爸玩过这么年轻的女孩,那个十六岁进厂的女工——高继昌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 在那一刻,高继昌心里依然有恐惧和犹豫。他怕如果自己真的伸手,事情传出去身败名裂,也怕岳父的雷霆之怒。他还想,为人师表,这是我的学生,她没成年,没有判断力和独立人格,她想要走错的路,我应该把她带到正道上。 可……凭什么是我,不断牺牲呢?他想。 小时候,为了母亲的私心和父亲的面子,我忍耐着那个貌合神离乌烟瘴气的家;读大学,为了前途,我没有去追求漂亮的、真正配得上我的女孩,和一个平庸的病秧子在一起。我甚至没有谈过真正的恋爱,现在,我连性生活都不能有,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妻子一家对得住我吗?说好的进名校当老师,一路扶持一路升,结果挂羊头卖狗肉,给我降到这个破学校来。 岳父根本没有真正为我使力,不过是想要让我继续留在那个废物女儿身边,继续奉献一生罢了。 既然如此,又有女孩爱我,她是自愿的,我为什么不可以去追求爱情?满足自己? 毕竟,总是会有女孩爱我。 而爱情,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无罪的。 …… 高继昌别过脸去,不看女孩细细的脚踝,还有弯腰时T恤间露出的隐约线条,他说:“你不该这么对我说话,我是你的老师。” 以退为进,他驾轻就熟。 满脑子恋爱又给他戴上男主光环的女孩,眼里看到的只有他的隐忍和无可奈何。她鼓起勇气,飞快亲了一下他的脸颊,转身就跑。 然后,就像小说里写的一样,在她跑出去之前,他抓住她的手,忍无可忍地以吻封缄。 …… 对于第一段师生恋,高继昌动了几分真感情,但目的也很明确。恋爱中的小女孩是非常好哄的,更何况高继昌很多时候真心实意,花钱又大方。哄到床上也没废太多功夫,只需要几句“爱不爱我”“我只抱着什么也不干”以及“我实在忍耐不住”。 高继昌已经好几年没有过性生活,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有一段时间他们甚至每天都做。他就像一头成年野兽在小女孩身上肆意发泄。第一个女孩,其实跟最后的张希钰没什么差别,以爱为名,渴望关爱,懵懵懂懂。有时候明明感觉出不对,却不愿意深想,又或者被他以成年人的话术和老师的威严洗脑压制。 不过高继昌一直很谨慎,每次见面都在他校外的房子,每次都戴套或者让她吃紧急避孕药。在学校越发装陌生。女孩的父母在外打工,只有一个外婆,还整日打牌,她很多天不回家也没人管。 高考结束,原本成绩不行的女孩,自然没考上。那时候,高继昌已经有了第二个新目标,而且这个女孩,他已厌倦。再年轻新鲜的身体,玩了整整两年,也散发着成熟腐烂的气味。 高继昌很轻易就摆脱了这个女孩。他对她说,妻子发现了他们的关系——在他们好了一年半后,高继昌就对她坦诚了妻子的存在。他哭着对她说,如果不分手,自己不仅会失去工作,还会身败名裂。 女孩选择了原谅和离去。其实那时候,女孩自己也心生去意,说不清什么感觉,随着年岁一年年增长,随着这段关系一天天腐败,她也意识到自己当年其实并没有那么爱这个人,他也一样。当他们讲清楚以后,她甚至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高继昌给了女孩一笔钱,女孩心中再无怨言,南下打工。 第22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最近天气干燥,没有下雨,泥土干硬,很难留下脚印。但树根旁的土质比较柔软。那人盯梢时大概没注意,踩过来一脚。 林子里静下来,闫勇在时,咋咋呼呼还不觉得。现在他跑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就清晰可闻了。 陈浦蹲着转头。 李轻鹞站在他背后,戴着同样的手套脚套,抄手抱胸,低头盯着那个脚印。 林间微风轻轻吹过,两人就这么一站一蹲,静止不动。他看着她,可她的目光里就像藏了游标卡尺,绝对一点也不沾到他身上。 陈浦拍了拍沾满泥土的双手,低头笑了,站起来,让到一边,说:“过来,看得清楚点。” 李轻鹞一点没笑,依言上前一步,蹲下,和他一样手脚并用,凑近了看脚印,说:“长短的确和血脚印相似。” 陈浦在她背后“嗯”了一声。 她站起来,退到一边。两人中间隔了一米的距离,就这么干站着,等闫勇带人来。 陈浦先开口:“刚才我说的,我们要设身处地,在脑子里还原案发经过,把所有细节逻辑都理一遍,你听到了吧?” 她也“嗯”了一声。 “那你……说说看?”他立刻又补充解释了一句,“新人都得这么多练多想,好的刑警一到现场,脑子里自动就有了图像。” 李轻鹞垂下眼睛,一边仔细摘去手套上的树叶和泥土,一边答:“作案之前,凶手一定踩过几次点,了解别墅主人的生活习惯和身份财力,掌握监控和网线位置。所以我们不仅要查案发当天的监控,还要往前查十来天; 案发一定是在深夜,死者和周围人都熟睡。 凶手首先破坏外围网线,让监控失效,再破坏一楼那扇窗。按说他从外面进入,鞋底一定会在地面留下泥土砂石痕迹,但是我们一点也没发现——所以他脱了鞋,或者戴了鞋套。 他先去厨房寻找凶器,直奔主卧,用束口带控制住死者,动作一定很轻,没有惊醒死者,这是比较容易办到的。然后他叫醒死者,用匕首抵住死者脖子,并且殴打死者,逼问保险柜密码,很可能在这时,已经刺了死者一两刀,令其无力呼救。 得到密码后,他打开保险柜,取出财物,然后杀死死者。他一共刺了死者六刀,深深浅浅,角度不一,说明他杀人并不熟练。 以现场出血量和伤口角度看,凶手身上一定溅了不少血迹。但是除了主卧的床边,我们没有在其他地方发现滴落的血迹。所以,凶手在杀人后,还细心地换了衣服,然后才携财物下楼潜逃。他肯定还背了个包。 他在那个窗台旁,脱下了带血的鞋套,所以墙壁旁有两小滩血迹。全屋都没有留下血掌纹或者血指纹,凶手一定戴了手套。 所以,这是一个计划周密、细致入微、具有极强反侦察能力、心狠手辣的凶手。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死者活着。” 陈浦挑眉看着她。案情目前看起来是比较简单的,不过对于一个新人来说,能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这么短的时间,就捋得这么细致丝滑,却算难得。不过呢,这事儿放在李聪明身上,又不让人意外了。 陈浦轻咳一声,刚想顺理成章勉为其难夸两句,她已转身平淡道:“陈队没其他事我先去忙别的了。” 这时,闫勇也带着照相人员过来了,陈浦望一眼李轻鹞的背影,转身和他们说话去了。 ——    没多久,受害者家属来了。 按保洁阿姨的说法,之前她都是每周定期来打扫一次,或者罗红民来别墅了,需要她做钟点她就来。有时候罗太太会直接带城里的住家保姆过来搞饭搞卫生。 今天一早,保洁阿姨到了别墅,先搞了半天院子卫生。等她一进屋,就闻到楼上飘来的臭味,上楼一找,吓得半死。阿姨很有法律意识,首先打电话报警,然后打电话给罗太太,但罗太太没接电话,又打给她们的女儿,这才通知到家人。 这会儿,陈浦已经回到二楼主卧勘查,听说受害者家属就在客厅,他摘了手套,想了想说:“家属都是女的,李轻鹞跟我去。” 李轻鹞答了声是,也摘了手套,跟着他下楼。 客厅除了一名民警陪同,还有三个人站着,两女一男。两个女的都在哭,男的沉默站在一旁,既不安慰也不靠近。 听到有人下楼,三人都抬头望过来。 李轻鹞看到双眼通红楚楚可怜的向思翎,就是一愣。 再看到她身旁那位同样珠光宝气的中年美妇,尽管跟当年差别很大,李轻鹞还是一眼认出,她就是向思翎的母亲、当年指控骆怀铮杀人的李美玲。 而骆怀铮,穿着银灰色衬衣、黑色西裤,十分清瘦笔挺,此刻也站在楼下。他单手插在裤兜里,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李轻鹞,眸光微动,深不见底。 民警说:“这两位是受害人的太太李美玲,女儿向思翎。这位男士叫骆怀铮,是向思翎的朋友,陪她过来的。” 如果说陈浦之前还没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罗红民。当骆怀铮和向思翎这两张同样出众的脸蛋,映进眼帘,他就一下子想起来了。 骆怀铮和向思翎的照片,都在他放资料的那个大箱子里。 罗红民也在。 只不过当年,罗红民和骆怀铮案关系非常远,也不重要,只是作为边边角角的间接人物,被他顺手收集了,所以印象不深,没有第一时间对上号。 向家三口当年租住的房子,是罗红民的。他当时名下就有五十多套房产,绝大部分租出去了。向家只是其中最普通的一户。 现在七年过去了,原来这个有钱人,娶了丧夫的李美玲,成了向思翎的继父。 陈浦看了眼李轻鹞,见她停在楼梯口不动,低声说:“跟上。”然后他的脸上露出沉重表情,走过去对他们说:“我是负责本次案件侦查的刑警陈浦,请节哀。” 之前没说过,本书VIP章节阅读有两种渠道: 1、单订:起点、Q~阅、潇~湘。你习惯用哪个App就用那个,如果都一样,那就起点吧,首发嘛。 2、Q~Q包月:如果本身是会员,可以直接看。 哪种都行,老墨都有钱,哈哈哈。 希望大家剧情也读得愉快。 第23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因为刘怀信发给张良伟的那条短信、刘怀信死前查找真相的行踪,以及视频里高继昌那张清晰的脸,这三项关键依据,陈浦第一时间申请搜查令,并派人把高继昌从学校带走。 同时,陈浦还申请对高继昌夫妇名下所有通信、银行、投资账户信息和资产进行调查。 高继昌很快被带进审讯室。 他依然一身名师风度,正襟危坐,就像一块坚硬的石头,立在那里,不为所动。 周扬新问陈浦:“审吗?” 陈浦盯着高继昌,摇头:“他的心志非常坚定,先晾着,尽量搜集证据,打蛇要打七寸。” 在丁国强的指示下,二队如同向前行驶的车轮,开始急速滚动。 他们首先搜查的是高继昌在家属楼的那套房子。房子在5楼,刘怀信正楼上斜对门,是套三居室。 陈浦带着周扬新、李轻鹞和两名刑警从大门进入,物证勘察人员紧随其后。粗略一看,屋里的一切都很正常,一看就是个单身男老师的居所。整体是新中式装修风格,朴实端正。三间屋,一间是书房,红木书柜上摆满了教研资料、世界名著,书桌上全是工作资料。一间是卧室,还有一间是运动影音室,装了投影仪,角落里放着跑步机。 大家分头搜寻。陈浦进了书房,周扬新进了卧室,另外两名刑警分别在阳台和运动影音室。李轻鹞想了想,先搜客厅。 物证勘察人员出声记录:“1号摄像头、2号摄像头、3号摄像头……” 李轻鹞抬头一看,厨房正对客厅的天花板上也装了个摄像头。每个房间都有摄像头,几乎每个角落都覆盖到。 “可见高的疑心之重。”周扬新对陈浦说。 6个摄像头的存储卡收集完毕后,陈浦让人第一时间送回物证科。 大伙儿继续沉默地干了有十来分钟,依然一无所获。 他们想要找到的那份由刘怀信搜集到,又被高继昌从现场带走的关键性证据。因为那份证据出现在死亡现场,上面极可能有刘怀信的指纹和血迹。这样可就算得上高继昌杀刘怀信的铁证了。 李轻鹞搜完客厅,没有发现,又去了厨房,她看了一圈,把每个柜门抽屉都打开,连烤箱都翻开看了。 厨房外有个小阳台,李轻鹞走出去,角落里放着洗衣机,这时李轻鹞愣了一下,因为洗衣机背后,还有扇极窄的玻璃门,门外放着各种设备外机。她拧了一下玻璃门,发现打不开,下头有钥匙孔,被锁住了。 李轻鹞精神一振——一个单身居住的男人,谁会没事锁设备间?她透过玻璃门,望见空调外机背后的墙上,还有一个小木柜,柜门上挂着一把锁。 李轻鹞刚要叫人,背后响起道声音:“发现什么了?探头探脑的。” 陈浦从里头出来了。 李轻鹞的手指在玻璃门上“咚”地一点,陈浦也看到了那个上锁的小木柜,一拧玻璃门不开,和李轻鹞对视一眼,招手叫来个物证人员。 物证人员三两下就撬开玻璃门,又拿钳子嵌断小木柜的锁。那木柜大概在2米高的墙面上,物证人员拍照后,陈浦伸手去拿里头的东西。李轻鹞垫脚也看不到,伸手按着他的肩膀,往上蹿了一下。陈浦的肩膀纹丝不动,稳稳地就跟钉在原地似的让她借力。等东西拿下来,她也落了地,他才一错肩膀,迅速甩开她的手,说:“蹦什么蹦?属猴的?” 李轻鹞不理他说什么,凑到他手边看,是个牛皮纸信封。陈浦用两根手指打了打信封,露出笑意,把里头的东西轻轻倒在手上,是五六张照片,还滑出个红色的小U盘。 照片上的内容,他们看到过了——应该是从那几段监控视频里截取的,每一张都有高继昌的脸。U盘也很眼熟,根据那家酒店保安的证词,当日刘怀信就是拿了一个这样的红色U盘,拷贝走了视频。 物证人员小心翼翼把这些东西放进证物袋,送回局里对比指纹。 获得了这样重要的证据,所有人脸上都有了轻松的色彩。又过了一会儿,周扬新不知从卧室哪个角落,翻出一副半旧的塑胶手套,但是已经洗得很干净。陈浦接过后,又和他对望一眼,两个老刑警眼里都有了心领神会的笑意。 李轻鹞在一旁默默看着,伸手接过手套,抬头也对陈浦充满欢欣的一笑,只看得陈浦面黑如土。 —— 等他们这队人回到局里时,高继昌家里的监控存储卡已经读取完了,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案发当天以及之前的监控记录,全部被人为删除了。 不过,这可难不倒警察。 陈浦问:“能恢复吗?” 技术科的小伙子笑着露出一口白牙:“能。” “你需要多长时间?” “不超过24小时。” 这关系到高继昌是否拥有不在场证明。 “行。”陈浦点头,又拍拍小伙子的肩膀,小伙子目光却飘向了旁边桌子的李轻鹞,心不在焉。 陈浦一拍他的脑袋:“赶紧滚去做!”小伙子“噢”了一声,飞快跑了。 陈浦扫了眼正在低头干活的李轻鹞,他双手叉腰,轻轻叹了口气。 牛皮纸信封、照片和U盘上的鉴定结果很快出来了—— 上面发现了刘怀信、高继昌的指纹,U盘上甚至还同时有酒店保安的指纹,但是并没有发现血迹。 至于那副塑胶手套,因为材质复杂些,又有相当程度磨损破坏,对比还需要时间。 到了这一步,闫勇也问了陈浦一遍:“审吗?” 高继昌已经搁审讯室里喝了七八杯茶了,几个小时过去,这老狐狸依然不慌不忙,还生过一次气问警察为什么无缘无故扣留自己。 陈浦却答:“火候不到。”他走到办公室正中,响亮地拍了拍手,高声说:“今晚熬大夜,一鼓作气查完。” “噢!”“好!”“呼……”众人的回应声高低起伏。 第24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陈浦重新分配了侦查任务:两两分组,分别去查高继昌名下其他房产、银行消费记录尤其是开房和购买女性物品记录、各种通讯软件的聊天记录等。这是非常大的工作量,李轻鹞继续和周扬新一组,查通讯软件。 已是暮色降临时,刑警们今晚的工作才刚刚开始。陈浦分配好任务,看了眼时间,目光扫了一圈,点李轻鹞的名:“你负责给大伙儿点外卖,2点钟再点一次宵夜,记得开发票,金额不要超过规定餐标。” 这事儿向来是队里的新人做,以前是闫勇,现在就换成李轻鹞了。 李轻鹞点头应下。 这事儿也不复杂,她去问了闫勇常点的几家店,又去统计了每个人要的口味,很快把晚餐点来。她注意到陈浦要的是青椒炒瘦肉条盖饭,还要加个蛋,很扎实的肉和饭,刚好到餐标上限,于是默默记下。 这一干,众人就干到半夜。 到2点时,李轻鹞没按闫勇的一贯做法,只点炒粉炒饭这样的他觉得能填肚子的干货,而是又点了些汤汤水水的吃食,收获一致好评,都觉得这么吃胃更舒服。李轻鹞深藏功与名,迎来闫勇钦佩的目光。 这次陈浦钦点的是羊杂粉丝汤,备注少辣少油,多葱花香菜。不光是他,李轻鹞把每个人的口味都记在了一个本子上——她做事向来这么细致,又在陈浦那一栏,画了一只猪,寓意无肉不欢真能吃。 不过李轻鹞手头的工作,半点没放松,这些杂活她都是抽空干的。 她和周扬新很快拿到了高继昌名下的QQ、微信、邮箱、抖音账号、小红书账号,甚至还包括早些年的MSN。 然而可以看出,高继昌非常谨慎,在接近一年的通讯记录里,都和张希钰没有过联络。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去年查案的警察们,在有限的时间和无限的压力中,遗漏了这条线索。 但是再往前查,狐狸还是渐渐露出了尾巴。 大概是2022年秋,也就是张希钰刚上高二,他们查到了两人有十几天的微信聊天记录,看着那些记录,仿佛能看到高继昌如何一步步利用心理攻势和老练话术示爱,而张希钰一步步被洗脑沦陷。 但这些聊天记录都还没有谈及到“性”,而且戛然而止,应当是在高继昌的嘱咐下,两人换了联络方式。 周扬新摇头——这些别说给高继昌定罪,连证据都算不上,顶多只能说明高继昌师德不检。 他们继续往前查,发现在五年前,高继昌跟另一名高中女生,有过类似的一段暧昧期对话,话术如出一辙。但聊天记录同样中止于那层纸戳破后。 李轻鹞把这个女生的名字记在卷宗上,标记为2号。 再往前半年,却发现高继昌注销过另一个微信号。两人精神一振——有猫腻!而且通常来说,惯犯的早期犯罪比较粗疏,后期才越来越缜密。 他们立刻联络通信公司,却被告知注销微信号的相关记录,一段时间后就会从云数据中删除。 “没有办法恢复吗?”李轻鹞问。 对方答:“不能。而且湘城四年前换过一次服务器,有过一次全面数据清理升级,这就更不可能恢复了。” 李轻鹞和周扬新对坐抓头,李轻鹞说:“QQ呢?” 周扬新:“试试看。” 但他不抱什么希望,因为哪怕是五六年前,像高继昌这个年龄的人,用QQ已经很少了。 结果他们发现,高继昌把那段时期的QQ号也注销了,同样无法恢复。 “靠!”周扬新一拳砸在桌面,“这老狐狸。” 李轻鹞长叹一口气,双手搭在椅子扶手上,转头望着窗外幽深的夜色,眼神忽然就静下来。 “犯罪一定会留下痕迹,不管过了多久。”她轻轻地说,“它就藏在某个地方,只是我们还没找到。” —— 陈浦凌晨三点多带着人从外头回来,高继昌名下的几处房产,全都勘查完毕。 春夜湿重,他的黑色外套上全是寒气,走进办公室,不自觉拢了拢衣领,一抬头,却在满屋人头里,没有看到李轻鹞那颗小巧的头。 再定睛一看,他才发现李轻鹞趴在桌上睡着了。 除了她,办公室里还倒了其他两三个。毕竟谁不是铁打的,一整夜中间总得打打盹儿。他待会儿也得眯一下。 陈浦从她身旁走过,脚步放得很轻,目光一扫,看到她的外套掉在椅子后的地上。这会儿是最冷的时候,陈浦看着她身上那件单薄的白衬衫就感觉会冷。 他皱眉停步,李轻鹞身边的周扬新察觉了,抬头,眼神询问:有事? 陈浦压低声音:“衣服掉了!人不冷吗?” 周扬新刚刚小睡半小时,才换李轻鹞去补眠,人还是懵的,循着他的视线看到地上的衣服,木木地“哦”了一声,刚想弯腰捡,一只手比他更快,把衣服从地上捞走。 “粗手粗脚!你别碰。”陈浦眼里全是嫌弃。 周扬新见没自己的事,惯性转头继续查记录。他此刻脑子转得太慢,只觉得陈浦今天怎么叨叨逼逼的。 陈浦轻手轻脚把那件米杏色外套展开,搭在李轻鹞肩头,他手稳,连根头发丝都没惊动。再一抬眼,就瞧见李轻鹞的侧脸,因为脸压在手臂上,平时那张瓜子脸,被挤得肉嘟嘟的,粉红色的嘴唇也撅着,精灵古怪和清冷温婉统统不见,只剩下从未有过的憨软。陈浦盯着看了两眼,轻轻一笑,转头走了。 唉,平时她都这样多好,他想,这才是他幻想的妹妹的样子。 —— 次日天刚亮,陈浦就连接了几个电话,局长、副局长、丁国强的。无一例外都是催问案件进度,因为二队目前的调查,警方面临着非常大的压力。甚至连省里都来人询问了。 陈浦归拢了各个组的侦查成果,在心中衡量一番,再拖下去他怕上头会来人横插一脚,咬牙说:“审吧!” 第25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高继昌被晾了一夜,在困意和压力的双重作用下,头晕脑胀的厉害。 审讯室的门“哐当”一声推开,两个穿着警服神情冷肃的警察走进来,正是陈浦和方楷。 高继昌的心怦怦直跳,但他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这些警察的伎俩,此刻才是这场较量的开始。 李轻鹞和二队其他人,隔着单向玻璃在隔壁看着。和其他人不同,李轻鹞还抱了个电脑,一边听一边还在继续查高继昌的通信账户信息。考虑到她现在的学霸人设,所有人见怪不怪。 陈浦抬了抬帽檐,露出锐利的双眼,他问:“高继昌,知道我们今天为什么叫你来吧?” 高继昌摇头:“不知道。” 方楷把牛皮纸信封里东西的复印件,丢在他面前,说:“这些是我们从你家找到的,怎么解释?你是不是在刘怀信死那天,到过他家里?” 高继昌沉默了一会儿。 他昨天从课堂上被带走,丢尽了脸。这也造成了他的信息隔绝,无法知道警方到底掌握了什么。现在看来,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不过,对于这种情况,他也已经提前想好了应对说辞。 他露出尴尬神色:“原来是因为这件事。这些资料是刘怀信上个星期给我的,我已经给他解释清楚,他也表示理解,错怪了我。我承认自己有一段时间,和张希钰走得比较近,动作有些亲昵越界。但是我们去酒店,是为了给她补习功课,并没有做别的。后来我已经反省过错误了,不能把学生当成自己亲生孩子亲近。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刘怀信的提醒呢,可惜他已经不在了。” 就算是方楷这样见过无数社会渣滓的老刑警,也因为这人的无耻变了脸色。隔壁屋子里,大家更是骂声一片。 陈浦从一叠资料里,抽出李轻鹞那一组的几张,一张张铺到他面前,其中很多句子还被李轻鹞标红了。 “那这些吗?要我给你念吗?”陈浦说,“‘做我的女朋友’,’想你想得睡不着’……”陈浦突然暴喝一声:“你跟亲生孩子这么说话!” 高继昌的脸色一变,喉结上下滚了滚。 他的声音终于有点颤抖:“我承认自己犯了错,中间对张希钰起过不该有的心思。主要是她一直在追求我,总是缠着我。我没能坚守住本心,确实和她暧昧过一段时间。但我们没有发生过肉体关系,我绝不会做那样的事。” 李轻鹞望着他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明白了一件事:只要有一线希望,这人就不会认罪,因为他的心极冷酷,并且没有丝毫廉耻和道德。 好在,警方通过一个大夜的奋斗,获得的证据资料已经足够多。 方楷甩了一叠资料在高继昌面前:“经过我们调查,仅仅2023年1月到2月间,你带着张希钰开房就有八次,监控全都拍到了,每次都在辅导作业?亲着搂着抱着去酒店房间辅导?” 高继昌的脸色仿佛凝固住,没有丝毫表情,还是点头:“确实是在搞学习。”说得他自己都笑了:“毕竟她高二了,学习跟不上,我很关心她。” 方楷冷冷横他一眼,又抽了一叠银行卡消费记录出来:“买衣服!买裙子!买成年人的性感胸罩内衣给一个孩子!你老婆知道你这么’关心’女学生吗?学校允许吗?要不要我去问问教育局,问问校长,问问二十九中的学生和家长?” 高继昌的额头终于落下一滴冷汗,他动了动嘴唇,说:“我刚才已经承认,喜欢上了张希钰,和她建立了恋爱关系。关于和她恋爱的细节,我不想再多说,人死为大,请你们尊重她。我知道这不应该,也知道工作保不住了。但我是真心的,她也满了14岁。我是违反了学校纪律,但是请问这违法吗?为什么你们要扣留我?我要请律师,请你们文明执法。” 陈浦和方楷飞快对视一眼,高继昌反应越大,说明他的心理防线越松动。 陈浦不理他的抗议,继续逼问:“张希钰是第几个?你那些情况我们都掌握了,就看你是否老实交代。” 高继昌抬起深褐色眼珠,与陈浦对视。这个年轻警察的眼里有隐隐的嘲弄和势在必得的自信,令高继昌的心颤了颤,不安更深。 李轻鹞却知道,陈浦是在套话。迄今为止,除了她和周扬新发现的两个,陈浦又在高继昌的一套房子里,发现了两个女孩的指纹和DNA,已确认一人身份,还有一人对比不到。 也就是说,高继昌过去的女高中生情人,他们掌握了包括张希钰在内的四个人的身份。但有没有更多,只有高继昌知道。 高继昌咽了口口水,答:“可能还有一两个吧。”他又用那种令人恶心的表情笑了:“我记性不太好,记不清了。” 所有刑警都憋着气,陈浦说:“记不清了?要不要我提醒你几个?周文婷、马馥蕊、刘芳!要我给你再念念跟她们的聊天记录吗?什么情况下,你一个男老师的私人居所里,会有女学生的DNA?” 方楷倒了杯茶给高继昌,语重心长地说:“你的事,上面给的压力很大,这事闹严重了,罪定重了,对哪一方影响都不好。现在是给你一个招认的机会——这些女孩的事,还有刘怀信的事。你自己说,和我们查出来,衡量定罪就是两回事了。你也是知识分子,懂法,想清楚。” 按说一个普通人,在巨大压力下熬了一整夜,面对执法人员软硬兼施的讯问,只怕都会动摇。可高继昌就不是普通人。 他想了好一阵子,还是摇头:“刘怀信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周文婷、马馥蕊、刘芳加上张希钰,没错,就只有这四个,还是警察同志厉害啊,我自己都不记得了,你们查得这么清楚。唉,我承认自己太多情了,我不是人!这些都是我喜欢过的女孩,和我谈过一段时间纯洁的恋爱,仅此而已!” 第26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审讯室内外,一片沉默。 人人都知道他诱奸了那些女孩。可是年代久远,证据全毁。目前因为时间紧迫,他们还没联系上那些女孩。就算联系上了,就算她们都愿意作证性关系的存在,恐怕也没用。 因为高继昌实在奸猾,基本上都是高一观察一年,高二高三对女孩下手。已知的这四个女孩,跟他发生关系时,都是十六七岁,高继昌不用承担法律责任。 当然,今天过后,高继昌不仅会丢工作,按说也不能承担教师工作。可这和他作过的孽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搞不好教育系统还要掩盖这个丑闻,他的岳父再一运作,把他调到乡下什么地方继续当老师,也未可知。 李轻鹞注意到,陈浦的神色平静,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个局面。 她明白,重头戏还是在刘怀信之死。高继昌既有动机,又有时间,到过犯罪现场,家中还发现了可疑的手套。只要鉴定结果出来上头有刘怀信的DNA或者血迹,他就百口莫辩。 以此论罪,高继昌才逃不掉。 而陈浦为什么要让整队人花大力气查那些女孩的事? 李轻鹞心里早已有答案。 因为陈浦想要真相,想要为那些女孩伸冤,哪怕那么多女孩的处子之身,都不能给这个禽兽定罪。 但是陈浦就是要把事实捧到世人面前。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哪怕迫于舆论压力案件不会公开审理,该知道真相的人,自然会知道。 这也是二队所有人任劳任怨熬夜追查的动力所在。 陈浦问:“你说这些照片和U盘,是刘怀信上周给你的?周几?在哪里给的?” 高继昌:“上周五,晚上6点多,我下班回来路上遇到他,去他家拿的。” “你在说谎,我再给你一次坦白的机会。”陈浦说。 高继昌的脸色疲惫到了几点,眼睛却很亮,呈现出一种异常的亢奋,他又沉默了几秒钟,笑了,说:“没错,就是上周五。警察同志,楼道里没监控,我也没法自证清白。但你们也不能因为几张照片,冤枉我和刘怀信的死有关。我这个人,从来不犯法。” “我给过你机会了。”陈浦的眼神冷得像寒霜,把几张从监控中截取的照片放到他面前,照片里的人正是刘怀信,胳膊下夹着个牛皮纸信封,“我们已经查实,刘怀信是这周三深夜去的打印店,也就是死前的一天,去打印照片,你上周五从哪儿拿到的!我告诉你高继昌,这个牛皮纸信封出现在命案现场,又被你拿走,上头同时有你们俩的指纹,你猜我们在上面发现了谁的血迹?你猜这够不够作为关键证据起诉你杀人?” 这当然是吓高继昌的,他们压根儿没发现任何血迹,要不陈浦能连续用两个“你猜”模糊概念? 可高继昌终于慌了,吼道:“我没有!我没有杀他!你胡说八道,你冤枉我!我知道了,你们自己抓不到凶手,就想拿我顶罪!” 陈浦不理他最后的困兽之斗,双手一拍桌子,“啪”地一下,震得高继昌浑身一抖,而后他站起来,俯身逼近,剑眉星目里全是锋刃般的寒意,断言道:“他死的那天,你到过他家里,他亲口邀请你去的。” 高继昌的嘴唇哆嗦着,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说不出话来。 其他刑警精神一抖——他没有否认到过现场! 陈浦:“高继昌!都到了这一步,还不老实交代!你以为能拿自杀蒙混过关?说说看吧,你是怎么制服住刘怀信的,用的什么手段? 是拿刀逼着他割腕,还是握着他的手腕割下去的? 我猜不仅如此吧,在张希钰这件事上,他为什么如此愧疚执意追查?在你和张希钰的不伦关系里,他犯过什么错误?你拿什么把柄胁迫了他,才令他视死如归?” 所有人都望着高继昌,这也是大家心中的猜测,是命案现场最大的疑点——高继昌究竟是怎么办到的,没有搏斗痕迹,四刀割腕毙命,刘怀信还痛快留下亲笔遗书。 如果像陈浦推测的另有隐情,那就说得通了。 高继昌的眼睛瞪得很大,面目狰狞,情绪也变得异常激动,吼道:“不是!你冤枉我!我那天是到过他家,可我到的时候,刘怀信已经死了!大门开着,他的血都流干了!关我什么事!我从餐桌上拿了牛皮纸信封就走了!我没有杀人!我怎么可能杀人!” 可所有刑警都冷冷地看着他,这人从审讯一开始就满嘴谎言,想方设法狡辩。现在又有谁会信他的话呢? 方楷说:“我看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这么说吧,你现在认不认都无所谓,因为你亲口承认到过命案现场,有动机,有时间,还有关键证据牛皮纸信封,再加上杀人动机是那些女孩的事,你觉得法官会怎么判?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可是你最后为自己争取减刑的机会了。” 高继昌呆住,终于意识到大事不妙,自己竟成为了刘怀信死亡的头号嫌疑人。 他颤抖着干裂的嘴唇,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所以我没有因为那些女孩的事坐牢,却要因为到过现场,就背上刘怀信的命案?” 李轻鹞皱眉。 陈浦也死死盯着高继昌。 “我要抗诉!抗诉!”高继昌想要站起,手铐却将他锁在椅子里,发出哐当巨响,他的情绪终于崩溃,双眼赤红,拼命挣扎。 陈浦和方楷同时冲过去按住他,周扬新带着另一个刑警打开门冲进去帮忙。 李轻鹞贴近玻璃,不放过高继昌一丝一毫的神态变化。 高继昌挣扎了一会儿,像是脱了力,软在椅子里,喃喃低语:“荒谬……荒谬……早知道我就不删监控了……早知道就不删了……不对,这一定是一个局,有人做局陷害我!有人要害我!” 陈浦正了正帽檐,刚打算重新坐下,闻言扭头看着他:“你说什么?” 就在这时。 一个物证科的小伙子小跑到审讯室门口,喊道:“陈队。” 陈浦大步走出去,带上审讯室的门。李轻鹞和周扬新几个,也连忙跟出去。 物证人员神色凝重地把他们带到办公桌前,桌上放着在高继昌家发现的那副手套,下头压着一份检测报告。 “高继昌家里的监控存储卡数据都恢复了,几个监控都拍到,他是当天晚上7点40分出门,7点50回家,其他时间都呆在家里没有出去过。监控没有伪造痕迹,是原始的。还有这副手套,上面没有发现任何属于刘怀信的指纹、血迹或者DNA,这就是一副普通手套。高继昌没有作案时间,他不是杀死刘怀信凶手。” 第27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高继昌被放走了,二队的所有人很愤慨,却没有别的办法。 陈浦被丁国强叫进办公室,训斥声隔着门都能听到,二队的人个个心里不是滋味。李轻鹞也呆坐着,手抓鼠标,半天不滑动。 “抓错了?”丁国强一拍椅子扶手,“我顶着多大压力,让你去二十九中抓人,让你翻案,结果现在跟我讲抓错了,凶手还不知道是谁?陈浦你是不是看我最近日子太快活了,存心添堵?” 陈浦很平静地说:“师父,恕我直言啊,我们每一步都走得没问题,换你来查也这样。” 丁国强一滞,确实之前陈浦每一步行动,都汇报过,他同意了。他也以为高继昌是板上钉钉的凶手。丁国强老脸一红,嚷嚷道:“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吧?” 不得不说,一年年过去,老丁这个关门弟子越来越沉稳,遇上这么大的挫折,也稳如老狗。 陈浦说:“第一,继续查高继昌和那些女学生的关系,寻找定罪证据。我不会放过他;第二,给二队放半天假,调整一下,明天推倒重来。” 丁国强“嗯”了一声,又说:“把现有的高继昌案资料都准备一份给我。” 陈浦:“你要干什么?” 丁国强气呼呼地说:“你师父我还是有些人脉的,有这些资料就够了,这回岳父老子也保不住他。现在没办法抓他进监狱,我先让他社死!” 陈浦就笑了:“要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呢!” 丁国强深藏功与名地挥挥手,又问:“你觉得李轻鹞怎么样?” 陈浦想了想,回答:“有些方面,挺像他哥的。” 有些方面,他就难以启齿了。 像李谨诚?这可是很高的评价,丁国强满意地点头,又叹了口气。 —— 陈浦宣布放假半天的消息后,李轻鹞回到家,先倒头睡了两个钟头,被闹钟吵醒。她白天不想睡太久,免得晚上睡不着。 她看了看时间,才下午4点。她一到二队上班,就扎进案子里,现在有了半天假,还真不知道要干什么。 李轻鹞自问是个沉得住气的人,现在却免不了心里烦躁。刘怀信案就跟一根鱼骨头,扎在人的喉咙里。 李轻鹞决定找点事做。环顾一周,冷锅冷灶,太没有家的氛围了,这不行。她给自己的生活定位,是富有品味、元素丰富的优雅独身女子。 优雅女子李轻鹞决定去菜场杀只鸡,炖汤喝,补补脑。 没多久,她拎着一袋剁好的、血淋淋的鸡块回来,手脚麻利的小火炖上,又开始拖地擦桌子。 以前在家里,李轻鹞从来不干家务,父母都包了。有时候父母心血来潮,想要她洗洗碗啥的,李谨诚不乐意:“她还小呢,而且她也搞不干净,放着我来。” 后来李谨诚出事,她念大学离家,突然无师自通,什么都会了。她的床铺是宿舍最整洁干净的,地板她拖得最多任劳任怨,她甚至还会用违禁电器煲汤给舍友吃。等毕业了进省厅,除了一两周回一次家,她都是一个人租房生活,房子里总是井井有条,一尘不染。 就跟当年生性爱洁的李谨诚一样,李轻鹞听他念叨过,上警校时,还给陈浦洗过衣服呢。因为陈浦洗衣服就往水里随便投几下,还妄想偷偷把衣服送回家让保姆洗。哥哥觉得被他拖累了拿卫生文明宿舍的速度,才亲自上手。 就这么慢悠悠想着以前的事,等李轻鹞打扫完卫生,鸡汤也煲好了,掀开盖子,醇香扑鼻——李轻鹞炖鸡汤,尽得她爸真传。 李轻鹞只炖了半只鸡,还有半只冰箱冷冻。但望着大半锅鸡汤,她意识到自己一顿吃不完,明天肯定要在局里吃中饭晚饭。 不过,这有什么好愁的?对面楼不就住着一个饭桶? 李轻鹞走到窗户看了看,已经6点了,暮色降临,陈浦家开了灯,看来也睡醒了。 她摸出手机,刚想发短信,又放下。 他找借口拒绝怎么办?瞧他的扭捏劲儿。 发短信就被动了,那不能发。 李轻鹞哼着歌,拿个保温饭桶装了大半鸡肉和一半的汤,晃晃悠悠走向对面。 陈浦刚洗完澡,套了件黑色棉T和灰色宽松家居裤,抱着手机在沙发里点外卖。门铃一响,他踩着黑色凉拖去开门,看到李轻鹞,一愣:“你来干什么?” 李轻鹞这时的人设是田螺姑娘,举起保温桶,情真意切地说:“担心你这几天累坏了,特意熬了鸡汤。” 陈浦差点脱口而出你有病吧,憋住了,警惕地看着她。 李轻鹞把头可爱地一偏:“不请我进去坐坐?” 陈浦认命地闪开一条道,看着她登堂入室。 李轻鹞把保温桶放在茶几上,说:“你拿个碗装鸡汤,对了,保温桶顺手刷了,不然一会儿冷了油难洗。” 陈浦在心里叹了口气,把保温桶拿去厨房,一开盖子,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陈浦心想人不可貌相,她居然还下得厨房。 他拎着洗好的保温桶从厨房出来,就见李轻鹞靠坐在他的单人沙发上,双手轻拍扶手,左看右看,很悠闲的样子。 陈浦:“谢谢。” “陈浦,你说有没有可能,刘怀信是自杀,嫁祸给高继昌,因为他也知道没办法给高定罪?” 陈浦摇头:“不合理。第一,按照高和其他人口供,刘怀信没有任何愧对张希钰的地方。为了替女孩们伸冤,把自己的命赔上,不符合常理。而且这样做,并不能保证给高继昌定罪,没人会这么干。第二,之前我们已经推断过,他想要录下高的口供,这个事情还没做就自杀栽赃,也不合理。第三,他还约了张良伟,他的死就会有两个嫌疑人。所以,他肯定不是自杀。” 李轻鹞点点头,说:“我知道了。”站起来,她穿着白色高腰短外套,牛仔阔腿裤,显得很挺拔,腿很长,陈浦下意识倒退半步。 李轻鹞轻轻笑了:“不带我参观一下你的家吗陈浦?” 第28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陈浦把保温桶放到她面前:“没什么好参观的。” 李轻鹞叹了口气:“鸡汤我整整熬了两个半钟头,亲手送来,却连邻居的家都没有资格参观。” 陈浦失笑,冲她抬抬下巴:“正常点说话,确实没什么可看的,你想看随便看。” 李轻鹞双手往裤兜一插,先往厨房走,陈浦看着她专注的样子,也来了兴趣,想看看她参观完会说什么,跟在她身后。 厨房很符合李轻鹞心里的预期,灰色现代设计,简单大气,透着单身男人不近烟火的冰冷气息。不过出乎意料的干净。 众所周知,厨房和厕所的卫生是最难搞的。 李轻鹞问:“你请了保洁啊?” 陈浦也双手插裤兜,靠在厨房推拉门框上,说:“这都能看出来?就不能是我亲手打扫的?” “不能。” 陈浦笑了:“有眼光。” 然后,李轻鹞又发现他家连酱油都没有,一整桶油放在储物架上没有拆封。可见是个平时不怎么开火的,天天吃外卖吧。 李轻鹞怜悯地看他一眼。 李轻鹞又走到卧室外,门开着,一间是睡觉的,一间是健身的。她站在主卧门口,看到里头一大面书柜,放得满满登登,心生好奇,问:“方便进吗?” 陈浦偏头示意她进。 李轻鹞走到书柜前,却瞥见椅子上,躺着条灰色内裤。陈浦冲上前,抓起内裤,往哪儿塞都不合适,最后往口袋里一揣,懊恼得要死,中午回来洗衣服漏掉了。 李轻鹞的脸色很平静,说:“还喜欢这个颜色啊?” 陈浦都气笑了,说:“关你屁事。”扭头去了洗手间,把内裤丢在脏衣篮里等会儿洗,带上洗手间的门恨不得能打反锁。 陈浦的书架上除了一些刑侦书籍,就是些小说,国内国外历史现代的都有。李轻鹞看到一排张爱玲的小说,抽了本下来,问:“你还读张爱玲?” “不行吗?” 李轻鹞微笑:“这本没看过,能借我几天吗?” “随便拿。” 李轻鹞拿着书又去了次卧,里头一台跑步机,一台综合力量训练器,旁边还有张跳绳垫。李轻鹞:“你还跳绳啊?” “嗯。” “一次跳多少?” “四、五千吧。” 李轻鹞看了看旁边柜子里摆的几副跳绳,说:“什么牌子的跳绳好,推荐一下,我最近也想动起来。” “你上京东随便搜,大运动品牌的都行。” “那你推荐哪个牌子嘛?” 陈浦一听她讲话的腔调,尤其是那个娇滴滴的“嘛”字,就知道她又想搞事了。他默默弯腰打开柜子,掏出一副全新未拆封的跳绳:“送你了,不谢。” “这怎么好意思。”李轻鹞接过跳绳,又拿着书,满意地走出次卧。 李轻鹞换单手抱着书和跳绳,另一只手拎起保温桶,彬彬有礼地说:“陈队,我就不多打扰了,鸡汤你趁热喝,早点休息。” “等一下!”陈浦在客厅柜子里翻了一阵,翻出一盒全新的茶叶,拿塑料袋装了,递给她,“带回去喝。” 他不喜欢欠人人情,李轻鹞送了鸡汤过来,花了心思和时间,按他的习惯就得当场回礼。至于跳绳和借书,在他看来根本算不上礼。 李轻鹞不认得这茶叶的牌子和价格,但估摸也不便宜,真心实意地推辞道:“太贵了,我不能要。” 陈浦皱眉,躲过她手里的书和跳绳,丢进塑料袋,扔她怀里:“贵什么贵,不要钱,都是别人给我的,不然我也不会给你。走吧。” 李轻鹞被他推出门口,她其实也是个不愿意欠人情的人,占点小便宜那是逗逗陈浦,真拿茶叶她就过意不去了。可是以她现在的经济实力,也还不起礼。 不过她一琢磨,豁然开朗——既然无法回报经济价值,那就先回报一波情绪价值。 于是她单手扶着门框,语重心长地说:“陈浦,我还想对你说几句话。” 陈浦狐疑地盯着她,生怕她又随手放个雷。 “这个案子你没有做错,每一步都走得很准。只是案子本身超出常理,这是个非常小概率的事件,我们倒霉撞到了。我觉得你做得很好,是我见过最好的队长。” 李轻鹞一脸轻松地下楼。 陈浦愣了好一会儿,主要李轻鹞平时嘴甜,都冲别人,偶尔冲他都开了嘲讽模式。可今天这番话,她讲得深明大义,一丝阴阳怪气都没有。 一丝丝暖意不受控制地从陈浦泛起,渐渐蔓延到整个胸腔。他关上家门,忍不住笑了,心想她其实是个内心纯善的人,只不过平时调皮些罢了。 没多久,外卖送来了,陈浦走到厨房,看到那一大碗鸡汤,突然醍醐灌顶。 他就说她无缘无故熬什么鸡汤,是要借鸡汤的机会,来安慰他这个队长吧?只不过这丫头嘴硬心软,不好意思直说。 陈浦低头看着微微闪着金黄光泽的鸡汤,摇头失笑,捧起碗,痛快地喝了一大口。 —— 第二天一早,陈浦精神奕奕来到办公室,完全不像遇到过挫折的样子,令二队那一帮蔫头蔫脑的小子们,自愧不如——还是中队长心态稳啊! 陈浦召集大家开会。 他其实是个挺有管理天赋的人,在察觉到大家的精神状态后,他没有像平时,挨个让他们发表意见,而是思索片刻,提笔在白板正中写下“刘怀信”的名字,又在旁边写下“周扬新”、“方楷”和“李轻鹞”。 这下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 陈浦把白板笔往桌上一丢,发出“哐当”轻响,开门见山地说:“先把高继昌放到一边,他不可能是杀害刘怀信的凶手。一切推倒重来。之前我们的着力点都在张希钰案上,以为这是个案中案。现在,显然是案外案。” 众人都来了兴趣,眼睛亮了。 陈浦说:“我们要把重心放回受害者身上。” 李轻鹞的目光落到“刘怀信”这个名字上,一个温和、清苦的年轻男老师形象在脑海里浮现。 有人说:“刘怀信会不会就是自杀呢?” 许多道声音同时响起:“不会。” 陈浦微微一笑,点头:“当晚,高继昌来之前,一定还发生了别的事。已知:刘怀信一直呆在家里没出门,他的手机也没有收到任何电话短信。所以,只可能是,还有第三个人,到了他家里。刘怀信在此人的胁迫下割腕自杀。” 众人议论纷纷,明显都恢复了平时叽叽喳喳的常态。陈浦扫视一圈,恰和李轻鹞目光撞上,他的目光变得柔和,对她点了一下头。 李轻鹞微微一僵。陈浦的眼神为何变得如此圣母? 就因为给他喝了一碗自己喝不完注定要倒掉的鸡汤? 李轻鹞不由得心生怜悯,孩子平时过的是什么生活啊。 闫勇问:“这个人会是谁呢?” 方楷说:“那就是接下来要查的了。陈浦,你把我们三个名字写在白板上做什么?” “因为在过去的调查过程中,你们三个的调查结果,其实都揭示了第三人存在的可能性。只不过当时大方向错了,所以我们都忽略了。” 第29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陈浦的话,引发了大家的沉思。 李轻鹞低头看笔记本,之前每次会议每次调查的重点,她都记下来了,现在往前一翻心里就有了数。不得不说,这个本子还真好用。电子技术现在这么发达,陈浦引领的回归烂笔头风潮,居然也让人感觉不赖。 陈浦说:“李轻鹞,你最早提出,死者的遗书是心甘情愿写下的,也就是说,他对逼自己自杀的人,心怀巨大的愧疚,甚至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这,就是我们寻找新嫌疑人和杀人动机的突破口。 方楷,刘怀信家里有十几个熟人的指纹,你说过两种可能性,要么凶手在这些熟人里,要么,凶手具有极强的反侦察意识,没有留下任何指纹痕迹。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后一种。 周扬新,你提出过两点质疑:一,你认为另外16户人家,表面看起来没有杀人动机,但不排除有深层次动机的可能性;二,如果凶手是从外面来的,从矮楼层跳窗逃脱,就能逃脱出口的监控。” 众人精神一振,所以他们之前的侦查并非无用功,另一种可能性早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陈浦拿起白板笔,在刘怀信的名字上重重一点:“他的身上,藏着事。一个年轻帅气、有体面编制的男老师,不谈恋爱,不享乐,不交际。在这样的时代,过着苦行僧一样的生活,对工作有着偏执的热爱,近乎自虐自苦。现在回头想,这样的人,其实不太正常。” 李轻鹞心想,原来你也知道这样不正常啊! 陈浦重新分配了任务: 高继昌那条线不能就此放过,李轻鹞和周扬新与那些女孩取得联系,同时寻找看有没有新的受害者,深挖能够用来定罪的证据; 方楷负责深入调查刘怀信这个人,尤其是他两年多前来二十九中任职之前的经历; 陈浦带队回到命案发生的那栋楼,换一个角度,重新调查勘探。 丁国强看到二队的人又如火朝天地干了起来,很是安慰,心想还是靠我,骂徒弟一顿,他才知耻而后勇,这么有干劲。 陈浦到家属楼后,先把上上下下所有住户,重新翻了个底朝天,没有发现新的嫌疑人。 但是查到二楼时,他发现拐角有套房子,一直锁着,里面没人。一问,业主出国两年没回来。因此这户人家之前被统计到“不在场”的那些邻居里。 陈浦摸了摸门锁,又看了看干净的手指,让人想办法联系到了国外的业主,征得同意后,打开门锁。 门一开,陈浦盯着木地板。 木地板很干净,几乎没有积灰,当然也就没有脚印。 陈队带队,谨慎进入每个房间。很快,他们发现,厨房的一扇小窗是开着的。 按说业主常年不在家,所有窗户都会锁死,避免风雨损坏室内。 陈浦叫来人仔细勘察。 很快,物证人员从窗框的缝里,提取到一缕黑色布料,看起来像是不小心挂上去的,他们小心把布料收集起来。 没多久,化验结果出来了:那是非常普通的化纤布料,通常用于做裤子。不过,他们在上面,并没有发现任何DNA和血迹。 —— 陈浦回到办公室,就见只有李轻鹞一个人埋头在电脑前,其他人出去调查都没回来。 陈浦摘下警帽丢桌上,问:“周扬新呢?” 李轻鹞干得正专注,头也不抬地答:“我们刚见过一个女孩,他把人送出去了。” 陈浦走到她的桌旁,抄手弯腰一看,发现她正在一封封翻看高继昌账户的电子邮件,不过大多是广告。 他现在已经知道她做事细致又拼命,低头一瞥旁边满满一杯茶,一口没喝,看着已经没了热气。 陈浦静了一会儿,问:“想不想知道我调查发现了什么?” 李轻鹞这才放下手里的事,双臂往前一伸,十指交握反拉,又伸了个懒腰,这才往椅子里一靠,说:“说吧。” 陈浦唇角微勾,把今天的调查经过说了,最后说了自己的想法:“凶手是从外面来的。” 李轻鹞想了想,说:“如果真是这样,就很难找了。” 陈浦的身体靠在她的桌边,叹了口气说:“是啊,得弄清楚刘怀信身上的故事。” 两人一站一坐,一高一低对望着,这么静静的有几秒钟,直到两人都不自在地把目光移开。 李轻鹞想,我和他居然有这么心平气和讲话的时候,好不习惯呀。 陈浦想,草,老子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来主动找她说话。 他俩都发着闷,一个人从外面走进来,正是方楷。 陈浦离开李轻鹞的桌子,问:“怎么样?” 方楷摘下帽子,汗淋淋的,端起杯子吨吨吨灌了大半杯下去,才说:“发现了一个疑点。刘怀信是星沙县马尾村人,我们把他家、他的邻居,还有从小学到高中再到大学,都走访调查了一遍。这些都正常,他没有任何仇人,也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只除了2016年到2017年,也就是大概七年多前。 那时候刘怀信大学刚毕业,他在个人履历上写的是那一年在考研,可是经过调查,我发现那段时间,他和所有家人朋友都失去了联络,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在干什么。直至2017年夏天,他才突然从外面回家,也不跟家人提那一年的事,性情大变,原本开朗的性格,变得沉默易怒。而且他一回来就埋头准备考研,十分刻苦。 不过,关于那’消失’的一年,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目前我查到了一点,就是他当时的住址。其实他也没有写在履历里,是我在网上的犄角旮旯里,他填过的某个求职申请表里找到的。” 陈浦接过方楷今天的调查笔录,一边翻一边问:“七年前他住哪里?” 方楷又灌了一大口水,坐下说:“说起来离我们局里很近,朝阳家园17栋101室。” 陈浦翻笔录的手停住了,李轻鹞正在书写的笔也顿在纸上,两人同时抬头望着方楷。 第30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第二天一早,陈浦和李轻鹞见面时,都显得特别正经,仿佛都忘了昨晚那个略显燥热狼狈的小插曲。两人一言一语,全围绕着工作,无关的话,谁都不说半个字。就这样,两人迅速投入了紧张的工作。 陈浦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罗红民的死,在湘城商圈还是引起了小小的轰动。因此当他们去约见三位企业家时,比较顺利,对方都表示愿意配合调查。 第一个见的是兴佳亿集团总经理吴旭。他和罗红民是老朋友,早年两人一起倒腾钢材,后来又一起投资房地产。再往后,罗红民转向网络教育,吴旭继续深耕房地产。 这几年,地产不景气。据说两年前,吴旭遇到一个大的难关,跟罗红民借钱中转,满以为凭两人交情,罗一定会出手相助。罗也一口答应下来,让吴旭大大松了口气,十分感激。 等到最后要掏钱的时候,罗不是出差就是联系不上。最后终于推脱不下去了,罗饱含歉意地对吴旭说,之前他有一笔投资,满以为能赚一笔,就能借钱给吴旭。谁知现在却赔了,他公司账上也很紧张,实在无能为力。 吴旭气得半死,两人从此闹掰。 从那以后,两人见面了都没好脸色,互相不给面子。后来还因为投资项目,当面拍桌子吵架。他们关系恶劣,圈子里的人都知道。 “罗红民为什么要那么做,不想借,就不借好了。”李轻鹞说。 吴旭笑笑说:“人死为大,我本来不想说什么。但警察同志既然问到了,我就得如实说。我也是后来才看明白,老罗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刚跟他接触,会觉得这个人聪明有能力,温文尔雅,也很愿意讲义气,值得信任。实际上吧,他挺爱面子,人也精明,利益算得很清楚,待人没有那么真心实意。 当时我俩关系铁,谁都知道。他不想借钱,又不愿意丢这个面子,就拖。拖到后来再来个无能为力,他也有了交代,面子上过得去,才不管我的死活。反正我猜,他是这么想的。” 陈浦又旁敲侧击,打听罗红民遇害当天,吴旭的行踪。可是在商场浮沉多年的人,谁没有八百个心眼呢?吴旭笑着说:“警察同志,我知道你想求证什么。我和老罗关系是不好,但是吧,说白了,生意场上,人家真不想借钱,还耍你,你除了心里气,恨自己看错了人,也不能强求。 后来我们有过几次矛盾,也就是彼此不再卖对方面子,正常商业竞争冲突。我不可能为了这种事去杀人。其实罗红民这样的,不算什么,这么多年了,我在生意场上,遇到过比他更不讲道义、更恶劣的人,不可能每个都去计较,自己发财才是正经。” —— 他们拜访的第二个人,是巨能堂公司副总经理、49岁的郑树怀。比起吴旭的温和持重,郑树怀则显得脾气硬多了。 巨能堂公司也是做网络教育的,两家公司经常抢客户、抢资源、抢地盘。去年十月,两家下头的子公司,还有过一次群殴,二十几个人被带去派出所受教育,留下了出警记录。 郑树怀长得又高又壮,虽然穿着衬衫西裤,也显得很凶,气场很足。他说:“要我说,就是罗红民这人,做事太绝,肯定得罪了不少人,搞不好就是被哪个仇人给弄死了。    本来我们两家公司发展得差不多,虽然是竞争对手,相安无事。可他偏偏想高我们一头,让他那个继女,妈的,一个继女,搞得跟真公主似的,江湖人称美女蛇有没有?专门跟我们对着干,我们出个优惠套餐,他们就一定搞个便宜一点点的相同套餐;我们和相关单位跑关系,他们就一定要横插一脚抢资源。甚至还派员工,到我们的地盘抢客户,真的就是撕破脸抢生意。 几年下来,搞得我们公司业绩跌了10%,10%啊,能养活多少员工!大家都在一个市场混,谁不懂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可罗红民大概是看我们公司后台不够硬,一心想搞死我们。这个人,太自大了,没有社会责任心,没有公德。警察同志,我这么说可没有带个人情绪,毕竟人死为大嘛,都是客观事实。” 不过当陈浦追问向思翎的为人时,郑树怀倒是收了收恶意,还算客观地评价道:“其实也不能怪向美人,她自己管的一摊事,还是挺讲道义的。就是有时候要贯彻罗红民的一些决定,她可能也没办法。” 罗红民遇害当晚,郑树怀在BJ出差,不过他也明白警方的意思,说:“生意场上就是这样,警官,我可不会杀人,那是犯法的,公司又不是我的,我犯不着为了公司坐牢啊。” —— 第三个拜访的是华鼎集团董事长谢荣城,这也是三家企业中,规模最大的,网络教育只是集团的一个分支业务。谢荣城是中国香港人,这些年早已不管具体业务,大多交给职业经理人打理。 相比起谢荣城的庞大商业帝国而言,罗红民的华誉集团就像个稚童。为什么会有传闻二人不合,是因为三年前,在一次酒会上,罗红民想要结识谢荣城大佬,套近乎。结果谢荣城不买账,没理。 谁知,罗红民在酒会见到了谢荣城的女儿,极美,以为是请过来给酒会增添色彩的小明星或者模特,就撩骚了几句。然而谢公主是个暴脾气,当场就叫来保安,把罗红民扔进了室外游泳池。 这下罗红民脸丢大了,后来到处放话,自己跟华鼎集团势不两立。其实两家公司几乎没有竞争的可能,谢氏父女好像也没把这人的疯话放在心上,根本没搭理。但是罗红民和谢家有仇的事,还是传开了。 因谢荣城身体不好,陈浦和李轻鹞去他家别墅拜访。先来客厅接待他们的,就是那位暴躁公主谢新蕊,让他们叫她英文名虽是纯粹华人,染了一头金发,戴着美瞳,在家也穿着名牌裙子,画着全妆,是那种欧美范十足的美艳动人,也难怪喜欢跑去三亚一夜情的罗红民,会误会且把持不住。 Luna对两位警察还算客气,也没有什么颐指气使的行为,让保姆上茶,陪两人坐了一会儿,待父亲谢荣城出来后,她就进房忙自己的了。 谢荣城58岁,看起来却比实际年龄苍老,但是非常清瘦矍铄,气质既儒雅又睿智。当陈浦提起罗红民后,他点头:“我听说他的案子了,不过,这个人,我没有见过。我知道之前他得罪过我的女儿,但是Luna当场就教训回去,这事就两清了。在我看来,这个人和我们就没有关系了。” “竞争对手?”谢荣城笑了笑,这笑容并不给人高高在上的感觉,只是在陈述事实,“两家公司应该也没有商业矛盾,谈不上。” 一整天的访谈后,陈浦和李轻鹞商量了一下,尽管今天听到的,都是一面之词,而且前两位作为竞争对手,立场自然偏颇,言语不能尽信。但两人一致认为,这三位企业家,可以排除嫌疑。 那么剩下的,就是三位“家里人”了。 我跟你们讲,大理偏偏有家重庆火锅,好好吃,叫“半山”,你们如果去,记得打卡,大众有团购。ps:老墨没收广告费,哈哈。 第31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陈浦这头查了一天,丁国强那头,依然没有进展。那辆车、那个男子,还有江城的孙大志,都没有新线索。 丁国强压着几个组的人,废寝忘食地查。老刑警的心里稳得像开了台苏联式老坦克,受害者那头,有陈浦去查,那么他这一头,更不能放松。就好像一个球体的两个面,陈浦走那一面,他走的是这一面。他相信最终,师徒俩会相遇,哦,对,还要加上徒弟的跟班李丫头。 只不过丁国强这条路,意味着大量重复的基础工作。那个蔬菜批发市场,超级大,道路四通八达,没装监控的小路多,但是装好的摄像头也很多。在这张繁复的地图里,嫌疑人真的能完美避开所有显眼的、隐蔽的摄像头吗?丁国强觉得非常难,近乎不可能。所以,菜市场及周边,海量的摄像头,他们都得查。 其次,现在虽然查不出来,那辆面包车,是什么时候被偷的,又是如何到了嫌疑人手里。但是再往前一段时间,嫌疑人一定在市区开过这辆车,他得把车从某个地方开出来,藏到菜市场去,这就绝对没有避开道路监控的可能。这个时间段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是十几天。但丁国强估计不会太长,否则在菜市场那么个鱼龙混杂的地方,面临着丢车的风险。所以,丁国强还得在满湘城的监控里,找出那辆面包车。然而,只要有第一个画面,就能顺着面包车的行进路线捋监控,找到嫌疑人的老巢。 任务虽重,丁国强有信心,一切只是时间问题,十天也好,二十天也罢,不管陈浦那头进展如何,他这边也绝对能破案。 —— 次日一早,陈浦和李轻鹞7点半准时在楼下碰面,打算吃了早餐继续查。 黑衣黑裤的陈浦,站在一棵大树下,看着穿着绿T牛仔裤白板鞋的李轻鹞走过来。他忽然注意到,李轻鹞这个人,连走路的时候,表情都很冷漠。哪怕明明看到他在对面,她也不会露出欣喜或者礼貌的笑容,只平静地看一眼,继续一步步走自己的路。 电视剧里,女孩子欢欣雀跃扑到男人怀里的画面,这辈子只怕都不会发生在李轻鹞身上。 哪怕她今天穿得像一朵清新柔美的荷花,也绝对是一朵花瓣锋利、枝骨铁铸的无情花。 陈浦被自己的念头逗笑了,李轻鹞走过来,问:“蠢笑什么?” 陈浦说:“你究竟还记不得我是你的上级?” 李轻鹞:“这和你大清早站在我家楼下蠢笑有关系吗?” 然而,陈浦面对这种级别的攻击,早就不痛不痒。反而有种感觉,妹妹最近对着他,似乎活泼不少,话也多了。于是他的心情更好了,问:“吃粉不?” “今天想吃小笼包。” 因为前几天两人都吃了粉,陈浦还以为她和自己口味相近,昨天结账时还默默充了一千巨资。闻言他也没说什么,点头:“行。” 没走多远,就有家杭州小笼包,时间还早,店里只有一桌客人。两人在风扇旁边坐下,陈浦问:“吃什么?” 李轻鹞:“一笼包子,一碗海带汤。今天我买单啊。” 陈浦笑笑:“行,一笼包子才8个,够吗?” 李轻鹞白他一眼:“够!每次我都吃不完。” 陈浦给自己点了两笼包子,一碗海带汤。很快就端上来了,陈浦从桌上的小篮子里,取了两个小碟,倒上辣椒和醋,放了一个碟子在李轻鹞面前。李轻鹞还在玩手机,他又取了两双筷子,打开其中一双,把毛刺磨了磨,放在她的海带汤碗上,说:“吃吧。”    李轻鹞这才注意到他的服务,拿起筷子,说:“看不出你还挺会伺候人的。” 陈浦夹了个包子,说:“那得分人。” 李轻鹞一口包子刚到嘴里,慢慢嚼着,没搭腔。陈浦却想到了别的,抬眸看她一眼,心底发软,到底还是说了出来:“以前……”他笑笑,“都是李谨诚干这些事,他比我细心,我也是跟他学的。” 李轻鹞说:“我哥不喜欢吃包子,他喜欢吃……” “蒸饺。”陈浦说。 李轻鹞笑了。 陈浦又说:“他还给我包过饺子呢,那馅儿调得真不错,100个饺子我俩两天就能干完。” 李轻鹞:“靠,他都没给我包过,在家都是我妈包,他等着吃。” 陈浦的笑意更浓,可以想象出,他那个平时勤快贤惠的兄弟,在家也是一副等吃等喝的大孩子样。 有个问题,李轻鹞想问很久了,一直没开口,又或者是内心深处始终不敢问。但现在,她突然觉得可以问了。 “你查了那么久,觉得那个晚上,我哥最有可能遇到了什么事?” 陈浦脸上的笑容没了,他放下手里的筷子,人也坐直了,说:“我认为有两种可能:第一,他发现了关键证据,可以推翻骆怀铮案现有结论,被真凶……杀死,或者控制,就此销声匿迹。第二,我一直觉得,他的失踪,不一定跟骆怀铮案有关。失踪当天晚饭后,他还在朝阳家园里的一条地摊街散步,不像是发现了关键证据的样子。” 李轻鹞略带苦涩地笑了:“是我妈说的,中医认为‘动则生阳’,饭后走还能降血糖。” 陈浦也露出个很淡的笑,说:“以前他还老拉我一块走,有时候我们会沿江边走了十几公里。扯远了,当晚,他还在便利店买了盒榛子巧克力,在地摊上买了个洋娃娃。” “榛子巧克力是我喜欢吃的,我妈说,他那个周末,本来要回家的。” 陈浦点头:“至于洋娃娃,你也看过卷宗,当时警察找到了摆摊的老头,老头说,李谨诚本来不想买,是看老头带着个小女孩,又一直冲他叫卖,可怜人家,才掉头回来,买了一个,还让人早点带孩子回家。所以,那个晚上,他一开始,应该就是在闲逛。” 李轻鹞心想,这就是哥哥会干的事,以前有一次,兄妹俩逛街,下雨了,遇到个老婆婆,篓子里还有两三把菜没卖完,哥哥又发了烂好心,要全买下。结果老婆婆眼珠一转,那么点菜开口要50,比从超市买还要贵两倍,把李轻鹞气得半死,拉着哥哥走了。 那个洋娃娃,估计也是准备塞给她的。 “所以第二种可能,那个晚上,李谨诚意外在朝阳家园里,遇到了别的正在发生的案件,至少是命案。为了阻止对方,他被人杀死,或者控制住。而这个案件,到现在,还不为人知,并且和李谨诚毫无关联。所以警方才会找不到任何头绪。” 第32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李轻鹞“嗯”了一声,这和她推测的差不多。 只不过,嘴里的包子,突然没了滋味。陈浦看出她情绪的低落,说:“既然你已经决定,和我一起走在这条路上,就要学会万事乐观。我总觉得,只要自己一直走下去,一直走,一直走,遇到什么事都不回头。哪怕现在,是一条漆黑的看不清的路。但总有一天,我会在路的尽头,和李谨诚重逢。” 李轻鹞鼻子很酸,脸上却若无其事:“知道了,我的心理承受能力比你强多了,好吗?” “是是是,你最强。”陈浦说,“快吃包子,跟什么过不去,别跟饭过不去。吃饱了才有力气打坏人。” 他这话跟哄小孩子似的,李轻鹞嗤笑一声,心里的阴云倒是散了。 她早已不是那个,为了哥哥的失踪,整夜自责流泪到天明的女孩。也不是为了初恋的坠落,痛的锥心刺骨茫然无措的孩子。 她没有跟陈浦吹牛,有时候感觉自己的心脏,硬邦邦的,像块丢失了所有水分的干燥泥块,再也不能轻易变得潮湿。她用冷漠的眼,看着这人世间的一切,看着他人的悲欢离合,却只愿做个旁观者。因为这世间最悲伤的分别,她早在18岁就经历过。 她能够在办公室长袖善舞处处逢缘,只因为那个根本就不是她,只是她觉得有必要的人设而已。她有足够聪明的大脑和足够敏感的人际触觉,去应付那一切。只不过后来被陈小浦奋力戳破,她才不得不把人设丢了。 她和他一样,也固执地相信着,在她付出漫长的、艰辛的努力后,也许在某个洒满月光的温柔夜晚,也许在某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就跟今天早上没什么差别,她一定会和哥哥重逢。而她早就想透了,自己愿意为那一天付出生命。 所以陈小浦说得真没错,努力干饭,精力充沛,情绪稳定,万事乐观,才是走完这条路的制胜法宝。 李轻鹞掀了掀眼皮看他,细声细语地说:“哥哥,你可真会哄小孩啊。” 陈浦只感觉到心脏像是被电一下,耳朵一阵发烫,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这姑娘还挺好哄的,内心真坚韧,他几句话,就令她原地满血复活;第二个念头是…… 他低下头,想笑又努力忍住的样子,仔细夹起个包子,接着哄:“再叫一声哥哥,陈小浦给你做牛做马。” 李轻鹞“切”了一声:“现在不是已经在做牛做马了吗?我何苦再付出?” 陈浦:……靠! 李轻鹞大清早就旗开得胜,高高兴兴把剩下两个包子吃完,微微一愣,慢慢放下筷子。 陈浦已经从那一声甜糯入骨的“哥哥”里恢复过来,刑警的眼力不是盖的,看一眼就明白怎么回事,他有些不可思议:“你一笼包子没吃饱?” 这当然不是陈浦觉得,她不能多吃,而是和她之前的饭量相比,差别稍微有点大。 李轻鹞终于少见的脸红了,怒道:“关你屁事!谁说我没饱?” 陈浦拼命忍着笑,把自己面前的包子,连夹了三个给她,一边若无其事地给她找各种借口:“这几天咱们实在太辛苦了,我昨天半夜都饿醒了。而且今天中午还不知道几点结束,你再吃一点,垫一下。大不了咱们今天就吃两顿,这么算起来,你吃得还是太少了。” 李轻鹞这才稍稍舒展了龙颜,本来她不想拉下脸再吃,但看着眼前又白又软、圆鼓鼓香喷喷的包子,那吃不饱的感觉,真的不太好,她今天还要查案,事关人命……她冷着脸,把包子一个个夹起来吃了。 她还算有良心,问陈浦:“那你够吃吗?” 陈浦说:“够了。老板,再来三个茶叶蛋。” 等陈浦把其中一个剥好的茶叶蛋,放到她碟子里,李轻鹞已经可以很平静地继续吃掉了。    陈浦却看得很满意,说:“我昨天是说真的,你胖点肯定更好看。” 李轻鹞吃饱了,拿起陈浦扯来的免费廉价纸巾,动作优雅细致地擦了擦嘴角,说:“你大概没搞明白,女人保持身材,并非为了别人的评价,尤其是男人的评判。我想保持身材,只是为了健康,为了穿喜欢的衣服也能很好看,每天早上起来照镜子,心情愉悦。” 陈浦很赞同她的说法,表示:“我只是发表一下观众看法,你可以不理。” 李轻鹞呵呵笑:“就你那老干部审美,谁敢理?” 这下陈浦不干了,想当年他被誉为警校之花,分局之草。论时髦程度,陈浦从不认输。只不过这几年,他自认为变得老成持重,才没有前几年那么在意外表而已。 昔日的时尚小子陈浦,此刻有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感觉,他郁闷地说:“我哪里老干部了?比你只大五岁。” 李轻鹞用极具审判力的目光在他脸上一扫,又在衣服上一扫,冷笑:“看看你的发型,15块超市门口快捷理发剪的板寸吧?一点都不衬你的脸型;再看看衣服,永远的黑、灰,人长得又黑,你哪来的信心说自己不是老干部?” 陈浦心道快捷理发是因为省时间,他以前去的理发店光剪个头动辄一个小时实在浪费时间。他又低头看了看衣服,惊觉真的找不回当年的自己了!虽然T恤还是大牌,但是为了省事,黑色又耐脏,他一次买了五件…… “你秋天是不是也穿黑夹克?”李轻鹞抛出一个致命问题。 陈浦:“……那又怎样?” “老丁同款?” 陈浦:…… 黑夹克是老刑警标配,看着既精神,又正式,还耐造。他三十不到就要独当一面,自然学其他老刑警,穿成熟点给别人信心。而且,同是夹克,老丁是在菜市场150块买的,他是在纪梵希店里买的经典款好吗? 不过妹妹连击得手,已经不给他分辩的机会,极其体面地站起来,喊道:“老板,买单!” “39。” “好,我来。” 今天,他们要询问的第一个人,是向思翎的前夫、罗红民的下属,32岁的钱成峰。两人曾经的婚姻,据说也是罗红民促成的。 陈浦说,钱成峰是一个全新的对象,所以三个家人里,先和他谈。也许,他们能从这个人身上,找到新的视角或者线索。 最后,再详细调查李美玲母女。 李轻鹞想了想,说:“有点农村包围城市的意思?” 陈浦一听就笑了:“你还挺会总结的。” 又没写到既定剧情,人已麻。 主要这两人的互动,我闭着眼都可以写80万字。 第33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钱成峰出生在一个非常普通的家庭,爸爸钱勇华是个保安,妈妈宁辉早年下岗了,一直在给人做保姆。钱成峰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爸爸每个月挣的钱少,妈妈当保姆挣得多。但这个家什么事还是爸爸说的算。而且比起低三下四给人当“佣人”的妈妈,爸爸每天穿着制服,坐在保安岗亭里,还有一帮哥们儿称兄道弟,威风多了。 小钱成峰最喜欢的事,就是坐在爸爸的膝头,听他和其他保安叔叔们,喝酒猜拳侃大山。他们也爱逗钱成峰,问,你将来长大打算干什么呀? 钱成峰大喊道:我要当大老板!要挣好多好多钱,住大别墅、开宝马! 众人哈哈大笑,都说这孩子将来肯定不得了,钱勇华也很得意,觉得自己把孩子教得很有上进心。 平心而论,钱勇华不是一个太糟糕的丈夫。他老老实实工作,可能小赌,可能偶尔嫖,但都只花了很少的钱,从不折腾出什么幺蛾子。他也不打宁辉,只不过在家什么活儿都不干,并且要宁辉把所有钱上交。用他的话说,大老爷们儿上了一天班,哪有做饭洗衣裳的。他是一家之主,是这个家的顶梁柱。 宁辉是个性情温和、勤劳踏实的人,她拼了命地接单,一天做三份钟点,在学校食堂做早餐和中餐,还接了别人家里的午餐和晚餐,每月能带给家里六千多的收入。就这样,每周难得一天的休息日,还要干一整天家务,累得腰酸背痛,日渐衰老。 宁辉不是没想过离婚,可是舍不得儿子。因为钱勇华是一个大企业的保安,还干了好几年,很稳定,那是一份正式工作。不像她,是临时工。她听另一个保姆讲过,类似的情况,孩子很可能判给父亲。 而且每当宁辉忙了一整天,躺在床上发呆时,想想钱勇华到底有什么大毛病呢?好像也没有。他只不过钱挣得少了点,懒了点,喜欢吹牛皮,整天夸夸其谈。她挣的那些钱,他虽然也花了一些,但大部分还是花在孩子的培养、花在这个家上。又想都到这个年纪了,还离婚折腾什么劲呢,再找一个,说不定更差。 她只是……只是觉得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日子,闷得慌罢了。 因为宁辉工作忙,三顿都是在雇主家里吃,白天都不在家。反而是钱勇华干了这么多年保安,早成了老油条,工作清闲,还能把钱成峰带去上班的地方,所以钱成峰算是钱勇华一手带大的。 钱成峰很小就学会了在麻将桌上偷牌,被发现后,男人们不仅不骂,反而哈哈大笑,说他有本事,他于是非常得意;有业主充值全年物业费后,应该发米和油,但业主不在家也不知道这事儿,钱勇华就把东西偷偷赂下。“大家都这么干。”钱勇华说。钱成峰点头,冲上去帮父亲提了一桶油;钱勇华在漂亮女业主面前,夸夸其谈,干活跑腿无比殷勤。于是钱成峰也学会了在路上、在学校,留意漂亮的女孩,在心里将她们分出了三六九等…… 可惜,钱成峰没有达成父亲望子成龙的期望,从小他的成绩就普普通通,没有考上湘城的高中。钱勇华想办法把他送进了老家的高中。    从湘城到县城的落差,极大地刺激了钱成峰。他一点也不想呆在这个巴掌大的小县城,他平等地看不起这里的每一个人,觉得所有人都土里土气。这里别说像样的商场、地铁了,连栋写字楼都没有。 也算是因祸得福,那三年,为了逃离这破地方,钱成峰特别努力,最后考上了一所大专,回到湘城。 钱成峰从小到大最崇拜的人,是他的一个叔叔,钱勇华的表弟。按钱勇华的说法,他和那个出息的表弟,从小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那时候,表弟还是跟他混的。只不过后来,表弟全家离开老家,搬去了BJ。再后来,表弟长大了,考上名牌大学,创业开公司,现在资产早已几十亿,员工就有几千人,是BJ商圈的“大人物”。 钱勇华在酒桌上吹这些牛逼的时候,就有人不怀好意地问,那怎么从来没见你这个老板弟弟,拉拔你一把? 钱勇华说,他的是他的,我的是我的。我又不是没吃没穿,自己凭双手挣钱过生活,开不了这个口。再说了,现在虽然没拉拔,可我们一直没有断了联系,每年过年,他都给我爸妈发红包。真要有什么事,表弟一定会帮我。 一开始,钱成峰听得很向往,也曾幻想过,这个老板表叔某天看到自己,一下子非常欣赏,视若亲子,把他接到BJ去亲自培养;或者给他一大笔钱,作为他长大后做生意的本钱。后来,钱成峰长大了,懂事了,就怀疑父亲可能只是在吹一个纯粹的牛皮,根本就没有这个亲戚。 然而钱成峰上初二时,这个表叔真的来了。 那年,表叔回老家探亲,路过湘城,请了他们全家吃饭,当然,还有在湘城的其他亲戚。钱成峰生平第一次,进了金碧辉煌的五星级江景饭店,看到表叔家的人,坐着劳斯莱斯到了酒店大堂。看到门童殷勤地跑过去,给表叔开门;看到表叔身边除了家人,还有助理,家里的保姆都有三个,还全都带来了,有的在饭桌上照顾老人,有的照顾孩子。 他还吃到了电视里才有的帝王蟹、手臂长的大龙虾…… 那个夜晚,对他们一家三口来说,如梦似幻。临走时,表叔走过来,给钱成峰发了个红包,虽然表叔只跟他们家人说了几句话,可钱勇华的脸已经激动得像猪肝那么红。回到家后,钱成峰拆开红包,整整五千块,人都傻了。虽然这个红包,立刻被父亲收走,只给他留了三百。但是给钱成峰造成的心理震撼,直至许多年后,都记忆犹新。 从那天后,钱成峰真真正正在心里立下了这辈子的人生目标:他要赚钱,要赚很多很多的钱,他一定也要成为一个老板!要过和父母不一样的人生,也要让父母过上富贵生活!尤其是她妈,那么多年的辛苦,钱成峰不是没有看在眼里。将来不要妈妈再去伺候别人了,要请保姆回来,伺候他的妈妈。 第34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梦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钱成峰大专毕业即失业。 钱勇华想托关系,把钱成峰也送进单位当保安,可他刚提出这个想法,就被已经长到一米八的儿子给拒绝了。儿子说,当保安就是一辈子看大门,没前途,没钱,不去。把老子气得够呛。 那时候还是2013年,母亲宁辉听说送快递挣钱,勤快的一个月能挣上万,两口子一商量,再和儿子说,钱成峰还是不肯去。 钱勇华急了,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钱成峰冷静地说:我想搞钱,只想搞钱。一个月万儿八千,算什么啊,我看不上。你们别管了,我自己想办法。 钱勇华气死了,索性真的不管了,打算等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撞破南墙回头后,再收拾教训一顿,送去快递站点上班。 钱成峰刚毕业那几年,折腾过很多事,开网店、代理酒水、卖保健品……有时候一个月能挣三四万,有时候挣几千块。但总的来说,兜里是有钱的,他脑袋灵活,嘴巴又会说,一个普普通通的商品到了他这里,都能吹得天花乱坠。朋友也很多,人人见了都叫一声“峰哥”。 那时候,峰哥最喜欢的事,就是搂着女朋友,在大排挡,和兄弟们喝酒吹牛逼。 女朋友是他在酒水供应商那里认识的,他虽然长得普通,但是个子高,也能拿得出钱,嘴巴又特别会哄,没一个月,女孩就追到手。 那段恋情,对钱成峰来说,是刻骨铭心的。他们同居在一起,女朋友每天做他的贤内助,帮他打理网店,帮他算账。当他回家时,永远有热乎乎的饭菜,和干干净净的衣服和床铺。他那时候,真的想等挣到更多钱后,起码配置两套房一辆车后,跟女朋友结婚。 结果,事实证明,他挣钱的速度,还是不够快。同居两年漂亮单纯的女朋友,跟他分手,嫁给了更加有钱的追求者。 钱成峰自问并不想做一个金钱至上的人,但是社会再一次教会了他做人。他也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再相信爱情,从今往后,做一个冷心冷肺的人,眼里只有钱,或许会更快乐。 再后来,直播风潮兴起。这一次,钱成峰抓住了机会。 那时候,罗红民也开了个直播公司,钱成峰加入,做了个直播号。也就是那时候,两人有了交集。 直播刚兴起的时候,鱼龙混杂,监管还没跟上,什么灰色的、擦边的、低俗恶俗甚至色情暴力的内容,都有大量的追捧者。钱成峰和几个朋友做的直播号,当年创收进入了公司前二十,狠赚了一笔,还有幸见过罗红民几次,得到过奖杯。 不过,后来,钱成峰加入华誉集团,并且受到罗红民的赏识,一路青云后,这段做直播的经历,他从来不对任何人提起。 毕竟,在那个直播混乱的年代,那个群雄并起遍地是金的年代,又有几个得利者,经得起查呢? 2015年,钱成峰加入罗红民新创立的华誉,因为是老部下,罗红民念旧情,给了他个电商营销经理岗位。    钱成峰这个人,你说有多聪明,不至于,但他很善于审时度势,又能拉得下脸皮,去争取。他进入华誉后,深刻剖析了一番自我,和罗红民手底下那些人才相比,他学历不算高,过往业绩还可以,但也不算拔尖。他要怎么才能脱颖而出呢? 在那个时候,罗红民就已经是钱成峰的偶像。他觉得罗总很擅长抓住市场风口,先是房地产,后是直播,再后来是网络教育,每一步都走得非常聪明,每一步都收割到时代红利。钱成峰加入华誉,不止是为了那份工资奖金,他想得到罗的赏识,想向他学更多东西,想要成为跟罗一样的人。 所以,在分析完自己的优劣势后,钱成峰找到了自己的上位之路。 工作勤奋努力,业绩突出,自不必说,电商这种风起云涌灵活机变的领域,本来就是钱成峰的强项。此外,他不止把罗红民当成上级,而是真真正正当成自己的主子伺候。别的下属溜须拍马,相对含蓄,总要面子上好看。他不,他硬舔。 罗红民腰痛,他中午觉都不睡,去他办公室端茶倒水,把秘书都挤到一边。他还抽时间花钱自学了中医推拿,从此之后罗红民一旦腰痛,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罗红民家里的车库漏水,还没叫维修工,他自己一声不吭跑去他家里修,等罗红民回来时,发现钱成峰满脸的灰在他家车库傻笑;商场上,罗红民总有些见不得光的事要做,要给人送东西送钱等等。这些,全都是钱成峰亲力亲为。他也是豁得出去,心甘情愿担下大部分风险,就这,令罗红民对他更加刮目相看了。 所以,当罗红民问他,想不想和他的女儿认识一下时,全公司公认的人精钱成峰,在这一刹那,惊呆了。 他想起了有几次,罗红民来公司,跟在他身后的,那个美得惊心动魄的女孩。她的肤色跟雪一样白,她的眼睛比湖水还要清澈,她的肢体比柳枝还要纤细柔软。虽然她看起来总是冷冷淡淡的,但是这样的大美女怎么能没点脾气呢? 钱成峰罕见的结巴了:“我、我可以吗?” 罗红民看到他难得露出懵样,笑了,拍拍他的肩说:“怎么不可以?你是我最得力的下属,也是我最信任的人。把她交给你,我放心。她比较听我这个爸爸的话,我介绍的,她愿意接触,你呀,好好把握机会。” 那些天,钱成峰整个人如在云端。 他和向思翎开始约会,她虽然话不多,依旧有些高傲,但是当钱成峰挖空心思说一些夸张的、好玩的段子时,她也会笑,会用那双黑宝石一样的眼睛,望着他。他有时候跑业务跑得很累,还黑着眼圈去陪她吃饭,她也会说:你如果太累,不是非得陪我吃饭,提前说一声就可以了,身体要紧。 如果说罗红民是钱成峰的国王,那么向思翎就是他真正的、想要捧在手心的公主。钱成峰很清楚,罗红民没有亲生儿子,和现在的太太又很恩爱,对这个继女也重视。他如果能娶了向思翎,这整个王国,将来…… 可是,钱成峰也曾在深夜扪心自问,假如没有整个王国做嫁妆,他愿意娶向思翎吗?答案几乎瞬间就能蹦出心口。 他是愿意的。26岁的钱成峰,为了向思翎神魂颠倒,她是那样美丽,美丽中透着淡淡的令人心疼的哀愁。她又是那样冷漠,冷漠中又掩不住偶尔善良的温柔。 他狂热地爱上了她,就像可笑的小丑、卑鄙的佞臣,掏出一颗已经脏透了的心,爱慕着纯洁高贵的公主。 谈了五个月恋爱后,向思翎的父母都表示支持,钱成峰战战兢兢求婚。向思翎含笑望着他,缓缓点头,钱成峰看到她眼里的盈盈泪光。他拼命强忍着,却在夜半回家后,哭得不能自已。 那时候,钱成峰真的以为,自己得到了这辈子最大的幸福。他会和向思翎相爱一生,什么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第35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陈浦和李轻鹞在办公室见到的钱成峰,已是一个西装革履、沉稳矜贵、未语先笑的职场精英。 不过,李轻鹞第一眼看到的,是他起码白了一半的头发。 这和资料上的照片不一样,照片上的钱成峰满头黑发。他才32岁。 两名警察神色如常地在钱成峰对面坐下,可他好像很会猜测,别人心里在想什么,笑着摸了摸头发,说:“我这头发有点吓人哈,干电商就这样,天天熬夜,人老得快。来,喝茶,上个月朋友刚从云南带来的生普。” 两人忙道谢,喝着微苦回甘的茶水,李轻鹞不动声色打量着办公室环境。钱成峰目前是电商公司的营销总监,主管业务,那肯定是核心人物。办公室位于写字楼三十多层,面积很大,装潢金贵,窗外可以俯瞰整个湘城风景。可见,钱成峰在整个集团的地位。 “我能不能问问,罗总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钱成峰说。 陈浦答:“目前还在调查中。” 钱成峰露出难过的表情,说:“好的,那我不多问了。衷心希望你们早点抓到凶手,让罗总在天之灵可以安息。如果有任何用得上我的地方,随时开口。” “我们会尽力的。的确有一些情况,需要向你了解。” “请说。” “罗红民最近有没有跟谁结仇?” 钱成峰皱眉想了想,摇头:“据我所知,没有。对内,整个集团,都在罗总的把控下,正常、顺畅运转。他是老板,待大伙儿都不错,该给的都给了,谁会对他有意见?员工对工作有意见,也够不着恨他啊。对外……倒是有几个竞争对手,跟罗总关系不太好,不过我想,应该不至于结仇杀人吧?” “好的,竞争对手我们会调查。我想听你谈谈,在你眼里,罗红民是个什么样的人?” 钱成峰把双手轻轻搭在腹部,往后靠在沙发里,似乎陷入了回忆,眼眶慢慢红了。他答道:“罗总,他是我的偶像,是我在商场上最钦佩的人。我认为,他非常有眼光,有能力,也有魄力,每一步都走在经济浪潮的风口上。所以,他才能从一个农村包工头,白手起家,创办华誉集团。他死了,我非常非常难过,感觉就像少了人生的引路人。不瞒你们说,我一个大专生,学历不高,也没有什么背景,可以说是被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没有罗总,就没有今天的我。他既是我的上级,也是我的长辈、恩人。我还想跟他学更多东西,想要和他一起把华誉发展得更好。可是现在,没有机会了。” 钱成峰低头拭去眼角的泪,李轻鹞扯了张纸巾给他:“节哀。” “我没事,谢谢。” 陈浦见他情绪逐渐平复,又问:“你和罗红民,是怎么认识的?” 钱成峰答:“以前我跟人合伙在网上倒腾一些事,业绩还不错。后来我来华誉集团面试,罗总就录用了我。” “你在四年前,娶了向思翎。听说,也是罗红民做媒?” “是。” “他为什么要撮合你们?” 钱成峰露出略显苦涩的笑:“大概当时,我是公司里,罗总最欣赏、最信任的年轻人吧。” 李轻鹞问:“那你们两个自己呢,当时是真心相爱吗?” 钱成峰沉默片刻,说:“向思翎,曾经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 “她对你呢?” 钱成峰看了李轻鹞一眼,接触到对方锐利的目光,他平静地答:“她当然也喜欢我。” 陈浦问:“你们在一年前离婚,是什么原因?” 钱成峰听到这里,却笑了,说:“警察同志,你们不会怀疑,我和罗总的死有关吧?不可能的,全公司都知道,他是我最大的靠山,他死了,对我半点好处都没有。这几天,别的副总已经开始对我甩眼色了,以前能批的款项,现在变得难批了。我比谁都希望罗总活着。” 陈浦看他一眼,说:“我们是例行问话,问什么,你答什么。” 陈浦人长得年轻帅气,可这平淡的一眼,黑眸中透出清亮光泽,就像两把细细的剑,直刺人心。钱成峰内心微微一震,不再借题发挥,而是答道:“我和向思翎离婚,是因为性格不合。” “能谈谈,具体是怎么不合吗?”见陈浦不动声色冷人家一下,李轻鹞就默契地扮上白脸,语气柔和,“毕竟向思翎长得那么漂亮,又是集团老板的女儿,你也说当时你们是真心相爱,你们还有了一个女儿,我相信那一定是爱的结晶。为什么后来又分开了呢?” 也不知道李轻鹞哪句话触动了钱成峰,这回,他沉默的时间最久。尽管他没有流泪,但是抬眸看向天花板的泛红眼眶,却昭示着男人心中的伤痛。 在钱成峰的描述里,这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故事。 然而再普通的故事,也是某个人独一无二的人生。 起初,两人的新婚生活是很快乐的。那时候,向思翎刚刚大专毕业,尽管性子有些冷,有点内向,对社会和公司的一切都不懂。但她也想做个好太太、和一个优秀的职场女性。 那时候向思翎刚进入华誉集团,不过她在总部,钱成峰在子公司。她直接空降为部门经理,很多事不懂。钱成峰经验老到,几乎是手把手地教她,怎么管业务,怎么管人。那也是钱成峰这辈子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婚后三个月,向思翎怀上孩子,次年,生下女儿钱思甜。 两人的矛盾,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向思翎又升职了,成了集团总监。她的工作越来越忙,接触的人层次越来越高。她也没什么时间陪孩子。 钱成峰的事业发展也不错,对家里的照顾也少,孩子都只能丢给保姆带。李美玲是不耐烦带孩子的。 有时候十天半个月,夫妻俩都不能在白天见到一面。 已经完全社会化、变得成熟干练,手里又掌控着重要权力的向思翎,开始重新评判丈夫。和她接触的那些商场精英男士相比,钱成峰不够帅气、不够有钱,既无金光闪闪的学历,也无赫赫背景,能力虽不错但也只是她爸手里的一名干将。换句话说,她看不上他了。而钱成峰则指责向思翎不安妻子本分,不照顾家庭和孩子,不理解他奋斗的艰难不易。 两人的矛盾越来越多,天天吵架,甚至动过手。最终渐行渐远,婚姻崩坏。 钱成峰叹了口气,说:“总之,这段婚姻,她有错,我也有错。现如今,她不欠我的,我也没有对不住她的地方。都过去了,我只希望她以后,能够快乐幸福的生活,带好我们的女儿,我愿意永远祝福她。” 见两人的婚姻关系,再挖不出什么了,陈浦转而问道:“说起来,你虽然和向思翎离婚,但我看过你的履历,罗红民并没有给你小鞋穿,反而在这一年里给了你更多权力,分管了更多部门,还涨了奖金和工资。向思翎不是他最宠爱的女儿吗,他真的一点都不介意?” 钱成峰眸色深深看了陈浦一眼,答:“警察同志,我们罗总,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他用我,不是因为我曾是他的女婿,而是因为我这个人,我的能力和业绩。所以这些,都是我应得的。他如果不给,呵,我才要闹起义呢。” 陈浦又问钱成峰,上个星期六的晚上,他在哪里。钱成峰说在家里睡觉。陈浦问有没有人证明,他说大半夜一个人睡觉,哪有人能证明。不过小区人行和车行出口都有监控,应该能证明他整晚呆在家里。 陈浦问了最后一个方面:“你们的女儿钱思甜,归向思翎抚养,你平时和女儿见得多吗?喜欢这个女儿吗?” 钱成峰目光定定地看着陈浦:“甜甜是我的亲生骨肉,怎么会不喜欢?我很爱甜甜,向思翎如果对甜甜不好,我一定会找她麻烦。” —— 从钱成峰的公司出来,陈浦掉头就开往钱成峰居住的小区。他和李轻鹞两人,迅速对钱成峰居住楼层和小区环境进行了勘探,并且向保安调查了罗红民遇害当晚的监控。 结论是: 当晚7点多,钱成峰就回家了,监控再次拍到他出门,是次日早上10点。 但是,小区车库临江一面,还有一个供行人出入至江边的小侧门,刷脸开门,没有安装监控。如果钱成峰走楼梯下到车库,是有可能不被监控拍到,绕到这个小侧门。等别的住户刷开门后,他再趁机溜出去。到了江边主干道,车流量巨大,岔路口很多,要想追踪他的行踪就难了。 也就是说,钱成峰的不在场证明有漏洞。 “我目测过,钱成峰的鞋码,应该是41、42左右。”陈浦说。 李轻鹞若有所思。 陈浦却又说:“即使有这两点,也不代表,他会是杀死罗红民的嫌疑人。” 李轻鹞说:“我也这么想。钱成峰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很复杂。他很精明世故,也很有野心。可他今天说的一些话,又让人感觉发自内心,真心实意。尤其是对罗红民和向思翎,我感觉他是真的敬佩罗红民,把他当大靠山。他也不怨向思翎,而是抱着一别两宽的心。 一个人如果假惺惺,或者戴着完美伪装面具,你可能分辨得出,可能分辨不出。但是当他真情流露的时候,你一定分辨得出,这是真的。陈小浦你应该清楚——伪装这种事,我有经验。” 陈浦明明啥错也没犯,又被她软绵绵地阴阳了一下,他也不恼,笑着说:“是是是,论伪装你是他祖宗。我跟你感受相同,而且,钱成峰并不在意让我们看到他的野心和势利,那么这样一个人,对那父女俩抱有你说的那些情感,从逻辑上来说,也是合理的。不过,我认为他还隐瞒了一些事。” 李轻鹞也有这样的感觉,说:“他头发都白了,说是这几年干电商白的。可他之前那些年,不也在搞网络干电商做生意?怎么偏偏这两年就白了头?一个身体健壮的男人要遭受多大的心理压力,才能把头发都愁白了?而且他看起来,心理承受能力明明很强。” 陈浦一笑,说:“那也不一定,身体的事谁也说不准,说不定就是这两年,身体绷到了临界点才白头。不过,也可以作为一个疑点吧。 我之前跟你讲过,优秀的刑警,要捕捉到一些看似寻常,实则有点不太对劲的细节。刚才他的话里,有一、二、三,三个地方,让我觉得不那么对头。也许,这里面就藏着对我们破案有帮助的线索。李大聪明,您有没有感觉?”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实际破案里,给李轻鹞当场演示什么叫做“老刑警的可怕直觉”。不过,李轻鹞虽然不老,也隐隐有感觉,钱成峰说话的过程中,有时候是给人感觉有哪里不对。但现在让她回想,她一时又想不起来。 陈浦看着妹妹微蹙的眉,细细白白的牙齿轻咬着。从李大聪明入职二队起,就处处表现得优异非常,能让她为难的事可真不多,更何况,这还是他游刃有余成竹在胸的事? 陈浦的心微微就有点飘了,嘴角却强行下压,刚想语气平常地说出个一二三,忽然想起什么,低头看了眼手表。 中午一点半了。 11个小笼包一个茶叶蛋而已,那必须消化完了。 他已经感觉出来了,现在的李轻鹞不能饿,饿了要么阴阳怪气,要么暴躁发癫。 他问:“能不能先吃饭?我饿了,没力气。” 我还没断更,我太牛逼了。 第36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中午,两人就在路边的快餐店,随便对付了个盖浇饭。陈浦点的麻辣牛肉,李轻鹞点的青椒肉丝。 不过,当两人在窗口取餐,陈浦盯着橱柜里的卤鸡腿,犹犹豫豫地看了眼李轻鹞时,李轻鹞冷冰冰地说:“陈小浦你要是敢给我加鸡腿,我就打断你的腿。” 李轻鹞已经决定了,邪恶的苗头要及时扼杀在摇篮里——她要从今天中午开始控制饮食。 陈浦就笑了:“行,我自己来一个。” 虽然李老板跟他讲话的语气,越来越无法无天。可是陈浦无奈地发现,自己还挺受用的…… 吃完饭,陈浦去结账,李轻鹞去了旁边的奶茶店。陈浦坐在车上等了一会儿,就见她端着一杯喝,手里还拎着一杯。 李轻鹞在副驾坐下,把拎着那杯放在中控台上。陈浦立刻伸手去拿:“给我的?谢了。” “不是。”李轻鹞慢条斯理地说,“我放那儿好看。你现在不是不喝这些玩意儿吗?” 陈浦一看杯身上的标签:无糖桂花拿铁,笑笑,把吸管戳进去,滋溜了一大口,才放下,说:“那时候我年幼无知,竟敢拒绝您老人家的茶,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以后有茶也要记得我的份。” 呦,瞧这聪明心眼,一语双关的。李轻鹞瞥他一眼,可你说他带刺儿吧,他跪得也很痛快。李轻鹞考虑到自己心胸宽广,决定不和他计较。 “好好喝你的茶。”她下了指令,“说正事。”要不是刚才在快餐店人多嘴杂,她早就想问他的老刑警一二三了。 陈浦发动了车子,开上路口,又单手拿起奶茶美滋滋地吸了一口,说:“第一个不对劲的地方,是我问他为什么和向思翎离婚,他反问我是不是怀疑,他和罗红民的死有关。” 李轻鹞想了想,说:“可是,他有这个反应也说得过去。他和向思翎离婚,既失去了爱情、婚姻,孩子也归了向思翎,还失去了将来继承华誉集团的可能,可谓是人财两空。一般人面对警察,总是要敏感些,他怕我们怀疑他由爱生恨,求而不得,迁怒杀死罗红民。” “这里是没问题,问题出在他接下来主动解释的那些话。” 李轻鹞立刻翻开记录本,一目数行地一扫,心中一动。 钱成峰否定自己会杀罗红民的理由是——罗红民是他在公司最大的靠山,罗死了,对他有害无益。 陈浦打量着她的表情,问:“明白了吧?” 李轻鹞说:“正常人的反应,接下来,就该解释自己和向思翎为什么离婚,由此说明,没有由爱生恨,没有觊觎他们的财产,所以自然没有杀死罗红民的动机——因为你问的问题中隐含的意思,其实就是这个方面。 可他没有,他直接跳过了,然后告诉我们,他不可能杀罗红民的理由,是利益。” 陈浦露出赞许的微笑:“你说得对,按照前一种逻辑去思考回答这个问题,才是符合常理的,也是最简单,最安全的。你也说钱成峰是人精,可他竟然没有想到这么回答。 换句话说,当他需要否定自己拥有杀人动机时,下意识避开了爱恨关系,或者说,潜意识里没有否定爱恨关系。他直接想到用利益关系来说服我们。” “但我们不能因为他不谈爱恨,就断定他心里恨罗红民吧?这个逻辑不是必然成立的,只能说有这个可能。而且他看起来,确实很感激、崇拜罗红民,一开始谈及罗红民时的语气,不像是装的。” 陈浦:“首先,谁说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只能有一种情绪?或者说有了正面情绪,就不能有负面情绪?他对罗红民的正面情绪,是出于工作。如果负面情绪是因为他和向思翎的关系,是因为情感呢?只不过钱成峰是个利益至上的人,也许在他看来,罗红民带给他的利益,远比那些爱恨重要。两种矛盾的情感是可以同时存在的。 其次,确实,单看这一点,我们只能猜测可能性。要结合我接下来要说的第二个疑点,一起推测——我问他和向思翎离婚后,罗红民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吗?你翻到他说的那段话看看。” 李轻鹞翻回去,目光停在钱成峰的两句话上: 【所有这些,都是我应得的。他如果不给,呵,我才要闹起义呢。】 她想,钱成峰终于还是泄露了对罗红民的一丝不满。 陈浦见她神色了然,说:“你说说看。” 李轻鹞答:“钱成峰在这里受情绪影响了。如果他真的毫无芥蒂,按照之前的讲话风格,这里的回答应该也很套路,没有漏洞,譬如一面夸罗红民的气度,一面强调自己的业绩。可他这两句话,分明有怨气,有不甘。他好像觉得罗红民欠了他的。” 陈浦深深看了李轻鹞一眼,说:“没错,这就说到了我认为第三个有问题的细节,我问他,喜不喜欢自己的女儿。” 李轻鹞:“你是故意的。” “我就是故意的。”陈浦淡淡一笑,“可他答了什么?” 李轻鹞不用翻笔录都记得:“他说,那是我的亲生骨肉,怎么会不喜欢?正常人被问及儿女时,绝对不会强调是亲生的,因为根本没必要,他们会直接回答问题。钱成峰在这里心虚了。” “不,不是心虚。”陈浦说,“以钱成峰的精明,如果有过怀疑,必然早已偷偷验过了DNA,可是你看,他的书桌上,有好几张女儿的单人照、以及他跟女儿的合影,照片上的他笑得非常开心,所以钱思甜应该是他亲生的。他当时的反应,是维护。他是在说,她就是我的女儿,不是别人的。” 李轻鹞问:“那你认为,钱成峰曾经怀疑过,甜甜是谁的女儿?”    两人目光对视着,眼眸里有着同样沉敛的东西。 这时,警车已渐渐开出市区,远处可见水面宽广浩荡的明雅湖。初夏的天空深蓝晴朗,明净无比。 李轻鹞想,陈浦之前说得一点没错,这就是老刑警的能力。 钱成峰这三句话,你听到也就听到了,放过也就放过了,毕竟这些话本身也不够引人注意。可如果你保持高度的敏感,抓住对方心态里那一点微妙的异样,再以足够灵活的大脑,将前后逻辑一贯穿,你会发现,竟已能勾勒出,这一座看似无风无浪的冰山,沉于水下部分的黑暗轮廓—— 或许钱成峰在事业上,敬佩着、感激着罗红民,在他来看,罗红民带给他的利益比任何事都重要。 他也曾经真的爱过向思翎,珍视他们的婚姻关系。但对于罗红民,对他们婚姻关系的影响,钱成峰避而不谈。 他怀疑过女儿不是自己的。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方面,对罗红民心中有怨,觉得他欠了自己很多。 …… 陈浦说:“这两天的调查,我还发现了两件奇怪的事。第一,李美玲母女,还有钱成峰,对于罗红民这个人的描述,和几个外部竞争对手的描述,是不一样的。” “没错。在三个‘家人’,也就是自己人的描述里,罗红民是他们的大家长,对他们非常好,值得信赖。可在外人看来,罗红民做生意很绝,好面子,不讲义气,唯利是图。” 陈浦又说:“尤其是对李美玲母女,当年看她们可怜,诸多帮助,还把向思翎当成亲生女儿一样,抚养长大、甚至还让她掌控公司经营大权,比亲生的也不差了。这简直都是大善人了。” 李轻鹞说:“这和罗红民的一贯人设不符,在他的性格上,我比较相信三位外人的描述。” “所以,李美玲母女在说谎。”陈浦说,“罗红民在她们母女身上付出那么多,尤其是向思翎,他绝不会干吃亏的事。” 李轻鹞脑海里闪过李美玲母女那两张我见犹怜的脸,如果说李美玲四十几岁了,依然风韵犹存,宛如三十几岁的美少妇。那么向思翎则比母亲美得更加动人心魄,称之为绝色也不为过。 之前,她不是没有想过,向思翎会不会是罗红民的情妇。但因为这母女俩都表现得太自然了,而母女俩共侍一夫的事,实在是挑战三观下限。更何况向思翎大学毕业就正常结婚生孩子,所以她没有往这个方向深想。 李美玲是什么时候跟罗红民结婚的?5年前,那时候向思翎20岁,在读大二,还有一年大专毕业。 可如果两人的婚姻,三人的家庭关系,有着别的附加条件,必然在结婚前就已经谈妥。也就说,时间要更早。 19岁?18岁? 李轻鹞的心底忽然冒起寒意。 七年前,向思翎18岁,骆怀铮因为失手杀死向思翎的亲生父亲入狱。李谨诚数日后失踪。 过去七年,李轻鹞一直在一片干涸的荒原上跋涉,找不到李谨诚,也看不清骆怀铮的样子。可现在,由于罗红民案发,她好像终于走到了一座山洞前,她需要赤着脚大胆地穿越它。可是山洞里没有光,黑雾重重,潮闷窒息。她仿佛终于握住了那张拼图的一个碎片,可眼前依然只有无尽的黑暗。 陈浦的脸色也变得冷酷,他没有停止推理:“第二件奇怪的事,我作为一个旁观者,会觉得向思翎这个人,在你描述的高中阶段,在钱成峰描述的婚姻生活里,还有我现在亲眼所见到的,感觉就像是三个人—— 第一个,高中时的向思翎,性格内向、自卑、怯懦,害怕引人注意;第二个,和钱成峰谈恋爱结婚的向思翎,性格有些内向,还有些冷傲,但完全不自卑怯懦。第三个,也就是现在的向思翎……” 李轻鹞说:“她非常自信、大方,脸皮厚、心机深,很会利用自己的外表优势,极有社交手腕,她已经完全变了个人。” “是什么造成了她性格的巨变?” 李轻鹞皱眉说:“可这还是不合理。如果向思翎真的早早成为了罗红民的情人,4年前她大专毕业,才21岁,罗红民根本没有必要把她嫁给钱成峰。而且听钱成峰的描述,他们的夫妻生活是认真的。罗红民完全可以把她留到身边30多岁,再想别的办法掩饰,现在三十多岁不结婚的人满大街。孩子也是他们婚后一年多才生的,不存在背锅可能。” 陈浦也说:“这一点确实解释不通,我想罗红民不会大度到和别人分享女人,他应该视她们母女俩为禁脔。” 两人都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李轻鹞冷笑:“这个‘家’,四个人,都藏着秘密。” 陈浦说:“说不定是某个相同的秘密,他们都不愿意,或者不能说出来。” 李轻鹞的心,仿佛被那个冰冷山洞里的潮湿雾气,缠绕得更深了,她看着眼前的景色:一道湖边绿道,通往罗红民别墅的方向,远远已可望见灰色屋顶。他们身旁,绿树成荫,广阔的湖水,一眼望不到边际。这是湘城最大也最偏僻冷清的淡水湖。 陈浦把车停在路边,说:“钱成峰的不在场证明不成立。现在,我们需要把那两母女的不在场证明,再深入调查一遍。” ———— 老墨:状态不太好,这区区一章连写带修花了9个小时才勉强满意。可能又到了一个周期性低谷,掐指一算又连续更新了17天,是该停一停,找回人物感觉和节奏了。明后两天请假停更,7.18日恢复更新。谢谢大家,爱你们哦。 第37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李美玲十八、九岁时,是整片街区出了名的大美人。她初中毕业去读了中专卫校,那时候中专毕业已经不包分配,李父花光所有积蓄,把她送进一家小医院当护士。结果没两年,那家医院出了医疗事故,关门了。李美玲只好去一家私人诊所上班。 虽然工作越来越差,收入越来越低,李美玲的感情史倒是一直光鲜亮丽。这也令她在家境拮据的情况下,还能维持不错的生活。读卫校时,她跟一个个体户老板的儿子,好了两年;卫校毕业后,她又跟一个年轻有为的大学生医生好了一年。 她本来笃定了能和医生结婚,谁知对方父母把她的家庭情况和学历工作打听得一清二楚,逼得两人断了。 那时候香港回归没多久,“古惑仔”的影响空前绝后,社会上到处都是帮派。李美玲看完几部《古惑仔》电影,亦是心潮澎湃。很快,她就跟一个“大哥”好上了。大哥名叫尚仁,连名字都带着浩荡的江湖气。尚仁比李美玲只大几岁,手里已有三家舞厅,五家台球场,小汽车开着,众马仔跟着,好不拉风阔气。而且尚仁无论揍人砍人,都非常帅气,身手敏捷。李美玲第一次被一个男人,迷得神魂颠倒,一心想当好大嫂。 谁知好景不长,没多久,遇上新一轮严打,尚仁砍死了人,又被定性为黑社会团伙,判了三十年。 那段时间,李美玲如同惊弓之鸟,门都不敢出,生怕作为大嫂,也被定为帮派分子,被警察抓走。而她的例假已经晚了两个星期没来。所以,当亲戚介绍长相普通能力普通,但是家境还不错的工人向伟给她时,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父母也没啥意见,他们本就希望闺女踏实过日子,现在李美玲和那个混混断了,安心嫁给大厂工人,他们求都求不来。 可结婚没多久,李美玲就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向家父母是银行双职工,在那个人人下岗的年代,算是不错的。可向母身体不好,每个月都要花一笔钱吃药。向家虽然有两套房,向伟的大哥占了一套,还有一套两老带着他们住,80平的两居,他们只有一间房。 还有向伟,说是国营大厂的职工,其实每个月工资不高。而且这位,完全是家里宠大的小少爷,比李美玲还要好吃懒做,班也不好好上,一有时间就抽烟打牌。向伟是不干家务的,李美玲当然也不干,结婚的头一年,她就以怀孕为名,要这要那,使劲从两老那里抠钱。让她干点活儿,她就直嚷嚷腰痛肚子痛。连小两口住的房间、换下的脏衣服,都要老两口收拾。 等向思翎满了三周岁,老两口实在受不了,搬去跟大儿子住,这套房子就给了向伟两口子。 李美玲这下总算扬眉吐气了,自己当家作主,还得了一套房。 不过,小向思翎的日子,开始不好过了。以往爷爷奶奶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没了。家里脏衣服堆得老高,要过好久,李美玲才想起来用洗衣机洗一洗;一日按时做好的营养三餐,也没了;两口子经常出去打牌,想起来就给向思翎丢两块钱,让她在楼下随便买吃的;没想起来也就没想起来。 所以向思翎,从有记忆开始,就是个穿得脏兮兮,没人管也没人在意的小孩。虽然爷奶偶尔补贴她,但也不能替小儿子养孩子。现在他们大部分退休工资,得交给大儿子,因为他们也看清了,养老只能靠老大。 向伟李美玲两口子工资都不算高,花钱又大手大脚,每个月不到月底,兜就比脸还干净了。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靠从双方父母那里换着法子抠钱,维持基本温饱。别说,这样的日子,两人过着过着,也觉得能过。 再到后来,向伟下岗,双方父母再也抠不出钱了,甚至说出了断绝关系的狠话。光靠李美玲那点工资,根本养不活三口人。 可向伟说是去打工,却经常见到他出没在街头巷尾,就是不见他拿钱回来。那段时间,他们很是过了一段苦日子,天天挨饿,能卖的家具家电都卖了。后来向思翎实在饿得受不了,红着脸跑去爷爷奶奶那里讨口吃的。就这样,李美玲还要让她每天偷偷捎点吃的或者钱回来,捎不回来就打。 向思翎8岁那年,有人想买他们家的房子,两口子欣喜若狂,二话不说卖掉房子,换了几万块,李美玲连班都不去上了。 又过了几年,李美玲在她最穷困、潦倒的时候,遇到了罗红民。    那时候,卖房子的钱早已坐吃山空,一家三口,挤在不到40平的出租房里。向伟还是老样子,有时候能拿回来点钱,有时候就回家躺着等吃。而向思翎靠着双方老人的接济,饥一顿饱一顿顽强长大。可李美玲没想过和向伟离婚,说到底,这几年母女俩都是靠他卖房子的钱养,他虽不上进,有他一口吃的,就有她们娘俩的。 李美玲看到罗红民第一眼,就知道这个男人一定会喜欢自己。而罗红民坐在他的奔驰车里,看着一身成熟美艳不可方物的李美玲,抽着烟笑了。 一开始,罗红民把机械厂宿舍那套房子的钥匙,给了李美玲一把,两人时常在那里幽会。李美玲这个女人,实在会来事,34岁的女人,身段却保持得像二八少女,一身雪肤更是柔软细腻,把罗红民哄得很开心。那时候,他真的是很喜欢她,所以后来,他又把手里的一个门面给她用,就在机械厂小区外,让她做服装生意。别说,李美玲在扮美方面,一直有天赋,服装店居然每个月收入颇丰。这下,罗红民对她更加刮目相看了。 不过,那时候罗红民还没想过,跟她结婚。前妻乳腺癌刚死了两年,他的快活日子还没过够。而且他家大业大,结婚这种事,肯定慎之又慎。 李美玲把老公孩子偷偷带去那套房子住,罗红民要过来前,就找借口把他们赶出去。罗红民知道了这事,也没说什么。相反,他觉得偷情还挺有意思的。反正房子在他名下,手底下也有不少听话办事的兄弟,哪天他真想把两个拖油瓶赶出去,一句话的事。 向伟知不知道罗红民的存在,罗红民不在意,李美玲也不问。一开始,向伟住在这套房子里,总用阴恻恻的目光看着李美玲。可后来每个月,李美玲给他分钱,他好像又恢复了老样子,每天晃出去,玩到半夜才回来。 至于出没在这个房子里的第四个人,14岁的向思翎,是否看到什么,察觉到什么,没有人关心。 向伟第一次撞见妻子的奸情,是在两个月后。 那天向伟出去打牌了,结果没多久输光了,心里烦躁,又无处可去,看着还是上午,日头高高的,想着家里应该没来人,就又晃了回来。 结果一进屋,隔着紧闭的房门,都能听到主卧传来的激烈动静和妻子的喊叫。 李美玲听到门响,也吓了一跳,这个点儿,女儿在学校不可能回来,听脚步声就是老向。她害怕了,不敢动了,抱紧罗红民,慌道:“怎么办?他怎么回来了,平常都要打牌到很晚……要不我先出去,你……” 罗红民拍了一下她的屁股,说:“动。今天他要是敢进来,你们全家就给我搬出去,还有你的服装店,明天我就收回来。” 罗红民的声音不大不小。 李美玲看着罗红民阴沉的表情,不敢再说什么,战战兢兢动了起来,满脑子只有房子和门面。罗红民要得更狠了,很快,李美玲就忍不住了,顾不上丈夫就在门外。也可能是丈夫在门外令她更刺激,再次大声叫了起来。 没过多久,外头传来一声重重的门响。 向伟走了。 有了这次经历,罗红民更加变本加厉,有时候招呼都不打就上门。而向伟起初还绷着个脸,渐渐的,也带上了笑脸,喊罗老板,罗红民笑着丢他一包和天下,他拿着烟就走。 第38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罗红民不再允许向伟进主卧,向伟只好在女儿的房里,又架了个单人床,晚上父女俩不言不语。有时候,向思翎会听到父亲在哭,她问爸爸你怎么了,向伟却扯别的说自己没事,让她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赚大钱孝敬父母,向思翎说好。 李美玲也越来越嚣张,她不再正眼瞧向伟,因为现在,他靠她养着了。她开始在心里盘算,如何才能嫁给罗红民,成为名正言顺的罗太太。她知道罗红民真的很喜欢自己,他那么爱玩的人,那段时间除了她,从来不找别人。但是在结婚这事儿上,他还没松过口。 他还很爱面子,他们俩的关系,不许李美玲往外说。当初给她那个门面,除了近,方便他把李美玲放在眼皮子底下,还因为库房的货架后,有个很隐蔽的小门,可以直通她家楼下,连员工都不知道。 罗红民也在犹豫,娶李美玲吧,真的没什么家世助力,还是个二婚;不娶吧,李美玲很难缠,不肯吃亏,他也舍不得丢手。所以就先瞒着,将来不管结不结婚,都别传出通奸的名声。 向思翎刚上高二的那个夏天,有天下午,她感冒了,实在坚持不下去,请假提前回家。她和当日的父亲一样,隔着门,听到主卧传来的奇怪声音,还有罗叔叔的喘息声。 之前,向思翎在家里碰到过罗红民几次,李美玲告诉她这是房东罗叔叔,向思翎那会儿一门心思都在学习上,虽然感觉两人有哪里不对劲,但是没有细想。 但这时,哪怕向思翎没有谈过恋爱,也能明白,里头传来的是什么声音。 和父亲不一样,向思翎扑了过去,拼命捶门,哭喊道:“妈妈!妈妈!你有没有事!罗红民,罗红民!不许你伤害我妈妈,我要报警了!报警!” 李美玲原本欲仙欲死,听到女儿的声音,一呆,连忙大喊:“翎翎别报警!妈妈没事,妈妈,妈妈在和罗叔叔说正事,你先出去……” 她话还没说完,罗红民已抽身而出,三两下套好裤子,又把外套一披,往门口走去。李美玲光着身子连滚带爬下来,抓住罗红民的胳膊:“老罗你别!别!” 罗红民甩开她的手,一把拉开门,李美玲没脸见女儿,又躲进被子里。 门一开,向思翎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罗红民披着名牌衬衣,扣子都没扣,大半胸膛露在外头。向思翎看一眼就别过脸。 罗红民看着她,却笑了,说:“思翎今天回来得早。别怕,你妈在给叔叔交房租。” 说完,他慢条斯理扣好扣子,又点了根烟,转头看她一眼,笑笑,出门,快步下楼。 向思翎被这样的罗红民骇得不行,她发着抖,眼眶里全是眼泪,可依然冲进主卧。李美玲已经穿好衣服,恢复镇定,心道完了,本来这几天已经把老罗哄得差不多了,女儿闹这么一下,他又该生气了,结婚的事还怎么提? 向思翎看着母亲的神态,已经隐隐明白是怎么回事,可她还是直愣愣望着李美玲,颤抖着声音问:“妈妈,我们报警吧,告他强奸,我、我可以作证。妈妈,报警……好吗?” 李美玲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一个巴掌,扇在向思翎脸上:“瞧不起你老娘了是不是?告诉你,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没有我就没有你!要靠你那个废物老爸,早吃不饱饭了,还读什么高中?现在你住的房子,你穿的这些好衣服,全都是老娘挣来的!以后看到老罗,给我笑,笑开心点儿!还报警,想把你老娘送进去吗?以后晚上10点前不准回家!” 第二天,罗红民让人送来了两套新款的少女夏装,还有个新的少女款手机,说是吓到了向思翎,送来赔罪。李美玲觉得这是他愿意接纳继女的意思,欢欢喜喜收下。向思翎一听是罗红民买的,不肯要,又被李美玲骂了一顿,只好留下了东西。 —— 李美玲开的按摩院有两层,是非常正规的按摩院,员工全都接受过专业培训。因为地处闹市区,又有罗红民的人脉在,生意一直很好。 二楼东侧,李美玲给自己留了个一百多平的大套间,这几年,她已经很少回别墅或者市区的家里住,都住在按摩院。而罗红民几乎不过来。    此刻,李美玲就穿着件贴身真丝吊带睡裙,躺在套间那张两米的大床上。她眯着眼,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灯,鼻翼间是淡淡的松木味男士香水味儿。 因为罗红民的死,她连哭了好几天,连带也想起了当年的苦日子。于是四十五岁的李美玲,更加觉得,自己当初不惜一切代价,傍上罗红民的决定,真是正确得不能再正确。 否则现在,她在哪里? 还和向伟一起挤在肮脏狭窄的出租屋?噢,有可能房子都租不起,搞不好还是得靠她出来卖。卖就卖吧,只怕连套最小的房子,都换不回来。女儿也别想读大学,反正向思翎后来也没考好,只上了个大专,那肯定是没钱读的。现在的年轻人,出来打工,能挣几个钱,自己都养不活。向思翎这个人,当年脑子又呆板,到最后只怕过得比她这个当妈的还要差。 哪像现在,向思翎成了集团高管,她那些同学,拍马都追不上。十几亿的集团,也即将落到她手里。女儿说了,将来什么都是她们母女俩平分,让她安心。 想到这里,李美玲的心情更加愉悦,微微张嘴,发出一声喘息。 一个年轻男人从她腿间抬头,爬了上来,把她搂在怀里,唤道:“美玲,美玲……我太高兴了,这下没人能把我们分开了。” 李美玲望着男人宽阔结实的肩膀,和俊朗的眉眼,心中也涌起浓浓的爱意。路星长得帅,但不是时下流行的小鲜肉。他长得硬朗,剑眉星目,又带着点不羁的气息。虽然现在被她养着,却依然不改倔脾气,有点像年轻时的尚仁,很符合李美玲的审美。 两人两年前认识,是路星追的她,后来他几乎就住在这个大套间里,偶尔才回按摩院员工宿舍。 李美玲心道,难怪男人都喜欢升官发财死老婆。虽然老罗死了,她也伤心,感觉没了主心骨,可她还有路星。路星说得没错,今后他们不用再提心吊胆过日子,老罗留下那么多钱,以后她想怎么花在路星身上都可以。这么英俊,又对她一心一意的男孩子,李美玲一定要让他享受更好的生活。 李美玲笃定路星被自己迷得晕头转向。她对自己还是很有自信的,虽然年过45,看起来却只有三十几,她依然比大多数女人年轻漂亮。更何况,她还有钱。哪怕路星跟她在一起,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钱,她也不在意。难道就只许男人拿钱换年轻女孩的仰慕,就不许女人这么干吗? 两人又亲了一会儿,路星从床头柜拿出两张机票,说:“我一直想和你出去,两个人的旅行,都没能如愿。现在咱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机票我都买好了,不要拒绝。” 李美玲看到那是飞往云南某个小城的头等舱机票,她愣了一下,有些狐疑:“你哪来的钱?” 她平时虽然都给他钱,他也有工资,但他年轻人性子,人又豪爽,每个月都花得差不多了,好多还花在给她买礼物上。要一下子拿出6000买机票,还真不容易。 路星盯着她答:“我自己慢慢攒的。你这么问有点伤人自尊啊,虽然我的钱没你多,但是愿意把所有都给你一个人。” 李美玲有些感动,抱着他主动送吻。 只是,她还是不受控制地想起,一个多星期前,也就是罗红民遇害的第二天早晨,天亮的时候,她醒来,却发现身旁没人。她听到卫生间有动静,走过去,却正好看到路星把一个黑色背包塞到柜子里,那背包看起来很沉。路星看到她就笑,把她扛回房间。 第二天,路星不在家,等她再去看那个柜子,黑包却没了。 一定是巧合,李美玲想,不可能的,路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按摩师,既没什么大志气也没什么能力。虽然平时提起罗红民,他都不高兴,但那是男人的正常反应。他怎么也不可能有胆子去杀人。 嘤嘤嘤,这5500字是昨天码的,很顺。今天老墨就感冒了,关在书房一整天只憋出2000。原本老墨还打算休息两天给你们发个狠,现在看来只能发个呆了。 第39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明雅湖虽然大,但是没什么特色景点,离湘城又远,交通不便。所以只有湖的西南角,风景最好的一段,还有一些旅馆和餐饮在营业。其他区域,要么荒废冷清,要么根本就没开发。 罗红民的别墅,位于湖的北面,在一座山的山腰上,临水。湖边统一修建的绿道,要从房子前面的山脚绕过。 上次勘查,二队的人,已经把大大小小路上的监控,全都摸清,标注在同一张地图上。 现在,陈浦手里就拿着这张地图。 天气晴朗,阳光很大,陈浦额角流汗,微眯着眼,端详着地图。李轻鹞扣了顶鸭舌帽,凑在他身旁。不过,她虽然脑瓜子聪明,空间结构能力却一般,看着这密密麻麻的地图,就有点烦,干脆直接问陈浦:“看好了没?从哪儿查起?” 陈浦正想再练练她,反问:“你说呢?” 李轻鹞:“你是队长还是我是队长?” 陈浦目光微垂。一般情况下,李轻鹞都不记得他是她的队长——除非这题她真不会。 他就笑了,把地图按在车门上,用一只胳膊压住,偏头看着她:“叫声哥哥听听,不然我凭什么教你,你又不是我徒弟。” 李轻鹞“啧”了一声,说:“陈小浦,你的心可是越来越大了,还想当我师父。爱说不说,呆着吧。” 陈浦:“你就不能顺着我点儿?” 李轻鹞抄手抱胸,抬抬下巴:“痴心妄想,讲!” 陈浦重重吐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笔,臊眉搭眼地开始讲思路:“现在我们调查的是向思翎的不在场证明,一切以假设向思翎是凶手为前提。当天,她于下午6点40分驱车抵达影竹山,监控最后拍到她出现在影竹山客栈酒吧是晚上9点20分,服务员说早上送餐到房间看到她是7点半。影竹山在明雅湖以东70公里,如果她当晚往返明雅湖,不存在步行可能。所以,她要么驱车来到明雅湖,要么搭乘公共交通比如夜班车。” 他的嗓音干巴巴的,跟个机器人似的,很是生无可恋。李轻鹞却觉得这样的陈浦,意外的好玩。她有点想笑,那必须忍住,冷淡地说:“继续。” “现在我们要找出的,是她的下车地点。” 李轻鹞的神色凝重起来。 陈小浦提出的,还真是个好问题。从影竹山到明雅湖,大概有无数条路线。但在接近明雅湖的某个地点,向思翎必然要避开监控下车。找到这个地点,等于就画出了她的行进路线。 前面发现的开面包车穿花衬衫的神秘男子,就没有避开监控。几条道路监控都拍到了面包车,邻居家外围摄像头也拍到了他,所以他的行进路线被警方摸得一清二楚,最后是靠菜市场的天然优势,抹去了行踪。 尽管向思翎的不在场证明,警方初步调查没有问题。也许他们今天再查一遍,说不定还是找不出什么,凶手就是那个神秘男子。 但陈浦说得对,有关这个神秘男子的一切,都太顺了,就像是有人专门把这个凶手送到他们面前。李轻鹞怀疑,这名男子或许是向思翎的同谋,毕竟她之前就查证过,这名男子案发前从来没踩过点。更何况他们现在认为,向思翎有可能是罗红民的情人,又是罗红民死后唯一能继承集团的人,那就具备了杀人动机。 所以今天这一趟,还是得走。 陈浦用铅笔在地图上圈出十几个点,说:“第一种可能,向思翎把车停在湖边公路上,步行进入明雅湖,这是最近最方便的。我圈出的这些摄像头,基本覆盖了湖的外围,无论向思翎从哪条公路开过来,都在监控范围内。 这个可能性,现在可以排除——因为我师父那边已经完成了这部分调查工作,所有摄像头都没有拍到向思翎的车和人,而且所有经过的车辆身份,全部核实无可疑。”    李轻鹞咂舌:“这工作量……难怪老丁头发那么少。” 陈浦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呢,九牛一毛。破案哪有那么容易,真像电视里演的,咱俩坐屋子里推理一番,就能抓到凶手,要么凶手特别蠢,要么咱们运气特别好。醒醒,新刑警,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在做牛做马。行了,回到问题,那就剩下另一种可能——” 他的笔尖在地图上画出更大一片范围:“向思翎把车停在更远的地方,这个地点,已经无法通过排查监控来确定,因为范围太大了。然后她步行来到明雅湖边。” 李轻鹞:“湖边一共有多少个出入口?” 陈浦看她一眼,又把目光投向广袤的湖边,说:“咱们要是较真的话,可以说,不计其数。除了几个已经开发的出入口,你看看那一大片,都没什么人住,穿过农田能不能进来?翻山能不能进来?从公路旁爬陡坡能不能下到湖边?都行,只是麻烦点,辛苦点。但这些其实不重要,你也摸不清。重要的是,你看这几个位置……” 他在别墅两侧,湖边绿道,圈出了几个点:“这个摄像头朝着别墅以东的绿道,这个摄像头在别墅西边,这个摄像头,能拍到上别墅的那片山坡。再加上邻居家院子里那个关键的摄像头。这些摄像头都查过了,没有拍到向思翎,也没有拍到其他可疑的人。” 李轻鹞想了想,问:“能完全覆盖吗?”毕竟向思翎如果来,整片山坡都能接近别墅,而不是几条路。 “去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又把别墅周围,仔仔细细走了一遍,结合各个监控画面,最后判定:可以完全覆盖。向思翎无论从哪个方向接近山坡,都会被某个摄像头拍到。 最后,两人站在别墅后院,临湖的那一面,下头是陡坡,陡坡下就是湖水,这一面倒是没有摄像头。但是,两人观察后判断,向思翎从这一面上来,也是不可能的,一是攀援难度很大,二是即使从这一面上来,也必须先经过绿道,绕不开监控。 李轻鹞望着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湖水,心念一动,说:“你说她有没有可能,游过来?”这样就能避开所有路面监控了。 陈浦挑挑眉,心道,妹妹不愧是妹妹,这倒是个有意思的想法,他说:“走,看看去。” 两人下到湖边,先摸了摸湖水,6月的傍晚,野外湖水依然冰凉,夜里只会更凉。 明雅湖一圈走完有50公里。陈浦在心中估算了一下,带着李轻鹞,把别墅两头3公里的湖边都仔仔细细勘查了一遍—— 已经开发的出入口有3个。另外,就像陈浦说的,有5个路段,正常成年人可以翻越来到湖边。 向思翎如果从这8个地点中间的一个,抵达湖边,再直接游到别墅,是可以避开别墅周围所有监控的。 已开发3个出入口装有监控自不必说,另外5个路段,有3个在绿道监控的范围内,还有2个路段没有监控。 但是陈浦和李轻鹞两人有个共同特点,真的做起细致的活儿来,那是一个赛一个的细致入微。陈浦在1个路段的对面,找到一家便利店监控;李轻鹞就毫不逊色地在一个加油站,找到对着另一个路段的监控。只是两个摄像头距离远,画面较为模糊,但是辨认身形应该没问题。 这样,8个点,全都覆盖。这8组摄像头,之前警方没有查过。陈浦马上把情况总结好,发给了丁国强:【师父,来活了。】 丁国强很快回复:【你是师父还是我是师父?嫌我不够累是吧?】 陈浦看了眼身边的李轻鹞,摸摸鼻子,心道近墨者黑,嘴上却老实拍马屁:【谁让姜还是老的辣呢!】 等老丁那边的监控调查结果,还需要一段时间,但陈浦和李轻鹞都认为,不用再往远处调查,因为从他们目前采集的最远监控点,到别墅的直线水面距离,已超过5公里,往返就是10公里。如果用游的,这几乎是普通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更何况是向思翎那么个娇滴滴的女人。而且,时间上算也不够。 第40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这一通调查完,已是暮色降临时。两人在路边随便对付了顿快餐,按照原定计划,驱车前往影竹山,也即案发当晚,向思翎带女儿住的露营基地。 走完明雅湖这一趟,李轻鹞对陈浦也是服气了——现在,向思翎可能抵达现场的所有路径,合理的,不合理的,别人想到的,别人没想到的,陈浦带着她全都重新查了一遍。李轻鹞真有种感觉,陈浦要是发了狠,一只蚊子也飞不出他的手掌心。 正因为有了如此详尽周密的调查,李轻鹞反而觉得,向思翎当晚到过现场,或者亲自动手的几率,已经非常非常小了。哪怕丢给丁国强的那八个监控结果还没出来,李轻鹞有种直觉,不会有发现。 不过有时候,没有发现,本身也是一种发现。 所以她随口问了句:“我们还有必要去影竹山吗?” 陈浦双手把着方向盘,食指敲了敲,眼眸在夜色衬托下显得沉冷,他答:“我想去。” 李轻鹞有些意外,他没有回答有无客观必要,而是说,他想。这对于万事讲逻辑的陈傲娇来说,可是很少见的事。 “为什么?” “我想把向思翎这个人吃透,现在还有种雾里看花的感觉。”陈浦说,“爱徒,为师免费传授你一条陈门经验——逻辑和证据固然重要,它们永远是我们查案的基石。但当你在破案过程中,对某个人产生极大的疑虑,不弄清楚你心里不舒服——那你就先不要管她是不是凶手,有没有作案条件。你要——” 陈浦转头,用一种清亮透彻的目光直视着她:“像一把最锋利的尖刀,所有的刑侦手段,都是你的工具,把这个目标,里里外外,从前现在,剖析得清清楚楚,分毫毕现。你一定要搞明白她身上发生的所有故事。那么到最后,她即便不是凶手,也会是真相的主角。你依然能破案。” 李轻鹞心头一阵震荡。她想,这也是老刑警的直觉吗? 她一直知道,陈浦是个很傲的人,本就是个公子哥,年轻有为,独当大任,哪怕在师父和局领导面前,也有着自己的执拗。在二队更是威望高,说一不二。李轻鹞刚来那会儿,他就不知抽哪门子疯,那段时间不都是用鼻孔看她? 后来两人渐渐熟了,尤其是上回陈浦对她当头棒喝后,两人好像才真正成为无话不谈的搭档。陈浦在她面前,才渐渐沦落为陈小浦,随她揉圆搓扁,呼来喝去,半点脾气都没有。 可现在,当他谈及自己的刑侦经验,那股子浸着冷意的傲气,仿佛从他耳边黑色的短发,沉淀到坚硬的骨骼里,令人不知不觉心生敬畏。 不过,李轻鹞哪怕心里给陈浦打了99分,嘴上也只能给50分,多了怕他骄傲,少了怕他被打击过头气馁。及格线肯定是不能过的,陈小浦在她面前对自己要求那么低,过了及格线尾巴就会翘。 于是她斜眼看他:“说得有些道理。不过,我对师父要求很高的,每天随叫随到,端茶倒水,打扫卫生,勤快跑腿。我让往东不敢往西,任劳任怨、懂事听话——想想都觉得好期待,哥哥,能做到吗?能我马上改口。” 陈浦一只手掌按住嘴,偏头看着窗外,笑了。他真是彻底服气了,师父没骗他,山下的女人真他吗是老虎,一口钢牙胡乱咬。 “我强烈推荐闫勇担任这个光荣的职务。”陈浦一本正经地说。 李轻鹞嗤了一声,也笑了。 夜色越来越深,两人奔波忙碌了一整天,都很疲惫。李轻鹞打了个哈欠,困意泛滥。陈浦瞟了她一眼:“困就睡一会儿。” 李轻鹞“嗯”了一声,又看看他。他专注地看着前方,眼神依然清亮,看不出困意,只是眼角微微发红。她很有良心地关心了一句:“你呢?困不困?实在困,咱们就靠边停一停,都眯一会儿。” “你睡吧。”他说,“我不用,要不然到那边就太晚了。放点歌听提神,不介意吧?” 李轻鹞当然不介意。陈浦播放音乐,自动连上手机蓝牙。第一曲就是久违的《喜欢你》。不过这回,陈浦没有多手多脚切歌,在悠扬舒缓的音乐声中,李轻鹞缓缓闭上了眼睛。 —— 等李轻鹞一觉醒来,一眼看到窗外盘旋的上山公路,茂密的树林,和头顶挂着的几颗星星。郊区的天空远比市区干净,夜空墨蓝,万籁俱静。 视野里,只有他们一辆车,行驶在黑暗山间。    音乐声还萦绕在耳边,只是音量比之前调小了不少。李轻鹞抬起眸,首先看到的是陈浦结实精瘦的胳膊,而后是他始终清醒专注的侧颜。他用很低的声音,跟着音乐轻轻哼着: 【像条船在海上漂北斗星也看不到, 谁能够起了帆远远离开这黑潮。 Angel Angel盼望你在我身边 Angel Angel请你紧紧抓住我的手……】 依然是一首很老的歌《Angel》(天使)。 李轻鹞从没听过陈浦唱歌,他现在只是随便哼,也听不出好赖。不过李轻鹞有种很新鲜的感觉——原来少年老成的刑警陈浦,也会像个普通小伙子,一路哼着情歌默默开车。 李轻鹞低头看了看手表:快9点了。 她一动,陈浦就察觉了:“醒了?” 李轻鹞补了个觉,满血复活,拿出湿巾讲究地擦了擦脸,又喝了口水,嚼了片口香糖,才开口:“果然,你就是喜欢这种痴男怨女、爱来爱去的歌。看不出来啊,小浦,老树怀春啊。” 陈浦微怔,而后只是一笑。 他大概是累了,没力气反抗——李轻鹞抿抿嘴,从面前储物格里,拿出瓶矿泉水,拧开盖子,递给他。 陈浦很自然地接过喝了,递还给她,温凉的黑眸看了她一眼,才说:“这些一开始不是我喜欢听的歌。” 李轻鹞:? “你哥失踪前,他手机里的歌单,就是这些。这些年,我听着听着,也就习惯了。” 李轻鹞沉默了。 原来如此。哥哥一直是个感情细腻丰沛的人,这些歌,要死要活的,确实是哥哥喜欢的风格。 陈浦这些年,开过多少万公里的车?大概是他的旅途太无聊了吧,才翻来覆去听了七年。 李轻鹞伸手,把音乐声音调得更大,闭上眼,也安静听着。 【Angel Angel盼望你在我身边……】 过了一会儿,两人忍不住,都跟着音乐,轻轻哼了起来。两个声音,第一次重叠,居然还挺和谐,都是那么柔和低沉。 这一回,李轻鹞难得没有吐槽陈浦。 而陈浦,只觉得今夜清凉无比,星光也好温柔,他甚至闻到了窗外草木的芬芳,听到了夏夜清脆的蝉鸣蛙叫。明明两个人没说一句话,只是一路一起唱着歌,李轻鹞还总跑调。可他的一颗心,仿佛在黑夜里也晒着暖暖的太阳,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放松和惬意。他唱着唱着,偏头对李轻鹞灿烂一笑。她却翻了个白眼。 说一下,前面骆怀铮章节,有几个读者提出,现在学校对学生管理很严格,根本不可能出现班主任让骆去向家里看一眼的情况,这是个bug。为此,老墨专门去找长沙一家重点高中分校的高三班主任去确认,他认为存在出现这种情况的可能,还是要看学校,看人,如果只是文中设定的情况,学校管理没那么严格,向家又离得近(步行去的),不算多奇怪的情况。我问他是不是重点中学管理会更严格,他说反而不一定,湘城有些重点中的重点,管理风格反而更加开放随意。感谢这些同学的提出,让老墨记得再次去求证。其实写书不需要绝对正确,案件只要存在可能性就能发生。现实也是如此,政策可能都是严格的,实际执行大不相同。关键还是得看人。 第41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罗红民遇害当晚,向思翎带女儿钱思甜住的地方,叫做影竹山星野帐篷营地。营地位于接近山顶的一块平地,车可以直接开到。说是帐篷营地,还有十来间豪华宽敞的蒙古包房,空调地暖卫浴星空顶一应俱全。向思翎母女住的就是1号蒙古包,位于营地最边缘,毫无遮挡,风景最好,离人多的帐篷区和公区也最远。 陈浦和李轻鹞先去了公区的酒吧,因为当晚最后有人看到向思翎,就是在那里。 酒吧的服务员和调酒师,都对向思翎那样的大美女,印象深刻。 陈浦问:“她一整晚都在酒吧?” “是啊,就坐窗边那个位置,不少人请她喝酒跳舞。” “那她同意了吗?” “有的同意了,有的没有。美女嘛,就是有挑挑拣拣的资格。” “她是9点多离开的?” “对。”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调酒师就笑:“那么漂亮,谁都会多关注一点。而且她走的时候,还和我们打了招呼,说要带孩子回去睡觉,特别温柔,又有礼貌。警察同志,为什么反复调查向小姐,她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不该问的别问,我问什么回答什么。你知不知道她当晚喝了多少酒?” “肯定不少,她自己从我这里,就点了四、五杯鸡尾酒,加上还有别人请的,不知道她还喝了几杯。我调的酒,后劲大着呢。她肯定醉了,离开的时候,路都走不稳。” 陈浦和李轻鹞对视一眼,李轻鹞问:“她整晚呆在酒吧,孩子呢?也带着?” 服务员答:“那没有,我们营地考虑到这个问题,专门搞了一个室内儿童游乐园,还有专人看护,她把孩子放那儿了,到点去接就行。” 陈浦和李轻鹞又去向思翎住的房间,找来服务员。因为之前警察已经问过一次,向思翎长得又出众,服务员印象深刻。 “你们早餐是送到房间的?” “对,这是专门为蒙古包VIP客人提供的服务。有的客人要早起看日出,有的客人要晚起,我们就根据客人要求的时间送餐。当然,客人也可以去餐厅吃,都是一样的套餐。” “向思翎让你几点送餐?” 服务员在上一次警察来调查时,就翻看过订餐记录,记得很清楚:“7点半。” “她前一晚不是喝醉了,没说让你晚点送餐?” “我跟她确认过,要不要晚点送。她说孩子每天7点就醒,还是7点半送,别饿着孩子。当妈的不都这样,就算再起不来,孩子醒了也得醒。那个小女孩可有礼貌了,才3岁就一直说阿姨谢谢,和她妈妈一样漂亮,将来肯定也是个大美女。” “之前的笔录上写,早上7点半,你在房间看到了向思翎?” “是啊。” 陈浦沉吟了一下,问:“那天谁给你开的房门?” 服务员愣了一下,答:“是……哦,是她女儿开的门。” “谁接的餐盘?她女儿吗?还是向思翎出来接的?” 服务员思索了一下,回答:“我想不起来了,可能是我送进去放桌上的,也可能是向小姐出来拿的。但是我肯定不会把餐盘给孩子,挺沉的。” “你连这个都想不起来,那你记不记得,是在哪里亲眼见到向思翎?门口还是房间里?” 服务员又皱眉,一副绞尽脑汁的模样,最后肯定地说:“房间里,我应该是把餐盘送进去了。” 陈浦指了指周围:“你看到向思翎的时候,她站在哪个位置?床边?窗边?卫生间?还是坐在桌旁?” 服务员一呆,答:“那我想不起来,都过去一个多星期了。我每天服务不同的客人,不可能记得清楚。但我记得,她当时……应该在房间里。” —— 陈浦让服务员先走了,他和李轻鹞继续在周围转转。 两人站在蒙古包外,张望着周围环境。夜里山上有点凉,李轻鹞抱着胳膊,摸了摸冰凉的手臂,问:“你觉得她当晚喝醉没有?” 陈浦单手插裤兜里,他不觉得凉,只觉得凉快。他答:“那我可不知道,装醉谁不会,当然也有可能是真醉。” 李轻鹞很淡地笑了笑。后来陈浦问服务员那一段,让她见识到什么叫抽丝剥茧。她又问:“你怀疑早上7点半向思翎不在房间,服务员记错了?” “不能说是记错。服务员每天送餐,是重复的、枯燥的,也不需要花心思的工作。通常把餐送到,露出微笑,说几句标准服务语就走。服务员不大可能去留心客人在哪里,甚至都不会抬头去看客人。你就算现在去问那个服务员,今天早上送餐的那些房间里,都有谁,我想她肯定记不清。除非发生了什么特别的让她印象深刻的事——但显然那一天没有。 我如果是向思翎,想要伪造不在场证明,只需要耍一些小手段,譬如说,把浴室的水放着,伪装成有人在洗澡;又或者,让女儿告诉服务员,妈妈还在睡觉;甚至用手机在房间里播放已经录制好的她的声音,说一句早餐放那儿吧。再加上那么小的孩子,通常离不开母亲。在服务员一早上模糊、重复的记忆里,很可能就有个印象,人在房间。所以当我们问她是否见到了向思翎,她会以为自己见到了。 以前我们就遇到过好几次,目击证人并非有意提供虚假证词,他只是记忆模糊了,主观以为自己看到了。所以,这个服务员的证词说服力不够。这种叫做记忆错觉,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废话,你说的每一句话,就没有我不能理解的。” 陈浦就笑了:“是是是,你是队里第一大聪明。”他注意到她有些瑟瑟的模样:“冷?” “有点。”她瞥他一眼,“怎么,要脱衣服给我?就你那T恤,全是汗味,冷死我也不穿。” 陈浦身上跟她一样,就一件短袖,当然不能脱了给她,不然人民警察的形象往哪儿放。他拿手指点了点她:“等着,我拿衣服来,有种别穿。” 他一阵风似地转身走了,李轻鹞干脆进蒙古包呆着,暖和。没多久,他拿了件黑色短袖T恤过来,说:“我车上就这个,穿不穿?” 李轻鹞从不吃眼前亏,接过,又闻了闻,只有一点清新的洗衣液味,陈浦脸都黑了:“干净的!你就这么嫌弃我?” 李轻鹞把T恤往身上一套:“我平等地嫌弃所有爱流汗的男人。” 陈浦立刻反驳了一句非常土帅的话:“不流汗的,能叫男人?白斩鸡,小白脸,小鲜肉,你喜欢那种?” 李轻鹞:“谁知道呢,可能我就不喜欢男人。” 陈浦已经不想同她说话了。 不过,斗嘴归斗嘴,不得不说,妹妹穿上宽宽大大的男士T恤,奇奇怪怪的,竟也好看。她平时喜欢穿一些清新田园的颜色,伪装得跟一朵素雅百合花似的。陈浦还是第一次看她穿黑,虽然她个头也有165,T恤下摆还是到了膝盖上方,细胳膊细腿,晃晃荡荡。 李轻鹞也上下打量自己一眼,神色很平静地抬头:“我深知自己什么风格都能驾驭得住,别发愣了,继续说案子。所以,我们面临的,是薛定谔的向思翎,当晚,她也许喝醉了,也许没喝醉;也许在房间,也许不在房间。” 陈浦被她的说法逗得微微一笑,说:“没错。从明雅湖到影竹山,她的不在场证明非常完美,也许全都是真的,也许全都是假的。” “你这话说的,那我们这一趟,岂不是白干,什么都没论证?” “No。你记不记得,我之前找师父时说过,无论是伪装成通缉犯、扰乱警方视线的一步闲棋,还是提前几个月准备好的面包车、菜市场逃跑路径规划,以及送到我们面前却找不到的完美嫌疑男子——都证明这次的真凶,现在应该说主谋,是一个高手中的高手。 我觉得,向思翎的不在场证明,也有着和整起谋杀案相同的味道:似是而非,处处可疑,偏偏滴水不漏。 我本来还觉得,如果向思翎是主谋,她可能没到现场,遥控花衬衫男子杀人。现在我反而觉得,这样的高手,谋划了那么长时间,做出精密杀局,最后动手,很可能不会假他人之手。” 李轻鹞接口道:“一是自己杀,才解恨,二是不会落把柄到同谋身上。除非她把同谋也杀了。” “没错。” “可是队长,你说的这种感觉我很认同。但是麻烦认清一下现实——我们依然没有找到任何向思翎杀人的证据,甚至连她当晚到过现场的证据都没有。” “我不是说过了吗,这个案子,我想先搞清楚故事,证据自然会来。和这样的高手过招,不能急。而且证据那条线,不是有老丁在查吗?那么多人呢,老丁又不是吃干饭的。这回我不是案件主要负责人,没有特定任务,反而自由。继续查,依旧假设向思翎是真凶,当晚她的路径,我们已经走了大半个圆,还剩小半个。”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像她当晚那样,从影竹山,又回到明雅湖杀人?” —— 两人去问了营地经营者,得知山上并无公共交通下山,来营地的客人都是自驾。最近的去市区的中巴车,在距离山脚2公里的一个镇上,有夜班车,一共三趟,运营时间分别为10点30、12点半和3点。主要是方便村民夜里有急事或者就医,才开了这条夜班车路线,平时几乎没人坐。 陈浦和李轻鹞看了夜班车路线图,发现中途有个站点,距离明雅湖东侧只有1.5公里。 两人对视一眼,这又是一个巧合吗? 营地停车场监控早已调查过,向思翎的车整晚都没有离开,她也没有去过停车场。此外,陈浦到影竹山之前,就让闫勇查了当晚影竹山两条下山公路上的监控——没敢再使唤老丁,怕他炸毛。夜里下山的车很少,只有十来辆,闫勇那边已经回话:没有发现向思翎。 也就说,向思翎当晚没有开任何车辆下山。 这时,李轻鹞的目光,停在营地管理处外,那一排黄色的共享单车上,那是给一些住帐篷的背包客提供的。陈浦也望过去,拍了拍李轻鹞的肩膀:“走吧,选一辆,会骑车吧?” 李轻鹞:“你看我腿瘸吗?” “能不能好好说话?” “能不能别问蠢话?” 倒不是两人总有心思斗嘴,他们从天亮查到现在,已经是夜里9点40,都很累了。可这个时间点,正好是模拟向思翎当晚路径的好时机。两人这时斗嘴,倒有几分默契在,提提神,轻松一点,让这条路不那么疲惫。 陈浦提前让闫勇在地图上标注出几个监控的地点,又请教了营地工作人员,可以绕行的一些小路。为了模拟,两人以最快速度骑行,风驰电掣下山。45分钟后,两人汗流浃背,成功绕开路上所有监控,抵达镇上的中巴车站,距离发车时间,正好还有5分钟。 夜色已深,小镇的灯光稀稀落落,路上几乎没人。中巴车站就在镇口的路边,看起来很破旧,大概能坐十六七个人。一个五十来岁的干瘦男人,穿着一件洗得看不清原来颜色的T恤,大裤衩,坐在驾驶座上抽烟。看到他俩,司机愣了一下。陈浦一脚踩上踏板,车里一个乘客都没有。 “3块1个人。”司机说。 陈浦扫码付钱,和李轻鹞坐到了司机后排的双人座。 不好意思,最近剧情推进可能有点慢,一天就一点点。因为这本书,我想把破案悬疑部分写扎实一点,你们应该也感觉出来了。以前爽文感更强,追求转折,没写这么细致。可能我不太熟练,过于细了点,后面我尽量找好节奏。但整体风格还是不会变的,你们忍耐一下。主要是追连载,如果完结后全文看,应该不会觉得慢。当然如果我能日撸8000,你们肯定也不会觉得慢。但那是不可能的。 第42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陈浦一坐下,就飞快扫视一圈,发现车内没有安装摄像头。市政公交都会统一安装,但这是辆乡镇中巴,并不正规。 发车还有几分钟,司机低头在看手机。陈浦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递给李轻鹞: 【套话,说向思翎是你表姐。】 李轻鹞:【不亮身份?】 陈浦:【先谨慎处理。】 李轻鹞稍微一想,首先把那件影响人设的男士黑T脱了,嗓音也秒变娇滴滴:“大伟,还给你,我不冷了。” 陈.大伟.浦:“……好。” 李轻鹞左看看右看看,又娇嗔道:“我姐说这边好玩,我看一般嘛,晚上连个的士都打不到。哎,师傅,您是本地人吗,一直跑这条线?” 司机大伯笑着转头答:“对啊,每天晚上都跑。你们不是本地人吧?没见过你们。” 李轻鹞一笑,小拳拳捶了一下陈浦,说:“都怪我男朋友,不仔细做规划。本来就没打算住,明天他还要出差呢。结果晚上没车下山,我们还是骑自行车下来的,累死了,这不,连夜要赶回去。” 陈浦木然道:“对,都是我的错。” 车内原本冷寂的气氛,这不就热了? 司机转身和他们聊了起来,说这边是挺好玩的,不少人过来露营,住帐篷看星星。你们不过夜,那肯定差点意思。 李轻鹞忽然“呀”了一声,一惊一乍的,她说:“我想起来了,我姐上次好像就是10点多坐的车,说不定她坐的也是您的车呢,真有缘!” 司机笑了,说:“那肯定是我。我们晚上三个班次,三个司机,我每天10点半从这里开去市区,5点再从市区开回来。” 李轻鹞把胳膊往司机的座椅靠背上一搭,非常自信地说:“那您一定对我表姐有印象,因为她长得非常非常漂亮。上上周六晚上,您记得吗?” 司机愣了一下,目光快速从他们两人脸上扫过。 然而陈浦低头在看手机,仿佛对两人的聊天话题不感兴趣,而李轻鹞一脸傻白甜。 司机转回身去,看了眼手表,说:“没什么印象,坐好啊,系安全带,发车了。”他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轰”一声开出去。 李轻鹞不信:“怎么可能呢?就是上上周六晚上,我姐也是骑车下来的,也是这个时间点,她还跟我夸您车开得好呢,统共就没几个乘客吧,您居然不记得?” “真没印象了。”司机说。 李轻鹞似乎不服气:“那我发短信问问她,难道是我记错了?我姐走到哪里回头率都超高的。” 她低头佯装在手机上打字,陈浦微微抬眸,看到后视镜里,司机也正在往后看。陈浦有些不耐烦地说:“这么晚了,骚扰你表姐干嘛?” 李轻鹞:“要你管。哦!我姐回了,她说她那天戴了口罩和帽子,这下您有印象了吧?大半夜戴帽子口罩的可不常见,我姐漂亮,肯定是一个人坐车安全考虑。” 司机却无动于衷,答:“说了没印象就是没印象。” “不可能啊。”李轻鹞嘀咕,“啊,我姐又发短信来了,她说之前还坐过几趟您的车,都是这个时间点,都戴了帽子口罩,还让我跟您问好呢,她都记得您。” 司机说:“姑娘,我真的记不得了,人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跟你姐说对不住啊。” 李轻鹞说:“没事没事,瞧您说的,我这不是坐车没事,跟您聊天嘛。正好我姐说也坐过您的车,我以为她跟您熟,才多嘴问几句。” 司机没再说话。 陈浦小声说:“得了,别总跟你表姐不对付,她长得再漂亮,再有钱,也就是个亲戚,和咱们没关系。你别任性了。” 李轻鹞:“你才任性呢!你怎么把我想得那么小肚鸡肠的,谁嫉妒她了?行我不说了不说了。” 陈浦又哄了几句,李轻鹞才开了笑颜,一会儿她说累了,两人不再说话,低头玩手机。陈浦又抬眸看了眼,司机一直看着前方开车,没什么表情。 夜路还很长。 陈浦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往后坐两排。两人坐到后头去,陈浦看了眼反光镜,司机又往后看了一眼。这时李轻鹞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娇声道:“你真是的……” 司机赶紧收回了目光。 陈浦这下是真服气了,在座椅靠背下,竖了竖大拇指。 李轻鹞哼了一声。 陈浦低声说:“幸好你刚来时,没选这个人设。” 李轻鹞挑眉。 “不然我第一天就要离队出走了。” 李轻鹞忍着笑。” 虽说和司机拉开了一定距离,他大概会以为他们在厮磨私语,但肯定不适合再说和案子相关的事。两人都沉默下来。 李轻鹞发消息给陈浦:【这个司机在说谎。】 陈浦:【他认识向思翎。】    陈浦编辑了一条短信,把他刚才看到的车前驾驶证上的信息,发给丁国强:【章超华,男,53岁,影竹山镇人,驾驶夜班中巴车,车牌号湘AXXXXX,我需要他的全部资料,以及他和向思翎有无关系。师父,急!】 丁国强很快回复:【收到,陈老板。】 陈浦笑笑,放下手机,李轻鹞也看到了短信内容,陈浦看她一眼,低声说:“等消息。” 车子还没驶出山区,山路七拐八弯,晃得厉害。李轻鹞暂时无事可做,注意力分散,五感也恢复了敏锐。然后她就闻到车上有股味儿,是一种很久没洗的霉味儿,夹杂着煤油、汗液和馊饭的味道。加之车又晃来晃去,很快李轻鹞的脸就白了,想吐。 她转头问:“这么臭,你没闻到吗?” “有点,还好。” 李轻鹞:“哪里还好了?” 车外隔好远才有一盏路灯,灯光幽暗摇晃,陈浦看着她的模样,手就放到了她肩上:“难受?” “嗯。” 陈浦搂她完全就是条件反射,现在见女王没有打掉他的手,人又一副弱柳扶风模样,他的心开始“哐哐哐”乱跳,掌心发烫,只觉得她的肩头又软又薄,心想这么纤细一个人,居然有那么强韧的力量。 他开始挖空心思安慰她,用很低的声音说:“这不算什么,以前我跟你哥,还蹲过垃圾桶,就是那种大的绿垃圾桶,我们伪装了在里头蹲守嫌疑人。跟你说,那个味儿才叫绝了。跟那个相比,今天这个算是芳香四溢了。以后你经历得多就会习惯,别去闻它,也别去想,跟我聊聊天,注意力分散就行了,练得出来的。” 李轻鹞却听得脸越来越白,这个蠢货到底是在安慰她,还是在报复吓唬她? 她一把拍掉他的咸猪手,冷道:“你给我记住,永远、永远不许给我分配这样的任务!” 陈浦就笑了:“行行行,保证不分配。”手又摸上她的肩膀,语气格外正经:“难受就在我身上靠一会儿,都是革命同志,没关系。” 光线很暗,车又很晃,李轻鹞看不清陈浦的表情,只能看清他的脸部轮廓,硬朗峻瘦,还有肩膀线条,挺拔宽阔。 他的手指又轻轻捏了捏她的肩头,什么话都没说。眼睛在黑暗里望着她。 李轻鹞轻轻笑了,她把头靠过去,但不是后脑勺,而是把脸,正面埋在他的心口。闻着他T恤上的淡淡汗味,隔着柔软布料,感觉到下头的皮肤和肌肉的质感,李轻鹞松了口气,总算闻不到车上那股恶臭了。 陈浦的胸膛仿佛石化了,他的长腿抵着狭窄的座椅,一只手握住她的肩头,另一只手抓着前排靠背。过了好几秒钟,他才低头,看着胸口那个秀气的脑袋。 李轻鹞用脸蹭了蹭,闷声闷气点评:“陈小浦,胸肌不错。” 陈浦低笑出声,犹豫了一下,一只手缓缓抬起,覆盖住她的后脑。她的头发异常柔软细密,和男人的发质完全不同。陈浦的五指轻轻插进去,摩挲了几下。 又过了几秒钟,她才有反应:“爪子拿开。” 陈浦不吭声,手也没动。 “那我不靠了。”她作势要抬起脸。 陈浦的手一用力,立刻把她的头按回原处,低声说:“那么小气干什么?”到底还是慢吞吞把手放下来,他人往后仰靠在座椅里,这样她能靠得更舒服。 “睡会儿吧。”他说,“我盯着。” “你刚刚开车就没睡,还是换我吧。”这回李轻鹞真想起来了,结果脑袋一沉,又被他不由分说按了回去。 “别动。”他说,“我现在一点也不想睡,真的。” 这回换李轻鹞不吭声了。 —— 后来李轻鹞迷迷糊糊的,并没有完全睡着。所以陈浦一拍,她就睁开眼,先望见他那双沉静的眼,而后是窗外愈发深的夜色。感觉到搂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松开,她恍若未觉地坐直了,低声问:“到了?” 陈浦点头,喊道:“师傅,踩一脚,下车。” 司机又往后视镜里望了一眼,把车停靠在路边那一站:环湖东路。 陈浦拉着李轻鹞往外走,到车门时,笑着说:“师傅,你这车,开得挺慢啊。我以为夜班车都很快呢,从影竹山到这儿,都2小时20分钟了。” 司机粗声粗气地答:“这车旧,开不快。你们下不下?” 两人快步下车,在站台站定,李轻鹞看了眼手表:00:52。 她之前搜过导航,从影竹山到明雅湖附近,正常驾车不堵车应该在1个半小时左右。向思翎那天正好是傍晚,出城游玩的人很多,堵车了,所以2小时左右才抵达。 一般情况下,公交车是比私家车慢。但如果是夜班车,往往不怎么停,路况极好,速度通常很快,甚至能反超白天的私家车速度。但这个司机,比白天多花了快1个小时。 李轻鹞又回忆了一下,确实从上车开始,司机就开得挺慢的。 陈浦掏出手机,打给交警部门的熟人:“老李,帮个忙,跟现在在查的一起命案有关,帮我盯一辆中巴,车牌号:湘AXXXXX。看看他从环湖东站,开到终点站,剩下1/3的路程,花了多少时间。如果少于50分钟,把人和车都给我扣了。” 他挂了电话,看着李轻鹞,突然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眼里有着明显疲惫的笑意:“大聪明,那只狐狸终于要露出尾巴了。” 明天老墨要从大理坐汽车到昆明5小时,再从昆明坐高铁回长沙6小时,到家晚上10点了。所以明天更2000字。 第43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目前为止,陈浦和李轻鹞在复盘向思翎不在场证明的过程中,发现三个疑点: 一是那8个计划外的摄像头,如果拍到了向思翎,就证明她当晚到过别墅,并以游泳过湖方式,避开路面监控。 二是夜班车司机章超华,行为反常,他是否和向思翎存在某种隐秘的联系? 三是章超华剩下的公交线路,花了多长时间开完。如果时间明显少于前面路段,说明他存在故意拉长,影竹山到明雅湖所用时间的嫌疑,进而达到迷惑陈浦二人,间接替向思翎伪造不在场证明的目的。 现在,三方面的深入调查结果,都还没有从后方,反馈回来。 夜色茫茫,浩瀚的明雅湖,如同一只蛰伏的巨兽,轮廓隐没在前方大片树林后。 陈浦问李轻鹞:“还能坚持吗?这个圆,还剩一小段,就能画完。画完马上放你回去睡觉。” 李轻鹞扬扬下巴:“你走前。” 陈浦微微一笑,他其实猜到了她不会喊累。接触久了才更了解,李轻鹞平时对他颐指气使——只对他这样——真查起案子来,非常省心,吃苦耐劳,没有半点娇气。 陈浦低头看了看地图,说:“跑直线。” “行。”李轻鹞一听就明白。从他们现在站立的下车地点,到湖边那8个监控最远的一个,向思翎当晚如果真的来了,这一段必然用跑的。 两人一前一后,跑了起来。 一路穿过密林,绕过水洼,陈浦注意到,这条线路上,一个监控都没有。等两人翻过一堵矮墙,沿着湖跑到最远的那个监控点,正对的湖边绿道,正好半个小时。 陈浦站定几分钟后,李轻鹞气喘吁吁赶到,双手叉腰,弯了下去,陈浦把她扯起来,握着她的胳膊不放。他的呼吸只略有点急,很是平稳。 “我的体力是不是比你强多了?”他说。 李轻鹞:“不然你白长那一身腱子肉?” 他就又笑,见她呼吸趋于平稳,松开她的胳膊,眺望远处,山上别墅,在夜色里轮廓隐隐。 李轻鹞:“算算时间?” “学霸算吧。” 李轻鹞说:“假设当晚,向思翎9点35-40,骑车下山,45分钟后抵达中巴站,也就是搭乘10点半那趟车。如果是正常车速行驶,1个半小时抵达环湖东站,也就是12点整。12点半,她能抵达我们现在站立的位置。她在绿道的某个位置下水,步行加游泳时间,假设1.5-2个钟头,那么抵达别墅就是在2点到2点半间。” 陈浦:“花衬衫男子抵达别墅的时间,是2点11分,离开时间是2点40。” 李轻鹞看着他的眼睛:“正好重合。” 陈浦:“你继续。” “假设杀人用时30分钟,向思翎离开别墅的时间也在2点40左右。她原路返回,抵达环湖东站,正好赶上5点司机章超华的返程公交。6点半抵达镇上中巴站,骑行上山比下山花费时间更长,假设为45-1个小时。那么她回到房间的时间,正好在7点半以前。” 李轻鹞说完,慢慢吸了一口气。 太完美了,整条路线。 陈浦露出冷笑:“只要我师父那边,8个监控中任何一个,拍到向思翎,我们的整个推理过程就成立——她是整起案件的主谋。” 李轻鹞的心情,很难得的,有些激荡。两天前,整个刑警队的精力,还全都聚焦在那名花衬衫男子。而向思翎看起来,既无动机,也无作案条件,不在场证明漂漂亮亮,谁也没把她视为嫌疑人。 是陈浦带着她,转回头去,定下了一个刚刚好的调查范围——调查三个外部竞争对手,还有钱成峰,从他们的言谈细节里,敏锐推断出向思翎和罗红民存在不正当关系。 复盘向思翎整晚行踪的过程,辛苦,却收获颇丰。不亲自走这一趟,就不可能发现这么多疑点。    李轻鹞敢打赌,等查到最后一个家人李美玲,肯定也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她有种感觉,他们离真相已经很近了。 而这一步,是她和陈浦两个人,肩并肩,背靠背,走出来的。 陈浦还双手插兜站在湖边,大概是终于望见曙光,他的神色虽然疲惫却轻松,高高瘦瘦的身形,像一棵料峭的树。 李轻鹞从背后望了他一会儿,忽然“哎”了一声,席地而坐。 陈浦一回头,就见平时精致讲究得跟朵玫瑰花似的人儿,很没有形象地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浑身都透着懒洋洋的劲儿。陈浦一看也乐了,在她旁边坐下。 两人都没说话,夜幕笼罩,四野寂静,徐徐的风吹来。月光下,湖面泛着暗黑的水波,偶尔有鱼“扑通”一声跳起。两个人,同样的松弛,懒散,沉默。 直至陈浦的手机响了,他接起:“老李。” 交警队的老李,告知了盯梢情况:章超华最后1/3的路程,只用了半个小时。人和车已经被扣在交警队。 陈浦谢过对方,又联络了方楷,去把章超华带回来。 “走吧。”他拍拍屁股起身,“从这边穿出去,到路边打车。” 李轻鹞问:“回队里吗?” 陈浦转头对她一笑,远处的路灯从背后照过来,衬得这个笑容爽朗而宁静:“跟着我连轴转到半夜了,你不累啊。回家睡觉,明天一早队里报道。” “那章超华……” 陈浦温和地说:“刑警队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还真把自己当驴使啊?我刚刚不是把方楷从师父那里借回来了吗。这个司机心理素质普通,方楷拿下他,轻轻松松。明天一早,等着看审讯结果吧。” —— 李轻鹞到家时,已是夜里2点半,她本想在沙发上靠一会儿再去洗澡。谁知这一靠,就靠到了天亮,睡得异常沉实。 昨晚他们又是骑车,又是坐臭公交,还搞了丛林穿越,李轻鹞早上醒来后,脸都绿了,无比嫌弃地脱了全身衣服,加上被她玷污的沙发套和小毯子,丢进洗衣机加了消毒液,强力清洗。 等她洗完澡,一看时间,已经8点半,不过他们昨天那么晚,今天晚去也没事。手机里有陈浦10分钟前发来的短信:【醒了没?】 她微微一笑:【今天吃粉。】 他很快回:【好,楼下等。】 李轻鹞带上门,脚步轻快地跑下去,一眼便望见夏日灿烂的阳光里,陈浦同样一副干净清爽的样子,站在大树下,黑沉的眼眸望着她,脸色平静。这人在外人面前,一直是冷傲沉肃那一挂的。 李轻鹞也不知怎的,脚步就停不下来,飞快地朝他跑去。 陈浦明显愣了愣。 李轻鹞并没有注意到,陈浦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一动。 她跑到他跟前,又发现自己那股奇怪的冲动劲儿还没完,还很想往他背上蹿一蹿。不过李轻鹞不可能允许自己做这么掉价的事,她的脸因为洗澡后奔跑微红着,神色却平淡得很:“走吧,我饿了。” 李轻鹞转身步伐清扬地走在前头,陈浦迈着长腿跟在后头。走着走着,陈浦低头笑了。 不得不说,当我写到,陈浦说画圆那段话时,无法不联想到当年单蠢纯爱少年张静禅,然后老墨发出了会心的嘲笑。 第44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见到方楷时,李轻鹞心里微惊了一下。 她原以为自己跟着陈浦查案,已经够苦了。但当她看到方楷明显发黑的眼袋、好像蒙着一层灰没洗干净的脸,还有下巴上的一圈胡渣,以及闻到他身上隐隐的酸臭味,实在难以把眼前这个邋遢鬼,和平时那个干净体面的方大哥,联系在一起。 这才几天没见?李轻鹞忽然对这次案件的总指挥丁国强先生,产生了复杂的情绪。动容有之,敬畏有之……微妙的侥幸感亦有之。 她又看了眼身边帅气清爽的陈浦,有点想象不出他和方楷一样不堪入目的样子。但想到他引以为荣的蹲垃圾桶经历,又觉得自己迟早会看到那个样子的他。 两个男人显然习以为常,陈浦拍拍方楷的肩:“辛苦了。” 方楷神色憔悴得如同一朵即将枯萎的老花,眼睛却非常亮,对他们竖起大拇指:“牛逼,这么个人都被你们挖出来了。汇报一下: 昨晚我们就把章超华的背景查清楚了,他和向思翎以及他们家人,没有任何明面上的关系。但是去年年底,他十五岁的儿子得了一种罕见病,需要换肺。肺源申请以及40万手术费用,都是由一家叫做誉爱的慈善基金公司为他解决的。誉爱的背后就是华誉集团,誉爱的法人兼总经理都是李美玲。” 听到这里,李轻鹞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方楷继续说道:“我审了章超华半个晚上,一开始他不太配合,问什么都说不知道。但他的心里防线不算强,很快交代了一些事。” 方楷想起昨晚,自己把向思翎和李美玲的照片拿给章超华看时,对方露出茫然表情,不像是伪装。 据章超华所说,去年12月底,走投无路的他,坐在医院的楼梯间抽闷烟,一个女人突然出现,说自己正好在医院看病,看到他们一家人太可怜,她手里有一支慈善基金,能够帮他。章超华本来还以为是骗子,半信半疑,直至半个小时后,医生联络他说有家慈善公司打电话来,愿意帮他解决手术费用,争取肺源。章超华喜极而泣,想要感谢那名女子,她却已经离开。 至于女人长什么样,多大岁数,章超华统统表示不知道。因为女人全程戴着口罩。 方楷立刻按照章超华所说日期,联系医院调取监控,但是时隔半年,医院的监控早就自动覆盖删除。 不过,方楷在医院就诊记录里,查出当天,李美玲曾去看胃病。 听到这里,李轻鹞看了陈浦一眼,他正脸色凝重听着,察觉到她的目光,他点了一下头,又抬了抬下巴。一个字没说,李轻鹞却秒懂: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别急,接着听。 后来,方楷又问章超华,上上周六,这名女子是否搭乘他的夜班车。 章超华说,我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怎么会知道她有没有坐我的车。 方楷冷冷地问,就算挡着脸,听声音,看身材,认不出来? 章超华平静地答,认不出来。 方楷心念一动,换了个问法:当晚是否有一个戴口罩帽子、遮住容貌的女人上他的车,并且敲打他,虽然公交车上没有监控,但是道路上都有,相关警方都已经掌握了,让他想清楚再回答。这么明显的、反常的外貌特征,晚上乘客又少,不可能注意不到。事关一起重要案件,作伪证是要坐牢的。 这么一吓,章超华的脸色就有些变化,沉默一阵后点头:“好像是有个戴口罩帽子的女人。” “在影竹镇上车,环湖东路下车?” “应该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到底是不是?” “……是的。” “那她有没有在车上跟你说过什么话,或者跟你再联络过?” “没有。” “想清楚再回答!” 章超华的脸都红了,嘴唇也有些抖,但还是答:“真没有,我们从来没有说过话,她总是坐在最后一排,低着头,我也不会主动找乘客说话。” 他说从来没有。 敏锐如方楷,立刻问了一个李轻鹞问过的问题:在这之前,戴口罩帽子的女人,是否还在同一时间,坐过他的车。 一开始章超华推说记不清,又被方楷敲打几句后,他说好像有过两三次,但具体哪天,他确实记不清了。 “那我同事在车上问你时,你为什么否认?” 章超华低着头说,之前就觉得那个女人,大半夜遮住样貌,鬼鬼祟祟。今天陈浦他们一直揪着问,他又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怕惹麻烦,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什么都不说。 方楷又问,为什么今天前2/3路程开得那么慢,后1/3开得那么快,是不是有人交代过他,让他这么做。 章超华一口咬定没有,他说是因为自己感冒了有点头晕,所以开得慢。后来陈浦下车时问了那么一句,他才意识到,怕耽误后面路线,所以加速开完。 方楷又审了一阵,实在问不出什么了,就暂时把章超华扣押着,到点儿就得把人先放了。 汇报完情况,方楷问:“二位独行侠,怎么看?” 陈浦朝李轻鹞抬抬下巴:“你先说。” 方楷知道他这是要锻炼新人,也看着李轻鹞。    李轻鹞:“章超华肯定认出了坐车的女人,就是医院的女人,也就是他的恩人——向思翎。向思翎坐过好几次他的车踩点,我估计他也猜出了一点什么。所以他一开始,才会对我们隐瞒,而且故意把车开得很慢。等到你诈他,说路上监控拍到了,他狡辩不了,可能也怕真的担责任,才承认这个女人的存在。” 陈浦说:“不管怎么说,他亲口承认这个女人存在,而且在案发当晚走过这条线路,就已经证明,我们的推测是对的。我想他是真的没有看到过向思翎的脸,她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这一手准备,就是为了今天,哪怕司机被我们找出来,依然不能作为证人。” 李轻鹞接口道:“对,就算我们现在让向思翎戴上口罩,拉到章超华面前来,他也可以闭着眼睛说不认识,咱们也没辙。毕竟认不出也合情合理,主观能力的东西,不能算作伪证。我甚至怀疑,向思翎提点过他这一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看他一个不懂法律的司机,度把握得多好。” 方楷用手指点点桌子:“二位,虽然我不清楚你们具体调查进度,但是,我要提醒一句,那个慈善基金的总经理是李美玲,那笔款项签字也是李美玲。我也可以说,那个女人,是李美玲啊。向思翎在这里头,可是摘得干干净净,单她当晚住在影竹山这一点,并不能说明那个女人就是她。” 果然,李轻鹞心想,从一开始说基金公司总经理是李美玲,她就预料到了。一开始是通缉犯,而后是神秘花衬衫男子,现在则是李美玲。每一次当她和陈浦摸到真凶的一点轮廓,就立刻有完美的挡箭牌出现。他们的真凶,真是把套路玩得明明白白,这都不是狡兔三窟了,这是走一步看十步。 章超华已经在笔录上签字,他们可以说获得了一定进展,但是不多。这份笔录真的交上去,任何人看了都会觉得指向的是李美玲——向思翎的亲生母亲。 “接下来怎么办?”李轻鹞。 “我们直接去找向思翎聊聊怎么样?”陈浦却似半点不气馁,眼望着她,温煦含笑,“是时候打打草,惊惊蛇了。” 李轻鹞这几天虽然嘴上依然厉害,心里其实对陈浦已经很服气了,当着外人自然不会斗嘴,干脆地答:“我听你的。” 陈浦挑挑眉,唇角微勾。 一旁的方楷却一怔。 老刑警的眼睛有多毒呢?李轻鹞还算正常,可陈浦看人的眼神,那个黏腻拉丝的热乎劲儿,跟以前冷艳高贵的陈队长,判若两人啊。 —— 向思翎记得,自己第一次参加商业酒会,就是罗红民和李美玲带着她。她是被打扮得精致美丽的乖女儿,跟在他们夫妻身后。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她,还有罗红民的朋友笑着询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开玩笑要把儿子介绍给她。 罗红民笑得更加爽朗,孩子的事情,自己做主。 大家都看着向思翎,她那时大学才毕业,腼腆低头,说:“我、我还小。” 大家都笑了,李美玲淡笑,罗红民也在笑。 再后来,她和钱成峰谈了恋爱,从那时候开始,她就不用再跟在那对夫妻身后,是钱成峰陪着她,出席一次又一次的活动。向思翎扪心自问,那个时候,她是真的想跟他好好做夫妻,想要倚靠这个男人,获得幸福。她也把对骆怀铮的爱,放到了心底深处。尽管那份爱,曾经令她疼到了骨髓里,整个人仿佛从里到外都为之腐烂。 可她对丈夫的真心实意,最后得到了什么?不过是无休止的辱骂,一刀两断的决裂。 从此以后,向思翎就沉默了,什么人在她身边,她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都无所谓了。 直至今天,她作为华誉集团的实际控制人,参加一个酒会,竟然是骆怀铮陪在她身旁。 她穿着昂贵的晚礼服,坐在端重大气的真皮沙发上,望着不远处,西装革履、气质不凡的骆怀铮,只觉得这一幕,就像一场她从来不敢奢望的梦。 可是啊,向思翎,梦,不也实现了吗? 她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敬了自己一杯,而后将空酒杯放在殷勤的服务生托盘上,起身,风情摇曳地走向了曾经那个梦中才会出现的男人。 骆怀铮正在与人交谈,脸上带着淡淡的职业的微笑。冷不丁向思翎走过去,挽住他的胳膊。骆怀铮讲话的声音一顿。 对方看到这一幕,一笑,又跟向思翎寒暄。向思翎笑靥如花,几句话令对方如沐春风,而后说了句不打扰,礼貌告辞。 骆怀铮立刻把胳膊抽回来。 谁知向思翎再度伸手挽住他的胳膊,人也轻轻贴上来,说:“这么多人呢,怀铮,给我留点面子。今天我表现不错吧,给你介绍了这么多人脉。” 她抬头看着他,璀璨的灯光下,美人仰首,美艳不可方物。 骆怀铮静默片刻,说:“多谢。” 向思翎却摇头,说:“这不算什么,只不过是些蝇头小利,真正的补偿可不是这些。对了,想不想再进清华读书?EMBA考虑吗?” 骆怀铮抬眸看着她。 向思翎失笑道:“别这么瘆人的眼神看我,我说过,要真真正正为你好,我想为你圆梦。我真的不会再害你了。” 酒会散去,向思翎和骆怀铮相携,出了酒店大堂,司机已经将向思翎的车开过来。向思翎先上车,骆怀铮站在车门外,没动。 她把头探出去,唤道:“怀铮,上车呀。” 骆怀铮一只手已经握着车门把手,人却还是跟雕塑似的。向思翎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见陈浦和李轻鹞站在几米远外。 不好意思,更新迟了。 (本章完) 第45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看到李轻鹞那一刹那,骆怀铮心里涌起很多情绪:羞愧、无地自容,这其中,还夹杂着一丝隐隐的委屈。但这份委屈,已永远无法对她言说。 明明他自诩这些年,已能将情绪控制得很好。可此刻,那些汹涌的情绪,就像自己生了根,长了脚,从他早已一片狼藉的心底爬出,瞬间将他的冷静吞没。 趁自己还没完全失态,骆怀铮松开了门把手,他没脸再上向思翎的车,转身欲走。 “怀铮!”向思翎已摇下车窗,仰脸望着他,眼里写着清楚的哀求和心疼。 “骆先生。”一道熟悉而平淡的嗓音,从背后传来。 骆怀铮的脚步被钉住。他想,她叫我骆先生。 骆怀铮不得已转身,那两个警察站在通明的灯光下,虽没穿警服,气质却如出一辙,就像两棵同样挺拔冷峻的杨树。 骆怀铮的目光直直落在李轻鹞脸上。 李轻鹞也直视着他,眼里没有半点情绪,甚至称得上冷漠:“今天我们可能还要找你问话,请保持手机畅通,不要离开湘城。” 骆怀铮答:“是。” 明明周围很吵,车来车去,人们迎来送往,不远处的马路也很喧嚣。可这一刻,他们俩之间的时间,仿佛停止了。李轻鹞没再说话,骆怀铮也沉默着。两人的目光,依然隔着五六米的距离,对视着。他的眼神直勾勾的,她的则越发的冷,几乎是瞪着他。但是他们好像都忘了把视线移开。 向思翎望着这两人的样子,忽然间只觉得,某种久违的悲怆涌上心头。她偏过头去,不再看他们,轻轻地“切”了一声,阖上眼。片刻后,她又极嘲弄地笑了。 同一个瞬间,李轻鹞移开目光,骆怀铮转身就走。向思翎没再喊他,他也一路没有回头,走到路边,打车离开。 李轻鹞的目光落在车内的向思翎身上,刚往前走了两步,手臂被人抓住,陈浦已走到她前面去,弯腰对车内的向思翎说:“向小姐,我们还有些问题,想跟你了解,方便找个地方聊一聊吗?” 向思翎已恢复了平时那副慵懒骄矜的模样,她的目光先落在陈浦脸上,又在李轻鹞身上打了个转,笑了,说:“行,警察同志有需求,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知道旁边就有个茶馆,你们看行吗?” 陈浦:“行。” 向思翎就把茶馆名字告诉他,又问:“几分钟的路,你们坐我的车一起过去吧?” “不用,我们开了警车。” 向思翎升起车窗,示意司机先开过去。 陈浦转身走向警车,李轻鹞跟了上去。 陈浦系好安全带,看了眼身旁人,她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坐得很直,双手交叠搭在腿上,眉梢眼角都写满戾气。完全不是五分钟前,那个任性伶俐的模样。 陈浦拉下手刹,整个人顿了几秒,才踩下油门。 他的背有些重地靠进椅子里,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肘支在车窗上,望着窗外霓虹,不断闪烁掠过。 他刚才是有些懵的。 不是没想过,李轻鹞会再见到骆怀铮,而且可能是在查案过程中。但之前她信誓旦旦,说早已没了干系,他就彻底信了,完全不介意,完全忘怀。 于是他把上一次,李轻鹞一见到骆怀铮,就六神无主、情绪低潮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也忘了她当时一改之前的热络,足足有一周时间,不跟他发消息不再缠他撩他,彻底把他这个可有可无的人,丢到脑后。直至他在办公室里找到了睡梦中哭泣的她。 他怎么就能完全忘了呢,原来这些日子,他是那么的得意忘形啊。 陈浦的眼还望着前方,做出一副专注开车的样子。支在车窗上那只手,手背抵着嘴,拇指和食指,不停地搓,不停地搓。 他自问这些年来,很少心慌过。上一次这么心慌,还是李谨诚失踪,那时他的心跳得像草上的蚂蚱,东一下西一下,连睡觉都会莫名心跳过速惊醒。 可现在,那种没着没落的感觉,又来了。他只是觉得慌,隐隐仿佛看到一个深渊,而他已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还在山崖之上,还是已经在深渊之中。 他的拇指和食指,越搓越重。刚才李轻鹞和骆怀铮对视那一幕,就像是一副最忧伤最美丽的画,连他这个旁观者,都感觉到画面深刻到不可思议。 他终于意识到一件事。    和他在一起时,她无论开心,生气,难过,激动,情绪都是淡的,都是可控的。她是操纵情绪的高手,不仅牢牢控制住她自己,也主宰了他。 可每当她见到骆怀峥,就不一样了。她的情绪是那么裸露,直白,毫无掩饰,她忘了控制,也许无法控制。 这些日子,李轻鹞看他的眼神里,或许总藏着欢欣。就是那份隐隐的欢欣和依赖,令他心里暗暗生出希望和把握。 可今天这一幕,如同当头棒喝。 因为她看骆怀铮的眼神里,只有痛。 陈浦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一块冻僵了冷透了的木头,手不能动,脸也不能转。他也不想说话,说不出话,只是机械地开着车。而这一切,身旁那个没心没肺的女人,显然再也不在意了。 因为她的心,已经不在这里了。 李轻鹞确实在想骆怀铮的事,想着刚才看到的那一幕:金碧辉煌的五星大酒店门口,容色倾城却令人厌恶的向思翎,坐在李轻鹞一辈子都买不起的豪车里,姿态矜贵娇媚。 而骆怀铮穿得像个真正的商人,明明气质还和当年一样清俊不俗,他的一只手,却握在向思翎的车门把手上。 李轻鹞看到的不是骆怀铮在上车。 她看到的是当年那个最纯洁干净的男神,那个真正高尚的人,一脚已踩在金钱和美色堆砌的名利场边缘,他准备弯腰,打算成为向思翎这种人的附庸。 她无法忍受那样的堕落和玷污。 哪怕今日的他,早与她无关。可她还是忍不住阴阳怪气地开口。 李轻鹞这个人,从来都是做了就做了,哪怕现在回想,明知不合适宜,明知冲动,她也不会后悔。 反正解气就好。 可是,真的解气了吗? 她想到刚才,自己和骆怀铮对视的那种感觉,很冷,带着某种涩涩的钝痛。被埋葬很久的记忆,仿佛在这一刻重新攻击她。她一看骆怀铮的反应,就知道自己刚才伤到了他。她不该伤他的,他本就已经是最可怜的一个。 可是骆怀铮到底在干什么? 一次可以说是被迫,是巧合。可两次呢?主动穿得人模人样上那个人的车呢? 他……在想什么? 她已经不了解了,也从没想去了解过,不是吗? 她的神色变得越发的冷。 她知道自己只要一碰到和当年有关的人和事,尤其是骆怀铮和她哥,就情绪上头。没办法,就是过不去。她的心曾经因为他们裂开过,好不容易偷偷缝起来,直到现在,一碰还会痛。那就痛吧,她做错了什么,什么都没错。 这么一想,她就坦然了,定了定神,告诫自己,还在查案,冷冷心,适可而止。 于是她这才想起陈浦,一转头,见他脸色挺平静的样子,李轻鹞心中没来由一松,下意识摸了摸鼻子,问:“在想什么?半天不做声?” 陈浦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有,脸色一直淡淡的。过了几秒钟,他才看向她,眼神又黑又静,问:“你看我,像不像个蠢货?” 他还扯起嘴角,笑了一下。 李轻鹞愣了愣,她的脑子还乱着,只觉得莫名其妙,没有细想,顺口答:“还好。”顿了顿,又冷冷地说:“你不觉得,骆怀铮才是那个蠢货吗?” 她的意思是,陈浦也知道当年案情,可现在,骆怀铮居然跟向思翎混在一起。任谁都看不下去,那不是蠢货是什么? 李轻鹞没注意到,陈浦脸上,连最后那一点艰涩的笑容,也彻底消失了。他把头转到一边去,脖颈绷得紧紧的。过了一会儿,他很轻地“呵”了一声,头始终没有转过来。 直至到了茶馆楼下,停好车,李轻鹞先下来,陈浦解了安全带,人却坐着没动。李轻鹞:“怎么不下车?” 陈浦这才从车里出来,已恢复平时查案时沉肃的模样,眼眸里仿佛含着一层霜雪,他说:“李轻鹞,我不管你心里在想什么,有什么情绪,先集中精神,保持情绪稳定,我们在查案。” 李轻鹞心中一凛,垂下目光,答:“是。” 我记得开文之前,专门到我的三个VIP读者群,征求过意见,我说老墨现在年纪大了,可能无法日更4000,问你们选隔日更4000,还是日更2000。绝大多数读者都选日更2000。现在,到你们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7.26-8.8,老墨去XJ,期间日更2000,也就是每天更个半章的意思吧,就像今天。如不能更新会提前请假。心急的同学可以攒攒文,8.9再回来看。 哈哈哈哈。 第46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当李轻鹞和陈浦走进茶室时,向思翎的目光首先落在陈浦身上。 21岁以前,向思翎对于男人的认识,只限于一人。每当她回忆起,脑子里出现的只有男人强势的言行,不断撞上来的肚腩,密密的腿毛和隐处的毛发,以及充满腥味和烟味儿的手。 21岁以后,她步入社会,接触的、欣赏的男人渐渐多了,她才知道,原来男人也分好多种,有温柔的,精明的,儒雅的,当然也有人渣。这段时间,她和骆怀铮来往多了,他是很独特的一种:沉默、忧郁、自卑,但这一切都掩饰不了他与生俱来的聪颖和傲骨。 然而眼前这个男人,和骆怀铮完全不同,和向思翎见过的任何男人都不同。 乍一看,陈浦并不如骆怀铮醒目,因为他整个人形象气息都非常内敛。仔细一看,你才会惊觉他眉眼的俊秀,还有那一身挺拔磊落的气质。他望向人的眼神是极静的,也是清亮的,像是有某种无声的穿透力。如果让向思翎来点评,骆怀铮就像一把薄剑,锋锐无双,刚极易折;而陈浦,就像一把藏在鞘里的刀,刀刃厚重,百折不挠。 所以这个男人,会更棘手。 至于李轻鹞,读高中时,向思翎确实怕她。但现在,向思翎已经不可能怕任何人,尤其是女人。而且,当她看到不肯给自己好脸的李轻鹞,就想到了高中时候,甚至感到了一丝亲切。她发现自己居然很思念那段时光,尽管那时候骆怀铮喜欢的是李轻鹞,而她只是不起眼的丑小鸭。 这么想着,向思翎脸上露出优雅的笑:“两位请坐,喝点什么。” 陈浦:“白开水就好。” 向思翎也不勉强,叫来服务员,自己点了杯茶,给他俩上了壶白开水,服务员退了出去。 “轻鹞啊。”向思翎亲密地喊道,“下次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打电话,咱们是老同学了,不管我多忙,一定空出时间,下次还可以安排更好的环境招待你们。” 李轻鹞说:“客气了,不用,咱们还是正常问话吧。” 向思翎不太在意地笑笑,又问:“我爸的案子有进展了吗?” 陈浦说:“还在调查中,有些进展,所以需要进一步跟你了解情况。向小姐,你这边,想起什么新的线索了吗?” 向思翎捧起茶杯,精致的眉头轻轻皱起,答:“我要是想起来,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们。哎,可惜我帮不上忙。” 陈浦掏出一张照片,放到她面前,是从监控上截取的,穿花衬衫男子,但因为距离远,画质较为模糊。 “我们发现这名男子,在案发当晚,到过罗红民的别墅。你认识他吗?” 问话的时候,陈浦和李轻鹞都死死盯着向思翎的表情。 向思翎先是低头盯着桌上的照片,看了几秒钟,然后放下茶杯,拿起照片,动作不急不缓。她微微偏头、皱眉,想了想,撇嘴说:“好像有点眼熟,在哪里见过呢?但是这个照片太模糊了,看不出长什么样。”最后无奈地笑着摇摇头:“我不知道。” “那这张呢。”陈浦毫无预兆地伸手,把另一张照片插过去,挡在她眼前。 就在这一瞬间,向思翎嘴角的笑容消失得一干二净。 那是司机章超华的照片。 一两秒后,她眨了眨眼,露出疑惑表情:“这个人,我应该见过,一时想不起来了……”她抬起一根细白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露出恍然表情:“他好像是……好像是那个儿子要换肺的人吧?对了我想起来了。” 她抬头看着他们,露出笃定的笑:“他姓章,是我们集团慈善公司的一个资助对象。怎么了,他和我爸的死有关系吗?不会吧,我们还帮了他!” 李轻鹞面无表情,陈浦却笑了笑,说:“要说有关,确实有那么点关系。他是从影竹镇开往市区的夜班中巴线的司机。” 向思翎说:“哦,司机啊,我大概翻过他的资料,但是没印象了。我记得当时呢,是陪我妈去医院看胃,结果我妈可能听护士还是病友,提了这个人家里的事,觉得十分可怜,就叫我帮她去办,资助他们一家。我也没细问。” “所以你承认,那天在医院和章超华见面的女人是你?” “是的,我几个月前是见过他一面,跟他说我们集团会给他解决困难。”向思翎嗔怪地看了陈浦一眼,“陈警官,瞧您说的,什么承认不承认,怪吓人的,我又不是在做坏事,是在帮人。” 说完这段话,她就端起茶杯,慢慢啜了一口。 陈浦立刻和李轻鹞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李轻鹞也很配合,嘴角闪现点抑不住的笑意,但立刻压制下去。    向思翎抬眼看了看他们,垂眸喝茶不动。 陈浦的神色变得很严厉,就是他平时审犯人,最吓人的那副阴沉模样,他说:“向思翎,章超华已经把他知道的、做过的事,全都招认了。” 向思翎没有抬头。 她的眼睛盯着杯中琥珀色的茶液,像是没反应过来,慢慢地又喝了一口。而后她的手非常稳地把茶杯再次放下,露出一个稍显惊讶的表情:“他招认了什么?一个小司机,真和我爸的死有关系啊?” 陈浦眼冒寒光盯着她:“他指认了一个人。” 向思翎慢慢翘起二郎腿,双手手腕交叠,轻轻放在腿上,她毫不闪避地与陈浦对视着,,那双清澈的美眸中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那他,指认了谁呢?难道他见到凶手的脸了吗?” 李轻鹞心里咯噔一下,果然如此。 她看着眼前的向思翎,再次感到彻底的陌生。若她真的是凶手,心理竟然强悍到如此地步。 陈浦盯着向思翎不说话。 向思翎嘟了嘟嘴,娇俏无辜的表情,更加生动。 陈浦这才说:“章超华指认,一个戴着口罩帽子的女人,身材和你同样苗条,身高跟你也差不多,在罗红民遇害当晚,10点半搭乘他的公交车,从影竹镇前往环湖东路。5点又坐了返程车。你说,是不是很巧?” 向思翎的嘴角很轻又很快地微微一勾,如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而后她立刻瞪眼:“陈警官,轻鹞,你们说这话,不会是在怀疑我吧?我那晚就住在影竹山。怎么可能呢,我不知道有多仰慕感激后爸,怎么会杀他?我恨不得杀了真凶,替他报仇。我知道了,你们是不是怀疑我是为了华誉?讲讲道理啊,我不杀他,他也没有别的继承人,将来华誉也是我的。我可没有动机去干这样伤天害理的事。” 这时李轻鹞开口:“嗯,知道你是个二十四孝好女儿,他对你比亲爸还好。” 向思翎娇笑:“还是老同学懂我。真的,资助章超华,是执行我妈的想法,你们怎么能怀疑我呢?要知道,我爸成立那个慈善公司,就是让我妈,跟那些阔太太一起玩的。40万,她想花就花了,反正也是做好事,我也没细问。我只见过章超华那一面,刚才你们一问就说了,也没瞒着你们啊。不信,你们再去问问我妈,看这件事,是不是她的意思。” 陈浦:“我们随后就会去拜访李女士。” “好呀。两位警官,还有什么事吗?我下面还有个会。” “案子问得差不多了,再随便聊几句,就让你走。对了,你平时搞体育锻炼吗?” 向思翎说:“稍等一下。”掏出手机,点了几下,很专注的样子,回了两条短信,才放下手机说:“不好意思,想起有件工作上的事要处理。陈警官,你刚刚问什么?” 陈浦盯着她的眼睛:“向小姐平时搞体育锻炼吗?身体素质怎么样?” 向思翎答:“嗯……我每天都健身,家里有个健身房,常用器材都有。以前我不太重视这一点,进了公司做管理层以后,才意识到,健康的体魄,是革命的本钱。我认识的很多老总,都有锻炼的习惯。轻鹞,我记得你高中时从来懒得动,现在也开始搞锻炼了吧,毕竟读了警校。” 没等李轻鹞回答,陈浦又问:“游泳吗?” 向思翎看了看陈浦,莞尔一笑,她抬手像是想要去拿茶杯,但又立刻把手放下,握住自己的膝盖。她答:“有时候游,不过呢,我游得不太好。对了,前天我还约了骆怀铮一起去游泳,结果游得没他快,这家伙就嘲笑我肢体不协调。轻鹞,以前你们在一块儿的时候,他是不是也这样讨厌?” 陈浦心里骂了句娘,严肃道:“向小姐,还请你不要说,与我的提问不相关的话题。” 李轻鹞的神色很平淡,说:“是的,后面还请向小姐不要随意闲聊。不过,这个问题你既然问了,我还是出于礼貌回答一下,反正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不好意思,他不这样。我们好的时候,他什么都听我的。继续问吧,队长。” 向思翎撇撇嘴,又叹了口气,说:“你们那时候,可真幸福啊,让人羡慕,好了我不说了不说了。” 陈浦其实已经没什么问题要问了,只是这回,换他端起茶杯,低头抿了一大口白开水,仔仔细细喝完。过了几秒钟,他才抬头,神色如常地说:“向小姐,谢谢你配合调查,后续如果有需要,可能还会联络你,近期请不要离开湘城。” 向思翎露出更加松弛的、璀璨的笑容:“没问题。” 第47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离开茶馆,进了空无一人的电梯,李轻鹞觉得胸中的郁气,一扫而光。 一是因为,和向思翎交谈的过程中,虽然对方掩饰得很好,表现稳得一批,但是很多细节反应,还是泄露了慌乱,验证了李轻鹞和陈浦的一些猜想。 二是向思翎最后作死问的那个问题,当然,很可能当时她只是转移话题,掩饰心虚,但还是正撞李轻鹞枪口上。她怼了回去,心情大好。 这样的交锋有点low low的,但李轻鹞才不在意呢。难道她就不能low吗?陈浦不是要她随心所欲暴露本性嘛? 想到这里,她看了眼身旁的男人。从出了茶室,陈浦就一直沉默,单手插在裤兜里,有点耍酷的意思。平时和她在一起那些磨磨唧唧的小动作,小眼神,都没了。 李轻鹞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发什么呆?是不是对案情有什么新想法?” 陈浦没有看她。 他微垂着眼睛,望着明晃晃的电梯壁上,两人模糊的剪影。感觉到袖子上那轻轻拉扯的劲儿,心想:又来了。 她又好了,又看得见他,也感觉得到他的喜怒哀乐了。 可他怎么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呢,呵呵。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形容的是不是就是他这样的大怨种? 他嘴角一扯,说:“没想案子,有点累。” 李轻鹞愣了愣,入职这么久,听过队里其他人喊累,但绝不包括陈浦。不过想想也正常,两人已经起早贪黑连轴转多久了?而且能休息的时候,他都是让她休息,一个人盯着扛着。 李轻鹞的语气软了几分:“今晚忙完,早点下班吧队长,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行。” “叮”一声电梯门开,到了负一楼,左侧是停车场,右侧是超市,通道上有个洗手间指向标。李轻鹞说:“我去下洗手间。”陈浦也默不作声跟着去。 进了男厕,陈浦放完水,走到洗手台前,打洗手液,非常用力地搓着十指,最后冲洗干净,在池子里用力甩甩手,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 他看到自己阴郁的表情,也看到了眼中的茫然。 忽然间,就感到真的有些累了,不仅是身体的累,而是从内到外隐隐的无力困顿。他把双臂撑在洗手台上,盯着空无一物的池子,脑海里浮现的,依然是在酒店门口,李轻鹞看骆怀铮的那个眼神。 她从来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他想。 从来没有过。 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李轻鹞这么折磨人的东西,放在心里头了。明明一开始,一心一意要当妹妹护着。 可谁家的妹妹,动不动就撩人,对他吹口哨,用脸蹭他的胸肌;谁家妹妹时而娇软,时而强韧,时而冷漠,把人折磨得心中千回百转;谁家妹妹生气了,像情人一样赌气冷战,令他觉都睡不踏实,要哄那么那么久才肯好。 谁家哥哥被妹妹瞪一眼,胸口就慌得如小鹿乱撞,碰一下妹妹,心里就像打翻了蜜糖罐甜呲了牙;谁家哥哥看到妹妹的旧情人,满肚子酸味儿都腌进了骨头里,假模假式说一句话,自己都被呛到。 陈浦抬眸看着镜中的自己,脸上挂着极苦的笑。他抬起一只手,拇指和食指用力从正面捏了捏脸颊,把那点苦笑给捏平了。 他要怎么办? 若是公平竞争,以他的性子,绝不相让。骆怀铮就算是个清华胚子,他还是警队精英呢。可这场谁也没有起跑的追逐,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骆怀铮是她七年前,爱进了骨子里,也痛进了骨子里,正儿八经的男朋友。若不是……若不是当年意外的案件,他们现在是不是已经携手读完重点大学,成为同样出类拔萃的人物,领证结婚,儿孙满堂了?他们本就是卧龙雏凤佳偶天成,只是被命运一刀切开,天各一方,现在又终于重逢。 可他陈浦是什么? 哥哥的平替,警队同袍,或许算得上她最亲密的搭档,顶多有那么一两丝暧昧,不能更多了。 又或者,一直以来,根本就是他的错觉。那些深夜互相扶持的心意相通,不是真的;那些他认为心知肚明的任性和纵容,不是真的;那些眉梢眼角透出的一点点情意和关心,也不是真的。 他甚至连问都不能问。他以什么身份问? 就算现在没有骆怀铮,以他的性格,以他的死要面子,也只敢像现在这样,一天一天,一点一点,暗搓搓靠近。只要她不排斥,只要她慢慢接受,就够了,来日方长。他们还没找到李谨诚呢,他实在也不想把心思放在快快乐乐谈恋爱上,他想她也一样,有些事情,他们一定有默契。他盼着水到渠成那一天。 可原来这些天,他们已经走得这么亲密了,也远远不是爱情。 她和骆怀铮,都当着他的面,给打了个样,什么叫做缠绵悱恻痛彻心扉的爱情。难道他还能装瞎吗? …… 终于把三个人的关系想明白了,陈浦眉间那郁结的情绪,慢慢变得淡若无痕。他的双臂还撑在洗手台上,抬头看天,很慢很慢地吐了一大口气,神色已恢复平静,出了卫生间。 李轻鹞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以前每次外出任务上厕所,都是陈浦等她。她心想他今天八成是开大,就见他脚步带风,微垂着脸,走了出来。 李轻鹞却愣了愣,等他走到身边,正要擦身而过,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他顿了一下,把胳膊抽出来,很欠地说:“动手动脚干什么?” 李轻鹞盯着他的脸:“你不会是哭了吧?水淋淋的。”    陈浦心里猛地一跳,神色却坦荡极了,说:“瞎说什么,我会哭?我又不是你,洗了把脸才湿的。走吧,别磨蹭。” 李轻鹞见他怼回来,就感觉他是正常的,心里最后那点心虚和不安,也消失了,跟着他上车。 车子驶出停车场,时间还早,刚夜里8点。李轻鹞刚才等陈浦的时候,就琢磨过了,如果让她来说,肯定是不会怀疑骆怀铮的。哪怕骆怀铮现在落魄又敏感,她还是不自觉地相信他。但是于公而言,作为一个刑警来看,骆怀铮入狱五年,是有可能发生性格的极端转变。而他来湘城没多久,向思翎的继父就被杀。向思翎是他们的头号嫌疑对象,现在骆却与向出双入对。那么,于情于理,他们都该再调查一下骆怀铮。 于是李轻鹞开口:“本来我们计划接下来是去找李美玲,但我认为,趁热打铁,刚才也跟骆怀铮说了,直接去找他聊聊,排除一下嫌疑,你看怎么样?” 她想的,没说出口的那些,陈浦其实也想过。但见她一上车就迫不及待地提出来找骆怀铮,本就走到死胡同的陈浦,心里就剩一个念头了:她就这么想见他? 那颗已经跌到谷底的心,再次跌穿谷底,都不知道掉哪儿去了。陈浦只剩下破罐子破摔的心情,甚至还笑了笑,说:“你说得对。” 李轻鹞却在想,这下知道我大公无私了吧,连前男友都审。 定了侦查方向,陈浦往骆怀铮公司方向导航,脑子里还空空的,下意识说:“他的手机号之前应该登记过,老方在局里,让他查了发给你。”说完他心里就咯噔一下。 果然,李轻鹞低头打开手机,说:“我有他微信,上头有手机号。找到了,我打你打?” 陈浦:“那当然是你打了。” 李轻鹞理解成,陈浦在开车不方便,就直接打了过去。 只响了两声,骆怀铮就接起。听到那头传来的低沉平和的嗓音,李轻鹞的心情也不像之前撞见他和向思翎时,那么翻涌了。 她说:“骆……怀铮,我和陈浦现在过来你公司,方便聊聊吗?” 骆怀铮说:“可以。” “那我在附近找个地方?” 骆怀铮答得也很客气拘谨:“公司有个小会议室,可以吗?” “行,我们二十分钟后到。” 挂了电话,李轻鹞说:“去他公司会议室直接谈吧。” 陈浦:“都行,保证隔音。” 车继续往前开,李轻鹞想着一会儿见骆怀铮该怎么问,陈浦也没说话。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他拧开车载音响,第一首自动播的就是那首《Angel》。 【镜子中,看见一张陌生的脸,那眼神如此黯淡。 笑一笑,只牵动苦涩的嘴角,我的寂寞谁知道……】 陈浦偏头朝着窗外,抬手按了一下脸。 李轻鹞注意到了。 她没再想骆怀铮的事,静静听了一会儿歌,果断转头盯着陈浦。 总觉得他有哪里不对。 陈浦察觉了,说:“看我干什么?杵你旁边一整天了,还没看够?” 李轻鹞又迷惑了:这不挺正常的吗? 她怼:“你可够自恋的。” 陈浦笑笑,嘀咕道:“我自恋?我恋屁。” 李轻鹞没太注意。 很快开到骆怀铮公司楼下,陈浦停下车,李轻鹞说:“我刚刚琢磨过,通过这几次的接触,你感觉出来没有,骆怀铮这个人,现在比较敏感,自尊心很强。虽然刚才我和他闹得不愉快,但也是特殊场景,被我逮个正着。他觉得没脸面对我,我也看不过眼有点生气。现在大家都冷静下来了,有些话,由我单独问,可能更合适,有把握挖出他的真正态度。对着你,就是公事公办,他不一定愿意说。所以我建议今天的谈话,先由我一个人进行,你觉得呢?” 陈浦静了一下,说:“你说得很对,合情合理,我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完全是为了案件调查的效果,行,就这么办吧。不过,录音必须开着,而且你们俩必须在我能看到的地方,这是规矩,请你理解。你可以提前跟他说明。” 李轻鹞觉得他这话怪怪的,她怎么就不能理解规矩了。 “废话。”她说。 妈妈呀,稍微拉扯一下就3300,陈小浦太占字数了,我删了两遍,他的心理活动都还有一千多字! 第48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一进电梯,李轻鹞就意识到,这栋工业园区的办公楼,挺简陋的。等上到骆怀铮公司的楼层,这种感官稍有改善。楼依然很破,但骆怀铮那半层楼,看起来窗明几净,简单舒适。虽然没有豪华装修,看起来却意外的不错。 一个年轻员工笑着迎上来:“是骆总的朋友吧,他在会议室等你们,这边请。” 陈浦和李轻鹞穿过他们的办公室,不大,晚上8点还有十几个人在,全都非常专注地工作,或者低声讨论着,没人在意这两个不速之客。旁边的几张白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日程。 如果员工风貌可以代表公司的气质,那么这家小公司,显然充斥着市场和实干精神。 那名员工把他们带到一角的会议室,那是一间全落地玻璃窗的屋子,一个穿着最简单白衬衣黑西裤的男人,背对着他们,端着茶杯正在喝水。 员工敲敲会议室的门,推开,说:“骆总,您朋友来了。” 骆怀铮回身,点头:“谢谢,你去吧。” 他没系领带,极有质感的白衬衣扎进西裤,袖口挽起一小截,露出手腕,显得十分清瘦挺拔,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累赘的线条。端着一次性茶杯的手,也是白皙瘦长的,手背隐有青筋。灯下淡淡一层微光,将他从头到脚笼罩,气质竟和高中时如出一辙的宁静。那些跳动的微光,藏进了发梢,藏进了眉角,藏进指尖,藏进了所有的细微末节里。 李轻鹞意识到一件事。 这些年,她从未幻想过,如果骆怀铮正常长大,没有坐牢,正常读书、工作,会是什么模样。现在看到眼前的人,她忽然明白了,他其实并没有真正改变。如果那一切都没有发生,他依然会是眼前这副文雅清秀,安静夺目的样子。只不过,那样的他,也许会更加自信,更加肆意自由,他会站在更高更美好的舞台上,而不是站在湘城一角普普通通的工业园区里。 压下心底的酸涩和感动,她看着他,露出重逢以来,第一个小心翼翼的微笑。她意识到,当她能够不带情绪地,看清骆怀铮如今真正的模样,那她其实,就没有那么生气了。 骆怀铮也不再是一个小时多前,在酒店门口相遇时,那副窘迫失态的模样。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又或者是站在自己的地盘,给了他更多勇气,他也朝他们,露出平静的笑容:“两位警官,请进。” 当然,他还是多看了李轻鹞一眼,见她似乎不再生气,他的笑容更加放松了几分,本就长得清俊风流,当二十五岁的骆怀铮真心实意笑起来,更加如同芝兰玉竹,温润盈光。 李轻鹞都看得愣了一下。 身边响起陈浦的声音:“就按你的意思去谈吧,我就不进去了,开语音,录音。” 李轻鹞答了声“好”,没有看他,走进会议室,带上房门。 骆怀铮本来已倒好三杯水,看只有她一人进来,露出疑惑表情:“陈警官……” 李轻鹞说:“老同学,我们俩先聊聊。” 骆怀铮注视了她两秒钟,答:“好。” 李轻鹞和陈浦的语音通话早已拨通,当着骆怀铮的面放在桌上,同时放下录音笔,摊开记录本,说:“谈话必须录音,告知你一声。” “我明白。” 窗外的夜色是静的,办公室里也很静,光线柔和明亮。会议桌不大,骆怀铮坐在她对面,直线距离只有一米多一点。李轻鹞忽然反应过来,七年了,这是他们俩第一次,单独相处。 而上一次相处,还是在高中教室里。那时候他们的距离比现在近很多很多,手臂挨着手臂,脸也时而借着讲题靠近,他们的手有时还会在桌下偷偷交握,全班没人看到。 后来他入狱,她一次也没有去探望过。大概这世上最冷漠无情的女人,就是她这样吧。她甚至没有想过,自己这么绝情,狱中的他,会不会绝望,会不会痛。只因为不敢,她就没有再对他回过头。 本来一路上,李轻鹞想好了许多问题,特别公事公办,特别冷淡客气,因为当时心里还带着气。可此刻,真的坐下来,面对着安安静静的骆怀铮,她突然就不那么急着问案情了。    她第一句话是:“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很蠢很烂俗的问题,可她就是想问上这么一句。 骆怀铮大概也没想到她会如此开场,片刻的怔忪后,他慢慢笑了,俊秀的眉眼里盛满李轻鹞非常非常熟悉的温柔。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明亮,尽管五官轮廓已有风霜。 “我……”他很慢地,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说,“这些年,已经挺好的了,不然,也开不出这个公司。有很多人帮我,狱里,还有出来以后。好心人很多,大家都对我很好,我也很好,你……放心。” 李轻鹞的眼睛和鼻子突然酸胀得不可思议,她怀疑自己前些日子,到底在跟眼前的人,较什么劲?明明她心里什么都明白,可直到今天,他清清楚楚说出自己的日子和生活,她才好像终于意识到,她和他之间,隔着七年的鸿沟,他早已走上了另一条永远不可折返的路,而且他还在很努力,很努力地把这条布满坎坷荆棘的路走好。 李轻鹞也红着眼睛笑了,说:“那就好。我就知道、就知道你到哪里,都会很优秀。不跟你客套,今后有任何事,能用得上我的地方,随时开口。虽然我只是个小警察,也有能为你行方便之处的地方——只要不违背原则。” 他却没有回应或者感激她的许诺,只是很认真很认真地望着她。明明重逢后两人已见过几次,他却也像是第一次,可以仔细打量她现在的样子。他的眼眶渐渐红了,水光在凝聚。 他问:“你呢,这些年,过得……好吗?” 我……过得好吗? 一句话,仿佛问遍了白日与长夜,刺穿了春秋与寒夏。这七年来,李轻鹞心里,曾有多少多少的话,想对眼前这个人说;多少多少的苦和泪,幻想过某天还能趴在他的怀里倾诉。在那个幻想里,他不是坐牢的杀人犯,她也不是唯一那个还站在日光下,却肝肠寸断的人。 可是物是人非,世事回转。那些话,那些幻想,早已埋葬在一个一个难熬的日子里了。现在她已经无法对任何人提及,包括曾经的他。 李轻鹞抬头,很轻地说:“我也很好,一直很好,考了心仪的大学,也遇到了很多很好的人。从很早以前起,我就朝前看了。所以,你也放心吧骆怀铮。你知道的,我一直是个很坚强的人,我完全不需要任何人担心,真的。” 明明说得很潇洒,可话音未落,她的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接一滴,止也止不住。 骆怀铮的眼眶不知何时早已红透,死死盯着她的脸。终于,他也偏过头去,用手背擦掉眼泪,连擦好几下。最后他低着头,狼狈地从桌上纸巾盒抽了几张。另一只手,却动作很轻地把纸巾盒推到她面前。 李轻鹞的头也埋得很低,她看着自己的眼泪,一滴滴落在桌面,留下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水晕。她非常压抑地抽泣着,抽出纸巾,不停地擦,可纸巾很快被浸透。最后她干脆抽了一大把纸,按在眼睛上。 这回,不会再湿透了吧,她想。她就这样一只胳膊支在桌上,纸巾按住眼睛,不说话,也不动。就像一个假装失明的人,只要她不睁开眼睛,就看不见两个人的同样崩溃。 过了一小会儿,骆怀铮已止住眼泪,只是眼睛依然红得吓人。他抬起头,望着李轻鹞,他的眼里好像什么情绪都没有,又好像藏着最深最执着的情绪。渐渐的,他的神色变了,眉眼柔和下来,目光也变得宁静又专注。而李轻鹞捂着眼睛,并不知道。 会议室里,那两个人之间,时间仿佛再次静止。她在哭,他红着眼安静地看着她。 会议室外。 陈浦也在看,看着他们两个人。 他与他们俩之间的直线距离,其实也只有五六米,隔着一堵玻璃墙。可这堵透明的墙,却像天堑之遥。他戴着耳机,一直听着两人的对话,从寒暄,到沉默,到最后只有李轻鹞一个人的悲伤抽泣。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她瘦薄可怜的背上,再落到那个男人通红执拗的眼睛上。 陈浦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竟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不断收缩再收缩,变得让人喘不过气。可它明明好好的,在胸膛里跳动着。一切变化都是无声的,那棵曾经在心口长出的羞怯的、蠢笨的枝芽,它就像先天发育不良的战士,还未上场竞技,还未得意洋洋地向心爱的人展现风姿,就已被她无情地斩断水源、拔去根茎。它甚至连一声孱弱的呼救都来不及发出,就干涸枯萎地跌倒在地,慢慢的、慢慢的,缩成一小团,缩到他同样正在紧缩的、疼痛的心脏里去,不见了。 陈浦无论如何也看不下去了,他违背了工作原则,摘掉耳机,扭头望着黑洞洞的窗外,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好安静,静得让人心里空荡荡。他想,就这样吧,我知道了,李轻鹞,我不想了。 啊,原来小骆也很费字数。 感情都到位了,明天要走案情进度。 第49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李轻鹞用力地擤了擤鼻子,把纸团丢进垃圾桶,再看到桌上还有四坨纸团,她面不改色地一一抓起,丢掉。又从包里抽出张湿巾,把眼角眉梢脸颊嘴角等沾泪的地方,一一擦拭干净。 她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骆怀铮不好盯着看,就低头看手机,心里却觉得新鲜。高中时的李轻鹞,脸上顶着两笔黑墨水,都能无知无觉地来学校。被人提醒了,只嚯嚯一笑,冲到水龙头旁,一捧凉水随便搓几下,发梢湿淋淋地回来上课。搞得骆怀铮到处跟人借纸巾,哄着她擦头发。 哪像现在,动作讲究又斯文。骆怀铮意识到,她是真的长大了,已经长成了一个成熟精致的女人。 李轻鹞把手指上黏糊糊的泪痕也擦干净,正色道:“行了,咱俩旧情叙完了,该说案子了。” 她讲这话时,语气里还带着点调侃的笑意。 骆怀铮却没笑,只望着她,温和地答好。 李轻鹞低头看着笔记本。 首先,她再次确认了罗红民遇害当晚,骆怀铮的不在场证明。这一点,之前警察就调查过。李轻鹞翻来覆去、仔仔细细又询问了一遍,甚至还倒序问了一次。骆怀铮答得都很清晰、准确。 骆怀铮公司内外都装了监控,有两个摄像头还拍到他的工位。对照他的话,李轻鹞又审了一遍监控,确定他的不在场证明很可靠,一丝漏洞都没有。 骆怀铮甚至还说:“我能理解你们为什么会怀疑我。毕竟我和向思翎的家人有恩怨,现在又是她的合作伙伴。你们是否怀疑我和她同谋?” 这话李轻鹞就不能答了,她心想其实我个人完全没有怀疑你,但这话也不能说。她只是笑笑,反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你在和她接触过程中,发现了什么吗?” 骆怀铮却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轻鹞,如果我有明确的发现,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李轻鹞心里“噔”的一下,连忙又追问了几句,譬如什么叫做“明确的”发现,他是不是对向思翎起了疑心,是什么让他起了疑心,这其中一定有所契机。 可骆怀铮从少年时起,就是个非常有主意的人。无论李轻鹞再怎么旁敲侧击,他都跟个闷葫芦似的不说了。最后,被李轻鹞逼狠了,他说:“我是个劳改犯,从出狱第一天起,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这辈子都不能和普通人一样了。任何事,除非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否则我绝不开口,也绝不会做。” 李轻鹞说,不需要八成把握,你有两三成,我也会去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我信你。 骆怀铮却说,我知道你信我。可你能代表刑警队吗?能代表警察局吗? 这下李轻鹞语塞了,下意识转头,望向玻璃外,那个至少能够代表二队的人,却发现陈浦一改平时炯炯有神的审讯风格,头埋得很低,好像在看笔记本,根本没往这边看。 李轻鹞只好作罢,灵机一动,转而说:“第二个方面,要问问你和向思翎的关系。这也和我们案件侦查有关。我们都知道你和她之间的恩怨,为什么今天你又跟她在一起?你们最近经常在一起吗?完全是出于工作需要,还是你带着别的目的?像今天的酒会,我们也提前了解过,和你们的项目合作没关系吧?那为什么你会成为她的男伴?” 骆怀铮深深看她一眼,双眼皮的褶皱深而清晰。 “我最近接触她,确实出于别的目的。” “是什么?” 他向后靠在椅子里,右手手指抓了几下椅子扶手,牙齿又咬了咬下唇,才答:“向思翎想要给我一些商业方面的补偿,譬如今天的酒会,为我介绍一些人脉,我同意了。我的公司也要活下去。她如果心中对我有所亏欠,而我的人生已经无法改变,那为什么我不能索要更多利益?” 李轻鹞愣了愣。 他低头笑了一下,说:“是不是觉得我很卑鄙,利欲熏心?” 李轻鹞想了几秒钟,摇头:“我不会这么想。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力,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我又有什么立场去评价你。”    这样的回答,令骆怀铮原本有些不安的心中,熨帖无比。但他又有一点意料之中的感觉。 因为李轻鹞,她一直就是这样的人,曾经的她,就像一头闲云野鹤,看似清清冷冷。可实际上,骆怀铮知道,她既懂得尊重自己,也善于理解他人。之前见了几次,她都冲他发火,大概只是,心中对他有怨,又或者怒其不争吧。 李轻鹞又问:“那么,你们的私人关系呢?她似乎很喜欢你。” 骆怀铮看她一眼,语气郑重:“我永远不会和她在一起,我不可能喜欢上她。” 李轻鹞点头:“个人的事,你能想清楚最好。不过,你前天陪她在游泳?在哪里游的?只有你们两个人?” 迎着李轻鹞清澈中透着冷静的目光,骆怀铮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她此时已不带任何私人情绪,而是作为一个刑警,在刺探这些问题。 他垂下眼睛,答:“我没有陪她游过泳,前天……前天我一整天都在公司上班,下班后去了我父母那里。” “你的意思是,向思翎在说谎?” “我不清楚她有没有游泳,但是我没有去。监控应该都能查到,我爸妈小区和楼栋也都有监控。” “好的,我明白了。”李轻鹞合上笔记本,“暂时就这么多问题,如果有需要,再来麻烦你,你可以吗?” “没问题。” 李轻鹞并不打算就所谓的“怀铮陪我去游泳”问题,再去找向思翎求证。对方很可能一句话:我是开个玩笑啦或者我记错了,就应付过去。 她起身,收拾东西,关掉录音笔和语音通讯,摘下耳机。这时,她又抬头往陈浦看了一眼。一直以来两人搭档,哪怕他使唤她主审,过程中也会下达一些指令。但今天全程,陈浦安静得过分。 陈浦也在收东西,背对着她。 李轻鹞微微皱了一下眉。 “李轻鹞。” 她转头,骆怀铮已从桌子对面走过来,站在她对面:“你问了我那么多问题,我能也问一个私人问题吗?” 重逢以来,两人第一次站得这么近。李轻鹞直观感受到,他又长高了,高中时就有一米七八,现在看着有一八二、八三,更显得人瘦瘦长长,她想,她就从没见过他长肉。 于是李轻鹞的心底变得越发柔软,答:“问吧。” 可那白玉似的脸颊,不知何时染上一抹红晕,他的喉结滚了滚,微微低头,盯着她,脸往外头陈浦的方向偏了一下,问:“你们是男女朋友吗?” 李轻鹞收东西的手停住,抬眸与他对视着,片刻后,她微微一笑,答:“还不是。” 啊,那拉提草原可真大啊! 第50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有的人,哭完之后,郁郁寡欢;有的人,则哭完了事,神清气爽。 李轻鹞是后者。 其实在当年那些事发生之前和之后,她都是很少哭的人。李轻鹞的身体里好像有个开关,阈值很高。但一旦打开,总能酣畅淋漓地宣泄一番。然后,李轻鹞就进入了某种类似贤者时间的状态,懒洋洋的,但是心境清明开阔,心情甚至也不错。 所以她没注意到,在听完那句“还不是”的回答后,骆怀铮就变得沉默,维持着基本礼节,把她送出会议室。 她也没注意到,两个满腹心事的男人,视线在空中交错,他的阴郁,他的更低落。 李轻鹞轻声对陈浦说:“我问完了,你还有什么要补充吗?” 在李轻鹞一无所知的时候,陈浦已经完成了长达25分钟的自我折磨和反省,此刻他已经可以淡淡笑着说:“没了,你问得很好。” 难得他夸得如此直接,一点阴阳怪气都没有,李轻鹞挑挑眉。 两人与骆怀铮道别,重新上车。 陈浦自认已经进入完全职业化的、冷酷无情的工作状态,看了眼手表,说:“8点40,正是按摩店生意好的时候,我们去找李美玲,今天把这最后一个人调查完。” 李轻鹞正有此意,说:“好,我打电话。” 结果李美玲的手机关机了。 陈浦说:“打向思翎问问。” 李轻鹞打给向思翎,但是向思翎没和母亲在一块,说她这两天都在忙工作没有联系。 “要不你们直接去按摩店吧。”向思翎说,“这个点儿,我妈应该都在店里。” 挂了电话,李轻鹞翻看笔记本,回顾今天所有笔录。过了一会儿,她说:“我认为骆怀铮没有嫌疑,在罗红民这件事上,他应该是清白的。你认为呢?” 陈浦:“我同意。” “至于和向思翎混在一起,他说是为了商业利益,我持怀疑态度,他好像还有别的目的。但他不愿意说,往后我们再看看。” “行。” 车里安静下来。 李轻鹞合上笔记本,望着前方,车水马龙,霓虹闪烁。 过了一会儿,她悄悄往旁边一瞄。正在等一个很长的红绿灯,陈浦双手都搭在方向盘上,眼睛却没看着路,而是看着道路上方的…… 天空? 两旁高耸林立的楼宇,把两人头顶墨蓝的天空,切割成长长窄窄的一条。今夜晴朗,没有云彩,星星非常清晰繁密。 “陈浦。”她喊道。 他的反应有点慢,垂下眼睛,不再看天上,“嗯?” “你在看什么,星星吗?还是飞机?” 陈浦顿了一会儿,答:“星星。” 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前方,没有像平时那样,动不动就跟她眉来眼去。窗外流泻的灯光,洒在他的侧脸上,也洒在他笔直的脖颈,以及黑色T恤领口露出的一小截劲瘦的锁骨上。李轻鹞忽然觉得,这样的他,看起来特别冷淡,让人难以接近。 他忽然又说了一句:“李轻鹞,我其实也很想有颗星星。” 他说这话时,声音很低,还有点哑。李轻鹞差点没听清,愣了愣,问:“你是说小时候?” 陈浦笑了笑,没说话。 很快就到了按摩店楼下,陈浦停好车,刚要下,李轻鹞说:“等等。” 陈浦没有抬头,说:“还有什么指示?” 李轻鹞从副驾慢慢把头凑过去,陈浦往后躲了一下,李轻鹞看到他眉头轻皱。 李轻鹞心里没来由有点不舒服,说:“你心情不好。”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没有。” 李轻鹞却盯着他始终低垂的眼帘,他的睫毛并不是细密修长可爱挂的,只是一根一根,黑而直,像极了他这个人,大多数时候,他其实都是硬邦邦的。 “话讲清楚再走。”李轻鹞平平静静地说,“你心情不好,是因为我吗?” 陈浦却抬头笑了,懒洋洋的样子,毫不畏惧地直视她的眼睛:“多大脸呢?我干嘛要因为你心情不好?为什么?” 李轻鹞顿住。 “行了,别东想西想,赶紧下车干活,你不是说让我今天早点下班回家吗?” 他又要推车门,李轻鹞却破天荒放软了声音,说:“陈小浦,你能不能好好跟我说话,到底怎么了啊?” 陈浦沉默几秒后,说:“抱歉,我可能有点着凉了,头疼,还有点晕,就不太想说话。你别在意,下车吧。” 李轻鹞一听,伸手就去探他的额头,他却已推开车门,身子探了出去。李轻鹞的手停在半路,却不知道他是没注意到她的动作,还是故意避开了。 ——    李美玲不在推拿店。 向思翎提前打了电话,店长接待了他们。店长是一位40余岁的女性,看起来十分精明干练,化着淡妆,非常热情。 问及李美玲行踪,店长说:“李总去杭州了。” 据店长说,李美玲要去杭州拜访一个中医推拿大师,交流学习技术,昨天一早就出发了。归期未定。 陈浦问:“她一个人去的吗?高铁还是飞机?” 店长笑了一下,答:“那我不太清楚,李总只跟我交代了一句,让照看着店里。她自己定的行程,我也不会多问。” 陈浦下意识转头,去找身旁李轻鹞的眼睛。可头刚转到一小半,他就刹住了。 李轻鹞听到这里,也抬头望向陈浦,却只看到他冷肃紧绷的侧脸。 陈浦提出要了解店里员工的情况,店长就把他们带到电脑前。 按摩师一共48人,其他行政和杂工12人。按摩师又分三种:明星技师12人、中医技师25人,泰式技师11人。 中医和泰式好理解,李轻鹞问:“什么叫明星技师?是推拿技术最牛的吗?” 她问这话时,陈浦倒是飞快看了她一眼。 店长笑得很坦然:“要当明星技师,不光推拿技术过硬,形象气质也有要求。” 李轻鹞看着电脑上那一溜明星技师的照片和档案,秒懂。一共8女4男,看起来就比那些中医、泰式技师年轻,年龄最大的应该也就30几岁,大多数二十几岁。虽不说长得特别惊艳,但整体颜值都在80分以上。有四、五个还长得特别好。 警方之前就调查过按摩店资料,正规经营,没有问题。于是李轻鹞有些明白了,这种明星技师,连擦边球都算不上。就是漂亮的,赏心悦目的,然后更贵。 李轻鹞忽然想到陈浦刚才瞄她那个眼神,几个意思? 直觉令她瞬间得到答案:陈浦知道明星技师是什么意思,所以他问都没问。 之前有几次在队里,她看见周扬新、方楷他们,叫上陈浦一块去按摩,都说腿痛背痛。他们还叫李轻鹞,但李轻鹞自己妈妈就是中医,诊所还有经络推拿一流的医生,所以不太看得上外头营业的推拿店,觉得不够专业,就没去。 那么问题来了,知道归知道,陈浦有没有点过明星技师? 噫,男人。 李轻鹞意味深长地看了陈浦一眼,他正专注的盯着电脑屏幕,并未察觉。李轻鹞也就立刻收敛发散的思维,注意力回到案子上。 至于刚刚她发现的这个问题,呵呵,以后再说。 陈浦的手指往屏幕上一点:“这个人,刘倩颖,状态为什么写着‘提出离职,不批准,薪水扣发’?” 刘倩颖,就在那长得最好的四、五个人里头,看资料,只有25岁。 店长愣了一下,神色有些慌乱,答:“她、她,刘倩颖她是离职了,没来上班,但是她之前……工作里犯了错误,那李总他们就比较生气,扣了她的工资,大概就是这样。” 陈浦抬眸看她:“什么错误?” “她的事,具体我也不太清楚,是李总直接处理的。好像……是和客人起了矛盾吧。干我们这行的,最重要的就是服务态度。那你手法不对,客人不舒服了,提出意见,就不能闹矛盾。小刘平时脾气急,跟老板娘吵了一架,就走了。” 陈浦又看着刘倩颖这个名字后,一大排的小星星,笑了笑,又说:“但是我看她之前业绩很好啊,上钟率最高,客户满意度也很高。” 店长笑笑,没说话。 李轻鹞则在心里又轻轻啧了一声,陈小浦,都整出专业词汇了,很懂啊。 看完了员工资料,陈浦又提出,想去李美玲在二楼的那个住处看看,但这个店长就没法做主了,打电话给向思翎。向思翎也很为难,对他们说,那毕竟是我妈私人的地方,要不等联系上我妈,她同意了再说? 陈浦和李轻鹞今天只是以走访的名义调查,手里也不可能有搜查令,向思翎不同意,只好作罢。 两人走出按摩店,已是夜里10点,陈浦说:“给那个刘倩颖打电话,号码是……” 李轻鹞掏出手机说:“我记下来了。” 陈浦就顿住,没报出自己刚才也背下的手机号。 李轻鹞一边拨号,一边说:“我知道,刚才又是老刑警的直觉对不对?我也注意到了两个不寻常的细节,店长说‘李总他们很生气’,这个店平常管理只有一个老板,就是李美玲,为什么店长要说‘他们’?另一个对刘倩颖生气的人是谁?第二点,一个这么优秀的技师离职,店长却推说不知道内情,看她的反应也知道有问题——我是不是有进步?” 李轻鹞一直嗡嗡嗡说着,陈浦站在她背后,望着她低头拨号。 两人站在无人的街头停车场,夏夜的风轻轻吹过,吹在她的脸上。她也许是被发丝弄得有点痒了,抬手把短发拢到耳后。于是陈浦的目光又停在她小巧白皙的耳朵上。他没头没脑地想,她怎么哪儿看起来,都是细细瘦瘦的呢?深深的夜色里,那张脸,越发显得削瘦,她居然还担心长胖。那握着手机的手指,也是瘦长白皙的,比他要细很多。她的脖子也那么细,笔直笔直,他半个手掌就能握住。 一个看起来这么纤细柔软的人,怎么就能一直紧跟着他的步伐,不喊一声苦,也不喊一声累。他走到哪里,她就也走到哪里呢? 陈浦突然惊觉到自己在想什么,后背瞬间就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就在这时,电话拨通,李轻鹞转过身,按下免提,陈浦立刻狼狈地侧了侧脸,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响了七八声后,一个年轻的女声接起:“喂,谁啊?” 陈浦眼睛没看人,只抬了抬下巴,李轻鹞会意,开口:“你好,我们是城西分局刑警大队,有关罗红民和李美玲按摩店的一些事,想找你聊一聊。” 刘倩颖疑惑:“你们真是警察?不是骗子吧?哪有警察这么晚打电话?” 李轻鹞:“不好意思,我们查案到这么晚,才得到你的联系方式。我们是想问问,你为什么会从按摩店离职。” 刘倩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了一遍:“你们真是警察?怎么证明?” “这样,我们约个时间,今天如果太晚了,明天行不行,你来分局,我们在那里等你,打车费报销。” 刘倩颖似乎想了一会儿,下定了决心:“我现在就过来行吗?你们如果真是警察,我有重要情况,要跟你们反映,我要……我要举报!” 今天更得多一点,因为明天一整天都在自驾,无法码字,请假一天哈。 陈小浦说:什么鬼,老子每次去按摩都是点男技师,手劲大。 第51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看到刘倩颖的第一眼,李轻鹞就有种直觉:这个人身上肯定能挖出东西。 刘倩颖出身农村,读了推拿专业职专,十八、九岁就一个人去广东闯荡,前几年才跟着男朋友回湘城。她今年25岁,身材前凸后翘,大长腿,长得也漂亮。虽然看起来不够时髦,也不够清新可人,但她是那种充满市井气、直爽泼辣的漂亮。 走向刘倩颖的路上,隔着十几步,李轻鹞忽然低声问身旁的陈浦:“这种是不是最受你们男人欢迎的明星技师?”连她都能感受到刘倩颖身上热辣的气息,还挺招人喜欢的。 陈浦一愣,李轻鹞已经走到前面去了。 刘倩颖有一双灵活通透的眼睛,一看就是有心人。所以李轻鹞才会断定,她会带给他们有价值的东西。 三人在审讯室坐下,简单聊了几句后,刘倩颖好奇地问:“你们怎么会想到联系我?是不是在按摩店发现了什么?” 李轻鹞和陈浦一听,都意识到她话里有话。 和这样的女同志交流,向来是李轻鹞换上甜美亲切的面孔主问,比较容易让人打开心扉,畅所欲言。陈浦没有像平时那样,转头打眼色,只手肘动了动,碰了李轻鹞一下。 李轻鹞抬头看了眼他沉肃的侧脸,心里涌起个念头:他又没直视我。 李轻鹞对刘倩颖含糊其辞地说:“我们是发现了一些问题,但是不太确定。在和店长交流时,发现你的辞职,应该有内情,所以想先找你问问。你说要举报,举报谁?” 刘倩颖认真打量着他们:“我举报了,你们会保护我的信息吧?不会让人知道,是我说的吧?我怕被人打击报复。” “我们郑重向你保证,不会向任何人泄露你的信息。只要查证你举报的信息,如有必要,我们会立刻采取相关行动。”李轻鹞说,“这是我们刑侦二队队长陈浦,也是负责人,有任何问题你可以随时找他。” 陈浦说:“我经手过的,像你这样的情况很多,没有一个证人出过事,放心。” 刘倩颖:“那帅哥加个微信吧。” 刘倩颖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尴尬。她的本意是加个微信,万一遇到危险恐吓,可以直接找警察同志帮忙。这人听着还是个官呢,女警察一看就是他的下属。以她的生活经验判断,这种情况肯定加当官的微信更有用。但是吧,她一看陈浦长得挺带劲的,年纪也轻,一下子嘴就瓢了。 陈浦没说什么,掏出手机,亮二维码时,还是没忍住,飞快往旁边瞟了一眼。 李轻鹞抄手抱胸,靠在椅子里,笑盈盈的。当他的目光飞过去时,她那又凉又淡的视线,仿佛逮到了耗子的猫,“唰”一下钉过来。陈浦被钉得目光一缩,面无表情地低下头。 在刘倩颖的描述里,发生在这家按摩店的故事,荒诞、可怕又恶心。 她是在四个月前入职的。刘倩颖的求职定位,一直很明确,就做明星技师,干一样的活儿,钱最多。她长得漂亮,身材好,当然要充分利用自身优势。而且她求职的,一直是正规大店。虽然偶尔会有男客人,嘴里带几句荤话,或者手上带点小动作,但是都不会过头。在刘倩颖看来,那些都是这份高薪相对应的合理付出,她可以接受。毕竟老话说得好,水至清则无鱼嘛。    她也遇到过,有个别明星技师,私下跟着男客人出去,做什么就不必说了,收入比她还要高出一大截。但她一点也不羡慕。笑话,她凭双手挣钱,和男朋友感情很好,将来是冲着结婚去的,不可能去挣这种钱,她瞧不上。 开头一两个月,刘倩颖并没有发现异样。她一直知道,老板娘背后还有个老板,是个大企业家,但是人家根本不管按摩店这么小的生意,刘倩颖也没注意到罗红民来过。 直至两个月后的一个下午,客人来得还不多。刘倩颖长得漂亮嘴又甜,按摩技术还很过硬,毫不夸张地说,她已跃至店里头牌,几乎整天都满钟。这天她刚下了个钟,休息10分钟,还得赶下一趟。她偷偷窝在走廊角落里抽烟,就见另一个明星技师,没有穿制服,穿了条很显身材的贴身白色短裙,露着纤细的长腿,还洗过头,头发微湿,画了全妆,上了二楼。 刘倩颖一直是个非常有竞争意识和八卦心的人,看到一直以来和自己龙争虎斗的女明星技师,行踪如此诡异,那还有什么好说的,立马偷偷尾随,上了二楼。 她远远看见对方进了二楼端头,老板娘那个套间的隔壁。 套房隔壁也是个按摩房,老板娘和老板专用,能从里面上锁,平时也不让他们按摩师用。 有猫腻! 刘倩颖刚想跟过去,却被正好上楼的店长发现了,狐疑地问:“你在这儿干什么?”说完店长还下意识往那个按摩房方向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刘倩颖就明白,店长也知道什么。 但那个房间里头到底藏着什么事呢? 打扮得花枝招展还洗了澡的漂亮按摩师,进了老板和老板娘私人的按摩房,去干什么? 莫非是盖着棉被纯按摩? 刘倩颖的八卦之心熊熊燃起,随便推说了几句,趁人不注意又跑下楼,不出意外地看到罗老板那辆迈巴赫,停在楼下。她又跑去跟前台小哥套话,小哥说:“是啊,罗老板来了,他每周也会来按摩的,不过他有专属按摩室。” 刘倩颖觉得前台小哥就是个傻白甜。 那天刘倩颖留意了一下,隔了两个小时,那个明星按摩师才下楼。刘倩颖仔细把人打量了一番。虽说两个小时,正好是一个正常按摩再加半个钟,并无异常。但是看着对方明显汗湿的头发,有些疲惫但略显餍足的表情,还有空气中那一丁点不可言说的气味,刘倩颖还是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刘倩颖的心里有点慌。 其实整件事,完全跟她没关系。只是,她从小就漂亮,又成长在鱼龙混杂的环境里,所以从来就对某些事保持着敏锐,这样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不过,她当时还以为,是这一位明星技师,跟罗老板有私情。 可如果店长知道,老板娘知不知道呢?老板娘几乎大半时间都住在店里,这种每周一次,定点服务的事,能瞒住老板娘的眼睛? 那时候,刘倩颖就生出了几分离职的心,但是……这家店给明星技师的钱,实在是太多了,本着与我无瓜的心情,刘倩颖还是没舍得走。 可天性热爱八卦的刘倩颖,就跟闻着油味儿的耗子,停不下来观察。接下来的一个月,她发现了一个恐怖的事实: 每周……上楼的明星技师不一样。 第52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有的三十来岁,有的二十二岁;有的日常行为不检,私下跟客人出去过,有的家里条件很差为人老实本分。 而且有一次,她假装上楼去找李美玲哭诉,有个客人动手动脚,发现李美玲居然就在隔壁套间里,正让另一个技师给她做美容。当时刘倩颖心里如同惊涛骇浪一般。 这两口子,一个在隔壁玩二十二岁的明星技师,一个在一墙之隔淡定做美容。 关键当时李美玲安抚了她之后,还拉着她的手,说:颖颖,你可真漂亮,是今年入职的明星技师里,最漂亮的。就连我们罗老板都夸过你呢。 那天刘倩颖失魂落魄地回了宿舍,只觉得想吐。 她打算干完这个月,拿了钱就辞职。反正按摩师行业,流动性很大,提前一两天说就行。 然而李美玲那天的话,就像是某种预兆和暗示。几天之后,李美玲又把她叫到套间去,只不过这次,罗红民也在,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在翻杂志,好像注意力完全不在这边。 可刘倩颖看着罗红民就想抖。明明罗老板没跟她说过一句话,看起来也不凶,可她看着就感到莫名的怕。 李美玲说是来表扬她的,因为她这几个月业绩实在太好了,要给她多发一笔绩效奖金。 刘倩颖立刻表示,自己之所以干这一行,就是要搞钱搞钱搞钱,好早点跟男朋友结婚,其他什么都没想过。 李美玲闻言看她一眼,又笑着说,说起来,这笔奖金,也是我们罗总出的呢。 刘倩颖憨憨地说:“谢谢罗总,但最重要的还是谢谢老板娘。” 李美玲一怔,笑了。罗红民终于抬头,仔仔细细打量了她几眼,也笑了。 后来,出面来拉皮条当说客的,是店长。40几岁的女人,明明曾经也是她的同行,现在却把这种皮肉交易,说得冠冕堂皇。她说,罗总就是喜欢你,他们开集团当大老板的,要什么女人没有。你能跟他一段时间,几十万上百万都轻轻松松,那不比你一个个给人按摩,一个钟一个钟的赚钱,强多了。 又不要你跟男朋友分手,就是每周陪陪罗总,他工作压力大,让他开开心。我看就压根别让你男朋友知道。反正又不是处女,跟谁睡不是睡,而且罗总长得也不错啊,多有成熟男人的魅力,你根本不亏。这种机会,你不要,别人抢着要。你看,安安才跟了罗总半年,每个月也就陪那么一两次,现在精装小公寓都买了一套。你比安安还漂亮,罗总跟她就是解决一下生理需求,他好像更喜欢你呢。你要是努努力,让我说,一套大三居,一年就能到手。你不是想早点结婚吗,罗总说了,等你结婚,肯定就断了,不让你为难。 刘倩颖:谢谢,告辞。 但这事,刘倩颖也不敢告诉男朋友,一是怕男朋友心里有刺;二是对方到底是大企业家大老板,能量大,他们真撞上去,只怕是鸡蛋撞石头。她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早点辞职走人。 谁知道对方逼良为娼三人团,就这么下作呢?开始不给她安排足够的钟,店长各种阴阳怪气刁难,李美玲还卡着她的工资奖金不发,离职手续也不好好办。 刘倩颖也怕再呆下去,防不胜防,索性什么都不要,直接潇洒走人。 所以,陈浦和李轻鹞看到的员工档案里,才会有关于她异常状态的记录。 只不过,李美玲大概没想到,两个警察会突然跑到店里来,查员工的档案,毕竟这和罗红民的死看起来毫无关系;她也不会想到,他们俩会根据一点蛛丝马迹,挖出刘倩颖这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宝贝。 这些话在刘倩颖心里憋了好久,一吐为快后,粘着假睫毛的大眼睛,亮晶晶望着两人:“我之前一直在纠结要不要举报,可是前几天看新闻,罗红民被杀了,我想着人死为大,就想算了。但你们都找到我头上了,那我肯定要如实交代。    怎么样,罗红民的死,会不会跟他这些乱七八糟的男女关系有关?会不会是哪个明星技师由爱生恨,杀了他?让我说,他就是活该,太恶心了,那两口子。李美玲也恶心,对了,她的事,你们知不知道?” 陈浦和李轻鹞都快服气了,李轻鹞说:“你是说,李美玲哪方面的事?” 刘倩颖高深莫测地说:“罗老板玩女人的事,我估计按摩院不少人知道,但她们肯定不敢跟你们说,只有我敢说。而李美玲的事,藏得深,知道的人就少了,我估计店长可能知道,罗老板应该都不知道,他老婆在他眼皮子底下养男人。还是我某次意外发现的。” 陈浦和李轻鹞同时精神一振,陈浦问:“是谁?” “路星,男明星技师里的头牌,和我并驾齐驱。不过路星两天前辞职了,早不辞职晚不辞职,罗老板死了才辞职,肯定是李老板给了他一大笔钱,不用再打工,让他自己去开店。” 没想到她话音刚落,面前两个警察同时色变。 陈浦之前在电脑上看到过路星的照片和资料,他问:“路星有没有说辞职了去哪里?” 刘倩颖摇头:“他怎么会跟我们说?” 陈浦和李轻鹞对视一眼,低声说:“我出去一下。”李轻鹞点头。 陈浦出了审讯室,很快从航司查出来,李美玲根本没去杭州,她和路星昨天一早,搭乘同一趟航班,去了云南某边陲小城。 兹事重大,陈浦立刻给丁国强打电话。 一接通,他还没说话,丁国强爽朗的笑声先传来:“呦,咱们师徒俩还挺心有灵犀,我这边刚刚确定嫌疑人身份,下一秒你电话就进来了。爱徒啊,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先听哪个?” 陈浦:“我赶时间要跟你汇报情况,赶紧说,别卖关子。” 丁国强哼了一声,说:“坏消息是相对于你和你的小跟班而言的,你们这一趟可能白忙活了。你让查的湖边那8个监控,全都有结果了,没有一个拍到向思翎。她当晚应该是没有到过现场,这个侦查方向只怕是错了。就算你怀疑她,她也不可能亲自动手。” 陈浦低低骂了一声,说:“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在你师父夜以继日坚持不懈的努力下,那个花衬衫男子,已经被我们找到了。他前几天,通过二手金店销赃了罗家的几件珠宝,被我们发现了。有一样珠宝上检测出罗红民的血液残留和那个人的指纹,刚刚对比出结果,他的名字叫路星。” 隔着电话,陈浦都能想象出他师父扬眉吐气得意洋洋的样子。他沉默了一瞬,说:“你赶紧行动吧。路星和李美玲是情人关系,昨天一早飞了云南边境,很可能想逃出去。” 丁国强:“啊?” 我们这几天住在赛里木湖北边森林里的小木屋里,今天墨夫带着孩子在不停地采蘑菇、采蘑菇、采蘑菇,说要晒干了带回去。 我在房间里码字、码字、码字……所以不要嫌我更少了,我每码的一个字,都少采了一朵蘑菇。 第53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云南警方那边,很快传来消息:确认李美玲、路星二人,于昨日上午抵达云南边境某县,其后二人包车前往边境线上的某镇,之后失去行踪。目前当地警方正在搜寻中。 路星本人的情况,也被警方查了个底朝天: 他是湘城郊区某县人,今年26岁,父母都是普通职工,还有一个姐姐,已经嫁人。他的姐姐几年前曾报过案,丈夫家暴,后来不了了之。 五年前,路星的父亲因为赌博,通过多个网贷平台和民间借贷方式借款,欠了上百万赌债。家里的房子也卖了,父母租住在破旧的平房里。 据路星以前的同事说,他每个月发了工资都要拿去还债,还经常接到各种骚扰电话。他们一起租的房子,还被那些人堵过好几次,泼过红油漆。那两年,路星过得很苦。 三年多前,路星突然从原来的按摩店辞职。同时,他的账户里多出一大笔钱,还清所有欠债和利息。 同年10月,路星的姐姐和姐夫离婚,带孩子住进一套新的小房子。买房子的款项,是路星打给姐姐的。 当年11月,路星进入李美玲的按摩店工作。 在警方的严厉讯问下,店长把李美玲和罗红民夫妻,通过她在明星技师里,为罗红民挑选女人的事,交代得一清二楚。不过他们行事很谨慎,都是靠金钱加利诱的方式,哄得女孩们陪罗红民上床,没敢用任何强制手段,他们也怕被人告发。店长一再保证,都是你情我愿,那些女孩都是罗红民的小情人。警方去找了那些明星技师,有的支支吾吾死活不承认,有的则直接承认接受了罗红民的包养。所以你没办法靠这个,给店长和李美玲定罪。 至于李美玲和路星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店长也不清楚。两人好了一段时间后,李美玲才私下告诉她,主要是为了方便行事。而且李美玲严厉警告过她,绝对不能让罗红民和向思翎知道。 除了被销赃的珠宝外,丁国强手下第三组的侦查员们,还发现了一个月前的一段监控视频——路星从一个废弃的停车场,把那辆嫌疑面包车开走。 目前,路星作案的动机、时间、地点、交通工具俱全,珠宝上的死者血迹和他本人的指纹,更算得上铁证。案件取得重大突破,丁国强第一时间申请并发布对路星的通缉令。 考虑到嫌疑人已逃窜至边境,丁国强带着在一线奋战数日的刑警们,回到了局里,稍作休整,并通知半个小时后,召开重要的案情布置会,所有中队长、侦查骨干必须参加。 李轻鹞资历尚浅,不需要参加这次的会。 此时已是次日上午10点多,李轻鹞听周扬新说完案情的全部进展后,心里就有了数——现在只怕整个大队都觉得,陈浦带着她,一意孤行在做无用功。李轻鹞这么想,就这么问周扬新了。 周扬新却正色说:“不能这么想,虽然我们跟着老丁同志,雨里滚,泥里爬,废寝忘食、日夜操劳,取得了可喜可贺的重大突破,直接锁定嫌疑人,令扑朔迷离的案情重见曙光,还被局领导乃至市领导表扬了——但是话说回来,谁能保证自己的侦查方向永远不错呢?你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别沮丧,哈哈哈。” 李轻鹞:“……” 周扬新待会儿作为骨干,也要参会。李轻鹞提出让他会后跟自己通通气,周扬新满口答应下来。 李轻鹞在办公室里看了一圈,没找到陈浦。 小狗是不会跑太远的。 李轻鹞在陈浦常去的几个地方转了一圈,很快就在空无一人的楼梯间,发现了陈浦。 这会儿,他就站在楼梯间的小窗前,站得笔直,望着窗外。 明明他没啥表情,李轻鹞却有种奇怪的直觉——此刻的陈浦,像一尊忧思深重的雕像。如果在他手掌放一朵莲花,他可能当场给你表演一个坐化。 她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站定,忧郁派雕像回头看了一眼,又扭过头去。 李轻鹞开口:“罗红民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 “高继昌。” 高继昌已经在坐牢了,明明没隔几个月,这个名字却好像已经很遥远。 李轻鹞忽然心生感慨:这大概就是刑警一生要走的路吧,再令你咬牙切齿心灵震动的恶徒,没过多久,也会被新的案件、新的罪恶覆盖。所以他们只能一直朝前走,不能回头。    李轻鹞索性在楼梯坐下,不过坐下前,当然掏出两张纸巾展平,垫在身下。 她抱着双膝说:“他们都让我觉得好恶心。年轻的女孩,在他们看来,是一件件可以挑选的物品吗?他们利用社会地位的优势,只要付出一些谎言、金钱,或者名义上的爱情,就能居高临下地剥夺她们的肉体和自由。 我知道有些女孩,可能心性不坚定,容易被诱惑,可这难道完全是她们的错吗?谁不是从迷惘无知走向逐渐成熟的?二十几岁,甚至十几岁的年纪,碰到像高继昌和罗红民这样的人,真是倒了大霉。现在他们一个坐牢,一个被杀,可社会上像他们这样藏在成熟体面的面具背后的禽兽,还有多少?新闻里还见得少了吗? 关键是,他们很可能还觉得,自己是自上而下在施恩。是地位和财力,赋予了他挑选权和占有权。呵呵,我想,也许真正害了那些女孩的,是泛滥的拜金主义,传统的男权思想,以及将女人物化的可耻观念。” 除了推理案情,陈浦还是头一次,听到李轻鹞对一件事,一个现象,发表这样一通长篇大论。她其实很少对人谈及自己的思想,包括他。 陈浦一只手肘搭在窗台上,侧转身体,看了她一眼,她的脸色淡淡的。他想,她可能是真的被这些狗男人气到了。 他想了想,说:“没必要生气,管他有多少个,见一个,抓一个。” 李轻鹞确实不是个喜欢剖析和坦诚太多内心想法的人,今天坐下来,说这一通话,其实也打着转移陈浦注意力的念头。 毕竟待会儿他要去开会,很可能灰头土脸,她又不能边上看着陪着。 只不过,她说着说着,真有点来气了。可陈浦干脆的回答,却让她有被治愈的感觉。 她想,也许只有陈浦这样的男人,才会给出这样的答案。 她忍不住微微一笑。 日光从窗口斜射进来,照在他的鬓发上,染着微微的光泽。李轻鹞的目光从他耳朵上的黑发,滑到肩胛骨的线条,再到宽大T恤下藏着的那截腰身。隔着布料,你都能感觉出他那一身劲瘦内敛的力量。 然而此刻,他看起来,却是如此沉默。 李轻鹞默不作声地收回滑溜溜的视线,继续抛话题:“所以,说回罗红民身上,他在按摩店都要搞选妃,要是能放着向思翎这么个大美女在身边不碰,我把头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她今天讲话怎么天一口,地一口的?什么乱七八糟不吉利的话也说。陈浦下意识皱眉,但又不想像从前那样,再跟她闲扯淡开玩笑,于是继续沉默。 李轻鹞盯着他微蹙的眉头,还有钢铁般冷硬的表情,心想陈小浦看起来比她以为的还要低落啊。毕竟他们为了案情,付出那么多。其实,她一开始听说,那8个监控没有拍到向思翎,也很意外加失望。而她只是个跟班,陈浦却是要扛事的人。 李轻鹞安慰人,从来都是当面给你挑破,直视矛盾,解决问题,她不会说任何空泛的漂亮话。 她问:“可是向思翎没有到过现场,难道我们一直的假设是错的,或者部分错了?她和案件真的无关?又或者她和路星同谋,她策划,他动手?” 陈浦答:“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她明明都去坐公交车了,为什么没到现场?那她去干什么了?就算师父他们,抓到了一堆路星杀人的证据,但是我认为这个案子还有很多疑点,待会儿开会我就提出来。” 呦,这不挺有斗争精神吗? 李轻鹞放心了,她就觉得陈浦不可能这么容易被打击到。她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说:“加油,最好的队长。”顿了顿,她说:“无论如何,你这边都有我。” 陈浦抬眼笑了笑,还是没正眼看她的脸,说:“谢了,进去吧,我再一个人理理思路。” 李轻鹞眨眨眼。 他为什么要一个人理思路,不都和她一起理思路吗,这些天,每一次。 你是什么时候偷偷成长起来的,陈浦,胆子肥了啊。 不过她转念一想,他这会儿是不是觉得没面子?虽然李轻鹞有那么一丁点不爽,还是给他留出空间,说了个“行”,转身就走。 等她走出好几步,陈浦才回头,看了眼她的背影,只是那目光深寂,神色沉默。 呦,不知不觉1号了,快去找找你们账户里有没有月票,投来投来!鞠躬感谢! 第54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这会一开就是两个多小时。 中午12点多,李轻鹞还在办公室看资料,闫勇叫她去吃饭,她说还不饿。办公室里加她在内,就剩两三个人了。 1点多,背后才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李轻鹞拿笔的手一顿,抬头,陈浦手拿一叠资料,沉着脸走回座位。 李轻鹞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但他看起来完全没注意到她,每根头发丝仿佛都冒着寒气,把资料往桌上一丢,拉开椅子坐下,打开电脑,不知道在干什么。 李轻鹞垂落目光。 这时,她的手机进了新消息。 周扬新:【出来一下。】 李轻鹞椅子往后一滑,走了出去。 几乎是同时,陈浦从电脑后抬头,望着她纤薄婀娜的背影,片刻后,又收回视线。 周扬新窝在一个无人的墙角,等李轻鹞。 “怎么回事?”李轻鹞说,“陈浦那样子,好像要吃人。” 周扬新的神色也不太好看,说:“鹞妹子,要是咱队长被人欺负了,你上不上?” 李轻鹞的脸一下子冷下来:“谁?” 周扬新一怔,却笑了笑:“看不出来你还挺护短的!不愧是咱二队的人。其实,也算不上被欺负,就是……你知道的,我们二队向来全大队最牛逼,领导们又很喜欢陈浦。但今天开会吧,他就被一队三队压了一头。老丁也不帮着陈浦,总之,他心里肯定挺不爽的。” 原来,其他几个队的队长,都比陈浦年龄大,资历深。当然,他们都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平时彼此配合也很丝滑融洽。但陈浦年轻有为,破案最厉害,又总被上头表扬,是个人心里都有点疙瘩。 今天开会,在其他几个队长,汇报完工作成果后,陈浦当场提出:向思翎依然有重大作案嫌疑。他的主要质疑点有四: 一、根据这些天的调查结果,推断向思翎很可能年少就被罗红民当成禁脔。罗红民死后,整个集团到了她手里,无论情仇还是经济方面,动机都很充分。 二、向思翎和司机章超华接触过,疑似在案发当晚出现在去明雅湖的夜班车上。 三、路星入职按摩店前,收到的那一大笔钱,还没查清楚源头,很可能是现金交易。到底是向思翎收买,还是李美玲给的,尚属未知; 四、路星和李美玲的手机和电脑的上网记录里,没有关于他所模仿的通缉犯孙大志的搜索记录,手机里也没有二手车商贩的联系方式。那么,他是从哪里得到这些信息的? 陈浦的发言引起了激烈讨论。 最后大家的结论是:一、二两点目前都是推测,不能作为证据;三、四点还需要查明,但这些都是路星身上的疑点,不能由此推导出向思翎有作案嫌疑。 最重要的一点,当陈浦说出,对于向思翎整晚从影竹山往返明雅湖杀人作案过程的推测后,就有不少人嗤之以鼻。 “照你这么推断,杀个人就跟干一趟铁人三项差不多?太牵强了。” “向思翎是个女企业家,一个柔弱的女人,根本不可能完成这样的杀人任务。” “就算你的假定有几分道理,监控不是没拍到她吗?她没到过现场,你的推论就不成立。至于有没有共犯嫌疑,抓到路星就知道了。” “老丁同志,路星板上钉钉的杀人嫌疑,反观向思翎,既无作案时间,又无确凿的作案动机,陈浦提出的可能性,我们还有必要讨论下去吗?” 按照周扬新描述,其他几个队长,虽不说落井下石,茶言茶语,阴阳几句,那是少不了。 毕竟陈浦以前春风得意时,也干过这样的事。大家都是男人,谁也不比谁气量大。 但是今天,陈浦还是扛着压力提出,自己要继续查向思翎这条线。 结果被丁国强给当场给按了回去。 他们争论的全程,丁国强一直沉着脸,没人知道他心里是否支持陈浦。但陈浦一直是他偏爱的徒弟,所有人都知道。而今天,局长还坐在丁国强身边呢。这起案子涉及知名企业家,影响恶劣,市领导问过局领导几次。局领导眼见嫌疑人都有了,证据也很充分,陈浦却跳出来说别的,眉头早就皱起。 最后丁国强点了十来个得力的人,今天就动身去云南抓人。陈浦也在其中。 “服从命令,全力以赴。”丁国强对陈浦说。 陈浦:“是!” ——    李轻鹞听周扬新说到这里,就皱起眉:“他要去云南?那我呢?” 周扬新愣了一下,心道老大去云南,和你有什么直接关系?队里不还有别的案子要查吗?哦,这些日子,陈浦一直跟她搭档呢。新人可能比较依赖搭档。 他挤挤眼:“老丁点人,肯定点不到你这个层级。不过你去不去,应该是陈浦一句话的事。” 李轻鹞刚走回办公室门口,就看到楼下,陈浦已经走了。 李轻鹞心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上来了。不过,她还是立刻跟了上去。 中午的太阳很大,李轻鹞下来得急,没戴帽子。她烦躁地用手挡着眼睛,可陈浦那个死人,就跟背后有个鬼追着似的,大长腿走得飞快。这么热的天,李轻鹞真是一点都不想跑,但最后还是一路小跑,才在他家楼下,撵上了他。 此时李轻鹞心里已经有脾气了。她不信以陈浦的敏锐度,没有发现她在后头跟着。可他就是不回头,也不停下等。就算他今天心情不好,也不该这么没风度。搞得她跟上赶着似的。 李轻鹞忽的一怔。 陈浦一直是个很有风度的人,吃饭给她拉椅子,上车给她开门,跑腿给她买饮料,走路从来都和她并肩。每次到了家楼下,他都是看着她上楼才走。可这两天,他就跟吃了炮仗似的,要炸不炸,也不太理她。 他是不是……故意在冷落她?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眼见他就要上楼,李轻鹞喊道:“陈浦!” 陈浦的手抓着老旧的楼梯扶手,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神色很自然:“有事?” “你要去云南?” 他点头:“现在就去收拾行李。” 李轻鹞盯着他的脸,冷硬的眉头,高挺的鼻梁,双眼皮微微耷拉着,是他在陌生人面前那副不易接近的模样。 “那我呢?去不去云南?” 他看了她一眼,漆黑的眼珠,跟夜色里透着寒气的井水似的:“老丁没点你。” 李轻鹞下意识磨了磨后槽牙:“你不能带我去吗?” 他笑了一下,说:“人够了。” 李轻鹞已经快被他这副死样子气坏了,她冷冷地说:“那我接下来做什么工作?” 陈浦的眼神飘了一下,飘到旁边去了,语气还是很公事公办:“早上不是说下头有个村报上来个凶杀案,请求分局协助?我出差了,方楷带队,你跟着他。” “那向思翎那边,难道就不管了?” 这下陈浦的眼神倒是坚定起来:“不管他们怎么说,从云南回来,我都会接着查。你……先听上头指挥,不要管了。” 李轻鹞:“行。” 她转身就走,走了几步,突然停步,看得陈浦心脏又猛跳了一下。 她回头,狐疑地望着他:“你是不是……” 是不是…… 她咬了咬唇,僵着脸,脸皮开始微微泛红,到底还是把话给咽了下去。 陈浦却根本无法直视她的眼睛。 她的目光那么清亮,又那么锐利,仿佛轻易就能看穿一切。可他若是被她看透,今后还怎么当她的队长,他还要不要脸了? 于是他立刻扭头说:“真的赶时间,没别的事了吧?” 身后没有回答,他快步上楼。 到最后两层时,陈浦越走越快,一步三阶,一口气蹿到家门口,拉开门,“嘭”一声关上,把钥匙用力往茶几上一甩,闭上眼,狠出了一口闷气。 陈浦这性子,搁古代当正室,那是连通房丫头都容不下的。 他内心其实挺傲的哈。 第55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向思翎住在江边的大平层,288平的房子,就她和女儿两个人住。请了个白班保姆,不住家。偌大的房子,时常空空荡荡。 当初买这套房子给她时,李美玲还有些不乐意,六七百万呢。当着销售员的面,罗红民大手一挥:“啰嗦什么,就给咱们女儿买最好的。”销售员惊喜地恭维个不停,说二位老板对女儿实在是太好了。 后来,向思翎被人压在270度开阔江景落地窗上猛干时,望着远处的跨江大桥和波光粼粼的江水,心想,这里风景真的是很好啊。曾经十几岁的丑小鸭般的自己,哪里想过,会有一天,能拥有这么好的房子,这么美的风景。他们都说她不知足,她是不是真的错了?想要的太多。 小区号称湘城江景大平层天花板,光小区里一棵树王据说就花了80万。这么贵的楼盘,入住率反而稀稀拉拉,但是各项配套确实顶尖。 小区会所在30多层,其中有一整层,是全玻璃面天幕游泳池,设施很好,水也很干净,但来游泳的人很少。向思翎平时下了班,最喜欢一个人泡在池子里,望着窗外的云雾发呆。 这天也是如此。 她穿了一身黑色比基尼,因为常年健身又注意护肤,身材凹凸有致,尤其是浑身雪一样的皮肤,白得发光。哪怕游泳池救生员和她已经很熟了,还是忍不住偷看。 向思翎今天不是一个人来的。 她在游泳池里缓缓游着,像一条舒展自在的美人鱼。骆怀铮一身衬衫西裤,穿得严整,坐在池边的沙滩椅上。只不过他没有看她,也没有看手机。他的双手交握,小臂搁在大腿上,眼望着窗外的云和高楼,不知道在想什么。 向思翎轻盈地游过去,这时候她又像一条隐秘的珊瑚鱼,几乎没发出太大水声。到了他的脚下,走神的他甚至都没察觉。向思翎那双美眸里,盛满甜美笑意,双臂忽然划水,将水全泼在他的西装裤上。 骆怀铮吃了一惊,皱眉冷冷地看着她。结果她双臂往池壁上一撑,直接跃出水面,又溅了他半身水。骆怀铮刚要起身去找毛巾,大腿却被她按住。 她低头弯腰,浑身湿漉漉的,水滴从她的脸颊滑落,沿着手臂流下,再次打湿了他的裤子。 “骆怀铮,你说话不算话。”她娇气地说。 骆怀铮不露痕迹地往后仰了仰身体,拉开距离,盯着她依然充满笑意的眼睛,说:“你让我陪你游泳,我也来了,还有什么不满意?” “啧……”她嘟起嘴,“你这话说得,真像个渣男。这是陪我游泳吗?泳裤也不肯换,也不下水。你是旱鸭子啊。” 骆怀铮不跟她鬼扯,淡淡地说:“我不会游泳。” “我可以教你呀。” “不想学,我怕水。” 向思翎噗嗤笑了。 多么生动,多么傲气,还有点小脾气的年轻男人啊。她觉得既新鲜,又快活。 骆怀铮的目光停在她那双纤细白皙的手上,它们还很随意地按在他的大腿上。 “手拿开。” 谁知向思翎的手指抓得更紧,骆怀铮何时跟女人有过如此暧昧的接触,俊脸一下子红了,脸色也沉下来,抓起她的两个手腕丢开。 她却不在意,用那双潮湿中透着冷沉的眼盯着他,说:“骆怀铮,吻我。” 命令的语气。 骆怀铮脸颊肌肉翕动了一下,偏开了头。 向思翎望着他紧绷的脖颈线条,和冷漠的双眼,笑了出来,在他耳边说:“大学霸,你这么聪明,难道不明白,和我这么恶毒的女人做交易,是要付出代价的。可你一个吻都不舍得给我,真小气。    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天,你真是为了那些人脉,那些蝇营狗苟的利益,和我混在一起?还是说,怀着别的目的? 说吧,不说出来,我怎么满足你?我早就说过,只要能给的,都会给你。因为我爱你,就像爱着心中的神一样。” 骆怀铮慢慢把头转回来,和她隔着十公分不到的距离,对视着。哪怕她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他也没有躲开,仿佛一对最亲昵的男女。 “你说你爱我?” 她在他怀里仰头,用那双如同少女般纯净的眼睛望着他:“不信吗?” 男人干燥粗糙的手指,用力捏住她的下巴。向思翎心里一惊,却没有避开,依然无辜地望着他。 “我……”骆怀铮的嗓音有点哑。 向思翎却只觉此刻的他,明显努力忍耐,压抑着凶狠和怒意的表情,性感得不行。 “也不能说那些人脉,你带来的利益,我不在意。”骆怀铮放缓了语气,“我也是个有欲望的人,还是个现在能力很有限的人。谁会放过白得的利益?那些事,我看得出你用心了,谢谢你,不是真心为我好,不会安排得那么周到。不过,你说得没错,我最想搞清楚的,只有一件事,早就问过你,你却不说。” 向思翎沉默了。 “我现在牢也坐完了,我的青春、人生,都回不去了。这些我都认了。你爸死了,我也不可能翻案。可是……”他的手指用力点了点自己心口,“还有这儿呢,向思翎,我的心,它还是活的,它也想要能翻篇过去!这辈子哪怕到死,我都要知道一个真相:向伟当年,到底是不是在强奸你?我到底……有没有杀人?还是正当防卫?你当年就不开口,现在,一切都过去了,还是不能开口吗?” 骆怀铮用力抿了抿嘴,牙关旁的肌肉竟轻轻发抖:“你根本不会知道,亲手杀了人之后,会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哪怕睡着了也全是噩梦。每天醒来,就要面对,自己变成一个社会渣滓,一个罪犯的事实。 七年了,到现在,我还会梦见那个傍晚,梦到自己用那把铁制烛台,把你的爸爸,砸得头破血流,死不瞑目。我不想这辈子都过不去,也许只有你能帮我。如果你爱我,如果你真的曾经爱过我,能不能给我一丝丝怜悯?告诉我真相,让我能从七年前解脱出来,不要再回头,去走接下来的人生路。 让我知道,自己到底是个好人,还是坏人。我只想弄清楚这一件事,可以吗?” 向思翎不知何时低下了头。 再抬头时,那张芙蓉面上,已全是泪水。 这一刻的她,和重逢以后,骆怀铮见过的每一面,都不一样。既不娇嗔,也不做作;既不恶毒,也不虚伪。她用那双清澈美丽得像天使一样的眼睛,含泪望着他。 骆怀铮再一次联想到,寒冷月光下,两弯寂静的溪流。它们那么安静那么孤独地奔腾着,它们明明很近,却仿佛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隔着七年痛楚黑暗的时光,凝望着他。 他忽然迷惑了,心想,七年前,她的眼神是什么样的?可他那时候堕入地狱,根本没有注意过她。 向思翎却突然松开手起身,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骆怀铮红着眼眶,抬头望着她。 向思翎只觉得,他这副模样,分明还是七年前,那个纯真正直的少年,多么的令人向往,多么的让人心醉啊。 她抬手擦掉眼泪,轻轻笑了,说:“骆怀铮,你一直是个好人。” 骆怀铮喉结动了动,眼眶越发地红。 她又擦了几下眼泪,用近乎坦然的目光直视着他,说:“会解脱的,我们都能得到解脱,你很快就会知道当年的真相,我保证。” 向思翎:2000字,也就够老娘露个面。男女主都要靠边站。 第56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云南边境。 白天很热,入夜却很凉。 陈浦对着洗手台的镜子,面无表情拉上冲锋衣拉链。周扬新窝在床上刷手机。 这次出差,二队来了他俩,住一个标间。一转眼五天过去了,终于查出了路星和李美玲的下落。 果不其然,两人偷渡出境。被当地警方抓来的蛇头,承认有一男一女,和两人年龄相仿,跟着他们的车,翻山越境,已是四天前的事。 陈浦拿出照片,让蛇头辨认。蛇头认出了路星,至于李美玲,太阳大,她包得很严实,帽子防晒面罩墨镜,不过看衣着打扮和身材,应该是同一个人。 警方也找到了两人在边境村庄落脚的小木屋,里头一片狼藉,堆满方便面盒子、卫生纸,还有几个用过的避孕套。从现场提取的DNA,正属于两人。 接下来就比较麻烦了,需要联系邻国警方,协助抓捕。但邻国的办案效率,不可谓不低,一整天过去了,屁都没对他们放一个。而我国警察出境执法,还需要时间办理手续。 于是他们这群外派的刑警,滞留在了边境线上。 陈浦洗漱完回到床边,周扬新问:“浦子,你想不想出国办案?” 这对他们来说,也是头一回。 陈浦单臂撑在床上,眉头低垂,说:“无所谓,听指挥。” 哪怕周扬新是个男人,偶尔瞥见陈浦的模样气质,还是会目光一凝。譬如现在。 全黑的冲锋衣,更显出陈浦瘦高的身材。黑色布料也显白,其实陈浦刚进队里时,是白皮子,天天风吹日晒,才黑了不少。可这样还是比一般警察白。有的人就是晒不黑,稍微捂捂就白回来,你嫉妒也没用。 最近陈浦还总沉着个脸,也不怎么笑,可能酷的男人,看起来更帅吧。云南当地警局的几个年轻女孩,偷偷给陈浦起了外号,叫陈边牧。周扬新心想这不是骂人吗?可看着几个女孩吃吃笑笑,眼神飘忽的样子,又觉得是自己不懂女孩们的心——毕竟他周扬新连个泰迪的外号都没捞到。 不过,嫉妒归嫉妒,周扬新还是很关心队长的情绪状态。其实陈浦表现得也不是那么明显,他认真干活,认真干饭,到点睡觉,和云南、国外警方配合也很积极。路李两人藏身的小屋,还是陈浦第一个发现的。 但周扬新是谁?犯罪心理是他本命,很快从蛛丝马迹里,嗅出不对劲。 以前陈浦下班了玩手机,偶尔还会被逗笑,还会转发段子给其他同事。但这几天晚上,两人躺在床上,各玩各的,陈浦就跟一具死尸似的,半点声音没有。有几次周扬新跟他讲话,他都没听见。 工作也是,尽管陈浦依旧干练、高效,可他的眉眼,总是像现在这样,仿佛要垂落到泥土里去。你若是留心,就会发现,他浑身上下,笼罩着一层生人勿近的寒气。这种情况,放以前可从来没有过的。陈浦这个人,有本事,人也傲,但对队里的兄弟,从来都是掏心掏肺,还掏钱。 可昨天吧,周扬新想蹭他一顿当地排名第一的火锅,他都是恹恹的,说不想去,还说火锅烧心。最后周扬新忍痛说,我请。他还是不肯去,面不改色地把大伙儿快吃吐了的工作盒饭,给消灭掉了。 综上所述,周扬新推理出:陈浦遇到事儿了。 周扬新再用排除法,一一确认: 查案的事,前期陈浦虽然不顺,但周扬新都和他同事好几年了,这种偶尔的侦查方向错误,算个啥啊。而且还是陈浦和李轻鹞第一个发现路李两人潜逃,算是立了一小功。所以不可能是工作的事。 经济上更不可能,陈浦是公认的猪大户。 那就只剩下…… 周扬新目光炯炯望着他,语出惊人:“你是不是失恋了?” 陈浦正喝保温杯的水呢,差点被呛到,猛咳几声,乌黑的眉头下,眼眸冷而亮:“怎么这么问?” “看出来的,谁啊?” 陈浦转过脸,继续喝水,说:“没谁,我去哪里接触女孩?” 周扬新脑子里还真没想到李轻鹞,那是队友,是女刑警,他们向来当成男人用的,不算女孩。 “那你这些天,为什么不痛快?” 陈浦笑了一下:“很明显吗?” “欲盖弥彰,无所遁形。” 陈浦赞了一声“有文化”,把外套一脱,丢椅子上,人往床上一躺,双手枕在脑后,说:“是家里的事,我不想多说。和感情没关系,我这个人,没得感情。” 周扬新信了,叹了口气,说:“我也是。” 不过陈浦家里的事,他就不多问了,豪门恩怨,他不想介入,陈帅逼少分多分几千万,和他有什么关系。 见把周扬新糊弄过去了,陈浦换单手垫在脑后玩手机。也许是被周扬新的话触动,他不由自主点进了微信。 他和她的对话,停在数天前,也就是李轻鹞找骆怀铮谈话那天。 早晨,他发消息问:【醒了没?】 她说:【今天吃粉。】 【好,楼下等。】 然后就在那棵洒满阳光的大树下,她像一头轻灵优雅的鹿,第一次朝他小跑而来。那时候他还以为,再过一段时间,自己是不是就可以张开双臂,让她跳进怀里。结果……    打住,陈浦,怎么又想了? 陈浦的脸色越发的冷,也有些生气,气的是自己。 他看着死了好几天的对话框,毅然点进编辑模式,开始一条条点两人的聊天记录,只要与案情无关的,全部选中。 一口气选够99条,他看着屏幕,大拇指指尖微动,却始终落不到“删除”键上。 他又想,幼不幼稚陈浦?又不是少男少女,玩你不爱我就删除聊天记录那一套。 没必要删。 他退出微信,忽略心底那一丝丝劫后余生的小情绪,抬起一只手臂挡在额头上。 已经过去一周多了,他的情绪已经彻底平静,就像一不小心翻了船的海面,那艘破船终会随风飘走,天彻底黑下来以后,水面终会恢复平静。他承认自己当时确实很上头,他们之间的眼神和泪水,真的令他深受震动。于是满脑子都是他们才是真爱,他不过是表错情会错意的局外人。 陈浦这辈子何曾沦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地?一时间,自然气急败坏。 可现在,人冷静下来了,再回想当日情形,他的内心深处又滋生了一丝可耻的希望:会不会,李轻鹞当日,只不过是在缅怀逝去的感情?会不会她只是怒其不争,才用那样怨恨的眼神看着骆怀铮?会不会那些泪水,给予的是命运,而非爱情?这也是说得通的对不对? 至于骆怀铮是怎么想,陈浦是完全不管的。管他干什么?哪怕别的男人爱惨了她,只要她不…… 可是,她心里真的不爱骆怀铮了吗? 这对于陈浦而言,是个无解的题。 但另一个事实就摆在眼前—— 他跑来云南出差五天了,李轻鹞别说电话了,一条消息都没发过。她若对他有一丝心动和眷恋,也该问一两句吧? 她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这时,方楷打电话来了。 最近陈浦出差,方楷领二队,隔天两人会通个电话,交流情况,方楷会把队里的工作,跟他说一下。今天,照例说完后,方楷说:“对了,有个事跟你说一下。昨天早上,李轻鹞跟我打过招呼以后,去找了老丁,她要求在下班后,自己继续调查向思翎那条线。老丁同意了。” 陈浦:“行,我知道了。” “那条线一直是你们在查,所以我让她有什么事,直接跟你汇报,不用再经过我。” “好。” 挂了电话,陈浦把手机在掌心转了好几圈。 李轻鹞现在要一个人行动,虽说应该没危险,方楷也会照应。但他是她的队长,知道了这事,还不吱声,不叮嘱几句,好像说不过去。毕竟每个人,都是队长的责任。 他马上点进对话框,琢磨了一会儿,发了条消息过去: 【听说你在查向思翎,注意安全,有事汇报。】想了想,又加了一条:【大事等我回来决定。】 很好,公事公办,刚正无私,密得感情。 然后陈浦就不玩手机了,也不睡觉,就这么躺着,手机一直在手里转,从左手转到右手,又从右手转到脸上,再从脸上取下来。 过了大概十来分钟,手机一响,陈浦立刻点开—— 李轻鹞:【这是我个人向丁队申请的任务,责任自担,与你无关。】 陈浦盯着这行字,看了几秒钟,放下手机,充好电,盖好被子,关灯,闭眼,睡觉。 过去这五天,他一直睡得很好,一点梦都不做,总是一觉到天亮。 但这天五点多,天还没亮,他就毫无预兆地醒了。一室漆黑,旁边床的周扬新轻轻打着鼾,陈浦却有种彻底清醒过来的感觉,无论如何睡不着了。 起床洗漱会吵到周扬新,陈浦索性掏出手机,背对着他,百无聊赖地刷了一会儿。 黑夜仿佛能掩藏人所有的自甘堕落。某个瞬间,他突然又点进微信,才发现有两条李轻鹞的新消息未读。 他的手指停了好几秒,才点进去。自己都笑了,吗的,真怕她又说什么伤人的话。 然而看清消息内容,陈浦一下子坐了起来。 消息是李轻鹞半夜3点多发来的。 第一条:【如有可能,速回。】 第二条,是用手机拍摄的一张放在桌上的照片。照片的边缘有点发黄,但画质很清晰。照片上有不少人,但画面正中的主角,毫无疑问是罗红民。 罗红民穿着西装,正在一个讲台上发言,露出半身。他看起来比现在年轻几岁,容光焕发。他背后的舞台上,站着一排人,有男有女,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个类似奖杯的东西,看样子是在参加领奖活动。 以陈浦的眼力,一眼就认出站在最右边角落的男人。照片上看,他只有二十出头,非常年轻,相貌清俊,身材瘦长,笑容腼腆。他也穿了一身米色西装,头发打了摩斯梳了大翻,和多年后站在讲台上的模样,像,又不太像。 那是刘怀信。 三个月前,割腕死在自己家中,疑点重重、最后以自杀结案的当事人。那个充满正义感想要还张希钰之死真相的青年教师,那个无欲无求无私奉献的当代苦行僧,那个令全校师生惋惜悲痛的28岁的年轻人。 今天更得多一些,因为明天汽车转火车,一整天,从草原回到WLMQ,没时间码字。明天无更新。 第57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这几天,李轻鹞的生活节奏,和之前没什么不同。 每天7点半起床。她来一线刑警队之前,每天早上花半个小时洗漱打扮,现在只需要15分钟,快的话5分钟也不是不能想。案子不忙,就收拾收拾家里,打扫卫生。5分钟走到米粉店或者包子铺,看心情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反正一个人,爱怎么吃怎么吃。哪怕面对涨了至少一半的饭量,她也心情平静无波。吃饭速度也比从前快了,不过……依然赶不上某位饭桶。 吃完早饭,步行再到单位5分钟,泡个茶,打打水,和同事们扯几句闲篇,也就到了上班时间。这几天,队里的人,难免会聊到云南出差的二位,听说他们找到了蛇头,听说那对亡命鸳鸯真的出境了,也听说陈浦又给二队挣脸了,找到了路李二人的藏身处……李轻鹞就在旁边安静听着。 有一次闫勇还问她:“陈浦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李轻鹞说我怎么会知道。闫勇那个直肠子就笑呵呵地说我以为你跟陈浦联络比较多呢。李轻鹞笑着捶他一拳,说那是你的错觉,除了工作我从不主动跟他联络。闫勇心有戚戚然,也是,他把你也当驴使。 二队新分配来的凶杀案,案件并不复杂。方楷带着他们几个,很快就锁定凶手。期间李轻鹞早出晚归,尽职尽责,任劳任怨。她经手的侦查工作和卷宗,细致入微,面面俱到,赢得一致好评。连一队三队队长,都趁着陈浦不在,来撩骚了:“哎,听说你们新来的那个警花,聪明又牛逼,还是单身?我们队里还有几个青年才俊,要不要了解一下?”“你问谁说她单身,老丁说的啊,哈哈。” 闫勇带着几个壮丁,很是愤怒地把这群苍蝇挡了回去。虽说二队在陈浦的带领下,一直是24K钢铁直男风格,没人对李轻鹞起过什么花花肠子(当然,陈浦只翻了个把月绿头牌,就突然自己成为李轻鹞的固定搭档,也是主要原因之一)。但别队的人要来挖墙脚,二队是绝对不会让肥水流外人田的。 闫勇还偷偷发消息,给陈浦通风报信:【头儿,一队三队队长不做人,想介绍他们队的大头、刘猛、小白脸等等给李轻鹞认识,还放话环肥燕瘦,黑帅白美,类型丰富,任君挑选。这要被他们偷家成功,二队的脸往哪儿搁?你的脸往哪儿搁?】 这要放从前,陈浦不那么忙的时候,必然也要搞事报复回去,想方设法压其他几个队一头。可这回,闫勇的消息发过去几天了,陈浦屁都没放一个。闫勇和队里几个狗头军师研究后得出结论:一定是边境生活太苦了,陈浦蔫了。二队众人只好把报复行动暂放到陈浦回来,恢复精力以后。 李轻鹞对于某些骚动,并非没有察觉,但也不在意。无外乎是走在路上,遇到的别组的年轻男刑警次数多了;有事没事和她搭话的人也多了。可自从上次陈浦戳穿她的面具后,她早已没了装温柔小白花的闲心。要知道李轻鹞冷起来,是可以非常冷的。明明很客气的话,却带给你冰山迎面砸来的苏爽感受。于是很快,李轻鹞和陈浦相隔千里之遥,却也收获了一个新外号——冰沙美人。冰沙寓意看似清凉可口,实则冻人心脾。 闫勇又把这个外号传递给陈浦,这回陈浦倒是回复了:【呵呵,贴切。】 闫勇有些发懵:他的感觉没错吧,陈浦是不是在阴阳怪气? 说回李轻鹞。 每天下班后,她的生活节奏倒是有所变化。以前要么跟陈浦一块加班,要么吃饭。吃的大多是街头大排档,快餐小吃。哪怕不用加班,两人吃吃饭,消消食,斗斗嘴,或者一起继续查哥哥的事,晚上的时间总是很快就过完了。 但最近,案子不忙,李轻鹞一下班就没事了。方楷有老婆有孩子,下班就跑。李轻鹞没什么心思找地方吃饭,就在小区附近随便对付,或者点外卖。往往等她吃完了洗完澡,才7点左右,离她平时正常睡觉的12点还有5个小时。 李轻鹞忽然意识到,夜晚原来这么长。 第二天,她就去找丁国强汇报,要求自己私下继续查向思翎这条线。丁国强稀奇地看着她:陈浦走之前也是这么说的,回来就要查。怎么,你俩没商量好啊? 李轻鹞点头答:确实不太有默契。 老爷子允了,李轻鹞下班后的时间,就全都贡献给了罗红民和向思翎。她开始发挥自己的特长,非常深入细致地调查这两个人。这时,她也意识到,尽管和陈浦才共事几个月,但是他对她的影响,是潜移默化润物无声的。譬如现在她一个人开始调查,首先想到的是,不要带过于明确的目的,要去找罗红民和向思翎的“故事”。那就先从死者罗红民找起。 罗红民的创业史很漫长,公司资料很多。他名下光在湘城的房产就有几十套,除了出租的,自住加闲置的就有十几套。李轻鹞就一页一页资料翻,一栋一栋房子查。有丁国强在背后撑腰,再加上向思翎表现得一如既往地配合,好像一点也不怕他们查,这些工作进展得很顺利。 有时候李轻鹞查到11、12点回家,还没有睡意,就坐在桌前,继续看哥哥案件相关的资料。所以总而言之,这些天,从早到晚,她过得很充实,很平静,目标明确,心无波澜,没有1分钟浪费在不该浪费的人和事上。 有一次,她再次翻看哥哥失踪前留下的私人工作记录本,和二队同款,全黑巴掌大的本子。在本子靠后的某页,她看到夹了一页纸,是哥哥手抄了歌词,正是那首《Angel》。以前她也翻到过,但是没看出什么端倪。这次看到,神色却是一怔。 她打开手机音乐,外放了这首歌,闭上眼,躺在床上,双手放在心口。单曲循环到第二遍,播放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睁开眼,关掉音乐,冷着脸,很重地“哼”了一声。    期间周末,李轻鹞回家吃过一次饭,住了一个晚上。她那个快退休的刑警老爸,正好也休假,亲自下厨做了几道拿手菜。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聊各自的工作,最近的趣事。李轻鹞表现得非常开朗,非常愉快,神采飞扬。 只不过,等吃完了饭,她爸去洗碗,她妈突然要给她把平安脉。李轻鹞神色自若地玩着手机让她把,又乖乖给她看了舌头。然后袁翎就啧啧:“瞧这肝火旺的,上回舌边还只是红,这回都掉舌苔了。脉也弦硬得很,梆梆梆。肝气郁结得厉害,还熬夜了吧?睡不着?瞧你肾脉软的。刚才吃饭我就看出来了,强颜欢笑。谁给你气受了?还是工作不顺利?和妈说说?” 李轻鹞睁大无辜的眼:“没有啊,顺得很,天天被表扬。谁能给我气受?谁敢给我气受?” 这话就明显带着气了。袁翎又说:“陈浦不是你领导吗?你有委屈他都不护着你?” 李轻鹞:“呵呵,妈,求人不如求己,他心大得很,哪能谁都管呢。” 这话有点阴阳怪气。但是孩子毕竟大了,加之前几年李轻鹞状态那么糟。这两年好不容易有了大气色,袁翎也不好逼着问。最后袁翎给了她一句“外强中干”的评价,又给她塞了五盒加味逍遥丸,摇头表示:吃药只能锦上添花,还是得你自己想开。有什么问题就去解决,愿意跟爸妈说的时候就说。别再憋心里了。 李轻鹞默了一会儿,说行,其实真的没什么事。 等她回了租住的房子,嚼着妈妈给的逍遥丸,再一次在心里把陈浦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也是她每天固定想起陈浦的时候,不多,一天三次,一次两袋,一袋100粒。 给陈浦发那两条短信的前一天晚上,李轻鹞可能就是药丸嚼多了,精神奕奕,到了12点还没有困意,索性继续呆在罗红民名下的一套老房子里,翻找。 那是罗红民于10年前购得的商品房,100多平,多年前可能算不错,现在看来,只有位置不错,房子却太老。罗红民在这里断断续续住过两三年,六年前搬走。房子里的老家具倒是留着,估计罗红民也不打算要了。物品不多,柜子里几床被子,十几件衣服,家电都搬走了。锅碗瓢盆有一些,此外就是书架上的一些书和杂物。 这屋子大概好几年没人住,处处积了很厚的灰。李轻鹞小心翼翼地翻找,以她的风格,说是挖地三尺却不留痕,也不为过。 那张罗红民和刘怀信同时出现的照片,就是在一本老相册的某张照片后的夹层里,发现的。这要换个人来,动作急一点,时间紧迫一点,可能也就错过了。但这几天,李轻鹞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本来这么大的事,李轻鹞肯定得电话轰陈浦,但她一看手机,半夜3点多,他人远在云南,插了翅膀也不可能马上赶过来。再想到以他拼命三郎的性子,搞不好睡得很晚,她就先发了信息过去。 发完后,她又把同样的照片,发给了方楷,同时请假明天晚到办公室。 等她揣着这份滚烫的证物,放到办公室抽屉里上锁,再回家洗澡准备睡觉,已是凌晨5点整,她又看了眼手机,陈浦还没回复,她轻轻骂了句“猪”,倒头就睡。 第二天,李轻鹞黑着两个眼圈出门,熬夜了也没什么胃口吃早饭,只在路边买了个无糖无油的面包,等她啃着面包,走进二队办公室,已是上午10点多。 她恹恹的,走到座位坐下,突然想起早上走得急,逍遥丸也忘了吃,一阵懊恼,又例行骂了一遍陈浦。然后她用力啃了一口面包,忽然感觉到哪里不对劲。 她抬起头。 那个空了快有一个星期的座位上,坐着个风尘仆仆的人。陈浦的行李箱还丢在桌边,一件冲锋衣搭在椅背上,还是一身黑,黑T恤黑裤子,头发有点乱的样子,但是脸洗得很干净。他挂着跟她同款的两个黑眼圈,正静静地望着她。 啊啊啊,今天白天去WLMQ的大巴扎和金泉商场玩了,下午才开始写,更新晚了,抱歉。 第58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李轻鹞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冷淡的神色浮上她的脸。她继续吃面包,不过忽然不大口了,改小口小口吃。 等她吃完最后一口,把包装袋丢进垃圾桶,又抽一张湿巾擦了擦嘴和手,那道黑影才站起来,走到她的桌前,食指关节曲起,敲了敲桌面,发出清脆的“咚咚”声。 “我们去小会议室。” 李轻鹞照旧冷着脸,抱起一叠资料,跟在陈浦身后进了会议室。 陈浦打开灯,把笔记本往桌上一丢,拉开椅子坐下,一只手翻开笔记本,另一只手以拳抵嘴,咳了两声。 李轻鹞在他对面坐下,这才抬头,又打量了几眼。这人好像瘦了点,还黑了点。除了黑眼袋,白眼珠里还有因为休息不好而起的血丝。听咳嗽声,像是呛了冷风。不过他很快放下手,神色如常,眼眸还是垂着,没有看她。 冷淡程度,比他离开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轻鹞心里那股消失了五天的火,突然就平地发芽,一蹿老高,伴随着阴风阵阵,山雨欲来。 可李轻鹞生闷气,从来都是不上脸的。她换了姿态,全身放松下来,往椅子里一靠,翘起二郎腿,右手往扶手上一搭,脸上绽出一抹堪称优雅的笑。 陈浦立刻感觉到她气场的变化,心脏冷不丁抽了一下。 “搭的最早一趟飞机?5点多动的身?”她笑盈盈地问,“这么着急?” 陈浦沉着脸答:“你这边有重要发现,我身为组长,当然要第一时间赶回来。已经跟老丁打过招呼了,云南那边,少我一个也不要紧。” 李轻鹞“啧”了一声,很随意地翻了翻资料,说:“解释那么多干什么,你爱几点回来几点回来,哪里用得着跟我一个组员解释。” 陈浦干噎了一下,沉默一瞬,说:“说案子吧。” 可李轻鹞那股浑身抖擞的劲儿,远远没有过去,依旧搭着眼皮,细声细语地说:“不就是我发给你的那样呗,照片在罗红民一套老房子里发现的。可能是巧合,也可能两人真的有别的渊源。其实你也不用火急火燎赶回来,我会接着查的。以前没发现,一个人查案,效率还挺高。这么重要的一条线索,不也被我发现了?其实你继续呆在云南,遥控指挥就行了,保管你高枕无忧。” 陈浦抬头看着她。 李轻鹞没好气地说:“看什么看?我说的哪里不对了?” 他慢吞吞地说:“不是你发消息,让我速回吗?” 李轻鹞:…… 靠,她把这事忘了。昨天半夜发现线索,第一反应就是告诉他,叫他赶紧回来。 李轻鹞一时找不到借口,冷着脸不说话。 结果陈浦又说:“还是半夜三点多发的消息,知道你是一个人在查案,谁敢不回来?” 不知为何,这话令李轻鹞心头火气瞬间消了一大半。不过她还是一副倨傲的样子,把装在证物袋里的照片,往他面前一推:“行了,回就回吧,无所谓,讲案子。” 陈浦拿起这张照片,神色变得凝重:“知道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吗?” 李轻鹞摇头,说:“不过,我猜是在2016年夏天至2017年夏天之间,也就是七年前。” 陈浦点头。 他们之前已经追查出,七年前,刘怀信和两名身份不明的男子,一起租住在朝阳家园17栋101室。但是家人、朋友,都不知道那一年,刘怀信在干什么。直至那年夏天,刘怀信回家,性格大变,变得沉默寡言,开始发奋考研,最终考上研究生,毕业后进入二十九中就职。 陈浦看着她,眸光清亮透彻:“那这个时间段,罗红民在干什么,知道吗?” 这一点,李轻鹞这段时间在梳理罗红民的“故事”时,早已了如指掌。 “2015-2017年,罗红民开了一家直播平台公司,但在2017年冬天,因为政策原因和经营不善,他关闭了直播平台,转而投向网络教育。” 陈浦的目光再次落在照片上:“所以,这张照片,有可能是直播公司的某次活动?”他的心头微微一震:“刘怀信和另外两名男子,整日深居简出,是在那套房子里搞直播?” 李轻鹞定定地望着他:“我也是这么想的。” —— 数年前,直播市场是个什么情况呢?风起云涌,鱼龙混杂,监管缺位,英雄逐鹿,乱象纷呈。    陈浦和李轻鹞立刻去找丁国强汇报,丁国强也觉得这条线索很蹊跷,大手一挥,让他俩继续追查。 按照华誉集团的人事档案,当年跟着罗红民干直播的骨干,大部分出走,还有几个留下,进入集团中高管理层。罗红民已死,陈浦他们立刻去找这几个人了解情况。 然而调查结果,不那么理想。 这几个人都不认识刘怀信。据他们所说,当年直播平台初创,一切都在摸索阶段,管理很混乱,主播人数井喷式增长,他们确实对刘怀信没印象。至于那张照片,他们都认出是平台的某次月度表彰会,每个月都搞,当月直播收入进入前三十名的直播账号代表,都能获奖。 陈浦和李轻鹞综合判断,这几个人没有说谎。 李轻鹞又问他们要当年直播公司的档案资料,他们却说,平台倒闭后,罗红民和几个高管经过商量,决定把所有资料,无论纸面和电子数据,全部彻底销毁清除。 “为什么?” 他们露出些许尴尬神色,但也没有隐瞒,解释道,因为那个时期,直播平台非常乱,监管政策也不完善。很多内容,如果放到现在,直播主播和平台负责人都要坐牢。罗总这么干,也是安全考虑。特殊的时代因素吧。 陈浦他们又想在网络上找,看能不能搜索到当年和刘怀信有关的直播视频。可一是因为主要数据都被清理掉了,二是时间隔得久,一无所获。两人只好拜托信息部门的同事,继续帮忙寻找。但对方表示,这无异于大海捞针,可能需要花很长时间。 线索查到这里,等于又中断了。 陈浦和李轻鹞重新商量,该往哪个方向找突破口。 话说回来,一块忙了两天后,两人的配合依然如同之前那么融洽默契,步调一致,但都绝口不提工作以外的事,也再无半句玩笑。下班之后,饭也绝不一块吃,李轻鹞说我累了想回家吃外卖,陈浦就说行,一个人去了路边小馆。早上两人也不再一块上班,谁也不约谁。上班时间公事公办,就事论事。偶尔讨论到兴起,眼神交汇,蕴藏光彩,但又都平静地转过脸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这会儿,陈浦在白板上写下罗红民、刘怀信两个名字,分别标上A、B,又在后头写下C和D,对应的人名却空着。 李轻鹞立刻明白了:“C和D是和刘怀信一起干直播的另外两个人。” 陈浦点头,说:“昨天晚上我一直在琢磨这件事。之前我们认定了,刘怀信之死,背后藏着的是张希钰案,后来我又推测,有个反侦察能力很强的高手,才是杀刘怀信的真凶。而罗红民之死,路星是明面上的最大嫌疑人,不排除与向思翎有关,情杀、仇杀是主要动机。 但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看呢? 罗红民是当年直播平台老板,是金主,刘怀信三人,是主播。他们都和同一件事有关,那就是直播。现在,短短三个月里,和这件事有关的四个人里,已经被杀了两个。” 李轻鹞心头一震。 她说:“难道,我们之前的所有推论都错了?罗红民的死真的与向思翎无关,而是因为别的事?真凶另有其人?” 陈浦在指间转着笔,说:“不要急着下结论。如果罗红民的死,真是因为和直播有关的事,你怎么知道,向思翎和这件事就没有关系呢?” 陈浦决定,再去找向思翎谈一次,反正暂时没有别的突破口,不如刺探一下。 向思翎一如既往的爽朗,配合。 然而当她看到刘怀信的单人照片时,露出茫然神色,皱眉:“这人是谁,我不认识。” 神色不似作伪。 问及当年直播平台的事,她更是一头雾水:“七年前,轻鹞,我和你一起在读高中啊,那时候我那么小,都不认识我后爸,怎么会知道公司的事?后来,我是知道他那段时间干过直播,但具体情况,我真的一点都不清楚。” 他们走了以后,向思翎静静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嘴角一扯,掏出手机,打给前夫钱成峰。 钱成峰说:“如今你是大老板了,有什么事劳动你大驾,给我这个旧人打电话?” 向思翎说:“没事我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在你心中,我就这么无情无义?” 钱成峰沉默了一瞬,说:“我没那个意思。说吧,什么事?” “刚才警察来了,给我看了一张照片,让我认人。” “谁?” “如果我没记错,那个人,应该是当年和你一起做过直播的人,我在家里看到过你们三个人的合影。 钱成峰,为什么隔了这么多年,警察突然查他,查直播平台?你们三个,当年到底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钱成峰干过直播,前文提过,有印象吧? 第59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从向思翎公司出来,正是中午,太阳很大。李轻鹞一额头细密的汗,扭头一看,陈火炉的前襟后背都湿透了。她撇撇嘴,看见路边有家柠檬茶店,如蒙大赦,说:“我要去买杯冰的。” 陈浦倒不觉得很热,习惯了,哪怕在烈日下,再跑几个来回也没问题。见她步子走得急,莫名有点气呼呼的感觉,他就不声不响地跟进店里。 李轻鹞知道他排队在自己身后,也不理会,轮到她时,点了超大杯鸭屎香柠檬茶少少糖少冰,正要出示二维码,身后传来陈浦低沉的声音:“两杯吧,我来付。” 李轻鹞:“那还是分开付吧。”果断扫码。 店员看看两人,忍着笑,问陈浦:“先生,所以您也是一个超大杯鸭屎香柠檬茶少少糖少冰吗?” “……对,多冰。” 李轻鹞想吹会儿空调,选了堂食,拿着小票,找了张空桌坐下。陈浦也走过来,坐她对面。李轻鹞拿起手机刷,他不吭声,也没刷手机,一只胳膊搭在桌上,脸上没表情,看着店员的操作台。 叫到李轻鹞的号时,陈浦从桌上拿起她的小票,起身过去,把她的茶拿回来,放她面前。 李轻鹞没说谢,把吸管往杯子里很用力地一戳。 过了一会儿,陈浦的茶也到了,喝了几口,他说:“我先把车开过来?” 今天陈浦开的是自己的车,停旁边的停车场了,走过去有个一二百米。 李轻鹞:“为什么?”他连跟她多坐一会儿都不愿意吗? 陈浦却顿了顿,说:“天热,你少走一点。” 李轻鹞默了一下,拿起柠檬茶起身:“没那么娇气,一起去。” 顶着烈日,两人找到车,不用说话,但是很有默契地像以前那样,一人打开一边的两个车门,狂扇了几下,感觉车里闷热的气息散出来一些,同时上车。 陈浦开车,把他的茶放在中控台上,时不时拿起喝一口。李轻鹞坐副驾,单手拎着柠檬茶,一口一口地喝。他降下所有车窗,车开起来,风呼呼往里吹,顿时清凉不少。过了一会儿,他关上车窗,打开空调,风力开到最大,又伸手拨了拨李轻鹞那边的出风口叶片,让风不要对着她的脸吹。 车内温度终于降下来。 李轻鹞一直有点走神,没注意他拨出风口的小动作。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浑身清凉,舒服地喟叹了一声。叹完之后,又有点懊恼,感觉自己在他面前没绷住。偷瞄一眼,发现陈浦依然木着脸在开车,莫名又有点气恼。 不过,李轻鹞是个职业的刑警,很快收敛这些细小杂乱的情绪。密得感情的工作狂而已?谁还不是这个设定了? 她回顾了一下刚才和向思翎谈话的情形,自嘲地笑笑说:“可能我对向思翎有成见,总觉得她今天也是戴着面具,在糊弄我们,她的话,一句都不能信。” “同感。”陈浦心道,她的面具,可比你之前的花架子牢固多了。不过这样的话,他现在不会再说出口。 李轻鹞曲起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下巴:“现在怎么办?从她嘴里,什么都掏不出来。” 陈浦也在沉思。 如果说之前查罗红民的死,查向思翎,给他一种跑马望山的感觉,山虽远,路上也有迷雾沼泽,但路总在前方。哪怕现在他们抓不到向思翎的把柄,但陈浦笃定,只是时间问题,她和罗红民的死脱不了干系。她在这起凶杀案里的作用,绝对不亚于头号通缉犯路星。    但现在,整个地图都改变了。又或者说,之前,他们只站在地图的一角。 刘怀信,罗红民,向思翎,路星,李美玲,未知的直播伙伴C和D,甚至可能还包括骆怀铮,全都在同一张大地图里。地图绘制于七年前,目前看来牵扯三起案件:向伟案、刘怀信案、罗红民案。很可能还隐藏着一个更重大的案情。 或许还有另一名神秘杀手存在,对其中的一起甚至更多命案负责。又可能,这名杀手,就在他们调查过的人当中。 陈浦抿了抿唇。 案情越复杂,越迷雾重重,以他的性子,反而不会觉得压力太大或者无所适从,而是感到一种骨子里的兴奋,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撕开隐藏的真相,把真凶揪出迫他伏法。 “陈浦,你之前说过,我哥的失踪,有两种可能。一是和骆怀铮案有关,是真凶对他动手;二是根本无关,他卷进了另一起警方还不知道的案子里。我知道朝阳家园是个非常大的小区,常住人口超过20万。同一年,20万人里,发生命案的概率有多大?当时刘怀信三人也租住在朝阳家园,我哥撞见的,会不会就是他们三人的犯罪?” 这个问题,陈浦无法回答。但他有种感觉,他离李谨诚的距离,比过去那些年,更近了。可是,这样的感觉,以前也曾经有过,最后却证明只是他的错觉和奢望,他依然一无所获。 所以此刻,面对李轻鹞的假设,他只能沉默。 李轻鹞也知道,自己的猜测,充满了偶然性,毫无根据。她不再发散思维,注意力回到案情上,说道:“我们早晚会查清C和D是谁。虽然罗红民当年把数据资料全删了,但‘互联网是有记忆的’,既然是直播,哪怕隔了七年,肯定会在网络留下痕迹。只是需要时间。” 陈浦点头,他已想好了接下来的侦查方向:“刘怀信干直播的事,是一个意外收获,底下可能还藏着更加隐秘和复杂的关系,咱们现在不知道。但是我认为,反而不能被打乱节奏。 有的时候,案情就跟迷宫似的,不能一下子全看清,那就干脆沿着已经确定的路走下去。说不定一条支线走通了,整张地图都会豁然开朗。 在我被调去出差前,向思翎的‘故事’,还没有查完,就被打断。我们应该有始有终,最好能彻底搞清楚,向思翎在整张地图整个大故事里,到底扮演的什么角色。或许,会有意外突破。” 李轻鹞听懂了他的意思,以不变应万变,查向思翎,既是查罗红民之死,也是查整个大地图,以向思翎作为撬动点。 她问:“你还想查向思翎的什么事?” 陈浦侧头看着她:“这就要问你了。她不是口口声声,七年前和你一样,是个单纯读书的高中生吗?我想知道她七年前所有的事,喜欢什么,是什么性格,平时和什么样的人交往,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李轻鹞摇头:“那你还真是问错人了,七年前,我和她一点都不熟,也没注意过她。只知道她性格内向,可能有点自卑,具体的事,还真的不知道。其实我那时候……不太关注别的人和事。” 那时候的李轻鹞多傲多自在啊,我行我素,风云人物,她每天的生活都被学习、骆怀铮、,以及一切她感兴趣的东西填满。也许年级里的很多人都看着她,但她真的不太看别人。 可陈浦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手指捏了捏方向盘,淡笑了一下,说:“就关心骆怀铮是吧?” 李轻鹞莫名地看他一眼:“我看起来像恋爱脑吗?” 陈浦没吭声。 李轻鹞懒得理他,想了想,又说:“不过,我记得有几个女同学,高二高三跟向思翎走得蛮近,要不要约来聊一聊?” 第60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向思翎现在不是官方嫌疑人,是知名企业家,咱们想打听她的过去,把你的同学请过来正式询问,肯定不合适,师出无名,万一向思翎知道了,可以投诉。”陈浦说,“要不你请她们吃个饭吧,我……找个托词跟去买单。你们以同学聚会的名义,聊聊过去,顺理成章。”顿了顿,他又嘀咕了一句:“反正你也挺喜欢同学聚会的。” 李轻鹞觉得,从云南回来的陈浦,除了骨子里透出的低沉,还变得神神叨叨的,经常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你说他在阴阳怪气吧,他又垂眉搭眼,毫无气势;你说他是真的这么认为吧,傻子都听得出来他讲的就不是什么正经话。 这要放从前,李轻鹞直接就揪住他的耳朵,问他到底什么毛病。但现在,她只是带着一点点火气,笑容甜美地答:“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同学聚会了。” 陈浦…… 陈浦不想说话。 说干就干,李轻鹞立刻联络了那几个同学,为了显得自然,又叫了班上另外两个比较活跃的男同学。按理说,也该叫马君鸿,他知道年级很多事。但他和骆怀铮走得近,为免节外生枝,李轻鹞没有叫他。 李轻鹞当年的人缘就挺不错的,加上她的经历,就跟传奇似的,被人津津乐道,又消失了那么久,现在突然冒出来要请客,人人感兴趣。这一通邀约,除了一个同学没时间,其他人都答应来,正好明天是周六,定了晚餐聚会。 陈浦正想把车开回局里,李轻鹞的手机响了,她看到来电显示,立刻接起。 是她爸,白天她爸几乎从不给她电话,除非急事。 “爸。” 陈浦的车速立刻放缓了。 “你今天有时间吗?”李父问。 李轻鹞看了眼手表:“今天不忙,说。” “刚刚你妈打电话,她在诊所下楼梯,摔骨折了,现在小罗陪她去医院。你要下班了,就去看看。我还在江城出任务,估计下周才能回来。” 李轻鹞吃了一惊:“就在诊所里下楼梯,怎么会摔骨折?重不重?人没事吧?” 李父倒是笑了一声:“谁知道她怎么弄的,一共就十来级台阶,天天走,你妈一向笨手笨脚。摔得不重,刚拍了片说是脚背骨折,人没事。你别着急,得空去一趟。” 挂了电话,李轻鹞立刻打给母亲。袁翎正被徒弟小罗陪着,在医院拍完片,她倒是挺不好意思的,大概也是觉得在家摔骨折丢人,一叠声让李轻鹞别去。 “就断了两根跖骨,要不是怕有碎骨头,我都不来医院,自己打个石膏。”袁翎说。 “去都去了,把石膏打了再回来,自己动手不方便。再说你是干中医内科的,人家西医外科比你专业多了。” “那倒是。” 挂了电话,李轻鹞跟陈浦请假:“下午没什么事,我请半天事假,回头去单位补请假手续。” 车里就这么大,刚刚的电话,陈浦听了个七七八八,他问:“袁阿姨没事吧?” 李轻鹞说:“没事,精神着呢。你在前面路边把我放下就行。” “哪家医院?” “二医院。” “回头一块补请假手续,我送你过去。” 李轻鹞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你上去见她吗?还是和从前一样,到门口就走?” 陈浦:“我想想。” 他是真的要想想。 本来这些年,不见也就不见了,见了他真不知道要跟李谨诚的父母说什么。大概,这就是人们说的“近乡情怯”吧。 其实几个月前,听丁国强说,李轻鹞要进他的二队,他也是相同的心理感受。 不太乐意。    后头她刚来,他对她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冷冷淡淡。真不是刻意为难,陈浦从来就不是那样的人,尤其对女孩。 他当时就是……挺不想见她的。 不想面对这个和李谨诚有着血缘关系、关系如同亲妹的女孩,不想看到她那双和李谨诚一样的,清澈沉静的眼睛。 他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解释,自己七年也没能找到李谨诚,说来说去,还是他没用。他也不想跟她说,自己这七年,找得有多努力,又经历过多少次的失望和挫败。这些,他一个字都不想跟任何人说。 可她天生姓李,她要是抓着他问呢?他真的会烦。 可好在……李轻鹞一个字都没问,一个字都不提。哪怕他一开始没给好脸色,她也死皮赖脸贴上来。好像自然而然,两个人就走近了。好像再聊起李谨诚的事,他也不会觉得有压力了。 有时候陈浦甚至会觉得,自己这几年干了什么,在想什么,在别扭什么,不用说,她都能明白,都能体谅。 不不不,打住!陈浦,你又在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她若真知道你心中所想,又怎么会在你面前,为另一个男人哭得梨花带雨? 陈浦心里那口气,突然又丧了下去。 那现在,袁翎受伤,他去,还是不去? 以前也就算了,过年过节,他的礼物和心意从没少过。可现在他人就坐在李轻鹞身边,听说了袁姨骨折,还当不知道,过医院门不入,未免太过铁石心肠。 他其实,也很想去看看袁姨他们的。 又或者……他心里有一丝隐隐的念头:不知从何时起,见李父和袁姨,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从前那么大的压力了。 路过一家水果店时,陈浦把车靠边停下,问:“你妈喜欢吃什么水果?帮我挑一挑。” 李轻鹞挑眉:“我妈不喜欢吃任何水果,她硬说水果不是寒湿就是湿热。以前你送那些水果,都是我吃的。” 陈浦解安全带的手一顿,说:“送礼的人只管送,还能管谁吃?或者买点不那么寒的水果?先进去挑吧。”不然匆忙之间,他也不知道买什么。 李轻鹞跟着他下车,说:“小骨折而已,我替她谢谢你,什么都不用买。你……也不必勉强自己去见她。” 陈浦哪肯空手去,没吭声,走进去跟店员问什么水果当季新鲜,结果店员推荐了很贵的葡萄和荔枝,陈浦又拿了一盒进口大樱桃,问李轻鹞:“这几样行吗?” 李轻鹞:“不要荔枝。” 陈浦一怔,脱口而出:“你不爱吃?” 李轻鹞脸色严肃地点头:“最讨厌了。” 陈浦低头,把荔枝放了回去,服务员就在旁边笑,说女朋友不喜欢,换进口橙子怎么样?陈浦却完全没听进去,心里有种冥冥中自有天注定的感觉。 她果然还是不喜欢吃荔枝。 因为李轻鹞说袁翎不喜欢水果,陈浦又在旁边便利店,买了两箱最贵的水纯牛奶。李轻鹞看他一个劲儿地买买买,没忍心说我妈其实觉得牛奶更寒滴奶不沾。 等车停到医院楼下时,李轻鹞望着身后提了满手东西的陈浦,说:“想好了,真上去?” 陈浦点头。 “但是陈浦,我妈只是个很小的骨折,住院都不用,你提这么多东西,太隆重了,搞得像她命不久矣似的,真的合适?” “……带路!” 我要指出一下,我记得前头写钱成峰时,应该写了他隐藏那段直播经历,很少对人提,只说在做网络生意。这种没有签劳动合同交社保的直播工作,跟打零工似的,后来罗红民还毁了数据,要隐瞒一时还是很容易的。 所以钱成峰是C,你们知道,男女主不知道。 第61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袁翎生于70年代,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她因为最小,没吃太多苦。少女时代的袁翎也很争气,读了中专卫校后,想方设法拜师学中医,二十几岁就凭借一手过硬的医术,在中医院站稳脚跟。 她和李轻鹞的父亲李西洲,就是在医院认识的。那会儿李西洲是参加工作没多久的小刑警,任务负伤,西医治疗结束后,家里又找了中医,也就是袁翎的师父开药调理。一来二去,李西洲就把老中医最年轻温婉的徒弟追到了手。 次年二人结婚,生下李轻鹞。两人工作都忙,说是开明的父母,其实就是不太管李轻鹞。不过,两人无论是职业特点,还是本身性格,对人对事,都特别负责任、讲道理,做事细致周到,袁翎为人和气,李西洲做人刚毅。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李轻鹞耳濡目染,从小就很懂事,也很努力,想事情总是比同龄人更明白。所以,她在中学阶段,才会表现得那么豁达、自信、早熟。因为女儿身上的这种特质,两口子也很尊重她,凡事都会听她意见,不会把她完全当成孩子看待。 因此,李轻鹞长到现在24岁,成长唯一脱轨的时期,就是高三下到大三下,那四年。那也是袁翎心中最痛的时光。每周熬好中药,再开好抗抑郁的西药,给女儿送去时,袁翎看着沉默木然的女儿,心都跟被人剜了似的难受。 到了大四,李轻鹞病情稳定停药,心中的伤痛似乎终于被抚平,无论心理测验还是抑郁诊断都完全没问题。她找工作、考公、跑关系,目标明确,按部就班,性格看起来比从前还要开朗积极,圆滑世故。她好像又回到了那条光明、正确的人生道路上。 结果在人人羡慕的省厅呆了一年多后,李轻鹞突然把自己弄到一线刑警队,还是她哥失踪前呆过、陈浦现在带的队伍。她告诉父母这个决定后,李父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袁翎却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之前一直不那么踏实的心,反而落了下来。 袁翎有预感,女儿去了那里,不是坏事,说不定会越来越好。 因为有陈浦在。哪怕数年没见,袁翎也知道,陈浦一定会护着她的女儿、李谨诚的妹妹。 因此,当袁翎和徒弟小罗坐在骨科操作室外的板凳上,看着李轻鹞和陈浦从通道那头走过来时,她既惊讶,又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急诊检查已经做完,骨科的医生还要十几分钟才能赶来给她打石膏,所以师徒二人坐在无人的走廊尽头等待。 李轻鹞问:“妈,你还好吧?” 袁翎:“小伤,都叫你不要来了。”目光却落在她身后的人身上,从来冷静斯文的老中医,眼里有水光闪动。 李轻鹞看到母亲的反应,心里也不好受,说:“爸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好跟陈浦出完任务,他知道了,也要来。” 袁翎咬了咬唇。 陈浦拎着满手的礼物,只看了袁翎一眼,就垂下眼睛,喊道:“袁姨。”想再多说几句关心的话,喉咙却跟堵住了似的,再说不出半个字。 袁翎却柔声说:“好、好,你工作那么忙,还来看我,真是的,还提什么东西,你这个孩子,就是瞎讲究。” 陈浦笑了一下,嗓音也有点沙哑:“我乐意呗。” 一句话说得四个人都笑了。 可是袁翎,真想好好看看他啊,这个和她的儿子,一块儿读书,一块儿工作的好小伙儿。七年不见,他好像又长高了,如果李谨诚还在,说不定现在没陈浦高了。他也黑了,瘦了,沉静的眉眼,凝着老刑警才有的冷厉气质。属于成年男人的筋骨隆盛,再不是当年那个花里胡哨、面冷心甜的大男孩。 如果谨诚还在,是不是,是不是就会长成和陈浦差不多的模样? 察觉到袁翎打量的目光,陈浦抬起头来,对她一笑。 袁翎的眼眶顿时红了。陈浦心里也不好受,继续跟块木头似的,杵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 李轻鹞已在袁翎身边蹲下,轻轻托起她受伤的脚掌,虽说只断了两根小骨头,打个石膏就行,都不用手术。可亲眼看着伤,还是很吓人,脚背肿得馒头一样高,又青又紫,脚踝还有擦伤血迹。 李轻鹞又气又想笑:“你告诉我,下个楼梯,怎么就骨折了?” 袁翎垂头丧气地说:“当时手里拿着针灸包,在想治疗方案,一脚踩空,脚背就折了。” “以后是不是要把你诊所的楼梯铲了,安个螺旋滑梯,让你免抬贵脚走路,才能彻底安全?” “那确实不好说。”    陈浦听得只想笑,又觉得新鲜。他以前一直觉得袁翎在家一言九鼎,李父和李谨诚在袁翎面前,老老实实。没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李轻鹞在她妈面前,这么嚣张。 陈浦忽然觉得,一直以来,自己所受的“欺压”,好像也不算什么。 这时,有个护士拿着单子走过来,说:“袁翎?家属去把费交一下,石膏和护具领回来。” 小罗站起来说:“我去吧。” 李轻鹞:“我们一起去,陈浦你陪着我妈。” 陈浦看着她,她的脸色淡淡的,还是不直视他的眼睛。但是他却明白,这是留出空间,让他和袁姨说说话。 在袁翎面前,陈浦自然要给足李轻鹞面子,也不能让袁翎看出半点他们之间的冷战拉锯。他笑了笑,说:“保证完成任务!” 李轻鹞看他一眼,扭头走了。 两人的小互动,袁翎全都看在眼里。她不动声色,笑着对陈浦说:“陈浦,过来坐。” 陈浦立刻听话地在她身旁坐下,但是保持了一定距离,避免碰到她的伤腿。他低头看了看她的脚,说:“袁姨,这得养上两三个月吧,等打好石膏,千万别下地。” 袁翎说:“我知道。我打算躺在诊室病床上,给病人把脉开药。” 陈浦又被逗笑了,说:“您可真是敬业,向您学习。” 袁翎也笑。 两人都安静了一会。隔了七年的时光,隔着李谨诚的不知所踪,两人想要再像当年那样,当忘年交一样聊天,都不知从哪儿聊起。 陈浦忽然把手腕伸过来:“袁姨,好久没给我把脉了。” 袁翎就笑着把三根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静气凝神感受了一会儿,又让他吐舌头,问了问他现在的作息生活,又问他有什么不舒服的。 陈浦说没什么不舒服的,就是最近吃东西老觉得烧心,容易上火,口腔溃疡,另外睡眠不太好。 袁翎略略思索,下了结论:“整体挺好的,你们警察的身体底子,比大多数人都强。就是有两点,稍微有点欠缺。一是……你是不是经常熬夜?” “厉害,怎么看出来的?” “肾气比七年前,弱了那么一点点。你们这代年轻人都爱熬夜,一旦熬得多了,肾脉多多少少都有反应。” 陈浦想辩解,自己熬夜都是为了工作。可这有什么意义呢?只要涉及肾的话题,任何男人都不想多谈。 看他微窘的模样,袁翎就笑出了声,说:“我之前不是说了吗,你的身体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好,只是相对于自己而言,这一块略有损耗,以后还是尽量少熬夜,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陈浦点头说好,又问:“第二点呢?” 袁翎往李轻鹞离开的方向,扬了扬眉:“你们当刑警,压力这么大吗?跟轻鹞同款,肝气郁结,不过你的肝火比她旺多了,口腔溃疡是不是大多在嘴巴两边?凡事想开点,日子还长着呢,七情六欲最伤人,铁打的身体,也敌不过内耗。” 陈浦被她说得沉默了,又怕被她看出端倪,低着头说:“您说的是。” 第62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前面一章替换为新的正文了,没看的倒回去。) 袁翎却不再多问,他为什么最近心情郁结,那是他的隐私。 “要不要给你开点中成药吃吃?轻鹞最近也在吃。稍微调理一下,不过这些都是辅助,关键是自己想得开。不过呢,所谓让人‘想得开’这种话,其实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那么容易想开,现代人就不会人人长结节囊肿了。尤其是女人。”袁翎侃侃而谈。 陈浦却只抓到一个重点:李轻鹞最近也在吃疏肝解郁的中成药。他心中一动,说不出什么滋味,答:“好,麻烦袁姨了。” 虽然只把了个脉,两人的感觉,却比刚开始,熟悉亲近了不少。袁翎看着他坐在医院简陋老旧的椅子上,也是一副端正挺拔的模样,一身正气,眉眼清明,越看越喜欢。那七年的隔阂,就像瞬间就不存在了。他还是那个,与李谨诚形影不离,与他们家亲近得不能再亲近的孩子。 袁翎慈爱地看着他:“怎么不早点来看我和你李叔?我们都很想你。” 陈浦的鼻子有点酸,说:“对不起。” “说什么对不起,要说对不起的是我们。有些话,早就想对你说了。谨诚的事,耽误了你这么多年,最好的青春,都耗在里头了,难道我们不知道?难道我们,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 李叔这些年也在找,他也说确实是……可能找不到了。他的意思和我一样:以后你别找了,专心去过你的人生吧。你已经为谨诚付出了太多,他……如果知道,肯定也希望你放下一切朝前走。真的,别再把自己耽误在我们家的事上了,听阿姨的话,好不好?” 陈浦抬起手背,飞快地擦了一下眼角,低着头说:“还是要找的,您别乱想,真不耽误什么事。反正我除了工作,生活里也没有别的要操心。”又扯了扯嘴角,说:“我都和李轻鹞说好了,一起找下去。我是当哥的,怎么能对妹妹说话不算话呢?” 他的语气很轻松,袁翎却听得泪盈于睫,叹道:“你这个直心眼啊。”她也知道一时劝不动,只能作罢,以后再说。 这时,李轻鹞已经交完费,领了东西,她打发小罗先回诊所忙碌了,远远见医生还没来,而母亲和陈浦正在说话。李轻鹞就顿住脚步,站在离他们十几米的走廊里,背靠着墙,目视前方,静默不动。她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但也不过去打扰。 “过几天到家里吃饭,让李叔做你最喜欢的辣椒小炒肉和红烧排骨。”袁翎说。 陈浦“哎”了一声,问:“李叔挺好的吧?” “他有什么不好,整天说自己老当益壮,徒弟都带过三四个了,还整天跟着年轻人冲一线。” 陈浦笑了,说:“李叔是干实事的人,哪里舍得离开一线?”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不知不觉又聊回李轻鹞身上。 袁翎问:“轻鹞在你们队里干得还好吧?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这孩子,什么都不对我们多说的。” 陈浦立刻说干得很好,是全局最优秀的新人。当然了,本来这就是事实。陈浦又捡了李轻鹞工作时的一些特点说了说,譬如做事特别细致,能吃苦,又譬如反应特别快,学东西也快,说得袁翎眉开眼笑。 看陈浦对李轻鹞的情况如此熟悉,张口就来,袁翎就放了心,有他照应,大概她是真的不用担心女儿了。 于是袁翎往李轻鹞去的方向望了一眼,走廊里人挺多,她没看到避在角落里的李轻鹞,压低声音问:“轻鹞最近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要不这一两周,肝经堵得那么厉害,她都好久没生这么大的闷气了。你知道原因吗?是工作上,还是人际上的事?”    陈浦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他离开了一周,回来这几天,她确实一直在给他甩脸色。他也明白,他是自找的。他在冷落她,她那样的性子,又怎么会受得了气? 可她为了他的逃离,这么的,这么的生气吗?前所未有的,肝经都堵了? 陈浦心里,有一丝微妙的感觉升起。 但他哪敢让袁翎知道,自己就是始作俑者。他轻咳一声,做出认真思索的样子,说:“可能是工作压力太大了,有个案子,一直压着,查得不顺利。回头我多关注她一下,开导开导,袁姨你放心,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袁翎很满意他一肩扛下的态度。 看着他真诚的双眼,听着他坚定的话语,袁翎就很想和他再多聊聊女儿的事。 以前他跟李谨诚在家里混时,就和袁翎更处得来。若不是他七年不来,袁翎早把这些年心里压着的伤痛和苦恼,对这个干儿子一样的人,一吐为快。 可有些事,涉及李轻鹞隐私,袁翎没经女儿允许,自然不会说。她只叹了口气,含糊地说:“其实前几年,轻鹞过得很苦。高三那年,对她打击太大了。她有很长的时间,缓不过来,让我们很担心。” 陈浦说:“我知道。” 袁翎却说:“不,你不知道。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轻鹞和你是同一种人,寻找谨诚的责任,她也想背在自己身上。可她那时候,只有18岁,除了读书,别的都不会,怎么背得起来?所以那段时间,她的压力,她的痛苦,超乎你的想象。” 她停了停,含着泪说:“有一段时间,我甚至以为,自己连女儿都要失去了。” 陈浦心头一震。 袁翎红着眼笑着说:“还好最后,她够坚强,走出来了,还走得这么好,她永远都是我们的骄傲,也是谨诚的骄傲。那时候我就跟你李叔说,今后无论她选择什么样的路,我们都会支持她。后来她才对我说,她进省厅,是想找一条最快的捷径,获得更大的助力,去找哥哥。 可干了一年后发现,她一个没有背景没有人脉的小新人,哪怕再努力,表现再优秀,整天也被事务性的事情束缚住,上层的路,短短几年里根本不可能走得通。她说她没耐心等下去了。你知道她为什么要去你们局里吗?” “因为她哥。”陈浦答。 包括他在内,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会觉得,是因为二队,是李谨诚当年呆过的警队。这大概是某种情感寄托。当年,陈浦也是申请从别的分局,调动到二队。 袁翎却摇头:“不,是因为你。” 陈浦怔住。 “一开始,我们也是像你这么想的。可她跑完所有手续后,对我说,妈妈,我要去找陈浦。我问她找你想干什么,她说除了家人,只有你,七年了,一直在找谨诚。她没有别的办法了,以后你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你去哪里,她就跟去哪里。因为她知道,你一定不会让她失望。” 第63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李谨诚一直是个开朗热心、情绪稳定的人。不过,他也会有情绪低落的时候。有一次,局里有一名老干警,在抓捕犯人过程中出了意外身亡。李谨诚那几天都闷闷不乐。 周末回家时,他也不像平常,活蹦乱跳。李轻鹞趁爸妈出去散步,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失恋?” 李谨诚没好气地白她一眼:“我整天呆在和尚窝里,去哪里失恋?” “那你怎么不高兴?” 李谨诚就在他妹身边坐下,长臂一捞,两人簇拥坐在一块儿,他叹了口气说:“将来万一,我是说万一啊,我牺牲了,你们都别太难过,你要劝着点二叔和阿姨。要是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就去找陈浦。无论什么事,你都可以去找他,知道吗?” 李轻鹞站起来,往地上吐了一大口口水,说:“踩一脚,呸呸呸。” 李谨诚笑着站起来,用力踩了一脚,呸了好几下。 李轻鹞说:“以后再说这种话,我就不理你了。” 李谨诚举手投降:“我其实也是有感而发,保证不再说了。” …… 身旁有人走来,李轻鹞从回忆里惊醒,看到来人穿着白大褂,胸牌上写着名字,正是他们等的医生。李轻鹞忙和医生打了招呼,一起往骨科操作室走去。 袁翎还在对陈浦分析女儿当时的心理状态:“我觉得,轻鹞当时,是把对哥哥的感情,投射到你身上,所以一门心思去找你。我说这些,你千万不要有负担,也不要有压力。可怜天下父母心,就是希望你如果有余力的话,对轻鹞多照顾一点。尤其是遇到工作压力大、不顺心,多开导,不要让她有太大的心理压力。她肯定听你的。” 袁翎说了一大堆,却发现陈浦好像在走神。 “陈浦,你在听我说话吗?” 陈浦恍然回神,还没答话,李轻鹞已带着医生走过来,袁翎立刻对陈浦打了个眼色,意思是这是我们的小秘密,陈浦点头。 石膏很快打好了。 李轻鹞和陈浦,一左一右,搀着袁翎上了陈浦的车。袁翎执意要先回诊所看下,反正诊所就在她家小区楼下,也有轮椅,回家方便。陈浦把母女俩送到诊所门口,两个徒弟已迎出来搀扶。袁翎招呼陈浦进来坐,陈浦笑着说不了让她先安顿好,改天再来。袁翎就没勉强。 李轻鹞走在最后头,刚要进去,陈浦叫住她:“你等等。” 李轻鹞站住,转头看着他。 夕阳的余晖,照在玻璃门上,给李轻鹞的五官轮廓,蒙上一层朦胧的橘红色光泽。她站在两级台阶上,居高临下,面无表情。 陈浦站在台阶下,微抬起头,望着她固执的表情,突然笑了出来:“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李轻鹞:呵呵。 “今晚我住家里,照顾我妈,明天伺候她在家吃早饭。” “在家”两字,她咬得很重。 陈浦闻言也不在意,继续笑着说:“那……明晚聚会前,我开车来接你。” 李轻鹞看着他比兔子还要温和的表情,既觉得困惑,又觉得烦躁,还有隐隐的、久违的……开心。但是她想,我开心个屁。陈小浦,真当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她说:“我不喜欢人接,我要打车。” 陈浦却说:“做戏不得做全套,肯定要假称我是你男朋友,才能跟着去参加聚会买单。” 李轻鹞:“呦,那可真是委屈你了。说不用就不用,好走不送。” 她扭身走进诊所。 隔着玻璃门,陈浦望着她六亲不认的步伐,轻轻吐了口气。 —— 第二天傍晚,李轻鹞走出诊所,看到陈浦的车停在路边,也不知停了多久。 李轻鹞也不是扭捏的人,径直上车,不过没像以前总坐副驾,坐了后排。 陈浦从后视镜看她一眼:“把我当司机啊?” “不行吗?” “你说什么都行。”    今天陈浦穿了件宽松的麻灰色T恤,黑色中裤,一身都很新,质地剪裁一看就很好。整个人看起来干净挺拔,减龄效果明显。头发明显洗过,根根柔顺蓬松,沾着湿气。原本下巴冒出的一点胡渣,也刮得一干二净。 他对她的态度也很成问题。一夜之间,原本笼罩在眉宇间的郁气,一扫而空。眉眼清明,神色轻松。 好像以前那个陈小浦又回来了。 李轻鹞不动声色。 陈浦把车往聚会的地点开。过了一会儿,他拿起中控台上的一杯饮料,往后递:“你最喜欢的声声乌龙。” 李轻鹞没接:“我今天不想喝。” 他要开车,只好又把饮料放回原处,说:“喝吧,我特意去排队买的,一人一杯,不然我也喝不完两杯,多浪费。” 李轻鹞沉默了几秒钟,说:“因为你没问过我就买,因为你排了队,因为你怕浪费,我就非得喝掉自己不想喝的茶?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陈浦静了一会儿,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轻鹞不做声。 又开过一个红绿灯,他柔声说:“别生气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李轻鹞不知道,自己紧绷的脸部线条,瞬间柔化了大半。不过她的语气还是冷冰冰的:“错哪儿了?” “不该自作主张买这杯茶。” 李轻鹞有点满意,但不多,“呵呵”两声。 “还错在这些天,不该对你甩脸色,不该一个人跑去云南。也不该不主动给你发短信打电话。总之,都是我的错,以后陈小浦再也不会这样了。” 李轻鹞的嘴角抑不住地上扬,立刻低头决不能让他看到。与此同时,又有一丝酸楚涌上心头。 她说:“你也知道这样不对啊,那为什么还要这样?” 陈浦从后视镜看她一眼,结果只看到白皙的额头和低垂的眼睫。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快速地点点点,脸皮也绷得紧紧的。 “我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呢——”他慢吞吞地说。 突然没了下文。 李轻鹞心头一跳,抬起头。 陈浦盯着前方,很慢的,吐了口气,说:“因为家里的事,这段时间很不顺心。” 李轻鹞狐疑:“真的?” 陈浦一怂怂到底,态度十分坦然:“真得不能再真了,谁家没点破事?”可到底心有不甘,又不紧不慢补了两句:“他们还逼我去相亲,我不肯去。笑话,我怎么可能去相亲,认识别的女孩子。” 李轻鹞和他的目光在后视镜里对上,他的语气听着吊儿郎当,可眼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静静的。 李轻鹞盯着他的眼睛,慢条斯理地说:“为什么不去?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都一把年纪了,有这种机会不是挺好?” 陈浦本来昨晚到今早,觉得自己已经彻底好了。此刻她几句话嗖嗖嗖过来,他就又是一口气郁在胸口。 不过,这些天,诸如此类的感受,实在太多。他麻木了,反而平静,说:“我用得着相亲?又不是找不到女朋友。” 李轻鹞:“是吗?你找个给我看看?” 陈浦…… 陈浦无话可说。 过了一会儿,他苦笑着说:“总之是我错了,咱们和好,行不行?” 李轻鹞憋着笑,说:“行吧,看你以后表现。” “那奶茶喝不喝?” 她伸手把奶茶拿走了。 第64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李轻鹞今天一共请了五个人,三女两男。三个女孩当年跟向思翎走得很近,两个男孩当年都是开朗活泼的性子,人缘很广。 他俩到包间的时候,已经来了三个人,没多久,人到齐了。李轻鹞今天做东,她现在又有长袖善舞的本事,气氛很快热络起来。 一个女孩问:“李轻鹞,今天怎么突然请我们几个吃饭?” 借口李轻鹞早就想好,说:“之前马君鸿不是请过大家两次吗?我意识到自己这几年和同学联络太少,实在不应该。今天正好你们几个有空,就一起吃个饭,下回人齐了,再一起聚。” 得知“男朋友”陈浦是她的同事,大伙儿又是一通彩虹屁,什么警察最值得尊敬啦,什么陈浦一定是局草啦。不过也有女孩打量着陈浦的外形气质,再注意到他一身低调奢牌,暗暗乍舌,觉得李轻鹞不愧是李轻鹞,每次出手都不同凡响。 大家又聊了一会儿现在的工作和生活,李轻鹞还说了几件查案中的趣事,气氛越发热络。大家都感觉李轻鹞变了,不像高中时那么高冷了,都有些受宠若惊,但又觉得是意料之中,毕竟大家都变得成熟圆滑了。 倒是她的男朋友,话不多,不停地给她端茶倒水夹菜,一看就脾气很好很宠她的样子。然而大家又觉得情理之中——以前高冷学神骆怀铮在李轻鹞面前,不也混成这样?不过这会儿,大家都很识趣,半个字不提骆怀铮。 很快,就聊到了高中同学聚会必聊话题之一——谁现在混得最好? 李轻鹞就等着这个机会呢,笑着说:“当然是向思翎,最近我还见过她几次,已经是华誉集团负责人了,而且漂亮了很多,其实她本来长得就不错,对不对?就是高中时不太会打扮。”最后几句,是问旁边的女孩子,她当年就跟向思翎很熟。 女孩说:“对啊对啊,她那时候真不会穿。高一的时候,她家里条件还不太行,零花钱都没有。到了高二,听说是她妈妈做服装生意,一下子就起来了。那时候她经常带很多零食,还有文具给我们,手机也是最新款的。但她好像很少买新衣服,也不太愿意打扮。有一次,我妈从香港给我带了两支少女香水,我想分她一支,她死活不要,说自己不用这些,很固执。” 几个同学,有的听说了罗红民的死讯,有的则对向思翎的近况一无所知,大伙儿都很唏嘘,谁能想到当年丑小鸭一样的女孩,现在要钱有钱,要颜有颜,虽说命运坎坷了一点,亲爸后爸都死了,但已是他们这些同学够不着的人物。 李轻鹞问那几个女孩:“我记得高中时,你们跟她关系最好吧,后来是不是一直保持来往?” 三个女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摇摇头。 一个女孩说:“其实当年骆怀铮出事后,她过了好长时间才来学校,从那以后,就不怎么跟我们说话了。我们……也没跟她说话。”说完还看了看陈浦的脸色。 陈浦笑笑说:“没事,不用顾忌,我一点都不在意。骆怀铮的事早就过去了。” 李轻鹞看了他一眼。 陈浦的心漏跳了一拍,脸色却越发坦荡。 众人都笑了。有的说,早说啊,刚才几次差点提到骆怀铮,我都赶紧憋了回去;还有的说,李轻鹞你男朋友对你可真好啊。 大家又说回向思翎,另一个女孩说:“其实高中毕业后,我试着联系过她几次,但是她都没有理我。想想她其实也挺不容易的。也不知道她现在身体好些了没有,不过她现在有钱了,应该可以把身体调理得很好吧。” 李轻鹞:“她身体不好吗?我上回还听她说,每天健身,游泳还游得很好呢。”    那个女孩还没答,另一个女孩说:“是啊,向思翎怎么可能身体不好?她以前每次运动会都拿名次好不好?” 李轻鹞:“我怎么没印象?”另外两个男生也说没印象。 那个女孩却坚持:“那是你们根本没注意她。其实我跟她玩熟之前,也没注意她体育很好,每年都参加运动会,都能拿不错的名次。直到高二上学期,我陪着她,同一天上午3000米,下午1500,一个拿了第四,一个拿了第三,我才知道她这么牛逼。不过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年,我们班李秋英拿了女子3000米和800米冠军,还有4X100冠军,赵浩宸和几个男生,也是拿了好几个冠军。那时候所有人都关注他们几个,所有广播稿都是写给他们的,谁会注意到向思翎呢?而且她跑完就躲到一边去了,也不怎么跟人说话,也不炫耀成绩。” 她这么一说,李轻鹞和其他几个同学好像都有点印象了。 大家都沉默了。确实,在读书的时候,总有那么一两个人,就像暗色的背景板,无论他们做什么,他们好还是坏,取得什么成绩,遇到什么难处,都无人在意,无人关心。因为他们太平庸,平庸到掉色。在鲜亮张扬的青春里,平庸和普通就是原罪,大家又怎么会分一丁点注意力给她? “是的。”另一个女孩也说,“我也想起来了,她跑步是很厉害。所以你为什么说她身体不好呢?”她问之前说向思翎身体不好的女孩。 那个女孩答:“是这样吗?可我记得整个高二,向思翎请过好多次假,总是感冒,有时候一天,有时候两天。还有一次是高二下学期,她请了半个月,说住院了,不过那次是阑尾炎手术。回来上课的时候,脸色那叫一个苍白,路都走不动。那段时间,还是我每天陪她课间上厕所呢,总觉得下一秒她就会晕倒。所以我才觉得她身体不好,我问过她是不是体质不好才总生病,她也没否认。” 有个男同学一拍桌子:“肯定是体质不好,才要加强锻炼吧。”这样就说得通了。 众人恍然。 李轻鹞和陈浦一直安静地听他们回忆,更多有关于向思翎的种种,时不时搭上一两句,引导话题。 …… 聚会一结束,陈浦和李轻鹞就回到警局,第一个调查向思翎当年的住院记录。 第二天上午,调查结果就出来了。 7、8年前,本市的正规医院,基本上都实现了档案电子化管理,所有数据都保存着。阑尾炎只是个很常见的小手术,任何正规医院都能做。两人调查了向思翎家附近的七八家医院,结果都没有她的住院和手术记录。 于是陈浦把调查范围拓展到全市区医院,依然一无所获。 他们又和当年的老师联络,经过提醒,老师也想起,是有这么回事,向思翎请了半个月的病假,还交了住院证明。但具体是哪家医院,老师记不清了,单据也早就没了。 陈浦说:“她当年没有住过院,哪里来的住院证明?” 我知道有些读者想看剧情,觉得言情太多了。但是有些感情转折心理变化吧,还是得写,密得办法。叹息,主要是前面去XJ,正常一天的更新量拆成两天,就感觉进度太慢了。后面应该不会了。 第65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李轻鹞说:“这种住院证明,交给班主任就可以,不会有人审核,如果家长打过招呼,估计老师都不会细看。那就意味着,可以糊弄一个,也可以作假。” 陈浦:“但按你同学所说,向思翎确实病了半个月。” “但是她没去正规医院。” 两人对望一眼,陈浦打开电脑,找到一张七年前的区地图,投屏到白板上。诸如此类,七年前的资料,陈浦不知道收集了多少,所以现在,信手拈来。 他用白板笔圈出向思翎家当时所在的机械厂宿舍位置,李轻鹞也凑过去,两人一一摸寻,方圆5公里内,有15家诊所,全都标出来。 李轻鹞忽然愣了一下,说:“我记得李美玲好像在诊所工作过。” 陈浦立刻坐回电脑前,调出和李美玲有关的卷宗笔录。 “没错。”陈浦指着屏幕——罗红民刚死时,李美玲接受警方的背景调查,曾经提到过自己卫校毕业,在医院、诊所都干过。但因为只是例行询问,这些事年代久远,与案件没什么关系,当时负责笔录的警察,当然没有询问更详细的内容。 “那至少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了,”李轻鹞说,“李美玲失踪了,我们要搞清楚她在哪家诊所工作过,只怕要再走访调查,花费些功夫。” 陈浦的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摸了摸下巴,目光锐利。他说:“不用那么麻烦。李美玲的母亲还活着,旧事问老人,她肯定知道。” —— 李美玲的父母一共生了三个孩子,李美玲是最小的,上头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哥哥在外地工作,父亲几年前因病去世,现在老母亲跟着姐姐一家生活。 在片区民警的陪同下,陈浦和李轻鹞敲响了李美玲姐姐家的门。正是上班时间,姐姐一家都不在,孩子也上学了,只有老太太一人在家。 那是位七十多岁的老人,满头银发,身材瘦小,但是一身衣服干净整洁。虽然满脸皱纹,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秀丽的轮廓。 李美玲失踪的事,姐姐一直瞒着老母亲。 片警握着老太太的手说:“赵奶奶,最近身体还好吧?” 老太太露出微笑,说:“好、好。小刘,今天怎么来看我了?” 片警说:“这两位是区公安局的同志,有些情况想跟你了解一下。” 李轻鹞笑着说:“赵奶奶,你好,我姓李,您叫我小李就好了。最近我们在调查一起违规诊所的案件,您知道的,那些黑诊所害人不浅。所以想来问一下,您还记得,李美玲年轻时工作的诊所,叫什么名字吗?” 老太太看她一眼,说:“你们等一下。”她起身,李轻鹞连忙扶着她,她却说不用,挥开了李轻鹞的手,一个人走进房里。 过了一会儿,她搬了个小小的鞋盒子出来,片警连忙起身接过,把鞋盒子放在茶几上。 老太太戴上老花镜,语气温和地说:“美玲小时候,还有年轻时候的证件,我都收在这里了。她说不要了,我没舍得扔。” 李轻鹞和陈浦开始一样样翻看里头的东西,有小学毕业证,中专毕业证,护士证。还有一张医院的工作牌,上头写着的是市华旺医院。这家医院,李轻鹞有印象,她小时候听说过,是家私人医院,当时还挺大的,但后来倒闭了。 陈浦拿出一份劳动合同,只有薄薄一张纸,一看就很不正规。合同签订双方是李美玲和“远安诊所”。下面签字的是李美玲,和一个叫做孙远安的人。签订日期是2001年,那时候李美玲22岁。 “您记不记得,李美玲在这家诊所,干了多长时间?” “那有挺长时间了,工作不好找,她的学历也进不了正规医院,可能有七、八年吧。”    李轻鹞又问:“这些东西,可以借给我们用一下吗?一定不会毁坏,用完过段时间就还给您。” 片警也说:“赵奶奶,警察同志查案也不容易,咱们,支持一下工作?” 赵奶奶点头:“你们拿去吧。” 李轻鹞又和老人家闲聊了一些当年有关李美玲的事,然后起身告辞。赵奶奶送他们到门口时,问:“我们家美玲,是不是干了违法乱纪的事?” 李轻鹞看了陈浦一眼,陈浦笑笑,刚要遮掩过去,老人家却又说:“这个女儿,十五年前,就不认我了。她不学好,心术不正,只想着不劳而获,年轻时就嫌我们没用。后来我们不肯再给她钱,就跟我们断绝关系,怕被老人家拖累。是我没把她教好,她最小,从小长得漂亮,我和她爸,还有哥哥姐姐,都惯着她,把她惯坏了。” 这话不好接,李轻鹞和陈浦没说话。 老太太又说:“我早就当没这个女儿了。但如果回头你们的调查有了结果,无论好坏,告诉我这个老婆子一声,行吗?” 看着老人家微红的眼眶,陈浦郑重答道:“我答应你。” —— 陈浦和李轻鹞,重新回到那张地图前。 无论是二十年前,还是七年前,湘城叫“远安诊所”的,只有一家,一直没有改过名字。诊所所有人,一直是西医执业医师孙远安。按照户籍记录显示,孙远安今年53岁,年轻时丧偶,一直没有再娶,育有一女叫孙芷兰,28岁,是一名小学语文老师。 陈浦用红笔,在地图上把远安诊所圈了出来。他把笔往桌上一丢,人靠在桌边,沉默。 李轻鹞也盯着地图。 远安诊所就开在朝阳家园里。一直在。 向思翎家所在机械厂宿舍,距离朝阳家园1.5公里左右。远安诊所距离向思翎家不到2公里。 —— 正是傍晚时分,朝阳家园的街头巷尾,弥漫着油烟和香味。 远安诊所坐落于朝阳家园3栋2单元101室-103室,这一栋临街,底层都被改成了门面房,历史已久,默认合规。房子已经很老了,但诊所从外面望进去,还挺大的,这个点儿,依稀有两三个人在输液。 陈浦问李轻鹞:“饿不饿,要不要先吃饭?” 李轻鹞说:“我想先查清楚,不想再等了。” 陈浦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巧克力,递给她。 李.忘了控糖很久的.轻鹞摇头:“我不吃高糖的。” 陈浦撕开包装,说:“纯黑巧,没糖。”说完拿着半露的包装纸,直接把巧克力塞进她嘴里。 被强行投喂的李轻鹞,淡定地嚼着巧克力,问:“你怎么会买这个?” “前一段时间就买了,补充体力。今早出门看到就带着。” 第66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李轻鹞问:“你有吗?” “还有一块,我现在不想吃,你还要吗?” 李轻鹞故意说:“都被我吃了,你不就没了?” 结果话刚没完,又被他眼明手快剥了一块塞进嘴里。 李轻鹞瞪大眼,“唔唔”地说:“我够了!你要把我喂成猪吗?” 陈浦把包装纸丢进路边垃圾桶,抬眼微微笑着,眼里有光芒闪动。他说:“总觉得这些日子,没我带着吃饭,你都瘦回去了。” 他的语气颇为惋惜,李轻鹞嚼着巧克力,冷淡道:“别做梦了,再胖一斤我跟你姓。” 两人推门进入诊所,门口的护士问:“你好,是来看病吗?哪里不舒服?” 陈浦走过去,对她亮了一下证件,低声说:“你好,我们正在调查的一个案子,当事人曾经在你们诊所工作过。所以我们想找孙远安医生了解一下情况。” 护士立刻抬头,看向不远处坐在电脑前,一身白大褂的中年男子。 陈浦二人也望过去。 孙远安中等个头,1米68的样子,身材偏瘦,已有不少白发。他戴了副黑框眼镜,面容严肃板正。哪怕正在玩手机,嘴角也是紧抿下撇的,一看就是不那么好相处的人。 护士走过去,小声在孙远安耳边说了几句,孙远安抬头看了他们俩一眼,也没有笑容。他不急不缓合上面前的记录本,把手机装在口袋里,这才起身,走过来说:“我能不能看看你们的警官证?” 两人都亮了证件。 孙远安接过,仔细打量了一下,还给他们,说:“外头还有病人,到我的办公室谈吧。” 孙远安的办公室就在里头的一间屋子,三人相对而坐,护士泡好茶后出去,带上门。 孙远安问:“你们想了解谁的事?” 陈浦却没提李美玲,而是问:“向思翎,8年前还是个高二女生,16岁,她是不是你的病人?当时有没有在你这里动过什么手术?” 两人都紧盯着孙远安的脸。他沉思了一会儿,摇头说:“8年前的事,我不记得了,我的病人很多,哪可能都记得。” “病历记录还在吗?” “没有了。” 李轻鹞却笑着说:“不一定吧,孙医生,你做的都是街坊邻居生意,十几年没换过地方,主要病人群体固定,怎么会不保留病历呢?”李轻鹞这么说是有依据的,她妈的诊所里,十年的老病人,病历都保留着,街坊生意就得这么做。 孙远安面露难色:“我真的记不清这个人了,那些纸质病历本,早就没了。” 李轻鹞轻飘飘地说:“没有纸质病历,是因为已经全部录入系统了吧?不瞒你说,我家也是开诊所的,跟你这里规模差不多,可能还要大点,2010年起我家诊所就全都电子化了。你这里是不是也一样?” 孙远安沉默了好一会儿,说:“系统里也没这个人。” “那帮我们查一下系统确认?” 孙远安却说:“你们有搜查令吗?有相关手续吗?有的话,我就给你们查系统,保护病人隐私,是医生的职业操守,我不能随便给你们查。”    陈浦和李轻鹞对视一眼,都没想到,这个孙远安这么难缠,死不松口。一般人面对警察,可没这么强硬。但这更让他们觉得,这个人有问题。 陈浦已按照惯例,唱起了白脸,冷冷地诈他:“孙医生,你知道我们在查什么案件吗?案件性质非常严重!关于向思翎的情况,你最好如实交代。你应该很清楚,身为一个医生,如果开具假的医疗证明、违规做手术,甚至妨碍调查、影响司法公正,不仅会被吊销执照,还可能坐牢。你也不想做了一辈子医生,晚节不保,身败名裂进监狱吧?” 孙远安的脸涨红了,神色却越发阴沉,他说:“你说的这些,我都没有做过!病人的病历,怎么能你们说查就查呢?那今后谁还敢来我这里看病,隐私都没有了。” 这就属于冠冕堂皇的强词夺理了。 这时有人敲门。 孙远安闭了嘴。 陈浦:“进。” 一个年轻女人走了进来,喊了声“爸”,又看了看陈浦和李轻鹞:“我刚下班过来,听说有警察同志找你协助调查,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孙远安皱眉说:“没你的事,忙你的去。” 李轻鹞见孙芷兰相貌斯文,眼眸清亮,面带善意,心念一动,说:“孙芷兰是吧,你好,我们是刑警队的,这是我们的证件。因为一起重要案件,我们想要查看病人病历。但你父亲一直不配合,能不能劝他一下?” 孙芷兰听明白了,不赞同地看着孙远安:“爸,你干嘛呀?咱们行得正站得直,给警察提供信息,不是公民应尽的义务吗?” 孙远安被女儿怼得脸都青了,说:“这不关你的事……” 孙芷兰显然是个直爽性子,对李轻鹞说:“别理他,五十几岁就老糊涂了。病历都在电脑里,我给你们查。” 孙远安要被气死了,但他又不敢当着警察的面,强行阻拦女儿,最终青着脸,坐在一边。 孙芷兰坐到电脑前,打开系统。 李轻鹞说了“向思翎”的名字,孙芷兰键入后,跳出十几条就诊记录,她说:“还真有,是这个人吗?” 李轻鹞看了下病人基本情况,那十几条就诊记录都是2016-2017年的,病人年龄15岁,登记的家庭住址是机械厂宿舍。 李轻鹞点头:“是她。” 陈浦看了孙远安一眼,他的面色倒是平静下来,眼眸低垂着,也没说话。 孙芷兰把电脑让给他们,李轻鹞一条条往下点击查看,大多数是感冒,每次医药费也就是二、三百,费用明细都有。 只有一条,2016年11月,也就是高二下,只写了个一个“肺炎”,治疗费用达到了3500。李轻鹞又往下拉细的目录,结果用了什么药,什么治疗手段,都没有记录,一片空白。 李轻鹞和陈浦对视一眼:找到了。 看来向思翎那次长达半个月的“生病”,就是在这家她母亲曾经长期就职的私人诊所治疗的。 其实那天同学聚会一说,李轻鹞就联想到了堕胎。但是当年审判骆怀铮时,向思翎经过医院检查,证实还是处女身。所以李轻鹞只好暂时排除了这个可能性。 那她那时候病了半月,会是什么原因呢? 第67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陈浦问孙远安:“你不是说没这个人?” 孙远安说:“她都七八年没来了,我哪里记得。” 由于孙芷兰很配合,陈浦和李轻鹞要给她面子,不再逼问孙远安。陈浦给李轻鹞递个眼色,看了看孙芷兰。 李轻鹞秒懂,孙芷兰有可能是突破口。 这很好判断。孙远安早年丧妻,一个人养大孩子。孙芷兰在父亲面前,非常自信、随意,而且有话语权。这说明她是备受父亲宠爱长大的。 刚才孙远安就不配合,现在系统里只有一条模糊的“肺炎”记录,他当然可以继续推说记不清,让他开口估计很难。 孙芷兰就不同了,她这么积极地配合警察,说明她很怕父亲沾上麻烦,急于澄清。而且她也表现得很率真、正直。孙远安当年如果真的做过什么,李轻鹞觉得他肯定没告诉过女儿。孙芷兰表现得对诊所的情况很熟悉,也许他们可以打探一二。 陈浦把手往孙远安肩膀上一搭,孙远安轻轻抖了一下。 “孙医生,能不能带我参观一下诊所?” 孙远安犹豫了一下,答:“行。” 等两人走出办公室,李轻鹞就和孙芷兰聊了起来。 “你爸为什么不配合啊?我们调查别人,跟他又没关系,他这不是给自己惹麻烦嘛。” 李轻鹞这几句抱怨的话一说出来,孙芷兰顿时有种在跟同龄女孩聊天的感觉,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她答:“我爸这个人挺固执的,喜欢钻牛角尖,警察同志,你们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他人不坏,对病人也很好。” 李轻鹞点头:“我妈也是开诊所的,不过是中医诊所。对病人好,是最重要的。” 孙芷兰一下子感觉跟她又亲近了一些,问:“你们在查什么案子啊?这个向思翎,有什么问题吗?” 李轻鹞做了个“嘘”的手势,说:“不能打听,我们来过的事,也请你保密,好吗?” 孙芷兰立刻说没问题。 李轻鹞又问:“七八年前,你还在读大学吧。” “对,我在读师范。” “那你应该跟我一样,也是在诊所里长大的吧?” 孙芷兰笑着说是,又说:“要不是没证,我10岁就能给人打针。” 李轻鹞和她对着笑,话锋一转:“这个向思翎,你有印象吗?” 孙芷兰摇头:“大学我都是寒暑假才回来,对这个名字没印象。” 李轻鹞还是希望能找到最原始的纸质病历本,说:“你们这个医疗系统,用着蛮好的,是哪一年装的?” “2016年7月。” 李轻鹞愣了一下,目光再度落到孙芷兰的脸上。 哪怕是诊所员工,只怕都要想一想,才能忆起八年前安装系统的时间,甚至有可能记得没那么清楚,这才是人之常情。但是孙芷兰一口答了出来。 “不会是你让人装的系统吧?我看你爸不像是对这些很懂的样子。” 孙芷兰脸上的笑没了,她说:“不是我,我学文科的,不懂这些。是我爸当时的一个徒弟,都是他一手办的。” 李轻鹞往外间看了看:“他现在还在诊所吗?” “他七年前就离开湘城了。” 七年,又是七年。 李轻鹞现在听到“七年”和“朝阳家园”两个字眼,神经都会微微抽搐一下。她和陈浦明明在调查罗红民案,可越来越多的细小线索,都汇集到七年前的朝阳家园。 这是巧合吗? 李轻鹞看着孙芷兰不太自然的神色,问:“他叫什么名字?我们也想找他聊聊。” 孙芷兰说:“你们不见得找得到,他去哪儿了,谁都没说,手机号都换了。” “所以他是不辞而别?” 孙芷兰低下头,看着桌面,脸色淡淡的:“就跟我爸打了个招呼。” “别人找不到,我们一定找得到。到时候,要把手机号给你吗?” 孙芷兰却笑笑说:“不用了。系统里有他的资料,你等一下。” 孙芷兰非常熟练地调出一份档案。 那是个皮肤略黑,容貌俊朗的年轻人,当年看起来只有二十三、四岁。穿一身白大褂,眼神清亮,精神奕奕。 他叫叶松明,河南信阳某村人,毕业于湘城的一所三本医科大学。 李轻鹞对着屏幕拍了张照片,用胳膊轻轻撞了撞孙芷兰:“你当年跟他,是不是……” 孙芷兰从来都是直爽性子,此刻看着李轻鹞温和善意的眼睛,也觉得没什么隐瞒的必要,苦笑了一下,说:“是。” “那怎么就分开了?” 孙芷兰仿佛又看到当年那个瘦瘦黑黑的青年。他有着这个世界上最明亮的眼睛,总是充满活力,折腾引进新系统,改进分诊流程,每天起早贪黑,忙个不停。每周仅有的一天休息,他会地铁再倒两趟公交,跑到她的学校,好像永远不知道累。 他陪她吃饭,看电影逛街;陪她在雪地里疯狂打滚,在山岭上跟两个二傻子一样呼喊奔跑;他们在黑夜里,在寂静无人的诊所角落,相拥亲吻。    孙芷兰抿了一下唇,答:“我们好了一年多,从我大二到大三,一直好好的。可是有一天,他突然给我发短信,说觉得我们俩不合适,要分手。我完全不能接受,生了几天气,等我周末从学校赶回来,他已经走了。”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孙芷兰沉默了一阵子,答:“虽然在我们的感情里,他是个不负责任的烂人。但是客观的说,他本身是个很好的人,很善良,也很正直,工作特别努力,对每个病人都很好。他也很聪明,诊疗系统就是他联系引进的,我那时候还开玩笑说,他让诊所鸟枪换炮了。 我现在有男朋友了,谈了两年,下半年打算结婚。你们如果找到他,不用给我联系方式。就是能不能帮我问一句,当年他为什么要走?这辈子我总要知道答案。” —— 走出诊所,李轻鹞对陈浦说:“诊疗系统是叶松明引进的,病例数据肯定也是他录入的,向思翎的事,他应该是知情人。而且他当年抛弃爱人和工作,不辞而别,很蹊跷。” 陈浦立刻给河南信阳方面打电话,请对方帮忙查这个人的资料和下落,信阳警方一口答应下来。陈浦又联系局里负责户籍资料的民警,一并帮忙查询。 剩下的,就是等消息了。 正是华灯初上时分,两人饥肠辘辘。不过,按照过去两周的冷战惯例,现在他们就该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了。 陈浦神色很自然地看着街边那些门面,问:“今天吃饭庆祝一下。想吃夜宵还是炒菜?” 他没说是庆祝什么。 李轻鹞说:“可我还是觉得一个人回家吃外卖比较香。” 陈浦就笑,伸出双手按着她的肩膀,声音就响在她耳朵边上:“需要我认几次错,你报个数,让我心里有个底。” 李轻鹞被他推着走了几步,也忍不住笑了,说:“陈小浦,你知不知道‘骨气’两个字怎么写?” “不知道,知道那个干什么,骨气能陪我吃饭吗?” 两人说说笑笑,李轻鹞挑了家小炒店,说:“我请,不许抢。” 陈浦在桌子对面坐下,问:“为什么?” 李轻鹞翻着菜单说:“你今天请我喝奶茶,吃巧克力。我也想请你吃东西。” 她讲这几句话时,嗓音低柔婉转,不紧不慢。陈浦却听得心头一股暖流涌动——他觉得自己听懂了她的画外音,她在告诉他,她和他一样。一样的不想吵架,不想冷战。 她也想让他开心。 “我要吃莴苣炖腊猪蹄。”他以点菜的方式,积极表示回应。 谁知李轻鹞扫了眼菜单,果断说:“我晚上不吃猪蹄,太肥了,而且这是火锅,这么大一份,你一个人吃不完。还要128,太贵,换一个。” 陈浦:“……” “我就想吃猪蹄。” 李轻鹞抬起眼皮看他一眼:“行,给你单独点个烤猪蹄,18块,就这么定了,其他菜我点,你休息吧。” 结果最后,两人还是都吃撑了,扶着肚皮走出炒菜店。 李轻鹞:“都怪你,点什么大可乐,我喝了好多。” “要不定个规矩,以后咱们一周喝一次饮料。”陈浦也怕发胖,或者长出肚腩。 “行,说到做到?” “我有什么做不到的,大不了下次喝冰水。” “我妈不是说你肾虚吗?还喝冰水?” 陈浦站住不肯走了:“袁姨怎么什么都跟你说?这是病人隐私……不对!她说的是我整体身体素质很好,比绝大多数人都好,只是因为熬夜,肾气稍微逊色那么一点点,这哪是肾虚了,靠!你给我回来,走那么快干什么!” 正说话间,他的手机响了,是河南打来的,他对李轻鹞说:“过来。”立刻接起。 河南警方效率很高,因为叶松明这几年的手机、住址、工作情况,都在系统里有登记。他七年前离开湘城后,回了信阳下面某县,开了个私人诊所。此后一直居住在河南。他没有结婚,也没有女朋友,一直单身。 两年前,他在驾车出门采购药品途中,遇到车祸去世,年仅32岁。 挂了电话,李轻鹞说:“这么说,线索又断了?” 陈浦却说:“我觉得要去河南一趟,亲自看看。” 李轻鹞:“那你一个人去吧,拜了个拜。” 陈浦又笑了,手忽然抬起,很用力揉了揉她的短发,直揉得李轻鹞脸都黑了。“啪”地拍掉他的手,结果他又飞快捏了一下她的脸。 “陈小浦你癫了吗?!”动作太粗鲁了,都把她脸捏痛了。 “我一个人行动多不安全,陪我不?” 李轻鹞:“随便。” 陈浦查了一下交通,又跟河南那边警方确认叶松明老家的位置,和家人的联系方式。最后决定,当晚就和李轻鹞坐火车卧铺,明天一早就能到叶松明家所在的镇上。 连载一开头我可能没说,这本书是悬疑爱情,不是推理言情。我的写作目标是现实向,用更多生活化的细节刻画人物的行为、心理和人性(不是指男女主),以及破案细节更扎实。 所以它会有悬念,但注定不是一本剧情跌宕起伏,情节转折很多,很刺激的。我解释这个,是发现有些读者可能一直想看这样的内容,但是她们也许会失望,因为这本书的风格就不是那样的。 我现在老了,每本书的写作目标可能都不同。譬如《阿禅》第一天开文我就在文案里说,目标只有一个:练习细节推进能力,就是在一个老梗的前提下,细节不断反转和推进的能力。和本书完全不是一个类型,有兴趣的同学也可以去看一下。(我真的只是来剖白心志,不是来打广告的哈哈) 总之,新读者可能不了解,我再次强调一下自己的辈分——我都写这么多年了,这么老了,不要对我有太高的要求,能写得动就行,让我想咋写咋写,写得不够好可以提要求但也要理解——你看到一头干瘦的老驴,和一头膘肥体壮的青年驴,能对他们提一样的要求吗?不能啊!我跟你们说我的肾气才是真的不足了,自己摸脉摸出来的。每天一边码字,一边塞一把肾气丸,好心酸的,不是搞笑,是真的。 第68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这还是李轻鹞长这么大,第一次坐夜间卧铺火车,以前都是坐高铁。 单位能给报硬卧,陈浦做主定了软卧,回头就按硬卧价格报,自己垫付多的部分。李轻鹞搞不清楚这两种的差别。陈浦背着个包,提着她的行李袋,李轻鹞空手跟在他身后上车。 不是旺季,又是工作日,车厢里人稀稀拉拉。他们运气不错,买到同一个包厢的两个下铺。这时已经9点多了,只有一个上铺有人,在蒙头睡。 陈浦就把自己的行李放在有人那个下铺,让李轻鹞睡对面。李轻鹞放好东西,转头看见陈浦一头的汗,掏出张纸巾递给他。他接过说谢谢,把头上脸上的汗囫囵一擦。李轻鹞盯着他湿了一小块的前襟,低声说:“你要不要去换件衣服?车厢里空调大,别吹感冒了。” 车厢里灯光亮度不高,陈浦的眼睛最亮,看她一眼说:“我一年都难感冒一回。”但他还是从包里拿出件干净T恤,又拿了块毛巾,说:“我去擦擦,你先坐会儿。” “嗯。” 陈浦走后,李轻鹞看到过道的墙上贴着个凳子,有些稀奇,走过去,把凳子按下来,尝试坐下,胳膊支在旁边的小桌板上,望着黑黢黢的窗外,山野景色一闪而过。她又把脸靠在玻璃上,冰冰凉凉的。耳边伴随着列车“轰隆轰隆”的声音,别说,她觉得这种意境还挺好的,很有年代感,很宁静,人的心仿佛也随着列车,穿行在无边无际的田野夜色里。 正发着呆,就看到几米外的车厢连接处,陈浦的身影出现。她转眸望去,结果就看到他光着上身,只穿了条黑色运动中裤,肩上还搭着块毛巾,正弯腰把手里的纸塞进废纸箱。 陈浦的五感很敏锐,还弯着腰,就抬起头,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李轻鹞没有笑,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故意逗他撩他,只是手托着下巴,就这么望着他。 他的眼神也静静的,肩膀上还沾着水汽,腰身的线条收敛得很紧,小腹肌肉微微内凹。他直起身子,神色镇定地又进了洗漱间。 李轻鹞的食指敲了几下脸颊,暗自缓了缓加速的心跳,转头继续看窗外景色。 很快陈浦就回来了,换了件白T,宽宽大大的,在她对面的板凳坐下。他的头发半干,一看就是用水胡乱洗过。 李轻鹞皱眉指出:“头发没干,小心吹感冒。你拿块干毛巾包一下。” 陈浦答:“没了,就带这一块。再说了,男人包什么头发。” 李轻鹞也不勉强,起身回包厢,拿来块一次性毛巾,打开递给他:“再擦一下。” 陈浦接过,刷刷刷满头擦。 李轻鹞实在没眼看,扭头看着窗外。 陈浦嘀咕:“才和好,就管这管那。” 一会儿纸巾,一会儿毛巾,又强迫他换衣服。明明才和好两天,唉,好烦恼。 陈浦脸上不知不觉就笑了出来。 结果李轻鹞平淡地说:“毕竟你肾虚,我这是随手救人。” 陈浦闭嘴了。 这时,走廊的灯自动灭了,只有车厢连接处还亮着灯,光线暗了许多。列车隆一声进了隧道,视野又是一黑。    李轻鹞问:“你以前坐过卧铺吗?” “以前是指什么时候?” 李轻鹞瞪他:“今天以前。” “当然坐过,不过都是上大学以后坐的。” “这种软卧?” “都是硬卧。” “为什么?” “一开始是你哥不肯多花钱,也不肯让我出钱。他说让我去坐软卧,自己坐硬卧。我就只好跟着他睡硬卧。有时候只买到两个上铺,腿都伸不直,坐也坐不起来,别提多憋屈了。再后来,也就习惯了,报销也方便。” 李轻鹞想说那你今天为什么换软卧,话没说出口,因为答案太明显了。 “有时候我很奇怪。”李轻鹞说,“你家有钱,可你有时候怎么抠抠搜搜的?买饮料算毫升,买粉凑满减用代金券。你是不是还会买超市打折的东西?” “当然会,打折不买我傻吗?” 李轻鹞就笑了。 对,就是这种感觉,富人家的孩子,怎么就一身鸡零狗碎的市井气?有时候比她这个穷人还省。 “你是从小就这么……嗯……勤俭持家吗?” 陈浦“哎——”了一声,换了个姿势,背靠着墙,两条长腿对着走廊,终于能舒展开,因为回忆,眼皮微微耷拉着。他说:“都是被你哥带坏的,他老瞧不上我的作风。慢慢地我就觉得,大手大脚确实不对,能省就省。再加上后来工作,看到一些条件不好的人,就觉得日子还是得像你哥那样,认真过,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李轻鹞转头望着窗外,列车已出了隧道,远处看到一片城市的灯光。也因为光线的漫射,天空的边缘染上一层橘红的颜色。 她想,或许这就是人生吧。那些对我们影响至深的人和事,不断塑造着我们的人格。于是每个人灵魂的样子,不再是几个词语可以总结,几句话可以描述的。一个人的灵魂,是由许许多多的故事组成的。那些故事,组成了他每一根倦怠的发丝,组成了他深邃的眼睛,布满伤痕的手,也组成了他脚下的每一步路,还有他的双眼所看向的远方。 陈浦望着她露出从未有过的怅然神色,竟也有几分被她的情绪感染,心念一动,问:“你哥和骆怀铮出事后,那几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妈跟你说的?” 陈浦立刻说:“袁姨没说很具体,只说你那段时间很苦很苦。你不想说,我们就换个话题。” 李轻鹞望着他的样子。他的神色很真诚,关心也毫不掩饰的,还带着几分懊恼和小心翼翼。 其实那段过往,李轻鹞是真不想提及,你如果曾经坠入无边的黑暗中,又怎么愿意去回忆?除了爸妈,几乎没人知道她那段时间抑郁。 可陈浦的眼睛太清澈了,就像一片清清凉凉无风无浪的海洋。令她的心也变得软绵绵,懒洋洋,不想再防备,也无需防备。 第69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一开始情绪反应很激烈,一直哭,整夜失眠,非常痛苦,但是这些情绪,还是鲜活的,直接的,那时候我还有感觉。”李轻鹞说,“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对什么人和事都没有感觉了,也不觉得难过,还是失眠,每天要两三点才睡着。有一段时间,每天早上4点38准时醒。到现在我还记得这个时间,因为每天睁眼,不用闹钟,就是这个时间,一分不差。 觉得很烦躁,对所有人都不满意,又觉得所有人肯定都讨厌自己。一件小事会翻来覆去想很久,非常焦虑,脑子完全停不下来,控制不住,想我哥会在哪里,想骆怀铮在牢里过着什么日子,想出事的人为什么不是我,我有什么脸过着平静安逸的生活? 还会莫名其妙担心很多事,担心出门被车撞死,担心父母也出什么意外,担心毕不了业……都是些毫无逻辑的对未知的恐惧。可正因为一切都没发生,只是发生在脑海里,所以找不到解决办法,只能白白焦虑。 还曾经……有过一两次自杀的念头,看到窗户心想跳下去就什么都不用管了,好轻松。不过我没那么疯的,我还有爸妈,不能死,那太自私。而且哥哥还没找到,我怎么能死。” 说完这一刻,李轻鹞就有些后悔,不该说的。可又有一种,在他面前变得更轻松了的感觉。 她望着他的眼睛,神色变得茫然。 陈浦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眶不知何时微微发红。他伸出一只手,凑近她的脸。李轻鹞没动。他的大拇指先擦了擦她的左脸颊,再擦右脸颊,李轻鹞才感觉到脸上的湿意。 她说:“没必要可怜我,说到底是我心理素质不够强。心理素质强大的人,就不可能抑郁。” “说什么傻话。”陈浦收回手,“我很开心,你跟我说这些,我保证不会告诉第二人,听完就忘。你真的很厉害,比我原以为的还要厉害。你看你现在多好,工作出色,人人喜欢,全局最牛逼新人,还能随手帮肾虚的人是吧?你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的近乎完美的人。” 李轻鹞被他逗笑了:“吹吧你就。”可又掉了滴眼泪,他又伸手用大拇指给她擦干净了。 “对不起。”他说。 “为什么?” 陈浦深吸了一口气,说:“几个月前,我还批评你,说你戴着面具,对待所有人,还有我。现在我才理解,那是不是你保护自己的方式?你已经在很努力地融入大家了,你明明做得很好,我却自作聪明,非要追求什么真实本性。我真是太傻了。那段时间,你是不是很不舒服,给你很大压力?” 李轻鹞说:“陈浦,我可不是瓷娃娃,我是说自己不够强,是不够,不是不强。我既然下定决心走出来,积极配合治疗,还有我妈中药加持,就一定能走出来。那时候我是很生气,但其实……你也帮了我。就好像吧,溺水的人,拼了全力爬到河岸边,还剩最后一步,她犹豫了,她走不动了。这时候,你突然跑来,从背后踢了一脚。 你懂的,那之后,我反而觉得跟人交往更舒服了,好像找回了一部分曾经的自己。如果你不说,我真的都已经忘了,自己曾经想要做个什么样的人,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而这两者,定义了我们作为人的本身。” 陈浦竖起大拇指:“这话讲得有哲理。” “当然,那段期间,心理学的书不知道看多少。” 一番畅谈,明明都是不愉快的往事,可此时,两人都感觉到心情很放松,聊得也很舒服。这种感觉是淡淡的,它并不强烈,可却能浸染你的每一根发丝每一根骨头,让你从内而外都是松松软软的。 “说好了,以后不能把我当瓷娃娃特殊对待,我都好了,那样我会不爽的。” “保证不会。还是那句老话,咱们二队,男人当牲口使,女人当男人使,保管不会让你过舒服日子。” 李轻鹞乐了,脸上的泪痕早就不知踪迹。她说:“我有些好奇,你长这么大,有没有遇到像我这样,过不去的坎儿?” 除了我哥——她在心里补了一句。    结果陈浦说:“这还用问,我这辈子唯一过不去的坎儿,就是你哥。讲实话,我从小到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家里我最小,人人宠我,尤其我奶,几乎什么事都顺着我。 不过那时候我也不太听话,从幼儿园到高中,本人惭愧,都是学校的扛把子。家里怕我学坏,才逼我读警校。本来他们打算,等我经过警校的毒打,重新做人后,就让我回家随便找点事干,躺平拿钱。不过,我读了两年,就决定以后就当警察,因为我想干,他们也依着我。我爸妈大哥二哥早说了,这辈子只要我不干坏事,随便我怎么过。 找你哥的头两年,人人夸我仁义,连我两个哥都出钱出力支持,当然我照单全收了,不宰白不宰。可是这几年,人人都劝我别找了。 但我偏要找。其实有时候想想,人这辈子,有个奋斗目标挺好的,活着更有劲,人生也更有意义。” 李轻鹞忽然就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为什么是陈浦这个人,能在希望渺茫的前提下,坚持找她哥这么久,而且打算继续找下去。 因为他从小顺风顺水,几乎没遇到过什么大的挫折。他的人生,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有了旁人无法企及的兜底。本来,这辈子他就该无忧无虑、快活招摇地活着,干警察也是他心中乐意。 他本是上天的宠儿,投胎的高手,是活在金色城堡里不知人间疾苦的王子,是呼风唤雨张扬肆意的小霸王。他就等于绝对理想主义。 可他遇到了满身市井气的老好人李谨诚,偏偏志趣相投,被他影响,为他改变,成为生死之交。 然后陈浦又失去了李谨诚。 这或许是小王子人生第一次,尝到痛苦失去的滋味。 换做大多数人,伤心一阵子,尽力找一阵子,实在没办法,也就只能永远缅怀了,日子还得过。 可陈浦他不干。 他是被骄纵着长大的小王子,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他不肯失去,谁也不能让他失去。 于是他就这么一心一意犟上了,谁劝都不管用,豁出自己的青春不要,人生不过,花多少时间都不在乎,非要把这辈子最好的朋友给找回来。 …… 幽暗的夜色映在窗玻璃上,轰隆的列车上连绵不绝。陈浦忽然听见了李轻鹞的喟叹:“你怎么是这样一个人啊……” 陈浦莫名:“我怎么了?” “大傻子。” “不兴人身攻击啊。” “赶紧睡觉去吧,明天还要查案呢。晚安,做个好梦,陈小浦。” 感谢大家的鼓励,更有动力了呢! 第70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叶松明出生于农村,家里就他一个孩子,虽然经济条件不好,父母竭尽全力供他读书出来。他也一直非常孝顺、上进。 从湘城某医科大学本科毕业后,叶松明想要考研到更好的学校去,一边备考,一边在孙远安的诊所打工,积累临床经验。结果连续两年考研失败。 叶松明在诊所干了两年半,在2017年7月,他离开湘城,回了老家。叶松明不再提考研的事,过了几个月,筹钱跟人合伙在县城开了个小诊所。 5年后,叶松明的诊所已经上了正轨,除了他,还招了两个医生坐诊,营收稳定,口碑很好。他还把父母接去县城居住。 直至2年前,他深夜开车上高速,遇到疲劳驾驶的大货车司机,车祸身亡。父母伤心欲绝,关闭诊所,房子退租,回到老家居住。 抵达叶松明的老家前,陈浦与当地警方核实,叶松明的死没有蹊跷,就是一场意外。肇事司机身家清白,也是河南本地人,连续驾驶十个小时,一个打盹儿,断送了一条人命,司机自己也受了重伤,悔恨不已。 陈浦和李轻鹞下火车后,当地的警察开车,带他们到镇上叶松明的老家。路比较难走,到了一个土坡下,车就开不过去了,只能步行。到处都是起伏不平的黄土路,据两个警察说,现在留在村里的人不多了,这里不仅交通不便,条件也比较艰苦。所以叶松明能从这么穷的地方考出去读大学,又英年早逝,留下一对孤老,还挺令人唏嘘的。 他们到了叶家的院子外,警察喊了一声,里头就有人应声。两个老人接待了他们。 叶家就三间红砖房,一间客厅,两间卧室。一行人在简陋老旧的客厅坐定,叶母给他们端来茶,叶父分烟,但是警察们都客气推脱了。 两个老人虽然客气,但都给人一种暮气沉沉的感觉,他们其实也只有五十几岁,看着却像六、七十岁,头发花白,精气神仿佛早就被抽了个干净。 当地警察介绍了陈浦二人的来意,说叶松明曾经工作的诊所,有一些病人资料可能和案情有关,所以想来这里找找线索。两个老人不置可否。 这时,自然又该深受中老年人喜爱的乖巧姑娘李轻鹞出场了。 陈浦瞟她一眼,她心领神会地开口:“叔叔阿姨,我们连夜从湘城坐火车过来的,听说你们正好在家,一下车就赶过来,来得突然,给你们添麻烦了。” 两个老人忙说没事,说警察同志才是辛苦了。 “那咱们就随便聊聊。对了,当年叶松明从湘城回来,你们觉得他心情怎么样啊?” 两个老人都怔愣了一下。 李轻鹞立刻知道有戏。 叶母抹了一下眼泪,说:“我记得很清楚,松明刚回来的几个月,挺消沉的,整天闷闷不乐,肯定是在外头遇到什么坎儿了。但他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遇到难处,也不会跟父母开口。” “谁说不是呢,说实话,我和他当年年龄差不多,工作遇到什么难处,也不能给爸妈说。阿姨,叶松明不说,是怕你们担心,这是孝顺。不过……你们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儿吗?” 李轻鹞几句话就说得两个老人心中熨帖,再看她和陈浦,就不仅仅是警察,还是和儿子相仿的年轻人。    叶父露出犹豫神色,但想到人都死了,没什么不可说的,他说:“其实那时候,我们怀疑……他根本没进诊所工作,而是被人骗进了传销诈骗集团。”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叶父忆起了七年前的一个夜晚。 叶松明回家不到一个月,那天晚上,叶父弄了一盘花生米,一盘毛豆,喝着小酒看电视。他妈出门走亲戚了。 那段时间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叶松明,出来上厕所,叶父就喊他:“过来,陪老子喝两杯。” 叶松明默默走过去,先给自己满上一杯,一饮而尽。 叶父知道儿子最近心里不痛快,也不劝他少喝,又问:“真不考研了啊?” “不考了。” “都考了两年,放弃多可惜,你就在家安心准备,我和你妈供得起。” 叶松明摇头,苦笑着说:“没那个心气了,呵呵,百无一用是书生。” 后来叶父就说,儿子,到底遇到了什么坎儿,虽然爸妈没本事帮你解决,可说出来总比一个人憋在心里好。 那时候的叶松明又低头笑了,叶父形容不来那是个什么样的笑容,只是能清楚感觉到,儿子虽然在笑,却显得特别特别难过。 他说,爸,我帮着别人,做了很不好的事,而且还不止一件。一开始,我以为后果没那么严重,只是正常灰色地带的事,谁都会做。后来我才知道,那些事,很可能害了无辜的人一辈子。可我……偏偏不能开口,把这些事说出来。你说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太没用了? …… 李轻鹞又问:“叶叔叔,叶松明还有哪些物品,我们能看一下吗?”她都没用“遗物”二字,免得老人伤心。 叶父打开另一间紧闭的房门,说:“他的东西都在里头,你们随便看。” 李轻鹞和陈浦一走进去,首先看到的是墙上的七八面锦旗,写着“妙手仁心”、“悬壶济世”等等,落款都是病人的名字。 叶父红着眼说:“我们家松明,从小就不是顶聪明的孩子。但是他能吃得苦,勤学好问,心地善良着呢。他对我说,爸,我的资历浅,医术不高明,但我只要用心对待每一个患者,就一定能把诊所搞好。 那面锦旗,是一个老太太,发烧了,但自己觉得还挺精神的,没当回事,来诊所就让开点药。松明负责啊,非要给人测血氧血压血糖,结果一测,血氧只有七十几了。老太太还不懂,不肯去医院,松明最后抢了老人家手机联系家属,让送医院。人一到医院就进了抢救室。老太太算是捡回了一条命。这面锦旗,就是老太太的女儿送来的。” 第71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那一面,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老说手疼,来诊所看,父母以为是孩子闹情绪不肯写作业,想治治孩子。谁知松明很仔细地检查了孩子的手,就问孩子的手是不是动过手术。原来孩子前一年暑假手摔骨折了,很严重,去县里医院接骨打了钢板。松明发现骨头接得不对,歪了,让他们去市里大医院复查。父母还不信呢,说好歹是在县里正规人民医院接骨,你一个诊所年轻医生说人家犯了这么严重的错误,还说了几句难听话。松明也不生气,仔仔细细给他们解释,对比孩子和正常人的骨头形状……家长半信半疑,结果去了市里骨科医院一查,真接歪了!父母过几天就送来了锦旗,就是苦了那个孩子,得把骨头打断重接……” 老人家絮絮叨叨,对每一面锦旗背后的故事,如数家珍。 陈浦和李轻鹞也不嫌烦,一直安静聆听,肃然起敬。 叶父说完后,偷偷抹了把泪,有点不好意思:“我太啰嗦了。” 李轻鹞说:“没有,我们很爱听,很感动。” 叶父说:“我再去给你们拿两杯水来。”转身走出房门。 李轻鹞立刻压低声音说:“知道叶松明让我联想到谁了吗?” 陈浦戴着手套,正打算翻看书架上的一些书,闻言垂眸看着她,问:“谁?” “刘怀信。同样都准备过考研,你说他们俩会不会认识?同样在七年前突然离开湘城回老家,同样的有愧于心,而且叶松明八成也租朝阳家园的房子住。 还有一点,你说是凑巧吗?在旁人的描述里,他们两个,几乎是同一种人:大好人,大善人,无私、利他,把一切都奉献给工作和自己的服务对象,而且都不谈恋爱。” 陈浦也没想到她的思维如此跳跃,又如此敏锐。他点头:“你说得对,某些方面是很像。不过,也不能就此断定,他们俩一定有关系。譬如朝阳家园是本市最大的回迁小区,很多考研的、打工的,都租在里头,算不上巧合。而且,你要这么说,对他们的人格描述,我是不是也挺符合的?而且我也没谈恋爱。” 李轻鹞说:“请搞清楚自己的人设,你陈浦可不是什么大善人。队里哪个不被你管得服服帖帖,做牛做马。上次闫勇还给我讲了你‘欺负’一队、三队队长的光辉事迹。对不对,扛把子?” 陈浦忍不住笑了。 李轻鹞又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刘怀信和罗红民有关联,叶松明又和向思翎有着间接关联,让我忍不住多想。而且,叶松明两年前也死了。你说他,会不会是直播三人组中的C,或者D?他其实是死的第一个人?” 这时,叶父端着茶走了进来,陈浦给她打了个眼色,示意回头再说。 李轻鹞没说的是,她还有更离谱更放飞的想象呢。假如叶松明真的是C,是当年和刘怀信一起搞直播的人之一。两个人性格如此类似,是巧合,还是……被选中的? 譬如有着一个神秘组织,犯罪教父之类,专挑好人,令其堕落,使其犯罪,再令他性格大变,愧疚行善,如苦行僧般度日,以达到幕后大boss某个不可告人的目的,或者实现更加庞大的犯罪计划,诸如此类,巴拉巴拉……不过这样的猜想,实在太扯,显然只适合出现在电视剧里,李轻鹞很快集中注意力,到眼前的勘探工作上。 陈浦在房里那张老旧的单人床蹲下,低头,长臂一拽,拽出个落满灰的木箱,大概一尺见方,看起来很旧了,没有上锁。 陈浦问:“这是什么?” 叶父说:“这是松明小时候,我给他打的一个木箱子,给他放玩具。后来他长大了,一直留着没舍得扔。” “我们能打开看看吗?” “可以。” 李轻鹞在陈浦身旁蹲下,他掀开木箱盖子。里头没有放玩具,放着五个厚厚的笔记本,此外还有一堆保修卡,说明书等等。    陈浦翻开其中一个本子,扉页上写着“叶松明跟诊学习笔记1——2016年3月至7月”。另外有三本也是跟诊学习笔记,还有一本是“远安诊所诊疗系统安装学习笔记”。叶父说得没错,叶松明真是个非常勤奋学习的人。 陈浦和李轻鹞各抽了一本跟诊笔记,大致翻了翻。李轻鹞用胳膊撞了撞陈浦,手指着其中一面。 叶松明的笔记,显然就是给自己看的。除了记录每天来的病人、病情、用药和跟诊心得,隔着几页,就写着几句甚至几页,和跟诊无关的话,都标了日期,算得上是日记。 譬如她指的那页,就写着—— 【2016年12月3日晴 今天诊所病人不多,我跟师父炒了两个菜,结果芷兰来了,还带了我最爱吃的烤鸡。趁她爸不注意,她撕了条鸡腿丢我碗里,我赶紧把鸡腿埋在饭下头。 要考211,要成为合格的大内科,要娶小师妹,任重而道远啊!】 陈浦点头,示意知道了,看来这些笔记他们必须带走。 他刚打算站起来提出这个要求,手里的笔记本中却掉落了一小叠夹着的单据,他捡起一看,眉眼就凝住了。 【病历 姓名:向思翎;年龄:16岁;职业:学生; 病情描述: 早期妊娠,无B超结果,家属推测妊娠10-12周。 处女膜陈旧性破裂。 胸部、腰、大腿,多处软组织挫伤,疑遭受家庭暴力。 ……】 后面还详细记录了手术人流过程,开的药物,费用单据等等。手术单上有向思翎本人签字,李美玲作为监护人签字,还有叶松明和孙远安的签字。所有费用正好是3500。 李轻鹞看到这些,也怔住了。 她立刻可以判断,这才是真相。叶松明作为诊所的助手,藏了这么多年的原始单据,不可能是假的。早在向伟案发生大半年前,或许更早,向思翎就遭受了性侵害。 “可当年……”李轻鹞顿住。 陈浦眼眸定定地看着她:“当年对向思翎的身体检查,并非司法强制,没有证据依托。是警方说服了李美玲母女,她们接受了。后来就在她家附近的一所大医院做了检查。这里头肯定有问题。” 昨天有个地方写迷糊了,七、八年前,应该是2016-2017,我写成了2013到2014。唉,时光啊。 (本章完) 第72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下午,陈浦和李轻鹞带着叶松明的所有笔记,打算坐高铁回湘城。当地警方派车,把他们送到高铁站。 路上,陈浦给丁国强打电话。 听完陈浦的汇报,丁国强问:“你怀疑谁?” “当时经手的医生可能有问题。” 丁国强给了他一个刑警的联系方式,说:“唐宗华是当年负责向伟案的刑警之一,现在调去别的分局了。你直接问他,是最快的。这个案子,回来我们得重新合计了。” 陈浦又立刻拨通唐宗华的电话,自我介绍后,说明来意。 陈浦问:“唐哥,当时你们是怎么选定的医院?是你们指定的,还是李美玲母女选的?” 唐宗华回忆了一下当晚情形,答道:“也不算是谁指定吧,开头几天,李美玲说什么都不同意,说向思翎还是个孩子,怎么能接受这样的检查,这太侮辱人了。我们能理解她当妈的心情,也不能强迫一个高中生去做检查,因为没有证据支持。 其实当时大家都抱着希望,既想查明真相,也想尽量帮骆怀铮那个孩子。后来有天晚上,李美玲终于松口了,我们怕她又改主意,当时就赶了过去。我记得是晚上10点多,我和一个同事开车去接她们。” 唐宗华还很清楚地记得那晚的情形。 打开门,母女俩的眼睛都红红的,像是刚哭过。李美玲态度不太好,还问他们,是不是证明了女儿是处女,就能证明骆怀铮说谎,把这个小畜生抓起来。唐宗华只打了个哈哈。 “向思翎当时什么反应?”陈浦问。 “她那些天,都是一个样子,呆呆的,动不动就掉眼泪,我们问什么都不说,都是她母亲代为解答。然后……” 他们就说起了去哪家医院,李美玲说随便,越近越好,要大医院,免得不正规,伤着孩子。离他们家最近的大医院,就是市三医院,所以不用商量,大家就去了那里。 到医院已经晚上11点,门诊早关了,他们挂了急诊妇科的号。李美玲表示,怕引人注意,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希望他们不要表露警察身份。这个要求合情合理,唐宗华同意了。 到了急诊妇科,医生办公室很空,只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副主任医生在,还是个男的。李美玲对医生说,想检查一下女儿的身体,怕被人欺负了,看处女膜是否还完整。医生大概这种情况见多了,没有多问,带着向思翎一个人进了检查室。 李美玲和两个警察等在外面。 没多久,医生就带着向思翎出来了,把检查结果给他们:【处女膜完整,阴道无损伤。】 当时唐宗华的心就是一沉。 …… “那个医生叫什么名字,能查到吗?”陈浦问。 “我查一下,卷宗里有当时签字的检查记录……找到了,叫凌勇。” 挂了唐宗华的电话,陈浦又打给丁国强:“师父,再帮我查个人,叫凌勇,七年前是市三医院妇科的医生。你帮我查查,这个人是什么背景,都在哪些医院工作过?” 在旁边听着的李轻鹞,猛然想起,李美玲年轻时还在一家医院工作过,那天他们在她母亲家,还看到了医院的护士名牌。那家医院叫做…… “华旺医院。” 丁国强出马,自然非常快。陈浦他们刚到高铁站,他的回话就来了—— “1998年,凌勇医科大毕业,就进了这家私人医院工作,工资比体制里高2倍。两年后,华旺经营不善倒闭,凌勇在家里呆了1年多,后来家人给他活动进了市人民医院。干了十年后,调到市三医院,到现在,已经成为了妇科主任。” 陈浦和李轻鹞一合计时间,凌勇在华旺医院呆的时间,正好和李美玲重合了。一个是新进的前途大好的医科毕业生,一个是年轻貌美的护士。 —— 当地的高铁站很小,人也不多,只有两个站台,候车厅到处都是空座。检票时间还没到,陈浦和李轻鹞找了位置坐下。 陈浦把两人行李放在旁边的空座上,一转头,看到李轻鹞又是一副走神的样子。 他早已习惯,也早有预料——一遇上骆怀铮的事,她就会不对劲。 只是,他原以为自己现在怀着“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的超一流选手心态,应该不会再难受。可此刻,看到她故态重萌,他才意识到自己错得多离谱。哪里是不在意了,这简直就成了他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那种熟悉的下坠感,瞬间袭来。胸口是闷的,心是难堪的,人就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浑身都没劲儿了。 他抬头望着窗外,空荡荡的站台上,列车还没来。午后的阳光,飘洒在铁路上。天很蓝,云白得像雪。耳朵里全是车站里各种空旷又嘈杂的声响。 虽然老话说,曾经沧海难为水。 可是老话也说了,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见到旧人哭。 干他的! 陈浦自我感觉进步很大,情绪基本平复,甚至面带善解人意的微笑,问李轻鹞:“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骆怀铮的事?有什么想法,咱们商量着来。”    李轻鹞点头,平时总是疏懒的眉头,此时紧蹙着,眼睛里全是忧虑。她说:“现在可以确定,凌勇和李美玲勾结作假。他们那天去那家医院,凌勇正好急诊当班,肯定是提前安排好的。” “没错。” “向思翎高二就被人性侵,这就要引出案中案了。她是否自愿,还是被迫?那个人是谁?是罗红民,还是向伟?又或者,两人都有份?当年的案件,能不能提起重审?骆怀铮有没有可能洗刷罪名,这是不是一起冤假错案?”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可见心情起伏。 陈浦却想到她昨天在火车上说的抑郁经历,再看到她此刻忧思的样子,心中生出怜惜之情。于是又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也许是当年的事,带给她的创伤太大,所以她遇到骆怀铮,情绪反应才会这么激烈。这完全是说得通的。 反正他就当是这样。 他心平气和地说:“骆怀铮可以提出重审,但能不能启动重审,要看法院。不过,我认为是有希望的,因为这份堕胎报告证明,向思翎和李美玲说谎了,并且有主观意图,向司法机关隐瞒、作假。骆怀铮当年的口供坚持,目睹向伟性侵向思翎。那么现在,他当年的行为是见义勇为、正当防卫,就有了依据。但我觉得……这算不上直接证据,并不能为他洗脱罪名。其实这个案子能不能提出重审,还骆怀铮清白,关键还是看一个人。” “谁?” “向思翎。当时除了死者向伟,只有她和李美玲在场。她一定知道真相。我仔细读过她的口供。当年,她确实说,父亲是在打她,没有强奸。但是她并没有说,目睹到,是骆怀铮造成了向伟的致命伤,她说她当时躲进了房里。” “她会突然良心发现吗?”李轻鹞说。脑海中却浮现出那天,她和陈浦去骆怀铮公司的场景。骆怀铮当时是怎么说的? 【你在和她接触过程中,发现了什么吗?】 【轻鹞,如果我有明确的发现,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从一开始,骆怀铮出现在向思翎身边,就透着蹊跷。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或许我们回去后,可以找向思翎再聊一次。”陈浦的手臂往她椅背上一搭,眼里闪着老刑警才有的狡猾精明的光,“我们找到的堕胎证据,论谁都想不到,绝对在她的意料之外,可以打她个措手不及。那么她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承认那个人是罗红民,但这样,她就有了杀死罗红民的充分动机,我们也可以名正言顺调查她名下所有资产、银行账户、通信记录;要么,承认那个是向伟,那么她当年的口供将不再有说服力,对骆怀铮非常有利。看她怎么选吧。” 李轻鹞听得睁大眼睛,她是真的没想到,还能这么算计……不,和嫌疑人博弈。她望着他从容的模样,心情一阵激荡,说:“厉害!我真是关心则乱,完全没想到。” 陈浦维持着睿智从容的微笑。 见鬼的关心则乱! 酸归酸,眼见列车进站了,人们都去排队检票,陈浦提起行李站起来,正色说:“你放心,如果骆怀铮是无辜的,我们都走到这一步了,一定有办法还他清白。只要是冤假错案,我拼了命也会往上捅。反正我这个人,没啥顾忌。走了上车。” 李轻鹞没说话,跟在他身后。 陈浦身上还是昨天晚上换那件白T恤,因为忙碌了大半天,后背上有一抹灰,他的右边手臂上也有。他的黑色背包懒得背上,和她的行李一块儿拎着,五指看起来粗实有力。他抬头看着前方,高高大大,坦坦荡荡。其实他的后背看起来是瘦的,也是紧的,总能看到肩胛骨的隐约曲线。他总是喜欢穿黑裤子,大概是耐脏,腿很长,毕竟扛把子,个头不够,当年怎么打架服众。 李轻鹞望着他的背,久违的冲动涌上心头。 又想往上蹿一蹿。 他一定吓一跳,然后赶紧双手护着她。行李肯定是不会丢的,那他就得又拿行李又托她,但他一定拿得住。 他绝不会把她扔下来。但是周围这么多人呢,他也许会害羞。到时候就看她和他,谁更要脸了。 李轻鹞想着想着,自己就笑了。 不过,她当然不会往他背上蹿。这么多人呢,她又不是把脸放家里冰箱,没带出来。 可是。 李轻鹞上前一步,忽然贴近他的后背,脸直接挨上去。陈浦察觉到,立刻停住脚步,不动了。她把脸埋在他的T恤上,蹭了几下,两只手终于轻轻环上,那用目光丈量过很多次的腰。 她说:“陈浦,谢谢你。你真是太好了。” 说完这句话,她的手就松开了,脸也移开了,毫不拖泥带水。她说:“好了,温情感动时刻结束。快走,车来了。” 陈浦没有回头。 整张后背都是麻的,心脏狂跳,腰上“嗖”地一下就像过了一遍电。他想,这他吗算个什么事?李轻鹞为了别的男人的事,第一次主动抱他,还附赠一张好人卡。 可是…… 他低头笑了一下。 管她是为什么,反正他又非常可以了。 感谢昨天提出bug的几位同学,已修改。 明天我需要把后面的细纲仔细捋一下,得停更一天。一天捋不完可能要捋两天。每个作者风格不一样,像我某位不具名的基友就没大纲,对我而言大纲是重中之重。后天争取更新一章。万一没更新就拿小剧场凑。 (本章完) 第73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叶松明日记摘选一》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向思翎,是在夏天的一个深夜。那天诊所早下班了,我和师父都住在诊所里头,他有个卧室,我就睡在靠门的杂物间,里头有张1.2米的单人床。孙芷兰偷偷给我弄来个巴掌大的细颈花瓶,里头插了几朵野菊花,放在窗台上。虽然杂物间的一半都堆满了物品器材,但每当我抬头,看到窗台上的几朵花,有时候还能看到月亮,我就觉得这样的生活其实也不错。 那天我睡得真香,“咚咚咚”有人敲门,把我惊醒。我穿好衣服爬起来,就看到师父也穿好白大褂下楼,“有急诊病人。”他对我说。 我懵懵地“哦”了一声,他那时候的眼神有点奇怪,像是犹豫了一下,但没说什么。 我去打开门,师父已经坐在电脑前。那时候我们的诊疗系统刚装好,师父其实有些不适应,但是他也知道这是趋势,索性当了甩手掌柜,都丢给我。我忙前忙后跑了三个月,终于把系统搭建好,顺畅运行,还挺有成就感的。 进来的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和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 过了一段时间,我才意识到,其实我第一次见到的向思翎,就很奇怪。她穿了件蓬蓬松松的白纱裙,短袖,长度只到膝盖上。长发像是吹过没多久,蓬蓬松松,刘海用两个彩色透明发卡别住,露出轮廓偏深的一张脸。她的脸很小,眼睛很大,这让她看起来像个洋娃娃。 但是这个洋娃娃,此刻看起来木然无神,嘴唇煞白,像一条死鱼,任由她母亲拽着,跌跌撞撞进了诊所。我注意到,白纱裙的下摆,染着一些血迹,她的小腿上也有些青紫。 李美玲看起来和师父很熟,笑着说,这么晚打扰你了,师父虽然有点不高兴,但还是问,孩子怎么了? 我其实想对师父说,这孩子看起来肯定遇到什么事了。但是李美玲看了我一眼,问师父能不能私下谈,师父就叫我回房去睡会儿,有事会叫我。 那我怎么甘心呢?杂物间本就离得近,门又薄,我贴在门上偷偷听着。 李美玲说:“您给检查检查吧,孩子下面老流血,已经两天了。” 师父问:“怎么不去医院?” 李美玲低声说了什么,我听不清,但是师父没再问了。 后来又听李美玲嘀嘀咕咕,说是孩子自己交了男朋友,不听话,反正她管不了,只要别出大事就行云云。师父说,那也不能弄成这样,房~事太频繁了,这都弄伤了,还是个孩子呢。 我听着就觉得不对劲,哪有当妈的这么说孩子?真要是孩子不听话交了男朋友,搞成这样,当妈的还不急得提刀冲到男孩家里去。怎么会在深夜,避人耳目,跑到小诊所治伤,掩盖事实。我甚至怀疑李美玲不是向思翎亲妈,是不是拿孩子的身体谋利益。可听师父的话音,李美玲以前在诊所干过好多年,这孩子出生的时候,师父还随过礼。 我怀着满心疑惑,偷偷把门打开一条缝,看到李美玲正拿着一叠钞票,塞给师父,说你就别多问了,帮孩子把身体治好就行,让她别出血了。师父推都没推,接过收下。 他们达成交易时,那个女孩就躺在旁边的病床上,保持着双腿撑起的妇~科检查姿势,裙子掀到腰上,内~裤挂在一边脚踝。她的双臂也跟两根纤细的竹竿似的,平直地放在身体两侧。她的脸被柜子挡住,看不到表情,但我觉得心里很压抑,很不舒服。 我有些神魂不安地坐在自己的床上。在这之前,孙远安一直是远近闻名的老实好医生,我也是经人介绍来打工的。平时,他都是一板一眼,非常严肃,常对我说,当医生怎么能不严谨?不细致?哪怕我们是开诊所的,病人也是出于信任,又图方便,才来你这里。你只有尽心,才能做长久生意。我跟着他一年多,也学了不少东西。 可今晚的事,却让我觉得不认识他。我好像看到了另一个人。看到了道貌岸然的外表轰然倒塌后,他真实的另一面。 她们走后,师父推开我的房门,递了两百块给我:“拿着,病人家属给的。” “我不要!” “较什么劲,叫你拿就拿,嘴巴闭紧点,不要把病人隐私说出去,听到没有?” 我愤怒了,站起来说:“师父,她还是个孩子!你怎么能收钱?怎么能帮她们隐瞒?” “不然我要怎么样?那是她亲妈,亲妈都不管,我们还能管?现在的小女孩,在外头跟人开~房、乱搞还少吗?朝阳家园里的小旅馆,天天都有,你去看看,少见多怪!” “可她看起来……看起来……” “她说小也不小,15岁了,真要不乐意,她妈又没绑着她的手脚,不会去找警察?好了,我们是医生,要做的就是治病救人。现在向思翎受伤了,我们给她治好了,止血了,就是对她好。我们可管不了人家怎么生活。” 我无法反驳孙远安的话,只是望着他随手丢在床头的两张红钞,觉得扎眼得很。一连好几天,向思翎那双空洞洞的大眼睛,都在我脑海里晃来晃去。 隔天我问师父,昨天的器材消耗和诊疗费用怎么记入系统,他说别记。我说不行,现在所有库存都和系统挂钩,如果不记,到了月底,数据就对不上,很麻烦。 其实我是骗他的,随便编个数据写入系统就行,但我一点都不想这么帮他们掩饰。孙远安不懂系统,也不关心,不太耐烦地说让我记感冒。我只好在系统里记录,那天,向思翎来诊所看了感冒。 后来,向思翎又来诊所看了两次,都是在晚上诊所关门以后。师父没有再让我回避,李美玲本来有所微词,可不知道师父跟她说了什么,大概是说我也拿钱了,李美玲就没再说什么。 一次,向思翎是痛经痛得受不了,师父检查后,也没什么好办法,给开了止痛药回去。 另一次,又是下面出问题,比她第一次来的情况还要遭。我记得很清楚,她那天又穿了裙子,鹅黄色小短裙,显得皮肤很白,还是披着长发,就像是刚从床上下来。她的脸色白得厉害,两腿~间血迹斑斑。 她的里面被塞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水果,乒乓球,红酒,甚至还有软木塞。我给师父打下手,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清理干净,给她上好药。 其实我以前跟临床比较少,妇科更少。这要放往常,一个这么漂亮的少女,不穿裤子躺我面前,我多少会有点害羞尴尬。可那天,我一点这样的心情都没有。 只觉得恶心、压抑、难受。    那也是我一次看到向思翎哭。当我和师父沉默地操作着,而她妈妈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大概是眼不见心不烦吧,干脆中途离开了。操作到一大半时,我无意间抬头,看到那张清丽的脸颊上,淌下两行泪。我的鼻子酸酸的。 我对师父说,剩下的上药包扎我来就行,师父大概也是半夜又困又累,去后头呆着了。 只剩我们俩在诊室里,我继续闷头操作,用上我力所能及的最轻柔细致的动作,但是泪水还是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放下工具,直起身子,扯了张纸巾,擦眼泪。 我低头看着她,她也看着我,一双眼还充满孩子般的茫然,好像不明白我为什么哭。 一个刚被野兽折磨过的孩子。 我说:“那个男人,如果真的喜欢你,就不会这么对你。你到底懂不懂?” 她说:“好了吗?我想回家,我的卷子还没做完。” 我没想到,最后一次见到向思翎,就是她来堕~胎。 但我其实有所预感——不负责任的母亲,在她身上肆意发泄欲望的男人,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但是看到她恍恍惚惚躺在手术台上,看到她的母亲和孙远安在外间讨价还价,我还是有不真实的感觉。这么纤细、稚嫩的女孩子,她的肚子里,真的有了另一个生命?而现在,我要亲手替她清除掉这个障碍? 师父其实不太喜欢做刮宫手术,也很久没做了。但这次,对方给的钱足够多,连我都分了两千。师父手法细腻地帮向思翎处理干净,收尾照例叫我来。 李美玲好像对这个女儿,一直缺乏耐性。堕~胎这么大的事,做到一半,她又出去打电话了,不知在夜色里跟人讲着什么。 手术室里,又只剩我和向思翎两个。 这一次,我比以往每一次都冷静,我没哭,也没有愤怒。我压低声音问她:“你是自愿的吗?如果不是,我帮你报警,待会儿警察就能到,不要怕你妈。” 脸色已经白得像纸的她,终于看向了我。我有种感觉,这是她第一次,真真正正看到我这个小助手。 她动了动嘴唇,才说:“不要你管,和你没关系。” 我急了,眼眶很热,说:“你真的想清楚了?你别怕啊,这世上总有说理的地方!” 她无力地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就像师父说的,我也不清楚,她和她妈到底怎么回事,我连向思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都不知道。她不开口,我无从帮起。 我只好闷闷地继续操作。 “我能看一下……它吗?”她忽然问。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我犹豫地说:“还是别看了。” “求你了。” 我只好把东西放在盘子里,递到她面前,给她看了一眼。她挣扎着坐起来,不顾我的反对,双手接过。她也没有什么难过的表情,看了一会儿,就递还给我,重新躺下。 “你会把它丢到哪里?” 我不想回答。 “垃圾桶吗?” 我没办法否认。 她又说:“我还有2个月,满16岁。它现在2个多月,好奇妙。” 我听着心里特别难过,鼻子里酸成一片,我说:“你别担心,手术做得很干净,你以后……等你长大,成为女人那一天,想要小孩,还会有小孩的。只是以后,要注意保护自己的身体。一个月,不,两个月内,千万不要同房,我也会让师父跟你妈妈,反复强调的。” 她看着我。 我不知道要怎么形容那个眼神,少女的瞳仁非常非常黑,却给人一种冰凉彻骨的感觉。只是被她盯着,我都感到全身发冷。 她说:“你怎么会觉得我会想要小孩呢?万一生个女孩,多可怕。她要是跟我一样,成为男人的玩具怎么办?那还不如丢进垃圾桶呢。” 今天Q·Q阅读那边书评区,有跟上次一样的抢答题活动,奖品是书币,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参加一下。 保佑本章不要被屏~蔽! (本章完) 第74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叶松明日记摘选二》 那之后,日子好像没有差别,还是一天天平静地往前过。师父,我,街坊邻居,人人都是老样子。 除了李美玲母女。她们再也没有来过。我担心之余,又怀着侥幸,希望是这次堕胎的经历,让她们更注意向思翎的身体,再也不要受伤了。 后来,我又遇到了一些不好的事,越来越不想在远安诊所呆下去了。 可是芷兰怎么办? 那天的手术单,李美玲母女,还有师父,在术前都签了字,这是对彼此的保障,当时手术单据都被我收起来了。过了几天,师父问我:“向思翎的手术单呢?” 我从抽屉里拿出订好的一小叠资料给他,他接过,大致翻了翻,拿出火机点了,丢进垃圾桶。 我的心怦怦跳,没有跟他说,那些是复印件。幸好他没太注意,幸好那天阴天光线不好,而他急于销毁。大概他也觉得,我没什么理由,藏下单据。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意义。但是我把那次堕胎所有的手术单据,都藏了起来。 也许向思翎永远都不需要我帮助,但是,万一呢? 烧完单据,孙远安说:“我知道你心里还是不服,觉得那个孩子很惨。送你一句话,明哲保身。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明白了,人生,就是那么一回事,别人有不如自己有,热血冲动没有任何意义。 还有,我知道你和芷兰走得近,这些事,一个字不准跟她说。你也不要想着去告发谁,八字没一撇的事。再说了,万一这里头真的有事,你和我都脱不了干系,还不如装不知道。芷兰以后打算考公或者考事业编,你也不想为了不相干的人,影响她的前途吧?” 我如遭雷劈。 孙远安竟然,他竟然拿芷兰的前途威胁我。 孙芷兰是他一个人养大的,他们父女感情很好,芷兰心里很爱爸爸。孙远安是在告诉我,如果想要得到芷兰,今后就必须继续做他身后沉默的助手。一旦我开了不该开的口,他不仅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还会连累芷兰。 就像是某种预兆,第二天,孙芷兰就来了诊所。她趁着孙远安不注意,把我拉出去,往我嘴里塞她专门排队买的网红牛肉干。我人生第一次,尝试到“味如嚼蜡”是什么滋味。 也是从那一天起,我意识到,自己和孙芷兰的爱情,也许不会有结果了。 (以下内容换蓝色水笔,笔迹更粗,字迹明显更新) 向思翎的堕胎资料,我藏了大半年,原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后来,我认识了一个看起来很有责任心的警察,叫李谨诚,连名字听起来都靠谱。 我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他,毕竟不熟,防了一手,给他的堕胎资料是复印件。但他那天急匆匆的,说一定会和我再联络,就拿着资料走了。 我等了大半个月,李谨诚都没有出现。而且那几天,总感觉有人跟着我,在诊所外盯着我。我越来越怕,怀疑李谨诚不是个好警察。警察要查出来真相应该很容易,他是不是拿着资料去跟别人换好处了?那我岂不是危险? 我终于离开湘城,回了河南。我给李谨诚打过电话,关机。我想我还是错信了他。 ———— 当高铁上的李轻鹞,看到笔记本中“李谨诚”三个字时,目光就像被胶水黏在上头。她的鼻子微微发酸。 陈浦坐在她身旁,看到这几段话,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兄弟,原来七年前,你就拿到了这份资料。可是那个晚上,你到底去了哪里?连同这份资料,一起消失在朝阳家园的哪个角落里? 陈浦伸手点了点笔记本上的三个字:“急匆匆”。李轻鹞轻蹙眉头。 她合上笔记本,靠在椅子里,闭上眼睛。尽管她什么都没说,陈浦却觉得她看起来非常难过。他伸手,反握住她的一只手,跟她十指交握,她没有睁眼,也没有抽出手。 “在想什么?” “想我哥。” 陈浦的五指扣得更紧了一些,和她肩膀挨着肩膀,手臂靠着手臂。隔着布料,感觉到她皮肤的温度和柔软,令他有一种无法言说的亲密感和满足感。 他忍不住抬起左臂,按在前排靠背上,这样,李轻鹞的右侧是车窗,背后是椅子,整个人都在他一臂之内,方寸之间。车厢里有很多人,吵吵闹闹,他们这一角,却自成小天地。 “别难过。”他温柔地说。 李轻鹞睁开眼,双眸就像含着两汪刚刚融化的雪水,寒冷而清澈。两人的脸只有一掌的距离。连她脸上细小的绒毛,他都能清晰看见。 “没事。”她甚至还对他笑了一下,“我只是有一点难过。”    在这一刻,陈浦真的好想吻她。吻在她白皙的脸上,吻在她带着水汽的眼睛上,当然也要狠狠吻在那一抹永远倔强的红唇上。他的喉咙有点发干,交握的十指感觉更烫了。 可是他一动没动。 因为这是趁人之危,也不合适,刚刚他们还在谈论李谨诚。 而且……万一她不干呢?周围这么多人呢,她生气推开他甩脸子怎么办?到时候可就满盘皆输,一朝回到解放前,他哭都没地方哭。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稳住。 反正光是牵个手,都让他的心跳变得密集又扎实。哪还敢想更多。 不过,牵手算不算趁人之危……陈浦只当忘了。他紧握着她的手,一脸正直的关切:“累了就睡会儿。” “不。”李轻鹞极其自然地把手从他手掌里抽出来,“我要继续看日记,抓紧时间。” 她重新翻开笔记本,陈浦照旧凑过去和她一起看,只是那只空下来的手,它自个儿有点伤心,捏了一下拳,又松开。 “你怎么看?”她问的是叶松明的这篇日记。 陈浦说:“还是要落到向思翎身上,一回去就找她谈。” —— 和其他人一样,骆怀铮上高中的时候,也没太注意过向思翎。不过他是班长,帮老师统计过成绩,记忆力又好。他有印象,向思翎高一的时候,还在年级300名左右,高二开始,就冲到了前150。后来骆怀铮出事,恨不得杀了她,自然不可能关注她的考学。 现在骆怀铮回想,若不是出了当年的事,向思翎考上个不错的本科,本来是没有问题的。 和向思翎公司的项目,已经合作了几个月,到了收尾阶段。尽管骆怀铮并不想关注,向思翎在华誉集团里表现得怎么样。但是工作交流需要,加上她刻意为之,总是见面。骆怀铮无法不留意到,向思翎其实是个非常努力,也非常聪明的人。至少在她手里,华誉平稳过渡了。 罗红民骤然离世,华誉群龙无首。不少领导者,都是跟着罗红民很多年的老人,谁不是八百个心眼。向思翎虽然是名义上罗红民唯一的股份继承人,到底没有血缘关系,这里头就有很多人不服。自然也有不少人,明里暗里,给她接班制造阻力。 向思翎声都没吭一声,全都正面扛了下来。 有好几次,骆怀铮离开华誉时,看到向思翎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她在和一群人加班开会。也有一次,骆怀铮加班到深夜,看到向思翎也在,坐在办公室里,铁青着脸,在看电脑上的方案,她抽出张纸巾,抹掉眼泪,就跟没事人一样。 骆怀铮并不会因此对她心软怜惜,但不得不承认,她身上有股百折不挠的韧劲。 向思翎还试图在华誉推行改革。她对所有部门负责人,有一个共同的要求,那就是公平公正地选拔人才,所有人的贡献,都必须如实让她看到。能力大贡献大的,涨薪幅度和各种福利就好,反之亦然。她还设置了总裁信箱,这种东西明明应该出现在国营企业,而不是私企。但她就是做了,并且给全公司发了公开信,任何人在集团里遭受不公正的待遇,都可以直接给她发信。骆怀铮作为外包项目负责人,都收到了。 这让骆怀铮意识到,向思翎对于“公平”二字,有着非常强烈的坚持。 工作中的向思翎,和私下里的向思翎,就像是两个人。 私下和他两个人相处时,她给他的感觉,就像一条毒蛇,色彩斑斓,腰肢纤细,时不时地吐着信子,你却不知道她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稍不留神,或许又会像当年,被她咬一口。他不得不打起全部精力,与她周旋。 离向思翎对他说,会让他知道当年的真相,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向思翎就跟没事人一样,忙着工作,闲暇时逗逗他,就像逗一只被自己圈养的狗,也不管满公司都是他们俩的绯闻。 骆怀铮一直耐着性子等待着。 他很能忍。从前就比一般人能忍,坐牢后更甚。 这天下班后,骆怀铮正要离开,向思翎一个电话打来:“怀铮,陪我去一个地方。” 亲昵的语气,娇软得理直气壮。 “干什么?” “陪我去看心理医生。” 骆怀铮没说话。 “今天的诊疗很重要,我也是鼓起勇气才去做的,很想让你陪着我,好吗?” 第75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骆怀铮察觉到,今天的向思翎,有些不一样。 他开着她的花哨跑车,往目的地驶去。以往这种时候,她总是很活跃,不停地说话,真真假假,难以分辨。又或者会突然挽着他的胳膊,被他挥开后,也不生气,跟团软壳虫似地黏上来…… 今天她却很沉默,像是换了个人。 她穿着件米白色半袖丝绸衬衣,一只手抓着另一只裸露的小臂,一直望着车外,看起来就像一座冰冷美丽的雕塑。 骆怀铮自然也不说话。 过了好久,向思翎问:“城东集团、鼎睿还有新三洋的项目,都拿到了吗?” 这三家,都是向思翎介绍给他的重点客户,全靠她的人脉。 骆怀铮答:“城东和鼎瑞已经签了合同,新三洋还在等投标结果。” “那就好。” 骆怀铮涌起自嘲的情绪,说:“多谢。” 她没说话。 这又和平时不同。要是以前,她就该顺着杆子往上爬,或捏一把他的胳膊,或嗲声嗲气说怪话。但今天,什么都没有。她的眉眼低垂着,少了很多媚气,反而透出几分清秀内敛。 骆怀铮的手稳稳握住方向盘,没什么表情继续开车。 向思翎看的,是湘城最有名的心理医生之一,叫周凌玲。她的工作室在江边的一栋商业别墅里。整栋工作室刷成米黄色和白色,清新雅致,令人看了就心生暖意。 工作室实行预约制,这个点除了他们没有别人。护士把他们领到周凌玲办公室门口,打开向思翎专属的签到本,让她签字。当护士翻动册子时,骆怀铮眼尖注意到,向思翎最早来看心理咨询的日期,是2021年。 也就是她大专毕业那年。 “好了,向女士,您可以进去了,周医生在等您。”护士说,“先生,那边有休息区,您可以过去喝喝茶,也有报纸杂志。” 向思翎站在周凌玲办公室门口,转身看着骆怀铮。 骆怀铮也看着她。 她笑了一下。那笑容也和平时不同,很安静,透着几分柔软。 “你会等我的吧?”她问。 见他俩有话说,护士笑了笑,夹起资料离开了。 骆怀铮说:“我既然答应陪你来看医生,就会等到结束,送你回去。” “谢谢。”她说,“这段日子,辛苦你了。我知道你很烦我,也恨我。但你还是像从前那么好,没叫我失望。哪怕是我这么烂的人,你也不会随便伤害。谢谢啊,骆怀铮。” 她的眼里涌起泪,那泪水看起来是如此真切而悲伤。她转身敲门,进了医生办公室。 骆怀铮站在原地,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 周凌玲和向思翎已经是老相识了,态度温和地坐在办公桌后,说:“坐。”看到向思翎的红眼眶,她问:“怎么,工作又遇到刁难了?”向思翎接班的事,她也知道,之前几次,也向她倾诉过。 向思翎摇摇头,说:“骆怀铮在外头。” 向家的案子,向思翎和她说过,周凌玲自己也做过背景了解。 周凌玲叹了口气,说:“我从一开始就不赞同你接近他,借他圆少女时的梦。无论是从道义上,还是从心理学上,这都是饮鸩止渴,于事无补,对他人也会造成二次伤害。 那么现在,你真的感觉遗憾被弥补了吗?有心理满足和被治愈的感觉吗?和我说实话。” 向思翎垂下眼帘,拿手指一下下扯着椅子扶手上的真皮,明明完全扯不动,可她还是一下下重复着这个动作。 “我觉得很满足,他是我18岁以前,唯一爱过的人。以前看一些书里,形容有的人是天上的月亮,是彩虹,我想象不出来。遇到他以后,才知道,月亮和彩虹是真的存在。他实在是太好了,我现在有能力了,逼他陪我做做梦,又怎么了? 要知道我那些年对他的喜欢,可是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杂质,这辈子,我再也没有过那么样的情感和心境了。 现在他虽然变了,没有少年时那么意气风发,还被很多人瞧不起。可我依然觉得他走到哪里都在发光,因为他的心,是干净的。我好羡慕他,也好想帮他一把。” “可是你还是没得到他,对不对?”周凌玲望着她的眼睛,“那么你也能得到满足吗?” 向思翎脸上没了笑,很认真的语气说:“周医生,你错了。我从没想过能得到他,我怎么配?看到他现在依然好好的、努力地活着,我就很欢喜。 不光是他,还有他当年的女朋友李轻鹞,我和你提过的,当年她也算是间接受害者。现在她成了警察,还是以前那副很骄傲的样子,我心里其实也很开心。他们俩如果能重新在一块儿,我就会更开心。他们应该在一起,那才是童话会有的结局。” “你又哭了。”周凌玲扯了纸巾递给她,“你心里对他们很愧疚,对吗?”    向思翎擦干眼泪,摇了摇头:“我凭什么要对别人愧疚。从来就没有人,对我感到过愧疚。” 周凌玲叹了口气,但她知道,再深问下去,向思翎也不会说,和从前每一次咨询一样。这个女孩子,有着超乎年龄的深沉和坚忍的心理素质,每次来咨询都是如此,她的话语真真假假。遇到她不想说的话,周凌玲再老练,也无法令她开口。以至于三年过去了,到今天为止,周凌玲也没有弄清楚当年向伟案的真相。 不过,身为一个心理咨询师,周凌玲并未刻意去寻求案件真相。找到向思翎的心理问题,并寻求治愈方法,在她看来,才是最重要的。 “那天晚上的事,还是没能想起更多吗?”周凌玲问。 向思翎苦恼地把手指插入长发里,说:“还是只记得骆怀铮拿烛台砸在我爸头上,后面的事,就记不清了。” 周凌玲深深看着她:“那你还想继续接受催眠吗?” “试试吧,我不想放弃。” 向思翎躺在病床上,周凌玲调暗灯光。向思翎闭上眼睛,渐渐的,周凌玲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你今天没有去上学,为什么?” “因为……”紧闭双眼的向思翎,露出难以启齿的表情,“因为很痛。” “你生病了吗?” “没有。” “那是哪里痛呢?” “下面,下面很痛。” “为什么?” 向思翎不说话了,眉头越皱越紧。 “好吧。”周凌玲换了个问题,“你的爸爸向伟回来了,看到了吗?” “看到了。” “他穿着什么衣服?” “蓝色,蓝色短袖,黑裤子。” “他在干什么?” 向思翎的意识恍恍惚惚,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的那个夏夜。家里没有开灯,也没有人,她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下面很痛,嘴巴很干,她想去喝口水,却不想动。 客厅的窗帘拉得严实,只露出一条细缝,漏进来一点光。满屋子都是那股淡淡的腥味儿,18岁的向思翎,感觉自己就像一条躲在阴暗里的蛆虫,只能一个人偷偷蠕动。 学校离家里只有八、九百米,却好像隔了很远很远。每当从学校回家,她就好像回到了另一个世界里。这个世界里,没有梦想,没有朋友,也没有那个羞怯内向努力的向思翎。只有床上那个让男人疯狂痴迷的贱货。 门开了,向伟回来了。 向思翎几乎是立刻坐起来,下意识缩成一团。 向伟站在门口,盯着她问:“怎么没去上学?” 她低头:“不舒服。” “哦。”向伟笑了一下,“那里又不舒服了?” 向思翎起身就往房里走,不能说走,几乎是用跑的。可她怎么会是成年男人的对手?向伟连门都忘了关,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她的胳膊。尽管光线很暗,可向伟依然能分辨出,少女露在外面又细又白的小腿,还有被布料包裹的,饱满秀气的曲线。那和成年女人,真是完全不同的滋味。他想,以前自己怎么没发现,这个小贱人已经长成这么美丽诱人的样子。 他凑到她耳边说:“不舒服,爸爸就给你捅一捅。” 向思翎全身发抖,神魂无主,却不敢反抗:“爸……你别这样……别再这样了,求你了!” “别喊爸。”向伟一把将她推到沙发上,“你又不是我的种,白养了这么多年,不该报答我吗?不然老子十几年,什么都没捞着?草!要怪,就怪你有个不知廉耻的妈,这都是你们娘俩欠我的!” 向思翎连反抗都不敢,因为反抗意味着一顿毒打。她全身绷得很紧,就像一具瑟瑟发抖的稻草人,即将被人拆骨入腹。 骆怀铮就是在这时候,一把推开了门。 当少年骆怀铮,用尽全身力量,把向伟这么个成年男人,从向思翎身上掀开时,难堪、痛苦和绝望……齐齐在向思翎心头炸开,她爆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 向伟已经和骆怀铮厮打起来。 (本章完) 第76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周凌玲记录到这里,眉头皱得很紧。 这是向思翎第一次在催眠中,提到养父向伟,意图强~暴自己。之前几次,她说的都是自己做错了事,向伟打算揍她,被骆怀铮撞见误会,却没说清楚过,具体是什么事。 周凌玲的目光如电,牢牢锁定向思翎的脸。她仿佛正深陷梦境,眉头皱得很紧,一脸痛苦,刚才甚至还爆发出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 周凌玲按下心头疑惑,继续循循善诱:“别怕,骆怀铮已经来了,向伟伤不了你,后来呢?” 后来…… 向思翎微微颤动的眼睫,渐渐缀上泪水。 少女时代的向思翎,多么害怕,多么怯懦啊。她就像一只躲在茧里的丑陋的蛹,突然间,厚厚的茧,被心上人一刀劈开,刺眼的阳光照进来,也照见了她真实的面容,她迎着他清澈的双眼,从此无地自容。 向思翎当时慌不择路,扭头躲进了房间里。 她以为骆怀铮被向伟打几下,就会逃走。她最要担心的是,将来在学校如何面对骆怀铮,他会说出去吗,她甚至想到了退学。可如果退学,那么生活里最后一丝光亮都没有了…… 等到六神无主的少女,终于找回神智,察觉到外头没了动静。 是……都走了吗? 还是那个恶魔还在? 她很害怕,可还是担心着骆怀铮,他不会被向伟打伤吧?向思翎鼓起全部勇气,把房门拉开一条缝,看到了此生最寂静最可怕的一幕。 两个男人,都躺在地上。 沙发上,墙上,地上,到处都是血。 那个白马般的少年,此刻静静躺在地上,半张脸上全是血,手里还握着个铁烛台。向伟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脸朝下趴在地上,脑袋上破了个口子,周围一滩血。 向思翎不知道情况为什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她呆呆看着,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冲到骆怀铮身边,跪倒在地。想扶他起来,却不敢碰,想试他的脉搏气息,手却发抖。她发出小兽般的呜咽:“骆怀铮……骆怀铮,对不起……你醒醒啊,快起来……” 与此同时,她还惊慌地看向向伟。她的心里对向伟已没有半点感情,只有惧怕。 可向思翎最害怕的一幕,还是发生了。 向伟的手指突然弹动了几下,抬手慢慢捂住额头流血的伤口,从地上爬了起来。 骆怀铮还是一动不动。 向思翎全身又开始发抖,她好想逃跑,但是她没有。她就像一只孱弱的雏鸟,拼尽全力,张开双臂,护住了地上昏迷不醒的少年。 “喀嚓”一声响,又有人打开门,走了进来。 …… 二十五岁的向思翎睁开眼,脸上全是泪水。她好像刚刚从一场很深很远的梦中醒来,眼眸失神,恍恍惚惚。 “你还好吧?”周凌玲起身扶着她。 向思翎抬头望向她。 周凌玲从未见过如此绝望又如此痛苦的眼神。她迟疑地问:“你想起了什么?” 向思翎抬起双掌,捂住脸:“周医生,我、我全想起来了……原来七年前,我真的看到了。向伟不是被骆怀铮杀的,骆怀铮不是凶手,向伟是被、是被……”    周凌玲的心也提起来:“凶手是谁?” 她慢慢放下双掌,露出含泪的乌黑的眼睛:“我妈,李美玲。” —— 办公室的门开了,骆怀铮坐着没动,十指交握,抬起头。 向思翎先走出来,眼睛通红,明显哭过,还哭得很厉害。周凌玲把她送出来,低声安慰了几句,和她一起看向了骆怀铮。 骆怀铮敏锐地感觉到,医生的目光,颇有深意。但他不明所以。 向思翎比进去前,情绪看起来更低沉了。她低着头,慢慢走过来。 “完事了?”骆怀铮问。 她“嗯”了一声。 “走吧。”骆怀铮转身,手臂却被她拉住。 他回头,看到她眼中又有了泪。他静默不语。她的泪水却越来越多,止都止不住。 骆怀铮心头喟叹一声,从桌上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却始终不开口问她为什么哭。 但是他肯递纸,向思翎已感到满足,她细细擦干净眼泪,情绪稍稍平稳,说:“怀铮,我……我有重要的话对你说。” 骆怀铮看着她,还是不说话。 “其实我……一直不记得那天,后来发生的事,我全忘了。心理医生说,这可能是一种心理自我保卫机制,但是我一直想把记忆找回来,我答应过你的,对不对,会让我们都解脱。 最近几个月,我一直在接受医生的催眠,这种疗法有些效果,但从没有哪次,像今天的效果这么好。 我刚才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原来当年,我真的看到了,你和我爸都晕倒以后,杀死我爸的人……”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来,“不是你,是李美玲。” 骆怀铮就这么望着她。 那目光让向思翎心头阵阵发颤,她原本组织好的语言,甚至都有些错乱了:“我不是……不是故意,我想……你……”她再说不出一个字。 骆怀铮偏头看了看一旁,深吸一口气,又转过脸来,说:“向思翎,你今天带我来,演这么周到的一出戏,真是费心了。七年前你就看到了,你真的看到了,为什么不说!啊?到底是有多大的苦衷,让你开不了口?你说实话,只要你说出来,我就原谅你!看你的苦,是不是比我的苦更大,是不是值得让你闭嘴七年,让我坐五年牢!我说话算话!”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大,带着震怒,连医生和护士都被惊到了。 向思翎看着他瞬间红了的眼眶,颤了颤嘴唇,还是没发出声音。 “叮咚”一声,电梯门响,陈浦和李轻鹞走了出来。 看到骆怀铮少见的脸色铁青,呼吸急促,而向思翎失魂落魄的模样,陈浦不动声色,李轻鹞眉头瞬间蹙起。 两人走过来,陈浦对向思翎说:“向女士你好,请你跟我们回局里一趟,协助调查。” 感谢“淡淡”同学指出向思翎年龄线bug,不过我这几天没时间整体捋一遍修改,等9月2号开学改哈。 第77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第106章 (8.22请假不更新,内附请假条) 这大概是李轻鹞坐过的,最诡异的一辆车。 陈浦开车,她坐副驾。向思翎和骆怀铮坐后排。从心理诊所到警局的驾驶时间是22分钟,全程四个人都坐得板直,没有任何一个人,跟另一个人说话。 一路安静,到了警局。 李轻鹞不知道的是,中途陈浦看了眼后视镜。而骆怀铮正从背后看着李轻鹞的侧脸,他察觉了,抬眸,两个男人的视线在后视镜对上,然后分别沉默地移开目光。 这一次对向思翎的询问,和以前不一样,牵扯着一起曾经引起巨大轰动的命案。其实当年,就有部分参与调查的刑警,持不同意见。无奈最终,证据说话,骆怀铮被判刑。所以今天,不仅二队的几个骨干在局里,当年的几个老刑警也来了。丁国强现场坐镇,连局长今早都过问了。 上头如此重视,今天就由陈浦和方楷两个老手主审。李轻鹞自然没有异议,方楷确实经验更加丰富。而且她和向思翎毕竟是老同学,事关重大,也有回避的意思在里头。 骆怀铮跟来警局,一言不发。陈浦考虑到后头有可能找他问话,就让他在审讯室外的走廊等着。而一路上,李轻鹞还没有跟骆怀铮说过一句话。 方楷先进了审讯室,陈浦在门口停步,招手叫来打算进隔壁旁听的李轻鹞。 她的神色看起来很正常,并没有前两次撞见骆怀铮和向思翎“奸情”时的情绪狂飙。不过陈浦不知道,她到底是和自己一样,习惯成自然麻木了,还是真的不在意了。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虽然于私很不愿意,于公他却知道,李轻鹞是跟骆怀铮套话最合适的人选。刚刚在心理诊所,骆向二人剑拔弩张的对峙,绝对有问题。他们得知道原因。 于是陈浦压低声音:“能够保持冷静客观,去和骆怀铮谈一谈吗?” 李轻鹞掀起眼皮看他:“怎么不能了?” 陈浦就笑了,说:“探探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明白。” 她转身欲走,陈浦眼角余光注意到,走廊里的骆怀铮抬头,朝这边看过来。这要是在其他任何地方,陈浦必然要摸摸李轻鹞的头,或者捏捏她的肩,以示鼓励,大大方方做给骆怀铮看。可这里是警局,周围全是摄像头和眼睛。他只能没什么表情地盯着她走向骆怀铮,然后定气凝神,转身进了审讯室。 李轻鹞走了几步,怔了怔。 走廊里有三三两两的人经过,骆怀铮一个人坐在绿色靠背铁椅上,低着头,两条胳膊搭在腿上,右手拇指和食指,摩挲着左手拇指,像是在想什么出了神。 他的安静和当年如出一辙,他的孤独是少年时没有的。重逢后每一次见他,哪怕他在笑,哪怕一身英挺清隽的气质,他也是郁郁寡欢的。 李轻鹞走到他旁边的空位坐下。他抬头,又垂下了脸,两只手却放下不动了。 “最近好吗?”李轻鹞决定选一个让人没有压力的开头。 “还行,工作很顺利。”他笑笑说,“向思翎给介绍的几个客户,都成了,今年吃饭不愁了。” 他这样自嘲的语气,令李轻鹞心里那股闷塞的感觉又来了。她淡淡地说:“她欠你的,你就该理直气壮地拿,别还跟从前一样,老拿道德枷锁,拷着自己。” 他坐直了,点头,说:“你说得是。” 李轻鹞鼻子酸了一下,这神态,居然还有几分当年的样子——在全校面前高冷成熟的学神,什么都听她的。只除了学习,非压着她把薄弱项目的大题都做完。生怕她考不去BJ。 要跟他套话,李轻鹞心里有些不忍,但她必须做。 “刚才在诊所,我看到你好像生气了,发生了什么事?她又怎么你了?” 骆怀铮一转头,就看到她近在咫尺的双眼。可面对这样清澈的一双眼睛,他反而不知如何开口。这么多年的委屈,被颠覆的人生,还有……同她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情,都毁于他人的一念之间。哪怕他现在得到了向思翎的一句真话,这些,也永远追不回了。 骆怀铮低头,笑了笑,重新看着自己的手指,说:“她都计划好了的,应该今天就会对你们说出实情,先听她说吧。” 那笑很安静,甚至透着温和,李轻鹞的心却像被小刀轻轻磨掉了一小块。她说:“好,这些日子,你辛苦了,谢谢。” 骆怀铮心想,怎么今天一个二个,都对他说,谢谢你,辛苦了。向思翎是自私自利,她或许从他的低头弯腰中,得到了某种满足。可李轻鹞不一样。 她这么一说,他就明白了——她知道他在干什么,也知道他想要得到什么。并且她身为警察,为此心怀感激。 他想,自己以前怎么会害怕,她和从前不一样呢?怕她瞧不起自己,怕她变得不再纯粹,那就好像少年时的另一个梦,也破灭了。 她明明跟当年一样,一样的心思澄明,聪明豁达,并且有着一颗看似冰冷实则温柔的心。她之前几次对他生气,肯定也是怒其不争,他都明白,她就该生气。 骆怀铮就又笑了,坦坦荡荡地说:“不客气。” 李轻鹞眉眼一弯,陈浦交代的任务完成不了,她也就懒得完成了,问:“渴不渴?去给你拿瓶水。” “不用。”他说,“在心理诊所喝了一肚子水。” “哦。” 两人又安静地坐了一会儿,无意间目光又对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笑了。    “我们这头也有重要发现,关于向思翎的。”李轻鹞说,“不过暂时还不能跟你透露,你应该很快能知道。” 他点头说“好”。 李轻鹞忽然就很想再跟他聊聊天,聊这些年的故事,也聊他的,聊聊他们共同的朋友,聊聊对未来的勾勒和设想。甚至在这一刻,她觉得审讯室里的人和真相,对她和骆怀铮而言,其实都没那么重要了。这些年,她和他走在截然不同的路上,她在阳光下,他在黑暗里,他们都想追寻当年的真相。但今天,结果真的要来了,原来她和他,并肩等待着,都已经如此平静了。 李轻鹞也笑了。 骆怀铮问:“李警官笑什么?”语气比从前熟络轻松不少。 “没什么,骆总。”她说,“你又在笑什么?” “我也没笑什么。别叫骆总行不行,那么小的公司也算总?叫出来丢人。” 两人零零碎碎,左一句右一句,不停说着话。完全没察觉到,背后不远处,二队还有几个崽没资格进审讯室,全挤在墙角,偷偷望着这两人的背影。譬如:周扬新、闫勇、XX、XXX…… “肩膀靠近了靠近了……又分开了!”这是激动的单身狗闫勇。 “我跟你们说,这两人绝对有戏,骆怀铮看鹞妹子的眼神都拉丝了!而且你们什么时候看到鹞妹子,对别的单身男青年,这么亲近温柔?”这是擅长犯罪心理行为分析的周扬新。 众人纷纷点头。 闫勇表示不服:“陈浦之前不是整天带着鹞妹子查案?” “你傻啊。”有被陈浦狠狠修理过的壮汉刑警反驳,“陈浦就是个和尚!你还指望铁树开花?” “对对对!陈浦比我还没有女人缘,扯他干什么,晦气。” “哈哈哈!” 众刑警望着相谈甚欢、气氛正好的两人,心情都有些复杂。这两人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男的清俊文雅,女的婉约知性。他们并肩坐在那里,周围的一切都显得好嘈杂好多余,而他们俩仿佛静静发着光。你真的不忍心上前打扰,你不配。 但是吧,李轻鹞是二队的团宠,唯一的女生,也是一队三队不少刑警心中的高岭之花。骆怀铮毕竟坐过牢,那刑警们身为兄弟,就感觉心有不甘。哪有女刑警配劳改犯的,局长估计都不肯干。 可是当年的案子,最近搞不好要推翻重审,如果真是冤假错案,骆怀铮是清白的,他就不再是劳改犯。 而是准清华保送生,当年一等一的学霸,比鹞妹子还要超出一大截。论现在,也是白手起家、从事高新科技产业的青年企业家,虽算不上家大业大,超出普通人那是绝对没问题的。 而且两人当年还是男女朋友关系,珍贵的初恋。一开始罗红民案发,李轻鹞就跟陈浦、丁国强交过底,二队的人,多多少少也知道些,事无不可对人言嘛。要是真这么翻转一下,那这两人的爱情,可就跟电影里演的似的——少年眷侣,天生一对,命运捉弄,分分合合,可歌可泣。情绪丰沛如闫勇,都觉得自己要成为两人的CP粉了。 “骆怀铮要真能恢复清白身,这事儿我准了。”周扬新第一个拍板。 闫勇:“肯定能!” 也有人疑虑:“不能吧,就算清白也坐过牢了,李轻鹞眼光那么高,能看得上?” 众人正嘀嘀咕咕,突然见到审讯室的门拉开,陈浦冲了出来:“老白呢?” 老白是局里的保健医生,周扬新立刻答:“老白今天去市里开会了。” 李轻鹞立刻站起来,跑向陈浦,骆怀铮也跟着她站起来,但是站在原地没动。二队其他人也全涌到审讯室门口。 “怎么回事?”李轻鹞问。 陈浦的脸色很冷:“本来好好的,我们刚拿出当年的堕胎手术单,向思翎看一眼就晕倒了。” 李轻鹞等人朝门内望去,只见向思翎身子歪在椅子里,双目紧闭,一动不动。方楷在她身边小心翼翼护着。 李轻鹞和陈浦对视一眼,他对她微微摇了摇头。 李轻鹞明白了他的意思——无论向思翎是真晕假晕,现在他们都必须送她去医院,才不会惹上麻烦。 如果是假晕……李轻鹞心想,看来他们找到的堕胎资料,还真是打了事事周全的向思翎,一个措手不及啊。 ——— 请假条:不好意思,昨晚睡得太差,一上午没写出来,下午要赶飞机,这章欠着,开学补上。 我要说我现在带娃在哈尔滨,你们想不想隔着网线跳出来,把我打一顿? 请假条(8.23)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不好意思,孩子发烧了,这真是没办法了,先请假3天(8.23-8.25),一般3天退烧。 下本书一定要全文存稿!!!!!抱歉!《等到青蝉坠落》请假条(8.23)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请假条(8.26日)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不好意思,孩子今天还在急诊留观,明天还要请假一天,抱歉! ———已经熬了三个晚上快要羽化成仙的老墨留字。《等到青蝉坠落》请假条(8.26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请假条(8.27日)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有所好转,焦头烂额,请假再续一天,很抱歉。 请相信,我比你们任何人都希望尽快恢复更新。《等到青蝉坠落》请假条(8.27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8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医生,3号床向思翎的情况怎么样?” 急诊室外,陈浦把医生拦住了。 “她之前晕倒了是吧?到医院没多久就醒了,检查结果都出来了,正常,没什么问题,以后多注意休息,情绪不要过于激动,再留观几个小时就可以走了。” 陈浦掏出警官证,无声地亮给医生,说:“我想知道,她之前是真晕还是假晕,能判断吗?” 医生愣了一下,声音也放低了,说:“病人是在做完一系列常规检查,正打算给她做脑电图之前醒的。她的脑电图、血压、心电图都正常。我只能说,人如果在突发昏厥状态,这几项指标,通常会有异常。但是她的指标很稳定。不过,这也不是绝对的,只能说是大多数人的情况。” 告别了医生,陈浦走向急诊留观病房区,闫勇和周扬新正守在一间病房门口,背对着陈浦,交头接耳。 周扬新:“自从骆怀铮来了,鹞妹子都不和我们站一块儿了。” 闫勇:“她关心人家,哪里还记得我们。” 周扬新:“我草,怎么看都是绝配。” 闫勇:“总比便宜了一队三队那些狗好。” 陈浦隔着半米远,站在两人身后,只觉得心里就跟扯了根长长的绳子似的,绳子的那头不知道在哪里。此刻,那根细细的绳子就被这俩吃里扒外的东西说得,摇摇晃晃,随时就要绷断掉。 他抬眸,越过两人肩头,望向前方走廊。 夜已深了,但这是急诊,走廊不断有人经过。骆怀铮正坐在一排蓝靠背铁椅子上,因为天热,西装脱了搭在臂弯里,只穿着长袖白衬衣和黑色西裤,更显得人清瘦挺拔,气质脱俗。 陈浦和几个刑警,穿着短袖,都是汗流浃背。骆怀铮长衣长裤衣冠楚楚,却好像没多少汗。而且这人出狱后,皮肤大概又捂白回来,坐在光线不强的走角落里,也显得白皙清爽。 陈浦眸光一瞟,眼睛就像被什么轻轻扎了一下似的——同样白皙清爽的李轻鹞,正从自动贩卖机里拿了两瓶水,转身递给骆怀铮。骆怀铮冲她笑了一下,说谢谢。她笑笑不说话,拿着另一瓶水,挨着骆怀铮坐下了。 她竟然挨着骆怀铮坐下了!中间一个空位都没隔开。 而后骆怀铮就伸手要帮她拧瓶盖,李轻鹞又笑了一下,偏手躲开,自己拧开瓶盖,喝了几口。骆怀铮就用一种非常温柔的眼神,安静地看着她。 陈浦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 他就是去审了个向思翎的功夫,向思翎还装晕,兵荒马乱送来医院,前后脚也就两三个钟头。 为什么这两人突然亲近熟悉得好像那七年的隔阂不曾有过? 大概是陈浦的眼神过于阴恻恻,隔着半米的闫勇周扬新还没察觉他的存在,十多米外的李轻鹞先看到了他。这一瞬间,女菩萨的眼神明显动了一下,令陈浦心头一热。她还有了个明显要起身的动作。 骆怀铮也看到了陈浦,神色很沉静。 就在这时。 骆怀铮的手往李轻鹞肩上轻轻一搭,凑近说了句什么,李轻鹞就没马上起身,转头跟他说起话来。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再看陈浦。 陈浦一脸死气。 只在心里用尽全部力气,狠狠地骂了句“草”。 哪怕只是一个很寻常的小动作,以陈浦比针眼稍大一丁点的男人心,和猎犬般的敏锐触觉,也完全意识到了,骆怀铮对待李轻鹞态度的微妙转变。 但陈浦没忘了正事为重,职责在身,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一对野鸳鸯,定了定颤巍巍的心神,问:“向思翎情况怎么样?” “我草,你什么时候来的,一点声音没听到。” 陈浦看一眼周扬新,心道你们当然没听到,两头蠢猪忙着帮外人挖老子墙脚。 大概是陈浦的眼神太过冰冷,两人顿时肃正了神色,闫勇答道:“早醒了,在里头躺着,说头晕。” 这是一间三人病房,但现在只有向思翎一人入住。陈浦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望进去,向思翎盖着被子,闭着眼睛,一只手背搭在额头上。 这时李轻鹞也走过来,而骆怀铮坐在原地没动。陈浦此刻实在是不想看她,敲了敲门,推门进去。李轻鹞立刻跟上。这条线一直是他俩查的,闫勇和周扬新虽然跟进去,但是站在靠门口位置,免得病床前过于拥挤。 陈浦径直走到病床前,唤道:“向思翎、向思翎。” 向思翎缓缓睁眼,嗓音虚弱无力:“不好意思,没想到会突然晕倒,给你们添麻烦了。” 陈浦说:“没关系,现在可以谈谈了吗?”李轻鹞掏出录音笔打开。 向思翎“嗯”了一声,抬手按住眼睛,泪水滑落,她说:“谢谢你们,找到了那份堕~胎手术单,一定很不容易吧?就是这份手术单,让我想起来,自己在向伟死那晚,受了刺激后,忘记的不仅是那个晚上的事,还有之前的很多事。 我的心理医生说过,人受到剧烈的情绪刺激,潜意识可能会选择封存一些记忆,保护自己。所以看到堕胎记录时,我脑子里‘轰’地一下,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可等我醒来之后,那些记忆,不堪回首的事,却自己从我脑子里跑出来了。原来它们不是没发生过,只是我选择性遗忘了。” 陈浦和李轻鹞只是静静地望着她,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所以你想起来,15岁的时候,是谁让你怀孕了?”陈浦问。 向思翎咬了咬唇,答非所问:“陈警官,轻鹞,我要改口供,给骆怀铮翻案。我已经全想起来了——杀死向伟的人,不是骆怀铮,是我的妈妈,李美玲。” 闫勇和周扬新俱是神色一震。    陈浦的神色依然很沉静,李轻鹞面冷如霜,可她的眼泪差点迸出来,用尽全部意志力,死死压下去。 她说:“你确定?你要对说的话负责。” 向思翎看向她,也看到了她微红的眼眶。向思翎笑了一下,她的眼睛也是红的,轻声说:“我确定。你家骆怀铮呢?” 李轻鹞意识到,醒来后的向思翎,和之前相比,有哪里不一样了。“你家骆怀铮”,这是高中时大家才会说的话。 但李轻鹞压根不信什么晕倒、心理防御、记忆重新激活之类的鬼话。 李轻鹞认为,向思翎装晕就是拖延时间,因为堕~胎报告的出现在计划之外,她在重新想对策、理清说辞。 是了,她原本应该不打算说出被性~~侵的经历,因为这和给骆怀铮洗白没关系。而且可能性~~侵她的两个男人,向伟和罗红民,都被人杀死。如果坐实了任何一个,她都有了杀人动机。陈浦之前就说过,这对于向思翎而言,是个博弈。而且报告上也显示,性~~侵不止一次。那么向思翎就不能随便编个第三人搪塞过去。 但现在,她得挑一个了。醒来,就意味着,向思翎的说辞已经编好了。 另外,扯什么心理问题,失忆,显然就是向思翎为了当年做伪证,寻找脱罪的路子。 但李轻鹞也意识到,向思翎这次,是真的要替骆怀铮翻案,绕这么大个圈子,还他清白。这让李轻鹞心里五味杂陈——是什么令向思翎转变了态度,总不会是良心发现吧?还是骆怀铮的原因? 可是,迟来的清白,还是清白吗?还值得感激吗? 不,一点都不值得。李轻鹞的心里一片冷意。 但李轻鹞还是顺着她的话,偏了偏头:“骆怀铮就在外头等。” 向思翎深深看她一眼,说:“好好对他。”而后看向陈浦,说了一句让所有人都吃惊的话—— “我有证据,证明杀死向伟的人,是李美玲。” —— 那是李美玲的一段自白视频。 或者不能说是自白,因为视频看起来像是偷拍的。 看房间里的摆设,正是李美玲在按摩会所那个大套间,摄像头的角度也不正,像是从下方往上拍,镜头还被挡住了一小部分,但是依然很清晰地拍到了李美玲的脸。 她穿了件丝质吊带睡裙,懒洋洋靠坐在床上,正在抽雪茄。 有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在画外说道:“我把自己最狼狈的秘密,都跟你说了。你就没什么要跟我分享的?” 李美玲笑得媚态横生,说:“我有什么秘密啊?我的秘密,不都被你吃了吗?” 男人笑了,背对着镜头走进来,只穿了条内裤,两人抱在一起亲吻。 画面在这时断了一下,据技术部门分析,经过了剪辑。 镜头还是对着床,还是李美玲,只不过这回,两人相依偎靠坐着,男人只露出了半边胸膛,没有露脸。 李美玲说:“我杀过人。” 她的脸上露出一种诡异的神色:兴奋、隐秘、冷酷交织。 “谁?” “我前头那个老公。” 男人疑惑:“那个案子我听说过,当年闹得很凶,凶手不是那个清华生吗?” 李美玲摇摇头,吃吃笑笑:“其实那天晚上我也在,我的门面房仓库架子后头,有个小门,很隐秘,警察不知道。我进去的时候……”李美玲的眼睛里闪着幽冷的光,“骆怀铮和向伟都晕了,两人都受了重伤,到处都是血。可是向伟那个畜生,他又醒了,他竟然敢强奸我的女儿,还想杀了我们母女俩!我就拿起骆怀铮手里那个铁烛台,一下、一下、再一下……打了十几下,终于把那个畜生给打死了。那个窝囊废,根本算不上男人,活的时候不能养家,看着我和老罗好,屁都不敢放一个。还是死了干净,免得拖累我们娘俩一辈子。” 李美玲抬头望着男人方向:“怕不怕,我杀过人?” 男人的手出现在镜头里,极其温柔地摸她的脸,说:“为母则刚,杀得好,你是个好女人,这种畜生就该杀,放心,宝贝,我不会说出去的。”又有些担忧地问:“那你没留下指纹吧?” “当然没有,我又不傻,那个烛台上有骆怀铮的指纹和血,我就拿一块帕子捏着,拿起来。要不然七年前,警察就把我抓走了。” —— 警方问向思翎,她是如何获得这段视频的。她表示是一年前,路星拿给她看的,还威胁要100万,否则会交给警察。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报警,提供这份证据?” “其实路星和我妈的事,我一直知道……但是从来没跟你们提,毕竟家丑不可外扬,那是我妈,我不想说。看到这份视频时,我还没有接受过心理辅导,什么都没想起来,一直认为杀死向伟的人,是骆怀铮,条件反射就是不信,就去找我妈对峙。我妈也说,她就是随口吹牛的,根本不存在这种事,她去和路星大吵一架。可吵完后,他们还是没分手,又钻一块儿去了。我不知道路星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又安抚好了她。合着两人刷花枪,要我买单。我就没再理会。路星也没再找过我。“那你现在,为什么又觉得这份视频可信了?” 向思翎抬起红红的眼睛,望着面前肃穆的警察,说:“因为就在今天,我想起了那个晚上,后来发生的所有事。” 很是抱歉,让大家久等了,鞠躬。 一周没写了,有点手生,今天还在找感觉。 (本章完) 第79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从小,向思翎就和父母的性格截然相反。 在她还是个幼童时,绝大多数时间,都是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带大的。两边老人,都是一辈子勤劳本分的人。向思翎跟着老人们,学会了要守规矩,学会了简单的劳作,也学会了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大人们谈话时,提及李美玲和向伟,都是摇头。于是向思翎很早就明白了,自己的父母靠不住。 但他们再游手好闲,懒惰贪婪,也是唯一的爸爸妈妈。每次他们来接向思翎,她都高兴地扑到人怀里,舍不得下来。 向思翎从小就随了父母的好相貌,跟个冰雪团子似的,翘睫毛、大眼睛、樱桃小口,大人很难不喜欢她。李美玲和向伟也很喜欢、疼爱女儿。虽然这份疼爱,在两口子胡天胡地的生活里,只占很小一部分。但对于孩子来说,父母哪怕一丁点的关注和爱,都是比天还大的事。得不到,满心难过;恩赐了,欢天喜地。 五、六岁时,向思翎就开始做家务了。这在现代社会,其实非常非常少见。每当这个时候,向思翎就能得到父母一个赞许的眼神,或者一两句夸奖的话,她就干得更努力了。那时候她并不懂,这种对父母卑微讨好的心理,会伴随自己很多年。 随着向思翎一天天长大,她的性格越来越沉默、自卑。这是很多方面造成的,譬如她的衣服,永远是全班最便宜最旧的那一个;譬如每次学校要交什么费用,她都要费很大的劲儿,把钱凑齐。运气好的话,李美玲或者向伟打牌赢了,会直接给她。运气不好,还要被骂一顿,然后忍着舅舅或者姨姨的白眼,去老人那里把钱要来; 又譬如学校让填写父母职业时;写作文写到《我的爸爸》或者《我的妈妈》时;还有同学生日邀请,她却因为没钱买礼物而拒绝;她无法与朋友们一块儿逛街吃饭AA,越来越形影只单…… 但那时候的向思翎,虽卑微,却不痛苦,她的心里憋着股劲儿——刚上高一,她就想好了,自己成绩不错,只要拼了命的努力,有希望考上好大学。第一个学期的学费,也许还要厚着脸皮让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凑一凑。以后大学每个学期都去打工,她这么能吃苦,一定能赚够学费和生活费。等她大学毕业后拥有了一份工作,一切都会不一样。 那时候她就可以独立了,离开那个不像样的家,离开不靠谱的父母。她拥有了可以支配的收入,自信可以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当然她还是会很节俭,每个月一定会存钱,不会像父母,遇到点事儿就囊中羞涩,活得乱七八糟。她也会去买体面的、不贵的衣服,自己买菜做饭,吃得好一点。 总之,她一定要踏踏实实、自尊自爱地生活,不要像爸爸妈妈那样。 但她也会给他们养老的,毕竟他们生她养她,对她也算不错。她会每个月给他们生活费,如果工资4000,就给他们1500;如果能有6000,就给2000。她全都想好了。 所以,在那些事发生前,向思翎几乎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学习上,因为她坚信只要努力,就会有美好的未来。至于骆怀铮,是少女的梦,也是最初最纯粹的心动,但向思翎从来没想过可以得到他。他离得那么远,就像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她想,只要能被他的光一直照耀着,一直藏在心里,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罗红民的出现,令向思翎非常生气,也隐隐害怕。这个男人,和向伟不一样,也和向思翎见过的其他成年男人都不一样。他有钱,也有魄力,身上有股狠辣的气质,每次看向思翎的眼神,都令她心里发怵。 当向思翎弄明白,家里的三个大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时,她只觉得世界都被颠覆了。她跑出家门,痛哭一场后,找到李美玲,说:“妈妈,你怎么能这样?婚姻难道不是道德承诺和法律约束吗?你不要再让那个姓罗的来了好不好?”    彼时,向思翎不知道,罗红民已经对她起了心思,而李美玲已经被说服。所以李美玲没有再像从前,对女儿非打即骂,而是可怜巴巴地叹了口气,说:“思翎,你别误会,我和你爸感情已经破裂,要离婚了。我和罗叔叔才是真爱。你也知道,这么多年,你爸哪有一点当丈夫,当爸爸的样子,什么时候对这个家负过责?难道我就不能自由选择婚姻和人生吗?我就要背负这个负担一辈子吗?” 15岁的向思翎被说懵了,母亲丢来的这顶追求女性自由的帽子实在太大了,她潜意识感觉不对,可又无法反驳。 但是母亲委屈的泪水和难得的示弱,打动了她。她抱着母亲说:“妈,那你就和爸离婚,再和罗叔叔在一起,不要再不清不楚,好不好?” 李美玲满口答应下来,又抚摸着女儿的乌黑秀发和稚嫩的脸庞,说:“我的思翎也长大了,能够替妈妈分忧了。” 温柔的语气中,竟藏着一丝丝难以察觉的嫉妒,但是她的孩子,怎么听得出来? 向思翎的初~~夜,丢得非常老套。但老套的手段,之所以能令女孩中计,只因为她对身边的人完全不设防。毕竟一个孩子根本不懂,人心可以自私阴暗到何种程度。 那天她没有晚自习,放学回家,只有李美玲在。她温书的时候,李美玲从冰箱倒了杯橙汁给她,向思翎喝了一口,说:“怎么有点苦?”李美玲盯着她笑着说:“进口橙汁,很贵的,纯天然的就是有点苦,快喝了,别浪费。” 向思翎从来没喝过什么高级进口果汁,信以为真,全喝掉了。 向思翎是在半中间被生生痛醒的。她睁开眼,看到刺眼的灯光,一个男人伏在她身上,跟野兽一样粗暴伐~挞。她魂都吓掉了,大声呼救挣扎,但她怎么会是个壮年男人的对手?嘴被死死捂住,胳膊被按在床上,头“砰”一声撞在墙上,晕头转向。 男人满头大汗却笑了,捏着她的下巴说:“别怕,叔叔这是疼你,以后一定亏待不了你。靠,太爽了,我都要死在你身上了。” …… 一切结束时,男人套上裤子,夹了根烟,一个劲儿地笑,拉开她家主卧的门,又折返回来,在她冰凉的额头重重亲了一口,说:“小宝贝,别哭了,我会对你好的,以后要听话啊。” 他走出去了。 (本章完) 第80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少女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眼睛空洞无神盯着天花板,眼泪一直流一直流,完全止不住。门外传来几句低语,她听到了妈妈和那人交谈的声音,脑子里“嗡嗡”一阵阵响。 过了好一会儿,李美玲才进屋,她飞快敛了笑意,沉沉的目光,扫过床上比自己稚~~嫩、雪白、干净许多的身体,说不清目光是什么含义。 但当她坐到床边,已是一副泪汪汪的样子,抱住一身狼藉的女儿,就像抱着稀世珍宝。她哭着说:“思翎,妈妈对不起你!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对不起!你救救妈妈吧……” 向思翎恍恍惚惚地,也没太听清她在哭什么,猛地坐起来,忍着疼痛,抓起校服往身上套。 李美玲惊了:“你要干什么?” “报警!我要去报警!他强~~奸我,我被强~~奸了!”向思翎红着眼,扭头往床上看,把那些内~~裤和床单,全都扯出来,卷成一团,“证据,这全都是证据!” 李美玲一把抱住女儿的腰:“别去!你别冲动,不能去!” 向思翎的泪水又滚落下来:“我不能去,是因为那杯橙汁里,加了东西是吗?妈妈,你是我妈呀!你怎么能……怎么能……你还是不是人啊!” 可李美玲早就想好了应对方法。 虎毒不食子。可若虎下定决心了,要把孩子一口吞掉。她是她生的,她是她养的,她的脾气性格,她熟悉得一清二楚。那么她连一口求救都不会有机会发出,就会被她拆骨入腹,一干二净。 李美玲哭得伤心欲绝:“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借网贷,欠了几百万,这笔钱要是还不出来,我就要去坐牢了!我查了,要坐十几年!而且那些高利贷手段很毒的,我和你爸会被人打死,你将来作为老赖的女儿,也不能考公考编制……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才……女儿,罗叔叔不是外人,他一直对我,对你很好啊,给你买那么多东西。 他是真心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他就是年纪大一点,其他有哪里不好?你只要陪他这一次,他答应把所有债都替我们还了。反正……现在睡都睡了,你要是去报警,也改变不了什么,都已经不是处女了。可没了他帮忙,爸爸妈妈就彻底完了。 难道,陪人睡几次,比爸爸妈妈的性命,比我们一家人的命,还重要吗?我们养你这么多年,你就不能救我们一次吗?” 向思翎如遭雷劈,呆在原地。 她是知道李美玲在外头跟人借钱,也借网贷,连现在住的房子,都是罗红民的。那时候网上欠几百万跳楼家破人亡的新闻,比比皆是,她又是涉世未深的高一生,所以母亲一说,她深信不疑。 否则,一个母亲,如果不是走到绝路,怎么可能把亲生骨肉,送给别人。 她不知所措地坐在床上,母亲丢过来的无解难题,如同一座大山般沉重。一边是自己的贞~~操,一边是父母的求救和人生。她要是真把姓罗的送进监狱,也就毁了这个家。 少女的眼泪滚滚而落。见她神色松动,李美玲心头一喜,干脆“扑通”一声,跪在了女儿面前:“思翎,妈妈对不起你!我给你下跪行不行?你是我生下来的,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看到你受罪,妈妈比你还难受。原谅妈妈这一次好不好?你要是不答应,妈妈就不起来。” 见向思翎不吭声,她又露出狠辣神色,狠狠打了自己两个耳光,说:“你要是实在无法原谅妈妈,不想帮妈妈,只顾着你自己……妈妈也不能怪你,尊重你的选择。你去报警吧,可是我不想坐牢,我做了今天的事也没脸见人,待会儿就从楼上跳下去,你就当……就当从来没有我这个妈,以后好好过你的日子吧。”    向思翎的泪水抑不住地流,痛苦地望着母亲说:“妈,我不去报警了,等他给了钱,你把债还了,以后再也不要借钱了,好吗?” 李美玲大喜过望,连说好好好。 向思翎又说:“就这一次,以后再也不能让他碰我,不然我还是会报警。” 李美玲看着女儿的眼睛,神色一闪,答应下来。 过了很久很久以后,向思翎才明白,自己当时,做了个多么错误的决定。那个家,已经是藏满魔鬼的巢穴,重重陷阱的黑暗泥沼。 对于猎物来说,第一次逃脱的机会,往往是最后一次。如果那一次,她没有坚定逃脱,那么她将永无再见到太阳的机会。当亲生母亲用尽所有力量和良心,在第一次就捂住了女儿的嘴,令她不能开口,那么她将永远无法再开口。 第二次,罗红民干脆连药都没下,直接进了她的房间,把人扛去了主卧。客厅电视声音开得很大,呼叫都没用。第二天,李美玲给学校请假了,向思翎被关在房里一天两夜没出来。罗红民对待女人,实在驾轻就熟,尤其还是个单纯少女。他很清楚如何慢慢驯化一个女人,如何折断她脆弱稚嫩的脊骨。 他和李美玲两人,能用在小姑娘身上的手段实在太多。 他拍了很多视频照片,说我现在开了个直播公司,你要是报警,这些东西,马上会传得全网都是。而且你有证据吗?怎么证明是我强~~奸了你?不是你小小年纪勾引我?我的钱可都全花在你们母女身上了。市公安局局副局长上周才和我喝过酒,你知道吗? 又威胁到,你要是真不听话,人还没走到警局,我就把你捉回来。你绝对没办法把我送进去,但我回头就能把你卖去东南亚去,你妈屁都不敢放一个,信不信?你以后还想不想考大学?想不想当个人? 李美玲也来劝,她是来软的,不断地劝说,罗总是真的喜欢你,否则他那么有钱,去哪儿找女人没有?他是真心的,他都说了,就冲你把第一次给他,这辈子都不用奋斗,高中一毕业就给你买房买车,卡随你刷。你读书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吗?现在有捷径,傻子才不走。 又说,都什么年代了,睡几觉不算什么。你不要总觉得他欺负你,要把他当男朋友。难道你同学没有早恋交男朋友的?可是你的男朋友,比她们的更有钱、更能干,将来等你成年了,她们都会羡慕你,想成为你。 然后又换个角度PUA,说,你已经不是处~~女了,被他来来回回折腾多少次了,你真要去报警,且不说别人信不信。老师同学怎么看你,你要让全校人都知道,你和一个可以当你爸的男人搞到一起了? 那段时间,向思翎过得浑浑噩噩。她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大人们联手给她制造的绝境,软的威胁硬的刀子,密密麻麻,只为了把她彻底击溃。 她想她一点都不想要罗红民的钱,不想要这样的“男朋友”。可罗红民说的,告不倒他,反而会把她的视频照片传得满网都是的话,吓到她了。还有妈妈说的,全校老师和同学会怎么看她,也令她无法面对。 李美玲的一句:“都做这么多次了,你还矫情什么?”更把向思翎心中的自我厌弃感和浑身肮脏的感觉,推到了极点。 (本章完) 第81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一来二去,罗红民在她身上食髓知味,流连忘返。而她渐渐不反抗了,只是呆呆躺着,望着窗外的云和月。 但那时候,向思翎还没想过自杀,心底深处还有一丝希望,想要找到出口,逃离这个困境。 罗红民是多精明老道的人啊,立刻又说了一番话,拿未来吊着她。毕竟真正走到绝境的人容易撕个鱼死网破,但只要随便丢给她一个希望,她就还能苟延残喘很久。 他说,咱们都这么多回了,你也早满14岁,就算去告也不可能算强奸了。哪怕你捅出去,别人最多骂我一句道德败坏,我把资产转移到别的城市去,照样开公司。可你这辈子也就毁了,人言可畏啊。 听老公的话,踏踏实实跟我几年,等你长大了,我就把你当女儿,放你走,去交喜欢的男朋友,还给你陪房子陪钱,结婚生孩子,跟你那些同学没差别。这辈子,我会让你比他们过得都好。我没有亲生孩子,以后公司资产都留给你,好不好? 这番话,向思翎真的有点信了。她想,过几年,罗红民肯定也厌倦她了。那时候,她是不是就自由了?只要忍这几年,就可以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她的人生,还可以回到原来的轨道上? 等她成年,考上大学,就可以离开这个家。她才不要他的钱和房子,她可以自己去找一份工作,从此以后,好好存钱,节俭生活,买不贵但是体面的的衣服,租一个小房子住,每天自己买菜,吃得好一点。 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那么她就还可以,做回那个踏踏实实,自尊自爱的女孩,对吗? 但真到了那个时候,她想,自己永远也不会再回这个城市,这辈子也不会再回来。 可她不知道,那时候,罗红民是真喜欢她啊,他以前还从没玩过这么小的女人。看着老老实实,斯斯文文,很能激发出男人的征服欲。剥掉衣服,更是仙品,一身雪白,娇~嫩~欲滴。可偏偏又不是任人摆布的性子,和她那个荡~~妇妈,完全不一样,清澈干净的眼睛,永远写满倔强。把这么一个女孩,圈在怀里,肆~~意玩~~弄,多么令男人满足和快乐啊。 那时候,罗红民真是被这个木讷的女孩,迷得晕头转向,掏心掏肺,甚至有了热恋的感觉,满心满眼都是她。他是真的想把一切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于是这个老男人想,去他吗的等她长大放手,这辈子我都要拥有她。 在整个献祭向思翎的过程中,父亲向伟,并不是隐形的。不过也是两三次之后,他才察觉。 那天向伟回家,正好撞见罗红民离开。向伟先冲人笑了,却觉得罗红民的笑有点意味深长。 向伟走到主卧门口,意外地看到女儿坐在那张大床上,而李美玲在旁边站着。当时向伟还没反应过来,直至他走进去,看到了被子上,还有向思翎小腿上的点点血迹。他的目光又落在满床皱巴巴的床单,和女儿乱糟糟的衣服上。 向伟脑子里“轰”的一声,问李美玲:“那畜生动她了?” 李美玲没说话。 向伟转身就进了厨房,拎出把刀,铁青着脸往外走。李美玲冲过去,死死抱住他,一直劝一直求。 向思翎哭着走到房门口,看到这一幕,惊吓之余,心底涌起的是久违的温暖和难过——原来还有父亲,可以为了她,跟人提刀拼命。 然而李美玲在向伟耳边低语了一句什么,向伟脸色变了,刀也放下来,失声道:“你说什么?”霍然抬眸看向向思翎。    李美玲咬了咬唇,又低语了一句,向伟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吼道:“你他吗说什么?”一个耳光重重扇在李美玲脸上。 而后,向伟又看向了向思翎,看向自己养了15年的女儿。他的眼神变得很奇怪,惊痛、愤怒、失望……都有。 向思翎非常不安。 后来,她才知道,李美玲对向伟说的是:她不是你亲生的,你要为她把这条命赔出去吗? 李美玲有时候会拉着向思翎,去罗红民的家里,有时候是罗红民过来。李美玲笑得越来越灿烂,向思翎越来越沉默。 而那大半年,向伟对向思翎态度的转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罗红民递来越来越多的钞票开始?还是从他偶尔回家,听见主卧里少女的声音开始? 又或者是深夜里,他坐在自己的床上,望着对面床上少女熟睡的无瑕的脸,心头百味杂陈;或者是一次次听到向思翎怯怯地叫“爸爸”,他却冷冷地不再应了…… 其实从许多年前起,向伟的心里就充满了恨意,恨社会的不公,恨怀才不遇,也恨周围人奚落或是鄙视的目光,还有这一天天莫名其妙的日子。可他不能恨自己,也不敢恨罗红民和李美玲,因为如果李美玲坚持跟他离婚,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他就只能恨最弱小的那一个。毕竟他疼了她那么多年,他这辈子唯一付出不求回报的爱,就是对这个女孩。可他得到了什么?什么回报都没有。 有一次,向伟坐在客厅吃着蚕豆喝酒,李美玲在玩手机,向思翎在房间里做作业。 他突然对李美玲说:“让她也陪我睡几次。” 李美玲抬头:“你疯了吧?你是他爸!” “去他吗的爸。”他说,“老子不能给别人白养十几年孩子,反正都被姓罗的玩烂了,我也试试。” 他起身就要往向思翎那里走,李美玲不干,拦着说:“不行,老罗知道会发火的。” 两人正推推搡搡间,突然听到“哐当”一声,两人连忙跑进屋,看到窗户大开,向思翎正手脚并用往大开的窗户上爬,竟有种不管不顾的势头。两人的魂都吓掉了,连拉带拽用尽全身力气,才把人给拉回来。 还没等李美玲出声训斥,向思翎已冷冷地说:“他如果碰我,我就去死,我一定会去死。” 向伟终于露出讪讪的神色,扭头出了房间。李美玲哄着她,再三保证,绝不会让向伟这么做。 第82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灯光明亮的审讯室里,向思翎一个人坐着,她垂着眸,神色平静,显得很有耐心。 陈浦和李轻鹞站在隔壁,隔着深色单向玻璃,望着这个跨越七年,搅动乾坤的女人。 陈浦双手插裤兜里,眸光深冷,说:“医生判断她之前大概率装晕。” 李轻鹞单手抱胸,另一只胳膊支起,手托着下巴,说:“我猜到了。她搞出个心理医生、应激障碍,是为了说出李美玲杀向伟的事,帮骆怀铮洗脱罪名。但是她没打算说出罗红民的事,我们却丢出了堕胎报告。” “如果证实罗红民就是在年少时,迫害她的人,那么她就有了杀罗红民的动机,这是她不想看到的。所以她心急之下装晕,拖延时间,思考对策。” “那你觉得她现在想出的对策是什么?”李轻鹞转头望着一步之遥的陈浦。 这间屋子的光线略暗,显得陈浦的鬓发越发的乌黑,侧脸线条清晰分明。尤其是黑色T恤领口上露出的脖颈,微微紧绷,直而有力。他答:“向伟。” 李轻鹞无声赞同。她如果是向思翎,自然也会顺水推舟,把所有的性侵都推到向伟身上。 陈浦跑了一整个晚上,也没顾上喝水,有些口干,瞄见桌上有几瓶水,拿了一瓶,刚想拧开喝,心念一动,递给李轻鹞。 李轻鹞伸手去接,陈浦的手却突然一偏躲开,把瓶盖拧开,才把水递给她。 李轻鹞“啧”了一声,赞道:“服务意识到位。”接过水就喝。 陈浦笑笑,食指和中指灵活翻转,把瓶盖连翻两圈捏在掌心,等她喝完又接过来盖上,心里终于觉得扳回了那么一丢丢。这才抄起另一瓶水,“吨吨吨”一口喝完。 于是李轻鹞又默默地瞅着他结实的手臂,和滚动的喉结,心想这男人的胃大概是个3L的口袋。 按照计划,他们还得等一会儿,向思翎的心理医生来了,询问之后,再和向思翎谈。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陈浦问:“骆怀铮还好吧?有没有什么新动向?” 李轻鹞找了把椅子坐下,答:“没什么动向。他应该挺高兴,不过表现得很平静。说起来也奇怪,这个结果,我们等了七年。可等这一天真的来了,我和他心里居然都很平静,没有特别兴奋,也没有特别激动。就有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她说得温柔而怅然,站在一旁的陈浦听得心疼又心塞。一个男人再懂事,再识大体,“我们等了七年”这句话,依然能令他一股幽幽的酸气直冲天灵盖。 不过,今天的陈浦,已经不是昔日的陈浦,他已经是个可以体面面对一切障碍的男人了。加之确实听得心软,他说:“轻舟已过万重山。” 一句话令李轻鹞心底温热发涩。 “是啊。”她叹息道,“轻舟已过万重山。” 过了一会儿,她说:“曾经,我的心里压了两块大石头,现在,终于卸掉一块了。”她说这话时,含着笑,修长的睫毛轻轻眨着。陈浦却从这笑中品出一丝豁达的悲苦,他无言,只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她稍稍低了低头,眼睛微垂着,没有动。 陈浦又有点想亲她的脸了,不过也就是想想而已。 他收回手,插进裤兜,又看了眼隔壁气定神闲的向思翎,意识到待会儿会有一场硬仗要打。 “咱们队里的人都开始打赌了。”他说,“你和骆怀铮什么时候会死灰复燃,重拾旧情。” 李轻鹞抬头看着他。 陈浦还是那副沉静冷峻的模样,盯着向思翎,目光锐利。那模样仿佛在跟她讨论一个简单的案件细节,波澜不惊。 她问:“那你下注了吗?” 陈浦还是没看她,保持那副沉稳冷淡的模样,答:“我赌你不会。” 李轻鹞不说话。 他还看着外头,拎起另一瓶水拧开,喝了一大口,问:“我赌对了吗?” “咚咚。”有人敲门。 李轻鹞站起来,似笑非笑地说:“想不到你们这群男人,比女人还八卦,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我现在根本就没想那些事。” 陈浦忽然觉得脸有点疼。 周扬新推门进来:“心理医生来了。” —— 因为向思翎个人表示并不介意,可以授权。所以对于警方的问题,她的心理医生周凌玲尽可能地做出解答。 原来,从2021年大专毕业,向思翎就开始看心理医生。不过,她从未对医生提及过少年被性侵的经历,或者那个男人的存在。只是让医生意识到,她的内心存在着非常大的痛苦,中度抑郁。 几个月前,向思翎提出让医生对她进行催眠疗法。在这个过程中,她表示,总是反复想起向伟死那个晚上。原本破碎的记忆拼图,一点点重新浮现。直至今天,她声称想起了全部事。 李轻鹞问:“向思翎说七年前她受了剧烈情绪刺激,忘了那个晚上发生的事,这是真的吗?” 周凌玲笑了笑,说:“我无法回答你真还是假,只能说在心理学上,这是有可能的。这三年咨询过程中,她也从未提起过那个晚上,表现得完全忘记了。”    陈浦:“存在伪装的可能吗?” 周凌玲点头。 陈浦又问:“如果她确实是靠催眠疗法,想起了那个晚上的事,她的记忆和口供,可以认为真实可靠吗?” 周凌玲答:“我只能告诉你,百分之六七十吧。催眠并不是一种百分之百准确的心理治疗手段,历史上,曾经出现过很多次,有人接受催眠后,想起了新的记忆,非常坚定地指认凶手,可事后却证明,他们的指控完全不符合事实。很多因素,譬如被催眠者看过的电影,见过的场景,甚至别的场合下听到的几句话,都可能导致他们在催眠过程中,产生新的‘虚假记忆’,却被他们误以为是真实的。 科学家也曾经做过实验,给一群被志愿者反复观看一些影片片段、传单,给与一些物品细节暗示,然后在催眠过程中,他们都按照科学家的安排,产生了新的‘记忆’,并且坚定地信以为真。这就是记忆错觉。所以,向思翎的‘新记忆’和口供,我从专业的角度,认为只能作为你们的破案参考,不能作为证据。将来如果你们提出案件重审,我相信法院也不会完全采纳她的供词。” 陈浦和李轻鹞对视一眼,这意味着,光靠路星偷拍的李美玲认罪视频,还有向思翎的口供,他们不见得能替骆怀铮翻案。 最好能找到更加直接的李美玲杀人证据。 —— 对向思翎的审讯,依然由陈浦和方楷进行,继续之前被打断的谈话。 向思翎显然对堕胎报告有所回避,但陈浦不会跟着她的节奏走,依然首先把报告推倒她的面前,说:“这份堕胎手术单,是原件,我们已经对比过每个人的签名,属实,也在上面提取到诊所医生孙远安,助手叶松明,和你母亲、你的指纹。和我们说说吧,怎么回事。那时候你还未成年,如果有人不顾你的意愿,强迫你发生性关系,只要你愿意指认,我们会让对方受到应有的法律惩罚。” 向思翎接过手术单,低头看了一会儿,笑笑说:“没有必要,他早就已经死了。是我的爸爸,向伟。” “你是说,早在2016年,向伟就与你发生了性关系?” “对。” “是自愿的吗?” “不是。” “次数?” “记不清了,很多很多次吧。” “这件事,李美玲知道吗?” 向思翎冷笑了一下,答:“知道。我……不是向伟亲生的,这一点,向伟那时候知道了,他很生气,觉得白养了我。不知道怎么的,就对我动了歪心思。” “李美玲是你的母亲,她难道任由向伟欺负你?” 向思翎叹了口气,还是带着一点点飘忽的笑意说,“她只要能留住那个男人,什么都愿意付出,包括自己的女儿。她觉得没什么的,就是睡几觉而已。他们给我吃,给我穿,把我养大,那么我就应该听他们的,回报他们。” 这话说得方楷的脸都青了。虽然陈浦提前跟他通过气,他也知道向思翎的话,不尽不实,可性侵是真的,父母的按头就范也是真的。这样扭曲恶心的家庭,竟然真实存在。 “当时没想过报警吗?或者告诉学校老师,寻求保护?” 向思翎摇了摇头,又低下头说:“他们说没人会信,周围邻居都知道我爸对我不错。他们会说是我自己跟街上小混混好,还拍了裸照视频威胁我,如果我去告发,就会贴得满世界都是,还说要把我卖到东南亚去。我那时候太害怕了,他们是我的爸爸妈妈,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陈浦的神色依然沉稳,看不出半点动容,他说:“所以,向伟死的那个晚上,也是要强奸你?骆怀铮没有说假话?” 向思翎咬了一下唇,答:“是。” “所以你当年做了假证?” 向思翎露出悲戚的神色,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们也跟我的心理医生聊过了,那个晚上之后,我受了刺激,大病一场,还发了高烧,醒来后,把所有的事都忘了。也完全忘了,向伟曾经侵犯过我。我的记忆里,只剩下一直以来,对我很好很好的那个爸爸了。”她露出苦笑:“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自己会出心理问题,大概是我的潜意识里,完全不想面对过去吧,因为它实在太黑暗了。直至你们昨天拿出堕胎报告,我晕过去之后,才想起来这些事。” 隔着玻璃,李轻鹞望着这位老同学,声情并茂的样子。 很好,她想,如向思翎所愿,逻辑事件全都串上了,而罗红民在整个事件中,被向思翎藏起来了。 然而她越藏,越证明,她和罗红民的死,脱不了干系。 对于向思翎的说辞,陈浦和方楷两个老刑警,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她这套说法,能不能被法律认可,能不能洗脱作伪证的罪名,将来是法院的事。 “罗红民那时候,和你的母亲有来往吗?”陈浦问。 向思翎思索了一下,摇摇头:“那时候,我只知道罗叔叔是房东,没见过他。我妈跟他应该也不熟。他们是在我爸死后一段时间,才走到一起的。” “罗红民当时有没有和你发生过性关系?” 向思翎抬眸和陈浦直视着,一瞬不瞬地答:“当然没有。” 陈浦没有再追问这个问题,转而问:“向伟死那个晚上,意图强奸你,骆怀铮进来发现了,想要阻止,两人发生了搏斗,后来,发生了什么?李美玲是什么时候来的?” (本章完) 第83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那个晚上,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向思翎清楚记得,当她推开房门时,看到的是一地的血,昏迷的少年,不省人事的向伟。 那个屋子恐怖得像杀人现场。 她怕极了,怕骆怀铮死,也怕他为不相干的她,失手做了错事。她扑到他面前,却不敢碰,怕这个金子般的少年,就此长眠。那是她本已肮脏破碎的人生,无法承受的重。她甚至没看向伟一眼,因为那个时候,她对这个名义上的爸爸,只有恨了。 “后来……”她告诉警察们,“李美玲回来了。她租的门面仓库里,很不起眼的角落,有道小门,被货架挡住,连店员们都没告诉过。所以当年,店员都作证她在店铺后头睡觉。” 向思翎自然没和警察说,那道小门,也是方便李美玲和罗红民私通的小路。那天也是凑巧,李美玲想回来拿钱打牌,图省事从小门上来,结果恰好撞见了这一幕。 向思翎话音刚落,陈浦就往审讯室隔壁的深色玻璃看了一眼,站在李轻鹞身旁的闫勇说:“我去。”转身出门查实。 向思翎:“她也吓坏了,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夜晚,昏暗的夜色就像黏稠的湖水,蔓延过整个血迹斑斑的房间。 向思翎还是保持着全身护住骆怀铮的姿势,红着眼看着李美玲:“向伟要强奸我,我同学来了,为了救我,和他打了起来。” 李美玲瞪大眼,先看了眼地上的少年,失声道:“是那个清华保送生?!”骆怀铮在全校名气太响,绝大多数家长都知道他。 “他怎么会来?” 向思翎摇头:“我不知道……” 李美玲又走过去看了看向伟,慢慢弯下膝盖,试了试呼吸,手一碰到就走,她说:“还有气。”她的神色发怔,好像既不担心,也不愤怒,不知在想什么。 但是屋里多了个人,原本六神无主的向思翎,头脑清醒过来,松开骆怀铮,从沙发上的书包里,翻出手机,“120”刚输入,手机就被人抢走。 李美玲站在阴暗的光线里看着她:“你干什么?” “叫救护车!他们都受了重伤!”向思翎想抢手机,李美玲却不给,她把女儿的手机揣进口袋里,说:“你疯了吗?接下来是不是还要报警?我们这个家,能让警察查吗?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爸爸要强奸女儿?我们全家还做不做人了?” “你把手机给我!”向思翎嘶吼道,指着地上的少年,泪流满面,“他受了重伤,他会死的!” 李美玲也没想好怎么办,白着张脸,但就是不把手机给向思翎。 “我不是向伟的亲生女儿,不怕别人说!”向思翎喊道,“平时你们怎么对我就算了,骆怀铮是无辜的,不要害他!” 这下李美玲却觉得自己抓到女儿把柄了,“啧”了一声,冷冷道:“你这么护着他?和他是什么关系?小小年纪就学偷人,老罗知道不打死你。” 向思翎脑子里那根原本就脆弱的弦,一下子就绷断了。她猛地扑向李美玲,厮打起来。但她从来没打过架,人一向文静,李美玲什么三教九流没见过,向来厉害又泼辣。向思翎脸上被扇了个耳光,李美玲的胸口被她撞了一下,气得揪住她的头发,骂骂咧咧:“你亲生老爸还在坐牢!你打算让所有人都知道吗?劳改犯的女儿这辈子别想有好工作!我都是为你好,还敢打老娘!” 向思翎却使出了全部的狠劲儿,不管头皮多痛,李美玲打得再狠,只想拿到手机,眼看把李美玲兜里的手机,都抓在了手里,两人身旁,传来一声粗重的呻吟。 那一刻,向思翎魂都吓掉了,手也松开了手机。李美玲也松开她,退了一步。 母女俩眼睁睁看着向伟,捂住脑袋上的血洞,跌跌撞撞爬了起来。 屋内光线很暗,向伟的脸色煞白,一头一身的血,看起来就像是从地狱爬回来的鬼,他摇了摇脑袋,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血,骂了句“草……”    此时的向伟,显然不够清醒,但是足够狂暴。他的目光冷冷扫过手足无措的母女俩,又落在地上的少年身上,恨意在眼中炸开。 “他吗的……”他吼道,“他吗的!我弄死他!” 向伟的目光往地上一扫,就看到之前自己随手抄起砸人的沉甸甸的烟灰缸。向伟弯腰重新抄起,蹒跚走向骆怀铮。 “爸不要!”向思翎冲过去拦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老子今天要杀了这小子,杀了他!” “砰!”玻璃烟灰缸砸在少年脑袋上,发出沉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地上的骆怀铮明明已失去意识,全身还是随着这个动作,痉挛了一下。更多的血从他额头流下来。 向思翎看得全身一抖。 她想要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呵斥,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点声音,她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用身体挡住骆怀铮的身体,头挡住他的头,双手紧紧抱住心爱的少年。 【让我死吧。】她想,【该死的人是我,只要他能活着,求求你,老天爷,让他活下来。】 可向伟是真的杀红了眼,狰狞地笑,也不管地上是谁,举起烟灰缸,再度狠狠砸落—— “砰!” “砰!”“砰!”“嘭!”“砰!”“砰!”…… 预想中的重击,没有落下。向思翎颤抖着抱着骆怀铮的头,转动僵硬的脖子回头。向伟已倒在地上,李美玲正拿着烛台,一下下往死里砸他的脑袋。 那一刻的李美玲,比向伟看起来还像鬼。原本美丽的双眼,瞪得快要鼓出来,直勾勾的,脸上的表情像在笑,又像在哭。向伟明明都没动了,她还机械地一下下砸着他。 向思翎一下子反应过来,起身抱住她,说:“妈,别砸了!别砸了!会死人的!” 李美玲呆了一会儿,仿佛这才从梦中惊醒,垂下手,铁烛台掉在地上,一同掉落的,还有她握在手里的一块毛巾。 是的,哪怕刚才李美玲失去理智,攻击向伟,潜意识里,她也没忘了要保护自己。多少年来,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或许懒惰,或许贪婪,或许没人性。但对于自己的利益和安全,她一直精明无比,聪明无比。她从来不会让自己吃一丁点亏。 地上的向伟,睁着眼,一动不动。 李美玲腿都软了,还是向思翎扶住的。她颤声说:“你去试试,他、他、他还活着吗?” 向思翎看着向伟怒瞪的眼睛,也怕极了。她慢慢蹲下,试了试他的鼻间,没气了。 “妈……”向思翎哭道,“他死了。” 李美玲脸色惨白坐倒在地,呆呆的,先是自言自语:“我……我是为了救你,为了救我的女儿,这算正当防卫……对不对?” 彼时,向思翎对母亲的感情,是极为复杂的。她本能地厌恶她,恨她,把自己献祭给罗红民,成为玩物。可李美玲一遍遍给她洗脑,说是为了救这个家,是为了她好,每天告诉她可以少奋斗多少年,淡化“性”的重要性。这些话,令向思翎迷惑,也令她心生畸形的奢望——她的母亲,只是三观长歪了,她不是故意要害她,她是真以为这样就是对的,就是好的。她只是无知又市侩,她并没有坏到底。 因为只有这样想,十几岁的少女,才会觉得,自己没有被父母完全丢弃。 而现在,在向思翎的眼前,在她生死攸关之际,确确实实是李美玲出手,杀了向伟,救了她和骆怀铮。这令向思翎原本冰凉的心,重新又有了温热的感觉。她抱着颤抖不已的母亲说:“妈,算的,肯定能算正当防卫,我们报警吧,赶紧叫救护车救骆怀铮。” 李美玲的目光,这才缓缓落到地上的少年身上。她紧紧抓住向思翎的手,眼睛异常的亮,说:“向伟不是我杀的,是这小子杀的。等警察来了,你就这么说。” 第84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向思翎呆住了,脱口道:“不行!绝对不行!” 李美玲却死死攥着她的手,攥得她生疼:“我是为了救你才杀人的!你要把自己妈送进监狱吗?你还有没有良心!我来之前,这小子就已经把你爸快打死了,不差我那几下!人本来就是他杀的!是他杀的!” 向思翎含着泪,拼命摇头,李美玲也哭了出来,说:“我都是为了你,我一个当妈的,怎么能看到别人杀我女儿?思翎,妈妈求求你,就这样说好不好?妈妈不想坐牢,难道这个男孩子,比妈妈还重要吗?” …… 陈浦:“所以从那天开始,你就帮着李美玲作了伪证?” 陷入回忆的向思翎抬起头,眸光清亮,神色悲伤:“我不想这样的……刚刚我已经说过,当时的警察应该也有记录——当晚我完全说不出话,丢了魂一样,紧接着发了高烧,烧退以后,我就把这些事都忘了。” 方楷冷笑着说:“你忘得还挺是时候啊。” 向思翎神色无奈:“大脑的事,我当时也不懂。” 然而,向思翎没对警察说的是,她当时面临的,不止是李美玲拿母女情分压迫。 当然还有罗红民得知后的震怒,以及一系列迅速反应的措施。而对于她的威胁,无外乎是裸照、视频、人口贩卖、名声烂穿之类,对于当时那个女孩来说,最惧怕的事。罗红民当然要保李美玲,否则她肯定跟他鱼死网破。而他的心思和手段,自然和李美玲不可同日而语。 至于骆怀铮这个无辜穷孩子的命运,在他们看来,理所当然,不值一提。 当然,多年以后,向思翎回想起当时的自己,第二次被那几个成年人捂住嘴,不能发出声音,多少有些怯懦和愚蠢。可后来的向思翎,已经不会再像当年,反复责备自己了。 未成年的孩子,一心奢望着爸爸妈妈爱的孩子,是幼嫩的青蝉,是单纯的雏鸟。而大人们,是手持刀斧的螳螂,是口欲难填的秃鹫。当时的她,没他们心思诡谲,没他们手段周全,没他们心狠手辣,孩子敌不过,才是正常的啊。 而李美玲,在她拿起铁烛台那一刻,心里想的究竟是要救女儿,还是要杀向伟,抑或救的是她成为罗太太的最大筹码……后来,向思翎也没有去问过。 …… 陈浦既没有像方楷,冷言冷语给向思翎施压,也没有因她成套的完美说辞,有丝毫神色松动。 他只是抬起头,用那仿佛浸着雪光的黑眸,盯着向思翎,问:“当年警方收集的证物里,没有那块抹布。是有人藏起来了吗?” 在审讯室内外,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中,向思翎点了点头。 …… 在被李美玲一顿威胁后,向思翎恍恍惚惚,仿佛又陷入了这些天来,那种灵魂和肉体脱离的状态。李美玲以为她听话了,平复了呼吸,打电话报警,化身为受害者家属,一顿悲痛万分的哭诉。 向思翎望着地上血肉模糊的少年,想出声唤他的名字,却发现喉咙发不出声音。 她那几天,是真的意外失声了。否则也不可能瞒得过那些警察。 但李美玲毕竟不是职业罪犯,打完电话,才注意到地上还掉了块染着自己指纹和向伟血迹的抹布,她一下子慌了,说:“怎、怎么办?” 她拿起抹布到厨房,想点火烧掉。向思翎抢了过来,对她摇摇头,用仅存的一点气音说道:“警察……马上……” 李美玲也明白过来,警方看到垃圾桶里一堆刚烧过的灰烬,肯定会生疑。而且万一烧一半警察来了,那就更糟糕了。她好像都听到警铃声了。 “那怎么办?” 向思翎突然走到窗前,不等李美玲反应过来,扬手把抹布丢出了窗外。    “你疯了!”李美玲冲到窗前,看到楼下的情形,松了口气。 楼下停着个大垃圾车,抹布掉进去了。 每晚大垃圾车都停在这里,母女俩都知道。但李美玲不知道的是,早上5点,垃圾车才会被拖走,会在垃圾站停半天时间,下午才会彻底清理。 那时候向思翎的内心还是焦灼的,激烈斗争的。她不敢对警方说出真相,也不忍,那毕竟是她的母亲,刚刚还是为了救她才杀人。可她决不能让骆怀铮背锅坐牢,那是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她还没想好怎么办,所以在警方面前,一直沉默。 第二天清晨,母女俩才从警局回来。李美玲对于女儿“装哑”的表现很满意,一到家,就精疲力竭睡了过去。 向思翎趁着她睡着,溜出了门,跑去了垃圾站。 和警方角力那段时间,罗红民也不敢轻易上门或者联络,要么派小弟传话,要么还是偷偷从那条暗道到他家来。后头一步一步,全都是罗红民教李美玲做的。 但这一点,向思翎自然也不会和警方提及,只说是李美玲一个人的主意。 …… 隔壁,从来有泪不轻弹的李轻鹞,眼里充满泪水,死死盯着向思翎。 她现在已经知道,这个女人,曾经有过多么黑暗可怜的过去,足以令任何人心里翻江倒海般的震撼和难受。她也明白那时候她或许小,被人控制,身不由己。可她还是想问一句—— 为什么? 这份足以为骆怀铮洗脱罪名的至关重要的证据,为什么七年后,她才拿出来? 这时,审讯室里的陈浦,已替她问出了口:“这七年你应该有无数机会,为什么不把证据拿出来?” 向思翎抬起一双水光盈盈的眼眸,晶莹的泪水,像是不受控地满溢:“我刚才说了,因为创伤后应激障碍,我忘了很多事,包括这份证据的存在。今天才想起来。” “砰。”李轻鹞一拳狠狠砸在桌面上,眼泪掉下来。这样的情绪外露,于她而言,是非常非常少见的。同一个屋子里其他刑警,全都看向她。周扬新暗叹一声,拍了拍她的肩膀。 面对警察们锐利的目光,向思翎再度垂下眼眸,伸手轻轻擦干脸上的泪。 她还能说什么呢?七年前的那个女孩,是真的不怕死,也想救骆怀铮。 可她怕大人们描绘的可怕折磨和结局,怕自己成为千夫所指万人唾骂。更别提他们日日在她耳边说,李美玲是为了救她,是为了救她,是为了救她。她要为个本就重伤了人的男孩,把母亲送进监狱,她就是畜生。 她想自己可不就是畜生吗?明明以为能为骆怀铮而死,可当她真的被人捂住嘴巴绑住手脚,日日精神和身体双重折磨,她最后的选择,还是想让自己好过一点。大概正是因为,她是李美玲的孩子吧,终究把自私,刻进了骨子里。 那时候的她,不仅懦弱,愚蠢,还有着无知和无畏。 在得知骆怀铮已经被判刑那天,她就下定了决心,要等下去。等到某一天,自己再也不惧怕他们,等到她有能力反击,就一定要拿出这份证据,为骆怀铮脱罪。 只是那时候,她并不知道,自己要等整整七年。 还是陈浦沉稳的声线,打断了向思翎的思绪:“那块抹布,现在还能找到吗?” 写不完根本写不完,预定的今天更新内容只写完了2/3,老年人抓头中。 今天本月最后一天,断更多日的作者怯生生求一下月票。 第85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德思中学位于湘城西北部,学校的西面,有一片林子,林子后面是一栋实验楼,围墙外,是个小印刷厂。在李轻鹞的记忆里,当年经常有同学跑去那片林子散步、玩耍、吃零食。树林的范围一直蔓延到围墙外,还有同学会翻墙、翻铁门跑到印刷厂附近玩。 李轻鹞有时候也会跑去树林里呆着,图个清静自在。后来,她和骆怀铮钻过三次小树林。 不过别误会,两个好孩子的早恋,仅限于亲吻和拥抱。骆怀铮的手连她的衣服都没伸进去过。他要真敢伸,李轻鹞绝对会打断他的爪子。不过那时候,骆怀铮的眼睛,分明比太阳照耀下的溪流,还要热烈、纯粹、干净。 七年过去了,印刷厂倒闭拆迁,不见踪迹。校外的树林也犁平了大半,新的住宅楼拔地而起。但校内的那片林子,依然郁郁葱葱,比当年还要高大茂盛。 向思翎说,她把那块毛巾,装在一个玻璃瓶里,藏在了某棵树的树根下。 然而那时,怀揣着秘密、内心挣扎的少女,实在太过慌乱,趁着夜色而来,明明记住了树的特征,再过些日子白天来,却发现完全找不到了。她挖了好几棵树,手忙脚乱,可树底下什么都没有。 再后来,她就怎么也找不到了。 “这大概是天意吧。”向思翎在审讯室里木然叹息,令刑警们难辨她这句话的真假。 “如果隔了这么久,那块抹布还在,能找到它的,只有你们了。”她对刑警们这么说。 丁国强当即下令,调集所有力量,挖地三尺,也要有个结果。 这注定是个喧嚣的夜晚,德思中学后方的树林,被无数灯光照亮。刑警队开始一寸寸勘探每一棵树、每一捧泥土,每一个树洞甚至树上的鸟窝。 向思翎记不清具体位置,如果他们运气不好,那棵树位于围墙外,早已被推平,那么他们今晚的所有努力都将白费。 勘查工作已经进行了一个多小时。 小型挖掘器械、锄头、铲子、警犬……统统用上,光影交错,脚步纷沓。 李轻鹞已经勘探了两棵树,树根附近全部被挖开,并无发现。走到第三棵树前时,她顿住了。 这棵树有一截树根,暴露于地面之上,非常粗大,有一米多长。因为常有人坐,树根的上半部分变得光滑,是个天然的长凳。而头顶上,绿茸茸的树冠,几乎能遮住所有阳光,令这一个小地点,拥有着森林深处般的隐秘和幽静。 李轻鹞没想到,七年过去了,这里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某些埋藏已久,久到李轻鹞以为已经不存在的记忆,就这么冲进脑海里。 那是在初春的一个午后,太阳很大,所以一点也不冷。李轻鹞溜达过来,爬山坡消食。骆怀铮和她相隔5分钟出教室,走到山坡下,找到她,就拉住了她的手。 李轻鹞很清楚地记得,那天,两人穿的都是厚厚的蓝白色冬季校服。骆怀铮里头是一件薄薄的黑色卫衣,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还有瘦长的手指上,闪动着白皙清透的光泽。 李轻鹞走到“老地方”——这段充当长椅的树根,舒舒服服坐下,骆怀铮就挨着她坐。过于宁静的环境,一开始还令两人有些尴尬。不过他们很快又聊了起来,就像在教室里同桌一样。 “昨天晚上篮球赛,3班赢了5班,大比分。” “我就知道,那我们班不是要跟3班打?” “没错。” “咱班输定了。” “哈哈。” “晚上去食堂吃,还是去校门口?” “门口吧。” “想吃什么?” “吃什么不重要,你没发现,咱俩一块去食堂,看我们的人好多吗?主要是看你,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骆怀铮被她逗乐了,偏头盯着她洒脱随性的神色,伸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尖:“怀璧的人明明是我。” 她就瞥他一眼:“呦,这句情话说得不错。” 两人确定关系其实没多久,她大大咧咧,骆怀铮却被“情话”二字惹得脸颊泛红,大名鼎鼎的学神少年一高兴,就跟个二傻子似的,换坐为蹲在树木上,从旁边扯了几根草,又心情很好地丢掉。 “印刷厂那个老钟还挺漂亮的。”骆怀铮伸手一指,李轻鹞转过头来,循着他指的方向,望向对面楼顶陈旧破败的钟。少年却趁机探头,在她微微泛凉的脸颊上,“啵”了一下。    李轻鹞不看钟了,就看着他。在这之前,她从未用如此明亮又眷恋的眼神,望过任何一个男孩。 骆怀铮滑坐下来,一只手向前,按在她身后的树根上,另一只手还规规矩矩放在自己腿上,偏头吻了上去。 大白天,周围却是暗的,只有几丝光线,从树叶间悄悄洒落。没有风,也没有人。他们脚下是松软的的泥土,和不知坠落了多久的干枯树叶。 李轻鹞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吻带给她的感觉。 她记得骆怀铮身上的气息,清新,甘冽。记得他的脸颊,挨在她脸上的感觉,和她一样,有点凉,有点柔软。他的唇舌温热,动作笨拙,好像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就轻轻地一下下舔着她的舌头,只舔得她天灵盖都麻了,整个后背触电般微微发抖,那锐利的电流,蛮不讲理地冲进她的心窝里,无声地像要把她整个人都炸开。 她实在受不了了,想要推开他。可他却少见的强势了,原本按在树根上的手,一下子搂住她的腰,不让她躲,另一只手也轻轻抓住她的胳膊,又亲了好久好久。 久到他松开她时,白玉般的脸颊红着,眉梢眼角仿佛都沾染着一层薄薄的水汽。李轻鹞不知道那微微湿漉的感觉从哪儿来的,但是她想自己的样子,一定比他好不了多少。 “这是我的初吻。”他低着头说完后,才笑着看她一眼。 李轻鹞:“说得好像谁不是呢。” 他的笑容更灿烂了,没忍住又伸手,将她搂在怀里,一起并肩看着远方。这个吻之后,他们有一阵子没说话,可两个人的心里,被同样甜蜜快乐的情绪,涨得满满的,少年的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 溜回去上课前,李轻鹞回头又看了一眼,说:“我会永远记住这个地方,记住今天中午。” 一回生二回熟的骆学霸,单手按住她的脑袋,低头又亲了一口,说:“我也是,永远。” 他们一路走,一路说。 “等考上大学,放寒假了,我再带你来这里约会。” “你现在就开始计划重温旧梦了是吧?” “成语用错了,语文课代表。” “好的,班长,那我就直说了,请你不要老是想着亲……唔……” …… 李轻鹞凝望着老迈的树干上,布满的清晰、深刻的纹路。她没想到,这段记忆,到了今天,依然纤毫毕现,既遥远,又仿佛就在昨日。 但沉默之后,她只是抬头,望了一眼深黑茂密的树冠,从这个角度,它们显得很高,仿佛巨人般沉默。于是她低头继续全神贯注地干活儿。 月亮已经高高挂在树梢上,今晚注定要熬大夜,后勤送来了一车盒饭。陈浦一整天都在奔波,晚饭没吃,早就饥肠辘辘。被人叫去休息后,他二话没说,拿了两份,找个干净地方蹲下。第一份都快吃完了,他注意到李轻鹞还没有来,抬头望去,一时间找不到她在哪儿。 正巧闫勇也来吃饭了,陈浦记得他和李轻鹞被分在同一条搜索线路上,问:“李轻鹞呢?怎么没来吃?”她和他一样,没吃晚饭。 “我叫了。”闫勇说,“她说她没饿,不吃。” 陈浦很快把两份饭都扒完,又去后勤那里拿了一份,还破天荒挑拣了一下,没要红烧肉的,要了鸡丁的。后勤的人都惊了一下:“陈浦你……饿多久了?” 陈浦没解释,又拎了瓶水,拿个塑料袋装着,按照闫勇出树林的方向,走了过去。 没多久,陈浦就找到了趴在地上,清理落叶,翻找树洞的那个身影。这会儿大部分人都在吃饭,没有过多灯光,树林里更暗了。陈浦望着她的背影,就觉得格外单薄瘦弱。 “李轻鹞。” 她转头:“什么事?” 陈浦拿手指敲了敲纸饭盒:“都12点了,吃点东西再干。” 她又把头转回去,手里动作不停:“谢谢,我吃不下,给其他人吧。” 陈浦看得皱眉,静了一会儿,把饭盒和水放下,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把她从地上抱起来。李轻鹞一呆,人已被他轻松拎到一旁地上放下。 “我真没胃口。”她说,眉眼透着倔强。 第86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陈浦强迫自己绝对不能去深究,她一个成长中的大食量女刑警,为什么偏偏今晚没胃口。 他只放软了语气,哄道:“多少吃点,行不行?你中午就没好好吃,饿到现在。警察这份工作,长期压力大,不能一回两回不在意,回头胃出问题。” “好吧。”李轻鹞拿起地上的饭盒和水,转头望了望,找了一片已经勘探过的无需再保护的空地,席地而坐。 趁着这会儿大家都在休息,陈浦也在她旁边坐下,想和她说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他知道,她现在满心满眼,只怕都是骆怀铮的事,说什么都没意义。 “你觉得……我们能找到吗?”李轻鹞先开口了。 “能。” 他答得太干脆,李轻鹞问:“为什么。” “刑警的直觉。” 李轻鹞低头轻轻笑了,一边拣着全瘦的鸡丁吃,一边说:“靠你了,队长,希望这次你的直觉依然杠杠的。” “必须啊。”他说。 过了一会儿,陈浦又说:“别把自己逼太紧了,顺其自然。” 李轻鹞侧眸,在夜色里望着他的轮廓。他穿着黑色宽松T恤,同色长裤,肩很宽阔,腰身却空落落的。两条长腿支着,手臂搭在膝盖上,头微微偏着,眼望着前方,侧脸容颜显得越发的冷峻执着。 她说:“我知道,你看,饭我都吃这么多了,没让你白跑一趟。”她给他看已经空了一半的饭盒,陈浦非常满意,说:“再吃点。” 她“嗯”了一声,瘦鸡丁吃完了,开始挑着青椒吃。 陈浦感觉,她今晚虽然又为了骆怀铮,有点不太正常,但他已经习惯了,这也没什么。反而是此刻,她少了很多锐气和锋利,一点都不凶,反而透着乖巧,很好说话。这令陈浦感觉怪怪的,好像心底某处也变得软塌塌的,但又有点抓不住什么的茫然。 李轻鹞忽然放下饭盒,按住心口,尽管她努力压制,但还是发出了干呕声,紧接着她用力捂住嘴,眼睛四处看。陈浦一下子反应过来,扯过装盒饭的塑料袋,把水瓶拿出来,袋子递给她。 李轻鹞马上接过,转身背对着他,刚吃下去的东西,全都呕了出来。 陈浦看得一动不动。 李轻鹞吐完了,哑着嗓子说:“不好意思,可能吃急了。” 陈浦压抑着心口的阵阵涌动,把水递给她,她接过漱口,吐进袋子里,连漱几次,才缓过劲儿来,转头看着他,脸色有点发白,笑着说:“我还是别吃了,忙完了再说吧。” 陈浦一直盯着她的眼睛,但她的神色很平静,仿佛没有察觉。陈浦感觉到心脏深处,仿佛有一处原本就脆薄的冰面,终于崩裂开,一股股的寒气,开始往上冒,无声地蔓延过他的五脏六腑,他的胸腔,他的喉咙和双眼。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别吃了,你再喝点水,是我的错,不该逼你吃饭。” 李轻鹞摇头:“怎么能怪你,可能我今天有点不舒服,感冒了。” 陈浦伸手要去接装着呕吐物的袋子,李轻鹞哪里肯,站起来说:“我自己去扔。” 陈浦坚持:“这有什么关系,垃圾桶里我都蹲过,你坐着休息会儿,我来。” 李轻鹞死活不肯,又拿起没吃完的饭盒,朝树林外的垃圾桶走去。 陈浦望着她的背影,揉了揉因为熬夜而开始有些胀痛的额头,强行定了定神,快步走回自己的工作岗位。 黎明破晓时分,在树林边缘一棵不起眼的大树下的树洞里,一名来自三队的刑警,举起一个脏兮兮的玻璃瓶:“找到了!” 所有人都跑过去。物证人员从那刑警手里,小心翼翼接过玻璃瓶,打开盖子,里头有一团已经看不清颜色的布料。他马上把瓶子和布料都装进证物袋,冲下山坡,第一时间开车送回局里。 沸腾的人群中,陈浦望向李轻鹞的方向,只有她没有笑,也没有什么兴奋神色,她的神色很疲惫,也很宁静,望着物证人员捧着东西远去,就像望着一只飞得很远很高的鸟,终于没入云层看不到了。 —— 两天后。 接到警方通知的骆怀铮,第一时间赶到警局。他穿着件简单的暗灰色衬衣和西裤,领带还打着,一看就是从办公室过来的。 丁国强带着陈浦、李轻鹞还有二队的几个人,走向了他。周围还有不少警察在往这边张望,毕竟这个案子称得上是惊天逆转,后续只怕会造成更大的轰动。 然而骆怀铮身为案件的中心人物,看起来没有太多激动神色。他的目光清亮而一往无前。 站在丁国强身边的陈浦,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现在完全失去了某方面的判断力和抗压能力——他觉得骆怀铮此刻的神色,和前天晚上,李轻鹞望向证物的神色,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丁国强看着这个命运多舛的男人,心里也很感叹,拍拍骆怀铮的肩膀说:“骆怀铮,我们正式通知你,警方发现了七年前向伟案的关键证据,证明存在另一位重大嫌疑人与向伟的死有关。这个案子,请你配合我们,提出案件重审。” 骆怀铮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声音。这时他的目光和丁国强身后的李轻鹞对了一下,李轻鹞坚定地朝他点了点头。他才露出泛着涩意的微笑,说:“好的,谢谢,辛苦你们了。” 丁国强摇摇头,摘下警帽,郑重地对他说:“对不起。”他一摘帽子,李轻鹞、陈浦……所有人都摘下来。 骆怀铮的眼眶终于红了,他定定地望着七年后的这群警察,又笑了一下,只对他们说了两个字:“没事。” 他说,没事。 李轻鹞听得鼻子阵阵发酸,连和他不熟的二队的其他人,心里都难受起来。 丁国强叹了口气,又关怀了骆怀铮几句,这才带队离开,只留骆怀铮孑然一人,站在警局空荡荡的走廊上。 陈浦走出十几步,转过头,果然看到李轻鹞没有跟上来。她站到了骆怀铮面前。 隔得这么远,陈浦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李轻鹞是背对着他的,他只能看到骆怀铮的样子。 骆怀铮的眼睛比之前更红了,但是看起来依然很温和。就像有一汪宁静的湖水,永远藏在这个男人的心里。无论狂风暴雨,雷电漩涡,都动摇不了他最深处的灵魂。 命运在他最最充满希望的时候,狠狠抽了他一个巴掌,令他成为人生的弃子。如今终于要沉冤得雪,他比任何人都有资格愤怒、狂暴、不甘。可他只是安静站在原地,像一棵挺拔的树,也像一幅广阔却动人的画。 李轻鹞也望着这样的骆怀铮。 “说恭喜可能不合时宜。”她微笑着说,“但我真的为你感到高兴。” 骆怀铮脸上的微笑,不知何时没了,他只是望着她湛黑的眼睛,他从里头读出了清淡得像风一样的哀伤,也读出了掩饰不住的欢喜。 骆怀铮伸出双手,俯身紧紧抱住了李轻鹞。李轻鹞一怔之后,干涸了几天的双眼,冒出强烈的无法抵挡的酸意,泪水滚滚而出。她闭上眼,伸手同样紧紧拥抱住他。 不远处的陈浦长吁了口气,正了正帽檐,目不斜视,转身离去。 “谢谢你,轻鹞,谢谢你和你的同事,为我做的一切。”骆怀铮说。 “不客气。”她和他脸贴着脸,靠在他的肩头,微笑说,“我已经是一名刑警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我已经是一名刑警了,骆怀铮。 曾经在那个夏日,靠在你的肩头,和你听蝉鸣风吟,看月夜星河的女孩,她已经长大了。她再不是那个失去一切,找不到出路,只能整夜哭泣抑郁的无能女孩。她有了新的人生目标,有了战友,有了最亲密的伙伴。她一直在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比鹰还要锐利,骨头比铁还要硬。这样,她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啊。 在你陷落在人生漩涡,和她被迫分别时,她就已经长大了。 而你呢,这个世界上,最最丰神俊朗,最最纯洁高尚的少年,我是那么高兴,当我们重逢时,你依然是当年,玉质兰章、一尘不染的模样。或许多了几分消沉,或许多了几分颓唐,可我看到你的眼睛,就知道,你依然没有改变。 在那个夏天,你,我,向思翎,三个少年,骤然撞上一张最黑暗幽深的蛛网。那时候的我们,太小,太脆弱,不堪一击。从此,少年的命运,就像被狂风吹走的纸鹤,滑向不同的方向。 可今天,谎言也好,真相也好,自私也好,无辜也好。我们终于又把命运,强行扭回了一个圈。 骆怀铮,这个世界欠你的,终于可以偿还一部分了。 夏天已经快要结束,秋日就要来临。 亲爱的少年,你可以暂时停下,驻足休息,重新看向你的人生。而我,也可以放心地向前走了。 属于刑警的路,还很长。 七年前的故事还没有结束。那团笼罩在我们人生上空的迷雾,那一团黑色的、黏稠的、未知的迷雾中,等待着我和陈浦的,究竟是硕果,还是凋零? 说两句。 回顾一下,第一卷的整体节奏和调性,我还挺满意的。虽然当时刚开文,写得稍微有点紧,不太放得开,但结构是完善的。 第二卷,目前剧情线按计划完成了,感情线也是完善的。但因为暑假的原因,中间确实有种拉得太长的感觉,有点拖沓。我现在回头看,会觉得如果正常更新,第二卷应该在8月中旬以前写完,字数再少5万字,节奏才是对的,结构也会更加紧凑。 不过,任何书的连载,都讲究一个缘字。如果6月我没有冲动开坑,过了这个暑假,搞不好我已经没了写作冲动,放弃写这本书。 所以就当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这本书完结以后,我会尝试再修订删减一下第二卷。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谅解和支持,谢谢你们坚持追读,带给全国各地四处漂泊旅游的老墨,家人般的温暖。 明天见。 第1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张良伟起床后,一眼看到客厅正中的遗像。黑白照片上的少女在笑,张良伟看了这么多天,总觉得少女眉间藏着哀愁。可是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张良伟抱着遗像出门,妻子拉住他:“还去闹干什么?有意义吗?” 张良伟红着眼,把手臂从妻子手里抽出来:“怎么没有意义?别的孩子都活得好好的,只有我们的孩子死了!他们凭什么把她忘了?凭什么当她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妻子的眼泪长流,言语出口却是毒的:“你现在知道替女儿讨公道了?她还在的时候,你是怎么对她的?常年只知道工作出差,女儿都丢给我一个人!我又要上班又要管家里,怎么顾得过来!你回家了对她也只知道打骂。如果你当时多关心她一点,也许人就不会死了!你根本不配当爸爸!” 张良伟的脸涨得通红,只觉得胸口钻心的痛,扭头走了。 从外表看,张良伟和任何一个高中生的家长,没什么不同。四十出头年纪,中等身材,戴副眼镜,穿一件洗得起球的黑外套,浑身上下都是中年男人的沉闷平庸。他一直在工地做财务,经常跟着项目出差,他的身上有些许财务人的谨慎精明,更多的是建筑工人似的粗犷憨直。 只不过此时,他捧着遗像站在市二十九中门口,就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存在。正值中午放学,老师学生进进出出,唯有他身边成了真空地带。 没人靠近,没人安慰,只有隐约细碎的议论,随着风飘来。毕竟他的女儿死了已经有一年。 天空飘起小雨,行人们的步子更快了。雨点落在张良伟的头发上、眼镜上,他低头把遗像紧紧搂住,不让她淋湿,又感觉到那股剜心剖骨的痛贯穿全身。 一把伞支到张良伟的头顶,他恍惚抬头,望见一张年轻而悲悯的脸。 “张希钰爸爸。”对方喊道。 张良伟的眼泪滚滚而落,紧盯着对方。 对方叹了口气,不由分说把他拉到旁边保安亭屋檐下躲雨,两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最后,年轻人叫了辆出租车,送他回家。 张良伟并不知道,在他进屋后,年轻人打伞站在雨中,望着他的家门,很久很久。 张良伟最后还是喝多了,毕竟今天是张希钰周年忌日。天色暗下来,他望着空洞洞的家,妻子早不知去哪儿了,离婚的事也只差最后的手续。很奇怪,孩子在的时候,这个家也不美满,两口子天天吵架,孩子也不听话,成天鬼混,经常挨打挨骂。可谁也没想过要散。孩子没了,日子却无论如何过不下去了,谁也不想再活在这个家里。 张良伟喝得晕乎乎的,只有这时候他才觉得轻松,脑子里空空一片。他摸出手机胡乱刷,忽然看到一条下午4点就发来的消息: 【如果想知道是谁害死了张希钰,今晚8点准时来我家。】 张良伟猛地坐直,因为动作太急,一屁股摔倒在地,他跌跌撞撞爬起来,又用力揉了揉眼睛,仔仔细细把每个字看了一遍,一抬头,看到时钟还有一刻钟到8点。他冲到厕所用冷水狠狠搓了几把脸,冲出家门。 —— 陈浦住在市公安局西城分局背后的老小区,每天步行上班,不到5分钟,他那辆沃尔沃就扔小区楼下,有事出门才开。这天天气不错,天蓝云白,阳光清透,陈浦如往常般走到办公楼下,双手插裤兜,一步跨两层台阶,很快就蹿上楼。 一到办公室门口,就遇见大队长丁国强。 陈浦:“师父。” 丁国强点头,从口袋里摸出根烟,看样子是有话说。陈浦掏出火机替他点上,丁国强深吸一口,满是沟壑的脸露出深思,甩了甩手里的烟,才说:“队里来了个新人,到你的中队,现在正在人事那里办手续。” 陈浦点头,上个月,他手底下刚调走个兄弟,是该补充人手。 丁国强眯起眼,似笑非笑:“女的,24岁,省厅调来的。” 陈浦皱眉:“我要女的干什么,塞别人那儿去,给我换一个。” 丁国强指着他:“思想觉悟太低,你这就是、就是网络上说的……直男癌!”丁国强丝滑地把女儿骂他的词儿,安在徒弟身上。不过陈浦这话也没错,他说是中队长,其实相当于丁国强的副手,带的二中队,办的都是最恶劣的刑事案件,全是脏活累活,冲在危险第一线,前年还牺牲了一个。女孩子在他们局里都是稀罕的宝,丁国强一般也不舍得往二中队放。 丁国强又说:“她是李谨诚的妹妹。” 陈浦不吭声了。 他今年已经29了,多年风吹日晒,刚毕业时那白皙的肤色,深了一些,也粗粝了一些。他也不再像二十出头那会儿,成天穿着粉红的浅黄的天蓝的花俏衣裳来局里,惹得局领导和女警们频频瞩目。他的头发剪得更短了,短得紧贴头皮,一身黑色运动衣裤,却更显得身材高大、骨相清晰。他抬手摸了摸鼻子,说:“她不是想学数学吗?怎么当警察了?” 丁国强奇异地看他一眼:“你连这个都知道?看档案她当年考上了湘城大学数学系,读了不到一年退学重新高考,上了警校。她在警校的成绩非常优异,毕业考进省公安厅,这次是她个人强烈要求来一线。” 陈浦轻哼一声:“优异?有我优异吗?” 丁国强莫名:“陈浦你有病吧?人小姑娘还没来,你阴阳怪气什么?再说了,她可是李谨诚的妹妹,你不得当亲妹子一样?给我把人照顾好!” 陈浦双手插兜,低着头,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丁国强见惯了他这副死相,也不生气,他当师父的,亲眼看着李谨诚失踪后,七年时间,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的陈浦,怎么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变成这副沉郁古怪的模样。人放在陈浦那里,丁国强是放心的。 第2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这一早上,陈浦莫名心浮气躁,临上班还有几分钟,他刷手机视频,大数据好像懂他,给他推送中医养生,满面红光穿着唐装的中医,念经似地说:春天到了,肝气升发,烦躁易怒,宜疏肝养血,修身养性,不要发脾气,多喝温热的菊花枸杞金银花……陈浦“啪”地扔开手机,转头去茶水间冰箱拿了罐昨天放进去的咖啡,一口灌下去,满肚冰凉,才觉气畅。 等他去会议室开完上个凶杀案的总结会回来,沉静的气质从发梢浸没到脚心,他又成了二中队那个沉稳的队长。 陈浦刚一坐下,就看到对面的闫勇给他打眼色,眼神奇亮。陈浦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左前方角落那张空桌前,多了个人。 一米六五左右的个头,穿浅绿色上衣,白色裤子,短发齐耳,乌黑柔亮。腰细腿长,正低头整理桌面,露出一小截脖颈。 陈浦身旁的周扬新一滑椅子过来,搂着陈浦的肩膀,低声说:“怎么来了个女的,长得不赖啊,你跟局里要的?” 陈浦还没说话,对面的女孩转身望过来。周扬新立刻松开陈浦肩膀,坐直了,露出个稳重得体的笑容。陈浦冷冷瞥周扬新一眼,女孩已放下手里东西,走到他的桌前。 周扬新“嗖”一声,椅子滑了回去。但陈浦知道,这狗子一定正竖着耳朵听。不仅他,满屋的狗子们都兴奋又不怀好意地偷听着。 李轻鹞的脸也是瘦白的,但是肤质很好,光泽清润。她的眉眼修长,嘴也小小的,乍一望去,只让人感觉清爽干净。再仔细一品,就能从那一身淡柔的气质里,品出些许沉静的清冷。 然而李轻鹞望着陈浦就笑,眉眼瞬间就暖了,伸手:“陈队你好,我是李轻鹞,今天来报到。”她的嗓音也跟黄莺一样柔和动听。 陈浦和她握了一下手。他的手干燥温热,有着好几处厚厚薄薄的茧子。她的手却细滑温凉。两人一握就松开。 陈浦:“叫我陈浦就行,手续都办完了?” 李轻鹞含笑点头,神态柔美。不说别人,连陈浦都觉得这姑娘表面看起来,大方得体又好相处。 陈浦拍拍手,让队里所有人都过来,加上李轻鹞一共8个。按流程先让李轻鹞简单自我介绍,又挨个自报姓名,李轻鹞入职的欢迎仪式,就算是做完了。不过,陈浦看到李轻鹞跟每个人都能聊上几句,聊得每只狗子都眉开眼笑,就知道在自己回办公室之前,李轻鹞已经提前跟所有人认识过了。 陈浦想,她和她哥,像,又不太像。李谨诚虽然也是个柔和贴心的人,却不像她,给人处处妥帖、滴水不漏的感觉。 末了,陈浦想了想,说:“这几天李轻鹞先熟悉一下,周末如果没案子,大家一起吃个入伙饭。” 话音刚落,大伙儿一阵欢呼声。李轻鹞好奇地问旁边的闫勇:“这么高兴?”闫勇嘿嘿笑:“吃大户,谁不开心?没事,这些年有人来有人走,还有破了大案,老大都要请的,他是有钱人,这些年钱都没处花,全靠我们吃利息。周末放开吃啊!” 李轻鹞微微一笑,抬头望去,陈浦已坐下了,整个办公室里闹哄哄的,他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意,哪怕只是盯着卷宗,那双眼里仿佛也沉淀着刀锋般的寒意。李轻鹞忽然想起,自己踏入这个办公室后,轻而易举就获得所有同事笑脸相迎,只有这个人,从头到尾没有笑过。 —— 傍晚,陈浦准点下班。 走出分局大院,他就察觉到有人跟着。他也不回头,如往常般,双手插裤兜,脚步轻快,绕过分局的围墙,拐进只能容一辆车进出的小巷。前边不远,就是他住的城中村——也是本市最大最老的回迁房小区——朝阳家园。 春天的风带着丝丝凉意,刮在陈浦脸上。他觉得鼻子里发痒,在墙角站定,打了个大喷嚏,眼角余光顺势往后一瞥,那道身影停在一间奶茶店门口。陈浦心中嗤笑,这样的跟踪技巧,连他队里刚毕业的小伙子都比不上,果然是坐惯了办公室的高材生。 陈浦继续往前走,那人也继续。她的脚步不急不缓,轻快均匀倒显得跟他一样有耐心。 朝阳家园由四、五个老小区构成,这些年虽有拆迁、改造、扩建,大部分还保持着数十年前的原貌,多是五至十一层的老旧楼房,整个片区四通八达、道路狭窄、鱼龙混杂。 刑警李谨诚,七年前在朝阳家园失踪。那之后不久,陈浦就搬了进来,像一颗钉子,钉在这里。 陈浦的家在一栋六层灰白居民楼里。他在单元门口站定,一根手指勾着钥匙扣,甩了几圈,这才转身,望着离自己只有十几米远的李轻鹞。 绿衣白裤细眉细眼的李轻鹞站在落日的余晖中,看起来就像一支清新无害的百合。她手里捏了杯奶茶,嘴咬着吸管,望着他。 陈浦把钥匙扣往口袋里一抄,一只脚尖点了点地面,说:“跟我干什么?有话直说,别来这套。” 李轻鹞响亮地吸了一口奶茶,嘴唇终于松开吸管,定定地看着他。 似乎落日不仅带走了他在办公室的外壳,也带走了她的。她整个人都散发着白天没有的懒散平淡,也没有笑,抬起一根手指,指指旁边的那栋楼,说:“我没话要跟你说。” 说完,李轻鹞上楼。 陈浦转身就走。上到楼梯拐弯处,他的一只手才从裤兜里拔出来,揉了揉发烫的耳垂,轻轻骂了句靠。 第3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李轻鹞租的是顶层六楼的一居室。房子很老,好在房东为了出租重新装修过,全屋木地板,干净的白墙,几样简单家具。 房子收拾得差不多了。李轻鹞到家后,先点了份外卖,又把屋子拖了一遍,再把周末新买的雾青色窗帘挂上,摆上几盆饱满的小多肉。 这时外卖也送到了,是一份轻食沙拉,李轻鹞慢慢吃完,去洗了个澡,换上柔软棉质家居服,这才轻轻舒了口气,站在窗前眺望。 天已经黑了。 这一片几乎没有高楼,李轻鹞能望见大半街区。那些房屋就像嶙峋怪兽,已沉默矗立许多年。一根一根的电线杆上,路灯昏黄。亮灯的窗口不多,也许很多求生于此的人还没回来,也许有些楼已经没什么人住。 李轻鹞像读书时那样,两条胳膊撑在窗台上,身体前倾,一只脚尖勾起点着地面。她望着眼前浓浓淡淡的黑色,出了神。 直至她的目光,落在斜对面顶楼的一扇窗上。 那里的窗帘没拉上,大概主人也不太讲究。屋内是一盏鹅黄的灯,男人大概刚洗完澡,裸着上身,穿条长裤,拿着遥控器在调电视。 以李轻鹞的眼力,完全能看清他的每一寸肌肉,从肩膀到小腹的线条紧实流畅。不过李轻鹞没想到他身上挺白的。他这个年龄的男人,既没有少年的单薄,又没有中年的粗厚,只有属于青年男人的匀称、紧实和力量。 李轻鹞在心中下了结论:脸90分,上半身98分。 她本来打算当没看见,不过想起他刚才在楼下的语气,改了主意。她吹了声清脆悠长的口哨,在这宁静的夜色里。 对面的陈浦霍然抬头,两人的目光隔着几十米楼间距精准对上。只见他寒着脸走到窗前,“哗啦”一声拉上窗帘。 李轻鹞笑出了声。 —— 陈浦五年前买下了现在住的这套二居室。家人都不理解,因为这里的房价实在没有投资价值,但陈浦没有跟任何人解释。 陈浦的父亲是一位企业家,在湘城商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陈浦是家里最小的儿子。陈浦的大哥走了和父亲不一样的路,目前是某位市领导的秘书;二哥继承家业,是家族企业的新总裁。唯有陈浦,从小被母亲和祖父母带大,家里条件那时又很好了,宠溺得很不像样子。小学时,他就是实验附小一霸。到了中学,虽说数理化成绩不错,连父母都不知道他从哪儿染来的一身江湖气,整日呼朋唤友,惹是生非,稳坐附中老大宝座。架自然也没少打,眼看就要成为湘城一害。 父亲和大哥二哥一合计,要么送去参军,要么考警校,让国家来管教他吧。这小子要是不送去当执法者,只怕将来要成为被执法者。参军实在太远,家里两个女人死活不愿意,最后就让陈浦考警校。毕业了当不当警察不重要,回家里公司混也饿不死。 陈浦无所谓,那时是十七八岁的热血少年,对未来懵懵懂懂,觉得当警察也十分帅。 至于女朋友,高中追他的女孩能从附中前门排到后门。无奈大哥心里只有江湖,生活只有篮球游戏抽烟喝酒,每天带着一帮兄弟飞。等他上了警校,再想谈也来不及了。 只是家里人谁也没想到,陈浦这刑警一干就是八年,而且活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这天傍晚,到家洗了把脸,陈浦的耳垂才恢复常温。他自认仍然心稳如铁,如往常般点了个外卖——3.5公里外一家海鲜酒楼的辣椒炒肉、小米炖辽参加米饭。 家里的卫生是不用搞的,他妈给请了钟点工,每周来三次,都趁上班的时候来。等外卖的工夫,陈浦如往常般,在跑步机上跑了半个小时,又撸了半个小时铁,一身大汗时,外卖也到了。 陈浦把外卖往餐桌上一扔,去洗了个澡。他体质热,春天的夜晚也不冷,套着睡裤出了浴室。 李轻鹞就在这时吹了口哨。 陈浦万万没想到李谨诚的妹妹还有这一面,拽上窗帘后,他又有一丝懊恼——他又不是女人,搞得像怕她看一样! 而且哪有男上级被女下级偷窥之后,落荒而逃的!他刚刚就该光着身子走到窗口,义正辞严地把她呵斥回去。 可是现在拉开窗帘也很蠢。 陈浦僵着一张脸,抓起件T恤套上,深吸一口气,决定不与这个不懂事的小姑娘计较。 他在沙发前坐下,开电视放了部电影,一个个打开外卖盒。扒了几口饭,他丢开筷子站起来,走到穿衣镜前,脸色冷淡地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掀起T恤下摆,看了看腹肌,淡淡一笑。 —— 第二天陈浦去上班前,是做了一番心理建设的—— 一方面,李轻鹞是李谨诚的妹,那确实约等于他的亲妹妹;另一方面,也进行了反省,他和女孩子接触本来就少,这七年更是过得跟和尚一样。家里安排的相亲他没空搭理,能接触到的异性不是受害者就是嫌疑人。所以他也不太了解现在的女孩都是什么脾气。 不过一到办公室,陈浦就发现自己想多了,上班状态的李轻鹞和下班后完全是两回事。 中队里年龄最大的是方楷,四十了,孩子马上上初中。陈浦刚坐下,就听到方楷高兴地对李轻鹞说:“小李,你认识思明培训的老师?” 李轻鹞今天换了件白色短外套,黑色阔腿裤,外套下沿露出T恤包裹的腰身,人靠在椅子里,手里转着一支笔。她还是那种轻轻柔柔的语气:“我高中同学在思明培训教数学,帮你问问,但是不能打包票啊。” 方楷说:“太好了!思明培训的数学是全市最好的,我们错过了这个学期的报名,一直想报没名额。不管成不成,我和嫂子都请你吃饭!” 李轻鹞摆摆手:“不用!”看了眼望着这边的陈浦,笑意清浅:“周末不是已经有老大请了吗?” 方楷更觉得这个新来的姑娘,与人为善又不爱占便宜,哈哈大笑说:“对,宰老大,不心疼。” 陈浦:“……” 嘴挺甜,昨晚对着他吹口哨时,当他是老大了吗? 第4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上午依然没有新案子,整个办公室里的气氛悠闲又缓慢。陈浦一直在看朝阳家园当年的住户资料——虽然已经看过很多遍,几乎烂熟于心,但每年都会发现遗漏、差错和补充。 正看得入神,就听到离他办公桌不远处,那道柔柔脆脆的嗓音又响起:“没问题,你随便喝。” 陈浦抬起头,看到队里最小的闫勇——当然现在李轻鹞来了两人同龄都是最小的——他端着杯清茶站在李轻鹞身旁,笑得腼腆又紧张:“那怎么行,你买茶叶也要钱,要不我付半盒的钱给你?” 李轻鹞也端了杯茶,白皙的手指扣着个棱角圆润的磨砂玻璃杯,里头飘着根根翠绿的茶叶,一看就让人觉得清香雅致。她抿着嘴笑:“那怎么行,都是同事,几十块钱的东西,不值什么。下次你买茶叶我也尝尝呗!” 闫勇一竖拇指:“大气!” 李轻鹞笑笑,目光不经意往陈浦这边一扫,陈浦已垂下目光。 很好,他想,这才第二天,队里不管老的小的,都开始对李轻鹞摇尾巴了。 某些人的圆滑世故,偏偏就像春风一样,清新自然,润物无声。 陈浦对于李轻鹞的这种感官,在下午达到了顶峰。 李轻鹞趁着午休时间,提了一大袋奶茶来,分给每位同事,她依然是那么谦逊又柔和:“昨天我第一天来,不好意思表达什么。周末虽然有老大请客,我也想谢谢大家对我这个后辈的照顾。一杯奶茶虽小,也是心意。” 大家都笑了,说她实在是太客气,一拥而上把奶茶分光了,办公室的气氛更加融洽了。 只有陈浦没过去。 过了一会儿,一杯奶茶放到桌上,陈浦抬起头,对上李轻鹞的眼睛,乌亮清澈。 陈浦:“谢谢,我不喝甜的,拿走吧。” 从李轻鹞的角度,可以看到他饱满的前额,鼻梁到嘴唇再到下巴,线条清晰利落。唯有眼睛微垂着,总是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 李轻鹞轻声说:“我点的无糖桂花乌龙,你不是最喜欢这种口味吗?” 陈浦看起来没什么反应。但是他的目光微微抬起,落在相距半尺的杯身文字上——熟悉的奶茶店,熟悉的口味。 陈浦忽而恍惚,七年过去了,好像什么都变了,局里很多人已经不知道李谨诚这个名字。可又好像什么都没变,这家他和李谨诚常去的奶茶店还在,这个口味也还在。 陈浦又意识到,给他点这一杯奶茶的女孩,心思是多么细腻深沉。她是想试探什么,还是想表达什么?可他再度抬头,看到的依然是一双明亮得近乎沉寂的眼。 这个女孩,无疑聪明又有心机。放着好好的一流大学一流专业不上,毅然退学上警校。在本省公案最高权力机关省厅工作了一年后,也不知她走了什么门路,来到哥哥失踪前所在刑警队。 她想干什么,想得到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可是于陈浦而言,只觉得麻烦。 他拿起那杯奶茶,再度垂下目光,说:“谢了,下次不要买,我已经不爱喝这些东西了。” —— 然而,身为刑警,老天爷都看不得他们悠闲。这天快到下班时,丁国强快步走进他们办公室:“都给我紧紧皮,市二十九中家属楼发生一起命案,陈浦你带队过去,把新人也带着。” 二十九中在一片老城区,学校正对面隔着马路,是几十年前修的家属楼。房子老,但地段好,又是学区,不少老师住在里面。 小区没有围墙,数栋楼临街。车辆出入口有栅栏和保安,除了住户,这十几栋楼里还有许多培训机构、饭馆、小卖部等等,人流很多,非常热闹。 警车一直开到案发楼下,停车就够费劲的。李轻鹞跟着走到楼门口,抬头看到一个监控。 这是一座塔楼结构。他们上到死者所在的4楼后,沿着长长的走廊,两侧至少有十来户人家。 片区民警站在403门口等着他们。 李轻鹞最后走进去,一边打量周围环境,一边竖着耳朵听民警跟陈浦汇报情况。 这是一套常见的老式二居室,客厅方方正正,旁边是两间卧室,另一头是厨房和厕所。装修简单,瓷砖白墙,吊顶灯,挺旧的红木家具,家电只有台不大的电视和冰箱。墙上挂着两支羽毛球拍,还有个网兜里兜着篮球。门口鞋柜上放着两双球鞋一双皮鞋,还有一双男拖。整个屋子一眼望去空空敞敞,东西很少,甚至称得上简陋。 “死者名叫刘怀信,男,28岁,是二十九中的高中语文老师,刚来两年。这套房子是他租的,今天下午他4点上完第二节课,后面没课就回家了。人在洗手间。”民警说。 客厅靠近厨房的那面墙边,放着张四人餐桌。李轻鹞无法不注意到餐桌,因为上头除了两盘卤菜,还放着两瓶茅台酒。旁边还有个小碟子,放着三套干净酒具。 穿过客厅,左手边是洗手间,右手是厨房。 洗手间的面积倒是有五、六个平方,白瓷地面绿色墙面,干干净净。最里头是个比较小的浴缸,很旧,只能容一人躺下。但是死者不在浴缸里,而是坐在浴缸旁的一把靠背木椅上。此刻他背对警察们趴在浴缸边,一只手垂落在浴缸里,一只垂落在浴缸外。 几个人高马大的刑警涌进洗手间,立刻显得拥挤。李轻鹞从他们边上绕过去,凑到浴缸旁一看:死去的年轻老师,侧脸出于意料的清秀白皙,身材高高瘦瘦。伤口在他垂落在浴缸里的那只手腕上,已经没有再流血,因为浴缸里全是血。 外面的地面很干净,几乎没有血溅出来。 一个现场勘查人员,正拿镊子从浴缸里捞出一把被血浸没的水果刀,装进证物袋。 “谁发现的?”陈浦的声音响起。 李轻鹞下意识抬头。陈浦正在戴手套,一只手五指张开,另一只手手指勾着手套边缘,往下一扯,露出一截精瘦修长的手腕。他今天还穿着昨天的黑外套,黑色长裤,里头是件白T。一到命案现场,他就像变了个人,眉骨低垂,五官沉凝,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没入无尽的黑水中。 民警把一个男人带到过来:“是他第一个发现尸体,他叫张良伟,是二十九中的一个学生家长,据他所说是刘怀信约他过来的,结果一进屋就发现了尸体。” 张良伟看着有些恍惚,脸色也有些白,他看了眼刑警们,又低下头去,看了眼尸体。 李轻鹞一怔,目光落到陈浦脸上,他也正盯着张良伟,忽然目光一动,和李轻鹞正正对上。一瞬间两人同时意识到——对方也捕捉到了什么。 但是陈浦立刻移开了目光,像是跟她目光多勾连一秒钟都有毒,李轻鹞的嘴角轻轻一翘。 民警把一个装着纸张的证物袋递给陈浦,于是李轻鹞挨过去看,她的白色衣袖,碰到了陈浦的外套,陈浦也没搭理她。 那是一封非常简单的遗书,或者说是自杀宣言: 【我找不到人生的意义,压力太大,不想活了。 但愿我的死,能够赎罪。 ——刘怀信绝笔】 第5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以前李轻鹞在省厅,见过一些命案现场,比今天更血腥的也有。但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矛盾的死亡现场。 她从洗手间走出来时,偏头看了一下,洗手间没有明窗,一扇小窗外对着隔壁楼栋的厚墙。一个小过道厅,对面是厨房,过道厅的窗帘是拉着的。 她又走到厨房,一个警察在对着洗碗池拍照。洗碗池边放着半塑料袋青菜,池子里还用水泡着一些。地上有个垃圾桶,里头是摘掉的菜叶。 台面案板上,放着根切了一半的莴苣,一小堆切好的莴苣丝,菜刀没洗,也搁在边上。旁边还有一小碗切好的辣椒蒜末。 李轻鹞又打开冰箱看了看,里头有鸡蛋、冻肉、牛奶、香肠,都很常见。 她回到客厅时,法医正在跟陈浦说话,李轻鹞走到他身侧。他还是半个眼神都欠奉。 “尸体表面没有任何搏斗厮打后的伤痕,从割腕角度和伤口情况看,死者自杀的可能性比较大,但也不能完全排除他杀。死亡时间在6点半至7点间。” “割了几道?”陈浦问。 法医:“四道。” 陈浦用牙齿咬了咬下唇,又吐了口气,说:“四道就成功了。” 他转过头,正好对上身旁的李轻鹞,然后他的目光没有任何波澜地越过她,走向了另一名刑警。 —— 李轻鹞其实很早就听说过陈浦,那时候李谨诚在上大一,她还在上初二。 李谨诚其实是她堂哥,8岁那年,父母车祸身亡,就养在了她家。两家人本就是至亲,关系极好,李轻鹞的父母更是把他当亲儿子一样,所以李谨诚跟她亲哥没差别。 那是一个周末,李轻鹞给李谨诚打电话,听到那头的人声音不对劲,怎么总是“嘶……”一下。 李轻鹞很警醒,毕竟她哥第一次离家这么久,她也不放心。 “你怎么了?”李轻鹞问,“是不是受伤了?” 李谨诚笑着说:“嘘……别告诉你爸妈,没大事,我们宿舍有个兄弟不太懂事,我教了教他做人。” 话音未落,李轻鹞就听见那头有个声音说:“草,李谨诚,貌似你脸上的伤比我重啊!” 隔着电话线,都能感觉到那人张扬鲜活的气焰。 李谨诚骂了句脏话,捂着话筒跟那人又斗了几句,这才松开话筒,讨好地说:“妹,别听他乱讲,我打赢了,千万别告状啊。” 后来,李轻鹞越来越多的听李谨诚提到那个名字——陈浦。 “靠,陈浦真厉害,搏击射击课全都是第一,连刑侦法医这些理论课都考第一。我TM成千年老二了。” “今年暑假不回来,我和陈浦背包去敦煌旅行。不,不用你们给钱,我们一路打工过去。真没钱跟陈浦借就是了。” “这块火腿拿来炖汤,陈浦给的。多少钱?我不知道,管那么多,我和他什么关系,吃就是了。大不了开学带块肥腊肉给他。” “我们在派出所实习……我靠今天真是太刺激了,我冲上去一把按住了一个贼,他还想掏刀呢,被陈浦一脚踢掉了。结果还挨所长批评了,说我们冲太快!” “我和陈浦去看新上的电影。” “我和陈浦吃饭去了。” “陈浦分在西城分局,我分在东城分局。湘城警届两大新星龙争虎斗的局面即将开始。” 陈浦。 陈浦。 陈浦。 …… 于李轻鹞而言,从她13岁开始,陈浦这个名字就和李谨诚绑在一起,形影不离。 然而她并没有见过陈浦。一是警校本就管得严,二是她的学习也很忙。倒是有那么一次,她跟李谨诚视频,结果就有不穿上衣只穿条灰色内裤、没露脸的年轻男孩,拿着刷牙缸子从镜头后晃过。当时她的目光就这么一飘,她哥的脸却黑了,大骂道:“陈浦我特么跟我妹视频呢!闪远点!” 那人好像还没睡醒,瓮瓮的声音传来:“哦?没注意,对不起。” 李轻鹞不知道的是,她没见过陈浦,也有李谨诚的功劳在。随着她一岁岁长大,人渐渐长开。李谨诚也操起了老父亲的心。 妹妹越长越好看,可他的同学都是一群如饥似渴的单身老狗怎么办? 当然是不给他们见面的机会啦! 尤其是陈浦,这小子不像其他人,长得白白净净,还是个高帅富,那拽得二五八万的性格,连警校稀少的女孩子,都能招来一个连,只不过陈浦没有看上的。李谨诚也怕妹妹被陈浦迷惑。 在李谨诚心里,他的学霸妹妹将来肯定要考一流大学,找一个和她一样知书达理意气相投的男朋友。警校这些粗糙的老男孩?李谨诚想想都觉得鲜花插在牛粪上。 而李谨诚出事之前,在李轻鹞心中,陈浦大概就是个跟李谨诚差不多的,骄傲、张扬、正直的少年。也许,陈浦要更安静一些,更冷一些。但他的心中,一定跟李谨诚一样,燃着一团青春肆意的火。 —— “老大,我们发现了这个。” 没人管李轻鹞,李轻鹞自然又跟过去。只见陈浦从方楷手里接过两个证物袋,一个里头装着录音笔;另一个却装着一把足有一尺宽的锋利西瓜刀。 陈浦先打开证物袋,拿出那支录音笔端详:“在哪里发现的?”从他出警开始,那张脸上就再无一点多余表情,只有喉结随着讲话轻轻滚动。 方楷指了指墙角的那张餐桌:“抽屉里,刀也是。” 陈浦用两根手指捏住录音笔,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刚要放进证物袋,一只纤细的带着手套的手从他手里拿走了录音笔。 陈浦瞥了眼李轻鹞,没吭声。 李轻鹞看了看之后,抬头说:“满格电。”又指了指录音笔上极小的液晶屏:“保护膜还没撕掉,是新的。” 陈浦低声嘀咕:“嗯,就你有眼睛。” 李轻鹞拎起笔放进他手里的证物袋:“新人没办法啊,总要想办法表现一下。” 这句方楷听到了,安慰李轻鹞:“陈浦办案就这么严肃,别怕。” 李轻鹞:“楷哥放心,我不怕他的。” 陈浦:“……” 陈浦懒得再理他们,继续拿出西瓜刀看,薄薄的刀刃在灯光下闪着光。 “刀磨过。”方楷说,陈浦点头,刚要把刀放回证物袋,动作一顿,李轻鹞自然而然接过,也和他一样,仔仔细细打量一番,这才放回证物袋。 “去找找有没有录音笔的包装盒。”陈浦对方楷说。 李轻鹞望着他的眼睛,他心里像已有了许多思绪,脸上却依然平静无比。 陈浦又去了客厅大门边,一个勘查人员站起来,说:“大门、窗户,还有楼道里我们都勘查过了,没有任何暴力破坏的痕迹。” 这时,方楷果然找到了录音笔的包装盒,很新,里头还有购物小票,是昨天在学校旁的一家商店买的。 辖区派出所一个上了年纪的民警走过来,问:“陈浦,有谱了没?” 陈浦似笑非笑地说:“差不多了。还是哥你敏锐,看出问题,叫我们过来。” 那个老民警就笑。当年陈浦和李谨诚就是在他们派出所实习,是老相识了。今天这位经验丰富的老民警一到现场,就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坚持不当成简单的自杀处理,上报市分局请刑警队过来。 陈浦又和老民警聊了几句,一抬头,就见李轻鹞立在窗前,左手拿着装遗书的证物袋,右手举着一个翻开的笔记本。 陈浦无声无息走到她身后:“看出花来了吗?” 李轻鹞纤薄的肩膀一抖,转身,脸色却很镇定,只是两颊微微发红。陈浦接过她手里的笔记本,上面全是同一个人的字迹,看内容是备课笔记。 李轻鹞说:“我翻了几本笔记,从字迹看,遗书应该是刘怀信亲笔。而且,遗书的字迹流畅、平稳,一气呵成,没有丝毫慌乱和急促。这份遗书,他是心甘情愿写下来的。” 陈浦看她一眼,眼眸如山岳幽深。 现场勘查得差不多了,陈浦带的人都聚过来,周扬新问:“老大,你怎么看?” 陈浦说:“再把那人带过来问问。” 一直在旁做笔录的张良伟,又被带到了刑警们的面前。他的情绪看起来比刚才更平静,只是一双眼还泛着血丝。 陈浦摘掉两只手套,一揉放回口袋,接过闫勇递过来的笔录,翻了翻,说:“张良伟,别紧张,你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我们要了解清楚。” 张良伟连忙点头:“那是!那是!” “你女儿是刘怀信的学生?” 张良伟顿了顿,答:“是。” “叫什么?” “张、张希钰。”张良伟吸了吸鼻子。 这时一个民警凑到陈浦耳边,低声说:“刚刚查实:他女儿去年在学校跳楼自杀了。” 陈浦脸色平静地把笔录本还给闫勇,抬头望着张良伟的眼睛:“你今晚为什么会来这里?” 张良伟动了动嘴唇,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到他面前:“是刘怀信叫我来的。” 手机屏幕上是条微信,发信人是刘怀信: 【如果想知道是谁害死了张希钰,今晚8点准时来我家。】 陈浦示意旁边的刑警把手机装进证物袋,又问:“怎么进屋的?谁给你开门?” 张良伟怔愣之后,答:“没人开门……我到的时候,大门,是虚掩着的。” 第6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张良伟走到家属楼楼下时,看了眼时间:20点10分。 一路疾行,夜风凛冽,他的酒意已醒了大半。楼道幽暗的灯光里,张良伟看到那扇门虚掩着,他猛地推开,喊道:“刘怀信!你给我说清楚!” 迎接他的却是一室死寂。 …… 陈浦示意民警先把张良伟带回刑警队,不要放。这时,法医、勘查人员、派出所民警陆续收队,尸体也运走了。陈浦说:“都跟我来。”他把所有人带到厕所和厨房间的过道厅,这里够清净,没有椅子,人人站着。陈浦站在窗边,夜色在他身后,他看起来却比夜色更冷郁。 陈浦掏出个巴掌大的黑皮笔记本和圆珠笔,说:“都说说看。” 话音未落,周扬新、方楷、闫勇等人全都窸窸窣窣摘掉手套,掏出一模一样的笔记本和笔。 一动不动的李轻鹞就显得突兀了。 黝黑娃娃脸的闫勇是个小贴心,见状说:“没带啊?这是陈队要求的,我们中队的习惯,大家会随时随地一起动脑筋,走到哪儿你都得有个本儿,时刻得想、得记。没关系,回头去领个,我借你抄。记住,无本不二队!” 李轻鹞:“哦,原来是这样,谢谢。” 陈浦头也不抬:“安静!说正事。” 闫勇立刻闭嘴,李轻鹞心想,陈浦带队的方式,跟她见过的其他刑侦领导和队长,有些不一样。 陈浦翻开笔记本,单手抓着本子上缘,把它抵在胸口,另一只手拿着笔,低头咬掉笔帽再套在笔尾。这样一副垂首勤记的姿态,出现在他这么个人身上其实挺违和,但他偏做得自然无比。 闫勇刚才被批评了,现在就很想表现一下,说:“我先说吧!我认为死者是自杀,事实已经很明确了——刘怀信发给张良伟的短信,还有他遗书里的那句话:【但愿我的死,能够赎罪】。去年张希钰的死一定有隐情,和刘怀信有关,他内心有愧,约张良伟来就是当面以死谢罪。而且我还想大胆地、不太正能量地猜测一下,刘怀信的年龄其实和学生相差不算太大,他去年才27,长得也不错。”他点到即止,不再说了。 闫勇身旁的周扬新,平时笑眯眯的,讲话也油腔滑调,可一讨论案情,两道剑眉就拧起来,显出几分难得的英气。他立刻反驳:“你这个推论说不通!一个自杀的人,怎么会准备茅台酒,洗菜做饭?菜才洗了一半,肯定是有突发事件打断了他。我同意你的部分看法:刘怀信和张希钰的死有关,约张良伟来,是要坦诚事实,所以准备了酒菜。但是张良伟看起来很可疑,突然看到学生老师的尸体,你们觉得他的反应正常吗?非常不对劲!也许正是他俩一言不合,张良伟杀了刘怀信。” 闫勇:“可是现场没有任何搏斗痕迹,死者身上也没有。而且张良伟是怎么做到的,他难道能让刘怀信心甘情愿割腕,或者坐着不动让人割……”他声音一顿,意识到自己的说法有漏洞,周扬新却眼睛一亮,说:“有可能!如果张良伟用什么方式给刘怀信下药了呢?或者用某种我们不知道的手段控制住了刘怀信。嗯……这要等具体尸检结果才知道。” 他俩说得各有道理,大家一时静下来,都在思索。 “老方。”陈浦点了名。 方楷淡摇摇头,说:“都不对,这个案子案情没你俩说得那么绝对,非此即彼,一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隐情。我问你们,录音笔基本可以确定是刘怀信买的吧?他充好了电,放在抽屉里,只是还没开始录音。他想干什么?还有抽屉里那把西瓜刀,磨过,厨房有磨刀石,等指纹和痕迹鉴定结果出来,就知道是不是刘怀信磨的。我估计八成是,因为刘怀信是用水果刀割腕,这把西瓜刀无论自杀他杀都用不着,那为什么会和录音笔一起出现在餐桌下。刘怀信摆这么一个饭局,到底想干什么?” 这时,一个民警跑进来,对陈浦说:“陈队,你让我查的楼栋门监控找到了,张良伟到楼下的时间是20点10分,打报警电话的时间是20点15分。” 陈浦点头:“辛苦了。” 大伙儿齐齐沉默,又是这样!兴致勃勃推理半天,不如陈浦心细如发横插一脚。 闫勇挑衅地朝周扬新扬了扬眉,周扬新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陈浦目光转了一圈,问:“还有谁有想法?” 大家都摇头。 陈浦的目光又在李轻鹞身上一掠,“啪”的把笔记本一合,说:“张良伟说的是真话,这栋楼没有别的出入口,他到达的时间和死亡时间对不上,时间也不够完成作案。也就是说,张良伟到时,大门的确是开着的,刘怀信已经死在厕所。我认为你们三个做的推理,都有一部分是对的—— 刘怀信要么和去年张希钰的死存在着某种关联,要么他知道了什么隐秘的内幕,那条短信是在4点05分发的,那时候他刚下课人还在办公室,所以是他亲自发的。他本来是不想死的,至少没打算在要做的事情还没做完之前就死。刘怀信准备了一场鸿门宴,这场宴席还没开始,新买的录音笔也没开始工作,真相还没揭露,一切就被意外打断,刘怀信死了——现场还有第三个人,这个人就是令刘怀信割腕而死的真凶。” 众人有的点头,有的恍然,也有的皱眉思索。但大家都意识到,陈浦这么一串,整个案情和人物动机都顺了。 一道声音响起:“可是刘怀信的死志非常坚定。”所有人望向李轻鹞,她抄手抱胸,站得很直,背也挺得很直,更显得肩背薄瘦。 陈浦盯着她,若说她的眼神像沉静的水,那么他的眼神就像冷霜凝结的黑刃。 李轻鹞:“我对比过刘怀信的笔迹。任何一个人如果受到胁迫,面临死亡威胁,字迹不可能那么平稳、舒展,他是一个字一个字匀速、端正地写完的,每一道笔锋都写到位了——就像平时认真做备课笔记一样。我还是坚持,他是心甘情愿去死的。” 大伙儿看看陈浦,又看看李轻鹞。 闫勇拉了拉李轻鹞的衣袖,陈浦冷声:“你拉她干什么?难道她说得没道理?” 他的目光回到李轻鹞脸上,说:“真相到底如何,查下去就知道了。” 李轻鹞:“嗯,我觉得你说得对。” 明明是顺从的话,语气却轻飘飘的,听得陈浦喉头微微一梗。他不再看这个看似乖巧实则一身反骨的家伙,目光扫了一圈男人们刚毅的脸,这才感觉顺眼不少,开始分配侦查任务: “周扬新,你带两个人,走访这栋楼内的居民,重点查明案发时间段前后,都有哪些人进出,哪些人呆在楼里,把能获取到的监控都拿到。老方,你重点询问张良伟,虽然他和刘怀信的死无关,但是他一定隐藏了什么,重点问问去年他女儿的事。闫勇,你负责盯物证,现场指纹和DNA结果出来立刻汇报,还有尸检结果。今天比较晚了,走访工作不方便开展,大家先下班。明天一早,分头行动,我会找局领导跟二十九中打招呼,去学校再查一查张希钰案。要破案,关键只怕还是要落在这一桩旧案上。” 众人纷纷点头应是,解散离开。陈浦把笔记本往裤兜里一揣,到门口又和派出所民警交代了几句,刚打算下楼,外套后摆被人轻轻一扯。 李轻鹞站在他背后,面容净如白瓷,语气恭顺:“陈浦,我明天跟着谁?” 陈浦身子一偏,把后襟从她手里扯出来,身体下意识往后仰了仰,黑漆漆的眼珠往她脸上一瞥,没答,转头走了! 李轻鹞眨了眨眼,她觉得自己明白了,双手往裤兜里一插,跟着他快步下楼。 到了楼下,陈浦掏出钥匙,今天开了自己车来。刚按响车,一个纤细身影飘到他身边:“既然顺路,带一个呗?我没什么钱,省点打车费。” 陈浦下意识就皱眉,脑子里却自动开始算,按她的职级,一个月工资也就几千块,光租房子一个月就得一千多,其他的补贴也不多。昨天那堆奶茶又去了二百。 他拉开车门,没好气地说:“坐后面,系安全带。” 第7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两个根本不熟的人,坐在狭窄的车里,其实挺尴尬的。为了化解尴尬,陈浦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口香糖,摸到了瓶子,又犹豫了一下,没拿出来。 没来由的,他觉得她肯定也会要,但他就是不想给。 于是他双手紧抓方向盘,沉默不语。 李轻鹞倒是很自在的样子,一只手扶车门,靠在椅背里,望了一会儿窗外,开始提要求:“能不能放点歌啊?” 陈浦觉得自己简直是忍气吞声连上车载蓝牙,打开手机音乐。可当音乐声飘起时,他又懊恼——连手机是条件反射,可他并不想让李轻鹞听到平时他都听些什么音乐。 音响播出的是粤语老歌,女声版的《喜欢你》。 【细雨带风湿透黄昏的街道, 抹去雨水双眼无辜地仰望, 望向孤单的晚灯, 是那伤感的记忆……】 夜里11点的街道很静,街边只有零星门面亮着灯。封闭温暖的车厢里,只有略带沙哑的女声,哀伤而唱。李轻鹞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到陈浦脸上。短短黑黑的鬓角只到耳朵上方,耳垂圆润有肉,下颌却硬瘦。他的头微微偏着,脸上没表情,眼睛看着前方。 那女声唱道: 【是我衷心的说声…… 喜欢你, 那双眼动人, 笑声更迷人……】 嚓。 陈浦抬手在中控台一按,歌声生硬切断,换到下一首。 李轻鹞:“干嘛切歌?” 陈浦:“哭哭啼啼,听着丧气。” 李轻鹞:“……” 车子驶入一条偏僻马路,离朝阳小区不远了。李轻鹞注意到陈浦的目光往外飘了飘,但是没有停车。于是她也循着他的视线望出去。 “停车。” “又怎么了?”陈浦语气不耐,却还是把车缓缓靠边停下。 李轻鹞双条胳膊搭到前座的靠背上,就见陈浦微微一动,后背离椅子瞬间远了一寸。她忍着笑,说:“我有点饿,能不能去吃点宵夜?” 陈浦低头看了眼手表:11点55。他似乎很不乐意:“现在?” “嗯。”李轻鹞抬起下巴,示意路旁的馄饨铺:“我看你连看了好几眼,还咽了一次口水,平时深夜下班常来吃?带我去尝尝呗!” 这下陈浦没话说了,跟根木头似的,手握方向盘不动5秒钟,而后低头把车熄火,又解安全带,同时说:“李轻鹞,跟上司这么说话,是不是不想混了?” 李轻鹞微微一笑,解开安全带下车。就听“嘭”的一声,他也下车了。 这是一家很小的门脸,店里三张桌子,店外两张。陈浦在外头挑了张桌子,李轻鹞在他对面坐下,看了眼桌面,虽然旧,擦得很干净。 除了他们,没有别的客人。可店依然开着门,可见谋生艰难。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拿着张简陋的菜单,还没走到跟前,脸上就堆满笑。陈浦也一笑,抽出两双一次性筷子,自己面前丢一双,李轻鹞面前丢一双,说:“老谢,一碗大馄饨,一瓶冰可乐。”示意店主把菜单给李轻鹞。 李轻鹞接过看了看:“一碗小馄饨,谢谢。” 店主:“好的好的!”约莫是和陈浦已经很熟了,笑着低声问他:“女朋友啊?” 李轻鹞笑而不语。 陈浦眼皮都没抬一下,提起开水壶涮碗,答:“别乱说,一个同事而已。” 夜色实在太深,这条路上连车都没有了。店里的灯光也不够亮,只有些许灯光落在外头的桌子上。两人沉默对坐了一会儿,陈浦说:“吃完回去赶紧睡,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嗯,我每天都睡得很好的。” 陈浦端起劣质茶叶泡出的淡茶,一口喝干。现在他感觉有点把住李轻鹞的脉了,这个人吧,每句话听起来都在好好说,每句话都不肯好好说,阴阳怪气第一名——尤其是对他。 “我惹过你?” 桌子太小,椅子也矮,陈浦人高腿长地窝她对面,背也弓着,直勾勾看着她。 李轻鹞双肘撑在大腿上,捧着茶杯,短发轻轻晃动垂在耳朵边,眼神清亮情绪平淡:“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不知道多崇拜你,在省厅就巴不得早点来队里,跟你学习。” 得,陈浦喉头又是一堵,这天没法聊了。 好在这时馄饨上来了,陈浦顿觉浑身一松,埋头干饭。等他一大碗馄饨干完,又喝了几大口可乐,抬起头,发现李轻鹞两根手指拈着瓷勺,晃着晃着,就不往嘴里送。 陈浦往她碗里一瞥,小碗馄饨统共12个,还剩5个。 今天案发突然,大家都没吃晚饭,饥肠辘辘,她居然只吃7个。 陈浦其实还没完全饱,再来一碗也可以。这会儿对面坐的要是方楷闫勇之流,陈浦就把碗扒过来吃了。但他无论如何不能吃李轻鹞剩的。 陈浦又一口把可乐喝完,问:“饱了?” 李轻鹞放下勺:“我打包回去吧,明天热一热可以当早饭。” 还早饭,陈浦心想,一小碗馄饨居然能分两顿吃,看来她的工资应该完全够花。但他还是客气地问了句:“够不够?要不要再打包一碗?” “不用,家里还有吐司片。” 陈浦点头,扬声问店主:“老板,打包,多少钱?”举起手机要扫墙上挂的二维码。 “37。”店主答道。 李轻鹞掏出手机:“我来吧!” 陈浦脸都没转过来,长臂一伸,按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扫码,输入,这才放下胳膊,站起来:“走吧。” 李轻鹞打好包,跟在他身后:“谢谢老板!” 陈浦没吭声,他实在是不想再跟她说话了。 车到朝阳小区,已是12点半。陈浦把车停好,李轻鹞下车后说:“谢谢。”他点了一下头,还是没什么表情,转身走向自己的楼栋,一只手举起来,背对着她,在空中挥了两下。 李轻鹞也走向自己的楼栋门,又转过身,看到陈浦已快步上楼,双手插裤兜里,两步一阶,几乎是跑上去的,没有回头。 李轻鹞脸上的笑早就烟消云散,转身低头,慢慢地一步步走上楼。 —— 李谨诚失踪那一年,区里发生了一宗轰动全市的案件。 一个高三男生,意图入室强奸女同学未果,错手杀死了想要保护女儿的父亲。 如今七年过去,当年的男生强奸罪名证据不足,因为过失杀人入狱5年,现在已经出狱。只有参与这起案件调查的李谨诚,始终不知所踪。 李轻鹞回到家,与昨夜不同,从死亡现场回来的她,整个人都是懒的软的。她瘫在沙发上,透过雾青色窗帘,望着深深的夜色。这一片街区的景色——昏黄的路灯,狭窄的马路,老旧的房屋,还有街头巷尾零星几个看不清面目的人,哥哥失踪那晚,是不是也独自一人走入了这样的夜色里? 回溯案情,没有人知道李谨诚为什么深夜会来到朝阳小区,而且失踪前来过不止一次,他没和陈浦、也没和任何同事说过缘由。那个高中女生家确实住在邻近小区,但之前的调查未显示本案与朝阳小区任何人和事有关联。 大概只有找到李谨诚,才能知道答案。 李轻鹞闭上眼,睫毛轻轻颤动。 学了刑侦专业她才知道,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没有痕迹的犯罪。 所以只要她把朝阳小区任何可能的地方都找到,就一定能找到李谨诚。 至于陈浦,找了七年没找到,大概是能力问题吧。 —————— 第二天一早,陈浦嚼着口香糖,快步下楼,就见车旁站了个人。 陈浦条件反射想绕路,可惜爱车已成为她的禁脔。他在心里盘算着今晚偷偷把车挪个隐蔽位置,默不作声走过去。 “早。”柔和的声音,带着一丁点糯米丸子般的软黏。 陈浦“唔”了一声,拉开车门,李轻鹞跟他同步上车,一边不疾不徐地系安全带,一边问:“直接去二十九中?” “先吃早饭。” “我吃过了。” “没说你。” 车开到一家人满为患的粉馆前,陈浦停好车,经过副驾时,背对着李轻鹞,手轻拍了两下车门,那意思是让她好好呆着别动,快步过街走进粉馆。 过了一会儿,李轻鹞就见他手端一碗粉,碗里码得好高,走出馆子,站在路边开吃。大概是店里没位置,路边和他一样的还有好几个男人。 对于陈浦的背景,李轻鹞很多年前就有所耳闻,养尊处优的小公子,游走在犯罪边缘的不良少年,高冷优异的警校之花。但无论哪一种设定,你都很难跟眼前这个接地气的青年男人联系在一起——他站在车来人往的街边,大口往嘴里扒粉,而且站得离垃圾桶不远,方便他一颗颗往里吐排骨骨头。吃完了他把一次性碗筷往垃圾桶一丢,不知道从哪个口袋摸出瓶矿泉水,咕噜噜漱口吐进垃圾桶,又灌了一大口水。 这时,他才抬头,往车的方向望了一眼。 李轻鹞立刻低头玩手机。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车窗,她抬起头,一瓶插着吸管的豆奶递到她面前。她接过瓶子,温热的。陈浦还是那副她欠了他八百块的模样,绕过车头上车。 李轻鹞微愣之后,露出惊喜感动的表情,眼睛开始放星星:“谢谢,你怎么知道我最爱喝这个?” 陈浦信她就有鬼了,冷冷地说:“满20减2块,凑单买的。” 请假条(9.6)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哦豁,昨晚没睡好,今早偏头痛发作,平复后写了几个钟头还觉得是屎。本来还打算今天更新完陈小浦表白,明天请假休息一天的,现在只能提前休息了,明天再更新。 我知道大家都在等,抱歉,见谅!《等到青蝉坠落》请假条(9.6)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陈浦一早让丁国强跟局领导申请,给二十九中那边打了招呼,让他们尽力配合调查。 不过对方的态度只能说勉强,虽然不得不同意他们进校调查,但是一再强调要低调,不能影响教学,不能在家长和学生中引起任何舆论风波。 二十九中在全市来说,是一所中不溜的中学,升学率一般,师资力量一般,生源自然也一般。但是在卷王之王的湘城,能有个普高读就不容易,所以二十九中无论师生数量都很庞大。 负责接待陈浦和李轻鹞的是高三年级的一名年轻女老师,教历史的,名叫周岑。 她大概二十五六岁,样貌普通,神情温和,只是眼睛红红的。互相自我介绍过之后,她第一句话就是:“刘老师……真的死了?” 陈浦点头:“已经传开了?你从哪里知道的?” 周岑的眼泪落下来:“我就住在刘老师斜对面那栋五楼,昨天警车来了,我听邻居说他出事了,后来我在楼上看到有人被担架抬出去,我也不敢下去看,大家都说他死了。警察同志,到底怎么回事?刘老师昨天下午还好好的,怎么突然……” 陈浦略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具体案情不能透露,还在调查中,所以才需要学校的配合和帮助。” 周岑点头。 陈浦朝李轻鹞打了个眼色,李轻鹞瞬间会意,冲他单眨了眨左眼,眨得陈浦一阵恶寒。 李轻鹞掏出纸巾走上前,拍着周岑的肩膀,小声安慰。 陈浦走在她们后头,听着周岑的哭泣声渐渐止了,一直紧握着李轻鹞的手,和她一路交谈,有问必答。 陈浦默默地想,虽然李轻鹞此人虚情假意,但是也堪一用——至少他再也不用尴尬地看着女受害者或者女家属哭个不停,还要挖空心思想词安慰了。 在周岑的安排下,他们见到的第一个人,是高三年级组长,高中数学教研组组长,也是张希钰当时的数学老师,43岁的高继昌。 从年龄和职位看,也知道高继昌目前是学校的中坚力量,前途无量。高继昌有间单独办公室,周岑把他们送到后,就按照李轻鹞的暗示回避了。 从外表看,高继昌非常符合人们对于名师的想象。他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穿着样式简朴做工精良的黑色外套和西裤,戴着眼镜,相貌端正。只是坐在那里不吭声,就有一股为人师表的正气扑面而来。 甚至可以说,他长得其实还不错,是那种比较符合上个世纪爷爷奶奶们的正派长相,浓眉大眼,皮肤也白,若是说三十几也有人信。只是他神情一直很严肃,便显得十分老成。 李轻鹞又四处瞅了瞅,墙边的书架是全黑的,密密麻麻摆满了书,并不整齐,好几本书还摊开随意塞在书架上,绝大多数都是教研书和习题集。最上面那排,放的是一些世界名著和管理学的书,有些半旧,看来主人经常翻看。 桌子也是黑色的,堆满了各种书本、试卷。桌角丢着一包拆开的和天下烟,这烟贵,100块一包,以及一个造型奇特的Zippo火机。高继昌面前还放着一个黑色保温杯,日本的牌子。 高继昌看了看陈浦,又看了看李轻鹞,是那种毫不掩饰的审视眼神。 “两位同志,校长都跟我说过了,有什么想问的你们就问吧,不过我30分钟后还有一节课,抓紧时间。” 陈浦掏出那个黑色笔记本和笔,李轻鹞立刻也从包里掏出个白色软皮本子——一大早来不及去警局领,从家里拿的。封面是挺抽象的油画,色彩斑斓的天空,一个小女孩倒拽着一颗气球正在坠落。李轻鹞手里还握着细细一支笔,是浅蓝色半透明的,在灯下闪着光泽。 陈浦的目光在她的本子和笔上一触就走。 他又打开手机录音:“不介意吧?” 高继昌笑笑:“不介意,事无不可对人言。” “刘怀信的事,你都听说了吗?” 高继昌的神色变得凝重:“校长都跟我说了,刘老师是非常优秀的青年教师,我和校长都对他寄以厚望,没想到……他会想不开。” 目前警方对校方没有透露太多,只提及了割腕和遗书。 陈浦:“我们也是例行调查,毕竟老师因为压力太大自杀,太有话题性,市里也挺重视。” 高继昌一副我理解的表情,又叹了口气。 “你觉得刘老师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 高继昌摸过火机和烟,眼睛看向李轻鹞,目光锐利又温和:“女士介意吗?” 李轻鹞自从走进二十九中校园,就捡回了温柔暖心的女警人设,浅笑着说:“当然不介意。” 高继昌的笑容更真实了些,微眯着眼点烟吸上,说:“刘老师是个很有毅力的人,也很有魅力。 他毕业的大学不错,当时找不到工作,考了几年研,考上了更好的大学。毕业后在一千多人里,以第三名的成绩,进了我们学校,还是我面试的他。任教这两年,刘老师一直尽职尽责,甚至可以说呕心沥血。无论老师还是学生,都很喜欢他。 也许他就是对自己要求太高,逼得太紧——上个月,我们有个市级优秀教师的名额,他没有评上,毕竟还是太年轻了。我不知道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但应该对他打击很大。我真的很痛心,如果早知道他起了这样的心思,一定会劝他,开导他,他这样一个青年才俊,实在是太可惜了。” 高继昌脸上的悲意更浓,泪光闪现,转头拭去。 李轻鹞抽了张纸递过去:“节哀!” 高继昌哽咽接过:“谢谢。” “刘老师平时,跟学校里的人有过节吗?”陈浦又问。 高继昌想了想,摇头:“没有,我想不到。刘老师为人很和气,从来不和人起冲突。” “是个老好人?”陈浦追问。 高继昌一怔:“算是吧。” “和学生呢?” 高继昌眯了眯眼,思索过后,还是摇头:“刘老师只带两个班的语文,又不是班主任,可能有让他操心的学生,但是过节肯定谈不上。” “对了,刘老师已经二十八了,有女朋友吗?” “好像没听说。” “最后一个问题,刘老师比较年轻,长得也算帅气,他生前和女同学之间,有没有传出过绯闻?” 高继昌愣住,立刻皱眉:“怎么可能!我们学校是有一些烂泥扶不上墙的混混、太妹,谈恋爱、抽烟、打架,哪个学校没有?但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师风是很正的,绝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我们也决不允许!” 他们见的第二个人,是张希钰的班主任,也是刘怀信的同事,物理老师方辰宇。 方辰宇没有单独办公室,和他们在一个会议室见面。他今年三十二岁,高高瘦瘦,穿着灰色卫衣、黑色运动裤,戴一副金丝眼镜,生得很白净,乍一看去,说是大学生也有人信。 方辰宇拿一次性杯子给两人倒了热水,这才坐下,沉默着,眼眶发红。 “刘老师的事,你都听说了?”陈浦问。 方辰宇深吸一口气,语调平静地说:“我没想到他会……这实在让人难以相信,他昨天看起来还很正常。我不觉得他会想不开。警察同志,请你们仔细调查,他有没有可能不是自杀?” 陈浦闻言把笔一放:“为什么会觉得他不是自杀?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方辰宇推了推眼镜:“我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生活不是小说,我也不是敏锐的神探。但是我有正常人的逻辑判断能力——他如果自杀,不符合逻辑。” “说说看。” “第一,刘老师一直是个情绪很稳定的人,我的情绪也很稳定,所以我们相处得很好。一个情绪稳定、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脑子里就不会有自杀这两个字。 第二,他在工作和生活上并没有遇到巨大、难以逾越的挫折。他的工作表现一直很好,是学校重点培养的青年教师。我知道他是农村出身,家里条件不好,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他有时候还要给家里打钱,但他似乎并没有因此烦恼过,和家里的关系不好不坏,我认为原生家庭对他的影响有限。 第三,他非常热爱教学、热爱学生,他是我见过唯一一个,把全部身心都投入学校的人。坦白说,我当老师,既是为了发挥所长,也是为了体面。他和我不一样,拥有强烈的精神追求。我甚至觉得……”侃侃而谈的方辰宇顿了顿。 “怎么了?”李轻鹞温和地问。 方辰宇受到鼓励,犹豫了一下,继续说:“我觉得他对工作、对自己,到了严苛的地步,像个苦行僧,收入除了给家里一些,全拿来买教研资料,或者参加培训,或者给了贫困学生。他不买好衣服,不吃大餐,不谈恋爱。他和我差不多年纪,却好像没有了世俗的欲望。” 李轻鹞:“你的意思是,他的性格里有偏执的一面?偏执于工作?” “可以这么说。” “你刚才说觉得他不会自杀,不过,你所描述的刘怀信,听起来很极端啊。” 方辰宇藏在薄镜片后的细长双眼,微微睁大。 陈浦很淡地笑了一下,欠欠的样子,李轻鹞也不知道他是在笑方辰宇还是在笑她的话。 陈浦问:“上个月的市级优秀教师评比,刘老师没评上,对他情绪打击大吗?” 方辰宇沉默了一瞬间,说:“他是有些失落,情绪低沉了几天,那次是我评上了。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好了,为一次评选自杀?怎么可能。” “刘怀信比较年轻,人长得也不错,他和女学生之间,有没有传出过绯闻?” “绯闻谈不上,不过这确实是让他头疼的一件事。我听说高中部有好几个女生跟他表白过,但是他都拒绝了。这种事怎么可能?沾上一点,我们的职业生涯就毁了,他更不可能,他的心里只有工作。” “你知道都有谁跟他表白过吗?” “那我不清楚,他没说,我也没问,我对这种事关心,没有意义。” “有个过去的案子,我们也想了解一下。去年跳楼的张希钰,是你班上的学生吗?” 方辰宇那始终理智的表情,终于出现了恍惚,比女人还白净的脸,渐渐涨得通红。 “张希钰是我班上的孩子……她是我教学生涯的唯一污点,也是这辈子唯一愧对的人,我永远都不会忘了她。” 第9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2022年的秋天,于张希钰而言,是混乱、烦躁、茫然的。 无论从哪方面看,张希钰都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普通的家境、普通的成绩、普通的性格、普通的人缘,唯独相貌这一样,能打个85分。她是擦着普高线,上了二十九中,在班上次次考试都是后十名。 张希钰还没反应过来,高一就结束了,进入更加紧张的高二。按照班主任方辰宇冷漠直白的定论:班上只有20%的孩子能上一本,后30%连专科都没得上——这些人读高中是没有意义的。张希钰这才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没有大学读。 这令她有些懊恼,早知道初中毕业去上职高,不仅不用过高中的苦日子,高低有个一技之长能找到工作。可这想法刚流露出一点,她就被应酬醉酒回家的父亲打了一顿。 张良伟拿戒尺抽她的背和手臂,操作熟练。这戒尺在她读小学时就买了,现在已经变得油亮油亮的。张良伟工作忙,管教她的次数不多,但每次必动戒尺。 张希钰觉得她的爸爸非常虚伪:明明也是职专毕业,读书时游戏打多了戴眼镜,不过在工地当个财务主管,却总是一副知识分子做派。打她的时候倒是暴露本性了,粗鲁、暴戾、不讲道理。 “职专!”硬而凉的戒尺狠狠抽在少女纤薄的背上,“他妈的老子辛苦工作,天天陪人喝酒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你们娘俩?吃喝拉撒,哪样不要我赚钱?书不好好读,动不动就想放弃,你能不能有一点毅力?别人都能做到你为什么做不到!天天给老子考个四十多名、五十多名,脸都被你丢完了!工地扫地的老黄的儿子,去年都考上了浙大!妈的,晚饭别吃了!进房去,好好反省一晚上!” “嘭”一声,门被关上,钥匙从外面反锁,最后出现在张希钰泪眼婆娑视线里的,是母亲的脸。 她站在父亲背后一米多远的位置,望着张希钰,目光里既没有心疼,也没有愤怒,她只是平静地望着女儿。于是张希钰明白了,妈妈也觉得爸爸教训的对,打得对。 他们,都对她很厌倦,很失望,但是又不得不管教。他们不在乎她在想什么,不在乎她是否遇到难处。他们只要一个结果,那就是考上大学。 张希钰忍着饥饿和疼痛,像一条死鱼似的,趴在床上,哭了不知道多久,忽然也就没那么难过了。 他们只是把她当做争面子的工具人,只是因为血缘关系不得不养着她,那她为什么还要在意他们? 第二天一早,张希钰把化妆工具藏在书包里,又在校服长裤里穿了条短裙,她也不觉得饿,平静地走出房间。母亲迎上来,似有悔意,说:“我包了你爱吃的小馄饨,吃完再走吧。” “不了。”张希钰看都没看母亲一眼,“来不及了,我出去买。” 这天依然是不想听课的一天。 因为初中基础不牢固,很多知识点记不清了,高一又摸鱼了一年,张希钰哪里能预料到,高中的知识体系会层层叠叠交织关联这么紧密,进度又这么快?就像一台正在加速的地铁列车,你一旦错过了第一个车门,后面的车门只会离你越来越远。 好几门课,她都听不懂了,这在以前是从未发生过的。张希钰并不知道,这其实是很多孩子在高中面临的相同困境。人生某些关键阶段,并不会有人清晰明白地告诉孩子们,关键点在哪里。他们只是懵懵懂懂的,就错过了车票。 张希钰干脆就不听课了,偷偷摸出手机,藏在抽屉里玩,遮遮掩掩,装模作样,一节节课下来,竟也没被发现,刺激又放松。 同桌李子妍是她的好朋友,两人成绩半斤八两,以前都是一起愁眉苦脸咬笔头做笔记。中间李子妍用胳膊撞了她几次:“怎么不听课?这么浪。” 张希钰都也不抬:“你别管。” 课间的时候,李子妍又问:“你是不是化妆了?今天好漂亮。” 张希钰笑而不答。胳膊和背上的伤还在火辣辣的疼,但是忍忍总会过去的。 班主任方辰宇的课,张希钰因为昨天教过的知识点,一道题也不会做,被罚站走廊。张希钰觉得方辰宇这人挺现实的,眼里永远只有那些成绩好的孩子,对于她这样的人,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不过这样也好,她乐得自在。 张希钰靠在走廊的墙壁上,一把解开头绳,让长发披在肩膀,抄手望着远方的山峦和天空。 隔壁班上体育课经过,队尾有几个男生对她吹口哨。张希钰心中得意,眼睛一撇,没理他们。 只有一个人的课上,张希钰既没有玩手机,也没有走神,依然像平时那样,全程认真听,记笔记。虽然她不会主动举手回答问题,但那人总是能注意到她专注的眼神,一节课上,几次与她目光相对,还点了她的名两次,一次让她朗读课文,一次让她回答问题,并且都表扬了她。 当张希钰回答完问题坐下时,李子妍对她挤眉弄眼:“我还以为这节课你也要玩手机呢,果然还是他的乖宝宝啊!” 张希钰心中怦地一跳,下意识望向讲台上那道清瘦挺拔的身影,她的目光落在他捏着粉笔的手指上,忽然冒出个念头:如果那双手,摸在她的脸上,会是什么感觉? 这大胆的念头,让她整个人都有种氤氲飘忽的感觉,连背上的感觉都不那么疼了。 —— 中午吃完饭午休,大部人趴在桌上,还有一小部分人在楼道里聊天、校园里转悠。张希钰的背疼得厉害,实在睡不着,旁边的李子妍已打起了轻轻的鼾。张希钰忍着笑给她拍了段视频,蹑手蹑脚出了教室。 她去了顶楼。 通往顶楼的门平时是关着的,但门锁其实坏掉了,稍微用力就能推开。 这天气候很宜人,既不太晒,也不太冷,风也不很大。张希钰脱了校服裤子和外套,塞在天台的角落,只穿很显胸脯腰身的白T和短裙,稍微有点冷,但她觉得很爽,漂漂亮亮地趴在天台边缘,望着悠悠蓝天和丛林般的楼群。她好想大喊一声,但是不敢,闭着眼,任风吹在面颊上。 第10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只有这一刻,这个地点,十六岁的张希钰,才是自由的完美的。 有脚步声渐近,在距离她几米远处停住,那人似有犹豫,转身要走。张希钰回头,看到了她最想看到的那个人。 他一只手夹着根烟,另一只手拿着火机,一见她回头,立刻把它们都塞回裤子口袋,然后换上为人师表的端正容颜问:“大中午怎么不睡觉,跑来这里?” 他生动的表情变化和动作,让张希钰的心里软成了一潭泥,也让她大着胆子嘟着嘴说:“我睡不着,不舒服。” “怎么了?” 张希钰低下头,看着自己鞋尖:“我被我爸打了,背上都是伤,很痛。” 他变了脸色:“要不要去医院?” 张希钰的心仿佛又被那团氤氲潮湿的雾气笼罩住,生出些缥缈的希望。她摇头:“不用,他拿戒尺打的,一个星期就能消下去。” 他还是沉着脸,显然不高兴了,想了想,又说:“需不需要跟方老师反映?如果你不想让更多人知道,或者我去跟你家长谈一谈?” 张希钰苦笑:“没用的,也不需要。他们都一样,只在乎成绩,不在乎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在乎吗?” 他用清澈得像孩子一样的眼睛直视着她:“我当然在乎。你是个很认真的学生,心思纯正。这比什么都重要,也比成绩重要。” 泪水迅速模糊了张希钰的眼睛,天知道她有多么想不顾一切扑到他的怀抱里去,那一定是干燥的、温暖的,有着成年男子独有的温柔味道。可惜她不敢。 一阵风吹来,她不由得抱紧双臂,裸露在外的两条大腿也互相蹭了蹭。 他立刻垂下目光,往旁边偏了偏脸。不知道是不是张希钰的错觉,她觉得他的脸好像有点红。 他不是看不到。她心想,他不是无动于衷。 “别待在这里了,小心感冒,和我一起下去,回教室。”他说。 这几句话张希钰完全没听到,她的脑袋里嗡嗡嗡一直响,脸也热烘烘的,心跳声在她的胸膛里,也在她的耳朵边上。 “老师。”她用颤抖的声音说,“我喜欢你,从高一上你的第一节课,就喜欢上了你。我知道这会让你困扰,但我是真心的,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可不可以等我高中毕业,考上大学,到时候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做你的女朋友?” 他沉默了好久,脸上既没有感动,也没有惊喜。 张希钰的心直直沉下去。 “抱歉。”他平静地说,“我这几年都没有谈恋爱的打算,而且即使谈恋爱,也不会和学生在一起,那样咱们俩都完了。我比你大快10岁,你还很小,有无限的青春,将来应该和跟你一样年轻可爱的男孩子在一起。如果你真的在意我的感受,以后就不要再想这些事,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为自己去拼搏一个值得的未来,那才是我期望的你的样子。” 说完他毫不留恋地转身下楼,只留张希钰站在天台上,泪流满面。 她人还在楼顶,灵魂却好像已从天台边缘跌落下去。她知道自己失去了最重要的那个梦,可心中又隐隐有本该如此的预感。 终于啊,她想,连他都对她失望了吧。可她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他是她见过最好的男人,那么温柔、善良、睿智、坚毅。他总是用宽容和体谅的目光凝望着她,无论她考好考坏,无论她做错什么,他看到的仿佛都不是那个学号0210845的笨蛋,而是她独一无二的灵魂。 现在,连这些,她都要失去了吗?他是不是已经很讨厌她了? 这个世界上,还有哪怕一个人关心她,在意她,认可她,爱……她吗? 没有了啊! 张希钰突然觉得一丝力气也没有了,慢慢软倒在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张希钰并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在躲在暗处的窥探者眼中,又是什么模样呢? 少女的长发黑得像墨,皮肤却白皙细腻得如雪似玉。她缩在天台一角,胳膊和大腿全都露在空气里,修长纤细。因为情绪崩溃,连短裙一角翻起,露出白色棉布内裤和饱满的轮廓,她都不知道。 暗处的人沉默得像黑夜中的一座山,只有喉结上下滚了滚。 然后他从暗处走了出来,没有任何忌惮地走到她身后,弯腰把那翻起的碍眼的裙角往下一扯,沾着墨水味儿的手指尖,就像一根细细的线,似有似无地滑过女孩皮肤。 张希钰如同触电般一弹,看清来人,慌忙站起。 他看到她哭红的双眼和慌乱的表情,却笑了,说:“张希钰,遇到什么困难了,可以告诉我,不要一个人躲着哭。不过,你怎么穿成这样?这可不行,你的校服呢?” —— “为什么觉得愧对张希钰?”陈浦问。 春日阳光清透,穿过会议室的窗,照在方辰宇的鼻梁上,镜片后的眼眶是红的。 “那件事之后……我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为人师表。在带张希钰的班级前,我已经当了三年班主任,全年级十多个班,年年我带的班都能杀进前五。我那时候年轻气盛,眼里只有成绩,成绩好的孩子才值得关注,成绩差的孩子在我眼里不值一提,张希钰就是其中之一,我还批评过她很多次,却从来没有去了解过她在想什么,为什么不想学习,面临着什么样的压力。我……从来没认为,成绩不好的孩子,让家长失望的孩子,就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是不关注他们。 可是她这么想了。她反过来用生命给我上了一课。这两年我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当时我能一视同仁,对差生的关注多一些,是不是就能发现她的心理压力大到了临界点?是不是就有机会阻止她的自杀? 但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吃,我成了本校近五年唯一有学生跳楼的班主任,虽然后来警方调查这件事与我无关,学校也没有追究我的责任,但是我心里明白那时候的自己,配不上‘班主任’这三个字。班主任,一班之任在肩,不是简单的抓成绩,也不只是优生,而是所有五十个孩子。我会用一辈子反省这件事。因为张希钰已经没有这辈子了。” 第11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第八章 陈浦和李轻鹞又询问了几个老师,他们对刘怀信的看法,与高继昌、方辰宇保持一致:刘怀信是一个高度敬业、奉献的优秀教师,他对每个学生倾尽心力,没有女朋友,没有兴趣爱好,生活极度简朴。 在和女学生的关系上,其他老师都矢口否认。 “从来没有绯闻。” “我没听说过。” “刘老师绝对不可能做那样的事。” 已近中午,陈浦和李轻鹞出了教学楼。负责接待他们的周岑打电话来,让他们去教工食堂吃工作餐。 阳光照在陈浦的铁灰色外套上,他单手插裤兜里,头稍稍低着,不知在想什么,露出一截后颈,并不白皙,但也算不上黑。 李轻鹞盯着那段后脖子看了几眼,突然拿笔捅了一下他的后心。他的身体瞬间往前一挺,蹙眉回头:“发什么疯?” 李轻鹞完全不在意他的控诉,问:“你怎么看?” 陈浦抿唇不答。 李轻鹞很温和地问:“是想不出来,还是不想说?” 陈浦一口气差点没缓上来。她一个新人小菜鸡,怀疑他的脑子和经验? 破案就像收集拼图的过程,有的图块是多余的,有的图块是周边,有的图块才是核心。现在才收集到几个图块,他并不急着去分析探讨。 毕竟他又不是那种爱显摆的人! 再看她,如此没大没小,大放厥词,却依然走得闲庭信步,短发发尾随着步伐节奏,轻轻扫在下巴上,有一种冷冷淡淡的神气。 仿佛她才是他的队长。 陈浦在心中默念李谨诚是我的好兄弟而且是我最好的兄弟,再次决定不跟她一般见识,比她更加冷淡傲气地转头直视前方,到底还是说出下一步的想法:“即便刘怀信和张希钰之间有什么,关系必然隐秘,否则去年就会查出来。高继昌和其他老师哪怕知道,隐瞒、装不知情也符合常理。但是还有一个人,不会说谎。” 李轻鹞嘴角一翘,背着双手走在他身后,说:“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不怄气不怄气——陈浦在心中默念紧箍咒,长长地吁了口气。 结果她的耳朵这会儿又特别灵光了,脑袋伸上前:“怎么了陈浦?才半天你就累了?” “……” 陈浦别过脸去,没理她。 按照高继昌的吩咐,周岑特意让他们提早十几分钟到餐厅来,大波的教职工还没来,三人打了饭菜,在无人的角落坐下。 得知他们还想要询问自己,周岑虽然惊讶,没有拒绝,爽快表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女学生?”周岑愣了一下,而后她笑了笑。 这个笑容,意味有些特殊。 周岑低下头,用手里的瓷勺划动着汤碗,牙齿咬住下唇。 “他和女学生当然没有关系,他那么正直的人,不可能的。” 陈浦递给李轻鹞一个眼神,李轻鹞微微点头,说:“我们相信刘老师的人品,这一点,今天我们询问过的所有老师,都得到了验证。不过,我们还想知道,有没有女学生主动追求刘老师呢?” 周岑垂着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答:“有,但是刘老师都拒绝了,他没有犯过错。” 李轻鹞的目光更加真诚,就像是朋友谈心的语气:“你怎么知道的呢?” 周岑答:“无意间撞见的。” “那些女学生中,有张希钰吗?” 周岑抬头,惊讶地望着他们。李轻鹞伸手,握住她的一只冰凉的手,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不是你对我们的承诺,而是对刘怀信的承诺。我们并没有怀疑他,但只有把一切来龙去脉了解清楚,才能更快搞清楚他为何而死。周老师,这一切,都是为了刘怀信。” 李轻鹞又给陈浦递了个眼色,说:“陈浦是我们队长,也是这次案件的负责人。” 陈浦没有她那些做作的表情,只是字字千钧地说:“我向你保证,你所说的每个字,我们都不会外泄,并且会查证清楚。你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周岑的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被触动了什么心事,眼泪掉下来。 “张希钰喜欢刘老师。”周岑说,“十六七岁女孩子的心思很明显,我很早前就看出来了。她还跟刘老师表白过,但是刘老师拒绝了。” “你怎么知道的?” “一开始是看出来的,刘老师对所有学生都一视同仁,对张希钰也很关心。但是高二开学没多久,他开始回避张希钰,张希钰也不再主动来找他问问题求辅导。我和刘老师一个办公室,那时候我就知道,八成两人挑明了。后来我问过刘老师,他被我逼得承认张希钰跟他表白过,但是当时就拒绝了,我信他。而且后面我也观察过,两个人确实没有任何私下来往。” “和你刘老师……” 周岑苦涩一笑:“不过是朋友罢了,他说他不想谈恋爱。” “为什么?” “不知道,也许他以前在感情上受过伤害吧,又或许他有别的苦衷。” 陈浦忽然打断她们的交谈:“根据我们的调查结果,张希钰曾与一个男人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你确定刘怀信拒绝她之后没有再来往?有没有一种可能:正是因为他们有了私密关系,所以表面上更加疏远。” 李轻鹞霍然转头,陈浦背靠着餐厅冰凉的金属椅背,抄手抱胸,那双眼沉黑冷酷。 周岑断然道:“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刘老师绝对不是那样的人!有比张希钰更漂亮、更优秀的女孩子,跟他表白过,他都毫不动摇,他没有任何理由答应张希钰!他每天很早到办公室,工作到很晚回去,周末不是培训就是加班,他的每一天,我都看在眼里。你们真的不能怀疑他!” 陈浦得到了想要的最真实的情绪反应和答案,低头不语。而后他目光一斜,就对上了李轻鹞,眼中锋芒褪得干干净净,显然刚才是刻意给周岑突袭压力检测。他递给她一个“你在等什么还不快上去安抚”的眼神。 李轻鹞:“……” 她有一种上班第一天,就被上级当成工具人熟练使用的感觉。 好在周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李轻鹞安抚几句表示理解,她的情绪很快恢复平静。 “对了,还想问一下,你知道张希钰死前,和班上哪些同学玩得好?我们也想找他们聊一聊。” —— 吃完饭,周岑把陈浦和李轻鹞送到下午询问用的一间会议室,让他们稍作休息。 带上办公室的门时,周岑恍惚了一下,她好像又听到了那人的嗓音,就在耳边。 “周老师,这是8班的历史卷子,我给你带过来了。” 周岑吸了吸发酸的鼻子,走在楼道里,用力向后甩了几下胳膊,步子走得很大。 确实是喜欢的,确实是很喜欢的。两年同事时光,他就像一颗安静的暗蓝色的星星,闪耀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她早就决定放弃,却没做好准备,在这一天,那个位置突然被剜成一个空洞。 但也只是喜欢而已。周岑想,这份喜欢,以前对刘怀信不重要,对任何人都不重要。以后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只有生活,还要不断向前。周岑擦了擦眼泪,自嘲地想,课还没备完呢,加快步伐下楼。 会议室里很安静。 陈浦头往后仰靠在椅子里,戴着副白色蓝牙耳机,闭着眼,在听今天上午跟每个人的对话。李轻鹞拿起她的笔记本,也在一行行的回顾。 “你就那么肯定,张希钰的死跟某个男人有关?”她问。 陈浦吐出两个字:“八成。” 陈浦等了一会儿,却没等来她的追问,眼睛睁开一条缝偷瞥,发现她依然在翻笔记本,发出沙沙的书页声。好像刚才挑起话头的不是她。 陈浦冷淡开口:“你说说看为什么。” 李轻鹞这才放笔抬头,单手托着下巴,说:“刘怀信想揭露张希钰死的真相,在屋子里放了三套酒具。” 陈浦感到满意,唇角下意识上扬,扬到一半生生撇下去,又补了一句:“没错,酒还很贵。” 这句话令李轻鹞心头微微一颤。 陈浦坐直身体,摘下耳机丢桌上:“不出三天,本案必破。” “呦,这么肯定?” “刑警的直觉。”陈浦看她一眼,“你现在还不懂。” 李轻鹞又低下头看笔记本:“嗯嗯嗯你说得都对。” 陈浦:“……”草!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坐镇警局负责审讯张良伟的方楷打来的。 “有新发现——张良伟交代,张希钰死后三个月,他收到过一封匿名信,信中说张希钰并不是因为学习压力大自杀,她的死和一个男人有关!” 第12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张良伟看到刘怀信尸体的那一刻,不是不害怕,不是不惊慌。他的脑子是混乱的,可又有一条隐约的线在浮现。 他想起了那封匿名信。 那是张希钰死后第三个月,某个炎热的夏日夜晚,张良伟推开门出去买啤酒,老婆在睡觉,家里死气沉沉让人呆不下去。 门口地上躺着个信封,最普通那种黄皮的,上面写着“张希钰爸爸收”。 他拿起来打开,瞳孔猛地一缩。 白色A4纸上只有两行黑色钢笔字: 【张希钰爸爸: 张希钰是为情自杀,她和一个大人在一起了,那个人辜负了她。】 张良伟没有把这封信交给警察。 他在工地经常处理各种纠纷,也懂一些法。张希钰的尸体早已火化,死前按照父母心愿没有解剖验尸,警方早已结案,加上校方明显捂着压着的坚决态度,他觉得交上去也没有用。而且就算找到那个男人又怎么样?女儿跳楼自杀,监控拍得清清楚楚只有她一个人上楼,那个男人完全可以矢口否认,又能把那人怎么办? 那时,失去女儿不久的张良伟还处于情绪混乱状态,决定自己找出那个男人复仇。 几乎理所当然的,他认为那个“大人”,是学校的男老师。第一,高中的时间非常紧张,女儿不太有机会接触到别的成年男人;第二,他知道二十九中这些年很是招聘了一些高校硕博士,都很年轻。而且新闻中电视里,这种禽兽事还少吗? 张良伟把目光投向了高中部所有可能和女儿有密切接触的年轻男老师,这其中也包括方辰宇和刘怀信。他会去学校家属楼小区、还有家长当中,打探他们的消息,故意和他们接触,甚至暗中跟踪过几次,但是一无所获。他们看起来都太正常了,每天忙碌于工作,也没有任何与女学生的绯闻传出。 渐渐的,张良伟开始怀疑,那封信或许只是恶作剧。 死去的女儿在这个父亲心中的形象,随着时间流逝,一天天自动美化。他忘记了女儿身上曾经令他咬牙切齿的种种不好,只记得她的漂亮、聪明和善良。他甚至清楚记起女儿一两岁时的模样,多么冰雪可爱的小家伙。他想从出生开始,他们两口子就把她当成世间珍宝,为什么随着她一天天长大,他们的眼里就只剩下了成绩、体面和前途,忘了真正的宝贝其实是她本身呢? 所以他想,那么好的女儿,怎么可能做那样的事?这一定是污蔑! 直至昨晚,张良伟收到刘怀信那条短信,才想起被他丢到抽屉角落的那封匿名信。 在刘怀信家,他望着尸体,恍恍惚惚。他真想把这个“大人”摇醒,质问他,我的女儿,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绝望到从高楼一跃而下?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这些大人,要把一个孩子逼到绝路? —— 方楷把匿名信的扫描件,发到了群里。 李轻鹞想了想,说:“所以昨天发现尸体时,张良伟不太正常的反应就解释得通了。刘怀信是他的怀疑对象之一,又给他发了那条短信,他心里又恨又疑,看到尸体,才没有像普通人惊慌失态。” 陈浦:“对。” 李轻鹞想起昨晚在现场,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张良伟身上,又极有默契的那个对视。 她冲他挑挑眉。 不过陈浦好像已经忘了,对她的暗示无动于衷,高高大大的身躯斜靠在椅子里,公事公办地说:“去找周岑,要几份字迹来,我们先看看,同步给局里鉴定。” “你想要谁的字迹?” 陈浦抬了抬眼皮,左手捏拳,右手拇指和食指很随意地按着左手指关节,发出“嚓”、“嚓”、“嚓”的关节响声,他问:“你觉得呢?” 李轻鹞愣愣地看了几秒钟,才答:“当然是同学中和张希钰最亲近,最了解她的人。” “那还不快去?” 按照周岑和方辰宇提供的信息,班上和张希钰走得近的女孩子有三个,男孩子则都关系一般,有两三个追求过她的,但是她都没同意。 可是当李轻鹞把三个女孩的作文本拿来一对比,一眼就能看出和匿名信不是出自一个人之手。两人都是一愣,陈浦说:“看来得把全班的作文本都搬来。” 等他俩在会议室里翻了一个钟头,把张希钰所在8班所有人的笔迹都对比过一遍,哪怕两人不是笔迹鉴定专家,也能分辨出匿名信的字迹不在其中。 这下线索又断了。 更大范围更专业的笔迹对比,需要更长时间。陈浦决定先把张希钰的好朋友叫过来聊一聊,看能发现什么。 他对李轻鹞说:“待会儿你主问,没问题吧?我坐在角落里,没必要不出声。女学生胆子小,看到我会怕。就用你最擅长的那副知心小姐姐模样,尽量多挖掘信息。” 李轻鹞瞥一眼他的脸,五官其实称得上俊秀,眉毛是眉毛,下颌是下颌,肤色也不算黑。但是他骨架高大,虽然瘦,总是一身灰白黑,加之那冷肃的神情,再加上刑警身份,咋一看确实会吓到小朋友。 不过…… 李轻鹞:“什么叫做’最擅长的那副知心小姐姐模样’?我难道不是本来就是吗?” 陈浦就像没听到似的,迅速收起笔和本子,走到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李轻鹞呵呵笑:“有本事你说清楚!” 陈浦举起黑皮本子,挡住脸。 第一个见的人叫许茵子,是个圆脸可爱、中等个头的女生。一开始听周岑说警察要和她聊聊,她还挺紧张的。可当她见到相貌清丽神色温柔语气亲切的李轻鹞,才聊了几句,就完全忘了自己在和警察讲话,问什么答什么,十分爽朗。 “谈恋爱?”许茵子蹙眉想了想,“应该没有吧?没听说希钰当时跟哪个男生走得近。其实我就是和她住得近,又是前后桌,有时候一起上下学,聊得多一些,还算不上好朋友。她有什么事也不太会跟我讲,不过我觉得她会跟李子妍讲,她们俩是最好的朋友。” “她出事前有什么异样?”许茵子努力回忆了一下,神色变得黯淡,“我没想到她会跳楼,那段时间,我记得她期末和期中两次大考,在年级都进步了七、八十名,还拿过一次’最佳进步奖’,发了1000块钱呢。我都以她为目标反省要努力学习了。可能,她会那样……就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吧,有几次我约她放学一起,她都不太愿意回家,我知道她爸总是打她。对了,那段时间,她其实很不开心,总是闷闷不乐,上课也走神。” 第二个见的女孩叫刘瑜佳,是个细眉细眼校服里搭着潮牌T恤的女孩,她的说法却和许茵子截然不同:“张希钰谈恋爱了。” 李轻鹞:“你怎么知道的?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 刘瑜佳摸了摸鼻子:“观察出来的。她那段时间换了个名牌新手机,起码要五六千,还多了很多件新裙子和衣服,都是名牌,打折都要四五百一件。她爸妈不可能给她买这些。有一次我问过她,是不是交了个有钱的男朋友。她笑了笑没说话。” “那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刘瑜佳摇头:“问过,她不说。但肯定不是我们学校的男生。” “为什么?” “因为学校里的任何八卦,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最后见的,是张希钰的同桌,也是所有人公认的她生前最好的朋友:李子妍。 李轻鹞先把那份匿名信的一部分文字遮住,给李子妍看。李子妍摇摇头,表示这不是她的字,她也认不出是谁的字。 提起张希钰,李子妍神色恍然,眼眶也渐渐红了。 “张希钰以前从没交过男朋友,那应该是她的初恋。我知道那个人是谁。” 李轻鹞和陈浦同时心中一喜:“是谁?” “是隔壁体育大学的一个男生,家里很有钱。张希钰应该是2021年冬天跟他在一起的。有一次我去上补习班,路上撞见了他们去……” “去干什么?” 李子妍的眼泪流了下来,可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她本来不想说的,但是面前的警察小姐姐实在是太温柔太好了,让人忍不住觉得,不管什么事,告诉她,一定没错,一定是对张希钰好的。 “我偷偷跟了上去……看到他们去开房了。后来我问张希钰,她才承认交了男友,还让我一定不要跟任何人讲,连朋友都不能说,否则绝交。” 李轻鹞的笔在指间转了三圈,忽然回头,看了陈浦一眼。陈浦原本一直垂头做记录,若有所觉地抬头,和她的目光对上。 她用眼神问陈浦:男大学生,算“大人”吗? 第13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张希钰第一次和他发生关系,是在2022年的初冬。那天他一开始说有事找她帮忙,等走出校外,上了他的车,他却把她带到市区的一套房子里。 一开始张希钰不肯上楼,他却理直气壮:“你想什么呢?那么多书,难道让我一个人搬?” 张希钰并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只好跟上楼。 其实在这之前,他们吃过几次饭,他还买了几件衣服送给她。都很贵,是她平时绝对穿不起的牌子。他会和她聊很久的天,聊青春,聊工作,聊梦想,也聊她的困境。 她注意到,原来他也是长得十分帅的。那时候,他那平素睿智的眼睛里,全是怜惜和理解。他会为她点一杯成年女人才会喝的鸡尾酒,色彩艳丽而迷幻。他会轻轻抚摸她的头,如同对待无依无靠的小动物。 那时候张希钰就感觉到了迷惑。 是的,在这段关系里,自始至终,张希钰最强烈的感觉就是迷惑。他好像对她有意思,又好像只是普通关心。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和他在一起时,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她一直期待着有一个成熟温柔的男人,把自己从可怕的高中生活救出来。 现在这个男人出现了,他不是刘怀信。 她竟然并不感觉到讨厌。 他还会开导她,讲自己的高中是怎么度过的,告诉她一些学习技巧,教她如何处理和父母、老师、同学的关系。以前她从来不知道,他有这么细腻友善的一面。而他现在愿意对她露出这一面,是因为那天在天台看到她哭得太伤心了吗?所以才心生怜意? 那天,到了他的房子里,一开始他在收拾书架,丢了本习题集给她做。张希钰呆呆的,还真的咬着笔头做了起来。等她做完大半张卷子,他却像变魔法一样,从厨房端出三菜一汤,还有一瓶白酒。 “陪我喝一个吧。”他说,“今天是我生日,却没有人记得,也没有人关心我开不开心。” 张希钰犹豫。 他失望地望着她:“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就是这句话,令张希钰心中愧疚。她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把她当成了朋友,无关乎年龄,无关乎性别。 张希钰平生第一次喝白酒,完全没有概念,喝掉了三两。她整个人晕得像大海里一艘单薄的船,脑子也钝得像塞了块湿棉花。他把她打横抱起,他怀抱干燥温暖,手指修长有力。他轻声说:“希钰宝贝,怎么喝成这个样子?” 张希钰的眼泪忽然掉下来,抱住他:“不要让我一个人!不要骂我!也别打我!我真的学不懂,我也想上大学,可是我肯定考不上啊!刘老师、刘老师……” 那人低低沉沉笑了,说:“不会让你一个人,就把我当成替身好了。” 他开始低头亲吻她,抚摸她。张希钰从未有过这样的经验,全身开始颤抖。她知道不应该,知道眼前的人并不是刘怀信,其实就算换成刘怀信,她也不敢。可她的脑子实在太晕,那些陌生的感觉,一遍遍激荡过少女从未被人开发过的身体,引起尖锐的战栗,燃烧最原始的渴望。残存无多的理智让她拼命推开他,却被他抓住手指虔诚亲吻:“我爱你!好爱你!从第一眼见到你,就偷偷喜欢上了,别拒绝我,好吗?” 他说爱吗? 他那么优秀的人,高高在上的人,竟然偷偷爱着她? 张希钰彻底傻了:“真、真的吗?” “我的心意比什么都真。”他的眼角甚至掉下一滴泪,落在少女娇嫩的脸庞上,“暗恋最苦,我一直不敢说出口。你对我也是有感觉的对不对?你的身体是这么告诉我的,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 是吗?是这样吗?原来我的身体,对他也有感觉。 …… 那天晚上,张希钰回到家,脸上一直有着异样的红晕。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醒来后发现自己光着身子被他抱在怀里,她本来应该慌,本来应该怕。可又有一种新奇的、隐秘的感觉。好像从此她和成年女人,没有差别。 不过大概是看她呆呆愣愣流眼泪,他抱着她,亲了很久,再三表白真心,他也哭了。张希钰于是就哭不出来了,反而拿纸巾递给他,她发现原来他身上有跟自己一样的傻劲。 他开车把她送到了离家一条街的路口,并且向她再次道歉,当时两人都是酒后乱性。他保证绝不会有下一次,并且说如果她觉得受到伤害,可以报警,他就算丢了工作身败名裂,也愿意为今天的冲动付出惨痛代价。 她狠不下心,只是摇摇头:“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她看到他眼里仿佛有火熄了下去。她扭头就走。 张希钰心里乱得像野草狂生,爸妈说什么骂什么也没听见,急急地进屋洗澡,看到镜子里身体上的一些痕迹,还有某处隐隐的胀痛,她突然就哭了。 晚上临睡前,收到他发来的微信,是张照片,他抱着她今天睡过的枕头,就像抱着她,配字是:爱情没有灰白地带。如果不恨,那就是爱,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张希钰呆住了。 —— 张希钰和他在很多地方做过。 他的两套房子,车里,很多的酒店、宾馆,甚至无人的山顶、树林里。他们的每一次,都非常愉悦、尽兴。纯生理的极致巅峰,令她总是晕晕乎乎的。她既觉得肮脏,又觉得快乐。那一刻好像什么压力都没了,她成为了纯粹的动物,只要满足自己就好。 内心却好像有一个洞,越来越大,洞的上方有呼呼的风,吹得她晕头转向。洞的下方,隐约可泥泞沼泽,有什么可怕的黑色触手生物,就要从里面爬出来,缠住她的四肢,让她一起变得腐朽。 他对她是很宠爱的,家里抽屉里丢着一叠钱,随她取用——但张希钰从来没拿过。他很喜欢打扮她,买各种对她而言昂贵的衣服、饰品,带她去吃浪漫大餐,住五星酒店。 他在酒店璀璨的落地玻璃前,从背后拥住她,说:我爱你,小天使。他在定制饰品的内侧,刻下“希钰”两个字。父母打她时,他温柔地给她上药,轻轻地抚摸她的背;考试考砸了,他像个恼羞成怒的男朋友,揪着她挑灯夜读,只不过读着读着,就读到床上去了,她的成绩依然一塌糊涂。 高中生活那么忙碌,他们两个是见缝插针的偷情者,除了最开始的那段时间,他几乎不用手机跟她联络,并且让她删除了以前的信息,每天留下只有彼此知晓的暗号。任何事都会因隐秘带来刺激,因禁忌带来渴望。张希钰觉得自己就像停留在漩涡上的一只蝴蝶,并不由自己掌控,只能不断振翅。 她的心境,并未因为跟他关系的日渐加深稳固,而变得明朗笃定。 她只觉得越来越困惑。 困惑于他对她的态度。他的确带给她很多新鲜的成年人的生活方式,但他最感兴趣的,依然是床事。几乎每一次见面,他都要做。他不知道从哪里学了很多奇怪的姿势,还有道具,一一在她身上实现。有时候张希钰坐在他边上,陪着他看那些片子,看着他的眼神,会感到陌生而害怕。 那种眼神,让她隐隐觉得,自己只是个肉体工具。 她也困惑于自己对他的感觉。他们总是在说爱,当他说爱时,她会回应。但她其实弄不明白,自己到底爱不爱他。在他接触她之前,她明明对他毫无感觉。他从一开始带给她的,就是混杂着性爱的陌生刺激的感觉,令她分辨不清。 但至少有一点,她是确认的——从答应做他女朋友那天起,她就不再是一个人了。和任何一对男女朋友一样,她也有了那么一个人,陪着她了。 张希钰跳楼前两个月,曾经问过他:“你以后会和我结婚吗?” 他当时的表情很平静,既不惊讶,也不愤怒,抽着烟答:“爱一个人,不一定要结婚,那只不过一张纸而已。我最爱的人是你,我不想让你受到任何非议,任何伤害。” 张希钰当时只是笑笑,低头想,他的话里,有几分真情实意? 第14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李轻鹞说:“你能不能尽量回忆一下,张希钰死那天,还有什么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任何方面、任何细节都行。” 李子妍低头皱眉。 尽管隔了一年,那个令她永生难忘的日子,如在昨天。 那是个阴天,月考成绩刚出来,教室里的氛围和平时一样宁静紧张。张希钰趴在桌上,头枕着胳膊,眼睛直勾勾望着前方,空洞涣散。 李子妍偷瞄了一眼她的分数,暗暗乍舌,这个分数连她这个学渣都感觉受刺激,真不知道这家伙上学期末前进大几十名是怎么考出来的。 李子妍颇为同情地勾住好友的脖子,问:“你最近状态怎么这么差?” “没有。”张希钰恹恹地说,“正常发挥吧。” 李子妍噗嗤一笑。 学渣的世界是不会有太多苦恼的,因为你若是苦恼,那份沉甸甸的来自全世界的失望,足以让你找不到自己存在于这个世上的意义。所以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保持麻木。 那天张希钰一直没有听课,也没有偷偷玩手机。有时候李子妍跟她说话,她好像也听不见。李子妍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张希钰明明睁着眼,却好像半梦半醒。 中饭张希钰也没去吃,李子妍问:“要不要我给你带?”张希钰捂着肚子摇头:“我胃痛。” 她的脸色确实很白,李子妍问:“陪你去医务室?” “不用。” 下午第一堂课,是班主任方辰宇的。大概是张希钰这次月考太糟糕,很快被点起来回答问题。 张希钰当然答不出来。 方辰宇很生气:“这个知识点,我刚刚才讲了一遍。张希钰你到底在想什么?不想读书就不要来,何必坐在教室里浪费彼此时间!” 教室里一片寂静,张希钰露出个无所谓的笑。这个笑容刺激了方辰宇:“站外面去!” 但这一次,张希钰没有老老实实站到下课,只十几分钟,她在窗外举手:“方老师,我肚子疼。” 方辰宇黑着脸瞪她。 张希钰大声说:“例假痛!我要去洗手间!” 不少人低头笑。 方辰宇到底是个年轻男教师,拉不下脸皮训斥,赶苍蝇般摆手,到底还是说了个“滚”字。 张希钰点头:“滚就滚。”这话只有窗户几个同学听到,连方辰宇都没听到。 那也是李子妍最后一次看到张希钰。 天刚黑,上第一节晚自习,李子妍就听说有人跳楼了。等到讲台上的方辰宇被一个老师匆匆叫走,全班沸腾。李子妍望着身旁空了一下午的桌子,忽然感觉到寒意侵袭全身。 —— 李轻鹞和陈浦走出二十九中,天已经黑了。李轻鹞问:“去体育大学?”刚刚他们给体大教务处打过电话,确认那个男生在校内。 陈浦说:“不急,先吃饭。” 二十九中和体大只隔了一条街,两人步行过去,路边一溜的小吃店和大排档。陈浦问:“吃这里行不行?” 李轻鹞:“报销的吧?” 陈浦:“……我请。” “那怎么好意思?” “串还是砂锅?” “串。” 两人在一间大排档门口的空桌坐下,陈浦颇有风度地把简陋的一页纸菜单递给李轻鹞,她点了玉米串、土豆片、拍黄瓜和两手肉串。陈浦看了看,嘀咕道:“什么也没点……”他加了个鱼汤锅子,又加了一堆肉,点了瓶冰可乐,抬头问她:“喝可乐吗?” 李轻鹞摇头。 “自己点喝的。” 李轻鹞看了看菜单又放下,上头的饮料就那几样。 陈浦这时已拆了自己的一次性碗筷,烫好了,看她一眼,说:“想喝什么?旁边有个便利店。” 李轻鹞:“喝大麦茶算了。”她刚打算起身,陈浦已经没什么表情地站起来,走向便利店,过了一会儿,拎了一大瓶2L的大麦茶回来。 李轻鹞吓了一跳:“我喝不完。” 陈浦:“2升的促销,只比500毫升贵2块。喝不完我帮你拎着,晚上当水喝。” 李轻鹞:“……哦。” 他坐下后不再看她,单手捏着冰可乐,慢慢喝着,眼睛望着路上的车。背后是车水马龙,大排档的灯泡鹅黄柔和,灰色T恤在暗光下,衬得他的肩背线条很硬挺,就像一座孤山。 李轻鹞又意识到,现在的他,一点也不像活在李谨诚描述里的那朵冷傲的警校高山雪莲。 他现在就是个默默过着小日子的老刑警,都会对比打折饮料的毫升数了。 “以前……你和我哥,也是像今天这样,一天天过着?”她问。 起早贪黑,忙忙碌碌,辛辛苦苦。听很多陌生人的故事,睁开眼去看这世间最纯洁也最肮脏的一切。 陈浦放下可乐,抬眼望她。 大概是背后那一片温柔夜色衬托,他觉得这丫头比白天看起来正常多了,安安静静,眉眼中甚至还透出真诚。 “差不多吧。不过……”他顿了顿,“我和他的关系不一样,没人比我们更有默契。” 李轻鹞细细柔柔的声音接道:“我是他妹妹,血脉相通。说不定我和你,就跟你和他一样,天生有默契。” 陈浦低头看了眼手臂,细细小小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 这时店员送上锅子和烤串,李轻鹞抬头说谢谢,嗓音甜美得体。 就像刚刚间歇性发癫的人不是她。 两人安静地吃了一会儿,陈浦的可乐已经喝完了,也倒了杯大麦茶,没滋没味地喝着,抬头看到李轻鹞正秀里秀气地咬着肉串,露出细白整齐的牙齿。她面前也不过五六根签子,吃几口就会用那纤细白皙的手指拿起纸巾擦一下嘴,干净得像个仙女。 陈浦觉得自己也没喝酒,看到她坐在满街烟火气中的这一幕,怎么就有一股意气上头?他想必然是因为她是李谨诚的妹妹,那真和他亲妹子没差别。所以他才会这么恨铁不成钢。 “李轻鹞,你一天到晚在别扭什么?”他问。 李轻鹞正拿着串玉米粒,抬头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就像凝着冰冷的黑雾,一只手按在桌上,另一只胳膊垂着搭在大腿上,一侧肩膀微塌着,抬着头,气势却凌人。 “你哥出事的时候,你还在高考。有责任也是我们这些警察的责任,是我这个兄弟的责任。你其实犯不着逼自己来过这样的生活。” 李轻鹞笑了笑,那笑容奚落又冷淡:“陈浦,别光说我,别扭的人是你吧?七年了,怎么还不放弃?也该换人来守了。” 陈浦摇摇头:“我没有较劲。” 李轻鹞愣了一下,她看着他的眼睛,看到的是真心实意坦坦荡荡。她明白了,他真的不觉得自己在较劲,他只是在做想做的事。 “陈浦!”有人喊道,两人回头,一个穿着警服戴着大檐帽的男人大步走过来。 陈浦笑了,冲他招招手,说:“没等你,不知道你几点能完事儿,自己加菜。” 那警察说:“等什么等,也不用加菜,我看菜挺多的。”他在桌旁空座坐下,看了看李轻鹞。 陈浦说:“新人,李轻鹞。”看了眼李轻鹞:“叫朱哥,去年张希钰的案子,他也参与调查了。” 李轻鹞明白了,难怪陈浦要先吃饭再查案,是要等他。她露出招牌微笑:“朱哥好!”给他添了杯茶。 “哎哎,谢谢。”朱哥忙接过杯子,“调查得怎么样?听说是个老师自杀?” 陈浦举杯,三人一碰,他喝了口说:“以茶代酒,谢你今天专程来一趟,改天请你喝酒,调查结果还不明朗。” 朱哥点头,拿起串牛油,一口撸完,问:“张希钰的案子,你们想了解什么?” 陈浦:“孙浩辰这个人,你们当时调查了吗?” 孙浩辰就是体育大学的那个男生。 朱哥点头:“调查了,张希钰的男朋友,体育大学大二学生,现在应该大三了。他和张希钰的死没关系——张希钰跳楼前半个月,他们分手了,那段时间他都在武汉集训,两人也没有联络,算是好聚好散。” 陈浦捏起那杯大麦茶,在灯下看了看,问:“张希钰还有别的男朋友或者情人吗?” 朱哥摇头:“应该没有,我们查过她那段时间的手机,和其他人没有感情纠葛。她身边的人也没有反映。” “朱哥,当时没有验尸?”李轻鹞问。 “没有,她是跳楼自杀,证据确凿,父母不希望孩子尸体被破坏,不同意验尸,我们也没有必须验尸的理由。加之当时案件调查压力非常大,学校那边……你懂的,教育局也希望尽快平息,既然没有明显疑点,家属同意后我们就结案了。” 第15章 (向思翎篇无男女主请按需购买)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骆怀铮的事情发生后,向思翎有过四次逃离。 第一次,是在高考结束后。那时候,她已经知道自己考砸了,只能上专科线。罗红民给她选好了几所学校,全都在湘城本地,有一家甚至在他公司附近。向思翎就像块木头似的,他们说什么,她都听着,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到了志愿填报系统开通的第一天,半夜3点钟,她从沉睡的罗红民身旁起身,打开他带来的次日用来填报志愿的笔记本电脑。她掏出手机,里头有查好的几所外地大专,不是在XJ,就是在内蒙。她刚把第一所院校的名字输入,猛地被人从电脑前拦腰抱开。她吓得魂飞魄散,耳边是罗红民的狞笑:“我就知道你不会听话,骨头怎么这么硬啊?非要找教训是吧!” “志愿是我的!我想填哪里就填哪里!”向思翎哭道。 “你是老子的!你早就被卖给老子了!” 李美玲听到动静也赶出来,搞清楚发生了什么,连声骂向思翎不懂事,帮着罗红民把她关进房间。罗红民也怕夜长梦多,叼着根烟,当场替她把志愿填好提交。 向思翎从这个家的第一次“逃离”,一败涂地。 整个暑假,向思翎都被人看着,大部分时间是李美玲,有时候是罗红民派来的小弟。开学那天,“父母”亲自送她去学校,豪车、名表、最新款手机、奢侈品包包和衣服,令同寝的同学们叹为观止,从此她成为了许多人羡慕的富家小公主。可没人知道,就在半年前,向思翎还住在贫民窟般的旧房子里;也没人知道,她前一天晚上,还躺在罗红民床上。 然而罗红民深谙一张一弛的道理。开学两个月,向思翎都没有主动回家,他也没有去找过她。每月只按时打来丰厚生活费,像是完全把她忘了。向思翎感受到阔别已久的自由味道,加上在大学校园里,没人知道她的过往,她是人人追捧的明星,也收获了新的珍贵友谊。正当她对新生活和新朋友产生了感情和依恋时,罗红民也感觉火候够了,一辆豪车和一名司机,停在宿舍楼下。 “这个周末回家。”他给她发消息。 “我有课。” 罗红民发了张她的床照过来。 当晚,向思翎不再像一条死鱼,她用恨毒了的眼神看着他,在某些时候激烈反抗。然而她依然不是壮年男人的对手。罗红民看着她的眼神,却越来越炽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辈子玩过的女人,数不胜数,可都两年了,他还是对这个小姑娘,有着强烈的渴望和占有欲。 也许是她太美了,是他生平罕见的绝世容颜;也许是她太单纯善良,被他和她亲妈骗了无数次,也没有能够变得更强,任他揉捏,无力抵抗;又或许是她太倔强,一身傲骨,他弯折了那么多次,也不能令她真正屈服。他越来越乐在其中。 他爱她,他想。越爱,他就越想全面控制她。那么大学生活,当然就是第一步。 向思翎的大学三年,就这样维持着畸形的平衡,平静度过。 周一到周五,她是所有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校花,高冷、勤奋、优秀、富有。她只和几个玩得好的女生,形影不离,任何男生的追求,都会被她无情拒绝。但大家也都能接受,觉得她一看将来就是要嫁给门当户对年轻有为的富二代,不是他们这些普通人可以肖想的。 到了周末,她就必须回到罗红民在市区的家,做他的隐秘情人。 这时候的向思翎长大了,称得上是一个女人了。她开始注意到罗红民的眼神:炽烈、痴迷,有时候还夹杂着一丝痛苦和幽怨。她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对他的态度,也渐渐有了变化:在收到礼物时,她不再冷若冰霜,而是会蚊子般低声说一句“谢谢”,这足以令罗红民眉眼一亮;在床上时,她依然不会逢迎,但结束后,偶尔她会把手放在他的胸口;她在家中也开始有了笑颜,会在饭桌上,提起一两件学校的趣事……罗红民的眼神越来越专注,出手也越来越大方,几乎对她予取予求。 就在罗红民以为,向思翎终于接受现实,愿意接纳他,并且开始产生情感时,她执行了第二次逃离。 这次,她的计划比以前周密多了。她积攒了足够多的钱,买通同学、老师,就业招生办的工作人员,和远在东北的一家企业,签订三方合同。那只是家普通的民营企业,稳定性和待遇都一般。但是向思翎义无反顾。她成功购得机票,跑去东北,办好了入职手续,甚至还火速租好了一套小公寓。 新的住址,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可在十天后,罗红民和李美玲,带着两个保镖,还是出现在她的新家门口。李美玲迎面就是一个巴掌,打得她头晕眼花,罗红民则颇有兴致地步入她的小窝,参观一番后,摇头:“怎么住这种地方,回湘城,我给你买套江景大平层,写你的名字。” 李美玲以母亲的名义,去公司闹了一番,拿回来解约合同。向思翎气得发疯,要去报警,鱼死网破。罗红民却让李美玲先回酒店,心平气和地劝她。 他说,你现在还闹什么?咱们都好这么多年了,两情相悦的证据,视频,照片,转账消费记录,我有一大把,吃我的用我的大学都是我供的,谁信?你要是第一次被我上的时候,血性一点,不顾一切去报警,说不定我就在牢里了,可惜你没有,现在可没有后悔药吃。 就算你闹出来,我最多被人说一句道德败坏,能让我少赚一分钱?可你不一样。你还想有同学,朋友,工作吗?我知道你舍不得这一切。跟我回湘城,进家里公司,一进去就让你当部门经理,谁都越不过你去。只要你踏踏实实跟我,我没有亲生子女,今后一切都是你的。 说真的,向思翎,我对你已经够可以了。谁对自己女人,这么耐心,你都跑几回了,我也没把你怎么样。我还在你身上花这么多钱,这个世界上,哪个男人会像我对你这么好? 向思翎的第二次逃离,依然以失败告终。 第16章 (向思翎篇无男女主请按需购买)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其实真要再跑,还是很容易的,罗红民不可能24小时派人盯着她,尽管她的身份证被他扣着,钱也被拿走了,也不是不能跑。可跑了之后,她要怎么生活?没有钱,学历又低,举!目无亲,她也许连工作都找不到,房子也租不起。而且她想,我为什么要去过那样的生活,他们欠我太多了。相比之下,每周伺候罗红民几次,她已经习以为常,不是那么难以忍受的事。 回湘城后,向思翎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她按照罗红民的安排,进入华誉,工作不算太积极,也不消极。她沉默寡言,冷艳不可方物,几乎没有朋友。她的嘴角时常带着讥讽的笑,而她在床上,又恢复了僵尸状态。对罗红民,再无半点亲近。 这令罗红民心中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罗红民哄了她好多天,都没用。渐渐的,他也恼羞成怒了。他要的是彻底征服这个女人,得到她的身心和意志,而不是一具不会哭不会笑的躯壳。他也怕她再跑掉,毕竟现在是法治社会,她要真的豁出去,他也没辙。而且万一下次跑了,找不回来了,怎么办? 他不能没有向思翎。她是他的情人,也是他的孩子。是他已经失去的青春,迟来的爱情和最终极的欲望。 他得想个办法,一劳永逸。 这一次,他必须彻底击溃她的意志,控制她的精神,让她不敢也不想再离开。罗红民认为,人只要有了绝对的恐惧,随之而来的就是敬畏和依恋,甚至还会有爱。女人就是这么矛盾的生物。他对向思翎的驯化还不够,之前是他感情用事了。 之后,罗红民有很长时间,都没有碰过向思翎。他去夜总会玩女人,去李美玲的按摩会所玩技师,好像已经对她失去了兴趣。而向思翎对此反应平平。 后来有一次,罗红民和李美玲带她参加酒会,那是向思翎第一次见到钱成峰。 再然后,又有几次,向思翎都遇到了钱成峰,每次两人都说了话。很快,钱成峰开始给她送花送礼物约吃饭,全力以赴地追求。 一开始,向思翎对钱成峰这个人,印象平平。他并不十分帅,能力倒是很强,但过于精明世故,和向思翎曾经喜欢的类型截然相反。所以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可向思翎不知道,钱成峰有罗红民在背后鼓励,普通的挫折哪会令他放弃?向思翎看着他着了火般的双眼,知道这个男人,是真的被她迷住了。 动静闹得太大,公司很多人都知道了。向思翎虽然对他没有好感,却不希望他因为自己,被罗红民穿小鞋。于是在一次吃饭时,她对罗红民说:“那个钱成峰,最近总找我,你管一下。不过他什么都不知道,你别为难人家。” 没想到罗红民问:“那你觉得他怎么样?” 向思翎忽然想起,他们已经有三个半月没有做过了。 她答:“一般。” “我倒觉得他不错,年轻,有能力,也有野心,有点像年轻时的我,前途不可限量。你要是觉得他行,可以和他先相处试试。” 向思翎:“你什么意思?” 罗红民神色平淡地说:“我早就对你说过,你妈也说过吧,我不会缺女人。你陪我几年,等我兴致过了,亏待不了你。现在你也大了,总不交男朋友也不像话。你要是喜欢上谁,谈恋爱可以,结婚也可以。我会遵守承诺,陪嫁房子车子,把你当亲女儿嫁出去。过去几年,我对你都是真心的。我从来不会亏待跟过我的女人,更何况是你。以后多笑一点,准备迎接新生活吧。” 那天,向思翎回房间,独坐了很久。 第二天,她就答应了钱成峰的追求。 之后,他们两人,按部就班的约会,恋爱,出双入对,亲吻,拥抱,上床。公司所有单身男人,都羡慕死钱成峰了,懊恼自己怎么没有大胆一点。 钱成峰却骄傲地想,能一样吗?我是董事长亲自选中的女婿,可见他多么欣赏我。尽管向思翎很多时候都显得忧郁,沉默,对他的态度算不上热烈,但是一个女朋友该尽的义务,她全都做得很好。钱成峰本就爱得卑微而热烈,也不会深究。 也不知道罗红民跟李美玲说了什么,她也成了哑巴,当着钱成峰的面,虽然敷衍,也会说几句场面话。更多时候,她会盯着女儿冷笑。 直至和钱成峰领了结婚证,搬去他用尽全部积蓄买的那套新房子时,向思翎还有种在做梦的感觉——她就真的这样离开那个家,那个困住她几年的魔窟?她得到了所有人的祝福,拥有了一个全心全意爱她的丈夫和看似美满的婚姻生活? 结婚前三个月,生活简单安稳得让向思翎不敢相信。虽然还是有半数的夜晚,她会从梦中惊醒,等着她的,是钱成峰温暖的怀抱和充满怜爱的安抚;她不喜欢床上那档子事,钱成峰一个体格健壮的年轻男人,竟也尽量忍耐着,一切以她的意志为主,绝不委屈她,新婚期间,两人一共才寥寥几次——就是这一点,令向思翎真正开始思考,和这个男人白头偕老的可能性。 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工作中越来越自信。她对钱成峰越来越好,真有了几分相濡以沫的滋味,他们成了集团里人人羡艳的一对佳偶。她以为木已成舟,罗红民再无耻,也不能对下属的妻子下手,钱成峰也不可能容忍。 这一切,罗红民都看在眼里。 一个周末,罗红民邀请他们夫妻回别墅吃饭。邀请是对钱成峰发出的,他自然热衷和大老板亲近,向思翎没有理由拒绝。 当晚,钱成峰彻底醉酒,不省人事,被保姆扶进向思翎的卧室。 向思翎被带进罗红民的卧室。 “我结婚了!”向思翎激烈反抗,“我的丈夫就在楼下!你不是说对我没兴趣了,放我去结婚吗?” 罗红民把玩着手里的安全套:“可我又有兴致了怎么办?” “你不是人!你这个畜生!” 他却亢奋地逼近了她:“你老公怎么样?有我厉害吗?这可是我精心为你挑选的男人,能不能伺候好你?叫啊,叫得再大声一点,最好把钱成峰叫醒看看,你在你的爸爸、他的董事长床上是什么德性!” 向思翎一下子僵住了。 她想她是真的喜欢上钱成峰了,喜欢上这个虽然油滑,对她却真挚;虽然粗糙,对她却细心的男人。他那么掏心掏肺爱她,她根本无法想象,如果知道这一切,他会是什么反应。她一点都不想伤他的心。 这个夜晚,罗红民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无论心灵还是身体。他知道,猎物又回到自己手里了,而且比以往更烈性,也更绝望。他又一次狠狠击溃了她的意志。这样的女人,多么令人痴迷啊。 完事时,他对她说:“现在明白了吗?就算结婚了,老子叫你,你也得随叫随到。真要让钱成峰知道,你看他敢不敢放一个屁?” 向思翎不是没想过对钱成峰和盘托出,让他带着自己,远走高飞。可她也在想罗红民说过的话——钱成峰是他选中的。而且,夫妻俩的感情基础并不深厚,钱成峰这样有野心有能力的男人,真的能接受老婆曾经多年被继父控制性侵?他会愿意抛下华誉的高薪和发展机会,陪她从头开始? 我在第一天开文就在作话说了,日更1章,不少于2000字,争取不断更。今天我特意把这段话放到文案上: 【本文日更1章,不少于2000,更新时间每晚8点,速度慢,可屯文,必完结。】 —— 本书还剩下1/3的内容,写出什么水平受我的能力限制,但是作者一定全力以赴。 第17章 (向思翎篇略暗黑慎买)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谁也没想到,没过多久,向思翎验出怀孕。从时间推算,这个孩子只可能是钱成峰的。而罗红民,几年前曾令未成年的向思翎怀孕,到了现在,他会很遗憾那个孩子没能留下。因为他和前妻、李美玲、其他女人,都没能有孩子。去医院检查,医生隐晦地表示,罗红民想要让女人怀孕比较艰难。向思翎成年后,他就没再采取过安全措施,可她也没能怀上过。不过罗红民早就看开了。 向思翎本来不想留下这个孩子,但钱成峰欣喜若狂,执意要留。而罗红民忽然改了主意。他不再频繁召见向思翎,头三个月甚至不碰她,还请了最好的医生为她保胎。他和颜悦色地对她说:不管怎么说,孩子是无辜的。我没有后代,你的孩子,当然就是我的后代。等生下来,你就和他离婚,这就是我们俩的孩子。 看着罗红民期待的眼神,向思翎怀疑,他可能是年龄大了,开始羡慕别人儿孙满堂。可向思翎怎么可能让孩子在他的膝前长大?哪怕有金山银山,她也不能忍受。 然而钱成峰又表现得太期待这个孩子,他不能接受任何打掉孩子的理由。而罗红民明显软化的态度,也让向思翎缓了口气,开始考虑留下这个孩子的利弊。 她决定赌一把。 生下这个孩子,向他摊牌。不是说孩子,是夫妻之间最深的纽带吗?他这么爱孩子,她是否就能多几分成功的把握? 尽管向思翎不愿意承认,她的内心深处,是那么渴望留下这个男人,继续拥有这个小家。 向思翎怀孕期间,钱成峰受到罗红民空前的重用,不断提拔,节节高升,无论薪水职位,仅次于集团层面高管。这在旁人看来,虽然嫉妒,无可奈何,毕竟这可是董事长的女婿,将来搞不好就是下一任总裁。 可向思翎隐隐觉得不安,她曾经隐晦向钱成峰表达过担忧,但他信心和干劲正足,根本听不进去,每天拼命工作,并且反复对她保证:我一定不会让你爸失望,一定会让你和孩子过上更好的生活。 向思翎就不再说什么了。 她摸着已经很大的肚子,孩子的存在令她变得无比安宁,也多了许多信心。事已至此,她只想平安生下这个孩子,这个在她体内孕育的美好而神奇的生命,然后等待命运的裁决。 孩子是顺产的,因为向思翎的体质一直很好,又有锻炼习惯,生产速度很快,六斤八两,母女平安。 当天,虚弱的向思翎躺在病床上,低头看着小猴般的孩子,泪水涟涟。她握着钱成峰的手说:“等孩子满月,我有很重要的话对你说。” 钱成峰已经乐得顾不上了,小心翼翼抱起孩子,红着眼睛,随口答:“好,好,你辛苦了,我什么都听你的。” 向思翎又看他们父女一眼,闭上眼,不说话了。 然而向思翎还没来得及摊牌,罗红民先摊牌了。 那个晚上,罗红民把刚出月子的向思翎,叫到别墅。向思翎告诉自己,这是最后的忍耐——她更希望自己亲口告诉钱成峰一切,而不是由罗红民揭露,那完全不一样。 罗红民用绳子把向思翎的手脚绑在椅背上。 钱成峰敲门时,向思翎全身一绷。 “进来。” 向思翎激烈挣扎,没用。 钱成峰起初还没看清那个女人是谁,一看场面,尴尬极了,正要退出去,一眼瞥见桌上的衣服,顿住,紧接着,心中如惊涛骇浪一般。 他看清了女人低垂的侧脸,全身的血液仿佛结冰,提起拳头就往里冲。 “你再往前走一步试试!”罗红民仿佛真正的帝王,怒喝道,“钱成峰,看清楚我是谁!” “他吗的那是我老婆!是你女儿!你这个……”钱成峰涨红了脸,喘着粗气,最后几个脏字还是被他吞了下去。 罗红民却冷笑,拍了拍身下人,用力往前一顶,说:“她被我从小干到大,就是那么回事,你这么机灵,怎么猜不出来?阿峰,我选中你当女婿,就是看重你识时务,又有能力,什么都按照我的心意去做。这事儿你要是不愿意,对我来说,简单,换一个人当分公司经理,当女婿就行。要不你回去考虑看看?邦盛集团的项目正在关键阶段吧?” 钱成峰的眼睛全红了,他的双手紧握成拳,只盯着向思翎,哑着嗓子问:“向思翎,他说的都是真的吗?你一直、一直就和他……” 向思翎没有任何表情,也不说话,像一座雪白的冰山美人,毫无生气地匍匐着。 钱成峰面如死灰,充满恨意的泪水涌出,又看了这对男女一眼,扭头快步离去,“嘭”一声摔上门。 这对夫妻的决裂,令罗红民很满意。要不是向思翎怀孕,这一天早该来了。而他之前拿软话哄着向思翎,就是为了今天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他难道猜不出来,向思翎是为了钱成峰生下这个孩子?他就是要让她在最充满希望的时刻,跌得粉身碎骨,彻底击溃她那颗始终不肯屈服的心。 罗红民在沙发坐下,又恨又爽地抽着烟。向思翎还被绑在原处,她突然开始哭泣,嚎啕大哭,肝肠寸断。整个人都软倒,只有手脚被绳子吊着。凌乱的长发,散落肩头,她哭了很久很久,直至罗红民解开她的绳索,不耐烦地离开了卧室,她还缩在那个角落里,一直小声啜泣,没有起身。 那天晚些时候,别墅里的罗红民和李美玲都睡了。向思翎一个人走到明雅湖边,吹着秋夜微凉的风,站了很久。后来,她慢慢走向湖中,冰凉的湖水已蔓延过她的膝盖,她恍恍惚惚地想,她恨很多人,可最恨的,她自己。 一步错,步步错。少年时的心软和怯懦,令她从16岁,被困到22岁。原来当年的罗红民和李美玲,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控制住她,怕她第一时间报警,可她却被他们哄骗住了。如今面目可憎肮脏透顶的向思翎,都是她自己造成的。 正昏昏欲睡间,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几声,她低头摸出来一看,是钱思甜的月嫂发来的。 【向总,你和钱老板都还没回来,甜甜晚上睡前一直在到处找,还哭了一阵,她真是太聪明了。睡前喝了100牛奶,今天便便也拉得好,我先睡了。】 又发了一张甜甜熟睡的照片。 向思翎看着画中的小人儿,手指颤抖着摸上去,是那么的贪恋,又那么的痛苦。她突然就想起了高二时在那间阴暗的诊所里,年轻而善良的助手,红着眼端上的那个盘子。 她慢慢转头,望着别墅。山脉幽静,庄园寂静,灯火阑珊。 那一对是人非人,是鬼非鬼的夫妻,过得多么幸福啊,家财万贯,地位尊崇,随心所欲,情人无数。 可向思翎只是个小女孩,一个从没对人起过坏心的女孩,他们怎么下得了手呢? 向思翎忽然就不难过了,也不愿意死了,她走回别墅,痛快冲了个澡,仿佛洗掉了身上一切肮脏痕迹,换了身纯白的干净睡衣,酣然入睡。 第二天,向思翎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下楼时,李美玲已经在沙发上敷着面膜看电视剧,罗红民在餐桌旁喝咖啡看报纸。 向思翎往日下楼,都穿戴整齐,捂得要多严实有多严实。今天她却连真丝吊带睡衣都没换,大刺刺露出大半个雪白肩膀和上头的吻痕,打着哈欠在餐桌旁坐下。 罗红民从报纸后头看着她,颇为新鲜。 保姆端来早饭,向思翎有一搭没一搭吃着,开口:“什么时候安排我跟他离婚?” 罗红民似笑非笑:“舍得?” 向思翎哼了一声,说:“他昨天丢下我一个人走,就已经永远失去我了,窝囊废一个,不值得。” 罗红民哈哈大笑,惹得李美玲侧目。 罗红民却觉得今天的向思翎,和平时很不一样,很有生气,也很有腔调。他感觉到喉咙微微发干,说:“过来。” 往日里,向思翎必然不情不愿,身体僵硬对抗。可今天,她却像一只柔软的小鸟,娉婷滑到他怀里坐下,还主动搂住了他的脖子。 罗红民又惊又喜。 向思翎平生第一次,主动亲了他一口,说:“红民,我想通了,你说得没错,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是无条件地对我好,别的男人都比不上。以后我会一心一意爱你,就像你爱我一样。” 罗红民的神情竟然有点呆。 “真的吗?”他的声音微微发抖。 “真的。”她用宝石般澄澈的眼睛凝望着他。 罗红民紧紧把她抱进怀里,像是恨不得勒进骨头里去。他把脸埋在这个比他年轻了二十多岁的女孩的肩窝里,生着几丝皱纹的眼角,无声滑落泪水。他想,我的珍宝,我的挚爱,终于驯服你了。 而向思翎感受到了脖子上的湿热,她的心情没有半点起伏地想:我没猜错,他果然早就心理变态了。 第18章(向思翎篇略暗黑慎买)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当月,向思翎就和钱成峰办理了离婚手续,孩子归她。封口也好,不在意也好,罗红民并没有收回之前给钱成峰的权力和地位。而钱成峰显然也做好了自我心理建设,他甚至还向罗红民提出了更多的资源要求,罗红民并不在意这些小事,也很满意他的安分,全都允了。 然后身边所有人,都发现向思翎变了。 工作上,她开始变得无比认真,像一块海绵,疯狂吸取公司运营的所有知识经验;她也不再谦卑沉默,彻底将自己摆在皇太女的位置上,风格变得强势而直接。她要求更多权力和机会,彼时罗红民被她哄得如同热恋,全都答应,这也让向思翎一步迈入公司核心管理层; 而在别墅里,她不再允许罗红民踏入李美玲的房间。其实这几年,罗红民碰李美玲的次数就比较少了,但李美玲到底经验丰富,成熟美艳,偶尔他还是会找她解馋,又或者是安抚一下这个名义上太太的情绪。可现在,向思翎不干了,她对罗红民说,你去找小姐,找技师,我都不在意,因为知道你就是玩玩而已,只有李美玲不行。罗红民问,为什么?她依偎在他怀里,嘟着嘴说,因为你爱过她。你说了以后你的一切都是我的,我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她只是名义上的,让她搬出去。 罗红民听得舒心畅意,他已相信,向思翎是真的疯狂爱上自己了,占有欲才会如此强烈。罗红民甚至有些后悔,当初就不该被李美玲蛊惑,娶了她。要不现在直接娶向思翎,光明正大带出去,多有面子,又多圆满。反正他们那个圈子,老夫少妻也不少见。 渐渐地,向思翎枕边风吹着,罗红民看李美玲也碍眼起来。哪怕有几次,李美玲主动投怀送抱,他也忙不迭地把人赶出房间,生怕向思翎吃醋。他话里话外暗示,钱不会少给,以后让她少回别墅。李美玲气得要死,无比怨恨地想找向思翎麻烦。可向思翎只是淡淡一笑,对她说: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让我死心塌地伺候老罗。现在我既然决定要他了,任何人都得靠边站,包括你。 大势已去,李美玲不敢闹。她知道这一老一小既然真的勾连,哪天真干得出逼她离婚,他们两个结婚的混账事,到时候她哭都没出哭去。现在她好歹有董事长夫人的名头,有钱有房有车,只能暂避锋芒,咬牙等着哪天罗红民对向思翎兴趣淡了,再图谋其他。 其实在这个阶段,向思翎对于自己想要什么,意识依然朦朦胧胧。她只知道,一定要冲破一些东西,她渐渐从玩弄身边人当中品尝到乐趣,她从未如此渴望把权力和金钱牢牢抓在手里。但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之后她又该干什么,如何才能让自己得到真正的快乐——她的脑子里好像还糊着一层纸,纸的那头有刺眼明亮的光,但她还看不清楚。 直到有一天夜里,她加班比较晚,回到别墅。 那时候钱思甜已经1岁半了,有时候罗红民也会派人把育儿嫂和甜甜接到别墅。一切都很正常,罗红民也很疼孩子,向思翎以为他是看到同龄人抱孙子了,心里羡慕。 那天,她走进别墅,第一眼看到独坐在沙发上的育儿嫂,没看到甜甜,她立刻皱眉问:“甜甜呢?” 育儿嫂笑着说:“甜甜非要外公给她洗澡,罗老板说他会洗,让我在外面等着,护肤霜和衣服都准备好了,一洗好我就进去接。” 向思翎一瞬间脸都白了,直冲向浴室,“哐当”一声推开门,浴室中的一老一少都被吓了一跳,惊讶回头。 向思翎眼前是再正常不过的画面——甜甜光着身子坐在儿童浴盆里,罗红民穿戴整齐蹲在旁边,拿个小黄鸭在逗她,浴盆里还有一层清亮的沐浴泡泡。 唯一不正常的是向思翎,呼吸急促,脸色煞白。 罗红民目露质疑。 向思翎反应很快,立刻笑着说:“我看育儿嫂坐沙发上,还以为她把甜甜一个人丢在浴室,原来你在,那就没事了。育儿嫂也真是的,话都不说清楚,吓我一跳,生怕孩子摔着。” 这时育儿嫂也慌忙跟进来,看到女主人难看的脸色,乖觉地不吭声,上前拿浴巾接过甜甜。 罗红民站起来,深深看她一眼,走出了浴室。 当晚,两人并肩在床上躺了一阵,罗红民忽然问:“你刚才那个样子,是以为我会对甜甜做什么?” 向思翎立刻偎进他怀里,说:“看你说的,甜甜才多大点,我怎么会那么想?真的是怕育儿嫂把她一个人丢浴室里。” 罗红民笑着捏着她的下巴:“哦,那要是等以后,甜甜长大了,我真的对她起了那个心,你打算怎么办?” 向思翎望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睛,噗嗤笑了,说:“你要是现在问我,那肯定是不行的。我说了,我不和任何人分享你的爱,哪怕是我的妈妈和女儿。以后的事,说不准。毕竟我妈都能把女儿送给你,说不定我也可以哦。” 罗红民一怔之后,哈哈大笑,终于不再起疑。 那个夜晚,罗红民熟睡后,向思翎如同游魂野鬼般,摸到女儿卧室。女儿现在住的就是她当年的卧室,是个套间,育儿嫂在外间睡得很沉。向思翎摸着女儿小小的脸,眼泪一直流一直流。 甜甜居然惊醒了,看到妈妈,迷迷糊糊伸手要抱。要说这孩子聪明呢,自己都没睡明白,还安慰她:“妈妈,不哭……妈妈哭,甜甜……哭。” 她的小睫毛扇啊扇,沾着几滴眼泪,很快又睡着了。 向思翎抱紧了她,死死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她的心中涌动着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深刻的爱,令她痛彻心扉,也令她浑身震颤。 黑夜中,仿佛有一道纯洁璀璨的白光,它挟持着这世上最伟大最无私的爱而来,劈开她脑中的那一团迷雾,属于向思翎的世界,瞬间清明无比。 她突然就知道了,自己一直想要做、应该做的那件事是什么。她那么急切地想要寻找的东西是什么。 它就在她眼前,躺了好多年。她却始终不敢睁开眼看。因为她还对这个世界抱有期望。 真是的,她一直在期望什么呀,等待什么呀,难道还会有别人来救她吗。连骆怀铮都被她害了一辈子,她还一直以受害者的心态度日。这几年过得实在太好笑了。 不过,向思翎,那个声音说,现在也不迟。现在说不定刚刚好。 她小心翼翼地把女儿放回床上,盖好被子,满怀欣喜地跑了出去。这念头一旦在黑夜里被点亮,就像一颗燃烧的恒星一样,从此钉在她的脑海里,她整个人无比亢奋,完全不想睡觉,只想从此燃烧殆尽。 她需要一个计划。她想,一个长期的、周密的、足够耐心又足够狠毒的计划。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向思翎。她本就聪明,如果不是高中的变故,她现在肯定也是重点大学毕业;这些年,她见惯了罗红民和李美玲两人用在她身上的阴暗手段和;在公司,罗红民手把手教她如何制定一个完善的商业计划,教她这个世界的运行潜规则,教她辨识三六九等三教九流,教她算计和收买人心。 她做得到。 —— 罗红民被她捅得满身是血,奄奄一息时,这个老东西居然还笑了,神情痛苦而扭曲地对她说:“我是真的爱你……你以为……杀了我……就能解脱?我死……你下半辈子……为我……坐牢,哈……你永远……摆脱不了……我……” 向思翎笑笑,抬起戴着手套的手,擦了擦嘴角溅的血,然后就像他无数次扣住她的下巴一样,她扣着这个死狗一样男人的下巴,盯着他说:“我知道你是个控制欲爆棚的老变态,我呢,就是你一手养出来的小变态。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个?” 向思翎转身,快步走出别墅,步伐就像少女时代放学那样轻快。她想,这操蛋的人生,吵吵闹闹,总算安静了。 这几章虽然是向思翎视觉,必须得写。 明天往下走剧情。 第19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从中学起,李轻鹞就是个很“独”的人。这个独,不是说孤僻或者自私,相反,她和同学们的关系都不错,还有三两知交好友。但她确确实实喜欢独处,独来独往。在求学阶段,她像海绵一样吸收各类知识和观念,但她并不以通俗的目光和标准,来衡量得失与诉求。 所有人都疯狂学习的高三,她可能为了看特别喜欢的歌手演唱会,面不改色去老师那里请假,说家里房子漏水父母都出差哥哥远在天边她要承担起家庭责任去抢救。由于她一贯表现优秀,老师毫不犹豫地准假,还差点派几个男生去帮忙被她婉拒。 她也会迷上物理的某个专题,如痴如醉把市面上所有习题集都买了统统做一遍。后来一次月考物理压轴大题全年级只有她和年级第一的男生做出来。而只有她写了三种解法,被物理老师笑骂为怪才。 她就是喜欢一个人呆着,一个人思考,一个人做题。她的成绩一直处于年级前三十,但是波动很大,时而上浮到前五,时而跌到二十多名。她也不在意,面对老师的批评理直气壮:“全年级一共1200人,我的目标是前50,就能上211,每次都超额完成任务,老师,放轻松点,不是每个人都能上清华北大,我又不是骆怀铮。” 骆怀铮就是那位年级第一,已经保送清华。 老师被她气得差点吐血。 所以,在紧张的高中生涯里,李轻鹞是全班公认的另类,她够努力,但是不会太拼命,一切全凭兴趣状态。状态好,她会一天刷20张卷子;状态不好,她直接抱病“奄奄一息”回家看小说。同学们亲切地称骆怀铮为“独孤求败”,称她为“任我行”。 她第一次高考志愿填数学专业,也不是因为多喜欢,而是想象了一下将来的生活,安静地做题做研究,不用应付太多闲杂人事,假若学历读高点以后当个初高中数学老师也挺好。 李轻鹞的爸爸是个老刑警,母亲是个自己开诊所的中医。对于李轻鹞的这些想法,父母举双手双脚赞成,他们觉得孩子的想法很好啊,她已经这么优秀了,干嘛还要要求她更多呢? 总之,李轻鹞是个有着“小世界”的女孩,她坚定地呆在里面,用舒服的方式活着,她离周遭人的世界很近,但又隔着一段距离。 所以,在她考上湘城大学,上了大半个学期,依然每晚失眠,体重减少10斤后,她做出退学重考警校的决定。父母只是流了一晚上的眼泪,然后给她报了复读班。 不过李轻鹞怀疑她爸其实在偷偷高兴,因为从小他就想让她当警察,后来虽然有李谨诚继承家业,但这么聪明敏锐的女儿没考虑过当警察,她爸其实还挺惋惜的。只是没想到,父亲的夙愿,后来以这种形式实现了。 以李轻鹞的性子,无论高中大学,都没有加入过任何社团,在警校虽然强调团队意识,但她还未对哪个团队,产生过真正的归属感。《乌合之众》这本书她读过三遍,使得她更加警醒地在团队中保持独立清醒的自我意识。 …… 陈浦迅速布置了任务:所有人两两分组,调查刘怀信过去半个月的行动轨迹,收集监控。陈浦点了一个刑警跟着他,又把李轻鹞分到周扬新组,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散会了,众人鱼贯而出。李轻鹞正收拾本子,周扬新走过来,拍了一下她的肩,说:“全省220!你是怎么考出来的!” 旁边的闫勇摇头说:“这可真是凤凰落在了鸡窝里!二队不配啊不配!” 李轻鹞噗嗤一笑,说:“乱讲,能来二队我很荣幸的,现在更觉得自己来对了,人人都有真本事。” 一句话就说得他俩眉开眼笑。周扬新甩了甩手里的比亚迪车钥匙,说:“5分钟后下楼,咱们路上再交流交流。” 李轻鹞:“没问题!多跟你学习!” 等李轻鹞再回头,陈浦早就走了。 李轻鹞刚说的那几句话,的确有几分真心。今天这个会开下来,她真的觉得二队氛围不错,每个人都有独立观点,不论资排辈,不讲人情面子。这样的工作模式,反而是简单的。 她知道并不是每个部门或者团队都是这样的,甚至可以说,大部分都不是。譬如她以前呆的厅里。她也不是毫无社会经验的应届生,当然明白这样的团队氛围,取决于一个人——陈浦。 从她入职第一刻到现在,二队每一次行动,每一次讨论,还有他昨天带她的一整天,都可以感受到,陈浦非常用心在带这支队伍,他的心中没有个人英雄主义,想要所有人都凝聚成一把刀尖,齐头并进。 李谨诚以前不经意间对李轻鹞提过,陈浦身上有江湖气,也有一股子正气。当时李轻鹞脑补的是影视剧中常见的胡子拉碴一身肌肉头发也许还有点长的痞子警察形象。现在她明白了,陈浦不是那样的。 李轻鹞回到工位,把早上刚泡的那杯昂贵的首日芽倒进保温杯,揣路上喝,一边下楼,一边摸出手机给陈浦发消息: 【不高兴,为什么我没跟你一组了?】 等她走到楼下,正好看到陈浦的沃尔沃发动离开,而她的手机一响。 陈浦:【为什么我每次要跟你一组?】 李轻鹞挑了挑眉,心道:呦,这人还挺别扭。把手机往口袋里一揣,笑着上了周扬新的车。 沃尔沃上,陈浦开着车,手机丢中控台上。闫勇在副驾看手机上的监控画面。 过了一会儿,陈浦瞄了眼手机,屏幕一直黑着,没有消息再来。 他暗暗松了口气,又有那么一丁点懊恼,刚才的语气是不是太重了? 但他当然不能再带她了。昨天她上班第一天,放谁那儿,陈浦都不放心,只能自己带着。今天看来,她融入得不错,大家也都接受了她。他一个单身男队长,她一个单身漂亮女青年,再带着她不放手,日日形影不离,就说不过去了。会有闲话的。 至于语气重了点……她那么个性子,时不时发癫,刚才她的短信就有点苗头,他能怎么办?只能冷漠一点,以绝后患。 反正她在那个组,他都会盯着的,待遇等同亲妹妹。 这么想着,陈浦就释然了。别说,今天是小黄牛闫勇跟着,耳边没有昨天那娇滴滴的声音和奇奇怪怪的话语,陈浦觉得周围的空气都恢复了以往的新鲜。 —— 在一上午密集扎实的调查后,案件迅速有了突破性进展。 毕竟,这是一条捷径。 方楷组在月亮湖街的一家四星宾馆上周的监控里,发现了刘怀信的身影。 刘怀信来过两次,不仅在前台逗留很久,还进入酒店的监控管理室呆了一整天。起初酒店保安经理不太愿意承认和刘怀信有过交易。但在刑警的盘问技巧下,保安经理很快和盘托出——当日刘怀信以2000元代价,换走了去年1月某日的三段监控。 现在,那些监控,还在酒店的服务器里。 —— 二队全体成员,一起观看了这三段视频。 分别是酒店大堂、电梯和走廊的摄像头拍下的。 那人戴了顶帽子,张希钰也戴着口罩。那人走到前台办入住,张希钰在角落里坐着。办好后,那人也不看张希钰,走向电梯间,张希钰起身跟随。 电梯没人。张希钰站在前面,那人站在她身后,突然伸手,捏了一把她的臀部。她抖了一下,只看眼睛,说不上她是在笑还是在抵触。 两人步出电梯,到了走廊。这时他们走得很近了,身体几乎紧挨着。到了房门口,那人掏出门卡,丢给张希钰,张希钰低头刷开房门,那人扯下她的口罩,露出她清晰的容颜。 那人捏住她的下巴,亲了上去,胯往前顶了一下。张希钰挣扎着推开,他笑了,摘掉帽子,镜头下的侧脸清晰无比。 他再不是平日在学校里威严正派的模样,眼里含着深深慢慢的笑,禁锢着她的肢体散发着某种兽的气息。 因为穿着休闲衣裤,也没有梳板正发型,他看起来年轻了至少五、六岁,可依然比张希钰老了很多。然后他搂着张希钰的腰,把她拖进了房间里。 第20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高继昌小时候,家里条件挺好的。父亲高永辉做生意,母亲许翠林是全职主妇。他们家算是先富起来那批人,算不上大富大贵,但绝对不用为钱财忧心。 高永辉很喜欢这个儿子,长得漂亮,又聪明,从小读书厉害。很多酒局,他都带着高继昌,既有面子,又存了手把手教子的心思。高继昌也没让他失望,鱼翅燕窝、觥筹交错的酒局,并没让孩子迷了眼,回去后,反而更加努力读书。 高永辉问他为什么,他答:我以后也要过这么好的日子,当然要用功读书。 高永辉哈哈大笑,觉得儿子以后一定能混出名堂。 1996年,高继昌15岁,是高永辉最有钱的时候,家里存款就有两百万多,厂子就有三个,走到哪里都被人叫高老板。当一切都太容易获得,周围全是花团锦簇甜言蜜语,高永辉往下看都看不到脚尖,人往云端飘谁也扯不住。 高永辉毫无悬念地走上了那个年代很多男人会走的路——玩女人。 一开始是女秘书,招的高中毕业生,高永辉那时也才三十好几,人长得又精神,哄一阵子,再丢一叠钞票,轻而易举就把人勾到床上。 高永辉食髓知味。与其说他喜欢的是女人,不如说他喜欢的是掌控感和不断的新鲜刺激。 酒吧女、下岗女工、女大学生、下属的老婆……不过他从来不把这些女人带回家,家里虽然有黄脸婆,还有他的宝贝儿子呢。那是他的骄傲、他的血脉、他的家业继承人。 有一次,高继昌问过母亲:“为什么不离婚?” 许翠林睁着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看着他:“为什么离婚?苦日子都是我陪他熬过来的,当初他刚开始做生意,是我从娘家借的本钱,我陪着他辛辛苦苦摆摊。我没有工作,家里的钱也不在我手里。离婚岂不是便宜了那些小婊子?我死都不离婚。” 高继昌又问:“那你要不要想办法把钱弄一半过来?” 许翠林脸涨得通红,却不知自己已露出畏缩神色,她突然朝儿子发脾气:“我怎么弄?怎么弄!厂子在他手里,账也在他手里!你爸那么精,我怎么斗得过他?” 高继昌就不再提了。 那个年代,他的耳朵里会有很多风言风语,走在路上都会有人指指点点。起初他会脸红,会恼怒,会哭。后来就淡漠了,当那些议论的人不存在,专心读书。 高继昌撞见过父亲几次,搂着不同的女人,一副大哥做派。有一次学校要交材料费,他手里正好没钱,许翠林又回娘家了,他就去厂里。结果刚要推开父亲办公室的门,就听到里头传来古怪动静。他静静听了一会儿,绕到窗边,窗户有条缝,能看到床上两个赤条条的人影。 高继昌就转身坐到台阶上等,等了十几分钟,里头完事了,高永辉神清气爽的出来,看到儿子,吓了一大跳。高继昌却平静得很,跟他说了材料费的事。高永辉掏钱给他,又尴尬地问:“到多久了?” 高继昌想了想,看了眼屋里娇嫩饱满的女工,答:“你从背后骑她的时候,没事我回学校了。” 高永辉都呆了,刚摸出的烟差点掉地上,望着挺拔如新竹的儿子越走越远,他忽然笑骂道:“小兔崽子!” 女人嘛,不就是那么回事,儿子都15岁了,搁他那年月,都可以结婚了。这说明儿子心里是向着他这个爹的,而且今后啊,儿子肯定不会被女人管住。 真是个好孩子。 两年后,因为政策经济风向变化太快,高永辉的厂子经营不善,接连破产。之后高永辉又折腾了好几次,开公司,倒闭,开厂,没销路。不过那时候高继昌已经考上名牌大学,离开了家。高永辉也渐渐失了心气,就在家门口开了个小超市,倒也衣食无忧。许翠林重新成为了超市的小老板娘,成日坐镇店里,忙前忙后,两口子倒也和气起来,就像过去那些年的事,从没发生过。 而高永辉跟隔壁卖臭豆腐的老板娘勾勾搭搭,偶尔相会;又对店里的女店员动手动脚,许翠林只当没看到。她现在终于把店和钱抓在手里了,儿子还考上了名牌大学,她觉得自己总算苦尽甘来翻身了。 高继昌上大学时,家境已经很普通。他每天穿着白衬衣,大部分时间不是呆在教室,就是呆在图书馆自习。他还是院学生会主席,工作能力和态度获得师生一致好评。他是公认的白衣男神,追他的女孩子从图书馆前门排到后门。他却如同一尊佛,潜心学业,无动于衷。 直至大三,他和班上一个相貌普通学习一般甚至身体也不太好的女孩子好上了。是女孩子追的他,送早饭送宵夜陪自习追着跑。高继昌在一天夜里,看着锲而不舍守在宿舍外给他送宵夜的女孩,潸然落泪。 “我被感动了。”他对大家说,“再也不会有人对我这么好。” 他走出宿舍,拥抱了女孩,跌破无数人眼镜,也铸造了一段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校园佳话。 有人问女孩:你怎么敢追他的? 女孩答:他太温柔了,对我也很好。我知道他就是那么好的人,不单独对我。可是我忍不住心生奢望,想要试一试。我没想到,他真的会被我感动。我要一辈子对他好,拿命对他好。 高继昌大四毕业,成绩排名中游,完全够不着保研名额。但是他成功保研,还上了更好的专业。 因为女孩的父亲,是市里领导。 女孩先天不足,身体不好,毕业后留在家里没工作。高继昌拿到研究生毕业证当天,和她领证结婚,住进女孩父母买的房子。高继昌跪着对岳父岳母哭:“是她给了我前所未有的爱。爸,妈,你们又对我有再造之恩,我会疼她一辈子,宠她一辈子。” 一开始,高继昌被安排进全市顶级高中,干了三年,教学水平实在跟不上。牛校的校领导也很牛逼,一番操作后,高继昌涨了级别也涨了工资,然后被调到集团内部次一级的一所高中任班主任,也就是二十九中。 那一年,高继昌28岁。 第21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那时候,妻子的身体更差了,不仅无法怀孕,甚至行房都勉强。妻子哭着问要不要离婚,他握着妻子的手说:没孩子就没孩子,除非我死。 妻子感动得不行,没过多久,家里所有房产、现金、理财,还包括她的几百万嫁妆,全都交给了高继昌管——她没有精力,也只有这个办法回报丈夫的深情。 高继昌的手头骤然宽裕,不过他对钱财向来看得紧,不会无端浪费,也不会对外说,他只在离学校不远买了套二居室自住,又在市中心买了三套公寓出租,钱能生钱。妻子的嫁妆很快变为他名下的隐秘房产。之后每年把做过手脚的股票账户截图给妻子看一看,几年时间亏掉大半,账就平了。 那时的高继昌,还很年轻俊朗,校园男神的风采不减当年。他从不在学校提及妻子,很多老师都以为他单身。 第一个跟他好的女孩,读高一。二零零几年的时候,就业和经济环境还很好,孩子们压力都不大,也没有现在的孩子的现实和独立,还有很多天真恋爱脑和理想主义。 盛夏午后的办公室,只有高继昌和女孩在。皮白肉嫩、长发披肩的女孩,一只手按着书桌,弯腰扶住脚踝,声音幼弱:“高老师,我脚扭到了,怎么办呀?” 高继昌抬头,冷眼看着女孩自以为心机的撩骚。 女孩虽然大胆,其实没想太多,连自己到底想得到什么,都没想明白。她只知道,所有女生都觉得高老师实在太帅了,那冷酷沉郁的气质,和小说里的霸道总裁一模一样。听说他还是单身。 而且女孩总觉得,高继昌看她的眼神,和看别人不一样。她觉得他总是会多看她几眼,他的眼睛里藏着某种情绪,但是他总在最后别开脸去,仿佛压抑着什么。 女孩心里有了希望和奢望,就开始沉不住气。 她只是想要谈一场恋爱,像故事里那样浪漫、禁忌、奋不顾身。至于将来,她还没想过那么远。 但她不知道,高继昌看到的是什么。 他看到了少女牛奶般纯净的肌肤,看到她嘴唇上的绒毛,黝黑的眼仁,纤细的没有一丝赘肉的四肢,平坦的小腹和花蕊初成的胸。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女孩如此年少,甚至比他大学时那些追求者还要稚嫩。 他爸玩过这么年轻的女孩,那个十六岁进厂的女工——高继昌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 在那一刻,高继昌心里依然有恐惧和犹豫。他怕如果自己真的伸手,事情传出去身败名裂,也怕岳父的雷霆之怒。他还想,为人师表,这是我的学生,她没成年,没有判断力和独立人格,她想要走错的路,我应该把她带到正道上。 可……凭什么是我,不断牺牲呢?他想。 小时候,为了母亲的私心和父亲的面子,我忍耐着那个貌合神离乌烟瘴气的家;读大学,为了前途,我没有去追求漂亮的、真正配得上我的女孩,和一个平庸的病秧子在一起。我甚至没有谈过真正的恋爱,现在,我连性生活都不能有,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妻子一家对得住我吗?说好的进名校当老师,一路扶持一路升,结果挂羊头卖狗肉,给我降到这个破学校来。 岳父根本没有真正为我使力,不过是想要让我继续留在那个废物女儿身边,继续奉献一生罢了。 既然如此,又有女孩爱我,她是自愿的,我为什么不可以去追求爱情?满足自己? 毕竟,总是会有女孩爱我。 而爱情,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无罪的。 …… 高继昌别过脸去,不看女孩细细的脚踝,还有弯腰时T恤间露出的隐约线条,他说:“你不该这么对我说话,我是你的老师。” 以退为进,他驾轻就熟。 满脑子恋爱又给他戴上男主光环的女孩,眼里看到的只有他的隐忍和无可奈何。她鼓起勇气,飞快亲了一下他的脸颊,转身就跑。 然后,就像小说里写的一样,在她跑出去之前,他抓住她的手,忍无可忍地以吻封缄。 …… 对于第一段师生恋,高继昌动了几分真感情,但目的也很明确。恋爱中的小女孩是非常好哄的,更何况高继昌很多时候真心实意,花钱又大方。哄到床上也没废太多功夫,只需要几句“爱不爱我”“我只抱着什么也不干”以及“我实在忍耐不住”。 高继昌已经好几年没有过性生活,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有一段时间他们甚至每天都做。他就像一头成年野兽在小女孩身上肆意发泄。第一个女孩,其实跟最后的张希钰没什么差别,以爱为名,渴望关爱,懵懵懂懂。有时候明明感觉出不对,却不愿意深想,又或者被他以成年人的话术和老师的威严洗脑压制。 不过高继昌一直很谨慎,每次见面都在他校外的房子,每次都戴套或者让她吃紧急避孕药。在学校越发装陌生。女孩的父母在外打工,只有一个外婆,还整日打牌,她很多天不回家也没人管。 高考结束,原本成绩不行的女孩,自然没考上。那时候,高继昌已经有了第二个新目标,而且这个女孩,他已厌倦。再年轻新鲜的身体,玩了整整两年,也散发着成熟腐烂的气味。 高继昌很轻易就摆脱了这个女孩。他对她说,妻子发现了他们的关系——在他们好了一年半后,高继昌就对她坦诚了妻子的存在。他哭着对她说,如果不分手,自己不仅会失去工作,还会身败名裂。 女孩选择了原谅和离去。其实那时候,女孩自己也心生去意,说不清什么感觉,随着年岁一年年增长,随着这段关系一天天腐败,她也意识到自己当年其实并没有那么爱这个人,他也一样。当他们讲清楚以后,她甚至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高继昌给了女孩一笔钱,女孩心中再无怨言,南下打工。 第22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最近天气干燥,没有下雨,泥土干硬,很难留下脚印。但树根旁的土质比较柔软。那人盯梢时大概没注意,踩过来一脚。 林子里静下来,闫勇在时,咋咋呼呼还不觉得。现在他跑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就清晰可闻了。 陈浦蹲着转头。 李轻鹞站在他背后,戴着同样的手套脚套,抄手抱胸,低头盯着那个脚印。 林间微风轻轻吹过,两人就这么一站一蹲,静止不动。他看着她,可她的目光里就像藏了游标卡尺,绝对一点也不沾到他身上。 陈浦拍了拍沾满泥土的双手,低头笑了,站起来,让到一边,说:“过来,看得清楚点。” 李轻鹞一点没笑,依言上前一步,蹲下,和他一样手脚并用,凑近了看脚印,说:“长短的确和血脚印相似。” 陈浦在她背后“嗯”了一声。 她站起来,退到一边。两人中间隔了一米的距离,就这么干站着,等闫勇带人来。 陈浦先开口:“刚才我说的,我们要设身处地,在脑子里还原案发经过,把所有细节逻辑都理一遍,你听到了吧?” 她也“嗯”了一声。 “那你……说说看?”他立刻又补充解释了一句,“新人都得这么多练多想,好的刑警一到现场,脑子里自动就有了图像。” 李轻鹞垂下眼睛,一边仔细摘去手套上的树叶和泥土,一边答:“作案之前,凶手一定踩过几次点,了解别墅主人的生活习惯和身份财力,掌握监控和网线位置。所以我们不仅要查案发当天的监控,还要往前查十来天; 案发一定是在深夜,死者和周围人都熟睡。 凶手首先破坏外围网线,让监控失效,再破坏一楼那扇窗。按说他从外面进入,鞋底一定会在地面留下泥土砂石痕迹,但是我们一点也没发现——所以他脱了鞋,或者戴了鞋套。 他先去厨房寻找凶器,直奔主卧,用束口带控制住死者,动作一定很轻,没有惊醒死者,这是比较容易办到的。然后他叫醒死者,用匕首抵住死者脖子,并且殴打死者,逼问保险柜密码,很可能在这时,已经刺了死者一两刀,令其无力呼救。 得到密码后,他打开保险柜,取出财物,然后杀死死者。他一共刺了死者六刀,深深浅浅,角度不一,说明他杀人并不熟练。 以现场出血量和伤口角度看,凶手身上一定溅了不少血迹。但是除了主卧的床边,我们没有在其他地方发现滴落的血迹。所以,凶手在杀人后,还细心地换了衣服,然后才携财物下楼潜逃。他肯定还背了个包。 他在那个窗台旁,脱下了带血的鞋套,所以墙壁旁有两小滩血迹。全屋都没有留下血掌纹或者血指纹,凶手一定戴了手套。 所以,这是一个计划周密、细致入微、具有极强反侦察能力、心狠手辣的凶手。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死者活着。” 陈浦挑眉看着她。案情目前看起来是比较简单的,不过对于一个新人来说,能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这么短的时间,就捋得这么细致丝滑,却算难得。不过呢,这事儿放在李聪明身上,又不让人意外了。 陈浦轻咳一声,刚想顺理成章勉为其难夸两句,她已转身平淡道:“陈队没其他事我先去忙别的了。” 这时,闫勇也带着照相人员过来了,陈浦望一眼李轻鹞的背影,转身和他们说话去了。 ——    没多久,受害者家属来了。 按保洁阿姨的说法,之前她都是每周定期来打扫一次,或者罗红民来别墅了,需要她做钟点她就来。有时候罗太太会直接带城里的住家保姆过来搞饭搞卫生。 今天一早,保洁阿姨到了别墅,先搞了半天院子卫生。等她一进屋,就闻到楼上飘来的臭味,上楼一找,吓得半死。阿姨很有法律意识,首先打电话报警,然后打电话给罗太太,但罗太太没接电话,又打给她们的女儿,这才通知到家人。 这会儿,陈浦已经回到二楼主卧勘查,听说受害者家属就在客厅,他摘了手套,想了想说:“家属都是女的,李轻鹞跟我去。” 李轻鹞答了声是,也摘了手套,跟着他下楼。 客厅除了一名民警陪同,还有三个人站着,两女一男。两个女的都在哭,男的沉默站在一旁,既不安慰也不靠近。 听到有人下楼,三人都抬头望过来。 李轻鹞看到双眼通红楚楚可怜的向思翎,就是一愣。 再看到她身旁那位同样珠光宝气的中年美妇,尽管跟当年差别很大,李轻鹞还是一眼认出,她就是向思翎的母亲、当年指控骆怀铮杀人的李美玲。 而骆怀铮,穿着银灰色衬衣、黑色西裤,十分清瘦笔挺,此刻也站在楼下。他单手插在裤兜里,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李轻鹞,眸光微动,深不见底。 民警说:“这两位是受害人的太太李美玲,女儿向思翎。这位男士叫骆怀铮,是向思翎的朋友,陪她过来的。” 如果说陈浦之前还没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罗红民。当骆怀铮和向思翎这两张同样出众的脸蛋,映进眼帘,他就一下子想起来了。 骆怀铮和向思翎的照片,都在他放资料的那个大箱子里。 罗红民也在。 只不过当年,罗红民和骆怀铮案关系非常远,也不重要,只是作为边边角角的间接人物,被他顺手收集了,所以印象不深,没有第一时间对上号。 向家三口当年租住的房子,是罗红民的。他当时名下就有五十多套房产,绝大部分租出去了。向家只是其中最普通的一户。 现在七年过去了,原来这个有钱人,娶了丧夫的李美玲,成了向思翎的继父。 陈浦看了眼李轻鹞,见她停在楼梯口不动,低声说:“跟上。”然后他的脸上露出沉重表情,走过去对他们说:“我是负责本次案件侦查的刑警陈浦,请节哀。” 之前没说过,本书VIP章节阅读有两种渠道: 1、单订:起点、Q~阅、潇~湘。你习惯用哪个App就用那个,如果都一样,那就起点吧,首发嘛。 2、Q~Q包月:如果本身是会员,可以直接看。 哪种都行,老墨都有钱,哈哈哈。 希望大家剧情也读得愉快。 第23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因为刘怀信发给张良伟的那条短信、刘怀信死前查找真相的行踪,以及视频里高继昌那张清晰的脸,这三项关键依据,陈浦第一时间申请搜查令,并派人把高继昌从学校带走。 同时,陈浦还申请对高继昌夫妇名下所有通信、银行、投资账户信息和资产进行调查。 高继昌很快被带进审讯室。 他依然一身名师风度,正襟危坐,就像一块坚硬的石头,立在那里,不为所动。 周扬新问陈浦:“审吗?” 陈浦盯着高继昌,摇头:“他的心志非常坚定,先晾着,尽量搜集证据,打蛇要打七寸。” 在丁国强的指示下,二队如同向前行驶的车轮,开始急速滚动。 他们首先搜查的是高继昌在家属楼的那套房子。房子在5楼,刘怀信正楼上斜对门,是套三居室。 陈浦带着周扬新、李轻鹞和两名刑警从大门进入,物证勘察人员紧随其后。粗略一看,屋里的一切都很正常,一看就是个单身男老师的居所。整体是新中式装修风格,朴实端正。三间屋,一间是书房,红木书柜上摆满了教研资料、世界名著,书桌上全是工作资料。一间是卧室,还有一间是运动影音室,装了投影仪,角落里放着跑步机。 大家分头搜寻。陈浦进了书房,周扬新进了卧室,另外两名刑警分别在阳台和运动影音室。李轻鹞想了想,先搜客厅。 物证勘察人员出声记录:“1号摄像头、2号摄像头、3号摄像头……” 李轻鹞抬头一看,厨房正对客厅的天花板上也装了个摄像头。每个房间都有摄像头,几乎每个角落都覆盖到。 “可见高的疑心之重。”周扬新对陈浦说。 6个摄像头的存储卡收集完毕后,陈浦让人第一时间送回物证科。 大伙儿继续沉默地干了有十来分钟,依然一无所获。 他们想要找到的那份由刘怀信搜集到,又被高继昌从现场带走的关键性证据。因为那份证据出现在死亡现场,上面极可能有刘怀信的指纹和血迹。这样可就算得上高继昌杀刘怀信的铁证了。 李轻鹞搜完客厅,没有发现,又去了厨房,她看了一圈,把每个柜门抽屉都打开,连烤箱都翻开看了。 厨房外有个小阳台,李轻鹞走出去,角落里放着洗衣机,这时李轻鹞愣了一下,因为洗衣机背后,还有扇极窄的玻璃门,门外放着各种设备外机。她拧了一下玻璃门,发现打不开,下头有钥匙孔,被锁住了。 李轻鹞精神一振——一个单身居住的男人,谁会没事锁设备间?她透过玻璃门,望见空调外机背后的墙上,还有一个小木柜,柜门上挂着一把锁。 李轻鹞刚要叫人,背后响起道声音:“发现什么了?探头探脑的。” 陈浦从里头出来了。 李轻鹞的手指在玻璃门上“咚”地一点,陈浦也看到了那个上锁的小木柜,一拧玻璃门不开,和李轻鹞对视一眼,招手叫来个物证人员。 物证人员三两下就撬开玻璃门,又拿钳子嵌断小木柜的锁。那木柜大概在2米高的墙面上,物证人员拍照后,陈浦伸手去拿里头的东西。李轻鹞垫脚也看不到,伸手按着他的肩膀,往上蹿了一下。陈浦的肩膀纹丝不动,稳稳地就跟钉在原地似的让她借力。等东西拿下来,她也落了地,他才一错肩膀,迅速甩开她的手,说:“蹦什么蹦?属猴的?” 李轻鹞不理他说什么,凑到他手边看,是个牛皮纸信封。陈浦用两根手指打了打信封,露出笑意,把里头的东西轻轻倒在手上,是五六张照片,还滑出个红色的小U盘。 照片上的内容,他们看到过了——应该是从那几段监控视频里截取的,每一张都有高继昌的脸。U盘也很眼熟,根据那家酒店保安的证词,当日刘怀信就是拿了一个这样的红色U盘,拷贝走了视频。 物证人员小心翼翼把这些东西放进证物袋,送回局里对比指纹。 获得了这样重要的证据,所有人脸上都有了轻松的色彩。又过了一会儿,周扬新不知从卧室哪个角落,翻出一副半旧的塑胶手套,但是已经洗得很干净。陈浦接过后,又和他对望一眼,两个老刑警眼里都有了心领神会的笑意。 李轻鹞在一旁默默看着,伸手接过手套,抬头也对陈浦充满欢欣的一笑,只看得陈浦面黑如土。 —— 等他们这队人回到局里时,高继昌家里的监控存储卡已经读取完了,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案发当天以及之前的监控记录,全部被人为删除了。 不过,这可难不倒警察。 陈浦问:“能恢复吗?” 技术科的小伙子笑着露出一口白牙:“能。” “你需要多长时间?” “不超过24小时。” 这关系到高继昌是否拥有不在场证明。 “行。”陈浦点头,又拍拍小伙子的肩膀,小伙子目光却飘向了旁边桌子的李轻鹞,心不在焉。 陈浦一拍他的脑袋:“赶紧滚去做!”小伙子“噢”了一声,飞快跑了。 陈浦扫了眼正在低头干活的李轻鹞,他双手叉腰,轻轻叹了口气。 牛皮纸信封、照片和U盘上的鉴定结果很快出来了—— 上面发现了刘怀信、高继昌的指纹,U盘上甚至还同时有酒店保安的指纹,但是并没有发现血迹。 至于那副塑胶手套,因为材质复杂些,又有相当程度磨损破坏,对比还需要时间。 到了这一步,闫勇也问了陈浦一遍:“审吗?” 高继昌已经搁审讯室里喝了七八杯茶了,几个小时过去,这老狐狸依然不慌不忙,还生过一次气问警察为什么无缘无故扣留自己。 陈浦却答:“火候不到。”他走到办公室正中,响亮地拍了拍手,高声说:“今晚熬大夜,一鼓作气查完。” “噢!”“好!”“呼……”众人的回应声高低起伏。 第24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陈浦重新分配了侦查任务:两两分组,分别去查高继昌名下其他房产、银行消费记录尤其是开房和购买女性物品记录、各种通讯软件的聊天记录等。这是非常大的工作量,李轻鹞继续和周扬新一组,查通讯软件。 已是暮色降临时,刑警们今晚的工作才刚刚开始。陈浦分配好任务,看了眼时间,目光扫了一圈,点李轻鹞的名:“你负责给大伙儿点外卖,2点钟再点一次宵夜,记得开发票,金额不要超过规定餐标。” 这事儿向来是队里的新人做,以前是闫勇,现在就换成李轻鹞了。 李轻鹞点头应下。 这事儿也不复杂,她去问了闫勇常点的几家店,又去统计了每个人要的口味,很快把晚餐点来。她注意到陈浦要的是青椒炒瘦肉条盖饭,还要加个蛋,很扎实的肉和饭,刚好到餐标上限,于是默默记下。 这一干,众人就干到半夜。 到2点时,李轻鹞没按闫勇的一贯做法,只点炒粉炒饭这样的他觉得能填肚子的干货,而是又点了些汤汤水水的吃食,收获一致好评,都觉得这么吃胃更舒服。李轻鹞深藏功与名,迎来闫勇钦佩的目光。 这次陈浦钦点的是羊杂粉丝汤,备注少辣少油,多葱花香菜。不光是他,李轻鹞把每个人的口味都记在了一个本子上——她做事向来这么细致,又在陈浦那一栏,画了一只猪,寓意无肉不欢真能吃。 不过李轻鹞手头的工作,半点没放松,这些杂活她都是抽空干的。 她和周扬新很快拿到了高继昌名下的QQ、微信、邮箱、抖音账号、小红书账号,甚至还包括早些年的MSN。 然而可以看出,高继昌非常谨慎,在接近一年的通讯记录里,都和张希钰没有过联络。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去年查案的警察们,在有限的时间和无限的压力中,遗漏了这条线索。 但是再往前查,狐狸还是渐渐露出了尾巴。 大概是2022年秋,也就是张希钰刚上高二,他们查到了两人有十几天的微信聊天记录,看着那些记录,仿佛能看到高继昌如何一步步利用心理攻势和老练话术示爱,而张希钰一步步被洗脑沦陷。 但这些聊天记录都还没有谈及到“性”,而且戛然而止,应当是在高继昌的嘱咐下,两人换了联络方式。 周扬新摇头——这些别说给高继昌定罪,连证据都算不上,顶多只能说明高继昌师德不检。 他们继续往前查,发现在五年前,高继昌跟另一名高中女生,有过类似的一段暧昧期对话,话术如出一辙。但聊天记录同样中止于那层纸戳破后。 李轻鹞把这个女生的名字记在卷宗上,标记为2号。 再往前半年,却发现高继昌注销过另一个微信号。两人精神一振——有猫腻!而且通常来说,惯犯的早期犯罪比较粗疏,后期才越来越缜密。 他们立刻联络通信公司,却被告知注销微信号的相关记录,一段时间后就会从云数据中删除。 “没有办法恢复吗?”李轻鹞问。 对方答:“不能。而且湘城四年前换过一次服务器,有过一次全面数据清理升级,这就更不可能恢复了。” 李轻鹞和周扬新对坐抓头,李轻鹞说:“QQ呢?” 周扬新:“试试看。” 但他不抱什么希望,因为哪怕是五六年前,像高继昌这个年龄的人,用QQ已经很少了。 结果他们发现,高继昌把那段时期的QQ号也注销了,同样无法恢复。 “靠!”周扬新一拳砸在桌面,“这老狐狸。” 李轻鹞长叹一口气,双手搭在椅子扶手上,转头望着窗外幽深的夜色,眼神忽然就静下来。 “犯罪一定会留下痕迹,不管过了多久。”她轻轻地说,“它就藏在某个地方,只是我们还没找到。” —— 陈浦凌晨三点多带着人从外头回来,高继昌名下的几处房产,全都勘查完毕。 春夜湿重,他的黑色外套上全是寒气,走进办公室,不自觉拢了拢衣领,一抬头,却在满屋人头里,没有看到李轻鹞那颗小巧的头。 再定睛一看,他才发现李轻鹞趴在桌上睡着了。 除了她,办公室里还倒了其他两三个。毕竟谁不是铁打的,一整夜中间总得打打盹儿。他待会儿也得眯一下。 陈浦从她身旁走过,脚步放得很轻,目光一扫,看到她的外套掉在椅子后的地上。这会儿是最冷的时候,陈浦看着她身上那件单薄的白衬衫就感觉会冷。 他皱眉停步,李轻鹞身边的周扬新察觉了,抬头,眼神询问:有事? 陈浦压低声音:“衣服掉了!人不冷吗?” 周扬新刚刚小睡半小时,才换李轻鹞去补眠,人还是懵的,循着他的视线看到地上的衣服,木木地“哦”了一声,刚想弯腰捡,一只手比他更快,把衣服从地上捞走。 “粗手粗脚!你别碰。”陈浦眼里全是嫌弃。 周扬新见没自己的事,惯性转头继续查记录。他此刻脑子转得太慢,只觉得陈浦今天怎么叨叨逼逼的。 陈浦轻手轻脚把那件米杏色外套展开,搭在李轻鹞肩头,他手稳,连根头发丝都没惊动。再一抬眼,就瞧见李轻鹞的侧脸,因为脸压在手臂上,平时那张瓜子脸,被挤得肉嘟嘟的,粉红色的嘴唇也撅着,精灵古怪和清冷温婉统统不见,只剩下从未有过的憨软。陈浦盯着看了两眼,轻轻一笑,转头走了。 唉,平时她都这样多好,他想,这才是他幻想的妹妹的样子。 —— 次日天刚亮,陈浦就连接了几个电话,局长、副局长、丁国强的。无一例外都是催问案件进度,因为二队目前的调查,警方面临着非常大的压力。甚至连省里都来人询问了。 陈浦归拢了各个组的侦查成果,在心中衡量一番,再拖下去他怕上头会来人横插一脚,咬牙说:“审吧!” 第25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高继昌被晾了一夜,在困意和压力的双重作用下,头晕脑胀的厉害。 审讯室的门“哐当”一声推开,两个穿着警服神情冷肃的警察走进来,正是陈浦和方楷。 高继昌的心怦怦直跳,但他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这些警察的伎俩,此刻才是这场较量的开始。 李轻鹞和二队其他人,隔着单向玻璃在隔壁看着。和其他人不同,李轻鹞还抱了个电脑,一边听一边还在继续查高继昌的通信账户信息。考虑到她现在的学霸人设,所有人见怪不怪。 陈浦抬了抬帽檐,露出锐利的双眼,他问:“高继昌,知道我们今天为什么叫你来吧?” 高继昌摇头:“不知道。” 方楷把牛皮纸信封里东西的复印件,丢在他面前,说:“这些是我们从你家找到的,怎么解释?你是不是在刘怀信死那天,到过他家里?” 高继昌沉默了一会儿。 他昨天从课堂上被带走,丢尽了脸。这也造成了他的信息隔绝,无法知道警方到底掌握了什么。现在看来,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不过,对于这种情况,他也已经提前想好了应对说辞。 他露出尴尬神色:“原来是因为这件事。这些资料是刘怀信上个星期给我的,我已经给他解释清楚,他也表示理解,错怪了我。我承认自己有一段时间,和张希钰走得比较近,动作有些亲昵越界。但是我们去酒店,是为了给她补习功课,并没有做别的。后来我已经反省过错误了,不能把学生当成自己亲生孩子亲近。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刘怀信的提醒呢,可惜他已经不在了。” 就算是方楷这样见过无数社会渣滓的老刑警,也因为这人的无耻变了脸色。隔壁屋子里,大家更是骂声一片。 陈浦从一叠资料里,抽出李轻鹞那一组的几张,一张张铺到他面前,其中很多句子还被李轻鹞标红了。 “那这些吗?要我给你念吗?”陈浦说,“‘做我的女朋友’,’想你想得睡不着’……”陈浦突然暴喝一声:“你跟亲生孩子这么说话!” 高继昌的脸色一变,喉结上下滚了滚。 他的声音终于有点颤抖:“我承认自己犯了错,中间对张希钰起过不该有的心思。主要是她一直在追求我,总是缠着我。我没能坚守住本心,确实和她暧昧过一段时间。但我们没有发生过肉体关系,我绝不会做那样的事。” 李轻鹞望着他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明白了一件事:只要有一线希望,这人就不会认罪,因为他的心极冷酷,并且没有丝毫廉耻和道德。 好在,警方通过一个大夜的奋斗,获得的证据资料已经足够多。 方楷甩了一叠资料在高继昌面前:“经过我们调查,仅仅2023年1月到2月间,你带着张希钰开房就有八次,监控全都拍到了,每次都在辅导作业?亲着搂着抱着去酒店房间辅导?” 高继昌的脸色仿佛凝固住,没有丝毫表情,还是点头:“确实是在搞学习。”说得他自己都笑了:“毕竟她高二了,学习跟不上,我很关心她。” 方楷冷冷横他一眼,又抽了一叠银行卡消费记录出来:“买衣服!买裙子!买成年人的性感胸罩内衣给一个孩子!你老婆知道你这么’关心’女学生吗?学校允许吗?要不要我去问问教育局,问问校长,问问二十九中的学生和家长?” 高继昌的额头终于落下一滴冷汗,他动了动嘴唇,说:“我刚才已经承认,喜欢上了张希钰,和她建立了恋爱关系。关于和她恋爱的细节,我不想再多说,人死为大,请你们尊重她。我知道这不应该,也知道工作保不住了。但我是真心的,她也满了14岁。我是违反了学校纪律,但是请问这违法吗?为什么你们要扣留我?我要请律师,请你们文明执法。” 陈浦和方楷飞快对视一眼,高继昌反应越大,说明他的心理防线越松动。 陈浦不理他的抗议,继续逼问:“张希钰是第几个?你那些情况我们都掌握了,就看你是否老实交代。” 高继昌抬起深褐色眼珠,与陈浦对视。这个年轻警察的眼里有隐隐的嘲弄和势在必得的自信,令高继昌的心颤了颤,不安更深。 李轻鹞却知道,陈浦是在套话。迄今为止,除了她和周扬新发现的两个,陈浦又在高继昌的一套房子里,发现了两个女孩的指纹和DNA,已确认一人身份,还有一人对比不到。 也就是说,高继昌过去的女高中生情人,他们掌握了包括张希钰在内的四个人的身份。但有没有更多,只有高继昌知道。 高继昌咽了口口水,答:“可能还有一两个吧。”他又用那种令人恶心的表情笑了:“我记性不太好,记不清了。” 所有刑警都憋着气,陈浦说:“记不清了?要不要我提醒你几个?周文婷、马馥蕊、刘芳!要我给你再念念跟她们的聊天记录吗?什么情况下,你一个男老师的私人居所里,会有女学生的DNA?” 方楷倒了杯茶给高继昌,语重心长地说:“你的事,上面给的压力很大,这事闹严重了,罪定重了,对哪一方影响都不好。现在是给你一个招认的机会——这些女孩的事,还有刘怀信的事。你自己说,和我们查出来,衡量定罪就是两回事了。你也是知识分子,懂法,想清楚。” 按说一个普通人,在巨大压力下熬了一整夜,面对执法人员软硬兼施的讯问,只怕都会动摇。可高继昌就不是普通人。 他想了好一阵子,还是摇头:“刘怀信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周文婷、马馥蕊、刘芳加上张希钰,没错,就只有这四个,还是警察同志厉害啊,我自己都不记得了,你们查得这么清楚。唉,我承认自己太多情了,我不是人!这些都是我喜欢过的女孩,和我谈过一段时间纯洁的恋爱,仅此而已!” 第26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审讯室内外,一片沉默。 人人都知道他诱奸了那些女孩。可是年代久远,证据全毁。目前因为时间紧迫,他们还没联系上那些女孩。就算联系上了,就算她们都愿意作证性关系的存在,恐怕也没用。 因为高继昌实在奸猾,基本上都是高一观察一年,高二高三对女孩下手。已知的这四个女孩,跟他发生关系时,都是十六七岁,高继昌不用承担法律责任。 当然,今天过后,高继昌不仅会丢工作,按说也不能承担教师工作。可这和他作过的孽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搞不好教育系统还要掩盖这个丑闻,他的岳父再一运作,把他调到乡下什么地方继续当老师,也未可知。 李轻鹞注意到,陈浦的神色平静,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个局面。 她明白,重头戏还是在刘怀信之死。高继昌既有动机,又有时间,到过犯罪现场,家中还发现了可疑的手套。只要鉴定结果出来上头有刘怀信的DNA或者血迹,他就百口莫辩。 以此论罪,高继昌才逃不掉。 而陈浦为什么要让整队人花大力气查那些女孩的事? 李轻鹞心里早已有答案。 因为陈浦想要真相,想要为那些女孩伸冤,哪怕那么多女孩的处子之身,都不能给这个禽兽定罪。 但是陈浦就是要把事实捧到世人面前。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哪怕迫于舆论压力案件不会公开审理,该知道真相的人,自然会知道。 这也是二队所有人任劳任怨熬夜追查的动力所在。 陈浦问:“你说这些照片和U盘,是刘怀信上周给你的?周几?在哪里给的?” 高继昌:“上周五,晚上6点多,我下班回来路上遇到他,去他家拿的。” “你在说谎,我再给你一次坦白的机会。”陈浦说。 高继昌的脸色疲惫到了几点,眼睛却很亮,呈现出一种异常的亢奋,他又沉默了几秒钟,笑了,说:“没错,就是上周五。警察同志,楼道里没监控,我也没法自证清白。但你们也不能因为几张照片,冤枉我和刘怀信的死有关。我这个人,从来不犯法。” “我给过你机会了。”陈浦的眼神冷得像寒霜,把几张从监控中截取的照片放到他面前,照片里的人正是刘怀信,胳膊下夹着个牛皮纸信封,“我们已经查实,刘怀信是这周三深夜去的打印店,也就是死前的一天,去打印照片,你上周五从哪儿拿到的!我告诉你高继昌,这个牛皮纸信封出现在命案现场,又被你拿走,上头同时有你们俩的指纹,你猜我们在上面发现了谁的血迹?你猜这够不够作为关键证据起诉你杀人?” 这当然是吓高继昌的,他们压根儿没发现任何血迹,要不陈浦能连续用两个“你猜”模糊概念? 可高继昌终于慌了,吼道:“我没有!我没有杀他!你胡说八道,你冤枉我!我知道了,你们自己抓不到凶手,就想拿我顶罪!” 陈浦不理他最后的困兽之斗,双手一拍桌子,“啪”地一下,震得高继昌浑身一抖,而后他站起来,俯身逼近,剑眉星目里全是锋刃般的寒意,断言道:“他死的那天,你到过他家里,他亲口邀请你去的。” 高继昌的嘴唇哆嗦着,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说不出话来。 其他刑警精神一抖——他没有否认到过现场! 陈浦:“高继昌!都到了这一步,还不老实交代!你以为能拿自杀蒙混过关?说说看吧,你是怎么制服住刘怀信的,用的什么手段? 是拿刀逼着他割腕,还是握着他的手腕割下去的? 我猜不仅如此吧,在张希钰这件事上,他为什么如此愧疚执意追查?在你和张希钰的不伦关系里,他犯过什么错误?你拿什么把柄胁迫了他,才令他视死如归?” 所有人都望着高继昌,这也是大家心中的猜测,是命案现场最大的疑点——高继昌究竟是怎么办到的,没有搏斗痕迹,四刀割腕毙命,刘怀信还痛快留下亲笔遗书。 如果像陈浦推测的另有隐情,那就说得通了。 高继昌的眼睛瞪得很大,面目狰狞,情绪也变得异常激动,吼道:“不是!你冤枉我!我那天是到过他家,可我到的时候,刘怀信已经死了!大门开着,他的血都流干了!关我什么事!我从餐桌上拿了牛皮纸信封就走了!我没有杀人!我怎么可能杀人!” 可所有刑警都冷冷地看着他,这人从审讯一开始就满嘴谎言,想方设法狡辩。现在又有谁会信他的话呢? 方楷说:“我看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这么说吧,你现在认不认都无所谓,因为你亲口承认到过命案现场,有动机,有时间,还有关键证据牛皮纸信封,再加上杀人动机是那些女孩的事,你觉得法官会怎么判?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可是你最后为自己争取减刑的机会了。” 高继昌呆住,终于意识到大事不妙,自己竟成为了刘怀信死亡的头号嫌疑人。 他颤抖着干裂的嘴唇,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所以我没有因为那些女孩的事坐牢,却要因为到过现场,就背上刘怀信的命案?” 李轻鹞皱眉。 陈浦也死死盯着高继昌。 “我要抗诉!抗诉!”高继昌想要站起,手铐却将他锁在椅子里,发出哐当巨响,他的情绪终于崩溃,双眼赤红,拼命挣扎。 陈浦和方楷同时冲过去按住他,周扬新带着另一个刑警打开门冲进去帮忙。 李轻鹞贴近玻璃,不放过高继昌一丝一毫的神态变化。 高继昌挣扎了一会儿,像是脱了力,软在椅子里,喃喃低语:“荒谬……荒谬……早知道我就不删监控了……早知道就不删了……不对,这一定是一个局,有人做局陷害我!有人要害我!” 陈浦正了正帽檐,刚打算重新坐下,闻言扭头看着他:“你说什么?” 就在这时。 一个物证科的小伙子小跑到审讯室门口,喊道:“陈队。” 陈浦大步走出去,带上审讯室的门。李轻鹞和周扬新几个,也连忙跟出去。 物证人员神色凝重地把他们带到办公桌前,桌上放着在高继昌家发现的那副手套,下头压着一份检测报告。 “高继昌家里的监控存储卡数据都恢复了,几个监控都拍到,他是当天晚上7点40分出门,7点50回家,其他时间都呆在家里没有出去过。监控没有伪造痕迹,是原始的。还有这副手套,上面没有发现任何属于刘怀信的指纹、血迹或者DNA,这就是一副普通手套。高继昌没有作案时间,他不是杀死刘怀信凶手。” 第27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高继昌被放走了,二队的所有人很愤慨,却没有别的办法。 陈浦被丁国强叫进办公室,训斥声隔着门都能听到,二队的人个个心里不是滋味。李轻鹞也呆坐着,手抓鼠标,半天不滑动。 “抓错了?”丁国强一拍椅子扶手,“我顶着多大压力,让你去二十九中抓人,让你翻案,结果现在跟我讲抓错了,凶手还不知道是谁?陈浦你是不是看我最近日子太快活了,存心添堵?” 陈浦很平静地说:“师父,恕我直言啊,我们每一步都走得没问题,换你来查也这样。” 丁国强一滞,确实之前陈浦每一步行动,都汇报过,他同意了。他也以为高继昌是板上钉钉的凶手。丁国强老脸一红,嚷嚷道:“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吧?” 不得不说,一年年过去,老丁这个关门弟子越来越沉稳,遇上这么大的挫折,也稳如老狗。 陈浦说:“第一,继续查高继昌和那些女学生的关系,寻找定罪证据。我不会放过他;第二,给二队放半天假,调整一下,明天推倒重来。” 丁国强“嗯”了一声,又说:“把现有的高继昌案资料都准备一份给我。” 陈浦:“你要干什么?” 丁国强气呼呼地说:“你师父我还是有些人脉的,有这些资料就够了,这回岳父老子也保不住他。现在没办法抓他进监狱,我先让他社死!” 陈浦就笑了:“要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呢!” 丁国强深藏功与名地挥挥手,又问:“你觉得李轻鹞怎么样?” 陈浦想了想,回答:“有些方面,挺像他哥的。” 有些方面,他就难以启齿了。 像李谨诚?这可是很高的评价,丁国强满意地点头,又叹了口气。 —— 陈浦宣布放假半天的消息后,李轻鹞回到家,先倒头睡了两个钟头,被闹钟吵醒。她白天不想睡太久,免得晚上睡不着。 她看了看时间,才下午4点。她一到二队上班,就扎进案子里,现在有了半天假,还真不知道要干什么。 李轻鹞自问是个沉得住气的人,现在却免不了心里烦躁。刘怀信案就跟一根鱼骨头,扎在人的喉咙里。 李轻鹞决定找点事做。环顾一周,冷锅冷灶,太没有家的氛围了,这不行。她给自己的生活定位,是富有品味、元素丰富的优雅独身女子。 优雅女子李轻鹞决定去菜场杀只鸡,炖汤喝,补补脑。 没多久,她拎着一袋剁好的、血淋淋的鸡块回来,手脚麻利的小火炖上,又开始拖地擦桌子。 以前在家里,李轻鹞从来不干家务,父母都包了。有时候父母心血来潮,想要她洗洗碗啥的,李谨诚不乐意:“她还小呢,而且她也搞不干净,放着我来。” 后来李谨诚出事,她念大学离家,突然无师自通,什么都会了。她的床铺是宿舍最整洁干净的,地板她拖得最多任劳任怨,她甚至还会用违禁电器煲汤给舍友吃。等毕业了进省厅,除了一两周回一次家,她都是一个人租房生活,房子里总是井井有条,一尘不染。 就跟当年生性爱洁的李谨诚一样,李轻鹞听他念叨过,上警校时,还给陈浦洗过衣服呢。因为陈浦洗衣服就往水里随便投几下,还妄想偷偷把衣服送回家让保姆洗。哥哥觉得被他拖累了拿卫生文明宿舍的速度,才亲自上手。 就这么慢悠悠想着以前的事,等李轻鹞打扫完卫生,鸡汤也煲好了,掀开盖子,醇香扑鼻——李轻鹞炖鸡汤,尽得她爸真传。 李轻鹞只炖了半只鸡,还有半只冰箱冷冻。但望着大半锅鸡汤,她意识到自己一顿吃不完,明天肯定要在局里吃中饭晚饭。 不过,这有什么好愁的?对面楼不就住着一个饭桶? 李轻鹞走到窗户看了看,已经6点了,暮色降临,陈浦家开了灯,看来也睡醒了。 她摸出手机,刚想发短信,又放下。 他找借口拒绝怎么办?瞧他的扭捏劲儿。 发短信就被动了,那不能发。 李轻鹞哼着歌,拿个保温饭桶装了大半鸡肉和一半的汤,晃晃悠悠走向对面。 陈浦刚洗完澡,套了件黑色棉T和灰色宽松家居裤,抱着手机在沙发里点外卖。门铃一响,他踩着黑色凉拖去开门,看到李轻鹞,一愣:“你来干什么?” 李轻鹞这时的人设是田螺姑娘,举起保温桶,情真意切地说:“担心你这几天累坏了,特意熬了鸡汤。” 陈浦差点脱口而出你有病吧,憋住了,警惕地看着她。 李轻鹞把头可爱地一偏:“不请我进去坐坐?” 陈浦认命地闪开一条道,看着她登堂入室。 李轻鹞把保温桶放在茶几上,说:“你拿个碗装鸡汤,对了,保温桶顺手刷了,不然一会儿冷了油难洗。” 陈浦在心里叹了口气,把保温桶拿去厨房,一开盖子,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陈浦心想人不可貌相,她居然还下得厨房。 他拎着洗好的保温桶从厨房出来,就见李轻鹞靠坐在他的单人沙发上,双手轻拍扶手,左看右看,很悠闲的样子。 陈浦:“谢谢。” “陈浦,你说有没有可能,刘怀信是自杀,嫁祸给高继昌,因为他也知道没办法给高定罪?” 陈浦摇头:“不合理。第一,按照高和其他人口供,刘怀信没有任何愧对张希钰的地方。为了替女孩们伸冤,把自己的命赔上,不符合常理。而且这样做,并不能保证给高继昌定罪,没人会这么干。第二,之前我们已经推断过,他想要录下高的口供,这个事情还没做就自杀栽赃,也不合理。第三,他还约了张良伟,他的死就会有两个嫌疑人。所以,他肯定不是自杀。” 李轻鹞点点头,说:“我知道了。”站起来,她穿着白色高腰短外套,牛仔阔腿裤,显得很挺拔,腿很长,陈浦下意识倒退半步。 李轻鹞轻轻笑了:“不带我参观一下你的家吗陈浦?” 第28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陈浦把保温桶放到她面前:“没什么好参观的。” 李轻鹞叹了口气:“鸡汤我整整熬了两个半钟头,亲手送来,却连邻居的家都没有资格参观。” 陈浦失笑,冲她抬抬下巴:“正常点说话,确实没什么可看的,你想看随便看。” 李轻鹞双手往裤兜一插,先往厨房走,陈浦看着她专注的样子,也来了兴趣,想看看她参观完会说什么,跟在她身后。 厨房很符合李轻鹞心里的预期,灰色现代设计,简单大气,透着单身男人不近烟火的冰冷气息。不过出乎意料的干净。 众所周知,厨房和厕所的卫生是最难搞的。 李轻鹞问:“你请了保洁啊?” 陈浦也双手插裤兜,靠在厨房推拉门框上,说:“这都能看出来?就不能是我亲手打扫的?” “不能。” 陈浦笑了:“有眼光。” 然后,李轻鹞又发现他家连酱油都没有,一整桶油放在储物架上没有拆封。可见是个平时不怎么开火的,天天吃外卖吧。 李轻鹞怜悯地看他一眼。 李轻鹞又走到卧室外,门开着,一间是睡觉的,一间是健身的。她站在主卧门口,看到里头一大面书柜,放得满满登登,心生好奇,问:“方便进吗?” 陈浦偏头示意她进。 李轻鹞走到书柜前,却瞥见椅子上,躺着条灰色内裤。陈浦冲上前,抓起内裤,往哪儿塞都不合适,最后往口袋里一揣,懊恼得要死,中午回来洗衣服漏掉了。 李轻鹞的脸色很平静,说:“还喜欢这个颜色啊?” 陈浦都气笑了,说:“关你屁事。”扭头去了洗手间,把内裤丢在脏衣篮里等会儿洗,带上洗手间的门恨不得能打反锁。 陈浦的书架上除了一些刑侦书籍,就是些小说,国内国外历史现代的都有。李轻鹞看到一排张爱玲的小说,抽了本下来,问:“你还读张爱玲?” “不行吗?” 李轻鹞微笑:“这本没看过,能借我几天吗?” “随便拿。” 李轻鹞拿着书又去了次卧,里头一台跑步机,一台综合力量训练器,旁边还有张跳绳垫。李轻鹞:“你还跳绳啊?” “嗯。” “一次跳多少?” “四、五千吧。” 李轻鹞看了看旁边柜子里摆的几副跳绳,说:“什么牌子的跳绳好,推荐一下,我最近也想动起来。” “你上京东随便搜,大运动品牌的都行。” “那你推荐哪个牌子嘛?” 陈浦一听她讲话的腔调,尤其是那个娇滴滴的“嘛”字,就知道她又想搞事了。他默默弯腰打开柜子,掏出一副全新未拆封的跳绳:“送你了,不谢。” “这怎么好意思。”李轻鹞接过跳绳,又拿着书,满意地走出次卧。 李轻鹞换单手抱着书和跳绳,另一只手拎起保温桶,彬彬有礼地说:“陈队,我就不多打扰了,鸡汤你趁热喝,早点休息。” “等一下!”陈浦在客厅柜子里翻了一阵,翻出一盒全新的茶叶,拿塑料袋装了,递给她,“带回去喝。” 他不喜欢欠人人情,李轻鹞送了鸡汤过来,花了心思和时间,按他的习惯就得当场回礼。至于跳绳和借书,在他看来根本算不上礼。 李轻鹞不认得这茶叶的牌子和价格,但估摸也不便宜,真心实意地推辞道:“太贵了,我不能要。” 陈浦皱眉,躲过她手里的书和跳绳,丢进塑料袋,扔她怀里:“贵什么贵,不要钱,都是别人给我的,不然我也不会给你。走吧。” 李轻鹞被他推出门口,她其实也是个不愿意欠人情的人,占点小便宜那是逗逗陈浦,真拿茶叶她就过意不去了。可是以她现在的经济实力,也还不起礼。 不过她一琢磨,豁然开朗——既然无法回报经济价值,那就先回报一波情绪价值。 于是她单手扶着门框,语重心长地说:“陈浦,我还想对你说几句话。” 陈浦狐疑地盯着她,生怕她又随手放个雷。 “这个案子你没有做错,每一步都走得很准。只是案子本身超出常理,这是个非常小概率的事件,我们倒霉撞到了。我觉得你做得很好,是我见过最好的队长。” 李轻鹞一脸轻松地下楼。 陈浦愣了好一会儿,主要李轻鹞平时嘴甜,都冲别人,偶尔冲他都开了嘲讽模式。可今天这番话,她讲得深明大义,一丝阴阳怪气都没有。 一丝丝暖意不受控制地从陈浦泛起,渐渐蔓延到整个胸腔。他关上家门,忍不住笑了,心想她其实是个内心纯善的人,只不过平时调皮些罢了。 没多久,外卖送来了,陈浦走到厨房,看到那一大碗鸡汤,突然醍醐灌顶。 他就说她无缘无故熬什么鸡汤,是要借鸡汤的机会,来安慰他这个队长吧?只不过这丫头嘴硬心软,不好意思直说。 陈浦低头看着微微闪着金黄光泽的鸡汤,摇头失笑,捧起碗,痛快地喝了一大口。 —— 第二天一早,陈浦精神奕奕来到办公室,完全不像遇到过挫折的样子,令二队那一帮蔫头蔫脑的小子们,自愧不如——还是中队长心态稳啊! 陈浦召集大家开会。 他其实是个挺有管理天赋的人,在察觉到大家的精神状态后,他没有像平时,挨个让他们发表意见,而是思索片刻,提笔在白板正中写下“刘怀信”的名字,又在旁边写下“周扬新”、“方楷”和“李轻鹞”。 这下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 陈浦把白板笔往桌上一丢,发出“哐当”轻响,开门见山地说:“先把高继昌放到一边,他不可能是杀害刘怀信的凶手。一切推倒重来。之前我们的着力点都在张希钰案上,以为这是个案中案。现在,显然是案外案。” 众人都来了兴趣,眼睛亮了。 陈浦说:“我们要把重心放回受害者身上。” 李轻鹞的目光落到“刘怀信”这个名字上,一个温和、清苦的年轻男老师形象在脑海里浮现。 有人说:“刘怀信会不会就是自杀呢?” 许多道声音同时响起:“不会。” 陈浦微微一笑,点头:“当晚,高继昌来之前,一定还发生了别的事。已知:刘怀信一直呆在家里没出门,他的手机也没有收到任何电话短信。所以,只可能是,还有第三个人,到了他家里。刘怀信在此人的胁迫下割腕自杀。” 众人议论纷纷,明显都恢复了平时叽叽喳喳的常态。陈浦扫视一圈,恰和李轻鹞目光撞上,他的目光变得柔和,对她点了一下头。 李轻鹞微微一僵。陈浦的眼神为何变得如此圣母? 就因为给他喝了一碗自己喝不完注定要倒掉的鸡汤? 李轻鹞不由得心生怜悯,孩子平时过的是什么生活啊。 闫勇问:“这个人会是谁呢?” 方楷说:“那就是接下来要查的了。陈浦,你把我们三个名字写在白板上做什么?” “因为在过去的调查过程中,你们三个的调查结果,其实都揭示了第三人存在的可能性。只不过当时大方向错了,所以我们都忽略了。” 第29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陈浦的话,引发了大家的沉思。 李轻鹞低头看笔记本,之前每次会议每次调查的重点,她都记下来了,现在往前一翻心里就有了数。不得不说,这个本子还真好用。电子技术现在这么发达,陈浦引领的回归烂笔头风潮,居然也让人感觉不赖。 陈浦说:“李轻鹞,你最早提出,死者的遗书是心甘情愿写下的,也就是说,他对逼自己自杀的人,心怀巨大的愧疚,甚至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这,就是我们寻找新嫌疑人和杀人动机的突破口。 方楷,刘怀信家里有十几个熟人的指纹,你说过两种可能性,要么凶手在这些熟人里,要么,凶手具有极强的反侦察意识,没有留下任何指纹痕迹。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后一种。 周扬新,你提出过两点质疑:一,你认为另外16户人家,表面看起来没有杀人动机,但不排除有深层次动机的可能性;二,如果凶手是从外面来的,从矮楼层跳窗逃脱,就能逃脱出口的监控。” 众人精神一振,所以他们之前的侦查并非无用功,另一种可能性早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陈浦拿起白板笔,在刘怀信的名字上重重一点:“他的身上,藏着事。一个年轻帅气、有体面编制的男老师,不谈恋爱,不享乐,不交际。在这样的时代,过着苦行僧一样的生活,对工作有着偏执的热爱,近乎自虐自苦。现在回头想,这样的人,其实不太正常。” 李轻鹞心想,原来你也知道这样不正常啊! 陈浦重新分配了任务: 高继昌那条线不能就此放过,李轻鹞和周扬新与那些女孩取得联系,同时寻找看有没有新的受害者,深挖能够用来定罪的证据; 方楷负责深入调查刘怀信这个人,尤其是他两年多前来二十九中任职之前的经历; 陈浦带队回到命案发生的那栋楼,换一个角度,重新调查勘探。 丁国强看到二队的人又如火朝天地干了起来,很是安慰,心想还是靠我,骂徒弟一顿,他才知耻而后勇,这么有干劲。 陈浦到家属楼后,先把上上下下所有住户,重新翻了个底朝天,没有发现新的嫌疑人。 但是查到二楼时,他发现拐角有套房子,一直锁着,里面没人。一问,业主出国两年没回来。因此这户人家之前被统计到“不在场”的那些邻居里。 陈浦摸了摸门锁,又看了看干净的手指,让人想办法联系到了国外的业主,征得同意后,打开门锁。 门一开,陈浦盯着木地板。 木地板很干净,几乎没有积灰,当然也就没有脚印。 陈队带队,谨慎进入每个房间。很快,他们发现,厨房的一扇小窗是开着的。 按说业主常年不在家,所有窗户都会锁死,避免风雨损坏室内。 陈浦叫来人仔细勘察。 很快,物证人员从窗框的缝里,提取到一缕黑色布料,看起来像是不小心挂上去的,他们小心把布料收集起来。 没多久,化验结果出来了:那是非常普通的化纤布料,通常用于做裤子。不过,他们在上面,并没有发现任何DNA和血迹。 —— 陈浦回到办公室,就见只有李轻鹞一个人埋头在电脑前,其他人出去调查都没回来。 陈浦摘下警帽丢桌上,问:“周扬新呢?” 李轻鹞干得正专注,头也不抬地答:“我们刚见过一个女孩,他把人送出去了。” 陈浦走到她的桌旁,抄手弯腰一看,发现她正在一封封翻看高继昌账户的电子邮件,不过大多是广告。 他现在已经知道她做事细致又拼命,低头一瞥旁边满满一杯茶,一口没喝,看着已经没了热气。 陈浦静了一会儿,问:“想不想知道我调查发现了什么?” 李轻鹞这才放下手里的事,双臂往前一伸,十指交握反拉,又伸了个懒腰,这才往椅子里一靠,说:“说吧。” 陈浦唇角微勾,把今天的调查经过说了,最后说了自己的想法:“凶手是从外面来的。” 李轻鹞想了想,说:“如果真是这样,就很难找了。” 陈浦的身体靠在她的桌边,叹了口气说:“是啊,得弄清楚刘怀信身上的故事。” 两人一站一坐,一高一低对望着,这么静静的有几秒钟,直到两人都不自在地把目光移开。 李轻鹞想,我和他居然有这么心平气和讲话的时候,好不习惯呀。 陈浦想,草,老子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来主动找她说话。 他俩都发着闷,一个人从外面走进来,正是方楷。 陈浦离开李轻鹞的桌子,问:“怎么样?” 方楷摘下帽子,汗淋淋的,端起杯子吨吨吨灌了大半杯下去,才说:“发现了一个疑点。刘怀信是星沙县马尾村人,我们把他家、他的邻居,还有从小学到高中再到大学,都走访调查了一遍。这些都正常,他没有任何仇人,也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只除了2016年到2017年,也就是大概七年多前。 那时候刘怀信大学刚毕业,他在个人履历上写的是那一年在考研,可是经过调查,我发现那段时间,他和所有家人朋友都失去了联络,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在干什么。直至2017年夏天,他才突然从外面回家,也不跟家人提那一年的事,性情大变,原本开朗的性格,变得沉默易怒。而且他一回来就埋头准备考研,十分刻苦。 不过,关于那’消失’的一年,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目前我查到了一点,就是他当时的住址。其实他也没有写在履历里,是我在网上的犄角旮旯里,他填过的某个求职申请表里找到的。” 陈浦接过方楷今天的调查笔录,一边翻一边问:“七年前他住哪里?” 方楷又灌了一大口水,坐下说:“说起来离我们局里很近,朝阳家园17栋101室。” 陈浦翻笔录的手停住了,李轻鹞正在书写的笔也顿在纸上,两人同时抬头望着方楷。 第30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第二天一早,陈浦和李轻鹞见面时,都显得特别正经,仿佛都忘了昨晚那个略显燥热狼狈的小插曲。两人一言一语,全围绕着工作,无关的话,谁都不说半个字。就这样,两人迅速投入了紧张的工作。 陈浦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罗红民的死,在湘城商圈还是引起了小小的轰动。因此当他们去约见三位企业家时,比较顺利,对方都表示愿意配合调查。 第一个见的是兴佳亿集团总经理吴旭。他和罗红民是老朋友,早年两人一起倒腾钢材,后来又一起投资房地产。再往后,罗红民转向网络教育,吴旭继续深耕房地产。 这几年,地产不景气。据说两年前,吴旭遇到一个大的难关,跟罗红民借钱中转,满以为凭两人交情,罗一定会出手相助。罗也一口答应下来,让吴旭大大松了口气,十分感激。 等到最后要掏钱的时候,罗不是出差就是联系不上。最后终于推脱不下去了,罗饱含歉意地对吴旭说,之前他有一笔投资,满以为能赚一笔,就能借钱给吴旭。谁知现在却赔了,他公司账上也很紧张,实在无能为力。 吴旭气得半死,两人从此闹掰。 从那以后,两人见面了都没好脸色,互相不给面子。后来还因为投资项目,当面拍桌子吵架。他们关系恶劣,圈子里的人都知道。 “罗红民为什么要那么做,不想借,就不借好了。”李轻鹞说。 吴旭笑笑说:“人死为大,我本来不想说什么。但警察同志既然问到了,我就得如实说。我也是后来才看明白,老罗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刚跟他接触,会觉得这个人聪明有能力,温文尔雅,也很愿意讲义气,值得信任。实际上吧,他挺爱面子,人也精明,利益算得很清楚,待人没有那么真心实意。 当时我俩关系铁,谁都知道。他不想借钱,又不愿意丢这个面子,就拖。拖到后来再来个无能为力,他也有了交代,面子上过得去,才不管我的死活。反正我猜,他是这么想的。” 陈浦又旁敲侧击,打听罗红民遇害当天,吴旭的行踪。可是在商场浮沉多年的人,谁没有八百个心眼呢?吴旭笑着说:“警察同志,我知道你想求证什么。我和老罗关系是不好,但是吧,说白了,生意场上,人家真不想借钱,还耍你,你除了心里气,恨自己看错了人,也不能强求。 后来我们有过几次矛盾,也就是彼此不再卖对方面子,正常商业竞争冲突。我不可能为了这种事去杀人。其实罗红民这样的,不算什么,这么多年了,我在生意场上,遇到过比他更不讲道义、更恶劣的人,不可能每个都去计较,自己发财才是正经。” —— 他们拜访的第二个人,是巨能堂公司副总经理、49岁的郑树怀。比起吴旭的温和持重,郑树怀则显得脾气硬多了。 巨能堂公司也是做网络教育的,两家公司经常抢客户、抢资源、抢地盘。去年十月,两家下头的子公司,还有过一次群殴,二十几个人被带去派出所受教育,留下了出警记录。 郑树怀长得又高又壮,虽然穿着衬衫西裤,也显得很凶,气场很足。他说:“要我说,就是罗红民这人,做事太绝,肯定得罪了不少人,搞不好就是被哪个仇人给弄死了。    本来我们两家公司发展得差不多,虽然是竞争对手,相安无事。可他偏偏想高我们一头,让他那个继女,妈的,一个继女,搞得跟真公主似的,江湖人称美女蛇有没有?专门跟我们对着干,我们出个优惠套餐,他们就一定搞个便宜一点点的相同套餐;我们和相关单位跑关系,他们就一定要横插一脚抢资源。甚至还派员工,到我们的地盘抢客户,真的就是撕破脸抢生意。 几年下来,搞得我们公司业绩跌了10%,10%啊,能养活多少员工!大家都在一个市场混,谁不懂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可罗红民大概是看我们公司后台不够硬,一心想搞死我们。这个人,太自大了,没有社会责任心,没有公德。警察同志,我这么说可没有带个人情绪,毕竟人死为大嘛,都是客观事实。” 不过当陈浦追问向思翎的为人时,郑树怀倒是收了收恶意,还算客观地评价道:“其实也不能怪向美人,她自己管的一摊事,还是挺讲道义的。就是有时候要贯彻罗红民的一些决定,她可能也没办法。” 罗红民遇害当晚,郑树怀在BJ出差,不过他也明白警方的意思,说:“生意场上就是这样,警官,我可不会杀人,那是犯法的,公司又不是我的,我犯不着为了公司坐牢啊。” —— 第三个拜访的是华鼎集团董事长谢荣城,这也是三家企业中,规模最大的,网络教育只是集团的一个分支业务。谢荣城是中国香港人,这些年早已不管具体业务,大多交给职业经理人打理。 相比起谢荣城的庞大商业帝国而言,罗红民的华誉集团就像个稚童。为什么会有传闻二人不合,是因为三年前,在一次酒会上,罗红民想要结识谢荣城大佬,套近乎。结果谢荣城不买账,没理。 谁知,罗红民在酒会见到了谢荣城的女儿,极美,以为是请过来给酒会增添色彩的小明星或者模特,就撩骚了几句。然而谢公主是个暴脾气,当场就叫来保安,把罗红民扔进了室外游泳池。 这下罗红民脸丢大了,后来到处放话,自己跟华鼎集团势不两立。其实两家公司几乎没有竞争的可能,谢氏父女好像也没把这人的疯话放在心上,根本没搭理。但是罗红民和谢家有仇的事,还是传开了。 因谢荣城身体不好,陈浦和李轻鹞去他家别墅拜访。先来客厅接待他们的,就是那位暴躁公主谢新蕊,让他们叫她英文名虽是纯粹华人,染了一头金发,戴着美瞳,在家也穿着名牌裙子,画着全妆,是那种欧美范十足的美艳动人,也难怪喜欢跑去三亚一夜情的罗红民,会误会且把持不住。 Luna对两位警察还算客气,也没有什么颐指气使的行为,让保姆上茶,陪两人坐了一会儿,待父亲谢荣城出来后,她就进房忙自己的了。 谢荣城58岁,看起来却比实际年龄苍老,但是非常清瘦矍铄,气质既儒雅又睿智。当陈浦提起罗红民后,他点头:“我听说他的案子了,不过,这个人,我没有见过。我知道之前他得罪过我的女儿,但是Luna当场就教训回去,这事就两清了。在我看来,这个人和我们就没有关系了。” “竞争对手?”谢荣城笑了笑,这笑容并不给人高高在上的感觉,只是在陈述事实,“两家公司应该也没有商业矛盾,谈不上。” 一整天的访谈后,陈浦和李轻鹞商量了一下,尽管今天听到的,都是一面之词,而且前两位作为竞争对手,立场自然偏颇,言语不能尽信。但两人一致认为,这三位企业家,可以排除嫌疑。 那么剩下的,就是三位“家里人”了。 我跟你们讲,大理偏偏有家重庆火锅,好好吃,叫“半山”,你们如果去,记得打卡,大众有团购。ps:老墨没收广告费,哈哈。 第31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陈浦这头查了一天,丁国强那头,依然没有进展。那辆车、那个男子,还有江城的孙大志,都没有新线索。 丁国强压着几个组的人,废寝忘食地查。老刑警的心里稳得像开了台苏联式老坦克,受害者那头,有陈浦去查,那么他这一头,更不能放松。就好像一个球体的两个面,陈浦走那一面,他走的是这一面。他相信最终,师徒俩会相遇,哦,对,还要加上徒弟的跟班李丫头。 只不过丁国强这条路,意味着大量重复的基础工作。那个蔬菜批发市场,超级大,道路四通八达,没装监控的小路多,但是装好的摄像头也很多。在这张繁复的地图里,嫌疑人真的能完美避开所有显眼的、隐蔽的摄像头吗?丁国强觉得非常难,近乎不可能。所以,菜市场及周边,海量的摄像头,他们都得查。 其次,现在虽然查不出来,那辆面包车,是什么时候被偷的,又是如何到了嫌疑人手里。但是再往前一段时间,嫌疑人一定在市区开过这辆车,他得把车从某个地方开出来,藏到菜市场去,这就绝对没有避开道路监控的可能。这个时间段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是十几天。但丁国强估计不会太长,否则在菜市场那么个鱼龙混杂的地方,面临着丢车的风险。所以,丁国强还得在满湘城的监控里,找出那辆面包车。然而,只要有第一个画面,就能顺着面包车的行进路线捋监控,找到嫌疑人的老巢。 任务虽重,丁国强有信心,一切只是时间问题,十天也好,二十天也罢,不管陈浦那头进展如何,他这边也绝对能破案。 —— 次日一早,陈浦和李轻鹞7点半准时在楼下碰面,打算吃了早餐继续查。 黑衣黑裤的陈浦,站在一棵大树下,看着穿着绿T牛仔裤白板鞋的李轻鹞走过来。他忽然注意到,李轻鹞这个人,连走路的时候,表情都很冷漠。哪怕明明看到他在对面,她也不会露出欣喜或者礼貌的笑容,只平静地看一眼,继续一步步走自己的路。 电视剧里,女孩子欢欣雀跃扑到男人怀里的画面,这辈子只怕都不会发生在李轻鹞身上。 哪怕她今天穿得像一朵清新柔美的荷花,也绝对是一朵花瓣锋利、枝骨铁铸的无情花。 陈浦被自己的念头逗笑了,李轻鹞走过来,问:“蠢笑什么?” 陈浦说:“你究竟还记不得我是你的上级?” 李轻鹞:“这和你大清早站在我家楼下蠢笑有关系吗?” 然而,陈浦面对这种级别的攻击,早就不痛不痒。反而有种感觉,妹妹最近对着他,似乎活泼不少,话也多了。于是他的心情更好了,问:“吃粉不?” “今天想吃小笼包。” 因为前几天两人都吃了粉,陈浦还以为她和自己口味相近,昨天结账时还默默充了一千巨资。闻言他也没说什么,点头:“行。” 没走多远,就有家杭州小笼包,时间还早,店里只有一桌客人。两人在风扇旁边坐下,陈浦问:“吃什么?” 李轻鹞:“一笼包子,一碗海带汤。今天我买单啊。” 陈浦笑笑:“行,一笼包子才8个,够吗?” 李轻鹞白他一眼:“够!每次我都吃不完。” 陈浦给自己点了两笼包子,一碗海带汤。很快就端上来了,陈浦从桌上的小篮子里,取了两个小碟,倒上辣椒和醋,放了一个碟子在李轻鹞面前。李轻鹞还在玩手机,他又取了两双筷子,打开其中一双,把毛刺磨了磨,放在她的海带汤碗上,说:“吃吧。”    李轻鹞这才注意到他的服务,拿起筷子,说:“看不出你还挺会伺候人的。” 陈浦夹了个包子,说:“那得分人。” 李轻鹞一口包子刚到嘴里,慢慢嚼着,没搭腔。陈浦却想到了别的,抬眸看她一眼,心底发软,到底还是说了出来:“以前……”他笑笑,“都是李谨诚干这些事,他比我细心,我也是跟他学的。” 李轻鹞说:“我哥不喜欢吃包子,他喜欢吃……” “蒸饺。”陈浦说。 李轻鹞笑了。 陈浦又说:“他还给我包过饺子呢,那馅儿调得真不错,100个饺子我俩两天就能干完。” 李轻鹞:“靠,他都没给我包过,在家都是我妈包,他等着吃。” 陈浦的笑意更浓,可以想象出,他那个平时勤快贤惠的兄弟,在家也是一副等吃等喝的大孩子样。 有个问题,李轻鹞想问很久了,一直没开口,又或者是内心深处始终不敢问。但现在,她突然觉得可以问了。 “你查了那么久,觉得那个晚上,我哥最有可能遇到了什么事?” 陈浦脸上的笑容没了,他放下手里的筷子,人也坐直了,说:“我认为有两种可能:第一,他发现了关键证据,可以推翻骆怀铮案现有结论,被真凶……杀死,或者控制,就此销声匿迹。第二,我一直觉得,他的失踪,不一定跟骆怀铮案有关。失踪当天晚饭后,他还在朝阳家园里的一条地摊街散步,不像是发现了关键证据的样子。” 李轻鹞略带苦涩地笑了:“是我妈说的,中医认为‘动则生阳’,饭后走还能降血糖。” 陈浦也露出个很淡的笑,说:“以前他还老拉我一块走,有时候我们会沿江边走了十几公里。扯远了,当晚,他还在便利店买了盒榛子巧克力,在地摊上买了个洋娃娃。” “榛子巧克力是我喜欢吃的,我妈说,他那个周末,本来要回家的。” 陈浦点头:“至于洋娃娃,你也看过卷宗,当时警察找到了摆摊的老头,老头说,李谨诚本来不想买,是看老头带着个小女孩,又一直冲他叫卖,可怜人家,才掉头回来,买了一个,还让人早点带孩子回家。所以,那个晚上,他一开始,应该就是在闲逛。” 李轻鹞心想,这就是哥哥会干的事,以前有一次,兄妹俩逛街,下雨了,遇到个老婆婆,篓子里还有两三把菜没卖完,哥哥又发了烂好心,要全买下。结果老婆婆眼珠一转,那么点菜开口要50,比从超市买还要贵两倍,把李轻鹞气得半死,拉着哥哥走了。 那个洋娃娃,估计也是准备塞给她的。 “所以第二种可能,那个晚上,李谨诚意外在朝阳家园里,遇到了别的正在发生的案件,至少是命案。为了阻止对方,他被人杀死,或者控制住。而这个案件,到现在,还不为人知,并且和李谨诚毫无关联。所以警方才会找不到任何头绪。” 第32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李轻鹞“嗯”了一声,这和她推测的差不多。 只不过,嘴里的包子,突然没了滋味。陈浦看出她情绪的低落,说:“既然你已经决定,和我一起走在这条路上,就要学会万事乐观。我总觉得,只要自己一直走下去,一直走,一直走,遇到什么事都不回头。哪怕现在,是一条漆黑的看不清的路。但总有一天,我会在路的尽头,和李谨诚重逢。” 李轻鹞鼻子很酸,脸上却若无其事:“知道了,我的心理承受能力比你强多了,好吗?” “是是是,你最强。”陈浦说,“快吃包子,跟什么过不去,别跟饭过不去。吃饱了才有力气打坏人。” 他这话跟哄小孩子似的,李轻鹞嗤笑一声,心里的阴云倒是散了。 她早已不是那个,为了哥哥的失踪,整夜自责流泪到天明的女孩。也不是为了初恋的坠落,痛的锥心刺骨茫然无措的孩子。 她没有跟陈浦吹牛,有时候感觉自己的心脏,硬邦邦的,像块丢失了所有水分的干燥泥块,再也不能轻易变得潮湿。她用冷漠的眼,看着这人世间的一切,看着他人的悲欢离合,却只愿做个旁观者。因为这世间最悲伤的分别,她早在18岁就经历过。 她能够在办公室长袖善舞处处逢缘,只因为那个根本就不是她,只是她觉得有必要的人设而已。她有足够聪明的大脑和足够敏感的人际触觉,去应付那一切。只不过后来被陈小浦奋力戳破,她才不得不把人设丢了。 她和他一样,也固执地相信着,在她付出漫长的、艰辛的努力后,也许在某个洒满月光的温柔夜晚,也许在某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就跟今天早上没什么差别,她一定会和哥哥重逢。而她早就想透了,自己愿意为那一天付出生命。 所以陈小浦说得真没错,努力干饭,精力充沛,情绪稳定,万事乐观,才是走完这条路的制胜法宝。 李轻鹞掀了掀眼皮看他,细声细语地说:“哥哥,你可真会哄小孩啊。” 陈浦只感觉到心脏像是被电一下,耳朵一阵发烫,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这姑娘还挺好哄的,内心真坚韧,他几句话,就令她原地满血复活;第二个念头是…… 他低下头,想笑又努力忍住的样子,仔细夹起个包子,接着哄:“再叫一声哥哥,陈小浦给你做牛做马。” 李轻鹞“切”了一声:“现在不是已经在做牛做马了吗?我何苦再付出?” 陈浦:……靠! 李轻鹞大清早就旗开得胜,高高兴兴把剩下两个包子吃完,微微一愣,慢慢放下筷子。 陈浦已经从那一声甜糯入骨的“哥哥”里恢复过来,刑警的眼力不是盖的,看一眼就明白怎么回事,他有些不可思议:“你一笼包子没吃饱?” 这当然不是陈浦觉得,她不能多吃,而是和她之前的饭量相比,差别稍微有点大。 李轻鹞终于少见的脸红了,怒道:“关你屁事!谁说我没饱?” 陈浦拼命忍着笑,把自己面前的包子,连夹了三个给她,一边若无其事地给她找各种借口:“这几天咱们实在太辛苦了,我昨天半夜都饿醒了。而且今天中午还不知道几点结束,你再吃一点,垫一下。大不了咱们今天就吃两顿,这么算起来,你吃得还是太少了。” 李轻鹞这才稍稍舒展了龙颜,本来她不想拉下脸再吃,但看着眼前又白又软、圆鼓鼓香喷喷的包子,那吃不饱的感觉,真的不太好,她今天还要查案,事关人命……她冷着脸,把包子一个个夹起来吃了。 她还算有良心,问陈浦:“那你够吃吗?” 陈浦说:“够了。老板,再来三个茶叶蛋。” 等陈浦把其中一个剥好的茶叶蛋,放到她碟子里,李轻鹞已经可以很平静地继续吃掉了。    陈浦却看得很满意,说:“我昨天是说真的,你胖点肯定更好看。” 李轻鹞吃饱了,拿起陈浦扯来的免费廉价纸巾,动作优雅细致地擦了擦嘴角,说:“你大概没搞明白,女人保持身材,并非为了别人的评价,尤其是男人的评判。我想保持身材,只是为了健康,为了穿喜欢的衣服也能很好看,每天早上起来照镜子,心情愉悦。” 陈浦很赞同她的说法,表示:“我只是发表一下观众看法,你可以不理。” 李轻鹞呵呵笑:“就你那老干部审美,谁敢理?” 这下陈浦不干了,想当年他被誉为警校之花,分局之草。论时髦程度,陈浦从不认输。只不过这几年,他自认为变得老成持重,才没有前几年那么在意外表而已。 昔日的时尚小子陈浦,此刻有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感觉,他郁闷地说:“我哪里老干部了?比你只大五岁。” 李轻鹞用极具审判力的目光在他脸上一扫,又在衣服上一扫,冷笑:“看看你的发型,15块超市门口快捷理发剪的板寸吧?一点都不衬你的脸型;再看看衣服,永远的黑、灰,人长得又黑,你哪来的信心说自己不是老干部?” 陈浦心道快捷理发是因为省时间,他以前去的理发店光剪个头动辄一个小时实在浪费时间。他又低头看了看衣服,惊觉真的找不回当年的自己了!虽然T恤还是大牌,但是为了省事,黑色又耐脏,他一次买了五件…… “你秋天是不是也穿黑夹克?”李轻鹞抛出一个致命问题。 陈浦:“……那又怎样?” “老丁同款?” 陈浦:…… 黑夹克是老刑警标配,看着既精神,又正式,还耐造。他三十不到就要独当一面,自然学其他老刑警,穿成熟点给别人信心。而且,同是夹克,老丁是在菜市场150块买的,他是在纪梵希店里买的经典款好吗? 不过妹妹连击得手,已经不给他分辩的机会,极其体面地站起来,喊道:“老板,买单!” “39。” “好,我来。” 今天,他们要询问的第一个人,是向思翎的前夫、罗红民的下属,32岁的钱成峰。两人曾经的婚姻,据说也是罗红民促成的。 陈浦说,钱成峰是一个全新的对象,所以三个家人里,先和他谈。也许,他们能从这个人身上,找到新的视角或者线索。 最后,再详细调查李美玲母女。 李轻鹞想了想,说:“有点农村包围城市的意思?” 陈浦一听就笑了:“你还挺会总结的。” 又没写到既定剧情,人已麻。 主要这两人的互动,我闭着眼都可以写80万字。 第33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钱成峰出生在一个非常普通的家庭,爸爸钱勇华是个保安,妈妈宁辉早年下岗了,一直在给人做保姆。钱成峰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爸爸每个月挣的钱少,妈妈当保姆挣得多。但这个家什么事还是爸爸说的算。而且比起低三下四给人当“佣人”的妈妈,爸爸每天穿着制服,坐在保安岗亭里,还有一帮哥们儿称兄道弟,威风多了。 小钱成峰最喜欢的事,就是坐在爸爸的膝头,听他和其他保安叔叔们,喝酒猜拳侃大山。他们也爱逗钱成峰,问,你将来长大打算干什么呀? 钱成峰大喊道:我要当大老板!要挣好多好多钱,住大别墅、开宝马! 众人哈哈大笑,都说这孩子将来肯定不得了,钱勇华也很得意,觉得自己把孩子教得很有上进心。 平心而论,钱勇华不是一个太糟糕的丈夫。他老老实实工作,可能小赌,可能偶尔嫖,但都只花了很少的钱,从不折腾出什么幺蛾子。他也不打宁辉,只不过在家什么活儿都不干,并且要宁辉把所有钱上交。用他的话说,大老爷们儿上了一天班,哪有做饭洗衣裳的。他是一家之主,是这个家的顶梁柱。 宁辉是个性情温和、勤劳踏实的人,她拼了命地接单,一天做三份钟点,在学校食堂做早餐和中餐,还接了别人家里的午餐和晚餐,每月能带给家里六千多的收入。就这样,每周难得一天的休息日,还要干一整天家务,累得腰酸背痛,日渐衰老。 宁辉不是没想过离婚,可是舍不得儿子。因为钱勇华是一个大企业的保安,还干了好几年,很稳定,那是一份正式工作。不像她,是临时工。她听另一个保姆讲过,类似的情况,孩子很可能判给父亲。 而且每当宁辉忙了一整天,躺在床上发呆时,想想钱勇华到底有什么大毛病呢?好像也没有。他只不过钱挣得少了点,懒了点,喜欢吹牛皮,整天夸夸其谈。她挣的那些钱,他虽然也花了一些,但大部分还是花在孩子的培养、花在这个家上。又想都到这个年纪了,还离婚折腾什么劲呢,再找一个,说不定更差。 她只是……只是觉得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日子,闷得慌罢了。 因为宁辉工作忙,三顿都是在雇主家里吃,白天都不在家。反而是钱勇华干了这么多年保安,早成了老油条,工作清闲,还能把钱成峰带去上班的地方,所以钱成峰算是钱勇华一手带大的。 钱成峰很小就学会了在麻将桌上偷牌,被发现后,男人们不仅不骂,反而哈哈大笑,说他有本事,他于是非常得意;有业主充值全年物业费后,应该发米和油,但业主不在家也不知道这事儿,钱勇华就把东西偷偷赂下。“大家都这么干。”钱勇华说。钱成峰点头,冲上去帮父亲提了一桶油;钱勇华在漂亮女业主面前,夸夸其谈,干活跑腿无比殷勤。于是钱成峰也学会了在路上、在学校,留意漂亮的女孩,在心里将她们分出了三六九等…… 可惜,钱成峰没有达成父亲望子成龙的期望,从小他的成绩就普普通通,没有考上湘城的高中。钱勇华想办法把他送进了老家的高中。    从湘城到县城的落差,极大地刺激了钱成峰。他一点也不想呆在这个巴掌大的小县城,他平等地看不起这里的每一个人,觉得所有人都土里土气。这里别说像样的商场、地铁了,连栋写字楼都没有。 也算是因祸得福,那三年,为了逃离这破地方,钱成峰特别努力,最后考上了一所大专,回到湘城。 钱成峰从小到大最崇拜的人,是他的一个叔叔,钱勇华的表弟。按钱勇华的说法,他和那个出息的表弟,从小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那时候,表弟还是跟他混的。只不过后来,表弟全家离开老家,搬去了BJ。再后来,表弟长大了,考上名牌大学,创业开公司,现在资产早已几十亿,员工就有几千人,是BJ商圈的“大人物”。 钱勇华在酒桌上吹这些牛逼的时候,就有人不怀好意地问,那怎么从来没见你这个老板弟弟,拉拔你一把? 钱勇华说,他的是他的,我的是我的。我又不是没吃没穿,自己凭双手挣钱过生活,开不了这个口。再说了,现在虽然没拉拔,可我们一直没有断了联系,每年过年,他都给我爸妈发红包。真要有什么事,表弟一定会帮我。 一开始,钱成峰听得很向往,也曾幻想过,这个老板表叔某天看到自己,一下子非常欣赏,视若亲子,把他接到BJ去亲自培养;或者给他一大笔钱,作为他长大后做生意的本钱。后来,钱成峰长大了,懂事了,就怀疑父亲可能只是在吹一个纯粹的牛皮,根本就没有这个亲戚。 然而钱成峰上初二时,这个表叔真的来了。 那年,表叔回老家探亲,路过湘城,请了他们全家吃饭,当然,还有在湘城的其他亲戚。钱成峰生平第一次,进了金碧辉煌的五星级江景饭店,看到表叔家的人,坐着劳斯莱斯到了酒店大堂。看到门童殷勤地跑过去,给表叔开门;看到表叔身边除了家人,还有助理,家里的保姆都有三个,还全都带来了,有的在饭桌上照顾老人,有的照顾孩子。 他还吃到了电视里才有的帝王蟹、手臂长的大龙虾…… 那个夜晚,对他们一家三口来说,如梦似幻。临走时,表叔走过来,给钱成峰发了个红包,虽然表叔只跟他们家人说了几句话,可钱勇华的脸已经激动得像猪肝那么红。回到家后,钱成峰拆开红包,整整五千块,人都傻了。虽然这个红包,立刻被父亲收走,只给他留了三百。但是给钱成峰造成的心理震撼,直至许多年后,都记忆犹新。 从那天后,钱成峰真真正正在心里立下了这辈子的人生目标:他要赚钱,要赚很多很多的钱,他一定也要成为一个老板!要过和父母不一样的人生,也要让父母过上富贵生活!尤其是她妈,那么多年的辛苦,钱成峰不是没有看在眼里。将来不要妈妈再去伺候别人了,要请保姆回来,伺候他的妈妈。 第34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梦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钱成峰大专毕业即失业。 钱勇华想托关系,把钱成峰也送进单位当保安,可他刚提出这个想法,就被已经长到一米八的儿子给拒绝了。儿子说,当保安就是一辈子看大门,没前途,没钱,不去。把老子气得够呛。 那时候还是2013年,母亲宁辉听说送快递挣钱,勤快的一个月能挣上万,两口子一商量,再和儿子说,钱成峰还是不肯去。 钱勇华急了,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钱成峰冷静地说:我想搞钱,只想搞钱。一个月万儿八千,算什么啊,我看不上。你们别管了,我自己想办法。 钱勇华气死了,索性真的不管了,打算等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撞破南墙回头后,再收拾教训一顿,送去快递站点上班。 钱成峰刚毕业那几年,折腾过很多事,开网店、代理酒水、卖保健品……有时候一个月能挣三四万,有时候挣几千块。但总的来说,兜里是有钱的,他脑袋灵活,嘴巴又会说,一个普普通通的商品到了他这里,都能吹得天花乱坠。朋友也很多,人人见了都叫一声“峰哥”。 那时候,峰哥最喜欢的事,就是搂着女朋友,在大排挡,和兄弟们喝酒吹牛逼。 女朋友是他在酒水供应商那里认识的,他虽然长得普通,但是个子高,也能拿得出钱,嘴巴又特别会哄,没一个月,女孩就追到手。 那段恋情,对钱成峰来说,是刻骨铭心的。他们同居在一起,女朋友每天做他的贤内助,帮他打理网店,帮他算账。当他回家时,永远有热乎乎的饭菜,和干干净净的衣服和床铺。他那时候,真的想等挣到更多钱后,起码配置两套房一辆车后,跟女朋友结婚。 结果,事实证明,他挣钱的速度,还是不够快。同居两年漂亮单纯的女朋友,跟他分手,嫁给了更加有钱的追求者。 钱成峰自问并不想做一个金钱至上的人,但是社会再一次教会了他做人。他也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再相信爱情,从今往后,做一个冷心冷肺的人,眼里只有钱,或许会更快乐。 再后来,直播风潮兴起。这一次,钱成峰抓住了机会。 那时候,罗红民也开了个直播公司,钱成峰加入,做了个直播号。也就是那时候,两人有了交集。 直播刚兴起的时候,鱼龙混杂,监管还没跟上,什么灰色的、擦边的、低俗恶俗甚至色情暴力的内容,都有大量的追捧者。钱成峰和几个朋友做的直播号,当年创收进入了公司前二十,狠赚了一笔,还有幸见过罗红民几次,得到过奖杯。 不过,后来,钱成峰加入华誉集团,并且受到罗红民的赏识,一路青云后,这段做直播的经历,他从来不对任何人提起。 毕竟,在那个直播混乱的年代,那个群雄并起遍地是金的年代,又有几个得利者,经得起查呢? 2015年,钱成峰加入罗红民新创立的华誉,因为是老部下,罗红民念旧情,给了他个电商营销经理岗位。    钱成峰这个人,你说有多聪明,不至于,但他很善于审时度势,又能拉得下脸皮,去争取。他进入华誉后,深刻剖析了一番自我,和罗红民手底下那些人才相比,他学历不算高,过往业绩还可以,但也不算拔尖。他要怎么才能脱颖而出呢? 在那个时候,罗红民就已经是钱成峰的偶像。他觉得罗总很擅长抓住市场风口,先是房地产,后是直播,再后来是网络教育,每一步都走得非常聪明,每一步都收割到时代红利。钱成峰加入华誉,不止是为了那份工资奖金,他想得到罗的赏识,想向他学更多东西,想要成为跟罗一样的人。 所以,在分析完自己的优劣势后,钱成峰找到了自己的上位之路。 工作勤奋努力,业绩突出,自不必说,电商这种风起云涌灵活机变的领域,本来就是钱成峰的强项。此外,他不止把罗红民当成上级,而是真真正正当成自己的主子伺候。别的下属溜须拍马,相对含蓄,总要面子上好看。他不,他硬舔。 罗红民腰痛,他中午觉都不睡,去他办公室端茶倒水,把秘书都挤到一边。他还抽时间花钱自学了中医推拿,从此之后罗红民一旦腰痛,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罗红民家里的车库漏水,还没叫维修工,他自己一声不吭跑去他家里修,等罗红民回来时,发现钱成峰满脸的灰在他家车库傻笑;商场上,罗红民总有些见不得光的事要做,要给人送东西送钱等等。这些,全都是钱成峰亲力亲为。他也是豁得出去,心甘情愿担下大部分风险,就这,令罗红民对他更加刮目相看了。 所以,当罗红民问他,想不想和他的女儿认识一下时,全公司公认的人精钱成峰,在这一刹那,惊呆了。 他想起了有几次,罗红民来公司,跟在他身后的,那个美得惊心动魄的女孩。她的肤色跟雪一样白,她的眼睛比湖水还要清澈,她的肢体比柳枝还要纤细柔软。虽然她看起来总是冷冷淡淡的,但是这样的大美女怎么能没点脾气呢? 钱成峰罕见的结巴了:“我、我可以吗?” 罗红民看到他难得露出懵样,笑了,拍拍他的肩说:“怎么不可以?你是我最得力的下属,也是我最信任的人。把她交给你,我放心。她比较听我这个爸爸的话,我介绍的,她愿意接触,你呀,好好把握机会。” 那些天,钱成峰整个人如在云端。 他和向思翎开始约会,她虽然话不多,依旧有些高傲,但是当钱成峰挖空心思说一些夸张的、好玩的段子时,她也会笑,会用那双黑宝石一样的眼睛,望着他。他有时候跑业务跑得很累,还黑着眼圈去陪她吃饭,她也会说:你如果太累,不是非得陪我吃饭,提前说一声就可以了,身体要紧。 如果说罗红民是钱成峰的国王,那么向思翎就是他真正的、想要捧在手心的公主。钱成峰很清楚,罗红民没有亲生儿子,和现在的太太又很恩爱,对这个继女也重视。他如果能娶了向思翎,这整个王国,将来…… 可是,钱成峰也曾在深夜扪心自问,假如没有整个王国做嫁妆,他愿意娶向思翎吗?答案几乎瞬间就能蹦出心口。 他是愿意的。26岁的钱成峰,为了向思翎神魂颠倒,她是那样美丽,美丽中透着淡淡的令人心疼的哀愁。她又是那样冷漠,冷漠中又掩不住偶尔善良的温柔。 他狂热地爱上了她,就像可笑的小丑、卑鄙的佞臣,掏出一颗已经脏透了的心,爱慕着纯洁高贵的公主。 谈了五个月恋爱后,向思翎的父母都表示支持,钱成峰战战兢兢求婚。向思翎含笑望着他,缓缓点头,钱成峰看到她眼里的盈盈泪光。他拼命强忍着,却在夜半回家后,哭得不能自已。 那时候,钱成峰真的以为,自己得到了这辈子最大的幸福。他会和向思翎相爱一生,什么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第35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陈浦和李轻鹞在办公室见到的钱成峰,已是一个西装革履、沉稳矜贵、未语先笑的职场精英。 不过,李轻鹞第一眼看到的,是他起码白了一半的头发。 这和资料上的照片不一样,照片上的钱成峰满头黑发。他才32岁。 两名警察神色如常地在钱成峰对面坐下,可他好像很会猜测,别人心里在想什么,笑着摸了摸头发,说:“我这头发有点吓人哈,干电商就这样,天天熬夜,人老得快。来,喝茶,上个月朋友刚从云南带来的生普。” 两人忙道谢,喝着微苦回甘的茶水,李轻鹞不动声色打量着办公室环境。钱成峰目前是电商公司的营销总监,主管业务,那肯定是核心人物。办公室位于写字楼三十多层,面积很大,装潢金贵,窗外可以俯瞰整个湘城风景。可见,钱成峰在整个集团的地位。 “我能不能问问,罗总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钱成峰说。 陈浦答:“目前还在调查中。” 钱成峰露出难过的表情,说:“好的,那我不多问了。衷心希望你们早点抓到凶手,让罗总在天之灵可以安息。如果有任何用得上我的地方,随时开口。” “我们会尽力的。的确有一些情况,需要向你了解。” “请说。” “罗红民最近有没有跟谁结仇?” 钱成峰皱眉想了想,摇头:“据我所知,没有。对内,整个集团,都在罗总的把控下,正常、顺畅运转。他是老板,待大伙儿都不错,该给的都给了,谁会对他有意见?员工对工作有意见,也够不着恨他啊。对外……倒是有几个竞争对手,跟罗总关系不太好,不过我想,应该不至于结仇杀人吧?” “好的,竞争对手我们会调查。我想听你谈谈,在你眼里,罗红民是个什么样的人?” 钱成峰把双手轻轻搭在腹部,往后靠在沙发里,似乎陷入了回忆,眼眶慢慢红了。他答道:“罗总,他是我的偶像,是我在商场上最钦佩的人。我认为,他非常有眼光,有能力,也有魄力,每一步都走在经济浪潮的风口上。所以,他才能从一个农村包工头,白手起家,创办华誉集团。他死了,我非常非常难过,感觉就像少了人生的引路人。不瞒你们说,我一个大专生,学历不高,也没有什么背景,可以说是被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没有罗总,就没有今天的我。他既是我的上级,也是我的长辈、恩人。我还想跟他学更多东西,想要和他一起把华誉发展得更好。可是现在,没有机会了。” 钱成峰低头拭去眼角的泪,李轻鹞扯了张纸巾给他:“节哀。” “我没事,谢谢。” 陈浦见他情绪逐渐平复,又问:“你和罗红民,是怎么认识的?” 钱成峰答:“以前我跟人合伙在网上倒腾一些事,业绩还不错。后来我来华誉集团面试,罗总就录用了我。” “你在四年前,娶了向思翎。听说,也是罗红民做媒?” “是。” “他为什么要撮合你们?” 钱成峰露出略显苦涩的笑:“大概当时,我是公司里,罗总最欣赏、最信任的年轻人吧。” 李轻鹞问:“那你们两个自己呢,当时是真心相爱吗?” 钱成峰沉默片刻,说:“向思翎,曾经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 “她对你呢?” 钱成峰看了李轻鹞一眼,接触到对方锐利的目光,他平静地答:“她当然也喜欢我。” 陈浦问:“你们在一年前离婚,是什么原因?” 钱成峰听到这里,却笑了,说:“警察同志,你们不会怀疑,我和罗总的死有关吧?不可能的,全公司都知道,他是我最大的靠山,他死了,对我半点好处都没有。这几天,别的副总已经开始对我甩眼色了,以前能批的款项,现在变得难批了。我比谁都希望罗总活着。” 陈浦看他一眼,说:“我们是例行问话,问什么,你答什么。” 陈浦人长得年轻帅气,可这平淡的一眼,黑眸中透出清亮光泽,就像两把细细的剑,直刺人心。钱成峰内心微微一震,不再借题发挥,而是答道:“我和向思翎离婚,是因为性格不合。” “能谈谈,具体是怎么不合吗?”见陈浦不动声色冷人家一下,李轻鹞就默契地扮上白脸,语气柔和,“毕竟向思翎长得那么漂亮,又是集团老板的女儿,你也说当时你们是真心相爱,你们还有了一个女儿,我相信那一定是爱的结晶。为什么后来又分开了呢?” 也不知道李轻鹞哪句话触动了钱成峰,这回,他沉默的时间最久。尽管他没有流泪,但是抬眸看向天花板的泛红眼眶,却昭示着男人心中的伤痛。 在钱成峰的描述里,这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故事。 然而再普通的故事,也是某个人独一无二的人生。 起初,两人的新婚生活是很快乐的。那时候,向思翎刚刚大专毕业,尽管性子有些冷,有点内向,对社会和公司的一切都不懂。但她也想做个好太太、和一个优秀的职场女性。 那时候向思翎刚进入华誉集团,不过她在总部,钱成峰在子公司。她直接空降为部门经理,很多事不懂。钱成峰经验老到,几乎是手把手地教她,怎么管业务,怎么管人。那也是钱成峰这辈子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婚后三个月,向思翎怀上孩子,次年,生下女儿钱思甜。 两人的矛盾,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向思翎又升职了,成了集团总监。她的工作越来越忙,接触的人层次越来越高。她也没什么时间陪孩子。 钱成峰的事业发展也不错,对家里的照顾也少,孩子都只能丢给保姆带。李美玲是不耐烦带孩子的。 有时候十天半个月,夫妻俩都不能在白天见到一面。 已经完全社会化、变得成熟干练,手里又掌控着重要权力的向思翎,开始重新评判丈夫。和她接触的那些商场精英男士相比,钱成峰不够帅气、不够有钱,既无金光闪闪的学历,也无赫赫背景,能力虽不错但也只是她爸手里的一名干将。换句话说,她看不上他了。而钱成峰则指责向思翎不安妻子本分,不照顾家庭和孩子,不理解他奋斗的艰难不易。 两人的矛盾越来越多,天天吵架,甚至动过手。最终渐行渐远,婚姻崩坏。 钱成峰叹了口气,说:“总之,这段婚姻,她有错,我也有错。现如今,她不欠我的,我也没有对不住她的地方。都过去了,我只希望她以后,能够快乐幸福的生活,带好我们的女儿,我愿意永远祝福她。” 见两人的婚姻关系,再挖不出什么了,陈浦转而问道:“说起来,你虽然和向思翎离婚,但我看过你的履历,罗红民并没有给你小鞋穿,反而在这一年里给了你更多权力,分管了更多部门,还涨了奖金和工资。向思翎不是他最宠爱的女儿吗,他真的一点都不介意?” 钱成峰眸色深深看了陈浦一眼,答:“警察同志,我们罗总,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他用我,不是因为我曾是他的女婿,而是因为我这个人,我的能力和业绩。所以这些,都是我应得的。他如果不给,呵,我才要闹起义呢。” 陈浦又问钱成峰,上个星期六的晚上,他在哪里。钱成峰说在家里睡觉。陈浦问有没有人证明,他说大半夜一个人睡觉,哪有人能证明。不过小区人行和车行出口都有监控,应该能证明他整晚呆在家里。 陈浦问了最后一个方面:“你们的女儿钱思甜,归向思翎抚养,你平时和女儿见得多吗?喜欢这个女儿吗?” 钱成峰目光定定地看着陈浦:“甜甜是我的亲生骨肉,怎么会不喜欢?我很爱甜甜,向思翎如果对甜甜不好,我一定会找她麻烦。” —— 从钱成峰的公司出来,陈浦掉头就开往钱成峰居住的小区。他和李轻鹞两人,迅速对钱成峰居住楼层和小区环境进行了勘探,并且向保安调查了罗红民遇害当晚的监控。 结论是: 当晚7点多,钱成峰就回家了,监控再次拍到他出门,是次日早上10点。 但是,小区车库临江一面,还有一个供行人出入至江边的小侧门,刷脸开门,没有安装监控。如果钱成峰走楼梯下到车库,是有可能不被监控拍到,绕到这个小侧门。等别的住户刷开门后,他再趁机溜出去。到了江边主干道,车流量巨大,岔路口很多,要想追踪他的行踪就难了。 也就是说,钱成峰的不在场证明有漏洞。 “我目测过,钱成峰的鞋码,应该是41、42左右。”陈浦说。 李轻鹞若有所思。 陈浦却又说:“即使有这两点,也不代表,他会是杀死罗红民的嫌疑人。” 李轻鹞说:“我也这么想。钱成峰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很复杂。他很精明世故,也很有野心。可他今天说的一些话,又让人感觉发自内心,真心实意。尤其是对罗红民和向思翎,我感觉他是真的敬佩罗红民,把他当大靠山。他也不怨向思翎,而是抱着一别两宽的心。 一个人如果假惺惺,或者戴着完美伪装面具,你可能分辨得出,可能分辨不出。但是当他真情流露的时候,你一定分辨得出,这是真的。陈小浦你应该清楚——伪装这种事,我有经验。” 陈浦明明啥错也没犯,又被她软绵绵地阴阳了一下,他也不恼,笑着说:“是是是,论伪装你是他祖宗。我跟你感受相同,而且,钱成峰并不在意让我们看到他的野心和势利,那么这样一个人,对那父女俩抱有你说的那些情感,从逻辑上来说,也是合理的。不过,我认为他还隐瞒了一些事。” 李轻鹞也有这样的感觉,说:“他头发都白了,说是这几年干电商白的。可他之前那些年,不也在搞网络干电商做生意?怎么偏偏这两年就白了头?一个身体健壮的男人要遭受多大的心理压力,才能把头发都愁白了?而且他看起来,心理承受能力明明很强。” 陈浦一笑,说:“那也不一定,身体的事谁也说不准,说不定就是这两年,身体绷到了临界点才白头。不过,也可以作为一个疑点吧。 我之前跟你讲过,优秀的刑警,要捕捉到一些看似寻常,实则有点不太对劲的细节。刚才他的话里,有一、二、三,三个地方,让我觉得不那么对头。也许,这里面就藏着对我们破案有帮助的线索。李大聪明,您有没有感觉?”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实际破案里,给李轻鹞当场演示什么叫做“老刑警的可怕直觉”。不过,李轻鹞虽然不老,也隐隐有感觉,钱成峰说话的过程中,有时候是给人感觉有哪里不对。但现在让她回想,她一时又想不起来。 陈浦看着妹妹微蹙的眉,细细白白的牙齿轻咬着。从李大聪明入职二队起,就处处表现得优异非常,能让她为难的事可真不多,更何况,这还是他游刃有余成竹在胸的事? 陈浦的心微微就有点飘了,嘴角却强行下压,刚想语气平常地说出个一二三,忽然想起什么,低头看了眼手表。 中午一点半了。 11个小笼包一个茶叶蛋而已,那必须消化完了。 他已经感觉出来了,现在的李轻鹞不能饿,饿了要么阴阳怪气,要么暴躁发癫。 他问:“能不能先吃饭?我饿了,没力气。” 我还没断更,我太牛逼了。 第36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中午,两人就在路边的快餐店,随便对付了个盖浇饭。陈浦点的麻辣牛肉,李轻鹞点的青椒肉丝。 不过,当两人在窗口取餐,陈浦盯着橱柜里的卤鸡腿,犹犹豫豫地看了眼李轻鹞时,李轻鹞冷冰冰地说:“陈小浦你要是敢给我加鸡腿,我就打断你的腿。” 李轻鹞已经决定了,邪恶的苗头要及时扼杀在摇篮里——她要从今天中午开始控制饮食。 陈浦就笑了:“行,我自己来一个。” 虽然李老板跟他讲话的语气,越来越无法无天。可是陈浦无奈地发现,自己还挺受用的…… 吃完饭,陈浦去结账,李轻鹞去了旁边的奶茶店。陈浦坐在车上等了一会儿,就见她端着一杯喝,手里还拎着一杯。 李轻鹞在副驾坐下,把拎着那杯放在中控台上。陈浦立刻伸手去拿:“给我的?谢了。” “不是。”李轻鹞慢条斯理地说,“我放那儿好看。你现在不是不喝这些玩意儿吗?” 陈浦一看杯身上的标签:无糖桂花拿铁,笑笑,把吸管戳进去,滋溜了一大口,才放下,说:“那时候我年幼无知,竟敢拒绝您老人家的茶,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以后有茶也要记得我的份。” 呦,瞧这聪明心眼,一语双关的。李轻鹞瞥他一眼,可你说他带刺儿吧,他跪得也很痛快。李轻鹞考虑到自己心胸宽广,决定不和他计较。 “好好喝你的茶。”她下了指令,“说正事。”要不是刚才在快餐店人多嘴杂,她早就想问他的老刑警一二三了。 陈浦发动了车子,开上路口,又单手拿起奶茶美滋滋地吸了一口,说:“第一个不对劲的地方,是我问他为什么和向思翎离婚,他反问我是不是怀疑,他和罗红民的死有关。” 李轻鹞想了想,说:“可是,他有这个反应也说得过去。他和向思翎离婚,既失去了爱情、婚姻,孩子也归了向思翎,还失去了将来继承华誉集团的可能,可谓是人财两空。一般人面对警察,总是要敏感些,他怕我们怀疑他由爱生恨,求而不得,迁怒杀死罗红民。” “这里是没问题,问题出在他接下来主动解释的那些话。” 李轻鹞立刻翻开记录本,一目数行地一扫,心中一动。 钱成峰否定自己会杀罗红民的理由是——罗红民是他在公司最大的靠山,罗死了,对他有害无益。 陈浦打量着她的表情,问:“明白了吧?” 李轻鹞说:“正常人的反应,接下来,就该解释自己和向思翎为什么离婚,由此说明,没有由爱生恨,没有觊觎他们的财产,所以自然没有杀死罗红民的动机——因为你问的问题中隐含的意思,其实就是这个方面。 可他没有,他直接跳过了,然后告诉我们,他不可能杀罗红民的理由,是利益。” 陈浦露出赞许的微笑:“你说得对,按照前一种逻辑去思考回答这个问题,才是符合常理的,也是最简单,最安全的。你也说钱成峰是人精,可他竟然没有想到这么回答。 换句话说,当他需要否定自己拥有杀人动机时,下意识避开了爱恨关系,或者说,潜意识里没有否定爱恨关系。他直接想到用利益关系来说服我们。” “但我们不能因为他不谈爱恨,就断定他心里恨罗红民吧?这个逻辑不是必然成立的,只能说有这个可能。而且他看起来,确实很感激、崇拜罗红民,一开始谈及罗红民时的语气,不像是装的。” 陈浦:“首先,谁说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只能有一种情绪?或者说有了正面情绪,就不能有负面情绪?他对罗红民的正面情绪,是出于工作。如果负面情绪是因为他和向思翎的关系,是因为情感呢?只不过钱成峰是个利益至上的人,也许在他看来,罗红民带给他的利益,远比那些爱恨重要。两种矛盾的情感是可以同时存在的。 其次,确实,单看这一点,我们只能猜测可能性。要结合我接下来要说的第二个疑点,一起推测——我问他和向思翎离婚后,罗红民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吗?你翻到他说的那段话看看。” 李轻鹞翻回去,目光停在钱成峰的两句话上: 【所有这些,都是我应得的。他如果不给,呵,我才要闹起义呢。】 她想,钱成峰终于还是泄露了对罗红民的一丝不满。 陈浦见她神色了然,说:“你说说看。” 李轻鹞答:“钱成峰在这里受情绪影响了。如果他真的毫无芥蒂,按照之前的讲话风格,这里的回答应该也很套路,没有漏洞,譬如一面夸罗红民的气度,一面强调自己的业绩。可他这两句话,分明有怨气,有不甘。他好像觉得罗红民欠了他的。” 陈浦深深看了李轻鹞一眼,说:“没错,这就说到了我认为第三个有问题的细节,我问他,喜不喜欢自己的女儿。” 李轻鹞:“你是故意的。” “我就是故意的。”陈浦淡淡一笑,“可他答了什么?” 李轻鹞不用翻笔录都记得:“他说,那是我的亲生骨肉,怎么会不喜欢?正常人被问及儿女时,绝对不会强调是亲生的,因为根本没必要,他们会直接回答问题。钱成峰在这里心虚了。” “不,不是心虚。”陈浦说,“以钱成峰的精明,如果有过怀疑,必然早已偷偷验过了DNA,可是你看,他的书桌上,有好几张女儿的单人照、以及他跟女儿的合影,照片上的他笑得非常开心,所以钱思甜应该是他亲生的。他当时的反应,是维护。他是在说,她就是我的女儿,不是别人的。” 李轻鹞问:“那你认为,钱成峰曾经怀疑过,甜甜是谁的女儿?”    两人目光对视着,眼眸里有着同样沉敛的东西。 这时,警车已渐渐开出市区,远处可见水面宽广浩荡的明雅湖。初夏的天空深蓝晴朗,明净无比。 李轻鹞想,陈浦之前说得一点没错,这就是老刑警的能力。 钱成峰这三句话,你听到也就听到了,放过也就放过了,毕竟这些话本身也不够引人注意。可如果你保持高度的敏感,抓住对方心态里那一点微妙的异样,再以足够灵活的大脑,将前后逻辑一贯穿,你会发现,竟已能勾勒出,这一座看似无风无浪的冰山,沉于水下部分的黑暗轮廓—— 或许钱成峰在事业上,敬佩着、感激着罗红民,在他来看,罗红民带给他的利益比任何事都重要。 他也曾经真的爱过向思翎,珍视他们的婚姻关系。但对于罗红民,对他们婚姻关系的影响,钱成峰避而不谈。 他怀疑过女儿不是自己的。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方面,对罗红民心中有怨,觉得他欠了自己很多。 …… 陈浦说:“这两天的调查,我还发现了两件奇怪的事。第一,李美玲母女,还有钱成峰,对于罗红民这个人的描述,和几个外部竞争对手的描述,是不一样的。” “没错。在三个‘家人’,也就是自己人的描述里,罗红民是他们的大家长,对他们非常好,值得信赖。可在外人看来,罗红民做生意很绝,好面子,不讲义气,唯利是图。” 陈浦又说:“尤其是对李美玲母女,当年看她们可怜,诸多帮助,还把向思翎当成亲生女儿一样,抚养长大、甚至还让她掌控公司经营大权,比亲生的也不差了。这简直都是大善人了。” 李轻鹞说:“这和罗红民的一贯人设不符,在他的性格上,我比较相信三位外人的描述。” “所以,李美玲母女在说谎。”陈浦说,“罗红民在她们母女身上付出那么多,尤其是向思翎,他绝不会干吃亏的事。” 李轻鹞脑海里闪过李美玲母女那两张我见犹怜的脸,如果说李美玲四十几岁了,依然风韵犹存,宛如三十几岁的美少妇。那么向思翎则比母亲美得更加动人心魄,称之为绝色也不为过。 之前,她不是没有想过,向思翎会不会是罗红民的情妇。但因为这母女俩都表现得太自然了,而母女俩共侍一夫的事,实在是挑战三观下限。更何况向思翎大学毕业就正常结婚生孩子,所以她没有往这个方向深想。 李美玲是什么时候跟罗红民结婚的?5年前,那时候向思翎20岁,在读大二,还有一年大专毕业。 可如果两人的婚姻,三人的家庭关系,有着别的附加条件,必然在结婚前就已经谈妥。也就说,时间要更早。 19岁?18岁? 李轻鹞的心底忽然冒起寒意。 七年前,向思翎18岁,骆怀铮因为失手杀死向思翎的亲生父亲入狱。李谨诚数日后失踪。 过去七年,李轻鹞一直在一片干涸的荒原上跋涉,找不到李谨诚,也看不清骆怀铮的样子。可现在,由于罗红民案发,她好像终于走到了一座山洞前,她需要赤着脚大胆地穿越它。可是山洞里没有光,黑雾重重,潮闷窒息。她仿佛终于握住了那张拼图的一个碎片,可眼前依然只有无尽的黑暗。 陈浦的脸色也变得冷酷,他没有停止推理:“第二件奇怪的事,我作为一个旁观者,会觉得向思翎这个人,在你描述的高中阶段,在钱成峰描述的婚姻生活里,还有我现在亲眼所见到的,感觉就像是三个人—— 第一个,高中时的向思翎,性格内向、自卑、怯懦,害怕引人注意;第二个,和钱成峰谈恋爱结婚的向思翎,性格有些内向,还有些冷傲,但完全不自卑怯懦。第三个,也就是现在的向思翎……” 李轻鹞说:“她非常自信、大方,脸皮厚、心机深,很会利用自己的外表优势,极有社交手腕,她已经完全变了个人。” “是什么造成了她性格的巨变?” 李轻鹞皱眉说:“可这还是不合理。如果向思翎真的早早成为了罗红民的情人,4年前她大专毕业,才21岁,罗红民根本没有必要把她嫁给钱成峰。而且听钱成峰的描述,他们的夫妻生活是认真的。罗红民完全可以把她留到身边30多岁,再想别的办法掩饰,现在三十多岁不结婚的人满大街。孩子也是他们婚后一年多才生的,不存在背锅可能。” 陈浦也说:“这一点确实解释不通,我想罗红民不会大度到和别人分享女人,他应该视她们母女俩为禁脔。” 两人都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李轻鹞冷笑:“这个‘家’,四个人,都藏着秘密。” 陈浦说:“说不定是某个相同的秘密,他们都不愿意,或者不能说出来。” 李轻鹞的心,仿佛被那个冰冷山洞里的潮湿雾气,缠绕得更深了,她看着眼前的景色:一道湖边绿道,通往罗红民别墅的方向,远远已可望见灰色屋顶。他们身旁,绿树成荫,广阔的湖水,一眼望不到边际。这是湘城最大也最偏僻冷清的淡水湖。 陈浦把车停在路边,说:“钱成峰的不在场证明不成立。现在,我们需要把那两母女的不在场证明,再深入调查一遍。” ———— 老墨:状态不太好,这区区一章连写带修花了9个小时才勉强满意。可能又到了一个周期性低谷,掐指一算又连续更新了17天,是该停一停,找回人物感觉和节奏了。明后两天请假停更,7.18日恢复更新。谢谢大家,爱你们哦。 第37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李美玲十八、九岁时,是整片街区出了名的大美人。她初中毕业去读了中专卫校,那时候中专毕业已经不包分配,李父花光所有积蓄,把她送进一家小医院当护士。结果没两年,那家医院出了医疗事故,关门了。李美玲只好去一家私人诊所上班。 虽然工作越来越差,收入越来越低,李美玲的感情史倒是一直光鲜亮丽。这也令她在家境拮据的情况下,还能维持不错的生活。读卫校时,她跟一个个体户老板的儿子,好了两年;卫校毕业后,她又跟一个年轻有为的大学生医生好了一年。 她本来笃定了能和医生结婚,谁知对方父母把她的家庭情况和学历工作打听得一清二楚,逼得两人断了。 那时候香港回归没多久,“古惑仔”的影响空前绝后,社会上到处都是帮派。李美玲看完几部《古惑仔》电影,亦是心潮澎湃。很快,她就跟一个“大哥”好上了。大哥名叫尚仁,连名字都带着浩荡的江湖气。尚仁比李美玲只大几岁,手里已有三家舞厅,五家台球场,小汽车开着,众马仔跟着,好不拉风阔气。而且尚仁无论揍人砍人,都非常帅气,身手敏捷。李美玲第一次被一个男人,迷得神魂颠倒,一心想当好大嫂。 谁知好景不长,没多久,遇上新一轮严打,尚仁砍死了人,又被定性为黑社会团伙,判了三十年。 那段时间,李美玲如同惊弓之鸟,门都不敢出,生怕作为大嫂,也被定为帮派分子,被警察抓走。而她的例假已经晚了两个星期没来。所以,当亲戚介绍长相普通能力普通,但是家境还不错的工人向伟给她时,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父母也没啥意见,他们本就希望闺女踏实过日子,现在李美玲和那个混混断了,安心嫁给大厂工人,他们求都求不来。 可结婚没多久,李美玲就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向家父母是银行双职工,在那个人人下岗的年代,算是不错的。可向母身体不好,每个月都要花一笔钱吃药。向家虽然有两套房,向伟的大哥占了一套,还有一套两老带着他们住,80平的两居,他们只有一间房。 还有向伟,说是国营大厂的职工,其实每个月工资不高。而且这位,完全是家里宠大的小少爷,比李美玲还要好吃懒做,班也不好好上,一有时间就抽烟打牌。向伟是不干家务的,李美玲当然也不干,结婚的头一年,她就以怀孕为名,要这要那,使劲从两老那里抠钱。让她干点活儿,她就直嚷嚷腰痛肚子痛。连小两口住的房间、换下的脏衣服,都要老两口收拾。 等向思翎满了三周岁,老两口实在受不了,搬去跟大儿子住,这套房子就给了向伟两口子。 李美玲这下总算扬眉吐气了,自己当家作主,还得了一套房。 不过,小向思翎的日子,开始不好过了。以往爷爷奶奶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没了。家里脏衣服堆得老高,要过好久,李美玲才想起来用洗衣机洗一洗;一日按时做好的营养三餐,也没了;两口子经常出去打牌,想起来就给向思翎丢两块钱,让她在楼下随便买吃的;没想起来也就没想起来。 所以向思翎,从有记忆开始,就是个穿得脏兮兮,没人管也没人在意的小孩。虽然爷奶偶尔补贴她,但也不能替小儿子养孩子。现在他们大部分退休工资,得交给大儿子,因为他们也看清了,养老只能靠老大。 向伟李美玲两口子工资都不算高,花钱又大手大脚,每个月不到月底,兜就比脸还干净了。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靠从双方父母那里换着法子抠钱,维持基本温饱。别说,这样的日子,两人过着过着,也觉得能过。 再到后来,向伟下岗,双方父母再也抠不出钱了,甚至说出了断绝关系的狠话。光靠李美玲那点工资,根本养不活三口人。 可向伟说是去打工,却经常见到他出没在街头巷尾,就是不见他拿钱回来。那段时间,他们很是过了一段苦日子,天天挨饿,能卖的家具家电都卖了。后来向思翎实在饿得受不了,红着脸跑去爷爷奶奶那里讨口吃的。就这样,李美玲还要让她每天偷偷捎点吃的或者钱回来,捎不回来就打。 向思翎8岁那年,有人想买他们家的房子,两口子欣喜若狂,二话不说卖掉房子,换了几万块,李美玲连班都不去上了。 又过了几年,李美玲在她最穷困、潦倒的时候,遇到了罗红民。    那时候,卖房子的钱早已坐吃山空,一家三口,挤在不到40平的出租房里。向伟还是老样子,有时候能拿回来点钱,有时候就回家躺着等吃。而向思翎靠着双方老人的接济,饥一顿饱一顿顽强长大。可李美玲没想过和向伟离婚,说到底,这几年母女俩都是靠他卖房子的钱养,他虽不上进,有他一口吃的,就有她们娘俩的。 李美玲看到罗红民第一眼,就知道这个男人一定会喜欢自己。而罗红民坐在他的奔驰车里,看着一身成熟美艳不可方物的李美玲,抽着烟笑了。 一开始,罗红民把机械厂宿舍那套房子的钥匙,给了李美玲一把,两人时常在那里幽会。李美玲这个女人,实在会来事,34岁的女人,身段却保持得像二八少女,一身雪肤更是柔软细腻,把罗红民哄得很开心。那时候,他真的是很喜欢她,所以后来,他又把手里的一个门面给她用,就在机械厂小区外,让她做服装生意。别说,李美玲在扮美方面,一直有天赋,服装店居然每个月收入颇丰。这下,罗红民对她更加刮目相看了。 不过,那时候罗红民还没想过,跟她结婚。前妻乳腺癌刚死了两年,他的快活日子还没过够。而且他家大业大,结婚这种事,肯定慎之又慎。 李美玲把老公孩子偷偷带去那套房子住,罗红民要过来前,就找借口把他们赶出去。罗红民知道了这事,也没说什么。相反,他觉得偷情还挺有意思的。反正房子在他名下,手底下也有不少听话办事的兄弟,哪天他真想把两个拖油瓶赶出去,一句话的事。 向伟知不知道罗红民的存在,罗红民不在意,李美玲也不问。一开始,向伟住在这套房子里,总用阴恻恻的目光看着李美玲。可后来每个月,李美玲给他分钱,他好像又恢复了老样子,每天晃出去,玩到半夜才回来。 至于出没在这个房子里的第四个人,14岁的向思翎,是否看到什么,察觉到什么,没有人关心。 向伟第一次撞见妻子的奸情,是在两个月后。 那天向伟出去打牌了,结果没多久输光了,心里烦躁,又无处可去,看着还是上午,日头高高的,想着家里应该没来人,就又晃了回来。 结果一进屋,隔着紧闭的房门,都能听到主卧传来的激烈动静和妻子的喊叫。 李美玲听到门响,也吓了一跳,这个点儿,女儿在学校不可能回来,听脚步声就是老向。她害怕了,不敢动了,抱紧罗红民,慌道:“怎么办?他怎么回来了,平常都要打牌到很晚……要不我先出去,你……” 罗红民拍了一下她的屁股,说:“动。今天他要是敢进来,你们全家就给我搬出去,还有你的服装店,明天我就收回来。” 罗红民的声音不大不小。 李美玲看着罗红民阴沉的表情,不敢再说什么,战战兢兢动了起来,满脑子只有房子和门面。罗红民要得更狠了,很快,李美玲就忍不住了,顾不上丈夫就在门外。也可能是丈夫在门外令她更刺激,再次大声叫了起来。 没过多久,外头传来一声重重的门响。 向伟走了。 有了这次经历,罗红民更加变本加厉,有时候招呼都不打就上门。而向伟起初还绷着个脸,渐渐的,也带上了笑脸,喊罗老板,罗红民笑着丢他一包和天下,他拿着烟就走。 第38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罗红民不再允许向伟进主卧,向伟只好在女儿的房里,又架了个单人床,晚上父女俩不言不语。有时候,向思翎会听到父亲在哭,她问爸爸你怎么了,向伟却扯别的说自己没事,让她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赚大钱孝敬父母,向思翎说好。 李美玲也越来越嚣张,她不再正眼瞧向伟,因为现在,他靠她养着了。她开始在心里盘算,如何才能嫁给罗红民,成为名正言顺的罗太太。她知道罗红民真的很喜欢自己,他那么爱玩的人,那段时间除了她,从来不找别人。但是在结婚这事儿上,他还没松过口。 他还很爱面子,他们俩的关系,不许李美玲往外说。当初给她那个门面,除了近,方便他把李美玲放在眼皮子底下,还因为库房的货架后,有个很隐蔽的小门,可以直通她家楼下,连员工都不知道。 罗红民也在犹豫,娶李美玲吧,真的没什么家世助力,还是个二婚;不娶吧,李美玲很难缠,不肯吃亏,他也舍不得丢手。所以就先瞒着,将来不管结不结婚,都别传出通奸的名声。 向思翎刚上高二的那个夏天,有天下午,她感冒了,实在坚持不下去,请假提前回家。她和当日的父亲一样,隔着门,听到主卧传来的奇怪声音,还有罗叔叔的喘息声。 之前,向思翎在家里碰到过罗红民几次,李美玲告诉她这是房东罗叔叔,向思翎那会儿一门心思都在学习上,虽然感觉两人有哪里不对劲,但是没有细想。 但这时,哪怕向思翎没有谈过恋爱,也能明白,里头传来的是什么声音。 和父亲不一样,向思翎扑了过去,拼命捶门,哭喊道:“妈妈!妈妈!你有没有事!罗红民,罗红民!不许你伤害我妈妈,我要报警了!报警!” 李美玲原本欲仙欲死,听到女儿的声音,一呆,连忙大喊:“翎翎别报警!妈妈没事,妈妈,妈妈在和罗叔叔说正事,你先出去……” 她话还没说完,罗红民已抽身而出,三两下套好裤子,又把外套一披,往门口走去。李美玲光着身子连滚带爬下来,抓住罗红民的胳膊:“老罗你别!别!” 罗红民甩开她的手,一把拉开门,李美玲没脸见女儿,又躲进被子里。 门一开,向思翎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罗红民披着名牌衬衣,扣子都没扣,大半胸膛露在外头。向思翎看一眼就别过脸。 罗红民看着她,却笑了,说:“思翎今天回来得早。别怕,你妈在给叔叔交房租。” 说完,他慢条斯理扣好扣子,又点了根烟,转头看她一眼,笑笑,出门,快步下楼。 向思翎被这样的罗红民骇得不行,她发着抖,眼眶里全是眼泪,可依然冲进主卧。李美玲已经穿好衣服,恢复镇定,心道完了,本来这几天已经把老罗哄得差不多了,女儿闹这么一下,他又该生气了,结婚的事还怎么提? 向思翎看着母亲的神态,已经隐隐明白是怎么回事,可她还是直愣愣望着李美玲,颤抖着声音问:“妈妈,我们报警吧,告他强奸,我、我可以作证。妈妈,报警……好吗?” 李美玲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一个巴掌,扇在向思翎脸上:“瞧不起你老娘了是不是?告诉你,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没有我就没有你!要靠你那个废物老爸,早吃不饱饭了,还读什么高中?现在你住的房子,你穿的这些好衣服,全都是老娘挣来的!以后看到老罗,给我笑,笑开心点儿!还报警,想把你老娘送进去吗?以后晚上10点前不准回家!” 第二天,罗红民让人送来了两套新款的少女夏装,还有个新的少女款手机,说是吓到了向思翎,送来赔罪。李美玲觉得这是他愿意接纳继女的意思,欢欢喜喜收下。向思翎一听是罗红民买的,不肯要,又被李美玲骂了一顿,只好留下了东西。 —— 李美玲开的按摩院有两层,是非常正规的按摩院,员工全都接受过专业培训。因为地处闹市区,又有罗红民的人脉在,生意一直很好。 二楼东侧,李美玲给自己留了个一百多平的大套间,这几年,她已经很少回别墅或者市区的家里住,都住在按摩院。而罗红民几乎不过来。    此刻,李美玲就穿着件贴身真丝吊带睡裙,躺在套间那张两米的大床上。她眯着眼,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灯,鼻翼间是淡淡的松木味男士香水味儿。 因为罗红民的死,她连哭了好几天,连带也想起了当年的苦日子。于是四十五岁的李美玲,更加觉得,自己当初不惜一切代价,傍上罗红民的决定,真是正确得不能再正确。 否则现在,她在哪里? 还和向伟一起挤在肮脏狭窄的出租屋?噢,有可能房子都租不起,搞不好还是得靠她出来卖。卖就卖吧,只怕连套最小的房子,都换不回来。女儿也别想读大学,反正向思翎后来也没考好,只上了个大专,那肯定是没钱读的。现在的年轻人,出来打工,能挣几个钱,自己都养不活。向思翎这个人,当年脑子又呆板,到最后只怕过得比她这个当妈的还要差。 哪像现在,向思翎成了集团高管,她那些同学,拍马都追不上。十几亿的集团,也即将落到她手里。女儿说了,将来什么都是她们母女俩平分,让她安心。 想到这里,李美玲的心情更加愉悦,微微张嘴,发出一声喘息。 一个年轻男人从她腿间抬头,爬了上来,把她搂在怀里,唤道:“美玲,美玲……我太高兴了,这下没人能把我们分开了。” 李美玲望着男人宽阔结实的肩膀,和俊朗的眉眼,心中也涌起浓浓的爱意。路星长得帅,但不是时下流行的小鲜肉。他长得硬朗,剑眉星目,又带着点不羁的气息。虽然现在被她养着,却依然不改倔脾气,有点像年轻时的尚仁,很符合李美玲的审美。 两人两年前认识,是路星追的她,后来他几乎就住在这个大套间里,偶尔才回按摩院员工宿舍。 李美玲心道,难怪男人都喜欢升官发财死老婆。虽然老罗死了,她也伤心,感觉没了主心骨,可她还有路星。路星说得没错,今后他们不用再提心吊胆过日子,老罗留下那么多钱,以后她想怎么花在路星身上都可以。这么英俊,又对她一心一意的男孩子,李美玲一定要让他享受更好的生活。 李美玲笃定路星被自己迷得晕头转向。她对自己还是很有自信的,虽然年过45,看起来却只有三十几,她依然比大多数女人年轻漂亮。更何况,她还有钱。哪怕路星跟她在一起,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钱,她也不在意。难道就只许男人拿钱换年轻女孩的仰慕,就不许女人这么干吗? 两人又亲了一会儿,路星从床头柜拿出两张机票,说:“我一直想和你出去,两个人的旅行,都没能如愿。现在咱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机票我都买好了,不要拒绝。” 李美玲看到那是飞往云南某个小城的头等舱机票,她愣了一下,有些狐疑:“你哪来的钱?” 她平时虽然都给他钱,他也有工资,但他年轻人性子,人又豪爽,每个月都花得差不多了,好多还花在给她买礼物上。要一下子拿出6000买机票,还真不容易。 路星盯着她答:“我自己慢慢攒的。你这么问有点伤人自尊啊,虽然我的钱没你多,但是愿意把所有都给你一个人。” 李美玲有些感动,抱着他主动送吻。 只是,她还是不受控制地想起,一个多星期前,也就是罗红民遇害的第二天早晨,天亮的时候,她醒来,却发现身旁没人。她听到卫生间有动静,走过去,却正好看到路星把一个黑色背包塞到柜子里,那背包看起来很沉。路星看到她就笑,把她扛回房间。 第二天,路星不在家,等她再去看那个柜子,黑包却没了。 一定是巧合,李美玲想,不可能的,路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按摩师,既没什么大志气也没什么能力。虽然平时提起罗红民,他都不高兴,但那是男人的正常反应。他怎么也不可能有胆子去杀人。 嘤嘤嘤,这5500字是昨天码的,很顺。今天老墨就感冒了,关在书房一整天只憋出2000。原本老墨还打算休息两天给你们发个狠,现在看来只能发个呆了。 第39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明雅湖虽然大,但是没什么特色景点,离湘城又远,交通不便。所以只有湖的西南角,风景最好的一段,还有一些旅馆和餐饮在营业。其他区域,要么荒废冷清,要么根本就没开发。 罗红民的别墅,位于湖的北面,在一座山的山腰上,临水。湖边统一修建的绿道,要从房子前面的山脚绕过。 上次勘查,二队的人,已经把大大小小路上的监控,全都摸清,标注在同一张地图上。 现在,陈浦手里就拿着这张地图。 天气晴朗,阳光很大,陈浦额角流汗,微眯着眼,端详着地图。李轻鹞扣了顶鸭舌帽,凑在他身旁。不过,她虽然脑瓜子聪明,空间结构能力却一般,看着这密密麻麻的地图,就有点烦,干脆直接问陈浦:“看好了没?从哪儿查起?” 陈浦正想再练练她,反问:“你说呢?” 李轻鹞:“你是队长还是我是队长?” 陈浦目光微垂。一般情况下,李轻鹞都不记得他是她的队长——除非这题她真不会。 他就笑了,把地图按在车门上,用一只胳膊压住,偏头看着她:“叫声哥哥听听,不然我凭什么教你,你又不是我徒弟。” 李轻鹞“啧”了一声,说:“陈小浦,你的心可是越来越大了,还想当我师父。爱说不说,呆着吧。” 陈浦:“你就不能顺着我点儿?” 李轻鹞抄手抱胸,抬抬下巴:“痴心妄想,讲!” 陈浦重重吐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笔,臊眉搭眼地开始讲思路:“现在我们调查的是向思翎的不在场证明,一切以假设向思翎是凶手为前提。当天,她于下午6点40分驱车抵达影竹山,监控最后拍到她出现在影竹山客栈酒吧是晚上9点20分,服务员说早上送餐到房间看到她是7点半。影竹山在明雅湖以东70公里,如果她当晚往返明雅湖,不存在步行可能。所以,她要么驱车来到明雅湖,要么搭乘公共交通比如夜班车。” 他的嗓音干巴巴的,跟个机器人似的,很是生无可恋。李轻鹞却觉得这样的陈浦,意外的好玩。她有点想笑,那必须忍住,冷淡地说:“继续。” “现在我们要找出的,是她的下车地点。” 李轻鹞的神色凝重起来。 陈小浦提出的,还真是个好问题。从影竹山到明雅湖,大概有无数条路线。但在接近明雅湖的某个地点,向思翎必然要避开监控下车。找到这个地点,等于就画出了她的行进路线。 前面发现的开面包车穿花衬衫的神秘男子,就没有避开监控。几条道路监控都拍到了面包车,邻居家外围摄像头也拍到了他,所以他的行进路线被警方摸得一清二楚,最后是靠菜市场的天然优势,抹去了行踪。 尽管向思翎的不在场证明,警方初步调查没有问题。也许他们今天再查一遍,说不定还是找不出什么,凶手就是那个神秘男子。 但陈浦说得对,有关这个神秘男子的一切,都太顺了,就像是有人专门把这个凶手送到他们面前。李轻鹞怀疑,这名男子或许是向思翎的同谋,毕竟她之前就查证过,这名男子案发前从来没踩过点。更何况他们现在认为,向思翎有可能是罗红民的情人,又是罗红民死后唯一能继承集团的人,那就具备了杀人动机。 所以今天这一趟,还是得走。 陈浦用铅笔在地图上圈出十几个点,说:“第一种可能,向思翎把车停在湖边公路上,步行进入明雅湖,这是最近最方便的。我圈出的这些摄像头,基本覆盖了湖的外围,无论向思翎从哪条公路开过来,都在监控范围内。 这个可能性,现在可以排除——因为我师父那边已经完成了这部分调查工作,所有摄像头都没有拍到向思翎的车和人,而且所有经过的车辆身份,全部核实无可疑。”    李轻鹞咂舌:“这工作量……难怪老丁头发那么少。” 陈浦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呢,九牛一毛。破案哪有那么容易,真像电视里演的,咱俩坐屋子里推理一番,就能抓到凶手,要么凶手特别蠢,要么咱们运气特别好。醒醒,新刑警,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在做牛做马。行了,回到问题,那就剩下另一种可能——” 他的笔尖在地图上画出更大一片范围:“向思翎把车停在更远的地方,这个地点,已经无法通过排查监控来确定,因为范围太大了。然后她步行来到明雅湖边。” 李轻鹞:“湖边一共有多少个出入口?” 陈浦看她一眼,又把目光投向广袤的湖边,说:“咱们要是较真的话,可以说,不计其数。除了几个已经开发的出入口,你看看那一大片,都没什么人住,穿过农田能不能进来?翻山能不能进来?从公路旁爬陡坡能不能下到湖边?都行,只是麻烦点,辛苦点。但这些其实不重要,你也摸不清。重要的是,你看这几个位置……” 他在别墅两侧,湖边绿道,圈出了几个点:“这个摄像头朝着别墅以东的绿道,这个摄像头在别墅西边,这个摄像头,能拍到上别墅的那片山坡。再加上邻居家院子里那个关键的摄像头。这些摄像头都查过了,没有拍到向思翎,也没有拍到其他可疑的人。” 李轻鹞想了想,问:“能完全覆盖吗?”毕竟向思翎如果来,整片山坡都能接近别墅,而不是几条路。 “去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又把别墅周围,仔仔细细走了一遍,结合各个监控画面,最后判定:可以完全覆盖。向思翎无论从哪个方向接近山坡,都会被某个摄像头拍到。 最后,两人站在别墅后院,临湖的那一面,下头是陡坡,陡坡下就是湖水,这一面倒是没有摄像头。但是,两人观察后判断,向思翎从这一面上来,也是不可能的,一是攀援难度很大,二是即使从这一面上来,也必须先经过绿道,绕不开监控。 李轻鹞望着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湖水,心念一动,说:“你说她有没有可能,游过来?”这样就能避开所有路面监控了。 陈浦挑挑眉,心道,妹妹不愧是妹妹,这倒是个有意思的想法,他说:“走,看看去。” 两人下到湖边,先摸了摸湖水,6月的傍晚,野外湖水依然冰凉,夜里只会更凉。 明雅湖一圈走完有50公里。陈浦在心中估算了一下,带着李轻鹞,把别墅两头3公里的湖边都仔仔细细勘查了一遍—— 已经开发的出入口有3个。另外,就像陈浦说的,有5个路段,正常成年人可以翻越来到湖边。 向思翎如果从这8个地点中间的一个,抵达湖边,再直接游到别墅,是可以避开别墅周围所有监控的。 已开发3个出入口装有监控自不必说,另外5个路段,有3个在绿道监控的范围内,还有2个路段没有监控。 但是陈浦和李轻鹞两人有个共同特点,真的做起细致的活儿来,那是一个赛一个的细致入微。陈浦在1个路段的对面,找到一家便利店监控;李轻鹞就毫不逊色地在一个加油站,找到对着另一个路段的监控。只是两个摄像头距离远,画面较为模糊,但是辨认身形应该没问题。 这样,8个点,全都覆盖。这8组摄像头,之前警方没有查过。陈浦马上把情况总结好,发给了丁国强:【师父,来活了。】 丁国强很快回复:【你是师父还是我是师父?嫌我不够累是吧?】 陈浦看了眼身边的李轻鹞,摸摸鼻子,心道近墨者黑,嘴上却老实拍马屁:【谁让姜还是老的辣呢!】 等老丁那边的监控调查结果,还需要一段时间,但陈浦和李轻鹞都认为,不用再往远处调查,因为从他们目前采集的最远监控点,到别墅的直线水面距离,已超过5公里,往返就是10公里。如果用游的,这几乎是普通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更何况是向思翎那么个娇滴滴的女人。而且,时间上算也不够。 请假条9月26日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这真不能怪我,昨天不知道误食了什么,通宵亢奋燥热睡不着,到现在快第二天中午还睡不着。但肯定码不了字,脑子是混沌的,人是累的。 请假一天,见谅。我继续去躺着了。《等到青蝉坠落》请假条9月26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0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这一通调查完,已是暮色降临时。两人在路边随便对付了顿快餐,按照原定计划,驱车前往影竹山,也即案发当晚,向思翎带女儿住的露营基地。 走完明雅湖这一趟,李轻鹞对陈浦也是服气了——现在,向思翎可能抵达现场的所有路径,合理的,不合理的,别人想到的,别人没想到的,陈浦带着她全都重新查了一遍。李轻鹞真有种感觉,陈浦要是发了狠,一只蚊子也飞不出他的手掌心。 正因为有了如此详尽周密的调查,李轻鹞反而觉得,向思翎当晚到过现场,或者亲自动手的几率,已经非常非常小了。哪怕丢给丁国强的那八个监控结果还没出来,李轻鹞有种直觉,不会有发现。 不过有时候,没有发现,本身也是一种发现。 所以她随口问了句:“我们还有必要去影竹山吗?” 陈浦双手把着方向盘,食指敲了敲,眼眸在夜色衬托下显得沉冷,他答:“我想去。” 李轻鹞有些意外,他没有回答有无客观必要,而是说,他想。这对于万事讲逻辑的陈傲娇来说,可是很少见的事。 “为什么?” “我想把向思翎这个人吃透,现在还有种雾里看花的感觉。”陈浦说,“爱徒,为师免费传授你一条陈门经验——逻辑和证据固然重要,它们永远是我们查案的基石。但当你在破案过程中,对某个人产生极大的疑虑,不弄清楚你心里不舒服——那你就先不要管她是不是凶手,有没有作案条件。你要——” 陈浦转头,用一种清亮透彻的目光直视着她:“像一把最锋利的尖刀,所有的刑侦手段,都是你的工具,把这个目标,里里外外,从前现在,剖析得清清楚楚,分毫毕现。你一定要搞明白她身上发生的所有故事。那么到最后,她即便不是凶手,也会是真相的主角。你依然能破案。” 李轻鹞心头一阵震荡。她想,这也是老刑警的直觉吗? 她一直知道,陈浦是个很傲的人,本就是个公子哥,年轻有为,独当大任,哪怕在师父和局领导面前,也有着自己的执拗。在二队更是威望高,说一不二。李轻鹞刚来那会儿,他就不知抽哪门子疯,那段时间不都是用鼻孔看她? 后来两人渐渐熟了,尤其是上回陈浦对她当头棒喝后,两人好像才真正成为无话不谈的搭档。陈浦在她面前,才渐渐沦落为陈小浦,随她揉圆搓扁,呼来喝去,半点脾气都没有。 可现在,当他谈及自己的刑侦经验,那股子浸着冷意的傲气,仿佛从他耳边黑色的短发,沉淀到坚硬的骨骼里,令人不知不觉心生敬畏。 不过,李轻鹞哪怕心里给陈浦打了99分,嘴上也只能给50分,多了怕他骄傲,少了怕他被打击过头气馁。及格线肯定是不能过的,陈小浦在她面前对自己要求那么低,过了及格线尾巴就会翘。 于是她斜眼看他:“说得有些道理。不过,我对师父要求很高的,每天随叫随到,端茶倒水,打扫卫生,勤快跑腿。我让往东不敢往西,任劳任怨、懂事听话——想想都觉得好期待,哥哥,能做到吗?能我马上改口。” 陈浦一只手掌按住嘴,偏头看着窗外,笑了。他真是彻底服气了,师父没骗他,山下的女人真他吗是老虎,一口钢牙胡乱咬。 “我强烈推荐闫勇担任这个光荣的职务。”陈浦一本正经地说。 李轻鹞嗤了一声,也笑了。 夜色越来越深,两人奔波忙碌了一整天,都很疲惫。李轻鹞打了个哈欠,困意泛滥。陈浦瞟了她一眼:“困就睡一会儿。” 李轻鹞“嗯”了一声,又看看他。他专注地看着前方,眼神依然清亮,看不出困意,只是眼角微微发红。她很有良心地关心了一句:“你呢?困不困?实在困,咱们就靠边停一停,都眯一会儿。” “你睡吧。”他说,“我不用,要不然到那边就太晚了。放点歌听提神,不介意吧?” 李轻鹞当然不介意。陈浦播放音乐,自动连上手机蓝牙。第一曲就是久违的《喜欢你》。不过这回,陈浦没有多手多脚切歌,在悠扬舒缓的音乐声中,李轻鹞缓缓闭上了眼睛。 —— 等李轻鹞一觉醒来,一眼看到窗外盘旋的上山公路,茂密的树林,和头顶挂着的几颗星星。郊区的天空远比市区干净,夜空墨蓝,万籁俱静。 视野里,只有他们一辆车,行驶在黑暗山间。    音乐声还萦绕在耳边,只是音量比之前调小了不少。李轻鹞抬起眸,首先看到的是陈浦结实精瘦的胳膊,而后是他始终清醒专注的侧颜。他用很低的声音,跟着音乐轻轻哼着: 【像条船在海上漂北斗星也看不到, 谁能够起了帆远远离开这黑潮。 Angel Angel盼望你在我身边 Angel Angel请你紧紧抓住我的手……】 依然是一首很老的歌《Angel》(天使)。 李轻鹞从没听过陈浦唱歌,他现在只是随便哼,也听不出好赖。不过李轻鹞有种很新鲜的感觉——原来少年老成的刑警陈浦,也会像个普通小伙子,一路哼着情歌默默开车。 李轻鹞低头看了看手表:快9点了。 她一动,陈浦就察觉了:“醒了?” 李轻鹞补了个觉,满血复活,拿出湿巾讲究地擦了擦脸,又喝了口水,嚼了片口香糖,才开口:“果然,你就是喜欢这种痴男怨女、爱来爱去的歌。看不出来啊,小浦,老树怀春啊。” 陈浦微怔,而后只是一笑。 他大概是累了,没力气反抗——李轻鹞抿抿嘴,从面前储物格里,拿出瓶矿泉水,拧开盖子,递给他。 陈浦很自然地接过喝了,递还给她,温凉的黑眸看了她一眼,才说:“这些一开始不是我喜欢听的歌。” 李轻鹞:? “你哥失踪前,他手机里的歌单,就是这些。这些年,我听着听着,也就习惯了。” 李轻鹞沉默了。 原来如此。哥哥一直是个感情细腻丰沛的人,这些歌,要死要活的,确实是哥哥喜欢的风格。 陈浦这些年,开过多少万公里的车?大概是他的旅途太无聊了吧,才翻来覆去听了七年。 李轻鹞伸手,把音乐声音调得更大,闭上眼,也安静听着。 【Angel Angel盼望你在我身边……】 过了一会儿,两人忍不住,都跟着音乐,轻轻哼了起来。两个声音,第一次重叠,居然还挺和谐,都是那么柔和低沉。 这一回,李轻鹞难得没有吐槽陈浦。 而陈浦,只觉得今夜清凉无比,星光也好温柔,他甚至闻到了窗外草木的芬芳,听到了夏夜清脆的蝉鸣蛙叫。明明两个人没说一句话,只是一路一起唱着歌,李轻鹞还总跑调。可他的一颗心,仿佛在黑夜里也晒着暖暖的太阳,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放松和惬意。他唱着唱着,偏头对李轻鹞灿烂一笑。她却翻了个白眼。 说一下,前面骆怀铮章节,有几个读者提出,现在学校对学生管理很严格,根本不可能出现班主任让骆去向家里看一眼的情况,这是个bug。为此,老墨专门去找长沙一家重点高中分校的高三班主任去确认,他认为存在出现这种情况的可能,还是要看学校,看人,如果只是文中设定的情况,学校管理没那么严格,向家又离得近(步行去的),不算多奇怪的情况。我问他是不是重点中学管理会更严格,他说反而不一定,湘城有些重点中的重点,管理风格反而更加开放随意。感谢这些同学的提出,让老墨记得再次去求证。其实写书不需要绝对正确,案件只要存在可能性就能发生。现实也是如此,政策可能都是严格的,实际执行大不相同。关键还是得看人。 第41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罗红民遇害当晚,向思翎带女儿钱思甜住的地方,叫做影竹山星野帐篷营地。营地位于接近山顶的一块平地,车可以直接开到。说是帐篷营地,还有十来间豪华宽敞的蒙古包房,空调地暖卫浴星空顶一应俱全。向思翎母女住的就是1号蒙古包,位于营地最边缘,毫无遮挡,风景最好,离人多的帐篷区和公区也最远。 陈浦和李轻鹞先去了公区的酒吧,因为当晚最后有人看到向思翎,就是在那里。 酒吧的服务员和调酒师,都对向思翎那样的大美女,印象深刻。 陈浦问:“她一整晚都在酒吧?” “是啊,就坐窗边那个位置,不少人请她喝酒跳舞。” “那她同意了吗?” “有的同意了,有的没有。美女嘛,就是有挑挑拣拣的资格。” “她是9点多离开的?” “对。”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调酒师就笑:“那么漂亮,谁都会多关注一点。而且她走的时候,还和我们打了招呼,说要带孩子回去睡觉,特别温柔,又有礼貌。警察同志,为什么反复调查向小姐,她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不该问的别问,我问什么回答什么。你知不知道她当晚喝了多少酒?” “肯定不少,她自己从我这里,就点了四、五杯鸡尾酒,加上还有别人请的,不知道她还喝了几杯。我调的酒,后劲大着呢。她肯定醉了,离开的时候,路都走不稳。” 陈浦和李轻鹞对视一眼,李轻鹞问:“她整晚呆在酒吧,孩子呢?也带着?” 服务员答:“那没有,我们营地考虑到这个问题,专门搞了一个室内儿童游乐园,还有专人看护,她把孩子放那儿了,到点去接就行。” 陈浦和李轻鹞又去向思翎住的房间,找来服务员。因为之前警察已经问过一次,向思翎长得又出众,服务员印象深刻。 “你们早餐是送到房间的?” “对,这是专门为蒙古包VIP客人提供的服务。有的客人要早起看日出,有的客人要晚起,我们就根据客人要求的时间送餐。当然,客人也可以去餐厅吃,都是一样的套餐。” “向思翎让你几点送餐?” 服务员在上一次警察来调查时,就翻看过订餐记录,记得很清楚:“7点半。” “她前一晚不是喝醉了,没说让你晚点送餐?” “我跟她确认过,要不要晚点送。她说孩子每天7点就醒,还是7点半送,别饿着孩子。当妈的不都这样,就算再起不来,孩子醒了也得醒。那个小女孩可有礼貌了,才3岁就一直说阿姨谢谢,和她妈妈一样漂亮,将来肯定也是个大美女。” “之前的笔录上写,早上7点半,你在房间看到了向思翎?” “是啊。” 陈浦沉吟了一下,问:“那天谁给你开的房门?” 服务员愣了一下,答:“是……哦,是她女儿开的门。” “谁接的餐盘?她女儿吗?还是向思翎出来接的?” 服务员思索了一下,回答:“我想不起来了,可能是我送进去放桌上的,也可能是向小姐出来拿的。但是我肯定不会把餐盘给孩子,挺沉的。” “你连这个都想不起来,那你记不记得,是在哪里亲眼见到向思翎?门口还是房间里?” 服务员又皱眉,一副绞尽脑汁的模样,最后肯定地说:“房间里,我应该是把餐盘送进去了。” 陈浦指了指周围:“你看到向思翎的时候,她站在哪个位置?床边?窗边?卫生间?还是坐在桌旁?” 服务员一呆,答:“那我想不起来,都过去一个多星期了。我每天服务不同的客人,不可能记得清楚。但我记得,她当时……应该在房间里。” —— 陈浦让服务员先走了,他和李轻鹞继续在周围转转。 两人站在蒙古包外,张望着周围环境。夜里山上有点凉,李轻鹞抱着胳膊,摸了摸冰凉的手臂,问:“你觉得她当晚喝醉没有?” 陈浦单手插裤兜里,他不觉得凉,只觉得凉快。他答:“那我可不知道,装醉谁不会,当然也有可能是真醉。” 李轻鹞很淡地笑了笑。后来陈浦问服务员那一段,让她见识到什么叫抽丝剥茧。她又问:“你怀疑早上7点半向思翎不在房间,服务员记错了?” “不能说是记错。服务员每天送餐,是重复的、枯燥的,也不需要花心思的工作。通常把餐送到,露出微笑,说几句标准服务语就走。服务员不大可能去留心客人在哪里,甚至都不会抬头去看客人。你就算现在去问那个服务员,今天早上送餐的那些房间里,都有谁,我想她肯定记不清。除非发生了什么特别的让她印象深刻的事——但显然那一天没有。 我如果是向思翎,想要伪造不在场证明,只需要耍一些小手段,譬如说,把浴室的水放着,伪装成有人在洗澡;又或者,让女儿告诉服务员,妈妈还在睡觉;甚至用手机在房间里播放已经录制好的她的声音,说一句早餐放那儿吧。再加上那么小的孩子,通常离不开母亲。在服务员一早上模糊、重复的记忆里,很可能就有个印象,人在房间。所以当我们问她是否见到了向思翎,她会以为自己见到了。 以前我们就遇到过好几次,目击证人并非有意提供虚假证词,他只是记忆模糊了,主观以为自己看到了。所以,这个服务员的证词说服力不够。这种叫做记忆错觉,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废话,你说的每一句话,就没有我不能理解的。” 陈浦就笑了:“是是是,你是队里第一大聪明。”他注意到她有些瑟瑟的模样:“冷?” “有点。”她瞥他一眼,“怎么,要脱衣服给我?就你那T恤,全是汗味,冷死我也不穿。” 陈浦身上跟她一样,就一件短袖,当然不能脱了给她,不然人民警察的形象往哪儿放。他拿手指点了点她:“等着,我拿衣服来,有种别穿。” 他一阵风似地转身走了,李轻鹞干脆进蒙古包呆着,暖和。没多久,他拿了件黑色短袖T恤过来,说:“我车上就这个,穿不穿?” 李轻鹞从不吃眼前亏,接过,又闻了闻,只有一点清新的洗衣液味,陈浦脸都黑了:“干净的!你就这么嫌弃我?” 李轻鹞把T恤往身上一套:“我平等地嫌弃所有爱流汗的男人。” 陈浦立刻反驳了一句非常土帅的话:“不流汗的,能叫男人?白斩鸡,小白脸,小鲜肉,你喜欢那种?” 李轻鹞:“谁知道呢,可能我就不喜欢男人。” 陈浦已经不想同她说话了。 不过,斗嘴归斗嘴,不得不说,妹妹穿上宽宽大大的男士T恤,奇奇怪怪的,竟也好看。她平时喜欢穿一些清新田园的颜色,伪装得跟一朵素雅百合花似的。陈浦还是第一次看她穿黑,虽然她个头也有165,T恤下摆还是到了膝盖上方,细胳膊细腿,晃晃荡荡。 李轻鹞也上下打量自己一眼,神色很平静地抬头:“我深知自己什么风格都能驾驭得住,别发愣了,继续说案子。所以,我们面临的,是薛定谔的向思翎,当晚,她也许喝醉了,也许没喝醉;也许在房间,也许不在房间。” 陈浦被她的说法逗得微微一笑,说:“没错。从明雅湖到影竹山,她的不在场证明非常完美,也许全都是真的,也许全都是假的。” “你这话说的,那我们这一趟,岂不是白干,什么都没论证?” “No。你记不记得,我之前找师父时说过,无论是伪装成通缉犯、扰乱警方视线的一步闲棋,还是提前几个月准备好的面包车、菜市场逃跑路径规划,以及送到我们面前却找不到的完美嫌疑男子——都证明这次的真凶,现在应该说主谋,是一个高手中的高手。 我觉得,向思翎的不在场证明,也有着和整起谋杀案相同的味道:似是而非,处处可疑,偏偏滴水不漏。 我本来还觉得,如果向思翎是主谋,她可能没到现场,遥控花衬衫男子杀人。现在我反而觉得,这样的高手,谋划了那么长时间,做出精密杀局,最后动手,很可能不会假他人之手。” 李轻鹞接口道:“一是自己杀,才解恨,二是不会落把柄到同谋身上。除非她把同谋也杀了。” “没错。” “可是队长,你说的这种感觉我很认同。但是麻烦认清一下现实——我们依然没有找到任何向思翎杀人的证据,甚至连她当晚到过现场的证据都没有。” “我不是说过了吗,这个案子,我想先搞清楚故事,证据自然会来。和这样的高手过招,不能急。而且证据那条线,不是有老丁在查吗?那么多人呢,老丁又不是吃干饭的。这回我不是案件主要负责人,没有特定任务,反而自由。继续查,依旧假设向思翎是真凶,当晚她的路径,我们已经走了大半个圆,还剩小半个。”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像她当晚那样,从影竹山,又回到明雅湖杀人?” —— 两人去问了营地经营者,得知山上并无公共交通下山,来营地的客人都是自驾。最近的去市区的中巴车,在距离山脚2公里的一个镇上,有夜班车,一共三趟,运营时间分别为10点30、12点半和3点。主要是方便村民夜里有急事或者就医,才开了这条夜班车路线,平时几乎没人坐。 陈浦和李轻鹞看了夜班车路线图,发现中途有个站点,距离明雅湖东侧只有1.5公里。 两人对视一眼,这又是一个巧合吗? 营地停车场监控早已调查过,向思翎的车整晚都没有离开,她也没有去过停车场。此外,陈浦到影竹山之前,就让闫勇查了当晚影竹山两条下山公路上的监控——没敢再使唤老丁,怕他炸毛。夜里下山的车很少,只有十来辆,闫勇那边已经回话:没有发现向思翎。 也就说,向思翎当晚没有开任何车辆下山。 这时,李轻鹞的目光,停在营地管理处外,那一排黄色的共享单车上,那是给一些住帐篷的背包客提供的。陈浦也望过去,拍了拍李轻鹞的肩膀:“走吧,选一辆,会骑车吧?” 李轻鹞:“你看我腿瘸吗?” “能不能好好说话?” “能不能别问蠢话?” 倒不是两人总有心思斗嘴,他们从天亮查到现在,已经是夜里9点40,都很累了。可这个时间点,正好是模拟向思翎当晚路径的好时机。两人这时斗嘴,倒有几分默契在,提提神,轻松一点,让这条路不那么疲惫。 陈浦提前让闫勇在地图上标注出几个监控的地点,又请教了营地工作人员,可以绕行的一些小路。为了模拟,两人以最快速度骑行,风驰电掣下山。45分钟后,两人汗流浃背,成功绕开路上所有监控,抵达镇上的中巴车站,距离发车时间,正好还有5分钟。 夜色已深,小镇的灯光稀稀落落,路上几乎没人。中巴车站就在镇口的路边,看起来很破旧,大概能坐十六七个人。一个五十来岁的干瘦男人,穿着一件洗得看不清原来颜色的T恤,大裤衩,坐在驾驶座上抽烟。看到他俩,司机愣了一下。陈浦一脚踩上踏板,车里一个乘客都没有。 “3块1个人。”司机说。 陈浦扫码付钱,和李轻鹞坐到了司机后排的双人座。 不好意思,最近剧情推进可能有点慢,一天就一点点。因为这本书,我想把破案悬疑部分写扎实一点,你们应该也感觉出来了。以前爽文感更强,追求转折,没写这么细致。可能我不太熟练,过于细了点,后面我尽量找好节奏。但整体风格还是不会变的,你们忍耐一下。主要是追连载,如果完结后全文看,应该不会觉得慢。当然如果我能日撸8000,你们肯定也不会觉得慢。但那是不可能的。 第42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陈浦一坐下,就飞快扫视一圈,发现车内没有安装摄像头。市政公交都会统一安装,但这是辆乡镇中巴,并不正规。 发车还有几分钟,司机低头在看手机。陈浦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递给李轻鹞: 【套话,说向思翎是你表姐。】 李轻鹞:【不亮身份?】 陈浦:【先谨慎处理。】 李轻鹞稍微一想,首先把那件影响人设的男士黑T脱了,嗓音也秒变娇滴滴:“大伟,还给你,我不冷了。” 陈.大伟.浦:“……好。” 李轻鹞左看看右看看,又娇嗔道:“我姐说这边好玩,我看一般嘛,晚上连个的士都打不到。哎,师傅,您是本地人吗,一直跑这条线?” 司机大伯笑着转头答:“对啊,每天晚上都跑。你们不是本地人吧?没见过你们。” 李轻鹞一笑,小拳拳捶了一下陈浦,说:“都怪我男朋友,不仔细做规划。本来就没打算住,明天他还要出差呢。结果晚上没车下山,我们还是骑自行车下来的,累死了,这不,连夜要赶回去。” 陈浦木然道:“对,都是我的错。” 车内原本冷寂的气氛,这不就热了? 司机转身和他们聊了起来,说这边是挺好玩的,不少人过来露营,住帐篷看星星。你们不过夜,那肯定差点意思。 李轻鹞忽然“呀”了一声,一惊一乍的,她说:“我想起来了,我姐上次好像就是10点多坐的车,说不定她坐的也是您的车呢,真有缘!” 司机笑了,说:“那肯定是我。我们晚上三个班次,三个司机,我每天10点半从这里开去市区,5点再从市区开回来。” 李轻鹞把胳膊往司机的座椅靠背上一搭,非常自信地说:“那您一定对我表姐有印象,因为她长得非常非常漂亮。上上周六晚上,您记得吗?” 司机愣了一下,目光快速从他们两人脸上扫过。 然而陈浦低头在看手机,仿佛对两人的聊天话题不感兴趣,而李轻鹞一脸傻白甜。 司机转回身去,看了眼手表,说:“没什么印象,坐好啊,系安全带,发车了。”他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轰”一声开出去。 李轻鹞不信:“怎么可能呢?就是上上周六晚上,我姐也是骑车下来的,也是这个时间点,她还跟我夸您车开得好呢,统共就没几个乘客吧,您居然不记得?” “真没印象了。”司机说。 李轻鹞似乎不服气:“那我发短信问问她,难道是我记错了?我姐走到哪里回头率都超高的。” 她低头佯装在手机上打字,陈浦微微抬眸,看到后视镜里,司机也正在往后看。陈浦有些不耐烦地说:“这么晚了,骚扰你表姐干嘛?” 李轻鹞:“要你管。哦!我姐回了,她说她那天戴了口罩和帽子,这下您有印象了吧?大半夜戴帽子口罩的可不常见,我姐漂亮,肯定是一个人坐车安全考虑。” 司机却无动于衷,答:“说了没印象就是没印象。” “不可能啊。”李轻鹞嘀咕,“啊,我姐又发短信来了,她说之前还坐过几趟您的车,都是这个时间点,都戴了帽子口罩,还让我跟您问好呢,她都记得您。” 司机说:“姑娘,我真的记不得了,人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跟你姐说对不住啊。” 李轻鹞说:“没事没事,瞧您说的,我这不是坐车没事,跟您聊天嘛。正好我姐说也坐过您的车,我以为她跟您熟,才多嘴问几句。” 司机没再说话。 陈浦小声说:“得了,别总跟你表姐不对付,她长得再漂亮,再有钱,也就是个亲戚,和咱们没关系。你别任性了。” 李轻鹞:“你才任性呢!你怎么把我想得那么小肚鸡肠的,谁嫉妒她了?行我不说了不说了。” 陈浦又哄了几句,李轻鹞才开了笑颜,一会儿她说累了,两人不再说话,低头玩手机。陈浦又抬眸看了眼,司机一直看着前方开车,没什么表情。 夜路还很长。 陈浦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往后坐两排。两人坐到后头去,陈浦看了眼反光镜,司机又往后看了一眼。这时李轻鹞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娇声道:“你真是的……” 司机赶紧收回了目光。 陈浦这下是真服气了,在座椅靠背下,竖了竖大拇指。 李轻鹞哼了一声。 陈浦低声说:“幸好你刚来时,没选这个人设。” 李轻鹞挑眉。 “不然我第一天就要离队出走了。” 李轻鹞忍着笑。” 虽说和司机拉开了一定距离,他大概会以为他们在厮磨私语,但肯定不适合再说和案子相关的事。两人都沉默下来。 李轻鹞发消息给陈浦:【这个司机在说谎。】 陈浦:【他认识向思翎。】    陈浦编辑了一条短信,把他刚才看到的车前驾驶证上的信息,发给丁国强:【章超华,男,53岁,影竹山镇人,驾驶夜班中巴车,车牌号湘AXXXXX,我需要他的全部资料,以及他和向思翎有无关系。师父,急!】 丁国强很快回复:【收到,陈老板。】 陈浦笑笑,放下手机,李轻鹞也看到了短信内容,陈浦看她一眼,低声说:“等消息。” 车子还没驶出山区,山路七拐八弯,晃得厉害。李轻鹞暂时无事可做,注意力分散,五感也恢复了敏锐。然后她就闻到车上有股味儿,是一种很久没洗的霉味儿,夹杂着煤油、汗液和馊饭的味道。加之车又晃来晃去,很快李轻鹞的脸就白了,想吐。 她转头问:“这么臭,你没闻到吗?” “有点,还好。” 李轻鹞:“哪里还好了?” 车外隔好远才有一盏路灯,灯光幽暗摇晃,陈浦看着她的模样,手就放到了她肩上:“难受?” “嗯。” 陈浦搂她完全就是条件反射,现在见女王没有打掉他的手,人又一副弱柳扶风模样,他的心开始“哐哐哐”乱跳,掌心发烫,只觉得她的肩头又软又薄,心想这么纤细一个人,居然有那么强韧的力量。 他开始挖空心思安慰她,用很低的声音说:“这不算什么,以前我跟你哥,还蹲过垃圾桶,就是那种大的绿垃圾桶,我们伪装了在里头蹲守嫌疑人。跟你说,那个味儿才叫绝了。跟那个相比,今天这个算是芳香四溢了。以后你经历得多就会习惯,别去闻它,也别去想,跟我聊聊天,注意力分散就行了,练得出来的。” 李轻鹞却听得脸越来越白,这个蠢货到底是在安慰她,还是在报复吓唬她? 她一把拍掉他的咸猪手,冷道:“你给我记住,永远、永远不许给我分配这样的任务!” 陈浦就笑了:“行行行,保证不分配。”手又摸上她的肩膀,语气格外正经:“难受就在我身上靠一会儿,都是革命同志,没关系。” 光线很暗,车又很晃,李轻鹞看不清陈浦的表情,只能看清他的脸部轮廓,硬朗峻瘦,还有肩膀线条,挺拔宽阔。 他的手指又轻轻捏了捏她的肩头,什么话都没说。眼睛在黑暗里望着她。 李轻鹞轻轻笑了,她把头靠过去,但不是后脑勺,而是把脸,正面埋在他的心口。闻着他T恤上的淡淡汗味,隔着柔软布料,感觉到下头的皮肤和肌肉的质感,李轻鹞松了口气,总算闻不到车上那股恶臭了。 陈浦的胸膛仿佛石化了,他的长腿抵着狭窄的座椅,一只手握住她的肩头,另一只手抓着前排靠背。过了好几秒钟,他才低头,看着胸口那个秀气的脑袋。 李轻鹞用脸蹭了蹭,闷声闷气点评:“陈小浦,胸肌不错。” 陈浦低笑出声,犹豫了一下,一只手缓缓抬起,覆盖住她的后脑。她的头发异常柔软细密,和男人的发质完全不同。陈浦的五指轻轻插进去,摩挲了几下。 又过了几秒钟,她才有反应:“爪子拿开。” 陈浦不吭声,手也没动。 “那我不靠了。”她作势要抬起脸。 陈浦的手一用力,立刻把她的头按回原处,低声说:“那么小气干什么?”到底还是慢吞吞把手放下来,他人往后仰靠在座椅里,这样她能靠得更舒服。 “睡会儿吧。”他说,“我盯着。” “你刚刚开车就没睡,还是换我吧。”这回李轻鹞真想起来了,结果脑袋一沉,又被他不由分说按了回去。 “别动。”他说,“我现在一点也不想睡,真的。” 这回换李轻鹞不吭声了。 —— 后来李轻鹞迷迷糊糊的,并没有完全睡着。所以陈浦一拍,她就睁开眼,先望见他那双沉静的眼,而后是窗外愈发深的夜色。感觉到搂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松开,她恍若未觉地坐直了,低声问:“到了?” 陈浦点头,喊道:“师傅,踩一脚,下车。” 司机又往后视镜里望了一眼,把车停靠在路边那一站:环湖东路。 陈浦拉着李轻鹞往外走,到车门时,笑着说:“师傅,你这车,开得挺慢啊。我以为夜班车都很快呢,从影竹山到这儿,都2小时20分钟了。” 司机粗声粗气地答:“这车旧,开不快。你们下不下?” 两人快步下车,在站台站定,李轻鹞看了眼手表:00:52。 她之前搜过导航,从影竹山到明雅湖附近,正常驾车不堵车应该在1个半小时左右。向思翎那天正好是傍晚,出城游玩的人很多,堵车了,所以2小时左右才抵达。 一般情况下,公交车是比私家车慢。但如果是夜班车,往往不怎么停,路况极好,速度通常很快,甚至能反超白天的私家车速度。但这个司机,比白天多花了快1个小时。 李轻鹞又回忆了一下,确实从上车开始,司机就开得挺慢的。 陈浦掏出手机,打给交警部门的熟人:“老李,帮个忙,跟现在在查的一起命案有关,帮我盯一辆中巴,车牌号:湘AXXXXX。看看他从环湖东站,开到终点站,剩下1/3的路程,花了多少时间。如果少于50分钟,把人和车都给我扣了。” 他挂了电话,看着李轻鹞,突然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眼里有着明显疲惫的笑意:“大聪明,那只狐狸终于要露出尾巴了。” 明天老墨要从大理坐汽车到昆明5小时,再从昆明坐高铁回长沙6小时,到家晚上10点了。所以明天更2000字。 第43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目前为止,陈浦和李轻鹞在复盘向思翎不在场证明的过程中,发现三个疑点: 一是那8个计划外的摄像头,如果拍到了向思翎,就证明她当晚到过别墅,并以游泳过湖方式,避开路面监控。 二是夜班车司机章超华,行为反常,他是否和向思翎存在某种隐秘的联系? 三是章超华剩下的公交线路,花了多长时间开完。如果时间明显少于前面路段,说明他存在故意拉长,影竹山到明雅湖所用时间的嫌疑,进而达到迷惑陈浦二人,间接替向思翎伪造不在场证明的目的。 现在,三方面的深入调查结果,都还没有从后方,反馈回来。 夜色茫茫,浩瀚的明雅湖,如同一只蛰伏的巨兽,轮廓隐没在前方大片树林后。 陈浦问李轻鹞:“还能坚持吗?这个圆,还剩一小段,就能画完。画完马上放你回去睡觉。” 李轻鹞扬扬下巴:“你走前。” 陈浦微微一笑,他其实猜到了她不会喊累。接触久了才更了解,李轻鹞平时对他颐指气使——只对他这样——真查起案子来,非常省心,吃苦耐劳,没有半点娇气。 陈浦低头看了看地图,说:“跑直线。” “行。”李轻鹞一听就明白。从他们现在站立的下车地点,到湖边那8个监控最远的一个,向思翎当晚如果真的来了,这一段必然用跑的。 两人一前一后,跑了起来。 一路穿过密林,绕过水洼,陈浦注意到,这条线路上,一个监控都没有。等两人翻过一堵矮墙,沿着湖跑到最远的那个监控点,正对的湖边绿道,正好半个小时。 陈浦站定几分钟后,李轻鹞气喘吁吁赶到,双手叉腰,弯了下去,陈浦把她扯起来,握着她的胳膊不放。他的呼吸只略有点急,很是平稳。 “我的体力是不是比你强多了?”他说。 李轻鹞:“不然你白长那一身腱子肉?” 他就又笑,见她呼吸趋于平稳,松开她的胳膊,眺望远处,山上别墅,在夜色里轮廓隐隐。 李轻鹞:“算算时间?” “学霸算吧。” 李轻鹞说:“假设当晚,向思翎9点35-40,骑车下山,45分钟后抵达中巴站,也就是搭乘10点半那趟车。如果是正常车速行驶,1个半小时抵达环湖东站,也就是12点整。12点半,她能抵达我们现在站立的位置。她在绿道的某个位置下水,步行加游泳时间,假设1.5-2个钟头,那么抵达别墅就是在2点到2点半间。” 陈浦:“花衬衫男子抵达别墅的时间,是2点11分,离开时间是2点40。” 李轻鹞看着他的眼睛:“正好重合。” 陈浦:“你继续。” “假设杀人用时30分钟,向思翎离开别墅的时间也在2点40左右。她原路返回,抵达环湖东站,正好赶上5点司机章超华的返程公交。6点半抵达镇上中巴站,骑行上山比下山花费时间更长,假设为45-1个小时。那么她回到房间的时间,正好在7点半以前。” 李轻鹞说完,慢慢吸了一口气。 太完美了,整条路线。 陈浦露出冷笑:“只要我师父那边,8个监控中任何一个,拍到向思翎,我们的整个推理过程就成立——她是整起案件的主谋。” 李轻鹞的心情,很难得的,有些激荡。两天前,整个刑警队的精力,还全都聚焦在那名花衬衫男子。而向思翎看起来,既无动机,也无作案条件,不在场证明漂漂亮亮,谁也没把她视为嫌疑人。 是陈浦带着她,转回头去,定下了一个刚刚好的调查范围——调查三个外部竞争对手,还有钱成峰,从他们的言谈细节里,敏锐推断出向思翎和罗红民存在不正当关系。 复盘向思翎整晚行踪的过程,辛苦,却收获颇丰。不亲自走这一趟,就不可能发现这么多疑点。    李轻鹞敢打赌,等查到最后一个家人李美玲,肯定也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她有种感觉,他们离真相已经很近了。 而这一步,是她和陈浦两个人,肩并肩,背靠背,走出来的。 陈浦还双手插兜站在湖边,大概是终于望见曙光,他的神色虽然疲惫却轻松,高高瘦瘦的身形,像一棵料峭的树。 李轻鹞从背后望了他一会儿,忽然“哎”了一声,席地而坐。 陈浦一回头,就见平时精致讲究得跟朵玫瑰花似的人儿,很没有形象地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浑身都透着懒洋洋的劲儿。陈浦一看也乐了,在她旁边坐下。 两人都没说话,夜幕笼罩,四野寂静,徐徐的风吹来。月光下,湖面泛着暗黑的水波,偶尔有鱼“扑通”一声跳起。两个人,同样的松弛,懒散,沉默。 直至陈浦的手机响了,他接起:“老李。” 交警队的老李,告知了盯梢情况:章超华最后1/3的路程,只用了半个小时。人和车已经被扣在交警队。 陈浦谢过对方,又联络了方楷,去把章超华带回来。 “走吧。”他拍拍屁股起身,“从这边穿出去,到路边打车。” 李轻鹞问:“回队里吗?” 陈浦转头对她一笑,远处的路灯从背后照过来,衬得这个笑容爽朗而宁静:“跟着我连轴转到半夜了,你不累啊。回家睡觉,明天一早队里报道。” “那章超华……” 陈浦温和地说:“刑警队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还真把自己当驴使啊?我刚刚不是把方楷从师父那里借回来了吗。这个司机心理素质普通,方楷拿下他,轻轻松松。明天一早,等着看审讯结果吧。” —— 李轻鹞到家时,已是夜里2点半,她本想在沙发上靠一会儿再去洗澡。谁知这一靠,就靠到了天亮,睡得异常沉实。 昨晚他们又是骑车,又是坐臭公交,还搞了丛林穿越,李轻鹞早上醒来后,脸都绿了,无比嫌弃地脱了全身衣服,加上被她玷污的沙发套和小毯子,丢进洗衣机加了消毒液,强力清洗。 等她洗完澡,一看时间,已经8点半,不过他们昨天那么晚,今天晚去也没事。手机里有陈浦10分钟前发来的短信:【醒了没?】 她微微一笑:【今天吃粉。】 他很快回:【好,楼下等。】 李轻鹞带上门,脚步轻快地跑下去,一眼便望见夏日灿烂的阳光里,陈浦同样一副干净清爽的样子,站在大树下,黑沉的眼眸望着她,脸色平静。这人在外人面前,一直是冷傲沉肃那一挂的。 李轻鹞也不知怎的,脚步就停不下来,飞快地朝他跑去。 陈浦明显愣了愣。 李轻鹞并没有注意到,陈浦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一动。 她跑到他跟前,又发现自己那股奇怪的冲动劲儿还没完,还很想往他背上蹿一蹿。不过李轻鹞不可能允许自己做这么掉价的事,她的脸因为洗澡后奔跑微红着,神色却平淡得很:“走吧,我饿了。” 李轻鹞转身步伐清扬地走在前头,陈浦迈着长腿跟在后头。走着走着,陈浦低头笑了。 不得不说,当我写到,陈浦说画圆那段话时,无法不联想到当年单蠢纯爱少年张静禅,然后老墨发出了会心的嘲笑。 第44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见到方楷时,李轻鹞心里微惊了一下。 她原以为自己跟着陈浦查案,已经够苦了。但当她看到方楷明显发黑的眼袋、好像蒙着一层灰没洗干净的脸,还有下巴上的一圈胡渣,以及闻到他身上隐隐的酸臭味,实在难以把眼前这个邋遢鬼,和平时那个干净体面的方大哥,联系在一起。 这才几天没见?李轻鹞忽然对这次案件的总指挥丁国强先生,产生了复杂的情绪。动容有之,敬畏有之……微妙的侥幸感亦有之。 她又看了眼身边帅气清爽的陈浦,有点想象不出他和方楷一样不堪入目的样子。但想到他引以为荣的蹲垃圾桶经历,又觉得自己迟早会看到那个样子的他。 两个男人显然习以为常,陈浦拍拍方楷的肩:“辛苦了。” 方楷神色憔悴得如同一朵即将枯萎的老花,眼睛却非常亮,对他们竖起大拇指:“牛逼,这么个人都被你们挖出来了。汇报一下: 昨晚我们就把章超华的背景查清楚了,他和向思翎以及他们家人,没有任何明面上的关系。但是去年年底,他十五岁的儿子得了一种罕见病,需要换肺。肺源申请以及40万手术费用,都是由一家叫做誉爱的慈善基金公司为他解决的。誉爱的背后就是华誉集团,誉爱的法人兼总经理都是李美玲。” 听到这里,李轻鹞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方楷继续说道:“我审了章超华半个晚上,一开始他不太配合,问什么都说不知道。但他的心里防线不算强,很快交代了一些事。” 方楷想起昨晚,自己把向思翎和李美玲的照片拿给章超华看时,对方露出茫然表情,不像是伪装。 据章超华所说,去年12月底,走投无路的他,坐在医院的楼梯间抽闷烟,一个女人突然出现,说自己正好在医院看病,看到他们一家人太可怜,她手里有一支慈善基金,能够帮他。章超华本来还以为是骗子,半信半疑,直至半个小时后,医生联络他说有家慈善公司打电话来,愿意帮他解决手术费用,争取肺源。章超华喜极而泣,想要感谢那名女子,她却已经离开。 至于女人长什么样,多大岁数,章超华统统表示不知道。因为女人全程戴着口罩。 方楷立刻按照章超华所说日期,联系医院调取监控,但是时隔半年,医院的监控早就自动覆盖删除。 不过,方楷在医院就诊记录里,查出当天,李美玲曾去看胃病。 听到这里,李轻鹞看了陈浦一眼,他正脸色凝重听着,察觉到她的目光,他点了一下头,又抬了抬下巴。一个字没说,李轻鹞却秒懂: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别急,接着听。 后来,方楷又问章超华,上上周六,这名女子是否搭乘他的夜班车。 章超华说,我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怎么会知道她有没有坐我的车。 方楷冷冷地问,就算挡着脸,听声音,看身材,认不出来? 章超华平静地答,认不出来。 方楷心念一动,换了个问法:当晚是否有一个戴口罩帽子、遮住容貌的女人上他的车,并且敲打他,虽然公交车上没有监控,但是道路上都有,相关警方都已经掌握了,让他想清楚再回答。这么明显的、反常的外貌特征,晚上乘客又少,不可能注意不到。事关一起重要案件,作伪证是要坐牢的。 这么一吓,章超华的脸色就有些变化,沉默一阵后点头:“好像是有个戴口罩帽子的女人。” “在影竹镇上车,环湖东路下车?” “应该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到底是不是?” “……是的。” “那她有没有在车上跟你说过什么话,或者跟你再联络过?” “没有。” “想清楚再回答!” 章超华的脸都红了,嘴唇也有些抖,但还是答:“真没有,我们从来没有说过话,她总是坐在最后一排,低着头,我也不会主动找乘客说话。” 他说从来没有。 敏锐如方楷,立刻问了一个李轻鹞问过的问题:在这之前,戴口罩帽子的女人,是否还在同一时间,坐过他的车。 一开始章超华推说记不清,又被方楷敲打几句后,他说好像有过两三次,但具体哪天,他确实记不清了。 “那我同事在车上问你时,你为什么否认?” 章超华低着头说,之前就觉得那个女人,大半夜遮住样貌,鬼鬼祟祟。今天陈浦他们一直揪着问,他又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怕惹麻烦,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什么都不说。 方楷又问,为什么今天前2/3路程开得那么慢,后1/3开得那么快,是不是有人交代过他,让他这么做。 章超华一口咬定没有,他说是因为自己感冒了有点头晕,所以开得慢。后来陈浦下车时问了那么一句,他才意识到,怕耽误后面路线,所以加速开完。 方楷又审了一阵,实在问不出什么了,就暂时把章超华扣押着,到点儿就得把人先放了。 汇报完情况,方楷问:“二位独行侠,怎么看?” 陈浦朝李轻鹞抬抬下巴:“你先说。” 方楷知道他这是要锻炼新人,也看着李轻鹞。    李轻鹞:“章超华肯定认出了坐车的女人,就是医院的女人,也就是他的恩人——向思翎。向思翎坐过好几次他的车踩点,我估计他也猜出了一点什么。所以他一开始,才会对我们隐瞒,而且故意把车开得很慢。等到你诈他,说路上监控拍到了,他狡辩不了,可能也怕真的担责任,才承认这个女人的存在。” 陈浦说:“不管怎么说,他亲口承认这个女人存在,而且在案发当晚走过这条线路,就已经证明,我们的推测是对的。我想他是真的没有看到过向思翎的脸,她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这一手准备,就是为了今天,哪怕司机被我们找出来,依然不能作为证人。” 李轻鹞接口道:“对,就算我们现在让向思翎戴上口罩,拉到章超华面前来,他也可以闭着眼睛说不认识,咱们也没辙。毕竟认不出也合情合理,主观能力的东西,不能算作伪证。我甚至怀疑,向思翎提点过他这一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看他一个不懂法律的司机,度把握得多好。” 方楷用手指点点桌子:“二位,虽然我不清楚你们具体调查进度,但是,我要提醒一句,那个慈善基金的总经理是李美玲,那笔款项签字也是李美玲。我也可以说,那个女人,是李美玲啊。向思翎在这里头,可是摘得干干净净,单她当晚住在影竹山这一点,并不能说明那个女人就是她。” 果然,李轻鹞心想,从一开始说基金公司总经理是李美玲,她就预料到了。一开始是通缉犯,而后是神秘花衬衫男子,现在则是李美玲。每一次当她和陈浦摸到真凶的一点轮廓,就立刻有完美的挡箭牌出现。他们的真凶,真是把套路玩得明明白白,这都不是狡兔三窟了,这是走一步看十步。 章超华已经在笔录上签字,他们可以说获得了一定进展,但是不多。这份笔录真的交上去,任何人看了都会觉得指向的是李美玲——向思翎的亲生母亲。 “接下来怎么办?”李轻鹞。 “我们直接去找向思翎聊聊怎么样?”陈浦却似半点不气馁,眼望着她,温煦含笑,“是时候打打草,惊惊蛇了。” 李轻鹞这几天虽然嘴上依然厉害,心里其实对陈浦已经很服气了,当着外人自然不会斗嘴,干脆地答:“我听你的。” 陈浦挑挑眉,唇角微勾。 一旁的方楷却一怔。 老刑警的眼睛有多毒呢?李轻鹞还算正常,可陈浦看人的眼神,那个黏腻拉丝的热乎劲儿,跟以前冷艳高贵的陈队长,判若两人啊。 —— 向思翎记得,自己第一次参加商业酒会,就是罗红民和李美玲带着她。她是被打扮得精致美丽的乖女儿,跟在他们夫妻身后。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她,还有罗红民的朋友笑着询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开玩笑要把儿子介绍给她。 罗红民笑得更加爽朗,孩子的事情,自己做主。 大家都看着向思翎,她那时大学才毕业,腼腆低头,说:“我、我还小。” 大家都笑了,李美玲淡笑,罗红民也在笑。 再后来,她和钱成峰谈了恋爱,从那时候开始,她就不用再跟在那对夫妻身后,是钱成峰陪着她,出席一次又一次的活动。向思翎扪心自问,那个时候,她是真的想跟他好好做夫妻,想要倚靠这个男人,获得幸福。她也把对骆怀铮的爱,放到了心底深处。尽管那份爱,曾经令她疼到了骨髓里,整个人仿佛从里到外都为之腐烂。 可她对丈夫的真心实意,最后得到了什么?不过是无休止的辱骂,一刀两断的决裂。 从此以后,向思翎就沉默了,什么人在她身边,她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都无所谓了。 直至今天,她作为华誉集团的实际控制人,参加一个酒会,竟然是骆怀铮陪在她身旁。 她穿着昂贵的晚礼服,坐在端重大气的真皮沙发上,望着不远处,西装革履、气质不凡的骆怀铮,只觉得这一幕,就像一场她从来不敢奢望的梦。 可是啊,向思翎,梦,不也实现了吗? 她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敬了自己一杯,而后将空酒杯放在殷勤的服务生托盘上,起身,风情摇曳地走向了曾经那个梦中才会出现的男人。 骆怀铮正在与人交谈,脸上带着淡淡的职业的微笑。冷不丁向思翎走过去,挽住他的胳膊。骆怀铮讲话的声音一顿。 对方看到这一幕,一笑,又跟向思翎寒暄。向思翎笑靥如花,几句话令对方如沐春风,而后说了句不打扰,礼貌告辞。 骆怀铮立刻把胳膊抽回来。 谁知向思翎再度伸手挽住他的胳膊,人也轻轻贴上来,说:“这么多人呢,怀铮,给我留点面子。今天我表现不错吧,给你介绍了这么多人脉。” 她抬头看着他,璀璨的灯光下,美人仰首,美艳不可方物。 骆怀铮静默片刻,说:“多谢。” 向思翎却摇头,说:“这不算什么,只不过是些蝇头小利,真正的补偿可不是这些。对了,想不想再进清华读书?EMBA考虑吗?” 骆怀铮抬眸看着她。 向思翎失笑道:“别这么瘆人的眼神看我,我说过,要真真正正为你好,我想为你圆梦。我真的不会再害你了。” 酒会散去,向思翎和骆怀铮相携,出了酒店大堂,司机已经将向思翎的车开过来。向思翎先上车,骆怀铮站在车门外,没动。 她把头探出去,唤道:“怀铮,上车呀。” 骆怀铮一只手已经握着车门把手,人却还是跟雕塑似的。向思翎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见陈浦和李轻鹞站在几米远外。 不好意思,更新迟了。 (本章完) 第45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看到李轻鹞那一刹那,骆怀铮心里涌起很多情绪:羞愧、无地自容,这其中,还夹杂着一丝隐隐的委屈。但这份委屈,已永远无法对她言说。 明明他自诩这些年,已能将情绪控制得很好。可此刻,那些汹涌的情绪,就像自己生了根,长了脚,从他早已一片狼藉的心底爬出,瞬间将他的冷静吞没。 趁自己还没完全失态,骆怀铮松开了门把手,他没脸再上向思翎的车,转身欲走。 “怀铮!”向思翎已摇下车窗,仰脸望着他,眼里写着清楚的哀求和心疼。 “骆先生。”一道熟悉而平淡的嗓音,从背后传来。 骆怀铮的脚步被钉住。他想,她叫我骆先生。 骆怀铮不得已转身,那两个警察站在通明的灯光下,虽没穿警服,气质却如出一辙,就像两棵同样挺拔冷峻的杨树。 骆怀铮的目光直直落在李轻鹞脸上。 李轻鹞也直视着他,眼里没有半点情绪,甚至称得上冷漠:“今天我们可能还要找你问话,请保持手机畅通,不要离开湘城。” 骆怀铮答:“是。” 明明周围很吵,车来车去,人们迎来送往,不远处的马路也很喧嚣。可这一刻,他们俩之间的时间,仿佛停止了。李轻鹞没再说话,骆怀铮也沉默着。两人的目光,依然隔着五六米的距离,对视着。他的眼神直勾勾的,她的则越发的冷,几乎是瞪着他。但是他们好像都忘了把视线移开。 向思翎望着这两人的样子,忽然间只觉得,某种久违的悲怆涌上心头。她偏过头去,不再看他们,轻轻地“切”了一声,阖上眼。片刻后,她又极嘲弄地笑了。 同一个瞬间,李轻鹞移开目光,骆怀铮转身就走。向思翎没再喊他,他也一路没有回头,走到路边,打车离开。 李轻鹞的目光落在车内的向思翎身上,刚往前走了两步,手臂被人抓住,陈浦已走到她前面去,弯腰对车内的向思翎说:“向小姐,我们还有些问题,想跟你了解,方便找个地方聊一聊吗?” 向思翎已恢复了平时那副慵懒骄矜的模样,她的目光先落在陈浦脸上,又在李轻鹞身上打了个转,笑了,说:“行,警察同志有需求,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知道旁边就有个茶馆,你们看行吗?” 陈浦:“行。” 向思翎就把茶馆名字告诉他,又问:“几分钟的路,你们坐我的车一起过去吧?” “不用,我们开了警车。” 向思翎升起车窗,示意司机先开过去。 陈浦转身走向警车,李轻鹞跟了上去。 陈浦系好安全带,看了眼身旁人,她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坐得很直,双手交叠搭在腿上,眉梢眼角都写满戾气。完全不是五分钟前,那个任性伶俐的模样。 陈浦拉下手刹,整个人顿了几秒,才踩下油门。 他的背有些重地靠进椅子里,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肘支在车窗上,望着窗外霓虹,不断闪烁掠过。 他刚才是有些懵的。 不是没想过,李轻鹞会再见到骆怀铮,而且可能是在查案过程中。但之前她信誓旦旦,说早已没了干系,他就彻底信了,完全不介意,完全忘怀。 于是他把上一次,李轻鹞一见到骆怀铮,就六神无主、情绪低潮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也忘了她当时一改之前的热络,足足有一周时间,不跟他发消息不再缠他撩他,彻底把他这个可有可无的人,丢到脑后。直至他在办公室里找到了睡梦中哭泣的她。 他怎么就能完全忘了呢,原来这些日子,他是那么的得意忘形啊。 陈浦的眼还望着前方,做出一副专注开车的样子。支在车窗上那只手,手背抵着嘴,拇指和食指,不停地搓,不停地搓。 他自问这些年来,很少心慌过。上一次这么心慌,还是李谨诚失踪,那时他的心跳得像草上的蚂蚱,东一下西一下,连睡觉都会莫名心跳过速惊醒。 可现在,那种没着没落的感觉,又来了。他只是觉得慌,隐隐仿佛看到一个深渊,而他已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还在山崖之上,还是已经在深渊之中。 他的拇指和食指,越搓越重。刚才李轻鹞和骆怀铮对视那一幕,就像是一副最忧伤最美丽的画,连他这个旁观者,都感觉到画面深刻到不可思议。 他终于意识到一件事。    和他在一起时,她无论开心,生气,难过,激动,情绪都是淡的,都是可控的。她是操纵情绪的高手,不仅牢牢控制住她自己,也主宰了他。 可每当她见到骆怀峥,就不一样了。她的情绪是那么裸露,直白,毫无掩饰,她忘了控制,也许无法控制。 这些日子,李轻鹞看他的眼神里,或许总藏着欢欣。就是那份隐隐的欢欣和依赖,令他心里暗暗生出希望和把握。 可今天这一幕,如同当头棒喝。 因为她看骆怀铮的眼神里,只有痛。 陈浦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一块冻僵了冷透了的木头,手不能动,脸也不能转。他也不想说话,说不出话,只是机械地开着车。而这一切,身旁那个没心没肺的女人,显然再也不在意了。 因为她的心,已经不在这里了。 李轻鹞确实在想骆怀铮的事,想着刚才看到的那一幕:金碧辉煌的五星大酒店门口,容色倾城却令人厌恶的向思翎,坐在李轻鹞一辈子都买不起的豪车里,姿态矜贵娇媚。 而骆怀铮穿得像个真正的商人,明明气质还和当年一样清俊不俗,他的一只手,却握在向思翎的车门把手上。 李轻鹞看到的不是骆怀铮在上车。 她看到的是当年那个最纯洁干净的男神,那个真正高尚的人,一脚已踩在金钱和美色堆砌的名利场边缘,他准备弯腰,打算成为向思翎这种人的附庸。 她无法忍受那样的堕落和玷污。 哪怕今日的他,早与她无关。可她还是忍不住阴阳怪气地开口。 李轻鹞这个人,从来都是做了就做了,哪怕现在回想,明知不合适宜,明知冲动,她也不会后悔。 反正解气就好。 可是,真的解气了吗? 她想到刚才,自己和骆怀铮对视的那种感觉,很冷,带着某种涩涩的钝痛。被埋葬很久的记忆,仿佛在这一刻重新攻击她。她一看骆怀铮的反应,就知道自己刚才伤到了他。她不该伤他的,他本就已经是最可怜的一个。 可是骆怀铮到底在干什么? 一次可以说是被迫,是巧合。可两次呢?主动穿得人模人样上那个人的车呢? 他……在想什么? 她已经不了解了,也从没想去了解过,不是吗? 她的神色变得越发的冷。 她知道自己只要一碰到和当年有关的人和事,尤其是骆怀铮和她哥,就情绪上头。没办法,就是过不去。她的心曾经因为他们裂开过,好不容易偷偷缝起来,直到现在,一碰还会痛。那就痛吧,她做错了什么,什么都没错。 这么一想,她就坦然了,定了定神,告诫自己,还在查案,冷冷心,适可而止。 于是她这才想起陈浦,一转头,见他脸色挺平静的样子,李轻鹞心中没来由一松,下意识摸了摸鼻子,问:“在想什么?半天不做声?” 陈浦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有,脸色一直淡淡的。过了几秒钟,他才看向她,眼神又黑又静,问:“你看我,像不像个蠢货?” 他还扯起嘴角,笑了一下。 李轻鹞愣了愣,她的脑子还乱着,只觉得莫名其妙,没有细想,顺口答:“还好。”顿了顿,又冷冷地说:“你不觉得,骆怀铮才是那个蠢货吗?” 她的意思是,陈浦也知道当年案情,可现在,骆怀铮居然跟向思翎混在一起。任谁都看不下去,那不是蠢货是什么? 李轻鹞没注意到,陈浦脸上,连最后那一点艰涩的笑容,也彻底消失了。他把头转到一边去,脖颈绷得紧紧的。过了一会儿,他很轻地“呵”了一声,头始终没有转过来。 直至到了茶馆楼下,停好车,李轻鹞先下来,陈浦解了安全带,人却坐着没动。李轻鹞:“怎么不下车?” 陈浦这才从车里出来,已恢复平时查案时沉肃的模样,眼眸里仿佛含着一层霜雪,他说:“李轻鹞,我不管你心里在想什么,有什么情绪,先集中精神,保持情绪稳定,我们在查案。” 李轻鹞心中一凛,垂下目光,答:“是。” 我记得开文之前,专门到我的三个VIP读者群,征求过意见,我说老墨现在年纪大了,可能无法日更4000,问你们选隔日更4000,还是日更2000。绝大多数读者都选日更2000。现在,到你们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7.26-8.8,老墨去XJ,期间日更2000,也就是每天更个半章的意思吧,就像今天。如不能更新会提前请假。心急的同学可以攒攒文,8.9再回来看。 哈哈哈哈。 第46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当李轻鹞和陈浦走进茶室时,向思翎的目光首先落在陈浦身上。 21岁以前,向思翎对于男人的认识,只限于一人。每当她回忆起,脑子里出现的只有男人强势的言行,不断撞上来的肚腩,密密的腿毛和隐处的毛发,以及充满腥味和烟味儿的手。 21岁以后,她步入社会,接触的、欣赏的男人渐渐多了,她才知道,原来男人也分好多种,有温柔的,精明的,儒雅的,当然也有人渣。这段时间,她和骆怀铮来往多了,他是很独特的一种:沉默、忧郁、自卑,但这一切都掩饰不了他与生俱来的聪颖和傲骨。 然而眼前这个男人,和骆怀铮完全不同,和向思翎见过的任何男人都不同。 乍一看,陈浦并不如骆怀铮醒目,因为他整个人形象气息都非常内敛。仔细一看,你才会惊觉他眉眼的俊秀,还有那一身挺拔磊落的气质。他望向人的眼神是极静的,也是清亮的,像是有某种无声的穿透力。如果让向思翎来点评,骆怀铮就像一把薄剑,锋锐无双,刚极易折;而陈浦,就像一把藏在鞘里的刀,刀刃厚重,百折不挠。 所以这个男人,会更棘手。 至于李轻鹞,读高中时,向思翎确实怕她。但现在,向思翎已经不可能怕任何人,尤其是女人。而且,当她看到不肯给自己好脸的李轻鹞,就想到了高中时候,甚至感到了一丝亲切。她发现自己居然很思念那段时光,尽管那时候骆怀铮喜欢的是李轻鹞,而她只是不起眼的丑小鸭。 这么想着,向思翎脸上露出优雅的笑:“两位请坐,喝点什么。” 陈浦:“白开水就好。” 向思翎也不勉强,叫来服务员,自己点了杯茶,给他俩上了壶白开水,服务员退了出去。 “轻鹞啊。”向思翎亲密地喊道,“下次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打电话,咱们是老同学了,不管我多忙,一定空出时间,下次还可以安排更好的环境招待你们。” 李轻鹞说:“客气了,不用,咱们还是正常问话吧。” 向思翎不太在意地笑笑,又问:“我爸的案子有进展了吗?” 陈浦说:“还在调查中,有些进展,所以需要进一步跟你了解情况。向小姐,你这边,想起什么新的线索了吗?” 向思翎捧起茶杯,精致的眉头轻轻皱起,答:“我要是想起来,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们。哎,可惜我帮不上忙。” 陈浦掏出一张照片,放到她面前,是从监控上截取的,穿花衬衫男子,但因为距离远,画质较为模糊。 “我们发现这名男子,在案发当晚,到过罗红民的别墅。你认识他吗?” 问话的时候,陈浦和李轻鹞都死死盯着向思翎的表情。 向思翎先是低头盯着桌上的照片,看了几秒钟,然后放下茶杯,拿起照片,动作不急不缓。她微微偏头、皱眉,想了想,撇嘴说:“好像有点眼熟,在哪里见过呢?但是这个照片太模糊了,看不出长什么样。”最后无奈地笑着摇摇头:“我不知道。” “那这张呢。”陈浦毫无预兆地伸手,把另一张照片插过去,挡在她眼前。 就在这一瞬间,向思翎嘴角的笑容消失得一干二净。 那是司机章超华的照片。 一两秒后,她眨了眨眼,露出疑惑表情:“这个人,我应该见过,一时想不起来了……”她抬起一根细白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露出恍然表情:“他好像是……好像是那个儿子要换肺的人吧?对了我想起来了。” 她抬头看着他们,露出笃定的笑:“他姓章,是我们集团慈善公司的一个资助对象。怎么了,他和我爸的死有关系吗?不会吧,我们还帮了他!” 李轻鹞面无表情,陈浦却笑了笑,说:“要说有关,确实有那么点关系。他是从影竹镇开往市区的夜班中巴线的司机。” 向思翎说:“哦,司机啊,我大概翻过他的资料,但是没印象了。我记得当时呢,是陪我妈去医院看胃,结果我妈可能听护士还是病友,提了这个人家里的事,觉得十分可怜,就叫我帮她去办,资助他们一家。我也没细问。” “所以你承认,那天在医院和章超华见面的女人是你?” “是的,我几个月前是见过他一面,跟他说我们集团会给他解决困难。”向思翎嗔怪地看了陈浦一眼,“陈警官,瞧您说的,什么承认不承认,怪吓人的,我又不是在做坏事,是在帮人。” 说完这段话,她就端起茶杯,慢慢啜了一口。 陈浦立刻和李轻鹞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李轻鹞也很配合,嘴角闪现点抑不住的笑意,但立刻压制下去。    向思翎抬眼看了看他们,垂眸喝茶不动。 陈浦的神色变得很严厉,就是他平时审犯人,最吓人的那副阴沉模样,他说:“向思翎,章超华已经把他知道的、做过的事,全都招认了。” 向思翎没有抬头。 她的眼睛盯着杯中琥珀色的茶液,像是没反应过来,慢慢地又喝了一口。而后她的手非常稳地把茶杯再次放下,露出一个稍显惊讶的表情:“他招认了什么?一个小司机,真和我爸的死有关系啊?” 陈浦眼冒寒光盯着她:“他指认了一个人。” 向思翎慢慢翘起二郎腿,双手手腕交叠,轻轻放在腿上,她毫不闪避地与陈浦对视着,,那双清澈的美眸中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那他,指认了谁呢?难道他见到凶手的脸了吗?” 李轻鹞心里咯噔一下,果然如此。 她看着眼前的向思翎,再次感到彻底的陌生。若她真的是凶手,心理竟然强悍到如此地步。 陈浦盯着向思翎不说话。 向思翎嘟了嘟嘴,娇俏无辜的表情,更加生动。 陈浦这才说:“章超华指认,一个戴着口罩帽子的女人,身材和你同样苗条,身高跟你也差不多,在罗红民遇害当晚,10点半搭乘他的公交车,从影竹镇前往环湖东路。5点又坐了返程车。你说,是不是很巧?” 向思翎的嘴角很轻又很快地微微一勾,如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而后她立刻瞪眼:“陈警官,轻鹞,你们说这话,不会是在怀疑我吧?我那晚就住在影竹山。怎么可能呢,我不知道有多仰慕感激后爸,怎么会杀他?我恨不得杀了真凶,替他报仇。我知道了,你们是不是怀疑我是为了华誉?讲讲道理啊,我不杀他,他也没有别的继承人,将来华誉也是我的。我可没有动机去干这样伤天害理的事。” 这时李轻鹞开口:“嗯,知道你是个二十四孝好女儿,他对你比亲爸还好。” 向思翎娇笑:“还是老同学懂我。真的,资助章超华,是执行我妈的想法,你们怎么能怀疑我呢?要知道,我爸成立那个慈善公司,就是让我妈,跟那些阔太太一起玩的。40万,她想花就花了,反正也是做好事,我也没细问。我只见过章超华那一面,刚才你们一问就说了,也没瞒着你们啊。不信,你们再去问问我妈,看这件事,是不是她的意思。” 陈浦:“我们随后就会去拜访李女士。” “好呀。两位警官,还有什么事吗?我下面还有个会。” “案子问得差不多了,再随便聊几句,就让你走。对了,你平时搞体育锻炼吗?” 向思翎说:“稍等一下。”掏出手机,点了几下,很专注的样子,回了两条短信,才放下手机说:“不好意思,想起有件工作上的事要处理。陈警官,你刚刚问什么?” 陈浦盯着她的眼睛:“向小姐平时搞体育锻炼吗?身体素质怎么样?” 向思翎答:“嗯……我每天都健身,家里有个健身房,常用器材都有。以前我不太重视这一点,进了公司做管理层以后,才意识到,健康的体魄,是革命的本钱。我认识的很多老总,都有锻炼的习惯。轻鹞,我记得你高中时从来懒得动,现在也开始搞锻炼了吧,毕竟读了警校。” 没等李轻鹞回答,陈浦又问:“游泳吗?” 向思翎看了看陈浦,莞尔一笑,她抬手像是想要去拿茶杯,但又立刻把手放下,握住自己的膝盖。她答:“有时候游,不过呢,我游得不太好。对了,前天我还约了骆怀铮一起去游泳,结果游得没他快,这家伙就嘲笑我肢体不协调。轻鹞,以前你们在一块儿的时候,他是不是也这样讨厌?” 陈浦心里骂了句娘,严肃道:“向小姐,还请你不要说,与我的提问不相关的话题。” 李轻鹞的神色很平淡,说:“是的,后面还请向小姐不要随意闲聊。不过,这个问题你既然问了,我还是出于礼貌回答一下,反正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不好意思,他不这样。我们好的时候,他什么都听我的。继续问吧,队长。” 向思翎撇撇嘴,又叹了口气,说:“你们那时候,可真幸福啊,让人羡慕,好了我不说了不说了。” 陈浦其实已经没什么问题要问了,只是这回,换他端起茶杯,低头抿了一大口白开水,仔仔细细喝完。过了几秒钟,他才抬头,神色如常地说:“向小姐,谢谢你配合调查,后续如果有需要,可能还会联络你,近期请不要离开湘城。” 向思翎露出更加松弛的、璀璨的笑容:“没问题。” 第47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离开茶馆,进了空无一人的电梯,李轻鹞觉得胸中的郁气,一扫而光。 一是因为,和向思翎交谈的过程中,虽然对方掩饰得很好,表现稳得一批,但是很多细节反应,还是泄露了慌乱,验证了李轻鹞和陈浦的一些猜想。 二是向思翎最后作死问的那个问题,当然,很可能当时她只是转移话题,掩饰心虚,但还是正撞李轻鹞枪口上。她怼了回去,心情大好。 这样的交锋有点low low的,但李轻鹞才不在意呢。难道她就不能low吗?陈浦不是要她随心所欲暴露本性嘛? 想到这里,她看了眼身旁的男人。从出了茶室,陈浦就一直沉默,单手插在裤兜里,有点耍酷的意思。平时和她在一起那些磨磨唧唧的小动作,小眼神,都没了。 李轻鹞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发什么呆?是不是对案情有什么新想法?” 陈浦没有看她。 他微垂着眼睛,望着明晃晃的电梯壁上,两人模糊的剪影。感觉到袖子上那轻轻拉扯的劲儿,心想:又来了。 她又好了,又看得见他,也感觉得到他的喜怒哀乐了。 可他怎么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呢,呵呵。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形容的是不是就是他这样的大怨种? 他嘴角一扯,说:“没想案子,有点累。” 李轻鹞愣了愣,入职这么久,听过队里其他人喊累,但绝不包括陈浦。不过想想也正常,两人已经起早贪黑连轴转多久了?而且能休息的时候,他都是让她休息,一个人盯着扛着。 李轻鹞的语气软了几分:“今晚忙完,早点下班吧队长,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行。” “叮”一声电梯门开,到了负一楼,左侧是停车场,右侧是超市,通道上有个洗手间指向标。李轻鹞说:“我去下洗手间。”陈浦也默不作声跟着去。 进了男厕,陈浦放完水,走到洗手台前,打洗手液,非常用力地搓着十指,最后冲洗干净,在池子里用力甩甩手,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 他看到自己阴郁的表情,也看到了眼中的茫然。 忽然间,就感到真的有些累了,不仅是身体的累,而是从内到外隐隐的无力困顿。他把双臂撑在洗手台上,盯着空无一物的池子,脑海里浮现的,依然是在酒店门口,李轻鹞看骆怀铮的那个眼神。 她从来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他想。 从来没有过。 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李轻鹞这么折磨人的东西,放在心里头了。明明一开始,一心一意要当妹妹护着。 可谁家的妹妹,动不动就撩人,对他吹口哨,用脸蹭他的胸肌;谁家妹妹时而娇软,时而强韧,时而冷漠,把人折磨得心中千回百转;谁家妹妹生气了,像情人一样赌气冷战,令他觉都睡不踏实,要哄那么那么久才肯好。 谁家哥哥被妹妹瞪一眼,胸口就慌得如小鹿乱撞,碰一下妹妹,心里就像打翻了蜜糖罐甜呲了牙;谁家哥哥看到妹妹的旧情人,满肚子酸味儿都腌进了骨头里,假模假式说一句话,自己都被呛到。 陈浦抬眸看着镜中的自己,脸上挂着极苦的笑。他抬起一只手,拇指和食指用力从正面捏了捏脸颊,把那点苦笑给捏平了。 他要怎么办? 若是公平竞争,以他的性子,绝不相让。骆怀铮就算是个清华胚子,他还是警队精英呢。可这场谁也没有起跑的追逐,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骆怀铮是她七年前,爱进了骨子里,也痛进了骨子里,正儿八经的男朋友。若不是……若不是当年意外的案件,他们现在是不是已经携手读完重点大学,成为同样出类拔萃的人物,领证结婚,儿孙满堂了?他们本就是卧龙雏凤佳偶天成,只是被命运一刀切开,天各一方,现在又终于重逢。 可他陈浦是什么? 哥哥的平替,警队同袍,或许算得上她最亲密的搭档,顶多有那么一两丝暧昧,不能更多了。 又或者,一直以来,根本就是他的错觉。那些深夜互相扶持的心意相通,不是真的;那些他认为心知肚明的任性和纵容,不是真的;那些眉梢眼角透出的一点点情意和关心,也不是真的。 他甚至连问都不能问。他以什么身份问? 就算现在没有骆怀铮,以他的性格,以他的死要面子,也只敢像现在这样,一天一天,一点一点,暗搓搓靠近。只要她不排斥,只要她慢慢接受,就够了,来日方长。他们还没找到李谨诚呢,他实在也不想把心思放在快快乐乐谈恋爱上,他想她也一样,有些事情,他们一定有默契。他盼着水到渠成那一天。 可原来这些天,他们已经走得这么亲密了,也远远不是爱情。 她和骆怀铮,都当着他的面,给打了个样,什么叫做缠绵悱恻痛彻心扉的爱情。难道他还能装瞎吗? …… 终于把三个人的关系想明白了,陈浦眉间那郁结的情绪,慢慢变得淡若无痕。他的双臂还撑在洗手台上,抬头看天,很慢很慢地吐了一大口气,神色已恢复平静,出了卫生间。 李轻鹞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以前每次外出任务上厕所,都是陈浦等她。她心想他今天八成是开大,就见他脚步带风,微垂着脸,走了出来。 李轻鹞却愣了愣,等他走到身边,正要擦身而过,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他顿了一下,把胳膊抽出来,很欠地说:“动手动脚干什么?” 李轻鹞盯着他的脸:“你不会是哭了吧?水淋淋的。”    陈浦心里猛地一跳,神色却坦荡极了,说:“瞎说什么,我会哭?我又不是你,洗了把脸才湿的。走吧,别磨蹭。” 李轻鹞见他怼回来,就感觉他是正常的,心里最后那点心虚和不安,也消失了,跟着他上车。 车子驶出停车场,时间还早,刚夜里8点。李轻鹞刚才等陈浦的时候,就琢磨过了,如果让她来说,肯定是不会怀疑骆怀铮的。哪怕骆怀铮现在落魄又敏感,她还是不自觉地相信他。但是于公而言,作为一个刑警来看,骆怀铮入狱五年,是有可能发生性格的极端转变。而他来湘城没多久,向思翎的继父就被杀。向思翎是他们的头号嫌疑对象,现在骆却与向出双入对。那么,于情于理,他们都该再调查一下骆怀铮。 于是李轻鹞开口:“本来我们计划接下来是去找李美玲,但我认为,趁热打铁,刚才也跟骆怀铮说了,直接去找他聊聊,排除一下嫌疑,你看怎么样?” 她想的,没说出口的那些,陈浦其实也想过。但见她一上车就迫不及待地提出来找骆怀铮,本就走到死胡同的陈浦,心里就剩一个念头了:她就这么想见他? 那颗已经跌到谷底的心,再次跌穿谷底,都不知道掉哪儿去了。陈浦只剩下破罐子破摔的心情,甚至还笑了笑,说:“你说得对。” 李轻鹞却在想,这下知道我大公无私了吧,连前男友都审。 定了侦查方向,陈浦往骆怀铮公司方向导航,脑子里还空空的,下意识说:“他的手机号之前应该登记过,老方在局里,让他查了发给你。”说完他心里就咯噔一下。 果然,李轻鹞低头打开手机,说:“我有他微信,上头有手机号。找到了,我打你打?” 陈浦:“那当然是你打了。” 李轻鹞理解成,陈浦在开车不方便,就直接打了过去。 只响了两声,骆怀铮就接起。听到那头传来的低沉平和的嗓音,李轻鹞的心情也不像之前撞见他和向思翎时,那么翻涌了。 她说:“骆……怀铮,我和陈浦现在过来你公司,方便聊聊吗?” 骆怀铮说:“可以。” “那我在附近找个地方?” 骆怀铮答得也很客气拘谨:“公司有个小会议室,可以吗?” “行,我们二十分钟后到。” 挂了电话,李轻鹞说:“去他公司会议室直接谈吧。” 陈浦:“都行,保证隔音。” 车继续往前开,李轻鹞想着一会儿见骆怀铮该怎么问,陈浦也没说话。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他拧开车载音响,第一首自动播的就是那首《Angel》。 【镜子中,看见一张陌生的脸,那眼神如此黯淡。 笑一笑,只牵动苦涩的嘴角,我的寂寞谁知道……】 陈浦偏头朝着窗外,抬手按了一下脸。 李轻鹞注意到了。 她没再想骆怀铮的事,静静听了一会儿歌,果断转头盯着陈浦。 总觉得他有哪里不对。 陈浦察觉了,说:“看我干什么?杵你旁边一整天了,还没看够?” 李轻鹞又迷惑了:这不挺正常的吗? 她怼:“你可够自恋的。” 陈浦笑笑,嘀咕道:“我自恋?我恋屁。” 李轻鹞没太注意。 很快开到骆怀铮公司楼下,陈浦停下车,李轻鹞说:“我刚刚琢磨过,通过这几次的接触,你感觉出来没有,骆怀铮这个人,现在比较敏感,自尊心很强。虽然刚才我和他闹得不愉快,但也是特殊场景,被我逮个正着。他觉得没脸面对我,我也看不过眼有点生气。现在大家都冷静下来了,有些话,由我单独问,可能更合适,有把握挖出他的真正态度。对着你,就是公事公办,他不一定愿意说。所以我建议今天的谈话,先由我一个人进行,你觉得呢?” 陈浦静了一下,说:“你说得很对,合情合理,我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完全是为了案件调查的效果,行,就这么办吧。不过,录音必须开着,而且你们俩必须在我能看到的地方,这是规矩,请你理解。你可以提前跟他说明。” 李轻鹞觉得他这话怪怪的,她怎么就不能理解规矩了。 “废话。”她说。 妈妈呀,稍微拉扯一下就3300,陈小浦太占字数了,我删了两遍,他的心理活动都还有一千多字! 第48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一进电梯,李轻鹞就意识到,这栋工业园区的办公楼,挺简陋的。等上到骆怀铮公司的楼层,这种感官稍有改善。楼依然很破,但骆怀铮那半层楼,看起来窗明几净,简单舒适。虽然没有豪华装修,看起来却意外的不错。 一个年轻员工笑着迎上来:“是骆总的朋友吧,他在会议室等你们,这边请。” 陈浦和李轻鹞穿过他们的办公室,不大,晚上8点还有十几个人在,全都非常专注地工作,或者低声讨论着,没人在意这两个不速之客。旁边的几张白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日程。 如果员工风貌可以代表公司的气质,那么这家小公司,显然充斥着市场和实干精神。 那名员工把他们带到一角的会议室,那是一间全落地玻璃窗的屋子,一个穿着最简单白衬衣黑西裤的男人,背对着他们,端着茶杯正在喝水。 员工敲敲会议室的门,推开,说:“骆总,您朋友来了。” 骆怀铮回身,点头:“谢谢,你去吧。” 他没系领带,极有质感的白衬衣扎进西裤,袖口挽起一小截,露出手腕,显得十分清瘦挺拔,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累赘的线条。端着一次性茶杯的手,也是白皙瘦长的,手背隐有青筋。灯下淡淡一层微光,将他从头到脚笼罩,气质竟和高中时如出一辙的宁静。那些跳动的微光,藏进了发梢,藏进了眉角,藏进指尖,藏进了所有的细微末节里。 李轻鹞意识到一件事。 这些年,她从未幻想过,如果骆怀铮正常长大,没有坐牢,正常读书、工作,会是什么模样。现在看到眼前的人,她忽然明白了,他其实并没有真正改变。如果那一切都没有发生,他依然会是眼前这副文雅清秀,安静夺目的样子。只不过,那样的他,也许会更加自信,更加肆意自由,他会站在更高更美好的舞台上,而不是站在湘城一角普普通通的工业园区里。 压下心底的酸涩和感动,她看着他,露出重逢以来,第一个小心翼翼的微笑。她意识到,当她能够不带情绪地,看清骆怀铮如今真正的模样,那她其实,就没有那么生气了。 骆怀铮也不再是一个小时多前,在酒店门口相遇时,那副窘迫失态的模样。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又或者是站在自己的地盘,给了他更多勇气,他也朝他们,露出平静的笑容:“两位警官,请进。” 当然,他还是多看了李轻鹞一眼,见她似乎不再生气,他的笑容更加放松了几分,本就长得清俊风流,当二十五岁的骆怀铮真心实意笑起来,更加如同芝兰玉竹,温润盈光。 李轻鹞都看得愣了一下。 身边响起陈浦的声音:“就按你的意思去谈吧,我就不进去了,开语音,录音。” 李轻鹞答了声“好”,没有看他,走进会议室,带上房门。 骆怀铮本来已倒好三杯水,看只有她一人进来,露出疑惑表情:“陈警官……” 李轻鹞说:“老同学,我们俩先聊聊。” 骆怀铮注视了她两秒钟,答:“好。” 李轻鹞和陈浦的语音通话早已拨通,当着骆怀铮的面放在桌上,同时放下录音笔,摊开记录本,说:“谈话必须录音,告知你一声。” “我明白。” 窗外的夜色是静的,办公室里也很静,光线柔和明亮。会议桌不大,骆怀铮坐在她对面,直线距离只有一米多一点。李轻鹞忽然反应过来,七年了,这是他们俩第一次,单独相处。 而上一次相处,还是在高中教室里。那时候他们的距离比现在近很多很多,手臂挨着手臂,脸也时而借着讲题靠近,他们的手有时还会在桌下偷偷交握,全班没人看到。 后来他入狱,她一次也没有去探望过。大概这世上最冷漠无情的女人,就是她这样吧。她甚至没有想过,自己这么绝情,狱中的他,会不会绝望,会不会痛。只因为不敢,她就没有再对他回过头。 本来一路上,李轻鹞想好了许多问题,特别公事公办,特别冷淡客气,因为当时心里还带着气。可此刻,真的坐下来,面对着安安静静的骆怀铮,她突然就不那么急着问案情了。    她第一句话是:“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很蠢很烂俗的问题,可她就是想问上这么一句。 骆怀铮大概也没想到她会如此开场,片刻的怔忪后,他慢慢笑了,俊秀的眉眼里盛满李轻鹞非常非常熟悉的温柔。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明亮,尽管五官轮廓已有风霜。 “我……”他很慢地,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说,“这些年,已经挺好的了,不然,也开不出这个公司。有很多人帮我,狱里,还有出来以后。好心人很多,大家都对我很好,我也很好,你……放心。” 李轻鹞的眼睛和鼻子突然酸胀得不可思议,她怀疑自己前些日子,到底在跟眼前的人,较什么劲?明明她心里什么都明白,可直到今天,他清清楚楚说出自己的日子和生活,她才好像终于意识到,她和他之间,隔着七年的鸿沟,他早已走上了另一条永远不可折返的路,而且他还在很努力,很努力地把这条布满坎坷荆棘的路走好。 李轻鹞也红着眼睛笑了,说:“那就好。我就知道、就知道你到哪里,都会很优秀。不跟你客套,今后有任何事,能用得上我的地方,随时开口。虽然我只是个小警察,也有能为你行方便之处的地方——只要不违背原则。” 他却没有回应或者感激她的许诺,只是很认真很认真地望着她。明明重逢后两人已见过几次,他却也像是第一次,可以仔细打量她现在的样子。他的眼眶渐渐红了,水光在凝聚。 他问:“你呢,这些年,过得……好吗?” 我……过得好吗? 一句话,仿佛问遍了白日与长夜,刺穿了春秋与寒夏。这七年来,李轻鹞心里,曾有多少多少的话,想对眼前这个人说;多少多少的苦和泪,幻想过某天还能趴在他的怀里倾诉。在那个幻想里,他不是坐牢的杀人犯,她也不是唯一那个还站在日光下,却肝肠寸断的人。 可是物是人非,世事回转。那些话,那些幻想,早已埋葬在一个一个难熬的日子里了。现在她已经无法对任何人提及,包括曾经的他。 李轻鹞抬头,很轻地说:“我也很好,一直很好,考了心仪的大学,也遇到了很多很好的人。从很早以前起,我就朝前看了。所以,你也放心吧骆怀铮。你知道的,我一直是个很坚强的人,我完全不需要任何人担心,真的。” 明明说得很潇洒,可话音未落,她的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接一滴,止也止不住。 骆怀铮的眼眶不知何时早已红透,死死盯着她的脸。终于,他也偏过头去,用手背擦掉眼泪,连擦好几下。最后他低着头,狼狈地从桌上纸巾盒抽了几张。另一只手,却动作很轻地把纸巾盒推到她面前。 李轻鹞的头也埋得很低,她看着自己的眼泪,一滴滴落在桌面,留下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水晕。她非常压抑地抽泣着,抽出纸巾,不停地擦,可纸巾很快被浸透。最后她干脆抽了一大把纸,按在眼睛上。 这回,不会再湿透了吧,她想。她就这样一只胳膊支在桌上,纸巾按住眼睛,不说话,也不动。就像一个假装失明的人,只要她不睁开眼睛,就看不见两个人的同样崩溃。 过了一小会儿,骆怀铮已止住眼泪,只是眼睛依然红得吓人。他抬起头,望着李轻鹞,他的眼里好像什么情绪都没有,又好像藏着最深最执着的情绪。渐渐的,他的神色变了,眉眼柔和下来,目光也变得宁静又专注。而李轻鹞捂着眼睛,并不知道。 会议室里,那两个人之间,时间仿佛再次静止。她在哭,他红着眼安静地看着她。 会议室外。 陈浦也在看,看着他们两个人。 他与他们俩之间的直线距离,其实也只有五六米,隔着一堵玻璃墙。可这堵透明的墙,却像天堑之遥。他戴着耳机,一直听着两人的对话,从寒暄,到沉默,到最后只有李轻鹞一个人的悲伤抽泣。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她瘦薄可怜的背上,再落到那个男人通红执拗的眼睛上。 陈浦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竟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不断收缩再收缩,变得让人喘不过气。可它明明好好的,在胸膛里跳动着。一切变化都是无声的,那棵曾经在心口长出的羞怯的、蠢笨的枝芽,它就像先天发育不良的战士,还未上场竞技,还未得意洋洋地向心爱的人展现风姿,就已被她无情地斩断水源、拔去根茎。它甚至连一声孱弱的呼救都来不及发出,就干涸枯萎地跌倒在地,慢慢的、慢慢的,缩成一小团,缩到他同样正在紧缩的、疼痛的心脏里去,不见了。 陈浦无论如何也看不下去了,他违背了工作原则,摘掉耳机,扭头望着黑洞洞的窗外,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好安静,静得让人心里空荡荡。他想,就这样吧,我知道了,李轻鹞,我不想了。 啊,原来小骆也很费字数。 感情都到位了,明天要走案情进度。 第49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李轻鹞用力地擤了擤鼻子,把纸团丢进垃圾桶,再看到桌上还有四坨纸团,她面不改色地一一抓起,丢掉。又从包里抽出张湿巾,把眼角眉梢脸颊嘴角等沾泪的地方,一一擦拭干净。 她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骆怀铮不好盯着看,就低头看手机,心里却觉得新鲜。高中时的李轻鹞,脸上顶着两笔黑墨水,都能无知无觉地来学校。被人提醒了,只嚯嚯一笑,冲到水龙头旁,一捧凉水随便搓几下,发梢湿淋淋地回来上课。搞得骆怀铮到处跟人借纸巾,哄着她擦头发。 哪像现在,动作讲究又斯文。骆怀铮意识到,她是真的长大了,已经长成了一个成熟精致的女人。 李轻鹞把手指上黏糊糊的泪痕也擦干净,正色道:“行了,咱俩旧情叙完了,该说案子了。” 她讲这话时,语气里还带着点调侃的笑意。 骆怀铮却没笑,只望着她,温和地答好。 李轻鹞低头看着笔记本。 首先,她再次确认了罗红民遇害当晚,骆怀铮的不在场证明。这一点,之前警察就调查过。李轻鹞翻来覆去、仔仔细细又询问了一遍,甚至还倒序问了一次。骆怀铮答得都很清晰、准确。 骆怀铮公司内外都装了监控,有两个摄像头还拍到他的工位。对照他的话,李轻鹞又审了一遍监控,确定他的不在场证明很可靠,一丝漏洞都没有。 骆怀铮甚至还说:“我能理解你们为什么会怀疑我。毕竟我和向思翎的家人有恩怨,现在又是她的合作伙伴。你们是否怀疑我和她同谋?” 这话李轻鹞就不能答了,她心想其实我个人完全没有怀疑你,但这话也不能说。她只是笑笑,反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你在和她接触过程中,发现了什么吗?” 骆怀铮却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轻鹞,如果我有明确的发现,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李轻鹞心里“噔”的一下,连忙又追问了几句,譬如什么叫做“明确的”发现,他是不是对向思翎起了疑心,是什么让他起了疑心,这其中一定有所契机。 可骆怀铮从少年时起,就是个非常有主意的人。无论李轻鹞再怎么旁敲侧击,他都跟个闷葫芦似的不说了。最后,被李轻鹞逼狠了,他说:“我是个劳改犯,从出狱第一天起,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这辈子都不能和普通人一样了。任何事,除非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否则我绝不开口,也绝不会做。” 李轻鹞说,不需要八成把握,你有两三成,我也会去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我信你。 骆怀铮却说,我知道你信我。可你能代表刑警队吗?能代表警察局吗? 这下李轻鹞语塞了,下意识转头,望向玻璃外,那个至少能够代表二队的人,却发现陈浦一改平时炯炯有神的审讯风格,头埋得很低,好像在看笔记本,根本没往这边看。 李轻鹞只好作罢,灵机一动,转而说:“第二个方面,要问问你和向思翎的关系。这也和我们案件侦查有关。我们都知道你和她之间的恩怨,为什么今天你又跟她在一起?你们最近经常在一起吗?完全是出于工作需要,还是你带着别的目的?像今天的酒会,我们也提前了解过,和你们的项目合作没关系吧?那为什么你会成为她的男伴?” 骆怀铮深深看她一眼,双眼皮的褶皱深而清晰。 “我最近接触她,确实出于别的目的。” “是什么?” 他向后靠在椅子里,右手手指抓了几下椅子扶手,牙齿又咬了咬下唇,才答:“向思翎想要给我一些商业方面的补偿,譬如今天的酒会,为我介绍一些人脉,我同意了。我的公司也要活下去。她如果心中对我有所亏欠,而我的人生已经无法改变,那为什么我不能索要更多利益?” 李轻鹞愣了愣。 他低头笑了一下,说:“是不是觉得我很卑鄙,利欲熏心?” 李轻鹞想了几秒钟,摇头:“我不会这么想。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力,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我又有什么立场去评价你。”    这样的回答,令骆怀铮原本有些不安的心中,熨帖无比。但他又有一点意料之中的感觉。 因为李轻鹞,她一直就是这样的人,曾经的她,就像一头闲云野鹤,看似清清冷冷。可实际上,骆怀铮知道,她既懂得尊重自己,也善于理解他人。之前见了几次,她都冲他发火,大概只是,心中对他有怨,又或者怒其不争吧。 李轻鹞又问:“那么,你们的私人关系呢?她似乎很喜欢你。” 骆怀铮看她一眼,语气郑重:“我永远不会和她在一起,我不可能喜欢上她。” 李轻鹞点头:“个人的事,你能想清楚最好。不过,你前天陪她在游泳?在哪里游的?只有你们两个人?” 迎着李轻鹞清澈中透着冷静的目光,骆怀铮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她此时已不带任何私人情绪,而是作为一个刑警,在刺探这些问题。 他垂下眼睛,答:“我没有陪她游过泳,前天……前天我一整天都在公司上班,下班后去了我父母那里。” “你的意思是,向思翎在说谎?” “我不清楚她有没有游泳,但是我没有去。监控应该都能查到,我爸妈小区和楼栋也都有监控。” “好的,我明白了。”李轻鹞合上笔记本,“暂时就这么多问题,如果有需要,再来麻烦你,你可以吗?” “没问题。” 李轻鹞并不打算就所谓的“怀铮陪我去游泳”问题,再去找向思翎求证。对方很可能一句话:我是开个玩笑啦或者我记错了,就应付过去。 她起身,收拾东西,关掉录音笔和语音通讯,摘下耳机。这时,她又抬头往陈浦看了一眼。一直以来两人搭档,哪怕他使唤她主审,过程中也会下达一些指令。但今天全程,陈浦安静得过分。 陈浦也在收东西,背对着她。 李轻鹞微微皱了一下眉。 “李轻鹞。” 她转头,骆怀铮已从桌子对面走过来,站在她对面:“你问了我那么多问题,我能也问一个私人问题吗?” 重逢以来,两人第一次站得这么近。李轻鹞直观感受到,他又长高了,高中时就有一米七八,现在看着有一八二、八三,更显得人瘦瘦长长,她想,她就从没见过他长肉。 于是李轻鹞的心底变得越发柔软,答:“问吧。” 可那白玉似的脸颊,不知何时染上一抹红晕,他的喉结滚了滚,微微低头,盯着她,脸往外头陈浦的方向偏了一下,问:“你们是男女朋友吗?” 李轻鹞收东西的手停住,抬眸与他对视着,片刻后,她微微一笑,答:“还不是。” 啊,那拉提草原可真大啊! 第50章 (暗黑慎入)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刘怀信和钱成峰拿着快递箱子和药一进屋,看到洛龙提着裤子从床上下来。 床上那人,两条纤~长的腿大大~张开,皮肤白得像雪人,只留下了几道红紫伤痕,保持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钱成峰嘀咕:“待会儿还要上播呢,别玩坏了。”他知道洛龙下手一向重。 二十八岁的洛龙,理着光头,结实强壮,光着上身,只穿条长裤,浑身都是餍足懒散的气息。他从冰箱里摸出啤酒灌了一大口,说:“下午不听话,教训一下。女人哪那么容易玩坏。” 钱成峰就笑了:“那也是,玉儿这身体条件真不错,柔韧性好,什么姿势都可以,皮肤也好,真他吗极品。” 两人一阵笑。刘怀信沉默地站在边上,又往房里看了一眼。 钱成峰从塑料袋里掏出几盒避~孕套,丢在茶几上,把剩下的药递给刘怀信:“去给她包扎,还有快递箱里的两条裙子,晚上上播用,试试合不合适。别弄坏吊牌,万一要退换。” 之所以买两条裙子,是因为他们现在在两个不同的平台做直播。 一个,就是罗红民的平台,正规直播,主打的就是绝色天使美人吃播、搞笑、日常视频,有点擦边,但是在平台允许范围内。毕竟不擦边,收入就上不去; 另一个,就是夜间银会直播。这个收入也算丰厚,虽然比不上白天直播收入最高的日子,但是胜在稳定。对于三人来说,反正都是直播,干嘛不赚两份钱?而且晚上这场,就当是边玩女人边赚钱了。 不过这三人也鬼得很,夜间直播时,几乎不露自己正脸,只把李玉身上每一寸都露得干干净净。这个渠道是钱成峰找的,国外服务器,主要面对国外高付费会员用户,几乎不在国内流传,相对安全。 刘怀信进了里屋,正对着床的,就是一个高清摄像头,这里是夜间直播的主要场所。李玉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像是完全不知道羞耻,一双极大的漆黑的眼睛,望着窗外,在发呆。 哪怕已经见过这样的她无数次,刘怀信依然觉得心中发涩。 彼时,刘怀信刚满22,大学毕业,失业。他还有着少年人清俊的相貌和高瘦的个子,但因为这段时间昼夜颠倒,酒色糜烂,他的脸上笼罩着一层燥郁之气。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慢慢把她的腿合拢,又找到被丢到地上的内~裤,替她穿上。抱着她的腰坐起,李玉的眼神才落在他脸上,露出个怯生生的笑:“阿信。” 刘怀信也笑了,拇指指腹摸摸她的脸,问:“痛不痛?” 李玉瘪嘴:“好痛。” 李玉今年也20了,比他小2岁,此刻却委屈地低下头,像个几岁的孩童:“龙哥弄~得我好痛,下次你叫他不要弄了好不好?” 刘怀信哪里做得了洛龙的主?他没有回答,而是拉过她红紫的脚踝,又检查了大腿内侧被咬出血的地方,沉默地拿起碘酒和纱布敷贴,替她包扎。 钱成峰刚准备好外头桌上吃播的东西,经过房门口,喊了句:“涂点碘酒行了,别包扎,影响晚上直播效果。而且有些客户,就喜欢这种凌~虐美。” 刘怀信没有抬头,继续手上的动作,答道:“晚上再撕掉,先贴着免得感染。” 钱成峰就没说什么了。 都清理好之后,刘怀信又捧起李玉的脸,想要亲一口,李玉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刘怀信脸一沉:“过来。”她委屈巴巴地把脸凑过来。刘怀信亲得并不粗鲁,很温柔,然后哄道:“我们给你买新衣服了,试试看好不好?” 李玉终于高兴起来,点头:“嗯!” 她下了床,还是懵懂模样,很快把自己脱了个干干净净,一脸期待地站着。也不知道这少女是怎么长的,修长的四肢,骨肉均亭,胸大腰细,臀圆腿直。她身上的毛~发早被男人们剃~得干干净净,通体仿佛一块莹白的玉石,娇嫩~诱人。乌黑柔亮的长发,散落肩头,更显纯洁无瑕。 刘怀信咽了咽口水。 洛龙下午玩得尽兴,此刻坐在茶几前,远望着这具惊心动魄的酮~体,只嗤笑了一声:“傻子。” 也幸亏她傻了,否则怎么会轻易落到他们三人手里,成为没心没肺的摇钱树。 第一条是公主裙。不得不说钱成峰在这方面眼光很好,粉色裹胸纱裙完美勾勒出少女身段,A货红宝石项链和头顶的王冠,以及半透明的泡泡袖,令拥有着墨黑瞳仁挺拔鼻梁的少女,显露出真正的公主般高贵清冷的气质。刘怀信都可以想象出,今晚这样的李玉做出直播时的种种丑态时,巨大的反差会令观众们有多疯狂。 毕竟,肮脏的泥地里若是爬出个人中龙凤,只会让人侧目;纯洁高贵的东西被践踏玷污,才能令那些人热血沸腾。 第二条的布料就一丁点,几根布条,丁字裤,绳索般的束~胸,李玉稍微一动,就会露出所有。若说第一套衣服是天使,第二套就是魔鬼。绳索自带的凌~虐感,加诸在那粉雕玉琢的身体上,看一眼就让人心头直跳喉咙发干。 李玉不喜欢这身衣服,东扯扯,西扯扯,说:“阿信,我不舒服。” 可这身让洛龙眼睛都看直了,遥遥望着,嘴角似笑非笑。刘怀信就知道,李玉今晚又要遭殃。他只能寄希望她温顺点,免得受苦。于是他柔声劝道:“忍一忍,这一身很漂亮,可以赚很多钱,到时候再给你买更多漂亮衣服,买好吃的,可以吗?” 李玉想了想,歪着头答:“那好吧。你可以给我买书吗?” 刘怀信愣了愣:“什么书?” 李玉答不出来:“就是……就是可以看的书,我、我能看得懂的书。” 刘怀信心头一阵发酸,摸摸她的头说:“好,我下次给你买绘本,有很多画,还有字。” “太好了!谢谢阿信!” —— 第一场直播开始了。 李玉患有先天性糖尿病,但病情不算重,只是饿得比别人快一些,血糖不稳定,忽高忽低,所以很容易晕眩。 第51章 (暗黑慎入)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洛龙刻意饿了她一个白天,又在床上运动了半天,李玉早就快饿疯了。加上她现在智力如同五、六岁幼儿,饿久了就更容易没节制,不知道饱。在钱成峰等人的诱导哄骗下,她每次都要把自己吃到吐,才有安全感。 桌上摆着两整只烤鸡,一大碗五花肉,三碗米饭,五瓶可乐……可能这些东西,跟真正的大胃王相比,差远了。但是李玉有着魔鬼身材和天使容颜,那就不一样了。看着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闪着野兽般饥饿的光,看着她不顾形象抓起鸡腿往嘴里塞,看着她一瓶瓶可乐疯狂地灌,镜头外的观众们,又笑又骂。若是偶尔在钱成峰的指挥下,她不小心露~点,或者拿着鸡腿再做一些性~暗示极强的动作,又会令那些男人心潮荡漾,继而打赏不断。 仿佛只要打赏了,这个平时他们够都够不着的绝色少女,就会如镜头里一般,成为低~贱的奴~隶,匍~匐在他们脚下,乞食、卖~弄、臣服。 这一场直播的收入,预计又会破纪录。 钱成峰还在镜头外遥控着李玉,而李玉又饿又晕,又怕被打,乖乖地如同傀儡。 洛龙坐在沙发上笑,看着狼狈的少女,仿佛看到了一堆金钱掉落。刘怀信坐在他身旁,脸色依旧沉沉的。看到李玉吃下了比平时还多的东西,他有些担心地说:“今天诊所的医生说了,她的糖尿病在加重,这样会不会吃坏了?” “怕什么,吃药不管用,打针就行了。哈哈,看她那傻样!” 刘怀信沉默了。 第一场直播,终于结束。李玉不出意外吐了,那两人一阵嫌恶,刘怀信扶她去的厕所,又把污秽打扫干净。说实在的,他宁愿她吐出来好,不要全吃进肚里去。 吃完李玉就犯困犯晕,刘怀信给她打了针,她潮~红的脸色才渐渐恢复,在床上睡着了。 洛龙和钱成峰的精神却好得很,两人叫了外卖,在客厅喝酒吃宵夜。洛龙说:“让她睡两个钟头,养养精神。” 钱成峰接口笑:“不然待会儿经不住咱们。阿信,你也来吃点。” 刘怀信也就坐下,喝了几杯酒,吃了一堆东西。他的作息和他们一样昼夜颠倒,夜还很长。 快到十二点时,三人酒足饭饱,养足精神,收拾摊子的照旧是刘怀信。洛龙和刘怀信两人都去冲了个澡,换上造型内~裤,都是为了直播效果。 李玉睡得跟头小猪似的,打着轻轻的呼,蜷缩成一团,还没醒。他俩也不在意,在房间里挑挑拣拣选择道具。 钱成峰回头,望着门外的刘怀信,似笑非笑:“你真的不一块儿?来一期四人行,订阅的人肯定更多。” 刘怀信眼望着床上的姑娘,说:“不了,我不习惯。” “那行。”钱成峰当着他的面,把门关上了。 洛龙在调试摄像头,钱成峰打开电脑软件,想了想,说:“龙哥,晚上的直播不要紧,都在国外。现在咱们白天的吃播,观众那么多,万一被这妞的家人看到,他们找上门怎么办?那就麻烦了。” “瞎操心。阿信不是说了,她家里人,早就不要她了,又有糖尿病又是个傻子,嫌是个累赘。她家是农村最穷的,哪里懂什么直播,发现不了。” “也是。”钱成峰仿佛自言自语般说,“听阿信说,他们家本来想把她卖给四十多岁的老光棍,现在跟着咱们,吃好喝好穿得好,不比农村日子强多了。” 洛龙拽住李玉纤细的脚踝,把熟睡的她扯到镜头前来,说:“还有咱们哥仨轮流伺候,神仙日子啊。” 钱成峰哈哈大笑,又往紧闭的房门望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阿信那样子,越来越别扭了,不会真喜欢上这傻子了吧?” “那也没耽误他上她。” —— 这场直播,直到凌晨3点才结束。洛龙和钱成峰各自回房,呼呼大睡。刘怀信却悄无声息从房间出来,站在李玉房门口。 她没有睡觉,但是也没起身,他们是不会给她清洗的,她自己也不会。 刘怀信走进去,轻轻抱起人,去了厕所。温热的水流,冲刷过少女几近破碎的躯体,刘怀信把自己也脱了个干净,拥着她,慢慢地洗。 等彻底洗干净了,他只披一件浴袍,抱着什么都没穿的她,回了房间。 此时的她,就像一头柔弱的小猫,蜷在他怀里,眼神清亮,她说:“我又饿了。” 刘怀信心里难受,去拿了自己偷偷买的无糖饼干,递给她。她狼吞虎咽吃掉了一整包,还要,刘怀信不肯给了。 于是她就睁着那双黑黝黝的眼睛,乖顺地趴在他的怀里,似乎也觉得很累很累。刘怀信抚摸着她的长发,说:“你以前没疯的时候,咱们一个村长大,一所高中念书。可是你看都不看我一眼。你是山里飞出的凤凰,人人都以为你能考上清华北大。你却没有照顾好自己,把头给摔坏了,再也不聪明了。” 李玉听得似懂非懂,抬头看着他。 刘怀信的心里酸涩又痛快,捏着她的下巴,说:“以后都听我的。等钱挣够了,你就跟着我一个人,我照顾你一辈子,好不好?” 她点点头。 “不要告诉他们。” “好,这是我和阿信的小秘密。” “你本来不叫李玉的,知道吗?”他说,“李玉,只是我们随便给你起的名字。” “那我叫什么?” “你还是不要想起来了。”他的手在昏暗的房间里,沿着她的脸,慢慢向下,那柔~腻清凉的线条,足以令任何男人迷醉。 “舔~我,小乖乖。”他轻声说,“我想要了。” 李玉瘪嘴:“可是今天嘴巴都痛了,不要。” 他盯着她,眼神沉下来:“舔!” 李玉瑟缩了一下,老老实实低下头。 刘怀信喘~息着,望着窗外黑潭般的夜色,如同身在一场荒唐的梦中,他不敢醒来。因为一旦醒来,他就要面对这个不知何时,变得恶心、懦弱,畜生一样的自己。 这个梦,最好再也不要醒。他就可以永远和自己少时的女神在一起。 第52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有的三十来岁,有的二十二岁;有的日常行为不检,私下跟客人出去过,有的家里条件很差为人老实本分。 而且有一次,她假装上楼去找李美玲哭诉,有个客人动手动脚,发现李美玲居然就在隔壁套间里,正让另一个技师给她做美容。当时刘倩颖心里如同惊涛骇浪一般。 这两口子,一个在隔壁玩二十二岁的明星技师,一个在一墙之隔淡定做美容。 关键当时李美玲安抚了她之后,还拉着她的手,说:颖颖,你可真漂亮,是今年入职的明星技师里,最漂亮的。就连我们罗老板都夸过你呢。 那天刘倩颖失魂落魄地回了宿舍,只觉得想吐。 她打算干完这个月,拿了钱就辞职。反正按摩师行业,流动性很大,提前一两天说就行。 然而李美玲那天的话,就像是某种预兆和暗示。几天之后,李美玲又把她叫到套间去,只不过这次,罗红民也在,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在翻杂志,好像注意力完全不在这边。 可刘倩颖看着罗红民就想抖。明明罗老板没跟她说过一句话,看起来也不凶,可她看着就感到莫名的怕。 李美玲说是来表扬她的,因为她这几个月业绩实在太好了,要给她多发一笔绩效奖金。 刘倩颖立刻表示,自己之所以干这一行,就是要搞钱搞钱搞钱,好早点跟男朋友结婚,其他什么都没想过。 李美玲闻言看她一眼,又笑着说,说起来,这笔奖金,也是我们罗总出的呢。 刘倩颖憨憨地说:“谢谢罗总,但最重要的还是谢谢老板娘。” 李美玲一怔,笑了。罗红民终于抬头,仔仔细细打量了她几眼,也笑了。 后来,出面来拉皮条当说客的,是店长。40几岁的女人,明明曾经也是她的同行,现在却把这种皮肉交易,说得冠冕堂皇。她说,罗总就是喜欢你,他们开集团当大老板的,要什么女人没有。你能跟他一段时间,几十万上百万都轻轻松松,那不比你一个个给人按摩,一个钟一个钟的赚钱,强多了。 又不要你跟男朋友分手,就是每周陪陪罗总,他工作压力大,让他开开心。我看就压根别让你男朋友知道。反正又不是处女,跟谁睡不是睡,而且罗总长得也不错啊,多有成熟男人的魅力,你根本不亏。这种机会,你不要,别人抢着要。你看,安安才跟了罗总半年,每个月也就陪那么一两次,现在精装小公寓都买了一套。你比安安还漂亮,罗总跟她就是解决一下生理需求,他好像更喜欢你呢。你要是努努力,让我说,一套大三居,一年就能到手。你不是想早点结婚吗,罗总说了,等你结婚,肯定就断了,不让你为难。 刘倩颖:谢谢,告辞。 但这事,刘倩颖也不敢告诉男朋友,一是怕男朋友心里有刺;二是对方到底是大企业家大老板,能量大,他们真撞上去,只怕是鸡蛋撞石头。她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早点辞职走人。 谁知道对方逼良为娼三人团,就这么下作呢?开始不给她安排足够的钟,店长各种阴阳怪气刁难,李美玲还卡着她的工资奖金不发,离职手续也不好好办。 刘倩颖也怕再呆下去,防不胜防,索性什么都不要,直接潇洒走人。 所以,陈浦和李轻鹞看到的员工档案里,才会有关于她异常状态的记录。 只不过,李美玲大概没想到,两个警察会突然跑到店里来,查员工的档案,毕竟这和罗红民的死看起来毫无关系;她也不会想到,他们俩会根据一点蛛丝马迹,挖出刘倩颖这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宝贝。 这些话在刘倩颖心里憋了好久,一吐为快后,粘着假睫毛的大眼睛,亮晶晶望着两人:“我之前一直在纠结要不要举报,可是前几天看新闻,罗红民被杀了,我想着人死为大,就想算了。但你们都找到我头上了,那我肯定要如实交代。    怎么样,罗红民的死,会不会跟他这些乱七八糟的男女关系有关?会不会是哪个明星技师由爱生恨,杀了他?让我说,他就是活该,太恶心了,那两口子。李美玲也恶心,对了,她的事,你们知不知道?” 陈浦和李轻鹞都快服气了,李轻鹞说:“你是说,李美玲哪方面的事?” 刘倩颖高深莫测地说:“罗老板玩女人的事,我估计按摩院不少人知道,但她们肯定不敢跟你们说,只有我敢说。而李美玲的事,藏得深,知道的人就少了,我估计店长可能知道,罗老板应该都不知道,他老婆在他眼皮子底下养男人。还是我某次意外发现的。” 陈浦和李轻鹞同时精神一振,陈浦问:“是谁?” “路星,男明星技师里的头牌,和我并驾齐驱。不过路星两天前辞职了,早不辞职晚不辞职,罗老板死了才辞职,肯定是李老板给了他一大笔钱,不用再打工,让他自己去开店。” 没想到她话音刚落,面前两个警察同时色变。 陈浦之前在电脑上看到过路星的照片和资料,他问:“路星有没有说辞职了去哪里?” 刘倩颖摇头:“他怎么会跟我们说?” 陈浦和李轻鹞对视一眼,低声说:“我出去一下。”李轻鹞点头。 陈浦出了审讯室,很快从航司查出来,李美玲根本没去杭州,她和路星昨天一早,搭乘同一趟航班,去了云南某边陲小城。 兹事重大,陈浦立刻给丁国强打电话。 一接通,他还没说话,丁国强爽朗的笑声先传来:“呦,咱们师徒俩还挺心有灵犀,我这边刚刚确定嫌疑人身份,下一秒你电话就进来了。爱徒啊,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先听哪个?” 陈浦:“我赶时间要跟你汇报情况,赶紧说,别卖关子。” 丁国强哼了一声,说:“坏消息是相对于你和你的小跟班而言的,你们这一趟可能白忙活了。你让查的湖边那8个监控,全都有结果了,没有一个拍到向思翎。她当晚应该是没有到过现场,这个侦查方向只怕是错了。就算你怀疑她,她也不可能亲自动手。” 陈浦低低骂了一声,说:“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在你师父夜以继日坚持不懈的努力下,那个花衬衫男子,已经被我们找到了。他前几天,通过二手金店销赃了罗家的几件珠宝,被我们发现了。有一样珠宝上检测出罗红民的血液残留和那个人的指纹,刚刚对比出结果,他的名字叫路星。” 隔着电话,陈浦都能想象出他师父扬眉吐气得意洋洋的样子。他沉默了一瞬,说:“你赶紧行动吧。路星和李美玲是情人关系,昨天一早飞了云南边境,很可能想逃出去。” 丁国强:“啊?” 我们这几天住在赛里木湖北边森林里的小木屋里,今天墨夫带着孩子在不停地采蘑菇、采蘑菇、采蘑菇,说要晒干了带回去。 我在房间里码字、码字、码字……所以不要嫌我更少了,我每码的一个字,都少采了一朵蘑菇。 第53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云南警方那边,很快传来消息:确认李美玲、路星二人,于昨日上午抵达云南边境某县,其后二人包车前往边境线上的某镇,之后失去行踪。目前当地警方正在搜寻中。 路星本人的情况,也被警方查了个底朝天: 他是湘城郊区某县人,今年26岁,父母都是普通职工,还有一个姐姐,已经嫁人。他的姐姐几年前曾报过案,丈夫家暴,后来不了了之。 五年前,路星的父亲因为赌博,通过多个网贷平台和民间借贷方式借款,欠了上百万赌债。家里的房子也卖了,父母租住在破旧的平房里。 据路星以前的同事说,他每个月发了工资都要拿去还债,还经常接到各种骚扰电话。他们一起租的房子,还被那些人堵过好几次,泼过红油漆。那两年,路星过得很苦。 三年多前,路星突然从原来的按摩店辞职。同时,他的账户里多出一大笔钱,还清所有欠债和利息。 同年10月,路星的姐姐和姐夫离婚,带孩子住进一套新的小房子。买房子的款项,是路星打给姐姐的。 当年11月,路星进入李美玲的按摩店工作。 在警方的严厉讯问下,店长把李美玲和罗红民夫妻,通过她在明星技师里,为罗红民挑选女人的事,交代得一清二楚。不过他们行事很谨慎,都是靠金钱加利诱的方式,哄得女孩们陪罗红民上床,没敢用任何强制手段,他们也怕被人告发。店长一再保证,都是你情我愿,那些女孩都是罗红民的小情人。警方去找了那些明星技师,有的支支吾吾死活不承认,有的则直接承认接受了罗红民的包养。所以你没办法靠这个,给店长和李美玲定罪。 至于李美玲和路星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店长也不清楚。两人好了一段时间后,李美玲才私下告诉她,主要是为了方便行事。而且李美玲严厉警告过她,绝对不能让罗红民和向思翎知道。 除了被销赃的珠宝外,丁国强手下第三组的侦查员们,还发现了一个月前的一段监控视频——路星从一个废弃的停车场,把那辆嫌疑面包车开走。 目前,路星作案的动机、时间、地点、交通工具俱全,珠宝上的死者血迹和他本人的指纹,更算得上铁证。案件取得重大突破,丁国强第一时间申请并发布对路星的通缉令。 考虑到嫌疑人已逃窜至边境,丁国强带着在一线奋战数日的刑警们,回到了局里,稍作休整,并通知半个小时后,召开重要的案情布置会,所有中队长、侦查骨干必须参加。 李轻鹞资历尚浅,不需要参加这次的会。 此时已是次日上午10点多,李轻鹞听周扬新说完案情的全部进展后,心里就有了数——现在只怕整个大队都觉得,陈浦带着她,一意孤行在做无用功。李轻鹞这么想,就这么问周扬新了。 周扬新却正色说:“不能这么想,虽然我们跟着老丁同志,雨里滚,泥里爬,废寝忘食、日夜操劳,取得了可喜可贺的重大突破,直接锁定嫌疑人,令扑朔迷离的案情重见曙光,还被局领导乃至市领导表扬了——但是话说回来,谁能保证自己的侦查方向永远不错呢?你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别沮丧,哈哈哈。” 李轻鹞:“……” 周扬新待会儿作为骨干,也要参会。李轻鹞提出让他会后跟自己通通气,周扬新满口答应下来。 李轻鹞在办公室里看了一圈,没找到陈浦。 小狗是不会跑太远的。 李轻鹞在陈浦常去的几个地方转了一圈,很快就在空无一人的楼梯间,发现了陈浦。 这会儿,他就站在楼梯间的小窗前,站得笔直,望着窗外。 明明他没啥表情,李轻鹞却有种奇怪的直觉——此刻的陈浦,像一尊忧思深重的雕像。如果在他手掌放一朵莲花,他可能当场给你表演一个坐化。 她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站定,忧郁派雕像回头看了一眼,又扭过头去。 李轻鹞开口:“罗红民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 “高继昌。” 高继昌已经在坐牢了,明明没隔几个月,这个名字却好像已经很遥远。 李轻鹞忽然心生感慨:这大概就是刑警一生要走的路吧,再令你咬牙切齿心灵震动的恶徒,没过多久,也会被新的案件、新的罪恶覆盖。所以他们只能一直朝前走,不能回头。    李轻鹞索性在楼梯坐下,不过坐下前,当然掏出两张纸巾展平,垫在身下。 她抱着双膝说:“他们都让我觉得好恶心。年轻的女孩,在他们看来,是一件件可以挑选的物品吗?他们利用社会地位的优势,只要付出一些谎言、金钱,或者名义上的爱情,就能居高临下地剥夺她们的肉体和自由。 我知道有些女孩,可能心性不坚定,容易被诱惑,可这难道完全是她们的错吗?谁不是从迷惘无知走向逐渐成熟的?二十几岁,甚至十几岁的年纪,碰到像高继昌和罗红民这样的人,真是倒了大霉。现在他们一个坐牢,一个被杀,可社会上像他们这样藏在成熟体面的面具背后的禽兽,还有多少?新闻里还见得少了吗? 关键是,他们很可能还觉得,自己是自上而下在施恩。是地位和财力,赋予了他挑选权和占有权。呵呵,我想,也许真正害了那些女孩的,是泛滥的拜金主义,传统的男权思想,以及将女人物化的可耻观念。” 除了推理案情,陈浦还是头一次,听到李轻鹞对一件事,一个现象,发表这样一通长篇大论。她其实很少对人谈及自己的思想,包括他。 陈浦一只手肘搭在窗台上,侧转身体,看了她一眼,她的脸色淡淡的。他想,她可能是真的被这些狗男人气到了。 他想了想,说:“没必要生气,管他有多少个,见一个,抓一个。” 李轻鹞确实不是个喜欢剖析和坦诚太多内心想法的人,今天坐下来,说这一通话,其实也打着转移陈浦注意力的念头。 毕竟待会儿他要去开会,很可能灰头土脸,她又不能边上看着陪着。 只不过,她说着说着,真有点来气了。可陈浦干脆的回答,却让她有被治愈的感觉。 她想,也许只有陈浦这样的男人,才会给出这样的答案。 她忍不住微微一笑。 日光从窗口斜射进来,照在他的鬓发上,染着微微的光泽。李轻鹞的目光从他耳朵上的黑发,滑到肩胛骨的线条,再到宽大T恤下藏着的那截腰身。隔着布料,你都能感觉出他那一身劲瘦内敛的力量。 然而此刻,他看起来,却是如此沉默。 李轻鹞默不作声地收回滑溜溜的视线,继续抛话题:“所以,说回罗红民身上,他在按摩店都要搞选妃,要是能放着向思翎这么个大美女在身边不碰,我把头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她今天讲话怎么天一口,地一口的?什么乱七八糟不吉利的话也说。陈浦下意识皱眉,但又不想像从前那样,再跟她闲扯淡开玩笑,于是继续沉默。 李轻鹞盯着他微蹙的眉头,还有钢铁般冷硬的表情,心想陈小浦看起来比她以为的还要低落啊。毕竟他们为了案情,付出那么多。其实,她一开始听说,那8个监控没有拍到向思翎,也很意外加失望。而她只是个跟班,陈浦却是要扛事的人。 李轻鹞安慰人,从来都是当面给你挑破,直视矛盾,解决问题,她不会说任何空泛的漂亮话。 她问:“可是向思翎没有到过现场,难道我们一直的假设是错的,或者部分错了?她和案件真的无关?又或者她和路星同谋,她策划,他动手?” 陈浦答:“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她明明都去坐公交车了,为什么没到现场?那她去干什么了?就算师父他们,抓到了一堆路星杀人的证据,但是我认为这个案子还有很多疑点,待会儿开会我就提出来。” 呦,这不挺有斗争精神吗? 李轻鹞放心了,她就觉得陈浦不可能这么容易被打击到。她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说:“加油,最好的队长。”顿了顿,她说:“无论如何,你这边都有我。” 陈浦抬眼笑了笑,还是没正眼看她的脸,说:“谢了,进去吧,我再一个人理理思路。” 李轻鹞眨眨眼。 他为什么要一个人理思路,不都和她一起理思路吗,这些天,每一次。 你是什么时候偷偷成长起来的,陈浦,胆子肥了啊。 不过她转念一想,他这会儿是不是觉得没面子?虽然李轻鹞有那么一丁点不爽,还是给他留出空间,说了个“行”,转身就走。 等她走出好几步,陈浦才回头,看了眼她的背影,只是那目光深寂,神色沉默。 呦,不知不觉1号了,快去找找你们账户里有没有月票,投来投来!鞠躬感谢! 第54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这会一开就是两个多小时。 中午12点多,李轻鹞还在办公室看资料,闫勇叫她去吃饭,她说还不饿。办公室里加她在内,就剩两三个人了。 1点多,背后才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李轻鹞拿笔的手一顿,抬头,陈浦手拿一叠资料,沉着脸走回座位。 李轻鹞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但他看起来完全没注意到她,每根头发丝仿佛都冒着寒气,把资料往桌上一丢,拉开椅子坐下,打开电脑,不知道在干什么。 李轻鹞垂落目光。 这时,她的手机进了新消息。 周扬新:【出来一下。】 李轻鹞椅子往后一滑,走了出去。 几乎是同时,陈浦从电脑后抬头,望着她纤薄婀娜的背影,片刻后,又收回视线。 周扬新窝在一个无人的墙角,等李轻鹞。 “怎么回事?”李轻鹞说,“陈浦那样子,好像要吃人。” 周扬新的神色也不太好看,说:“鹞妹子,要是咱队长被人欺负了,你上不上?” 李轻鹞的脸一下子冷下来:“谁?” 周扬新一怔,却笑了笑:“看不出来你还挺护短的!不愧是咱二队的人。其实,也算不上被欺负,就是……你知道的,我们二队向来全大队最牛逼,领导们又很喜欢陈浦。但今天开会吧,他就被一队三队压了一头。老丁也不帮着陈浦,总之,他心里肯定挺不爽的。” 原来,其他几个队的队长,都比陈浦年龄大,资历深。当然,他们都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平时彼此配合也很丝滑融洽。但陈浦年轻有为,破案最厉害,又总被上头表扬,是个人心里都有点疙瘩。 今天开会,在其他几个队长,汇报完工作成果后,陈浦当场提出:向思翎依然有重大作案嫌疑。他的主要质疑点有四: 一、根据这些天的调查结果,推断向思翎很可能年少就被罗红民当成禁脔。罗红民死后,整个集团到了她手里,无论情仇还是经济方面,动机都很充分。 二、向思翎和司机章超华接触过,疑似在案发当晚出现在去明雅湖的夜班车上。 三、路星入职按摩店前,收到的那一大笔钱,还没查清楚源头,很可能是现金交易。到底是向思翎收买,还是李美玲给的,尚属未知; 四、路星和李美玲的手机和电脑的上网记录里,没有关于他所模仿的通缉犯孙大志的搜索记录,手机里也没有二手车商贩的联系方式。那么,他是从哪里得到这些信息的? 陈浦的发言引起了激烈讨论。 最后大家的结论是:一、二两点目前都是推测,不能作为证据;三、四点还需要查明,但这些都是路星身上的疑点,不能由此推导出向思翎有作案嫌疑。 最重要的一点,当陈浦说出,对于向思翎整晚从影竹山往返明雅湖杀人作案过程的推测后,就有不少人嗤之以鼻。 “照你这么推断,杀个人就跟干一趟铁人三项差不多?太牵强了。” “向思翎是个女企业家,一个柔弱的女人,根本不可能完成这样的杀人任务。” “就算你的假定有几分道理,监控不是没拍到她吗?她没到过现场,你的推论就不成立。至于有没有共犯嫌疑,抓到路星就知道了。” “老丁同志,路星板上钉钉的杀人嫌疑,反观向思翎,既无作案时间,又无确凿的作案动机,陈浦提出的可能性,我们还有必要讨论下去吗?” 按照周扬新描述,其他几个队长,虽不说落井下石,茶言茶语,阴阳几句,那是少不了。 毕竟陈浦以前春风得意时,也干过这样的事。大家都是男人,谁也不比谁气量大。 但是今天,陈浦还是扛着压力提出,自己要继续查向思翎这条线。 结果被丁国强给当场给按了回去。 他们争论的全程,丁国强一直沉着脸,没人知道他心里是否支持陈浦。但陈浦一直是他偏爱的徒弟,所有人都知道。而今天,局长还坐在丁国强身边呢。这起案子涉及知名企业家,影响恶劣,市领导问过局领导几次。局领导眼见嫌疑人都有了,证据也很充分,陈浦却跳出来说别的,眉头早就皱起。 最后丁国强点了十来个得力的人,今天就动身去云南抓人。陈浦也在其中。 “服从命令,全力以赴。”丁国强对陈浦说。 陈浦:“是!” ——    李轻鹞听周扬新说到这里,就皱起眉:“他要去云南?那我呢?” 周扬新愣了一下,心道老大去云南,和你有什么直接关系?队里不还有别的案子要查吗?哦,这些日子,陈浦一直跟她搭档呢。新人可能比较依赖搭档。 他挤挤眼:“老丁点人,肯定点不到你这个层级。不过你去不去,应该是陈浦一句话的事。” 李轻鹞刚走回办公室门口,就看到楼下,陈浦已经走了。 李轻鹞心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上来了。不过,她还是立刻跟了上去。 中午的太阳很大,李轻鹞下来得急,没戴帽子。她烦躁地用手挡着眼睛,可陈浦那个死人,就跟背后有个鬼追着似的,大长腿走得飞快。这么热的天,李轻鹞真是一点都不想跑,但最后还是一路小跑,才在他家楼下,撵上了他。 此时李轻鹞心里已经有脾气了。她不信以陈浦的敏锐度,没有发现她在后头跟着。可他就是不回头,也不停下等。就算他今天心情不好,也不该这么没风度。搞得她跟上赶着似的。 李轻鹞忽的一怔。 陈浦一直是个很有风度的人,吃饭给她拉椅子,上车给她开门,跑腿给她买饮料,走路从来都和她并肩。每次到了家楼下,他都是看着她上楼才走。可这两天,他就跟吃了炮仗似的,要炸不炸,也不太理她。 他是不是……故意在冷落她?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眼见他就要上楼,李轻鹞喊道:“陈浦!” 陈浦的手抓着老旧的楼梯扶手,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神色很自然:“有事?” “你要去云南?” 他点头:“现在就去收拾行李。” 李轻鹞盯着他的脸,冷硬的眉头,高挺的鼻梁,双眼皮微微耷拉着,是他在陌生人面前那副不易接近的模样。 “那我呢?去不去云南?” 他看了她一眼,漆黑的眼珠,跟夜色里透着寒气的井水似的:“老丁没点你。” 李轻鹞下意识磨了磨后槽牙:“你不能带我去吗?” 他笑了一下,说:“人够了。” 李轻鹞已经快被他这副死样子气坏了,她冷冷地说:“那我接下来做什么工作?” 陈浦的眼神飘了一下,飘到旁边去了,语气还是很公事公办:“早上不是说下头有个村报上来个凶杀案,请求分局协助?我出差了,方楷带队,你跟着他。” “那向思翎那边,难道就不管了?” 这下陈浦的眼神倒是坚定起来:“不管他们怎么说,从云南回来,我都会接着查。你……先听上头指挥,不要管了。” 李轻鹞:“行。” 她转身就走,走了几步,突然停步,看得陈浦心脏又猛跳了一下。 她回头,狐疑地望着他:“你是不是……” 是不是…… 她咬了咬唇,僵着脸,脸皮开始微微泛红,到底还是把话给咽了下去。 陈浦却根本无法直视她的眼睛。 她的目光那么清亮,又那么锐利,仿佛轻易就能看穿一切。可他若是被她看透,今后还怎么当她的队长,他还要不要脸了? 于是他立刻扭头说:“真的赶时间,没别的事了吧?” 身后没有回答,他快步上楼。 到最后两层时,陈浦越走越快,一步三阶,一口气蹿到家门口,拉开门,“嘭”一声关上,把钥匙用力往茶几上一甩,闭上眼,狠出了一口闷气。 陈浦这性子,搁古代当正室,那是连通房丫头都容不下的。 他内心其实挺傲的哈。 第55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向思翎住在江边的大平层,288平的房子,就她和女儿两个人住。请了个白班保姆,不住家。偌大的房子,时常空空荡荡。 当初买这套房子给她时,李美玲还有些不乐意,六七百万呢。当着销售员的面,罗红民大手一挥:“啰嗦什么,就给咱们女儿买最好的。”销售员惊喜地恭维个不停,说二位老板对女儿实在是太好了。 后来,向思翎被人压在270度开阔江景落地窗上猛干时,望着远处的跨江大桥和波光粼粼的江水,心想,这里风景真的是很好啊。曾经十几岁的丑小鸭般的自己,哪里想过,会有一天,能拥有这么好的房子,这么美的风景。他们都说她不知足,她是不是真的错了?想要的太多。 小区号称湘城江景大平层天花板,光小区里一棵树王据说就花了80万。这么贵的楼盘,入住率反而稀稀拉拉,但是各项配套确实顶尖。 小区会所在30多层,其中有一整层,是全玻璃面天幕游泳池,设施很好,水也很干净,但来游泳的人很少。向思翎平时下了班,最喜欢一个人泡在池子里,望着窗外的云雾发呆。 这天也是如此。 她穿了一身黑色比基尼,因为常年健身又注意护肤,身材凹凸有致,尤其是浑身雪一样的皮肤,白得发光。哪怕游泳池救生员和她已经很熟了,还是忍不住偷看。 向思翎今天不是一个人来的。 她在游泳池里缓缓游着,像一条舒展自在的美人鱼。骆怀铮一身衬衫西裤,穿得严整,坐在池边的沙滩椅上。只不过他没有看她,也没有看手机。他的双手交握,小臂搁在大腿上,眼望着窗外的云和高楼,不知道在想什么。 向思翎轻盈地游过去,这时候她又像一条隐秘的珊瑚鱼,几乎没发出太大水声。到了他的脚下,走神的他甚至都没察觉。向思翎那双美眸里,盛满甜美笑意,双臂忽然划水,将水全泼在他的西装裤上。 骆怀铮吃了一惊,皱眉冷冷地看着她。结果她双臂往池壁上一撑,直接跃出水面,又溅了他半身水。骆怀铮刚要起身去找毛巾,大腿却被她按住。 她低头弯腰,浑身湿漉漉的,水滴从她的脸颊滑落,沿着手臂流下,再次打湿了他的裤子。 “骆怀铮,你说话不算话。”她娇气地说。 骆怀铮不露痕迹地往后仰了仰身体,拉开距离,盯着她依然充满笑意的眼睛,说:“你让我陪你游泳,我也来了,还有什么不满意?” “啧……”她嘟起嘴,“你这话说得,真像个渣男。这是陪我游泳吗?泳裤也不肯换,也不下水。你是旱鸭子啊。” 骆怀铮不跟她鬼扯,淡淡地说:“我不会游泳。” “我可以教你呀。” “不想学,我怕水。” 向思翎噗嗤笑了。 多么生动,多么傲气,还有点小脾气的年轻男人啊。她觉得既新鲜,又快活。 骆怀铮的目光停在她那双纤细白皙的手上,它们还很随意地按在他的大腿上。 “手拿开。” 谁知向思翎的手指抓得更紧,骆怀铮何时跟女人有过如此暧昧的接触,俊脸一下子红了,脸色也沉下来,抓起她的两个手腕丢开。 她却不在意,用那双潮湿中透着冷沉的眼盯着他,说:“骆怀铮,吻我。” 命令的语气。 骆怀铮脸颊肌肉翕动了一下,偏开了头。 向思翎望着他紧绷的脖颈线条,和冷漠的双眼,笑了出来,在他耳边说:“大学霸,你这么聪明,难道不明白,和我这么恶毒的女人做交易,是要付出代价的。可你一个吻都不舍得给我,真小气。    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天,你真是为了那些人脉,那些蝇营狗苟的利益,和我混在一起?还是说,怀着别的目的? 说吧,不说出来,我怎么满足你?我早就说过,只要能给的,都会给你。因为我爱你,就像爱着心中的神一样。” 骆怀铮慢慢把头转回来,和她隔着十公分不到的距离,对视着。哪怕她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他也没有躲开,仿佛一对最亲昵的男女。 “你说你爱我?” 她在他怀里仰头,用那双如同少女般纯净的眼睛望着他:“不信吗?” 男人干燥粗糙的手指,用力捏住她的下巴。向思翎心里一惊,却没有避开,依然无辜地望着他。 “我……”骆怀铮的嗓音有点哑。 向思翎却只觉此刻的他,明显努力忍耐,压抑着凶狠和怒意的表情,性感得不行。 “也不能说那些人脉,你带来的利益,我不在意。”骆怀铮放缓了语气,“我也是个有欲望的人,还是个现在能力很有限的人。谁会放过白得的利益?那些事,我看得出你用心了,谢谢你,不是真心为我好,不会安排得那么周到。不过,你说得没错,我最想搞清楚的,只有一件事,早就问过你,你却不说。” 向思翎沉默了。 “我现在牢也坐完了,我的青春、人生,都回不去了。这些我都认了。你爸死了,我也不可能翻案。可是……”他的手指用力点了点自己心口,“还有这儿呢,向思翎,我的心,它还是活的,它也想要能翻篇过去!这辈子哪怕到死,我都要知道一个真相:向伟当年,到底是不是在强奸你?我到底……有没有杀人?还是正当防卫?你当年就不开口,现在,一切都过去了,还是不能开口吗?” 骆怀铮用力抿了抿嘴,牙关旁的肌肉竟轻轻发抖:“你根本不会知道,亲手杀了人之后,会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哪怕睡着了也全是噩梦。每天醒来,就要面对,自己变成一个社会渣滓,一个罪犯的事实。 七年了,到现在,我还会梦见那个傍晚,梦到自己用那把铁制烛台,把你的爸爸,砸得头破血流,死不瞑目。我不想这辈子都过不去,也许只有你能帮我。如果你爱我,如果你真的曾经爱过我,能不能给我一丝丝怜悯?告诉我真相,让我能从七年前解脱出来,不要再回头,去走接下来的人生路。 让我知道,自己到底是个好人,还是坏人。我只想弄清楚这一件事,可以吗?” 向思翎不知何时低下了头。 再抬头时,那张芙蓉面上,已全是泪水。 这一刻的她,和重逢以后,骆怀铮见过的每一面,都不一样。既不娇嗔,也不做作;既不恶毒,也不虚伪。她用那双清澈美丽得像天使一样的眼睛,含泪望着他。 骆怀铮再一次联想到,寒冷月光下,两弯寂静的溪流。它们那么安静那么孤独地奔腾着,它们明明很近,却仿佛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隔着七年痛楚黑暗的时光,凝望着他。 他忽然迷惑了,心想,七年前,她的眼神是什么样的?可他那时候堕入地狱,根本没有注意过她。 向思翎却突然松开手起身,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骆怀铮红着眼眶,抬头望着她。 向思翎只觉得,他这副模样,分明还是七年前,那个纯真正直的少年,多么的令人向往,多么的让人心醉啊。 她抬手擦掉眼泪,轻轻笑了,说:“骆怀铮,你一直是个好人。” 骆怀铮喉结动了动,眼眶越发地红。 她又擦了几下眼泪,用近乎坦然的目光直视着他,说:“会解脱的,我们都能得到解脱,你很快就会知道当年的真相,我保证。” 向思翎:2000字,也就够老娘露个面。男女主都要靠边站。 第56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云南边境。 白天很热,入夜却很凉。 陈浦对着洗手台的镜子,面无表情拉上冲锋衣拉链。周扬新窝在床上刷手机。 这次出差,二队来了他俩,住一个标间。一转眼五天过去了,终于查出了路星和李美玲的下落。 果不其然,两人偷渡出境。被当地警方抓来的蛇头,承认有一男一女,和两人年龄相仿,跟着他们的车,翻山越境,已是四天前的事。 陈浦拿出照片,让蛇头辨认。蛇头认出了路星,至于李美玲,太阳大,她包得很严实,帽子防晒面罩墨镜,不过看衣着打扮和身材,应该是同一个人。 警方也找到了两人在边境村庄落脚的小木屋,里头一片狼藉,堆满方便面盒子、卫生纸,还有几个用过的避孕套。从现场提取的DNA,正属于两人。 接下来就比较麻烦了,需要联系邻国警方,协助抓捕。但邻国的办案效率,不可谓不低,一整天过去了,屁都没对他们放一个。而我国警察出境执法,还需要时间办理手续。 于是他们这群外派的刑警,滞留在了边境线上。 陈浦洗漱完回到床边,周扬新问:“浦子,你想不想出国办案?” 这对他们来说,也是头一回。 陈浦单臂撑在床上,眉头低垂,说:“无所谓,听指挥。” 哪怕周扬新是个男人,偶尔瞥见陈浦的模样气质,还是会目光一凝。譬如现在。 全黑的冲锋衣,更显出陈浦瘦高的身材。黑色布料也显白,其实陈浦刚进队里时,是白皮子,天天风吹日晒,才黑了不少。可这样还是比一般警察白。有的人就是晒不黑,稍微捂捂就白回来,你嫉妒也没用。 最近陈浦还总沉着个脸,也不怎么笑,可能酷的男人,看起来更帅吧。云南当地警局的几个年轻女孩,偷偷给陈浦起了外号,叫陈边牧。周扬新心想这不是骂人吗?可看着几个女孩吃吃笑笑,眼神飘忽的样子,又觉得是自己不懂女孩们的心——毕竟他周扬新连个泰迪的外号都没捞到。 不过,嫉妒归嫉妒,周扬新还是很关心队长的情绪状态。其实陈浦表现得也不是那么明显,他认真干活,认真干饭,到点睡觉,和云南、国外警方配合也很积极。路李两人藏身的小屋,还是陈浦第一个发现的。 但周扬新是谁?犯罪心理是他本命,很快从蛛丝马迹里,嗅出不对劲。 以前陈浦下班了玩手机,偶尔还会被逗笑,还会转发段子给其他同事。但这几天晚上,两人躺在床上,各玩各的,陈浦就跟一具死尸似的,半点声音没有。有几次周扬新跟他讲话,他都没听见。 工作也是,尽管陈浦依旧干练、高效,可他的眉眼,总是像现在这样,仿佛要垂落到泥土里去。你若是留心,就会发现,他浑身上下,笼罩着一层生人勿近的寒气。这种情况,放以前可从来没有过的。陈浦这个人,有本事,人也傲,但对队里的兄弟,从来都是掏心掏肺,还掏钱。 可昨天吧,周扬新想蹭他一顿当地排名第一的火锅,他都是恹恹的,说不想去,还说火锅烧心。最后周扬新忍痛说,我请。他还是不肯去,面不改色地把大伙儿快吃吐了的工作盒饭,给消灭掉了。 综上所述,周扬新推理出:陈浦遇到事儿了。 周扬新再用排除法,一一确认: 查案的事,前期陈浦虽然不顺,但周扬新都和他同事好几年了,这种偶尔的侦查方向错误,算个啥啊。而且还是陈浦和李轻鹞第一个发现路李两人潜逃,算是立了一小功。所以不可能是工作的事。 经济上更不可能,陈浦是公认的猪大户。 那就只剩下…… 周扬新目光炯炯望着他,语出惊人:“你是不是失恋了?” 陈浦正喝保温杯的水呢,差点被呛到,猛咳几声,乌黑的眉头下,眼眸冷而亮:“怎么这么问?” “看出来的,谁啊?” 陈浦转过脸,继续喝水,说:“没谁,我去哪里接触女孩?” 周扬新脑子里还真没想到李轻鹞,那是队友,是女刑警,他们向来当成男人用的,不算女孩。 “那你这些天,为什么不痛快?” 陈浦笑了一下:“很明显吗?” “欲盖弥彰,无所遁形。” 陈浦赞了一声“有文化”,把外套一脱,丢椅子上,人往床上一躺,双手枕在脑后,说:“是家里的事,我不想多说。和感情没关系,我这个人,没得感情。” 周扬新信了,叹了口气,说:“我也是。” 不过陈浦家里的事,他就不多问了,豪门恩怨,他不想介入,陈帅逼少分多分几千万,和他有什么关系。 见把周扬新糊弄过去了,陈浦换单手垫在脑后玩手机。也许是被周扬新的话触动,他不由自主点进了微信。 他和她的对话,停在数天前,也就是李轻鹞找骆怀铮谈话那天。 早晨,他发消息问:【醒了没?】 她说:【今天吃粉。】 【好,楼下等。】 然后就在那棵洒满阳光的大树下,她像一头轻灵优雅的鹿,第一次朝他小跑而来。那时候他还以为,再过一段时间,自己是不是就可以张开双臂,让她跳进怀里。结果……    打住,陈浦,怎么又想了? 陈浦的脸色越发的冷,也有些生气,气的是自己。 他看着死了好几天的对话框,毅然点进编辑模式,开始一条条点两人的聊天记录,只要与案情无关的,全部选中。 一口气选够99条,他看着屏幕,大拇指指尖微动,却始终落不到“删除”键上。 他又想,幼不幼稚陈浦?又不是少男少女,玩你不爱我就删除聊天记录那一套。 没必要删。 他退出微信,忽略心底那一丝丝劫后余生的小情绪,抬起一只手臂挡在额头上。 已经过去一周多了,他的情绪已经彻底平静,就像一不小心翻了船的海面,那艘破船终会随风飘走,天彻底黑下来以后,水面终会恢复平静。他承认自己当时确实很上头,他们之间的眼神和泪水,真的令他深受震动。于是满脑子都是他们才是真爱,他不过是表错情会错意的局外人。 陈浦这辈子何曾沦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地?一时间,自然气急败坏。 可现在,人冷静下来了,再回想当日情形,他的内心深处又滋生了一丝可耻的希望:会不会,李轻鹞当日,只不过是在缅怀逝去的感情?会不会她只是怒其不争,才用那样怨恨的眼神看着骆怀铮?会不会那些泪水,给予的是命运,而非爱情?这也是说得通的对不对? 至于骆怀铮是怎么想,陈浦是完全不管的。管他干什么?哪怕别的男人爱惨了她,只要她不…… 可是,她心里真的不爱骆怀铮了吗? 这对于陈浦而言,是个无解的题。 但另一个事实就摆在眼前—— 他跑来云南出差五天了,李轻鹞别说电话了,一条消息都没发过。她若对他有一丝心动和眷恋,也该问一两句吧? 她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这时,方楷打电话来了。 最近陈浦出差,方楷领二队,隔天两人会通个电话,交流情况,方楷会把队里的工作,跟他说一下。今天,照例说完后,方楷说:“对了,有个事跟你说一下。昨天早上,李轻鹞跟我打过招呼以后,去找了老丁,她要求在下班后,自己继续调查向思翎那条线。老丁同意了。” 陈浦:“行,我知道了。” “那条线一直是你们在查,所以我让她有什么事,直接跟你汇报,不用再经过我。” “好。” 挂了电话,陈浦把手机在掌心转了好几圈。 李轻鹞现在要一个人行动,虽说应该没危险,方楷也会照应。但他是她的队长,知道了这事,还不吱声,不叮嘱几句,好像说不过去。毕竟每个人,都是队长的责任。 他马上点进对话框,琢磨了一会儿,发了条消息过去: 【听说你在查向思翎,注意安全,有事汇报。】想了想,又加了一条:【大事等我回来决定。】 很好,公事公办,刚正无私,密得感情。 然后陈浦就不玩手机了,也不睡觉,就这么躺着,手机一直在手里转,从左手转到右手,又从右手转到脸上,再从脸上取下来。 过了大概十来分钟,手机一响,陈浦立刻点开—— 李轻鹞:【这是我个人向丁队申请的任务,责任自担,与你无关。】 陈浦盯着这行字,看了几秒钟,放下手机,充好电,盖好被子,关灯,闭眼,睡觉。 过去这五天,他一直睡得很好,一点梦都不做,总是一觉到天亮。 但这天五点多,天还没亮,他就毫无预兆地醒了。一室漆黑,旁边床的周扬新轻轻打着鼾,陈浦却有种彻底清醒过来的感觉,无论如何睡不着了。 起床洗漱会吵到周扬新,陈浦索性掏出手机,背对着他,百无聊赖地刷了一会儿。 黑夜仿佛能掩藏人所有的自甘堕落。某个瞬间,他突然又点进微信,才发现有两条李轻鹞的新消息未读。 他的手指停了好几秒,才点进去。自己都笑了,吗的,真怕她又说什么伤人的话。 然而看清消息内容,陈浦一下子坐了起来。 消息是李轻鹞半夜3点多发来的。 第一条:【如有可能,速回。】 第二条,是用手机拍摄的一张放在桌上的照片。照片的边缘有点发黄,但画质很清晰。照片上有不少人,但画面正中的主角,毫无疑问是罗红民。 罗红民穿着西装,正在一个讲台上发言,露出半身。他看起来比现在年轻几岁,容光焕发。他背后的舞台上,站着一排人,有男有女,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个类似奖杯的东西,看样子是在参加领奖活动。 以陈浦的眼力,一眼就认出站在最右边角落的男人。照片上看,他只有二十出头,非常年轻,相貌清俊,身材瘦长,笑容腼腆。他也穿了一身米色西装,头发打了摩斯梳了大翻,和多年后站在讲台上的模样,像,又不太像。 那是刘怀信。 三个月前,割腕死在自己家中,疑点重重、最后以自杀结案的当事人。那个充满正义感想要还张希钰之死真相的青年教师,那个无欲无求无私奉献的当代苦行僧,那个令全校师生惋惜悲痛的28岁的年轻人。 今天更得多一些,因为明天汽车转火车,一整天,从草原回到WLMQ,没时间码字。明天无更新。 第57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这几天,李轻鹞的生活节奏,和之前没什么不同。 每天7点半起床。她来一线刑警队之前,每天早上花半个小时洗漱打扮,现在只需要15分钟,快的话5分钟也不是不能想。案子不忙,就收拾收拾家里,打扫卫生。5分钟走到米粉店或者包子铺,看心情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反正一个人,爱怎么吃怎么吃。哪怕面对涨了至少一半的饭量,她也心情平静无波。吃饭速度也比从前快了,不过……依然赶不上某位饭桶。 吃完早饭,步行再到单位5分钟,泡个茶,打打水,和同事们扯几句闲篇,也就到了上班时间。这几天,队里的人,难免会聊到云南出差的二位,听说他们找到了蛇头,听说那对亡命鸳鸯真的出境了,也听说陈浦又给二队挣脸了,找到了路李二人的藏身处……李轻鹞就在旁边安静听着。 有一次闫勇还问她:“陈浦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李轻鹞说我怎么会知道。闫勇那个直肠子就笑呵呵地说我以为你跟陈浦联络比较多呢。李轻鹞笑着捶他一拳,说那是你的错觉,除了工作我从不主动跟他联络。闫勇心有戚戚然,也是,他把你也当驴使。 二队新分配来的凶杀案,案件并不复杂。方楷带着他们几个,很快就锁定凶手。期间李轻鹞早出晚归,尽职尽责,任劳任怨。她经手的侦查工作和卷宗,细致入微,面面俱到,赢得一致好评。连一队三队队长,都趁着陈浦不在,来撩骚了:“哎,听说你们新来的那个警花,聪明又牛逼,还是单身?我们队里还有几个青年才俊,要不要了解一下?”“你问谁说她单身,老丁说的啊,哈哈。” 闫勇带着几个壮丁,很是愤怒地把这群苍蝇挡了回去。虽说二队在陈浦的带领下,一直是24K钢铁直男风格,没人对李轻鹞起过什么花花肠子(当然,陈浦只翻了个把月绿头牌,就突然自己成为李轻鹞的固定搭档,也是主要原因之一)。但别队的人要来挖墙脚,二队是绝对不会让肥水流外人田的。 闫勇还偷偷发消息,给陈浦通风报信:【头儿,一队三队队长不做人,想介绍他们队的大头、刘猛、小白脸等等给李轻鹞认识,还放话环肥燕瘦,黑帅白美,类型丰富,任君挑选。这要被他们偷家成功,二队的脸往哪儿搁?你的脸往哪儿搁?】 这要放从前,陈浦不那么忙的时候,必然也要搞事报复回去,想方设法压其他几个队一头。可这回,闫勇的消息发过去几天了,陈浦屁都没放一个。闫勇和队里几个狗头军师研究后得出结论:一定是边境生活太苦了,陈浦蔫了。二队众人只好把报复行动暂放到陈浦回来,恢复精力以后。 李轻鹞对于某些骚动,并非没有察觉,但也不在意。无外乎是走在路上,遇到的别组的年轻男刑警次数多了;有事没事和她搭话的人也多了。可自从上次陈浦戳穿她的面具后,她早已没了装温柔小白花的闲心。要知道李轻鹞冷起来,是可以非常冷的。明明很客气的话,却带给你冰山迎面砸来的苏爽感受。于是很快,李轻鹞和陈浦相隔千里之遥,却也收获了一个新外号——冰沙美人。冰沙寓意看似清凉可口,实则冻人心脾。 闫勇又把这个外号传递给陈浦,这回陈浦倒是回复了:【呵呵,贴切。】 闫勇有些发懵:他的感觉没错吧,陈浦是不是在阴阳怪气? 说回李轻鹞。 每天下班后,她的生活节奏倒是有所变化。以前要么跟陈浦一块加班,要么吃饭。吃的大多是街头大排档,快餐小吃。哪怕不用加班,两人吃吃饭,消消食,斗斗嘴,或者一起继续查哥哥的事,晚上的时间总是很快就过完了。 但最近,案子不忙,李轻鹞一下班就没事了。方楷有老婆有孩子,下班就跑。李轻鹞没什么心思找地方吃饭,就在小区附近随便对付,或者点外卖。往往等她吃完了洗完澡,才7点左右,离她平时正常睡觉的12点还有5个小时。 李轻鹞忽然意识到,夜晚原来这么长。 第二天,她就去找丁国强汇报,要求自己私下继续查向思翎这条线。丁国强稀奇地看着她:陈浦走之前也是这么说的,回来就要查。怎么,你俩没商量好啊? 李轻鹞点头答:确实不太有默契。 老爷子允了,李轻鹞下班后的时间,就全都贡献给了罗红民和向思翎。她开始发挥自己的特长,非常深入细致地调查这两个人。这时,她也意识到,尽管和陈浦才共事几个月,但是他对她的影响,是潜移默化润物无声的。譬如现在她一个人开始调查,首先想到的是,不要带过于明确的目的,要去找罗红民和向思翎的“故事”。那就先从死者罗红民找起。 罗红民的创业史很漫长,公司资料很多。他名下光在湘城的房产就有几十套,除了出租的,自住加闲置的就有十几套。李轻鹞就一页一页资料翻,一栋一栋房子查。有丁国强在背后撑腰,再加上向思翎表现得一如既往地配合,好像一点也不怕他们查,这些工作进展得很顺利。 有时候李轻鹞查到11、12点回家,还没有睡意,就坐在桌前,继续看哥哥案件相关的资料。所以总而言之,这些天,从早到晚,她过得很充实,很平静,目标明确,心无波澜,没有1分钟浪费在不该浪费的人和事上。 有一次,她再次翻看哥哥失踪前留下的私人工作记录本,和二队同款,全黑巴掌大的本子。在本子靠后的某页,她看到夹了一页纸,是哥哥手抄了歌词,正是那首《Angel》。以前她也翻到过,但是没看出什么端倪。这次看到,神色却是一怔。 她打开手机音乐,外放了这首歌,闭上眼,躺在床上,双手放在心口。单曲循环到第二遍,播放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睁开眼,关掉音乐,冷着脸,很重地“哼”了一声。    期间周末,李轻鹞回家吃过一次饭,住了一个晚上。她那个快退休的刑警老爸,正好也休假,亲自下厨做了几道拿手菜。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聊各自的工作,最近的趣事。李轻鹞表现得非常开朗,非常愉快,神采飞扬。 只不过,等吃完了饭,她爸去洗碗,她妈突然要给她把平安脉。李轻鹞神色自若地玩着手机让她把,又乖乖给她看了舌头。然后袁翎就啧啧:“瞧这肝火旺的,上回舌边还只是红,这回都掉舌苔了。脉也弦硬得很,梆梆梆。肝气郁结得厉害,还熬夜了吧?睡不着?瞧你肾脉软的。刚才吃饭我就看出来了,强颜欢笑。谁给你气受了?还是工作不顺利?和妈说说?” 李轻鹞睁大无辜的眼:“没有啊,顺得很,天天被表扬。谁能给我气受?谁敢给我气受?” 这话就明显带着气了。袁翎又说:“陈浦不是你领导吗?你有委屈他都不护着你?” 李轻鹞:“呵呵,妈,求人不如求己,他心大得很,哪能谁都管呢。” 这话有点阴阳怪气。但是孩子毕竟大了,加之前几年李轻鹞状态那么糟。这两年好不容易有了大气色,袁翎也不好逼着问。最后袁翎给了她一句“外强中干”的评价,又给她塞了五盒加味逍遥丸,摇头表示:吃药只能锦上添花,还是得你自己想开。有什么问题就去解决,愿意跟爸妈说的时候就说。别再憋心里了。 李轻鹞默了一会儿,说行,其实真的没什么事。 等她回了租住的房子,嚼着妈妈给的逍遥丸,再一次在心里把陈浦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也是她每天固定想起陈浦的时候,不多,一天三次,一次两袋,一袋100粒。 给陈浦发那两条短信的前一天晚上,李轻鹞可能就是药丸嚼多了,精神奕奕,到了12点还没有困意,索性继续呆在罗红民名下的一套老房子里,翻找。 那是罗红民于10年前购得的商品房,100多平,多年前可能算不错,现在看来,只有位置不错,房子却太老。罗红民在这里断断续续住过两三年,六年前搬走。房子里的老家具倒是留着,估计罗红民也不打算要了。物品不多,柜子里几床被子,十几件衣服,家电都搬走了。锅碗瓢盆有一些,此外就是书架上的一些书和杂物。 这屋子大概好几年没人住,处处积了很厚的灰。李轻鹞小心翼翼地翻找,以她的风格,说是挖地三尺却不留痕,也不为过。 那张罗红民和刘怀信同时出现的照片,就是在一本老相册的某张照片后的夹层里,发现的。这要换个人来,动作急一点,时间紧迫一点,可能也就错过了。但这几天,李轻鹞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本来这么大的事,李轻鹞肯定得电话轰陈浦,但她一看手机,半夜3点多,他人远在云南,插了翅膀也不可能马上赶过来。再想到以他拼命三郎的性子,搞不好睡得很晚,她就先发了信息过去。 发完后,她又把同样的照片,发给了方楷,同时请假明天晚到办公室。 等她揣着这份滚烫的证物,放到办公室抽屉里上锁,再回家洗澡准备睡觉,已是凌晨5点整,她又看了眼手机,陈浦还没回复,她轻轻骂了句“猪”,倒头就睡。 第二天,李轻鹞黑着两个眼圈出门,熬夜了也没什么胃口吃早饭,只在路边买了个无糖无油的面包,等她啃着面包,走进二队办公室,已是上午10点多。 她恹恹的,走到座位坐下,突然想起早上走得急,逍遥丸也忘了吃,一阵懊恼,又例行骂了一遍陈浦。然后她用力啃了一口面包,忽然感觉到哪里不对劲。 她抬起头。 那个空了快有一个星期的座位上,坐着个风尘仆仆的人。陈浦的行李箱还丢在桌边,一件冲锋衣搭在椅背上,还是一身黑,黑T恤黑裤子,头发有点乱的样子,但是脸洗得很干净。他挂着跟她同款的两个黑眼圈,正静静地望着她。 啊啊啊,今天白天去WLMQ的大巴扎和金泉商场玩了,下午才开始写,更新晚了,抱歉。 第58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李轻鹞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冷淡的神色浮上她的脸。她继续吃面包,不过忽然不大口了,改小口小口吃。 等她吃完最后一口,把包装袋丢进垃圾桶,又抽一张湿巾擦了擦嘴和手,那道黑影才站起来,走到她的桌前,食指关节曲起,敲了敲桌面,发出清脆的“咚咚”声。 “我们去小会议室。” 李轻鹞照旧冷着脸,抱起一叠资料,跟在陈浦身后进了会议室。 陈浦打开灯,把笔记本往桌上一丢,拉开椅子坐下,一只手翻开笔记本,另一只手以拳抵嘴,咳了两声。 李轻鹞在他对面坐下,这才抬头,又打量了几眼。这人好像瘦了点,还黑了点。除了黑眼袋,白眼珠里还有因为休息不好而起的血丝。听咳嗽声,像是呛了冷风。不过他很快放下手,神色如常,眼眸还是垂着,没有看她。 冷淡程度,比他离开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轻鹞心里那股消失了五天的火,突然就平地发芽,一蹿老高,伴随着阴风阵阵,山雨欲来。 可李轻鹞生闷气,从来都是不上脸的。她换了姿态,全身放松下来,往椅子里一靠,翘起二郎腿,右手往扶手上一搭,脸上绽出一抹堪称优雅的笑。 陈浦立刻感觉到她气场的变化,心脏冷不丁抽了一下。 “搭的最早一趟飞机?5点多动的身?”她笑盈盈地问,“这么着急?” 陈浦沉着脸答:“你这边有重要发现,我身为组长,当然要第一时间赶回来。已经跟老丁打过招呼了,云南那边,少我一个也不要紧。” 李轻鹞“啧”了一声,很随意地翻了翻资料,说:“解释那么多干什么,你爱几点回来几点回来,哪里用得着跟我一个组员解释。” 陈浦干噎了一下,沉默一瞬,说:“说案子吧。” 可李轻鹞那股浑身抖擞的劲儿,远远没有过去,依旧搭着眼皮,细声细语地说:“不就是我发给你的那样呗,照片在罗红民一套老房子里发现的。可能是巧合,也可能两人真的有别的渊源。其实你也不用火急火燎赶回来,我会接着查的。以前没发现,一个人查案,效率还挺高。这么重要的一条线索,不也被我发现了?其实你继续呆在云南,遥控指挥就行了,保管你高枕无忧。” 陈浦抬头看着她。 李轻鹞没好气地说:“看什么看?我说的哪里不对了?” 他慢吞吞地说:“不是你发消息,让我速回吗?” 李轻鹞:…… 靠,她把这事忘了。昨天半夜发现线索,第一反应就是告诉他,叫他赶紧回来。 李轻鹞一时找不到借口,冷着脸不说话。 结果陈浦又说:“还是半夜三点多发的消息,知道你是一个人在查案,谁敢不回来?” 不知为何,这话令李轻鹞心头火气瞬间消了一大半。不过她还是一副倨傲的样子,把装在证物袋里的照片,往他面前一推:“行了,回就回吧,无所谓,讲案子。” 陈浦拿起这张照片,神色变得凝重:“知道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吗?” 李轻鹞摇头,说:“不过,我猜是在2016年夏天至2017年夏天之间,也就是七年前。” 陈浦点头。 他们之前已经追查出,七年前,刘怀信和两名身份不明的男子,一起租住在朝阳家园17栋101室。但是家人、朋友,都不知道那一年,刘怀信在干什么。直至那年夏天,刘怀信回家,性格大变,变得沉默寡言,开始发奋考研,最终考上研究生,毕业后进入二十九中就职。 陈浦看着她,眸光清亮透彻:“那这个时间段,罗红民在干什么,知道吗?” 这一点,李轻鹞这段时间在梳理罗红民的“故事”时,早已了如指掌。 “2015-2017年,罗红民开了一家直播平台公司,但在2017年冬天,因为政策原因和经营不善,他关闭了直播平台,转而投向网络教育。” 陈浦的目光再次落在照片上:“所以,这张照片,有可能是直播公司的某次活动?”他的心头微微一震:“刘怀信和另外两名男子,整日深居简出,是在那套房子里搞直播?” 李轻鹞定定地望着他:“我也是这么想的。” —— 数年前,直播市场是个什么情况呢?风起云涌,鱼龙混杂,监管缺位,英雄逐鹿,乱象纷呈。    陈浦和李轻鹞立刻去找丁国强汇报,丁国强也觉得这条线索很蹊跷,大手一挥,让他俩继续追查。 按照华誉集团的人事档案,当年跟着罗红民干直播的骨干,大部分出走,还有几个留下,进入集团中高管理层。罗红民已死,陈浦他们立刻去找这几个人了解情况。 然而调查结果,不那么理想。 这几个人都不认识刘怀信。据他们所说,当年直播平台初创,一切都在摸索阶段,管理很混乱,主播人数井喷式增长,他们确实对刘怀信没印象。至于那张照片,他们都认出是平台的某次月度表彰会,每个月都搞,当月直播收入进入前三十名的直播账号代表,都能获奖。 陈浦和李轻鹞综合判断,这几个人没有说谎。 李轻鹞又问他们要当年直播公司的档案资料,他们却说,平台倒闭后,罗红民和几个高管经过商量,决定把所有资料,无论纸面和电子数据,全部彻底销毁清除。 “为什么?” 他们露出些许尴尬神色,但也没有隐瞒,解释道,因为那个时期,直播平台非常乱,监管政策也不完善。很多内容,如果放到现在,直播主播和平台负责人都要坐牢。罗总这么干,也是安全考虑。特殊的时代因素吧。 陈浦他们又想在网络上找,看能不能搜索到当年和刘怀信有关的直播视频。可一是因为主要数据都被清理掉了,二是时间隔得久,一无所获。两人只好拜托信息部门的同事,继续帮忙寻找。但对方表示,这无异于大海捞针,可能需要花很长时间。 线索查到这里,等于又中断了。 陈浦和李轻鹞重新商量,该往哪个方向找突破口。 话说回来,一块忙了两天后,两人的配合依然如同之前那么融洽默契,步调一致,但都绝口不提工作以外的事,也再无半句玩笑。下班之后,饭也绝不一块吃,李轻鹞说我累了想回家吃外卖,陈浦就说行,一个人去了路边小馆。早上两人也不再一块上班,谁也不约谁。上班时间公事公办,就事论事。偶尔讨论到兴起,眼神交汇,蕴藏光彩,但又都平静地转过脸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这会儿,陈浦在白板上写下罗红民、刘怀信两个名字,分别标上A、B,又在后头写下C和D,对应的人名却空着。 李轻鹞立刻明白了:“C和D是和刘怀信一起干直播的另外两个人。” 陈浦点头,说:“昨天晚上我一直在琢磨这件事。之前我们认定了,刘怀信之死,背后藏着的是张希钰案,后来我又推测,有个反侦察能力很强的高手,才是杀刘怀信的真凶。而罗红民之死,路星是明面上的最大嫌疑人,不排除与向思翎有关,情杀、仇杀是主要动机。 但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看呢? 罗红民是当年直播平台老板,是金主,刘怀信三人,是主播。他们都和同一件事有关,那就是直播。现在,短短三个月里,和这件事有关的四个人里,已经被杀了两个。” 李轻鹞心头一震。 她说:“难道,我们之前的所有推论都错了?罗红民的死真的与向思翎无关,而是因为别的事?真凶另有其人?” 陈浦在指间转着笔,说:“不要急着下结论。如果罗红民的死,真是因为和直播有关的事,你怎么知道,向思翎和这件事就没有关系呢?” 陈浦决定,再去找向思翎谈一次,反正暂时没有别的突破口,不如刺探一下。 向思翎一如既往的爽朗,配合。 然而当她看到刘怀信的单人照片时,露出茫然神色,皱眉:“这人是谁,我不认识。” 神色不似作伪。 问及当年直播平台的事,她更是一头雾水:“七年前,轻鹞,我和你一起在读高中啊,那时候我那么小,都不认识我后爸,怎么会知道公司的事?后来,我是知道他那段时间干过直播,但具体情况,我真的一点都不清楚。” 他们走了以后,向思翎静静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嘴角一扯,掏出手机,打给前夫钱成峰。 钱成峰说:“如今你是大老板了,有什么事劳动你大驾,给我这个旧人打电话?” 向思翎说:“没事我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在你心中,我就这么无情无义?” 钱成峰沉默了一瞬,说:“我没那个意思。说吧,什么事?” “刚才警察来了,给我看了一张照片,让我认人。” “谁?” “如果我没记错,那个人,应该是当年和你一起做过直播的人,我在家里看到过你们三个人的合影。 钱成峰,为什么隔了这么多年,警察突然查他,查直播平台?你们三个,当年到底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钱成峰干过直播,前文提过,有印象吧? 第59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从向思翎公司出来,正是中午,太阳很大。李轻鹞一额头细密的汗,扭头一看,陈火炉的前襟后背都湿透了。她撇撇嘴,看见路边有家柠檬茶店,如蒙大赦,说:“我要去买杯冰的。” 陈浦倒不觉得很热,习惯了,哪怕在烈日下,再跑几个来回也没问题。见她步子走得急,莫名有点气呼呼的感觉,他就不声不响地跟进店里。 李轻鹞知道他排队在自己身后,也不理会,轮到她时,点了超大杯鸭屎香柠檬茶少少糖少冰,正要出示二维码,身后传来陈浦低沉的声音:“两杯吧,我来付。” 李轻鹞:“那还是分开付吧。”果断扫码。 店员看看两人,忍着笑,问陈浦:“先生,所以您也是一个超大杯鸭屎香柠檬茶少少糖少冰吗?” “……对,多冰。” 李轻鹞想吹会儿空调,选了堂食,拿着小票,找了张空桌坐下。陈浦也走过来,坐她对面。李轻鹞拿起手机刷,他不吭声,也没刷手机,一只胳膊搭在桌上,脸上没表情,看着店员的操作台。 叫到李轻鹞的号时,陈浦从桌上拿起她的小票,起身过去,把她的茶拿回来,放她面前。 李轻鹞没说谢,把吸管往杯子里很用力地一戳。 过了一会儿,陈浦的茶也到了,喝了几口,他说:“我先把车开过来?” 今天陈浦开的是自己的车,停旁边的停车场了,走过去有个一二百米。 李轻鹞:“为什么?”他连跟她多坐一会儿都不愿意吗? 陈浦却顿了顿,说:“天热,你少走一点。” 李轻鹞默了一下,拿起柠檬茶起身:“没那么娇气,一起去。” 顶着烈日,两人找到车,不用说话,但是很有默契地像以前那样,一人打开一边的两个车门,狂扇了几下,感觉车里闷热的气息散出来一些,同时上车。 陈浦开车,把他的茶放在中控台上,时不时拿起喝一口。李轻鹞坐副驾,单手拎着柠檬茶,一口一口地喝。他降下所有车窗,车开起来,风呼呼往里吹,顿时清凉不少。过了一会儿,他关上车窗,打开空调,风力开到最大,又伸手拨了拨李轻鹞那边的出风口叶片,让风不要对着她的脸吹。 车内温度终于降下来。 李轻鹞一直有点走神,没注意他拨出风口的小动作。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浑身清凉,舒服地喟叹了一声。叹完之后,又有点懊恼,感觉自己在他面前没绷住。偷瞄一眼,发现陈浦依然木着脸在开车,莫名又有点气恼。 不过,李轻鹞是个职业的刑警,很快收敛这些细小杂乱的情绪。密得感情的工作狂而已?谁还不是这个设定了? 她回顾了一下刚才和向思翎谈话的情形,自嘲地笑笑说:“可能我对向思翎有成见,总觉得她今天也是戴着面具,在糊弄我们,她的话,一句都不能信。” “同感。”陈浦心道,她的面具,可比你之前的花架子牢固多了。不过这样的话,他现在不会再说出口。 李轻鹞曲起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下巴:“现在怎么办?从她嘴里,什么都掏不出来。” 陈浦也在沉思。 如果说之前查罗红民的死,查向思翎,给他一种跑马望山的感觉,山虽远,路上也有迷雾沼泽,但路总在前方。哪怕现在他们抓不到向思翎的把柄,但陈浦笃定,只是时间问题,她和罗红民的死脱不了干系。她在这起凶杀案里的作用,绝对不亚于头号通缉犯路星。    但现在,整个地图都改变了。又或者说,之前,他们只站在地图的一角。 刘怀信,罗红民,向思翎,路星,李美玲,未知的直播伙伴C和D,甚至可能还包括骆怀铮,全都在同一张大地图里。地图绘制于七年前,目前看来牵扯三起案件:向伟案、刘怀信案、罗红民案。很可能还隐藏着一个更重大的案情。 或许还有另一名神秘杀手存在,对其中的一起甚至更多命案负责。又可能,这名杀手,就在他们调查过的人当中。 陈浦抿了抿唇。 案情越复杂,越迷雾重重,以他的性子,反而不会觉得压力太大或者无所适从,而是感到一种骨子里的兴奋,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撕开隐藏的真相,把真凶揪出迫他伏法。 “陈浦,你之前说过,我哥的失踪,有两种可能。一是和骆怀铮案有关,是真凶对他动手;二是根本无关,他卷进了另一起警方还不知道的案子里。我知道朝阳家园是个非常大的小区,常住人口超过20万。同一年,20万人里,发生命案的概率有多大?当时刘怀信三人也租住在朝阳家园,我哥撞见的,会不会就是他们三人的犯罪?” 这个问题,陈浦无法回答。但他有种感觉,他离李谨诚的距离,比过去那些年,更近了。可是,这样的感觉,以前也曾经有过,最后却证明只是他的错觉和奢望,他依然一无所获。 所以此刻,面对李轻鹞的假设,他只能沉默。 李轻鹞也知道,自己的猜测,充满了偶然性,毫无根据。她不再发散思维,注意力回到案情上,说道:“我们早晚会查清C和D是谁。虽然罗红民当年把数据资料全删了,但‘互联网是有记忆的’,既然是直播,哪怕隔了七年,肯定会在网络留下痕迹。只是需要时间。” 陈浦点头,他已想好了接下来的侦查方向:“刘怀信干直播的事,是一个意外收获,底下可能还藏着更加隐秘和复杂的关系,咱们现在不知道。但是我认为,反而不能被打乱节奏。 有的时候,案情就跟迷宫似的,不能一下子全看清,那就干脆沿着已经确定的路走下去。说不定一条支线走通了,整张地图都会豁然开朗。 在我被调去出差前,向思翎的‘故事’,还没有查完,就被打断。我们应该有始有终,最好能彻底搞清楚,向思翎在整张地图整个大故事里,到底扮演的什么角色。或许,会有意外突破。” 李轻鹞听懂了他的意思,以不变应万变,查向思翎,既是查罗红民之死,也是查整个大地图,以向思翎作为撬动点。 她问:“你还想查向思翎的什么事?” 陈浦侧头看着她:“这就要问你了。她不是口口声声,七年前和你一样,是个单纯读书的高中生吗?我想知道她七年前所有的事,喜欢什么,是什么性格,平时和什么样的人交往,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李轻鹞摇头:“那你还真是问错人了,七年前,我和她一点都不熟,也没注意过她。只知道她性格内向,可能有点自卑,具体的事,还真的不知道。其实我那时候……不太关注别的人和事。” 那时候的李轻鹞多傲多自在啊,我行我素,风云人物,她每天的生活都被学习、骆怀铮、,以及一切她感兴趣的东西填满。也许年级里的很多人都看着她,但她真的不太看别人。 可陈浦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手指捏了捏方向盘,淡笑了一下,说:“就关心骆怀铮是吧?” 李轻鹞莫名地看他一眼:“我看起来像恋爱脑吗?” 陈浦没吭声。 李轻鹞懒得理他,想了想,又说:“不过,我记得有几个女同学,高二高三跟向思翎走得蛮近,要不要约来聊一聊?” 第60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向思翎现在不是官方嫌疑人,是知名企业家,咱们想打听她的过去,把你的同学请过来正式询问,肯定不合适,师出无名,万一向思翎知道了,可以投诉。”陈浦说,“要不你请她们吃个饭吧,我……找个托词跟去买单。你们以同学聚会的名义,聊聊过去,顺理成章。”顿了顿,他又嘀咕了一句:“反正你也挺喜欢同学聚会的。” 李轻鹞觉得,从云南回来的陈浦,除了骨子里透出的低沉,还变得神神叨叨的,经常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你说他在阴阳怪气吧,他又垂眉搭眼,毫无气势;你说他是真的这么认为吧,傻子都听得出来他讲的就不是什么正经话。 这要放从前,李轻鹞直接就揪住他的耳朵,问他到底什么毛病。但现在,她只是带着一点点火气,笑容甜美地答:“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同学聚会了。” 陈浦…… 陈浦不想说话。 说干就干,李轻鹞立刻联络了那几个同学,为了显得自然,又叫了班上另外两个比较活跃的男同学。按理说,也该叫马君鸿,他知道年级很多事。但他和骆怀铮走得近,为免节外生枝,李轻鹞没有叫他。 李轻鹞当年的人缘就挺不错的,加上她的经历,就跟传奇似的,被人津津乐道,又消失了那么久,现在突然冒出来要请客,人人感兴趣。这一通邀约,除了一个同学没时间,其他人都答应来,正好明天是周六,定了晚餐聚会。 陈浦正想把车开回局里,李轻鹞的手机响了,她看到来电显示,立刻接起。 是她爸,白天她爸几乎从不给她电话,除非急事。 “爸。” 陈浦的车速立刻放缓了。 “你今天有时间吗?”李父问。 李轻鹞看了眼手表:“今天不忙,说。” “刚刚你妈打电话,她在诊所下楼梯,摔骨折了,现在小罗陪她去医院。你要下班了,就去看看。我还在江城出任务,估计下周才能回来。” 李轻鹞吃了一惊:“就在诊所里下楼梯,怎么会摔骨折?重不重?人没事吧?” 李父倒是笑了一声:“谁知道她怎么弄的,一共就十来级台阶,天天走,你妈一向笨手笨脚。摔得不重,刚拍了片说是脚背骨折,人没事。你别着急,得空去一趟。” 挂了电话,李轻鹞立刻打给母亲。袁翎正被徒弟小罗陪着,在医院拍完片,她倒是挺不好意思的,大概也是觉得在家摔骨折丢人,一叠声让李轻鹞别去。 “就断了两根跖骨,要不是怕有碎骨头,我都不来医院,自己打个石膏。”袁翎说。 “去都去了,把石膏打了再回来,自己动手不方便。再说你是干中医内科的,人家西医外科比你专业多了。” “那倒是。” 挂了电话,李轻鹞跟陈浦请假:“下午没什么事,我请半天事假,回头去单位补请假手续。” 车里就这么大,刚刚的电话,陈浦听了个七七八八,他问:“袁阿姨没事吧?” 李轻鹞说:“没事,精神着呢。你在前面路边把我放下就行。” “哪家医院?” “二医院。” “回头一块补请假手续,我送你过去。” 李轻鹞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你上去见她吗?还是和从前一样,到门口就走?” 陈浦:“我想想。” 他是真的要想想。 本来这些年,不见也就不见了,见了他真不知道要跟李谨诚的父母说什么。大概,这就是人们说的“近乡情怯”吧。 其实几个月前,听丁国强说,李轻鹞要进他的二队,他也是相同的心理感受。 不太乐意。    后头她刚来,他对她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冷冷淡淡。真不是刻意为难,陈浦从来就不是那样的人,尤其对女孩。 他当时就是……挺不想见她的。 不想面对这个和李谨诚有着血缘关系、关系如同亲妹的女孩,不想看到她那双和李谨诚一样的,清澈沉静的眼睛。 他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解释,自己七年也没能找到李谨诚,说来说去,还是他没用。他也不想跟她说,自己这七年,找得有多努力,又经历过多少次的失望和挫败。这些,他一个字都不想跟任何人说。 可她天生姓李,她要是抓着他问呢?他真的会烦。 可好在……李轻鹞一个字都没问,一个字都不提。哪怕他一开始没给好脸色,她也死皮赖脸贴上来。好像自然而然,两个人就走近了。好像再聊起李谨诚的事,他也不会觉得有压力了。 有时候陈浦甚至会觉得,自己这几年干了什么,在想什么,在别扭什么,不用说,她都能明白,都能体谅。 不不不,打住!陈浦,你又在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她若真知道你心中所想,又怎么会在你面前,为另一个男人哭得梨花带雨? 陈浦心里那口气,突然又丧了下去。 那现在,袁翎受伤,他去,还是不去? 以前也就算了,过年过节,他的礼物和心意从没少过。可现在他人就坐在李轻鹞身边,听说了袁姨骨折,还当不知道,过医院门不入,未免太过铁石心肠。 他其实,也很想去看看袁姨他们的。 又或者……他心里有一丝隐隐的念头:不知从何时起,见李父和袁姨,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从前那么大的压力了。 路过一家水果店时,陈浦把车靠边停下,问:“你妈喜欢吃什么水果?帮我挑一挑。” 李轻鹞挑眉:“我妈不喜欢吃任何水果,她硬说水果不是寒湿就是湿热。以前你送那些水果,都是我吃的。” 陈浦解安全带的手一顿,说:“送礼的人只管送,还能管谁吃?或者买点不那么寒的水果?先进去挑吧。”不然匆忙之间,他也不知道买什么。 李轻鹞跟着他下车,说:“小骨折而已,我替她谢谢你,什么都不用买。你……也不必勉强自己去见她。” 陈浦哪肯空手去,没吭声,走进去跟店员问什么水果当季新鲜,结果店员推荐了很贵的葡萄和荔枝,陈浦又拿了一盒进口大樱桃,问李轻鹞:“这几样行吗?” 李轻鹞:“不要荔枝。” 陈浦一怔,脱口而出:“你不爱吃?” 李轻鹞脸色严肃地点头:“最讨厌了。” 陈浦低头,把荔枝放了回去,服务员就在旁边笑,说女朋友不喜欢,换进口橙子怎么样?陈浦却完全没听进去,心里有种冥冥中自有天注定的感觉。 她果然还是不喜欢吃荔枝。 因为李轻鹞说袁翎不喜欢水果,陈浦又在旁边便利店,买了两箱最贵的水纯牛奶。李轻鹞看他一个劲儿地买买买,没忍心说我妈其实觉得牛奶更寒滴奶不沾。 等车停到医院楼下时,李轻鹞望着身后提了满手东西的陈浦,说:“想好了,真上去?” 陈浦点头。 “但是陈浦,我妈只是个很小的骨折,住院都不用,你提这么多东西,太隆重了,搞得像她命不久矣似的,真的合适?” “……带路!” 我要指出一下,我记得前头写钱成峰时,应该写了他隐藏那段直播经历,很少对人提,只说在做网络生意。这种没有签劳动合同交社保的直播工作,跟打零工似的,后来罗红民还毁了数据,要隐瞒一时还是很容易的。 所以钱成峰是C,你们知道,男女主不知道。 第61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袁翎生于70年代,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她因为最小,没吃太多苦。少女时代的袁翎也很争气,读了中专卫校后,想方设法拜师学中医,二十几岁就凭借一手过硬的医术,在中医院站稳脚跟。 她和李轻鹞的父亲李西洲,就是在医院认识的。那会儿李西洲是参加工作没多久的小刑警,任务负伤,西医治疗结束后,家里又找了中医,也就是袁翎的师父开药调理。一来二去,李西洲就把老中医最年轻温婉的徒弟追到了手。 次年二人结婚,生下李轻鹞。两人工作都忙,说是开明的父母,其实就是不太管李轻鹞。不过,两人无论是职业特点,还是本身性格,对人对事,都特别负责任、讲道理,做事细致周到,袁翎为人和气,李西洲做人刚毅。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李轻鹞耳濡目染,从小就很懂事,也很努力,想事情总是比同龄人更明白。所以,她在中学阶段,才会表现得那么豁达、自信、早熟。因为女儿身上的这种特质,两口子也很尊重她,凡事都会听她意见,不会把她完全当成孩子看待。 因此,李轻鹞长到现在24岁,成长唯一脱轨的时期,就是高三下到大三下,那四年。那也是袁翎心中最痛的时光。每周熬好中药,再开好抗抑郁的西药,给女儿送去时,袁翎看着沉默木然的女儿,心都跟被人剜了似的难受。 到了大四,李轻鹞病情稳定停药,心中的伤痛似乎终于被抚平,无论心理测验还是抑郁诊断都完全没问题。她找工作、考公、跑关系,目标明确,按部就班,性格看起来比从前还要开朗积极,圆滑世故。她好像又回到了那条光明、正确的人生道路上。 结果在人人羡慕的省厅呆了一年多后,李轻鹞突然把自己弄到一线刑警队,还是她哥失踪前呆过、陈浦现在带的队伍。她告诉父母这个决定后,李父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袁翎却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之前一直不那么踏实的心,反而落了下来。 袁翎有预感,女儿去了那里,不是坏事,说不定会越来越好。 因为有陈浦在。哪怕数年没见,袁翎也知道,陈浦一定会护着她的女儿、李谨诚的妹妹。 因此,当袁翎和徒弟小罗坐在骨科操作室外的板凳上,看着李轻鹞和陈浦从通道那头走过来时,她既惊讶,又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急诊检查已经做完,骨科的医生还要十几分钟才能赶来给她打石膏,所以师徒二人坐在无人的走廊尽头等待。 李轻鹞问:“妈,你还好吧?” 袁翎:“小伤,都叫你不要来了。”目光却落在她身后的人身上,从来冷静斯文的老中医,眼里有水光闪动。 李轻鹞看到母亲的反应,心里也不好受,说:“爸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好跟陈浦出完任务,他知道了,也要来。” 袁翎咬了咬唇。 陈浦拎着满手的礼物,只看了袁翎一眼,就垂下眼睛,喊道:“袁姨。”想再多说几句关心的话,喉咙却跟堵住了似的,再说不出半个字。 袁翎却柔声说:“好、好,你工作那么忙,还来看我,真是的,还提什么东西,你这个孩子,就是瞎讲究。” 陈浦笑了一下,嗓音也有点沙哑:“我乐意呗。” 一句话说得四个人都笑了。 可是袁翎,真想好好看看他啊,这个和她的儿子,一块儿读书,一块儿工作的好小伙儿。七年不见,他好像又长高了,如果李谨诚还在,说不定现在没陈浦高了。他也黑了,瘦了,沉静的眉眼,凝着老刑警才有的冷厉气质。属于成年男人的筋骨隆盛,再不是当年那个花里胡哨、面冷心甜的大男孩。 如果谨诚还在,是不是,是不是就会长成和陈浦差不多的模样? 察觉到袁翎打量的目光,陈浦抬起头来,对她一笑。 袁翎的眼眶顿时红了。陈浦心里也不好受,继续跟块木头似的,杵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 李轻鹞已在袁翎身边蹲下,轻轻托起她受伤的脚掌,虽说只断了两根小骨头,打个石膏就行,都不用手术。可亲眼看着伤,还是很吓人,脚背肿得馒头一样高,又青又紫,脚踝还有擦伤血迹。 李轻鹞又气又想笑:“你告诉我,下个楼梯,怎么就骨折了?” 袁翎垂头丧气地说:“当时手里拿着针灸包,在想治疗方案,一脚踩空,脚背就折了。” “以后是不是要把你诊所的楼梯铲了,安个螺旋滑梯,让你免抬贵脚走路,才能彻底安全?” “那确实不好说。”    陈浦听得只想笑,又觉得新鲜。他以前一直觉得袁翎在家一言九鼎,李父和李谨诚在袁翎面前,老老实实。没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李轻鹞在她妈面前,这么嚣张。 陈浦忽然觉得,一直以来,自己所受的“欺压”,好像也不算什么。 这时,有个护士拿着单子走过来,说:“袁翎?家属去把费交一下,石膏和护具领回来。” 小罗站起来说:“我去吧。” 李轻鹞:“我们一起去,陈浦你陪着我妈。” 陈浦看着她,她的脸色淡淡的,还是不直视他的眼睛。但是他却明白,这是留出空间,让他和袁姨说说话。 在袁翎面前,陈浦自然要给足李轻鹞面子,也不能让袁翎看出半点他们之间的冷战拉锯。他笑了笑,说:“保证完成任务!” 李轻鹞看他一眼,扭头走了。 两人的小互动,袁翎全都看在眼里。她不动声色,笑着对陈浦说:“陈浦,过来坐。” 陈浦立刻听话地在她身旁坐下,但是保持了一定距离,避免碰到她的伤腿。他低头看了看她的脚,说:“袁姨,这得养上两三个月吧,等打好石膏,千万别下地。” 袁翎说:“我知道。我打算躺在诊室病床上,给病人把脉开药。” 陈浦又被逗笑了,说:“您可真是敬业,向您学习。” 袁翎也笑。 两人都安静了一会。隔了七年的时光,隔着李谨诚的不知所踪,两人想要再像当年那样,当忘年交一样聊天,都不知从哪儿聊起。 陈浦忽然把手腕伸过来:“袁姨,好久没给我把脉了。” 袁翎就笑着把三根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静气凝神感受了一会儿,又让他吐舌头,问了问他现在的作息生活,又问他有什么不舒服的。 陈浦说没什么不舒服的,就是最近吃东西老觉得烧心,容易上火,口腔溃疡,另外睡眠不太好。 袁翎略略思索,下了结论:“整体挺好的,你们警察的身体底子,比大多数人都强。就是有两点,稍微有点欠缺。一是……你是不是经常熬夜?” “厉害,怎么看出来的?” “肾气比七年前,弱了那么一点点。你们这代年轻人都爱熬夜,一旦熬得多了,肾脉多多少少都有反应。” 陈浦想辩解,自己熬夜都是为了工作。可这有什么意义呢?只要涉及肾的话题,任何男人都不想多谈。 看他微窘的模样,袁翎就笑出了声,说:“我之前不是说了吗,你的身体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好,只是相对于自己而言,这一块略有损耗,以后还是尽量少熬夜,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陈浦点头说好,又问:“第二点呢?” 袁翎往李轻鹞离开的方向,扬了扬眉:“你们当刑警,压力这么大吗?跟轻鹞同款,肝气郁结,不过你的肝火比她旺多了,口腔溃疡是不是大多在嘴巴两边?凡事想开点,日子还长着呢,七情六欲最伤人,铁打的身体,也敌不过内耗。” 陈浦被她说得沉默了,又怕被她看出端倪,低着头说:“您说的是。” 第62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前面一章替换为新的正文了,没看的倒回去。) 袁翎却不再多问,他为什么最近心情郁结,那是他的隐私。 “要不要给你开点中成药吃吃?轻鹞最近也在吃。稍微调理一下,不过这些都是辅助,关键是自己想得开。不过呢,所谓让人‘想得开’这种话,其实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那么容易想开,现代人就不会人人长结节囊肿了。尤其是女人。”袁翎侃侃而谈。 陈浦却只抓到一个重点:李轻鹞最近也在吃疏肝解郁的中成药。他心中一动,说不出什么滋味,答:“好,麻烦袁姨了。” 虽然只把了个脉,两人的感觉,却比刚开始,熟悉亲近了不少。袁翎看着他坐在医院简陋老旧的椅子上,也是一副端正挺拔的模样,一身正气,眉眼清明,越看越喜欢。那七年的隔阂,就像瞬间就不存在了。他还是那个,与李谨诚形影不离,与他们家亲近得不能再亲近的孩子。 袁翎慈爱地看着他:“怎么不早点来看我和你李叔?我们都很想你。” 陈浦的鼻子有点酸,说:“对不起。” “说什么对不起,要说对不起的是我们。有些话,早就想对你说了。谨诚的事,耽误了你这么多年,最好的青春,都耗在里头了,难道我们不知道?难道我们,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 李叔这些年也在找,他也说确实是……可能找不到了。他的意思和我一样:以后你别找了,专心去过你的人生吧。你已经为谨诚付出了太多,他……如果知道,肯定也希望你放下一切朝前走。真的,别再把自己耽误在我们家的事上了,听阿姨的话,好不好?” 陈浦抬起手背,飞快地擦了一下眼角,低着头说:“还是要找的,您别乱想,真不耽误什么事。反正我除了工作,生活里也没有别的要操心。”又扯了扯嘴角,说:“我都和李轻鹞说好了,一起找下去。我是当哥的,怎么能对妹妹说话不算话呢?” 他的语气很轻松,袁翎却听得泪盈于睫,叹道:“你这个直心眼啊。”她也知道一时劝不动,只能作罢,以后再说。 这时,李轻鹞已经交完费,领了东西,她打发小罗先回诊所忙碌了,远远见医生还没来,而母亲和陈浦正在说话。李轻鹞就顿住脚步,站在离他们十几米的走廊里,背靠着墙,目视前方,静默不动。她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但也不过去打扰。 “过几天到家里吃饭,让李叔做你最喜欢的辣椒小炒肉和红烧排骨。”袁翎说。 陈浦“哎”了一声,问:“李叔挺好的吧?” “他有什么不好,整天说自己老当益壮,徒弟都带过三四个了,还整天跟着年轻人冲一线。” 陈浦笑了,说:“李叔是干实事的人,哪里舍得离开一线?”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不知不觉又聊回李轻鹞身上。 袁翎问:“轻鹞在你们队里干得还好吧?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这孩子,什么都不对我们多说的。” 陈浦立刻说干得很好,是全局最优秀的新人。当然了,本来这就是事实。陈浦又捡了李轻鹞工作时的一些特点说了说,譬如做事特别细致,能吃苦,又譬如反应特别快,学东西也快,说得袁翎眉开眼笑。 看陈浦对李轻鹞的情况如此熟悉,张口就来,袁翎就放了心,有他照应,大概她是真的不用担心女儿了。 于是袁翎往李轻鹞去的方向望了一眼,走廊里人挺多,她没看到避在角落里的李轻鹞,压低声音问:“轻鹞最近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要不这一两周,肝经堵得那么厉害,她都好久没生这么大的闷气了。你知道原因吗?是工作上,还是人际上的事?”    陈浦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他离开了一周,回来这几天,她确实一直在给他甩脸色。他也明白,他是自找的。他在冷落她,她那样的性子,又怎么会受得了气? 可她为了他的逃离,这么的,这么的生气吗?前所未有的,肝经都堵了? 陈浦心里,有一丝微妙的感觉升起。 但他哪敢让袁翎知道,自己就是始作俑者。他轻咳一声,做出认真思索的样子,说:“可能是工作压力太大了,有个案子,一直压着,查得不顺利。回头我多关注她一下,开导开导,袁姨你放心,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袁翎很满意他一肩扛下的态度。 看着他真诚的双眼,听着他坚定的话语,袁翎就很想和他再多聊聊女儿的事。 以前他跟李谨诚在家里混时,就和袁翎更处得来。若不是他七年不来,袁翎早把这些年心里压着的伤痛和苦恼,对这个干儿子一样的人,一吐为快。 可有些事,涉及李轻鹞隐私,袁翎没经女儿允许,自然不会说。她只叹了口气,含糊地说:“其实前几年,轻鹞过得很苦。高三那年,对她打击太大了。她有很长的时间,缓不过来,让我们很担心。” 陈浦说:“我知道。” 袁翎却说:“不,你不知道。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轻鹞和你是同一种人,寻找谨诚的责任,她也想背在自己身上。可她那时候,只有18岁,除了读书,别的都不会,怎么背得起来?所以那段时间,她的压力,她的痛苦,超乎你的想象。” 她停了停,含着泪说:“有一段时间,我甚至以为,自己连女儿都要失去了。” 陈浦心头一震。 袁翎红着眼笑着说:“还好最后,她够坚强,走出来了,还走得这么好,她永远都是我们的骄傲,也是谨诚的骄傲。那时候我就跟你李叔说,今后无论她选择什么样的路,我们都会支持她。后来她才对我说,她进省厅,是想找一条最快的捷径,获得更大的助力,去找哥哥。 可干了一年后发现,她一个没有背景没有人脉的小新人,哪怕再努力,表现再优秀,整天也被事务性的事情束缚住,上层的路,短短几年里根本不可能走得通。她说她没耐心等下去了。你知道她为什么要去你们局里吗?” “因为她哥。”陈浦答。 包括他在内,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会觉得,是因为二队,是李谨诚当年呆过的警队。这大概是某种情感寄托。当年,陈浦也是申请从别的分局,调动到二队。 袁翎却摇头:“不,是因为你。” 陈浦怔住。 “一开始,我们也是像你这么想的。可她跑完所有手续后,对我说,妈妈,我要去找陈浦。我问她找你想干什么,她说除了家人,只有你,七年了,一直在找谨诚。她没有别的办法了,以后你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你去哪里,她就跟去哪里。因为她知道,你一定不会让她失望。” 第63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李谨诚一直是个开朗热心、情绪稳定的人。不过,他也会有情绪低落的时候。有一次,局里有一名老干警,在抓捕犯人过程中出了意外身亡。李谨诚那几天都闷闷不乐。 周末回家时,他也不像平常,活蹦乱跳。李轻鹞趁爸妈出去散步,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失恋?” 李谨诚没好气地白她一眼:“我整天呆在和尚窝里,去哪里失恋?” “那你怎么不高兴?” 李谨诚就在他妹身边坐下,长臂一捞,两人簇拥坐在一块儿,他叹了口气说:“将来万一,我是说万一啊,我牺牲了,你们都别太难过,你要劝着点二叔和阿姨。要是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就去找陈浦。无论什么事,你都可以去找他,知道吗?” 李轻鹞站起来,往地上吐了一大口口水,说:“踩一脚,呸呸呸。” 李谨诚笑着站起来,用力踩了一脚,呸了好几下。 李轻鹞说:“以后再说这种话,我就不理你了。” 李谨诚举手投降:“我其实也是有感而发,保证不再说了。” …… 身旁有人走来,李轻鹞从回忆里惊醒,看到来人穿着白大褂,胸牌上写着名字,正是他们等的医生。李轻鹞忙和医生打了招呼,一起往骨科操作室走去。 袁翎还在对陈浦分析女儿当时的心理状态:“我觉得,轻鹞当时,是把对哥哥的感情,投射到你身上,所以一门心思去找你。我说这些,你千万不要有负担,也不要有压力。可怜天下父母心,就是希望你如果有余力的话,对轻鹞多照顾一点。尤其是遇到工作压力大、不顺心,多开导,不要让她有太大的心理压力。她肯定听你的。” 袁翎说了一大堆,却发现陈浦好像在走神。 “陈浦,你在听我说话吗?” 陈浦恍然回神,还没答话,李轻鹞已带着医生走过来,袁翎立刻对陈浦打了个眼色,意思是这是我们的小秘密,陈浦点头。 石膏很快打好了。 李轻鹞和陈浦,一左一右,搀着袁翎上了陈浦的车。袁翎执意要先回诊所看下,反正诊所就在她家小区楼下,也有轮椅,回家方便。陈浦把母女俩送到诊所门口,两个徒弟已迎出来搀扶。袁翎招呼陈浦进来坐,陈浦笑着说不了让她先安顿好,改天再来。袁翎就没勉强。 李轻鹞走在最后头,刚要进去,陈浦叫住她:“你等等。” 李轻鹞站住,转头看着他。 夕阳的余晖,照在玻璃门上,给李轻鹞的五官轮廓,蒙上一层朦胧的橘红色光泽。她站在两级台阶上,居高临下,面无表情。 陈浦站在台阶下,微抬起头,望着她固执的表情,突然笑了出来:“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李轻鹞:呵呵。 “今晚我住家里,照顾我妈,明天伺候她在家吃早饭。” “在家”两字,她咬得很重。 陈浦闻言也不在意,继续笑着说:“那……明晚聚会前,我开车来接你。” 李轻鹞看着他比兔子还要温和的表情,既觉得困惑,又觉得烦躁,还有隐隐的、久违的……开心。但是她想,我开心个屁。陈小浦,真当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她说:“我不喜欢人接,我要打车。” 陈浦却说:“做戏不得做全套,肯定要假称我是你男朋友,才能跟着去参加聚会买单。” 李轻鹞:“呦,那可真是委屈你了。说不用就不用,好走不送。” 她扭身走进诊所。 隔着玻璃门,陈浦望着她六亲不认的步伐,轻轻吐了口气。 —— 第二天傍晚,李轻鹞走出诊所,看到陈浦的车停在路边,也不知停了多久。 李轻鹞也不是扭捏的人,径直上车,不过没像以前总坐副驾,坐了后排。 陈浦从后视镜看她一眼:“把我当司机啊?” “不行吗?” “你说什么都行。”    今天陈浦穿了件宽松的麻灰色T恤,黑色中裤,一身都很新,质地剪裁一看就很好。整个人看起来干净挺拔,减龄效果明显。头发明显洗过,根根柔顺蓬松,沾着湿气。原本下巴冒出的一点胡渣,也刮得一干二净。 他对她的态度也很成问题。一夜之间,原本笼罩在眉宇间的郁气,一扫而空。眉眼清明,神色轻松。 好像以前那个陈小浦又回来了。 李轻鹞不动声色。 陈浦把车往聚会的地点开。过了一会儿,他拿起中控台上的一杯饮料,往后递:“你最喜欢的声声乌龙。” 李轻鹞没接:“我今天不想喝。” 他要开车,只好又把饮料放回原处,说:“喝吧,我特意去排队买的,一人一杯,不然我也喝不完两杯,多浪费。” 李轻鹞沉默了几秒钟,说:“因为你没问过我就买,因为你排了队,因为你怕浪费,我就非得喝掉自己不想喝的茶?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陈浦静了一会儿,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轻鹞不做声。 又开过一个红绿灯,他柔声说:“别生气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李轻鹞不知道,自己紧绷的脸部线条,瞬间柔化了大半。不过她的语气还是冷冰冰的:“错哪儿了?” “不该自作主张买这杯茶。” 李轻鹞有点满意,但不多,“呵呵”两声。 “还错在这些天,不该对你甩脸色,不该一个人跑去云南。也不该不主动给你发短信打电话。总之,都是我的错,以后陈小浦再也不会这样了。” 李轻鹞的嘴角抑不住地上扬,立刻低头决不能让他看到。与此同时,又有一丝酸楚涌上心头。 她说:“你也知道这样不对啊,那为什么还要这样?” 陈浦从后视镜看她一眼,结果只看到白皙的额头和低垂的眼睫。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快速地点点点,脸皮也绷得紧紧的。 “我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呢——”他慢吞吞地说。 突然没了下文。 李轻鹞心头一跳,抬起头。 陈浦盯着前方,很慢的,吐了口气,说:“因为家里的事,这段时间很不顺心。” 李轻鹞狐疑:“真的?” 陈浦一怂怂到底,态度十分坦然:“真得不能再真了,谁家没点破事?”可到底心有不甘,又不紧不慢补了两句:“他们还逼我去相亲,我不肯去。笑话,我怎么可能去相亲,认识别的女孩子。” 李轻鹞和他的目光在后视镜里对上,他的语气听着吊儿郎当,可眼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静静的。 李轻鹞盯着他的眼睛,慢条斯理地说:“为什么不去?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都一把年纪了,有这种机会不是挺好?” 陈浦本来昨晚到今早,觉得自己已经彻底好了。此刻她几句话嗖嗖嗖过来,他就又是一口气郁在胸口。 不过,这些天,诸如此类的感受,实在太多。他麻木了,反而平静,说:“我用得着相亲?又不是找不到女朋友。” 李轻鹞:“是吗?你找个给我看看?” 陈浦…… 陈浦无话可说。 过了一会儿,他苦笑着说:“总之是我错了,咱们和好,行不行?” 李轻鹞憋着笑,说:“行吧,看你以后表现。” “那奶茶喝不喝?” 她伸手把奶茶拿走了。 第64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李轻鹞今天一共请了五个人,三女两男。三个女孩当年跟向思翎走得很近,两个男孩当年都是开朗活泼的性子,人缘很广。 他俩到包间的时候,已经来了三个人,没多久,人到齐了。李轻鹞今天做东,她现在又有长袖善舞的本事,气氛很快热络起来。 一个女孩问:“李轻鹞,今天怎么突然请我们几个吃饭?” 借口李轻鹞早就想好,说:“之前马君鸿不是请过大家两次吗?我意识到自己这几年和同学联络太少,实在不应该。今天正好你们几个有空,就一起吃个饭,下回人齐了,再一起聚。” 得知“男朋友”陈浦是她的同事,大伙儿又是一通彩虹屁,什么警察最值得尊敬啦,什么陈浦一定是局草啦。不过也有女孩打量着陈浦的外形气质,再注意到他一身低调奢牌,暗暗乍舌,觉得李轻鹞不愧是李轻鹞,每次出手都不同凡响。 大家又聊了一会儿现在的工作和生活,李轻鹞还说了几件查案中的趣事,气氛越发热络。大家都感觉李轻鹞变了,不像高中时那么高冷了,都有些受宠若惊,但又觉得是意料之中,毕竟大家都变得成熟圆滑了。 倒是她的男朋友,话不多,不停地给她端茶倒水夹菜,一看就脾气很好很宠她的样子。然而大家又觉得情理之中——以前高冷学神骆怀铮在李轻鹞面前,不也混成这样?不过这会儿,大家都很识趣,半个字不提骆怀铮。 很快,就聊到了高中同学聚会必聊话题之一——谁现在混得最好? 李轻鹞就等着这个机会呢,笑着说:“当然是向思翎,最近我还见过她几次,已经是华誉集团负责人了,而且漂亮了很多,其实她本来长得就不错,对不对?就是高中时不太会打扮。”最后几句,是问旁边的女孩子,她当年就跟向思翎很熟。 女孩说:“对啊对啊,她那时候真不会穿。高一的时候,她家里条件还不太行,零花钱都没有。到了高二,听说是她妈妈做服装生意,一下子就起来了。那时候她经常带很多零食,还有文具给我们,手机也是最新款的。但她好像很少买新衣服,也不太愿意打扮。有一次,我妈从香港给我带了两支少女香水,我想分她一支,她死活不要,说自己不用这些,很固执。” 几个同学,有的听说了罗红民的死讯,有的则对向思翎的近况一无所知,大伙儿都很唏嘘,谁能想到当年丑小鸭一样的女孩,现在要钱有钱,要颜有颜,虽说命运坎坷了一点,亲爸后爸都死了,但已是他们这些同学够不着的人物。 李轻鹞问那几个女孩:“我记得高中时,你们跟她关系最好吧,后来是不是一直保持来往?” 三个女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摇摇头。 一个女孩说:“其实当年骆怀铮出事后,她过了好长时间才来学校,从那以后,就不怎么跟我们说话了。我们……也没跟她说话。”说完还看了看陈浦的脸色。 陈浦笑笑说:“没事,不用顾忌,我一点都不在意。骆怀铮的事早就过去了。” 李轻鹞看了他一眼。 陈浦的心漏跳了一拍,脸色却越发坦荡。 众人都笑了。有的说,早说啊,刚才几次差点提到骆怀铮,我都赶紧憋了回去;还有的说,李轻鹞你男朋友对你可真好啊。 大家又说回向思翎,另一个女孩说:“其实高中毕业后,我试着联系过她几次,但是她都没有理我。想想她其实也挺不容易的。也不知道她现在身体好些了没有,不过她现在有钱了,应该可以把身体调理得很好吧。” 李轻鹞:“她身体不好吗?我上回还听她说,每天健身,游泳还游得很好呢。”    那个女孩还没答,另一个女孩说:“是啊,向思翎怎么可能身体不好?她以前每次运动会都拿名次好不好?” 李轻鹞:“我怎么没印象?”另外两个男生也说没印象。 那个女孩却坚持:“那是你们根本没注意她。其实我跟她玩熟之前,也没注意她体育很好,每年都参加运动会,都能拿不错的名次。直到高二上学期,我陪着她,同一天上午3000米,下午1500,一个拿了第四,一个拿了第三,我才知道她这么牛逼。不过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年,我们班李秋英拿了女子3000米和800米冠军,还有4X100冠军,赵浩宸和几个男生,也是拿了好几个冠军。那时候所有人都关注他们几个,所有广播稿都是写给他们的,谁会注意到向思翎呢?而且她跑完就躲到一边去了,也不怎么跟人说话,也不炫耀成绩。” 她这么一说,李轻鹞和其他几个同学好像都有点印象了。 大家都沉默了。确实,在读书的时候,总有那么一两个人,就像暗色的背景板,无论他们做什么,他们好还是坏,取得什么成绩,遇到什么难处,都无人在意,无人关心。因为他们太平庸,平庸到掉色。在鲜亮张扬的青春里,平庸和普通就是原罪,大家又怎么会分一丁点注意力给她? “是的。”另一个女孩也说,“我也想起来了,她跑步是很厉害。所以你为什么说她身体不好呢?”她问之前说向思翎身体不好的女孩。 那个女孩答:“是这样吗?可我记得整个高二,向思翎请过好多次假,总是感冒,有时候一天,有时候两天。还有一次是高二下学期,她请了半个月,说住院了,不过那次是阑尾炎手术。回来上课的时候,脸色那叫一个苍白,路都走不动。那段时间,还是我每天陪她课间上厕所呢,总觉得下一秒她就会晕倒。所以我才觉得她身体不好,我问过她是不是体质不好才总生病,她也没否认。” 有个男同学一拍桌子:“肯定是体质不好,才要加强锻炼吧。”这样就说得通了。 众人恍然。 李轻鹞和陈浦一直安静地听他们回忆,更多有关于向思翎的种种,时不时搭上一两句,引导话题。 …… 聚会一结束,陈浦和李轻鹞就回到警局,第一个调查向思翎当年的住院记录。 第二天上午,调查结果就出来了。 7、8年前,本市的正规医院,基本上都实现了档案电子化管理,所有数据都保存着。阑尾炎只是个很常见的小手术,任何正规医院都能做。两人调查了向思翎家附近的七八家医院,结果都没有她的住院和手术记录。 于是陈浦把调查范围拓展到全市区医院,依然一无所获。 他们又和当年的老师联络,经过提醒,老师也想起,是有这么回事,向思翎请了半个月的病假,还交了住院证明。但具体是哪家医院,老师记不清了,单据也早就没了。 陈浦说:“她当年没有住过院,哪里来的住院证明?” 我知道有些读者想看剧情,觉得言情太多了。但是有些感情转折心理变化吧,还是得写,密得办法。叹息,主要是前面去XJ,正常一天的更新量拆成两天,就感觉进度太慢了。后面应该不会了。 第65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李轻鹞说:“这种住院证明,交给班主任就可以,不会有人审核,如果家长打过招呼,估计老师都不会细看。那就意味着,可以糊弄一个,也可以作假。” 陈浦:“但按你同学所说,向思翎确实病了半个月。” “但是她没去正规医院。” 两人对望一眼,陈浦打开电脑,找到一张七年前的区地图,投屏到白板上。诸如此类,七年前的资料,陈浦不知道收集了多少,所以现在,信手拈来。 他用白板笔圈出向思翎家当时所在的机械厂宿舍位置,李轻鹞也凑过去,两人一一摸寻,方圆5公里内,有15家诊所,全都标出来。 李轻鹞忽然愣了一下,说:“我记得李美玲好像在诊所工作过。” 陈浦立刻坐回电脑前,调出和李美玲有关的卷宗笔录。 “没错。”陈浦指着屏幕——罗红民刚死时,李美玲接受警方的背景调查,曾经提到过自己卫校毕业,在医院、诊所都干过。但因为只是例行询问,这些事年代久远,与案件没什么关系,当时负责笔录的警察,当然没有询问更详细的内容。 “那至少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了,”李轻鹞说,“李美玲失踪了,我们要搞清楚她在哪家诊所工作过,只怕要再走访调查,花费些功夫。” 陈浦的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摸了摸下巴,目光锐利。他说:“不用那么麻烦。李美玲的母亲还活着,旧事问老人,她肯定知道。” —— 李美玲的父母一共生了三个孩子,李美玲是最小的,上头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哥哥在外地工作,父亲几年前因病去世,现在老母亲跟着姐姐一家生活。 在片区民警的陪同下,陈浦和李轻鹞敲响了李美玲姐姐家的门。正是上班时间,姐姐一家都不在,孩子也上学了,只有老太太一人在家。 那是位七十多岁的老人,满头银发,身材瘦小,但是一身衣服干净整洁。虽然满脸皱纹,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秀丽的轮廓。 李美玲失踪的事,姐姐一直瞒着老母亲。 片警握着老太太的手说:“赵奶奶,最近身体还好吧?” 老太太露出微笑,说:“好、好。小刘,今天怎么来看我了?” 片警说:“这两位是区公安局的同志,有些情况想跟你了解一下。” 李轻鹞笑着说:“赵奶奶,你好,我姓李,您叫我小李就好了。最近我们在调查一起违规诊所的案件,您知道的,那些黑诊所害人不浅。所以想来问一下,您还记得,李美玲年轻时工作的诊所,叫什么名字吗?” 老太太看她一眼,说:“你们等一下。”她起身,李轻鹞连忙扶着她,她却说不用,挥开了李轻鹞的手,一个人走进房里。 过了一会儿,她搬了个小小的鞋盒子出来,片警连忙起身接过,把鞋盒子放在茶几上。 老太太戴上老花镜,语气温和地说:“美玲小时候,还有年轻时候的证件,我都收在这里了。她说不要了,我没舍得扔。” 李轻鹞和陈浦开始一样样翻看里头的东西,有小学毕业证,中专毕业证,护士证。还有一张医院的工作牌,上头写着的是市华旺医院。这家医院,李轻鹞有印象,她小时候听说过,是家私人医院,当时还挺大的,但后来倒闭了。 陈浦拿出一份劳动合同,只有薄薄一张纸,一看就很不正规。合同签订双方是李美玲和“远安诊所”。下面签字的是李美玲,和一个叫做孙远安的人。签订日期是2001年,那时候李美玲22岁。 “您记不记得,李美玲在这家诊所,干了多长时间?” “那有挺长时间了,工作不好找,她的学历也进不了正规医院,可能有七、八年吧。”    李轻鹞又问:“这些东西,可以借给我们用一下吗?一定不会毁坏,用完过段时间就还给您。” 片警也说:“赵奶奶,警察同志查案也不容易,咱们,支持一下工作?” 赵奶奶点头:“你们拿去吧。” 李轻鹞又和老人家闲聊了一些当年有关李美玲的事,然后起身告辞。赵奶奶送他们到门口时,问:“我们家美玲,是不是干了违法乱纪的事?” 李轻鹞看了陈浦一眼,陈浦笑笑,刚要遮掩过去,老人家却又说:“这个女儿,十五年前,就不认我了。她不学好,心术不正,只想着不劳而获,年轻时就嫌我们没用。后来我们不肯再给她钱,就跟我们断绝关系,怕被老人家拖累。是我没把她教好,她最小,从小长得漂亮,我和她爸,还有哥哥姐姐,都惯着她,把她惯坏了。” 这话不好接,李轻鹞和陈浦没说话。 老太太又说:“我早就当没这个女儿了。但如果回头你们的调查有了结果,无论好坏,告诉我这个老婆子一声,行吗?” 看着老人家微红的眼眶,陈浦郑重答道:“我答应你。” —— 陈浦和李轻鹞,重新回到那张地图前。 无论是二十年前,还是七年前,湘城叫“远安诊所”的,只有一家,一直没有改过名字。诊所所有人,一直是西医执业医师孙远安。按照户籍记录显示,孙远安今年53岁,年轻时丧偶,一直没有再娶,育有一女叫孙芷兰,28岁,是一名小学语文老师。 陈浦用红笔,在地图上把远安诊所圈了出来。他把笔往桌上一丢,人靠在桌边,沉默。 李轻鹞也盯着地图。 远安诊所就开在朝阳家园里。一直在。 向思翎家所在机械厂宿舍,距离朝阳家园1.5公里左右。远安诊所距离向思翎家不到2公里。 —— 正是傍晚时分,朝阳家园的街头巷尾,弥漫着油烟和香味。 远安诊所坐落于朝阳家园3栋2单元101室-103室,这一栋临街,底层都被改成了门面房,历史已久,默认合规。房子已经很老了,但诊所从外面望进去,还挺大的,这个点儿,依稀有两三个人在输液。 陈浦问李轻鹞:“饿不饿,要不要先吃饭?” 李轻鹞说:“我想先查清楚,不想再等了。” 陈浦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巧克力,递给她。 李.忘了控糖很久的.轻鹞摇头:“我不吃高糖的。” 陈浦撕开包装,说:“纯黑巧,没糖。”说完拿着半露的包装纸,直接把巧克力塞进她嘴里。 被强行投喂的李轻鹞,淡定地嚼着巧克力,问:“你怎么会买这个?” “前一段时间就买了,补充体力。今早出门看到就带着。” 第66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李轻鹞问:“你有吗?” “还有一块,我现在不想吃,你还要吗?” 李轻鹞故意说:“都被我吃了,你不就没了?” 结果话刚没完,又被他眼明手快剥了一块塞进嘴里。 李轻鹞瞪大眼,“唔唔”地说:“我够了!你要把我喂成猪吗?” 陈浦把包装纸丢进路边垃圾桶,抬眼微微笑着,眼里有光芒闪动。他说:“总觉得这些日子,没我带着吃饭,你都瘦回去了。” 他的语气颇为惋惜,李轻鹞嚼着巧克力,冷淡道:“别做梦了,再胖一斤我跟你姓。” 两人推门进入诊所,门口的护士问:“你好,是来看病吗?哪里不舒服?” 陈浦走过去,对她亮了一下证件,低声说:“你好,我们正在调查的一个案子,当事人曾经在你们诊所工作过。所以我们想找孙远安医生了解一下情况。” 护士立刻抬头,看向不远处坐在电脑前,一身白大褂的中年男子。 陈浦二人也望过去。 孙远安中等个头,1米68的样子,身材偏瘦,已有不少白发。他戴了副黑框眼镜,面容严肃板正。哪怕正在玩手机,嘴角也是紧抿下撇的,一看就是不那么好相处的人。 护士走过去,小声在孙远安耳边说了几句,孙远安抬头看了他们俩一眼,也没有笑容。他不急不缓合上面前的记录本,把手机装在口袋里,这才起身,走过来说:“我能不能看看你们的警官证?” 两人都亮了证件。 孙远安接过,仔细打量了一下,还给他们,说:“外头还有病人,到我的办公室谈吧。” 孙远安的办公室就在里头的一间屋子,三人相对而坐,护士泡好茶后出去,带上门。 孙远安问:“你们想了解谁的事?” 陈浦却没提李美玲,而是问:“向思翎,8年前还是个高二女生,16岁,她是不是你的病人?当时有没有在你这里动过什么手术?” 两人都紧盯着孙远安的脸。他沉思了一会儿,摇头说:“8年前的事,我不记得了,我的病人很多,哪可能都记得。” “病历记录还在吗?” “没有了。” 李轻鹞却笑着说:“不一定吧,孙医生,你做的都是街坊邻居生意,十几年没换过地方,主要病人群体固定,怎么会不保留病历呢?”李轻鹞这么说是有依据的,她妈的诊所里,十年的老病人,病历都保留着,街坊生意就得这么做。 孙远安面露难色:“我真的记不清这个人了,那些纸质病历本,早就没了。” 李轻鹞轻飘飘地说:“没有纸质病历,是因为已经全部录入系统了吧?不瞒你说,我家也是开诊所的,跟你这里规模差不多,可能还要大点,2010年起我家诊所就全都电子化了。你这里是不是也一样?” 孙远安沉默了好一会儿,说:“系统里也没这个人。” “那帮我们查一下系统确认?” 孙远安却说:“你们有搜查令吗?有相关手续吗?有的话,我就给你们查系统,保护病人隐私,是医生的职业操守,我不能随便给你们查。”    陈浦和李轻鹞对视一眼,都没想到,这个孙远安这么难缠,死不松口。一般人面对警察,可没这么强硬。但这更让他们觉得,这个人有问题。 陈浦已按照惯例,唱起了白脸,冷冷地诈他:“孙医生,你知道我们在查什么案件吗?案件性质非常严重!关于向思翎的情况,你最好如实交代。你应该很清楚,身为一个医生,如果开具假的医疗证明、违规做手术,甚至妨碍调查、影响司法公正,不仅会被吊销执照,还可能坐牢。你也不想做了一辈子医生,晚节不保,身败名裂进监狱吧?” 孙远安的脸涨红了,神色却越发阴沉,他说:“你说的这些,我都没有做过!病人的病历,怎么能你们说查就查呢?那今后谁还敢来我这里看病,隐私都没有了。” 这就属于冠冕堂皇的强词夺理了。 这时有人敲门。 孙远安闭了嘴。 陈浦:“进。” 一个年轻女人走了进来,喊了声“爸”,又看了看陈浦和李轻鹞:“我刚下班过来,听说有警察同志找你协助调查,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孙远安皱眉说:“没你的事,忙你的去。” 李轻鹞见孙芷兰相貌斯文,眼眸清亮,面带善意,心念一动,说:“孙芷兰是吧,你好,我们是刑警队的,这是我们的证件。因为一起重要案件,我们想要查看病人病历。但你父亲一直不配合,能不能劝他一下?” 孙芷兰听明白了,不赞同地看着孙远安:“爸,你干嘛呀?咱们行得正站得直,给警察提供信息,不是公民应尽的义务吗?” 孙远安被女儿怼得脸都青了,说:“这不关你的事……” 孙芷兰显然是个直爽性子,对李轻鹞说:“别理他,五十几岁就老糊涂了。病历都在电脑里,我给你们查。” 孙远安要被气死了,但他又不敢当着警察的面,强行阻拦女儿,最终青着脸,坐在一边。 孙芷兰坐到电脑前,打开系统。 李轻鹞说了“向思翎”的名字,孙芷兰键入后,跳出十几条就诊记录,她说:“还真有,是这个人吗?” 李轻鹞看了下病人基本情况,那十几条就诊记录都是2016-2017年的,病人年龄15岁,登记的家庭住址是机械厂宿舍。 李轻鹞点头:“是她。” 陈浦看了孙远安一眼,他的面色倒是平静下来,眼眸低垂着,也没说话。 孙芷兰把电脑让给他们,李轻鹞一条条往下点击查看,大多数是感冒,每次医药费也就是二、三百,费用明细都有。 只有一条,2016年11月,也就是高二下,只写了个一个“肺炎”,治疗费用达到了3500。李轻鹞又往下拉细的目录,结果用了什么药,什么治疗手段,都没有记录,一片空白。 李轻鹞和陈浦对视一眼:找到了。 看来向思翎那次长达半个月的“生病”,就是在这家她母亲曾经长期就职的私人诊所治疗的。 其实那天同学聚会一说,李轻鹞就联想到了堕胎。但是当年审判骆怀铮时,向思翎经过医院检查,证实还是处女身。所以李轻鹞只好暂时排除了这个可能性。 那她那时候病了半月,会是什么原因呢? 第67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陈浦问孙远安:“你不是说没这个人?” 孙远安说:“她都七八年没来了,我哪里记得。” 由于孙芷兰很配合,陈浦和李轻鹞要给她面子,不再逼问孙远安。陈浦给李轻鹞递个眼色,看了看孙芷兰。 李轻鹞秒懂,孙芷兰有可能是突破口。 这很好判断。孙远安早年丧妻,一个人养大孩子。孙芷兰在父亲面前,非常自信、随意,而且有话语权。这说明她是备受父亲宠爱长大的。 刚才孙远安就不配合,现在系统里只有一条模糊的“肺炎”记录,他当然可以继续推说记不清,让他开口估计很难。 孙芷兰就不同了,她这么积极地配合警察,说明她很怕父亲沾上麻烦,急于澄清。而且她也表现得很率真、正直。孙远安当年如果真的做过什么,李轻鹞觉得他肯定没告诉过女儿。孙芷兰表现得对诊所的情况很熟悉,也许他们可以打探一二。 陈浦把手往孙远安肩膀上一搭,孙远安轻轻抖了一下。 “孙医生,能不能带我参观一下诊所?” 孙远安犹豫了一下,答:“行。” 等两人走出办公室,李轻鹞就和孙芷兰聊了起来。 “你爸为什么不配合啊?我们调查别人,跟他又没关系,他这不是给自己惹麻烦嘛。” 李轻鹞这几句抱怨的话一说出来,孙芷兰顿时有种在跟同龄女孩聊天的感觉,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她答:“我爸这个人挺固执的,喜欢钻牛角尖,警察同志,你们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他人不坏,对病人也很好。” 李轻鹞点头:“我妈也是开诊所的,不过是中医诊所。对病人好,是最重要的。” 孙芷兰一下子感觉跟她又亲近了一些,问:“你们在查什么案子啊?这个向思翎,有什么问题吗?” 李轻鹞做了个“嘘”的手势,说:“不能打听,我们来过的事,也请你保密,好吗?” 孙芷兰立刻说没问题。 李轻鹞又问:“七八年前,你还在读大学吧。” “对,我在读师范。” “那你应该跟我一样,也是在诊所里长大的吧?” 孙芷兰笑着说是,又说:“要不是没证,我10岁就能给人打针。” 李轻鹞和她对着笑,话锋一转:“这个向思翎,你有印象吗?” 孙芷兰摇头:“大学我都是寒暑假才回来,对这个名字没印象。” 李轻鹞还是希望能找到最原始的纸质病历本,说:“你们这个医疗系统,用着蛮好的,是哪一年装的?” “2016年7月。” 李轻鹞愣了一下,目光再度落到孙芷兰的脸上。 哪怕是诊所员工,只怕都要想一想,才能忆起八年前安装系统的时间,甚至有可能记得没那么清楚,这才是人之常情。但是孙芷兰一口答了出来。 “不会是你让人装的系统吧?我看你爸不像是对这些很懂的样子。” 孙芷兰脸上的笑没了,她说:“不是我,我学文科的,不懂这些。是我爸当时的一个徒弟,都是他一手办的。” 李轻鹞往外间看了看:“他现在还在诊所吗?” “他七年前就离开湘城了。” 七年,又是七年。 李轻鹞现在听到“七年”和“朝阳家园”两个字眼,神经都会微微抽搐一下。她和陈浦明明在调查罗红民案,可越来越多的细小线索,都汇集到七年前的朝阳家园。 这是巧合吗? 李轻鹞看着孙芷兰不太自然的神色,问:“他叫什么名字?我们也想找他聊聊。” 孙芷兰说:“你们不见得找得到,他去哪儿了,谁都没说,手机号都换了。” “所以他是不辞而别?” 孙芷兰低下头,看着桌面,脸色淡淡的:“就跟我爸打了个招呼。” “别人找不到,我们一定找得到。到时候,要把手机号给你吗?” 孙芷兰却笑笑说:“不用了。系统里有他的资料,你等一下。” 孙芷兰非常熟练地调出一份档案。 那是个皮肤略黑,容貌俊朗的年轻人,当年看起来只有二十三、四岁。穿一身白大褂,眼神清亮,精神奕奕。 他叫叶松明,河南信阳某村人,毕业于湘城的一所三本医科大学。 李轻鹞对着屏幕拍了张照片,用胳膊轻轻撞了撞孙芷兰:“你当年跟他,是不是……” 孙芷兰从来都是直爽性子,此刻看着李轻鹞温和善意的眼睛,也觉得没什么隐瞒的必要,苦笑了一下,说:“是。” “那怎么就分开了?” 孙芷兰仿佛又看到当年那个瘦瘦黑黑的青年。他有着这个世界上最明亮的眼睛,总是充满活力,折腾引进新系统,改进分诊流程,每天起早贪黑,忙个不停。每周仅有的一天休息,他会地铁再倒两趟公交,跑到她的学校,好像永远不知道累。 他陪她吃饭,看电影逛街;陪她在雪地里疯狂打滚,在山岭上跟两个二傻子一样呼喊奔跑;他们在黑夜里,在寂静无人的诊所角落,相拥亲吻。    孙芷兰抿了一下唇,答:“我们好了一年多,从我大二到大三,一直好好的。可是有一天,他突然给我发短信,说觉得我们俩不合适,要分手。我完全不能接受,生了几天气,等我周末从学校赶回来,他已经走了。”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孙芷兰沉默了一阵子,答:“虽然在我们的感情里,他是个不负责任的烂人。但是客观的说,他本身是个很好的人,很善良,也很正直,工作特别努力,对每个病人都很好。他也很聪明,诊疗系统就是他联系引进的,我那时候还开玩笑说,他让诊所鸟枪换炮了。 我现在有男朋友了,谈了两年,下半年打算结婚。你们如果找到他,不用给我联系方式。就是能不能帮我问一句,当年他为什么要走?这辈子我总要知道答案。” —— 走出诊所,李轻鹞对陈浦说:“诊疗系统是叶松明引进的,病例数据肯定也是他录入的,向思翎的事,他应该是知情人。而且他当年抛弃爱人和工作,不辞而别,很蹊跷。” 陈浦立刻给河南信阳方面打电话,请对方帮忙查这个人的资料和下落,信阳警方一口答应下来。陈浦又联系局里负责户籍资料的民警,一并帮忙查询。 剩下的,就是等消息了。 正是华灯初上时分,两人饥肠辘辘。不过,按照过去两周的冷战惯例,现在他们就该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了。 陈浦神色很自然地看着街边那些门面,问:“今天吃饭庆祝一下。想吃夜宵还是炒菜?” 他没说是庆祝什么。 李轻鹞说:“可我还是觉得一个人回家吃外卖比较香。” 陈浦就笑,伸出双手按着她的肩膀,声音就响在她耳朵边上:“需要我认几次错,你报个数,让我心里有个底。” 李轻鹞被他推着走了几步,也忍不住笑了,说:“陈小浦,你知不知道‘骨气’两个字怎么写?” “不知道,知道那个干什么,骨气能陪我吃饭吗?” 两人说说笑笑,李轻鹞挑了家小炒店,说:“我请,不许抢。” 陈浦在桌子对面坐下,问:“为什么?” 李轻鹞翻着菜单说:“你今天请我喝奶茶,吃巧克力。我也想请你吃东西。” 她讲这几句话时,嗓音低柔婉转,不紧不慢。陈浦却听得心头一股暖流涌动——他觉得自己听懂了她的画外音,她在告诉他,她和他一样。一样的不想吵架,不想冷战。 她也想让他开心。 “我要吃莴苣炖腊猪蹄。”他以点菜的方式,积极表示回应。 谁知李轻鹞扫了眼菜单,果断说:“我晚上不吃猪蹄,太肥了,而且这是火锅,这么大一份,你一个人吃不完。还要128,太贵,换一个。” 陈浦:“……” “我就想吃猪蹄。” 李轻鹞抬起眼皮看他一眼:“行,给你单独点个烤猪蹄,18块,就这么定了,其他菜我点,你休息吧。” 结果最后,两人还是都吃撑了,扶着肚皮走出炒菜店。 李轻鹞:“都怪你,点什么大可乐,我喝了好多。” “要不定个规矩,以后咱们一周喝一次饮料。”陈浦也怕发胖,或者长出肚腩。 “行,说到做到?” “我有什么做不到的,大不了下次喝冰水。” “我妈不是说你肾虚吗?还喝冰水?” 陈浦站住不肯走了:“袁姨怎么什么都跟你说?这是病人隐私……不对!她说的是我整体身体素质很好,比绝大多数人都好,只是因为熬夜,肾气稍微逊色那么一点点,这哪是肾虚了,靠!你给我回来,走那么快干什么!” 正说话间,他的手机响了,是河南打来的,他对李轻鹞说:“过来。”立刻接起。 河南警方效率很高,因为叶松明这几年的手机、住址、工作情况,都在系统里有登记。他七年前离开湘城后,回了信阳下面某县,开了个私人诊所。此后一直居住在河南。他没有结婚,也没有女朋友,一直单身。 两年前,他在驾车出门采购药品途中,遇到车祸去世,年仅32岁。 挂了电话,李轻鹞说:“这么说,线索又断了?” 陈浦却说:“我觉得要去河南一趟,亲自看看。” 李轻鹞:“那你一个人去吧,拜了个拜。” 陈浦又笑了,手忽然抬起,很用力揉了揉她的短发,直揉得李轻鹞脸都黑了。“啪”地拍掉他的手,结果他又飞快捏了一下她的脸。 “陈小浦你癫了吗?!”动作太粗鲁了,都把她脸捏痛了。 “我一个人行动多不安全,陪我不?” 李轻鹞:“随便。” 陈浦查了一下交通,又跟河南那边警方确认叶松明老家的位置,和家人的联系方式。最后决定,当晚就和李轻鹞坐火车卧铺,明天一早就能到叶松明家所在的镇上。 连载一开头我可能没说,这本书是悬疑爱情,不是推理言情。我的写作目标是现实向,用更多生活化的细节刻画人物的行为、心理和人性(不是指男女主),以及破案细节更扎实。 所以它会有悬念,但注定不是一本剧情跌宕起伏,情节转折很多,很刺激的。我解释这个,是发现有些读者可能一直想看这样的内容,但是她们也许会失望,因为这本书的风格就不是那样的。 我现在老了,每本书的写作目标可能都不同。譬如《阿禅》第一天开文我就在文案里说,目标只有一个:练习细节推进能力,就是在一个老梗的前提下,细节不断反转和推进的能力。和本书完全不是一个类型,有兴趣的同学也可以去看一下。(我真的只是来剖白心志,不是来打广告的哈哈) 总之,新读者可能不了解,我再次强调一下自己的辈分——我都写这么多年了,这么老了,不要对我有太高的要求,能写得动就行,让我想咋写咋写,写得不够好可以提要求但也要理解——你看到一头干瘦的老驴,和一头膘肥体壮的青年驴,能对他们提一样的要求吗?不能啊!我跟你们说我的肾气才是真的不足了,自己摸脉摸出来的。每天一边码字,一边塞一把肾气丸,好心酸的,不是搞笑,是真的。 第68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这还是李轻鹞长这么大,第一次坐夜间卧铺火车,以前都是坐高铁。 单位能给报硬卧,陈浦做主定了软卧,回头就按硬卧价格报,自己垫付多的部分。李轻鹞搞不清楚这两种的差别。陈浦背着个包,提着她的行李袋,李轻鹞空手跟在他身后上车。 不是旺季,又是工作日,车厢里人稀稀拉拉。他们运气不错,买到同一个包厢的两个下铺。这时已经9点多了,只有一个上铺有人,在蒙头睡。 陈浦就把自己的行李放在有人那个下铺,让李轻鹞睡对面。李轻鹞放好东西,转头看见陈浦一头的汗,掏出张纸巾递给他。他接过说谢谢,把头上脸上的汗囫囵一擦。李轻鹞盯着他湿了一小块的前襟,低声说:“你要不要去换件衣服?车厢里空调大,别吹感冒了。” 车厢里灯光亮度不高,陈浦的眼睛最亮,看她一眼说:“我一年都难感冒一回。”但他还是从包里拿出件干净T恤,又拿了块毛巾,说:“我去擦擦,你先坐会儿。” “嗯。” 陈浦走后,李轻鹞看到过道的墙上贴着个凳子,有些稀奇,走过去,把凳子按下来,尝试坐下,胳膊支在旁边的小桌板上,望着黑黢黢的窗外,山野景色一闪而过。她又把脸靠在玻璃上,冰冰凉凉的。耳边伴随着列车“轰隆轰隆”的声音,别说,她觉得这种意境还挺好的,很有年代感,很宁静,人的心仿佛也随着列车,穿行在无边无际的田野夜色里。 正发着呆,就看到几米外的车厢连接处,陈浦的身影出现。她转眸望去,结果就看到他光着上身,只穿了条黑色运动中裤,肩上还搭着块毛巾,正弯腰把手里的纸塞进废纸箱。 陈浦的五感很敏锐,还弯着腰,就抬起头,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李轻鹞没有笑,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故意逗他撩他,只是手托着下巴,就这么望着他。 他的眼神也静静的,肩膀上还沾着水汽,腰身的线条收敛得很紧,小腹肌肉微微内凹。他直起身子,神色镇定地又进了洗漱间。 李轻鹞的食指敲了几下脸颊,暗自缓了缓加速的心跳,转头继续看窗外景色。 很快陈浦就回来了,换了件白T,宽宽大大的,在她对面的板凳坐下。他的头发半干,一看就是用水胡乱洗过。 李轻鹞皱眉指出:“头发没干,小心吹感冒。你拿块干毛巾包一下。” 陈浦答:“没了,就带这一块。再说了,男人包什么头发。” 李轻鹞也不勉强,起身回包厢,拿来块一次性毛巾,打开递给他:“再擦一下。” 陈浦接过,刷刷刷满头擦。 李轻鹞实在没眼看,扭头看着窗外。 陈浦嘀咕:“才和好,就管这管那。” 一会儿纸巾,一会儿毛巾,又强迫他换衣服。明明才和好两天,唉,好烦恼。 陈浦脸上不知不觉就笑了出来。 结果李轻鹞平淡地说:“毕竟你肾虚,我这是随手救人。” 陈浦闭嘴了。 这时,走廊的灯自动灭了,只有车厢连接处还亮着灯,光线暗了许多。列车隆一声进了隧道,视野又是一黑。    李轻鹞问:“你以前坐过卧铺吗?” “以前是指什么时候?” 李轻鹞瞪他:“今天以前。” “当然坐过,不过都是上大学以后坐的。” “这种软卧?” “都是硬卧。” “为什么?” “一开始是你哥不肯多花钱,也不肯让我出钱。他说让我去坐软卧,自己坐硬卧。我就只好跟着他睡硬卧。有时候只买到两个上铺,腿都伸不直,坐也坐不起来,别提多憋屈了。再后来,也就习惯了,报销也方便。” 李轻鹞想说那你今天为什么换软卧,话没说出口,因为答案太明显了。 “有时候我很奇怪。”李轻鹞说,“你家有钱,可你有时候怎么抠抠搜搜的?买饮料算毫升,买粉凑满减用代金券。你是不是还会买超市打折的东西?” “当然会,打折不买我傻吗?” 李轻鹞就笑了。 对,就是这种感觉,富人家的孩子,怎么就一身鸡零狗碎的市井气?有时候比她这个穷人还省。 “你是从小就这么……嗯……勤俭持家吗?” 陈浦“哎——”了一声,换了个姿势,背靠着墙,两条长腿对着走廊,终于能舒展开,因为回忆,眼皮微微耷拉着。他说:“都是被你哥带坏的,他老瞧不上我的作风。慢慢地我就觉得,大手大脚确实不对,能省就省。再加上后来工作,看到一些条件不好的人,就觉得日子还是得像你哥那样,认真过,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李轻鹞转头望着窗外,列车已出了隧道,远处看到一片城市的灯光。也因为光线的漫射,天空的边缘染上一层橘红的颜色。 她想,或许这就是人生吧。那些对我们影响至深的人和事,不断塑造着我们的人格。于是每个人灵魂的样子,不再是几个词语可以总结,几句话可以描述的。一个人的灵魂,是由许许多多的故事组成的。那些故事,组成了他每一根倦怠的发丝,组成了他深邃的眼睛,布满伤痕的手,也组成了他脚下的每一步路,还有他的双眼所看向的远方。 陈浦望着她露出从未有过的怅然神色,竟也有几分被她的情绪感染,心念一动,问:“你哥和骆怀铮出事后,那几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妈跟你说的?” 陈浦立刻说:“袁姨没说很具体,只说你那段时间很苦很苦。你不想说,我们就换个话题。” 李轻鹞望着他的样子。他的神色很真诚,关心也毫不掩饰的,还带着几分懊恼和小心翼翼。 其实那段过往,李轻鹞是真不想提及,你如果曾经坠入无边的黑暗中,又怎么愿意去回忆?除了爸妈,几乎没人知道她那段时间抑郁。 可陈浦的眼睛太清澈了,就像一片清清凉凉无风无浪的海洋。令她的心也变得软绵绵,懒洋洋,不想再防备,也无需防备。 第69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一开始情绪反应很激烈,一直哭,整夜失眠,非常痛苦,但是这些情绪,还是鲜活的,直接的,那时候我还有感觉。”李轻鹞说,“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对什么人和事都没有感觉了,也不觉得难过,还是失眠,每天要两三点才睡着。有一段时间,每天早上4点38准时醒。到现在我还记得这个时间,因为每天睁眼,不用闹钟,就是这个时间,一分不差。 觉得很烦躁,对所有人都不满意,又觉得所有人肯定都讨厌自己。一件小事会翻来覆去想很久,非常焦虑,脑子完全停不下来,控制不住,想我哥会在哪里,想骆怀铮在牢里过着什么日子,想出事的人为什么不是我,我有什么脸过着平静安逸的生活? 还会莫名其妙担心很多事,担心出门被车撞死,担心父母也出什么意外,担心毕不了业……都是些毫无逻辑的对未知的恐惧。可正因为一切都没发生,只是发生在脑海里,所以找不到解决办法,只能白白焦虑。 还曾经……有过一两次自杀的念头,看到窗户心想跳下去就什么都不用管了,好轻松。不过我没那么疯的,我还有爸妈,不能死,那太自私。而且哥哥还没找到,我怎么能死。” 说完这一刻,李轻鹞就有些后悔,不该说的。可又有一种,在他面前变得更轻松了的感觉。 她望着他的眼睛,神色变得茫然。 陈浦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眶不知何时微微发红。他伸出一只手,凑近她的脸。李轻鹞没动。他的大拇指先擦了擦她的左脸颊,再擦右脸颊,李轻鹞才感觉到脸上的湿意。 她说:“没必要可怜我,说到底是我心理素质不够强。心理素质强大的人,就不可能抑郁。” “说什么傻话。”陈浦收回手,“我很开心,你跟我说这些,我保证不会告诉第二人,听完就忘。你真的很厉害,比我原以为的还要厉害。你看你现在多好,工作出色,人人喜欢,全局最牛逼新人,还能随手帮肾虚的人是吧?你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的近乎完美的人。” 李轻鹞被他逗笑了:“吹吧你就。”可又掉了滴眼泪,他又伸手用大拇指给她擦干净了。 “对不起。”他说。 “为什么?” 陈浦深吸了一口气,说:“几个月前,我还批评你,说你戴着面具,对待所有人,还有我。现在我才理解,那是不是你保护自己的方式?你已经在很努力地融入大家了,你明明做得很好,我却自作聪明,非要追求什么真实本性。我真是太傻了。那段时间,你是不是很不舒服,给你很大压力?” 李轻鹞说:“陈浦,我可不是瓷娃娃,我是说自己不够强,是不够,不是不强。我既然下定决心走出来,积极配合治疗,还有我妈中药加持,就一定能走出来。那时候我是很生气,但其实……你也帮了我。就好像吧,溺水的人,拼了全力爬到河岸边,还剩最后一步,她犹豫了,她走不动了。这时候,你突然跑来,从背后踢了一脚。 你懂的,那之后,我反而觉得跟人交往更舒服了,好像找回了一部分曾经的自己。如果你不说,我真的都已经忘了,自己曾经想要做个什么样的人,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而这两者,定义了我们作为人的本身。” 陈浦竖起大拇指:“这话讲得有哲理。” “当然,那段期间,心理学的书不知道看多少。” 一番畅谈,明明都是不愉快的往事,可此时,两人都感觉到心情很放松,聊得也很舒服。这种感觉是淡淡的,它并不强烈,可却能浸染你的每一根发丝每一根骨头,让你从内而外都是松松软软的。 “说好了,以后不能把我当瓷娃娃特殊对待,我都好了,那样我会不爽的。” “保证不会。还是那句老话,咱们二队,男人当牲口使,女人当男人使,保管不会让你过舒服日子。” 李轻鹞乐了,脸上的泪痕早就不知踪迹。她说:“我有些好奇,你长这么大,有没有遇到像我这样,过不去的坎儿?” 除了我哥——她在心里补了一句。    结果陈浦说:“这还用问,我这辈子唯一过不去的坎儿,就是你哥。讲实话,我从小到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家里我最小,人人宠我,尤其我奶,几乎什么事都顺着我。 不过那时候我也不太听话,从幼儿园到高中,本人惭愧,都是学校的扛把子。家里怕我学坏,才逼我读警校。本来他们打算,等我经过警校的毒打,重新做人后,就让我回家随便找点事干,躺平拿钱。不过,我读了两年,就决定以后就当警察,因为我想干,他们也依着我。我爸妈大哥二哥早说了,这辈子只要我不干坏事,随便我怎么过。 找你哥的头两年,人人夸我仁义,连我两个哥都出钱出力支持,当然我照单全收了,不宰白不宰。可是这几年,人人都劝我别找了。 但我偏要找。其实有时候想想,人这辈子,有个奋斗目标挺好的,活着更有劲,人生也更有意义。” 李轻鹞忽然就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为什么是陈浦这个人,能在希望渺茫的前提下,坚持找她哥这么久,而且打算继续找下去。 因为他从小顺风顺水,几乎没遇到过什么大的挫折。他的人生,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有了旁人无法企及的兜底。本来,这辈子他就该无忧无虑、快活招摇地活着,干警察也是他心中乐意。 他本是上天的宠儿,投胎的高手,是活在金色城堡里不知人间疾苦的王子,是呼风唤雨张扬肆意的小霸王。他就等于绝对理想主义。 可他遇到了满身市井气的老好人李谨诚,偏偏志趣相投,被他影响,为他改变,成为生死之交。 然后陈浦又失去了李谨诚。 这或许是小王子人生第一次,尝到痛苦失去的滋味。 换做大多数人,伤心一阵子,尽力找一阵子,实在没办法,也就只能永远缅怀了,日子还得过。 可陈浦他不干。 他是被骄纵着长大的小王子,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他不肯失去,谁也不能让他失去。 于是他就这么一心一意犟上了,谁劝都不管用,豁出自己的青春不要,人生不过,花多少时间都不在乎,非要把这辈子最好的朋友给找回来。 …… 幽暗的夜色映在窗玻璃上,轰隆的列车上连绵不绝。陈浦忽然听见了李轻鹞的喟叹:“你怎么是这样一个人啊……” 陈浦莫名:“我怎么了?” “大傻子。” “不兴人身攻击啊。” “赶紧睡觉去吧,明天还要查案呢。晚安,做个好梦,陈小浦。” 感谢大家的鼓励,更有动力了呢! 第70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叶松明出生于农村,家里就他一个孩子,虽然经济条件不好,父母竭尽全力供他读书出来。他也一直非常孝顺、上进。 从湘城某医科大学本科毕业后,叶松明想要考研到更好的学校去,一边备考,一边在孙远安的诊所打工,积累临床经验。结果连续两年考研失败。 叶松明在诊所干了两年半,在2017年7月,他离开湘城,回了老家。叶松明不再提考研的事,过了几个月,筹钱跟人合伙在县城开了个小诊所。 5年后,叶松明的诊所已经上了正轨,除了他,还招了两个医生坐诊,营收稳定,口碑很好。他还把父母接去县城居住。 直至2年前,他深夜开车上高速,遇到疲劳驾驶的大货车司机,车祸身亡。父母伤心欲绝,关闭诊所,房子退租,回到老家居住。 抵达叶松明的老家前,陈浦与当地警方核实,叶松明的死没有蹊跷,就是一场意外。肇事司机身家清白,也是河南本地人,连续驾驶十个小时,一个打盹儿,断送了一条人命,司机自己也受了重伤,悔恨不已。 陈浦和李轻鹞下火车后,当地的警察开车,带他们到镇上叶松明的老家。路比较难走,到了一个土坡下,车就开不过去了,只能步行。到处都是起伏不平的黄土路,据两个警察说,现在留在村里的人不多了,这里不仅交通不便,条件也比较艰苦。所以叶松明能从这么穷的地方考出去读大学,又英年早逝,留下一对孤老,还挺令人唏嘘的。 他们到了叶家的院子外,警察喊了一声,里头就有人应声。两个老人接待了他们。 叶家就三间红砖房,一间客厅,两间卧室。一行人在简陋老旧的客厅坐定,叶母给他们端来茶,叶父分烟,但是警察们都客气推脱了。 两个老人虽然客气,但都给人一种暮气沉沉的感觉,他们其实也只有五十几岁,看着却像六、七十岁,头发花白,精气神仿佛早就被抽了个干净。 当地警察介绍了陈浦二人的来意,说叶松明曾经工作的诊所,有一些病人资料可能和案情有关,所以想来这里找找线索。两个老人不置可否。 这时,自然又该深受中老年人喜爱的乖巧姑娘李轻鹞出场了。 陈浦瞟她一眼,她心领神会地开口:“叔叔阿姨,我们连夜从湘城坐火车过来的,听说你们正好在家,一下车就赶过来,来得突然,给你们添麻烦了。” 两个老人忙说没事,说警察同志才是辛苦了。 “那咱们就随便聊聊。对了,当年叶松明从湘城回来,你们觉得他心情怎么样啊?” 两个老人都怔愣了一下。 李轻鹞立刻知道有戏。 叶母抹了一下眼泪,说:“我记得很清楚,松明刚回来的几个月,挺消沉的,整天闷闷不乐,肯定是在外头遇到什么坎儿了。但他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遇到难处,也不会跟父母开口。” “谁说不是呢,说实话,我和他当年年龄差不多,工作遇到什么难处,也不能给爸妈说。阿姨,叶松明不说,是怕你们担心,这是孝顺。不过……你们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儿吗?” 李轻鹞几句话就说得两个老人心中熨帖,再看她和陈浦,就不仅仅是警察,还是和儿子相仿的年轻人。    叶父露出犹豫神色,但想到人都死了,没什么不可说的,他说:“其实那时候,我们怀疑……他根本没进诊所工作,而是被人骗进了传销诈骗集团。”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叶父忆起了七年前的一个夜晚。 叶松明回家不到一个月,那天晚上,叶父弄了一盘花生米,一盘毛豆,喝着小酒看电视。他妈出门走亲戚了。 那段时间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叶松明,出来上厕所,叶父就喊他:“过来,陪老子喝两杯。” 叶松明默默走过去,先给自己满上一杯,一饮而尽。 叶父知道儿子最近心里不痛快,也不劝他少喝,又问:“真不考研了啊?” “不考了。” “都考了两年,放弃多可惜,你就在家安心准备,我和你妈供得起。” 叶松明摇头,苦笑着说:“没那个心气了,呵呵,百无一用是书生。” 后来叶父就说,儿子,到底遇到了什么坎儿,虽然爸妈没本事帮你解决,可说出来总比一个人憋在心里好。 那时候的叶松明又低头笑了,叶父形容不来那是个什么样的笑容,只是能清楚感觉到,儿子虽然在笑,却显得特别特别难过。 他说,爸,我帮着别人,做了很不好的事,而且还不止一件。一开始,我以为后果没那么严重,只是正常灰色地带的事,谁都会做。后来我才知道,那些事,很可能害了无辜的人一辈子。可我……偏偏不能开口,把这些事说出来。你说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太没用了? …… 李轻鹞又问:“叶叔叔,叶松明还有哪些物品,我们能看一下吗?”她都没用“遗物”二字,免得老人伤心。 叶父打开另一间紧闭的房门,说:“他的东西都在里头,你们随便看。” 李轻鹞和陈浦一走进去,首先看到的是墙上的七八面锦旗,写着“妙手仁心”、“悬壶济世”等等,落款都是病人的名字。 叶父红着眼说:“我们家松明,从小就不是顶聪明的孩子。但是他能吃得苦,勤学好问,心地善良着呢。他对我说,爸,我的资历浅,医术不高明,但我只要用心对待每一个患者,就一定能把诊所搞好。 那面锦旗,是一个老太太,发烧了,但自己觉得还挺精神的,没当回事,来诊所就让开点药。松明负责啊,非要给人测血氧血压血糖,结果一测,血氧只有七十几了。老太太还不懂,不肯去医院,松明最后抢了老人家手机联系家属,让送医院。人一到医院就进了抢救室。老太太算是捡回了一条命。这面锦旗,就是老太太的女儿送来的。” 第71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那一面,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老说手疼,来诊所看,父母以为是孩子闹情绪不肯写作业,想治治孩子。谁知松明很仔细地检查了孩子的手,就问孩子的手是不是动过手术。原来孩子前一年暑假手摔骨折了,很严重,去县里医院接骨打了钢板。松明发现骨头接得不对,歪了,让他们去市里大医院复查。父母还不信呢,说好歹是在县里正规人民医院接骨,你一个诊所年轻医生说人家犯了这么严重的错误,还说了几句难听话。松明也不生气,仔仔细细给他们解释,对比孩子和正常人的骨头形状……家长半信半疑,结果去了市里骨科医院一查,真接歪了!父母过几天就送来了锦旗,就是苦了那个孩子,得把骨头打断重接……” 老人家絮絮叨叨,对每一面锦旗背后的故事,如数家珍。 陈浦和李轻鹞也不嫌烦,一直安静聆听,肃然起敬。 叶父说完后,偷偷抹了把泪,有点不好意思:“我太啰嗦了。” 李轻鹞说:“没有,我们很爱听,很感动。” 叶父说:“我再去给你们拿两杯水来。”转身走出房门。 李轻鹞立刻压低声音说:“知道叶松明让我联想到谁了吗?” 陈浦戴着手套,正打算翻看书架上的一些书,闻言垂眸看着她,问:“谁?” “刘怀信。同样都准备过考研,你说他们俩会不会认识?同样在七年前突然离开湘城回老家,同样的有愧于心,而且叶松明八成也租朝阳家园的房子住。 还有一点,你说是凑巧吗?在旁人的描述里,他们两个,几乎是同一种人:大好人,大善人,无私、利他,把一切都奉献给工作和自己的服务对象,而且都不谈恋爱。” 陈浦也没想到她的思维如此跳跃,又如此敏锐。他点头:“你说得对,某些方面是很像。不过,也不能就此断定,他们俩一定有关系。譬如朝阳家园是本市最大的回迁小区,很多考研的、打工的,都租在里头,算不上巧合。而且,你要这么说,对他们的人格描述,我是不是也挺符合的?而且我也没谈恋爱。” 李轻鹞说:“请搞清楚自己的人设,你陈浦可不是什么大善人。队里哪个不被你管得服服帖帖,做牛做马。上次闫勇还给我讲了你‘欺负’一队、三队队长的光辉事迹。对不对,扛把子?” 陈浦忍不住笑了。 李轻鹞又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刘怀信和罗红民有关联,叶松明又和向思翎有着间接关联,让我忍不住多想。而且,叶松明两年前也死了。你说他,会不会是直播三人组中的C,或者D?他其实是死的第一个人?” 这时,叶父端着茶走了进来,陈浦给她打了个眼色,示意回头再说。 李轻鹞没说的是,她还有更离谱更放飞的想象呢。假如叶松明真的是C,是当年和刘怀信一起搞直播的人之一。两个人性格如此类似,是巧合,还是……被选中的? 譬如有着一个神秘组织,犯罪教父之类,专挑好人,令其堕落,使其犯罪,再令他性格大变,愧疚行善,如苦行僧般度日,以达到幕后大boss某个不可告人的目的,或者实现更加庞大的犯罪计划,诸如此类,巴拉巴拉……不过这样的猜想,实在太扯,显然只适合出现在电视剧里,李轻鹞很快集中注意力,到眼前的勘探工作上。 陈浦在房里那张老旧的单人床蹲下,低头,长臂一拽,拽出个落满灰的木箱,大概一尺见方,看起来很旧了,没有上锁。 陈浦问:“这是什么?” 叶父说:“这是松明小时候,我给他打的一个木箱子,给他放玩具。后来他长大了,一直留着没舍得扔。” “我们能打开看看吗?” “可以。” 李轻鹞在陈浦身旁蹲下,他掀开木箱盖子。里头没有放玩具,放着五个厚厚的笔记本,此外还有一堆保修卡,说明书等等。    陈浦翻开其中一个本子,扉页上写着“叶松明跟诊学习笔记1——2016年3月至7月”。另外有三本也是跟诊学习笔记,还有一本是“远安诊所诊疗系统安装学习笔记”。叶父说得没错,叶松明真是个非常勤奋学习的人。 陈浦和李轻鹞各抽了一本跟诊笔记,大致翻了翻。李轻鹞用胳膊撞了撞陈浦,手指着其中一面。 叶松明的笔记,显然就是给自己看的。除了记录每天来的病人、病情、用药和跟诊心得,隔着几页,就写着几句甚至几页,和跟诊无关的话,都标了日期,算得上是日记。 譬如她指的那页,就写着—— 【2016年12月3日晴 今天诊所病人不多,我跟师父炒了两个菜,结果芷兰来了,还带了我最爱吃的烤鸡。趁她爸不注意,她撕了条鸡腿丢我碗里,我赶紧把鸡腿埋在饭下头。 要考211,要成为合格的大内科,要娶小师妹,任重而道远啊!】 陈浦点头,示意知道了,看来这些笔记他们必须带走。 他刚打算站起来提出这个要求,手里的笔记本中却掉落了一小叠夹着的单据,他捡起一看,眉眼就凝住了。 【病历 姓名:向思翎;年龄:16岁;职业:学生; 病情描述: 早期妊娠,无B超结果,家属推测妊娠10-12周。 处女膜陈旧性破裂。 胸部、腰、大腿,多处软组织挫伤,疑遭受家庭暴力。 ……】 后面还详细记录了手术人流过程,开的药物,费用单据等等。手术单上有向思翎本人签字,李美玲作为监护人签字,还有叶松明和孙远安的签字。所有费用正好是3500。 李轻鹞看到这些,也怔住了。 她立刻可以判断,这才是真相。叶松明作为诊所的助手,藏了这么多年的原始单据,不可能是假的。早在向伟案发生大半年前,或许更早,向思翎就遭受了性侵害。 “可当年……”李轻鹞顿住。 陈浦眼眸定定地看着她:“当年对向思翎的身体检查,并非司法强制,没有证据依托。是警方说服了李美玲母女,她们接受了。后来就在她家附近的一所大医院做了检查。这里头肯定有问题。” 昨天有个地方写迷糊了,七、八年前,应该是2016-2017,我写成了2013到2014。唉,时光啊。 (本章完) 第72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下午,陈浦和李轻鹞带着叶松明的所有笔记,打算坐高铁回湘城。当地警方派车,把他们送到高铁站。 路上,陈浦给丁国强打电话。 听完陈浦的汇报,丁国强问:“你怀疑谁?” “当时经手的医生可能有问题。” 丁国强给了他一个刑警的联系方式,说:“唐宗华是当年负责向伟案的刑警之一,现在调去别的分局了。你直接问他,是最快的。这个案子,回来我们得重新合计了。” 陈浦又立刻拨通唐宗华的电话,自我介绍后,说明来意。 陈浦问:“唐哥,当时你们是怎么选定的医院?是你们指定的,还是李美玲母女选的?” 唐宗华回忆了一下当晚情形,答道:“也不算是谁指定吧,开头几天,李美玲说什么都不同意,说向思翎还是个孩子,怎么能接受这样的检查,这太侮辱人了。我们能理解她当妈的心情,也不能强迫一个高中生去做检查,因为没有证据支持。 其实当时大家都抱着希望,既想查明真相,也想尽量帮骆怀铮那个孩子。后来有天晚上,李美玲终于松口了,我们怕她又改主意,当时就赶了过去。我记得是晚上10点多,我和一个同事开车去接她们。” 唐宗华还很清楚地记得那晚的情形。 打开门,母女俩的眼睛都红红的,像是刚哭过。李美玲态度不太好,还问他们,是不是证明了女儿是处女,就能证明骆怀铮说谎,把这个小畜生抓起来。唐宗华只打了个哈哈。 “向思翎当时什么反应?”陈浦问。 “她那些天,都是一个样子,呆呆的,动不动就掉眼泪,我们问什么都不说,都是她母亲代为解答。然后……” 他们就说起了去哪家医院,李美玲说随便,越近越好,要大医院,免得不正规,伤着孩子。离他们家最近的大医院,就是市三医院,所以不用商量,大家就去了那里。 到医院已经晚上11点,门诊早关了,他们挂了急诊妇科的号。李美玲表示,怕引人注意,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希望他们不要表露警察身份。这个要求合情合理,唐宗华同意了。 到了急诊妇科,医生办公室很空,只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副主任医生在,还是个男的。李美玲对医生说,想检查一下女儿的身体,怕被人欺负了,看处女膜是否还完整。医生大概这种情况见多了,没有多问,带着向思翎一个人进了检查室。 李美玲和两个警察等在外面。 没多久,医生就带着向思翎出来了,把检查结果给他们:【处女膜完整,阴道无损伤。】 当时唐宗华的心就是一沉。 …… “那个医生叫什么名字,能查到吗?”陈浦问。 “我查一下,卷宗里有当时签字的检查记录……找到了,叫凌勇。” 挂了唐宗华的电话,陈浦又打给丁国强:“师父,再帮我查个人,叫凌勇,七年前是市三医院妇科的医生。你帮我查查,这个人是什么背景,都在哪些医院工作过?” 在旁边听着的李轻鹞,猛然想起,李美玲年轻时还在一家医院工作过,那天他们在她母亲家,还看到了医院的护士名牌。那家医院叫做…… “华旺医院。” 丁国强出马,自然非常快。陈浦他们刚到高铁站,他的回话就来了—— “1998年,凌勇医科大毕业,就进了这家私人医院工作,工资比体制里高2倍。两年后,华旺经营不善倒闭,凌勇在家里呆了1年多,后来家人给他活动进了市人民医院。干了十年后,调到市三医院,到现在,已经成为了妇科主任。” 陈浦和李轻鹞一合计时间,凌勇在华旺医院呆的时间,正好和李美玲重合了。一个是新进的前途大好的医科毕业生,一个是年轻貌美的护士。 —— 当地的高铁站很小,人也不多,只有两个站台,候车厅到处都是空座。检票时间还没到,陈浦和李轻鹞找了位置坐下。 陈浦把两人行李放在旁边的空座上,一转头,看到李轻鹞又是一副走神的样子。 他早已习惯,也早有预料——一遇上骆怀铮的事,她就会不对劲。 只是,他原以为自己现在怀着“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的超一流选手心态,应该不会再难受。可此刻,看到她故态重萌,他才意识到自己错得多离谱。哪里是不在意了,这简直就成了他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那种熟悉的下坠感,瞬间袭来。胸口是闷的,心是难堪的,人就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浑身都没劲儿了。 他抬头望着窗外,空荡荡的站台上,列车还没来。午后的阳光,飘洒在铁路上。天很蓝,云白得像雪。耳朵里全是车站里各种空旷又嘈杂的声响。 虽然老话说,曾经沧海难为水。 可是老话也说了,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见到旧人哭。 干他的! 陈浦自我感觉进步很大,情绪基本平复,甚至面带善解人意的微笑,问李轻鹞:“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骆怀铮的事?有什么想法,咱们商量着来。”    李轻鹞点头,平时总是疏懒的眉头,此时紧蹙着,眼睛里全是忧虑。她说:“现在可以确定,凌勇和李美玲勾结作假。他们那天去那家医院,凌勇正好急诊当班,肯定是提前安排好的。” “没错。” “向思翎高二就被人性侵,这就要引出案中案了。她是否自愿,还是被迫?那个人是谁?是罗红民,还是向伟?又或者,两人都有份?当年的案件,能不能提起重审?骆怀铮有没有可能洗刷罪名,这是不是一起冤假错案?”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可见心情起伏。 陈浦却想到她昨天在火车上说的抑郁经历,再看到她此刻忧思的样子,心中生出怜惜之情。于是又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也许是当年的事,带给她的创伤太大,所以她遇到骆怀铮,情绪反应才会这么激烈。这完全是说得通的。 反正他就当是这样。 他心平气和地说:“骆怀铮可以提出重审,但能不能启动重审,要看法院。不过,我认为是有希望的,因为这份堕胎报告证明,向思翎和李美玲说谎了,并且有主观意图,向司法机关隐瞒、作假。骆怀铮当年的口供坚持,目睹向伟性侵向思翎。那么现在,他当年的行为是见义勇为、正当防卫,就有了依据。但我觉得……这算不上直接证据,并不能为他洗脱罪名。其实这个案子能不能提出重审,还骆怀铮清白,关键还是看一个人。” “谁?” “向思翎。当时除了死者向伟,只有她和李美玲在场。她一定知道真相。我仔细读过她的口供。当年,她确实说,父亲是在打她,没有强奸。但是她并没有说,目睹到,是骆怀铮造成了向伟的致命伤,她说她当时躲进了房里。” “她会突然良心发现吗?”李轻鹞说。脑海中却浮现出那天,她和陈浦去骆怀铮公司的场景。骆怀铮当时是怎么说的? 【你在和她接触过程中,发现了什么吗?】 【轻鹞,如果我有明确的发现,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从一开始,骆怀铮出现在向思翎身边,就透着蹊跷。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或许我们回去后,可以找向思翎再聊一次。”陈浦的手臂往她椅背上一搭,眼里闪着老刑警才有的狡猾精明的光,“我们找到的堕胎证据,论谁都想不到,绝对在她的意料之外,可以打她个措手不及。那么她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承认那个人是罗红民,但这样,她就有了杀死罗红民的充分动机,我们也可以名正言顺调查她名下所有资产、银行账户、通信记录;要么,承认那个是向伟,那么她当年的口供将不再有说服力,对骆怀铮非常有利。看她怎么选吧。” 李轻鹞听得睁大眼睛,她是真的没想到,还能这么算计……不,和嫌疑人博弈。她望着他从容的模样,心情一阵激荡,说:“厉害!我真是关心则乱,完全没想到。” 陈浦维持着睿智从容的微笑。 见鬼的关心则乱! 酸归酸,眼见列车进站了,人们都去排队检票,陈浦提起行李站起来,正色说:“你放心,如果骆怀铮是无辜的,我们都走到这一步了,一定有办法还他清白。只要是冤假错案,我拼了命也会往上捅。反正我这个人,没啥顾忌。走了上车。” 李轻鹞没说话,跟在他身后。 陈浦身上还是昨天晚上换那件白T恤,因为忙碌了大半天,后背上有一抹灰,他的右边手臂上也有。他的黑色背包懒得背上,和她的行李一块儿拎着,五指看起来粗实有力。他抬头看着前方,高高大大,坦坦荡荡。其实他的后背看起来是瘦的,也是紧的,总能看到肩胛骨的隐约曲线。他总是喜欢穿黑裤子,大概是耐脏,腿很长,毕竟扛把子,个头不够,当年怎么打架服众。 李轻鹞望着他的背,久违的冲动涌上心头。 又想往上蹿一蹿。 他一定吓一跳,然后赶紧双手护着她。行李肯定是不会丢的,那他就得又拿行李又托她,但他一定拿得住。 他绝不会把她扔下来。但是周围这么多人呢,他也许会害羞。到时候就看她和他,谁更要脸了。 李轻鹞想着想着,自己就笑了。 不过,她当然不会往他背上蹿。这么多人呢,她又不是把脸放家里冰箱,没带出来。 可是。 李轻鹞上前一步,忽然贴近他的后背,脸直接挨上去。陈浦察觉到,立刻停住脚步,不动了。她把脸埋在他的T恤上,蹭了几下,两只手终于轻轻环上,那用目光丈量过很多次的腰。 她说:“陈浦,谢谢你。你真是太好了。” 说完这句话,她的手就松开了,脸也移开了,毫不拖泥带水。她说:“好了,温情感动时刻结束。快走,车来了。” 陈浦没有回头。 整张后背都是麻的,心脏狂跳,腰上“嗖”地一下就像过了一遍电。他想,这他吗算个什么事?李轻鹞为了别的男人的事,第一次主动抱他,还附赠一张好人卡。 可是…… 他低头笑了一下。 管她是为什么,反正他又非常可以了。 感谢昨天提出bug的几位同学,已修改。 明天我需要把后面的细纲仔细捋一下,得停更一天。一天捋不完可能要捋两天。每个作者风格不一样,像我某位不具名的基友就没大纲,对我而言大纲是重中之重。后天争取更新一章。万一没更新就拿小剧场凑。 (本章完) 第73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叶松明日记摘选一》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向思翎,是在夏天的一个深夜。那天诊所早下班了,我和师父都住在诊所里头,他有个卧室,我就睡在靠门的杂物间,里头有张1.2米的单人床。孙芷兰偷偷给我弄来个巴掌大的细颈花瓶,里头插了几朵野菊花,放在窗台上。虽然杂物间的一半都堆满了物品器材,但每当我抬头,看到窗台上的几朵花,有时候还能看到月亮,我就觉得这样的生活其实也不错。 那天我睡得真香,“咚咚咚”有人敲门,把我惊醒。我穿好衣服爬起来,就看到师父也穿好白大褂下楼,“有急诊病人。”他对我说。 我懵懵地“哦”了一声,他那时候的眼神有点奇怪,像是犹豫了一下,但没说什么。 我去打开门,师父已经坐在电脑前。那时候我们的诊疗系统刚装好,师父其实有些不适应,但是他也知道这是趋势,索性当了甩手掌柜,都丢给我。我忙前忙后跑了三个月,终于把系统搭建好,顺畅运行,还挺有成就感的。 进来的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和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 过了一段时间,我才意识到,其实我第一次见到的向思翎,就很奇怪。她穿了件蓬蓬松松的白纱裙,短袖,长度只到膝盖上。长发像是吹过没多久,蓬蓬松松,刘海用两个彩色透明发卡别住,露出轮廓偏深的一张脸。她的脸很小,眼睛很大,这让她看起来像个洋娃娃。 但是这个洋娃娃,此刻看起来木然无神,嘴唇煞白,像一条死鱼,任由她母亲拽着,跌跌撞撞进了诊所。我注意到,白纱裙的下摆,染着一些血迹,她的小腿上也有些青紫。 李美玲看起来和师父很熟,笑着说,这么晚打扰你了,师父虽然有点不高兴,但还是问,孩子怎么了? 我其实想对师父说,这孩子看起来肯定遇到什么事了。但是李美玲看了我一眼,问师父能不能私下谈,师父就叫我回房去睡会儿,有事会叫我。 那我怎么甘心呢?杂物间本就离得近,门又薄,我贴在门上偷偷听着。 李美玲说:“您给检查检查吧,孩子下面老流血,已经两天了。” 师父问:“怎么不去医院?” 李美玲低声说了什么,我听不清,但是师父没再问了。 后来又听李美玲嘀嘀咕咕,说是孩子自己交了男朋友,不听话,反正她管不了,只要别出大事就行云云。师父说,那也不能弄成这样,房~事太频繁了,这都弄伤了,还是个孩子呢。 我听着就觉得不对劲,哪有当妈的这么说孩子?真要是孩子不听话交了男朋友,搞成这样,当妈的还不急得提刀冲到男孩家里去。怎么会在深夜,避人耳目,跑到小诊所治伤,掩盖事实。我甚至怀疑李美玲不是向思翎亲妈,是不是拿孩子的身体谋利益。可听师父的话音,李美玲以前在诊所干过好多年,这孩子出生的时候,师父还随过礼。 我怀着满心疑惑,偷偷把门打开一条缝,看到李美玲正拿着一叠钞票,塞给师父,说你就别多问了,帮孩子把身体治好就行,让她别出血了。师父推都没推,接过收下。 他们达成交易时,那个女孩就躺在旁边的病床上,保持着双腿撑起的妇~科检查姿势,裙子掀到腰上,内~裤挂在一边脚踝。她的双臂也跟两根纤细的竹竿似的,平直地放在身体两侧。她的脸被柜子挡住,看不到表情,但我觉得心里很压抑,很不舒服。 我有些神魂不安地坐在自己的床上。在这之前,孙远安一直是远近闻名的老实好医生,我也是经人介绍来打工的。平时,他都是一板一眼,非常严肃,常对我说,当医生怎么能不严谨?不细致?哪怕我们是开诊所的,病人也是出于信任,又图方便,才来你这里。你只有尽心,才能做长久生意。我跟着他一年多,也学了不少东西。 可今晚的事,却让我觉得不认识他。我好像看到了另一个人。看到了道貌岸然的外表轰然倒塌后,他真实的另一面。 她们走后,师父推开我的房门,递了两百块给我:“拿着,病人家属给的。” “我不要!” “较什么劲,叫你拿就拿,嘴巴闭紧点,不要把病人隐私说出去,听到没有?” 我愤怒了,站起来说:“师父,她还是个孩子!你怎么能收钱?怎么能帮她们隐瞒?” “不然我要怎么样?那是她亲妈,亲妈都不管,我们还能管?现在的小女孩,在外头跟人开~房、乱搞还少吗?朝阳家园里的小旅馆,天天都有,你去看看,少见多怪!” “可她看起来……看起来……” “她说小也不小,15岁了,真要不乐意,她妈又没绑着她的手脚,不会去找警察?好了,我们是医生,要做的就是治病救人。现在向思翎受伤了,我们给她治好了,止血了,就是对她好。我们可管不了人家怎么生活。” 我无法反驳孙远安的话,只是望着他随手丢在床头的两张红钞,觉得扎眼得很。一连好几天,向思翎那双空洞洞的大眼睛,都在我脑海里晃来晃去。 隔天我问师父,昨天的器材消耗和诊疗费用怎么记入系统,他说别记。我说不行,现在所有库存都和系统挂钩,如果不记,到了月底,数据就对不上,很麻烦。 其实我是骗他的,随便编个数据写入系统就行,但我一点都不想这么帮他们掩饰。孙远安不懂系统,也不关心,不太耐烦地说让我记感冒。我只好在系统里记录,那天,向思翎来诊所看了感冒。 后来,向思翎又来诊所看了两次,都是在晚上诊所关门以后。师父没有再让我回避,李美玲本来有所微词,可不知道师父跟她说了什么,大概是说我也拿钱了,李美玲就没再说什么。 一次,向思翎是痛经痛得受不了,师父检查后,也没什么好办法,给开了止痛药回去。 另一次,又是下面出问题,比她第一次来的情况还要遭。我记得很清楚,她那天又穿了裙子,鹅黄色小短裙,显得皮肤很白,还是披着长发,就像是刚从床上下来。她的脸色白得厉害,两腿~间血迹斑斑。 她的里面被塞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水果,乒乓球,红酒,甚至还有软木塞。我给师父打下手,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清理干净,给她上好药。 其实我以前跟临床比较少,妇科更少。这要放往常,一个这么漂亮的少女,不穿裤子躺我面前,我多少会有点害羞尴尬。可那天,我一点这样的心情都没有。 只觉得恶心、压抑、难受。    那也是我一次看到向思翎哭。当我和师父沉默地操作着,而她妈妈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大概是眼不见心不烦吧,干脆中途离开了。操作到一大半时,我无意间抬头,看到那张清丽的脸颊上,淌下两行泪。我的鼻子酸酸的。 我对师父说,剩下的上药包扎我来就行,师父大概也是半夜又困又累,去后头呆着了。 只剩我们俩在诊室里,我继续闷头操作,用上我力所能及的最轻柔细致的动作,但是泪水还是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放下工具,直起身子,扯了张纸巾,擦眼泪。 我低头看着她,她也看着我,一双眼还充满孩子般的茫然,好像不明白我为什么哭。 一个刚被野兽折磨过的孩子。 我说:“那个男人,如果真的喜欢你,就不会这么对你。你到底懂不懂?” 她说:“好了吗?我想回家,我的卷子还没做完。” 我没想到,最后一次见到向思翎,就是她来堕~胎。 但我其实有所预感——不负责任的母亲,在她身上肆意发泄欲望的男人,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但是看到她恍恍惚惚躺在手术台上,看到她的母亲和孙远安在外间讨价还价,我还是有不真实的感觉。这么纤细、稚嫩的女孩子,她的肚子里,真的有了另一个生命?而现在,我要亲手替她清除掉这个障碍? 师父其实不太喜欢做刮宫手术,也很久没做了。但这次,对方给的钱足够多,连我都分了两千。师父手法细腻地帮向思翎处理干净,收尾照例叫我来。 李美玲好像对这个女儿,一直缺乏耐性。堕~胎这么大的事,做到一半,她又出去打电话了,不知在夜色里跟人讲着什么。 手术室里,又只剩我和向思翎两个。 这一次,我比以往每一次都冷静,我没哭,也没有愤怒。我压低声音问她:“你是自愿的吗?如果不是,我帮你报警,待会儿警察就能到,不要怕你妈。” 脸色已经白得像纸的她,终于看向了我。我有种感觉,这是她第一次,真真正正看到我这个小助手。 她动了动嘴唇,才说:“不要你管,和你没关系。” 我急了,眼眶很热,说:“你真的想清楚了?你别怕啊,这世上总有说理的地方!” 她无力地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就像师父说的,我也不清楚,她和她妈到底怎么回事,我连向思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都不知道。她不开口,我无从帮起。 我只好闷闷地继续操作。 “我能看一下……它吗?”她忽然问。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我犹豫地说:“还是别看了。” “求你了。” 我只好把东西放在盘子里,递到她面前,给她看了一眼。她挣扎着坐起来,不顾我的反对,双手接过。她也没有什么难过的表情,看了一会儿,就递还给我,重新躺下。 “你会把它丢到哪里?” 我不想回答。 “垃圾桶吗?” 我没办法否认。 她又说:“我还有2个月,满16岁。它现在2个多月,好奇妙。” 我听着心里特别难过,鼻子里酸成一片,我说:“你别担心,手术做得很干净,你以后……等你长大,成为女人那一天,想要小孩,还会有小孩的。只是以后,要注意保护自己的身体。一个月,不,两个月内,千万不要同房,我也会让师父跟你妈妈,反复强调的。” 她看着我。 我不知道要怎么形容那个眼神,少女的瞳仁非常非常黑,却给人一种冰凉彻骨的感觉。只是被她盯着,我都感到全身发冷。 她说:“你怎么会觉得我会想要小孩呢?万一生个女孩,多可怕。她要是跟我一样,成为男人的玩具怎么办?那还不如丢进垃圾桶呢。” 今天Q·Q阅读那边书评区,有跟上次一样的抢答题活动,奖品是书币,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参加一下。 保佑本章不要被屏~蔽! (本章完) 请假条(10月16日)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小朋友烧高了,昨晚通了个宵,先请假一天,明天看情况,不好意思。《等到青蝉坠落》请假条(10月16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4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叶松明日记摘选二》 那之后,日子好像没有差别,还是一天天平静地往前过。师父,我,街坊邻居,人人都是老样子。 除了李美玲母女。她们再也没有来过。我担心之余,又怀着侥幸,希望是这次堕胎的经历,让她们更注意向思翎的身体,再也不要受伤了。 后来,我又遇到了一些不好的事,越来越不想在远安诊所呆下去了。 可是芷兰怎么办? 那天的手术单,李美玲母女,还有师父,在术前都签了字,这是对彼此的保障,当时手术单据都被我收起来了。过了几天,师父问我:“向思翎的手术单呢?” 我从抽屉里拿出订好的一小叠资料给他,他接过,大致翻了翻,拿出火机点了,丢进垃圾桶。 我的心怦怦跳,没有跟他说,那些是复印件。幸好他没太注意,幸好那天阴天光线不好,而他急于销毁。大概他也觉得,我没什么理由,藏下单据。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意义。但是我把那次堕胎所有的手术单据,都藏了起来。 也许向思翎永远都不需要我帮助,但是,万一呢? 烧完单据,孙远安说:“我知道你心里还是不服,觉得那个孩子很惨。送你一句话,明哲保身。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明白了,人生,就是那么一回事,别人有不如自己有,热血冲动没有任何意义。 还有,我知道你和芷兰走得近,这些事,一个字不准跟她说。你也不要想着去告发谁,八字没一撇的事。再说了,万一这里头真的有事,你和我都脱不了干系,还不如装不知道。芷兰以后打算考公或者考事业编,你也不想为了不相干的人,影响她的前途吧?” 我如遭雷劈。 孙远安竟然,他竟然拿芷兰的前途威胁我。 孙芷兰是他一个人养大的,他们父女感情很好,芷兰心里很爱爸爸。孙远安是在告诉我,如果想要得到芷兰,今后就必须继续做他身后沉默的助手。一旦我开了不该开的口,他不仅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还会连累芷兰。 就像是某种预兆,第二天,孙芷兰就来了诊所。她趁着孙远安不注意,把我拉出去,往我嘴里塞她专门排队买的网红牛肉干。我人生第一次,尝试到“味如嚼蜡”是什么滋味。 也是从那一天起,我意识到,自己和孙芷兰的爱情,也许不会有结果了。 (以下内容换蓝色水笔,笔迹更粗,字迹明显更新) 向思翎的堕胎资料,我藏了大半年,原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后来,我认识了一个看起来很有责任心的警察,叫李谨诚,连名字听起来都靠谱。 我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他,毕竟不熟,防了一手,给他的堕胎资料是复印件。但他那天急匆匆的,说一定会和我再联络,就拿着资料走了。 我等了大半个月,李谨诚都没有出现。而且那几天,总感觉有人跟着我,在诊所外盯着我。我越来越怕,怀疑李谨诚不是个好警察。警察要查出来真相应该很容易,他是不是拿着资料去跟别人换好处了?那我岂不是危险? 我终于离开湘城,回了河南。我给李谨诚打过电话,关机。我想我还是错信了他。 ———— 当高铁上的李轻鹞,看到笔记本中“李谨诚”三个字时,目光就像被胶水黏在上头。她的鼻子微微发酸。 陈浦坐在她身旁,看到这几段话,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兄弟,原来七年前,你就拿到了这份资料。可是那个晚上,你到底去了哪里?连同这份资料,一起消失在朝阳家园的哪个角落里? 陈浦伸手点了点笔记本上的三个字:“急匆匆”。李轻鹞轻蹙眉头。 她合上笔记本,靠在椅子里,闭上眼睛。尽管她什么都没说,陈浦却觉得她看起来非常难过。他伸手,反握住她的一只手,跟她十指交握,她没有睁眼,也没有抽出手。 “在想什么?” “想我哥。” 陈浦的五指扣得更紧了一些,和她肩膀挨着肩膀,手臂靠着手臂。隔着布料,感觉到她皮肤的温度和柔软,令他有一种无法言说的亲密感和满足感。 他忍不住抬起左臂,按在前排靠背上,这样,李轻鹞的右侧是车窗,背后是椅子,整个人都在他一臂之内,方寸之间。车厢里有很多人,吵吵闹闹,他们这一角,却自成小天地。 “别难过。”他温柔地说。 李轻鹞睁开眼,双眸就像含着两汪刚刚融化的雪水,寒冷而清澈。两人的脸只有一掌的距离。连她脸上细小的绒毛,他都能清晰看见。 “没事。”她甚至还对他笑了一下,“我只是有一点难过。”    在这一刻,陈浦真的好想吻她。吻在她白皙的脸上,吻在她带着水汽的眼睛上,当然也要狠狠吻在那一抹永远倔强的红唇上。他的喉咙有点发干,交握的十指感觉更烫了。 可是他一动没动。 因为这是趁人之危,也不合适,刚刚他们还在谈论李谨诚。 而且……万一她不干呢?周围这么多人呢,她生气推开他甩脸子怎么办?到时候可就满盘皆输,一朝回到解放前,他哭都没地方哭。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稳住。 反正光是牵个手,都让他的心跳变得密集又扎实。哪还敢想更多。 不过,牵手算不算趁人之危……陈浦只当忘了。他紧握着她的手,一脸正直的关切:“累了就睡会儿。” “不。”李轻鹞极其自然地把手从他手掌里抽出来,“我要继续看日记,抓紧时间。” 她重新翻开笔记本,陈浦照旧凑过去和她一起看,只是那只空下来的手,它自个儿有点伤心,捏了一下拳,又松开。 “你怎么看?”她问的是叶松明的这篇日记。 陈浦说:“还是要落到向思翎身上,一回去就找她谈。” —— 和其他人一样,骆怀铮上高中的时候,也没太注意过向思翎。不过他是班长,帮老师统计过成绩,记忆力又好。他有印象,向思翎高一的时候,还在年级300名左右,高二开始,就冲到了前150。后来骆怀铮出事,恨不得杀了她,自然不可能关注她的考学。 现在骆怀铮回想,若不是出了当年的事,向思翎考上个不错的本科,本来是没有问题的。 和向思翎公司的项目,已经合作了几个月,到了收尾阶段。尽管骆怀铮并不想关注,向思翎在华誉集团里表现得怎么样。但是工作交流需要,加上她刻意为之,总是见面。骆怀铮无法不留意到,向思翎其实是个非常努力,也非常聪明的人。至少在她手里,华誉平稳过渡了。 罗红民骤然离世,华誉群龙无首。不少领导者,都是跟着罗红民很多年的老人,谁不是八百个心眼。向思翎虽然是名义上罗红民唯一的股份继承人,到底没有血缘关系,这里头就有很多人不服。自然也有不少人,明里暗里,给她接班制造阻力。 向思翎声都没吭一声,全都正面扛了下来。 有好几次,骆怀铮离开华誉时,看到向思翎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她在和一群人加班开会。也有一次,骆怀铮加班到深夜,看到向思翎也在,坐在办公室里,铁青着脸,在看电脑上的方案,她抽出张纸巾,抹掉眼泪,就跟没事人一样。 骆怀铮并不会因此对她心软怜惜,但不得不承认,她身上有股百折不挠的韧劲。 向思翎还试图在华誉推行改革。她对所有部门负责人,有一个共同的要求,那就是公平公正地选拔人才,所有人的贡献,都必须如实让她看到。能力大贡献大的,涨薪幅度和各种福利就好,反之亦然。她还设置了总裁信箱,这种东西明明应该出现在国营企业,而不是私企。但她就是做了,并且给全公司发了公开信,任何人在集团里遭受不公正的待遇,都可以直接给她发信。骆怀铮作为外包项目负责人,都收到了。 这让骆怀铮意识到,向思翎对于“公平”二字,有着非常强烈的坚持。 工作中的向思翎,和私下里的向思翎,就像是两个人。 私下和他两个人相处时,她给他的感觉,就像一条毒蛇,色彩斑斓,腰肢纤细,时不时地吐着信子,你却不知道她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稍不留神,或许又会像当年,被她咬一口。他不得不打起全部精力,与她周旋。 离向思翎对他说,会让他知道当年的真相,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向思翎就跟没事人一样,忙着工作,闲暇时逗逗他,就像逗一只被自己圈养的狗,也不管满公司都是他们俩的绯闻。 骆怀铮一直耐着性子等待着。 他很能忍。从前就比一般人能忍,坐牢后更甚。 这天下班后,骆怀铮正要离开,向思翎一个电话打来:“怀铮,陪我去一个地方。” 亲昵的语气,娇软得理直气壮。 “干什么?” “陪我去看心理医生。” 骆怀铮没说话。 “今天的诊疗很重要,我也是鼓起勇气才去做的,很想让你陪着我,好吗?” 请假条(10.18)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不好意思,明天应该能恢复正常更新。《等到青蝉坠落》请假条(10.18)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5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骆怀铮察觉到,今天的向思翎,有些不一样。 他开着她的花哨跑车,往目的地驶去。以往这种时候,她总是很活跃,不停地说话,真真假假,难以分辨。又或者会突然挽着他的胳膊,被他挥开后,也不生气,跟团软壳虫似地黏上来…… 今天她却很沉默,像是换了个人。 她穿着件米白色半袖丝绸衬衣,一只手抓着另一只裸露的小臂,一直望着车外,看起来就像一座冰冷美丽的雕塑。 骆怀铮自然也不说话。 过了好久,向思翎问:“城东集团、鼎睿还有新三洋的项目,都拿到了吗?” 这三家,都是向思翎介绍给他的重点客户,全靠她的人脉。 骆怀铮答:“城东和鼎瑞已经签了合同,新三洋还在等投标结果。” “那就好。” 骆怀铮涌起自嘲的情绪,说:“多谢。” 她没说话。 这又和平时不同。要是以前,她就该顺着杆子往上爬,或捏一把他的胳膊,或嗲声嗲气说怪话。但今天,什么都没有。她的眉眼低垂着,少了很多媚气,反而透出几分清秀内敛。 骆怀铮的手稳稳握住方向盘,没什么表情继续开车。 向思翎看的,是湘城最有名的心理医生之一,叫周凌玲。她的工作室在江边的一栋商业别墅里。整栋工作室刷成米黄色和白色,清新雅致,令人看了就心生暖意。 工作室实行预约制,这个点除了他们没有别人。护士把他们领到周凌玲办公室门口,打开向思翎专属的签到本,让她签字。当护士翻动册子时,骆怀铮眼尖注意到,向思翎最早来看心理咨询的日期,是2021年。 也就是她大专毕业那年。 “好了,向女士,您可以进去了,周医生在等您。”护士说,“先生,那边有休息区,您可以过去喝喝茶,也有报纸杂志。” 向思翎站在周凌玲办公室门口,转身看着骆怀铮。 骆怀铮也看着她。 她笑了一下。那笑容也和平时不同,很安静,透着几分柔软。 “你会等我的吧?”她问。 见他俩有话说,护士笑了笑,夹起资料离开了。 骆怀铮说:“我既然答应陪你来看医生,就会等到结束,送你回去。” “谢谢。”她说,“这段日子,辛苦你了。我知道你很烦我,也恨我。但你还是像从前那么好,没叫我失望。哪怕是我这么烂的人,你也不会随便伤害。谢谢啊,骆怀铮。” 她的眼里涌起泪,那泪水看起来是如此真切而悲伤。她转身敲门,进了医生办公室。 骆怀铮站在原地,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 周凌玲和向思翎已经是老相识了,态度温和地坐在办公桌后,说:“坐。”看到向思翎的红眼眶,她问:“怎么,工作又遇到刁难了?”向思翎接班的事,她也知道,之前几次,也向她倾诉过。 向思翎摇摇头,说:“骆怀铮在外头。” 向家的案子,向思翎和她说过,周凌玲自己也做过背景了解。 周凌玲叹了口气,说:“我从一开始就不赞同你接近他,借他圆少女时的梦。无论是从道义上,还是从心理学上,这都是饮鸩止渴,于事无补,对他人也会造成二次伤害。 那么现在,你真的感觉遗憾被弥补了吗?有心理满足和被治愈的感觉吗?和我说实话。” 向思翎垂下眼帘,拿手指一下下扯着椅子扶手上的真皮,明明完全扯不动,可她还是一下下重复着这个动作。 “我觉得很满足,他是我18岁以前,唯一爱过的人。以前看一些书里,形容有的人是天上的月亮,是彩虹,我想象不出来。遇到他以后,才知道,月亮和彩虹是真的存在。他实在是太好了,我现在有能力了,逼他陪我做做梦,又怎么了? 要知道我那些年对他的喜欢,可是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杂质,这辈子,我再也没有过那么样的情感和心境了。 现在他虽然变了,没有少年时那么意气风发,还被很多人瞧不起。可我依然觉得他走到哪里都在发光,因为他的心,是干净的。我好羡慕他,也好想帮他一把。” “可是你还是没得到他,对不对?”周凌玲望着她的眼睛,“那么你也能得到满足吗?” 向思翎脸上没了笑,很认真的语气说:“周医生,你错了。我从没想过能得到他,我怎么配?看到他现在依然好好的、努力地活着,我就很欢喜。 不光是他,还有他当年的女朋友李轻鹞,我和你提过的,当年她也算是间接受害者。现在她成了警察,还是以前那副很骄傲的样子,我心里其实也很开心。他们俩如果能重新在一块儿,我就会更开心。他们应该在一起,那才是童话会有的结局。” “你又哭了。”周凌玲扯了纸巾递给她,“你心里对他们很愧疚,对吗?”    向思翎擦干眼泪,摇了摇头:“我凭什么要对别人愧疚。从来就没有人,对我感到过愧疚。” 周凌玲叹了口气,但她知道,再深问下去,向思翎也不会说,和从前每一次咨询一样。这个女孩子,有着超乎年龄的深沉和坚忍的心理素质,每次来咨询都是如此,她的话语真真假假。遇到她不想说的话,周凌玲再老练,也无法令她开口。以至于三年过去了,到今天为止,周凌玲也没有弄清楚当年向伟案的真相。 不过,身为一个心理咨询师,周凌玲并未刻意去寻求案件真相。找到向思翎的心理问题,并寻求治愈方法,在她看来,才是最重要的。 “那天晚上的事,还是没能想起更多吗?”周凌玲问。 向思翎苦恼地把手指插入长发里,说:“还是只记得骆怀铮拿烛台砸在我爸头上,后面的事,就记不清了。” 周凌玲深深看着她:“那你还想继续接受催眠吗?” “试试吧,我不想放弃。” 向思翎躺在病床上,周凌玲调暗灯光。向思翎闭上眼睛,渐渐的,周凌玲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你今天没有去上学,为什么?” “因为……”紧闭双眼的向思翎,露出难以启齿的表情,“因为很痛。” “你生病了吗?” “没有。” “那是哪里痛呢?” “下面,下面很痛。” “为什么?” 向思翎不说话了,眉头越皱越紧。 “好吧。”周凌玲换了个问题,“你的爸爸向伟回来了,看到了吗?” “看到了。” “他穿着什么衣服?” “蓝色,蓝色短袖,黑裤子。” “他在干什么?” 向思翎的意识恍恍惚惚,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的那个夏夜。家里没有开灯,也没有人,她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下面很痛,嘴巴很干,她想去喝口水,却不想动。 客厅的窗帘拉得严实,只露出一条细缝,漏进来一点光。满屋子都是那股淡淡的腥味儿,18岁的向思翎,感觉自己就像一条躲在阴暗里的蛆虫,只能一个人偷偷蠕动。 学校离家里只有八、九百米,却好像隔了很远很远。每当从学校回家,她就好像回到了另一个世界里。这个世界里,没有梦想,没有朋友,也没有那个羞怯内向努力的向思翎。只有床上那个让男人疯狂痴迷的贱货。 门开了,向伟回来了。 向思翎几乎是立刻坐起来,下意识缩成一团。 向伟站在门口,盯着她问:“怎么没去上学?” 她低头:“不舒服。” “哦。”向伟笑了一下,“那里又不舒服了?” 向思翎起身就往房里走,不能说走,几乎是用跑的。可她怎么会是成年男人的对手?向伟连门都忘了关,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她的胳膊。尽管光线很暗,可向伟依然能分辨出,少女露在外面又细又白的小腿,还有被布料包裹的,饱满秀气的曲线。那和成年女人,真是完全不同的滋味。他想,以前自己怎么没发现,这个小贱人已经长成这么美丽诱人的样子。 他凑到她耳边说:“不舒服,爸爸就给你捅一捅。” 向思翎全身发抖,神魂无主,却不敢反抗:“爸……你别这样……别再这样了,求你了!” “别喊爸。”向伟一把将她推到沙发上,“你又不是我的种,白养了这么多年,不该报答我吗?不然老子十几年,什么都没捞着?草!要怪,就怪你有个不知廉耻的妈,这都是你们娘俩欠我的!” 向思翎连反抗都不敢,因为反抗意味着一顿毒打。她全身绷得很紧,就像一具瑟瑟发抖的稻草人,即将被人拆骨入腹。 骆怀铮就是在这时候,一把推开了门。 当少年骆怀铮,用尽全身力量,把向伟这么个成年男人,从向思翎身上掀开时,难堪、痛苦和绝望……齐齐在向思翎心头炸开,她爆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 向伟已经和骆怀铮厮打起来。 (本章完) 第76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周凌玲记录到这里,眉头皱得很紧。 这是向思翎第一次在催眠中,提到养父向伟,意图强~暴自己。之前几次,她说的都是自己做错了事,向伟打算揍她,被骆怀铮撞见误会,却没说清楚过,具体是什么事。 周凌玲的目光如电,牢牢锁定向思翎的脸。她仿佛正深陷梦境,眉头皱得很紧,一脸痛苦,刚才甚至还爆发出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 周凌玲按下心头疑惑,继续循循善诱:“别怕,骆怀铮已经来了,向伟伤不了你,后来呢?” 后来…… 向思翎微微颤动的眼睫,渐渐缀上泪水。 少女时代的向思翎,多么害怕,多么怯懦啊。她就像一只躲在茧里的丑陋的蛹,突然间,厚厚的茧,被心上人一刀劈开,刺眼的阳光照进来,也照见了她真实的面容,她迎着他清澈的双眼,从此无地自容。 向思翎当时慌不择路,扭头躲进了房间里。 她以为骆怀铮被向伟打几下,就会逃走。她最要担心的是,将来在学校如何面对骆怀铮,他会说出去吗,她甚至想到了退学。可如果退学,那么生活里最后一丝光亮都没有了…… 等到六神无主的少女,终于找回神智,察觉到外头没了动静。 是……都走了吗? 还是那个恶魔还在? 她很害怕,可还是担心着骆怀铮,他不会被向伟打伤吧?向思翎鼓起全部勇气,把房门拉开一条缝,看到了此生最寂静最可怕的一幕。 两个男人,都躺在地上。 沙发上,墙上,地上,到处都是血。 那个白马般的少年,此刻静静躺在地上,半张脸上全是血,手里还握着个铁烛台。向伟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脸朝下趴在地上,脑袋上破了个口子,周围一滩血。 向思翎不知道情况为什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她呆呆看着,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冲到骆怀铮身边,跪倒在地。想扶他起来,却不敢碰,想试他的脉搏气息,手却发抖。她发出小兽般的呜咽:“骆怀铮……骆怀铮,对不起……你醒醒啊,快起来……” 与此同时,她还惊慌地看向向伟。她的心里对向伟已没有半点感情,只有惧怕。 可向思翎最害怕的一幕,还是发生了。 向伟的手指突然弹动了几下,抬手慢慢捂住额头流血的伤口,从地上爬了起来。 骆怀铮还是一动不动。 向思翎全身又开始发抖,她好想逃跑,但是她没有。她就像一只孱弱的雏鸟,拼尽全力,张开双臂,护住了地上昏迷不醒的少年。 “喀嚓”一声响,又有人打开门,走了进来。 …… 二十五岁的向思翎睁开眼,脸上全是泪水。她好像刚刚从一场很深很远的梦中醒来,眼眸失神,恍恍惚惚。 “你还好吧?”周凌玲起身扶着她。 向思翎抬头望向她。 周凌玲从未见过如此绝望又如此痛苦的眼神。她迟疑地问:“你想起了什么?” 向思翎抬起双掌,捂住脸:“周医生,我、我全想起来了……原来七年前,我真的看到了。向伟不是被骆怀铮杀的,骆怀铮不是凶手,向伟是被、是被……”    周凌玲的心也提起来:“凶手是谁?” 她慢慢放下双掌,露出含泪的乌黑的眼睛:“我妈,李美玲。” —— 办公室的门开了,骆怀铮坐着没动,十指交握,抬起头。 向思翎先走出来,眼睛通红,明显哭过,还哭得很厉害。周凌玲把她送出来,低声安慰了几句,和她一起看向了骆怀铮。 骆怀铮敏锐地感觉到,医生的目光,颇有深意。但他不明所以。 向思翎比进去前,情绪看起来更低沉了。她低着头,慢慢走过来。 “完事了?”骆怀铮问。 她“嗯”了一声。 “走吧。”骆怀铮转身,手臂却被她拉住。 他回头,看到她眼中又有了泪。他静默不语。她的泪水却越来越多,止都止不住。 骆怀铮心头喟叹一声,从桌上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却始终不开口问她为什么哭。 但是他肯递纸,向思翎已感到满足,她细细擦干净眼泪,情绪稍稍平稳,说:“怀铮,我……我有重要的话对你说。” 骆怀铮看着她,还是不说话。 “其实我……一直不记得那天,后来发生的事,我全忘了。心理医生说,这可能是一种心理自我保卫机制,但是我一直想把记忆找回来,我答应过你的,对不对,会让我们都解脱。 最近几个月,我一直在接受医生的催眠,这种疗法有些效果,但从没有哪次,像今天的效果这么好。 我刚才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原来当年,我真的看到了,你和我爸都晕倒以后,杀死我爸的人……”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来,“不是你,是李美玲。” 骆怀铮就这么望着她。 那目光让向思翎心头阵阵发颤,她原本组织好的语言,甚至都有些错乱了:“我不是……不是故意,我想……你……”她再说不出一个字。 骆怀铮偏头看了看一旁,深吸一口气,又转过脸来,说:“向思翎,你今天带我来,演这么周到的一出戏,真是费心了。七年前你就看到了,你真的看到了,为什么不说!啊?到底是有多大的苦衷,让你开不了口?你说实话,只要你说出来,我就原谅你!看你的苦,是不是比我的苦更大,是不是值得让你闭嘴七年,让我坐五年牢!我说话算话!”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大,带着震怒,连医生和护士都被惊到了。 向思翎看着他瞬间红了的眼眶,颤了颤嘴唇,还是没发出声音。 “叮咚”一声,电梯门响,陈浦和李轻鹞走了出来。 看到骆怀铮少见的脸色铁青,呼吸急促,而向思翎失魂落魄的模样,陈浦不动声色,李轻鹞眉头瞬间蹙起。 两人走过来,陈浦对向思翎说:“向女士你好,请你跟我们回局里一趟,协助调查。” 感谢“淡淡”同学指出向思翎年龄线bug,不过我这几天没时间整体捋一遍修改,等9月2号开学改哈。 第77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第106章 (8.22请假不更新,内附请假条) 这大概是李轻鹞坐过的,最诡异的一辆车。 陈浦开车,她坐副驾。向思翎和骆怀铮坐后排。从心理诊所到警局的驾驶时间是22分钟,全程四个人都坐得板直,没有任何一个人,跟另一个人说话。 一路安静,到了警局。 李轻鹞不知道的是,中途陈浦看了眼后视镜。而骆怀铮正从背后看着李轻鹞的侧脸,他察觉了,抬眸,两个男人的视线在后视镜对上,然后分别沉默地移开目光。 这一次对向思翎的询问,和以前不一样,牵扯着一起曾经引起巨大轰动的命案。其实当年,就有部分参与调查的刑警,持不同意见。无奈最终,证据说话,骆怀铮被判刑。所以今天,不仅二队的几个骨干在局里,当年的几个老刑警也来了。丁国强现场坐镇,连局长今早都过问了。 上头如此重视,今天就由陈浦和方楷两个老手主审。李轻鹞自然没有异议,方楷确实经验更加丰富。而且她和向思翎毕竟是老同学,事关重大,也有回避的意思在里头。 骆怀铮跟来警局,一言不发。陈浦考虑到后头有可能找他问话,就让他在审讯室外的走廊等着。而一路上,李轻鹞还没有跟骆怀铮说过一句话。 方楷先进了审讯室,陈浦在门口停步,招手叫来打算进隔壁旁听的李轻鹞。 她的神色看起来很正常,并没有前两次撞见骆怀铮和向思翎“奸情”时的情绪狂飙。不过陈浦不知道,她到底是和自己一样,习惯成自然麻木了,还是真的不在意了。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虽然于私很不愿意,于公他却知道,李轻鹞是跟骆怀铮套话最合适的人选。刚刚在心理诊所,骆向二人剑拔弩张的对峙,绝对有问题。他们得知道原因。 于是陈浦压低声音:“能够保持冷静客观,去和骆怀铮谈一谈吗?” 李轻鹞掀起眼皮看他:“怎么不能了?” 陈浦就笑了,说:“探探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明白。” 她转身欲走,陈浦眼角余光注意到,走廊里的骆怀铮抬头,朝这边看过来。这要是在其他任何地方,陈浦必然要摸摸李轻鹞的头,或者捏捏她的肩,以示鼓励,大大方方做给骆怀铮看。可这里是警局,周围全是摄像头和眼睛。他只能没什么表情地盯着她走向骆怀铮,然后定气凝神,转身进了审讯室。 李轻鹞走了几步,怔了怔。 走廊里有三三两两的人经过,骆怀铮一个人坐在绿色靠背铁椅上,低着头,两条胳膊搭在腿上,右手拇指和食指,摩挲着左手拇指,像是在想什么出了神。 他的安静和当年如出一辙,他的孤独是少年时没有的。重逢后每一次见他,哪怕他在笑,哪怕一身英挺清隽的气质,他也是郁郁寡欢的。 李轻鹞走到他旁边的空位坐下。他抬头,又垂下了脸,两只手却放下不动了。 “最近好吗?”李轻鹞决定选一个让人没有压力的开头。 “还行,工作很顺利。”他笑笑说,“向思翎给介绍的几个客户,都成了,今年吃饭不愁了。” 他这样自嘲的语气,令李轻鹞心里那股闷塞的感觉又来了。她淡淡地说:“她欠你的,你就该理直气壮地拿,别还跟从前一样,老拿道德枷锁,拷着自己。” 他坐直了,点头,说:“你说得是。” 李轻鹞鼻子酸了一下,这神态,居然还有几分当年的样子——在全校面前高冷成熟的学神,什么都听她的。只除了学习,非压着她把薄弱项目的大题都做完。生怕她考不去BJ。 要跟他套话,李轻鹞心里有些不忍,但她必须做。 “刚才在诊所,我看到你好像生气了,发生了什么事?她又怎么你了?” 骆怀铮一转头,就看到她近在咫尺的双眼。可面对这样清澈的一双眼睛,他反而不知如何开口。这么多年的委屈,被颠覆的人生,还有……同她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情,都毁于他人的一念之间。哪怕他现在得到了向思翎的一句真话,这些,也永远追不回了。 骆怀铮低头,笑了笑,重新看着自己的手指,说:“她都计划好了的,应该今天就会对你们说出实情,先听她说吧。” 那笑很安静,甚至透着温和,李轻鹞的心却像被小刀轻轻磨掉了一小块。她说:“好,这些日子,你辛苦了,谢谢。” 骆怀铮心想,怎么今天一个二个,都对他说,谢谢你,辛苦了。向思翎是自私自利,她或许从他的低头弯腰中,得到了某种满足。可李轻鹞不一样。 她这么一说,他就明白了——她知道他在干什么,也知道他想要得到什么。并且她身为警察,为此心怀感激。 他想,自己以前怎么会害怕,她和从前不一样呢?怕她瞧不起自己,怕她变得不再纯粹,那就好像少年时的另一个梦,也破灭了。 她明明跟当年一样,一样的心思澄明,聪明豁达,并且有着一颗看似冰冷实则温柔的心。她之前几次对他生气,肯定也是怒其不争,他都明白,她就该生气。 骆怀铮就又笑了,坦坦荡荡地说:“不客气。” 李轻鹞眉眼一弯,陈浦交代的任务完成不了,她也就懒得完成了,问:“渴不渴?去给你拿瓶水。” “不用。”他说,“在心理诊所喝了一肚子水。” “哦。” 两人又安静地坐了一会儿,无意间目光又对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笑了。    “我们这头也有重要发现,关于向思翎的。”李轻鹞说,“不过暂时还不能跟你透露,你应该很快能知道。” 他点头说“好”。 李轻鹞忽然就很想再跟他聊聊天,聊这些年的故事,也聊他的,聊聊他们共同的朋友,聊聊对未来的勾勒和设想。甚至在这一刻,她觉得审讯室里的人和真相,对她和骆怀铮而言,其实都没那么重要了。这些年,她和他走在截然不同的路上,她在阳光下,他在黑暗里,他们都想追寻当年的真相。但今天,结果真的要来了,原来她和他,并肩等待着,都已经如此平静了。 李轻鹞也笑了。 骆怀铮问:“李警官笑什么?”语气比从前熟络轻松不少。 “没什么,骆总。”她说,“你又在笑什么?” “我也没笑什么。别叫骆总行不行,那么小的公司也算总?叫出来丢人。” 两人零零碎碎,左一句右一句,不停说着话。完全没察觉到,背后不远处,二队还有几个崽没资格进审讯室,全挤在墙角,偷偷望着这两人的背影。譬如:周扬新、闫勇、XX、XXX…… “肩膀靠近了靠近了……又分开了!”这是激动的单身狗闫勇。 “我跟你们说,这两人绝对有戏,骆怀铮看鹞妹子的眼神都拉丝了!而且你们什么时候看到鹞妹子,对别的单身男青年,这么亲近温柔?”这是擅长犯罪心理行为分析的周扬新。 众人纷纷点头。 闫勇表示不服:“陈浦之前不是整天带着鹞妹子查案?” “你傻啊。”有被陈浦狠狠修理过的壮汉刑警反驳,“陈浦就是个和尚!你还指望铁树开花?” “对对对!陈浦比我还没有女人缘,扯他干什么,晦气。” “哈哈哈!” 众刑警望着相谈甚欢、气氛正好的两人,心情都有些复杂。这两人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男的清俊文雅,女的婉约知性。他们并肩坐在那里,周围的一切都显得好嘈杂好多余,而他们俩仿佛静静发着光。你真的不忍心上前打扰,你不配。 但是吧,李轻鹞是二队的团宠,唯一的女生,也是一队三队不少刑警心中的高岭之花。骆怀铮毕竟坐过牢,那刑警们身为兄弟,就感觉心有不甘。哪有女刑警配劳改犯的,局长估计都不肯干。 可是当年的案子,最近搞不好要推翻重审,如果真是冤假错案,骆怀铮是清白的,他就不再是劳改犯。 而是准清华保送生,当年一等一的学霸,比鹞妹子还要超出一大截。论现在,也是白手起家、从事高新科技产业的青年企业家,虽算不上家大业大,超出普通人那是绝对没问题的。 而且两人当年还是男女朋友关系,珍贵的初恋。一开始罗红民案发,李轻鹞就跟陈浦、丁国强交过底,二队的人,多多少少也知道些,事无不可对人言嘛。要是真这么翻转一下,那这两人的爱情,可就跟电影里演的似的——少年眷侣,天生一对,命运捉弄,分分合合,可歌可泣。情绪丰沛如闫勇,都觉得自己要成为两人的CP粉了。 “骆怀铮要真能恢复清白身,这事儿我准了。”周扬新第一个拍板。 闫勇:“肯定能!” 也有人疑虑:“不能吧,就算清白也坐过牢了,李轻鹞眼光那么高,能看得上?” 众人正嘀嘀咕咕,突然见到审讯室的门拉开,陈浦冲了出来:“老白呢?” 老白是局里的保健医生,周扬新立刻答:“老白今天去市里开会了。” 李轻鹞立刻站起来,跑向陈浦,骆怀铮也跟着她站起来,但是站在原地没动。二队其他人也全涌到审讯室门口。 “怎么回事?”李轻鹞问。 陈浦的脸色很冷:“本来好好的,我们刚拿出当年的堕胎手术单,向思翎看一眼就晕倒了。” 李轻鹞等人朝门内望去,只见向思翎身子歪在椅子里,双目紧闭,一动不动。方楷在她身边小心翼翼护着。 李轻鹞和陈浦对视一眼,他对她微微摇了摇头。 李轻鹞明白了他的意思——无论向思翎是真晕假晕,现在他们都必须送她去医院,才不会惹上麻烦。 如果是假晕……李轻鹞心想,看来他们找到的堕胎资料,还真是打了事事周全的向思翎,一个措手不及啊。 ——— 请假条:不好意思,昨晚睡得太差,一上午没写出来,下午要赶飞机,这章欠着,开学补上。 我要说我现在带娃在哈尔滨,你们想不想隔着网线跳出来,把我打一顿? 第78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医生,3号床向思翎的情况怎么样?” 急诊室外,陈浦把医生拦住了。 “她之前晕倒了是吧?到医院没多久就醒了,检查结果都出来了,正常,没什么问题,以后多注意休息,情绪不要过于激动,再留观几个小时就可以走了。” 陈浦掏出警官证,无声地亮给医生,说:“我想知道,她之前是真晕还是假晕,能判断吗?” 医生愣了一下,声音也放低了,说:“病人是在做完一系列常规检查,正打算给她做脑电图之前醒的。她的脑电图、血压、心电图都正常。我只能说,人如果在突发昏厥状态,这几项指标,通常会有异常。但是她的指标很稳定。不过,这也不是绝对的,只能说是大多数人的情况。” 告别了医生,陈浦走向急诊留观病房区,闫勇和周扬新正守在一间病房门口,背对着陈浦,交头接耳。 周扬新:“自从骆怀铮来了,鹞妹子都不和我们站一块儿了。” 闫勇:“她关心人家,哪里还记得我们。” 周扬新:“我草,怎么看都是绝配。” 闫勇:“总比便宜了一队三队那些狗好。” 陈浦隔着半米远,站在两人身后,只觉得心里就跟扯了根长长的绳子似的,绳子的那头不知道在哪里。此刻,那根细细的绳子就被这俩吃里扒外的东西说得,摇摇晃晃,随时就要绷断掉。 他抬眸,越过两人肩头,望向前方走廊。 夜已深了,但这是急诊,走廊不断有人经过。骆怀铮正坐在一排蓝靠背铁椅子上,因为天热,西装脱了搭在臂弯里,只穿着长袖白衬衣和黑色西裤,更显得人清瘦挺拔,气质脱俗。 陈浦和几个刑警,穿着短袖,都是汗流浃背。骆怀铮长衣长裤衣冠楚楚,却好像没多少汗。而且这人出狱后,皮肤大概又捂白回来,坐在光线不强的走角落里,也显得白皙清爽。 陈浦眸光一瞟,眼睛就像被什么轻轻扎了一下似的——同样白皙清爽的李轻鹞,正从自动贩卖机里拿了两瓶水,转身递给骆怀铮。骆怀铮冲她笑了一下,说谢谢。她笑笑不说话,拿着另一瓶水,挨着骆怀铮坐下了。 她竟然挨着骆怀铮坐下了!中间一个空位都没隔开。 而后骆怀铮就伸手要帮她拧瓶盖,李轻鹞又笑了一下,偏手躲开,自己拧开瓶盖,喝了几口。骆怀铮就用一种非常温柔的眼神,安静地看着她。 陈浦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 他就是去审了个向思翎的功夫,向思翎还装晕,兵荒马乱送来医院,前后脚也就两三个钟头。 为什么这两人突然亲近熟悉得好像那七年的隔阂不曾有过? 大概是陈浦的眼神过于阴恻恻,隔着半米的闫勇周扬新还没察觉他的存在,十多米外的李轻鹞先看到了他。这一瞬间,女菩萨的眼神明显动了一下,令陈浦心头一热。她还有了个明显要起身的动作。 骆怀铮也看到了陈浦,神色很沉静。 就在这时。 骆怀铮的手往李轻鹞肩上轻轻一搭,凑近说了句什么,李轻鹞就没马上起身,转头跟他说起话来。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再看陈浦。 陈浦一脸死气。 只在心里用尽全部力气,狠狠地骂了句“草”。 哪怕只是一个很寻常的小动作,以陈浦比针眼稍大一丁点的男人心,和猎犬般的敏锐触觉,也完全意识到了,骆怀铮对待李轻鹞态度的微妙转变。 但陈浦没忘了正事为重,职责在身,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一对野鸳鸯,定了定颤巍巍的心神,问:“向思翎情况怎么样?” “我草,你什么时候来的,一点声音没听到。” 陈浦看一眼周扬新,心道你们当然没听到,两头蠢猪忙着帮外人挖老子墙脚。 大概是陈浦的眼神太过冰冷,两人顿时肃正了神色,闫勇答道:“早醒了,在里头躺着,说头晕。” 这是一间三人病房,但现在只有向思翎一人入住。陈浦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望进去,向思翎盖着被子,闭着眼睛,一只手背搭在额头上。 这时李轻鹞也走过来,而骆怀铮坐在原地没动。陈浦此刻实在是不想看她,敲了敲门,推门进去。李轻鹞立刻跟上。这条线一直是他俩查的,闫勇和周扬新虽然跟进去,但是站在靠门口位置,免得病床前过于拥挤。 陈浦径直走到病床前,唤道:“向思翎、向思翎。” 向思翎缓缓睁眼,嗓音虚弱无力:“不好意思,没想到会突然晕倒,给你们添麻烦了。” 陈浦说:“没关系,现在可以谈谈了吗?”李轻鹞掏出录音笔打开。 向思翎“嗯”了一声,抬手按住眼睛,泪水滑落,她说:“谢谢你们,找到了那份堕~胎手术单,一定很不容易吧?就是这份手术单,让我想起来,自己在向伟死那晚,受了刺激后,忘记的不仅是那个晚上的事,还有之前的很多事。 我的心理医生说过,人受到剧烈的情绪刺激,潜意识可能会选择封存一些记忆,保护自己。所以看到堕胎记录时,我脑子里‘轰’地一下,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可等我醒来之后,那些记忆,不堪回首的事,却自己从我脑子里跑出来了。原来它们不是没发生过,只是我选择性遗忘了。” 陈浦和李轻鹞只是静静地望着她,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所以你想起来,15岁的时候,是谁让你怀孕了?”陈浦问。 向思翎咬了咬唇,答非所问:“陈警官,轻鹞,我要改口供,给骆怀铮翻案。我已经全想起来了——杀死向伟的人,不是骆怀铮,是我的妈妈,李美玲。” 闫勇和周扬新俱是神色一震。    陈浦的神色依然很沉静,李轻鹞面冷如霜,可她的眼泪差点迸出来,用尽全部意志力,死死压下去。 她说:“你确定?你要对说的话负责。” 向思翎看向她,也看到了她微红的眼眶。向思翎笑了一下,她的眼睛也是红的,轻声说:“我确定。你家骆怀铮呢?” 李轻鹞意识到,醒来后的向思翎,和之前相比,有哪里不一样了。“你家骆怀铮”,这是高中时大家才会说的话。 但李轻鹞压根不信什么晕倒、心理防御、记忆重新激活之类的鬼话。 李轻鹞认为,向思翎装晕就是拖延时间,因为堕~胎报告的出现在计划之外,她在重新想对策、理清说辞。 是了,她原本应该不打算说出被性~~侵的经历,因为这和给骆怀铮洗白没关系。而且可能性~~侵她的两个男人,向伟和罗红民,都被人杀死。如果坐实了任何一个,她都有了杀人动机。陈浦之前就说过,这对于向思翎而言,是个博弈。而且报告上也显示,性~~侵不止一次。那么向思翎就不能随便编个第三人搪塞过去。 但现在,她得挑一个了。醒来,就意味着,向思翎的说辞已经编好了。 另外,扯什么心理问题,失忆,显然就是向思翎为了当年做伪证,寻找脱罪的路子。 但李轻鹞也意识到,向思翎这次,是真的要替骆怀铮翻案,绕这么大个圈子,还他清白。这让李轻鹞心里五味杂陈——是什么令向思翎转变了态度,总不会是良心发现吧?还是骆怀铮的原因? 可是,迟来的清白,还是清白吗?还值得感激吗? 不,一点都不值得。李轻鹞的心里一片冷意。 但李轻鹞还是顺着她的话,偏了偏头:“骆怀铮就在外头等。” 向思翎深深看她一眼,说:“好好对他。”而后看向陈浦,说了一句让所有人都吃惊的话—— “我有证据,证明杀死向伟的人,是李美玲。” —— 那是李美玲的一段自白视频。 或者不能说是自白,因为视频看起来像是偷拍的。 看房间里的摆设,正是李美玲在按摩会所那个大套间,摄像头的角度也不正,像是从下方往上拍,镜头还被挡住了一小部分,但是依然很清晰地拍到了李美玲的脸。 她穿了件丝质吊带睡裙,懒洋洋靠坐在床上,正在抽雪茄。 有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在画外说道:“我把自己最狼狈的秘密,都跟你说了。你就没什么要跟我分享的?” 李美玲笑得媚态横生,说:“我有什么秘密啊?我的秘密,不都被你吃了吗?” 男人笑了,背对着镜头走进来,只穿了条内裤,两人抱在一起亲吻。 画面在这时断了一下,据技术部门分析,经过了剪辑。 镜头还是对着床,还是李美玲,只不过这回,两人相依偎靠坐着,男人只露出了半边胸膛,没有露脸。 李美玲说:“我杀过人。” 她的脸上露出一种诡异的神色:兴奋、隐秘、冷酷交织。 “谁?” “我前头那个老公。” 男人疑惑:“那个案子我听说过,当年闹得很凶,凶手不是那个清华生吗?” 李美玲摇摇头,吃吃笑笑:“其实那天晚上我也在,我的门面房仓库架子后头,有个小门,很隐秘,警察不知道。我进去的时候……”李美玲的眼睛里闪着幽冷的光,“骆怀铮和向伟都晕了,两人都受了重伤,到处都是血。可是向伟那个畜生,他又醒了,他竟然敢强奸我的女儿,还想杀了我们母女俩!我就拿起骆怀铮手里那个铁烛台,一下、一下、再一下……打了十几下,终于把那个畜生给打死了。那个窝囊废,根本算不上男人,活的时候不能养家,看着我和老罗好,屁都不敢放一个。还是死了干净,免得拖累我们娘俩一辈子。” 李美玲抬头望着男人方向:“怕不怕,我杀过人?” 男人的手出现在镜头里,极其温柔地摸她的脸,说:“为母则刚,杀得好,你是个好女人,这种畜生就该杀,放心,宝贝,我不会说出去的。”又有些担忧地问:“那你没留下指纹吧?” “当然没有,我又不傻,那个烛台上有骆怀铮的指纹和血,我就拿一块帕子捏着,拿起来。要不然七年前,警察就把我抓走了。” —— 警方问向思翎,她是如何获得这段视频的。她表示是一年前,路星拿给她看的,还威胁要100万,否则会交给警察。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报警,提供这份证据?” “其实路星和我妈的事,我一直知道……但是从来没跟你们提,毕竟家丑不可外扬,那是我妈,我不想说。看到这份视频时,我还没有接受过心理辅导,什么都没想起来,一直认为杀死向伟的人,是骆怀铮,条件反射就是不信,就去找我妈对峙。我妈也说,她就是随口吹牛的,根本不存在这种事,她去和路星大吵一架。可吵完后,他们还是没分手,又钻一块儿去了。我不知道路星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又安抚好了她。合着两人刷花枪,要我买单。我就没再理会。路星也没再找过我。“那你现在,为什么又觉得这份视频可信了?” 向思翎抬起红红的眼睛,望着面前肃穆的警察,说:“因为就在今天,我想起了那个晚上,后来发生的所有事。” 很是抱歉,让大家久等了,鞠躬。 一周没写了,有点手生,今天还在找感觉。 (本章完) 第79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从小,向思翎就和父母的性格截然相反。 在她还是个幼童时,绝大多数时间,都是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带大的。两边老人,都是一辈子勤劳本分的人。向思翎跟着老人们,学会了要守规矩,学会了简单的劳作,也学会了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大人们谈话时,提及李美玲和向伟,都是摇头。于是向思翎很早就明白了,自己的父母靠不住。 但他们再游手好闲,懒惰贪婪,也是唯一的爸爸妈妈。每次他们来接向思翎,她都高兴地扑到人怀里,舍不得下来。 向思翎从小就随了父母的好相貌,跟个冰雪团子似的,翘睫毛、大眼睛、樱桃小口,大人很难不喜欢她。李美玲和向伟也很喜欢、疼爱女儿。虽然这份疼爱,在两口子胡天胡地的生活里,只占很小一部分。但对于孩子来说,父母哪怕一丁点的关注和爱,都是比天还大的事。得不到,满心难过;恩赐了,欢天喜地。 五、六岁时,向思翎就开始做家务了。这在现代社会,其实非常非常少见。每当这个时候,向思翎就能得到父母一个赞许的眼神,或者一两句夸奖的话,她就干得更努力了。那时候她并不懂,这种对父母卑微讨好的心理,会伴随自己很多年。 随着向思翎一天天长大,她的性格越来越沉默、自卑。这是很多方面造成的,譬如她的衣服,永远是全班最便宜最旧的那一个;譬如每次学校要交什么费用,她都要费很大的劲儿,把钱凑齐。运气好的话,李美玲或者向伟打牌赢了,会直接给她。运气不好,还要被骂一顿,然后忍着舅舅或者姨姨的白眼,去老人那里把钱要来; 又譬如学校让填写父母职业时;写作文写到《我的爸爸》或者《我的妈妈》时;还有同学生日邀请,她却因为没钱买礼物而拒绝;她无法与朋友们一块儿逛街吃饭AA,越来越形影只单…… 但那时候的向思翎,虽卑微,却不痛苦,她的心里憋着股劲儿——刚上高一,她就想好了,自己成绩不错,只要拼了命的努力,有希望考上好大学。第一个学期的学费,也许还要厚着脸皮让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凑一凑。以后大学每个学期都去打工,她这么能吃苦,一定能赚够学费和生活费。等她大学毕业后拥有了一份工作,一切都会不一样。 那时候她就可以独立了,离开那个不像样的家,离开不靠谱的父母。她拥有了可以支配的收入,自信可以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当然她还是会很节俭,每个月一定会存钱,不会像父母,遇到点事儿就囊中羞涩,活得乱七八糟。她也会去买体面的、不贵的衣服,自己买菜做饭,吃得好一点。 总之,她一定要踏踏实实、自尊自爱地生活,不要像爸爸妈妈那样。 但她也会给他们养老的,毕竟他们生她养她,对她也算不错。她会每个月给他们生活费,如果工资4000,就给他们1500;如果能有6000,就给2000。她全都想好了。 所以,在那些事发生前,向思翎几乎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学习上,因为她坚信只要努力,就会有美好的未来。至于骆怀铮,是少女的梦,也是最初最纯粹的心动,但向思翎从来没想过可以得到他。他离得那么远,就像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她想,只要能被他的光一直照耀着,一直藏在心里,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罗红民的出现,令向思翎非常生气,也隐隐害怕。这个男人,和向伟不一样,也和向思翎见过的其他成年男人都不一样。他有钱,也有魄力,身上有股狠辣的气质,每次看向思翎的眼神,都令她心里发怵。 当向思翎弄明白,家里的三个大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时,她只觉得世界都被颠覆了。她跑出家门,痛哭一场后,找到李美玲,说:“妈妈,你怎么能这样?婚姻难道不是道德承诺和法律约束吗?你不要再让那个姓罗的来了好不好?”    彼时,向思翎不知道,罗红民已经对她起了心思,而李美玲已经被说服。所以李美玲没有再像从前,对女儿非打即骂,而是可怜巴巴地叹了口气,说:“思翎,你别误会,我和你爸感情已经破裂,要离婚了。我和罗叔叔才是真爱。你也知道,这么多年,你爸哪有一点当丈夫,当爸爸的样子,什么时候对这个家负过责?难道我就不能自由选择婚姻和人生吗?我就要背负这个负担一辈子吗?” 15岁的向思翎被说懵了,母亲丢来的这顶追求女性自由的帽子实在太大了,她潜意识感觉不对,可又无法反驳。 但是母亲委屈的泪水和难得的示弱,打动了她。她抱着母亲说:“妈,那你就和爸离婚,再和罗叔叔在一起,不要再不清不楚,好不好?” 李美玲满口答应下来,又抚摸着女儿的乌黑秀发和稚嫩的脸庞,说:“我的思翎也长大了,能够替妈妈分忧了。” 温柔的语气中,竟藏着一丝丝难以察觉的嫉妒,但是她的孩子,怎么听得出来? 向思翎的初~~夜,丢得非常老套。但老套的手段,之所以能令女孩中计,只因为她对身边的人完全不设防。毕竟一个孩子根本不懂,人心可以自私阴暗到何种程度。 那天她没有晚自习,放学回家,只有李美玲在。她温书的时候,李美玲从冰箱倒了杯橙汁给她,向思翎喝了一口,说:“怎么有点苦?”李美玲盯着她笑着说:“进口橙汁,很贵的,纯天然的就是有点苦,快喝了,别浪费。” 向思翎从来没喝过什么高级进口果汁,信以为真,全喝掉了。 向思翎是在半中间被生生痛醒的。她睁开眼,看到刺眼的灯光,一个男人伏在她身上,跟野兽一样粗暴伐~挞。她魂都吓掉了,大声呼救挣扎,但她怎么会是个壮年男人的对手?嘴被死死捂住,胳膊被按在床上,头“砰”一声撞在墙上,晕头转向。 男人满头大汗却笑了,捏着她的下巴说:“别怕,叔叔这是疼你,以后一定亏待不了你。靠,太爽了,我都要死在你身上了。” …… 一切结束时,男人套上裤子,夹了根烟,一个劲儿地笑,拉开她家主卧的门,又折返回来,在她冰凉的额头重重亲了一口,说:“小宝贝,别哭了,我会对你好的,以后要听话啊。” 他走出去了。 (本章完) 第80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少女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眼睛空洞无神盯着天花板,眼泪一直流一直流,完全止不住。门外传来几句低语,她听到了妈妈和那人交谈的声音,脑子里“嗡嗡”一阵阵响。 过了好一会儿,李美玲才进屋,她飞快敛了笑意,沉沉的目光,扫过床上比自己稚~~嫩、雪白、干净许多的身体,说不清目光是什么含义。 但当她坐到床边,已是一副泪汪汪的样子,抱住一身狼藉的女儿,就像抱着稀世珍宝。她哭着说:“思翎,妈妈对不起你!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对不起!你救救妈妈吧……” 向思翎恍恍惚惚地,也没太听清她在哭什么,猛地坐起来,忍着疼痛,抓起校服往身上套。 李美玲惊了:“你要干什么?” “报警!我要去报警!他强~~奸我,我被强~~奸了!”向思翎红着眼,扭头往床上看,把那些内~~裤和床单,全都扯出来,卷成一团,“证据,这全都是证据!” 李美玲一把抱住女儿的腰:“别去!你别冲动,不能去!” 向思翎的泪水又滚落下来:“我不能去,是因为那杯橙汁里,加了东西是吗?妈妈,你是我妈呀!你怎么能……怎么能……你还是不是人啊!” 可李美玲早就想好了应对方法。 虎毒不食子。可若虎下定决心了,要把孩子一口吞掉。她是她生的,她是她养的,她的脾气性格,她熟悉得一清二楚。那么她连一口求救都不会有机会发出,就会被她拆骨入腹,一干二净。 李美玲哭得伤心欲绝:“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借网贷,欠了几百万,这笔钱要是还不出来,我就要去坐牢了!我查了,要坐十几年!而且那些高利贷手段很毒的,我和你爸会被人打死,你将来作为老赖的女儿,也不能考公考编制……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才……女儿,罗叔叔不是外人,他一直对我,对你很好啊,给你买那么多东西。 他是真心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他就是年纪大一点,其他有哪里不好?你只要陪他这一次,他答应把所有债都替我们还了。反正……现在睡都睡了,你要是去报警,也改变不了什么,都已经不是处女了。可没了他帮忙,爸爸妈妈就彻底完了。 难道,陪人睡几次,比爸爸妈妈的性命,比我们一家人的命,还重要吗?我们养你这么多年,你就不能救我们一次吗?” 向思翎如遭雷劈,呆在原地。 她是知道李美玲在外头跟人借钱,也借网贷,连现在住的房子,都是罗红民的。那时候网上欠几百万跳楼家破人亡的新闻,比比皆是,她又是涉世未深的高一生,所以母亲一说,她深信不疑。 否则,一个母亲,如果不是走到绝路,怎么可能把亲生骨肉,送给别人。 她不知所措地坐在床上,母亲丢过来的无解难题,如同一座大山般沉重。一边是自己的贞~~操,一边是父母的求救和人生。她要是真把姓罗的送进监狱,也就毁了这个家。 少女的眼泪滚滚而落。见她神色松动,李美玲心头一喜,干脆“扑通”一声,跪在了女儿面前:“思翎,妈妈对不起你!我给你下跪行不行?你是我生下来的,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看到你受罪,妈妈比你还难受。原谅妈妈这一次好不好?你要是不答应,妈妈就不起来。” 见向思翎不吭声,她又露出狠辣神色,狠狠打了自己两个耳光,说:“你要是实在无法原谅妈妈,不想帮妈妈,只顾着你自己……妈妈也不能怪你,尊重你的选择。你去报警吧,可是我不想坐牢,我做了今天的事也没脸见人,待会儿就从楼上跳下去,你就当……就当从来没有我这个妈,以后好好过你的日子吧。”    向思翎的泪水抑不住地流,痛苦地望着母亲说:“妈,我不去报警了,等他给了钱,你把债还了,以后再也不要借钱了,好吗?” 李美玲大喜过望,连说好好好。 向思翎又说:“就这一次,以后再也不能让他碰我,不然我还是会报警。” 李美玲看着女儿的眼睛,神色一闪,答应下来。 过了很久很久以后,向思翎才明白,自己当时,做了个多么错误的决定。那个家,已经是藏满魔鬼的巢穴,重重陷阱的黑暗泥沼。 对于猎物来说,第一次逃脱的机会,往往是最后一次。如果那一次,她没有坚定逃脱,那么她将永无再见到太阳的机会。当亲生母亲用尽所有力量和良心,在第一次就捂住了女儿的嘴,令她不能开口,那么她将永远无法再开口。 第二次,罗红民干脆连药都没下,直接进了她的房间,把人扛去了主卧。客厅电视声音开得很大,呼叫都没用。第二天,李美玲给学校请假了,向思翎被关在房里一天两夜没出来。罗红民对待女人,实在驾轻就熟,尤其还是个单纯少女。他很清楚如何慢慢驯化一个女人,如何折断她脆弱稚嫩的脊骨。 他和李美玲两人,能用在小姑娘身上的手段实在太多。 他拍了很多视频照片,说我现在开了个直播公司,你要是报警,这些东西,马上会传得全网都是。而且你有证据吗?怎么证明是我强~~奸了你?不是你小小年纪勾引我?我的钱可都全花在你们母女身上了。市公安局局副局长上周才和我喝过酒,你知道吗? 又威胁到,你要是真不听话,人还没走到警局,我就把你捉回来。你绝对没办法把我送进去,但我回头就能把你卖去东南亚去,你妈屁都不敢放一个,信不信?你以后还想不想考大学?想不想当个人? 李美玲也来劝,她是来软的,不断地劝说,罗总是真的喜欢你,否则他那么有钱,去哪儿找女人没有?他是真心的,他都说了,就冲你把第一次给他,这辈子都不用奋斗,高中一毕业就给你买房买车,卡随你刷。你读书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吗?现在有捷径,傻子才不走。 又说,都什么年代了,睡几觉不算什么。你不要总觉得他欺负你,要把他当男朋友。难道你同学没有早恋交男朋友的?可是你的男朋友,比她们的更有钱、更能干,将来等你成年了,她们都会羡慕你,想成为你。 然后又换个角度PUA,说,你已经不是处~~女了,被他来来回回折腾多少次了,你真要去报警,且不说别人信不信。老师同学怎么看你,你要让全校人都知道,你和一个可以当你爸的男人搞到一起了? 那段时间,向思翎过得浑浑噩噩。她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大人们联手给她制造的绝境,软的威胁硬的刀子,密密麻麻,只为了把她彻底击溃。 她想她一点都不想要罗红民的钱,不想要这样的“男朋友”。可罗红民说的,告不倒他,反而会把她的视频照片传得满网都是的话,吓到她了。还有妈妈说的,全校老师和同学会怎么看她,也令她无法面对。 李美玲的一句:“都做这么多次了,你还矫情什么?”更把向思翎心中的自我厌弃感和浑身肮脏的感觉,推到了极点。 (本章完) 第81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一来二去,罗红民在她身上食髓知味,流连忘返。而她渐渐不反抗了,只是呆呆躺着,望着窗外的云和月。 但那时候,向思翎还没想过自杀,心底深处还有一丝希望,想要找到出口,逃离这个困境。 罗红民是多精明老道的人啊,立刻又说了一番话,拿未来吊着她。毕竟真正走到绝境的人容易撕个鱼死网破,但只要随便丢给她一个希望,她就还能苟延残喘很久。 他说,咱们都这么多回了,你也早满14岁,就算去告也不可能算强奸了。哪怕你捅出去,别人最多骂我一句道德败坏,我把资产转移到别的城市去,照样开公司。可你这辈子也就毁了,人言可畏啊。 听老公的话,踏踏实实跟我几年,等你长大了,我就把你当女儿,放你走,去交喜欢的男朋友,还给你陪房子陪钱,结婚生孩子,跟你那些同学没差别。这辈子,我会让你比他们过得都好。我没有亲生孩子,以后公司资产都留给你,好不好? 这番话,向思翎真的有点信了。她想,过几年,罗红民肯定也厌倦她了。那时候,她是不是就自由了?只要忍这几年,就可以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她的人生,还可以回到原来的轨道上? 等她成年,考上大学,就可以离开这个家。她才不要他的钱和房子,她可以自己去找一份工作,从此以后,好好存钱,节俭生活,买不贵但是体面的的衣服,租一个小房子住,每天自己买菜,吃得好一点。 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那么她就还可以,做回那个踏踏实实,自尊自爱的女孩,对吗? 但真到了那个时候,她想,自己永远也不会再回这个城市,这辈子也不会再回来。 可她不知道,那时候,罗红民是真喜欢她啊,他以前还从没玩过这么小的女人。看着老老实实,斯斯文文,很能激发出男人的征服欲。剥掉衣服,更是仙品,一身雪白,娇~嫩~欲滴。可偏偏又不是任人摆布的性子,和她那个荡~~妇妈,完全不一样,清澈干净的眼睛,永远写满倔强。把这么一个女孩,圈在怀里,肆~~意玩~~弄,多么令男人满足和快乐啊。 那时候,罗红民真是被这个木讷的女孩,迷得晕头转向,掏心掏肺,甚至有了热恋的感觉,满心满眼都是她。他是真的想把一切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于是这个老男人想,去他吗的等她长大放手,这辈子我都要拥有她。 在整个献祭向思翎的过程中,父亲向伟,并不是隐形的。不过也是两三次之后,他才察觉。 那天向伟回家,正好撞见罗红民离开。向伟先冲人笑了,却觉得罗红民的笑有点意味深长。 向伟走到主卧门口,意外地看到女儿坐在那张大床上,而李美玲在旁边站着。当时向伟还没反应过来,直至他走进去,看到了被子上,还有向思翎小腿上的点点血迹。他的目光又落在满床皱巴巴的床单,和女儿乱糟糟的衣服上。 向伟脑子里“轰”的一声,问李美玲:“那畜生动她了?” 李美玲没说话。 向伟转身就进了厨房,拎出把刀,铁青着脸往外走。李美玲冲过去,死死抱住他,一直劝一直求。 向思翎哭着走到房门口,看到这一幕,惊吓之余,心底涌起的是久违的温暖和难过——原来还有父亲,可以为了她,跟人提刀拼命。 然而李美玲在向伟耳边低语了一句什么,向伟脸色变了,刀也放下来,失声道:“你说什么?”霍然抬眸看向向思翎。    李美玲咬了咬唇,又低语了一句,向伟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吼道:“你他吗说什么?”一个耳光重重扇在李美玲脸上。 而后,向伟又看向了向思翎,看向自己养了15年的女儿。他的眼神变得很奇怪,惊痛、愤怒、失望……都有。 向思翎非常不安。 后来,她才知道,李美玲对向伟说的是:她不是你亲生的,你要为她把这条命赔出去吗? 李美玲有时候会拉着向思翎,去罗红民的家里,有时候是罗红民过来。李美玲笑得越来越灿烂,向思翎越来越沉默。 而那大半年,向伟对向思翎态度的转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罗红民递来越来越多的钞票开始?还是从他偶尔回家,听见主卧里少女的声音开始? 又或者是深夜里,他坐在自己的床上,望着对面床上少女熟睡的无瑕的脸,心头百味杂陈;或者是一次次听到向思翎怯怯地叫“爸爸”,他却冷冷地不再应了…… 其实从许多年前起,向伟的心里就充满了恨意,恨社会的不公,恨怀才不遇,也恨周围人奚落或是鄙视的目光,还有这一天天莫名其妙的日子。可他不能恨自己,也不敢恨罗红民和李美玲,因为如果李美玲坚持跟他离婚,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他就只能恨最弱小的那一个。毕竟他疼了她那么多年,他这辈子唯一付出不求回报的爱,就是对这个女孩。可他得到了什么?什么回报都没有。 有一次,向伟坐在客厅吃着蚕豆喝酒,李美玲在玩手机,向思翎在房间里做作业。 他突然对李美玲说:“让她也陪我睡几次。” 李美玲抬头:“你疯了吧?你是他爸!” “去他吗的爸。”他说,“老子不能给别人白养十几年孩子,反正都被姓罗的玩烂了,我也试试。” 他起身就要往向思翎那里走,李美玲不干,拦着说:“不行,老罗知道会发火的。” 两人正推推搡搡间,突然听到“哐当”一声,两人连忙跑进屋,看到窗户大开,向思翎正手脚并用往大开的窗户上爬,竟有种不管不顾的势头。两人的魂都吓掉了,连拉带拽用尽全身力气,才把人给拉回来。 还没等李美玲出声训斥,向思翎已冷冷地说:“他如果碰我,我就去死,我一定会去死。” 向伟终于露出讪讪的神色,扭头出了房间。李美玲哄着她,再三保证,绝不会让向伟这么做。 第82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灯光明亮的审讯室里,向思翎一个人坐着,她垂着眸,神色平静,显得很有耐心。 陈浦和李轻鹞站在隔壁,隔着深色单向玻璃,望着这个跨越七年,搅动乾坤的女人。 陈浦双手插裤兜里,眸光深冷,说:“医生判断她之前大概率装晕。” 李轻鹞单手抱胸,另一只胳膊支起,手托着下巴,说:“我猜到了。她搞出个心理医生、应激障碍,是为了说出李美玲杀向伟的事,帮骆怀铮洗脱罪名。但是她没打算说出罗红民的事,我们却丢出了堕胎报告。” “如果证实罗红民就是在年少时,迫害她的人,那么她就有了杀罗红民的动机,这是她不想看到的。所以她心急之下装晕,拖延时间,思考对策。” “那你觉得她现在想出的对策是什么?”李轻鹞转头望着一步之遥的陈浦。 这间屋子的光线略暗,显得陈浦的鬓发越发的乌黑,侧脸线条清晰分明。尤其是黑色T恤领口上露出的脖颈,微微紧绷,直而有力。他答:“向伟。” 李轻鹞无声赞同。她如果是向思翎,自然也会顺水推舟,把所有的性侵都推到向伟身上。 陈浦跑了一整个晚上,也没顾上喝水,有些口干,瞄见桌上有几瓶水,拿了一瓶,刚想拧开喝,心念一动,递给李轻鹞。 李轻鹞伸手去接,陈浦的手却突然一偏躲开,把瓶盖拧开,才把水递给她。 李轻鹞“啧”了一声,赞道:“服务意识到位。”接过水就喝。 陈浦笑笑,食指和中指灵活翻转,把瓶盖连翻两圈捏在掌心,等她喝完又接过来盖上,心里终于觉得扳回了那么一丢丢。这才抄起另一瓶水,“吨吨吨”一口喝完。 于是李轻鹞又默默地瞅着他结实的手臂,和滚动的喉结,心想这男人的胃大概是个3L的口袋。 按照计划,他们还得等一会儿,向思翎的心理医生来了,询问之后,再和向思翎谈。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陈浦问:“骆怀铮还好吧?有没有什么新动向?” 李轻鹞找了把椅子坐下,答:“没什么动向。他应该挺高兴,不过表现得很平静。说起来也奇怪,这个结果,我们等了七年。可等这一天真的来了,我和他心里居然都很平静,没有特别兴奋,也没有特别激动。就有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她说得温柔而怅然,站在一旁的陈浦听得心疼又心塞。一个男人再懂事,再识大体,“我们等了七年”这句话,依然能令他一股幽幽的酸气直冲天灵盖。 不过,今天的陈浦,已经不是昔日的陈浦,他已经是个可以体面面对一切障碍的男人了。加之确实听得心软,他说:“轻舟已过万重山。” 一句话令李轻鹞心底温热发涩。 “是啊。”她叹息道,“轻舟已过万重山。” 过了一会儿,她说:“曾经,我的心里压了两块大石头,现在,终于卸掉一块了。”她说这话时,含着笑,修长的睫毛轻轻眨着。陈浦却从这笑中品出一丝豁达的悲苦,他无言,只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她稍稍低了低头,眼睛微垂着,没有动。 陈浦又有点想亲她的脸了,不过也就是想想而已。 他收回手,插进裤兜,又看了眼隔壁气定神闲的向思翎,意识到待会儿会有一场硬仗要打。 “咱们队里的人都开始打赌了。”他说,“你和骆怀铮什么时候会死灰复燃,重拾旧情。” 李轻鹞抬头看着他。 陈浦还是那副沉静冷峻的模样,盯着向思翎,目光锐利。那模样仿佛在跟她讨论一个简单的案件细节,波澜不惊。 她问:“那你下注了吗?” 陈浦还是没看她,保持那副沉稳冷淡的模样,答:“我赌你不会。” 李轻鹞不说话。 他还看着外头,拎起另一瓶水拧开,喝了一大口,问:“我赌对了吗?” “咚咚。”有人敲门。 李轻鹞站起来,似笑非笑地说:“想不到你们这群男人,比女人还八卦,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我现在根本就没想那些事。” 陈浦忽然觉得脸有点疼。 周扬新推门进来:“心理医生来了。” —— 因为向思翎个人表示并不介意,可以授权。所以对于警方的问题,她的心理医生周凌玲尽可能地做出解答。 原来,从2021年大专毕业,向思翎就开始看心理医生。不过,她从未对医生提及过少年被性侵的经历,或者那个男人的存在。只是让医生意识到,她的内心存在着非常大的痛苦,中度抑郁。 几个月前,向思翎提出让医生对她进行催眠疗法。在这个过程中,她表示,总是反复想起向伟死那个晚上。原本破碎的记忆拼图,一点点重新浮现。直至今天,她声称想起了全部事。 李轻鹞问:“向思翎说七年前她受了剧烈情绪刺激,忘了那个晚上发生的事,这是真的吗?” 周凌玲笑了笑,说:“我无法回答你真还是假,只能说在心理学上,这是有可能的。这三年咨询过程中,她也从未提起过那个晚上,表现得完全忘记了。”    陈浦:“存在伪装的可能吗?” 周凌玲点头。 陈浦又问:“如果她确实是靠催眠疗法,想起了那个晚上的事,她的记忆和口供,可以认为真实可靠吗?” 周凌玲答:“我只能告诉你,百分之六七十吧。催眠并不是一种百分之百准确的心理治疗手段,历史上,曾经出现过很多次,有人接受催眠后,想起了新的记忆,非常坚定地指认凶手,可事后却证明,他们的指控完全不符合事实。很多因素,譬如被催眠者看过的电影,见过的场景,甚至别的场合下听到的几句话,都可能导致他们在催眠过程中,产生新的‘虚假记忆’,却被他们误以为是真实的。 科学家也曾经做过实验,给一群被志愿者反复观看一些影片片段、传单,给与一些物品细节暗示,然后在催眠过程中,他们都按照科学家的安排,产生了新的‘记忆’,并且坚定地信以为真。这就是记忆错觉。所以,向思翎的‘新记忆’和口供,我从专业的角度,认为只能作为你们的破案参考,不能作为证据。将来如果你们提出案件重审,我相信法院也不会完全采纳她的供词。” 陈浦和李轻鹞对视一眼,这意味着,光靠路星偷拍的李美玲认罪视频,还有向思翎的口供,他们不见得能替骆怀铮翻案。 最好能找到更加直接的李美玲杀人证据。 —— 对向思翎的审讯,依然由陈浦和方楷进行,继续之前被打断的谈话。 向思翎显然对堕胎报告有所回避,但陈浦不会跟着她的节奏走,依然首先把报告推倒她的面前,说:“这份堕胎手术单,是原件,我们已经对比过每个人的签名,属实,也在上面提取到诊所医生孙远安,助手叶松明,和你母亲、你的指纹。和我们说说吧,怎么回事。那时候你还未成年,如果有人不顾你的意愿,强迫你发生性关系,只要你愿意指认,我们会让对方受到应有的法律惩罚。” 向思翎接过手术单,低头看了一会儿,笑笑说:“没有必要,他早就已经死了。是我的爸爸,向伟。” “你是说,早在2016年,向伟就与你发生了性关系?” “对。” “是自愿的吗?” “不是。” “次数?” “记不清了,很多很多次吧。” “这件事,李美玲知道吗?” 向思翎冷笑了一下,答:“知道。我……不是向伟亲生的,这一点,向伟那时候知道了,他很生气,觉得白养了我。不知道怎么的,就对我动了歪心思。” “李美玲是你的母亲,她难道任由向伟欺负你?” 向思翎叹了口气,还是带着一点点飘忽的笑意说,“她只要能留住那个男人,什么都愿意付出,包括自己的女儿。她觉得没什么的,就是睡几觉而已。他们给我吃,给我穿,把我养大,那么我就应该听他们的,回报他们。” 这话说得方楷的脸都青了。虽然陈浦提前跟他通过气,他也知道向思翎的话,不尽不实,可性侵是真的,父母的按头就范也是真的。这样扭曲恶心的家庭,竟然真实存在。 “当时没想过报警吗?或者告诉学校老师,寻求保护?” 向思翎摇了摇头,又低下头说:“他们说没人会信,周围邻居都知道我爸对我不错。他们会说是我自己跟街上小混混好,还拍了裸照视频威胁我,如果我去告发,就会贴得满世界都是,还说要把我卖到东南亚去。我那时候太害怕了,他们是我的爸爸妈妈,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陈浦的神色依然沉稳,看不出半点动容,他说:“所以,向伟死的那个晚上,也是要强奸你?骆怀铮没有说假话?” 向思翎咬了一下唇,答:“是。” “所以你当年做了假证?” 向思翎露出悲戚的神色,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们也跟我的心理医生聊过了,那个晚上之后,我受了刺激,大病一场,还发了高烧,醒来后,把所有的事都忘了。也完全忘了,向伟曾经侵犯过我。我的记忆里,只剩下一直以来,对我很好很好的那个爸爸了。”她露出苦笑:“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自己会出心理问题,大概是我的潜意识里,完全不想面对过去吧,因为它实在太黑暗了。直至你们昨天拿出堕胎报告,我晕过去之后,才想起来这些事。” 隔着玻璃,李轻鹞望着这位老同学,声情并茂的样子。 很好,她想,如向思翎所愿,逻辑事件全都串上了,而罗红民在整个事件中,被向思翎藏起来了。 然而她越藏,越证明,她和罗红民的死,脱不了干系。 对于向思翎的说辞,陈浦和方楷两个老刑警,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她这套说法,能不能被法律认可,能不能洗脱作伪证的罪名,将来是法院的事。 “罗红民那时候,和你的母亲有来往吗?”陈浦问。 向思翎思索了一下,摇摇头:“那时候,我只知道罗叔叔是房东,没见过他。我妈跟他应该也不熟。他们是在我爸死后一段时间,才走到一起的。” “罗红民当时有没有和你发生过性关系?” 向思翎抬眸和陈浦直视着,一瞬不瞬地答:“当然没有。” 陈浦没有再追问这个问题,转而问:“向伟死那个晚上,意图强奸你,骆怀铮进来发现了,想要阻止,两人发生了搏斗,后来,发生了什么?李美玲是什么时候来的?” (本章完) 第83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那个晚上,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向思翎清楚记得,当她推开房门时,看到的是一地的血,昏迷的少年,不省人事的向伟。 那个屋子恐怖得像杀人现场。 她怕极了,怕骆怀铮死,也怕他为不相干的她,失手做了错事。她扑到他面前,却不敢碰,怕这个金子般的少年,就此长眠。那是她本已肮脏破碎的人生,无法承受的重。她甚至没看向伟一眼,因为那个时候,她对这个名义上的爸爸,只有恨了。 “后来……”她告诉警察们,“李美玲回来了。她租的门面仓库里,很不起眼的角落,有道小门,被货架挡住,连店员们都没告诉过。所以当年,店员都作证她在店铺后头睡觉。” 向思翎自然没和警察说,那道小门,也是方便李美玲和罗红民私通的小路。那天也是凑巧,李美玲想回来拿钱打牌,图省事从小门上来,结果恰好撞见了这一幕。 向思翎话音刚落,陈浦就往审讯室隔壁的深色玻璃看了一眼,站在李轻鹞身旁的闫勇说:“我去。”转身出门查实。 向思翎:“她也吓坏了,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夜晚,昏暗的夜色就像黏稠的湖水,蔓延过整个血迹斑斑的房间。 向思翎还是保持着全身护住骆怀铮的姿势,红着眼看着李美玲:“向伟要强奸我,我同学来了,为了救我,和他打了起来。” 李美玲瞪大眼,先看了眼地上的少年,失声道:“是那个清华保送生?!”骆怀铮在全校名气太响,绝大多数家长都知道他。 “他怎么会来?” 向思翎摇头:“我不知道……” 李美玲又走过去看了看向伟,慢慢弯下膝盖,试了试呼吸,手一碰到就走,她说:“还有气。”她的神色发怔,好像既不担心,也不愤怒,不知在想什么。 但是屋里多了个人,原本六神无主的向思翎,头脑清醒过来,松开骆怀铮,从沙发上的书包里,翻出手机,“120”刚输入,手机就被人抢走。 李美玲站在阴暗的光线里看着她:“你干什么?” “叫救护车!他们都受了重伤!”向思翎想抢手机,李美玲却不给,她把女儿的手机揣进口袋里,说:“你疯了吗?接下来是不是还要报警?我们这个家,能让警察查吗?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爸爸要强奸女儿?我们全家还做不做人了?” “你把手机给我!”向思翎嘶吼道,指着地上的少年,泪流满面,“他受了重伤,他会死的!” 李美玲也没想好怎么办,白着张脸,但就是不把手机给向思翎。 “我不是向伟的亲生女儿,不怕别人说!”向思翎喊道,“平时你们怎么对我就算了,骆怀铮是无辜的,不要害他!” 这下李美玲却觉得自己抓到女儿把柄了,“啧”了一声,冷冷道:“你这么护着他?和他是什么关系?小小年纪就学偷人,老罗知道不打死你。” 向思翎脑子里那根原本就脆弱的弦,一下子就绷断了。她猛地扑向李美玲,厮打起来。但她从来没打过架,人一向文静,李美玲什么三教九流没见过,向来厉害又泼辣。向思翎脸上被扇了个耳光,李美玲的胸口被她撞了一下,气得揪住她的头发,骂骂咧咧:“你亲生老爸还在坐牢!你打算让所有人都知道吗?劳改犯的女儿这辈子别想有好工作!我都是为你好,还敢打老娘!” 向思翎却使出了全部的狠劲儿,不管头皮多痛,李美玲打得再狠,只想拿到手机,眼看把李美玲兜里的手机,都抓在了手里,两人身旁,传来一声粗重的呻吟。 那一刻,向思翎魂都吓掉了,手也松开了手机。李美玲也松开她,退了一步。 母女俩眼睁睁看着向伟,捂住脑袋上的血洞,跌跌撞撞爬了起来。 屋内光线很暗,向伟的脸色煞白,一头一身的血,看起来就像是从地狱爬回来的鬼,他摇了摇脑袋,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血,骂了句“草……”    此时的向伟,显然不够清醒,但是足够狂暴。他的目光冷冷扫过手足无措的母女俩,又落在地上的少年身上,恨意在眼中炸开。 “他吗的……”他吼道,“他吗的!我弄死他!” 向伟的目光往地上一扫,就看到之前自己随手抄起砸人的沉甸甸的烟灰缸。向伟弯腰重新抄起,蹒跚走向骆怀铮。 “爸不要!”向思翎冲过去拦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老子今天要杀了这小子,杀了他!” “砰!”玻璃烟灰缸砸在少年脑袋上,发出沉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地上的骆怀铮明明已失去意识,全身还是随着这个动作,痉挛了一下。更多的血从他额头流下来。 向思翎看得全身一抖。 她想要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呵斥,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点声音,她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用身体挡住骆怀铮的身体,头挡住他的头,双手紧紧抱住心爱的少年。 【让我死吧。】她想,【该死的人是我,只要他能活着,求求你,老天爷,让他活下来。】 可向伟是真的杀红了眼,狰狞地笑,也不管地上是谁,举起烟灰缸,再度狠狠砸落—— “砰!” “砰!”“砰!”“嘭!”“砰!”“砰!”…… 预想中的重击,没有落下。向思翎颤抖着抱着骆怀铮的头,转动僵硬的脖子回头。向伟已倒在地上,李美玲正拿着烛台,一下下往死里砸他的脑袋。 那一刻的李美玲,比向伟看起来还像鬼。原本美丽的双眼,瞪得快要鼓出来,直勾勾的,脸上的表情像在笑,又像在哭。向伟明明都没动了,她还机械地一下下砸着他。 向思翎一下子反应过来,起身抱住她,说:“妈,别砸了!别砸了!会死人的!” 李美玲呆了一会儿,仿佛这才从梦中惊醒,垂下手,铁烛台掉在地上,一同掉落的,还有她握在手里的一块毛巾。 是的,哪怕刚才李美玲失去理智,攻击向伟,潜意识里,她也没忘了要保护自己。多少年来,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或许懒惰,或许贪婪,或许没人性。但对于自己的利益和安全,她一直精明无比,聪明无比。她从来不会让自己吃一丁点亏。 地上的向伟,睁着眼,一动不动。 李美玲腿都软了,还是向思翎扶住的。她颤声说:“你去试试,他、他、他还活着吗?” 向思翎看着向伟怒瞪的眼睛,也怕极了。她慢慢蹲下,试了试他的鼻间,没气了。 “妈……”向思翎哭道,“他死了。” 李美玲脸色惨白坐倒在地,呆呆的,先是自言自语:“我……我是为了救你,为了救我的女儿,这算正当防卫……对不对?” 彼时,向思翎对母亲的感情,是极为复杂的。她本能地厌恶她,恨她,把自己献祭给罗红民,成为玩物。可李美玲一遍遍给她洗脑,说是为了救这个家,是为了她好,每天告诉她可以少奋斗多少年,淡化“性”的重要性。这些话,令向思翎迷惑,也令她心生畸形的奢望——她的母亲,只是三观长歪了,她不是故意要害她,她是真以为这样就是对的,就是好的。她只是无知又市侩,她并没有坏到底。 因为只有这样想,十几岁的少女,才会觉得,自己没有被父母完全丢弃。 而现在,在向思翎的眼前,在她生死攸关之际,确确实实是李美玲出手,杀了向伟,救了她和骆怀铮。这令向思翎原本冰凉的心,重新又有了温热的感觉。她抱着颤抖不已的母亲说:“妈,算的,肯定能算正当防卫,我们报警吧,赶紧叫救护车救骆怀铮。” 李美玲的目光,这才缓缓落到地上的少年身上。她紧紧抓住向思翎的手,眼睛异常的亮,说:“向伟不是我杀的,是这小子杀的。等警察来了,你就这么说。” 第84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向思翎呆住了,脱口道:“不行!绝对不行!” 李美玲却死死攥着她的手,攥得她生疼:“我是为了救你才杀人的!你要把自己妈送进监狱吗?你还有没有良心!我来之前,这小子就已经把你爸快打死了,不差我那几下!人本来就是他杀的!是他杀的!” 向思翎含着泪,拼命摇头,李美玲也哭了出来,说:“我都是为了你,我一个当妈的,怎么能看到别人杀我女儿?思翎,妈妈求求你,就这样说好不好?妈妈不想坐牢,难道这个男孩子,比妈妈还重要吗?” …… 陈浦:“所以从那天开始,你就帮着李美玲作了伪证?” 陷入回忆的向思翎抬起头,眸光清亮,神色悲伤:“我不想这样的……刚刚我已经说过,当时的警察应该也有记录——当晚我完全说不出话,丢了魂一样,紧接着发了高烧,烧退以后,我就把这些事都忘了。” 方楷冷笑着说:“你忘得还挺是时候啊。” 向思翎神色无奈:“大脑的事,我当时也不懂。” 然而,向思翎没对警察说的是,她当时面临的,不止是李美玲拿母女情分压迫。 当然还有罗红民得知后的震怒,以及一系列迅速反应的措施。而对于她的威胁,无外乎是裸照、视频、人口贩卖、名声烂穿之类,对于当时那个女孩来说,最惧怕的事。罗红民当然要保李美玲,否则她肯定跟他鱼死网破。而他的心思和手段,自然和李美玲不可同日而语。 至于骆怀铮这个无辜穷孩子的命运,在他们看来,理所当然,不值一提。 当然,多年以后,向思翎回想起当时的自己,第二次被那几个成年人捂住嘴,不能发出声音,多少有些怯懦和愚蠢。可后来的向思翎,已经不会再像当年,反复责备自己了。 未成年的孩子,一心奢望着爸爸妈妈爱的孩子,是幼嫩的青蝉,是单纯的雏鸟。而大人们,是手持刀斧的螳螂,是口欲难填的秃鹫。当时的她,没他们心思诡谲,没他们手段周全,没他们心狠手辣,孩子敌不过,才是正常的啊。 而李美玲,在她拿起铁烛台那一刻,心里想的究竟是要救女儿,还是要杀向伟,抑或救的是她成为罗太太的最大筹码……后来,向思翎也没有去问过。 …… 陈浦既没有像方楷,冷言冷语给向思翎施压,也没有因她成套的完美说辞,有丝毫神色松动。 他只是抬起头,用那仿佛浸着雪光的黑眸,盯着向思翎,问:“当年警方收集的证物里,没有那块抹布。是有人藏起来了吗?” 在审讯室内外,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中,向思翎点了点头。 …… 在被李美玲一顿威胁后,向思翎恍恍惚惚,仿佛又陷入了这些天来,那种灵魂和肉体脱离的状态。李美玲以为她听话了,平复了呼吸,打电话报警,化身为受害者家属,一顿悲痛万分的哭诉。 向思翎望着地上血肉模糊的少年,想出声唤他的名字,却发现喉咙发不出声音。 她那几天,是真的意外失声了。否则也不可能瞒得过那些警察。 但李美玲毕竟不是职业罪犯,打完电话,才注意到地上还掉了块染着自己指纹和向伟血迹的抹布,她一下子慌了,说:“怎、怎么办?” 她拿起抹布到厨房,想点火烧掉。向思翎抢了过来,对她摇摇头,用仅存的一点气音说道:“警察……马上……” 李美玲也明白过来,警方看到垃圾桶里一堆刚烧过的灰烬,肯定会生疑。而且万一烧一半警察来了,那就更糟糕了。她好像都听到警铃声了。 “那怎么办?” 向思翎突然走到窗前,不等李美玲反应过来,扬手把抹布丢出了窗外。    “你疯了!”李美玲冲到窗前,看到楼下的情形,松了口气。 楼下停着个大垃圾车,抹布掉进去了。 每晚大垃圾车都停在这里,母女俩都知道。但李美玲不知道的是,早上5点,垃圾车才会被拖走,会在垃圾站停半天时间,下午才会彻底清理。 那时候向思翎的内心还是焦灼的,激烈斗争的。她不敢对警方说出真相,也不忍,那毕竟是她的母亲,刚刚还是为了救她才杀人。可她决不能让骆怀铮背锅坐牢,那是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她还没想好怎么办,所以在警方面前,一直沉默。 第二天清晨,母女俩才从警局回来。李美玲对于女儿“装哑”的表现很满意,一到家,就精疲力竭睡了过去。 向思翎趁着她睡着,溜出了门,跑去了垃圾站。 和警方角力那段时间,罗红民也不敢轻易上门或者联络,要么派小弟传话,要么还是偷偷从那条暗道到他家来。后头一步一步,全都是罗红民教李美玲做的。 但这一点,向思翎自然也不会和警方提及,只说是李美玲一个人的主意。 …… 隔壁,从来有泪不轻弹的李轻鹞,眼里充满泪水,死死盯着向思翎。 她现在已经知道,这个女人,曾经有过多么黑暗可怜的过去,足以令任何人心里翻江倒海般的震撼和难受。她也明白那时候她或许小,被人控制,身不由己。可她还是想问一句—— 为什么? 这份足以为骆怀铮洗脱罪名的至关重要的证据,为什么七年后,她才拿出来? 这时,审讯室里的陈浦,已替她问出了口:“这七年你应该有无数机会,为什么不把证据拿出来?” 向思翎抬起一双水光盈盈的眼眸,晶莹的泪水,像是不受控地满溢:“我刚才说了,因为创伤后应激障碍,我忘了很多事,包括这份证据的存在。今天才想起来。” “砰。”李轻鹞一拳狠狠砸在桌面上,眼泪掉下来。这样的情绪外露,于她而言,是非常非常少见的。同一个屋子里其他刑警,全都看向她。周扬新暗叹一声,拍了拍她的肩膀。 面对警察们锐利的目光,向思翎再度垂下眼眸,伸手轻轻擦干脸上的泪。 她还能说什么呢?七年前的那个女孩,是真的不怕死,也想救骆怀铮。 可她怕大人们描绘的可怕折磨和结局,怕自己成为千夫所指万人唾骂。更别提他们日日在她耳边说,李美玲是为了救她,是为了救她,是为了救她。她要为个本就重伤了人的男孩,把母亲送进监狱,她就是畜生。 她想自己可不就是畜生吗?明明以为能为骆怀铮而死,可当她真的被人捂住嘴巴绑住手脚,日日精神和身体双重折磨,她最后的选择,还是想让自己好过一点。大概正是因为,她是李美玲的孩子吧,终究把自私,刻进了骨子里。 那时候的她,不仅懦弱,愚蠢,还有着无知和无畏。 在得知骆怀铮已经被判刑那天,她就下定了决心,要等下去。等到某一天,自己再也不惧怕他们,等到她有能力反击,就一定要拿出这份证据,为骆怀铮脱罪。 只是那时候,她并不知道,自己要等整整七年。 还是陈浦沉稳的声线,打断了向思翎的思绪:“那块抹布,现在还能找到吗?” 写不完根本写不完,预定的今天更新内容只写完了2/3,老年人抓头中。 今天本月最后一天,断更多日的作者怯生生求一下月票。 第85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德思中学位于湘城西北部,学校的西面,有一片林子,林子后面是一栋实验楼,围墙外,是个小印刷厂。在李轻鹞的记忆里,当年经常有同学跑去那片林子散步、玩耍、吃零食。树林的范围一直蔓延到围墙外,还有同学会翻墙、翻铁门跑到印刷厂附近玩。 李轻鹞有时候也会跑去树林里呆着,图个清静自在。后来,她和骆怀铮钻过三次小树林。 不过别误会,两个好孩子的早恋,仅限于亲吻和拥抱。骆怀铮的手连她的衣服都没伸进去过。他要真敢伸,李轻鹞绝对会打断他的爪子。不过那时候,骆怀铮的眼睛,分明比太阳照耀下的溪流,还要热烈、纯粹、干净。 七年过去了,印刷厂倒闭拆迁,不见踪迹。校外的树林也犁平了大半,新的住宅楼拔地而起。但校内的那片林子,依然郁郁葱葱,比当年还要高大茂盛。 向思翎说,她把那块毛巾,装在一个玻璃瓶里,藏在了某棵树的树根下。 然而那时,怀揣着秘密、内心挣扎的少女,实在太过慌乱,趁着夜色而来,明明记住了树的特征,再过些日子白天来,却发现完全找不到了。她挖了好几棵树,手忙脚乱,可树底下什么都没有。 再后来,她就怎么也找不到了。 “这大概是天意吧。”向思翎在审讯室里木然叹息,令刑警们难辨她这句话的真假。 “如果隔了这么久,那块抹布还在,能找到它的,只有你们了。”她对刑警们这么说。 丁国强当即下令,调集所有力量,挖地三尺,也要有个结果。 这注定是个喧嚣的夜晚,德思中学后方的树林,被无数灯光照亮。刑警队开始一寸寸勘探每一棵树、每一捧泥土,每一个树洞甚至树上的鸟窝。 向思翎记不清具体位置,如果他们运气不好,那棵树位于围墙外,早已被推平,那么他们今晚的所有努力都将白费。 勘查工作已经进行了一个多小时。 小型挖掘器械、锄头、铲子、警犬……统统用上,光影交错,脚步纷沓。 李轻鹞已经勘探了两棵树,树根附近全部被挖开,并无发现。走到第三棵树前时,她顿住了。 这棵树有一截树根,暴露于地面之上,非常粗大,有一米多长。因为常有人坐,树根的上半部分变得光滑,是个天然的长凳。而头顶上,绿茸茸的树冠,几乎能遮住所有阳光,令这一个小地点,拥有着森林深处般的隐秘和幽静。 李轻鹞没想到,七年过去了,这里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某些埋藏已久,久到李轻鹞以为已经不存在的记忆,就这么冲进脑海里。 那是在初春的一个午后,太阳很大,所以一点也不冷。李轻鹞溜达过来,爬山坡消食。骆怀铮和她相隔5分钟出教室,走到山坡下,找到她,就拉住了她的手。 李轻鹞很清楚地记得,那天,两人穿的都是厚厚的蓝白色冬季校服。骆怀铮里头是一件薄薄的黑色卫衣,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还有瘦长的手指上,闪动着白皙清透的光泽。 李轻鹞走到“老地方”——这段充当长椅的树根,舒舒服服坐下,骆怀铮就挨着她坐。过于宁静的环境,一开始还令两人有些尴尬。不过他们很快又聊了起来,就像在教室里同桌一样。 “昨天晚上篮球赛,3班赢了5班,大比分。” “我就知道,那我们班不是要跟3班打?” “没错。” “咱班输定了。” “哈哈。” “晚上去食堂吃,还是去校门口?” “门口吧。” “想吃什么?” “吃什么不重要,你没发现,咱俩一块去食堂,看我们的人好多吗?主要是看你,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骆怀铮被她逗乐了,偏头盯着她洒脱随性的神色,伸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尖:“怀璧的人明明是我。” 她就瞥他一眼:“呦,这句情话说得不错。” 两人确定关系其实没多久,她大大咧咧,骆怀铮却被“情话”二字惹得脸颊泛红,大名鼎鼎的学神少年一高兴,就跟个二傻子似的,换坐为蹲在树木上,从旁边扯了几根草,又心情很好地丢掉。 “印刷厂那个老钟还挺漂亮的。”骆怀铮伸手一指,李轻鹞转过头来,循着他指的方向,望向对面楼顶陈旧破败的钟。少年却趁机探头,在她微微泛凉的脸颊上,“啵”了一下。    李轻鹞不看钟了,就看着他。在这之前,她从未用如此明亮又眷恋的眼神,望过任何一个男孩。 骆怀铮滑坐下来,一只手向前,按在她身后的树根上,另一只手还规规矩矩放在自己腿上,偏头吻了上去。 大白天,周围却是暗的,只有几丝光线,从树叶间悄悄洒落。没有风,也没有人。他们脚下是松软的的泥土,和不知坠落了多久的干枯树叶。 李轻鹞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吻带给她的感觉。 她记得骆怀铮身上的气息,清新,甘冽。记得他的脸颊,挨在她脸上的感觉,和她一样,有点凉,有点柔软。他的唇舌温热,动作笨拙,好像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就轻轻地一下下舔着她的舌头,只舔得她天灵盖都麻了,整个后背触电般微微发抖,那锐利的电流,蛮不讲理地冲进她的心窝里,无声地像要把她整个人都炸开。 她实在受不了了,想要推开他。可他却少见的强势了,原本按在树根上的手,一下子搂住她的腰,不让她躲,另一只手也轻轻抓住她的胳膊,又亲了好久好久。 久到他松开她时,白玉般的脸颊红着,眉梢眼角仿佛都沾染着一层薄薄的水汽。李轻鹞不知道那微微湿漉的感觉从哪儿来的,但是她想自己的样子,一定比他好不了多少。 “这是我的初吻。”他低着头说完后,才笑着看她一眼。 李轻鹞:“说得好像谁不是呢。” 他的笑容更灿烂了,没忍住又伸手,将她搂在怀里,一起并肩看着远方。这个吻之后,他们有一阵子没说话,可两个人的心里,被同样甜蜜快乐的情绪,涨得满满的,少年的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 溜回去上课前,李轻鹞回头又看了一眼,说:“我会永远记住这个地方,记住今天中午。” 一回生二回熟的骆学霸,单手按住她的脑袋,低头又亲了一口,说:“我也是,永远。” 他们一路走,一路说。 “等考上大学,放寒假了,我再带你来这里约会。” “你现在就开始计划重温旧梦了是吧?” “成语用错了,语文课代表。” “好的,班长,那我就直说了,请你不要老是想着亲……唔……” …… 李轻鹞凝望着老迈的树干上,布满的清晰、深刻的纹路。她没想到,这段记忆,到了今天,依然纤毫毕现,既遥远,又仿佛就在昨日。 但沉默之后,她只是抬头,望了一眼深黑茂密的树冠,从这个角度,它们显得很高,仿佛巨人般沉默。于是她低头继续全神贯注地干活儿。 月亮已经高高挂在树梢上,今晚注定要熬大夜,后勤送来了一车盒饭。陈浦一整天都在奔波,晚饭没吃,早就饥肠辘辘。被人叫去休息后,他二话没说,拿了两份,找个干净地方蹲下。第一份都快吃完了,他注意到李轻鹞还没有来,抬头望去,一时间找不到她在哪儿。 正巧闫勇也来吃饭了,陈浦记得他和李轻鹞被分在同一条搜索线路上,问:“李轻鹞呢?怎么没来吃?”她和他一样,没吃晚饭。 “我叫了。”闫勇说,“她说她没饿,不吃。” 陈浦很快把两份饭都扒完,又去后勤那里拿了一份,还破天荒挑拣了一下,没要红烧肉的,要了鸡丁的。后勤的人都惊了一下:“陈浦你……饿多久了?” 陈浦没解释,又拎了瓶水,拿个塑料袋装着,按照闫勇出树林的方向,走了过去。 没多久,陈浦就找到了趴在地上,清理落叶,翻找树洞的那个身影。这会儿大部分人都在吃饭,没有过多灯光,树林里更暗了。陈浦望着她的背影,就觉得格外单薄瘦弱。 “李轻鹞。” 她转头:“什么事?” 陈浦拿手指敲了敲纸饭盒:“都12点了,吃点东西再干。” 她又把头转回去,手里动作不停:“谢谢,我吃不下,给其他人吧。” 陈浦看得皱眉,静了一会儿,把饭盒和水放下,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把她从地上抱起来。李轻鹞一呆,人已被他轻松拎到一旁地上放下。 “我真没胃口。”她说,眉眼透着倔强。 第86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陈浦强迫自己绝对不能去深究,她一个成长中的大食量女刑警,为什么偏偏今晚没胃口。 他只放软了语气,哄道:“多少吃点,行不行?你中午就没好好吃,饿到现在。警察这份工作,长期压力大,不能一回两回不在意,回头胃出问题。” “好吧。”李轻鹞拿起地上的饭盒和水,转头望了望,找了一片已经勘探过的无需再保护的空地,席地而坐。 趁着这会儿大家都在休息,陈浦也在她旁边坐下,想和她说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他知道,她现在满心满眼,只怕都是骆怀铮的事,说什么都没意义。 “你觉得……我们能找到吗?”李轻鹞先开口了。 “能。” 他答得太干脆,李轻鹞问:“为什么。” “刑警的直觉。” 李轻鹞低头轻轻笑了,一边拣着全瘦的鸡丁吃,一边说:“靠你了,队长,希望这次你的直觉依然杠杠的。” “必须啊。”他说。 过了一会儿,陈浦又说:“别把自己逼太紧了,顺其自然。” 李轻鹞侧眸,在夜色里望着他的轮廓。他穿着黑色宽松T恤,同色长裤,肩很宽阔,腰身却空落落的。两条长腿支着,手臂搭在膝盖上,头微微偏着,眼望着前方,侧脸容颜显得越发的冷峻执着。 她说:“我知道,你看,饭我都吃这么多了,没让你白跑一趟。”她给他看已经空了一半的饭盒,陈浦非常满意,说:“再吃点。” 她“嗯”了一声,瘦鸡丁吃完了,开始挑着青椒吃。 陈浦感觉,她今晚虽然又为了骆怀铮,有点不太正常,但他已经习惯了,这也没什么。反而是此刻,她少了很多锐气和锋利,一点都不凶,反而透着乖巧,很好说话。这令陈浦感觉怪怪的,好像心底某处也变得软塌塌的,但又有点抓不住什么的茫然。 李轻鹞忽然放下饭盒,按住心口,尽管她努力压制,但还是发出了干呕声,紧接着她用力捂住嘴,眼睛四处看。陈浦一下子反应过来,扯过装盒饭的塑料袋,把水瓶拿出来,袋子递给她。 李轻鹞马上接过,转身背对着他,刚吃下去的东西,全都呕了出来。 陈浦看得一动不动。 李轻鹞吐完了,哑着嗓子说:“不好意思,可能吃急了。” 陈浦压抑着心口的阵阵涌动,把水递给她,她接过漱口,吐进袋子里,连漱几次,才缓过劲儿来,转头看着他,脸色有点发白,笑着说:“我还是别吃了,忙完了再说吧。” 陈浦一直盯着她的眼睛,但她的神色很平静,仿佛没有察觉。陈浦感觉到心脏深处,仿佛有一处原本就脆薄的冰面,终于崩裂开,一股股的寒气,开始往上冒,无声地蔓延过他的五脏六腑,他的胸腔,他的喉咙和双眼。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别吃了,你再喝点水,是我的错,不该逼你吃饭。” 李轻鹞摇头:“怎么能怪你,可能我今天有点不舒服,感冒了。” 陈浦伸手要去接装着呕吐物的袋子,李轻鹞哪里肯,站起来说:“我自己去扔。” 陈浦坚持:“这有什么关系,垃圾桶里我都蹲过,你坐着休息会儿,我来。” 李轻鹞死活不肯,又拿起没吃完的饭盒,朝树林外的垃圾桶走去。 陈浦望着她的背影,揉了揉因为熬夜而开始有些胀痛的额头,强行定了定神,快步走回自己的工作岗位。 黎明破晓时分,在树林边缘一棵不起眼的大树下的树洞里,一名来自三队的刑警,举起一个脏兮兮的玻璃瓶:“找到了!” 所有人都跑过去。物证人员从那刑警手里,小心翼翼接过玻璃瓶,打开盖子,里头有一团已经看不清颜色的布料。他马上把瓶子和布料都装进证物袋,冲下山坡,第一时间开车送回局里。 沸腾的人群中,陈浦望向李轻鹞的方向,只有她没有笑,也没有什么兴奋神色,她的神色很疲惫,也很宁静,望着物证人员捧着东西远去,就像望着一只飞得很远很高的鸟,终于没入云层看不到了。 —— 两天后。 接到警方通知的骆怀铮,第一时间赶到警局。他穿着件简单的暗灰色衬衣和西裤,领带还打着,一看就是从办公室过来的。 丁国强带着陈浦、李轻鹞还有二队的几个人,走向了他。周围还有不少警察在往这边张望,毕竟这个案子称得上是惊天逆转,后续只怕会造成更大的轰动。 然而骆怀铮身为案件的中心人物,看起来没有太多激动神色。他的目光清亮而一往无前。 站在丁国强身边的陈浦,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现在完全失去了某方面的判断力和抗压能力——他觉得骆怀铮此刻的神色,和前天晚上,李轻鹞望向证物的神色,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丁国强看着这个命运多舛的男人,心里也很感叹,拍拍骆怀铮的肩膀说:“骆怀铮,我们正式通知你,警方发现了七年前向伟案的关键证据,证明存在另一位重大嫌疑人与向伟的死有关。这个案子,请你配合我们,提出案件重审。” 骆怀铮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声音。这时他的目光和丁国强身后的李轻鹞对了一下,李轻鹞坚定地朝他点了点头。他才露出泛着涩意的微笑,说:“好的,谢谢,辛苦你们了。” 丁国强摇摇头,摘下警帽,郑重地对他说:“对不起。”他一摘帽子,李轻鹞、陈浦……所有人都摘下来。 骆怀铮的眼眶终于红了,他定定地望着七年后的这群警察,又笑了一下,只对他们说了两个字:“没事。” 他说,没事。 李轻鹞听得鼻子阵阵发酸,连和他不熟的二队的其他人,心里都难受起来。 丁国强叹了口气,又关怀了骆怀铮几句,这才带队离开,只留骆怀铮孑然一人,站在警局空荡荡的走廊上。 陈浦走出十几步,转过头,果然看到李轻鹞没有跟上来。她站到了骆怀铮面前。 隔得这么远,陈浦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李轻鹞是背对着他的,他只能看到骆怀铮的样子。 骆怀铮的眼睛比之前更红了,但是看起来依然很温和。就像有一汪宁静的湖水,永远藏在这个男人的心里。无论狂风暴雨,雷电漩涡,都动摇不了他最深处的灵魂。 命运在他最最充满希望的时候,狠狠抽了他一个巴掌,令他成为人生的弃子。如今终于要沉冤得雪,他比任何人都有资格愤怒、狂暴、不甘。可他只是安静站在原地,像一棵挺拔的树,也像一幅广阔却动人的画。 李轻鹞也望着这样的骆怀铮。 “说恭喜可能不合时宜。”她微笑着说,“但我真的为你感到高兴。” 骆怀铮脸上的微笑,不知何时没了,他只是望着她湛黑的眼睛,他从里头读出了清淡得像风一样的哀伤,也读出了掩饰不住的欢喜。 骆怀铮伸出双手,俯身紧紧抱住了李轻鹞。李轻鹞一怔之后,干涸了几天的双眼,冒出强烈的无法抵挡的酸意,泪水滚滚而出。她闭上眼,伸手同样紧紧拥抱住他。 不远处的陈浦长吁了口气,正了正帽檐,目不斜视,转身离去。 “谢谢你,轻鹞,谢谢你和你的同事,为我做的一切。”骆怀铮说。 “不客气。”她和他脸贴着脸,靠在他的肩头,微笑说,“我已经是一名刑警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我已经是一名刑警了,骆怀铮。 曾经在那个夏日,靠在你的肩头,和你听蝉鸣风吟,看月夜星河的女孩,她已经长大了。她再不是那个失去一切,找不到出路,只能整夜哭泣抑郁的无能女孩。她有了新的人生目标,有了战友,有了最亲密的伙伴。她一直在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比鹰还要锐利,骨头比铁还要硬。这样,她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啊。 在你陷落在人生漩涡,和她被迫分别时,她就已经长大了。 而你呢,这个世界上,最最丰神俊朗,最最纯洁高尚的少年,我是那么高兴,当我们重逢时,你依然是当年,玉质兰章、一尘不染的模样。或许多了几分消沉,或许多了几分颓唐,可我看到你的眼睛,就知道,你依然没有改变。 在那个夏天,你,我,向思翎,三个少年,骤然撞上一张最黑暗幽深的蛛网。那时候的我们,太小,太脆弱,不堪一击。从此,少年的命运,就像被狂风吹走的纸鹤,滑向不同的方向。 可今天,谎言也好,真相也好,自私也好,无辜也好。我们终于又把命运,强行扭回了一个圈。 骆怀铮,这个世界欠你的,终于可以偿还一部分了。 夏天已经快要结束,秋日就要来临。 亲爱的少年,你可以暂时停下,驻足休息,重新看向你的人生。而我,也可以放心地向前走了。 属于刑警的路,还很长。 七年前的故事还没有结束。那团笼罩在我们人生上空的迷雾,那一团黑色的、黏稠的、未知的迷雾中,等待着我和陈浦的,究竟是硕果,还是凋零? 说两句。 回顾一下,第一卷的整体节奏和调性,我还挺满意的。虽然当时刚开文,写得稍微有点紧,不太放得开,但结构是完善的。 第二卷,目前剧情线按计划完成了,感情线也是完善的。但因为暑假的原因,中间确实有种拉得太长的感觉,有点拖沓。我现在回头看,会觉得如果正常更新,第二卷应该在8月中旬以前写完,字数再少5万字,节奏才是对的,结构也会更加紧凑。 不过,任何书的连载,都讲究一个缘字。如果6月我没有冲动开坑,过了这个暑假,搞不好我已经没了写作冲动,放弃写这本书。 所以就当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这本书完结以后,我会尝试再修订删减一下第二卷。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谅解和支持,谢谢你们坚持追读,带给全国各地四处漂泊旅游的老墨,家人般的温暖。 明天见。 第87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那头。 谢新蕊一枪打中陈浦,一骨碌从地上爬起,身手敏捷,像是之前完全没中枪受伤。 然而,在被陈浦打了那记重拳后,洛龙就已心生怯意和退意。这种怯意,是他三十年来,与警察的多次交锋中,逐渐积累的。此刻,看到陈浦如此强悍刚毅,心中那潜藏的恐惧,就逐渐扩大,完全吞没了这名恶徒的意志。他跌跌撞撞爬起来想跑,可他此时六神无主,跑了几步,竟跑到了瀑布边。 谢新蕊极其冷静地连开两枪,打中洛龙的两条腿,令他彻底倒地。然后她跑过去,又对着他的两条胳膊各开一枪,从背后拖着他,拖到了只差一两步的悬崖边,枪口对准他的脑袋。又从口袋里迅速掏出绳子,也不知道她怎么打的结,三两下就将自己和洛龙的胳膊绑在一起。 陈浦也已挣扎着站起来,枪口远远瞄准谢新蕊。这时李轻鹞跑到他的身边,见他一背的血,脸色难看,心头巨恸,连忙扶住他。 他把半个身体的重量倚在她身上,居然还说:“我没事,别怕。” 李轻鹞紧咬牙关,两人并肩举枪,一步步逼近谢新蕊。 已近子夜,山间一片幽冷。谢新蕊挟持洛龙,站在悬崖顶上。月亮这时彻底从云层中爬出来,如水的清辉,广阔而寂寥地洒下,也把谢新蕊的面容照得近乎清晰。她一身黑衣黑裤,高马尾不知何时散落,一头乌黑的头发随风飞舞,衬得她的面容妖异绝美。 陈浦说:“放下枪,你已经被包围了。” 谢新蕊看了眼不远处的向思翎,泪光一闪而逝。可她的话语却强硬得很:“要放下枪的是你们。如果你们开枪,我也会开。洛龙一死,这个世界上就没人知道李谨诚的下落。我想这不是你们想看到的。” 陈浦和李轻鹞都沉默着。 他们身后,高处的密林中,已隐隐传来杂乱密集的脚步声。 李轻鹞握枪的手心已浸出汗。她知道谢新蕊说的是真的。谢新蕊这一条执拗的复仇路,已经快要走到尽头,如果最终心愿难偿,偏执的她,真的可能干出和洛龙同归于尽的事。 但是,她也很想,见到哥哥吧? 于是李轻鹞放软声音,劝道:“你也听到了,大批警察马上赶到,望瀑山被重重包围,你不可能逃得掉。把他给我们,你也放下枪跟我们走。警察是专业的,一定能拷问出我哥的下落。我可以向你承诺,如果找到人,一定让你……见他一面。” 谢新蕊望着她,眼里充满泪水。但是她很快眨巴了几下,把眼泪生生压下去。她说:“不要。这是我的事,是我在心里对李谨诚承诺好的事。我就是要亲手拷问他,折磨得他生不如死,再杀掉。然后,我要自己找到你哥哥,他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我,一直在等我。” 李轻鹞的眼泪掉下来,迅速用袖子擦掉。 她终于意识到一件事,或许她早该深刻意识到的,谢新蕊的心理早就不正常了。 陈浦在这时说:“你想做的事是好的,李谨诚知道了,也会感激。但是我们不可能放你走,你也走不了。把枪放下,刘婷妹,洛龙犯下多项重罪,我向你保证,他一定会判死刑。一切已经结束了,你不需要再背负这些事,你的使命已经完成。接下来,有我们接手。” 李轻鹞也期盼地望着谢新蕊,可她似乎根本没听进去陈浦诚恳的劝说,而是盯着她说:“李轻鹞,你过来,我有句话要对你说,关于你哥。” 李轻鹞和她对视一眼,迈步刚想上前,胳膊被陈浦抓住:“别去。” “她不会伤害我。”她轻声说。她们两个,连不相干的小女孩都拼死去救,否则怎么会斗得这么惨烈。 她缓步上前。    陈浦望着她一步步走向谢新蕊,总觉得心中莫名不安。这时他的背上又传来阵阵剧痛,痛得他差点倒下,硬是昂头撑住,他用微微发抖的手,握紧手枪,开始不着痕迹地向她们的方向移动。 李轻鹞走到距离谢新蕊还有一米半的位置,谢新蕊说:“好了站住,别再过来。” “难道你想带着他跳下去?”李轻鹞说,“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高,肯定死路一条,不要犯傻。” 谢新蕊不理她的话,只是盯着她的眼睛,而她那美丽深邃的眼睛里,竟泛起温柔:“其实我只想对你说一句话:对不起。” “为什么?”李轻鹞说话间又往前挪了一小步。 “因为你哥哥,是为了救我,才失踪的。这些年我没办法对他道歉,只能对你说。还有你的爸爸妈妈。” 李轻鹞的心就像被什么撞了一下,钝痛在心底蔓延开。但她瞬间冷静,一边试图朝她再靠近一点,一边循循善诱地说:“你有心了。既然你这么在意我哥,应该明白,他并不希望看到你走到绝路,他肯定希望你好好活着,也不希望看到你杀人。你放下枪,我们再好好商量……” 她的话还没说完。 谢新蕊冲她一笑,勒住爬虫般四肢俱废的洛龙,两人的身体一起往后倒去。 李轻鹞心底骤然一寒,一想到洛龙是世上唯一知道哥哥下落的人,下意识猛扑上前,抓住了洛龙的双腿。 这一幕只看得后方的陈浦心神俱碎,他连呼救都来不及发出,就看着下坠的重力拉着李轻鹞直接跌到瀑布的水流里。新的一股水流激荡而来,顷刻间吞没三人,消失在悬崖上方。 一切发生在眨眼间。 陈浦呆呆望着空荡荡的瀑布,突然间发力朝前跑去,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跳下去,抓住她!可背部的剧痛几乎令他的身体弯折,他砰然摔倒在地,但又立刻爬起,高大的身躯佝偻着,再次向悬崖冲去。 两只有力的臂膀,从背后一把抱住陈浦。刚刚赶到的夏勇泽被陈浦的举动吓得魂飞魄散,吼道:“陈浦你干什么?前头是悬崖!不要命了?” 陈浦还是直勾勾盯着悬崖,从来有泪不轻弹的男儿,泪水终于滚落。他一把擦干泪,突然又跳起,怒吼:“起开!”一拳狠狠打在夏勇泽脸上,直打得这铁塔般的壮汉倒退两步。几个刑警同时冲上来,死死按住他,有人惊呼道:“他中弹了!医生!医生!” 夏勇泽都被打懵了,捂住流血的鼻子,心想我草,陈浦中枪了还这么能打!他看了看周围,疑惑地问:“我搭档呢?陈浦!我搭档呢?!” 山崖上乱糟糟的,更多的人涌过来。一片嘈杂中,许多人的询问声中,陈浦的情绪似乎终于冷静下来,不挣扎了。他抬起一双通红的眼,坚持要去悬崖边看看,于是被两个同事半扶半钳制,走了过去。 天地之间,苍苍莽莽,群山屹立,漆黑寂静。 高高坠落的瀑布之下,一条黑色大江在黑暗中奔流,一直奔向看不清的远方,哪里还有她那小小的一个身影? 放心,网文有主角掉崖不死定律。 都是走一下套路。你们以前走过的套路比这深多了,美人为馅火车都撞大桥呢。 第88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陈浦醒来时,看到的是陌生的病房。周围还有病人在咳嗽,一个人趴在他的床沿上。 后背伤口隐隐疼痛,他撑着床想要坐起,剧痛立刻传来。 趴着睡觉那人惊醒,抬头说:“别乱动,虽然伤的只是肩胛骨,医生说你也得躺两个星期。” 是周扬新,还穿着那身野战迷彩服,蓬头垢面,挂两黑眼圈。他马上扶陈浦重新躺下。 “这是哪里?”陈浦一开口,沙哑得厉害。 “黔省最近的一所三甲医院。来,喝口水。”周扬新把一个吸管杯递到他面前。 陈浦偏头避过,盯着他的眼睛:“李轻鹞呢?” 周扬新却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放下杯子,侧着身说:“你手术后睡了一天一夜,我被留下照顾你。在这一天一夜里,所有人都出动了,黔省的武警部队也到位了,大家沿着江的两岸,已经搜索了二十公里,目前还没有发现。三个人都没找到。” 说完之后,周扬新一直没听到陈浦的声音,转头望去,陈浦盯着床边的柜子,像是要将那老旧的浅蓝色柜子盯出个洞来,眼眶潮湿发红。 周扬新也听说了望瀑山顶上发生的事。要换从前,他打死也不信陈浦这么刚强的男人,会干出为爱跳崖的事。 不过队里另一个更硬的男人夏勇泽说了:“跳崖怎么了?要是我老婆掉下去,我也跳。” 众人这才唏嘘不语。 对此,丁国强只点评了四个字:“至情至性。” 此刻,周扬新看着陈浦的样子,也觉得难受,安慰道:“你别担心,也别瞎想,吉人自有天相。李轻鹞那么聪明,是吧,全刑警队智商估计她最高,肯定能活下去。我估摸着现在她正落到哪块丛林里,往外走呢。而且咱们救援力量那么多,肯定很快就能发现她。” “你说得对。”陈浦对他露出个笑,那笑却看得周扬新心里更发闷了。他只能又把吸管杯递过去,这回陈浦听话,喝了一大口。 然后周扬新又去找医生过来看他,又去打饭,取药,给他喂药。陈浦一直很配合,饭菜也全都吃掉了。 等再次输上液,没多久陈浦就又睡着了。周扬新累了好几天,也赶紧趴床边休息。不过了他定了闹钟,眯半个小时就要醒,叫护士来换药。 等周扬新被怀里的手机闹钟吵醒,赶紧摁掉,一抬头,却发现陈浦醒着,眼睛沉亮,不知在想什么。 周扬新劝道:“说了让你别瞎想,多睡多吃,赶紧把伤养好出院,才顶用。” “我在琢磨一件事。”陈浦的语气很沉稳,周扬新心中一个激灵,意识到陈老大可能真不是在胡思乱想。 “什么事?” “为什么谢新蕊向思翎,比我们更快找到洛龙他们?巧合?正好撞上?不可能,山区那么大,我们那么多人,都没能撞上。两个女人的行进速度也不可能有我们快。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谢新蕊拥有某种定位设备,她提前在某个时机,把定位器放在洛龙二人身上。或许是她袭击小木屋那次,或许更早。” 周扬新愣住。 前晚,大部队赶到瀑布时,看到的是两个惊惶的女孩,两具尸体,还有中枪都让人按不住的陈浦。之后所有人都投入寻找李轻鹞、搜捕两名罪犯这件事上。周扬新还真没细想过其中内情。 “所以呢?” 陈浦用寒霜般的眼眸凝望着他:“能早知道对手定位,就能早掌握地形条件,早做准备。谢新蕊是个能量很强的人,不缺钱,不缺人,更不缺意志力。从她当晚控制住洛龙开始,就有意识地把他往悬崖边上拖,我觉得她不会甘愿就这么和洛龙一起命丧江底,那太便宜他了。所以她很可能准备了后手,虽然跳崖冒了极大风险,一旦成功,就能突破警方的包围圈,逃出生天。” 陈浦没说出口的是,尽管谢新蕊已经是个恶贯满盈的连环杀手。可从她干这一切事的初衷,还有她和向思翎救两个女孩的举动,陈浦有种直觉,这种直觉可能不太恰当,但他觉得,谢新蕊的灵魂深处,依然是一个爱,大于恨的人。 所以陈浦会觉得,谢新蕊尽管总是口口声声要手刃仇人,但在她的心里,找到李谨诚这件事,或许比杀人报复,更加重要。 因此,她更加不会草草带着洛龙冒险跳崖。 谢新蕊还活着的几率非常大。 尽管如此,陈浦的心依然沉甸甸的。谢新蕊有后手,不代表她一定有余力对李轻鹞伸出援手。而且不管计划多周密,稍有不慎,三人就会命丧江水。 周扬新却听得眼睛亮了:“你说得对,既然谢新蕊敢跳,说明死不了人。他们三个人很可能都活着。” 陈浦压下心头那依旧厚重、不安的情绪,问:“医生说我要两个星期出院?你去问问,能不能再快一点。” 周扬新叹了口气,说:“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问过了,医生说最少一周,不能再快了。老丁也交代过了,一周之内不许你出院。” 陈浦垂下眼帘。 李轻鹞还不知道流落在哪个角落,他绝不可能在医院里干等那么久。    —— 李轻鹞感觉到有一道阳光照在脸上,有点热。她缓缓睁眼,看到自己身处一辆正在行驶的车中,还看到了她被手铐拷在车顶把手上的左手。 这是一辆五座轿车,李轻鹞坐在驾驶座正后方位置。前头有个人在开车,戴鸭舌帽,黑色长发散落肩头,还露出一段白皙的下巴线条。 外头看起来是高速公路,一时还没看到路牌。太阳挂在正上空,中午前后。 右臂传来些许疼痛,李轻鹞低下头,看到被绷带吊起的右胳膊。一些画面涌进脑海—— 黑暗的水中,她一直被水流急速裹挟向前,完全停不下来。但她始终尽力让自己保持在水面上呼吸,顺着水势漂浮,节省体力。 在她前方几米远处,两个人浮浮沉沉,自然是谢新蕊和洛龙。 某个瞬间,一段足有成年男子腰身粗细的断木,从水中飘来。李轻鹞看着谢新蕊将洛龙的身子一扯,用他挡住了断木的剧烈撞击,紧接着,断木朝李轻鹞撞来,她当即举起双臂,护住脑袋,右臂就在这时发出一声脆响…… “醒了?”谢新蕊开口。 李轻鹞没吭声,坐直了,强忍着右臂的疼痛,往腰上摸,心一凉——枪套是空的。又摸口袋,手机也没了,只摸到了另一个东西,它居然还在。 谢新蕊从后视镜里望了一眼,说:“你的枪应该是掉水里了,手机我丢在岸边。他们应该很快会发现,就能知道你没死。但是想要找到我们,没那么容易。” “谁帮我包扎的?” “专业医生,放心。” “你哪儿来的车?” 谢新蕊笑笑没答。 于是李轻鹞三两句话,就探出了和陈浦一样的结论—— 早在望瀑峰时,谢新蕊肯定就有某种跟踪定位装置,而且提前做好布置。虽说湘城警方已经对谢新蕊发出通缉令,但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传播时效有限。而且谢荣城手里,肯定也有几个会给谢新蕊忠心办事的人。 李轻鹞不再纠结在这些事上,而是问出最关键的问题:“洛龙呢?” 谢新蕊的红唇中吐出两个字:“死了。” 李轻鹞咽了咽干涸的喉咙,说:“我很渴,有水吗?” “前头袋子里有。” 前方坐椅背后的网袋里,插着两小瓶矿泉水。李轻鹞艰难地用断手拿起,送到嘴边,用牙齿咬盖子。她的动作显得笨拙,咬了好一会儿才弄开,一口气喝掉一瓶。 “洛龙死前,说出我哥的下落了吗?” “他说了知道的所有事。” 李轻鹞的后背一凉。 洛龙是个聪明人,绝对明白,落到谢新蕊手里,一旦说出真相,等着自己的就是一个死。那么他肯定就会选择不说,拖延时间,说不定还有生机。 但他还是说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洛龙在死前遭受的折磨,令他宁愿选择说出真相,求个速死。 像是猜到李轻鹞在想什么,谢新蕊说:“他欠我的债,算是还清了。” “他说我哥在哪里?” 谢新蕊的车开得又稳又快,阳光下的群山不断从两旁掠过。她说:“李轻鹞,我知道你很聪明,也很难对付。所以我才把你拷起来,但并没有恶意。我可以告诉你的是: 洛龙也不知道你哥去了哪里,但是他说出了一个关键信息。现在,我要去办一件事,一件我承诺了别人的事。顺利的话,一两天,这件事就能办完。 到时候,我会束手就擒跟你走,承担犯下的罪行。并且,我会把那个关键信息告诉你。 原谅我现在不能放你走,因为你一旦走了,半个小时内,估计我的车就会被警方包围。但我也不想伤害你,所以在我办完事之前,你不要反抗,也不要试图攻击我。你断了一只手,打不过我,我还有枪。可以吗? 虽然你是警察,我是逃犯,但我想我们之间,并没有本质冲突,甚至可以说,我们俩今后的目标一致——都是要找到你哥。但是,湘城我是回不去了,那里有天罗地网等着我,不可能还有机会亲自去寻找你哥的下落。等我把那个关键信息告诉你,接下来寻找你哥的事,就要靠你和陈浦了。拜托了,一定要找到他。等有了结果,无论那时候我在哪里,你都来告诉我一声,可以吗?” 第89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李轻鹞消化着她这一番话里的巨大信息量,沉默不语。 谢新蕊也不在意。 过了一会儿,李轻鹞问:“能开窗吗?我感觉有点胸闷。放心,我被拷着,车窗开了我也跳不出去。” “不至于。”谢新蕊只把前面两个车窗降下来,呼呼的风往里灌。 李轻鹞从背后再次望着她。 这不对。 这和谢新蕊在悬崖上说的话不一样。她当时口口声不能把洛龙交出来,不肯屈服,是因为不仅要手刃仇人,还立志要靠自己找到李谨诚的下落——显得偏执又疯狂。 可现在,她明明很清楚,哪怕得到了关键信息,她也不可能再回湘城寻找李谨诚。这些事必须靠警察。她也打算靠警察。 那她冒着生命危险跳崖逃出来,只是为了折磨洛龙至死? 不,不是。 是为了她将要去办那件事。她在山崖上的话,是在误导他们,不让警方猜到她接下来可能的行踪。 李轻鹞定了定心神,冷道:“你也知道,陈浦是我哥最好的兄弟,你对他开枪。” “所以我避开了要害,很对不起。” “算了,看在你也是为了我哥的份上。”李轻鹞语气听起来依然有点恼怒,但又忍了下去,“有件东西,我或许应该还给你。”她顿了顿,语气低落:“我想我哥也会希望把它给你,你就留着当个念想吧。” 谢新蕊一愣。 李轻鹞那只断手里不知何时拿了个浸过水,皱皱巴巴的布娃娃,她费劲地把它举到谢新蕊的左边脸颊旁,说:“这是我在大海福利院找到的,是当年他送你的吧。” 谢新蕊觉得李轻鹞这个动作有哪里怪怪的,但是她的注意力全在娃娃上,只看了一眼,就皱眉:“不是这个。” “不是?那可能是福利院的老员工搞错了,她们说你去的时候,手里就拿着这个娃娃。”这时,李轻鹞的手臂似乎不小心碰到了椅背,发出一声痛呼,手一松,娃娃就从前车窗掉了出去。 谢新蕊看了眼那个远远滚落在后方高速路上的娃娃,警惕起来:“你想干什么?娃娃里有什么?” 李轻鹞的手臂因为疼痛颤抖着:“没拿稳,手疼得厉害。就是从福利院拿的娃娃,什么都没有。说起福利院,我还有两件事想要问你——福利院院长苏丰雄,还有廖婷婷的前男友赵亮辰,都是你杀的吧?” 谢新蕊又怔了一下,抬起眼,再度从后视镜看着这个让她意想不到的女警察。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谢新蕊这个问题。 她笑了:“怎么这么问?” “我出发来黔省前,让鉴证科同事,对比了几项物证——在你的家中采集到的指纹,和大苏丰雄房间里发现的两枚无主指纹;以及赵亮辰死在铁炉山当天和之前几天,警方搜集的监控证据。 那天,我在黔省刚下高铁,就收到了同事发来的鉴证结果——你的指纹,和苏丰雄房间里的其中一枚指纹,完全吻合——他死那个晚上,你也在。而赵亮辰死的那天,监控没拍到你,但是之前好几天,都拍到了一个身形和你极其相似的女子,进出铁炉山。我想你应该是在踩点。原来你的习惯,从那时候就养成了。 为什么杀他们?    赵亮辰我可以猜出来,廖婷婷是当时对你最好的人,赵亮辰欠了网贷,纠缠不休,很可能还动过手。你帮她杀了赵亮辰,从此再无烦恼。但是从廖婷婷的反应来看,她应该都不知道你为她做的事。” 谢新蕊轻笑道:“她不需要知道,我只希望她今后,开心点就好。” “苏丰雄呢?又是为了什么?他是不是想要性~侵你?” “那倒不是。他虽然好色,却是体制内的人,特别谨慎,都是在外面玩,从来不碰福利院的人。因为他知道一旦被人告发就完了。虽然他看我的眼神有点恶心,但是没对我做什么。”谢新蕊的神色淡淡的,“那个晚上,他在打宋辉姐。打得很厉害,我在门外听到了,他还说了很多侮辱人的话。最后他还想强~奸她。” “所以宋辉是为你顶罪?” “我先动手,后来她就和我一起。完事后,她逼我走。”谢新蕊语带叹息,“她也是我遇到过的好人之一。” 尽管窥知了两起陈年旧案掩埋许久的真相,可李轻鹞的心中没有丝毫激动的感觉。她的心中仿佛只有一滩死寂的水,随风吹拂,只有微微的涟漪。 她想她大概明白了,恢复记忆之后的刘婷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又发生了什么样的转变。 年少时,那个女孩本就极其聪颖、骄傲、自负,前途大好,壮志在胸。在遭遇了那一切之后,在她恢复记忆和神智之后,她又将如何面对自己、面对人生? 当她听到房间里的苏丰雄殴打、辱骂、强~暴宋辉,当她从背后偷袭他时,继而一刀刀杀死他时,是否才真正抚平了心中的一点点伤痛? 之后就是同样对她好的廖婷婷的前男友。 这两个男人都是人渣,但都罪不至死。然而聪明又傲气的刘婷妹,满心恨意和怒火的刘婷妹,判了他们死刑。 她的人生以一种意想不到的巨大变故,脱离原先的轨道。面对无法承受的罪孽苦难,李玉或许逆来顺受,但是刘婷妹选择不承受。 也许,她从杀人中,寻求到一种新的心理平衡,这样她的人生才能继续下去。 李轻鹞也想起,自己曾经问过谢荣城,谢新蕊是否在香港杀过人。当时谢荣城欲言又止。 那么,刘婷妹,也即谢新蕊,在决意找那三人报仇前,到底杀过多少人了? 三个,四个,五个,还是更多? 周扬新的推测是对的,只有真正的连环杀手,才能拥有如此松弛、自信的心态。 这也是为什么谢荣城留不住谢新蕊。为什么即使拥有了一切,她依然无法拥抱新的生活。 因为从她杀第一个人开始,就已经无法回头。当她看着那些人的鲜血喷流时,是否感到极致的松弛快乐,以及随之而来无法摆脱的困倦?当她可以主宰一个又一个人的生命,是否感觉到重新找回了控制人生的力量? “所以……这就是你从福利院离开后,不立刻去报警,找我哥的原因吗?你明明知道,当时如果立刻去找,找到他的几率会大很多。因为你背了命案?” 谢新蕊垂下眼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算是吧。第一次杀人,清醒过来后,太害怕了,想过去找警察,可也怕他们不信一个杀人犯的话。我不怕坐牢,可万一到时候找不到你哥,还把自己赔进去。而且,我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你哥的失踪,跟他们三个有关,只有一张嘴。” 这时,车子拐了个弯,换到另一条高速,李轻鹞清楚看到了路牌——普洱,108公里。 李轻鹞心头微微一震。 她知道谢新蕊要去办什么事了,也知道她答应的是谁了。难怪她冒死而来。 压下心头激荡,李轻鹞说:“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我是他的妹妹,有权知道——6月1号,我哥去找你那个晚上,朝阳家园17栋101,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明天周日,请假休息一天,最近每天5000,着实累了。 顺利的话,下周之内大结局哦。 第90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2017年6月1日夜,23点32分。 这一刻,不满23岁的陈浦,正在距离湘城百余公里的乡村,参与要犯抓捕行动。他蹲在黑暗的庄稼地旁,已经不知道值守了多少个小时,蓬头垢面,一身臭味。老刑警递了支烟过来,陈浦笑着摆手。他抬起头,恰好望见墨蓝的天空中,满天星星,比城市里清楚多了。他一时看得入神了。 同一时间,刚满18岁的李轻鹞,坐在家中书桌前,全神贯注埋头苦学。只是某个瞬间,她也不知怎么了,忽然抬头,望着黑暗的窗玻璃,窗外什么都没有。她发了一会儿呆,回过神来,继续学习。 …… 李谨诚站在朝阳家园17栋101室的院子里,屏气凝神,手慢慢伸进那扇开着的窗,把窗帘撩起一道缝。 白炽灯很亮,这是个十来平的房间。李谨诚第一眼就看到一个男人,光着上身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条……鞭子! 李谨诚认出了这个男人。 他曾和刘婷妹的男朋友去远安诊所买药,三人曾经和他擦身而过。 可这个晚上的钱成峰,看起来要扭曲许多。他应该是喝了酒,双颊发红,眼神飘忽,身体精壮,一脸沉郁的戾气。 一个女孩趴在床上。 她只穿了条吊带裙,一侧吊带还从幼嫩白皙的肩膀滑落,一身春光几乎捂不住,乌黑长发散落肩头。哪怕没看到正脸,李谨诚也一眼认出她正是李玉。 李谨诚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钱成峰先是抽了个耳光在刘婷妹脸上,她很瘦弱,这一个耳光抽得她“咚”一声撞在墙壁上,却只敢发出小兽般的呜咽声。 钱成峰骂骂咧咧道:“臭婊子,我们给你吃,给你喝,哪里把你养得不好了?今天下午唐老板来看你,为什么要死要活,不愿意跟他走?给他当情人,不比现在跟着我们仨的日子好过得多?他吗的,你竟然把事情搅黄了!昨晚不是说得好好的吗?听唐老板的话!临了你摆我们一道,一百万打水漂!信不信下次老子把你卖到更烂的人手里去?真他吗不知好歹!你怎么这么蠢啊!怎么还这么蠢,啊?” 钱成峰越说越气,上前揪起她的头发,拎起往墙上一撞。 本来,钱成峰并不是三个男人中,最暴虐那个。最狠的自然是洛龙,刘怀信和他俩相比,几乎是小绵羊了。但一般情况下,钱成峰也不会太为难刘婷妹。 可一旦牵扯到钱,钱成峰就成为三个人当中最不好说话的那个。更何况本来打算买刘婷妹的唐老板,是他费了好大的劲儿,牵线搭桥找来的。 结果今天下午,对方纡尊降贵来了朝阳家园,本来都说得好好的,唐老板看到刘婷妹的模样,也满意得不得了,他就喜欢这种绝美的、幼~齿感的女孩,之前养过好几个情~人,都腻味了,还没有刘婷妹这么美的。 谁知刘婷妹原本好好的,安静乖巧。在唐老板叫她过去,想要抱一下时,她却突然开始大哭大叫,说不愿意去,还说他们这是拐卖人口,如果把她卖了,她就去死。 唐老板一下子就火了,他是养情人,可从来都是你情我愿,拿钱买女孩子的青春和爱意。他的本意是找个新鲜的包~养两年,搞半天人家女孩子是被迫的。唐老板拂袖就走,临走前话也带了火气:“你们把我当什么人了?现在什么年代,还搞逼良为~娼那套?以后不要再让这三个人出现在我面前。” …… 原本说好的一百万彻底没戏,钱成峰怎么能不生气。今晚他们三个又卒郁地喝了酒,此刻酒意上头,他看着刘婷妹不盈一握的腰身和青紫肿胀的小脸,施虐的快感更浓。他冷冷一笑,把她丢在床上,握紧了手里的鞭子。 这可是她一直最怕的东西。 夜还长着呢。 昏暗的窗外,李谨诚看得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在偷窥到这一幕前,李谨诚也有过不好的猜想,但顶多是家人虐待,或者她那个男朋友对她不好。可眼前所见所闻,坐实了最丑陋最恶毒的一种可能。李谨诚脑子里冒出很多词眼,很多刚刚毕业不久的他,只在卷宗里看到过,从未亲身经历过的犯罪手段——譬如拐卖,譬如人~口~贩~卖,譬如组织卖~淫,禁~脔,囚~禁,性~奴。 李谨诚怒火中烧。 他甚至不忍多看床上女孩的样子。她曾经在阳光下,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无忧无虑,像天使一样。    他们怎么下得了手! 眼见钱成峰抖开了鞭子,笑得阴沉毒辣,李谨诚恨不得现在就跳进窗户,一拳把这人打翻在地,往死里揍。再把床上那个痛苦无助的人儿抱起,带她永远离开这个肮脏恐怖的地方! 他的眼眶阵阵发胀,连拳头都微微发抖,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首先一摸口袋,李谨诚心底一惊,没摸到手机。 他又把两个口袋摸了个遍,没有,只有向思翎的那份堕胎报告。 他马上想起自己在那个卖洋娃娃的小摊上,掏出手机扫码付款过,后来就顺手往口袋里一插,兴许就掉那里了。 他又看了眼屋内,透过房门,隐约还能看到客厅有别的人影在晃动。 他们有三个人。 李谨诚此刻已经冷静了大半,又看了眼蜷缩在床上发抖的女孩,狠下心,转身就想走。 一只厚实有力的手,就在这时无声无息从背后伸过来,紧紧捂住了李谨诚的嘴。那人的另一只手持匕首,利落地抵在他的脖子上。 “小子,你在这儿偷窥什么?”那人恶狠狠地在他耳边问,“想干什么!” 李谨诚心头一惊,条件反射双手去抓那人胳膊,想要挣脱。可那人明显很有经验,不仅力气大,反应也快,猛地收紧两只胳膊,把李谨诚更牢地箍住,刀刃毫不犹豫地在他脖子间轻轻一划,流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再动老子杀了你!”他怒喝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人?” 李谨诚全身紧绷,一时却也不敢动了,慢慢松开双手。因为嘴被捂住,不能发出声音,只能摆了摆手,示意不再抵抗。 洛龙也没想到,自己出门接个电话,一转头,竟看到有人躲在花园里往里偷窥。 那还得了,他们屋里的事和人,是能让人看的吗?尽管现在不搞银灰直播了,可他出门时,钱成峰正火冒三丈要去找刘婷妹麻烦。 本来洛龙今晚也被刘婷妹气得厉害,又和钱成峰喝了不少酒。现在看到有个男的在窗外偷窥,还以为是附近谁家的人,或者二流子,更加火冒三丈,趁着酒劲,直接就莽了上去。 洛龙哪料到李谨诚看着瘦,胆子这么大,动作也有章法,都被他拿匕首按头了,还敢反击。不过因为之前,李谨诚被屋内的情形吸引所有注意力,洛龙占得先机,一时间李谨诚挣脱不得。 两人闹出动静,屋内人自然听到,钱成峰撩起窗帘一看,也是一惊。刘婷妹后知后觉回头,恰好看到李谨诚面朝自己,被洛龙拿匕首抵住脖子的一幕。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一对,刘婷妹只觉魂飞魄散。 她最怕,最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他们终于还是对他下手了。 是因为他帮了她,还想带她走吗? 原本一直沉默而无望地,承受疼痛和折辱的刘婷妹,突然像被人点着了一样,扑到窗前,喊道:“你们放了他!放了他!不许打他!李谨诚,李谨诚,你为什么要来!我都叫你不要来了!你这个傻子,大傻子!” 她喊得乱七八糟,李谨诚的眼眶瞬间一热,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在这种情况下,居然不由自主傻傻对她笑了一下。 刘婷妹却因他这个温和的笑,哭得更厉害了。 第91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另外两个男人却听懂了。 好家伙,原来两人早就认识,看样子感情还不浅!虽然他俩不知这事是怎么发生的,但同样的被背叛的怒火,在两人心中腾腾升起——难怪了!一直乖巧听话,任他们摆布的刘婷妹,突然不肯跟唐老板走,突然好像有了自己的想法。 原来她是被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子哄骗勾搭了! 心里脏的人,看谁都是脏的。他俩只觉得李谨诚也是贪图刘婷妹的美色,想要把她骗到手。这能忍?刘婷妹可是他们的摇钱树,他们的禁~脔,岂容他人染指? 钱成峰冲上前,一把将刘婷妹拉回来。 “刘怀信,看紧她!”钱成峰转身从客厅拖了条棒球棍,也跑了出去。 刘怀信冲进房间,用充满恨意和嫉妒看了眼窗外的李谨诚,拉起刘婷妹就往房间外走,他要把她锁到另一个房间去。刘婷妹跌跌撞撞,不断回头看李谨诚,眼里涌出泪水。 她此刻鼻青脸肿,一点也不好看。可那泪水,却比李谨诚见过的任何星光都要闪亮清澈。 李谨诚突然爆发了,抬起双手,迅猛如电地抓住洛龙持刀的胳膊,一声暴喝,一个无比漂亮的过肩摔,把洛龙这个比他更加高壮的大汉,生生摔在墙上,又撞倒在地。 洛龙被摔得眼冒金星,他哪里吃过这么大的亏,顿时怒火万丈,眼前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白脸,他抓起匕首就爬起来,步步逼近。 李谨诚喘着气一转身,钱成峰手持大棒也跑过来,两人把他围在墙角。 李谨诚冷冷地说:“你们想干什么?打算袭警吗?我是警察!把手里东西都放下!” 洛钱二人面面相觑。 钱成峰半信半疑,洛龙却不以为意,觉得这小子是在装:“什么警察?!呸!你勾搭我们的女人,还想拐跑她?睡过没有啊?是不是很爽?吗的,老子今天不彻底修理你,老子就不信洛!” 酒意上涌的钱成峰,也被洛龙说得气血飙升,一棒子就朝李谨诚打去。 李谨诚见势不好,这俩酒疯子俨然失去理智,连警察都不怕。加上在他的印象里,涉及人口买卖的团伙,通常胆大包天,杀人越货的事也没少干。他退无可退,而这时洛龙也一刀刺过来。李谨诚一咬牙,手在窗台上一撑,灵活翻进了屋内。 那两人一愣,想也钻窗户,却发现他俩体格都比李谨诚高大,钻不进去。眼见李谨诚已跑出了这个房间,洛龙吼一句:“追!”两人分别从屋子的前后院包抄过去。 李谨诚一落地,疾冲向客厅,刘怀信正把刘婷妹往一个房间里拖。李谨诚速度丝毫未减,直冲到刘怀信面门前,一拳打过去,直打得刘怀信措不及防,歪倒在地——这一招,还是陈浦教李谨诚的。 因为每次李谨诚和陈浦交手,十次有九次输。陈浦就对他说:你搏击技巧半点不比我差,怎么总输知道吗?因为你这人,性子太厚道了,动起手也太客气,总是循规蹈矩,一招一式的,缺了股狠劲儿。 打架不是练招式。老话不是说,狭路相逢勇者胜吗?记住,有时候正面硬刚,速度和力量就是一切。你根本不要考虑那么多,像我,经常一个猛冲过去,一拳把人打懵打废,后面的事就好办多了。 李谨诚拉起刘婷妹的手就跑,谁知刚跑到门口,一个人手持匕首冲了进来。李谨诚把刘婷妹往旁边一推,徒手跟洛龙搏斗起来。 洛龙那时候二十七八,正是男人最壮实的年龄,也是最不要命的年龄。他也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憨汉,他心机深,打架也机灵,从小到大不知打过多少次。而李谨诚科班出身,虽然身手好,以往过招的都是同样科班出身的同事,很少在实战中和这样的悍匪对打。一时间,两人打得不相上下。 钱成峰举起棒子冲过来,吼道:“刘怀信你他吗傻站着干什么,他睡你女人,去厨房拿把刀帮忙!”    刘怀信一咬牙,冲向厨房。 李谨诚和洛龙本就挤在狭窄的过道里,钱成峰一棒子打过来,李谨诚艰难避过。他深知这样纠缠不是办法,必须震慑住对方,于是再次暴喝:“你们想坐牢?我是岳西公安分局刑警队第二中队刑警李谨诚,警号:XXXXXX,你们敢打警察?!” 这一声吼出来,真的把钱成峰震住了。他手握大棒,停在半路,犹豫起来。 教训偷腥的小子是一回事,袭警可就是另一回事了。这小子莫非真是警察?那他们……钱成峰眼神一闪,看向洛龙。 洛龙心里也嘀咕起来,酒意也被李谨诚这一声吼,震醒一大半。他和钱成峰交换了个眼神,不明白怎么会被警察盯上的。但他们仨在这间屋子里做过的事,是绝对经不住查的。上回严打的风头还是好不容易避过的,这下麻烦了。 这时刘婷妹哭道:“他是警察,他真的是警察,你们不要再打他了!”她趁这个机会冲过去,抱住李谨诚的腰身。李谨诚立刻单手搂着她,把她护住,冷冷看着眼前的两个男人。 局面一时僵持住。 连一向诡计多端的洛龙,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能就这么放这个警察走,这是肯定的,梁子已经结下,他回头报复带警察来查,他们三个做过的事,都得蹲牢房。再加上袭警,肯定重判。 可他们能怎么办?总不能把这个警察杀了吧?即便是洛龙,那时候也不敢想这种可能性。说到底,他们仨是临时的草台班子,目的只是为了挣钱,谁想谁敢背人命?而且还是背警察的命? 除非背了人命必死无疑的重犯,谁他吗敢杀警察?他们不要命了? 他们的犹疑和退缩,李谨诚看在眼里,信心一增,刚打算再说几句,彻底威慑住他们,刘怀信手拿菜刀,从厨房走出来。 刘怀信看着李谨诚和刘婷妹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只觉得心口发疼,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虽说平时三人共享刘婷妹,但那两人也默许了他和刘婷妹以男女朋友的关系相处。一直以来,他就觉得自己是刘婷妹真正的男人,是她的天,是她的依靠。而她几乎也对他百依百顺,言听计从。 可是现在,她的心去了另一个人身上。 刘怀信一直想逃避的一件事,就这么被她血淋淋的撕破在眼前。 那就是她根本就不爱他。 她曾经那么优秀,她的身边,本就应该站李谨诚那样,高大、帅气、正直、优秀的男人。 而不是他,永远不被她看上的刘怀信。 三个人里,刘怀信平时是最老实,最任劳任怨的,好像也没脾气。可此时,当嫉妒烧尽了他的理智,他也成了最莽撞的那一个。 他冷冷地说:“警察又怎么样?警察就可以偷人吗?偷别人的女朋友?” 就是这几句话,一下子点醒了洛龙,令他想到了解决目前僵局的最好办法。 一个既不用背人命,又能让这个警察闭嘴,不把这里的一切说出去的办法。 那就是要挟。 第92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这警察不是暗中跟刘婷妹勾搭上了吗?不是自以为正义化身想要拯救刘婷妹于水火吗?那他们现在就把他抓起来,拍他和刘婷妹的裸~照。 他一个警察,如果不想身败名裂,不想丢了公职,就必须向他们保证,对一切闭嘴,也离刘婷妹远远的。否则他们就把裸~照寄到公安局去,写匿名信说他睡别人的女朋友!哈哈哈,这可真是个绝妙的主意! 洛龙主意一定,说:“别听这小子胡吹,什么岳西分局,我想起来了,我在小区里见过他,他就是个网吧管上网的!一起上,把这小子好好教训一顿,不赔个三十万,他别想脱身!” 洛龙这么说,是怕钱成峰和刘怀信两个小子,顾忌警察身份,畏首畏尾。反正一切等把人控制住了再说。 果然,钱成峰和刘怀信的神色一下子就变了,再听到他说还能敲笔钱,眼神更炽烈。 三人同时逼近。 钱成峰非常鬼,一棒子朝刘婷妹腰腹部打去。李谨诚不得不拉着她,堪堪避过,刘怀信趁机一菜刀砍过去,李谨诚横眉冷对,一脚踢在刘怀信手臂上,连人带刀踢翻在地。 就在这时,洛龙瞅准时机,从背后一刀捅在李谨诚大腿上,他还是不敢捅要害。 李谨诚右腿一颤,头也不回,往后一记重肘,打得洛龙鼻血长流。 这下,三名歹徒也被打出血性来了,个个面目更加狰狞,手拿武器再次上前。 李谨诚见势不妙,自己毕竟势单力薄,再斗下去,只怕没好果子吃。他意识到自己没有能力现在就把刘婷妹带出去了,立刻双手按着她的肩,低语:“等我,我一定回来救你。”刘婷妹惶然含泪点头,只机械地重复着:“你快走……别管我,快走……” 李谨诚心中涌起强烈的酸楚,把她猛地往前一推,正好推在钱成峰怀里,转身朝洛龙正面冲去——门就在他身后! 狭路相逢勇者胜! 钱成峰一把挥开刘婷妹,正要往前冲,刘婷妹毫无预兆地从旁边桌上端起他们中午吃火锅的电磁炉,狠狠砸在钱成峰头上。钱成峰脑袋“嗡”的一声,刘婷妹这一击用尽全力,令他头破血流。可他没有倒下,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女人,一棒子狠狠敲下去,敲在刘婷妹脑门上。 她倒在地上,头晕眼花,昏昏沉沉,脑袋后方慢慢渗出血来。 李谨诚没有注意到身后这一幕,他全部注意力都在正前方的洛龙身上。洛龙一刀刺过来,李谨诚就仿佛一只轻巧的燕子,往前疾冲的同时,侧身避过,同时抬手,一把抓住洛龙持刀的手,使劲一扭,匕首哐当落地,李谨诚的肩膀再往前一顶,巧妙地将洛龙顶在墙上不能动。 只是这会儿,李谨诚满心怒意,也深知这几名歹徒恶毒之极,自己不能有丝毫懈怠。他下手从来没有这么恨过,抓起洛龙的脑袋,重重地往墙上连撞七八下,只撞得洛龙头破血流。这股煞人的狠劲儿,也令一旁的刘怀信,畏缩不敢上前。 可这时,右腿的疼痛传来,李谨诚动作一滞,心知不能恋战。他离门口只有两步了,刚要丢开人往外跑,先脱身再说,忽然眼角余光瞥见,地上有一叠单子。 他一眼认出,那是向思翎的堕~胎手术单。不知何时从他口袋里掉落。 李谨诚想也没想,不顾一切地俯身,拾起那叠单子,重新塞回衣服口袋里。就在这时,棒球棍夹杂着劲风,结结实实砸在李谨诚削瘦的脊梁上,只把他砸得摔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是被刘婷妹那一电磁炉打得怒火万丈的钱成峰,冲上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李谨诚含着满口的血,一跃而起,钱成峰竟没看清他的动作,下一秒,他的拳头已经砸在钱成峰脸上。钱成峰一头撞在墙上,一不留神,手里的棒子也被李谨诚夺走了。 这时的李谨诚,大腿流血,腰腹剧痛,已经没多少力气。他望了眼趴在不远处地上的刘婷妹,眼睛越发地红,用尽最后的力量,一棒子重重砸在钱成峰的头上,直接把钱成峰砸倒在地,昏迷不醒,棒子也脱手掉在地上。 然后他扭头看了一眼手拿菜刀的刘怀信,还有正从地上捡起匕首爬起来的洛龙,事不宜迟,李谨诚转身,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找支援! 立刻找部电话,叫支援! 怀抱这个灼热的念头,李谨诚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可因为那一棒子,很可能砸伤了内脏,李谨诚发现自己连大声呼救的力气都没有了。正值子夜,四处黑灯瞎火,一个人都没有。他只能循着记忆的方向,一头扎进黑暗里,往大路的跑去。 洛龙的头终于不晕,站直了,他骂了句靠,看着呆滞的刘怀信,和昏迷在地的钱成峰,说:“傻~逼!你就看着他这么跑了?他带更多警察来,我们仨个全要完!” 刘怀信嚅喏不语。 刘婷妹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洛龙一个人持刀追了出去。 —— “后来呢?”李轻鹞问。 “后来我醒了。其实我应该没有昏迷太长时间,因为当时钱成峰还躺在地上没醒,刘怀信没有管他。我头上的伤,已经被人包扎好了。” “刘怀信打算做什么?” “他打算带我走。”    …… 谢新蕊还很清楚地记得,那天醒来后看到的情景。刘怀信或许是被今夜意想不到的变故震撼到了,又或许是终于等到机会。她一睁眼,就看到他正在桌前整理背包,手里拿着他和她的身份证件。 见她醒来,他非常自然地说:“来,小玉,到我这里来。我答应过要带你走的。只要你不再想着李谨诚,我就不计较你和他之前的事。乖乖的,今天就跟我走,以后,我再也不让你受苦了。” 他甚至还流下了两滴眼泪。 刘婷妹忍着头疼,蹒跚走过去,比头疼更难受的,是阵阵恶心感,还有脑袋发胀的感觉。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两三年来,自己的脑子,从未像此刻这么清醒过。仿佛原先罩在脑袋里那层浓浓的雾,正在逐渐被吹散。 她看着一脸深情的刘怀信,心想,他到底在干什么?这几年,他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竟不能仔细回想,一回想,头又疼,仿佛有什么强烈的无法忍受的东西,几乎要将她吞没。 她沉默着走过去,经过地上掉落的一个娃娃时,她捡起来,走到他身边,突然一伸手,把桌上自己的身份证拿过来,塞进口袋里。 刘怀信吓了一跳,问:“你干什么?小玉,把那个还我,那个是有用的,不要拿去玩。” 她冷冷地看着他。 这眼神只看得刘怀信心里直冒冷汗,他甚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刘婷妹却异常镇定。尽管大脑还浑浑噩噩,好多事一下子想不起来,她脑子里却牢牢刻着一个念头——仿佛有人就在几刻钟前,又像是在上辈子那么遥远的时间里,用浓稠哀痛的血和泪,刻在她颠三倒四的脑海里的那个念头—— 追!刘婷妹,赶紧追啊! 去找李谨诚。 去找到他。 然后……用尽你的所有力量,保护他! 不要,再让他受伤了。 她转头说:“刘怀信,你是我的邻居,也是我的朋友,一起长大十几年。你对我都干了什么?” 你对我都干了什么? 刘怀信脸色煞白,轰然坐倒在椅子上,眼睁睁看着她拿着娃娃跑了出去,身体却僵如石块。 他用手捂着脸,泪水滚滚而下。 —— “你追上了吗?”李轻鹞不顾骨折的疼痛,也不顾被手铐勒得生疼的左手腕,身体几乎贴到前排座椅上,“你看到了什么?” 谢新蕊从后视镜里看着她,湖水般深湛的眼眸,有片刻的恍惚。 “我什么都没看到,晕倒在半路了。”她垂下眼睫,神色落寞。 李轻鹞心里就像有一座木块搭起的脆弱高楼,哗啦崩塌掉。她含着泪问:“那为什么,连洛龙也不知道我哥去哪里了?” “因为洛龙看到,你哥哥被另一个人带走了。” 李轻鹞心头一震,正要再问,谢新蕊却把车停下了。 经过一个白天的行驶,她们下了高速,又上省道,继而乡道。此刻暮色渐浓,她们的车停在乡道的尽头。 前方,是一个稀疏的村落,全都是二层木栏杆傣族风格的尖顶小楼。 五个男人,站在路旁,似在等候。 站在最前方那人,明显是头目。他有着非常魁梧的身材,高高壮壮,四十来岁,白面皮,鹰钩鼻,要笑不笑的样子,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人。这个边境小镇白天气候炎热,早晚却凉。这男人穿了件白色背心,外头套了件长袖黑衬衣。其他四名手下,反而穿着东南亚风格的花衬衫或者外套。 看到她们,男人笑了,可即便笑,他身上也有股阴沉黏稠的气质。 谢新蕊把手铐钥匙递给李轻鹞,说:“跟着我,少说话,别惹事。办完事我就跟你走。” 其实在我看来,刘婷妹对哥哥或许是爱情,但哥哥当时对她,还远远谈不上。固然被她的美色惊艳,但更多是把她当成需要帮助的孩子,当成需要保护的受害者。 第93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周扬新拿着证物袋走进病房时,正好看到陈浦在练习双臂支撑缓慢挺身。 周扬新:“……” 他觉得陈浦已经疯了,术后才几天,就开始康复训练?亏得给他主刀的是黔省最好的外科医生,各种昂贵自费进口药陈浦也要求全用上,加上体质本来就好,伤势才一直向好。 “行了,你也消停会儿。”周扬新作为“看管不力”的家属,早被医生骂麻了,“有新发现,这回可真是好消息。” 陈浦的动作停住,手扶床慢慢坐起,接过周扬新递来的几张照片。照片上是一片河滩,河滩上躺着一部手机。 “沿着河岸搜索的同事,在距离她们坠落点5.5公里的河滩边,发现了李轻鹞的手机,地点距离河边有100米左右。”周扬新的眼睛亮起来,“手机严重进水,无法使用,所以之前也没能定位到。但李轻鹞肯定没死!” 脸上挂了几天阴霾的陈浦,终于也露出一点笑意。他盯着照片不说话,脑子里快速推理种种可能性—— 李轻鹞如果葬身江中,手机就不可能出现在岸上;如果死于岸边,手机不会出现在离岸那么远的位置,别人做这个举动也没有意义。所以周扬新说得没错,只剩一种可能——她上岸了。 但她如果行动自由,一定会马上和他们联络。因此这个手机,要么是李轻鹞丢在岸边的,要么是别人丢的。 无论如何,她现在人应该都在谢新蕊手里。这也符合一开始,陈浦对谢新蕊的推测——她早就藏了后手接应。 陈浦原本高悬的心,放下了一半。 “接下来的行动计划是什么?”他问。 “离那片河岸不远,就有一条国道,还有一条高速。目前大伙儿正在全力勘查痕迹,并且调集这几天的监控,逐一排查。” 陈浦眉头皱起。 是该这么查,也只能这么查,可是太慢了。国道,尤其高速公路一天的车流量巨大,鬼知道谢新蕊把李轻鹞带去哪儿了。已经过了两天,等警方这么查出两人行踪,只怕一切已成定局。 关键是,谢新蕊到底想干什么? 陈浦拿起床边护栏上搭着的警服外套,缓慢往身上套:“去办出院手续。” 周扬新瞪大眼:“你疯了,手术完才三天!” “医生不是说最快一周出院吗?现在也没差几天,伤口也开始愈合了,不碍事。我不乱动,也不干活,到哪儿都趴着,就在旁边看你们查案,和住院没差别。” “你真觉得,没你我们破不了这个案子是吧?” 陈浦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你们一定能破。但论对这一系列案子,还有对谢新蕊这个人,只有我和李轻鹞,了解最深最全面。而且我总是知道李轻鹞在想什么,她也知道我会想什么。我在场,说不定哪个关头就能帮上忙了。” 周扬新说不出话了。 就在这时,周扬新的手机响了,一看号码,他神色一正,走去病房外无人处接起。过了一会儿,他快步回来,难掩激动,走到陈浦身边,俯身耳语:“云南警方传来消息,有李轻鹞的下落了!她可真是好样的!” “她做了什么?” “你看群里。” 他们的工作群里,已发出最新进展通报—— 原来,今天一早,云南高速路上的一名环卫工人,捡到了一个布娃娃。原以为是别人从车里随意丢弃的,可工人无意间把娃娃翻过来,背后竟写着两个血淋淋的字:报警! …… 李轻鹞当时要是往窗外丢别的个人物品,一是容易引起谢新蕊的注意;二是就算环卫工人捡到了,八成也会当垃圾收走。因此,当她看到前排座椅袋子里的矿泉水,再摸到口袋里属于乔安然的那个娃娃,心生这个计策。 她先借口胸闷让谢新蕊开窗。而后,用嘴咬开矿泉水瓶盖时,李轻鹞故意磨蹭了一会儿,同时趁机把手指咬破,与谢新蕊说话的同时,在娃娃背面迅速写字。她特意把娃娃举到谢新蕊左边脸旁边,“不慎”掉出窗外,又迅速用福利院杀人的话题,转移谢新蕊注意力。不过当时就算谢新蕊察觉到,也不大可能停车倒车,去捡娃娃。 …… 果不其然,捡到娃娃的环卫工人吓了一跳,还把娃娃送到鼻子前闻了闻,结果还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赶紧报警。    当地警方也感觉蹊跷,本着负责任的态度,立刻检验了血液里的DNA。这一对比,就跟湘城的一名在职刑警李轻鹞对比上了,第一时间知会湘城警方。 陈浦把群里那几张娃娃正反面的照片,反复看了一会儿,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大概是既欣慰,又心疼。他的女朋友是真能耐。可他也无法想象出,在谢新蕊这样冷血精明的连环杀手的眼皮子底下,在高速行驶的汽车上,李轻鹞是怎么做到的。 他的目光,又落在另外几张高速公路的照片上,路牌上清楚标着临沧、红河、普洱等地名。 她们在往云南的南边开。 “我知道谢新蕊想去干什么了。”他说。 “去干什么?” 陈浦放下手机,一边扣警服扣子,一边说:“其实所有这几个案子,说到底,是两个女人的复仇计划。” 周扬新是搞犯罪心理的,一听他这么说,心有戚戚然:“没错!” “虽说她俩到黑黎峰后,才开始结盟行动。可就我所见,两人也算是……”他顿了顿,用了个不知道是否恰当的成语形容,“肝胆相照,生死与共。在她们俩主导的这整盘杀局里,现在只剩一个该死的人,还没死。或许是因为向思翎之前没彻底狠下心,又或者是她想让李美玲活着慢慢折磨。但现在,向思翎已死,李美玲自然也没必要活在这个世界上。谢新蕊去替向思翎,和她母亲做了断了。” 周扬新心中情绪翻腾,沉默不语。 —— 天一点点黑下来。 李轻鹞走在谢新蕊身后,脚下是崎岖不平的土路。她听着谢新蕊和那高壮男人的交谈。 “美女,你是?” 谢新蕊笑笑:“电话里说过了,向思翎的本家姐姐,我姓谢。” 权哥也笑眯眯的,可依然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说:“她姓向,你姓谢?” “表姐。” “她怎么不自己过来?” “可能是不想面对吧,最近她也走不开。总之你把人给我就行,70%的预付款,已经打到你的香港账户,查一下?” 权哥看她一眼,站住脚步,于是所有人随之停下。他拿出手机翻看,脸上的笑容果然更真诚了,说:“姐姐也好,妹妹也好,只要合作,都是朋友。钱到账,一切好说。来,我专门给你安排了一座小竹楼,风景很好,也很安全,今晚先住下。” 谢新蕊的姿态很大方,被一群凶神恶煞的男人包围着,也显得气度不凡,她说:“那就麻烦了,思翎一直跟我说,权哥信誉很好,果然不假。” 权哥哈哈笑道:“那当然,当年我跟着她爸干。后来风头紧,我就回了云南,我和罗总算得上宾主尽欢。今年向思翎找上门,开价公道,付款痛快,我当然也乐意帮忙。我这个人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信’字,一笔归一笔,一码归一码,清清楚楚。”他仿佛才看到打着绷带的李轻鹞:“这位小美女又是?” “我助理。”谢新蕊很随意地说,“路上我们遇到点麻烦,她断了手,是可靠的人。” 李轻鹞:“权哥好。”一副不卑不亢,干练利落的模样。 权哥果然没再看她。 权哥一行人,把她们领到一幢小楼前,门口站了两个喽啰。权哥甚至还心情很好地朝她们比了个敬礼的手势,说:“我就不进去了,两位美女自便。放心,寨子里很安全,警察也不会来。楼下有两个兄弟值班,有什么需求都让他们跑腿。都听好了——”权哥冷冽的目光环顾一周:“这两位美女是我重要的客户,都给我放尊重点,谁耽误我挣钱,我找谁麻烦。” 七八个手下忙答“是。” 谢新蕊问:“什么时候把人带过来,我们急着走。” “人都送来几个月了,向思翎交代过,要丢在最脏最苦的地方。现在她染上了脏病,精神估计也出了点问题。她呆的寨子,离这里有点远,也不通车。已经派人去接了,明天人就会到。” 第94章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两个小时后,陈浦和周扬新坐在一辆开往云南的高铁上。 这回,两人没和其他同事一块儿坐二等座,而是坐的商务。陈浦非要去,强行办了出院,丁国强也没辙。不过陈浦也惜命,万一伤口恶化,又得入院,更不能第一时间找到李轻鹞。所以他自掏腰包,定了商务座,全程趴着晾伤口,还能顺带让队医过来输个液。于是周扬新也跟着蹭了一回商务座。 列车疾驰,暮色渐沉,陈浦也没闲着,一直在看工作群的消息,和手边的各项资料。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普洱。 当初,路星就是在普洱偷渡出境,并把李美玲交给了几个他不认识的人。 而发现布娃娃的那条高速公路,终点恰好是普洱。 可以肯定的是,谢新蕊带着李轻鹞也去了普洱。 但普洱是个地级市,再怎么不发达,也有那么大。而且他们还没追查到谢新蕊开的车。 犹如大海捞针。 陈浦单手撑着脸,一直在思索,怎么样才能更快地找到她们?突破口在哪里? 半天没有头绪,他突然想起丁国强曾说过的一句朴实有力的话:当你没有思路和头绪时,可以尝试追溯问题的本源,往往能帮你找到答案。 目前他面临的困境,本源是什么? ——找谢新蕊和李轻鹞,其实就是在找李美玲。 要找到李美玲,根在哪里? 当然在已经死了的向思翎。 陈浦眉头紧蹙,抬头望着窗外不断飞逝的景色,突然间,心思活络。 他想到了一个问题。 一个有关于向思翎的,之前被他们忽视的,不起眼,却很矛盾的潜在问题: 向思翎,一个土生土长的湘城人,读了大学就进家族企业当高管。她从哪里认识云南的地头蛇,可以帮路星办偷渡,还能把李美玲藏在对方手里? 别说她是去云南旅游无意结识的,不可能。这种地头蛇,属于三教九流,圈层隐秘,还可能属于某个犯罪集团。一般人想叩门,都找不到门路。向思翎人生二十多年,几乎不可能和这种圈层有交集。 那她是怎么办到的? 陈浦的大脑高速运转,反复估量推测,手里的笔在纸上急点着。 不着急,陈浦,慢慢想。他对自己说,你一定想得到。 一定有什么线索,或者蛛丝马迹,在这一整个大案里,曾经出现过,被他忽略了,也被所有人忽略了。 刑警的直觉告诉他,一定有。 找到它们。 他总是能找到它们。 …… 某个瞬间,一道亮光,倏地照进陈浦的脑海。 他想起了一件事。 路星的口供提到过,在普洱把李美玲带走的,是一个有着花臂纹身的高大男子。天很黑,他没看清他们的脸。 可为什么陈浦感觉,“花臂纹身”男子这个词眼,还在这个案子的某个地方出现过? 是哪里? 是谁提过这名男子? 路星、李美玲、向思翎、罗红民…… 孙远安,叶松明…… 叶松明! 他想起来了。 叶松明的日记里,曾经也提到过一个花臂纹身男。那是在他离开湘城的那几天,藏着那份堕胎报告,惶惶不可终日,疑神疑鬼。但是有两次,他都被同一个男子跟踪。一次在诊所门口,一次是他跟女友在公园。 这个花臂纹身男,极有可能是罗红民的人。在骆怀铮被收押的那段敏感时期,男子盯着孙远安叶松明师徒,不要乱讲话。罗红民是个白手起家的包工头,后来逐渐发展壮大,他们行业水很深,手底下肯定也养了一些不干不净的人。 那么问题来了,藏下李美玲的花臂纹身男,和叶松明遇到的,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如果有可能是,他们之间的相同点和关联点是什么? …… 是向思翎! 想到向思翎,陈浦忽然又想起另一件小事。 早在替骆怀铮翻案时,向思翎假称创伤后应激障碍,不记得当晚的事,还把性~侵她的事,推到向伟身上。当时她还说了很多理由,为什么自己不报警——因为李美玲拿裸照威胁,还说会泼脏水她和小混混发生关系。向思翎当时还提了句,她如果不听话,他们威胁会把她卖到东南亚去。    正常人,一对湘城父母,哪怕威胁人,怎么会提这种话?李美玲向伟也绝对没有这个能量。 是罗红民。 这个威胁,是罗红民对向思翎说过的。 也就是说,向思翎也许很清楚,罗红民手底下,有云南东南亚这条人脉。 那么会不会,在罗红民死后,这条人脉反而为向思翎所用,把手段用在了罗红民的太太李美玲身上? 这可真够讽刺的。 陈浦却意识到,这个可能性非常大。因为向思翎最擅长的就是利用身边所有可以利用的人。罗红民死后,向思翎全盘接手了他的所有人脉财产,再收买一个涉~黑的人,轻而易举。 毕竟绝大多数涉~黑的人,都是为了金钱利益。 因此,现在只要找到花臂纹身男,就找到了李美玲,也就找到了谢新蕊和李轻鹞。 陈浦干脆不趴了,人坐起来,盘着腿,不停盘算盘算再盘算。旁边的周扬新叫着:“哎,祖宗,坐起来干什么?”他也没理。 要快,一定得快。谁也不知道谢新蕊这疯子还能干出什么事。 有什么最快的方法,找到花臂纹身男? 陈浦想到了一个名字——薛丽。 向思翎曾经用过的那张皮。他觉得,以向思翎的谨慎,肯定不会把用自己名下的手机号,跟花臂纹身男联系。那么她就很可能用薛丽的号码。 陈浦立刻打电话,让局里同事把罗红民、向思翎及“薛丽”三人的手机通讯录,还有近两年的通讯记录,都筛查一遍,看有哪些号码是云南的。 高铁快到站时,同事们的调查结果反馈过来了。 结果却出乎陈浦的预料。 薛丽的手机里,没有存任何号码,也没有跟云南的任何人有过通讯记录。也是,陈浦意识到自己猜错了,否则之前警察彻底调查“薛丽”这张皮时,就该有所发现。 罗红民的手机通讯录里,有五个云南号码,两名是当地官员,两名是华誉集团云南分公司高管。还有一个号码,名字写的“权”,身份不详,近两年都没有联络过。 而向思翎的手机里,除了那两名云南分公司高管的手机号,还存了六名她所资助的全国各地贫困生的联系电话,都做了标注,譬如某某省贫困学生XXX。 其中有一个贫困生是云南的,号码归属地正是普洱。登记资料也显示,这个号码在云南普洱下面某乡一个十八岁少年的身份证下,看少年的照片,平平无奇。 然而局里同事仔细一核对,发现这个号码,与罗红民手机里的那个叫“权”的号码,竟然是相同的。 可若真是向思翎资助的贫困生,号码怎么会在数年前,就出现在罗红民的手机里? 陈浦盯着这个号码看了一会儿,忽然拿起手机,在周扬新震惊莫名的眼神中,拨电话过去。 响了七八声,对方才接起,声音并不耐烦:“喂?谁啊?” 分明是成年男人的声音,嗓音厚重低沉。 周扬新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陈浦握着手机,眸色沉沉,心思飞转,转瞬间,他笑了:“权哥,是向思翎向总让我打来的,问问您,人到了没有。” 那头沉默了。 陈浦也不说话,气息沉稳。 对方这才说:“她怎么不自己打电话?” 陈浦心中仿佛有一块巨石轰然落下,更加自然地说:“最近风头紧,不太方便。” 那头的权哥笑了,说:“我说呢。你又是谁?” “我当然是向总的人,否则也拿不到这个号码。” 对方嗯了一声,说:“放心吧,谢总和她的助理刚到,休息一晚上,明天我就把人交给她们,不会出错。” 这一波胆大包天的操作,直接把周扬新看傻了。 挂了电话,不用陈浦交代,周扬新已打电话给丁国强,陈浦接过说:“师父,马上派人追踪定位一个电话号码,我找到谢新蕊、李轻鹞和李美玲了!” 明天进入结局章。不过结局章内容比较多,最少写2天,最多写3天吧。所以明天你们看到大结局(一)和(二)更新,不要着急,后面还有。 谢谢你们一路追到现在呀。这本书写到今天,其实感觉和以前有所不同。以前临近结局,要么感觉激动,要么感觉不舍。但是这本,却有种尘埃落定,尘归尘,土归土的感觉。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同感。 第95章 大结局(一)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夜色如墨,吞没四野。一轮孤寒的弯月,悬挂在茫茫边境的天空上。 权哥安排的这栋小楼,显然是专程供“客户”暂住的,一楼是客厅和厨房,二楼两个卧室。李轻鹞在黑暗中往窗外望了一会儿,寨子口有两个男人守着,看不到其他人。但她可以肯定,这一整个寨子,只怕都在权哥的掌控下。平时表现得像良民,应付公安,实则与境外联络隐秘,干着各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李轻鹞睡不着。 她能做的都已做了,那个洋娃娃也不知道能不能送到湘城警察手里,看运气了。她也知道自己其实碰不上什么危险,谢新蕊要的不过是这个时间差——在警方找到她之前,杀死李美玲。李轻鹞相信她的话。 也不知道陈浦现在在干什么,以他的性子,估计找她找得不眠不休。 所以他一定会找到她,或早或晚。 这么想着,李轻鹞心中更安定了,索性起身,下楼去找热水喝,同时也趁机在这个他人最没有防备的时间点,熟悉一下小楼内外的环境。 没料到她一走下木楼梯,就见另一个人坐在客厅。 没开电视,也没开灯,整个屋子黑漆漆的,只有外头的路灯透进来。李轻鹞看到桌上放着三个开了的啤酒罐,谢新蕊靠在沙发里,双臂搭在扶手上,也不知独坐独饮了多久。 李轻鹞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感觉出她那一身浓浓的倦怠感。 “睡不着?”谢新蕊问,黑暗里,她的嗓音听起来比白天柔软单薄很多。 “嗯,口干,找点热水喝,我开灯了。” “开吧。” 屋里亮起那一刹那,李轻鹞往谢新蕊脸上望去,没有泪痕,干干净净。 也没有任何表情。 那双眼睛就像月光下的溪流,漆黑平静。 李轻鹞拿起烧水壶,接了壶冷水,烧上。背后只有谢新蕊再次拿起啤酒轻饮的声音。 水烧好了。 李轻鹞烫了两个玻璃杯,倒出两杯水,来到茶几,放了一杯热水在她面前:“喝吗?” 她摇头:“谢谢。” 夜里很凉,李轻鹞拿手心贴了贴滚烫的玻璃杯,才感觉到丝丝暖意。 “我出发来黔省前,去了一趟你老家。” 谢新蕊拎起啤酒,又喝了一口。 “见到两个人。一个是你高中的班主任,老徐,还有一个是你当年最好的朋友,舒丽丽。” 谢新蕊恍若未闻。 “我实话实说,他们俩都还惦记着你,而且我没想到,他们抱着相同的念头——他们以为你还没有恢复,老徐说,如果我们能找回你,他愿意用退休工资养你。等他也老得走不动了,就带你住养老院去。舒丽丽则非常懊悔,你被刘怀信拐走那年,她没有多陪陪你。她为了你选择回老家当老师,而且和她男朋友说好,如果你能找回来,他们把你当妹妹养。” 谢新蕊轻笑,又喝了一口酒,不置可否。 “我有时候觉得,如果不是发生了这一系列的事,我们俩在别的正常场合遇到,或许会成为朋友。”李轻鹞说。 “你真这么想?” 李轻鹞点头。 谢新蕊朝她举了举啤酒:“我也这么想,来一杯吗?” “不喝,出任务从不喝酒。”李轻鹞说得自己都笑了,“更何况我现在还被嫌疑人挟持了。” “这算哪门子的挟持,明天完事,就把枪交给你,我才是被你抓住的通缉犯。” “其实你还有一个选择。”李轻鹞身体前倾,把声音压得很低,“到今晚就结束,向我自首,我们和平解决这件事。你也知道,我的同事很快就会抓到你。自首和被抓,完全是两种性质。顺便帮警察端了这个犯罪窝点,戴罪立功。 我想,这是你的班主任和舒丽丽希望看到的,或许你自首之后,我可以联络他们,让你们再见一面,消除你心中的遗憾。你也可以和谢荣城再见一面,我出发前也去见过他,他的身体状况更加不好了,难道你不想见他最后一面吗? 这也一定是我哥希望看到的。他曾经帮助过的那个小女孩,能在人生的最终,丢开所有痛苦和仇恨,那些罪行也都过去了,给自己画一个干净的句点。我哥一直是个干净正直的人,你无论何时回头,只要回头,依然可以做回和他一样的人。” 谢新蕊抬眸看她,眼里蒙上一层水雾。 半晌后,她却低头笑了,说:“李轻鹞,你真的很会说话,也很会拿捏人心,我差点就被你说动了。” 她起身说:“我从没想过还能做和他一样的人。你看到窗外的月亮了吗,他就是我心中的月亮,刚才我就一直在看他。其实我都快记不清他长什么样了,可是我还记得他的笑,记得他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我也不想再见其他人了,他们挂念的是以前那个刘婷妹,我早就不是那个人了。不用再劝,不可能回头。我心里的伤痛,没有人可以感同身受,只有到死那一天,才会结束。” 她上楼离开,李轻鹞低头,望着手中那杯水,慢慢喝了一口。温热的水液滑入喉咙,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 天亮了。 谢新蕊和李轻鹞在一楼用了早饭,两人都没了昨晚的颓态,神态自然。谢新蕊还让喽啰带她和李轻鹞,在寨子里转了转,呼吸新鲜空气。遇到站在另一座小楼上的权哥时,两人还笑着和他打了招呼。 一切都如同这个傣族小寨的清晨,平静、祥和、懒散。 直至谢新蕊和李轻鹞回到小楼,看了一会儿电视,权哥领着两个人,押着个女人,走了进来。 权哥抬抬下巴,示意手下把人丢在屋内地上,笑道:“人带来了。” 谢新蕊一笑,起身,李轻鹞也跟着站起来。 两人打量着地上蜷缩的女人,她穿着一身当地少数民族的花裙子,人却已瘦脱了相,几乎是皮包骨。权哥的手下抓起她的头发,她惊恐地尖叫,抬起脸,露出李美玲才有的风韵五官。只是双颧已瘦凹下去,脸色也灰暗得难看。她怕极了,也没看谢新蕊和李轻鹞,哆嗦着抱着喽啰的腿,说:“我不敢了我不敢了别打,老板别打。” 果然精神已有些不正常了。 第96章 大结局(二)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权哥一笑,吐了口痰在地上,说:“满意吗?” “满意,很满意。”谢新蕊说,“我妹如果见了她妈成这样,肯定更满意。” 她走向李美玲,却在经过李轻鹞身边时,双手将她的肩膀一扣,笑着低语:“哈哈,你看她现在这个样子…… 带走你哥的人,当年三十多岁,右臂有彩色金鱼纹身。记住。” 后一句话她说得极快极低,气息几乎吐在李轻鹞耳边,但是李轻鹞听得清清楚楚。 说完,谢新蕊就走过去,和权哥一起打量李美玲,笑着说话。 李轻鹞却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谢新蕊的背影。 过了一会儿,她的目光,慢慢移到了旁边的权哥身上。 早间温度低,权哥还穿着昨天那件黑色长袖衬衣。 权哥问:“后面打算怎么安排,今天就走?” “今天走,不过我还有些话,想先问李美玲,让人把她送到我房里去。问完我就带她走。” “行。” “出发前,剩下的钱一定到账。” “哈哈,好。需不需要再替你打点什么?” “那我得想想。权哥价格公道,做事利落。好的合作伙伴难得,我还想和你长期建立联系。” “谢总爽快!不知道谢总在香港还做些什么生意?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到沙发坐下,李美玲则被手下扭送进楼上谢新蕊的房间暂时关押着。 权哥坐下后,忽然目光如电,射向一直沉默的李轻鹞:“从刚才起,你就一直在看我,看什么看?” 谢新蕊一愣,也看向李轻鹞。 李轻鹞露出尴尬笑容,低头说:“对不起权哥,我以前跟谢总,都是在生意场出入,头一回见到真正的“大哥”,刚才听您说话很有意思,没忍住多看了几眼。对不起。” 谢新蕊也立刻打圆场:“她是我一个世伯的女儿,说是助理,其实是跟着我学习。我平时太惯着她了,没大没小,权哥你别生气。” 权哥这才哼了一声,他一般也不和女人计较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这女人的眼神,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谢新蕊看了眼李轻鹞,继续和权哥说生意上的事,权哥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 李轻鹞站起来,热水壶里还有热水,她泡了两杯茶,一杯放在谢新蕊面前,另一杯她端着,绕过沙发背后的喽啰,走向权哥。谢新蕊眼角余光瞥见她的背影,神色不变。 权哥正说得兴起,冷不丁李轻鹞从旁边冒出来,双手把茶水递过来,低着头,神态要多恭敬有多恭敬:“权哥,刚才对不起,请喝茶。” 权哥看她一眼,也不出声搭理,继续跟谢新蕊说话,不过看谢新蕊的面子,还是伸手去接茶。谁知李轻鹞的手就在这时一抖,杯子掉落,大半杯热水泼在权哥手臂上。 权哥被烫得从沙发里弹起来,吼道:“你干什么!” 李轻鹞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自作主张“唰”一下撸起权哥的衣袖,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你已经接住了,看看烫红了没有,真是对不起!” “滚开!”权哥厌恶地将李轻鹞一把推倒在地,自己撸起袖子看了看。好在水已经不是很烫,满臂彩色纹身间,只被烫红了一小片。 他也没当回事,只是袖子湿了穿着不舒服,索性脱了衬衣丢给手下,只穿白色T恤,冷着脸重新坐下。 李轻鹞从地上爬起来,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面红耳赤回到谢新蕊身边。 谢新蕊看着权哥右臂上方纹着的那只鲜红饱满的金鱼,那图案甚至有几分喜气可爱。她端起茶,低头喝了一小口,又抬头,和李轻鹞的目光一对。 两人的目光都极静。 —— 寨门外。 日头还早,蒙蒙的雾气,笼罩着山区,整个村子都是静的。有几个村民,走到屋外,正在干农活。 几队特警,以极快的速度,从不同方向进入村庄。遇到村民,他们立刻做出噤声手势。有村民一呆,乖乖照办;也有村民张嘴欲喊,被机敏的特警直接扑倒在地。 他们不断接近,包围权哥所在的小寨。 寨门的两个青年,正凑在一块看手机短视频,咯咯笑着。周扬新和方楷一左一右,飞扑上去,捂嘴扭臂,将人按了下去。 他们身后,打着绷带的陈浦抬头,望着寨子里的十几幢小楼,各处都有喽啰值守,已经有人在朝这边望过来。 陈浦当机立断,手一挥,下达全面总攻的命令——以最快的速度拿下整个寨子。上百名持枪刑警、特警,同时从各个方向涌入,喽啰们看到这一幕,都吓蒙了,四散逃窜,惊叫不断。 —— 权哥和谢新蕊正聊着天,忽听外头一下子嘈杂起来。权哥立刻站起,说:“怎么回事?” “嘭”一声,门被人撞开,一个喽啰跌跌撞撞跑进来,喊道:“权哥,警察来了!好多警察!完了!”喊完,喽啰就转身逃命。 权哥脸色铁青,第一反应是掏出腰间的枪。别的手下或许不敢反抗警察,可他江湖浮沉多年,不仅干偷渡、组织卖银的活儿,身上早背了几条人命。肯定不能落到警察手里。 猛然间,他想起什么,抬枪指着谢新蕊,神色不可思议:“警察是你引来的?臭婊子,我杀了你!” 谢新蕊坦然面对他的枪口,恨恨道:“疯了吗?你心知肚明,我来这趟是要杀李美玲,我有病引警察来?肯定是你连累了我!” 这话说服了权哥,他绷着脸放下枪,对两个手下说:“从后门走。”又看一眼谢新蕊:“你自求多福吧!” 三人转身就朝小楼后门跑去。 李轻鹞又迅速和谢新蕊对了一个眼神。 就在同一瞬间。 当权哥跑过李轻鹞身边时,她突然发难,抬起右腿,精准地踢在权哥握枪的手上,“哐当”一声,手枪落地。在所有人做出反应之前,李轻鹞的腿又在地上急速一扫,把手枪远远踢了出去——踢向谢新蕊方向。 昨天她俩进入寨子前,就把手枪和其他武器都留在车上。到小楼后,他们也对她们进行了搜身,所以此刻两人身上,什么武器都没有。 而对方有三个人,李轻鹞右手不便,只能选择将枪踢给谢新蕊。 说时迟那时快,权哥勃然色变,一拳狠狠砸在李轻鹞脸上。李轻鹞侧身一偏,还是被砸中,狼狈倒地。 就在同一瞬间,谢新蕊往前一个飞扑,抓住地上的枪,人还没爬起来,枪口已抬起,“砰砰”两枪,正中权哥身后两名手下的后心,两人接连扑倒在地。 权哥惊骇回头,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眼见谢新蕊已持枪从地上爬起,他拔腿就往门外跑。谁知又是李轻鹞,手无寸铁,埋头一撞,直直撞在权哥腰上。权哥吃痛怒极,抓住李轻鹞瘦薄的身躯,抬起膝盖正要狠狠一击,“砰”又是一声枪响,权哥右腿一软,手也松开了李轻鹞,单膝跪倒在地。 “砰”再一枪。 权哥双腿中弹,扑倒在地。他终于露出惊惶神色,一边回头看着持枪走近宛如阎罗的谢新蕊,一边拼命往门的方向爬,喊道:“我和你们无冤无仇,到底想干什么?” 谢新蕊脸色煞白,眼神却比火焰还要炽烈:“2017年6月1号晚上,有一个叫李谨诚的刑警,从朝阳家园17栋101跑了出来。你把他带去了哪里?你对他做了什么?!” 最后两句,她几乎用尽了全身力量嘶吼出来。 权哥一呆,眼神闪躲,没答。 就这一个表情,谢新蕊和李轻鹞都知道了,就是他。 谢新蕊急促地喘着气,手指在扳机上移动了几下,还是把枪口放下。 屋外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近。权哥那些手下们的惊叫声渐渐小了。 谢新蕊蹲下,飞快从权哥腰间扯下另一个弹夹换上,说:“他交给你们了,一定要问出他的下落,再来我的墓前说一声。如果……他还活着……”她顿了顿,竟笑了:“让他来给我墓前送朵花吧。” 话音未落,身旁人影一闪,谢新蕊猛地抬头,李轻鹞竟已抢先跑上楼梯,谢新蕊一咬牙,持枪追了上去。 第97章 大结局(三)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李轻鹞一推开房门,谢新蕊也已跑上了楼梯口,她看到李轻鹞的背影一闪而逝,下意识举枪,又恼怒地放下,冲了上去。 本来在二楼值守的喽啰,早跑得无影无踪,李轻鹞目光一扫,就发现双手抱头,靠在墙角瑟瑟发抖的李美玲。她立刻冲过去,还没想到什么脱身的法子,谢新蕊已持枪出现在门口。 李轻鹞用完好的左手一把将李美玲提起,护在身后,低声说:“我是警察,站在我身后别出来。” 谢新蕊的脸色冷酷无比,举起枪,想要瞄准李美玲,却又被李轻鹞挡住。她一步步逼近,说:“让开。” 李轻鹞却说:“放下枪,你已经被包围。刚才这里枪响,我的同事马上就会到。李美玲交给我,我们会让她受到法律的制裁。” “什么制裁?向思翎的事,你难道不知道吗?虎毒都不食子,这个女人连畜生都不如。可她做的那些事,连法律都制裁不了,就因为她是她妈!现在向思翎死了,更加死无对证,你告诉我,还有哪条法律能让她死?” 李轻鹞答不出来。 “李轻鹞,你明明知道,只有我替向思翎亲手杀了她,才是公平的。否则这种人,还能舒服地过后半辈子。你扪心自问,她难道不该死?你们警察不敢做不能做的事,我替你做了,你不觉得痛快吗? 听我的,妹妹,让开,就当没看到,也没有谁会看到。我一枪杀了她,再向你自首。你抓住了我这个连环杀手,案子也破了。你没有做任何事,和你没关系,但是该死的人都被我这个连环杀手杀了,好不好?” 李轻鹞紧紧抿住了唇,直直盯着谢新蕊,连脸颊的肌肉,都微微翕动着。 谢新蕊以为她被说动了,心中一喜,正要再上前一步,却听她说道:“你说得没错,我也觉得李美玲该死,她让我觉得恶心、憎恨。权哥当年是罗红民的人,也就是说,她也是间接害我哥失踪的人,我恨不得扒了他们的皮,一刀刀结果他们。可是,刘婷妹,我是个警察,我哥也是警察。我再恨这个人,也不会滥用私刑,更不会罔顾职责,袖手旁观,看着你持枪杀人。警察的职责就是维护法律的尊严,我才是执法者,你不是!” 谢新蕊心头一震,继而露出讥讽的笑容:“看来我们说不拢了。” “今天就算我哥在这里,他也会挺身而出,拦着你。你会对他开枪吗?” 谢新蕊咬牙不语。 楼下已传来脚步声! 两人争论间,李美玲一直畏畏缩缩在李轻鹞背后。从今天被人从黑暗的暗娼寨子里带出来,她就处于极度惊恐的状态。她们不知道,这段时间,李美玲身体的病处,每天都疼痛瘙痒无比,大片大片溃烂。她们也不知道,因为几个月来非人的折磨,和对悲惨现实的抗拒,李美玲已经出现了幻听幻视症状。 此刻,她被李轻鹞按在身后,看着前方背影,看到的两个女孩,却都渐渐变成了向思翎的样子。她不禁开始胡思乱想——向思翎怎么来了?按照路星离开前所说,她杀了罗红民,又把她卖到这个可怕的地方来,还不够吗? 这个女儿,还要怎么折磨她? 她是她母亲呀!是生她养她的人啊!这个小畜生没良心啊! 不,不,她要逃出去,一定要逃出去。她再也不要过这样猪狗不如的生活了,她在湘城还有那么多钱,老罗的钱有一半是她的,她要回湘城! 李美玲浑浑噩噩地,趁着两人说话的空档,忽然把手腕从李轻鹞手中抽出来。李轻鹞措手不及,李美玲已往一侧的窗边跑去。 谢新蕊只愣了一秒钟,举枪就射。 “砰”。 李美玲身子一晃,还没倒下。 李轻鹞呆站着,连做出反应都来不及。 就在这时。 密集的脚步声扑向楼梯,“哐”一声门被人大力撞开。谢新蕊忽而在这时又看了眼李轻鹞,那目光竟然是温柔的,她对她笑了笑,就像当年那个晚上,李谨诚对她笑一样。然后谢新蕊毫不犹豫,对着李美玲连开数枪。 刚扑进房内的警察们,一抬眼就看到他们追捕多日的连环杀手谢新蕊,正对着李轻鹞和李美玲的方向开枪。连陈浦的心都漏跳了一拍,所有人毫不犹豫拔枪就射。 更加密集的枪声响起,谢新蕊的身体晃了晃,手枪从她掌心滑落,她慢慢倒下。 此刻谢新蕊的世界,天旋地转。天花板在转,所有人和声音都在逐渐远离。可是她只感到心平气和,无怨无悔。只是在她的眼睛还能看见时,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李谨诚。 他原来在这里啊。 他还是七年前的样子,高高的个头,人还瘦,皮肤白,眼睛深长,脸上总是挂着腼腆的笑。他对她伸出手,手心是不是又藏了块巧克力呢? 谢新蕊忍不住笑了。 她想,我可终于找到你了,李谨诚。 我这一路,走得好苦啊。 知不知道,七年前那个傻乎乎的青年刑警,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 你也是我见过,最正直、刚强、可爱的人啊。 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的人呢,这个世界怎么配得上你呢?在我饿时给我饼干,在我渴时给我牛奶。你怎么好像天生就知道,怎么去照顾,去爱护一个陌生人? 你用血肉替我阻隔伤害,用骨骼给我趟开了一条在世间的生路。哪怕那时的我,浑身脏透了,腐烂了,你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你用那双干净的手,把我从泥泞里拽出来,护在怀里。 可是你忘了吗,你明明告诉过小傻子要等着你的。 我却找不到你了。 这些年,我哪里都去过找了。 夏天,冬天,白天,黑夜,那些流淌的鲜血,和堆积的骨骼里,都找不到。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李谨诚,我一定成为了你最痛恨的那种人。 下辈子吧。等下辈子,希望我遇到你时,不再是个小傻子。希望我们相遇时,你还穿着那身警服,让我能看到你最帅的样子。那个时候,你可以送我一朵小小的花吗? …… 一切结束了。 李轻鹞呆呆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而她丝毫未损。 陈浦一个箭步冲过来,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说:“没事了没事了我来了。”她单手搂住他的腰,把脸埋进去,泪水无声坠落。 明天见。 第98章 大结局(四)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灯光炽亮。 权哥,本名赵权,云南保山人,40岁。经调查,赵权在边境线活跃多年,组织偷渡、卖银、黑社会团伙等多项犯罪活动。此外,另有两起未破命案,怀疑与赵权有关。目前警方正在紧锣密鼓地调查中。 此刻,久经风浪的赵权坐在审讯室内,面对警方一个又一个精准尖锐的问题,面色涨红,额头的汗大滴大滴掉落。 主审的丁国强,带着方楷坐在他对面,面色冷峻,只一个极具穿透力的眼神,就令赵权的心理防线几近崩溃。 …… 本来陈浦执意要审,丁国强不同意,他太了解徒弟了,七年的执念,早已埋进陈浦看似平静的外表下。他说:“审这个人,你肯定会带着情绪,我亲自上。还不放心师父?吃下去的骨头渣滓我都能让他吐出来。” …… 审了这么久,丁国强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2017年6月1日晚,李谨诚从朝阳家园17栋101跑出来后,你在哪里遇见了他?” 隔壁房间里,陈浦、李轻鹞,还有其他人,心都高高悬起。 赵权神色惶惶,动了动嘴唇,答:“我当时……一直在101外头守着,他一跑出来,我就看到了。” 丁国强眸中精光一闪:“你早就在跟踪他?” “对。” “谁指使的?” “是……罗红民!” 正如当年叶松明的猜测,骆怀铮被收押期间,罗红民担心再生枝节,就让赵权暗中盯着孙远安叶松明师徒。原本罗红民并不知道那份堕胎报告单的存在,以为孙远安收了李美玲的好处,都毁掉了——为这事他还专门叮嘱过李美玲。 直至李谨诚去了诊所,频繁和叶松明见面。 赵权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一眼就看出李谨诚这个人不对头,那一身略显青涩却挺拔的气质,太他吗像警察了。而且李谨诚每次都趁孙远安离开,才进诊所,像是在打听什么事。 赵权把这事报告给罗红民。两人再一查,发现李谨诚真是个刑警。 罗红民也感觉很恼火,刑警队那边,能使劲的地方,他都使了,钱也送出去不少。不过他找的都是更上层的人,哪料到突然冒出个小刑警,不知道想干什么。 罗红民只能让赵权继续盯着李谨诚。 6月1日晚,赵权在诊所外偷窥,发现叶松明从抽屉里掏出一叠单子,递给李谨诚。两人的交谈,赵权也隐约听到几句,提到了“向思翎”、“堕胎”字眼。 赵权能替罗红民办这事,自然是知道些内情的。他意识到大事不妙,立刻告知罗红民。当时罗红民正在江城开会,让他继续盯着,自己连夜赶回来。 于是赵权一路远远跟着李谨诚,来到了101门外。 李谨诚本该警觉的。但他在这之前,已经出任务连续熬几个大夜,精神不济,又急着去见刘婷妹,加之和他这个刚出警校的愣头青相比,赵权就是老狐狸。所以李谨诚没有发现他的尾随。 101内发生了什么事,赵权并不知道。那栋回迁房里住的乱七八糟的人很多,时常吵闹,从外头也听不到什么。 等李谨诚身负重伤,跌跌撞撞从101跑出来时,赵权意识到出事了,不过这不关他的事。这时罗红民也已赶到朝阳家园小区外,马上就到。他问罗红民怎么办?罗红民说,必须把李谨诚从诊所拿走的东西,搞到手。 于是赵权心一横,趁着周围没人,一个箭步冲上去,从背后一砖把李谨诚拍晕,又拖到暗处,等着罗红民。 洛龙大概就是在这时跑出来的,看到这一幕,本想上前,又慑于赵权一看就是个比他还恨辣的角色。他犹豫了一下,灵光乍现。 能对警察下手的,能是什么好人?大半夜神神秘秘把人拖走,只怕…… 洛龙的心怦怦跳。 这个警察这么多事,谁知道他还不知天高地厚,惹了什么厉害人物。想通这一点,洛龙快要笑出声来。他向来就是个自诩聪明、行事莽撞的人,当即决定,赌一把,不管了——有人背锅,解决掉这个警察,不是更好吗? 他立刻转身回101,打算叫大伙儿收拾东西带着刘婷妹走人。只是没想到,等他回去时,不仅刘婷妹不见了,刘怀信也不见了。 三人直播团体,就这么散伙,只剩他和用纱布缠着脑袋的钱成峰。 第二天,果然风平浪静,那个警察也没有再找上门。 洛龙猜想这事只怕很大,就把事情死死埋在心里,连钱成峰都没说。不过跑了刘婷妹,两人还是很生气的,第二天索性还用刘婷妹以前的旧照片,搞了个网上缅怀仪式,好歹又捞了一小笔。 …… “罗红民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很快就到了,搜了那个警察的身,果然搜出堕胎报告单,把罗红民气得不行。我问他怎么办?原以为他会收买,或者教训这个警察一顿。结果他想了一会儿就说,这个警察必须死。” 丁国强和方楷都沉默了。 隔壁,周扬新也是心头一跳,偷偷看了眼陈浦和李轻鹞。两人的神态如出一辙,死死盯着赵权,仿佛冰冷坚硬的雕塑。可周扬新看着他们的模样,都觉得喘不过气来。 “他有没有说为什么?杀警察这么大的事,你们也敢干?” “警官,不是,不是我干的……动手的是罗红民。我也知道,杀警察这事太大了,我不傻。他一说,我就说这事我干不了。但是罗红民他……”赵权顿了顿,“他好像一涉及向思翎的事,就有点失去理智。” 赵权还清楚记得罗红民那晚的样子,铁青着一张脸,盯着那张堕胎单,眼神恨不得把李谨诚吃了。 疯。 赵权脑子里冒出这个字。 “谁也不能妨碍我们。”罗红民嘴里低喃,“这个警察既然查出来,又大半夜一个人落到我们手里,活该他死。” …… 丁国强问:“你们把昏迷的李谨诚带去了哪里?一个大男人,不可能在朝阳家园凭空消失。” 赵权咽了咽口水,头埋更很低,沉默不语。 “老实交代!” 赵权一个瑟缩,慢慢答道:“我有个表叔,在朝阳家园那里,就是小区小学的边上,开了个小化工厂。那里……有粉碎机和水泥搅拌机。我投了股份,有钥匙。” 第99章 大结局(五)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老辣稳重如丁国强,突然也说不出一个字来,愣愣坐着没动,抬头看向了审讯室隔壁。方楷突然从座椅跳起,揪起赵权的衣领就要打,被反应过来的丁国强给强行按了回来。 所有刑警都肃穆不语。 陈浦一只手撑在玻璃上,猛地沉下头,偏向墙角,一直没转过来,谁也看不到他的脸。 夏勇泽心里难受得无以复加,偷偷扭头看着他的搭档。李轻鹞还是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审讯室内,他却看到她全身开始微微发抖。 那个晚上的夜色,其实和今夜,没有什么不同。 云层漂浮,月光清透,整个城市都像睡着了那么寂静。 中途,李谨诚曾经短暂地有过意识,只是特别模糊。他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了,一时也想不起,自己究竟在哪里,在干什么。阖上眼睛前,他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很白,也很皎洁。 他想,我就睡一会儿,就睡一会儿,身上太疼了。等睡醒了,还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做,要去找支援,救某个可怜的人,她还在等他……只是那个人是谁呢,他一时竟想不起来了。 他还要去破骆怀铮的案子,这样妹妹就不会再哭了。等妹妹安心考上重点大学,再告诉她,他能够为骆怀铮翻案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还有陈浦,这小子出差也该回来了,他就有帮手了。 还有好多好多事啊,等着他去做。 他安然闭上了眼睛。 —— 隔日清晨,湘城。 数辆警车,风驰电掣般,驶入朝阳家园。 李轻鹞坐在其中一辆警车上,陈浦开车,夏勇泽和周扬新都在车上,一路上,大家都没说话。 不止是开车这一路。 自从前天,赵权交代完所有后,李轻鹞就没怎么跟人说过话。    陈浦也是。 李轻鹞这两天几乎也没睡觉,或者睡着一个小时,立刻又惊醒,抬头看着外面墨蓝宁静的天空,才惊觉夜晚,又变得很长很长。 陈浦变得胡子拉碴,挂着两个黑眼圈,精神萎靡,这几天,也没人敢跟他说话。连丁国强都沉默了。 警车停在化工厂门口,无数同事跑来跑去,拉起警戒线,法医、鉴证陆续进入。引来许多居民围观,所有警察神色冷肃,不发一言。 赵权,以及他那位事后无奈帮忙掩饰的表叔,都戴着手铐,被押到现场指认。七年过去了,粉碎机、搅拌机都很旧了,警方也几乎不可能在里头采集到任何有效证物了。 丁国强压着声音问:“剩下的呢?去哪儿了。” 两名罪犯大气都不敢出,赵权抬起颤抖的手指,指了指众人面前不远处的一堵墙。 那是一堵灰色的,光秃秃的墙,孤零零地立在厂房一角,风吹日晒,已有不少伤痕和斑迹,但墙身依然坚硬得如同当初浇铸,沉默屹立。 所有警察围成一圈,沉默肃立,摘下了警帽。 不少人痛哭出声。 陈浦和李轻鹞站在最前头。 七年了,陈浦除了在梦里偷偷哭,从来没在人前,为李谨诚哭过。可是此刻,他抬起模糊的眼,双手发抖,摸上了这面墙,慢慢蹲下,把头埋在臂弯里,发出野兽般的痛苦哀嚎。 李轻鹞呆呆站着,也眼望着这堵墙,泪珠大滴大滴滚落,低下了头,用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错乱低语:“哥……我找到你了,可是你怎么跟我回家,怎么回家……” 我曾经那么那么地思念你,又曾经深深愧疚令你步入犯罪阴谋中。 你把生命献给了警徽。 可是谁把和我血脉相连的亲人,还给我呢? 改bug 第100章 尾声(终)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三个月后。 李轻鹞处理完手头工作,和搭档夏勇泽一块下楼。夏勇泽去开自己的车了,李轻鹞则走到单位门口树下等。 没一会儿夏勇泽车开出来,降下车窗:“那我先走了。陈浦还有多久到?” “快了。” “居然让女朋友等,我就从来不让我老婆等。” “去你的,他刚出完任务往回赶。” 夏勇泽呵呵一笑走了。 李轻鹞脸上的笑没了,目光平淡,望着车流。 陈浦当然不可能让她久等,没几分钟,那辆熟悉的车就在她面前停下,周扬新从副驾下来,挥挥手说:“我就不耽误毛脚女婿上门了,今天的工作报告包在我身上,好好表现啊,陈浦!” 陈浦笑笑:“辛苦了。” 李轻鹞拉开副驾的门上去,问:“都忙完了?” “嗯,人抓回来交经侦了。” 李轻鹞打量了他两眼,出差三天,人还算精神帅气,就是眼底的黑影有点浓。要不是今天是早就约好的,他初次上门去她家的日子,他估计还回不来。 “东西都带了?” “老早就准备好了,一直在后备箱。” 车子启动,汇入车流,陈浦也看了她两眼,问:“这两天睡得怎么样?” “挺好的。” “都几点睡着的?” “12点。” “几点醒的?” “6点多。” “真的?” 她白他一眼:“我干嘛骗你,真睡着了。你出差前我不就睡得挺好。” 陈浦一想也是,心里松了口气。恰逢一个红绿灯,他腾出一只手,握着她的手,紧紧握着,又送到唇边一吻,一切尽在不言中。 找到李谨诚那天之后,开始几天,陈浦还没发现,因为连他自己都整宿整宿睡不着。后来他也熬不住了,去李轻鹞家过夜,才发现她的情况还要严重很多,已经几天几夜没阖过眼了,人看起来特别平静,也没哭,就是一晚上极其精神地坐着。 但是那天晚上,陈浦抱着她,她睡着了,几乎是昏睡不醒。而陈浦也受她感染,睡了那些天来唯一一个好觉。 陈浦心想这样不行,比她更快振作起来,去找丁国强沟通,要求这几个月两人都不出差。他俩破了这么大的案子,又吃了那么多苦头,情有可原,丁国强答应了。之后每一天,陈浦不管每天工作到多晚,都一定回家,抱着她同眠。 渐渐的,三个月过去,李轻鹞的睡眠终于规律,也开始有了笑颜。所以陈浦才放心出差去。 两人商量着,回头一起搬到星月湾去。陈浦在朝阳家园那套房子是买的,能卖就卖,卖不掉就租出去。李轻鹞租的那套小房子留着,有时候两人加班晚了,就近过夜。 同居了这么久,袁翎也开始暗示,是不是该正式见一面了。于是才有了今天的安排。 很快就驶到李轻鹞家楼下。 陈浦停好车,却没动。 李轻鹞解开安全带,问:“你发什么呆?” “过来。” 李轻鹞朝他伸出双手,他紧紧把人抱进怀里,头埋进她的肩窝,深吸着,摩擦着。李轻鹞能感觉到他胸膛里的心跳声,也闭上眼,用力抱着他的肩背。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找到她的唇,深深地吻上去。这个吻是有力的,也是甘甜而苦涩的。他的吻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总是汲取得更深,人也更加沉默。 片刻后,两人才松开,他还是喜欢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眼看着眼,说:“知不知道今天我上楼去,意味着什么?” “什么?” “从今以后,我们就是真正的家人了。” 李轻鹞的眼眶慢慢湿了,露出微笑:“陈浦,你一直是我们的家人。” 他也笑了,松开她,两人下车。 他从后备箱取出各色礼物,提了满手,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走吧。” 天已黑了,小径幽静,这会儿一个行人都没有。李轻鹞低头望着路灯下摇曳的树影,忽然说:“你背我回去吧。” 他愣了一下,笑了,说:“可这些东西怎么办?” “我拿着。蹲下,我要背。” 陈浦无奈笑着摇头,只好把手里的酒和烟递给她,还叮嘱:“拿稳,这回人能摔,东西也不能摔。” “大胆!” 陈浦蹲下,两条长臂搭在膝盖上,露出一截修韧的后脖子,李轻鹞拎着东西爬上去,他轻松端着她起身。 路灯很亮,路也很长。 忽而有细小的雪花,一朵朵从昏暗的天空飘落,落在陈浦的头发上,也落在李轻鹞的眼前。她伸出手,接了一朵。 “下雪了。”她说。 他抬头看了一眼雪,答:“是啊,都下雪了。” 他似乎更不着急了,在这清寒的雪夜里,慢慢地一步步走着,走得平稳无比。 李轻鹞把脸贴在他的脖子旁,喊了句:“陈浦哥。” “哎。” “我们回家。” “好。” —— 李轻鹞的父亲李西洲一下班,就赶紧洗手进厨房帮忙。袁翎正在炖排骨,指挥他:“把肉切成肉丝,切均匀点,辣椒大蒜子也多准备,陈浦喜欢吃。” “好。”虽说嘴上应着,李西洲心里却又是不是滋味。他一直欣赏陈浦这小伙子是一回事,可要把他的宝贝女儿拐走又是另一回事。 “你说咱女儿找个警察对象,真的好吗?”他嘀咕道。 袁翎白他一眼:“今天人家都正式上门,你还犹豫。我看陈浦就很好,长得帅,人又老实,家里条件也好。他比轻鹞大五岁,肯定会疼人。” 这下李西洲有话说了:“像我是吧?” “滚。” 端着做好的排骨走向餐厅时,袁翎又下意识看了眼墙上的遗照,眼眶一酸。 照片上的李谨诚,还是那么年轻,精神,微微带着笑。 其实人这么多年找不回来,两口子心里早就有了准备。三个月前,李轻鹞回来告诉她,案子破了,哥哥确实是执行任务时牺牲了,被罪犯一枪打死,弃尸荒野,所以一直没找到。刑警队领导丁国强也对袁翎夫妻表示了慰问和歉疚。 袁翎听得心里难受,当初孩子来了他们家,他们花了那么多精力,把孩子照顾培养长大。现在年纪轻轻就去了,当父母的谁受得了。但日子总要向前看,李西洲也安慰她说,孩子的尸骨能找回来下葬,总比在荒野里风吹雨淋,回不了家好。袁翎这才渐渐走出情绪,恢复正常生活。 袁翎不知道的是,同为刑警的李西洲,背着她已不知喝了多少酒,哭了多少回。 门铃响了。 “来了来了。”袁翎一喜,连忙跑过去开门,还不忘喊道,“老李,你也来迎一下,快。” 李西洲也走出厨房,一眼还是望见了墙上的遗像,干了几十年的老刑警,在这个明明大喜的日子,也不知怎么了,只看儿子一眼,就差点掉下泪来。他赶紧低头用袖子擦干,一点事都没有的样子,走到袁翎身边,终于也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望向走进来的那一双无比登对无比听话的好孩子。 已是冬天了啊。 初雪覆盖了湘城,江中的绿洲,如同披着白衣的千年老人,始终抬头凝视着苍绿的岳麓山。 也是在这个下了小雪的日子里,路星站在法庭里,面对法官宣读的多项罪状,他平静无比地说:“我认罪。”法警押着他走下被告席,旁边的听众席传来哭声,还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路星抬起头,看着姐姐抱着五岁的女儿,泪眼婆娑看着他。他却露出灿烂的笑,对她喊道:“好好照顾我外甥女,等她读初中,我就出来找你们。”姐姐含泪点头,哭着哭着,也对弟弟露出了笑容。 雪花也飘过市三医院的窗外。影竹山至松雅湖夜班中巴车司机章超华和他的家人们,焦急地等在内科手术室外,已经等了好几个小时。 终于,手术室的灯灭了。 主刀大夫走出来,露出笑脸:“手术很成功,你儿子没事了,一会儿推回病房你们再看他吧。” 章超华的老婆喜极而泣,章超华也连声致谢,没一会儿,也忍不住拭泪。他老婆哭了一会儿,抓住他的手说:“那个慈善基金的向总,救了我们儿子的命!等孩子出院了,一定要去好好感谢她。” 章超华一愣,讷讷不语。他一抬头,正好望见雪花洋洋洒洒地飘落,他喃喃道:“希望她……好人一生平安吧。” 当雪落在城南荒芜的田地间时,坐落其中的城南女子监狱的门打开,一个穿着朴素衣衫,五十来岁的清瘦女人,慢慢走了出来。 负责她的管教,亲自把她送出来,对她说:“宋辉,出狱之后,好好过日子,过去的事都忘了吧。”管教对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宋辉也笑了,对管教鞠了一躬:“谢谢。” 刘婷妹死前的遗言,以及现场指纹对比,警方精准还原了作案过程,证实刘婷妹才是主犯,宋辉是帮凶,罪名重审,再加上她一贯在狱中表现良好,今天终于获得减刑出狱。 监狱的门关上了,孑然一身的前大海福利院院长宋辉抬起头,看到雪花朵朵飘落。她伸出手,接了一朵,露出了笑容,眼眶却渐渐红了。 在更加遥远的北方,冬日的雪,更厚重的落下,将那座有百年历史赫赫有名的学府,点缀得银装素裹,庄重大气。 骆怀铮拖着行李箱,下了的士。 他穿一身黑色羊绒大衣,更显得高瘦清润。 骆怀铮站在“清华大学”的牌匾下,驻足许久,久得雪花落了满身,久得眼眶湿透。他却低头笑了,一直笑着,拉着行李,走进了那扇魂萦梦牵的大门。 …… 如果这一生,可以做自由的飞鸟,谁愿做幼嫩柔弱的蝉。 有一天,当我再次目睹青蝉从枝头坠落,泪水弥漫我的双眼。我决定走到那些螳螂身后,从此,做一只无所畏惧的黄雀。 我十七岁时遇到一个很喜欢的少年,我目睹他从天空坠落。 我十七岁时遇到一个很喜欢的少年,我已从人间坠落。 我十七岁时失去所有,二十岁遇到一个很喜欢的青年,我看着他从人间坠落。 我终于遇到那个很喜欢的青年。我看到他在夜色里呼唤那个名字,看到他把所有悲和痛都咽下,我看到他对我笑了。 人生如广阔星河流光溢彩,人生如万古长夜寒冷刺骨。 世间温暖就像母亲最初的怀抱,世间黑暗就像空无一人的墓场。 万望珍重。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说:(以下占用正文字数回头写个免费小剧场发书评区和微博哈) 恭喜你们,又追完一本书! 这个结局是我开坑之前就想好的,可是今天却虐到我不敢发,写完后在那里坐好久。(别打,都写到这个份上了,故事真的只能这么发展没有别的可能了) 其实一开始在我心里,这本书就有三个女主,从书名和文案你们也看得出来我的意图。写这本书第一天,我在书桌旁的墙上贴了一句话:“一部娓娓道来、温和讲述,充满生活感、现实向,又不失幽默的女性悬疑爱情。”目前,老墨自我感觉这本书的写作目标基本达成,自始至终没有偏离。但也可能因为追求现实感,用力过猛,有些地方写得太惨太偏颇。另外中间部分节奏有点拖沓。大家的意见其实我都看到了,也认真琢磨了。这些,我会在接下来两周内,尽量修改,感谢谅解。 其实在开始连载前,我就有了心理准备,这可能不是一部具备网络典型优势的书。不够爽,不够刺激,不够新颖。但我还是想写这个故事。也非常感谢大家的一路支持、理解和鼓励,又陪伴我到故事最后。下本书我保证不这么虐了!也感谢大家的打赏,尤其是几位同学每天打赏,风雨无阻,我都看到了,很不好意思,谢谢。 说几个大家关心的: 1、番外。本不打算写番外,正文都写完了。不过昨天看到有读者说写平行时空刑警哥哥和北大婷妹的故事,这个点子不错。另外编辑告诉我11月8号还得更新,有榜单。所以本文会有两个番外,分别于11.5(下周二)、11.8(下周五)更新,会有标题,大家按需购买。 2、新书。明年肯定有本新书,关注@丁墨,会有新书消息。 3、活动。今天起点Q阅两个书评区都有盖楼活动,特等奖《阿禅》繁体书to签,另外还有之前颇受欢迎的定制钱包和特签明信片,作为对大家的小回馈。 诸多辛苦,诸多收获,诸多情谊,谢谢大家,新书再见。 丁墨 2024年10月31日长沙 第101章 哥哥婷妹平行时空番外(1)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以下四章皆为哥哥婷妹平行时空番外,需要的买) 刘婷妹看了眼被放在堂屋最醒目位置的录取通知书,再看着父母对着亲戚街坊们得意忘形的脸,只觉得考上心仪大学的喜悦,日渐消失。 县里和镇上又都给了奖金,再加上别人给的礼金,七七八八加起来有小三万。 刘婷妹对她妈说:“妈,礼金你别乱花,一是将来总要还人情。二是学费加住宿就要七千,还有我每个月的生活费,BJ消费高,一个月最少得1500。” 她妈听了就支支吾吾的,不说能给多少。 过了几天,她弟多了个新款苹果手机。 刘婷妹那会儿只有个一千多块的智能手机,还是她偷偷用奖学金买的,对父母说是同学用旧的手机借给她。 苹果手机的事,让刘婷妹怒火冲天,在家里吼道:“他才上高一,正是努力学习的时候,要手机干什么?天天玩吗?还买那么贵的手机,家里什么经济条件?我考上大学的奖金还剩多少?” 那时候刘婷妹真的感觉无力,父母两人游手好闲,又懒又爱贪小便宜,他们每个月的收入养家都困难。刘婷妹三年高中读下来,全靠学校减免学费,加上好心亲朋和老师的帮助。那些帮过她的人,她都牢牢记在心里。可是谁又能挑选父母? 高考前几个月,曾经发生了一件让刘婷妹几乎崩溃的事。 冬天,下了大雪,刘婷妹放寒假回家,父母怕有间老屋子塌,非要她上去扫雪。结果她不慎摔下来,右手骨折。消息一传回县里,从校长到班主任到同学都急了,校长干脆叫人开车到乡里来,接她到县医院打石膏,生怕影响高考。而她的班主任,隔三差五叫老婆炖猪脚汤、骨头汤、鱼汤,偷偷送给她喝。她的父母呢,虽然尴尬,却骂骂咧咧,说都怪她手脚笨。 “这要是影响高考,那就是你的命!一个女娃,到底还是靠不住,关键时刻掉链子。”她爸这么说。 营养补品,汤,那是半点没有。 “家里条件差,麻烦学校和老师了。”她妈感激涕零地说。 那次刘婷妹是真怕了,这一摔,一个月不能握笔,复习也耽误了一个月。她也怕到了高考手没好透,影响发挥。 好在年轻人恢复能力快,一个月拆石膏,一个半月恢复如常。 只不过从那时起,刘婷妹就觉得,心里某块地方,彻底凉下去。其实从很早的时候,那里就有着一点一滴的寒意流入,日积月累地越攒越多,总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让刘婷妹感觉到彻骨疼痛。她一直装看不到。她一直想,将来读出来了,只把该尽的孝道尽到,毕竟父母生她养她,虽说在家事事她都排弟弟后头,他们到底没有短她衣食住行。将来能帮弟弟的地方就适当的帮,但她绝不会成为扶弟魔。 可无论如何,他们都不能影响她的高考,那是她所有的希望和热情所在,是她一辈子的光明前途。可他们竟然不当回事,不担责任。尤其是她骨折返校后,所有的人都替她愤怒,说哪有让准高考生干这么危险的活儿,说她父母太重男轻女,说让她以后别认他们。刘婷妹虽然沉默,全都听在耳朵里。 因此,当她看到父母拿考上大学得来的钱,第一件事是给弟弟买华而不实的手机,她出离愤怒了。愤怒之后,是更彻底的心凉。 在她发出怒吼后,父母一开始有点懵,毕竟女儿考上那么好的大学,他们心中也不得不高看她一眼。可两口子很快反应过来,一个赶着一个地骂。 “真当那些是你的钱啊?要不是我们供你读书,能上北大?” “什么她的钱,这是家里的钱!”她爸怒道,“家里的钱,就是弟弟的!我就这一个儿子!” 她妈又苦口婆心地劝:“婷妹,不管你考上什么大学,以后去哪里工作,将来嫁人,女人都得靠娘家,靠你弟啊。他可是你爷爷奶奶那边唯一的正孙,以后就是刘家的顶梁柱。你也是刘家人,怎么能和你弟计较呢?” “让她去勤工俭学!自己赚学费!”她爸吼道,“那么多大学生勤工俭学,还能补贴家里。县里和镇上发的钱,要拿来当生活费。这几年她读高中,哪样不要花钱,家里早就空了。难道看她去BJ过舒服日子,我们一家三口饿肚子?” 她弟就在旁边笑,边玩手机边冷冷地笑。    刘婷妹一个字说不出来。 她这才意识到,原来一切都没有改变。哪怕她考上北大,也不会有改变。她依然是这个家里最底层,最不被在意的那一个。她爸用愤怒强势掩饰无能,她妈用通情达理掩饰偏心。 某些念想彻底死去,某些想法又冷又倔地浮上来。 她不想再回这个家了。她想,真的不再回了。等她去读大学,去了BJ,他们真以为还管得住她? 刘婷妹是这个家里多出来的刘婷妹。 可她也是雄霸县中年级第一三年的刘婷妹,骨子里那股坚韧的傲气,随着北大录取通知书的到手,终于再也压不住。 她什么也没说,在父母此起彼伏的声音中,回房间去了。 过几天,刘婷妹笑呵呵的,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跟她妈要了第一年的学费加住宿费,说是学校要求提前交。她还让班主任打电话来说明这事,她妈信以为真,把钱给她了。 第二天,她就说要去湘城打工,赚取生活费。 “我这些天一直在反省,爸妈说得对,我都这么大了,考上北大能力也更大。弟又在读高中,家里开销还是大,我应该自己去赚生活费。”她兴致勃勃地说,“要是赚得有多,还能补贴我弟。” 她爸听得高兴,说:“终于懂事了,我们是一家人,还能害你?都是为你好。将来,你毕业了好好工作,把你弟也带去BJ,找个工作,以后我们全家都是首都人了。” 刘婷妹立刻答好。 她弟也抖起来起来,说姐你去了BJ遇到什么好玩的都买给我,寄回来。刘婷妹说包在我身上。 她妈可能还是有点心疼她的,临走偷偷塞了一千块钱。刘婷妹笑笑收了,说:“我考上大学得的钱,还剩多少?” 她妈就又不说话了。 —— 打工的地方,是班主任帮刘婷妹联系的。他有几个朋友在湘城开教育培训机构,说正规正规,说不正规自然有不正规的搞法。刘婷妹考上北大,还是市第三名,可以趁暑假兼职当老师,或者和学生们分享新鲜出炉的高考经验,这些都是钱。 刘婷妹每周在机构上五节课,能赚1000。但这不够。她动了一番脑筋,把自己的情况如实和培训机构负责人一说,想去干一对一补课,来钱更快。 这让机构负责人犯了愁。倒不是说找不到,但刘婷妹长得太漂亮了,真去别人家里搞一对一,万一遇到不怀好意的家长,吃亏怎么办。但他是老家班主任最好的兄弟,人正直有热心,还真给刘婷妹找到两个合适的活儿,一个是给警官学院副院长的大孙子补数学;另一个是给一个经商的单亲妈妈家庭的女儿补全科。两家钱都给得多,而且是正派人家,安全也有保证。刘婷妹感激不尽,每天机构下课后,就跑去这两家补课。她虽然经验不多,但特别认真,每天都根据孩子的情况备课到很晚,讲课更是尽心尽力,竭尽全力。两家人对她印象也很好。 不过,家里打来的电话,她十个里只会接一个。而且她告诉家里,培训的活儿根本接不到,老师太多了,现在管得严。她又没有教师资格证,上不了岗。她说她现在在一家餐馆打工,每天省吃俭用,两个月大概能攒3000,勉强够两个月生活费,问她妈能不能给她再补贴3000。她妈立刻说有事挂了电话。 刘婷妹挂了电话,只是冷笑,看着账户里半个月就攒下的4000块,忽然意识到,这样感觉也不赖。 他们从小对她灌输的那些都不对。这才是她的人生。 第102章 哥哥婷妹平行时空番外(2)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那天晚上,天依然很热。刘婷妹在副院长大孙子的房间,给他讲数学。刚上高一的大孙子可能随爷爷,个头已经长到了178,还给刘婷妹表演过一口气做20个单臂俯卧撑,数学呢,正好也能考20多分。以往请的哪个家教,报哪个培训班,大孙子都学得很费劲,成绩提升还不明显。 可刘婷妹不一样,她太珍惜工作机会,也太感激家长了。而且干好了,以后每年寒暑假回来,她还能给孩子补课。所以一道数学题,她能翻来覆去不厌其烦给他讲20遍,拆开了揉碎了死命往大孙子脑袋里惯。加上她长得太女神了,大孙子实在也觉得丢人,拼命吸收理解,居然也听懂了,补了两次课,作业正确率就有所提升。 这把副院长两口子高兴得不行,他们儿子在下头地市担任公安局副局长,才把孙子留在教育资源更好的湘城读书。哪里知道孙子是个棒槌,现在想丢回儿子身边,儿子也不肯接,说他破案太忙了,学习还让爷爷多费心。爷爷只好捏着鼻子认了,谁让是亲生的呢。 一口气上了一个钟头的课,眼看大孙子脸色已经发白,副院长夫人掐着点儿敲门进来,说:“婷妹,辛苦了,快歇会儿,出来吃水果。还有你,也出来,跟奶奶说说都学了些什么。” 大孙子:……不出去可好? 刘婷妹忙推辞说不用了,她很在意这个,在雇主家里除了喝几口水,其他几乎什么都不吃不碰。架不住这位奶奶太热心,硬把她拽出去,西瓜哈密瓜切一大盘。刘婷妹拿了最小的两块吃,结果对方干脆又拿了个小盘子来,装了满满一盘,放在她面前,告诉她吃完再去上课。 刘婷妹连声道谢,也不多说话,坐在一旁,一口口认真地吃着。 李谨诚和陈浦就是这时候敲门的。 副院长夫人去开门,两人声音宏亮齐声喊道:“师母!”夫人也笑了,说:“快进来,正好切了水果。” 副院长把两人叫来,是要说下个月全省警校大比武的事。湘城警校本就是全省翘楚,他俩又是翘楚中的翘楚,这回不多拿几个第一名回来,主管教学质量的副校长可不会放过他们。 两人一身夏季警服,刚走进屋,第一眼注意到的,都是坐在沙发角落的刘婷妹。 明眸皓齿,冰姿玉骨,宁静温雅,神态娇憨。 两人都看得一愣。 刘婷妹也好奇地转头,先瞧见陈浦,挺帅的,可眼神也挺拽的,有点鼻孔看人的意思,一看就是刘婷妹不太喜欢的类型。 另一个…… 个头也很高,皮肤白,可能因为晒得多,白里发红。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和刘婷妹眼神一对,憨憨冲她一乐,然后立刻转头,不再多看。 刘婷妹也笑了,低下头,继续吃瓜。 以往刘婷妹见的男生,都是什么样的呀?戴眼镜的黑瘦书呆子,还考不过她;营养过剩矮矮胖胖的同桌;长得不错但是瘦薄的排骨精……她头一回见到他们这样的男孩,比她大不了几岁,却已初具男人的体格,肩宽腰瘦腿长,肌肉精瘦,眼神坚定,两个都是妥妥的衣架子。 副院长给两人交代比武大赛的事,问:“有没有信心?” “有!” “行。解散,吃瓜。”    陈浦毫不客气,也不看刘婷妹,坐下大吃特吃。李谨诚拘谨些,在刘婷妹对面坐下,拿起一块,细嚼慢咽,吃得斯文极了。陈浦都干完三块了,他才干完一块,陈浦察觉了,疑惑地问:“吃这么慢,肚子不舒服?” “没,瞎说什么。”李谨诚说,“不太饿。” 刘婷妹已经吃完,起身礼貌地跟主人道谢,带上双眼木然盯着天花板放空的大孙子,进屋继续复习。 副院长也坐下吃瓜,说:“这瓜甜吧?我乡里亲戚种的,待会儿你们带一个大的回寝室。” 陈浦:“报告院长,一个不够,两个行不行?” 副院长乐了:“行,怎么不行?不过陈浦我跟你说,吃了我的瓜,比武至少拿三个第一。拿不到,你就赔我的瓜。” “保证完成任务!” 李谨诚又拿起一块瓜,头也不抬,吃得很认真的样子,问:“院长?那谁啊?你们家亲戚?” 陈浦捏着瓜的手一顿,眼里就有了揶揄的笑,瞟了李谨诚一眼。 副院长答:“我哪有那么优秀的亲戚?是小浩的家教,今年刚考上北大!厉害吧!还是从下面县里头考出来的。” 陈浦肃然起敬,赞同:“那是厉害,这个家教请得好。” 李谨诚“哦”了一声。 (3)回眸 他们仨第二次见面,是在半个月后。 那天是周日,培训机构休息,别的老师都是真休息,可刘婷妹不愿意浪费一天时间。这天白天又没有家教任务,她就托认识的老师,帮忙介绍了一个临时工作——去某高档商场中庭活动区当礼仪小姐。 要说刘婷妹脑子活呢。她虽然年纪最小,也不是正式教师,但她已经决定将来以最快的速度考下教师资格证。因为经她调查对比分析,除非经商或者搞投资,其他行业,小孩子的钱才是最好赚的。她又不懂商业,干这个最稳妥,也自信能够尽职尽责干好。因此她在培训机构里嘴很甜,每天主动打扫卫生干杂务,时时虚心请教。别的老师也都爱护她,所以才给她介绍了这个好活儿——得亏她的外形条件,一天能拿500。 刘婷妹干什么赚钱的活儿都很认真投入,穿着旗袍高跟鞋,大半天下来,都没坐下来过,水也没喝一口,一直笑容可掬站在岗位上,解答顾客问题,引导参加活动的人。也因为“今天商场中庭来了个大美人”,不少人过来看热闹,活动效果出乎意料地好。 陈浦和李谨诚就是在这时走进商场的。周日休假,陈浦的母亲马上过生日,他想要选购一份礼物。 两人看到中庭那么红火,也凑过去看热闹。 第103章 哥哥婷妹平行时空番外(3)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李谨诚注意到身边几个人,都冲着一个方向拍照,他也看过去,越看那个被人群围住的礼仪小姐越眼熟。尽管她今天画了淡妆。 李谨诚问陈浦:“你看,那个是不是副院长家那个家教?” 陈浦看了一眼:“是她。” “靠,怎么会有人读书这么厉害,长得还这么漂亮。”李谨诚说,“我以前见过成绩好的,见过漂亮的,但是从来没有人,比我妹漂亮还比我妹成绩好,她是第一个。” 陈浦皱眉看了看:“还可以吧,没你说那么好看。” 李谨诚白了他一眼:“你眼睛有问题。” “你眼睛才有问题。我不喜欢这种类型,长得也太柔弱了,小白花似的,看着就麻烦。” “胡说,你这是成见,都不了解别人,就说人是小白花。” “我有眼睛,我会看。” 李谨诚嗤了一声,说:“这种你都觉得不好看,那你觉得哪种好看?” 也不知道为什么,陈浦忽的想起前些天无意间在李谨诚手机里瞄到的照片,不禁笑了:“你妹就比她好看。” 李谨诚听着还挺高兴的,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靠,陈浦笑什么笑?他一把推在陈浦身上:“想屁吃呢?我妹好不好看管你屁事?” “不是你问我才说的?” 两人推推搡搡,离开中庭。 刘婷妹这会儿也快累死了,轮到她休息了,赶紧走到活动区旁的简易休息区坐下,脱了高跟鞋。她还是头回穿这个,脚趾都红了。她拧着眉,撇着嘴,双手向后按在椅子上,抬起两只小腿,拼命活动十个脚趾头。 过了一会儿,她察觉到什么,一抬头,看到个眼熟的面孔—— 李谨诚倚在一家店门口,看着她,一脸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刘婷妹的脸“唰”一下红了,连忙把双脚放回高跟鞋里,又往下扯了扯旗袍。 李谨诚也觉得尴尬。他不是故意偷看,陈浦进他背后这家大牌店挑东西了,他陪了一会儿,啥也不懂,还要被陈浦鄙视,干脆出来等。谁知道正好看到中场休息的刘婷妹呢。 他抓抓头,干脆大方走过去,说:“你好,我叫李谨诚,是警校大三学生,我们上周在副院长家里见过。” 刘婷妹也立刻站起来,说:“你好,我叫……”她顿了顿,“刘婷妹。” “刘婷妹你好。”李谨诚伸手。 刘婷妹一个高中毕业生,懵懵地伸手,很正式地跟他握了手。 “你又来打工?”他笑着说。 刘婷妹其实是个很聪明也很敏感的女孩,她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并没有任何瞧不起的意思,反而眉梢眼角都是让人感到亲切的暖意。她说:“是啊。” “你真厉害。” 她说:“我要攒大学生活费。” 李谨诚愣了愣,但他没有多问,而是笑得更加温暖:“那就更厉害了。” 刘婷妹终于露出个灿烂的笑容:“还行吧。” “我听副院长提了一句,你8月底就要去BJ念北大了吧?” “对。” 李谨诚竖起大拇指:“太厉害了。对了,我妹刚上高一。回头寒暑假你要是还干补课,可以请你辅导她吗?” “当然可以。”业务已经非常熟悉的刘婷妹,立刻掏出手机,“加个微信吧,我收费非常公道,市场价,而且我会针对每个孩子的情况,做个性化细致方案,用过的都说好。” 李谨诚呆了呆,“哦”了一声,也掏出手机,让刘婷妹扫他。 “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是谨慎的谨,诚实的诚。”    刘婷妹看他一眼:“可以不可以说人如其名?” 李谨诚脸有点红了:“我一直在努力。” 这时有人叫刘婷妹过去了,她忙站起来,说:“再见。”她摇摇手机:“有需要随时联系,我会一直呆到8月29号,目前每周三下午和每周日上午有空档。” “哦……” 刘婷妹已走出十几步,到了展台前,因她的回归,引起一阵小轰动。她想起什么,又回头,结果看到那个警校男生还站在原处,望着她的方向。刘婷妹忽然觉得,他是真有几分可爱在身上。于是她忍不住冲他一笑。 灯光流泻,佳人回眸,眉眼生辉,动人心魄。 —— 这个晚上,李谨诚躺在床上,单臂垫在脑后,一直在想事情。 陈浦问:“想什么呢?今天从商场回来就不对劲。” “我发现,男人也许比他自己以为的,更加肤浅。” “???” 李谨诚却不解释,翻身看着陈浦,问:“要是有一件事,你明知道几乎没希望,还会去做吗?” “分什么事。如果是必须由我去做,没有办法的事,哪怕再没有希望,我也要试试能不能杀出一条路来,要不说世上事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至于别的事,我又不是傻子,趋利避害谁不会,干嘛要折腾自己。你遇到什么难事了?” “没什么,只是一个假设。” (4)比武 比武大赛到了。 这回大赛,上头很重视,直接在省里最大的训练基地举行,各个地市警校代表队闪亮登场。甚至还请了一队礼仪小姐,专门负责举牌子、颁奖品。 刘婷妹毫无疑问通过副院长,得到了这个薪水还不错的工作。由于参赛方队非常多,人也多,一早上的开幕式,所有人都是紧张忙乱的。 这会儿终于有条不紊地开始各个项目比武了。 刘婷妹坐在后台歇气。 有几个女孩躲在幕布后,对着体育场一角,说说笑笑:“那个帅!”“那个才最帅,眼睛好大。” 刘婷妹是没空关心别人长相的,她这两个月唯一关心的就是挣钱。看着账户里的数字越来越大,她的心里就跟吃了蜜一样甜。 不过,今天是警校比武…… 刘婷妹脑海里忽然冒出那天见过的两张脸,还有在商场里重逢的那个人。要说帅,这俩应该数一数二吧? 刘婷妹也站起来,走到幕布后,和大家一起偷望。 正在进行障碍穿越小组赛,七八个警校生趴在沙坑里,疯狂向前突进。一个个灰头土脸,也难得她们还能看出帅。不过他们的速度真是快,几下就爬出沙坑,一个接一个翻过高高的障碍墙。女孩们都看呆了,发出惊呼。这也太燃了!她们大多是大学生兼职,此刻个个眼神极度舒适,看那一具具警校男大的躯体吧! “好了,你们几个,准备下一个项目颁奖。”有工作人员喊道。 刘婷妹和其他几个女孩连忙走回了,取了奖牌和证书,列队走出去。 陈浦和李谨诚刚进行完最重头的项目——障碍越野攀登的小组赛,两个都是小组第一,一身泥灰靠在场边喘气,等着待会儿的决赛。 陈浦眼尖,拿胳膊捅捅李谨诚,偏头示意。 李谨诚抬头望去,就见一整排条盘靓顺的礼仪小姐里,刘婷妹走在第一个,手捧的正是冠军奖牌。他看了有那么几秒钟,忽然嘀咕:“总要让人瞧见过。” 陈浦:“什么?” 李谨诚转头望着自己最好的兄弟,也是预计这个项目夺冠最强竞争对手,绽出个春风般温暖的笑:“兄弟,你已经拿了三个第一,我也拿了两个。这个项目第一你让给我,回头给你洗一个月衣服,干一个月内务。” 在区区一个冠军和一个月的衣服和内务间,陈浦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成交。” 第104章 哥哥婷妹平行时空番外(4)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刘婷妹和姑娘们一起站得笔直,个个眼睛都是水灵灵地望向场边即将竞技的男孩们。 李谨诚的小组赛成绩,和陈浦几乎不相上下。他们都到了起点附近,个个活动着脖子手脚关节。 刘婷妹看到李谨诚,眼睛一亮。 李谨诚明明跟她隔了几十米,眼睛里却好像长了雷达,就在这时转头,和她的视线远远对上。 清瘦结实的男大,脚踩黑靴,一身泥泞迷彩,身姿如青松。白净的脸上全是泥,他用力一掰腕关节,冲她灿烂一笑。 决赛开始了! 所有人大声叫喊起来,为队友加油鼓劲。礼仪小姐们的眼里全冒出星星。刘婷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一个人,看着他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去,看着他眼露狠劲,看着他如虎豹般敏捷,生平第一次,心跳如擂。 比赛结果出来了。 人算不如天算。 横空杀出来一个地市警校的夏勇泽,人如齐名,勇夺第一。李谨诚和陈浦万没料到十拿九稳的金牌会跑,到后头两人还有什么让不让,都拼了命的往前扑。最后李谨诚屈居第二,陈浦以一秒劣势位列第三。 不过这才大比武第一天,两人拿的冠军数早已超出副院长给的任务,倒也不要紧。 马上就要进行简陋的颁奖仪式了。 两人又靠在场边。 陈浦:“内务和洗衣服还算数不?” “你觉得呢?” “不管,我反正输给你了。” “可我没拿第一。” “你这个项目干嘛非得第一?上上个项目,你不是还推了我一把,让我拿第一?” “这个项目我比较看重。” “鬼,难道不是因为刘婷妹手里端的金牌?呵呵,总要让她看到。这回她要看到夏勇泽有多牛B了。” 李谨诚一个爆栗敲在陈浦头上。 走向领奖台时,李谨诚看都没看刘婷妹一眼,觉得丢人。广播里播了第一名的名字,周围掌声雷动,夏勇泽跟头熊似地一跃而上,差点没把旁边的李谨诚撞倒。夏勇泽赶紧说:“对不起对不起!兄弟没撞疼吧?我太高兴了,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全省比武,没想到能拿冠军,毕竟我才大一。” 李谨诚更不想跟他说话了。但他是个体面人,笑着点头说没事。听广播念了他的名字,一脸淡定也站上去。 一个领导给三人颁奖,礼仪小姐们也端着奖牌和证书走过来。李谨诚这才偷偷看向向刘婷妹。她好像没注意到,一直盯着地面,只是脸有点红。 李谨诚又用眼角余光撇了眼夏勇泽,哎。 一个礼仪小姐走上前,却不是刘婷妹,领导从她盘子里拿了金牌和证书给夏勇泽。 李谨诚一愣。 紧接着就是他。领导笑着先跟他握手,然后李谨诚眼睁睁看着刘婷妹出列,端着他的银牌和证书。领导从她那里拿了奖牌给李谨诚戴上。李谨诚连忙低头,等他再抬起头时,脸上已挂着抑不住的笑意,眼睛干脆肆无忌惮盯在刘婷妹脸上。 刘婷妹被他瞧得脸上直烧,几乎红透,他还笑,她板着脸退回原处,过了一会儿,也忍不住笑了。 陈浦眼睛多利的人,立马看出猫腻所在,“哦豁”了一声,搞得李谨诚心跳更快,捏着证书的手,全是汗。 “待会儿我去找她一趟,教导员要是找你顶着,就说我拉肚子。” “她可是北大的,要去BJ。” “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 (5)火锅 五年后的某个雪夜。 刘婷妹三年前改名刘宁予,英文名Luna。大学毕业后,她在继续深造和就业中,认为就业更适合自己。毕竟那时候精于打工攒钱的刘宁予,已攒下十万身家。幸运的是,湘城有一家行业领先的金融投资公司,向她抛出橄榄枝,她于是决定回湘城定居。 刘宁予是金融打工狗,俗称有钱人,业绩又突出得很,工作一年,壕掷首付,在湘江边买了套不大不小的两居室。目前李谨诚就跟着她住那套房子里,被陈浦誉为吃软饭的兄弟。 不过,李谨诚的生父生母,给他留了套三居室,只是目前租出去了。李谨诚打算以后卖掉置换一套新的当婚房。    而陈浦只能独居在星月湾那套二百多平的大房子里。 他倒是邀请过新晋女友李轻鹞过去玩,李轻鹞还没回答,李谨诚已耳朵尖听到了,说陈浦你想死,敢带我妹回家,揍死你。她才大二! 陈浦也没那个意思啊,只是想点和女朋友单独相处的时光,再说男人秀秀肌肉有什么不对?李谨诚有婚房,他也有啊。 “要不看你是我大舅子,早揍你了。”陈浦说。 李谨诚呵了一声:“要不是看你是兄弟,我也早揍你了!” 言归正传。 今天刘宁予做东,请陈浦和李轻鹞来家里吃火锅。食材大多是她昨天和李谨诚去楼下超市买的,青菜是她今天下班带来的。她刚把锅底烧上,菜品摆出来,陈浦和李谨诚就到了。 陈浦自顾自去冰箱拿可乐,李谨诚走过去,搂着刘宁予就亲,全然不管兄弟死活。陈浦喝着可乐,眼望着一旁,心里却有些惆怅——什么时候,他和李轻鹞才能像这两人,情浓如蜜。 算了还是别想了,李轻鹞才答应跟他在一起一个月。成为男女朋友后,满打满算也就见了三面,关系止步于初吻。 路漫漫其修远兮,浦将上下而求索啊。 门铃响了,陈浦立刻放下可乐去开门,李谨诚看到了,又有点想冲上去跟他一起迎,刘宁予按住他,好笑地说:“你总要给人点私人空间吧?” “陈浦那狼崽子,我不看着,怕我妹吃亏。” 刘宁予就说:“原来如此,当初我19岁就跟你在一块儿,也没人替我看着你。吃亏的是我。” 李谨诚立马笑了,老婆老婆哄个不停,说咱俩多少年的感情,他们能比吗? 门外,陈浦看着女朋友。 本来他想去学校接人的,可是任务完成的时候,时间晚了,李轻鹞都从学校出发了,只能来这里汇合。 天气冷了,李轻鹞穿了件浅绿色薄羽绒服,牛仔长裤,整个人清新得像是雪地里长出的绿芽。陈浦看得心头发烫,身体比脑子更快,拦着不让她近。 李轻鹞抬眼看他:“反了你,想干什么?” 陈浦低声说:“都一周没见了,你也没给我发几条消息。” “是你说这周任务很重要,我怕打扰。” “真的?” 李轻鹞白他一眼,扯住他的衣领,抬头亲了一下他的侧脸。陈浦立刻接住她的身子,低头寻找到她的唇,吻上去。到底关系初定,两人都迷乱的感觉,吻了好一会儿,谁也不舍得先放手。 直至背后,脚步声渐近。陈浦连忙松开人,轻咳一声,牵着她的手,走进客厅。 这回换李谨诚当自己眼瞎了。哎,狗兄弟牵着他妹的手,还牵得那么紧,刚才还在门口磨蹭那么久不进来。李谨诚真想剁了兄弟的手。 刘宁予招呼两人坐下,照旧,两个男人不能喝酒,只能喝饮料。刘宁予拿出一瓶红酒,给李轻鹞倒半杯,自己倒一满杯。四人举杯。 “祝我们新的一年都有好运气。” “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祝我早点结婚。” “滚!” “这也能说啊,那我能不能说?” “你敢说?” “好吧,那还是祝李轻鹞学业有成,心想事成吧。” “祝陈浦和我哥,每次任务都平安顺利,立功无数。祝宁予姐财源广进,越来越壕!” “干杯!” (完) —— 我记错时间了,榜单是9号,所以剩下的番外9号更新。 请假条11.9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想不到正文都完结了还要挂请假条,家里小朋友昨天住院了,9号更新不了,出院了再写最后一个番外。 全文修订也要等两周。 不好意思。《等到青蝉坠落》请假条11.9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5章 番外 男女主日常 - 等到青蝉坠落 - 丁墨 (1)搬家 结案以后,陈浦夜夜抱着李轻鹞睡,过了快三个月。一天,他说:“要不我们搬去我在星月湾的房子吧。” 他问这话时,神色坦荡,目光温和。 李轻鹞只想了一会儿,就答好。 他没说为什么,她也没问为什么。 那边一直有人收拾,随时过去就能住。两人周末花一天时间整理好行李,开车过去。路上,李轻鹞终于有些雀跃的样子,问:“我住哪间房?” 她记得星月湾有三个房间,除了主卧,另外两个卧室一南一北,都不错。 陈浦倒是想说你跟我住主卧啊,可脸皮没那么厚。毕竟这三个月,他真的就是和她盖着棉被纯取暖。 他说:“你睡主卧,我睡旁边那间。” “那不行。”李轻鹞也没那么大的脸,把主人的房间占了,“那我就睡朝南那间吧。” 陈浦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虽说屋子是收拾好的,大清早到了之后,两人还是归置了一整天,傍晚才弄完。 因为陈浦提前跟家里说了,今晚会搬过来住。下午她妈就派了个保姆过来搞晚餐。保姆很上道,看到有个女孩跟着搬过来也不吭声,做好四菜一汤又打扫了一遍卫生,见陈浦没有其他需求,安静离开。 一出电梯,保姆立刻给陈浦她妈打电话:“太太,我出来了。” “陈浦还好吧?突然要搬回星月湾,又不说为什么,搞得我好担心。” “他看起来还行,比几个月前瘦了点。” 陈母叹了口气,他们全家当然也知道了李谨诚被找到的事。儿子搬家,是否意味着放下?只要能走出来就好。 “他还带了个女孩回来。” “!!!!” “快说说看!” “看着比陈浦小几岁,长得漂亮,很有气质,陈浦把次卧收拾出来给她住了。” “你有没有拍照片?” “我哪敢啊,陈浦一直在边上呢。” 挂了电话,陈母在家里来回踱步,兴奋得不得了。情绪起伏了半天,最终决定暂时装不知道,免得弄巧成拙。 老天爷终于开眼了,她的小儿子是正常的!随便那个女孩怎么样吧,为了钱为了脸都没关系,只要人品不太渣,她都愿意抱着对方喊我的大好儿媳! 不过陈母还是没忍住,晚上吃饭时,“随口”把这件事,宣布给全家人。 陈父和她反应一样,老怀畅慰,小儿子有个对象就行,他不挑。 大哥陈潼想了想,转头问老二陈澜:“这事你知道吗?” 陈澜刚给老婆夹了一筷子她不爱吃的苦瓜,点头:“知道。他女朋友叫李轻鹞,25岁,李谨诚的亲妹妹。这女孩不错,很优秀,去年到的警队,估计那时候老三就瞄上人家了。现在案子结了,两人也能安心在一起了。” 陈母:“你早就知道了?怎么不告诉我们?” “有什么好说的,老三那么笨,万一吹了你岂不是白欢喜一场。” “……你就不盼着你弟弟好!” “就事论事。”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带人回家里瞧一瞧。”陈母还是好期待。 陈澜:“快了。” 一家人都看着他。 陈母:“你又知道了?” “猜的。”陈澜微微一笑,“陈浦这种恨不得入赘别人家的性子,都搬到一块儿住了,肯定很快会带人回来。” 那头,陈浦和李轻鹞不知道,两人的正式同居,在陈家掀起小小的风浪。吃完晚餐洗完澡,夜色也变得深沉,两人都累了一天,瘫在沙发上。李轻鹞打着哈欠起身:“那我回房睡了。” 陈浦“嗯”了一声,也没马上起身。 李轻鹞刚走没几步,他却又跟上来,到了房门口。 再没有比他更口是心非的人了。 李轻鹞扭头看他:“干嘛?” 陈浦一只手按在门框上,头往里探了探,语气郑重:“你第一天晚上来这里住,会不会不适应,睡不好?” “不知道。” “那不行,明天还要上班,睡不好影响工作。”他皱眉说,“还是先去主卧,我晚上陪着你。” 李轻鹞看他一眼:“也行。”拿了睡衣,进了主卧。 就一会儿功夫,陈浦已关好主卧外所有的灯。他走进去时,她已和这三个月来一样,坐在一侧床头,被子搭在身上,开了盏柔和床头灯,抬起晶亮的眼眸望着他。 只一个眼神,就看得陈浦心里又怜又疼,心里绯思去了大半。他是不好意思当着她面换睡衣的,去了主卧衣帽间,拉上帘子,三下五除二换好,轻咳一声,走出来。他掀开被子另一边,躺进去。李轻鹞也非常熟络地关掉台灯,滑进他怀里。 黑暗中,两人都沉寂了一会儿。 陈浦问:“几点了?” “九点。” “还早。” 李轻鹞不吭声。 陈浦又说:“我有点睡不着,怎么办?” “你当然睡不着。这么硬。” 陈浦的脸有点发烫,心里却暖得不行,把她抱得更紧,整个人闷闷地抵上去。 “你都知道啊。”他用很低的声音在她耳边说。 “它都在我手里哭过,我怎么不知道。”李轻鹞很不正经地说,但其实她的脸也笼上了一层晕热的气息。“你管那叫哭?它明明高兴得不得了。”他用拇指和食指捏起她的下巴,在黑暗中盯着她的眼睛,“李轻鹞我想……” 他不说话了。 “嗯?” “我想。” 两人脸贴着脸,唇挨着唇,他开始吻她,细碎又迷离。 “你想干什么?”她就像在诱供。 可他偏不上当,手都滑进去了,说道:“我想和你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李轻鹞轻叹一声,搂住他的脖子,五指伸进他短短的黑发里。他立刻身体一转,把她结结实实压在身下,又重又热。 “陈浦。”她亲了一下他的耳朵,“你……轻一点。” (2)买 陈浦和李轻鹞第一次的晚上,灯中途被打开好几次,又关上。 第一次开灯时,陈浦从床头柜掏出盒东西。 李轻鹞当时虽然人昏昏沉沉,看到那东西,心里还是有点酸滋滋的:“还以为你会跑楼下现买呢,原来早就准备好了。” 陈浦没好意思看她的眼睛:“前几天去超市,看到就买了。想着总会用得着。” “你就是早有图谋。” “没错我就是早有图谋。” …… 这玩意儿是易耗品,尤其老房子着火,一年半载哪里扑得灭?而且陈浦本就自诩纯阳火体,身体素质好得惊人。 好在陈浦向来是个粗中有细的技术流。在警校他就是各项实操技能第一名,因此在他认真、细心、妥帖的行动能力下,李轻鹞一直很满意。 但那玩意儿就消耗得快。 很快,618要到了。 头一天晚上,两人办完事洗了澡,接近12点。李轻鹞早犯困了,天气热了,也开始嫌弃他的火体,再不肯让抱,还要分被子睡,把陈浦郁闷得够呛。被子是不可能分的,他的地位何在?他晚上干脆不盖被,于是她只能分他点。 此刻,李轻鹞就吹着舒爽的空调,裹着自己那床薄毯,看了眼时间:“怎么还不睡?” 陈浦还坐在床头,他还热,被子也不盖,只穿条短裤,摆弄手机。 “明天618,买点东西。” 他有钱,但李轻鹞一直知道他也是勤俭持家的好能手,于是来了兴趣,凑过去:“你都买了些什么?” 他把购物车给她看: 都是些日用品,抽纸5箱、湿纸巾2箱、米50公斤、牛奶10箱,矿泉水10箱…… “买这么多?” 他就跟她仔细介绍:“咱们俩现在一块儿住,这些东西都是要用的。满减有优惠,还能用一张大额劵,再叠加品牌券,就这抽纸,买5箱比平时买2箱还便宜……” 李轻鹞算是开了眼界。她平时都是用完一提纸,去楼下超市或者便利店再买一提。 “你真是个富二代?” 他笑:“如假包换。” 李轻鹞顿悟了:“家里人都这样?”难怪人家有钱。没听说过一句话吗:越有钱的人越小气,越小气的人越有钱。 陈浦却答:“他们不这样,我两个哥花钱大手大脚的。他们连卫生纸多少钱一卷都不知道。” “……” 不管了,男人节省是好事。 购物车继续往下滑。 李轻鹞看到最后一项总计50盒500个套,陷入沉思。 陈浦还没意识到,刚要卡着时间结账付款,李轻鹞拦住他的手:“你买那么多套干什么?” 他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反正是要用的。刚不说了,满减有优惠,这个牌子平时都不打特价,这样算下来单价比平时低不少。” “那也不用那么多吧?” “你知不知道上个月用掉多少个?” 李轻鹞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相信我,用得完。” 等他付完款,李轻鹞笑了:“陈浦,你怎么会精通这些买买买的事呢?” 他想了想,答:“以前也不这样,以前我对钱完全没概念,花几千花几万都无所谓。可能是这些年,也没什么爱好。平时工作忙,忙完了也不知道干点什么,挺无聊的。我一个人住,这些东西总要买,渐渐就琢磨出心得了。” 李轻鹞搂着他的腰没说话。 她知道为什么。 他说得没错,这些年,他确实过得挺无聊的。再也不是当年警校那个意气风发风流嚣张的富家少年。而是渐渐活成了一个沉默的、生活中充满鸡毛蒜皮细碎计较的老刑警。 “你太厉害了。”她一本正经地夸赞,“以后咱们家再不会缺物美价廉的卫生纸了。” “有我在,咱家什么都不会缺。”他也一本正经地表功。 “是啊。”她抬起头,轻啄他一口,“以后我们,什么都不会缺。” (完) 不好意思,本来是个小番外,还推迟了一周才发。 走到这里,这篇文就彻底结束啦。 上个番外更新的时候,还有不少读者留言说,这不挺会写甜文的嘛,哈哈哈。这本书我也没想到整体基调会这么沉重,后来不太受控制。下本书应该能把握得更好。 再见~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