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子 【引子】 凌念第一次见到许疏是在十六岁的那个夏天。 表哥凌沐怕妹妹暑假无聊,打着带她出去玩的旗号将这个毫无运动细胞的女孩带到了篮球场,原本是要教她打篮球的,却在找来三五玩伴之后自己组队和素不相识的人打起了球赛。凌念在一旁乐得清闲,索性坐在篮球架下翻起了小说。 她向来是个安静的女孩,据说这一点是随了她的母亲。 球场上的喧嚣不过是她看书的背景,女生高分贝的惊呼也不过是背景的杂音而已。 在某个瞬间,低头看累了书本的人偶然抬起头来,额前的刘海被风吹开,她的视线毫无征兆的落在球场中央三分线外那个高高跃起的人身上。 他穿一件白色的长袖衬衫,蓝色牛仔裤,脚上的白色运动鞋纤尘不染,这身装束在一群运动衫的男人中间显得那般格格不入,阳光下却有莫名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球,自然是进了的。 女生们一阵阵欢呼,凌沐从远处跑来给了他亲昵地一拳。 他微微挑起嘴角,淡色的唇抿着,侧过头来和凌沐说了什么,后者哈哈笑起来。凌沐本就遗传了凌家男人的俊朗外表,这一笑更是阳光般耀眼,周围的女生又是一阵花痴般的惊呼。然而在凌念眼中,表哥爽朗的笑却远不如他身边男生那一抹冰凉的笑意。 冰凉? 凌念有些恍惚,这是小说看多了么?怎么会用这样毫无理由的词形容。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那个男生也在看她,目光里带着些探究和寻味。 她下意识的低头,不自觉的红了脸。凌念没有看到,那人在注意到她绯红的脸颊之后笑意又深了几分。 却依旧冰凉。 "凌沐,那女孩儿是谁?" 他的声音不大,凌念却听得一清二楚。只因那声音过分清朗,好听的一塌糊涂。 "哦,我妹。"凌沐的声音颇为骄傲。他这个妹妹一直是全家人的宝贝,所以连向朋友介绍都当成珍宝。他转头向凌念喊着,"小念,过来!" 凌念迟疑了一下,收拾东西起身,"哥,什么事?" "认识一下,许疏。一中校草。" "这是我妹,凌念。" 凌念抬头冲他笑了一下,脸又红了。 许疏也笑起来。 她低头,却听见那人轻轻的声音,"这年头还有会脸红的女孩儿啊。" 有些缘分就是这样不经意的注定。 一低头一抬头间,就可看清未来。 许疏一直没有告诉凌念,他最初喜欢上她只是因为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女孩儿脸红。 凌念也没有告诉许疏,她原本不是个害羞的女孩,脸红是因为她喜欢他,以一种十六岁的少女迷恋王子般的心态,单纯的喜欢他淡漠的笑。 多少年后,有一句话简单又轻易的触动了凌念: 在这个年纪喜欢你,不为别的,只因那时阳光很好,你穿了一件我喜欢的衬衫。 【完整版文案】 文案: “你身上流着那个男人薄情的血,天生要被所有人疏离。” 这句儿时不断被那个女人重复着的话,纠缠了他整整一生。 于是之后二十年,无论是带着妹妹逃到异域他乡,还是刻意接近、不顾一切的宠爱,都不过是为了摆脱那被人疏离的命运。 亲情、友情、爱情,看似拥有的一瞬,却已经预示着失去。 所以,于许疏而言,纵世事变化,孤身一人的宿命终究无人能解。 ------------------------------------------------------------------------------------------------------------- “带着你的女儿离开这座城市,有生之年不许你们任何一个再回来惊扰她的安宁。否则,就让你和你的女儿,永远失去彼此。” 女人凄厉的诅咒不断在她梦境中重现,每每惊醒,只有跑到隔壁在父亲的怀抱中方能睡得安稳。 却不知,取而代之失眠的便是她的父亲。 黑暗中不断幻化的容颜十年不曾更改,最初的美好总是遥不可及的清晰。 凌念一直知道,自己是父亲唯一的牵念。 然而在遇到许疏之后,她也明白,自己并不仅仅是父亲一个人的牵念。 从少女时代的迷恋,到高考前后的依赖,再到最终无法控制的深爱。 凌念用了十年时间,爱和被爱。 ------------------------------------------------------------------------------------------------------------- “小念,有没有想过,去纽约留学?” “不去纽约,死也不去。” 她的死也不去,他的不得不去,尘封廿年的往事重现,原来有些不是理由的理由如此不可抗拒。 两座城市,一场爱情;两个家庭,一段过往。 爱情是否真的容不得瑕疵,再美的过程都掩盖不了最初丑陋的开始? 是谁用处心积虑的爱情伤害了谁,又是谁用苦心孤诣的保护报复了谁? ------------------------------------------------------------------------------------------------------------- 爱与不爱,从来瞒不得任何人。 第2章 片段 Chapter 5 …… “为了解她心结。”许疏也俯身帮他,“我与她相识在最好的年纪,又分开的不明不白。她心里便总是放不下。人是种很奇怪的动物,有时候即使明知结局,不努力不争取一次却也不会甘心。” “若是努力过了,能做的都做过了,就算依旧改变不了什么,也没有遗憾,更无从后悔,自然就能放下。”许疏抬起头,目光淡然洒脱,唇边笑意更是分外清明。 程宇看着他,为那人的言辞神色而震撼,许久才自嘲一笑,缓缓摇头,“那时候不认识你,只是看见了她空间里为你写过的词句,知道她心有所属且用情很深。当时还自信满满,想着也许能让她爱上我。像爱你一样爱我。” “是我错了,我不如你。不过,”他敛起笑意,神色凝重,“都说日久生情,你就不怕在一起越久,她就越舍不得放下?” 许疏沉默。 “又或者你不是想不到这些,只是私心想要和她在一起,并不管她将来是会放下,还是会越陷越深。” 人们最怕别人说自己自私,尤其是恋爱中的人。可偏偏自私是人性,爱情更是有着自私的本质。 许疏不是不知道她可能越陷越深,却骗自己说她看得开。如此,岂非也是一种极致的自私? 凌念上山的时候看见带上去的三个帐篷都已经搭好,许疏站在远处断崖边缘,夕阳余韵下那抹身影虽然挺拔却显得单薄。 “这是要成仙么?”凌念走过去握紧他的手。 …… ****************************************************************** Chapter 6 …… 卧室里没有开灯,漆黑一片,凌念走过去在地毯上坐下来,握紧许疏的手。“睡不着吧,我陪你说说话。” 没有答复,她等了一下,径自开口,“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也不能要求你别难过。所以只能,陪着你难过。” “小念,”床上的人动了一下,睁开眼睛,漆黑的眸子里闪闪的,“别这样。” 凌念心里一动,凑到他身前,伸手摸摸那人眼角。湿凉一片。 瞬间心疼的难以自持,凌念伸手抱住许疏。 “没事的,小念。”许疏挑起嘴角,“去休息吧,客房是收拾好的。” “我不去。”凌念收紧手臂。 这是她第一次见许疏掉眼泪。 她一直太清楚许离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知道许疏现在有多难过,却无法劝解。 “……妹妹嘛,迟早要嫁出去的,别这样舍不得。”凌念抿着唇,深吸了口气,“许疏,你还有我,我一直在。” …… ****************************************************************** Chapter 7 …… 贝壳海和珊瑚岛的故事—— 一群珊瑚虫四处游历,想找到一块喜欢的岩石。终于它们游到了美丽的拥有海底闪亮贝壳的贝壳海,决定在这里安家。它们一只只慢慢结胶攀附,把身体附在海底岩石上。贝壳海不愿意珊瑚虫为自己而放弃自由和生命,于是开始为它们哭泣。多年后,当珊瑚虫终于结成了珊瑚岛,回过头来却发现贝壳海已经流尽了最后一滴眼泪,曾为之吸引的深蓝也已经成为干枯的土地,只留下一颗颗的贝壳毫无生气。 珊瑚虫对贝壳海的爱终究害了自己,也害了对方。 有些时候,太深的爱才是阻止两个人在一起的唯一缘由。 ******************************************************************* Chapter 8 许疏被带走的一下午凌念在家里坐立不安。她知道自己应该相信他。毕竟五年前他才十五岁,这么小的孩子能做什么? 可心里就是莫名的不安,直觉告诉她许疏和那个案子之间存在着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 终于等到许疏回家,凌念跑过去一把紧紧抱住他,很久都没有松手。 “怎么了?”许疏试着推开她,有些奇怪。 “害怕。”凌念攥着他的手臂不放,抬起头来盯着那人看了很久,想说什么终究还是重新低下头去,喃喃重复,“我,害怕。” 这一下午把所有该想到的不该想到的都想到了。 包括他曾经在某一天不知犯了什么病神色落寞的跟她说的那一句—— 小念,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我不是最好的。 那时候她只玩笑,说,那你就想办法变成最好的啊,不然我就去找个最好的。 而今回想,竟是没来由的自责。 她才不要他成为那个最好的。 因为失去的才是最好的。 …… ******************************************************************* Chapter 9 …… 许疏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总之醒来时胃腹间的绞痛渐渐平息,余下的闷胀冷坠却并不比痛极时舒服。凌念背对他站在窗子旁,正出神的望着楼下车水马龙。 许疏静默片刻才想起刚刚发生了什么。他在家里输液到一半,听侍者说林渊要见凌念,一时心急便拔了针头赶过去,却只听见最后的那几句。要说不难过肯定是骗人,那一瞬间身上的痛到了极致,很久无从缓解,一直到被她送到宾馆深思都是昏沉,躺在床上的时候似乎隐约听见她和一个女人交谈。 “我没想到你还会回来……你和叔叔都忘记了姥姥的话么?”女人的声音忧心忡忡甚至带了质问。 “我没有忘……可是,我不忍心他一个人面对那样的家庭。” “所以爱情超越了血脉?你就不怕,一语成谶?” “怎能不怕……可是……” “罢了,诅咒什么的终究缺乏科学依据,不信也没错。但若有万一,你是不是要恨自己一辈子?” 想到这里,许疏忍不住疑惑。凌念的姥姥说了什么?这才是她“死也不去纽约”的真正原因么? 那么这一次为他而来,会不会真的有什么可怕的后果?若是她因此失去了什么,他该怎么补偿? …… ******************************************************************* Chapter 10 …… 多年后凌念想来,才知道这是一种弥补。 其实,许疏这一下午的反常是很明显的,偏偏所有恋爱中的女人智商通常比较低,尤其是一向被许疏宠的太好的凌念。所以她自然的忽略了那一个下午许疏的话分明是他最后的叮嘱这个可怕的事实。 看电影时,因为是场悲剧,凌念一直从头哭到尾。走出电影院,许疏紧紧拉着她的手,低声劝解,“电影就是电影,故事就是故事,它不是真实的,不需要为此流太多泪。生活中的悲伤已经太多,何必再为别人的悲剧伤怀?小念,长大了,就别再天真的善良。” …… ******************************************************************* 第3章 写在结局之后 写在结局之后: 终于完成了这篇文章。 写到最后的时候分外不舍。 虽然依托了《时光》系列紫夜凌辰的故事,但这里的其中很大篇幅都来自我真实的生活。 曾经有个人因为一罐可乐和一道题目的争论与我初识,自此记挂在心里,后来刻意的打听、相识、相知、相爱,然后因为异地而分手。他同样来自一个人情淡漠的家庭,有一个可以爱得不顾自己却总能伤他体无完肤的妹妹。 凌念对于许疏的感情最开始是基于少女的浪漫,然后就是对于那个与自己像是活在两个世界的人的好奇,到了第一次分开的时候才真正的开始去爱。再燃后的分分合合,便是让爱越来越深,最终无法自拔。 故事里的很多话都是那个人曾对我说的,关于程宇的部分也来自我的一段84天的恋爱,连告白的形式、分手和在一起的理由都是真实的。 还有T市和N大,凌念的专业,都是有迹可循的。 总之这是一个延续了虚幻人物关系的,半真实的故事。 我以此纪念我的初恋,还有这辈子最刻骨铭心的爱情。 最后想说,爱情真的是值得等待的。 时间空间不能阻隔。 就这样吧,何情可待,希望大家喜欢。 鉴于这篇文章又是这种开放的结局,明天会更新一个番外,咳,大家慎入…… 明儿之后大家就有一段时间看不到我啦,要考托福然后期末考试,期间可能会不定时的上来放几篇番外~ 紫夜凌辰的故事会大幅度的修改,增加赵寒和紫夜少年时代的故事,还有哥哥(咳,怨念……)的戏份,会改动一卷的结局,然后会放上来~希望大家期待一下哈= = **************************************************************** 【番外小片段】 温暖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窗子照射进满目苍白的病房,淡淡的金黄装点下显得柔和了很多。 凌念窝在沙发上,被阳光拂面的感觉唤醒,她睁开眼睛,下意识的去看那个躺在床上的人。 每一个清晨都是这样,只有看到他在,才能安心。 只要看到他在,就知道他们又熬过了一个24小时。 活着到了如此是否也是一种悲哀? 答案是什么凌念无暇去想,也没有必要。 她轻轻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来。许疏睡的很安稳,也不知做了什么好梦,嘴角竟微微的上翘。 凌念静静看着,忍不住也跟着微笑。 幸福似乎很简单,只要你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哪怕只有这一日。 孟子和十点钟到病房的时候,许疏还没有醒,隔着窗子看到那女子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人静静微笑,孟子和心里有那么一刻异常震撼。 凌念和孟子谦学了一年医,对于许疏的情况再了解不过,却能这样从容安静,没有绝望也没有恐慌。这样的女子世上怕是为数不多了。 抬头看见了孟子和,凌念起身走出病房,“他难得睡的好,我没忍心叫醒他,还可以让他再睡一会儿么?” 孟子和点头,“醒了让Night找我就好。” “……小晔姐……”凌念皱了皱眉,叹气,“她怕是生我气了。” 听她说了昨晚的事,孟子和无奈一笑,“你不必为我抱不平的。我从未在意过。” 真的可以不在意么? 最爱的人心里住着其他的人,一个明明得不到却又永远忘不掉的人,纵然自己再怎么努力也不及他万一,这样也可以不在意? 许疏醒来时就看见凌念坐在一旁神色迷茫,也不知在想什么。凌念看他睁开眼睛,立时就忘了那个让她纠结的疑问,微笑着俯身吻了下他的唇。 许疏微笑,轻声道,“早。” ****************************************************************** 番外看上去很温柔很浪漫温暖吧,嘿嘿,其实吧—— 第4章 Chapter1-1 最初的离别 「1」 9。11 黑色的轿车停在百年名校的大门前,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从驾驶室跳下来,打开后备箱拎出巨大的箱子,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女孩儿道,“小念,真的不要祁叔送你进去么?” “哥在迎新那里等我,祁叔放心。”女孩接过他手里的箱子,微笑。 “哎,哪能放心啊,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家门,忽然要自己搬出去住了,别说凌总,连我都放心不下……”男人念叨着。 凌念叹了口气,“好了祁叔,我大学离家这么近,想回不就回去了,至于搞的跟生离死别一样么?” 祁峪扁扁嘴不说话了。凌念只得缓和声音哄着,“好祁叔,我一定常常回去看你看爸爸,别不高兴哈。” 她沉默了一下,又道,“我不住家里了,爸爸还要你多照顾。他胃不好,记得叮嘱他少喝些酒。还有用过的东西一定要放回远处,别碰着他。” 女孩儿几句话说的祁峪红了眼眶,忙挥挥手赶她快走,生怕自己的眼泪掉下来毁了她入学的心情。却站在车旁看着她的背影很久舍不得移开目光。 夫人,您看到了么,小念长大了,上大学了,她懂得关心她父亲,您安心吧。 看着那尊屹立在校门处的总理像,凌念轻轻挑起嘴角,她拉着箱子一步一步迈进N大,坡跟鞋敲击在水泥路面,闷闷的声响。 从这一刻开始,她要有自己的生活。不被父亲和任何人保护,也不妄想去保护任何人的生活。 学校的引导措施相当到位,凌念毫不费力地找到了迎新处。凌沐一身正装站在那里颇有气场的样子,好几个学妹围着他问这问那。 “学长,女生宿舍怎么走?”凌念凑过去笑眯眯的问。 “呦,这么标志的妹子,来来来,哥哥带你去。"一个男生从凌沐身旁窜出来抢过凌念的行李,却被凌沐毫不客气的推开,"去去去,这姑娘谁也不许碰,这我的人。”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几个女生向凌念投来敌意的目光。 凌念也不解释,笑了笑挽住凌沐的手臂,故意柔声道,“那麻烦学长啦。” 两个人就这样挽着离开迎新处,留下身后众人面面相觑。 “这回好了,学生会副主席生活作风问题一定是明早校报头条。”凌沐一手拉着箱子一手拉着妹妹颇为无奈。 “那又怎样,放眼N大,哪个姑娘能配得上我哥哥?”凌念笑得狡黠,“除了我。” 凌沐瞥她一眼,作势甩开她的手臂。 凌念不依不饶继续挽住。 “哎,可是你刚刚这么一出,没人追我了怎么办?”凌念一脸苦恼无奈,手却赖着不松。 “没人追更好,哥就是要让那帮臭小子死心。”凌沐哼了一声。 “那你妹妹嫁不出去,你养我一辈子?” “怎么会嫁不出去呢。”凌沐抿了抿唇,将后半句咽下去。不是还有那个人一心的等着你么。 两人路过马蹄湖的时候,看到湖里即将凋谢的三两残荷,凌念忽然停了脚步。 “不过一个月,怎么都谢了。” 她喃喃念叨着。 上一次来是开学前一个月,马蹄湖的荷花开的正艳。那时候她刚刚接到N大的录取通知书,躲在自己的屋子里哭了一夜。 N大是很好的学校,国内知名的学府,录取她的还是双学位,似乎没有任何一点值得她哭泣。 然而,对于三次模拟考试都是市内前十名的她来说,这样的结局还是离设想太过遥远。然而高考就是这样残酷,它不问过去只看那下笔的一瞬。 那个人不知道怎么知晓了她的成绩,在那天傍晚将她带到了马蹄湖。 他拉着她的手站在湖边,声音沉静安定的告诉她,"要学会接受,上天所给与的一切,好的,不好的。" “要相信上天的安排总有他的道理,这一刻失去的,会在下一刻补回来。” “真的会么?”她哭着问他。 “一定会的。”又是那样冰凉的微笑,却该死的迷人,“至少有一点很好,你没有离你的父亲太远。” “守在你心里最重要的人身边,是多少人做梦都梦不到的幸运。” “至少,不太远。”她低声重复着,眼前有些模糊。我离我最重要的人不远,你却离你最重要的人九千七百公理,许疏,你真的如你所言那般爱她么? “小念。”忽然有人环住她的肩,声音温柔的唤。 凌念恍惚了一下随即惊醒,看着身边的哥哥抱歉的微笑。 “又在想他?”凌沐试探着问。 “快走吧,抢不到床位了。”凌念挣开哥哥的手臂,快步走开。 “小念。”凌沐追上她,“许疏他们明天的飞机,晚上几个朋友一起吃饭,你来么?” “不了,刚入学,很多事。” 凌念并没有存心躲着谁,真的是刚刚入学,很多事要做。 收拾了一下午宿舍,见到了那三个舍友,晚上和舍友们一起吃了饭。凌沐一意孤行的作陪请客,让凌念有些不好意思,跟别的人闹闹也就算了,这三位可是她要朝夕相处四年的人,若是误会了什么她可该怎么解释。好在三个姑娘都长途跋涉没什么心思八卦,凌念终是死里逃生。 晚上的时候是院会的纳新。为了避凌沐的嫌,她没有去校会的面试,只打算在院里找个地方玩玩消磨时光,没有他的漫漫时光。 可坐在面试教室的时候却不禁要想,今后的人生里都不会再有他,她又该怎么消磨? “凌念,到你了。”面试官一句话打断了她,凌念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得对那学长抱歉的笑笑。 “请自我介绍。” “呦,小姑娘看着很清纯啊,许少你换口味了?” 许疏带着她进入酒吧的那一刻,凌念就觉得似乎所有目光都粘在了她身上,压得她透不过气。 "少废话,许离呢?"许疏拉着她在一个角落坐下。 "和齐哥在后面玩呢。我给你叫去。"一个染着黄头发的人应着,打发了人去找,然后几个浑身酒气的人围了过来在他们对面坐下。 凌念看见许疏皱了眉,他带着她向后靠了靠,却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 她知道,不找到许离,他是不会走的。 "小姑娘,许少很少带女人来这里的,他都是在这现找。所以,自我介绍一下吧。" 凌念看了身边的人一眼,抿了抿唇,刚要开口却听见身边的人冷冷道,"她叫凌念,许疏的女朋友,你只需要知道这些,然后带着你的人滚。" 于是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凌念的自我介绍只有两句话: 我叫凌念,许疏的女朋友。 "我叫凌念,许……"凌念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慌忙改口,"许多时候思绪会处于神游状态,但那只是在我空闲的时候,做起事来我会全心全意,决不漫游。" 面试官为这自我介绍笑起来。他点点头,"期待你的表现。" 凌念做起事来相当认真,认真到与外界隔绝的状态。一次她在家煮粥,手机就放在旁边。许疏给她打了十五个电话她居然都不知道,一心一意只顾着她的粥。许疏还以为她丢了找的地覆天翻。 后来她向他解释,是她父亲胃病犯了,她盼着自己的粥能让父亲多吃点才会如此。 许疏听了竟有些吃醋,嘟囔着何时她也能为他这般全心全意。 后来倒真有一次那人肠炎,凌念在她家煮粥却时时刻刻看着手机生怕他不舒服还找不到她着急,后来粥糊了,许疏也没来电。 凌念那时候才明白,对不同的人,心意是不一样的,所以表现心意的做法也就不一样。 比如以她现在的身份,唯一能做的也许只是早些结束自己的饭局让凌沐有时间去陪那个明天就要离开的老友。 对有些人一旦上了心,改变就是很难的事了。 结束面试已经是晚上十点。凌念独自沿着小路走回宿舍楼。 走到一半的时候她忽然发觉这条路居然是那一次许疏和她一起走过的。 她忽然有些害怕。 他明明就要离她那么远,怎么却身边每一处都有他的痕迹?这个自己都陌生的地方关于他的回忆怎么能这么多。 凌念无意识地加快脚步,到最后居然跑了起来,就这样慌慌张张的在宿舍楼下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呀,对不起。"看着那人被她撞得身子发晃,凌念一边道歉一边伸手去扶。 那人没有回应。 昏暗的路灯下,他逆光而站,脸隐在黑暗中凌念看不清。 "你没事吧?"她低声又问了一句,语气里已经有了些害怕的意味。 这样大晚上的一个男人被撞了还不说话,任谁都会怕的吧。 也许是不想吓倒她,那人后退了几步靠着路灯站稳,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不妨碍它的好听,"小念,怎么这么急,有人追你么?" 声音发出的一瞬,凌念也正好借着路灯看清了他的样子。 昏黄的光晕映衬下,那人向来白皙俊美的脸庞光彩依旧,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温柔,带着些淡漠的温柔。他靠着路灯站着,身形修长挺拔,穿着那件该死的白衬衫。 凌念在原地愣了很久,然后猛的向楼道跑去,"是啊,有人追我,有坏人追我。" 手腕被人拉住,冰凉的感觉几乎透骨,凌念不觉打了个寒颤。低头的时候那只手已经松开,像不曾移动般的垂在身侧,细长的手指似乎微微发颤。 "小念,那个坏人,是我么?" 凌念背对着他,沉默。低头看见地上的影子微微弯了腰,她心里一紧,"你,来找我么?" "是,"许疏似乎很高兴她先开口,"……今晚的聚餐你没有来,我……那家餐厅很好吃,我想你会喜欢,来把地址给你。" 凌念一愣。 "小念。"他再次伸手拉住她,将一张纸条放在她手心。 "你半夜等在我楼下就是想告诉我这家餐厅很好吃么?"凌念觉得自己无法跟他交流,"这是信息时代了,你不能发短信么?" 许疏苦笑一下,"你不是把我黑名单了么。" 凌念又一愣。的确,分手后她做了很多小儿科的事情,这也是其中一件。 "可你想找我的时候哪一次没有找到我?" 许疏笑笑,"所以这一次我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找你而已。" 凌念无言。 又沉默了一阵,她开口,"还有事么?没有的话我上去了,很晚了,明早还要军训。" "恩,没事了。"许疏松开手,声音温柔,"晚安,小念。" 凌念动了动唇,她想以最平静的口吻回他一声晚安,却终究还是无力开口,咬着嘴唇跑进楼道,留那个纤长的身影站在原地,柔和光线下落寞的让人心疼。 刚进宿舍就接到了凌沐的电话,还没来得及质问他为什么把宿舍的地址给许疏,凌沐倒是抢先开口,"小念,许疏是不是在你那里?我们刚刚一起吃饭,他被灌了不少酒,去了趟洗手间的工夫就找不到人了,是在你那里么?" 凌沐是辩论队出身,说话语速快起来像竹筒倒豆子,凌念刚应了一声就被他抢白, "那太好了,我们这就放心了,你可要照顾好他,他那幅破肠胃。我们刚刚都担心他倒在哪个角落起不来打算报警了呢。那人也是,自己作践自己,前些天刚出院今天就一个劲儿地灌酒,谁也没惹着他,你说是不?喂,小念,你在听么?" 凌念沉默了一阵,走到窗前,那人果然还站在路灯下微微弯着腰。 "哥,我知道你废这么多话是想传递给我什么。可我才是你的妹妹,你为什么帮他不帮我?" 凌念的质问让素来伶牙俐齿的凌沐有些不知所措。 "你最好快点过来,我看他撑不了多久。" "小念……当真这么绝?" 绝? 凌念冷笑。 为什么所有人都只看得到那人的深情,看不到她的受伤? "哥,如果你的女朋友发短信问我什么时候和你说分手合适,你难道会一如既往的傻瓜一样爱她等着她和我商量出一个好的日期然后分手么?" 电话那端沉默半响,凌沐挤出几个字,"他痛死活该。" "我不会让他痛死的。"凌念向下看了一眼,"实在不行,我会替他叫救护车。" 挂断电话,凌念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神色黯然。 几个舍友显然是被她吓倒,怯怯的围过来问她有没有事。 凌念笑着摇摇头,忽然想起来手中的纸条,展开,隽秀的字迹工整地写着一个地址,还有几张自助餐券。 "听说这个地方菜不错,明天晚上咱们一起去,我请客,尽尽地主之谊。" 几个姑娘被凌念的爽朗征服,有连着网的女孩迅速百度出了那家餐厅,瞬间大呼小念真大方。 凌念心不在焉地应着,收拾自己的东西。 几个姑娘笑闹完毕,有人去拉窗帘,却又是一阵低呼,"你们看,路灯下怎么有个人啊,大半夜坐在这里作什么?" "不知道,外面好像下雨了呢。" 凌念站得很远,无奈一笑。 这是拍狗血偶像剧么? 又一想,自己和那人的相识不就是一场偶像剧? 只可惜莫名其妙的从唯美变作了悲情,至于其间那些狗血的场景,似乎太不值一提。 第5章 Chapter1-2 善良的宠爱 「2」 凌念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到大得到最多的评价就是善良。 她从来没有因为怕杀生而少吃肉,也没有同情过那些杀人犯,却还总是被人贴上善良的标签。后来她想,那可能是一种感情流露吧,又或者她这人实在没什么别的特点,只能用一句不疼不痒的善良修饰。 她曾经问过父亲为什么说她善良,那时凌辰黯淡的眼睛里竟蓦然有了泪。他寻到女儿的手握紧,说,遗传。 她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个太善良的人,正因为她的过份善良才有了她父母那一段惊世的爱情纠葛。 此刻,凌念把自己的所为也归结成了那两个字,善良。 凌念下楼的时候那个人还在路边,已经由靠变成了坐,两条修长的腿一伸一蜷,一只手架在膝盖上支着头,另一只手横在腹部。 她深呼吸几口,向着那个静止的人走过去,在他头顶缓缓支开雨伞。 雨并不大,路上没有人打伞。可凌念知道他怕冷,淋雨一定会生病,偏偏身体不好,生了病就是大病。 明天还有12小时的飞机去纽约,要是生了病这一路该多遭罪。 想起他要走,凌念心里忽然乱了。 那种不知是心痛还是憎恨的感觉让她忍不住转身要走。 却已经来不及。 许疏抬起头看着她,声音里太浓的惊喜让人无法忽略。 "小念?"他想要起身拉她,却被某个部位的急痛打断,重新跌回地上。许疏努力的调整呼吸,仰起头向她微笑,"小念,怎么出来了?有事么?" 凌念一愣。是啊,她出来干什么?有她什么事? "我,我去买包方便面,饿了。" 许疏皱了皱眉,"晚上没有吃东西?" "不,就是,饿了。"凌念讷讷的道。 许疏笑起来,眉目间露出一丝无奈。他几乎没有思考的开口,"下雨了,你进去等着,我去替你买。" 又是这样的口吻,温柔的宠腻的,比她哥哥对她说话时都要更温和得多。 凌念愈发模糊的视线中,许疏一手扶着栏杆慢慢站起来,他在那里靠了一阵才挪动步子,手掌按在腹间始终没有放下。 "起风了,进去等我。"他拍拍凌念的肩膀,将她歪了的伞扶正,然后脚步虚浮的走进雨幕。 这幅场景太过熟悉,以致于凌念有片刻的迷茫。他对她依旧温柔如斯,让所有人羡慕嫉妒。可是明明,明明那条短信货真价实,明明他平静的接受了她抢先的分手,明明他将她一个人留在大雨滂沱里不管,任凭她怎么哭怎么闹都狠心不见她一眼。 这可是,后悔了?想补偿了? 当她还是好骗小姑娘么? 回过神的时候雨已经大了,滴滴答答的打在她的伞上。 凌念这才想起那人不能淋雨,然而想追出去却找不到他的身影。 雨越下越大,凌念就站在楼道旁傻傻地等着。 脑海里浮现了太多错乱的场景,凌念闭上眼睛却摆脱不掉。 原来那人早已是她的梦魇。 "小念。"一只冰凉的手将她拉进楼道,凌念睁开眼睛便看到了浑身湿透的许疏。 他站在自己对面喘息的很厉害,看得出来是一路跑回来的。 许疏将手里的塑料袋递给凌念,然后后退几步靠住墙壁,缓了片刻才道,"没有买方便面,吃泡面对身体不好,在一旁的餐厅要了菜带走,时间久了些,等急了么?" 凌念看着他,忽然有什么东西从眼睛里流下来,温热的。 "小念。"许疏慌了,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让她哭,慌张的抬手去擦她的眼泪,冰凉的指尖碰到她的身体,凌念下意识地躲避。 许疏动作一滞,缓缓收回手按住自己身体里肆虐的痛处,声音里带着些歉疚,"对不起小念,我不该自作主张。" 许疏一直不是个很懂得如何表达爱的人。 十岁开始带着妹妹从纽约搬回这里,向来独立惯了,实在没有什么人爱过他,所以他也就不懂怎么去爱。 遇到凌念之前,身边的女人一个一个的换,他只是太孤单,想要找个人在身边,却从来没有想过去爱。 和凌念在一起之后,他努力的去学,却学得很慢。他总是习惯决定一切,自己的,凌念的。 每一次因为这样的大男人主义惹恼了凌念,总是这样低低地说一句,"对不起,我不该自作主张"便足够她心软。 其实,他也不想,只是习惯了。 没有父母可以依赖,如果他不能替自己,替妹妹决定,他们要怎么活下去? 所以凌念总会原谅他。甚至想着有一天可以让他依赖自己,让她替他决定。 可惜,她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对不起小念,我吃了泡面会胃痛,就想当然的以为你吃了也会不舒服,对不起,小念,我以后……"话说到这里忽然被打断,疼痛让他清醒了一些,哪里还有什么以后?"我再去替你买,买方便面,好么?" 许疏看了看愣在那里的凌念,转身又要冲进雨里,凌念忙伸手去拉,却不等她碰到他的身体,那个人就扶着墙倒了下去。 "许疏……"她的声音里透着明显的慌乱,扔了伞和袋子俯下身去扶住他。 他的全身都是冰凉的,被雨水打湿的衣裳贴在身上,双手交叠按在腹部,下面竟隐隐透出丝血迹。 "许疏?"她拉开他的手,声音颤抖。 "没事,"许疏的声音也是发颤的,失去按压的力量,腹痛愈发密集,他眼前有些发黑,没有被她拉着的手又按了上去,"是刚刚,摔倒的时候不小心蹭到的。" 说着他抬起手给凌念看。 的确,手掌蹭破了皮,血肉模糊。 "等着,我上去给你拿药。"凌念的声音稳下来。 "不用了。"许疏拉住她,拾起地上的袋子塞到她手中,"拿着东西上去吧,趁热吃,买的挺多,可以叫上舍友一起。你的性格太安静内敛,能分享的时候就多分享,这样将来有事才有人帮你,也不至于,一个人撑着……" 凌念看着他,忽然想起刚刚的四张餐券,价格不菲的样子,她这才明白那人的用心,不由得冷笑一声,"许疏,你怎么那么像我爸?" "你怎么那么像我爸?不,我爸都不会告诉我这些,这么黑暗的人生道理,他才不舍得告诉我。" 在一起的时候,许疏总是会无意的将一些社会上的人情世故吐露给她听。每一次凌念都要嘲笑他老。 其实,他不过比凌念大不到两岁而已。 准确地说,是一年零六个月。 凌念上的是实验班,中间跳了一级,所以他们是同级不同校。 "哎,也不知道一中是怎么教育出你这个小老人的。未老先衰吧你。"凌念是个典型的双子座,不熟悉的时候文文静静,熟悉了便常常语出惊人,损许疏更是她一大乐趣。 许疏却从不以为意,只笑着安静的回应,"迟早要知道的啊。" 见她眸色沉重,终究是不忍心她太早成长,笑着摸摸她的头发,"不知道也无所谓,在家有你父亲哥哥宠着,出门有我许少爷宠着,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每每这时她便佯装伤怀,窝在他怀里低声道,"可父亲哥哥也不会宠我一辈子的,我要是长不大怎么办?" "没事,我会宠你一辈子的。" 许疏不常骗人。除了身体不适经常瞒她之外,骗过她的屈指可数。 偏偏这一句却让凌念每次想起都痛彻心扉。 他终究是不能宠她一辈子啊。 谁也不能宠谁一辈子。所以,只有成长。 "小念?"越来越低弱的声音在唤她的名字,凌念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惨白的一张脸,冷汗密布,却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隐忍到了极致。 凌念的父亲胃病很严重,有时候痛得狠了昏沉间还会喃喃唤着紫夜撒娇般的喊疼。凌念一直是靠这个鉴别凌辰胃痛的强弱的。可是许疏却如顽石一般,不管怎么疼都只是不轻不重的握着她的手,嘴角是经年不变的迷人微笑。 所以凌念一度以为他病的不厉害。直到那一次偶然见他独自在病房里痛得扯破了床单,她才恍然明白,原来一直都这么疼。 那么此刻,那个依旧温柔的唤她的名字脸色苍白的少年,你究竟有多疼? "许疏,我们在一起快两年,我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要求过你什么?"凌念看着对面的人,目光平静。 许疏咬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 "那,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最严重的时候,你有多痛?"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竭力保持的平稳,许疏心里一痛。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隐忍和隐瞒成了她的执念和心病。 其实,也没有多疼。 最厉害的时候也比不上她那句分手,比不上他微笑点头说好的那一瞬,心里的痛。 那时候他吞了一瓶止痛药被送到医院洗胃,清醒的时候,身上的痛麻木了,心痛依旧。 许疏缓缓牵起凌念的手,迟疑着放在自己腹部的痉挛处。 掌心下的抽动比以往父亲胃部的那些还要剧烈很多,凌念的手瞬间和许疏一样变得冰凉。 他握着自己的手随掌下痉挛频率的加快而越来越紧,直到她能觉出骨骼变形般的疼痛。凌念咬住嘴唇默默忍着,不敢发出声音。 然而许疏却不再用力,缓缓送开她的手。 "只是这样么?"她依旧不大相信。 许疏含笑点头,却再挤不出力气说一个字。 "好,许疏,我记得了。"凌念眨了眨眼睛,逼回泪水,努力微笑,"在美国,好好照顾自己。如果,以后我们还能再见,不许痛得比现在厉害。" 凌念也不知道自己凭什么说出"不许",她只是说了。因为她知道温柔的许疏不会和她为这个纠缠,无论她说什么他永远会微笑着说,好,我记住了。 许疏抽回手用力按住绞痛的腹部,连呼吸都吃力,却依旧扯起微笑,柔声道,"好,我记住了。" 凌念忽然就笑起来。 她多了解面前这个人啊。 "上去吧,冷了。"许疏又犯了自以为是的错误,他自己被雨淋湿冻得发抖就以为她也会冷。 可凌念没有生气。她一直明白,这是他表达爱的方式,那样拙劣,却那样真实。 "伞给你吧。等雨小一些再走。"凌念拾起雨伞放在他身边,提着东西就要上楼。 "小念,"听到呼唤凌念回过身,看见那人扶着墙站在那里,脸上终于不再挂着那种让人心疼的微笑,他低低地开口,声色发颤,"好好照顾自己。。。。。。"声音忽然停住,凌念站在那里等他继续。 然而那个人却是半饷无言,按着腹部弯下腰去。匆匆赶来的凌沐即使的扶住他,瞪了一眼傻站在一边的凌念,"你怎么让他淋成这样?我以为你说着玩呢,真不管他啊?" 凌念没有开口,反而是许疏拉住了凌沐,向他摇了摇头,"不怪小念。。。。。。" 话一出口似乎疼痛更甚,凌沐一时没有扶住他,只觉得身边的人在自己怀里不断滑下去,侧头一看心里有些发慌。 许疏向来是极能忍的,在小念面前痛成这样是从未有过的。 "你这丫头,还站着做什么?快上去倒杯热水下来,要看他痛死么?" 凌念闻言恍然,匆匆上楼。 过了很久才端着热水下来,凌沐忍不住埋怨,"这么久,当真是痛死也不心疼了么?" 这话说的凌念心里一抽。他哪里知道寝室没打热水,这些是她跑了半个楼层借来的。 第一天住校,连人名字都叫不上来。她那样的性格能做到这样已经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 许疏看着她一副委屈神色显然是猜到了什么,心里感动也欣慰。其实没有人是长不大的,被逼的紧了,自然就长大了。 他微笑着伸手接过她的杯子,指尖相触,那份冰凉深深埋进她心底。 这,会是最后一次了么? "带药了么?"凌沐问他,见许疏点头便轻车熟路的从他口袋里掏出那板药片,看了名字却又皱眉,"饭后的。你还没吃东西呢啊。" "没关系。" "我宿舍有,你刚买的。"凌念接话。 "去拿啊,妹子,等着我们上楼做客啊?"凌沐在心底叹气。平时挺机灵的丫头,遇到许疏就像失了魂。虽然N大宿舍不设楼管和门禁,但他们也不能随便进女生卧室不是? 凌念应了一声转身上楼,却被许疏一把拉住。 "小念。"他停了一下,靠着凌沐站稳,"刚刚有半句没说完,凌念,你一定要找一个和我一样宠你的人。" 一路忍着泪飞奔回宿舍,却在打开袋子看到透明餐盒里的菜时泪水决堤。 凌念的母亲是四川人,她遗传了母亲的口味好辣。辣子鸡是她的最爱,也是她母亲的最爱。她从不敢在父亲面前吃这道菜,不光是因为凌辰胃不好,更是因为那是凌辰唯一会给他妻子做过的菜,她怕父亲触景生情。 刚和许疏在一起的时候,她不知道那人肠胃不好,每餐必辣。那时每次吃完饭那人都是恹恹的,脸色雪白说话都没力气。她却从不多想。 后来见识了他喝一杯凉水便闹腾了一星期的身体,凌念只觉得满心愧疚和后怕。 这样的折腾,他竟忍得住,竟能受得了。 此刻看着面前的辣子鸡丁,凌念只觉得那满满的都是他的爱。 许疏,你明明这么爱我,你明明这样宠着我,怎么舍得离开我? 捧着餐盒跑道楼下,走廊里果然没了那两人的身影。 凌念咬着嘴唇蹲下来,默默的取了筷子夹起还温热的鸡丁。 这一次的辣椒怎么这样辣。 辣得她泪怎样都止不住。 许疏,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人像你一样宠我么? 第6章 Chapter1-3 遥远的保护 「3」遥远的保护 开学后的日子过得很快。尤其是军训期间。 每天晚上累的倒头就睡,活的只听得见哨声看不懂时钟。加上学校的安排也不合理,休息时间少得可怜,洗澡都要挤吃饭的时间。班里的人个个叫苦连天,只有凌念从来都是微笑着接受一切安排。 不知不觉间那人的话已经刻在她心里。 要学会接受。 尤其在无力改变的时候。 中秋节的时候放了一天假,凌念兑现了承诺请舍友去了许疏说的餐厅。 价格中上,档次很高,餐点很美味。许疏说好的,从来不会错。 只有说他自己时是个例外。每次电话里说他很好,那一边一定都已经痛得不成样子。 都说大学里的宿舍关系是门大学问,磨合需要很长时间。然而凌念的宿舍却是个例外。几个天南地北的丫头好得不得了,至少是和凌念好得不得了。 凌念知道,是那顿饭的功劳。所有人都喜欢大方的人,一顿这样的晚餐可以说明很多事,比如你不小气,你不会斤斤计较,你家境不错不至于找人借钱不还,你品位挺高一起玩不会掉价,最重要的是,你很热情。 而这两个字是凌念最缺的。 在不熟悉的时候,她对什么都是淡漠的,而相处久了会发现她是个会对你掏心掏肺的人。然而大多数人都被拦在淡漠之外,很少有人能与她掏心掏肺。 许疏自然最明白这些,于是轻松的帮三个她必须掏心掏肺的人跨过了那道淡漠的门槛。 想明白这些的时候,凌念叹了口气。那个人明明已经到了那么远的地方,却还是在影响着她的生活。 "小念,这地方这么好,谁推荐的啊?"相熟之后,女人的八卦天性暴露无遗。 凌念抿了抿唇,"一个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啊?" "普通朋友。" "哦~"三个人笑的意味深长。 "对了,说起普通朋友我想起个事儿,就我们刚报道的那天,我一老乡陪爸妈在宿舍外的餐馆吃饭,当时挺晚了,还下着大雨,老板都要关门了忽然跑进来一个男人,浑身都湿了,要老板做辣子鸡。因为那男人长得好看,我老乡就多看了几眼,这才发现那人似乎不舒服,一张脸惨白惨白的,老板好心给他杯热水让他休息,他却一个劲儿地催老板快些,说朋友等着。老板问他什么朋友,那人也说是普通朋友。" "切,骗谁啊,普通朋友能冒雨半夜来买道菜?何况他还不舒服。" "那一定是女朋友喽。" "我看是在追女生吧。哪个女的舍得让自己的男朋友受这个罪,小念,你说呢?" 凌念一愣,"我不知道。" "对了,那男生是谁啊?长得真的好看?"女人们忽略了凌念的心不在焉,自顾自讨论这个故事的重点。 "这我不知道了,要问小念的哥哥。" "啥意思?" "这个故事还有后续。那天不是雨太大么,我老乡就吃完就没马上走,在餐馆等雨停。大概十一点多的时候那个男人又回来了,是凌沐学长架着他回来的。这回脸色就更差了,学长说那人是肠胃炎,老板给倒了热水,他却喝不进去,最后看样子都晕过去了,后来是120拉走的。" "那人是谁?我们学校的吗?" "好像不是,我们这届没有什么帅的男生。" "往届呢?" "凌沐学长不是校草么?那男人比他好看,不是往届的。" 几个女人一时停下来,纷纷渴求的望着凌念。 "小念,你去帮我们问问你哥哥,那个病美男是谁啊?" "病美男?"凌念一脸愕然,看身边三人身上散发出母性的光辉绵延不绝,她吓得跳了起来,"中秋节,我回家过节了先,你们吃好……" 自从凌念八岁那年和父亲,大伯举家迁到这座沿海城市起,每一个节日都是在大伯家里过的。伯母总说,你们两口,我们三口,加起来才算是个家。 凌念心里一直是感激伯母的,这个和她没有一丝血缘关系的女人就这样心甘情愿的作了她十年的母亲,弥补了她所有的缺憾。 "大伯,伯母,我来了。"推开家门,凌念声音轻快。 "小念来了。"凌风从卧室里出来,见了侄女皱了皱眉,"小念瘦了。" "军训哪有不瘦的?"洛欢一手举着菜刀一手抓着鱼从厨房跑过来,张着手臂要抱凌念,被凌风拦住,"这么大岁数了还像个孩子,把刀给我别伤了小念。" 四十几岁的女人笑起来眼睛里依旧是年轻的光芒,连眼角的鱼尾纹都显得那么活泼。洛欢嘿嘿笑着抱住凌念上下看着,"是瘦了,也黑了,不过看起来更漂亮了。女孩子英气点儿好看。" 凌念也笑起来,挽着洛欢的手进了厨房,"伯母,我帮你做饭。" 凌风看着她们进屋,忽然低低叹了口气,幸亏小辰看不见,不然一定会心疼,凌念那孩子越来越像她母亲了。 一桌子菜摆好的时候门又开了,凌沐举着手机进来,见到餐桌前忙活的凌念愣了一下,脱口而出,"小念,怎么瘦了?" "哥……"凌念有些无奈的唤,语气却像是撒娇,"人家瘦了是不是不好看了?" 凌沐却没有理会她,捂着听筒神神秘密地走进卧室还关上了门。 "许疏,你还好吧?" 虽然信号很差,但许疏还是隔着九千多公里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 心在那一刻漏跳了几拍,他抿住唇沉默很久,低声问,"她,瘦了?" "咳,军训嘛,哪有不瘦的,尤其是N大的军训,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去年那个惨……" 许疏习惯的配合着微笑,却想起没有人能看见,便再不勉强自己,看着车渐渐驶向山腰,才道,"凌沐,先不说了,我要到了。" "恩,正事还没问,你坐飞机怎样,没有不舒服吧?" "没事,我挂了。" 电话被急匆匆的挂断,凌沐叹口气对着听筒说了声保重。 出了卧室看见一家人都已坐好只等他一个,凌沐有些不好意思,干笑了两声,"大家先吃就是嘛。" "凌沐电话说完了?过来让我看看,高了没有?"说话的是凌辰,他依旧是一身永恒的黑色西装,明明年近半百却依旧锐气逼人的样子。 在这座沿海的城市,甚至在整个商界他都是一个神话,人们也许不知道世界顶级财团SELLER的董事长是谁,但一定知道SELLER有一位盲人总裁,全权分管大中华地区事务。凌沐学商,便是受了他的影响。 此刻他乖乖走过去站在凌辰身旁,任凭他慈爱地笑着抹他的脸。 "恩,比上次见又帅了些。" "叔叔你这话说的,我哪有您帅啊。"凌沐挨着凌念坐下来。 "这么久的电话,儿子你是不是谈恋爱了。"洛欢一边摆着碗筷一边调侃。 "咳,你儿子我好歹是个副主席,这是公事,公事。" 假正经的样子把所有人都逗乐了,一场家宴和往常一样轻松愉快,而凌念看着满桌子她爱吃的菜却没了动筷子的欲望。 去年这个时候,她酒足饭饱借着遛弯的机会去看许疏,隔着巨大的落地窗却看见他和许离坐在长桌的一边,两个人对着满桌子的菜安静的吃。 那场景太过辛酸,于是凌念敲了门要求蹭饭。 许疏的眼睛里惊喜无法掩饰,连许离都笑着给她摆碗筷。 然而席上,许疏却只顾着给许离和她夹菜,自己却不动筷子。后来她才知道那个人从中午开始就一直胃痛,晚餐被她逼着喝的那两口汤也吐了。 那个时候凌念发誓,下一年的中秋,她上了大学成了年,一定把许疏兄妹带到家里来一起吃饭。 可惜,这终究成了无法兑现的誓言。 心里这样乱,晚餐该有的程序凌念却一丝不落。给长辈们每人盛了碗排骨汤,又低声告诉父亲每个菜的位置,凌念回头却看见自己的碗里不知什么时候也多了汤。 "哥?"她迟疑地问着。那家伙什么时候这样细心了? "多吃点。"凌沐又给她夹了块排骨,"你瘦了有人会心疼的。" 凌念忽然眼睛发酸。 明明很多人都会为她瘦而心疼,为什么她就偏偏没理由的觉得哥哥说的是那个人。 她更加控制不住的去想,他好不好?第一个没有许离的中秋节,他会不会过得不习惯? 此刻,美国纽约郊外的一座小山,山腰处那大片的庄园里,林氏家族一如既往每年一次的家宴。 没有人知道林渊为什么把家宴定在中秋节而不是春节,也没有人会问。 他们明白,这个商界沉浮半生,将SELLER大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老人心里一定有不少不能触碰的秘密。 林氏家宴分两桌,靠里的那桌只有林渊最亲近的人才能做。今年,除了他的兄弟姐妹还有女儿之外多了一个人,他的外孙,十岁开始便带着妹妹独居中国的外孙许疏。 在林家过去的九年里,许疏许离和他们的父亲许杉一样是个禁忌。 可是许疏回来了,他便不是禁忌,但那两人还是。 "为什么不把你的妹妹一起带回来?"坐在长桌上首的老人声音平淡地问着,让人猜不出喜怒。 "许离今年高三,正是高考的关键一年。"长桌另一端苍白的少年同样平静地回答。 "我是问为什么不让她一起来美国居住。" "中国的高考是对人非常好的历练,我希望许离能经历一下,这对她以后的人生会有帮助。" "你也这么认为么?"林渊侧头问他的女儿。 林筱漂了一眼许疏,轻轻道,"许离自小就是你来带,那么我就不再管。无论带得好还是坏,都算你的。" 许疏握着餐具的手一颤,他缓缓挑起嘴角,低声道,"是的母亲,我记住了。" 这一顿晚饭凌念吃的很多。 连看不见的凌辰都明显的察觉了女儿的不同寻常。 "这孩子,军训真这么累么,吃的比平常多一倍。"洛欢倒了杯饮料递给她。 "嘿嘿,不是说我瘦了么,我多吃点省得你们心疼。" "小念。"凌沐拉住她去夹包子的手,"别吃了,小心长胖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怎么了?你们养不起我?" 凌念的眼睛竟然发红,声音也有些哽咽。 "小念,怎么了?"凌辰敏锐地察觉了不对,伸手揽住女儿的肩。 "没什么啊。呀,都八点了,学校军训时要求九点到宿舍呢。爸,伯父伯母,我先走了。"凌念抓起沙发上的包冲出了门。 "凌沐,学校有这规矩么?"凌辰沉声问着。 "今年新加的。"凌沐跟着起身,"我送小念回去。" 凌念一个人沿着小路慢慢地走,身后响起车铃声,凌沐将自行车停在凌念身前向她甩了甩头,"妹儿,上车。" "好久不骑了吧?怎么想起耍帅了?" "还不是妹妹不开心,哥哥只能这么哄你。"凌沐慢悠悠的骑着,凌念抱住他的腰,将头靠在他后背。 "小念,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哥哥总是这样载着你到处玩。那时候你爸公司再好的车你都不愿坐,只喜欢坐我的自行车。" "有一次你半夜睡不着,打给我说想去海边,我就骑着这辆车带你出发了,我在前面骑,你在后面百度地图。只可惜刚出小区就掉链子了。后来我被爸妈混合双打。" "小念,校内网上总有人说,宁可坐在宝马车里哭也不坐在自行车后笑。那,小念,你是愿意坐在哥哥身后哭,还是坐在许少车里笑?" 凌念一愣,"哥,怎么说这个?" "哥知道你放不下他,哥其实也不想让你放下他。因为哥总觉得你们是那么般配的一对儿。刚刚哥忽然想明白了,他回不来的,自从他去了纽约就不可能再回到我们身边,过那种骑着自行车的生活。" "哥,"凌念打断他,"你刚刚是在和他通话么?他,还好么?" "今天的飞机刚到纽约,听声音还不错,晕机不厉害。" "今天?" "嗯,在医院住了半个月,那一晚折腾的不轻,他的身体你不是不知道,病犯起来可折磨人了。" 凌沐停了一会儿,又道,"他的事哥不瞒着你,是想让你试着放下他,就当个普通的朋友。小念,在没有遇到他的时候你也很快乐,所以你的幸福并非缺他不可。" 凌念抿住唇没有说话,抱紧了哥哥的腰,眼泪慢慢流出来湿透了凌沐的衬衫。 "哥,你说,我真的能找到一个像他一样宠我的人么?" 第7章 Chapter1-4 爱情的开场 「4」爱情的开场 事实证明,要找到这样一个人并不难。 凌念一直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子,家境好成绩好长得好,待人也和气。加上大学又是个恋爱的多发地,这里的爱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没有责任不必负担,就算错了,也还有机会改正。 这样的女孩在这样的地方想要找到一个对她好的人,这似乎一点也不难。 凌念不是个随便的人,尤其是在心里还有那个人的影子的时候就更不能随便。 却还是有个男生不知不觉的走进了她的生活。 最初应该是从那场双子座流星雨开始的吧。 凌念对于流星雨一直有个执念,因为和许疏相遇的那一晚,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见到流星。 那天下午球赛之后,本不熟悉的双方成了好朋友,这也就是传说中的不打不相识吧。 几个人商量着一起去吃烧烤,许疏接了个电话然后走回来和凌沐低声说了句什么。凌沐大呼扫兴,却没有阻拦。 "你朋友有事?"凌念随口问着。 "他妹妹的事。"凌沐叹口气,"他那个妹子啊……" "怎么?" "没,和她一对比充分衬托出我妹妹的聪慧可人温柔善良。" 凌念没有理会他的糖衣炮弹,追问,"他妹妹不听话?" "也不是不听话,就是被宠坏了。"凌沐说着,却忽然侧头奇怪的看着妹妹,"你怎么对他这么有兴趣?" 凌念立刻噤口不言,快步走开。 凌沐当时也没注意,后来才想到,那两人岂非是一见钟情? 那晚是凌念第一次和一桌子男生一起共进晚餐,却没有觉得太别扭,毕竟哥哥在身边,她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的吃着喝着听着他们闹腾。 一群男人喝的差不多的时候凌沐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说了个地址,不一会儿她就看见许疏从外面走进来,脸色阴沉,什么也没说拿过桌子上的酒仰头便饮,那份气势让整张桌子都安静下来。在他一口气干掉一瓶之后,有几个新认识的哥们鼓起掌来,"好酒量,你这朋友我交了!"说话的是连凯,熟悉了之后她叫他K哥。 看着许疏又拿起一瓶酒,凌沐跳起来按住他,"小子你疯了,这是凉的!" 许疏皱眉推开他,举着酒瓶向一桌人道,"有事来晚了,先向各位赔罪,自罚三瓶。" 男人们本就是以酒会友,见到如此豪爽的人自然心里高兴,纷纷举起酒瓶。一旁的老板乐得够呛,又能多卖出去不少。 "我干了,各位随意。" 这样连着竟又干了三瓶,凌沐在一旁皱眉看着,找老板要了常温的酒搁在许疏身边。凌念坐在角落里也跟着皱眉,这人原来是个酒鬼么? 可就算是酒鬼也还好,不是个粗俗的酒鬼,喝了三瓶酒没有一滴洒出来,喝光的酒瓶子也是好好的放在一旁没想其它人一样满地乱扔。 终于完成了他的赔罪,许疏有些站不稳,凌沐拉他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低叹一声,"那丫头又给你气受了?这次又怎么把你惹成这样。" 许疏坐在那里没有说话,许久低低道,"酒。" "别喝这么急,先吃点东西,命不要了是吧。"他从另一桌抻了一张椅子坐在许疏斜对面,看了他一眼,取了新的碗筷想替他盛碗汤。 "我来吧。"凌念接过,盛了多半碗递给许疏。 "谢谢。"他看着她,微微的笑,端在手里却没有喝。 凌念顺手也盛了一碗给凌沐,"我尝过了,不甜不辣,喝吧。" 许疏看了看凌沐,忽然又笑起来,"凌沐,真羡慕你,有个好妹妹。" 听着那道好听但是无奈的声音,凌念第一次没有因为别人的夸赞而高兴。 "那是,要不你认她当干妹妹吧,甭要你那个倒霉妹子了。" 许疏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将碗放下,又开了一瓶酒。 "别喝了。"凌沐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太清楚他的脾气,所以并没有拦他,只自己夜开了一瓶常温的换下他手中的冰酒。"那我陪你喝。" 许疏笑了笑,也不说话,迳自仰头干了。 凌沐碰了一下他的酒瓶,也跟着一起。 凌念在一旁忍不住出声,"哥,小心伯母骂你。" 凌沐苦恼地皱了皱眉,"那没办法,也不能让他一个人醉死吧。" "不用陪我。"许疏开口。 "你,也不要喝了,喝太多别人会担心的。" "不要紧,没人管我。"许疏淡淡一句让凌念心里发疼。 "谁说的,别人不管,哥哥我管你。"凌沐拍拍他的肩膀,"我今儿舍命陪君子了,算是报你当年的恩。小念,一会儿我要是喝醉了就住你家去,反正你爸不在,我保护妹妹光明正大。" 舍命陪君子,君子没醉,陪君子的人却醉了。 醉了的凌沐还记着自己的承诺,嚷嚷着要管许疏,一手揽着妹妹的肩膀一手抓着许疏,嘴里不停的嘟囔着。"许疏你这傻子,要是为了自己的女人喝酒也就算了,你他妈为了别人的女人折腾自己做什么?" "还有你那个倒霉妹妹,真是,你妹的。" "还是我的小念好。"他抬头看看凌念又看看许疏,忽然笑道,"你俩挺般配的。在一起得了。" 一旁搀扶的两人闻言呼吸都一窒。 凌沐却不知道,自己酒后胡言,终一语成谶。 醉鬼一般都比较沉,何况是一米八的凌沐。 "谢谢你啊,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把他弄回来。"终于回了家,凌念松了口气。 "不用谢,他醉,也是因为我。"许疏站在床边,声音发沉,"我先走了。" "这么晚了,你还回得去么?" "我家不远,就在后面。"许疏走出客房,下楼的时候撑着栏杆的手却有些发抖。 "你不舒服么?"凌念在他身后迟疑着问。 "没事。"许疏侧头微笑。 凌念却不放心,跟着走出大门一直送他到院子里。"回去吧。" "恩,你路上小心。" 凌念也不知道怎么,看着那人慢慢离开的清瘦背影只觉得目光被无形的力量吸引着,怎么也移不开视线。 忽然,那个背影停住了,他扶着一旁的树干慢慢弯下了腰。 凌念几乎没有思考的跑了过去。许疏闭着眼睛安静的呕吐,没有一丝 声音,因此也不显得狼狈。 她也就一直安静的看着,直到那人起身才终于伸手扶住那个发晃的人。 "谢谢。"他转头看她,又是微笑。 "哥喝醉了没有吐,你吐了却没醉。"凌念有些奇怪,她一直觉得喝到呕吐就是醉了。 "有的人不想醉却醉了,有的人想醉却醉不了,真是不公平。"许疏竟放任自己被那个陌生的女孩扶着,闭目苦笑。 "可无论醉了没醉都是一样难受,所以,也很公平。" 许疏闻言忍不住睁开眼睛看身边的人,目光里带了些惊讶。能说出这话的女孩一点也不像被宠坏了的样子。 "可是醉了虽然不能让人不难受,却可以让人暂时忘了难受。所以,还是不公平。"凌念皱了眉,有些苦恼的样子。她也侧过头看着那个脸色苍白的男人,目光中无意流露的无奈与心痛让他一阵心慌,"是什么让你这么难受呢?你连哥都不肯说,也一定不会告诉我的啊。" 许疏咬着嘴唇,没有回答。 "要不要告诉别人都没关系,只是你一定要找到方法让自己不难受。" 凌念一直不知道,许疏在那一晚就找到了让他不难受的方法。他也一直没有告诉凌念,她就是那个方法。 那一晚,凌念一路扶着许疏走回了他家。原来他们住的这么近。 家里竟是空无一人的。 凌念站在门口没有进屋,许疏也就站在门口和她说谢谢,叮嘱他路上小心,到家给他短信。 这个小区是SELLER集团中华区的家属院,住在里面的几乎都是凌辰的下属,凌念一点也不担心安全问题,索性沿着小路慢慢走着,偶然抬头便看到天边一抹绚彩急速滑落。她来不及惊叹立刻闭目双手合十,脑子里的愿望一如流星般快速滑过,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请让许疏不要这么难过。 凌念并没有想要和谁一起去看那场流星雨,她只是在人人上发了一条状态问哪里看流星雨比较好。大部分的人都推荐了湖边。于是那天晚上她下了自习走到湖边,就偶然遇见了那个人。 程宇笑着对她挥手,"来看流星雨么?" 凌念也笑,点头。 他是她的班长,平时也挺熟,既然遇见了不在一起似乎不好。于是两人并肩站着。程宇很能聊,总能找到话题,所以等着看流星的时间也不算难耐。 11月底的天气有些冷了,凌念紧了紧外衣,程宇忽然站在她身前,吓了她一跳。 "做什么?" "挡风。" 那一刻少年的眼睛很明亮,傻傻的样子却让她心里一暖。 凌念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程宇的时候,碰巧也是阳光很好,他穿着格子衬衫,跳起来进了一个三分,然后侧头向他的方向笑了笑。一旁也有女生惊呼着,班长好帅。 她当时没有在意。 所有属于少女的花痴和迷恋与幻想,统统完结在了她十六岁遇见的那个人身上,所以她想此后一生都不可能再因为一件衬衫一抹微笑喜欢上一个人。 "快看,流星!" 她失神的时候,少年惊呼着叫她。 凌念抬头,只来得及看到一个尾巴消失在地平线。 她叹了口气,"来不及许愿了。" 程宇眼睛里也有些遗憾。 "你呢,许了什么愿?"她问。 "光顾着叫你,没来得及。" 凌念从不知道自己会这么容易被感动。 她以为在经历过许疏那样的宠爱之后,她会对这些微不足道的温暖麻木。却不知道,一个人的心一旦变的柔软,就再也不可能硬起来。许疏让她的心彻底成了沙滩。 那一晚凌念一共看到了三颗半流星,许了三个半愿望。 第一个愿大洋彼岸的人一切安好。 第二个愿身边陪她看流星雨的少年找到他的幸福。 第三个愿哥哥和那个他一直埋在心底始终不对她说出名字的女人能够幸福。 那半个留给自己,愿找到一个宠她的人,不需要像许疏一样,只要让外人看起来还算幸福就可以。 与此同时,在九千七百公里以外的纽约,许疏同样看到了那条状态。 十二小时的时差让他看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他觉得有些挫败。可就算当时就看到了又能怎样呢?飞回去陪她看一场流星雨么? 就算他真的去了,又是以怎样的身份? 他们很早以前就分手了,不是么? 许疏长长叹了口气,面前的午餐变得淡而无味,索性原封不动的扔掉。 "怎么,不舒服了?"连凯见了走过来低声问。 那场球赛之后他们成了莫逆好友,后来又一起到纽约留学,更是形影不离。 "没有。"许疏回答,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那人的主页来不及退出,手已经连同手机一起压进了腹部。 "还说没有,"连凯起身倒了杯水,看着他喝下去,"又在想她?" 许疏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我一直没懂,你俩到底为什么要分手?" "是我那条短信伤害到她了。"许疏随手擦去额上的汗。 这件事连凯是知道的。 许疏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在去年的元旦给凌沐发了条短信,问什么时候和他妹妹分手合适。偏偏凌沐和妹妹之间没有秘密,她不过偶然兴之所至翻他短信便看到了。 凌念一直是被所有人捧在手心的,即便不骄纵却也有骄傲。后来,她把他叫出去说了分手。 许疏却没有任何解释,依旧微笑着说好,一如既往的宠爱。 倒是凌念自己哭了,站在大雨里问他为什么。 许疏依旧平静,他说,我要去纽约了,可能不能再回来了。 然后他就走了,把凌念一个人扔在雨地里哭到昏倒。 "就算你不能回去,凌念就不能来么?她有个学位是法学吧,纽约大学的国际商法可是世界第一呢,这个时代留学啊出国啊什么的还不是平常得很?她家又不是供不起她?" 许疏摇摇头,将胳膊架在桌子上慢慢趴下去,闷闷的声音听得连凯心酸,"她说她不会去纽约,死也不会去的。" 其实许疏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不会去纽约,甚至不会去美国。 他只是记住了在他们还在一起时,他状似不经意的问她有没有留学的打算的时候,她神色异常坚决的告诉他,她可以去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城市,唯独不会去美国,不会去纽约。 "死也不会去。" 说完她就窝进许疏怀里什么都不再说。许疏哪敢再问。他把她当个宝贝一样宠着护着,怎么舍得再提她如此深恶痛绝的地方。 可心里却不是不疑惑。 有些事情是很久以前就被莫名其妙的注定了的。 上一代的一个故事注定了他必须去纽约,也注定了她不能去纽约。 如果一定要问为什么,也只因为,他姓许,她姓凌。 第8章 Chapter1-5 等你的幸福 「5」等你的幸福 凌念恋爱了。在失恋整整一年的时候。 这一年的最后一刻,人人网上出现了扑天盖地的告白状态。 那个叫程宇的少年终于按捺不住,在自以为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之后开始了最后的攻势。 看过了湖南卫视的跨年,凌念拿起手机,发现收到了无数条祝福短信,短信的末尾无一不加上一句,祝你恋爱甜甜蜜蜜哦。 凌念知道一定出事了,当她打开人人的时候果然被吓了一跳。 活了十八年,纸条收了不少,告白听了很多次,看惯了各种花样,这样的还是第一次。她坐在阳台,握着手机,心里有些乱。 许疏的告白相比之下是那么平淡,有些漫不经心的味道。 那同样是在一个午后,篮球场,他和凌沐组队刚赢了一场球赛,她站在场下看着他们,手里举着冰镇的矿泉水。 水是给凌沐的。 许疏隔着人群看了她一阵,然后直直的走过来接过了她手中的水一口气喝下去,就像喝酒一样,干了。 然后他将水瓶一团,以优美的弧度扔进垃圾箱里。 再然后,他双手扶住凌念的肩膀,微微低头,目光温柔声音平静温和,"凌念,做我女朋友吧。" 当时球场很静。她站在那里愣了片刻,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四周爆发出一阵哄声。 有人嚷嚷着吻一个。 许疏就真的缓缓俯下了身,凌念脸立刻红了。 那一吻轻飘飘的落在她额头,冰冰凉凉。 许疏一直把她当成个需要保护的孩子,所以他吻她的额头、手背、脸颊,却从未吻过她的唇,也从来没有要她吻过他。 所以即使他们分了手,凌念的初吻还在。 这是他的保护,又何尝不是她的遗憾? 手机震动打断她的回想,她犹豫了很久才接通。 程宇的声音显得小心翼翼。凌念不太清楚他说了什么。心里还念着那条状态:我不过问你的曾经,不奢求你的以后,只希望在现在的每一天守在你身边,给你我所有的温暖与宠爱。 不问曾经么?那就不会在意他的存在吧。 不求以后么?那就不会要她负责吧。 所以,就这样吧。 那一刻,时钟指向十二点。漫天的烟火声中,凌念说了声好。 她期待着有人能将她带出过去,她期待着她的幸福被所有人看到,她期待着那个人可以因为她的幸福而拥有自己的幸福。 在美国的日子过的快又慢。许疏再次踏上熟悉的土地时已经是新的一年。美国大学的放假时间自然不会根据春节而调整,但许疏还是紧赶慢赶的凑出了十天的假期来陪妹妹过春节。 "为什么不让许离去纽约呢?"看不下去他被十二个小时的飞机折磨的脸色惨淡,连凯忍不住问。 许疏摇头,"不能让她去纽约,不能让她见林家人,不能让他们伤害她。" 连凯在心底叹气。 这三个不能,他全都一力承担,失去再多也这么平淡,似乎无悔。 可,真的无悔么? 尤其是在他遍寻一周到没有见到妹妹的身影时,他会不会有那么一点后悔自己的无私? 连凯错了。 许疏只是眼底迅速的闪过一抹黯然,而后神情平淡的推着车绕过接机的人群向机场大门走去。 "许疏,要不要带你一段?"连凯的行李已经被家人拿去,他轻快的追上许疏,"许离是不是堵车了?"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是。"他微笑,"替我祝叔叔阿姨春节快乐。" 一路走向机场大门,胃里的翻搅越来越厉害,许疏却懒得折回去休息,只想着出门上了车坐下也许会好些。 然而在大门前,他却看见了凌念。 半年不见,上了大学的凌念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依旧是马尾辫,素面朝天,额前的刘海有些长了,遮住她长而翘的眼睫。他不喜欢她的刘海挡住眼睛,如果他在一定会要她及时剪掉。她还穿着及膝的靴子,坡跟。 凌念喜欢穿高跟鞋,因为只有这样一米六的她才能配上一米八五的他。 连许疏自己都没有察觉,他已经盯着她看了很久,凌念身边的程宇要冲上去打人的时候,凌念微笑着开口,"许疏,你回来了?" 许疏回以微笑,"小念。" "哦,我男朋友,程宇。" 许疏这才将目光移到他刻意忽略的那个人身上。样子还不错,干干净净的,可比起他和凌沐就是天上地下。个子也算不上很高,凌念穿了高跟鞋和他显得不大般配。可是,他看着凌念的神色却是温柔的。 一如他当年。 许疏似乎这才反应过来,小念刚刚说,这是她的男朋友。 原来,她有男朋友了啊。 "这次回来会呆多久?"凌念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十天左右。" "这么紧……"她皱眉,"何必折腾。" "陪小离过个春节。"许疏的目光似乎都因为这句话温柔了些。 凌念一笑,其中竟带着些许的苦涩。"她来接你了么?" "恩,在门外。"许疏还是说了谎。 "那我们先走了,晚了,要赶不上飞机了。"凌念拉着身边的男人离开。 "你同学?"许疏听到那个男生问。 "不,我哥的朋友。" 这一句话带来胃里撕裂的剧痛,许疏终于忍不住握着推车的扶手弯下了腰。原来我连你的朋友都算不上? "哦,看他脸色不大好啊,你怎么也不关心一下?" "又不是我的谁,我管得着么?"凌念的声音没来由的带着些恼意。 "好好,我错了,"少年急忙认错,"管不着管不着。" 直到那两人的声音消失不见,许疏才缓缓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胃里的痛愈发不可收拾,他觉得自己几乎撑不到回家,第一次也不想勉强自己。他为了许离离开,为了许离回来,可这个最重要的妹妹竟没来接他?如此岂不讽刺? 许离一直被他宠的过分,不懂得如何关心别人,那些年他胃痛的厉害的时候也不见她多问一句。一直以为是她太小的缘故,可是,何时才能长大?此去纽约,周旋之间格外期待她的关心,即便是一句晚安也好。 他不知道是自己期待太多还是怎样,总之,终是失望。 "小离。"接通电话,开口的那一瞬声音痛得发颤,许疏只唤了她的名字便不能开口。 "哥,你到了啊。"许离的声音懒洋洋的,像是刚起。 许疏皱了眉,"小离,你在哪?" "我……在同学家,"许离的声音明显带着慌乱,"放假了嘛,我和同学玩呢。" "为什么没来机场?" "我,睡过了。"许离漂了眼身边的人,"哥你自己回来吧,又不是不认识家。" 许疏的心在那一刻冰凉。他却依旧以那样温和的口吻道,"小离,哥不太舒服,来接我。" "你怎么了?"那边的声音紧张起来。 "没什么,就是晕机。" "哦,"许离松弛下来,靠近身边男人的臂弯,"既然没什么就自己回家吧,我晚上和同学玩,可能不回去了。" "许离,"许疏有些恼了,"来接我。" "我现在过去也赶不及了呀。" "我等着。" "哎呀,那还不如你自己回来呢啊。哥你怎么去了趟纽约回来就和那个女人一样烦人了呢。大不了我今晚争取早些回去好了。" 电话那端还在絮絮叨叨,许疏却被身体的疼痛折磨的失去了耐心,他忍住眼前的晕眩,沉声开口,以从未有过的冰冷语调,"许离,如果你不来接我,可能就永远见不到我了。" 说着他挂断了电话。 冰冷的手机被按进身体,许疏垂着头,忽然轻轻笑起来。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呢?果真是天生被所有人疏离的命运么? "你还好么?"女子熟悉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关切,许疏抬起头,模糊的视野足够勾勒出面前人的轮廓。 "小念……"他试着起身,却眼前发黑栽倒在她的怀抱里。 凌念抱着面前的人,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一起发疼。 她终究还是放不下这个脸色惨白的人,早早的将程宇打发过了安检回来找他,不巧听到了他和许离的电话。凌念几乎忍不住要冲上去抢过电话骂她一顿,却终于想起自己根本没有立场。 何况骂了她心疼的还是许疏。在那个人心里,他的妹妹超过了一切,自然也超过她。 "许疏?"凌念小心的扶他坐好,蹲在一旁紧张的开口,"哪里不舒服?胃疼?" 许疏抬头勉强笑了一下,"没事。" "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许疏摇头,声音执拗,"我等小离。" 如果话说到这样她都不肯来,那么那个家也没什么回去的必要了。 可不回家他要去哪里呢?回纽约么? 许疏眼底莫名的绝望让凌念心里发紧,不由得急促的开口,"许疏。" "嗯?"许疏回过头看她,满脸的冷汗。 凌念咬了下嘴唇,想要伸手替他擦却听到了手机铃声。 "小念,我想你了。"手机通话声音很大,程宇的声音传过来,许疏不动声色,按着胃的手却更用力一些。 "哦。"凌念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回应的心不在焉。 "小念,你回家了么?" "还没。" "那,我过几天再走吧,再陪你两天。" "不要胡闹!"凌念急道,"我,我还有事,你好好上飞机。挂了,再说吧。" 看着她急促的挂断电话,许疏无奈的笑,"不必介意我的。" "我没有。"凌念看着他的眼睛,"我们,一向是这样。" 许疏没有说话。 凌念慌张地解释着,"我,我不喜欢和他通电话,因为我们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要在一起,何必浪费电话费呢?" 说完就察觉这话毫无道理,凌念闭上了嘴。 许疏也没有接话。 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起。 为什么这句话会让他这样难受,却又欣慰。 "你,疼的厉害么?" 又是一句废话。许疏再度扯起微笑,"没事。" 凌念深吸了口气,发誓以后再不问他。 "我去替你倒杯水。" 她起身离开,许疏从口袋里掏出药片咽下,然后闭目缓解疼痛。 "是许先生么?"几个黑衣裳的人站在许疏对面问着,"许小姐让我们来接你。" 许疏抬头看看他们,"你们是谁?许离呢?" "许小姐和齐哥在忙,"那人意味深长,"让我们来接你回家。" "齐哥?齐阅?"许疏眯起眼睛,猛地起身,"我没有告诉过齐阅不许再碰我妹妹么?" "敢直呼齐哥名字?不想混了你?最好乖乖跟我们走,不然我们就要动手了。" "呵,动手?"许疏冷笑,声音轻蔑,"你们齐哥当年也不过是我手下败将,你们几个配与我动手么?" "呵呵,许少的威名我们自然清楚得很,不过,"那人看看他,低笑,"许小姐告诉我们,你最近胃病犯了,再加上晕机,那么我们还配不配呢?" 许疏无话可说。 "所以,许少,跟我们走吧。许小姐说了,没人接你你怕是回不去。" "谁说没人接他?"女生的声音并不很大,却足够他们听得清楚,凌念端着水杯快步走来,十二厘米的高跟鞋却走得很稳,她站在许疏身前,目光坚定,"我就是来接他的。" "你?你是谁?" "我,"凌念愣了一下,"我是她妹妹。" "谁都知道许少只有一个妹妹。" "同样,谁都知道他和凌沐是兄弟,我是凌沐的妹妹自然也是他的妹妹。" 面前几个人不约而同地退了退。那个凌沐是SELLER总裁的侄子,那他妹妹不就是凌辰的那个宝贝女儿?Seller可是惹不起的。 "回去告诉你们许小姐,现在许少不只有她一个妹妹了,也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一颗心都在她身上了,让她不要再恃宠而骄,因为没人会那样宠着她了。"凌念瞪着面前几个人,声色温和目光却凌厉的很。等到他们走远,凌念将水递给身后的人。她刚刚一心为他不平,话脱口而出,也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惹他不高兴。 她不怕他生气不理她,只怕那人气得胃痛更厉害,最后难受的还是他自己。 在凌念惴惴不安的目光下,许疏喝了几口热水,低低说了声谢谢。 "没……"她抿着唇,思量了片刻才道,"我也要回家,拼个车吧。" 凌念没想到许疏居然答应了。 后来一想也没什么值得拒绝的。 两人叫了出租,本想让他自己在后排躺一下,却见那人一副风吹就倒的样子,凌念把他推进后排然后自己也作了进去。 她没有离他太远,想着他如果难受的厉害还可以靠一下。 车开起来,看见他身子靠着车门才想起,她已经不是他的谁了。 "军训累么?大学生活还适应吧?听说你进了院团委,外联很忙是吧?" 坐稳之后,他开始和她闲聊。 凌念一一回答却发现那人从不接话,倒像是想好了问题一个一个问出来,并不理会她的答案一样。终于忍无可忍,"许疏,你觉得这像聊天么?你不舒服就休息一下,不要和我没话找话。" 许疏一愣,依旧微笑着温和的开口,"好。" 他们半年没见,他有好多话想问,他迫切的想要知道她好不好,而他们可以说话的时间又这样短暂,他只能不停地问。 其实,他状似没有认真听,她的每一个字却都好好地记下,只是疼痛让身体跟不上她的思维才没有反应而已。 "你,你在美国好么?" 凌念终于也忍不住,在车驶入小区大门的时候开口。 "我很好。" 依旧是这三个字。 凌念却自欺一样安下心。 又沉默了一阵,直到车停在凌念家门口,"我到了。" 她说,却没有动作,"还是先送你吧,我一会儿还要这车出去。" "那我下车就是了。"许疏拉开车门。 凌念也跟着跳下来,饶到后面帮他拿行李。 "我来。"许疏抢先一步,拉开行李箱取出一盒巧克力递给凌念。"小离爱吃巧克力,我带了很多给她。这盒给你,谢谢你今天帮我。" 凌念没有推拒,轻声说了句谢谢。 "小念,"拉着箱子走了几步,他忽然回过头,"他,对你好么?" "好。"凌念居然还站在原地。 "那,你爱他么?" 凌念低头像了一下,抬起头看他的时候目光沉定,"我发誓,我是经过了很认真地思考之后才决定和他在一起,我也会很认真的和他好好走下去。我并不是为了要让谁安心或者为了摆脱什么而答应他的,我会为我自己负责。" 许疏闻言微怔,眼睛里透出雾气。 她,长大了。 "小念,记得你自己的话。"他转过头,一步一步离开她的视线,我等着你的幸福。 第9章 Chapter2-1 不该爱你 「1」不该爱你 那一个春节假期凌念再也没有见到许疏。 几个原来的朋友吵吵着给他办个聚会也被推辞。 凌沐在除夕夜之前去了他家一趟,回来的时候只说他病了,让那些兄弟都不要找他玩。 凌念问了很久才知道自从他回来许离就一直没有回家。许疏不知道是心灰意冷还是病得厉害也没有去找。她好几次想要去看看许疏都被凌沐拦住,他说,你是有男朋友的人了,不要再去给他希望。 可是一个人如果没有希望,该怎么活着? 除夕夜里,她趁着出去买焰火的功夫绕路到了许疏家门前。 整个别墅都是漆黑一片。他不在? 别墅门前一个女人在绕着圈子,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进去。 凌念走过去喊她,"许离。" "是你?"许离见到她有些诧异。 "这几天为什么不回家?"质问的语气,凌念也不知自己怎么这般理直气壮,见她沉默,便道,"他一直在等你。" "他不是有你这个妹妹了么,还要我做什么?"女孩咬着下唇,一脸委屈。 她和凌念差不多大,却看上去还是个实实在在的孩子。 "他哪有认我做妹妹?"凌念觉得好笑,"你的那些弟兄没有告诉你,那天在机场他痛成什么样子了么?那些人还要和他动手,我不这么说你就真的见不到你哥了。" "啊?他们敢?"许离眨眨眼睛。 凌念摇头,这人是真的全无心机啊,许疏怎么能把她保护的这么好。 "不说了,今儿除夕,他一定在等你,快回去吧。"凌念柔声,"回去之后不要气他。听说,他这些天病了。" 许离脸上也透出一抹焦虑,她转身要进屋却又停住,背对着凌念道,"你放不下我哥,对么?那为什么要交男朋友?你伤我哥的绝对不比我少。" 凌念苦笑,"我们之间已经没有未来,难道我还要让我们各自都没有未来么?" 屋子里一片漆黑。如果不是凌念说他病了,许离甚至会以为他不在。 许疏病了的时候确实是不喜欢开灯的。因为黑暗更容易隐藏痛苦。在黑暗里他即使痛的发抖,他的小离也不会担心。 她轻轻推开那人的卧室,床上的确有个人影。宽大的床,瘦削的人,看得人心疼。 她走过去,轻轻唤了声哥。 许疏几乎立时睁开眼睛,却还要等眼前黑雾散去才看清面前的人,病得太久的人连笑一下都觉得吃力,然而眼睛里却是满满的惊喜。 "小离,你回来了。" 他开口,声音虚弱,许离立刻流下了眼泪。 "哥,你怎么了?" 许疏握住妹妹的手,手掌冰凉毫无生气,"哥没事。" 他对凌念和许离是一样的,无论如何都是,没事和我很好。 "哥,我错了,我见到凌念了,她都和我说了,是我不对,如果我知道你病得那么厉害我一定自己去接你。" "小念?" "嗯,她在院子里。哥,你去把她追回来吧,我喜欢你们在一起。"许离不知道他们是为何分开的,一席话说的毫无城府却让许疏痛的呼吸都停滞。 她不知道,就因为自己一句不愿意,许疏舍弃了多少唾手可得的幸福。 "不可能的,小离。"他的淡漠让许离有些气恼,这两人明明如此相爱,怎么偏不在一起呢? "哥,你怎么这样?有什么不可能的?她说什么没有未来,你说什么不可能,你俩就不能勇敢一些?" 勇敢?他何尝不想? 可将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他无法承受。 腹部的绞痛更盛,好几天没有进食,胃里也空的发慌。许疏终于忍不住松开许离的手颤抖着绻起身子。 "哥,怎么了?" 这一次许疏没有再笑着说没事。在这个除夕夜里他终于没有再勉强自己忍着,而是抬头看着被自己呵护了十八年却总是有意无意给他一刀的妹妹,轻轻说了句,"小离,好疼。" "哥!"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哥哥说疼。许离慌了,"那怎么办?哥,疼怎么办?" "别慌……"许疏喘息着艰难开口,"去楼下,倒杯热水给我,然后我口袋里有药。" 就着许离的手服了药,许疏靠在床边闭目喘息。 许离心里发慌,不时地喊他的名字,许疏无力回答只得轻握住她的手,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许疏睁开眼睛冲她微笑,"没事了。" 许离抿抿唇,忽然哭出来。 "凌念和我说了要我不要惹你,可我还是惹到你了。哥你痛都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 她絮絮叨叨哭花了精致的妆容,许疏勉强撑起身子将她抱在怀里,柔声道,"哥错了,哥不该瞒着你。哥哥向你赔罪,给你做好吃的好么?" "真的?" "嗯。" 看着怀里的妹子笑起来,许疏才松了口气,撑着床起身下楼进了厨房。 许离跟着进去,看见了满屋子的菜。 "昨天做的,可是你没回来,都凉了不能吃了,我给你重新作。"他将菜倒进垃圾桶,在灶台前忙活。 许离打开冰箱,满满的都是她爱吃的菜。她愣了片刻,眼泪有止不住。 许疏回来七天,她七天没有回家,他就每天做了她爱吃的菜等她。等不到就放进冰箱。昨天那一餐是不是因为疼的太厉害才来不及收拾就不得不休息了? "哥,你怎么不去找我?" "我不知道你在哪啊。"许疏轻描淡写,"再说我也不舒服,不想动。" 不想动,却还是每天做一桌子菜,哪怕自己一口都吃不下。 许离坐在餐桌前流泪的功夫,许疏已经将菜一道道端上来。"傻丫头,哭什么,洗手吃饭了。" 她洗过手回来却看见那人对着手机发呆。 "今天除夕了啊。" "哥,你病糊涂了?" "呵呵,时差没倒过来。"许疏笑着收起手机,为许离夹菜。 "哥,你也吃啊。"见他自己不动筷子,许离也伸出筷子为他夹,发现满桌子都是她爱吃的菜,却口味偏重没有他能吃的。 "不用管我,刚吃了药,还吃不下东西。"许疏依旧微笑,满目宠腻,"你吃着,我去包几个饺子,你爱吃的芹菜馅儿。" 许离没有拦他,她知道拦不住他。她无所不能的哥哥一直是她的骄傲,此刻却希望他什么都不会,这样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休息。 许疏撑着案子擀饺子皮儿。他做菜的手艺是特意向老师傅学的,只因为许离挑食,他想做她爱吃的。 这几天一直没怎么吃东西,胃里太空,几片药下去一阵阵的翻搅,许疏觉得头晕心慌,强撑着走到桌子边坐下来,"小离,我有些晕,让我趴一会儿。" 他合上眼睛,想着睡一会儿就起来继续包饺子,动作快些应该能赶在十二点之前。 可是许疏惊恐地发现,一闭上眼睛就好像再也睁不开。 再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许离坐在自己身边打瞌睡,他轻轻动了一下,惊醒了她。 "哥,你醒了?" 许疏点点头,喉咙有些干。 "想喝水么?"许离扶起他,将水杯递到他唇边。 "这是……"许疏有些迷茫,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昨晚你在家里昏倒了,是凌念发现的。她和凌沐来送饺子……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许离眼睛还是红的。她这个妹妹实在是要命。 "吓到你了?"许疏拉住妹妹的手,声音歉疚。 "哥,是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任性了。我,我也不去找什么齐哥了,我会好好学习好好高考不让你担心。" 许疏浅浅笑了一下,"那就好。你一直在这么?累了吧,回家休息。" "我不累。是凌念守了你一夜,刚刚问了护士说你快醒了才走,你醒来会渴要喝水也是她说的,还要我倒好晾着。" 许疏低低应了一声。 "哥,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谢谢凌念和凌沐吧。" "你用我的手机给凌沐发个短信就好。至于凌念,"许疏沉默了一下,"她昨晚就不该过来。" 第10章 Chapter2-2 有所不爱 「2」有所不爱 的确,凌念不该。 从飞机场鬼使神差的去找他时就不该,然后越错越离谱。 "哥,我不是个好女人。是么?"站在门外看着许疏醒来,凌念终于松了口气,转身看着哥哥却红了眼眶。 "胡说,小念,你只是太善良。" 善良果真是最好的借口。 善良却也是一切痛苦的根源。 关于除夕夜里她的一切行为,凌念不知道凌沐是怎样向长辈们解释的。凌辰也没有追问。他待女儿一向信任开明,她不说的,他从来不问。 凌念再没有去看那个人。只是许疏住院三天,凌沐每天都去,带着熬得香浓的粥,可许疏从来不喝。 三天之后,许疏按照原定计划回了纽约。 NYU的学位不好修,他说,不能落下课程。 这个说法许离不信,她的哥哥是轻轻松松就能在市里那前几名的神人啊。 至于他想逃避的那些,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过去。 二月底,学校各大部门进行了换届。凌沐在校际选举中成功击败副秘书长欧晴成为了学生会主席,也算是雪了去年竞选副秘书长时败给一个女人的前耻。 晚上的换届酒会,凌沐醉了。 凌念从没见哥哥醉的这么厉害,被人送回家的时候,他嘴里不断地叫着一个名字,小晴。 这一刻凌念才知道,哥哥不是看不上学校里那些女人,而是他看上的那个女人在乎的不是被他看上。 凌念也当上了院会的副主席,并且组建了第一个自己的团队,开始了第一个自己主办的活动。 对于凌念来说,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很好的占用了她的大多数时间,让她不会想他,也不用和他在一起。 策划组成立大会上,凌念将许疏给她的那盒巧克力分给了自己的组员。打开盒子的时候她才知道,那是纯手工巧克力,每一颗都是他自己亲手做好裹上包装纸的。 包装纸也很精美,上面印着各种文字,凌念和她的组员们都不认识。 所以他们都不知道,世界上有两千七百九十种语言,许疏选了最偏僻的二十种印在包装上。每一种翻译成中文都是: 我爱过你。 凌念和程宇还是分手了。 在3月24日,他们在一起的第84天。 凌念给外界的原因是他们性格不合,给好友的原因是他不理解她带活动的艰难,总说她给他的时间太少。 其实凌念心里很清楚,是她自己忘不掉。 分手的起因是某一天凌念要为活动布置场地,时间从下课到上课只有半小时,距离却太远,所以她要没课的程宇接她。程宇忘了。 然后凌念生气了,却又没时间精力和他吵,于是就冷处理。 冷战三天之后的那个早上,凌念在很久不上的MSN上无意中知道了许疏胃出血住院的消息。 住院是半个月前,她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好的差不多。可凌念却在那一刻尝到了崩溃的感觉。她从前只知道他胃不是很好,却从未想过会如此严重。拿着手机想要打过去问问,却发现自己居然连他的电话都没有。 那一刻的茫然无助真切的提醒了她,有些东西从来不曾被遗忘。 那天下午,她主办的系列活动的第二场讲座,程宇没有来。 下午三点,她发短信和程宇分手。 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居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程宇很快回了,说,我也同意。 晚上的时候她和哥哥出去喝酒,碰到了他的舍友。 "程宇说,他一直知道你的心思从来不在他身上,他努力了很久,虽然没有收获却并不后悔,因为如果不试一下会遗憾一辈子,现在他死心了,可以去爱别人了。" 凌念恍然。原来,爱情真的不能讲究,也不能培养,爱与不爱瞒不了任何人。 "他说,从那天在机场,你看那个人的眼神他就知道,你们迟早会分开。" 那天晚上,醉了的凌念拨通了许疏原来的号码。一年半没用,却依旧烂熟于心。 "小念。"电话接通的那一瞬,熟悉的轻唤跨越了九千七百公里。 凌念握着手机泪流满面。 "小念,怎么了?"他的声音透着焦急和茫然。 "许疏,你好么?"凌念忍着泪,问。 "我很好。"许疏一如既往的声音低柔,"小念,我很好。" "骗人,你不好,你明明一点也不好,胃出血怎么会好?住院怎么会好?"凌念再忍不住,低低啜泣着念叨。 "小念,你醉了?"许疏敏锐地察觉,声音严厉起来,"小念,这么晚了你在和谁喝酒?凌沐在你身边么?" 凌沐揽着妹妹的肩膀,抢过电话,"我在呢。你放心。"说着他又将电话递回凌念耳边。 "小念,你不要哭,我已经没事了。"许疏让声音柔和起来,"真的没事了,那已经过去很久了,你,不要担心。" 最后那四个字有些中气不足,他更想说,你不该担心。 "许疏,我和程宇分手了。"凌念的声音慢慢平稳,"他说,一直知道我心里有别人,可是努力了,虽然没有成功也不后悔,因为不试一下会一辈子遗憾,许疏,他说的对么?" 回应她的是久久的沉默。 在这样的沉默里,凌念终于失去了勇气。 她轻轻笑起来,许久才低声道,"许疏,你不如程宇,我也不如程宇。" 她将手机塞到哥哥手中,盯着它慢慢后退几步,然后转身飞快的跑开。 凌沐冲着手机大喊,"许疏,你他妈的混蛋!" 然后他挂断了电话,追着妹妹跑开。 电话那端,被骂了的人握着手机出神。 好多久远的回忆就这样被生生挖掘出来,扯起埋葬它的内心深处一片血肉模糊。 许疏十岁以前的生活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那时候,他和妹妹住着整个纽约最好的房子,吃着全世界最珍贵的食物,穿着顶级服装设计师量身定做的衣服,却遭受着世界上最残忍的折磨。 来自亲生母亲的折磨。 那个把喝酒当作乐趣的女人很少有清醒的时候。她大部分时间都歪在各种男人怀里,被他们喂着喝酒。她心情好的时候会把许疏或者许离叫过来,要求他们唱歌助兴,唱得好便逼他们喝酒,唱的不好就让人打他们。 她不许他们上学,说家里有足够的钱养活他们,他们只需要陪他碗就是。 许疏和许离从没见过父亲,他们只知道父亲叫许杉,中美混血。 许杉,这两个字在林家是个禁忌。 许疏十岁那年,在知道母亲逼妹妹陪一个陌生男人睡觉之后,他冲进屋子拉着妹妹逃出了那建在半山腰的牢笼。 "你敢不敢带着妹妹离开这里,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生活?"那个自称是他们父亲的男人找到了他,给他一张瑞士银行的金卡,这张卡挂靠在SELLER集团财政资金下,只要SELLER不倒就可以无限透支,"你们去中国吧,到T市去,那里是SELLER大中华区总部所在,刚刚任命了新的总裁,他,是个善良的人,他会照看你们。" 男人写了个地址给他,又交给他一张名片。 地址是他们的家,名片被他扔到了到中国后看见的第一个垃圾桶里。 他不再相信任何人。 从那一刻开始,许疏靠自己和那张金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带着妹妹艰难的生活。他逐渐学会了很多,他比任何同龄人都老练都洞察世事,因为他不得不这样,否则如何保护他小小的妹妹? 许疏以为自己会这样一直和妹妹相依为命的活下去,直到他遇见了凌沐和那一群兄弟。他们教会了他信任,带给了他友谊。 后来他又遇到了凌念,她让他第一次尝到了爱情的滋味。 许疏一度以为苦尽甘来,却在那个夏天见到了那阴魂不散的女人,从此跌入新的梦魇。 "SELLER需要一个继承人,你和你的妹妹,必须回去一个。" 女人见了他,第一句竟是这个,她不问他们这些年过的好不好,她根本不关心。 "不。"许疏声音平静却坚决。 女人笑起来,"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不?你的生命是我给的,所以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你妹妹也一样。七天时间,告诉我你们两个谁回纽约去。" 然后她迳自离开,许疏连争辩的机会都没有。 也是那个夏天,十七岁的许离第一次去了酒吧。 许疏知道之后带着凌念去找人,见到歪在男人怀里的妹妹时气地眼前发黑,他问都没问一句将她拉出酒吧,给了她生平第一个耳光。 "哥,你从来没打过我。"许离捂着脸,满心委屈,躲在凌念身后哭的喘不过气。 许疏扶着电线杆脸色惨白,许久说不出一句话。凌念看出他不舒服,慌忙的跑去买药。 "为什么?"他咬着牙问,"你忘了十年前我为什么要带着你逃到这里么?你怎么可以。。。。。。" "我没忘,就是因为我没忘,我才不要回去过那样的日子。我泡酒吧和男人睡觉,这样的坏女孩他们是不会要的对吧,这样我就可以不用回去了,我就能和你在这里继续呆下去对不对。。。。。。"许离一直在哭。她没有注意到许疏眼底那样深沉的悲哀。他伸手揽过她的肩膀,声音温柔,"小离,你不需要这样对自己,哥绝对不会会让你回去的,绝对不会。" 她不回去,就只有他回去。 凌念买了药回来就见到兄妹二人和好如初,心里松了口气,打趣,"看来这药不需要了。" 许疏却没笑,接过她手中的药片咽了下去,不过片刻之后却又转头吐了出来,他不死心的再吃,然后再吐。 就这样反复三次之后,凌念终于察觉不对,死死按住他,"许疏,你怎么了?" 许疏没有说话,只紧紧抱住她,很久很久。 后来,他偷偷问凌念,想不想去留学。 她说,不去纽约,死也不去。 回忆戛然而止。 许疏忽然想起,自己从来没有问过她——为什么。 也许,那所谓的死也不去不过是一种修饰,也许它是可以改变的。 也许,他们并不是没有未来。 许疏心里蓦然有了希望。 他却不知道,有些事情是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的,并且也顺带着注定了一些其他的事情。 比如,他虽然在酒吧找到了许离,却还是晚了一步,因为她已经在那里遇到了她的齐哥。 又比如,他虽然没有问过凌念为什么,但当他知道为什么的时候,只会更绝望,因为那件事无可改变。 第11章 Chapter2-3 有所深爱 时间就这样嘀嘀嗒嗒的过去,日复一日流逝的不留痕迹。 五月份的时候,凌念倾心沥血的那个活动也终于到了尾声。那持续一个半月的系列活动其实是个比赛,前期进行的讲座是有关培训,真正考验选手的是最后那一场决赛。 而这也是对凌念和她的团队的考验。 决赛现场虽然有些混乱,但好在还是成功了。以院级学生组织承办校际活动请来副校长做嘉宾,这句话说出去本身就是成功的。 决赛现场的最后一项是抽取幸运观众。凌念作为颁奖嘉宾站在台上,等着将礼物交给那个幸运的人然后听主持人宣布活动结束。然而在她看见那个微笑着走向她的人的时候,她脑子里有片刻的空白。 凌念在那短短的一瞬想了很多。 他一直喜欢让她惊喜,虽然惊喜和惊吓基本上是一个类型。 比如有一次许疏借了十六中的校服来学校看她,那时她们正在上体育课,列队整齐的站着。他居然就那样朝她走过来,站在一旁微笑注视。 他那张脸走到哪里都是引人注目的,更何况还要命的微笑。队列里开始窃窃私语。老师没办法带人换了地方。谁知道那人好死不死的居然跟过来。 这一下八卦的女生们炸了锅,都在猜测那个大帅哥是在看谁。 解散自由活动时许疏直直的朝她走过来,凌念只好装作不认识,和他擦肩而过。 那一刻她在他眼睛里看到了浓浓的失落,让她好心疼。 后来见了面,她向他解释,却听到了他的道歉。他说,"对不起,小念,是我没有考虑周全,以后不会了。" 那以后他真的就再也没有来过她的学校,这竟让凌念觉得自己丢失了什么一般。 其实,没有哪个女生不期待惊喜。 就像此刻她举着奖品站在那里,却隐隐的期待他会做些什么。 可是许疏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从容的走过来接过她手中的礼物,轻声说了句,“祝贺你,决赛很成功。” 凌念讷讷的回应,“谢谢。” 然后并肩微笑合影。一切都是原本的样子,以至于在整个决赛结束,凌念指挥工作人员收拾好现场的时候才想起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他怎么会在这里? 然而场子里却早已找不到那个人的影子。 接下来就是必不可少的庆功宴。凌念作为总负责人,自然被灌了不少酒。从餐厅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有些发晕,两个女生一左一右的扶着才站得稳,嘴里却还念叨着要去刷夜。 几个男生们围在一起选地方,凌念便站在那里吹风,一个人影慢慢的朝她走过来,她愣了很久才看清那是谁。 她以为那是自己醉后的幻觉,却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掌扶住她的手臂,稳住她发晃的身子,他的声音是那样熟悉而真实,“小心。” “头儿,定好了,东门外KTV。” 后面有男生喊着,凌念挣开他的手臂转过身去,脚下步子踉跄一下险些跌倒。许疏伸手扶住她,向面前的人们道,“凌念醉了,不能和你们去玩,你们玩得开心些。” 说着,他从口袋里抽出一张金卡递给对面一个男生,“刷这个可以打折,算是小念请客。” 后面的一群人面面相觑,那个男生看了一眼一脸茫然的凌念,似乎是明白了什么,暧昧的笑着接过卡片,拍了拍凌念的肩膀,“头儿,我们不客气了哈。” 带到人群离开,许疏扶着凌念的双肩让她转过身来,含笑问着,“醉了?” 凌念没有说话。 “走吧,我送你回家。”他转身,听到她在身后开口。 “你一直在外面等我?” “替凌沐来的,他说你晚上一定会醉,去刷夜他不放心。” “哦,我哥呢?” 许疏神秘的笑了一下,“他,有自己的事。” “那,你没有自己的事么?” 许疏脚步不停,走到车旁为她拉开车门,“有,但没有你重要。” 凌念心里一颤。“那你是说我在我哥的心里不重要么?” 许疏无奈的回头看她,低低一叹,“小念,我们这么久才见一次,一定要用来吵架么?” 吵架。 在凌念的记忆里,那个人从来没有和她吵过架。他从来都是淡定的好脾气的,从不会和她说一句重话。 她偏偏不喜欢他这个样子,有时候会故意说些什么惹他生气。可许疏生气的时候也不会和她吵,只是沉默。 虽然凌念一直说没吵过架的恋爱不完整,但她还是放弃了跟他吵架的念头,因为每一次他被气到胃痛心疼的还是她自己。 想到这里,凌念有些挫败的叹了口气,走过去上车,“我饿了,去吃点东西吧。” T市的夜生活不如纽约丰富,许疏开着车兜了一圈却也只见到肯德基点着24小时的牌子。 “可以么?”他将车缓缓停下。 凌念没出声,径自开门下车进去点餐。许疏隔了很久才跟进来,看见她已经买好食物坐在靠窗的位子等他。 见他过来,凌念将一碗粥放在他面前,然后默默的啃自己的汉堡。 许疏没有说话,微微笑了一下,也跟着沉默的喝粥。 凌念忽然想起他们在一起的那一年半里,因为她爱吃,许疏就热衷于搜罗城市里的各种美食,然后带她去吃。可是他偏偏肠胃不好,接受不了大部分食物,每餐几乎都只能吃粥才会舒服些。于是大部分时光都是凌念面前堆着各种精致美食,而他坐在对面默默喝粥,偶尔抬头微笑着看她,目光温和满满的宠爱。 就像现在。 “饱了?”瞥见他不再动手,凌念抬头问了一句。见他点头,便又嘟囔着,“浪费。” 许疏抿了抿唇,又舀起一勺,凌念却按住他的手,“不要喝了。” 许疏听话的放手,看着她将那碗粥从自己面前移开,动作一如从前。 她总是怕他勉强自己。 “什么时候回来的?”凌念忽然开口。 “昨天。”许疏撒了个小谎,并没有告诉她自己是算好了时间专门赶回来参加她的决赛。 “嗯,那为什么回来?那边放假了?” “没有,小离要高考了,我回来看看。” 凌念想了想,离她高考分明还有快一个月,他不可能呆这么久啊。却也懒得再想,沉默片刻继续问道,“你,身体好了么?怎么会胃出血的……” “那晚,喝多了。”许疏轻描淡写的一句,其中隐去了多少凌念不得而知,“已经没事了,都过去这么久了。” “那就好。”凌念喃喃一句,然后又是沉默。 “走吧,送你回家。” 下车的时候,凌念向他轻声说了句谢谢。 许疏没有回答,只是微笑。 他知道她在感谢什么,所以理所应当的接受。许疏一直自认是最懂她的人,知道这场决赛是她两个月辛苦的收场,知道这样的时候她会希望有人来分享和见证。 所以他回来了,不为小离,只单纯的为她回来。 许疏这一次只在国内停留了一周,凌沐似乎并不知道他们已经见过面,曾旁敲侧击的提出要一起聚聚,凌念没有答应,他也就没再撮合。 事到如今,那两人闹到这地步,他都不知道自己身为哥哥和挚友该如何自处,似乎撮合也不是,不闻不问也不是。 “主席,这是8月份的纳新文件,秘书长让你看看。”接过干事递过来的文件夹,凌沐扫了一眼随口问,“秘书长呢?怎么不是她送过来?” “哦,欧姐说,给我们个锻炼的机会。” 凌沐低头应了一声,“你们秘书处就是这样锻炼人的?想把你们都培养成快递员么?”他将文件夹递还给身边的人,冷冷道,“秘书处制定纳新准则,由秘书长和主席直接商讨最终决定。这是历届的规矩,莫非你们要改了?回去告诉欧秘书长,下周办公时间自己来找我。” 小干事接过文件不由撇嘴。 都听人说秘书长和主席之间有故事,现在一看果真如此。 下一周末,校学生会每周固定的办公时间,欧晴准时敲响了校会办公室的门。 “请进。”凌沐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朗,尾音向上,欧晴隔着门也可以想象那人挑眉的样子。她深吸了口气,理了理自己的裙摆,抱着文件夹推开门。 “凌主席。”她眉目含笑,与凌沐初见时别无二致。 凌沐抬起头,正看见那女子迎面而来。这一年里两人同在学生会却所属于不同的部门,见面的次数并不多,最近的一次还是在那天的竞选大会,她在结果揭晓之后走过来微笑的和他说恭喜。 “凌主席,可以开始了么?”欧晴在他对面坐下来,已经摆好了文件。 凌沐下意识的应了一声。 欧晴一笑,将文件倒转在他的方向,“主席,要不要先看一遍。” “叫我名字就好。”凌沐垂下视线。 匆匆过了一眼她起草的文件,凌沐点点头,“可以了。” “可以?我以为你特意找我来是文件有什么问题。”欧晴靠在椅背上,染着浅粉甲油的指甲轻轻敲击着桌面,“凌沐主席,我可以认为你这是故意的在找我麻烦么?” 第12章 Chapter2-4 两个年华 「4」 “凌沐主席,我可以认为你这是故意的在找我麻烦么?” “我没有,欧秘书长。”凌沐没有抬头,“还有,叫我名字,不用带上职位。我不是那种在意权力的人。” 欧晴闻言看着他半响无言,许久才轻轻一笑,“那么,你觉得我是?” 凌沐也微微一笑,抬头看她,“你不是么?” 欧晴猛地起身抽走文件夹,冷冷道,“主席没事的话我先走了。”转身之后却又想起了什么,停了一阵又回过头,手撑着桌案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额前的刘海垂下来几乎碰到他额头,“凌沐我告诉你,我不是你认为的那种女人,你看见的那些根本不能说明什么。还有,” 欧晴声音一顿,冷笑,“凌沐,如果你真的不在意,又何必参加竞选?别告诉我你是一心一意为在校学生谋福利。没有人相信。”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远。凌沐自嘲一笑。 他从来没有指望有人会相信自己竞选时的那些话。他不是个爱争爱抢的人,可却莫名其妙的被这个本该最了解自己的人下了这样一个定义。 其实,他这样认为也是对的吧。 他确实是下了决心要抢到这个位置的,从她手中抢过来。 心脏猛地一阵抽痛,太久没有体验到这种感觉,以至于他猝不及防的轻呼出声。凌沐下意识的去摸口袋,却发现没有带药。他几乎没有思考的掏出手机拨通那个号码,“喂,许疏,我在N大校会,给我送药来。” “凌沐?”许疏在电话那端声音急切,“怎么又难受了?没带药?” “啰嗦。快点,死人了。” 凌沐挂断电话趴在桌子边。 那一端的许疏急得皱眉。这小子,忘了他在纽约么? 凌沐的确是忘了。 过去的一年多,每一次他不舒服总是下意识的打给许疏,那家伙总会立刻赶过来。好在这样的情况并不多,许疏也不至于太折腾。 凌沐的心脏病是先天遗传。 他父亲凌风也是一样的病,据说这种病早年并没有什么反映,日常生活与常人无异,却会在二十岁左右突然发作,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凌风后来做了心脏移植,却也改变不了基因,那样的病还是落在了儿子身上,纵然再小心也无法阻止疾病和命运。 凌沐醒来的时候是在校医院。欧晴正从外面进来,见了他温柔的开口,“醒了?” 凌沐却皱眉,“你怎么在这?” 欧晴在床边坐下,掏出手机递给凌沐,“给你的好机友回个电话,他快担心死了。” 凌沐看了她一眼,拨号,“许疏。恩,没事了,在校医院。嗯,知道,你忙吧。” 挂了电话,瞥到近在咫尺的那张俏脸,凌沐忍不住嘟囔,“那么多人怎么就打给你了。” “不然呢?打给你妹妹?”欧晴起身看了看输液管,然后重新坐下,“他才不会打给我,我发现文件没有给你签字就又回去,看见你趴在那里手机掉在地上不停的震……” 凌沐淡淡的打断她,“所以,许疏都告诉你了。” 欧晴沉默了一阵,再开口时声音已经不似以往般清冽洒脱,“你……这病……很久了?怎么都没告诉我?” 凌沐移开视线,挑起嘴角,“和你一起时,还不常发作。” “真的?”欧晴似乎松了口气一般。 若非如此,她那半年女朋友可当的太不称职。 “嗯,没事了,你回去吧。”凌沐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 欧晴却没动,“校医说要把这瓶输完再带你去看看情况。我反正也没什么事儿,陪你坐一会儿。” “不用了。”凌沐淡漠回绝,“下次有这种事不要管。这病是会死人的,你又不是我什么人,别趟这个混水。” “你也知道这病是会死人的,那还敢不带药?”欧晴提高了声音,校合唱团第一女高音的声线让凌沐呼吸有些紊乱,忍不住皱了眉将手掌按上胸口。 “怎么了?”欧晴没有接触过心脏病人,不知道不能在他们面前高声说话,见他难受便慌了手脚。 凌沐闭着眼睛靠了一阵,摇摇头,“没事了,你走吧。” “许疏也不是你什么人,怎么就允许他帮你?”欧晴不再看他,声音里多少带了些失落。说到底,她还算不上一个朋友? “他是我妹夫。”凌沐几乎没有思考的脱口而出。 欧晴冷笑,“凌沐,一年了,你还是这样。宁可相信任何人也不信我。” 凌沐自然知道她所指为何,胸口无可抑制的抽痛,却咬牙忍着不发一言。 “刚刚医生说,你最好去医院做个检查。”欧晴平复语调,“我帮你预约了市医院的专家,明天上午十点,我在医院门口等你。” “不需要。” “我不管你需不需要,不想让你妹妹知道的话,明天准时过来。” “呵,欧晴,一年了,你又何尝不还是这样,永远不会顾及我的感受,永远那样的,自以为是。” 欧晴没有回应,她拎着包走出病房,脚步却在门口停顿,许久才低声开口,“我去给你买些东西吃,你,睡一会儿。” 其实,她并不是不能温柔。 只是习惯了大女人,习惯了争强好胜,习惯了虽为女子却不愿输给任何人——哪怕是自己的爱人。 她并没有真的不想和凌沐在一起,只是认定了他爱了她就不会再爱别人,就索性仁性的接受他的分手放任他误会,不解释不挽回,等他自己回心转意。 可是她怎么可能想到,看起来那么健康的人居然藏着这样可怕的随时可能要命的病。 如果知道他没有时间,她怎么还会忍心和他这样拖延? 她明明也是,爱上了他,就不会再爱别人。 七月初,凌念迎来了长达两个月的暑假。为了打发这样的漫长时光,她给自己报了个驾校。 许离的高考成绩也下来了,不高不低,刚刚好够N大录取线。 自从除夕夜里她送饺子顺便救了许疏一命之后,那个丫头就缠上了许离,认定她是她的嫂子。再加上高考之前凌念常去看她,给她带好吃的,许离便更是喜欢凌念,分数一出竟是第一个告诉她,连她哥哥都排在了第二。 许离给许疏打电话的时候凌念也在旁边,从语气里她可以听得出来,那个人很开心。 不自觉地也跟着挑起嘴角,凌念意识到的时候出了一身冷汗。他明明已经远离,她却还无法彻底割舍。这样连绵不绝,自己的每一丝情感都被牵扯,这算什么? 之后的几天她故意的不和许离联系,似乎想要逃避什么,可有些东西是根本逃不掉的。 凌念接到许离电话的时候刚刚到达学车场地。许离的声音有些慌乱,“小念姐,我哥回来了,可是他脸色很差,我想让他去医院他又不肯,怎么办啊……” 那声音听着想要哭起来,凌念皱眉,“你问问他哪不舒服,让他吃药,我马上到。” 于是凌念就这样花了一个小时从家里到郊区学车,刚落脚又花了一个小时回去。 到许疏家的时候许离正坐在客厅看电视,十八岁的成年人居然在看喜羊羊笑得没心没肺,凌念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小念姐,你来了呀。”许离跑过来拉着她在客厅坐下来,塞给她一块巧克力,“吃糖,我哥带回来的。” “他呢?” “在楼上睡觉。”许离喝了口水,“吃过药了,好像没事了。” 凌念瞪她一眼,起身想走,被许离死死拉住,“小念姐,你又没什么事,坐会儿坐会儿。” “谁说我没事,我要学车的。”凌念有些生气,“还有,以后不要拿你哥的身体开玩笑。” “我没有啊,我只是说他脸色不好。”许离一脸委屈,“哥确实只是脸色不好看啊,他晕机你是知道的。是你自己一听到就担心的不得了,是你自己慌了神,关心则乱,怎么还怪我?” 凌念咬住嘴唇,沉默。 “小念姐,你心里一直有我哥,对吧。不然你不会谈一场那么短的恋爱,也不会在除夕夜里送饺子过来。”许离站起来,将一张纸放到她手心,“这是在哥箱子里翻到的。他应该是想自己给你。我却还是想让你先看到,因为我下午的飞机毕业旅行,怕他一个人……” 凌念低头,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前渐渐模糊。 那是一封国际交流学生推介信。纽约大学和N大联合项目,为期两年。 “哥一直在为你们的未来努力,所以凌念,也请你勇敢一点,好么?” 凌念上楼的时候许疏还在睡。 一个多月不见,他似乎瘦了些。脸色是真的不好,一点血色都没有。听到脚步声音许疏皱了皱眉,翻了个身继续睡。凌念知道他累了,也不敢吵他,走过去替他盖好了被子。 一个拿了绿卡的中国人,申请中国一所排名并不在前五的大学的交换生,还一呆就是两年。 凌念想着忍不住叹口气,这人脑子有问题么? 虽然那人并不见得是完全为了自己,一定也有许离的原因,可她的心还是被一种不知是感动还是无奈的感觉笼罩。 两年,不长不短。那么,两年之后呢? 第13章 Chapter2-5 亏欠时光 「5」亏欠时光 两年,不长不短。那么,两年之后呢? 许疏,你不知道人都是贪心的么。不曾拥有也就罢了,拥有了,怎么可能再轻易放下? “小念。”许疏睁开眼睛看到坐在一旁的人,疑惑的问,“你怎么在?” “许离去毕业旅行,怕没人照顾你。”凌念躲避着他的目光。 “这丫头,也不等我醒来。”许疏眼睛里多少有些失落。12小时的飞机每一次都像要了他的命,回到家的时候头晕的厉害,也没顾得上与她多说话。 “她和同学约好的。”凌念怕他难过,明显的偏袒。许疏一笑,“我不在这几个月,你俩感情倒是很好。” 凌念笑笑,“很单纯的女孩儿,难得你将她保护的这么好。” “我总觉得女孩子就该是被人宠着的,任性一些也没什么。”许疏一直躺在那里没有坐起来,凌念细心,早已发觉了不对。那人何曾躺在床上和人说过话? “哪里不舒服,吃过药了么?” “吃了。”许疏笑笑,“时差问题,还想再睡一会儿。我没事的,你不用陪我。” “没事……”凌念替他掖掖被子,“我,反正也没什么事……” “小念,是夏天。”许疏无奈的开口。 凌念手上动作不停,“不是怕冷么。” 许疏闭上眼睛,笑得心满意足。 关于他的一切,她果然都是记得的。 那人很快睡着,凌念坐在一旁看了一阵,然后起身下楼打开他搁在楼下的箱子。原本是想替他收拾一下,却发现根本没什么可收拾的。并不大的箱子,只装了几件衣裳,剩下是半箱子巧克力,半箱子药。 巧克力都是一个牌子的,显然是许离喜欢的那一种。剩下的药都是英文,她看不懂,只是觉得有些堵心——许离见到这一箱子东西的时候,怎么还有心情出去旅行? 将巧克力和药摆到该有的位置,又抱了那几件衣裳上楼,到衣柜前挂好,凌念就这样不知不觉的做了一次许家的老妈子。再去看许疏的时候他还在睡着,脸颊上却泛起淡淡的红。凌念伸手一探,果然有些低热。 “许疏。”她轻轻唤他,“许疏,你还好么?” “小念,怎么了?”许疏睁开眼睛,目光有些迷离,朦胧的水汽让那双本就漆黑的眸子显得更加闪亮。他看着面前的人,眼里忽然有了惊喜,“小念,你来看我了?” 凌念一愣,这是什么说法? “小念,不是说死也不来纽约的么……是不是连凯多嘴告诉你了?”许疏撑着床坐起来,顺势歪在伸手去扶的凌念怀里,轻轻挑起唇角,“我就知道,即便是死也不去的地方,如果我快死在那里,你也是会来的。” 凌念心里一紧,原来那次胃出血真的这么严重。那么如果她没有和程宇分手,如果她没有打那个电话,他是不是死都会遗憾。 “许疏,你醒醒。”凌念皱眉唤他,“你还好么?怎么发烧了……” 许疏似乎这才醒过来,侧头看了看抱着自己的人,动动身子靠在床边,微笑,“没什么,可能是飞机上空调太凉。” “没要毯子?”她知道那人一直怕冷,夏天打球都会穿长袖。 “经济舱毯子不够,让给老人了。”许疏淡淡回答。 “就你好心。”凌念忍不住埋怨,“你这身子就比老人好多少了?” 许疏一笑,“还不至于那样差吧。” “反正是凉着了,胃里也不舒服吧。”凌念皱眉,起身去洗了毛巾搭在他额头,“我去买点吃的,你多少吃一些然后把药吃了。” 许疏点头。 凌念没有问他想吃什么,因为压根不相信他会有什么胃口。 “小念。”许疏闭着眼睛叫住她,唇边笑意有些落寞,“很久没喝你做的粥了。有一年多了吧。” “哪有那么久……除夕的时候,凌沐带去的粥都是我做的。” 那时候每天早早起来,熬很久很久,惟恐他喝不下去。 “你,没有喝?”凌念有些难过。哥哥每次回来都给她一个空桶,她以为他喜欢。 “那时喝不下去,也不想喝。”许疏闭上眼睛,轻声道,“你那时毕竟是别人的女朋友,我总怕喝了你的粥会让你面对他的时候觉得愧疚。小念,我不要你因为我而在爱情里矮人一截。” 凌念低下头,视线渐渐模糊。 “对不起,小念。”许疏声音更低,“可我还是让你对他愧疚了么?” 不愿再听他絮叨着道歉,凌念转身下楼洗手做粥。 家里没什么食材,想出去买些蔬菜却又怕他醒来找不到她会难过,就只熬了白粥。这种粥她是不用看着也能熬的很好的,然而凌念却看着它目不转睛,连有人到了身后都没有察觉。 “小念,”许疏站在她身后,声音温柔的唤。 “你怎么下楼了?”凌念回过身,“还烧么?” 许疏摇摇头,忽然低声开口,“小念,我能抱抱你么?” 凌念一愣,许久才道,“我现在又不是谁的女朋友,想抱就抱吧。” 安静的等了一阵,身后的人却没有动作,凌念叹口气转过身伸手抱住他。她没有穿高跟鞋,额头正好靠在他肩膀,熟悉的姿势,一如往昔。 “小念,”许疏也试着伸手抱紧她,低低开口,“那个时候,一定很难过吧,从没见你喝那么多久。” 他的声音里是满满的心疼,声色喑哑,“对不起,小念, 凌念没有出声,她很想叫他不要再提,却哽咽着说不出话。她一直知道自己错了,却没想到错的这般离谱。 原来她愧对的那个人不仅仅是一个程宇。 许疏也没再开口,紧紧抱着她。这个拥抱来的太迟,但好在,可以弥补。 “呀,粥。”凌念忽然闻到一种异样的味道,忙惊呼着推开许疏。 看着她在台前忙活,许疏目光里是满溢的温柔,“小念,我想……再追你一次。” 假期的N大早已不再像以往般热闹,却还是有一批人在烈日下不停忙碌。凌沐带着校会为拍摄宣传片已经忙了整整一星期,他自己更是熬了几个通宵剪片子。此刻,趁着午间休息,凌沐坐在长椅上闭目养神。 忽然感觉到阳光不再刺眼,他皱眉嘟囔了声,“阴天了?” 睁开眼睛却看见一个女生撑着伞站在他对面,凌沐挑眉,“欧秘书长,来视察?” 不是听不出他的讽刺,欧晴却不在意,“医生说让你多休息,这些让副主席带人去做不就好了,何必亲历亲为。这么辛苦是给谁看?” “给我自己。”凌沐起身,“大家休息好了没,继续吧。” 起身时一阵晕眩猝不及防,好在被欧晴及时扶住才没太狼狈,凌沐闭目站了一阵,拂开欧晴的手臂,“谢谢。” “报告出来了,凌沐,明天跟我去医院复查吧。” “不用了。”凌沐走向摄影机,“明天最后一个外景,走不开。” “那后天。” “欧晴,”凌沐终于回过头来,看着对面的人目光深谙,低低开口,“我不是你什么人了,不需要再这样对我。即便你对我再好,也弥补不了什么。” “弥补,你难道觉得我亏欠了你?”欧晴看着他,目光里气势逼人。 凌沐笑了。这才是她该有的样子,骄傲任性盛气凌人。 他转身留给她一个挺拔的背影,声音冷冽,“你亏欠的不是我,是属于我们的时间。” 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它静静的流逝,很多时候找不到一点痕迹去追寻。 所以一旦亏欠,连弥补都不可能。 对于许疏和凌念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 当许疏说出那句重新追她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所以有些东西被无意或者刻意的忽略,当它一点点在时光的流转下显露出来的时候,就那么的让人无可奈何。 比如那一年的空白,比如那两年的期限,又比如那段她于孤单中错误开始的短暂爱情,还有那个他一辈子为之牵绊的妹妹。 后来,很久以后,当一切都尘埃落定,面对自己亲手写下的悲哀,许疏真切的领略了后悔的滋味。 真的,不该再去开始,不该重新打扰。 然而此刻,此时,面对凌念,他却做不到。 爱情不就是这样一种东西,让人疯狂的失去理智。 “如果你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你会选择勇敢的爱,还是潇洒的放手?”当初得知凌沐的病情时,许疏曾这样问过他。 当时那人的答案含糊不清。 “那要看我有多爱她吧……如果爱重逾了生命,也许我会放手。如果还没有那么爱,可能就会自私一次吧。” “如果是你呢,许疏?” 面对凌沐的反问,许疏只是一笑。他没有回答,却并不代表心里没有答案。 那要看她有多爱他。如果她的爱重于了生命,那么即便放手她也不会再有其他幸福,如此还不如不放。 无论如何,不能亏欠时光。 第14章 Chapter2-6 不是最好 「6」不是最好 自从那天在他家,那人默默的说了一句再追她一次之后,凌念就开始在心里隐隐期待着。她毕竟才十八岁,还没有完全过了少女浪漫的年纪。 从临市回来的转天,凌念没有去学车而是在家等着,生怕他再找不到她会不高兴。可惜那人一个电话一条短信都没有。最后倒是凌念自己先沉不住气,煮了粥去找他。敲门的那一刻忽然想起,上一次明明是他一表白她就答应了,他从来没有都追过她,怎么能说再? 心里这样想着不觉有些恼,看着自己手里的粥更觉得她一点矜持都没有,所以等许疏慢悠悠的开了门,凌念便瞪了他一眼,“还活着呢?” 许疏一愣,不知道自己怎么招惹了她。 凌念也不理他,径自推开他进屋直奔厨房。 “我不送来你就打算饿死自己么?”看着干干净净的厨房,和那天自己离开时收拾的一模一样,凌念气得大声道,“许疏,许离一走你连自理能力都没了?” 许疏也不理她,走过来在她身前放下一双拖鞋,温和的开口,“小心着凉。” 他家各处都铺着很厚的地毯,凌念一直特别喜欢赤脚踩上去那种毛茸茸的感觉,可惜那人总犯以己度人的毛病,每一次都要逼她穿上拖鞋。 “我又不是你,若柳扶风的样子。”凌念嘟囔着,虽极不情愿的却也没有和他争。 许疏笑了一下直起身子,动作缓慢却仍忍不住将手搭上腹部。 凌念瞥了他一眼,见他身上穿着浴袍头发还湿着,这才意识到那人刚洗过澡,“去把头发擦干吧,我弄好了叫你。” 等她盛好了粥摆好碗筷去叫许疏的时候,却见他半卧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毛巾搁在茶几上。 凌念叹口气走过去,随手拾起毛巾,坐在一旁轻轻帮他擦着头发。 许疏嘴角的笑意慢慢扩大,他忽然伸手环住她的腰,将她用力拉到怀里,声音略低,配上这动作极尽暧昧,“小念,我好像不用追你了,是不是?” 凌念心思却没在他的话上,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身子发热,忍不住伸手去探他的额头,果然一片冷汗,带着低低的热度。 “都隔了一天多,怎么还烧?”凌念咬着嘴唇,拉着许疏的手站起来,“我们得去医院。” 许疏摇摇头,“那天晚上就不烧了,是今早出门淋了雨。一会儿吃点药就好了。” 凌念皱眉,早上下雨的时候才不到六点,那么早他出去做什么? “饿了,做的什么好吃的给我?”许疏站起来,拉着她走向厨房。 凌念带给他的是鲫鱼粥。前一天炖好的鲫鱼,很早就起来挑干净所有细小的刺儿然后放在锅里温火熬着。许疏肠胃不好吃不得海鲜,从前的时候她总是这样替他开开荤。 许疏一勺一勺吃的很慢也很满足。凌念坐在一旁安静的看着他,同样也很满足。 “在家吃过了?”许疏抬头看看她。 “我又不像你只能喝粥,当然要吃更好吃的了。” 许疏笑笑,“哦,那吃了什么好吃的?” 凌念想了想,“忘了。” 许疏无奈,她明明只会做粥,家里又没人给她做饭,能吃到什么好吃的?他起身走到冰箱前拿出一个油纸包,凌念见了忙跑过来,惊呼着打开,“呀,老陶包子,好久没吃了呢。” 许疏打开她迫不及待伸过来的爪子,“给你热热再吃。” 他们小区外的老陶包子远近闻名,只做早点而且总是供不应求,她一直视为无上美食却偏偏懒得早起,以前总是许疏早早过去排队买好带给她…… 凌念咽了咽口水乖乖坐在餐桌旁,忽然想到什么心里一动,“你早上出去就是为了买包子?” “嗯,后来下雨了,就没来得及给你送去。” 凌念抿了抿唇,心里已经感动的一塌糊涂,嘴上却还是调侃着,“还不傻嘛,知道下雨了先回去。” 分开太久,以至于让她忘了那个人一向是浪漫到骨子里的,区区小雨怎么能挡得住他?今早没送过去只是因为受了凉,腹痛的举步维艰,不想害她担心而已。 半响没有听到回应,凌念回过头去,却看见那人蹲在那里双臂都横在胃腹。 “许疏……”她惊呼一声跑过去扶住他,“这是怎么了?” 许疏慢慢抬起头来,抽出一只手撑着地不让自己倒下去,笑得勉强,“没事,包子热好了,自己拿出来,小心烫。” 哪里还有心思管什么包子,凌念伸手擦着他额上的汗,心疼的声音发颤,“怎么疼成这样了……站得起来么?我们去医院吧。” “哪有那么严重,看你吓的。”许疏笑她,扶着她的手臂慢慢起身,却再刚直起身子的瞬间咬着嘴唇弯下腰去。 “许疏……”凌念抓紧他的手臂。 许疏就这样弯腰站了很久,在凌念快要崩溃的时候抬起头来,脸色已近惨白,“小念,扶我去躺会儿。” 认识这么久,好像这还是第一次他抬起头来却没有冲她微笑。凌念心里早就慌了,却还是依言紧紧环住他的腰一路扶他走出厨房。 许疏再怎样也撑不回楼上,便在沙发上躺下来,背对凌念蜷起身子,手掌在腹部陷得很深。 凌念愣了一阵才缓过神来,慌忙的从包里翻出手机。 “穆叔叔,您忙么?能不能过来一趟。” “不,不是爸爸,是……是我的朋友。” “我也分不清他是胃痛还是肚子痛还是哪都痛,总之疼的很厉害……好,嗯,我知道了……就在我家前面。” 凌念打过电话,按照穆帆刚刚说的伸手去探那人腹部,手掌还未碰到他的身体就被许疏拉开。 “小念,没事的。” “没事怕我碰?”凌念反问。 许疏微微侧过头来看她,“想趁我难受占我便宜么?” 这是他惯用的手段,每次总能让她红着脸不再继续,可这一次凌念没再上当,皱眉扯开许疏的手将手掌轻轻贴上去。果然触手异常冰冷。 凌念心里一紧,什么也没说便忙起身跑开。 许疏以为她生气了,强撑着想坐起来,牵动腹部一阵更猛烈的抽痛,抑制不住的呻吟已经到了唇边却咬紧牙生生忍回去,在那一瞬间意识模糊。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就觉得腹部一暖,冷热相交,腹中的绞痛更猛,许疏下意识的推拒却被她按住。 “不要动,许疏,一开始可能会有点难受,适应了就好了。”凌念坐在他身边,声音轻柔。她一直举着毛巾只让他凭热气取暖,不敢让滚烫的毛巾贴到他的皮肤,却丝毫不顾自己被烫红的手指,“是不是舒服点了?” “嗯。”许疏睁开眼睛,沉默的接过她手中的毛巾,握住她泛红的手指,“小念……” 见他只唤了自己的名字便不再说话,凌念担心的皱眉,“还很疼么?” 许疏摇头,叹息着开口,“对不起,小念。” “你哪里对不起我了?”凌念稍稍放松一些,板着脸逗他,“莫不是又找了几个美国姑娘?” 许疏幽幽的看着她,“如果是呢……” 凌念一愣,凑近他毫不在意的一笑,“就算是我也能把你抢回来。” “小念,”许疏却没有笑,他看着她,目光凝重,“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那,是好是坏啊?” 许疏摇摇头,将手中的毛巾递给她,“换个热点的吧,还是觉得凉。” “还是疼么?”她接了毛巾,皱着眉问。 “好多了。”许疏安慰。 凌念点点头,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换了毛巾回来看到他半靠在沙发上微微皱眉的样子她才想到,什么药都没吃,怎么会好多了呢…… 手机铃声响起,凌念出门接穆帆,只得将毛巾递给他,仍是不放心的叮嘱着,“凉凉再放上去……” 穆帆没想到凌念的朋友居然还是个男人。他皱眉打量了面前那个面色苍白却保持着礼貌微笑的年轻男生很久才想起自己是个医生。简单的检查之后,他发现这个孩子病的恐怕比他预想的要严重很多。而且,那孩子似乎比当年的凌辰还要能忍。 手掌下的肠子剧烈的痉挛抽动,面前的人却只是微笑。 “又没外人,撑着给谁看。”穆帆叹口气嘟囔着。 许疏一愣,明了含义之后动了动唇,似乎想解释什么又无从开口的局促模样让穆帆一笑。他活了五十多年,什么没见过?何况凌念担忧的目光早就泄露了秘密。 “穆叔叔,他怎么样?”凌念终是忍耐不住,迟疑着开口。 “这是老毛病了,问他自己就好。”穆帆替他打了一针,然后四周看了看,“休息一下,然后到床上躺着,我再给你挂瓶水应该就能止疼,但是记着,可不能再受凉了。” 说着他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凌念,“去给他倒杯热水来。肚子凉成那样了你也不知道照顾着,怎么这么不心疼人。” 凌念应着小跑过去倒水,竟没时间觉得委屈。 “你这病……最好还是去医院检查检查……胃镜是逃不了了……让小念陪着也不至于太难过……”凌念在厨房倒水,隐隐约约听到客厅里穆帆的声音。 她端着水跑回去,接话,“那我明天陪他去,穆叔叔,都要做什么检查你告诉我。” “小念,”许疏似乎想要拦着她,但看到她皱着眉头极其认真在意的样子也就没有说话,只微笑着接过水杯慢慢喝着。 “明天去了挂号自然就知道要做什么了。我就不给你们走后门了。”穆帆看了许疏一眼,“照这么下去,以后有的是走后门的机会。” “穆叔叔……”凌念被吓了一跳,声音发颤。沙发上的人倒是一脸无所谓。 穆帆不禁摇头。这丫头和她母亲一样,把有些事情看得太重,希望不要也红颜命薄才好。而那孩子,也希望不要是第二个凌辰才好…… “穆叔叔,今天的事不要告诉爸爸啊……”送他出门的时候,凌念低声提醒。 “怎么,还没见家长就去人家了?” “他父母都不在,病了没人照顾我才过来的……我们什么都没有……”凌念忙不迭的解释。 “知道你们什么都没有,你娘当年认识你爸15个小时就把你爸带回家了,你这样算好的。”穆帆拍拍凌念的肩膀,“好孩子,真喜欢的话不用瞒着你爸,他是过来人,什么不懂?不会因为他身体不好就拆散你俩的……” 凌念笑着点点头。 她还没有想过带他去见父亲。 因为他在父亲眼中的“不好”岂止是身体…… 第15章 Chapter3-1 亲人? 「1」亲人? 如果凌念可以预见,她一定不会选择在那一天陪他去医院检查。不过有些事实毕竟是无法掩盖的,就算不是在今天,也会在今后的某一天。如此误打误撞,未必不好。 从小到大,她来医院的次数屈指可数,这样坐在门口等人家检查还是第一次。来之前凌念特意上网查了资料,知道胃镜反应因人而异。于是许疏进去的时候她就坐在外面默默祷告,希望他不是反映厉害的那一种人。 许疏呆在那间屋子里的时间比其他人几乎长了一倍。凌念想这也许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吧。 门好不容易开了,许疏看上去还好,除了惯有的苍白之外没什么不对,他甚至没有要护士扶着,自己慢慢地走了出来在她身边坐下,侧头微笑,“有点久,等急了?” 凌念摇头,抽了纸巾替他擦汗,“难受么?” “没事。”一贯的答复,凌念却不觉得厌烦。小时候,母亲还在的时候,父亲捱着胃痛也会拉着她母亲的手微笑着说没事。 在凌念心里,这两个字代表着很深很深的爱。 “休息一下再走吧。”凌念握了握他的手,发现那人手心里也是一片汗湿,忍不住问,“热么?” 许疏摇摇头。 “饿不饿,一会儿想吃什么?” 许疏接着摇头。 “说句话会死么?”凌念皱眉,“果真不舒服是吧,我去找穆叔叔安排间病房。” “小念,不用了……”他说着便站起来,拉住她的手,“走吧,回家去。” 看着那个高瘦的男孩牵着凌念离开,穆帆站在那里莫名的叹了口气。 他低头看看手中的片子,又想起刚刚负责检查的大夫说他的胃镜几次因为腹痛被打断,忍不住皱眉,“年纪轻轻,怎么把身体搞成这样。” 可纵然痛的那般厉害,他在凌念面前却是不动声色,笑意温和得让穆帆这个老人都感动。 痛是实实在在,爱又何尝不是? 一边跟着许疏走出大厅,凌念一边在心里感谢老天,还好那人反应不厉害。但是后来她发现自己感谢的太早了。 一直走在前面的许疏忽然毫无征兆的弯下了腰,凌念顿了一下过去扶他,那人只一会儿的功夫便痛的说不出话。 凌念正想问他要不要紧,却看见许疏忽然起身,皱眉唤了声小离,接着便径自走向不远处大厅里的人。 “齐哥,你别走啊。”许离踩着细高跟一路小跑拉住大步走在前面的人,拽着他的手臂撒娇,“齐哥,病了就要吃药看医生,你这样不行的呀。” 她前方一身黑衣的男子面容冷峻,回头瞥她一眼,冷冷开口,“不需要。” “需不需要不是你说了算的啊,要听大夫的。”女生娇小的身子挡在男人面前,颇有蚍蜉撼树的意味,她死死拉着那人眨着大眼睛极其认真的说着,“生了病就要打针吃药,这样才能好起来。” 齐阅不以为然的皱眉,却并没有甩开她拉着自己的手,只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 许离以为自己说动了他,正想继续,却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瞬间辨别出那人声音,然而想拉着身边的人逃走却已经来不及,许离深呼吸几次转过身来讨好的笑,“哥,好巧啊……” “你怎么在这?病了?”许疏走过来皱眉问着。 “没有没有,我,我陪朋友来的……”许离低下头,一副心虚样子。 “朋友?”许疏这才抬头去看那一直站在她身边的人,一脸疑惑。 齐阅摘下墨镜,轻挑薄唇,“好久不见,许疏。” “又是你。”许疏冷冷开口,一把将妹妹拉到自己身后,向前一步,锐利目光直逼那人双眸,“我没有告诉过你,不许碰我妹妹么?” 齐阅不怒反笑,也跟着上前一步,与对面的人贴的很近,他点点头,“你说过。” 见那人后退,他笑意更浓,“但,你说了不算。” 许疏一愣,再度退后一步,侧过头去。“离我妹妹远一些。” “哦?许少这是在求我?”齐阅挑眉。 “我再说一次,离我妹妹远一些。”许疏提高声线。 齐阅却拉过一旁的许离,一手环住她的腰,猛地俯身吻了上去。 许离难得见他如此主动,正想回应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拉开,再抬头,许疏已经一拳打在齐阅脸上。 “齐哥……”许离惊呼着扑过去扶住齐阅,回头冲许疏皱眉喊着,“哥你干什么?我不是小孩子了,和谁在一起还要你教我么?我都是成年人了呀。” “你和谁在一起都可以,就是不能和他。”许疏第一次没有为妹妹的皱眉而心软,拉着她转身要离开。 齐阅却眼疾手快的拉住许离另一只手,修长的手指随意擦去嘴角血迹,颇有些玩味的开口,目光却是不离许疏,“小离,你说,是愿意跟你哥走,还是跟我走呢?” 许离抿了抿唇,挣开许疏的手,缩在齐阅身边,“哥,你管了我十八年,不要再管我了好不好?” 那一刻,许离目光里的祈求是那般刺眼,一旁的凌念都看不下去,她快步上前拉住许疏的手,回头冲许离嗔怪道,“小离,交了男朋友怎么不带回家给你哥看看,看他生气了吧。” “你也是,跟妹妹吃什么醋?她有了喜欢的人你不高兴么?”凌念抓住许疏的手臂,顺势扶住他摇晃的身子。 许疏咬住嘴唇,没有说话。 “小念姐,还好你在……我哥不知道发了什么疯,还打人。” “小离,不能这么说你哥。”凌念低声呵斥她,“无论如何骗你哥说去旅行都不对,向你哥道歉。” 许离抿了抿唇,迟疑了一阵低声开口,“哥,我错了。” 许疏侧过头去没有理她。 凌念拉拉他的衣袖,许疏也没有回应。 知道许离那句话似乎真的伤了他的心,凌念也不再逼他强颜欢笑,尤其是意识到自己握住的那只手越来越冰冷,她不敢再耗着,简单和许离说了两句便挽着他离开。 “那是谁?”看着那二人走远,齐阅淡淡开口问着。 “哦,凌念,我哥的前女友。”许离抽出纸巾替他擦着嘴边的血迹,“不过,好像他俩又在一起了。” “凌、念。”齐阅低低重复着这个名字,微微一笑。 出租车上,许疏将头偏向窗外,身子倚着车门,一直没有开口。 在凌念第三次试着去握他的手却被躲开之后,她终于忍不住出声,“你在别扭什么?” 依旧没有答复。 “许离虽然是你一手带大,但终究是个姑娘,早晚会遇到喜欢的人。你何必阻拦呢?那男人看长相气质都并不比你逊色,虽然看上去冷冰冰的,但刚才在门口见他和许离争执输液的事,分明是宠着她的,未必就待她不好,你怎么……” “他不会好好待许离的,”许疏终于出声,声音疲惫虚弱让人心疼,“他只是想报复我才接近许离,他不会爱任何人的。” 凌念一怔,显然,许疏和那人之间有一段她不知道的过去。虽然好奇,但见他脸色分明的不愿再提,她也就没有再问,只叹了口气,“这么说你是在怪我刚刚多事,拦着你带许离回家了?要不是怕你生气胃痛,我才不会管你。” 明明上一刻还痛的弯腰,听到许离的声音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凌念都不知道这人哪来的力气支撑这么久。 “以后不管你了,反正是在医院,晕倒直接叫护士,正好让许离心疼一下。”凌念嘟囔着,见那人没有答复的意思,索性也就侧过头,因而没有见到那人止不住的冷汗和紧紧按着胃的手掌。空气里的气氛有些凝固,一时间凌念有些心灰。 她是他的谁呢?管得了他们家的事?他只说了一句要再追她,她就自己巴巴的贴上来,在那人面前真是越发没有矜持和底线。 “我到了。” 车停在院子前,凌念低声开口。 许疏依旧没有说话。 凌念终于忍无可忍,“许疏,如果你根本没打算和我再一起,就别来招惹我。谁也不是吃饱了撑的非管谁不可!” 说罢便摔门下车,想了想却仍旧好心的向已经吓傻了的司机指明了许疏家的地址。 车已经停了好一会儿,却依旧不见后排的人动作,司机忍不住回头,“先生,先生。” 听到声音,许疏这才睁开眼睛,“到了?” “到了一阵了。” 他回头,却不见凌念,忍不住疑惑的皱眉。 “车这么颠还能睡这么熟?到底是年轻人啊,和你一起的那位小姐下车了。”司机嘿嘿一笑,“小两口吵架了吧。她临下车前还跟你说了几句话呢,大概是不知道你睡着了。” “她说了什么?” 司机据实以告,许疏心里一沉, “你还好吧?”见他发愣,司机忍不住问,“脸色怎么这么差?” 许疏笑了笑付钱下车,起身的时候身子发软,死死扣住车门站了很久才迈得开步子。 他也没有想到自己这次胃镜反应会这样厉害,头晕虚汗浑身无力,胃里不住翻搅,渐渐衍生出割裂的疼痛,在医院的时候若不是凌念扶着怕早就站不住。后来终于上了车,却无力支持,昏昏沉沉的应了她几句,胃又闹腾的厉害起来,再后来也不知道是睡着还是疼晕,总之是没了意识,迷迷糊糊听到她的声音,倒像是生气的样子。 虽是被胃痛折腾的迷糊,感知却还在,听了司机的转述,那人倒是真的生气了。 可麻烦的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哄她了啊…… 第16章 Chapter3-2 干涉? 【2】 其实,他又哪里用得着去哄她呢? 屈指算来和凌念在一起的时候,她生气的次数倒是不少。不过凌念却很好对付,只需要他道个歉就好。想到这里许疏也不再着急,强忍着晕眩走回家,胃里空空的一个劲儿反酸,虽然不是太饿却知道自己必须吃些东西,不觉又想念起凌念的粥。从冰箱里取出来,却也懒得热,冰冰凉凉的滋味倒是也不错。 看着那人平安进屋,凌念才松了口气转身回家。 面对他的时候真是越来越没有立场。下了车才觉得不对,他一路无言莫非是不舒服,便忍不住一路跟着,后来见他好好的走进去没有什么不妥,心里竟也忘了怪他对自己的沉默。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那人面前变得如此卑微。他的每一个神色每一句话都影响着她的生活。 原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她至少还会耍耍脾气。 可是现在,好像不敢了。 潜意识里,他们只有两年时间。短短的两个365天,她舍不得把任何一分钟用来和他生气。 于是,第二天一早,她还是去了许疏家里。这一次没有带粥,而是特意去排了老陶包子给他换口味。 大门竟是一夜没锁。凌念犹豫了一下然后径自推门进去。 许疏侧身蜷在沙发里,昨日的白衬衫还没有换下,早已为汗水湿透,一条毛巾被拧成一团紧紧贴在胃腹。凌念碰了碰,早已冰冷。 听到响动,许疏缓缓睁开眼睛,见到蹲在自己身边的人,勉强微笑,虚弱的声音愈显温润,一如既往的让她心软。 他说,“小念,对不起。” “小念,对不起。” 从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多次凌念无理取闹或者许疏做错了事,就是这样简单的几个字就让他们重归于好。 恋人之间总是有这样一些外人看来莫名奇妙的约定。 这一次也不例外。凌念按惯例原谅了他。 其实,本也不是他的错啊。 许疏只说出这一句,然后便又闭上眼睛,按着胃腹的手又紧了紧。 凌念抽出他手心里的冷毛巾,“这做什么?擦汗么?” 许疏摇头,“上一次疼的时候,你就是这样,很舒服。” “那也要用热的啊,这样不是越来越糟?” “一开始是热的……”许疏低声嘟囔。 凌念无语,起身去换了条毛巾过来。见他身子依旧蜷着,显然疼的厉害,凌念心里担忧,情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哪里疼?” 许疏也微微皱眉,许久才摇头,“分不清。” 凌念愕然。这是什么说法? 原本只是胃里难受,火烧一般的疼,后来贪凉喝了粥便有了报应,腹中刀绞一般竟走不回卧室,许疏索性在沙发上歇着,想许离回来能扶他一把,谁知那丫头居然一夜未归。 他心里担心,却又没力气出去寻找。又想起白天她在医院的话,竟是越想越难过,越难过也就越难受,到后来痛的昏睡。凌晨的时候被剧痛惊醒,知道不能再硬撑,才勉强去服了药,胃腹间冷的实在难过,便又洗了热毛巾按着。再后来毛巾冷了,更懒得去换,只是按着,便越来越难受。 凌念虽然不知道他这半天一夜是怎么过的,却也猜出了大概,气他不会照顾自己,更气自己耍脾气才害得他难受。 其实,说起来那个人并没有半句话是责怪她的,她生得什么气? “小念,还怪我么?”终于痛过这一阵,许疏撑着沙发坐起来,寻到她的手握紧。 “怪你做什么?我生的着气么?” 许疏不知道她已经不在意昨日的沉默,只听她语气不善,以为她依旧气着,急于解释却又被腹中的急痛打断,便抿住嘴唇不再开口,身子也忍不住弯下去。 凌念看出他明显的不对,忙起身坐在那人身旁扶他靠在自己身上,“我没有生气,我也知道你昨天不是对我发脾气。更何况你那个样子实在算不上发火,不过是被你以往的好脾气衬得。” 说到这里心中竟有些泛酸。 那个人定是从小都没有被人疼惜过,所以连脾气都发的如此小心翼翼。事后还要为并不属于自己的过错道歉,是被人欺负惯了? “昨天,小离那些话让你伤心了吧。”凌念握紧他,低低道,“这孩子就是被你宠坏了,那话说的我都心寒。” 许疏只是沉默。 她怎么可能理解那种痛。 那是他倾尽心血一手养大的妹妹,他把所有的爱和关心都给了她,他用尽一切力量试图弥补她缺失的童年,纵然他的童年从来没人想过弥补。 “小念,你也觉得我在干涉她么?”许疏嘴角勉强扯起的笑意有些苦涩。 他似乎很爱笑。无论怎样的心情都可以用微笑表达。 只是此刻,病中的苍白渲染下的笑容分明的失去了以往的温和迷人,那样的辛苦难过让凌念忍不住伸手贴上他的脸颊,沉声道,“不许笑。” 许疏一愣,侧头看见她眼底毫不掩饰的心疼,慢慢舒展了眉头,缓缓拉下她的手握在掌心,“其实,我并不想掌控她的人生,我只是怕她受到伤害……我一直把她保护的太好,所以当她忽然见到齐阅那样的人就会好奇,可好奇并不是爱啊。” “你最一开始注意我不也是因为没见过会脸红的女孩儿而好奇么?好奇怎么就不能是爱。” 许疏摇头,“这怎么能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凌念习惯的和他争辩,可这一次许疏没有温柔一笑低声说“你说是就是了”,他只是松开她的手按进了腹部。 “许疏?”凌念紧张的唤,“疼得厉害?” “嗯……忽然很疼。” 第一次听他说很疼,凌念竟一下子吓得流出了眼泪,抱着他声音发颤,“那怎么办?” 许疏慢慢侧过头来,怔了一下然后抬手抹干她的眼泪,低低叹道,“哭什么……只是刚刚猛地抽了一下,痛过了就不难受了。” “是么?”凌念握着他的手,一脸不相信。 “嗯。”许疏微笑,“这样就能把你吓哭……” “哪有,我这是因为你不再对我隐瞒,所以,喜极而泣。”凌念转过头去,自己都觉得这眼泪流的毫无道理。 “我去给你倒杯热水,毛巾不烫了,自己按着。”流过了泪,凌念似乎也冷静下来,“休息一下,好一点了我扶你上楼躺着,这里一定不舒服。” 许疏就着凌念的手喝了热水,脸色终于不再那般难看。凌念安下心来,也终于注意到他没换衣裳。 “许离不在,你就这样活活疼了一夜没人管么?”凌念无法抑制的再度心疼起来,她哪里知道,就算许离在,他也是没人管的。所以,早已习惯。 “下次可以打给我,反正住的不远,也不是很折腾。” 许疏一笑,“你还没嫁给我呢,我哪能让你夜不归宿。” 凌念闻言忽然沉默。 许疏也意识到自己失言,慌忙转换话题,“小念,有点饿了,帮我把粥热热吧。” “我怎么就不信你能吃的下去呢。”凌念歪着头看看他,收起眼底的失落,“你睡一觉,我给你煮点新的,醒来再喝。” 许疏微笑点头,重新又在沙发上躺下。 凌念叹口气,没有逼那个分明还是难受的厉害的人上楼去睡。 趁着煮粥的功夫,凌念给许离打了个电话。等待电话接通的时候她就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那丫头回来和许疏认错。 然而凌念却没有费什么口舌,只说了一句,“你哥这几天一直不舒服,昨天去做了胃镜,回来就一直胃痛,疼了一夜呢。” 电话那端许离的声音明显紧张起来,“胃镜?他怎么不说啊……小念姐,你也不早告诉我。” 凌念被埋怨的有些莫名其妙。 “哎呀,小念姐你不知道,哥可怕做那个倒霉胃镜了。上一次做过之后胃痉挛了很久,好几天都吃不下什么东西。小念姐,我马上回去,哥还好吧?” 凌念安慰了几句挂了电话,心里有些许欣慰。许离是任性了些,但终究还是关心许疏的。可是放下电话看着锅里的粥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熬下去。即使做好了,他喝得下么? “许疏,真的很难受么?”凌念伸手轻轻抚上他的上腹,掌心下的抽动让她猛地缩回手来。一直以来只知道那人有时会肠痉挛,却不知道胃痉挛也会如此厉害。 这人还真是没有一处好的地方。 情不自禁的一声叹息惊醒了许疏,他睫毛动了动,想要睁开眼睛,凌念忙握住他的手,沉声道,“好好休息,不许醒。” 许疏眉头皱了一下,似乎在感慨那女生的蛮不讲理,但睁了一半的眼睛还是闭上,喃喃唤了声小念,然后接着昏睡过去。 凌念在沙发旁的毯子上坐下来,手掌在那人胃部的痉挛处轻轻按揉。她从小帮着母亲照顾凌辰,所以虽然对腹痛的许疏毫无办法只能干着急,处理起胃痉挛来手法却是专业的。许疏昏沉之间只觉得胃部一轻一重,慢慢地那团纠缠他一整夜的痉挛居然不知不觉地散去,剩下的腹中冷痛相比而言显得微不足道。他身子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这一次是真的睡着。 第17章 Chapter3-3 爱or恨? 「3」爱or恨? “小念姐,我哥怎么样了?”门忽然开了,许离一阵风似的跑进来。 凌念抬手示意她小点声,松开许疏的手,拉着她走进厨房,“果真是胃痉挛了,幸亏你告诉我,不然他还瞒着。看样子是折腾了一整夜,刚才睡的安稳,不要吵他。” “怎么不让他上楼去睡啊……”许离踮着脚尖看沙发里的人,“这样不会不舒服么?” “他昨晚一直在楼下等你呢。小小年纪怎么夜不归宿。” “齐哥病了啊,我在医院陪他输液……”许离看看凌念,迟疑着问,“哥,还生气不?” “你说呢。”凌念瞪他,“那样的话你也能随便说出来,不知道有多让他伤心么?” 许离垂下头,扣着手指不说话。 “等一会儿他醒了,好好关心一下,道个歉,他一向疼你,不会气太久的。” 许离点点头,想到刚刚她握着许疏的手时小心翼翼的样子,嘻嘻笑起来,“小念姐,你有多爱我哥啊?” 凌念转身去看锅里的粥,漫不经心的回答,“谁知道呢。” “其实,你也没有多爱他吧。”许离在桌子边坐下来,悠然的倒了杯水给自己,“我哥就像小说里的王子一样,很少有姑娘会不喜欢的。你所谓的爱他也不过是一种好奇,就像我对齐阅那样。你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见到我和我哥这样的孤儿自然会好奇,所以你想要了解我们的生活。当你接触到我们之后,忽然发现,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人……” 许离忽然笑了一下,有些天真的反问,“如果你真的很爱很爱他,那又怎么会和他分手,和另外的男人在一起呢?爱唯一的表现不就是和他在一起,不顾一切?” “所以你和我哥在一起,并未见得就是多爱他,只是想体验一下自己无法经历的另一种人生而已吧。” 凌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许疏家的。 她心里莫名的感觉好难过。那个小丫头字字句句一针见血,说的正是她一直不敢承认的话。 如果她都不爱他,那么还有谁爱他? 忽然记起自己第一次听到那两兄妹名字时脱口而出的话,“许疏、许离,疏离……哪有父母给孩子取这样的名字的?” 那时候许疏只淡淡开口,接了一句让她每次想起都心疼不已的话,“有些人,天生是被所有人疏离的。” 这话听上去毫无道理,却又莫名的让人心里难受。 凌念在心里发誓,一定要爱上这个人,很深很深的爱他。 后来,当凌念知道这话是谁对许疏说的,在那一瞬间也顾不得有谁在场,抱着许疏眼泪止不住的流。 到那时,她才知道自己早已真的爱上了那个人,很深很深。 许疏醒来的时候很惊讶的发现自己舒服的躺在楼上卧室,托着脑袋坐在他身边的是许离。 “哥,你醒了啊?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许离眼睛里的关切让许疏有些惊讶,他忍住回答的冲动,侧过头去,冷冷开口,“你还知道回来。” “哥……瞧你说的,这是我家啊,这里有你,我怎么不知道回来?”许离讨好般的拉住他的手,声音温柔,“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的家。” 这一句话让许疏心里酸涩一片。 他一直知道,许离渴望父母的关爱。这些年无论他多努力的弥补她的遗憾,那个丫头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对父爱和母爱的憧憬。可是她从来没有开口向他提过。 只这一点,他就知道他的妹妹并不是不懂事。 “哥,你怎么不说话呢?是不是还在难受?”许离的声音焦急起来,“医院那些话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怪你管我,我知道这些年你很辛苦,我也知道你为了我牺牲了很多。哥,妹妹我是心疼你的。” 许疏视线有些模糊,他闭上眼睛没有开口。 门外忽然响起脚步声,于是许离也没有再说话,她跑过去接过那人手里的粥,轻声问着,“热好了?” 回身的时候,许疏却已经坐了起来,目光里充斥着深深的戒备,开口声音冷冽吓得她险些丢掉手中的碗。 “许离,你知道这里是只属于我们的家,却带他来?” 许疏冷冷的看着面前的人,身体因为他的靠近而僵直,手掌在身侧紧紧握拳。 “何必这样戒备的看着我呢。我又没有想和你打架。”齐阅看着他,有些好笑。 许疏别过头去,没有开口。 刚刚那人说要和他聊聊,那个傻丫头居然就真的爽快的出去了。真不知她是太单纯看不出他眼底的不愿还是对那人太过信任。 “哎,”齐阅看着他,忽然叹息一声,“你这身子真是比当年我认识你的时候糟糕了很多啊。” 他在许疏身边坐下,侧头悠闲的望着那人,“想当年的许疏可是海量,与我拼酒竟没输过,现在……”他将手掌放在许疏胃部,深深的按了下去,“许少,可还能有昔日风采?” “酗酒也算风采?”许疏忍住痛,冷冷回应。 “酗酒自然算不得风采,不过你喝酒的样子倒是足够迷倒任何人。”齐阅眼底目光迷蒙,似乎在追忆往昔,许久,又是一笑,“那个小姑娘莫非也是因此而喜欢上你?” “不许你动她。”许疏声色淡漠。 “呵呵,许疏,我记得我告诉过你,你身边的女人,我是一定要得到一个的。不是你的妹妹就是你的小念,你选一个吧。” “你果真不是真心对许离。” “真心与否,是你来判定的么?那么,许少,你扪心自问难道自始至终都是真心对凌念?” 许疏闻言沉默,很久都没有说话。 “起初是故意的接近,可接近之后如何相待便不是自己能够掌控。对于人来说,最难计划的就是感情。你预先的设计可能没有纰漏,却最终也会一败涂地。”齐阅看着他,目光深谙,“许疏,我们是一种人。怀疑我,就是怀疑你自己。” 察觉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色,齐阅不知怎么有些不忍,也许真的因为他们是一种人吧,所以报复都来的如此软弱。 “不过去了纽约一年,就把自己的身体弄成这样。照这么下去也不用我再找你麻烦。”齐阅将粥放下,“你的小念煮的,好好喝吧。” “齐阅,”许疏忽然叫住他,“请你,好好对许离。” 齐阅没有回应,这么久以来,这是那人第一次对自己这样温和的说话。 出了门就看见许离坐在楼梯口,托着腮不知在想些什么。这丫头最喜欢神游,有时一发呆就是好几个小时。 齐阅没有出声,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却停下来。 许离愣了一下,“我哥……” “让他休息。” “那,你们说了什么?他……她是不是还……”女生皱着眉,担心的小表情所有人都会看的心软。可齐阅却依旧是冷冰冰的样子,“他,要我好好待你。” “那也就是说他不反对了?”许离一下子跳起来,却因为做得太久腿麻险些跌倒。齐阅伸手环住她的腰。 “齐哥,我爱死你了!”许离顺势抱住他,“那是不是说以后我就不用偷着去找你了?” 齐阅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推开她径自下楼。 “你要走了?”许离追下楼,“我和你一起。” “留下照顾你哥。” “可是,你今天还没有去医院输液呢……” “不要紧。” “齐阅……你不能不在意自己的身体,我也不能让你像我哥一样折腾自己。”许离第一次语气坚决,让齐阅一愣。他缓缓抬头看看那个站在楼梯口的人,转身低声开口,“随你。” “哥,”许离回过头来,“哥,我……我去照顾他可以么?我把家里留给你和小念姐。” 许疏撑着栏杆,向她点了点头,声音温和,“早点回来。” 齐阅迟疑着,听到那人声音,终究还是没有挣开许离拉着自己的手,和她一起走出屋子。 关门的一瞬偶然回头,触及那人眼底黯然失落,齐阅心里竟没有预料中的欣喜。 伤害已经造成,报复并不是一种享受,折磨的除了别人,岂非也是自己。 当有朝一日真相揭开,该如何面对那些无辜的善良?基于阴暗而开始的光明,除了活在黑暗里的人,还有谁会接受? 齐阅永远记得初见那一日,那个孩子眼睛里的神采是如何的让他心动。 然而齐阅更无法忘记,最后那一晚,那个少年的目光又是如何孤狠的让他刻骨铭心。 有时候他甚至想,如果无法爱的话,恨也是好的。 至少,会永远记得。 可是到了最后他却发现,那个人早就不再去恨—— 当心被爱填满,便再无任何空隙容纳其它不重要的东西。 后来,齐阅渐渐的发现,他自己也已经无暇去恨。 第18章 Chapter3-4 辜负? 「4」辜负? 许疏这一晚睡的很不安稳。 他梦到了很多很多久远的事情,那些被压抑在内心深处的东西顺着记忆的缺口崩裂开来,分明的告诉睡梦中的他:自己没有想象里那般坚强。 齐阅是许疏来到中国认识的第一个人。 那天夜里,许疏把许离留在家里独自出门,没多久就因为衣着华贵而被几个混混盯上,他躲进一条僻静的巷子,但那些人还是追上来,抢走了他口袋里的金卡。 他疯了一样的扑过去,不自量力的想要抢回来,被打得遍体鳞伤。快要绝望的时候,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带人赶走了那帮混混。齐阅把金卡还给许疏的时候,许疏以为自己黑暗的人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不知道,自己那一刻眼睛里闪亮的光泽也是齐阅黑暗中最耀眼的光亮。 “他们很怕你?”许疏忍着痛起身,“让我跟着你吧。这样就能保护我的妹妹,我不可以让她再被人欺负。” “你和你的妹妹经常被人欺负么?” 许疏抿住唇,点头。 “被谁?”齐阅很好奇,因为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被人欺负的样子。 许疏沉默了很久,再抬头时眼睛里是无法言说的悲哀。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齐阅也鬼使神差的没有追问。 “我一直觉得你骨子里是个善良的人。因为那时候你的眼睛里只有悲哀,却没有恨。” 最后的时候,许疏的枪指着齐阅的胸口,就因为这句话,他放过了他。 也放过了他自己。 后来,T市黑道所有人都知道,闻名T市的帮派少爷齐阅身边多了一个比他小五岁的孩子。那个孩子并不跟他们厮混,也从不会做那些打架斗殴的事情。他只是陪着齐阅出入各种酒吧,因为长得太好看,弟兄们私下叫他花瓶。 花瓶唯一的作用就是用来被炫耀。 那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与他们的世界格格不入,所以理所应当的成为齐阅身边最好的装饰。 齐阅喜欢看他喝酒的样子,爽快,霸气,却一点也不狼狈。他并不象对待其他兄弟一样待许疏,不需要他为他做事,因为他很清楚那个人绝对不会离开他,他需要他的保护。 可是齐阅错了。 许疏十五岁的时候,提出和他分道扬镳。 “我承认,最初跟着你是因为我和妹妹需要保护,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国度。我也承认,现在的我不再需要借助你的力量,所以,我不会再当你的玩具。” 许疏站在齐阅面前,目光与他十五岁的年纪毫不相称。 “没错,玩具,我比你的朋友们身边的那些女人值得你炫耀。你从未以真心待我,应该也不会奢求我的真心吧。放我离开,我会在心底存一份感激给你。” “你要我放下你,是么,我的玩具?”齐阅笑容诡异,“但我只有先拥有你,才能放下你。” “不要……”许疏惊呼着醒来,一身冷汗。 “许疏,怎么了?”凌念从外面跑进来,手里还端着杯水。 “没事,噩梦。”许疏坐起来,甩了甩头,“小念,你怎么会在?” “是许离……她在你家门口的地毯下留了备用钥匙。”凌念叹了口气,“这丫头也不容易,爱上了一个你不喜欢的人,却还放心不下你。” 许疏没有说话,侧头看着窗外。 “这么黑,有什么好看?”凌念过去拉上窗帘,“给你熬了那么久的粥,你也不喝,药也不吃,许疏,要造反啊?” 许疏笑了一下,端起她早就放在一旁的碗。 “许疏……你刚刚梦到了什么?”看着他喝了小半碗,凌念终于忍不住问。 许疏闻言动作一滞,他将碗放回床头柜,微笑开口,“没什么。” 凌念看着他,皱眉。 他有太多往事从不曾对她提起,她都不知道何时可以问何时不可以。 就像现在,似乎又在无意中碰到了他心底的伤口。 “吃不下了?”凌念声音低落,“许疏,以后我不会问了。” “小念……”许疏急切的出声,却不知如何解释。那么多事,从何开口? 更何况,不可以对她说的。 “吃药。”凌念将水和药片递给他,丝毫没有和他继续那个话题的意思。 许疏松了口气,配合的吃药喝水。 “再睡会儿吧。”凌念握紧他的手,“我陪着你,不会再做噩梦了。” 许疏心里一动,却还是很快清醒过来,低头看了眼表,差十五分钟十二点。 “我又不是小孩子,睡觉还用人陪,你要不要给我唱儿歌啊。”许疏拉着她的手起身,“走吧,我送你回家。” “许疏,我和我爸说好的,他不会怪我……夜不归宿……” “我也不会怪小离。可是,心里会很难受。”许疏神色有些黯然,“自己宠爱了十几年的宝贝,忽然有一天傻瓜一样不顾一切的去爱别人,这滋味一点也不好,所以小念,不要做不懂事的女儿。” 事实证明,许疏的话一点都没有错。 凌念走到家门前的时候,果然见到家里还亮着灯。以往这个时间,凌辰早该睡了。 “可,我也不想让你一个人啊。”凌念握着身边的人,不愿松手。 许疏无所谓的笑笑,“我习惯了。” 凌念闻言抿住嘴唇,眼底一片难过。 “好了小念,进去吧。”许疏抱抱她,微笑着目送她上楼。 门合上的那刻他下意识的看了看表。十二点整。 凌念不知道许疏心里一直有个执念,那就是无论如何不带她在外过夜。也许越是胡闹的人反而越在意这些形式,他不愿意她有任何一个可能被人误会。 这就是他小心翼翼的保护,永远隐藏在各种不易为人察觉的伪装之下,安静的默默的偿还着最初那些潜在的伤害。 爱情怎样开始,真的重要么? “爸,我回来了。”凌念推开书房的门。 凌辰抬起头来望着她的方向,声音里止不住的惊喜,“小念,不是说不回来了么?” 凌念走过去搂住爸爸的肩膀,“他不让我留下,说你一个人在家心里会难过,要我做个懂事的女儿。” “他是这样说的?”凌辰若有所思。 “是啊。”凌念歪着头问父亲,“真的会难过么?爸爸。” 凌辰一笑,“只要他对你好,我就不会难过。”说着,他扶着凌念的手起身,任她搀扶着慢慢走向卧室。 “小念,这几天把他带到家里来吧。” “爸……我……他,还没准备好……我们……”凌念含糊不清语无伦次。 “紧张什么,不要担心。”凌辰寻到女儿的手握紧,“如果他是真心待你,爸不会为难他。即便有什么不好,我也不会在意。” 凌念鼻子忽然发酸,含糊的应了一声然后逃出门去。 凌辰只以为她是在害羞,也不在意,等到脚步声音远去,才从枕头下摸出一条蓝色的项链握紧在手心。 紫夜,你看到了么,我们的女儿长大了,她有了自己真正挂念的人。 紫夜,我终是没有辜负你,也终于可以去找你。 凌念还是找借口拒绝了父亲要见见那个“他”的要求,原因是当她向许疏说起的时候那人的神色相当怪异。 那是她第一次在他望着自己的目光里看不到温和,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黯然。 凌念很想问,却莫名的没有勇气开口。于是事情就这样含糊的过去。可她却隐隐的有种感觉,似乎从那以后她与许疏便开始疏离。 起初是她耍性子不与他联系,那人却也安之若素。后来凌念便有些心灰,谁没了谁还不是一样得过。她只是想不通,那个人想尽方法的回来这两年,究竟是为了什么? 其实,凌念只是不知道许疏心里忌惮的那些过往,更不知道在某一日清晨,他在彻夜不眠后终于鼓足了勇气早早的买了礼品去凌念家里拜访,却徘徊在她家院子前,迟迟不敢进去。 直到凌念匆匆出门。彼时的她还是睡眼惺忪,见了面前的人脑子一时短路,“有事?” “没,这么早,出门么?”许疏总是这样,不着痕迹的将话题转移。 “去临市的几家企业调研,院会组织的活动。没事的话我走了,要迟到了。” “我送你吧。”许疏将拎着东西的手背到身后。 “不用了,等不及你取车了。”凌念挥了挥手匆匆跑开,“再说让人看见也不好,以为我被包养了呢。” 玩笑意味中似乎又参杂着一些复杂的感觉——原来她会怕人知道。许疏心里一沉,却只微笑着道,“路上小心。” 是啊,怎么会不怕呢。她和她的班长才刚刚分手,要是坐在他的车上,怎能不让人想入飞飞? 原来他们要在一起,阻隔的并不仅仅是时间空间还有那些纠缠的过往,就连现实都不肯给彼此一个喘息的机会。 于是,一切终究只归结到这样陌生客套的四个字。 一个早晨的设想和小心翼翼在阳光倾洒到这座城市的那一刻变得毫无意义。 许疏沉默的站在院子外看着她跑远。 有些事情一旦结束,想要再开始就太难。 不只是不死心还是习惯了在她身后,许疏一路开车跟着他们的大巴直到临市。看着她举着旗子拿着大喇叭组织起三十多人的队伍,看着她礼貌的对接待方微笑,看着她尽心协调活动安排,奔走在队伍前后解决各种突发问题,许疏忽然发现,那个女孩儿已经和记忆中不一样了。 她的成长她的改变一直这么明显,可他却只看到了她在失恋之后的无助,然后想尽办法回来,只为了给她微不足道的两年。 他以为她会需要,可是,真的需要么? 在他离开的那一年里,她迅速的成长,所有的独立、坚强是不是都源于他的亏欠,那么这样的亏欠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他已经辜负了那个女孩儿一年的时间,那青春里最好的一段年华,如此,还要再继续辜负下去么? 第19章 Chapter3-5 两年足够? 「5」两年足够? 整个暑假就在凌念的魂不守舍中飞快的过去,忙过了迎新纳新,她忽然的发现自己大二了。想起去年入学时守候在自己楼下的许疏,凌念心里依旧感动。她一直很肯定,那个人是爱着自己的,很深很深。 她不肯定的是,他会不会继续爱下去。 “哈哈,你们看到没,你若军训,便是晴天。学长学姐们的险恶用心可见一斑啊。”午休的时候,舍友躺在床上刷人人,不时分享一两条疯传状态。 于是这一天的宿舍卧谈话题就顺理成章的被引到了军训上。 “看来这届学弟是没有极品,不然那群如狼似虎的学姐们怎么舍得晴天呢……” “学弟是没有极品,不过,据说今年的国际交换生里有个美籍华人,那长相那气质和咱凌沐哥哥不相上下呢。” “真的呀,说说说说,什么情况?” “据说是纽约大学金融专业的。” “NYU的来咱这交换?还是个华人?脑子进水了……是吧,小念,今儿怎么不说话呢?” “我这整理纳新材料呢。”凌念埋头电脑,随口问着,“交换生也军训?都不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啊。” “据说是叫什么体能训练,补学分的。” 凌念应了一声,继续干活儿。 “下午没课,咱要不一起去军训场地看看这人是有多极品?”有人提议,立刻被响应。 “小念,你呢?” “我要去校会交院里纳新的材料,你们去吧。” “切,又脱离组织。” “拜托姐姐们以后找点正常的活动,我一定不脱离。”凌念拔出优盘,拎包出门,却又探头进来补充一句,“还有啊,现在极品已经不是什么好词儿了吧……” 去校会交了材料,见到凌沐的时候凌念才发觉自己已经有很久没和哥哥聊天了。 “你和许疏现在是怎么个情况?”凌沐坐在办公桌前边翻材料边问。 “哥,工作时间。” “关心院级干部的生活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凌沐淡定微笑。 凌念叹口气,“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那不重要,你怎么想的?” 凌念无奈一笑,“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想的。” 凌念没有骗哥哥。她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更在意现在还是将来。出了校会沿着小路慢慢的走,不知怎么就到了军训场地。 隔着高高的网子,凌念一眼就在那群迷彩服中找到了许疏。他站在交流生方阵的最前方,教官旁边。因为同时具备流利的中文和英文,许疏被教官请来当了翻译。 见惯了他穿黑白两色的衣裳,那一身绿色的迷彩更让凌念移不开目光。这样的烈日炎炎,太阳底下站半天就会晒黑,那人却是脸色雪白。 休息的间隔有志愿者替学校派发冰棍儿,这样的福利让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欢呼,许疏接过的时候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不愿意让人觉得自己特殊,撕开了包装。 凌念几乎下意识的要冲进去阻止,却又怕自己一举成名,就只能这样看着,越看越后悔。 冰棍儿融化的时候许疏才只吃了一半,一旁的教官年纪和许疏差不多,见他这样忍不住打趣儿,“美国呆过的就是不一样,冰棍儿都吃的这么优雅。慢工出细活儿是不?” 许疏无奈一笑,起身去将化了的冰棍儿丢掉。 隔着网子看到站在外面的凌念,许疏一愣。 凌念也皱眉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倒是许疏先笑起来,轻声说了句没事。 他总是一眼就能看到她想什么,她却怎样也摸不透他的心思,甚至连自己的心意也跟着他一起迷糊。 第二天一早,凌念从外面回来就看见宿舍里炸了锅,三个女人围在一团,一见到她忙招呼着,“小念,据可靠线报,那个交换生帅哥哥昨晚生病进了校医院,姐几个打算装病混进校医院一睹芳容,帮个忙。” 凌念闻言心里一阵后悔。出名又怎样,还能比他的身体重要么? 这一次,出乎宿舍所有人意料,凌念居然没有批判她们反而一同前往。 针对这一反常行径,她们一致认可,是凌念对于“正常”的定义方式相当极品。 宿舍里三个女人为了帅哥哥不顾形象,装感冒的装低血糖的装痛经的无所不用。凌念跟在最后,理所应当装起了照顾的人。 环视一周,输液室里都没有她们的目标,几个女人泄了气。凌念借着上洗手间去问了校医。 “哦,那个许疏是吧,他情况比较严重,送来时有点脱水,就安排了单人病房,等好一些了最好去医院检查。” 校医的话让凌念再也没法和那人僵持下去,问了他的病房急匆匆的赶过去。 许疏半卧在床上闭着眼睛,一只手压住还在隐痛的腹部,听到开门他回过头来,语气未来得及掩饰的惊讶,“小念?你怎么会来……凌沐又多嘴了?” “原来他知道。”凌念走过去在床边坐下,“他也和你一起瞒着我。” “小念……”许疏一愣,低低道,“抱歉。” 凌念看了看他一直盖在腹部的手,皱眉,“还在疼?” “没有。”许疏将手掌移开,淡笑着转移话题,“暑假过的怎样?” 凌念闻言忽然笑起来,“许疏,我和你,怎么就疏离到这个地步了?” 疏离。 她用了这个许疏最害怕的词语,故意地。 明知道她是有意气他,肠子却配合的痉挛起来,许疏侧过头去看看天色,“要下雨了,你回去吧。” 听出他声色蓦然喑哑,凌念心里不忍,正想着如何补救便听他再度开口,“上午训练差不多也结束了,我的舍友会过来,遇到你不太好……” 虽然知道他是在替自己考虑,毕竟她和程宇的恋爱谈的天下皆知,可凌念心里还是没来由的不快,只是当她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感受到背后的冷风,终究还是转身回去替他关上窗子。 “自己注意点,不要着凉。” 声音冷淡,却不影响言词中的关切。可许疏却为这样的关心而疼痛更甚,连带着胸口也跟着闷痛。 他躲避着她整整一个月,只是想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面对她的时候总是无法停止设想,设想那些自己无从经历的曾经,还有那些失去她的以后,以及他亲手终结的幸福。 二十天的军训很快结束。 凌念再也没有打听过许疏的消息,舍友们偶尔谈及的时候她始终沉默。时间久了,新鲜劲儿过了,几个姑娘也不再对他好奇,说的次数也少了起来。 遥不可及的花瓶远不如唾手可得的泥坛实在。再花痴的女人都知道这一点。 军训汇报表演的时候,凌念被院里拉去作观众。太阳底下晒一上午看那些方阵列队整齐的走过,穿插着各种表演,回想着自己的大一,凌念觉得也不是很苦闷。 留学生和交流生方阵在最后出场。许疏是方阵长站在最前方,口号嘹亮嗓音清澈。他们表演的是棍操。看那些各种肤色的老外拿着一米多长的棍子像模像样的打着中国式棍法倒也算是有趣。他们的动作整齐利落,乍一看颇为专业。尤其是站在最前面的许疏,整套棍法行云流水一般,平时看上去瘦瘦弱弱风吹就倒的人此刻气势逼人不容小觑。 眼见着身旁三十几岁的女辅导员盯着许疏眼睛放光,凌念在心底感慨,那个人还是真是动静皆宜,老少通吃。 表演结束,队伍喊着口号跑开。许疏并没有跟着方阵回到指定位置参加接下来繁琐的各种仪式,而是顺着侧门悄悄离开了军训场地。凌念心里一紧,忍不住起身跟过去。 场地外就是片小树林,晚上是有名的情侣圣地,白天却少有人来。许疏蜷身坐着,背靠一颗大树,双手交迭陷进身体闭目忍痛。 凌念远远看到他稍稍安心,并没有马上过去,而是到附近的教学楼打了杯热水。再回来的时候许疏像是已经痛过了,身子放松下来,头靠着树干微微喘息。 “喝点热水。”她走过去,声音温柔。 许疏伸手接过,似乎对她的到来一点也不意外。 “知道是我?” “看台上就一直盯着我看,除了你还有谁。”许疏微笑,喝了一口,然后将水瓶握在手心。 他自己都不知道,表演的时候全场有一半人是盯着他看的…… “好点了么?”凌念轻声问着,见他一直将水瓶抱在胸前,便道,“冷么?” “胃里有些凉。”许疏安慰般的拍拍她的手,“我没事了,你回去吧,被抓来参加典礼,让人发现缺席可不好。” 其实以凌念副主席的身份哪里还用得着充当壮丁,她却自己要求到现场参加典礼,只为了能见识一下不一样的许疏。 那人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许疏,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回来的?” 第20章 Chapter3-6 一切依旧? 「6」一切依旧? “许疏,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回来的?”凌念终于忍不住,问出自己心里的疑惑。每一次与他相对,那个人眼睛里的温柔任何人都能察觉,可言语间却又极尽淡漠,刻意抵制她的关怀。 “我知道是为了许离,也是为了我,对么?你爱我,却又不敢和我在一起,所以你回来了却不愿见我。许疏,你好矛盾……”凌念试着去握他的手,那种异样的冰冷早已熟悉却仍旧让她担心的皱眉,一下子不忍心再逼他,“还是难受么……要不要去医务室?” “小念。”许疏拉住她,“我没有矛盾。因为我回来就没有奢望要和你再一起。我只是想在一个离你近些的地方。这样你被人伤害的时候,难过的时候,需要人分享你的成功的时候,你需要的时候,我都会在。” 凌念愣住。 很久以前他就说过,也许我不能给你你需要的所有,但只要你需要我,我一定在。 他在用力兑现自己的承诺,虽然只有两年时间。 “这样就可以了?你还真是不贪心啊。”凌念看着他,“那么,如果我有了喜欢的人呢?如果我又要和别人在一起呢?你也会远远的看着,是么?” 许疏一笑,苍白的脸色映衬下笑容飘渺,“那很好锕。当你不再需要我,我就可以回到属于我的地方去。” “那里真的是属于你的地方么?可为什么k哥告诉我你在你的地方过的一点都不好。”凌念神色黯然。她知道他是为谁回去的,所以无法阻拦,更无法阻止自己的心疼。 “许疏,是不是我想和谁在一起你都无所谓?那我就要和你在一起。程宇唯一打动我的就是那句不要以后。许疏,我也不要你的以后,我只要你现在这两年,实实在在的两年。” 许疏,你知不知道,不仅仅是你想要保护我宠着我,想在我需要的时候第一个出现,你所想为我做的,我都想同样为你—— 我也想要弥补你的过去,替所有人偿还欠你的一切,用我们在一起的两年去点燃你今后所有的温暖,那样无论未来你要面对什么失去什么,都不会再孤单。 两年,足够了。 幸福来的太突然往往会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远远就看见校门外倚着车门的那个人,白色的衬衫被夕阳的余晖染上柔和的光晕,连一向苍白的脸色都缓和了很多,凌念忍不住眼里的笑意,张开手臂向他跑过去。 “慢点,还穿着高跟鞋呢。”许疏上前几步揽住她的肩膀,“我又跑不掉。” “谁知道你会不会又钻什么牛角尖反悔不跟我在一起了。”凌念瞪他一眼。 许疏笑起来,转身为她开了车门,声音温和,“上车吧。” 时光似乎停滞在了很久之前的某一刻,从来不曾流逝过一般。 凌念坐在副驾驶,侧身看着身边的人,忽然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察觉到她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许疏虽是仍专注的开车,嘴角的笑意却是少有的甜蜜。他寻到她的手,握紧。 凌念怕他反悔,他又何尝不怕凌念反悔? 上午的时候在那片小树林听到她的话,语气里竟是前所未有的肯定。那一刻他毫不意外的发现,他的小念真的在自己离开的时候悄悄地长大了。 其实凌念的改变一直很明显,从在机场的维护,到除夕夜里劝解许离,再到医院大厅为他和齐阅解围。她一直在尝试着保护许疏,以自己略显微薄的力量。 “小念,到了。” 车停了的时候许疏才发现凌念睡着了。这丫头还像以前一样,上车就睡。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 “我长得这么催眠么?”许疏含笑问她。身边的人红了脸,开门下车。 许疏也没有变,热衷于给她寻找各种好吃的地方。 这一次是露天自助,就在河边,侧头便能看到夕阳下的粼粼水波。 “许疏,换一家好不好……”看了一遍菜式,不是辛辣就是海鲜,凌念皱眉。 “这里不好么?”许疏拉着她又转了一圈,“都是你爱吃的啊。” 凌念抿唇不说话。 许疏看出她的心思,微笑着抱了抱她,“下午刚输过液,没什么胃口,不必迁就我。” “刚输过液应当休息……”她话没说完,一旁的许疏已经拾起一块糕点塞到她嘴里,在凌念的横眉怒目下,许疏淡定微笑,“这下不吃不行了。” 咬着糕点站在原地,看着那人悠闲的去选座位,凌念眼睛有些潮。 隔了这么久,她终于又看到了当初的许疏。那个温和却又霸道,总有办法让她听话的许疏。 这一顿晚餐就像当初一模一样。凌念面前堆着许疏为她取的各种美食,许疏坐在对面安静的喝粥。 记得刚认识的时候凌念曾有疑惑。那个人明明胃那般差,什么都吃不得,怎么对各地美食了如指掌。后来见了许离才知道,那小丫头也贪吃得很。 女人很多都是天生的吃货,所以爱她们的男人就算不爱吃也要懂吃。 看着凌念吃掉第三碗冰激淋,许疏终于忍不住出声,“少吃点,多凉。” 说罢,又担心她责怪自己以己度人,低下头去喝粥。 凌念被这副孩子模样的许疏逗得笑起来,起了兴致和他争辩,“可我爱吃,怎么办?” “先把饭吃了。哪有人将冰点做主食的。”许疏无奈,他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手机铃声打断。趁着他接电话的功夫,凌念去拿了第四碗冰激淋。 回来的时候看见许疏脸色很差,急匆匆的起身,凌念一吐舌头,“生气啦?我不吃就是了。” “小离的舍友来电话,说她病了,我得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凌念放下手里的碗。 “不用,”许疏按着她的肩膀坐下来,“好好吃完,不许浪费。” 凌念看看一桌子好吃的,叹口气,“那她没事了就打给我。” 许疏应着,快步走开。 没了许疏的晚餐变得有些无趣,桌上的美食都失了味道,凌念一个人吃的很辛苦。到家的时候接到许疏的电话,说许离军训太累发了高烧在医院输液,他在陪着。 于是第二天一早,凌念起早熬了那丫头爱吃的粥送过去。 病房里许离还在睡着,许疏坐在床边一脸疲惫,脸色苍白倒更像是病了的那一个。 “一夜没睡?”凌念走过去轻声问,见他点头不由皱眉,“说是陪着还真就不眨眼睛的陪着?她反正睡熟了你歇一下能怎样?” 许疏没有马上接话,反而拉着凌念出了病房,像是怕吵醒了许离。 “这么早过来?” “八点多了,还早呢。军训都白训了是吧。”凌念握了握他冰凉的手指,“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我还好。”许疏靠着墙,低低叹了口气,“倒是许离,昨晚烧的很厉害,抱着我一直哭,哭得我心慌。” 许离身体一直不错,上一次病得这么厉害还是十年前。这一回突然的生病让他莫名的想起十年前的日子,那种可怕的可笑的生活。 不知道是不是触及了心底的恐惧,许疏眼前发黑,身子一晃顺着墙滑倒。凌念慌忙的伸手扶住他,“头晕?还是心到现在还慌着?” 许疏配合的一笑,笑意刚到嘴角却猝然消散,身体也不由自主的向前栽倒,凌念一时扶不住他,险些和他一起倒下去,还好那人撑住了一旁的椅背,勉强跌坐在长椅上。 “许疏?”凌念已经再没了玩笑的心思,声音里的慌乱无可掩饰。许疏动了动唇,却发不出声音,索性闭目挨过一阵晕眩,才终于有力握紧她的手。 睁开眼睛的时候,凌念蹲在他身侧,不错目光的盯着他,那份担忧慌乱竟让他心里酸胀一片。许疏似乎想要对她笑笑,却顿了一下重新闭上眼睛,声音虚弱的开口解释,却只勉强说了五个字,“没事,低血糖。” 凌念恍然,立刻要回病房拿粥,失了她的扶持许疏竟坐不住,歪歪斜斜的要跌下椅子。她不敢再动,站在他身侧,小心的扶他靠着自己。那一刻她的心跳不比那个低血糖的人规律。 凌念没有遇到过低血糖的病人,不知道任凭他这样会不会让情况更糟。她犹豫了一下,扶许疏靠着墙壁,然后小心翼翼的缩回手,见他没有倒下来才飞快的进病房盛了粥出来。 就着凌念的手喝了小半碗,许疏虽依旧一脸苍白疲惫却好歹能睁开眼睛。看着那人清醒之后第一件事还是冲自己微笑,凌念心疼的手一抖。 “小念。”许疏握着她的手,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顺势轻倚着她,轻声安慰,“没事的小念,只是低血糖,不用怕。” “先别急着哄我,再歇一会儿。”凌念环住他的腰,心里止不住的担忧。 自从纽约回来,他的身体就从来没有好过,肠胃病严重了不说还添了新毛病。在纽约的一年他都经历了什么? 纽约,不是他的家么…… 第21章 Chapter4-1 信与疑 「1」信与疑 许疏从来不曾在凌念面前说起自己的家庭。她对那人全部的了解仅止于他有个妹妹,十岁开始就居住在T市,家乡在美国纽约。 “小念。” 过了许久,才听到身边的人轻声唤她,凌念缓过神,侧头看看,“好些了?粥还温着,再喝点儿?” 许疏点点头,顺从的接过碗。 “原本没想着做给你吃,只想给小离的,就做了南瓜粥,你喝会觉得甜么?”那人胃口不好,凌念担心这样加糖的味道他会觉得腻。 许疏摇摇头,“很好喝。可是,为什么不想做给我吃?” “天天让你喝粥,多欺负你。”凌念抿了抿唇,竟是替他觉得委屈。 “没办法。”许疏笑起来,“谁让小念只会做粥呢。” “刚好就嫌弃我,我明天就去报班学厨艺。”凌念接过粥碗,试着扶他起来,“到里屋的沙发上躺一会儿吧。脸色比你妹妹还难看,这是谁来照顾谁的?” “我教你不就行了。”许疏拉住她,“让我再坐一会儿,你先进去看看她醒了没。” “怕你妹子饿着?”凌念皱眉,“我才不进去。就是要让她第一眼见到的是你,这样才能知道是谁守了她一夜。” 许疏笑了笑,“她知不知道也不影响什么,我只做我该做的。” 凌念叹口气,低头瞥到那人手背,一片乌青甚是刺眼。 “怎么多了个针孔?” 许疏闻言一愣,含糊的反问,“哪有?” “我都数着呢,不用骗我。”凌念将那只冰凉的手握在两掌之间,低声嘟囔着。 许疏心里瞬间被填满,反握着她的手站起来,“进去吧。” 许离刚刚醒过来,见了携手进门的二人笑着换了声,“哥,小念姐。” “哥,昨晚不是胃痛的厉害,有没有去输液?”兴许是他脸色过于苍白,许离竟也出声询问。 凌念回头瞪他一眼,恨恨的道,“还说没有……明明多了一个。” 许疏毫不在意的一笑,走向病床,声音温和,“哥没事。你怎么样?清晨烧就退了,头疼不疼?” 许离摇头,“哥,饿了。” “小念特意给你煮了粥。”许疏回过头,凌念立刻将碗递给他。 看着那人坐在床边要给许离喂粥,一副轻车熟路小心翼翼的样子,丝毫没了刚刚在病房外虚弱的模样,凌念忍不住又要叹气。 他这样下去,那丫头迟早会认为她哥哥是铁打的。 许疏舀起一勺粥吹凉,刚要送到妹妹嘴边,门却忽然开了。 他回头,正看见齐阅走进来,脸上是经年不变的冷淡神色。 “齐哥,你怎么来啦!”许离见了那人两眼放光,几乎要立时掀开被子跳下去,许疏按住了她。 齐阅没有理会许疏,径自走向病床,盯着许离静静看了一阵才淡淡的道,“军训结束才发烧,你这病生的真不值。” 许离嘟起嘴不说话。 许疏坐在一旁,也没有动作。病房里的气氛有些尴尬,凌念清咳一声,“许疏,我学校还有个活动,得先走,你不送送我?” 许疏将粥碗随意的放在一旁,然后带着凌念离开。关门的时候,他们看见一直站在一旁的齐阅竟端起碗舀了一勺送到许离唇边。那小丫头笑得眉目弯弯。 “真不明白你为什么对齐阅这么大意见。”凌念边走边念叨,“他对许离分明很上心。” 许疏没有回应。 “好啦,我不提了……你回去也不要和小离再为这个纠缠,她还病着呢。”凌念握握他的手,“你自己也找时间休息一下,我活动结束联系你。” 许疏朝她笑笑,点头。 “许疏,每一次齐阅出现你都会魂不守舍。”凌念本已走开却又忽然回过头来,看了他一阵,然后踮起脚尖吻了他的额头。 你总爱这样吻我,尽显疼惜呵护。那么我的含义,你懂么? “不管你和那个人之间发生过什么,爱是没有理由被怀疑的。” 许疏送走凌念,回去的时候齐阅正在病房外打电话,依稀听见“这批货”几个字,许疏皱眉。 “你这样,迟早会出事。” 听到许疏的声音,齐阅匆匆挂了电话,冷冷开口,“这话你还未与我翻脸时就常说。可我现在还是好好的。” “你一直在冒险,就没有想过为了谁安定下来?” 齐阅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人,忽然笑起来,“有。” 他的目光让许疏觉得芒刺在背,没有追问下去,正想进病房却听到那人在自己身后咳嗽起来。 齐阅有哮喘,咳得厉害的时候甚至能连绵一整夜。 “药呢?”许疏问。 齐阅摇头。 “这种病居然敢不带药?”许疏的声音不觉紧张起来。 好在齐阅咳了一阵便停下来,靠在墙壁喘息一阵,淡淡道,“一直找不到她,早上打给她舍友才知道她病得厉害。着急过来,就忘了带。” 许疏心里一动。 爱,真的没有理由被怀疑么,无论基于怎样的理由? 凌念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和许疏的恋爱总是谈的相当隐蔽。 从前的时候因为她年龄小,不想被人说早恋,就没有对自己的朋友公布。知道他们在一起的就是凌沐和许疏的那一帮球友。 而现在,因为她和程宇那段轰轰烈烈开始、偷偷摸摸结束的恋爱,许疏坚持不公开他们在一起的消息。毕竟程宇是凌念的班长,他是担心会影响到凌念在班里的人际关系。 许疏这人一向想的如此多,凌念见怪不怪。 “这样只能周末见面,平时连电话都要偷偷打,你不觉得委屈么?”凌念坐在许疏家宽大的沙发里,手捧着樱桃——他一颗颗洗好的,随口问着。 许疏还在厨房里忙活,听见声音探出头来,“你说什么?” 凌念摇摇头,跑过去塞一颗樱桃在他嘴里。“问你又研究了什么新菜。” “等下就知道了。”许疏笑得神秘,按着凌念在椅子上坐好,然后转身又进了厨房。 凌念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趣,轻手轻脚的进了厨房,默默的站在身后看那人忙碌的样子。 渐渐地觉察了不对劲,许疏一直是一只手忙活,另一只手总撑着桌子。凌念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他,手臂横在腰间,腹部一阵阵毫无规律的抽搐无可掩饰。 “疼多久了?” 伪装被揭穿,许疏有些挫败,索性停下动作,两手都撑着台子。 见他沉默,凌念紧张起来,松开手臂从侧面拥住他,这才看见那人脸色惨淡,满头冷汗。 “许疏……”她轻轻地唤。 许疏拍拍她的手背,侧头笑一下,“疼的不厉害,就是一直不消停有点让人烦。去帮我拿药。” 凌念看看他,迟疑着松手转身跑开。 “是昨晚那顿烧烤吃的不对了吧,怎么不说呢。”凌念端着水喝药片跑回来,忍不住埋怨着,“又自己难受了一夜?” “还好。”许疏在椅子上坐下来,手掌轻轻按着腹部。 最近这一个多月他过得还算安稳,身体好了很多,便有些掉以轻心。昨晚和凌沐还有一群朋友烧烤,他一时忘形也吃了点,虽然到家之后就忍不住都吐了出来,但还是免不了一夜折腾。到了现在已经好很多,只剩下闷闷的钝痛一直连绵不绝。 “上去躺会儿吧。”凌念移开他搭在腹部的手,换了自己的上去,心疼的皱眉,“怪我昨天没有拦着你,这才刚好一些,可别再闹腾起来。” “哪这么娇气了?”许疏微笑,靠着凌念闭上眼睛,“菜还没做完,这是新学的,让你试试。” “拿我当小白鼠啊。”凌念撇撇嘴,“不稀罕。扶你上去歇着。” “我忙活了一上午,你说不稀罕,这不是摆明让我伤心?” “疼成这样做出来的东西能吃么?我可不想食物中毒。”凌念毫不客气的回应。 “还信不过我么?” 不愿意他这样强忍着痛陪自己闲扯,凌念不再说话,安静的抱着他呆了一阵,忽然听见敲门声,她小心的扶许疏靠好然后才跑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女人衣着华贵,四十余岁的样子风韵犹存,一看就可以想象得出年轻时何等迷人。 她目光淡漠的瞟了一眼开门的女孩儿,然后径自走了进去。 活了十八年,第一次这样被人忽略,凌念却没心思生气,忙追着进屋,“这位女士,您找谁?” 许疏听到声音从厨房出来,见到来人之后愣了一下,同时下意识的放下横在腹间的手臂。 “许疏,I wanna talk with you。”女人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凌念,冷冷的加上一句,“alone。” 这女人的气势和态度实在让凌念不太能理解,她直直的看着许疏。后者呆立几秒,向她轻声道,“上楼等我。” 第22章 Chapter4-2 光与暗 「2」光与暗 “抱歉,家里没有咖啡。”许疏将一杯温水放在林筱面前的茶几上。 林筱缓缓扫视一周,轻蔑的挑起嘴角,“这就是你在中国过的日子?太寒酸了些吧。” 许疏没有回应。他将自己的杯子握在掌心,汲取些许暖意。 “那个女孩儿是谁?”林筱问,不等许疏接话却又继续开口,“是谁并不重要,反正她不会在你身边太久。” 握着杯子的手指蓦然收紧,许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淡淡问着,“你来找我,有事么?” 林筱从包里抽出张机票递给他,“后天下午两点的飞机。” 许疏没有接。 “你这一次擅自决定回国,林家很生气。许疏,玩可以,但不要玩得太过,不然有些结果会是你无法预料的。”林筱看着面前的人,目光冷湛,“答应了的事,不要反悔,也由不得你反悔。” “我没有。”许疏急促的开口,“给我两年时间,我只要这两年。两年之后,我的一切都交由林家做主。” 林筱忽然笑了,她有些奇怪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反问,“你的一切本不就是属于林家的么?生在这样的家庭,你还妄想着有什么自由?许疏,我们都知道你是为了谁回来的,虽然现在她还不是我们关注的重点,但如果你决定继续玩下去,我就不敢保证她身上会发生什么。” “难道我没有告诉过你,不要奢望什么亲情友情爱情,你不配。”女人笑意明艳,声音低柔,言辞却锋利的如同刀片划过许疏的身体。 手无法抑制的发颤,热水溅出来烫红苍白的手指,许疏安静的坐着,没有任何反应。 “后天下午,我在机场等你。”女人站起身,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白水,从包里抽出一盒咖啡粉扔在茶几上。 “我林筱的儿女,从来都要用最好的东西。最后这几天也别过的这样寒酸。” 盒子磕在茶几上的声音将许疏惊醒,他猛地起身,眼前因晕眩而涌起的黑雾未散,却向前一步沉声问道,“如果我不回去呢?” “从二十年前那场商战之后,就没有人可以和林家说不了。”林筱没有回头,缓步走向大门,“许疏,你自己活该被疏离,别连累别人。” 凌念不知道自己在房间里等了多久,纸牌游戏都通关了好几轮,这才听见那人的脚步声音,莫名的沉重。 “许疏,”她推开门迎出去,那人的脸色比刚刚苍白了很多,她惊得说不出话。 “下楼吃饭吧。”许疏望着她,声音温柔脸上却没了笑意。 “许疏,你怎么了?”凌念慢慢走过去,想要伸手抱他却被躲开。 “没事,”许疏侧过身子,“下去吃饭吧。” “那你呢?” “我还不饿。”许疏一手撑住墙壁走向卧室,“有点累了。” ********************************************************************** 卧室拉着厚重的窗帘,一丝阳光也透不进来,许疏抱膝坐在床边的地毯上。 地毯很厚,却侵入骨髓的冷。 “许疏。”凌念端着托盘走进来,毫不犹豫的开灯。 “小念……”许疏出声阻止她。凌念没有理他。 “我知道你不舒服,可饭还是要吃的,不然一会儿更难受。”凌念半跪在他身边,拾起小碗,“我把米饭泡进你熬的汤里,热乎乎的你喝下去会好一些。” 勺子送到他唇边,许疏侧过头去,低声道,“小念,我吃不下。” 凌念咬住嘴唇,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 “小念,我真的吃不下,你好好吃饭,不用理我。”许疏皱眉重复,眼底竟有了不耐的神色。 凌念不可能不察觉,却依旧固执的继续。 “小念,你回去吧。”许疏推开她的手,深深叹了口气,“让我自己呆一会儿,不要烦我,可以么?” 凌念没有出声,盯着他看了很久才收拾好东西缓缓起身。出门的时候,她关上了灯。 屋子里瞬间漆黑一片。许疏慢慢闭上眼睛。 有很多事情无法忘记无法逃避。他的生命似乎一直陷在这样的黑暗里,所有转瞬的光明都不过幻影。 可,是谁让他陷进去的? 是那个他一直恨着的女人,还是那个他不能恨的女人,又或者,只是他自己…… *********************************************************************** 凌辰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听电视,时而皱眉望向厨房的方向,然而凝视很久除了黑暗却什么都看不到。 自从下午回来,凌念一直在厨房里忙活。好几个小时过去了,却似乎什么成果都没有。 他的女儿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事。他却看不见她的表情,无从体察她的心意。 凌辰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失败,却又无能为力。 其实,同样觉得失败却又无能为力的还有凌念。那人下午的表现明显的不对,她猜的出来,却因此不敢问。 命运逼迫太急,一丝丝的温暖幸福都显得如此奢侈。 许离电话打来,她放下照着食谱研究了一下午的饭菜冲出门去,来不及给客厅里也揣度了一下午女儿心思却不得要领的父亲一个解释。 她忘记了,被自己留在身后的人也已经陷在黑暗里太久太久,只有她才是唯一的光亮。 当暗夜里唯一的光芒逐渐消散,迎接的是永恒的漆黑还是崭新的光明? ********************************************************************** 凌念进屋的时候,许离正坐在床边手里拿着冰袋贴在许疏额头,而床上的人却在不停辗转,额头被冰袋锋利的边角磨得通红。 “小离,去洗个毛巾过来。”凌念快步走过去移开冰袋,拉过堆在一旁的被子小心替他盖好,又俯身试试额头的温度,这才握住他的手轻轻舒了口气,“烧的不厉害,是不是胃痛?” 许疏没有回应,躺在那里不再动,闭着眼睛睫毛却一直轻颤,显然是很不安稳。 “我刚回来,也不知道他烧了多久了,问什么也不回答。”许离将毛巾递给凌念,皱眉埋怨着,“吓得我还以为他烧糊涂了,赶紧给你打电话。” “应该还好吧。”凌念将毛巾搭在他额头,手伸进被子下探了探那人胃腹,“退烧药是不能吃了,去倒杯水,拿他平常吃的药上来。” 许离应着,转身要下楼却又停住,“小念姐,哥平常吃什么药?” “胃药和止痛药,楼梯左边的柜子里就有。”凌念没有心情责怪她对哥哥的不关心,快速打发了她,又回身环住许疏的肩膀,扶他坐起来。 “是我不好,明知你难受还和你赌气,要是我不听你的走开,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忍这么久。” 许疏闻言睁开眼睛,看到她目光里的自责和后悔,忍不住一叹,嗓子发干说不出话,便只是摇头。 “原来还有反应啊,我们以为你烧迷糊了呢。”凌念狡黠的一笑,“我才不会轻易责怪自己呢,只要你还知道心疼我就好。” 许离已经回来,凌念也就没有再调戏许疏。许疏任凭她喂药喂水顺从的很,似乎中午那个倔强无理的人并不是他。 事实上,那人一向是过于温和好脾气,以至于偶尔的冷漠让她每次回想都心疼不已。 “小离,我没事了。”喝过了药,许疏抬头望向眼睛发红的妹妹。 凌念眨眨眼睛,也转过头看她,“小离,先出去吧,这有我。” 想着自己除了慌乱也的确帮不上什么,许离点点头出了房间。 回过头的时候,许疏脸上已经褪尽血色,手臂深深陷进胃间,靠着床头不断下滑。 凌念伸手揽住他,手臂毫无意识的收紧。 “许疏,从来没有人想要疏离你,是你疏离了所有人,也疏离了你自己。” **************************************************************** 也不知是许疏发着烧身上太暖和让她有了困意还是他一直沉默让她无聊,凌念抱着许疏没多久就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换成自己躺在床上,身边的人早就没了踪影。被子里有许疏的味道,温暖舒适,和他带给人的感觉一模一样,凌念一时竟不愿起身。 窗帘拉的不太严实,透过缝隙可以看到一片黑暗,巨大落地窗外的露台上却有点点火光闪烁。 凌念皱眉,轻轻走过去掀起窗帘一角,就看见一个人影倚着栏杆坐在地上,侧头望向漆黑夜空,淡淡烟雾笼罩着指尖明灭的光亮。 凌念叹了口气,回头拿了一件外衣,然后才走上阳台。 许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无所察觉,直到一双手为他披上外衣,他才缓过神来回头看她,将手藏在身后,掐灭了烟头。 他神情就像个做错事被抓住的孩子,凌念忍不住笑了,“好好的怎么学不良少年抽烟呢。” 许疏闻言抬头,自嘲一笑,“我原本就是个不良少年。” 凌念没有理他,探探他的额头,还好已经不再发热,触碰到那人手臂却是冰凉一片,忍不住皱眉,“你是这样为自己降温的么?” 在阳台坐了几个小时都没觉得冷,她这一说倒是有了寒意,许疏有些发抖。 果真是这样,没见过阳光也就不怕黑夜,可一旦有了光明又怎么甘心被黑暗笼罩? 第23章 Chapter4-3 爱与恨 「3」爱与恨 凌念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怕他冷,便将外衣往他身上拢了拢,顺势环住他的肩膀想扶他起身,“我们回去吧,你才刚退烧,不要折腾自己。” 许疏摇头,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将外衣披在她身上,轻声道,“陪我坐会儿。” 凌念心里一动,安静的握紧他的手。 “你猜到了对不对?”许疏隔了很久才开口,唇边依旧带着微笑,“你猜到了那个女人是谁,也猜到了她为何而来,是么?” 凌念点点头。她没有刻意偷听,只是那个女人的眉目和许疏太像,所以要猜到她是谁就并不难。 “可是你都没有问我,不好奇我的答复么?” 凌念咬住嘴唇没有回答。她不敢问,因为已经看到了桌子上的那张机票。 “小念,会恨我么?”这一次许疏的脸上终于没有了笑容,他看着凌念,目光紧张。 凌念没有马上回答,她想了想,伸手抱住身边的人,头枕在他肩膀。这是凌念最喜欢的姿势,她说这样可以听到他的心跳。 “你一直不肯与我谈起你的家庭你的过去,所以我什么都不知道,这样的话因为你的反复而恨你,是不是也很应该呢?” “小念……”许疏声音发颤,却又忽然停住,头靠着栏杆不再开口。 凌念了然的伸手覆上他胃部,咬牙不顾掌心下剧烈的抽动,在痉挛处缓缓按揉。 “疼的很厉害吧,”凌念心疼,不过半响那人的衣衫就被冷汗湿透。“刚刚是故意气你,就算你什么都不说,我也不舍得恨你。我知道,你这样的家庭多少有些不得已,我也知道我们之间没有未来。这一天来得早或晚并不重要,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至少没有人像小说里那样在我面前开支票要我离开你……” 凌念眼前有些模糊,庆幸那人痛的闭上眼睛看不到。 “都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这样一来我在你心里就是最好的了。”她强迫自己微笑,第一次知道勉强的笑意这般艰难。 “你都不会怪我,当初不想好未来就进入你的生活么?”许疏终于开口,声音很轻,也不知是不是依旧痛的厉害。 “未来的事,谁能预料呢。我那不是强人所难了。” “其实,未来并非无法预料。可有时候就算料到了结局,也会身不由己的走下去。”许疏握住她的手,浅浅笑了一下,“小念,你说得对,是我自己疏离了所有人,也疏离了我自己。” “十年前带着小离搬到这里,遇见了凌沐还有你,想着也许我能打破那个人的诅咒,拥有所谓的亲情、友情、爱情。可是后来发现,似乎怎么样都要失去的,自作自受。” “许疏,不要胡说。”凌念抱紧他,眼角已经偷偷渗出了泪,“就算离开了这里,你也不会失去我们。尤其是小离,她是你的妹妹啊。” “亲情遇上爱情的时候,不是所有人都会选择前者。”许疏声音里有些无奈,“我终究是会败给齐阅。” “你怎么就这样反感齐阅和小离在一起?”凌念始终想不通。 “因为他不是个好人。我十岁就认识他,跟着他了。我见他做过很多事,了解他绝对多于小离。总有一天,他会出事的。”许疏目光渺远,“更何况,他接近小离起初只是为了报复我的背叛。就算后来真的对小离上了心,也改变不了最初的缘由。” “那,瞒着小离不就是了?如果小离一直不知道,那么关于齐阅的记忆就都是美好,这样绝对比她知道实情离开齐阅要快乐。”凌念看着许疏,认真的道。 “真的么?那么,如果是你呢,小离?”许疏望着她,目光里带着凌念无法参透的期待,“你会在意一段感情开始的原因么?你会因为不美好的开头而选择放弃么?” 凌念愣了。她摇摇头,“我不知道,也许吧。” 从小她所得到的就都是最好的,她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长大,理所应当的要求一份完美的爱情。 在她心里,爱可以不是永远,但绝对要纯净的容不下杂质。 “许疏,你在暗示我什么么?”凌念忽然开口,身边人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他移开视线,沉默很久,轻声问着,“小念,你不信我?” 刚刚一念至此便脱口而出,凌念静下心来便后了悔。那人自认识她的那一刻起便待她极尽温和宠溺,无限深情都在目光里表露无遗,她怎么可以怀疑? “对不起,许疏……”凌念抿着嘴唇。她可以明显的察觉到那人原本已经渐渐消停的胃因她的那句话而更剧烈的抽动。一时间心疼的无法开口,只将头埋在他胸口,任凭泪水浸湿他的衣裳。 “小念,”许疏回过头来抱住她,慌张的抬手去擦她的眼泪,“不要哭不要哭,小念,我没有怪你,我哪里有理由接受你的道歉……” 从一开始错的就是他,黑暗的就是他,居心叵测的就是他。 所以,该遭到报应的也是他。 怪不得任何人。 “小念,是我扰乱了你的生活,让你被伤害。我不能再对不起你,所以答应了你的两年,一定会做到。”许疏轻轻推开怀里的人,望着她目光温柔,“拼了命也要做到。” 凌念被他决绝的言辞和温柔的语气震撼,正奇怪那人怎能将毫不搭界的两种风格结合的如此完美,就见他扶着栏杆慢慢的站了起来。她只好也跟着起身,然后就看见那人的手忽然脱离了栏杆深深陷进了胃里,凌念伸手去扶,还未碰到他的手臂,许疏就已经痛弯了腰。她的动作也被瞬间凝固,动了动唇却唤不出他的名字。 许疏按着胃滑坐在地上,倾身不断的呕出褐色的液体,血迹渗在白色衬衫上触目惊心。 那一刻凌念才明白,何谓拼命也要做到。 ******************************************************************** 急救室的灯终于熄灭。 凌念和许离立刻围上去。齐阅站在一旁看着那个躺在病床上毫无生气的人,心情很平静。 没有预想中的幸灾乐祸,也没有原以为的心疼,只是觉得惋惜和悲哀。 说起来那个人承受的实在太多,这些东西换做第二个人早已经被压垮,可他却那么顽强冷静,甚至会让认识他的大部分人觉得他很温暖。 这也是一种本事吧。 当年的他若非如此,如何能让他心动? 许离送了他进病房,然后又走出来沉默的站在齐阅身边。 齐阅侧头看看她,“不用担心。他也不是第一次了,算不得什么。” 换了别人早会奇怪他怎么会知道?可许离偏偏是个太没心眼的小丫头,闻言搂住齐阅的腰,“只是有点发烧啊,怎么会忽然就胃出血……哥哥的身体不是一直还不错么……” “还不错?”齐阅挑眉。那人的破身体好像自他们认识以来就时常不舒服吧。 “你们两个是家属吧。”医生从急救室出来,板着脸看着他们,“病人半年之内连续两次胃出血,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得好好调养了。不能自以为年轻就不注意。还有,胃病发作的时候,不能用退烧药,这个常识你们不知道么?” “退烧药?”齐阅喃喃重复,许久明白了什么一般,淡淡一笑。 “这人还真是不争取一下就永远不会死心啊。” **************************************************************** 齐阅说的没错。许疏虽然看上去温和,骨子里却是难得一见的倔强和孤狠,不然也无法在齐阅身边呆上那么多年。 就算知道自己无力改变最终的结局,却还是固执的反抗,不争取一下,永远不会死心。 这一次是轻度胃出血,再加上他身体虚弱,因此没有开刀。送到病房没多久许疏就醒过来,第一件事仍是朝守在身边的凌念微笑。 “不要笑了,好难看。”凌念嫌弃的开口,却上前握住他的手,满目温柔,“还疼么?” 许疏摇摇头,虚弱的道,“手机给我。” “怎么了?”凌念皱眉,“小离就在外面,是要打给她么?” “打给……我母亲……”许疏说话有些停顿,母亲这两个字似乎很久都没有被提起。 凌念心里一动,以为他是因为生病脆弱而想得到母亲的关怀,忙从他的手机里调出号码,又见那人说了两句话脸色便又不好,忍不住皱眉,“你歇一下我替你说,可以么?” 许疏知道她在想什么,迟疑了一下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电话很快接通,女人的声音懒洋洋的,“Hello ,this is Shell Lin。” 凌念愣了一下,想起她白天在许疏家起先也是说的英文便不再奇怪,“阿姨您好,我是许疏的朋友。许疏胃出血,现在在市医院。” 那一边沉默了很久,在凌念忍不住要再开口的时候听到她的答复,“我马上过来。” 第24章 Chapter4-4 恩与怨 「4」恩与怨 “我马上过去。” 声音冷冷淡淡,听不出焦急,可凌念还是有些欣喜。她还以为他的母亲是不关心他的呢,现在看来毕竟血浓于水。 “阿姨说马上过来看你。”凌念将手机放在一边,摸了摸他露在外面的冰凉手臂,皱着眉将它放回被子,“这回放心了吧,快睡一会儿。” 许疏轻轻笑了一下,缓缓闭上眼睛。 恐怕也只有她会天真的以为那个女人是来看他的吧。 胃里的灼痛一刻也没有减轻过,被折磨的疲惫不堪的许疏却怎么也睡不着,眼前浮现的竟都是那个女人的画面。 林筱很美,也很妩媚。她的微笑号称可以打动纽约所有男人,可她却不曾对他微笑过——那种真心的微笑,而不是讽刺或者嘲弄。 “疼的睡不着么?”凌念握住许疏在输液的那只手,担忧的问。 许疏有些奇怪,她怎么会知道? “你呼吸都不匀。”凌念似乎知道他的疑问,解释之后却又后了悔,这样告诉了他万一以后他努力控制呼吸装睡骗她怎么办? 后悔之后又觉得没有必要,谁会这么无聊? 这样想着凌念却猛然发觉自己似乎太过纠结,丝毫没有了以往的洒脱。 原来爱上一个人是这样纠结的一件事。 就这么想了一大圈,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觉那个人呼吸均匀,凌念不放心的轻轻唤了他两声,没有回应,看来是真的睡着了。 许疏的确睡着了,却睡得并不安稳。只一会儿便被高跟鞋的声音惊醒,却并没有睁开眼睛。 说起来很奇怪,他很多年没有见母亲,却对她的脚步声十分熟悉。这是传说中的母子连心么? “阿姨,”凌念迎上去,声音极轻,“他刚睡着,您坐一下……” 林筱看了看凌念,又望了一眼躺在病床上那个苍白的人,漠然道,“叫醒他。” “啊?”凌念一愣,“他……疼的很厉害,才刚睡着……” “叫醒他。”林筱重复。 凌念心里一沉,咬着嘴唇不动。 “小念。”不能看着自己心爱的人为他受委屈,许疏开口唤她,声音喑哑疲惫。 凌念回过头去,见他正要起身,立刻过去扶他。许疏刚刚胃出血,身体虚弱得不行,不过一个起身的动作却止不住的喘息,靠在凌念怀里缓了好一会儿才能坐稳,却立刻拍了拍凌念的手,微笑着安慰,“没事了,先回去吧。” 凌念怎么能放心将他一个人留在病房里,攥着他的手不放,眼圈已经泛红。 许疏不由叹气。本来一直是她守着自己,可母亲一来便让人家回去,这样做毫无道理,却又不忍心让她留在病房里陪自己面对母亲。白白让她心疼而已。 凌念终究不忍心他为难,低声说了句外面等你便出了病房。 见林筱一直漠然的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凌念心里不由诧异。许疏这样,她都不心疼的么? 病房外,许离依偎在齐阅身边,目光里满是惊恐。“小念姐,那个女人怎么来了?” 凌念一愣。她称呼自己的母亲居然是,那个女人? ******************************************************************* 病房里,林筱安静的等凌念走出去,然后悠然的过去按了呼叫铃。 过了片刻,门开了,先冲进来的却是凌念。 林筱看着那个满脸紧张的小姑娘,玩味的笑着,“我只是有话问医生,不用紧张。” 凌念闻言终于忍不住暗自翻了个白眼,忽略那个女人望向许疏,见他冲自己摇头,才缓缓退了出去。 “病人刚刚胃出血,最好还是躺着。”医生简单检查了一下,建议道。 许疏淡淡回应,“不要紧。” 医生也就不再多嘴,站在一边等着被审问。 “他怎么了?”林筱在沙发上坐下来,微微仰头,一派优雅高贵。 “轻度胃出血,但是胃部溃疡很严重,肠壁也有损伤,具体是……” “能坐飞机么?”林筱淡淡的打断医生的长篇大论。 医生一愣,讷讷的道,“最好不要吧……这个病虽然不危及生命,但还是要好好休养的……” “那也就是说,不是不可以?”林筱再度打断他。 医生都觉得自己有点多嘴,“那要看多久。” “十二小时。” “那可不行,三小时以内还可以接受……这么久病人哪里坚持的了,得多难受。” 林筱沉默了一下,“如果,一定要呢?” 此言一出,连医生都变了脸色。他惊愕的看着面前的女人,问道,“你不是病人家属么?” “我是他母亲。”林筱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言行更像病人的仇敌,悠然回答。 医生侧头看了一眼许疏,若非那二人长的如此相像,他真要以为那是后妈。 “一定要的话,就让他痛死吧。提醒一下,万一再度出血得不到及时治疗,你就等着给你儿子收尸吧。”医生收起记录本,气呼呼的摔门而去,边走边嘟囔,“真是胡闹。” 对于那医生的表示林筱微微皱眉,却并非为了医生的话,而是为他粗鲁的言行。 “你故意的吧。” 许疏神情平静,“是。” “你以为这样就能留下来?我可以请最好的医生随行照顾,甚至还可以包下头等舱给你做手术室。”林筱冷冷道,“这些,钱还做得到。” “你当然可以。”许疏声音淡漠,“你更应该买一份生命保险,这样就可以把为我花的钱再赚回来。” 林筱眼底流露出一丝赞许,是个商人的料子。 “可是,我配么?” 林筱微微眯起眼睛,眼底赞许更深,“这些年你的确懂事了,知道自己不配。” 许疏一笑。“所以,不要在我身上浪费精力了。我说会回去,就一定会回去。我知道自己逃不掉,所以也就没想过要逃。” “拖这么两年,有意义么?”林筱不屑的看着他,“长痛不如短痛,你不怕她越陷越深将来痛苦更甚?” 许疏沉默,胃里越发闹腾的厉害,却强忍着不肯去按。许久才能开口,只说了四个字便抿住唇,“答应她的。” 林筱一怔。只是因为答应了她便什么都不顾,拼了自己难受也要履行承诺么?几个月里连续两次让自己胃出血都是为了一个注定不能在一起的女人,原来爱这个字真的可以如此深刻。 可她却一辈子都得不到。 “我会问过父亲再做决定。”林筱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了许疏明显低弱的声音。 “其实我们是一样的。我逃不掉被人掌控的命运,你也逃不掉。” “可是,我至少争取过反抗过,你呢?” 林筱冷笑,“你怎知道我没有争取反抗?生下你们,就是我对被人掌控的命运最大的反抗。” “可事实证明,那也是我最大的错。” *********************************************************** 最后那一句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许疏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挪了位置,所有感官全部失灵,却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被放大百倍般的清晰。 原来,他们的生命只是她的反抗。 原来,他们的存在只证明了反抗的失败。 难怪她会丝毫不在意他们的死活。 既然如此,既然这样痛苦,为何要继续活下去? 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温热的液体不断从口中涌出,许疏伏在床头,这个想法越来越清晰。 死了,就不会让她觉得失败;死了,就不用再面临无力掌控的命运;死了,就不用回到那个可怕的家;死了,就不会再痛。 一双手托起他的身体,接着被抱在怀里,许疏睁开眼睛模糊的看见一张近在咫尺的脸。她的眼泪一串一串的落下来晕染开他唇边的鲜血,凌念紧紧咬住嘴唇,抱他越来越用力,直到许疏虚弱的开口,“轻点,喘不过气了。” 凌念松开手,望着他的目光丝毫不移。 “小念,”许疏努力微笑,“没事了。” “那就好,小离被你吓死,去叫医生了。”凌念小心的把他放回床上,轻的就像在摆弄一个易碎的娃娃。 “那你呢,被我吓到了么?” 凌念摇摇头,“我刚刚在想,你要是这么死了,我就先去杀了那个女人给你报仇,然后跟你一起死。” 许疏闻言目光惊恐,他握住凌念的手按进自己身体,“你吓到我了。” 凌念手下暗暗用力反抗着他的力道,浅浅一笑,“放心吧,我不会的。我还有父亲,哥哥,朋友。你并不是我生命的全部,自然也不足以让我放弃自己的生命。” 听了这话许疏反而释然的笑了,然而笑意却难以持续太久,他缓缓合上眼睛,手也没了力度。 医生们很快赶来,有护士将凌念请到一旁。她站在门外隔着窗子看那人被白色包裹,视线渐渐模糊。 他不足以让她放弃生命。 谁也不会知道,这句话她要多努力才能记的住。 第25章 Chapter4-5 愧与惜 「5」愧与惜 那一晚凌念守了许疏一整夜,直到天亮时分才想起家里的父亲。 手机落在许疏家里,凌念没有办法给父亲回电话,急匆匆的跑回家里。 凌辰就坐在客厅的沙发里,闭着眼睛,紧握着手机。 听到脚步声他立刻睁开眼睛,试探着问,“小念?” “爸。”凌念走过去拉住父亲的手,哽咽着开口,“对不起,爸……我不是故意的……” “好孩子,回来就好。”凌辰拍拍女儿的肩膀,“上去睡觉吧,早上我会打给你的舍友,让她们替你请假。” “爸……我……”凌念不知道该不该和父亲解释一下。 “休息好了再说便是。”凌辰声音平缓,“去睡吧。” 不问并不代表不想知道,只是不愿女儿勉强,也不相信她会据实以告。 怕人担心而隐瞒,是他做了一辈子的事情。 ****************************************************************** “凌总,许疏的资料已经查到了。我念给您听还是译成盲文?”秘书抱着文件夹站在凌辰对面。她是专业的,所以不会问老板怎么会对一个毛头小子感兴趣,但她也是女人,女人总是八卦的。她偷偷注意着凌辰的表情,希望能找到蛛丝马迹。 “念给我听。”凌辰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淡漠。 “许疏,性别男,年龄二十。父母不详,有一妹名许离。十年前搬至T市,一年前赴纽约大学攻读工商管理学士学位,加入美国国籍,后申请交换生成功,9月份起至N大学习两年。” 秘书觉得奇怪,这人考到美国然后回国做交换生,脑子有病么? 抬头看看老板,脸上终于也有了一丝诧异。 “现居住于SELLER投资建设的城南别墅群D区,就是对外销售那一区。房主是美国人,Sam。” “Sam?房主的信息呢?” 秘书翻了翻,“凌总,房主信息查不到。只知道是美籍。” “美籍。”凌辰微微皱了眉,挥手示意她离开。 凌念什么都没有说,只告诉他那人叫许疏。他以为一个名字已经足够查清楚,却发现那人似乎比自己想象中神秘。 凌辰的心毫无理由的提起来,隐隐觉得那个叫做许疏的人的出现对于凌念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其实也不是毫无理由的,毕竟那个许疏已经让自小和他毫无秘密的凌念成了夜不归宿的女孩儿。 凌辰觉得自己有必要做点儿什么却又无从下手。 果然,女儿的感情问题比任何一个Case都难以解决。 ************************************************************** 许疏住院的第三天,林筱又来了一趟。 “父亲是个商人,所以要看看你能否给他足够的价码。” 许疏早就料到一般轻松地一笑,从口袋里掏出金卡递给面前的女人。 “这些年谢谢你们,没有让我和小离活不下去。” 林筱冷冷一笑,“那么你现在是觉得没有我们,你们也能活下去了么?” 许疏不言,只是淡定的微笑。 “好,你说要过自己的生活,这样倒也彻底。”林筱接过卡片,对折,然后扔回桌子上,“两年之后,你回来接管SELLER。你和Tina的婚礼也在那个时候。” “这一次你可以做主了?”许疏挑眉,讽刺的笑。 “是的。”林筱毫不在意,“但愿你也早日熬到可以自己做主的那天。” 许疏笑了。 那一天迟早会到来的吧。 他却已经不再期待。 ***************************************************************** 人人网上最近有个很火的投票。关于爱情的形式,是该安安静静平平淡淡不为外人道,还是该轰轰烈烈张扬洒脱受众人祝福。 凌念犹豫了很久,也没有选择。 某日中午,舍友见她对着屏幕发呆,凑过去看了,然后不屑的轻哼。“这投票显然是某个文艺女青年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的忧伤杰作。张扬与否从来不是重点,关键在那个人是不是你爱的。” 一句话点通多日疑惑。 她和程宇分手不是因为他的张扬;她和许疏的幸福也与地下情无关。 真正影响了爱情的,一直是那个人。 ****************************************************************** 许疏那一次住院并没有很久,听说在他出院前的那一日林筱又去了医院。她猜想那人急着回家也有那个女人的原因,却见他之后几天一直还好也就放下心来。 每天背着人打电话发短信周末赖在一起的日子过得很快,她无意中发现许疏有些改变,比如不再带她去各种地方找好吃的,而是更热衷于亲自下厨;比如他好像忽然忙起来,并且不再住校,每晚都是11点多才会打给她,有时她耐不住提前打过去总是人声嘈杂;甚至比如,他换了个药的牌子。 凌念没有想太多。毕竟这些改变也都没什么不好。他一直有太多秘密,她已经习惯了他的不分享。 ****************************************************************** 周末的晚上,凌念和舍友跋山涉水去了离校很远的一家江边露天烧烤店。问及原因,得到的答复居然是因为那里有个很帅的服务生。 凌念一路翻着白眼跟在那几个女人身后,边随声附和边低头给许疏发短信。 “小念,快点,抢不到江边的位置啦!” 被人拉着一路小跑,放眼望去江边还真是人满为患,大部分都是各种小姑娘。凌念不由得也起了好奇心,想着若这里的服务生真的这般惊为天人,不妨也带许疏过来看看,比比谁更好看些。 正这么想着,却一眼看见淡淡烟雾之中一个人影慢慢朝他们走来,凌念一愣。然而那人却像不认识她一般,目光淡淡的从她身上扫过,径自走到桌前将菜单放下,开口声音清澈好听,“几位需要什么?” 几个女人强忍着花痴将目光收回,故意问这问那磨磨蹭蹭的点餐。 凌念定定的看着他始终没有出声,直到那人离开。 “哎呀,小念,你平时还说我们花痴,你自己还不是见了帅哥就移不开视线?” “那是谁?”凌念的目光依旧追随着那个人影直到角落里的烧烤架。 “就是我们一直说见但始终没看着的那个交流生啊,真的好帅呢。” “不过交流生不是应该都听有钱的么,他怎么还来这样的小地方打工呢?” “哎呀,你看他那一身名牌还有那个气质,说不准是来体验生活社会实践呢。” “也有可能是不愿意用家里的钱,好有志气哦。” 几个女人双眼都成了桃心状。 凌念却倏忽起身向着他的方向走去。 许疏站在烧烤炉子前烤串,不时有人跑过来和他合影。他好脾气的从不拒绝,停下手里的工作配合的微笑。 那种笑意凌念已经很久不曾见过,一如初见时,冰凉透骨。 一瞬间凌念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跑过去赶走拍照的人,拉着他一路退到角落。 “你没有什么和我解释的么?”凌念看着他,声音里带着恼意,“许疏,对外你不说我是你女朋友,结果心里就也不把我当你女人了么?” 她的声音很大,在一片嘈杂中却也颇为引人注目,不少离得近的客人已经向这边望过来,许疏忙拉着她躲到一边。 “小念……我,”许疏停了一下,不知如何解释,只道,“我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向我解释的还是心里从来没有我?” “小念,不要这样。”许疏看着她,微微皱起眉。她明明知道他是为了谁,又何必说这样的话来伤他的心? 对面的人眼睛里的神色有些许的伤心,凌念慢慢冷静下来,细细一想便有了个大概。 “许疏,和那个女人有关,是么?他们怎么会突然允许你留下来的?你用什么交换了两年的自由?” 凌念的声音柔和下来,心却为可能的猜测而一阵阵紧缩。 “没什么,”许疏一笑,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然后重新回到炉子前,淡淡的道,“不过是一张金卡而已。” 凌念皱了皱眉。 她不知道那张金卡是他们这十年唯一的生活来源,更是他十年前拼了命也要抢回的东西。 “所以,他们不管你了……你要打工来赚钱么?”凌念跟上去,心疼的开口。 许疏一笑,“也没有很糟糕,我还有奖学金,不至于活不下去。反正课程不紧,打点零工就可以让小离不要落差太大。女孩子要富养嘛,对吧。” 凌念咬住嘴唇。 这话没错,许离和她一样,从小被亲人宠着,得到的都是最好的。 “她知道了?”凌念问。 许疏摇摇头,“等瞒不住了再说吧。” “那我呢?如果不是凑巧碰到,你准备瞒我多久?”凌念瞪他。 许疏笑了笑,随意的开口,“小念,你这样聪明,我哪里瞒得了你?” 凌念心里一沉。这些日子他的改变这样明显,她竟都没有问上一句。 “小念,”许疏将烤好的东西装进盘子,撒上孜然和辣椒末,“你们那一桌的,替我送过去吧。” 她心里还在懊恼自己的粗心,想也不想的开口,“又不是我来打工,自己去。” 第26章 Chapter4-6 爱与不爱 「6」爱与不爱 凌念只是心不在焉的一句却让许疏误会了,眼里神色一黯,端着盘子刚走了一步脚步就停住,一只手缓缓按上下腹。 “许疏?”凌念显然察觉,接过盘子顺势扶住他的手臂,“怎么了?” 许疏靠着她站了一会儿,“刚刚吹了风,有点难受,我坐一会儿就好。” 凌念环视一周,只看到了一旁有个小破凳子,忙扶他坐下来, “你不舒服,要不我们回去吧。”凌念蹲在一旁,一脸紧张。 “这是我的工作。”许疏声音淡淡的,却让凌念心里好难过。 “没事了。”他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凌念忙跟过去,“做什么?” 许疏举了举手里的托盘,“别把你的姐妹饿着。” 凌念迟疑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一般追上去握紧他的手。 许疏一愣,“小念?” 凌念没有理他,拉着那人快步走向她们的桌子。 几个姑娘早已目瞪口呆。凌念却笑得淡定自如,“给大家介绍一下,我的男朋友,许疏。” 这一下,目瞪口呆的不仅仅是她的舍友。 然而许疏却没有愣太久,他强自压下满心惊讶,微笑着将托盘放在桌子上,声色平静柔和,“谢谢各位一直以来对小念的照顾,这顿我请。” 说完,他按着凌念的肩膀让他在椅子上坐下来,淡淡说了句我先去忙,就转身离开。 一桌子姑娘静默十秒,忽然吵闹起来。 “小念,你什么时候找了个男朋友?” “居然还是这么大一只帅哥?” “小念,你瞒的也太深了啊。” “他是交换生,是不是为你回来的啊?” “一身名牌怎么还在这里卖烤串?落魄了还是体验生活啊?” 凌念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三个女人一台戏。 “小念,你谈了新男朋友的事儿,如果需要姐几个一定为你保密。毕竟——”舍友欲言又止。 在凌念详细的讲述了他们的爱情故事之后,几个八卦的姑娘心满意足,终于想起了这个重要的问题。 “不用了。”凌念抿了抿唇,神色坚定,“我不想,委屈了他。” 一时间几个女孩子都沉默下来。许久,纷纷举起手中的啤酒瓶,“看来我们的小念这一次是真的上心了。来,姐妹们,祝福一下。” 那个晚上几个女孩都喝了不少酒。 许疏请了假开车送她们回宿舍。 “要送你回家么?”站在宿舍楼下,许疏问她。 凌念摇摇头,“明天早上还有活动。” “嗯,那我先走了,早点休息。”许疏转身走了几步,却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凌念还站在那里看着他,目光有些迷离。 “真是喝多了。”许疏走回来拉她坐进车里,低低叹了口气,“等我一下。” “啊?你做什么去?”凌念想要拉住他却迟了一步,看着那人急匆匆的跑走,也没有多想靠在舒适的座椅上昏昏欲睡。 大概迷糊了十几分钟,凌念觉得口渴,正在车里四处找水时许疏便回来了,他半跪在车门旁,拧开一瓶饮料递给她,“果汁,解酒的。” 凌念迫不及待的喝了好几口,没留神呛得直咳嗽。 许疏耐心的拍着她的背,微微皱眉,“几个姑娘,喝这么多酒做什么。” 凌念止住咳嗽,又喝了几口才将果汁放在一边,拉住他的手握紧,“许疏,我这样公开,你是不是生气了?” 许疏一愣,擦擦她额头因为醉酒而涌起的薄汗,“没有。” “那怎么一晚上都不怎么说话。我的朋友叫你过来坐你也不肯,哪里有那么忙。”凌念也皱着眉,似乎有些不高兴。 “不是的,小念,我在工作,让老板看见不好。”许疏耐心的解释着,“况且我和你的舍友也不是很熟。再说把我灌醉了,谁送你们回来?” “你喝了酒会难受,我才不会让他们灌醉你呢,我会把她们都喝趴下。”凌念挺起胸膛,一副护食的样子。许疏情不自禁的笑起来,轻声哄着,“好,你最厉害了。” “我知道,你不愿意公开。原来是怕程宇介意,怕班上的人说不好听的话。现在又是怕你自己没钱,在街边打工,会配不上我,让人嘲笑我找了个没本事的男朋友。对不对,许疏?” 许疏闻言沉默。 这小丫头是越来越聪明了,这话说得句句要害,真是不给他留半分情面。 都说站在高处的人往往更怕掉下来。像他们这些过惯了优越生活的人,对于财富反而更是在乎。 任再通透的人都不可能轻易的承受这种落差,毕竟他们都活在现实里。 “许疏,我是这么嫌贫爱富的人么?”凌念瞪着身边的人,吸了吸鼻子,“况且看你这打扮气质,开这么好的车住这么好的房子,谁会相信你是个需要打工赚钱的人?都以为你是体验生活呢。许疏,你明明不是个会在意金钱的人,否则绝不会这样轻易的放弃。我知道你的隐瞒你故意躲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打工只是怕我看见,怕我尴尬,怕我自责,是不是?” 许疏却一笑,侧头凝视她很久,温柔而无奈的开口,“不,是怕你心疼。” ****************************************************************** 一句话说得凌念心里发酸,怔怔的看了他很久,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见她流泪许疏立时慌了,将她揽在怀里轻轻安抚,却是不得要领,说得凌念越来越难过。在他几乎放弃了安慰的时候,凌念忽然停止了流泪,侧头看着他担忧的问,“许疏,你不舒服?” 许疏一愣,这才感觉到腹中不停翻搅,抿住唇疑惑的看着她,不知道她是如何发现。 “还能开车么?快回家吧。”凌念跌跌撞撞的下了车,将他塞进驾驶室。 许疏看了看表,时间不早,想着自己现在的状况也解释不清,还不如让她早些上去休息的好。他点点头,将放在车边的塑料袋递给凌念,“刚才多买了几瓶,让你的舍友喝了再睡。不然明早会头疼。” “你这是喝醉的次数太多有经验了么?”凌念拎着袋子嘟囔,替他关上车门,“快回去吧,到家给我电话。” 许疏笑笑,手掌伸过放下的车窗握了握她,“我看着你上楼。” 凌念转身离开,许疏却在几乎同时伏在方向盘上直不起身。担心她在楼上见到自己车没走会担心,许疏咬着牙踩了油门,车向前滑行了一个路口停下,许疏拨通凌沐的电话。 “我,在你宿舍楼下。” 不到半分钟凌沐就冲了下来,二话不说将许疏扶到副驾驶,却在见到他口袋里的新药时停了下来。 “为什么换药?”他皱眉问着,“这种药止疼效果不好而且副作用很大。” 许疏也不回答,他知道凌沐虽然学商却因为父亲的原因对药物有研究,因此断无可能瞒的过他。 凌沐叹了口气,见那人痛的脸色发白,还是先喂他服药。 “凌沐,你该恭喜我。”许疏缓缓靠着座椅,微笑,“终于可以不再依赖林家。” 凌沐闻言心里一沉。 他一直知道,脱离林家是许疏十六岁以来的梦想。却也知道,这会是怎样的艰难。 可他同样不会怀疑,有小念在身边,承受什么他都会甘之如饴。 ****************************************************************** 也不知道凌念最近是不是被许疏惯坏了,居然娇气起来,昨晚在楼下开着车门睡觉吹了点风居然就发起烧来。起初只以为是宿醉头疼没有在意,早饭也没吃,直到快中午的时候眼前一黑,险些昏倒。 当时正是班里的团日活动,程宇第一个发现她的不对,二话不说跑过去将她一路抱到校医院。 许疏接到凌念舍友的电话赶过来的时候,凌念已经输了液吃了药,程宇坐在床边陪着她。 “小念。”他忽略程宇径自走进去,俯身摸了摸凌念的额头,“烧退了?” 凌念正和程宇大眼对小眼尴尬的不得了,见到许疏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忙摇摇头,又看看程宇,欲言又止。 “你是小念的班长?谢谢你送她过来。”许疏直起身,朝坐在一旁的人微笑着伸出手,“我是凌念的男朋友,许疏。很高兴见到你。” 程宇愣着,没有握手。 许疏也不介意,顺势将伸出的手握住凌念,声音温和,“我问过校医了,你没什么事,我送你回家休息。” 说着他俯身抱起凌念。 “许、许疏是么?还是等小念的哥哥来了送她回去吧,你,怕是不方便。”程宇站起来,讷讷的开口阻拦。 许疏一笑,随意的回答,“凌沐校会有事过不来才让我替他的。我的车就停在外面,她家也去过几次,很方便。” 他随口几句不着痕迹的将程宇抛来的陷阱都顶了回去。程宇尴尬的退到一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睁睁的看着许疏将凌念抱走。 ****************************************************************** “呵呵,我第一次知道你原来这么坏。”凌念勾着许疏的脖子,忍不住笑他。 许疏眉目淡然显然并没放在心上,只配和的回应,“那还要谢谢凌大小姐你给了我使坏的机会。” 凌念闻言挑眉。 的确,她和程宇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告诉他她家在哪里,甚至连凌沐都对她这个男朋友毫不放在心上。 “许疏,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别人,特别是我班里的人,知道我们在一起。”凌念将头靠在他肩膀。 许疏稳稳的抱着她,温和而无奈的一笑,“你昨天都和舍友公开了,我就算不喜欢又有什么办法。男朋友该做的,是一定要做的。绝不会委屈了你。” 第27章 Chapter5-1 何争分秒 「1」何争分秒 凌念自然相信他不舍得委屈她,担心的只是他委屈了自己。 看程宇今日的表现分明没有对她彻底放下,她有些怕那人去找许疏的麻烦。虽然知道程宇不会是腹黑的许疏的对手,然而他自己事情已经够多,还是不希望她的事再来捣乱。 乱七八糟想的太多,凌念有些困意,靠在许疏肩头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许疏的大床上,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凌念欢快的跑下楼来。 许疏已经将几道小菜摆在桌上,抬头对凌念微笑,“醒的正好,过来吃饭。” “你也会煮粥啊?”凌念坐下来,有些诧异的看着面前那一碗皮蛋瘦肉粥。这种粥很常见,但想做好却不容易。她试着尝了一口,眼睛一亮,却又低低叹了口气。 “不好吃?”许疏皱眉。 凌念摇头,“哎,许疏,你还有什么是不会做的么?你这样让我以后还怎么好意思班门弄斧啊。” 许疏松了口气舒展眉头,舀了勺蛋羹在她碗中,“还是别人做的好吃些。” 凌念恍然。 味道不重要,重要的是出自何人之手。 谁说生病的人会没胃口,凌念一顿饭吃得狼吞虎咽。 许疏坐在一旁微笑的看着,慢吞吞的抿着面前的温水。 刚刚服了药,胃里熟悉的翻搅,恶心感越压抑便越难忍,许疏拼命地调整呼吸不愿意影响凌念吃饭的心情。 偏偏却是天不遂人愿,许疏终于忍不住起身离开进了厨房。凌念坐了一会儿觉得不对,跟进去果然见他撑着洗手池后背剧烈起伏。 凌念这才想起哥哥给她发的短信,要她小心许疏的新药,说是会有副作用。回身倒了杯温水递给他漱口,凌念皱着眉注视着那人额角的虚汗,刚想抬手替他擦擦却被许疏揽住肩膀。 本想抱着她安抚一下,却是敌不过晕眩无力,胸口因为压抑太过而闷闷的发痛,许疏身子轻晃,立刻反被凌念搂住。 “不要动,靠着我站会儿。”凌念抬手顺着他的胸口,忍不住担忧的埋怨,“不舒服还忙活什么,怎么看咱们两个人你都是更该被照顾的那个。” 许疏闻言一声轻叹,“小念,这是嫌弃我?” “就是嫌弃你。”凌念一向的嘴硬,慢慢的挪动身子想要扶他坐下,“嫌弃你总自己一个人难受,更嫌弃你难受还逞强,最嫌弃的还是你就知道委屈自己。” 许疏皱了皱眉,实在不知道自己何处委屈了自己让她这么“嫌弃”。 凌念却误以为是他更不舒服了,心里有些慌,连声问着,“怎么了?哪里难受?” 许疏摇头,“头好晕,怕是得去躺会儿。” 凌念得了大令一样小心的扶他上楼,看着他的手一直按在胸口呼吸困难的样子,也不敢让他平躺,只能在床边坐下来揽他在自己怀里,手掌在他胃部轻轻按揉。 “哥都告诉我了,就是那药闹的,以后不许再吃了。”凌念心疼,“原来的药叫什么?我去替你买,不许你这样虐待自己。” 许疏无奈,“我没有。那种药虽然止疼效果好,但副作用也很严重,已经不生产了。放心吧,药是没有问题的,只是还不太适应。我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他的话凌念一个字也不相信,却瞧见那人脸色不好,不愿意与他纠缠,点头应了一声。 许疏自然也知道她不信,有些懊恼的叹了一声,挣开她的手慢慢侧身躺下。 “许疏,”凌念隔着他的身体去握那只横在胸前的手,“不要生气。” “小念……”许疏无奈的摇头。 “不要生你自己的气。” 凌念的声音淡淡的,却让许疏蓦然被震撼。 原来,她什么都看得出。 许疏轻轻挑起唇角,转过身子将她的手握紧。“有点累了,我睡一会儿。” 凌念点头替他改好被子正要出去,却被他拉着不放。许疏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了些撒娇的意味,轻轻柔柔的像孩子的梦呓,“你陪着我。” ****************************************************************** 十一的长假,凌沐突发奇想将学代会的地点改在了郊外,顺便组织各院学生代表去度假。校会的规定是每院三个名额,院会主席、副主席再加一个班级学生代表。 凌念是副主席,这样的事就算不情愿也要陪同。碰巧他们院里推荐的班级代表是她的班长程宇。 凌沐又不舍得让妹妹和许疏七天小别,便以权谋私带上许疏。 再加上本就该跟着的秘书长欧晴。凌沐看到最终名单的时候就不由得皱眉。这下,怕是要热闹了。 “不想去的话,我去和哥哥说说。”凌念有些担心,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许疏一直是淡淡的,似乎没有出游的兴致,“本来也没有你的事,哥真是胡闹。” “他是想让我多陪陪你。”许疏握着她的手走在林间小路,声音凝重,“我也确实该多陪陪你。” 凌念神色一黯,有些东西总是梦魇一般无法摆脱,每每想起都会心痛到窒息。不忍心身边的人和自己一起难过,凌念扯起笑颜,“那怎么还不开心?爷,给妞儿笑一个。” 许疏被她逗乐,伸手揽住她的肩。“爷笑了,妞儿也给爷笑一个。” 凌念嘿嘿的傻笑一声,头枕在他肩膀。“许疏,你是担心小离吧。” 许疏沉默。 “才走七天而已,她又不是小孩子了。你当初离开一年,她还不是好好的?” 许疏点点头,“你说得对。可那是高中,多少还有老师管着。现在到了大学……” “放心吧。”凌念拖长音调撒娇,“出去玩,不许不高兴,不许牵挂那么多。不然我要吃你妹妹的醋啦。” 许疏微笑着答应。 两人走着走着凌念忽然又停下来,“许疏,这一次程宇也去。你……” “怎么?”许疏挑眉,“怕我尴尬?还是怕我吃亏?” 凌念想了想,终是一笑。 尴尬也许会有,但好在他怎么也不像个吃亏的样子。 ****************************************************************** 出发的那天早上,凌念毫不避讳的和许疏手拉手出现在集合场地。凌沐对外给许疏按了个国际留学生代表的名号,可见了这副场景谁会不知道他是家属呢。 在场的人见了他们大多会心一笑,没有人起哄,只是在心底默默感叹,这女人真是每段恋爱都谈的轰轰烈烈人尽皆知。 凌念拉着许疏的手先上了大巴车。透过窗子看见程宇瞬间难看的脸色,她忍不住叹气。不想伤害程宇,却更不想委屈了许疏。 “我现在下车还来得及。”许疏坐在她身旁,低声开口。 “不要。”凌念抿住唇,扯着他的衣角不让他动身。“我惹的祸,我来解决。” 许疏无奈一笑,“你要怎么解决?这种事躲着不就是了。” 凌念摇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异样认真, “我不要错过任何一分一秒和你一起的时间,无论基于何种理由。” ****************************************************************** 时光总是个神奇的东西。毫无痕迹走过的同时,却带走了很多,也留下了很多。 许疏靠着椅背睡着了,凌念看着他的侧脸一坐竟是两个小时,那人好看的眉眼竟是看不够一般,只觉得时光匆匆,恨不能将此时铭刻。 许疏的睫毛忽然动了动,凌念知道他要醒来,立刻闭上眼睛装睡。果然许疏睁开眼睛只看到她靠在自己肩头闭目酣睡,唇角还微微上翘,不知是做了什么好梦,便情不自禁的也跟着微笑。车里冷气十足,担心她睡着了会凉,许疏脱下外衣小心的替她披上。 掀开窗帘看了看外面,马上就要进山,四个小时的路程刚刚过半,许疏忍不住皱眉。上车之前服了晕车药,却也只管用两个小时,刚刚便是被胃里的翻搅惊醒,他却不愿意再吃药。 时间不多,睡过去多可惜。 许疏为自己的矫情觉得可笑,却依旧一手握拳抵着胃,另一只手环住凌念的肩膀。车行山路颠簸不已,她却被稳稳的揽在怀中,丝毫也不察觉。 终于享受够了他安稳的怀抱,凌念慢慢睁开眼睛,瞧见的却是身边的人早已不耐颠簸晕眩紧抿着唇闭目靠着椅子满额冷汗的样子。不用想也知道他是晕车难受,忙挣开他的肩膀,握住他的手,“药效过了,再吃一片么?” 许疏摇头。刚刚只是不愿意吃,现在却是已经咽不下去。 “不吃也好,”凌念轻声劝慰,“那药伤胃,再忍一会儿,也快到了。” 许疏一笑,缓缓睁开眼睛看她,“不睡了?” “嗯,”凌念将身子向窗边靠了靠,“你躺会儿吧。” 许疏摇头,拉着她坐过来一些,“不要老是看我,看看窗外风景多好。” “哪有你好看。”凌念脱口而出,却听见一阵轻快的笑声。那自然不是许疏在笑,抬头便瞧见一个女人袅袅婷婷站在过道上正低头看着他们,笑意暧昧促狭。 “怪不得两人要躲在后排,原来如此。” 第28章 Chapter5-2 何必招惹 「2」何必招惹 “怪不得两人要躲在后排,原来如此。”欧晴挑眉,瞥眼许疏一脸苍白心里了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递给凌念,“晕车含着这个就好。” 凌念接过,点头道谢。 欧晴回以微笑然后走向末排,又从口袋里抽出一根,拨开包装径自塞进那个躲在角落靠窗闭目养神的人嘴里。 凌沐微微皱眉,却没有睁开眼睛,含着糖含糊不清的问了句,“还有多久?” “一小时吧。”欧晴在他身边坐下来,带上耳机刚听了会儿音乐,却听到车前面人声渐渐嘈杂。山路颠簸,大家都睡不着难免闹腾,凌沐也睁开眼睛,低低叹了口气,刚要起身却被欧晴拦住,她将耳机塞进凌沐手中,“我去带他们做游戏,你睡会儿吧。” 凌念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终于止不住疑惑,低声问许疏,“欧晴喜欢我哥?” 许疏妆模作样的摇摇头,一脸无辜的说,“不知道啊。” “少来,哥哥哪有什么会瞒着你。”凌念忍不住伸着脖子去看那个站在前面组织车里的人游戏的女生。长发及肩、微卷,画了淡妆,眉眼甚是俏丽,衣着也偏成熟稳重。“她是谁啊?” “欧晴,学生会秘书长。”许疏见瞒不住,只好老实交待,“他大一时候认识的,在一起半年,大一下开学的时候改选,两人就分手了。现在是什么情况我就不知道了。” “就这些?”凌念瞪着他。 许疏点头,“别告诉他是我说的。” 凌念撇撇嘴,显然是不信那二人之间故事会这样简单。许疏无奈,刚想再说两句便被一阵恶心打断,只得抿了唇不说话。凌念见状立刻没了再纠缠的心思,慌忙扶他靠好,“又难受了?那不说话了,先休息。” 又想起刚刚欧晴给的糖,忙去了包装送到他唇边,“试试看。” 梅子味道的糖,酸酸甜甜的,许疏含了一阵便觉得好了不少,可糖在嘴里又没办法说话,忍不住皱眉。 见他这副苦恼的样子凌念不由得笑起来,“你知道这糖为什么要多个棍么?” 许疏摇头,目光纯净像个孩子。 “因为它可以拿出来。”凌念笑得更欢快,“你小时候没吃过棒棒糖么?” 许疏有些不好意思,也笑着摇头。 凌念却再也笑不出来。他家里怎么样也算富贵,却连五毛钱一根的棒棒糖都没吃过? “怎么不高兴了?”见她没了笑意,许疏忙问。 “没有。”凌念抛开那点儿心思,想了个法子转换话题,“我从来不知道哥哥也会晕车,欧晴却知道。以前还总说小离不关心你,自己这个妹妹也做的不怎么样。” 许疏一笑,将她拉进怀里轻声安慰着,“人家都说人的心很小,只能放进去一个人。小离并非不关心我,只不过在她心里那个人不是我而已。” 凌念若有所思的听着,没有接话。 “做哥哥的从来不会在意这个,毕竟,会有人弥补。”许疏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声音温柔。 凌念握紧他的手,极其认真的开口,“我一定会好好弥补。” ****************************************************************** 车停在一片青山脚下,四周望去都是层峦叠翠。行程安排是先在这度假村里停留两日,然后再去山里宿营登山。 “能把会开到这样的地方,凌沐这主席当真是了不起啊。” 站在车下呼吸新鲜空气,凌念就听到一边有人赞叹,不由得一笑。哥哥做事从小就是率性而为,明显是被人宠的过分。 男生都被叫去搬行李,欧晴拿着名册一个一个分屋子,到了凌念的时候她停了停,抬起头笑着问面前的女孩儿,“妹妹,跟我睡好不好?” 凌念先是一愣,随即也微笑着点头。 她真的很想知道,能让哥哥醉后仍念念不忘的小晴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 凌念的好奇在和欧晴的彻夜长谈之后得到了满足。她发现那是一个很不一样的女人,她做事雷厉风行有强大的气场,谈及凌沐的时候却是目光温柔满心仰望。 那时候凌念才意识到,一个女人无论再强大,也只不过是个女人。 清晨的时候,凌念被窗外的鸟鸣惊醒,一时兴起出门却听见一阵琴声隐隐约约。她循着琴音走去,在一间偏僻的小屋里找到了声音的源头,屋子的门开着,里面陈设简单,窗子上都蒙了尘土。许疏坐在那架破就的钢琴前,修长的手指游走在黑白之间,经年未曾调音的钢琴声调已不再清冽,喑哑之间却有别样韵味。 “少爷好兴致啊。”凌念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笑意盈盈。 许疏停下来,侧头看看她,“这么早?不多睡会儿。” “睡过了怎么能听到你弹琴。”凌念挽住他的手臂,“你这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放着家里名牌琴不弹,到这荒山野岭的弹这种破琴。” 许疏家的阁楼里放着一架白色的三角钢琴,他似乎很少谈,凌念只在刚刚认识的时候听他弹过一次,然而许疏对这架钢琴却是极其爱惜。清洁调音无一不放在心上。 “你喜欢弹琴么?”凌念随口问。 许疏一笑,“无所谓喜不喜欢,小时候他们让学,我就学了。” 低头瞧见那人手指上染了灰尘,凌念抽出纸巾慢慢擦拭,“还挺听话的。” 许疏依旧在笑。 他一直很听话,美国富贵人家孩子该学的一切他都用心的学,钢琴声乐绘画礼仪无一不是最好,能得到的却也只不过是人前母亲淡漠的一个笑意。 听话尚且如此,不听话又会怎样? “许疏?怎么了?”见他一直出神,凌念忍不住唤他,“弹首曲子给我听啊。” 许疏点点头,随手一曲竟是那脑海中一直挥之不去的音调,连带着久远的梦魇也随之而来。 五岁开始他便跟着纽约最好的钢琴家学琴,别的人家都是将老师邀请到家里,可林筱却不许他在家里练琴,甚至不许他在她面前提到任何关于钢琴的东西。许疏曾听管家无意讲过,他的父亲琴技卓绝,也正是因为钢琴弹得太好而做了一件让林筱怨恨多年的事情。 其实许疏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喜欢弹琴还是不喜欢,他只是很努力的在学,以此贴近那个从未见过的父亲,更奢望着能有一日凭着自己的钢琴声让母亲想起对父亲昔日的爱。 可他却不知道,固然是因爱才生了恨,然而有时候恨得太深便足以蒙蔽了爱。 凌念看着身边的人,几次开口让他停下,那人却是充耳不闻。 她小时候也跟着父亲练琴,后来搬到T市就没再继续。这首曲子她却是知道的,钢琴王子克莱德曼的《爱的纪念》,又名《童年的回忆》。本是世间最浪漫悠长的曲调,被这架老旧的钢琴演绎出的却是无尽悲凉幽怨。 终于在曲子高潮之间,凌念猝然伸手握住了他。 许疏,你的童年究竟有怎样的回忆,竟让你如此念之不忘。 ****************************************************************** 连着开了一上午会,下午又帮着欧晴整理会议记录,凌念不由头晕脑胀,晚餐的时候却没见到许疏,连凌沐也不在。她一顿饭怎么也吃不下,急忙的跑到那两人的房间。 开门的是凌沐,见了她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回头看了一眼才轻声道,“他刚睡着。” “睡了?”凌念抬头看了看天边斜阳余光,皱眉。 “早上也不知道出去干什么了,回来有点发烧,我也没空管他,自己折腾了一天。”凌沐叹口气,“去看他可以,但别弄醒了他。” 凌念点点头,果真放轻了脚步走到床前,俯身探了探那人额头,并没有太热,这才安下心来。 早晨的时候只顾着欣赏琴声,竟没有注意到风凉露重,他会不会不舒服。 她轻轻握住许疏露在外面的手,止不住担忧自责。 “小念,”凌沐过来拍拍她的肩膀,“看着了安心了赶紧出去吧,欧晴刚刚过来找你回去陪她整理资料呢。” “主席,这不是该你干的活儿么?”凌念头也不抬,目光落在许疏身上不移一瞬。“我想陪他。” “一个大姑娘不知道害羞,快走快走,哥哥我要洗澡睡觉了。”凌沐不容分说的推她出门。 凌念疑惑的看他一眼,也不再坚持,“那他醒了你给我发个短信。” “那得明儿了。”凌沐敷衍着打发走了妹妹,关上门刚舒了口气就听见屋子里的人声音虚弱的嘲弄,“你这理由真好,亏得小念会信。真不愧是兄妹俩。” 凌沐瞪他一眼,洗了个热毛巾出来,搭在那人额头。许疏一手扶着毛巾,撑着床坐起来,却耐不住胃里的绞痛,只片刻便又弯了腰。 “她才不会信,只不过是不愿揭穿你而已。”凌沐躺在自己的床上,忍不住摇头,“你俩这恋爱谈的未免太累。” “当初你和欧晴不也是一样。只不过我没有你瞒的好而已。”许疏浅笑。 凌沐也跟着一笑,“瞒的再好也有蛛丝马迹,不过看被欺瞒的人是不是用心。小念对你早已不是任何人能比。” “这份用心,我何德何能担待得起?” “担不起也要担。”凌沐侧头看他,“谁让你当初招惹人家的?” 第29章 Chapter5-3 何缘不舍 「3」何缘不舍 凌沐那一句招惹自然只是玩笑,而听在许疏耳中却是重重落在心上。 是啊,不是早就被人认定此生就是疏离所有的命运,他为什么鬼迷心窍的去招惹她? 若只因为那篮球场边发红的脸颊,他索性就当作年少轻狂珍藏,也可全她少女梦想。 可偏偏是基于那些她无法控制或者根本无从知晓的事情,如此,是何必,又何苦? 然而很多事情一旦开始何时结束便由不得自己。既然是这样非力所能及,是不是也就不需要为此愧疚? ****************************************************************** 结束了三天的会议,一帮人开始了纯玩。校会拉来了大额赞助购买了帐篷还有野营工具,组织他们徒步登山,山顶露营观星。 凌念终于见识了什么叫公款旅游。 “好了?”凌念见了许疏,不顾有旁人在场,踮着脚尖摸了摸他的额头。 这次倒是许疏脸红起来,拉下她的手握在掌心,“好着呢。” “等下登山,可别落在后面给我丢人。”凌念瞪着他。 许疏知道她是嘴硬,微笑着摇头,“不会的,放心吧。” 凌念抿了抿唇,终于又接上一句,“但是也不许强撑着,不舒服就说,反正我没有运动细胞,就当是陪着我。” 许疏笑意更浓,握着她的手满目温柔。 一旁的女生看着都痴痴的发愣。 ****************************************************************** 事实证明,凌念对自己的评价真是极为恰当。她果真是没有运动细胞,才走了四分之一便没了力气落在最后。好在许疏也不催她,背着行李拉着她的手不急不缓的走着,还饶有兴致的指给她各处风景看。 走了不远就看见欧晴坐在路边的大石旁,全无形象。凌沐站在她身边,时而向前望着,神色有些紧张。 他是主席,带了这群人出来玩,安全问题自然要多费心。可是偏偏又不放心把欧晴一个人留在这里,左右为难,似乎又回到了去年年初竞选的时候…… “晴姐,你也走不动了。”凌念像遇见亲人一样笑嘻嘻的跑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来,“哎呀,累死我了。” “你看看,我就说是个女人都会觉得累吧。凌沐你还说我。”欧晴白了凌沐一眼,和凌念依偎着坐在一起,一副不愿起来的样子。 “你俩先走吧,我和小念慢慢来。”欧晴看看凌念,后者一脸赞同的点头,“对,对,我们,不急。” 凌沐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许疏给你讲讲风景不好么?” “就看不惯他那个轻松地样子,显得我体力更差,还不能丢人落他太远,累死我了,谁有心思听他讲这是什么石头那是什么花。”凌念也忍不住白许疏一眼。可怜许疏被埋怨的一脸茫然。 凌沐和许疏就这样被两个女人嫌弃着,没办法只能背着她们的包先走。临走前许疏不放心的种种嘱咐也被凌念和欧晴一同顶了回来。 “你说她俩才认识几天啊,怎么就抱成一团了?”凌沐边走边疑惑的频频回头。 “女人心海底针。”许疏随手摘了朵野花塞给凌沐,“凌主席还不知其中真谛?” 凌沐挑眉不言。 “看这意思,你和欧晴是要旧情复燃了?”许疏停了一会儿,不经意的开口询问,“那天的事,问清楚了?” 凌沐沉默半响,摇头。 “其实清不清楚并不重要,只要你自己认定了就好。”许疏拍拍他的肩膀,声音不高却极其肯定,让凌沐心里一暖。 ****************************************************************** 凌念和欧晴慢悠悠的走着,一路笑闹包揽风光。向前走了不久就看见大部队都停在一个岔路。两人上去问了才知道是凌沐研究了地图也不确定道路,就带着许疏和程宇两人去探路了。 “许疏和程宇?”凌念没说什么,倒是欧晴先皱了眉,“凌沐这个笨蛋,吃饱了撑的吧。” 而当见到只有凌沐一人从岔路走出来,凌念终于也沉不住气。 “是这条路没错,许疏和程宇在上面搭帐篷呢。” “凌沐,你疯了。”欧晴看着他神色自若的样子,肯定的下了评语。 ****************************************************************** 凌沐没有疯,许疏和程宇也没有疯。他们只是碰巧都有些话要对彼此说。 “你先。”两人对视片刻,竟是异口同声。 许疏笑笑,“那就我先吧。我的话少。我和凌念之间是没有结果的,你若是真心爱她,甘愿等她,总有一日会打动她。” “既然知道没有结果,何必又回来纠缠?”程宇一边打开帐篷的包裹,一边沉声开口。自从凌念公布与许疏的恋情,这些日子他有意无意也听了他们之间的很多事情。尤其是辗转从凌沐口中知道许疏是为了妹妹回纽约,却又为了凌念回来的时候,他心里也是有些震撼的。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放弃那种优渥的生活和无限的财富,更不是所有人都敢违抗父母之命。 若非许疏个性太强,就是爱她已深。 “为了解她心结。”许疏也俯身帮他,“我与她相识在最好的年纪,又分开的不明不白。她心里便总是放不下。人是种很奇怪的动物,有时候即使明知结局,不努力不争取一次却也不会甘心。” “若是努力过了,能做的都做过了,就算依旧改变不了什么,也没有遗憾,更无从后悔,自然就能放下。”许疏抬起头,目光淡然洒脱,唇边笑意更是分外清明。 程宇看着他,为那人的言辞神色而震撼,许久才自嘲一笑,缓缓摇头,“那时候不认识你,只是看见了她空间里为你写过的词句,知道她心有所属且用情很深。当时还自信满满,想着也许能让她爱上我。像爱你一样爱我。” “是我错了,我不如你。不过,”他敛起笑意,神色凝重,“都说日久生情,你就不怕在一起越久,她就越舍不得放下?” 许疏沉默。 “又或者你不是想不到这些,只是私心想要和她在一起,并不管她将来是会放下,还是会越陷越深。” 人们最怕别人说自己自私,尤其是恋爱中的人。可偏偏自私是人性,爱情更是有着自私的本质。 许疏不是不知道她可能越陷越深,却骗自己说她看得开。如此,岂非也是一种极致的自私? 凌念上山的时候看见带上去的三个帐篷都已经搭好,许疏站在远处断崖边缘,夕阳余韵下那抹身影虽然挺拔却显得单薄。 “这是要成仙么?”凌念走过去握紧他的手。 刚刚一个恍惚,竟然觉得那人似乎一不留神就会坠落崖底,瞬间心里慌乱无措,只有紧紧抓住了他才会心安。 这样,就算掉下去了,也不是他孤单一人。 “这种风景,成仙也成不了大仙。”许疏笑着回头。 “风景很美啊,我和晴姐一路上来照了不少照片。”凌念掏出手机,同时拉着许疏退后几步离开崖边。 知道她的心思,许疏轻轻一笑,并没有说什么。两人相依着看了会儿照片,许疏便去帮忙烧烤。 从搭烤架到生炭火再到烤串,那人动作娴熟专业,不多时就自然的成了唯一还在忙碌的人。凌念过去站在他身边,“教我啊。” 许疏递了串刚烤好的香肠给她,“我来烤,你们吃就好。” 凌念没有接,只是看着他,“你这样,累不累?” 许疏一笑,随手擦擦额上的汗,“还好,习惯了。” 早已习惯了付出,早已习惯了委屈自己,所以不敢奢求回报,也听不出她话里的关心。 凌念低下头,抢过他手里的肉串将他挤到一边。 “不教就算了,大不了大家一起吃糊的。” 许疏有些疑惑的看着她,实在不明白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让她不高兴,愣了一会儿见她真的快要考糊了才讷讷的开口,“我来吧。” “不。” “那,翻面……那串鸡肉挪到边上用小火,土豆到中间……唔,撒点孜然……可以了。” 凌念看着自己在许疏指导下完成的第一串作品,闻了闻还真是香,刚赞了一声那人专业便被他环住肩膀。许疏顺势握着她的手,将肉串举到自己面前尝了一口,微笑着夸奖,“好吃。” “你倒是不客气。”怀里的人抬头瞪他,却被那人微微垂头间温柔迷人的笑意蛊惑,许久才移开目光红了脸颊,刚想推开他却被揽得更紧。 “你的第一个作品自然是我的。” 他顿了一下,忽然俯身吻上她的唇。唇齿交合间夹杂着淡淡的孜然清香,人间烟火的味道亦可以如此美好。 “你的第一个吻,也是我的。” 程宇没有说错,有些人果真是相处越久越舍不得离开。日久,可以让伤痛淡漠,却也可以让感情更深。 这样割舍不下,终究只是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 ****************************************************************** 夜色朦胧,凌沐让人在山顶点了篝火,一群人围着正在笑闹。再加上烤炉的淡淡烟雾,荒凉的地方竟被弄得有几分派对的味道。 许疏和凌念依旧站在角落的烤炉后面,专心的任劳任怨。 一个人忽然向他们走来,陷在阴影中的脸让许疏无法看清,而那声音却足够辨认。 他没有理会许疏,只对那女孩道,“凌念,能聊聊么?” 第30章 Chapter5-4 何苦欺负 「4」何苦欺负 凌念的第一反应竟是侧头看身边的许疏,而那人只是默默接过她手中的东西继续烤着,没有说话。 “好,走吧。” 两个人沿着小路慢慢的走,月光透过树荫流落在坎坷的土地,凌念身形不稳偶尔晃一下,程宇走在她身边,没有伸手去扶。 “你们俩今天聊了什么?”终于还是凌念先开口。 程宇沉默了一下,反问,“这是怕我欺负他?” “你欺负不了他的。” “那是怕他欺负我?” “他不会欺负你。” 程宇闻言一笑。两个答案一比较,亲疏高下立见。 其实从一开始就无从与那人相比,哪怕在他才是正牌男友的时候。 “对不起,程宇。”凌念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抿住唇喃喃道。 “不怪你。你心里有喜欢的人,我一直是知道的。是我不自量力,奢望太多。”程宇停下脚步,定定的看着她,“你就真的那么爱他么?即便知道没有未来,也死死抓着这短短两年不放?这样短暂的幸福,有意义么?” ****************************************************************** “大晚上的,这么放心她和前男友出去?你还真挺大度的。”一直站在不远处的凌沐悄然走近,将手搭在许疏肩膀,眼底一副促狭调侃。 “从前我不也是她的前男友,你怎么还放心我和她出去?”许疏没有看他,淡淡反问。 “这有可比性么?她又不是我女人。既然迟早都是别人的女人,我干嘛要在意她和哪个别人出去?” 许疏一笑,将烤好的东西放到托盘里,轻轻移开他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淡淡一笑,“一样。” 凌沐愣了半响才明白那两字的含义,心中顿时酸涩无比,一边责怪自己说错了话,一边向许疏离开的方向追去。 他们的帐篷外,许疏按着胃弯了腰。凌沐走近才见那人将晚上吃下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正倚在那里脸色惨白。 “不是不能吃这些东西么?贪什么嘴。”凌沐扶着他慢慢进帐篷里坐下,“白天吃了多少止痛药胃里才消停,这不是自己找罪受么?” 许疏没有出声,抵着胃拼命调整呼吸。不过是只吃了凌念烤的那一串而已,却没想到会闹腾的这样厉害。 “疼的厉害了是吧,”凌沐递了瓶水给他,那人摆摆手没有接。“疼也不许吃药了,该中毒了都。我打电话把小念叫回来。” “别。”许疏摇头,“让他们,好好谈……别弄得我跟吃醋了似的。” 凌沐白他一眼,“难道不是因为胃酸过多才会难受么?再说让她心疼心疼有什么不好,省得还和别人花前月下。” 许疏没有理会他的胡说八道,微微垂头专心抵御着一阵阵密集的疼痛,却又在某一刻终于坚持不住的开口,声音低沉而无奈。 “我一直知道自己这次回来是错的。可她当初那个样子我怎么能不回来。然而相处越久,便发觉错的越离谱。”许疏艰难一笑,“凌沐,我该怎么办?” ****************************************************************** 凌沐哪里知道他该怎么办。 只是见那人说过这几句之后便痛的坐不住,便慌忙的扶着他躺好,也顾不得他说的什么不让什么理由,悄悄退出帐篷打给妹妹。 凌沐自信了解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子,于她来说任何理由都不如许疏重要。 ****************************************************************** “这话,你今天也和他说了?”凌念的声音有些发颤。难怪那人神色怪异,站在崖边的时候看起来那么悲伤。 “你怎么能和他说这样的话?程宇,对不起你的是我,何必去为难他?” “这样就让他为难了么?”程宇缓缓挑起嘴角,笑意无奈,“我说的那些,你和他都心知肚明,却偏偏谁也不点破,如此自欺欺人,何苦?” 何苦? 是啊,何苦呢。 可那种即便是苦却甘之如饴的滋味,外人岂能知晓? 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凌念接听,哥哥焦急的声音传来。“小念,你快回来,许疏也不知道晚上吃了什么,吐了好几次,胃疼的很厉害……” “好。”凌念刚应了一声,手机便断电关机。她来不及再问什么,却不用问也知道是晚上那串烧烤惹的祸。 心里又是担忧又是自责,哪里还顾得上和程宇聊天,凌念匆匆说了句我先回去便跑开。 程宇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就没了追过去的勇气。 手机的声音很大,他依稀听见了凌沐的话。 那个人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她的心,他哪里有什么立场阻拦或者等待。怪只怪自己当初冲动,她说分手他便答应。若是能沉下心来,安静守候,不给那人一点机会,又怎会到今日境地?毕竟,谁的心都不是铁打的,日久总会生情。 ****************************************************************** T市临海,雨一直是说下就下。这几日又赶上台风,晚些时候忽然就下起了大雨。 凌沐撑着伞站在帐篷外等了很久,却只见程宇一个人跑回来。 “小念呢?”凌沐冲上去大声问。 “小念?她接了你的电话,不是早就回来了?”程宇皱着眉头,愣了一下,声音急促,“她没回来?” “我一直等着。”凌沐目光凌厉,“大晚上的你就让她一个人回来?” 程宇匆忙的掏出手机打电话,却发现没了信号。他怔了几秒才恍然道,“我错了,我去找。” “等会儿,我跟你去。”凌沐边说边俯身进帐篷,打算再找把伞给程宇带着。 许疏本来就被胃痛折磨的昏昏沉沉,外面雨声夹杂着争吵更是让他不安稳,听了动静索性坐起来,“怎么了?” “没,你睡你的。”凌沐敷衍。 “这么大雨,小念回来了没有?” “嗯。”凌沐哪里敢告诉他,含糊的应着。 许疏却皱了眉。刚刚虽然痛得厉害,恍惚之间却也依稀听见凌沐给小念打了电话。若是她回来了,怎么可能不来看他呢? “还没回来?他们怕是被雨困住了吧。” 见那人声音里已经带了忧虑,凌沐知道瞒不住,压低声音开口,“……程宇回来了,小念还没有……这丫头打小就迷糊,应该是,迷路了……” 许疏闻言猛地坐起来,缓过一阵剧痛后推开凌沐出了帐篷。外面大雨瓢泼,瞬间衣衫已经湿透。 帐外空无一人,程宇想必是早已等不及先去寻找。 “许疏,”凌沐跟出来拉住他,“你不要命了,赶紧给我进去,我带人找就是。” 许疏甩开他的手臂,深深皱眉,“都说了不要给她打电话。” “是我的错。”凌沐声音发沉。这样夜深雨大,她一个人在山里,若是出了事他这个哥哥真是万死难辞。抬头看一眼那人脸色,惨淡的看不出血色,眼睛里的坚持却那么不容拒绝。 凌沐没再说什么,将伞递给面前的人,然后率先跑开。 ****************************************************************** 凌念的确是打小迷糊爱迷路,可这一次这路迷得却是太惊险了些。 来的时候和程宇一起走,心里乱着也没有有意记路,回去的时候心里记挂着许疏更是慌乱,再加上走了一半天降大雨,雨势过大眯了眼睛,竟然错了方向。 后来越走越乱,越乱就越慌。直到累得靠着树干休息才发觉自己似乎已经走到了山林深处,再也辨不清方向。 靠着树干抱膝坐下,雨声阵阵,凌念心里竟没有觉得害怕。 连她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这样的境地,为何不怕呢? 这样想着,却伴着雨声慢慢的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就听见有人在唤她,一声一声分外熟悉。睁开眼睛看见那近在咫尺的熟悉容颜,所有委屈恐惧竟在那一刻瞬间爆发。 抱着许疏哭出声来的时候,凌念才知道自己刚刚为何不怕——是她坚信,他会找到自己。 也知道了自己为何现在会怕——是她恐惧,那样漫长的以后,没了他还有谁会找到自己? “不哭了,小念。”许疏一只手将她揽在怀里,腾出一只手撑起伞,轻声安慰,“是我不好,来的晚了,也不该让你和程宇离开。不要哭了,小念……” “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什么都是你的错你的不好,许疏,你脑子有问题啊。”凌念哭着骂他。 许疏无奈一笑,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好,是我脑子有问题。回去再骂我好不好,这里太冷。” 凌念点点头,跟着他站起来茫然四顾,“雨这么大,往哪走啊?” 许疏将她的手握在掌心,轻声道,“跟着我就好。” 再黑暗如何,无路可走又如何,跟着我便好。这样即便丢了,不也是两个人一起么? 可,这句话怎么才能不顾轻重的说一辈子? 雨大路滑,他们不敢走太快,凌念安静的跟在那人身后,漆黑一片倒没来由的安心。 爱情始终很强大的力量。 有你在身边的时候,世界末日也不可怕。因为能欺负我的,只有你而已。 走在前面的许疏却越来越慢,终是忍不住伸手撑住了树干,声音没在雨声里低不可闻, “小念,我们歇一会儿。” 第31章 Chapter5-5 何因沉重 「5」何因沉重 凌念心里一紧,忙环住他的腰,衣衫被雨水打湿透骨冰凉,她心疼担忧的说不出话。 许疏也已经痛的无法开口,这一晚上的寻找奔波早已让他脱力,强撑着不想在她面前倒下让她害怕,身子倚着树干却忍不住往下滑。 “许疏……”凌念声音发颤,手却稳稳的扶着,瞬间已经是一身冷汗。 许疏微微侧头看看她,想说什么却只是咬住了嘴唇。 “不说话了,你休息。”凌念小心的扶他往自己身前靠了靠,垂头不再言语。 许久,雨渐渐停了,蔽月的乌云移开,凌念终于看清了身边人的脸色,瞬间抿住唇,险些就掉了眼泪。 “小念,”许疏握了握她的手,“没事了,趁着雨停快走吧。” “要不就在这里坐一夜吧,天亮了哥会带人找到我们的。” “会冷的。”许疏直起身子,浅笑道,“走不动了?那我抱你。” “谁用……”凌念皱眉。 许疏一笑,“那走吧。” 凌念被他拉着往前,却一直皱着眉头望着身边的人,未曾注意脚下的路,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便失去了平衡。路边正是陡峭的斜坡,眼见着她就要掉下去,许疏却没力气拉住她,只得用力将她扯进怀里护着,两人一起沿着斜坡仰面滑下。 大雨冲掉了掩盖山石的泥土,锋利的边角划过他后背,割破血肉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也不显眼。 “小念,伤到了么?”两人刚一落地,许疏便迫不及待的抓着她紧张的看,见她没事才松了口气,后背火烧般的疼痛也逐渐蔓延开。 “我没事,你呢?”凌念握住他的手,心疼的抚摸手心的伤口,“都破了。” 许疏勉强一笑,慢慢起身,然后又俯下身来将她横抱在怀里。 “许疏,我能走。” “连路都不看,哪敢让你自己走。”许疏声音温和轻柔,“睡一觉吧,这一晚上肯定累了。等你醒了,就到家了。” **************************************************************** 许疏从来不曾骗她,这一次自然也是一样。 凌念醒来的时候果然已经在家里,父亲就坐在一旁,轻轻握着她的手。 “爸。”她低低唤了一声。 “小念?可算是醒了……”凌辰松了口气,伸手摸索着去探她的额头,“让我看看还发烧么……” 凌念乖巧的握住父亲的手贴上自己额头。 “还好。” “小念身体底子好,淋点雨是小事。”凌沐端着碗走进来,“睡了一天多,可把你爸吓坏了。” “哥,我怎么……”凌念望着他,满脸疑惑。 “叔叔,你也守了小念很久,去休息吧,这有我呢。”凌沐打发了凌辰出去,才回来皱眉数落自己的妹子,“你怎么回事,一个人在山上乱跑?把我们都吓死了。” 那一晚因为台风雨势过大,山顶的帐篷都进了水,宿营的同学只能连夜下山。凌沐和程宇在山里找了很久也不见许疏和凌念,只能往山下走,走了一半便见许疏抱着睡着的凌念。 那人脸色惨白,后背被山石划破得血肉模糊,鲜血混着雨水将白衬衫染得满是血污。 那一刻凌沐和程宇都被震撼。 “没什么事儿啊。”凌念端着碗乖乖喝粥。 凌沐安静的看着她,许久才忍不住,“你怎么都不问问许疏?” 凌念咽下最后一口粥,将碗递回给哥哥,“以前你见了我张口闭口都是他,这一次你不提,我倒是不敢问了。” 凌沐一愣。原来是自己吓到了她。 原来总提,是因为知道许疏珍惜她在乎她,不愿她错失了这份感情。 这一次不提,是因为终于发现那人的珍惜在乎已经到了可以为她死的地步。他反而是不敢。 凌念母亲死的时候他十二岁,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朦胧的有个意识,爱的过于强烈并非好事。 他怕,悉心呵护了快二十年的妹妹会落得她母亲一样下场。 “其实,也没什么。”凌沐含糊一句,反倒让凌念的心悬起来,她无意识的拉住哥哥的衣角。 见不得小妹担心,凌沐拍拍她的手背,“没事,伤到了后背,不过失血太多得休息一阵。” 凌沐一直喜欢夸张许疏的身体情况来惹凌念心疼,可这一次却轻描淡写。也许就是因为少了他的铺垫,才让凌念觉得格外心疼。 她进病房的时候,许疏因伤在肩背不能平躺,只侧身卧着,半合双眼,还在输血。 “你来了?”许疏朝她笑笑,任凭她握住自己的手,“昨天凌沐过来说你发烧昏睡,现在好了么?” 凌念点点头,手指小心的搭在他肩膀,“伤的重么?” “没事,就是流了点血。”许疏毫不在意的一笑,却因为脸色苍白而显出几分虚弱憔悴。 凌念眼睛发酸,微微侧过头去。 “怎么?不高兴了?”许疏拉拉她的手,见凌念没有回应的意思,撑着想起身却体力不支软软的跌回床上,碰到了伤口忍不住痛的抽气。 “别乱动。”凌念回头看他。 那人闭着眼睛脸色惨白,额上细细密密的满是汗迹。 凌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掉下了泪。 “许疏,我最怕的就是你太爱我。你不知道我的父母是怎样相爱,也不知道就是那份太沉重的爱才让母亲早逝。所以,我最怕的,就是遇到一个爱我重于性命的人,也怕得到那样过于沉重的爱。” **************************************************************** 许疏这一次失血过多,原本就不算太好的身体雪上加霜,在家里休养了将近一个月。 凌念每日熬汤煮粥托凌沐送过去,却一直没有再去看他。 凌沐在他俩的问题上也是前所未有的沉默,再不多嘴说许疏身体究竟怎样,偶尔凌念问起,只说还好。 在生死面前,果真所有人都怕了。 太沉重的爱情,没有人愿意承受,也承受不起。 **************************************************************** 十一月中旬惯例是T市各高校三大球联谊赛。N大男篮一向不弱,这一次更是冲着冠军去的。半决赛的时候因为有凌沐在,凌念也去了现场,却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见到了许疏。 他站在凌沐身边,安静的听那人交代战术。也不知道是不是凌念心里作用,竟每次见他都觉得他又瘦了些。 其实那人本就不胖,若是每次都真的瘦了还不早就成了竹竿,哪里还能有今日夺人眼球的风采。 当凌沐许疏一前一后脱下外衣露出篮球背心的时候,场地四周的女人们花痴的目光便再离不开。而凌念却皱了眉。这么凉的天气,她想不通学校怎么会把球赛放在露天场地。 然而比赛一开始她便知道自己多虑,球场上的人飞驰奔跑,场下的人看的热血沸腾,场地四周瞬间升温,怎么还有人会觉得凉? “最近没见你和许疏一起啊。”欧晴走到她身边,手里还抱着凌沐的外衣,“吵架了?” “没有。”凌念笑笑,“忙。” 欧晴点点头,“忙得连他训练受伤都顾不上来看一眼?” “受伤了?”凌念声音紧张起来。 “男生打球,磕着碰着很常见,大概是他原来的伤没好就被拉来训练,听凌沐说前几天伤口裂了。” “前几天?那他今天还来……”凌念皱眉。 “那怎么办?”欧晴有些无奈,“往届校队有能力的学长今年正好毕业,全换了新人,就指望他和凌沐呢。” 注意到一旁的人咬着嘴唇,欧晴笑着继续,“不过,若是他见了你,只怕那些小病小痛都算不了什么了。” 凌念抬头看看那场上闪转腾挪的人,分明看不出丝毫不妥。然而那人的伪装一贯是如此之好,她怎么能放下心。 中场休息的时候,许疏和凌沐并肩下场。凌沐休息了一下便和其他队员围在一起商量战术,许疏却是一直坐着,直到再次上场。 下半场的比赛很顺利,凌沐和许疏配合无间,分差慢慢拉大。凌沐几次凑到许疏身边示意他可以下场,那人却摇头,坚持打完了整场。 终场哨响,许疏投进最后一个三分。场边众人的欢呼中场上五人围在一起商量着晚上去哪里庆祝。许疏站在最外微笑听着,忽然肩头一暖,回头便见凌念站在身后,正为他披上外衣。 “小念?”他忍不住低呼,声音里的欣喜让凌念皱眉。 她的躲闪他并非看不出,却不敢去找她。 凌念微微低头,握紧他的手,“这么凉……” 许疏还没来的及开口,眼尖的队友们却发现了他身边的女人,立刻哄笑起来,“许疏美人在怀,晚上肯定不能跟我们一起疯了是吧。” 许疏犹豫了一下,没有躲避反而反手将她握紧,顺势点点头,“这是我的女朋友,凌念。” ****************************************************************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最初。 彼时他是一中的校草,球场的风云人物,而她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唯一的特色就是会脸红。每一次和他并肩,她总要站得靠后一点,生怕配不起。 而那人却执着的牵着她的手,将她的身份告诉他所有的朋友,从不曾迟疑半分。 凌念想,那时的许疏对于她还仅仅是喜欢而已,所以无所顾及。可现在,喜欢成了爱,简单变得沉重,于是就再也做不到潇洒如初。 可喜欢也好,爱也好,无论简单还是沉重,终究是认定了一个人,就再也无可更改。 第32章 Chapter5-6 何曾辜负 「6」何曾辜负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并肩走在校园里。许疏和凌念都算是校内名人,引得来往路人不少目光。 “伤都好了么?”凌念轻声问着。 “嗯。” “骗人,刚听欧晴说前几天伤口还裂了。”凌念低声嘟囔,声音尚不比路边梧桐枯叶沙沙作响。许疏便只当没有听见,拉着她声音温和的问,“小念,晚上想吃什么?” 明知他在转移话题,凌念却也没有再问,“吃火锅吧,天挺凉的。” “好,小离前两天就说想吃了呢。” “她最近常回家陪你?”凌念有些奇怪,那孩子不和齐阅整日腻在一起了么? 许疏淡淡应了一声,眼底的神色却是分明的欣喜。 晚餐的时候许疏一如既往的为凌念和许离夹菜,自己碗里却没什么东西。凌念见惯了他这个样子,打定主意最后下面给他吃。许离却反常的没有埋头于美食,像是没什么胃口的样子。 “不吃了?”见她放下了筷子,许疏也跟着皱眉。 “吃饱了。”许离声音有些低,脸色也不好看。 “火锅不好吃?想吃什么我替你做。” 许离摇头,说了句不用便径自上楼。 “这丫头不知道怎么了,最近一直吃的少。昨天还说想吃火锅……”许疏也放下筷子,满脸忧虑。 凌念叹了口气,“你俩这样让我还怎么吃。” 许疏一愣,忙又拿起筷子挑了虾滑放进她碗中,“是我错了,你多吃些。” 凌念也不理他,下了点面到锅里,耐心的等着开锅,然后盛了两碗。一碗递给许疏,另一碗自己端着,“我去看看小离,你好好吃面。” “小念……” “放心,女人和女人比较好说话。” 许疏摇摇头,“冰箱里有她爱喝的果汁,拿一瓶上去。” **************************************************************** 凌念拿着果汁和面上楼的时候,发现许离在自己屋里的洗手间吐得一塌糊涂。 “怎么了这是?病了么?”凌念忙过去扶她,“哪不舒服?告诉你哥了么?” 许离顾不上回话,只是撑着洗手池不住的干呕。等到呕吐平息却转身抱着凌念哭起来。 “小离?怎么了,不要哭……”凌念轻声哄着。 许离低声呜咽一阵,抽泣着开口,“小念姐……我,我怀孕了……” “什么?”凌念惊呼出声,却被许离捂住了嘴。 她愣了一阵才冷静下来,拉下许离的手,轻声问,“你哥知道么?” 许离摇头,“哪敢告诉他……” 凌念皱眉。 也对,许疏一向爱惜许离如同掌上明珠,若是知道妹妹这样,不知该怎么恼火心疼。 许离吐过之后胃口倒是很好,吃了面喝了果汁,坐在床边眼巴巴的看着她。凌念叹了口气,“小离,齐阅知道么?他怎么说?” “我半个月没见到他了……”许离声音有些落寞,“他说有大事要做,不许我去找他。” 凌念沉思片刻,拉起许离的手,“小离,听我的,这个孩子不能要。” **************************************************************** 凌念下楼的时候,许疏还坐在饭桌前不知想些什么,碗里的面未动分毫。 “你要羽化登仙啊。”凌念敲敲桌子。许疏回过神来笑了一下,“小离怎么了?吃下了么?” “都吃了。”凌念试了试碗的温度,皱眉将它推到一边,然后重新开了锅子下面条,“至于她怎么了……女儿家的心思,你不问也罢。” “和齐阅有关?” “……她半个月不见齐阅回家陪你,你都不问问的么。”凌念等着开锅,然后重新盛了面,“反正你也不想她和齐阅一起,问这么清楚干嘛。快吃吧。” 许疏眉目舒展,然而看到推过来的面却摇了摇头,“不饿了。” “真是要登仙了?”凌念端着碗坐到他身旁,将面条送到他嘴边。 许疏无奈的吃了一口,却是一阵反胃,抽了纸巾掩在唇边,而后按着抽动不已的胃身子直发晃。 “许疏……”凌念去握他垂在身侧的手,细细密密都是冷汗。 许疏勉强抬头,低声道,“水。” 凌念忙倒了温水回来,小心将他揽在怀里,却又不敢急着给他喝水。 “又让你害怕了吧。”许疏笑得无可奈何,“真抱歉。” “不许说话。”凌念低斥。 许疏倒像受了委屈,低低道,“这么凶。” 原本就因为许离的事情不该瞒他而愧疚,又见他这样神色,凌念心里难过,抱紧了他不再说话。 胃里绞痛渐渐平息,许疏拍拍她的肩膀,“好了。” “真好了?”凌念满脸不信,“扶你上楼休息吧,是不是下午打球着凉了?我去给你灌个热水袋。” “小念……”许疏拉住她,“不用了。我是担心小离。这几天她一直不对,我问她也不说。你也不肯告诉我。” “许疏,我……” “我知道女孩子大了总有秘密,你答应她瞒着我也不能让你失信于人。但是小念,你可以不告诉我,但一定不能让她被人伤害。”他握紧凌念的手,一字一句都是担忧关切,“我宠了她十八年,这个世界上她是唯一还可算是亲人的人,她不可以被任何人伤害。小念,你懂么?” 他的话让凌念心里一片刺痛,她完全可以理解许疏对许离的用心,也知道他那样聪明的人自然察觉了什么,却不知如何才能哄他安心。 扶着许疏在床上躺下,又给他灌了新买的热水袋,凌念下楼拿药回来却见那人将热水袋就这么攥在手里。 “……没人教你就不会用么。”凌念皱眉,将热水袋放到他胸腹之间,那人立刻蜷紧了身子,“疼的厉害么?” 许疏摇头。 凌念自然不信,替他盖好被子,“睡吧。” 许疏痛的有些昏沉,却握住凌念的手不放。 “你放心,我会护着小离,像你一样尽力护着,为你尽力护着。”她俯身在他耳边,低低道,“睡吧。” **************************************************************** 凌念把保护想成了一件太容易的事,应允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这么快就护不住许离。 许离天生体质特殊,很难怀上孩子,这一次若是流产今后便可能再也没办法有个自己的孩子。 当听到医生这样说的时候,凌念脑子里都空了。 这样大的事情她绝对做不了主,一旁的许离也早就哭的缓不过神,她愣了片刻,终于决定告诉许疏。 “小念姐,”许离却拦住她,“可不可以先陪我去找齐阅……” “不行,这事不能瞒着你哥。”凌念柔声,“他这么疼你,不会怪你的。” “可是,哥哥最近身体不好,我怕他因为我又难受。先陪我去找齐阅好不好……” **************************************************************** 事实证明,凌念的心软和善良总会给自己惹麻烦。她却一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直到随着许离一起到了那个位于城市边缘的酒吧。 “咦,今天怎么没有营业呢。”许离看着紧闭的大门,有些奇怪,“齐哥以前带我走过一次后门,跟我来。” “这是什么地方?”凌念抬头盯着牌子看。 “齐哥的酒吧啊,哥以前不是带你来找过我么。后面是个宾馆,齐哥和他的兄弟们都住在这里。” 凌念皱了皱眉,这看上去不是什么好地方。 两人沿着黑暗的走廊一路进去,尽头紧闭的门前透出了昏暗的光。 凌念隐隐约约的听见里面传来男人的声音,“这批货纯度很高……交易地点还在老地方,时间待定……最近风声近,你们小心些……” 她拉住了正要推门的许离,压低声音,“我们等你哥来吧。” “你告诉我哥了?”许离惊呼出声。 “谁在那?” 黑暗中有人一声低斥,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门霍然开了,强烈的灯光刺得她们忍不住闭上眼睛。 凌念上前一步将许离挡在身后。 水晶吊灯刺目的光芒照射在屋子正中的台球架,一身黑色西装的男人站在一旁,手握着球杆专心的打进最后一个球,而后才悠然的抬起头来,扫了一眼被手下推搡着进屋的两个女人,淡淡问着,“新来的姑娘?怎么这样不懂事。齐阅没有好好管教么。” “陆少,她们看上去不是我们这儿的。”一旁有人恭敬回答。 “是么?我还以为几个月没来这里就换风格了。”陆彬慢慢走近,细长的手指轻轻抬起许离的下巴,指尖刚一触及就被一双手狠狠打开。 凌念将许离拉到自己身后,瞪起眼睛,“别碰她。” 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陆彬嘴角带着危险的笑意。他还未说话,身边跟着的人已经扬手给了凌念狠狠一巴掌。“敢这么跟陆少说话,还想不想混……” 那人话音未落,陆彬的手已经扼住了他的喉咙。“没有我的吩咐就敢动手,齐阅是这样教你的么?” “陆……陆少……我错了……”男人脸色涨的青紫,低声呜咽。 陆彬随手一甩,男人的身体飞出去,额头撞上桌角倒地不动。立刻有两个黑衣人走过来将昏倒的人从后门拉出了屋子。 眼前这一幕让许离那个小丫头已经吓得哭出来,却忌惮着陆彬冷冷的目光不敢发出声音,只能躲在凌念身后低声啜泣。 凌念咬着嘴唇脸色发白,身子也有点颤抖。 陆彬玩味的笑着,目光停在对面那个明明身材娇小却硬要将别人护在身后的女孩儿身上,缓缓伸手想去抹掉她嘴角的点点血迹。“别碰她,那可以碰你么?” 第33章 Chapter6-1 有情还是无情 「1」有情还是无情 “别碰她,那可以碰你么?”陆彬玩味的笑着,目光停在对面那个明明身材娇小却硬要将别人护在身后的女孩儿身上,缓缓伸手想去抹掉她嘴角的点点血迹。 这一次,凌念也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怎样,没有动手。 “陆少,她们是齐哥的女人……”他身后的人低低提醒。 “呵,齐哥的女人?当年齐阅连他的男人都给我了,女人玩一下又能怎么样?”陆彬冷笑。 身后的人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齐哥待她很是不同,陆少别为了个女人伤了兄弟感情。” 陆彬沉默一阵,随手点燃一根雪茄,“哪个?” “后面那个。” 陆彬挑起嘴角,“除了长的比较混血之外没什么特点,他要便留着吧。你把她带到后面去等齐阅回来。” “那,剩下的呢?” 陆彬没有回答。 身后的人识趣儿的上前对许离道,“许小姐,请跟我来。” “小念姐?” “去吧。”凌念微笑,“我在这等你哥。已经给他发短信了。” 他们离开之后,屋子里就只剩下了凌念和陆彬两个人。 陆彬盯着面前的人看了很久,然后走到台球案前,擦杆,俯身,瞄准,漂亮的开球。 凌念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也不知道和自己共处一室的这个可怕男人究竟是谁,更不知道他会对自己做什么,自己又该如何反映。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至少许离不会有危险。她答应过,为了他尽力的护着那个丫头。 “过来。”也许是吸了烟的缘故,陆彬的声音比起之前有些哑,空荡荡的屋子里更显得诡异吓人。 凌念深吸了几口气,慢慢走过去。 “会么?”他淡淡的问。 凌念愣了一下才反映过来他在说台球,摇了摇头。 “那丫头是你什么人?为什么护着她?” “我男朋友的妹妹。”也许是见识了面前人的可怕,凌念没有说谎,她打算拖延时间直到许疏过来,“我答应了他,要帮他护着她。” 这话说得让人有些费解,陆彬微微皱了皱眉,锋利的侧脸也因此柔和了些。他侧过头看了看一旁的人,轻挑嘴角,“过来。” 凌念咬住嘴唇,上前一步。 陆彬伸手用力将她拉近,塞给她一根球杆。 “我不会。”凌念推拒。 “我教你。”陆彬的声音不容抗拒。 凌念深呼吸几次,学着他的样子在桌边摆好了架势。 陆彬走到她身边,一手握住她支杆的手掌,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凌念慌忙挣扎,却是半分也挣不开。 “不许动。”他附在她耳边,声音极轻。 “你要做什么……” “教你打球。” **************************************************************** 许离在屋子里等得坐立不安,快要呆不下去的时候门忽然开了,进来的却是许疏和凌沐。 “哥……”她含着泪正要扑上去,却见许疏神色严厉,便停了脚步,微微垂下头,“你知道了?小念姐真是的,怎么告诉你了……” “这样大的事居然瞒着我?许离,你还当不当我是你哥?”许疏的声音是鲜有的严肃,一旁的凌沐都觉得惊诧。 “哥……”许离眼泪又掉下来,“我知道我错了,不要这么凶啊……” 妹妹的泪一向是对付哥哥最好的武器。 许疏沉默了一阵,上前拉住她,“跟我回家,以后不许再见他。” “不要啊哥,我想等他回来。”许离抓住哥哥的手,请求着。 许疏脸色一沉,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身后有人说话。 “这么晚你到我这里闹什么?” 许疏待人一向温和宽厚,可这并不代表他不会生气不会愤怒。特别是对齐阅。 听到那人声音时,多年新仇旧恨席卷而来,太多压抑的感情需要释放,许疏松开妹妹的手,猛地转身走向站在门口的人,一拳挥去。 齐阅慌忙后退一步挡开,许疏向前屈肘击向他胸口。 “小子,你疯了?”齐阅凝眉,“要动手是不是?别忘了你的功夫都是我教的。” 看着两个人动起手来,许离想要上前阻拦,却被凌沐拉住。 “躲远点,别伤了你。” 眼看许疏一拳挥来,齐阅侧身抓住他的手臂,却没想到那人早有防备顺势屈膝顶向他腹部,忙伸出另一只手挡开,而许疏就趁着这个空隙用没有被擒住的那只手自他口袋里掏出了手枪。 黑洞洞的枪口顶着他额头,齐阅看着面前的人,冷笑,“五年了,我竟还破不了你这一招。” “上一次只为迫你还我自由,这一次,却是真的要你性命。”语毕,许疏动作飞快的给枪上膛。 齐阅忍不住动容,“你玩真的?” “我没有说过,要你好好待她么。”许疏语气里的寒意让一旁的凌沐也不觉震撼,忙松开许离走到一旁,轻声道,“许疏,别冲动。” 齐阅微微皱眉,想起十一时候酒后荒唐,心里一沉。 莫非…… 一旁的许离虽然被放开,却像傻了一样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幕。最重要的两个人为她打架争斗,甚至涉及了枪械和生死。当这些从来都只是在电影上见到的场景成了现实,涉世未深的女孩儿早已经濒临崩溃。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任何人伤害自己最爱的男人,哪怕是她的哥哥。 所有人目光都在那柄枪上,没有人注意到许离悄悄地拾起了桌上的水果刀。 “许疏!”凌沐察觉并且惊呼出声的时候,许离的刀已经在哥哥背后落下,许疏听到好友声音下意识的回身,同时抬起手臂。 刀锋划过许疏手臂,留下长长的血痕。 “小离?”许疏不可置信的望向妹妹,声音也有些发颤。手臂因为疼痛而无力,枪落在地毯上,沉闷的声响惊醒了许离。 她看看自己手中的刀,又瞥见哥哥血流如注的手臂,后退几步,眼睛里满是惊恐。 “我……我只是怕你……怕你伤了他……” “怕我伤了他?”许疏失血的薄唇微微上翘,“他若不伤你,我怎么会伤他?” 五年前,即便那人对他百般侮辱折磨,甚至不惜将他赠与他人玩弄于鼓掌,他手中的枪都未曾上膛。 无论如何,他始终记得齐阅是他来到这里认识的第一个人,是保护了他五年的人。所以甘愿委曲求全,只为报昔日之恩。可如今,自己这是要恩断义绝了么? 他发愣的时候,齐阅已经找来了纱布和药水递给凌沐,自己将跌坐在地的许离揽在怀中。 许疏只是看着,忽然觉得自己这一夜折腾的毫无意义。 那二人如是情深,他算什么? 药水渗入手臂,痛感让他微微清醒,终于想起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小念呢?” “她在楼下的台球厅,被一个人留下了。”许离躲在齐阅怀里,怯怯的道,“别人叫他,陆少……” 许疏闻言猛地抬起头,眼底的目光在那一瞬间似乎可以结水成冰。许离被吓了一跳,侧头去看齐阅,后者竟也皱起了眉。 “听着许离,如果小念有什么,你也再不必叫我哥了。” 只丢下这一句,许疏便拉着凌沐飞奔下楼。许离愣了片刻,抱住齐阅哭出声来。 **************************************************************** 凌念发现自己其实挺有打台球天赋的。 经过那人指导之后,她已经可以打进几个球了。 不过,在又一次将白球进洞之后,陆彬摇了摇头,“差太远了。自己练吧。” 凌念有些不服。从小到大,还没有什么是她努力了却不成功的呢。当然除了体育。 不过,台球好像也算体育。 想到这里她被自己逗笑了。坐在一旁沙发上的陆彬看着她的笑意目光深沉。 门忽然被撞开,一个黑衣人倒进来,接着许疏和凌沐。 并没有想象中的可怕场景出现,许疏心里一松,眼前却一阵发黑,忙撑住墙壁。 凌沐顾不上扶他,跑过去将站在台球桌畔的凌念拉到门口,“没事吧?” 凌念摇摇头。 许疏却细心的察觉了她微微肿起的脸颊,缓缓走到陆彬面前,目光凌厉。 “下人做的,已经被我罚了。”陆彬慢慢站起来,毫不避讳的迎上许疏的目光,“我向来怜香惜玉,你不知道么?” “许疏,他只是在教我打台球。”凌念在哥哥怀里,适时的出声。 “听到了?别这样瞪我。”陆彬一笑,倒了杯酒递给面前的人,“好久不见,陪我喝一杯?” 许疏迟疑一下,接过仰头干了,“谢谢。” 陆彬轻轻笑了一下,低声道,“看来你找对了人,恭喜。” 许疏抿着唇,没有回答。 扫到他手臂上还在流血的伤口,陆彬忍不住好奇,“居然有人能伤了你?” 许疏依旧没有回答,将杯子搁下,转身走回门口,“今天算我欠你人情。日后若有需要,找我便是。” 陆彬一笑而过,只是注意到那三人离开时,那个小姑娘紧紧按着许疏手臂上还在流血的伤口,笑意慢慢敛起,低低叹了口气。 没有人天生无情。只是经历了太多,不敢动情。而这些人却往往更容易被感动。 第34章 Chapter6-2 最初还是最后 「2」最初还是最后 酒吧门口,齐阅揽着许离站在那里,似乎是在等他们。 “哥……”在许疏和她擦肩而过的时候,许离低声道,“对不起,哥,不要生气……” 许疏面无表情的向前几步,终于还是停下。 所有人都知道许疏是在等她跟他回家。可许离却没有动。 “哥,我不知道你和齐阅,和那个人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那也不是我关心的。我只知道我爱齐阅,齐阅也爱我。”许离微微低着头,声音里是鲜有的坚定,“哥,成全我们吧。” 许疏没有说话,手掌在身侧缓缓握拳。 “小离,你哥会成全你们的。还是先和他回家,这件事要慢慢打算。”凌念忍不住开口,“他手臂受伤了,别让他再担心你。” 许离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齐阅松开了揽她肩膀的手,低声道,“先回去吧。” “我不。”许离飞快的抬头出声,语气里竟没有半分犹豫。 而这两个字也让许疏的心彻底的沉下去。 他缓缓的笑了一下,开口声音轻得几乎难以辨别,许离却听得格外清晰。 他说,“小离,以后也不用再回来了。” **************************************************************** 自从上了车,许疏就没有说过一句话。凌沐明明开的很稳,他的脸色却一分分的白下去。 凌念握着他的手,却什么也不敢问。 就这样到了许疏家,凌沐替他包扎了伤口,看着他上楼,才拉着凌念悄悄的告诉她晚上的事。 “怎么会这样……”凌念听得心里发紧。 “我得回去了,明早学校还有事。你今晚陪着他吧,叔叔那边我会打过去,说你今晚在学校。” “谢谢,哥。” 凌沐摆摆手,“哎,一对比才知道我这小妹有多贴心。” 明明相比起来许疏对许离的关爱更多一些,却为何会有如此结果。凌念有些不忍心再比较。 卧室里没有开灯,漆黑一片,凌念走过去在地毯上坐下来,握紧许疏的手。“睡不着吧,我陪你说说话。” 没有答复,她等了一下,径自开口,“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也不能要求你别难过。所以只能,陪着你难过。” “小念,”床上的人动了一下,睁开眼睛,漆黑的眸子里闪闪的,“别这样。” 凌念心里一动,凑到他身前,伸手摸摸那人眼角。湿凉一片。 瞬间心疼的难以自持,凌念伸手抱住许疏。 “没事的,小念。”许疏挑起嘴角,“去休息吧,客房是收拾好的。” “我不去。”凌念收紧手臂。 这是她第一次见许疏掉眼泪。 她一直太清楚许离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知道许疏现在有多难过,却无法劝解。 “……妹妹嘛,迟早要嫁出去的,别这样舍不得。”凌念抿着唇,深吸了口气,“许疏,你还有我,我一直在。” **************************************************************** 这一晚凌念就睡在许疏身边,二人十指相交。 她惦记着那人晚上喝了酒,怕他不舒服,因而一直睡不安稳。 再醒来的时候身边空空如也,她在楼上楼下找了一圈都没见到人影,心里霎时乱成一团。 忽然听见阁楼里有隐约的琴声传来,凌念快步跑上去。 许疏坐在那架白色的三角钢琴前,手指在琴键间游移,弹得是最简单的音阶,却流畅柔和带着独特的韵律。 “今天怎么想起来弹琴了?”凌念缓步走到他身边,却一眼见到手臂上隐隐渗出的血迹,忙按住了他,“伤口都裂了,不许弹了。” “弹琴都不许啊。”许疏抬起头,脸色很差却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然而注意到了她还有些肿得嘴角,便皱了眉,抬手覆上她的脸颊,低声问,“还疼么?” 凌念摇头。 “我带你下去拿冰块敷一下。”他说这就要起身,却被凌念按着坐下,“我给你弹个曲子吧。” “你会?”许疏有些惊讶。 凌念得意的挑眉,“怎么说也是九级水平了。” 许疏配合的一笑,“好厉害。” 凌念弹的并非世界著名的钢琴曲,而是邓丽君一首老歌的伴奏。一曲终了,她抬头看身边的人,目光里隐隐含着复杂的期待。 许疏揽住她的肩膀,笑意浅浅,“我懂。” **************************************************************** 我将真心付给了你,将悲伤留给我自己; 我将青春付给了你,将岁月留给我自己; 我将生命付给了你,将孤独留给我自己; 我将春天付给了你,将冬天留给我自己。 爱是没有人能了解的东西,爱是永恒的旋律; 爱是欢笑泪珠飘落的过程,爱曾经是我也是你。 许疏懂她的心疼,也懂得她要说的话。 对于许离,所有的付出都已经足够,他是不是也该为自己活一次? 可是,那是他一手带大的妹妹,血浓于水的亲人,如何能轻易放下。 皙长的手指缓缓拂过琴身,恋恋不舍。 罢了,就做这最后一件事吧。 **************************************************************** “许疏,怎么了?” 许疏一笑,“没事,小念,我们出去走走吧。” 凌念从来不知道自己居住了十年的繁华都市竟有如此的地方。 大片的草坪,古色古香的亭子,配上市中心难得一见的蓝天白云以及午后的斜阳。未见得多美,却是异样的惬意悠闲。 他们住的地方已经偏离了城市中心地带,而此处离家又有二十多分钟的车程,几乎到了郊区,四周没有高楼耸立,人也不是很多。 草坪边缘零零散散的一些运动器械,都是最常见普通的品种,却让凌念开了眼界。 看着她和那些散布的老头老太太一起站在器械上悠闲的晃着,许疏笑得很开怀。 “等我老了一定也要住在这样的地方,出门就有大片的草坪,每个午后都牵着狗带着孙子孙女,可能还挽着我的老伴,一起慢慢的走,然后就站在这里看着孩子们玩,看着小狗乱跑。”凌念闭上眼睛,笑意中透着慈祥。 睁开眼睛的时候许疏的脸近在咫尺,“这么小就想老了的事,不求上进。” 凌念挑眉,“怎样?” 许疏笑得宠溺,“随你。” “真的随我?”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笑容里也带了几分狡黠。 许疏没有回答,只迅速的掏出手机按下这个画面。 “哎呀,你好好照,不要离我这么近。”凌念皱着眉撒娇,“脸照的太大了。” “好,我走远了照。”许疏无奈的退后,认真取景,偏偏凌念不配合左右乱动,于是他的相机里就多了这样一张照片——凌念站在蓝黄相交的器械上,歪着脑袋做鬼脸,长长的马尾搭在肩膀上,身后蔚蓝天色衬得她一袭红裙艳丽无比。 世事变幻白云苍狗,唯此情此景镌刻在时间的罅隙,经年不曾退色。 一旁遛弯的老年人纷纷侧目看着这对站在这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器械上兴致勃勃拍照的年轻人,心想着他们是吃错了什么药…… 沿着石子铺成的小路再往深处走,竟看见一截铁轨,铁轨上是个废弃的火车头,锈迹斑驳。 “这是可以用的还是模型啊?”凌念很好奇。 “该是用过的吧。”许疏显然也不确定。 “能上去么?” “我没试过……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管。”许疏四周看了看,忽然来了兴致,“要不,我们上去?” 凌念想了想,点头。 于是两个人就顺着台阶爬上了火车头,从头走到末尾,发现里面真的没什么值得参观的地方。只有末端裸露的平台看风景还算不错。 “怎么会来这样偏远的地方?”并肩坐在平台,凌念忍不住问。 “刚来这个城市的时候不认识什么人,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就经常坐上公交车一直到终点站,然后四周转转,就找到了这个地方。后来难过的时候就经常过来。虽然算不上多美,但是很清静,没人会打扰。” 凌念挽住他的手,“还在难过?” “丫头,你知不知道重点在哪……”许疏笑得无奈。 其实,对于凌念来说,他还有没有为许离难过才是真正的重点。 “好吧,那你在这座城市里还有什么神秘的好地方?”凌念扬起笑脸,“都要带我去阿,不许自己藏着。” “我不贪心,知道这里之后,就没再找过别的去处。”许疏拍拍她的手背,“就像认识了你,就再也不需要其他人的温暖。” 凌念不知道自己是该感动还是难受。许离,也是别人了么? 这一次,他的心是伤透了吧。 “放心,小念。我不会再为她伤心,这些年付出太多,珍视过了头,害了她也害了我。可她终究是我的妹妹,我不能不顾她的幸福。”许疏慢慢躺下来,仰面望着头顶天空,声色凝重,“我再为她做最后一件事,然后就可以,好好爱你。” **************************************************************** 齐阅没有想到许疏居然会主动见自己,在那一晚的十天后。 许疏沉默了半响,开口第一句竟是,“小离好么?” 齐阅对于这个开场一点也不奇怪,他点了点头,“她很好,我会照顾她。” “那就好。”许疏手指紧紧握住面前的杯子,“我已经去学校帮她办了休学。” 齐阅一怔,“她最近倒是正为这个烦心。不过,她好像不太想休学。” “作出这样的事还由着她如何想么?我原来就是太顾忌她的看法。”许疏神色冷淡。齐阅却知道他有多后悔。 可是这个后悔的源头究竟是不该让她留下,还是他自己不该离开齐阅,又或者是最初就不该带着许离躲到这个城市…… “我会娶她的。”齐阅看着面前的人,声音肯定,“我很爱她。” 第35章 Chapter6-3 开始还是结束 「3」开始还是结束 “是么?”许疏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质疑,“那为什么还去冒险?你所拥有的已经足够供你和她一生优渥生活。” 齐阅目光陡然凌厉,“你怎么知道?” “上次在酒吧见到了陆彬。他无缘无故不会来这里找你。”许疏抿了一口面前的咖啡,一如既往的无糖无奶。 苦涩的味道,是伴随他少年时代最好的良药,让他在混沌中保持清醒。 “什么都瞒不了你。”齐阅一笑,“你知道我们太多秘密,我都无法理解自己当初怎么就让你全身离开。” 许疏嘴角动了动,却没有笑出来。 “这是我为小离做的最后一件事。”许疏将一张支票递给对面的人,“我知道事情一旦开始,就不是任何人所能阻止。无论你这一次成功或者失败,它也够你们到一个小国家生活一段日子。” 齐阅低头扫了一眼数字,皱眉,“林家停了你的银行卡,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与你无关。”许疏沉声,“不用告诉小离。也不要让她回家,我不想再见到她。” “许疏,你这人一向温和惯了,不适合说这样绝情的话。” 许疏无言。 “她怎么说也是你妹妹。”齐阅语重心长。 许疏看着他,轻轻一笑,“那,我把我的妹妹交给你了。” ****************************************************************** 这是许疏最后一次回家。 十年以来,这几百平米的屋子每一寸都是他精心布置。可却一直是冷冷清清,怎样吵闹也不能温暖。 这里本就从来都不能称之为家。 阁楼里的那架钢琴三天前已经卖给了一个商人,以一个不错的价格。这座屋子也会在明天有一个新的主人。 一切,都会是新的开始。 许疏唯一觉得庆幸的是他十八岁那年,那个应该是自己父亲的人将这栋房子和里面的一切都给了他。这也是他第二次见到自己的父亲。 他的行李并不多,一个箱子就足够。 拉着箱子走出院子的那一刻,许疏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平和。 再过三天就是他的生日,在这个世界生存了二十年,终于可以为自己而活。 他知道自己前十九年的悲剧是因何而起,却决心不再追究。 他更相信—— 未来,是在自己手中。 ****************************************************************** 可有些人总是将一切想得太简单。 盲目的乐观是本性单纯还是刻意逃避? 那一天,许疏的生日宴会。中学时代便相识的朋友们聚在原来常去的烤吧,享受最真实也最珍视的快乐。 他刚刚许了愿,然后在朋友的生日歌里吹蜡烛,只可惜没有一次吹灭。 有人说,生日蜡烛没有被一口气吹灭,许的愿就不会应验。 这是个不祥的预兆,可是没有人在意。 包括一向细心的凌念。她只是被身边的人吸引——因为那极少见到的开怀笑容。 在众人向寿星举杯的时候,包房的门忽然开了。许离站在门外满脸泪痕,她迅速的在人群中找到了她的哥哥,然后快步走过去抢过他手里酒杯,将酒狠狠泼在他身上。 “为什么?为什么出卖他?为什么背叛他?”女生带着哭腔,仰起头瞪着许疏,眼泪不住的流,“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们在一起,我知道那天晚上我伤了你的心,可那是我一个人的错,你为什么要害他……” 许疏愣在那里,慢慢皱起了眉。 “小离。”凌念抽出纸巾擦她的眼泪,“不要这样,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好,我说给你们听……”许离从包里抽出一张支票,团成一团摔到许疏身上,“你跟在齐阅身边五年,知道他所有秘密,只有你能让他如此一败涂地。还有这些钱,线人费对么?你以为这样就是为我好?你以为给我钱要我离开就会幸福。许疏,你自以为是了十年,怎么就不能为我想想?” “十年前你自作主张的带我离开纽约,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少才能适应?你知道因为没有父母在身边我受了多少欺负?你自以为是的寻求齐阅庇佑,又在自己有了能力之后离开他。你知道齐阅心里曾因为你的背叛而多难过?”许离停止了流泪,稍微平静下来,嘴角带着讥诮的笑,“许疏,能不能请你在做决定的时候为别人想想。” 她看着那个被自己泼了一身酒却不显得狼狈的人,又扫了一眼一桌子目瞪口呆的朋友,终于意识到自己搅了他的生日,心里也跟着难过,那毕竟是她的哥哥。 留下一句你们继续,许离转头跑开。 许疏在原地愣了很久才缓过神来追了出去。凌念抓起他搭在椅背上的外衣,也跟了出去。 许疏几步追上,“许离,齐阅出事了?” “他出不出事,你不是应该最清楚的么?” 许疏深吸口气,“如果你还想救齐阅,就把话说清楚。” 被他严厉的架势镇住,许离不敢再哭,讷讷的道,“他的交易时间地点泄露,被警察人赃并获。” 许疏心里一颤,抓住她的手臂,急切的追问,“什么时候的事?他在现场么?” “你不该比我清楚么?”许离狠狠甩开他的手,也许是用力过猛,许疏竟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在跟来的凌念怀里。 凌念一边替他披上外衣,一边转头呵斥许离,“好好和你哥说话。” “呵,这世上也只有你会护着他了。被人骗了都不知道,凌念你是太善良还是傻?”许离嘲讽的笑。 “许离。”许疏低喝,“不许胡说。” “胡说?哥,你怕我说实话么?你怕连她也要一起失去么?” “许离,回答我的问题,也许还能救他。”许疏脸色发白,身子也有些不稳,神色却是沉着冷静。 “救他?你怎么会救他?你不是恨极了他。没错,起初他接近我是为了报复你的背叛,所以后来无论他如何向你承诺爱我你都不再相信,决心毁了他,是么?”许离声音哽咽,“可是你自己呢?你当初刻意结识凌沐接近凌念不也是一样为了报复?你凭什么质疑他?齐阅早已向我坦陈一切,你却什么都不敢告诉凌念,究竟是你更可恨还是他?” 妹妹的厉声质问让许疏脑子里茫然一片。 他很可恨么? 好像是的。 许疏缓缓闭上眼睛,沉默很久才平复心情,声音淡漠的再度开口,“许离,我最后问一次,如果你不回答我,我就不管他了。这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齐阅当时在不在现场。” 许离咬着嘴唇,权衡片刻,“昨晚的事。齐阅不在现场,是今天上午被警察带走的。” 许疏低头沉思一阵,“回到你现在住的地方去,我会想办法救他。” “我凭什么相信你?” 许疏淡淡一笑,“除了我,你还能去求谁?不信我,你还能信谁?” 许离无言,轻叹一声转身离开。 却又不甘心的回头给那个已经脸色惨白的人补上一刀,“亲爱的哥哥,这就是你一定要带我离开纽约的理由么?你是怕极了那个被所有人疏离的诅咒,所以把我禁锢在你身边,只有你一个人可以依赖,对么?” 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许疏的视线终于模糊,腹间的绞痛到了顶峰难以忍受,他撑着一旁的树干弯下了腰。 “许疏……”依旧是那样担心的声音,未因许离的话而有丝毫改变,“你怎么样?” 凌念从侧面扶住他,“小离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她……是太着急了。” 许疏抬起头,有些奇怪的看着那个还在自己身旁的人,“小离的话你都听到了,怎么还不走?不恨我么?” “恨你?”凌念的眼神似乎比他还奇怪,她摇摇头,“我一个字都不信。我之前都没有见过你,你报复我做什么?她是气急了口不择言,我不和她计较,你也别为她生气了,好不好?” 许疏盯着她看了一阵,忽然笑起来,“小念,你究竟是太善良还是傻?” “都好都好,”凌念敷衍着,扶他直起身子,“回家吧,外面天冷,着凉了会更难受。” “不用了。”许疏拂开她的手,回头看了看,“凌沐在等你,你们回家吧。我还要去见一个人。” “……你要去救齐阅?”凌念皱眉。 那天在走廊里她依稀听到几个字句,连起来也猜得出几分。她没有办法拦着许疏,也不好陪着他去,却更是放心不下那个站不稳的人自己离开。 “我和哥一起送你过去,可以么?”她问的小心翼翼。 许疏心里一软,却还是摇头,声音回复温和,“不方便。放心,我没事。” “那我去要点热水,你吃了药再走。” “不用,不是很疼。”许疏微微笑了一下,俯身在她额头印了一个吻,眼睛里的目光却是有些绝望。“小念,回家吧。” “等等。”凌念拦住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两枚银色的戒指。“我舍友说,恋人也可以带戒指的,这是宣誓主权。许疏,我等你。” 第36章 Chapter6-4 真心还是假意 「4」真心还是假意 下午五点,SELLER集团大中华区总部。 玻璃大门前的保安已经注视了那个徘徊在花坛前的年轻人很久。他没有西服革履,只穿着简单的白衬衫牛仔裤,看上去还是个学生。 他站在这里做什么? 忽然,少年抬起头,盯着那一百多层的巨大建筑看了一阵,终于下定决心般向大门走来。 “先生您好,请问您找谁?”前台秘书小姐见到这人也有些奇怪。 “您好,我找凌总。”少年的笑容温和,让秘书小小的花痴了一下。 “请问有预约么?” 少年摇头。 秘书小姐有些为难,“抱歉啊,凌总只接受预约来访。” “请告诉凌总,我是许疏,他会见我的。” 秘书迟疑一下,保持着嘴角职业的笑意,“请稍等。” 片刻之后,有人带着许疏上了直达顶层总裁办公室的专用电梯。 ****************************************************************** 其实许疏一直都没有狠下心去找凌辰,特别是每一次碰到左手中指的戒指时,可是当面前的玻璃门被推开,看到凌辰一身黑色西装坐在沙发上等他的时候,许疏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 “凌先生,您好。” 他的称呼让凌辰有些诧异。以他和凌念的关系,不是更该叫声伯父? “请坐。”久经商场的人立刻猜到他来见自己一定有很特比的事,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凌先生,今天来找您,是想请您出面保释一个人。他叫齐阅,两日前因为……” “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凌辰打断他的话,“就因为小念喜欢你?” 许疏的手掌紧紧握拳,没想到凌辰竟会如此直接。 “只要您能帮我,我就离开小念。” 许疏声音里的冷静让凌辰皱眉。他有些奇怪,“为什么你觉得这个理由可以让我帮你?小念明明很喜欢你,而你也很喜欢小念。不是么?” 许疏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事实上来之前他就已经想好了对方可能的每一个答复。 “是的。可是,我想您不会希望我们在一起。”许疏神色淡漠,流畅的说着刚刚字斟句酌的句子,“因为,我是许杉和林筱的孩子。您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凌辰闻言猛地直起身子,空洞的双眸直直望向对面的方向,他慢慢的皱起了眉,沉默很久。 “我并不认为这意味着什么。”凌辰摸到面前的茶杯,缓缓喝了一口,然后将杯子握在掌心。“难道你觉得我该为此觉得亏欠于你?” “当年若非傅紫夜一条新闻登上纽约时报,父亲不会身败名裂,母亲也不可能因此颜面扫地,更不致对父亲如此痛恨。我和妹妹也就不会自小为母亲所不容,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相依为命十年。”许疏声音平静,似乎所述一切都是别人的故事,“我和许离一生悲剧都是那个女人一条新闻导致的。我不指望您会因此觉得愧疚而答应我的请求。只是,您的夫人是我唯一可以去恨的人,更是我潜意识里那个该为我的人生负责的人。所以,我如何能毫无保留的去爱她的女儿?” 凌辰安静的听他说完,面色如常,颤抖的手指却泄露了真实的情绪,“你的筹码不是我的愧疚,而是小念的幸福。你赌了我输不起的东西,好聪明的孩子。” 许疏轻舒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成功的。 “二十年前的事情,你只知道很少的一部分。若有一日你知晓一切,就会明白今日言行是何等可笑。而,我不会给你知道真相的机会。”凌辰将茶杯慢慢的放在桌子上,按响了椅子上的铃。 秘书很快推门进来。 “替我去查一个叫做齐阅的人,然后为他办保释手续。” 秘书领命离开,凌辰将目光转回许疏的方向,“我想知道,你最初接近凌沐和凌念,是不是为了报复?如果是,为何对他们这样好?”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您。” 凌辰微微挑眉。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却没有在瞎子面前沉默,保持了起码的尊重。 “那么一路走到现在,你对他们就没有半分真心?” 许疏神色黯然,无奈的笑了一下,“真心是人最难掌控的东西。我已经无暇顾及它。” 凌辰的脸色陡然一沉。 他年轻时的日子未见的比面前这个年轻人好多少,却无论再黑暗艰难终究不曾违背自己的内心,更没有放弃以真心待人。 他做出送客的手势,冷冷道,“记得你今天的话,离小念越远越好。不敢面对黑暗的人,不配拥有真心,更不配爱与被爱。” 许疏起身,淡淡一笑,“谢谢您。” 一切都和想象中一样顺利。 他很感谢二十年前的那些过往,因为在这座他举目无亲的城市,还有一个位高权重的人可以去求。 他不后悔用这样大的代价去换一个自作自受的人可能的平安,不仅是为了小离,也是为报五年庇护之恩。 这一次,真的已经仁至义尽。 然而拉开门的那一刻,所有的庆幸欣慰都被击碎,他用手撑住门把手才能勉强站稳。 站在门外的是凌沐和凌念。 许疏不知道他们来了多久,只是从凌沐铁青的脸色和凌念发红的眼眶中可以看出,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当初,果真是你刻意接近?”凌沐率先出声,拳头吱吱作响,“只为寻机会报复我们?” 许疏抿了抿唇,轻轻点了下头。 “对小念呢?也是居心叵测?”凌沐追问。 许疏又点头。 “说话!”凌沐大吼。 “是。” 那一瞬间凌沐再无心思多响,狠狠的一拳挥过去。许疏的身子靠在门上,凌沐冲上去抓住他的领口,“被你骗了,是我不长眼睛。可你这个混蛋,竟敢骗我妹妹的感情!” 那是个早早失去了母亲,因而被所有人悉心护着的人,却被他如此伤害。凌沐已经失去理智,被妹妹的哭喊声惊醒的时候,被自己抓着的人已经不知挨了他多少拳。 凌沐后退一步松开手,那人像断了线的木偶,靠着门滑了下去。凌念跪在他身边,扶着他的肩膀手指发颤。凌沐还没来得及骂她不争气,就看见许疏按着腹部侧身接连呕血。他怔了片刻慌忙去拨120,电话接通的时候,分明的见那人用最后的力气握着凌念的手微笑着轻声说了句没事,那一刻他竟忘了打过去的意图。 如果最初的报复是真的,那谁又能说而今的宠爱就不是? ****************************************************************** 急诊室的灯一直亮着。 凌念抱臂坐在长椅上,身子缩的很紧却还觉得冷。 凌沐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妹妹披上,神色焦虑,“我……小念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了,就是看不过去他那种不以为意的样子。” “哥。”凌念打断他的碎碎念,躲进哥哥怀里,眼泪忽然落下来,“哥,我害怕。” 凌沐抱紧了她轻声安慰。他忽然明白自己这几拳打的毫无价值。就算是被他骗了又怎么样?他们两个还不是心甘情愿的为他担心。伤了别人,心疼的却是自己。 急诊灯终于熄灭。医生抱着本子走出来一脸凝重。“病人腹部遭受重击,肠壁受损,虽然不严重但病人身体底子不好,有些贫血,需要好好休养。” 凌沐满心愧疚的跟着医生去开药办手续,凌念跟着进了病房。 许疏已经醒了,却虚弱的没力气开口,只看了她一眼便侧过头去。 “哥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怪他。”凌念将他露在外面的手放回被子里,却被那人反手握住。许疏没有力气,握的不紧,她却不敢动。 许疏盯着她看了很久,然后松开,将手缓缓搭上腹部。 “疼的厉害么?”凌念皱着眉,心疼的开口,“等会儿我出去打哥一顿给你报仇……” 许疏没有如往常一样配合的微笑,只是侧头看看她,目光里带着疑惑。 “我知道,你想问我为什么不恨你。”凌念微微低头,神色有些黯然,“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你也不会对我说我的母亲做了什么让你对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如此痛恨。可我相信,你这样温和的人,做什么都有你的原因。” “我无法让你不恨,却不能因为你恨我母亲就去恨你。至于你的报复……从你见我第一面起,到我成了你的女朋友,再到刚刚你昏倒在我面前,你一直待我温柔宠溺,极尽体贴呵护,从来没有半点伤害过我。如果这也算报复的话,那真是天下间最温和的方式。”凌念握紧他的手,眼睛湿润,“许疏,不要骗我,也不要骗你自己。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以我作为报复的目标,从你第一次见我的那一刻开始。” 许疏接受不了她盈盈的目光,心虚的侧过头去。 凌念笑起来,“我想这些话也是哥哥想对你说的。他生气只为你的口不对心罢了。所以许疏,我们都不会为了那样可笑的理由离开你甚至恨你。” “快点好起来吧,你这样会让很多人担心。” ****************************************************************** 凌念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会让自己看上去这样孤独。 她最后那一句分明没有骗人。许疏昏睡的时候,很多人都发短信过来问候。 他明明是被很多人记在心上的啊。 转天下午,她到许疏家去替他拿换洗的衣服,电子钥匙却换了密码。凌念试着敲门,开门的是一个陌生人。 “我们是刚刚搬进来的,许疏五天前把这里卖给了我们。” 凌念看着面前的人,满脸不可置信, “他把家,卖了?” 第37章 Chapter6-5 宠爱还是报复 「5」宠爱还是报复 凌念回到病房的时候,许疏已经离开。她不知道去哪里找他,便又想起了那截火车头。 她没有找到许疏,却在火车头后半部露天部分的角落里找到了那枚自己亲手为他戴上的戒指。 还有一本日记。 凌念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读完,合上本子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用了这么久的时间只为了彻底的对许疏死心。 二十年前,凌念的母亲傅紫夜一手制造了一条震惊商界的新闻。凭借她新闻之花的美名,这条新闻在纽约时报发表。新闻主人公,SELLER在华执行董事许杉系同性恋的隐情一经公布引众哗然。许杉的未婚妻,SELLER集团董事长林渊之女林筱一时成为纽约商界的笑柄。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千金小姐自然不会甘心,恰逢SELLER内部权利斗争白热化,许杉为保住地位而娶了林筱,两人有了第一个孩子。可是许杉心不在林筱身上,婚后仍与青梅竹马的恋人一起居住。两年后再次被曝同性恋丑闻,为避风头只得搬回林家,然后有了第二个孩子。后来许杉的恋人死于一场诡异车祸,许杉认定此非天灾而是人祸,与林筱决裂,彻底搬出林家不知所踪。 林筱恨极了许杉,将两个孩子改名许疏、许离,而后百般折磨疏远。夫妻二人恩怨情仇牵连稚子,于是有了许疏兄妹不幸的人生。 凡此种种究其源头,只是傅紫夜为助凌辰商场扬名而精心策划的一条新闻。 彼时许疏年少,初闻此事便决心报复。借篮球契机结识凌沐,肝胆相照让其奉自己为至交好友,毫无保留的将妹妹介绍给他。 一直到这里,她都在为许疏心疼,直到读了下面这段—— 前几天终于认识了凌念,这些日子凡有相处机会必对她极尽温和,处处照顾。她一定很奇怪。而我就是要用满满的宠溺将她包裹,让所有人看得到我的爱。只有习惯了拥有,失去的时候,才会分外痛苦。 ****************************************************************** 那一刻她迅速的合上了日记本。 原来所有温柔呵护,所有溢于言表的爱都是假象。一切美好都源于一个丑陋的目的。这果真是最狠的报复。 给一个人极致的爱,然后离开—— 收到那条短信,站在雨里说分手时痛不欲生的感觉记忆犹新。 不着痕迹的渗透入她的生活,影响她每一个决定—— 和程宇一段恋爱开始和结束其实都是他说了算。 当心的伤痕被时光渐渐抚平,便用温柔的针挑起伤疤,如此反复,永远别想愈合—— 每一次她想离开,只要他一个微笑一抹温柔的目光,她便乖乖的回来。 欲擒故纵的游戏,乐此不疲。 许疏,原来我的爱,竟是你的恨。 ****************************************************************** 凌念终究是个太善良的姑娘。 虽然知道自己为所有人惊羡的爱情不过是个精心设计的复仇计划,她却不恨他,只是可怜他。 如果连对自己和凌沐的感情都是假的,那他还有什么是真的?难怪如此孤独落寞。 “小离,最近好么?”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下,“还好。” “我父亲本来要为齐阅做保释,可是恰巧他哮喘发作,就成了保外就医。” “谢谢你。” “是许疏去求我父亲的。”凌念想了想,还是开口替那人说话,“前几天我去你家,发现许疏把房子和车都卖了。我想那些钱也许并不是什么线人费。你可能错怪他了。” 没有人接话,凌念咬了咬嘴唇,继续,“他那天被凌沐打伤了,后来自己从医院逃走,现在可能住在宿舍。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你们……”许离再迟钝也听出了不对。 “我们分手了。”凌念笑了一下,“这一次,应该不会再一起了。” “为什么?” “也许你可以坦然接受一个不美好的开始,我却受不了连感情都被人算计。”凌念还是笑,却掉了眼泪,“小离,如果有误会的话就去问清楚吧。他失去了我和凌沐,就只有你了。” “当然,如果你执意疏离他的话,也是他自作自受。”说完这句,凌念挂了电话。 她知道,自己说的这样决绝,那边的许离一定心疼了。 ****************************************************************** 凌念猜的没错,许离断了电话之后魂不守舍了三天,终于还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去敲响了自己的家门。 开门的,是许疏。 他穿着睡衣,脸色很差,轻轻倚着门,似乎站不稳的样子。 可这些许离无暇关注。她只是在想,是凌念骗了她,还是凌念被骗了。 见到许离,许疏黯然的眼睛里忽然有了惊喜,还没来的及细细体会这份喜悦就想通了什么,神色瞬间黯淡,还带着些自嘲。 “不是说,让你不要回来的么?”他冷冷道。 屋子里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许离想逃,却已经来不及。林筱的声音如同梦魇一般将她笼罩,“许离么?进来。” “听说你怀孕了。”林筱看着坐在自己身侧的女儿,神色淡漠,没有欣喜也没有责怪,淡淡的让人心凉,“你的男人走私藏毒被抓,保外就医拖不了几天。这个罪在中国至少是无期。” 许离的心一下子凉了。 林筱沉吟了片刻,悠然的喝了口咖啡,然后才继续开口,“许离,回美国去。SELLER的律师也会为他做美国国籍让他到美国接受审判。” “美国?”许离迟疑着。 “三年。”林筱长长的指甲轻轻敲击着桌案,“你们只需要分开三年。” “真的?”许离眼睛一亮。 “我不需要骗你。”林筱浅笑。 许离深深吸了口气,“好。” “不愧是我的女儿,狠得下心。”林筱赞许的笑,“明天上午十点,我在机场等你。” “对了,许疏。SELLER只是需要一个林家血脉的人继承而已,既然许离回去了,你就自便吧。”林筱神色诡异,“恭喜你,终于得到了你梦寐以求的自由。虽然有些代价。” 目送女人离开,许离背对着哥哥冷冷一笑,“是你告诉她的?不然她为何会知道的这样清楚……” 许疏坐在沙发里,沉默。 “原来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先出卖齐阅,然后联合林筱。这样我必须回去,你就可以留下。”许离情不自禁的鼓掌,“好棒的计策。我的哥哥,你真聪明。” “可惜你一定没有算到,拥有了自由,却失去了你一直引以为傲的爱情和友情。哥哥,你究竟是得到的多些还是失去的多一些?”许离轻轻拉开了大门,阳光射进来,与客厅相比太狭小的光源照不亮整个屋子。许疏坐在阴影里,整个人显得单薄瘦弱。 “奇怪我为什么会来么?凌念打给我说你卖了房子,还受了伤,让我来看看你。天底下怕是只有一个凌念会善良到相信你。失去她,对你来说,是这辈子都不可弥补的损失。” 许疏何尝不知道那是无可弥补的,却也是无可奈何。 第二天一早,在机场送走了许离和林筱。迈出大门,看见那片蔚蓝的天空,许疏心里竟是轻松的。 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也可以为自己而活。 能这样自由的呼吸一次,就算失去了很多,也是值得的吧。 高校联合篮球决赛,许疏意外的到了现场。其余队友不知内情,只以为他是意外受伤,见了他纷纷上前问候,听闻他可以上场的消息立即兴奋的欢呼。只有凌沐站在一旁,犹豫了很久也没有上前和他说一句话。 他和凌念一样,心存芥蒂。 太完美的东西就是这样容不得瑕疵,所谓白璧微瑕的缺憾美往往并不存在于生活中。 站在球场上的时候凌沐心里想的还是和许疏的过往,几次失误,幸好还有许疏从旁挽救。又丢了一个三分之后,许疏空中拦截,然后漂亮的上篮。球进之后,他跑到凌沐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 一切都和以往的很多次,凌沐丢了球时一模一样。 在那一刻凌沐相信自己的心结已经解开。 那人口口声声说要报复,却从来没有半句话伤害过他。对他所有秘密守口如瓶,只要他要求,连凌念都会瞒着;他发病时那人无论身在何处都会赶来,从未有片刻犹豫抱怨。 接下来的大半场,凌沐和许疏配合无间。 比数一路扶摇直上,早早锁定胜局。 哨声响起,全场欢庆的时候,许疏一个人悄悄离开。凌沐站在原地犹豫,直到欧晴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个小道消息,他才恍然追过去。 “许疏。” 那人走的不快,凌沐几步追上。 “有事么?”他淡淡的问。 “谢谢你今天能来。”凌沐抿了抿唇,觉得自己有些矫情。 “你我之间,果真疏离至此了么。” 许疏一笑,“不客气,我先走了。” “许疏,”凌沐叫住他,“你对小念,对我,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许疏敛起笑意,声音平稳却肯定,“我不是个会做戏的人,所以,都是真的。” “我就知道。”凌沐挑起嘴角嘟囔一句,“欧晴刚刚打听的小道消息,据说程宇又要和小念表白了。就在三天之后。” 三天之后。 12。31 第38章 Chapter6-6 童话还是寓言 「6」童话还是寓言 已经整整连续三年,每年的最后一天对于凌念来说都是不平静的。 晚上七点,夜幕已经降临,她正在宿舍里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度过那三天的小长假。 楼下忽然沸腾,隔着厚厚的玻璃窗也能听到有人在大喊她的名字。 凌念只装做没有听见。宿舍的八卦女们却不能放过她,连拉带拽的把她弄下了楼。 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宿舍楼前用蜡烛和玫瑰摆出了桃心的形状,配合着漫天飞雪,红白相间煞是好看。程宇抱着一大捧红玫瑰站在中央,看着她微笑。 去年是人人刷屏,今年是楼下表白。 真是越来越轰动。 “小念,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和我重新开始么?我发誓,这一次我有足够的耐心和信心,一定可以等到你忘记过去,接受我,爱上我。” 他说的信心满满,让凌念恍然失神。 如果说许疏用他的温柔伤害了她,那么她自己不也用同样的方式伤害了程宇。 可以弥补吧。 刚刚向前迈了一步,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是许疏的短信—— 我在等你,等到你来为止。如果等不到,我们都会后悔。 **************************************************************** 凌念又到了城郊那片广场。昏暗的路灯下,那截火车头越发显得神秘。 她没有走冤枉路,径自爬上车头。 宽敞的平台上依稀可见一个人影斜斜靠着栏杆,身上已经落了一层雪。 凌念在离他几步的距离停下,看着那个一动不动的人沉默。 过了很久,许疏才回过头来朝她微笑,“你来了。” 凌念点点头,慢慢走过去,“有事?” “今晚有流星,知道么?” 凌念一愣,摇头。 “只有一颗,又是在这样的日子,所有没有人会关注。付出与回报不成比例的事情很少有人会做。”许疏一笑。 “守候一整片黑夜,为那转瞬的光亮,确实不值得。”凌念接话。 许疏却摇头,“对有的人来说,就算不值得,也愿意。” 凌念侧头看看他,没有说话,而后和他一起抬头望着漆黑夜空。 如果有人愿意在雪地里守候夜空中闪烁的星,那有的人就情愿在他身边陪他等待那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两个人并肩不知等了多久,天边终于有一抹炫彩急速滑落。凌念还来不及合十的双手被身边的人紧紧握住,她回头,发现许疏的眼睛比流星还要闪亮。 “还记得我们认识的那天晚上么?一样的夜空,一样的流星。”许疏声音温润,凌念觉得有冰凉的东西顺着中指滑过,她低头,看见了那枚戒指。 “让我们忽略这两年间的所有,重新回到初遇的那一日。你好凌念,我叫许疏。” 凌念的眼睛有些潮。 许疏微笑着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做我女朋友,好么?” 这一生分分合合反复太多,不知道最后左右摇摆的指针会停在哪一侧。 就让一切都回到最初的原点,你我初识那一夜。 这一次,没有沉重的过往,没有纠缠的恩怨,没有口不对心的报复。 这一次,所有温柔宠爱都实实在在。 这一次,终于可以自由的说—— “我爱你。” **************************************************************** 又是一年除夕夜。 洛欢在前几天突发奇想组织全家去了海南过春节。凌辰和凌念自然也同去。 从一开始似乎就注定了这是许疏一个人的除夕。 一个人窝在沙发里从中午呆到晚上,直到外面响起噼里啪啦的炮仗声,他才反应过来,似乎该吃年夜饭了。 冰箱里是凌念临走前亲手包好的饺子。活了十八年,那是她第一次做粥以外的东西。 许疏一个人让凌念万分不放心,临行前在机场还打来电话,“就算只是一个人,你也要好好待自己。” 想到这里,许疏不愿意让她远隔千里还要牵挂,也决心过好一个人的日子——毕竟,人生还很长。 他伴着此起彼伏的炮仗声给自己做了和往年一样丰盛的年夜饭。 忙活到一半的时候凌念打了过来,“许疏,你好不好?吃饭了没?” “正在做,你呢?” “刚到饭店。你有没有给自己做好吃的?” “当然有。”许疏笑着一道一道把菜名报给她听。凌念对菜谱很满意,叮嘱几句就挂了电话。 一桌子菜摆好的时候,许疏忽然有了一种错觉。似乎他的下一个动作应该是上楼叫许离下来吃饭。 他终于知道这些天以来心里空荡荡的感觉并非来自出去度假的凌念,而是再也不会回来的许离。 鬼使神差的拨通了她的手机,清冽的女声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那一瞬间他终于清楚的知道,相依为命十八年的妹妹被自己亲手送回了那个地方,相比于失去她的痛,曾梦寐以求的自由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空了一天的胃终于按捺不住开始翻搅,许疏不得已拿起筷子,吃了几口之后胃痛渐渐平息,却在他起身的那一刻卷土重来。 这一次来势汹汹,几秒钟的功夫已经让他眼前发黑浑身冷汗。许疏抿着唇忍了一阵,感受到喉间涌起腥甜的味道,终于没有选择在除夕夜里一个人忍着。 被救护人员推上车的时候,他心里竟是有些庆幸—— 不用一个人了。 **************************************************************** 许疏没想到为自己做急救的竟是曾有几面之缘的穆帆。 他有些奇怪,身为副院长的名牌大夫怎么会在除夕夜当值。 “反正是一个人,与其在家闲着,还不如过来体现社会价值。”穆帆说的轻松。他注意到许疏神情落寞,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习惯了就好。” 许疏闻言一怔,沉思很久微笑着点头,“我知道了。” 也许很多年后的自己也会和眼前这人一样吧,世事浮华千变,孑然一身的命运却不可更改。 “今晚正好咱爷俩做个伴。”穆帆打开病房里的电视机。空荡荡的房间立刻被光线和声音充满。 “这样就不会孤单么?”许疏喃喃问着。 穆帆摇摇头,“不孤单并不是因为人群喧闹,而是因被人牵念。” 他将许疏的手机递给床上的人,笑着开口,“快12点了,给她打个电话吧。” 以许疏那种报喜不报忧的个性自然没有告诉凌念自己过了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除夕夜。而在这一夜里许疏也从穆帆口中知道了很多以前的故事,包括傅紫夜那条新闻的原委。 “错不在紫夜。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容忍自己最爱的人受到伤害。许杉伤害了凌辰,所以紫夜才会以自己的手段报复。”最后,穆帆这样劝解。 “原来真的是我怨错了人。”许疏喃喃。难怪凌辰会说当他知道了一切就会发现自己的话如此可笑。 可是,这样的话,他所失去的那些该去怨谁? “如果你只是想找个人作为你发泄怨恨的对象,那么大可不必。无论你恨谁报复谁都无法弥补你所失去的东西。何况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报复只能让你痛苦。”穆帆看着他,嘿嘿一笑,“不然你怎么会选择一种那么温柔的方式报复小念,真是个小孩子。” 许疏赧然。“穆叔叔,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凌辰父女都和我没有秘密。”穆帆笑得得意极了。 “凌辰那小子看上去有些阴沉,可当年也不过是个很善良的小孩子。”穆帆看着许疏,目光里饶有深意,“只有相似的人才会彼此喜欢。小念和紫夜善良的有点傻,你和凌辰也是一样。” **************************************************************** 凌念还是知道了许疏住院的事。 毕竟,她和她的穆叔叔之间没有秘密。 虽然穆帆反复强调许疏没什么大事,只是不愿意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过节才让他住院,输液是帮他调养身体。然而凌念看着床上昏睡的人,依旧为他的苍白心疼。 “小念?”许疏睁开眼睛见到她先是惊喜随即便是惊慌,说谎被人抓住的滋味可不好过,“你怎么回来了啊,不是说还要过几天么……” “还好意思问我?你自己还不是和我说好好的呆在家里。”心里明明担心的不得了,说话语气却有些像质问。 许疏见惯了她嘴硬心软的样子,也不在意,只笑了一下坐起来,“不用提前回来的,我没事。” 凌念瞪了他一眼,低头数着那人手背上的针孔,“每天要输几次液啊?怎么这么多……” 许疏没有回答,拉她和自己并排坐着,“玩的好么?怎么想起来去海南,这里不是也有海么?” “我爸年轻的时候后背受过伤,到了冬天总有些咳嗽,海南暖和,就去度假了。”凌念将头靠着许疏肩膀,举着手机让他看相片,“水凉不能下海,不过在沙滩上走走还是蛮好的,我捡了好多贝壳。” 说着,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递给许疏,“这是最漂亮的了,送给你。” 许疏微笑着接过来,看着贝壳上杂乱的花纹,轻轻笑着,“很好看。” “骗人,”凌念翻了个白眼,“这个季节哪有好看的……你这人就是口不对心。” 许疏盯着贝壳看了一阵,忽然开口,“小念,为什么送我贝壳?” 凌念一愣,“因为海南除了贝壳没什么可以送你了啊……那些小吃你又不能吃……” 许疏沉默了一下,“那,你知道贝壳海和珊瑚岛的故事么?” 凌念摇头,“童话么?” “不。”许疏眼底神色复杂,“是寓言故事。” “童话和寓言,有区别么?” “童话的结局都是美好,而寓言的结局却是真实的。” 第39章 Chapter7-1 贝壳海和珊瑚岛 第七章 「1」贝壳海和珊瑚岛 凌辰特意找了个凌念不在的时间去看望了许疏。 这一次海南之行,凌沐终于在他的威逼利诱下将许疏和凌念的事情一一交待。 这样的分分合合曲曲折折比起当年的他和紫夜也不惶多让。换做外人早被打动,偏偏是亲身经历过一次的人难以抛开理智。 “没有打扰你吧。”凌辰坐在沙发上,望向病床的方向。 “当然没有,叔叔,您有事么?”许疏显然有些紧张。毕竟这一次他是以凌念男朋友的身份与凌辰对话,“谢谢您上次帮我。还有,我要为那天的话道歉,冒犯了您和夫人,我很抱歉。” “没关系。”凌辰道,“我这一次不过是来看看我女儿心心念念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而已。” 许疏一怔。 “瞎子自有自己看人的方法。”凌辰安静了片刻,笑道,“这一次你怎么没了上次见我时的从容?难道见恋人家长会比说服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为犯人做保释还要难么?” 许疏也笑起来,“当然不会。” 他看了看对面的人,虽然目光无神,却有难以名状的威严气势,“只不过上一次失败了我还可以去求别人,而这一次,不能失败。” “你该知道,家长这一关总是不好过的。小念从小没有母亲在身边,我总恨不得加倍爱她呵护她,却也不能护着她一辈子。早晚是要离开她的生命。”凌辰语气平静,丝毫没有落寞,“所以,我要在自己离开之前,找到一个信得过的人替我陪她一辈子。” 许疏手掌暗暗握紧。 他曾经说了那样的话做了那样的事,又来自那样的家庭,还可以奢望被信任么? 换做自己是凌辰,怕是绝不会放心把女儿交给这样的人的。 也许拥有这样的人生不是他的错,可悲剧的命运会或多或少影响一个人的性格。没有被爱过的人,怎么会懂得好好的爱别人? “如果我还有足够的时间,会放任她慢慢地选择,绝不多加干预。可惜天不假年,我必须做些什么,不然无法放心。”凌辰的语气一直很平稳,安静的听着的许疏却心惊肉跳。 “小念在海南的时候据说捡了很多贝壳,她的母亲曾经也很喜欢。紫夜临终前给我讲了一个贝壳海和珊瑚岛的故事。你有兴趣么?” “我听过。”许疏讷讷接话。 凌辰点点头,“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了。小念的姥姥是个率性而为睿智通透的女人,她这一生唯一后悔的就是把她的女儿嫁给了我。终其一生也没能原谅她自己。” 他慢慢站起来,一字一句,“我不想为同一件事后悔。” 许疏愣在那里没有接话。 这时凌念正好推门进来,见到如此诡异的场景也怔了一下,忙跑过去站在二人之间,“爸,你怎么来了?” 女儿声音里的戒备让凌辰无奈。 曾经的紫夜不也是这样站在他和她母亲之间,将他护在身后,可最终的结局竟是如此。 “没事,我走了。”凌辰刚一动身,凌念立刻过来搀扶,她压低了声音问,“爸,你没有欺负他吧?” 凌辰没有回答。 这,算欺负么? ****************************************************************** 凌念再回到病房的时候许疏正看着天花板发愣,她凑过去握紧他的手,“听着许疏,不管我爸跟你说了什么,都不要听不要管。那人和我妈谈恋爱的时候被姥姥欺负惯了,所以现在我有了男朋友自然也要欺负一下才不亏嘛。” 许疏哭笑不得,“小念,哪有这么说自己父亲的?”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凌念靠在许疏身边,“爸不会怪我的。” 许疏动了动嘴角,笑得勉强。 “许疏,你别这样……”凌念看着他的神情,心也跟着提起来,“我不许你因为任何人的任何话而动摇,更不许你因此放弃我。” “我没有。”许疏侧头看着她,为她眼睛里的担忧心痛,只好违心的开口保证,“我……不会的……” 开口的一瞬目光却透过她看见了搁在桌子上的贝壳,于是声音越发没了底气。 许疏难过的闭上眼睛。 贝壳海和珊瑚岛的故事—— 一群珊瑚虫四处游历,想找到一块喜欢的岩石。终于它们游到了美丽的拥有海底闪亮贝壳的贝壳海,决定在这里安家。它们一只只慢慢结胶攀附,把身体附在海底岩石上。贝壳海不愿意珊瑚虫为自己而放弃自由和生命,于是开始为它们哭泣。多年后,当珊瑚虫终于结成了珊瑚岛,回过头来却发现贝壳海已经流尽了最后一滴眼泪,曾为之吸引的深蓝也已经成为干枯的土地,只留下一颗颗的贝壳毫无生气。 ****************************************************************** 珊瑚虫对贝壳海的爱终究害了自己,也害了对方。 有些时候,太深的爱才是阻止两个人在一起的唯一缘由。 ****************************************************************** 人类有发达的神经系统,所以是所有动物中最固执的一个。 有些时候,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许疏终究是舍不得离开凌念,不了解事实的他也终究缺乏被说服的理由。 ****************************************************************** 因为春节时间的原因,这个寒假持续很长。凌念回来之后许疏就出院回家休养,凌念也把调养好许疏的身体作为了开学前的首要目标。在她的细心呵护下,许疏的身体似乎一直在好转,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日持续的腹痛是多么难熬。 这一天的清晨又是被疼痛唤醒,整整一上午疼痛都未消减,去了几次洗手间,冲水的时候都无意中见到了些许暗红。许疏知道这样的情况显然不好,想着等下午好些了就去医院做个检查。 凌念不知是不是睡过头了,一上午都没有来找他。快到中午的时候许疏接到了她的电话,声音焦急像是要哭出来。 “许疏,我爸不见了……” 许疏没有迟疑,问清了她的位置赶过去。 凌念就站在SELLER集团大门外,焦急的四处望着。她身后就是凌沐和秘书,都在忙着打电话。 “小念。”他跳下车跑过去抱了抱她,“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爸就没回来,我以为是公司有事,可是早晨秘书打过来找他我才知道他也没在公司里。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凌念将头埋在许疏怀里,终于忍不住流泪,“我太粗心了……那么晚没回来我该去问问的……” “别怕小念,会没事的。”许疏轻轻安慰着,见凌沐打过了电话便凑过去询问。 “所有客户、生意上有来往的人都问过了,他常去的地方也找了。”凌沐有些泄气,“伯父他看不见,万一……” 许疏向他皱了皱眉,凌沐急忙住嘴。 “小念,今天对你爸来说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么?” “不是啊……”凌念红着眼睛,“爷爷奶奶妈妈的忌日生日都不是今天……” 许疏沉默了一下,忽然想起那一天病房里凌辰的话——天不假年。 心里一凉,他忙对凌沐道,“想办法到机场查一下,看叔叔有没有订今早的机票。” “对啊,市里没有,说不定就出城了呢。” “小念,让他们去查,你到大厅等会儿。”许疏拉着她的手。凌念摇头。 他便再不多话,径自拉着她到大厅里的沙发上坐下,“别添乱,有我们呢。” 见她安心下来乖乖坐着,许疏才松了口气,腹部又是一阵剧痛,他撑着沙发背站了一会儿才走到一旁拨通了穆帆的电话。 “穆叔叔,最近凌叔叔是不是到你那里做过检查?他是不是不舒服?” 电话那端是长久的沉默。 “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小念很担心。穆叔叔,请坦白告诉我。” “凌辰从年前开始胃痛就很频繁,但是他没有到我这里检查……不过,按我多年的经验看,不太好。” 医生的话往往是最可怕的宣判。 许疏心里一紧。 “我知道了,谢谢您。”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我不会告诉小念的。” 挂断电话回到大厅,凌沐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喜悦,“许疏多亏你在,叔叔确实定了早班机票去C城。我已经让秘书订票了,马上过去。” “我陪小念去吧。”许疏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女孩儿,握紧了她的手,“万一叔叔提前回来,我们走差了,这里也得有个人在。” 凌沐皱眉,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如果这样能让叔叔喜欢许疏,也是个好机会嘛。 “你脸色不好,坐飞机行么?”终于细心的察觉了他额头的冷汗,凌沐悄悄询问。 “放心。”许疏轻轻给他一拳,“大的小的都给你完整的带回来。” ****************************************************************** 许疏一直都是可以信赖的。于是凌沐再没什么不放心,将那二人送到了机场。站在远处看他们安检时注意到那人趁着凌念不注意时偷偷按着胃腹的手,终于想起他承诺了把凌念和凌辰都好好的带回来,却唯独没有提到他自己。 才出院没有多久,却要这样折腾。明明是最该被担心的人,却总是被忽略。 却也不觉得怎样—— 是因为次数太多,以至于所有人都心安理得了么? 第40章 Chapter7-2 遗憾和后悔 「2」遗憾和后悔 就这样,许疏带着凌念上了去C市的飞机。凌念担心父亲,倚着座椅望着窗外出神。许疏拿着刚刚打印好的C市地图按照凌沐的提示圈出所有凌辰可能去的地点。 低头看了那么久的图,原本就晕机的人自然不好过。眼前一阵阵发黑,连吃了止疼药好不容易止歇的腹痛也卷土重来。 侧头看到凌念对着窗子又在流泪,许疏心里发紧。 凌辰不过失踪了一天一夜,她就已经哭成这样,如果—— 许疏不敢再想下去,低低唤了声,“小念。” 凌念转过头来,目光落在那人苍白的脸上,顿了一下才道,“你怎么了?” 许疏下意识的就要说没事,想了想又改了答案,皱着眉拉起她的手按在自己下腹,轻声应了句,“有点难受。” “呀,我忘了你晕机的……”凌念也皱了眉,移开座椅间的扶手拥着他靠在自己身上,“你自己也没有吃药吧……可是,晕机怎么会这里疼呢……” 显然是感受到了他腹中不时地抽动,凌念担心的一下子忘记了其他事情。许疏笑了一下,效果不错。 “不舒服还陪我做什么……”凌念嘟囔着,眼睛里又有了泪。许疏怕自己吓她过了头,忙移开她的手,“没事,为了骗你分心而已。” 凌念瞥了他一眼,按铃向空姐要了杯热水,将杯子凑到他唇边看着他喝下去。 他们都不知道,很多年前凌辰用同样的理由骗过紫夜。那时候紫夜父亲刚刚去世,凌辰手术刚刚过去十天便做了十二个小时的飞机到了纽约陪她。 用看得到的心疼代替已经遥不可及的伤痛,这是最卑微的保护。 盯着他吃了药靠在那里疲惫的睡着,凌念心疼的不住为他擦汗,就这样侧头看着他直到飞机落地。 也许飞机上的不适真的只是因为晕机,许疏到了陆地上脸色就好了很多。等他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好歹看上去清爽了一些,凌念不敢大意,拉着他在一旁的椅子上休息。 “我按照凌沐说的把叔叔可能去的地点都作了标记,一共有十三处。小念,我们要分开找了。”许疏顾不上休息,拿着红笔在地图上画着圈,“这六处离得比较近,你按照我的顺序去找,小念,你在听么?” 凌念有些发愣,慌忙的点点头。 “现在是下午三点,冬天天黑早,你最多在外面呆到七点,不管找没找到都找家旅馆等我。不许一个人大晚上到处跑,知道么?” 凌念又点头。 “那我们走。”许疏先站起来,立刻被凌念从后面抱住。他听到一个闷闷的声音,“谢谢。” 我手足无措的时候,还好有你在身边,才不显得狼狈,才不觉得慌。 **************************************************************** 机场门前许疏先将凌念送上了车,细细的交代了地址,然后叮嘱了她几句关上车门。 车行出一段距离,凌念还可以从后视镜里看到他。许疏撑着栏杆站在路旁目送她的车离开,然后才换到对面打了出租。 他选择了城郊墓地作为第一个寻找地点。他有着说出去不会有人相信的理由和预感,凌辰回到这座城市,就一定会来这里。 果然,沿着小路拾阶而上,远远地就看见凌辰一身黑衣站在一块墓碑前。许疏松了口气。 从某种程度上讲,许疏和凌辰很相似。他们同样来自一个亲情淡漠的家庭,同样拥有一个不疼爱自己的母亲。 所以许疏会轻易地找到凌辰。因为他再清楚不过,无论一个人拥有的再多,如果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最大的心愿一定是再见一眼自己的母亲,即便那个女人从未尽母亲的职责。 毕竟那是生命的源头,一些幸与不幸的开端,对着冰冷的墓碑缅怀的不仅仅是她,也是自己。 天上开始飘雨。 夜幕低垂。 许疏在凌辰身后悄悄张起了伞。 “你来了。”凌辰感觉到了,低声开口,“果然是你找到了我,许疏。” “您怎么知道?” “只有经历够多的人才会有如此感悟。”凌辰淡淡一笑,“我只是想来看看她,这个几乎毁了我一生的女人,就来了。让小念他们担心了吧。” “我已经发短信给她了,说找到了您,让她到宾馆等着,等下就过去。” 凌辰点点头。这孩子有时候过于善解人意了。 手机震起来,许疏低头看了一眼,然后将伞放进凌辰手中,“叔叔,我接个电话。”快步走到一边。 “我找了几个同事,拿到了凌辰的检查结果……他年轻时得过胃癌,这一次,复发的可能性很大。需要再做进一步的活体检查。” 穆帆的电话接进来的时候许疏心里就有种不详的预感。 “那,叔叔知道了么?” “他没有要家人陪同,结果一出就通知了他。”穆帆叹了口气,“他现在情况不好,你找到了他尽快带他回来。” 许疏应了,挂断电话远远望去,一排黑白相片中凌辰母亲那张彩色笑颜分外诡异。而原本站在那里的凌辰已经跌坐在墓碑旁,黑色的雨伞倒在一侧。 许疏跑过去想扶凌辰起来,却被他按住,“孩子,陪我坐一会儿。” 许疏为这个称呼一愣,拾起雨伞为凌辰挡雨,轻轻应着,“好。” “我八岁失去了母亲,和小念一样。”凌辰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同样的毫无征兆,做母亲的连一句遗言都没有留给孩子。爱情太过沉重占据了她们全部的生活,连孩子都显得多余。” 许疏心里一痛,小心翼翼的问,“小念的母亲……” “你知道小念为什么和你说死也不去纽约么?”凌辰声色黯然,“因为她的母亲死在纽约。” “你是学商的,对于商界历史应该有所了解。二十年前C市凌氏叶氏两大企业,你不会陌生吧。”凌辰侧头问着,手掌慢慢移到胃部。 “我知道……二十年前凌氏和叶氏一场商战几乎搅乱中国市场。最终凌氏取得全面胜利,叶氏被吞并。然而凌氏总裁却厌倦商场沉浮,偌大家产尽捐慈善机构,带着妻子国外定居。”许疏忽然想到什么,惊诧的道,“难道……凌氏……” 凌辰淡淡一笑,“当年我带着妻子到了纽约开始新的生活。我早年得过胃癌,虽然治愈,身体却一直不好。紫夜当年曾受过伤,身体里有弹片残留。再加上那些年她为我日夜担心,终于心力交瘁,在十年后病逝。” 十年,十年,转眼又是十年。 那份爱似乎已经随着时间渐渐淡去,痛却清晰无比。 “紫夜的母亲因此恨极了我,不许我再留在纽约,更不许我在有生之年踏上纽约一步。她说生时我纠缠了她的女儿一辈子,死后要还她平静生活。” 许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默默的握紧伞柄。 “这就是小念不去纽约的原因,她放不下我。”凌辰笑意温和。很显然,凌念是她唯一的牵念和温暖。 他怎忍心抢夺? “我懂了。”许疏心里震撼,声音也有些低落。 凌辰摇摇头,“胃癌复发,我没有多久了。你不用和我抢。” “还没确诊,叔叔您别……” “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凌辰抬起手,许疏会意的握住,“我没有时间再挑了。无论幸与不幸,就是你吧。” 许疏一怔。 一直绞尽心思的争取他的认可,然而,以这种方式得到,却如此不情愿。 “叔叔,莫要胡说,现在医学先进了,什么都能治好。”许疏沉声,“我想要的不是无奈的托付,而是真心的祝福。” 凌辰缓缓闭上眼睛,“不可能的。你与凌念比起我与紫夜,只会更情深。我可以预见,未来的日子不会好过。好在,我看不见。如此,幸福与难过都是你们自己选择,自己承受。” “叔叔……” “若一切从头重新来过,我还是会选择与紫夜一世纠缠。但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不会再去爱她。”凌辰声音渐低,“经历了不后悔,不曾经历也不会遗憾。爱成这样,岂非也是种悲哀?” **************************************************************** 送凌辰进了医院,又打给穆帆让他跟急诊医生叙述了凌辰的病史,许疏终于可以休息一下,坐在走廊椅子上等凌念过来。 刚闭着眼睛靠了一会儿,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许疏睁开眼睛果然看见凌念匆匆跑来。 “别急小念,”许疏没有起身,只是抬手握了握她以示安慰,“只是胃痉挛,已经没事了,在里面休息。” 凌念点点头,轻手轻脚的推门进屋。凌辰已经睡着了,呼吸轻微脸色苍白憔悴,她在旁边坐了一阵,有些奇怪许疏怎么没有跟进来。然而刚刚拉开门就看见许疏站在门外,正要推门的样子。两个人相视一笑。 许疏向里看了看,拉着凌念退出来,“放心了?” 凌念点点头,却看着他皱眉,“还不舒服么?看起来好累的样子。” “是有点累了。”许疏轻挑嘴角,“但是总算没有让你失望。” 第41章 Chapter7-3 誓言和谎言 「3」誓言和谎言 这样一句明明委屈却心甘情愿的话让凌念眼睛发酸。 她微微垂下头掩饰,将他冰凉的手指握在掌心,“去找家旅馆睡一下吧,我要在这里守着。” 许疏想了想,点头。他没有找任何理由反驳她,因为里面躺着的人是她父亲,而他自己也确实需要休息。 “那我先走了,明早给你们带早饭。”许疏轻轻抱了抱她,“夜里在沙发上睡一下,别太累。有事打给我。” 凌念应着,踮起脚尖在他额头吻了一下。 “奖励我替你找到父亲?”许疏浅笑。她本质上还只是个小姑娘,很少在公众场合和他这样亲密。 凌念摇摇头,想说什么却只是低低一叹。 “怎么?”他微微皱眉,追问。 “许疏,你不觉得自己对我好的过分了么?”她抬头看对面的人,因为白天哭了太久而有些红肿的眼睛里神色悲伤而迟疑。 许疏沉默着看了她一阵,无奈的微笑,“小念,你不觉得自己这样质疑我有些过分了么?” “我没有……”凌念紧张的出声,“不是质疑……只是……连我的父亲都可以说消失就消失不给我留下只言片语,还有谁会永远在我身边呢?如果习惯了你这样对我好,若是没有了你,可怎么办……” ****************************************************************** 若是许疏可以预见多年之后将会发生的一切,他必定不会在病房外信誓旦旦的做出一个让自己如此难以兑现的承诺,然而彼时,他却毫不迟疑的将她揽进怀里,微笑着轻声道,“小念,你想多了。” “是么?”她抬头看他,迟疑着问,“也就是说,我不会在某一天发现你忽然消失在我的世界,一声不吭的离开我?” “你不会的。”许疏笑意温和却透着辛苦,“如果我要离开,一定会清楚地告诉你原因。无论是怎样的原因。” ****************************************************************** 多年之后,事实证明了许疏的话。即便是那样可怕的理由,他也对她据实以告,只为着那一日的誓言。 不欺骗,就是最好的保护。 ****************************************************************** 得到满意的答案,凌念转身进了病房。 许疏撑着门把手站了一会儿,然后扶着墙缓缓走开,晕眩感越来越强烈,终于在一个转角支撑不住沿着墙壁滑倒。 路过的护士将他送进了急救室,化验结果是失血性休克,输液输血一番折腾后许疏醒过来,护士见他长得好看忍不住多问几句,“这么晚来医院是来看病人的么?要不要帮你通知家属?” “不用了,谢谢。” “嗯,失血不是很多,因为本身贫血才会这样严重,输完液应该就没事了。” “谢谢。”许疏笑得温和,却透出几分淡漠疏离。护士不再多话离开病房。 许疏睡了一阵,醒来的时候正好输完液。天色尚早,他在医院周围四处转了转,找到一家离得近环境还不错的宾馆,包了一个套间。然后又去一旁的粥铺给那对父女带了早点。 虽然顺便也给自己买了碗白粥,却只喝了两口就咽不下去,他也没有再勉强自己。 到病房的时候刚刚八点,老人家向来少眠。凌辰已经醒了,而凌念却还睡着。 “叔叔,您好些了么?”许疏过去轻声问。 “没事,昨天谢谢你。”凌辰淡淡回答。 许疏扶他坐起来,将粥递到那人手中,“我给您和小念带了早点,蔬菜粥,可以么?” “谢谢。”凌辰捧着碗,摸了摸腕上的手表,“叫她起来吃早饭吧。” 许疏却有些犹豫,“她昨儿睡的晚……要不……” “晚了一餐粥会凉,喝下去会不舒服。一直晚起错过早饭时间会影响身体。”凌辰语气平淡,却让许疏一身冷汗,“这就是你表达爱的方式么?无理由的宠溺,不计对错的支持?” 许疏沉默着。 他的确一直如此,错误的爱着。对许离,对凌念都是如此。 “没有被爱过的人往往也不知道怎么去爱别人。”凌辰一字一句,“别怕,孩子,我会教你。” 那一刻许疏无法形容自己的感觉,他站在那里愣了很久,然后过去柔声叫醒了凌念。 “你爱吃的包子和粥。”许疏指了指桌子。 凌念笑着抱了抱他,“你吃过了没?” 许疏点头。 “吃的什么?” “白粥。” “好吃么?”凌念抱着许疏不肯撒手,明显的欺负老爸看不见。 许疏有些无奈,“快去吃饭。” ****************************************************************** 医院的检查报告很快出来,医生说凌辰身体虚弱不适合坐飞机,建议他留院修养。凌辰自然不愿意,凌念不能背了父亲的心意,却也不能不理医生的叮嘱,左右为难的时候还是许疏几句话就哄好了凌辰。 “你和我爸说了什么?”一起会旅馆的路上,凌念忍不住好奇。 许疏摇头,“叔叔自己想通了而已。” “我爸是出了名的固执。”凌念撇撇嘴,“还有你昨天又和他聊了什么?怎么态度明显不一样了?” 许疏沉默。 凌念也不追问,挽起身边人的手,“说了什么不重要,只要他接受你就好。” 一段感情,只有被最亲的人祝福了,才有可能幸福。 凌念晚上没有睡好,到了宾馆窝在床上补觉。这几天她实在是累的极了,连许疏越来越苍白的脸色都没有察觉,更不会注意那人每一次起身都要停顿几十秒。 她一觉睡醒的时候发现许疏不在屋子里,套间的小厨房里热着他给她和凌辰准备好的晚餐,旁边还留了条,说是去买凌辰原来爱吃的C市特产了。 那个人一向如此细心,凌念见多了也就习惯,心安理得的拿了他做的菜去孝敬父亲。 凌辰精神不错,晚饭却只吃了几口。她试探着问是不是不和胃口,凌辰摇头,“很好吃。” 许疏的手艺自然是没得说。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凌念虽然担心,却也知道急不来。 晚上的时候凌辰坚持不要女儿陪夜,凌念心里也记挂着那个说是去买特产就杳无音信的许疏,便回了宾馆。 一进门就看见桌子上两大袋特产,她松了口气,还好他没有丢。而进了里间见了许疏,一颗心却放不下。那人素来苍白的脸色竟然绯红,凌念试着去探他额头,果然一片汗湿伴着低低的热度。 “许疏?”她连着叫了两声都没有答复。 凌念皱了皱眉,去拧了个毛巾敷在他额上,隐约听见那人迷迷糊糊的念叨着什么,她凑过去,听见他在唤小离。 凌念叹了口气,俯身柔声问,“许疏,是不是想小离了?” 许疏睁开眼睛看看她,轻点了下头。 那人有些黯然的目光让凌念的心瞬间柔软,她握了握他的手,“你等着。”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凌念打了无数个电话,终于辗转从许离的舍友那里要到了她在美国的电话。 “Hello。”听到许离声音的那一刻,凌念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小离,是我。” “小念姐?”许离声音很惊讶,“你怎么会打来……” “是你哥,”凌念有些迟疑,“他很想你,和他说几句话?” 许离沉默了一下,“没有必要了,小念姐。我不像你,无论他做了什么都会相信会原谅,爱情果真让人盲目。” 凌念有些惊讶,许离这个小丫头似乎长大了不少。“那你对齐阅不也是盲目的信任追随?” “我知道。可我只能对我爱的人做到如此,对他还不可以。” “这话让你哥听到不知会多伤心……从你走后他一直念着你,连我在他心里都只排在第二。”凌念沉声道,将手机递到许疏耳边。 “小离,”半昏迷的人喃喃的呓语透过电波传递到九千七百公里以外的地方,低弱而温和的声音让许离视线一下子模糊。她几乎没有思考的开口,“哥,你怎么了?” “小离,你好不好?”那边的人像是没有听到许离的话,只顾自询问最关切的事情,“他们待你好不好?不好的话就回来吧,哥会想办法把那个人救出来……小离,别委屈了自己……” 许疏在那一边毫无意识的絮絮叨叨,许离握着听筒不住流泪。 电话那端忽然没了声音,接着就换成了凌念在说话,“小离,他不舒服,先不说了。有空的话打个电话过来……” “小念姐……”她话说一半就被挂断。 有些话该说的时候不说,想说了就再没机会。 “哥,我很好,你照顾好自己。”许离握着手机,喃喃道。 ****************************************************************** 许疏突然烧的厉害,凌念没办法只能给他吃了退烧药,又折腾了很久那人才安稳下来。 凌念坐在一旁看着他,想起许离刚刚半个字都没有关心过她哥哥不由也为那人伤心。 虽然她不知道许疏和许离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疏离至此,但至少她看得出许疏对许离的关心从来没有减少过。 可那小丫头怎么就不明白呢…… 凌念并不知道,在很多年前的那个夜里,当许疏拉着满脸泪水的妹妹跑在漆黑的山路,拼命的逃离的时候,他曾回头悄悄看过一眼那半山腰处灯火通明的房子—— 它是那么明亮,却是他此生最沉的梦魇。 就是在那一刻,他发誓要用自己的一生保护他的妹妹,不让她哭,不让她痛。 ****************************************************************** 谎言与誓言的区别在于一个是听的人信了,一个是说的人信了。 许疏知道,自己没有保护好他的妹妹。 更在不久之后将知道是自己的保护毁了那个女孩的一生。 这一句誓言没有被任何人听到,本无从成为谎言,却在不知不觉中辗转成为了发誓之人自己对自己的谎言。 ****************************************************************** 也许,誓言、谎言本就是一样的。 第42章 Chapter7-4 梦和现实 「4」梦和现实 有人说梦和现实就像是两条平行线,从某个角度看它们也许在慢慢逼近,但事实上,它们永远保持着最初的距离,不曾更改。 许疏这个梦是这辈子少有的好梦。 他梦见在很多很多年以后,他要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天,他躺在自己熟悉的病房里,和家人做最后的告别。 那时候凌念在,凌沐在,齐阅在,许离在,还有许离的孩子也在。 他没有力气说话,只安静的看着他们。许离躲在齐阅怀里哭了。许离的孩子拉着母亲的手不住安慰。 凌念坐在他身旁,将他冰凉的手放在掌心,然后轻声道,“睡吧,许疏,我马上就去找你。” 他听话的合上眼睛,意识就在那一刻抽离。接着他轻飘飘的腾空,回头看见许离的泪落在他手背上,而凌念俯身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这样一个有些惊悚的画面,怕是没有人会觉得是个美梦,除了许疏。 他这一生也没有要求过什么,最期待的不过是那些重要的人都在身边。当这个在现实中遥不可及的愿望在梦中实现,他是如此轻易的被满足,以至于丝毫没有察觉,梦中的自己离开的那一天还很年轻。 然而,梦终究是梦。幸或不幸,它只是与现实并行的另一重空间而已。 许疏一觉睡到了上午才醒来,凌念自然去陪父亲了。床头放着她留的字条,说昨晚许离打了电话过来,很担心他。 他轻轻笑了一下。虽然昨夜高烧,却还不至于神志不清。许疏明明很清楚的听到她是怎样一个个电话打过去问许离的联系方式,又是怎样劝许离和他说说话。即使他的妹妹还因为某些精心设计的误会而怨恨着他,能听听她的声音对许疏来说也值得欣慰。 凌念的心意许疏怎会看不出,只为着她这样一份用心良苦的爱他就再没有理由失落。 可是,真的要让她这样又要照顾父亲,又要为他担心么? 有些人总是喜欢用自己的方式去表现爱,虽然往往那样看在别人眼里并不是爱。并非他们自以为是,只是实在没有被爱过,也就不知道怎么样才是真的爱。 凌念再回到宾馆的时候看见昨天那一堆特产已经被分成两袋,分别是凌辰可以吃的和不可以吃的。房间里许疏留了字条,说学校有事先回去了,这几天忙,她有事再打给他。 这话的言外之音就是,没事不要打给他…… 凌念想了一下决定听他的。许疏不会做没有理由的事,虽然她并不知道理由是什么。 这一天的C城飞T市的航班遇到了个突发事件,一个客人晕倒在座位上,所有人都下了航班,空乘开始检查座位的时候才发现,120来的时候那人已经几乎没了呼吸。 凌沐正在和欧晴讨论换届问题,才说了一半便接到医院电话,医生说许疏昏倒在飞机上,情况危急需要马上手术,他们翻了他的通讯录试图寻找一个亲人来签字。 凌沐到了医院才知道,自己的号码在他手机里存的是凌沐哥。 那一刻凌沐心里的结才真的解了。 许疏向来言不由衷,他当初怎么会傻到相信那个人接近自己目的不纯?明明那一年市高中篮球赛,许疏失了罚球导致一中比赛失利,是他凌沐自己主动走过去架着彼时还素不相识的许疏的肩膀,安慰那神色黯然的人道,“小子别难过,哥带着十六中下一场替你报仇。” 一直都是他自己主动地闯入那人生活,带给他那种叫做友情的东西。而许疏只是被动的接受,他从来没有做错过任何事。 凌沐望着面前的手术通知书发呆。 欧晴悄悄走近环住他的腰,“签字吧凌沐,你有资格。” 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呆呆看着门口亮着的灯,鲜红如血一般的色泽诡异的鲜艳,刺得凌沐一阵晕眩。 “你还好么?”欧晴轻轻握住他的手,“据说手术要很长时间,你靠着我睡一会儿,手术结束我会叫你。” 凌沐摇摇头,“我自己等就好了,你回去吧。” “这么晚,你放心我一个人回去?” 凌沐轻挑嘴角,笑意玩味,“有什么不放心的?你不是随便就可以找到一个人送你到家门口么。” “我可以理解成,你还在为那一年前的晚上吃醋么?”欧晴侧头看他,有些无奈,“你明明很在意,一直在意着,可为什么就是不肯问我一句呢?” 凌沐注视着她的眼睛,几秒之后移开视线,缓缓靠向椅背,声音很轻,“我在意不在意,你在意么?” 欧晴微微皱眉,“我已经说过很多次,我在意。” 凌沐只是一笑,合上眼睛,“可是,我已经不在意你是否在意了。” 欧晴用了几秒种的时间反映他话里的含义,又用了另外几秒的时间沉默,最后猛地起身离开。 高跟鞋敲击在地面的声音让他胸口一阵闷痛,凌沐侧头看了看手术室的灯,他想,睡一下应该没关系吧,只是几分钟而已。 然而,当凌沐再醒来的时候已经不是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他躺在那间自己熟悉的病房,手背上是新添的针孔。 那一刻他有种真切的感觉,曾以为的离自己很遥远的叫做死亡的东西,正悄悄地接近,以一种比想象中快很多倍的速度。 “醒了?”欧晴从外面进来,站在门口看着他,“你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么?那样的情况还敢把我气走?要是我不回来,你死了都没有人知道。” “那么,你怎么会回来的?” “因为我贱。”欧晴靠着房门,手掌在门的金属手柄上握紧,“你以为我是个会为了校会副主席的位置对一手提拔我的学长和老师投怀送抱的人,你可以不在意我是不是怕黑,你可以放心我一个人在半夜回家,可我却不能放心把你这个病人单独留在这里,哪怕这是医院。” 她一口气说完,忽然笑了,“凌沐,从小到大,我都是最优秀的孩子,只有在你心里我是那么不堪。” “可为什么,我还是爱你?” 为什么爱你。 这个问题怕是所有人一生都至少会问或者被问一次的。 凌沐也想问自己为什么会爱她,在看了那些她被两个男人搂在怀里的照片之后依然爱她,在她堂而皇之的抢走自己副主席的位置让自己在所有人面前难堪的时候依然爱她。 然而,这是一个没有人可以解答的问题。 凌沐看着她,目光里带着无奈。 他沉默半响轻叹一声,唇边笑意带着几分自嘲,“欧晴,从小到大,我也是最优秀的孩子,从来没有哪个女生这样玩弄过我。” “可为什么,我也还是爱你?” 欧晴愣了足足有一分钟,似乎在理解他这句话的含义,这个中文系的才女第一次发现自己对中国语言的理解这样浅薄,以至于听不懂这简单的几个字的组合。 在她终于明白过来之后,忽然哭了出来。 几秒钟内便从只是流泪化作了嚎啕大哭。 凌沐被她吓了一跳,慌忙伸手拉她到自己怀里,“怎么了,哭什么?” 他追问很久欧晴才终于停下来,很没形象的抹一把眼角的泪。 “凌沐你知不知道,这句话我等了多久?”她盯着面前的人,声音发沉,“差一点,就等不到了。” 有人说,太相似的两个人是不适合在一起的。 正如凌沐和欧晴。同样的骄傲,同样的不屑于解释,同样的等待对方先开口。 也许两人在过去分开的那四百天里无数次不约而同的梦到过对方,或深情告白,或诚恳道歉,或吵得不可开交。然而当梦醒来,却还是彼此疏离,谁也不肯先说一句对不起。 直到最后,他们也没有任何人说对不起。 而一句我爱你,不是比对不起更契合? “所以,我这场手术倒给了你们机会?凌沐,你这人真是见色忘友。” 许疏这一次手术不是很成功,一天一夜之内进了两次手术室,昏迷了很久才醒过来。清醒之后听凌沐说了过程,便忍不住调侃,“这是重新在一起了?” 得到的答复却让他惊讶。 “没有。”凌沐神色平淡,“我没打算和她再一起。有些人,只爱就好了,在一起太辛苦。” 还有半句是他不忍心说的—— 就像许疏和凌念。 然而许疏又怎么能不知道他话里的含义,却只是安静的笑了笑,“有些时候,不是因为辛苦就可以放开一个人的。” “可是如果那么辛苦的勉强才能在一起,最后总会累得不想继续了吧。”凌沐神色微黯。 许疏苍白的脸上笑意却带了几分促狭,他费力的抬手指了指凌沐背后。 凌沐茫然的回头,看见那个女人拎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笑意明媚一如初见, “我给你们两个病号买了粥,快来尝尝。” 她走过来,袋子里却装了三份粥。 “你又没生病,不用吃这么清淡吧。”凌沐有些诧异,曾经在一起的时候就知道,那个女孩是无肉不欢的类型,对食物的要求高的很。 “哦,懒得去别处,就一起买了呀。” 有些时候,即便再辛苦,也不愿意放弃。 因为理想和现实总有些差距。 第43章 Chapter7-5 爱人和亲人 「5」爱人和亲人 凌念这一次是真的被许疏吓到了。 她难得乖乖听话没有联系他,却在下飞机的时候忍不住问凌沐为什么许疏没来接她,在忙什么。凌沐吞吞吐吐,终于露了馅。 家都来不及回,匆匆赶到医院,许疏还在昏睡。凌念问了医生才知道那人送来的时候内出血导致休克,先后开了两次刀才止住出血点,这几日不过刚刚可以进食。 凌念这才想起,他的身体已经早有不好的预兆,可都被她忽略。飞机上那人极度的不适被晕机遮掩;机场几次见他头晕,可一心牵挂着下落不明的父亲没有在意;医院里他脸色出奇的差,她却只道他是太累;那晚宾馆里彻夜高烧,她竟只顾着找到许离的联系方式治他的心病。 那个人就一直在她身边,默默的被忽略。 许疏睁开眼睛就看见了坐在自己身边满脸泪痕的凌念,心里不自觉的慌乱,却还是强自镇定的想要伪装成没事的样子,微笑着开口,“怎么哭了?” 可是这一开口声音里的沙哑虚弱却骗不了人。刚刚开过刀的人哪里有力气,笑意浅浅一露便立刻隐去,许疏伸手按住腹部刀口无力的闭上眼睛。“小念,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凌念的视线瞬间模糊,每一次明明不是他的错,开口道歉的却总是他,可这样的顺从并不能让她觉得开心,只会让自责无休止的蔓延。 等了片刻都没有她的答复,只感觉有温热的液体落在手背上,灼烧般的痛。许疏沉默片刻,吸了口气,声音不稳的开口,“帮我……按下铃……” 凌念在原地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伸手按了铃,然后退到一边,只看着他不住流泪。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只是见他这样勉强的样子就觉得难过,替他委屈。 可偏偏让他勉强的那个人就是自己,于是委屈里也多了一分怨恨。 “这位小姐,他请你进去。”医生护士很快出来,递给她一张纸巾,“病人身体很虚弱,最好不要说什么引起他情绪波动。” 这话让凌念如梦初醒。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态就是许疏突然难受的源头。仔细的擦干了眼泪才慢慢走进去,坐在床边拉住他的手,却想不起要说什么,便只是沉默。 许疏痛劲还没过去,身上一阵阵的冒冷汗,闭着眼睛眼前却还是发黑,手掌无意识的收缩握紧,直到凌念低呼出声。 “记不记得你之前答应我的,永远不会让自己痛的比那天厉害。”凌念微微垂头,轻轻抚着他手背上的针孔,“许疏,你怎么能骗我。” “小念……”许疏试着松开手,却被她更紧的握住。 “不许说对不起。”她抢先堵住他可能的答案,“也不许说没事。” 许疏轻轻勾了勾唇,“只是不忍心,要你同时照顾两个人而已。父亲才是你最亲近的人,不该为我分心。” “你自己不舒服还陪我去那么远的地方,不是也在为我分心?为什么你对别人好就是理所应当,别人对你好你就要抗拒躲闪?”凌念看着他,只觉得心里一阵阵的疼,“许疏,我一直在很努力的想要告诉你,我爱你珍惜你就像你爱我宠着我一样。你对我好,我坦然接受,我对你好,为什么不可以?” 许疏静静的听着,沉默很久才微笑,“我知道,小念。” 我只是不想和一个没有时间的人争夺你的关心,毕竟我们还有很长的路。 可这些怎么能告诉你? “叔叔身体好些了么?” “没事了,在家休息。”凌念静静看着他,沉默片刻低低叹口气,“还是多担心你自己吧,你看起来还不如我爸好……” 许疏淡淡一笑,低声嘟囔着,“哪有。” 哪有? 哪有? 分明就是有。 不过是他向来逞强,不愿承认,她也就顺水推舟,一切关心都自然的省下来用在别人身上,委屈的唯独只有他一人。 凌念终是被心里的自责和难过击溃,松开他的手,起身,“我会多陪他的。先走了。” “小念。”许疏却忽然坐起来拉住她的手,牵动了伤口一声闷哼来不及压抑,片刻已经坐不稳,被早有准备的凌念揽住肩膀,“别乱动。” “小念,再陪我会儿吧。半个月没见了。”他靠在她怀里,低低的道。 明明舍不得,明明不愿意,开口挽留却是那样困难。只怕她有朝一日知道真相,会和他计较这一时片刻让爱占用了亲情的时间。 然后就是无法弥补的遗憾。 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父爱,所以把它看的太过珍贵。因此每一分每一秒禁锢她在身边都是种煎熬。 却,舍不得推开那个人的怀抱,贪恋她指尖的温暖,因而甘心让自己变成最不齿的人。 “小念,和我说说话吧,刀口一直疼。”许疏闭着眼睛靠在她怀里,轻轻道。 这态度转变了太多,让凌念有些措手不及,想问清楚原因,却 “好。”凌念应着,想起他刚刚偷偷按了几下胃,便将手掌覆在他胃部轻轻按揉,低声给他讲在C市时有趣的见闻。 许疏不过片刻就已经睡着,梦里依旧拉着她的手,虽不紧,她却挣不开。 凌念扶他躺好,在旁边等到他睡熟,然后回家。无论再怎么气再怎么恼,终究是不愿意令他有一点点失望,更不可能有丝毫背他心意。 许疏住院的几天,凌念只是每天中午送饭过来。好在他身体还虚弱,每日醒来也快到中午,一天一餐饭就够了,凌念也不会觉得自己委屈了他。她只是很奇怪,那个人不知存了什么心思,每一次都只允许她在医院里陪他一个小时,然后就急急的遣她回去,还叮嘱她多在家里陪陪凌辰不要出去玩。 而凌念和凌辰从小到大的相处模式就是各干各的事。本来嘛,一个正常人和一个看不见的人一起本就没什么事情可以做,即便是亲如父女,也进不了对方的世界。 凌辰并不为此困扰,因为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活在他的世界里的人已经离开了十年,他早已习惯。 “许疏住院,怎么不多陪陪?”偶尔在饭桌上,他会好奇的问上一句。 “他让我多回家陪陪你。”凌念无奈,“你俩这是怎么了,我跟谁在一起都要我去陪对方,我怎么这样不招人喜欢?” 凌辰只是轻轻摇头,叹道,“这孩子。” 然后任凭凌念问什么都不再说话。 “小念,等许疏出院就让他来和我们一起住吧。”终于有一天,凌辰这样说。 凌念吓了一跳,“爸,我没听错吧?我们……还没发展这么快……” “让他来吧。”凌辰声音平静,语气却是不容质疑的权威。 “我,问问他。”凌念依旧迟疑。 这一次C市之行让那两人的行为举止都异常诡异,在弄清发生了什么之前,她不敢做任何决定。 这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她不可以让任何一个受到伤害。 凌念没有想到,第二天凌辰亲自去了医院看望许疏。 “搬过来吧。”凌辰依旧是那样平淡的没有波澜的声音,“当年的事虽错不在我们,但对于你这孩子,终究是有一份亏欠,你的父母不在,我照顾你也是应该。更何况,小念要照顾我,又担心你,何必让她两头跑?而且,我也有事让你帮我。” 凌辰说了三个理由,每一个许疏都无从开口拒绝。 于是,在开学前一周,许疏出院直接住进了凌念家。 起初凌念还提心吊胆,生怕那二人话不投机,谁知道他们竟很谈得来。凌辰这几天在家没有上班,许疏就陪着他下盲棋,听收音机,两人偶尔还谈论下商场的事,小日子过得很是和谐。 凌念渐渐放下了心,在家里安心研究菜谱。好在许疏和凌辰是一样的毛病,她做饭也不用顾及太多口味。每天一日三餐围在餐桌旁吃饭的时候,她竟找到了一家人的感觉。 恨不得此生就这样重复下去,哪怕虚度也是种幸福。 然而上天又怎会轻易让人如愿? 很多东西终究只存在与梦想中。 开学初的院会换届选举,凌念在许疏的鼓励下抱着试试的心态参与了下,没想到竟是是票数最高的那一个。凌念为此小小得意了一把,虽然知道其中有许疏为她拉来的很多票。 而更让人惊讶的是,原本因为竞选人数不够被拉去充数的凌沐和欧晴居然双双高票当选,获得了史无前例的连任。 这些都还不足够让人震撼,晚上校会的庆功宴上欧晴向凌沐的公开表白才是最后的重头戏。 彼时凌沐已经喝得分不清东西南北,只觉得现场倏忽安静下来,接着一个女人走到自己面前说了些什么,然后全场哄笑,再然后她拉起自己的手,冰凉的东西套上中指。 接着,一群男生凑过来将他高高抛起,下落的那一刻失重的感觉让他骤然清醒,看清了那枚戒指的样式,凌沐轻轻笑了一下,然后便失去了意识。 第44章 Chapter7-6 隐瞒和保护 「6」隐瞒和保护 有些真相不需要被知晓,有时候隐瞒反而是种保护。 然而真相就是真相,永远会在最不应该的时候被猝不及防的揭开。 这,就是生活。 凌沐再清醒过来的时候欧晴守在身边,紧紧握着他的手。凌念站在一旁哭红了眼睛。许疏坐在病床的沙发上,苍白的脸颊上淡淡的五个指印。 他们都在看他。 凌沐有些茫然,想说话却没有发出声音,这才发觉自己还带着氧气面罩。他想了一下,自嘲一笑,侧头示意欧晴可以拿下来。 “好些了?”欧晴迟疑着。 凌沐点点头,看了看凌念,向她伸出手。凌念愣着,没有过去。 “小念。”他轻轻唤了一声。 凌念这才如梦初醒,扑过去握紧哥哥的手,“哥……” “都知道了?” 凌念点头。 “……别怪他。”凌沐拍拍妹妹的手背,“是我不让说的。还有,别告诉我爸和叔叔。” 凌念哽咽的说不说话,又点了点头。 “回去吧。”凌沐松开她,说话已经有些喘息,“有欧晴在……” 站在一旁的人立刻给他重新戴上氧气罩,轻声冲凌念道,“回吧。别让你爸担心。” 凌念站了很久,终于又点头,“哥,好好休息,我明天来看你……” 说完,她径自转身出了病房,没有看许疏一眼。 许疏看着她的背影神色复杂,却迟迟未动,直到欧晴提醒才起身追出去。 已经很晚了,可凌念没有坐车,她只是沿着马路慢慢的走着。 许疏很快追上她,却没有上前,只是默默的跟在她身后五米的距离,陪着她慢慢地走。 刚刚凌沐猝然发病,凌念吓得当场哭出来。送到医院之后凌沐病情稳定,她这才想起问明病因。许疏怎么也瞒不住,便原原本本的告知,想要把她揽进怀里安抚,换来的却是一个巴掌。 她是那么用力,就在病房里,就在欧晴面前。许疏没有站稳跌坐在沙发里,再也站不起来。 他早就猜到,知晓真相的时候她一定会恨自己的隐瞒。可是,不得不这样。他不能辜负凌沐,更不能辜负凌辰。 所以,只能让她恨他么? 胃腹间一阵阵的抽痛越来越剧烈,许疏有些难以忍受,紧走几步拉住凌念,在她甩开自己之前开口,“小念,我们打车回去吧,还有很远。” 凌念没有动,冷冷道,“你回吧,我认识路。” “小念。”许疏拉着她不放,凌念却没有回头。“对不起,小念。凌沐不想你担心,也怕你会害怕。” “所以就隐瞒?你们想瞒到什么时候呢?是不是他像母亲一样突然死在我面前我就不会担心不会害怕了?”凌念抽出手,“真谢谢你们。你们若是真不想我担心害怕,就让哥和母亲都不要死啊。” “如果做不到,就别以为自己是对的。” 凌念不再理会他,径自向前走。而身后一直没有动静,她心里开始不安,情不自禁的放慢了脚步。终于在一个拐角偷偷瞥了一眼,许疏还在原地,却是半跪的姿势。凌念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让情感战胜了理智,转身飞快的跑过去。 “你怎么了?”她站在他几步开外,声色漠然的问。 许疏没有回答,头低着,双手交迭陷进身体。 凌念上前两步,再问,“怎么了?” 许疏依旧没有回答。 凌念终于沉不住气,在他面前蹲下来,双手托起他的肩膀,看清那人脸色却是失声惊呼,“许疏?” “小念。”许疏身子有些发颤,软软的靠着凌念的手臂,“正疼的厉害,让我缓一下……再陪你走回去……很晚了,不安全。” 一句话断做数次,却还心心念念成全她的任性。 凌念咬住嘴唇不说话,跪下来扶他靠着自己肩膀。 “小念,我知道……不该瞒着你……他们,都是你的亲人……你是最有权利知道真相的……”许疏闭上眼睛,努力的平复气息,却强撑着开口,“可是,他们一直那样疼你爱你,怎么舍得……你因此害怕担忧……小念,原谅他们吧。” 他口口声声只为“他们”求情,却半个字不提自己。 可那些都是她的亲人,她就算再气也不可能埋怨。到最后,恨的不还是最无辜的他? 就像病房里怒极的一个耳光。 “……疼么?”凌念抿着唇挤出两个字。 许疏抬头,捕捉到她眼睛里淡淡的懊悔,不由得笑着摇摇头,“你哪有多大力气……” 凌念微微低头移开视线,她也不知道自己用没用力,当时只是一心想着万一有什么,她便连和哥哥说最后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她的确没有多大力气,可却让他跌坐在沙发上很久都没有站起来。 那时候开始,他是不是就已经不舒服了? “疼多久了?”凌念放轻声音。 “没多久……一直断断续续的,刚刚才厉害了些,大概是吹了风吧。”许疏声音依旧低弱,但好在已经能连贯的说出个句子。 “好些了?”凌念站起来活动了一下,“那我们走吧。” 许疏皱了下眉,却还是应了声好的,然后跟着起身。 凌念当然不会狠心到拉着这个痛的脚下发飘的人一路走回家,扶着他到路边叫了车,一直到家都没说话。 她并非还在生气,只是单纯的想一个人安静一下。而许疏如何知道?忍着身上的难受还要顾及她的神色变化,一路如坐针毡,到家时已经精疲力竭。 家里黑着灯,凌辰已经睡下。许疏实在撑不到上楼,便坐在沙发上休息。凌念拿了水和药过来放在他面前,说了句早点睡便离开。 许疏将自己陷在沙发里,望着漆黑的屋子发呆。 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未来。 不敢想象,当凌念知道凌辰的事情时,她会怎样。 该是恨死了他的隐瞒吧。 可,说出来就真的好么? 随时活在死亡的阴影笼罩之下,却还要对着父亲强装笑颜,这样的日子她一个被宠着的女孩子真的可以承受么? 凌念终究还是不放心,回到房间特意没有关门,留心着小客厅的动静。终于在很久的安静之后沉不住气,摸黑下了楼就看见那个人蜷在沙发的一角,窗外月光落下来,一派清冷。 她慢慢靠近,许疏听到声音抬起头,冲她轻轻一笑。 笑容里满满的怜惜,夹杂着很深的无可奈何。凌念叹了口气,终于心软,“怎么还不去睡?” 许疏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低下头去,轻飘飘的说了两个字,“难受。” 凌念皱眉,水和药摆在他面前一丝未动,“不吃药可不是要难受,” 她端起水杯想去为他换一杯热水,却被许疏一把拉进怀里,凉水撒在两人身上,凌念的惊呼被他的吻淹没。 “许疏,你怎么了?”那个吻里竟带着些绝望,让凌念紧张。 许疏摇摇头,拉着她一起坐在沙发上,“小念,别怪我……” “就为这事儿?”凌念叹了口气,嘟囔着,“我哪有怪你。” “没有就好。”许疏合上眼睛。 这番对白毫无意义。 凌念分明心里还是介意许疏的欺瞒,许疏也分明知道凌念在怪他。只是似乎这样的两句话就足以让人心安。 就像热恋中的人喜欢频繁的做这样的问答。 ——你爱我么? ——我爱你。 “上去睡。”凌念起身拉他,这才注意到那人手心的冷汗,“你先上去,我给你倒水,不吃药怎么行……” “不用了,小念,”许疏叫住她,起身抱了抱面前的人,轻轻道,“不怪我就好……” 有些伤痛被自己刻意忽略太久,本以为能够习惯,却终会因压抑太过而无法忍受。 这一晚许疏辗转反侧,直到凌晨才因过于疲惫而睡去。 吃早饭的时候许疏没有下楼,倒是凌辰先觉出不对,“和他闹别扭了?” “没有。”凌念淡淡回答。 “那孩子哪里让你不高兴了?”凌辰并没有被轻易搪塞。 “他瞒着我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险些就让我一辈子遗憾后悔。” 凌辰并没有问是什么事,他沉默了一下,反问,“你难道就没有任何事情瞒着他么?” 凌念一愣。 她一直没有告诉许疏自己打死也不去纽约的原因,这算不算是种隐瞒呢? “有些事实既然已经无法改变,何必要告诉对方让她跟着一起难过。”凌辰声色平淡,“有时候彼此隐瞒岂非也是爱的一种。” 隐瞒真的是一种保护么? 这件事没有人能说得清。 总有人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将爱的人推开,上演一出令人绝望的戏码掩盖背后的真相。 再然后真相被发觉,两种结局——和好,或者已经错过。 无论如何,被隐瞒的一方总是受到了伤害。 很久之前,凌辰也曾瞒着他的妻子很多事,从他的过去到他的身体最后直到他的生命,而最终事实证明,他的隐瞒也许曾护着她一时,却终究护不得她一世。 可是若干年后角色转换,他却不知该不该让自己的女儿也承受同样沉重的爱。 隐瞒,真的是一种保护么? 第45章 Chapter8-1 失去的才是最好 「1」失去的才是最好 无论隐瞒是否真的是种保护,父亲的话终究暂时解开了凌念的心结,她端着早餐上楼,坐在床边安静的等那人醒来。 “昨天是我不好。”凌念在许疏睁开眼睛的一瞬立即乖乖认错,态度好的让许疏发愣,她伸手轻轻贴上他有些红肿的脸颊,“还疼不疼?” 许疏摇头。 “爸爸跟我说,隐瞒也是爱的表现。他的话我一直相信。”凌念看着许疏的眼睛,“我不该怪你爱我。” “那,若是以后你发现我还有事瞒着你呢?”许疏问的小心翼翼。 “不论你瞒着我什么,我都不怪你了还不行?”凌念承诺的有些心不在焉,许疏忍不住皱眉。 “小念,真的不会么?”他迫切的求得一个承诺,只为来日无可避免的伤害。 凌念哪里知道他的心思,只以为是自己的一巴掌伤他太深,心里愧疚,忙郑重起来,“不会的,许疏,我知道你怎样都是为我好,所以,一定不会再怪你。” 人总是喜欢轻易地做出承诺,不顾自己是否真的可以兑现。 而有些事情,承诺和被承诺的双方都很明确的知晓,一旦触及便都会被伤害。 陪着凌辰做化疗的半个月,许疏每一日都提心吊胆,他一直有个疑问不知该去问谁——这个秘密要瞒着凌念到什么时候,难道真的是凌辰离开的那一天么? 凌念可以很明显的察觉许疏最近的变化,他一直在躲闪自己,连经年不变的笑意也显得勉强,脸色也越来越苍白憔悴。 “爸,许疏最近好像不对劲……”清晨准备早饭的时候,凌念终于忍不住求助父亲。 “怎么了?”凌辰正在听广播,漫不经心的开口,却是明知故问。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许疏的心理是怎样的矛盾和煎熬。 可是那个孩子陪着他做化疗的时候却从来不曾抱怨,反而倒是在他失落时柔声安慰,从不提半个字要告诉凌念。 所有苦都埋在心里自己品尝,所有事都一力承担。这孩子善解人意到有些让人不忍。 凌辰心里一沉,低低叹了一声,“小念,你也大了。有些事该到了可以承担的时候,我们不能总护着你。” 他摸索着握紧女儿的手,终于下定了决心,“爸爸有件事要告诉你,我……” “叔叔,早。”许疏的声音适时的打断凌辰的话,他在餐桌旁坐下轻声对凌念说,“小念,我有点不舒服,去帮我拿药,就在我床头。” 凌念再没心思想父亲要说什么,立刻起身上楼。 “叔叔,不要。”许疏压低声音。 “我不愿你因此愧对小念。在爱情里,若是有一方心存愧疚,那么两个人都不会幸福。”凌辰声音沉定,“更何况,这也不该是你来承担的。” “可是叔叔,我更不愿她因此担忧恐惧。也想成全您爱女之心。”许疏安慰般的笑笑,“至于我和小念,您不必担心。她那样爱我,舍不得我愧疚。” 爱是唯一的砝码。 利用了爱,愧疚只能越来越深。 凌念回来的时候餐厅里只剩下许疏一个人,她将水和药递给他,“怎么一早就不舒服了呢?最近脸色都不好,怎么了?” 许疏摇摇头。 “爸呢?刚刚还说有事要告诉我,很严重的样子。” “叔叔想说要你好好照顾我。你最近都不怎么理我。” 明明是他躲着她,却被恶人先告状。凌念刚想反驳却瞥见那人眼底的暗青,心疼的不行,忙握住他的手乖乖认错,“好,是我错了。” 许疏不说话,闭上眼睛暗自忍着胸腹间阵阵的刺痛。 凌念不敢吵他,坐在一旁安静的等着直到那人脸色稍稍缓和,才小心的开口,“许疏,是不是想小离了?” 许疏这才想起这似乎是解释自己最近反常的最好借口,便没有否认。凌念果然不疑有他,叹了口气轻轻抱住他。想说些什么去劝慰却又无从开口,为自己扯出这个话题懊恼不已的凌念暗暗骂了自己很多遍。 此刻的纽约华灯初上。 许离坐在花园里静静的翻着杂志。 她来这里快半年了,陪着她的除了仆人就只有肚子里的孩子。 好在有它不时的动一下,才让她不会觉得太寂寞。 “小姐,该用晚餐了。”女仆站在离她十步左右的距离,声音不高不低。 “我不饿。”许离淡淡回答。 仆人点头退下,再无半句多言。 许离心里却不由失落。 想起自己在家时偶尔耍脾气不吃饭,哥哥总是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哄着,一晚上甚至可以换很多很多菜式只为了让她吃一口。 果然除了哥哥,没有第二个人会这般待她。 怀孕之后胃口一直不好,这些年又被哥哥的好手艺养的娇气,她吃不惯别人做的菜,短短几个月胃时常不舒服。许离这才知道胃疼的感觉是多么难过。 从前哥哥难受的时候,她竟很少会问一句。 可是,这辈子怕是都没有机会弥补了吧。 有些缺憾果真是一辈子的。 夜里的风有些凉,许离起身进屋,路过仆人的时候低声说了一句,“我饿了,做点吃的。” 女仆没有任何异议,点头。 “等等,我要馄饨。” 高压锅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许疏掀开锅盖舀了勺汤,正要品尝凌念便凑了过来。 “大清早的,怎么想起做馄饨了?”就着他的手尝了口汤,凌念忍不住赞道,“好香。” “去坐着吧,可以吃了。”许疏一笑。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起做馄饨,只是忽然觉得,小离想吃了。 他们来中国的第一个晚上,他给她做了馄饨。 在一个终于可以安定下来的地方,他们吃了第一顿正式的晚餐。 那时候他幻想着今后平静的生活,觉得碗里的汤都比任何时候香。 “哥,你做的馄饨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最好。 所谓最好,只不过因为已经永远失去。 许疏和许离都是不懂得珍惜的人,因而平白错过了多少最宝贵的时光。 这些,都是他们不值得所谓最好的理由。 五月末的时候一件惊天毒品走私案震惊了全市。因为涉及到市里最大的帮派和两个涉外集团,这个案子被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据说这个案子还牵扯出五年前的很多事。 凌念午睡醒来下楼,发现许疏正在看这个案子的专题报道。她倒了杯水递给那人,触碰到他指尖,异乎寻常的冰冷。她侧头去看电视屏幕,是记者在采访被牵连的陆氏集团代表,那个人她曾有一面之缘。 “你认得他?”凌念忍不住好奇,握紧了他冰凉的手指。 许疏没有回答。 凌念想了想拿过遥控器关了电视机,“难得天气好,出去玩玩吧。” “我有点累……”许疏还想推辞,却被凌念拉起来,“你最近是好累,所以才要出去歇歇。” 许疏没有回应,找不到理由拒绝她的好意。 门铃忽然响了,凌念跑过去开门,嘴里还在问许疏去坐摩天轮好不好。 “警察。”来人利落的亮出了警官证,“小姐你好,请问许疏现在是不是住在这里?” 凌念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挡住门口。 “小姐?”对方戒备的看着她。 “小念。”许疏走过来将凌念拉到自己身后,“我是许疏。” “你好,我们是市局缉毒分队,关于五年前运毒藏毒案有些情况需要向你了解。” “我知道了。”许疏点点头,又回头对身后的凌念道,“等我回来,一定向你解释清楚。” 彼时的许疏不过轻易的随口一句望凌念安心,却不知道她竟因为那一句话而提心吊胆。 他说,解释。 他用了解释这个词。 解释的含义有太多,很多时候解释就是掩饰。 那些她无从知晓的过去里,他又有多少需要“解释”? 许疏被带走的一下午凌念在家里坐立不安。她知道自己应该相信他。毕竟五年前他才十五岁,这么小的孩子能做什么? 可心里就是莫名的不安,直觉告诉她许疏和那个案子之间存在着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 终于等到许疏回家,凌念跑过去一把紧紧抱住他,很久都没有松手。 “怎么了?”许疏试着推开她,有些奇怪。 “害怕。”凌念攥着他的手臂不放,抬起头来盯着那人看了很久,想说什么终究还是重新低下头去,喃喃重复,“我,害怕。” 这一下午把所有该想到的不该想到的都想到了。 包括他曾经在某一天不知犯了什么病神色落寞的跟她说的那一句—— 小念,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我不是最好的。 那时候她只玩笑,说,那你就想办法变成最好的啊,不然我就去找个最好的。 而今回想,竟是没来由的自责。 她才不要他成为那个最好的。 因为失去的才是最好的。 于是许疏回来的时候刚一进屋就被凌念紧紧抱住,当着送他回来的警察的面。 在外人面前那丫头鲜少如此,这样的特殊待遇却不能让他觉得欣喜。 心里只沉甸甸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失去。 第46章 Chapter8-2 害怕的必须面对 「2」害怕的必须面对 许疏却不知凌念胡思乱想的苦心,只皱着眉想了一下,神色落寞的道,“小念,你不信我?” 凌念慌忙摇头,低头沉默片刻,“原本是该信的,可是你有太多事瞒着我,信你都找不到理由……这一下午把可能的都想到了,其实若你真的做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和你一起逃。天涯海角,躲一刻便是一刻。” 许疏有些发怔,半响才笑了一下,“傻姑娘,想的都是什么……” 凌念也笑起来。的确有些不着边际。 “是我不好,若是早将一切讲给你听也不会让你担惊受怕一下午。”许疏有些自责。 “折腾半天累了吧,上楼去,我给你热点吃的。”凌念松开他。 “小念,我不饿。”许疏拉着她的手一路上楼进了自己房间,“想问什么,我都说给你听。” 凌念沉默了很久,终于决定不放过这个唯一的了解他的机会。 “关于你的一切,我都要知道。” 许疏的故事其实一点也不复杂,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勾勒得出事实却说不清事实背后的重量。他选择了最简单最容易接受的那部分告诉凌念,剩下的依旧埋在心的最底层,爱恨纠缠皆是不可为外人道的过往—— 五年前,震惊全市的走私案之后,许疏终于知道他呆了这么多难得地方是个怎样的组织。虽然从未参与其中,许疏却终究也是个善良的孩子,不愿意再与这些事有瓜葛。 于是,他决意离开齐阅。开诚布公的那一晚,齐阅恼羞成怒, “你要我放了你,是么?只有拥有了你,才能放了你。” 那晚,齐阅将许疏送给了圈子里有名的风流少爷陆彬。男女通吃的陆少从不曾让任何一个人完璧的走出自己的屋子。很多人都在为那个十五岁的孩子惋惜,毕竟他曾高贵无暇如同一块美玉。 天亮时分,许疏从陆彬屋子出来的时候脸色青白,没有人知道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陆彬那夜之后五年都没再碰过任何一个男人或者女人。 而许疏在清早闯进了齐阅的房间,只几招便夺了齐阅的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额头的那一刻,齐阅笑了。 “还记得第一次见你,你说起总欺负你和你妹妹的那个人时,眼睛里只有悲伤却没有恨。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是个善良的人。” “小念,你说,我算是个善良的人么?”许疏斜倚在床头,喃喃问着。 凌念正小心的把碗里的排骨汤吹凉,“当然,不然怎么会喜欢上我的。” “他们的事情我知道很多,可今天下午我一个字也没有说。”许疏闭上眼睛将头靠着墙壁,“我不知道这该解释为善良还是,罪恶。” 凌念手一颤,却是不动声色的舀起一勺汤送到许疏唇边,“不管是为了报恩而隐瞒的善良,还是因此背叛公理的罪恶,错都不在你。许疏,别把什么都自己扛。” 许疏睁开眼睛凝视她很久,声音干涩的开口,“小念,不会觉得我很脏很难堪么?” “走私什么的离我太远了,我只需要认定在我眼前的这个人从来没有做过违法的事,也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就好了。”凌念还保持着那个姿势一丝未动,“你到底要不要吃东西,我手都酸了。” 许疏这才反应过来,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温热香浓,明明可以缓解胃里一直的抽痛却因为胃空了太久接受不了食物而使得那里剧烈翻搅起来。 他推开凌念,踉跄着跑进洗手间,撑着洗手池把一下午在公安局喝的茶水都吐了出来,仍是止不住恶心呕得眼前发黑。 “许疏……”凌念站在一旁轻抚那人瘦削的脊背,低声念叨着他的名字,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他把一切藏得太深,似乎她从来未曾接近。 “没事的,小念。”许疏侧过身子抱了抱她,而后一手按着胃缓缓走回卧室。 凌念在原地愣了片刻,洗了条热毛巾回到床边替他擦干额上的汗。 “没事的,只是胃空了太久有点难受,等我歇一下再喝就好。”许疏不忍她担忧,低声解释。 “你歇着吧,我陪你一会儿。”凌念有些无奈的笑,“醒着的时候你总把所有人隔离在外,包括你的妹妹,也包括我。还是睡着的时候可爱些。” 许疏眸光闪烁,却再没开口,疲惫的闭上眼睛,不过片刻已经昏沉的睡去。凌念这才肯牵起他垂在一旁的手,在自己掌间握紧,一点点温暖着。 “许疏,我总在试图爱你护你,可相处越久越发现,不过痴心妄想。” 许疏以为他只字不提警方的线索就会至此中断,可他们还是查到了五年前齐阅的事。 案件因为涉及中美两国而被推后审理,齐阅的美国国籍为他赢得了宝贵的一个月时间。 这一个月里,许疏奔走在各个组织间,奈何微薄的力量岂能撼动法律的权威。案件终于敲定于七月初在美国纽约审理。许疏似乎也终于安下心来不再侥幸,唯是夜夜难眠泄露了心里的焦虑。 凌念不知道许疏和齐阅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恩怨,她只是觉得即便什么都做不了,能亲眼见证一下那人的最终归宿对于许疏来说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于是在一日深夜,她敲响了许疏的房门。 “小念?这么晚,有事么?”许疏有些惊讶。 凌念扫了一眼床头柜上的安眠药,低低叹了口气,“最近都睡不好?” 许疏笑了笑,“有事么?” 凌念没再追问,将手里的机票递给他。 “我陪你去。”她声音平静沉定,像极了她父亲,“没有什么地方是死也不去的。我更该关心的不是已经无法挽回的过去,而是触手可及的现在。” 凌念出了许疏的屋子,在小客厅见到了等在那里的凌辰。她走过去抱了抱父亲,“谢谢。” “我只是为你们定了机票,最终做决定的还是你自己。”凌辰拉着女儿坐到自己身边,“我和紫夜都希望你幸福勇敢。至于那些不该由你承受的东西,就不要去管。” 凌念抿了抿唇,低低应了一声。 “这一次去纽约,你必定会见到许疏的家人。若是他们为难你,不要怕,就说你是我凌辰的女儿,林家会很高兴的接受你。”凌辰声音淡淡,黯淡的眸子里并没有它本该的傲然,“不必因为我是SELLER的总裁而觉得与许疏门不当户不对,记得,我凌辰的女儿,绝对配的起任何人。” 飞纽约的航班上,凌念惊恐的发现连晕车药都不能让许疏睡着。他陷在宽大的座椅里,额上的汗怎么也擦不净一般。 “许疏?”凌念怕他晕倒,不时担心的唤。 反正睡不着,许疏索性睁开眼睛。 “到了纽约,陪我去看看母亲和姥姥吧。”凌念握着他的手,浅浅一笑,“十年没有回去了。这一次带着你,也算是衣锦还乡吧。” “乱用成语。”许疏笑她,“这个词明明是形容获了极大荣耀。” 凌念侧头看着他,移开座椅间的扶手,拉着他的手臂环住自己的肩膀,头枕在他肩上闭上眼睛,“得你宠爱,本就是无限荣耀。” 宠爱到了极致,本就是对被宠爱者的肯定。而被自己爱着的人宠爱,就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 飞机落地,许疏却带着凌念坐上了前往与纽约相反方向的车。 直到被安置在临市城郊的庄园,凌念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在这里等我。” 许疏只说了这样一句话便离开。 当宠爱已经成了习惯,怎么忍心你为我皱一下眉。 你已经躲避了一个地方十年,自然有你不愿开口的理由。而我既然已经看穿你的勉强和伪装,怎么能无动于衷? 小念,你不需要在我身边,只要离我近一些,就足够了。 有时候,宠爱是被宠爱者和宠爱者共同的荣耀。 许疏记不清自己过去曾有多少次发誓再不回来,却总是一次又一次的打破誓言。 车沿着山路一直往上,半山腰处那遗世独立的别墅在眼瞳中慢慢放大。 他忽然有种深切的感觉,那样莫名其妙的悲哀席卷而来竟让他难以呼吸。 许疏用手撑住前排椅背,咬牙说了句停车,然后将头靠在椅背上闭起双眼。 好多场景零零碎碎的闪过脑海,真是片刻都不得安宁。 胃腹间早已纠结成一片,他不敢用手去碰,只默默忍着,直到一抹腥甜不受控制的翻涌到了喉间。 顾不上司机的惊呼,许疏一把推开车门,踉跄着走至路边,撑着树干不住喘息。血不受控制的顺着嘴角滑下来,他微微前倾身子,不让它沾上衣服。 司机追过来一叠声的问“Are you OK?”,许疏无力回答。司机急得要叫急救车,许疏却拦住他,从口袋里抽出钱包,头晕的看不清东西,索性递给司机让他自己找。打发走了出租车,又靠着树干占了很久,其实吐过血之后已经好了很多,至少痛感减轻了,却就是不想迈出一步。 还是怕面对的吧。 可怎能因为怕,就不去面对呢。 第47章 Chapter8-3 后悔的已经太迟 「3」后悔的已经太迟 一年没有回来,院子里一切如常,这样的陈设本就经年不变。 路过的侍者见到他都恭敬的低头唤声主人,毫无人情味的样子。 这也是经年不变的。 许疏没有留恋,径自到了许离的房间。 时间正是午后,她还在休息,微微侧身躺在贵妃椅上,手边放着本书。他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走过去拿开她手里的书,又扯过被子替她盖好。 屈指算来她的身孕已经有八个月,腹部的弧度已经很明显,许疏忽然有些恍惚。 这个自小被他宠坏的孩子,也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她会像他宠爱她一样宠着那个孩子么? 还是不要了…… 他的爱实在不是正确的方式。 一念及此心里竟是发疼。为这个世界上居然没有人给过许离正确的爱。 胃里忽然又搅得厉害,许疏不愿打扰许离,撑着想站起来却浑身无力,只得拼命咬着嘴唇,手掌深深的陷进胃腹。 胃出血的情形,明明就是越用力按越糟糕的。 他却已经顾不上。 眼前一阵阵的发黑,终于忍不住快要栽倒的时候一双温暖的手扶住了他。 许疏勉强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那个女孩刚刚睡醒还有些朦胧的眼睛。 她怔怔的,有些迷糊的叫了声,“哥。” 这一声哥让许疏狂喜,以至于有那样片刻连疼痛都不记得。 他本以为许离对自己误会还在,不会愿意看到自己…… “小离。”他试着开口,努力让声音平稳,却只说了这两字便重新抿住唇暗自压抑。 “哥,你怎么到纽约来了?”许离彻底醒过来,免不了惊讶,却看清他的脸色,想起他刚刚险些昏倒的样子,忍不住皱眉,“哥,不舒服么?” “没……”许疏拍拍她的手背,调整了下呼吸,“你知道的,晕机。” “晕机哪有这么厉害。”许离似乎长大了一些,再不会轻易被骗,她翻身下床,想为那人倒杯水。 “小离,我不渴,你坐着就好。”许疏自然是拦着她。 许离没有管他,特意兑了被温的递到他手中,“喝点水吧,哥,要不要吃药?” 许疏没有回答,只盯着面前的被子看了很久,忽然笑得像个孩子,“我的小离长大了,知道给哥哥倒水了。” 许离闻言心里却一阵发紧,讷讷的道,“我以前没有么?” “当然有。”许疏伸手接过,“可这是第一次看出我不舒服,主动替我倒热水呢。” 面前的女子怔住,一时竟忘了松手。 他的胃病那么厉害,不舒服的时候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当时的她是出于怎样的心态竟从未关心过一句?以至于一杯热水都会让他如此惊喜。 许疏的手指碰到她的指尖,不禁担心的开口,“手这样烫,小离,是不是发烧了?” “哪有。”许离松开手,“明明是你的手太凉。快喝点热水暖暖吧。” 许疏看着手中的杯子迟疑了一阵,却还是微笑着点点头慢慢喝下去。 许离就这样安静的看着他,直到他喝完了一整杯水。 “还要么?” 许疏摇头,将杯子放到桌上,手碧继而横在胃间,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小念姐没有陪你么?” 许疏目光闪了闪,“我只是,回来看看你。小念和我一起回来的,只是她没有到纽约来。” “嗯。”许离应了一声,又看了他一阵,忽然扁了扁嘴,“哥,你瘦了好多。小念姐怎么没有好好照顾你呢。” “她很好。”许疏安慰般的微笑,“哥瘦了不好看了是么?” “没有。”许离也笑,“哥什么时候都好看。” 许疏扯了扯嘴角,却已经没有力气再陪她说笑,又不甘心离开这么久没见的妹妹。倒是许离先看出他精神不好,坚持送他到房间休息。这一路也不知是许离扶着脚步虚浮的许疏,还是许疏护着行动不便的许离,总之兄妹二人互相依偎着走了很长一段路。 送他到了房间,许离看着他吃药休息,学着他的样子给他盖被子。 “小离,你真的不一样了。”许疏看着她,神色复杂。 “哦?那是好还是不好?” “自然是好……可,小离,是不是在这里很不开心?” “没有。”许离回答的很快。 “如果没有,怎么会这么快长大。”许疏喃喃。 许离只是一笑,“这里没什么不好,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还不用上课,每天都做自己喜欢自己想做的事,然后等着我的孩子出生。这样的生活怎么会不好?” “可是你不开心……” 许离摇摇头,目光里透着肯定,“哥,我从小就爱不劳而获,这样的生活我怎么会不开心?” 许疏闻言微微点了下头,合上眼睛,轻声道,“那就好。” 被疼痛和晕眩折磨的疲惫不堪的人终于没力气辨别那女孩的话是真是假,得了保证之后昏沉的睡过去。 许离伸手紧紧的握住了他。 “哥,这里很好,没有人欺负我。唯一让我不开心的就是,再也没有你疼我。” 如果许离肯在许疏清醒的时候说出这句话,也许他会不顾一切的把她从纽约带走,这样的话,后面的很多事就不会发生。 可是,她没有。 她已经牵绊了哥哥太多年,让哥哥失去了太多东西,再也不敢也不能打扰他的生活。 “哥,这样也算是我宠爱你一次了吧?” 到这一刻才知道后悔当初不曾多关心一些,让他背井离乡感受不到血缘的温度。而现在醒悟是不是已经太迟? 许疏再醒来的时候手背上已经多了一个针孔。年轻的华人医生背对他站在窗前,正望着窗外雨幕。 “子谦。”他开口,声音干涩低弱,听得他自己也皱了眉。 “醒了?”孟子谦回头,“好久不见,许疏。” “你怎么会在?”他眼睛里掩饰不了的惊讶。 “我是林家的私人医生之一,平时许离有个头疼感冒的都是我来。是她打给我说你不舒服。”孟子谦走到床边,俯身试了试许疏的温度,“你刚刚有些发热,挂了点滴。胃痛么?” 许疏撑着床坐起来,点了点头。 “疼了多久?” “一直。”许疏抿了抿唇,老实回答。 “从什么时候开始?” “记不清了。”许疏神色淡漠,“好像只要清醒的时候就会痛。不过有时痛的狠有时痛的轻。” 孟子谦闻言目光凝重,“最近有没有胃出血?” “刚刚在上山的路上还吐过。” “最近频繁么?” 许疏迟疑了一下,点头。 “那你用什么药?” “去年你说的那一种止血药,但没什么好转。” 孟子谦抿住唇沉默半响。 许疏也就安静的等着,没有说话。 “跟我去医院做个详细的检查。”医生声音郑重,“现在。” 许疏却摇头,“现在不行。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 “什么能比自己的身体重要?许疏,不要胡闹。” “子谦。”许疏低声求着,“给我一小时,好么?” 孟子谦低头看了看手表,“只有一小时。” 当孟子谦知道这一小时许疏用来做什么的时候,忍不住有些气闷,觉得自己身为医生是在陪着病人胡闹。 然而看着那人撑着还在低烧的身体站在厨房里动作缓慢却熟练,小心翼翼的包着馄饨,只因为那是他妹妹爱吃的的时候,终于还是不忍心责怪。 在许疏第五次按着胃俯下身的时候,孟子谦终于忍不住上前,“我替你做,去歇着。” 许疏摇头。撑着台子深深吸气。 “不就馄饨么,这我还不会?” 许疏依旧固执的摇头。 “小离说,我做的馄饨是最好的。” “我想给她最好的。” 孟子谦无言以对。 他不再多话,默默的退到一边。许疏站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好多了,便一手撑着台子另一只手继续忙活,却只坚持了片刻便又停下。这一次竟是双手抵着胃蹲下身去。 “许疏,你必须去医院,我担心是胃穿孔了。”孟子谦上去正色警告。 许疏也知道自己撑不下去,胃腹之间像是被人一片片割裂般,疼的难以忍受。 他没有反抗孟子谦扶着自己的手,只是看着那未完成的馄饨神色黯然。 “检查很快的,没什么事的话明天晚上就可以出院。” 孟子谦安慰着。 许疏却无奈的一笑。 “子谦,我怕检查之后,就再也没机会给她包馄饨了。” 孟子谦扶着他的手不禁一颤,想呵斥一声别胡说,却没有底气。 他是医生啊,太清楚这样持续而剧烈的出血和低烧意味着什么。 然而,会有奇迹的吧。 可人若是依赖奇迹而活,该是怎样的悲哀? 去医院的路上,许疏已痛至极点,神思昏沉间念着的还是那未完成的馄饨。 “……子谦……我当初不该让她回到这里,我后悔了,把她一个人留下来,只为了我的自由和幸福……我怕以后都要留她一个人了……我怕再也给不了她最好的……” 说了这么多又如何? 后悔的,已无从改变。 第48章 Chapter8-4 错过的无可挽回 「4」错过的无可挽回 又是一番同样繁琐的检查,却不知自己能否如一年前般幸运。 许疏躺在白花花的医院里,盯着天花板出神。 “想什么呢?”孟子谦进屋,第一件事就是替他调慢点滴速度。 这人一直有个毛病,最不耐输液的寂寞,每一次都偷偷调块速率最后弄得头晕。 “没什么可想的。”许疏回答。 “那就休息。”孟子谦凝眉。那人刚刚痛的都虚脱了现在居然没有累得睡着,他是什么做的? “再等等。”许疏道。 “报告要大概一周才能出来,不必等了。”孟子谦提醒着。 许疏摇头,“不,再等等。” 孟子谦无奈,索性拿着报纸坐在一旁,好奇的看他等什么。 在许疏耐不住疲惫快要睡着的时候,他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刚刚还昏昏欲睡的人一下子有了精神。 “小念。” 不用看来电也知道是她。 “许疏,你在哪里?” “在家。”他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撒谎。 “那见到小离了?她好么?” “她很好,还问起你呢。” “那我能和她说话么?” “她睡了。” “好吧。替我告诉她多吃点东西,这样对宝宝好。” “我会的。” “嗯,那你怎么样?还有没有头晕?晚饭吃了么?胃有没有不舒服?” “我没事。” 她问了一串被那人三个字堵回去,正有些不开心,就听见那人慢慢的继续,“没有头晕,吃过了,胃也不疼。” “那就好。”凌念很满意,停了一会儿才道,“那,你心里有没有不舒服?” 许疏怔了片刻,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微微笑了笑,“没有,我很好,小念。” “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你?你没空的话我去找你吧,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去纽约了,许疏,我想你了。” 说到最后声音低低的带着些委屈。许疏忍不住心疼,差一点就要松口好在及时收住,“大概一周吧,我就去找你。” “一周……好长阿。”凌念讨价还价,“五天好不好?” 许疏抬头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孟子谦,沉声道,“小念,我是真的有事。” “好好,你忙,我不打扰。”凌念忙道,“但是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最近纽约在下雨,多穿件衣裳不要着凉。” “嗯,小念,最近可能忙起来会没时间接你的电话……不要怪我。”许疏觉得自己有些得寸进尺了。 果然电话那头是久久的沉默。 “好吧,忙的话就算了。”凌念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感情色彩,许疏心里更加忐忑。 “许疏,我不是不懂事的女孩。如果你有事的话一定要告诉我,相信我可以处理的很好,好么?” 许疏不知道自己这样是不是让她失望了,只是胃里的痛又有压制不住的趋势,匆匆的答复了她挂断了电话,然后按着痛处侧身蜷缩着。 孟子谦替他打了止疼针,“何必瞒着?能瞒多久?” “瞒一阵是一阵吧……万一有奇迹呢。”许疏惨白着张脸,浅笑。 孟子谦后来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 而许疏心思向来那般通透,又有什么看不出? 能瞒得过谁呢。 许疏在医院住了两天,然后就是齐阅案子的开庭。 孟子谦很奇怪,明明这个案子和那人没有任何关系,他去或者不去都改变不了任何事情,许疏又何必执意出院旁听那个冗长的审理过程? 直到陪着那人坐在法庭里,见齐阅出庭时看到后排的许疏,眼底的神色明显不同。许疏看着他人,动了动春,那口型是在说,“小离很好。” 那一刻齐阅才知道,许疏是替许离来的。 庭审持续了三天,许疏就去了三天,胃还是有点出血,每日晚上依然要回医院输液,却是丝毫不觉得辛苦。 孟子谦时刻催促着化验结果,总希望能尽快得出答案。其实那个答案早就在那里,他们心照不宣。 整整三天,许疏没有联系凌念。 孟子谦闲下来的时候会好奇,那人是不是在适应没有她的日子? 齐阅宣判的那一天下了雨。 庭审结束的很早,许疏从法庭出来,没有撑伞也没有打车,就这样缓慢的沉默的走在纽约街头。 他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 该为那儿时的神最后被禁锢的结局悲伤,还是该为自己坚持不曾涉足而庆幸,又或者是为这一切终于有了结局而释然? 最后的最后,审判结果被当庭宣读,辩护人问齐阅是否上诉,他摇头。离开的时候那人与许疏目光相交,其间那些复杂那些隐藏在岁月深处的秘密没有第三人知晓。 许疏还记得那时候,他们在一起,齐阅偶尔会调侃着问如果有一天他被抓了许疏会怎么办。 当时许疏的答案是,多好,我自由了。 那时候他觉得只有齐阅不在他才可能自由,其实齐阅从没有用任何束缚他,一直给他足够的空间和尊重。 后来他离开齐阅,以为自己自由了。事实上,一直以来禁锢着他的并不是齐阅这个人,而是那份恩情,那些彼此陪伴的岁月。 许疏不得不承认,他和齐阅是有感情的。 并非世俗的感情,只是两个孤独的人彼此相守的感情而已。 而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他这辈子,再也无法得到那所谓的自由。 ************************************************************** 许离今天心情很好。 月份大了就容易贪睡,她往日要睡到十一点多才会醒来,今日却是在九点多就起了床。简单收拾了一下,想起这几天都没有去看许疏,迟疑了很久终于决定不再躲闪。 是的,她在躲闪。 躲闪自己过去这么多年不懂事的愧疚,躲闪自己给他带来的伤心和难过,躲闪自己面对生病的大哥的心疼。 去医院自然不能空手,许离到美国之后曾学着做过馄饨,于是她去了厨房。一直是他做给她,这一次换一下角色,他会不会很开心? 林家的厨房很大,分了好几个隔间,其中一个是专门给少爷小姐们做饭玩儿的。林家有个规矩,主人的东西没有吩咐是不能随便动的。于是许离到了那间小厨房的时候就看到了那做了一半的馄饨。 馅料已经坏了,面也硬了,狼狈而且杂乱的摊在桌案上。 可许离就是一眼能够看出,那是许疏一贯的手法。 那一刻她眼睛里忽然就有了泪。 原来那天他疼成那个样子还在给她做馄饨,原来后来竟是连一碗馄饨都做不下去就被送到了医院。可笑这些天她瞎纠结瞎害怕居然一个电话都不曾打过去询问? 这个妹妹做的真是够了。 抬手抹了把眼泪,许离将坏了的倒掉,重新开始。 现在觉得后悔,还不晚吧? ************************************************************** 人总是喜欢自我安慰。 做错了事说改还来得及,后悔了说可以补救。 其实,很多时候,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永远的错过了。 再也没有试图挽回的可能和必要。 就像那被倒掉的馄饨,即便后来做了新的,也不是一样的味道。 许离提着自己精心准备的午餐偷偷的溜出了家门。 她不想惊动那两个人,只想安静的去看哥哥。 出租车上放着广播,时时新闻。 于是,很多人费力隐藏的那个消息就这样轻易的被许离知晓。 她这才意识到许疏为什么回来。 更意识到她被骗的多惨。 坐在那里愣了快一分钟,她掏出手机拨通了许疏的号码。 “小离……”他刚换了她的名字就被打断,电话那边的声音愤怒而颤抖,似乎还有一丝丝绝望。 “你又骗我,又和他们一起骗我。他们答应了我说三年就可以见到齐阅我才回来,可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你不是问我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我告诉你,不好,很不好。我没有自由,我未婚先孕,我被下人瞧不起,我见不到齐阅。在这个冰冷的可怕的地方,我每晚都会梦到小时候的那些夜晚……哥,如果你根本没有能力保护我,又为什么要把我从这里带走?” 说到最后愤怒已经成了彻底的绝望。 她以为熬过了三年就能和那人团聚,她以为后面的日子就不会这样艰难,她以为自己回到了纽约就可以给他自由。 对啊,她至少还用十个月的辛苦,换来了他的自由。 许离轻轻笑了,粘着眼泪的笑容有些诡异。 “哥,但愿你能幸福。” 手机从指尖滑落,白人司机惊呼的声音渐渐遥远。 她这才想起,自始至终都没有听到许疏说一个字,除了最开始的那声小离。 没有解释,没有询问,没有斥责。 只有一声,小离。 ********************************************************************** 许离不知道,这就是他对自己说的最后两个字。 ********************************************************************** 纽约人来人往的繁华街道上,年轻的男人接了一个电话,先是驻足,然后手掌按在胃间,踉跄着走向路旁的电线杆,再然后双手抵着胃腹深深地弯腰,最后慢慢滑到,嘴角血迹蜿蜒。 如果此刻的许疏可以对十岁的自己说一句话,那一定是—— 如果你根本没有能力保护,为什么要带她离开? ********************************************************************** 纽约最大的华人医院同时接收了两个病人。 一个急性胃出血,一个早产。 两人同时被从两个方向送来,同样昏迷,然后被送进了两个手术室。 推车的两个护士见惯了这样的场景,还在聊着晚上下班去哪里Happy,走廊尽头一个向左转一个向右转,不约而同的回头说See U。 一场生死的剧目悄然上映,躺在那里的两个人再也没有机会对彼此说声再见。 许离精心准备的馄饨混乱中已经不知所踪。 她没有吃到曾经记忆中最好的味道,许疏也一样没有机会品尝那个心中最好的味道。 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无可挽回。 第49章 Chapter8-5 曾经的割舍不下 「5」曾经的割舍不下 有个问题一直困扰着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 如果错过的已经注定无可挽回,那么是不是该放任它就此错过?又能不能做到不再想不再惋惜不再不平,就这样安静的让它成为记忆中永远的一个缺口? 谁也说不出答案。 即便有人说出了,却也未必做得到。 某一日突然回头,总会发现最放不下的还是最初的那个缺。 所谓曾经,便是那些错过却又割舍不下的缺口。 纽约是世界的商业中心,它喧嚣忙碌太多,真情温暖太少。而距离纽约不过百里之外的小镇却温馨安宁,和它俨然生活的两个极端。 凌念居住的农场地处偏僻,没有网络,世外桃源一般。她无聊的时候只能与农场主人聊天。那是一位热情的白人妇女,四十多岁的样子,笑容温暖灿烂,年轻时在中国呆过几年,可以说一口相当流利的汉语。 凌念每日陪她摘葡萄榨汁,偶尔聊聊天,不知不觉就悠闲的过了一周。 直到那一晚,雨下的很大。她站在窗前对雨中的葡萄藤发呆,手机忽然响了。完全陌生的号码,却传来极其熟悉的声音。 “小念姐……” 许离听上去异常虚弱。凌念还没来的及追问就听到她气息不稳的开口,“小念姐……求你……好好待我哥……这一生,欠他太多,请替我,好好待他……” 沉闷的一声响,电话戛然而止。 凌念握着手机冲入雨幕,却不知该往何处。 有些事情就在这一刻悄然发生偷偷改变,命中注定的孤苦,从不需要任何人刻意疏离。 两天后的中午,一辆车停在农场外。 来的不是许疏,是连凯。 “这几天林家出了很多事。小念,许疏需要你。” 车急速的行驶在去纽约的公路上。凌念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 齐阅因为走私、运毒、贩毒等罪被判无期。这个消息不知怎么被许离知道,当场情绪失控以致难产,生下一个女儿之后血崩,没多久就去世了,连孩子都还没来得及看一眼。 凌念听到这个消息愣了片刻而后泪流满面,伤心够了才想起,许离死了,那许疏…… “他一直没有哭。一滴泪都没有。”连凯沉沉一声叹息,“这几天大事小事都是他在操心,可能是没有时间流泪吧。我一直陪着,今早他才要我来接你。” 凌念沉默了一阵,“他,身体还好么?” “他那些老毛病你是知道的。”连凯迟疑了一下,“不过,像是胃又出血了,这几日我见了两三次。” 凌念心里一紧,“凯哥,快些。” “他若知道我带你飞车,一定骂死我。”话虽如此,他却还是踩下了油门。 跟着许疏久了,多少都学会了口不对心。这却是最真实的情感流露。 凌念进屋的时候,许疏正坐在地板上整理许离的遗物。她慢慢走过去,见他正吞下一大把药片。 心里猛地一抽,凌念伸手将他揽进自己怀里,“不要吃了,反正也止不了心疼。” 许疏回过头,习惯性的朝她微笑,却只是浅浅牵动了嘴角。“你来了。” “嗯。”凌念在他身边坐下,侧头望着却不知该怎么劝慰。那人的脸色苍白惨淡到了极点,眼睛里的神色也是黯淡的。她咬着嘴唇握紧他的手,低头看到许离的照片,眼泪猝不及防的落下来。 许疏抬起她的脸,替她抹去眼泪,想说什么却忽然按着胃俯下身去。凌念慌忙去扶,却见那人掩着唇的手指已被染红。 想起车上连凯的话,她只觉得一阵阵的心慌,声音有些发颤,“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许疏拉住她,“我的屋子里有止血药。” “这几天已经好几次了,许疏,你不能硬撑。” 许疏摇摇头,“明早是小离的葬礼,我去主持。让我为她做最后一件事,好么?” 凌念如何能说不。 这一次,真的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那现在至少去休息一下。”凌念试着扶他,“不然明天撑不住,小离看着也会担心。” 许疏没有动,一手撑着地,一手仍是按在胃部无法移开。他低着头,额上的汗弄湿了发丝,“……先帮我拿药……小念……” 凌念拿了药回来,许疏已经半靠在床边,手里还握着许离的相片。凌念伸手小心的将相框抽离,顺势探了探他的胃腹,一片冷硬抽搐想必已是痛极。 她将药和温水送到他唇边,轻声道,“许疏,吃药了。” 许疏皱眉摇了摇头,“小念,我累了。” “吃了药再睡,不然睡了也要痛醒。” 许疏却一笑,“还是不吃了,让它痛着吧。” “如果身上痛了,心里就不会痛……”凌念将水放到一边,侧身抱住他,“那就痛吧。许疏。” 这一生仅这一夜放任你痛而不顾。可是身上痛了,心真的就会不那么难过么? 许疏这一夜辗转,闭上眼睛许离的笑颜就在眼前。他看的心痛难当却不舍得睁开眼睛。这相依为命的,世界上唯一还算亲人的人终究今后只能存在于梦中。 凌念一直守在他身边,替他流了很多泪。 转日天气晴朗,青山绿水处藏着林氏墓园。 林渊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顾及家族颜面,在许离死后对外承认了她是林家小姐的身份,为她举办了最庄重最盛大的葬礼。 林筱也来了,站在墓碑旁,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 葬礼是许疏主持的,他站在墓碑前一字一句用标准的英文念着悼词。言语流畅,声色微沉,礼数周全。 来参加葬礼的人很多,大半是冲着林家的声望而来,对着素不相识的人挤出几滴眼泪,然后拍拍许疏的肩膀道声节哀。 凌念站在人群的最后,看着那站得笔直却不时用手轻轻压一下胃腹的男人,终于在他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跑过去接过他手中的稿子,低声道,“让我来。” 胃痛已经压抑的太久,眼前早已发黑,许疏实在没有力气再强撑,慢慢地退到一边靠着连凯的扶持站稳。 送走最后一个宾客,凌念收好悼词走向许疏,察觉到一缕目光一直盯着自己,她朝站在远处的老人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还行么?”悄悄环住他的腰,凌念轻声问着,却不期待答复,“结束了,回去吧。” “我想再陪她一会儿。”许疏拉开凌念的手,径自走向墓碑。 人群早已散去,墓园瞬间冷清。乌云遮住阳光,阴霾的天色让世界变得灰蒙蒙的。凌念走出很远偶然回头,终于不忍那人孤单的站在那里,飞快的跑回去。她沉默的站在他身后,没有开口。 只希望他回头的时候,不要觉得自己又被所有人疏离就好。 “齐阅来不了,我替他陪陪小离。你不要担心。”许疏轻声道。 凌念没有出声。 “我们口口声声说爱她,她离开的时候却一个人,我们都不在身边。” 凌念皱了皱眉,忍不住安慰,“事情……很突然,不怪你们……” “突然?”许疏苦笑,“我早就想到的……从齐阅被捕的那一天我就该想到……不,从许离认识齐阅的那一天……也不对,从我离开齐阅的那一天……” 他停顿几秒,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其实,怕是从我当初带她离开纽约的那一天……” “许疏,”凌念打断他,“不要说了,你没有错。” “我曾经也以为我没有错。以为我多少给了她十年温暖快乐的生活。可到现在才发现,拥有过,再面临失去的时候是多么的艰难。”许疏终是忍不住俯下了身,“小离一定到死都在恨我。” “她没有。”凌念试着扶他起身,却发现许疏一点力气都用不上,便只能和他一起坐在台阶上,“小离离开的那一晚,你不在她身边,最后的时候她打了个电话给我。” “她说了什么?”许疏追问,手掌却在胃间陷得深了些。凌念让他靠在自己身边,移开他的手掌,换上自己的小心按着,“她说,要我好好待你,这一生她欠你太多,要我替她好好待你。” 感觉到一滴眼泪落在自己手背,凌念心里一松,继续,“我想那是她这一生最后的一句话。其实,到了生命的尽头,孩子、齐阅都不重要,你才是她唯一的牵挂。” 她掌心下的抽动在这句话之后猛地剧烈。许疏侧过头呕出一口鲜血,他用手撑着地稳住身子,眼角冰凉的东西滑落晕染了血色。 “小念,你不要这样骗我。” 凌念没有骗他。 许疏也知道凌念不会骗他。 只是要他如何能相信这个是因他的隐瞒才遇难的妹妹会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刻不但宽恕了他,还牵挂着他? 有些人也许并非天性悲观,只是让命运不断捉弄以至于失去了乐观的勇气。这样的人,似乎已经不相信惊喜。 对于许疏来说,这是做梦都梦不到的场景。 然而有些东西对于人来说就是这样复杂,可以恨,可以骂,可以伤害,却也因此—— 割舍不下。 第50章 Chapter8-6 伤害的如何弥补 「6」伤害的如何弥补 “我没有。” 凌念忍着心慌扶住他的肩膀,“许疏,她这一辈子,最爱的还是你。哪怕有误会,有猜疑,也在死亡到来前的一瞬败给了血脉。许疏,你没有被她疏离。” 回应她的是久久的沉默,凌念屏住呼吸等他的答复。她该说的已经说了,这样的时候,再多的言语就是累赘,她要他好好的去想去感受,不要再对他宠爱了一辈子的妹妹觉得亏欠。 “小念,”许疏终于开口,撑着地的手臂松弛下来,像再无力支持一般软软的倒在她早已准备多时的怀里,他皱着眉,喃喃道,“好疼。去医院吧。” 凌念怔了半响,却忽然笑了,“好,太好了……” 许疏想了一下才明白她何以这般欣喜,也知道自己这些天的压抑吓坏了她,心里自责又愧疚,终于不再勉强,拉着她的手按住最痛的那一处,低声重复一遍,声音虚弱便更带了些委屈,“还笑,是真的疼。” 出血点遍布了大半个胃部,自然是真的疼。医生说他这样持续出血至少已经有一周时间,身体里的红细胞数少的吓人。 凌念细细一问才知道,许离去世的那个晚上,他也是因为胃出血昏迷,醒来的时候知道了这个消息,自己拔了输液和输血的针头,却也来不及见许离最后一面。 “让你平时不在意自己的身体,这下,一辈子的遗憾了吧。”凌念趁着他昏睡,忍不住埋怨。又见昏迷的人在听到这话之后皱眉,立刻后了悔,唯恐他因此难过,忙握着他的手补救,“许离不会因此怪你的,她走的一点也不孤单。只要心里有人可珍惜,有人可牵挂,就永远不会孤单,哪怕是面对死亡。” 许疏的眉头渐渐松开,凌念也松了口气。刚想在他旁边睡一会儿,就听见开门的声音。 门外站着的,是个美国警察。 美国一直号称是最看重人权的国度,在这里即便是重刑的犯人在临死前也会被满足一切请求。 齐阅得知许离逝世的消息之后哮喘发作,被送到医院,而后引发呼吸衰竭,临死前他没要求见孩子,也没有想去许离墓前祭拜,只要见许疏一面。 “他,不想见我?”看到凌念,齐阅眼神蓦然暗淡。 “他胃出血,还没醒。”凌念对他没有什么好感,总觉得一切是因他而起,所以语气并不友善。 “你来了也好,有些事我说给你听,也省得他难堪。日后要怨要恨,也算有个对象。”齐阅灰白的脸色配上无奈的笑容让凌念蓦然心软,于是她安静的听完了他全部的话。 善良的人会在伤害之后后悔,想尽方式道歉或者弥补。 然而伤害一旦造成,便像是植物的根嵌入泥土,即便拔出也留下了深深地刻痕。 凌念说不清楚,许疏和齐阅,究竟是谁伤害了谁? 凌念并不了解面前这个男人,却是在他生命最后唯一可以聆听他遗言的人。她不知道这对于齐阅来说是否也是一种悲哀,只是单纯的出于本性的善良而认真的记下每一字句。 他说,我这一生,唯独愧对许疏兄妹。而所有愧疚都是因爱而起。许疏带给我黑暗生命里的第一缕阳光,却又用背叛将我重新打回黑夜。我因此报复他的妹妹,却意外的收获了唯一一个真心待我的人。 “我不知道他背叛我的那一夜,陆彬是不是对他做了什么,所以我也不知道,我在生命的最后能不能奢望他的原谅。” ——其实在生命的薄与脆面前,什么都可以被原谅。 “许疏,是个很好的人。我和陆彬所带给他的,不该成为他被轻视的理由。” ——齐阅实在不是个懂爱的人,所以他不知道,人永远不会轻视自己爱的那个人,无论他怎样。 “若我说,爱许离只是因为她有几分像他,你可能接受?” ——爱情从来没有不被接受的理由,那些世俗的一切终究只是不够深爱的借口。 “那一晚,真后悔救了他。” ——从来不曾经历光明的人,比起脱离黑暗却又重新坠入万劫不复的人来说,是不是更好一些? 凌念无法回答。因为她的人生以前没有黑暗,以后也不会有黑暗。 她坐在许疏床边,一心等他醒来。许疏刚刚拔了胃管,身体还虚弱,却敏锐的察觉了她眼底异样的神色,“怎么了?” 凌念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齐阅于他终究是个特殊的存在,他的死会不会是压垮许疏的最后一根稻草。 “小念,出了什么事?”许疏撑着坐起来,斜靠在床头,“不许瞒着我。” “齐阅……过世了……” 凌念偷偷打量着那人的脸色,却见他只是安静的坐着,神色如常,似乎对这个消息并没什么反应。 她伸手悄悄握紧了他,“许疏?” “什么时候的事。”语气平稳,竟连正常的疑问都没有。 “昨天……你昏迷两日了。”她语气里的担忧浓重,许疏拍拍她的手背,“别担心,这不是醒了。” “许疏,不要太难过。” 许疏笑了一下,“不会。” “真的不会么?”凌念凝眉。 许疏侧头看着她的眼睛,沉默一阵,反问,“他和你说了什么?” 凌念一怔,移开目光,“他说,要你帮他好好照顾孩子。” 许疏看着她,又是沉默。许久之后,他抬手按住了胃,靠着床头闭上眼睛。 “又疼了?”她伸手想扶他躺下,却被那人抓住了手臂。 “齐阅,会葬在哪里?” 凌念一愣。她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能不能……罢了,你也不是他什么人,不必为他……” “许疏,”凌念打断他的话,“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只要你开口,我一定去。” 许疏却摇头,“一切因我开始,自然也要我来结束。” 一直以来许疏所求不过是一个结束,却在真正结束了的时候心里异常的空。 也许一直以来,都是他在伤害齐阅吧。 “让齐阅葬在林家墓地?这不可能。许离未婚先孕已经让林家蒙羞,准许她葬入林家陵园已经是父亲开恩了。” “我只想让小离和齐阅葬在一起,不然将小离迁出林家陵园也可以。” “想都不要想。” “我会一直跪在这里,直到你同意。” “请便。” 丢下这两个字,林筱转身进屋。院子里只留下许疏一个人笔直的跪在那里。 这也许是世界上最简短的请求和答复了吧。偏偏还发生在母子之间,让血缘二字变得毫无意义。 凌念不过是出去一趟,回来的时候就发现许疏私自离开了病房,没有给她留下只言片语。等她终于想到许疏曾提及齐阅墓地的事,猜想他可能是去求林筱,找到许疏家的时候他已经在院子里跪了一个下午。原本为他不告而别害她担心而满心愤怒都在见到那个跪在院子里浑身都被汗水打湿的人之后没骨气的转成了担忧和心疼。凌念试图扶他起来,却被躲开。 “许疏,你还病着,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凌念的声音有些严厉,只因他的脸色已经不允许她温言细语的慢慢劝说。 “许疏,你要做的事情,我替你去做。”凌念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然后走进屋子。 林筱就坐在沙发上翻杂志。凌念还未近前就被一旁的侍者拦住。她深深吸了口气,“你是女人么?” 林筱冷笑。 “一个女人不是应该最疼孩子的么?现在你的女儿死了,你的儿子跪在外面刚刚还在胃出血。你却无动于衷,哪里像个女人?” 林筱翻杂志的手一顿,“把她轰出去,谁允许她进来的?” “他本可以找个晚上直接带人把许离从林家陵园接去与齐阅合葬,可他没有,他还估计着林家的尊严,他还尊重着你,这个他名义上的母亲。” 林筱的手在身侧缓缓握紧,没有说话。 凌念挣开侍者向她走去,“你也曾经爱过一个人吧,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恨。我相信,不论你对他有多么痛恨甚至不惜迁怒孩子,若有一日你死了,还是会想与他合葬。因为名义上他是你的丈夫你的归宿,生不同衾,死同穴。” “将心比心,就算是……”凌念顿了一下,“就算是你最后也是唯一一次爱你的女儿,好么?” 林筱沉默片刻起身看着对面的女孩儿,轻轻一笑,“好厉害的姑娘。” “同意了?”凌念心里一动。 “我会和警务人员联系,让齐阅以林家义子身份葬在许离身边。”林筱重新坐下来,“你这份拼命护着爱人的勇气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也是我这辈子为数不多佩服的女人之一。希望你和许疏最终的结局可以比他们好些。” “我可以认为,你也同意了我和许疏在一起么?”凌念试探着。 “我没有说。”林筱声音冷淡下来,“这样的事,还由不得我们做主。刚刚那句,就算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爱许疏吧。” 林筱的声音里是淡漠的无奈。 这个聪慧的女人明白,伤害一旦造成,无论怎样都无可弥补。 无论是第一次还是最后一次,无论是不是唯一一次,都没有意义。 其实伤害别人的人,也是在伤害自己。就像植物的根嵌入土壤,泥土会痛,根也会被禁锢。 第51章 Chapter9-1 爱之深浅 第九章 「1」爱之深浅 “就算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爱许疏吧。” 这句话让凌念觉得林筱并不是想象中那样的可恨和不讲理,她只是一个身不由己爱错了人无处发泄只能选择一对儿女来欺负的可怜女人而已。而许疏只是因为不懂得如何和这样一个想爱却又不敢爱的人交流才会这样被白白伤害了二十年。 在门口见到那人还跪在院子里,身形笔直却已是满额冷汗,凌念无法抑制的替他悲哀。 如果有人能教他如何去爱就好了。 “他们答应了,但只能以林家义子的名字葬在小离旁边。”凌念走到许疏面前,俯下身扶住他的肩膀。 “谢谢。”他抬头,朝她笑了一下。 “还不起来?跪上瘾了?”凌念沉下脸,心结解了,她该和他算算折腾自己的帐了。然而还没来得及发火,就被他的疲惫虚弱弄得没有了脾气,慢慢的扶他起来,轻声叹道,“快回医院吧……” 许疏靠着她站了会儿,感觉到胃腹间密密麻麻不曾间断的绞痛渐渐有了愈发强烈的势头,忍不住也皱了眉,“像是痉挛了,先回房间吧……” 都说久病成医。许疏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判断的相当准确。林家的私家医生很快来了,打针输液按摩一气呵成熟练到让凌念揪心。他在纽约的一年里,这样的情况是不是重复了很多次以至于医生根本不需要询问病情。 “都是老毛病,没什么大问题,好好休息就好。”凌念送医生出去的时候,得到了这样的一句安慰,却惹得她忽然心疼起来。 回到房间的时候见许疏还醒着,凌念忍不住揪心,“医生说药里有安定成分,你怎么还醒着?是痛的厉害睡不着么?” 许疏摇头,闭目缓了一下才开口,“没事了,你去休息一下吧,隔壁就是客房。” 凌念没理会,只是走到他旁边坐下来,“你睡你的。” “生气了?”许疏静静问着。 “是。”凌念也不避讳,“等你好了,我要仔细和你算算帐。这些天让我提心吊胆,皱纹都出来了,你看。” 她凑到许疏面前,眼睫毛几乎贴上了他的脸颊。 许疏没有合眼也没有侧开头,只这样定定的注视着她,最后还是凌念先脸红的直起身子,“快休息吧,你这脸色和那天齐阅……” 提及那人名字,凌念陡然一颤,慌忙住了口。 为时已晚。 许疏顾不得还在输液的手,死死按着胃腹,侧着身子蜷得很紧,任凭凌念怎么焦急的让他松手都不顶用。 就这样过了很久,也不知是疼痛减缓还是他实在没了力气,身体渐渐放松,凌念见缝插针的摆平他的身体,将朝侍者要的热水袋塞进他的被子。 “这样好一些么?”她试探着。 许疏无力的合上眼睛,牵了牵她的手算作答复。 “许疏……”凌念唤了他的名字,想问一句“齐阅在你心里算什么,何以会让你如此心痛”,却怕暴露了自己狭隘阴暗的心思让他厌弃;想劝一句“逝者已矣节哀顺变”却又提及亡者让他痛苦更甚;想说一句“好好休息”却明明是句废话。 这样的纠结让她终究是只唤了他的名字便停住,无从开口的心痛绝不亚于面前人身上的痛。 原来,那些来不及参与的过去已经在他们之间构建了无形的壁垒,因为过去里那些人的离开而再也无法消除。 许疏,我该怎么爱你? 终于明白你为何不肯轻易接受我的保护,不愿我们对你好,因为那个守护了你的童年的人已经以最决绝最刻骨的方式爱你,恨你,保护你。 许疏,我还可不可以爱你? 许疏昏睡了大约一小时便睁开眼睛,见凌念还坐在自己身边不由得皱了眉,想说什么却又停住,撑着床微微起身安了床头的按钮。 片刻之后,有侍者进屋。 “带这位小姐去客房,要离这里最近的一间。另外准备晚餐送过去,要川菜。你今晚不必留在这里,在客房外听她吩咐就好。”许疏声音还低,显然依旧不适,字字句句却是为凌念考虑周全。 “我不饿也不困,不会吵你闹你,让我留在这里好么?”凌念低着头请求。 许疏摇摇头,“这些天,你也累了。” 凌念心里发紧,停了一会儿又问,“那,你自己晚上吃什么?” “正闹得厉害,吃不下。”许疏竟没有再隐藏。 凌念沉默一阵,终于妥协般的慢慢后退,却又不死心的追问,“我不提那个人了,你让我陪着你……或者,你陪着我好么?自己在这里,我害怕。” “小念,让我自己静静,可以么?” 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了些请求意味,凌念知道自己再坚持就是不懂事就是矫情,咬住嘴唇转身离开。 侍者在屋里停了一阵才追过来。凌念听到脚步声,不愿被人看见自己脸上的泪,加快了步伐,脚下一个踉跄被身后的人扶住。 她回头,见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只看了她一眼便怯怯的低头。 凌念不知道林家的下人都经过了严格的调教,平时从不敢看主人一眼,冲她笑着说了声,“谢谢。” “小姐客气了,这边。”小姑娘低头在前面引路。 “这里真大。”凌念跟着她,想了想又问,“你是专门跟着许疏的么?” “我是负责少爷房间的。”小姑娘回答,怕凌念不明白,又说,“少爷难得回来,我平时就只打扫屋子,所以算不上是跟着他。” “他不在的时候,这间屋子也常打扫?”凌念奇怪。 “我来这里十年了,一直打扫这间屋子。虽然少爷不在,可林先生要求我们每日打扫,和有人住是一样标准。”也许是觉得凌念不像这个家里的其他人而有点平民气息,小姑娘的话也多起来。 “林先生?”凌念疑惑。 “林渊先生。”小姑娘因为直呼了主人的名字而有些惴惴,“到了,小姐。” 凌念在屋里还没坐稳,就听见走廊里响起电话,她起身去找电话机却听到小姑娘开口,“小姐您坐着就好,这是方便下人联系的电话。” 凌念一吐舌头,这里是有多大,要专门安个下人联系的电话?, “小姐,林先生请您过去一趟。请跟我来。” 看着长桌上铺满的各色精致菜式,凌念忍不住吸气。 这是鸿门宴? 林渊坐在对面,抿了口面前的红酒,似乎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凌念想了想,还是决定走大方路线,好在从小跟着父亲高档场合也不是没见识过,切牛排的姿势算得上是优雅。 林渊细细打量着,觉得那个女孩儿看起来也是大家闺秀的样子,心里不由得多了份试探的好奇。 “姑娘贵姓?” “凌念。”她微微一笑,“我以为您已经将我的身份查了个清楚明白才让我进到家里。毕竟没有人会放任一个陌生的人住进自己家吧。” “是许疏带你进来的,所以无论你是谁我们都不会阻拦。”林渊眉目平和,“他要做的任何事,我们都不会阻拦。” 他的话让凌念心里发紧。 言外之意不就是一切走到今日,幸或不幸都是许疏自己做的决定,与人无由?如此撇的清除干净,若让许疏听到,心里该是多痛。 “既然如此,他要与我在一起,您也不会阻拦了吧。”凌念放下餐具,眉目之间也凌厉起来。 “不会阻拦,却不代表我赞同。一切都要以他愿意为前提,我从不勉强他,无论是当初离开还是两年前回来。”林渊挥了挥手,有侍者将一个托盘递到凌念面前,“所以,给你五百万,想办法让他愿意离开你。” 凌念看着盘子里的支票,许久轻轻一笑。“五百万,很大的数目呢。您认为它足够让一个人舍弃感情了么?” 林渊挑眉。“我是生意人,自然是算计过了的。” “那好,我收下了。我会让他愿意离开我。”凌念从包里掏出空白支票,潇洒的写了数字扔回托盘,“我再给你五百万,加上你刚刚给我的,一共一千万。请你和你的女儿,离开许疏。” 林渊一怔。 “这笔生意你赚了,因为你加上你的女儿对他的感情远不如我和他的感情值钱。”凌念起身,“如果,感情可以用钱来衡量的话。” “可你还是为了五百万失去了许疏。” “我只答应你让他愿意离开我,可他若还愿意回到我身边,我就不会失去他。除非你再付我五百万。”凌念挑眉,“可我不会再做这样的生意了,因为他绝不可能再回到你们身边。” 林渊的眼睛因为对面那个女孩的话亮了一下,他浅浅一笑,“好个厉害的丫头。” 凌念也慢慢平息了愤怒,觉得自己刚刚的话确实有些不敬,又坐下来,缓和了语气。“我无意冒犯您和夫人,只是认识他太久,知道了一些事,就不能控制自己不为他心疼。许疏没有错,却一直在为此付出代价。刚刚的话也许不太好听,却是我想说的。许疏和我在一起,绝对比他回到这里要幸福很多。” “这样自信?”林渊凝眸。 “不是自信。”凌念摇头,“并非我的爱太深,而是这里的爱,实在太少。” 第52章 Chapter9-2 情之取舍 「2」情之取舍 人总是要面对不同的选择,其中最难的便是关于感情。 尤其当这种选择在取舍之间的时候。 “并非我的爱太深,而是这里的爱,实在太少。” 林渊闻言眸光一闪,苍老的瞳子里竟是无法掩藏的悲伤。 他静静地坐了一阵,没有开口。 凌念终究年少沉不住气,想了想使出最后的王牌,“林先生,来这里前,父亲说如果被许疏的家人为难,就说这样一句话——” 她顿了顿,再确定林渊有了好奇心之后轻声开口,目光里配合着满满的自信,“我是凌辰的女儿。” 凌念并不知道那些久远的过往,不明白对于林渊来说,凌辰是个怎样独特的存在,她的信心只来源于对父亲一如既往的信赖而已。 就是这一句话,化开了林渊心里最后一点顾虑。 原来,她是凌辰的女儿,难怪会和那个在宴会厅外替顽固的凌辰接过金名片从而使得凌辰最艰难的时候也并非一无所有的女人这般相像。 尤其在,护着自己挚爱的时候。 “原来如此。”林渊喃喃叹着,“你父亲可还好?” 这些年他为了表示信任和尊重将大中华区的事务全权委托于凌辰,并不过问,偶尔到总部述职凌辰也派秘书或下属,他知道那人心里存着他妻子的心结,也不追究。因而两人十年未见。 “父亲很好。”凌念恭敬起来。 “那孩子……这些年,辛苦了。”林渊是由衷为那人的命运感慨,一时竟忘了自己的本意。 “林先生,我说那句话并不是想自恃您与父亲的关系,我只是想说,父亲为了成全我的爱情亲自为我定了来纽约的机票,允许我留在这个他连提起都会心痛的地方,还教给我能打动您的方法,一切只因为血缘二字。这才是为人家长该给子女的爱。这才不负亲情二字。” 林渊神色颇为动容,却无奈一叹,“我也是有女儿的人,如何不知。林筱母亲早亡,我更是用了加倍的心思爱她。我对自己的外孙们岂能不爱,只是——” 我的女儿恨他们。我宝贝了半世的女儿一生被一个男人毁掉,那个男人将一半的血缘留给了那两个孩子。我该爱许疏和许离,更该爱的是我的女儿。 这些话,林渊终究是克制的没有在一个外人面前开口,他只是低低一叹,“感情的事,哪里能一碗水端平。若总有一方要亏欠,便亏欠那些别人能够弥补的人吧。” 那时的凌念还不理解,只以为是借口是推辞,也没心思多言。 “罢了,你走吧,许疏能遇到你,也不知幸还是不幸。”林渊目光无奈,透着深深地悲悯。 “无论如何,您是不会再反对了么?” 奢望祝福实在太难,不反对不阻隔就是好事。毕竟她不能真的和他做那五百万一千万的生意。 “那我能不能问一句,三个理由——一千万的交易、许疏的幸福还有我是凌辰的女儿,哪一个打动了你?”凌念咬着嘴唇赌最后一次,只希望答案是第二个,好让他有所宽慰。 林渊抬起眸子,淡淡一句却让她对这个家庭彻底绝望——最后一个,你是凌辰的女儿。 凌辰——昔日林渊生意场上的伙伴,曾救SELLER于危难中的人。商场沉浮一生,林渊唯一佩服的人。更重要的是,他妻子傅紫夜一生痴情,必定会遗传给那唯一的女儿,如此,许疏的后半生便是有了人去疼去爱去守护。 这些林渊心里的话,凌念并不知道。她再没有多说一个字起身离开,却在拉开门的一瞬见到了许疏。 他撑着墙站在走廊里,另一只手压在胃部,手背上的针孔还在流血,脸色苍白憔悴,眼睛里的目光更透着无奈和凄凉。 很显然,他听到了。 他的幸福对于林渊或者林家来说和钱一样一文不值。他的感情被接受的唯一理由就是他的女朋友有个掌管了SELLER大中华区事务多年是林氏安插在亚洲地带最好眼线于林氏在SELLER内地位有着举足轻重影响的好父亲。 不是不知道这里亲情淡漠,那两人想来吝惜给他和妹妹任何一丝温暖,这颗心本该在十年前逃出去的时候就被伤透,却偏偏不肯死,执意跳动着期待一个奇迹——即便世界末日也不可能的奇迹。 看着凌念站在自己对面,许疏忽然就失去了过去拉着她离开的勇气——真的要让她因为自己沦为商场的工具么?这样的商业联姻,她那般骄傲的女孩子,为什么要接受? 然而,她却红着眼睛几步到了他面前,伸手扶住他不住发晃的身子,紧握着他死死按在胃部的那只手,旁若无人的皱眉,“还疼着吧,出来干什么……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呆是不是,那我们走。” 凌念有些哽咽,强忍着泪,“十年前你带小离逃开,现在我带你逃。许疏,你听着以后不许再想这个地方这些人,把你所有的爱和期待都转移给我。许疏,有我爱你就够了。” 许疏微微侧头看着她,许久轻轻一笑,又转头对屋子里的林渊说,“我一定会和凌辰的女儿好好在一起,替您看好大中华区,绝不负您的一番心意。” 看着那女孩搀扶着许疏离开,林渊闭上眼睛。刚刚那一句,是许疏说过最伤人最狠的话了吧。 那孩子一向温和的过分,所以连恨都显得软糯。 于是他伤害的一直只是他自己。 “小姐晚上吃饭了么?”林渊问身边的侍者。 “还没有。” 林渊叹了口气,“去通知厨房准备新鲜的鱼。我等会儿过去煮粥。” “是。” 感情的天平永远会失衡。 林渊不认为自己偏向的这一方有任何错误。因为许疏和许离至少还有别人疼爱,可他的女儿一直只有他来疼。 凌念不知道该把许疏带到哪里,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寸步难行,而许疏偏偏上了出租便痛的说不出话,她也实在不忍心他再为此烦心,吩咐司机去了最近的一家宾馆。 美国的入住手续相当繁琐,再加上许疏没有带护照在身上,她废了不少口舌才说服前台小姐他们不是开日租的而是她男朋友真的不舒服住在一起方便照顾。 终于拿了房卡,凌念急匆匆赶回大厅的等候区时,发现一个很漂亮的中国女人正站在许疏身前,手指不老实的在他胃腹间乱按。凌念冲上去拉开那个女人,将许疏护在身后,“你做什么?” 女人一愣,“这是你的朋友么?他好像不大舒服,我在为他做检查。”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册子递给凌念。 是国际红十字会的急救证。 凌念松了口气。“抱歉。他还好么?” 女人摇摇头,“他应该刚挂过水吧。现在药效没到,还很虚弱,你们住在这里?我帮你扶他上去。” 凌念有些迟疑。 “别误会,大家都是中国人,我才帮一把的。”女人笑得很亲切。凌念点点头,“谢谢了。” 事实证明接受帮助是明智的。许疏经过了一番折腾,躺到床上的时候已经近乎昏迷,胃腹间冷硬抽搐似乎比以往都厉害些。 凌念咬着嘴唇,求助的望着身边的女人,“怎么办?他怎么了?” 女人继续她被打断的触诊,冷静的下了结论,“胃痉挛和肠痉挛一起发作,这人好能忍。” 凌念心里一紧,“送他去医院。” “别。”女人止住她,“体位改变会导致痉挛加剧,你先替他揉开,我的医院就在附近,我回去拿两瓶药水过来替他挂上。” “你?” “我是医生。可是在美国行医要出示资格证的,我没带在身上,拿志愿者证省事些。但没想到他这么严重……”女人叹气,“我还要回去把行医证翻出来给你检查,好麻烦。” “……谢谢了。”凌念送她出门,“对了,我叫凌念,你呢?” “赵晔。”女人一笑,“日字旁的晔。” 丢下这句,赵晔消失在走廊尽头。凌念却望着她的背影出神。 赵晔? 赵晔…… 她从小玩到大的,小晔姐姐。 凌念一瞬间有了逃开的冲动,很害怕那些久远的事情会随之而来,然而恐惧终究还是在看到卧室里那个平躺在那里毫无生气的人之后被忘记。 无论如何,还是他更重要些。 有一个很无聊却又现实的问题曾拆散不少情侣—— 我和你妈妈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亲情与爱情的选择亘古长在,被舍弃的那一方到头来总是让人追悔莫及。 可回头想想,若是当初选择了舍弃另一个,是否也会是心里永远的痛? 林渊选择了女儿,凌念选择了许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情之取舍,容不得任何人评述。 只是林渊和凌念都无法预料,被自己舍弃的那一方竟再无机会补偿。 心已经被伤透,谁又会在原地等待伤害自己的人回头?人的本能总是去寻找温暖,无论温暖的源头是何处。 虽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却并不是所有理由,都能称作理由。 第53章 Chapter9-3 言之真假 「3」言之真假 赵晔再回来时听到面前女孩叫的那声小晔姐姐,立时将她久远的回忆顷刻唤醒。 她怔了片刻,试探着问,“你是若今?” 自八岁那年母亲离世,父亲带她离开纽约为她改名凌念之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唤过她原来的名字了。 当日母亲为她取名若今,本是要她的生命每一天都像今天一样美好,可世事无常,终是要念着过去才能活着。 “凌叔叔,还好么?”赵晔问的小心翼翼。 凌念点点头。按理说,赵晔的父亲是紫夜名义上的哥哥,怎么也该叫凌辰一声姑父。可那女子自小一口一个叔叔所有人都习惯了,更何况无血缘在也就不必纠缠于世俗礼法。 “爸爸很好。舅舅和舅妈呢?” “好着呢,周游世界去了。”赵晔似乎蓦然轻松了,开始准备注射器,“早不叫我姐姐,害得我在办公室里翻箱倒柜找我的行医证,这下也不用看了。” “没想到你是真的学了医。”凌念有些感慨,儿时父亲一句戏言竟成了真。“该不会真的是消化科吧?” 赵晔一笑,眼底神色竟有些许黯然,转移话题道,“这是你男朋友?” 凌念有点脸红,没有回答,只道,“他怎么样?” “等好些了到医院做个全面检查吧。”赵晔凝眉,细细打量许疏,许久叹口气,“长的是挺好看的,这么年轻就把身子弄成这样也是本事了。” 凌念也是一叹,拉着昏睡的人的手没有出声。 那神色与记忆深处多年前姑姑看着凌辰的目光毫无二致。赵晔无奈的笑,这母女二人,宿命竟是如此相似么? 许疏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总之醒来时胃腹间的绞痛渐渐平息,余下的闷胀冷坠却并不比痛极时舒服。凌念背对他站在窗子旁,正出神的望着楼下车水马龙。 许疏静默片刻才想起刚刚发生了什么。他在家里输液到一半,听侍者说林渊要见凌念,一时心急便拔了针头赶过去,却只听见最后的那几句。要说不难过肯定是骗人,那一瞬间身上的痛到了极致,很久无从缓解,一直到被她送到宾馆深思都是昏沉,躺在床上的时候似乎隐约听见她和一个女人交谈。 “我没想到你还会回来……你和叔叔都忘记了姥姥的话么?”女人的声音忧心忡忡甚至带了质问。 “我没有忘……可是,我不忍心他一个人面对那样的家庭。” “所以爱情超越了血脉?你就不怕,一语成谶?” “怎能不怕……可是……” “罢了,诅咒什么的终究缺乏科学依据,不信也没错。但若有万一,你是不是要恨自己一辈子?” 想到这里,许疏忍不住疑惑。凌念的姥姥说了什么?这才是她“死也不去纽约”的真正原因么? 那么这一次为他而来,会不会真的有什么可怕的后果?若是她因此失去了什么,他该怎么补偿? 一念及此,腹间又抽搐起来。许疏却没有顾及,只慢慢起身,挨过体位改变导致的剧痛,然后轻轻地走到她身后,抱住了那个还在发愣的人。 “你醒了?”凌念一惊,转过头来,“怎么不叫我,觉得好些了么?” “嗯。”许疏应着,“看你正出神,本想吓唬你的……” 凌念笑起来,“这几天早被你吓得什么都不怕了。” 许疏也笑,笑意却颇为无奈,“是我不好。” “你确实不好。”凌念拉下他抱着自己的手臂,“刚刚几乎昏在大厅,幸亏我遇上了一个热心的中国女医生,不然还真不知怎么办。” 凌念隐瞒了自己和赵晔的关系,有些事似乎不提就不存在…… “都是老毛病了,不要担心。”许疏微笑,心却为她刻意的隐藏而发沉。 “明天去她的医院做个检查吧,许疏,你这样我怎么能不担心。” “改天吧。”许疏微微低头,“明天上午,齐阅下葬。” 凌念不知怎么心里一颤。又是齐阅。 “也要你去主持葬礼么?”她声音里不自觉地有了些质问。许疏看着她,声音平淡,“他在这里没有朋友,林家也不会给他办什么葬礼。我好歹要去送他一程。不能让他走得孤单。再说,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 “好,自己有数。”凌念松开他,声音冷漠里带着嘲弄,“只希望你自己的心如何,也自己有数才好。” 记忆中那女孩很少用这样带刺的口吻和自己说话,许疏有些迷茫。他不明白为什么凌念在提到齐阅的时候就变得像个刺猬,丝毫没了往日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他还想再问一句,眼前却猛地发黑,胃间一阵抽搐翻搅,转瞬间喉咙处已经涌起腥甜的味道,许疏心里一沉,伸手扶住窗台,再没心思追问。 “怎么了?”凌念似乎还在赌气,却又怎不住担心。 许疏只是摇摇头,“没事了。” “没事没事,说谎之前先照个镜子好不好?” 许疏一笑,“那你帮我去拿镜子吧。” 凌念无语。 眼见那人还有力气和她玩笑,想来也就没什么事儿吧。 低低叹了口气,拉着他重回床边,“休息吧。” “小念,”许疏握着她的手不许她离开,静静合上眼睛,“这几天,辛苦了。还好有你在身边……” 一句话让凌念难过的说不出话。 是啊,这短短的一个星期里他都经历了些什么啊。 她怎么可以在这样的时候和他计较齐阅? 轻轻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凌念低声应着,“我在呢。一直都在,只要你不赶我。” 许疏想回一句哪里舍得赶你走,却是累得极了,想着这话以后有的是时间说,便也不急,安然睡去。 他没有想到,这一句话竟然这辈子都没有勇气再说出来。 午夜的时候许疏被手机铃声吵醒,孟子谦的电话。他怔了很久都没有勇气接听。 片刻之后铃声停止,不过几秒种的时间就来了一条短信。 很短很短,却让许疏用了很久时间才看明白。 随后的时间,即便痛极累极也再睡不着,只坐在窗边将头抵在冰冷的窗子上对着天外暗淡的星辰独坐至天明。 幸好,刚刚没有说那句话。 不然便又骗了她一次。 转日天气晴朗。 林家依山傍水的墓园气氛宁静平和,相比许离下葬那日冷清很多。 并肩站在齐阅墓前,许疏沉思很久终于开口,“那一天齐阅和你究竟说了什么?一定不是要我好好照看他们的孩子,对么?” “你怎么知道?”凌念一怔。 “他很明白,不必说我也会好好照看那个孩子。所以绝不会用这样宝贵的时间说句废话。”许疏声音平淡目光平静,凌念在他眼里看不到丝毫悲伤,却很肯定,他的悲伤都在心里。 “你真的要知道么?” 许疏沉默,深吸了口气,点头。 “……他告诉了我你对我隐瞒的事。”凌念微微低头,“包括五年前那个晚上。” 许疏身子一颤,脸色瞬间变了。“那,你是不是想问我,那一晚我和陆彬有没有……” 凌念沉默一下,道,“想。” 许疏闻言猛地回头,手掌在身侧握拳,眼底瞬间竟有一丝恼意,渐渐地却化为了无奈和心痛。他低低笑了一下,神色黯然的开口,“有没有并不重要,若你信我,便不会问,你不信我,即便我说没有,又能如何。在你心里,我已经是个不干净的人了,对么?” “许疏,我没有这样想……”凌念慌忙的抓紧他的衣袖,“就算……就算,也不怪你……在我心里,你怎洋都是干净的高贵的。” 许疏却因她的话笑得更加苦涩,“言外之意,便是我说没有你也不会信了么?也对。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落在黑帮少爷手里整整一个晚上,谁也不会相信他可全身而退。更何况那个素来放纵的少爷自那晚后便莫名其妙的收敛克制,若非那夜春宵太过刻骨销魂,以至于所有人都淡而无味,哪里还有别的解释?” 许疏呵呵笑起来,“小念,你是不是还想问我有没有爱过齐阅。你是不是还想告诉我齐阅这辈子只爱了我一个人。我的父亲就是同性恋,我生来就有这样的血脉,我爱一个男人才是顺理成章,对么?” 凌念怔住。她从未见过这样刻薄疯狂的许疏。 失神的时候,那人已经按着胃腹跌坐在墓碑旁,汗水很快浸湿了衬衫。她凑过去想扶他起来,却被死死钳住手腕。许疏很用力,不只是痛的控制不了力道还是心里失望气恼有意为之。 “我以为你我相知多年,有些话我不说你也能了解……终究是我错了。若我已经配不上你,怎会放任自己爱你和被你爱。”他痛苦的闭上眼睛,缓缓松开手,“凌念,我们,好像已经无法再继续走下去了。” 无法继续走下去。 这几个字背后藏着多少借口和理由。 对于许疏来说,这一句话一旦出口,便是亲手放逐此生唯一的温暖。 可若再来一次,他想必依旧会选择说出这一句。 风浪旋窝将至的时候,人们总会选择将挚爱推出阴霾。 第54章 Chapter9-4 心之生死 「4」心之生死 凌念发誓这一切都在她意料之外,绝非她所愿所想。 她不过是出于一个女子的本性而在意着自己最爱的人心里其他人的地位,更仅仅是为无法参与他的过去而懊恼。 这两个想法是所有恋爱中的女人都会存在的,本无可厚非。 然而,对于许疏来说,它们却触碰了他最脆弱敏感的神经。一直以来,十岁到十五岁里有些阴暗的过去,身不由己的童年,无法选择的血脉是他深深埋在心底的痛苦。他对所有人都温和礼让,唯独对自己却是刻薄寡恩,容不得半点瑕疵。 并非刻意追求完美,只是完美的他尚且不被人疼惜,不完美的他更是没有被爱的勇气。 当骨子里的高傲和自尊遇上了无可奈何被逼出来的自卑,活在矛盾冲突里的人变得小心翼翼。 这些,凌念早该想明白的。 这一次,她的猜疑是深深地伤害了他。 齐阅墓碑前,他说完那句没有办法走下去之后,整个人就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样倒在地上,任凭她怎么惊呼流泪都没有醒来,鲜血顺着嘴角缓缓流出来,滴在白色墓碑上诡异的鲜艳。 送他去医院的一路,她握着那只冰凉的毫无生气的手哭着说了百次的对不起,而昏睡的人却没有一点反应。 相爱四年,她是最了解他的人,因此知道他的苦他的痛在何处,所以这一次伤的那人体无完肤。 “病人胃和肠道都有出血现象,现在失血性休克,我们结合病历先保守治疗,家属请去办手续。”华人医院里,二十几岁的年轻医生显然不是第一次面对这个病人,也不用凌念叙述病情便打发她离开。看着那女孩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里,他俯下身凑在许疏耳边,“这就是你常说的小念么?好漂亮的姑娘,许疏,为了她也撑着点。” 凌念不知道从医学上来讲这样持续的胃肠联合出血代表着什么,她只是单纯的为那个人毫无血色的苍白而揪心。一袋一袋的血浆顺着他的手臂进入那人身体,凌念的心越来越疼。现在要输多少血,就说明他失了多少血。 一个人的身体里本来能有多少血呢? 前所未有的恐惧席卷而来,凌念握着他垂在身侧的手,喃喃的继续,“对不起,许疏,对不起。” 就这样反复念叨了很久,掌心下的手指动了动,凌念抬头就看见许疏睁开了眼睛。 “许疏……”她念着他的名字,眼泪一滴滴的落下来,“对不起,对不起……” 许疏几乎下意识的就要开口说声没事,却想起了什么,冷冷的侧开头去,同时抽出了被她握着的手。 “许疏,”凌念拉住他的衣袖,声音里的自责让他心疼得无法呼吸,“对不起,许疏,对不起。” 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也相信这一声对不起足够他了解。 许疏怎么能不懂。 腹中灼烧般的疼痛伴着胃里的闷胀,连带着胸口也一起跟着发疼,呼吸都显得吃力,眼前的黑雾一直不曾散去,偏偏神思清明,她的担心害怕后悔难过统统可以感知。 许疏低低叹了口气,转过头来看她,“你走吧。我无法原谅你了。我们,真的已经找不到任何理由继续走下去,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凌念闻言睁大了眼睛,泪水一滴一滴的落下来,许疏闭上眼睛,抿住唇,再开口怕就是哀求。 “好……你不愿见我,看了我会难过,我就去外面守着。”凌念起身,“我不在你眼前让你心烦,你好好歇着,千万不要被我气得再难受。” 她将许疏的手放进被子里,又抹干他额上的汗,缓缓走向门口,仍是在开门的时候忍不住回头,“许疏,我就在外面,一直陪着你。” 一直陪着你。 这五个字让许疏心里一颤,瞬间痛的喘不过气。 她可以一直陪着他,他却不能一直陪着她啊。 “小姑娘看意思是要在外面坐一夜了,你当真这样狠心?”年轻的医生走进来,望着这个曾是儿时伙伴,一年前却忽然成了自己重症病人的人沉沉叹息,“许疏,我都看得出来她很爱你,何必这样抓住一点无心的过失不放?” “子谦,别人说也就罢了,你也这样想么?”许疏声音还很低弱,却朝着好友无奈的笑。 “最看不惯的就是你的笑。”孟子谦叹气,“其实,也不是没有希望……” “……她的父亲,早年得了胃癌,现在复发,不过是这一两年的事了。”许疏轻轻的道,孟子谦一怔,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怎么能让她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失去两个最重要的人。你一直在研究这种病,存活率随时间的变化函数你闭上眼睛都能画出来吧。”许疏手掌握拳抵在胃腹,却仍是痛的抽气。 孟子谦沉默。 这是一种基于遗传基因导致的十分罕见的胃肠疾病,常见于一个家族,临床症状表现为胃、肠道持续出血,起初可以轻易止住,因而常被误诊为其他胃肠病,而后来会越来越严重,随着出血量的加大和出血现象的频繁最终会导致失血过多而死亡,也叫胃肠败血症。 这种病十分罕见,目前的医学根本无力医治,患者会在二十岁左右发病,一旦确诊基本上就是被判了死刑,存活期限不超过五年。 最近的一个临床病例是二十年前的纽约,一个年轻的美籍华裔男子选择接受手术,却在术后承受不了大量失血而撒手人寰。那个男子也是许家人。 去年五月许疏胃出血被送到医院,孟子谦知道他的家族有这样的病史便留了个心思,奈何那人后来执意回国,他鞭长莫及。谁知这一次回来,他为那人检查时竟发现已经有了典型症状,不过一星期便确诊。然而恰逢许疏家里出事,孟子谦硬是耽搁了很久才在昨天晚上发短信告诉他。 许疏一夜失眠,天亮的时候做了决定。 他在七日之内面临了两个对自己极重要的人的死亡,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在他心爱的人身上重演。 “别人逼迫心爱的人离开都是选择伤害她,只有你是选择让她伤害自己。许疏,你……真是……”孟子谦发现自己无法形容他。 “她太善良,无论我怎样伤害她,她终究会心软原谅,永远也舍不得离开。可若是她伤害了我,只要我坚持不原谅,以她的性子时间久了便会放弃,那毕竟是个被宠着长大的姑娘,不骄矜却也有骄傲。”许疏低低咳了几声,“只要她能放下,就总有机会幸福。我一直不是那个最好的人。” 孟子谦拧眉,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果然有低低的热度。失血会导致免疫力下降,这不是个好的兆头。“我尽快为你安排手术,你不要想太多,注意休息。” 许疏点头。 “你发病还不严重,第一次手术风险也不大,若是术后恢复的好,说不定……许疏,我们要相信奇迹。” 许疏一笑。将生命依托个奇迹,这本就是个笑话。 却不忍心拂了好友的心意,微笑,“相比奇迹,我更相信你。” 孟子谦走出病房就看见那个女孩歪在长椅上睡着了,小小的身子看上去纤弱无比。他叹了口气,俯身叫醒她,“别在这里睡,我给你安排个休息室?” “不用了,谢谢。”凌念微笑,“孟大夫,他情况怎么样?” “失血有些多,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你守在这里也没用,还是找地方睡去吧。” “我不累。”凌念回头看了看,隔着磨砂玻璃窗依稀可以看见那人躺在那里,单薄的身体陷在宽大的病床,看着分外孤单,“我不想让他一个人。” 孟子谦心头一动。 他想了想,道,“他现在睡了,大约明日才会醒,可以吃一些流食,你不如回去给他做点东西。记得许疏曾说你的粥是他不舒服时唯一能吃下的东西。” “真的?”凌念眉目间有了欣喜,“那我明天再来。孟大夫,拜托好好照顾他。” 看着那女孩快步离开的背影,孟子谦无法控制的悲哀。 手术刀拿了这些年,生死之事似乎早就应该看淡,此刻却如此轻易的被触动心弦。 难怪医界一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医生和病人之间不能有除了恩情之外的任何感情。 亲情、友情、爱情任何一种都不可以。 因为那会让医生拿手术刀的手颤抖。 对生死之事毫无执念的人只是因为还未曾经历真正绝望的离别。 有些事情是经历的次数再多也不可能淡漠的。 回过头看见许疏躺在那里目光散乱,见惯了这样场景的孟子谦心里依旧毫无理由的怆然。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太多相爱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分开,谁也无从评论一句对或者不对。 孟子谦沉吟很久终于还是没有推门进去。 又能说什么呢? 也许死并不可怕,然而那些因为要面对死亡而必须割舍的东西却足够所有人畏惧。 心之生死,才是最重要的。 第55章 Chapter9-5 命之问答 「5」命之问答 这个世界实在太小。 凌念因为找不到地方给许疏做饭只能求助赵晔。她的小晔姐姐虽然不喜欢她和那个看起来病怏怏的人在一起,却见她是真的担心便也没有说什么,甚至还怕白粥不够营养特意熬了鱼汤。 而第二天,两个人一起到医院送饭的时候,赵晔赫然发现许疏的主治大夫竟是自己的直系学长,而且他的弟弟孟子和还和她在一个医院工作。 赵晔当时心里便一沉。孟子谦是美国排名前几的消化科大夫,已经有几年没有收治癌症之外的病例,并且最近一直在做一项关于极其罕见的胃肠道出血的病症研究,怎么会是许疏的主治大夫? 她以学习为名要求看看许疏的化验结果和病历,被孟子谦拒绝,说是保护病人隐私。赵晔不敢跟学长胡来,便站在走廊里打电话,“孟子和,听着,你哥哥新收的病人是我妹妹的男人,想办法给我弄到他的病历和检查结果,越快越好。” “这个容易。不过你要陪我看电影吃饭。”孟子和慢悠悠的声音传过来,赵晔可以想象那人眼底的促狭神色,忍着骂他的冲动,笑着道,“少废话,帮不帮?” “……帮,帮。”孟子和停了一下,好心提醒,“被我哥收了的一般都够呛了,你有这个功夫还不如让你妹子换个男人实在些。我这边就有不少混血,要推荐么?” 赵晔懒得和他废话,径自挂断。 隔着玻璃窗看着凌念将食盒放在床头小心的打开,一勺勺盛着汤,心里堵了什么一般难受。 爱上一个人,岂是想换就换了的? 赵晔自己也爱了那个永远不会有结果的人十多年,还有什么不明白? 许疏靠坐在床边,双臂交叠横在腹间,漠然的望着窗外,一直没有开口。他看上去精神不错,脸色却是一如既往的惨淡。 “孟大夫说可以吃些流食,我带了粥和汤。”凌念各盛了一碗,“你想先喝哪个?” “粥是我熬的,怕你吃不下别的,只熬了白粥,里面加了红枣茉,补血的,但是没什么味道。”见他不说话,凌念只能自己唱独角戏,“汤是小晔姐姐熬的。 “小晔姐姐就是那天的志愿者,我们其实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后来我去了中国才和她断了联系。那天骗你是因为我不想提到过去。她手艺很好,口味也清淡。你先尝尝,喜欢的话我去和她学。” 凌念舀了一勺送到许疏唇边,他没有张口。 她静静地等着,直到后来手臂酸了有些发抖,才叹了口气,“许疏,究竟发生了什么?你那么温和的人,就算我犯了错伤害到了你,你也不该是这样的惩罚我的。” 凌念语气里已经带了太多的疑惑,她试探着问,“许疏,是不是有什么让你必须离开我的原因?” 许疏闻言立时一身冷汗,压着胃腹的手紧了紧。这一日来低烧引起的恶心闷胀的感觉丝毫不曾缓解,此刻更是没有半分食欲,却不想她再担心瞎想,只得喝了一口汤。 “味道怎样?” 许疏没有说话。他实在已经没有心思品味,只狠心咽下,然后暗自压抑着胃里的翻搅。 孟子谦这人,怎么能和她说自己能吃东西了呢? 这不是存心害他…… “喝不惯?”凌念端起另一个小碗,“还是喝粥吧。” 稻米的清香伴着红枣的淡淡酸甜,软软的滑进胃里,冷热适中。 许疏不自觉地多喝了几口。 果然,她的粥是他不舒服时唯一能吃下的东西。 那么以后没有她的日子,他怎么办? 好在,不会太久。 大约喝了小半碗,许疏摇了摇头。凌念也不敢给他吃太多,将东西收拾好打算一会儿带走。 “粥也喝了,你走吧。” “吃了我的东西就赶人,许疏你怎么过河拆桥?”凌念浅笑。 许疏闭着眼睛不再说话,手掌在胃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按着。凌念怕他消化不了,伸手过去想帮他按摩,却被那人抓住手腕,“粥,放在这里,我饿了会吃。你走吧。离开家太久,叔叔也该想你了。” 凌念一愣。 原来他是要赶自己回国了? 她想不起怎么应对,正沉默的时候就见许疏的脸色忽然变了,额上的汗瞬间已经密密麻麻,他推开凌念下床进了病房里的洗手间。 凌念想追过去,手机却响了,是国内的电话。 许疏撑着洗手台吐了很久,到了最后不出意料的呕出褐色的液体。好容易止住了恶心洗了把脸,把自己收拾干净正要出来,腹内却是一阵疾痛,瞬间已经眼前发黑几乎失去意识。 泻出的都是些水,伴着鲜红的色泽。许疏看着镜子里苍白憔悴的自己,找不到半分侥幸的理由。 那一刻,是真的认命了。 扶着墙壁慢慢走出来,病房里空无一人,只有凌念的手机掉在地上。许疏心里奇怪,捡起来发现刚刚有国内的电话,回拨过去就听到凌沐喑哑的声音。 “叔叔在家里昏倒,医生检查说是胃癌复发,最多不过一年了。许疏,快带小念回来吧。” 放下电话,凌沐靠在椅背神色疲惫。 刚刚听电话那端许疏的声音不太对,他追问,那人却是什么都不说。 而这么多年的好友,怎么会被他轻易搪塞过去,明明打算问到底,奈何心脏又开始不老实,也怕那人听出什么会担心便匆匆挂断。 欧晴递给他一杯热水,“通知他们了?什么时候回来?” “许疏说,会尽快的。”凌沐闭上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欧晴侧头看着他,忍不住跟着皱眉,轻轻握住他的手,冷的像冰。“去休息一下吧,熬了这么多天了。” 自从凌辰在家里晕倒住院,这些日子前前后后都是他在忙活,已经连着几夜没有合眼,原本心脏就不好最忌操劳哪里能受得了。欧晴已经几次见他往嘴里塞大把药片,却一直等到现在才开口去劝。 她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生死离别,得了绝症的那个也不是他的亲人,所以没有资格阻止他为那个至亲的人忙碌,只能在一旁陪着而已。 只希望这样的陪伴真的能让他不要觉得太辛苦才好。 “我替你去守着,好么?” 凌沐摇摇头,“爸在里面。” “那你更改去休息了。不然等下让你爸看见你的脸色比凌叔叔还差,一定要担心。” 凌沐皱了皱眉,“有么?” “有。”欧晴板起脸吓唬他。 凌沐勉强一笑,“这么郑重,骗人呢吧。” 欧晴无话可说,哀怨的看着他。自己拿那人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是有些累了。”凌沐闭目靠在椅背,“我睡一会儿,爸出来叫我。” 欧晴忙不迭的点头,“好好,你睡,我帮你看着。” 凌沐只睡了片刻便被心脏的揪痛惊醒,深呼吸几次才平复下来,睁开眼睛就看见身边的丫头盯着对面病房的门眼睛都不眨。 那个女人骄傲到可以去和任何男人争主席,却也可以为了他不移转瞬的盯着一扇门。 “不用这样吧?”凌沐轻声道。 欧晴回过头看他,“醒了?才睡了二十几分钟啊……” “你就跟个特务似的,不知道的以为病房里是你的仇人。” “讨厌。”欧晴瞪他,“我还不是怕一时察觉不到你爸出来,来不及叫醒你你会怪我。” 凌沐心里忽然一沉。 那个女孩何曾这样小心翼翼的对待什么? 他微微移开目光,很久没有说话。 “怎么了?”欧晴皱眉。 “没事,我去问问他们晚上想吃什么。”凌沐起身,走出几步回头见欧晴坐在那里低头摆弄手机,想了一下又开口,“坐着干什么,不用守门了,跟我一起进来。” 欧晴闻言怔住,过了一阵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试探着问,“你是说我可以进去?和你一起?” 凌沐一直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承认过她的身份,所以她的陪伴永远没有名分。可即便是这样委屈自己,却也是心甘情愿。 凌沐没有说话,回身拉着她一起进了病房。 凌辰还在睡着,凌风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弟弟。就像很多年前他病了的时候一样,只安静的守着,陪着。 “爸。”凌沐轻声唤。 凌风朝他点点头,又看了看他身边的女子,似乎一点也不奇怪儿子带了女人过来,了然的开口,“这是欧晴?” 相比而言欧晴反而局促的很,笑得紧张,“伯父。” “一直叫凌沐把你带回家给我们看看,这小子也不知别扭什么,现在才来。”凌风压低声音埋怨。 欧晴有些诧异的看了凌沐一眼,那人气定神闲的微笑,并不理她,“叔叔还没醒?” “昨晚好像睡的不好。”凌风皱眉。 “你们晚上想吃什么?我去买。” “去家门口的粥店买碗蔬菜粥就好,那味道像紫夜做的,他会喜欢。” “好,那你呢?” “随便。” 凌沐点头,拉着欧晴出门。 “你爸和你叔叔感情真好。”欧晴感叹着。 “爸这一辈子,最在乎的就是他的弟弟了。”凌沐声音有些低沉, “他会记得叔叔每一个喜好,每一点习惯,看得出叔叔每一个神色的异常,总能比任何人先察觉他不舒服。这一次爸也只是凭电话的几句交谈便认定叔叔不对劲,催我去看,不然可能……” “凌沐,”欧晴打断他,“不要说不好的话。” “事实会因为不说而改变么?”凌沐挑眉,“妈说爸总觉得愧对叔叔,所以一直想给他最好,可即便是这样也更改不了所谓的命运。爸终于还是要失去那个弟弟。” “凌沐,”欧晴握紧他的手,“不要这样……” 凌沐一笑,没有说话。 他忽然很想问欧晴一句,如果到了那么一天,她必须失去他,她会不会很难过? 像凌辰失去妻子傅紫夜那样难过,像凌风失去凌辰那样难过。 可是他不敢问。 无论是与不是,都非他想要的答案。 第56章 Chapter9-6 身之冷暖 「6」身之冷暖 车开到一半,凌沐忽然靠边停下,俯身慢慢爬在方向盘上。 欧晴强忍着心慌不开口惊扰,伸手轻轻地顺着他的后背。 就这样停了很久,凌沐才缓缓直起身子,侧头对她浅浅一笑,“越来越专业了,欧秘书。” 他在故作轻松,她也配合的笑,拧开一瓶水递给他,“先少喝一点润润嗓子,我去帮你买杯热的。” “欧晴,不用了。”凌沐已经重新发动汽车,“晚了会堵车,我们不要耽误时间。” 欧晴微微垂下头没有说话。 凌风看得出他弟弟的丝毫不适,却看不出自己的儿子病的这样厉害?这样大老远的让他去买一碗粥,知道了不会心疼么? 车子停在店外,欧晴抢着下车排队买粥,让凌沐能抽空休息一下。那点为他不平的小心思自然瞒不过凌沐,他却只是微笑,没有劝解。 有些事情可以理解,却不能因为理解了就不伤心。 回到医院也是欧晴上去送粥,凌风问及凌沐的时候,她故意的泄露了点点消息。 “他不大舒服,都好几天了,大约是最近太累,要他去看医生他也不肯。”欧晴试探的抱怨着。 凌风点点头,“这几日辛苦他,看着脸色确实不好。告诉他回家歇着吧。” 欧晴显然不会满意这样的答案,却也不好多说什么,点头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却听见凌风开口叫住她,“我看得出你在为他不平。我对这个孩子确实关心的少了些。可你还小,不会明白,有些时候不是不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却因为错了太久,便不知道如何去改。” “起先是不敢太接近,怕他依赖,因为不知道自己可以让他依赖多久。后来便是习惯了不靠近。”凌风声音总是那样淡淡的温和,“我知道自己亏欠他们母女甚多,只是在亏欠他们之前,便已经欠了小辰。所以,总要一样样的偿还。” “好在,有你爱他。欧晴,请替我把他失去的都补上吧。” 那样的字字恳切让欧晴眼睛模糊,她不敢回头,只背对那人点了点头便匆匆离开。 她无法知晓凌风亏欠了什么,更不明白一个父亲何以将自己的儿子就这么轻易的交给了只见过一次的女人。 她只知道自点头那刻,这担子已经接下了,注定辛苦,却心甘情愿。 爱情就是有这样神奇的魔力,让人把天下最苦的茶看成香浓的蜜。 都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其实自知的也未必是真的冷和暖。 感官早已在爱这个字的阴影下退化,一切都成了建构在空中虚幻缥缈的东西。 哭也为他,笑也为他。 步步谨慎为他,孤注一掷,还是为他。 十九层的医院楼顶,凌念站在楼体边缘,静静的看着脚下那座繁忙的城市。 这里,是她的童年。这里,曾有过最美好的日子。这座城市十年并没有多大变化,它的每个角落都有她的回忆。 可,仅仅是回忆而已。 十年前,傅紫夜墓前,素来端庄持重的女人终于在认清再也无法见女儿一面的事实之后,褪去了最后的坚强。“凌辰,你听着,离开纽约,离我的女儿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回来。你已经毁了她的一生,别让她死也不能平静。” 凌辰没有争辩,他只是蹲下来抱住女儿,“孩子,你想跟爸爸走,还是留在姥姥身边。” 小凌念眨眨眼睛,“我跟爸爸走。” “好。既然你选择跟他离开,就一样再也不要回来。”女人一字一句,恨极了那对父女,“我要你们在紫夜面前发誓,此生再不踏足这座城市,再不扰她在天之灵。不然就——失去彼此。” 凌念不知道该怎样定义姥姥当初的话,是誓言抑或诅咒似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违背了,就要付出代价。 出神的时候,有人站到了她身边。 “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忽然之间就什么都没有了,曾经执着付出拼命追求的终究还是无法得到,因此而失去的那些又无可挽回。这样的时候,你会怎么办?”凌念望着天空,喃喃的问。 许疏沉默半响,忽然道,“我会从这里跳下去。” “什么?”凌念侧头,一脸不可思议,而下一刻却被身边的人猛地一推,仰面摔下去。 失重的感觉让她脑海中有片刻的空白,再清醒的时候,凌念发觉自己的身体悬在空中,一只冰凉的手抓着她的手臂,稳稳的。 “刚刚,什么感觉?”许疏半跪在楼顶边缘,探着身子问。 “恐惧。”凌念惊魂未定,“死亡的感觉。” “那么,还会怕失去一切么?” 凌念怔住。 下坠的那一刻,死亡的感觉近在咫尺,如果这样的恐惧都曾经历,如果连自己的死亡都可以面对,又有什么理由承受不了所谓的失去?又怎么会害怕面对别人的死亡? 她看着头顶的人,缓缓摇头。 “爱情没有了可以重新开始,亲人去世了可以在心里惦念。只要活着,就没有什么是会彻底失去的。”许疏将另一只手伸向凌念,慢慢拉她上来。 凌念还是心有余悸,后退几步坐在地上不住喘息。而许疏却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手指扣在墙壁边缘微微发抖。 当她终于察觉了那人的不对过去搀扶,触碰到的却是早已湿冷的衣衫,“许疏,你还好么?” 许疏没有回应,不是赌气不是不想,只是已经说不出话。刚刚吐过之后胃一直在翻搅,站在顶楼吹了风,痛的眼前发黑还要想办法劝解凌念,推她下去的那一刻心里的恐惧一点都不亚于面对死亡,虽然明知下面一米就是防护网,却还是好怕拉不住她。 其实,即便痛到昏迷,拉着她的手也不会放松一秒。 “许疏?”凌念扶住他的肩膀,手心里沾了他的汗,也变得好冷。 许疏耐心的等疼痛散去,试着直起身子,“刚刚吓到你了?抱歉。” “也吓到你自己了吧。”凌念尝试移开他顶在胃部的手,那人却按着不肯松。 许疏沉默着没有回答,慢慢的站起来向楼梯口走去。 凌念站在他身后,迟疑了一下开口,“许疏,你分明还是爱我。” “我从来,都没说过不爱你。”许疏轻轻一笑,“我只是,不能爱你了。” 凌念不会知道许疏说出这句话时心里的痛,就像许疏也不会知道凌念听到这句话时心里的绝望。 有时候,最可怕的并非“不”,而是“不能”。 看着许疏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凌念蹲下来无声的哭了很久。 而强撑着走进楼梯口的许疏也再没了力气,靠赶来寻找病人的孟子谦扶着才能站稳。 “当真是不要命了?这病最忌讳受凉和情绪激动,你这是在挑战我的医术?”孟子谦扣着他的脉搏眉头皱得很紧。 许疏笑了笑,想说什么张口却涌出鲜血。 鲜艳的色泽让孟子谦心里一颤,再不多言硬是抱着许疏快步离开。 那一日吹风之后许疏连续高烧不退,肠胃被细菌感染加上免疫力低,先前好不容易止住的出血点又开始渗血,腹痛胃痛交替分秒不曾停歇,折磨得许疏到最后都没了用手去按的心思。 他生病的事情没有告诉任何人。 凌念那一天之后不知是死心了还是怎样,也再没来过。于是偌大的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大多的时间都用来望着窗外发呆,精神好的时候会在一张白纸上写些什么。 孟子谦曾趁他睡熟偷偷看过,五线谱上错落的音符记载着他这个不通音律的人无法知晓的旋律,也诉说着他这个从来不曾深刻爱过的人无法想象的情感。 后来许疏执意出院,他便将这些曲谱保存,一直没有寻到机会还给他。再后来他的妻子碰巧从小练琴,某日无意间将曲子弹奏,彼时他坐在沙发上看着妻子侧影,忽然明了—— 有些事情除非亲身经历,永远无从感知。 凌念三天没有出现在医院,许疏以为她已经回国,却不知道她花了整整三天时间呆在母亲的墓前,弥补了过去十年不曾相伴的日子。 “妈妈,我一直不知道像你一样去爱一个人到不顾一切是对是错。我也不知道你到了生命的最后是否后悔或者遗憾。就像现在,我不知道如果可以重新再来一次,我还会不会和他来纽约。” “我不可以用父亲的生命冒险,却也不舍得让他一个人独自面对。我不是个好的女儿。这些年无论父亲多想念你,也终究在意着姥姥的话,不敢来这里一趟,我却为了他……” “可我也不是个好的爱人。终究还是要把他一个人扔下。” “明天就要回国了,可能这辈子也不会再来。也可能,会带着父亲一起来。最后,还是想问,究竟是什么样的理由会让两个人不能相爱?不是说,爱的表现只有一个,就是无论如何也要在一起么?” 也不知从何时起这句话开始流行,说爱的表现只有一个,无论如何也要在一起。 而又有谁知道,很多时候爱情之所以区别于其他感情,便是因太多顾忌太多衡量,所谓苦心孤诣,岂非也是爱的一种? 第57章 Chapter10-1 用爱你定义幸福 「1」用爱你定义幸福 爱情是个很脆弱的东西。 爱的越深便越是难以维持。 就像一条绳子挂载了太多重物,迟早要承受不住。 在许疏以为他们的爱情自此毁灭的时候,他接到了凌念的电话。 “我明天上午的飞机回国。”她的声音有些哑,许疏不由得担心,“最近没有休息好?” “不是,我一直在陪妈妈。”凌念顿了一下,“许疏,我不懂你为什么忽然就不能爱我,也不想去猜原因。其实,你不爱我也好,能多留下些空间爱你自己。许疏,你对所有人都很好,唯独对你自己刻薄了些。” “我知道。”许疏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明天有飞机,早些休息吧。” 电话挂断,许疏按着腹部直不起身。片刻之后电话再度响起,他忍着痛出声,“还有事么?” 那端迟疑了很久,再开口竟是哭了起来,“许疏,我就是放心不下你,就是担心你,就是舍不得把你自己留在这样的鬼地方……可是许疏,我却不能在这里陪着你……所以,请你,求你,好好照顾自己。” 许疏不知道凌念是何时挂断了电话,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痛到晕厥,只是在胃痛间隙清醒的瞬间看明白了自己的心—— 面对死亡的恐惧与失去她的痛苦相比,似乎并不算什么。 孟子谦听到他的决定的时候,足足愣了一分钟。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他看着面前的人,准备将所有病理学和临床案例讲给他听,却在那人微笑着点头的时候发现似乎什么也不能更改他的心意。 “我知道,你很爱她。她也需要你。可我不希望你为此放弃生命。” “我没有放弃。”许疏笑意温和淡然,“我只是找到了比生命更值得坚持的东西。” 转天早上,许疏签了自主离院协议,带着一箱子药和孟子谦为他准备的机票离开了华人医院。 一年之后,当许疏重新回到这家医院,却因为延误了最好的治疗时机而病情加重,险些下不了手术台的时候,孟子谦回想起那一日目送他离开时那人唇边的笑意,一时竟不知自己该不该后悔。 再后来,他亲眼见到自己的弟弟为了一个女人放弃纽约医院的高新职位不惜千里奔赴一个对他来说还很陌生的国度,执着的追寻着她的脚步,即便明知那人的一切行为都只是因儿时一场错误的相逢引发在心底纠缠不清的孽缘,却也不曾后悔。 孟子谦曾经不解曾经质问,却在弟弟长久的坚持下慢慢了解—— 有些事情,除非亲身经历,永远不会明白。 凌念在机场见到拉着箱子的许疏时,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她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才走过去打招呼。“你,这是要去哪?身体好了么?可以坐飞机了?” 许疏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上前一步紧紧抱住她,声音轻柔一如往昔,夹杂着满满的宠爱,淡淡的重复着那句凌念对他说了无数次的话, “我只是不想让你一个人。” 候机室里,许疏在凌念担心的目光注视下咽了一大把药片,吃过之后却有些反胃,手掌抵在上腹微弯着腰,任凭另一只手被凌念握紧。 “还没上飞机就这么难受,许疏,要不我们改签吧。” “不用。”许疏摇头,“前几天胃出血,是要多吃些药的。” “那真的可以坐飞机么?孟大夫同意了?”凌念皱眉追问。 “同意了。” “要不,你还是回医院歇歇吧。” “小念,”许疏神色郑重,让凌念无从拒绝,“这样的时候,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事实证明,轻易被感动不是一件好事。许疏自从坐上飞机就没有消停过,从起初的不停辗转到后来连动都没了力气,只靠着椅背任凭汗水打湿衣衫。 到此时,凌念后悔却也来不及。 “哪里难受?”她扶着身边人的肩膀,轻声问着。 许疏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看她,拉着她的手盖在自己下腹。 “疼的厉害么?” “绞的慌。”许疏声音发飘,脸上满是疲惫。 凌念叹了口气,低声埋怨,“都说了要你别来,撑不住了吧。” 许疏微微挑起嘴角,“其实,还可以再撑一下。” 这话说的凌念更是心疼,握着他的手说不出话。 “小念,”许疏积攒了些力气,侧头朝她微笑,“别这样,没事的。” 还想再安慰几句,空姐就开始派餐。 打开餐盒看到里面的菜色,凌念又皱了眉,“也不早跟我说你来,好给你带些粥上来,这些东西你哪里吃得了?” “没关系,先垫一下就好,等到家你再补偿我。”许疏也打开餐盒,刚举起筷子却又放下,按着腹间痛处靠回椅背。 凌念没有说话,只挑了口面条送到许疏唇边。喂他吃了几口面和蔬菜,凌念就没再继续,实在怕他吃的不舒服。 “喝口热水。”凌念细心的将杯子递给他。 许疏接过,却只握在掌心。 有些温暖一旦拥有就会舍不得放下,然而到了不得不放的那一天,该是怎样血肉模糊的痛苦? 许疏想,踏上T市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万劫不复。 十年前,本就不该拼命逃离,如果甘心屈从于命运,岂会有今日这般美好相遇,又怎么需要承受美好破碎之后的痛苦? 终于熬到下了飞机,许疏在洗手间很长时间才出来,脸色却是又透明了几分。 “小念,我今天就不陪你去看叔叔了,有些累了。”明明已经一脸疲惫憔悴不可掩饰,却还坚持着不要她送自己回家,“快去医院吧,这些天,叔叔一定想你了。” “那,你自己好好休息。有什么不舒服就打给我。”凌念握着他的手,叮嘱。她又不是医生,他就算再难受打过来也只能让她白白担心而已。然而在凌念心里,能为他担心,与他的痛感同身受也是种幸福。 “明天我再去看叔叔,”许疏一路送她上出租车,“给你们带早餐。老陶包子好不好。” “不要起这么早,多睡一会儿。”凌念隔着车窗拉着他的手恋恋不舍,直到后面的人开始鸣笛。 此后的每一个清晨,许疏都会赶在老陶包子的第一屉出笼前去排队,即便有的时候买了却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即时给凌念送去。 凌念不知道,对于许疏来说为她早起买一份早点也是极宝贵的幸福。 原来爱得太深,幸福的定义都会无限外延。 不知是不是真的太累,许疏竟是一夜安眠,只是醒来的时候发觉身上没有一点力气眼前黑雾迟迟不散的时候,终究还是心里一沉。 面对死亡时的恐惧,是所有人都无法忽略的。 在床上躺了一阵,强撑着起身,洗漱的时候发现胃还是有点出血,却不敢再吃止血药片,任由胃部灼烧的疼痛肆意蔓延。时间还早,许疏却在家里坐不下去,索性出门买早点。 从家里到小区门口这不长的一段路许疏却走得艰难,几次眼前发黑险些晕倒之后,他终于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能力再逞强。 生命就是这样神奇,好和坏都容不得伪装。 许疏坐在小区门口的长椅上拨通了一个久远的电话。女人经年不变得温和声音响起,他却觉得莫名沧桑和感慨。 “莫姨,我是许疏,能不能请您过来一趟?” 莫琴赶到的时候许疏还弯腰坐在那里,身旁放着一袋包子。 “小疏。”她走过去轻轻拍拍那人肩膀。 “莫姨。”许疏抬起头笑了笑。那一脸的冷汗苍白的脸色让莫琴皱眉,“不舒服?还是胃痛么?这么多年也没有养好身体?” 许疏摇摇头,“莫姨,怎么来的这么快?” “哦,我先生的老板也住这个小区,最近他家出了点事。我正在那里帮忙。” 许疏闻言皱了皱眉,“那,最近莫姨很忙吧。” “还好,有事?”莫琴在他身边坐下,熟练的揽住他的肩膀,手掌在他胃部轻揉。 “我想请您回来帮我一段时间,大概一个月左右。”许疏任由她扶着,声音有些低,说完便抿住唇,显然是胃里痛的厉害。 莫琴犹豫了一下,终究是为这孩子心疼,“没问题。” “那您先生老板那边?” “没事,反正离得近,偶尔去看一眼就好。”莫琴替他擦着额上的汗,“好些了没有?先扶你回家。” “不用了,我再歇一会儿。请帮我把这袋包子送到市医院去。” 虽然不知道这孩子病成这样怎么还想着一袋包子,莫琴却认真的记下病房号。 赶去医院的时候发现许疏说的那件病房空着,她问了护士才知道那里住着癌症病人,女儿陪着去散步了。 莫琴禁不住一叹。她不知道许疏和那个病人是何关系,只明白那孩子这般紧张一袋包子,自然也更紧张吃包子的人。 又想起自己丈夫的老板也正受着癌症折磨,好像也住在这家医院,莫琴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 这个世界上,原来并不是好人就有好报的啊。 第58章 Chapter10-2 用过去注定未来 「2」用过去注定未来 莫琴这一来一回再赶也用了一个小时,到许疏家的时候,许疏已经在楼上休息。她转了一圈发现家里像是很久没有住过的样子,便简单打扫了一下。大约九点多的时候上楼去叫醒许疏,想问问他早上吃些什么。 许疏半靠在床边,似乎并没有睡着。 “小疏,”莫琴唤醒他,那孩子的样子实在让人揪心,“还好么?” “没事,莫姨。东西送去了?”许疏坐起来,微笑。 “莫姨做事你还不放心。感觉怎么样?脸色这么难看,吃药了没?” 许疏点点头。 “刚刚我把房间打扫了一下,这屋子五年了也没什么变化,只是阁楼里的钢琴怎么不在了?”莫琴有些奇怪,“还有小离呢?这丫头去哪了?她的屋子好像很久很久都没人住了,衣服也不在。” 莫琴自顾自的说完,却发现许疏的脸色在那一瞬间更加惨淡,眼睛里的悲哀如此明显让她惊愕,还没来得及再问,就见那孩子踉跄进了洗手间。她在门口等了一阵终是放心不下,恰好许疏来不及锁门,莫琴跟进去正看见流水冲走洗手池里褐色的液体。 “小疏?”她急得上去扶住他,“这是怎么了?我们去医院。” “不用,莫姨。”许疏拦住她,集了水漱口,又让她扶着自己回房间,才沉沉道,“小离,不在了。” “不……不在了?”莫琴惊愕。 “这五年,发生了很多事。我,不想再提了。”许疏微微低下头,“我不会在这里再呆太久,一个月之后我就会回纽约去,我母亲身边。这一个月我需要您做的就是帮我做饭收拾屋子。还有我的身体出了点问题,可以的话想请您住在这里,万一……” “孩子……”莫琴打断他的话,喉咙动了动终究只说了一个字,“好。” “谢谢您。”许疏浅浅一笑,“工资的部分,还按五年前的标准。” “跟莫姨还提这个。”莫琴拧眉,却不忍对这个苍白的孩子发火,拍了拍他的手背,“能吃东西么?莫姨熬粥给你。” 许疏点了点头,莫琴扶着他躺下,然后关上门离开。 厨房里的摆设和自己五年前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莫琴淘米的时候流了不少眼泪。 她几乎是情不自禁的想去了十年之前那些日子,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那个孩子的时候,他的高傲冷漠背后隐藏的是怎样的孤单无助。 从那时起,许疏是不是就在勉强自己了? 十年之前,她的丈夫执意跟着老板从纽约回国到这个陌生的T市,她无法选择也只得跟从。没什么学历文化,又不愿让老板为她安排工作,她只能在当地的人才市场挂了牌。 那是一个中午。大多数人都去吃饭了,她却还留在市场里,不愿放弃这一点点的时间。突然,一个孩子站在她面前。衣着华丽气质高贵,却挡不住满脸稚气,他看着坐在路边的她,明明有些胆怯却强装着趾高气昂,“你应聘家政人员,是么?” 莫琴点头。 “以前做过么?” “做过一年多。” “会什么?” “洗衣做饭收拾屋子,什么都会。”莫琴以为是哪家的公子来挑保姆,起了兴致逗他,“还会带孩子。” “识字么?” 莫琴又点头。 “跟我走吧。” “跟你?你家大人呢?” “来我家干活,我会给你一个不错的价钱,问这么多做什么。” 十岁的孩子神情语气都冷冷淡淡,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于是莫琴不再多嘴,跟着他到家,从此成为了他们的阿姨。 刚到的时候莫琴很奇怪,家里很大,却只有那孩子和一个八岁的妹妹,她试探着问许疏他父母去了哪里,得到的是一句冷冷的,“不知道。” “我请您来是照顾我和妹妹,不要打听我的家事。” 那一句冷冷的不要打听我的家事让莫琴把一肚子话都憋了回去。 于是此后的日子里莫琴保持了家政工作者基本的素质,再没有过问。相处久了她渐渐发现许疏实在不是个可爱的孩子,他虽然待人温和有礼却总是拒人千里的样子,对人缺乏起码的信任,似乎是要疏离所有人才会安心。相比之下他的妹妹就要亲切的多。 对许疏的印象转变是从在他家做了三年之后的一个晚上开始的。那天许疏回来的很晚,喝了很多酒。她本想责怪那孩子小小年纪不学好,却又忌惮着那孩子的冷淡不愿意多嘴,只倒了杯热水送上去。一进屋就看见那孩子蜷缩在床上,被子下小小的身体不住发抖,她终究是心软的走过去。许疏的手死死卡着胃腹,嘴唇都被咬破,明显的难受却不像别的孩子一样哼一声。她也为人母,本能的心疼,将他抱在怀里轻声哄着安抚,尝试着寻找他的痛处按揉。 许疏那一晚上吐下泻折腾了很久,却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声痛。早上的时候依旧像往常一样和她一起帮许离准备早餐,他自己的那份却一口未动。然而晚上,却又是喝的大醉而归。这样持续了一周,莫琴终于忍不住拼着工作不要也要教训他的时候,却在那个晚上知道了他醉酒的原因之后再也无法多说一句。 那天他过了十二点才回来,她放心不下等在小区门口,见他从一辆华丽的轿车上下来,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扶着他,身后跟着几个戴墨镜的黑衣人,一看就是不良少年的样子。许疏只让他们送自己到小区门口,然后一个人踉跄着走开,没几步就蹲下身子很久没动。 莫琴忍不住凑过去,却见那孩子已经痛得脸色发白。终于忍不住呵斥,狠狠责骂他一顿之后扔下他家钥匙,工钱也不要拔腿就走。 许疏却挣扎着拉住她衣角,“莫姨,请您别走。” “小离很喜欢您。这些年若是没有您我不知道该怎么照顾小离,就算您要走,也等明天我结了钱给您……” “不是每个人都把钱看得这么重要,你跟着那群人是不是为了钱?” 孩子抬起头,眼睛里满是委屈,他咬着嘴唇放开手,“莫姨,原来您是这样看我?” 他的声音里满是受伤,莫琴忍不住追问。幸而是多问了几句,不然还不清楚那孩子竟是为了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完好的带着妹妹生存下去才傍身在那些人身边,受尽委屈也心甘情愿。 “莫姨,长这么大,没有人在意过我哪里不舒服,您是第一个在我难受时可以彻夜陪着我的人。”许疏背对着她,声音低落的请求,“莫姨,就算您要离开,也别看不起我。” 面对离别,计较的不是今后是否还有这样的温暖可以依靠而是那虚无缥缈的尊严。 于许疏而言,其实最不愿的就是被爱自己的人看不起。 虽然不认同他的做法,莫琴也没有阻止他。毕竟在这个日渐冷漠的都市孤单的活下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别是对于两个孩子。她想不到更好的方式帮他们,虽然她先生的老板有这样的能力,但她的先生绝对不会开口请求。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则和骄傲,谁也无可厚非。 “五年了,莫姨手艺还是一样的好。”许疏微笑。 “那多吃点。你这孩子,五年没见高了,长大了,却是瘦了很多。”莫琴给他碗里舀了块蛋羹,“我特意蒸的软,不用担心不消化。走的时候把什么菜养胃都教了你,按理说这些年早该养好了,怎么弄的这样糟。” 许疏没有回答,只是笑笑,“您家里的事,解决了?” 五年前莫琴老家出了些事,她才辞了工作回家。时隔这么久他还挂念自己的家事,莫琴心里一暖,“没事了。一年前就回来了,以为你又找了别的阿姨,就没来打扰。” “您走之后,我就没有再和那些人在一起。也有时间照顾小离,就没请别人。”许疏淡淡的开口,“莫姨,我记得您临走时说的话,也听了您的话。可是……还是受了报应。” 莫琴心里一颤,隔着桌子握紧他的手,却只是挤出一句,“孩子……你没错。” 没错? 自己真的没错么? 如果是,那么这些降临在他和他身边人身上的悲哀从何而来? 还在出血的胃本能的抵制食物,一阵阵的翻搅恶心让他浑身虚汗,许疏用手撑住桌子边缘,努力稳住自己发晃的身子。 他永远记得,五年前,莫姨离开那日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第一次纯粹来自长辈的关怀。 “孩子,莫姨没文化,说不出大道理,却也知道那些人不是好人,无论如何,不要再跟着他们,能脱身时就脱身,别为了过去的悲哀让自己的未来也成为悲剧。” 于是,在他确定自己有能力之后,决然的离开了他们,纵然付出了一些代价,却也没有后悔过。 然而,他的未来,终究还是成为了彻彻底底的悲剧。 这若非对他过河拆桥的背叛的报应,又是什么呢? 第59章 Chapter10-3 用欺骗延长时间 「3」用欺骗延长时间 凌念整整一天心里都不安,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见到许疏的缘故。 那人早上托人送了包子来,自己却不露面,她以为他下午会过来,谁知一直到晚上都没有一个电话。 凌辰显然是察觉了女儿的心不在焉,拍拍她的手背,“去找他吧,我这里没事。” “不用。”凌念很快回绝。她不要让爱情占用为数不多的亲情时间。“他要倒时差,该是累了。我不去吵他。” 随手拿起今日的报纸,翻到金融版面,“爸,我念报纸给你听。” 凌辰也不多话,点点头。 凌念的声音和十八岁时的紫夜很像。凌辰胃痛的昏沉,恍惚间竟觉得自己回到了很久之前的那一日。他看久了杂志觉得头晕,她就坐在一旁为她念。枯燥的金融论文,她柔和清朗的声线读来多了几分别样的趣味。 那种幸福,无论多久也不曾忘记。 紫夜,我就快见到你了。十年,我老了,你是否依旧? 看着父亲苍白脸颊上的笑意,凌念却止不住眼睛里的泪。 凌辰还不知道她已经得知他的病情,所以她在父亲面前只能微笑。纵然父亲看不见,她也只能微笑。因为失明多年的人已经敏感到在黑暗中察觉对方的一切心思。 “爸,我舍不得你。”她的哭泣她的痛苦只能在那人昏睡的片刻宣泄,“我后悔了……如果我不陪他去纽约,如果我不去挑战触碰那些未知的事,是不是就不会这样……爸,我后悔了……” 然而后悔又能如何? 再多悔恨都是徒然,她不能将心里的话对任何人说,不然便既惹得凌辰伤心难过,又要让许疏自责心痛。 凌念能做的只是对所有人微笑着说她还好,将坚强展示给这个世界,保持了似乎与生俱来的灿烂和光芒,因为她身边还有两个人的黑暗等待她来照亮。 莫琴守在床边担心的看着床上的人,他已经昏睡了整整一个下午。餐桌旁那人猝然晕倒,她急得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却已经清醒,只说了句“老毛病,一会儿就好,不用去医院”就开始昏睡。 她就一直在床边等着,期待他醒来告诉自己,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老毛病”。 “告诉莫姨,你到底怎么了?” 许疏一睁开眼睛,就被人皱着眉质问。 都说刚刚睡醒的人是最脆弱的,因而许疏有片刻的迟疑,他几乎就要把一切脱口而出。 独自撑了这么久,能有人分担分享似乎也是好的…… 可是,终究理智战胜了那点点的脆弱。 后来,许疏忍不住想,如果那一日没有这般逞强,是不是也就不会白白浪费那么多年的宝贵光阴。 可惜,没有如果。 “莫姨,还是不舒服,给我杯热水吧。”他看着面前的人,轻声道。 莫琴一向对那人心软,叹口气乖乖的去倒水。 水温适中,他就着服了药,然后靠在床边闭目休息。 “小疏,”莫琴语重心长,“身体出了问题就要去医院,你以前不是这样讳疾忌医的。” 许疏沉默片刻才睁开眼睛,拉住她的手安慰,“莫姨,我没事,在美国看过医生了,也开了药。这病没什么,不过疼起来厉害些,容易晕倒,所以才请个人在家看着我。” “疼得厉害,容易晕倒,这还算没什么?”莫琴拧眉。 “莫姨,您不是学医的,别跟着瞎担心,听我的就是了。”许疏连哄带骗,“还是有些疼,楼下抽屉有热水袋,您帮我拿来吧。” “你这孩子,总欺负莫姨没文化。”莫琴利落的灌了水袋回来递给他,“快点歇着。我给你熬了汤,先下去盯着,好些了就喝几口。一整天只吃了那半小碗粥,就是这么饿瘦的。” 许疏笑了笑,刚要说我不饿,却又想到什么,点点头,抱着热水袋躺下来。莫琴为他盖好被子,调暗了灯光才离开。 熬了很久的鸡汤,香气扑鼻,特意搁了红枣和枸杞补血气。莫琴看时候差不多,正想盛了端上去,就看见那人扶着栏杆走下来,却是穿戴整齐。 “要出门?”她皱眉,“脸色这么差,不管去哪都不许。” “没事了。”许疏凑过去闻闻,“好香。” “那,喝些再走。” 许疏却摇头,“您帮我打包吧,我去看个病人,和她一起吃就是。” “也行。”莫琴点点头,“怎么不早说,我多熬一些。” 一边盛汤,一边随口问,“是要去上午送早餐的地方么?是谁这么重要,你自己病着还要去看望?” 许疏只一笑,笑容却温柔异常,莫琴怎会看不出端倪,“女朋友?” 许疏愣了愣,没有说话。 “小子长大了。什么时候带回来让莫姨瞧瞧。” 其实,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对他和许离尽过长辈心意的也只有莫姨了。如果他可以和小念一起,该见的家长绝对不会是纽约的那对父女。 他似乎真的该带她来见见莫姨,告诉她在自己最孤单无助的日子里,她是怎样给了自己母亲般的关怀,让他知道,他可以不是一个人。 然而,许疏终究打消了这个念头。 既然始终要离开,还是彻底一些,不要给她太多想念和回忆的空间,与他牵扯过的人事物,她知道的,越少越好。 许疏到病房的时候凌辰已经睡下,凌念见了他立刻迎上来。他怕打扰凌辰,拉着她出了病房。凌念抱着许疏很久没有说话。 “叔叔,情况怎么样?”许疏等了片刻,试探着问。 凌念抿了抿唇,“还好吧。暂时没有转移。” 抬头看了看他的脸色,忍不住皱眉,“你不舒服吧。早上也没来,正好在医院,让穆叔叔也给你检查一下吧。” “这么晚了,别让人家加班。”许疏笑着,打开保温盒,“本来是给叔叔熬的,别打扰他休息,你先喝点。” “我不饿。” “不饿也要喝。”许疏盛了一碗递给她,“熬了很久的。” 凌念不接,挽着许疏的手臂显然没什么心思。许疏索性喂她。“怎样?” “你以前又不是没给我做过。你的手艺一直挺好。” “不是我做的。”许疏耐心的一口口吹凉喂她。 “那是谁?味道很像啊,你师傅?” “差不多。”许疏微笑,“家里的阿姨做的。” “你家请阿姨了?”凌念一怔。 许疏点头,“家里一个人怪冷清的。” 凌念愣了下,握着他的手,“这些天我要陪着爸爸,冷落你了。” “怎么说的我跟你妃子似的,打入冷宫了?”许疏反手握住她,“我正好也有些事要处理,怕是也没空来陪你。一日三餐会让阿姨做了给你送来。” “是说我这几天要见不到你了?”凌念皱眉,“不,我要你做了给我送来。” 许疏习惯性的宠溺,张口要说好的时候却想起了自己的身体,不敢逞强怕她知道了难受,便商量着,“阿姨做了,我送来,好不好?” 凌念点头,“你不要做,太累,好好休息。” “没那么娇弱。” “那也不行。”凌念微低下头,叹道,“许疏,你不要再让我担心了。” 许疏心里一颤,继而没来由的发疼。 还是让她为自己担心了么? 心里难受,却依旧笑着承诺,“放心,不会的。” 凌念闻言释然的微笑,接过他的碗,舀了勺送到他唇边。 许疏却躲开,“我在家喝过了。” 凌念坚持,许疏第一次没有妥协,缓缓地将她的手推开,见她脸上似有不悦,又握着她的手将勺子送到她自己唇边,再度解释,“真的喝过了,阿姨熬了一下午,叮嘱我不要跟病人抢呢。” “我怎么觉得你脸色比我爸还差。”凌念皱眉嘟囔。 许疏愕然,轻声道,“小念,这不是在咒我么?”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 许久凌念先反应过来扔掉手里的东西抱紧了他,“没有没有,我胡说的,我胡说……” “我知道我知道,逗你玩呢。”许疏轻轻拍着她的背,“是我不好,乱开玩笑。” 无论是谁的过错,先认错的永远是他,没有条件没有例外,永远都是。 这个世界上,这样待她的还会有第二个人么? “许疏,这些天你照顾好自己,我们见得少一些,不过没关系——”凌念吸了口气,将头埋在他怀里,“毕竟我们以后还有很长时间,对么?” 她还记挂着许疏在美国时那句,“不能爱你”,言语间多少有些忧虑,期待着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而许疏,如何可以承诺? 他只是抱着她,又不想让她因为自己的沉默而胡思乱想更加担心,便斟酌很久低低开口,“我,会用我的一生,一直陪着你。” 彼时的凌念并未觉得不妥,在他怀里安心的笑了。 而待到知晓一切的时候,才发觉他的话是这般富有深意。 用我的一生陪着你,却不一定,能陪你你的一生。 许疏终究还是骗了她,在知道自己的未来之后,故意的骗了她。 然而,却有似乎没人会忍心责怪,毕竟他的欺骗只不过是想要延长那为数不多的与她同行的日子。 这样善意的欺骗,是不是足够被任何人原谅? 第60章 Chapter10-4 用瞬间铭刻永恒 「4」用瞬间铭刻永恒 许疏在医院陪了凌念大半夜,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屋子里还亮着灯。莫琴窝在沙发上等他回来。 许疏没想到,熬夜等他回家的竟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莫姨,您不用等我,去睡吧,还是老房间。”许疏微笑,“以后白天您可以回家或者自由安排,只准备好一日三餐给我就可以。晚上的时候麻烦您留下,若是我……不必惊慌,给我药就好。” 莫琴一一记下,没有多话,只拉着他的手送他回房休息。“许疏,你这孩子为别人想得总这样周到,也该为你自己多想想。” 许疏为这句话失眠很久。 是啊,也该为他自己多想想。 而想的,却是如何能让自己慢慢地淡出所有人的生活。不要伤害影响到任何一个在意过自己的人。 第一件事就是去学校办理了停止交流的手续。 负责老师是个大妈,看着他的申请笑了,“你就是那个纽约大学的华裔美籍学生?好容易出了国还回国交换的?少年一时冲动后悔了吧。” 许疏一笑,“是后悔了。从最一开始就后悔了。” “现在改还来得及。” 许疏摇头,“来不及了。没有时间了。伤害已经必然要造成,无可挽回。” “孩子,别做傻事啊!”大妈报警的心都有了。 许疏却看着她,目光郑重,“我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哪怕没有希望。” 是生命放弃了他,不是他放弃了生命。 这样到了最后,她知道一切的时候,就不会责怪和看不起他吧。 “你要我去和凌念解释那一晚?”陆彬看着面前的人,忽然笑起来,“你自己怎么不和他说?” “我不善于解释。”许疏无奈,“我怕我解释了她不信,越描越黑。” “我说她就会信?” “你没有理由骗她。” “那我偏不。”陆彬凑近他,冷笑,“你该知道我的心思,我才不会帮你向你的女人解释,让她误会你才好。” 许疏凝视他的眼睛很久,淡淡一笑,“如果你的心思是真的,总有一天,你会愿意告诉她真相。” 他撑着桌子慢慢起身,继续,“就凭那一晚你说的话做的事,我肯定你是个善良的人,你不会放任我被误会,也不会放任你的心意被误会。” “还有些话,是我想对你说的。”许疏本已转身,却又停下,背对着陆彬低声道,“血缘是个神奇的东西,冥冥之间,有些事似乎是注定了的。我从来不认为那是丢人的,虽然无法接受,却也尊重、理解,所以,陆彬,我真心的祝福你。你是值得幸福的。” 渐渐远离自己视线的清瘦背影让陆彬很久很久无法忘记。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许疏——那个让自己整整渴望了五年,又牵挂了五年,并且将会在心里铭记一辈子的人。 很久之后,他果真如许疏所言愿意将一切对那个女孩子坦白相告。却怕已经太迟。 然而,他不知道,于许疏来说,任何时候都不曾太迟。 他怕的,只是被爱的人看不起而已。 之后的两个星期,许疏每日到医院送饭。一日三餐,一顿不落。凌念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猜测这顿饭是阿姨做的还是许疏做的。 许疏的手艺都是莫琴亲自传授,后来做的久了,偶尔有些创新,两人掺和着还真有点难辨。 “你的菜更清淡些,舍不得放盐么?”凌念笑着调侃。 许疏带来的饭菜都是两份,一份流质容易消化的给凌辰,一份更肉类口味重些的给凌念。两份却是一样丰盛,绝不厚此薄彼。 “吃太咸不好。”许疏别开他耳边散落的发丝,“以后也要记得,吃饭要按时,不能吃太撑也不要不饿就不吃。还有别吃太多油炸和烧烤,长大了,就别像孩子一样嘴馋,吃的健康些免得生病。” “你怎么想起来教育我了?”凌念吃着东西,说的含糊不清。 “不是教育你,只是……”许疏努力寻找着足够好的借口,“最近总是胃疼,害怕了。所以要你健康一点,免得生病。” “胃疼?”凌念呛得咳嗽,却顾不上喝水,看着他急切的问,“怎么了?有没有去医院检查?” “别担心。老毛病,我有数。”许疏微笑安慰,“牛排味道怎样?我新学的。” “不舒服就好好休息。”凌念没了胃口品尝,“怎么个疼法?有没有恶心,发热?” 她最近跟着父亲,多少了解了些胃癌的症状,便更害怕。 “没有没有,小念,不要疑神疑鬼。叔叔也不希望你的生活笼罩在阴影下。” 凌念抿住唇点点头。 “多吃点。不然白费我一番心思了。”许疏催促。 凌念不愿他失望,低头继续,却是食而无味。 “许疏,今天不陪爸爸了,我下午和你一起,好不好?” 许疏一愣,“不要,我……有事。” “我陪你去办事。都和爸爸说了,他也希望我陪着你。”凌念看着他,这些日子脸色都是一如既往的苍白着,“爸都说你最近瘦了。” “叔叔又看不见。”许疏无奈。这丫头连谎都不会撒。 想要拒绝是怕抢了他们父女为数不多的时间,可细细想来,他们一起的时间明明更少些。许疏想,就放纵自己自私一个下午,应该没什么吧。 这一下午,许疏陪着凌念做了很多事。看电影,逛街,美甲,划船,喂鸽子。 多年后凌念想来,才知道这是一种弥补。 其实,许疏这一下午的反常是很明显的,偏偏所有恋爱中的女人智商通常比较低,尤其是一向被许疏宠的太好的凌念。所以她自然的忽略了那一个下午许疏的话分明是他最后的叮嘱这个可怕的事实。 看电影时,因为是场悲剧,凌念一直从头哭到尾。走出电影院,许疏紧紧拉着她的手,低声劝解,“电影就是电影,故事就是故事,它不是真实的,不需要为此流太多泪。生活中的悲伤已经太多,何必再为别人的悲剧伤怀?小念,长大了,就别再天真的善良。” 逛街时,凌念买衣服只注重款式颜色不顾质地,许疏扶着她的肩语重心长,“小念,买衣裳多少要看一下材料。要选择穿着舒服的,有些材料对皮肤不好,这种要少穿。” 美甲时,许疏揽着她的肩膀耐心陪着,却在指甲做好之后百般嫌弃,“很好看,但这些东西里面有铅,对身体不好,以后还是少做。一年一次最多了。女孩子只要指甲修的干净整洁就好。” 划船时,他坚持自己划自己掌舵,不让凌念插手。“女人就是该被宠着,这样的粗活男人来干。以后也记得,出来划船让你动手的男人不要跟。” “我才不跟别的男人,跟着你就够了。”凌念看着他,笑得一脸心满意足。许疏却没有接话,目光里的神色倒映在湖中,黯然得让人心疼。 喂鸽子时,他终于安静下来,坐在广场的台阶上,仰头看着天空。 “许大爷,怎么不说话了?”凌念逗够了鸽子,回头逗那个沉默的人,“这一路走下来你每个景点都跟我说个道理,罗嗦死了跟交代后事一样。” “哪有。”许疏轻挑嘴角,“你像个孩子,我只想让你快些长大。” “长大做什么,一点也不好。” “不好也要长大。”许疏神色凝重,“你父亲的事难道还没有让你明白,没有人可以真正的保护你一辈子。” “……没有人……”凌念喃喃的重复,“你也不会么?” “我……万一……万一我有一天离开你了呢?” “万一?”凌念紧张起来,“你怎么了?许疏,发生了什么?” “没有,没有。”许疏抱紧她,轻声安抚。“真的没有,我只是……只是想让你长大,毕竟人还是靠自己最好,对么?” “那你呢?” “我,我会尽最大的可能,让你依靠的久一些。”许疏勉强自己微笑,“可是,如果将来,我比你先离开,你也不能活不下去啊……我是说,很久很久之后……人总会死的,对么?” 凌念窝在他怀里,过了一阵才道,“我会长大的,许疏。” “嗯,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千万不要害怕……我只是想起来了就说一句……总要让你知道的……”许疏胡乱的解释,胃配合着情绪抽搐起来,他只得缓缓推开怀里的人。 “胃疼了?”凌念现在对他不舒服时的反应相当灵敏,忙站起来,“我们回家,折腾一下午,你一定是很累了。” 许疏却没有跟着起身,手撑着台阶低头坐着。 “许疏?”她再度俯下身,果然看到了那张异常苍白的脸,“都怪我……忘了你不能着凉生气……对不起对不起……” 第61章 Chapter10-5 用借口掩饰爱情 「5」用借口掩饰爱情 “小念……”许疏拉她重新坐下,“别吵……” 凌念不敢再说话,想伸手替他揉揉却被那人挡开。过了很久,当许疏终于忍过疼痛抬头,看见的便是凌念担忧的神色。 “不怪你,小念。”许疏忙出声安抚,“我们走吧。” “你休息会儿再走。”凌念心疼的去擦他额上的汗,安静的坐在他身旁,直到发现了不远处那个拿着画板的年轻人。 “许疏,我去看看。”她起了好奇,走过去低头看了一阵,然后笑嘻嘻的跑回来,“许疏,你能走么?那个人在画我们呢,画的好像。” “真的?”许疏半信半疑,缓缓起身过去查看。 那是一幅素描。 凌念站在广场上喂鸽子,笑颜明媚,衣衫随风轻摆。许疏坐在后面的台阶上,看似抬头望天,目光却在凌念身上,温柔的足以让任何一个女人心醉。 “可以把这幅画送给我么?”许疏问。 “抱歉,我是美术学院的学生,这是我的期末作业。”年轻人歉意一笑。 “……我可以买下它。”许疏拿出钱包,“你要多少都可以。” “抱歉,艺术无价。” “我出五百……一千……”许疏抽出钱包里所有钞票,厚厚一叠,“可以么?” 年轻人无动于衷。 许疏干脆抽出金卡,“你随便刷。” “哥们,您是富二代也不用这么炫吧。”年轻人白它一眼,收起画架。 “我求你给我好么?”许疏拉住他,瞥了眼画板上的名字,“徐甄氏么?给我,不然我告你侵犯肖像权。” “拜托先生,广场写生你也管?照这样的说法网上得有多少照片被删。再说你怎么说明画的是你?”年轻人恨恨的瞪他。 “许疏,”凌念看不下去,忍不住去劝架,“别这样,一幅画而已。” 见许疏被拉住,年轻人忙抽身离开,走出好远还忍不住回头看他,“疯子。” 许疏没有疯,他只是很想要那幅画。 “小念,你是学法律的,帮我把这幅画要来好不好?”他不死心。 凌念无奈,“从法律角度,你没有理由在别人不同意的情况下要求他人所有物。否则会侵犯人家的著作权。许疏,你没事吧?要幅破画干嘛?” “我……小念,我们之间,都没有几张照片。”许疏叹气,“连个纪念都没有。” “谁让你原来不肯照。”凌念白他一眼,见那人眼神还追着画家离开的方向,忍不住笑,“活人就在你身边,用得着什么纪念。别丢人了,走吧。” 许疏被她拉着走开,却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那幅画。 因为他太清楚,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机会,他可以看着她笑的这样开心灿烂。 “许疏,我得回医院去,你好好休息。”站在许疏家门前,凌念轻声叮嘱,“别再想那张画了,以后我们多照些照片就是了。” 许疏微笑,“知道,晚安。” “晚安。”凌念走了几步,又被许疏叫住, “小念,这么晚,自己回去么?我送你吧。” “我叫了祁叔来接我的,应该快到了。”凌念回头,见他还站在那里没有动,便走回去,“你不许折腾了,在广场就不舒服,还是早点回去休息。不要明天早上不能给我们送饭让我和爸爸挨饿。” “不会的。”许疏一笑,看见祁峪已经开车到了院门前,便道,“快去吧,别让叔叔等急了。” “嗯。”凌念应着,转身,却被那人再度拉住。 手掌冰凉。 她转过身想告诉他晚上盖好被子,回去喝些热水,还未开口,许疏已经低头吻了过来。 突如其来的吻让凌念有些发愣。 直到上了车,注意到祁叔暧昧的笑她才想起脸红。 “小两口好恩爱。”祁峪打趣,“不如早日把事儿办了。结婚不够年龄就先订婚,早点确定省得那孩子恋恋不舍的。” “祁叔……”凌念嗔怪。 “其实早订了也好,省得你爸担心……” 凌念一愣。很久没有说话。 多年之后,凌念回忆起许疏最后的那个吻,才知道那一刻他想传递给自己的感情是这样复杂——绝望、恐惧、担忧、期待。然而在当时,她却被对父亲身体的牵挂而占据了整颗心,无暇品味。 她不知道,那一晚许疏站在院子里目送她的车离开。他和自己打赌,若是凌念察觉了什么让车开回来,他就把一切都据实以告。自私也好,让她哭泣担忧也好,最后的路,他都要她时刻相伴。 然而,值得庆幸的是,凌念没有回头。 “小疏,进屋吧,外面凉了。” 时已入秋,果然风中夹杂了凉意。 许疏转身,对着莫姨微笑。 “我给你煮了红枣粥,你喝点再睡。补血的。” “好。” 其实,那一晚若是凌念送许疏进屋,就会见到莫琴——祁叔的妻子; 其实,那一晚若是莫琴早些出门,就会看到丈夫开车离开; 其实,那一晚若是许疏没有胃痛的太厉害难以进食,就会喝到莫琴的粥,和凌念在纽约时做的一模一样的味道。 这样的话,也许莫琴就会知道许疏心心念念的那个女孩子就是自己老板的女儿,是她看着长大的小姐,也许她会把许疏最近经常呕血便血腹痛昏倒的情况告诉凌念;或者许疏会猜到莫琴和凌念的关系,因而知道自己无法隐瞒,所以主动告诉她。 然后,很多事就不会发生。 然而,生活,永远没有如果。 以至于多年后所有人想起那个夜晚,仍为这种种的擦肩而扼腕叹息。 这,就是所谓命中注定。 许疏走了。 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凌念脑子里一片空白。 开学前的一个星期,许疏开始拜托家里的阿姨给他们送饭。而那个阿姨每次都只把东西交给住院部的前台,从未亲自送去。 许疏一直没有露面,只是每天几个电话。凌念以为他有事要忙,便也没有多想。 然而电话一直在减少,直到某一天,一个都没有。凌念并未察觉不对,只以为他太忙,毕竟临近开学,他这个留学生有很多手续要办,而我国的办事效率一向…… 就这样,一连三天,许疏没有和她联系。 彼时凌辰已经出院。凌念也开学了。 她到许疏的班里找他,得到的答案是,他提前结束了交流会纽约去了。她又去许疏家,人去楼空。 凌念坐在许疏家门前的台阶上——他曾站在上面吻过她的那一阶——愣了很久很久,然后试着拨通许疏的电话。 竟然接通了,却隔了九千七百公里。 “喂,你好,哪位?”他的声音很轻快。 凌念愣了一下,“许疏?” “……小念。”许疏的声音并无不妥,“抱歉,我的手机没有存你的号码。有事么?” “你,在哪?” “我在纽约啊。学校开学了。” “……你不是……两年……” “哦,我提前结束了交换生。因为我觉得国内的大学实在没有意思,而且——”许疏顿了下,“我当初是因为你才申请了两年的交换生,现在我们之间的事用一年就解决了,所以我为自己省了一年。” “解决?” “嗯,解决。当初是凌沐求我回来,帮你走出与程宇分手的阴影,也找个机会让你彻底放下我。我想,我已经做到了。” “放下?” “嗯,放下。小念,其实你已经放下我了,在你陪我去了纽约,从齐阅口中知道了我的过去,还有那一夜……之后,或者是在你听说你的父亲胃癌复发的时候。回国之后,你的重心都在你父亲身上,你越来越少的关注我,你心里我已经不再像以往一样重要。最近这些天,我没有出现,你也没有寻找,其实,我已经慢慢的走出你的心了。” “走出……我的心……” “是的,小念,你和叔叔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越来越少的想到过我?我没有给你电话,你是不是也就没有想过要联络我?我三天没见你,你是不是也就没担心我?这些在四年之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可能发生么?” “小念,恭喜你,你已经摆脱了我的阴影。所以,好好的生活,去追求你自己的幸福,不要再联系我了。这个号码我也不再用,算作我们之间爱情的纪念吧。如果可以,我们还是朋友。我会回复你的状态,在网上陪你聊天,但我们不要再通话见面了。小念,你一定会找到一个比我更宠爱你的人,你会幸福的。” 电话挂断的那刻,凌念泪流满面。 真的,是这样么? 第62章 Chapter10-6 用距离完整守护 「6」用距离完整守护 九千七百公里外,纽约华人医院的病房里,许疏说完这些已经痛得不成样子。孟子谦替他挂断电话。 “心愿了了?可以安排手术了?” 许疏点头。按着胃腹蜷起身子。 自从中国回来,他的身体就很不好,出血量一直加大,每天都要输血。即便如此却不肯接受手术,孟子谦知道他在等,却不知道他等的不是明白过来追到这里的凌念,而是了断凌念心意的一个电话。 “这样,她就死心了?” “她……不会甘心……这些日子的……都是我的设计……更不会原谅,我明明不爱却……带她到纽约,以致她父亲……”许疏痛的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万一,她的哥哥不配合呢?” “不会的……” “你告诉他实情了?”孟子谦皱眉,“他会帮你么?” “……同样是被死亡笼罩的人,自然更会理解彼此,更何况之前我也陪他演戏,让他的女朋友离开了他。他会帮我的。” 孟子谦无奈一叹,“祝你成功吧。” 许疏一笑,“也,祝你成功。” 那两人在病房中对生死一笑置之,千里之外的兄妹还在纠结事实的真相。 凌沐知道不该隐瞒,却在妹妹的眼泪面前败下阵来。 他想,谁会用一辈子去等待某个人呢?伤心绝望到了一定程度,也许就会忘记了吧。 这样的欺骗,总是给她另一个幸福的机会。 “是我的请求。”凌沐微低着头。“对不起,小念。我只是,见你太难过。” “哥……我不信。” “小念,别这样。好好去想许疏的每一句话,他说的,都是对的。”凌沐将妹妹揽进怀里,“小念,你才十九岁,你的生命才刚刚开始,你不该承受那些沉重的东西,你值得更好更美丽的爱情。和许疏的一切,就当作你少女时代的一场梦,你的未来不必基于过去。你有很多选择,小念,你该拥有一份更长久的爱情。” 欧晴,你也一样。 那是她从小相信到大的哥哥,那是她一直依赖的哥哥。 凌念终究是个要人保护的孩子。 她躲在那截火车头里想了很久,终于选择将那份爱情埋葬。 是的,少女时代的爱情,就保存在少女时代吧。 端着熬好的粥走进父亲病房的时候,凌念已经是长大了的凌念。凌辰将她搂紧,“我凌辰的女儿,爱得起也恨得起。” “爸,我不恨他。”凌念笑意温和,“是他完整了我的人生,刻骨铭心的爱情人人羡慕。我们,还是朋友。应该说,拿得起,放得下。” 凌辰欣慰一笑。 紫夜,你看,孩子比我们厉害,懂得拿得起放得下。 而我们都是放不下的人,所以才会一生纠缠。 若有来世,且不要拿起吧。 可,岂是自己说不要就不要的呢? 凌辰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曾无数次对他的妻子说,如果有来生,不要相见,不要相爱。 可到了现在,却是分外期待来生,期待再一次的生死纠缠。 许疏因为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在手术台上一度停止呼吸,术后恢复也不理想,几次高烧昏迷。孟子谦没有给他下病危通知。因为他知道,没有人会签字。 孟家在纽约华人圈里也算是名门,林氏的事情在这圈子里早不是秘密,他多少可以理解许疏不将实情告诉林家父女的原因。更何况许疏在手术前已经签好了所有协议,连死后的器官捐赠都签了。 “你尽管放手去在我身上尝试,为科学研究做贡献,碰到我这种病人不容易。”许疏将一大叠协议给他时笑得很释然。 孟子谦安慰过不少术前患者,这一次竟无法面对他的笑容,逃出病房。 那一刻他想,如果这个孩子不能活着下手术台,也许他这辈子都拿不起手术刀。 好在,即便是看上去再怎样淡漠得似乎生无可恋,那人也是坚强的,他一直很配合。孟子谦想,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不想活下去吧,哪怕是再不幸的人也多少有一些渴望的东西。 许疏终于好一些可以转到普通病房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之后。 那天孟子谦查房,见那人抱着电脑正聊得起劲。 “喂,网恋?”他调侃的笑。 “没有。”许疏声音淡淡,眉目之间却是掩饰不住的温和笑容,“是小念,她的学生工作遇到了点问题。我帮帮她。” “帮她?她知道是你?” “我换了号码,但是……她该是猜得到。”许疏没有刻意隐瞒。有些事情本是瞒不了的,就像有些习惯改不掉。 他早已习惯守在她身边,拼尽全力的保护着宠爱着。 其实凌念的问题并没什么大不了。无非是院会纳新分人的那些事儿。日后自己想起也许会觉得自己当时过于小题大做,然而在彼时,却是一颗心都在那里,为它哭为它笑。 这个世界上并不光只有爱情是认定了就会为之牵动心神的。 在凌念为纳新的事情忙了整整一天的时候,她真切的感觉到了什么是孤身一人。 人就是这样,当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你身上的时候,再辛苦再勉强都不觉得难过,唯有一切尘埃落定,徒剩你一人,褪尽繁华之后那种透骨孤寂才最难承受。 便如当初她呕心沥血三个月的比赛落幕,庆功之后本应一个人走的那段路亦是无限清寒,不过好在彼时尚有他千里迢迢赶来陪伴,快餐店同饮的一碗粥便已足够平抚失落。 那人果真从来都知道,什么对她才是最重要的。 一切结束已经是夜里一点。舍友们早就休息,她悄悄的披上衣服走到阳台,无法控制的拨通了那个电话。 安静的夜里,等待的铃声是那么清晰,一点点让她想起电话那端是九千七百公里之外,就快要放弃的时候,电话接通了,电话那端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好,哪位?” 凌念这才想起自己换了号码。一时间竟也不知该说什么,又舍不得挂断电话,索性一直沉默。 安静的夜里,她就这样举着手机站在阳台上,很久很久。 “小念,国际长途很贵的。”许疏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带着些许的无奈。 “……我知道……”凌念咬住嘴唇,喃喃重复,“我知道。” “我回拨给你。”那人永远这样体贴,计较到每个细节。 “不用。”凌念打断他,“我没什么事……就是,你最近好么?” 那端有片刻的沉寂,接着是那个人淡淡的声音,“我很好,你呢?” 在我们小时候一定都学过这样一段英文对话—— How are you? Fine,thank you。 And you ? 我们在长大之后学了更高级的问候方式比如What`s up? How is everything going recently?我们渐渐摒弃并且嘲笑这样原始的对白,然而当有一天我们急切的想要表示关心,想到的一定是最初的那一句—— How are you? 原本就不需要华丽的辞藻来衬托真心。 爱与不爱,从来瞒不过任何人。 那是凌念和许疏分开半年的第一个电话,也是唯一一个。在那以后凌念再也没有冲动到如此。 然而那通电话却是草草终结。 “很晚了,早点休息吧。”许疏看着手表,这样提醒。 凌念轻声说,好,再见。 “睡觉都不关手机只为了等她消息,这么多辐射都承受了,还怕跟她多说几句?” 许疏接到那个电话的时候正在和孟子谦一起吃饭。对于那人的问题许疏只是一笑,“人不能太贪心。” “可你这样不冷不热,她以后万一不再打了呢。”孟子谦都替他揪心,许疏笑意却不变,“那很好啊。” 孟子谦愣了一阵,迟疑着伸手去探他额头,“发烧了?还是病糊涂了?“ 许疏拉开他,微微低头继续吃饭,“如果不是孤单到了极点,怎么会想起我这个千里之外的人。既然我离开了她的生活,就该彻底一些。不是么?” “是。”孟子谦看着他,沉声道,“可你的离开只能带给她孤单。” 当一个人习惯了守护,另一个习惯了被守护,无论相隔多远,守护都会继续。 就像地磁的两级可以穿越万水千山彼此吸引维护。 距离,在这样强大的力量映衬下,微不足道。 这样的守护终于在一年后的某天到了极致。 那人疯狂到孟子谦盯着他看了足足三分钟,终于在他苍白的脸色和按着刀口发抖的手面前败下阵来,不愿违背他的心意,给他开了足量的药。 “许疏,你说过,不会放弃。” “我没有。”许疏看着他,“我一定活着回来见你。” 于是,时隔一年,许疏再次拉着箱子登上飞T市的航班。 彼时,凌念的父亲凌辰因胃癌去世。而许疏刚刚接受完第二次手术不到十天。 孟子谦提前和航空公司打了招呼,让许疏一路输液直到航班落地。 他们都不知道,二十年前,傅紫夜的父亲因车祸离世,凌辰飞去纽约陪伴他的爱人,那时候他也不过手术过后十天而已。 爱情就是这样神奇的东西,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空间不同的人身上发生着相似的事情。 所以,爱纯净透明,就像紫夜凌辰定情的那串蓝色水晶。 就像被凌念埋葬在角落的那枚银色戒指。 第63章 Chapter11-1 画梦 第十一章 「1」画梦 凌辰的葬礼在城郊最大的陵园举行。 身为SELLER大中华区的总裁,以凌辰生前地位,这样的待遇并不算过分。总部甚至派了人过来参加葬礼。 然而这些都不是凌念关心的。 当她穿着黑色连衣裙带着百花站在墓碑前,轻声念着悼词,对每个宾客礼貌的回应,凌念脑子里浮现的却是一年前,纽约,那个人的样子。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没有泪。 原来心痛到极致,那种失去唯一亲人的感觉,那种天地广大再无一人与你血脉相连、彼此间不用言语也可感受到深情的感觉是这样让人孤单绝望。 凌念想,彼时的许疏有自己在身边,会不会心痛少一些。 这一年他在纽约,可还好? “凌小姐,总部派来的人到了。”凌辰的秘书低低附在她耳边提醒。 凌念抬起头,看见站在自己对面那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他捧着白色的菊花,苍白的脸上很少见的没有往日温和的笑意。 许疏慢慢走上前,轻轻抱了抱她。 “小念,别太难过,我在。” 这样的时候,一个拥抱、一句我在,比什么都实在。 不过瞬间的怀抱对于凌念来说却足够,她轻轻推开那人,冲他微微鞠躬。“谢谢。” 礼数周全。 许疏却是一阵心痛难当。 接到林渊的电话时他已经在飞机上。“凌辰去世了,你还会允许我和他的女儿相爱么?我们的关系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无论你信或不信,我当初同意你们的爱情,绝非为了集团。” “那么,谢谢你,外公。” 这是他十几年前离开纽约后第一次这样叫他。 电话那端很久没有答复。 许疏挂断。 他一度感谢那人给了他这样的机会能名正言顺的出现在她面前,却到此刻才发现,这样的机会对他是多么煎熬。 他宁可以前男友的身份让她扑到自己怀里哭泣,即便失态也有他来罩着护着不用在乎,而不是现在这样礼貌疏离。 疏离。 他平生最怕的两个字,原来终是逃脱不开。 终于等到宾客散尽。天空变得灰蒙蒙,细细密密的小雨淡淡挥洒,洗得青山绿水格外空灵。 许疏站在凌念身后,没有撑伞。 “小念,我说,你听。” “你还记得两年前叔叔到C市那一次么?我是在他母亲墓碑前找到他的。当时叔叔就告诉我,他胃癌复发。那一刻他的神情很平静,他说坚持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和妻子团聚。” “其实,每个人终其一生追求的都不同。有的人就是为爱活着。二十年前,叔叔为爱放弃了凌氏大片家业。十年前,他本也可以为爱放弃生命。可他没有。他为你改名凌念,不是纪念妻子,而是说你是他唯一的牵念。” “很多时候,人必须努力活着,即便再艰难也要活着,只因心底仍有牵念。我想等待死亡的这一年多,叔叔一定不会恐惧也不会害怕,因为他知道,死亡降临的那一刻,就是他和爱人幸福的开始。” “小念,也许你不相信,心中有爱的人,是不会惧怕死亡的。在等待的过程中,转瞬的回忆都是他坚持的勇气。他们不会放弃生命,会为爱的人撑到最后一秒,只要确定心里的人生活得平静安宁,死亡都是一种美好。” “小念,如果有一天,我要面对死亡,只要你微笑,我就不会流泪;只要你幸福,我就不会痛苦。” “只要你活着,我就不会真的离开。” 许疏不知道自己那些话凌念有没有听进去,他只知道在他乱七八糟说完之后,凌念哭了。 他从来没有见她哭的这样厉害,到最后竟抱着他哭晕过去。 送她回家的时候,许疏发现,这一次这偌大的屋子里终于也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小念,很难过,是么……”自己也是经历过的人,所以并不期待答复。 “其实,这一年都很难过,所以早有准备了是不是……”这样的事,又怎么是准备了就能不伤心的? 许疏握紧她的手,再不知该说什么。 “你还是回来了。”凌沐站在他身后,低低一叹,“放不下,对吧。” 许疏一笑,“你呢?” “一样。”凌沐将手搭上许疏的肩膀,“我们聊聊吧。” 清水,黑米,去心莲子。 三样东西混在一起,竟是香浓的粥。 “你,怎么样了?”凌沐站在一旁看着他忙活,很久才开口。 许疏过了片刻,微笑,“不太好。” “我以为你会像以前一样,说很好没事。” “骗了你们太久,我心里都有阴影了。” “那还折腾什么。” “这样的时候,我不能不在。”许疏撑着大理石台面,手掌却比它还凉,“当初,小离离开时,她也在我身边。” “……她好不容易才放下你。”凌沐有些担忧。 “她从来没有放下过我。”许疏的神色显然比凌沐还担忧,声音却是肯定的,“我这一次,就让她不放也要放下。” “许疏,一定要再离开么?”凌沐终究还是这样问。 许疏回头轻轻一笑,“我也不想啊。”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并非不想,就可以不做。 凌念不想醒来。 父亲的死对她来说就像个梦。一场大梦,从在纽约那一刻就开始的梦。 更重要的是梦里有许疏。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她在伯父家里。 许疏不在。 她找不到一点他来过的痕迹。也许,只是一场梦而已。只是在自己家的厨房里发现了一锅放了很久的黑米莲子粥,略带苦涩的味道。 凌沐说,是祁叔的妻子莫姨做的。 她尝了一口,没有异议。 终究还是不肯死心,凌念去了许疏家。 门是开着的,她跑进去,在客厅里看见了正在擦桌子的莫琴。 “莫姨?”她睁大眼睛,“你怎么在这里?” “小念?”莫琴显然也很惊讶,“你,你就是小疏说的那个女孩?他喜欢了很久的那个女孩?" 刹那间有很多事情呼之欲出。 凌念和祁叔的妻子相识很久,煮粥的手艺就是和她学的。小时候,莫琴偶尔来访,曾在她面前无意中提起一个孩子,一个什么都没有,把妹妹当成心肝宝贝的可怜孩子。 “同人不同命。都是十几岁的孩子,你被所有人捧在手心,他却孤孤单单小小年纪就要保护别人。” 彼时她还曾眼泪汪汪的问莫琴,是我的错? “不,当然不是。你们都是好孩子,很善良很好的孩子。不是你们的错,阴错阳差,都是命运的错。” 没有文化的女人居然一句道破天机。 阴错阳差,都是,命运的错。 两人的厨艺来自于同一个女人,所以许疏不舒服时凌念的粥会是他唯一吃得下的东西。 儿时莫姨的絮絮叨叨已经让凌念潜意识里有了许疏这个人的印象,于是当他出现时,理所应当的去爱。 就这样阴错阳差,所谓的爱情,是命中注定,还是天意弄人? 九月开学,市美术学院的毕业生举行了毕业展示,例行的高校间送票活动不可避免,凌念是学生干部,自然是要几张有几张。 原本没什么兴趣,却在看到票上印着的优秀学生姓名时改了主意。 徐甄。 她总觉得这个名字不知在哪里见过。 挺大的场馆,布置得满满的,人来的却少。毕竟除了专业研究这些的人很少有别人能弄清楚那些堆砌的线条、红配绿一般的色彩想说什么。 凌念沿着场馆慢慢地走,忽然看见前方人群密集。她也凑过去,在墙上看到了并排的三幅画。 一副素描,一副水彩,一副蜡笔。 却是同样的内容。 凌念愣了。 她看着那三幅画,静静的流了泪—— 画上的少女站在广场裙裾飞扬笑颜灿烂,正伸出手臂捧着稻谷喂路过的鸽子;画上的男生脸颊俊美目光温柔,坐在她身后不远的台阶上安静的注视。 有人说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是否就是如此? 然而,那终究只是画中场景而已。 第64章 Chapter11-2 疯狂 「2」疯狂 “这画并不特别,它背后却有一个很感人的故事。” 画下面,一个年轻人正在讲着什么,他就是作者徐甄。 “一年前,我在广场写生时无意中遇到了这对情侣,随手画了下来,后来被他们发现。那个男生当时坚持找我要这幅画的原稿,我不给,还差点打起来。回去之后我就把这件事忘了。直到不久之前,他找到了我,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画上的男孩出生在一个富贵却人情淡漠的地方,他被母亲诅咒此生受所有感情疏离。十岁那年,带着妹妹孤身从遥远的大洋彼岸逃到了这座陌生的城市。从此相依为命。为了带着妹妹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活下来,他做了很多事,出卖色相陪黑帮老大喝酒,被富家公子玩弄,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了画上那个女孩。从来没有爱过的人不懂得如何表达,只一厢情愿把无限的宠溺当成了爱。两人分分合合,大洋两端爱的很辛苦。” “后来男孩发现自己得了绝症。一种很罕见的疾病,内脏会不断出血直到最后失血而死。就在几乎同时,女孩的父亲胃癌复发。男孩不愿意心爱的人在短短的时间内连续接受挚爱离去的事实,所以选择离开。却又在不久前知道女孩父亲逝世,担心她而不顾自己刚刚手术之后的身体回到这里,劝慰开解,给她鼓励。画这幅画的时候,就是男孩知道自己生病,在和爱人分手前,最后一次和她约会的场景。现在大家知道男生眼睛里淡淡的悲哀和绝望来自何处了吧。” “知道这个故事之后,男孩要求我临摹三幅。 一副给他带走,剩下两副分别做成水彩和蜡笔,按这样的顺序挂好。他出钱为我们学院办了这次画展,要我把它展示出来。他说,如果女孩来了,他有句话要对她说——” “爱情就像这三幅画。初恋是水彩,色泽浓郁轰轰烈烈,带着年少特有的艳丽多彩;再恋是蜡笔画,色泽依旧,却少了炫目光华,不是不好看,却不如初恋刻骨铭心;而婚姻,是素描,黯淡却最真实。” “再深的爱情都会在时间的荡涤里褪尽颜色,故事再美也只是个故事。有些东西,记住最美丽的一刻便好,不要让现实冲淡了曾经的感觉,请珍藏在心底,保留最原始的感动。带着你的爱,去爱别人,这才是初恋的真谛。” 凌念抬起头,细细观赏那三幅画。 画上的少女裙裾飞扬笑颜灿烂,画上的男生脸颊俊美目光温柔。 却只有素描那一幅,少女的眼睛里有着若隐若现的悲伤,而少年的目光中透着淡淡的绝望和不舍。 水彩和素描,就是童话和寓言的差别。 手机铃声响起,她听见穆帆的声音。 “莫琴拿了个药盒给我看,说是整理许疏东西时捡到的。我查了资料,这药是治疗一种很罕见的疾病,又称胃肠败血症。结合莫琴描述的许疏去年的情况看,已经可以确诊发病。这种病目前的医学还无法治疗,一旦发病,寿命在五年之内。” “小念,如果是真的,不要再想他也不要去找他。那孩子一生都俊美的让人嫉妒,别让他最后因失血而收缩的皮肤,惨白的脸毁了你初恋的美好印象。孩子,这不是偶像剧,没有那么多奇迹。可比起去找他陪他,我想他更愿意与你相忘于江湖。” “何必去追寻一个他离开的结果,就当他还活着,好么?” 凌念握紧手机默默的离开了画展。 那个年轻人还站在画下。 “这幅画是我一年前写生时画的……” 凌念又去了那截火车车厢。 她在曾经找到过许疏日记的地方看到了许疏留下的信。 “小念,当你读到这封信,说明我之前的安排都没有用。你还真是非同一般的固执。让我这病着的人还要为你费心思,你当真是一点也不会为我心疼了?小念,何必非要见我死了才甘心?听着,不许恨我不许找我不许想我,努力过好你自己的人生。就当我在大洋彼岸那个鬼地方好好的活着。” 落款是许疏,日期是她父亲离世的那一天。 凌念在那里坐了整整一个下午。然后摘下自己左手中指的戒指,和那封信一起放回原处。 许疏,你就回那个鬼地方好好的活你的吧。 我也会好好的,过自己的人生。 带着你的爱,试着去爱别人。 找一个比你更宠我的人。 一年之后,凌念大学毕业,考取了纽约大学的LLM,后来因为成绩优异而转了JD,同时申请了同大学的MBA。 四年里,虽然同在纽约,她却没有刻意去寻找许疏,更没有打探过他的消息。 只是在到纽约后一年的清明去拜祭许离时在她身边看到了许疏的墓碑。 她安静的将花在许离墓前放下,然后离开。 那一晚,她纠结了四个唐人街的小混混,去挖开了许疏的墓碑。 里面埋葬的只有衣冠。 后来她被巡逻的守墓人抓住,差点就以损伤他人陵墓罪入狱,是林筱出面保释了她,并销毁了有关档案。 “你想问他的消息么?”对于这个女生的疯狂,林筱也不禁动容。这是她母亲傅紫夜都做不出的事,那孩子终究是遗传了凌辰的孤狠。 凌念摇头,“他还活着,对不对?” “九死一生,却没有放弃。”林筱回答的含糊。 凌念却笑了。 “那就好。” 何必要见你死了才甘心? 就当你一直活着好了。 凌念不知道自己这样想在别人眼中究竟是勇敢还是胆怯,她只是没有那样的勇气,欧晴一样的勇气。 那个传说中C市商界第一人欧阳的掌上明珠,身价千万的千金小姐,在那一日凌沐和许疏合演了一出戏码将她从自己身边逼走之后,整整大四一年都没有再和凌沐联络。 凌沐以为她已经与自己的世界脱离,再不会出现的时候,欧晴回来了。 她打电话约凌沐在两人最后一次约会的露天咖啡馆见面。 三年未见,欧晴黑了瘦了,眉目之间却褪去了少女的骄矜和大小姐的狂傲,变得更干练更成熟,更漂亮了。 “好久不见。”凌沐礼貌的微笑寒暄。欧晴却没有理会,上前一步踮起脚尖吻住了他的唇。 这一吻持续很久,饶是凌沐克制自己不予回应,那人却就是不肯放松,独角戏唱的有滋有味。 “凌沐我爱你。”这是欧晴久别三年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凌沐愣了。 “这三年我去了很多地方。到过撒哈拉沙漠,遇上大风暴被埋在沙堆里两天两夜,找不到水源杀仙人掌喝蛇的血;去过热带雨林的原始部落,被当作异类抓住险些火葬;试图去攀登喜马拉雅山,但是遇到大风雪还没过雪线就下来了,冻的我裹在棉被里睡了三天;我还去了非洲最贫穷的地方作志愿者,半个月只洗了一次澡每天只喝一小碗米汤。” 凌沐静静的听她说完,起初不知所云到之后为她震撼最终竟是心疼。 一个女孩儿,何必去经历这些。 “一开始是想借此忘记你,但是我发现无论我是被埋在沙堆里还是被人架在柴火上或者冻得饿得神志不清,脑子里凌沐这个名字一直都在。多少次面对生死的时候,最后想见得舍不得的除了爸妈居然还有那个叫凌沐的甩了我两次的贱男人。”欧晴深深吸了口气,凌沐以为她又要长篇大论的时候,却听见她只是说了很短很短的一句话, “如果我连自己的生死都可以面对,凭什么不敢面对你的死亡?凌沐,这***也算是你甩掉我的理由?” 凌沐定定的看了她很久,手掌在身侧握拳再松开,如此反复之后,终于下定决心一般,低声一字一句的问,“你确定?” 欧晴白他一眼,“再问老娘跟你拼了。我现在和原始部落的感情特别好信不信我叫人来绑了你烤了吃肉,凌沐你不要仗着我爱你就……” 她的话没有说完唇便被那人堵住。 淡淡的草药味道,和记忆力不太一样。欧晴忍不住皱眉。 这一吻持续的时间比刚刚还要长一倍,分开的时候欧晴已经有些喘息。凌沐淡笑着望着她,“刚刚看你嘴皮子这么利索,还以为几年不见闭关练相声去了,没想到肺活量还是这么不济。” 欧晴瞪他,随即微微垂头反问,“那么,你确定么?” 凌沐一笑,“还要再跟我比一次肺活量么?” 欧晴忙摇头退后一些,“你改变的太突然,我有点不敢相信。” “三年还突然么?”凌沐凝眉,“你一定不知道凌念因为许疏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她在半夜去墓地挖许疏的坟。”凌沐眼神依旧动容,“我那个妹妹可是从小最怕鬼神,半步也不肯接近墓地的人啊。” 欧晴心里一沉,“那许疏……” “衣冠冢而已。我也不知道那小子在玩什么。” 欧晴释然,忽然笑了一下看着凌沐目光深沉,“现在你知道了吧,女人为了爱情是可以做任何事的,哪怕再疯狂都不过分。” 第65章 Chapter11-3 爱瘾 「3」 这一年,沉寂许久的T市商界被一条新闻引爆。 自那位叱咤风云的盲人总裁去世之后,美国SELLER集团大中华区总裁的位置悬空四年终于再度有了主人。 SAMUEL,这个有着考究的英文名字的年轻人,四年前横空出世,被称为既盲人总裁之后的有一商界奇才。四年里他先后辗转于欧洲、澳洲的多个国家,为SELLER在世界范围内迅速确立起难以撼动的地位。这一回他来到中国接手商界传奇的位子,将会给全球经济带来怎样的改变,谁也无法得知。 T市中心,十年前有世界知名建筑设计师凌风先生亲手设计并监督完成的SELLER大中华区总部,这个十年里依旧无人超越的第一高建筑顶层的总裁办公区,新任总裁正在办公。 “SAMUEL,按照你的要求筛选了简历。有几个非常合适,请你听一下。HR推荐的是这个,中国籍,女,二十五岁,纽约大学国际法专业JD学位,MBA学位,T市N大计算机学位。有国际红十字会急救证,曾在纽约华人医院兼职志愿工作一年。” “法学博士,商学硕士,计算机学士,这样的人会甘心做个助理么?”年轻的总裁疑惑。 “别人的助理也许不会,但SELLER大中华区总裁的助理,一个女人会很甘心的。” 老板椅上的人淡淡一笑,“那就她吧。” “好的,她的中文名字是——” “叫什么不重要。你为她取个英文名字,明天早上八点到这里报道。要她三个小时之内整理好我要的数据然后送到我电脑桌面的地址。明天我不在,有事Email。我晚上九点之前回复。” “是。” “对了,她会做饭么?” “……不知道……” “我要找的是私人助理,不是工作秘书。你希望她抢你的饭碗?” “是我的问题。我这就去问。” “明早问吧。如果会的话,去做粥来。”男人拿起外衣拉开房门,“一样是三个小时之内。” 说罢便转身离开,留下秘书一个人为明天那个助理捏把冷汗。 那人工作起来就像不要命,赶着去投胎么? 秘书没有说错。 他的确很赶,因为没有时间。 换了名字换了身份却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他依旧是许疏,那个靠大把的药片和定期输血维持生命的人。 四年前,回到纽约之后,他因为这一番折腾几乎送命。病危之际,孟子谦不敢再隐瞒。林渊和林筱赶来,在他失去意识前承诺,只要他撑住,这一生不再逼他做任何事。 手术过程相当惊险,许疏却是撑了过来。 然而脱离了危险,那对父女问他想做什么的时候,许疏却说他想到各地看看。 看看的含义并非旅游,他去了SELLER各地区的总部。 身上的血虽然所剩不多,几乎都要被换成别人的,可他最初的生命毕竟是林家人给予。他一直为自己过去不顾一切的折腾觉得愧疚,以这样的方式偿还自己对这副身体的不爱惜。 长途跋涉太过劳累,许疏一夜睡得昏沉,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他明明定了十一点的闹钟准备见那个助理的。 下楼看见锅里热着粥,黑米莲子粥。茶几上摆着他需要的材料。 助理来过了,可是,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自己家里电子钥匙的密码。 一切诡异都在他喝到那口粥时有了答案。 许疏强忍着胃里的翻搅,将那些粥喝的干干净净。 而后自是报应,吐得一塌糊涂,胃又出了血。许疏没有吃药,任凭它让自己疼的辗转。 第二天清晨,他凭着记忆开车到原来的小区门口,老陶包子还在。 路过一处院落,发现大门上布满灰尘,显然是许久无人居住。而他自己家的大门却像是刚刚被人打扫过,干净极了。 那天,总裁难得的按时上班。 第一件事就是内线通知前台,要总裁助理立刻来见他。却又在片刻后后悔,重新打过去,说不必了。 安静坐了片刻,胃里痛的止不住,偏偏又无力拿药,手掌抵着胃趴在桌子上。 昏沉见感觉一只手轻轻顺着后背,恶心感渐渐压下去,胸口也不再堵得慌。许疏慢慢抬起头,眼前依旧发黑,却比刚刚好了太多。 “谢谢。” 声音沙哑。说过之后他才反映到,办公室里怎么会有人? 却一时看不清眼前的人,只急得胃里又是一阵疾痛,索性闭上眼睛。 黑暗中,那人扶住他的肩膀,一杯温水已经到了唇边。 他喝了一口,接着又被人将杯子塞进手心,温热的感觉一直蔓延到心底。 许疏再没勇气睁开眼睛看一眼。 那人也没了动作,安静的等了一阵。然后,他听到了脚步声。下意识的伸手拉住那人手臂,许疏睁开眼睛,那个背影和多年前毫无分别。 原来,分开五年了啊。 “SAMUEL,有事么?”她没有回头,只淡淡开口。 许疏那一瞬间竟说不出话,只拿了桌上的那袋包子放到她手中。 那一瞬间,时间似乎倒退到多年以前。凌念大一入学的那一晚,他等在她楼下,在她手心里塞几张自助餐券。 整整八年之后,一身职业装的凌念低头,看见自己手中那一大袋包子,哭笑不得。 “SAMUEL,这一次也是四人分么?”她笑道,“办公室里,好像不止四个人了呢。” 许疏没有说话,只松开手,很久闭上眼睛低低说了声,“何必,小念。” “何必?”凌念继续笑着说,“是何必说那些话惹你难过,还是何必来应聘你的助理,又或者是,何必爱上你?” 许疏身体一颤,手撑住桌子边缘才没有倒下。 凌念慢慢回过头,终究是为那人的虚弱憔悴心疼。五年,虽俊俏面容仍在,却当真是苍白了很多,清瘦了很多。 她俯身看着他,轻声问,“哪里难受?” 许疏抿着唇,不说话。 “胃痛对么?”她将手缓缓覆上,手法专业的按揉,“下腹也很痛对不对?可是不能按,难受成这样一定出血了,按揉会加重。你缓一会儿,我让人去你家拿药,给你输液。” 凌念想走,而失了她的扶持那人却坐不住,她只得重新扶住他,一手继续按着胃,一手环住他的肩,轻声唤了句,“许疏。” 那人果然抬头,不可思议的眼神刺痛了凌念。明明是他选择离开,明明是他一个人面对,明明是他俄尽心机的字字句句要她放弃,怎么如今重逢,倒像是她委屈了他? 一念及此,也说不清是怨恨还是心疼,凌念就这样俯身吻了下去。唇齿交合间,灵巧的敲开他的牙齿,一点点探入。 那人吻技和五年前一般生涩。 看来这些年真是老老实实,又或者只是忙着生病? 一吻悠长,分开时凌念有些气力不计,低头看许疏,脸色更是差了些,眉头也皱起来。 “这五年,你变了不少。”他淡淡开口,听不出喜怒。 “自然,起码学会了,吻。”凌念笑得妩媚。 许疏本能的向后躲避,体位改变让腹中本就已经纠结成一团的肠子更加一塌糊涂。 凌念慌忙拉住他的手,生怕他太过用力的按。 好在许疏似乎对这样的痛早就熟悉,并没有反抗。是啊,她一年学会的东西他承受了五年甚至更久,有什么理由不熟悉。 想到这里,心被针扎一般,这一次是真的疼了。 “我得去找人拿药,你这样撑着会出事的。”凌念松开手。这一次许疏没有去拉她,似乎被刚刚那一吻耗尽了力气。 爱一个人,本就是很辛苦的事情。 “小念。”他却叫住她,指了指桌子上的包子,“早餐。” “我早就不爱吃了。”凌念急着去给他拿药,随口一句然后跑出门。 她却不知道,许疏为这一句话痛的几乎晕厥。 五年,是不是已经改变了太多。 凌念带着药回来的时候许疏还靠在椅子里,汗已经湿透了衣裳,好在没有昏迷。她扶着他到里间的床上躺下来,动作娴熟专业的给他挂了药水。 “睡一会儿,如果醒来还是难受,我们就去医院。” 不知不觉间,已经不再说助理对总裁的语气。爱几乎成了本能,隐藏比任何喜剧都可笑。 “小念,”许疏痛的厉害,却依旧在意着一些很小的问题,“真的不爱吃了么?我,起的很早,特意去买的。” 凌念微怔,许久才一笑,“你知道我用了多久才成功说服自己不爱它了么。没有人给我,我只能告诉自己不能爱。可是现在你忽然出现,给了我一点希望。那么我一旦重新拾起,再戒掉就太困难。爱,是会上瘾的。” “许疏,你准备好让我重新去爱了么?” 许疏闭上眼睛,喃喃,“对不起,小念。” 第66章 Chapter11-4 私心 「4」私心 他不知道这句对不起是不是又伤害到了凌念,只是单纯的为自己的身体向她道歉。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却见不到她,已经平息的疼痛便卷土重来,许疏知道这很矫情可笑,却无法控制的侧身按紧了腹部最痛的那一处。 “醒了?”凌念拿着热水袋进来,见了他的姿势便皱眉,“不要按……躺好。” 许疏抿着唇,乖乖的照做。看着他痛得吸气却听话的样子,凌念再舍不得说那些刺激他的话,把热水袋小心敷在他胃腹,声音也终于柔和,“疼的厉害么?” 许疏摇头,“没事。” 这样的对话过去重复了太多遍。凌念一笑,“包子我吃了,也分给了几个将来工作上会遇到的同事。虽然有些凉了,可他们都说很好吃。” “没有吃过最好的,凉的也将就了。”许疏看看她,淡淡的问,“你觉得很难吃吧,也吃得下么?” “也许凉的不如热的,可包子还是那个包子,再凉也比别的好吃。”凌念也看着他,静静回应。 许疏沉默了很久,终于微微的上挑了嘴角,“小念,我想回家住几天。” “好,我立刻让人去收拾。”他不说明,她也知道,家是哪里。 凌念起身,许疏拉住她,“可我家的房子送人了。” “我明白怎么做。” “哦?你会怎么做?” “买回来啊。” 许疏摇头,“凌助理,你还不太会揣度老板意图啊。” 凌念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老板口中的回家竟是回她的家。 “可,我也很久没住那里了。” “让人收拾一下。” 老板简单几句话,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几百平的别墅就被打扫的纤尘不染。凌念又去了许疏现在住的地方替他打包,几件衣服,半箱子药,实在没什么可收拾,她想拖延都找不到借口。 带着他的行李回家的时候许疏正在厨房里忙活,饭菜的香味已经扩散到整个空间。 当年父亲去世,原本就空的房子更是成了鬼屋一般,凌念受不了便搬去和大伯住,后来出国留学四年,再回来时公司又分了隔间。 这些年,还是第一次,家里有人等着。 可这个人,又能等多久。 那人不知在忙活什么,厨房里烟雾缭绕的。隐约看见他站在洗手池旁很久没动,凌念走过去,“许疏?” 许疏撑着台子回过头来,“收拾好了?去客厅歇会儿,可以吃饭了。” “别忙了,让我来吧。”凌念让他在餐桌前的椅子上坐下。那人脸色青白,显然还在难受,做的又是这样味道浓烈的菜式,胃里怕是已经绞个不停。 “那我等会儿继续,你不要插手。”许疏微低着头。 “嫌弃我手艺?我在美国呆了四年,不会自己做饭怎么活?也不能每日都喝粥吧。”凌念挽起袖口,许疏却按住她的手不许她动。 “一个人的时候,不得不做。有我在,就不可以让你动手。”许疏说的坦然,似乎这是理所应当不容争辩的真理。 可是,现在习惯了,像五年前一样习惯了他的宠爱保护,再失去他的时候又该多么难熬?凌念想问一句,你不在了我怎么办?却只是在心底问了。 “好。”凌念将手搭在他肩膀,“你说怎样都好。” 这话太过熟悉,之前许疏对凌念不知说了多少次,而今位置颠倒,当真是物是人非。 说的人一心幸福,听的人满心酸涩。 一桌子菜很快摆上来,最后的那一道是辣子鸡。 “试试看。五年没下厨房,不知道生疏了没有?”许疏站在一旁,期待的看着她。 凌念夹了一块盘子里的鸡肉,微笑,“很好吃。和大一那个晚上你买给我的味道一模一样。” 许疏不知道她所说的味道是满满爱护里让她心痛的滋味,有些不甘心的皱了眉,嘟囔着“我的手艺居然和那小餐馆一样?”筷子伸向盘里的鸡肉。 “不许吃,辣。”凌念打开他的手,却碰到了那人手背上的乌青,他当真是痛的躲开。 她却心疼了,忙拉过来,将自己的掌心覆上。 “没事。” “是我针拔得不好,都肿了。”凌念皱眉。 “真的没事,一直是这样的,医生说是体内供血不足,以致组织液外渗。就是容易肿,过两天就消了。”许疏反手握着她,“你在医院帮过忙还拿了急救证?这么厉害。” “申请JD需要社会经验,我就去求孟大夫帮忙,他也没什么工作给我,就带着我在医院义工,教我些简单的知识。”凌念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去倒了杯水递给他,“你应该有种药是饭前吃的吧,带在身上么?” 许疏点头。“他果真教了你不少,怕不是简单知识吧。” 他咽下药,又道,“学这些干什么,多吓人。” “我没觉得可怕,”凌念看着他,“那一年我护理过很多病人,癌症的有,白血病的也有。我现在也算是见惯生死了,没什么可怕的。” 许疏配合的笑,“你是想说经你护理的病人都……快离我远些。” 明知他是玩笑,凌念心里却一紧。 如果真的是她不照顾他就可以好好活下去,那么要她一辈子躲得远远的又怎样? “快吃饭吧,都凉了。” 凌念看了看,桌子上除了辣子鸡之外倒是些清淡口味,难得的是他还做了汤。盛了一碗递给他,凌念轻声道,“喝慢一点。” “嗯。”许疏微笑,忽然想起最初相识的那个晚上,她替凌沐盛汤给他,似乎也说了这句话。 “小念,凌沐还好么?” “嗯,哥哥带着欧晴姐环游世界去了。”凌念眼睛里满是羡慕。 “他们不是……”许疏有些惊讶。 “在爱情面前,哪有那么多道理和理由。我哥,终究是自私了。”凌念吃了口辣子,一吐舌头,“好辣。” “吐出来。”许疏下意识的身手凑到她唇边去接。 凌念摇头,“咽了。” 许疏无奈,抽了餐纸替她擦眼角的泪。“这个季节的辣椒会辣成这样么?” “太久不碰辣的了。都退化了。”凌念笑,伸手去盛汤却被许疏按住,“辣的和烫的一起吃伤胃。我给你拿果汁。” 起身打开冰箱,一阵冷气扑来,胃腹立时抽了一下。许疏手指抠住门,深呼吸片刻,怕自己的沉默被她看出不对,忙寻个话题,开口却是最关心的那句,“你这些年好么?” “好啊。四年读了一个博士一个硕士,还学了医,怎么不好?”凌念喝了口果汁,“这些年,你就一点都没问过我的消息?当真是打定主意到死都不和我相见了么?” 许疏重新坐下来,握紧了手指,“我和他们说,若你好好的活着,便不用告诉我。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你真淡定。”凌念依旧浅笑,“可是我不行。这些年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你四年前在澳大利亚成立了SELLER澳洲总部,三年前在丹麦吞并了十个中等企业,两年前在哥本哈根参加全球经济联盟会议,一年前在英国伦敦和市长见面推行节能建材。四年里,你三次大出血,五次连续半月以上的高烧。” 许疏微怔。 他自己都没有记得这样清楚。 “你的母亲每月一封电子邮件给我,详细记录你的点点滴滴,四年,四十八个月,从来不曾间断。”凌念看着他,满意的察觉那人眼底的震撼,“想知道我怎么和你心里那个可怕的女人相处这样融洽么?其实很简单,因为我们有着一个共同的牵挂的人。” “是这个原因么?”许疏摇头,“难道不是因为你做了一件疯狂的事?” 凌念一愣,“你知道?” “那是她唯一一次给我你的消息,说你简直疯了,却没有告诉我你做了什么。”许疏还记得彼时他正在澳洲筹办总部设立的事情,听到这个含糊不清的字眼以为她真的疯了,呕了很多血。 “也没有很疯狂吧。”凌念眨眨眼睛,“我挖了你的坟。” 许疏想起那年林筱听信基督教言,在他病危之际埋葬他的衣冠,给他新的名字,SAMUEL,意为向上帝请求。 那个女人是否真心弥补,他不知道,只是失去的怎么也回不来了。 度过危险的许疏听话的放弃了原本的名字,也放任自己的衣冠冢留在陵园里。他只是没有想到,凌念会以一种这样决绝的方式验证他的生死。 “那,如果里面葬的不是我的衣冠,你会怎样?” 第67章 Chapter11-5 经年 「5」经年 “那,如果里面葬的不是我的衣冠,你会怎样?” 这个问题明明这般现实,却总是被刻意忽略逃避。 凌念愣了片刻,摇头,“我没想过。” 她当时只是一味毫无理由的相信,那里埋得绝不是他。若心里有半分想到他可能就在里面,她绝不会有勇气去惊扰。 她太早失去母亲,在不懂事的年纪经历生死离别,因此对灵魂鬼怪一事极为看重,再加上和父亲搬到T市之后也没有机会给母亲扫墓,从小到大进到墓园的次数屈指可数。 说来可笑,就连凌辰过世之后她每次去探望父亲都必定要凌沐陪着。 然而那一晚,也不知怎的,脑子里一个念头竟就带人去做了。后来到警察局做笔录的时候浑身冷汗,出来之后却又被他还活着的消息冲散了恐惧。 似乎证明了那个事实,其他的就都不重要。 “我当时应该是觉得你这辈子还有太多遗憾,就这样离开了,怕是会死不瞑目。所以我想,你一定不能死。”凌念定定的看着他,似乎又陷进当初的情绪里。 “遗憾?” “嗯,遗憾。如果有一天你离开了,最大的遗憾一定不是没有陪我白头偕老,而是你的父母还因为陈年的旧事彼此恨着,他们都还没有亲口说过爱你。” 许疏从来没想过有些事情是可以解决的,他只是一直活在悲哀里,无暇跳出去仔细的思考一下。 他更不敢相信,那两件事居然是遗憾,而且是可以填补的遗憾。 撑着洗手池的台子呕的浑身无力,索性眼前发黑站不稳的时候有人在身边扶着。 “又开始出血了。”凌念声音很轻,仔细的给他顺着后背,“需不需要去医院?” 许疏摇摇头,侧头虚弱的笑,“没事的,轻微性出血是经常的,吃点止血药就好了。” 凌念心被这句话刺得生疼,却不动声色的点头,慢慢扶他走回房间躺下来,又倒了水递给他,看着他服药。“都怪我提那些事,一顿饭都没吃好。你不喜欢,以后我不说了。” “不是,”许疏神色迷茫落寞,“我之前,从未想过他们之间是可以化解的……我只是……只是想躲开。小离死后,就是恨。恨他们也恨自己。其实你不知道,每一次吐血的时候我都很高兴,因为这样和他们的牵连就少了一些。一直很感谢是得了这个病,至少离开的时候,会是干干净净。” “血脉是融入骨髓的,你可以流血,却还会再造血。新产生的血液依旧是他们的结合。”凌念握紧他的手,凑的近了些,环住他的腰,“许疏,这是改不了的。” “何必提醒我呢,小念。”许疏无奈的笑,“还有,何必告诉我,这些本是可以挽回的呢……我已经,没有时间了啊。” 凌念那一瞬间几乎窒息。 极力回避刻意忽略的往往都是事实,避无可避的时候痛彻心扉。 “我不会让你带着遗憾走的。如果你敢,我就再挖一次坟。”凌念俯身轻轻吻了下他的唇,“许疏,你发现没有,我这些年很听你的话。每餐健康营养,衣服都穿亚麻或者丝绸的,每年只做一次指甲,看电影只看喜剧。我这样听话,你是不是也要听我一次,算作回报?” “好。”许疏素来宠爱无限,无论她说什么都会答应,却又怕超出自己能力范围,垂眸想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加上一句,“不要说我做不到的。” “放心。”凌念微笑,“你现在睡一会儿,醒来之后我给你看些东西。” “是什么?”他轻声问。 “到时候就知道。” “和他们有关?”那人即便痛的昏沉神思却是丝毫不乱,凌念轻轻叹了口气,“不许再逃避了,许疏。” 许疏沉默了一阵,听话的闭上眼睛,却又忍不住睁开,明明已经倦极,却仍是牵挂。 “……还有件事,莫姨她在哪里?还好么?” “她很好,你醒了我就让你见她。” “我现在可以见她么?” “她没有住在你的房子里。”凌念耐心的解释,“所以过来要花一点时间。你好好歇一会儿,别让她见了你担心。” 许疏神思已经昏沉,轻叹一声,喃喃,“可是……” “再可是不让你见她了。”凌念低声呵斥,“啰嗦。” 许疏抿了抿唇,淡淡的委屈神色,凌念心软,“睡吧睡吧,不会有什么可是的。” 凌念自然知道,他四年来的每一个日夜都活在睡着就可能醒不来的恐惧中,所以不敢冒险。 可是有她在,就一定不能让他带着任何遗憾离开。 按照孟子谦之前的描述,这一日间几次剧烈的胃痛腹痛呕血分明已是不好的征兆。看来,真的要抓紧了。 “许疏,你看我爱的多无私。”凌念抱着熟睡的人,眼泪无所顾及的一滴滴落在他发丝间,“都不要你用最后的时间陪我。只要你没有遗憾,我就什么都不计较了,这样还不可以么……” 凌念从来不愿意骗他,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许疏睁开眼睛果然看见了莫琴。五年不见,老人家头发已经花白。此刻正拉着他的手泪眼婆娑。“这孩子,怎么才五年,就病成这样了?” 许疏一笑,撑着坐起身,“很难看么?” “好看是好看,就是瘦了。”莫琴没有胡说,那孩子手指细长,看得清骨节。 “莫姨,这些年还好么?”许疏微笑询问。 “好着呢。你和凌先生走了,都给了我们一大笔钱。我先生不愿意回家养老,偏要留下给凌先生守坟。我正好也就帮你打扫着屋子。”莫琴伸手移开许疏额前被汗水粘湿的发丝,手掌在他脸颊停留很久,满心疼惜,“有空回去看看,和你走时一模一样。” “您尽管去住吧,闲着也是闲着。”许疏拉下她的手,劝慰,“可能大了些……就当勉为其难,帮我守着家。” 几句话让莫琴心里酸涩,又无从拒绝,低着头不说话。许疏忙又开口,“莫姨,是我不好,惹您伤心了。要不您就卖了它。” “你和凌先生给我们的钱几辈子都花不完了,别记挂着我们,把自己日子过好才是真的。”莫琴语重心长,“钱有时候没什么用。” “我自然知道。您待我和小离好,我们却都不能侍奉在您左右,不过以此让自己安心而已。”许疏声音发沉,间或低低咳嗽。 莫琴不禁担心,“这是怎么了?老是咳嗽呢,以前可没这个毛病。” 许疏不知如何解释。 几年前大出血导致免疫系统功能下降,又因失血导致缺氧,引起了心肺功能的暂停。后来虽然捡回一条命,身体的器官却还是受了影响,心脏和肺都不太好。 这些自然不能和莫琴说。 凌念却是早就像孟子谦把一切打听的一清二楚。她从外面进来听到莫琴的问话,便开口解围,“该是着凉了。他大早上的去帮我排队买包子,莫姨你快劝劝他,别让他总折腾自己,我哪有这样嘴馋。” 莫琴也不理会这小两口,拍拍许疏的手背,叮嘱了声,“别让小念担心。” 许疏微笑点头。 “我下去给你熬粥。等能吃的时候就喝一些。”她下楼,将屋子留给那对人。 “见到了,安心了?我没有骗你吧。”凌念在一旁坐下,递过热毛巾给他擦脸。 “谢谢。”许疏声音很轻。 “莫姨这些年一直念着你,总和我打听你的消息。许疏,你当初就那么一走了之,家都给了莫姨,却不知多少人为你担心时刻牵挂。”凌念微垂视线,苦笑,“所有人都问我你在哪,这样不住提醒,我怎么可能忘记你?” “小念,”许疏微微皱眉,“抱歉。” “谁要你的抱歉。我不过是想告诉你,你被多少人记在心上呢。”凌念将头倚在那人肩膀,“我告诉哥你回来了,他说坐最近一班飞机回来看你。等他回来了,咱们四个回学校看看好不好?听说马上就要有校庆舞会了呢。” 许疏闻言不禁笑了,这丫头多大了还像个孩子,竟喜欢舞会那种小浪漫。可又如何能不成全?他轻抚着她的头发低声道,“听你的。” “嗯,自然要听我的。你说了听我的。”凌念伸手进被子,在他胃腹间摸索了几下,“有点凉但是没有痉挛也没有乱动,是不是不像刚才那么难受了?” 许疏点头。 “那我们下去吃点东西,莫姨忙活了很久,别让她失望。” 许疏应着,借她扶持起身,晕眩刺痛已经习以为常,凌念显然是打听过了他所有的症状,早有准备的环住他的腰安静的等着。 莫琴在厨房精心准备了一桌子的菜肴,虽然照着凌念的吩咐做的极清淡,连盐都用带刻度的勺子量着放,看上去却是色香味俱全。刚把菜摆好就看见那两人相依偎的走下楼梯,不由得欣慰一笑—— 那孩子孤独了多少年,总算是有人从心里疼他爱他。 只这份爱和心疼又能持续多久? 是否足以补偿那孩子经年所受的伤害…… 第68章 Chapter11-6 接受 「6」接受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莫琴不住的给许疏夹菜,那人刚刚还胃痛的厉害自然吃不下什么,偷偷地都夹给了凌念,凌念也不拆穿他,只默默的配合哄老人高兴。 饭后许疏上楼,凌念执意在楼下陪莫琴洗碗。 见她洗着洗着就红了眼眶,莫琴不由得惊讶,“这是怎么了小念?怎么忽然就哭了呢?” 凌念不说话,将头埋的更低一些,眼泪却是止不住的落下来尽数滴在碗中。 “这孩子,说话啊……”莫琴急得不行。 “没事莫姨,就是……太久没见他了,有点激动。”凌念抬起头勉强的笑,“莫姨,我真没想到他还能回来,没想到我还能抱着他,还能看到他在身边……” 凌念有些语无伦次,显然的欣喜过头的样子,莫琴却觉得这份欣喜来的太过悲哀。 终于还是找了个借口上楼推开了许疏的房门,一眼就看见那孩子侧身躺着微闭双眼满额冷汗,莫琴慌忙走近,竟见他在发抖。 “小疏,这是怎么了?” 许疏睁开眼睛朝她勉强一笑,“没事的,就是吃过饭之后胃会不舒服,过一阵就好。” 他的语气显然已经习以为常,莫琴却无法理解,“痛成这样怎么会好?” “会的,莫姨。”许疏撑着床坐起来,手臂压在胸前,“已经好多了,找我有事?” 莫琴犹豫着没有回答,只问,“这么疼,小念知道么?” 许疏神色微黯,轻轻点了点头。 “那怎么……”本想问怎么不上来陪着,却又想通了什么,老人低低叹了声,“难怪……” 许疏疑惑的望着她。 “小念刚刚躲在下面掉眼泪呢。” 那人闻言很久没有出声,最后只低低道,“哦。” 莫琴也不知再说些什么。 原来无论表面上再怎么通透,心里终究是看不开的。 “莫姨,我是不是还是离开比较好?”许疏迟疑着问,“我不想让她这么辛苦……要装着微笑,还要忍着眼泪。” “那你就知道你离开的这些年,她就不辛苦?”莫琴反问。 许疏无言以对。 到了今日境地,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了么? 凌念洗好碗上来的时候眼睛显然做了处理,丝毫看不出哭过的痕迹。 许疏和莫琴默契的没有拆穿,凌念也不提。三个人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然后凌念送莫琴下楼,再回来的时候许疏已经穿戴整齐。 “不是说想回学校转转?” 凌念有些迟疑。“今天是不是太累了,改日吧。” “我想回去了。”许疏拉着她的手,微微的撒娇意味,“凌沐回来之前,先陪我去一次吧。” “你在这里才读了一年,别告诉我对母校情深似海。”并肩走在校园的林间小路,凌念忍不住调侃。 许疏只是一笑,淡定的接上一句,“可是你在这里四年啊。” 凌念配合的红了脸。 两人装束休闲随意,又是俊男美女的组合,走在路上竟然颇为引人注目,并肩携手的样子羡煞旁人。 不知不觉到了马蹄湖畔,凌念停下脚步。 早已经过了荷花盛开的季节,凌念望着空荡荡的湖心,眼前却满满都是曾经的红花绿叶。 “还记不记得当年你和我说过的话?”凌念问身边的人。 许疏没有回答。 如何能忘? 然而此去经年,那些话可还是对的? “你说人要学会接受。许疏,我一直记着。”凌念握紧他的手,“我接受进入这所大学的命运,接受和程宇顺理成章的恋爱,接受你的来来去去,接受你的生你的死,接受自己对你永远摆脱不掉的感情和思念。”凌念声音发沉,“你一直要我接受,我接受了。可不可以请你也接受呢?” 我们请求上天赐予力量和勇气,去改变能改变的; 我们请求上天赐予胸怀和平静,去接受我不能改变的。 最后,请求上天赐予我智慧,来分清这两者。 到家的时候,一路沉默的许疏忽然问凌念,“不是有东西给我看?” 凌念被他的突然弄得有些发愣。 “我要学会接受。”许疏淡淡的微笑,“还有改变。” 凌念闻言也缓缓笑了,她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U盘, “我曾在你的日记里看到了关于你父母的事。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点就是十几年前你父亲恋人的那场车祸。四年前我到纽约的时候就拜托了一位私家侦探帮我去查,U盘里就是他查到的证据和真相。” 许疏盯着她的手看了一阵,“我不想看,你说给我听吧。” “你的父亲许杉是喜欢男人的,这是纽约商界公开的秘密。他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叫做陆川,是陆氏集团的长子,陆彬的哥哥。”凌念边说边观察着许疏的神色,到此为止他都很平静,显然是知道的。“许离出生那一年,你父母之间因为女儿的诞生关系缓和,你的父亲因此萌生了离开陆川的念头。一年之后,陆川死于意外车祸。我们查到的证据表明,车祸系人为。” 许疏的手在身侧握拳,却依旧安静的听着。 “陆川驾驶的沃尔沃 C30拥有当时全球最顶级的安全制动系统,可是却在一次并不强烈的撞击中导致车上两名成员全部丧生。现场照片证实气囊打开,刹车系统完好。然而,当时事发地点有一名华人旅行者,他的摄像机录下了全过程,撞击发生和气囊探出之间隔了4秒,就是这4秒的冲撞要了陆川的命。这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气囊提前被人轻微损坏。” “被谁?” “你的父亲,许杉。” “证据呢?” “在U盘里。”凌念抿了抿唇,“我看过了,从刑事诉讼角度讲,完全可以形成证据链。” 许疏愣了一阵,忽然轻轻笑起来,“所以,我的父亲杀了自己的恋人嫁祸给我的母亲,然后离开我和妹妹,让我的母亲因此恨了他快二十年?也让他恋人的弟弟恨了我十几年?他,图什么?” 这何尝不是凌念的疑惑? 赵晔的父亲,那个曾经的C市第一刑侦警察,将这些证据交给她的时候,她几乎忍不住质疑这些东西的真假。 “很多事情都无法用常理解释,可能还有什么是我们查不到的吧。” 赵寒这样劝解凌念。 可是,这样的话说给许疏听,可以让他宽慰么? “许疏,你还好么?”凌念有些担心。无论如何,他父亲是杀人凶手的事实无可更改,他可以接受么? “我没事。”许疏神色有些恍惚,“我只是,需要时间好好想想。” “许疏,”凌念安静的等了片刻,终是怕他钻牛角尖,“我们找时间回趟纽约吧,一切从那里开始,我陪你回去把难以解释的问题都弄清楚。况且,五年了,你该回去让孟大夫为你做个全面的检查。” “不急。”许疏看着她,若有所思,“我才刚上任,还有些事要做。” “许疏……” “凌助理,公事上要听老板的。”许疏浅笑,“有个案子,我构思了很多年,这一次回来就是专门实施它的。不看到它成功,才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当凌念看到许疏口中如此重要的企划书竟是在城郊建一个国际美食嘉年华乐园的时候,她愣了。 这人是因为自己有胃病什么都不能吃于是把食物作为了一种理想么?居然说这才是最大的遗憾? “小念,你知道么,那些年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最头疼的问题就是要带你去哪里才能找到让你满意的食物。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有一天这座城市能有一个覆盖全世界美食的地方,让你尽情挑选,我也不必发愁就好了。” 许疏说出这个理由的时候,神色温柔安静,眼睛里依旧是慢慢地宠爱,而就在刚刚,他才因为咳血被送进医院,此刻不过刚刚好一些能开口说话而已。 凌念看着他,心情复杂。“许疏,我不想你为了我……浪费时间……” “你是怎样定义浪费的呢?”许疏淡淡的问,“只要做的人觉得有意义,就不能称之为浪费。你总说我以己度人,怎么自己也犯了这个毛病?用你的概念去定义我的浪费?” 凌念抿住唇不说话。 “这份企划里概念和大体构思已经很成熟了,下个月中旬,市政府将针对城郊大片用地公开招标。凌助理,你知道你和你的团队的工作了么?”许疏微笑,“虽然这是我为你一个人的计划,但是你们要做的工作是说服招标委员会,告诉他们这是为了城市里所有人的计划。” 凌念深深吸了口气,合上文件夹,“我记得了,许总。” 她起身,“先去工作了。” “小念。”许疏拉住她,身子一动却又牵扯起疼痛,浑身冷汗,却还是笑着握紧她,“大晚上的,不急,陪我一会儿。” “谁说不急,许总,下个月中旬,我们只有不到20天,要完成一个这么大的案子,还要做市场评估风险预测,你以为时间很充裕么?”凌念瞪他。 许疏也不恼,只拉着她不放,“小念,和我生气才是浪费时间。” 第69章 尾声·浪费时间 尾声 「1」浪费时间 “和我生气才是浪费时间。” 这一句让凌念鼻子发酸,她不再说话,移开视线。 “陪我坐会儿,”许疏松开手。凌念想了想,却扶着那人缓缓躺下,“休息吧。” 许疏确实累了,只是不想给她熬夜加班的理由才留着她不放。 “我不去剥削你的下属,”凌念看出他在担心什么,忍不住笑,“就在这里陪着你,浪费时间。” 待到许疏睡熟,凌念出了病房,正巧碰上穆帆。 “穆叔叔,他怎样了?” “咳血只是呕血时引起了咳嗽,不是肺和气管的问题。”穆帆翻着病例,“这种病目前还没有过去五年的……现在不恶化,不代表就可以放松。小念,你也是经历过的人,穆叔叔只能劝你,准备好。” “穆叔叔,就不能鼓励我?你不是也很喜欢许疏的么……” “那孩子谁能不喜欢不疼爱。”穆帆叹了口气,“正因如此,才不愿骗人骗己。” 人往往就是这样,对无关紧要的人宽容,对最亲近的人苛刻。 我们会对身患绝症的普通朋友温和的微笑着说相信奇迹,却无法停止对身边人一个感冒的担心牵挂。 凌念在医院陪了他半夜,然后赶到公司把那份企划读完,制定了详细的任务分配计划,第二天给团队开会。 他要做的事,无论在她眼里是不是浪费,都一定要帮他做好。 既然生命无法挽回,至少要走的没有半分遗憾。 第二天的早会,凌念安排了关于城郊美食城投标项目的工作。时间紧任务重,加班是免不了的。面对团队成员的窃窃私语,凌念沉默了一阵,“有问题么?” “……这要天天加班啦……” “公司规定,加班费是日工资的三倍,以小时计。大家都知道付出即有回报,也该明白想要回报就要付出。”凌念将手中的文件重重放在桌子上,目光扫过在场众人,“不愿意加入这个项目的,可以离开。同时到人事结账。” 早有八卦的女职员将她和许疏的关系刨根究底的传扬出去,所以没有人敢质疑这个总裁助理。 见众人安静下来,凌念又缓和语气,“这些天大家辛苦一些,这个项目一旦拿下,公司会给大家带薪休假奖励。 “谢谢凌小姐。”众人纷纷微笑。 “打一巴掌给颗糖。小念,你还是大学时管理学生会的那一套啊。”许疏一直呆在会议室里侧的隔间,清楚地听到她全部的话。 “招式不在新旧,管用就行啊。”凌念倒了杯水递给他,“坐了一上午,累不累?” “有一点。”许疏靠向椅背,看着她若有所思,“我还以为没有工作经验的你会像大学时代一样用什么信念挑战之类的鼓励他们,和他们谈人生理想呢。” “我自然知道这些人工作是为了生活而不是为了实现人生价值。”凌念侧头看着他,挑眉,“许总,你以为我还是那个单纯善良有点傻气的小姑娘?” 许疏拉起她的手,缓缓一笑,“那就好。” 投标会召开前的那几日,凌念带着工作人员夜夜通宵,许疏索性就住在公司陪着。 “明天的项目介绍,我亲自去讲。”在凌念正为选择谁做主讲人的时候,许疏在一边淡淡开口。 凌念自然不赞同,在下属面前却也不能说太多,想等着独处时劝劝,那人却坐在工作间里开始和项目成员一起商量展示内容。于是她连说不的机会都没有了。 “生气了?”晚餐时间,许疏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凌念跟在他身后将莫琴准备的晚餐一一摆在茶几上。 “不敢,吃饭吧。” “分明就是有。”许疏一笑,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我知道你担心我的身体,可这个项目我构思多年,也算是让我一尝夙愿,好么?况且一个展示而已,不会太累。” 凌念咬住嘴唇思忖片刻,没有再反对。 事实证明,她不反对是正确的决定。许疏是个很好的演讲家,他的展示细致贴切,很多精彩的点是凌念这个策划人都抓不好的。 “前面已经展示了它的受众,以及面向大众的吸引力,也陈述了SELLER选择这个项目基于城市居民的理由。而现在,我想说一个我个人的理由。当一个人必须永远离开他的爱人,为她留下什么才是最好的保护?回忆、另一份爱、还是对他的恨?如果她已经不能再去爱别人,也不必让她去恨自己。倒不如给她一个足够强大的理由,让她没有那份爱也能充实的活着。人,总能找到其它的东西,比如事业、家庭等等,来替代得不到的爱情。” 展示的最后,许疏语气淡淡,神色却是异常坚定傲然,“这是我给我的爱人最后的礼物,所以,一定要拿到。” SELLER说一定,那就是一定。 许疏走下展示台,热烈的掌声中带着凌念径自离开。 “许疏,不等结果么?” “能做的都做了,坐在这里平白等待才是浪费。”许疏握紧身边人的手,“我从不浪费时间。现在该去做更重要的事。” 许疏终于在离开四年之后重新回到了纽约。他到达后的第一件事竟是陪凌念一起去看了她的母亲。 “阿姨,我是许疏,不知道小念有没有向您提过。”许疏支走了凌念,独自站在傅紫夜墓前,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个曾让自己恨过怨过的女人,原来她和凌念这样像。 “我是许杉和林筱的孩子,小念的男朋友。很抱歉现在才来看您,更抱歉,不久之后,也许要留下小念一个人。” “我可以向任何人保证,一旦我离开,必定是生命放弃了我,而不是我放弃了生命。这样的无能为力相信您也曾经历。” “我也曾想过放手让小念去爱别人,却在听到她四年前的疯狂举动时知道,她永远不会放下我,无论生死。那么阿姨,我只能尽可能的努力活下去,同时为她安排好一切。” “我在T市,她居住的城市,为她建了一座美食庄园,我离开后交给她打理。您曾是那样一个爱情事业并重的人,她失去爱情也不会活不下去。” “阿姨,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能见到您本人了,到那时,讲些小念小时候的趣事给我听吧。” 凌念回来的时候,看到那人苍白脸颊上笑颜温润。 “该不是我母亲和你说了什么?”凌念扶着他离开,轻声调侃,“笑得这样开心。” 许疏想回一句,提前熟悉下省得到了那边不认识,却还是及时的住嘴没有胡说八道。 “人都齐了么?”他只是问着。 凌念一怔,情不自禁的挽住他的手臂,“都到了。” “好,”许疏微笑,“最后一件事。小念,我答应你,之后我就去医院好好接受治疗。” 凌念也是轻轻一笑,“随你。” 许疏这辈子一共见了自己亲生父亲三次。 第一次是十多年前离开纽约,他送来一张金卡。 第二次是十八岁那天,他签字将名下财产转移给许疏。 第三次就是今日,在许疏的家里。 不知是否也是最后一次。 他到家的时候,许杉和林筱各自坐在沙发一侧,彼此静默。见到许疏不约而同的起身,目光里流露的是淡淡的心疼和懊悔。 许疏却像没有察觉,拉着凌念走到那二人面前,浅浅一笑,“爸,妈。这是凌念,我的女朋友。” 许杉和林筱都没有出声。凌念动了动唇,配合的说了声,“叔叔阿姨好。” 许疏也不在意那二人的沉默,“我去做饭,让外公和你们尝尝我的手艺。”说着拉起凌念径自走开。 客厅里,林筱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将头埋在双臂间,肩膀不住抽动。 林家有很多厨子,世界各地的菜式几乎全部能做。然而今日,偌大厨房都归了许疏一人。 凌念站在门口看着那个不住忙碌的身影,终于缓缓收敛了笑意。这些日子,她将微笑作为面具,在这一刻才是真的倦了。 眼见着他将东西不小心掉在地上,俯身去捡却迟迟没有起身,凌念走上去扶他,那人却顺势歪进她怀里。 “哪里难受?”她皱着眉,声音平和,“是不是头晕了?” 许疏低低应了一声。 凌念试着扶他起身,拉过一旁的椅子让他休息。“我来。” “不用。”许疏拦着她,“我休息一下就好。这一次,无论如何要我来。” 他们可以不爱他,他却不能不孝。 “好。”凌念自然懂他心意,也不多言,安静的揽着他的肩。 许疏只休息了一会儿便又起身。然而准备一顿晚饭却被胃痛打断了好几次。到了最后凌念终是忍不住,按着他坐下。“如果你真的想好好陪他们吃完这一餐饭,就去休息,剩下的让我来。” 反正只剩下了装碟,许疏也不拒绝,温柔的回答,“好。” 凌念看的恍惚,不知怎的竟觉得这是他最后一次宠她。 第70章 尾声·最后的真相 「2」最后的真相 许疏亲手将精致的餐点一道道摆上长桌,却在看到座位安排的时候愣了一下。他很想开口说换一张桌子,最好是圆桌,让所有人围在一起,就像寻常人家一样。 却终究是记得自己的身份,什么都没有说。 “是你做的?”林筱看着桌子上的菜肴,有些惊讶,“你,会这个?” “许疏手艺很好的。”凌念在一旁开口。 “他常做给你吃?”林筱舀了勺面前的蛋羹,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的男人,终是忍不住感慨一声,“他倒是比我们都懂得如何去爱。” “有些人不是不懂,只是被爱蒙了双眼。”许杉在一旁冷冷接话。 “既然知道是被爱蒙敝,那有什么不可原谅?” “有些事可以,有些,不可以。” 那二人自顾自的说话,彼此目光交汇,各自有对方不能理解的怨和恨。谁也没有注意到许疏的脸色渐渐惨白下去。凌念在一旁悄悄拉住他的手,却没有开口询问。 “有些不可以?哪些不可以?你还是在以为是我害死了那个男人?”很显然,许杉的话刺激了林筱的神经,她猛地起身,撞到了桌上的红酒,鲜红的颜色晕染在白色的桌布上。“好,就是我做的怎么样?你找POLICE抓我啊,你让我替他偿命啊,我就是要他死又怎么样?” “我不想和你吵。”许杉微垂视线,“坐下,别像个怨妇。” “我就是怨妇!二十五年前你就该知道我是怨妇!”林筱看着他,忽然笑起来,“可那又怎么样?你不还是要娶我?” “所以这次回来,就是要结束这个笑话般的婚姻。”许杉看看她,“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我的要求。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男人起身离开,林筱在原地愣了很久,忽然将自己面前的菜全部扫到地上。噼里啪啦的声响,就像过年时杂乱的炮仗,预示的除了新年的到来,更多的却是和过去的永别。 “我不会同意离婚,我绝不会同意的。”女人声嘶力竭的念叨,转身跑开。 餐厅里瞬间只剩下了两个人。凌念松了口气,终于可以毫无顾忌的出声问出一直的担心,“许疏,你还好么?” 许疏看着满地狼藉,缓缓起身,旋即一阵晕眩,手掌撑着桌子却不小心碰到锋利的餐刀,血立刻渗了出来。凌念迅速的起身环住他的腰,同时按紧他掌间的伤口,“又是头晕?” 许疏没有回答,只缓缓闭上眼睛,“我只是想好好的吃一顿饭,一家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挣开凌念的怀抱,默默的走到对面,俯下身子一点点收拾地上的碎片。“我知道他们不爱我,却没想到连戏也不愿陪我演一场。小念,你说,我今天是不是很可笑?” 凌念无法回应。她以为,在死亡面前没什么不可原谅,她以为那对人可以为了儿子暂时放下所有恩怨。 可是她错了。 被人呵护着成长,见到的都是夫妻情深的凌念永远也不可能理解,爱一旦成了恨该有多折磨人。 蹲着的人很久都没有起身,凌念弯腰去扶的时候,他带血的手掌按在腹部,白衬衫上的颜色触目惊心。 “许疏,能起来么?” 许疏摇了摇头。 “我去叫人……” “别……”许疏虚弱的开口,“别让人以为我在用苦肉计……等我,缓一下……挨过这阵就……” 一个好字尚来不及出口,许疏咬住嘴唇身子发颤,被凌念紧紧地抱住。 “许疏……” 明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却想不出任何理由安慰。便只能一遍遍唤他的名字,心里第一次有些庆幸,他不用再辛苦太久。 许疏,最后了,我还在呢。 “少爷,外面有两个人找您,说是和您约好的。”侍者站在餐厅外,低声开口。 许疏没有抬头,沉默了一阵才道,“带他们到我房间。” “许疏,先休息一下吧。”凌念扶着他起身,终于还是不忍心。 “迟早要面对的,小念。”许疏侧头微笑,握紧了她的手,“马上,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等在许疏房间的是一老一少。老的那个六十余岁,鬓角花白,却身形挺拔伟岸,气色看起来倒比病中的许疏要好很多。 “许先生,这些就是当年全部的事情真相。”赵寒浆一叠资料放在许疏面前,侧头朝他身边的凌念点了点头。 凌念微笑着回礼,然后取了药和纱布蹲在那人身边替他细心包着手上的伤口。 她包到一半,抬头想问问许疏会不会疼,却见他盯着手中的材料神色震撼。凌念顿了一下,想去看那份材料,许疏却已经将它合上。她开口想问,他却慢慢低下头,拍拍她的手背,“我有点累了。” 扶着许疏在床上躺好,再继续未完成的包扎,凌念一直很安静,直到见了那人绷紧的手臂才知道原来他一直痛着。 悄悄地退出房间,赵寒还等在走廊。 “我要看那份资料。” “抱歉,我身为私家侦探,必须保护客人的隐私,何况许先生……”赵寒例行公事的絮絮叨叨。凌念却伸手抢过他手中的文件夹。 赵寒无奈的叹气。这孩子性子和她母亲一样,不由得他劝。 “这是……真的?”凌念看完材料,抬起头试探着开口,多么期待面前这个做了一辈子刑侦工作的人犯一个如此不专业的错误。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许疏的悲哀岂是任何人可以猜想。 二十五年前,许疏的出生曾着实让许杉和林筱的关系缓和了两年。许杉无法强迫自己去爱,却也在人前对妻子无微不至,对儿子更是宠爱。然而一年之后,当林筱发现婚姻再度陷入危机,许杉和陆川地下情不断时,悲哀的女人再度选择了同样的手段,希望以许离的诞生再度挽留丈夫的心。而那个可怜的孩子却在出生六个月之后不幸夭折。死因是高烧不退导致心肺衰竭。林筱因为孩子的去世精神大受打击,变得有些疯癫,林渊舍不得爱女如此,找了同岁的婴儿代替许离。林筱精神好转,却是再挽不回丈夫的心。 “这是?”凌念指着一张照片,疑惑不解。 “这是孩子的主治大夫和陆川的合照,他们相识多年。当年那个孩子本是寻常感冒,住院一个月却忽然高热不退。事隔太久无法尸检,可是不用查也知道。” “……怎么能做这种没有证据的推断……谁能忍心对孩子下手?她还那么小……” “爱情,是会让人疯狂的。” “……因为知道陆川杀了他的孩子,所以许杉……杀了陆川?”凌念不可思议,“原来不止爱情会让人疯狂,亲情也会。” “你错了。”赵寒打断她,将另一张照片递给凌念,上面是两辆一模一样的车,连牌照都相同。“林筱一直在和陆川比,陆川有的她都要有一样的。” “所以……”凌念手一抖,“那辆车……” “许杉一直为此怨恨林筱,其实也对。的确是林筱害了陆川。” 有些事情除了当事人自己,没有任何人能知道真相。所有的一切不过基于不能说话的资料和对于人性的猜测。 谁又能知道哪一个才是最后的真相? “那孩子找人来查我们,你竟也放任他查?”两个人影站在游泳池边,许杉淡淡的问。 “时间不多了,他想做什么,都随他吧。”林筱蹲下来,轻轻拨弄着清水。“他生下来唯一的用处就是留住你,既然没用了,还不如早些离开,免得在这世上受苦。” “你也知道自己苦了他么?”许杉对着水面的倒影,冷冷问着,“当年是你保证会好好待他,我才将那个孩子留在你身边的。” “说的真像个好父亲啊。可你又是怎样待他的呢?他离开纽约去了中国,你除了给他一张金卡之外还给了他什么?”林筱冷冷反问。 “你怎知我没有?我将川的弟弟安排在他身边照料他,不然你以为一个孩子怎可能在那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生活下来?” 他自顾自的说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角落里一个人影靠墙站了已经很久,手臂已经完全没进身体,却仍是倔强的不肯离去。 听到的真相越多,离开的就越没有留恋吧。 “可他那时对我只有满满的恨。我原本将凌辰的名片给了他,也和那人打了招呼,然而他没有去找凌辰。他心里早已经不信我,而这些怨恨和不信任全都拜你所赐。”许杉有些激动。 也许,他是真的爱过这个孩子吧。 “十五岁那年,你怕我抢走那个孩子,苦心安排人告诉他我是同性恋,让他去恨傅紫夜。只有你最清楚当年的报道谁是始作俑者。” 林筱只是默默的听着。 “还有当初,你明知我是在你的车上动了手脚,却骗川说我有危险,又调换了两辆车,害的他粉身碎骨。林筱,你说我哪点很错了你?” 角落里的人终于忍不住弯了腰。 原来,他要害死的不是那个人,而是他和母亲。 第71章 尾声·何情可待 「3」何情可待 “那么,我又哪里恨错了你呢?许杉,是不是因为陆川死了你才会这么多年念念不忘,如果当初死的是我,你会不会也一样,爱我,也爱那个可怜的孩子?”林筱回头看他,已经带了纹络的眼角微微眯起,笑得就像多年之前初遇时那个无忧无虑的林家小姐。“许杉,如果我知道,死能换来你一生的爱,那一年宁愿开走那辆车的是我。” 说完,她闭上眼睛,张开双臂。 身体倾斜的角度从零开始一点点扩大,直到接触了冰凉的池水,水花溅起又落下,蔓延的涟漪静静的飘在清澈的水面。 —— “妈妈。” 一个身影从角落里跌跌撞撞的跑出来,他没有犹豫的也跟着坠入那冰冷的水池。 没入池水的一刻,他清楚地看见那个从不远处跑来的女子。许疏瞬间想清楚了什么—— 也许,当年许杉在车上动手脚,想要害死不是陆川也不是林筱,而是他自己。 当两份同样深厚的感情无法全部成全,便舍弃自己,换得内心的不亏不欠吧。 许疏将她从水中救起的时候,林筱已经没了呼吸。 他没有死心,伏在地上不断地心肺复苏,同时轻声唤着妈妈。 这一辈子,第一次这样急切的重复这个难得开口的称呼,却不知能否被它的主人听见。 凌念和许杉只默默的站在一旁,谁也没有上前打扰。 她没有勇气告诉那个不甘心放弃的人,林筱在来游泳池之前已经服了大量的安眠药。 那个女人从客厅离开,看到了等在外面的赵寒,想起自己昔日种种过往的时候,意识到自己深深地伤害了那个孩子。她没有给自己的孩子留下只言片语,却给凌念留了一封信。 “凌念,我曾一厢情愿的将你的母亲视作唯一的朋友,便叫你一声小念也不算过分。我不知道许疏还有多长时间,只希望这最后的日子你陪着他耐心的走完。你们的爱情面前,所有人都不需要存在。我和那些过往的介入更是没有意义。所以我的离开,应该会让你们觉得宽心吧。我和他向来没有什么母女情份,他也不至于为我的死而伤心。有句话还望转告,若有来世,千万不要做我的儿子。” 其实她可以理解那个女人的心思。这一世的遭遇让她失去了为人母亲的信心,只怕来世仍不能好好爱他才会说这样一句。然而凌念却还是不敢告诉许疏,唯恐他以为母亲生前对自己最后的感觉依旧是厌弃。 医生赶来宣布抢救无效的时候,许疏没有流泪。他用手轻轻拢好母亲的头发,然后站起来,又不出意外的倒了下去。 原来,她对死亡的渴望是这样强烈,以至于都等不到陪他走完最后的日子。 他只是想弄清楚当年的真相,却不想竟是他的调查逼死了母亲。 他只是想和家人好好的吃一顿饭才以自己的身体为由千方百计将父亲请回来,却没想到这并不和谐的一餐居然是自己和家人的最后一顿晚饭。 是他做错了什么? 好在,即便错了,也不用愧疚太久。 “自从知道了他的事,我带着曾经的私人医生走遍了世界各个角落,搜集了所有病例,终于找到了一种治疗方法,也许能保住他的性命。这是Will,也是我们的希望。”许杉将身边那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介绍给凌念。她愣了一下,这就是照片上当年那个孩子的主治医生。 “这是一种很冒险的方法,需要做第三次手术,切除全胃和大部分坏死的肠,以及肝脏、肺的一部分。一般得这种病的患者因为供血原因只能做两次手术,不然很容易大量失血下不了手术台。即便手术成功,失去这么多器官,身体超负荷运转也难以支撑下来。况且病人现在的身体状况很不好,所以我没有任何把握。”医生凝重的神色口吻都让凌念绝望,然而她却是安静的听完。 “你是许疏最重要的人,你给他的感情比任何人都多。所以,我希望你亲自做这个决定。我们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许杉拍拍面前女子的肩膀。 说他懦弱也好自私也罢,只是不想,也不配去决定那个孩子的生死。 “生命,永远只能由自己决定。”凌念轻轻一笑,“我希望尊重许疏的意见。” 虽然明知道经历了母亲的逝世,许离不是亲妹妹的事实之后,他愿意活下来的意念会很渺茫,凌念却还是不愿意违背他的心意。 也许,为了她这份爱,他也会坚持吧。 到病房的时候,许疏已经醒来,靠在床边看着她微笑。 “累不累?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凌念过去,轻轻握住他的手臂。 “我在等你。”许疏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我们的竞标成功了。凌助理,你好厉害。” “多谢许总夸奖。”凌念沉默片刻,笑着问出了那个问题。 “那么,你希望我怎样呢?小念。” “只要是你的决定,我都接受。”凌念依旧微笑,“你一直都是这样宠着我的,就让我也宠你一次,没有理由,不计后果,不问对错。” 许疏看着身边的女子,黯淡的眼神因为她的话而有了神彩。他低头想了一下,也微笑道,“如果我说,我不愿意,你会难过么?” “没有什么可难过的。”凌念笑得勉强,“我知道,你活得太辛苦了。这样也好……我,我去告诉医生。” “小念,”许疏拉住她。 放任他结束一切痛苦,这样的爱,难道还不值得他为此尝试着活下去么? “我想知道,这是不是唯一的机会?”他神色淡然,没有丝毫紧张,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更是释然一笑,轻松地开口,“那就做吧。” 努力过了,即便失败,也无可厚非。 只要你不怪我,就好。 手术前的那一晚凌念陪在他身边彻夜未眠。 谁也不知道天亮之后会发生什么,谁也不明白会不会这就是她最后一次握他的手。 细细回想这一路,自初见到相识、相知、相爱,许疏对她温柔宠爱,除了那人本性温和,却也找不到其他缘由。而最后这一次,更是用生命完成了倾世的宠溺。 然而温和,分明不是真正的原因。 直到陪着他到病房门口,被问起可还有什么遗憾,凌念终于忍不住问出了那个问题。 许疏只是一笑,他轻声问着,“你还记得你我初次相遇那一天,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么?” 凌念有些发愣。 “是,那个下午,还是晚上?” 许疏摇头,侧头低声吩咐一旁的护士几句,护士小姐疑惑的点头离开。片刻之后回来,将一听可乐交给许疏。 “你不能喝。”凌念几乎没有思考的出声制止。 “我知道。”许疏笑得温柔,轻轻拉起凌念的手,将那听可乐放在她手心,“这是欠了你十四年的可乐,还给你了。至于那个理由,若还有机会,我会告诉你的。” 车轮缓缓前进,冰凉的手缓缓松开,手术室的大门缓缓合上,头顶的红灯瞬间点燃。 凌念低头,看见手中那罐还冒着水汽的可乐,记忆飘忽辗转,瞬间回到了十三年前—— 那一天,暑假初中外语补习班。 向来满分的凌念做错了一道阅读理解,为此和老师争得不可开交。题目翻译过来是这样的。“文章中的男人原谅妻子的脾气是因为——A不愿意与女人计较B习惯了C宠爱D他做错了事情。” 正确答案是B,凌念却选择了C。 “我爸爸说,女人就是要被宠爱的,不宠爱自己的人是不能嫁的。” 老师颇为无奈的看着那个优等生,不知她怎么就钻了这个牛角尖,却又觉得那小孩子脸红的样子可爱的很,便逗她,“那么,女人又该宠爱谁呢?” “自然是她喜欢的人。” 那一刻,坐在后排的许疏看着那个红着脸的女孩,微笑。 后来课程结束,凌念出门等祁叔来接,看见大门旁的台阶上,一个瘦小的男孩坐在那里,头埋得低低的,一动不动。 那天恰逢堵车,凌念等了二十分钟祁叔才到,迟到的人特意买了可乐赔罪。上车之后开了很远,凌念愣是让他倒车回去,然后跳下车跑到大门旁,伸手拍了拍那个男孩子的肩膀。没有回应。于是她将可乐塞进他垂下来的手中,轻快的道,“是不是你的家长也迟到了?比我的祁叔还要慢……不要紧,喝听可乐慢慢等。” 许疏抬起头,却只看见那个女孩抛开的背影。 还记得她的话,宠爱的自然是她喜欢的人。 那么,这算不算宠爱? 他算不算被人喜欢。 凌念不知道,那一日的许疏是下课后突然胃痛才坐在门外走不了。喝了那罐可乐,自然是更痛了一些。 可那又如何? 二十分钟,等不来家长,却等来了一罐可乐,冰凉的感觉却让心里久违的温暖起来。 其实,他们本可更早相逢相爱,只可惜补习班人数众多,许疏又因为身体原因缺席了大半课程,于是便生生错过,浪费了无数并肩携手的日子。 可,那又如何? 自那日一罐可乐,一句关于宠爱的分辨,许疏心里便有了那个叫做凌念的女孩。 自此便是那苦心孤诣的接近,莫名其妙的宠爱,竭尽生命的守护。 究竟是一份怎样的爱情值得如此等待? 先是那二十分钟,再是之后三年,最后是否就是一生? 如果是,那么又是谁的一生? 叮。 拉环和拉罐分开。 凌念将可乐一饮而尽。 为了这迟到十三年才归还的可乐,这份爱情,也值得等待—— 无论是这十几个小时,还是今后的,一生一世,一世一生。 ******************************************************************* Waiting in the best time, waiting for the best time。 《等待,在最好的年华》正文完结。 敬请期待番外《活着的理由》&《倾尽生命的爱与被爱》。明日更新。 第72章 【番外第一篇】活着的理由 「1」 有时候,人需要一个理由来活下去。无论这个理由基于亲情、友情、还是爱情,只要足够恰当,便让人沉沦于辛酸苦涩也不自知。 其实,生命的意义往往不就是指这个理由? ***************************************************************** 凌念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一年内第几次往返于T市和纽约之间,身为助理,却将总裁的担子压在身上,却丝毫不觉得难以承受。 渐渐的也就习惯了,上飞机就开始睡,12小时安眠,到了目的地也就精力充沛。这一日从纽约回来却出了点小问题。起因是国航从T市飞纽约的航班因为贪官外逃而起飞7小时之后返航,她的班机受了影响,竟也迟了7个小时。 航空公司承诺到了T市全额退款,凌念却懒得排队等着办手续,下了飞机径自往出口走,果不其然在大门外见到了那个人。 他穿着一身休闲装,巨大的墨镜遮住了半张脸,露出来的薄唇却没什么血色。见到她,便迎面走过来,摘下眼镜,唇边是经年不变的温和笑容。 “回来了,累不累?” 凌念快步过去挽住他的手臂,摇头,“一直在睡。不是不让你来接我么?怎么不听话。” “这么久没见,不想再等了。”许疏接过她手中的拉杆箱,皱着眉,“还是晚了七个小时见你。” “斤斤计较的样子,是不是要我进去把退款要回来?”凌念嘲笑他。许疏看着她,故作吃惊,“你没要退款么?这女人怎么这么不会过日子,真后悔娶了你。” “后悔也晚了。”凌念瞥了他一眼,头靠在身边那人肩膀,手也顺势揽住他的腰,“人家这不是也不想再等了。” 感觉到身边的人腰越发细了,终是忍不住叹气,“这次去纽约逛街,买了条连衣裙,有些小了,回去给你试试。” 许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却是一笑并不接话,“外公好么?” “很好,老人家吃的比你多睡的比你香,看着也比你健康多了。” 许疏点点头,“那就好。” 接下来本该再问一句那人,谁知许疏并没有开口的意思,凌念正在犹豫该不该自己主动提,两人就已经走到车前,许疏将箱子放下,然后为凌念拉开车门。 “你自己开车来的?”凌念皱眉,“小祁呢?这小子怎么回事又偷懒?” “我给他放假了。”许疏拍拍凌念的肩膀,“我这不是没事,别总操心,皱纹都出来了。” 凌念瞪他一眼,“我开。” 许疏也不坚持,乖乖的进了副驾驶。凌念进车第一件事就是替他调低座椅,又拿了毯子给他盖好,脸上还带着不满,声音却温柔起来,“休息一下。” 自从两年前他们重逢,她的小心翼翼就从未掩饰过,许疏不是不感动,却因此而无法控制的悲伤压抑。一直宠爱别人成了习惯,这样被人保护实在无法轻易接受,即使那个人后来成了自己的妻子。 见他依言闭目休息,凌念发动了汽车,却仍是不放心,不时透过后视镜看他的脸色。果然没过多久,许疏的脸色便一点点苍白下去。凌念忍不住伸手握住他,“不舒服了?” 许疏轻轻拍拍她的手背,“专心开车。” “就快到了。”凌念轻声安慰着。 许疏没再开口,专心的抵御着胃腹间的翻搅,渐渐地疼痛变得剧烈起来,他不想身旁的人担心,暗自调整呼吸,却在某一个疼痛的瞬间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好在下一刻又恢复过来,就这样反反复复直到眼前发黑心里发慌。 终于还是撑不住,抬手寻到凌念的手臂,轻轻开口,“停一下,小念。” 凌念侧头看了一眼也觉得心惊,却不敢停的太快,只缓缓踩了刹车靠到路边。一开始只以为他晕车,却不见他恶心呕吐,只是靠在那里微微皱眉,手掌虚虚搭在胸口。 “许疏,哪里难受?” “原本是胃痛,后来可能是疼的厉害,心脏不太舒服。”许疏抿了抿唇,“歇一会儿就好,你别慌。” 凌念不敢动,小心的反手握紧他。 时间仿佛瞬间回到了两年前他手术之后那些胆战心惊的日日夜夜。 两年前的那场大手术本要切除他身体里的全部出血点,可手术过程中竟发现那人已经极度虚弱,若是全部切除很可能即便治愈也无法继续生存。医生紧急之下便只切除了一半的胃、坏死的肠子还有受损伤的部分肺和肝脏。手术之后许疏昏迷了很久,其间几度病危,虽然都撑了过来,却着实辛苦的让人看了都觉得不忍。 那时候她陪在旁边,怎么也看不下去,终于在他确定脱离生命危险之后回到了T市,对外只说替他看着城郊的项目,实则不过是害怕了难过了,再也无法忍受那个苍白虚弱的人朝她辛苦的微笑,也再无法在他面前强迫自己坚强。 有大概一年的时间,她没有见到许疏,只隐约听到他的消息,知道那人在一点点缓慢的好转。直到一年之后,城郊美食城开业那一天,她作为主办方剪裁,站在高高的台子上看到人群最后那人捧着大把玫瑰朝她静静微笑。 那一刻凌念心里的感觉无法和任何人说清。屈指算来,十三岁初遇、十六岁相识、十八岁相爱、二十岁相离,直到最后那一日,携手相伴。 等待了太久,以至于一切都觉得不真实。 后来,他们在那座美食城里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宣誓的时候,许疏那一句我愿意迟迟说不出口。凌念太清楚他在意的是什么。手术虽然暂时抑制了病情的发展,却无法保证将来如何。即便不再复发,按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胃痛腹痛家常便饭,还经常咳嗽头晕,心脏也不大好,这样的身体又能给她多久的幸福? 可她的一生自十六岁那一年起已经毁在了他手上,就算他肯放下,她也不会再有其他幸福。 如此,是不是过得一日是一日呢? 台下的观众因为那人久久的沉默而开始窃窃私语。凌念看着他微笑,声音肯定的对神父道,“他愿意。” 事后许疏每每想起都还怪她,剥夺了自己一生仅此一次的权利。 ***************************************************************** “好点了?”见他睁开眼睛,凌念轻声问着,“那我开车了……前面是服务区,我们去找间旅馆,今晚就在那休息。” 许疏摇摇头,“菁菁还在家里等着。” “我让莫姨过去。”凌念松开他的手,发动汽车,“不许说话,休息。” 许疏不敢再出声,靠着椅背重新合上眼睛。凌念的车开得很稳,是为了他特意去练了很久的。可胃里的翻搅却还是越来越厉害,似乎有些辜负她的心意。 车在酒店门前停下,凌念将钥匙扔给侍者泊车,自己扶着许疏上楼。医生已经在定好的房间里等候,动作利落的为他诊治挂水,离开前依旧叮嘱凌念带他去医院做详细的检查。 “听到了?”凌念在床边坐下,将他的胳膊放回被子里,“就明天吧。” “这些年检查的还少么?不都是一样。”许疏声音平静。 凌念沉默了一下,一时想不起怎样回答,便瞪了他一眼,“那也不行,我说去就要去。” 许疏微微挑起唇角,一如既往的温和宠爱,轻声道,“好。” 凌念松了口气。注意到她脸色疲惫,许疏拍拍她的手背,“来睡会儿吧,我没什么事。” 凌念应着,却不动身,抬手将点滴的速度调的慢些,低头瞧见那人皱眉,便轻声劝慰,“莫姨带菁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俩人亲着呢,你不用太记挂。” 许疏沉默了一下,侧头看看窗外,“天气预报说晚上会有雷阵雨呢。那孩子和小离一样,最怕这种天气。” 凌念没有回应,只拍拍许疏的手背。像是安慰,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 因为担心自己的病会遗传,婚后许疏不敢要孩子,凌念也不坚持,两人便把许离的女儿接来当自己的孩子照看。虽在外人眼中是填补没有孩子的空白,可凌念很清楚,那是许疏无处安置的思念和遗憾。 “小念,调快一些不要紧,还是早些输完,晚上可以赶回去。” 凌念看了他一阵,终是不忍违背那人心意,起身调动滑钮然后转身走开。 许疏微微一怔,自然察觉了她的不悦,却没说什么只是疲惫的闭上眼睛。头昏昏沉沉,很累却睡不安稳,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身体某个部分生硬的抽痛,明明已经习以为常,却还是要花很大力气难以忍耐。 她是不是也这般努力的忍耐着他为那些失去的东西而不顾惜自己? 不知这样半昏睡了多久,窗外渐渐响起了雷声,雨点打在玻璃上惊醒了许疏,他睁开眼睛就看见凌念坐在一旁,正小心的为他拔下,又将包着冰块的毛巾贴在他的手背试图消去那片淤青,另一只手却紧紧握着他的手指,将掌心的温暖传递。 “小念……”许疏轻轻唤着,手指动了动,“生气了?” 第73章 【番外第一篇】活着的理由(2) 「2」 凌念没有回应,装作没听见一般,视线低垂落在他的手背。 “小念,”许疏的声音带了些无奈,侧头望了眼窗外,却不敢催促她回家。 凌念也就装傻一般的沉默,丝毫没有带他离开的意思。 在许疏快要沉不住气的时候,门铃响了。凌念一言不发的去开门。许疏趁此机会坐起来,却是不耐腹部一阵剧痛,用手撑着床沿再没了动作。当见到凌念牵着那孩子说说笑笑的走进房间时,他想躺下或者稍微掩饰一下却来不及。 凌念倒像是没看见他微弯着腰靠在床边的虚弱样子,只拉着菁菁走过去,边轻声哄着,“菁菁今晚就和舅舅一起睡,这样就不会害怕打雷下雨了对么?但是不许吵不许缠着舅舅,他不舒服,要好好休息的,明白么?” 小姑娘懂事的点头,然后跑过去扑进许疏怀里,“舅舅又生病了么?没关系,菁菁照顾你,舅妈放心吧。” 凌念笑着点头,拎起包转身就要出门。 也许是被疼痛折磨的有些反应迟钝,许疏这才意识到什么,忙问,“小念,去哪?” “公司。”凌念没有回头,淡淡的回应,“这次去总部有很多文件和工作调度要在明早的会上公布,我得去准备。” “小念,”许疏急着起身拉住她却终是敌不过一阵晕眩无力,好在凌念没有看到。“不用这么着急的,会议可以推迟,已经很晚了。” “八点而已。”凌念低头看看表,微微侧身给他一个侧脸,“你早些睡吧,菁菁已经在你身边了,没有任何理由不休息。” “小念……” 许疏还要说什么,凌念却没给他机会。 一个人开车去公司的路上,凌念忽然想到了很多。 想起认识许疏的那个晚上他为了许离不停地喝酒,没有醉却难受的那么厉害;想起他刚刚做完胃镜虚弱的走路都要她扶着,却在见到许离的时候有力气和齐阅打架;想起他口口声声说要为自己而活不再管那个不知好歹的妹妹,却一次又一次的为她承受那些不该他承受的;想起许离离开的时候,他站在墓碑前念悼词到一半痛的弯腰。 她不知道自己是单纯的为他心疼,还是心底一直介意着那个对他来说永远重要过任何人的存在,尤其是在知道那二人之间并没有血缘牵扯之后。 凌念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却无法控制。爱一个人到了深处,竟会让自己变成曾最不齿的那种人。 也许是在为自己狭隘的思想觉得抱歉,凌念只能用疯狂的工作弥补愧疚。她加班到十点多的时候有保安打来,说有人送东西过来,要她下楼取。“我加班的时候不允许任何人打扰,这个规矩你还不知道么?” “可是……那个人是……” “不管是谁,一律不许打扰。” 忙完手里的工作已经是半夜一点,凌念整理好东西出门,却见走廊尽头许疏的办公室亮着灯。她愣了一下打给保安,听到的是那个战战兢兢又委屈的声音,“许总十点多来给您送夜宵,但是您说不许打扰,许总就说不要惊动,自己上楼到办公室去了。” 凌念在走廊里站了很久,终于还是推开了那扇门。 许疏侧卧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走过去想为他盖上毯子,手却被那人轻轻握住,许疏睁开眼睛微微一笑,“忙完了?” “嗯,”凌念点头,“我以为你睡着了。” “没有。”许疏借着她的力坐起来,“你在为我工作,我怎么能自己去睡呢,多不人道。” 看着那人靠在那里神色疲惫,一只手搭在腹上,握着自己的那一只也是指节冰凉,凌念终究没了心思计较什么,皱眉,“这么晚还过来做什么,你剥削劳动力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所以想表示一下忏悔嘛。”许疏笑着,松开她的手,将摆在桌上的保温盒一个个打开,“好久不做了,尝尝看我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你做的?”凌念眉头皱得更紧,“从服务区回家再到公司?许疏你是要干什么?哪有这么折腾自己的?” “没有,”许疏盛了碗粥给她,“借用了酒店的厨房,试试看?” “不饿。”凌念没有接。 看出她还在生气,许疏轻轻叹了一声,拉着她的手按住痛处。掌心下剧烈的痉挛抽动让凌念心惊,她抬起头看他,忍不住的低呼,“许疏?” “做这些不容易,一直疼的厉害,小念,你吃一点,算是原谅我了。好么?” “原谅你什么呢?”凌念缩回手,轻轻咬着嘴唇,“你哪里有错。” “无论我有没有错,让你不高兴就是我的不对。”许疏向后靠进沙发,手臂横在腹间缓缓压下去,“这一年里,我好像一直让你不高兴。” 凌念一怔,动了动唇却不知如何解释,只直直看着面前的人,期待着他一如既往的化解她的尴尬。 果然,许疏微微挑了挑唇,拍拍她的手背,轻声道,“吃东西吧。” 凌念没有底气再和他僵持,默默的端起碗,吃了几口才想起一旁的人,舀了一勺送到他唇边。许疏看着她,摇头,刚想说自己吃不下,就听见她低低的开口,声音里带着委屈和请求,“许疏,你吃一点,也不要和我生气了,好么?” 有时候这样的心照不宣是否也是一种无趣? 过去的很多年里,在凌念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她也曾向往着一次争吵——真正的争吵,不是以那人毫不迟疑的退让和道歉结束的争吵,却一直未能如愿。 然而到了现在,她成了他的妻子,早已不再有孩子气的渴望,并且舍不得浪费任何时间。然而那人的道歉和原谅却经年不变。 许疏犹豫了一下,依旧摇头,“我原谅你,但是不吃了好么……” 凌念刚要追问,那人却抢先皱起了眉,声音明显的低了,“真的不舒服,最近都是这样,我几乎每天都去医院输液,但是没什么用……大概是你没有陪我吧。” 他抬起头,勉强朝她笑了一下。 “我现在就陪你去。”凌念放下手里的东西,“怎么不早和我说……” “小念,”许疏拦住她,“先吃完饭。我们说好的。” 是阿,他们说好的── 她要先照顾好自己,再去照顾他。 她要好好的自己活下去,找到一个不是为他的理由,好好活着。 她活得很好,以至于忘了什么是好。 午夜的医院走廊里静悄悄的,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坐在长椅上脸色疲惫,她却依然耐心的等着,直到那个女人从病房里出来,轻手轻脚的关了门。 赵晔将手中喝了一半的咖啡递给凌念,“他没什么事,不过最近累了一些,身上那些零件不太够用。” 凌念点了点头,却似乎并没有听进她的话。 “孟子和在做换心,等他下台我就叫他过来给许疏检查一下。前几天我也发现他心跳不大规律,不过你别担心,我问过孟子和了,没什么大问题……” “我不担心。”凌念抢白,“有你们在,我不担心。” 赵晔侧头静静看她半响,忽然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揽进自己怀里,“小念,在小晔姐面前还要这样逞强么?” “我没有,小晔姐。”凌念也侧头微笑,“好好活着,我只是在想,怎么才能好好活着。” 赵晔看了她一会儿,似乎在消化她的话,却在还没有完全想明白的时候接到了电话。 “Night,你找我?”孟子和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赵晔皱了皱眉,“你刚下手术还是刚睡醒?” 一向贫嘴的孟子和出人意料的没有说什么,只问,“电话打到手术室外,有什么急事?” “是许疏,你来做个检查。” “现在?”那人竟有些迟疑。 “不然我为什么把电话打到手术室去?”赵晔翻了个白眼,“你来不来?” 孟子和第一次没有爽快的答应,他沉默了一下,“明天好么?现在器械也关了。” “我知道器械关了,我只是要你这个世界一流的心外医生来确定那个人心脏没有任何大问题,最起码和他肠胃上的毛病比起来微不足道,不然这里有个女人该不知怎么活下去了。”赵晔瞥了凌念一眼,叹了口气,“孟子和,你来不来?” “马上。” “能找到一个这么晚还随叫随到的人不容易。”凌念等赵晔挂断电话,“小晔姐姐,为什么不好好把握?” “把握什么,那小子平时没少占我便宜,帮我个忙算什么。”赵晔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小晔姐姐,你真得要守着五岁的自己过一辈子么?”凌念看着她的眼睛,直接得让她心里发颤,“他已经死了,凌辰,我的父亲,已经死了,你不该这样,从来都不应该。” 赵晔愣了一下,然后猛地起身,“你疯了小念,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还有病人在……”赵晔慌忙的离开,在转角撞上匆匆赶来的人。 孟子和扶住她的肩膀,“怎么了?” “没有。”赵晔抬头看看他,皱眉,“手术不顺?” 孟子和摇头,“很顺利。” 那怎么脸色差的像鬼?赵晔想要问一句,开口却是,“去给许疏作检查吧,不然小念一晚上也别想睡觉了。” 孟子和点了下头,没有废话绕过她走开,却又被赵晔叫住,“检查时别弄醒了许疏,不然小念要担心的。” “心率有些不齐,但并没什么大问题,好好休息就是了。你若不放心我明天在给他安排个检查。”孟子和小心翼翼的检查完毕,走出病房的时候身形却是不稳。 凌念伸手扶了一把,“你还好么?” “没事。”孟子和靠着墙壁微弯下腰,灯光闪烁下一张脸不正常的泛着白,“也不知是谁跟我过不去,排了一天手术,没时间吃饭,胃有点不着调……”他努力调整呼吸,手却毫不客气的按进痛处。 “孟大夫……”凌念皱眉,医生是这样对自己的?这么狠? “没事的话,我先走了,明早十点来安排检查。” “孟大夫。”凌念叫住他,“谢谢你。” “Night吩咐的,我若不尽力她不会饶了我。我尽了力也有她谢我,你就别和我客气了。” “小晔姐姐……她是为了什么,你都知道?” 孟子和没有说话,沉默着点了点头。 “却还是愿意这样为她?” 孟子和一笑,“得不到的总是好一些。也许又一天我得到了night就不会对她这么好了。” 凌念不知该说些什么,那人沉默了一下却又回过头来,惨白的脸上带着些勉强的笑,眼睛里的目光却孩子般的带着些恐惧和落寞,“这话你可别告诉她,不然我这辈子都得不到她了呢……” 这辈子都得不到最爱的人半分真心,这是比任何一种病理上的疼痛都难过千百倍的事阿。 第74章 番外第二篇 倾尽生命的爱与被爱(1) 「1」 温暖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窗子照射进满目苍白的病房,淡淡的金黄装点下显得柔和了很多。 凌念窝在沙发上,被阳光拂面的感觉唤醒,她睁开眼睛,下意识的去看那个躺在床上的人。 每一个清晨都是这样,只有看到他在,才能安心。 只要看到他在,就知道他们又熬过了一个24小时。 活着到了如此是否也是一种悲哀? 答案是什么凌念无暇去想,也没有必要。 她轻轻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来。许疏睡的很安稳,也不知做了什么好梦,嘴角竟微微的上翘。 凌念静静看着,忍不住也跟着微笑。 幸福似乎很简单,只要你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哪怕只有这一日。 孟子和十点钟到病房的时候,许疏还没有醒,隔着窗子看到那女子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人静静微笑,孟子和心里有那么一刻异常震撼。 凌念和孟子谦学了一年医,对于许疏的情况再了解不过,却能这样从容安静,没有绝望也没有恐慌。这样的女子世上怕是为数不多了。 抬头看见了孟子和,凌念起身走出病房,“他难得睡的好,我没忍心叫醒他,还可以让他再睡一会儿么?” 孟子和点头,“醒了让Night找我就好。” “……小晔姐……”凌念皱了皱眉,叹气,“她怕是生我气了。” 听她说了昨晚的事,孟子和无奈一笑,“你不必为我抱不平的。我从未在意过。” 真的可以不在意么? 最爱的人心里住着其他的人,一个明明得不到却又永远忘不掉的人,纵然自己再怎么努力也不及他万一,这样也可以不在意? 许疏醒来时就看见凌念坐在一旁神色迷茫,也不知在想什么。凌念看他睁开眼睛,立时就忘了那个让她纠结的疑问,微笑着俯身吻了下他的唇。 许疏微笑,轻声道,“早。” “一点也不早了。”凌念扬眉,“这一晚睡的很好?” 许疏侧头看看窗外高悬的太阳,自己都有些惊讶,“我睡了这么久?” “是啊,还以为你要长睡不醒。” 许疏一笑,“那你一直在这里,公司的早会怎么办?” “老板都住院了,他们还拼命给谁看,正好放个假。”凌念扶他起来,递过一杯温水,“莫姨熬了粥给你做早餐,不过现在应该是午餐了。你吃一点,然后孟子和会过来带你做检查。” 许疏点了点头,想说一句“结果不是一直一样”,却还是没有开口。 只为让她安心而已。 例行的检查做了无数次,许疏已经对流程了如指掌。这一次为他做检查的是个新人,显然紧张的很,某个步骤错了,许疏还出声提醒,弄得小姑娘红了脸。 许疏看着她,忍不住就想起多年之前的那个午后,他在球场上偶然回头,就看见那个女孩儿微微发红的双颊,阳光下淡淡的颜色却让他炫目。 时光虽然如水,那铭刻在记忆深处的东西却依旧清晰。 许疏完成了检查出门,等在走廊里的人立刻迎上来给他披上外衣,“累不累?” 她问。 许疏侧头看着她,摇了摇头。 “那回家吧,一晚上不见,菁菁就吵着说想你了呢。” 许疏拉住她的手,点了点头,“嗯,回家。” 牵手走在医院安静的走廊,凌念不知道身边的人心里是怎样的感慨,只是觉得握着自己的那只手越来越用力。 她皱眉看看许疏,“怎么了?” 许疏一笑,“我只是不敢相信。” “相信什么?”她问。 许疏没有回答。 十年光阴弹指间,多少分合曲折终如云烟,不敢相信我们从最初的相遇一直走到了现在。 球场时偶然的一个抬头,怎可能想到你会是我此生这样重要的人。 两人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天正下着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医院门口布满了等雨停的人。 凌念还在犹豫要不要和他回病房等雨停再走,就听身边的人潮她柔声开口,“你在这等着,我去把车开过来。” 那声音那话语再自然不过,弄得凌念有些失神,还未反应过来就见那人从容的穿过人群走入雨中。步伐虽快却不见慌乱,只一个背影也让她看得发愣。 “哎呦,那是你先生?对你真好,这样也怕你淋雨呢。”一旁的女人满脸羡慕。凌念这才想起来他的身体怎么能淋雨?顾不上回答慌忙的跑出去,却见自家的车已经停在门口,许疏侧身替她打开车门,“快上来。” “都淋湿了。”他拿着毛巾替她擦脸上的水,丝毫不顾自己的衣裳还湿着,嘴上不住埋怨,“不是让你在里面等我?小心着凉……” 凌念抿了抿唇,侧头看着他说不出话。 明明他才是更怕着凉的那一个,明明他才是更应该被保护的那一个。可那人总能抢先一步,让人无从拒绝的关怀。 “小念……”许疏察觉了她眼底的含义,神色跟着一黯,“别这样看着我,我只是做了为人丈夫该做的事情而已。你不要……总是提醒我,我是个病人好么?” 凌念闻言张了张口,想说一句我没有,却少了底气。 她没有么? 不,她有。她时时刻刻小心翼翼,剥夺了他作为丈夫本该对妻子的保护权,打着为他好的旗号,用自己的担心一次次的伤害着他。 许疏,你怎么能忍我这么久? 视线有些模糊,凌念侧过头不敢让他看到,咬着嘴唇却是越忍越难过。 许疏也不知有没有看见,只是将毛巾塞到她手中,轻声道,“自己擦干净。” 她听话的在脸上乱抹,借此掩饰泪水。 第75章 番外第二篇 倾尽生命的爱与被爱(2) 【本篇末尾BE,慎入……】 「2」倾尽生命,爱与被爱 许疏也不知有没有看见,只是将毛巾塞到她手中,轻声道,“自己擦干净。” 她听话的在脸上乱抹,借此掩饰泪水。 慌乱之中没有注意,本该开车的人却许久未动,等到凌念反应过来侧头去看,才见那人单手撑着车门微闭双目,已是唇色泛白。 “许疏……”她低唤,伸手扶他慢慢靠在自己身旁,手掌盖在那人胸腹间,掌心下一片冰冷,她不敢用力去揉按,只小心的暖着,“好一些么?” 许疏靠着她静静坐了片刻,才低声叹道,“小念,我是不是太逞强了。” “你也知道。”凌念瞪他一眼,抬手抹去他额间汗迹,“可就是你这份逞强,让我知道在这世上还有人将我视作心底最重要的那一人,不自量力的保护着我……许疏,你可知道,多少人羡慕这样逞强的保护。” 许疏闻言浅浅一笑,“小念,你总有法子让我释然。” 凌念也笑,低头轻轻吻了吻他额头,“不然怎么天大地大,偏偏是我这个普通女孩有幸做了你许少的妻子。许疏,你都不知道,从当年我们恋爱,到后来我们结婚,多少姑娘扎小人咒我。她们想到死都不明白,那么多比我漂亮比我温柔的女孩,怎么你就偏偏看上了我……” 许疏笑意更浓,“不是和你解释过了……” 解释过了么? 是因那球场边发红的脸颊? 是因那关于宠溺的辩论? 是因那灌冰凉的可乐? 恐怕都不是,真正的答案,怕是许疏自己都不清楚。 其实,爱这一字,又怎么会有缘由? “好些了么?”凌念试着握握他的手,“我们换个位子,后面的车等得太久了。” 许疏点头。 凌念立刻去拉车门,却又被那人拉住,回头发现手中被塞了把伞。 不过几步,他记挂的还是她会否淋雨。 凌念默默接受了他这一如既往的逞强和宠溺,撑着伞下车,绕到另一侧的时候许疏还没下来,她试着拉开车门,一个人就这样软软的倒下,她手里还撑着伞,都来不及伸手去扶,只眼睁睁的看着他倒在泥泞水洼中,苍白的唇边血迹蜿蜒不住滑落。 雨点落下来,淡漠血痕一点点蔓延,终成绝望。 凌念曾经无数次梦到过这样的场景—— 她等在急诊室外,看着红灯在头顶炫目的明亮着,然后陡然熄灭,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以那样带着些沉重却又淡漠的神色朝她摇摇头,轻声道,“我们尽力了。” 尽力。 生死这般沉重的字眼,归于尽力二字,竟让人无端觉得轻松。 似乎尽力了就没有责任,似乎尽力了就不必觉得痛苦,似乎尽力了就会无憾。 事实,又哪里如此? 许疏再醒来的时候天地间都是让人目眩的白,他凝望很久才看清站在白色虚无中的人。 就像他很久之前梦到的那样—— 凌念在,凌沐在,凌沐的妻子在,许离的女儿在。 可惜,许离和齐阅不在。 “许疏,”他听到身边有人轻轻的唤着,“许疏……” 他闻言侧过头,看到了那个女子,容颜一如初见。 “小念。”他静静开口,唤了她的名字,然后忽然就不知该说些什么。 “许疏,”安静的病房里,她的声音沉定,带给他无限安宁,“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挂念着一个人,挂念到我都嫉妒的地步,现在好了,马上就可以见到她了,许疏,你开心么?” 许疏看着她,没有开口,只那一片苍茫目光让凌念心里一动,她了然一笑,“不开心,因为舍不得我是不是。” 许疏合了合眼睛,算作回答。 “其实我也舍不得你呢。”凌念喃喃,“可是更舍不得的,是你太辛苦。” 许疏看着她,缓缓摇头。 “不过还是要你再辛苦一阵,”凌念握紧他的手,“有一件事是你心里一辈子的坎儿,若是过不去,怕是永生遗憾。” 她回头,示意人群散开。 年近花甲的老人缓缓走近,眼睛里泪水弥漫。 他的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个字。 “他是和我一起回来的,本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安排你们见面,可是——”凌念忽然停住,她发觉有些事即便心里早有准备也无法面对。 她侧过头去,不愿让那人看见她发红眼眶。 “小念。”许疏却不饶她,伸手轻轻拉她手臂,凌念没有办法只得转过头来,见那人微微一笑,“谢谢你,小念。” 她尚未反应过来,便又听见那人开口,声音低弱,她俯下身才听清,“可我怕是要辜负你一片心意。” “许疏……不要这样……” “恨他,是我一生唯一的坚持,若是现在原谅,不是要我承认自己这一辈子都在为个笑话而活?” 凌念闻言心痛的窒息,咬着嘴唇强忍着泪,很久才道,“谁说恨他是你唯一的坚持,爱我不也是你做了一辈子的事?” 许疏浅浅一笑,“罢了,小念,你叫他过来,我有话说。” 凌念点头退开。 许杉走到床边,小心翼翼的拉住许疏垂在一旁的手,“你外公很想过来,只是年纪大了……” 许疏点头。 “孩子,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是……只是……”许杉忽然说不下去。 许疏摇摇头,只道,“我怨你恨你,这已是无可更改的,只是到了这最后,我竟发觉自己也是感谢你的。若无当年恩怨牵扯纠葛,怎会有我这一生温暖幸福刻骨爱恨?爸,我终究会感激你,予我生命。” 最后那一句让许杉心底狠狠地颤了一下。 他静默半响,喃喃开口,“谢谢你,许疏。” 谢谢你在一生的最后,用一句爸化解所有陈年过往。 好歹他许杉这一生,不是孤苦一人。 许杉默默退开,将位置还给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女子。 这一世,那是唯一有资格陪他走完的人。 许疏却已耗尽力气,只喃喃凝望着那女子,目光中的眷念让所有人心疼。凌念朝他一笑,将他的手掌交叠握在掌心,柔声开口,“许疏,你太累了,睡吧。” 他挣扎着,不愿合眼。 “睡吧。”她伸手拨开他额前的发丝,“我会去找你的。下辈子,还会找到你,这一次换我来宠爱你,一辈子。” 许疏动了动唇,声音极低,“可不可以多一辈子……” 走到今日蓦然发现,爱与被爱竟是后者更累一些。 他不愿意她太辛苦。 这些话却是无力再说。他无法控制的缓缓合上眼睛。 意识残存的最后一刻,略带温热的唇吻上他额头,熟悉的感觉,一如往昔。他听到了她轻轻地声音,唇角因此忍不住微微上挑, “你还真是贪心呢……可是,”凌念的泪落在他手背,却已经无从感知,透骨的冰凉似乎可以让泪结冰,却凝结不了那一世痴缠爱恋。 “你说怎样都好。” 依旧是城郊最大的陵园,和凌辰的墓碑并列的位置,那是给予这一商界奇才的殊荣。 “我从未想过他会在我之前离开这个世界,所以一直不愿告诉任何人那一夜发生了什么,总想将它保存在心底,成为永远的秘密。”陆彬站在那里,声色沉重。 “时至今日,我再说出来,是不是迟了?” 凌念摇头,“不是迟了,是不重要了。”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只道,“一直不重要。” “你对他便信任至此?” “不是信他,只是爱他。”凌念一笑,“爱到即便他不是那么好,即便他不干净,在我心里那人也是完美的,纯净的。他永远是,最好的许疏。” 说到这一句时心里一颤。 终于可以不在乎那句失去的才是最好,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说,他许疏就是最好的。 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人如他般温柔,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这样好。 陆彬看着她,一时发觉解释都没了必要。 他在墓碑前鞠了三个躬然后转身走开。 “他一直是干净的,比所有人都干净。” 陆彬果真终其一生都没有告诉任何人那一晚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永远记得,那个不过十五岁的孩子在知道自己无法逃脱的时候在他面前脱下了所有衣裳,赤裸而挺拔的站在那里,微扬着头颅看他,目光纯净让他黯然。 “如果得到我可以让你认真对待感情,那么我不在乎。我只是希望你知道,爱与被爱是一件多奢侈的事情,有的人倾尽生命也不过成就一次而已。” 后来陆彬才明白,那人果真是倾尽生命完成了一次—— 爱与被爱。 *********************************************************** 【= =我终于还是没忍住把许疏写死了,实在对不住各位啊,反正是番外嘛,我正文是HE的,嗯………………以后番外会不定期更新的,欢迎蹲坑~】 第76章 番外第三篇 配不起的LOVE【1】 「1」 有人说,真正爱上一个人,是从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开始的。 许疏一直苦恼不知道如何界定自己对她爱的起点,直到某一日无意中看到了这句话。 他永远不会知道,其实凌念也是一样。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凉,但在这个沿海的城市,夏季的闷热却没有因为连续的阴雨而散去。 刚开学的日子不是很忙,凌念如往常一样将大半时间付与社团工作,舞蹈队广播台新闻社忙得不亦乐乎。 T事一直有个传闻:学在南开,累在二十,玩在十六,爱在一中。 凌念则充分践行了这个传闻,玩得自得其乐。 看上去,这个高二的开学和之前并没有任何区别,除了那个一直被凌念苦心隐瞒不敢告诉任何身边同学的秘密——她成了一个人的男朋友。 在和那个人见面不超过三次之后。 而这个大秘密却并没有给凌念的生活带来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除了每天清晨和闹钟一样准时的早安,每一晚伴她入睡的午安,以及一个星期不超过一小时的小聚…… 凌念觉得和同校那些染着黄头发带着戒指和男友在年级辅导员面前卿卿我我的女孩子比,自己根本不算恋爱。 然而事实上每个周末的午后站在篮球场旁安静的瞧着身边女生对场上一身白衬衫闪转腾挪的人流口水,然后在中场的时候为他递上一瓶矿泉水的时候,凌念又会真切的感觉到,她是真的早恋了。 许疏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他永远高贵优雅像一个王子,即便是打过球大汗淋漓也是拿着水瓶一口口慢慢的喝。 这曾经是他吸引凌念的特质之一,知道背后原因时却成了她每每想起都异常心疼的根源。 “许疏,晚上烤吧一起么?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连凯勾着新女友的脖子在远处朝他们挥手。 许疏侧头看看凌念,见她皱眉便道,“不去了,送小念回家。” “哎呦,中国好男友啊。”众人的调侃声中凌念红了双颊,许疏却只是一笑,摆摆手示意他们先走,然后又走到篮球架下收拾自己的东西。 凌念站在他身后,看着夕阳的影子在他千年不变的白衬衫上镀上七种色彩,几乎是不自觉地缓缓笑了。 “我们走吧……”许疏回头却见那个姑娘正朝自己微笑,十六岁的女孩笑起来带着些天真,逆光看不太清面目,却在闪耀的阳光下朦胧而隐约的美丽着,让许疏有一种把她画下来的冲动。 “看我做什么,”他将大大的双肩包随意的背在一侧,缓步走到她面前,双手轻轻地搭在她肩膀,手掌略微冰凉的温度恰倒好处的缓和了凌念有些燥的心。他没有再说话,就这样缓缓俯下身。 凌念紧张的闭上眼睛,呼吸都要停止。 过了片刻却没有感觉,她疑惑的睁开双眼,只瞧见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上带着痞痞的笑,“丫头,脸上有个笔道,是老师披的一百分么?” 凌念一愣,随即下意识的伸手去抹,许疏看着她慌乱的样子笑意更浓,微微低头吻了下她的侧脸。 凌念像被惊到的小动物一样跳开一步,皱眉看着他。 许疏哈哈笑着拉起她的手,“着急回家么?不忙的话,我带你去吃东西好么,这边新开了家西餐厅,味道还不错,奶油玉米浓汤很正宗。” “好吧……正好爸爸又出差了,回家也是我一个人。”她语气里多少带了些失落。 许疏轻而易举的察觉。 因为他太明白巨大别墅里只住着一两个人的感觉。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 凌念心思单纯并没有失落太久,跟着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喂,我脸上到底有没有笔道啊?” 许疏又开始笑,“你猜啊。” “快说啊……” “就算有你的脸这么红人家也看不出来了。” “那还是有么?我擦了半天了啊……” 夕阳又落下一些,几乎与地面平行的光晕将那两个紧挨着的身影拉得纤长。 少年时代的爱情最美好的地方就在于,它简单而纯粹,你一个玩笑我就会发自内心的笑,不会去想玩笑背后的意思,也不用勉强自己配合。 而这些,终究都被时间的潮水冲到了很远的地方。 记忆里为一个笔道纠缠一晚上的女孩,最后变成了除了那个人其他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女人; 而那个狡猾的骗取一个吻的少年,最后也成为了什么都深藏在心里只用微笑的假面骗了所有人的男人。 爱不知从何时开始,越来越深。 可似乎还是不爱的时候更幸福一些。 许疏带凌念去的是一家私家西餐厅。凌念没什么经验,一副全凭许疏做主的模样。而许疏也不客气,问了凌念的喜好之后点单干净利落。 菜上齐之后凌念看着就胃口大开,一边夸许疏眼光好一边默默的消灭着。 而许疏就坐在她对面,微笑着优雅的喝一碗浓汤。 “怎么不吃啊?”她抓着黑椒鸡翅,偶然想起便问了一句,“好像每次和我出来吃饭你都是只喝粥啊汤啊的,减肥么?” “没有……”许疏抽出纸巾探过身子擦她脸颊上蹭上的酱汁,“只是喜欢。” “可是一个大男人吃的比我还少,你这让我很没面子啊。”凌念翻了个小小的白眼。 其实更没面子的确是,这个人身材比她还好。 十六岁的女孩刚刚知道曲线和身条对于女人的分量,这样被一个男人比下去心里总有小小的怨气。 许疏很容易的就想明白了,没再接话只是低头暗暗的笑。 凌念瞪了他半天,将一块牛排送进他盘子。 “我不是很饿……” “怎么可能,我哥每次打完球都回家吃掉两大碗饭。”凌念将手里的鸡翅放下,皱眉,“以后不跟你一起吃饭了,丢人。” “别……”许疏无奈,开始动手切牛排。 “这就对嘛,乖。”凌念嘿嘿笑着,重新拿起啃了一半的鸡翅,笑得有些傻气。 许疏看着她一没忍住就也跟着笑出了声,被嘴里的牛排噎得皱眉。 凌念一边骂着活该一边体贴的将自己的冰饮递过去。 许疏犹豫了一下,还是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小口。 看着那人继续拿起刀叉将大块的牛排一小口一小口的解决,再看看正攥着鸡骨头嘬骨髓的自己,凌念真心觉得自己这男朋友找的就是自取其辱。 但是,这何尝不是一种乐趣。 凌念想有机会一定要带他去自己常吃的麻辣烫试试,看看那个小地方会不会因为他的优雅举止而变得高端大气上档次。 晚饭之后天色已经沉下来,许疏本是要送凌念回家,却在听到她说不想一个人的时候莫名心软。 “那,想玩什么?” “滑冰去好不好?”凌念不知怎么在这夏末起了如此兴致。 许疏在她背后暗自按了按因为刚刚不合时宜的饮食而正在酝酿着造反的部位,不自觉的露出一丝为难,却还是柔声道,“好啊……” 而这一抹勉强神色却被凌念察觉,她侧头问,“不想去么?不会滑还是怕冷啊?” 许疏淡淡一笑,摸摸她的头发,“没有。走吧。” “好啦,我也没有很想去啊,就是天气太热想凉快一下嘛。别的地方也可以。”本就是辛苦他陪自己,怎么能再让他做不愿意的事。她虽是被从小捧在手心,却并非是个胡搅蛮缠的丫头。 甚至很多时候,她还是很会察言观色然后替人着想的。 因为她继承了她那个记忆模糊的母亲身上最突出的优点——善良。 “那,看电影可以么?”许疏实在不敢放任自己逞强,更担心的是滑冰场那样危险的地方如果他保护不好会让她受伤。 “好啊。”凌念笑得没有半点不愿。 其实对她来说,这些娱乐消遣没有半点区别。 许疏却因此而存了一分小小的愧疚。 他不习惯于反对别人的意见,特别是对自己在乎的人。 后来凌念知道他一直在为那一晚没有陪她去滑冰而耿耿于怀的时候,心又像针扎一样疼。 暑期档刚过,电影院里没有什么好片子。两个人看了一部类似于恐怖片的无厘头电影。演到一半的时候凌念就睡着了,所以也就不会知道中间许疏偷偷离开很久,在洗手间胃疼的直不起身险些被路人送去医院。 许疏回来的时候看到睡得香甜的凌念,心里又开始为自己让她觉得无聊而自责。伸手想要扶她靠着自己睡得舒服一点,却不小心弄醒了凌念。 她睁开眼睛,迷茫的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什么,红着脸低头道,“抱歉抱歉我睡着了……” “很无聊么?我们走吧,现在去滑冰还来得及赶上晚场。” 见他还是念念不忘这档子事儿,凌念简直不知说什么好,正想解释一下自己也没有很想去滑冰不过随口一说,就听到电影里鬼哭狼嚎,她下意识的转头,荧幕上五马分尸的血腥场景让她忘了尖叫。 还没来得及闭眼,眼前就被一个人的手挡住。 许疏一手遮住她的视线,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肩膀,“没事没事,我在呢。” 那样哄孩子的语气让凌念哭笑不得。 过了很久,屏幕渐渐亮起来。许疏放下手侧头看她,“吓到了?” “哪有这么胆小……恐怖片看的就是刺激啊,你都挡住了我看什么呀。”虽然是在埋怨,心里却早已被他的体贴爱护迷倒。 她几乎忍不住要给凌沐发个短信,终于领教了那传说中的许少魅力,怪不得让多少无知少女拜倒在他的白衬衫下。 “不好意思,我只是习惯了……”许疏歉然一笑,缓缓收回手。 凌念却忽然想到什么一样,握了握他的手指。“手这样凉,你冷么?” “没有,”许疏摇头,“看电影吧。” 此后的半场,许疏就保持着双臂交叠的姿势靠在座椅里,没有声响没有动作,有几次凌念回头只看见他微闭着双目似乎睡着了。 电影实在无聊,远比不上身边人一半好看。 凌念干脆趁他睡熟专心欣赏那人绝美的睡颜。 她想,她要将这个人的样子好好记在心里,成为青春最好的纪念品。 彼时的凌念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和他走一辈子。 第77章 番外第三篇 配不起的LOVE【2】 「2」 散场的灯光点亮,许疏睁开眼睛,正对上凌念来不及移开的目光。 看着那女孩惊慌的模样,许疏笑起来,笑容却来不及扩散便被打断,他想自己那一瞬间的表情一定恐怖极了,以至于凌念看着他皱眉,“怎么了?” 许疏摇头,径自站起身,“看够了么?我们回家吧。” 这样的一语双关让凌念红了脸,再不敢开口低着头跟在他身后。 走在前面的许疏暗暗用力咬住嘴唇,却还是无法让身形一如既往的笔直。 夜晚的天气终于不像白日般闷热,凌念提议说要走回去,许疏却说太晚了硬把她拉上了出租。 “这么近还打车,败家。”凌念皱眉嘟囔。 许疏微微抬眸看她,眼睛里的神色带着些委屈。 凌念于是顺理成章的心软,“好了,知道你打球累了。可是如果这么累的话以后就不要带我出来了嘛,看电影都睡着了。”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凌念彻底忘记了先睡着的是自己。 其实她也并非在埋怨,只是不喜欢这人如此勉强。 好像他们之间的关系要很努力才能维持,这种小心翼翼让她觉得压抑。 许疏动了动唇,没有解释,只是疲惫的靠向后座。 短短十分钟的车程因为沉默而异常漫长,车子停在家门口时凌念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快回去吧,很晚了。” 许疏的声音忽然的沙哑起来,凌念听出他这意思竟是不送自己进屋,心里难免不快也没理他径自下车。 “这几步路都不舍得走,懒死你了。”凌念小声的嘟囔着,掏出钥匙开门。 尽管此刻胃已经像刀子在刮一样,恨不得赶紧躺下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许疏却还是一直等到凌念二楼卧室的灯亮起才让师傅往前开。 下车时候一个起身的动作让胃里猛地一阵难受,他几乎是跌倒在绿化带边撑着地无力的干呕。 明明恶心的要命却吐不出来,晚餐那块不该吃下的牛排堵在胸口的位置,让心脏也跟着闷闷的难受。许疏闭上眼睛,黑暗中仍是一刻不停的晕眩。 这样的情形不是很好,他勉强的摸出手机,犹豫着要不要给凌沐电话。 过去的很长时间里,他们这对难兄难弟就是彼此的急诊,甚至两个人都将快捷键设成了对方。 可是这种情况却在凌念成了他的女朋友之后单向改变。 他不希望凌念从凌沐口中知道他生病的消息。 不想让她在还没有爱上自己的时候就开始担心,也不想因此吓走了那个自己也还没彻底爱上的人。 在又一次咬破嘴唇之后,许疏终于攒了些力气,撑着地起身跌跌撞撞的走进院子,几步的距离冷汗已经透了全身,他单手撑着扶手调整呼吸。 家里是黑暗的。 妹妹许离住校,一星期才回来一次。 所以,他连一个可以出来搀扶他一下的家人都没有。 这样的日子过去有很多,比今天更难受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一个人撑过去,唯独在这个夜晚,那个女孩发红的脸颊和有点儿傻气的微笑交叠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悲哀。 这种悲哀的来源,或许也是他可笑的自尊和自卑。 “许疏。” 昏沉间听到凌沐的声音,许疏不知道该欣慰还是苦恼。 “这是怎么了?又不舒服了么?”凌沐跑过来扶住他,眼见着他满额的冷汗已经明白那人是给不了自己答复,便用力撑起他的身子,“先进屋去。” 身形的晃动让一直勉强压抑的恶心感再次涌起来,许疏推开凌沐侧身弯了腰。凌沐又凑过去用手轻轻拍着他的脊背。 “用力。”许疏手掌握拳使劲抵着胃,侧头对凌沐道。 凌沐皱眉,不知道该不该听他的,却又见到那人难受的呼吸都不稳,便索性狠下心来。手掌落在那人瘦削脊背上沉闷的声音让凌沐心惊胆战,却又不敢惊慌,好在许疏折腾了一阵之后终于将那些未消化的牛排吐了出来,顺带着星星点点的红褐色血迹。 “许疏。”这一次凌沐再也不能镇定自若,“你这是吃了什么?都出血了,我们去医院。” “不用。”许疏侧过头朝他虚弱一笑,“扶我进屋吧,家里有药。” “可是……”凌沐还想再说,身边的人却已经没了力气软软的靠在他怀里。凌沐再不敢和他纠缠,扶着他慢慢走进别墅。 屋子空荡的让人心寒。 每一次来许疏的家,凌沐都有一种感谢上天让他生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的虔诚感。 而此刻看着那个躺在大床上却瘦弱的只占据床的三分之一的人,凌沐忍不住再感叹一次。 “今天要不是我忽然来了兴致想找你通宵打电动,你就放任自己疼死么?”倒了杯温水送到他唇边,许疏却摇头。 “水都喝不下?许疏我必须把你送到医院去。” 许疏依旧摇头,脸埋在枕头里,声音极低,“让我歇歇吧。” 那个人永远有本事让人无法对他狠心。 凌沐无奈一叹。 “那你睡吧,我今晚不走,就在楼下,有事叫我。” 许疏没有回应,睡着了一样。 凌沐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忍不住想回头问,却见那人苍白虚弱的不像样子,便也没了心思。 他随手拿起许疏换下的衬衫整理好,从口袋里摸到了两张电影票。 晚餐吃的不合适,按他的身子应该很快便会有反应,这样的难受还带她去看电影,凌沐苦笑,这人是宠爱太过还是自视太高? 许疏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一觉睡得并不好,甚至中间很长时间是昏过去而不是睡过去。 胃里的痛还很密集,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我就估摸着你这会儿该醒了,果然醒了。”凌沐从屋外进来,腰间系着个围裙,看样子有些滑稽,“好些没?” 许疏勉强的点点头。 这似乎只是一种习惯而已。 “那下来吃点东西吧。” “你怎么还在?没有课么?” “最近准备奥赛,学校准我不上课。”凌沐将手里的温水递给许疏,“早上帮你打给班主任请假了,再多几次估计她真以为我是你监护人,说不准下次还让我去开你家长会呢。” 许疏淡淡一笑,接过杯子却只是握在手心,忽然想起什么,“小念……” “替你发了早安。和你平常的话一样,她不会疑心的。”凌沐一脸了然。 “谢谢。”许疏这次倒是真的有了几分笑意。 “可是,你真的不打算告诉小念么?要瞒她多久呢?” 许疏微微垂眸掩饰着眼底神色,“这话说的跟我得了什么重病一样,不就是肠胃不好么,又不是什么大事,告诉她干什么……” “不是什么大事,怕告诉她干什么?” “不是怕……”许疏抿着唇,“就是不想她跟着担心啊。一个小姑娘,吓到怎么办。” “哈,你这可真是小看她了。你不知道……”凌沐话音未落,却看见许疏忽然皱眉闭上了眼睛,手掌在胃部压下去,用力到指节发白。 “许疏?”凌沐抓紧他的手臂,“还难受?” “突然绞了一下……”许疏睁开眼睛,手上的力道也放松下来,“没事了。” 凌沐显然不信。 “穿衣裳,去医院。”他沉定的下了最后通谍,当真像个兄长一般威严。 许疏讨好的笑起来,“大哥,饶了小弟吧。消毒水的味道只能让我更难过……有点饿了,去帮我泡个面。” “还敢吃泡面。”凌沐瞪他,“你做的一手好菜,小离不回来就舍不得给自己开火。许少爷您也太小气了。” “艰苦朴素是传统美德嘛。”许疏掀开被子起身,“我冲个澡,等会儿下去。” “不会晕在浴室吧?” “放心……晕了不是还有你救我。” “我可不是gay。”凌沐翻个白眼,一路虚扶着他到浴室边上,“可别让我对不起小念啊。” 隔着门听到那人的话,又抬头看到镜子里惨白的一张脸,许疏在那一瞬忽然有种莫名的感觉——自己这样子,会不会辜负了那个女孩儿? 他会不会,已经对不起她了。 凌沐不是个会做饭的人。 主要是因为他家里会做菜的人太多了。 洛欢和凌风都烧得一手好菜。记忆中的傅紫夜更是煮粥煲汤无一不通。 他和凌念从小被呵护着长大,他甚至比凌念还要幸福一点,因为父母都在,他不需要替任何人背负照顾谁的责任。 所以面前这碗看上去不知是面条还是面糊的东西已经是他最好水平。可凌沐依然担心自己会让许疏看着这碗东西吐出来。 许疏果然很给面子,他穿着浴袍下楼,发丝还湿着,步履虚浮的走过来,只瞥了一眼就冲到洗手池边俯下了身。 凌沐无奈的看着他,“喂,要不要这么夸张。” 他还想再说什么,却看见那人扶着洗手池的边缘缓缓的滑倒下去,凌沐愣了一下冲过去扶他,许疏抬头朝他抱歉一笑,“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看来你真的要陪我去趟医院……” 第78章 番外第三篇 配不起的LOVE【3】 「3」 凌沐完全可以理解许疏瞒着小念的原因。 其实他自己在过去这很多年里又何尝不是做着同样的事。 可正如许疏所言,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至少不会像他自己一样,让死神用生命开玩笑。 所以,凌沐最终还是没有瞒着凌念。 原因是许疏的检查结果不是特别好,那个人的身体一向如此,但这一次病的似乎有些厉害,而他马上要去参加一个奥数的培训脱不开身,许离又打电话说这个周末和同学出去玩不回来——事实上那个丫头回不回来没有任何区别。 如果把许疏一个人扔在病房里,凌沐觉得这样太不人道,特别是在他做完胃镜之后。 这个传说中的检查凌沐自己没体验过,但看着凌辰做过几次,饶是如凌辰般隐忍到极致的人都曾闻之失色,这显然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家伙。虽然都说因人而异,许疏又反复强调自己对这个不敏感没事儿,可是那个人口中的没事儿就象特务头子面对敌军审讯人员一样,刀架在脖子上都可以面不改色的说谎,一点可信度都没有。 于是在纠结了一个上午之后,凌沐还是打通了凌念的电话。 他并没有透露太多,只轻描淡写的说许疏病了,问她要不要去看看。 “病了?我前天见他还好好的呀。” “那天晚上就不舒服,昨天被我拖来医院,这两天都没去上课。你这小女友赶紧慰问一下,不然小心被别的姑娘抢走啦。” “谁喜欢谁拿去。”凌念嘟囔着。“病了都不跟我说,我这算什么女友。” “人家病了两天你都没察觉,难道要一个大男人一点儿风吹草动就拉着你的手抹眼泪么?”凌沐声音甚是不屑,也不知从何处继承了这个大男子主义,“爽快点,到底去不去。” “去就去呗,可是我要上课,等下了课吧。”她心里多少还有点在意那个晚上分别时许疏的异常。其实这本不是多大的事情,只是因为那个人一向太过绅士,面面俱到无可挑剔,于是这一点点瑕疵就被无限放大成了把柄。 凌念却一直没意识到这对许疏是多么不公平。 下午只有两节课,之后是社团活动,本是可去可不去的,凌念却故意拖延,直到四点多才从学校离开。 许疏住的医院和凌辰常去的是同一家,凌念再熟悉不过。轻车熟路的找到房间,隔着窗子看到护士正在为许疏拔针。 “输了两天点滴了,感觉好些了没?” 长的好看的人永远会吸引人更多地目光,护士小姐看到这个孤单苍白的男孩子都忍不住多关心几句。 “好多了,谢谢。”许疏客气而礼貌。 “只有你一个人么?快要到吃饭的时间了,要不我替你买点东西吃?” “不必了,谢谢。”唇边温润的笑意带着些淡淡的疏离,护士听出话里的拒绝,识趣儿的转身,却又忍不住提醒,“有事按铃就好。” “知道了,谢谢。”许疏侧头,继续微笑。 那样的笑意温和平静,存在在苍白而俊美的脸颊上更平添了一抹异样的魅力,护士红着脸低头出了病房,撞在门外的凌念身上。 “小姑娘,来看许疏么?”护士掩饰着自己的窘迫,抢先开口。 凌念点点头,“他没事吧?” “没什么大事,就是要好好休息,病人身体虚弱的很,要好好补补。” 凌念认真的点头。 护士一边翻着手里的单子一边离开,嘴里还小声嘀咕着,“住这么好的病房怎么还贫血营养不良呢,家里是怎么照顾的。” 凌念心里没来由的一紧。 关于许疏的家她只听凌沐偶然提过。 似乎,也和她差不了多少…… 总之是缺少亲人的,难怪没人照顾。 就像此刻偌大病房里,那一个单薄的人陷在纯白的被子里,他静静靠着,脸上的笑意在护士出了房门的那一刻就消失,换上的是一种不太符合他年纪的平静淡漠。 他缓缓将头转向窗外,视线不知落在何处。窗口梧桐半绿不黄的叶子随风摇曳,凌念看着看着忽然就湿了眼眶。 这场景为什么让她想到了一个极其繁琐的词——萧索。 外面风忽然大了,也许是觉得冷,许疏皱了皱眉将被子拉到胸口。似乎还是不够,他低低叹了口气掀开被子下床去关窗户。 迈出的第一步就像踩在棉花上,他咬牙撑着,想只有几步路而已,为关窗这种小事按铃似乎有些丢人。 又走了几步身子却不稳,昨天开始就一直没有安稳的胃经历了上午的胃镜之后变本加厉的折磨他,许疏终于忍不住双手按紧痛处蹲了下来。 恍惚中听到开门的声音,已是痛的无法再强撑的人微微侧头,声音很低却已是尽了最大的力气,“扶我一下。” 因为不知道来者是凌沐还是别人,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谢谢。” 来人没有说话,脚步声音很急促似乎是跑过来的,他伸出去要求扶持的手很快被人握紧,掌心温热和他的手像是两个极端。 那人似乎用力了一下试图将他拉起来,却没有成功。他可以感觉到来人怔了一下像是在苦恼怎么办,接着就被人环住了肩膀。 许疏以为那人是想这样扶他起来,谁知道却再没了动作。他就这样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被人抱在怀里。 久违的温暖。 凌念半跪在许疏身边,校服裙摆的长度让这个姿势不太雅观,她却无心顾及,只是用力的环抱住他的肩膀,将他尽量靠向自己身边,直到他的轻轻颤抖她都可以感觉的一清二楚。 心也跟着一起发颤。 谁也没有告诉她他究竟是哪里不舒服,她又不敢问,这样的时光一分一秒都很难捱。 好在没有持续太久,许疏似乎不习惯被人一直这样抱着,稍稍缓和一些之后便直起身子,抬头看见抱着自己的人,他愣了一下,眼睛里的神色也不知是秘密被发现的无措还是觉得自己丢了人的慌乱。 凌念却没心思研究这个,他那一脸异常的苍白足够她担心,“好些了么?可以起来么?” 许疏点点头,任她扶着起身走回床边。凌念扶他躺好,又盖了被子,然后折身回去关窗。 “小念,你怎么来了……”许疏显然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自己不这么尴尬,开口声音有些局促,“凌沐告诉你的么?” 凌念却一点也不认为这有什么好不安的,她走回去在床边坐下来,皱眉看着他,“怎么忽然病了呢?” 看她的样子凌沐应当是什么都没说过,许疏也稍稍安心,索性轻描淡写,“没事,感冒而已。” “普通感冒需要住院两天吗?”凌念眉头皱得更紧,“刚刚是胃疼吧。” 许疏不知她家里有个顽固的胃病患者以至于她对此极其敏感,见瞒不住只好承认,“不是普通感冒,是肠胃感冒。” 这个说法倒是合理。 凌念没有疑心,“是吃错了什么么?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是不是那天的晚饭吃不惯……” “没有,”许疏打断她,“是我自己贪凉,回去吃了冰激淋。” “果然吃独食要得病,让你不给我吃。”凌念挑眉,接着伸手握了握他指尖,“手这么凉,以后不许吃冰了。” 许疏微笑着点头,温润的目光让凌念又有些脸红。 她低头,那人手背上的乌青落在她眼里,瞬间又勾起了心疼,“这家医院的护士技术这么差啊……怎么拔的针这么大一片青……” “不是护士的原因,大概是体质问题,我一直是这样的。”许疏说的颇为无所谓,凌念却猛地抬起头,“你经常要输液啊?” 许疏一怔,才发觉自己说多了话。 “看你风度翩翩心细如尘的,居然这么不会照顾自己……是不是心思都拥在女孩子身上了?”凌念忿忿的嘟囔着,却握着那人的手迟迟没有松开。 许疏终于找到合适的机会岔开话题,“这是吃醋了?” “啊?” “以后我将心思只用在你身上,好么?”那人声音一直温和,此刻病中少了些清澈,更变得温柔异常。 换做平时凌念早就红着脸低头说不出话,此刻心却被刚刚护士的话和眼前人的苍白虚弱占满,一时竟没来得及害羞,只道,“我才不稀罕,还是留给你自己吧,省得病了还要照顾你麻烦。” 彼时他们相交还不深,许疏还不知道凌念这个口是心非刀子嘴豆腐心的个性,她最后那一句竟让他心里有些难过,然而一向有风度的人自不会让任何人难堪,他只是淡淡一笑缓和了眼睛里的失落,轻声道,“知道了。” 依凌念的单纯自然是看不出他情绪的变化,然而他身体上的反应却瞒不过这个日日代替母亲监视着凌辰的人,她敏锐的感觉到在自己说完刚刚那句话之后那人身子僵了僵,接着他微微侧过身去,被子下的手暗暗换了位置。 “还难受呢?”凌念倒了杯热水端在手心,侧身与许疏并排坐着,然后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肩膀让他倚在自己怀中,又拉起他按着胃的那只冰冷手掌和自己一起握着杯子,将杯子送到他唇边,“手这么凉,胃一定也凉,喝点儿热水暖暖。” 想了想又叮嘱着,“慢点儿,小口小口的喝。水喝多了也难受。” 许疏没有说话,只是依言慢慢喝了小半杯热水,胃里的确暖了一些,但疼痛的感觉并不见缓,他却再不敢表现出来。 “换一只手。”凌念忽然道。 许疏有些莫名,换了手握着杯子,另一只手下意识的去按胃部的痛处。这一次手掌带了热水的温度,再不会越按越痛。 而凌念还坐在他身侧,专心的用她自己的手和水杯的温度试图温暖他的指尖。 那一刻,许疏忽然有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他这样的人,所有黑暗冰冷痛苦都可以承受,却唯独对突然的温暖与美好心存畏惧。 这,是真的么? “想什么呢?”见他出神,凌念侧头问。 许疏摇摇头,没有开口。 “疼的厉害了么?”凌念有些紧张。 这些也是她和母亲学的。 只可惜那时候她还小,含糊的见过几次,不知道是不是画虎不成。 如果,她的母亲可以活到现在,那么她在面对许疏的时候一定不会像现在一样无措。 女孩的眼底莫名的突然涌起雾气,许疏一愣,慌忙的回答,“没事,我没事。” 他就这样有些焦急的重复,引得好不容易安抚的胃因为神经的紧张又闹腾起来,许疏却无暇顾及,只将目光放在身边女孩脸上,生怕抓不到她忽然难过的原因。 “没事就好。”凌念朝他笑笑,“疼的轻了就躺下睡会儿吧,我出去给你买点吃的。” 许疏摇摇头,“你还没吃晚饭吧?我带你去医院边的餐厅好不好?” “你一病人,怎么能出院大吃大喝,等着我给你买回来就是了。”她站起来,拿起一旁的书包,“医院附近我熟着呢。” 第79章 【凌风卷第一篇】窒息 【第一篇 窒息】 “你们知道窒息的感觉么?” “当人体的呼吸过程由于某种原因受阻,就会产生全身各器官组织的缺氧,最终致使脑细胞受损,呼吸停滞超过一分钟就会导致心跳的停止……” 洛欢趴在课桌上昏昏欲睡,讲台上四十多岁的老头子讲的唾沫横飞激情澎湃。 下课铃早就响过一遍,那人却还是浑然忘我,直到上课铃再度响起才依依不舍的做了最后的总结,也是唯一和他所讲述的课程有关的话:“所以,大家一定要练好憋气,不然下水的时候就要窒息了。” 一边收拾东西冲向下节课的教室,洛欢一边在心里默默问候了那个游泳绪论老师祖宗十八代。这个倒霉学校居然为了防止意外给游泳加了一门理论课,这是多么奇葩的事情啊。 更奇葩的是老头子居然在课上大谈窒息…… 洛欢想一个正常人除了快死的时候哪会轻易的窒息呢。 下一节是工程制图,讲课的是个快退休的慈祥和蔼的糟老头儿,她迟到也不是第一次了自然也不会避讳,径自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走了进去,刚进教室就觉得不对,往常空一多半的教室今天居然人满为患,并且相当安静,更离奇的是上课十分钟了竟也没有人睡觉。 她信步走向最后一排,慢悠悠的寻觅一个晒得到阳光的好位子,正奇怪老头子这么久没有说话的同时,就听到一个清澈温和的声音不疾不徐的响起,“迟到的同学,请快一点好么,大家都在等你。” 洛欢下意识的回头,就看到讲台上站着的不是那个身材圆润的退休老教授,而是一个不过二十几岁的年轻人。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身形修长,面容清俊,微微侧着身子,白皙干净的手指握着一截粉笔,保持着在黑板上写字的姿势。阳光照在那人身上,衬出无可比拟的温润俊美。 见学生在看自己,他礼貌的笑了一下。 那一瞬间,洛欢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切身的体会到了上节课游泳绪论老师解释的那个本以为此生不会经历的名词——窒息。 她活了十八年,没有见过哪个人能笑得这样从容温暖干净和谐。 “同学们好,我叫凌风,我校建筑学院研究生,今天代陈教授来上一节课。”他环视一周,唇边笑意始终不退。 洛欢呆呆的看着他,心想那人难道是天生的长了一张笑脸? 就这样花痴了半节课,快下课的时候那人竟猝然发难,“那位迟到的同学,请回答一下我的问题。” 洛欢愣了快一分钟才反应过来他在说自己,站起来之后又愣了一分钟才别别扭扭的开口说不知道。 整个过程凌风始终很安静的等着,也不催她,听她说不知道便又笑了一下,“上课请认真听讲,不要盯着我看,如果实在想看的话,我可以给你张照片。” 洛欢的脸腾的红了。 既然已经丢了人,她也不怕再丢一次。于是下课之后破罐破摔的洛欢居然真的去找他要照片。 “男子汉大丈夫,你不会食言吧?”洛欢有些担心的看着他。 凌风一愣,沉默半响道,“你随我来吧。” 洛欢应了一声跟在他身后,意外的发现那人背影竟也十分好看,只可惜清瘦了些。 不知不觉竟跟他到了宿舍,凌风在门口停下,洛欢一个不留神撞在他背上。 凌风的脸色微微一变,向前踉跄几步站稳,稍稍侧头对身后的人道,“你是在这里等,还是跟我上去?” 洛欢正在诧异自己有没有那么大的力气能把一个一米八的男人撞到差点摔倒就听到了他的问题,勉强用仅有的理智保持了一些淑女形象,“哦,我在楼下等就好了。” 凌风看了看头顶的烈日,叹口气道,“上来吧。” 洛欢嘿嘿笑了一声,“这是你请我的哦。” 研究生宿舍是没有宿管大妈的,只需要刷一下卡而已,洛欢于是就这样生平第一次进入了男生宿舍。 凌风的房间在三楼。屋子里两张单人床并排放着,一张很大的桌子,一半杂乱一半整齐。洛欢猜整齐的那一半一定是属于凌风的。 房间里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种男生宿舍特有的味道,反而有些淡淡的花香,除了那半张杂乱的桌子其他地方都很干净。 凌风进门看到桌上散乱的杂物叹了口气,走过去默默的将它整理好,随口对身后的人道,“随便坐,等我一下。” 洛欢点了点头,没有坐下反而去欣赏墙壁上挂着的建筑设计图。 屋里窗子开着,和门口形成了对流,门砰的一声重重的合上,吓得洛欢惊叫。回过头去就看到凌风一手撑着桌子微微弯腰,另一只手死死抓住胸口,洛欢愣了一下,一个大男人不至于被关门吓成这样吧…… 她走过去试探着唤了声学长,凌风没有应她,只不停地喘息。 洛欢伸手轻轻拍拍他的肩膀,谁知道手刚一碰到那人身体,他便倒了下去,她下意识的抱住他,惊讶于那过于苍白的脸色和手下透骨的冰凉,情急之下喊了他的名字,“凌风,你怎么了?” 凌风说不出话,颤抖着手去够桌子上的瓶子,洛欢忙拿过来,低头扫了一眼说明然后倒出药丸塞到他嘴里。 “好一点么?”她看着自己怀里那个站都站不住的人,迟疑着开口。 凌风点点头,再度伸手撑住桌子,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下来,喘息着开口,“谢谢。” 洛欢摇摇头,想起刚刚看到的药瓶标签,“你有心脏病?” 凌风应了一声,“吓到你了么?抱歉。” “没……”洛欢有些发愣,“严重么?要不要去医院?” 凌风摆摆手,“老毛病,痛过就好了。” 不知怎的,洛欢听得心里难过,见他坐得很累便好心开口,“要不扶你去床上躺一会儿?” 凌风想了想,点头。 洛欢立刻迎过去小心的扶住他,那人身子冰凉却出了一身的汗,她在心底叹了声可惜。这么年轻的人怎么得了这种病呢。 似乎是依旧难受的厉害,凌风半卧在床上疲惫的合上眼睛。洛欢愣在那里不知道该干些什么,空间安静的有些尴尬,她想开口却有怕吵到他。 “相片在书桌最下层的抽屉里,你随便挑一张吧。”刚刚发病的人声色喑哑虚弱,洛欢听得心里堵得慌,依言轻轻拉开抽屉取出相册,一张张安静的翻阅。 相册里有不少照片,从他还是个孩子起一直到成年。那人似乎很少有单独的相片,照片的内容大部分都是三个人的,偶尔有几张是他和一个漂亮女子。 “那两个是你的兄弟么?”见那三人动作亲昵,洛欢猜测。 凌风轻轻应了一声。 “你是老大?” “为何这么猜?”凌风好奇的看着她。 “因为你总是站在边上啊,你看这张,你的兄弟们在打闹,你就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笑,兄长不是就该这样么?”洛欢举起其中一张照片,笑着开口。 凌风浅浅笑了一下,摇头,轻声道,“我是老二。” 洛欢皱眉,为自己猜错而小小的低落了一下,随即又拿起另一张,指着上面的女人暧昧的笑了,“女朋友?” 凌风嗯了一下,语调平淡,洛欢正奇怪一个正常男人怎么会用这样的语气回答这个问题,就又听到那人淡淡的补充了一句,“曾经是。” “哦……”洛欢讷讷的应了一声,心中竟有些窃喜。 “你挑好了没?” “嗯……没有单独的啊……”洛欢继续翻阅。 “……抽屉里有剪刀。” 床上的人淡漠一句让洛欢愣住,“照片是回忆的一部分,哪里能说剪就剪呢?” “如果回忆能像照片一样说剪就能剪掉,那该多好。”凌风轻轻叹了口气,缓缓合上眼睛,“你慢慢挑吧,我累了,走的时候记得关门。” 洛欢还没想好怎样回答,就看到那个人半靠在那里睡着了的样子。她愣了一下,走过去小心的替他盖上被子。 手指触碰到他的身体,冰凉的像个死人一样。 这么热的天气,他穿着长袖衬衫还盖着秋天的被子,换做别人早就中暑,是他天生体质如此还是因为病的厉害? 想起他上楼时走的异常缓慢,本以为他是顾及自己是个女孩子,现在看来无非还是因为他的身体。洛欢情不自禁的皱起眉头,歪着脑袋看哪个睡梦中仍旧一手按住胸口似乎那里有化解不开的痛的人,幽幽的叹了口气。 心脏病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病? 发作起来的时候会不会有那种窒息的感觉? 就像她见到他的时候那样。 他说,如果记忆能像相片一样想剪就能剪掉该多好。那么他有什么记忆痛苦到需要剪掉? 活了十八年,洛欢第一次对某件事有了如此浓烈的兴趣,也是第一次为某个人心疼,更是第一次体验到窒息的感觉, 洛欢安静的坐在凌风身边陪了他四个小时,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依旧没有醒来的意思,于是她只好离开,脚步关门都尽量做到最轻,唯恐惊醒了屋子里的人。 她带走了凌风两张照片,一张是兄弟三人并肩站在衡宇大门前,从校服的年份上看,中间那个打了耳钉染着黄色头发的人该是老大,而右手那个眉目俊美到有些妖孽的人该是最小的。其他两人都笑得灿烂,只有他脸上笑意透着几分平静淡漠。 还有一副是他搂着一个女人站在夕阳下的山顶。他看着身边的人,目光温柔到足以让天下女子心醉。 有个念头突然的冒了出来,吓了洛欢自己一跳:总有一天,要让他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当时的洛欢还不知道,为着这个看似荒唐的念头,她苦苦的等了八年,用尽了一生的力气执着那么一次,换来的也只是那温柔的注视。 然而,只一眼,却也足够。 第80章 【凌风卷第二篇】十一月七日晴 【第三篇】十一月七日晴 (凌风日记) 2012。 11。 7。 晴 今天作为辅导员陪着大一的孩子听了一场关于时间管理的讲座,主讲人提到了童年。忽然就想起了我自己的童年,想来也不过在人间虚度二十三载光阴,怎么就觉得童年隔世般遥远。讲座结束随口叹一声自己老了,便被孩子们笑话。 他们如何知道,老的不是人,是心。 关于童年的记忆开始于五岁的时候,之前的那些只剩下零碎的片段,记不清楚也没有勉强自己去回忆。 只记得五岁那年作了两场手术,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病房的。大哥每天都来看我,他那时八岁,正是好动的年纪,却每日在我床边乖乖的坐两个小时,讲学校里的事给我听。小辰那时候还小,不能常来医院,偶尔见一面小家伙口齿不清的叫声哥哥总让我觉得很开心。看着大哥抱他的时候就觉得好羡慕,却也想不清楚究竟是他可以抱小辰还是小辰可以被哥哥抱…… 其实,现在想想,真正羡慕的是那两人的亲密和形影不离吧。 终于治好了病回家的时候,发现小辰成了大哥的小尾巴。也许是我个性的问题吧,总觉得那两人才是真正的兄弟,彼此之间没有位置留给我,再加上我的身体也不允许我跟他们一起玩,于是,那段时间是疏远的。 后来小辰大了,懂事了,不再那样缠着大哥,大哥也知道我的心思,带小辰出去的时候会叫上我一起。记得那时大哥常买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冰激凌回来给我们吃,每次都是分给小辰的多。我有次大着胆子哭闹说不公平,大哥说要让着弟弟,那时倒是小辰不高兴了,一路闹到妈妈那里。彼时的母亲精神还没有问题,在我们三人中也更偏爱小辰一些,看到他哭自然心疼,狠狠的责罚了大哥。 后来我才知道,大哥向父亲问了我的病情,细心的查了所有心脏病人忌食的东西,知道我不能多吃凉食却又怕我馋才背着母亲分一些给我,而他被责罚也不是因为偏爱小辰,而是因为给我吃了我不应该吃的东西。 大哥真的是天下间最好的大哥。 每一次想起他都会心疼,那么好的一个人。 如果我对老天有那么一点点的怨恨,也就是它太早的带走了大哥。 今天想的有些多了。好多不可触碰的事情被强行翻出来,这种滋味果真难受,然而,却不是想不碰就不碰的。 听过讲座之后,本想回去赶画稿,但是又碰到了上次那个小姑娘,好像是叫做洛欢吧。她笑嘻嘻的过来说谢谢我的照片想请我吃个饭,不知怎么看到那个小姑娘的笑脸就没有办法拒绝。 她才十八岁,正是最好的年华,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都是闪亮的。 不知怎么,面对她的时候就一直想保持微笑,哪怕这样很辛苦,可能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也曾年轻过吧。 她下午有课,我们没有走的太远,就在学校的食堂随意点了两个菜。 天气很热,没什么胃口,她还以为我不好意思一个劲儿的给我夹菜。也不知道我当时想的什么,竟一口口的都吃了下去。代价就是胃里发胀胸口闷痛,起身的时候明明很慢却还是眼前发黑,缓过来的时候是她扶着我。也许是我身子前倾的缘故,她的脸离我很近。 那时候才发现,她的眼睛很亮,里面的光泽都透着莫名的纯净。 她是见过我发病的,所以也没有太慌乱,只问我要不要吃药,声音里还是有些紧张。 我为吓到了她而皱眉,她却似乎理解成了我很难受,非要送我去校医院。 很久以前我和小辰曾有一段关于校医院的很不好的记忆。当时小辰发烧,我带他去看校医,因为前一晚熬夜因此很困,在病房里等医生来输液的时候在小辰身边睡着了。后来校医过来,可能是看我的脸色比较差,所以把我当成了病人。结果就是小辰在那里发了一夜的烧没人管,而我躺在一旁输了两瓶药。偏偏那药物还是心脏病人禁用的。我只记得那晚是被胸口的剧痛惊醒,侧头就看见身边的小辰发烧到昏迷意识不清,唤他都没反应,情急之下身上的痛也不算什么,硬是自己拔了针头抱着小辰去了医院。 幸而事情是发生在我高中的时候,身子还没有现在这样差,还抱得动小辰。若是换了现在怕就是束手无策。 那时大哥还在。知道之后气得冲到校医院砸了人家的桌子还把校医骂了一顿。据他说那天到了医院的时候小辰高烧快四十度,而我因为用错药物急救了三个多小时。从此我们都称校医院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 扯得似乎有些远了。总之我是最怕那个地方的,自然不会随洛欢去。我终究是她的学长,她也不敢勉强我,执意送我回家。 十八岁的小姑娘,车子开得快又稳,我坐在副驾驶都没有丝毫颠簸的感觉。忽然想起小辰那样容易晕车的人要是有个这样好的司机就能少受不少罪。可是,这丫头就算没有建筑天赋也不会沦落到给人做司机吧…… 回去的时候小辰自然不在。家里空荡荡的。我最近忙着毕业设计,很久没回家。小辰一个人似乎把家当成了旅馆,洛欢试图打开电视机发现遥控器没有电池,我想给她倒杯水发现饮水机里的水都空了。冰箱里什么都没有,厨房收拾的整整齐齐,桌子上都蒙了灰尘。 洛欢开玩笑,说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 我听了心里难过。 凌氏偌大家产都系于小辰一人身上,而他不过才二十一岁。公司的事他从不让我插手,我的性子也不适合商场沉浮,身为哥哥,帮不了他什么也就罢了,给他的关心怎么能这样少? 送走了洛欢,我开始收拾屋子。本来还想再做顿晚饭给小辰,收拾了屋子却已经累得头晕,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的功夫就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外衣,看门口的鞋子知道是小辰回来了。我看了看表已经十一点,犹豫着要不要上楼跟小辰打个招呼,就看见黑暗中有个人影从楼梯上下来,悄悄的走到厨房边上的药柜。 我唤了声小辰,他愣了一下,开灯,说哥你醒了。 两年前的事情之后,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了误会。但毕竟疏远了那几年,因而他一声哥我也会欣慰很久。 我走过去,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也看清了灯光映衬下那张苍白的脸。商场之上,应酬喝酒是免不了的。原本男人喝些酒也没什么,可他的胃实在经不起酒精的刺激,只一小杯酒也够他痛很久。 他已经找到了药,到饮水机去接水,似乎这才发现里面空了,愣了一下然后走到洗手池旁。我拦住他,他说洗手池的水也是经过净化的,可以喝。 我忽然想到,以前那些我不在的日子他有多少次是靠洗手池的凉水服药的?我念了研究生之后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宿舍,病了的时候好歹有舍友端茶倒水,可他却是一个人。 这才发觉命运对他是多么不公平。我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职业,他却要放弃钢琴和漫画去和一群在商场打拼了数十载的老家伙们争一个你死我活。 可是,我能做什么呢? 父命不可违,天性不可改,血脉不可更。 我连要求帮他一把都不可以。 没有让他喝水管里的凉水,我让他上楼去,然后洗了小锅烧水。 端了水杯送上楼的时候,他似乎已经挨不住胃痛干吞了药片窝在床上休息,我叫他起来喝口热水,他摇头说喝了会吐,很累想休息。 我给他关了灯,回到自己房间,心里堵的难受。没有喝水,学着他的样子干吃药片。 我这才知道,原来干涩的药片是那么难以下咽。 小辰,我亏欠你,实在太多。 想来这一生,亏欠的人不多,但凡是欠了的都是此生无法还清的。 小辰是一个,叶岚是另一个。 时至今日,想起她已经再不会那般锥心的痛。那种感觉就像是心脏病发作之后,闷闷的难受。 穆帆他们都学会在我面前对那个女子避而不谈,其实,并没有什么所谓。我是不怕提起她的,因为对她,爱过了,恨过了,也就罢了。 只不知道,她过得如何? 我是不信佛的,因而也无法为她祈祷。只是,若真的可以用我的寿命换的她过得幸福些,我是真的愿意的。 若是被小辰知道我这样心思,怕又该嘲弄的讽刺我一句,说我是个圣人。 其实,我倒更觉得于所有人而来,我不过是个罪人。 夜里十一点半,马上又是新的一天,时光就这样滴滴答答的流逝着。 在小辰的房间里有一面墙上面挂着一本挂历。 这是第三本了。 当挂历挂满十本,他的等待就有了结果。 无论那个女子会不会回来,都是个结果。 而,我的结果又在哪里? 今夜没有月亮,暮色暗沉间反叫我觉得踏实。小辰认为他活在黑夜,喜欢黑夜,其实我又何尝不是? 有些时候,一辈子做错了一件事,便再也称不起为好人。 黎明破晓时曙光会照亮所有阴暗,却有些人偏要将自己放逐于洪荒。 小辰如此,我也如此。 切不可再让她们如此。 第81章 【凌风卷第三篇】情不知所起 【第三篇】情不知所起 清早的医院冷冷清清,连护士都睡眼朦胧,洛欢提着一篮水果打听了很久才问清凌辰的病房。 大学毕业半年,她在凌氏工作也有几个月,却有一半时间都在打酱油。不是洛欢不好好工作,而是她的老板实在是命途多舛。外界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洛欢想自己这个做秘书的怎么也得探望一下。 轻轻推开病房的门,第一眼看见的不是躺在床上的老板,目光被无形的吸引,落在那个坐在一旁的人脸上。 清瘦的面庞俊朗依旧,却带了几分疲惫憔悴,他听到声响,目光从床上沉睡的人移到病房前,不觉露出几分惊讶。 “学长,我来看看凌总。”洛欢放轻声音,将果篮放下。凌风点点头,微笑着起身,“有心了,我代小辰……” 话未说完,身子却是一晃,洛欢迎上去扶住,惊觉那人手臂发凉,细一看他竟是满额冷汗。 “代小辰谢谢你。”凌风靠着她的扶持喘息。 “都这样了还谢呢。”洛欢皱眉,“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凌风摇摇头,示意她扶自己出去。 待到出了房门,凌风才将手按上胸口,慢慢闭上眼睛。洛欢想要扶他在椅子上坐下,却见那人脸色青白便不敢乱动,不知不觉手心里也冒了汗。 凌风闭目歇了一阵,渐渐压下心口的刺痛,等到睁开眼睛才发觉那个女孩儿一直在身边扶着自己,纤细的手臂竟是稳稳的撑住了他。那一瞬间凌风忽然有些发愣。 不知是多久以前,也曾有个同样纤弱的女子在他身侧静静扶持,那样单薄的人却给了他厚重的希望。谁知道后来却发现,那希望何尝不是绝望? 心神恍惚之间思绪飘遥,自然的忽略了身边人关切的询问,再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洛欢已经急得快要哭出来。 “学长,你别吓我……” “我没事。”凌风移开被扶着的手臂,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怎么会没事?”洛欢凝眉,“你等着,我去叫大夫。” “洛欢,”凌风拉住她,“不必。我歇一下就好。” 那人声音坚持,她不敢也不忍违背,站在一旁微垂视线,不知该站该坐。 “可以请你去帮我买些东西么?”凌风自是看出她的局促,温言开口。 “好,要什么?” “医院转角有家粥店,帮我买一碗小米粥给小辰。”凌风浅浅微笑,“谢谢。” “没问题,那你要什么?” 凌风本是下意识的摇头,却又想起什么,自怀中掏出空了的药瓶递给面前的女孩,“旁边就是药店,帮我买一瓶药吧。” 洛欢一怔,她其实是想问他要吃什么。却又见那人脸色惨淡,知道就算问了答案也是“不必了,谢谢”便给自己省了一句话的时间,接过药瓶转身离开。 凌风看着她的背影静默很久,才终于耐不住疲惫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浮现的竟是那些过往,或沉重或温暖,终究都只是过往。 听到脚步声音,他睁开眼睛,下意识的坐直身体,侧头就看见那个女孩提着袋子快步跑来,额上的汗在清晨的阳光下隐隐闪着光亮。 “时间还早,给你也买了一碗,你先喝点在进去叫凌总起来吧。”洛欢将袋子放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捧出碗,“玉米燕麦红薯粥,据说这个对心脏好呢……” 那一刻,凌风终于无法控制的心里发疼。 已经记不起多久之前,当本以为已经痊愈的心脏再次出了问题,他住进熟悉的医院,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打算独自承受的时候,偶然在医院里遇到了同校的叶岚。于是在某一日清晨,他醒来的时候第一次发现自己不是一个人,她坐在一旁,小心的从袋子里端出一碗粥,笑意明媚温柔,“玉米燕麦红薯粥,听说对心脏好呢……” “学长?”洛欢担心的看着那人,今日他是怎么了?总是失神…… 凌风只勉强一笑,伸手接过,“谢谢。” 洛欢不再说话,安静的站在一旁看着。 凌风抬头,“坐啊。” “哦。”她这才讷讷的坐下来,就在他身旁的位置。 这还是第一次,坐的离他这样近。 离心里那个人这样近。 正沉浸在自己的少女情怀里,就听见身边的人说了句抱歉,然后起身快步走开,那背影难得的不再笔挺,倒像是弯着腰。洛欢担心的跟过去,见他进了转角的洗手间。想起曾在网上看到心脏的毛病会连带着胃脘疼痛,出现呕吐的症状,她犹豫了一下,见四下无人,终于还是大着胆子闯了进去。 果然,凌风单手撑着洗手台微弯着腰,另一只手陷进单薄身体让她看的揪心。 “学长……”她跑过去扶住那人手臂,想也没想的抬手轻拍他的后背。 凌风刚刚并没有吃几口,胃里自然也没什么可吐的,不过是一阵阵干呕着直到最后头晕的站不住。 洛欢集了水送到他唇边,凌风挡开她的手,“脏。” 洛欢一句我怎么会嫌弃你几乎脱口而出,终于还是忍住。 总不能,太不矜持。 凌风撑着动作迅速的洗了脸,拉着身边的女孩儿快步走出洗手间,却在出门之后不过几步便倚着墙壁弯下了身。 明明难受至此,竟是拼着如此勉强自己也要尽快带她离开那个她不该出现的地方。 明知这是因为那人向来如此善解人意,永远在为别人考虑,并不因她是洛欢才这般体贴,可她依旧感动。 甚至还有些自豪,她爱着的,是这么好的人。 凌风被洛欢成功的劝离了医院。 当然这样的劝里面更有些威逼利诱的成分在。 洛欢觉得自己一定是不想活了,不然怎么会在老板哥哥面前威胁说要将他的事告诉老板除非他乖乖回去休息?可是无奈一见那人脸色惨白的不像样子还撑着要去给凌辰送饭,她就头脑发热,怎么也看不下去。 好在,她面对的并不是个不讲理的人。 在安排好了凌辰的事之后,凌风终究是和洛欢一起离开,甚至把车钥匙给她放任她载自己回工作室。 坐在车上,趁着凌风睡着,洛欢毫不客气的偷偷瞟了他好多好多眼。 认识很久,见面的次数也不少,能这样无所顾忌的看他的时间却太短暂。 洛欢将车速放的很慢,以至于后面鸣笛不止。 他们不会知道这辆激起民愤的蜗牛车里承载的是一个女孩儿怎样的幸福和小心翼翼。 车缓缓停在凌风工作室外的时候,那人已经睡着了。她没有叫醒他,瞥到后座有毯子,便拿过来替他盖上,动作是这辈子都不曾有过的轻柔。 指尖碰到那人冰凉手臂的那一刻,洛欢想,哪怕将来她有无数次给他盖毯子的机会,她一定每一次都会这样轻柔,把它当作上天的恩赐。 后来又觉得自己太贪心,洛欢又想,可能就算给他当一辈子只盖毯子的人,她也是愿意的吧。 凌风醒来的时候夜幕已沉,他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就窝在车里睡了将近一天,这些日子以来鲜有的安稳。 侧头看身边的女孩儿,早就已经耐不住困倦睡去,轻微的呼吸声音弥漫在封闭的空间,竟无来由的让人心里沉定,不自觉地呼吸的频率也和她一样,凌风浅浅的勾起唇角。 洛欢点了下头悠悠醒来,睡眼朦胧中茫然的伸手去给凌风盖毯子,触上那人一对黑眸才猛然惊醒,迅速的收回手红着脸道,“你……醒了呀……” 凌风微笑着点头。 “怎么这么快就醒了呢……”她还想着小睡一下然后接着起来偷看他呢。 “今天谢谢你。”凌风轻声道,“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家,然后回去看小辰。” “嗯。”洛欢先是顺从的点头,解安全带时才意识到不对,“我是送你回来休息的啊,怎么又回去了?” 凌风指了指她腕上的手表,示意她看看时间,“我休息的已经很好。” “怎么会好?”洛欢凝眉,“车里睡怎么会舒服,我是看你太累没敢叫醒你而已……不行,还是好好休息一晚,凌总那里又不是没有护工陪着,哪用你亲自照顾?” “怎么能一样。”凌风声色淡淡,却透着些不容置疑,“我是要陪着的,我就应该陪着。” 洛欢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怔了很久低声嘟囔,“凌总怎么就没个女朋友未婚妻什么的……” 凌风闻言竟是神色一黯,他轻叹了一声,“怎么会没有?不过是她不在身边而已。” 洛欢抿了抿唇,听他继续,还以为能知道什么猛料,谁知道那人只是沉声道, “所以,便只能是我来照顾他。只有我才会真的好好照顾他。怎么能要他一个人面对那样可怕的事情?” 洛欢心里一沉,“莫非……” 凌风却不再多言,拉开车门打算和她换位置。 洛欢咬着嘴唇,怎么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便只能也磨蹭着开门下车,却见那人撑着车门站在那里很久都没有动作,她心里一紧,忙跑过去。路灯上那人早晨还苍白的脸此刻带着诡异的微红,好看是好看了,她却无心思欣赏。抬手探他额头,果然温度异常。 “发烧了。”她皱眉下了诊断,“这回不许回医院了,进去歇着。” 凌风摇头,“低烧,不碍事。” “怎么不碍事?心脏病人发热很危险的,这瞒不了我。” “你又不是心脏病人,怎么会知道?”凌风随口问。 “我……”洛欢一下子惊出冷汗,只怕他知道自己为了他上网查了很久很久。正想着如何遮掩,那人身子却晃了晃。 “怎么了?” 凌风终于皱眉,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头有些晕。” “头晕?”洛欢低声惊呼,暗自对比着自己查来的症状,心里不觉慌乱,“快上车,我带你回医院。” “不用了。”凌风侧头看她,“赴我进屋好么?” “可是不去医院怎么行?” 凌风无奈的笑,刚刚他想去她不让,现在不去了她也不让。这丫头怎么专和他作对? 想着却没力气开口,靠着车门缓缓闭上了眼睛。洛欢再不敢跟他争辨,小心的扶他进屋。 取了温度计替他试表,果真只是低烧,然而见那人紧闭双眼的样子却分明是难受的厉害,洛欢也不敢擅作主张给他吃药,想问问又不敢打扰,急得把嘴唇都咬出血来。 “不要紧。”凌风忽然低声开口,“最近有些累,晚上都会发烧,清晨就退了,别急。” 他未睁眼就知她在担忧,勉强的出声安慰,洛欢来不及感动,只对他话里的信息耿耿于怀,“这几日?持续的低烧头晕心悸,你也不去看医生?就这么放任自己难受么?” “没有持续。”凌风依旧没有睁开眼睛,显然还是不舒服,“只是间歇。” “还咬文嚼字。”洛欢气的皱眉,“不成,得去医院,至少要弄清楚为什么会发烧吧。” “只是累了。”凌风淡淡道,“真的不要紧,没力气,不想折腾了,可以么?” 他永远都是这样温和,在意着任何人的意见,哪怕她是和他八竿子打不着更无权决定他行为的人,也会问一句可以么?从不让任何人觉得尴尬。 洛欢在那一瞬有种想要逃离的冲动,跟在他身边越久,越知道他是那么好的人,就会越爱他,这样越陷越深,如果将来没有结果,要怎么抽离? 可看着那人躺在那里的孤单样子,却怎么也离不开。 他的小辰病了有他守着护着安慰着,他自己病了却瞒着藏着苦撑着。一个人是有怎样的内心才可以放任这种不公平? 洛欢抿着唇点点头,柔声道,“当然可以。” 轻轻的几个字让凌风有些失神,她说的那般自然似乎只有得到了她的允许他才可以不去医院。 然而这份允许却来自一个说起来也不算是很熟的女孩儿,似乎有些怪异。 更奇怪的却是,他丝毫不觉得不妥。 安静的合上眼睛,任她坐在自己身旁,不时地伸手探探他额头,凌风虽神色昏沉睡不安稳,心却是久违的沉定。 很久之后,当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他们夜夜相依而眠,凌风才猛然想起多年之前那个晚上,那种感觉岂非就是夫妻之间才有的。 原来不知不觉间,情已深重。 第82章 【凌风卷第四篇】求之不得 【第四篇】求之不得 时钟指向下午五点三十分,洛欢敲响了总裁办公室的门。 那个工作起来不要命的人还坐在那里,面前堆着一坨文件,她叹了口气,颇为不忍的把手里的文件夹放到那一坨文件上方,“凌总,这是最后一批了。” “放着吧,我等下就看。” 洛欢点点头,“那……没什么事的话……你知道的……” 凌辰没有抬头看她,只瞥了一眼一旁的表盘,笑道,“去吧。” “嘿嘿,凌总你真善解人意。”洛欢笑嘻嘻的道,“对了,紫夜刚刚打电话查岗,我帮你瞒着了。不过等下她过来你可不要露馅哦。” 提起那个女子,凌辰终于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来,“谢谢了。” 洛欢无所谓的耸耸肩,“早点放我下班就好了。” “五点半也不晚,哥那边工作也刚结束,你下得早了也还是要白等的。”凌辰又低下头去,“最多不让你加班便是。” “你说的哦,不准反悔。”洛欢得逞的笑。要知道在这个总裁带头不要命的公司里,能被特许不加班是多么神奇的事。于是她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向紫夜出卖了自己的老板——当然是在下班时间。 “中午的时候胃疼的厉害些,没吃东西,下午就好了。”她躲在下降的电梯里给紫夜发短信,踏出电梯门的一刻正好编辑完按下发送键。 凌风这些日子都在帮叶氏做室内设计,工作地点也搬到了曾经属于凌氏的那座大楼里,所以洛欢下班后只需要过一条马路就能见到他。 原本的大好心情在看到那个站在叶氏门前的人之后忽然没了,她快步迎上去扶住那个看上去站都站不稳的人。 “不过是上个班而已,叶氏怎么把你折磨成这样了。”她紧紧握住那只冰凉的手,皱眉。 凌风脸色惨淡,虚弱的笑了一下,“开车了么?” “在凌氏的车库里,我赶着来见你就没开车。” “去取车吧,我在这里等你。”凌风的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洛欢怎么能放心他自己站在这里,“我扶着你,咱们慢慢的走过去好不好?你这样风一吹就倒的,我不在晕倒了怎么办……” 凌风笑笑,“你刚刚没扶着我不是也好好地自己走下来了么。快去吧。” 估摸着他是真的走不动,洛欢也不再犹豫,扶他站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免得被人撞到才走开,却仍旧不放心的一步三回头,撞上了人都不知道。 凌风冲她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等到她不再回头才按着胸口后退几步靠住墙壁。 这一天原本都没什么事,工作量也不算大,谁知道快下班的时候忽然发病。本来发病过后要休息一阵才能好过,可是又怕过了约定时间不到她会担心,便强撑着走下来等她,只站了这么一会儿便是头晕目眩,胸口也疼的厉害。 洛欢很快回来,小心的扶他到副驾驶。看那人的脸色就知道才刚刚发病没多久,怕现在坐车会让他不舒服便只是缓缓地把车挪到不碍事的地方然后停下来。 凌风上车后一直靠着座椅闭目养神,她不敢出声打扰,却又害怕他晕过去,隔一阵就轻轻唤他的名字。无论再怎么难受,凌风却也会应她一下让她安心。 就这样过了大概一个小时,暮色已沉,凌风缓缓睁开眼睛。 “好了?”洛欢一直看着他,不敢有片刻移开目光。 凌风点点头。 洛欢还有些怀疑,将头贴上他的胸口,听到心跳虽然虚弱但总算是规律的才松了口气,安下心来便开始唠叨,“这才几天就发作了好多次,明天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凌风微笑着转移话题,“我饿了,去吃饭吧。” 洛欢叹口气,“想吃什么?” “随你。”似乎还是没缓过来,他重新靠回椅子闭上眼睛。 洛欢不再吵他,拉过安全带想要给他系上。凌风却摇头,“不系了,勒着喘不过气,你开慢些,别让我被甩出去就好。” 她依言松手,却没有为他的幽默而笑出来。似乎察觉了她担忧的目光,凌风睁开眼睛看她,“别这么幽怨,年纪轻轻都成了怨妇让我怎么对着你过一辈子。” 洛欢白她一眼,“难不成你想换人?就算我是怨妇你也得对着我一辈子,没得选!” 凌风温柔的笑着,低低的开口,“求之不得呢。” 这四个字原本没什么问题,他的神色也没有丝毫不妥,就和寻常小情侣间的玩笑无异,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听在洛欢耳中却分外别扭,扯得心里一阵阵的泛疼。 求之不得。 求之,却不得。 洛欢选择了临近一家比较安静的餐馆,菜色也尽量清淡。点餐的时候想起自己曾和紫夜出去吃饭时两个女人点了一桌子辣的油的,服务员都斜眼看她们,估计这辈子都没见过口味这么重的女人。 别人又哪里知道为了那两个人她们有多久没有碰过那些有味道的美味佳肴?就像别人又哪里清楚为了那份可能只是昙花一现的爱情她们牺牲了多少,付出了多少? 虽然自称是饿了,但是凌风却也吃不下什么。胸口的痛劲儿已经过去,却还是闷闷的难受,身上也没有力气,就像是坐在棉花堆里一样漂漂的。 怕洛欢担心,这些自然是没有说出来的,然而在他身边守了八年的人哪里还看不出这些,见他没胃口便喊了服务员打包,想要赶紧送他回去休息。 出了餐厅,也许是被凉风击了一下,凌风身子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全靠洛欢扶着才能站稳。 “……哪里难受?”洛欢半抱着他,声色颤抖的问。 凌风没有回答,只安静的靠着她的扶持站了很久才直起身子,“走吧。” 洛欢也没再追问,扶着他上车。 “回家还是医院?”她问身边的人。 凌风想了想,摇头,“回家会让小辰担心,去医院又没必要。去工作室吧。” “好。”在他发病的时候,洛欢向来不会忤逆他的意思。车子开得又快又稳,很快就到了,凌风坚持着自己走进房间便倒在床上再也没了力气。 发病也不是第一次了,像这么难受还是很少见,想来是自己当时强撑着下楼而没有好好休息导致的,眼前一阵阵发黑,躺着喘不上气反而难受,想坐起来却又没劲。 洛欢端着热水走过来,看到他躺在那里皱着眉头便知道这姿势不舒服,连忙小心的扶着他起身靠在垫子上。动作已经缓慢至极,凌风却依旧有些喘息,缓了好半天才平复下来。 “喝口水么?”洛欢将水杯送到他唇边。凌风却摇头。 “是哪里难受?你不说我怎么帮你。这样看的我也难受。”洛欢嘟着嘴,懊恼的皱眉。 凌风最怕她这样,忙拉过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这里有点痛,过会儿就好了。” “嗯。”洛欢应了一声,感觉到手下心跳混乱,不由自主的皱眉,手放在那里久了,竟连自己的心跳也不正常起来。洛欢将手抽回来,“二老板,难怪你和凌辰是兄弟,都这么能忍。” 听到那个久违的称呼,知道她在故作轻松实际上心里紧张的不得了,凌风微笑着握紧她的手,“既然还在忍受限度之内就代表没事。” 这个理论凌辰好像也跟紫夜说过…… 兄弟就是兄弟。 “开电视看看吧,这样坐着多无聊。” 知道他不会想看什么节目,多半是怕她无聊,洛欢正想拒绝凌风却已经打开了电视机。 该死的节目正是维塔斯的海豚音,那种正常人听了都会难受的声音凌风哪里受得了,那一瞬间就按住胸口脸色惨白。 洛欢连忙抢过遥控器关掉电视,回身抱住身边的人轻拂那人脊背。 凌风将额头抵住洛欢肩膀,许久都不能平复混乱的心跳。 一阵阵心悸折腾的他几乎虚脱,冷汗出了一身,衣裳黏在身上让他难受。洛欢也顾不上替他擦汗,只抱着那人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厉害。 “洛欢……”不知过了多久,凌风出声唤她,“让我躺一下,头晕。” “可以躺这么?不会喘不过气么?”洛欢还在犹豫,凌风却已经推开她想要自己躺下来,没了洛欢的扶持身子一歪险些摔下床去,洛欢连忙扶他躺好。凌风侧身躺着,一只手按着胸口,令一只手搭在额上。 弄不清他是哪里难受,也不敢出声惊扰他,洛欢只能干做在一边,终于腾出手来为他擦汗。 凌风移开一只手握住她,“我没事了,帮我拿身干净的衣裳,我去洗个澡。” “别胡闹,刚刚才发病怎么能洗澡?以为我连这点医学常识都没有么?”洛欢崩起脸来。 “好好好,”凌风让步,“那我换身衣裳总可以吧,这样实在不舒服。” 洛欢这次没有拒绝,拿了干净的上衣回来替他换上。一番折腾弄得凌风脸色更差,靠在洛欢怀里闭着眼睛睡着了一样。她原本是扶他起来帮他换衣裳的,谁知道扣子都没系完那人就进入了梦乡。 不管怎样能睡着说明还不是太难受,这样反而让她安心了些。知道他发病之后睡的会很沉,即使是她扶他躺下也不会惊醒,但洛欢舍不得。 她安静的抱着怀里的人,俯下身轻轻吻了他的唇。 耳边又响起那句,求之不得。 她忽然就哭了出来。 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凌风唇边,洛欢抑制不住渐渐哭出了声音。凌风被惊醒,睁开眼睛诧异的看着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弄哭了她,只是知道因为她的泪他心痛的更厉害。 “洛欢,别哭……”他声音低弱的开口,抬手摸摸她的脸颊还未来得及擦干她的泪便力不从心的放下,“别哭,洛欢……你这样,弄得我心疼……” 胸口痛的越来越厉害,一句话断了几次才说完整,凌风难受的只想昏昏睡去却又强撑着劝解面前的人。 “嗯,我不哭了……”洛欢自己擦干眼泪,“你不要心疼……我不哭就是了……” 她这样说,他反而心疼的更厉害。 凌风坐起来,紧紧抱住洛欢,“我不会有事的,你别担心,也别哭……” 洛欢咬住嘴唇说不出话。 她一直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她其实很害怕。每一次他发病她都很怕,每一次看到他难受她也跟着一起难受。所有人都以为她笑嘻嘻的在凌风身边跟了八年,早已经见惯了他发病难受所以再不为所动,而那些人又哪里知道,从第一次见他开始她的心就在他身上从此那人一喜一怒每一分感觉她都感同身受。 “对不起,洛欢。” 和凌辰一样,那个人总是为了明明不属于自己的错误而道歉,洛欢受之有愧,再不敢流泪。 凌风终究是身体虚弱精力不济,见她不哭了便松下心神沉沉睡去。 洛欢听着那人安稳的呼吸,暗暗的在心底发誓—— 她会在他身边,无论是他的一辈子还是她的一辈子,决不让他,求之不得。 第83章 【凌辰卷】某年某月某一天 【某年某月某一天】 “二十五个小时,我作了他的女朋友。” “时间,是多可怕的东西?多少年的坚守,在那一刻,一文不值。” 在凌念很小的时候,某个偶然,她翻阅了母亲的日记,上面记载着在某个更久远的以前,她用短短二十五个小时决定了自己今后的二十年。 那一刻,凌念第一次知道,爱是那般沉重的字眼。 这是凌辰和傅紫夜的故事。 这是关于时光的故事。 (1)初识 清晨的校园本该一片沉寂,而此刻却是喧嚣。 这是衡宇大学一年一度的春季体育节开幕时刻。 一列列身着校服的芊芊学子排着整齐的队伍自主席台前走过,处处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主席台旁,摄像机后,少女静默的伫立,专注的操纵着手中的机器,它在她的手中如同有了生命一般,不停的调转角度,将队列展示的场景记录下来。 微风夹杂着春日的气息迎面而来,吹起了她长长的头发,校服的裙摆随风飘扬。纤细的手腕上,一条银色的链子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一个间隙,少女抬起头来,将视线从摄像机前移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春日里特殊的香味牢牢地锁在心中。 “紫夜,该你讲话了!” 主席台的另一侧,学生会主席冲她高呼。 少女愣了一下,将手中的机器收好,伸手捋了捋额前散乱的刘海儿…… 阳光射在她的手腕,那条精美的手链反射了银色的光芒。 不远处的树下,少年垂头摆弄手机,黑色体恤,蓝色牛仔裤。在清一色的校服中,那个男生无疑是引人注目的;而那张锋利俊美的脸,那凌厉桀骜,放荡不羁的眼神偏偏又让他有了让人不敢直视的感觉。 他无意间微微抬起头,便被那耀眼的光芒灼痛了眼睛。 少年皱了皱眉,用玩味的神色打量着主席台前,那个带着银色手链的女孩儿。 在这所严格注重仪表的大学里,她居然还敢带手链? 想来,那也是个不守纪律的坏孩子吧。 少年微微笑了笑,目光继续追随着那个女子,跟着她的背影到了主席台前的讲台,看着主持人对她点了点头。 “下面,请本次体育节采访团记者代表发言。” 热烈的掌声中,那个女孩儿拿起话筒,对着台下的众人深深鞠躬。 “我代表采访团全体记者,及新闻社全体工作人员宣誓……” 声音清冽,一如那个女孩儿给人的第一感觉。 “呵……还以为她和我一样,没想到也是个乖孩子……可惜了。”少年微微感叹,继续低下头摆弄手机。 “凌辰,待会儿有比赛,怎么还不去准备?”学生会主席欧阳得了空当向他跑来,神色有些焦虑。 “我什么时候用得着准备?”那个叫做凌辰的男生也不抬头,语气放荡轻蔑。“欧阳,你这个大忙人还是管好你的烂摊子吧,我的事还不用操心。” 欧阳低叹一声,伸手拍了拍凌辰的肩膀,凑到他耳边。“小子,别轻敌,今儿的对手可是你哥。” “我怕过他么?” “她也会去。” 凌辰猛地抬起头,脸色瞬间惨白,一双黑眸中有着不易察觉的冷厉神色,他一把揪住了欧阳的衣领,声音低沉,又似乎因为愤怒而有些颤抖,“听着,我会让他输得很惨。” 面对他的疯狂,欧阳没有丝毫惊异,只是轻轻拨开他的手,顺势扶了扶眼镜,饶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静,却似乎隐藏着什么…… 深藏不露的学生会主席转身离去。 凌辰独自站在树下,一只手撑住树干,微微发抖,苍白的脸颊配上冷酷的笑意,让人心惊。 开幕式刚刚结束,学生们还来不及换下宽大的校服就急匆匆地跑向校体育馆。 那里,马上要进行一场慑人心魄的对决。 校篮球队前任队长凌风,现校队主力凌辰将率领各自的队伍在那宽广的篮球场内展开此届体育节的第一场比赛。 凌风凌辰——“凌氏集团”总裁的两位公子,是这所大学中最耀眼的两道风景。 虽然两兄弟同样英俊潇洒,但性格却是迥异。 大哥凌风阳光帅气,如同和煦的春风,温暖着无数少女的心,他拥有包容一切的胸怀,还有淡泊宁静的个性。 而比起他,凌辰则如同深不见底的黑夜。冰冷,锋利,桀傲,放荡不羁,却又孤独落寞。那个神秘的人总是一袭黑衣,让人心动,却又无法接近…… 正如学生会主席欧阳所说,他们两个之间的战争是冰雪与阳光的冲突,是冷漠与温暖的对决,是这所平静的可怕的大学里,最值得期待的风雨雷电。 也许这段话只不过是学生会为了招揽人气而想出的噱头,但还是有无数人期待着那两兄弟之间的对决。而且—— 校园内一直有一个传言,凌辰的现任女友,中文系的才女叶岚,是他从亲哥哥手中抢来的。 怀着小小的八卦心情,无数少男少女们疯狂的涌入体育馆。 傅紫夜背着沉重的机器随着人流艰难的向前走去。 体育馆的门口,是难得一见的拥挤场面。紫夜小心翼翼的护着那台摄像机,被人群挤来挤去。身后的几个画着浓妆的女学生疯狂的向前挤去,不住地推搡着她,长长的指甲甚至划破了她的手臂。 忽然,一只大手抓住了她的摄影包。 “啊……”紫夜惊叫起来。 “别叫阿……” 紫夜顺着声音望去,轻轻松了一口气,“学长,你吓死我了。” “呵呵,”学生会主席欧阳微微笑了一下,接过了她手中沉重的机器,“你一定是我校新闻社建社以来最尽责的记者……” “哦?”紫夜莫名其妙的望着他。 她惊异的发现,那个人笑的时候,眼睛是不笑的。它深不见底,其中暗藏了些什么,谁都看不透。 “我不过是碰了你的包,就把你吓成这样。”欧阳有些好笑的看着她。——在他眼中,那个女子从来都云淡风轻,宠辱不惊,飘飘然如同天外仙子。他知道不应该派她来这里,可是,他必须教会她,要做一个记者,就不能事事容忍谦让,不争不抢。傅紫夜,这个新闻系大一新生是他成为新闻社社长以来所见到的最有才华的女孩儿,也是最让他喜欢的女孩儿。他要帮着她,成为新闻社下一任社长,成为新闻界另一个“Sophia”。 “呵呵……”紫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轻轻垂下头。 欧阳含笑注视着身侧的女子,拉起她再次冲入人群。 他宽广的肩膀为她开辟了一条通道,她在他的庇佑之下安全无比。不知怎的,她猛然间便想起了那个沉睡在她心底的人。 手腕处,链子冰凉,提醒她,那个人已离开多时。 只是,她依旧想问,你可还好? “观众朋友们,观众朋友们,请大家在座位上做好,比赛马上开始,比赛马上开始!” 体育馆内人声鼎沸,喇叭里时不时传来管理员们整顿秩序的声音,然而,却没有人听他们的。 馆内的人分成了两拨,分别高呼着凌辰与凌风的名字。 震耳欲聋。 纵然是新闻系的高材生,紫夜也只能想出这么无聊的话来形容馆内的场面。 “喂,我等下要去解说,你要不要跟我下去?”欧阳在她耳边大喊着,但声音很快被震天的呼喊声淹没。 “不了,我还是在看台吧,这里角度比较好。” “好吧,好好看,摄像的事情我找人处理,你只要专心于比赛,明天给我一篇最精彩的稿子就好了!”欧阳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加油!” 紫夜回应他一个微笑,本就清秀的容颜因为那抹笑意而愈加美丽。 “紫夜!”身着啦啦队服的米雪小跑着奔过来,一下子抱住了她。 “雪儿……”紫夜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从背包里掏出一瓶水递给她。“呆会儿还有任务么?” “有啊,比赛开始,结束,中场的时候我都要去跳的……好累啊……”米雪一屁股坐在看台上,大声抱怨着,“紫夜,你替我好不好啊?” “我?我怎么行?” “你跳的比我好啊!”米雪闪烁着大眼睛,双手搭在紫夜的肩头。 “懒虫,快走吧,到你上场了。”紫夜伸手刮了一下雪儿的鼻子,宠溺的道,“比赛完了我请你到我家吃东西。” “好啊!”雪儿跳起来,向着休息室奔去,边跑还边回头冲着紫夜挥手。 欢快的乐曲响起,十几名身着艳丽服装的拉拉队员跑出来。 雪儿站在最前面,随着乐声跳跃着。 长长的头发梳在脑后,成了高高的马尾,如同有了生命一般跟随着她的步伐一起跃动,充满着青春活力。曾经的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可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一曲终了,馆内爆发了热烈的掌声。 忽然,全场一片寂静。转瞬间,却又再次被更大声地呼喊笼罩。 休息室的大门洞开,两列球员分别自两侧走出。 走在最后的,便是凌风。 果然,他拥有着如同童话故事里男主角一般的英俊面容,还有温暖的笑意,他频频对着观众挥手,一时间馆内一片女生的尖叫。 “……你还好么?”场边,一位女子慢慢的走向那列队伍的最后,目光落在凌风的身上。 他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凝固,却还是固执的保持着原有的高雅,努力的微笑着,眼神里的深情却又让人心疼。 “还好。” 喧嚣的体育场内,凌风和那个女子就这样站着,他们之间的一切如同凝固一般,彼此相视,目光皆是复杂。 “凌辰呢?”最终,还是一旁的欧阳打破了沉默。 “我在这。” 众人顺着声音望去,休息室的门外,一身运动服的凌辰斜倚着门框,带给人的感觉凌厉而慵懒。 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纤长。 他一步步地向场边地的那两个人走近,嘴边带着诡异的微笑。 “岚,怎么有兴趣来看我打球了?”凌辰一把将那个女子扯入怀中,似乎用力过大,她惊叫着险些摔倒。 “凌辰。”凌风皱起了眉,低声呵斥他。 “怎么?哥,心疼了?”凌辰一扬眉头,猛地揽住了怀中女子的肩膀。 “呃……”叶岚的头低垂着,虽然他拉得她很痛,可她却丝毫不敢挣扎。 凌风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转身离开。 望着那个人落寞的背影,凌辰得意的笑了,松开了怀中的女子,叶岚像受惊的小兽一样逃了出去,美丽的眼睛里写满了惊恐。 “呵……”凌辰轻笑一声,不去理会她,径自转身走向休息区。 目光无意间扫过,那一抹银色再次映入他的眼帘…… 看台之上,无数花痴一般的少女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凌辰厌恶的看了她们一眼,冷冷的笑着。 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一样,除了表面,什么都看不到。 (2)球赛 上午的阳光透过体育馆内高大的窗子,直射入比赛场地。不知是因为阳光的聚集还是因为比赛的激烈,赛场内持续升温。 双方比分紧咬,只有2分的差距。 忽然,凌风高高跃起,接下队友一记妙传。刚一落地,他便立刻被两名对手围住,他不慌不忙,稳稳的控球,身形一晃便越过了对方的防守,在三分线上一跃而起…… 在球尚未脱手的刹那,一个人影迅速的腾空,一把抓住了球,狠狠的向下摔去。 那个人影和球一起,急速下落,重重的跪倒在球场上。 那一瞬间,凌风似乎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凌辰……”落地的凌风尚未站稳便急急的扑向那跪在地上的人。“没事吧?” 凌风想要扶起他,却被那个人一把推开。 凌辰缓缓抬起头,额前散落的发丝被汗珠浸湿,贴在脸颊上,竟让原本锋利的线条微微柔和了一些。他的面色惨白,目光却依旧凌厉,甚至带着得胜的喜悦。 对面的凌风神色恍惚的看着他。 “嘟……” 一声哨响,中场休息。 一直紧盯着比赛情况的叶岚飞快地跑过来,扶起了跪在地上的人。 在她的搀扶下,凌辰慢慢的走向休息区。在经过凌风身边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有些焦虑的声音,“这么危险的事你都敢做?你,真的非要赢我么?” 凌辰的脚步稍稍一顿,侧头给了他一个冰冷的笑容。 “是的。” 休息区。凌辰靠在椅子上,队医冲过来检查伤势,却被他烦躁的推开。 胃里像是有什么在燃烧,一阵阵的灼痛。凌辰皱了皱眉,抬头灌下一大口饮料。 身旁,队长还在给队友们说接下来的攻防计划。上半场结束,他们落后对手两分。接下来的形式似乎并不乐观。 “哼……”凌辰冷笑一声,布置这些有什么用?凌风曾是校队队长,对于校内每个人的特点了如指掌,这些所谓的布局对于他来说早已是烂熟于心了。这样的情况下想靠布局赢他,似乎根本不可能。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心烦起来。胃里也配合似的一阵剧痛。 凌辰咬紧了嘴唇,双手交叠放在胸前,紧紧地皱着眉。 “凌辰……你怎么了?”叶岚跪在他身边,伸手为他擦汗。 凌辰微一侧头,躲开她的手臂,同时弯下腰,似乎想要缓解疼痛。 “你病了么?”叶岚握了握他冰凉的手指,察觉了他苍白的脸色,也皱起了眉头。“胃疼了是不是?早上没有吃饭么?” 凌辰垂下头,胃里的疼痛让他无法回答。 “怎么办?我去叫队医来……”见他不回答自己,叶岚有些慌了。他那个脆弱的胃绝没有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冷漠坚强,却和他这个人一样固执而尖锐,受不得半点委屈。 她慌忙的站起来,却被那冰凉的手一把抓住,重新扯回了他的身边。 凌辰抬起头,嘴角带着莫名的笑意,“你,担心我?” “当然啊!”叶岚坐在他身旁,握住了他的手,“告诉我,是不是很痛?” 触及她焦虑的目光,凌辰心里竟然涌起一阵喜悦与快意,甚至连滚滚而来的疼痛都再顾不得。 凌辰没有回答,只是反手紧紧握住女子的小手,如此用力,似乎要将她的手融进自己的手中。 那是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子,他确实为她着迷,然而,更重要的是,她,是凌风喜欢的人。 眼角有意无意的瞟过对面的休息区,凌风正有些焦虑的望向他们。 这一局,他赢了。 凌辰在心底暗笑。 “嘟……” 又是一声哨响,下半场比赛开始。 凌辰松开叶岚站起来,却又是一阵疼痛自胃部蔓延而来让他眼前一黑,险些跌回座位,靠叶岚扶了一把才勉强站住。 “凌辰……”叶岚想要劝解些什么,却被他固执的眼神制止。 面对凌风,他永远都不可能认输,更不可能在他面前倒下。 ——这一点,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凌家这两兄弟之间的恩怨,早已深似海,无人能化解。 凌辰深深吸了一口气,甩开叶岚,双手在身侧握拳,压制着体内的剧痛,连指关节都因为他的隐忍而变得苍白。 叶岚垂头站在一旁,嘴角噙着苦涩的笑意,却没有再开口说什么。 看台上,薛紫夜一直注视着这一切。隐约之间,凭着新闻工作者的敏锐直觉,她感觉到凌家这两兄弟之间似乎有着不同寻常的恩怨,还有那个一直陪在凌辰身侧的女子,似乎也并不一般…… 忽然间,她有了一个想法,也许赛后她可以采访那位孤傲的凌家公子,这样明日的报道一定精彩。 下半场比赛开始,两队的比分依旧僵持着。而随着时间的一分一秒推移,凌辰的身形明显不再灵活,脚步有些踉跄,失误也逐渐多了起来。好在其他队友配合默契,比分一直没有落得太多,甚至还追上了一分。 终于,在距离比赛结束还有5分钟的时候,凌辰一跃而起,准备灌篮。 凌风见状也在他对面跳起,想要挡住他的攻势。 空中,两个人影狭路相逢,观众们屏息而待—— 凌辰双手高高举起,努力的想要超越对面的人,将球投进。然而,就在球出手的那一刻,胃里疼痛猛地加剧。 突如其来的痛楚让他无法自持,球出手的反弹力道让他重重的摔下。 凌风瞪大了眼睛看着对面的人毫无预兆的掉了下去,那苍白的脸颊上毫无血色。 凌辰摔倒在地,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在队医和叶岚赶来前,那抹血迹被他悄悄的擦去。 那个在他倒下前被他奋力投出的球准确的落入了篮筐,凌辰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 凌风在他对面站稳,神色中夹杂着难以置信和一丝痛苦,他望着地上的人——鲜红的嘴唇,苍白的脸,凌厉的眼神。 这,还是那个曾乖顺懂事的弟弟么? 究竟是什么让他改变? 时间,果真的最可怕的利器…… 众人围拢上来,将凌辰包围,阻挡了他的视线。 “凌辰,凌辰……”隔着重重包围,他还可以听得到叶岚急切的呼唤。 似乎有一把刀正在剜着他的心,可剧痛之中,凌风只能淡淡的笑。 那一抹苦涩的微笑呈现在紫夜的眼中,一时间,那个阳光般温暖的大男孩儿竟然有了黑夜一般的深沉与哀伤…… 紫夜觉得自己再也无法抑制对那两兄弟的好奇。 因为凌辰的突然受伤,比赛被迫终止。 雪儿如获大赦一般冲了出来,一把钩住紫夜的脖子。 “紫夜,你做什么给我吃?” “雪儿,你自己去好不好?我还有事情,晚点再联络哦!”紫夜撇开她钩着自己脖子的手,向体育馆外跑去,只留下雪儿愣在原地,好久才气恼的跺脚。 医院。 四处都是如此洁白,洁白的令他厌恶。 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的气味让他的胃一阵阵泛起疼痛。 凌辰微微皱了皱眉。 加护病房里空无一人。 呵,那些人心急火燎的将他送进医院,似乎这样就完成了自己的责任。今后他的生死都与他们无关了。 一时间,无数悲哀涌上心头,凌辰惨然一笑。 头顶的输液瓶中只剩下少许液体,凌辰心知那一瓶药已足够,便一把扯下了手背上的针头。 推开窗子,新鲜的空气涌入,让他觉得心安。 还是一层。 那些家伙从来都不会记得换一间高层病房让他无法逃离。——又或者,他们是故意给他逃离的机会,不让他这个大麻烦搅乱这里的宁静。 似乎无论对于谁,他都是个累赘。 俊美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自嘲的笑意,凌辰纵身自窗头跃下。 已是春末,天气却还是有些凉意。凌辰沿着小径慢慢走着,看着来来往往的病人和搀扶着病人的家属,忽然觉得孤单。 那是一种彻骨的孤寂,让人心寒。 凌辰合上眼睛,不愿意再看这个将他孤立的世界,而脚下的步伐却未停下。 忽然有什么东西撞上了他的胸膛,凌辰本能的伸手抓住它,睁开眼睛,看清楚面前的东西之后,他皱起了眉。 紫夜揉了揉被撞痛的额头,然后抬起头看着面前那个用探究的眼神望着自己的男生,眼神中闪过一抹意外。 “凌辰?”她有些惊讶的道。 “你认得我?”凌辰的眉头依旧没有展开,目光落到那女子手腕处的银色链子上,嘴角不由自主的挑了挑,“新闻社的?想从我这里挖什么猛料么?前几任记者的下场,你该不会没听过吧。” 紫夜愣了愣,没想到他竟知道自己的来历。他的目光深沉似乎能看得穿人心,紫夜微微错开目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如果不方便的话就算了。打扰了。” 凌辰闻言倒是有些诧异。 新闻社的记者里,竟也有这么轻易放过他的人? 嘴角挑起一抹玩味的笑,他正想出言讽刺她几句,却听到那个清冽的声音有些犹豫的道,“刚刚看你摔倒了,伤的重么?” 凌辰努力地想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些属于新闻工作者的身材,可他失望了。那个女孩儿的眼睛里自始至终只有纯净而真挚的光泽。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那就好。”紫夜笑了笑,“以后打球不要那么拼命,不过一个比赛而已,没什么比身体重要。” 看凌辰愣在那里没有要回答的意思,紫夜眨了眨眼睛转身离开,手臂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拉住。 “你对所有人都是这样么?” 身后那凉凉的声音让紫夜莫名其妙,她想了一下,背对着那人摇了摇头。 “那么……为什么……关心我。”凌辰的声音低哑,不知为何,紫夜听起来有些难受。 “因为好奇。”紫夜依旧背对着那人,似乎没有转身的意思,“我觉得你有故事,我想知道你的故事。” 身后人的目光闪了闪,他慢慢松开她的手臂,却转而拉住了她的手,“想听故事,那跟我来吧。” 紫夜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那人拉着快步走开。 他走的很快,以至于她要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他的背影挺拔,他的肩膀很宽,他的身材高瘦。 跟在凌辰后面的紫夜就这样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吸引着,目光停留在前面的人身上。 那时的紫夜并不知道,她就这样进入了他的生命,进入了他的故事。 然后便是二十年辗转飘忽,执着追寻着一个人的足迹,在时光的罅隙里渐行渐远,再渐渐被滚滚红尘淹没直到某一日于此生尽头蓦然回望,才道——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可以死,死可以生,凡生不能死,死不能生者,皆此爱不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