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 红土地纪事下卷 - 云溪汪 引语 第一章 入校第一天 第二章 选举班干部风波 第三章 普师二班的情深意长 第四章 演出之后 第五章 终于又回上海了 第六章 上海的“走亲” 第七章 分班 第八章 新三班成立 第九章 第一次风波 第十章 击鼓传花 第十一章 新三班的喜怒哀乐 第十二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十三章 考验 第十四章 赤岸中学 第十五章 水落石出 第十六章 难乎为情 第十七章 春天来了 第十八章 起飞 第十九章 新生事物 第二十章 钢丝?萝卜丝? 第二十一章 艰难的抉择 第二十二章 多事之秋 第二十三章 因祸得福 第二十四章 回到了学校 第二十五章 杂七杂八 第二十六章 情何以堪 第二十七章 拼搏 第二十八章 大学录取通知书 第二十九章 大学生涯 第三十章 商调 后记 维琪读后感 曹老师读后感 诗友张心忻读后感 琴友李卓瑞读后感 高师七九届文艺班司有林读后感 张幼鸣老师 网上读汪建华自传体小说《红土地记事》有感(七律) 引语 - 红土地纪事下卷 - 云溪汪 (上海教育出版社编审 耿坚老师) 读汪老师新作,令我想起"往事并不如烟”这句话。正当当权者也好,进入老境的一代有类同经历的人也好,在进行选择性遗忘的同时,总有汪老师这样执着的人在做记录历史丶保存历史的辛苦事。这些个人亲历放在大历史中去看,只能算是历史的碎片丶细节,但正因为有了这些烙有时代印记丶个人色彩强烈的碎片丶细节,才使得大历史生动丶鲜活起来,就像前两年出土的秦代那位小吏的记事文字,让我们触摸到真实的秦代社会生活,汪老师们的文字还原了、丰满了那段快被遗忘的历史,也让今天的年轻读者看到了父辈艰辛的脚步和身上无奈的烟尘。 在这部分里,作者刻划人物外貌丶亇性丶精神气质的文字功力得到充分展示,读来酣畅淋漓。 我有一点思考: 如果说《红土地纪事》上卷的人生故事是围绕如何走出大山丶实现人生理想的积极主题叙写的,那么,在《红土地纪事》下卷里,窃以为,写作到了高安师范阶段,作者要有意提亮小说的精神底色,围绕以青春生命的活力,人的全面发展的现代性主题进行叙写。小说营造的氛围不能灰暗丶压抑,要光亮丶明沏。小说中人物的内心世界丶精神气质丶自我定位和人生实践等方面都要有所更新,体现出与时俱进的时代魅力和人物光辉。 实际上,大多数读者读小说都是喜欢“温暖的现实主义”,喜欢从阅读中获得积极的鼓舞人向上的力量的。 喻班事丶大学梦,这么好的题材,值得浓墨重彩叙。 大学梦,有时代性,不能用个人奋斗概而言之,而是顺应时代潮流前进,是积极的人生行为。 不知道我这些思考同您的写作理念是否合拍? 第一章、入校第一天 - 红土地纪事下卷 - 云溪汪 终于,我走进了江西高安师范学校。 虽然心里五味杂陈,可我还是觉得能从库前小学出来,又可以读书了,眼前一片阳光普照。 我正在整理自己的床铺,忙得一身汗,突然,有人在楼下喊:“所有人,赶快去参加高安县的批斗大会!” 我的铺位是在双层床的上铺,听了那个带点命令的喊声,也顾不得了,连忙想从摇摇晃晃的床上下来。 这爬床铺与爬山一样,都是“上去容易,下来难”。我笨拙地在狭窄的床铺上转过身来,放下一只脚去踩床架柱子上的小三角,我与床都抖抖索索的,不知道是有点紧张,还是不习惯,当另一只脚从床上放下来时,失去了重心,差点就直接跌到地板上了。 还好,这个窘迫无人看见。我们这个大大的寝室里,这会儿,就我一个人。 我们的宿舍楼也是二层楼房,建在一个山坡上。我的寝室位于二楼左面三间的中间。屋子虽大,可左右对开放置了四个双层床,要住八个人,可想而知,也不会有多宽敞了。 我是最后一天来报到的,估计还是最后签到的学生,所以,床位也没有得挑选。 我的七个室友应该早就到了,她们的床整整齐齐地铺好在那儿,可一个人都不在,去哪儿了? 我对面的下铺,蚊帐放着,隐隐约约看到那床单是蓝白格子的,有点上海人的气息,顿时让人产生亲切感。 更让我注意的是,与“蓝白格子床”并排靠门边的床上,居然放着一架手风琴,48贝斯的,我的心像被春风吹过,激动得飞快地跳起来,真想马上去背起来拉几下……可手风琴是隔着蚊帐在挑逗我…… 她们都去哪儿了呢? 外面的呼叫声又响起来了,我们二楼别的寝室门“砰砰、哐啷……”似乎同学们都在出来,脚步声匆匆往外赶去。 于是,我也急忙掩上房门,加入到“叽叽喳喳”的兴奋的校友群里,跟着人流涌向那个“批斗会”。想不到,入校第一个活动,就是去参加那个特殊年代的最“热门”也是最烦人的会。 我们这一群人从学校涌出去,外面还有一些人汇拢进来,我根本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懵里懵懂地“随波逐流”。 很快我们来到了一个大操场,好像很大很大,可以容得下万把人。可我们到的时候,操场里已经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连操场的边缘枯草地里,也站了很多人。 前面的大土台有高音喇叭,不断放着革命zaofan歌曲,加上人声嘈杂,马上就觉得耳朵受不了了,那种烦躁的刺耳杂音,会让你的神经绷紧,犹如陷在音波潮水的漩涡之间,不由自主地心烦意乱,沉浮不定。 我反正谁也不认识,就在远远的枯草地里找了一个大草堆,席地而坐。拼命地努力着,把自己野马乱蹦的情绪安定下来。 我们来得晚,还好,这噪音没有弄得我神经错乱。高音喇叭突然停止播放,在“嘶嘶啦啦”的电流声里,有人宣布大会开始了。 我看到前面的人都站了起来,一大堆的背影,和灰土覆盖的裤子,把我的视线全挡住了。我只好也站起来。 从黑压压一片脑袋上面,看到土台子上,开始“码”那些挨斗的人,一排三十多人站不下,就站第二排,还有第三排……一个县的被批斗的人还真有规模! 我一看到批斗,心里就会想起也在挨斗的父母,所以刚安静下来的心又翻腾起来,不愿意再看,索性又坐了下来,任由那台上“哇哇哇”地扯着嗓子批斗,台下“哇哇哇”地也是扯着嗓子议论,还常会来几下“翻江倒海”的口号声……我在“汹涌澎拜的噪音里”,依然做着自我平息的情绪调节…… 今天一大早,我从奉新县赶过来,入校后忙着办理报到,找宿舍、搬行李……一大堆事务,中午的饭就吃了我插队的坪陂生产队石队长临别时塞给我的几根番薯条。这时,胃也“闹腾”起来,“叽里咕噜”,那是肚子在“批判”我呢。 我四处查看,算计着,怎么样可以从人群的缝隙里溜出去。 人真多呀!这边缘地带,刚才我来时还有不少空地,现在也人挤人了,不由让人觉得这个批斗会是有点不同寻常。 正想着,这个“不同寻常”就来了。 人群在激烈的口号声里开始骚动,我们坐在枯草堆上的人也激动得站了起来……我莫名其妙地跟着所有人,一个个脖子伸长,向那个土台上望去。 在万众瞩目下,又押上来两个五花大绑的人,两个人的胸前都挂着大牌子,一个写着“流氓犯”,还有一个“反革命杀人犯”,加在上面的鲜红的大叉,触目惊心。 高音喇叭里的发言,声嘶力竭,可我一句也听不清楚,高安的土话与奉新的不同。凡人都有的好奇心。同样也在我的心里发酵,越是听不懂,就越想搞搞清楚。 我张口问挤在一起的人。 旁边好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告诉我,虽然也是高安话,可里面夹了许多普通话,我总算弄明白了。 那个“流氓犯”是高安县城人,本来有一个美好的家,妻子加三个女儿,过得好好的,可都给他糟蹋了。他强奸了他亲生的三个女儿! 虽然我离家插队独自谋生有六年多,虽然我也听到过几桩不齿人类的事,可这会儿,自以为已经称得上半老成的心还是被电击了!怎么披着人皮的“动物”到处都有?!这种**的兽行又是闻所未闻,居然还发生在县城里,这里不是比山里要文明开化吗? 他们继续告诉我,一家人都不肯原谅他,虽然他不停地苦苦哀求,可那几个血脉里流着他的血的人,都咬牙切齿地咒他早死。果然,判决书一读完,那个自找死路的流氓就瘫在地上了。 还有一个“反革命杀人犯”,说他的老婆被某村干部强占了,他不服气,到处告状。可他的老婆却出来揭发他,说他有什么什么反革命言行。结果他被关押起来,准备要判他个十年八年的。他想办法逃了出来,到那个村干部家,想弄死那一对狗男女。他随手抓一把锄头就乱挥,别人都躲开他,他像发了疯一般,七砸八砍,乱打乱刨,可一个也没有打到,谁知铁锄头却飞脱出去,无意砸到了一个看热闹的村民,那人受了重伤,现在还躺在医院里。 这下,他的罪过就严重了,会判什么呢?人们都在嗡嗡地议论着……喇叭里严正的声音好像又在宣布“死刑”!那个人,突然高高地昂起头,朝着天空开始狂笑…… 一万多人的操场,反而静下来了,默默地看着这可怕的场面。 几个扛枪穿着制服的人,威严地把那两个差不多就是“已死之人”的僵硬躯体,架了起来,拖着,拽着上了一辆大卡车,后面跟着那些挨斗的人。再后面就是上万个看热闹的群众了。闹哄哄的人潮,开始“滚滚流动”…… 刚才给我讲故事的几个人,对我说,“跟着去看看吧?要去干河沟那里执行枪决呢。” “怎么?会公开枪决?” “是呀,还要曝尸三天呢。” 这可闹大了,以前在上海听说枪毙人是在龙华飞机场,从来不对外公开的,这里,还要人们去看? 他们说着就涌入人群中了。我犹豫了好一阵,最后,两只脚还是跟着这股“好奇”的人流去了,哪怕脑子里一再对自己说,看了会睡不着觉的,毕竟是人的生与死。 刑场不远,因我一再迟疑,所以落在很后面。不多会儿,就听见前面两声枪响……两条命没有了…… 人群还在向那儿涌去,我跟着的一群人是站在河沟的这一边,而被击毙的“流氓”与“反革命”躺在河沟的那一面,一个掩面向地,一个仰面朝天……我是在外三层,不想挤进去,从人缝里看见的。 人们的确都多多少少受到震撼!哪怕是罪孽深重的灵魂,而且已经被消灭了……活着的人们,还是默默地看一眼就赶快离开了。 等我揣着那颗被震惊的心,浑浑噩噩地回到学校的宿舍后,发现我们的寝室里有了好几个人。可她们都躲在自己的蚊帐里,没有人吭声。那个公审大会把大家入校的兴奋和认识新同学的热情大打了折扣了,并且,好像还把晦气带了回来。 我又爬上去弄床铺,下铺的同学,只是伸头看了我一眼,而且我们的那个对视,也是淡淡的。 还好,我们班第一个寝室的同学,有几个很活跃,充满了活力,她们的喧闹声在隔壁响起来了,不多会儿,这股热腾腾的“活力”跑到我们房间里来了。 一个高高的同学,梳着童花式短发,带头推门进来,非常大方而又热情洋溢,用沪语问道:“同学们,捺有几个上海宁呀?” 她这么一嗓子,嚷出了好几个上海人来,从帐子里钻出来二个,她身后跟来二个,本来是三个女人一台戏,现在有了五个姑娘了,而且这台戏的台词是我们上海“闲话”,很快形成了一个兴奋的高潮,先前的什么污浊之气都一扫而空了,房间里全是欢乐和阔论。 “我叫戚祯,”高个子介绍自己,“从上高县来的,”她给大家最有力量的一句话就是,“阿拉大活人,还是要为自己找快乐。想想能进高安师范,不就是改变命运了?” 跟进来的两人也接着话说,“我是小范”,“我是阿兰”,…… 从蓝白格子床单上起身迎出来的姑娘,果然是上海人,她长得秀气文静,小巧玲珑;还有手风琴的主人也是上海人,瘦瘦高高的,戴着一副眼镜,梳着两条也是瘦瘦的辫子,一个中学生的模样。 我只来得及从二层铺位上探出个脑袋,那句自我介绍,“我也是上海宁……”却被她们欢声笑语给淹没了。 高高的戚祯对着高高的手风琴手说,“我们两个太有高度了,找个男朋友都不容易。”所有人都笑起来了。 “不管老俵多想找个上海人,可是他们走到我旁边,就像缩进去了半个脑袋,灰溜溜地走了。”还没等大家第二次笑出来,她就对那个模样文秀的说,“你是最危险的,没有被老俵抢得去?” 手风琴的主人就马上说,“人家有男朋友的。” “哦,就已经有了保镖了!看来我们两个‘鹤立鸡群’的,也要早点找好保镖呀!” “瞎说瞎说,先要读书。”‘手风琴’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你们不用急着找,我是没有办法。”样子文秀秀的同学笑着帮她开脱。 “这是饱汉子的话……” 又是一阵大笑…… 戚祯急刹车,“我开开玩笑的,就是想要换换气氛,干嘛愁眉苦脸的。走,我们一起去那个寝室看看,还有上海宁伐?” 于是笑声就被带到隔壁第三个房间去了。 在上铺的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相拥而去。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虽然也被她们青春的荷尔蒙给感染了,跟着换了一种心情,但是,我已经没有办法与她们一伙上海人去笑作一团,还是先专心把床给收拾好吧。 我在床上努力“造窝”,耳朵却支楞着……隔壁房间传来的谈笑,听起来就好比一锅甜粥在熬着,“啵啵啵”,时高时低,还是很撩着我的心。 好像我们班的上海人很多,第一间有三个,第二间“滚雪球”滚走了两个,漏了我,现在在第三间,又滚上了几个?好像不但有上海话,还夹着南昌话…… 这个串联真热闹呀!我也特别想在那个“冒泡的粥”里,一起冒个痛快,可就是这上铺,把我给封锁了! 一会儿功夫后,我已经都整理好了,蚊帐也挂好了。 我的床头处一尺远,悬着一只灯泡,而且,这只灯好像是为我一个人服务似的,一伸手就摸得到。回想起库前的那个灯泡,一支光,怎么也照不亮书上的字,现在可好了,躺在床上,也可以美美地看书了。 我还将书架放在靠床里的头边,脚边放一只装日常换洗衣物的小旅行袋。 我的书还在小木箱里,我便慢慢地爬下铺来,准备整理出要看的书。 这会儿,我万分小心,一步一个脚墩踩下来,居然稳稳地落到了地上。 我的下铺从床上坐起来问:“同学,你终于弄好下来了?” 我一边笑着点点头,一边也弄明白了,有人睡在下铺上,我爬上爬下更稳。 “你不是上海人?” 我咧嘴又笑了一下,“我是上海人。” “那你为什么没有与她们在一起?” 她一边问着,一边用疑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 我本来想说爬床不容易,现在也不愿意说了,因为在她的眼里我已经看出来了。她有点分不出我是什么地方人,三年多没有回家,果然上海人的味道没有了。 我很干脆地说:“我也是奉新人。” 她立即拉着我的手热情地介绍自己,“我是高安人,小黄。” 我们俩亲热地拉起话来。 突然,开着的房门口出现了两个人,有一只手在门上敲敲,“可以进来吗?” 我马上站起来,迎过去,招呼他们:“可以可以。” 来的是两位男士,年长一点的自我介绍,“我就是普师二班的班主任,也是语文老师,游果然。” “哦,游老师,快来坐。”我赶快去端来一只方凳。 游老师一转身把身后的年轻人拉进来,说:“这是我们班的班长,喻仁民。” 小黄与其他同学们都过来打招呼。 游老师就站在门口,笑着对我说,“你是最后一个报到的,我认识你!”他还一边给我一个大纸包和一份名单,一边吩咐我说:“请你帮忙发给我班女同学们,每人一叠饭菜票,一个月的伙食,要签好字,然后把名单交还给我。记得通知大家,晚饭5:30开始供应,晚上6:30到教室集合,教学大楼底楼104,班里开个新同学认识会。” 我满口答应,接过了为班里做的第一个任务。等游老师与喻班长走了,我就马上开始行动,为自己寝室的同学们发放饭菜票,可很多同学在隔壁热闹着呢,我干脆也过去了,想接着发。 第三间寝室里,她们还在兴奋地抢着说话,生怕自己说少了显得不够热情似的,我走进去,居然一个人也没有察觉。我便默默地站在旁边,听着她们的“滔滔江水,奔流不息。” 嗓门最高的还是戚祯,或许身高占了优势,她依然是谈笑的中心,她正在表扬和鼓动着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你会跳舞,为我们大家表演一个!师范学校的学生都得学学手舞足蹈,我太高了,一跳就如山崩地裂……” 在大家的哄笑声里,那个漂亮的女生,听口音是个南昌人,果然翩翩起舞了。大家就给她边唱边打拍子。旁边有个圆圆脸蛋的小胖子,也跟着她跳,有点七颠八倒,胡乱比划着,嘴里说的都是上海话:“我也想跳舞,就是学不会。” 这时,我们寝室的那个很秀气的姑娘一眼看到了我,她马上插嘴打招呼:“你是小汪吧?” 总算,她的一声招呼,打断了兴致勃勃的歌舞和兴奋,所有的眼睛都射过来,一种发现“新大陆”似的惊奇! 在那么多热辣辣的目光聚焦下,让我一时浑身刺热,不自在起来…… 我连忙把手里的纸袋举起来说,“班主任和班长来过了,给大家发饭票呢。晚上还要开班会。我们先领一下‘吃’的吧。” 这一下,“目光”都明亮起来,大家围上来,我忙着发放,同学们忙着签名。一时间,我好像就是个食堂工作人员,估计,别人也这么觉得,还是那个秀气的姑娘想起来,用上海话问我:“侬是上海宁伐?” 我对她很开心地笑了一下,“是额。” 还有那个“手风琴”也来问我了:“你在我们寝室吧?今天刚来的?” “嗯,是的。”我对她也温和地笑了笑。 戚祯上来就拍拍我的肩膀,“不好意思,你刚来就发饭票。不过,”她又想幽默一下,“我们早来一天的,都是自己上街找食吃,你可是‘饭仙’呀,专门送吃的来了。” 她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库前的“钢铁饭桶”,不觉大笑起来,别的人也莫名其妙地跟着笑。 发饭票要勾名字,我发一份就认识了一个同学。手风琴手叫维琪,秀气的姑娘名字就是文秀,我一下子就记住了她们。 我发完这个寝室,又想去第一间,哪知,我们新同学们就像刚出笼的粘糕,黏在一起不舍得分开了。就见第一间的同学们闻讯出来,并与第三间的一起都涌入我们第二寝室,合成了一个大聚会。 这会儿,我们房间闹翻了天。戚祯又发现了新情况,维琪的手风琴与文秀的小提琴。她哪肯把两位“音乐家”给放了,非要她们各来一段。 于是,我发放饭票有了伴奏了,一段手风琴“波尔卡圆舞曲”,活泼轻快,一段小提琴独奏曲“新疆之春”优美动听……大家鼓掌不断,我的手没有空,只好嘴里一个劲地说:“好听!” 我们二十多个女同学,互相都认识了,我把“名字”一起放进了纸袋,任务也完成了。不过,那种音乐舞蹈艺术的气息就不断盘旋在我和所有的女同学们的心里了。 下午的时间被那个“批判会”用去了一大半,我们女生宿舍的这点快乐,也就一转眼,五点半到了。文秀的男朋友已经又来招呼她去吃晚饭了。我们余兴虽未已,为了后面的开班会,也必须急着去食堂排队打饭了。 我跟着“手风琴”维琪去学校的大食堂。 她告诉我,她早来报到两天,已经很熟悉了。她就是高安插队的,他们新街公社的插姐妹们送她来,今天中午就在高安县街上那个最大的饭店吃饭,又去了那个批斗会……我明白了,所以之前,一直没有看到她。 大食堂里人山人海,已经排了好几个长队,学生们在“叮叮当当”的碗筷声里,叽里呱啦地说着话。 反正没几个菜,我们俩都买了“炒杂丁”,有茭白丁,肉丁,豆干丁,还有毛豆子。我有三年多没有吃过这种精致的菜了,直说好吃。可耳边听到的大多是埋怨的话,说菜总是没有油。江西人抱怨怎么不放辣椒,上海人皱眉说怎么不放点糖……我一句话都不说,把碗里的“山珍海味”一扫而空。 我和维琪又提着热水瓶与小铅桶,飞快地再次跑去食堂,在食堂门的一边有泡水的龙头。 这么急匆匆地跑食堂,以后就成了常规,哪怕刮风下雨,都得跑。因为一个小时后,晚自修要开始了。 我用小铅桶里的热水洗干净了浑身的尘埃与汗水,人好像又精神了许多。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结伴去教室。我与维琪自然而然地相约一起去了。 我们的教室在教学大楼的底层,一会儿就找到了。这是个四层楼的办公教学大楼,天已经拉下夜幕,就看见各个教室都在亮灯,人声鼎沸,上上下下,真热闹呀! 这久违的学校气氛,让我们俩都激动起来。我心里一个劲地在想,终于又做回了学生,在那个特殊的时期,想读书求上进,真是太不容易了呢!我觉得,这里的每一个学生,或许都有一个与我一样的从农村努力走出来的故事。 我们俩在教室靠后的课桌椅上坐了下来,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闹哄哄的教室,铃声就响了,随着急匆匆地又涌进来不少同学,教室里已座无虚席。 游老师原来早就坐在教室后面了,他在静静地看着同学们。这时,他慢慢走到了黑板的前面……顿时,谁也不说话了,兴奋的声音一下子就克制住了。 游老师先介绍了自己,他的名字是说一遍就可以记住一辈子的,“游果然”。他果然是与名字一样的古色古香,气质文雅。 然后,他就非常简约地介绍了我们高安师范的“前世今生”。 “同学们,可能你们已经走遍了我们的学校了,我们学校现在纵深有四进院,再加两个‘耳朵’,即在后面左右扩展出来两大块面积,初见一个省级师范的规模了。” 他告诉我们,高安自古至今人文荟萃,教育昌明,早在清朝就在全国率先创办师范传习所。我们学校这块地是城北凤山,传说唐代有凤凰飞集于此而得名。如今的女生宿舍,那座二层楼曾经是清朝建立的“凤仪书院”旧址。在日军入侵时,被炸毁。战后再建的就是这座小楼。到1949年高安解放,新政府正式建立了高安师范。 原来我们高安师范文脉渊源流长,学府浩浩春秋! 同学们都静静地听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新生都会有的无限憧憬和自豪。 他接着说:“**停止招生了几年,在1975年开始恢复办学时,招收了三个班,76年又招收了三个班,我们77届共招了五个班,不过,有一个班在靖安县。” “本来第一届是分了文体班与普师班的,觉得管理麻烦,后来的两届都是普师班了。我们就是普师二班。” 接着,游老师请班长上来,让他说几句话。可是,老实憨厚的喻班长,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阵,他的上高县土话,不要说我们上海人。就是高安本地人也都没有听明白。急得他和我们同学们都干瞪眼。 也是从上高来的知青戚祯,忍不住插嘴说:“班长,你是不是要请一个翻译啊?我们来自五湖四海,语言不通……” 突然,旁边有人偷偷拉了一下她的衣襟,她紧急刹车,不做声了。一看,原来是文秀在拉她。我还以为文秀与男朋友出去吃饭,会晚到的,却不知道她,早就在教室了。 游老师说我们班有两个党员,是班里的主要干部,就请另一个叫陈晓龙的上来说说。 这个晓龙马上站出来,他是高安人,夹着土话的普通话比喻班长好多了,“班长与团支部书记是要选举的,我们是暂时代理。”他的话我们都听明白了,“今天下午的公审大会,大家都参加了吧?这是必修的jiejidouzheng课。明天上午全体新生都要参加劳动,就是修整教学大楼旁边的路。那些坑坑洼洼都要填平。下午是各班自己活动,排练几个节目,晚上在学校大礼堂,就是大餐厅,全校开迎新生晚会。” 晓龙副班长正头头是道地布置任务,一个阔门大嗓在教室的一个角落里发出了洪亮的声音,“演出不难,我们班有的是人才。” 我回头一看,男同学的一堆里有个胖胖敦敦的男生,剪了个平顶头,比别人都显得老气横秋,但是他中气十足,继续将嗡嗡作响的声音发送到整个教室,“从高安来的刘安福,擅长笛子唢呐,郑家祥的二胡过劲(很行),还有南昌来的刘格新,加上我,嘿,都可以不是打马虎眼地演奏二胡!” 被他这么一嚷嚷,喧宾夺主了,同学们立马热烈地讨论起节目来,把两个班长给撩在了一边…… 我们女生也开始推荐,那个胖胖的圆圆脸的林苗抢着说:“小芹会跳舞!” 戚祯也说:“我们还有手风琴与小提琴呢!” 于是,节目很快就定了几个,器乐合奏《喜洋洋》,二胡独奏《赛马》,小提琴独奏《新疆之春》,舞蹈《在北京的金山上》……可手风琴维琪怎么样也不愿意来个独奏,她说七六届有个他们新街插队的上海知青,手风琴演奏一级棒。 她不愿意独奏,但可以伴奏。我倒是自告奋勇,为舞蹈伴唱,因为我在乡下时就为孩子们演出帮帮唱了,熟门熟路。于是,我也加入了这支临时拼凑的演出队伍。 一教室的年轻人,没有了分寸,早忘了在教室里需要组织性纪律性,闹哄哄地开始互相沟通起来。 游老师也不阻止,笑眯眯地坐进同学们里面,看着,听着,他用这种最平易近人的方式,认识着我们每一个人。 男生中好像有许多个上海人,戚祯与小范的注意力已经转移过去,与他们中间的几个,闲聊得兴高采烈。 不知是谁,突然对着游老师问了一个问题:“今天被枪毙的两个人,可恶!不是说‘人之初,性本善’吗?这种人,难道就是证实了,‘人之初,性本恶’? ” 游老师没有回答,却对着我们所有人说:“我们明天上第一节课,就是批判“孔孟之道”,不妨大家讨论讨论。” 对于这个论题,教室里形成了两派,争论激烈。 “性本恶”的一派,认为人天生就有私心,一切行凶作恶都来自于私心。“性本善”的一派,以文秀和维琪为首,觉得我们大多数人都是善良的,那些作恶多端的都是坏人,只是少数人而已,谁只要敢做坏事,就会被正法!被判刑!被打dao! 他们“本善”一群对着“本恶”的那一些人理直气壮地说:“我们认为自己是好人,”并不无讽刺地反问:“难道你们都是恶人吗?” ……对立派的人都在搜肠刮肚,要想出一些新的论证来反驳…… 我听得很认真,也很起劲,并且不由地十分感叹,这才是学校呀!一种浓浓的学术氛围已经扑面而来。我听着想着,思想像是有一把刀,渐渐钻进了这个话题里,一层一层地深入拨开…… 游老师不插嘴,一脸的若有所思,倾听着每个人的意见,不夷不惠,有时还会微微地点点头。他偶然一转眼,无意发现我一言不发,正在沉思…… 于是,他直接点名,要我也说说自己的想法。 我从沉思里突然被曳了出来,那不成熟的思想能不能说?我有点腼腆…… 看到游老师鼓励的神情,我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慢慢地开始述说:“我以前总是听老师说,人刚生出来,脑子里应该什么也没有,是一张白纸,……” 那个大嗓门的男生、马上就接上去,“又出来一个论点,‘人之初,性本白’呀!”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被众人一笑,我那股拗劲儿又来了,反倒不顾一切地开始述说起自己的想法来: 刚生出来的小婴儿,是有吃喝拉撒的本性,也知道冷暖和依恋父母,如果把这种生存的本能看作是人性的欲望,私心之源,恶的滋生之源,那么,也要从他第一声啼哭才开始“恶”,而同时,父母就会去照料他,安抚他,给他满足和爱,他的心里一定会有美好的情感生出来。每个孩子生存的环境不同,他的心灵感应到的东西也不同,如果孩子的家是安定的,生活是有规律的,母亲,这个第一任老师,她懂得如何抚育孩子的话,那孩子的“善”也马上就会产生。 讲着讲着,我又开始把自己不成熟的理念推出来了:“人之初,性的善恶会同时产生,因为先天遗传七情六欲,而后天的环境教会一个人如何克制自己情欲,也就是说,如果人性的活动横向是欲求,那么纵向便是理智…… 可马上有人打断:“小婴儿哪里有什么理智,不吃不喝还不就是饿死了?” “是呀,”我的脑子里居然有奔涌而出的话,于是继续说,“会教育的父母就一定会科学地喂养孩子,一开始就让孩子对外界感到安心,温暖,和节制,那就是“善”的教育。人性的‘善’与‘恶’的产生与发展是纵横交错的。特别是孩子开始牙牙学语,语言的出现,就是在孩子的心灵上刻上了思维的痕迹了。初学说话非常重要,每一字每一句,都对孩子的将来善还是恶的言行,有巨大的影响。” “你很会思考,”游老师开口了,“你说到了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教育的必要性,而我们师范生,就是要学习如何教育呀!” 游老师很善于把大家的话袋子打开,也非常有总结性地收住了“口袋”。教室里安静下来,同学们还在各自思考…… 不知什么时候,喻班长出去了,这会儿又扛着许多书进来。他让晓龙班长分书给同学们,自己又带了几个男同学再去教务处搬书。 捧着这些书,大家的兴奋点又掀起了高潮,我们的学生时代真的就将开始了! 我背来的小书包放不下这么多的书,只好掏出那支宝贵的包头钢笔,给每本书和本子都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把书放在课桌的屉子里…… 游老师宣布明天上午是劳动,现在可以回寝室休息,同学们三三两两,准备走了。 突然。我们寝室的文秀着急地大叫,“呃,你们怎么喝了我的洗脚水!” 原来,她出去吃饭的时候把热水瓶带出来,灌了开水后就放在教室里。好几个男生不知缘由,都在那儿倒水喝呢。 这声大叫,把他们吓懵了,不知所措。又是那个大嗓门杨同学笑着调侃:“这是洗脚水,你们都敢喝了呀!” 不管怎样,文秀的着急是有道理的,学校供应热水就是晚餐时的一个小时。现在哪再有热水呀? 我与维琪因之前提过一铅桶热水来漱洗,所以热水瓶还满着呢,便拉着她一起回去了。 等我躺在床上时,伸手可及的电灯却一闪一闪地告诉我们,要熄灯了。 这一天,确实是非常累,明天还要劳动,我也就对着书架舒心畅意地看看,想休息了。 谁知,也是因为忙了一天,把身体的一个本能忘了,这会儿一安静,肚子开始有点蠕动,要排便了。 我无可奈何地翻身坐了起来,穿好衣服,爬下床来。 下铺的小黄睡眼惺忪地问我,“怎么不睡呀?”我只好说要上厕所。 这下惊扰了一寝室的人,维琪还起床说,“现在熄灯了,那个乌墨漆黑的厕所怪瘆人的,我陪你去吧。” 她的话很温暖,直入我心,真是一个善良的人呀!后来,我们也确实成了莫逆之交。不过,我拒绝了,我有手电筒,这么晚了,还是这种事,怎么可以麻烦别人呢? 我用手电找路,从寝室楼的东面门洞里出去,沿着一个有点陡的小坡冲下去,然后再上几个台阶,就是那个大公共厕所了。厕所的北面部分,朝着女生宿舍,就是女厕所。有好几个手电光在晃动,原来并不是我一个人不会安排妥当呢。但是,她们告诉我,这个时候来如厕最好,如果大清早来,那就要排很长的队呢。学校再不想办法,多修建一个厕所,我们女学生一个上午就只好在排队等着“办公”了。 初秋的夜晚,气温舒适,这时的校园里已经很安静了。我东张西望,四周影影绰绰的房子,看不清楚什么。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明天要抽出时间来看看我们的校园。 我刚想回身,却突然听到我们教室那儿传来轻轻的二胡声音,谁在教室里?别看我累得不行,可好奇心还是那么重,忍不住就循声去了教室。 教室的门微微隙开,里面有烛光透出来,而好听的二胡声音也在空空的黑洞洞的教室里回响。 我一推开门,那个二胡就停下来了,我很吃惊地看着他,他也很吃惊地看着我,几乎同时问道“你怎么没有睡觉?” 他就是我们班的郑同学,准备明天要表演二胡独奏《赛马》的,原来他躲在教室里苦练呢。 他很幽默地告诉我:“我的那匹马还太野了,我怕驯服不了它,利用晚上再来掰一下马头。” 我却被他深深地感动了,是呀,要想做好一件事,就得这么勤学苦练。我们寒窗两年,转眼就会过去,我也必须像他那样,“发悬梁,锥刺股”呀! 我掩上门走了,心里想着快快爬上床去,最好也要看看书。 可是,我躺在床上,用手电筒照着,才看了一页书,便带着发奋的“誓言”,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 *** *** *** *** 耿坚编审评: 谁都做过学生,谁都有过“入校第一天”,但不曾想您把这第一天写得这么动人,这么吸引人读,青春活力扑面而来,把读的人的思绪都翻动了。 小说的开头部分,要有足够吸引人眼球的故事,这是小说开头部分写作的叙事策略之一。这一条,作者做到了。第一章开头叙写震撼高安县城上空的两声枪响,一个不齿于人类无耻**的流氓犯,一个受被村干部霸占的妻子举报的“反革命犯”,在万众瞩目下毙命。这个故事吸引读者是自然的。 可能现在的读者会问,震撼是震撼,但小说名字《高安师范那些事》,怎么一上来不去写校园内而是去写校园外。殊不知,这恰恰反映了作者年轻那会儿的社会真实,公审大会在当年是每个人的jiejidouzheng必修课。本章后半段写到的修路劳动也是必修课。 作为自传体小说,作者采用的叙事逻辑之一,是以高安师范为中心建构全书叙事的“场“,从本章中出场的游老师丶喻班丶龙班丶维琪等,以及游老师介绍“文脉渊源流长,学府浩浩春秋“的高师,班里学生争论人性善还是人性恶的场面,看得出作者已经在初步建立小说人物关系的架构,而且作者在人物外貌丶性格描写上拿揑得很准确,露出点眉目但不探挖,留下后续写作的空间。高师这个“小社会”里人物身份丶相互关系,情感矛盾的复杂性,可以折射中国这个“大社会”里社会种种的复杂性。 第二章、选举班干部风波 - 红土地纪事下卷 - 云溪汪 一觉醒来,只见南窗微煦,屋里还暗无光线。 我懒懒地翻了个身,破床跟着“吱吱嘎嘎”颤抖了一下,下铺好像被吵扰了,也在翻身,于是,床就大大地抖动起来…… 本来在山里,比平原就要晚一个多小时才天亮的,这时的我,原本不想醒来,迷蒙着还想回到梦里去。可是,我突然听到窗外传来几百辆独轮车在“咕噜噜”地转动……这是干什么,我一下瞪大了眼睛,有点吃惊地坐了起来,向迷迷糊糊的窗外望去。这一望,我完全醒了,怎么可能在学校里有那么多的独轮车? 我把三年前从上海带来的小钟凑到鼻子上才看清楚,五点了,我也不想睡了,好奇心让我又要去探探新情况,那“咕噜噜”的永远走不近也不离远的声音是什么? 我想轻轻地爬下床,可是做不到,每一个动作,都让下铺小黄连带着一起行动。 她问我:“这么早就起床啦?” 我很抱歉地“嗯”了一声,怕再惊吵了别人,就蹑手蹑脚地去了窗边观望。 那个发现让我大大地吃了一惊,原来我们宿舍楼前几棵挺拔茂盛的大树上,歇息了上万只小雀儿,身型比麻雀还小。平时一二只雀儿的“咕咕”声,一般人不会在意,只有诗人敏感的心灵,才会捕捉来描绘一番。而现在是一万多只雀儿,竟然就叫成了千军万马的气势,大自然真是神奇! 小雀儿只要有一丝光线,就会鸣叫起来,比闹钟还管用。当然,他们冬天迟到,夏天过早,可春秋天正好。以后的很多年,我就是将这一万只忠实的“独轮车”所奏响的交响乐,当作了起床号。 我把这奇异的发现与感觉告诉同学们,她们睡眼惺忪地起床,又赶快洗漱,并不对我的稀奇古怪感兴趣。这时天也亮得很快,说话间,房间里已经阳光明媚了。 今天上午,学校安排我们的第一节课:修路。要修整的路就在教室外面,出门靠左。 我们的教学大楼还是比较新的,把一个诺大的操场一隔为二。正前对着校门,一条很平坦的路,直接通到大楼。大楼的底层中间有个楼洞,穿过去,就是后面的另一半大一点的操场,穿过去就是我们女生宿舍“凤仪书院”的山坡了。我们一般进进出出就是这条路。 从大门进来,教学大楼的左面一大排平房是食堂,而右面是小树林,这些并不茂盛的树林与我们的教学大楼之间有条路坑坑洼洼的路,似乎曾经发过大水,路面被水冲掉了。不过,这个十多米长的“夹弄”,确也没有什么人会去那儿走动。我们的任务就是修好这条夹弄路。 喻班长很尽职,把平整路面的事交付给我们女同学,锄耙工具都借好了。他带着男同学去校门外左边那个县城的大停车场,那里有铺路的材料,敲石头的锤子,挑沙土的簸箕等。憨厚的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在做准备工作了。语言不通不要紧,他的以身作则立即赢得了大家的信任。“喻班,喻班,”,大家都对他很亲切。 我们一群女生,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工具,在等着男生挑填路的材料来。闲得无聊就叽里咕噜,说说笑笑。 活泼的戚祯又找到了逗大家都开心的话:“这种修路的事让我们做,真是大才小用了。”她把手里的锄把往地上一杵,“一只地球我们已经修了六年了,六年不是‘修地球’大学都毕业了?……” 这时,有个中等个子的中年男人从教学楼出来,特地过来与我们说话,“怎么样?是不是有点奇怪,你们新同学的第一堂课是‘修路’?” 因为不知道他是谁,大家都微笑着,没有人吱声。戚祯刹车很快,也看着他,默不作声。 他只好自问自答了:“这是很有意义的事情,先把学习环境修整好,前进的道路铺平,我们才可以迈开大步向前走呀!” 听得出,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得意,就像工匠欣赏自己的作品一样。 戚祯接口说,“老师,您说得太有才了,路,象征着我们的进步。”,她开始耍嘴皮子了,“我也有一比,这里好比是学校的腰带,破了一个洞,要织补好了,学校看上去才会更美。” 我们一伙人都觉得戚祯的比喻更棒,因为这个夹弄没有实际作用,修整一下,无非只是为了美观。 那个老师赞许地点点头,还来不及再说什么,男同学们就挑着第一批的铺路石头来了。 “好好干吧!”那个老师说完,走了。 我们也顾不上他,都围在已经倒上石子的坑洼边,使劲地耙拉着,一会儿,材料都喂进了坑洼地。我们又得停下来,等着第二批的材料。 戚祯小声问我,“你知道他是谁吗?”我摇摇头。 她眨了眨眼,又问:“我没有说错吧?” 我说:“你说得很好呢。” 她更加神秘地对我说,“那个人是不是有一只眼睛是瞎的?” 她说得没错,因为,我的确看到他脸上那自我赞赏的笑意,洋溢在已经有了皱纹的眼睛旁边,一只眼睛闪着光彩,而另一只,呆呆的,似乎没有生气…… 这时,又一批男同学们挑着小碎石头过来,我们又赶快“迄呖咣啷”地去平整路面了,把那个不认识的老师,暂时退出了话题。 我们的填路进入白热化阶段,男生开始挑粗砂过来。这个工序后面,我们还要用细沙土覆盖好,完成这道工序后,我们的任务才算完成了。 挑细沙土时,更多的男生过来了,那一些敲石头的也参加了挑沙土。 我们女生必须埋头苦干,因为男同学们已经倒了那么多的沙土,需要赶快铺平在路面上。 戚祯的形象思维又开始了,她忙中抽空地说:“现在路面上的‘麻皮’已经没有了,要抹上雪花膏了!” 还真是那么回事,全体“化妆师”都被她的比喻逗乐了,有她在,劳动变得轻松了许多。 这时,不知为什么,那个林苗开始兴奋不已,独自迎着挑沙土过来的一个男生走上去打招呼:“原来你还是我们一个班的同学呀?!” 因为我正好在他们的旁边,于是就抬头看了一眼那个男同学。 他有一张十分英俊的面孔……他有点腼腆地笑了笑说:“是呀。”倒下土就准备转身走,可林苗却又问他,“你们那里都好了吧?”他又笑了一下说,“快了,马上我们都会过来的。”他边说边转身,飞也似地跑了。 可林苗却停不下来了,她不断地说:“你们知道吗,这个男生骗了我呢!他说自己已经上调工作了,现在却与我分在一个班里,你们想想看,滑稽吗?” 戚祯看看她,说:“快干活,等会再说你的滑稽故事。” 然而,已经兴奋成“祥林嫂”的林苗,不会拨弄沙土了,一个劲地“拨弄”舌头。她的那个“骗”字里,没有半点怒气,倒是非常的得意与开心。弄得所有人都开始关注起她来了。 我从小没有那种描述别人外表的习惯,因为我总是有个自卑:肯定是女娲捏我时,一失手,把我的鼻梁轻轻压了一下,留了一个大缺点给我,使我从小没有生出这方面的自信。然,我看看她,心里暗暗思忖:是不是女娲还有更走神的时候?或者是一不小心,掉在地上了?这还不重要,可悲的是居然忘了在她的心里加一点灵性……所以,她一个人在那儿喋喋不休…… 我们班的男同学们在喻班长的带领下,已经完成了准备材料与运送材料的任务,一起来到了我们女同学们做的路面段。 他们还又推又拉地弄来了一个大大的压路面的石头碾子。在路面压结实的时候,他们就随手补好了一些漏洞。 这种劳作,还真非得男生不可呢。好像是理所当然,我们女生被优待了,只需要集中交还工具,便可以先回寝室去休息。 喻班长追着我们,用他刚学的生疏的普通话说:“下午一点到教室集合,排练节目。” 下午,去教室前,我与维琪想一起弯道走夹弄,特地去看看我们修的路。戚祯还自告奋勇,“你们先去把,我来帮维琪背手风琴,不会拉琴,背背也沾点雅气。” 那路真的很像样了,平平整整的,我们走在上面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坦和亲切感。 那个大大的石碾子还在路边,我们两个忍不住想试试,一个推,一个拉,用足了十二分的力气,可它一动也不动。 “还真亏了男同学们,”维琪说。 “是呀,这个压路机才是最重要的一环,它就像个大大的熨斗,不然,路面哪会有这么熨帖!”我们一边说一边进了教室。 教室里已经有好几个人,乐队的人又增加了,好几把二胡正在一起“吱吱咔咔”,听得我又心旷神怡。在库前小学养成了一种听到音乐声就想要排练的习惯,此时这种冲动居然涌向全身,我的一颗心怦然跳动起来。 文秀与戚祯一起进了教室,手风琴果然是戚祯给扛来的。但是,她放下琴就说,这次她没有节目,已经约好几个同学去逛街,排练节目就不参加了。其实我也很想跟着去,想看看高安城,尤其是都在传说的那条锦江上的浮桥。 不过,我心中那股子想排练的冲动,现在比什么都“排外”,一教室的音乐之声早把我的魂勾住了。看着戚祯她们几个离去,我坐在维琪旁边,一动也没有动。 我们班的特色就是天生一个乐队,二胡、手风琴与小提琴,还有让人更振奋的是刘安福,他带来了唢呐,原来他不但会吹笛子,还会这乐器中的大嗓门。 我们开始排练,第一个节目器乐合奏。所选的曲目是大家都熟悉的、也很应景的《喜洋洋》,再加一首毛** 语录歌《下定决心》。《喜洋洋》一般会选用笛子,可我们一定要安福吹唢呐。果然声势不一般,把我们的耳朵都要震聋了。 响入云霄的声音把“龙”给唤来了。我们的晓龙班长早上修路的时候,不知道在哪儿,这时候他却突然应声而入。 一进门,他就皱着眉头叫大家停下来,说这个曲子不好,要换个革命的。大家争辩说这是民乐的代表作。 “我在楼上开会,是学校领导要我来传达的,马上换那首‘文化DGM就是好’!” 大家勉强试着合奏起来。龙班长往黑板前一站,就开始指挥,可谁都不在一个调上,比集市上的嘈杂声还要糟糕。 这么鼓捣下去不是事儿,“音乐家们”本来就不情愿换曲,“喜洋洋”早变成了“懒洋洋”了。 我听不下去,就说,“我们先要定调,用个最简单的C调吧。以手风琴为准,调准了音再来。” 好不容易,所有乐器把音都定好在一个调上了,“就是好,就是好……”也出来了,但是,安福的“大嗓门”卡在几个节奏上,他不熟悉那个歌曲,自说自话地吹到哪里是哪里,弄得整个乐队都停下来,敲着桌子,不准他吹了。 我先让二胡,小提琴,手风琴协调一致,让他听几遍。可只要震耳欲聋的安福上来,马上又乱套。本来就憋屈的同学们,把气都撒在他身上! 大嗓门的杨同学一直埋头苦练二胡“喜洋洋”,现在要他换一个曲子,心烦,他对着没有头绪的安福,用不比唢呐低的声音吼了一声:“什么乱七八糟的,瞎操蛋!” 龙班长还在挥舞的手,停在半空犹豫了……他算是嚼出了杨同学话里那点辛辣的味道,就悻悻然退在一旁坐下。 而敦实憨厚的安福,急得额头上冒出了油油的汗,这不能怪他,谁也是被指责了,会更找不到北的。 然而,唢呐的惊天动地的效果不能没有,可这样嘹亮的声音吹错了,也必定是惊天动地的,藏不成,掩不住,别想混个“滥竽充数”。不过,他被大家说得都想打退堂鼓了。 我过去安慰他说:“你是个领头羊哦!不可以逃走的!这样吧,我陪你单独练一下。” 我与他一起拍着桌子唱,反复了好几遍,他终于会唱了。然后,他再吹响唢呐,果不其然,与乐队步调一致了。 坐在一边的龙班长,不知道如何再插话进来,有点尴尬,赶快趁着大家心情有点缓和之际,悄悄走了。 文秀的小提琴独奏与郑加祥的二胡独奏很顺利得练了一遍。他们的演奏技巧很不错,业余中的佼佼者。但是他们都很低调。你们闹翻天,他们却只是挪了一下嘴角。 这时,在旁边等了半天的小芹,忍不住又催起来,“是不是该练练我们的舞蹈了吧?” 我大胆调动起来,请维琪手风琴伴奏,我伴唱,不用整个乐队一起上,可以节省很多排练时间。 谁知,跟着小芹的林苗也一起走过来,她们要两个人一起跳。 小芹跳得轻松活泼,虽有点抢拍,但她在每个乐句的第一个重拍踩得着点。我只要跟着手风琴唱,三个人配合得不错。问题是林苗,她不会跳,跟着小芹,更是显得笨手笨脚,几遍下来,她还是没有办法步调一致。 维琪一边拉手风琴一边皱眉,等一遍练习停下来时,就赶快对我说:“让小芹一个人跳!” 可还没等我开口,林苗就急着说:“我不跳,小芹是不会跳的。”看来林苗这次是非要上台的。维琪直摇头,我无奈地笑笑,“反正不是正式的演出,由着她吧。” 小芹一再保证,她会慢慢跳,让林苗跟得上。 那天晚上的迎新生联欢会果然精彩。马上就要毕业的七五届学长,他们有文艺班,几个节目都很成熟。舞蹈,独唱,快板说唱……在我眼里就好比是专业团队在表演,让我倾羡不已!七六届的校友们也很不简单,记忆深刻的是大合唱,有几个声部,音色厚重,总是让我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上海交响乐团的演唱。他们的伴奏就是一架手风琴。接着,便是手风琴独奏了。维琪在我耳边说:“他就是我们新街公社的,你听听,有他在,我哪里敢上?” 真的,那个“手风琴”拉了一曲“打虎上山”,熟练的技巧,果然是专业水准,把我们的神魂都震住了……突然山呼海啸般的掌声惊醒了我们……然而,我们却来不及鼓掌了,有人来引导我们从外面转到后台去候场。我们二班演出的人马,赶快猫着腰挤出会场。 我们七七届,第一个节目是别的班的朗诵,接下来都交给了我们二班。 舞台上的大幕拉上了,好几个学长来帮助我们搬椅子,器乐合奏的阵型是有经验的学长帮我们排好的。 虽然我们演奏很稚嫩,可得到了学校领导与同学老师们的一致好评。 等大幕在大家的掌声中合上时,我对报幕员说:我们还有一个节目,舞蹈。 她很奇怪也有点教训我似地说,“你们怎么安排的?器乐合奏应该是最后的压台戏。” 不过,她看我苦笑着,很尴尬的样子,也就拨开幕布,去为我们报幕了。 谁知道,我们这个舞蹈一上台,还意外地成了最热闹的节目。 小芹在舞台上变得兴奋不已,超常发挥,跳得飞了起来,犹如美丽的彩蝶纷扬;她已经忘了对林苗的承诺了,也忘了手风琴的伴奏与我的伴唱了,在那种忘乎所以的世界里,一直到最后,还是没有从沉醉中苏醒…… 林苗被她彻底抛弃了,她紧张得只好这里比划一下,那里挥舞一下,活脱脱就是一只小熊在打拳……最辛苦的是我与维琪了,躲在侧幕后面,看着她们两个,不知道怎样才能与她们两个配合到一起。我们只好选择一琴一声的统一,让舞蹈随风飘扬去吧…… 观众们却都被这个奇特的表演搅得差点笑岔了气,一会儿拍手,一会儿打腿,还有人顿足,全场都疯了……最后,居然是掌声雷动,成了这场晚会的高潮。 不是因为后面还有学校领导要发言,后台清场,我与维琪都不敢出去了。低着头偷偷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大气都不敢出。 只有林苗最得意,因为那热烈的犹如潮水一般的鼓掌,不是冲着她们的舞蹈涌过来的吗? 好在同学们都还是很友好的,只是对着我们和善地笑笑。当然,也是因为领导们已经上台,要讲话了。 我们学校的廖校长,儒雅随和,对大家说的都是鼓励。他也请了教务处张主任来说几句,我们这才知道,早上与我们说话的老师原来是教务主任。 张主任说:这次把修路作为新学员进校第一课是他设计的,就是要同学们自己动手,修好前进的路,因为明天,我们所有新生就要正式踏上任重而道远的学习旅程了。 我的心里立即响应,为了能够再进学校继续学习,我可是花了许许多多的努力才得到的。故而接下来的各种课程,我都将全力投入。 那时,我们在高安师范总校的七七届四个班和靖安县一个班,课表是统一的:语文,数学,一周六天上午都排满;下午是音乐,体育,美术,隔开轮流上。周日休息。别的时间段常常是安排班会活动,晚上自习课。 这么多的课程一压上来,同学们都感到累了。戚祯最会总结:“从前修地球,用完了力气,现在搏脑球,用完了精力。” 是呀,我们脑子里的神经元拼命工作,都快不够用了。可是,我喜欢这种读书的紧张气氛,废寝忘食也不觉得累。直到现在,那一个月的生活,至今都觉得有趣味,有生气,还很有新鲜感。 游老师上课,言简意明。他引导我们复习了四大名著之一的《水浒传》,要我们讨论了一下宋江的“招安”政策是不是路线错误? 我们最后都一致认为,被逼上梁山的一百零八个好汉,汇集在“忠义救国”的大旗下,替天行道,杀富济贫。那些出自施耐庵笔下活灵活现的英雄好汉们,个个敢打敢拼,本来完全有机会独霸一方做一番自己“替天行道”的事业,却听信了宋江的投降主义,最终冤死于朝廷“招安”的毒酒之下。这就是革命不彻底,不坚决,最终导致失败的一个例子。那时候,正是此种观念切中“批林批孔”的社会主题。游老师布置了我们的语文作业:写一篇“论宋江的投降主义”。 在晚自习上,所有人都在埋头苦干,只听见满教室的笔在纸上“唰唰唰”…… 大嗓门的杨同学突然冒出来,告诉了我们大家一件事:那天被枪毙的反革命,他的女人当天晚上也跳河自杀了! 这个惊人的消息,犹如一块大石头,“轰”一声掉在静静的教室里……大家只呆了一会儿,“叽里呱啦”讨论起来,各说不一。 别看那天人们都是默默地看着,又默默地走了,但对那个被枪毙的杀妻犯加“反革命”,或多或少都觉得他冤,而对背叛了他的那个女人是持了很大鄙视的心态的! 可她跳江了!看来故事里还有故事!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再去追查到底了,两个主要的当事人都死了。别看那时候没有法制,只有专政,可作为旁观者的每个人,都在自己心里为他们编故事,还不断发问:这个女人恶人恶报?灵魂发现?被人丢进河里的?…… 不知为什么,我把这个浑身搭不着边的事情,与批判的“投降主义”放在一起思考起来,觉得其中有一个字是一样的,他们都是被“逼”的,然后就走上了绝路。故事里也都有个“故事里的故事”,并且还有个一直没有出现的“当事人”。 所以,管他大事小事,什么事情都不可以走绝,不然就不能再回头。 后来我与文秀的这篇作文得到了全班最高分,90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除了官话以外,或多或少有一些自己的思考。 上我们班数学课的李老师是上海人,与我们一样是知青,68届高中生。她比我们早两年调去宜春地区师范学校学习,现在毕业分来了我们高安师范。 当她穿了一件蓝白格子呢春秋外套走进教室时,上海人顿时兴奋起来,忘了这是在上课,也忘了这是在红土地上,好几个人用上海话问她,“老师,侬是上海宁伐?” 她却气定神闲地笑笑,并用普通话回答:“是的,不过,现在要上课!” 我们都硬是克制着激动,听她讲起课来。 而我却很快被她的上课吸引住了。她的讲课程式显然是有讲究、有经验的。所教的数学内容是复习初中教材,我不仅懂还教过别人。但是,她的那一套教学方式,才是我真正缺乏的,因为我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更不知如何教会别人知其然与知其所以然。 我听着听着,简直入迷了,我手里记个不停,恨不能把她的整堂课都记下来。 好不容易,一节课下课了。上海同学们都围住她,好像已经回到了黄浦江畔了,上海“嗳喔”满屋子乱飞。 谁知,她应付了几句,却特地走到我身边问我:“你是几几届的?” “六七届初中生。” “今天的内容是二元一次与二元二次方程式,你应该学过吧?” “学过的。” “那你一节课都在记什么?” 我赶快把笔记本递给她,“我觉得您的课上得太好了,我记了您怎么上课呢。” 她开心地笑了。 后来,她让我备课,试着上了一次实验课。我觉得师范学校,学生可以边读书边实践,果然更有学习效率。她的卓越教学能力,也深深地影响了我,在以后我当老师的时候,我就采用了这种课堂教学的模式。 才几天的学习,我们上海基础教育的优势开始凸显了。虽然维琪与戚祯几个是六九届,但是小学基础还是很扎实的,尤其是数学。 然而,那些XYZ,还有N次方,确实把当地同学们的脑子都搞晕了,连二胡高手郑同学也对着李老师哭丧着脸嚷嚷:“李老师,我看见您就发抖……那书上的数字,我只会唱‘哆、唻、咪、发、索………’” 他还总是幽默搞笑地把老师说“翻到十五页”,故意说成翻到“哆索”页,引得教室里一片笑声。 这一来,上海人自然而然成了小辅导员了,自修课都在忙着数学的“教学”。 下午的音体美,要轻松多了。 音乐课,对我们班来说应该是最有吸引力的,有三分之一的同学是那些没有受过正规教育的小“音乐家们”。 音乐“语言”虽然只有七个基本音,但那才是直接从心灵流淌出来的,是全世界所有说着不同语言的人都懂的“话”。 我们的音乐课教室是在女生宿舍的右下方,一间类似地下室的房间。沿着阶梯走下去,感觉那就是个地窖。可是,走进教室,有几扇大大的落地玻璃窗,透出去就明明看见教室是建在地面上的。那是什么样的建房结构?后来,下了课,我好奇地走到前面的大操场,从远处去观察。原来,我们双层楼的宿舍房一头架在山坡上,另一头架空了,建造者就接着山坡修了一间屋子,正好把宿舍楼稳稳扛住。 在我们这个巧妙建成的音乐教室里面有一架钢琴,几排有靠背的旧木椅。把音乐课安排在这里上课,也同样巧妙,歌声琴声不会影响别的班的学习。 彭一叶老师是我们的音乐老师,他早就等在教室里了。 那时候,谁也不知道他是真正的音乐家,是江西很有名气的作曲家。不过,我第一眼看到他,就不由得肃然起敬。他瘦瘦高高的,戴了一副眼镜,浑身透出的气质就不一般,与我从小就崇拜的邻居——医学教授们一样,是儒雅随和,风度翩翩的知识分子形象。 以前在学校习惯了音乐课是副科,把它当成游戏似的同学们,兴高采烈地涌进教室,看到彭老师,虽然很尊敬地叫了一声老师,就你推我搡地往后排位子上挤,谁也不愿意坐前排。已经抢到了后排位子的人,迫不及待地谈天说地起来,好像这是在茶室里,准备放松自己上午学习语数课的辛苦似的。 彭老师看看我们,不动声色,只是叫喻班长来,把早已安排好的座位表贴在黑板上。老实的喻班长,耐心地告诉我们,女生坐左边,男生坐右面,看看黑板上的座位表,赶快坐好。 可是大家依然闹哄哄的,还在自己“抢”位子,随心所欲地跑来跑去。 我很听话地走到黑板前,从座位表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第二排。 跟着我一起找到自己位子的还有维琪和文秀。我们虽不能坐在一起,但是都安稳地坐好了,并且,一本正经地看着彭老师,等着老师上课。 文质彬彬的彭老师,皱着的眉头松了,对我们笑了一下。当过老师的我,估计维琪与文秀也一定当过老师,才会更懂得如何配合老师。 有不少同学看到我们已经坐好,也跟着去座位表上找位子了。 彭老师悠然自如地坐到了钢琴边,弹起了一首大家都熟悉的歌曲,“一条大河波浪宽……”优美的旋律在教室里飘荡,他还用浑厚的、有磁性的男中音唱了起来…… 是音乐的美妙,还是彭老师的魅力?反正一下子,教室里没有了喧闹的杂音,只有老师和美悠扬的琴声与歌声。已经坐在自己位子上了的同学们,也不由自主地轻轻跟着老师唱起来。 “这是美丽的祖国,是我生长的地方……”,所有人居然大合唱了…… 一曲终了,教室里真安静呀! 彭老师微笑着,起身走到黑板前,很宽和地对我们说:“以后记得都按照这么坐,每节课都会记录出勤率。” 我转身四处看看,只有一个空位,不知道谁缺席了? 彭老师真是个大音乐家,他上课非常泰然自若,轻轻松松几句话就已经教授了我们许多知识。先是简谱,后是五线谱。知道了音名与音阶,还有全音与半音,然后用“二全一半三全一半”的规律可以排出所有的调式了。中国的五音:“宫商角徵羽”各有不同风格和独特的音乐色彩,西方的音乐有半音阶,音名与音阶中的半音该怎么唱。然后是节奏,基本的四分音符、八分音符、十六分音符,付点音符与切分音符…… 我们都瞪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全神贯注地听着,生怕漏了一点。以前的“半桶水”们,好像很会唱也很会跳,还很会吹拉弹奏,其实是什么也不懂,直到我们被彭老师带进了这么一个五彩缤纷的艺术花苑里,才知道,音乐哪里是副科,有学不完的知识呀! 彭老师第一节基础课,就把我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小音乐家们”都给征服了,更不要说后来一直讲到三和弦、七和弦、属七和弦等,以及简单歌曲伴奏,作曲了。他常常是一边讲理论知识,一边就插入有关的音乐欣赏,理论与实践,也就是讲解与弹琴不断交错结合,把难懂的东西演绎出来,我们不但听得尽兴,还懂得透彻,他的每一节课都是音乐大餐呀! 同学们觉得体育课更是玩耍课。邹老师的哨子吹了半天,大家才懒洋洋地围拢来排队。 而我是第一个站在老师指定的位置上的,并且站得笔挺。 我能得到朝思暮想的上学机会,确实不易,因此比别人更珍惜。 接着,邹老师要我们复习做第四套广播体操。队伍里也只有我做得最认真了,不论是“侧平举”时手臂平伸,还是下前腰双手点地,都一丝不苟地做到了位。 别的同学们可能是觉得做广播体操有什么意思,懒懒地甩甩手就可以了,于是,在“歪歪斜斜的丛林”里,我这棵努力挺直腰杆的“树”,让邹老师忍不住就表扬了一句。而且,很奇怪的是,邹老师说:“看看,汪建华是怎么做的?” 他知道我的名字?还直接点名道姓地表扬我! 我一下子脸红了,这才发现自己又“木秀于林”了,旋即心里就跟来一句:当心“ 风必摧之”!可我伸得笔直的双臂,这时哪怕是收回落下或依然平举,都觉得是很不自在…… 不过,好在毕竟这是在学校,“显摆”的尴尬很快过去了,因为同学们马上都努力起来。 我把感谢的目光,向四围扫去…… 邹老师有点明白了我的为难,不再突然表扬我了,但是他很坚决地说,“为了大家的身体健康,下周一开始,每天早上六点正,全校集合一起做广播体操。你们班就在自己教室外面。完成早操,回教室自习。” 我们的学习生活更紧张了,常常是睡眼惺忪爬下床,套上衣服,牙不刷脸不洗就冲到教室前集合做操和早自习。七点打份粥,加二个馒头,赶回宿舍。在八点上课之前,无论如何要完成全部自我打理的任务。 戚祯又代表我们女生与老师提出了建议:这种军事化的管理,不适合女学生。我们女的事多,再加上要晚自修,一天到晚,找不到一点解决私人需求的空隙了。 果然,合理化建议得到了重视,晚自修与早自习可以自选。女同学不方便的时候,可以不参加早操。 我还是坚持了,坚持得非常辛苦。以至于后来几十年里一直会在梦里出现我爬下床来,摇摇晃晃地去做操,心里还会有一丝焦虑,怕迟到了。 美术课就在自己的教室上,大昌老师是我们第一个美术老师。他先讲了一节课的线条,块面与交光,还有透视等的基础,就要我们画小物件的写生。还好,我以前在库前小学跟着褚老师练过,不觉得累。再加上我们班有艺术细胞的人也很多,因此,美术课有困难的人不多。 有细心的人发现,喻班与我们大家在一起,哪怕他不会唱,不会画,广播体操也不会,但是他默默地守在班里,他关心着每一个同学,也担起了班里的所有事务。可那个能说会道的龙班长,一到下午就不见了,原来音乐教室那个空位子就是他的,并且,他居然一次也没有去填满我们班的这个“漏洞”。 大家窃窃私语:龙班长还在东方红公社兼职,到高安师范来不过是为了一个编制。什么学习?他根本不需要的。 游老师经过一周的观察后,很容易就发现了我,是个什么事都拼足力气去认真做的傻人。于是,他找我去谈话,要我做班干部,职责是文娱委员。也不等我推脱,就下了第一个 任务:全校要搞一次诗歌写作比赛,还要再进行朗诵比赛,要我组织班里的排练。 我这个人又开始冒傻了,自接到任务后,就如痴如醉,全力以赴,忘我投入地去做。我写了第一首长诗《校园新曲》: 春风里,千枝争绿; 激流上,万帆竞翔。 风浪前,新生事物越来越茁壮; 校园中,工农兵学员越炼越坚强。 啊,一派莺歌燕舞好景象! …… 我的这首《校园新曲》,现在看看太糟糕了,可那时确是一片小草中冒出来的一株大草。果然被选为全班朗诵的材料,参加了全校的比赛,并进入了前三名。 记得兴冲冲跑来教室找我报告这个好消息的;就是学校负责教务的张主任。他一进教室发现我在埋头苦读,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想不到,你的诗还得了大奖,我觉得是这首诗的题目吸引了关注!” 旁边的几个同学,等他走后,又忍不住叽咕道:“他眼开眼闭的,只看了题目!” 我听了也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在颁奖的大会上,代表我们班上去领奖并发言的是龙班长。 戚祯说:“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全班就是他没有参加朗诵,……” 那天,我还得到了一个大喜讯。 从仰山开来的运木材大卡车,给我带来了许多好东西,还有两封信。 两把新打制的小竹椅,漂亮实用,那只我用过的木浴盆,还有一包新晒的薯干,都是我的大山父亲石队长给我的。 一封信是石队长写的,他只写了几个字,说我的两封信都收到了,家里安好。不要惦念,因不会写信,写少了。希望我有时间回家看看…… 还有一封信,让我再一次激动起来。那是仰山公社党委发的信函,是我的入党批准通知书。9月13日批准,9月16日送达了我。 我赶快去交给游老师。他也很高兴,眉眼里溢满了笑,说:“现在我们班的力量强大了,有了三个党员了。快,你马上去交给学校。” 我们二号宿舍的所有人跟着我一起欢乐,因为那两把小竹椅可是起了大作用。现在我们晚上洗脚都方便。她们听着我讲石队长,听着我讲三年没有回上海的故事,都惊讶不已。 维琪说:你真熬得住,我差不多每年都回去。文秀说:看不出你温温和和的人,还有一股倔劲儿。而小黄却说:你也是党员了,可以当班里的主要干部了。 我很奇怪地问她:“什么是主要干部?什么是次要干部?” 我觉得我已经帮全班排练了《校园新曲》,这不是很重要吗? 还没有等我那小小的心灵里春风和煦、春潮起伏的欢乐过去,就被接踵而来的劈头盖脸的“风刀霜剑”给吓住了。 听说龙班长大闹学校办公室,就是因为游老师要我当副班长,或团支部书记。 我惊呆了!一件喜事变成了一件麻烦事了!我入了党,碍着了他什么呢?我并没有要做什么官,心里的愿望还是一个,上大学!做一个像我邻居那样对国家对人类有贡献的知识分子。这个虽然是离我十万八千里的梦想,可那才是我的奋斗目标。 游老师找我谈话了。他有点忧伤,也有点遗憾地对我说:“龙班长太忙,一人身兼两职,校外还有兼职,我提出来让你分担一点。再则,我们班上海人很多,也需要一个代表。” “可是,”他犹豫了一下,又说,“龙班长到学校去说我喜欢上海人……唉,只好委屈你了。” 我不由得也有了几分恼怒,不是因为官不官的,而是那个“大闹灵霄殿的龙”胡说八道,说得那么难听,言下之意是说游老师收了上海人什么好处了似的 我马上对正在左右为难的游老师说:“您不用担心,我就做文娱委员好了。” “你不在意吗?” “我无所谓的,在意的是做好事情。”还有一句没有说出来:我入党又不为了做官。 为此,我班经提名的准班干部们开了一个预备会议,大家再一次内定了职务。龙班依然身兼两职,副班长与团支部书记。我依然是文娱委员。总算,“龙颜”又开,我也觉得一身轻松了。 在这次的内定会议上,我认识了那个英俊的上海男生,蔡新华。他是被提名的体育委员。因为他最近一直活跃在篮球场上,传说是个厉害的左前锋,投篮稳准狠。 其实,我之前就注意过他,却是因为那个林苗,她的左一句骗,右一句骗,应该不止我,所有人都关注了她与他。只是后来一忙,我早已分散了这种注意。 蔡同学却对我说:“不要误解了龙班长,他比我们需要这个职务,因为毕业后,考察他的是这方面的能力呢。”不知为什么,听他这么一说,我已经平静的心湖更加如镜了。 过一天,全班就开会走形式了:投票选举班干部。 同学们在一起学习生活只有两周多时间,不能说互相有什么了解,黑板上的名字,对于大家来说,不过就是一个刚认识的同学,与自己并没有多大的关系。所以,同学们很快在纸条上的名字下圈圈点点,选举一会儿就结束了。 游老师还特地邀请了两个同学唱票与记票。我静静地看着这些“表演”,心里却有几分别扭,不是都说好了的吗! 不过,票数出来,还是让我心里有一丝莫名的尴尬:七个班干部,都是三十九票,只有我一个人是四十票。因为我自己选了自己一票。 不是已经都内定的?既然已经说好了,干吗还自己不能选自己一票?如果不想做,又争什么呢!不是虚伪吗? 我心甘情愿按“既定方针”办,却让龙班长大大地不屑一顾。一个自己会选自己一票的人,还想做官? 大家还来不及多想,游老师又让已经当选的喻班长带领同学们提名四个小组长与几个课代表。这时我才关注到,小组长与课代表大部分是上海人。 龙班长又活跃起来,他告诉大家,十月份要有一次为期两周的“开门办学”的活动,我们年级去伍桥公社修路。 “又是修路?”大家窃窃私语…… 已经被选为劳动委员的杨同学,大嗓门又亮起来了,“修路我们都干过了,不怕!” 班会结束后,游老师把我们有了一顶“官帽”的同学们留下来了,七个班委,还有二个团支委,语文课代表,数学课代表……,加上四个小组长;手风琴维琪是第四组的组长……差不多有一半同学当选了干部。也好,有个职务顶在头上,其实也就是有了压力了,班级工作的担子多一点人一起挑,确实是好方法。 非常奇怪的是,能说会道的戚祯却什么也不愿意干,她说自己别看高高大大,可身体不好,这种官衔自有人抢着干,她就免了。 班干部会结束后,游老师特地把我与蔡同学,也就是文娱委员与体育委员留下来,重点关照了几句:学校有两个文体方面的活动,需要提前准备起来,十一月份的全校运动会,包括了篮球比赛,还有元旦的文艺汇演,各班都要出节目。 这两个重要任务,把我们两个刚认识的文体委员,从只是见面笑一笑,变成了会找一堆话来说的熟人了。 我们约定,运动会的报名工作,我帮助他动员女同学,文艺汇演,他帮助我组织男同学。 正说着,大嗓门插话进来了,“别说上海话,唧唧哝哝的听不清楚。” 我笑着对他说,“正在商量那两个任务呢。” “那行,我也得加入你们帮衬同盟会。”杨同学毫不含糊,“第一要完成的是伍桥公社修路,我的担子感觉好重呀!” “行!” 我们三个人都在感慨任务多也很艰难时,不知道游老师与喻班、龙班什么时候结束了他们的谈话,也过来听我们说话了。 游老师很赞许我们的联盟会,他一脸的满意,对我们这个班很是自信,“如果大家团结起来,互相协助,我们班的任务一定可以很好地完成。” 这时,龙班长旁边说了一句话:“具体事情你们掌握一下,我得上去开会了。”话音未落,转身匆匆离去。他的背影好像也是:自信。 *** *** *** *** *** 耿坚编审评: 王安忆说:现在有一种写作的倾向,希望回到日常生活,对日常生活抱有一种莫大的尊敬丶莫大的肯定,但是问题随之而来——这种写作很难达到一种精神的境界。 她进一步归纳:传奇的底色是我们普通的生活,但从日常生活中找出传奇来其实不容易。 王安忆的观点给我们以启发。 学校的日常生活是你知道,我知道,大家都知道的。当然您的长处是把大家都感觉到的但表述不出来的东西表述出来,而且写得非常唯美。但写作上如果被日常的逻辑所缠绕,从师范生活的“那些事”就生长不出传奇性,更难达到一定的精神高度。 怎样在师范学校日常普通生活的底色上写出点精彩、亮眼的东西,还得有起码高于一般读者的精神境界,这值得探索,这样的探索非常有意义。 尊重历史,尊重人性,不掩饰,不夸大,这是第一条。 但还必须加上第二条,有所避雷,有所避讳,尤其重要的是,站在丰富人生阅历的高度用新的理念对历史上纠结的人和事作出全新的诠释。 这是因为您写的是自传体小说,是小说,但是自传体的。 当遇到难写的,可以想一想,我是用当年的眼光、思想水平来看待的还是用今天的眼光、思想水平来看待的,改用今天的眼光、思想水平来分析、判断是否就会不一样。 第三章 普师二班的情深意长 上 - 红土地纪事下卷 - 云溪汪 两周的“开门办学”,我们七七届新生去高安县的伍桥公社修路。 等动员大会一结束,同学们马上回到教室,准备讨论具体方案…… 我们二班是一群活泼的年轻人,不知谁带的头,唱起了电影《大路》里的插曲:“轰轰轰,哈哈哈哈,轰,我们是开路的先锋,不怕你关山千万重……”还有人在桌子上拍节奏,真不知道大家是兴奋了还是心里有不满。 喻班的夹生普通话又不断响起来,让大家安静,并请劳动委员杨同学来做具体安排。 这时,我们已经做了一个多月的同学们,没有了拘束感,特别是对大嗓门杨同学,他为人豪爽热情,心无芥蒂,每每安排值日生扫地,他都亲临亲为,天天边扫边唠叨,“我老杨自己家懒得打扫,现在别人以为我拿笔做先先了,其实是拿起了扫帚!” 大家都被他逗得很开心,要他回去,不用天天留下来,可他不放心,总还是最后一个离开,把一个干净的教室交给晚上来夜练的郑同学。于是,我们都亲切地叫他“老杨先先”,或者就是老杨。 老杨的具体任务听起来其实只有两点:第一,去伍桥有十二里路,需要我们自己走路去。第二,我们修的路长十五米宽五米。完成就自行安排。 我们的三人“联盟”开动了,蔡同学马上说:“我们都是从农村上来的,一个人可以抵上一个老农。” 郑同学也接着响应:“是呀,是老农的举手!”他第一个就举起了手。吹唢呐的安福也立即举手,原来“小小音乐家们”都是“老农”自诩呀。陆陆续续的,还有好几个男生也举起了手。 我们女同学没有敢举手的,戚祯代表我们说:“就做一个老农的支持者吧。” 我的手虽然没有举起来,却拿出了这几天琢磨出来的一首歌,《伍桥筑路歌》,当然没有“轰轰轰,哈哈哈哈,轰,”那么的雄壮有力,可也很活泼, “3 33/5. 3/63 1/2-/”,“同学们加油扛石头呀!”我就唱了起来。 游老师要我教会大家,作为我们班鼓劲的歌。 文秀后来偷偷告诉我,“刚开始唱你的这首歌,有点别扭,不过,唱着唱着,越唱越起劲了。” 事有不凑巧,我在“筑路大队”开拔的前一天,肚子痛了。这事说是说不出口的,可我又一定是走不动了,怎么办?我暗暗着急。 第二天一早,大家背着铺盖卷排队时,游老师只朝我看了一眼,就对我说:“你留下来,女同学的背包也留下来。”然后手一挥,让手里还多拿一杆小红旗的喻班,带领大家出发了。 游老师让我站在一大堆行李旁边等,他却一转身走了。我心里不由更焦虑了,会有车吗?不然,我一个人…… 真的有车!没多久,就从食堂那儿转出来一辆公交车,停在我的旁边。游老师从车上下来,并招呼车上的几个人也下来帮忙,搬行李装车,并要我先上车去。我把自己的行李搬上车一看,车子里早塞满了东西,还有锅碗瓢盆和几袋米面。原来,我们是要自己带吃的去,“开门办学”也纪律严明,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我放好自己的东西,就赶快下车去帮忙,游老师摇摇手让我上车去休息。 老师就是不同一般的人,他只扫了一眼,就可以判断出来,我煞白的脸色后面有情况。可他一句都没有说,也不问,只是让我随车走。 我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用眼睛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那个不认识的司机。 等车要发动时,车前门口的台阶上已经站满了人,而我是站在后门口的台阶上,虽然稍微空一点,可也不怎么松动。车肚子里全堆满了铺盖卷,根本没有可以站的地方。 “等会儿,”,就在车门准备关上那一刻,冲过来一个人,拼命挤上后门,把我们后面几个人给推得严严实实的,紧紧地贴在一起,气都给憋住了。 我一看,原来是龙班长。他对我笑笑说:“对不起,刚才有事耽搁了,好不容易跑来赶上了车子。” 我们乘车去的几个同学,虽然没有长途跋涉的辛苦,可也给挤得难受。我本来就不舒服,加上车子一路颠簸。我就一心在控制自己不要呕吐上了。那大约一个小时的车程,就好像是挨过了一整天。好不容易熬到了目的地。我就像个病秧子似的,歪歪斜斜地找厕所去。 他们几个搭车的人,很快就卸好了东西,正坐在村民端出来的几条凳子上休息。 游老师看我很不得劲的样子,就告诉我:女生的住宿地就是车子旁边的队部里,伙房也在旁边,男生住在离队部大约五十米外的小学校里。并吩咐我赶快拿了行李,进去屋里休息一下。 正说着,一个妇女给我端来一大茶缸的热水,笑吟吟地说:“喝吧,学生家家的,吃不了这个苦。” 被她这么一激,我强行振作精神,挺直腰杆,想装没事人,对她笑着说“谢谢!”然后接过了茶缸,管他干净不干净,咕噜噜几口喝下去,人果然好多了。 我提着行李进屋,一看,也像插队那时候生产队派劳力输出那样,当地的接待就是在地上铺了两溜稻草。我没有解开行李,只是把铺盖放在那儿,又出来了。 在那队部门前,我们运来的伙食用品都被放进了灶间,只有我们女生的行李铺盖还堆在那儿。我注意查看了特地带来的手风琴与小提琴,几把二胡也安安稳稳地摆在一起,就彻底放心了。 学校的两个帮忙送东西的人又上了车,游老师也要随车回去了。他要参加学校的三天教学研讨会,然后再来。 他对龙班长说:这三天,你们两个班长负责组织大家去勘查:筑路的材料怎么采集,与需要建筑的那条路的情况。还有劳动工具,学校带来了一部分,不够就与村干部商量。 “这位是……“ 他转身介绍那个笑吟吟的妇女,“汪家村队委,刘主任。” 刘主任马上就客气地说:“我专门负责接待你们,吃住劳动,有什么问题就找我。” 车子刚开走,从简易公路上已经走过来第一个到达的同学。他满头大汗,背着行李,一手还提着脸盆等物品,可走得很快。 他是体育委员蔡新华。 我非常吃惊,一个上海人,这么急行军十二里,竟然是第一个到达,不比汽车慢多少! 他看见我已经在那儿了,也有点惊讶,但是,马上就绽开了笑容,可又因热得顾不上擦汗,那些笑纹里正在不断挤出来许多“水”,把眼睛“淹”成了“水帘洞”,睁不开了。 我赶快对他说:“你快擦擦汗哦。我是乘车来的,也刚到一会儿呢。你走得真是神速呀!” 我把刚才喝水的茶缸又倒了热水递给他。 他把手里的脸盆网兜放下,接过茶缸,又把脖子上的毛巾拿下来,又擦汗又喝水的,总算喘了一口气。 龙班长过来与他交谈了几句,就一起去男生住宿的地方了。 过了好一会儿,公路上冒出了一堆人,渐渐地,一堆一堆的人都到了。 女生们也来了,三三两两的,我就让她们去找自己的铺盖,解开行李铺床位。来几个就铺好几个……大约在下午三点半,最后的两个——戚祯与林苗步履艰难地终于走到了。她俩已经没有了谈笑的力气,跌坐在铺盖卷上,不会动了。 我知道她们爱干净,就从她们脚旁的脸盆网兜里拿出了她们自己的茶缸,给她们倒了热水。我们的队伍从早上八点集合,到现在下午三点半,那可是整整七个半小时呢。 戚祯微闭着的双眼,斜斜地看我,轻轻说了一句:“谢谢,二万五千步,终于走到了。” 我因为自己没有与同学们一起“长征”,真不好意思问:怎么走了那么久?后来,也是戚祯自己告诉我的,她们中午在一家饭店吃饭,休息了好久。还有个小秘密,三角五分一碗的米粉炒肉,美味无穷。 文秀与维琪早到了一个多小时。她们已经躺在铺好的“床”上,嘴里正在嚼着从学校带来的馒头。 文秀说她们路上碰到了一个熟人,是她以前插队的那个公社的一个老乡。维琪陪她一起聊天,耽搁了一会儿,不然早就可以到了。就是赶到这儿吃中饭也是可以的。 维琪也说,这点路不算什么,不过太阳照得人又热又疲劳,脚发软。 她们还说:一路上都是岔路,可是苦了喻班了,他顶着大太阳,在每个岔口上为同学们导向,等最后一个同学过去了,他又急行军,赶到下一个岔口去。他的脸被晒得红红的,比手里挥舞的小红旗还要红了。他本来不会说话,那就更累得说不出来话,一看见同学们就挥旗。他可是坚持到最后一个赶到的,起码是晒了七个半小时呢。 原来他的红旗是起这个作用的。可就是这种作用,红旗才最有号召力呢。 我为自己偷着乘车过来有点羞愧,不敢做声,就是听着点头。 维琪突然发现我的铺盖一直没有打开,她说,“你睡哪儿呀?” 我点着人数,女生十九个人,全部铺好了床。单单少了小芹,因她的母亲生病,“开门办学”的两周她都请假,回南昌去了。 我看到最靠里面的墙角有个空位,我就提着行李走到那儿去。 那个角落黑黑的,有一片霉菌斑,可见大家都有意避开了。我铺好被子,也想躺下睡一会儿,被那股霉味逼得只好翻在外侧,对着我旁边的林苗笑一笑。 林苗却恨恨地说:“早来的人挑好铺位,把不好的留给了我们。” 我只是又对她笑一笑,什么话也不接,闭上了眼睛。其实,我也累坏了。 正在迷迷糊糊地睡着,维琪来拉我起床了。她说:“快起来,生活委员来叫我们去隔壁吃饭了。” “哦……”我浑身没力,懒懒地坐起来。 维琪知道我正在不舒服,所以得了个机会搭车来的。可是她搞不懂,我怎么没有先铺好床位,弄得挤在这么个角落里。 她见我不想说,就偷偷告诉我:她与文秀在铺位上放了手风琴与小提琴,让我把这两个没有鼻子的东西放到角落去,我可以搬到她们两个的中间。 我摇摇头,因为没有“做官经”的我,有一点是懂得的,要等别人都选好了,最后才可以轮到有个“官帽”的人。 维琪见我这么傻乎乎地坚持,也只好摇头,“谁像你这么笨的。” 当然,我还听到别的同学中另有一句话,有点挖苦味儿:还以为自己真是个官呢。 晚饭吃好后,差不多有一半人数的干部们,班委加组长,一起开了个会,确定明天上午,干部们都去勘查,汪家村的队长会来。而其余的同学们可以在家休息。 我们都是成年人,而且都是从农村出来的,所以,一个上午的实地调研后,整个方案就出来了。 我们要修的路,就在出村口东面一片坑坑洼洼的地方,虽然有一条人踩出来的小路,可基本是荒草与碎石,好像伸展得很远,但不知道是通向哪里。 两个班长带着绳子,和杨同学,蔡同学一起。根据队长的要求,就圈出了一条路的范围。接着我们一起去北边丘陵地带,那里有个乱石岗,可以采石,旁边还有可以采土的地方,稍微远一些有一条锦河的支流,河道里有的是沙。 他们的确像老农,搞清楚了这些后,马上就分了干活的组。喻班长铺路组,蔡同学是运输组,老杨采石组,拉二胡的郑同学采土,吹唢呐的安福采沙。男同学们全部被分派到各组,而我们所有女同学,就自愿到各组去帮忙。 我本来想做个“铁姑娘”,可自己身体也不争气,只好就认了“女人”被照顾的怂了。 第二天,我们就全部投入了筑路工程。 喻班整理了一下路面,等着挑来的石头。他还耐心地为要修的路镶嵌拼搭出了路基的边沿。他的旁边,跟着林苗,给他递石头,几次要她去填路面,她就是不去,喻班也只好让她在那儿站着,看着,说着…… 我参加了敲石头,手震得生疼,好不容易才会敲下一块。我看看周围的同学们,也乒乒乓乓地使着吃奶的劲,虽然声音很热闹,可是,采下的石头没有多少。杨同学与另一个男同学,一个拿铁钎,一个拿大榔头砸,进度也很慢,真急人。 运输组的蔡同学,干脆帮忙一起敲石头,只要装满了两簸箕,挑起就走。 汪家村的队长来看看我们,也直摇头,但他一声不吭,就走了。 龙班长是游龙一条,到处走走,传递信息。他也对采石的进度不满意,就来帮忙了。他为了鼓劲,一边敲打石头,一边对我说,“你领着大家唱《伍桥筑路歌》,给大家加加油!” 我们都在拼命敲,喘气都不匀。还要唱歌?声音憋在嗓子眼里唱不出来,乱石岗上还是一片“叮叮当当”。于是,他把榔头一摔,站起来,给大家鼓劲:“同学们,我们一起来唱《下定决心》吧,……”他带头唱起来,并且还走来走去地指挥。 果然,好几个同学放下工具,唱起了歌来。大家的精神头被吊了起来,所以,又兴奋地唱第二遍,不过,第三遍还没有唱出来,杨同学就心急火燎地大吼:“够了,晚上歇工后去唱,现在要敲石头。” 他还拿着铁钎跑到龙班长面前说:“你来扶着,我来砸。敢不敢?” 龙班长正在兴头上,“敢,就怕你砸歪了,砸不下一块石头。” 他们果然组成了一对,“嘿哟嘿哟”地暗中较劲。石头是砸下来几块,但还没有一饷功夫,龙班长就没有耐心了,他趁着蔡同学来装石头,就停下手来,说是要到路面去了。 蔡同学要他也挑一担过去,他就单手拎了一小簸箕走了。 走过我面前,却来了这么一句:“你的歌都没人唱!” 我呆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 蔡同学挑着满满两簸箕过来,带点喘息对我说:“等收工了,大家都会唱的。” 我感激地抬眼看看他那晒得黝黑的脸,还有那亮晶晶的眼睛……汗水还是那样冒出来,把眼睛淹得如水帘洞似的睁不开,可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早就湿透了……他顾不上再说什么,就擦身而过。 一天辛苦劳动结束了。 伍桥地处丘陵地带,秋阳西下,火烧云染红了一大片天空,还有斑斓的大地,很好看的风景谁也不想看,就想着赶快收工回去吃饭梳洗和睡觉。 我们的生活委员是男生小王,他与刘主任一起做了伙头军,一日三餐忙得焦头烂额,提出要求派两个女同学来帮忙。于是,戚祯自告奋勇。喻班提建议,林苗也留在伙房。我们知道他烦,在专心做事时,旁边一个喋喋不休的声音会让人更累。 龙班长终于也晒了一天的太阳,坐在被晒得起皱皮的喻班旁边,还是显得白里透红。我们暗地里都说他们是黑白配。 龙班的语言表达成了他压倒喻班的优势,一边吃饭,他一边就发表了一通总结。他提到的石材采集拖了进度的问题,的确这是点到了关键,可是,怎么解决问题呢,方案没有,他却说:后面的几天他要回东方红公社开会去了。 这时,汪家公社的队长擦着汗走进了队部,看见我们都挤在屋里吃饭说话,他就干脆对着我们一起说了,“同学们不用担心,我们下午开拖拉机去十里外的采石场,拉回来了上好的石材,已经堆在路基上了。” “太好了!”同学们都欢呼起来,龙班长第一个冲上去握住了他的手,还从兜里掏出了一包烟,抽出一支递给了队长。队长与班长们在一起出去抽烟说话。 蔡同学过来给我介绍了两个男同学,小华与刘格新,我只知道他们会拉二胡,可不知道原来他们还很会跳舞。 这下我心里踏实了,我们的表演,尤其是舞蹈可以更有生气了呢。我与他们约好,过几天就利用晚上来排练。 蔡同学还提醒我,趁这个时候,赶快让大家唱唱歌。 我看看同学们,到底是年轻人,放工时还蔫头耷脑,现在是谈笑风生,吃饱了又精神百倍了。 于是我请手风琴维琪,小提琴文秀和二胡郑同学来伴奏,他们搬出乐器一演奏,所有的人不用招呼都跟着唱了起来。歌声嘹亮,把队长与刘主任都吸引过来了。 他们很懂行地问:“你们是文艺班吧?” 我们好几个同学说:“我们是有文有艺的班。” “好,”队长说:“等路修好了,要在我们村里演出一场哦。” “好!”大家都盲目地应道,于是,我们多了一个额外的任务了。 等躺进了被窝,我脑子又开动起来,演出一场,得准备好演什么呢。虽然霉味依然冲鼻,可我也感觉不到了,一个又一个计划在脑中翻腾…… 我们第二天的劳动就调整了,那一拖拉机的石头解决了采石大问题,采石组只需要敲几块作为路基边沿的大石块就可以了。班委会立即决定,留了两对打钎的,其余都去平整路面。 第三天,游老师随车带来了粮食与蔬菜。这次,他要与我们同学们一起“开门劳动”了,换了龙班长回去做后勤保障。 游老师四处看了看,对我们所做的一切都非常满意。他也参加了劳作,并与同学们一起唱起了“伍桥筑路歌”。 我已经越来越精神了,加上采石问题已经解决,我们一般四点就可以放工,晚上,就有精力开始排练节目了。 男女生一起参与的舞蹈就是不一样,一个舞蹈是“抬头望见北斗星”,另一个是“毛**的红卫兵学习解放军”。以前这两个舞我怎么教也教不会山里的孩子们,然而,现在的我们,排练得像模像样。 蔡同学帮我请来了会跳舞的男生,他自己却不见了。一到晚上他就邀约了五六个男生在他们的宿地,汪家村小的篮球场上练球。白天一开工,他是运输组的带头人,忙得几乎说不上话,运土的任务更繁重。 我几次走到他跟前,可还没有开口,他总是先笑一笑,眼睛就又成了“水帘洞”,反正被汗“咸”得睁不开,连一句话也没能说成,就匆匆挑着一担土走了,留给我一个被汗水浸透的背影。 好不容易有一次吃午饭时,我看见他一个人在水缸前,我赶快跑过去…… 只见他勺了一瓢水在慢慢地边洗边拉开旧旧的两用衫的肩部,他的两肩红肿,中间还有黑黑瘀青,一丝一丝已经在渗血了…… “你怎么……”我忍不住叫出声来。他回头一看是我,马上又把衣服披上,说:“不要出声,运输组的人都这样。” 我在山里扛过毛竹,肩膀的痛也尝过的。他的肩膀都压肿磨破了,可想而知每次挑起担子时那种疼痛的滋味,……可是,他总是挑着担子在飞快地跑着…… 我不由得嘶嘶地**一声,好像是自己也痛了似的。我对他说:“你等会儿,我去拿些东西。” 很快我就转了回来。他已经在队部外面的板凳上坐着了。 我递给他一小瓶红药水,还有一块垫肩。他很爽快,接过就说“谢谢,”而且,还好像知道我要问他什么似的,对我说:“我们组成了班级篮球队,一回学校就要参加轮回赛了。得抽空练练。” 说完起身就走,不过,走几步又回头说:“你也赶快去休息,下午又要开工了。排练的事,我会上心的。” 不知为什么,我对他的话很信任,不断地点头。 就在路面铺好一层薄薄的土时,天下雨了。同学们都开心极了,因为我们现在完全与农村作息时间一样,天晴干活,下雨休息。 吃了早餐后,大家都躺在铺位上,七嘴八舌地闲侃。 我发现今天的“龙门阵”里怎么少了一点趣味,仔细一看,原来是戚祯不在。我突然想起来,她已经是伙头军的一员了,下雨天也得“出工”呢。我一骨碌地爬起来,赶快去伙房。 戚祯脸上横着两道黑黑的灶灰,忙着切菜。林苗在拨弄火,嘴里不断叽咕,“大家休息,我们也应该休息。”生活委员小王边淘米边说:“天天吃卷心菜,油也不够了,真把人给愁死。” 戚祯看到我进来了,就笑着招呼一句:“你不去睡觉?现在是‘开门办学’才有的好日子呢,没有功课,光等吃饭。” 我也笑了笑,就去接她手里的活,“我来吧,你开锅准备炒菜。” “好媳妇难为无米之炊,油只有一点了,”她拿起油瓶晃了晃,“不出工大家吃煮菜吧,还炒什么呀!” 我切着菜,也不赶话说话,绕了个弯,真心地表扬起她来:“自从你到了厨房,我们都觉得菜好吃多了。” 她马上红光满面了,说:“不是吹的,我的炒菜手艺还是可以的,只是……” 没有等她埋怨出来,刘主任提着一挂肉进来了。“看看,队里特地给你们留的。” “有米下锅啦!”我们都开心得了不得,汪家村真的很支持我们,总是在关键时刻,雪中送炭,或者说是送来了“一针一线”,不得已的我们,还是做了“伸手派”。 那天的饭菜特别香,有肉的卷心菜就是我们的美味,又不需要急着出工,大家都是用心在品尝戚祯的手艺。当然,有了这么一天,我们的身心都得到了很好地调整。 按照我们的筑路计划,接着就要铺上一层伴沙的土,然后再铺一层厚厚的土,最后再加一层沙土,做成一块“夹心饼干”。可作为正式的路,是需要压路机来平整每一层路面的,不过,现在可不要说压路机,就是那时候在学校里用过的大碾石也没有。 经过与汪家村队长商议,他们抬来一块很重的硬木,说是可以用来压路。于是,我们班里几个“老农”又组成了压路面小组,用最原始的“压路机”,“嗨!嗨”一声声砸向地面…… 我们女同学看他们砸得很有干劲,于是也想试试。尽管我们尖声尖气的声音很大,可那块木头只是被抬动了一下,就有气无力地落下来了,把地面反而弄得起了皱。 “老农”们笑着说:好了,还是我们来吧,你们继续做你们的事。 那时候的体力活,很明显地分出了男女不可能等同, 我们的路终于修成了,而且是提前完成的。那条路,虽然只有十五米长,可修得真是太漂亮了。红土伴沙的路面,平整光洁,就像镶嵌了许多细细的闪着彩光的珍珠地毯。 我们每个人都晒黑了,可还是迎着夕阳站着,看着,不愿意离开。只见喻班还在路面上走来走去。 老杨自豪地说:“看看还有谁可以修成这么好的路!” 郑同学突然说:“多像是铺在人民大会堂前的红地毯呀!” 维琪接着说:“是呀,我们的路就是通向北京的地毯!” 文秀更是深情:“那闪烁的就是我们留下的汗水。这条用我们的心编织的地毯,是我们人生的又一个起点,那才是高安师范留给我们的最弥足珍贵的记忆呢。” 我一肚子的话说不出来,激动了半天,就唱起了“伍桥筑路歌”:“同学们加油抗石头呀……” 想不到所有的人都唱起来了“嘿哟嘿哟……”每个人的眼里都噙着泪花…… 晚上,我们为汪家村演出了一场,就在我们住的队部门前那块空地上。 我们的演出得到了村民们的热烈喝彩, 晚会结束了,大家都兴奋得睡不着,一屋子的人谈笑风生。明天我们要回学校了,这第一学期的“开门办学”我们就这么胜利挺过来了。 本来,这次的“开门办学”一开始,活像我们又被“发配”到农村来劳动,惹得大家都很不开心,因为,我们刚可以把心平静下来看看书,却就此被“野”去了一半。还有,如果不是因为我们班有那些勇于挑头吃苦耐劳的“老农”们,这种修路的苦活,我们怎么完得成?现在,总算是一身轻松了,还这么开心地演出了一次,竟然觉得在学校劳心,过一阵子就劳劳力,松松一身筋骨,也不错。 当然,大家还发现了一个意外的收获:原始的劳动带来了同学们之间的协作与关心,使许多原始的情感在暗暗地萌芽。而这种感情,到了现代化的二十一世纪就不会再有了,因为大多都是不用强体力的活儿,就是有,也被机械设备替代了。故此,男女就真的平等了,女性的许多优势反而得以体现,比如手巧心细,灵敏的直觉,耐久的韧性等,当然,男性的优势因此大大削弱了。我突然想到,妇女有了半边天,被“压迫”的感觉没有了,可被照顾的感觉也没有了。 回到学校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写作文:《伍桥筑路》。我写成了报告文学,还是得了一个九十分。游老师评语:结构完整,语句通畅。而文秀是九十二分,她写成了散文,特别提到了遇见插队的老乡,评语是:情意浓浓,文采飞扬! 我心里有几分郁闷,唉,大抄好词好句的我,当初把自己抄得插队落户了,而现在真要写成词语优美的文章,却又不知道怎么使用了。 可是,等我看过几个“老农”的分数后,变得惶恐不安与惭愧了。蔡同学,老杨同学,二胡郑与唢呐安福几个“老农”,都是七十几分,而喻班只有六十分,说这还是游老师给他的特别关照。龙班长的文章倒是写成了六十几分,尽管他后来根本没有再来。 老杨同学大声地问我:“你得了几分?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我马上把作文本放进了书包,“笔头上的东西哪里算数,你们才是筑路英雄呢!” 我们在体力劳动上的“五保户”,一到脑力劳动上可都是优秀分子了。如果没有“开门办学”,那些“老农”可以说基本就没有机会抬头,早埋没了。 “开门办学”的收获原来是为了让我们重新思考:“老农”到底是什么:是满身臭汗吗?是可以咬牙承受艰难困苦的担当吗?是只会做那些低级的原始劳作的人吗?也或许只有他们才是与大自然最贴近的人才…… 我们“筑路大军”回到了学校。 这会儿,学习的担子压不住我们了,我们所有的人都成了好朋友,你来我往,只觉得友情比分数重要了。 还好,学校正组织音体美方面的赛事,副课压过了正课。 游老师也只好跟着我们分散了精力,赛事成了工作的第一中心。 各年级各班篮球大比拼首先拉开了序幕,同学们的精力自然而然地向其倾斜,天天“野”在外面。我们班的体育委员蔡同学更是很少可以进教室,其他没有比赛任务的男生,很自然地成立了啦啦队,女生大部分也挤在啦啦队里,为每一个进球喊得声嘶力竭。 我有时候会去助战,但更多时间是留在教室里,开始构思晚会的节目。 那天下午自修课,我正在教室里苦思冥想,突然,别班的一个同学来传话,说是音乐老师找我。我就立即去了宿舍楼下的那个音乐教室。果然,彭老师在。 他听说我写了《伍桥筑路歌》,就希望我给他看看。我高兴极了,赶紧上楼,去宿舍取来了我的笔记本。 我笔记本上还有好几首歌曲,都是我胡诌出来的,什么《植树歌》,《骑上了枣红马》等等。我就像刚走出大山的乡下人,根本不知道害怕,也不知道眼前的彭老师可是个很有名气的作曲家,尤其是儿童歌曲。我就是那么的不知天高地厚,在“鲁班”面前拉起了大锯…… 彭老师真不愧是大家,技高德重呀!他很认真地看了许久,每首歌都轻轻地哼了一下,最后对我说:“敢于创作的人,也要勤于学习。你走出了第一步,有很好的基础,接着,就需要努力了。” 他还拿出了一本书,《儿童歌曲创作浅谈》,“读一读这本书,里面都是我要对你说的。” 我一看作者,彭一叶。于是,刚才还那么期待老师赞赏一句,现在心就发抖了。 彭老师知道我为“献丑”而有些怯懦似的,便立即鼓励我:“既然喜欢文艺,就是要不怕丑媳妇见公婆。一个创作的作品,总有表扬,也有批评,甚至还有攻击。记住,逆流而上的人,才会最后成功!” 我虽然没有马上理解,什么是逆流,怎么会有攻击……但是,得到了老师的一本书,和几句鼓舞的话,已经激动得那天晚上合不上眼了。 第三章 普师二班的情深意长 下 - 红土地纪事下卷 - 云溪汪 篮球赛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美术课老师又布置了美术展览的任务:要求大家以伍桥筑路为主题创作一幅画。 我们班的画选出了五幅,我画的是筑路工人的头像,其实是临摹了素描作品集里一个老工人的画。我用HB笔打了个底样,直接就用炭笔画了。整个工人的头像就是黑不溜秋的。 我还挺得意,在我心里,喻班,当然还有那几个“老农”,不就是筑路工人?我画的筑路工人晒得黝黑,也不就是我班同学们心里最好的筑路英雄的形象? 所有选出来的画,都挂在大礼堂的一侧墙上。我们的礼堂,一头是舞台,一头是食堂买饭的一长溜小窗。 我因自己正在煞费苦心写晚会的节目,只远远地扫了一眼,根本没有把心聚焦在那儿,视而无睹,回教室去了。 下午,教室里依然冷冷清清的,没有几个人。我正在把自己构思的框架完成,一个组合节目,有点学习那时候影响我们这代人的家喻户晓的文艺作品: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说实话,那时候我们这代年轻人,心里能有多少素材、以及又有多少可以借鉴的模版?只是我的胃口太大了,找了这么个当时最大的模板来模仿。 我给自己的“小组合”取了个名字:《大海航行靠舵手》,把M的革命历史功绩给串联起来。从《红旗颂》甩红旗开场,“抬头望见北斗星”、“红军不怕远征难”、“钟山风雨起苍黄”、“社会主义好”概括了几十年的奋斗史,然后,一个舞蹈“毛**的红卫兵学习解放军”,把距离拉到了眼下,接着就是选用当时的八个***中的六个,各表演其中一段,最后就所有人一起在舞台上合唱“大海航行靠舵手”结束。如此,我们班所有同学都起码要摊上一个表演任务了。 我已经听说了其他班都是大合唱,三班加了一个诗朗诵。有同学也劝我省点力,哪怕排个大合唱,我们的乐队就已经胜人一筹了。 可这都没有动摇我的那个“雄心壮志”。因为我们班有一群“小音乐”家们,还有那几个会跳舞的男生女生,以及游老师的鼓励,喻班和蔡同学的默默支持,是我背后无穷的支撑力。我下定决心要啃这块“骨头”,因为,学校要求我们全班都上台,每个人都参与表演。别的班是全体同学在台上站了一下,而我们不是,绝不是交个差,真的都得表演,并且,我还把所有的节目最后又归总在一个主题里…… 突然,有人进了教室,还很兴奋地高声叫我:“你不去看看?你的画也展出了呢!” 我因为思维深入太久,不可自拔,真是被她的叫唤一声,惊吓得灵魂跳出了身体似的,浑身抖了一下。 她马上停下来,也像被我吓着了,犹豫地说,“打扰你了吧?” 我抬头一看,原来是我们班第一间宿舍里的阿兰。大家都这么叫她,说她很漂亮,与那时电影《英雄虎胆》里的女特务阿兰一样的美。 很快我就恢复清醒了,见是她来了很高兴,马上与她聊起了另一件事:“阿兰,你的‘乔老爷’走了?” “是的,”阿兰觉得很奇怪,虽然我吓了一跳,怎么只一会儿又一本正经起来,就问:“有什么事吗?” “乔老爷”是她的男朋友,一起插队的知青,耐不住寂寞和思念,就又来看她了。好在现在的学习不紧张,每天下午都有时间。 我马上拿起了桌子上的一张纸递给她,“这是运动会的报名表,你可以参加什么项目?” “我会跑步!”她脱口就说,我马上接话:“太好了,一个人可以报三项,你参加女子一百米,四百米接力,加上一千五百米,怎么样?” 她呵呵地笑了,“你这么相信我都行呀?我小时候,喜欢跟着爸爸的‘黄鱼车’后面跑,他天天要送货,我就天天跑,所以说我是会跑步的。但是,运动会是比赛……” “没有关系,运动会不就是多了一个听发枪才起跑的仪式?” “好吧,听你的。” 阿兰的爽快,让我开心极了,我们就一块儿填起表来。 这时,又来了两个大呼小叫让我去看画展的人,是戚祯与林苗。 我虽然被她们的咋呼动了心,但还是以报名为第一,接着鼓动她俩也报名。 她们两个拿起表看了半天,戚祯说:“你报铅球呀?那我也报这个项目。” “我还报了跳远呢。” “我这身胚子能跳多远?你借我两个翅膀吧。”戚祯笑了,“不过,林苗能。我也就试一试。” 林苗更有意思,“做啥要‘钳牢’我?我什么都行也什么都不行。” “好呀,那就让你报个撑杆跳高,怎么样?”戚祯逗她。 她吓坏了,赶快摇手,“竹杆给我们一撑就折断了。” “恐怕我们根本就撑不上去,还能折断它呀。” 我见她们扯远了,就赶快说:“你们俩都跟着我报名吧。铅球,跳远,还有跳高。维琪也报了跳高。” “不行不行,”戚祯连连摇头,“跳高怎么行,要么从杆子下钻过去。” 我们讨论着,也可以说是我在极力要她们报三个项目。最后总算我成功了,她们报了立定跳远、三步跳远与铅球。 我看看运动会报名单,差不多都报满了,只有文秀与小范运动会请假回插队地方办事去了。于是,我开心地跟着她们几个去看画展。 这次不是远观,而是走进画展。几十幅画挂了一大溜,哪里想得到,最先跳出来,映入眼帘的竟是我那幅画,墨黑墨黑的……我急刹车,停住脚不敢向前……从几步远的地方看过去,我的“筑路工人”看不清眉目,就是一团黑灰的球,……不就像我们刚才在谈论的铅球吗? 看到自己那么拙劣的东西,有点羞愧,我本来真应该把它藏起来,捂住或直接丢进垃圾桶,现在居然被挂在大堂里了,大家都在看……我心里也有一团黑黑的乱麻在绞动,我真想赶快上去把它扯下来…… 见我在发呆,戚祯一把拉我过去,“你的画被选出来了,我们的都淘汰了呢!” 我非常勉强地说,“不好,真的是不好。” 戚祯倒是很直爽,拉我去看另外两幅画,“这是一班姓达的同学的国画,《红梅赞》,”她又再拉我去看排在第一的那幅画,“这是五班的戴同学的画,《筑路大军》。这两幅比你的画要好很多。但是,别的画也与你的差不多,半斤八两。可你还是有八两,我们的一两不到。” 我一下子就被这两幅画给深深吸引了,尤其是那幅《筑路大军》。画面留白很多,中间是声势浩大的一队人马,正向你走来……前面第一个人是特写,画得非常出色,人的形态动态神态,呼之欲出,举着一杆红旗,后面跟着两三个人是虚实结合,都扛着筑路的工具,再后面是虚化的人群,可就是这么几个人,让你感觉到了“千军万马在广袤的天地间,那不屈不饶战天斗地的浩然正气”。如果再仔细看看,发现画技更是了得,没有一笔是多余的,也没有一笔可以少的……线条流畅…… 我忍不住说:“这是专业的呢!” 后面也有个声音说:“是呀,这才是专业水平。不过,你的画也有特点。他们是达芬奇的密码,你的画有梵高的气息……” 我回头一看,是别的班的同学,面生不熟,他的话不知道算是讽刺还是…… 我就立即跑过去把自己的作业拉下来了…… “哎,这还没有评比呢,不能随便动的。”他急着上前阻止。 我说:“这是作业,不参加比赛。” “不管怎么样,你的作业被选上了,就得参加。”原来他是展览的负责人呢。说着就把我的“铅球”又拿过去,挂起来了。 我只好掩耳盗铃,赶快离开,自己看不见就心不烦。 谁想,这撞了一鼻子灰的挫败,却好像促使一个初级的美学概念撞进了我的心灵:不是炭笔画就要那么黑,不是晒黑的皮肤就得那么黑,以后不能这么涂鸦了……艺术是一种境界,绝不是一种情绪,那用力过度的黑,就只能算是一种迷茫的发泄…… 接着就是喜讯不断,我们班的篮球队打赢了年级里所有的班队。 总算看到与篮球生死与共,但已经抱得冠军归的蔡同学。 他满头大汗地走进教室,坐在他那很久都是空着的位子上。我立即过去,坐在他前面,把运动会报名的单子给他。 他的汗又把亮晶晶的眼睛给淹了,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他从桌斗里拉出来一块灰不溜秋的毛巾就擦起汗来,一边说:“我们还要比赛,已经成立了年级篮球队,这次是各年级比,比出校冠军,也许,还要再组成校队与县里各单位的队伍比……” “那还有完没有?”我忍不住打断他,不无忧虑地埋怨起来。 亮晶晶的眼睛终于睁大了,他其实是还沉浸在自己的篮球成绩的喜悦里呢。这么听我一说,马上就醒悟过来,“明天就是运动会开幕式,三天的运动会,会停课进行。你要排练什么节目?都列给我,我给你找人。” “还有你个人的,需要你甩红旗呢!” “好,几个人甩?” “你一个人。” “一个人?”他刚擦干净汗的脸上又冒汗了,“我不会……” “我会教你!” 蔡同学,又用毛巾抹一把汗,并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抹眼睛,有点犹豫…… 我赶快接着说:“这段旗舞是非常重要的!你看……”我干脆把手稿递给他…… 他看了一遍,像下决心似地说,“好,我支持你。运动会的第二天下午和晚上,我都有空。你要去借一面红旗来。” 听他这么一说,我一下子松了一口气,可还紧逼一句,“记着要帮我叫男同学哦。” “好,你的计划我都记住了。篮球队的几个男生,我会安排出他们参加排练的时间来,一般是在教室里排练吧?” “是的。不过,排练红旗舞得在舞台上。” “嗯,好的。我一定做到。没有事了吧?我回宿舍了。”他把我给他的运动会表格和毛巾都塞在书包里,往肩上一背就站起身走了。 虽然没有几句话,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可我却看出来了,他是特地抽空到教室里来与我沟通的,文体联盟非常有效,多少让我忐忑不安的心,总算落在平静的位置上了。 运动会的第一天,几百人挤在田径运动的大操场上,学校要求每个人必须参加,使得海选赛热闹非凡。 我们班参加铅球与跳远的人,都非常快地完成了任务,每个人可以试两次,没有超过复赛线的,马上淘汰。 当然,我们统统名落孙山!只是我们的心态完全不一样,都是兴高采烈的,因为,后面的两天半的时间成了难得的“私有财产”,可以大大地自由发挥了。 然而,我却不客气,立即一个一个通知他们,“明天开始,我们要排练了。” 同学们也不生气,要我把排练计划写出来,贴在黑板上,让每个人都合理安排。 我赶快又去参加最后一项跳高的海选。维琪已经完成了一米高度,她的长腿让她轻松一跃而过。我匆匆赶到,也想试着跳一米线,可两次都碰杆,只好又被淘汰了。这种失败,没有一丝会影响我的情绪的,我依然笑嘻嘻地站在一边,给维琪加油。 田赛场上已经少了一大半人,留下的还真有两下。跳高的女同学中居然也有人用背越式跳过了一米五。维琪说她不会背越式,跨得过就跨,准备试跳一米一。 正在这时,高音喇叭里报女子一百米比赛开始……还听到了“阿兰的名字,第二跑道,” 我赶快扭头去看那儿的比赛…… 发令枪“砰”一声后,在起跑线上站着的那六个姑娘中只有一个,箭一般冲出去了,而阿兰她们都被吓呆了,一动不动…… 发枪的老师急得喊:“快跑!”她们才马上跑起来。 阿兰虽然耽搁了一秒,可看得出她会跑,她的速度极快,一眨眼就快追上那个有比赛经验的人了! “加油!加油!”我隔着老远拼命大喊……全然忘了我还在跳高的地方…… 突然,阿兰脚下一软,向前摔倒在地上了…… “噢……”人群哗乱,我心里一紧,浑身咋汗,只呆了一下,就也用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过去…… 当我们好几个人将她扶出赛道,她**着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怎么办?我没有跑好。” “不要想了,你痛吗?”我眼眶湿了。 “不要紧,是脚抽筋。” 体育老师过来,要我帮助扶她到医务室去看看。 “你一个扶不动,我也来。”维琪原来就在我后面。 “你不跳了?跳过一米二,或许就有名次了。”我对她说。 “管它呢,参加过了,名次不重要的。” 我与维琪扶起勉强可以走的阿兰,她每迈出一步就痛得咬牙切齿,腿还在抽筋。不知是谁拿来一只椅子,好几个男同学,认识的与不认识的,都来帮助我们把她扛去了医务室。 医务室在教学大楼的二楼中间,里面都是人,有崴了脚的,磕破皮的,也有感冒咳嗽的……都在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 正在忙碌的女医生,大概四十岁左右,带着眼镜,和蔼可亲。她一边给伤病员们拿药诊治,一边不停地说着安慰话。 “运动会一开始就这么多人受伤,这是要引起重视的!保护措施,比赛前的热身运动,都得有人管……去,你们去校务室反映一下。” “柯医生,廖校长开会时说过,可海选人多,顾不过来了。”这是一个陪同伤员的同学说的,一看就知道他是个老生。 我们在旁边等着,也听明白了,柯医生是廖校长的夫人。她其实是在为学校的运动会担心,怕出事呢。 柯医生很熟练地给同学们一一解除痛苦,轮到我们时,她打量了一下我们三个,突然用上海话与我们说起话来了:“捺几个是新生伐?准备运动没有做,脚抽筋了吧?” 我们都惊喜地忘了要看病,一起兴奋地说:“啊呀,柯医生是阿拉上海宁呀!” 阿兰好像疼痛减了一半似的,连连说:“想不到又碰到老乡了……” 柯医生给她小腿抹上了药,然后轻轻地按摩起来,“是呀,现在老乡多呢。我毕业刚分配到江西来时,碰不到几个上海人,现在就是高安师范,也有一百多。” 我们都感到她好亲切呀,忍不住就与她东拉西扯“噶三胡”。 她说话的语气与维琪一个样,语速很快,但不令人感到急促,反而让人轻松愉快,觉得她爽朗大方,真诚实在,一股暖流在我们的心里荡漾。 半个小时后,阿兰的腿不觉得痛了,可我们却不想走,虽然柯医生来不及与我们多说什么,然而,这间医务室好像是我们的家似的,不知有多亲切,我们磨磨蹭蹭的,赖在那儿,多呆几分钟也是好的。 医务室还是不断有人进来,柯医生只好对我们说,“回寝室去好好休息吧?等房间里没有人的时候,你们来坐坐。”我们三个即便再舍不得离开,看看柯医生实在太忙,才不得不走了。 以后,我们常常会有事没事到医务室来,因为与柯医生说几句话,实在是很愉快。 我们班的男生比赛成绩不断刷新,蔡同学参加的三个项目,全部进入决赛。可他还是守住了诺言,来跟我学甩旗。一个晚上,要学会一分多钟的一个人舞旗动作:跑遍舞台,动作时快时慢,一会儿抒情,一会儿技巧,旗子也有那么大,甩起来真得费大功夫呢。他很认真,学得快,记得也快。就是那天晚上,我与他一共没有说上几句话,节目排练完成了。 他把旗子杠回去,说要每天练习一下。我也轻松地回寝室了。只是,我觉得与他之间有了一种默契,那叫什么?……那就是我们很有力量的文体联盟的约定。 每天下午,在教室里的排练,我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戚祯与上海男生姜同学的京剧对唱,最后定为《沙家浜》中郭建光与沙奶奶的一段,他俩本来会唱,我只是要他们做几个动作,就交给他们自己去练习了。 老杨同学的大嗓门,敦实的身形很适合表演《红灯记》里的李玉和,也可以表演《海港》里的那个工人,他轻松地唱道:“……成吨的钢铁……它轻轻地一抓就起来,哈哈哈……”他的声音可以把教室都震动了。 我很想要他两个都演,但是,演员的服装造型是来不及更换,并且,做好造型后,不再下台。怎么办?左思右想,我只好另觅一个李玉和了。我硬把舞蹈身材的美男子刘革新抓去扮演李玉和。他的气质模样都不是那个伟岸的英雄形象,好在他唱得不错,字正腔圆,也马马虎虎地可以担纲。 接着我就去找小芹了,那个跳舞的漂亮活泼的彩蝶飞飞。她可以跳芭蕾舞《白毛女》中的一段,“北风吹”。她伍桥修路时去了南昌,又晚回来了几天,这三天运动会,她海选时淘汰得很快,然后就不见了踪影。 我们好像对淘汰不仅都无动于衷,还暗中比起了谁先淘汰。她就是获得“自由”的第一人,一完成了“淘汰任务”后,彩蝶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我发动了许多同学,到处找她,第一天没有找到。就先排练其他的舞蹈节目了,芭蕾舞还有一段是《红色娘子军连连歌》。 “向前进,向前进,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冤仇深……” 最辛苦的是乐队,所有十几首歌曲和戏曲的谱子,全部都要背出来。他们都在发奋图强地练习。我一首一首地听着,这儿那儿要如何如何,……不断提着让他们头痛的意见。可他们没有怨言,勤学苦练。二胡郑说,“我们的‘运动会’是在这儿,这可不能再被淘汰了。” 乐队里也有两个男同学进入体育决赛,都是拉二胡的。老杨和刘革新就暂时代替。 文秀办好事回来了。她身体弱弱的,可是,她提前回来参加乐队的排练。她问维琪,“为什么跳高放弃了呢?有个第六名也是好的。不然,我们班的女生成了清一式的淘汰大军。” 维琪笑得合不拢嘴,“我自己淘汰自己的,这里的任务更重要!让狗去抓老鼠,抓不住是正常的。而我们要做老鹰,连个小动物也逮不住就真丢人了。” 可最强音的唢呐安福,就是“鹰”(音)的薄弱环节,他记不住,也常常卡在节奏上。维琪与文秀老是敲打他,他那憨厚的脸上,汗水直流,叹着气说:“唉,比跑五千米还难呢。” 不过,他很快学会让手风琴声来带着他了。他的笛子或唢呐变得很有韵律,有时低一点,有时高一点,别人以为他抑扬顿挫,表现力十足,可只有维琪知道他是在借自己的高超记忆力呢。只要维琪将他一军,突然停下来,他也马上就停,接着,所有人都停下来了…… 维琪很恼火:“你们都要背谱,光依靠我怎么行?万一我背不出来,或拉错了,怎么办?责任太大了!” 安福与老杨,还有文秀都笑着鼓励她,“乐队的带头人,非你莫属!” 我听着“非你莫属”非常顺耳,不就是库前小学余校长喜欢说的吗?我忍不住也笑了。现在维琪与我一样,尝到了不得不担负一份重重的责任担子的滋味了。 “不、不、不!”她虽然比我强硬一点,一连大喊几个“不”,可也没有办法脱开已经沾在身上的“非你莫属”,那么多的乐器都等着她的手风琴带路,无路可逃呀!维琪就是这点好,再不情愿的事,她都会服从集体利益的。 我最知道,这台晚会伴奏的一半重量就这么已压到了她的肩上了。 还有一个是二胡郑,他也在默默挑着担子,那几个京剧片段,都是他拉京胡来伴奏的。可他一声不响,还是那个“老农”的脾气,埋头苦干,吃苦耐劳。 运动会的第二天,我们的排练就基本分派好了节目与人选。同学们一见有了眉目,都非常卖力,我虽然有点累,可心里踏实多了。谁知,却有二件小事,没有在我意料中,让排练的进行卡了一下壳。 先是林苗找到了小芹。原来她下午三点左右已经回到了宿舍,林苗发现她时,她正躲在被窝里呼呼大睡呢。 “白毛女,快起来,要你去跳舞!”林苗摇着她。 她是天性快乐的,可不知道为了什么烦心事,居然轻轻“嗯”了一声,又转身继续睡。 林苗更用力地推她:“全班就是找你一个人,都安排了任务,你不去,我的任务也没有了呢!” 小芹“霍”地坐起来,没有好气地说:“什么呀?你也可以跳白毛女的,干吗找我?烦死了!”然后倒头又睡。 林苗给她吓着了,嘟嘟囔囔地说着:“哪有两个白毛女的?又不是我要叫你,是文娱委员找你。不去算了。”她就直接回到教室里来,把一肚子牢骚,添油加醋地发泄给我听:“白毛女在睡觉,请不来……‘娘个冬菜’,要么,让我来跳吧……” 林苗“发格”,真叫我为难,可以跳的要撂挑子,不会跳的请战来了,怎么办? 我真想直接了当地也发个飙,“你不会跳,她又不来,取消这个节目!” 这不久简单了,一石双鸟!但是,话在嘴边,分明要夺口而出了,可还是被我自己又硬生生地咽下去了。 我当然明白,我的情绪怎么可以任性开闸泻洪?那就不单单是立马把这两个人开涮了,紧接着会是怎么样的连锁反应……现在叫“多米诺骨牌效应”…… 我看看正在排练的几组人员,这会儿他们的眼睛也都在扫过来。他们大多没有什么文艺细胞,是勉为其难地在练习,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看在班级荣誉的脸上,看在我的辛苦的份上,尽力而为罢了。他们的眼睛里全是探索,看我怎么处理,反正运动会的“淘汰热”还热着呢…… 我心里的焦虑翻上翻下……就这么一盘棋,要是翻转了,不要说一台节目,大合唱也搞不成了……那时的我,就是这么不断地对自己说:不能有脾气,根本不可以有,更是不应该有! 我停了几秒,使劲地恢复以往我一贯的温和,对林苗说:“你有自己的任务呢。小芹,我晚上另外找她。” 此时,我却一眼瞥见喻班从外面进来,一阵高兴:“救星来了,正好可以先排练你们三人组。喻班,林苗和张东城。” 张东城也是个上海男生,他喜欢看书,迷在文学里,但是,天性有点内向,在班里从来默默无闻。他也是早早就从运动场上退了下来,正坐在教室里看书。听我叫他,抬起迷茫的眼睛:“我也要表演?” “是的!”我用非常肯定的语气对他说,因为犹豫人会因为你的一点不确定,他立即没有勇气迈出第一步。 “我们做什么呢?”喻班马上就响应,他的坚定不移的支持,产生了作用,不仅是他们三人都集中过来,教室里其他组合也又开始卖力地练习起来了。 “乐队去了哪里排练?”喻班问。 “到舞台上去了。我们等会也过去,试试走台,心里有数了,再分散练。” 我就开始给他们三人边示范边讲解:喻班擎起毛**的像,成为全部节目的中心,林苗与张同学就在他两旁,作为护卫。他们一组到台中间时,需要走正步,然后就到台后的中间定位,别的节目在两旁造型。 喻班听罢立即拿起一本书高高举起,走起了正步,林苗他们两个也跟在后面,虽然不那么有神气,倒也可以。这是所有组合里最简单,却又是很重要的,看把林苗乐得,她也就没有再吵着要跳白毛女了。 我一看,除了蔡同学他们几个正在运动场上拼搏冠亚军之外,其余人员差不多都到位了,就招呼大家一起去舞台上试一试。 到了舞台那儿,尽管是一个节目也还没有排出来,我们都只是跟着音乐走一走。不想,同学们却走得不错,初具规模,这很是鼓舞了大家的士气。 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中心点的三人组,动作只有走路,却出了状况。 喻班的正步走还是可以的,林苗也走得不错,而大问题,居然在张同学这儿,他一上台,不会走路了,拘束得顺手顺脚,摇摇摆摆,如同小鸭一般。 我耐心地要他记住迈左脚时出右手,然后再出右脚同时出左手……反复好几遍,总算可以了。但音乐一起,他们三人组成了小鸡小鸭各走各的了。 我再次努力地说着,让他们跟着练,一遍,两遍……我正差点失去了信心时,突然看见了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在远远地看着我…… 是彭老师! 我赶快向他跑去,他对我笑笑说:“不是每一个同学都可以的吧?” “嗯,是有困难……不过,还是要全班都上去才行。” “好,”彭老师点点头,“什么时候彩排了就叫我。” “一定。” 只是与彭老师说了三言两语,我的心又坚定起来。于是,继续上台,坚韧不拔地说着:左脚,右脚…… 运动会第三天的晚上,要表演白毛女的小芹终于来对我说了:“可不可以取消白毛女?” “不可以!”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小芹漂亮的嘴生硬地撇着,半饷不说话。戚祯恰巧听见了我们的对话,她说话不客气:“是不是没有大春你就不乐意了?”她也不管小琴碰到了什么事在生气,马上再来一句,“这么不高兴,是不是真有大春把你给甩了?” 小芹好像脸上出现了一个多重复杂的表情:诧异,吃惊,烦恼还有羞涩……我也觉得,戚祯一语中的了! 我就连劝带哄地对小芹说:“跳舞可以让任何不愉快烟消云散。来吧,我们去跳舞。” 戚祯笑得有点狡谲,但是很支持我:“你跳白毛女一定很好,大春看看不由得心又动了。” 小芹恼怒地扬起她的小拳头砸了戚祯一拳,“没有的事!”为了证实没有事,她果然跟我去跳舞了。然而,她总是有气无力,把我也带入了情绪低落的“洼地”里。 那天,我们干脆就不跳了,坐在舞台的阶梯上,说起了悄悄话。她知道我在那种情况下,还耐心地陪着她,有点不忍心,告诉了我她的故事。 简单来说,正当我们在伍桥筑路时,她在南昌“铺路”。 家里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可以在毕业时帮助她分配到南昌。可是,这次她偷偷溜回南昌,发现这个对象找了他人。她的难受不是因为“失恋”,他们哪儿有“恋”,只是之前所做的努力落空了,并且,使她非常失望的原因,是因为那个可以为她铺路的人找的姑娘,哪儿哪儿都不及她,让从来因自己天生美丽而非常自信的她终于明白了:一朵在乡下的花,远不及一根在城里的草。 我不由想起了在插队时,我就一直用“花岗岩”脑袋来思考:对那些走门路为自己的生活目标铺路的种种,常不屑一顾。现在面对小芹的故事,我总算有点明白了,原来这种情况,城乡是没有差异的,有文化的人与“睁眼瞎”也都是一样,哪怕是婚姻,并不是由感情来支配,而是由目的来支配的。也就是,人们会利用各种各样的目的,为自己编织一个关系网。 小芹的活跃,让她消息灵通,她得到了七五届分配的许多情报。 她告诉我:他们那一届晚了一个学期分配,放在了明年,也就是1976年的4月份左右分配。高安师范历经**风雨后恢复招收的第一届,大部分毕业生是哪里选送来的就回哪里去。当然,学校经过了努力,争取到了工矿子弟学校的一些名额,她还听说他们第一届会有好多人留校。 我问她:“你是哪里选送来的?” “奉新。” “哦,与我一样。”我也有点兴趣了,又继续问:“你是南昌来插队的?为什么你比我们要小了好几岁呢?” 她三言两语说了一些她的家事,“她父亲被下放在奉新县郊,她母亲身体不好,留在南昌了。她家两个孩子,做姐姐的她,那时还是个小学生,跟着父亲一起下放,而弟弟太小了,就跟着妈妈留在南昌了。 “如果我们分回奉新,就得回到以前插队的公社吗?”我忍不住也联想到了自己以后的出路…… “肯定是的!要不,你就早点在县里活动活动,上海知青还是有机会留在县城里。” 又是得活动活动!我不由心烦意躁起来,我的脑袋就是特别在这种方面不好使唤……不过,我倒是有点理解小芹为什么已经开始活动了。只是我……不去想它吧,反正还有一年半的学习时间呢。 我们那个晚上也算是排练了“白毛女”,只不过“北风”不但吹在了她的心上,也搅乱了我的思想…… 后面的几天,我们班所有人都动员上台了,天天在不断紧张地练习。那段我与小芹关于毕业分配的谈话,早已被我丢在爪哇国里了。 可我们排练上的许多感动我的事情,却很深很深地刻在我的心底里,而且直到今日,我还在为我们二班的同学们不容易的作为而动容:他们根本不会表演,然而,哪怕上台会发抖,哪怕路也走不好,哪怕唱京剧会荒腔走板,……但他们都还在努力着…… 丽琴,南昌人,她要扮演“智取威虎山”里的小常宝,她的“深山问苦”唱段不几天就唱熟了,但是与她一起演“杨子荣”的却总是缺席。她来找我告状了:“你看,龙班长太忙了,他只会唱一句‘小常宝,控诉了土匪罪状……’就背不出来了,你赶快去抓他来教室吧!” 我费力地找了龙班好几次,可他总是一句话:不用担心,我会唱的。这个龙班长,自己挑的角色,却不认真排练,不用说,我就是很担心他。 运动会结束后,我们的学习课程又正常了,当然,我的心肯定是静不下来,这段时间是我看书最少的时候。有些只爱读书的同学们也常会埋怨我,“你把大家都拖进了梦想的坑里了。” 全校举行了一次大会,专门为运动会得了名次的人颁奖。我就记得,我们班的蔡同学,不断上台领奖。并且,领导们也特地作了下一个活动的动员:即全班上台表演的文艺汇演。廖校长特地点了我们班的名,希望可以拿出让大家满意的节目。 这下,我心里的压力更有了千钧之重! 我第一个想到的是:怎么可以把排练做成“地下工作”,也就是暗地里下力,自己先满意了再突然拿出来?那样,我们的节目才会吸引别人的眼球……然而,这种“鸵鸟心态”用在需要表演的文艺节目排练上,是一种多么可怜的幻想。 我总是对维琪说:“你想想,我们班整整有40个人,一个加强连,只要一出动排练,就动静很大,单单一支响彻云霄的唢呐,也总会把许多人给召集来围看。别人以为我们在卜昼卜夜,其实……” 不过,也有让我安心的。我们班体育委员蔡同学,他自己的梦想是实现了,可并没有把他给美得忘了我们全班上台表演的“梦想”,他们几个运动“健将”排练时随叫随到。他还告诉我,每天清晨,他都招呼男同学们早早起床,在寝室后面的空地里练习。他的旗每天舞几遍,从来没有间断过。 我们一排练就看得出来,老杨的大嗓门在舞台上震耳欲聋,蔡同学的旗舞练得与他在运动场上一样的出神入化。我们的“联盟”给了我太多的勇气和信心呀! 终于到了我们第一次彩排的时候了,我请了彭老师和游老师来观看。 游老师很熟悉我们的每一个节目,他只是关照我,怎么去借服装道具。 彭老师却很严肃地对我说:“如果这几点你做不到修改的话,那么整台节目的可看性就没有了。” 我一下子像被雷暴击中,脑子嗡嗡作响,全身麻木,很久都说不出话来……彭老师提出来的七点意见,句句都像尖刺,毫不留情地扎进了我那紧绷的心里…… 最重要的第一点是:演员没有表演基础,让他们站在舞台上,歪歪斜斜的,不如让他们下去……然而这么一来,第二个缺点就是:这么多人再次上台来合唱,就会秩序大乱。第三点是:每个***的片段,尤其是京剧不能过长,会冲淡整台节目的气氛,你要思考如何修剪?尤其那个“杨子荣”,根本不会唱。…… 这是一个文艺前辈,音乐大师提出来的鞭辟入里的意见呀! 从此,在正式演出前,我就再也没有睡过一次好觉,总是苦苦思索,一直到深更半夜,并且在第二天下午,就召集大家来修改。当然还有一点,不管困难有多少,千重山,万道水,我仍然顽强地继续…… 想不到,屋漏偏逢连阴雨,我苦心经营的一盘棋里,还是有只棋子,就在关键时刻掉出了棋盘。 事情发生在我们刚借好了所有道具和许多服饰,准备进行一次连排之前。 那天下午,我们班要先上一节体育课,哪曾想,老师安排了对我们来说,难度很高的运动项目——跳鞍马。我可以跳跳小山羊,可鞍马实在跳不过去,就绕道而行。于是,后面的女同学们也就跟着我又是笑又是闹,一连串地绕过了鞍马。 邹老师虽眉头紧蹙,但是他也不勉强,对着我们说:“有谁可以跳的?” 早已阴天转晴的小芹,心情又好得小蝴蝶乱飞了。这几天的“白毛女”她跳得高兴呀,“北风吹”的焦急盼望也被她跳成了“扎红头绳”的欢快心情。 戚祯背地里对我叽咕:“她是不是与大春和好了?” 小芹很自信,像模像样地把手举了一下……只见,蝴蝶飞起来了,身轻如燕地跃上鞍马……虽然左手抖了一下,邹老师在旁边扶了扶,可她还是成功地跳过去了……这下赢得了大家的鼓掌和欢呼。 邹老师很高兴,立即给我们分析她的这一跳,优点、缺点……谁知,一个不留神,小芹已经又飞奔起来,向鞍马扑去,好像比第一次还要奋力……等老师回过神来,已经晚了……小芹可能想让自己跳得比第一次更好,力度加大而左手边依然是弱点,又拐了一拐……人越过了鞍马……但是,接着她就重重地摔倒在垫子上了。 我们站在起跑的另一边,也清楚地听到骨头折断的“咔”一声……紧随着,她就哭嚎起来…… 所有人都扑向了她,邹老师急得满头大汗,在不远处打篮球的男同学们也跑过来了。 喻班赶快去医务室把柯医生叫来,柯医生一看她的左胳膊已经红肿得有两个粗了,就知道伤得不轻,“怎么那么不注意!”她有点焦急地批评起来。 邹老师嘴里只剩下一句话了:“没有说一声就跳,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我也奇怪这个小芹,第一次举手示意,很是正规,第二次,反而突然偷跑…… 学校领导也来了。廖校长亲自过来,与柯医生交谈了几句,立即将他要使用的车调来,虽然他马上要去宜春地区开会,这么一调用,他就没有车了,但也只好临时买票,乘长途客车去。这边由柯医生陪同,直接将小芹送去了南昌医院。 挤在我旁边的林苗说了一句话,惊醒了我,“白毛女胳膊断了,怎么办?” 是呀,我们的节目怎么办?我的心顿时被搅得乱七八糟了。 我们班的演出是安排在1976年1月1日元旦晚上。别的班的大合唱集中在前一天。 我又开始扳手指头,离演出那天,只剩一只手的数了。 小芹参与的节目是三个舞蹈,谁也没有办法马上学会,就只有我自己来顶了。我的困难是换服装要快,同时,《白毛女》的伴唱交给了戚祯,还有我的串联词朗诵,也只好分一部分给几个同学来承担了。 好在,我对节目的修改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我借了两条大横幅,请游老师写了“毛**万岁!”与“伟大的祖国万岁!”在每个表演后留在舞台上造型的人前面逐渐展开,左右各一幅,最后合唱时,就用横幅再次造型,变成船的两边的船舷……形成了一只大航船,边唱边前后高低起伏,犹如大船在海里航行。 当然,我并不知道这样做演出效果会怎么样?彭老师会不会认可……但我的大胆探索真就是初生牛犊才有的呀! 对于几段京剧演唱的修改,我让会唱的;比如老杨的《海港选段》,他就一唱到底。而那几个不太会唱的人,就只唱重要的部分,就像龙班长,他的杨子荣那段唱腔,只唱前面二句,后面让京胡拉曲调,由我在旁边诵读,他做几个动作来表示……到最后一句时,干脆要几个唱京剧的同学一起合唱:“美好的日子万年长”……如此,好像效果出来了。 在元旦的前一天下午,学校提前安排除我们二班之外的几个班的大合唱展演,这样就特地为我们班空出舞台,也就是多留给我们班一个晚上的排练时间。 哪曾想,学校原来是又要交给我一个新任务呢。 有个副校长,听说是专门管教学的何校长亲自把任务布置给了游老师:上级指示,明天人民日报会发表“元旦社论”,要我们班在展演前加演一个“庆祝元旦社论”发表的节目。 我愣住了!之前已经困难重重,并且,还不知道我们的额外努力,算是克服了那几个问题了没有?眼下这个任务却又加出来了,我们要在不知道社论的内容是什么的前提下,用一天不到的时间完成一个庆祝节目!并且是由我们普师班来完成……就是文艺班也完不成呀! 然而,游老师说,你要尽力。没有商榷余地。 我突然想起在学校的道具仓库里有许多红绸,这可以两用……一道灵光突然在脑子里闪现,原来遇到了紧急情况时,人是会急中生智的……在这件事上,我深深体会到了,以前积累的许多排练经验,哪怕只是在山远地偏的库前小学里的一番努力,也会让我在紧急时候,帮我的忙了…… 我脑海里浮现的是一个热闹的舞台场景……我就按照自己这个潜意识来构思……赶快写出来了四段三句半的锣鼓词……欢庆的词在我的肚子里现成就有,只要把“春节”替换成“元旦社论”……,四个男生在舞台后一溜排开,大鼓置中,锣钹两旁,前面由舞蹈组配合锣鼓词欢呼,红绸团花不断挥舞,等锣鼓词最后说完,就将红绸甩开,跳一段鼓声伴奏的舞蹈,嘴里只要喊“欢庆发表!元旦社论,……” 然后,这些红绸还可以给我们的“大海航行的轮船”再添色彩,船的中间要人叠人,站在**像的后面,举起红绸,前后安排两个人拉开,就像是系在船的桅杆上的缆绳……这样,一定会更有看头…… 于是,我又兴奋起来,当即写好了锣鼓词,交给四个男同学,老杨大鼓,刘革新和小华锣钹,并由蔡同学说那最后的半句,敲小鈸。这几个人果然有本事,只排了两遍就成了。 我召集了十二个女同学,把我设计好的几个动作教她们,等喻班把红绸借来,她们也已经学会了一大半,怎么握住红绸做花,怎么抖开挥舞……那天晚上一直练到十一点,我们算是把这个“开场白”排练出来一个架子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三十九人又全部到舞台上集合,所有人都卖力到忘我的境界了。事后想想,我都会感动得眼泪忍不住涌出来。我们二班的同学们那种情深意长,都在不言中呀! 我们要练熟庆元旦的节目,还要怎样利用红绸做个“桅杆”旁边的缆绳,搭成一只更精彩的大航船;怎样可以最快速度更换服饰;怎样合理放好每个人的道具,从哪里下台再从哪里上台……我每个细节都要思考到,每个连接都不能漏掉…… 在晚上的演出前,我们充分利用了仅有的一个上午,与一个下午,大家都精神绷紧,思想高度集中,真是到了“奋不顾身”的极致了。 然而,不管怎么苦练,我的心里还是没有把握,七上八下的,好像整台节目都可以了,又好像还有很多问题…… 终于到了晚上。 我扒拉几口饭,早早来到教室,桌子上已经放好了化妆品,那是游老师让学校的保管服饰演出用品的上届校友送来的。更没有想到的是,七六届的同学来了好几个,她们是来帮助我们化妆的。 记得有一个美丽大方的上海姑娘问我,“侬就是汪建华吗?” 我点了一下头,她马上坐在我前面,为我化起装来。她确实是个技术能手,经她的手我立马变了一个人。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那么美过,对着镜子傻看了许久……围在旁边的同学们很眼馋,都想要她化装,她却说:“我没有时间,只给主角化。”并让她们赶快去找别的同学,弄得我有点承受不了这份厚意了。 女同学们抢着化装,挤成一堆在等着,而男同学们躲着,但是,都一样给赶回教室来。上一届的学长们一点不客气,一个口径:上台演出,都得化装。她们其实是在教我们这一课呢。 又有一个七六届的学姐给我送来了“白毛女”——应该说是“喜儿”的服饰,翠绿长裤,红底白碎花的小袄,一根长辫子,还有一双芭蕾舞鞋子。她们前一天演出用了,特地为我送过来。我试着穿了舞鞋立足尖,还跳了几下,不行,没有把握,还是不立足尖的好,我就把舞鞋放进了桌斗里。 这时,我们班的一个同学来喊我了,说是游老师找我,并要我们所有化好妆的人都去舞台集合。 我赶快先去换衣服,我想好了一个办法,就是把绿裤红袄先穿在里面,我的主装很简单,就是一套军装,套上去,可以完成串联词的朗诵,脱了,就是“喜儿”了。这时的我,匆匆忙忙的,只要穿得上套得住就什么都行了。 游老师交给我一张纸,这是学校领导要求的,是元旦社论的摘要,必须要我读一下,如此,学校领导可以坐在下面,不用上台发表什么演讲了,由着我们一个班来表演。 我又是急急忙忙看了一遍纸上密密麻麻的两段文字,还好,没有不认识的难字。我心里暗暗想,就是有,我也没有时间去查字典了,就读半边吧,也豁出去了。不过,我内心还是惴惴不安的,万一读成别字,在几百个师生面前,那种难以为情,真不可想象…… 高安师范的大舞台,厚厚的紫红大幕关着,我们所有人都在台上集中,游老师三言两语作了最后的动员,就把指挥权交给我了。我也忘了自己本是个柔弱腼腆的女孩,马上竭尽全力地安排起来,当然还是因为我们有平时的努力,我很快就让乐队和演员们全部就位了。 然后,我一个人拨开幕布,站到了大幕的前面……整个大厅乌压压挤满了人,本来闹哄哄的,一看我出来了就马上静下来,而且静得出奇……我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那么地快,还有那不匀的喘息声音,似乎一大厅的人都可以听得见……我知道,丑媳妇要开始见公婆了……没有退路,是自己选择的,……我调整调整气息,终于勇敢地开口了……我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底力,没有被眼前的大阵势吓着,由扩音器帮我送出去的声音,在大礼堂里回荡起来……我事后总是会想,我怎么没有害怕?我怎么没有逃下场去?……看来,那是因为在我的身体里,已经有了一个“功力”在发挥作用,它就是我插队六年半,库前学校锻炼了我,并赋予我的。 只是那张纸上的社论摘要太长了,我读了十来分钟。台下的观众有点不耐烦,台上造型等待的演员们都站酸了腰腿,(不过,是事后他们告诉我的,)可是,那时候就是得政治挂帅,谁敢怠慢,哪怕是1976年的元旦社论——差不多就是那场大革命的最后一个**——也得认真读完。只是想不到,会是由我,一个学生,在高安师范的舞台上,读了一大通的“轰轰烈烈的口号”,内容已经完全忘了,脑子里仅留了一痕,是一声叹息…… 我播送到最后一句时,把手一挥,这可是个信号,幕布拉开了……灯光大亮,一台的人和红绸花立即欢舞,大锣鼓也惊天动地一起响起来了……喧天的热闹一下子就冲走了台下台上每一个人的不耐烦,久静后的突然轰动会让人心都跟着激动起来,大家血管膨胀,热血沸腾……于是,合着那种地动山摇的锣鼓声和欢呼声,大礼堂一片闹腾…… 幕布又是在这种激动中拉起来的。在庆祝元旦、和元旦社论的政治任务后面,我们班的节目要开始了……全校的师生都在聚精会神地等待,想看看我们是怎么样的全班都上台?那时我们并不知道,这是做了一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既傻又不容易的事。 从《红旗颂》甩旗独舞到最后的大轮船造型出来,观众们都是被吸引的,他们笑声不断,掌声不断,摇头不断,点头也不断,让我们都想不到的是,大家依然看得津津有味,一直到大幕伴着雷动的掌声最后被拉上时,还是没有人想离席……据后来有人评议,如果由文艺班的人、哪怕是专业人士来表演这些节目,也没有那么好看!因为不会表演的人居然可以这么认真;连步子都不会走的人,也居然敢正正经经地在舞台上、顺手顺脚地走一圈……,这已经不是表演的好与坏了,而是一种精神、会感动人的壮举了…… 被感动的领导们到舞台上来了,与我们二班的师生们一一握手,他们说我们不是文艺方面的天才,但是学校的宗旨就是要培养像我们这样的人才:可以把文艺表演的才能送到家乡去,送到农村去,送到每个偏僻的角落去……我们开了一个先例,让平凡的人迈出不平凡的第一步。 我看到彭老师了,他在观众席的第二排,他没有走,一直等着我们解散,就对我招招手,我飞也似地跑下舞台…… 彭老师很激动地对我只说了两句话:“你很不错,七个问题全部解决了,而且是超出了我的想象力。舞台效果非常好,可看性很强,这是你的编排功劳。” 听了他的话,我很激动,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心潮不断在澎湃,把该说的话都冲走了,我只会一个劲地傻笑:“谢谢老师,谢谢,谢谢……” 我哪里知道,这是对着应该一辈子都得感谢的恩师,最后的说话机会呀!因为,等我们寒假一过,下学期开学时才知道,彭老师调去了宜春师专了。可惜,我只说了“谢谢”两个字!更是在好几年后,我才知道了许多隐藏在另一个幕后的事情……总之,他不但是给我不客气当面提意见的老师,也是给我极大鼓励的导师,更是我的人生道路上扶持我的真正贵人哪!他对我的寄望没有任何私心,就是希望我能够成为普师教育中的一颗螺丝钉。可是当时,我哪里会知道呢!我辜负了他! 世界上,是有一种真性情真品德的人,他是不会敲锣打鼓地来帮助你的,越是高贵的人,越是不会来索取任何回报的……可这都成了我一辈子的心病。遗憾和内疚会煎熬人的……现在,我一直执着地拿起笨拙的笔,想写,想说出心里的郁闷,不就是因为我的心里继库前的石队长之后,又藏进了一个了不起的人! *** *** *** *** *** 耿坚编审评: 您要写的是您所处的时代洪流里您眼中的自我丶他人和社会,或者说,是一个青年学生群体。这个青年学生群体,既不同于在你们之前的王蒙《青春万岁》里写的青年学生,也不同于在你们之后的巜十六岁的花季》里写的青少年学生,知青下乡时代洪流在他们身上打下了深刻的烙印。比起从校门到校门的青年学生来说,他们对人世间艰辛丶生活不易丶前途难测已经有了切身的感受,但因为读书太少,以及年龄还小,尚不能站在"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的高度来看待眼前的一切。可是,他们这个年龄段的人对理想丶信仰丶事业丶爱情的追求没有磨灭,同时,由于已经有所阅历,于是在群体中生存也会有些"小我”心思,从而会有各种苦恼丶困惑。这个年龄段的人对人和事会有比较丰富细腻的心理体验。总之,您要写的是不同于其他时代只具有您所处时代的特质的青年学生群体。而在写"那些事”的时候,要事中见人,以人察事,笔墨重心在人,材料细心剪辑,细节围绕人物,加强心理描写,还是要写出几个像石队长丶小翠丶争胜丶余校长丶桑虹丶红红那样性格鲜明的角色来。 能不能放弃"斗争”的执念。好像很难,因为我们是从那个讲究斗争的年代过来的,思维有某种程度的定型。但即使不能完全避写斗争,还要与此同时去挖掘人性的美好和温暖,以及年轻人追逐美好的梦想的努力。 第四章 演出之后 - 红土地纪事下卷 - 云溪汪 那天晚上,我们二班参演的三十九个人,到教室放道具卸妆后,就已经要十点了。大家顾不上互相说说那兴奋的心情,匆匆回各自的寝室了。 我先躲在一间空教室里换好服装,回到教室。就只看到喻班一个人在整理。 我对他说,“明天再说吧,今天够累的了。” “反正我回去也睡不着,你去休息吧,任务完成了,后面就轻松了!” 喻班的话很温馨,我点点头,本还想说几句感谢的话,可因为我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浑身瘫软,只觉得嗓子很痛,发出的声音沙沙哑哑,说不了什么,就不再客气,赶快回去了。 回到寝室,我便明白喻班说睡不着什么意思了。 我的寝室里,挤了一房间的人,十九个……不!是全体二十个女同学。 原来小芹从南昌特地赶来看我们演出了。她吊着受伤的胳膊,也挤坐在人堆里……我们女同学,没有一个能安睡的,都还在激动地说着笑着,平时还未等自修课下课铃响,就会哈欠连天的那点睡意都不见了。 维琪说:“我听到许多议论,说我们这一台乱哄哄的戏,不正规,但是还蛮好看的。” “那当然,”戚祯说:“我们每个人都发光发热了,谁遇着这一股滚烫的青春活力汇成的激流,谁都会融化成‘同流合污’!” 小杨马上接话:“哈,真是‘合污’?哪怕是顺手顺脚,那也让人笑了个开心。” “哈……”一寝室的人都大笑起来,原来,我们自己也会忍不住要笑,那种出了洋相,却无所谓的爽朗心情,可能只有那个时候才有。 “好笑的地方多了,”维琪又忍不住说:“小黄,你演的李铁梅,双手举着红灯,放在额头上,驼着背,滴溜溜转了一圈,一条大辫子拖在背后,……我看了都笑得停不下来……” 小黄害羞地也跟着笑:“是小汪要我转一圈的。” 我累得不行,已经自管自地刷好牙洗好脸,准备上床,想躺着与她们说话。可听到这句话时,我也用沙哑的声音插一句:“小黄唱得很好,就是太紧张了,红灯要右手举高一点,放在耳边的……” 林苗忙不迭地发话了:“最结棍的是龙班长,他抢了杨小华的位置,站在老杨和小华的腿上,做了桅杆了……” “怪不得,”戚祯接上去说:“他比小华高,我在船尾扯着红绸的一头,总觉得有点紧。大船摇呀摇呀,还差点把红绸拉脱手了,我使劲地捏着绸带,手疼得发抖,我还是咬牙拽着,真怕出岔子,看看……”她摊开双手,果然手心红红的,不知是红绸的红染的,还是被勒红的,“我可是做了一回真正的纤夫呢。” 小芹或许有点觉得对不起我,讨好地说:“小汪代我跳白毛女,还是不错的。” “也有问题,”维琪说:“别班的人说:这个白毛女有点胖……我仔细一看,啊呀,服装小了一号,小袄还马虎,但是,裤管短了一截,最好笑的是还露出了里面的棉毛裤管……” 我正在爬床,听了这话,差点又踩空了踏脚,……回了一下神,便又哑着嗓子“呵呵呵”地笑起来了,“我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太紧张了。” 就在床边的阿兰连忙向我伸出手扶了一把,关切地说:“当心,你赶快爬上去歇着吧,最累的就是你了。” 文秀、维琪都说:“不管怎样?任务完成了,你可以轻松轻松了。” “嗯,”我终于爬上床,人轻轻地靠在枕头上……这时,才真实地感到,我这艘已经超强力发挥的“小破船”,在大海里挣扎得太久,一经停靠,全身心都放松下来的同时,浑身哪儿哪儿都像脱臼似地疼……我知道这是能量已快耗尽,要粉身碎骨了…… “其实,大家都很辛苦呢。”我还是想说些什么…… 戚祯又开始总结了:“我们七七级二班,只是个普师班,拿得出这么一台戏,已经是狗撵鸭子呱呱叫啦!” 维琪说:“我听观众在议论,七五届的特点是灵活聪明,七六届华丽贵气,我们七七届像一群泥腿子……” 我听了虽稍有几分不快,但并不觉得是别人贬低了自己这一群,还真感觉这个总结的人有点水平,于是就又沙沙地说:“很形象,我们是一群‘老农’呢。” “老农我们也做不到,”戚祯说,“只是一群刚从农村出来的、一身乡土气息还来不及洗掉的人。” “是呀,……可是这种人有一种本真,很纯粹的……”我想说……还想说什么……可眼皮不听话了,脑子也迷糊了,我也实在没有力气继续,就喃喃着,好像后面都是在梦境里……依稀感到我依然在舞台上排练,努力地说着:“左脚,右脚……” 不知道同学们又说了什么,她们什么时候走的……我的浅浅的意识里,别人的任何评说都已经无关重要了,我要睡了……我完成了一件事,反正生米也做成了熟饭…… 第二天,学校放假,我们大家都睡得不知道日头已上三杆,窗外的小雀儿尽管还是发出几百辆车的喧闹,根本不起作用,两栋宿舍里都安安静静,还没有人走动。 我眼睛是睁开了,躺在那静谧的气氛里,真的是一种享受,那只有在大山里才有的一种纯净,舒坦呀……怎么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呢?真的不想动弹…… 过了很久,我将头伸出蚊帐看一下同学们,谁知下铺的小黄也在用眼睛望着我,对面的文秀还向我晃了一下手,……原来,大家都醒了,可都不愿意把久违的安宁打破。 我笑了,想说“九点多了,可能早饭都没有了吧?”却发现,我嗓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完全哑了。 我的失声同学们很快发现了,纷纷起床来问我,是不是要去找柯医生,还是直接去高安医院。 我一个劲地又摇头又摆手……还连忙坐起来穿好衣服爬下床。 维琪伸手探探我的额头说:“没有发烧,纯粹是累的。” 我赶紧点头,看来没有声音后的我,只有肢体语言了,不是摇头就是点头,一肚子的话说不出来。把心给憋得太难受了。 文秀从她的药盒子里取出一板含片,递给我:“嗓子哑了,含几片就会好的。” 维琪说:“今天我们一起去吃‘炒粉’怎么样?趁着现在心情好,赶快放松自己。” 好,好,好,四面八方都在响应,就是我在拨含片…… “你呢?就吃含片?”小黄笑我。 我赶快四处点头,没有了声音还真不方便呢! 那时,只要三角五分一碗的炒粉,已经是奢侈品了,里面放了很多肉丝,维琪她们几个的碗里还都要求拌了辣椒酱,吃得“滋溜溜”地响。老板娘给我一个人做了碗汤粉,有肉也够美味了。这就是我们那时最高级的享受。吃了这一次后,我的“馋虫”生出来了,以后只要口袋里有钱了,忍不住就又来“打牙祭”。 回寝室后,我去隔壁房间找小芹,想慰问一下她的胳膊。她正在洗脸,而林苗苦着脸在帮她绞毛巾,见我进来就说:“你看,‘娘个冬菜’,我还得做‘白毛女’的保姆。” “什么‘东菜’、‘西菜’的?”小芹朝她白了一眼。 我笑了一下,用手指指小芹的胳膊。 “好多了,你怎么啦?嗓子哑了吗?”小芹有点吃惊,可她很聪明,马上又说:“昨晚上你的话太多了,今天不让你说了。” 我又笑了一下,然后做手势问她,你那天怎么会偷偷跳鞍马的?她很快理解了我的问题,告诉我说:“我不愿意邹老师扶我,第一次跳,他伸手过来,我吓一跳才没有跳好。第二次我太心急了,怕他来扶我,才跳偏了呢。” 原来她有这么一个小心思,只是谁也想不到,会搞得如此糟糕。林苗却接着“将军”她了,“你就是高兴得太早了,以为只有你才跳得过去!结果,‘白毛女’也没有跳成。” 我对着林苗眨眼睛,暗示她不要这么说。小芹却是听惯了她的没有修剪的唠叨话,并不生气,只是告诉我,这个学期还剩二十多天,她都请假了。今天家里有人来接她回南昌。 我对她特地来看节目,心里有感谢的,所以用手势表示了一下我的谢意。然后,我回自己的寝室,又爬上床躺着,还想静静地休息。没有声音的我,确实也怕见人呢。 这一觉醒来,下午三点了。我看到她们几个正靠在床上看书,好像我是忘了自己嗓子哑了的事,张嘴就说:“不知道教室里的服装道具还了吗?” 小黄一个翻身起来惊喜地看我,“你可以说话了呀?” 我也呆了一下,是呀,虽然声音还是哑哑的,轻轻的,但是,可以说话了! 文秀也高兴地坐起来:“上帝只是让你做了半天的哑巴。” 我喃喃地说:“你的含片很灵。” 维琪走到我的床头说:“高安米粉是凉性的,吃了也有败火的功效。你好得真快呀!” “嗯,总算可以说出声来了!做个哑巴原来很痛苦。”尽管我依然觉得身体懒懒的,还是准备下床,“我要去教室看看。” 维琪叹口气说:“不会省心的人是安定不下来的。” 教室里没有几个人,很安静。 我看到所有的服装道具整理得很好,放在教室的后面,我也就放心了。 那个在舞台上顺手顺脚走路的张东城,正在埋头看书。 我走过去特地与他打招呼:“这么用功呀!” 他其实早知道我进了教室,只是不太想与我说话。却不曾想,我说话了,那哑哑的声音里,还是有几分真诚的。 于是,他开口急急地说:“哦,你嗓子累哑了?不好意思,我演砸了。” “这与你无关,我是话说多了呢。” “我本来就不会,出洋相还让人笑话了,我不应该上场的。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有点恨恨地说道。 我是觉得,为了我的“工作狂”,有好几个同学;他只是其中之一,牺牲了自己的面子了。我一时语塞,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可能觉得有点冲撞了我,缓了缓说:“各人有各人的爱好,也各人有各人的风景。” “嗯,是的。”我突然想到了自己以前看过的一篇短文,很是感动了我的。 于是,我也顾不上我的嗓子需要少说话了,就娓娓道来:我们都是想进步的人,而困难就是横亘在面前的一条河,大多数人都站在河岸上,不愿意跳河游过去,只有少数人,也或许只有你一个人,跳下去了,不断在水里挣扎,翻腾,几度呛水,差点淹死……但是,最后你浑身泥水,狼狈不堪地爬上了对岸,可就是只有你,终于看到了不一样的更美丽的风景。而那些依然站着不作为的人,他们在你痛苦地拼搏时,不断地嘲笑着你,说你有多么的丑陋,多么的不堪,多么的狂妄……他们是衣冠楚楚,舒心自在,可他们依旧站在原来的岸边,什么也没有经历过,什么也没有看到…… “你说的都对,”他打断了我的话,“可那是你把我推下河去的,而那个彼岸并不是我想要到达的地方。” 他的话真是让我为之一震……我突然悟觉,我感动的东西,并不会让所有人感动,我想得到的成果,也不是所有人都想得到的。 在哑口无语的尴尬下,我又急中生智了,说:“你说你丢脸了,是的,但是,最丢脸的是我。”这下,他也惊愕了,一时收了几分怒气,认真听我说起来。 “首先,是我把你们一个一个推下水,挣扎得最可怕的当然是我。笑你走不来路的人,也会笑我不会跳舞,不会编排,却没皮没脸地上台去折腾。我毕竟只是个业余的,我们学校的师生哪个没有看过专业的表演?我们业余的又会有哪一个是像样的?整台节目都是我瞎诌出来的,我不就是最丢脸的?” 他一下就明白了,周围人笑他也好,笑我也罢,不都是五十步笑一百步而已?有什么好与不好,还不都是相对而言的?他想着想着,脸上出现了一丝难得的笑意。 我觉得他是已经释怀了,因为还没等我再说几句,他就嗫嚅着说:“你是个有才华的人……,不过,我有好几个朋友也很有才华的……比你更行……” “那当然,我只是个学生呢。”我终于也可以畅快地笑了,把后面想说的话又接着说下去:“你喜欢文学,就继续努力,更不要怕被丢在河里,只有一路呛水过去,才会看到下一站的风景……” 这时,体育委员蔡同学进来了,我一见到他,就立即走过去,想与他也聊几句。 “你没有休息呀?好像还在打球?” “是的,”他对我笑着说,虽然他刚从篮球场上回来,有点汗淋淋的,但是这一回眼睛很亮,没有被汗“淹”着……现在是冬天的天气了,不会热成了“蒸笼头”……“学校篮球队已经成立,我是左锋呢。” 由于我的任务也已完成,我们的那个文体劳“联盟”可以束之高阁了,所以,对于他的篮球话题我并没有放在心上,不再关心还有什么比赛了。可他却告诉我了一个消息:后面两周只有上午语数课,下午的音体美不上了,全部是自修课。然而,他们篮球队得继续全力投入。 接着,我怕他又要去打球,就抓紧时间赶快对他表示了感谢,谢谢他的红旗舞得很好。 他立即笑了,而且笑得有点憨厚,也有点腼腆,“还说呢,演出后,所有篮球队员们都嘲我,说我可以去考舞蹈学校了。” 我也笑了,反正比出洋相好呀。 我正想着找话说,林苗急匆匆地进来,她把那双芭蕾舞鞋递给我说:“我们都穿过跳舞了,以为鞋子顶上有块木头就可以立起来,谁知道不但脚趾头痛,还差点崴了脚。还给你吧,我不要了。” “哟,你还想自己留着呀?”我没有好气地说,“好在你送回来了,不然,我在桌斗里找不着,不定急成什么样了呢!” 她却没心没肺地对我说:“我没有看过这样的芭蕾舞鞋,在演出前我就想拿去试试呢。不过,现在没有兴趣了。” 然后她脸一转对着蔡同学: “你怎么可以一个人得那么多奖呢?我们全班演了一个晚上,只得了一个奖。”她还真是一本正经地嚷着,“你还有奖品三本书,而我们一个奖品也没有。” 蔡同学从桌斗里拿出来三本书,“都是一样的书,你要吗,拿一本去?” “林苗,快一点,我们等不及了。”突然外面有人叫。林苗也就对蔡同学说:“我要出去玩了,书也不要了。”说着就一阵风似地走了。 我笑着摇摇头,这个林苗! 接下来,蔡同学对我说了一句让我记了一辈子的话:“我发现你是个善良的人,对谁都是一样的真诚。”这下,我的眼睛也是亮晶晶的了,很舒心地听着他的下一句:“别人与人交往是有选择的,而你对人都一样的。” 我还真从来没有发现自己有这么个秉性,他却注意到了。然,这么被他一提,我对自己反思起来:从某种角度来说,我是很平等待人的;当然也可以换一种说法:我这个人会讨好着每一个人,一个老好人,以前是有人这么说我,还略带贬低意味;……就像这次的排练,我迁就这、妥协那,才会有一班人敢去“跳河”或者说去“出洋相”…… 当然,我很欣然地听进去了,说我善良比听人夸一句“你有点才”要更有踏实的感觉,因为,善良是从心里发出来,流在血液里的,虽然是无用的别名,可会让我们这种人平静安宁;而才能却是穿在身上的一件衣服,我可不敢与人比,人家是绫罗绸缎,我是粗糙土布…… 他见我若有所思,没有答他的话,便迟疑了一下……可还是突然问我:“那个林苗是不是对你们说我骗了她?” 我怔了一下,从这个“善良”的思路又被扯了回来……不过,那个“骗”的事儿早忘了……可我还是有点好奇心,想听听他的解说。 “看来,人是不能说谎的,天地就那么小,……”他犹犹豫豫地说起了那个使他感到尴尬的事情:“我其实并不想骗她,就是自己说了一个谎,还一半是假的,一半是真的。” 我听得稀里糊涂,更有了猎奇感了,不由得抬眼看他,不想他那很俊朗的眼睛也看着我,四目相对,居然有点不好意思……我怕他认为我在探究他的秘密,赶快低下头,迟疑了一会儿,才好像是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说了什么谎?” 接着,他说了那个长长的故事,这是自从我们认识,并组成联盟后,蔡同学对我说话最多的一次。 他插队在高安县田南公社,是与他的哥哥一起下放的。但是,他们很幸运,插队的生产队就在英岗岭煤矿的旁边,所以他们的知青点有电灯,与上海一样的明亮,不像我插队的山区,直到我出山来高安学习,电灯还只有一支光。 他哥哥一年后就上调县城农修厂。去年,他也因积极劳动,当地领导准备推选他进英岗岭煤矿。由于经常会听到煤矿出事的传闻,他心里发毛,也就是不太愿意去。那时候正临近春节,他没有回答“可否”就与几个同学回上海去了。在回家的火车上,与同座乘客聊天,他们几个介绍自己是知青后,那几个同车的陌生人居然就有点瞧不起他们,好像嫌他们土,穷,没有出息。于是,他们几个说好了,以后不要再对人说,自己还是个知青。 想不到在返回高安的火车上,遇见了林苗她们几个女知青。于是,几个要面子的男同学们说谎了,说他们已经调进了英岗岭煤矿。等他回到生产队才知道,他的煤矿上调名额已经给了本村当地的一个青年了。 几个月后,就有高安师范的名额下来,他不再犹豫,也不想再等待,接了通知立即来学校报到了。其实,如果再耐心等两年,上海知青大量返城,不就可以直接回上海了?那是后话。 说来也巧,一进学校,他就看到了林苗,原来她也来了高安师范。老天总是会让说了谎的人原形毕露!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个时辰也到得太快了。本来心就很虚的他,刚走进二班教室,一眼看到林苗也走进来了!这真是“冤家路窄”,叫他无处可遁了。于是,第二天,就发生了在修路时,林苗的喋喋不休,到处说他骗了她。 听了这个故事,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原来他的心事那么复杂,我们头顶上的“知青”名字的背后竟然是“耻辱”? 蔡同学见我又沉思起来,赶快再解释了一句:“唉,人真的是不可以说谎的,可我也是不会有什么目的要去骗她。” 当然,我们大家一个学期相处下来,他给我的许多感觉已经让我深信不疑,他是个诚实也很踏实的人。听了他的百般无奈的解说,我对“骗”与“撒谎”有了一个质的认识了。前者有目的的,而后者只是一个个人的不当做法。 他的一脸无辜,满心的内疚,反倒让我觉得,原来男人也有善良真实的一面。他没有因为林苗夸大地“胡说八道”,而报复林苗,却只是为自己再三辩护。这让我很感动。因为我在库前插队时,六年多的知青生活,并没有与一个男生在一个队里一起劳动生活过,还因为得罪了一个男生,闲话四起。 这起事件,曾让我对所有男生都害怕,怕他们比女人强健的躯壳里,全是“利剑”,对喜欢的女人,“口蜜”如饴,对不喜欢的女人,或原来喜欢后来不喜欢的,就会“腹剑”锐利。怪不得曹雪芹要说“男人是泥,女人是水”呢。 蔡同学对自己的错误的那种纯朴认知,反而让我的心里有了一种实在感,并很自然地扭转了对男人的不信任。从此,我相信了,世间男人一大半也是善良的好人。 他说了那些话后,如释重负,可能这件事憋在心里也有很多时候了。不过,他见我总是沉思不语,以为我还是很累,嗓子哑不想多说,就准备结束我们的谈话了。“你回去吧,还得好好休息一下。” “嗯,”我说:“你告诉我的事,我会对女同学们解释的。” “不用,”他赶快说:“你知道就行了。” 我会心一笑,他对我的信任,和不想说坏别人的想法,从此让我感觉与他在一起聊聊天有一种安全感。 几天后,我终于有时间也有精力上街了。与我同行的维琪听我说还没有去过锦河对岸,就诧异极了:“你还真熬得住,进县城几个月了,居然没有去逛过一次街?” 我有点羞涩地笑了一下,用手挽住了她的胳膊,“你陪我去看看吧。”说着,我们一起走向校门…… 在教学大楼的楼洞通道口,我们碰到了与维琪同是新街公社插队,而现在是七六届的男同学费大年,他就是那个手风琴独奏的业余“音乐家”。他人高马大,气势不凡,非常英俊帅气。他与维琪有话要说,我就向前多走了几步,在走廊上等她。 在这条走廊的左手边是我们的教室,今天是休息天,只有郑同学的二胡声传出来,他依然在苦练。由不得我不佩服他,二胡与他的生命是混在一起的:音乐从两根弦里发出来,仿佛会又进入他的血液里流淌,然后,融合了他的热情与奔放的思绪,再次从他的指尖又回到了弦上……这种与生命交响的旋律他是不会停的……而我却是完成了一个任务,就赶快把那一堆东西放下了。 这时,右边的走廊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女生,圆圆的脸,带副眼镜,唇红齿白清秀的脸上,笑意盈盈。另一个是男生,结结实实的中等个儿,脸色黝黑,但一双朗目炯炯有神。他们一看到我就走过来打招呼了。 “同学,”那个女的说,“纳(你们)两班的一台节目蛮灵格!” 我听她说的是上海话,很高兴,又仔细一辨认,认出来了,他们就是代表三班朗诵的两个同学。我也立即用上海话说:“你们的朗诵也老赞格!” 女同学是个热情且爽直的人,她接着说:“都在说班里哪个人强,一看就知道,你是文娱委员,你们班演出这一块就强。” 说我好,心里总是暖洋洋的,忍不住就把高兴涂满了一脸,嘴里还是说:“哪里,我们二班文体劳动各方面都完成得很好呢。” “听说你们班的副班长与你争位子,其实,他根本没有你……” 这句话把我吓住了,我一个本无心争东争西的人,原来别班的同学会这么理解了……我赶快收住那份在轻飘起来的心,说:“我并不想当什么官,只是想完成任务……” “是呀,干什么都要凭本事的,完成任务也不容易……” 起先,那个男同学不开口,总是“呵呵”地笑着,我觉得他那闪动的目光很机警,里面有几分文气,也有几分别的什么东西。他一直在观察,见我有点不喜欢这个话题,就打断了女同学的话,问我:“你们要出去吧?” 他的声音里也有些许嘶哑,不过不是说多了话,一听就知道是被烟熏的,我点点头,很客气地对他说:“是的。” “以后再聊!”他拉着女同学就走。 “好。”我觉得这个男生,非常有决断力,不拖泥带水,也不敷衍别人,印象很好,便对他很真诚地点点头。同时我也很喜欢那个女生,她那几句甜甜话已经被我“吞”下去了。 维琪很快结束了与她插队同学的聊天,我们又手挽手地走出校门,向高安那条锦河岸的大观楼走去。 维琪说他们新街知青准备回上海后要一起聚会,正在筹备。 她好像有什么要告诉我,可又觉得不好,吞吞吐吐地问:“听到不好听的话……你会……怎么样?” 我心里虽然有点“咯噔”,但是,我认为已经找不到把我们比作“泥腿子”更厉害的“坏话”了,于是也不太在意,“各人有各人的见解,各人有各人的风格……”我突然发现,我也有了“顺手顺脚”的那种害怕出洋相的心态了。真没有想到,一个节目的表演之后会有那么多的暴风骤雨要落下来,刮走你的自尊,掀掉你的脸皮,还要落在心里,把灵魂也要奚落一番…… 我可是学会了克制情绪了,我不断提醒自己,这是在人才堆积的高安师范,一个古老的学府里,而不是在仰山库前,任你随意动弹蹦跳几下,就会迎来掌声和微风和煦……只有到“大观园”里去蹦跶过的人,才会体会到什么是“风刀霜剑”……但是,我心里浮起了彭老师说的话:“既然你已经迈出创作的第一步了,那么你就得继续努力,逆流而上……” 我对维琪貌似很平静地说:“是不是他们七六届的同学们有议论?” “嗯,不过……”维琪已经觉察到我心里的骚动,她停住了,然后说:“我很为你骄傲的,这么一个全班上的大节目,也亏你做成功了。” 我知道她的苦心,怕我听了又得哑了嗓子了,干脆转弯抹角,说几句好听的,让我开开心。 我笑了,心里很感谢她的理解,更是紧紧地挽住她,还是暂时不要去听“意见”,先心情愉快得过且过吧。 我也不知道高安的“南京路”、“淮海路”在哪里,就盲目地跟着她走,不一会儿就到了大观楼的大门楼洞。 “哇,这牌楼还有点像小小的天安门呢。”我被高安小县城还建了这么“壮观”的门楼而惊叹。 “是的,这是高安的标志性建筑。看……”她用手指着前面:“走下这高高的石头阶梯就是浮桥了。” 在那条清澈微蓝的锦河上,有一个很特别的桥,是用很多船串在一起,船面上铺着木板,横穿河流而成。许多人许多自行车在来来往往…… 我顾不上耳朵里灌进去的那些是是非非了,先要去体验一下这座第一次见识的船桥。就拉着维琪,三脚两步往下蹦。一会儿就踏上了让我兴奋不已的浮桥。 *** *** *** *** *** 耿坚编审评: 全班20个女生带着演出之后的余热和兴奋挤在一间寝室里叽叽喳喳,指东说西,聊着笑点,互相出洋相,这堪称是一道青春人生的美丽风景线。一群人在一起海聊,总要有一个揽总的人,戚祯就是那个最善于揽总发言的人,她的一句“一股滚烫的青春活力汇成的激流”,没有人比她说得更好了。她还有一句金句“一群农村出来的,一身乡土气息还来不没洗掉的人“,准确地揭示了普师二班这个群体的特征。一代知识青年在改革开放的春风激励下重新找到自我定位并正在创造新生活。 高师故事的时间轴展开不久,有必要注意作者在本章中所作的铺垫。其一是蔡同学那句让女主人公记了一辈子的话在本章出现了:“我发现你是一个善良的人,对谁都一样。”从这句话将引伸出女主人公曲折和幸福交织的婚恋故事。其二,作者写到好吃的高安米粉,还有锦河丶大观楼丶浮桥丶高安“南京路“,看似闲筆,其实是在交代本书叙事空间高安师范学校的自然丶地理丶人文丶民俗环境,是为全书作铺垫。 第五章 终于又回上海了 - 红土地纪事下卷 - 云溪汪 我与维琪手挽手走在浮桥上。 当踏在由几十艘扁舟连在一起的桥上时,人的确会“浮想”联翩,因为锦河水流湍急,桥会随之不断晃动,动律是轻柔的,有规律的,非常像站在一只大摇篮里。如果你想躺在链接船只的木头栏杆上的话,肯定一会儿就睡着了,做的梦,也会是最美的…… 维琪好像洞察了我的心事,她说:“夏天时,是有人喜欢在桥栏上过夜,不怕那三根粗粗的杆木硌得慌。” “我们现在就在栏杆上坐会儿?”我的傻劲又来了。 “不行,现在坐一会儿就会感冒,冬天的湖面上,会刮起刺骨头的风。” 真的,我们只是停步说了两句,浑身就打颤了,颜面上被硬硬的北风割得有点疼痛。不敢再停,加快脚步向对岸走去。 可能锦河是自西向东流去赣江的,它把高安县城一劈为二,北边“瑞州镇”像是个“文卫中心”,我们的高安师范就处在北边,在大观楼背后一百多米远。我们学校的左边是高安二小与大操场——以前是个停车的空地,刚被我们学校改造成了大运动场。再向左(东边)过去一里路是高安县医院。而我们学校的右边,只隔开一条公路便是高安中学,这是一所省级重点学校。 我一直在没有什么商店的北区,入校半个学期,始终未挪动过,今天终于有空去县城的南边了。 走过浮桥,又是很高的石阶,如果说北边的大观楼和大大的台阶有点文采和大家子气势的话,那么一踏上南边的石阶就觉得有点古朴,却又有点小家碧玉之感了。石阶整体是围着一个半圆的高台,有点陡,而砌成阶梯的石块许多是嶙峋不齐的,很多阶层的平面刚够放一双鞋,已经黑黝黝的苔痕还随处可见。 登上了有点峭拔的高高的台阶后,在不大的平台上,站着一棵百年大槐树,因为是冬季,枝繁叶不茂,可依然像个神气的卫士,守在石头砌成的门旁边。这门不大,只有大户人家的私宅门那点大小。石头柱上挂了一个旧木牌,用黑漆写的“筠阳镇”,字迹已经淡淡的了。门的两边是一人多高的砖墙,有点像守卫在锦河边上的“长城”,只是也有点古老破旧,好在在两旁延申出去都有十几米高,这年岁久远的“长城”,整日整夜看着锦河奔流不息。 穿过这个其貌不扬的门,就是一条古街的开始。地面依然是石块铺就的,但是很平整。铺面列在两边,有的是陈旧的老铺面,有的是蛮有现代感的玻璃门窗,玻璃柜台亮晃晃的。左右两面的商店,一版接着一版,向前望去,蜿蜿蜒蜒很长,不知另一头在哪里。 我还没有立即沉浸到商海里去,却先想到了那个窄窄的石门,多简陋呀!谁能想到,高安的“南京路”就躲在那么个小门后面! 我的思维就喜欢在看到新鲜的东西时不断“潮水”乱涌,不知道为什么会陡然冒出这么个想法:三国时被曹操忌杀的杨修,曾经悟出曹操为什么在大门上写个“活”字……,这时的我在想:这个门后面也有个“活”字,商机活跃呀!不知道来来去去的谁,一定要是个有权的人也悟出来就好了,那么这门就会……当然,那时候谁也是想想而已,即便心里有什么设计必然是埋在心底了……那门就只好还是丑陋地,并且也还是很委屈地站在“南京路口”,它不响,谁敢响?什么人胆子一大,或许就会被“革命的曹操”一刀砍了的…… 我的神思正在乱七八糟海阔天空……维琪叫我了:“去看看,那个商店有瓷器买呢。” 我们在玻璃大柜前俯首折腰,对那些洁白细腻的瓷器左看右看,舍不得走。 最后维琪买了几只碗,她说除了带几只回上海外,也留几只在高安,春节后会带只煤油炉来,要是吃不惯学校食堂的饭菜就可以自己做。 营业员见我还在看,两只“贪婪”的眼神已经超出家用品的范围,一直在那些艺术品里转…… “你喜欢瓷器的花瓶吗?我们高安有很多刚出土的元代青花瓷的文物,有人模仿制作出来了赝品……”她边说边拿出来许多的蓝白色系的瓶瓶罐罐,造型古朴典雅,绘画很美,都是古代的美人与顽童…… 我看看标价,几十元到几百元,只好又哑了嗓子了,沉重地摇头,准备与维琪走了,因为不但兜里的钱有限,时间也有限,我们还要采购带回上海的土特产呢。 那个营业员马上叫住我:“我这儿有一对朋友托卖的花瓶,家里传下来的,如果你要,二十元一对。” 我还是回过头来了,口袋里的确有库前带来的二十几元钱呢。 营业员真从柜台后面搬出来一对青花瓷的大花瓶,放在地上有半米高。造型美观,特别是瓶口设计,不是外翻,是平卷,花瓶肚子上的图案也好看,画满了故事,有很多人物,男女老少,神态各异,还有许多不同的花和树……我不懂怎么鉴赏古玩,当然不知道这是真品还是赝品,可我被吸引住了。 “能便宜一点吗?这易碎的物品怎么包装才不会碎呀?” 老练的营业员知道我动心了,马上说:“给你最低价15元。我还会给你一对盒子,帮你包严实,不管你带到哪儿都不会碎。” 于是,我又像在库前买铺板一样,十分爽快地摸出钱来。当然,这花瓶没有人偷,后来我很顺利地带回了家。只是惹得不少人笑话我,用这么“大”一笔钱,买了一对插鸡毛掸子的花瓶回上海。三年没有回去,给爸爸妈妈带去的礼物是这么一对“废物”。 维琪想阻止我的犯傻,但是没有用,我依然冥顽不化,固执地买下来了。于是,土特产我只买了五斤绿豆,五斤花生米,和两包腐竹。 我们各提着满满两旅行袋的东西又走在回学校方向的浮桥上了。 突然,高音喇叭里传出了低沉的哀乐声,在锦江上沉重地回荡…… 我们都惊得浑身颤栗,预感到发生了什么大事?快回学校去,快…… 二十斤东西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我们俩不顾一切地死命驮着,扛着,拖着……总算是回到了宿舍。而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 我们又奔向教室,教室里也是空的……奇怪……这时,却瞧见外面有几个人在急匆匆地跑去大礼堂,也可以说是大饭厅。我们也心急火燎地赶过去了…… 大礼堂里已经是一片雪白,白纸糊成了许多的幡,挂得到处都是。我们钻到了礼堂最前面,才看到了巨幅的照片,原来是最敬爱的周总理……我的眼泪夺眶而出,那种突如其来的悲痛把人震在那里了……怎么会是他?他是我们中国人民的主心骨呀!一个大大的家的顶梁柱呀!他走了,不是家要塌下来了吗?! 所有人都在哭,而且越来越多的人聚拢来了,哭声抽泣声响成一片……高音喇叭的声音在礼堂里听起来很遥远……学校在礼堂里放了一只大的收音机不断播着:“深切哀悼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总理周恩来……” 我的脑子空空的,不会思考了,就只是哭着,莫名其妙地还喃喃着一年级学的歌谣:“花喜鹊,叫喳喳,周总理访问到我家。爹递烟,妈端茶,我把板凳拿……”可越说就越哭得更厉害…… 游老师与喻班一起来叫我们了,他们手里拿着一叠白纸,要我们都回教室,做一只花圈,我们班的花圈。 我们泪眼迷蒙,看到有别的班已经做好了,一班人排成队伍来敬献。于是就赶快一起去教室。 在教室里,会做花的人做花,会扎圈的人用铅丝扎圈,都哭红着双眼,默默做事……我们依然不停地垂泪,不时听见有人擤鼻涕…… 那个时候的我们,每个人都心地善良,纯真的秉性里没有什么杂念的,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周总理,都悲痛欲绝! 学校里让我们每个班自己扎花圈,自己去敬献和吊唁。学校一连两天没有上课,其实也已经上不成课了,领导、老师与学生都一样,沉浸在深深的悲痛之中。 第三天,所有领导与师生们集中在大灵堂里,跟着收音机的广播参加了全国的追悼会。 播音员带着哭腔的解说,与我们悲切的心在一起缠绕着: “群山肃立,江河挥泪……敬爱的周总理和我们永别了……” 礼堂里的哭声又成了波涛汹涌…… “总理爱人民,人民爱总理……八亿双眼睛都想看一看您,八亿颗心都在为您哭泣……”播音员抑制着她的悲伤,继续努力地为全国人民述说着,因为那时候没有电视传播,人们只好在她的言辞里找到那种难忘的画面,“灵车队呀,万众心相随,哭别总理……八亿神州泪纷飞……” 我们还是事后得知,北京十里长安街上,全挤满了人…… “……只见灵车去,不见总理归……”播音员也说不下去了,人们的耳朵里,所有的音波都是哭声…… 好不容易,播音员得以控制住了情绪,她哽咽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一滴滴的热泪洒在天安门广场上,一朵朵白花系在天安门前的苍松翠柏上……人们已经把总理的丰碑建造在心上。……” 到最后,有很多人差不多与播音员一起说起来了:“周总理您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 这是铭刻在中国史册上、中华民族的不寻常的1976年、那一连串的悲痛事件的起始…… 我的脑神经记忆被悲痛打败了,后面竟然有点模糊,只记得游老师要我上两天的汉语拼音课。我先极力推脱:我们上海人的普通话舌尖音有力,而团音无力,翘舌音就更不好,哪怕想到要卷起舌头,发音还是很费力,显得有点做作,尤其分不清楚的是前鼻音与后鼻音,那个r化音…… 游老师说:“不用说了,我知道你可以。我家里发生了一些事,要我去处理,这是委托你帮忙的。” 听他这么一说,我又义不容辞了。 在高安师范的第一个学期很快过去了。 奇怪的是,我这个学生,在脑海里怎么没有多少做学生的印痕?好像我并没有把精力都投入到孜孜不倦地“啃书本”中去,我还好像依然是个库前学校的老师,忙忙碌碌地排练,下乡筑路劳动,还上了好几节课……但是,我对二班的老师与同学们有着最亲切的,最淳朴的,也是最深厚的记忆。 这一页就那么快地翻过去了……接着,我要回上海了。 前一次回家探亲是三年多之前,故乡的滋味都淡忘了,心里塞满了惆怅,尽是“少小离家老大回,……儿童相见不相识……”的疑疑惑惑,真怕家人会“笑问客从何处来?”,那种奇怪的思乡忧愁溢满心胸呢。 而快要临近春节的绿皮火车已是一票难求,我们二班的上海人一起回家,怎么采购那十几张票呢?还好,现在有南昌同学帮忙,他们也是克服了“艰难险阻”,终于帮助我们“抢”购到了最热门的硬席票,使我们一群人,一放假就可以热热闹闹地坐上了火车。 那时候的火车,误点厉害,十四个小时的车程竟然要二十六个小时,甚至三十六个小时。每个小站都停,不断上来站票的人,一会儿车厢里就挤满了,哪怕是厕所,也已成了“小包厢”。 那种“没有吃没有喝,只有那乘客挤上前!”的杂乱不堪现象,我们还是能够忍受的,但是,人的“三急”怎么办?“小包厢”里的人不愿意出来,我们女生几个拼命地钻过密密的人墙,去找没有被占领的厕所,可是没有找到! 谁知在人挤人的混乱中,事故还是出现了,姜同学的车票找不到了!是掉了?还是被盗了?他急得满头大汗,搜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没有!当然,在这种拥挤的情况下,火车上根本不可能查票,就是怕到了上海,难以混出站去,万一被罚,我们这种知青又刚入学的人,个个兜里没有几个钱,怎么罚得起? 于是,我们几个一商量,去找列车长。 姜同学的车票前一张票号是张东城,后一张票号是戚祯。张同学说他不愿意挤车,把票换给了我,要我帮忙。我二话没说,与他交换了车票。谁叫我是班干部呢。之前,我左右捣鼓,要他们帮忙上台去演出,现在遇到事情了,轮到我义不容辞地为他们出点儿力了。 我们三人一起出发去七号车厢。为了能证明他没有逃票,我和戚祯拿着两张连号票陪他去,心里还是充满了信心的,因为证据确凿呀!当然我这么义无反顾地冲在前面,还是有点小心思的。我想中间要跨越十四个车厢,总有救救我内急的地方吧?戚祯与姜同学最近走得很近,当然不怕困难,为那份友情也要挺身而出。 别以为想想很可以做得到的事情,其实是非常困难的。那个时候的车厢里人挤人的程度难以想象,已经塞得没有一点缝隙,就是车厢之间的连接处也挤满了人,真叫水泄不通。记得先前我们挤过一次,虽然没有找到可以使用的厕所,但是,还是挤得过去又挤得回来,人与人之间毕竟有个放脚的地方。 这一次已经不是我们凭经验想象的可以钻过去了。我们绝对得从人头上爬过去!起初我们还客气地打招呼:“请让一下,我们要过去。”没有人会动一动,也有人说:“不能过去!要么你们自己试试。”好在已是深更半夜,大家都挤坐在地上靠得紧紧地打瞌睡。我们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踩,也不知道踩在什么上面,我不断说:“在行李上踏下去”……我们就这么一会儿东倒下爬起来,一会儿又西倒下撑起来……在人们稀里糊涂的一片谩骂声中,我们终于磕磕碰碰地挣扎着爬到了七号车厢。 那车厢的门关得紧紧的。我们去敲门,被告知不可以开门。我们横说竖说,要找列车长有事,才终于开门允许我们进去了。 这节餐车是我们这趟列车上最高级别的嘉宾席了,虽然也坐满了人,但是,走道还是空的。尤其是空气干净,没有那种污浊之气。我们打了几个喷嚏后,顿觉人清新不少,也终于可以直起身子像个人样,走到列车长坐着的位子前,与他交涉起我们遇到的困难了。 列车长还是很耐心地听了我们的申述,还仔细查看了我们的前后联票号,觉得我们不可能撒谎,而且,我们这么“翻山越岭”地来找他,他也被感动了。他提出姜同学补买一张杭州到上海的票,3元几角就可以解决问题了。我们犹豫了,这笔钱可是我们十碗米粉炒肉的代价呀!然而我们的再三辩解不起作用,无奈之下,姜同学也只好就这么咬咬牙,拿出了这笔莫名其妙多付的钱,解决了这个难题。 我的难题也同时解决了。餐车的厕所又干净又空闲。只是我熬小便实在太久,居然一下子出不来了…… 戚祯还笑我:想躲在厕所里过年,这里的厕所比我们车厢要舒适吧?我哭笑不得,独自闷在里面努力放松、憋气、用力……运足了全身的“气功”,才算解出来了。我深深地透了一口气,心想,之后,怎么样也不敢再吃喝了…… 餐车里的人除了列车工作人员外,其余都是“高级人员”吧?反正他们的那股悠闲模样,让我们羡慕死了!我们这几个不速之客当然还想赖在那儿,可这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正好,火车又在一个小站停下来了,说是要暂时让车,一共停留十分钟。那个给我们开门的列车员来要求我们离开了。 我们说穿越那挤得严严实实铁板一块的十几个车厢有点害怕。她很理解,就给我们出主意:你们从车上下去,从站台上走,去找自己的车厢,然后再上车。一边说着,一边就打开了餐车的车门让我们下去。这种不容置喙的驱赶方式,我们也回拒不了,就只好赶快下车,在站台上奔跑起来。 我们先是找不到自己的车厢,一路来回狂奔着,而且也休想让乘客去叫乘务员来开门,那些挤在车门口的人只是看着我们这焦急的样子,无助地笑笑……我们知道,只有赶快找到我们班同学们都在的那个车窗了。可是,车窗都是关着的,如果他们都睡着了,怎么办……?他们也根本不知道我们会跑到列车外面那黑漆漆的站台上来了呢……? 还好,21号车厢找到了,还好,又数到了第四个车窗,我们开始拍打车窗与车身……突然,窗打开了,蔡同学伸出半个身子与我们打招呼,我们都开心地大笑:不管怎么样,“自己的部队”找到了。接着我们就得赶快攀爬上去,这是最后也是唯一的一条路,从窗户里钻进去…… 我觉得自己是党员就得最后一个上,我让戚祯先爬。里面的人抓着她的手和衣服死命提,外面我与姜同学用足力气将她的脚垫住并往上送,她爬进了车窗,然后是姜同学,他自己也有点力气,一会儿功夫就翻身进了车厢,最后,我这个“先人后己”的党员开始爬窗户了…… 虽然他们里面人手是多,可窗户那么小,只容许两个人伸手用力,我外面没有了推力,靠我自己用脚蹬……这才发现车厢外壳是弧形线条微微凸起的,脚没有踩得住的点,一踩一滑,实在爬不上来了……几番挣扎,我都快失望了,心里想:如果我是第二个爬,外面有姜同学,我也很快就可以解决问题了,现在我一个逞强,违背了自然规律,女生哪有这把子力气,单靠手臂力量,把全身横着拉进车窗……怎么行呢? 在里面的姜同学说:“让我出来,把你送上去……”蔡同学也说:“我来,我先出来,帮你……” 火车可不管你是谁,还吊在外面,它要启动了,“呜……”叫了一下,“咕隆……”车身接着就动了一下……这下我们里面外面的人都惊恐地大叫起来……我急得汗流浃背,两脚在车身上乱擦,做最后的挣扎……里面的人紧紧抓住我的手,虽然我都快瘫软了,都快放弃了,里面的他们依然不松手……我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完了”,火车一加速,我一定会摔下来的,我要牺牲了…… 就在这大家拼命扯着我,而我是垂死挣扎之际,我的脚突然有了着力点,加上大家都一起用力,我总算爬进了车厢,也就在我软瘫在桌子上时,火车启动了……我只呆晕了一下,马上翻身下来看窗外……一个火车站的工作人员,在他手提的信号灯弱弱的光线下,我看到他慈祥的笑脸,他习惯性地向火车头挥了挥手,马上,火车加速开过去了……我还是伸出头去,大声地对着黑沉沉的夜色说:“谢谢!”……希望寒冷的北风呀,把话给我带过去吧,那真是一个善良的好人哪……我的眼里又噙着泪花了…… 我心神未定地挤在小餐桌边,却不知道在哪儿可以坐下。刚才惊魂一幕让我一时有点迷迷瞪瞪,糊涂了。 我们本来是两个对面的三人座,现在都挤坐了四个人。戚祯与姜同学已经勉强把他们的身子挤进了在我对面的座位上,靠窗是蔡同学,旁边是姜同学,然后是戚祯,最外面是个陌生人,他怎么也不肯站起来让位给我们,还一脸的怒气,有点怪我们怎么从窗子里爬进来了…… 我的这排靠窗是小范,然后是维琪,而我本来的位置上坐着三个人,一个三四岁的男孩,和怀里抱着一个未满周岁的小孩的少妇。那个女的用一双可怜兮兮的眼睛看着我,男孩睡眼朦胧,一个劲地蹭着母亲,呜呜地带着哭声地吵闹着,看样子想睡可又坐着睡不好,难过得不行。 我的脚下好像也很挤,转睛向下一看,原来小桌底下也有一个人缩在里面躺着……天哪,就一会儿功夫,我已经没有了立足之地了。怎么办?把这些人赶走?显然不现实,也不忍心。但是我,惦着脚尖挤在桌边,能熬多久? 维琪与小范联合起来与那个女的交涉,位子的主人来了!……,可那个女的不做声,小孩就是哭个不停……蔡同学脑子还清醒,他想出来一个办法,让那个女的把怀里的小小孩放在餐桌上面睡,而她抱起大的,这样就可以让我坐下来了…… 总算,我像杂技演员表演“缩骨术”似的,挤坐下来。那个躺在餐桌上的孩子,哭了一会儿,睡着了,只是浑身的尿臭味,让人一阵阵作呕。孩子的尿一定是湿了棉裤又干,干了又湿,也不知道孩子难过成什么样?那个大孩子抱在妈妈怀里,也不安定,不断用脚踢,踢得我没有办法,就用手挡一会儿,那个母亲就只好对我抱歉地笑一笑,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戚祯已经缓过劲儿来了,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我们怎么补上了票的经过。 坐在背面的阿兰与她的男朋友乔老爷也听得很入神,还不时地站起来,探过头来插嘴。乔老爷的一句随便话,把我们千难万险得来的“功劳”给一股脑儿地擦干净了。 他说:如果是免费给张票,那还差不多,不然,到站后想办法买一张五毛的站台票,我们这么多人一起出去,还怕混不出去?!” 我们这一群就忍不住七嘴八舌地讨论起多付的三元钱值不值得。 突然,躺在我们餐桌下的人大声地抗议,“妈的,吵得人睡不着!”接着,那些坐在地上的人都响应,“你们不想睡,我们跟你们换个位置。” 于是,我们坐在位置上的人像很内疚似的,都闭住了嘴巴。 我本来也没有开口说话,因为刚刚才捡回了一条命,后怕无穷呢。我呆呆地想着自己的心事:一会儿是那惊心动魄的一刻;一会儿是餐车里铺着洁白桌布上那一瓶瓶鲜花;一会儿是挤在一堆的疲劳而又臭哄哄的乘客;一会儿是那个救我的;在站台上孤零零的人影与他慈祥的笑容…… 三年没有回上海了,这次回去是带着我自己经过努力奋斗而入校的喜悦心情的,想不到回家的路居然更加艰难了…… 原本列车经过一夜行驶,早上七八点到上海的,可那时候哪有准点的车次?天渐渐地亮了,不多会儿又到了中午,而我们车才过了杭州站,还是那么慢慢吞吞地走十分钟,临时停车半小时。不过,车厢里面的环境有了一点改善,那些“站票”终于站起来,有的甚至可以坐下了,因为每一站下车的人越来越多,直奔终点站的上海人却不多,挤在我们位子旁边的一家人,连同桌子下面的人都下车了。我们也总算可以坐直身体,大声地激动地嚷嚷着。 我可没有力气说话,一夜未睡,这时候眼皮老是耷拉着,怎么也睁不开。 “快看呀,进上海了,”戚祯兴奋地站起来把车窗打开,“大家都醒醒呀,我们要到家啦!”她还特地拉我的衣袖:“还想睡呀?三年没有回上海了,好好看看吧!” 火车是在快速前行,好像很懂我们的心思似的,还拉响了汽笛“呜……”大叫着穿行在一片枯黄的田野里,许多的烟囱一忽儿远一忽儿近,在交替着旋转着……虽然窗外冰冷的新鲜空气吹进来,让我混沌的脑子好像清醒了不少,但是,我还是睁不开眼睛,眯缝着,依然靠在椅背上,耳朵里只是那枯燥的车轮滚动的声音“咔嚓、咔嚓、咔嚓……”,当然,这个响动就是我们离家近了的希望……,我感觉得到周围都是青春萌动,他们闪亮的眼睛饥渴地望着外面…… 可突然,火车“咔,吭!”又急刹车停了,广播里说“临时停车”。大家的心也卡住了似的,泄气地又坐回了椅子上。最可笑的是乔老爷,他已经把行李都从架子上卸下来了,就差去车门那儿排队了。 这么一停车,我一脑子的浆糊反而清了透了亮了,也眨巴眼睛看看有点失望的戚祯、维琪她们。 蔡同学笑着对她们开玩笑:“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我们这列“老牛破车”还要耐心地在老北站的外围等站里有车位空出来了,才有资格进去。 不过,不甘寂寞的戚祯却利用了这个间隙,提出了倡议。她说我们这次同学们一定要在春节里聚聚,一家轮一次接待所有同学。并自告奋勇:大年初三到她家吃中饭,一个不许缺,还特别关照,乔老爷可以与阿兰一起来。维琪响应,年初四到她家。 我实在为难,三年没有回家,一回家就要带一帮人来给父母添麻烦……可我是个班干部,怎么能做个熊包呢?还未等我开口,戚祯干脆就安排起来,年初五到“文娱委员”家,年初六到小范家,初七到阿兰家……,她们都说好,我也就应了下来,只是心里很虚。戚祯扫了一眼男同学,他们都不做声,蔡同学说:“到时候看看吧。” 火车终于进了老北站。一车困顿疲惫的乘客都像打了强心针,逃难一样从车上乱哄哄地挤下来,大呼小叫地把伙伴们聚集在一起。我的行李是蔡同学帮忙从架子上搬下来,又帮我从窗口递下去的。接着,我们同学们急匆匆道了再见,就各自提着行李,赶去剪票口了。 蔡同学见我左右手各提一只大旅行袋,还背一只小包,摇摇晃晃地走不动。他又转身回来,把自己两只沉重的大旅行袋用绳子绑在一起,再用毛巾裹上,就扛在肩上了,一只袋子靠在前胸,另一只贴在后背,然后腾出了一只手来相帮我提那只重一点的旅行袋。 我有点过意不去,连连说:“我是因为不吃不喝一整天了,一夜没睡,才没有了力气……你们也是……,你快走吧,不用管我……” 他的额头上又冒汗了,但是他还是迈开步子向前走,“跟着,先出站再说。” 我们默默地赶路,追上了前面的同学。直到顺利出站,才看到了许多来接站的亲人们。维琪的弟弟妹妹都来了,他们说已经来过一次,知道这次列车要晚点,回去后又来,可是不准买站台票,说是好几列火车一起到站,人太多了…… 我没有人来接,那是因为我怕父母吃不消就没有告诉他们,我决定把兜里还剩下的五元钱用了,叫出租车回家。蔡同学就把我送到了等车点,他就走了。 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疏忽,也有点过意不去:我不是可以让他一起搭乘车的?他帮我提行李,我却只顾了自己…… 出租车载我飞快地行驶,一会儿就到了徐家汇。在那个热闹的地方,我看到了一条很大的横幅标语,上面写着“批林批孔批中国最大的儒家周公”…… 我心里一阵刺痛,谁都知道这“周公”指的是谁?可我不知觉心里的话就漏出了嘴唇…… 出租车司机接嘴说,“他刚逝世,……” 我忘了要谨慎说话,莫谈国事了,马上就带着哭腔说:“人民不会答应的!” “是的,他是我们人民心里最敬仰的人!” “他不是病死的,他不是累死的,他是气死的!”我又哽咽了。 “嗯!” 后来,我们就是在这样的悲痛中沉默。到了我家里弄的大门口,司机下车为我开后备箱,帮我拿出行李,可只收了我三元钱,余钱不要了,他说因为我们是有共鸣的人。 弄堂口好几个人围上来看我,突然有人惊讶地嚷起来:“原来是你呀,我还以为有什么贵客来了呢。” 三年多的时间不是可以淡淡抹去的,那些已经长大相见不相识的大孩子们,他们认出了我,我已经认不出他们了,这不打紧,他们欢笑着,飞跑着,去我家报告去了,他们也觉得稀罕,我居然乘出租车回来了…… 这事儿,我妈并没有唠叨我乱用钱,还说这样更好,自己累不着,也没有让父母在火车站等一天。当然,因为我上学了,家里的经济也在慢慢改善,小弟弟毕业分配在上海工作,再加上大弟弟的病退批准下来了。我家阳光灿烂起来。 我大弟弟那张嘴在三年里变化可大啦,能说会道,还会吹笛子。看来他想靠嘴吃饭了。 我们在餐桌上,互相地述说着分别三年中的许多故事,都抢着说,一件事往往说了个开头就被别人抢走了。我一整天不吃不睡,头晕得厉害,把汤菜合在饭里,边迷糊着听,边迷糊着吃…… 母亲帮我倒好了洗澡水,让我换一身干净的睡衣裤,我就立即上床,两床棉被都是洗晒得香喷喷的,头一挨枕头,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 *** *** *** 耿坚编审评: 读本章,感觉作者像是在时空中穿梭,叙写历史变迁中的国家丶城市和人的生存。 本章的落脚点是“回到上海”,作者还原了当年艰辛回家路的种种苦涩丶不易。火车车厢像沙丁魚罐头一样拥挤透不过气来,爬火车窗口险象丛生,从人堆上爬过去上厕所……作者在这里复刻了那段岁月艰难行旅的中国人的集体记忆。 回上海那年正是1976年。1976年是铭刻在中国史册上丶中华民族不同寻常的一年。不可避免地要写到“低沉的哀乐声在锦江上空沉重地回荡”“大礼堂像雪地一样地白”;写到在上海的出租车上因为反对批周公,同出租车司机“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司机执意少收女主人公的车钱。 国家巨变和小民日常两条叙事线索铺陈在同一章里,并不违和,反而奏出了家国连心的主旋律。 第六章 上海的“走亲”活动 - 红土地纪事下卷 - 云溪汪 第二天早上,我醒过来很久,才明白自己已安然地躺在上海自家的床上了。 妈妈笑盈盈地来问长问短,还告诉我,“换下的衣物你老爸一早帮你洗了。”还没有等我起床,爸爸用毛巾擦着双手进房来了,他也乐呵呵地说,“累了吧?不用急着起来。”爸爸是个硬性的汉子,一个当过兵的人,又是吃过了不少苦的人,从来不会对子女说一句温存的话,这次他却接着说:“我晚上来看了你好几次,你这么多年在外学会保护自己了,用被子蒙着头,盖得严严实实的,不过还知道留一个洞,让鼻子呼吸……”我笑得差点岔气,赶快起床。 父母因为我突然回来,都开心得不知怎么好,特地请假在家,想烧一桌好菜来招待我。家里只有刚分配到火车站货运部的小弟弟去上班了。大弟弟接着昨天抢话说的节奏,不断地与我聊,告诉我他是怎么做到申请病退,并已经由居委会批准了,正在等上面批文下来。 大弟弟插队后,突然头发掉光,其实是斑秃病,回家养病两年,稍好一点中间回插队地方过,可又一次因心脏不好,赶快回上海来诊断,医生说是青春期的心动过速。然而,他的心动过速很严重,就加入了申请病退的行列。等了很久,他的申请一直就批不下来。里委干部说他是骗人的,因为那时候,的确越来越多的知青在办病退。据说,申请的缘由里面有许多是滑头:有的人吃很多猪肝,然后去验小便,就成了血尿;有的人挑断了自己的脚筋;甚至还有人装精神病,吃自己的粪便…… 在我放寒假回来不久前,大弟弟又一次发病了,被急送到中山医院,心速二百左右,非常危险,可他却不肯治疗,躺在急诊室里,要妈妈赶快去叫里委干部来。好在我们的里委就在中山医院的旁边,他们来了好几个人。我弟弟已经难过得就如同病危,大汗淋漓,呼吸困难,但是他还是坚持不肯治疗,直到里委干部与医生一同证实了他的心脏病很严重,才开始急救…… 我吓坏了,亏得他现在就站在我的面前,正讲得出神入化,好像说评书似的,如果是他写信告诉我,我一定吓得也心动过速了。 他说不这么冒一次险,病退怎么可能批下来。我焦虑地问,“你现在怎么样?”他一脸的得意:“好了,自从那次发作后就好了。”那一定是用药得当,中山医院心脑科名不虚传。其实他中年以后还是发过几次病的。 妈妈拿出了两样东西,一套《红楼梦》,还有一块嫩绿色的布料。我都喜欢,摸摸书,摸摸布料…… 弟弟说那块布料是“的确凉”,新产品,不会皱,洗了很容易干。他还说了这种布料是怎么制作出来的故事。 因为我们国家援助他国的衣服都是棉制品,居然别国不要我们的,说我们棉布料不好,皱巴巴的,晾几天不会干。他们还拿出了资本主义国家用这种“的确凉”布料制做的服装。这才使我们见识了什么是纺织化纤尼龙新科技。于是,聪明的中国人也试制出了“的确凉”。那时刚上市的这种新产品非常贵,有的人买不起足够的料子做衣服,只好买零头布,做条短裤。可穿在里面,别人怎么知道他也有“的确凉”?于是,他就在外衣上写:“内有‘的确凉’短裤一条”。 我听了,呆了一会,就哈哈大笑起来。还好,妈妈舍下两个月的余钱给我买的是一件衬衣料。 妈妈说以后家里每个月会寄给我十元钱,我不断点头,又一次尝到家的温暖。爸爸还拿出一张购货券,他笑着递给我看,“这是稀罕物,春节我们就有电视看了。” 那是一张九英寸黑白电视机的购买券。果然春节时,我们一家五口就是围在电视机前过的年,每天要一直看到结束,屏幕上只留下了马赛克和雪花在闪动,才恋恋不舍地关机,到门外去放鞭炮了。 记得那年春节有一个节目,“三唱周总理”,又让大家跟着一起哭。我问为什么徐家汇那儿有大幅标语?弟弟好像听说了几句内部参考消息,很神秘地告诉我说:“有人要对总理下手,毛**说‘总理这棵大树不能倒’,于是才有了风满楼后山雨未来的情况。”可这幅标语是挂出来了,居然没有去收掉,喜欢搞斗争的那些人贼心不死,他们是谁? 爸妈却很不放心我,两个人都在告诫我:你现在入党了,又进了学校读书,可还是一个人在外地。他们对我订下了好几条清规戒律:第一,不要谈恋爱,分配工作了再说,最好也找个上海人,还有机会可以回上海;第二不要参与政治,不是人人都有这方面的才能的。他们真是一番苦口婆心的劝导呀: “性格善良,仕途坎坷满地霜。” 我这种遇事七分悟不透,三分在脸上的人碰不得政治!总之一句话,不可踏上仕途!第三,不要做文艺方面的事,这也不适合我这种类型的人!说是“戏子圈里没有真,不会作假难做人。”……后面的第四,第五,我也听不下去了,胡乱地答应着,却趁机张口要他们同意我的同学们初五来家里聚会。 他们一致表示不同意! 妈妈说一群人来吃饭,担心饮食卫生,万一吃坏肚子,这是要负责的。她告诉我说:前不久,我们这医学院宿舍里发生了一件大事,一对营养学夫妇,舍不得把隔夜的鱼丢掉,谁知吃了就中毒了,来不及抢救,送到中山医院已经病危,先后不治身亡。 爸爸更是不肯接受,理由是好不容易一家人休息几天,却要被打扰,并且,那天家里三个男的,无处可去,怎么度过那段时间? 我没有什么可以申诉的,只是闷在心里,说不出一句话……心里转来转去只有一个理由:我是文娱委员,我把她们都拉上舞台去表演,勉为其难,可我却要拒绝了她们的要求…… 我一脸的难堪,肚子里的委屈,不断地从可怜巴巴的眼神里漏出来。做妈的是会溺爱一点孩子的,她见我以后几天的六神无主,就劝说了我父亲同意了这事。 我们开始了“走亲活动”。 在戚祯家新建的私房里,我们见识了她的能干。 那小巧的二层小楼,被她收拾得干净整洁,还到处有插花与画报摄影图片。她把我们安置在二楼,她也早已把一桌八只冷盆摆好了。她母亲在厨房帮她,准备“热炒”四只,“大菜”四只,最后一道是鸡汤为底的大砂锅,整个规格与那个时期酒店的正式宴会的菜谱一样。并且,所有的菜都有滋有味,有色有香。戚祯还高谈阔论,谈笑风生,把我们年轻人的荷尔蒙又引出来,几个姑娘的那台戏,就无拘无束地大爆发了。 在聚餐中间,男生蔡同学骑着摩托车来告诉我们,男生家里都有事,就不参加了。 这让我们多少有点失望,只有我觉得轻松不少。不然,这一个寒假都给“走亲”走丢了。 我与维琪交换了一下日子,到我家是年初四。我只记得,妈妈一个人掌勺,把家里好吃的,都留给了我的同学们。而戚祯却发现了一个状况:就是我妈妈烧的所有的菜只有一个特点:酱油放了很多,红烧味儿。我知道妈妈的心理是什么,为了安全,那就这么一个味儿吧。可是,大家不知道为什么,座谈甚欢,一直到下午四点才散。 我到厨房看了妈妈几次,很惊讶地发现她在偷偷地抹眼泪,这让我一直神情恍惚。 后来,我才知道,她为了自己的一儿一女在江西插队,便报名去她单位上海第一医学院在宜春办学点工作一年,想不到的是等她批准了,我已上了学,弟弟的病退也有希望批下来了。父亲不愿意她这么远离家去,希望她赶快退出来,她不愿意,于是他们俩产生了矛盾。 可我却节外生枝,弄了一群同学们来……好不容易等大家散了,我赶快自己识相,帮着妈妈洗刷整理…… 爸爸五点才回来,可他一回到家就大发脾气,说他三点回来过一次,他是饿着肚子在街上转悠,实在走不动了,总以为我们可以散了,却还在那儿……他不得不继续去“流浪”,差点他就晕倒在外面了…… 我惊慌失措地躲进自己的那间走道似的房间里,五内俱焚地流眼泪,又不敢说什么。我这才隐隐约约地体会到了一种会心如刀割的感觉:家里有温暖,可也有大大的局限性:因为我长大了,三年多不在家生活,现在,这个家与我有点生疏了;我是爸妈生的养的,可脾性上有那么大的不同,这也只有在分开久了后才会感觉到的。 是的,我们两代人……新一代的瓜果熟了,要从树上藤上掉下来了,那是会疼的……我爱着不喜欢交际的爸爸,也爱着很强势的妈妈,(我看出来了,妈妈这次为了实现我的愿望,她一定用了不少方法摆平家里的困难,她如此地委屈了自己,才让我没有在同学们面前丢脸……)可我也爱着自己的同学们,为了那台节目,我欠了同学们的。 到了晚上,两个弟弟都从他们的同学家回来了,他们很开心,玩了一个痛快。中午饭是用压岁钱买了面包吃,还与同学们一起分享。 爸爸见他们很快乐,自己的那股气也消了,就特地对我说了几句有点道歉的话。还一直唠叨着:“爸爸妈妈是关照你的,不要放在心上。”爸爸说他们不久前看了一场电影,中间有个情节是:做爸爸的为了女儿的男朋友不称他的心意,一怒之下,就打了女儿一个耳光,那个女儿出走了,而且一走就是八年。他带着忧虑连连对我说:“你要回家哦,不要不回来……”爸爸妈妈的话让我又泫然欲泪,唉,“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维琪家是在“上只角”,徐家汇附近的广元路一栋小洋房里,她家在三楼,我们的餐桌就放在很开阔的楼道里。她的妈妈优雅美丽,与我们很大方地说说笑笑,她家准备的菜中西结合,尤其是洁白的沙拉,吸引了我们每一个人。戚祯更是赞不绝口。 我还发现了维琪的能干,把家里人都哄得很开心。她的爸爸是工程师,喜欢画国画,还不断给我们看他的作品。她的一哥一姐不在,都在工作岗位上,而她的一弟一妹却成了大厨的助手……我不由自主地多了一份羡慕…… 我们很早就结束了聚餐,这是我建议的,因为我有了昨天的经验。 于是我们一群人一起出了门,沿着一条梧桐树的路走了一会儿,说是“年饱”(过年吃得太多)了,走走路助消化。不觉来到了永嘉路。戚祯说蔡同学就是住在这条路上的。走,我们找找去,他们男同学不参加,我们就去找他们。 蔡同学的家门牌号实在好记,369。所以我们不一会儿就找到了,那是一栋二层的小楼。 我们敲开了那扇已经斑驳陆离的红漆木门,他的妹妹来迎我们进去。蔡同学手里拿着一个托盘,装着满满的过年小吃食,从小楼梯上下来。他满脸笑容,肤色也淡了许多,很是精神,已经看不到了在学校时总挂在脸上的,疲劳与黝黑的“老农”气息。 “总算侬又成了上海宁了,”戚祯大方地与他开玩笑,“上海小伙子要在上海才像个样子。” 蔡同学也乐了,“我是刚完成双抢就进校的,在学校又是篮球队,加上运动会天天晒太阳,不黑才怪呢。” 我静静地坐在蔡家的方桌前,很奇怪地瞎想:那个小楼上面会是什么样子的呢?一会儿我又关注到了,他的两个一模一样的妹妹,好像是双胞胎……她们俩自己在一旁嘀嘀咕咕,整理着什么东西……我端详着,总想看出她们俩哪一个是来开门的…… 蔡同学告诉我们,他也有五个兄弟姐妹,自己排行老三,与维琪一样。但是,维琪是上有兄姐,下有弟妹,而他是上面两个哥哥,下面两个妹妹。大哥分在上海工矿,二哥与他一起去江西高安插队,不过他的二哥已经在高安县农修厂工作了。两个妹妹是双胞胎。 戚祯总是敢于一语道破:“怪不得她们两个那么像,已经分不清谁来开门的?” 两个妹妹听到问话,就友好地上前来,很热情地与我们搭讪,告诉我们:来开门的是姐姐,叫雪珍,妹妹叫雪珠。 蔡同学补充道:“她们生在冬天,那天正好下雪,于是就叫雪珍珠了。” 真好听的名字!我心里赞了一句,说到嘴上却是最笨的一句话:“我看了半天,还是搞不清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 我发现他们蔡家人都有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有点凹眼眶,但是亮晶晶的,很神气。 蔡家的双胞胎给我耐心地解释了怎样可以分辨她俩的小窍门,在她们的左下巴上都有一颗痣,位置不同。我友好地应答着,其实一转睛就又忘了,还是认不清。 我们的拜访结束后,又一窝蜂地走在永嘉路上。 戚祯说:“你们发现蔡家的一个秘密吗?” 我们都摇头,她得意地笑道:“在他们家的灶头上有两排架子,全是大大小小的锅子,我马上知道,他家是吃货。这正和我意。” 不知道为什么,她那句“正合我意”触动了我一下,有一根小神经被挑动了……原来她的“走亲”是要对同学们做一个全面的调查呀……可她马上就又说:“蔡同学人长得不错,可惜矮了,” 她接着马上就说:“从这里走到打浦桥会不会太远了?” 我们知道她想接着去“视察”,可真的太远了,我们都想着要回家,尤其是维琪,她陪我们出来,结果越走离家越远了,所以第一个表示,我们今天的活动该结束了,聚会的任务明天还有小范家,后天阿兰家,还有…… 戚祯对小范与阿兰两个详细地安排走访的同时,她突然发现了一个疏忽,林苗不见了踪影,她是什么时候就自个儿开溜的? “难怪她三天来不说什么话,早就预谋这个时候逃掉了!”戚祯有点责备她,别人也都叽里呱啦地说她不应该。 维琪说;“这要自觉自愿的,不好强求。” “是的,那就得早早说明,”……大家都发表着不同的看法,而我却没有做声,因为我刚刚体会过“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那句老古话了,当然,每个家庭里的“经”都不一样,再加上有的人会念,有的人勉强念,也有的人根本不会念…… 我们的“走亲”活动,虽然对男同学们的底没有摸着,可女同学们都互相更了解了。小范原来是个孤儿,靠哥哥嫂子在资助她,但是,她的哥嫂却接待了我们。他家也是私房,没有翻新,有点破旧,然而一房间都是欢乐。所以小范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苦意。而阿兰,她的父亲是轮船上工作的,忘了大副还是二副?收入颇丰,只是长年累月不在家,她的一个妹妹,美丽动人,然而,两只手臂从肩膀开始就不会动,要靠甩动臂膀来用手,是个残疾人。这一来,她的母亲十分辛苦,一个家都靠她撑着。 终于,我们“老二班”的女同学,在天性活泼开朗还有点幽默可爱的戚祯带领下,这个寒假的“走亲”走完了,最后就是集体排队买火车票,一帮人一起回学校了。 火车到了南昌,南昌同学丽琴与革新一起来接我们,把我们安置在丽琴家的一个大房间里,因为到高安的汽车票是第二天的。我们的队伍扩展了好几个人,热热闹闹谁也不觉得累。只是,我们在上海的同学们,在此时都没有看出来,南昌的同学们,他们的“走亲”才是成功的,也就是说,暗中有了成双成对的了。 我们一行人回到学校,当地同学们早已在宿舍里等我们了,她们还热心地帮助我们把热水瓶都灌满了。我们急着打开行李,掏出过年的糖果与零食,分给大家。维琪真的从旅行袋里拿出来一只绿色的方方的煤油炉,与我插队同学红红他们的一样,从此只要食堂伙食不合口味,我们就可以自己动手了。 没有与我们统一行动的文秀,她的寒假是与早就确定关系的男朋友在一起度过的,她也很喜欢这只煤油炉,说下次也要买一只来,她现在有一只简单型的,火力不大。她边说边搬出自己的小炉子,果然,只有维琪新炉子的一半。 “你还有煤油吗?”维琪问:“有的话,我带来了卷子面,一瓶榨菜肉丝,我们就不去食堂买饭了。” “有,”文秀拿出她的装煤油的塑料罐子,里面足有三斤。 我们就洗碗刷锅,就着炉子烧面吃。那味儿真香,过年好像并没有让我们变得嘴巴刁起来。 还没有等我把床拾掇好,有人来叫我开会了。 我对着来人说,“文娱委员不用去学校开会吧?班里开开就够了。” “不行,这个学期有大变化,你是一定要去的。” 我们宿舍的同学们都催我去,她们也很好奇,要我去听听。 我只好翻身下床,麻利地两步着地,双层床上上下下的功夫,还在我身上粘着。 会议是在教学大楼的三楼教务处大房间里召开的,主持人是我们七七届的年级主任聂老师。参加会议的人都是党员,担任了各班的三个主要干部,正副班长与团支部书记。我眼睛一扫,就想退出去,却被聂老师叫住了:“汪建华,不要走,这次学校有个重大决策性的改变,你是一颗关键的棋子。” 我脸一红,在那么多主要干部的瞪视下,有点战战兢兢地返身回来,找了一个门边的空椅坐了下来。心里不住嘀咕:“我是一颗什么棋子?” 这个空间让我喘不过气来,横竖不是滋味。倒是聂老师还是有几分的亲近感。 他并没有那种一本三正经的开场白,一句切中要害:“我们七七届本来五个班都是普师班,但是,文艺汇演后发现完全可以办专业班,经学校领导商量,上级部门批准,这个学期重新分班。一班是文科加体育班,二班还是文科班,三班是文艺班,四班五班理科班。” 大家开始嗡嗡作响,议论纷纷。 没有等人提出疑问,聂老师竹筒里的豆子就统统倒出来了:“体育班是以篮球队为准,班主任是沈老师,他是七五届毕业生留校的,由他负责组班。而文艺班,虽然班主任是高老师,但是,由你汪建华负责组班。”说着,聂老师就对着我笑:“看看,你是不是很重要!” 我的心又“咚咚”乱跳,这不是要赶我这只鸭子上架了吗?我可不想上!我的脸更红了,非常地局促不安,惹得那些做惯了班干部的人,都对我有点心情复杂地看着。他们的目光聚焦在我身上,我似乎觉得是拧成了一把光闪闪的利剑……,那种审视的目光里,有点辣,还有点酸,更有点低看的意思,潜台词就是:这点小事用得着那么紧张?哪像个做官的模样?!这些目光真让我感到非常的局促不安,比站在舞台上还难受、还尴尬、还不知所措…… 我这个人有的地方,比如排练节目,再比如看书学习……,不是说很通达,可总还是可以摸得着方向,而这“组班”是一种行政工作,我一下子坠入云里雾里……我这个小“棋子”,怎么走?……我来不及想下去,眼下的走法就是马上“逃走”, “不行,我只认识二班的同学们……” 话音未落,聂老师接着就说:“老二班的乐队与那几个主要演员就是新三班的基础,还有别的班的文娱委员全部并到三班,你可以与各班的文娱委员商量,他们一定清楚我们这一届的文艺细胞在哪里?” 而聂老师的话音未落,又来一个性急的插话,“我们老三班的文娱委员,还有一干上海同学都还没有回来呢。”原来是老三班的班长。 “不要紧,这三天的工作就是分班,先由每个同学自己选择,然后学校再调整。” 聂老师接着又说:“第二件事,这个学期开始,学校的后勤来了一个新主任,姓杨,再加上七五届留校同学,一个姓曹,一个姓况 ,他们想尝试解决食堂吃饭现有的问题:有的同学粮食有多,手里一叠饭票用不完,而有的同学不够吃,我们就学习解放军,三餐饭都集中到食堂一起吃,第一个星期还是以老班级为单位,八人一桌,四菜一汤。老班长与生活委员要负责管理好。而饭菜票也就不发了。” “第三,这个学期同学们都互相熟悉了,还是老话一句,不要谈恋爱,学校禁止的。” 会场变得很安静,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荷尔蒙的大量分泌是自然规律,心头就是会钻出来许多情情爱爱的……可那个时候是要你自行控制,不然,学校就会对你不客气。 在那种想说什么又说不出什么的尴尬之时,突然有人破口而出:“很多人本来就有对象的,是不是要回绝呀?” 犹如在水塘里丢了一块大石头,各种声音立即稀里哗啦开锅了……聂老师只是停了一下说:“以前的管不着,现在要多提醒。都是年轻人,如果放开了,读书都不要读了,学校成了什么了?婚姻介绍所?这个事情你们干部要带头,当然,以前在农村里已经说好的亲,不要丢,不做陈世美,现在的同学之间千万不要谈,学习第一。” 聂老师对着我又说:“你们文艺班体育班更要注意,七五届我们办的是文体班,这倒好,一个班的人大多在谈恋爱,热闹得管不住了,……所以,你们这一届文体分开。” 我好像对这个警告没有放在心上,谈谈恋爱我哪里阻止得了,反正只要保证我“洁身自好”不就是了。其实,那个时候的我一直就是被一连串压过来的排练演出任务和人与人之间的杂事,拖得心力交瘁,哪还有一点心情和时间来燃烧一下荷尔蒙? 不过,我是个奇怪的人,对派下来的“任务”始终是忠实可靠的执行者。“任务”就像我的“发动机”,一接受任务我就不可自控地动起来了,而且是忘我的,竭尽全力地……任务就是我的荷尔蒙,我这一辈子就活在各式各样的“任务荷尔蒙”里了……现在,“组班”的这个任务又开始将我的活力再一次推动起来。 我跑回宿舍,赶紧告诉女生们“分班”的消息,大家都觉得新鲜,很多人直接对我说:“跟着你一起去文艺班。”这让我如沐春风,开始信心十足。 我们还有一个新鲜事,就是聚餐式的三餐饭。目前还是老二班的人在一起,八人一桌,一个班有五桌。只是学校要我们学习解放军,没有放一张凳子,都是站着吃。 第一次聚餐吃饭热闹呀!戚祯总是说,早知道学校要这么搞,我们就用不着在上海走来走去地串门了。不过维琪说:“那不一样。” 文秀没有参加上海的“走亲”,她可高兴了,“这是让我补了一课。” 我们这一桌是个混合桌,男女生各一半,还没有说几句话,就发现了大家都在打筷子仗。原来,好几个人是左手用筷的,我们一桌就有四个人是左撇子。维琪高兴极了,她说自己因左手吃饭从小被人笑,现在我们一桌人就有四个,是不是可以成立个“左撇子委员会”?…… 她的话还没有结束,旁边两桌有人也挤进来了:刘革新带头,还有一个跟上,他们把我和另外一个“右手”挤出桌子说:“应该合并同类项,吃饭就顺了。” 这么一来,我们班的“左手分子”,一共六人都在一起了。维琪又惊又喜,“还有谁,快来凑一桌。”她思路很快,对着蔡同学说:“你不是左锋吗?应该……” “我小时候的确用左手吃饭的,被妈妈打成了右手。”蔡同学笑着举起了拿着筷子的右手。 军事化的会餐,吃出来了个“左手委员会。” 这种方式对龙班长之类忙来忙去常常不在校的人,还有那些不和众的人都不适应。第一天,他就牢骚满腹。很难得的是,午餐结束,他留在饭堂,等着我吃好饭,有话要对我说。 这个龙班长,是有个很爽快的特点的。他三言两语地说:他极力反对这种就餐方式,并邀请我下次开会一起投一个反对票。他还表达了分班是出乎他的意料的,我们班将要一分为二了,有点不舍。这话让我对他产生了几分好感。可还没有等我也表示一下,他就说:“看来,你就是三班的班长了,老三班的老班长或许就要丢了位子了。” “不会吧?”我赶快说:“他可以调到别的班。”但话一出口,我旋即发现自己犯了两个错误,第一是默认自己以后就是班长了似的,做个建班工作也不至于升官吧?再说我父母对我的清规戒律犹在耳边发聋振聩。这个学期,我是对自己提出了很多的学习要求的,已经在心里反复警告自己,不要弄得在学校里蹉跎岁月,一定要多读书。我除了整个寒假“走亲”串门儿外,其实也静心通读了《红楼梦》。计划这个学期开学后,在完成学校的学习任务外,要开始读英语许国璋的第二册,中国古代文学史等,还要继续自学数学的三角函数,和物理的自由落体,现在学校里有了老师可以问了…… 我还有第二错,错就错在我这时才明白了那天开会,为什么他们射向我的目光中辣乎乎酸溜溜的了。我如果一上位,谁便会丢掉了班长的位子呢?我还真得感谢龙班长,是他提醒了我,让我要好好想想。 龙班长说的话不多,最主要的就是邀请我一起反对“聚餐制”。却让我带着一肚子的胡思乱想回到了老二班的教室。 接下来的三天没有课,好像就是我一个人在忙乎,手里拿着一张纸,煞有介事地记着每个报名来三班的同学们。 *** *** *** *** *** 耿坚编审评: 好,又读到您细节生动丶文字流畅丶时代感强丶故事情节中渗透作者人格魅力的佳作。 说来有意思,我每次读您小说,总会勾起我对曾经的年代的回忆和感触,这次也是。我记忆深处浮出当年我跑街道为妹妹办病退,在人面前点头哈腰的画面。还有,倾尽家里所有,整出当年上海流行的八冷盆八热菜一汤锅款待同学(同事);我学会用蛋白和普通食油制成“色拉油"后,全家都喜欢吃我做的色拉了。为了老人和孩子,花光可怜的积蓄买了一台21吋彩电。天平路丶永嘉路丶打浦桥丶徐家汇这些已趋陌生的地名又排着队来跟我打招呼,我想这就是好小说对读者产生的感染力。 我还想,汪老师写小说,如果起步早的话,假以时日,小说集应该也出几本了,起码早已是上海市**会员了。 现在这两部分,似乎第一部分后半部分可以同第二部分合饼,成为"放假了"。第一部分前半在上海度寒假单列。 第七章 分班 - 红土地纪事下卷 - 云溪汪 学校把分班的任务交给我,还发了一张登记表,就没有了下文。可我真的就只认识老二班的同学们。文艺汇演时其他四个班都是大合唱,谁知道谁呀? 二百多人就像一把游戏棒,“哗”一下散了,要我火眼金睛去挑出彩色的棒来,真难为人。那时候并不像现在的戏剧学院,舞蹈学校等文艺圈,考官一坐,对着一大群蜂拥而至的考生们挑东捡西,神气得很。可此时此刻这是在师范学校,大多同学不愿意将文艺当饭吃。 一开始还很顺利,正像我们老二班乐队的郑同学说的那样:“分班好,从此没有了算计。” “应该是没有了数学课。” 他与唢呐刘都非常爽快,立马报名新三班,他们说:“在文艺班才会有快乐的节奏!” 当然,手风琴维琪与小提琴文秀也愿意,也就是说我们文艺班的中流砥柱——乐队的主要几个同学们,不用我吹灰之力,就把他们的名字,很郑重地写在文艺班的第一批名单里了。 后面,大嗓门杨同学,会跳舞的小华、小芹与革新等,他们都是很擅长表演的,我也一一写上去了。 革新告诉我,他犹豫过,因为丽琴报名了理科班,他也想去,他考虑了一个上午,才告诉我说:“就到文艺班吧,理科毕竟是太枯燥了。”我性急慌忙地记上了他的名字,并没有去猜度他的犹豫中有什么含义。直到后来毕业了,他与丽琴结了婚,我才恍然大悟。 接着,是戚祯来报名,她说:“文艺班与文科班其实对我来说都差不多。因为你,一个善良的人,我决定报文艺班了。”当然,我很快就写上了她的名字。 她接着就推荐了一个男生,一个带着眼镜,高高的,很斯文的上海男同学。她说:“这是爰平,他也想报名文艺班。” 我很吃惊地看着他:“你是几班的?我怎么以前没有见过你?” 戚祯替他回答:“他是靖安县五班的,上学期末就已经坐在我们班后面了。” 我又问了一句:“你会什么乐器?” 爰同学十分干脆,他说他什么文艺细胞也没有,只是因为文艺班会好混一些…… “他的意思是因为文艺班会比文科班多学习一些艺术方面的内容!” 戚祯就是戚祯,马上打断了他的“混”字调,给出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他从小学过小提琴,文艺班更适合他,也可以重拾小时候的梦想。” 于是,名单上又多了一个名字。其实爰同学的“混”字是个大实话,有那么一些人是抱着这种想法来报名文艺班的。 美女阿兰来报名了,还有那个会拉二胡的上海人曹同学也来报名了…… 可是,小范进来对我说,要把她的名字划掉,因为她的好朋友被招进了篮球队,她也想去,反正不喜欢文艺,来三班不过是做个“靠边站”的人,既然如此,呆在哪个班不都是一样。听说一班已经有了二十个上海人了。 我一听就紧张,我们老二班的蔡,姜等同学,文体都活跃的人,他们可是要我去努把力争取的,此刻,他们在哪儿? 我觉得自己太大意了,这个组班不就是“招兵买马”的事吗?我这么坐在教室里守株待兔……结果“兔子”呀“马”呀都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不!我马上跳起来,拿着那份名单,急急地跑出教室去找人,求贤若渴,得有个“渴”的样子吧? 我“如饥似渴”地冲去的地方就是篮球场。篮球场上又是那几个运动员,我站在场边看着,一声不响,可心里有个声音在无可奈何地对我说:可能已经来晚了一步。 果然,蔡同学对同伴们挥挥手,跑到我面前,掏出手帕擦汗,对我说:“找我吧?” “嗯,”我把手里的名单递给他,“报个名吧。” 他不接,这名单是什么,他一清二楚,马上就很抱歉地说:“我们几个篮球队员都去了一班。” “可不可以不去?”我一脸的失落与无奈,挣扎着说。 他还是那个表情,歉疚但是坚决,“身不由己……其实,在寒假前,阿龙(七五届留校的体育沈老师)就已经与我们说好了的。” 我无语,心里很难过;他也无语,有点过意不去…… 他的同伴在叫他了,他只好对我说:“我是左锋,在这个篮球队里,只有我一个。”说着,转身就奔进了运动的热浪里。 我好不容易才明白了,你就是“渴死了”看来也求不到这几个“贤”了……原来我们老二班那块糕,早就有人感兴趣,一不小心被人切掉了一块,是很有生气的一块。这次,连最会支持我的蔡同学回答得也那么斩钉截铁,……我只好悻悻然走开了…… 还好,就在教学大楼的通道上,我碰到了三个很活跃的人,她们是老一班的。 一个瘦瘦小小的,长得很漂亮,一个高高大大的,很健谈。还有一个也很高,可身材苗条,挺秀气的。三个人一看就是上海人,她们都是来找我报名文艺班的。 我刚才被泼了一头冷水,还在懵懂之中,现在却又被一团热情给包围了。个子高大一点的人第一个说话,她告诉我:她叫燕芬,小个子是凯丽,一班的文娱委员。她们俩在进高安师范之前都是上高县泗溪公社宣传队的,那是个很值得她们自豪的宣传队,听说在宜春地区里小有名气。她敲扬琴,凯丽是前台演员。旁边那个美女也赶紧自我介绍:“我叫玉蓉,就是在高安县插队的。会唱歌。” 我一边很高兴地记上她们的名字,一边心里在想,还好,我们与一班交换了三个人。 燕芬还给了我一个信息,听说老五班有个从小就在上海市少年宫跳舞的人,叫秀芳。 这下我又“如饥似渴”了,到处去找秀芳同学。找到她时,她正在五班教室里,静静地看数学书,做题目。 她对我的渴求一句话就堵住了:“花要开在合适的地方……” 我的眼睛瞪大了,还没有等我找到合适的话来解说一下,她就又接着说:“不要误会,我认为自己缺的是理科知识,这比音乐舞蹈更吸引我。” 但是,我还是很想开口说服她一句,没话找话,语无伦次:“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也觉得我们更需要强化理科的学习,可是,你是有文艺特长的……” 她乜斜了我一眼,马上打断了我的话说:“你跟我不一样,你已经是箭在弦上了,那你就发你的箭,而我,要发我的箭,各发各的更妥当。” 她其实是在我心里发了两支箭:一是从她的话里,我掂出了分量,分明觉得我们这个文艺班不值得她感兴趣,二是她认为现在我们更应该投入精力的是理科。 我心里很痛,然而,我不得不承认她是对的。 对我来说,文艺是快乐之源,但是也是时光的黑洞,而数学就不一样了,每一个知识点,都像是最难积攒的“珍珠”,没有老师指导,这些“珍珠”就在科学知识的大江大海里,不是说想拾就拾得到的。不趁着年轻时候去努力奋斗一番,那些“珍珠”一生就再也积累不起来,或者说是彻底荒废了。“学了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这句名言还一直在我心里横亘着……我这么一蹉跎,以后如何走天下而不怕呢?我已经忘了眼下积累名单是最急迫的了,一个人呆呆坐在教室里,犹豫不决,彷徨失措…… 老二班的好几个人,包括上舞台顺手顺脚的张同学,他们对我说就留在二班了,我呆呆地说“好”。 那个一天都不知躲在哪里的林苗,这时闯进来对我说:“我报名文艺班可以吗?”我居然麻麻木木地也说“好”。嘴里是说了,却没有记在名单上,因为本没有打算招她进来。她却一蹦三跳地跑出去,到处说她报名成功了。 这时,游老师进来了。他本就是个很心细的人,见我呆头呆脑地看着手里的名单,就大约猜到了我的一半心思。 “小汪,你过来。” 我跟他到了教室外面,我们老二班第一天铺路的地方。 “我知道你并不想分班,”游老师开门见山,一句点中了我犹豫之心的那个漩涡。我马上点点头,可还是很迷茫,一颗心依然在灰暗的空野中飘忽…… “普师班的优点就是,各门课都可以学到一点,但也是缺点,因为什么都只学到了皮毛。”我又点点头。 游老师真不愧是个优秀的老师,他继续点拨我:“可是,你的文艺才能发挥出来了,学校认为可以成立文艺班,所以你既不能到理科班,也不可能到文科班了。是不是要放弃理科?是不是要削弱文科的学习?把侧重点放在文艺上?这就是你不能决断的难题吧?” “对!”我重重地又点头说是! “人生的道路上,这是个关键时刻了,”游老师说:“选择理科还是文科?先回答这第一个题目,我觉得你应该选择文科。因为二十五岁的年纪,还在数学初中水平线上,你这一生都已经很难走得更远。而文科可以学习一辈子,什么时候开始都不算晚。艺术方面,也需要天才加童子功,你当然是不够的,但是,你具有一定的创造力,这难能可贵。” 游老师突然叹了一口气,“唉,我也十分想留下你在二班,结果,学校跑在前面,把你安排在了文艺班。也好,”他断了一下再继续:“反正你可以在文艺班自己抓紧时间学习文科内容,尤其是古代汉语。” 我除了点头还是点头,游老师帮我在灰黑的地带里点了一盏灯:“选择”! 游老师见我听进去了他的话,就扯开话题问我:“文艺班报名的人多吗?” “不多,”我这会儿摇摇头了,也有点迷茫,“好像要来文艺班的人并不多。” “是的,现在名单上大多就是我们老二班的一批人吧?”游老师调侃起来:“我们二班被你和一班瓜分了。”他笑得很开心,但是也含着许许多多的不舍,“活跃的,有点特色的,都给抢走了,留给我也是个难题,现在的新二班,我必须重新开始。” 这下,我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了,如果我是游老师,一定心里很乱,多好的一个班呀,就这么散伙了。我尴尬地笑笑,又尴尬地皱眉头……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碾转反侧,在做着这辈子的第一次郑重“选择”。 说是选择,还不如说是在准备放弃,而且是不由我分说的放弃!看来,我这辈子此时此刻就只得对“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学科说再见了。突然,我想起了库前小学的褚老师,她说过我,不要什么都抓在手里,一定要学会抓主要矛盾。对,好像我手里的烛光亮了许多……我得认清自己脚下的路了……一咬牙,放弃吧! 过去,我一想明白,马上呼呼大睡,可现在,或许是成年人了,也或许放弃什么并不容易,我怎么也睡不着……好像只是想了一会儿……窗外就微微晨曦初露,万鸟争鸣了。 分班的第三天,我在女生宿舍的门道里碰到了三班的凌萍。她主动介绍了自己,并告诉我了一些情况:她本想与老三班的文娱委员赵熙文和好几个爱好文艺的同学一起来报名新三班的,可是他们一群上海人还没有回来。听说刚买到火车票,三天以后才可以到校。于是,她只好先来报名了。 凌萍是个很惹人注目的人,个子不高,可人十分挺拔,腰板笔直,走路很有精气神。皮肤雪白,两只大眼睛会说话。声音很好听,像一组银铃在摇动。还没有认识她时,其实她的身影早就在我眼里了。 我十分高兴地记下了她的名字,并且,她还给了我很多的鼓舞,她说:“每个班的文娱委员都会带人来报名的,不用担心。” 果然,四班的文娱委员小萍和五班的文娱委员夏芳来了,她们都是上海人,哪怕匆匆一瞥,就可以看出来她俩有文艺细胞的。我干脆把笔交给她们,让她们填,她们都各自带了人来了。 我们老二班还有几个人,包括我的下铺小黄,经过二天的思考,也终于选择了文艺班。 名单上的二十多个人,我觉得捧着都沉甸甸的,不知道有多少感谢在我的心里翻涌着。我很奇怪地认为,每一个选择文艺班的人都是因为选择了我,对我的信任,我无以回报呀! 我准备去学校教务处看看,问问老师们这名单怎么算是完成了,可就在楼梯旁,碰到了学校的工宣队的罗队长。 那时候的学校都进驻工宣队与军宣队,我们学校也不例外,不过这个时候的人员已经不太多了,只留了二个工宣队员,一个军宣队员,虽然只是三个人,权利依然在工农兵手上,教育阵地外行说了算。所以,学校的校长书记们并不是很活跃,除了具体教学外,大事情常由工农兵出面处理。 罗队长一看到我,就叫住我,也没有任何废话,工人阶级的直性子:“听说你要求篮球队的蔡新华他们到你们文艺班去?” 还没有等我转过弯来,他又迫不及待地说:“别想啦,不可能!文艺班只是个带学文艺的文科班而已,但篮球队是学校的校队。” 我被他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呆站着…… 本来还揣着想争取一下那几个活跃分子的打算,如被大风刮走了一般,脑子里一片空白……罗队长的话,好像是说我有极大的私心,没有顾及学校的大局……并且,他毫不掩饰地说得非常明白:篮球队比文艺班重要…… 我有点像是刚跑完了五千米,两条腿疲惫不堪,拖拖拉拉地勉强爬上了三楼……就在门外,居然听见里面有人在议论文艺班:“……没有文艺细胞的人也可以招进去?……” “你是说她太婆婆心了?” “是呀,起码得当机立断吧?” 我心里又是一噤,转身就往楼下跑……这种时候,我哪能进去,往一锅开水里跳?要么你进去冲撞人,要么你被人撞…… 带着一肚子的失神与落魄,我坐进了原来二班的教室自己的那个老位子上,想想上个学期的开开心心,轰轰烈烈,坦坦然然……又想想自己现在的傻与笨,彷徨与失措……把名单往桌子上一放,就附身在上面,脸深深地埋在手臂里,眼睛又要盛不住水了…… 原来“知女莫如母”的老话真是没有错,妈妈预见了我会一脚踩进“仕途”,一脚踩进“戏园”,所以毫不留情地说我不是这块料。现在,只是个“组班”,多小的小事一桩,就把我难得像是无头苍蝇似的,乱碰四壁,脚陷淤泥。我是不是要大胆地继续去闯?一百个问号在脑海中翻来复去……如果我有能力走这条路,我刚才就应该直接走进教务处!可是,我的第六感觉告诉我,撤退,缩回来,这里不适合我! 又一个“放弃”的念头钻出来了…… 这时。老二班的两个班长,喻班与龙班进教室了。他们见我趴在桌子上睡觉,有点奇怪,就叫我:“小汪,你怎么不上楼去交名单呀?明天学校就要统筹了呢。” 我赶快抬头对他们笑了笑,掩饰道:“昨夜没有睡好,打瞌睡了。” 龙班与我已经没有了根本的利益冲突,他就急着为我打抱不平了:“有人说你乱招生,目的不就是为了那个‘班长’一职吗?” 我摇摇头道:“你们是知道的,我就想做个文娱委员。” 龙班拿起名单看了看,“别人说你把林苗招进了文艺班,名单上没有哇?” 我呆头呆脑地问他:“林苗说要进文艺班?” “是呀!” 我好像有点模糊的印象,但是,我的确忘了写在名单上了。 龙班说:“拿上你的名单,上去找他们理论!” 我努力地将自己模糊一片的脑浆沉淀……,但是,就在我可以思考的同时,我毅然地拿起笔,在名单上写上了“林苗”。 “哎?”龙班忙来阻止,可我已经写上去了。“你怎么?……”他非常惊愕, “我要紧的是对同学的承诺,别的我不管。” 唉,龙班又开始摇头:一个真是无知的人哪! 我反而觉得自己轻松了许多,“放弃”对我这种人来说,应该时常做一做,居然觉得又痛快又干脆。那时候叫“放下包袱开动机器”,现在叫卸下心中的“块垒”。 重负一清除,脚下飞快,直冲教务室。 “哦,你来交名单了?”一个高高大大的女生对我说。她一开口,我就知道了,她是那个说我有“婆婆心”的人。因为她的发音很特殊,气流会在硬颚上顶一下,就有一半进入了鼻腔,有点嗡声嗡气。 我并没有对她有什么不好的感觉,相反,很有亲近感,因为,在面对他人背后尖锐批评我时,她对我用了一个很好的中性词,我觉得非常恰当,“婆婆心”不就是“好好心”、“善良心”吗? 我笑着把名单递给她,还说了一句:“来报名的人不多,我们老二班依然是主体。” “好吧,名单就交给我了。谢谢你。” 旁边有个教务处的老师对我说:“这是新来的刘老师,宜春师范毕业的。现在是我们学校的团委书记。” 哦,我眼睛一亮,原来是个老师呢。“刘老师,什么时候公布名单?” “明天下午。后天就要各班进教室,和开全校大会了。你做好准备,后面的工作会很多。” 我笑着应了一下,反正有任务就完成,没有也有一大堆自己给自己的学习任务。 回到宿舍,维琪与文秀回来了。她们是趁着这分班的机会,回了各自插队的地方。 高安知青比我们外县来的要潇洒,一有点空闲就可以回去看看。我的下铺小黄,是高安县城人,更方便了,干脆天天回家住。我爬铺总是摇摇晃晃,下面没有“镇山石”,就是躺在上面也不安稳,让我几回梦见自己从床上摔下来了。 她们俩回来,我孤寂的心有了倾述的对象了,我迫不及待地把组班情况向她们汇报。 她们刚从朋友们的团聚又分离那种兴奋中平静下来,来不及进入我的思维中,维琪淡淡地说:“不用找那么多的人,省省心不是更好。”文秀也说:“我们二班的一些骨干就可以撑起来了,不怕。” 还好,我的心其实也已经从兴奋:一种与各种人打交道的兴奋里平静下来了,同样是淡淡的,懒懒的。只是告诉她们,明天下午各班的名单会出来,要进新班了。 *** *** *** *** *** 耿坚编审评: 作者用一章的篇幅详写分班这件事,应该是这件事在其成长经历中具有不能忽视的重要性。 分班,在学校里是兼具行政行为和教学行为性质的事,通常是校领导和教务人员一手包办的事,但高安师范领导层采取了颇具人性化和民主风范的做法,由学生先行选择再由学校进行统筹。这是契合当年学生都是成年人且有一定社会阅历的实际情况的。 女主人公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接受了一项组文艺班的“差使”。女主人公面临吸引人来文艺班和自已为什么要到文艺班两个难题。百人百态,来文艺班的,有纯是凭兴趣爱好的,有因为文艺班好混的,有跟着好朋友来的,还有因可以不学数学的。当然也有声称“花要开在合适的地方“有文艺特长但认为自已缺理科不愿来文艺班的秀芳。这让女主人公长了见识,人挑选志愿,兴趣是重要因素,但更重要的是受社会需求社会氛围制约的。 作者自己对放弃理科,削弱文科,把侧重点放在文艺上也是迷茫的。幸好有游老师这样的明师。“经师易得,明师难求。“游老师点拨说: 25岁的年纪,数学还在初中文化水平,这辈子是走不远的; 文科可以学一辈子,什么时候开始学都不晚; 艺术需要天才加童子功,你当然不够,但你有一定的创造力,这难能可贵。 游老师在灰黑地带给她点了一盏灯,帮助她作了这辈子第一次的郑重选择(伴随放弃)。 分班以后,命运的齿轮是否朝着正确的方向转动,蹚开一条生路,使自已成为自已命运的掌控者。这些,我们要在小说的以下章节寻找答案。 第八章 新三班成立 - 红土地纪事下卷 - 云溪汪 名单公布了。 我们新三班的班长是老四班的班长,叫邹金韦,上海知青;副班长从老一班调来的,原本就是副班长,也是上海知青,叫谷桦。而我,想“放弃”没有成功,被高配了一个头衔,也可以叫职位吧:“团支部书记”。不知为什么,我一想到团委书记刘老师说我“婆婆心”就傻笑。 这一来,最终还是将老二班龙班的头上卸下一顶“帽子”给了我。在新二班,他只是个副班长。我真的很想把这顶“帽子”还给龙班长,可现在,我们已横隔“楚界”,两岸相望,各司其职,完全不可能有协调的机会了。 我们新三班,一共才三十五个人,包括了老三班那几个还没有回校的上海人,由学校统一安排,划入我们新三班的,除了文娱委员赵熙文之外,还有翁鸣。我认识他们,上学期期末与他们说过话,现在在名单上对上了号。 新文科二班,游老师是班主任,人数达到四十六人。但是,大教室留给了我们文艺班,他们搬去了教学大楼的另一头。说是我们平时排练需要空间。游老师的那份心还在呢。 我们三十多个人一早就被好奇心驱使,涌进了教室。 文艺班确是不同于专攻学习研究的班,那热闹呀,叽里呱啦的嘈杂声就没有停息过。 我们三个已经戴好个“官帽子”的人,聚在讲台边,没话找话,只是为了互相认识,互相了解。 邹班与谷班应该早就互相认识,他们也早就认识了我。可我对他们恰如初见,我从来没有认真去对一群干部们“人脸识别”。但是,我们都是用上海话交谈,心情还是很好的。 “你站在舞台上时,就像是从总政文工团来的,”那个带着一付眼镜,有点书生气的邹班,上来的第一句话很是恭维。 我听了不由得有几分欣喜,可还没有等喜上眉梢,他就说:“嗨格,嗨格……”他好像在犹豫,心思转过来转过去,最后下决心要说个真话,不然怎么做班长!于是说:“现在卸了妆,你就完全变了一个人。” 我一听,马上把那个要跳上眉梢的“喜”给掐断在神情运输的路上了,很尴尬地“哦”了一声,嘴角微微弯了弯,也算对他笑过了。 谷班个子矮矮的,面相和善,他谦虚地说:“因为文艺班上海人多,学校特地将我们两个用“dadiao车”调过来的。家乡人便于沟通。” “是呀,”邹班已经发现,他那个开场白并不好,就马上与谷班统一:“嗨格……我俩不是内行,嗨格……我们几个要多多相互照应。” 原来,邹班喜欢“嗨格”,那个毫无意义的口头禅,带足了上海腔,好像是用来延长说话时思考的时间的。我觉得他总是想用最合适、最恰当的语句表达,既要真诚,又要真实,不过,这是很难做到的,有时反而弄得词未达意,给人一种他在犹豫不决的味道。可他们看上去都是老实人,我有了这么个第一印象,心里踏实许多。 我正准备也表达一下自己:什么依然只想做个文娱委员呀,什么需要努力学习文化知识呀,什么……教室门外就响起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汪建华!” 我来不及地“哎”了一声,紧接着又一声响亮的“汪建华”传来……而且随着声音,快步进来了一个中年男子。 他的头很大很圆,脸也圆圆,眼睛也圆圆,身材中等,但很壮实。 我虽然第一次见到他,可我马上就知道,他一定是高老师了。我们一起迎过去。 他看了我们三人一眼,也很快扫了一圈乱哄哄的教室,马上就说:“邹金韦,你这个班长,要先把教室的纪律整顿一下。” “嗨格,……”邹班想说什么,但是,立即咽回去了,转身对着全班大声说:“同学们,安静!高老师来了。” 其实,也不用他说了,大家都看到了高老师,一下子全回到了位置上,安静下来。 高老师是个老资格的教师,而且专带文艺班。这次完成了七五届文艺班的带班任务,就马上到了我们七七届的新组成的文艺班。 他站在讲台前,我们三个也都回到了座位上。 “我们这个班人少,所以每个人都要好好发挥作用。”我发现高老师的普通话很标准,但是,高安腔依然可以听出来,他说话速度快,跳跃性强,很要听者竖起耳朵,不然就会漏掉什么。他还有个特点,他说话时眼睛是发亮的,目光如炬,但不朝人看,而是直射远方,聚焦在教室后墙外面的某个地方。他完全像是个从小训练有素的戏曲演员,哪怕现在是在讲台上,也如同登台,让人觉得,他的讲课不就是在演戏? “汪建华,”他又叫我了,我“哎”了一声,想站起来,他却用手示意一下,让我坐着听:“七五届分配已经开始,十几个留校的也到了各个岗位。不过他们这一届有两个同学,一个本地男同学,叫龚选民,一个是上海知青女同学叫吴凤玲,他们俩报名毕业回原来推荐地,口号是‘大学生毕业当农民,不拿工资拿工分’,在摆不平毕业分配的时候,这是个应大力提倡的事迹。” 全班同学都转过头来看我……高老师这是要我干吗? 是呀,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高老师,我还没有毕业,要我学习他们一起下乡?…… 高老师终于把他的目的说出来了:“学校觉得要大力宣传这种精神,马上要你们……”他跑快了嘴,“你们”一出口就猛然想起来,现在他已经是我们班的班主任了,旋即改口:“要我们新三班排一个关于他们事迹的节目。下周马上要演出。汪建华,非常紧急哦!” 难怪高老师一连串地叫着我的名字,他的急迫感都在里面了。 我点点头,我的“任务荷尔蒙”立马在全身沸腾,脑子里已经开始设计和部署了。 高老师不仅仅对着全班讲了一大堆话,也对着邹班与谷班安排了当下工作,马上建立班委,带领大家投入学习和紧急排练任务中。 此时高老师的话我一概没有听,因为我的眼前已经有了个双人舞的画面……群舞也需要,故乡的人们在欢迎他们…… 我开始偷眼打量班上的同学们了……演员也是素材,如果我策划的文本是“固定”材料,而演员就是“活动”材料,有了这两类材料的一凑合,节目便可以剪裁成形了。 ……我的目光在班里的同学们之间梭行,一个个新进班的同学们,应该都是块演出的好材料,新成立的文艺班怎么样也比老二班强…… 我第一捕捉到的就是那两个身材相似,瘦瘦小小,好像脸也差不多的文娱委员:一班来的凯莉,和五班来的夏芳。她俩就宛如两朵花,一个有点西式美,一个有点古典美……不过,两个人是跳不成群舞的,我的眼光继续搜寻……又有一个,比她们更瘦小一点,但是,一看就非常活跃。我不动声色地拿出座位表,她叫王小龙……再加上凌萍,四个女生就有了。男生四个也容易找…… 我开始转过头往教室后面张望起来,希望找个子大一点的双人舞的“材料”,…… 在最后的一排座位右边的角落里,我突然发现了一朵奇美的“花”……她的皮肤是那种乳白色的,眼睛黑黑亮亮,尤如镶嵌在白色细腻的大理石上的宝石。小巧笔挺的鼻子与红红的小嘴,五官精致到使看的人都会羡慕,或许还会妒忌,她还有一张瓜子脸,乌亮的头发……真是水灵灵的一个人……多像我心里念念不忘的那个……一个神情恍惚,使我差点要叫出来:“小翠!” 她是真像小翠,与小翠一样的瘦瘦小小,玲珑有致,但比小翠要洋气得多,文气得多,而且白的更白,红的更红……我不由得又拿出座位表来对……奇怪,座位表上那个位置是空白的,没有名字……漏了?我想,等高老师下课了,我一定要去找她问问。 我的思想一直在胡乱开小差,不记得高老师又说了什么,就记得这时,老杨、老二班的劳动委员插嘴说话、被他的大嗓门震到了……一下子就把我的思想又曳回了教室里。 “我现在还是以老二班的劳动委员被学校抓了差,”老杨说,“学校拉粪车坏了,五十担粪水要我们挑着,送去学校的农场。” 他又说:“每个班要求完成十担。我提出来文艺班人少,男生更少,是不是任务减半。可是,妈的……”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激动,齿缝里漏出了骂人话,“他们却说:文艺班有什么了不起,越是娇贵越是要压压粪桶!” 他说着,拿出了一份名单,“我们班也是十担,男同学,两个班长还有我,老二班的主要劳动力二胡郑,唢呐刘,革新加小华,明天完成七担,余下的三担……”他说着,拿眼睛向我扫过来…… 我知道他的意思了,男同学他是叫不到人了,所以显得有点急躁,或许女同学可以完成剩下的三担? 我立即说:“好的,我们女生来完成。”让我想不到的是,女同学们却是“好汉”,教室里四处响起了“我来,我来!”好听的声音。 老杨马上轻松下来,笑着说:“哈,你们不是都可以挑的,粪桶上是竹子做的担绳,个子矮小的没有办法把桶挑起来。” “我们高个子明天早上一起去,”我看看女同学们都争先恐后,也很高兴,鼓动大家说,“多去几个,可以轮流挑,完成三担还是没有问题的。” 高老师说:“好,好样的!今天下午全校开大会。明天早上担粪,下午全班开会选举班干部,晚上全体班干部开会,后天正式上课。” 就这么一会儿,两天的时间都排满了。看来,刚才分给我的节目创作任务、包括人员如何配齐,怎么开始排练等……其实都得是我自己想办法去见缝插针,才能完成的。 高老师告诉我,我们的音乐老师换了庄之梦老师。彭一叶老师已经调去宜春师专了,他是教授级的,高安师范的庙太小了。 我心里很失落,这么好的老师,竟然只给我们上了一个学期的课……高老师说:“庄之梦老师是彭老师点名留校的,他非常优秀,你写好节目的文本交给他,他作曲又快又好。” 这倒是个好消息,“大学生回家乡”的文本,这会儿我心里的草稿已经差不多打好了,让还未见过面的优秀的庄老师谱曲,一定比我自己写要强得多。 因为那时那刻事情纷呈杂乱,我忘了找教室后墙角里的“小翠”了。等想起来,她那美丽的身影已经不见了,而且奇怪的是,她并不住在寝室里。她是谁?她怎么进我们文艺班的?有什么特长?一串问题不知该问谁,只好先放在我的心里了。 在下午开全校大会时,高老师给我介绍了庄之梦老师。我一看,是一个英俊潇洒,帅气十足的小年轻。他白净的脸上,一对大眼睛生得清秀神灵,在他与人说话或听人说话时,那双眼睛会很专注地看着你,目光里有故事,有意味,也有流动的情绪……用现在的语言来说,就是带电。不过,千万不能自作多情,他的“电”是天生的,会“电”击任何人,而他自己却并不知道。他还长得高高的,足有一米七八,因为有音乐细胞的支撑,走几步路都有种文艺风范和音乐节奏。 我听高老师说他比我们上海人都要小,是随着一个“五四农场”宣传队的一批人,一起来到高安师范的。我不知为什么,从第一眼看到比我们还年轻,却已经是我们的老师的人,我就有个感觉,此人非池中之物,日后一定会鲲鹏展翅的。 后来,我与他是师生一起三个学期,同事两个学期,有许多节目的合作,我写好本子,他作曲,然后我排练成作品。他的作曲的确完美,常会把我的创意升华,尽管我们的合作关系自然与和谐,但是,我对他一直恭敬顶礼,而他对我依然如第一次见面,陌生客气。 第二天一大早,在校门口,果然放了一大摊臭气熏天的粪担子,我们一、二、三班先挑。等粪担子送回来再由四班五班接着挑。 我、维琪和燕芬挑起担子就走。阿兰、玉蓉还有一个小个子夏芳在后面跟着。我要夏芳回去,她真的挑不起来的。可她偏跟着。我就停下,让她试试。那扁担与粪担子的竹弯头还有一分空隙。看吧,没有办法呢,我劝她回去,可她还是跟着我们走了一段路才回去了。由此,我更深刻地记住了她,一个坚强的小个子。 这一担粪水八十斤,压在肩头没有多久就痛了。我们这些文艺班的女孩子,本不是因为娇气,在农村都锻炼了好几年了,臭,脏,苦,算什么,但是,因为表演要求腰板挺直,展肩夹背,头顶虚空,气沉丹田,这种姿势在舞台叫“站台”,基本功,可生活中常会招惹人的非议,以为你是仰视一切,骄傲自大呢。而在挑东西上,更是连扁担也欺负人。我挺直的肩头上没有肉,全是骨头,加上几根经,那扁担“吱吱呀呀”地发狠压,压得人半边头都是痛的,一会儿我们就受不了了,放下担子休息。 从学校到农场有五里路,才走出去三百米吧,走不动了,两个肩头都红肿起来。维琪她们已经轮换了人。见我落后了,维琪就走回来问我行不行,她来接我担子。我摇摇头,你也刚换下来,我得再坚持一下。于是,忍着偏头痛,忍着肩头痛,还得勉强支起腰来,又继续挑着走。 这是条高安县城对外的公路,常常有运输车辆通行,尘土飞扬,刺得我们眼睛都睁不开。那些司机看到我们就不断按喇叭,可能是怕撞着我们,也可能看着我们双腿打颤,走不稳,怕汽车卷起的风,掀翻了我们。更可能的是,他们对我们几个女的在挑粪实在好奇……这几个打扮与气质与当地人都不同的姑娘,在大路上挑粪,会是些什么人,被批斗了?劳动改造了?所以,一路上的汽车都会慢行,随着几声喇叭,司机伸出头来,对我们疑惑不解地看好久,才又开走了。 不断有我们学校的男同学挑着粪担子走过去,我们看来看去别的班没有女同学,只有我们文艺班的女生在挑粪。 这让我们有点气愤,可也有点自豪。什么文艺班娇气,碰到这种时候,为什么只有我们在挑粪呢?! 当然,我们自豪的是精神,客观规律是很现实的,我们几个人都已经是勉强在挪步了,牙齿咬得紧紧的,一步一步在数,总算捱过了两千步了,前面还有多少呀?我们都累得、痛得人不像人 鬼不像鬼的,停下喘息不止,心情都很烦躁…… 一个小时后,已经有好几个同学在返回来了,他们有点嘲笑似地给我们加油,然后就走了。我们心里有气,脚下发软,脸上还要笑着,装出个很坚强的样子,等他们一个个过去,才又一次次地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拼尽全力地挑起粪桶,向前挪。 他们一班,不,就是我们老二班的几个同学也返回来了,蔡同学,姜同学,一行五六个……他们见了我们的狼狈相,蔡同学二话不说,上来就接过我的担子,挑着转身,再次朝农场返回去了,姜同学与另一个同学也接过另外两担跟着返回农场去了…… 其余的几个安慰了我们几句,“辛苦呀,你们已经挑了一大半路了!” 我们几个呆呆地站着,看着蔡同学他们几个背影越走越远……我的心里一阵轻松,一阵温暖,一阵感动……在老二班,我们女生总是被照顾,而且是在无声无息里就做妥当了,可是现在…… 燕芬和玉蓉也很有感触地说:“你们老二班的同学们,那才是真正的模子!” 后来听老杨说,老二班的喻班一直留在农场帮忙倒粪和洗粪桶,他听说让我们女同学挑粪,也忍不住骂人:“在我们乡下都知道要保护女人,哪个缺德的,让女同学挑粪,走这么远!” 老杨倒是被他说得一会儿脸红一会儿脸白,其实也不是他的错,文艺班的那几个男生自己也已经挑得七歪八斜,差点崴了脚。不过,班里还有几个男生,隐身了似的,不知在哪里? 下午,新三班的班委会选举,很快完成了。 三个主要干部是任命的。四个前文娱委员,由高老师建议,文艺班可以有两个文娱委员:凯莉与夏芳。赵熙文缺席任命:宣传委员。小萍学xi委员。我们还选出了生活委员是燕芬,劳动委员依然是老杨等等。 有意思的是:我心里那个“坚强的小个子”文娱委员夏芳,她提出了对“文娱委员”一词的质疑。因为“文娱”是指业余文化娱乐活动,现在是文艺班了,不应该叫“文娱委员”,而应该是“文艺委员”。 我们觉得她的思辨对,于是,我们班就有了两个文艺委员了。这个“小个子”原来还那么认真,思辨能力特别强。 我把写好的“大学生回家乡”的本子拿出来讨论,一致通过。群舞就由两个文艺委员编排。我建议双人舞由小萍担任,她马上拒绝,说她最近有很多事要处理。于是,所有人都指向我。 我说,我人比较高,男生有谁可以与我共舞?他们又一致说我把自己说高了,班里有个叫李福兴的同学,他一米七六。 我很吃惊,你们怎么知道的?他开会没来,挑粪没来……他们说是四班的,当地人中少有的一个很会跳舞的男生,此刻,他请假回家去了。 于是,我也就成了“大学生回家乡”的女生吴凤玲的舞台形象了。 高老师很高兴,夸我动作快,他把稿子拿去了,说是马上交给庄之梦老师。 那天傍晚,老三班的一群上海同学,提着大包小包,说说笑笑地走进了校门。碰到同学老师,他们也若无其事地打招呼,并没有察觉到学校对他们的迟到有看法。 后来,也就是第二天,他们分别到各班去报到,其中有两个被分配的人,不愿意到文科班,还到学校教务处去,理直气壮地要求换班,这下,把学校激怒了。 校办公室主任、教务主任,年级组长与工宣队师傅联合找他们谈话,要他们说一说为什么迟到了六天。 活跃而又自信的他们马上安静下来……沉默了一会儿,有个女生说是因为火车票买不到。领导们反问:“那为什么别的班都准时到了?” 顿时,气氛有点对峙,双方僵持了好一会儿,结果那个老三班前文娱委员,现在新三班的宣传委员赵熙文站出来,顶下了这个错误的责任。 他一个人很委婉,很耐心,也很有担当地说:“请学校追究我的责任吧,我们是集体购票,又因为去签票时,后面三天没有票了。是我说的,就重新购买三天后的票。”说着,他还拿出退票手续费的发票,每一个人都损失了几元钱呢。 事后,我道听途说,那是因为老三班有个女同学家里有事,引起集体迟到的。但是,很有男子气概的赵同学,把事情的责任一个人扛了。翁鸣老是叫他“赵xia”,可能是“赵虾”,不过,我觉得他还是可以称为“赵侠”的。敢于承担责任的人,侠义之气,难能可贵。 于是,在正式上课的第一天,他们老三班的两个同学,带着一股非常有特点的自我意识和特立独行的气势,走进了教室。自此,新三班的人员全部到齐了。 赵侠一进教室,就对我笑笑,“汪书记,别来无恙呀!” 我一听就皱眉,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喜欢别人叫我“汪书记”,好像我就是为了争这么个官职似的。心里别扭,马上就说:“不要这么叫。” 他“呵呵呵”地笑起来,声音里虽然还是有几丝被烟熏的沙哑,倒是充满友好地说:“不然叫你什么?” 翁鸣是个坦爽的人,而且还有点率真,聪明妆了一脸,不做掩饰,说话直冲,不加阻挡,爱怎么说就怎么说,说痛了人还会好久好久不懂你为什么要生气,因为她自己没有生气呀? 她在旁边,马上插嘴说:“大家都叫我们是‘汪精卫’班呢,好叫伐?” 我一听脸上就阴沉起来,这个“汪精卫”在我们的教育里一直就是个“汉奸”,“卖国贼”,怎么无缘无故栽在我的头上?而且,一下子就触痛了我原来就藏在心底深处的伤疤……我已经听不见她又在说什么……那个伤疤随即被戳破了,感觉被人侮辱的浊血喷流而出…… 在那个混乱年代的初期,我父母都被揪斗。弄堂里新搬进来的工人zaofan派家的顽皮小孩,对着我两个弟弟嘲弄似地叫喊:dadao“大汪狗”,“小汪狗”……我两个弟弟愤怒地冲过去,要与他们打架,我一看,那群孩子好几个,他们手里都有石头,心里一急,就又气愤又羞怒地跑过去,把弟弟他们拉住,然后自己铁青着脸,挡在前面,任凭石头已经乱飞过来,我一动不动地树在那儿,准备冒着头破血流,也要捍卫一下尊严……还好,有几个医生邻居的孩子来了,他们有教养,仗义执言:“应该叫‘大汪家’和‘小汪家’”。 那天我回家后就把自己关在厨房里,大哭了一通…… 眼下,却又有人侮辱性地叫我“汪精卫”,我觉得自己才组班了一下文艺班,怎么接二连三的“石头”就扔过来了?…… “小汪,”突然,在我背后响起了维琪那节奏明快但很热情的声音,我怔了怔,心里那股冲动出来莫名其妙的浊流,便被截断了…… 虽然我回过头去应了维琪一声,眼角旁边还是有了一点潮湿。不过,维琪像并不知道似的,她问起了排练的事:“是不是下午要开始排练了?” 我忙点点头,她赶紧对着郑、刘、文秀、再加新来的扬琴手燕芬说:“是吧,马上要排练,不然怎么来得及。” 经她这么一岔开,让我清醒过来,现在我毕竟不是那个时候的孩子了,就为了别人的一句嘲笑,何必那么小气呢。何况我还有维琪她们几个老二班的同学在我背后支撑着呢。 大大咧咧也没心没肺的翁鸣根本不知我不开心,还在说:“不知道谁想出来的,汪建华加邹金韦,汪精卫……”她好像还想大笑起来,被“赵侠”一句话刹车:“好啦,三十岁的人啦!还这么疯疯癫癫………” “这有什么,”她对着赵侠又埋怨起来:“让我跟你到什么文艺班,这个破班,我本想报名理科班的,现在只好来混了。” 她的声音还特别响,把一班人都说得沉默了。 还好,上课铃声惊天动地地响起来,高老师进来了。 我们新三班就这么崭新地开始了…… *** *** *** *** *** 耿坚编审评: 读“新三班成立“,我脑子里跳出一句话“生活的细节都是毛茸茸的“。这句话是《人世间》导演李路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的。 为什么对新三班丶新学期开张会有“毛茸茸”的感觉? 这是因为,在这一章里,没有读到本来以为会有的“新桃換旧符“的气氛丶对新阶段学习生活的憧憬丶绵密的学习计划丶掷地有声的豪言壮语,反到是读到了: 各班女生中唯文艺班女生上阵挑粪狼狈不堪; 迟回学校的上海籍学生与校领导对峙; 新三班班长丶团支书的名字被好事者调笑编排成“汪精卫班“。 本来班主任高老师对开班丶上课工作有一个线条清晰的安排:开大会丶挑粪丶选举班干部丶开班干部会丶正式上课。加上排练《大学生下乡当农民》节目。但现在,这条夲来清晰的线条变得毛茸茸了。 但毕竟面前是一个新的学习阶段,“走过去,前面是个天“,守望日后,作者迸出一句话“新三班就这样崭新地开始了!” 第九章 第一次风波 - 红土地纪事下卷 - 云溪汪 高老师的语文课是根据文艺班特色来安排的,他的第一节课讲的是“多音字”,对我们报幕、朗诵、话剧等文字类节目大有裨益。 我本来只是怕自己读别字,不认识的字读半边,翘舌音与后鼻音的混淆等,现在给高老师这么一说,心里真是“恐惧万分”,原来认识的字也读错了很多! 他从李白的那首著名诗“将进酒”开始,让我们朗诵。第一个字“将”就读错了,大家都读“jiang”,原来得读“qiang”。 接着是“炮”,谁都认为小学一年级就学过的字还会读错?老杨的声音响彻屋顶“pao”! 高老师笑了,“不要那么开炮,读读这两个词,”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炮制”与“炮炒”。 教室里一下子鸦雀无声,谁也不敢说话了。这时,语文基础最好的小提琴文秀说话了,“pao(第二声,音同袍)制,bao(第四声)炒” “对,”高老师赞许地点头称好,他又写下了“数典忘祖”与“数见不鲜”…… 这个“数”(shu),大家都会呀,林苗忍不住了,她在别人都谨慎沉默时,像是捡了一个“皮夹子”般的兴奋,一骨碌站起来念道“算数的数!” “是呀,但是,在这两个词汇里怎么读?” 她也勇敢地读“shu(第四声)……”, “错!”邹班插嘴了,但他把一本词典偷偷放进了桌兜里…… “把词典里怎么读的读出来。”高老师鼓励他。于是,他干脆拿出词典来,“应该读“数(第三声)典忘祖,数(shuo第四声)见不鲜。” “所以,我们不能一看都是认识的字,就随便读出来,其实,很多字都是多音字,组成不同的词组后,读音是不一样的。”然后,高老师写了许多的词组在黑板上,要我们读:迫击炮,心宽体胖,解剖,棱角,和声,和面,搀和,和牌…… 现在,就是看看简单的字都不敢立马读出来了,大家都拿着词典翻来翻去…… 下课了,林苗又变得痴呆了,跑到黑板前,大声说:“心宽体胖(pan 音同‘盘’),我今天才知道,这下我不是胖了,我是心宽,我是体盘。” 大家都笑了,小提琴文秀说:“这词组里的胖是指‘安泰和祥’之意。” 林苗依然要把自己胡思乱想的东西说出来:“一个‘和’字,有那么多的读音,我就记一个(he),不可以吗?” 这把好几个同学给逗急了,跑上前去读起来,要她好好听听。 赵侠又“呵呵呵”地笑起来,“奔三十的人了,还那么癫……” 然后,他对我说:“汪书记,我想把教室黑板报给换一期,你们老二班的这期实在不敢恭维。” 我嘴里还在喃喃着,和(he 第四声)声、和(huo第二声)面、掺和(huo第四声)、(hu第二声)和牌……听他叫我,我就点头……他拿着一块布很快跑出教室,一会儿回来时,抹布湿漉漉的了。 他很用力地把教室一侧的黑板擦得干干净净的,才回到座位上,继续对我说:“等下午黑板干了,我准备出期新三班的黑板报。一首纪念周总理的诗,一篇“读《荀子 劝学篇》的小短文,再把新三班的班委名字写上去,你看怎么样?” “好!”我脑子转也没有转一下,我们一拍即合,他也很开心。 语文课后是音乐综合知识课,这是庄之梦老师给我们上的第一节课。这节课包含内容很多,绝不是普师班那么普通了,除了乐理,还有视唱,听音记谱,音乐欣赏等等音乐基本功训练。一周下午还要去两次我们女生宿舍那边的音乐教室,学习声乐与钢琴练习曲弹奏。那时学校里舞蹈老师没有,就只能是我们自己排练节目。我们这一届开始,排练也算是个主要课程,却交给了我。 有口无心的翁鸣,依然很不高兴地看着这些音乐课程说:“这些东西我不喜欢,哆咪嗦逗!赵侠害人!” 话音未落,庄老师矫健地一步踏进了教室,他的光彩一下子把教室照亮了!女生们的眼睛惊喜地看着他,不一会儿又赶快收回目光躲开他,就好比是在观看太阳东升,虽然是美不胜收,却又太耀眼,怕自己的心、眼、情绪都花了,乱了……而男同学们也惊倒了,留校的音乐老师果然不是凡人哪! 庄老师会放电的眼睛扫了一眼大家,他个性里有一种冷傲,但不是骄傲的傲,是有点翱翔在高处默默看人的感觉。他的脸上浮动着的是一种很松弛的友好……他淡然地接受了大家对他投来的赞美的目光。他那中音般的声音也有点磁性,说话慢却很有抑扬顿挫感。总之,他的声音容貌一下子就把我们班给征服了。 他的课,讲课不多训练多,让人十分紧张。视唱,听音,弹练习曲回课等,渐渐地,弄得大家只有压力,忘了要不断感受感受他的个人魅力了。 庄老师把“大学生毕业回家乡”的谱曲稿交给我后,下课走了。 我与维琪一起轻轻地哼唱,文秀与燕芬也抢过去,要赶快熟悉曲子。这下我们得从缝隙里省出时间来,那怕每分每秒也要利用。 我们一群参加演出的人,12:30分都自觉集中在教室,有了更多的人抢着这两张纸,还争起了乐队必须先学会还是舞队必须先学会的理来。还是维琪想出了一个办法,先分头抄谱。一开始两张纸两个人抄,然后四张纸四个人抄,再后来八人,十六人,……终于,下午美术课前已经都抄好了。三点开排,我们一伙人应该都会哼几声了。 文艺班,艺术方面都得学习一下,尤其是美术,现在,一周我们有了两个下午的画画课。别以为一个半小时能完成美术课的作业,往往完成一张画得花五六个小时,开夜班都有可能。 我们的美术课也换了老师,换成了七五届留校的曹老师。只见他,夹着一叠书,提着一盏台灯来了。 他中等个头,一开口就知道他是南昌人,即便他的普通话很流利好听。他的眼睛不大,却十分明亮,耳朵不招风,却特别敏锐,他那可以吸引人的才气全在嘴巴上,一连串的幽默风趣的述说;一连串的有节奏韵律的能言快道,他一连串的东拉西扯把我们一班人又都深深吸引住了。 我很快辨认了出来,他就是那个我们刚进校时说快板词的七五届校友。原来,他不但文艺表演好,画画也好,文学语言功底更好:好像他的脑子不用转,只要舌头一卷,妙语就如台风刮过;双唇轻松一碰,奇谈就似一股滔滔江水……他一肚子的精彩让我们“耳”不暇接,都一个个大眼小眼盯着他,生怕那好听的妙谈绝论会给漏了…… 可他只讲了半个小时,就把书架在桌子上,用灯一照,叫我们实物素描了。 一笔画下去,谁也停不了,一个小时很快过去,二个小时过去……照这样下去,就是晚饭时间到了,哪一个也不够时间可以画好。 快四点时,我只好煞车了,招呼大家,后面一个任务更紧急。劝说参演的同学们要去排练,好说歹说,他们终于恋恋不舍地把画笔搁起来,准备出发。 赵侠说:“你们去排练,我把黑板报写好” 我递给他一张纸,说:“你与翁鸣要朗诵呢。” 他一把接过来,“呵呵,没有问题。我同时完成。” 翁鸣却一把又抢回去了,“让我先背背,你安心出黑板报。” 其余的人一起去了舞台上排练。 与我一起跳双人舞的李福兴终于来了,他倒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也果然人高马大,与他配合,我一点也不感到自己跳不开。我们很快就完成了没几个动作的一段舞蹈。与群舞的交接表演也很快就完成了。我心里别提多高兴,文艺班到底不一样,想起那时候老二班的排练,那才是个难啃的骨头。 庄老师听见我们锣鼓喧天、唢呐震耳,乐队奏响的正是他的作品,于是,马上也闻声而来了。他纠正了乐队的几个偏差,也改了他认为不好的几个音节,又赶快去把他的同学,可能是叫“丽娜”的漂亮女生叫来了。因为他觉得我们的双人舞太简单了。 “丽娜”的舞技确有两下,听她说,她有个朋友在省歌舞团,学了不少舞蹈。她教了我好几个动作,我将其全插入了双人舞。她一高兴,还教了我当时很流行的舞剧《沂蒙颂》中的一段,“……我为亲人熬鸡汤……” 我对她太有好感了,听庄老师说:他一直在建议学校将她留下来教舞蹈,可学校没有同意。我真是遗憾了好久好久。 那天我是将晚饭盛在碗里,端去教室吃的。 那种聚餐制不过才一个多星期,大家都不感兴趣了。四个陶罐的菜,越看越像猪食,食堂餐厅里,没几个人在吃,都是马马虎虎勺几下饭菜就走了。那里杯盆狼藉,苍蝇嗡嗡…… “左手委员会”的几个成员想解散的呼声也越来越响,龙班长如果拿份请愿书来签字,两百个名字已经有了。 维琪她们回寝室了,她们想另外加个菜,不然咽不下去。我没有回寝室,想看看赵侠的黑板报。 教室里也有几个与我一样的人,边吃饭边在欣赏黑板报。赵侠的粉笔字非常漂亮,而且遒劲有力,我赞了一句,“哇,硬笔书法家呀!” 他刚把最后一个字写好,一身一头的白粉点点,听了我的大惊小怪就又“呵呵呵”地笑开了。“练不完的笔,写不尽的愁呀。看,头发白了!” 说着,他就轻松地跳下地,一边拍着衣服袖口上的粉笔灰,一边说:“汪书记,提提意见。” 我观看了整块黑板报的排版,让我赞不绝口起来,中间是篆体大字“新三班学刊 第一期”;左面一首诗,竖排草体;中间正楷录上的杂文,“读《荀子 劝学篇》”;黑板右下留一个角,全体班委名字,最后正好是他赵熙文。 我说:“今天开课第一天,我们就是不断在欣赏才华出众的人。想不到,”我转脸对他一笑,“你不但有侠气,还有出众的文气呀!” “呵呵呵,”他又笑起来了,“名字里是有个文字,不过,我还有点儿不合时宜的匪气的。” “一句话,‘少年才气冠当时’!” “过奖啦,我是为自己赶快将功补过呢!” 我读着黑板报上那首纪念周总理的诗,是周总理的夫人den颖超写的《悼总理》:“伟躯静卧花丛中,耳际犹听鼾声浓……”我只读了两句就忍不住要流泪了,赵侠接着读“……不是总理长辞世,实是劳累在梦中……” 听我们在读,许多人一起读起余下的几句:“我劝同志且忍泣,莫惊总理过梦冬。待到九天揽月时,唤醒总理同庆功。” 这首诗读着读着刻进了大家的心里……赵侠在一片沉默中解说:“我敬总理一生献给祖国人民,他的政治才华无双,他的战斗机智无敌,他交际幽默无可挑剔,很多很多的优秀品德都无私奉献了。他只有一个夫人,没有孩子,却把全天下的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他没有什么储蓄,因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他将自己的骨灰也撒在了祖国的山河大海之间,……”我们都又难过了,哽咽了……过了一会儿,我才说:“有的人死了,他永远活着,……” 我突然想起,食堂的饭要没有了吧?赶快催赵侠,“你晚饭还没有去盛一碗,怕是没有了?” 他不在意地一笑,“没有就没有吧,现在去,恐怕也只有苍蝇拌饭了。” 学校的食堂,比我在库前时还糟糕,那时我晚回家还有蚂蚁拌饭,现在饭厅里常常只剩了苍蝇拌饭。 “你放心,我有三件人生最爱,烟、酒、茶,缺一不行。今天晚上自己弄两个菜,与唢呐手安福一起喝两口。”说着,赵侠就好像已被酒香吸引了,匆匆回宿舍去了。 第二天,在语文课前,邹班把我和谷班叫到一起,神秘兮兮地说:“上面有指示,为了以后上海同学不再出现假期回去迟迟不归的情况,决定要撤掉赵熙文宣传委员的职务。” 我大吃一惊,立即表示不同意。昨天他还不顾一身疲劳,又写又画的,出了一期品味俱佳的黑板报呢。 “为什么?”我有点不高兴地说,“买不到火车票,又不是他的错,再则……” “嗨格……”邹班打断我,却又停了一秒说:“正因为车票难买,所以本来要给他们的警告处分就算了,嗨格……我也努力为他、为上海同学们辩说了呢。” “赵熙文的黑板报,你们班长看到了吧,非常有水平,他不做宣传委员谁做?” “他出黑板报谁审查了?他应该把草稿交给班委先过目,必要时还要让学校老师领导也看一下。可是他……嗨格……总是有点自说自话……” 我心里别扭,嘴上也就不客气了,“你做班长,一上任就撤人家的职,不怕失去人心?赵侠很有人缘的,以后你说话不灵,看你怎么办?” 他却不以为然,轻描淡写地说:“这是学校的意思,我只是照做。班级事情又不是他能够说了算的。” “我劝你三思,起码今天不要说。” 他见我说不通,就对谷班说:“你看呢?” 谷班显出一个事不关己的态度:“你是班长,你看着办吧。” 邹班那副眼镜几次歪斜下来,他不断地用手往上架,心里的不满还是没有被掩饰掉,目光里是沉甸甸的那种情绪:你们不支持不要紧,上级领导的决定,我哪怕一个人来得罪人,我也要坚决执行。 上课铃打响了,三个人不欢而散。 我回到座位上,在高老师还没有进教室前,耳畔都是同学们的叽叽喳喳,在称赞赵委员的黑板报。 高老师这次进教室是指挥着几个同学,把一架大的脚踩风琴抬进来了。 他说,“文艺班得有一架钢琴,学校穷,两台钢琴不够用。我们教室这台大风琴用于老师指导和回课用。在音乐教室过道对面,那个大教室里,还有小一点的风琴十几台,你们练琴就去那儿。大家对付着吧。” 说着,他坐在大风琴前弹起了一首大家都熟悉的曲子《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他弹得节奏分明,很有力度感,“好听,好听……”还没有等他弹完,教室已经是一片叫好之声了……我们文艺班的老师个个有两下。(后来,我们高师的钢琴有一百多架。) 语文课一结束,不等高老师退场,邹班就上场了。他把我的劝告当了耳边风,在他心里,不执行任务就是他的失职。可这样一来,我们文艺班的“飓风”形成了。 他习惯是要一褒一贬,以此来凸显公正和有教育意义。我提着个心听他说:“嗨格……大家安静,我要宣读学校对我们班两个同学的处理意见。先表扬提前回学校参加排练的李福兴同学。他家的一个祖辈人去世,请假一周,可只回去了两天,我打电话要他回来,他立即赶回了学校。值得大家学习!而,嗨格……” 邹班打住了,低头从眼镜片上面看了一眼我和赵侠,我对他使劲眨眼睛,可还是没有“掐住”他想说的冲动,“嗨格……赵熙文因这次老三班同学们回沪探亲,迟到一周返校,嗨格……本来要警告处分的,现在,现在就撤销他的宣传委员的职务。” 这块“石头”一抛出来,一池水都波动起来,大家议论纷纷:觉得学校有点小题大作,火车票学校又不帮忙买,还要给敢于承担责任的人敲一记棍子。这棍子虽然不重,却让人感到不快。 赵侠先有点惊愕,但很快就轻松起来,他马上拿起擦布起身过去,三下五除二,把黑板下方“赵熙文”三个字果断地抹去。然后,也不理那个还在“嗨格”的班长,就走出教室去了。 “什么态度?!”邹班咕哝了一句,但还是继续说他对纪律整顿的看法与要求。 不一会儿,赵侠又回到教室,不声不响,好像很沉默,可我觉得他是轻松自在,他对“委员”不“委员”的,异常平静,这个处分似乎在他的判断之中。 谁知邹班却被他无所谓的浪荡腔给惹怒了,他就又加上了一句,“以后出黑板报的草稿要先交给班委或老师。” 这句话的火药味迸出来了,赵侠的眉头一皱,怒气开始从身体里汇聚起来……我赶快说;“赵同学告诉过我对于黑板报的内容。是我不知道要审查。” 我想“灭火”的话,不起任何作用,邹班反而一而再再而三了,他说:“晚上在寝室也要注意纪律,不要深更半夜聚众喝酒聊天,影响同学们正常休息!” 赵侠忍不住了,终于“匪气”战胜了“文气”。他的脸被一肚子的气给弄得一团糟,一对本来是聪慧明亮的朗目,怒火喷出来了,他嘴角斜咬着,身体有点颤抖…… 邹班对着他也双目直瞪,一点不示弱,他背后有领导,他怕啥?……可他一定也在心里骂我,这个“婆婆心”怕得罪人,连这点小事都不肯互相支持! 而对面的赵侠已经是所有羽毛根根张开的“斗鸡”了,他怒不可遏,一件事居然变成了三件事,并且事事在限制他的自由……他准备反击了!他也根本不怕,因为他的背后是同学们,朋友们……他肯定在心里骂我,一个能让人尊敬三分的“书记”,这时候怎么不为民做主?! 全班同学不知所措,看着他们两个针锋相对,恶斗一触即发似的…… 高老师说话了:“班长是宣读了学校的意思,赵熙文也不要生气。大家冷静下来,马上要上下一节课了。” 这话虽然等于没有说,但是他毕竟是老师,也算是扯开了双方的剑拔弩张。接着,高老师走出教室…… 就这么一秒钟,赵侠把手里的湿抹布朝着黑板报“啪”一声摔过去了,正击中了“新三班”的“新”字上,水沫四溅,抹布只停留了一会儿就掉下来……下面坐着的同学们马上站起来躲闪,其余同学们都“哦!”非常惋惜地喊出了声,抹布的水留在黑板上,又慢慢地淌下来,一路把那些隽秀挺拔的硬笔书法作品给彻底破坏了。“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那句话上面,正是小流四散,佳句被切割了,黑板上什么也无以可积了…… 一件有意义的艺术作品,被作者自己毁了,其实还毁了所有在旁边看着的同学们的心。此时,我的心里真可以用上那个词了:“一地鸡毛”。 邹班与赵侠的梁子就这么结了,结的是死结,一辈子没有解开过。假如邹班只是找他个别谈心会怎么样?假如,这顶可有可无的“宣传委员”的帽子,脱下来一会儿,再给他带上会怎么样?假如,不要把整顿纪律的事儿,一股脑儿地抖落出来,而是分别说说,又会怎么样?……不知道邹班想过没有。我是想了又想,因为,他们的明争也好,暗斗也罢,夹在中间的我是最难做人的。 记得法国大作家雨果写的《悲惨世界》,那个警官沙威,追着冉阿让不放,让人印象太深刻。起初冉阿让只是肚子饿偷了一块面包,就被关进了监狱,他不断逃亡,又被所谓称职的警官沙威抓回来,渐渐演变成了一个重刑犯。沙威的穷追猛打的结果,反而把世界弄得悲惨不已。沙威自己后来也明白了,可是晚了。我小时候看书时,总是不明白那个沙威是为了什么…… 现在,我好似觉得邹班的做法,也有点那个太“称职”的可悲味道了……现在,我前思后想,似乎找到了一个解说词:沙威不是个警察,他只是个忠实的警犬。 赵侠当然不是冉阿让,但是,经过这事以后,同学们大多站在他一边,他成了“无冕干部”了,管他文气也好,匪气也罢,他获得了人气。 一开始,我还没有觉得这事后来会发酵。只是马上体会到了我的三个难:第一难:我是唯一没有办法装傻的人,我得排练节目,而人员是演出节目的“活”材料;第二难:解开他们这个结,我不会也做不到在邹班前讲“邹”话,在赵侠前讲“赵”话,加上他们俩还都强头倔脑的,怎么办?第三难,我自己个人信心锐减,文艺班这个圈子本来不是我可以呆的,却还要我“滥竽充数”当“书记”,看来我真是得“下台”呀!他们怎么没有来将我也撤了? 我已经明显感觉到,老二班的喻班,蔡同学他们不在我背后,我心里的那种空虚无助的感觉,此一刻开始蔓延了……再难也得咬咬牙坚持,我对自己说,熬过一年半就毕业了! 眼下,先得去排练和演好那个舞台上的“极左”的、但是很单纯的再回家乡的“大学生”吴凤玲。可是朗诵就成了翁鸣一个人的事了。 赵侠对我说,“以后我不再参加排练节目,我一心只读圣贤书了。” 我们的节目,配合学校的欢送他们回家乡的大会,是很成功的。弄得很多人都说:“看来,你也要学习他们,毕业回山乡了。” 也有人说我,这个节目的名字不对,因为当地人龚选民是回家乡,上海人怎么是回家乡呢?我那时真想不出来,该怎么写正确。 谁知道,等我们毕业后,大概是七八年还是七九年时,大批上海知青返家,其中也有吴凤玲,她很顺利地“回了家乡”。 “极左”的冲动只苦了当地人龚选民,他为了再次可以成为拿工资的国家干部,经过了好几年,几次三番的努力,才算恢复了他的高安师范毕业生的身份。 *** *** *** *** *** *** *** *** 耿坚编审评: 高安师范是作者走出大山,抵达其心目中的诗和远方----大学之前的“中继站”。这个“中继站“在作者人生中的意义,怎么高估都不为过。高安师范是作者倾注了几乎全部青春和热血丶展现成长性的地方,是作者始终会用充沛情感和无限温情回望的地方。因此,作者才能写出像这一章这样精彩的文字。 这一章里出现的语文高老师丶音乐庄老师丶美朮曹老师,以及学生邹班丶谷班丶赵侠丶汪书记,一个个从生活中走出来在读者面前亮相,形象请晰丶个性鲜明,组成一个既有时代烙印兼有师范院校特色的立体化的师生群像,令读者过目不忘。 作者借用雨果《悲惨世界》的内容点评邹丶赵结梁子的情节,从人性的角度提升了小说的思想性。大学生回乡的极左事件,是本章叙事的一条线索,作者的高明之处在于最后用“白描“手法的淡淡几筆,道出了极左思潮下极左行为的丑陋和事件中主角的心酸,令读者会心一笑。 小说致敬的是青春,回望的是年代,凝视的是人性。每次读汪老师小说,都有汲取到思想营养的感动。 第十章 “击鼓传花” - 红土地纪事下卷 - 云溪汪 我大弟弟建国来了。 当他出现在我教室门口时,我惊喜地呆住了。原来,他接到了正式病退的通知,一个人跑到高安来办理手续。这天是周三下午四点多了。 我们新三班的同学们对我还是友好的,几个上海男生都表示让我弟弟晚上去与他们挤铺。 可我想了想,现在的文艺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点乱,还是找老二班的人好。 我心里的人选,正在操场上跑着呢,他是我的“安全感”,如果找他的话,我就不会陷在人事的麻烦里。我带着弟弟去找了蔡同学。他一口同意,并且一手擦汗,一手拉着我弟弟就去了男生宿舍。 我弟弟第二天自己去了他插队的太阳公社办迁户口手续,再回高安县办,一切很顺利。他对我说,很想趁这次机会,到我插队的仰山去,买一些木料回上海。于是,我就去找班主任高老师与年级主任聂老师请假。要回仰山了。 可我怎么才能将木材运出山呢? 凌萍告诉我,她的父亲是奉新县汽车队的负责人。她很热心地马上打电话给她的爸爸。说好了周日下午一点,汽车准时到库前来接我们,把我弟弟还有木料一并送到南昌火车站托运行李处。 我与弟弟一起回到了仰山库前。与久别的石队长一家见面了。 我与石队长和光桃说不完的话,他们还杀了一只鸡招待我们。我说:“我在高安师范读书两年,还是要回来库前的。” 石队长高兴地说:“好!好!等你回来,我将这新房子的二楼修整好给你住。” 光桃说:“彭家的大女与你们上海人结婚了。” “是那个杨英和德香?” “是的,”石队长说:“以后你也找一个,就在楼上安个家。” 我就笑得合不拢嘴。 石队长依然把我当他的女儿看。但是我不会“左”得那样过分,“不拿工资拿工分”地再来给石队长添麻烦。等我以后毕业回来,有了一份工资,我们的生活一定会更好。 在石队长的新房子大厅里,两面墙上还是帖着我画的画,光桃说是石队长贴的,不让人拿下来。有客人来就说是小汪画的。我泪光闪闪地笑了,石队长也憨憨地笑了。 光桃从她屋里抱出了一个小婴儿,说这是石方华,老二。 “‘兰纳得’呢?”我突然想起来这个在我心里很重要的人物,“好久没有见着,她一定长高了吧?” “她去了姑姑家。” 我有点遗憾,这次来没有见着“兰纳得”,我就又想问光桃一些关于我的几个学生的琐事了,“小翠……?” 可我弟弟急了,催我赶快与石队长说,他得在一天半的时间里买好铺板与木材呀! 石队长听了并不着急,他让我们慢慢吃饭,然后就在家休息,他出去一会儿,他是去帮我们弄铺板了。 我拉着弟弟想再去爬山,到沙窝去。 我站在云溪旁边,所有的往事都在心里翻腾……大山里的四月天,还是那么美,黄灿灿的油菜花,红粉粉的杜鹃花,绿葱葱的竹木铺满了绵延起伏的山峦,白纱般的云缠在高高的云雀山上……从溪边突然跳出来的一个小姑娘……我们一起去爬山,我们一起表演,我们一起谈心……可她被后妈卖了……现在她在哪儿呢? 弟弟望着山太高了,不愿意去爬山,他的心事全在铺板上。 我也不勉强,让他呆在石队长家里,就自己一个人溜达到了小翠的家门口。还是那个破屋,黑黝黝的堂屋里什么人也没有。我看了好久,没有敢闯进去。因为看到那个后妈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问她也是白问。 于是,我又慢慢走向了库前小学。 在库前小学我有过失落,但更多的是收获。八年前,我,一个从上海来的小姑娘,柔弱善良,胆小无能,什么都不懂,可是我成长了,只有在也是同样善良简单的大自然的怀抱里,我才会那么平平安安地成长起来。如果没有坪陂的石队长的关照,没有库前小学的实践锻炼,哪有我今天在高安师范的“汪书记”…… 库前小学还是在破破旧旧的大祠堂里,从里面不断传出来的依然是熟悉的读书声,与几个老师在讲解的声音。我在门口探头张望,却看到了库前的一个男知青在中间教室上课。 我马上缩回脚,不想进去了。因为我不知道可以对他说什么。 站在学校门口只一会儿,就有好几个学生的家长看到了我,又惊又喜地说:“汪老师,你怎么回来了?” “我是陪弟弟来的,马上就会回去。” “你的学生都在想你呢。” “是的,我也想他们。” “现在学校是请了库前知青在教书。” “是的,我不想打扰他们。” …… 我犹豫了许久,还是没有进去,最后慢慢地折回石队长家去了。 这两天,我们就在石队长家吃住,不时有人挑着铺板送过来。大约八元钱一副。弟弟直呼便宜。不过,石队长问我,有车吗?我告诉他,同学帮忙,会有车来。他又提醒我,木材出山,需要林业局的批条。我心里就挂了个心事了,不知道凌萍的爸爸安排得怎么样,万一出不了山怎么办? 到了星期天的中午,一吃好饭,大家就扛木板到库前路口。铺板一大堆,方材好几条,石队长还送了我弟弟一副铺板。我给了他十元,他竟然送还给我了。 一到点,我的心还是有点着急的,但是,没有让我失望,县车队的车果然来了。没有想到的是,凌萍也来了。她是不放心,星期天特地赶回家的。当她从驾驶室的副座窗伸出头来对我招呼说,“小汪,准备好了吗?”我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因为新三班的事让我最近的心有点凉凉的,对什么都疑疑惑惑,总是悬着心。可凌萍一下子就捂热了我,为了保险,她居然自己也来了! 她还挥着一张纸,说是她爸爸一早弄到了林业局的批条。 我们都放心了。石队长,还有坪陂、库前的好几个老表来帮忙,一会儿就装车成功。 又一次挥泪告别,但是石队长与我都好像觉得我只是出去读书,很快就会回来的。此行匆匆,也就是送弟弟回上海。所以,哭着哭着大家又都笑了。 我与凌萍回到了学校,我们成了新三班的好朋友了。 我们两个直接就进了教室。今天虽然是周日,不过,教室里还是有点奇怪,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个人。 第一眼,我们都看到了黑板报,换了新的了。可是,这怎么能与赵侠出的黑板报比!凌萍忍不住就批评起来:“黑板都没有擦干净,白乎乎的。谁弄的这么马虎。” 我跟着“嗯”了一声,就定睛去看上面写了什么:一溜大字,但是,不能算是正楷,因为横斜竖弯涂涂抹抹写的是“遵守纪律,团结一心,建好班级,学好知识,为人民服务。”半块黑板就用完了。下面的小字写的是具体如何遵守纪律的条条纲纲…… 我不由得吐出了一个字:“唉!” 凌萍因为是从老三班来的,她立即就说:“不知道是谁出的黑板报,怎么与赵侠比。不要因为一个小事就把一个人才给压下去了。” 我其实有一肚子赞成她的话,但是不好说,因为我觉得背后议论不应该。 那天正好是宿舍大调动,我们文艺班一起搬到了楼下。难怪教室里空空荡荡,同学们都在搬家呢。 凌萍知道我对爬床很烦,马上说与我搭铺,让我睡在下面,她喜欢睡上铺。我心里很明白,她是在照顾我呢。 我们班一共十九个女生,有一个不来住的,这时,我知道了,那个人叫郑远芳,就是长得很像小翠的漂亮小姑娘。听说她的哥哥是县高安采茶戏剧团的。她就住在哥哥那儿。因剧团是在县城那一头,穿过锦江后,再要走一段路,比较远。因此她常常会缺课不来,迟到早退家常便饭。怪不得我总是觉得她像个美丽的影子,一会儿现,一会儿闪的,有点飘忽。 楼下的寝室我们班还是占了西头的三间,一间三张床,六个人。 翁鸣与文秀搭铺,住在我们寝室的外间。像猴一样灵活的她当然睡在上铺,弱小的文秀依然是下铺。 楼下的房间砖石地面,南窗前都是大树,有点阴暗潮湿的感觉。但是,也有好处,门一开,就是底层,拎几桶水容易多了。倒痰盂也方便,很多时候我们都是直接倒在门口的阴沟里,拎桶水来一冲,就掩人耳目了。当然,青苔是毫不客气地长出来了。我会心虚,怕人追究,想想吧,不管谁做了不好的事情,哪怕很小很小,大自然就是公平的,也是不客气的,一定会有痕迹出现。怕多事的我,常会一个人端着痰盂,不远百米地跑厕所。就是现在,几十年后,我还会在梦里跑厕所,倒痰盂。 我们房间一隔二,里面是我,凌萍、维琪和小黄。 翁鸣聪明大胆的个性又展现出来了,她请人帮忙,把东面对门大教室里的风琴搬了一台进来,正好放在进门的一块空间里。她说:“在那个琴房里练琴,十多台琴一起弹,什么也听不见。” 于是,别的寝室也学样,一“家”搬了一台。好在学校也默认了。 隔天,我从教室回来,翁鸣一个人在寝室,她练琴练累了,就爬上床去躺在那儿。 我推门进来,她马上探身,看到是我,就说:“你注意到了班里的新动向吗?” 我觉得有些奇怪也很有些紧张,看着她,认真地听她讲…… 她就“哈哈”地笑了,“不要担心,没有大事,‘汪精卫’已经没有人叫了。谁敢再叫,我给他一个‘毛栗子’。” 她就是这么一个人,从她嘴里出来的事,什么也满不在乎,我跟着她稀里糊涂地也“哈哈”大笑了。 然后,她又撑起了半个身子,对我很神秘地说:“你注意到了吗?燕芬与凯莉,还有玉蓉天天去语文教研组……”我睁大双眼,带着不解地看着她, 她很快意识到了,我这个人真傻,眼蒙耳塞,好像什么也不知道。她就把自己的观察都告诉了我:她们一班以前的语文老师叫陈小禾,是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她们去是有心思的…… 还有,老二班的戚祯,她与爰平天天在教室的后角落里窃窃私语。 我猛地想起,在老二班那么活跃的戚祯,最近销声匿迹了似的,谁都不知道她在干什么?经翁鸣一提醒,我倒是有了三分醒悟。 翁鸣又说:“只要你细心看看,有很多情况呢。” “谢谢你提醒,”我当真要仔细观察观察,这可能就是“书记”与“文娱委员”的不同……,可翁鸣却突然问我:“你怎么没有关注庄老师呢?” “我?”被她这么一说,我还真又成了丈二和尚了……,但是,年轻人这时的敏感性还是有的,我马上明白她所指何事了。然而我对太过优秀的人是不会“关注”的,这就像盘旋在山巅之上的老鹰,与山脚下草丛里的一只小松鼠没有干系一样……我随即就说:“他太优秀了,我是不会去……”翁鸣躺了下去,轻轻地说了一句:“那有什么关系呢。” 我对她躺在床上的后脑勺,凝视了一会儿……就进去拿了风琴练习曲的书,带上房门,去了闹哄哄的琴房练琴了。 一天下午放学,邹班把我与谷班叫在了一起,说要开会。 他也是那么开场问:“你们注意到了班里的新动向吗?” 我很有把握地回答:“关注到了,有好几对人在接近……,” 因为除了戚祯外,我还注意到了老杨也在压低嗓音说悄悄话了,他的那个“目标”叫李颜,从四班过来的。 邹班就笑着说:“这没有什么,只要多提醒大家,不要谈恋爱就可以的。”他一边拿出个笔记本,一边还说了一句我根本想不到的事情:“别人,嗨格,都说我与文秀呢。其实,我,嗨格,就是向她学习小提琴罢了。” 我一本正经地提醒他:“文秀有男朋友的。” “是呀,我知道。她的男朋友是她插队的同学,嗨格……” 他的话让我吃惊得有点莫名其妙了,“你怎么……,想夺人之爱?” “哈哈,把你吓一跳吧。我开玩笑的。”邹班又说:“谷班也有个女朋友,都是‘私定终身’插队时,就是你和我没有。所以,传闻只是传闻,都是捕风捉影。” 谷班可能有点觉得无聊,说:“我们因为没有文艺特长,有好几个男生想学习小提琴,在跟文秀讨教呢。这事儿先放一下吧。” “对,嗨格,我们进入正题。”邹班正式地打开笔记说起来:“这几件事需要立即做的,第一,上面要我们班赶排几个节目,主题还是‘保卫大革命的胜利成果’,与关于工农兵学商的恢复生产学习的表彰。庄老师也会来帮助排练。你与两个文艺委员一起动起来,完成这个任务,我与谷班会协助。” “第二,学校发现,因为现在是重新分班再组合的新班,各班都有些散漫,不容易搞好团结。我们班也一样,都还是以老班同学为核心,形成了许多小团体。大家看看,有什么办法可以把散沙又重新捏在一起。” 谷班说;“新班本来就是碎玻璃拼起来的,要么回炉重造,不然很难捏好。” 我不知怎么的,想到了教堂,那些用漂亮的碎玻璃拼起来的玻璃窗,真的是好看。一个整体也可以是这种五彩缤纷的形式,不一定都要一个样。 “嗨格,第三,学校食堂,听取了大家的意见,决定下个月取消聚餐制,还是发饭菜票。” 这可是个大好的消息,我不由得就说了一声:“好!” “是呀,你们女生饭票有多,记得支援男同学们。” “好!” “我们班的分裂情况比较严重,尤其是他们老三班的同学们,独立在外……嗨格……” 我没有等邹班再说什么就直截了当地埋怨他了:“这要怪你,把赵熙文这么一个能干的人,硬生生变成了对立面。如果,他与你可以一起来做事的话……” “我们也不可能一起做事的,他有傲气,又喜欢特立独行,个性很强。” “有才能的人,就是这样的。如果你尊重他呢,他就是利剑,一定会冲锋陷阵。” “不说了,不说了……”邹班截住了我的话,说:“眼下,各班都有相同情况,嗨格,怎么样可以用些小游戏来活跃班里的人气?听说游戏可以很好地增强同学们之间的友谊呢。” 谷班建议:可以用小学时玩的游戏,10个人抢9张椅子。邹班摇摇头,“本来就有争夺不清的问题。这个不好。” “那就发口令,反着做。比如口令说’坐下‘,你就得站起来,口令说’向左转‘,你就得向右转……” 我马上附和:“这不就是‘倒行逆施‘呀,蛮好玩的……” 邹班眉头一皱说: “这个更不行,现在的形势……不惹麻烦,嗨格,再想想……”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好游戏:“一个人蒙着眼敲鼓,用一朵绣球花给同学们传,鼓声一停,绣球花在谁手里,谁就要表演节目。这叫’击鼓传花‘,不就是象征我们在传递友情吗?” 邹班、谷班都同意这个游戏,可他们也有顾虑。我说:“我们文艺班的人,难道不会表演吗?”……不过,我转睛看看他们俩……马上转了话锋:“不用着急,可以以小组为单位排练几个节目。也可以三三两两地组合排练,这样,我们同时还能了解到班里同学们的表演能力。” 于是,只过了两天,我们班率先举办了主题班会:“击鼓传花,增进友谊”。 邹班去请老师们一起来参加,不过就请到了庄之梦老师。本来,同学们觉得他有点高高在上,这次他与我们玩得忘记了“师道尊严”,和大家一起乐翻了。 二胡郑要求由他来敲鼓,他说:“我先表演一个节目,拉一段‘赛马’,这公平吧!” 他的二胡独奏进步大得惊人,很有点专业的水平了,明显就是他每天晚自修后苦练两小时的成果。我们雷鸣般的掌声是对他琴艺的赞美,更是对他钻研训练技术、坚韧不拔的精神的认同。当然由他敲鼓,没有人争了。 他是坐在教室后面,背对着我们,开始了他的敲鼓。鼓点一会儿快一会儿慢,把大家紧张得忘了一切,谁都怕抓着那个“烫山芋”,只见一朵红绸花在每个人的手里乱抛,生怕鼓猛然停住,自己给套住了……可他就是不停鼓,花在全班人手里传了一个遍……除了赵熙文……赵侠不肯接花,很是让两边的同学们难堪。但是,他们很快“接翎子”了,跳开他,继续传下去…… 邹班对着赵侠眉头紧蹙,可没有说话,好在花又传起来了……结果,二胡郑给我们开玩笑,鼓声没有停一下,花回到了第一个同学的手里。 邹班对着他说:“你怎么不停?” “让大家练一遍!好,接下来,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 郑同学这下的鼓点又急又快……“当”一下,停在了庄老师手里。 大家都开心地笑了,忍不住欢呼起来……庄老师给我们唱了一段他刚作曲的歌《工人支农来畲家》。他说:“我们要准备排练这首歌。” “太好听了!”大家都高兴得扯着嗓子喊,把游戏的欢乐高潮掀起来了。接着敲鼓,……“当”!停在了谷班手里。他憨憨厚厚地站在前面说:“我的小提琴还差了一个火候,我们小组排了一个小合唱,一起帮帮唱吧!” 他们小组十个同学就一起上前,唱了一首《小蜜蜂》。他们要谷班领唱,在每一段前都要唱道:“小蜜蜂,嗡嗡嗡,飞到花丛中……”把大家给笑得前仰后合。结果,谷班就此被同学们叫了一辈子的“小蜜蜂”。哪里还有老班带来的隔阂,“小蜜蜂”是那么和蔼可亲。 接着,庄老师要求他来打鼓,郑同学就把鼓让给了他。 庄老师是学扬琴的,这一通鼓,敲得那节奏里都是音乐和艺术的魅力,大家忘了手里的花会有“危险”了,都在欣赏着这份美好……突然,他就停下了……花在邹班的手里…… 这下他苦了,被同学们盯住了。他要拉小提琴,不行,大家说他的小提琴比锯木头还难听;唱歌,不行,五音不全;朗读诗词,不行,上海腔调;……不知道什么人出了个馊主意,要他学狗叫,学猫叫,还不算数,学驴叫,学猪叫……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邹班笑不得哭不得,折腾着把可以叫的动物都叫了一遍,总算大家放他过关了。 在冷眼旁观的赵侠,这时也终于忍不住“呵呵呵”地笑了…… 我当然会拿到花一次,只是鼓声并不是停在我手里的,那朵花是停在了郑远芳的手里,她赶快向前一甩,花掉在了地上,可谁也不敢去拾。我正好离花不远,就爽快地去捡起来,回头看看郑远芳,她的那个紧张的脸,对着我惊慌失措的样子……我就自动走到前面去了。 我清唱了一曲“洪湖水,浪打浪”。同学们对我很好,没有为难我,为我鼓鼓掌就轻松通过了。接着,庄老师好听的鼓点又敲起来…… 我们班的“二胡大师”郑家祥偷偷告诉我,敲鼓时他虽然背对着同学们,但是,窗玻璃上映出了全班情况。 我马上去那儿看看,真的,一清二楚。每次想起,我都会忍不住要笑出来,谁都会有个闷葫芦,原来“发悬梁,锥刺股”的郑同学也有个“葫芦”,只是里面的“药”太有趣了! “击鼓传花”后,好像班里的气氛是融洽了许多。 *** *** *** *** *** 耿坚编审评: 读这两段,使我想起清代袁牧著《随园诗话》里的一句话:“文似看山不喜平。“如果说,先前一章是作者带着读者登山观景看花,那么,这两章就是作者引领读者下坡观景看花。我是说,先前一章和这两章之间形成了一个起伏。先前一章作者饱醮筆墨写出了一个既有时代烙印兼有地方师范学校特色的活生生的师生群体,读者阅读时会有绷紧了读的感受。而这两章,作者看似轻松随意实则精细布局进入对师范学校日常的叙写,读者阅读时有轻松惬意的体会,是一种张了以后弛的感觉。对其中的青春期“动向”“情况”丶“小蜜蜂嗡嗡”,乃至作者设置的悬疑、抑扬,边读边发出会心的微笑。应该说,作者在驾驭题材,高低起伏铺陈情节,反对平铺直叙方面的功力确实不含糊。 许多优秀的小说丶戏剧读来都会令读者有“文似看山不喜平”之感,您是深得此句其中三味的。 第十一章 新三班的喜怒哀乐 - 红土地纪事下卷 - 云溪汪 从凌雨口中得知三大长老住处,陈风连再见都没有跟凌雨说,就迫不及待赶到三大长老所在处旁边。 不曾想,时隔这么久,柳掖居然还回国约陶琇见一面,这……是个男的就不可能放心,幸好陶校花还知道拉着王诺同行。 金融研究圈也是个江湖,周明海上榜排名29,相当于在应届武林大会中露了脸,然后江湖人士突然发现……咦,你丫的不是出身名门大派,而且队伍里居然全是杂鱼。 走廊里灯光昏黄迷醉,让人不自觉地产生一种邪恶的念头。墙壁上挂着的都是一些打着“艺术”名义而尽情描绘放纵场景的图画,让人看上去觉得眼花缭乱却又血脉贲张。 简宁再不肯说一句话,也不说任何关于傅天泽的事,等待着后面即将到来的一切。 这家伙不仅声音熟悉,背影也很眼熟,听见我和熊猫开门,扭过头来惊讶看着我们。 “泰隆为什么要每年花这么多钱入股其他金融研究所?还不就是因为想要一个门面,即便……只是可能出现一个门面。”秦既庸默默在心里想到,没有去打扰王诺的思考。 神液的精华慢慢融入到宝液中,但是一株株虚幻的神莲依旧在虚空中扶摇不断,周围雾气朦胧,莲叶摆动。 这几天在徐州太忙,甚至都没有和熊猫以及赵铁柱联系,现在见了面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要讲。 他再次拿起手中的长刀,血液不断涌出的伤口再次扩大,森森白骨隐约可见。 “怎么,你是觉得我请不起你吃冰淇淋,又或者说,是不想和我吃冰淇淋?”林逸半开玩笑的说道。 她不想嫁这个老光棍,可又怕唐老六真去外面乱说话,败坏她的名声。 司念感激的接过,看来老师是知道自己的问题,提前就为她准备好了。 卡莲娜下了专机后,又转而来到了天使教会在西方大陆的神圣大教堂。 他十分迷茫,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突然皇帝就要灭谢、黎两家。 赫然就见丹田之中气若渊海,一个幽深巨大的漩涡正在徐徐转动,果然比从前更加雄浑磅礴。 在看到前面的人一个个的买猪脚饭还得夸一遍猪脚饭怎么怎么好吃。 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了两人的视线里,依旧是昔日旧景,一袭青袍,道髻束得规整,孤凌又内秀。 她还得知,那个倔强固执的男人,因为不肯屈服于日本人,厂子被炸毁了,那男人气急攻心,临死前做好遗产分配,还让大房太太带孩子们去国外避祸。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高空中四大武院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张着嘴,脑海轰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打从两人与那个机关铜人交手到现在,这位牛道长便一直都被夜未明各种刺激,如今终于发现了一样可以在夜未明面前装逼的本事,顿时按耐不住蠢蠢欲动的嘚瑟之魂,开始主动自夸起来。 特温特急于在上半场扳平比分,S德容的弟弟L德容表现十分突出,失球之后他的射门次数达到了4次,可惜两脚踢飞,两次被斯特克伦堡扑救,L德容此时也有些按耐不住了,打惯了顺风球的他,有些不适应打逆风球。 这一球,冷飞准备很足,他又充分的时间来瞄准和起脚,在训练之中,他也经常能够得到这样的机会,这种远射,是冷飞最拿手的破门方式,他也有过不少远射得分的记录,他的国家队首球,就是通过远射得分的。 而他自己的修为实力在购买数十颗神级升级丹之后也突破到了五品武宗。 对于这个曾经毁掉自己前身的始作俑者,叶麟心中还是非常记恨的。 是的,上海与湖北所获得的金牌数量一致,故而排名也是一样,都是第三名。 另外五人也与五级元士一般,以自己的元能逼出入侵体内的雷元能。 虽然是凌晨,但是机场内依然人头攒动,特别是机场候机室,不少人都趴在窗口张望着夜空,期待飞机早一点来临,这些大部分都是来接自己的亲友的。 要知道,这可是一件非常屈辱的事情,传出去,他们恐怕都没脸见人了。 “灵儿,你先不要上去,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要给你说!”费天明召集一家人在客厅里,就是为了等着刘灵珊回来,开一个家庭会议。 这咆哮声一出,云峰顿时一愣,紧接着,就是一阵嘶嘶声,这声音越来越大,云峰屏声凝气,不一会,两道庞大的也是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鼎天房地产,让他上来,现在就上来!”费天明生气极了,我到底要看看这个鼎天房地产公司到底是个什么鬼。 “嘿嘿,还有更加尖酸刻薄的,他们说赤红纹章公会钱多没处花销,前两天上战场的那批战斗机是让公会里的财主们点烟火的。”林鹏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房产这一块儿好像是费良言一直在负责,所以责任好像是在费良言的身上。听说昨天费良言好像就已经被费氏企业的董事会给赶出了公司,并且要他承担一半的经济损失!”罗宇航为难的说着话。 “这是贵国勇士在我这里的所有用度,共计135万美元,你们应当还给我”陈宁解释道。 当年东国畜生犯下多大的滔天罪孽,不照样被原谅了吗?对待敌人尚且仁慈宽容,对待自己人为什么就不能大度一些? 话音之中,有着一股蔑视,这声音一出,雪殿之内的杀机更是恐怖了! 这时,王轩龙眉心处的菱形金鳞突然出现,一道耀眼的金光闪过,轩辕剑腾空而出,同时一条龙型光影出现在王轩龙背后,龙身环成一道心形,而轩辕剑则在空中一阵飞舞,剑尖所过之处皆是一道紫色略带淡蓝的空间裂缝。 “等等,着急走什么?把你父皇我从温柔乡叫起来之后,说了几句话就走了?”李渊微微皱眉道。 第十二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 红土地纪事下卷 - 云溪汪 终于,我有点好奇,也有点忑地走进了县文化馆。文化馆的赖老师是我们的组织者。一开始,这个创作小组有二十多个人,大多来自县城各个单位,也有从公社一级来的。大家坐在一起诚恐诚惶,听赖老师给我们介绍这次创作小组的活动目的和要点。先是赖老师讲课,说了故事创作的特点,方法等,然后就请了几个高安老人来给我们讲一些民间流传的故事。一天就过去了。 第二天再去,只剩下一半人。 赖老师说这是正常现象,要我们坚持搞创作。于是,在大家互相交流创作心得体会的同时,赖老师给我们下了任务。用三天时间来写一个故事。 我一听任务来了,浑身的“荷尔蒙”都运动起来,那根喜欢搞一点小名堂的筋,早已在心里蹦跶着,寻找写什么的思路了。 在听老人说故事的时候,有一段情节很触动我的内心。他说他们乡里有个地主,抗日战争时,加入了日本人的保安团,他仗了日本人的势力,对佃户很不好。秋收后,用大斗量进新谷,谁要争辩说几句,他就让他的保安团将人打一顿,还强关在他的红薯窖里。有一次,他竟然忘了被关的佃户,那个可怜的人差点活活饿死在地窖里。还好,佃户有个侄子去地主家吵着要他放人,他才想起来。 于是,我的构思就从这个情节出发,三天写了整整十多页纸。故事起个名字叫《李武大闹保安团》,许多精彩就写在“大闹”两个字上。我的心里储存着小时候听过的评书,《武松》,《鲁智深三打镇关西》等等,那些武打的片段一直就在心里。这时候,我只要翻出记忆,剪辑其中的关节,就可以一一用了上去。最后写个结尾是,李武与几个佃户就此参加了抗日游击队。 为了写好这个故事,我每天晚上都在教室,也学二胡郑点支蜡烛,一直写到深夜1点多。这段时间用饭票换的米糖成了我的夜点心。反正是白天嚼米糖,晚上也嚼米糖。我们一寝室的人都这样,她们为体力运动加油,我为脑力运动加油。加油的结果,我们所有人的“铁齿铜牙”都成了“龋齿蛀牙”了。 最后,我们创作组有六个人交了卷。我们互相交换看,然后提意见。真的,他们被我的故事都吸引了,第一吃惊的就是我一个女子,怎么会写出那么惊心动魄的武打场面,第二是怎么想到给地主编了一个名字叫“卞仁道”,还因为他对佃户苛刻,背后大家都叫他“杀人刀”,第三还想到最后他们就此去参加了抗日队伍。 赖老师很满意,但是,交到省一级的故事是另一个人的,他说因为我的故事太长了。不过,我的稿件要留给他们,由文化馆收录。 我也习惯了,因为我来高安师范时就把我的“三算结合”自编教材留给了我插队的县教育局。这不就是同一个版本的“人生琐事”?这种有播种没有收获的情况,人的一生很多很多,踏过去继续努力! 当然,人做什么事都应该不求回报,抱着个无所谓的心态,就不会有任何的痛苦和烦恼了。万一留了一点痕迹下来,便是心满意足。 县文化馆是在筠阳镇那条“南京路”上的。那几天,我天天要在浮桥上来来往往。居然发现,我们班的新同学牛洪泳经常在浮桥上与班里某个同学聊天。他真的是很会“嘎三胡”,可就是不去拉二胡,也不去运动场上为班级喊一声加油,就连作业也不做。他就只有一个爱好,喜欢找人谈心,谈了这个谈那个,谈转了一圈了,还是谈心。不过那时,他看到我是很客气的,每次碰见居然还会特地站起身来,轻松自如又热情洋溢地打招呼。 也很巧,我在文化馆的门口,碰到了小美女郑远芳。 她看见我又是意外又是高兴,一把拽住我说:“姐,去我哥那儿。” 我惊喜不已,她居然与我说话了,我简直就把她的话奉为了“金科玉律”,马上,我与她一起到了县采茶戏剧团。高安县那条“南京路”的尽头,就是县城最大的影剧院,旁边有个小院,进去后就听见“咿咿阿阿”的唱戏吊嗓的声音。 院子周围都有平房,是演员们的集中住宿地。小芳的哥哥住在最朝北的一间,看上去房子旧旧的,但修缮得不错。门虚掩着,她推门就进。我停住了脚,还在迟疑,她与哥哥旋即一起迎出来了。 “是汪姐来了,快进屋吧。”小芳的哥哥,一脸笑着将我迎进了屋里。 他哥哥的房间里放着两张床,可还有一个男人正躺在床上呢。他见我进来就赶快起身,对我一笑说:“同学来了,我到隔壁去。你们坐会儿。” 他哥哥很客气,给我倒杯茶说:“我妹子给你们添了麻烦了吧?” “哪儿?”我连忙说,“她很好,人又漂亮又可爱,就是很少说话。” 他哥哥叹了口气,慢慢地告诉了我一点他们的家事。 他们的父母原本就是高安采茶戏剧团的,那时团里排了一齣戏叫《小保管上任》,在全国比赛中得了大奖,还到了北京汇演,上了人民大会堂的舞台,周总理也来观看了呢。他父亲是编剧之一,编写与谱曲都很在行。他母亲还在此剧中担任了其中一个重要角色。但是,几年前爆发了那场“史无前例”,他们的父母被当成“走资派”,“漏网右派”,还有什么唱黑戏的“反革命”等等,被揪出来了。他们耐不住那些没有名堂的侮辱,每天被游斗被挨打,他们的母亲先自杀了,后来父亲也说是自杀了。他们两兄妹看到自己父母被蹂躏,吓得魂不守舍,妹妹就此失声,不说话了。他们俩被团里的zaofan派红卫兵送去了乡下的亲戚家,还把他们的户口一起迁去了农村,从此寄人檐下,吃口饱饭都难。去年,幸亏他们父母的一位好友落实政策,回到了剧团当领导,才想办法解决了哥哥的户口,调进了剧团。而妹妹被安排进了高安师范。 我满怀同情地听了他们的故事,自己也深有感触。“小郑,”我对她哥哥说:“小芳妹妹可以参加我们班里排练的舞蹈节目,愿意吗?”我看看小芳,接着说:“现在你们都上来了,生活要好多了。你在高安师范可以多学习一点什么,毕业进采茶戏剧团就有用武之地了。” “她不能来剧团!”她哥哥一口决断,“戏剧团队根本不是老实人可以呆的地方。我是没有办法,只好在这儿混。我妹子住在我这儿,是一直与一个单身的老演员住一个房间。那个阿姨更是一肚子的苦,天天说给妹子听,两个人会一起哭一晚上。” “我希望她毕业后分到一个工厂单位,做一个厂矿学校里的老师……,也可以做一个管理孩子生活的老师。” 我听了点点头,非常赞同。因为我的妈妈也是这个观点。 她哥哥又说:“妹子一直对我说,说你是个好人。她是很想参加节目演出的,只是不敢开口,拜托你多给她一些机会,可以锻炼锻炼她。” “好,一定的。” 我已经在策划一个群舞《丰收歌》了,这次让她上。因为小芳除了不说话,其他什么条件都好。 运动会一结束,文秀回到了学校。她的病是暂时控制住了,学校拨一间空房给她单独住,翁鸣也搬过去与她同住,可以照顾照顾她。 文秀偷偷告诉我说:“我本来想试试可不可以病退回上海,但是,进了高安师范就是已经上调,办不成了。唉,还是好好在这儿呆着,等一年以后分配工作。” 我们的又一次排练开始了。 但这次我有了心思。因为,新的对手来了。七八届新生,招了一个文艺班,其中有个很会编排舞蹈的人,与我同名,叫苏建华。 我们的舞蹈《丰收歌》是根据本子来排练的,就如同别人的馍拿来嚼一嚼。但是,这个舞蹈作品是专业人员编的,给我们带来一丝的自信。只是我们班,会跳舞的小个子只有八个。 有人来报告我,苏建华她们的舞蹈是十六个人的群舞《绣金匾》,她们一下课就在舞台上排练。 我马上就去礼堂那儿,远远站在后面看着。她们十六个人个子匀称,手里的道具是绣花的圆箍,还编排得非常有气势,有民族特色,真是一个好作品!尤其是她们的队形变化很丰富,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学习着,好比给我上了一节舞蹈课。 我们班连最基本的十六人的组合也做不到。两个文艺委员还各有心事,我只好不断鼓励她们,需要她们更加卖力。 我心里的那些愁----还在翻腾作怪,可后面,我们自己的队伍里还出了一些事,各种烦恼自此开始起步。 首先是我把郑远芳换上舞蹈队伍里,就有人提意见了。她会跳吗? 于是,我总是偷偷把她约到学校的后面空地上,给她“开小灶”。好在她很聪明,有文艺天分,没有几天她就赶上来了。可“老杨”的大嗓门在教室里亮起来了:“选人用人是不是要通过班委商量?” 我知道他什么意思; 李颜在哪个节目里?于是,我马上宣布有个女声小组唱《绣金匾》。这支郭兰英唱的歌,又好听又富有感情,唱出了全国人民纪念三位领袖的心声。当下,不管什么单位演出的节目单里,必定要排上。他们七八届用群舞形式来体现,我们就上小合唱。 可我们班高高矮矮几个女生一排练,发现她们唱不到一起,有民嗓的,有戏曲嗓的,女高音的,女中音的,原来,人天生的嗓子与人的外形一样,也是有高矮胖瘦的。记得那次,我们去省广播电台大合唱,被砍下来后,个性很强的一班人,依然每个人坚持着自己的“音路”,到现在还是走不到一起。于是,有着酷似郭兰英民嗓的玉蓉说,还不如她一个人唱呢! 我决定让她独唱。劳动委员老杨与他的“悄悄话”女朋友李颜虽然不再发声,可心里免不了起了一点皱纹。 轮到我们演出的那天中午,玉蓉哭丧着脸来找我,说是她的嗓子哑了,不知道是练多了还是紧张的,反正,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这把我急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别的节目可以缺席,这个节目是“中心思想”呀。 我看她双眉紧簇,一脸痛苦,又没有办法责备她。那就换个人吧。还有一个小时就要上台了,找谁?凌萍?她是女中音,又要跳舞,不行。再请李艳,她是戏曲嗓,应该可以唱的。可她摇摇头……,一咬牙,我自己来!我会唱,就是三段歌词背不熟。我只好马上躲在角落里背歌词,几个难记的词还写在了手心里。因为,快要开幕了,我台前台后的事情太多,只好这么马马虎虎准备一下,临时去“救火”了。 等我们两个年级的文艺班都演出结束后,七五届留校的美术课曹老师,对我说:“你们班与七八届文艺班旗鼓相当呀!” “是呀,”我心事重重。 他又说;“你唱的《绣金匾》不错,富有情感……不过,你好像很喜欢学校新买的两盏聚光灯,老是朝着它们看……” 我觉得他是在安慰我,我的紧张全被聚光灯捕捉了!也可能,他在探究我有没有知道了他的心事……,因为我要独唱,就想请人帮我化妆,我自己总是做不到第一次上台时,那个七六届学姐帮我化妆的水平。 我一眼看到了坐在教室一角的莉萍,曹老师正在一心一意地帮她化妆。哎,美术老师,不是会画得不同凡响?我赶紧也仄过去,站在一边看着。果然,曹老师的化妆方法与其他人都不同,画得有点像一只可爱的猫。我又开始稀奇古怪了,提出来说:“曹老师,你也帮我化妆好吗?” 他头也不回说:“你自己化吧,我只给她一个人化。” 虽然那天我是只好自己动手,但是,我的确是捕捉到了另一个“荷尔蒙导弹”的蛛丝马迹。 当然,曹老师知道他的话有点鲁莽,所以就来宽慰我几句。 谁知,说着说着,他自己告诉我了:“我与莉萍的事情已经请示过她的父母,可他们不同意。” “为什么?” “因为她的父母要她找一个上海人。我是南昌人,怎么说都不同意。” 我是相当吃惊的,原来他们的“荷尔蒙导弹”已经“爆炸”了!就在我们都还没有察觉出来之时,这段地下情缘已经一步跨到了最关键的阶段了,可没有想到莉萍的父母反对。 曹老师接着告诉我:“莉萍准备抗议,她这次寒假不回上海了。”我点点头,对这种事我心里一个良策也没有。加上他们的事情是个突然的飞跃,我早蒙住了。“不过,”曹老师很开心地说:“她的哥哥很支持,会来看望我们。我的父母也很支持。” 这下,不管学校的规矩有多么的严格,还要不断地三令五申,我们班似乎又一件美满姻缘即将成功。 在学校里,老师找学生是很多的,我们学校就有一个音乐老师,他刚找了一个七六届的学生,也是个上海人。只是我觉得很出人意料:多么喜欢说话的曹老师,一声不吭就谈成功了。我不由得想到了班里其他好几对,虽然闲话已经轰轰烈烈,可他们自己却好像依然还在捕风捉影的初级阶段……冰山浮沉…… 这次演出后,我们班的确开始不安,议论纷纷。 维琪对我说了不止一次:“我们班要加油了,让学妹学弟们盖过,真是丢脸!” 是呀,我心里开始揣了几分烦躁,做事情就常会挂一漏万,顾此不即彼。 那天下课后,我想着要早点回宿舍,有一堆衣服要洗。 赵侠走到我桌旁,给了我一张纸,上面有一首诗。于是,我就没有马上起身离开,读起了纸上的四句话: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我知道这是唐代杜牧的一首诗《杜秋娘》中的,此时读来,让我有点不知所以……,我本来心情烦闷,就默默地将纸还给他,轻轻地说了一句:“我不懂。” “唉,汪书记,不要误会,”他干脆就坐在我座椅旁边,与我攀谈起来:“这是用来比喻珍惜时间的。你不觉得这个文艺班在浪费我们的青春吗?” 这下,我走不了了,那一堆衣服,我心里盘算着我的时间……或许得晚一点再洗了。但是,我找到了一句话可以说说:“人在不同的角度和空间,对时间是有不同的考量的。“ ”说得对,但是我们的眼下,青春还有几何?不论在什么角度,在什么空间,这几年是不是不应该蹉跎。“ 他接着说的却是另一个主题:“我这个人对认识论是很喜欢研究的。唯物主义辩证思想太偏了,你看操场上的那杆旗天天都在,我们来来去去的,有注意到它吗?只有你的心想到了它,那么你才会发现它在那儿飘扬。” “是的,”说到了我感兴趣的话题,来了一点劲,“你说的对,那是客观唯心主义,但是,我认为认识事与物时,客观与主观是必定存在的两个方面,一‘唯’就偏了。” “呵,我其实更相信因我心中有旗,旗才存在的主观唯心主义。” 我有点怔愣,很快就说:“难怪你会很自信。因为鸟儿叫得欢,是我的心欢畅。我心告诉我……” “难道不是吗?”他大笑起来,“一树的叶子,看着都一样,但是,我的心告诉我,哪一片才是我最喜欢的。你那么起劲地排练,那是你喜欢的?” “我还没有深入想过,因为我这个人心里就光顾着完成任务了。” “任务是要完成,但是如果一个人的整个人生都活成了那种被动性,就毫无意义了。人生如此短暂,忽然而已,必需也要个性发展。” 我开始觉得要强词夺理几句:“那么集体利益怎么办?个人主义变得强大时,集体就会虚弱无力。” “个人与集体不矛盾,但是,什么都加个主义了,就不好说了。” 赵侠是很会从问题的另外一个方面去思考,他的话让人仔细想想,的确别有味道。我们那时候会说:“我为人人,人人为我”,就是个人与集体的关系的一个诠释:我在人人中,我要想到人人,而人人也会包含我进去。我曾经听插队的同学贾凤说过:西方人喜欢说:“利己也就是利他”,从社会的整盘棋中来看,确实是这么一回事,但是,在个人与集体的关系遇到冲突时,怎么解决呢?…… 我正想再从这个角度探究下去,却看到新同学牛洪泳与庄之梦老师一同进来了。他们手里拿着刚买好的晚饭。 “建华同学,”牛洪泳说,“晚上,你有空吗?我们想邀请你一起开个会。” 他叫我“建华同学”,这使我感到特别亲切。很会与人谈心的人还是第一次来找我,使我不胜荣幸,不觉有了几分的情愿。 “好的,”我早已忘了那一堆衣服,“我去买饭来,你就在教室里吧?” “我们在教室等你。”他说。 我飞快地拿了碗筷去打饭来了。 他带着我,赵侠跟着庄老师一起去了二楼的音乐教研组工作室。我一看,他还帮着赵侠打来了饭,原来……我心里冒起了一个泡:原来他们是说好的呀! 还真是开会,是以牛洪泳为主的一次“秘密会议”。谁知道,这就是山雨欲来的第一阵风! 我从来没有参加过“秘密会议”,所以很惶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伴着各种杂味,不安地等待,等他们来告诉我,为了什么“秘密”,要神神叨叨地开会。 会议的主持人一开始我就知道是牛洪泳,因为他在不断地说话。庄老师始终没有开口,他好像是一座雕像,只不过是站在主持人背后,助威加油的。而赵侠很是坦然,有时插几句,有时只是笑,有时又出去抽一支烟。我有点从雾里走出来了,给我看那首诗,就是为了这个时间与空间呀! 牛洪泳滔滔不绝,从他与同学们谈心开始,讲了我们班的大致情况。最让他担心的是我们班会落后。 是呀,这是说在了我的心上了。我的精神吊起来了,刚想就此话题说几句,他却用了重重的一个“但是”,马上嘴里的“长河”变成了从另一个源头出来了,而且是更猛烈地奔流着。他开始抨击,也就是批评我们班的班长的“能力”了。他像个纵横家,款款而辩,他说我们班里三十多个人的“思想”,他都烂熟于心,并引用了张三的话,再引用了李四的话,来论证了班长的无能……一言以蔽之:“班长不合格才是我们班的一个缺陷。” 可我心里的观点与他们不是同一个,邹班还是在尽自己的力为大家做事的。然而在那种环境里,不知怎的,我心里的几句为邹班的辩护词说不出来,却选了一句我以为是中和的话:“邹班除了一件事我觉得他做得不妥外,其余……”我刚开口,牛洪泳就接口说:“说吧,什么事?我们就来说这件事。” 我咽了一口口水下去,非常勉强地说:“就是对撤销赵侠的宣传委员一职的处理上,有点急躁了。”一提到这件事,在黑板上徐徐落下的那块抹布,就又在我眼前晃动起来……可我心里有个声音在阻止我:不要背后说人。 但是,他们却起劲儿了, “这不就显示了邹的工作能力不够,心胸狭窄,容不下他人吗?”牛洪泳一点也不给邹班留余地。 “那是第二学期刚组新班时候的事,”我先把时间点强调了一下,然后就说:“已经快一年了,除了这件事,他也没有什么大的过错。” “这还不算过错吗?看看现在的黑板报,天天那么白乎乎的一片,写几个标语就是了,同学们都说看了难受。” 我点点头,这倒是的。 牛洪泳又开始不停地批判起来:“平时,这个人也不懂关心同学们,与人相处小心眼儿,只会对上面领导摇尾巴,而且什么事都双手一摊……也就是说……” 我觉得他说的话越来越难听,就皱起了眉头说:“最好不要说人,还是说说我们班的演出事情吧。” “对呀,这更是困难的事情,如果带兵的人,自己什么也不懂,不就是带了一群的窝囊吗?”他倒是想起来,需要鼓动我一下,“我们班,还就是你比较积极……如果只有他,早就给人甩出十万八千里了?!” 他说个没完,“秘密会议”开得有点像“声讨会”似的。真不知道,为什么他对邹班如此的“深仇大恨”。也奇怪,我怎么一点也没有看出来,有同学居然心里对邹班还隐藏着波浪滔天似的怨恨? 我本来对“秘密”感到有点好奇,现在这个秘密是什么我都已经知道了,由于我对申讨人不感兴趣,疲倦就慢慢爬上了眉头,又想从嘴里出来,我用手捂住嘴巴,可还是没忍住,打了一个哈欠。眼看着教学大楼里的灯,一盏一盏接连熄灭了,很快整座楼站在了夜色里,被一种冷冷的黑笼罩着,只有我们这间办公室还亮着暗幽幽的孤灯。我想回去了。 差不多十点多了吧,牛洪泳终于说出了目的,要我代表班里同学们的意见,向校方提出罢免邹班的要求。 我依然坚持我的观点,邹班只做了一件不妥的事。牛洪泳就给我软劝硬磨地施加了压力,好像邹班再干下去,我们班就得垮在他的手里。 我说服不了他们,实际上就是说服不了牛,他也说服不了我。但是,我真的疲倦不堪,以至于后来我们的谈话变成在胡乱应付,我的眼睛都快闭起来了。 “主持人”终于看出了我的辛苦,说:“太晚了,你回去吧。记得你的任务哦!” 对他的这个“任务”,我半点兴趣也没有,反而是烦恼重重,一块大石头压在了心上。我迷迷糊糊地回到了寝室,大家都在酣睡……唉,这种“秘密”也无人可以倾诉。 我用水漱漱口,没有任何意识地把一脸盆衣服塞进了床底下,然后就直接躺在床上,头一靠在枕头上就睡着了。 然而,只迷糊了一会儿,我突然从梦中惊醒,在黑暗里,眼睛睁得大大的,睡不着了。那个“秘密”会议,和那个“秘密”任务又清晰地在脑海里翻腾。他们居然对邹班如此不满,要不遗余力地“dadao他”。 可你们之间的矛盾也好,大恨也好,都不管我的事呀!他们为什么没有自己去敢做敢为,却要我来“拉皇帝下马”?我对这种莫名其妙的”任务“,心里涌起了巨大的反感! 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的安静,可是在漆黑一团里的安静有点让人害怕……孤独与迷糊加在了一起,人就会自己折磨起自己来了,心神不定,五内乱绞…… 我“霍”地干脆坐起来,这才脑子有了几分清醒,望望四周,她们都睡得很甜。我第一个就想到了妈妈的话,你没有能力去官场上拼搏的……看看现在,做这么一个小小的芝麻绿豆班干部,就让我面临这种令人心焦不已的事情,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怎么去解决这样的难题。我干脆坐在黑暗中,再次整理起思绪来:他们认为邹班不适合当班长;他们认为需要我去想办法把他给罢免了;那么他们认为谁来当……突然,我眼前一亮,一个念头让我醍醐灌顶,牛也是党员,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头衔的党员。 我知道了,我明白了,只是我傻乎乎地刚看到了问题的实质。但是,我心里交织在一起的是难过:明争暗斗有意思吗? 当然,我也换位思考,他们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只是,我被陷在他们的漩涡里了。 我还当真第二天去找了年级组长聂老师。可我只字未提邹班,就是单刀直入主题,“我们班的新同学,牛洪泳也是党员。” “知道。” “能不能将我的年级团支部宣传委员一职让给他。” “他是新来的,没有干部职务很正常。不需要让来让去,这又不是一块糕饼。” 聂老师三言两语已经把我给堵得水泄不通,根本说不下去。然而,我怎么向那个“秘密会议”交代呢……我还正在苦思冥想,我们国家又有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了,旋即,就让我忘了如何去“交代”了。 北京传来消息,在Ye剑ying,Hua国feng,Deng小ping与Wang东xing等人的努力下,一举粉碎了Wang Zhang Jiang Yao“***”。也就是说那场“史无前例”批斗来批斗去的运动终于落下了帷幕,因为那四个翻江倒海的“黑鱼精”已经倒台了。全国老百姓轰动,欢呼,喜悦和希望……那种很久很久没有看到的开心,漫天同飞。 我们文艺班最有感触,这个一九七六年是怎样一个最不稳定的一年,一会儿,我们要排练节目,纪念哀悼领袖们;一会儿,“保卫天安门”;一会儿庆贺华**当选……,现在,要我们排练“dadao***”了。 那天,我正买好晚饭吃了几口,凯莉就急匆匆跑进教室来叫我,“快点,快点跟我走。”不容我搞清楚什么事,就把饭碗放进桌斗里,跟她一阵风地向校门外跑去。 在校门口停着她男朋友的卡车。我刚与她坐进副驾驶位,车子就启动了,然后,在金色十月的暮色里飞驶。 她这才告诉了我原委:是庄老师的同学那个会跳舞的“丽娜”,从省歌舞团搞到了五张票子,是今天晚上的一场欢呼dadao“***”的歌舞晚会。庄老师与夏芳,燕芬也在后面车厢里。因为这与班级排练相关节目有关,所以最后,庄老师说叫我一起去。我们要在七点开场前赶到省歌舞剧院。 我们是随着七点的开场铃声入场的,我们的票子座号是最后一排。“丽娜”把我们安排好了,她就急匆匆地挤到前面去了。 庄老师说“丽娜”的座位是与省歌舞团的演员们在一起。她答应等散场了后,就去为我们讨剧本。 演出顺利开始,但是,观众席不太平,后面的都站了起来,那时候的剧场没有梯形座位的,十几排后面只能看无数个人头。我们最后一排,更是得站起来,前面的人站起来还看不到,就只好站到了椅子上了。还好,老剧院的椅子是大靠背木头椅子,我们也只好学样,不得不又登高了一层,站上了椅子。 就这么艰难困苦地看了一场戏。晚上我们四个女生去了凯莉家,庄老师随着“丽娜”走了,他的同学会接待他的。 凯莉的母亲是上海人,与我们说着家乡话,特别的亲切。我们还一个一个轮流洗了澡,不洗也不行,灰尘仆仆地赶路,在人山人海的剧场门口,浑身大汗地挤进去,站着看了二个小时的节目,整个人又是汗裹着,又是灰尘罩着,又是疲劳压着……凯莉妈妈给我们煮了一人一碗圆子加只蛋。那晚,我们将就地在地板上铺席子,合盖一床被子睡了。 第二天一早,庄老师很失望地来了。昨晚,他跟着“丽娜”去了省歌舞团队部,活动了一晚上,还是没有搞到剧本。因为来讨要的人太多了,而省歌舞团也不想把自己创作的作品,这么快就流传出去。一行人很失望地回到了学校。 不过,我可并没有失望,因为那时候的我,一身的“荷尔蒙”都在支持我的大脑,记忆能力超强。我是结构记忆法,只要这个作品的结构很清楚,我看一遍就记住了。也就是说,这一台作品有四个我是记在脑子里了。 于是,回到学校后我就一个人埋头苦干,这个“任务”才是我的强项,我全身心投入到了写节目中去后,其他一概忘了。 到了第二天,我虽然疲惫万分,但是我的手里有了厚厚一叠纸,我回忆出了四个节目。第一 相声《画像》,第二 男声小组唱《dadao***》,第三 锣鼓词 《欢庆胜利》,第四 活报剧 《***看你哪儿走?》。 我将小组唱的歌词交给庄老师,要他回忆一下曲子,或自己谱曲也可以。他惊呆了。我们一起去的几个人都惊呆了。燕芬说了一句,“还好叫了她一起去。” 我开始抓紧时间排练节目了,现在各单位都在排练节目,县里要一台戏,学校要一台戏。 我先请了男同学里最活跃的两个人来排练相声。可等我把小组唱排出来了,锣鼓词排出来了,他们两个还拿着纸在读。 时间上又不允许我想什么了,我把阿兰叫来,她与我身材很相仿,我们商量了一会儿,确定我是逗哏,她是捧哏。她很相信我,一口答应。这个相声就由我们两个女的来担任了,我让她先读熟台词,同时我去排练活报剧了。 活报剧里四个特殊人物,翁鸣可以演Jiang,她很会表演,普通话也很不错。邹班最像Zhang 了,但要他表演,他不情愿,不过是为了配合我,只好勉强同意。胖胖的Yao肯定是“老杨”了,他咕哝了一声,不起劲。而Wang这个角色找了几个人都不行。最后勉强请了与邹班一起从老四班过来的姚同学来演。他们就这么凑合起来了。谁知,演戏的“***”,排练了半天,居然不如老二班会顺手顺脚的张同学,眼下他们这几个人,各有主见,怎么样也成不了戏。翁鸣笑死了,说:“我们如果真是***,不用dadao,自己先倒了。” 我不管他们了,先去管好自己的节目。 我与阿兰开练了。我一句一句地教阿兰怎么说怎么做,阿兰真的是非常刻苦努力,学一句像一句。在第一段,我有一个相声的技巧“贯口”,从省歌舞团听来的语句不多,我自己加成五十个短句。我要憋住气,一口气说完,先慢起,然后加快,最后一句出来还要故意深深吐出来一点余气。为了说好这个技巧性的“贯口”,我利用了所有零碎时间,特别练了好几十遍。 我们两个很快就从头到尾排出来了,但是,马上就发现了新问题。只要有人来看我们,我们就自己先笑了,说一句笑一句,根本没有办法表演。于是,我就把排练放在教室里,只要有一个人在,也要请他看我们排练。这个办法好使,一个星期后,不笑了,我们的女版相声出炉了。 邹班他们的活报剧还是“难产”了。他们都不愿意演反面角色。翁鸣说他们演来演去都是他们自己。“不要说,”她笑着告诉我:“就是我还表演得有那么几分像呢。” 这样,我们班最后“面世”的是三个节目。我忍不住埋怨了邹班一句,“别人要垮谁是垮不掉的,就怕自己不争气。” 他当然不知道我在指什么,还真有点生我的气:一个不合适的节目,不演就不演,说什么怪话! 高安县要开大会了,县四级干部会议,主题就是dadao“***”和接着要怎么干。会议结束后的晚上,安排了一台文艺演出。于是,有关人员来我们高安师范挑选节目了。 那天下午,校领导两个副校长,陪着县宣传部,县文化馆的评审委员来我们学校选节目。我们不是在舞台上表演,而是在一间大教室里,中间拉开桌椅,腾挪出一块空地,在这个中间表演,好比是面对面的考试。 七八届文艺班有二个节目,我们七七届三个节目,最后一个预审的是相声《画像》。 我与阿兰走到了中间……这时,我看到了文化馆的赖老师,他正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盯着我,而且,已经到没有收住那份诧异的地步,直接就说出了口:“汪建华,你说相声?!” 我有点羞涩地笑了笑,然后就拉了阿兰,在中间站定。她很想笑出来,我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便开始了表演。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表演,虽然还有点青涩,但是,已经让在座的领导、老师与同学们时不时地笑出了声。 结果,我们高安师范的最终选出节目,就是我与阿兰的《画像》 在县里一千多干部的大会上,我们的相声受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欢迎与喝彩。首先是从头笑到尾,我们的相声里一个一个“甩包袱”似乎很成功,其次是我们的普通话语言加上表演,让大家听懂看懂了,一而再,再而三地会心大笑;还有就是把大家潜伏在心里,盼了十年的希望给激发出来了,粉碎《***》本来就是大家久盼的惊喜。 想不到的是,我总是会出点差错。当我们转身要从舞台上下场时,原来是设计好迈正步走下去的……台下掌声如暴风雨一般地响起来,把剧场都震动了……我迈开步子走出了一步,刚抬起右脚……突然发现脚下面全是亮闪闪的眼睛,原来是好几个孩子正趴在阶梯上看着我呢。我赶快收脚已经来不及了,我失去了重心,那双鞋子的鞋底又是塑料的,一滑,我就变成了滑出了舞台,一屁股坐在地上了……这下,整个剧场要爆炸了,龙卷风似的笑声,鼓掌声飞旋直上,淹没了一切……吓得我忙不迭爬起来,赶快逃到了后台。 听人讲,那天在场的所有人以为我是故意的。我又好气又好笑,我可是摔痛了好几天呢。当然,这是我又一次成为“明星”的代价。 ‘明星‘其实不好当。那段时间,我只要走在街上,时不时会被人认出来。有的人会客气地说我几句:女子相声表演得不错呀,然更多的人是投来异样的眼光,羡慕嫉妒恨,什么都有,还有人怀疑我,这个女人是不是个“泼辣货”。 路人的反应我无所谓,可班里同学们的反应,同样是七情齐发,有一“情”是让我最不可忍受的,就是冷漠。那种冷冷的眼神从牛洪泳的眼睛里越来越多地出现了。这是在提醒我赶快想起他的“任务”。可他的“任务”总让我浑身发毛,我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怎么样才可以做得到呀?我只有一个办法:把我的“书记”头衔给他。 可遇到了学校的团委书记刘老师时,我几次都张不开口,她那笑我“婆婆心”的话,让我自感无理可说。 接着,我们又要开门办学了。去县华林山区“砍三光”,也就是要把已经秋枯的蓬草,藤蔓,杂乱的灌木都砍干净。我们的文艺气息刚聚集了一些,马上又得找回“老农”气息了。这种农活,认真做起来,很费腰力臂力。当然也不轻松。 我们班在这次劳作中,很快看得出来,同学们分成了几块。一块是以牛洪泳、赵侠和庄老师为主的。庄老师这次带班,与我们同学们在一起吃住劳动。翁鸣,还有两个文艺委员都与他们在一起。他们这一块是说笑声、嘻闹声不断,把艰苦的劳作转化成了娱乐。连乐队的二胡郑,唢呐刘,还有维琪也都被吸引过去了。 邹班他们几个在一块,砍一阵停一阵,老是受到那群快乐的人干扰。突然,邹班发现我并不在这个群里,他就开始找我了。转了一圈,发现我一个人在山背后静静地砍着。他默默地看着我,最终还是忍不住问我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这儿杂草丛生,要努力砍一下,不然完不成任务。” “你没有发现,他们很开心吗?” “开心需要,完成指标也需要。” 他很敏感,已经发现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他问了我半天,没有问出什么来。不说出来并不等于没事,那个“秘密会议”在发酵,而另外的事也在悄悄地发生。 我们的劳作辛苦,天也知道体谅,第二天就下雨了。农民的惯例,下雨即放假。 那天呆在住宿地,我这才知道,把自己安排躺在墙角里的戚祯病了。来了华林后,她就是蒙头大睡。 我们的饭菜很不合胃口,听说街上有油饼买,我,翁鸣和维琪拿个铅桶去为大家买了一铅桶的油饼。还烧了一大锅稀饭,这么吃更有滋味。可戚祯吃了就呕,一点也吃不进。她说她的肾病又犯了。我赶紧劝她去医院,她不愿意去,说带了药。唉,我们二班那么可爱活泼的戚祯,到了新三班总是那么病恹恹的了。 很快,两个星期的“开门办学”结束了,好像,这次是真的结束了。不是因为我们要毕业的原因,而是后来的文教基础思路改变了,这种“开门办学”的方式不适合在校生学习文化,后面要正经八百地把“竞争”放在学识的高低上了。 回到学校的第二天,在学校的边门我碰到了教务处的张主任,是他匆匆在我后面赶上来,特地叫住我的。 他说:“小汪,你知道了吗?学校已经在考虑你留校了。” 我呆了一下,心里猛地卷起来几种不同的情绪,高兴与怀疑,激动与害怕,互相夹杂着…… 他也好像被几种情绪困扰,很不好开口似的说:“我的妻子身体不好,想到上海去看病,能不能到你家住半个月?” 我马上就说:“好的,好的。” 他一脸的春风,很开心地说:“你回上海的时候来告诉我一声。” “好的,好的。” 这么爽快答应人家的四个“好的”,居然没有钻进我的脑子,而是随风飘走了。这是我一生中犯下的最大错误! 那时,离我们毕业还有整整一个学期,所以,我要留校的说法外面没有一点声息,是张主任自说自话把锁在校长抽屉里的讨论稿告诉了我。我也并没有把“留校”的说法当真,从没有去仔细想过……后来,我不是不去想,而是没有办法去想了。 寒假到了,同学们要回去了。我可以暂时不烦恼了。 谁知学校团委书记刘老师要我留两天开团支部书记会,商讨学生中谈恋爱泛滥,出事频频,该怎么解决问题等事宜。会上提出,为了警告在谈恋爱的学生,不要迈过警戒线,就提出对出事的学生要从严处理,甚至开除学籍的处分。我这个“婆婆心”提出了自己的不同建议,学生都已经二十多岁,有一个机会可以成为编制中的老师也不容易,这种事警告警告吧?这让刘老师又笑话我了。 虽然我晚了两天走,可学校是派车子送我们去火车站。 于是,一切都在匆忙中,我们几个书记性急火燎地提着行李,准备走了。 在走出我们宿舍的门洞时,一直站在二楼阳台的莉萍叫了我一声。我知道她在争取自己的幸福,不回去了。于是。我急匆匆地回转身子对她挥挥手,然后三步两步跨下台阶,钻进了小车里。 至此,我忘了一件重要的承诺了,怎么就忘了呢?大概是天意吧?要给我一点磨难了。这段时间我忙得昏天暗地,居然还就此给自己埋下了一个重磅的“大雷”,要在下个学期等着炸响了。 *** *** *** *** *** *** 耿坚编审评: 这段内容多且情节曲折,作者自已说“有点曲曲折折”。捋一捋。 (1)郑远芳家庭故事。这写的不单纯是家庭悲剧,而是时代赋予的悲剧。其实作者筆触屡屡外溢到了县域丶省域乃至上海丶北京,这表明《高安师范那些事》写的不止“高安师范那些事”,作品里不止有学校生活那些小事小情怀,更有大事大情怀。 (2)赵侠和汪书记的对话。这是形而上层面的对话。在一个接一个学校日常气息浓厚的故事中,突兀插入了一大段讨论唯物论和唯心论丶集体主义和个人主义分野的对话,读来倒也痛快淋漓。这是作者的大手筆。两人的对话体现的是当年的认知水平,比较特别的是写到了赵侠质疑唯物主义认识论丶欣赏主观唯心主义(这在当年可视作“违逆”)的言论。 我以为,作者在这里似乎可以发点议论,写出今天我们对此的新的认知。 我们在学校里学习和接受的是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当时灌输给我们的是唯心论是错误的。近年我学习王阳明《心学》,使我对原耒的观点有了改变。对于唯物论和唯心论,如果不掺进政治的成份,二者没有高下之分,更没有对错之别,仅是学朮流派而已,它们都是认识世界的一条通道。 至于个人主义,作为一种思想体系是当时新兴的资产阶级用来对抗压制人的神学神权的,有其进步的意义。改革开放后引进的西方的个人主义,不能一棍子打死,在坚持集体主义的前提下,个人主义对于发展经济有促进作用。如果用点晴之筆少量文字发点议论,既链接了历史和现实,还又提升了小说思想的厚度。 (3)牛洪泳和“秘密会议“的故事。这个故事在写作上有一个优点,就是作者用了“草蛇灰线”的手法来写。 牛洪泳浮桥谈心亮相,主持“秘密会议“进行策划,“砍三光”时搞小圈子活动,后续冷漠对待不追随他的汪书记,这些不是一次写尽的,而是隐伏在学校生活的节奏中,设置悬念,一步一步推进的,虽说因不是长篇小说,还做不到伏脉千里,但抽絲剥茧的写法,同整个事件的“阴谋”性质非常匹配,可见作者的写作功力。草蛇灰线的写作手法值得肯定。 似乎应在故事的末尾作些点评(好像故事还没完),点出这是“**遗风”。整黑材料,拉帮结派,秘密串连,突然袭击,拉一个打一个, 使用了** 套路 。当年您可以“婆婆心”对待,太极拳手法敷衍,如今往事远了丶糊涂了您却记得苹果香还是不香,此人是忠还是奸。 (4)避不开的“师生恋”“生生恋”故事。我们做过一本几十位大学校长谈自已学生时代的书,我记得有一位校长和盘托出写得最动人最具亮色,最刻骨铭心的记忆是自己学生时代的初恋。所以,您在这一段里写到了师生恋丶生生恋故事不足奇怪。 文舞清风皆有道 胸怀大雅自无俗 第十三章考验 - 红土地纪事下卷 - 云溪汪 我们七七届两年学制,已经是最后一个学期了。 寒假结束后的开学第一天,很早,同学们都齐齐到教室里来了。我们文艺班搬离了大教室,换到了底楼中间的普通教室。 我背个书包,鼓鼓囊囊的,手里还有一大捧,好像在对自己说,时间又荒废了许多,得好好抓住最后的分分秒秒,再多看几本书。其实,我每个学期开始都这么“虎头”,而结束时又那么“蛇尾”。 我碰到了张主任。 他从二楼的教务处匆匆下来,向楼洞口走去,就在我们教室门口刚好我左转出来,两个人的突然面对面,眼对眼……他猛地一呆,马上就从惊讶变成了怒气冲冲,恶狠狠地盯了我一眼,低沉地说:“回来了!” 可我一个“进水的猪脑子”,记忆完全空白!这时候如果我突然开窍,是不是可以亡羊补牢?但是,我什么也没有想起来。说实话,我与校领导从不来往,唯一熟悉的人就是他张主任,与他说话也最多,所以一见是他,我还赶快高兴地对他很敬重地打招呼:“张主任好!” 他对我斜了一眼,就理也不理地走了。我有点莫名其妙,对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暗忖:他生什么气呢? 真怪,我可以记得住四个节目,却一点也没有记住他曾对我说了什么,和我对他说的那四个“好的”。这脑子的严重短路,我后来也百思不得其解。 教室里有一群人围在脚踏风琴的周围,看不清是谁在弹琴,他们都在唱“小山鹰飞得高”,我因心里有事,就直接找到自己的位子,坐在那儿整理书本。 上课铃声响起,高老师与邹班谷班一起进来。那群人就赶快散了。我这才看到是赵侠在弹琴。这很让人吃惊,他什么时候进步如此之大? 高老师一来就把我们最后一个学期要干什么说了个大概,先是各门课程的最终考试,都会评一个分数出来,作为分配的依据。然后要去一个中学实习,由那个中学打分,实习分也很重要。我们班有一个不一样的重要任务,就是毕业演出,这台戏考的是我们全班。 第一项毕业大考是聂老师的政治课。 真是难为老师了,面临政治大局在转型,考什么呢?我们的“改革开放”正在未来的历史路上,那时候,我们中国何去何从的“真理”,和《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纲领性思想都没有出炉,一切就是在静默中等待。但是,人民是欢欣鼓舞的,充满希望的,就像四点钟起床,在等着旭日东升,喷薄而出…… 所以,聂老师在黑板上写了几个题目,一些哲学思考题,让我们可以看书,可以讨论,完成就是。 聂老师准备抽身而退,他对我招招手,我跟他出去了。 他递给我一个通知,明天县文化馆举办一天的文艺汇演比赛,主题就是欢庆“dadao***”,邀请我去做评委。 “我?”我有点诧异, “去吧,赖老师点名要你去。” 第二天,我果真就去了。 赖老师先给了我一本高安县的文学艺术杂志,他说:“这本杂志刊登过你的故事,这次又刊登了你的相声。” 我是很开心地笑了,有这么一个“出版”对于我来说,已经很是荣幸了。可我有点担心地问道:“这相声《画像》是我从省歌舞团那儿听来的。” “我们已经对照了你的版本和他们的版本,发现你的更结构合理,简约明了。” 我有点羞涩也有点窃喜,但还是不放心地说:“那也是我改编的,不是我原创的。” “这我们知道,写了改编两个字”赖老师没有马虎,他很内行。接着他告诉我:“马上你会看到,起码有七八个相声是学你的,所以一定要请你到场。” 真的,我看到了学我们相声的各种各样的表演和人物。赖老师对他们毫不留情,对我说,“没有一个可以与你比的。” 然后,他就说到了一个与我相关的消息:“听说高安师范高层在讨论你留校的事情,我碰到校长他们时发表了意见,你有资格留下来。”他还半开玩笑地说:“你可不能回奉新去,以后成了我们的对手。”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赖老师,脑子里迷迷糊糊一片,连个谢也忘了说,只是说了句:“我也不知道呢。”我在县文化馆的作为并不是琐事,而是辛苦播种都有了收获,赖老师的话对我来说,比留不留校更重要。 我们语文课考试了。 高老师发给我们的是一篇文章。要我们写教学方案,尤其要写好课文分析。 那篇文章写了一个车间里的机械修理技术工人兼电工。他平时总是懒懒散散的样子,头发好像从来不修剪,邋里邋遢,腰里别了许多东西:有一套修理工具,有一串钥匙,还有一只水壶。有人说那里面装的不是水,而是低度的廉价酒。反正他喜欢在五六条流水线里走来走去,腰上的东西碰得“叮叮当当”,加上这儿敲敲,那儿掰掰,也是“叮叮当当”,他的嘴里还不时地骂这个骂那个,连车间主任也会被他嘀咕几句。于是,所有的人都叫他“李叮当”。一遇到谁把流水线上的小机器弄坏了,那就更不得了了,他一边修理,一边数落得你抬不起头来。被他责备的工人,当面不敢响,背后也骂他,叫他“李浪荡”。可他每天总是会比大家晚走半小时,别人都不理解他为什么还要多“晃荡”一会儿。 文章中间还讲了他的几个故事,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有趣的就是,他所在的车间从来不出大问题,产品指标完成得又快又好。可评起先进来,谁会想得到他,这么个“浪荡鬼”有什么贡献?功劳都是车间主任得的,还有产品开发的工程师得的,当然也有一线工人,快手模范。 有一次傍晚时分,已经放工的工厂里,安安静静的……突然,他们隔壁一个车间出了大事情,电线短路,发生了火灾的灾情。还好门卫报警及时,加上那个车间的电工就住在工厂隔壁的宿舍里,第一时间赶过来,及时掐断了总电路,避免了更大的灾难。事后,那个电工被表扬了,发现起火的门卫被表扬了。 “李叮当”说:“我几次叫他晚一点走,要检查一遍车间里的机器设备,保证所有电路开关都关了再走,他就是不听,看看,出事了吧?!” 后来,平常的日子平常过,“李叮当”还是“李叮当”。 我写的分析里,除了提到可以一眼就看出来的那个“曲突徙薪无恩泽,燋头烂额为上客”的提示外,其实还有一个是那个时代非常重要的一个文学创作思路的转折点,也就是不再提倡只写“高大上”的典型人物,典型事迹了,而是开始写“中间人物”,即普通人了。其实普通人的故事才是大众最能接受的,现在叫“接地气”,那时候叫“群众路线”,“大众文化”。他们优秀的品德是深藏在平凡的生活里,和习惯里的。 我们用两节课来考试,大多数人一会儿就交卷了。我写完以后正好下课铃响。高老师收了我的教案后,就对我说:“还有四个同学没有交,你帮我看一会儿。我有事走开一下。” 语文教案各写各的,其实没有什么可以作弊的。但是,他一走,我们就开始“作弊”了。因为留下的四个人中有我的好朋友凌萍,我特地走过去看了看她的文字。我发现她没有写到“中间人物”,于是,我要她写上这个思路,她与我还辩论了几句。我声音很响地补充说明:在过去的日子里,以“八个***”为写作标准,没有“百花齐放”,创作文艺作品一个路线,都是高大或伟大的英雄形象塑造,其实,那是文学上的“自闭症”。他们留下的四个人把写“中间人物”这一点都听进去了。于是,考试分数出来,我得了82分,凌萍87分,因为她把我们的辩论也写了上去,还有那三个留到最后的人,也超过了80分,而班里其余人就都在80分以下了。 凌萍总是问我,你是怎么会想到写“中间人物”这个思路的。我说是因为经常在周日去学校图书馆看书借书,常常顺便翻阅一些杂志,尤其是《萌芽》与《收获》,这个思路就是在杂志里得到的。 说到图书馆,我就会想起管理图书的万老师,一个美丽动人的中年女老师。她的气质非常出众,很可能就是在书海里遨游而熏陶的。好像她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但是,她总是对人不冷不热,我起先觉得她有点不近人情,后来慢慢理解她了。 接下来,体育老师来找我了。 这学期的体育考试老师是七五级留校的上海人沈老师,实在地说一句,他也就是来给我们一个考试分数的。他本来主要的职责是带学校的篮球队。 那天,我去县里当评委,他一天功夫就把我们班的考试全落实了,就差我一个。 我对他说:“你帮我写一个及格,很省力。” “那不行。”他很认真。我只好跟他去了体操房。 体操房的门关了,但是窗开着,我就从窗口爬进去,在一块有点灰尘但是厚厚的垫子上,做起体操动作来。我在里面,沈老师在外面。先一个前滚翻,加肩手倒立,再一个后滚翻,加雁式跪,最后跪跳起。这套动作适合我们,比跳鞍马要容易多了。 我从窗口爬出来,沈老师第一句话是:“不错,到底是文艺班的。”第二句就开起了玩笑:“你马上要留校了,我可要笑话你,你在我面前翻跟头。”我不知道该笑还是不该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便又撒出一个含含糊糊的烟幕弹:“我翻跟头翻晕了。” 接着,都是文艺班专业课的结课考试了。庄之梦老师很快考了风琴练习曲,赵侠的高分取决于他学习的能力与练习的勤奋,因为他本来并不会弹,是有一个飞跃式进步。我有点钢琴小基础,跟着小时候的闺蜜恩兰与宛章学的,所以,我已经把一本练习曲弹到了最后的两首,《萨利哈最听毛**的话》与《火车向着韶山跑》。但是,我只是跟着大家弹了前面的一首《保卫黄河》,那是简化的一小段。当然,我们班乐队的同学们个个高手,不在话下。声乐考试很有意思,庄老师把这部分归于视唱练习一起了。他一直没有考我,而是在我们要去灰埠中学实习前才突然来教室,拿了一本《战地新歌》第二辑,翻到一页他折叠的地方,要我视唱里面的两句曲谱。 我一看,正好是节奏变化与曲调变化的关节处,很难唱,我硬着头皮唱了一遍,他立即二话没说,拿起书就走了。我坐在那儿,呆若木鸡,脑子一片空白…… 我们的美术课画的是水彩人物头像,曹老师给了我一句评语:“虽然有点化了,但是人物的脸结构和表情很不错,”他爽快地给了我一个最高分90分。并且,一语双关地提示我,“你的音乐分怎么只有73分?” 我的心里翻江倒海地想了好久,没有想明白,一个翱翔的鹰,为什么对一个小松鼠这么不待见。还有一个关键考,考作曲。要求我们都各自创作一首儿童歌曲。我完成得很快,写了一首《采花圆舞曲》。同学们都在苦思冥想。 燕芬来请我帮她写歌词,我就随手给她两句,“天蓝蓝,草青青,花园里来了一队红领巾。” 庄老师看了看,就问她:“这是你写的,还是谁帮你写的?”她指着我说:“是她。” 庄老师抬眼看看我,迟疑了好久,才对坐在不远处的我说:“你为什么自己不用这两句?”我知道他的意思了,他在开诚布公地告诉我,我的那首《采花圆舞曲》:“春风吹,百花开,我采鲜花上山来,一朵花儿一片心,小朋友们笑开怀。……”还不如那两句。我又一次被“鹰击长空”了。 已经是“头破血流”的我,与大家一起去了灰埠中学实习。 因为考试结束了,大家很轻松,闲谈多了一点。我第一个发现,牛洪泳、翁鸣和夏芳都没有来灰埠中学。我问维琪,她说不知道。我又问凌萍她也说不知道。 我们的实习其实很轻松,规定听几节课,模拟试上一节课就完成了。我上了一节音乐课,反响不错,心里一轻松,准备彻底解放了。 谁知,他们要求我额外为他们学校的小朋友红领巾宣传队排练节目。而领队的老师正是七六届毕业的高师校友。她对我说:“你是在留校名单里的人,你帮这儿排练节目很难,排得好,他们可以向高师要你过来,排得不好,他们会告诉高师说你不行。” 这一下,我像被夹在两面墙里了,而且,墙在往中间挤压过来……我逃不走,也挣不脱…… 无所适从的感觉让人很难过,但是,我还是我,我是有个天生好“完成任务”的命的,于是,我服从了自己的“命”,不管不顾又去排练节目了, 反正好也难,不好也难,自从“我在留校名单上”的消息无胫而走后,我就活在这淌混水里了,既然已经“头破血流”还怕再来一下? 我是被要求帮他们附属小学一年级小朋友排练节目,可想而知,这有多难。小朋友们跟不了我,而是我跟着他们捣鼓了几下,可我还是找到了一个比较合适的节目:《井冈山下种南瓜》。一个扮演小弟弟的很活泼,再几个小姑娘。然后做了一个大南瓜的道具,最后是小朋友们收获了劳动成果,一起把’大南瓜”搬回了“家”。这个节目在县文艺汇演上还演出了。 他们给我的评语是:很好,但是没有传说的那么好。真正是“远看一朵花,近看就是疤呀。” 两个星期在灰埠中学,赵侠多次来叫我去他的寝室。我终于有了空,与维琪一起去了。 灰埠中学的实习是我们外出待遇最好的,有食堂打饭,有铺板搭起的床,而且又是最空闲的。 赵侠他们男生寝室是一间大教室隔了几个房间,赵侠他们两个人一间,很幽静。他把被褥卷起,一半铺板成了他的临时书桌,堆了许多书。他很高兴我们能来,马上就请我们坐在他的“书桌”前,一人一支笔,请我们在他的笔记本上抄写《红楼梦的诗词评注》。 我翻看了前面的几段不同字迹的文字,问他:“你还请了不少人来抄写呀。” “是的,”他又“呵呵呵”地笑了,“我们班阴盛阳衰,我请的都是女同学,你们字写得好。快毕业了,留作纪念的。” 我一下子就认出了几个人的字,有翁鸣的和夏芳的。我顺口问赵侠,他们都到哪儿去了。 赵侠倒是知道,翁鸣陪文秀在高安县城的学校实习,夏芳去了她插队的靖安县。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又问了一句:“那个牛洪泳怎么也没有看见?” “他留在学校,跟着管后勤的王校长做杂务,因为学校要大修食堂与礼堂,以后这两堂不会混在一起了。”赵侠的心情非常好,他一点也不保守,很开心也非常自信地告诉我说:“你我都在留校的名单上了,牛也在争取留校做后勤工作。” “谁告诉你的?”维琪奇怪地问了一句。 “张主任很喜欢与我们一起喝酒,他说的。” 哦,……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泛起了一圈圈的波纹,……不自信的我,真是佩服自信的他。不过,我们都在一张名单上,那就不会有漩涡了。 趁着赵侠高兴,我们就聊起来了。 对语文课的考题,赵侠有不同的见解。他认为作为文科考试,应该用具有文学艺术代表性的文章,现代的没有,可以搬古代的或近代的,名著那么多,高老师居然弄个不伦不类的什么“中间人物”,他觉得没有必要。倒不如讨论一下《红楼梦》。我说那是红学,难度太高。 他说完全可以让同学们自己选其中一个人物来分析,或选一首诗来讲解,都比那个“李叮当”强多了。 我被他一说,倒是“一贯二十个劲”来了,马上说:“我最喜欢的“红楼”诗是‘好了歌’,最关注的故事是宝黛钗三角恋爱。” “这是一般人都喜欢的。” 我正好笔下在抄第二十二回宝玉写的两首禅意十足的诗: 《参禅偈》 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可(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 黛玉续了一句,“无立足境,方是干净。” 我看得一头雾水,还好,下面有译文: 你说你心领神悟,我说我心领神悟。不管你是心悟还是意悟,要知谁也没有心领神悟。这才真正是心领神悟。如果谁都不说自己心领神悟,那才会有立脚之处。 黛玉的续,就是她的境遇、个性、情绪的一针见血:“若是没有立脚之境,那才是真正的干干净净!” 这些佛教禅宗用语,主张人心无可证,即无须用文字,禅意便可直指人心,使其豁然贯通,大彻大悟,也就是“心领神悟”了。当然,都是暗喻宝黛的人生最后就是在如此的“心领神悟”里,各自“干干净净”,走向了彻底脱离世俗凡尘的路。 后面一首《寄生草》,我干脆读起了最后两句:“从前碌碌却因何?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那是宝玉在慨叹,黛玉对他的不理解,有点自怨自艾。我们现世之人,哪里不是会有情绪低落时,也会如此慨叹一句。 赵侠说后来宝钗说起了惠能的一偈,那才是彻底,”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又是他的“唯心主义”。但是,不得不说很有趣。 可是,那个时候,没有禁止你看《红楼梦》已经是正在大踏步进步了呢。把这作为考试题,不加几句批判,如何过关?参禅悟道是唯心主义的“大本营”,在**中要被批倒批臭的。现在**刚结束,也哪有市面?只有到了今天二十一世纪,才有人在研究,才有人在呼吁:只根据客观存在来认识问题,太片面了,人心悟道应该是很重要的另一方面。 我突然又想起,在离开仰山的那年春节,在知青农林场,我与几个朋友一起唱越剧《红楼梦》,从黛玉入府,看西厢,葬花到黛玉焚稿和宝玉哭灵,还唱得很起劲,与唱“**歌”一样的高门大嗓、有口无心。眼下要毕业了,我与朋友们又在《红楼梦》里了,居然说的是“参禅”。我禁不住笑出声来了。 维琪一直在听我们谈论,同时也一直在抄写,她的一手硬笔字是很漂亮的。 她见我笑得那么欢乐,就说:“你抄好了?这么开心?我这儿抄了一首也是宝玉的禅语谜,《镜子》,听听,很有意思,” “南面而坐,北面而朝。象忧亦忧,象喜亦喜。” “是吧,你们都是相由心生,互为镜面,高兴着呢。”维琪好像在指“留校”一事吧?我只好淡淡地说:“亦忧亦喜,还未入心呢。” 我突然想起一个提法,问他们:“你们说,贾宝玉是什么人物?而我们又是什么人物?” 他们被我问的莫名其妙,看着我不知怎么回答,赵侠支吾一句:“我们怎么与宝玉相提并论?” 我笑了笑说:“宝玉不就是富贵的‘李叮当’,而我们不就是穷酸的‘李叮当’?” 我们都大笑,维琪说:“你还真被‘中间人物’迷住了。” 我一本正经地又说:“是的,我们都是中间人物,层次和所处环境不同罢了。这样,我反而觉得对自己的人生有点心领神会了。” 维琪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她是家里五个兄弟姐妹的中间一个,所以她很会做人。她马上就笑着接口说:“我才是真正的‘中间人物’。做一个这样的人物更自由自在。”她的随和,随意和一句不说人是非的品行,让她的确自由自在,很得人心。这个“中间人物”不是谁都学得会的。 而赵侠,他说了几句自己的身世,他家在解放前就从徐州迁移到了上海,他的母亲很能干,总是把三间草屋收拾得干干净净,每到过年过节,就会蒸馒头,一大木盆的馒头堆放得像个小山,北方人的特色,馒头做得特别好吃,他们会一家家邻居送过去,所以人缘很好。他有哥哥姐姐,早早就做事养家了,所以他活得很省心,有时间有机会拼命读书。名字起得也很贴切:赵熙文,不就是“兴文”?只是他交了一批“狐朋狗友”,三教九流什么都有,但是他的哥儿们很讲义气,“一方有难,八方打到那里,……”我担心地插了一句:“这不是要打群架?”他不在乎地说:“是会打架的,因为我生活的环境里,没有高层人物,没有“中间人物”,只有底层人物,大家用拳头讲理。”但是,因为他是这伙人里的读书人,脑子活,嘴巴灵,成了“底层人物”里的“上层人物”。他人在江西,可烟茶酒不断,除了他的哥姐母亲会给他一点零花钱,别的都是那群朋友们支援的。难怪他的身上有股文气,侠气,也有一分匪气。 他说:“你认为我是什么人物?我认为自己就是个自说自话的自由人。” 我略思考了一下,认为他其实最像“李叮当”,完全就是一个活脱脱的“赵叮当”。 接着,我也说了自己的家庭情况与环境,虽然我自己是个很简单的人,但是,身世真的很复杂,**时期有人说我们家是阶级调和论。 妈妈总是说她的家就是一本现实版的“红楼梦”,她的祖父叫邵琴涛,是上海第六、第七任的商会执行副会长,家产万贯,单说北京路上的房子,周围修了一个夹弄,骑自行车兜一圈要一个小时左右。可惜他死得早,家业慢慢凋零。她的父亲,坐吃山空,还被人骗,染上了鸦片,也早早死了。她父母一门孩子剩下五个,一个男孩,我的舅舅,就与贾宝玉一个样,还有四个女孩,我母亲排行老三。她说她们四姐妹也就是“元迎探惜”,只是遭遇还是有所不同,因为他们不是生在封建家族,而是资本家族。 我的父亲是个孤儿,人为的孤儿,因他的父亲去世,他的母亲改嫁,把他丢在亲戚家,只有五岁的我的父亲,被送进了龙华孤儿院。他长大后,不愿看亲戚的脸色过活,自己去做苦工,差点被日本人杀了,是党的领导的地下党,发动了群众劫法场救了他。所以他后来毅然决然地参加了浙江游击中队三五支队,积极抗日。后来参加解放战争时,他已经随三五支队并入解放军第三野战军,担任三野军部枪支弹药库的会计股股长。跟着军团司令陈毅粟裕,一路淮海战役,南征北战,打过长江,占上海…… 虽然我母亲后来也加入了革命队伍,但是,她对我说的大多是“红楼梦”,父亲对我说的都是“苦难中的奋斗”。 还有,我出生的环境是医学界的高级知识分子,他们身教言传都是“努力学习,知识就是力量”。在完全不同的三种类型的好环境里,我耳濡目染地长大到了十七岁,可又被“拎出”了这个复杂却也丰富的环境,“丢”进了各方面都是原始混沌的大山里,我在这另有一番艰难但也有情趣的红土地上,受到了最淳朴的山里人的照顾,慢慢地成长了。 我没有堕落,也没有腾飞,我在丰富多彩的生命历程中,也是命该如此地就成为了一个“中间分子”:“汪叮当”。 人世间,绝大多数人就是“中间人物”,我觉得只要在千篇一律的小人物中间,自己提炼出一个有趣有特色的灵魂,这一生就没有白活。 那天,我们谈得很彻底,很深入,也很开心,可是,接着,一回学校,可怕的暴风骤雨降下来了,或许只是我一个人被打击得“落花流水”,也或许大家都被击中了。因此,各种不同的灵魂,开始浮出了水面。 现在,轮到我们七七届的学生毕业分配了。各种说法,把人心搅得纷纷乱。 我们的分配决定了今后生活的质量。那时候,中师毕业生的工资基本差不多,第一年每月19.5元,第二年,36元,后面有没有可能升级或增加收入,就要取决于你在什么单位了。 一般的毕业分配方案里,最好的是留校,因为这里面包含了荣誉。大众的说法是个好比喻:留校可以把自己的虚荣心撑得满满涂得鲜亮。其次是各大工矿企业,待遇只会增不会减,厂矿子弟中小学校的教师倍受尊重,今后的日子一定会是幸福感很强,最有现实价值的就是去厂矿学校。还有一个也是好结果,便是留在各县城里了。县城的中小学教育质量要求高,进步快,各方面的生活也有一定的保障。留在县城还有分配进各级政府部门的机会,就有了今后说不定踏上仕途的目标了。当然,这不是学校可以单方面决定的,是由各县城自己决定的。 但是,绝大部分的同学们要哪里来回哪里去,即回到当地公社一级的学校或是成为公社一级的基层干部。 于是,两百多个同学开始各显神通了。 学校领导只管三份名单,第一份是留校人员。第二份工矿人员,第三份是回各县的人,最后那份名单特别长。 我在这种形势下,其实还是一个糊涂蛋,真的,我就是个只会随波逐流的平庸之人。 我知道留校名单上有我,可我并没有十分在意。但是,却使我对当时特别热门的工矿名单疏忽了,从来没有主动关心过。如果留校不成,自然,我就会进入回奉新县城的名单上了,而县里的分配如何,我更不知道。反正一条路,任人主宰,身不由己,已成了我那时候最平静的态度了。所以我傻呼呼的一点都不怕,好像不怎么担心,了不起,我回仰山去,我有石队长,我的山爸爸。 这也就并不很奇怪,在大家都想方设法拼命谋生路的情况下,我却心里只有一个目标:把我们文艺班最后一台节目排练好,那是我的任务,那才是我脑子里、更是我这个人的命定里,最大的一个快乐。 我们班实习结束后回到学校的第二天,我先去了收藏乐器与道具的仓库看了看,看看演出所需要的东西有没有,还认真做了笔记,然后才去教室。同学们是早已在教室里了。 很奇怪的是,我一踏进教室门,本来喧闹的大家一下子沉默了。同学们一个个都低头不语,连瞧我一眼似乎都不乐意,气氛怪怪的。我本来带了一肚子的话来:想与大家商量关于毕业汇报演出的事情——也就是我的设想,但是,被眼下这可怕的阵势一吓,缩了回去,那个什么演出计划变成了一块不祥的“大石头”,一回头撞在自己的五脏六腑上,使我生生地感到全身发麻。 正在我很迷茫也很惊恐时,林苗忽地站起来,走到我面前说话了。她活脱脱像《红楼梦》里的傻大姐,向黛玉泄漏“宝玉要与宝钗结婚”的消息似的,对我说了一大通刚才教室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来干什么?”她说:“我们刚开过会,牛老师说,你留校有什么了不起,没有你,我们照样可以排练,演出!现在你什么也不是了!如果你可以留校,我们都可以留校,我跳过舞……哼,就是你后来不给我跳的机会了,他们说,不然,我也可以留校的,……” 我顿时明白了点什么,可又什么也不明白,她的话在我脑子里已经成了虚线,……因为我猛地觉得我刚才想好要说的那一肚子的话,变成了更坚硬的石头,在心腹里乱搅起来,这时候不是麻而是痛了…… 坐在一边的邹班与谷班脸色复杂,想与我打招呼,好像碍着什么不好说,其实我知道,他们心里最不舒服的是那个“留校”……我在第一份名单里,而他们却在第三份长名单里。 这时,坐在最后一排的牛洪泳突然站起身来,他一脸铁板,却不说留校的事,说起了我们那次的“秘密会议”,他是这么说的:“你上个学期说,你要替换掉邹班,你说他把赵熙文撸了是因为心胸狭窄,但是,你说的话没有……” 我已经听不清他的话了,我仿佛又遭到了在插队时、库前的那次大雷暴,但不是只有雨鞭在抽打,而是所有的雷暴都在我头顶上轰隆隆地炸开了……我浑身冰冷,发起抖来,身体在摇晃,嘴里机械地重复着:“这是你说的,这是你说的……” 我的脚已经软了,我再也支撑不住自己了……于是,我只好又痛苦又狼狈地逃出了教室,此刻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不能倒下,不能倒下…… 我终于逃出去了,也可以说是被我一教室的、亲爱的同学们赶出去了。 外面的风是凉快的,顿时,我从懵懂中醒了几分……这时的我,一心只想快快逃,要逃出学校去,因为这里有“风刀霜剑”,我得逃出这个“大观园”,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可我不敢从直通校门的大道上走,路上都是人,我一身的狼狈、无奈、痛苦与羞辱……好像每一个人都会注意到…… 于是,我转过食堂的灶房,弯到右侧的小路上去,这条路可以通到校门一侧。果然,那儿很清静,我自己先安定了一下慌乱的情绪,就低头走去…… 突然,一个人从前面的一条小径走出来,他看见了我,并停了下来,很关切地问:“你怎么啦?很久没见,你好吗?” 这熟悉的声音让我整个人颤抖了一下,又飞快凝结住了……我机械地抬头看看他,老二班的蔡同学一脸的关心,正在不安地看着我…… 我心里的委屈和痛苦旋即变成了一股“洪流”要从身体里喷出来……我想对着他嚎啕大哭,对着他诉说自己的难受……可一看到他那清澈的眼睛,里面一点灰尘都没有,我觉得不能告诉他。于是我强忍住涌出来的泪水,牙齿紧紧死咬着,脸奇怪地憋成了通红和扭曲,我不敢说话……不可以开口,一松牙齿,我就怎么样也忍不住了…… 我只好又一低头向前狂奔而去,再晚一秒我就都遮盖不住……其实,在他身边只跑过去了一步,我就已经是一脸的泪水了。 在跑到快要转弯时,我停下了脚步,稍稍侧身去看他,他还在那儿站着,又是关切,又是奇怪,更是不解地呆呆看着我…… 我掏出手帕,用力地擦去了泪水,挤出一点儿古怪的笑,也不知道他看得见看不见,反正,他的表情已经让我受伤的心灵安定了许多,最起码,我有了知觉了,我不是孤家寡人,我有老二班的朋友们,有他,有喻班,还有游老师…… 我盲目地走到了浮桥边,找了一块阶石坐了下来。 锦河的水一如既往的清澈见底,因为流速很快,波波粼粼都是闪光点,耀得我眼睛忽亮忽亮,什么也看不清……坐在这儿好一会儿,我的心才慢慢平复了许多。 不知怎么的,我第一个难受的是我一肚子的毕业演出的设计计划,看也没有人愿意看一下,就连带我这个人一起给踢出去了,看来我好几个晚上的努力得束之高阁了。还有一个半月,我们就要拿出一台节目来,那是我们班整体的水平体现,我们学习的最后总结,这么一耽搁,不知道排练时间够不够,这个汇报演出……?我的心又在隐隐作痛……可再怎么样,我不可能一个人唱那一台戏,目前,我也只有先放一放了。 “本待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 为什么大家都会不理我了?因为我要留校了?我为什么会留校呢?我也很奇怪,我并没有去主动申请过,也没有去找谁说起过,都是别人来告诉我的,是谁先告诉我的呢?奇怪,我想不起来了……。是不是我不留校了,大家就会理我了?我们又可以完成一台毕业演出了?……对,这是我唯一的办法。可是,我能去找谁说呢? 我扮演过的大学生吴凤玲与龚选民,他们是榜样,但是,他们太左了,“不要工资拿工分”?这不行,然而,我是可以“要工资回山乡”呀……对,我的心豁然开朗了,那一道光开始使我激奋,这样一来,同学们就会来排练了,我们可以完成毕业演出任务了。 傻人的思维别具一格,现在的人肯定笑话我,但是,那时候,我确确实实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 不过,我还是对那个牛洪泳很不开心,他可以开“秘密会议”,他可以有想当班干部的野心,他可以自己活动去找留校的机会……但是,他却利用自己“谈心”的特长,把一个班级的同学们都给拉过去了,为了给我颜色看,他们连班级荣誉也不要了……我真不明白,为什么“相煎”如此急,如此狠,不可以等演出结束了再搞这么一手? 最气人的是,他把自己的话统统倒栽在我的头上,而且是大庭广众地说,他想干嘛?无非是想让邹班他们几个也恨我,很明显,他一个同学也不想留给我!真是佩服厉害的他! 我想起了与他拗手劲,那个时候,他一下子就输给了我,现在想想,他是不是故意的?其实他胸有成竹,“拗人心”他一下子就胜过了我,而且,连一分的希望都不留!我的确不会做人,对于人心是什么,我就是一个文盲,然而,他却早就看出来了,我是什么,邹班是什么,还有同学们…… 我正扪心自问地思来想去,身边轻轻地走来一个人,我马上警觉地回头一看,是小芳。 那个漂亮的小姑娘却泪流满面,焦急万分地走到了我的身后……我赶快站起身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心情不可抑制地激动起来……我的同学们没有丢掉我,她是那么有心地来找我的…… “我害怕,……”她努力地说出这一句,然后大颗大颗的眼泪就从美丽的眼睛里滚出来…… “不怕,我好好的。”我是被感动得眼眶湿润了,但是,我已经不会再哭,我已经想好了,明天准备去找老师,游老师和聂老师,我不留校,我要拿工资回山乡去。 小芳的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还有点颤抖,“他们会打你吗?” 我看到她那恐怖的、担心的眼神时,心突突地痛起来,她一定是想起了她的父母了,他们不就是那么被人斗被人打的? “不会的,不会的,现在已经是一九七七年了,‘***’dadao了。”我赶快安慰她……不过,我的心里同时有股暖流冲进来,她的真情在帮助我恢复信心,我觉得同学们还是与我在一起。 那天,她陪着我坐了很久很久,我们都不说话,锦河的“噗噗”流水声在代替我们说话,我们的手紧紧地互相握着,生怕失去彼此…… 已经是下午了吧,我觉得肚子饿了,就安慰着,力劝着小芳回去,好像受委屈的不是我而是她。我陪着她走过浮桥,看着她走远了,我才回去。 半路看到了米粉店,我就进去点了一碗不辣的炒米粉,一个人默默地吃起来。马上,人有了精神,就想去做事。我没有回宿舍,一个人去了语文教研组,当天就去找游老师了。 果然,游老师一个人在办公室里。中午时候,别的老师都在休息。因为游老师的家还在下放的公社那儿,没有调上来呢。 他看见我就立即打招呼,要我坐在书桌前的空位子上。 “游老师,”我随便客气几句后就开口了,“我不想留校了。” “为什么?”这把游老师给说得一愣。 “因为我不想当孤家寡人。” 游老师一听就明白了,他很理解地笑了:“这是很普遍的问题,观察一下动物界,羊群、狼群,就是智商比较高的猴子群,要出一个头领来,不都是血淋淋地拼打出来的……” 我轻轻地说:“我不是这块料……” “你留校,我也投了你一票。”游老师给我鼓气:“在我执教管理班级的十几年里,我最喜欢最满意的班级就是你们老二班。不管是整个班风,还是各科的学习,都很优秀。加上‘开门办学’的劳动,运动会,那台文艺晚会……你不是都有很大的功劳?” “我,我只是起了一分作用,功劳是大家的。” 游老师,稍稍思索了一下又说:“你这个想法没错。嗯……我再讲一个现象,锦河边有人捉螃蟹,他们只捉到一只时,要盖紧篓子,压块石头,而捉了好几只时,反而不用盖盖子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看我一脸疑惑,就自问自答了:“因为,一只螃蟹时,它努力向上爬,一会儿就爬出来了,而有了几只螃蟹时,任何一只想向上爬,都会被别的螃蟹扒下来。” 我听了,若有所思…… “人性也一样的。”游老师说:“所以,首先你不必为此烦恼。还有,在分配上,如果你没有得到高凳子,那就坐个中凳子好了,再没有,就坐个小板凳。顺其自然。你的想法我知道,但是根本没有必要因为怕坐不上高凳子,或者怕闲话,就自己去申请坐到地板上。这个坐地板不用申请,那是最后一着,如果能自己先悟出什么来,可以平静而坦然地面对最不好的结果,这就是有了很好的心理准备,不就够了吗?所以,完全不用自己先去要求,你说对吗?” 游老师说得有道理,他的话又一次点亮了我迷糊的心。他还说,可以去找找聂老师,他知道许多事。 于是,我就去了聂老师的家。他的家就在校园的后面。有一次课间休息时,他告诉过我。 一排老师的宿舍,我很快找到了聂老师的家。他很客气地接待了我,还递给我一杯热水。他真的知道许多事情,一点不保留,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了。 学校的留校名单上,本来是有十几个人,因为最近有政策,要加强教育力量,有一批原来高师的老教师们要回校来了。于是,一刀砍剩三个人。第一个是五班的戴同学,他是以美术功底扎实而留校的,第二个就是我,是以文艺节目排练而提名留校的,第三个是一班的达同学,他以国画和汉字功底好提名留校的。 不知为什么,我马上联想起来,我们这届刚进校就办了的那个画展:第一名戴,第二名达,而我的画,画的是漆黑一团的筑路工人头像,隔开十米就能第一个映入眼帘……好像冥冥之中,那个时候就一锤定音似的…… 但是,聂老师告诉我,教务主任张老师,一再反对我留校,他甚至拍桌子说我不行,把文艺班的班主任高老师吓着了,把庄之梦老师给说服了,他还不知道为什么大肆活动,到处说我不行。是何校长出来与他理论,并找了高老师与庄之梦老师谈……最后才确定了这么三个人的一份名单,送交了地区教育局审核。现在就在等批示。 知道了这么一些背后的情况后,我变得沉默了,原来学校领导还为了我的留校,产生了如此激烈的两派斗争,我哪怕说不留校了,也如何对得起支持我的那一派?但是,他们为什么支持我呢?我与何校长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呀? 想不明白的我终于明白了:自己这一辈子只有1234的低维度思考能力,永远跨不上5678的高度,还是与其他螃蟹们都趴在篓底,等吧…… *** *** *** *** *** 耿坚编审评: (1)小说故事情节在经过了“山路十八弯”之后,现在在向高潮推进了。有关牛洪泳丶张主任的伏筆逐渐见真章。如果说作者先前叙写的学校往事是调色盘上的斑斓色彩,那么,现在,作者在挥写其中最深邃的一筆,用黑色的筆触勾勒人的阴暗面,触碰人性深处的复杂和幽暗。 毕业分配从来就是一块试金石,在它面前,各色人等都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卸下面具,露出自已平时不为人知的一面。 作者通过描写林苗丶牛洪泳丶小芳丶游老师丶聂老师丶张主任丶何校长等详尽解读了毕业分配中的人物心理丶利害纠葛和社会形相,以及人物在道德灰色地带的表现和冲突,同时也展示了黑色筆触震撼读者心灵的艺术魅力。尤其深刻的是游老师的一席话,给读者以人生哲理层面的启示。游的话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人性中的矛盾性和复杂性,甚至人性深处的隐密。 (2)维琪丶赵侠丶汪书记一起抄写丶讨论《红楼梦》,谈禅,回忆家史,这可以视作小说中的名场面之一。特色是生活化,含温情,像煞是为即将到来的黑风暴营造了一幅暖色调的底色板。几个成长中的年青人的喜怒哀乐丶见识与个性活脱脱地呈现在读者面前,一个个更具生活感丶立体化。应该说,几个人物的形象都立得住,尤其赵侠的性格和形象更鲜明一点。 (3)我还是认为,写进小说的有些材料是可以剪裁的。 整体上,特别是写到青年学生恋爱,文字可以幽默一点丶跳脱一点,应还他们“青春是美好的”本来面目。 第十四章 赤岸中学 - 红土地纪事下卷 - 云溪汪 我回到了寝室。 维琪一看到我就赶忙说:“你去了哪里?把我们都给急得……” 我淡淡地一笑,好像什么事也没有似地回答:“去大街上看看了。” 凌萍从上铺探头说:“你晒的衣服干了,我帮你收下来了。” 我看见衣服折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我的被子上。 这时,我再怎么装也装不像了,眼眶湿润,喉咙打结,说不出话来……又只得紧咬牙关,不让眼泪“溜”出来,一个劲点头……我的同学们并没有把心都“拗”过去呀。 维琪把一碗炒鸡蛋放在桌上说:“我去买饭菜,一起在寝室吃。” 那晚寝室只有三个人在,我们晚上都默默地吃饭,那碗炒鸡蛋的味道真的很香。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班静悄悄的,毫无排练的迹象。而学校又要我们搬“家”了。我们一个班的女同学都回到楼上的房间,听说是因为有个副校长,也是管后勤与基建的,马上要调来,我们楼下几间房要分给他。 一回到楼上,我们又全挤在一起了,房间里都是人。 白天,我就躲到隔壁的体育班的教室里,他们大多数人不在,有的在操场上打篮球;学校的最后几场球赛要完成,也有的为了分配,各自出去活动了,反正没有什么课,非常自由。 我坐在他们教室的后门口一排的课桌边,努力地把我最后一台节目的演出思路写出来,然后一个一个安排好,因为再等就来不及了,眼看此时班里没有人会出来做我这摊子事,我必须得做准备了。 都想明白的我,写东西飞快,一两天功夫,脑子里的各种构思,很快就变成了怀里揣着的一叠纸,里面全是我的致诚致意。然后,就安心等吧,虽然十分盲目,但是手里有“粮”,心里不慌,我在慢慢平静下来了。 不知怎么的,我却发现了一个意外的情况:这几天总有个男人来找维琪。 他有四十多岁吧?不像是维琪的男朋友。我不免关注起来。隔三差五,他就会与维琪说“悄悄话”,所谓“悄悄话”,就是他们说的话,谁也听不清楚。只见他们两个人坐在床上,维琪横坐着,身子靠在里边的墙上,我们只看得到她的腿和脚,她的脸看不到,而那个男的是斜靠在双层床的架子边,他叽叽咕咕地说个不停,维琪默不作声地听着。 我有一次问了她,维琪只说了一句:这个男的是县文化馆的画家,罗老师。然后,就是省略号……反正越接近我们学校生活的尾声,同学们好像越都变得神神秘秘。 我有时也会想一想,自己怎么办?想了半天,心里转出来的就是黛玉的那句:“无立足之境,方是干净。” 一转眼,离我们毕业演出时间只有一个月了……那天中午,我躺在床上看许国璋英语, 维琪对我说:“小汪,我们班第一个站出来、说要请你出来排练的是二胡郑,他说他忍不住了,再这么下去,我们班丢死人了,一个毕业汇报演出都拿不出来。还有赵侠,他也再三委托我来请你的。” 我是已经都准备好了,所以听了她的话马上就笑了,那是很开心的笑,因为我为演出呕心沥血做好的设想可以实现了,我怀里的那一叠纸可以派上用场了。 不过,我也真是太没有一点城府,依然傻笨一个,不知道在这种时候要摆一下架子。听了她的话,我就迫不及待立马说:“不要紧,我已经写好了。”边说边把两个舞蹈的创意文本交给维琪,让她赶快转交庄老师,因为完成谱曲与乐队排练需要时间的,这是第一要快的部分。 “管他明月照哪儿,我只一心托明月。”这就是我这种人对人生有点不识斤两的认知。 维琪也一愣,她以为我在那种被挤压的情况下,总会要发几句牢骚吧?结果,我只有一个字:“快!” 我后来只是问了一句:“牛洪泳怎么没有发动群众呢?” “所有群众,包括两个文艺委员都回答他,我们已经习惯‘某个人’来排练了。” 于是, “某个人”二话不说,撸袖就干,只剩一个月的时间了,谁能不心急火燎,对集体荣誉的一个责任感,早已让“她”义无反顾,忘了个人的恩怨与脸面了。 之后,我更是那么没日没夜拼命干上了。 终于,我们班最后一台节目的演出开幕了。 我记得,我与阿兰的相声《画像》,在学校是第一次亮相。因为我太忙了,顾不及自己的节目多排练几次,想不到阿兰一上台就出差错,她把第二句该说的忘了,接了第五句……眼看要乱……我那时候年轻,脑子快,一秒钟里就想出来了:我该怎么说,可以接住她说错的台词,然后又该怎么说,让她记起台词,……我临时编的几句话,果然奏效,阿兰聪明人哪,一点就通,后面的接口都对上了……我松了一口气,完美地完成了自己的一个主要节目,并且还是赢得了全场不断爆发出来的笑声和掌声。 我记得,最后的民乐合奏节目,庄老师一定也要我上台,用学了没有多久的大阮拨节奏。这次的民乐合奏我们班三分之二的同学都上台了,因为有许多同学的二胡从《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的练习里走了出来,可以挤在一起齐奏民乐《紫竹调》了,很体现文艺班的教学成果。 我还记得,一个十六人的群舞《歌唱祖国》,八男八女,跳出了激情。跳得满头大汗的林苗,对我笑得那么灿烂。而美丽得像朵花的小芳对我说了一句:“姐,谢谢你。”我忍不住又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感受着双方的心跳。 总算,我们班最后一个任务完成了,我可以对自己轻松地说一声,“这两年我没有白来。” 同学们中也有另一位“某某人”说了一句真心话:“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忍辱负重。”, 他就是赵侠。 在那天晚上,我们班的同学们像以往一样的兴奋。可是。第二天眼睛一睁,就看见有很多人在打铺盖。他们消息灵通,比学校的通知更快,说是接下来,所有七七届毕业生得全部回各自县城去实习,三周左右后,分配通知会送达各县。 还有小道消息在说,学校送到地区去审批的三名留校人员,只批了两名。而工矿名额只有申请人数的一半还不到,看来最后的“鏖战”马上要打响了,学校怕引起更大的波涛,就用这个方式疏散了有直接利益关系的所有毕业生。 我们一个上午拍毕业照,学校请了县照相馆的专业师傅来拍的。五个毕业班,闹哄哄地挤在篮球场上,多像我们宿舍前那几棵大树上,每天清晨会叽叽喳喳的小鸟呀,但是,一会儿“小鸟们”就要“大事临头各自飞了!” 同学们心里的留恋都还没来得及翻涌出来,就已经被一片“再见”声淹没……声音里面夹杂着复杂的情绪,不知道是分别的痛苦,还是分配的焦虑…… 凌萍与我说了一声,她有车子来接,不能等下午开欢送大会,拍好照就走。 我们那个大房间里的同学们一忽弄走了一半。 我与维琪还有高安本县的几个同学还在。好像男同学们更少,心不在焉的邹班谷班,不得已留在学校,其他班也只有三三两两的还在,就是为了当好最后的欢送大会的代表。 那天晚上,想不到廖校长来我们寝室了。 廖校长是个非常典型的文雅书生,他的性格温敦厚重。平时,他不太到女生宿舍或教室里来的,但我们都认识他,是学校的第***,他的每一次发言都让我们很关注,因为他思路清晰,说话没有官腔很重的那几句“咏叹调”,教学方面也很内行,所以大家都爱听。尤其是他做人行事非常正,在领导圈里说话算数,老师群里威信很高。尤其他的爱人是柯医生,所以一看到他,同学们就会陪感亲切。 我们剩下的几个女生搬小凳子,与他一起坐在寝室前的大阳台上。 “你们要毕业了,给学校留几句话吧。”他是这么开头的。 我们七嘴八舌地说了许多好话,他一直微笑着,听着。 我说:“高安师范给我锻炼的机会是最多的,我很感谢。” 他眼里含着温和与亲切的鼓励,很留意地在倾听我说话,并又问了一句:“你对学校的教学工作有什么建议?” 这把我问住了,这是办学理念,我心里空空的,哪里有合适的东西掏出来?不过,我情急之下倒也想出来了这么一句:“我觉得学校边教学边组织实践是很好的。我们一毕业就可以直接上讲台了。” “你可以,你本来就是老师。”廖校长原来对我非常了解呢,“而且,汪建华的名气不仅校内知道,校外也知道了。” 我被他这么一说脸都红了,“我,我是因为这个名字太普遍了,一叫就会有几百个人应答呢。我们学校就有三个建华,七五届有个唱歌的建华,七八届有个跳舞的建华。” “是哦,可她们都不及七七届的建华,你要留校了。” 这可是学校最高级别的人告诉我,“要留校”了呢。然而我心里还是没有信心,就对着廖校长说:“还没有最后确定呢。” “唔,是的,你要两手准备。” 我是第二天中午走的。两只箱子放在学校指定的房间里,随身带的还是两只大旅行袋。 “我来送送你。”维琪马上接过我的一只袋子,我们一起走出了寝室,走出了校门……心里五味杂陈,脚步迈得很沉,一步步都踩在那份深深的不舍里。 到了车站,很快做好了买票寄行李的事,趁着还有半小时才开车,我们就在车门边依依不舍地交谈起来。 她说:“那个画家罗老师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也是画画的。” “我们都猜到了。” “他姓王,今年年初,罗老师去上海学习交流美术绘画,到了我家,看到我爸也喜欢画,他们相谈甚欢,于是,罗老师就想到了把也是爱好画画的小王介绍给我。” 维琪急性子,一口气全告诉了我:“王家的父亲是北方人,很早就参加了革命部队,抗日战争,解放战争,随部队一直南下,转业到了高安,没有继续跟着部队打下去,成了高安县统战部部长。” “那,你可以留在县城吗?” “不知道呢,我明天去新街公社中学实习。所有人都得回原先推荐的地方。” 我们的心情不好,未来前途不怎么明朗,因为学校把“骰子”一下子都撒出去了,可“底牌”谁都不知道。我与维琪是在这种暗色调的离情别意里告别的。 到了奉新县教育局,所有我们高师这届本县毕业生都挤在一个会议室里。 我突然发现,高师的领队是张主任。我的心马上全被打乱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又在啃啮着我的心。尽管,他的那一只好眼睛并不朝我看,但是,我觉得他身上每个毛孔都在对我发火。第六感是很准的,当县教育局的一位老师说“现在宣布毕业生的实习分配方案……”他立即说:“请等一下,我有事与你商量。”并转身对着我们又加了一句:“同学们等一等,有一个同学要临时换一下学校。” 他拉着那位老师走进旁边的教室,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宣布:其中,我被分到了离县城有五里远的赤岸中学。凌萍在奉新一中。她很奇怪,偷偷告诉我,她是知道分配名单的,明明昨天她看到的名单上,我是与她一起的……我被张主任调换了!这还不算,张主任更是加说了暗示的话:“同学们,你们的实习学校,基本就是今后安排的工作单位了。” 束手无策的我,在他“复仇”的火焰中,已经被“烧”得没有了方向了,我只有很痛苦地接受这一切。只是不明白,他对我的如此“深仇大恨”从何而起的。 我去了赤岸中学。 那个学校就在公路边,一个大围墙围了几座楼房,楼房有三层的,也有二层的,基本都建在围墙四周,也就是中间空出一个大操场。一根高高的旗杆,红旗在迎风飘扬。我浑浑噩噩,居然真有一种感觉,旗子是因为我的心才存在,才飘扬,而学校更好像是在我的梦里出现似的…… 我被人带到了老师宿舍,那座长长的二层楼房。楼梯在中间,我木讷地走了上去。带领我的人,依然热情地引路,右拐,一直走到头,打开顶头一间房间让我进去放行李,说他们已经请了清洁工阿姨来打扫过了。接着,我就一个人,“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地跌坐在空空的铺板上了。 很久,我听到了门被轻轻叩响。我一个激灵从呆梦中惊醒,现实的感觉回来了……我在哪里?有人敲门? 我去开门了,一个很秀气的,高高个子的上海姑娘,笑吟吟地站在门口, “我认识你,汪建华。我是高师七六届的,叫陈惠芬。就住在你对门。” 我马上笑了,但还是觉得我是在梦里笑……中了邪似的,脑子迷糊不清。 她与我一起进了房间,“你赶快收拾一下吧,晚饭时间要到了。跟我一起去打饭。”她帮着我三下五除二快速收拾行李,铺好了被褥,拿出了碗筷与热水瓶,就这么,简陋的房间里立刻有了一点家的味道了。 惠芬是个很温和的人,与我个性相投,她带我买饭,泡水,一起吃饭,温暖的人总是也会让人温暖,我被她柔柔地唤醒了。我总算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我已经在一所以前从来也不知道的学校里了,或许,以后就一辈子在这里了。 我也总算要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我没有能坐到高凳子上,更是不可能有中凳子或小板凳坐了,我是被人直接推倒在一个陌生的泥地上了。那天晚上,我睡不着,想着,如果确定了我在赤岸中学的话,我就自己要求回仰山去,坐也要坐在我认识的那片泥地上。 第一周,生活上有惠芬的陪伴,工作上也有人照应,主要是听初中年级的音乐课,还试着上了两节中学里被称为不重要的副课——唱歌课。 周六中午吃了饭,惠芬就告诉我,她找了一个男朋友,是在别的县的大工厂里当技术员,她休息日要过去。其实不只是她,大部分的老师下午都回去了,有的家在县城,有的家在乡下,也有的家在隔壁靖安县城里,反正,这么大的一个围墙里,瞬间觉得,就圈了一个我。 特别是到了晚上,空空落落的学校不见人影,我在食堂找到了一个留守的老伯,他帮我弄了一点剩饭剩菜,我自己烧了开水泡泡吃了。然后回去教工宿舍。我登上二楼后,那条长长的走廊,黑咕隆咚,没有一点生息,看不见墨黑的那一头,我的心“咚咚”乱跳,似乎有许多妖魔鬼怪在黑暗里……我赶紧走向自己的房间,“嗒、嗒、嗒……”耳边回响的就是我孤独的脚步声……我更觉得寂寞和可怕……平时,在热闹时,我们总是想找到安静,其实当静到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时,恐惧让你无法安宁…… 这是我在赤岸中学第一个不安的夜晚。没有看书,没有思想,眼睛盯着已经插上铁销的门,一刻不敢闭上,生怕有什么古怪的声音出现……我就这么熬了一夜。第二天是周日,学校当然没有人,连食堂也关门了,那个留守的大伯找不到了。我打开学校围墙的大铁门,看看外面的公路,不知道东南西北,哪里有小卖部。我只好又退了回来,心想,这下要饿肚子了,比我在库前遇到百年才有的大雪封门更惨了,那时候一个楼里至少还有小陆在呢。 这种境遇,使我坚定了自己的决定,如果要在这儿工作,一定去县教育局申请回仰山。至少,一到周末,我就可以回石队长家。 还好,我只饿了一上午,校长来了。他可能想起来,学校有两个新分来的上海人,不放心,赶来学校看看。他见到我在中心操场里走来走去,就问:“你吃了饭吗?” “没有。”我虽然不想发火,可语气里不免带了些怨气。 他赶紧亲自给我打开食堂的门,找找有什么可以吃的。这时,偷偷溜走的大伯回来了,直说“对不起”,就动手做饭了。我也不想开罪别人,默默地看着他们。 校长问我:“那个与你一起来的陈老师去了哪儿?” “他去县城同学那儿了。” “以后你们走开或留下都要说一声,不然,没有办法安排食堂开伙食。” “好。”我应道。在这种学校只能这样了。 “赤岸中学就是这样的,”惠芬一回来就给我解释,“一到周末就没有人了,我也是没有办法,才找了大工厂工作的男朋友。我要结婚了,下学期会调到他们厂子弟学校去,已经在办理手续了。” “你走了,我怎么办?”我真是可怜起自己来了,彷徨无助呀! 她让我右转一下,左转一下,很是真诚,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说给我或是另外一个什么人听,“你正面看还是蛮漂亮的,但是侧面不太好,鼻梁长得不好……嗯,性格温和善良,唱唱跳跳很活跃……” 我影影约约觉得她在想办法,为我也在大工厂里找个人,像她一样可以跳出赤岸的“围墙”。 最近,我的心如一条河,总是在变化,一会儿“洪水泛滥”,一会儿“干枯见底”,这会儿却是“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呀,她的这一番好心,激动得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然而,我心底深处,那条“河”的河床上,却都是怪石嶙峋……一个人“沦落”到像只驴,像头牛,被牵到市场去估价,这个人说:“不错,膘肥体壮值几个钱,”那个人却说:“牙口差一点,”会是一种什么感觉?……一想到这,心情又在起起伏伏,实在纠结! 第二周的实习,学数理化的校友陈同学,已经被学校确定教初中的数学课。而我还是定不下来,又改成安排我去听高一的语文课。我人是在教室里,一开始,心不在焉地呆坐着,因为我在思前想后:根据现在的种种迹象,我像是没有了留校的希望的…… 傻人蛮有意思的地方,聪明人是怎么也想不到,更不会理解的。我再怎么难过,居然还是被那个老师的讲课吸引了,他讲的课是《西游记》里“三打白骨精”一段。 我本来就喜欢读《西游记》,会七十二变、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火眼金睛,嫉恶如仇,见妖怪就打的孙悟空,是我小时候最浪漫的一个偶像。只要他出现了,金箍棒一扫,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就都被打死了,痛快呀!他有困难也不怕,身后有菩萨保佑,释迦牟尼,观世音菩萨,托塔李天王……就是玉皇大帝也是他的朋友,“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学校有两个高一班,接着,就要我为二班上课了。我是又神情激昂,又声情并茂,还连带比划,像在舞台上一样的“表演”了两节课。因为我心里还有绍兴大班的《三打白骨精》的模板呢。上完课,我挺满意自己的,起码一个班的同学们与我一样的亢奋。 可怕的周末又到了。还好,陈同学这次是把他的同学叫来了,而且,惠芬也没有去大工厂,而是他的男朋友来了。只有食堂的大伯勉为其难,为了我们几个,把休息时间可以溜出去的机会给“牺牲”了。 周日一早,我在学校的音乐教室里弹琴唱歌,陈同学与他的同学走了进来。我才知道,原来,他的好朋友就是戴同学。他是分在县一中实习的。 我们几个校友一起聊天,戴同学问我:“你想留校吗?” “不知道呢,你的留校是铁板钉钉,而我的留校是个谜。但是,我很肯定的是不愿意留在这儿。” “我对留校不感兴趣。因为在高师留校生是最低层次的,而在县城中学,是最受欢迎的。” “如果我是分在县一中,我也这么想。” “你还是想教文艺?中学应该没有这门课程。” “是的,”我被他启发了,中学里哪有文艺班,难怪学校会要我上语文课。 “我是真想不回高师了。我喜欢在中学里教数学。”他迷惑而又犹豫。 我在想,那个张主任真笨,不要我留校,为什么把我“丢”到赤岸中学来?如果分在县城里,我也真的不愿回去了。 可是,现在我很难,留校的事又不能自己去取消,这么干等下去,眼看着只有回仰山那最后一着了……吊在半空彷徨无助的心情,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体会得到。 晚上,惠芬告诉我,她已经开好结婚证了,然后就把她的先生介绍了一下。接着,他们把房门一关,两人世界了。而我依然一个人守着一个简陋的房间。 过了周末,学校又热闹了,我却没有被要求干什么。自己看看书而已,就这么让我干熬了两天,我更是焦虑不安起来。 那天,吃过晚饭,我听到门外有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然后是我的门被敲响了。 我很吃惊地打开门,是几个搬着椅子的学生。他们的脸我记得,曾经与我一起沉醉在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兴奋里,他们是高一(二)班的同学。 “老师,我们的周老师来看看你。” “哦,周老师呢?” “怎么,没有看见我吧,”一个声音从孩子们的身后传来,很快他就现身了。“不要吃惊,我是一个残疾人。” 我真的惊讶到嘴都合不拢……周老师没有一米高,一个七岁孩子的身体,顶着一颗大脑袋、一个正常成年男人的脑袋。他带着眼镜,可在镜片后面的眼睛里射出的光,比任何正常人都深邃有神,如炬如剑…… “怎么?不让我们进去吗?”周老师的嗓音也是很浑厚的男中音…… “哦,进来,进来,我不知道您要来,你们可以在哪儿坐一下?”我语无伦次,不知所措。 几个同学把椅子搬了进来,放在我的书桌前,接着就扶着周老师爬上了椅子,另一只小凳子垫在周老师的脚下。然后,他们就站在旁边。 “你们再去搬椅子来,大家都坐着说吧。”我看看周老师他们的阵势,似乎要有些时候的,我房间里只有一张椅子,怎么安顿孩子们。 孩子们却说他们习惯了,只要周老师出门,上课,开会,哪怕上街,他们几个都是这么搬着椅子陪着他的。这让我感觉到了;他们师生有一种很不寻常的深厚感情。 “那你们就坐在我的床上吧。” 孩子们一叠声地说不,其中一个从书包里掏出一张报纸来,他们便笑着闹着,抢过来铺在地上,都挤在一堆坐好了。 周老师是个得了侏儒症的人,我第一眼见到他。立即联想到的是“武大郎”,不过,马上就被我自己推翻了。挑着炊饼的武大郎哪会穿一身西装,带着一副玳瑁眼睛? 我因为实在没有想到,赤岸中学语文教研组的带头人是这么个人,心里什么怪念头都有,我斜眼看看他,又赶快转眼看看那几个学生,但是,同学们都很自然,而且对周老师很是敬重。我也就尽量地安定下来,准备听他说话。 周老师其实知道我在想什么,故意沉默了一会儿,让我的好奇心先乱蹦乱跳…… “侬来插队前是几几届的?”他用纯正的上海话问了我第一个问题。 “侬是上海宁?”我又一次吃惊不小,干脆心猿意马胡思乱想起来,一个残疾的上海人,他怎么会在这儿? “侬先回答我的问题,我会告诉侬的。” “老师,讲普通话,我们听不懂。”孩子们提抗议了。 “我是六七届初中生。”我马上转用普通话。 “所以,你的学习基础水平,其实只有初中文化。” 这句不客气的话让我觉得他好严苛,心里一不高兴,就不知不觉地把他想成了《巴黎圣母院》里的卡西莫多了,当然,他比卡西莫多是正颜不少,文气也十足,但他没有高度,却还把别人说得那么扁。 我轻轻“嗯”了一声,周老师马上就笑了:“你给高一(二)班上课,受到了同学们的欢迎。他们这几个,还一再要求由你来接他们班的语文课。” 这句话犹如一阵春风拂面,把我又吹温暖了,看着周老师,怎么觉得他有了一分可爱,对,他现在就像是《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中的一个……我脸上的笑意是周老师意料中的反应。然后,他又来搅乱我的思想了:“可你只是讲了一个故事,教初中生合格,教高中生不合格!” 我已经完全被周老师主控了,那颗心一忽儿上,一忽儿下,不知道自己出落在哪里了。我脸上飘过的一丝阴云,他立即捕捉到了。 他问我:“孙悟空这个形象,在我们现实生活中有什么意义?” “我喜欢他的不畏艰险,正义凌然,不屈不饶,嫉恶如仇,哪怕被误解,唐僧念那个紧箍咒,他还是会一棒子把妖精打死!我们的榜样。” “这么泛泛而谈也是可以的。” “他是具有叛逆性的英雄。现实不一定允许这种人生存,但是,人又多么希望有这样一种人在自己的生活中呀,有了他,一切人间不平都会没有。于是,作者吴承恩就把理想中的英雄写在了神话故事里了。”我也不清楚为什么,只觉得自己的灵魂被周老师搅得天翻地覆,实在不甘心,就这么逼出一大段话来了。这些话,在那时候是不太敢出口的,即便WG结束了,还心有余悸。不是被“迫”,我是不会说的。 周老师微微颔首,接着问我:“看了鲁迅的文章没有?” “我有全套鲁迅的著作。” “孔乙己是个什么人?” “一个穷酸书生,后来被生活所迫,偷人东西打断了腿,不知去向。” “这是种什么人格?” 这个问题立即把我问倒了。如果他只是问鲁迅笔下的那些人是什么人,我会回答得飞快,比如问阿Q是什么人,我会说“精神胜利法”,那么“祥林嫂呢?“封建婚姻的牺牲品”…… “人格?那要深挖了。”我有点喃喃。 “是呀!必须的。” 我沉思了片刻,说:“他想‘学而优则仕’又不愿意下苦功夫学习,一心想考科举又考不上,大事不会做,小事又不愿做,把自己逼进了生活的死胡同里。是那种为自己贴个知识分子的标签,可只做了表面文章,身穿着破长衫,嘴里‘知乎者也’,其实什么也不是,就是个死撑面子的人。” “你的这番话说对了路子,虚荣心,死撑面子的人,实际事情又不愿意下功夫,往往人格缺失,成了社会多余的人。鲁迅笔下很多人物就是这种可怜之人,但是都必有可恨之处。” 终于,周老师的笑意从他的深潭一样的眼神里冒出来了,“我知道你一定读过‘四大名著’,那么外国文学你读过什么?” “首先就是俄国文学,有普希金的诗集,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练成的》,车尔尼雪夫斯基,果戈里,高尔基,契科夫,还有托尔斯泰……” “请问你看了托尔斯泰的哪几本书?” “《安娜 卡列尼娜》《复活》……” “你知道有几个托尔斯泰?” 我呆了一下说:“就是一个托尔斯泰呀。” 这一下,周老师总算又找到了我的一个破绽了,他马上说:“苏联有三个托尔斯泰。你说的是列夫 托尔斯泰,而写了《苦难历程》的是阿.托尔斯泰,还有一个是亚历山大 ……只是没有什么名气……” 不过,我怎么越来越感觉他在考我?考就考吧,中学不需要一个文艺排练老师,他们需要一个合格的语文老师或数学老师。但是,他太苛刻了,他根本就是看不起我,把我当成了一个只会唱唱跳跳,一无所知的“白相人”。 我的心里又顽固不化地冒出一个人来,法国大作家雨果写的《笑面人》,周老师好像又成了那个“笑面人”了,只是个矮个子的版本…… 我这个人心里想什么,嘴上一定会冒出来……“我也很喜欢读法国一些大作家的书,雨果的……”话已到了嘴唇上,我马上意识到自己的鲁莽了,赶快转弯:“……他的《悲惨世界》,《巴黎圣母院》……嗯,我还特别喜欢看巴尔扎克的小说,他十九岁就开始写作,起先是做了‘裁缝师’,拿人家的故事情节搬来拼拼凑凑,后来写了真正自己的小说《三十岁的女人》,以后就越发不可收拾,写了那个脍炙人口的系列:《人间喜剧》……” “我知道你看了不少的书,不错,”周老师又在把我跌下去的心潮拨动起来,“英国的莎士比亚,美国的马克.吐温等等,你应该……” “是的 ,我看过……”我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本来想谦虚一点,现在只想把自己拔高,因为他在考我,而且,一根棍子正握在手里…… “你读过《红与黑》吗?” “读过,法国司汤达写的,那个于连,一直是人们津津乐道的人物。” “你说说看,你是怎么认为的。” 周老师明知我有点不乐,但还是很认真地“考”下去。 “我不喜欢于连这种人,出身在下等人中间,利用自己的外表与好记性,利用上层人的勾心斗角中的矛盾,利用一些贵族太太小姐的孤独寂寞,就死命往上爬。” “那么你认为社会等级始终存在,而且没有办法有上下变化的可能?” “我只是不喜欢像于连那样的人。他为了野心,为了目的,失去了自我。悲惨下场是不言而喻的。” “如果是被逼的呢?” “那就隐退,我最欣赏的是中国伟大的词人苏轼。” “他不是隐退,他是被贬了。” “嗯,是的,他的诗:我生飘荡去何求,再过龟山岁五周。身行万里半天下,僧卧一庵初白头。他的词: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那就是人格。” 周老师觉得有千言万语想说,但是,最后只是点点头,问道:“你怎么看待‘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的?” 我知道他又转到了于连上了,“人当然是向往攀登得越高越好,但是,那个于连总是用卑劣的手段,为了私利忘乎所以,就不可取了,而且,他在进入了上层社会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争斗中,忘记了自己的根本。他就是个坚韧不拔地在精明钻营的野心家。所以悲剧的结果,不可避免。” “然而,苏轼在已经是个位高权重的人物时,因为‘乌台诗案’被贬,而且是一贬再贬,他真正地是在‘人往低处走’了!” “但是,苏轼就是在不断“落”下去,他的心理依然坚强,他就是个坚韧不拔、豁达开朗、乐观积极的人。”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彀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周老师背起了苏轼的一首词…… 这时,不知不觉晚上十点已过,电灯暗了几下,好像要熄灯了。 有个同学马上拿出一支腊烛来,在微弱的烛光里,我们的“考试”可以继续进行。 然而,被烛光笼罩的周老师,那咄咄逼人的眼神缓和了很多,他好像不再是把“考试”继续进行下去,而是换了,是将“谈话”继续进行下去,因为,他讲起了自己的身世来。 在烛光暗幽幽的氛围里,周老师给我们讲了他的故事。 他的家庭在上海也算是富有的,父亲大学毕业,还接管过爷爷的遗产:一家小有规模的商店与一个公司。解放后被公私合营了,但父亲依然在做着管理工作,有一份可观的收入。 周老师出生在一九四零年,是家里的老三,上面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后来下面还有一个弟弟。然而,他们平静的生活被周老师这个老三打破了。在他七岁的时候,他停止生长了,但是,是在他已经十岁时大家才发现他有问题。请了很多医生,用了很多钱也看不好他的病,对他,父母都失望了,只有奶奶依然坚持要为他找最好的医生。渐渐的到了发育期,他的外形的奇特开始引人注意了,不管是邻居还是亲戚朋友都在背后窃窃私语,议论纷纷。他自己也发现了与众不同的地方,非常自卑,脾气就大起来,一次与弟弟吵架,摔东西,让父亲大大发火,顺手打了他一巴掌,并把他锁在一个小房间里。他逃了出来。听到了父母与奶奶的争吵,都是针对他的,他们各有难处,但都有点嫌他。他心里一气,就出走了。后来的三天,他在大街上流浪,所有人的眼睛里都是对他充满了好奇与鄙视,他只好把自己躲起来,没有吃的,就喝路边厕所旁水龙头流出来的冰冷的自来水,又冻又饿的他,终于在一个墙角跌倒,再也站不起来了。 他们家里明知道他出走了,也不去找他,一个给体面家庭带来非议和贬低的残疾人,让他自生自灭去吧。只有他奶奶一个人,天天在街上跑东跑西地找他。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清洁工,他告诉奶奶,你要找的孩子在那个墙角里睡着了。 她看到孙子奄奄一息的惨状,忍不住老泪纵横。于是她下定决心,带着他来到了这片红土地上——奶奶的老家奉新赤岸。他一直是在赤岸中学读完了初中与高中,但是,不能考大学,一方面是不在户口居住地,一方面他是残疾人,大学不会录取。然而他在奶奶的鼓励和帮助下,读了许多书,与高尔基一样,是由“我的大学”完成了学业。他的母校,赤岸中学收留了他,并让他当了一名语文老师。但是,才执教了两年,**开始了,全中国的学校都停课了。 那段时间,他与奶奶没有了经济来源,因为他们上海的家被抄,父母被dadao,他们正在扫厕所。哥哥姐姐已经成家,也过得很艰难,没有办法寄钱来接济他们。他一停课,没有了经济来源,不是因为有赤岸一村的老俵们轮流供他与奶奶的饭,他们早就饿死了。不过,他们的赤岸中学只停了三四年的课,就又复课了。 “你看,我不也是被‘贬’到这里来的?而且是自己的父母把我‘发配’来的。上帝让我隐居在红土地上,也只有这里才允许我生存。” 周老师不无感慨,“一个人只要失去了平常人所应该拥有的生理条件,他才会体会到,人世间生存的空间是多么窄小,多么艰难,多么不容人呀!还好,红土地上的人善良,他们对我好,把我当个人看待,你说,我对赤岸中学可以有一点马虎吗?” “听说马上要恢复高考了,这是很让人兴奋的事情。”周老师一脸放光,他一心要为红土地付出回报,最令他激动的是,这种心愿马上就会有实现的可能。 我被他深深地感动了,也跟着激动起来,早已忘了自己可能会留校,也忘了自己的最后一着是回仰山,此时此刻居然在暗暗地思索,怎么样跟着周老师在赤岸中学好好做一番事业,为我们的红土地奉献一份努力…… 周老师他们直到12点,才不很情愿地走了,因为,也不是每一场“考试”到后来都会演变成了“谈天说地”的。 我肯定睡不着,大脑在连续兴奋,想想那个考我的周老师,这么一个被家抛弃的残疾人,都还不断发奋,用知识把自己武装起来,他的身世听起来被他说得很轻巧,其实里面的痛苦,肯定就像是掉在万丈深渊里的挣扎,苦到已经不想说了。但是,他却赢得了同学们的爱戴与尊敬。我也不由得敬重起他来,他哪里是什么武大郎,笑面人,他就是个坚韧不拔、豁达乐观、积极向上的超人! 第二天,我牙齿上火了,疼得不行。不过还是坚持去办公室坐坐,想找周老师问问,他的奶奶呢,那个为了孙子,不顾一切地“自我下放”的老人家,还在吗?可我没有看到周老师,都说他去了教室。 校长来了,他很开心地对我说:“周老师说你行,一个喜欢学习,勤于学习,善于学习的人。”他把一本备课纸和一本高一语文课本给我,“你安下心来吧,在我们赤岸中学做一个语文老师,比在高安师范做一个排练节目的老师,不知道要强多少呢。” 我接过校长的东西,心里又是欣喜又是乱成一堆麻……周老师给我的考试成绩是“学习,学习,学习”,真是太精确了。但是,我却没有说话,只是愁眉苦脸地指指脸颊……校长笑了,“不要紧,等会让伙房帮你炖个蛋。” 后面两天,伴着我的就是牙疼,备课纸上一个字也没有。然而,我们分配的消息却传来了,陈同学说他已经接到学校通知,留在了赤岸了。 “那戴同学呢?他有通知吗?”我不顾牙疼,马上就问。 “不知道,”他摇摇头说;“我的通知是奉新县教育局打电话来的。” 我有点坐不住了,关键时刻到了,与每个人一样,心里还是期望自己能得到一个“高凳子”的。当然,也有可能分到“中凳子”或“小板凳”上,或者再不济……,就是再差的命数,也到翻牌的时候了……我想去县教育局问一下,便独自背个包走出了围墙,这是十几天来我第一次走出了校园。 我东张西望地在公路边看有什么车,很巧,就在这时,一辆班车在路对面停下来了……我赶快看这边的路牌,或许马上有返程车去县城的?…… “小汪,汪建华!可找到你了!” 刚从车上下来一个人,对着我大声招呼,我一看就傻了,那不是游老师吗?他怎么到这儿来了? 看我呆头呆脑的,游老师赶快过来对我说:“我是奉了何校长的口令,一定要找到你,把你带到学校去。” “我留校了?” “是呀,”不容我迟疑了,游老师就站在我面前说:“批下来了,是廖校长特地去地区请求,总算得到了三个名额。虽然大家都摆平了,但是,也怕夜长梦多,更怕有人捣蛋,对你封锁消息,所以,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当时,我已经不会说话了,心里的感动是滔天巨浪,一个被人硬按到泥地里去的小人物,何德何能居然是校长派了老师来赤岸接我…… 我哽咽着说了一声:“谢谢,”有点找不到话说似的,喃喃道:“我去向这里的校长说一声……还有行李……” “来不及了,马上去县里的车就到了。你先跟我回学校去报到,这里已经管不着你了,办好手续再来这里取行李,和向他们道别。”说话间,车子就到了,我跟着游老师上了车。 我有点恍恍惚惚,懵懵懂懂,来的时候像在做梦,现在回去时也像在做梦……只是眼下,我的心里有了一点变化,总觉得我欠了赤岸中学一个情,一个知遇之恩的情了……但是,高安师范学校这边的知遇之恩更是太重了,重得我脑子里都蒸空,只剩一个想法,我要怎么样才能报答重如泰山一样的恩情?…… 在车上,游老师说:“你留校后到我们语文教研组来,我来带你,比当排练老师强。” 我毫不犹豫地说:“好的。”在赤岸中学,我已经参加过“考试”了,什么学科更重要,我也清楚了。 因为是游老师,我就问了他,老二班的喻班分到哪里了? “他呀,真正一个老实人。”游老师感叹万分,“新二班有个女生活泼可爱,很喜欢他的憨厚朴实善良,他们的关系也很不错。女生的家在高安县城,可以帮助他留在高安城里工作。但是,喻仁民的上高老家,有个从小父母说好的妹子在等他,还有更重要的是他们公社要他回去主持工作。他二选一,选了‘拿工资回山乡’了。他是默默地履行了自己原先的诺言,可是,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 我没有话可以说,因为自己好像也有过这种“雄心壮志”,不过是把它放在最后一着…… ,牙齿又在隐隐作痛了…… 等我回到高安师范报到,并又一次来赤岸中学拿行李时,正好是周六的中午。学校又只有一个空空的围墙了。 我整理好自己的东西后,心绪波动得厉害,我怕赤岸中学的寂寞,可我又怕失去赤岸的热情;我来的时候心里全是怨,可走的时候心里全是情……人呀人,我总是在做一个无用的人,多愁善感,不下不上,当机难断…… 我拿起笔,撕下一页备课纸,想给周老师,校长,惠芬,陈同学,还有高一(2)班的同学们写几句话,可一时话太多了,堵在了一起……最后,我只写了两个字:“谢谢!” 我走了。 在赤岸中学这个地方,只是呆了十几天,竟然在我心里留下了千丝万缕的痕迹。别看围墙里是空空的,可是我却觉得在这里面,有我最无奈的时候的心路经历,有那场最有意义的“考试”,还有那个身体是侏儒,然而精神是巨人的周老师…… 那天晚上,我到了凌萍家。与她告别的谈话,滔滔不绝,竟说了一个晚上。她的妈妈很吃惊,说女儿对什么人都爱理不理的,原来也有那么一个知心人。 她告诉我,家里给她介绍了一个男朋友,刚从部队复员回来。什么都准备好了,大概春节就会办酒宴。我告诉她,维琪的男朋友也确定了。 “那你呢?”她不无关切地问我。 这一毕业,等分配的尘埃一落定,同学们都很快要成家立业了,可我还是…… 已经27岁的我,似乎有了危机感…… “大家都说我们三班的……” 我马上就摇头,每个人在选择要一起生活一辈子的人,想法是不一样的,我需要的是一种安全感。 “有个人在我心里已经酝酿很久了,只是……” “谁?” “是老二班的,因为老二班虽然同班只有半个学期,可是,给我的都是快乐,而新三班,有三个学期在一起,却给我的都是动荡不安。” “哦……”凌萍有点吃惊的,她与维琪一样,都没有觉察出来,我的心有所属是谁。其实,不光是她,很多人都在观望,我留校了,好像一个已经坐在“高凳子”上的人,她会选择谁,会备受关注。 “蔡新华。”我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这是我第一次把心事说出来了,有点犹豫,也有点胆战心惊…… “你们早就谈了?” “没有,我现在告诉了你,可我并不知道他分在哪儿了?他在想什么?” “好像他就是高安的知青,应该就是分在高安。”凌萍非常坦爽的人,“你回到学校后就可以打听得到的。我祝愿你心想事成。” “嗯。”我对凌萍说这些话的时候,蔡新华还只是我一个老二班的同学。我总会做不和时宜的楞大胆,这种事我也敢说在前头。当然,说好以后,我的心就坦然了,即便没有把握,可我也有了一个方向……当时,我一点也没有想过,如果?万一……这不会让我很尴尬? *** *** *** *** *** 耿坚编审评: 这章内容很“抓人”,读者与主人公情感起伏同频共振,忧喜同享。为什么能这样?这同本章内容的两个特点有关:传奇性和细腻的心理描写。 传奇性之一:汪书记遭众人孤立,但毕业文艺演出还是照常进行了。这个情节昭示出那个年代的人的性格特点,虽免不了有个人利益的打算和计较,但还是有大局观的。这符合历史真实。这用现在的眼光来看,就有些“奇”了。此事如发生在今天,就是另一种结局另一种写法了。 传奇性之二:比较起来,传奇色彩更浓的是何校长派游老师跨县接汪回校。廖校长去上级部门争取名额不奇,但为了防夜长梦多发生变故而派游老师专程接汪就有“奇“的色彩了。小说中对廖校长着墨不多,但寥寥几筆,一个儒雅君子丶任人唯贤的正直干部的形象跃然纸上。不论亲故,不讲派系小圈子,唯以才德论人丶用人,塑造这样的干部形象于今天有现实意义。 心理描写在本章占了较大篇幅,成为推动情节发展的重要线索。 从走出校门时的五味杂陈、脚步沉重,到痛苦地接受換校的事实,到在赤中围墙中的寂寞、浮沉、挣扎想回仰山,到游老师接到她时的哽咽、感恩,这一心路历程都是真实的。唯其真实,所以感人。 同身体是侏儒,内心是巨人的周老师的交流互动,更是在内心独白中推动的,环境烘托也到位。对话的诗性色彩和思想深邃度都让读者读来直呼精彩。 但将好文秒今古 不与俗人论有无 第十五章 水落石出 - 红土地纪事下卷 - 云溪汪 我终于留校了。 但是,一点也没有金光闪闪的虚荣之感,我觉得自己是被涂满了“乌贼汁”,成了学校的一个“矛盾焦点”,也可以说是一个“靶心”。 当然,校领导有一方是在热情地支持我,很多人告诉我,是以何校长、王校长为首,可我本人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对我特别青睐,我与他们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倒是廖校长在我去奉新实习之前,特地来与我聊了几句话,现在想来,他与赤岸中学的领导一样,当面对我做了一个考察,只是我木头一个,没有察觉而已。但是,我感激他们,寸草春晖,一辈子的恩情。 相反,激烈反对我的一方,就是以张主任为首的,一开始,我总是自以为与他很好,最起码说过不少话,可他为什么这么恨我呢?我一直想不明白。用现在的话来说,我就是“躺着中枪了”。 流言蜚语是从来不热心传递好话的,所以我听到的更多都是张主任是怎么贬低我的:他用了当时最时髦的一些说法:WG结束了,现在需要真正的人才,而她算什么,就是写了一首诗……哦,还有一个相声…… 虽然论据只有这些,论点很明确,她不是人才,她根本不应该留校。至于论证,是出乎人意料之外的“歇斯底里”。他对我的奇怪表现,可能让学校领导大为意外与迷惑,所以反而更积极地支持我留校了?这是我事过之后的瞎猜想。 那个张主任,也不知道他说服了几个什么人,串通起来继续变本加厉,说我是买通了何校长,王校长,甚至是廖校长。这种谣言让我对他更加反感,无中生有的本事居然那么大。 可是,谣言也会让人退避三舍的,弄得我想对三位校长说一声“谢谢”都没有做到,当然是因为我的胆小怕事,不敢再去“搅”那黑不溜秋的混水。还好,校长们倒是没有责怪我的不懂事。而游老师提出调我去语文教研组,被他们的“买通论”一刀就给扼杀在“摇篮”里了。 在这种情况下的留校,我一举一动都容易引来争议,于是,不是一块好“才”的我,无可奈何地也从此谨慎小心地生活在这么一潭泥水里了,果真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的确没有足够的才能,把自己“拔”出困境来。 学校后勤管理的杨主任,把我的房间安排在以前女生宿舍的对面,与我们学生时代的宿舍并排,但是是座平房。这座平房有三个房间,中间一个大教室,暂时没有启用。左面的小房间有里外两间,右面的小房间只有外面一间,里面一间是隔开不通的。我很奇怪,四周查看了一下,发现原来隔开的那间的房门开在教室里面,放了很多杂物。而我,就分了那间右面的小房间,就好比给你一块蛋糕,还被切去了一块。那时的我,当然没有一句异议敢提出来。 我搬了进去,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脸盆架,和一把椅子。这是我来到红土地上的基本标配。只是,这次多了一架脚踩风琴,哪怕房间里都塞满了,我还是挺满足的。其实我的心,对生活要求本来就不高,插队时还住过六个平米的房子,一盏煤油灯,就让我心满意足。现在,还有琴,“此生何求!” 接着,我的第一件事情是去看牙痛,在赤岸中学因心情复杂,让我留了一个“牙痛病”回来。可“牙病不是病,痛起来真要命”,我去了高安医院。县城医院的牙科都简陋得只有两种治疗手段,吃消炎药或者就直接拔牙。 马上就是暑假了,但是,我们学校这次招收七九届学生,恢复高考形式了,要书面考试加面试,成绩合格才能招进来。我已经接到通知,暑假后的半个月,必须留在学校,参加文艺班面试工作。前后一算,起码得等一个多月才能回上海。 左思右想,拔!于是,一颗大牙,只是颗蛀牙,在上海可以补好的牙,被硬生生拔掉了。医生拔牙的时候都一身汗,我更像拼命了,就好比上了一次“酷刑”。等完成后,我早已是大汗淋漓,浑身虚脱,赶快回到那个小房间,昏睡了一天。 我的留校,困境没能自拔,而是一颗牙就这么拔掉了,算是尘埃落定。 记得我在改变身份后的第一次开会,也是在大大的三楼教研室里。当学生时开会与当了老师开会,我好像就只有一个感觉: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我们学校的工宣队两名领导还在。那个女工宣队叫鄢师傅,她一看到我进来,就叫我过去,坐在她的边上。我正很奇怪,她怎么这么热情,她自己告诉我了: “我刚从你家回来呢。” “哦?”我很是诧异,爸妈怎么没有写信告诉我?有可能,我在奉新赤岸,他们没有地址,所以…… “我去上海看病,学校给我了你家的电话,你妈妈热情接待了我,我在你家住了十来天,天天与你妈妈睡在一个床上……” 我更吃惊了,不善接待客人的爸妈居然为了我接待了一个不认识的人,而且,看得出来,鄢师傅还很满意。 “你妈妈托我做一件事,她说你年纪不小了,27岁了,是不是可以让我为你找找朋友看。” 我就忍不住笑了,世界上这是做妈妈的最大的一件心事呢。 鄢师傅看我笑了,她就更起劲了:“你妈妈说有个男同学她看到过,好像姓蔡,蔡什么?……” 我吓得赶快去阻止她说下去:“我明白了,谢谢您,” 可她觉得受人之托要热心完成,继续说:“我来想办法,……” “哦,不……我自己会想办法。”我都想快快捂住她的嘴,好似她的声音响得就如打雷一般,让一房间的人都听到了…… 我的心在“突突”地乱跳,虽然母女俩不约而同想一块儿去了,但是,都是自说自话,哪有女方先想好了再去找男方的?为此,我的肚肠里总是觉得有根棍子在搅七搅八:他在哪里?不知道!他会不会有这意思?不清楚!我找得到他吗?不可知?三个“不”字,一时让我觉得周围都是雾…… 我真的开始了寻找蔡的行动了。他倒是没有找到,却听到了许多新闻。知道了我们班的二胡手郑和唢呐手刘分在了县城的剧团,他们是有特长的,当然文艺单位要抢。不过郑同学是不愿意呆在剧团那种地方,他自己想办法去了公安局,那是后话。有个女生分在了县二小,还有一个分在了县一小。她们平时在班里不太声响,但是分得都很好。 还有更如愿的,小提琴手文秀分在了八景煤矿子弟学校,与她的男友又在一起了;俏妹子郑远芳分在一家大工厂的幼儿园;而莉萍她分在了江电(江西电机厂分厂),就在高安那条“南京路”上。 我马上去找她们几个说说话。周日,我特地去了江电。 莉萍的房间分配得很不错,还被她布置得很漂亮,都是崭新的家用东西,因为她马上要结婚了。我去的时候,曹老师也在,他们俩高兴得很,热情地接待我。曹老师可是个演讲高手,他滔滔不绝地把他如何找人帮忙,几次三番、曲曲折折,最后才帮莉萍分到了这里的故事说得畅快淋漓。我相信,这是件很难很难的事,但是,更相信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莉萍的父母最后也被感动了,同意了他们的婚事,一切都很美满。 ”那庄老师呢?“ “庄之梦的个性是不愿意那么去求人的。”曹老师说。 “我也不喜欢求人,所以,弄得翻天覆地。”我马上也感叹了一句。 莉萍想了一下问我:“你是不是答应了张主任什么?却又没有为他做?” 我一下子怔住了,在脑子里思索起来……,空白呀…… “我提醒你哦,”莉萍说:“上个学期放假,我看见你坐车刚离开,张主任后脚就赶到了。他还问我,问你在哪里?我说你走了,他顿时暴跳如雷……” 她还没有说完,我的脑子突然电光石火,炸开了那块堵住我脑电波的顽石,想起来了,啊呀!我想起来了,他要我把他妻子带到上海去看病,他透露了校长抽屉里的秘密,就是他,第一个对我说要留校的,是他趁此机会说要我帮他忙的……我还说了“好的”、“好的”……可是我忘了,怎么会忘得这么干干净净!天呀,我立即想用拳头去砸自己的脑袋了!我干裂的喉头叫不出声音来,我恨,可我又不知道恨什么,只好恨我自己…… 莉萍他们见我神情有点异常,也就不做声了。不过。我很快清醒过来,这是在人家家里,而且,我此时此刻是在一个欢天喜地的家里……我努力克制住自己胸腔里那头乱冲乱撞失心疯的“鹿”,克制了好一会儿,总算又把自己的灵魂找回来了: “谢谢你,莉萍,你真是提醒了我,不然,我哪怕死了,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还好世界上好人更多……”然后,我就问他们是不是知道,张主任的妻子后来怎么办的。 曹老师知道:“正好达同学还没有走,张主任请他帮忙带他夫人去上海看病的,听说住了半个月。” 终于,一切水落石出了,张主任原来是……每个人在这里面的表现,马上在我脑子里都清晰起来。但是,我一直在恨我自己的疏忽,恨自己怎么会突然没有了记性!……恨了好几天…… 那个什么哲学的最终命题“我是谁?,“从哪儿来?”、“到哪儿去?”特别可笑地又在心里翻上翻下,现代的社会学如果不加进来,那个命题最终还是不成立!我怎么就没有去细想,那个张主任“他是谁?”、“他的恨从哪儿来?”,“他要怎么样把我按在泥水里?”……或许这件事情,谁都知道了,就我自己忘了……原来,人生道路上的坎坎坷坷都是自己制造的,怪谁?! 现在这个张主任,我对他的仇视是抹掉了许多,是我“失约”在先。但是,我冷静下来后想想,从这么一件事也可以窥见一个人的灵魂……尽管他的心里有的是墨黑的东西,而且还会继续涂黑我……可我却坚定起来,不愿意与那样的人去和解……只是,我有机会做了一个明白人,以后,我就那么冷眼向洋,看着他,去捣乱吧! 当然,我对自己的自责延续到现在,我人生的坎比别人多,而且会稀里糊涂地在同一个坎上跌倒几次?用头破血流的教训来扪心自问,……就是因为我对世俗凡尘的不了解,基本人心的不了解,对中国这块土地上几千年的习惯势力的不了解……我想起来抄《红楼梦》,有一句金言“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是呀,小小书生意气,哪里懂得“人情”的重要呀! 留在学校里后,还暂时没有固定的课,我每天都在房间里练弹琴,练声乐的气息,开腔……还借了一本《和声作曲》来“啃”。 正好七八届文科班剩下几节音乐普及课没人上,艺术组就排课表,让我去上课了,也可以说是去锻炼锻炼。 那个地下音乐教室我熟悉得很,彭一叶老师与庄之梦老师的身影刻在我的脑子里,只是此刻,我转变成了老师了。还有,我习惯了弹风琴,这下也得转到弹钢琴上。好在我也有小时候跟在宛章、恩兰后面撮来的一点儿功,用上去正好。心和手指都没有吓软了……不管怎么样,我没有出洋相。 如此的一锤炼,我才从学生、留校生的“蚕壳”里爬了出来。 放暑假了,迎来了久违的高考,招生工作开始了。我们这些高师的三批毕业留校生,不管自己是怎么进来的,也都投入了准备考别人的工作中去了。 这是恢复高考的第一届,一个随着中国准备大变革的开始,国家所做出的第一个大动作,为后面的“改革开放”吹响了“冲锋号”。 如果说过去是一切以“jiejidouzheng”为纲的做法,把中国人的人格都“培训”成了一个样式:每一个人都小心翼翼地蹲在地上……有某个人想站起来……立即会有一群人去“斗”他,用“左”的“右”的,“正”的“反”的等等莫须有的名堂去训他,再几棒子dadao,叫你不得翻身……然后,人们又再无可奈何地一起蹲在地上了…… 那么,现在非但没有了这种可怕的“管制”,上面还正在号召大家可以站起来,把“自我”还给你,让你有机会发挥自己的才能,……这个时段的人们正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是想站起来,做好自己……胆子大的,非但已经站直了身体,活动着筋骨,就等那一声号召,要飞跑了! 那声“号召”还没有来,中国历史上很辉煌地宣布“改革开放”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正在酝酿中,现在还是七月份呢!可是,觉醒过来的人们真不少呀,听说来报考高安师范的人就有上千人。 我们当然“蠢蠢欲动”,都想报名考大学。学校马上宣布,刚毕业的“工农兵”学员,要有两年工作经历才可以参加今年的高考。 瞧,要想站起来,也不那么爽快,但是,“道路还有曲折,前途一定是光明的。”从此,中国要有翻天覆地的大变化了,我们小百姓也在体会一天一个样的不同,潜移默化,推陈出新:……我们学校的两个工宣队走了!我们学校的高考准备好了!我们学校的扩建蓝图画好了! 七月中旬,我与那个艺术组的邢大隆老师去奉新和靖安两个县做面试工作。 当了考官的我,坐在那儿,看着一个一个考生来表演,有的人很自信也很自如,有的人却很勉强尴尬,还有的是战战兢兢,不知在做什么……我心里不是滋味……如果要我来参加这种考试,我一定考不取……我对着考生很和蔼地笑着,鼓励着,……后来考取入校的学生,一提起我那时的“婆婆心”,就表示很有感谢之意呢。 那个邢老师,一本正经,严肃加严厉,还不断教导着我。我知道他高傲的自信心来自于什么:他是大专生。虽然“工农兵”的头衔是一样的,可他还是头仰得很高。尤其是他娶了七六届的一个女生,一个漂亮的上海知青,就更了不得了,连他的衣角都有了“风声了。从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里,和他走路的一步三摇的姿态里,我早已感觉出来了,在新的形势下,他,大专生可以“横扫”我们留校生。 这个假期我没有回去上海,忙着许多的琐事。很快开学了。 新学期我的教学工作是:班主任,带一个60名学生的文艺班,40个学生是表演类的,20个学生是美术类的。 我可是做足了一番功夫,拿到学生名单后,第二天就把六十个同学的名字背出来了,在开学报到时,见一个,叫一个,还知道有两个上海知青,一个是陆同学,考入表演组,一个是司同学,考入美术组。 我一周要上文艺班四节排练课,其中包括舞蹈排练。而教材是没有的,自己编写。 一开始,刚考进来的学生很听话,我站在讲台上,下面黑压压一教室的人,居然无声无息,听我一个人“演讲”。我也准备充分,加上有了说相声的基本功,不管怎么样,把那么两节班会课说得热气蒸腾,还是混得过去。 后来,新鲜的话说完了,班里的事情却积累多起来了,我才时时觉得自己有点捉襟见肘,力不从心。排练课内容,我可以自己定,一周两节表演基础,两节舞蹈基础。就这么,我的半艺术性质的职业生涯,哪里由得我分说,还是从事了,而且是勉为其难地在进行着。 同时,我还在寻找班里分出去的同学们,特别是蔡和维琪。 维琪很快就找到了,她调进了高安县县委知青办,专门负责知青的来信来访工作。她听说我终于回到了学校,也在找我。 我们再次相见,好兴奋呀!因为大家最终都回到了高安县城,以为今后又可以天天在一起了。其实,后来才知道,学生时代一过去,简单的无忧无虑的生活再也没有了,参加工作就代表进入了社会,而社会里的繁杂不会让你再有那种情调:女同学们手挽手,在浮桥上溜达的欢乐;在大街上、商店里浏览时没心没肺的痛快;和在寝室里悄悄私语的舒心了…… 我们各自倾吐这分别的几个月,她告诉我,罗老师为她介绍的对象,王西林请他父亲帮忙,才把她从新街公社中学“捞”了出来。她的一句真心话道出了我为什么也千难万难,最终不愿意选择回仰山的心事: “我们上高安师范读书的知青,算是落实了上调政策,结果又回去了插队的地方,这种失落感还是能憋在心里的,而那些被人笑话的风言风语,不呛死你是不会停下来的。” 那个周末,也就是星期五的下午,我刚上完舞蹈基训课:“站台”与七个芭蕾手位与中国古典舞的五个手位与变化,一身疲劳地回到房里,我们班的民歌手玉蓉来了。她与我说着话,却透露了我一直想听到的一个消息:“我分在祥符的杉林中学了,离高安城只有十二里。说是我们班老杨与李颜早就分在大城中学,祥符公社还要下去二十里。” “我知道大城,是在奉新去南昌与高安去南昌的一个交点上。我从奉新来高安就得经过大城那里的。” “是的,我还听说了,一班的蔡新华这个学期也调到了大城中学。” 我一下子眼睛亮了,原来他去了大城…… 我得尽快找到他,不管怎么样,也要弄一个“水落石出”呀。玉蓉也好像心事重重。那个时候,我们每个人,都已处在关键的年龄阶段了,当然会各怀了许多心事。 *** *** *** *** *** 耿坚编审评; 您所谓“白描“,其实是最接近真实的文字。《高安》是自传体小说,是以真实的历史事件、人物作为背景和小说中人物原型的。所以,小说的情节充滿了真实感。真实感有温暖的和冰冷的之分,本章揭示的張主任的丑恶嘴脸情节属于冰冷的真实感一类。这部分冰冷叙事与之前激情的,抒情的叙事,形成拼图般的立体美。请注意我这里用了“立体美”这个词。我在这里运用辩证法的联系观点来看待小说,把冰冷叙事同之前的温暖叙事联系起来看,从暗黑中寻出美感,否则,“水落石出”便只剩下恶心的感觉了。 您说到转折点,这确实是转折点,是书生到社会人的转折点、从书生意气到获知社会兇险的转折点。 莉萍的话使主人公的灵魂受到一次暴击,这是人生中若干次灵魂受暴击的第一次。一个有信念,追求人生意义的年轻人从中获得启迪,进步的背后是眼泪有时甚至是血泪,但人总是要进步的。 “水落石出”以下有两个自然段,现在的写法是对自已进行灵魂拷问:人生道路上的坎坎坷坷都是自已制造的;我有机会做明白人,可以冷眼向洋了。这两段文字不够“经济”,文字不少但思想容量少。如能从水落石出悟出些积极的东西,如:光凭书本知识是无法立足社会的,从此要将《红楼梦》里金句“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来要求自己了。再如,虽然身处现代社会,但中国这块土地上的习惯势力是根深蒂固的,在单位里,经营上下左右关系,始终比干事重要得多。如此,则转折点就成了起跳板,小说的精神底色得以提亮。 第十六章 难乎为情 - 红土地纪事下卷 - 云溪汪 玉蓉吃了晚饭就走了。 谁知学校的团委书记刘老师来找我,手里拿了一大叠的电影票,说是今天晚上七点,在县剧院有电影,票子拿来晚了,还有两个小时就要开场,让我帮她到校门口去发票。只要是本校师生,想去的就发。 我一口说好,这还不容易,平时有电影票,不是一抢而空? 不过,才站在校门口半个小时,我就觉得不对劲了。原来周末的晚上,大家都有事,没有几个人是有空的,连我自己班的学生也大都行色匆匆,说是发晚了,不然,早一天发票,还是可以安排的。我有点着急,把自己移到校门外,哪怕不是我校的师生,都想能吆喝过来,帮忙领一张去。 票子是发得不理想,可突然来了一个人,让我惊喜万分。蔡同学突然出现了!他走到我面前笑着问我:“发什么票子呀?” 虽然路灯昏暗,虽然好久不见,可两个人的突然会面,真有点像是大太阳灿烂地照着彼此,心跳脸红,血液在血管里膨胀……可我们俩有个共同点,十分会“克己服礼”,那阵激动只是昙花一现,立即被“道貌岸然”的理智压抑住了…… 我说:“听说你分去了大城中学?” “这个学期刚去,”他显得很轻松,也很快乐,“我实习时是被分在田南公社下面一个很偏僻的大队的中小学。我哥哥真是费了不少周折,才算把我挪移到了大城。” 他想说说他的遭遇,我也想说说我的情况……话都在两个人的嘴唇上了……可我却想起了手上的票,我那个完成任务的傻劲儿又来了, “今天晚上有电影,你去看吗?” “好的,给我两张,我住在我哥那里,他们农修厂离剧院很近。” 我马上撕下两张票给他,然后偷偷地把后面一张联票藏起来,给自己留下了。“你赶快去吧,马上就要开映了呢。” “好,”他好像还有话要说,可见我手里有一叠票呢,就转身离开了。 我不敢对他说,我有你旁边的一张票,但是我心里是想好了,有话等会儿剧院里说吧。 后面,我手里的票是发掉了一些,由于我自己也想去,早已心不在焉,便带着票跑去剧院了。谁知剧院门口才好发票呢,人们涌上来抢,一会儿功夫票就没有了。 今天的发票子让我好生没趣,但是,那是天意,借这个事儿我才意外地在校门口碰到了蔡,这才是我最想像不到的大收获呀!不发票我是不会一直站在校门口,也就绝对碰不到他,因为他是怎么样也不会深入“敌后”,到我们女生居住的地方来的。 我很开心,像是捡了一个天赐良机,自遇见他后,心里就在打腹稿,准备找到我的位子后,与他坐在一起,有的是时间可以聊,主要是怎么聊,聊什么? 可是,我的位子旁边是空的,他还没有来?我的腹稿却已经打了一、二、三、四,五稿了……不知道换了多少主语,谓语,宾语…… 很快电影开始放映了,可他还是没有来,我的心越来越烦躁,仿佛坠入了冰窟窿,一身冰凉……就在此时,前面几排有许多人骚动起来,两个黑影刚从外面进来,与他们打招呼……这些人不顾他人,都在激动得叽里呱啦……我这才发现了,居然都是我们七七届的毕业生,不知道怎么的,他们也有票,还挤在一堆。同时,我借着电影的光发现了,原来蔡也在他们堆里呢,那里有他球队的人,他们毕业后的第一次相逢,说什么也得热闹一下……我的心就渐渐地平复下来,只是可惜了我那么多的腹稿了…… 这个天赐良机一会儿就消失了,电影散场后,又各奔东西。我直懊悔没有与他约好什么时候再见面,这个“后悔药”在我心里晃荡了好几天。 周三,我没有课,就准备去维琪的信访办坐坐。他们那儿一天到晚接待人,不用担心领导的批评。我们果然可以大大方方地说一会儿话。她告诉我:这次春节回上海,她要办婚事了。我也很有信心地告诉她:我准备找老二班的蔡新华了。因为,就是刚才,我路过校门口的信箱,收到了他的来信,这是他写给我的第一封信。他这么写: “你好!谢谢你给我电影票,让我碰到了许多同学。我会在周五再到县城来。蔡” 他的信像一张便条,但是,我们已经心照不宣了,这次的“良机”大有后效! 不过,维琪听我说要想找蔡,还是大大地吃了一惊:“为什么?你不是留校了吗?” 这种事与留校不是没有关系的吗?我没有想明白,感情是属于生活的一个体系,而留校工作是属于另一个社会体系,应该没有交接的点吧?我的傻瓜式思考逻辑好像又在与众不同了。 她马上又问,“他找你会不会感到害怕?你们不是在一个水平线上。” 我还是有点迷惑,依旧用我一贯的“花岗岩脑袋”去思维:他喜欢体育,我喜欢文艺,我们是文体互补。 维琪的优点,就是理解别人很快,于是,她马上善解人意地说:“你们在老二班就谈了?这么保密?” “没有谈呀?前几天刚碰到他,准备约他来,可是他不愿意进校门。” 这让维琪特别不可思议,我们的老二班只有半个学期,而后来的新三班有三个学期,也就是说隔了两年没有来往的人,居然可以一步跨越银河?…… “那容易,到我们知青办来。我们周日不休息的。”维琪热情洋溢地邀请,当然,也有点猎奇的心理。 “好!”我一口答应。 那天,我回去就写信给他: “信收到。周日下午一点,我们一起去维琪他们信访办碰头。她也想见见你。” 两张便条,加两张四分钱的邮票,传递出了我们那个时代的年轻人的第一份热情,也可以说是准备交往的“信号弹”。 好不容易等到了那个星期天,我一早就去浮桥那头的“南京路”,想买点零食,聚会时大家一起随意吃吃,分散一点可能的尴尬。 迎面一辆自行车飞驶而来,我闪在一边,猛一看,背后坐着不就是蔡?他也看见了我,呆了一下,就笑着示意,但是并没有跳下车来,而是随着那车快速地飞驰而去。 这下我呆住了,他……去了哪儿?下午我们要聚会的呀?……别多想了,我们是约在下午,现在还早呢。自我安慰后,我还是高高兴兴地买了一包瓜子,一包花生,还有我很喜欢吃的江西冻米糖。 然而,我想错了,他下午根本没有来。我与维琪等了很久,他还是失约了。突然撞见他时,那张真诚的笑脸,在我心里不断地走马灯,可这会儿让我的心在流泪了……我只是把眼泪憋在心里流,脸上得装作无所谓,因为,这个时候,他有他不来的权利,那两张便条,又不是现在的合同。 维琪也觉得这事有点儿不好说了,她只好安慰我几句,聚会就这么没有结果的结束了。我心里的聊天草稿,当然是换了新的版本,可又一次给作废了。 接下来的一周,想都想得出,我失神落魄了——神不守舍,“停笔投杯不能食,推书四顾两茫然”……失恋了?但是我又想,还没有恋,哪来的失呀!……我没来由地唱起了越剧《红楼梦》里的“黛玉葬花”:“绕绿堤,拂柳丝,穿过花径……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花魂鸟魂终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记得我学会唱整本越剧《红楼梦》,是在插队时,我在知青农林场过春节期间,那时候唱呀唱呀,唱了好几天,不过,我们唱得根本没有“情”也没有“意”,大家不过是大合唱而已。而现在的我,唱着唱着,真的有了一点悟性和感觉了……还是用眼泪裹在一起的感觉:“若说你我无缘份,为什么合一付心肝合一付肠,若说你我有奇缘,那又为什么隔一座高墙隔一座山……” 我有时想想自己也是奇怪,克制了两年的情感,要么不开闸,一开就像“洪水泛滥”,可是,流向哪里呢?前面突然没有了目的地了…… 这次是熬到了周三,我在信箱里翻来翻去,连便条也没有……一颗心已经沉到了大西洋地下去了……我怎么什么事都坎坷不顺?看人家做事手到擒来,马到成功,我呢,明明“马”在前面,一伸手,“马”就跑了。 那天,我的排练课是做小品训练,要同学们一个一个来表演,表演的人用自己的想象方式做几个动作,并且从教室的这一边走到那一边,想传递出来什么意思写在字条上;同时让在观看的同学们也写出自己的体会,看看有多少人是心灵相通的。同学们都哄闹骈阗,投入十分。我却心乱如麻,魂还没回来……还好,那时的学生们都是成年人,年龄最大的是两个上海人,班长是复员军人,小我三岁,最小的学生也已经十七岁了。他们都会自行管理,这节课我设计了很久,可现在只好混了过去…… 下课后,学校办公室的高主任来叫我去接电话。 我虽然有点吃惊,但好像此刻灵魂儿回来了,一针“兴奋剂”自己打下去,便飞也似地冲了过去。 “喂,”我迫不及待地抓起电话,…… 那头传来了一个声音,还很是高兴似的:“好久不见,你好吗?” “谁?”我的心像被雷电击中,怔忪不安,意料之外……这几天,我本来仿佛是一直在盼着蜜蜂快来,可盼来盼去,结果却飞来了一只马蜂…… “老同学,我是牛洪泳呀!” 早听出来了,他那急促的声音,一音未了连一音的说话方式。但是,我听了还是让整个血液循环像是被凝固住了,不知有多失望……他,为什么给我打电话?还要继续来堵我的心……? “我已经想办法调到新建县了,进了省劳改局的一个下属单位,”他那高兴劲儿把电话机震得“嗡嗡”作响,可是我却提不起精神来,默默听着……难不成他是来向我报喜的?不,不是报喜,是来示威的?对他,我只会这么想…… “我有个弟弟,叫牛洪渌,他就在你的班里,请你多多照顾哦。” 总算到正题了,原来他的电话是为了这个目的。其实我早知道牛洪渌的哥哥就是牛洪泳,学生资历表上填着家庭社会关系。我从来不会把个人恩怨放进工作里,也不会把张的帐算在李的帐上,但是,营私舞弊也不会,更不要说与他的那份特殊的同学“私情”了,他怎么敢打电话给我?我不由得佩服他的那不一般的心理素质了。我就是想要练达的人情世故,此时也练达不起来了,生硬地“嗯”了一声,就只是拿着话筒在犹豫……挂上,挂上,下一秒就挂……但是,还是终于礼貌地熬到他说“再见”,我马上也说:“再见!”就“砰”地一声急急丢了话筒。 办公室的高主任是七五届留校的,他的确是以“练达”而又“润滑”的人情世故,以及出色的社会交际能力留校的。他对我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眼神就是政治得了100分的人,在看另一个只有50分的人一样。 我又飞一般地逃回了教室,继续着教学活动,但是,我的心更加不是滋味了,一会儿浸在水里,一会儿掉进火里,还要关照着同学们的活动……体验着什么叫心碎了的痛苦与烦恼。 牛洪泳的弟弟却不知道我的复杂心事,下课后还特地与我说了句:“是我哥哥的电话吧?他总说要与你说说话。” “是的,”我很勉强,可还是用笑来装饰了一下自己,“他说要你好好学习。” 真不知道我是怎么度过了这两天的,但是,周五一早,信箱里躺着蔡的一封信。 我比拆家信还要激动,马上抓在手里看起来。难怪做父母的总是会说,“有了小娘忘了老娘”,我这是什么?“有了小爷忘了老爷”? 这张便条多了几个字,说他忙着要为大城中学举办一次全校运动会,本周不回县城了,要我有空去大城中学看看。 哈哈,他真是了解我,我这个人不知道什么是腆着脸送上门去的;因为我急,我的人生任务,要么想不到,要么一想到就得动手去落实;也因为我傻,分不清女人的角色与男人的角色都该怎么扮演才好;更因为我这个人没有上下左右之分的思想,也可以说是没有“摆标经”(沪语,端个架子)的功夫,于是,我立马买张车票,冲去了大城。 大城中学位于国道大公路的枢纽点上,一个战略要地。但是,对于生活在那儿的人却并没有“重要”的感觉。因为,怎么样也觉得这所学校是有点落荒孤独的。 我站在校门口,有点恍恍惚惚,像是回到了赤岸中学。只是,大城中学没有那一大圈的围墙,简单的篱笆在说明,一座三层楼房,一座二层楼房和连续三四排的平房就是中学的全部了。 有个人从里面出来,看见我在发呆,就问我,“你找谁?” “哦,”我这才从被孤寂罩住的瞎想中惊醒:“请问蔡老师住在哪儿?” 那人马上就笑起来,热情地带着我去那座二层楼房,还高声喊:“蔡老师,有客人来了。” 他们学校的周五下午,也与赤岸中学一样的清冷,他那一嗓子,都会觉得震动大地……当然把蔡“震”出来了。 蔡看到我,那表情“春夏秋冬”全都有了,我只要感觉到了“春”的动情,与“夏”的热情,就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用一种看你怎么说的姿态,默不作声地笑着…… 他对那个好像很会意也很理解的同事道了声谢谢,就领我进了办公室。 “你看,一桌子都是东西,等着我做呢。”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工作,也就是他的任务,让我觉得有点儿一拍即合,顿时没有了拘束感。 我拿起一叠运动会的报名表,模仿高师的,很不错,还有一本运动会的程序安排,一个个项目都列出的清清楚楚,他马上解释:“这也是高师学来的。” 我突然把这些他的任务也好、工作也罢一股脑儿地放下,一句憋在肚子里的委屈蹦了出来:“上周约会你怎么缺席了?” 他有点歉意,却还有点奇怪地说:“你不是看到我与我哥走了吗?” “那是上午,我们是下午。” “我本来还在想怎么样告诉你一声的,正好让你看到了,我以为……那天是因为我哥帮我去祥富中学借体育用具,搬运的三轮车都装满了,我只好直接就回来了大城。”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写信告诉我?”我还是觉得委屈像放在竹筒里的豆子,没有倒干净。 “因为太忙了,中学里没有单纯的体育老师,学校又给我加了两个班的政治课。我白天上课和准备运动会,晚上要备课……”他好像怕这些理由分量不够,又加重了语气说:“你是知道的,我调过来不容易,我一心想要做点儿什么来报答大城中学。唉,我没有想到自己实习会被分在比插队的大队更糟糕的地方,那是‘纸船明烛照天烧’,没有全烧干净的区域。” “血吸虫病?” “是的,没有人愿意去,原先在这个地区送去高师的人,走了关系,据说分去了工矿。”他神色有点暗淡,接着说:“上面有指示,这个区域只许进不许出……你能猜得到,我有个什么样的实习生活?” 他的话一下子击中了我心灵里最软弱的地方,连刚被拔掉的牙床也隐隐地又痛起来,我不断地点头,心里还在想,我的赤岸中学实习与他的一比,简直就是小巫见了大巫了,怪不得毕业分配像一场“战争”…… 同情心让我忘了委屈了,我喃喃道:“唉,我是怕别人笑我单相思了……” 他笑了,笑得那么深刻,“凡是会相思的,哪有单的呢?我们都不是傻子,否则,我更不敢到校门口来找你了。” 我有点明白他了,他更不容易呢!世上的男男女女们的感情中,还是有许许多多的“俗规”,只是从来没有让我这个“愣头青”感到为难。可“俗规”还是会把他难住的,而且,我们分班后的两年多没有说过什么超过同学关系的话,他怎么能够判定我对他也有好感呢?好感也不一定会发展呀?这次,我一接到他的信,就马上跑过来找他,他终于可以确定,他对我隐隐约约的感觉是对的。 但是,他却突然问我:“你是属兔子的吧?” 我呆了几秒钟,点了一下头就说不出话来了,因为这条“俗规”我们又不符合了,他是属蛇的。 “你是不是很难过,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男人就是男人,他多么理智呀,根本不因为我冒冒失失跑来找他就作为“敲定”了,他是要把路上的磕磕绊绊都整理好。 “我……”我的心在痛苦,我已经像个“喇叭筒”,到处宣扬过想找他的事……,而且,我确实也是反复掂量过的,我需要一个有安全感的男人;一个会理解我支持我的男人;一个会欣赏我而不是利用我的男人,与他平起平坐会使我感到坦然轻松……至于别的,我没有了思考能力了…… 他不做声,默默地看着我,一对亮晶晶的眼睛里,也流露出一种犹豫、害怕、纠结与期待…… “来不及了……”我轻轻说, “哦?” “我既然来了,就已经想好了。” 他马上开心地笑了,那种痛快,很彻底,很坦然。 “走,”他站起身轻松地说:“去老杨李颜那儿,他们已经结婚了。” 老杨与李颜用十分惊讶的神态,接待了我们。 老杨也不掩盖,与他那爽快的性格一样,“没有想到你们会走到一起?一个河东一个河西……” “因为我们都是老二班的。”我笑着回答道:“我们那时候就对上了‘密电码’。” “哈哈哈!”老杨笑起来还是有点李玉和喝完那杯酒的英雄气概,“你们什么‘密电码’?两年了也不过期?” “他说我是善良的人,我感动了,善良是我们俩的缘分,永远的缘分。当然,还有我们的老二班,……” “对,老二班是我们不会忘记的一个集体。你那时候‘的阔’(老杨习惯‘的确’的发音)有组织能力……” “不是,组织演出是大家帮忙的……”我真诚地说:“因为老二班亲如一家人。” 我们说着话时,蔡出去完成了他的任务,也顺便去拿来了一把别的老师的房间钥匙。 我们几个老同学,从食堂打来了饭菜,老杨还做了一碗热乎乎的蛋花汤,就是我们的“聚会宴席”了。 从东拉西扯中,我又知道了好几个同学的去向。首先是郜海雷,他也调进了高安县政府机构,老杨感慨地说,“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只分到了大城中学,他们怎么那么神通广大。但是,”他还听说了别的县的情况,“赵熙文很有本事,留在了上高县一中,文艺委员凯丽与燕芬进了二中。想不到的是两个班长都分得不好,邹班好像在下面的蒙山中学,而谷班又回到插队的那个公社吧……” 世事难料呀,一个班的同学们,从此各人都在艰难的生活中沉浮了。 第二天,我心情舒畅地回学校去了。 因为心放开了,我的工作干劲又来了,马上写了一个舞蹈的构思《喜讯传苗寨》,交给庄老师。他作曲又快又好,我马上又把曲谱交给乐队。然后,我参加了乐队的排练,在他们不断地练习中,我闭着眼听,等乐曲形象与我的构思合在一起后,我的舞蹈动作与队形编排也同时产生了。 周三这天成了我与蔡的一个约定了,他又来了一封信。信还是那么简单,三言两语地告诉我:我知道你需要踏实,我准备三年以后结婚,你同意吗?因为我的两个哥哥接二连三地结婚了,父母没有经济能力马上让我成婚呢。” 我看着这封信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恼,他真不愧是“灌篮高手”,这种事也可以“三步上篮”?看别人的婚事,都会先谈恋爱,谈恋爱是浪漫的事,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然后再一起牵手走进婚姻的殿堂……我们这是……? 他一鼓作气省略了重要环节,没有了“谈”,也就是没有了浪漫,但是,是三级跳远,一步跳到实际阶段,却又推远了目标,放在三年以后? 这种毋庸置疑的决定,他又一次考验了我对“俗规”的认知了。 虽然有“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感慨,更多也是对他沉淀得太深的情谊,早已超越了所有的俗规了。我也会反复想想:好的婚姻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志同道合……我们一个也没有……有的是什么?你的心中有我,我的心中有你,这就够了,于是,我同意三年以后结婚。 又隔了两周,他带着他的哥哥终于穿过了长长的校区,找进了我的小房间。可想而知,会是一块怎样的“大石头”掉进了学校的那一池本来就不平静的水里了。 我的小房间里挤三个人,够呛!可我还在忙乎着,书桌上的书都搬去了床上,此时堆满了肉蛋食品。我一边告诉他们:昨天学校发了元旦的福利,一个人十五斤鲜肉。我已经到食堂去切了一些小块,用我的小炭炉煮了一锅子的红烧肉,炸了一碗猪油,油渣烧了豆腐,和白菜粉丝汤,还用绞肉机粉碎了一碗肉糜,买了两斤蛋,正在做蛋饺呢。 蔡把我在平底锅上做出来的大大小小的蛋饺,拎起来一只晃了晃,对他哥说:“不会做家务吧?还好,样子像了。” “谁说的,”我有点不高兴,马上争辩几句:“以前在家里,做蛋饺是我的任务,放在大勺子里做,很均匀,这平底锅不行……” “我来吧。”蔡接替了我,他还真的做得又快又好。 我们在一起吃了一顿好吃的上海味道。 还来不及与蔡多说几句,他就要与他哥回去了,说他嫂子一个人带几个月大的孩子,忙不过来,母女俩需要营养,是不是这些肉可以带走? 我点点头,他就急匆匆地与他哥一起走,还把剩下的肉与蛋饺全都拿走了。他要借用一点我的力气去感谢他的哥嫂呢。留给我的只有一桌子的空碗。还有一碗猪油。 对于物质很淡然的我,第二天就又去食堂买饭菜了。倒是蔡送他哥过去后就直接回了大城,这让我有点空寂感和失落感。其实,就从这一天开始,我与蔡这种两地遥望的“谈恋爱”就此拉开了序幕。 学校里的闲言碎语我听到不少,但是,我也安心了不少,管他呢,自己走自己的路。 就连办公室的高主任,那个“有修炼”的交际达人也说了一句玩笑话:“世上只有藤缠树,哪有树缠藤?”还有好心人提醒我:“三年后结婚,他可以,你怎么可以,三十岁的女人豆腐渣了。” 当然也有好话,廖校长的夫人,柯医生说的话最让我开心了,她说:“蔡新华我认识,每次去男生宿舍检查卫生,看到床铺叠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就是他一个。他长得也精神,穿件好一点的衣服,很像样的。你们以后可以想办法调在一起,就很称心了。” 当然,我的朋友们说的话更有意思,我去维琪那儿,认识了她的男朋友王西林,一个热爱画画的、有很大潜能的未来艺术家,他对我说:“我和你都是属兔的,一个样,归属两条蛇管。” 小提琴文秀来了,她要在学校办一些事,顺便与同学们都会会面。晚上,我们睡在一起闲聊,她说:“蔡同学是个很好的人,但是,你与他有点不合适,你是个追求精神生活的人,而他是个俗世中的人。你完全可以找一个更上一个层次的。” 我第一句回答就是:“我不漂亮。” 她很诧异,“为了这?” “是的,让我仰视的人,我会很累,上帝没有给我资本,我需要安全感。” 她是个才女,我们二班的最有文学基础与修养的人,默不作声了。 留校后的我,当成了一个天底下“最大的官”——班主任。平时的繁杂事情多得会让你成为陀螺,自己抽几鞭,别人也抽几鞭,还是吃力不讨好。同学之间的矛盾,看起来没有多大问题,但是,就是互不服气,针尖对麦芒;而还有另一些问题,正好相反,一对对的要紧谈起了恋爱。前者,怎么做工作,合不拢,后者,哪怕是威胁,分不开。 然而,最大的“官”却配了一间最小的屋,召集同学们来开会,谈心,研究,安排等等,我们就只好开公开的露天会议。差不多天天在我的房门口坐许多人,或站许多人。 我们学校的变化开始了,首先就是学生以学为主,没有了“开门办学”,但是考试制度严格了许多。我需要深入学生工作的压力也大了许多。 有一天,学校几个校长在专门管校基建工作的罗老师带领下,视察女生寝室的调动安排。路过我的房门口,被站着的一大堆人给吸引了,过来一问,才知道我在开班务会,因为马上要学期结束,我们班除了各科考试之外,还有一台文艺汇报演出及美术作品展览的任务。我与同学们正热烈讨论,手里还拿着笔和本子,边说边艰难地记录着。这让校长们看了好一会儿。 两天后,那个管后勤的杨主任,气喘吁吁地跑来要我搬家。 这个杨主任来我们学校没有多久,听说很会用权,玩得出神入化。但是,因为我不懂,故与他没有直接交往过。然而,几次在寝室的分配上,见识了他的厉害。 他是个圆滚滚的人,头是个小圆,身体是个大圆,可圆脸上没有笑意,“你怎么啦?需要大房间吗?有必要去向校长反映?” “我?”对这种责问,我噎住了…… “好吧,我把你先调动一下,跟我来吧。” 我的新房间就在旁边,原先女生寝室东头房间的对面。那个大房间真的很大,一分为二,外面一间是架在通往地下一层音乐教室、和一条可以走到外面的通道上,里面一间足有二十平米,全部朝东,一排三扇大窗户,房间的北面也有一扇窗,对着一个小院子,有一棵大树,就靠在北窗上,院墙与泥地都湿漉漉的,终日不见太阳,显得暗幽幽阴深深。 正好那天是个大晴天,一大早,朝东的房间阳光灿烂,我一看就觉得很好。 我笑得合不拢嘴,杨主任也干笑了笑,可他的笑不自然中还带点阴丝丝的。 于是我写信告诉了蔡。周末他来了,帮我搬家,忙了半天。他说他也有东西在学校,就出去了。一会儿,他与达同学一起搬来了一只大大的木箱,那是他寄放在达那儿的,达与他是一班的同班同学。 这让我奇怪了好久,原来他好像早知道,这只大箱子的归宿是在我的大房间里。 大箱子里都是他的宝贝,原来他们俩兄弟出外插队,他父母就把家里的一些外国货;奇形怪状,千姿百态的一些玻璃器皿与瓷的碗盆等分给他们三兄弟。现在,我有了大房间,他就赶快搬了过来。我欣喜万分地一个一个拿出来把玩,这正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额外收获呢。 他看我那么高兴,就顺势说:“达同学是个好人。” “我不清楚他,只是在分配时我们俩个被别人放在一起作比较。就好比这只花瓶,”我拿起了箱子里一只翠绿的玻璃花瓶,圆鼓鼓的肚子,上面一圈荷叶边,和另一只瓷器盘子,盘子犹如一朵盛开的蓝色荷花……“两件东西,各有功用呢。” “我是很佩服他的,”蔡说,“他每天一早起床就练陈氏太极拳,全身柔和得可以团在一起,不是一般的功底。他的国画是家传绝技,父亲母亲都是画家,与著名的画家齐白石有共同的作品。还有,他在很耐心地背词典,背一页撕一页,厚厚的一本只剩下几页了……” 这下,我也肃然起敬了,觉得自己真的不如人。蔡就是这样,他会调节你的心态、对他人的认识和对自己的认识,认知不可以主观,更不可以情绪化,都要摆在一个真实和合理的位置上。原来他并不是盲目的“克己服礼”呢。 我的大房间是方便了同学们的来来往往。在我们演出前,一伙人一起制作苗族服装,制作饰品,很放得开;找人谈话,或学生找我谈话,觉得宽敞舒适;还有人会来找我伴奏唱歌,声音也婉转悠扬了许多…… 不过,来往的人多了,听到的闲言碎语也会多了起来。那些让我透不过气来的怪话又时不时地钻进了我的耳朵。主要是两点:一点是老调重弹,但是这次是把“老调”弹进了新来的学生里面。学生对老师的传说,好奇心本来就强……而另一点是说我们文艺班的学生们纪律太松散,什么弹琴,都在“谈情”,再不严厉管理,恐怕又会出事。 一边在批“矛”,一边在骂“盾”,让我夹在里面,看你怎么办!我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鼓,但是没有办法,我就只好在这么两难之间挣扎度日。 学校的日新月异才不管小人物之间的勾心斗角呢,她的变化很快显现出来。最直接的感受就是新的校园的扩大:老校园的旁边那一大片小树林区,叫郭家山,全部划归了高安师范。学校准备在这个叫山却没有山的地方上,建一个大操场,操场对面规划建座五层楼的艺术大楼,有音乐教室,各种舞蹈体操排练室和一百多个琴房,底楼有个演播大厅。在“山”的右面,校门口建一座四层楼的新教学大楼。而“山”的左面要建两排二层楼房,教工宿舍,规划把自来水与厕所建在一套房间里面。当然,目前,让我们兴奋不已的改变,还在一堆堆的土木工程材料中,只有女生宿舍已经变化了。 我们的这个“日”字形宿舍区已经成了“目”字形了,也就是延长了女生宿舍,新旧楼接口的上下两层都建了盥洗室,虽然还是公用的,厕所也还在外面,但已经好了很多了。于是,所有的女学生全部搬进了新居。我们以前住过的那栋楼。全都腾出来,变成了单身教师的宿舍,上面二楼男老师,下面一楼是女老师。于是,我的对门邻居,第一间住进了刘老师,那个称我“婆婆心”的团委书记。第二间是金花老师,南昌人,她是七五届留校的,教政治。第三间是俞老师,上海人,七六届留校的,也是政治老师……反正一溜五间都住进了老师了。 我也开始有了点热闹的感觉。下了班,吃了晚饭,有了空。我们几个就会端个小凳子,坐在走廊上聊聊天。那时的我们最多的是讲故事,像《伊索寓言》,和以前不敢提到的外国名著等。政治老师们的调子也在不知不觉、潜移默化地变化着。 学期结束的那几天,俞老师把我叫进她的房间,悄悄地告诉我:“你知道吗,何校长去过上海看病?” 我摇摇头,母亲的来信没有说。 她接着告诉我:何校长要拍个X光片子,她的父母帮忙搞到了,但是却要排队一个月以后,就只好找我的妈妈了。我妈妈认识中山医院的医生,是一起在宜春地区办学的同事,果然感情不一般,那个医生很快帮忙把拍摄时间提前了三周,所以何校长现在已经回来了。俞老师说这事不要对外说。 我听了不知道有多高兴,总算有个机会让我感谢一下何校长了。当然,我知道轻重,这事情是不好随便说出来的,因为那个正在又“矛”又“盾”,玩着“报复游戏”的人,正愁没有更多的“论据”呢。 一个学期很快又过去了,一般的中学已经放假,蔡来等我一起回上海了。 可是,在高安师范工作就是不一样,暑假因要招生,老师们比别的学校晚半个月放假,眼下是寒假,也会生出一点事来,这次派我陪着金花老师外出调查“四种人”。 我基本是个“政治残疾人”,不仅瞎还听不见,什么是“四种人”?五十年后的今天我还没有搞清楚。只是被调查的人,却是个让我在意的人,是我的政治老师,可敬可佩的聂老师。 他有什么问题?那场整人的运动不是已经结束了吗?我惴惴不安地跟着金花老师去爬山越岭了。 我们去了三个地方,最后上了靖安县一个高山上的公社。山路崎岖,冬景萧条,天气寒冷,还乌云低压。金花老师不愧是政治老师,她在不断与人谈话记录,我坐在旁边,比木头人多了一口气,心里还老是惦记着蔡。他虽然住在他哥那儿,可也是为我牺牲了三天假期。金花老师可能觉得我很无知,干脆也不问我,她一个人在努力工作。最后,她告诉我:“完成了。” 我傻呆呆地问她:“我们可以回去了?” “是呀,不然我们还在这儿过年?” “聂老师怎么样呢?”我很高兴,但还是很担心他。 “你不是一起听了?”金花老师有点嗔怪。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他们那些对话,我不感兴趣,都成了耳边风,早就不知道刮去了哪里。不过,金花老师也不怪我,只是对聂老师她什么也没有说,却告诉了我另一件事:这里是我们文艺班的夏芳分配来的地方。然后她就带着我,一路问一路找,找到了夏芳所在的公社中学,也找到了她的房间,只可惜,她的房门一把大锁冷冷地挂着。 这个公社就是建在山上的,高高低低没有几个平面。夏芳的房间也建在一个坡上。我站在门前的阶石上想:她的房间里会不会也有坡度?这么一来,我整个心都揪在一起了,原来她也是分得那么苦…… 他们中学的老师告诉我们,夏芳身体不好,提前一个多月就回上海了。金花老师这才对我说,其实我们还有另一个附带任务,学校领导要我们来看看同学们分配后的情况。但是,扑了一空,一般中小学校都已经放假了。 我们便立即返回学校,因为头顶上只有三尺高的乌云里,落下来豆粒大的冰雹,噼里啪啦,打在脸上生痛,说是马上山里要下大雪了。还好,最后一班车,我们硬是挤了上去。 第二天,我终于可以锁上自己的房门,放假了。 我去了蔡的哥哥那儿。他哥也有东西要我们带回上海。明天一大早正好他们农修厂有车去南昌,可以送我们。 这下我见到了他的二嫂与他的小侄女李子。他的这位二嫂就是高安祥富人。人长得漂亮,眼睛大大的,对人热情似火,哪怕对陌生人也都好像没有一点距离感似的。她操着四种方言对我说话,但是,我除了她的祥富当地土话有点丢下不少意思外,还是都可以交换信息的。她的普通话与高安县城话差不多,都学得半吊子,让人很诧异的是她的上海话,讲得很有水平,只是那时候还掌握得不多,常常是“咯嘣”出来一句,会让我很惊喜。 她说是她主动追求蔡的哥哥的,“那个人死脑筋,又“闷格子”,我怕他一辈子打光棍,我就找了他。不过他的修理技术在厂里是一顶一的,没有人及得上他。”她还说:“我还怕新华找不到老婆,已经在给他物色呢,想不到,他找了你。” 我们谁也插不上嘴,就是听她热情洋溢地说。好在小侄女李子醒了,她赶紧去隔壁抱过来。小侄女才八个月,长得很健康,胖胖的,也是大眼睛。那双大眼睛很紧张地看着我,我对她瞟一眼,她就要哭,可是,她与“爷叔”却很熟。 吃过晚饭,他哥就带我们去旁边一排宿舍,他在那儿还有一间房间。蔡就是常在那儿睡的。他哥很快就走了,把我们留在了那里。 我对蔡说:“看样子,你哥要我也在这儿睡了。” “是呀,”他淡淡地说:“等会儿你在床上躺一会儿,我靠在椅子上眯一会儿。” 以前读过“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蔡就真的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们以前是同学,从来不敢越“雷池”一步,连心都自觉“捆绑”起来。但是,现在的角色转变成了“恋人”了,结果也是只有“恋”,没有“人”,一个学期,我们就只见了五次面,他还是匆匆忙忙地来,又匆匆忙忙地走。我知道我们的“雷池”还有最后一道关——三年以后的登记结婚,所以大家都很有定力。我们坐谈着,这次算是把“恋”给丢在一边,“人”聚在了一起,而且时间大大的富裕,我听着他说话,心里暖意融融的。 他诉说着他的家事,解释了他为什么提出要三年以后才能结婚的来龙去脉。他的大哥是六六届初中生,分在上海最大的一家工厂“汽轮机厂”做了车工。他参加市车工比赛,得过第一名呢。他的女朋友也是同厂的工人,本来准备去年春节结婚的,但是,他二哥出事了,二嫂有了身孕,只得紧急求援家里。结果,哥俩翻脸,父母受累。当然,最后大哥让了一步。他父母手里的积蓄全部给了二哥,先帮他完了婚。今年春节,他的大哥要结婚了,他的母亲没有办法,在外面偷偷找人借了一笔钱。这些事他都知道,只是他欠了二哥的情,也欠了父母的情,他必须得先为一家人的生计和安定考虑。 原来他心里憋着事呢。看来,他的这趟子“雷池”,根本就是越不过的,他在我们之间的关系上,也早已捆绑了很多的忧愁。 我的傻,也就在这里,明白了原因,就好似理解了他的一切,没有半点不开心地把他的忧虑全盘吃进。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有亮,他哥就突然来了……对我们两个人正襟危坐,高谈阔论,看上去就是“金童玉女”那般的纯洁,非常的疑惑不解,一脸的诧异。 现在,我也已经了解了他哥心中的希奇古怪了,对他一笑而过。 *** *** *** *** *** 耿坚编审评: 本章叙述“后知青时代“的恋爱往事,感情真摰,语言质朴,在庸常的教师生活中透出珍贵的人生中的暖意。这是我读来第一个感受。其次一个感受:戏剧性有一点,诗意就少了。一个追求精神生活的人与一个俗世界的人谈恋爱,似乎没“谈”起来。 我在想,作者用小说筆法,加以不小的篇幅叙写恋爱故事,总要告诉读者一点主人公的爱情观什么的。 是什么样的爱情观呢? 是女孩想通过婚姻改变自身的命运。好像不是。维琪说过,你们两人已不是一个水平线上的人了。她的潜台词是女高男低。 是《人生之路》中黄亚萍的不看出身,只看才华。好像也不是。小说中没见蔡有什么过人的才华。 那么,是《简爱》中女主人公那样首先追求的不是爱情,而是尊严,坚持自我。也不是。主人公是抛弃了女性的矜持去大城中学的。 我重新阅读文本,结合主人公所处的时代进行思考,得出一个看法:主人公是有爱情观的,其爱情观打上了中国传统伦理文化的烙印及其所处时代的烙印,还糅杂了人性的自觉和不自觉。 “后知青时代“的年轻人,尚未受到后来的多元文化和西方爱情观的影响,骨子里是传统的、人性化的。 看得出,由人性中生发出的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会让人不顾一切地去追求爱情。女主人公不顾周围人们物议,抛开自己内心的挣扎,去追求心念的目标。这反映出年轻人对美好爱情的响往和渴望,以及在爱情面前的勇敢和执着。 在具体选人上,作者的内心独白是这样的:“他说我是善良的,我感动了,善良是我们两的缘份““你的心中有我,我的心中有你,就够了”不,君不见,那个年月选恋人说得最多的就是“对方老实、本分、好人”,而不是问月薪几何,有车有房否。这是妥妥的时代烙印。 作者深层次的观念是:我需要一个有安全感的,理解我支持我,欣赏我而不是利用我,与之平起平坐会坦然轻松的男人。 可以看得出,女主人公秉承的是一种超然物化,精神至上,发乎人性至情,而同时又是接地气,同俗世界里选恋人标准一致的爱情观。 从现在这章,还看不出这段恋情是修成正果了还是无果而终。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七章 春天来了 - 红土地纪事下卷 - 云溪汪 寒假在上海,我与蔡的来往才方便了许多。他隔三差五就骑着他大哥的助动车,穿着他大哥的皮夹克,戴着他大哥的头盔,神气十足地到我家来了。 我知道他什么也没有,都是借来的“外强”,口袋里可是“中干”得很,但我们也很开心,反正我的父母都认可他的。那时候的丈母娘选女婿:老实人,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别的,你们年轻人自己作主。而且,这个准女婿我妈妈特别中意,因为他姓蔡,我妈妈总是说她的外婆家也是姓蔡。 而我在这次的假期中,自己手里有积存的五十元,妈妈又给了我五十元。我买东买西,把自己两个旅行袋都塞满了。尤其是我也买好了一套“现代化”的厨房用品;一只墨绿的方形的大煤油炉子,一只小型的炒菜锅子……终于把羡慕别人已久的装备,采购齐全了。 爸妈还不断问我,什么时候你去他们家看看?什么时候你们结婚呀?我含糊其辞:他的大哥在操办婚事,家里很凌乱,他不要我过去,我们等明年再说吧。 寒假很快,我们又回江西了。我们先到了高安师范。 马不停蹄,他开始整理东西,说是要把给他二哥的东西整理出来,先送过去。 我一个人去食堂打饭,回来一看,他整理出来要给他哥的两只旅行袋胀鼓囊囊,而他自己的东西放在一只小袋子里,却是扁塌塌的。让我更加惊诧不已的是,他把我的旅行袋里的食品,也挪过去了一大半…… 我马上叫起来:“那是我的!” 他抬眼看看我,眼睛里都是恳求、无奈和痛苦…… 天呐!这个眼光会伤人,让我的心突然就被击碎了…… 可是要知道,我买的每一袋食品都是我的最爱。我熬到现在,总算手里有几个钱,可以任性地为自己买点儿东西了,谁知,却都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我们毕业的第一年算是实习,只有月薪19元6角,但不再好意思做伸手派。等家里的支援一断,其实比做学生更艰苦。当学生时,师范生的伙食费是国家发的,加上父母给的零花钱,有二十多元一个月呢。然而现在工作了,反而没有那么多了。他更是,他比我多了两个开销:跑县城的车费与抽烟的费用。这次回上海,他家里根本没有钱给他,可我的父母却把本来要给我的钱一次性又给我了,还把春节的好多东西留给了我。 但是,他说他要给他二哥,那里有很多人情他得还。 那时候的我,不就还是个姑娘家,哪里会舍得把那么多的好东西送人呢?而且送的是与我无关的不认识的人。可是,我最终拗不过他的无助可怜的眼神,咬咬牙就同意了。不过,我还是把那包“太妃奶糖”给抢回来了。“这个我要的!” 他犹豫了一下,说:“好吧。”然后,就提着两大袋子东西走了。 等他回来,我已经把他的袋子整理好了。 他袋子里除了他自己的几件衣物之外,可以吃的什么也没有了,他已经把自己所有的吃食,全给了他二哥。我怕他在大城中学更辛苦,便把自己剩下的几样食品匀了一点给他,包括我带来的饼干,一听“万年青”已经被他拿去送人了,我还留有一听“苏打饼干”,我放进了他的旅行袋。 当他看到自己袋子里有我放进去的东西后,眼圈红了……他不是不知道,这对我,一个喜欢吃零食的女生来说,莫名其妙割舍了自己的那么多的好东西,谈何容易呀! 他回来也带来了一些食物,他哥给的一瓶油,一些新鲜蔬菜和几只蛋。还有一瓶柴油。虽然柴油没有煤油好,用起来会冒烟,还有一股味道。但是,眼下急着要开火,也不去管它了。 我赶快打开新的煤油炉,热了饭菜,还炒了鸡蛋,一起吃了午饭。 我们正在闲聊,突然听见开着的门有人轻轻敲了一下,我刚说“请进,”就随着脚步声进来一个人。一看,我马上吃惊地站了起来,紧张得心动过速…… 是何校长来了。他也不与我们说话,走到房里看看,又到窗旁看看,然后对我微笑着问了一句:“还好吧?” “好。”我马上回答,拘谨地不知道再可以说什么。他点点头,就走了。 好半天我才缓过气来,一方面是觉得领导来看看我,有点受宠若惊,一方面何校长是个很严肃的人,有点怕他。但是,我们都心照不宣:他是因为我妈妈帮他解决了拍片子的时间问题,特地过来也想说一声“谢谢”。可是,看来我们都是不会说“谢谢”的人呢。这是我在高安师范十年中,何校长与我唯一说过的话,就那么三个字,我回答了一个字。 等他走了,我才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蔡。他一句话也没有来得及说。因时间太紧张,他急匆匆地赶回大城中学去了。 我正觉得寂寞,心里空落落的,来了一位陈老师,她来邀请我去共进晚餐。 陈老师是个语文老师。她与教过我们数学的李老师是一起从宜春师范分过来的,也是上海人。她略微有点胖,戴着一副黑边眼镜,显得老气了几分。路遇时,她一般不理人,因为一千度左右的近视眼,认人认不太清楚。不过,只要你与她交谈几句,马上就会感到她是那么的温和亲切。我见是她来邀请,也觉得大大的受宠若惊,虽然她没有教过我,可也算是我的前辈了。 晚上,我们几个在开学前就赶到的女老师,坐在一起,参加了她准备的“晚宴”。她本来是与李老师合住在后面的平房里,现在重新调整,她分到了我住过的小房间的另一边;右面的套间,从此,她们两个可以一人一个套间了。 她把新分的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还装饰得与上海家里一样的漂亮。除了标配的家具外,她还有一个书橱。后间放了一只小圆桌,坐六个人正好。小圆桌上有好几盆菜,都是上海味道,真不知她是怎么摆弄出来的。还放了几只酒杯,一瓶“四特酒”,江西名酒。 她告诉我们,这是为了庆祝搬了新居,才请大家来热闹热闹的。这六个人,除了住在我对面的三位政治老师外,加数学李老师,大家都很熟悉,我也就慢慢放开,无拘无束地与她们谈起了高师的变化与未来的远景。 高师的变化也反映出了当时社会的变化,除了速度很快的基建外,在文化教育上也显示出来了一种不同的气氛:学校里有好多老师在暗中自我奋斗。听说今年的高考,也就是1978年的高考,我们学校想参加的人会很多,谁谁怎么样地在拼命复习,她们都知道。 我不会喝酒,就喝点儿白开水,但是她们都会喝,一瓶酒居然喝没了,晚宴的主人陈老师却喝醉了。她嘟嘟囔囔着,好像越来越没有了庆祝新居的快乐,变得越来越郁闷不开心了。她猛地一拍桌子,振得好几根筷子落在地上,我们都呆住了,看着她……她开始骂起不知道的谁来了: “哼,我知道有人在背后诋毁我,说我的坏话,这种人就是欺负老实人!”她突然转过来对着我说:“我不像你,只会当缩头乌龟,我要反击,他怎么骂我,我就怎么骂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说着说着,她还呜呜咽咽地哭了…… 我这时才知道,世界上并不是我一个人受到“闲言碎语”的攻击,她可能还淋到了更剧烈的狂风暴雨了吧?是酒帮她把心里的冤枉委屈都发出来了。 这种憋在心里的痛苦,是那些只在春光明媚的路上行走的人,或只是飘到了一点儿小毛毛雨的人难以理解的。可我理解,我也一样是在十级台风里奔跑的人……不过,我偷眼看看围着她不知所措的另外几个,眼睛里好像也透露出了同样的理解……唉,这就是社会呀!哪怕看上去就要退出jiejidouzheng了,但是,在迎接春天的同时,又迎来了另一种竞争:工作上,业务水平上,晋升前途上,还有各人的生活问题上,经济上等等,明争暗斗,哪里会没有了风刀霜剑呀!而且,即便认识到了,还不代表你有能力撑住伞来保护自己,或与之斗一斗,或走更高一级的做法:化解它!用现在的话叫“化腐朽为神奇”。恐怕我这种人一辈子都学不会呢。但是我知道,还有提高自己能力的这一条路,我们老实人一样会有机会走进春天。 我晚上记日记,写了这次感受:在一种新的形势下的较量,又悄悄形成了。不提高自己的人,还是照样会被击中。但是,像陈老师说的那样,去追查真相,要“水落石出”,然后举起铁锤与“石头”拼一个你死我活。我怎么觉得没有必要?因为,“水落石出”后,那些露出来的“石头”都经不起推敲,反而会把自己更进一步地击垮。还是让“石头”淹没在水里吧,或许可以借到一些进取的动力。 这次陈老师的“晚宴”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不管怎么样,她的酒后真言,一下子让我的心里透进来了一丝安慰,多奇怪的人性“认同感”,不怕千难万险,只怕孤立独行。 开学第一天,我就接到通知,宜春师范七九届文艺班,要整班转移到我们高安师范来了,成了我们学校本届的文艺二班。教务处马上给我加了一周四节排练课。那时候,课多课少与工资无关,我还是继续19元6角。 据传,他们搬过来的原因是师资问题。他们也是宜春地区第一届考进来的学生,而且,他们的父母很多是地级市的头面人物。他们对宜春师范的任教老师怨声载道,尤其是对舞蹈排练老师。 这下,我的压力太大了,就好比给我加了整座泰山。本来就难,现在要难上加难!一着急,我仿佛都听得到狂风暴雨已经在路上了。 我赶快沉入到努力备课中。我的排练课是没有教材的,但是我自己把它设计分为两类以及两种。一类是静态的,在教室上理论课,一类是动态的,在大礼堂里上基训课,小品表演,舞蹈等。还有两种就是:一种是模仿别人的表演,另一种是自己创新。 在静态的教学中,我决定讲多一些传统表演思路,并带有文学性质,什么介绍戏曲的表演艺术家、舞蹈的发展历史呀等等;而动态方面,除了小品与舞蹈基本功训练外,还要加上与创作实践联系起来,其实也是一种文学创作思维,即怎样“起承转合”编排导演一个节目等。这么做会更适合我们大年龄将来当老师的学生的学习。 当然,是经验告诉我的:自己要学会用足优势,避开劣势,才能有立足之地。我这个人是在文艺表演人群中,属于文学基础好一点的;在文学人群里,我是有一点文艺表演才能的。所以,现在教学文艺班,我得拿起文学这个武器。 在过去半年的舞蹈教学中,我这个27岁开始苦练基本功的人,当然会被学生暗暗嘲笑:我能下劈叉,却做不到劈叉大跳,更不要说“倒踢紫金冠”了;我能连续平转六个,(这是最基本水平),但是不能串翻身;我能扶墙下腰,可那个干过太多农活的“老腰”,根本做不到“涮腰”和“桥翻”了……于是,我把太艰苦的这种基本功强行训练,让给编排思路。譬如:上课内容落实在一个舞蹈的主题动作如何设计上:首先是结合民族特色,主题特色,个性特点等,再在五六个设计好的主题动作上展开变化,重复,产生高潮,还有动率与音乐旋律,加上队形变化,以及造型,意境等。 为了让基训课变得趣味横生,我还编了好几个舞蹈小段,主要是各种民族民间舞韵身段,每个小段都有基本功训练和编排构思。 我做了那么多的准备,不管怎么样,不是学生是“丑媳妇”,而是老师是“小媳妇”,要登堂入室了。 文艺二班的四十个同学,在开学十天后来了。我先在教室里“理论理论”,然后拉到大厅里“实践实践”。我的这种用文学创作思路设计的一套表演排练课,开始向他们推了出去。 一周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我一周八节重体力“劳动”,虽然常常让我累得浑身酸痛,阶梯都爬不动,也虽然二班的新同学们对我总是亲热地微笑着,可就是好像四面八方一点声响也没有……让我,作为“小媳妇”的老师,在平静中忐忑不安,那没有露出的“石头”还是扰乱了我的心。 开春后的天气出奇的好,我们“目”字形宿舍周围的大树新叶繁茂,在南面树上,那上万只小鸟的齐鸣我是听不到了,但是,我房间的东窗一开,温暖的花香鸟语也会扑怀而来,特别是那几只翻飞的燕子,带来生气勃发的盎然春意。 每逢周末下午,蔡就骑自行车来了。这几次总是满头大汗地提个旧包,从里面提溜出来两条肥鱼,一条小一点的给我,养在水里,又急匆匆骑车走了,把另一条大的送去他哥那里。 第二天他才会再来我这儿,帮我杀鱼烧鱼。我们一起吃个午饭,下午他又得赶回去了。这来回骑单车六十里路,可以省了3元的车费,却让我们一起说说话的时间就如“春旱逢那几滴雨,”真真是“贵如油”了。看到他那么辛苦,我千不舍万不舍也不敢留他。 在这点儿“贵如油”的时间里,我常常与他只来得及诉个苦,吐吐我心里的那个忐忑,他也只来得及帮我一边做点儿事,一边听个一知半解,根本没有留几分钟让他也说说自己的事。一转眼,他已经在路上了。 是在新学期一个多月后,高安师范校领导召集我们全体教师开了一次教务会议。因为校长们刚从宜春地区开会回来,传达今后的重点工作与任务。 会上,廖校长首先传达中央正在筹备要开十一届三中全会,会上将提出今后国家的方针政策:拨乱反正,大搞经济建设,建设四个现代化的强国等等,所以,今后需要大量人才,教育要狠抓。其次是国家会对外开放,要求培养外语专业人员,再就是我们在职教师必须更要努力,只有自身的水平提高了,才有可能提高学生的素质。 最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廖校长特地提到:从宜春师范转来我校的文艺二班的同学们,他们对地区教育局反馈,说我们高安师范的师资力量比宜春师范强,尤其是排练老师…… 我惊呆了,半天才从那个喜讯里醒过来,是说我吗?呀!真的!我也有了别人对我教学的肯定了,而且是从地区反愦过来的,想不到我一直以为要压垮我的“泰山”,不但没有把我压扁,反而是让我登上了它的山顶了!哦,应该是,我瞬间变成了“孙大圣”,那座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的“五指峰”不翼而飞,收回去了。现在的我,是一个筋斗跳进了彩云里,我的心在狂跳,在春色灿烂里飞奔……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随着这联诗句从心里冒出来的同时,我真想喊一声:“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被压抑太久,突然这么一激动,差点得意忘形了。我赶快控制住情绪,让自己一脸的春色“躲”起来一点。还好,大家被今后的任务繁重吸引过去,没有注意到一个“从奴隶翻身到将军”的人,正在那儿傻笑。 周末,蔡来了。他这次只带来了一条被炸烂的鱼,所以就不去他哥那儿了。 我们呆在一起的时间虽然多了许多,但是,两个人都有许多事要抢来说。在这种情况下,往往男人是有气度的,他开始静静地听我大放“厥词”,说着自己喜不自胜的话。 “你站稳脚跟了只是一方面,主要是让支持你的校长们有了交代了。”他对我的成绩并不稀奇,“留校任教不那么容易的,而且,……”他不说下去了,转一个弯就来提醒我:“为什么之前没有人告诉你呢?” 对,我转转眼珠子,思考起来:教务处听了二班的话肯定保持沉默,张主任只会唱反调,估计是一时半会儿没有找到下嘴的地方;二班学生对我很友好,这我心领神会;一班的学生估计也听到二班同学的议论,记得曾有人问过我:“老师,你教二班是不是用了不一样的教材呀?”我说:“一样的,都是我编的,只是我有了对你们一班教学的经验了。”还有那教二班的别的老师呢?……都统一保持了静默…… “所以,你不要太乐观了!”蔡泼的一大盆冷水,的确让我冷了下来。“哪里有那么简单!”他又说:“高师马上又有一批老教师会调回来,他们都是老大学生,过几年,新的大学生也会分进来。你们的地位还是最低的。” 是呀,看来夹着的尾巴还得夹着,蓬蒿人依然是蓬蒿人哪! “我也想调到县城来,托人提过一句,就被县教育局的希局长立即驳回,说我刚调去大城就不安心了呢。”蔡的话,也就是他的现实主义又把我这个喜欢超脱出世的人,一棒击中要害了。真的,这下不是泼冷水,而是泼起冰来,我们的现实生活才是最艰难的,这么两地的遥望实在太苦了。有实例可证:我以前的两个班主任,一个高老师,一个游老师,就是因为这个问题,他们的小家都活得非常辛苦。 高老师有了三个孩子,他的妻子病病恹恹的,本来在下面公社的小学教书,调不回县城,只好请长期病假。一家人挤在高师的一角,生活艰难,还不招人待见。游老师的妻子是他老家的同乡人,非常勤劳,家里什么事都是她张罗,上面四个老人,下面两个孩子,种田赚工分。游老师遇到节假日就赶快回去帮忙,手里几个工资也大都贴补家用了。 我与蔡显然是在步他们的后尘。 还是不说烦闷的将来吧,蔡说起了他的抓鱼故事。 他们大城中学不远处有一个大水库,去年拦出了一角来做养鱼塘,这可能也是农村的一种悄悄的改变吧。 老杨是初二一班的语文老师,还是班主任,蔡也教他们班的政治思想教育课加体育课。他们班里的一个学生,偷偷告诉他们,这个鱼塘是他父亲在管理,他知道鱼塘里有许多鱼,而且已经很肥大了。他要父亲抓些鱼给老师,可父亲迟迟不说话。他灵机一动,就带着老杨与蔡到那个鱼塘去了,准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他们穿着带去的长筒套靴,在靠岸边的水草滩里摸来摸去,好不容易才抓到一条。可这次的胜利,让他们野心勃勃,想再多几次胜利!接着一个月,每逢周五晚上,他们两个就偷偷去摸鱼了。渐渐有了经验,胆子也大了,心也贪了,就自己做了一个小网,一网可以捞上来好几条,于是就有了蔡周六下午,拼命骑单车回来送鱼的事。而老杨的李颜正好怀孕了,需要营养。他们也就不顾一切地每周都会去冒险。 有一次晚上,已经快十一点了,因为太安静,他们的动作就大了许多,“哗啦哗啦”,“渔夫们”开始拉网,觉得沉沉的,好像收获很大。不想,惊动了岸上一个夜归人:“谁?”那人一边厉喝,一边照着手电过来了……他们俩个吓得魂飞魄散,不管怎么样,他们是在偷呀,而且是老师在偷……怎么办?他们也顾不上四月天的水还是冷得透骨,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慌忙钻进了已经长得很茂盛的水草堆里…… 还好,又来了一道手电光,叫那人过去了,他们叽叽咕咕了几句,一起走了。老杨浑身哆嗦着凑到也是哆嗦着的蔡旁边说:“是那学生的父亲来了,他把那人拉走了。” 看来,他父亲是早就知道他们的“偷鱼”行动的,有点故意让他们去弄几条,还怕有危险,远远躲着保护他们呢。因为他的儿子常常告诉他,这两个老师都是“汤司令”,每天买一点青菜加一碗汤吃饭。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时候,红土地上的老俵是多么憨厚朴实善良呀!我听得满眼都是泪花…… 蔡与老杨也不敢再去打扰人家了,“金盆洗手”,从此回到“汤司令”身份。 谁知,居然有个真正的偷鱼贼来了,他不是想自己捞一条吃吃,而是想去卖钱,可又想出了一个馊主意,用炸药来炸,一下子炸死了很多鱼。于是,队里和那学生的父亲,在鱼塘边上拦起了电网。炸死的鱼分给了学校的老师们。 在教学上,不管怎么说,我对自己的一点信心有了。平时,除了工作外,就又有了心情读英语。许国璋英语第二册,我已经自修读到十五课了。我对结构性很强的英语语法,理解不难,就觉得难在大量的小词组,尤其是介词小词组。所以每天一早就架起腿,一边练功,一边背单词和词组。 当然,身陷在文艺班里,必须得动脑筋想节目,好在我已经是班主任了,不用构思一整台的演出事宜。对于每学期一次的班级会演,我都只出一个节目,因为考进来的学生不一样,他们中有好几个人有组织演出的能力的,我只要安排好后,他们自己会很出色地完成任务。 这次,我准备了一个舞蹈小剧《鸿雁南飞》。主题构思是从电视里学来的,但是,剧本的所有细节还得我自己完成。大概内容是:鸿雁要南飞了,同行的还有野鸭与天鹅。然而,途中遭遇狂风暴雨,野鸭和天鹅都败下阵来,不愿再飞了,只有鸿雁战胜了恶劣的气候,不断向远方的目标飞去。 我还是把写好的本子交给了庄老师作曲。这是我与他最后一次的合作。 心里有春天,春天才会更和暖,眼里的五彩百花才缤纷好看。骨子里有了硬气,人才挺得直,走得快。我终于把自我捡回来了。 周三没课成了我的小假日,我决定去踏春,出去走走。 三步两步就到了县政府,可维琪不在办公室。只好再走,过了浮桥,穿过“南京路”,去找小芳的哥哥小郑,探问一下她的近况。 小郑虽然在,但是他好像很忙,最近剧团也是春天来临,老戏新翻,一齣一齣在赶排呢。 我从他那儿得知,小芳一切都好,工作不错,还找了一个对象,也就放心地折回来了。 路过米粉店,香气扑鼻,真想进去吃一碗,我的口袋里现在不缺钱。可是,才踏上台阶的脚又缩了回来,不行,在大城中学还有一个“汤司令”,我得在周六买点东西等他来呢。把口水咽下去后,我就在锦河边的石阶上坐坐,晒晒春天的太阳。河水依然清澈见底,波光粼粼。想起差不多一年前,我满怀愁绪地坐在这里,心情沉重,与现在恍如隔世…… 然而,现在的我,心情是既松缓又紧张的,今后会怎么样,谁也说不清。大人物都说要摸着石头过河,我们小人物就是那一滴水,随着春潮滚滚向前而已。不知为什么,我背起了许国璋英语第二册的第二课,“The Golden Touch”,(点金术):“Long long ago,……” 那时候的我,虽然什么也不懂,但是有一点是知道的,如果不努力,就会被滚滚春潮抛弃,那么努力什么呢?对于我这种“小布尔乔亚”,也就是只知道要勤奋学习知识,学了知识干什么呢?以前传统的教育的那个目标变得模糊了……现在得个人奋斗,要多学习本领,去建设和实现“四个现代化”。那么现代化是什么样的呢?是好的生活?好的生活又是什么样子的呢?……是不是大家学会了如何富有?就好比学会了“点金术”?…… 暖暖融融的阳光把我照迷糊了,想不出来今后我们会怎么样?但是,有一点是知道的,肚子饿了,得赶回学校去了。 在过浮桥中,遇到了一个人,一个比我小几岁的女孩子。她走到我跟前说:“我认识你,你是汪老师。” 我点点头,看着她没有作声。她那秀气的脸有点呆滞,但是说的话很清晰:“我的哥哥与蔡老师是同事,在大城中学教书。” “嗯,” “我去年考高安师范文艺班没有考取,我想今年再考……”突然,她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白雾,可不是泪水,好像是一种奇怪的东西,目光也变得发直,她越来越说不清楚话了,“我没有考取,想再考,你能不能帮我,没有考取,我没有考取……谁帮帮我……”然后,她也不再对我说话了,独自一个人嘀嘀咕咕的,边说边笔直地向前走了。 我有点心绪不定,转身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怕她会不会跌倒。同时,我想起来了,这事蔡提起过,一个姓许的老师说,他的姐姐考高安师范文艺班,没有录取,有点精神不正常了。看来她真是考砸了,本来一次失败不算什么,但大问题是她变成了“范进”了,可那个范进是考了几十次后考中了才发疯的,而她却只考了一次就……谁能把她一巴掌唤醒?也可能几巴掌都唤不醒了,这个样子还能再考吗? 在春潮涌动中,不是每一滴水都可以随波逐流的…… 这个偶遇,把我的情绪砸得低了好几分,我得赶快回到宿舍去,不想再晃荡了…… 谁知在我的房门口,又有一个不速之客在等着我呢。 也是一个女生,瘦瘦小小的个子,一见我就热情地笑了,用上海话与我打招呼:“侬回来啦?” “侬是啥宁?”我的心还在刚才那个让我忧虑的女孩身上,回不过神来。 “我是蔡新华的同学吴民的女朋友,高亦霞。” 我一边开门一边说:“吴民听到过的,但是我与他不熟悉呢。” 我们一起进了房间,她也不客气,直接就说:“我到高安来办事,没有熟人,想能不能在你这儿住几天?” 这把我犹豫住了,一个不认识的人,只有一个转弯抹角的关系……她一直不做声,等着我先发声。那时候的人都困难,她到县城办事,没有钱去住旅店,吃饭馆,只能求助一个熟人。可我不是她的熟人,怎么办?我看看她一脸的忧愁和无奈,目光里好像充满了期待……我这个人的软肋就是在别人对我的期待上,说明人家信任我呢!于是,我赶快说:“你还没有吃饭吧?我们一起去打饭,等会儿下了课,要排很长的队呢。” 吃过饭了,我们也就成了熟人了。小高真会说,她告诉我说:吴民分在工矿子弟学校,而她还在农村没有上调。她想搞病退回上海。 “那你们不就成了分居两地了吗?” “与其在这里分居,还不如有一个人先回上海。” “病退不是很好搞呢,”我想起了弟弟“拼死吃河豚”的那番努力。 她却很有信心,说:“现在上海政策松了,听说云南知青在请愿,又是卧轨,又是绝食呢。” 后来两天,我变成了她的盟友,一起搞起了如何搞病退的“小动作”。她说她一直有肾病,就去县医院验小便,结果是正常的。我说我报名上学时验小便,医院说我不正常,我是吃了许多西瓜重新验了,才勉强过关。我建议拿我的尿去冒充,可结果,还是正常。 我突然明白过来,对她说:“看来,你得回上海去检验,这里是不会让你病退了。” 后来,她是回上海去了,听说还真的病退成功了呢。 与高亦霞前脚后脚的,是蔡带着老二班的姜同学来了。姜分在上高县下面一个中学,出来一次不容易。他们是难得见上一面的,滔滔不绝的话把整个周六晚上与周日的上午全占满了。我只是充当了一个旅馆服务生,给他们端茶送饭,晚上还得到金花老师那儿去挤铺。送走了姜同学,我与蔡的时间也就只有两个小时了。 他赶快当个传话筒,告诉我一些毕业后同学们的琐事。尤其是在上高县的“新闻”。他们新一班的事情,我听过就忘,当然,关于我们文艺班的就不一样了,如春雷滚滚,响在耳畔,传进心田:戚祯与爰平结婚了;凯丽与那个司机结婚了;阿兰与“乔老爷”结婚了……但是,没有关于赵侠的情况, 怎么回事?我着急地问,蔡说:“他们上高的人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本来对“小道消息”,闲言碎语很反感的我,现在真的是嫌太少了,就这么两句,把我一颗心提起来了,却没有了下文…… *** *** *** *** *** 耿坚编审评: 本章名《春天来了》,作者在这里深情呼唤的主要是社会的春天和人生的春天。唯其如此,小说才更凸显现实意义。终于可以参加高考了,终于可以病退回城了,寒意还是有的,高考有2年教龄限制,病退了就业不易,但毕竟春光在前头了。 自然有四季,人生有春秋。站在人生之秋回望刚参加工作那年月,不得不承认那真是活力滿滿的春天啊。工作稳定,经济独立,眼界开阔高远,做什么事都有劲,挑两个文艺班的教学重担照样尽心尽力。虽然有迷惘,但理想的雏型也在酝酿中。恋爱着,幸福着,青春作伴共走新征程。 必须指出,作者的筆触没有停留在呼唤春天之上,而是通过讲过去年代的故事、展现过去年代人们的生活,引发读者对于现实生活的启示和思考。本章中呈现的恋人关系、同事关系、上下级关系的处置以及人与人相处应真诚相待等理念,在今天社会仍有一定的普遍性和现实意义。例如,对于恋人之间的交流和互动,现实中往往重男方付出,而漠视双方平等付出;再如,现实中上下级关系功利色彩浓重,而在本章中,我们可以触摸到那个纯真年代中人们的简单、率性、朴实、温暖的心灵。 在快节奏的现代生活中,读读作者叙述的过去的故事和对过往的反思,是大有裨益的。 第十八章 起飞 - 红土地纪事下卷 - 云溪汪 我们七九届文艺一班的汇报演出很顺利,我编导的舞蹈《鸿雁南飞》得到了很多好评,都说这个舞蹈有时代精神。 接着学校就开始报名参加高考了。凡是没有“大”字头的人都想报,可只有七五届留校的符合了工作两年的要求,再加外校分来的年轻老师,大概有十几个人报了名。不怕艰难困苦的那些“鸿雁”们,努力拼搏了。我们不可以报名的,就只有羡慕地看着他们:“黄卷不离手,读到日出头。一身衣衫旧,桌下足坑留。” 我们学校还规定,凡是要参加高考监考的老师和面试的老师,暑假一律要晚20天左右才可以离校。监考老师的名单已经贴在公告栏上了。 我肯定又不能准时回上海,因为,高安师范下一届文艺班的面试与全县高考参加文艺专业的考生的面试,都在我们高师进行。我的名字因此上了监考人员名单。 别的中小学按时放暑假了,蔡来等我一起回去。 住在我对面的金花老师回南昌了,她把房间钥匙留给了我。 七月一日正式放假,学生都走空了。前面几天我一点事也没有,就是等着高考笔试结束,面试开始。这下我以为可以与蔡有个谈恋爱的时候了:一起去浮桥坐坐,一起去“南京路”逛街,一起去买点儿菜来“做家家”…… 我这个美梦还没有完全设计好,蔡却从他哥哥那里,把他的小侄女李子抱来了。说是放在这里给她断奶,然后由我们一起带到上海去。 “断奶”这个差使真正不好做,不仅把我的浪漫“美梦”破坏殆尽,还把我和蔡的平常应该有的睡眠也搅得一团糟。 对于才一岁一个月的小李子来说,她是很辛苦的。突然夺了她的那一口“快乐”,也是她在人世间活着的第一要紧事;还强行把她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并且,她那出生后第一依赖的“安全感”也找不到了……你说,她不要拼命吗? 小孩子的“拼命”就是歇斯底里地哭,这一哭,哭得翻天覆地,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没日没夜。 她的爷叔没有办法,整整三天,不能闭眼,比正在苦读马上要冲刺的高考生还辛苦。 我完全束手无策,想去接替一下蔡,可小李子一看见我接近她,就哭得更加激烈。吓得我只好远远躲开。 白天,我管后勤,提供三餐饮食,我与蔡的饭可以去食堂买,可李子的我只好另外做给她吃,熬粥,炖蛋羹,煮肉汤……还要管倒痰盂,打热水,……也忙得不亦乐乎。 第二天晚上,我睡在金花老师房里,刚有点迷糊……就听到对面传来的哭声不一样,连忙跑到我的房间去。那个小李子真捣蛋,偏偏晚上大便了,换了口味的孩子,还拉稀,弄得一团糟,床上,身上,毛巾毯上,到处是黄糊糊的…… 我只好眯缝着睡眼,硬撑着去拎水来,先把两个人洗干净,一个热水瓶不够,还得开炉子烧……换洗好了他们,就让他带着孩子先去对面休息,我留下洗席子、毛巾毯和一堆脏衣服。然后,我把铺板擦了几十遍,好像没有气味了,才倒在光溜溜的板上歇一口气。不一会儿,天就亮了,更繁忙的一天又开始了。 蔡实在过意不去,他就把孩子交给我,由他来忙这些杂务。可是那个小李子,看见我就发脾气,又是哭又是踢,只好还是我来做事。 最难熬的三天过去后,李子也哭累了,也认命了,她把自己折磨到用完了最后一分力气,也把我们拖垮到只差最后一根稻草了,她才乖乖地与爷叔达成了“和谐”,他们两个睡熟了。 趁着这个时候,我去了一次街上,买了两包奶糕和一包上海奶粉。花掉了我十多元钱。还好,这个月开始,我已经领到了第一个月的正式工资36元钱。结果,给李子一下子用去了一半。 加了糖的奶糕奶粉其实比李子先前的“口粮”更好吃,她不太哭了,吃得很起劲。我终于松了一口气。赶快跑到对面的房间里,把自己放平在金花老师的床上,心里百感交集,连叹息一声都叹不动了。 那时,我有气也发不出来,蔡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全是对我的一种感激与无奈。他的二哥来过一次,又送来了一瓶油与几个鸡蛋。刚开口对我说了一声“谢谢”,就听见里面睡得好好的李子开始哭着、闹着,要找出来,他只好逃走了。我也知道,那边躲开的一个爹一个娘也在流眼泪。唉,这样的“断奶”,实在太残酷了。 在这个十几天里,我面对的是:这一边,莘莘学子希望自己“鲲鹏展翅”,拼命苦读,他们是正处于人生关键时刻;而那一边却是个孩子,在被迫接受跨越出独立人生的第一步,也是关键时刻……我还并不是个旁观者,参与了这边的忙乱后,就又开始参与了那边的紧张。 监考开始了。 在文艺专项面试的时候,我又与邢大隆配合,一起面试了报考高师的考生,然后,又开始了面试全国高校的考生。 走进考场的第二个人,让我呆住了,是庄之梦老师。这不又颠倒了位置了?我赶快说:“庄老师,您还用考,水平不就摆着的吗?” “哎,还是要考一下的。”庄老师倒是很认真。 煞有介事的那个邢老师,他脸上笑也不笑一下,就一本正经地开考了。我有点不好意思,走开到另一边的考试点去。那里是七六届留校的费老师在主考,就是那个手风琴演奏一流的人。他用很小的声音说:“你要去看住一下,这很重要。” 我接了“翎子”,马上折回去,站在一边。 我忍不住问庄老师,“您怎么也要加试呢?” “我考北师大中文系,怕竞争激烈,再报了一个艺术系。” 这就是我们那个转变期,全国恢复高考后的第二次高考。虽然,高安一个小地方,可赶考的人还是真多呀! 总算,我们可以回上海了。这次我们除了四只旅行袋还得抱着一个“小鸿雁”,她要离开父母独自去“飞”了。 “小汪阿姨。” 李子突然叫我!而且,一开口就很准确,她居然在大哭大闹中也听到了我对她的自称,学会了怎么叫我! 这下,我又受宠若惊了,赶忙伸手去抱她,她犹豫了一下就真的让我抱起来了,还在我脸上蹭着,很是亲热。我激动呀,付出去的心血,有了回报了,这么多天的苦劳,变成了感情了。我的眼泪忍不住涌了出来,她笑了,我却哭了。蔡在旁边看得呆了。 其实,李子还学会了走几步路的。我试着把她放在地上,她站得稳稳的,然后就要我搀着一步一步走,很像一回事。她的这个能力,对于我们艰难的旅途,是很重要的。好在这个时间段,火车空了许多,我负责抱着她,蔡负责四个旅行袋,我们就这么“挪”回了家。 这个暑假,蔡差不多天天带着“小鸿雁”来我家。这只离巢小雁一下子长大了,应该说是经过了这一“劫”,使她的心智长大了,她知道离开父母,在这个世上要活得好,就得讨人喜欢,也渐渐发现,她的可爱可以把一群大人们都调动起来,围着她转。很多事情没人教,她都会,特别是那张嘴甜呀,看见我爸妈,就叫“阿婆”,“公公”,看见我两个弟弟,便喊着“大阿叔”,“小阿叔”,这下谁都喜欢她。听说在蔡家也是,“嗯奶”,“老嗲嗲”,大伯,大妈,嬢嬢,她不会叫错。 人到了五十岁左右,天性会喜欢起小孩子来,我父母第一次迎来“孙”辈孩子,自然宠爱得不得了。李子长得圆脸大眼睛,活跃灵巧,不知怎么还学会了自我表现,又唱又跳,都是她自己现编现卖。我妈妈就叫她“秀来 邓波尔”,她还真是有点儿那个美国著名小影星的味儿,在我们蔡家和汪家,听说还有蔡的大嫂家,她就是个“小明星”。 我们家有了大变化,父母彻底平反,二个弟弟也有了工作,经济条件已经允许买“奢侈”品了。妈妈买了好几只手表。她拿出两款来,由我挑一只:一只小的女式“上海牌”,一只大的男式的“宝石花牌”,还有一只她自己要的,是只镀金的小的女式表,像椭圆的一颗糖,表带上还有闪闪发亮的手链。 我想了想,就挑了那只大的“宝石花”,因为那是男式的,可以给蔡也戴戴。 爸爸调侃地说:“看看,还是有阶级烙印吧?你妈妈一有钱就要买,忘了要艰苦朴素了。”但是,大家听了,都开怀大笑。 很快假期结束。我与蔡又回到了高安。 我把表给蔡戴,他试了一下,就还给我了,“这么贵的东西,还是你戴着吧。我等有钱了再说。” 我与蔡一起去他二哥农修厂,给他们不断地讲着“小鸿雁”已经自己在腾飞的故事。 接下来,我们学校参加高考的人,一个一个好消息传来,至少有一半人考取了。庄之梦老师直接录取了北师大中文系。他在离校前,特地来我宿舍,因为蔡也在,就沉默了一会儿,走了。不用他说话,明白人不用语言也可以的,我理解了他的意思:我与他的合作,就此结束了,这是一个告别。还有,他对我曾经有过的误解,也早就解开了。 “鸿雁”展翅,各飞东西。我的预测很准确,那些本就是“鲲鹏”的人,都会扶摇直上,一冲九霄。这一天终于来了。 那时,因为高考,有许多恋人,有一方往高处走了时,大多都产生了感情危机。因为,前面的美好风景是只有他看得到,他已经对过去不可能再有留恋,他人或许是不会理会的。换句话说,断了线的风筝,已经飞出去了,怎么会在乎那一头的牵线人!分居两地的爱情,是成本最高的爱,当机立断的聪明人,哪会去维持那么一种遥遥远望的感情呢。 在爱情这个人生“任务”上,我隐隐约约地理解:有的人想把爱寄托在这样的“风筝”上,而我,却一直认为要把情感套牢在一个石磨上。别看她们对高高的“风筝”期望很高,好像也有着千丝万缕的情丝牵在手里,但是,恐怕一起风,那都是“萝卜丝”!而我套在低低矮矮石磨上的情丝,才是最保险的“钢丝”。 *** *** *** *** *** 耿坚编审评: 本章写高安师范的鲲鹏乘着恢复高考的大好形势振翅起飞的故事,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写中国的故事。高安师范也就是一个窗口,作者通过这个窗口看中国、记录中国,从而把高安师范的人间烟火同历史联系在一起。有人间烟火没有历史就没有意义,光说历史没有人间烟火也不行。 恢复高考是影响波及全社会的大事件,那时社会上空气里都弥漫着“高考丶高考”。我记得那时我坐公交车都会碰到有人凑上来说“我是您的学生,在市青年宫(或上海团校)听过您课”。我那时多处邀我辅导年轻人复习迎考。说起来,本章在社会气氛的烘托上稍嫌不足,这可能同“李子断奶”写得较细较长从而冲淡了恢复高考情节叙写有关。 蔡是一个视兄弟情义高于恋人的人,“李子断奶“中其呈现的是活生生的“扶兄魔“的形象。一个没结过婚的爷叔,拖累没有生育抚育经验的“小汪阿姨”为姪女断奶,荒唐事一大摞。 与蔡的恋爱,鲜见幸福甜美,倒是烦恼多多。不知最后一段关于“钢絲““萝卜絲”的文字是否暗示着这段恋爱的走向。 第十九章 新生事物 - 红土地纪事下卷 - 云溪汪 这个学期一开学,我们学校除了“金榜高中”的大事外,还有不少新生事物。 首先是果然来了好几个老大学生,我们艺术教研组是一对快五十岁的夫妇,曾老师与他的妻子。他们接替了庄之梦老师的工作。曾老师两夫妇,一听说我是奉新县来的,他们马上就惊喜地说:“我们早就知道你,你写了不少儿童歌曲,是我们帮你登载在奉新的文艺杂志上了。我们奉新文化馆正在寻找你呢。想不到,在高安师范碰头了!”我们还真有一种相见恨晚之意,这是音乐的力量,会“牵线搭桥”,让我多了好几个朋友了。 还有,美术专业来了个新大学生,胡一群老师,上海人,很健谈,性格十分爽朗,一下子让我们都很喜欢她。七八届也有留校的,是一直在专门管乐器与服饰仓库的龚老师。这个从来不见人影的教研室热闹起来了。但是,热闹也只是一会儿,大家还是都各自为阵去了,每个人都有自己重点专业,需要独自“修炼”。 我们女生宿舍区也有了新变化。 教中文的陈老师果然勇敢地向那个什么人猛烈回击,然后毅然决然选择调走了。后来我也是从“闲言碎语”里听来:她的男朋友分在军工企业,厂部有人来学校外调她的情况,明摆着她会在结婚后调过去。可是,学校这边有人却趁机乱说她,什么成份有问题呀,什么教学有问题……真不能小觑那些“闲言碎语”,差点把她打入“地狱”。我记得在解放前,上海唱越剧的十姐妹中有一个叫“小丹桂”的,就是被人的口水“淹死”的。还好,陈老师是个“战士”,她用“榔头”砸碎那块露出水面的“石头”,然后,理直气壮地马上就调走了。我心里暗暗为她高兴,为她加油! 中文系调来了一个罗老师,新大学生,她住在俞老师旁边一间。她是个很真挚也很平易近人的人。从此,我有了一个可以聊聊自己爱好的人了。而陈老师的那个套间里,也来了一个上海人余英,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专业是物理。 人事的更新,让我们学校朝气蓬勃。也让我们兴奋不已。以学术为主的气氛更浓烈了。谁也不敢怠慢了学习。 学校在礼堂放了两只新买的大电视,高调宣布,有时间想学习英语的师生可以报名,北京央视开播了电视大学,有广播英语的学习专栏,陈琳教授担任了第一学期的老师。我们学校几乎所有的教职员工都报了名,也有一部分学生,大礼堂被挤爆了,黑压压一片脑袋。 我总是提前一刻钟,搬椅子去抢位,可还是只好坐在很后面了。大家的那种求知欲,那种奋斗精神满满高涨呀! 因为我有初中英语两年的基础,也有自学许国璋英语的基础,我听陈琳老师讲课非常轻松自如,也很喜欢陈老师的讲课风格,她的语音语调那么的好听,她对语法的详细讲解,让我本来已经懂得的知识点更加清楚,而以前模糊不清的地方现在明白了。我是那么如痴如醉地投入了进去。 有一次我们学校开大会,碰巧坐在我旁边的是金花老师。她手里拿着英语书翻看着,不时问我一些问题。 我手里拿的却是一本《楚辞》。她不解了,问我:“你想换专业吗?” “很想,搞文艺不可能一辈子的。留校吃‘萝卜干饭’三年后,年龄却不饶人了呢。”我也不掩饰。 “你这么看一字就得看一条注解,什么时候能学会呢?”她还是不解,甚至觉得我有点儿自不量力。 “我这是集腋成裘,聚沙成塔呢。” “还是省点力吧!” 我突然想起与她一起去靖安县外调的事,之后没有任何动静。我倒是碰到了县文化馆的赖老师,他问起过我这件事。我还一口回答;“聂老师没有事。”虽然我是不懂,但是直觉告诉我,应该不会再有事了。 这会儿,我得问问清楚:“聂老师的事情有下文吗?” 金花老师很奇怪,我怎么那么孤陋寡闻呢?她马上回答:“你不知道?上面已经说了,以后任何政治运动都不搞了,就是一个目标,建设四个现代化。有不同意见,大家开展讨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 真不愧是政治老师,我听了万分的轻松。趁着会议还没有开始,我又拿起手里的书,读一字查一字: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长顑颔亦何伤。…… 如果这个时候环顾大礼堂,还有不少人在分秒必争,尤其是那几个,跳过高考准备直接考研究生的。国家急需人才,迫不及待地又开通了一条上进的渠道:可以作为与大学生同等学历报名考研。我认识的考生里就有达世平,那个与我一起留校,张主任执意要开掉我,留下他——我的“同门师弟”。他准备报考上师大古汉语文字研究,导师是他父亲的朋友。还有教过我们几节课的才子陈晓荷老师,他考的是江西大学现代文学研究。他因为太奋斗,过于劳累,旧病复发,有一次竟然晕倒在操场上。大家这才得知他有外伤性癫痫病。结果是,有人离开了他,可有一个当地的女生至死不渝地追随他。(后话就是,那个女生成了教授夫人了。) 苦读的人很多很多,这几个“大鸿雁”他们准备要飞得更高更远! 这次会议的主题内容,与我们私下议论的话题差不多,但是,有二个细节让我这个班主任,得忙一会儿了。 我们学校所有的课桌椅更新换代,新的已经在运来了,一个一个班以新换旧,换下来的旧桌椅,分给老师。我的房间也多了两张桌子与椅子了。 还有是我们每个班有一笔钱,大约一人有五元,是伙食费里多余的。发给各班当班费与特困生补助费。因为我们班有六十人,分到了300元的“巨款”。文艺班的学生,困难户很少,开班会调查,也就几个同学需要补助。我与班委会一起讨论决定:发给家庭贫困生补助费,最多的一个是五十元,还有两个三十。然后,我提出建议:在本学期结束时,我们班用这笔钱评奖学金,可以更好地调动大家的学习积极性。一等奖三个,20元一个,二等奖六个,10元一个,三等奖八个,5元一个。多余的作为班费。我报上去后,学校批准了。可是,不少人对我说:你这是作茧自缚,会惹不少麻烦的。 我还是那一根筋的脑子,没有想出来会有什么麻烦。兴高采烈地在班里宣布了。 我与蔡依旧两三周会见面一次,他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在国庆节前夕,我们约定好了,假期一起去仰山库前。我这是想带个“准女婿”去,让石队长看看。 而蔡对我说,是否可以顺便购买一些铺板,因为结婚需要家具, 那时的上海已经在流行,结婚要有“三十六只脚”,即:大衣橱,五斗橱,大床,两只床头柜,八仙桌,这是二十四只脚,还有高低柜,梳妆台,书橱。当然条件好的,还要什么“两圆两转两响” 就是自行车,大喇叭录放机等。 我一样也不懂,连一个欲望也没有。但是购买铺板我会,这个“会”就是拿出钱来,其余的要石队长帮忙,要凌萍帮忙。 我与蔡两个人凑了一百元钱,他哥哥也给了他一百元,我们去了奉新。 先找凌萍,她看到我与蔡一起去的,好高兴哦,一连声地说,这个忙我一定帮。我们给她留了两条烟,“路路通”,那也是必不可少的。 到了仰山库前,石队长早就笑呵呵地等着了。我们住在他家,我睡在客房,蔡与石队长睡在一个大床上呢。 这次又是那么巧,只有石队长与光桃在家,和他们家新添的一个才几个月的“接班人”,叫“坚纳德”。承业不在家,是去开会了。两个大点的孩子,送去了光桃的娘家。 石队长帮我通知了许多人,我还未到,铺板已经到了。他们看到蔡都议论纷纷,说我一定不会再回来库前了,连男人都已经说好了。对他们的发问我笑而不答。 两个晚上,石队长告诉了我许多事情,印象最深的就是,库前的知青都走了,没有上调的也是去了公社农林场。与彭家大女德香结婚的杨英,他们虽然一起去了工厂,但是,队里在分田林到户时,还给他们分了一座山呢! 我听了好妒忌呢,说:“如果我回来了仰山,不也有一座山?” 石队长笑眯了眼:“那一定会有。” “我后悔没有回来了,”我也笑着打趣,“有一座山多好,我就把山取名为‘建华’山,我也再不是无产阶级了,我会天天坐在竹林里看书,多罗曼蒂克呀!等以后死了,就葬在山上……” 还没等我说完,蔡就赶紧把我打住:“不要瞎说,你有时间来打理山林吗?” “隔壁小翠她好吗?经常回来吗?”我赶快换一个问题。 “她有了两个孩子了,没有时间回来……”石队长有点吞吞吐吐,好像不想说什么,我也难再打听下去。小翠的事,总是我的一个遗憾。 我留给石队长五十元,石队长又一次给了我一副铺板,还有一捆方木。 等车子来了,石队长送我们出来。大家心事复杂,或许……不知道……还有可能再见吗?所有的人都沉默着,我的眼睛湿湿的。 回到高安,蔡跟着车去了他哥哥的农修厂,说是把铺板放在他哥那儿,而且,他哥这次给了他一百元,铺板要分一半给他哥。 我知道他是把兄弟之情放在自己之上的人。反正这些铺板足够做成“三十六只脚”,平均一家“十八只脚”,对于我来说,还是可以的。在钱财方面,我是多少也不在乎的傻人。 庄之梦老师走了。我的作曲创意不那么开阔,受到音乐知识少得可怜的限制,对自己的谱曲,怎么也觉得不好。于是,我想出来了一个不用音乐,也不用台词的独幕活报剧:“巧妙脱逃”,借用了前苏联来我国演出过的哑剧“警察与小偷”中的剧情与构思。 大幕拉开,台上有一个修鞋小皮匠,背着一个大箱子,来到台前。台后有几个年轻大学生在刷标语,“日本鬼子滚出中国去!”,“dadao日本鬼子!”,“中国人民万岁!”小皮匠看看他们,点点头,然后在舞台一边坐在箱子上,左右看看,又拿出一只皮鞋敲敲。后面的大学生走进幕后。 从另一侧出来一个胖胖的警察。他看见小皮匠就走过去,脱下一只鞋子,要他擦鞋。小皮匠就赶紧忙乎起来。他又脱下一只,擦得差不多时,幕里警笛大作。他马上夺过鞋子就走,小皮匠拉住他,要他付钱。他胡乱套上鞋就挣脱出来,赖钱走了。 小皮匠无奈,坐在箱子上发呆。突然,后面的街上跑过那群年轻学生,然后就是几个警察,他们都跑进幕后时,还有几声枪响……小皮匠背起箱子准备离开,突然,从舞台另一边跑出来一个年轻学生,他受伤了。小皮匠赶快拉他过来,帮他包扎伤口。紧接着口哨声又起,越来越近,小皮匠就把那学生藏进了鞋箱。可是,只把头和身体藏进去了,两只脚还在箱子外面,怎么办?小皮匠灵机一动,他马上跪在木箱的半边盖板上,把他长长的围兜盖住了自己的膝盖与学生漏出来的膝盖,他们两人合成了一体,看上去是一个人了。 那个警察来了。他打量着小皮匠,小皮匠与年轻学生开始做双簧表演。这一段双簧是全剧的重点。只要警察想拉小皮匠,小皮匠就问他要钱。几次危机,都给出色的双簧表演遮盖过去了……口哨声又起,警察跑了。小皮匠把学生放出来,然后扶着他一起走了。 我选了三个表演能力很强的男生做主角,还想办法让学校基建工程技术人员中的木匠,特制了那个道具:木箱。 这是得到大家一致好评的节目。 但是,我们班的一整台节目里,还有两个时间比较长的剧:一个是半小时的高安采茶戏,《沙家浜“智斗”》;另一个是二十分钟的二人转演唱,“探亲”。讲的是一位大娘千里迢迢去部队看儿子,一路上都是帮助她的好人好事。演员要拿凳子上台,排成长长一溜,成火车车厢状。他们这组演员唱得好,也演得好!是由我们班文艺委员滇平导演的。他一直信心十足,认为这个节目可以大受欢迎。 我们师生对这次所有节目都很有感觉,一个小时零二十分钟,得到班级大奖没有问题。 可是,问题偏偏来了! 团委书记刘老师,找我谈,说我们班超时!两个文艺班合演一台戏,规定一个班一小时,你们超出二十分钟,得减掉一个节目。不然,大家超时,一个晚上时间太长了。 我几次争取,没有成功。于是,我找班委商量,大家都不吱声。我没有办法,还是让滇平的节目暂时撤下。每个导演对自己的节目都看得很重,往往会把节目当成自己的“孩子”。这个“探亲”要被夭折在摇篮里,任谁都难以接受。 他与我起了争执,还一怒之下告上学校领导。 某个校领导来找我了。我就直截了当地说:那边的领导要我必须撤一个节目,你们这边的领导又要我保留这个节目。怎么办?采茶戏下来,多撤十分钟,活报剧下来,撤少了十分钟???可两边领导都不松口。 这下,我算是在懵里懵懂中明白了,学校要我自己担肩膀。我就咬咬牙,还是强硬地撤了滇平的“探亲”。 谁知道,这个全国最小的“官”又做错了,为了这个节目,我四面八方得罪人,不止是领导还有一部分学生。我好像又闯进了“狂风暴雨”里,转不出来了。那个“闲言碎语”发出调子:“看到吧,她就是没有本事,要我就超时二十分钟,又能怎么样?”这会儿,我觉得“闲言碎语”说得没错,只是“事后诸葛亮”,太迟了。 之后,我是一直在反思,是不是应该算一下,以得罪人最少的那个目标去努力。唉,人生呀人生,有学不完的东西。 这事还没有完,学期快结束时,我们班评出的奖学金名单里,没有滇平。而滇平的学习工作品行都是很优秀的。 原来,生了气的滇平,他请假回家办事去了。同学们就把他有意“忽略”了。因为他的个性与众不同……说实话,有点才气的都会不同与众。结果,与他不合拍的,眼见他与老师也不和;而与他有相同“政见者”,此时也在静观其变。所有的声音都沉默是金。 我却很生气!我知道与自己意见不合的人,说不定还是同类人,而那些看上去与你没有意见者,也许貌合神离。 当了老师,我就有了一点权力。在班会课上,我激情洋溢地赞起了滇平的成绩;我理直气壮地选了滇平奖学金的一票;我忧虑重重地分析了人性的弱点……然后,我很真诚地检讨了一下自己,把那个很好的节目拉下来,是我的决策能力不够。我应该想到怎么去节省时间,就可以摆平所有的问题的。我这么折腾了一下,滇平被同学们补选了一个三等奖。 乘着三中全会的东风,百花齐放,1978到1979, 一切都在飞快地改变中。 中央电视台的英文课考试了。我与拉手风琴的费老师的成绩名列前茅。于是,学校成立了外语教研组,调来了老教师刘诗群做教研组组长。我与费老师横跨两个组,既是文艺组的,也成了外语组的成员了。明年,学校准备就开英语课。 每次寒假,火车票会很难买。但是,我与蔡这次托了人帮忙,买到了迟一天的票。 就在学生陆续走空的那天傍晚,滇平突然出现在我的门口。他还带来了两只小号的热水瓶,上面刻了字,“送给汪老师留念”。 我不要,但是他说:“我知道您不会要,所以刻了字。”把水瓶放在桌上,他转身就走。 他在跨出房门时,回过身来补充一句:“钱没有份量,是理解,您的话刻在了我的心上!” 君子合而不同呀! *** *** *** *** *** 耿坚编审评: 故事的时间轴来到70年代。经过**十年的沉寂,这时的社会在苏醒、生气涌动,出现了许多作者口中的新生事物。在这章里作者还原了许多历史细节,保留了不少历史场景。读本章,好有一比,好比作者手拿一叠老照片,在读者眼前拉出一长串历史长景头请读者欣赏,又好比在请读者喝一杯陈年老茶,回味绵远悠长。有相似阅历的读者会与作者共情:这一段情节同我的某段经历很像,那一段情节又同我的另一段经历相似。看到老师们热情学英语,我就想起我那年月边工作边学了一段时间日语。看到同滇平消除误会达成互相理解,我就想起某学生在校时一直同我闹别扭,几十年后一再向我道歉,同我友好相处。岁月在变迁,但岁月未来是什么样的,本章中,作者还很迷惘。 在这一章里,作者写到高安师范岁月中的酸痛丶苦涩,但同时字里行间又氤氲着一种质扑的有韧性的温情。这些酸痛、苦涩、温情交织在一起成为本章的基调,其实也是全书的基调。 第二十章 钢丝?萝卜丝? - 红土地纪事下卷 - 云溪汪 这次寒假回到上海,我家里又热闹又忙乎。 两个弟弟都有了女朋友,请了木工,在忙着制作“三十六”只脚。小弟弟对我抱怨:妈妈出了一百元才买来的铺板,现在他要收我的钱。大弟弟偷偷说:“他没有去插队,兜里都是钱,要他‘出点血’,花在木匠工费上。不然,他不是太现成了吗?”这都是开心时候的闲愁。 爸爸平反后恢复原职,但是他已经是五十九岁的人了。他可以选择上岗也可以离休,我们一致意见,他别去工作了,家里人都有了收入,加上离休待遇还是全工资的,放下一切。享受一下生活吧。 更让人欣喜的是,最近,又接到了一个通知,离休干部的子女也可以顶替。病退回来的大弟弟,分在里弄工厂,对他,这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喜气洋洋的一家人,让我也沾满了开心快乐。妈妈打开大橱说:“家里哪会忘记你?看,我买了你的嫁妆:四条不同厚薄的棉被,一条蚕丝被,一条骆驼毛的被子,两床毯子,还有绸缎面料的被面,全棉的被里……” 我看得头晕眼花,反正就觉得“有妈的孩子像块宝”,原来我不用发一点愁呀! 妈妈还给我看,她帮我绣的一对枕头套,“鸳鸯戏水”,还有一对月牙红的,带点尼龙材料的枕套,上面印好了一对牡丹,还没有绣。她让我带去江西,自己也绣一对。我觉得,这大概是一种婚姻仪式吧?虽然会影响我的“聚沙成塔”的学习,但是,也一定要做好这个“集腋成裘”的女工。 妈妈又拿出来一大堆毛线,是深咖啡色的。“你要在寒假里织一件毛衣给小蔡。” “好!”我毫不犹豫地接下了又一个“仪式”。 我去了蔡家,他们家没有人,都各自有事走了,只有小李子在。她还认识我,对我很亲热。蔡说他的父母不想领孩子了,又要我们再带回去。 蔡的大哥给了我们两张春节期间的话剧票。我们去看了。 这个话剧叫《于无声处》,是取自鲁迅的一首诗《无题》里的一句话,“于无声处听惊雷”。 真是一个“惊雷”!那是中国要复兴前的惊雷呀!我们那个年代的人,可能都看了这个话剧,不知道有没有像后来的电视剧《渴望》那样也达到了万人空巷。这个话剧主要内容就是以“四六事件”为轴心展开的,不但故事动人,演技又好,我们这一代,很久很久没有得到如此积极的文化熏陶了,看得我一下子就对话剧深深着迷! 我的舅舅来看我,也给了我两张话剧票。我与蔡又兴致勃勃地去看了。 《救救她》这部话剧也很精彩,引人深思。那个方老师真的就是我们当老师的榜样!她拼尽全力,差点付出生命也要去挽救自己的一个学生!感动! 在看这个话剧的中间,蔡开小差了,他偷偷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而且是手指紧紧地扣住了我的手指,两只手还有点颤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把我吓了一大跳,有点反常呀?他一直遵守着要三年才结婚的约定,从来不越“雷池”的,他心里都是他父母的汗水与泪水,和他两个哥哥为了婚事结了的疙瘩。 但是,当那股电流感应过来时,我的心田里犹如春天早早来了,一朵一朵绚丽的花在开放,香气弥漫开来,让我晕晕乎乎的…… 我不由得看了他一眼,他也在看我,虽然是坐在黑暗的观众席里,但有明亮的舞台灯光辐射过来,我们都看到了对方那亮晶晶的眼睛,我的眼睛里是错乱的激动,而他的眼睛里分明是可以读出来的万分喜悦……一定有什么好事了,让他喜不自胜。 果然,一等散场,他就拉着我去“压马路”,十点半的大街上,还是人流不断,到处是欢声笑语。他抑制着冲动,缓缓地说给我听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大喜讯。 事情是这样的,他的妈妈今年退休,听到她的小姐妹在说某某人的儿子,也是在外地已经上调了,但是最近顶替回了上海。于是,她马上去打听,真的有个文件,在顶替条件后面加了一个括号,里面写着(包括插队落户在外地已经上调在学校或工矿未婚子女),于是,她也马上去办,想不到办成了! “也就是说,你可以调回上海了?”我有点不太相信地问道。 “是的,”他抑制不住的欢欣鼓舞,但是,还是夹着担心的,“就怕江西不放人。” “那我们过了年初五就回去,有机会一定得试一下,”我也有点迷迷茫茫地跟着他十分高兴:“因为与其在高安调不到一起,还不如有一个先调回来。那是高亦霞说的,她说得对。这样你就不用那么奔波受罪了。”想到他在大城的艰难,也想到他总是在路上的奔跑,和想到我们的一点工资都是用在“车轮滚滚”上了,就盼望着他会成功。 我们从文化广场,朝我家走,走着回家。由于这件事的兴奋,让我们根本没有感觉路有多长,一会儿功夫,他就送我到家了。 我父母看到他送我回来,也就安心了。可是,我把喜讯告诉了他们后,他们却睡不着了,看得出来,他们的心里又泛滥出了更大的不安心。但是,看着我一直在笑着,开心着,他们不好说什么,爸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妈妈说:“好像很难办得成功吧?我明天去单位问一下,有可能的话,你不也可以调回来了?” 那晚,我真的就是枕着“也可以调回来的美梦”睡着了。 然而,妈妈打听来的消息是,他们单位并没有那份文件。 可是,蔡已经拿到了批文。 我也顾不得自己的失望了,他有希望比我更重要。于是,我们带着李子提前回到了高安。 他先把李子送去了他哥那儿,立马动身到以前的插队公社去,开了一张证明,证明他插队在那儿。然后匆匆买了车票赶到大城中学,他们校长倒是很支持他,也开出放人的证明,于是他赶到了县教育局敲放行章。 这是最困难的一个环节,那是根本不可能放人的地方。但是,天意如此,那天正好他们教育局在开大会,办公室只留了一个新来上班的复员军人,他看了上海的调令与学校公社的放人证明,想也不想,用军人的雷厉风行作风,一章敲了下去。 蔡知道要成功了,只剩下去迁户口了。他来我这儿吃了几口饭,马不停蹄又赶去县城派出所迁出了户口。不知道是什么冥冥之中的神仙护佑吧,一天功夫,他全办成了。 他激动万分地对我说,他马上去买车票,必须赶回上海去报到,因为,只要一泄漏消息,就立即会被扣留。他在大城中学的行李,由他哥哥去拿,他会处理的。 “好的!”我机械地说。 这时候的我,其实就是像在梦游,不知道自己的真身在哪里?一会儿莫名其妙地乐,一会儿稀里糊涂地悲,又一会儿浑身被掏空了…… 我要去送他,他说不可以,怕太显眼了会坏了大事。于是,我呆站在外间的房里,看着他背着一只背包和随手拎着的小包,心急慌忙地走了。“咚咚”的脚步声在寂静的门外响了几下,突然停住了,他急急忙忙地回转来…… 忘了什么了吗? 还没有等我转过神来,他把小包一丢,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我……我一下子僵直了,不会呼吸了……他的脸紧紧贴着我的脸,胡子拉碴刺着了我……他轻轻耳语:“相信我,我们的心永远是贴在一起的。” 说完这句话,他才毅然决然又一次“咚咚咚”,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走了,他带走了我的魂魄……我呆呆地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我的脸上凉凉的,好像是他哭了,可是我没有看到他哭,然而他的眼泪却留在了我脸颊上了……我怎么没有哭?奇怪,我是不是已经没有知觉了?这是在梦里吧?不对,这是真的!我明明把自己的情丝系在了不会动摇的磨盘上了,可是,磨盘也会飞,……他变成了风筝了,飞了,一飞冲天,看不见了……我不是应该开心吗?可我还是那么的悲哀……有谁能告诉我,我们的情丝是“萝卜丝”?还是“钢丝”…… *** *** *** *** *** 耿坚编审评: 本章里的惊雷,不是话剧《于无声处》里的惊雷。真正的惊雷,是蔡可以回沪的政策信息和迅速办齐手续。一道人生之坎摆在面前。 如果说之前在仰山库前丶在高安师范已经经过了若干道坎,那么,与之相比,眼前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生之坎。 迈好还是迈不好这道坎是影响一辈子的事,工作丶婚姻丶家庭丶前程,甚至将来下一代的命运,都系于其上了。但一切都太不确定了,以至于“梦游”“不知真身何在了“。 情絲所系的不会动摇的磨盘,也会飞了…… 在这道人生之坎上,知青们演出了多少人间悲喜剧,难道女主人公也要成为人生悲剧抑或喜剧中的角色。 本章内容的不确定性决定了本章是过渡性章节,一切都待下几回分解。 第二十一章 艰难的抉择 - 红土地纪事下卷 - 云溪汪 我就如走肉行尸般的迷糊了两天,终于开学了,校园里又热闹起来。 我不得不要“醒”了,可是,我还是昏昏沉沉的…… 好在那个李子来了,她是被父母送过来的。现在与之前正好相反,李子在父母身边大吵大闹,她要回上海。别看这么一个两岁不到的孩子,她也知道上海好,不肯呆在乡下。最终,她的父母拗不过她了,就试着把她送到我这儿来。谁知,小李子一看见我就扑过来,紧紧抱住我的脖子,“小汪阿姨,我要与小汪阿姨在一起。”她看不到爷叔,就求其次,小汪阿姨也代表上海呀! 我紧紧抱住她,从心里滚动出来了一股心酸的波涛:她把我当成了爷叔,我也把她当成了“爷叔”,我们心里有同一个人呢!她哭着哭着就笑了,我笑着笑着就哭了…… 于是,她的父母两个人管不住的一个孩子,放在我这儿,由我一个姑娘家管起来了。谁都笑我这是在“实习”,可我心里明白,她成了我的“遣怀之笔”。 还好小李子是我们女老师们的“大众公主”,大家都喜欢她,她可以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串门。我上课就把她暂时托给一个不上课的老师看管一下。她又可爱又乖巧,经过她没几天的“公关”,就在我们这儿的“上海”站住了脚。而我呢,因为有她的陪伴,心绪也慢慢平静下来了。 这个1979年的春季,学校开了第一个英语班,由刘诗群老师当班主任,他上精读课,拉手风琴的费老师上这个专业班的泛读课。而我担任了两个文科班的英语基础课。 学校大礼堂的电视大学广播英语课程在继续,只是少了一大半人,那次考试,把人们的热情像用“篦子”一样给篦掉了,只有考试及格的,还是很自豪地继续坐在里面。诺大的礼堂开始空空荡荡了。 当然,我还得做文艺一班的班主任工作,和上两个文艺班的四节排练课,(课时减少了一半)。费老师还要继续上钢琴课。 英语基础课很简单,从26个字母开始,不过,我另外加了48个国际音标。对于我来说,这样的英语基础课怎么样也比排练课轻松许多,而且,我也被推动,更快地进入了对英汉语言学习的兴趣里。 李子很配合我,我读她也读,我写她也写,我唱歌她就唱,我跳舞她跟着跳……每次她的爸爸,也就是蔡的二哥来接她回去几天,她就不高兴,她喜欢粘着我了。不过,我很希望有她在身边,不然,我的心实在是太空洞了。 信来了,一下子收到了两封重要的信。我迫不及待地拆开了蔡的信。把爸妈的信先放一放。 他说:他已经在上海无线电九厂报到,分配在装配车间。每天上下班很有规律。他问了问这边的情况怎么样?要我多放开心,他一切安好。而且买好了二十张邮票,二十个信封,准时每周一封信,用完了邮票,我就可以放假回来团聚了。看到他安稳立足在故乡上海,我心里还是高兴比伤感多,把信收起来,放在抽屉里,然后拆爸妈的信。 爸妈总是记挂着我的生活,先问问细枝末节,然后急不可待地笔头一转,就提起来他们现在最最担心的事。妈妈再三叮嘱我,小蔡回了上海,你怎么办?要问清楚他的打算。不要以为从前你们很好,那是过去,现在不一样了,回了上海的人很多都丢弃了过去的朋友。更不用说你们还没有结婚,结了婚的都有很多离婚的。还有传说,为了回上海,搞假离婚,可又弄假成真,变成了真的分手了。 父母的担心是实实在在的问题,我马上给他们回信,不过,我是坚定不移地说:小蔡不会变心的。 然后,我才给蔡回信。只是报告了平安和说了说李子与我在一起的事。我们两个的平安只维持了第一周。接着,在高安,同时也波及到了上海,爆发了一颗“***”,如此激烈,翻天覆地,惊涛骇浪! 这个事,起先我对谁也闭口不谈,但是,越来越多的人在议论纷纷,说有人逃回了上海,而且这个消息的传播,比滚雪球还快,一下子就传遍了四面八方。于是,高安县整个教育系统大地震。 有好心人来告诉我,你的蔡太厉害了,怎么会有那样惊人的本事,一个筋斗翻到上海去了。高安县的教育局局长希涛亮大发雷霆,已经派人赶赴上海去追了。 也有好事的人,不断传来负面的新闻:昨日今天,都有已经上调的上海知青在县教育局闹事了,要求也可以调回去。这就更让那个姓希的局长火冒三丈,他一怒之下,把大城中学的校长给撸了,也把他办公室的那个新来的复员军人给撤职下放了…… 这些传闻让我五内郁结,一人得了好,却要连累那么多人的牺牲,难怪古人说得更彻底,“一将功成万骨枯”呀!怎么办?我现在的浑身解数加起来只有一两,不,还是个负一两,也就是一只孤舟,自己也不知道会飘向哪里…… 果然,人们开始议论我了,我在他们的嘴里,好像已经是个被抛弃的人了。我只好耐住性子听着,没有话可以辩解。 更剧烈的说法又来了,几批去上海追查的人无果回来,让希局狂怒,再接二连三地派人出去,发誓说一定要不惜代价将蔡追回。有一个词不知道他说了没有,民间已经用上了:“捉拿归案”! 我的心也剧烈震荡,我用了十二分的力在默默地祈祷:蔡能逃过这一劫。因为他这么被抓回来,今后怎么活?是不是他会像WG中的反革命一样,永远没有抬头之日?永远被关在什么笼子里,永远被人唾骂成“逃犯”?…… 想都不敢想下去,我赶快写了一封信给他,要他当心,千万别给抓住硬揪回来。 但是,这封信发出后,几个星期没有回信过来,我的一颗心完全悬在嗓子眼上了。这时候,李子却又被接了回去,我连问一下他哥哥的机会也没有。我彻底被“***”的“辐射”给击垮了!人软软的,蔫巴巴的,提不起精神来。 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还真变成了现实版。这个春天接连大雨滂沱,我的住房,那个外面一间小一点的房间漏雨了。先是“滴答”小雨,后来居然是屋外雨还没有屋内雨大了,我得撑着伞才能进出,只好自嘲是住在“水帘洞”里了。我所有的水桶与脸盆都在接水,还得时不时地倒水,不然屋里要发洪水,泛滥成灾了。 我只好到处去找那个杨主任。杨一再推说没空。他对我这个当下“通缉犯”的“连坐”,根本不屑一顾。 “杨主任,如果你再不采取措施,我的房间要塌了!”我只好提高了哀求的声音,分明里面有了一点怒气。 “急什么,就是捡漏,也得等到天晴了三天以后。”那个胖脸上都是不耐烦! “你得先来看看呀?这屋子怎么说漏就漏得这么厉害。” “好吧,下午我来看一下。这屋子漏过,我知道,那是燕子喜欢在两个屋檐缝隙里筑巢……补了过一年还是漏。” “原来你知道,那你给我换一间。” “有那么容易吗?”他乜斜着水泡眼嘲弄似的看看我。“回去等着吧,我下午来。” 他来是来了,看到屋子里确实是那么“哗哗”大雨,外间地板全是水流,只得皱眉丢出了一句:“我知道了!”马上转身就走。 我心事不定,厌烦无比地在“水帘洞”来忍耐了几日,终于天晴了。 谁知,就是那天,太阳刚露出脸来,我却接到县教育局的通知,要我去一下。 我走出校门时顺便看了一下信箱,还是没有信。我的心忽悠悠地一沉,更加忐忑不安地去见那位怒不可遏的希局。 原来希局是个小个子,给人感觉就是一身什么部位都是小小的,细细的人。但是,他却“威震四方”,我一进来,就已经感到了他的冲天怒火。 他抬眼看看我,眼神里的愤怒可以冒出烟来……也没有客套,直截了当:“叫你来,就是要了解情况,蔡新华是怎么逃出去的?” 我理了一下不安的情绪,回答:“其实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也想能调回去。” 他突然把手一拍桌子,发作起来,那种气势要把我给活生生地吞了,“你怎么敢说不知道,你们无视王法,该负什么责任?” 我真是被他大大地吓了一跳,差点眼泪被“崩”出来了……但是,我的心里最近纠结了太多的苦恼,反而被他一击,击出来了一个喷口…… “我要负什么责任?我与蔡新华没有结婚,他回了上海。本来我们的关系就是一个谜,被你们这么‘十二道金牌 ’的去追捕,是在逼得他马上与我断绝关系,不是吗?此时此刻,说不定他已经在上海另外找了一个……” 这个脱口而出的话,把我自己也吓了一大跳,随即心给戳了一个窟窿,眼泪直流……但是我不是在哭,因为我还在反击:“如果你们领导早一点体恤老百姓,把我们调在一起,我们就不会去冒这个风险了。” 我的话把暴躁的“王法”给说得没有了话,他嚅动着嘴唇,沉默很久,最终说:“你应该配合协助领导,把他叫回来。” “我怎么叫?我以过去的女朋友身份去叫,还是以过去的同学情份去叫?叫回来是要惩罚他的,他会回来吗?” 那个小个子又成为了小个子了,气势顿萎,说不出一句话来。不过,看到他的两幅不同的嘴脸,我一下子猜到了,蔡已经脱险了。只是这个小个子那不大的心胸里,对我埋下了一个大大的怨恨了。好在那个时候,我在地区直属的高安师范,他管不到。 三天后,那个杨主任倒是请了工人来修好了屋顶。他们在那个两栋房顶的交接处,扒拉下很大一堆的枯枝烂叶,破残的燕窝和碎瓦片。 我的“水帘洞”暂时安定了,可我的心情更加沉重,上海只有妈妈发来的焦虑的信,而蔡的信一直没有。我每次在信箱里翻,怎么也翻不出那个我千记挂万记挂的信,有时失望得就想把信箱给砸了! 这时,艺术组的美术老师胡老师,她对我说了非常有现实意义的话:“我看你不必再等了,我们这儿优秀的男老师多的是,我给你说一个。” 她自己的男朋友也是分在高安县城的,她深有体会,“两个人只有在一起,才有情感,生活也安定。” 果然,她真的热心肠,帮我张罗做起了媒来。她介绍的人,就在我眼前,一个艺术组的,而且是个标准的书生,才华横溢,上海人中的才子一枚。 我的脑电路完全被短路了,整晚躺在床上,睡梦不来,而胡思乱想却挤满了一脑子…… 蔡十多天音讯全无,是为了躲“十二道金牌”,还是为了躲我?无处可问!但是,我的心里还固执地留着对他的情义……一想到是不是要去割断那缕缕情丝?……就让我痛不欲生。可那边的情丝好像在升腾?在变化?是不是已经就是“萝卜丝”了?……一触到“萝卜丝”三个字,便让我心惊肉跳、思绪纷乱…… 我知道就在眼前的书生是个“鸿儒”,而远在上海的蔡就是个“白丁”,但是,不知为什么,从小会背“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我,偏偏就是想与“白丁”共结连理呢? 姻缘本来就没有道理的。如果我能那么理智,爱一定不存在了。人世间的善,是从傻呼呼里冒出来的,爱是在糊里糊涂里生出来的,所有的精明能干,或者一清二楚的理性,只会产生自私自利…… 我实在忍耐不住了,等周日休息,就借着去看看李子,跑去了蔡的二哥的农修厂,想从他的嘴里,探点儿虚实,不管是好是坏,总不要再让我蒙在鼓里吧? 他哥嫂对我真的不如以前那么热情了,但是,小李子依然一如既往,扑到我怀里,要我带她去“上海”。 他们的家有了崭新的感觉,起码有“十六只脚”摆放在屋子里。我不由得说了一句,“我们的家具是不是也做一下。” 他嫂子快人快语,马上就说:“新华回了上海了,你们要什么?再加上,已经托运回上海两副铺板了。”话语中,她是很不开心的,可能为了那两副铺板还有过争执。 “我还在这儿呢。”我心里的不安不断地在增加…… “那你也没有了,我们出了一百块钱,这些都是我们的了。” 被她这么无理地冲撞了一下,我的火气总算升腾起来了,熬也熬不住,尽管在说之前,我是纠结的……但也不再怕得罪她了,反正前途迷茫,我得为自己讨回一点什么…… “你要知道,我也出了一百元,而且,那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至爱亲朋给我的!” 他哥哥本来低头沉默着,这时候突然开口,止住了他的妻子,说:“这儿还有一些木料多,做大橱不行,可以做一只五斗橱……背面的挡板没有……哦,车间里有一块从废掉的打禾机上拆下来的板,就是要拼接一下……不知你愿意要吗?” “好!”我有点悲凉,可还是不假思索马上就答应了,因为,我已经知道,从他们的话里、表现里,好像凶多吉少了,或许,我的一番心意和付出就是换来了这么一个拼成的“四只脚”了,如果犹豫一下,就连“四只脚”也没有了。 我很快回去,心里都是乱麻,理也理不清。不过,我还是不相信,我要听到蔡的最后一句话。于是,回到房间第一件事,我写了一封信给他:别来无恙?为何没有信来?是不是工作繁忙?如果你有什么新的打算,怎么样也要让我知道,我不会阻拦你的。 看看信纸上没有几句话,不轻不重,其实已经是我在用心上滴下来的血泪,沾着写的,只是没有用上黛玉那句“你好恨心呀!”的绝望的呼喊……因为我还是在期待着什么…… 好在这封信发出后,没有几天,他的回信到了。 我拿着这封信奔回房间,浑身抖,手抖得撕不开信,就用剪刀去剪,把信纸的一角都剪下来了。 在信里,他说:你不要瞎猜想,我不会变心的。只是前一段时间高安有人来追,这段时间厂里在举行“百日攻坚大战,争当新长征突击手”的劳动竞赛。我为了在厂里站住脚,必须全身心投入,耽误了写信。不过,我会注意的,以后还是坚持每周一信。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高安不会再来追了,上海市政府出了一个文件,昭告各地来追问的人,这是写文件的人出了差错,附加条件有问题,所有的责任由上海市政府来担当。真正的好政府呀!听说由这个文件得福回来的上海知青,有一万多个呢。然后,就是他关切的问候。 我已经看得泪流满面了,动荡不安的一个多月,我瘦了一圈了,他这么一句话,赛过了一颗“保心丸”,现在,我又“活”过来了。 我别的不会,眼拙嘴笨,但还是知道自己的情感不会给错人的。磨盘依然还在,情丝缠绕,我的信心现在是一百倍的增加,飞走的“磨盘”牵住的应该还是钢丝! 其实,那个时候,上海,也就是蔡的情况并不比我好过,或许是更严酷的考验。我是后来才一点一点知道的。如果当时,让我的一颗心飞到蔡的身边去看看,可能会让我不只是瘦了一圈,而是会瘦得只剩下一个骨架子了。 如今,用笔来纵横,穿越时空一下,先来写写他当时的处境。 他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回到了上海。而且,就是第二天,马上去厂里报到,接着又赶快去报户口。拿着户口本,他真是百感交集呀!十年前,差不多也是在春天,只有十五岁的他,被敲锣打鼓地迁出了户口,送去了江西。现在竟然一瞬间突然就回来了,多么的如梦似幻呀……不由自主,手就紧紧地捏着户口簿,都被他捏皱了……为什么以前不知道这个户口意味着什么,轻易放弃了?一旦迁走了再想回来,这条路是要有多难就有多难呀!以后,再也不能松手了…… 他一天都不敢耽搁,马上去上班了。 在学校,他只好算一个白丁,文学艺术,数学物理,马马虎虎及格至上。在体育方面好一点,篮球打左锋,可惜身高一米七,跑田径,中长距离的竞赛成绩不错,也屡屡破校记录,可惜年纪大了,所以在分配时,那么困难。 但是现在,他踏进的是工厂了,当他走进装配车间的那一刻,一百多个装配女工们都是睁大了眼睛在看他。 他本来就长得比较英俊,总有人说他是朱时茂的翻版。加上又在学校里浸了一下文气,并且他还是用体育健儿的步伐走在一大群姑娘的眼光里,使他不知道有多么的光彩炫目。 装配车间女工多,男工人只是个位数,所以他的出现,引起了车间的轰动。外表不算什么,而当他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用他天生的左右手都灵巧的特点,一下子就学会了装配开关,并且,他可以以一当十,又快又好,让车间主任都对他青睐有加。 他的数学能力,在学校只好属于“清白一族”,可是在工厂的生产调度上,他只参与了一周,就比正式调度员还要精明能干。他不断地提出建议,使得他们车间在完成生产任务上,质量、时间、数量都明显地前进了一大步! 另外,他还有一个特点,很会做人,才一二周功夫,车间里的所有人都成了他的好朋友。 他是不适合在学校里的,在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他步步维艰,可到了工厂,就好像立马如鱼得水,欢腾扑跃。用一句已经说成俗语的话来形容:放错了地方的人才就是垃圾……而他是相反,现在才被放对了地方了。于是,过去的“白丁”,变成了百花丛中一点红了。 那些工厂里的“百花”可不是吃素的,有起码十几朵“花”与他年龄相当,并且,她们比我年轻,比我时髦,比我活泼,比我大胆,比我直接…… 接着,“十二道金牌”威逼而来。尤其第一道,三个人是直接逼到厂里的。他们在厂办拍桌蹬脚,要他们把人交出来。厂办主任请他们到上一级部门去,这里不会听了他们的话就把人随便给他们的,因为,他要对所有在厂人员负责。 高安来的那三个人,找到仪表局,可惜连大门都不给他们进,他们又赶去区政府,那里只是让他们登记了一下情况。他们就又折回来,在上无九厂门口候着,准备拦截蔡。 车间一百多号人,联合起来掩护他上下班,三天以后,这伙人才走了。 蔡的母亲,焦急万分,她天天等着车间里的小姊妹来报告消息,对儿子实在不放心,不得已对蔡说:“赶快把江西那边的女朋友断了,他们就不会再来了!” 蔡说:“这些人都是高安县派来的,与她无关。” 可是,蔡的母亲还是不断听到,江西一拨一拨地来人,她更着急了,她干脆把我的来信都撕碎了,本来蔡托她寄信的,蔡的信也被她扣住,放一只旧脸盆里全烧了。 她对蔡说:“那个小汪又不漂亮,还比你大两岁,有什么好?” “她多才多艺呢。” “什么多才多艺!就是一个资产阶级的白相人。”他妈妈从小出身贫寒,没有上过学,是在解放后成立的扫盲班里读了几年书,在她有限的认知里,目前只有一件事:死命护着儿子,“现在,侬是上海宁了,伊就是个乡下宁。我小姊妹告诉我,车间有好几个漂亮小姑娘看中侬了,还有一个家里有现成的房子……” “不要讲了,我知道的,找一个女人很容易,但是,要找一颗心,一颗善良的心,很难很难。” 她妈妈见说不动他,就搬来了一家人,一起围着他,要他立马改变主意。 他低着头就是不作声,半天才抬起头来说:“你们不要逼我了……”还没有说完,剩下的话就哽咽在喉头了,眼泪一颗一颗地掉下来,把他们都吓住了。 他妈妈发狠说:“好,你这么犟,今后有侬苦头吃了,第一就是没有钱,去修铁路了,第二,等有了小人,户口要跟娘的,入幼儿园,入校怎么办?第三,我是不会帮捺领小人的,一切由侬自己去担,看侬哪能办?侬还是长痛不如短痛,现在还来得及……” “短痛之后,我会一辈子痛的!”蔡硬着头皮道:“我会一个人来承担的。” 就这么,相隔千里之外的两个人,都选了这么一条最艰难的路了。 后来,他母亲一生气就不去管他了,于是他收到了我的信,才发现我们之间已经“真空”了好久了。但是,他怕吓着我,什么也不说,所有的压在他身上的千斤重担,他只用了轻轻的六个字“我不会变心的”。别看这是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呀,每一个字都是从烈火里炼出来的! 想一想,他首先要过“美人关”,这对青春正旺的男生来说,谈何容易。因为我后来还听人说过,其中有个女孩,因为他顽固不化,不肯放弃我而发疯了,整天痴痴呆呆地叫着他的名字。那个女孩叫施惠吧?可我听成了“施肥”,所以记住了。我很无奈,万般对不住。 其次,是过“捉捕”威逼关,他是天天担着一颗心的,可就是不愿意斩断与那一头的联系。这好比爬山,他差不多要“会当凌绝顶”时,腰里系着的另一个人一脚滑落,吊在下面,他得死死扣住泥壁,不然就一起滚落下深渊里。为了保命,他最容易的方法就是斩断系着的绳子……然而,他就是熬着,拼着一起掉下去,也硬挺过了最危险的时候。 他的一家人与他的较量,那才是最让他为难的,他知道家人都是为他好,骨肉至亲,句句在理,怎么办?他是咬破嘴唇,咽下碎牙在抗衡呀! 后来,我有时也会瞎想,如果换作是我,我会不会被父母逼着短痛一阵,就把我们的感情翻篇了?当然我也是不会的,我与他都用钢丝牢牢套住了对方的磨盘,不管谁的地位改变了,都是坚不可摧的。因为我们什么也来不及想,只是“你的心里有我,我的心里有你。”所以,我为他做一切时,没有理智,他为我做一切时,也没有理智,这大概就是我们那代人中最最“糊里糊涂的爱”吧!那才是真爱! 当然,真爱的考验不会止步,分居的现实还是残酷的。 *** *** *** *** *** 耿坚编审评: 一场恋爱悲喜剧开演了。 经过前一章的过渡桥段,本章才是正剧。恩爱情恨丶喜怒哀乐悉在其中。 戏码翻转。在读者眼里不被看好的蔡,经过环境置换个人优势尽显成为众人眼中的“香饽饽”;本来年貌才华匹配相当的以婚姻为目的的一对恋人,婚姻尚未开启就成了不被祝福的婚姻。 多少知青男女在调动调不动的这道坎上黯然分手、泪洒情天。但是,恰恰最动人的爱情戏码也是由知青男女在这道坎面前演绎的。同社会现实抗争、同内心抉择抗争,把“忠诚”和“始终不渝“大写在自已的生命史上,回望他们的历史,光用“感人肺腑”“令人泪目”来形容是不够的。蔡在本章中充分展示了他生命中的暖色,车间里美女的追求,家庭里母亲的喝斥逼迫他“拗断”,都折不断他的“钢絲”。 对爱情,要作出客观冷静的分析和判断太难了。有时候, 如痴如醉的爱情却经不起现实生活中的一击;也有时候,看似不怎么浓烈的爱情在遭受打击时反而显出坚韧和稳定;再有时候,不被祝福的婚姻,当事人会那么地不顾一切。谁也说不清是什么在起作用。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人性的善总归是主导人的行为的主流基因。 本章的爱情故事打着深深的时代烙印,类似这样情节的爱情故事,前知青时代不曾有,后知青时代也没有。读这样的故事,过来人会泪目、叹息,年轻人会不解但可能感动,那就任由之吧! 第二十二章 多事之季 - 红土地纪事下卷 - 云溪汪 我房间对面一排的女老师宿舍,又搬来了一个人。她叫叶梓,其实是七八届留校的。起先不知道她住哪儿,这会儿搬来是因为学校要开校内幼儿班了,她是院长加老师,也就是高师幼儿园开创第一人。 这个叶梓是不简单的,我们女老师中最活跃的一个。她的声音有点沙哑,但是热情似火,自从她的出现,我们这“日”字形宿舍区,上面一个“口”字的那点儿地方,成了热闹的地界了。 幼儿班就开在“口”的下面一横上。也就是我住过的小房间隔壁的那个大教室里。而叶梓的房间与大教室相对十米不到。 我的房门对面是团委书记刘老师,金花老师,俞老师,一连三个严肃的政治老师,接着是中文罗老师,她隔壁便是叶梓了。叶梓的左面还有一间,住了一个后勤部门的女同事,与我们从不来往的。再过去便是大门洞,门洞里是楼梯,我当学生时候一直住在楼上,这个楼梯走了一年多。现在楼上都是男老师。过了门洞还有四间,三间是一直由搞基建的罗校长一家住着,最西头的一间,我在学生时期也住过,这时候是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电工住着。 叶梓一来,把我们宿舍的沉闷气氛打破了,她的欢声笑语感染力特强,小朋友们还没有来,我们倒是成了她的“小朋友”了,她的房门一天到晚畅开着的,从她家门到教室门全是她撒播的“春天之声”,我们的房门也开始都敞开着了,一会儿跟着她去她家,一会儿跟着她去幼儿园,因为世界上最动人也最吸引人的就是欢乐的笑声! 我发现她的本事真的大,连面目有点可怕的杨主任,也是到她房里来串门的常客。那张胖脸上,一改过去“人欠他多”的那种神态,笑吟吟的,脸上的肉都挤在一起鼓出来,没有地方放了。而且,只要叶梓一个要求,杨主任马上就颠颠地跑过来,有求必应。 幼儿园被张灯结彩地布置一新,很快收进了十几个儿童,都是本校老师自己的孩子。叶梓开始站在教室里,给孩子们讲着什么,唱着什么,读着什么,风琴声声,诵读声声……都在“口”字那个方块里回荡。 我的心情真的好多了。感觉周围的一切又回到了自己的内在自觉自察的轨迹上了。 那天,叶梓的男朋友来了,她特地来叫我们几个到她房里去,我和罗老师没有课,就一起去凑个热闹。 叶梓的男友与她一个个性,也是热情奔放的人,他是随着上海三线厂一起到江西来的,他与叶梓是一个弄堂里长大的邻居,所以他们的婚事也就在眼前。他是厂里的采购部门科长,一直随车跑上海,手里的物质非常活络,这次又给叶梓带来了许多上海小零食。桌上摆着四个盆子:牛肉干,巧果,鱼皮花生还有西瓜籽。我忍不住吃惊道:“哇,提前过年啦!” 罗老师赶快说:“过年都没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你们不用客气,”叶梓早已笑声不断,劝我们多吃一点,她说也给小朋友们一人一点尝新了。我们也就边吃边聊边笑,高兴不已。 突然,外面传来杨主任的声音,然后他就一步踏进房里,与叶梓的男朋友很夸张地握手,笑着寒暄,并互相丢着香烟,但是,他却对我与罗老师视而不见。 我与罗老师很识相,就赶快告辞出去了,叶梓抓把瓜子,放在我们手里送到门口。 罗老师邀我一起去她房里坐坐。我对叶梓的幸福非常赞叹,特别是那个杨主任对他们毕恭毕敬反常现象好生稀奇。罗老师就悄悄告诉我,她已经不止一次地看到,杨主任从他们手里接过一条条的上海”大前门”烟等东西。所以,那是非一般我们这种人能望其项背的。 “我还以为是叶梓的笑太有魅力了呢。不过,叶梓这个人是很不错的,她对我们都一律平等看待,活跃中也会照顾到他人。” “是的,他们两夫妻以后朋友定会遍天下。” “唉,我们就不行,没有这个本事。”我忍不住叹息一声。 罗老师倒是一眼看穿,“想做学问的人,大多不被世俗社会看重的,太迂腐,不知道人际交往。然而,很少有人会在学问这座巍峨大山上冒尖,冒了尖也要有一定的社会地位,不然,还是不如他们‘纵横家’满世界行得通,过得好。” “是呀,但是个性是天生的,机遇是可遇不可求的。”我说着说着,突然在罗老师的书桌上发现了一本书——《语言逻辑》,眼睛大亮,就顺手拿起来翻看。 “千万别去研究这个,钻进去了,就连饭也没有吃了。” 我们两个大笑起来。我说:“我已经钻了一下《形式逻辑》,对英汉两种语言的理解很有好处,要做语言之间的翻译一定得读读呢。” “以搞文学为生的人常常是有碗豆腐吃就很好的了。与那些做了官的文人墨客不一样,他们是发挥一下雅兴而已。” 我突然想起因为最近心事已定,连以前每逢周六就等着蔡来的焦急,也给省略了,于是就静静地构思起了一本小说《悬崖上的奇遇》。我把想法一说出来,我们的话就更多了, “写小说可不是好写的,我也是只有设计,从不动手。” “我已经把框架写好了。” “说来听听。” 我说起了自己杜撰的故事,当然,还是有一些传说为基础的:说是云雀山上有一户猎户,以采药和烧炭为生。夫妻俩有一个十七岁的儿子,叫承升,一个女儿叫承梅。他们住在离沙窝村后两里远的山夼里。有一天采药时,父子俩从悬崖的老枯树上救下来一个女孩子,看看不像是当地人。她头上流着血,已经昏迷。猎户家有药,救活了她,把她收养下来。后来才知道,沙窝村来过好几起陌生人打探一个女孩的消息,好像是因为她的父母是下放劳改干部,带着她逃跑,她父母被追回之前,将她藏在草丛里。她见有人搜索,一慌张就跌下了山崖。之后,他们就用了各种方法来让女孩躲过“追捕”。但是,那个女孩因坠下悬崖时,撞了头而失忆了…… 他们对女孩很好,叫女孩“崖妹子”。三年后,她与承升结了婚,还有了一个孩子。但是,再后来,她恢复记忆了,就去找她的父母。她父母回了南昌,一看孩子回来了,竟然不通人情地告猎户骗了他们的女儿,目的是要猎户把外孙子还给他们。但是,他们的女儿又一次醒悟,为猎户辩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蔡刚经历了一次“追捕”事件,就这么很想写一下类似的文章。 罗老师听了说:“故事还是好的,有一曲三折的情节。可小说里要有人物塑造,典型的人物性格,并且得活跃在复杂的故事线索里。最重要的是要有细节,没有细节的描述,就不成其为小说了。” 我很感兴趣地听着罗老师的高见,一辈子记得了“小说是要有细节的”这句话。但是,想不到,我的这个雏形的目标,也与罗老师的那些“雄心壮志”的遭遇一个样了,我的“小说”梦还没有能开始动手,就夭折了。 原因是败在一个“团结就是力量”的小虫上,这个成千上万的小虫无声无息,隐蔽而又狡猾地入侵到我的房里,就在我眼皮底下,把我的木箱子与一箱子的书给糟蹋了! 那天我一个人静悄悄地坐在房间里备课,因为说是过两天,全省师范学校互相交流活动,我们学校要有赣州地区的师范老师来,可能要听新开的英语课。 可我怎么老是觉得木箱里有微微的动静,于是就过去把上面的箱子搬开,等我一揭开箱盖,我所有的血一下子凝固住了,马上就又让我全身觉得发麻,只见里面爬满了白蚁,密密麻麻……好像虫要爬到了身上似的,我一下子把盖子猛地合上,半天回不过神来。 又是一个个的“怎么办”,“怎么办”直戳心肺,那是与我相依为命了十几年的书呀?不行,我得与虫儿们打个争夺战。于是,我先搬了几个凳子放在“口字”形的天井里,那天还好有大太阳,然后烧了一壶开水,手里拿着一块旧抹布,再次强压住内心的毛骨悚然,毅然决然,“忽”地一声掀开了箱子,准备“虫口夺书”…… 奇怪的是,一只虫也没有了,千军万马的白蚁,整体消失了? 我一本一本把书抖抖索索地拿出来看,还好,上面一层它们还来不及侵犯,只是有点湿湿的,先放到外面的椅子上去晒,然后再去翻第二层。第二层的书可怜了,被他们啃成了齿轮形,只要能用,我还是搬到外面去晒,一会儿椅子上已经铺满了书了…… 走过路过的老师们都吃惊地来看我干吗?还有人笑我“孔夫子搬家,书气冲天呀!” 我无可奈何地说:“发生白蚁大灾难了!”好几个老师一听马上皱眉头,都担心地说:“你要赶快采取措施,不可以繁衍到别人家呀!” “我只会用开水杀,” 还是有人知道“怎么办”的,告诉我:“报告学校后勤,县里有白蚁防治所。” 这话提醒我想起来了,又得去找那个杨主任。 我把箱子上面两层的书,可以拯救的都搬出去了,下面的书实在太惨烈,都成了碎片与泥巴了。我痛心疾首,不由大叹一声,把胸口里的郁闷之气吐出来,不然真要憋死了……可惜了我的书,俄罗斯的名著、法国名著,还有在库前上政治夜校课的七本书,好几本童话故事书……一起被白蚁吃了……我用开水浇进去,一股蚁酸冲出来,我差点没有晕过去…… 对面的刘老师,金花老师都下课了,跑来看看,也吓得要我赶快把木箱丢出去,免得大家受灾。勇敢的团委书记刘老师,与我一起搬起箱子就跑,跑到外面一个放垃圾的地方,丢了,也把与我的心连在一起的书的残骸,干净利落地全丢了。 我再次回来,一看,地板上一个洞,但是并不是很大的,觉得是一直通到北窗外面的那棵歪歪斜斜的老树下面。今年潮湿,屋漏大水时,也淹了屋顶,那水儿一直漫到北面的那个全封闭的天井里,那里整天湿漉漉的没有干过,成了白蚁的天堂,白蚁的大本营大概就在那个天井的老树里。 我一下子没有办法躲到哪里去,就又去搬来几块大砖石,把洞盖住了。可别人告诉我,白蚁的窝没有端掉,会很快又钻洞过来,一房间的东西,或许几天功夫就会没有了。 我一听更加害怕,马上去找杨主任。 杨主任不难找,可是要叫他帮忙就难了。他又是用那种蔑视人的眼睛斜看着你,一脸的不屑与不耐烦。 “知道了,”他听了两句转身就走,还嘀嘀咕咕:“你的事真多呀!” 我跟在他后面走:“杨主任帮帮忙吧,这间房已经快被白蚁蛀空了。” 他见我不肯罢休,就停步回头对我吼一句:“你回去等着,我打电话叫白蚁防治所的人来。” 我被他吓一跳,本来已经把学习叶梓的那种热情的笑,堆了一脸,结果全冻住了,笑不起来了。只好悻悻然站住脚,尴尬地、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了。 后面的两天,我一直提心吊胆地与白蚁生活在一起,总是怕一早醒来,发现我的身体也被小虫儿吃成了碎片与泥巴了。甚至做梦,看见自己的一条胳膊上都是虫,吓得半夜醒来,怎么也睡不着。 因正好外地区的师范学校来视察工作的人员到了,也因为刘诗群老师派出去视察别人的学校,听别人的课去了,费老师上海有急事,请假回家了,理所当然地我被教务处指定,要安排听我的英语基础课。我在这种恶劣的背景情况下,无可奈何地接了这个任务。 我上课有个特点,比较会调动全班同学的积极性,加上有点表演能力,所以再怎么浑身不带劲,也完成了听课任务。 虽然我自己觉得没有上好,但是,在座谈评议时,我意外地得到了好评。有个赣州那儿的师范学校的老师说:“汪老师,你的课让我大受启发,原来几个语法基础点还可以这么上,同学们反应如此热烈,效果相当不错,我把你的课全程录音了。” 我想笑,这真是个稀奇的收获,可是一想到昨晚的梦,我又害怕得想哭…… 好不容易放学了,我就赶快去街上买点儿石灰粉,打算用它来保卫自己。 谁知正遇到街上有人在排队,说是来了红糖,是那种黑黑的红糖,很珍贵,而且还不要糖票,只是一人限购半斤。于是我也排了队,买了一包。 非常巧的是,居然就在校门口遇到了杨主任,他正在送一个朋友出来。他们油嘴闪亮,额头冒汗,一脸的红光,兴高采烈地互相告别。 我趁着他高兴,立即凑上去对他说:“防治所的人什么时候来呀?” “快了!”他马上要转身。 我怕他又跑了,不知道得等多少时候,就看看左手一包石灰粉,右手一包红糖,犹豫了几秒钟,也“出手”了。 我两步并一步上去,把刚才排队一个小时买来的红糖塞到了杨主任的手里,“请你千万帮帮忙。” 他是呆了一下,有点惊愕,可看看手里的小包是那么的寒碜,他掂了掂,想还给我,又犹豫了一下,就抓在手里,不发一言,一摇三摆地走了。 我以为他接受了,就放心地去房间撒石灰粉去了。 第二天,罗老师来找我,她一进门就数落我了,“你怎么想得出送半斤红糖给杨主任?他告到校长那儿去了,说你贿赂他,他坚决与不良作风做斗争。这会儿你的半斤红糖还在校办的桌子上放着呢。” 我马上头皮都炸裂,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而且,这个“怎么办”我已经被它压瘫了……看来,我就是没有毁在白蚁的手里,也得毁在姓杨的检举揭发里了!天哪,还让人活吗? 好在,后来我发现,所有听到这个新闻的人,包括校长们,都是哈哈大笑,一笑了之。 他们笑,笑我的无知,送人情怎么会只送半斤红糖?他们笑,笑杨的贪心,个个知道他的油水十足,却还贪心着,想再来得个美名。 其实,我是怕杨不收我的礼,只是在探探虚实,当然主要还是手里没有“路路通”,那时候“大前门”没有放开,要香烟票的,我得回上海才能筹集到。 孰知,这种事是世俗世界里的一桩难事呢,这不是平常老百姓之间的人情互相来往,是一种暗中的交易,学问大着呢!如此一来,我已经知道自己是个失败者,因为这套“学问”,我一开始就得了不及格!我还因此落下了心病,怕被人笑话,总之,“半斤红糖的挫折”成了我一辈子的“耻辱”了。 我准备不再求他,用个人的力量来消灭白蚁。 第二天一早,我就到图书馆查资料,看看用什么办法才可以成功“扳倒”白蚁。未曾想,却有人来通知我,县白蚁防治所的人来了,他们是刚得到学校的通知就来的。因为他们完全清楚白蚁的破坏能力,防治工作要争分夺秒。 他们进我房间检查了一下,再跳进北窗那个封闭式小苑勘查,然后对后来才匆匆赶来的杨主任说,他们要掘地三尺,所有的地板全部要掀掉,白蚁的王国在地下已经发展到方圆十平方米了,白蚁的蚁后应该在大树下面。他们要我马上搬家,如果再继续延迟,白蚁可比人类团结,团结起来的力量是巨大的,不用多久的功夫,他们就会把这一片木屋都改造成他们的宫殿了。 唉,我的“半斤红糖”没有作用,我的上课成绩更没有作用,而是白蚁,他们的可怕才让杨主任退缩了,当天就答应给我换一间房间。 我准备着明天搬家,努力地整理了一下午的东西。这次还真雷厉风行,吃过晚饭,我就拿到了杨主任送来的新房间钥匙。我兴奋得想连夜去大扫除。 新房就在我的旧房的右手边,旧房朝东,新房朝西,是女生宿舍的南边最尽头的第一间。房门前是一楼女生来往的通道口,通道外边是二楼宿舍的楼梯。别的老师怕吵,连女生们也怕吵,所以这间房间一直空关着的。 但是,人声的嘈杂,对于我来说已经成了安全的交响曲了,因为我要尽快离开与白蚁共处一室的困境。 我正捏着两把钥匙要出门去,团委书记刘老师“押”着一个女生进来,正是我做班主任的七九届文艺一班的齐修珉。她的父亲是剧团的著名二胡演奏家,她从小在剧团长大,练了不少戏剧功夫,腰功了得,走碎步桥步,一看就是童子功。所以她平时很有三分傲气。 刘老师三言两语交代了情况:她是上个月在县医院打胎,被人发现。昨天才风传到学校。派人去医院调查,发现还不止她一个人。记录在案的就有两个。 她已经非常严厉地批评过这几个犯事儿的学生了,另一个同学如实交代了事实情况,而她就是硬扛着,抵死不吭声,准备一个人认了。 “你是班主任,最近事多疏忽了吧?出了事也有责任。你来劝导一下。今天晚上,必须问出那个肇事的男生,由他们一起负责,不然,就由她女的一个人顶,准备开除吧!”说完,刘老师就走了。 脸色苍白浑身无力的小齐呆站着,我让她坐下,她无论如何也不肯,摆出了一付犟驴子要别扭到底的派头。 我把椅子放在她边上,然后自己坐下了,一边说:“我的房间发生了蚁灾,本来要搬家的。这一夜我横竖是没有觉可以睡的,好吧,我陪你。” “你不想想自己一个人扛,有意义吗?”我温和地,不急不慢地点明她:“事情是两个人造成的,你吃了大苦头,他得了大便宜,明天你就要被开除了,但是,他却躲在暗处……如果这个男的是个有担当的人的话,他早就应该会来为你扛重担了……可现在都推给你一个人,想想吧,值得?还是不值得?” 她“呜呜”地哭起来,我以为有了松动了,也就更加柔和地劝她:“你说出来吧,让他出来也担一份责任。” 可是,她就是哭,用手臂捂住脸,依然是毫不动摇的样子。唉,痴心女子负心汉呀! 然后,任我如何地劝说,软的硬的,绵里藏针的,棒中夹糖的,打一下抚一下的,批评两句又安慰一句的……全部失效!“死猪不怕开水烫”,顽固不化的人还真是让我碰到了,难怪刘老师只好把她交给了我。 我去倒了两杯水,也递了一杯给她,她倒是接了,“咕噜噜”痛饮,是有点儿“临行喝妈一碗酒的”味道。不过,把杯子放在桌上后,就顺势坐下来了。 看来,她的“铁石心肠”无可救药了呢!我看看手表,已经入夜,十一点了。好吧,我也就不跟她谈什么交代了,就瞎扯起来: 在大千世界里,上帝为什么会创造出男人与女人呢?因为有灵性的生物都很自私,为了生存,什么都做得出来,或许,自然界中单一性的种群,就是因为那么的私利便很快灭绝了。而只有两性分开的种群才能得以生存。多奇妙呀! 她不哭了,抬起头来,红肿的眼睛看着我,我的“无轨电车”乱开,反而引起了她探求的目光。我不理她,继续说: 人类是世界上最聪明的高级动物,把两性之间的事演变出了爱情,这是多么美好的呀!有了这最原始也是最要紧的情感,才衍生出了伟大的母爱,衍生出了亲和的兄弟姊妹的亲情,还会衍生出来纯真的朋友之情,可靠的同学或同事之情,才可能有超越之上的为他人谋利的大爱之情……,人类世界,因此充满了爱。 所以,什么是爱情呢?我们要非常重视地去真正懂得它,理解它!爱情有不同类型,你们是激情澎湃的那种,……爱情也有阶段性…… 我发现小齐忘了自己的目的了,跟着我的闲扯,“漫游”起来…… 一般情况下,是通过了解,青年男女之间互相有了好感,才慢慢开始交往,深入了解后便谈恋爱了……是吗?她很认同地点点头。 作为一个生物意义上的自然人,男人的本性会让他不顾一切地,或许会没有理智地去追求一时的冲动,和因此得到的快乐;而女人的本性会有几道痛苦梗在前面,让她有所收敛,是不是大自然鬼斧神工,有意而为之,让女人这一方,可以冷静思考一下?思考什么呢?那就是,作为女生,未结婚之前手里一定要拥有几张牌:一是让男生对自己有新鲜感,二是让男生有想得到但还得不到的稀罕感,三是让男生的猎奇步伐放慢的矜持感,……于是,激情奔放就会被控制住……,总之,女方拿着这几张牌去结婚,男方会非常看得起你…… 还有,现在的文明发展到“一夫一妻”制,这是女人与男人最可以平等相处的法律保护模式。旧社会的男人,尤其是有钱人,实行一夫多妻制,这对女人来说,有什么平等可言? 为了在进入婚姻状态时,女人有自尊自爱,手里的那几张牌,是不可以松手的,但是,现在的你,已经全打出去了,你已经处于不平等的状态了! “想想,作为自然人的你,已经一张牌也不剩了,是不是会有麻烦?……,” 我等了几分钟,看着她的脸在阴晴不定,便赶快又接着说:可还有作为社会人的世俗规则,那么,你可能有的平衡点在哪里呢?…… 她的眼睛一暗一明,与我完全共鸣了,而且是迫不及待地等着我的下文…… 你与他是同学的话,这叫志同道合,如果家庭条件相当,那叫门当户对,工作与收入差不多,就是旗鼓相当了,对吗? “对,”她轻轻地说了一个字出来, 我不客气地继续说: “而你,如果明天你被开除了呢?他可是依然没有失去任何一张牌,而你手里的牌呢?最起码,又失去了一张,嗯,或许一张也没有了吧?你们的平等或者说平衡点都不存在了,你觉得毕业后,他会与你一起进入婚姻殿堂吗?……” 她突然开口了,“老师,我告诉你,他就是我们同班同学呢。” 我叹了一口气,我的任务是完成了,而这一对激情似火的文艺青年,还真差点儿又都毁了呀! 我那时候就觉得,这种不允许在校生谈恋爱的制度,是不是应当废除?由年轻人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 “我会竭尽全力来帮助你们把学籍留住。快毕业了,再努力一把,你们就可以完成学业,可以平等地一起走进爱情的下一个阶段了。” 此时,我手表上的指针是凌晨三点。 如果把后话先说一下的话,也值得深思。他们两个与我们七七届另外两个同学一样,都被“留校察看”的纪律处分了。不过一毕业,他们都很快结了婚。 然而。非常有意思的是,凡是敢于偷吃禁果的人,也就是把爱的激情绽放在结婚之前的人,他们的婚姻往往是半途中止,没有做到携手一生。 不知道世上有如此之多的这专家那专家,可否有专门研究爱情婚姻的专家?我们那个时候,把婚姻管得严严实实的,可还是有一点,不论是平平常常恋爱结婚的人,还是那些为了爱情过激而犯了纪律被处分的人,都是有一腔真情在的! 现在二十一世纪了,不知道为什么,两性之间变成了商业交易,我们人类最最宝贵的情感,会消亡下去了吗?人类是不是也会随之走向没有爱与情而消亡了呢? 我虽然一夜未睡,第二天一大早还是去新房间大扫除了。 打开房门就觉得房间真不错,非常明亮,水门汀地,粉白的墙,绿色的门窗,比旧房虽要小,可感觉现代化了许多。格局也是一大一小内外两间。里间的西面一扇大窗,会有西晒太阳。南面有窗,外间也有一扇,却因离对面的两层楼太近,阳光受阻,照不进来。我目测了一下,大房间应该有十六平米。外间很小,六个平米吧?门在东面。这扇门上面有个摇头小窗,我推了一下,居然没有插销,一推就开,但是,小小的,也没有人能钻进来呀?谁会钻进来?房门上除了有锁外,里面还有个插销呢。我就笑自己太小心了。 笑归笑,我还是走出房间,转到外面都去看了看。房间是接在女生宿舍的最南头,出门靠右手走,几步走出过道,便是个台阶,下台阶再看我房间的两扇南窗,高高的,有一层半楼高。走完台阶来到一个大操场,从我房间的东窗望出去,也可以看到这个操场。操场对面有个大门,直通公路。学校没有起用这个操场,显得空空旷旷的,说是下学期开始,专门运输堆放建材的。 站在操场上,抬头再看看我的西窗,成了高高的二楼了,女生宿舍的二楼,在这里看,就是三楼。于是,我放心地回去了。 把浮尘一扫,我准备去搬东西。正在想怎么请人帮忙时,帮忙的人就来了。 蔡的二哥与他的一个朋友一起扛着一只新做成的五斗橱,走进了我们的“口字”区。 我高兴地告诉他,我终于换好了房间。他们把五斗橱直接放进了新房,马上又去帮我搬家。只一会儿功夫,我那个简陋的家就从东面移到西面了。当然,我也就此从白蚁的“魔爪”中胜利大逃亡了,心情显得格外轻松。 我要他们把新做好的五斗橱放在房间的西南角上,我一会儿拉开一只抽屉,一会儿拉开另一只抽屉,那种稀奇古怪的愉快感受,好像让我又变成了小儿童。 蔡的二哥对我说:“李子还是想放在你这儿。” 他很不好意思地解释:他们上班管不住孩子,小李子总是一个人偷偷跑出家门。尤其是前天,他看到厂里那几个大一点的小男孩,居然在欺负她…… 我一听,马上就答应了他的请求。还立即与叶梓商量,把李子也托进了学校幼儿园。 叶梓这个人真的非常聪明能干,而且很豁达,老少不欺,有求必应。我知道这个“插边球”有点大,但是她很爽朗地接受了,“别说客气话,她坐在教室里,有谁会去调查怎么回事?再则,也只有一个多月了,放心,我对她一视同仁。” 好像一切又归于平静了。我赶快一头扎进工作与学习中去。 基础英语的课程。对我来说,已经像是轻车熟路,一个学期临近结束,不用很费力。 文艺班却事情很多,刚处理了小齐他们两个,又要调查小李一对,说是他们半夜三更还在校外溜达,谈恋爱过头。另外还有教务处来告状的,团委学生会来告密的,指责我们班的班干部带头,躲在琴房里,鬼鬼祟祟,说是在“弹琴”,分明就是“谈情”……弄得我周转不开,天天找他们谈话。 最后, 我迫不得已开了一个班会,整整“训”了一个小时的话。面对都是与我差不多年纪的学生们,要他们不许谈恋爱!这么个主题,对我对他们真是一样的勉为其难,还十分可笑。反正那时候,一个班主任该怎么办?只好把所有的傻话,废话,空话,软话加硬话,整理出了一大箩筐来,一一抛出去,听不听由你。好在接下来,班务事也要忙起来了。 七九届的实习时间安排在暑假后,毕业分配也是在暑假后。而这个学期的尾声就是,毕业班汇报演出,这由滇平负责。 滇平跑来找我,拿出了一个话剧本《于无声处》。他的意思是,除了一台节目外,还想排练演出这个话剧。他认为,要演好这个本子。要从两个文艺班抽人,真是好建议!而且,我本来就很喜欢这部话剧。于是,我们老师只是牵线搭桥,由他主导,两个班级一起开始了整本话剧的排练。他还真有本事,从南昌省话剧团请了导演来指导,于是,用了一个月的每天晚上,排练出来了这个话剧。 在学校演出了一场,反响很大,就在县剧场一连演出了五场。七九届两个文艺班的一场毕业演出和这场话剧,也是成为了我们高安师范的一个重要成果,滇平一提到这个,就非常自豪。但是,很可惜,听说马上要分进来好几个大学生,除了英语专业与幼儿专业外,没有了留校名额了。 这个班面临毕业,我还为他们写了“毕业歌”,班里的二胡手小罗谱了曲……不管有多舍不得,同学们在恋恋不舍地用各种形式告别。 我们班的两个上海知青,分别对我说,他们有办法回上海。我虽有点奇怪,上海的那个文件还在发挥作用吗?然而,也很为他们高兴,希望他们都能成功。 在暑假开始前,教务处又通知我,要晚走半个月,因为我现在需要做两项面试工作,除了文艺外,还有英语。 可我已经归心如箭了呢。几次跑教务处请假,没有得到同意,只好心不甘,情不愿,一个人带着李子,在寂静的“口字”形宿舍院里,“苟活”着。 女生宿舍,渐渐的人去楼空。老师们大多也走了,叶梓的男朋友开来一辆小车,最后把她也装走了。于是,寂静与孤独,思念与忧烦笼罩了我。 好在,李子还是在陪我,她要等我一起回上海呢。 她的父母在周日来接她,说是去外婆家。晚上送她回来。想不到,就这么一天,小李子从头到脚生了一身的痱子。她的父母对我不住地道歉,说是用冷水给她洗头洗澡,想不到她会这样了。她的母亲,还很不开心地唠叨着,就是因为她跟着上海人变娇气了,他们乡下的孩子,哪个不是在泥土里滚,河水中泡着长大的? 我默默地接过孩子,没有说话。但是,李子却别过头去,不理她的爸妈。我轻轻对她说:“与你的妈妈说再见!” 她突然说:“你是妈妈,她不是!”我们都窘迫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妈妈很不高兴地走了,嘴里叽咕着:“只准生一个,又不让我再生一个。不然,我也不要这个孩子了。你们抢去了又怎么样?” 我只好摇摇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关照他们到周三来接孩子,我要开始外出,去做招生工作了。 好在我这三天没有课,可以照顾她。带着她出去买了好几只西瓜,每天给她洗两次温水澡。起先两天,她因浑身痱子痒,晚上要哭闹,我干脆与她一起不睡了,半夜三更的,切西瓜吃。她还与我又是说又是笑的。过后一天,她睡得很香,痱子已经褪下去了,我算是尽到了一个义务“保育员”的职责了。 在周三傍晚,李子被接走,她是哭着走的。我哄着她,只要几天功夫,我们就一起回上海。 那天晚上,我把出差要用的物件整理一下,都放在一只小的旅行袋里。也把一叠写着毕业班同学的鉴定的草稿理理好,放进了抽屉里。 然后就打开学校借给我的三用机,听起了英语口语考试的内容。这机器是当时最先进的设备了,学校购买了三台,全给了英语老师,因为下个学期,学校要全面开英语课,这次招生,就计划招满两个英语专业班。 我听了很久,觉得疲劳,手上的手表是十二点,也就马马虎虎倒在床上睡着了。 可能是在凌晨两点多,我突然从梦里惊醒,好像黑黝黝的房间里进来了两个人,一高一低,迷迷蒙蒙的,弯着腰,蹑着脚…… 我一下子吓得梦早飞掉了,带着我的魂与魄……,浑身的汗毛炸立,这种极度惊慌下的汗毛竖起会痛的,也就是我浑身炸痛……我立即想到贼进来了,马上想呼叫,可是我的全身应急性紧张,让人发不出声音来,我挣扎了半天,才吐出第一个声音:“谁?” 那两人发现我醒了,还坐了起来,也就马上一溜烟地逃走了…… 于是,我抖抖索索地准备下地,一只鞋找到了,另一只鞋不知道去了哪儿,我赶快穿鞋,可鞋是反的,穿不进去,我正在抖得厉害,想用手去帮忙穿鞋,只见那个高个子黑影又转身进来了,手里握着亮闪闪的一把刀,这把刀一转眼已经到我面前了…… 为了求生,就是兔子也会咬人!我奋起反抗了,我抓起毯子就朝那个黑影和那把刀盖过去,还拼足了所有的力气,从压得透不过气来的胸腔里,挤出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一声“救命!” 我觉得那个声音没有多响,只是可怕,我再想喊第二声,已经来不及了……那个盗贼冲上来,抓住我的手,就在手腕上连割三刀……我听见了皮肉撕裂的声音,但是并不知道痛,神经系统已经处在极度亢奋时,实际上是没有痛感的,而血却随着喷涌而出,热乎乎的…… 我已经瘫软下来,却还想着抬头看看,手怎么了……那个盗贼不让我看,用手臂狠狠地敲了我的双眼,我一阵眩晕,双眼痛得一团墨黑,终于倒下去了,……他还抓着我的手,可能他也害怕血,这次再割一刀比较小心,割断了我的手表带,拿着手表后,又一次逃走了…… 已经不会动弹的我,只好顿了顿,等眼睛可以看见东西了,才又勉强浑身颤抖地站起来,挞拉着一只倒穿的鞋,一只是光脚,我的右手紧紧按住左手,想不让它再流血,可血还在不停地往下滴……我摇摇摆摆地走出来,只见房门大开着,外面四处又归于夜色里的安静,一点声响也没有……我在月光下,看见左手腕上肉全翻出来了,怎么办?这是个要命的“怎么办”?万一那个盗贼又转回了,“怎么办”?“怎么办”? 我对着空旷旷的“口字”形宿舍区,嘶哑地喊了一声,“来人哪!” 没人应答!老师们,学生们大都放假回去了。我突然想到,不是罗校长在吗?于是,我没有办法,对着他的家门大叫:“罗校长,罗校长” 这个时候,他家的电灯开了,他隔着窗问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这时候真的生气呀,难道就没有一个人会来救人吗?都是见死不救的?! 不是的,有人来了,以前教过我体育课的邹俊老师气喘吁吁地跑来了,他是第一个到现场的人,他问我:“怎么回事?我听到喊救命,就赶快起来,跑来了。” 我看到他来了,总算一颗心放了下来。人的安全感觉回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想到医院去。 罗校长一家也出来了,后面几排有家属的老师也出来了,人越来越多…… 这个过程大概只有几分钟,但是我却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我总算是又在人堆里了,有人在,才有安全…… 大家七嘴八舌……罗校长晚出来,可他知道去调来了一辆基建队的黄鱼车和一个工人,并要一个女老师陪我,先就把我送去了医院。然后再打电话去公安局。 *** *** *** *** *** 耿坚编审评: 我前面曾说,高安师范是作者倾注了全部青春和热血,展现成长性的地方。如果我们能够站在今天的高度,把当年经历的种种放到一定的历史范围里进行考察,就能了悟,本章内容不能用“都是血和泪”来概括,本章中那些磨人的事,甚至刀光血灾,同那些正面的励志的事一样,都是体现成长性的,所不同的是它们用反弹力托举着人攀登人生新高度。今天我们完全可以淡定从容,抚摸着疤痕丶伤痛温情回望,而不需要怨怼生活怎么不厚待一个个努力的人。 从叶梓热情平等对待每一个人但同时又会塞“大前门”给用得着的人,女主人公悟出,专心做学问的人同“纵横家”的境遇是不一样的。这就是成长,是观念的进步。 与白蚁大战。人生而为人,除了要学会协调社会上人际关系,还要学会应对大自然的挑战。经历过蚁灾全过程的人,对人与自然的关系的认识肯定比无此经历的人要高一筹。与蚁灾有关的半斤红糖挫折,其实不能算“耻辱”,完全可以同其他人一样哈哈大笑待之。谁年轻时没有这样那样的糗事。起码经一事,长一智,知道送礼是件大学问,送人情里面的水深着呢。 在提心吊胆同白蚁生活在一起的同时,外语基础课公开课获得成功,这是个人历史上辉煌的一页。在如烟的往事里,这无疑是值得珍藏的记忆。 说服痴心女子齐修珉,这是一个非常成功的心理救助案例。放在今天,写成论文,可以得国家级教科研项目奖项。 为小李子做义务保育员,培养出她依恋不舍的感情,活脱脱一个准妈妈形象。不要小看这件事,一切皆生活,这也是一个年青女子的成长。 文艺班的毕业演出和《于无声处》演出大获成功,是担任文艺班主任的显性成果。 至于同盗贼搏斗,受刀伤,被抢劫,确实是惊心动魄,很少文化人有这样的经历。但细细想来,经历过这样刀光血灾奋起反抗的人,今后能难到她的人和事也就不多了。 我前面还曾说过,作者在高安师范的生活是酸痛丶苦涩丶温情交织在一起,现在看来还要加上“血泪”了。可是应该说,成长的代价有点大,但成长的幅度肯定也比以前大。 不以血泪论往事, 但凭成长说酸涩。 历史已在烟云中, 也无风雨也无晴。 第二十三章 因祸得福 - 红土地纪事下卷 - 云溪汪 我乘着黄鱼车到了县医院。值班人员一看这情况,二话不说就把夜班正在休息的医生叫来了。 这是个男医生,大概四十岁左右。他真的也是我命中的贵人。每次我命运多舛时,就会有一个好人来相救。 他一见我是非常紧急情况,瞌睡马上就没有了,在急症室里,临时做了一个手术台,让我把手放在医院的那种简单的桌子上,四条腿加一个桌面的那种。他又吩咐护士搬来一架台灯,补充亮度。然后在我手下铺上纱布,纱布立即红了……他马上用止血带扎在我的手臂上。 我与他面对面地坐着,他的手术开始了。 简单地消毒后,他说:“我要打麻醉了,是局部麻醉。” 我点点头,虽然身体虚弱,可脑子非常清晰。 谁知,一麻醉,我感觉自己在下坠,整个人变成了一个漏斗,那点儿生命力在慢慢地从漏斗里流走,我开始委顿下去了,…… “医生,我不行了……”我虚弱无力害怕地说, 那个医生,马上坚定而又果断地命令值班护士:“两针肾上腺素!” 我已经在迷糊了,人的神魂不可控制地在游走……陪我来的那个女老师,赶快过来死命扶住我……可我的耳朵边还是听见了敲碎玻璃瓶的声音……护士抓起我的右手,救命的液体流进了我的身体里…… 一会儿功夫,我好像又感觉到一种生命力的回归,一点一点,脑子又清楚了,可以坐直身体了,呼吸均匀了…… 就这么,我似乎已经走到了奈何桥边,却又起死回生了……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想笑一笑,也很想说什么…… 医生非常理解我,他开始对我说话了:“你最好不要看我在做什么,你就听我告诉你。” “好的,我不看,虽然我不怕。” “你的命真够大的,”医生一边查看我的伤情,一边说:“这个盗贼不是想来要你的命,只是想要你的手表,对吗?但是他的三刀只要再偏几分,割断的就是动脉,你早就已经没有命了。现在是静脉割破,看看,也流了那么多的血……” 我就笑了,“我是命不该绝呀!” “你还可以笑呀!……真有你的!……不过,是应该笑,我看到你另一个命大了,控制你大拇指,食指与中指的神经没有割断,我找到了,如果他再多使一分力,这根筋就断了……在这么个深更半夜,我们没有可能去找专门的设备,来帮你查找断掉的筋在哪里?你的这三个指头就会永远成了鸡爪形,残废了。” “太感谢命运了!” “那不?你还得感谢碰巧遇到了我,一个外科医生在值夜班……现在我要给你缝合了……为你缝这么乱割的三刀,是多么考验人的本事呀!……要知道,这可不是外科医生开刀的下刀技术,切口混乱……现在就得全凭我的手法艺术了!”医生要护士把另一个手术包打开,然后,埋头做起缝线的技术活了…… 这个医生出现在我的生死关头,出色地救了我,可是,待我的手全部包扎完毕后,他已经累得只会对着我摆摆手,就此别过。 可是,他的形象却一直顶天立地在我的灵魂里,“两针肾上腺素!”他的那句命令,也一直回响在我的心田里,因为他,我才会活到今天,来写写这件事! 回到学校,我却发现自己又成了“名人”了。天还没有亮,“有个高安师范女老师被入室抢劫了”的新闻,已经传遍了角角落落。好多好多的人,都跑来看我了,熟悉的,不熟悉的……但是,他们大多被警察拦在外面。因为我的房间,自己也进不去,成了“犯罪现场”,警戒起来了。 医务室的柯医生来接我去她家,把我安顿在她的床上,让我再睡一下,等会儿公安局的人要来找我。她告诉我:“老廖和几个校长去地区开会了,三天后才能回来,这两天你住在我这儿。他们要我好好照顾你。” 我很感动,廖校长夫妇真是太好的人了。 “我想马上回上海。” “回不去呢,”她又告知我:“要配合公安局调查,起码得晚一天走。到时候,学校会派车送你的。” 我开始与三名办案的刑警在一起了。 一行人先去了我的房间。我讲述了昨晚发生的事情经过,他们记着、问着。那两个盗贼入房的途径,就是通过摇头气窗。有一个小个子的,从摇头窗伸进头、手臂和半个身子,够到了门上的插销,打开后,开锁就容易了,那是做贼的基本功。 我真懊悔,应该可以想象得到的,之前还煞有介事(有模有样)地查看了一圈,以为……“以为”就是最危险的信号! 房间里到处是血,雪白的墙上有好几道血色彩虹,床上地下,满眼的血,有的还是一滩,不堪入目…… 我拿起满是血迹的毯子,给他们演示我去盖住贼的那一瞬……突然,从毯子里掉出了一个用毛巾制成的蒙面罩……他们立即拿出袋子,小心翼翼地用钳子夹着,放了进去,这是盗贼唯一留下的线索。这个线索说明盗贼入室是有预谋的。 完成了现场勘查,我们就一起坐在一间临时开门,为此事腾出来的办公室里,警察开始办案了。首先他们要我参与一起讨论,盗贼预谋来偷什么?因为我觉得他们第一次入室的样子是朝着五斗橱上那个三用机的。只是惊醒了我,他们才看到我手上的手表,于是突然改变了歹心,手表比三用机更好。 有个年纪轻一点的警官,可能因为看我很会提供线索似的,他就问我,“你看清楚了他的模样吗?” “没有,他把我眼睛打得睁不开了。” “你有没有觉得他是你认识的人?” “什么意思?” “有一个体育老师,第一个到现场,会不会……” “你说什么?”我一下子从心里涌起一阵剧烈的旋风…… “我听群众反映,他住在后面,怎么就是他听到你的呼救,而住在你边上的人都说没有听到。有没有可能……” 我突然怒火攻心,对着这个警察发火了,“你不要瞎听就瞎说,那个盗贼割我三刀,我会不知道他是不是熟人?!” 这会儿,我越说越忍无可忍,用沙哑的声音吼叫,同时眼泪直流:“他是唯一来救我的,他第一个到达现场,或许就是他可能救我的命!你们也这么怀疑他,那么以后,谁还会来救人!” 他马上不做声了。另一个警官一直没有开口过,这时插了一句:“不要生气,作为群众反映的情况,只是问一下而已。” 我也一下子沉默了。警察叔叔说得对,他们没有错,而是那个反映情况的,不知道是谁,才是非常可怕的! 可是我一激动,声音没有了,说不出话来,人软倒在桌子上,于是,他们就让我先去休息了。 我回不了自己的房间,还是去了柯医生家,坐在她家的简单的沙发上歇一会儿。此时,零零落落,不断有朋友和没有回家过暑假的老师来看望我。 他们说我命大,这种情况下能把命捡回来了;有人说我勇敢,与那个盗贼搏斗了,叫喊了,吓走了他;也有人说是那块表救了我,不然,盗贼要拿走三用机,你去抢夺的话,或许就牺牲了。有朋友说笑话:你怎么可以叫“救命”?应该叫“救火”,那样才会把人都叫出来!我苦笑笑,是呀,救命,是你个人的事,救火,那才是与他人有共同利益关系的。 杨主任跑来了,他脸上并不好看,问我三用机在哪儿,我说放在余老师那儿了。他说有个谁要用,就准备去取,回头一句话,把我又给重重地气了一下:“如果三用机被偷走了,你就得赔!”没有给他送“大前门”,居然他会如此恨我?!他的爱憎分明也实在太“分明”了吧?! 柯医生中午给我烧了猪肝汤和大排骨让我吃了,还吩咐我赶快睡一会儿。世上的各种人,关键时候不用去分辨好呀歹呀,我心里很快都体会出来,并分门别类地装在记忆里了。 下午,警察又来了,要我去警局,说是抓到了一高一矮两个作案的嫌疑犯。他们知道我走不动,就开来一辆摩托车,旁边附加一只小船的那种。我第一次坐在小船里,警灯忽闪,警笛长鸣,不由得也觉得生出了三分的豪气。 到了警局,他们告诉我,在接到我这个案件之后,又接到了锦河上一个船家的报案,有人摸上船来偷东西。可船家不是好惹的,一下子就扭住了他们,送来了公安局。 是不是同一伙的?是不是就是对我下手的盗贼,又去接着作案?警察们要我仔细认认。 我躲在玻璃窗后偷眼望了一下,一高一矮,……,不行,我马上浑身颤抖起来,本来就哑了的声音更是抖得吐不出一个像样的音来,“是,是,”我一边点头,一边逃走,像看到恐怖的鬼一样,又几乎回到了那个惊心动魄的晚上……人要瘫软下去了,别说我怎么这么胆小,一只惊弓之鸟,安全感一点也没有了,而且伤势严重,已经让我浑身无力,我忘了周围都是警察,只想歇斯底里地叫“来人呀!” 警察见我这样,就扶我到另一间会议室去休息,还给我倒了杯水。我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他们又要我再去确认一下,我却死命咬住,就是他们,不愿再去看一眼了。警察们很想可以立即破案,其实我是更想快快把坏人抓住,可是,现在的我,实在身体与心神都极度虚弱了。我倒在桌子上,看上去也根本成不了一个勇敢的警察助手了。 晚上,我躺在柯医生旁边,不过我根本不能入睡,只要刚眯起眼睛,就好像有一高一矮两个人影进来了……我马上惊恐万状地睁大眼睛…… 在这种情况下,警察叔叔们只好说让我回去吧。后来听说,由于我的瞎指认,把警察们忙乎了三天,才发现此“一高一矮”非那“一高一矮”,他们连高安师范的大门朝哪里都不知道。这是两个小偷,有作案动机,却犯罪未遂,三天后放了。 这种案件,放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不要说探头到处都是,就是凭那个蒙面罩,DNA一查一个准,还用得着来要我协助破案?而我也却太不是一个英雄了。 蔡的二哥也来送我们,我与李子一起上了火车。我一直不敢与周围旅客聊天,沉默地熬了一个晚上,终于,在一大早,看到了爸妈和蔡。 激动呀!可是我来不及哭,忙着搬行李,抱下李子。妈妈对着我只有一句话:“活着回来就好。”蔡说:“明天下了班,我就来看你。” 回到家里,父母与两个弟弟都围着我坐,一边看我喝着鸡汤,吃着清蒸鱼,一边迫不及待地要听我说说怎么回事。 我也顾不上去睡一会儿,“奇遇记”的故事已经在心里呆不住了,就嘶哑着嗓子,把怎么遭遇“蒙面大盗”,如何“搏斗”的情节拿出来,先讲了一遍给他们听。我发现父母是提心吊胆地听着,可弟弟们却像听评书,津津有味。 自此,一连三周,我都是白天做一个“英雄”,给每天来看我的邻居、朋友和亲戚们“演讲”;晚上却得了“恐惧症”,缩在妈妈的边上睡,还一再会惊醒,幻影幻觉厉害,那个“一高一矮”依旧在错乱我的神经,我只好成了一个胆小鬼,做了“狗熊”而已。 蔡每天下班都会来。他现在实惠了,买了一辆自行车,骑来骑去。早上八点上班,下午四点半就下班,这段时间他顾不上做积极分子,拎着大包小包的吃食,先来安慰我了。 妈妈让我们“躲”在里面一间卧室去,就不用出去“压”马路了。 “你妈妈‘懂劲’格。”他说。 “啥格叫‘懂经?’”我不解地问。 “就是……”他突然发现我语言已经落后了,在上海几个月,他开始融入了“海派”;就是走进了正在开放的环境里了。 不过,他只是一笑而过。因为有一件头等大事是急着要给我看的,他得了“新长征突击手”的奖状,那是仪表局发的。他说本来可以送到市里去,但是,仪表局觉得他刚进厂,还是应该让给老工人。 我已经很高兴了,这是我们在为今后有机会可以调在一起努力铺路的第一块“石头”,尽管这条路崎岖曲折,沟壑交错。 “我差点儿手就残废了……”我有点后怕地告诉他, 他倒是毫不犹豫地回答:“怕什么,我不是突击手吗?就是因为手快,让我来照顾你!”他又接着说:“还有,我已经说服了家里,同意了我们的婚事。” 我高兴地又说又笑,“碰到这件倒霉透顶的事,却带来了一个好处,我妈妈写信去为我请假,学校准许我下学期在上海休养呢。” “太好了,”蔡说,“我们可以一起好好准备一下了。” 我告诉他,我对这件事最不开心的是:当时就住在旁边的人没有来救我,还要污蔑来救我的人。 他听了,没有顺着我,而是不紧不慢地给了我许多为他人做解释的话,就是这些解释,让我真的感觉到心宽了,有了一种彻底的释怀。 他分析说:罗校长不是说他喝醉了,所以没有听见吗?那天没有及时出来,应该是他的妻子有点儿私心,一个农村妇女,没有高境界很正常的。罗校长后来还为你安排了车子了,这就够了,你心里的那块垒石要早早放下。 “还有那个电工,”他说:“我认识他。你知道他是怎么调到高师的吗?” “不知道。但是,他装傻,他就住在旁边,应该他是第一个听到的。” “不要随便怪人哦,自己已经没有事了,就原谅那些人吧,他们也是无辜的。只有自己的心里没有了疙瘩,才会活得开心呢。”蔡给我说起了那个电工的故事。 他原来是八井煤矿的工人。两年前的一天,他们是八个工人一组,在一个工作面上干活。他正好想去解手,刚离开的一瞬间,突然瓦斯爆炸,他们工作面上另外七个工友全部被活埋了,他虽然被炸昏,但没有埋进去,更幸运的是另一个工作面的人,发现了他,并把他背出去了。他逃是逃过了那个劫难,可也差点儿变疯了,托了亲戚朋友帮助,好不容易调到高师的。他心里的恐惧感还没有消除呢。如果设身处地想一下,现在你也有恐惧症,别人在叫救命,你会怎么样? 我强词夺理地说了一句:“我会敲木撞墙,一起呼叫‘救命’。”但是,心里的褶皱已经被他抚平了,而且,我也算是明白,我为啥会喜欢他这个“白丁”了:对别人的理解,对自己的承诺,他都很有让我欣赏的一面呢。 中山医院的外科治疗室,我去了好几次,消毒换药,查看伤势。我这才知道,我这种刀伤,医院是要报警的,会登记在册。 上海的外科医生看了我伤口的缝合,无不称赞,一个小县城的医生,居然有如此高超的技术!我也不由得常会想起那个救我命的医生,还有他说的话,“你命大,碰到了我!” 医生要我“间隔拆线”,我不懂,医生还给我耐心解释:你这种伤口,一次性拆了线怕会裂开,要分两次拆…… 世上好人真多,不经过一难,哪里知道到处都有爱心呀?认识的,不认识的“爱心”们,也在慢慢治疗我遗留的恐惧症。 爸爸等我线拆了,才告诉我家里的一个打算。两个弟弟都要结婚了。 大弟弟已经顶替父亲进了上医,分在放射医学研究所。他考进了上医的夜大学,学习的专业是医疗器械。他们已经有了成家的基础。 小弟弟还在南站,开铲车,日夜倒班,很辛苦。女朋友也在南站工作。他与大弟弟一样考了上医的夜校,专业是“遗传学”。 可是,现在我家的房子是旧式的,很难当成新房。于是由父亲向上医申请换房。那时候是没有房屋买卖的,房子也很少,但是老少无欺,都是由组织上来评定。 我父亲说了一个故事,让我刻骨铭心。那是发生在1969年我去插队后的事。在那个动乱不堪的年代,父亲奇怪地当了上医“牛鬼蛇神”的大队长。他每天要“管理”好多好多被dadao的老领导。他小心地处处地照顾着他们。有一次,来了一个不太熟悉的红卫兵,气势汹汹,肆意要找一个姓刘的老处长的岔子。那天,也正巧,刘处长发烧,父亲就安排他整理一下宣传小册子,可以坐着干活,还不时能偷着睡一会儿。却被那个红卫兵看到了。他一把揪起那个处长就要斗他,还吼叫着要他去扫厕所。父亲冲过去解释,说是他安排的,并答应那个红卫兵,自己去扫厕所。那个蛮不讲理的“兵”,见爸爸挡住了他的事,就论起大巴掌狠狠地抽打了我父亲一记耳光,我父亲满嘴鲜血,头晕耳鸣,两眼一黑,差点跌倒在地……(别看只是一记耳光,打得不巧,父亲从此犯下了头晕的后遗症。) 但是,也是这一记耳光,为老处长更不可设想的后果,担待了过去。现在,这位老处长恢复了原职,正好是他在负责分房。于是,申请得到了他的支持。可剩下的只有两套,要么五楼,要么一楼。我们就选择了五楼。 新房的面积并没有增大,三间房,没有厅,厨房卫生间也不大。只好凑合。一间十六平带阳台的,爸妈加我挤一挤,一间朝南的十四平,给大弟弟做婚房,小弟弟只好住在后面的九个平米的北屋。后来就把他的新房建在这个小屋里。 我们那时候年轻人的婚事,都是因为感情好,才走在一起的。如果要以房子来作为结婚条件的话,特别在上海,那就没有几个人能结婚的了。 我们搬家了,大弟弟也结婚了。 妈妈问我,你们准备好了吗?蔡过了一天,就拿着户口本来,他悄悄告诉我,是他偷出来的,我们赶快去登记。我有点不明白,为啥要偷?他父母还是不同意? 他答非所问:“我打听了,结婚是在民政局登记的。”说着就拉着我去了那儿。 结果,民政局的人问:“你们单位的介绍信呢?”我们被问傻了,只好回转来。 他的介绍信一下子就开好了,因此,他的父母也就知道了他偷户口本的事。接着,他与父母开始深一步地交谈,这次是“硬碰硬”地谈,谈了许多具体的问题。 他把我在江西对他的好,一桩一桩地说给父母听:我是怎么去大城找他,并同意了三年以后结婚的;怎么把自己的东西都给了他去做人情;还怎么样地辛苦为李子断奶……感动是感动的,但是,他们这么小的家,而我的家也没有空余的地方,怎么样可以结这个婚呢? 他家一栋小楼,上面两个房间,一间南北通透,已经是他大哥的新房。还有一间小的,九平米,朝北一扇窗对着永嘉路,朝南的窗对着楼梯,东窗对着隔壁一栋三层楼的楼梯窗,就这个小间,原本是他父母与两个妹妹住着。他回上海后,一直睡在楼梯上面的阁板上。下面一个大通间,连着厨房一起。外面还有一个作为进出的窄长的通道。 他们商量了很久,才最后定下来了,楼上小房间收拾出来,给我们做新房。楼下用一只大橱,一只单门立柜,还有两只床头柜叠起来,形成一道墙,在楼下通间里面,被隔出来了一间,再在上面用两副铺板搭一个阁楼。他的妈妈与两个妹妹睡在阁楼上,下面放一张床,他爸爸与李子睡。这个搭建的任务,就交给了他很有手上功夫的二哥。他二哥与二嫂回上海来帮忙了。 这个计划让我与蔡高兴得不得了,我们终于有了一间新房!要知道,我那时候真的没有敢想过,只要在什么地方帘子一拉,权当婚房,我也不会作声的。现在有了这么一个小房间,管它怎么样,装得下两颗真诚的心就可以了。 我这边,赶紧写了一封信给学校办公室,希望能开出证明。虽然学校拖了好久才开出来,但是,还是开了。过后才听说,因为学校的领导大调动,廖校长与柯医生调去了宜春,那个张主任也调走了。 很意外的是,七九届文艺一班的司同学这时来看我,告诉了我一个也是意外的事情。他因为家庭有困难,他上面几个哥哥姐姐都去支边的支边,三线厂的三线厂,一个都没有留在家里,现在父母年纪大了,没有人照顾,他家便申请到了让他回上海的指标。想不到,他的批准了的申请被人先利用了,那个人倒是回了上海,他却回不来了。于是,他向地区教育局再三请求,希望他们可以帮助他。可是,他与局长之间没有沟通成功,言辞激烈地碰撞起来,一气之下,他坐在教育局门口,开始绝食。并且一直坚持了好几天,眼看事态越来越严重,高安师范派老师来劝解他,好不容易,才把他劝走了。 他心情沉重,我也心情沉重,知青已经在大批地回上海了,但是,依然有许多被掉在了“坑”里,回家之路艰难而没有方向,我们都是属于难以自拔的一族! 我告诉他我受伤的事,他们班的毕业分配事宜都交给邢大隆老师办了。不曾想,这个插曲,后来会演变出来了一个糟糕的尾巴。 我们家为了省钱,也为了蔡家的经济拮据,我与小弟弟一起办婚宴的。那是1980年的元旦。 小弟媳的嫁妆用小型面包车装来的,她的许许多多让人耀花了眼睛的东西,吸引了好多邻居来观望。我的嫁妆是蔡与我一起,装在黄鱼车上拉去新房的。妈妈只是给了我一包长生果与红枣,要我到处放满,不要有空罐子。 我把这次回来,才最后完成的毛衣给了蔡,他二话不说就套上,这件“温暖牌”也就成了他新郎官的服装了。我的新婚服装是妈妈给我挑选的老式的骆驼毛的棉袄。 在婚宴上,我小弟弟西装笔挺,英俊潇洒,我小弟媳绫罗绸缎,珠光宝气,来宾全被他们吸引过去,早忘了还有我们一对新人。 我舅舅记起来了,他突然大声地提请大家注意,说:“建华也是新娘子,但是,她是一个党员式的新娘子,简朴是美德。” 我灿烂地笑了,舅舅的话为那时候还在刻苦寻路,囊中羞涩的知青,盖上了最精彩的一块“遮羞布”。但是,后来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我发现,这块“遮羞布”变了性质了,我真想告诉大家,我们那个年代多么珍惜这块“布”呀! 我的爸妈在完成了这些事后,从还剩下的钱里面,特地拿出来了八百元,偷偷给了我。因为蔡买了一架两百元的播放机后,窗帘也买不起了。我用纸贴在玻璃上。妈妈差点儿眼泪掉下来,说:“我的女儿,我要一样对待。” 我来到了蔡家生活。 我是以一个“外地人”的身份,走进他家的。即便进了的是“寒门”,可还得低人三分。等蔡的婚假结束、他去上班后,我实实在在地体会出来了,“外地人”意味着什么? 他的父母虽然同意了这门婚事,也是为了儿子,让出了房间,自此他一家五口人,都蜷缩在一个角落里了。 他们当着蔡的面,对我客客气气,可只要蔡不在,他们就都翻脸了,对我爱理不理,哪怕吃饭吃东西也不来叫我,我成了这个家的“透明人”了。 那时候,我的手正在长神经,哪怕对着皮肤吹一口气都是痛的,更不要说浸冷水了。蔡很懂我,所以他每天下班回来,忙上忙下,为我烧饭做菜洗衣服。这么一来,弄得他的家人对我更加恼火,一个女人,整天看书有什么用?儿子八小时上班,回家还要这么辛苦地来照顾她!他的家人也就看着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她母亲恨得就剩没有出口骂人。 他家的房子是依在隔壁洋楼旁边另外建造的小楼,没有厕所。之前,有扇小门可以通到隔壁去如厕的。但是,那座洋楼归了环卫所,成了办公楼,于是,不再允许居民进出。没有厕所就成了蔡家最麻烦的事。好在我是个“外地人”,这点儿苦吃得起,还不就是天天倒痰盂罐?只是不习惯在永嘉路上,一个上海的“上只角”,端个痰盂跑几十米远的地方。我感觉一路上都是异样的目光,如芒针刺背。于是,我常会放在晚上去倒。如果蔡回来了,他就帮着我去倒,这又增加了他妈妈对我的不满,老是嘀咕儿子,太宠着我了。可我,一到晚上,我与他两个头放在一个枕头上时,我就开始对着他嘀嘀咕咕,说他爸妈对我处处冷眼。 他的“三夹板”做得真不容易,一声不响,埋头苦干,帮我做了事,再帮父母做事,他家的马桶成了他的任务了。还要照顾小李子。他就这么用无怨无悔的付出,来减少家里的摩擦。 我看着他每天默不作声地辛苦干活儿,就学着把怨言吞下肚子去了。 他呢?还是懂我,说着父母的不容易,也说着我的忍耐的不容易。 什么是婚姻的幸福,我琢磨过,因为在物资上,我要什么没什么,在精神上,我也是被冷漠的那个,那么,我得到了什么呢? “他懂我,”这是一个非常无价的财富,“他为我常拂心尘,”就是我的另一种精神上的受益。有了这些,我的婚姻没有成为“爱情的坟墓”,因为“懂”,我们最淳朴的感情一直在畅流中。 好像这种“懂”,放在那时的社会上,也一样可以“流通”。他们单位的工会在春节前,评他本年度先进个人,事迹就是:没有将外地女友抛弃。 这种自我修炼来的“幸福生活”,也过得飞快。又一个学期要开始了。 但是,我们与所有新婚夫妇一样,如胶似漆,怎么舍得分离呢?于是,我又写信去请假了。我问了“破案”的进度,并陈述了自己的伤势依然处在不能自理的阶段,也强调了精神上的不能解脱……言下之意…… 还好,学校新校长刚进校,一切待兴。而且,校长们还是对我十分同情,这事他们有责任的。公安局那儿也没有新的进展情况。于是,校方又一次批准了我的带薪请假。妈妈是一再感谢我们学校的宽宏大量,“你们的领导真是好人呀!”。 然而,我知道这种求来的一时平静,一时的团聚,对我们来说,根本不是长远之计,我们必须要付出努力,来实现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的目标。然而,怎样努力呢?前面一片茫然。 从学校传来了消息,政治俞老师调回了上海。有两个版本的传说,一是她搞到了人才商调,二是她结婚了,开到了夫妻两地分居的商调。这把我羡慕得不得了。引得我想入非非。还有与我同时留校的达同学,考取了研究生,也回了上海!更是让我“四望起遐思,奔哪却不知。” 不知道是谁提醒了我,我就吵着一定要去上海市府信访办,去找大领导帮忙,给我一个商调的名额吧。于是,大家拗不过我,蔡和妈妈陪我去的。 市府信访办一位同志接待了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到亲切和蔼的他,就只想把自己心里的渴望、委屈与不甘都说出来,絮絮叨叨,居然说个没完。 他起先是坐着听,后来就站起来走着听,再后来,眼睛望着窗外听……我终于没有话可以再说了,他才回到桌子前,对我依然脸带公事公办的专业笑容,说:“你不就是想调回上海吗?” 我觉得他太思路清晰,直奔主题而忽视了我表达的许多情感,心里有点迷茫起来,但没有任何理由不点头呀,于是,我默然地点点头,却暗自觉得,我的话已经被他搁浅了,估计不会有下文了。 果然,他说:“这儿是没有任何商调名额的,如果你们已经结婚,就可以向你丈夫所在单位申请。” 我们一行人怀着极大的希望来,这会儿失望地打道回府。但是,我与蔡和妈妈的感受是不同的。 妈妈说这位接待员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能够那么耐心地听我说废话,然后一语道破天机,他以后一定在仕途上大有前程。而蔡却抱怨了我几句:“你说了那么多自己的想法,一句也没有在点子上。” 谁也猜不到,我却是有个非常稀奇古怪的感觉:为什么我会如此喋喋不休?为什么我会如此地虔诚?这是不是与佛教的信徒有点相同?在菩萨面前,祈祷着的人,一定与我是一样的……傻乎乎地许着愿,痴呆呆地还着愿……,不管你唠叨多少,菩萨就是不开口,如此,信徒们反而络绎不绝地来,说呀说呀……究竟芸芸众生是为了什么呢?图个保佑?许愿成功?还就是为了吐出心结,把心平静下来? 我一路走一路想:如果哪一天,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菩萨,一旦开口告诉了你真相的话……,信徒们就会与我现在一样了,反而沮丧落魄,没有了方向……,多奇怪的感受! 比我实际得多的蔡,马上到单位里去问询和登记了。他回来告诉我一个消息,不知道这算是什么样的信息,好?还是不好? 他们工厂有夫妻分居的商调名额,有时一年一个名额,有时三年才一个。现在他们厂有一个已经排队八年的老工人,还没有解决呢。我们的商调只好登记在最后。 这个消息,让我忍也忍不住地流了半天的泪。 不是还有一条路吗?考研究生?我也想去试试,但是,怎么去考呢?达同学的导师是他父亲的朋友。而我,连门与路在哪都不知道。 妈妈有办法,她说找舅舅帮忙。 舅舅说:“好,人是要凭自己的志气和努力!”没有两天,他介绍了一个人,是华东师范大学教务处的一个干部。 这个老师很热情,告诉我:今年他们有一个考研的学科,“外国教育史”没有报满,他可以以同等学历帮我报考。但是,时间很紧张,只有两个月了。要考试的科目有四个:外国教育史,世界通史,英语,与政治。 我马上就说:“我想试试。” 为什么我有如此的大胆,是因为我以为自己依然有一个好记性。那个时候,正处青春期的我,真有过目不忘的记性,记得,妈妈要我一个下午背出“陋室铭”,我读三遍就背出来了。还有,在文艺班的时候,几个人一起去看了一台节目,只有我背出来了四个节目,其中一个是相声《画像》。 说是说同等学历,可我连一本相关的书都没有。舅舅的朋友就一方面帮我报考,一方面帮我借来了几本书,两本《外国教育史》,两本《世界通史》,一本外国教育学者的语录集。政治与英语让我自己买参考书。 我还写信去学校要求帮我出具了证明,是关于工作与学历的证明。学校也很快给我寄来了。 于是,愣大胆的我,摩拳擦掌,想用二个月的时间来攀登学术高峰了。当时是二十三个考生,争夺两个名额。 我没日没夜地拼命投入,第一个月就完成了《外国教育史》的厚书读薄,我的摘录笔记有六本。不知道为什么,我非常喜欢这门学科,读得还是津津有味。只是《世界通史》许许多多的年月日,我实在背不出来,我这才知道自己的记忆力,由于那件“蒙面大盗”的事,或许是过分害怕,或许是出血过多,下降了许多。 为了外语考试,我买了一本《一千考题》的书,可政治考试没有相关的复习资料,只好收集报纸,摘录一些有关的报道。 虽然我当了八年的老师,两年的师范学校学生,但是,对教育学,教学法的专业理论学习,从来没有接触过。我能这么系统地读着外国的教育思想与历史发展,其实意义是双重的。直到现在,我都记得一些激动着我的内容。 比如:从远古时期,尤其是到了古希腊时代,人们就重视对下一代的教育。教育思想体系大约有两种,一种是“斯巴达式”的教育理念,着重于军事化训练,有体罚,培养吃苦精神……,还有一种是“雅典式”的,重视文学艺术,所谓的欧洲七艺,学习自然科学,发展智力,……我一看就喜欢“雅典式”的方法。我在高师做学生时,每学期要我们学生参加一个月的劳作,好像是带有了“斯巴达式”的教育方式。 说起古希腊的先哲,柏拉图,苏格拉底,亚理斯多德,我本来就深深着迷。他们除了是大哲学家,也还是大教育家。 苏格拉底的问答式教学法,让我觉得趣味十足,不去考虑他的内容是唯心还是唯物,他的教学方式是科学的,而且培养的学生一定是思维活跃,创造性特强的。他的这种教学方法被称为“产婆术”,一个奇怪的名字,让人过目不忘。 在这套书里,他们先哲中加了一个人,德谟克利特,是个无神论者,杰出的唯物主义哲学家,原子论的创始人。在复习时,我没有特别重视去读他,想不到,考试时题目中出现了他。 后面沉闷的中世纪,让人压抑。文艺复兴后,好几个教育学家,特别让人瞩目。卢梭的“自然和自由教育”,他的《艾弥尔》至今还影响欧美的儿童教育思想。十八世纪,瑞典的教育家裴斯泰洛齐,他提出老师可以像太阳一样,照亮一教室的学生,使得普及教育成为可能。他说:智慧不是通过机械地记忆别人的思想,而是在自己思维活动过程中发展起来的。这可是十八世纪的教育家早就告诉我们话,可惜现在我们二十一世纪的人却不记得了,怎么都成了标准答案的教学方式了呢?我有时候在找,这个学科的研究生去了哪儿?他为什么没有出来疾呼! 后来美国有一个杜威,是社会实用主义的教育家,我们的三校生与大专专科学校,是否受了他的思想的影响? 一个多月的奋斗,我疏忽了一个生理现象,“老朋友”不见了! 对于要参加考试的我,这可不是好事,因为,我可能怀孕了。这个可怜的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它会害了自己,也害了我。 学校要求参加考研的考生都要体检。那个医生觉得我腹部有个“肿块”,多按了几下。于是,我开始“见红”了。 “怎么办?”又是一个“怎么办”让我陷入了困境。蔡与妈妈一起陪我去看医生。医生说这是“先兆流产”,要保胎。 我坚决不听他们要我放弃考试的劝说。我就一边保胎一边学习。可是胎儿保不住了,一直流血不止。在考试前一周,我咬着牙对蔡和妈妈说,“去做掉吧!”他们又陪我去了医院。 “做掉”一个已经三个月的胎儿,意味着什么?歇斯底里的痛!大汗淋漓,九死一生! 我这一次经历的生死搏斗,是为了去搏一次考试的机会。 吃尽了苦头后,我躺在床上,一会儿,心情沉重地望着窗外的云,向我那逝去的孩子道歉;一会儿,焦急地看着桌子上那一大叠书,在想,这最后一周,还得怎样来再次拼命。 请了三天假来照顾我的蔡,一声不吭,端来一碗肉糜粥,让我喝了。我要他帮我,拿着书来给我读,我用听觉来复习……他读着读着,一颗一颗的泪珠滚落出来,实在读不下去了……我就安慰他:我很好,不要紧,如果我成功了,以后还是会有孩子的……他实在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你不要去考了,身体要紧。” “不,”我给了他一个顽强的笑脸,“我要凭着自己的奋斗,去做我想要做的事情!” 最后的一周,在他的帮助下,我又复习了一遍大概要考的内容。 考试开始了。妈妈要我回家住,每天,由大弟弟请假陪着我去考,一天考两门,两天完成。听着就是两天功夫,其实我发现自己,实在身体太虚弱……这可是个小产,手术后才一个星期,要集中考那么高精尖的四门课,谈何容易!我只要思想一高度集中思考问题,全身就会痛,从头顶心一直痛到脚底心,浑身上下没有一寸不痛的。可是我坚持考完了。 在第二天全部课程结束的时候,碰到了一个年老的教授,他问我考什么,我说考“外国教育史”,于是,他兴致勃勃地与我说起了英语。我本来就是个“哑巴”英语的学生,再加上疼痛难忍,一句也听不清楚他说了什么,只好看着他失望地离开了。其实,我也快撑不住了,只想快点躺到床上去。 弟弟总是觉得我失去了一次机会,为什么那个教授不问别人来问我?而我却一句话都答不出来。 折腾了我半条命的这次考试,我却不再去奢望会有什么结果了,读进脑子里的教育理念才是真正的获取。 *** *** *** *** *** 耿坚编审评: 本章内容叙述是在血色中展开的。 女主人公经历了一个生死瞬间。作者没有用“生死瞬间”词语,但其实这就是一次生与死擦肩而过的血腥经历。这可以从给做手术的外科医生的说词得到足证。盗贼的三刀幸好没割断动脉,否则就不用做手术了;连接大拇指、食指、中指的神经得亏没有挑断,否则就残废了。 在生死线上走过一遭的人,大抵会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从此沉沦,“生无可恋”,对生活再也激不起热情和勇气。再一种是“我已经死过一回了,这世间还有什么可怕的”,越挫越勇,去跨越一个个人生关口。 女主人公是后一种人。经过岁月的沉淀,作者晚年已能用平静的口吻丶详尽的细节来叙述这件难以解怀的事,没有对命运对她的不公发出什么怨怼之言,苦痛的回忆里没有悲愤。尤其是,此事过后不久,又向命运发起挑战,冒着病痛丶孕期反应丶人流苦痛,超负荷复习参与外国教育史研究生考试,这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的。不得不承认,女主人公是一个大写的人,是一个经历人生劫难后把人生看通透的人。从大历史观来说,苦难总是与辉煌联结在一起的。就个人历史的角度而言,磨难总是与生命高点联结在一起的,不论最后研究生考取与否,女主人公都已经在人生至高点上走过一回了。 本章中,作者注重细节描写、善于细节描写的能耐再一次突显出来,无论用毯子蒙住盗贼,还是小县城里高明的外科医生,人物形象都极其鲜明。还有,罗校长、柯医生、第一个冲来救助的体育老师、索赔三用机的杨主任、来慰问的各色人等、办案的警察,蔡的善解人意不紧不慢的劝解,一个个活龙活现地在读者面前亮相。妈妈的一句“活着回来就好”令人泪目,同时把一个通透人生至理、充滿人生智慧的母亲形象写活了。在铺陈主要情节的同时,把围绕这件事的众生态呈现出来,这是作者的匠心。 第二十四章 回到了学校 - 红土地纪事下卷 - 云溪汪 舅舅与那个华师大的老师一起来了。他们带来了我已经猜到的答案:我的分数不够理想,总分只有150分左右,如果达到200分,他就可以为我开口说话了。 不过,他的话也让我不无遗憾:考这门学科的人,没有一个上了这个分数线的。也就是二十三名考生都“名落孙山”,全军覆没。那个教授宁缺毋滥,今年的“外国教育史”研究生一个也没有。 我想为自己“辩护”两句,始终没有说出口。就是对高安师范学校反馈时,我也没有为自己申辩。胜者,无所谓解释,败者,所谓无解释! 然而,我像一头会反刍的牛,在静静修养的那段时间里,我一直在想着那些考试的题目。 英语我虽然考得最好,但是,还是没有考出水平。有许多模棱两可的答案,我怎么样才可以理解清楚呢。纯粹靠背的《世界通史》,我又喜欢又恨,心里总是翻来覆去一句话:以后再也不要去接触这个学历史的行当!我不合适。后来,电视节目里有个“百家讲坛”,才让我对历史重新又刮目相看了。 主课“外国教育史”,我很是喜欢,课本还了,但是我的笔记还在,时不时地翻看看,每次的重温都给我带来新的思想。有好几道题目,我原本是答得出的,可是头痛,把我的思绪卡住了。如果可以明年再考一次,我一定会得高分。可惜的是,第二年,在考研单子上。这门课干脆没有了。再过了一年,华师大本科生毕业,他们直接考研,对外不再招生了。 让我最觉得新奇的是政治考题。一题关于政治时事的都没有。先是十个名词解释,如:时空(用二十个字阐述),宇宙(用二十二个字解释)等……,还有五题问答题,如:请说说你对“形而上学”的理解,并举例说明。最后是一道大题目。 我考得不好,好像只有三十分左右。因为我概括能力不够,做不到在规定字数里面,把概念表达清楚。但是,这让我高山仰止,看到了更高级别的思维要求了。 这种“老牛反刍”陪伴我了很久。 暑假一过,学校来信了:要求我这个学期必须返校。因为,首先是我已经一年养伤,应该痊愈了。其次是这个案子已经破了。 爸妈觉得学校是非常仁慈讲道理的,我是得回去了。大家商量的结果是,由爸爸与蔡一起送我回去。 九月中旬,我们三人来到了学校。 我们先去了那个“犯罪现场”,一切照旧,只是干了的血迹变成了黑紫色。我正在动脑筋,怎么安置三个人的住宿,谁也没有料到,来了一个我不想见到却又必须见到的人: 我回到学校的风声一起,第一个招来的人是杨主任。 他又是气喘吁吁地跑来,这会儿脸上没有阴云密布,而是漏出了三分阳光,“汪老师,你来啦。你这次住宿调整,安排在俞老师空出来的房间。” 我一听就开心极了,对着杨主任也笑容满面:“谢谢您,谢谢您。” 最利索灵活的是蔡,他马上递给杨主任一支烟,看着杨伸手接了,就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两包烟,一下子塞到了杨的口袋里。 蔡为了我要返校,已经积存了好几条“路路通”了,他知道我这方面最笨,得由他冲在前面帮我“鸣锣开道”。我知道他旅行袋里有四种烟,“飞马”是他自己的烟,还有两条“大前门”,一条“牡丹”,一条“软壳大前门”,(这两条烟是舅舅给他的。)花式品种繁多。 他给了杨主任一包“软壳大前门”和一包“牡丹”,量不多,质量不差。所以,杨只瞄到了一眼,已经让他笑开了花。这次,不是“行贿”,杨主任是事先帮我安排好了房间的,我们是感激他。 杨主任与我爸爸也热情握握手,就说:“老人家,您如果不怕,这房间就暂时不收回,您住在这里。” 爸爸幽默了一句:“好,如果再有贼敢来,我也见识一下。”当兵的爸爸,当然比我勇敢。 从此,我与杨主任之间的干戈化为了玉帛。 好几个学校领导都来看望过我们了,爸爸很感动,说江西这片红土地,滋润着的大多是“青松翠竹”呀。 爸爸只呆了五天,他就回上海了。蔡还舍不得走,他再多待了十天,实在假期没有了,我们才依依不舍,要分离了。 我擦着他的泪,他拭着我的泪……,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了两年前,他那毅然决然地回上海的样子……,这次他却是磨磨蹭蹭的,到了最后一分钟,才踏上了长途汽车。 “郎上班车我上楼,阑干未倚泪先流。 今朝送别何时见,一种相思两处愁。” 修改了一下这首宋诗,我对着绝尘而去的车尾期期艾艾地,念念叨叨着……每个字都裹着我孤独寂寞的愁…… 回到宿舍,团委书记刘老师领了一个女孩子来,她介绍说:“学校怕你‘恐惧症’还在,特地要我找一个好学生来陪你。” 我口里说:“没有关系的,我已经好了,”可心里还是接受了这个关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孤独落寂”的感觉。 这个学生叫曾华,是靖安县人,82届英语班的团支书,朴实善良,虽然是从小县城出来的,但是,为人处事很有见地。我们很快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了。 我又得一个人面对生活,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串门,我已经看到有好几个新来的老师了。因刘老师给我安排了伙伴,我就第一个去拜访了她。她的男朋友小王和她妈妈都在,他们正在讨论着刘老师的婚事。 按着次序,我来到了金花老师的房间。她的儿子躺在摇篮里,咿咿呀呀地学说话。她先生的妹妹脱产在帮她领孩子。她的孩子非常秀气,白白净净,哪怕鼻子有一点鼻屎,她都是轻轻地用她的舌尖舔去的。 她告诉我,学校变化可大了,已经盖好了一栋艺术大楼,就在旁边郭家山大操场对面。在进校门右手边,有了新的四层楼的教学大楼。而老师们最关心的教工宿舍区,已经完成三排房子了。第一排是校长们的平房。 这我知道,因为我结婚也给学校老师们发了喜糖,还偷偷让蔡的二哥,晚上找到校长家,给他们发的是每人一盒高级太妃奶糖。我这是感恩他们,给了我那么多时间在上海呢。 后面两排都是二层楼的房子,是两室一厅,一厨一卫的新式套房。好多老师都在抢这个福利。金花老师的先生是退伍军人,分在县城边缘区域的供销社工作,在学校她是单职工,很难分到好房子。她与我属于同一个“战壕的”,于是不怕怨言泛滥,她干脆痛痛快快地与我说了大半响,“开闸泄洪”,吐出来了一肚子的“苦水”。 这时,有个老师特地拐过来叫我,说是学校办公室有我的电话。 我急匆匆地赶去老教学楼的三楼,还是那间老校办,很会做人的高主任在。他示意我,电话没有挂…… 我很疑惑地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串银铃般的嗓音,我听出来了,是七九届文艺班的班委干部小刘。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可说的话一个好听的字眼也没有,她是在责问我,责问一个老师:“总算找到你了!为什么你要在我的毕业鉴定表上那么诋毁我?为什么?我对你一直很敬重的,你却要毁了我!” 这下我不仅是个“丈二和尚”,还是个“窦娥冤”了,我急忙问她:“我受伤离校一年,你们的毕业鉴定都是邢大隆老师写的。” “他说是你写给他的,下面的签字也是你的名字!”小刘的声音里除了怒气,还有一份伤心和痛苦…… “我……,”我是给了邢老师一点儿没有完成的草稿,但是,我一个学生也没有诋毁呀?!我马上问:“写了你什么?” “说我成绩不好,只适合当小学老师,不适合当中学老师。” 这是什么话?!我马上愤怒地站起身来,然后一字一句地对着电话筒说:“第一我从来不会说这种类型的话!第二,你在我们班里是班委干部,我怎么可能对你下如此评语!你等着,我来调查一下。” 小刘那头甩掉了话筒,听筒里发出一阵让我心悸的嗡嗡声!我知道,在等着我的是又一阵巨浪,不仅是惊涛骇浪,而且是凶险的恶浪。 我在家养病期间,也居然有暗箭出手。 高老师见我脸色不好看,可他却还是笑容满面地对我说:“不要急着走,我是有几件事得告诉你。”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只装在小塑料袋里的手表,交给我说:“公安局破案了,收回了你的手表。” “我不敢戴了。”我看也不看,接过来就放进口袋。 虽然此时的我,心里被那个暗箭刺伤,滴着血,但是我还是坐在他的书桌前,先谢了他,然后问他是怎么破的案。 他告诉我,这个高个子的犯罪分子又继续作案被抓,手上就带着这只手表。问案警察联想到了高师你这起大案,便突然发问:“手表是不是从高师盗来的?”本来还若无其事的那个案犯,一下子惊慌失措,供出了犯案的事实。于是,这个人被判十七年有期徒刑,那个小个子被判七年徒刑。这两个人都不到二十岁,是筑路工人。 为一只手表我差点没命,也因为这只手表,那两个孩子要坐牢。财是身外之物,怎么能贪?说是这么说,做却是那么做。 我给高老师看我的手,伤口结好了疤,可半个手是紫红色的,一看便知血脉不畅。他表示同情说:“学校并没有想催你回来,是你们上海人在挑事。” 这下子,又一个疙瘩堵在心口上了。人不在学校,而无影的“魔”根本没有停息过作祟呀! 他见我不作声,脸上神情不断在凝重,阴云密布…… 但是,他还得说下去,因为另有一件事,更严重的事,他必须知会我一声。 “你带班的七九届有一个同学,到地区教育局门前绝食,因地区教育局局长指示,要给这个同学写一条评语。你不在,只好请人替你代写了,他签了你的名字。” 又是有人代我签名?! “怎么可以这么办?他写了什么?” 可能见我有点气急败坏,高老师一下子把话缩回去了,“我也不清楚写了什么,反正就是那么几句话。” 我已经纠结得胃痛起来,差点想拍桌子!可面对的是高老师。高老师是个好人。但是,这时候的他,在我眼里只不过像个“太监”了,我对他也没有好气,他对所有人笑,点头哈腰,他是不会帮我说一句公正的话的! 我干呕了几下,站起身来,甩出一句话:“这是害了别人,又来害我的双雕箭,可那个躲在暗处的人是谁呢?我要去查清楚!”我咬牙切齿地说, “怎么查?算了吧?反正已经过去了。”这个事我过不去,只有高老师的话,软飘飘地在我背后飞过去了。 我噙着眼泪,奔回宿舍,倒在床上大哭起来。不知道我怎么会厄运缠身,摆不脱也逃不掉!以前那个张主任,我知道他为什么恨我,也明白杨主任为什么不待见我,就是拿刀向我冲过来的蒙面大盗,也是明枪对着我……而现在,那都是在我背后连发的暗器,防不胜防,躲没处躲呀! 好在学校教务处没有及时安排我的课,我有了时间来调查,当然,那时候是没有法治的,调查只不过是为了安顿自己的心。 我先调查了谁是“撬客”。 第一想到的是去问问叶梓,她在我心里是个很正的人。她告诉我:反正她是不会做“撬客”的,谁做的她不知道。可我看得出来,她是知道的,只是不好说。我也不为难她,自己又去找了第二个人,余英。 余倒是痛快,脸上虽有几分尴尬,但是她很直爽:“是我,我去说的。” 这出乎我意料之外,我就静静地听她说下去,“为什么你要说三用机交给了我?你忘了吗?不是后来给一个领导拿去了。”她觉得自己委屈,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接着对我说:“你是不是以为我好欺负?就赖在我身上?要拍那个领导的马屁!” 我顿时领悟,她生了什么气,但是她误会了,我是因为当时自己正处在那个险境中,脑子不好使了所致,我干嘛要欺负她?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对人不好。于是,我连声道歉,给她解释了情况。而且,三用机也早已经归还了学校。事已至此,她现在也有点后悔一时冲动,做了“撬客”。 我很宽和地说:“迟早我总是要回来的,这事大家就不要再放在心上了。” 对余英,我非常感谢,当面锣对面鼓,都是明明白白地说,一下子大家释怀了。总算,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最要紧的,我还要去找那个邢大隆,大家都叫他“大兴”,我要听听他怎么说。 我心中赌着一口气,执意要找那个被人倒过来叫名字的“弄大兴”。可是,不知道他是躲着我还是的确总擦肩而过,好多天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于是,我只好继续串门,那是我排遣心中孤寂最好的方式。 我去了语文罗老师的“家”。而她的旁边叶梓在整理着房间,打着行李包。 罗老师告诉我,叶梓这个学期已经办好了调令,可能不等学期结束,她就要走了。她的房间会给80届英语班留校的石少英。而第一间房间,那个后勤人员早已走了,换了新分配来的英语老师韩秀芳。 “就是那个长得很漂亮,有点像外国人的?” “是的,学外语,人也有点洋气。” “我这几天碰到她就会互相笑笑,好像她很好相处的。” “对,她人漂亮,心也单纯。” 听了这些话,我就很想去结识她。等她一下课,我马上过去,踏进了她的房间。 小韩老师也是上海人,其实她早就听说过我的故事了。只是她的个性有点内敛,与我见了多次,并没有马上就搭讪。 我们这一聊就聊了好久,先说了英语课的安排,外语教研组组长还是刘老师,那是因为她不愿意担任。可是我们组现在人丁兴旺了,她,石少英,还有一个赣南师专分来的男老师,姓黄,加上费老师与我,一共有六个人了。英语专业班目前只有两个班,普师班每周只有两节课,石少英还兼了一个高考补习班的英语。所以,我暂时没有课。 小韩老师是江西师大最后一届工农兵学员,她的男朋友是校友,数学专业,分在南昌的一所中学。他们马上要结婚了,她的男友也在想方设法将她调到南昌去。而石少英眼下就在请婚假,她的男友是大工厂的技术人员。所以,我有可能很快要顶课的。 这个消息很重要,我要尽快安下心来看书了。 接着,我去参观了刚开始使用的艺术大楼。这座楼,像一个大碉堡,许多教室与琴房四面八方包围中间一个圆柱状“空桶”,没有盖子的这个“桶”据说可以收纳声音…… 底层有一个演绎大厅,和几间排练室。艺术教研组办公室在二楼。我上楼去看看,里面有好几个新来的大学生老师。 我就记得新来的音乐老师,一个叫许章,一个叫方敏。虽然舞蹈排练老师还是空缺,他们似乎并不想要我回组,而我心里也没有这个回艺术组的打算。不过,我们算是认识了。他们其实也早听说了我,所谓认识,就是有了一番沟通。 我接着去了新的教学楼,与老教学楼不同的是,新教学楼不是一横排,而是一栋大楼,反正里面结构复杂,东一间西一间,要看着门牌才找得到。 到了三楼,我看到了教务室。 我听罗老师介绍了,张主任走了后,来了一个姓苏的新主任。他的妻子顾医生,接替了柯医生,在医务室工作,也是个上海人。但是,大家都不叫他苏主任,而是叫苏校长。 看到我在门外探头探脑,有个教务处的老师叫了我一声,我就干脆走了进去。 我眼睛一扫,也明白那张最大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个矮矮墩墩的人,一定是苏校长。 “苏校长,”我叫了他一声,他抬头看看我,好像刚从什么吸引人的文件里醒悟过来,好一会才漏出了几分笑意。 “你来啦,”苏校长慢慢地说:“坐吧。” 我没有坐下,只是站在他桌旁,我很想听听他会让我干什么。因为以前的张主任,总是给我压重担,让我经受多多“考验”……而他?会怎么样?我也有点忐忑。 苏校长不喜欢说话,他很久不开口,我都站得有点尴尬了,才等到了他的一句:“你先适应一下学校生活,有工作时,教务处会有人来通知你的。” 好吧,我点点头,挪着脚步,退出了这个沉闷的地方。我不由得想念起那个张主任来了,他对着我的那张脸,总是阴雨天多,加上脾气暴躁,我很想躲着他,但是,在工作安排上,他倒是雷厉风行。 没有工作的我,一时百无聊赖,就溜达出了学校,去串维琪的门了。 维琪还是在信访办,她说知青基本都回了家,她成了真正的信访办的主任了,她上面的科级领导,是我们同班同学郜海雷。 “我知道他会有前途的。”我马上接口说:“郜还有上升空间呢。” 维琪下班要回家了,她邀请我一起去她的家。她已经分到了房子,她的儿子由她的姑娘帮忙带领。 我看到了她的新房子,真漂亮!也看到了她的儿子,真可爱!尤其是她自己为孩子定做的一身绫罗绸缎小裤袄,还有一顶也是绸缎的瓜瓜帽,我忍不住说:“打扮得太趣了,是不是像个小地主了?” 她也笑了,但是,依然手不停地在忙,厨房里有煤油炉子,蜂窝煤炉……一桌菜饭她一会儿就弄好了,抽空还要帮儿子换尿布,与儿子说说话,逗他开心…… 在我的眼里,维琪已经是个很会生活的人了,她除了在工作上“游刃有余”,在家庭生活上同样是“行家里手”。而我,却带着一只受伤的手回来,无所事事地四处溜达。 回到学校,我终于远远看到那个“大兴”的身影了,他依然是那副晃晃荡荡的、什么都漫不经心、却又在极力拔高自己的样子。 我加快脚步冲上去,叫了一声:“邢老师,留步!” 他只好不情不愿地停下来,回头对我不耐烦地说:“什么事?” 我不好再寒暄或敷衍,直截了当:“邢老师,你怎么可以随便在七九届学生的毕业评语上签我的名字?” “那不是你写的吗?” “那是草稿,我给你作为参考的。正式写了什么,我并不知道,应该谁写谁签名,不是吗?” “我根本没有动笔,我叫了几个学生来写的,他们基本是抄抄你写的东西。” “不是吧?我知道有一些话我从来就没有写过,那是从何而来的?” “大兴”突然冒火了,“为什么你的事要我来做?我只是帮你完成了而已。” “我是因为出了意外事故,是学校请你帮忙的。” “谁叫你出意外的!是我吗?”他一边说一边转身就走,“你的事就签你的名字,这有什么错!” 我就这么憋着一肚子的气,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绝对没有责任心的人,泥鳅一样地滑走了。 本来没有见到他时,我还存在幻想,希望他会像余英老师那样爽快,我也就痛快了。大家可以商量出个解决问题的意见,替七九届的几个不愉快的同学,去纠正一下不适当的评议,哪怕说是学生抄错了,也给他们一个更好的说法。 结果,这个“大兴”真就是个“大兴”!他好像不是个老师,竟然会将评定学生的事让学生自己去操作!也不管写了什么对别人有恶意倾向的话,并给人造成了严重伤害,事后却又失口否认自己的责任!更恶劣的是签我的名字,嫁祸于我了。现在看上去,他还根本不当一回事! 那时候是没有法治的,我气得半死却无处伸冤!因为,校办公室主任也刚刚告诉我,代我签字“天经地义”。好像这冤枉官司,就得由我来莫名其妙地扛了?! 其实,我已经被气糊涂了,这里面还另有一个毒手,我却把它混在一起,合二为一了,也就是把这一切,全都怪罪在那个“弄大兴”身上了。 时隔二十多年后才知道,办公室高主任告诉我的“代签字”事件是另有其人。这种“嫁祸于人”的恶劣行径,事实上不止是一个“大兴”,也就是,邢老师的“大兴”是个明的“大兴”,而另一个签字人才是一个躲在暗处的“大兴”,一个真正恶毒的黑影。 我没有办法去为自己洗清冤屈了,但是,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帮助学生洗去阴影。 没有任何犹豫,我打电话给了奉新县教育局。给他们说明了情况,要求更正小刘的毕业评语。他们告诉我,小刘已经离开了教育局,她自己想办法跳到了县检察院。 这个事故,就此憋在我的肚子里,委屈了整整二十多年后,才得以“昭雪”。给我昭雪的时候,已经进入二十一世纪了。 后话提前说: 我在上海退休后,正在张江汽车专修学院当英语老师。有一天,我收到了一个电话,是七九届文艺班美术组学生温飞雄打来的。他告诉我,他生了病,需要靠血透活着。他希望在有生之年,可以见见我。我毫不犹豫,答应了他。 我们七九届文艺班的班长叫和平,他与另外几个同学,一听到我要来江西看望生病的同学,就立即组织起来,安排了一次我们文艺班的聚会。 那次聚会,来了三十多个学生,我很激动。有好几个同学,我一眼看到就认出来了: 首先是甘勇,当年在学校时,他是个英俊少年,他经常会到我宿舍来,我们总是有话可以掰开来细谈,很投合。现在他站在我前面,进入中老年的他却有了领袖的模样。 还有聪明伶俐的雷淑萍,她是学美术的,当学生时,她的自控力就比谁都强,学习生活的作息规律,从不打破。想不到这次见面她成了大师了,会看风水会算命,虽说是玄学,可当她非常准确地说出一个人的过去和现在的情况,就不由人不信她的预测也会很有价值了; 还有一天笑到晚的汪小玲,憨厚的袁国华,活跃的卫星,…… 牛洪泳的弟弟也来了,也就是这个善良的牛弟弟,又一次拨通了他哥哥的电话,要我与牛洪泳直接说话。这一次,我与他沟通顺畅了,心里芥蒂也消除了,他已经做了监狱长,我为他非常开心,会谈心的他对罪犯的灵魂改造应该是易如反掌,马到成功。 副班长佟梅还组织开会,大家热烈发言。我实在太感动,几次忍不住流泪。我的发言特别提到了小刘的那件事,也作了自我批评,说我当年做班主任的时候,有许多不称职的地方,想不到同学们会如此宽容我,还特地来看我,那是同学们的自身素质修养高,而我,只是一个最普通的人。 我还与同学们一起,给温飞雄捐款。之后,我又在上海给他想办法买到了当时非常缺的“胎盘球蛋白”,托了雷淑萍送过去的。 如此一来,我的出现与讲话,让远在珠海的小刘和在无锡的司同学知道了。又隔了一年,他们终于来见我了。 我这才知道,他们毕业鉴定上的所谓评语是什么了。尤其是司同学的那几句“上面”要求写的话,在我的脑子里,还从没有过此类的言语储存。我特地当场签字给他看,司同学才与我完全解开了心结。 他笑着对我说,“这个签名我已经恨了二十八年了,今天,我才知道是白恨了。” 可是,我们依然不知道那个背后的“大兴”是个什么人。 事到如今,那种类型的“评语”已不再重要,因为社会变化很大,从前每个人都有的、与命运休戚相关的档案袋早已被取消了,当然,与此相关联的整人的“材料”也随着“档案”改革,都被扔进了历史的垃圾桶里了。 没隔多久,温飞雄同学逝世了。他在陷入弥留之际,特别关照了同班同学小福,一定要将他的事告知我。这样的师生之情,让我很动容。 他们这个班的班长和平,在此事之后没有多久来了上海,特地打电话给我,他有话要对我说。我赶过去了。 他说的第一件事就是:温飞雄做生意做得很好的时候,他怎么没有想到您?他生病了却来找您,您不生气吗? 我略微思考了一下,很真诚地说:“一个学生,在事业有成时想到老师,那是他心好。而在他生病时想到了老师,那是因为在他的心里,这个老师一定是个心很好的人,所以,我也一样感动。我不是个有钱人,聚会后,我已经积存起了一万元,准备等他找到了肾源,就立即资助他。” 和平班长想不通,他说:“老师,您不是太……不就是鲁迅笔下的“阿Q”精神胜利法吗?” 我知道他想说我太傻了,可话到嘴边,最终是转了一个弯。 我说:“可以说是的,也可以说不是,性质不同。阿Q是在为他自己的懒惰,不上进,无能找理由,也为他卑劣的举动和别人对他鄙视与打击找个台阶下。而我是换一个位置或角度在思考,如何给对方也给自己更大的空间与宽容。” 我又说:“我们都在宽容别人,就像小刘与司同学,他们也宽容了那件评语事件,……这些事让我想起了圣经里提到的话,一个人被人打了左耳光,他就把右脸给人……那是什么?不是妥协,也不是精神胜利法,而是一个人对他人和世事的宽容度可以达到的极致,也就是说:如果人人都能做到那个高度的话,人间的战火还会燃起吗?” 和平又说: “我们因为温飞雄组织的聚会,同学们缴的活动费用还剩一千多,我给了温同学一部分,其余留在我的手边,因为南来北往的同学们太多,我需要经费。可是,同学们都对我有了意见了。”他觉得很是委屈,继续发牢骚,“他们对我的不堪舆论的起因,其实是与您一样的,因为司同学的鉴定,我作为班长,也签了字的。” “怎么回事?”我奇怪地问他:“为什么你也掺合进来?” 他给我解释:司同学在地区教育局的绝食,让局长恼火,逼着学校给司同学做政治鉴定。第一栏,班长写几句,要他签字,第二栏班主任写几句,因我不在,由别人代我写、代我签字了,第三栏,学校办公室写几句,再签字。奇怪的是,过了一年,这张夹在个人档案里的表格,连同档案一起交给了司同学本人。于是,一个涉及多人,而且长达二十多年的“怨恨“诞生了。 这个时候,我才算被说明白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在对司同学评语事件中,其实是和平班长最难,他的确自己写也自己签了字的,一句辩解也说不出口。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原来每个人都有压在心里的“怎么办”呀!现在,和平班长被”政治”事故与经济事故纠缠不清了,更难自拔。 我直爽地说了自己的见解,“虽然我是你二十多年前的老师,你也曾经担任过某个镇的镇长,但是,我还是想分析几句:那个毕业表格的事,可以不再追究了,那时我们都没有办法自主,现在的改革开放已经根除了这个弊病。留在司同学心里的怨恨,他一定也会用宽容来抹去的,或许他已经淡忘了吧?只是,在同学们聚会的费用上,你一定要把帐做分明了,不然,经济问题,与政治问题一样,都会破坏了同学之间的情谊的。” 当然,在说这些“后话”的时候,我已经体会到了,有一些人与我一样,做不了“弄潮儿”,讲究政治的时候,被政治压扁,讲究经济的时候,又被经济抛弃了。但是,我没有迷失自己。 而还有一些人,过去,会随着政治潮流走一步,如今赶上了经济潮流时,私下却又乱走一气,结果把生活的“平和”给丢失了。 没有事整天闲着,真会把人憋出病来。有人羡慕我的悠哉悠哉,可我却从“闲话中心”听到了不一样的“舌根”:听说她没有什么本事,所以课也没有安排。现在凡是留校的人都吃不开,还听说她考试没有考上,考不上还在学校里…… 说这话的是学校的后勤服务人员,他们不识几个字,但是嘲笑“考不上”三个字,一样津津乐道。 我不知道空穴来风的“风”从何而起,怎么会有人这么嚼舌头?于是,我也不敢再在校内四处走走了,会有人妒忌我的“游手好闲”!自此,我要么关在房间里看书,要么就溜达到校外去了。 那时候,全国各地角角落落都在日新月异,每个人为了自己美好的明天正紧张地忙乎着,好像就我一个大闲人,闲得找不到可以串门的地方了。去哪儿呢?我突然想到了剧团的小郑,去那儿问问他妹妹小芳怎么样了?那个美丽的姑娘或许已经结婚了吧?这么一想,我脚步生风,很快穿过浮桥和“南京路”,来到了剧团。 谁知,他们告诉我,小郑调离了剧团,而他的妹妹死了。 这个晴天霹雳把我震得东摇西摆,差点就没有撑住自己,倒在地上了。 以前与小郑同一寝室的人,拿来了一个信封,里面有几页纸,说是小郑妹妹留下的。小郑关照过他,如果我来问起他妹妹的话,就交给我。 我欢喜而来,流着一脸的泪回去。那个信封捏在我的手心里,让我控制不住地想到了库前小学的小翠。几年前,小翠在她的作业本上写着:她想做灰姑娘,没有那个命,她想做白毛女,没有那个勇气,她只好去做了二百元钱,……,可是小芳?她怎么了呢?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把门关了,就看起了小芳留下的文字,想找一点蛛丝马迹出来,是什么天大的事,要了她的命! 她写得有点像简单的日记,可是文字却不简单: 4月1日 都说人间四月天,和暖清香,可怎么我觉得寒气逼人,毛骨悚然?我要与人说话,可我的心里是一片枯竭之地,不知道再可以说什么?而周围的人,一个个脸上都是讨厌我的皱纹,从他们的嘴里不知道我会听到什么话?我怕,我害怕…… 于是,我想到了汪姐姐……我想坐在汪姐姐的身边,我们一起看锦江,就没有了怕……可是,高师学校的人告诉我,汪姐姐回上海了,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于是,我只好回去了。今天,我就一个人坐在另一条江边上……那里,寒气逼人……,我更怕了…… 4月5日 整日整夜没有闭眼,头痛欲裂。 我去了小杨的家,门关着。 我知道他不要我了,上个月,我听见他在与另一个女人说: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人,我早已经厌倦了。他们笑成了一堆,可我哭得喘不过气来。 我的肚子里有了一个小小杨,他在对我说要爸爸。 我硬着头皮敲门,里面有笑声,可就是不开门。小杨的妈妈走过来,她对我皱着眉头说:“不要再来了!” 小小杨怎么办?我想告诉她,可我就是说不出话来,是一朵乌云塞住了我的喉头……那乌云还绕在了头上,头就痛了,痛得厉害…… 5月3日 别人都说我得了病,其实我没有病。不过,我买了大量的止痛药和安眠药……小小杨也被我安眠了,他没有了动静…… 5月4日 梦,我终于做了一个梦, 我的妈妈来看我了,我们说了许多话,我是多么的健谈……可是,醒来就没有妈妈了!我知道她是被人害死的,…… 我想去找妈妈,可是妈妈在哪里?与妈妈在一起,我就会有说不完的话了。…… 后面的几页纸,被水浸泡似的,根本看不到一句完整的话。那一定是小芳与小郑的眼泪……模模糊糊地,我看出了她想到大海去找妈妈,因为她小的时候,妈妈许愿带她去看海的。她不知道海,但是知道海了不起,虽然妈妈没有带她去,她现在想带小小杨去,她想河水一定会流进大海的,她要河水带她去大海看看,于是…… 我忍不住大哭起来……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这么一个单纯善良的孩子,…… 那几张纸上又加上了我的眼泪,全湿了…… 不管社会有了多么大的变化,不管人们有了多大的希望,也不管以后的前程应该是非常美好的……可是,总还是有人会在大潮汹涌时被沉没了…… 我伤心了好几天,好在晚上有曾华陪着我。 几天后,叶梓要走了。 她的走也让我们很多人若有所失。热闹的气氛与快乐无比的笑声,随着她的走会一起带走了。她走之前,在学校食堂开了一桌,宴请了领导们,也在她的家门口开了一桌,宴请了我们隔壁邻居们。 在我们的告别宴会上,她才说起了她自己的一些故事。她家有八姐妹,她妈妈想要个儿子,虽然一辈子没有得到,但是特别喜欢她这个“老末头”。她上面几个姐姐都比她大很多,全在上海参加了工作,只有她一个人来江西插队。她母亲要姐姐们每个月贴她五元,加上妈妈给她的,她的这项月收入比工资还大。所以她可以“纵横”得起来。但是,她做事的干练与对人热情平等,却还是让人由衷佩服。 我一直在说,要她常回来看看,她点着头,不断地点头,可始终没有开口说好。真的,她走了后果然再也没有回来过,尽管来过一封信,尽管我们都想她,她还是像飞走的大雁,没有了音讯。我想,她在那个几千人的大厂家里“纵横”,一定很辛苦! 石少英住进了叶梓的房间。她也是个很秀气的女孩。她说着一口流利的上海话,起初我真以为她是个上海人。但是,上海知青,没有她这么年轻的。如果仔细听她说,还是可以发现她的上海话中的破绽,不是发音,一个学英语专业的,发音模仿非常好。 从她的说话里,我体会到了,上海方言有它自己的发音习惯,哪怕我是个上海人,以前却一点也没有觉察到,而是从一个学习上海话的人嘴里,发现了。 比如:“大”,上海话是“du”,但是,电影院“大光明”这个“大”,习惯读“da”,她总是说“杜光明”,一个音知道了她不是上海人,但是,我反而更佩服她。 我们三个,小韩老师,石少英和我,就常凑在小韩老师的房里,谈论着各种话题。当然,我总是会拿着一些英语语法词汇的问题来问问他们。 年底很快到了,北京电视广播英语大专课程结束,要进行最后一次考试了。 我与石少英一起报考。广播大学开始时,是一礼堂的人,结尾就剩了十几个人参加考试。考试卷子送省城批改的。分数出来,只有三个及格的,石少英第一,96,我第二,93,还有一个是艺术组的戴老师。 离寒假只有一个月时,因石少英提前请假结婚去了,学校就让我代她上课。我是高兴得不行,总算把我看成了一个人了,干点儿活,一个人才有尊严。 我是非常认真地对待每一节课的。给普师班基础英语总复习,我把一学期学过的全部知识点列出来了。纲领性,对比性,分析性,实践性,再加一个复习方法,受到了同学们的欢迎。 在给高考补习班上课时,我更是抓住了对英语词汇理解和句型结构的重点,让同学们看到除了语法之外,英语学习还有语言部分的趣味性,思想性,与理解上的正确性。我还结合了英语小故事来说明,比如:有个人落入河水中,非常危险。岸上的朋友急着伸出援手,说:“Give me your hand!”那个人宁死不伸手,另一个人更了解那个溺水者,就说:“Get my hand!”那人才伸手出来。give 与 get 把一个吝啬鬼描绘得淋漓尽致的同时,也告诉了我们,这两个词的内涵的不同。 因为我太投入,同学们兴趣大增,就给班主任提出,要求正式换我来上课。这下,我可是又把谁给得罪了。想不到最直接会得罪的石少英,因为一心想调走,所以她并没有生什么气,等到下个学期回来,她非常坦然,我们依然相处融洽。 得罪的是哪个“谁”,我又迷雾障眼,什么也看不清楚了。我的母亲总是说我,就想着识字,是会没有饭吃的,只有学会识人,才有饭吃!可是,我学来学去学不会! 我接到通知,第一,说是上面硬性规定,我考的电大英语不作数,因为需要每个学期都参加考试,而不是只有一头一尾两个分数。所以电大文凭不能发给我,我也不能再上英语课。第二,我是文艺班毕业的,那就准备上音乐课吧。 寒假,我郁闷地回上海去了。 *** *** *** *** *** 耿坚编审评: 小说的时间轴到了“伤后返校半年间“。时间不长,事情不少。其中冷暖风霜、刀劍相逼、善恶是非、各种滋味女主人公尝了个遍。 先说人间温暖:校领导给了一年多的长假,返校后还都来探望过,调整了比较舒适的住房,为帮消除恐惧感派来了伴住的学生;蔡的依恋不忍离去和汪的“郎上班车我上楼”诗,写尽了人间夫妻真情;温飞雄希望在有生之年见见老师,聚会丶捐款丶胎盘球蛋白丶1万元准备金……浓浓师生情感人肺腑。 也是在这半年中,女主人公经历了令读者揪心、忿忿不平和同情的“撬客”事件、缠绕汪和小刘、司同学20多年的“评语”事件(这是本章主要情节,背后有黑手操作);美丽温柔的小芳遇人不淑不幸离去;明明胜任外语教学却被粗暴排斥。 这些事情不能仅当作生活日常来看,必须指出,这其中游走着人性的影子,构成了一条隐秘的思想链条:“善恶是非人性上分”。 美国学者斯塔夫里阿诺斯写的《全球通史》其史前部分有一段论述人性善恶的文字。外国人不像中国人那样争论人性天生善还是天生恶,而是依据历史事实直截了当指出:决定人类行为的不是他们的基因,而是他们所处的社会环境教给他们的行事方法。善性和恶性都是“社会环境的产物”。 运用这个观点来观照本章内容,把其中的善行和恶行,放到人性上来考察,就比较容易获得正确的较为深刻的认知。 阅读和欣赏小说,有一个多元化视野丶“切入口”丶“独特视角”的问题。我为阅读本章选择的“切入口”“视角”就是用“人性”去看去分析和判断,懂得凡有人群聚集生存的社会环境,一定会生出善行和恶行的区别,史前文明阶段是这样,现当代社会阶段是这样,未来人类高级文明阶段仍然是这样。有这样的认知,就会云淡风清地看待一切。当然,在此地,比较现实的就是,能咂摸出作者费心费力码字写出的作品的意义。 第二十五章 杂七杂八 - 红土地纪事下卷 - 云溪汪 这个寒假,我与蔡本来是“小别胜新婚”,可我,老是在抱怨。 我告诉他:学校不知又有什么人在搞鬼,我过了电大英语专科毕业考,文凭却不给我。我想报名今年的高考,他们说三十岁已经成婚的,不可以报名。但是,又说现在上岗要文凭,我留校的,不可以随便排课,这不就是像那篇文章讲的《不要将兄吊起来》?他们就是把我吊起来了呢。 他安慰我说:“或许,他们考虑让你休息休息,不加重担给你吧?” 我无奈地摇摇头,直觉告诉我,不是那么回事。 “以后我们的方向总是想回上海的,那里再杂七杂八,别放到心里去。再说,学坐‘冷板凳’不也是一门学问吗?” 好在,蔡说他有进步,收获很大。进厂只有两年光景,他已经提升为车间里的计划员了。自从他上岗,车间没有了前空后忙,月底老是要加班的现象,也没有了材料要么缺,要么多,配不成套的情况。所以他得到了上上下下的认可和表扬,奖状铺满一桌子,同事们还给他起了一个绰号“蔡老板”。 我心里受到了很大的鼓舞,蔡又以自己的勤奋努力,为我们今后能调到一起,在希望之路上铺下了第二块“石头”。 蔡的小侄女李子一晃眼三岁半了,她还是聪明伶俐,学什么像什么。我们一结婚,她不知道怎么学会的,很快改口叫我婶婶。 那天,我在楼上缝刚换洗的被子,听到她在下面大声念着一首儿歌:“唐僧骑马咚那个咚,后面跟着个孙悟空,孙悟空跑得快,后面来了个猪八戒,猪八戒鼻子长,后面来了沙和尚,沙和尚挑担箩,后面来了个老妖婆,老妖婆……” 我正在想这首儿歌也就是押韵顺口,写得真不怎么样……突然,李子大哭起来, 丢下手里的活儿,我一溜小跑着下了楼……看到蔡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婆婆,李子的嗯奶,正大发脾气地打她,嘴里骂着:“我知道你们都恨我,可是你怎么可以骂我老妖婆!” “是老师教我的!”李子一边哭一边说。 可是嗯奶不相信,用她打毛衣的针戳着她的嘴说:“看你还骂!看你嘴硬!我也是辛辛苦苦在带你,一代带大,还要带一代,带了这个,那个不开心……” 我大惊失色,马上去拉开李子,“姆妈,她是学来的,她不是说您呢!” “你管什么闲事!你又回不来上海,一个个都是讨债鬼!” 她对我也没有一点客气,依然不依不饶……我觉得非常诧异,可对着让房间给我们,自己去住阁楼的婆婆,我没有一点办法…… 我还是心疼孩子,依然硬头皮着去拉李子,对不知道为什么怒火攻心的婆婆说:“您歇歇气,我来骂她。” “李子,你跟我上楼,我也要好好骂你几句。”我把孩子带上楼去了。 在我的房间里,我给她擦擦眼泪,拿出来几颗大白兔奶糖。她不哭了,可是,她的嘴边留下几个红点点。 晚上,我把这事告诉了蔡。 蔡说他大哥大嫂也生了一个女儿,现在在外婆家,可能发出话来,也要爸妈领。他们说:都是孙女,为什么有不一样的待遇! 蔡的母亲那时候五十出头,正好更年期,心事一多就烦躁,她这么一打骂李子,大嫂便没有再提要老爹爹嗯奶领孩子的事了。 这次李子又跟着我回江西。他的父母说火车上规定,小孩子超过一米高度就要买票了,趁现在还可以免票,多回来几次。 嗯奶给李子买了两套新衣服,一大袋吃的东西。这就是亲人之间的说不出来的一种亲情。 1981年的上半学期,果然学校没有给我分配工作,让我做了“零时工”。音乐老师有人请假,我代音乐课,外语老师缺人,我代外语课。 我为“冷板凳”还写了这么几句: “在热闹的时代,突然被冷在角落的板凳上,情绪结冰?还是心凉? 怎么许多投来的眼神 都像是从西伯利亚吹来的雪霜!…… 可是,只有不屈的意志,自始自终没有冷落我, 告诉我 一定要看向远方,那里才有春天的芬芳!” 我还是会与隔壁邻居老师们一起聊聊天,那样,时光会流得快一点。 罗老师告诉我,他们语文教研组1978年开始编撰的一套四本《古代文学作品选》已经印刷出版,分发给学校每个老师一套。可是,我不知道该从哪里去领取,我到底属于哪个教研组呢? 好在小韩老师,她说服了刘老师,为我申请了一套。这套书,虽然里面都是那个时代的语言,但是,我珍藏到了现在。在“寒气逼人”的那段冷淡期,不是很容易得来的一朵“花”,对我会有特别的一份情感。 这个时候,学校里发生了一件事,好像与我无关,可也牵动了我孤独的心。 学校图书馆在我心里最热乎,因为她是我越感觉“冷”越会去的地方,每一本书都会给我温暖。万老师知道我喜欢两本杂志,一本《收获》,一本《萌芽》,她总是会帮我留着。 有一天的半夜里,我被嘈杂的声音惊醒,身边的曾华睡得“呼呼”的。可我觉得不对,有大事发生。于是我一骨碌爬起来,想出门去看看。曾华被我吵醒,她说:“老师,怎么啦?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要,你明天还要上课呢,我一个人去,外面已经有很多人了,不怕。” 在万老师她家门口聚集了一大堆人,我看到了愤怒激动的万老师,已经失去了她平时的那种典雅气质,泪流满脸,正声嘶力竭地大骂,“无耻的东西,我要告你!” 反正也睡不着了,我就站在那儿,东一句西一句地听着“闲言碎语”的解释。 万老师的女儿在隔壁高安中学读高一,她的日记本无意间给万老师看到了。里面记录了她与语文老师的来往,好像已经不是一般的师生关系了,一个十六岁的花季少女,与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师,他们在干吗?做母亲的焦急已经不言而喻了。她逼着女儿,写了一封信给老师,约他半夜十二点来家里相会。要女儿对老师谎称父母出差了,而她也对女儿撒谎说,那么做,只是要他来谈谈。 于是,万老师事先安排了学校保卫科的科长兰老师,陪她一起躲在隔壁守候着。 她女儿的语文老师真的来了。 那种事不用明证,只要这个老师一步踏进万老师的家,就已经是铁定事实了。他被堵在房间里,保卫科长兰老师将他连夜押去了公安局。 没有多久,就传来消息,这个老师被起诉判了有期徒刑三年。 接着,万老师很快就全家调走了。 “闲话中心”还有后续故事补充:说那个老师与妻子分居两地,长达十年。因为万老师的女儿与他的妻子很像,不但是长得像,连说话的样子,性格脾气都像,而万老师的女儿,又被这个老师的文才吸引,于是,最终酿成了两家人的悲剧。 夫妻长期分居,不一定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但是,总归是不好的。我们学校的老师,分居的很多,包括我,都听了心里不是滋味。 这件事对于我,最大的遗憾是万老师调走了。她对人并不是热情洋溢的那种,而是会很快理解人的那种。你只要经她手借过几次书,她就知道你喜欢什么。没有多余的话,她总是会为你留着你想要的。可是,后来新来的那个老师,是解决夫妻分居而调来的老师家属,她什么也不懂,每次借书,只好自己去到处翻找。 很出乎意料的是,不久我又有了一次难得的“工作”的机会,让我又炙手可热了。 学校发了一个通知:为了要迎庆“红五月”,举办文艺节目大赛,各班都要出节目参与,随之,不少人开始想起了我,一个排练老师。 首先想到我的是文艺教研组组长曾老师,他的女儿在82届英语班。他说让我给他们班排一个舞蹈。我一口答应,问他们要排什么。英语班女孩子多,可以选出十六个人来排一个群舞,曾老师的女儿是队长。她们告诉我,喜欢藏舞,选了歌曲《翻身农奴把歌唱》。 我马上就构思起来:三个段落,引子出场,第一段抒情“太阳呀霞光万丈,雄鹰呀展翅飞翔……”,第二段,不唱歌词,全由邀请的文艺班乐队伴奏,速度加快,热烈奔放,第三段,停顿一下,来一个悠扬的深情的慢板,……“幸福的歌声传四方”,重复两句时再掀高潮,用欢乐的情绪表达,然后下场。 排练开始了,我真觉得心情舒畅,得心应手,好似回到了从前。 马上,跟着来邀请的陆陆续续有三个班:一个是理科班的三个女生,她们要跳“金梭和银梭”;一个是文科班,他们要求把全班编排上去,歌曲是“踏浪”;还有一个班也是理科班,他们说让我帮选一个。 我统统都答应,先把自己的学习计划放下,这几个“任务”早已足够使我的荷尔蒙膨胀起来了。 每天我都在构思,关起门来做一个“神经病”,独自想呀想、跳呀跳、转呀转…… 我很快把“金梭和银梭”排出来了。别看是理科班的女孩子,我用了“跑跳步”作为单一舞步,加上手的动作很多,穿插掌,大云手,风火轮……,把她们累得够呛,可她们感染了我的“神经病”,跳得十分投入。 那个要我来选个节目的班,我很快想到了,以前庄之梦老师的同学丽娜,曾经教我们七九届文艺班一个有情节的舞蹈“乡间的小路”,我就移花接木,也是情景小舞剧“清晨,我们踏上小道”。 最难的也是要求最高的是那个文科班。他们的文娱委员会跳舞,并且跳得很不错。可要全班上台一起跳,那不是左脚右脚分不清的情况又来了?这还不是只走走台,而是要跳舞,怎么跳? 我苦思冥想了一周,想出来一个方案。“小小的一朵云”肯定由文艺委员独舞,其他三十多个同学,我就让他们通过手势造型来表达山花烂漫与海浪滚滚,那朵“云儿”漫步其中,一会儿穿插,一会儿浮现,一会儿隐没。整个队形变换不多,出场时安排三排人跪地,中间一段散开变成大三角,最后形成大圆套小圆,那朵云就升腾其中。我单独教文娱委员,舞蹈动作要难度高一点,而其他人都是手势操。谁想到,声势浩大的手势操竟然非常好看。 我忙得一塌糊涂,可心里特别舒畅。真真是“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终于,大赛结束,前几名排行榜发布。我一看:第一名是“金梭和银梭”,第二名是“踏浪”,第三名是“清晨,我们踏上小道”,第四名,第五名,第六名……怎么没有“藏舞”,原来,我本来认为最好的舞蹈,竟然只得了个优秀奖。 我正看着,也在纳闷着,身后有个声音,浑厚动听:“汪老师,前三名都是你编排的呢。” 我转身一看,是新来的文艺老师许章,他对我点点头,我对他笑了一下,我们算是有种默契。我感到,他是认可我了。 曾老师也来了,我马上问他,怎么藏舞会只得了优秀奖。 不说还好,说了他一肚子气,他说:“那个高考补习班,借我们藏舞舞服,说好用了马上还回来,结果他们班有同学穿了去县照相馆拍照,等她们回来,英语班的节目只好挪到了最后。结果,中午一点多后,外请的评委提前退场,藏舞的分数就落后了,这个优秀奖还是平衡后才有的。” 那个高考补习班的班主任张老师听见了,却很生气地说:“怎么可以怪我们呢。” 唉,这该怪谁?怪命运吧! 比赛之后才一会儿功夫,学校就又把我忘了。我依然坐在“冷板凳”上。但是,我心情不同了,周围投来的眼光里分明有了几分温度。 谁知道,正准备接文艺教研组组长一职的许章老师出了事情。 人不能太出色,太引人注目也会惹祸。许章老师就是因为他的内外都秀逸,莫名其妙的;从天而降的一个“罪名”,把他给玷污了。 有一个女生,是许章老师的学生,就管她叫“祸水”吧。其实她也聪明伶俐清秀可爱。不知道她怎么中了邪,痴迷许老师到了忘乎所以。 那天傍晚她去了许老师房里。与许老师讲东讲西,到了晚上十点还不肯走。许老师暗示她,要休息了,她还赖着。十一点了,许老师再一次要求她可以走了。这个“祸水”却是有备而来,她自管自地躺到许老师的床上去了。 许老师呆坐在椅子上,一时六神无主,想想这样不行,他就掩门出来,敲开了方敏老师的门。 那个“祸水”第二天大大方方地做给别人看,在许老师门前,又是刷牙又是洗脸的,暗示她是留宿在许老师房里的。 当然,好事之客怎么会放过这个“动人”的故事,立即就捅到了校领导那儿。 估计“祸水”并不想害许老师,而是想用这种不上台面的方式来逼着许老师娶她。所以学校里那些“好事者”不断从女方那儿拿到“第一手”资料:她是在许老师那儿过夜的。 许老师是个正正经经的人,而且从我个人的观察也体会到,他是个很正气的人。 他哪儿见识过这种“下三烂”的事,大发脾气,但是,一个文雅儒生的脾气,除了把一叠书愤怒地扔在地上外,他只会那么文绉绉地为自己辩护:“信不信由你们,我走开了,我在方敏老师那儿。” 奇怪的是,哪怕方老师不断证实许老师与他在一起也没有用,这种事人们都更相信女方,只要“祸水”不改口,好像许老师要做定“罪行”了。这几天,许老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受尽委屈和折磨。 我对团委书记说:“应该您去与那个女生谈,把她会害许老师的后果说明白,或许有救。” 果不其然,那个咬定自己与许老师好像有什么瓜葛的“祸水”,终于改口了,承认她与许老师是清白的。 这个成了“祸水”的女人,当然什么也得不到,只是给所有的人上了一节课:没有自尊自爱的女人,怎么可能得到一个有教养的男人的心。 但是,许老师的入党,接班做文艺教研组的组长,一系列的进阶都为此按下了暂停键。 人生中碰到这种事,怪谁?又是怪命运吧! 很快,一个学期又快结束了。教务处终于找我商量下半年的工作了。 苏校长依然那个脾性,不紧不慢,不热不冷,他说:“你分到哪个教研组都不合适,我们讨论再三,下半年幼儿园需要老师,你去吧。” 我知道叶梓走了,这个学期的幼儿园是由两个从后勤食堂调来的阿姨在管着,她们只是认识几个字的家庭妇女。于是,有孩子放在幼儿园的老师们怨声载道。 可是,我一时不能接受让我去幼儿园的安排,这算什么?贬职了?流放了?发配了? 本来我还是个“陶渊明”,现在要做“苏轼”了?不由自主地让我想起了他的那首诗:“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对苏轼写这首诗时的心情,我好像一下子透彻了!我觉得自己这艘“不系之舟”,飘过了文艺,飘过了外语,结果飘到了幼儿园。真的是脸上挂不住。这样的留校,还不如当时留在赤岸中学教书,说不定现在已经是高三语文骨干教师了。 我这种人,天生没有做领头羊的能力,也不是会研究出改变人类命运的知识的天才,我就是个最普通的人,但是我会接受任务,执行任务,并且认真努力地把任务做到最出色的那种“二流人物”。可现在好像要我去接受“三流”任务,我顿时陷入了迷茫与彷徨。 苏校长说是说让我考虑考虑,下个学期来接手,不过,他还留了一句:“叶梓不是做得很好吗?……现在学校里分来的大学生都安排不了呢。” 我漫无方向地走在校园里,半路碰到了顾老师。她虽是苏校长的妻子,在学校医务室当医生,但是,也没有架子,看见我,热情主动地打招呼,而且还跟着一串笑声:“小汪,去幼儿园工作很好呀,也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地尽其利的好事呀。比没有事做要好多了。” 她的上海话与笑声感染了我,我很感动,就说:“谢谢顾老师。”仿佛,在我心里有点把她与柯医生混为一体了。只是,有点迷糊,好像顾老师也参与了教务处的讨论似的…… 回到自己的房间,赶快去翻找《外国教育史》的笔记本,因为在我烟雾迷漫的脑子里,突然浮现了卢梭的“艾弥尔”和他的教育思想。我又一次认真仔细地读着《外国教育史》。 在十八世纪法国启蒙哲学的基础上,启蒙教育思想也蓬勃发展。卢梭对于儿童教育提出自然与自由的教育方式。他对儿童教育,论述了要按照年龄分期,儿童个性特点来进行。早期教育要发展儿童的独立思考,创造性的观察能力,调动儿童的求知欲与学习积极性,当然还有善良的情感与良好的意志,反对教育刻板和划一……他所有的教育思想都体现在他的“艾弥尔”身上。 我又一次,自己说服了自己,我也有许多教育思想,何不就这次机会很好地实践一下?在学龄前儿童的教育中应该更能体现出来。况且,我在库前有过最无奈的一年级数学教学实践,虽然做得不成功,但那也是山区孩子的智力滞后引起的,而我不也看到过县城里的孩子们聪明精彩的表演?我也想再试一试,初级教育的实践。 还没有到下个学期,也还没有去教务处回话,我的“荷尔蒙”就已经被调动起来,自己的创造性思维脑洞大开,什么幼儿园的课程设计和教学大纲,教学方法等等,已经不断浮现出来了。 我在回上海前,还去了对面的幼儿园考察了一番。看看需要什么教材,回上海可以采购。 调整心态后的我,心田里又出现了灿烂的阳光了。 在动身回上海之前,我赶快去了蔡的二哥那儿,问问李子要不要我带回去。他们说不用,等国庆节假期时候,准备三口之家一起回上海。 他们热情地请我吃饭,席间,那个直爽的二嫂问我,是不是嗯奶打了李子,李子把这事告诉了他们。我不好说什么,支支吾吾地敷衍了过去。 回上海后发现,我在往下走,蔡在往上走。当时我留校很荣光,现在却成了高师幼儿园的老师。蔡回上海,从一个工人做起,不久就成了车间调度指挥,他还考入了夜校,入了党,更有一片光明在前面。 但是,他依然耐心地陪着我,一家一家书店跑,买了许多关于幼儿教育的书籍。带着这些“食粮”,我回到红土地上,准备做一个幼儿教育工作者了。 我不带任何固定模式或思想,走上了全新的岗位,像摸底调查一般地与人院的二十多个孩子,接触了两天。 我发现,这些孩子,从三岁半到六岁,都很聪明,我的忧虑放下了一大半。他们与库前那些“宝”不是一回事,这使我好比怀着一个工匠的心情,看到眼前的“优质材料”时,旋即就产生了想去雕刻琢磨的冲动。 对叶梓先前的工作我也了解了,她是个开拓之人,留下许多可以利用的教具与教材。她直接用小学一年级的教学内容与方法,提前给孩子们上了一些语文课,数学课,音乐课。她对孩子们很是爱护,上海带来的糖果差不多都成了孩子们的点心。在她调走了半年后,孩子们还在念叨她。 小朋友们爱憎分明,他们很不喜欢后来来的那两个阿姨,动不动就骂人,还罚站。甚至有孩子悄悄告诉我:“她们是没有文化的人。” 学校调离了一个阿姨,留下的那一个脾气温和一些,配合我管好孩子们的生活琐事。孩子的拉屎撒尿,在幼儿园也是大事。我曾经住过的小房间成了幼儿园的办公室,而后面一间隔开的小间,放几个痰盂罐,就是孩子们的“厕所”。 孩子们依然一天有两次点心吃,阿姨要烧好开水,一杯一杯凉好,还分发一些饼干或水果。这些由学校统一买,也算是教职员工们的福利。 我开始动脑筋备课了。 首先在卢梭思想引导下,我想到不要刻板和统一化,要引导孩子们的自由思维能力,开发感性观察的灵敏度,并从认识自然开始走进科学,从认识自我,走进社会…… 我把课程设计出来了,第一,语言表达课,包括:“有口无心读唐诗”,“听讲故事”,“描述”花草植物,家中物品,家人朋友等,和“看图说话编故事”。第二,数数与画画,把画各种水果植物等,与加减计算放在一起,第三,音乐课,唱中英文字母歌与儿歌,第四,美术:色彩,图形,与搭配,五,跳绳,拍球,游戏,六,舞蹈,手势操等的手脚动**调性训练等。 就用这么一套教学思路,我上了一个学期的实验课。 我又成了被表扬的中心了。特别是教务处的刘志坚老师,他有两个儿子在班里,一个是六岁的刘鲲,一个是三岁半的刘鹏。 刘鲲小朋友,他喜欢坐在第一排,一对大眼睛盯着我看,我们一节课半小时,他可以做到一直专心听讲。这是小孩子最难得的一种会学习的表现,也可以说是学习能力。一个孩子优秀不优秀,不用看成绩,就看他的关注力达到多少时间。刘鲲只是一个幼儿园的孩子,他的关注力已经达到半小时,那么他以后的学习成长,可想而知,大有前途。不过,他的个性偏文雅,不主动提问题,然而他回答我的问题时,头头是道,流畅清楚。所以,我非常重视他,也喜欢他。 我知道他的父母也在培养他,因为他的字写得很漂亮。我的语言课有故事复述,口头说了后,我也会在黑板上写几句关键词语,要求小朋友们,能写的写,不能写的只要说就行。他,小刘鲲总是可以写出来。 刘老师敢于到处说我好,说我的幼儿园课上得很好,孩子们都喜欢,我很感谢他。虽然,别的老师们同样因为有孩子在我班里,也会口出莲花。可刘老师他是在教务处呢。教务处给我不但是个“冷板凳”,还有许多夹层话的,他能公开表扬我,一定是一个正直的人,善良的人,敢说真话的人。 我的幼儿班还有一个女孩子,姓张,后来我知道她的父亲就是高考补习班的班主任张老师。她与她的父亲个性十分相似,喜欢“冲头冲脑”,主动性有点过头,还常常要来主导老师。那天,我准备教一首儿歌《锄禾》,她会插嘴:“老师,教我们《咏鹅》。”我也不打击她,小孩子的个性是要保护的,于是我会说:“下次我们学。” 与孩子们在一起,我的童心也满满的,早把“面子”看淡,把“冷板凳”看暖了。连顾老师碰到我都说了,“小汪,当幼儿园老师还蛮称职呀。” 关注了幼儿教育,那么有关幼儿的事件也会注意起来。 我们高师的邻居,高安中学发生了一件惨案。 高安中学有一对夫妻,都是上海人。一个数学老师,一个英语老师。他们先生了一个女孩,放在上海,由外婆带。可他们正好在计划生育“只生一个好”的政策之前又生了一个男孩。男孩他们自己带在身边。外婆认为女孩也应有父母的照顾,不然就不亲了,就把女孩强硬地送了过来。认为,时间长了,一切就会好的。 五岁的小女孩,脾气倔强得不同一般,她始终不叫爸爸妈妈,整天哭喊外婆来救救她。有时就发脾气不吃饭,乱甩东西。闹得两个大人心一烦就打她了,母亲把她按在一条木板凳上,打了几下屁股。可女孩尖叫起来,撕裂般的大哭,结果,换了父亲下手就重了,抽打了几下后,见她不做声了才罢手。可女孩一直就躺在那儿不动了。到了半夜还是不动,父母才惊恐发现,她死在板凳上了。 这件事轰动了整个高安县城,议论纷纷,众说不一。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为什么他们没有想到把女孩送到对面,我的幼儿班来呢?我一定会保护她的。一条鲜活的小生命,就这么没有了,而且,是被狠心的父母给打死的。为了这个从没有见过面的孩子,我流了许多的泪。 孩子的教育一定是在自然自由的情况下、不让孩子觉察中进行的,大人要理解他们,要学会与他们相处,首先就是培养他们具有极大的安全感,才可以对他们逐步提出进一步的学习要求,并且,任何要求一定是适合他们的年龄与个性的,还要根据他们的特点与程度不断修正,在整个教育过程中,是绝不可以有体罚的。 这一对教高中的父母,居然对自己的孩子那么粗暴野蛮,我接受不了,很多人都接受不了!其实每个做老师的,不,应该是每个想有孩子的人,都应该先读幼儿教育知识。 眼下,谈教育奢侈了,孩子已经死了。面对的是法律的严惩了!一县城的人都在等着开庭审判。那时候还没有正式的律师出现,这个案子,结果是由我的老同学郜海雷来为两个父母辩护的。 他抓住了父母的那种深深的懊悔与彻骨的痛苦,抓住了孩子的叛逆对父母的伤害,抓住了打孩子的人,并不懂一个医学知识:也就是孩子的身体是没有抗震能力的,看起来好像只打在屁股上,但是震波冲击了孩子的心脏了,那是致使孩子丧命的原因。 在他的辩护下,结果是父亲判了八年有期徒刑,母亲是三年劳教,还留在学校上班,带着心灵上永远抹不去的痛,担任起独自抚养那个男孩的责任,静静地等待丈夫八年后回来。而最最后悔的是外婆,听到这个消息,从上海赶来了高安。等待她的是支离破碎的一家人,竟然这一切痛苦的缘由,只是因为没人带孩子,她帮助带了孩子又没有坚持到底,一个简单的“以为”就把她自己的心砸得粉粉碎,还把她的所有亲人的命运都翻到了深渊里了。 带着这个让人唏嘘不已的故事,我回上海去过寒假了。 我却发现,蔡去上班后,他的母亲就开始嘀嘀咕咕、骂骂咧咧。起先我还没有注意,直到第三天,他母亲干脆走上楼梯在我门口骂:“多嘴多舌,要你管什么闲事!自己都管不好,还想来害我……”话里不断夹杂着一些难听话…… 这下,我终于明白了,她的“机关枪”是在对着我“开火”,我的心突然沉到了谷底,我做了什么事“犯了太岁”了?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蔡才告诉我,是他二哥对母亲说,我把嗯奶打李子的事告诉了他们。 我又觉得五脏六腑都纠结在一起了,怎么一个家庭中也有“嫁祸于人”的事。我对蔡发誓赌咒地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他们呢?那是李子自己说的。” 蔡是个绝对聪明的人,他立即相信了我,他完全明白,这是他的哥哥唯一可以既让父母接受孩子,又警告父母对李子好一点的做法。但是,他们这是在牺牲了我的前提下,做有利于自己的事。 我伤心透了,对李子我真的很尽心,也做到了不止一个婶婶才做的那么多的努力,而他们,居然是不惜把我丢在开水里煮……我忍不住想冲下楼去,把一切真相对着他父母说说清楚。 蔡把我拦住了,说这是对自己家人,我们绝不可以无情无意,要我忍了,蔡还幽默地说,姆妈骂了三天了,应该会歇歇了。第二天,果然他母亲“揠旗熄鼓”了。 我知道这是很会做人的蔡,他去“外交斡旋”了,只是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辞令,才让这一场已经点燃的“战火”,没有燃烧起来。 他知道我心情一直有点压抑,就把一年积起来的十几天调休都用上,又陪我一起去了红土地。我们在高安过两人世界,自由自在,他每天翻花样烧许多菜,招待我和我的朋友们。 因为太开心了,等他回上海后不久,我开始呕吐了,特别是一闻到大蒜味就恶心。很巧的是,小韩老师也与我一样在作呕。我们不约而同都想到了:我们是怀孕了吧?不过我很奇怪,我第一次并没有这个感觉。她们都猜那是因为前一次与这一次的孩子性别不同引起的。 我觉得这次的孩子来得正是时候,因为在幼儿园,与孩子们在一起,童心童趣互有感染,还有很重要的是,上幼儿园的课没有压力,多多少少毕竟在自己手里。而看看小韩老师,上英语课哪有如此轻松的,一开始两个月,常常要请假,根本上不了课,她心里急得很呢。 命运有时候也会在一定的条件下,把坏事变成了好事! 石少英结婚后也在搞调动,没有心思上好课。我们三个老师,常凑在一起,说着婚姻,说着家庭,说着肚子里的孩子,我们没有亲人在身边照顾,就是靠着与伙伴们“抱团取暖”熬过来的…… 我对蹉跎岁月的理解,这时候也最深刻,怪不得很多单位不要女职工。女人在这个时候,无可奈何地沉醉于“世间万事了,只有一孩儿。” 我们几个,加上余英,数学李老师也会一起合伙,大家轮流做午饭,一人管一天,一周就过去了。 记得有一天,吃了饭后几个人还坐在一起谈天,不知为什么,直爽的余英说石少英,“吹吹牛的事,有什么了不起,”石少英生气了,转身进了房间,在里面放声大哭,把我们都吓着了。我看看不对,就去敲她的门,起先她不理人,后来,听是我在叫她,就把我让进了房间,这是因为我们这段时间总在一起瞎聊天而得到的一种信任度。 “我们上海人把聊天说成是‘吹吹牛’,你千万不要以为是说你讲了假话。”我对石少英解释道。 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上海话是‘嘎山湖’” “对的,你学英语一定知道的,语言丰富多彩,往往一个意思有很多种表达呢。比如:北方人会说摆‘龙门阵’,可也说‘侃大山’。” 终于,她不再哭了,与我又开始“吹牛”了。这一吹,才知道,她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了“老朋友”,她的反应与我们不同,是那么剧烈的发脾气。 我听了,第一时间为学校着急,下个学期的英语老师必须要再“引进”了。 果然,还没有等学期结束,石少英就调走了。 接着,我们学校发生了一件重大惨案,居然与我的幼儿班孩子有关,吓得我魂飞魄散,连我肚子里快五个月的孩子也几天骚动不安。 *** *** *** *** *** 耿坚编审评: 小说描写的客观性,是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组成部分或曰特点之一。 在本章里,作者客观地描写了自已人生的低谷时期。 在成批的正规大学毕业生进入机关丶学校之后,“工农兵学员“桂冠丶“留校“荣耀迅速褪色,“工农兵学员”成为“水平低”“能力差“的代名词,在单位里遭到排挤。女主人公通过了电大英语专业毕业考却不给她文凭,要上岗又说需要文凭;要报名高考则被红线拦住;没有岗位,只能做临时工代课。情绪坏到了冰点,生活失去了色彩。女主人公的遭遇有其特殊性,又同其所处时代广大“工农兵学员“的遭遇类同,因而具有普遍性。这是女主人公人生的低谷时期毋庸置疑。 在生活的磨难面前,女主人公又一次展示出直面生活和自我的勇气,展示出在复杂的现实中探索问题和问题的意义的韧性和努力。没有名义,尽义务也帮一个个班级编排参赛的文艺节目,争得了前一丶二丶三名;被“发落“做幼儿园老师,也要做最好的幼儿园老师,实践先进的幼教理论,设计切近幼儿心理特点和认知水平的课程,用爱心包容每一个孩子。 在生活的窘迫之下,女主人公的人性没有迷失丶失守。读者看到的是,一个有理想和信仰的人不屈的坚持丶不甘的退却,似乎还可从文中听到作者在召唤一种刚健质朴的处世哲学和人生信仰。 第二十六章 情何以堪 - 红土地纪事下卷 - 云溪汪 这是1982年6月的第一个周日,晴暖天气。陪伴我的曾华天天在教室里紧张复习,他们要毕业考了。 我睡了一个懒洋洋的午觉,一个人负担两个人的精气神,加上我是独自在外,没有多少养分的补给,唯有多休息一下,来平衡我身体的重担。 可是,突然被外面许多人闹哄哄的叫声,急促的脚步声给惊动了……第六感觉告诉我,又有大事发生!我赶快起身换好衣服,就出门去了。 迎面碰到第一拨人,他们看看我已经开始明显凸起的腹部,就好心地告诉我:“你不要去看,学校食堂后面高压电触死了一个孩子。你有身孕,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听说是一个孩子死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更害怕,会不会是幼儿园的孩子?我只是一个担心的念头闪过,肚子里的胎儿也跟着我的思维,跳动了一下。 可我放不下心来,还是继续向学校旧教学楼走去。 又碰到了第二拨人,他们神情凝重,看到我就说:“是你幼儿班孩子出事了。说是摘蒲公英,爬到了装有高压电线的坡上去了。” 我差点脚一软,就从石阶上跌下去,是医务室的另一个医生、聂医生伸手一把扶住我说:“不要紧张,死的不是幼儿园的孩子,你可得先保重自己!不要动了胎气!” 我稍稍缓了一口气,肚子里的孩子的确又在不安地蹬腿。 聂医生告诉我说:“是高考补习班张老师的女儿,带着几个孩子去摘蒲公英,她看到了那个坡顶上有很多,就一定要只比她大一岁的堂哥帮她去摘,结果,她堂哥被电到了。我刚去看过,已经没有救了。” 被这么一提醒,,前几天在幼儿园发生的一幕出现在我脑海中。 我总觉得那个小张妹妹,主动性过头,有点儿喜欢自说自话、自作主张,强势得很。前几天,她摘了好几颗蒲公英的绒球球来,问我这是什么?我很高兴,给小朋友们讲了蒲公英这种植物的特点。这白色绒球是蒲公英的果实,被风一吹……我拿起一个球用嘴吹了一下,毛绒都飞散开了,飘飘忽忽,……看,漂亮吧,每个绒头上有一颗种子,随风飘动,落在泥地上,第二年就会又生长出来一棵新的蒲公英呢。 我在黑板上画了一朵蒲公英绒球,孩子们也画,我还找到了一首英语儿歌一并教会了他们。这件事上,我并没有觉得小张妹妹有什么问题。可是,她这次却把强势用在一起玩耍的孩子们中间了,居然硬要她的哥哥爬坡去摘蒲公英,谁也想不到的是,就此把她哥哥的性命断送了。 我正在胡思乱想,在这样的事件里,我有什么责任?我该怎么办时……就见那个伤心欲绝的母亲,被几个人搀扶着从食堂的后面出来了……她根本走不了一步,已经哭得差不多要断气,……一个活蹦乱跳鲜活的孩子,一眨眼就没有了,叫谁谁也受不了,她是被人硬架着在走…… 聂医生见我脸色大变,好像也要跌倒,就使了一点力,把我拉着往回走,她说:“你最好不要在这儿,一方面是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另一方面是因为那个张老师,他把自己的女儿藏起来了,到处说小孩子不懂事,是因为听了老师的话,……你回自己房里去,不要介入!” 我真的要好好想一想,这算是怎么回事!闷在房间里的我,只要情绪一波动,肚子里的孩子也波动……天哪,左右都无助无奈的我,一个劲地问自己:怎么办,怎么办啊?! 我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曾华回来了,估计她也听说了,她一声不响,替我熬了一点粥,放了白糖,就是我那时候的营养品。我硬是撑起来吃了,对自己一再说,要把自己的孩子保住,不能再丢了。 第二天,我情绪低落,但还是去对面幼儿园上课。 那个小张妹妹没有来,其实也是不会再来,被他的父亲送到了外婆家……不然,真有可能被他们自己张家叔伯们打,打死了也不解他们的恨。 我把所有的课程都停了,讲了三天的少年儿童安全知识。从电开始,火、水,汽车,高楼,包括不与陌生人说话等,全都说了个遍,亡羊补牢呀!对这些个知识,看来真应该作为孩子们的第一讲。 不过,小张妹妹的那种强势,天生的?后天家教的?不管怎样,都给了我一个深深的疑惑,和解不开的遗憾。 当然,受害的家人状告的是供电所,由他们赔了一笔钱。 我偷偷地去了食堂后那个高压电的地方看了看,已经围起来两道带钩的铁丝网,一个大大的牌子竖在旁边:“高压电站,严禁靠近”。 太晚了,用一个孩子的命换来的这块牌子,早一点竖起来,不就没有这么一个惨案了? 我摸出来已经写好的一张纸,上面画了一个蒲公英洁白的绒球,还写了几句话: 飞吧,飞吧,那是春天的灵魂,那是稚嫩的童心,那是可爱的梦想, 飘上蓝天,乘着白云,小天使,是你把蒲公英的精神,带去了天庭! 我轻轻地读了一遍,抹去了忍不住掉下的眼泪,捏着这张纸走到远一点的地方,将它烧了,祭奠了这个为了蒲公英而死的孩子。 此事不因我而致,却也因我而起。这样,我才把心稍稍安定下来了。 有一天,我碰到了那个张老师,我想问一下他女儿小张妹妹的近况,他却一脸冰霜,深仇大恨!我只好默默走开了。还好,这个心理上把什么事都归咎别人的老师,也很快调走了。 曾华要走了。她陪伴了我一年多,我们感情很深。下个学期,她回自己家乡靖安县实习,而我这次回家要在上海呆半年,因为学校准了我与小韩老师的产假,可以到83年春节后来上班。我们这一别,真与古人一样,“折柳西河岸,低眉送远朋。离情何以赠,互奉玉壶冰。” 我们再一次相逢是几十年以后了。现在,曾华退休后在自己家乡开了避暑山庄。 这次回上海是两个人,我和肚子里的孩子。 上海家里的每个人都很稀罕我,但是,各人的表现大不一样。 蔡应该是最高兴的,他老是笑,开玩笑地说我:“现在你就像个山东老大妈了,挺着肚子向前走,一直挺向共产zhuyi。” 马上要做爸爸的他每天会翻着花样烧菜,说是给我补营养。可我妈妈有经验,说胎儿已经过了六七个月了,就不要吃得太好,因为胎儿一胖,生产困难。她的心里,女儿才是第一。 而蔡的妈妈却关心着另外一件事。 她一会儿问,你脚肿吗?我拉起裤腿给她看,有点儿肿,不厉害。她说怀女孩脚会肿的。 过一会儿,她又问,你的肚脐眼是突出的?还是凹进去的? 我说:“是平的。” 这把她难坏了,因为她听说肚脐眼突出的是女孩,凹进去的是男孩。 她的心事我知道,她的三个儿子,老大老二都是生了女儿,怕我再生一个女孩,会给人笑话。但是蔡对我说,生儿生女都一样,有个女儿更省心,将来做老丈人,不愁烟酒呢。 很快到了预产期,十一月中下旬。 生孩子就是个痛,电影里也拍了不少。可我还是有许多不一样的故事。 我发现羊水破了后,蔡与他妈妈叫了一辆车,一起送我去中ZHSH医院。但是,医院发现我好像没有别的动静,就要我回家,说医院产房已经客满,待产的床位没有。于是,我们就回家了。 到了傍晚,开始有阵痛与出血,我们又去医院,这次是我要求不叫车,走着去。真的,我就是这么走了三站路。走着去才有用,肚子的动静出来一点了,医生将我收了进去。 我母亲闻讯急匆匆地赶来,把我责怪了一通,把医院也责怪了一通,怎么可以跑来跑去,危险! 进了医院我就直接进了待产房,我是一个人进去的,家人们都被隔在外面了。其实医院的待产房里并没有什么人。我一个人躺不住,就偷偷想溜出去。被一个护士拦住了,又只好躺在那儿。 半夜里,阵痛来了,我受不了就爬起来,在房间里到处走,反正没有什么人,走一走可以止痛。不痛就躺着,一痛就走……这个方法很好,我坚持这么走到了清晨四点多,又被一个值班助产士发现,这次她把我送去了产房,要我躺在产床上,对值班医生说:“看住她,她老是在走!” “你好大胆呀,不怕危险?”医生说。 “我躺着痛,走走就不痛了!” “现在不行了,宫颈口已经开了五指了。” “开几指可以生呀?” “这你不用管,就是躺着准备生了。” 果然,阵痛越来越厉害,忍不住我又想起床,但是被严控了,没有办法,只好老老实实躺在床上强熬着…… 痛的时候,一脑子昏天暗地,不痛的时候,我东张西望。产房里一开始只有我一个,空荡荡的,要知道那个时候是生产高峰期呢!可我来不及奇怪,被又一阵大痛给折磨得不能思考……等我痛过后又来观察时发现,我的旁边进来了一个人,我想总算来了一个同痛共苦的人了。可是,她就是不痛,我在昏天暗地地煎熬时,她一直在旁边同情地望着我…… 我在阵痛间隙与她聊起来了, 她比我还大一岁,有习惯性流产史,这次保胎到了五个多月,还是怎么样也保不住,要生了……她很快就把宝宝生了下来,我太羡慕她了,她什么痛的感觉都没有。 可是,她的早产宝宝,生下时的哭声只有猫叫那么细弱。医生检查了后,马上打电话给对面儿科医院的新生儿科。很快那儿的医生来了,说孩子“漏斗胸”,没有发育好,呼吸困难,需要马上送过去抢救…… 她哭了…… 可我在更加剧烈的疼痛…… 刚可以缓口气的我,马上想安慰她, “不要紧,有医生呢。” 她摇摇头,流着眼泪说:“我保胎五个多月是那么艰难,想不到还是……我羡慕你,真的羡慕,我宁愿痛死了,我也要我的宝宝!” 是呀,我突然想到,人类的繁衍原来是这么的难!不是痛死,就是活不了! 作为一个人的一份子,想要使人类这个群体,在地球上永远生存下去,谁都得付出代价,而且得付出那么多! 一个小时后,她离开了产房,转送去了病房。 产房里又剩下我一个人,还在“为人类的繁衍”,发疯似地痛…… 天亮了,我真受不了了,心里开始“亵渎”上帝了,为什么要把这样的苦让一个弱女子来承担?为什么人的延续要在这么痛苦之下才可以得到,为什么不可以像柳树那样?折枝一插,又一棵新树诞生了…… 八点钟,日班医生来了,一来五六个。她们也很奇怪,怎么就一个产妇在独自受罪?我也奇怪,或许周围有一群人,都在“哇哇大叫”,痛感一定从十级下降为八级! 医生们一起上来帮我忙了,有压着我上腹部的,有打催产针的,还有准备用产钳的…… 我听了产钳就害怕,可能肚子里的孩子也害怕,最后大家一起发力……一个大声哭喊的宝宝出来了…… 助产士举着孩子给我看看,说:“是个儿子。” 一头一脑汗的我,笑了。 外面传来了问话,是我的家人们在问:“生了吗?” “生了,”医生拖长声音回答, “生了什么?” “男孩,母子平安!” 我知道,外面在欢呼了。 等我出了产房才知道,恰逢高生育期是怎么回事:哪怕昨晚只有我一个人在生产,外面病房也没有空位了。医院在医生值班休息室的外面,走廊旁边,厕所前一个空间,临时搭建了一个有五张床位的“病房”。我的床位就对着医生值班室大门。 那个生了早产儿的人,在我右边床上。我第一件事就是问她,“你的宝贝呢?” 她又流泪了,“一直在抢救,费用很贵很贵,家里人都劝我放弃,但是,我做梦了,梦到我的儿子拉着我的衣角,要我救救他……” 还没等我来得及说什么,我的家人们都来了,于是,我的一家人欢天喜地,闹翻了这个角落。医生把我的两个妈妈都“赶”走了。留下了蔡陪我说说话。 这时候才知道,我的“病房”里还有一个伤心人,她是一床,她比我早一天生了一个女儿。 然而,她生了孩子后还没有一个家人来看过她,她羡慕得我不得了。 她告诉我与蔡说:她的男家就是想要个男孩,她生了女孩,就不会再要她了。 “什么意思?”我惊呆了,生个女孩就要离婚? “是的,他们真的都没有来过。”她叹了口气,又说:“我自己的娘家一间大房间给了弟弟结婚。一间小房间挤着父母与妹妹,他们公婆不要我了,我就得带着孩子住在大街上了。”她说着说着就不停地流泪…… 我这才知道,自己那一番痛苦挣扎的结果,是多么的幸福和美好呀! 后来,还有一件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插曲:我生孩子时一直在走动的事,成了医院里的“英雄事迹”被传说了。好几个刚进医院待产的产妇,连同她们的家人都来看我,说是听产房里的护士们讲,我越痛越走,虽然有危险,但是的确加快了生产的速度! 我乐得合不拢嘴,这种我偷偷地“乱走乱动”居然还成了大家羡慕的“事迹”?!不过,我认真地劝说她们该听医生的话,那是“危险行为”。 如果我用司马迁纪实风格写医院的“史记”的话,他们医院有一件非常重大的失误,就发生在我生孩子之前一周。也就是四十多年前,1982年11月上旬,产房所有二十多个新生儿因感染疾病夭折了。不知道是因为家属带进来的病菌,还是喂孩子的牛奶里有病菌,反正惨案一件。于是,医院产科有了新规定,新生儿一律不可以送出来,要妈妈换了消毒服进去。 我因有伤,只好呆在床上,于是住院的五天没有见到儿子。恍惚间,我似乎忘了还有个儿子在里面。奇怪吧,生孩子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的,如果直接把刚生养的孩子抱走,居然做母亲的情感里依然空白,还没有添上新的这一笔。 但是,这五天,并不是太平无事,住在值班医生休息室对面,其实,每个晚上都睡不着觉,与医生、碰到急事的产妇和她们的家属,一起在煎熬中度过。 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有一个产妇,孩子的头已经出来,可就是生不出,拉也拉不出,只好赶快来叫医生。医生进去了,产妇家属围在门口,急得团团转。 只听里面有人出来,调了一台X光机进去,又过了一会,医生出来说:“孩子是先天膀胱畸形,排尿不出,形成一个大球。如果早期发现,可以用剖腹产,能修复。现在来不及了,孩子马上要窒息,产妇也可能生命危险。”医生建议保大人,牺牲孩子。 这下,我们的“病房”前一片哭声,惊天动地。我跟着流眼泪,明明知道月子里不可以流泪的,可眼泪一点也不听话。 在这个“病房”里,我根本养不好,不过,倒是真切地见识了不少的生生死死,上了人生的重要一课,体会到生命从一开始出现就不容易! 我的两个“产友”都比我先出院了。 一个是与她丈夫一起哭着走的,他们还要去对面新生儿病房看孩子,能不能救活他们的儿子,完全要依靠钱与医疗技术的支撑,别人就只好为他们祈祷祈祷。 另一个是她的丈夫终于出现了,但是从头到尾都没有笑,可等孩子出来,他还是抱起了自己的女儿,亲情看来是有力量的。然而“只生一个”的政策,加上家族中重男轻女的思想,会不会给他们的婚姻带来雪与霜,依然是个谜。 我出院的时候,那是另一番欢乐的景象,尤其是我母亲,抢先第一个抱起来她的外孙,喜洋洋地对亲家母说:“恭喜,你们家也有孙子了。我们家是去年就有了孙子,真是年年有喜事呀!外孙的名字我也起好了!”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儿子看,第一次认识他,认识着从自己身体里分离出来的一个小人人。 与别的孩子不同,只见他一点也不哭,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好像也在认识环境与人们…… 我从母亲手里接过了他,像接过了一代人的“接力棒”…… 我抱起他的同时,浑身上下散发出了一种与孩子相互吸引的力量,或许这就是母爱。 那是一种化学物质,我分明感受到了,也是清清楚楚地体验到了,叫母爱的“物质”一直传感到了手指头上……我紧紧地抱着儿子……这时候,我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把他与我分开了,原本他就是生在我的血脉与生命之上的…… 我还记得,那时候八十年代初,医院门口出租车抢不到,但是有许多黄包车。我与妈妈就是坐黄包车回到了永嘉路的。 医院把我的孩子,和与他同一条“船”来的兄弟姐妹们“幽禁”了几天,产生了一个相同的后果:这些婴儿都习惯了人工喂养。牛奶养大的人,个子当然像“奶妈”,后来成为大人时,一个个全是高高大大的。 我的婆婆首要大事是买了一百多只蛋,染红了到处发,赚了许多“恭喜”。我妈妈每天都来陪我“坐月子”,教我各种育儿经。还把家里七成新的被里,床单都撕开,做成了上百条“弹眼落睛”的尿布。 中国人的习惯,“坐月子”就是躺着,真的是使我度日如年。我要妈妈带书来,妈妈果然带来了一本老舍的《四世同堂》。此书名好像还带有点暗喻:繁衍四世,并且同堂,那才是中国人那个时代的幸福美满的梦想。 一转眼,1983年的春节过去了,我得回红土地了。 我怎么能离得开儿子?!我要求带儿子去学校,因为我不是在幼儿园吗?可是,这一点蔡坚决不同意。他的家人,我的家人都不同意。说我一个人领养不好一个小婴儿,那边的医疗条件有限,怎么叫人放心? 于是,生活又将人生另一种悲苦之事,降临在我的身上了。 我求妈妈帮忙带,自己娘家才是我心里最放心的地方。可是妈妈说不行,家里拥挤,小弟弟的儿子也需要她带,已经没有精力了。等到了这么个关键时刻,蔡的父母也翻脸了,说:“我们家很民主的,男孩女孩都一样。已经领了李子了,你的儿子伟伟自己想办法。” 蔡去单位申请,他们厂的托儿所,本来只收一岁到三岁幼儿的,现在特许收了我们的三个多月的小婴儿。 我在离沪之前的那一天,亲自送只有一百天的儿子去蔡单位的厂办托儿所。托儿所的阿姨们还是很热情的,说你放心吧,我们会尽心的。 把儿子放在她们指定的小床里,儿子要哭,我舍不得走,磨磨蹭蹭赖在那儿。儿子只要看见我的影子,他就很安静。 在这个早晨,入托的孩子们陆陆续续地都送来了,让我看到了一个“奇迹”:一岁到三岁的宝宝们一进来,就被阿姨放在小痰盂罐上了,有的会哭,有的很老练,两只小脚一蹬一踩,屁股上的痰盂罐就随着他们跑,还跑得很快。 想想以后,这就是我儿子零岁到三岁的“教育”,我心如刀绞。还没有让我的心“绞”两下,托儿所阿姨就赶我走了,说我在这儿碍事。 我刚离开房间,儿子就大哭起来了,他的哭声追着我的背后……使得我心如刀割一般,梦游似地走了出去。可是我没有回家,而是在托儿所的一个墙边,找了一块砖坐在那儿,与我儿子一起哭,他在里面哭,我在外面哭…… 那首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我怎么改也改不成表达我此时的别愁离恨。我喃喃着瞎说起来:“孩儿三个月,‘游母’难辞行。撕心裂肺痛,谁解吾心情?”。 居然那天我就一直在那个墙外,饿着肚子坐到了下午三点半。托儿所一开门,说是可以接孩子了,我马上第一个冲了进去…… 儿子的声音哭哑了,小围脖上全是眼泪鼻涕……,我顾不上自己那“急吼吼”的样子有多难看,立即抱起了儿子……儿子马上就笑了……我掏出一块给他擦脸的纱布,轻轻地一点一点地擦干他的涕泪,可我的眼泪却再也不肯干了…… 终于到了撕心裂肺的时候了,我得离开孩儿踏上远程了。哪个母亲会在孩子三个月时丢下他,可以义无反顾地走了?那个时候再讲究干革命不怕流血牺牲,可也做不到潇洒地割舍“心头肉”吧?这个分居两地的真正苦楚我尝到了! 看我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蔡只好不断地说:“不要记挂,不要担心,孩子有我呢!” 可是,有什么用呢?已经流在我的血液里的母爱,让我控制不住呀!千万不要说我小儿女情长气短,我就是个高级动物,“两岸听猿声,声声叫断肠!”只有自己做了父母,方知父母对儿女的恩情是个啥! 火车无情地把我拉走了。 又一次回到了红土地,这次我把心丢了,丢在上海了。 但是,我还是第二天就去了幼儿园。已经来幼儿园的小朋友们,看到我高兴呀,围着我又说又笑,把我的离愁别绪一下子驱散了不少。 不过,那个阿姨却告诉我,她已经接到通知,我又调去了外语组,这里来了个罗老师。说着,罗老师进来了。 小罗老师也是高师毕业留校的,实习完成后,就确定来了幼儿园。她是个很活泼开朗的人,我们相谈甚欢。 我特别与她介绍了好几个优秀的小朋友,包括了刘鲲刘鹏两兄弟。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要我离开幼儿园了,却很是舍不得,好像我一身血液里的“母爱”,正在拖我的后腿似的。 在外语教研组,组长刘老师说这个学期,所有班都开了英语课,国家改革开放政策坚定不移,外语成了一大需求。我们每个人都分了很多课,我一周十节课。我觉得好,让我没有功夫再去痛这痛那、小儿女情深了。只有我与小韩老师一起说说话时,两个人才会恋恋不舍地说着自己的孩子。 她的儿子比我的儿子大了一个月,可她的婆婆喜欢这个孙子,就全身心投入,自己来带。那样,她是完全放心的。而我的儿子是进了托儿所,我有一万个不放心,但情势所逼,有什么办法呢! 蔡懂我,这就是我们两个人都选择了对方的缘由。自从这次离别后,我们都在痛苦地经营起了世界上最辛苦的家庭模式:他,一个人带儿子,一大早送儿子去托儿所,完成一天的工作后,傍晚接儿子回家,先要做没完没了的家务……晚上九点,哄儿子睡着后,他一个“白丁”,还要摇身一变,成为一个“大文豪”,每天要坚持写好几页纸,描述着天天有变化的儿子,然后一叠一叠“鸿雁传书”。我把这些“书信”都存起来,一个月就钉成了一本厚厚的“书”。这个学期,我就是靠着他的“笔”在过日子的。 讲故事的人常常“说时迟那时快”,可我相反,现在觉得什么都快,可那时是慢慢熬过来的。 李子又来了,她是被她父母的同事带来高安的,在她父母处住了两个月,要我暑假再次带她回上海。这次回去后,她就“定居”上海,要报名进幼儿园了。 她告诉我,弟弟很乖,已经会叫“爸爸”了。 所有人都不信,六个月左右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叫“爸爸”?可是我信,因为天底下的母亲都是最痴痴傻傻的,把自己儿子幻想得超过了一切。 暑假,我没有参加学校的招生工作,赶着时间就回到了家。 蔡要我先在楼下休息一下,吃了饭上楼去看儿子,因为他睡着了。 这饭谁吃得下!一个母亲,和一个被自己硬是抛下了几个月的儿子,会有耐心那么楼上楼下的等着?我还是上楼去了。偷偷地走到他的旁边,看着仰面躺着的他,……百感交集,心乱跳,口干燥,嘴唇发抖…… 他醒了,他听到了动静了……可是他不认识我,对我有点害怕地看看,嘴一扁一扁地要哭……我一点也没有迟疑,立即就抱起了他……真的抱起来了,他又不哭了,好像他习惯了“陌生人”……可是,我却发现了他的大问题了…… 他的身体根本就直不起来,脖子是软的,我用整个手臂来托住他,只见他的眼睛又睁不开似的耷拉着眼皮……刚才躺在床上明明是可以睁眼的?他身体很胖,一种松垮垮的虚胖,喉咙里呼噜呼噜的,都是痰…… 这是我的儿子?!好像是个……我对他突然完全陌生了,还有点害怕…… 旋即,我的心里开始滴血……如果这是个洋娃娃,那么就是个“废品”,可以直接丢到垃圾桶里去了,但是,他不是洋娃娃呀,是我几个月前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儿子,是一条生命呀! 这时,我就听见楼下蔡的妈妈在说话,我觉得她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千万不许抱他,谁抱了他就谁领,没有人会来照顾他的。” 我的心一下子就像被一支利箭穿透,痛不欲生!可她的话也让我明白通透:这几个月,我儿子遭了什么罪!他怎么会变成了一堆“废品”的! “不!”我咬紧牙关,从五脏六腑里吼出了一声,那是最最不甘的一声呀!我要挽救我的儿子,让他重新成为一个正常的孩子!我要把自己先挺直起来,为了儿子,一只最弱小的母兔,也会不顾一切地向“猛兽”扑过去拼命的。 当然,我面对的是家人,不会去争去吵,我连与蔡都没有说什么,可我已经想好了,利用暑假短短的两个月,来为儿子争回那四个月的损失。 坐火车的疲劳,几顿饭没有吃的饥饿,看到儿子的兴奋与伤心……都暂时抛到一边去了,我轻轻地为儿子换了尿布,给他浑身按摩,拉着他的小手小脚,做了几下婴儿操……我儿子好高兴哦,对着我笑,他的手脚自己也会动来动去……我含着眼泪也对他笑了。 我干脆抱着他,用手护着他的腰和脖子,走下楼去…… 结果,下面的人都很吃惊,我的婆婆、我儿子伟伟的嗯奶也很吃惊地看着我……我大胆地破掉了她的严令禁止……我很温和,但很坚定地说:“孩子再不直起来,他就废了。你们不抱,我抱!” “那你走了呢?”嗯奶叽咕道。 “他已经成长了,不然,你们也不会愿意孙子是个只会躺着的残疾人吧?!” 于是,我终于胜利了!我为儿子赢到了人生的第一个权利!这是个多么伤心的“权利”斗争呀! 蔡很痛苦,“三夹板”不好做,我一点也不怪他,他已经做得够辛苦了。我也知道他的母亲心里有气,为什么她把儿子调回了上海?不就是为了不想太麻烦吗?可儿子硬是要找个“外地人”,不然,哪有那么多的事情!她心里是有说不出的苦,是我让她爬阁楼的。 这一切,都怪我吧!怪我与蔡割不断的一段感情,两地分居也要坚持爱,现在却累及了孩子……我得吃这个苦,来弥补大家的苦。 我的母亲打电话来,要我带着蔡伟过去娘家住几天。 激动的我,想也没想就收拾好东西,让蔡送我和儿子过去了。 谁知道,我又闯祸了!一场无端的祸! 我带李子回来,一路上她总是紧紧闭着双眼,我只好让她躺在座椅上。快到上海时,我发现她的眼角冒出来一长溜淡淡的脓,我用纸巾擦,她嚷着痛,我就用自己的毛巾轻轻擦,她这才觉得好一些。回到家后,我关照蔡带她去看医生,好像她眼睛不舒服。后来是老爹爹(爷爷)抱着她去的。 可我一看到儿子那样,什么都忘了,也忽视了这件事,就想着快快回娘家,对着自己的妈妈吐吐苦水。 其实,李子得的是“红眼睛”,急性结膜炎,传染性很强,她父母的厂里正在蔓延开来,所以,他们也只是急着把女儿送走,什么也没有告诉我。 于是,我就成了一个“病菌携带者”,还没来不及让我向父母好事歹事说个痛快,两天后,我们全家都爆发了“红眼睛”。 我的两个弟弟,还有两个弟媳妇,他们都不能去上班了,当月奖金要扣除,年终奖也要打折扣,损失惨重!我爸爸妈妈还要忍着眼睛痛,去药房配药,链霉素和青霉素眼药水,加金霉素眼药膏,买了一大堆。最让人痛苦的是我弟弟的儿子,一岁多一点,眼睛痛得哇哇大叫,又不肯滴眼药水,妈妈是千辛万苦,哄着骗着,强行按着……我父亲还强撑着给一家人做饭,泡菊花茶……我的弟弟一声不吭,而我的两个弟媳妇开始发声音了…… 我的眼睛也痛得睁不开,是在硬撑着照顾自己的儿子。而耳朵里还不断听到的是各种怨声,小侄子撕心裂肺地哭叫声,和妈妈伤心难过又疲惫不堪的唤叫孙子的声音……我的心痛其实比眼睛痛还可怕一百倍!犹如有一万支利箭在穿心……虽然儿子伟伟倒是没有感染上,就他一双眼睛是清亮的。妈妈说他幸运,还在半岁左右之间,有从娘胎里带来的免疫力。 我抱着儿子去了阳台,五楼的阳台是有点高,加上眼睛痛得昏昏暗暗,一个人处于一种混沌状态……我好像觉得有个声音对我说:跳吧,只要往下一跳,什么痛苦都没有了…… 那我儿子怎么办?我可以有寒暑假回来他都被人欺负,我这么永远地消失了,他不是更会没有了立足之地? 一起跳,跳下去了不是都结束了吗? 是呀,我只要心一横,…… 不,我看见儿子亮晶晶的眼睛在看着我……我不能扼杀了他的生命,他还刚来到世界上呢!…… 爸爸把一桌饭菜放在桌上后,发现了我有点异常,连忙跑过来对我说:“阳台上不能久立,进来吧!” 我被他这么一唤,亲切的声音像一剂苏醒药,我打了一个寒噤,立马转身走进了房间。 等我完全醒过来了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的那个一闪念有多可怕、多危险!我怎么会懦弱到那么没有耐心,没有了意志?!我不是对着盗贼的那把刀,还想着保命吗!我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惊出了一身冷汗!我就想着要快快解脱自己的痛苦,忘了别人了,尤其是父母,还有蔡,我的痛苦不就全转嫁到他们的心里去了?他们这辈子还有机会把这样的痛苦给解除了?我真是差点又酿成了大错了! 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奇怪念头? 我以前即便独自一人在外面,遭遇各种困难的时候,我的心会告诉我,我有一个家,一个温暖的港湾,时时刻刻在、也是真实可信地在支撑着我,我知道,即便我无路可走,这个家也会接纳我的。然而这次,我被最后的一根稻草压垮了,温暖的港湾被我弄得一团糟,我觉得自己真正地走投无路了…… 好在爸爸妈妈没有说我一句,他们依然在支撑着我,弟弟们没有说我一句,他们也在宽容着我,大弟媳很快发现我的情绪不对头,第一时间改了口,不断安慰说我不要紧的…… 这就是惊人的亲人们的力量!我再也没有继续想去找解脱痛苦的方法了。很快,最难受的三天过去了,大家的“红眼睛”都在好起来。 我想回家,妈妈说:“不用回去了,你婆婆家也一样逃不走。干脆都好利索了再说吧。” 我的眼泪再也熬不住了,滴滴答答地往下流……妈妈笑着说:“傻孩子,你又不是故意的。现在,你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了,做什么都要先想想他!老古话:‘做娘方知报娘恩’,你现在懂了吧!” 我在回自己家之前,妈妈要我带着儿子去儿科医院给孩子做了全身检查。孩子缺钙,有点气管炎,别的还可以。医生指导我,七个月大的孩子不能只喝牛奶,要添加许多别的食品,如鱼肝油,钙粉,炖蛋,但要去掉蛋黄,不加油盐,十个月后才可以一点一点加。吃米汤加一点青菜叶,胡萝卜煮的水,橙子榨汁等。 于是,我回家后便成了儿子的专职保育员,给儿子做操,做各种食物给他吃,唱歌,讲故事,抱着他去散步,教他做各种手势:再见,敬礼,呱呱叫…… 儿子完全变了,成为一个健康的孩子了。而且很聪明,会用我教他的手势与人沟通。蔡开玩笑地说:“你的事真多,你走了,我可又要多了许多责任了。” 我突然想到他在读夜校,怎么没有见他去呢?他说:“早不读了,没有时间。现在的夜校,校长是儿子,教务主任是你。” 为了儿子,一个暑假很快忙完了,我又回了学校。 虽然我依然上十节外语课,可不知怎么的,觉得学校里有些气氛不一样。主要是那几个领导脸色都不好看,而老师们也都有点拘谨似的。可我只是感觉异样,却还是懵里懵懂,只管自己做着“相思梦”。 我们那一排宿舍人员又有了变动,首先就是小韩老师调走了,她告诉我说,她调去了南昌的一所中学,这么一来,他们就分到了大一点的房子,她婆婆带着儿子来南昌,一家人可以团聚在一起了。我是羡慕得好几天都睡不着,朝思暮想,不知道自己“团聚”的美梦,什么时候才能实现。 两个刘老师也搬走了,团委书记刘老师调去了上高县广播站,而金花老师是搬到后面大一点的宿舍去了。幼儿园的小罗老师住进了最后一间房,也就是团委书记的房间里,余英住进了金花老师的房里。 空出来的房间说是马上会来两个英语老师,都是第一届高考入学的,一转眼他们四年学习要毕业了,正宗的大学本科生要招进学校了。 这时,我隔壁邻居余英出现了问题,她眼睛突然失明,什么也看不见了。 学校还是对我们上海人很好,马上准假,要她立即回上海去治病。可这个病是要人护送的,于是好多人报名,要陪同她去上海。我心里想是想去,可不敢报名,因为才回来一个月,怕人说我不安心。 想不到的是何校长提名,让汪建华护送,理由是:第一她们两家住得很近,余英住在向阳路,我住在向阳路永嘉路,第二是上海人护送去上海后,可以住在自己家里,为学校省了住宿费。于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就这么掉在我的头上了。 我可以再次回家,陪陪儿子,算算学校给的假期,加上国庆节假日,共有十天左右,这不是太激动人心了! 一路上,我很精心地照顾成了“盲人”的余英。 学校是派了小车送我们去南昌火车站的。小车司机是刚退伍回来的小黄,他为人热情豪爽,就这么一路上,我与小黄谈天说地,已非常谈得拢。他还说,“你们从上海回来,把火车票的时间、车厢号提前告诉我,我来接你们。” 我起先有点疑惑,或许是他客气一句,“我在上海时,怎么告诉你呢?” “打电话,我家有电话。我不在就告诉接电话的人,我哥,我妈都可以。”他让我把电话号码抄下来了。 后来我才知道,小黄为人厚道,有为朋友两肋插刀的豪气,自此以后,我回上海的所有来去,都是他接送的。他比我小七岁,一个小弟弟好朋友。 我们到了南昌火车站,买到了卧铺票。进站口人群拥挤,怕余英被人推搡,我们就绕到边上一个入口处,小黄告诉我们,从这个入口处进去,可以直接上车。 与入口处的火车站服务员商量,他就验了票放我们进来了。谁知,过来了一个火车站的“小头头”,是个粗野蛮横的女人,一把拦住我们,要我们退回去。 我赶快耐心地解释,我同事眼睛有病,已经快瞎了,所以想避开拥挤的人群。 她突然破口大骂:“你们都是瞎子呀!这里是进口吗?………”还夹了一连串的骂人话。 “你不可以骂人,”我面对蛮不讲理的人反而理直气壮地说:“你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你们火车站难道不学习的吗?什么是‘五讲’,什么是‘四美’?从现在起每个单位都要考核的。” 她一听到我这几句话,可能忽然想起来了会议精神吧,就立即不声不响地走了。 当时提倡的精神文明建设“五讲四美”被我们及时应用了。 回到上海,我送她回家后,就赶快也冲回家,把蔡和他一家人都吃了一惊。 余英当天就去五官科医院检查,她的眼睛是“视网膜脱落”,还好及时回来了,但需要马上住院开刀。汇报学校后,学校准了她的假,而我得在国庆节假后回学校上课。我马上把回程火车票买好了。 这几天是我额外得来的团圆日。就不送儿子去托儿所了。谁知,又冒出了一件烦事。 蔡的妈妈说:“尿布不够用,要给伟伟把尿。” 我接了一句:“他还小,不会。” “打他呀,小孩子一打就会。” 我一听浑身就都不舒服起来,这不是在作践孩子吗?小便是生理现象,不会就打?不是把孩子的生理心理都弄出毛病来了?心里一气就开始顶嘴了: “我不是有几十块新尿布还没有用吗?在哪儿?” 婆婆先是一怔,马上就说:“没有了。” “怎么回事?”我脸色一变,就上楼去翻找。蔡也跟着上来,小声地说:“不要找了,所有尿布都在这儿了。” 我一看,妈妈帮我做的上百块“弹眼六睛”的尿布,只剩下十几块,还有十几块是不像样的,又小又破的…… “到哪里去了?”我着急地说, “送人了,姆妈给了妹妹了。” 这下,我开始熬不住了,气得七窍生烟,“我儿子的尿布自己不够用,却拿去给了别人,反过来还说要打我儿子,这还讲理不讲理!” 蔡着急了,示意我小声一点,可是我实在受不了了,突然更加放大声音说:“我的嫁妆两对那么好看的枕头套,都是自己手绣的,到哪儿去了?我们的被面用的是毛革的,那两床锦缎的呢?还有……” 我只顾自己心里的火气要发泄,忘了蔡的处境了,他没有办法,就一扭头跑下楼去,只听见那扇木门“砰”一声,他走了----“三夹板”只好夺门而逃。 为了儿子的尿布,我一个“外地人”奋起反抗,说实话,嫁妆你可以拿去,但是儿子的东西,你不能拿走。现在居然拿走了还说要打他,我没有了克制火气的能力了! 楼下那个被我一时震住的婆婆,本来也是满心的懊恼,有点认为拿你“外地人”一些东西有什么了不起,想不到,这次“外地人”发格,一发就把什么话都讲了出来。她一声不吭。 我一阵“狂风怒号”,但是马上就又收住了。想想他们也不容易,尤其是“三夹板”,因为我在书桌的抽屉里,发现他已经写好了的“人间喜剧”接下来的一幕呢。 现在,应该什么是最重要的?我想到的就是儿子。他还不会被把着小便,这是关键。我再怎么当了一回硬出头的“将军”,不也要“滚回”我的红土地去,到时候儿子不就是由着他们了?我真的是从心里感谢何校长,亏得他让我这次出差回来,我还有机会可以利用来教会我儿子。 原来,一个人习惯了的方式要改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要说一个婴幼儿了,就是一个大人也困难。我把着他小便,他怎么也尿不出来,两只小脚踢着玩,不耐烦了就犟起身体来。而把他放在小床上,一幅“地图”马上被他画在尿布上了,还笑得好开心。 “还笑呢,我都急死了,这样你不是要挨打了吗?”我对着他无可奈何地说。 突然,我灵机一动,不是常看到许多大人都喜欢“嘘,嘘”地帮助孩子方便吗,我也试试。可是,怎么试,他还是不会。 第一天,我的训练宣告失败,而我与蔡的第一次摩擦,倒是有点如火如荼,处于冷战状态,他不理我,我也不理他。 进入第二天的训练时,我又想到了一个点子,我在儿子“画”地图时,给他用“嘘,嘘”伴奏,让他习惯这个信号。 第三天,他终于明白我那么卖力地“嘘”是要他干嘛,他顺利地小便了。并且,他还觉得有点新鲜,高兴得“咯咯”笑。我是含着泪也在笑,把他抱起来,亲了又亲:孩子呀孩子,我为你争到了做人的又一个权利了。 蔡下班回来,我不管他理不理我,我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他也很高兴,我们之间的那一点儿“冰”,在表扬那个懵里懵懂的儿子中融化了。 他轻轻告诉我,“姆妈也是嘴上说说的,我看着儿子呢。”我相信,蔡是有办法的。但是,我教会了儿子,才可以让我放心地走。 在那一头的火车站,我一眼就看到了小黄,他在站台上向我招手呢。 小黄一路上告诉我,学校发生了一件大事。校领导班子中,负责后勤工作的王校长的女儿,与教务处苏校长的女儿,争一个分配工作的名额,争得头破血流,已经半年了。就在我这次回上海的几天里,苏校长的女儿因为没有争得这个名额自杀了。 天哪,那个女儿就是心一横,想解除自己的痛苦,一走了之,作为母亲的顾老师怎么活呀!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失去了女儿的母亲,那种痛心疾首的感觉,有谁可以承受得了!已经成为母亲的我,马上就揪心揪肺,同情起顾老师和苏校长来了。 小黄让我谨慎对待,学校的“天庭大战”,我们只好避雷躲雨。他正在为校长们开车,或许知道许多内幕,但是他不好说。他只是告诉我,他准备改开卡车了,他的驾驶执照是C照,什么车都可以开。 “那我就借不到你的光了。”我有点遗憾。 “开卡车反而更好,我可以自己做主。你只要早一点告诉我来回上海的时间,我就可以错开来接送你。学校除了这辆小车,还有一辆破吉普车,我自己把它整修好了。开大车开小车一句话。” 交到了这样的朋友,我真觉得是三生有幸呀! 回到学校,第二天上完课就碰到了顾老师。她对着我哭哭啼啼,我也对着她泪流满脸,这是两个母亲的心在一起交流呀!她还唠唠叨叨地述说着骂着王校长夫妇,可我听不懂,也没有听进去。这站在路口的对哭场景,被许多人看到了。 罗老师马上来找我,她也急着提醒我,要注意不可涉入太深。顾老师已经成了“祥林嫂”,可祥林嫂只是哭“阿毛”,而顾老师有的眼泪是哭女儿的,也有的眼泪是作为“炸弹”的。 我实在没有能力区别眼泪的不同作用,但是,我发现朋友们都在真心告戒我,而且,有一句话让我警觉起来,他们说何校长与王校长是好朋友。于是,我就尽量避开了顾老师和苏校长了。可我还是同情失去了女儿的顾老师。 学校的第***,或许与我们老百姓也一样,在这潭复杂的深水里,怎么做得好事?他申请调离,并且也带走了苏校长。这个准备你死我活的,为了一条命时刻要拉响的“炸弹”,在我还没有明白之前,总算没有爆炸。 马上调来的第***居然是让我害怕的希涛亮,曾经是高安县的教育局局长,就是那个因为蔡逃回上海,派出“十二道追杀令”的人。 *** *** *** *** *** 耿坚编审评: 本章的叙事空间分别为江西高安师范学校丶上海ZHSH医院丶上海家里三个地方。女主人公孕期丶产婴丶育婴构成三个叙事空间的合理链接。第一个空间里发生了一个孩子采摘蒲公英触电致死的意外事件,幸好努力抑制情绪波动没动了胎气,但这起事件为女主人公日后认识生死问题埋下了心理的伏筆。第二个叙事空间医院产房一直被视为生命幸福欢乐的地方,但女主人公亲身经历,从两个视角进行观照,给出了蕴含人生哲理的认知。一个视角是观照自身,告诉读者这是产妇痛苦挣扎,独自受罪,为了人类的繁衍和永久生存付出痛不欲生的代价。再一个视角是观照产房众生相,告诉读者产房其实是演绎人间悲喜剧的一个不忍卒睹的舞台,而不是如记者每个新年的第一天从医院发稿写的那样欢乐祥和。这个舞台上固然有如愿生儿育女带来的欢天喜地,同时也有生了早产儿紧急抢救、生了女儿家里人一个都不来探望,还有孩子畸形生不出来面临保大人还是孩子的难题。“生命从一开始出现就不容易”,这是女主人公见识了许多生生死死,上了人生重要的一课后获得的真切的认知。人生惟生死事大,死不容易,生也不容易。 第三个叙事空间里有两条逻辑线索。一条是母子之爱是天下至爱,母子之情是天下至情。在托儿所墙外流淚几个小时,撕心裂肺踏上远程,为儿子健康反抗婆母禁令进行抗争,都源于母爱赋予的痛苦抑或勇气。再一条是家庭贫困引起的家庭情感冲突。尿布和嫁妆是引起家庭情感冲突的驱动点。用今天的眼光来看,这样一地鸡毛的事拿媳妇娘家给的尿布媳妇的嫁妆去支助女儿,都同当年大多数家庭经济不宽裕有关。换了今天都用一次性尿布了,几条被面什么的也不会放在眼里,而在当年都会成为世俗家庭绕不过去的经济压力和矛盾驱动点。可以想见,世俗情感在物质现实冲击下的挣扎和无奈,那怕是一地鸡毛也会叫人抓狂。 生活之河在流淌。初为人母但两地分居,不得亲近孩子,好像自个儿不是自个儿生话的掌控者。该不该去蹚开一条新路?且看作者的下文。 第二十七章 拼搏 - 红土地纪事下卷 - 云溪汪 学校有复杂的一面也有阳光灿烂的一面,十多个本科毕业的大学生进校了。 如今到了二十一世纪,我们的社会上,本科生“泛滥”,博士生也不稀奇了,但是,在那个时候,本科生是恢复高考后第一批天子骄子,是学校的宠儿,也是正在准备大刀阔斧搞经济建设的第一批知识力量! 我们留校生是用羡慕的眼光,有一点忌妒的心理,恨着自己争不着气的几重心情欢迎他们的到来。 我的隔壁,住进来英语专业的小金,她带着一副黑色玳瑁眼镜,她的双眼有点凹陷,目光里透着审慎的深邃,她身材瘦瘦高高,走路急急匆匆,好像时间总是不够用。 第二天,她开着门一个人在准备烧菜:用煤油炉和一个平底锅炒芹菜。可是笨手笨脚,显然不会,我就热情地对她说,“我来帮你?” “好,”她也不客气,我喜欢这种直率,立即进去帮她炒菜了。然后,我把自己的一菜一汤,全搬到了她的房间,我们一起吃饭,有说有笑。自此我与小金的友谊就拉开了序幕。 过了两天,在幼儿园旁边的房间,也就是余英住过的房间里,住进了第二个英语老师,柳莎。 她是由外婆送过来的。她的外婆是上海人,我一听她的家乡话口音,就被吸引过去,与她交流了一会儿。她要我一个大姐姐,多多照顾好她的莎莎。 莎莎是个比明星还漂亮的女孩子,精致到可以让所有人都妒忌上帝,怎么会有这么巧妙的手艺,把她塑造出来?五官比例黄金分割,身材比例芭蕾要求,气质中和了中外的特点,她说话轻柔礼貌,我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句来赞美她一番了。 当然,有了她外婆的嘱托,我这个大姐也会时常去关照她。 不过小金却告诉了我一个秘密。他们是江西师大外语系的同学,她知道,莎莎是肄业的。 我很奇怪地问,这与毕业有什么区别? “肄业也就是还没有毕业。” “那她怎么分配了呢。” “四年时间到了呀。她得在一年后再次参加毕业考试。” “她成绩不好?” “不是的。” “那为了什么?” 小金犹豫了一下,因为与我这几天都在一起上下班和吃饭,她信任我了,把一个公开的秘密告诉了我。 他们这一届在快要毕业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斗殴事件。有四个男生在校园里打架,而且是大打出手,拼死拼活,一个重伤,三个轻伤,学校警卫处报告警察来拉架,才都送了医院。 事后调查,他们都是莎莎的追求者,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她的男朋友。可学校与莎莎谈,她都不承认。 然而,涉及调查这个事件的所有的人,却还是认为那就是莎莎的错,她让那些男孩子们误解到了不能自控。于是,这些非议弄得她日夜不安,精神要出问题了,她被外婆带回家里,没有参加毕业考,要隔年再补考。这真的是“倾国倾城”的错呀! 我与小金一有什么好吃的,就会去叫她一起来。可她很拘谨,好像心结还是解不开,常常就食堂买一点,躲在房间里。她的课也很少,学校收留了她,但是,不知道该怎么用她。 不过,我还是时常会去她那儿。总是记得她在门边挂一块小黑板,上面写二三个很难记的英语单词,如the Mediterranean 地中海,immunity 免疫等等。我也借光进去读一遍,出来读一遍,笑着对她说:“这个勤奋学习的方法好。”她就甜甜地笑了。她时不时也让我感受一下“倾国倾城”的魅力是什么呢。 然而,小金的魅力其实更大,她不断会给我解释英语语法的一些难点,如非谓语结构,形式主语与逻辑主语等等的区别,这些都是我们饭桌上的“课程”。我是她生活上的支持,她是我英语学习上的榜样。 她常常告诉我,她对语法的认知非常强,加上她自己的努力,高中时就是学校的佼佼者。一本高考练习题的书给她都翻烂了。 我把自己带来的书给她看,她说了一段让我很是得利的话,是她的高考经验,对我后来考大学起了关键的作用。 她说:“什么书都一样,就是做题目时,一定要把每一题出题的目的搞清楚。做题不求多,而是要记住:做一遍题目是不够的。如果第一遍就做对的话,千万不要轻易放过,必须十分清楚,那个“对”绝不是蒙对的。” 是的,要想得高分,就只有真实下功夫去探究到明明白白。 小金还说:“我做完题都会做上一个记号,有的可以暂时跳过,有的要做好几遍。对于第一遍就做错的题目,就更要弄清楚你是怎么理解错的,然后隔一周再做,一直做到一看题目,就看出来了,题目中包含了什么语法或词义辨析,这才算是理解了,过关了。” 我开始实践她的经验,那本高考题集书上都是记号,不懂的地方就拿到饭桌上来与她讨论。我的本科生朋友们,成了我的最要好的导师了。 小金拿到了第一笔工资,本科生的实习工资一开始就比我们高,我们还是36元,他们已经46元了。 她兴奋地拿着钱不知道该怎么用,与我商量,周日就上街去扯布,我们一人做一条直筒喇叭裤。我还有点不明白,什么是直筒什么是喇叭?她就画给我看,她打算裤子的上半截是直筒修身,下半截放大裤腿,成喇叭状,这样可以最好衬托出一个人的身材。 “我好‘阿格力’(ugly丑)呢,穿好一点的服装才行。” “你‘阿格力’吗?”我笑着反问:“那我不就更加‘阿格力’?” 不过我还是被她的服装设计吸引了,就与她一起上街去扯了一块裤料,而且我们俩买了一样的料子,有点灰色的薄薄的线呢。我们在“南京路”上找到了一家裁缝店,与裁缝一起研讨半天,画好了图纸,才高高兴兴地回家。 一周后去取裤子,我们试穿了一下,真的非常不错。我们两个干脆就穿在身上了,旧裤子放进了包包里。在掏钱付费时,那个女财会突然发现了我左手上的疤。 “你们是高安师范的?” “是的。” “你就是那个几年前被割伤的人?” “是的。” 她的脸突然“刷”一下变了,阴沉着对我不客气地说:“你怎么可以让一个孩子判刑十七年?他的妈妈在我们单位,天天以泪洗脸。今天她没有来上班,不然她肯定要骂你了。” 听了这番话,我一下子搞糊涂了,好像我是个“罪犯”似的,我把那个可怜的妈妈的孩子给送进了监狱? 因为我现在也是个母亲,而且也是孩子没有办法在身边的可怜的母亲,哪怕有点莫名其妙,我对那个母亲也惺惺相惜起来。 世上的母亲为孩子流泪,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会是痛彻心扉的,即便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母爱,或是不管对错是非的母爱,甚或是混淆了法治底线的母爱,都是一种人类的本能呀! 我与小金赶快走出了那个让我有点窒息的地方。 小金对我说:“我早就看到你手腕上的伤疤了,还以为……”她停下没有说出来…… “以为我是割腕自杀吧?”我淡淡地一笑,“因为有人这么问过我。” “现在才知道,你还有这么一个经历。” “唉,当时我受伤最重的是心理,想不到还有一个母亲也与我一样,心理受了伤。” “这是她的孩子作的孽。” “我突然很想见见这个母亲,也很想与这个母亲一起去监狱看看那个孩子。” 小金被我的想法吓呆了,“为什么?他们还想要骂你呢,有什么样的孩子就有什么样的母亲!” 我陷入了深思,过了一会儿说:“我是一个老师。” “老师是教可塑之才的。” “我想买几本书去给他,这个孩子他没有冥灭了良心,我知道当时他被我喷涌而出的血吓到了呢。” “别去,”小金帮我一口否定,“再怎么样。他是有犯罪意识的人,书本知识他会看得进去?” “是的,我知道。”我情绪低迷地说,甚至心里还有点遗憾,自己的确没有能力去改造那么个人。可是,他的母亲到现在也没有认识到孩子的问题,母亲是要负教育的第一责任的。 有的母亲会把爱自己孩子的感情扩大,去爱别的孩子,去爱所有的人,母爱成了大爱;而有的母亲就是那么狭隘,只是自私地爱自己的孩子,甚至可以不顾损害他人的利益、社会的利益……我一路都在瞎想着,因为那个人对我说的话,让我内心不安起来,触动很大,却又不知道怎么把心事放下。 小金一转眼就忘了,她兴致勃勃地告诉我:“看,路上的行人都在看我们的新式裤子呢!我们两个人是不是得到了很大关注呀?当了一会模特儿!” 我盲目地抬头看看四周,其实我已经把新裤子给忘了呢。 “模特儿”的兴奋还让小金走出了几个猫步。 可我又把她拉回来到那个沉重的话题:“为什么他们认为是我把那个孩子送进监狱的?我并没有参加法庭宣判呀!如果我参加的话,一定宽恕他了。” 本科生小金确实比我们没有进大学的人先进了一步,在我们的脑子里法治的基础知识很单薄,可她知道:“这你还不懂?入室抢劫案是刑事案件,由国家公检法起诉宣判,而只有民事纠纷才上民事法庭,允许请律师为之辩护,你作为当事人才能提出自己的要求。” 听了她的解释,我一下子释怀了许多,就是呀,我那年即便在宣判现场,我也没有资格张嘴的。 终于,我心里这块“无名石头”被剔出去了,可以轻松地跟着小金也来几下模特步走走。 接着,我发现一直是在周三收到的蔡的信脱期了。等到周五还没有收到时,我熬不住了。我已经相思得很辛苦,每个周三的拆信,读他的“两地书”简直就是治好相思病的良药。这“良药”没有寄来。相思病又犯了,儿子怎么了?他怎么了? 我牵肠挂肚得厉害,就赶快写信去问。蔡收到我的信倒是及时回了,那也是隔了一周之后,而且,他的信又变成了便条:儿子很好,勿念!我在加班勿念。你自己保重! 还好,正在我担心、沮丧、心情很低落时,小黄开着运货车回来了。 那天,我偶尔看见他在与另两个老师打乒乓球,一个是面目清秀的新进校的本科生,政治老师周畅翔,还有是许章老师,他们三个人打得好像很上劲,有一点“战火纷飞”的形势。 我因心事有点重,正不知道该怎么排遣忧愁,就走过去站在一边看他们。他们打一个球还要互相斗斗嘴,不过并没有很重的“火药味”,而是逗趣儿的感觉。 小黄就邀请我也来参加,他们的规则是由一人摆擂台,其余人上去打二个球,打不下就后面排队去。擂主输了,也去后面排队。我觉得这帮年轻人很纯洁,没有社会上的某种俗气,还是一股单纯的学生味儿,就与他们玩起了“打擂台”。 三打两打,我成了擂主了。这谁也没有想到。三个年轻人越性急想赢就越输。可我并没有赢的开心,我的心里还都是儿子的影子。打乒乓球只打出了我一身汗,可并没有把心里的思念赶走,于是我自动下台,说还有事就先走了。 我回到房里,拿出了我自己订好的一个本子,在封面上画了儿子六个月在我心里的样子,然后给这本书起个名字《伟伟的书》。 不知道为什么蔡忙得连信都省掉了,更不要说《人间喜剧》的继续了。好吧,我心里说:你不写我写,我写一本养育孩子的要求,我不是“教务主任”吗?回家时带给你,要你时刻看看,哺养孩子与培育孩子是不一样的。 这本书的第二页是“妈妈的话”,摘录二句:孩子是父母的宝贝,但也不是私有财产,他就是他,就好比他的哭声不可能只有父母听见一样,一出生,他就是个社会人了。只不过做父母的要时刻牢记,培育他,就是父母的责任。 接着,读过《外国教育史》的我构思了后面的提纲: 《怎样做好早期教育的老师》 《早期教育的几项基本原则》 《母亲、父亲与儿子》 《体格发展》 《婴儿的学习、即怎样培养良好习惯》(包括“习惯性学习,经典学习,模仿学习) 《婴儿营养》 《婴儿体操》 《动作与语言发展》 《心理与个性发展》 《安全预防》 《学习与游戏的教学方案》 我真是觉得心里的话如长河流水,说也说不完呢。从提纲里,可以看出我的心里有卢梭的“艾弥儿”的影子,也是一个母亲理想中培育孩子的计划。我一有时间就伏案疾书,写呀写呀,在回家之前,要把“相思病”统统写进去。 这本傻乎乎的书含满了“母爱”之泪,虽然一直是我一个人的泪,可我保存到了现在呢。 我因太投入太专心致志,以至于让小金来提醒我了,吃饭时间到了。我们俩拿着饭碗准备去食堂打饭,今天没有时间自己动手弄两个菜。 小黄一路小跑上来,一看见我们就高兴地说:“你们两位老师,一起参加我们的晚宴。” “有什么好吃的?”我开玩笑地说。 “当然有,好酒好菜!” 小金还有点犹豫,我与小黄已经熟悉了,也就拉着小金一起去了小黄的宿舍。 小黄的家就在县城里,但是这个退伍军人喜欢热闹,也喜欢与知识分子打交道。他宁愿独自住在学校。他的豪爽性格,大方大气,热心热肚肠,很快就与许多单身的大学生老师们,成了莫逆之交的好朋友。 果然,他一房间的朋友,一桌子的酒菜。他风趣幽默地说:“看,我把擂主给请来了。还有金老师,ABCD的教主。”我们大家一起笑翻了他的屋子。一点没有拘束感就坐在了一起。 我看了他的朋友们,除了刚才一起打乒乓球的周畅翔与许章外,还有徐平和吴仁中,他们也是这次分配来的本科生,数学老师。小黄在介绍徐平时特地提到:徐老师是围棋高段手。 在这么一群比我小了六七岁的年轻人之间,我觉得自己虽然有点“老”,但是没有被排斥感,被贬低感,被异样感,我很感动,就说:“你们是快乐的单身汉,我只好算是业余的单身汉了。” “哪儿,擂主是大姐,我们惭愧呢。下次,再比一次正式的。”许章老师说。 “这是我的幸运,你们让着我老年人呢。”我笑着说:“如果谁打削球,我就输得很快了。” 小黄说:“等我们苦练好了这一招再来比一下。” “我们这几个里只有我是高中生,”小黄举杯说,“你们不但有才还有貌,我这个‘二表人才’,感谢朋友们不嫌弃,为此先干一杯!” 他的“二表人才”自诩,使我想起了自己定位是个“二流人物”,不由得笑了起来,很有“二”的认同感。 自从这次聚餐后,我们这群“快乐单身一族”小组会正式成立了。别看我是业余的,但是,他们给我带来了许多美好的东西,一种青春的记忆,也就是只有在学生时代才有的那种清纯气息。 日子过得虽然还是艰难加忙碌,但是,有了这个“快乐的单身一族”,我觉得时间移动有了一点跳跃。 我与小金回请了他们,徐平与吴仁中也设了宴……一次一次的聚会后,就到了1984年、新一圈年轮开始记录的时候了。 学校的考试顺利结束,那天我正在改一大叠的考卷,开着的门有人轻轻叩了几下,我马上迎了出来,是小黄。他说知道我们寒假要回去,他已经安排好了出车时间,今天就跑南昌,可以提前帮我购买火车票,然后,隔几天再跑南昌,送我去火车站,送小金去南昌农科院她的家,送许章去丰城煤矿和送周畅翔去清江县。他的计划要与我们的计划吻合,所以他拿着纸笔,一一来我们宿舍“拜访”。 这哪里是“二表人才”,明明是一流人品!小黄已经成了我们这群人心目里的“主心骨”了。 回到上海,才知道蔡真的是忙,他没有能来火车站接我,我是自己回到了家。桌子上的便条告诉我,让我休息一下早点去托儿所接儿子。他会准点下班,晚饭由他来烧。 我当然要早一点去托儿所,所以心急慌忙,稍微休整一下,吃了一点东西就赶过去了。 “你这么早来接儿子啦?”托儿所阿姨笑了,“不然,这些天小蔡都是要七点才接走孩子。近来他太忙,我们托儿所五点下班,还要安排人加班看着你的儿子呢。” “谢谢你们的辛苦。”我小心地陪着笑,心里其实不是因为她们的加班而难过,是因为儿子这么小也跟着蔡在加班,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梗在肚肠里。 “不过,这一个月我回来了,可以自己带孩子了。”我对她们说。 回到家里,儿子坐在床上,我给他准备牛奶,吃了可以让他睡一下。 “阿姨!”好像是儿子在叫唤。我看看他,他也看看我。 “阿姨!”他又叫了一声。我环顾四周而疑惑,并没有别的人呀?我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阿姨!”他不耐烦地对着我叫,我这才意识到他是在叫我……我端着奶瓶走到他跟前,试探地问他:“你是叫我吗?” 他见我懂了,就指着五斗橱上一只小皮球说:“球球,要球球。” 这下,我这只“皮球”先泄气了,原来儿子并不认识我,他以为我是托儿所的阿姨。 我赶快教他,“我是妈妈,叫我妈妈就给你皮球。” “阿姨,”他不耐烦地推开奶瓶,“球球!” 我见他很固执地不肯叫妈妈,没有办法,只好迁就他。只是我的心理又有点扭曲变形了,儿子是在与我疏远呀!时间像块橡皮擦,这么快就擦掉了他对妈妈的记忆,而同时,生活就如一支笔,在孩子的心灵里不断画上最新的记忆,可就是没有添上可怜的妈妈…… 晚上蔡回来了,他一身疲惫,吃好晚饭,收拾一下,就躺在床上与儿子逗乐,儿子与他亲热无比,可他只来得及听我说了一些儿子叫我“阿姨”的事,根本没有力气回答,很快就鼾声大作了。 儿子自己爬进蔡的里侧的被子里,他不要与“阿姨”睡在一起。我另外拿了一床被子出来,斜在床的外侧,马马虎虎睡了。 躺在床上可哪里睡得着,儿子是长大了,一岁多的孩子不知道妈妈,只知道“阿姨”,让我“周天寒彻”呀! 蔡一早又匆匆赶去上班,看来他的确是有重担在身。他吩咐我带儿子去外婆家,这三天是他完成任务的关键时刻,等他的任务结束后,我们再慢慢聊天。 我在妈妈那里才得知,蔡已经忙了一个多月了,为此,伟伟住院开刀都是外婆去陪的。 “开刀?”妈妈的话让我大惊失色! “是的,你儿子得了‘鞘膜积液’,住在儿科医院,开刀很成功,你放心。” “他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开刀的?”我急得都快疯…… “是他哭得太厉害,哭出来的。”妈妈用了一个“哭”字,非常聪明的字,如果用“外伤”两个字,我不就又要去查个分明! 妈妈告诉我,伟伟住在医院里时,每天下午三点可以去探视,蔡有时也会抽空骑自行车去,但总是在病房一侧看看就又回厂里去了。他担心儿子,可又怕儿子见着他会吵着要回家。于是,外婆天天去。嗯奶后来也来看看,但是伟伟不要她,反而要外婆,缠住外婆要领回家。 外婆对着有点尴尬的嗯奶说:“小孩子的心灵是最真实的,谁对他怎么样,他都会感受到,并且会记住的。”还说:“不要以为男孩子可以丢丢摔摔,这一刀就是教训。” 不过,妈妈却一再关照我说:“不要再去说什么了,你又回不来,儿子也带不走。装装傻吧。” 可是,在蔡面前,我装不来傻,也不管他疲劳不疲劳,那天晚上我直接盘问:“儿子怎么会开刀的?”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告诉了我他在忙什么。他们厂是专门生产各种开关的大厂。钮子开关最有名。这次,国家航天局特别定制了一万只大大小小的钮子开关,要求非常高,误差必须小于零点几几“缪乌”(可能是公差计算的最小单位)。他就带了两个技术员,亲自安装,现在已经通过了测试,马上要完成了。 我听了,一时无语。蔡的工作的确什么“缪乌”都不能误,航天大事业,这个任务非比寻常,肩上责任重如泰山。后来也知道,人造卫星上天,我们国家在全世界都那么荣耀!在这份事业里,也有了蔡的一点心血结晶,默默无闻的参与者同样会感到荣耀! 可是,牺牲了儿子的“缪乌”了! 我怎么也说不明白,无言以对,任凭那“红白蓝”的情绪复杂搅合……一瞬间,“五颜六色”的想法就被我塞满了心境。 他接着说:“姆妈也有变化了。她后来常常去接伟伟,把他放在小推车里推回来,路上总是给他一颗话梅糖。伟伟也对嗯奶亲热很多了。” 还有什么可以讲的?如果我不在外地,什么“缪乌”的误差都会没有。我自己也当然不想要儿子叫我“阿姨”,那是我与儿子的一个“缪乌”。突然,我记起来了,我不是有办法让儿子的“缪乌”减少吗?于是,赶快把那本《伟伟的书》拿出来,递给蔡说:“多看看这个,儿子是我们的理想。” 可是,蔡随手把它放进了抽屉里,“有空再看看吧。”于是,我一脑子的“艾弥尔”教育便被束之高阁了。 蔡说他本来这次立了一功,可以提升为车间副主任。不过最后提名是另一个技术员。因为车间杨主任与他一样是生产型的,而车间领导班子需要技术型人员。看来,在蔡的单位,排队商调回上海的人员名单上,我依然是排在末尾,可以回来的希望遥遥无终期呀!这次蔡虽然竭尽所能了,还只是铺上了半块石头。 不过,当这次的假期过完,蔡给了我一个惊喜,他的努力还是有回报的,工厂给他半个月的探亲假,他与我一起带着儿子回去红土地了。 儿子一路上给了我们很多欣喜,他的托儿所经历使他不怕陌生人,给人敬个礼,拍个手,做个表情都很可爱,旅客们笑着说:“都说笃胖倪子好,你们就有一个。” 到了学校,小黄开着吉普车来接我们了,“蔡大哥和小侄子来了,小黄叔叔要给你们接风。” 他真的又摆一桌酒菜,“快乐单身一族”除了许章没有来,其余的都来了,听说许老师春节结婚了,他的新婚妻子是他家丰城煤矿的人,看来“业余”单身汉开始增加了。 我给小黄一包上海小吃,他不要:“别见外,我们自己人不用客气。倒是新领导来了,你们要去拜访一下。” 希涛亮走马上任,成了高师第***。 蔡说我们一定得去,那是为了谢谢他曾经帮助过蔡调到大城中学,也是因为蔡突然“逃走”给他造成麻烦,更是因为他调到了高安师范,希望他不要为难我。 我们去拜访了他。只记得送了他两斤上海的毛线,在那个时候还算是珍贵的礼物了。他依然没有什么笑意,但是看得出,神情缓和。他的妻子高兴得不得了,就把礼品都收下了。 蔡这次携带的香烟也有了变化,除了国产的还有外国货“登喜路”、“良友”什么的,到处发发,他也成了半个“纵横家”了。 小金是最开心的,逗着伟伟要他叫阿姨。我笑着说:“我也被他叫阿姨呢。” “为什么?” “他只认识阿姨却不知道妈妈了。”说着,我便顺口一句:“你以后不要找两地分居的男朋友,那种日子不好过。” “我?”小金推了一下眼镜,脸红了,“哪儿有机会呢。” 这让我心思一动,想到了我们“快乐一族”……“有那么多的单身汉,多好找。” 等蔡带着伟伟回上海后,我们这一族的人就起哄,簇合着小金与周畅翔,他们好像志同道合,很是般配。有了这么一件好事,“快乐一族”的活动就更频繁了,让我这个“业余的单身汉”,常常会忘了与儿子离别的痛苦,心情舒畅了不少。在我的记忆里,这段时间成为我在高安师范最清纯无邪的一笔。 希书记也有一个功绩,他进高师后就给全体教职员工配备了罐装煤气。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我们在一起聚餐就更方便了。 天又渐渐热了,六月三日那天一早,我无意间走过学校旧教学楼的门洞,发现那块记事黑板前有一个人在抄写一份通知: 省教育局发:今年高考招生有教师本科生班,四号开始报名…… 我的心猛地跳动一下,立即激动起来,停住脚步站在他背后,看他继续写下去…… 他感觉到了我在关注,却不写了,还拿出一块擦子,把通知又全擦了。 我急着说:“你怎么不写了呢?” 他居然连转一下身打个招呼都免了,径直走向楼梯,回他的办公室了。 我马上跟着去了楼上校办,问他们:“是不是今年高考招这种班,超过三十岁的人可以报考了?” “是的,”办公室高主任答:“大专为起点,考本科。” 毫不犹豫,我马上说:“我要报名!” “可是,我们学校不准备参与?” “那我怎么报名?” “不知道!” 高主任的这个“不知道”很残酷,我只好失神落魄地走回自己的宿舍…… 路过以前小韩老师的房间,发现门开着……这间房分给了从宜春师专来的新老师,翟丽。她难得来这间房坐坐,每天上班会开一下门,下班就回家,所以房间几乎是空的。我与她聊过天,她是个数学老师,人很随和,非常容易交往。 又是语文罗老师告诉我,她是高安县翟县长的女儿。语文教研组的信息流通能力,探索能力,判断推理能力总是不一般。罗老师把她在语文教研组的“得利”常常会“分红”给我,谁想到,这次的“红利”对我来说是大大的超值呢! 我看到翟老师的房里堆了行李,就很奇怪地走了进去。 “翟老师,你搬来住了?” “是的,”善良的县长女儿一点也没有隐瞒我,她很爽快地告诉我说:“我报名了高考教师本科班,在家里静不下心来复习,暂时住在这里一段时间。” 这不是上帝又派了一个“指路明灯”来了吗?我激动得用一点颤抖的声音问她:“你在哪里报名的?……高师说不参与……” “是的,我是在隔壁高安二小那儿报的名,县里专门设了一个报名点的。” “谢谢你,我也想报名,报英语专业。” “有英语专业的,这次一共有五个专业班,”原来她都知道,还给我热心地介绍起来:“一个是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历史专业,第二个是江西师大外语系英语专业,第三个也是江西师大的生物专业,第四个第五个都是江西教育学院的数学系和物理系。” “太棒了,我马上去报名。” “是要马上去,明天就截止了!” 原来不是四号开始,而是四号结束报名!这个写通知的人真是诡异得很。但是,我还是幸运地遇到了好人! 我赶过去报名,谁知又碰到了“顶头风”,他们不肯给我报,说是高安师范不属于他们的管辖范围。我急了,争辩道:“高安师范说不参与。” “那不就是要你们不报考吗?” “不,”我一急就不顾一切,“翟县长的女儿在你们这儿报名的,她告诉我的。” 这张“虎皮”一扯出来果然有用,他们叽叽咕咕互相商量了一下,就让我报名了。我终于可以有机会去拼搏了。 第二天,翟丽温和地把我责备了几句:“你怎么把我扯出来了呢?” “对不起,我实在没有办法,”我很抱歉,也很无奈:“不然,他们不给报呢。” 还好,不是什么“官二代”都那么高高在上的,我遇到的她,就是我的贵人呢。她笑一下,便埋头复习起来。 我也回到房间去开始了我的拼搏。算一下时间,只有四十二天。算一下考试项目,一共七项:第一项,英语120分,第二项,英语面试100分,第三项,语文100分,第四项,数学100分,第五项,政治100分,第六项,地理50分,第七项,历史50分。面对这么多的复习课程,时间有限怎么够用?而且我还要上课呢,马上进入复习应考阶段,出考卷改考卷……所有其他活动都必须停止! 我首先向“快乐单身一族”请假……不过与小金一起吃饭还得继续,因为她是我的指导,然后与徐平讲好,一周安排一个小时,他教我数学,还有一个历史老师,我也与他订好时间,听他给我讲一遍中国通史。周畅翔帮我借了一本书,在他那儿我也要放几个小时…… 除外,还要每天休息五个小时…… 其实我还有一个任务,是许章老师要我给他们文艺班排一个舞蹈,《红珊瑚》,我都编好了,只教了一节课……我只好抽出一个小时来,教会了许老师,让他去排练了。 我从早上五点不到就起床开始看书,忙到晚上十二点才睡,所有复习课程的分配是以小时为单位计算的,当然,用在英语上最多,一天六个小时…… 学校不让我报名,或许有他们的道理,一个工农兵中专生想考大专为起点的本科班,又是唱唱跳跳的文艺班出生的人,考得上英语本科吗?这不是想一口气飞上泰山吗?谁会信呢?!可我就是想试一试,并不是想登泰山,而是籍此机会来改变一下自己的命运!然而,我这么“又是呼风又是唤雨”地去报名,使得我的这次拼搏又站在了悬崖绝壁上了,不成功的话,再一个“考不取”的坏名声,一定会让我掉入万丈深渊! 我只好又拼命“背水一战”了! 可是,拼着,拼着,身体却不允许了,我的牙齿痛了……而且心越急牙越痛,痛得头脑也发痛……我用“风油精”浇在牙齿上,只要有一点缓和,马上就又拼命……这种用风油精止痛的方法,持续了半个月,用完了好几瓶这种并不是治牙的药,牙齿的神经才终于自己烂断了。 后来的二十多天,我越睡越少,没有办法,与时间赛跑,要掐着分分秒秒……我早忘了自己是个人了,已经变成了为考试而日夜转动的机器了。 “机器人”瘦骨嶙峋,“衣宽三寸浑不知”,本来一百十来斤的人,只有了九十一斤。 我的“快乐一族”的朋友们都关心着我,小黄给我烧过红烧肉,油炸麻雀等。徐平给我讲数学,但是他说:“你得做题目,光是听懂了不行的。”历史老师,他可以把历史事件背得溜熟,连年月日都一大串说出来,我真想借他的脑子用用,说实话,有他这么一脑子的“历史”,我就直接报考华师大了…… 我的高考指导老师们中间,特别认真的是小金,她给我分析题目,把她考试时的体验说得更细更透彻…… 中间,还发生了一件事,莎莎害怕地告诉我,晚上有人敲她的房门。 我说:“你把床搬到我房里来吧。” 可她怕影响我,没有来。但是,隔一天,那个神秘的人又来敲她的窗了。 没有办法,她的外婆来了,又把她接走了。外婆这会下了决心,告诉我,她要把莎莎接在身边,她还有一把老骨头在,可以护着她。 我特地化了珍贵的一小时去送她们。想想人生多奇怪呀,怕“阿格力”却又更怕“倾国倾城”。我那三个美丽的妹妹,小翠,小芳,还有莎莎,怎么都命运多舛,美丽并没有给她们带来好运。还是古话说得对:家有薄田丑妻,无人觊觎。 可是我,不还是得去努力奋斗?这好像不是上帝说了算,而是生活不会放过任何人的。我这块“薄田”也好,“阿格力”也罢,在这个世界上想有一席做人之地,就得拼命! 终于,我这个只有骨架的人,拼到了7月13日。我们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去南昌参加高考了。 我们高安师范这一行出征有四人,原来还有余英,她的眼睛才治好,但是,也得去努力争取今后的一席之地。另一个是个小男生,高师留校的生物老师。他们怎么报上名的?我心里咕噜了一句,可没有精力去分心闲事了,就让他们的报名成个谜吧。 到了南昌才知道,应届生高考已经结束,后面是我们专升本的考试。 这次是国家第一次采取的措施,要让工农兵大学生的“大专头衔”换一下,创造了这个机会,凭你们自己的努力,跨上本科生的台阶。所以来“撞大运”的人是人山人海,参加这个考试的人比应届生还多。 江西师大是个主要考点,外面周围的旅馆全部客满,只有地下室了。那种时候,根本想不到舒服不舒服,叫我们“下地”就下地吧,地面四十二度高温,地下还凉快一点。谁知下面蚊子多得结团。 我与翟老师共一张床,把蚊帐放下来,然后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里面看书。只听见住在外面一间,一人一床的余英不断地扇扇子,叫着“热呀!热呀!” 热是真热,只是我与翟老师的心都在书里,对外界已经无知无觉,犹如入定。 7月15日,第一天上午就考外语。我的考试教室里坐满了人。让我吃了一惊的是斜前面二排竟然坐着邹金韦。他对我笑了一下,紧张让我们都没有心思说话。 英语卷子是八开大张的纸,订了一本,大纸的正反面密密麻麻都是题目。 监考老师说,考英语专业的十二张纸都得做,非英语专业的,只做前面七张。 我埋头苦干,好在准备充分,前面部分没有困难,难的是后面五张。但是,我还是做完了题目。抬头一看,教室里没有留下几个人了,也不去管它,我还有点时间仔细检查了一遍,等着铃声响起才交卷。 邹金韦与我一样,拖到最后才交。我说:“看来我们落后了。” 他厉害,马上笑着说:“我看到周围几个先交卷的人,卷面都是空白的。” 我们也来不及多交流,又要准备下午的考试了。 下午考数学。这数学卷子没有规定非数学专业的考几题。但是,题目都是大学数学专业二年级的题目,我只做对了一题不等式。后面的题目写了一半就是答不出来。后来听说都得用微积分做,才解得出来。 有一件事很有趣,与上午相反,我们英语考卷做满的,下午数学考卷空白很多。而那些考不出英语卷的,数学卷却做满了。后来才知道,那些数学专业的大专生玩一个考试花招,他们知道靠拼数学一定会输,就想用数学的相对高分来抢英语专业的名额。 第二天上午考政治,下午考地理历史, 第三天上午是语文,这也是个关键的科目。而且,因为没有时间,在四十二天里,我没有花一分钟在语文上,硬是想拼拼自己的平时积累。对阅读理解,我以为自己很在行,等看到题目就傻眼了,要么是模棱两可的选项,要么是非得背诵的内容,要么是很偏的一篇什么文章,让你分析……原来也是选择了大学二年级的考题。 最后一题是作文,题目是“松绑”。大概要我们结合现在的形势写改革开放的意义:“大锅饭”把人们的思想禁锢起来,把人们的手脚都束缚起来,而改革开放就是要打破这种模式,让人们彻底松绑,对于如何松绑?如果你在文章中提几个建议,分数必定会很高。 可我偏不,自己写一条路子,从分析这是个选择判断推理题入手,“松”还是“绑”,在各个历史阶段的认知都不一样。最后还好,我提到了一句:现在正处在改开的选择关键时刻,我们该如何判断推理呢?…… 我这个人一辈子很艰辛,也许就是想有自己的东西,也不管它对错、好坏,就是一根筋地自我“创作”。这不?我写得另辟蹊径,让我的语文分数会不会有点摇摇欲坠?我是从模式里自我“松绑”,可改考卷的老师会给我“松绑”吗? 不过,我与皱金韦都有个共同的信念:坚决不放弃,考到最后!只要都考了,就有希望。于是,下午,我们去面试了。 听说,全省来参加这个英语专业班考试的人有七百多个,而最后留下来口试的只有两百多人。不过,也听说了这个班只招三十人。 难呐!过五关斩六将,我终于走进了最后一关:面试的教室了。 前面坐一排面试的老师九个,离开五米孤零零放一把椅子。一看这个阵势我就赫住了…… “Sit down,please!”主持老师笑着说:“Don”;t be nervous!”(别紧张!) 我听懂了,这些口语我也常说。“Thank you very much!” 然后,他们一人问一个问题,我还是对答如流,因为都是一般的面试提问。 主考请我到另外一张桌子那儿去。他们给我一张纸条,上面有一篇英语短文,我读过,是新概念英语第二册上的。但是我疏忽的是平时只读文章并没有注意下面的练习题。考试老师收走了纸条开始提问,五道题中有一题我答错了。这让我心痛了很久,因为每失去一分都是危险,二百多个人中只有三十个幸运儿! 当我汗淋淋地走出考场时,还是觉得心情放松了许多,犹如孙悟空刚从五指山下跳出来了一样,一个多月的拼搏,我终于完成了,“五指山”可以暂时卸掉了。 邹金韦比我先完成任务,他没有走,在等我出来。两个从文艺班毕业的人,而且还是一个班长一个团支部书记,竟然在另一个考场碰到了,并一起参加了考试。这次的考试难度又非常大,出题人把大专起点放在了所有科目上,能不能考进去,没有一个人说得准。此时此刻,我们的心情,可想而知有多么地沉重复杂! 邹说:“你一定可以考得进,我不行。” 我说:“我根本没有把握,数学都做不出来。” “是呀,”他叹了一口气,“看来要明年再来考了。” “这种班明年有没有还不知道。” “教育学院每年会有。”他知道得比我多,他还告诉我,他有个亲戚在江西日报社工作,帮了他不少忙,曾经介绍他在大学里进修了两年的英语。后来他就从上高县的蒙山中学调到了上高二中教英语了。 “那你要比我好多了,”我知道中学的教学比我们高师普师英语课要严格多了。” 因为对这次考试我们都太没有把握,很快就言尽词穷,各怀心事回家了。我是直接回了上海。 当我抱着儿子敲开妈妈家的门,妈妈流眼泪了:“一根竹竿上爬了一个小猴子,你们怎么都瘦成了这样!” 七月份我放松心情休养了一下,进入八月就紧张起来,心里总觉得有猫爪在抓呢。 到了八月中旬,普通高考的成绩单出来了……我那儿一点动静也没有……高考学子们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出来了,可我那儿还是静悄悄的……我的心就沉入了谷底…… 又一次失败对我意味着什么,我太明白了!万丈深渊要自己跳下去!可是,我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呀! 蔡不断安慰我,“饭总是有得吃,怕什么,就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还有我呢,你吃饭,我喝粥,也要把你与儿子养活了。” 本来我的焦虑是憋在心里的,被他这么一说,都从眼睛里喷涌而出…… 八月下旬的一天,我已经绝望透顶的时候,晚上九点,小木板门被敲响了,“电报,电报!” *** *** *** *** *** 耿坚编审评: 本章书写历史变迁中的高安师范和高师人的命运。这里说的历史变迁,是指正规大学本科生进高师和工农兵学员“考本科“。 作者采用的是一种回望的视角,语言风格一如既往,从从容容丶絮絮叨叨地进行叙述。有意思的是,本章内容可以分为反差极大的前后两部分。前半部分,作者更多的是把目光投向学校生活的日常,以平和且真挚的笔触去书写朴素凡常的人丶事丶物,诸如小黄的豪爽仗义,乒乓球“擂主”赛,“快乐单身一族”的聚歺,小金的生活上低能和专业上强势,莎莎的“倾国倾城“,小金带我做喇叭裤和给我科普法治,还有,对儿子的“相思”和儿子唤我“阿姨”,等等。这些“元素“营造了作者称之为“这段时间成为我在高安师范最清纯无邪的一筆”。在我看来,其意义远不止于此,这一部分里显露的是凡人小民的人生起伏丶日常生活的喜怒哀乐,以及作者赖于立足的高安师范在时代洪流中的变与不变。 后半部分与前半部分的气氛截然不同,读者读来感觉像是跟随女主人公的脚步从开满鲜花的山谷跃升到峰顶抡刀与命运之神对决,女主人公经历了一场命运之战丶巅峰之战,连我这个经历过自然灾害时期150个高中毕业生仅1人能升高校的残酷的高考的人都为女主人公揪心,屏息静气阅读该部分,惊讶于女主人公生命的爆发力和生活波澜。小说由此形成跌宕起伏之势。不知作者是否意识到,作者在这部分里深度挖掘女主人公人性的光影,完成了女主人公富有人性张力和魅力的小说人物的形象塑造。 如果我们能辩证地看,就会看到,在时代社会的浪潮之前,有一类人崛起与成长,另一类人颓变或躺平,这是生命的自然形态。可喜的是女主人公是前一类人中的一个。 第二十八章 大学录取通知书v - 红土地纪事下卷 - 云溪汪 晚上九点的电报?谁的?已经准备睡觉的我们,都竖起了耳朵在听…… 老爹爹,也就是蔡的父亲出去开门问:“这么晚的电报?哪里来的?” 那时候的邮递员就是认真负责,他看了看电报说:“是江西师范大学发来的,汪建华收。” 这么一句轻轻的回答,在静夜里犹如“雷声”……我与蔡都听得分明。蔡比我还敏捷,一个鲤鱼打挺,跃身而起……等我翻身下床时,他已经到了楼下。只有儿子还睡得正香。 他飞快地拿着电文跑上楼来对我说:“考取了!你考取了!” 我像做梦一样,真的吗? 赶快拿起简单的电文读起来:你被录取,请在两天内到学校报到和体检。 我兴奋得心跳一百八……一会儿笑得合不拢嘴,一会儿又成了泪人儿,一会儿拿拳头去捶蔡,一会儿又去拍床沿…… 蔡看着我发傻,就笑着说:“你不会疯了吧?范进中举呀?!” “不会,不会,”我赶紧说,“我是因为心里积了太多的焦虑不安,痛苦折磨,都要发泄出来呢!” “好了,好了,明天一早,我去厂里请假,马上去火车站帮你买当天的票,可以后天一早赶到学校去报到。现在你睡觉休息,不然,人还没有到学校,却要倒了。” 我好不容易把自己安静下来,可就是睡不着,千丝万缕的思绪在飘来飘去……只有一点是肯定的:以后,我可以像个人样,在学校里挺直腰杆了! 第二天一大早,蔡去买票了,我在家带儿子,还整理一下行李。 正好蔡的大哥在家,他做中班。昨天晚上,他也被电报给干扰了,见到我就问:“你考上了大专了?” “不是,是本科。” “什么是本科?我就听说有大专。”原来他还不知道大学生也有层次分类的呢。 他在上海最大的工厂——上海汽轮机厂工作,是个车工,手艺很高,曾经在上海市第一届车工比赛中得了冠军。但是,他只知道工厂的技术人员是大专生。可见,那个时候的知识与知识分子的紧缺有多严重。 我告诉他:“我是以大专为起点考本科的,本科要读四年到六年呢。现在还有研究生……” “哦,反正就是考取了。” “对,考取了。”我也不再说了。那时候在老百姓的简单的思维里,就只有一个评定的话:“考取了”还是“考不取”。 我终于可以得到“考取了”这三个字!多么地来之不易呀!是又一次拼了命才得来的呢。 第二天,我一个人,只背一个小包,轻装出发。蔡对我说:“办好了手续不要省钱,马上就回来,还有几天假期可以在家里。”他塞给我五十元说,“我发了奖金了。” 我一步踏进了江西师大外语系的招生办公室。 一群人正围着几个接待老师,叽叽呱呱热闹得很。我上前问道:“请问来校报到是这儿吗?” 马上,那几个接待老师中有一个就拨开围着的人群,对我说:“是的,你是……” “我是汪建华。” “太好了!”那个老师高兴地说:“你终于来报到了。” 另一个老师立即问我:“你的录取通知书呢?” “没有收到,我是收到了电报,立即就赶来了。” “对,”那个老师说:“电报是我发的。”接着他就说了为什么会发电报给我的整个事由的来龙去脉。 他是师大外语系招生办负责人,所有三十个人的录取通知书都是他第一时间发出去的。想不到我没有按时来报到。隔了一天,他打电话给高安师范办公室,那里的值班老师说我在上海,但是并不知道我的地址,还立即就挂了电话。 好在,他前天去宜春办事,碰到了何校长也在那儿开会。何校长听说我录取了江西师大,马上掏出记事本,把我的上海地址给了那个老师。当天晚上,他就发电报给我了。 他还说,看看这些围在这里的人吧,他们都在等着你放弃这个机会呢! 我听他这么说着……心惊肉跳、五味杂陈、感天动地、又欣喜若狂……真的,我的心情就是这么一路沸腾而过…… 周围的人好几个,他们都一脸失望地看着我,心里恨不得把我给“撕了”,因为只有我今天不来报到,错过了时间,他们才有机会去争夺这个名额。 可是,我还是有两个贵人相助,一个就是眼前的那个老师,他真是认真负责呀!我心里对他的感激、就好像遇到一个再生父母一般,不是他连夜发电报,我不就得万丈深渊跳下去了吗?!另一个贵人依然是何校长,又是他在关键时刻出手援助。但是,我一个傻乎乎的人,从来没有去拍过他的马屁,在校几年与他只说过一句话;又没有去给他送过礼,也就是我结婚时给校长们一人一盒太妃奶糖,他不过就与他人一样收到了一盒……不管别人的舆论对他是褒还是贬,我心里的何校长就是一个正直的人,因为他没有欺负我一个弱者,总是为我一个最普通的百姓说话…… 在与老师们办手续的同时,我听着周围这些失去机会的人议论纷纷,他们都是数学专业来投机的人,英语分数不高,然而凭数学的分数让总分很高,比我肯定要高。想不到的是学校“砍了三刀”,第一刀砍在总分上,第二刀砍在英语分数上,第三刀砍在语文分数上,然后再看面试成绩。 我偷眼看了我的表格上填的分数,三刀都把我砍进了录取线,而数学分数,我只得了三分。“投机分子”们也偷看到了我的分数,议论纷纷变成了埋怨,“数学三分,怎么可以考上,我们的数学最起码也有70分。” 那个老师代替我回答了,“你们应该去考数学系,这是英语专业。她的面试成绩有88分,你们有吗?” 江西师大的老师给我一张体检表,要我去高安县医院体检,并在高安师范盖章。然后就在九月一号正式开学时,带来学校即可。 我赶去了高安,体检后到学校盖章。 办公室高主任在。他很爽快地帮我盖好章。还恭喜我几句。从他嘴里得知,我们高师四个人赶考,我与翟老师考取了。 但是,我问起我的录取通知书在哪里时,他说他不知道。我翻遍了办公室桌上的东西,就是没有找到。 高主任解释说:“假期值班是学校保卫科的人。” 我心里真有一丝的不快,暗暗嘀咕了一句:保卫科的人不是说要保卫学校的安全?保卫老师们、学生们的安全?现在怎么连一份通知书都“保卫”不成! 唉,我的两个历史高光点:高安师范的入学通知书是改了名字的,而江西师大的录取通知书干脆连影子也没了! 虽然,可以在人前证明自己或者说是炫耀自己的入学通知书没有了,但是,我回上海后的那十天里,不要提有多开心了!大概是我的人生里,算得上最开心的十天。 在1984年的8月30日,我又回到了高安师范。是去搬日常用的行李和向领导们,老师们,朋友们说一声再见的。 英语教研组组长刘老师,他把已经安排妥当的我的课重新调整,他说:“你读书两年后再回到学校,就完全不一样了,是英语组的主力军了。”我笑而不答,但是,心里是美滋滋的,我知道,现在满校园都是说我“考取了”这么三个字了。 有好几个人羡慕我,说我这次能“考取了”主要是得到了新分来的大学生们的帮助。我就乐不可支地点点头。 而我的邻居,余英告诉我,她从这个学期开始,就只能做物化实验室的老师和仪器保管员了。我有点同情也有点后怕,生活真的是残酷无情呀!如果我没有考取,不也会被“贬”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不过另一个邻居,幼儿园的小罗老师却振振有词:“今年神气的是你,明年就轮到我了。” 她并不是大言不惭,第二年她果然考取了江西教育学院教育专业。 受我影响而准备大干一场的人很多,他们都开始摩拳擦掌,说我是“引领了高安师范的新潮流”。 一场艰难困苦的搏斗,终于让我扬眉吐气了!这才是生活给我发的通知书呢,是走向快乐的通知! 我特地去了语文教研组,那里有我的老师和朋友。 高老师的嗓门很大:“你终于一脚踏进了青云里。” “还要努力学习呢。”我赶紧回答。 游老师总是慢声细语,但是很有哲理:“你现在横跨了两种语言的学习,以后思维便有了立体感。” 罗老师问:“你去学校要迁户口吗?” “不用,还带薪。毕业就回来。” “这种方式是好!明年我们学校有大批人会参与了呢!” 那天,最重要的一个活动是在晚上,与“快乐一族”的告别宴会。 大家举着酒杯,不知是高兴还是有点失落感,都只说着“干!” 我开口说话了:“我这次能够成功是因为借了你们诸位的力量,你们每个人都给了我一分勇气,一分头脑,还有就是十二分的快乐!” “汪老师是我们这群人的大姐,你走了,带走了许多的东西,我们心里有点空虚了……”小黄说, “其实我并没有走,只是离开两年,”我赶快说:“你们要继续常常在一起,没有家人在身边的时候,朋友们胜似家人呢。尤其是小金与小周……我就在南昌,遇到节假日我会回来看你们,你们也可以来师大的。” 想不到,与这一群年轻的朋友们告别,我是那么的依依不舍呢。 第二天,小黄开车送我去师大报到。 我的正式的大学生活开启了。这也是我在红土地上另一番打拼,和另一番成长的过程,新的学习生活 拉开了帷幕。 *** *** *** *** *** 耿坚编审评: 弘一法师“悲欣交集”四字是女主人公收阅江西师大录取电报场景的真实写照,这场景已刻骨铭心地存留在女主人公记忆里。 会有人说“一纸电报改写了人生走向和命运”,这话又对又不对。说它对是因为电报毕竟是人生转折点的标识。说它不对是因为真正促成人生转折的是女主人公在人生道路上的不懈奋斗和坚韧不拔。对读者的激励意义恰恰在于此,而不在于电报的标识性和电报故事的诡奇性。 更深入地看,还应如实看到,个人奋斗史是时代变革和社会发展的生动缩影。中国改革开放的伟大实践给20世纪80年代这一辈人的人生走向提供了广阔的舞台,提供了自我实现的机遇。女主人公们超越常人的地方,在于他们顺应了时代潮流,以不懈的奋斗在自我攀登的同时为社会作出了贡献,推动时代向前发展。从这个视角去看,女主人公作为小说形象,其行为具有时代意义和文学价值。 本章中写到小罗放言“明年神气的是我”;在女主人公榜样引领下,高安师范不少人磨拳擦掌明年要上阵;江西师大外语系办公室不少人围着等候渺茫的机会。这些有关高考众生态的描写对于烘托当年高考时代氛围是起作用的,稍嫌不足的是展示不够,如能展示更充分些,甚而归纳出“通过高考改变人生命运这是大家认可的一条途径”这样的社会认知,这对提升小说的社会意义和文学价值是有益的。 第二十九章 大学生涯 - 红土地纪事下卷 - 云溪汪 人容易对自己向往的地方,产生美好的幻想,我也一样。对好不容易考进的大学,被我一时看成是个知识的海洋,好像只要可以跳进去了,你就会被知识包围……在无所不能的大学里,一定是霞光万道,层林尽染! 但是,真实的我却是:一头扎进大学的生涯后,马上发现自己变成了聋子,瞎子,呆子,傻子,总而言之,成了一个疯子。 入学第一天,在报到的桌前,我碰到了邹金韦。现在他不是班长,我也不是团支书,不过都是“三刀之下”的幸运儿。他看到我的名字列在第一,也就是在学生名单上我是一号, “你还是有两下,嗨格……” 我知道他要误解了,赶快解释:“因为我是最后一个到学校报到的,结果成了一号。”可是,我这个“一号”真的差点成了倒数一号了。 我们这个专升本老师班,起初是另开一班,小小的教室刚够挤进我们三十个人,十个女生,二十个男生。我们前排女生就好像直接与老师面对面。 可哪怕面对面,我一句也听不懂老师在说什么。所有的授课,都是英语。我完全成了聋子了。 精读课,泛读课全是中国老师,他们叽里呱啦说完了,提起书夹就走,连问一下问题的机会也没有。课文中的陌生单词就如潮水涌来,所叙述的内容也是离我们的思维很遥远,很遥远。书本是摊在我面前,可我犹如瞎子,什么也没看懂! 而英语听力课,严老师是上海人,她一上课就让我们套上耳机,一篇文章听三遍,然后发一张考卷做题,我听不懂就只好随便乱勾,完全就是个“呆头鹅”,任凭“上帝”指挥,一会儿勾个A,一会儿勾个C…… 一节课结束时,严老师才会对垂头丧气的我们说“有那么难吗?” “太难了!”我们一大半人都叫起来,原来,呆子不是我一个。 不过,我们班有一个男生,男同学们叫他“老油子”,每次听力卷上,他都可以得到九十分。 有一次,严老师“拷问”“老油子”了,“你的答案是抄袭的吗?” “当然不是。” “那为什么我只给你们听了一半题目,你却把所有的题目都做出来了?而且还是做对了!” “老油子”可是笃定泰山,辩解说:“我是从题目的叙述中找到了逻辑关系,推断出来的。” 原来,他的听力也不好,根本不是在考听力,而是在考他的逻辑思维呢。不过,这给了我们启发,我们老师班的大龄学生,得学会用自己的优势去战胜劣势。 英语口语课是两个美国人,是一对可爱的老夫妇。他们说自己是用教课的方式在中国旅游。今年就在江西师大教口语,同时也游遍江西的名胜古迹。 所以他们的第一课就是假设我们是鲁滨逊,漂流到了一个荒岛,如果得弃船上岸逃生,需要随身携带哪些东西。他们在黑板上写了一大串食品、工具和日用品等的单词,然后要我们一个一个上讲台去演讲,也就是说说自己,会打算携带什么东西上岸,而且规定只可以带十件东西,还得解释,为什么要带这些东西,而不是那些东西。 我又变成了傻子,点了生活用品,就忘了遇险自救的工具,点了可以暂时逃难的东西,又忘了或许需要长期呆在岛上的打算……不过所有人都有遗漏。 有人就说,需要把一船的东西都搬到岛上去,也有人说会碰到“星期五”,他会帮助鲁滨逊的…… 我们傻是有点傻冒,但是,这种漂流冒险家的意识我们第一次接触,很是让人兴奋。我想起了过去爬云雀山时,打算去钻原始森林,却还没有这种准备随身携带工具的想法。那天晚上,我着实傻乎乎地想了很久:去原始森林,应该带什么呢? 接着,学校突然进行了一次摸底考试,内容形式与国际上托福考试接近。 这下,我变成了一个“疯子”,因为所有自己积累的那些知识储备,就像是只有一缸水,倒进了大河滔滔里,一转眼看也看不见了! 我们还听说,如果这次考试不及格,就会被劝退回去。我又再一次被压在“五子山”下了,不是那个“五指”,而是聋子,瞎子,呆子,傻子和疯子的“五子”。 好在风声雨声雷电声,一下子都过去了,没有一个人被劝退。可是,我的心很沉重,“五子”山开始一直压住了我。 我们女生宿舍是个大房子,住了八个人。我们班十个女生有三个是南昌人,她们都走读,其中一个叫王秀云,她是我们的党小组组织委员,她有时会在我的上铺住一天。 由于我们的听力都不行,住在一起的同学们第一个大合作就是一起练听力。不知道是谁首先拿出了她的盒式小录音机,去严老师那儿拷贝了听力练习,每天都会找到一段空闲时间,八个人一起听。 我最喜欢听的是那些风趣幽默的小故事,尤其是那个Nasredin(纳斯瑞丁),一个另类滑稽大师,与我们中国的阿凡提,徐文长差不多的人。 有一个故事说:纳斯瑞丁带六只毛驴出门,他走累了,就骑上了其中的一头驴。可他骑在驴上数驴,少一只。他赶快下驴到处找,虽然没有找到,可数了数,六只毛驴又对了,他便再骑驴而行。然而,他在路上数数还是缺了一只。正巧碰到他的朋友路过,他告诉了朋友这么一桩奇怪的事。他朋友说:“你骑了第六头毛驴。但是,第七头毛驴就是你呢!” 我们听了会哈哈大笑,有趣的故事让我们对听力有了一点进步。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听不懂课,每次蒙头蒙脑地呆坐在教室里,我就觉得自己是第七头毛驴纳斯瑞丁。 很快第一学期结束,要大考了。我这个“第七头毛驴”考得勉勉强强。 听力考试时,我们这群人把“逻辑”推断能力当作“助听器”,居然全部过关。 口语是美国老师,他们两个老人家的心是仁慈的,加上他们的自由民主的思想,不会让我们过不了关。他们要我们准备一份发言稿,说说自己学英语的故事。这有准备的东西,是中国人的强项,于是,我们每个人的演讲都很精彩。 泛读课是在指定的课文里考试,再多的单词也没有阻拦我们过关。 精读课的考试真的把我给难住了。而且这门课是主要课程。课文内容考得不多,许多题目还是扩考到了托福的内容。 多项选择都是词义辨析,对我来说,是个弱项,入校前集中训练时,大多做的是语法题。入校后再怎样努力了一把,也达不到托福考试的深度。阅读理解的文章是英语原文,哪怕能大致读懂,可我的中国意识没有转过来,还是对不上号。 比如,有一篇文章中说:美国一家牛奶公司,把当天没有销售完的鲜牛奶,在晚上七点后就倒入大海。问:他们这种行为是什么?A 炫耀,B 浪费,C 信誉,D 生产过剩。我这个中国脑子就毫不犹豫选择了B ,浪费。 所以,我觉得自己考得一塌糊涂。 而且,直到放假,我们精读课考试分数一直没有出来。 一个寒假,我都提心吊胆。蔡很不理解,怎么“考取了”还要那么忧愁?这不是自找苦吃吗? 儿子会走路了,他倒是乖巧得很,把我的照相本拿出来给我看,指着相片里的我说:“这是妈妈。” “那我呢?”我笑着指指自己, 他思考了一下,对我看看,对照片看看,突然高兴地说:“你就是妈妈呀!”儿子考及格了,他不是那“第七头毛驴”,这是蔡教育的功劳。 而我却真的是愁死了,第一次大考,考不及格怎么办? 回到学校的那天是星期天,我又累又困地躺在床上想午休一会儿。 有好几个同学第一时间就去系办公室打听分数了。我忐忑不安地假寐着…… “好消息,”我的同学刘建英知道我的心事,她冲回来就是为了告诉我:“你及格了!” 我“呼”一下坐起来,“多少分?” “64分。” 天哪,总算把一颗悬着的心放回原处了。 这个分数说出来实在让人羞愧,在我们女同学中,是倒数第二,整个班是倒数第五。建英是八十多分……不过听建英说,我们班最高分,也是我们这一届的最高分是陈福来老师,(她是我们老师班年纪最长的,我们都叫她陈老师)她得了97分。我们班的平均分比他们应届大学生小朋友们最高分还高呢。这一考把我们老师班的“威风”考出来了。(当然我是考扁了的一个。)而且,这个“威风”一直保持到两年后的毕业。(那时候,我已经大有进步,精读课的分数得了八十多。)我们这个老师班可以说是“蛟龙出海,猛虎下山”。 如果把我们班前“三甲”介绍一下,可能在今天,他们的辉煌成绩也是很惊人的。 第一个要提到的就是陈老师,我一直叫她“super woman”(超女)。她的年龄超过了允许报考的上线,好像是1947年出生的人,但是被她学校力荐而来。她所有的分数,指两年来的所有考试成绩,都在90分以上,完全就是一个“学霸”。 有的“学霸”,自己优秀,这不稀奇,陈老师学成后回她的学校,培养了一群“学霸”!她教的那一届两个班的高三学生,高考英语成绩平均127分左右(满分150分)。这是个高考奇迹!后来,她被上海的一所学校用钱买去了,还把她的先生一起搭配过去,他们一家都到了上海。她的女儿是十三岁考入上海同济大学英语专业的,十七岁考取同济博士研究生,十九岁就已经是同济大学英语系副教授,二十四岁赴美交流学习……这不是传说中的神,因为陈老师那两年就是与我住在一起,吃喝在一起,读书在一起的人。她让我无限敬佩的是她的学习精神,她从来不浪费一分一秒,哪怕是排队买饭,也是手捧一本书。我曾经说她:一般人的生命,三万六千天,她活成了好几倍之多! 我们班男生中有一个默默无闻的人,平时成绩也不突出。可他在我们毕业后,不断地默默无闻地努力,考入中国著名大学外语系硕士研究生,又亦步亦趋考入英国著名大学博士研究生,博士后?然后,到了2008年的北京奥运会,他被国家邀请回国,成了奥运会总翻译长!他就是王贵明。 一般“默默无闻”的人总是最踏踏实实的人。他从我们这个班起飞,一直扎扎实实地飞到天山之巅!只是太可惜了,他因为过于劳累,之后得了喉癌,英年早逝了!我们班,也因为有他的出现,而熠熠闪耀! 提到我们班“三甲”的另一个人,可以说并列的有好几个,那就说一下我们的老班长易镜荣吧。他在我们班的英语水平,也是可以排列在前几名的。但是想不到,英语并不是他的专长,他擅长的是美学欣赏理论研究。毕业后,他的《美学理论与欣赏》一书发表,并且被中央美院及高校艺术系定为教科书。 我这只“井底青蛙”,只有蹦到了他们面前时,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哪敢再自诩“二流人物”,只好做一个“三流人物”了。我悄悄对自己说:下辈子努力一把,下下辈子还要更努力,或许有一丝希望去追赶他们吧。 我们女同学里有个年纪最小的妹妹,叫欧阳兰,我们都习惯叫她欧阳。 欧阳的英语听说能力可不是一般的好,每次我们在寝室里练听力,她听一遍就会告诉我们这个故事的大概意思,以便我们可以继续。我觉得她听课一定没有问题,可她却不愿意多说,只淡淡地讲了一句:泛读课的老师讲得很好。 一年后,也就是在我们四年级的第一个学期时,精读老师换了一个加拿大人,高汉(Dohen)。 高汉讲课很活跃,只可惜我们大多没有“耳朵”,一教室的人影憧憧,摆设而已。 这个加拿大人开始有点烦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碰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那一天,是我们所有班级(与应届生一起)集中上大课的时候,他突然很激动地说了些什么,我们两百个学生大眼瞪小眼的,不明白他的话。他的“激动”全化为烟雾,弥漫在教室的空白处…… 突然欧阳举手了…… 高汉马上走过去,与她开始对话…… 只听见高汉的声音从又急又快争得上风开始,并在欧阳的不急不躁的声音里缠绕…… 然后欧阳的声音开始高昂起来,义正辞严,站在了高处,而高汉却气急败坏地步步后退,然后,欧阳像演讲的政治家一样,铮铮有词,大义凛然……而高汉却突然跪倒在地,举双手投降…… 这么一场精彩的语言博弈,可惜“聋子”们没有听懂的福分。但是,我有一点是心领神会的,高汉讲了不应该讲的话,被欧阳批驳了。 之后,高汉还是老师,欧阳还是学生,他们又和风细雨了。自此,高汉对我们中国师生都特别尊敬。 这是我第一次体会到了语言的力量!也见识了欧阳的厉害。还同时从另一面更见识了高汉的心胸。 可有一次考试,欧阳妹妹被打了一个零分! 那是因为有个同学要她举起考卷,就是想依靠她作弊。欧阳只是被那个同学的再三诉求,心软了一下……结果,两个人的考卷同时被监考老师没收,并且都被判了零分! 她那天一个晚上没有回来。 我急得到处去找她,校园被我跑遍了,只要有个人影晃动,我都会激动得叫“欧阳,欧阳,你快回来呀!” 天蒙蒙亮时,她回来了。闷声不响地爬上床铺,用被子盖着头,又是半天没有声息。 我们几个女同学叫她:“欧阳,吃饭不?”她还是一声不吭! 到了下午,她总算起床了。我问她:“你去吃点什么吧?我陪你?”她总算点点头。 我们默默地一起吃了饭后,又一起走到学校的一个小树林那儿,在一张长凳上坐了下来。 我说:“欧阳你没有错,我们会为你去申辩的。” 但是,欧阳却说:“不,是我错了!这个零分把我以前对人的许多理解,都击碎了!我的思想就是转不过来,现在随便你怎么想,也得面对既成的事实。” 《红楼梦》里的那句话:“假作真时真亦假”,的确是至理名言呀!我很为她伤心,感同身受地说:“我也讨厌假!所以,我宁愿只得六十分,也要保证自己的真!” “世界上其实并没有真,都是幻影,只有相对而假,相对而真?别人说你是假,你怎么真得了!”她苦思的结果是那么的痛苦。 “不,还是要为真而斗争!”我不甘地说:“如果都要作假,这个世界就坍塌了!” “人不那么简单的,坚持真,得付出太多太多,就有人想用一个廉价的假来代替真,他是容易了,可真怎么办!把假抓住时,真也毁了!” “我们的斗争,不就是为真而战!”我激动得说,“不能妥协……” 我们两个谈了很久,她的心稍稍平静下来了。 后来,他们两个的分数都没有记入,登记表上变成了一个空白……这个“空白”里有同学们的申述,也有高汉出来为欧阳说的话!高汉是个真挚的人!虽然战败了,却如此心底坦荡荡! 大学里的这个“真真假假”,其实一直存在,为“真”而斗争,需要旷日持续的坚持! 欧阳在我们毕业时,纪念册上给我留了话:……藤前树丛听衷肠……湖边青蓝畔,陌径繁华旁,你我同欢畅。……泣别离,斟杯浊酒……” 后来,听说她去了广东发展,成了那里某个市的商贸局局长。可是她,拒绝与我们联系。 我有点想不通,因为我与她曾经有过对《语言学》这门课的一些讨论,通过对语言的理解,来看以某种语言为母语的民族的共性思维模式,我们在很多观点上是有一致的看法的。 《语言学》告诉我们,世界上所有语言大致分为四种。第一种,像英语、法语、德语等日耳曼语系,被称之为“曲折语”,特点是以语音形成文字。语言规则繁多,使得言谈交流的意思表达,相对稳固性高,不容易在理解上产生误差。 同时,我们也学习并谈论了母语是“曲折语”的人。他们的思维受语言特点的影响,应该说是受其限制,由“曲折语”承载的思维是直线式的铺陈开去,又直线式地收归回来。如果用图示意,就像个长方形,来去线条分明。 说“曲折语”的西方民族,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就如同是两个长方形的两边缘的合拢。有意见不同时,两个长方形只是上下移动一点,没有分开,哪怕只有一个点连着,也就是说:两个人的思想或观点在大多数是不同的情况下,他们也是可以在那百分之一的相同点上进行合作。 所以西方人会说,你就是你,这些性格特点铸成了你,而我就是我,有这些特性与观点的那才是我。如果看到西方人之间有时争得面红耳赤,甚至搏斗,但是,不用担心,他们只要有一点达到共识,还是会很好相处的。 第二种是我们中国的汉语。称之为“孤独语”。每个单音都有相对的文字——象形文字,拼读后也有字。象形文字本身笔画复杂,却还有同音字的混淆,组成词语那就更是千变万化。说到表情达意,“孤独语”非常容易产生理解上的偏差。但是,由于发音断开且清楚,语音很容易被识别。 以“孤独语”为母语的人,思维模式是围绕自己的一个思想中心点盘旋,思维线曲折而漫长,但是不会脱离自己的主题。散发出去的思维,不直接收回,往往是转一个弯,才想明白结果。所以,常听到一个中国人会说要考虑周全。 中国的太极图,非常形象地画出了由“孤独语”语言体系制约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要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关系紧密而一致,但是,一旦有一点不同,即一个意见不合,观点相左,所有的接触面都裂开了,支离破碎,也就是他们的关系非常难以合拢了。 平时,我们常常发现周围的某些人,一个偏差出现,便把对方骂得不留余地,一无是处,什么亲情,友情,甚至爱情都不管不顾,任意地去诋毁对方,那就是“孤独语”的典型思维模式的表现。 第三种是日语,叫粘着语。简单来说,日本人厉害,他既有西方人的有来也有去的思维,也有东方人的曲里拐弯儿。也就是可以绕弯着铺开思维,又能曲折地归纳回来。 第四种是口头语言,没有文字记载的少数民族,如爱斯基摩人的语言。那些人的思维,大多只有去路没有回路,也就是行为处事不会想一想结果的原始模式。比如他拉开了抽屉,不再会思考怎么把它再关上。 难道,欧阳就因为那一点,当然是伤透了心的那一点,就与我们再也合不成一个完美的太极图了?几十年以后,她一个会用两种语言与人沟通的人,怎么也没有来一个中西方兼有的“立体”思考呢? 瞎想归瞎想,我们通过“语言学”的学习和理解,应该极大地影响了我们看问题的能力的……欧阳呀欧阳,那么聪明的你,是不是已经更进一层地去看开“你、我、他”了吧? 当然,我们那时候的思维还是太简单,没有现代二十一世纪的人的思维模式复杂。不过,尽管看上去网上有许许多多“万紫千红,五光十色”的东西,不也就是从“三原色”里化出来的? 我们班的女同学里有“三把剑”,那是男同学们评说的。后来我才明白,我也是其中一把“剑”呢。 第一剑是罗建英。 她与欧阳一样,读书时还是个姑娘家。因为在考进来之前,她已经跟着应届生,旁听学习了两年,所以她的英语的各方面基础都很好,成绩紧紧跟在陈老师的后面,不落一步。加上小罗人品也好,温淳敦厚,陈老师非常看重她。给她介绍了男朋友,是早已在江西师大读数学硕士研究生的高材生孙同学。 陈老师会风趣地说,小罗的父亲是党的县长,而孙同学的父亲以前是国民党的县长,如今国共又一次合作了。 他们毕业后结了婚,移民去了加拿大。 第二把“剑”就是我的好朋友刘建英。 她有很美的一双大眼睛。人朴实厚道。虽然也是工农兵中专生,但是,是宜春师范英语专业毕业的。而且,她的先生就是她的英语老师,是我们上海人。我们班的男同学里有她先生的学生,就是师大的老师里也有他的学生呢。所以,她的成绩是持续地稳定。 我在毕业考之前,被感染了病毒性流感,住在学校医院治疗时,她总是不怕也被感染,时常跑医院来看我呢。 我怎么会是第三把剑呢?原来我们的名字中间都有个“建”字,沾了这个字的光,我成了一把很钝很钝的“剑”。 这把剑一直没有发光,直到最后一个学期,也居然“亮剑”了。 我这把“剑”,只要碰到英语专业课就“钝”得很,不过,但凡是用中文上课的课程,却又很是“锋利”,如政治,教育学,教学法……,我都可以轻松地名列前茅。 然而,我们学的是英语专业呀! 到了写毕业论文的时候,我毅然决然选了翻译课程,只有这个课程才是汉英互通。 当然,我对英美文学也很感兴趣。可上课只能听懂一部分,大多得靠自己“啃”出来,只怕“兴趣”是飘在水面上的浮萍,当不得真。 我们翻译课的赖老师,全部用中文上课,他的翻译经验很多,那本《英语谚语》一书,就是他的心血。他把翻译的标准“信达雅”阐述得一清二楚,准确来说,是我听得一清二楚。 于是,赖老师成了我的导师。 想不到的是,“超女”陈老师也选择了赖老师,她的想法与我一致。当然,她的英语水平高我几筹。 我选了《二十世纪美国小说选读》里的一篇,伯纳德.马勒姆得写的《The Magic Barrel 魔桶》,来作为论文作业。我们翻译类论文的要求是:翻译成中文后,再写一篇翻译体会,一个特点,所有文字全都是用汉语完成的。 给我们写论文的时间是一个月左右,然后由导师指导修改,再由导师初评,并上交学校论文评审组审核,最后给出“优、良、及格或不及格”。翻译类的另一个特点是,不需要答辩。 这一个月,我回了上海,在哄着儿子睡觉的间隙里完成了论文作业。 赖老师对我与陈老师分别指点。我还记得,我的译文里有十一个误错。我修改誊写后,再次提交给赖老师。毫无疑问,他给陈老师一个“优”,给我一个“良”。我当然没有疑义,一把“钝剑”怎么与“超女”比? 让我们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评审委员会的老师们一致认为我的翻译与翻译体会应该得“优”! 赖老师在评审会议复核时,提出我的托福模拟考试分数只有496分。想不到他的初评意见还是被驳回,评审委员会认为我的译文比以前出版的那篇译文要好很多! 这真是史无前例的事! 一般评审委员会总是挑出毛病,把评定的分数给减下来,而这种坚持要增分的事情,给我撞到了。 评审委员会的老师我一个也不认识,这么一番曲折和分数的改判,是赖老师转述的。 我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真善美”的烙印,永远刻在我的心里了。老师们的一举一动比分数更照耀学生的心! 其实,我还应该读出一个我自己个人的人生伏笔:我的特长是不是在文学翻译方面?如果把我的余生都放在这个专业上,是不是我的人生可以得“优”?可惜,我的心里只有“翻译”两个字,疏忽了一个重要的定语:“文学”。 在大学生涯快接近尾声时,我又一次“亮剑”了。 一天,我正在赖老师家参观他的藏书,他拥有的书让我叹为观止!他家有三间大房间一间小房间,小房间作为卧室,而大房间里全是书柜与书架,而且是挤满了那三个大房间,空隙就是够你在书厨与书架之间穿梭。 赖老师自豪地对我说:“学校图书馆的藏书量比我多,可书的种类没有我多,我的捡书登记名册比他们的起码长了十米!” 只要在赖老师的“家庭图书馆”里转过一圈的人,就不会觉得他的话是夸张的。 这时,我们英语专业八六届的大班班主任,王老师来找我了。他告诉我,这次毕业典礼的活动中有一项重要内容,参加全校的话剧演出比赛,要求自创自演。 我们大班中应届大学生小张同学写了两个英语剧,还邀请了我们老师班的两个帅小伙参加。然而,昨天在英语系预赛中,他们得了倒数第一。 有人向他推荐,我以前是排练老师,他要我去帮帮忙。 我去是去了,心里有点儿悬,已经把自己摆在“三流”线上的人,没有自信。那几个参演的俊男靓女都有点垂头丧气,也没有了自信。 我看了看剧本,一个本子是改编的英语剧《一仆二主》,一个本子是《游遍师大校园》。从英语文字上我也评判不出好坏,于是,请他们排练一遍,让我看看。 这一遍看下来,我的心里马上有了谱。 “你们演话剧,把‘话’代替了‘剧’了!”我一针见血,“既然是演,必须首先突出‘剧情‘。你们的台词功夫足够有余,而是缺少了情节演绎,人物个性的塑造,夸张的喜剧动作,利用道具把气氛调动起来……” “还有,‘话’绝不可以一句连着一句说,应该跟在动作后面,我认为还要加更多的动作穿插进去,语言的表演配合动作也得轻重缓急……,嗯,因为台下的观众是通过看你们的表演,也就是看动作与表情来明白你们的意思的……” 我说着就开始行动起来,帮助他们重新排了一遍。 几天后,他们直接参加了学校大比赛,我还赶过去为他们化妆。 让人想不到的是,他们从年级最后一名翻牌到全校第一名! 这可把我乐坏了,原来在高安师范学到的一点一滴,都不是无用功呀! 老师和同学们来向我报喜和感谢时,我说了自己的那句至理名言:“我就是在英语专业里,会一点排练的那一个,而在排练的专业里,是会一点英语的。” 那个真正的编导,小张同学,在我的毕业纪念册上写道:“……您的启迪,使我顿开茅塞,收益非浅……” 剧中的主角小黄同学写道:“您是我结识的第一位谦逊的戏剧大师……”这句话让我汗颜,但是后一句却深深打动了我:“生活的舞台,使你多次转业,可您,‘主角’总是演得很成功。……” 这一次有了自信的同学们,他们的一番话也把我的自信给重新捡起来了:一个“二流”人物的那把“剑”,还是有“闪亮”的机会的。 我们那个大班里,另有一个女同学,小涂,她毕业的同时考取了本校英语专业的研究生。她特地来找我,一定要我帮她编排一个舞蹈。 我便即兴带她跳了起来……她自己给舞蹈起了个名字:“希望”。 是呀,那时候,我们即将要踏出校门的那一群人,就是面向着“希望”走去的。我与她并没有刻意,却把“希望”两个字共同舞出来了! 大学毕业了,由于我们老师班的出色成绩,学校让我们班派出代表,上京争取了我们的学位认证,并且很快批下来了。 我的本科毕业证书上又加上了文学士学位。 人生很奇妙,遇到祸事接二连三,而一转运,遇到喜事也会接踵而来! *** *** *** *** *** 耿坚编审评: 一个特殊的群体丶一群后知青时代拽住青春尾巴的人在高校里演绎开启新的人生历程进行新的人生选择的“升级版人生故事“。这就是本章书写的内容。 本章在写作手法上有以下两个特点。 第一,把大学故事作为高安师范那些事的分支来写。作为调干生,户口还在高师,还拿着高师的薪水,这样布局合乎情理。 第二,采用班级群体叙事线索同女主人公“大学生涯”叙事线索这两条叙事线索交织丶并进的写法,有利于用较经济的笔墨尽可能地展示“大学生涯“的全貌。 我们注意到本章中有不少人物特写文字或曰镜头: 堪称“学神“和“教神”的陈老师; 逻辑思维能力超一流的“老油子”; 从默默无闻到担任2008年北京奥运会总翻译长的王贵明; 个人著作被选为中央美院和高校艺术系教材的易班长; 大战外教维护国人尊严的欧阳妹妹; 英语成绩超好,性格温柔敦厚的罗建英; 朴实厚道,秉性善良的刘建英; 毕业翻译论文获“优”,临毕业际“亮剑“惊艳的汪。 这些文字起了画笔的作用,彷佛在读者面前呈现了一幅画,画中这些人物之间互相映照、衬托,错落有致地形成人物群像。读者从中强烈地感染到一群青年才俊迎着时代的风口欲求改变命运的强烈渴望和非凡的行动力。读者还彷佛可以从中听到不息追梦的青春之歌和新时代主旋律的交响曲。 女主人公叙事线索中,值得注意的是其中的叙事逻辑。从刚进大学时的“呆头鹅“,“二流人物”论为“三流”,到精读课成绩八十多分,到毕业翻译论文获论文评审委员会给“优”,作为“第三把剑”“亮剑”让人刮目相看,这是一个自我觉醒的过程,是在抱团奋斗的激励下重新找到自我定位并创造新生活的鲜活人生故事。 第三十章 商调 - 红土地纪事下卷 - 云溪汪 这个暑假,完成了学业后的我,高高兴兴地先回了上海的家。 也在放暑假的托儿所小朋友——伟伟迎了出来:“妈妈回来了!”蔡在上班,是嗯奶在带着伟伟呢。 嗯奶迫不及待地告诉我,她自己动手在进门的走道后面,建了一个简陋的卫生间,以后洗澡方便了。吃了饭,我尝试着在那儿冲洗了一下,换下的脏衣服浸在盆子里,就上楼带着儿子睡觉去了。 等我醒来发现,嗯奶已经把我的衣服都洗好,还晒在外面了。这让我感动得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原来,家里人对我的态度有了个revolutionary(从根本上)的变化。我还发现,嗯奶告诉她的小姐妹:“我的小儿媳知书达礼。” 还有蔡,他一天到晚笑,累得人摇摇晃晃,却还是笑。我问他是不是提升了? 他说:“我半年前就是车间副主任了呢?” “那个顾副呢?” “他调去了三产。” “什么是三产?” “工厂现在可以自己开公司销售产品,在三产的公司工作,赚钱的机会很多。我也曾经想争取调去那儿,可厂里没有同意,让我做了车间副主任。” 我很兴奋,马上问他,“你做了中层干部了,我的商调可以快了吗?” “没有,还有五年。” “五年,”我急得又嚷起来,“那时候儿子都已经上小学了 ,不!他没有户口,怎么上学呢?” 蔡神秘地笑笑说:“哎,急什么,可能好消息马上就来,等着吧!”他卖了一个关子,足足让我等了一个多月。 就在假期快结束时,他告诉我,我的商调成功批下来了。 我们一家,不,是三家,蔡的爸妈,我的爸妈都欣喜若狂,大家足足沉浸在甜如蜜,乐无疆的情绪里好几天! 蔡是后来才慢慢告诉了我,那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车间上半年又接到航天部钮子开关的订单。他带着几个人没日没夜地干活。这次有个新来的副厂长特别关心,常来车间看望他们。他看到产品有质有量,按时完成,非常满意。但他却发现蔡很疲劳也很忧虑的样子,关切地询问:“你有什么困难吗?” 蔡回答:“没有什么。” 可车间杨主任却告诉副厂长说:“他的妻子在外地,他一个人又要上班又要带孩子,累的。” “哦,他的妻子在哪里工作,是干什么的?” 杨主任马上说:“是个老师,现在正在江西师范大学读本科,英语专业。” “这就好办了,她有本科学历,加上是英语专业的,”副厂长说:“我有办法去市里调一个名额来。对这么努力工作的人,我必须帮忙!” 原来,这位副厂长是市里下来工厂基层锻炼的!他知道市里现在每年有名额,专门调特殊人才进来。 真是又碰到贵人了,蔡的副厂长为我们搭了一座彩虹大桥,让我的商调之路,提前了五年! 暑假一过,我就赶快回高安师范去了! 这回不同以往,我手里有商调复印件,(正式文本由上海的单位发函给江西的单位的。)真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路狂奔追时光呀! 在火车隆隆声里,我的思维把高安师范又渐渐拉近了回来,虽然读书两年,暂时把高师寄放在记忆里,但是,她一直就在我的心里。 不过这会儿,我一想到高师,心就不断地“咯噔”,情绪立即从喜悦的云端里跌落下来…… 因为十年前,就是高师,把我“揽进”她的怀中,像母亲一样培育了我,锤炼了我,尤其是这次,我是带薪读书的…… 可我一毕业,还没有为她奉献些什么,就要把一纸调令,摆在她的面前…… 如此一想,我整个人像跌进了“冰窖”里,哪怕天气还是在暑热的余孽中…… 我心乱如麻,成了“尤利西斯”,(这是爱尔兰一部小说,意识流的代表作,)控制不住的“意识流”,任意开闸…… 要么我的调令暂时不拿出来?为学校上一个学期的课?把最后一班岗站好?…… 可调令上的最后报到期限是12月中旬,等到那时候,我再来申请调动,反而课时会打乱,不啻给学校增加更多麻烦? 这个调令哪是那么容易得到的?我朝思夜盼了多少时候,才有了一家团圆的机会?……帮助我商调的贵人,也不是一般的人,我为了自己傻乎乎的情面过不去,就把他的努力给浪费了?把他的重视丢在了爪哇国,以后,这种机遇还会再有?…… 我睡不着了,干脆就坐起身来,意识在一团脑浆的浑水里左冲右突…… 高安师范的领导,现在是希校长,他的心胸会宽广到立即放我一码?不要说以前蔡的“逃走”开罪过他,就是我在师大读书的时候,他也设过一局,来给我一个“下马威”…… 我在读师大第二学期时,高师的李老师,就是那个教过我普师班数学的上海人,也考进了江西师大数学函授班,师大允许函授学员有一个学期来师大面授。她就借宿在我的寝室里,我的上铺,王同学让给她暂住了。 一个学期很快结束,她与我们一起买了火车票准备回上海时,谁知高师却派了几个人来,要求她返校参加教务会议。 正巧她又有点发烧,要她退票回高安实在是太勉强了,但是,高师派来的几个人,非常强势,不依不饶坚持要她回校。 李老师一着急就呕了,人扑在汽车的前面部分,只会喘气与哭泣…… 我一看,也急了,一边拍着李老师的背,一边对他们说:“你们不要逼她呀,她生病呢。如果返回学校病情加重了,怎么办?”那几个人见情势不得已,才悻悻然走了。 谁知,就是我这么几句仗义相助李老师的话,引来了自己的麻烦。或许是那几个人添油加醋的挑拨吧,反正希校长把火气统统转加在我的身上了! 记得就是那个暑假快要结束时,我收到了一份来自高师的通知:八月二十号校党总支要举办党员学习班,如果不参加,就作为自动退党处分。如此危言耸听,我不得不准时赶回了高师。二十号那天是开了半天会,可之后就什么动静也没有了。我天天去问:什么时候再开会呀?”所有在校的人都笑而不答。直到第三天,才有人说:“不就是半天的会议吗?”我这才知道被算计了,大概只有希才会用这种小伎俩来整人! 如此小心眼的人,到底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对付我的商调呢? “尤利西斯”还在肆意奔腾…… 我又想到了那一群“快乐单身汉”……这个群是解散了,不知道“快乐”还在不在?因为,我离开的第二年,周畅翔就特地到了师大来看我……他很沮丧地说:“有负大姐的嘱托了,我与小金继续不下去。” “因为,”他告诉我:“有你在一起时,我们话很多,你走了,我们就没有了话了。她很固执。” 我点点头,遗憾像块石头压在我心头……其实我早知道,小金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我只是太希望小周,那么活跃的一个人,有本事把小金给说圆了…… 小周接着告诉我,他这次来是与我告别的,他已经调去了四川他父母那儿了…… 隔了没有多久,小黄特地到师大来看我了。 我们怕打扰寝室里的人看书,就在校园里溜达着说话。他倒是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今年有一个高师毕业的学生小蔡,她主动提出与我交朋友呢!” “那是天大的好消息!”我不由得为他高兴。 “可是,她也有缺点……”小黄犹豫不决地把他的犹豫告诉了我:“别人都说她很喜欢说话……” “这是什么缺点?” 我有点搞不明白了……小周抱怨小金不说话,而小黄抱怨小蔡话太多了…… “唉……”他突然不说了, “她漂亮吗?” “不错。” “她善良吗?” “是个好人。” “那就可以了!”我帮他下决心了,“世界上的人,没有一个是完美的,要爱一个人就必须能够包容她的一切,包括了你喜欢的优点,也包括了你不喜欢的缺点,那才是婚姻的基础。” 我们居然谈到了半夜,他才下了最后的决心。 一个月后,他寄给我一张照片,他与小蔡旅行结婚了。 现在,我这个大姐,回到高师却是真的来向“快乐一族”告别了……心里不是滋味…… 意识流一直流着……可火车很快,又一次带着我飞奔到了这块红土地上…… 在高安师范十年了,我从来没有像今天那么依恋她……走进校园的每一步,都带着我深情的梦呓……我不由自主地用亲切的目光,到处去捕捉让我永远忘不了的细节……我读过书的教室,黑板报,高高的旗杆,绿荫蔽日的大树,那上万只小鸟……一路慢慢地,慢慢地走上了我们宿舍楼前的台阶…… 我没有马上去开自己的房门,只是呆呆地看着对面的幼儿园……不知道现在是谁在当老师?小朋友们都已经长大了…… 这时,有人发现了我:“汪老师,学成回来啦!”声音就在我的后面,一个年轻的姑娘,可我并不认识她。 “嗯,是的。你是……” “我是小倪,罗老师走后,我就留校当了幼儿园老师了。” “哦,太棒了!”我一下子拉住她的手,“一转眼,你就接了幼儿园的第四棒了!” 她温和地笑了,真是个和善的姑娘。 我问她:“你们开学了吗?” “明天呢!” “好,我明天到幼儿园来。” “你现在哪会再来幼儿园?都高升了。” “幼儿园是块吉祥的宝地,你也可以努力的。”我鼓励她。 我的房间里有股霉味,但是,熟悉的每一件东西,依然留有我当时发奋图强的记忆。 在大扫除的时候,我听见陆陆续续有好几个邻居来了。于是,我赶快出门打招呼,语文罗老师,余英……,在与她们一个个热情地寒暄时,发现怎么就是没有看到小金? 第二天,我才知道小金因家里有事,请假一个月,外语教研组刘老师要我代她上课。 我把手几次伸进口袋里,想把商调通知拿出来,可就是没有那个勇气,更确切地说,是不忍。 考虑再三,我还是决定先上一个月的课再说吧。代小金上课,好像冥冥之中给了我一个机会,一个让我可以为学校,为朋友“报得一寸辉”的机会。如此的一个月,虽然短暂,但是,对我的心,是能得到一丝慰藉的。 就这么,整整一个月,我没有去校领导那儿提及商调的事情。我是认真地,尽心尽意地去上课了。 那个英语专业班的同学们,看到我进教室,是那么出奇地安静,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就好像看着他们也会有的未来。 我告诉他们,每一个人的未来都在自己的手中。因为我就是你们中的一个,一个很普通的人,但是,我努力了! 我改变了只用英语上英语课的那种形式主义,我用双语教学,让同学们可以站在我的肩膀上,借鉴我微薄的认知,更快更多地学到知识,也获得更多的思考空间! 我告诉同学们,英语与汉语一样是一种语言,除了语法知识外还有听、说、读、写的技能训练。所以,我不但有课文内容的传授,还让他们也听听“纳斯瑞丁”,这是我最重要的“搬砖头”,把刚学来的东西,“搬”给同学们作为以后进阶的垫基石。 另外还有一项,就是“fast reading”(快速阅读)的训练。我选了好几段小“passage”给同学们练习,让他们对英语文章的阅读产生浓厚的兴趣,还能品出西方人的许多思维习惯。 记得有这么两段小选段,其一的英语文本剪辑: “Few animals other than monkeys have handlike paws. The monkey,like man,has an opposable thumb,that is, it can place its thumb opposite its other fingers.…… The monkey‘s ability to grasp rice with its paw often leads to its capture. Hunters bait a coconut with a handful of rice,leaving a hole in the shell of the nut. The monkey has no trouble sliding its paw through the hole. But it can”t draw the paw out while it is holding a fistful of rice. Since it is often too stupid or greedy to open its hand,the monkey is unable to free itself from this simple trap. 我先提问:你们想知道猎人是怎么活捉猴子的吗?请看这篇短文, 就因为猴子有与人手一样的猴爪,它有一个大拇指,可以与其他手指相对,如此,便可以灵活地一把握住稻谷。于是,猎人就用一个椰壳作为诱饵,上面开一个小口,里面放了一把稻谷。猴子的爪可以滑进小口,但是,当它抓起了满满一爪子的稻谷后,它的爪子拳头就怎么样也出不来了。然而,它的贪婪让它致死不松手!猎人就是利用猴子那愚蠢的贪心,用这么简单的陷阱捕猎活猴的。 现在是不允许捕捉野生动物了,但是,这个记述告诉了我们什么?或许是永远不会过时的教训:贪婪必然会有的恶果。然而,又因为人类就是从猴子进化过来的,这种最原始的本性,根深蒂固呢。 其二的一段英语文字,现在也会选编在一些阅读理解里。 短文说的是:“有个小村庄,打算举行一个历时几天的重要的啤酒节。于是,他们从最近的村子里借来了一只巨大的桶,把它放在村子中心广场,并决定,每个村民都要拿出一瓶自家最好的啤酒,倒在大桶里。 其中一个村民想,假如我倒一瓶水进去,而不是酒,一定没有人会注意。他认为自己很聪明,一瓶水混合在许多好酒中,有谁会察觉呢。 到了欢庆的那天晚上,村民们都拿着碗或杯子,聚集在广场上。可他们打开木桶的龙头时才发现,流出来的居然都是水。原来,每个人心里揣着的全是一样的心思。 现今不良商贩造假心理与那个小村人们没什么两样,结果谁都喝的是“水”。 上个世纪,我们在许多英语文章里,已经读过了西方人早就注意到并研究过的,关于人性与商业社会里人性丑陋一面的文章。我们那时读这些英语小段,不仅是练习了阅读理解能力,更多的是对人类会有自我反思。在本世纪,更需要我们重新阅读、理解、认识、深思。 已经解散了的“快乐的单身一族”除了小金是请假的不在外,只剩了两个数学老师徐平与地理老师吴仁忠。徐平告诉我,他也快了,一只脚已经踏在婚姻的殿堂里了。 小吴虽然人老实,但徐平很欣赏他,就把自己的妹妹介绍给他了。 “快乐单身汉”的时光,往往是短暂而又美好的。我很怀念那段时光,但也为他们一个个成家立业感到高兴。 这一个月中,我除了上课,就常常与徐平一起聊聊,小吴就坐在旁边笑着、听着。 徐平是个很聪明的人,他的围棋水平很高。我让他教我下棋。他还是那句话,只听不练,你只会得3分。可我与他下棋,总是不到十分钟就满盘皆输。他教了我一着最简单的棋谱:“牵羊头”。这下,我还真可以把输的时间推后了十来分钟。他很开心地说,你一个学期学三着,我就会多了一个对手了。 有时,我们还把小倪叫到一起来,四个人打桥牌。徐平是个很称职的教练,怎么叫牌,怎么算赢墩,怎么出第一张牌,怎么发暗号,怎么可以估计对手牌的分布,怎么记分……他耐心地传授了都是大动脑筋的技巧。只可惜,我一心一意要想着回家,不然,会有更多的收获。 我们这群快乐一族的主心骨一向是小黄,可他却只来过两次。因为学校的宿舍太小了,他的婚房是建在自己家里的。不过,他把他的小蔡带过来了。 我总是开玩笑说,“小黄与我一样,与姓蔡的结下了不解之缘呢。” 他的小蔡不仅喜欢说话,还更喜欢笑:“汪老师,起初他还不喜欢我呢……”然后一连串的“咯咯咯”的笑声…… 与她在一起,小黄一年四季都是沐浴在春天里吧!我觉得,“单身一族”的快乐还在呢! 过了十月一日的假期,我的蔡来信说,商调函发出已经半个月了,要我去打听一下。 我鼓足勇气走进了校长办公室。 希校长一看见我,很爽快,打开抽屉就说:“你的商调函已经放在这里多天了。你准备怎么样?” 他的直接了当,让我一下子找不出合适的话来,有点结巴了:“嗯,我知道,我在上课……不过,实在没有办法,我得回家……孩子要上学了,困难呢!” “好吧,从现在起,你暂停上课,自己到地区教育局去申请,因为,所有本科生商调都由地区直接审批,学校无权。”说着,他就把那个大信封递给了我。 我默默地接过信封,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他……毫无表情,一脸的冷漠。 原来,他是把这个棘手的事情,向上推掉了。 于是,我把课交还给了小金,也没有时间与她多聊几句,就去买长途汽车票,开始了跑地区的辛苦。 第一次我是急匆匆地去,并没有见到地区教育局的人事科负责人,只好又急匆匆地回来了,算是让我摸了一下底,听说那个负责人并不好说话呢。 小黄知道我在申请调回上海,他特地跑来告诉我,过几天,他有车去宜春,可以带我一起去。 这次,我有了思想准备,计划呆在宜春几天,办好了再回来。 路上,小黄告诉了我两个信息,一个是希校长马上要调离,所以,他也有一肚子的情绪。另一个是学校在整修郭家山大操场时发掘出来商朝的群墓,很有可能学校会迁址。 真是两个大消息! 小黄说:“你这个时候提出调回上海,或许是个机会。尽管我们都舍不得你走呢。” 他的话极大地鼓舞了我! 到了宜春,我找到了插队时的插姊妹赵丽,她与先生都在宜春卫校工作。她热情地接待了我。我这一住,就住了好几天。 赵丽虽然是插姊妹,又很热心,天天托人打听教育局人事科的消息,可我也觉得时间长了,打扰别人太过意不去。 每天一早,我就去教育局看看,下午再去一次,总是无果而返。那个科长几天不照面。听人说,最近人事调动很频繁,他正忙得焦头烂额呢。我不敢把商调函随便交给什么人,假如又像我那年的入学通知书一样,不翼而飞的话,麻烦就更大了。 第三天一早八点半左右,赵丽从她的办公室飞一般跑来对我说,“你赶快去教育局,那个科长今天在办公室。” 我赶紧去了,果然科长的办公桌后有个人坐着呢。 “科长,”我夹头夹脑地叫他,接着管他三七二十一,对着他就说:“我有事找您!” 他很奇怪地看看我,“有什么事,可以找秘书。” “我是从高安师范来的,”边说我边递上了商调函,“我们校长说我的商调要您批准。”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拿过来浏览起来……“要调回上海?” “是的,” “让我查一下你的情况,”他转身吩咐了秘书几句,然后又对我说:“你们学校为什么要你到地区来呢?” 是呀,我又不是干部调动,可……“校长说现在本科生要地区统一审批。” 秘书找到了高师的名册…… 科长一看就回绝我说:“你是今年刚从师大毕业的,不能调动!” 我差点儿眼泪就先“唰”地掉出来了,急不择语:“但是,我实在困难,我一个人在这里,孩子没有人带领,马上要上学,连户口也没有……” “为什么没有户口?” “因为户口都要随母亲的,我没有办法一个人带孩子,就落不成户口了。” “孩子的父亲呢?” “他在上海,但是太忙了,与您一样忙。” “哦,”科长被我说得笑了一下, “我们已经分居六年多了呢!” “江西培养了你,可是,你就这么走了?” “是……”后面的话一下子哽在喉咙里,我眼泪汪汪的,停了半饷才又说,“我也舍不得,可是……” 那个科长一声不响,又拿起我的调令仔细地看起来,我还在一边喃喃地唠叨:“当初,我的母亲,我的故乡上海把我送到江西来时,亲人朋友们都哭成一团,我还一颗眼泪都没有流……现在我体会到了,不舍会让人撕心裂肺……” 是我的眼泪打动他了吧?他低头想了想,就把我的商调函放进了他桌案上的一个网式的文件框里,说:“我们要讨论一下,还要报告局长。你先回去,过一个星期再来。” 我一步三回头,一会儿打量一下那个网框,一会儿又打量一下那个科长…… 就这么,我第二次跑地区,有了一点“半吊子”的眉目。 一周后,我迫不及待地又到了地区,依然住在赵丽家里。到达的那天,赵丽的一个朋友也在,我们还一起吃了饭。 赵丽的这个朋友听了我的述说,他说:“你一定批准了。” “为什么?”我半信半疑。 “因为我认识这个科长,他是个绝对一丝不苟的人,但是,他又是很讲情义的人。” “那我是不是要去……” “不用,他也是铁面无私的人。是你的不舍感动了他。” 第二天,那个科长果然在办公室里等我了,一边把已经签字盖章的商调函拿出来给我,一边说:“回到上海别忘了第二故乡呀!” 我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含着眼泪一个劲点头,好不容易我才说:“谢谢,谢谢您!我在这片红土地上,十七年的青春记忆,一辈子都难以再磨灭了。不是因为有那么多的贵人在扶持着我,我哪有可能一步一步地走过来!这里的一切,已经成为我灵魂的一部分了!” 临别,那个科长与我握了一下手,我的手一直是在颤抖的…… 这是我的人生中天大的事情,我的商调终于成功了!我要回上海了! 我没有买当天回高安的长途汽车票,而是第二天下午四点的票,我想多逗留在宜春一天,因为有一些人,我要去告别。 当天晚上,我做东,请朋友们一起吃饭。赵丽还叫了蔡的插兄弟林秉亮一起来了。他是个摄影家,这几天正在举办摄影展览。我们一群人与他秉烛夜游,兴致勃勃地参观了他的作品展。 本来,我以为拍照不过就是拍人物,风景而已。正是那次看了他的作品后,才知道了关于摄影的知识。首先:黑白照片可以通过几次聚焦曝光等技术,照出立体感很强的照片;其次是我第一次欣赏到了有强烈艺术感染力的作品! 他拍摄的“瓜棚”与“新天地”两幅得奖照片,深深地吸引了我。 照片中的瓜棚是个简陋的,矮矮的草窝,里面黑黝黝的,只有靠外面一点地方,在夕阳的斜映下,可以看到泥地上那条破旧席子的一角,还有一只水壶与一只瓷碗。那个看守瓜田的老人,笑呵呵地坐在瓜棚前面,手里摇着一把蒲扇,他满脸皱纹,就像一座雕塑,而四周的瓜田里,圆圆大大的西瓜很多很多…… 瓜棚的黑与透进来的微光形成强烈的反差效果;老人形象的高大,与瓜棚的矮小,给人许多的不可想象;西瓜丰收,可画面里,那束光照在水壶与碗上……不由人不联想翩翩呀! 再看“新天地”: 画面被左右两座高楼占满了,新式的楼宇,屋檐相对,差不多要互相衔接了……可就是从那个狭窄的缝里望出去,有一片蔚蓝的明亮的天空,把你的视野引申出去很远……看到了一根根的电线杆,在蓝天下拉出来的“五线谱”,也一直向遥远舒展……有几只快乐飞翔的小鸟点缀其间…… “新天地”就是在那么狭窄的缝间望出去的,却让你觉得这个新世界有那么的大,超过了你的眼界…… 我不但被震撼,流连忘返,不肯离开,还浮想联翩…… 于是,那个晚上,我们兴趣盎然地谈论了艺术:一个古老深邃而又时髦纯真的话题。 以前,总是说“文学艺术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反映典型的社会意识形态……,摄影是属于空间造型的技术…… 可自从这次欣赏了林秉亮的摄影展以后,我又加了一个体会了:具有艺术魅力的作品,一定会让你的心为之强烈地感受到了某种震撼的力量,随之,你的思维会无法克制地被带进画面里,与作者的思维一起汹涌澎拜地滔滔奔流…… 第二天的上午,我去了宜春师专,想看望彭一叶老师。可是,他去了北京,参加一个全国作曲的交流会议。 我便一路问询,找到了苏校长与顾老师的家。他们两口子都在,但是对我的到来非常吃惊。 “小汪,你怎么会来的?”顾老师虽然笑着问我,可神态真有点尴尬。 “我想来看看你们,因为我要调回上海了。我很舍不得离开你们。” 顾老师与苏校长都被我的真诚搞糊涂了。苏校长叹了口气,而顾老师马上又笑呵呵地说:“祝贺你小汪,想不到你还有两下子,考到了大学,现在又调回了上海。” “这是机会加运气吧了。”我很轻松地说。 “小汪,在我们家吃饭吧?” “哦,不,”我很坚决,“我只是来看看你们,马上要回学校呢。” 顾老师送我到门口,我们挥手道别了。 接着,我又马不停蹄地去了廖校长与柯医生的家。在他们家里,我心情轻松愉快,与他们谈谈笑笑,一起吃了中午饭。 “廖校长,我一直没有明白,我是谁建议留校的?” “是彭一叶老师。他调离高师之前,为高师文艺教研组提名三个人:七五届庄之梦,擅长作曲,在音乐上很有造诣;七六届费大年,键盘乐器基本功很好,另一个就是你,说你擅长排练,有一定的创作能力。” 我这才明白,彭一叶老师,我的恩师,是他提携了我,然而他默不作声地离开了高师,使得我连一句“谢谢”都没有对他说!这才是中国真正的知识分子的风格! 那几天在宜春,我本可以再见见恩师的呀!可惜错过了,他去了北京!而这一来,就错过了一辈子,那个“谢谢”,我始终没有送出去! 为了不影响廖校长他们午休,餐后我马上就告辞出来了,准备去车站,在那儿等车。 想不到,没走几步就迎面碰到了刘志坚老师。 他原来是我们高师教务处的,他的两个儿子,刘鲲与刘鹏,曾经是我在幼儿园的学生,而且是我最喜欢的好孩子。于是,我们热情地上前招呼与握手。 “汪老师,我调到宜春师专已经一年了。” “知道,我问起过您呢。”我对刘老师敢于在教务处说我幼儿园的工作做得很好,一直感恩在怀,“您的孩子们好吗?” 瘦得皮包骨头的刘老师,突然悲不自胜,恸哭起来,人也似乎可以被风吹倒,摇摆着…… 我吓坏了,连忙扶住他:“怎么回事?” 他好不容易抑制住了自己,对我哑着嗓子说:“我的儿子刘鯤没有了?” 我惊恐地张大了嘴巴,心缩成了一团,浑身战栗……“什么是没有了?我不明白?” 刘老师见我不知道,但他却深深懂得我对小刘鯤的偏爱,就说:“我的家就在附近,你有时间去坐坐吗?” “好!”我已经不管不顾了,就是汽车开走了,我也要去,因为小刘鯤是我在幼儿园时期,让我最开心,最有成就感,也最宽慰我的孩子! 到了刘老师家,他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刘鯤这么小小的年纪就夭折的事。 因为刘鯤自小聪明懂事,谁都说他是最有出息的孩子。于是,刘老师这个父亲就重点培养他。自从上小学之后,他就给儿子订了严格的学习计划,锻炼计划,和作息制度。可他们家庭还是很艰苦的,夫妇两个人微薄的薪水除了自己生活外,还要寄给双方父母,去帮助养下面的弟妹。孩子们穿着缝缝补补的旧衣服,一天三顿喝粥,一点儿酸菜,萝卜干,加一只白馒头……他会告诉两个儿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刘鯤是个多么听话的孩子呀,一点抱怨都没有,咬牙坚持,每天早上要跑步,然后一碗稀饭一只白馒头,去学校上课,中午也是稀饭,晚上也是稀饭……他完成学校作业,还要做家庭作业……悬梁刺股…… 有一天,他倒下了,脸色蜡黄,在送去医院的路上,他还笑着对刘老师说:“我的语文考试,得了班里第一。” 可他一进医院,马上被隔离,而且医生要求全家住院观察,还对高师他们的家与隔壁邻居家都消毒。 第二天,医院就通知他们,刘鯤已经死了,他得的是爆发性肝炎。连见面都不允许,就直接送规定地点火化了。弟弟刘鹏也感染了,还好被及时抢救过来,所幸,其他大人,都没有被感染。 只是那么一瞬间的功夫,一个好孩子就没有了! 我一边听一边已经强忍不住,嚎啕痛哭,倒是刘老师不住地劝我,说他们的眼泪都哭干了,也知道儿子哭是哭不回来了,他们已经不太哭了,只是因为遇到了我,一个那么喜欢小刘鯤的老师,才又忍不住了。 刘老师不断地自责,对儿子的要求太严格太过度了,家里又没有钱给他应该有的营养补给,孩子正在长身体……如此重负,压垮了他…… “我心痛如绞……”我抽泣着说,“因为刘鯤他总是会默默地负重而行!他太会理解人了……” 我与刘老师,还有他的妻子与刘鹏,一起哭了足有半小时。 他的妻子端了一碗肉骨头海带汤来,要我喝,我摇摇手说,刚吃了饭…… 可刘老师带着悲声说:“没有人敢喝我们家的汤了……” 我马上接过碗就喝起来:“都有一年了,不怕的。” 刘老师擦干眼泪对我说:“我早就知道你是个好人,也是个有才干的人!其实,我今天想请你来家,还想对你说说高安师范那些事。反正,你也要调离了……” 高安师范这几年,本来是应该趁着好时节大干快上的,可总是发生派系之争。主要是高师老派,以何校长为首的,他们更愿意遵循老高师传下来的经典做法,而后来来的几个人,特别是教务处的几任负责人,都喜欢自己搞一套,他们是新派。于是,新老两种观点引起两种做法,特别是在任用老师上,意见分歧激烈。后来由于苏校长与王校长的两个女儿争夺一个工作职位,导致苏校长的女儿自杀,矛盾激化,公与私纠缠在一起了,学校的政务一时比较混乱。 “你,”刘老师说:“明显是何校长一派的人,……” “不,我根本没有参与……”我马上否认, “是的,正因为你的独立性,让新派认为可以从你作为一个突破口,向老派挑战,……其实那时候,新派已经调走了好几个留校生,也想把你撸出高师,用这个极端做法来……” 我真是大大吃了一惊,“向我开炮!”居然是个榴弹炮呀!可就是刚才,我还去看望了苏校长他们,我的心里并没有把他们当成“敌人”呀!他们是敌人吗?…… 刘老师解释说:“唉,我们一般老师,怎么可能懂得派不派的,被勉为其难地划分在某个派里,也莫名其妙地成为对付另一派的一张牌,……” “我明白了,他们认为我是老派手里的一张小3子牌,想要赢一局,是必须得牺牲……” 然而,他们怎么样也没有料到,我,一个“小三子”,就是不愿意被pass!……按进坑里,我会努力爬出来,丢进沟里,我又拼命地爬上来了,想把我再推进深渊里,却没有料到我坚韧不拔地飞起来了…… 好像有个传说,说一个长跑运动队的队员们都是得奖健将,他们的训练方法也就是让他们在深山峡谷的路上奔跑,教练学狼叫,吓得他们拼足力气逃命……他们的得奖感言就是:为什么会跑得那么快,就是因为身后有狼在追,…… 我身后的“狼”无疑成了我的动力呀! “希校长要调走了!”刘老师又告诉我, “是的,”我很直爽地说,“在大家摸着石头过河的时候,在没有确定什么模式可以作为参考的时候,两派的争执不断是正常的……然而舵手很重要,如果他是心胸眼界格局都开阔的人的话,那么我们学校这艘大航船一定会开得更好更快!” 我与刘老师谈得很深入,因为我们有一点是同样的:对高师有一种爱,爱得扯不断理还乱,就像对自己严父慈母还在的家一样。 我回到学校后,马上写信告诉蔡,一切办妥了。 他带着儿子来了,那时已经是1986年11月下旬了。 我们最主要的事就是办户口迁移手续,还请了我们老二班的同学“二胡郑”帮忙,很顺利地把儿子的户口今天办进明天办出。 然后天天与朋友们会餐道别,尤其是我的邻居们。 小金总是郁闷不乐,好像有点与我疏远,也好像她是有心事…… “快乐一族”们就是喝酒,喝得酩酊大醉,蔡也喝倒了,吓得我说了小黄几句,可是他说:“不醉一下,朋友们分不开……” 维琪与老二班的几个同学来了,唢呐刘说:“我别的都不记得,就是老二班在我心里一直藏得很深很深……” 我想去仰山库前,可是时间不够了,我只好写了一封信给石队长,还有一盒子的药,托人带给他。 我特地去了游老师,高老师,还有聂老师家,惜别的话一再说着,说了几十遍,还是会带着不舍的情绪。 在临走的前一天,我去了校长办公室,教务处,教研组,向领导们告别…… 然后,悄悄一个人,在宿舍窗外茂密的树林里,与一万多只小鸟告别,他们“车轮滚滚”的晨啼,我再也听不到了……。我又用一只小瓶子装了一点红土,这是我第二故乡的泥土呀,我青春的见证! 在魂牵梦绕的红土地上, 我做着梦…… 一颗小芽儿在长大, 风来了,雨来了, 红红的泥土护着它…… 它长出了枝叶。 霜打了,雪压了, 红红的泥土支撑着它…… 它长出了花蕊。 可花儿开了的时候, 它离开了, 红土地成了它梦里的地方! *** *** *** *** *** 耿坚编审评: 高安师范是女主人公安身立命的地方,同时仿佛是一面映照社会发展的时代之镜,一个个历史长镜头在这面镜子里闪回丶走过。知青上调进学校;工农兵学员留校;知青返城潮;电视大学开设大专学历班;工农兵学员考大学本科班;大学毕业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现在,历史露出笑容,可以以人才引进的身份回故乡城市了。 时间真像是在绕圆圈,从17岁离沪踏上红土地,17年时间横跨上海丶江西两大地域,在火车轮子上一遍遍地往来滚动,经历了知青到农村去运动和改革开放大潮两大历史阶段的洗礼,现在时间绕回了故事的原点上海。这真是一个温暖的结局。回望来路,谁敢说自己不是大时代下的一粒尘土,谁敢说自己的足迹里没有时代的烙印。又有谁敢否认个人的历史同时代丶社会是紧密联系的。唯以此看待“高安师范那些事”,才是正道。 作为自传体小说,小说里的人物丶情节丶故事都在生活中有原型,甚至许多细节都是复刻当年的絲缕,有超强的真实度。十年间,女主人公也有悲伤的有时甚至是至暗的时刻,但必须说,这十年还是光明大于黑暗,快乐大于悲伤,温暖大于寒冷。那些个不得不“相遇”的人,除了极个别人例如入室抢劫者是坏人除外,大多数人只能视作为个人利益作些盘算,播弄是非的人。一切都是按生活的本真面貌演进的,就算是单位里两派争斗,把女主人公作为打击异己的“突破口“,用今天的眼光去看也可看空看破。就是女主人公视为畏途的商调过程,在我们这些经历过比之难上百倍的商调过程的人来说,女主人公的商调简直不算个事,甚至有点戏剧化。 小说写完了,掩卷搁筆,“自观其心““自尽其意”,可以获得如释重负的感觉,可以拥有“心安”的晚年。 一个矫捷的身影,从五彩缤纷的红土地走来,踏上新的征途,走向远方,渐渐溶进太阳的光辉之中。 后记 - 红土地纪事下卷 - 云溪汪 写了《红土地记事》的上半部,我心里是不踏实的,因为红土地对我的情义在高安师范还有十年呢。 于是,我又开始写了《红》的续集——“高安师范那些事”。 奇怪的是,我写好了“插队落户那些事”后,心情非常轻松,而完成了“高安师范那些事”后,却陡然发现自己很沉重。 或许,由于我是从高师离开红土地的,心里含有太多的不舍,愧疚和依恋;或许是由于我的人生轨迹,在高师那段时光里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生死攸关;更或许是我的笔越写越笨拙,词穷和滞重…… 可以肯定的是,我勇敢地把自己的灵魂抽丝剥茧,放在了众人面前了,但是,与我同行,交集和摩擦的人是否愿意被我带了出来? 当然,我对于他人都是蜻蜓点水了一下,希望不要伤害了朋友们。 每个人生都有自己的特点与精彩,只是我在平凡生活中,多耗费了一点精力而已,现在我写了出来,会不会被人嘲笑自作多情,是闲得无聊了? 但是不管怎么样,我完成了这十七年的回忆,完成了对“红土地”深深的思念与感激,完成了把胸中块垒的放下,和对恩人们与朋友们的感谢。 在我青葱岁月里,每一个关口都有贵人相助,朋友相携:插队时像自己父亲一样的石队长;帮助我走出大山,留给我一个高安师范名额的小闽老师;后来在高师读书,彭一叶老师独具慧眼,提名我留校;何校长,每每出手帮助;廖校长和柯医生在我几次关键时候的关怀与助我一臂之力:游老师总是在我迷茫之时点起一盏灯;在赤岸中学实习时,对我一夜考问,有知遇之恩的周老师;那个救治我,并为我出色缝合伤口的外科医生;给我拍电报的江西师大的老师;我的大学论文导师赖老师;还有那个宜春地区给我放行的人事科长,……这些人的恩情一直在我心里,让我不吐不得已为生!如今写出来,我得到的宽慰就可想而知! 有些付出是具有好几个价值的:个人价值,社会价值,经济价值等等,而我的这份作业,就是追求一个自我安慰的价值! 江西高安师范是个有百年历史的学府,我也有幸在高师学习、工作、生活了十多年!那些年正好都是中国在转折的关键阶段,从WG的混乱中走出来,走向经济建设,改开的大道上。社会许多重大蜕变我都是在高师经历的,那许许多多的、我没齿难忘的曲折痛苦的磨练,让我也随之成长! 在我写作的过程中,一直得到耿坚老师的支持和鼓舞。他对我写的每一集都认真仔细地读了,并精彩地作出了总结与评议。 耿老师精辟入理的评议高屋建瓴,就好比是灯塔一般地照耀着我,也可对有缘阅读此文的朋友们,在认知上都会有高一层次的指航!所以,我把耿老师的评议放在了文中每一章的后面。 同时,我也请了高师同班同学,好朋友维琪审读了。她写了读后感,热情洋溢地给了我很大的鼓舞。其实,她还是有一个担心,就是怕我又“得罪”人了。所以,我把很多名字改得隐隐约约,并希望涉及的老师同学们理解,这是我的自传,并且还掺合了小说的写法呢,各人自有各人的心意,我只是代表了我自己。 同时,还要感谢许多我的朋友们:枫林诗社诗刊的编审沈钧山老师;高师校友、美术老师、同事、曹建国老师;好朋友小姐姐祝一正、诗友张心欣、琴友李卓瑞老师、还有司有林同学,他们都坚持完成了阅读,并提出了许多宝贵的意见和写了读后感! 汪建华 2025年3月 *** *** *** *** *** 耿坚编审评: 修改后的“后记“,其思想厚度和情感风格同小说内容的厚重相契合了。放在小说的最后面,可以托得起前面内容的份量,不嫌得单薄了。 修改后的“后记”,在两个方向上有提升。 第一,作者展示出较强的自身写作逻辑上的历史感。读者可以看出,“我“对历史丶社会大事变的认知是由高安师范这个时代窗口而来的。“我”在高安师范的成长经历是同时代变化丶社会发展融合在一起的。再就是,作者列出的各个阶段“相遇”的“贵人“构成了一条历史线索,给读者以较强的年代感。 第二,展示了作者对生活对人的感恩心。一位西方哲人说过:一个人的各种品性中,感恩心占据极其重要的位置。还有一位西方文学巨匠说:一个对世人没有感恩心和怜悯心的作家,不可能写出富有人性美的作品。作者在“写后感“里由衷地对那些扶持过自己的人们表达了感激和赞美之心,对包容丶疵护,赋能自已成长的高安师范以谦卑之心表达了感恩。这使得读者能从道德的高度看到作者宽阔的胸襟。 读后感: - 红土地纪事下卷 - 云溪汪 维琪读后感: 《高安师范那些事》是汪建华继《红土地纪事 上卷》后的又一部自传体小说。她一边写作我一路拜读... 随着书中跌宕起伏的情节让我重拾往事记忆:时而愉悦,时而落寂,时而揪心,时而悲戚。有的情景记忆犹新,有些片段似曾淡忘。小说写的生动具象,笔触细腻自然。很喜欢建华的写作风格,没有华丽的词藻,有的全然真实感受,让读者身临其境,随之喜与欢,伴之悲与痛。 我和汪建华是高师同窗好友,从进校起就在一个班级共一个寑室。也许是缘分,也许是兴趣相投,我俩相伴一路走来。她是班上的团支书,又是我们班每次文艺演出的总负责,集编、导、演(歌、舞、朗诵、相声等)为一身,才华出众人人称颂,-位让我倾慕的知识女性。两年后毕业,同学们依依不舍各奔东西,所庆幸的是建华留校执教,我分配机关工作,同在一个县城,我俩的友情得以继续。 建华嗜书如命,学习乃是她一生的追求,她在知识的海洋中畅游乐此不疲,却往往忽略了自己生活这一方天地。有时我会认为她"轴""倔"甚至"有点傻",但这些恰恰是她身上的闪光点,他人望尘莫及。一年又一年,我们在各自的生活工作圈忙碌着,见面的机会少了,叙旧的话题也少了,但彼此心里都有对方。以后几年发生的诸多事耳闻多于眼见,有些都是从这部书中才知晓。若干年后我们在上海重逢了,缘分让我们的友情延续至今。 借此提上浓重一笔:我读汪建华小说的同时,拜读了耿坚老师为小说的每一章节给予的更高度多层面的恰如其分的点评,读来倍受启发,受益匪浅,希望读者一定别错过。 2025年3月 曹老师读后感: 收到你的文章一周了。每天我都在手机上阅读,断断续续地看,读得慢,一天只几章(一是要护眼,手机久看眼痛;二是我的确少有大段的空闲)。 啊,你写得很细腻,很全面,按时序整十年。从进高师直到离开,十年间,赣沪两地转换,几度身份改变:从学生到教师,从女孩到母亲,从江西到上海,坎坷的知青之路,非凡的求学恋爱历程,心境跌宕起伏,中间多少酸苦,,参差人生几多自慰疗伤自我开导的豁达和感悟。真的,我很早(在高安师范时就曾与你的同学我的恋人现在的夫人)说过,如今依然还这样认为:“汪建华是你们同学中一个大大咧咧,既简单认真又书呆子气是个少有世故的人”。你的先生蔡新华我也挺熟,印象很好,“他的确是干实事的人”(今天该称之为有“工匠”精神的人。后来我大学毕业到企业工作也见识过好些像他这类的人才,只是因时代变更环境大局的取向而怠慢了这么一批人,也是遗憾可惜的)。我始终认为你与蔡的结合是互补,是最合适的,当初你的选择绝对是对的,不容易,很坚定,原配走到了今天,值得称道值得珍惜。 其实高安师范还有一位与你一样有着单纯太具书生气也不谙世故的上海女教师,她在你的文中也有表述,就是74届宜春师范分配来的教语文的陈老师,我对她也一直好感肯定的。 你的文章不仅仅是自述写了生平,还穿插了好些同代人的不幸家境和学生本人各自面对现实的能力以及为人处世的方式和其人生观的自然展现,折射出一个时代的历史背景,反映了时代变更的轨迹…… 我估摸你的长文不会少于二十万字。虽然长,但一旦点开阅读就会被吸引一直看下去,看似静静流水,细读却极有份量。虽然我是断续地阅读,但意欲和思绪却一直是连贯着的,从来没有中断的感觉。这是因为你文中的情、景、人、事,都是我熟悉也亲历且感兴趣又有共鸣的,我想只要有过那段经历的人读到,一定都会身临其境感触深深,会读得出更深层次更触动心灵的东西…… 我读完,掩卷,第一感觉便是,这并非是概念上的小说,通篇就是倾情地述说,绝对的写真,是一篇纪实的报告文学,因为全文没有任何的虚构与雕痕,全是真真切切的人,确确实实的事,记叙描写都是感情真挚的渲泻,都是发自内心的表述叩问:有**,倾述,感慨,愤怒,是一气呵成的自传。既写自己,也写别人,写了那个年代,写了师生轶事,写出自己的人生历程,实则纪实了高安师范一段沉重多变的历史! 虽说往事如烟,但岁月有痕。拜读你的大作“红土地纪事(续),高安师范那些事”,阅后心中久久不得平息。旧景一一重现,记忆幕幕翻篇,往事历历在目,人物栩栩如生:文中的学生,教师,领导,员工,有你的同学,我的同学,有你的老师,我的老师和同事,还有你我共同的班主任…… 高师春秋啊,你我类同,都先为学生后当先生(只是我比你早了两年)。同一个环境相似的体验,那情那景,那人那事,你熟悉的我也清楚(尽管文中好些你用了谐音或化名,但我都一一能对上号,习性音容笑貌依然在目)。你给有些人下的判断我也认同,你经历的那些事好多我也参与,也有亲历,自然也有我不知道的。譬如你留校的曲折,你被伤害,你们爱情的曲折,包括你后来的进修,艰难的分居和调动……但你们的“开门办学”、“伍桥修路”、“华林垦荒造林”、“校运动会”、“文艺汇演”,“年级重新分班”等等,我是参与也见证……只是你那一届我是随其他班活动的。尤其你们进校的那次“批判大会”我也印象极深:当时也在现场参加了大会,只是当了教师可自由散漫些(当年也正年轻,也就二十三四岁,有冲劲好猎奇),大会结束前我提前退场守在大门边,只等执法枪毙人的那一刻,抢在刑车前疯狂奔跑,为的就是想近距离看看“枪毙”的实况。(我在高安师范历时五年半,两年学生三年半先生,一共赶过两回杀场,分别于1976、1977年零距离看了两次现场枪毙。——每次都是抢在刑车前面跟着警车奔跑,因为行车路线一路早有民兵站岗,那是很好的标识,所以我两次都近距离(间隔罪犯不足五六米)是紧贴着白石灰画的圈圈站在最前边观看的……闻到过血腥也觉得失望乏味还有疑问,一点不同电影电视里的特写,没有那么威武和震慑,甚至亲见一个被毙的杀妻的退伍军人是被揿跪后又弹起,再揿跪又弹起,最后竟立着转身怒目面对枪口一米的距离,挨了五枪才仰面倒下的,死也是大瞪眼睛的,当时无不震惊愕然也恐惧,我旋即暗想,会不会真有冤情错判也未可知?由此以后就再也没兴趣去看杀场了…… 后来你我都离开了高安师范,那几年里学校几乎流走了绝大部分留校的学生,上海籍的走光了,应该说每一届留校的学生都是当年各届中的佼佼者。流走,是大环境的趋势,也有各自的原因,自然不外小环境中不适和逼迫。那代人,凡经历过的都有坎坷,从文中获知,你的跋涉则比常人更加逶迤,脚印也更深更艰辛…… 老实说,我们那代人,当年我们那几届学生,都是共和国特殊产物,也是牺牲品。是特殊年代的标识,是一群特殊的学生,因此学生恋爱,师生成亲不足为奇,七五、七六、七七、七八届比比皆是。哪一届都有十几对学生姻缘,哪一届都有师生结成的夫妻,就是你我共同的班主任高老师,他的夫人也是六十年代初他自己班里的学生……记得你们七七届毕业分配时,我是斗胆给校领导写过一封信的,希望要求照顾未婚妻的分配。将近五十年后我今天还记得那封信中的几句话:“尊敬的领导,因为我们是特殊年代的产物,是特殊的学生,因此应该以特殊的方式来解决特殊要求的毕业分配……我立志党的教育事业,立足为高安师范奉献终身,但我希望有个志同道合的伴侣能分在身边……我知道这事有点出格,师生恋不符合传统惯例,更不在照顾之列,但我想说“我们师生是同岁的,都是69届初中生,都是工农兵学员,只是因为推荐的先后成了师生,这是历史从来没有的先例……黄莉萍的分配对学校是一件极小极小的事,但于我却是极大极大终身的大事!我不想在以后的日子里再来频频麻烦领导,也不愿反复地疲惫自己”……就此,而后得知,廖校长找了何校长商量,最后又把我的那封信让何带去了地区……再后,黄莉萍就成了你们那届直接分配留在高安县城市区,且是进了福利效益极好的省辖国企的唯一女生……此后,自然也招来很多妒忌恨,譬如高老师的夫人就大发脾气,又哭又骂,说他“朔得吃屎,冇用,老师不如学生!”说“自己眼瞎了,白嫁给他十多年,一直在乡下受苦,不晓得找领导让老婆调到身边”……气极还摔盆打碗,把一条崭新的床单剪成了碎片……我尴尬,心戚戚,沉默,无奈,但心中却一直暗暗感恩两位校长的功德。后来,听说我1979年离开高师不二年,高老师的夫人便照顾调进了学校,此间也有其他老师的配偶也照顾进学校…… 算起来至今我们离开高师已四十多年了,你的“高安师范师那些事”依然清晰感慨也唏嘘。你兜了一大圈千辛万苦总算回归故里,这是你不懈的努力的福报,毕竟“红土地”有了幸运的结局。而后随着高安师范的拆除,往昔只存记忆。谢谢你给我一个回忆,给后人留下了故事。当下我们都年过古稀,没有奢望,也无须努力,只愿平静的晚年生活延续延续再延续……在此,再次谢谢你的“高安师范那些事”,你的执着有效益,给我留下了记忆,给逝去者有个凭祭,给健在的都有激励。 2025年3月15日 诗友张心忻读后感: 终于读完了汪建华在红土地插队落户,当乡村教师和高安师范留校任教十七年的自传体小说。 小说的后半部份是更为曲折动人的,女主人翁既要随着动荡的社会大潮流,奋力向上,又要挣扎于分居两地,孩子幼小无人照护的种种艰难的情感起伏波动之间。 今天,当年的知青已然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了,但是谁能忘却那片深情的土地,在那里绽放青春与梦想的芬芳? 今天,那一代人已在回忆之中养老,岁月已磨去了当年的棱角,变得平平淡淡,缓缓细流的如泣如诉,这不禁让我想到生命的顽强,每个年轻的生命都是有勇敢生存的耐力,哪怕在石头缝里,也要开一朵小花,也要传承生命,托起明天的希望。为此,一切艰难困苦,才有必要克服,才有意志去克服。 不是吗?文中女主人翁从17岁奔赴红土地,历经风风雨雨十七年之后,带着像初升的红日那样灿烂与美好,又回到东海之滨的故乡_上海。又开始新时代的征程。 我们不禁又要把目光转向那肩负着为社会养老作努力奉献的八零后,九零后,零零后,……他们的青春,他们的奋斗与希望。 那片深情的红土地所记录的每一篇章,都在于讴歌生命的力量,讴歌生命的传承。和那传承中的坚强。 一切过去了的,都决定着未来发展。一切未来的命运都成就着当下的预测,犹如滔滔之江水,谁能切割断那过去,现在与将来的波涛向前? 琴友李卓瑞老师读后感: 噢,终于读完了《高安师范那些事》越读越精彩,自传体小说写的真好,从我又一次“亮剑”了越发了解您是一位高素质,讲道理,有才华,懂得感恩,温柔体贴的女生。当我看到您最后的告别,眼眶陡然湿润了,写得很精彩,感人至深,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珍珠滑落下来。此刻,我的双眼模糊不已,边写边掉泪。事实上您的小说写的很棒,渐入佳境,欲罢不能。您很坚强,真不简单,在病魔缠身的状况下居然完成了中篇?还是长篇自传体小说太不容易了!平凡人的伟大。谢谢分享精彩!建华老师您现在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心愿,怀念高安师范那些事您已经完整的记录下来,时而翻翻看看也是一种乐趣,因为它是宝贵的人生财富。现在的您应该马上休息,随心所欲的生活,不要逼自己要完成什么……现在这个年龄段身体最重要,千万不能忽视。您以为呢? 高师七九届文艺班司有林读后感: 学生如今虽目力渐衰,视物偏光日甚,然捧读您的长篇自传感怀不已。晚辈才疏学浅,未敢妄评鸿篇,惟将几点触动心弦之处谨录于下: 其一,师长立身处世如青松傲雪。纵遇浊流横溢之时,犹能持守道德法度,心似明镜不染尘埃,此等风骨实乃浊世清流,堪为后世师表。 其二,师长巾帼气魄胜须眉。昔日虽值浊世浮沉,犹持冰心玉壶,克己奉公。以纤弱之躯勇挑千钧,扶贫弱于困厄,聚人心于涣散,众望所归之核心。非特为女中豪杰,实乃赤心昭昭,永耀党旗之辉! 其三,浩然正气贯长虹。直面寒刃凛然无惧,生死搏斗全凭赤诚肝胆。这般无畏气概,令多少男同胞亦要自问能否企及? 其四,情比金坚见真章。与蔡老师相知相守之传奇,非独月老红绳系就,实乃两心相映跨越时空之证。重重关山终化鹊桥,此中至情足令金石为开。 其五,处世智慧蕴仁心。待领导不谄不媚而守节,处同事倾情相助分忧解惑,诲学子宽严相济存余地。此等通达之境非大智慧者不能为。 展卷如鉴长河奔涌,师长以血汗为墨,以筋骨作笔,于黑白交织的岁月间书写知青史诗。观今日神州万里,当年播撒之青春火种,早已化作满天星斗,照亮后来者之路。晚辈临书感怀,谨以心香一瓣,敬献于这段镌刻在共和国发展史上的青春史诗之前。 二〇二五年四月廿一日 文下留言选; 作者:我通过自己在红土地上的成长故事,用以感谢许多恩人,与大家见证了那段中国准备改开初期的大变化,和在我们小人物中的影响,还有纪念我们的高安师范学校,为她留下一点影子。 司:不要太累了。蔡先生会心疼的。 作者:他说我做了没有意思的事,现在的人谁会看这种书。 司:汪老师:蔡先生的观点确有可取之处。关于过往苦情的讲述,我女儿直言“奥特了“,年轻一代的隔阂令人无奈。但您耗费心血写就的文字,在“老四届“群体中仍具现实意义: 1. 历史传承价值 我家黄老师的弟妹及年轻一辈,主动了解我们这代人的生存实况,证明时代记忆需要新生代接力。 2. 精神疗愈功能 这部作品实为心灵深处的“祭奠“,将半生委屈、毕生感慨倾泻而出,恰似打开闸门的洪水,唯有彻底释放方能得解脱。 3. 永恒存在意义 文字一旦付梓便超越个体局限,其存在就有无限价值。可以断言:当创作成为生命本能,便不必纠结于世俗评判。 创作本身已是最好的生命存档,留待后世在时光长河中打捞这份真实。 作者:说得在理,入吾心扉!当前我们是被新一代“奥特”的老一代,我们的经历中也有值得思考的微弱光芒。写真实的回忆录,其价值就是让后世积累经验,分析提取需要的部分,来慢慢为建成人类最美好的社会添一块瓦。 耿坚编审: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记忆,这其中包括国家记忆丶地域记忆丶群体记忆,等等,个体记忆是其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个体记忆充滿生活细节和真实感,还原历史场景,复刻保留容易流失的珍贵资料,这些都是其他所无法取代的。对写作者来说,对往事的真挚回忆和书写,不止是对历史的交待和心情的解脱,而是人生继续前行的新的起点和推动力。 网上读汪建华自传体小说《红土地记事》有感 张幼鸣 闭目安神扼制情,此书出版必成名。 归来人物添汪氏,寂寞风烟忆子卿。 魂在他乡双鬓白,影随往事十年声。 相逢老表少追问,一说因缘莫自惊。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