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设定 今天和好基友诉苦说这文没法更了,好基友说,那是你的文 一言惊醒梦中人啊,我想写的,不是考据,只是我自己对于红楼梦的一个幻想 怎么写怎么安排我来定,虐史氏虐二房到底,嫡妻万岁,言情无罪 我负责写文,考据可不是我的责任 只是感觉很对不起编编啊,他刚准备给我上榜单我就来了这一手 估计收藏会刷刷往下掉吧 这文彻底架空,吐槽只为好玩,设定也许真有此事也许没有(人家都可以设定神仙满地跑了我为什么就不能设定一个特殊一点的!) 以下是继承人的顺序(不包括王族皇族): l.嫡子(这个应该没争议吧) 2.过继的五代内同宗嫡子(注意,嫡!) 这两者可全权继承私产祖产; 无嫡子又无法过继同宗嫡子的可以: 3.纳妾,良妾所出又过继于嫡母名下的庶子,可继承五分祖产(不包括爵位),无嫡姐妹则私产全继,包括父、嫡母、生母的,有嫡出姐妹则不继嫡母嫁妆; 不过继嫡母名下,不继祖产,继父、生母私产,嫡母无女则嫁妆归还原族,有则全继嫁妆 贱妾所出庶子不许过继,不继祖产,继父私产三成、生母私产(如果有的话);无嫡女,嫡母嫁妆归还原族,有则嫡女继父私产二成、嫁妆全继;遗者归父族。 4,过继独生嫡女嫡次子,必须在孩子三岁、无姓之前完成,否则无效,过继要两族族长同意并在官府备案,继承情况看具体操作 纳妾一旦有子,不再过继 5抱养,但这难知孩子血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会考虑。 这是大体规则,总体来说全面保护嫡妻利益,有了嫡子就不应该有庶子,否则有荒淫的嫌疑,但总有些人不知道(如暴发户、商人);无子的一般是过继同宗子优先,特殊情况纳个良妾,再特殊情况像林如海那样无同宗无同族连个庶子都养不活的过继外孙或捡一个养去(其实这种非常少见,林如海是被曹公炮灰掉了……) 接受不了有人宁可过继也不愿意要庶子的请离开 休妻不是随便就行的,即使嫡妻有错另一方也有薄情无义的嫌疑,如果被休的妻子穿红衣上吊去了,很好,男方的家声都别想要了。 贾敏给林如海纳的有良妾有贱妾,但生下庶子的是贱妾,这个问题上二人各打五十大板;如果那个孩子能长大,可能按第4条处理,也可能黛玉和他平分家产,看林如海态度。 宝钗出嫁时还是皇商之女,按良妾论; 世家大族多有三十五或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家规,但有的人宁可过继同宗嫡子甚至几房合一子也不要庶出;林如海因为贾敏的缘故,没到岁数就纳妾了; 最后一条,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考据党退散!我就是来虐人的! 上述设定参照“家规”君提供的资料,在此说一句多谢; 其实你们根本不必吵,这个背景设定估计也只有一二条有出场的机会,后两条很可能被虫无视掉…… 此文架空,吐槽从此与内容无关,不再考据,但我还是想说一句:古人真的没我们想象的那样荒、淫!嫡子庶子一起满地跑的无规矩之家给我退散!(可惜,贾家退散不了) 另外,有亲说这文是流水账,虫很惭愧,今日起加倍努力 第2章 楔子 八月,天气热得好似有十只太阳在烤.一些人却顶着酷热的太阳在赶路. 这行人有的身穿囚衣,脚戴镣铐,有的却着差役服,一看便知是流放的队伍. 昔日的三等将军贾赦就在这队伍中.往日荣华已逝,被酒色掏空的身子那里受得了流放之苦.眼见太阳越来越大,贾赦身子晃了晃,终于倒了下去. 流放的人群麻木的走过,没人理睬倒在地上的老人.死在流放中的人实在太多了,不差这么一个. 不甘心哪······贾赦眼前越来越模糊,满心却是不甘. 为什么?为什么二房做下的孽,要他承担? 若说贾赦有什么恨的人,贾政当属第一。原因无他,贾政仗着贾母偏心,硬生生鸠占鹊巢,住在荣禧堂几十年,他这个真正的继承人却被挤到马圈旁居住。这还不算,贾政之妻王夫人在贾赦妻子去世后又抢了原属大房的管家权,还把他儿子当管事使唤,一桩桩一件件,叫贾赦怎么不恨? 别说什么贾政好读书人品端方的话,贾政要真是君子,能占着兄长的家几十年?荣禧堂意味着什么他能不知道?不过是装聋作哑罢了!看看京中,哪家有不袭爵的次子在兄嫂俱在的情况下当兄嫂的家的?贾家的没规矩,可是从头就歪了的! 而母亲史氏,却是他恨的第二人。贾赦自己在祖母身边长大,自然不比贾政这个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得宠。这也罢了,谁没个偏心的呢?可是贾赦再怎么也没想到,母亲为了二房,竟是连他的死活也不放在眼里了。家族的事他插不上手,可贾政和母亲参与夺嫡的事他也是隐隐知道的,事情失败了,他却被推出来顶罪!大房家破人亡,二房却可以说安然无恙,却仍嫌不足,要用他的命去给二房换一个保证,毕竟,一个罪人,死在流放途中很正常不是? 不甘哪,一世为他人作嫁衣裳。贾赦心里越来越恨,眼前却越来越模糊······· 第3章 再世2 再世2 再世2 一等神威将军夫人史氏最近有点烦躁。 事情起源于3个月前,嫡长子贾赦的婚事。 长子贾赦从小长于老国公夫人陈氏身边,受尽宠爱,但相对的,与她并不亲近。等次子贾政出生后,母子间关系就更疏远了。加之老夫人在一日,史氏就受制一日,有时竟会因长子而受到斥责,因而深对长子不喜,平日行事,更是处处以次子政为先。 今年贾赦已是十五岁,已到婚配之年,史氏就更加忧心长子娶了家世高贵的妻子后会给次子脸色看。在史氏看来,长子品行读书都不如次子,次子没能袭爵已是受了大委屈,怎能再叫长子在妻族上压下去? 于是史氏将眼光投向了那些看着光鲜,其实家族已将衰微的世家女子身上。这样的媳妇就算进了门,也越不过她。将来再给次子精心挑选一门女方门第高贵的亲事,让次子一生安逸,自己一生也就圆满了。 谁想这样的事儿瞒得过丈夫,却瞒不过精明的老夫人。老夫人将史氏痛骂了一顿:“这样的亲事也亏得你能说出口!政儿是你的儿子,难不成赦儿就不是你儿子不成!你倒是说说自己安了什么心!”又把贾代善叫过来骂了一顿:“郑伯克段于鄢,起因为何?难道你也要让家里出一个武姜不成?”这话却是极重的了。 史氏当即就跪下哭道:“母亲明察,媳妇对两个孩子都是一样的,都是从媳妇肚子里爬出来的,媳妇还能偏了哪个不成?” 史氏平时在贾代善面前也挺有体面的,贾代善自己在她影响下也是偏疼次子,但之所以偏疼,正是因为贾政是次子,他还没糊涂到长幼不分的地步。男人天生对内宅之事缺根神经,贾代善虽然觉得妻子提出的人选不当,却没发觉妻子的心思,只认为妻子是受了欺骗,看着发妻凄凄惨惨的样子,怜惜之心大起,对母亲赔笑到:“母亲息怒,夫人应该是受了欺骗没了解清楚,却不是有意要耽误赦儿的。” 老夫人顿时差点被气个倒仰,自己这儿子,真是,她都不知说什么好!于是冷淡道:“罢罢,我也不想管你的家务事了,但赦儿的婚事,我来做主,你们谁都别管。” 这下立刻换成史氏被气个倒仰,从她自己肠子里爬出来的儿子她却做不了主,这是什么道理?可是贾代善却对此十分赞同,要知道贾赦的婚事由史氏出面和由老夫人出面,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老夫人作为开国老国公的妻子,正一品的诰命,人脉资源比史氏这个一等神威将军夫人要好多了。说句不好听的,老夫人出马,女方家世至少提升一个等级。 有贾代善支持,史氏的意见完全被忽略不计。事实上她再有意见也不敢在这时提出来,不然岂不是证明她不心疼贾赦吗! 回到荣禧堂,贾代善随便说了两句,抬脚就去了钱姨娘那里。等他一走,史氏就摔了两个杯子,越想越气,越想越恨,连长子也恨上了,这果然就是个讨债的!多年的积怨一爆发出来,好啊,你不是想让那个讨厌鬼出头吗,她倒要看看,他有没有那个福气! 于是,史氏挑了个贾代善在的时候,把身边两个丫头赐给长子。理由也是现成的,贾赦就要成亲了,身边没个人也不好看不是? 史氏自认能把握住长子心思。两个婢女的颜色都是上上好的,正是慕少艾的年纪,贾赦哪里有不受用的道理?老夫人出身清流,给贾赦挑的必定也是清流女子,可哪个清流看得上未成婚就有了通房妾侍的男人? 贾家史家崛起时间都不长,但连史氏都知道,真正的世家大族,别说婚前就有通房了,即使婚后多年无子也不允许有通房妾室的存在。真正有妾室存在的,要么崛起时间不长,规矩未立;要么男人中年死了妻子又不愿意给子女找个后母,总不能去妓院才会纳一房妾,更不用说三妻四妾了,朱子倡禁欲,你弄一排女人立在那算什么事?别说什么为子嗣计的话,庶子的继承权在嫡子之后,反而极易引发夺嫡,造成家族分裂。世人哪怕过继同族之子呢也不愿意生出个庶子来,一句小娘养的,搁谁能当好事! 贾家两代家主都有姨娘和庶子,在清流眼里已是极不正经的人家了。贾赦要真受用了那两婢女,一个好色荒淫,一个淫辱母婢,有了这种名声,老太太再出自清流,也没用! 谁想,一向喜欢与侍女厮混的贾赦当即就扑通跪下来,说:“儿子虽然不通诗书,也知道母亲的婢女不可淫辱的道理,哪里敢做那不肖之人!而且色字头上一把刀,如果儿子年纪轻轻就沉迷于女色,坏了儿子名声是小事,坏了儿子的身子叫老爷太太为儿子担忧却是儿子的大不孝,儿子哪敢做这不孝之事呢!” 谁也没想到一向在老爷面前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的大爷竟敢当着老爷的面驳了太太的面子,而且还说的有条有理。史氏的脸都有点变形,却又不得不撑着笑把两个婢女放了出府去。她能说什么?能说我就是为了坏你的名声吗?话都说成这样了,她要再塞人,别人就不得不怀疑她的真正目的了。贾代善就是有再多姬妾,也不见得乐意让儿子小小年纪就坏了身子。 只是,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长子回话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一丝寒光······ 史氏在荣禧堂琢磨着怎么回事的时候,贾赦正在自己的书房里发呆。 母亲果然还是偏心,仅仅为了不让自己压过二弟,她可以让自己身败名裂。他还记得,上一世母亲就是用这种手段,让自己声名狼藉。祖母为了自己的婚事,不惜放下脸面,才为自己娶得了出自大族的妻子张氏。然而,八年后祖母去世,张氏所生的贾瑚随即不明不白死去,彼时张氏正怀胎九月,加上自己在贾瑚病时让宠妾有了身子,重重打击之下张氏生下贾琏就香消玉殒;接着,自己继娶,父亲去世,二房在母亲的支持下堂而皇之地搬进了荣禧堂······ 上一世自己在流放途中死去后,遇见的第一代老国公,和祖母一样疼爱自己的祖父的愤怒犹然在耳:“我戎马征战一生,诸孙中所疼爱的唯你一个,原是指着你光宗耀祖,最不济也能守住家业。然而你竟然因为无法讨你母亲欢心而自暴自弃成了纨绔子弟,好色荒淫无度,持家无绩无方,甚至让人鸠占鹊巢也不理,置整个家族于不顾,导致家族倾颓,我一世英名就此全丧,你有什么脸面来见我!”就是这声音让自己冷汗淋淋,一睁眼,却看到满室富贵,自己回到了十五岁。 母亲啊母亲,上一世自己为了一个孝字,什么都让了;这一次,就别怪我不孝了,我就算做再多,在你眼里也什么都不是,不是吗?上一世我为孝顺你,不孝于祖宗,这一世,我绝不会,再次愚蠢! 第4章 婚事 人一旦死过一次,很多看不开的事情都会变得风轻云淡。上一世贾赦在连续失去祖母和父亲后,得不到的母亲的关怀便成了他的执念,为了得到母亲一个笑脸,他不惜放弃一切,包括家主的权利。而史氏正是利用他的执念,将他利用了个彻彻底底。 但在贾赦遇到祖父的英灵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是多么不孝。他为了母亲而让先祖的基业毁于一旦,就像祖父说的,他有什么脸面去见地下的先人? 再世为人,不用问就知是祖父的手笔。他怎么敢再次糟蹋先祖的心血?经历了一次背叛,他已经无法再心无芥蒂地面对史氏。如果史氏尚且念着他是她的儿子,没有对他出手的话,他也许还可以慢慢地修复母子间的关系,但史氏对他出手了,他对她的濡慕也终于消散了。 从此以后,她就只是太太,而不是母亲了。贾赦对自己说。 想了两世才终于想开了的贾赦整个人都变得洒脱起来,侍候在书房外的小厮金文就觉得大爷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就像一瞬间长大了似的,从前的纨绔气儿都不见了。 但是这世上,很多事不是你洒脱就能无视了的。比如······即将到来的妹妹贾敏和贾赦的婚事。 贾敏的事贾赦一点都不担心,这个妹妹是迟早会来的。上一世贾赦定亲那年史氏老蚌生珠有了身孕,但正是因为这个,管家权从史氏手中先是到了祖母手上,后到了妻子张氏手中。此后直到祖母去世,史氏都没再拿到管家权。这也是史氏讨厌贾赦张氏,连带着不喜嫡长孙贾瑚的原因之一,甚至后来贾瑚去后不到一月,史氏就让人改称贾珠为大爷,而非贾瑚在时的珠大爷。 贾敏是老来女,自然会深得宠爱,不见前世史氏因她失了权力都没把怨气往女儿身上撒?只可惜好好一个集天地之灵气的女儿,生生让史氏教坏了,好,你多年无子,可你也不能照着贾家的规矩给丈夫纳个贱妾生那么个庶子来玷污家族血统啊!纳妾纳一房良妾也就算了,虽然良妾生的儿子按常理只可以继承部分财产,可林家五服都没人了也不在乎剩下的财产归族里了,这样人家一看林家的状况就知道你是迫于无奈才纳妾的。可是你一纳就是十几房,还贱妾良妾一起来,这不是让人指着林如海鼻子骂好色吗?虽然无子可以过继宗族之子这条行不通,可你还有女儿呢,就算良妾无出将来过继女儿之子都行啊,独女次子过继回即将绝嗣的娘家,谁还能拦着硬要人家断子绝孙不成? 当然,这些都将是很遥远的事儿,迫在眉睫的是,贾赦的婚事。 上一世贾赦被史氏引得往歪路上走,名声一片狼藉,老祖母费了好大的劲儿,不惜拉下脸面才为他娶得了张氏。张家世代清流,张氏之父曾为刑部尚书,张氏之兄之弟都是少年英杰,要不是看在老夫人面上,张家才不会瞧得上贾家这种没规没矩的暴发户。 结果,张氏嫁过来之后,丈夫无能纨绔还花心婆母偏心看不起张氏家世,没过几年张氏就熬不住去了。张家千宝万贝的女儿就这么被磨折死了自然不会再对贾家有好脸色,两家直接就成了仇敌。要不是张氏还留下个贾琏,张家第一个告他家逾制。 这一世,贾赦没有上当,自然也不会连累老祖母丢脸。但这样一来,贾赦的妻子还会是张氏吗? 贾赦想了几天,心里就像有一百只虫子在抓,终于实在是忍不住了,拐弯抹角地去问祖母。 结果,功力不够,被老祖母看出来了。老人搂着宝贝孙儿,大笑连连,直窘得贾赦面红耳赤。 笑够了,老祖母慈爱地抚摸着贾赦头发:“赦儿呀,别担心,有祖母在呢!祖母的赦儿啊,值得最好的!” “祖母······”贾赦把头埋在祖母怀里,有多久没体会到这种温馨了呢?祖母,还有祖父,这次孙儿绝不会再窝囊浑噩一生了,哪怕为了你们呢,赦儿也得进取向上呢! 从祖母院子里出来,贾赦只觉得神清气爽。顺其自然吧!祖母必然不会亏待他的,就算妻子不再是张氏,自己也不会再像上次那样荒淫无耻了,不管是谁,他都会好好待她的,当然,要还是张氏就更好了。 心情很好的贾赦顺着回廊往外走,准备出府去“体察”一下“民情”,顺便奖励自己一顿百味斋的饭菜,结果他刚高高兴兴地计划买些什么东西哄老祖母开心一下,迎面就碰上了一个自己现在绝对不想看见的人——贾政。 贾政看见兄长过来,顿了一下,作揖行礼,道:“大兄可是刚刚从老太太处来?大兄孝顺老太太,亦不应忘记老爷太太才是。” 贾赦漂亮的桃花眼一下子眯了起来,火气“蹭”地上来了:这是在指责他不孝父母?他话都没说呢就给他定了罪,果然好个假正经,这货要是真君子,小人都要死绝了! “二弟果然是读书人,通晓礼仪。”贾赦冷冷地开口,毫不意外地看见贾政眼底深藏的得意,“只是为兄愚钝,有一事要请教二弟:可知“悌”字何解?” 悌者,善兄弟也。贾政如同被兜头淋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都呆了,怔怔地看着兄长冷笑着拂袖而去。旁边从头听到尾的下人一个比一个噤若寒蝉,没人敢出声打圆场。 贾赦走远了,才往地上狠狠地“呸”了一声。还读书人呢,既想当□又想立牌坊,那就别怪别人打脸! 第5章 前程 5前程 狠狠出了半口恶气的贾恩侯颇为愉快,他很早就想问问这个看着端方正直的弟弟了,这人真的知道孝悌吗?不知道,你读什么圣贤书?知道,你还抢了祖宗传下来只能给兄长的家业是想怎样?他贾赦再纨绔再无能再花心,至少还知道礼义廉耻呢!可惜,上一世贾政有史氏相护,他始终没机会把这口唾沫唾到贾政脸上去。 但同时,贾政的挑衅也给了贾赦一个警钟。贾政已经十一岁了,看来已经被史氏养出了日后的虚伪。同是嫡子,只不过差了几岁就与父亲的爵位无缘,只怕贾政第一个不甘心。而上一世贾政虽没有得到真正的家主之位,却得到了实际上的家主之权,究其原因,除了贾太君的偏袒,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原因——贾赦无能,当贾太君以孝道压下来时,他无力去对抗。 所以,为了避免这样的事再次发生,贾赦需要变强。不管走科举还是挣军功,他都必须拥有权力功名,而且得是在父亲去世之前,否则他挣下来的东西到底会在谁的手上,这还真不好说,贾赦是毫不怀疑太太史氏的偏心程度的。 想到这些,贾赦抬脚去了书房,挥退侍候的下人,从书案上取来宣纸和笔墨,将纸对折,拿笔蘸满墨汁,一边写上“文”一边写上“武”。 走文路,避无可避得去科举。虽然父亲贾代善是二品大臣,有荫庇的国子监名额,但是——贾赦想到上辈子的贾政,很不厚道地乐了:贾政上辈子仕途不畅,除了他不遵礼法之外,那个因父亲遗折得到的功名也绝对居功不小。正经靠自己考出来的官员谁看得上这种吃祖宗饭还没本事的人,偏偏,贾政也真是奇葩一个,侍君无能持家无方为官还无绩,工部一蹲就是十几年,最后居然还是靠女儿的裙带关系上位的! 乐够了,贾赦在“文”的一边写下荫庇二字,然后划掉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能考虑这条路,一旦用了,就像庶出之子记在正室名下——毫无底气了。太太不是喜欢贾政好读书吗,这样的殊荣,还是给自己那个宝贝二弟吧! 不想靠荫庇,那就只能自己去考了。可是——贾赦看看自己的书案上,唐玉砚宋金石元青花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四书五经!上一世自己又不喜欢读书,历年的考题只隐约记得贾珠考试那年的,这还是因为当年贾珠的事儿闹得实在大,可现在贾珠还没个影儿呢! 走科举祖母的母族倒是可以帮忙,但也帮不了多少,毕竟老太太年纪大了,与母族的联系开始淡下来,加上陈家自己也有后生需要提拔,能给自己这个外嫁姑奶奶的孙子的帮助实在是少;如果娶的还是张氏,张氏的家族倒是可以帮忙,但男子汉大丈夫,总得自己打出一片天,不能总靠媳妇吧? 还有……贾赦想想上辈子一口一个圣贤说却做着截然相反的事的贾政,脑门子就一抽一抽的疼,他两世肯定都和“读书人”犯冲! 泄愤似的写下读书二字,把“文”的那一半撕下,贾赦开始写他走武路的优劣。这个就好写多了,首先,贾家以军功起家,军中人脉资源较丰并且他父亲现在是一等神威将军兼任京营节度使,可以说是简在帝心,自己参军应该不会受到排斥;再过两年多,边境就会遭到鞑子骚扰,自己应该可以趁此捞个军功;而且,最重要的,七年后现在的太子会谋反起兵,父亲正是在那次平叛中救驾受伤,虽然得了奖赏恢复了国公之位,却不到十年就去世了,贾家也随之江河日下。 走军路也有风险,头一个就是夺嫡风波,这种事一卷进去就是粉身碎骨。贾赦自认没有史氏贾政那么勇敢,什么都没有就敢卷进去,他背负着家族的传承,一切可都得小心翼翼。 但同样,在夺嫡之事上,他有一个无与伦比的巨大优势——他知道将来会坐上那个位子的是谁——不是出自嫡室却心大叛乱的废太子,也不是排行第一的长皇子,更不是生母甄妃深受宠爱的六皇子,而是生母早逝又不受宠,貌似谁都可以上去踩上一脚的三皇子。 现在的三皇子比自己大上六七岁,即使是上辈子死在此人手中,贾赦也不得不说一句此人高明,竟能在今日的圣上日后的太上皇手下硬生生忍了十几年,甚至还以省亲为由,在顾念老臣的太上皇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掏空了众多勋贵世家的家底子,还搏得了一个仁慈孝顺的美名。这种手段和隐忍,贾赦觉得,说句大不敬的话,就是个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的主。 虽然三皇子会是最后的赢家,可其他的皇子也不是好惹的,特别是三皇子母族式微,就算即位了恐怕也难以立刻庇护支持他的人,可支持他的人却极有可能遭到太子党或其他皇子党的激烈报复,贾赦可不想自己成了炮灰,最后还是为贾政做了嫁衣!但是贾代善身居高位,京营节度使非帝王心腹不能担当,不可避免地将会受到各方面的拉拢算计甚至威胁,因此贾赦只能做纯臣,不管暗地里支不支持三皇子,反正不能公开支持任何皇子!这同样是贾代善唯一的选择,他们一个是贾家的家主一个是贾家的继承人,在外人眼里就代表了荣国府的态度,甚至某种程度上代表了整个家族的态度。只要一步踏错,整个家族就都得陪葬,没人可以幸免,这就是社会规则,残酷而真实。 但不管怎么看,贾赦都是去挣军功比较好,毕竟他这个年纪才开始读书科考已经迟了。历来进士的平均年龄在三十五岁左右,以时人的寿命看已经算是老叟了,这还是建立在他们从小开始读书的基础上。像林如海那样少年就中了探花的不说是万中无一,也是千里挑一了,要不是贾代善凭着救驾的面子请旨赐婚,这样的少年俊杰怎么也轮不到贾敏。祖父把他打回来时可没有给他生花妙笔,他要是真能读两年书就可以考中科举,其他的读书人可以去上吊了。 贾赦权衡了一下,想想就算中进士五年也熬不出什么来帮助父亲应对危机,当机立断就把写着“文”的一半烧了;看看“武”的一半,又看看案上的金石古玩,武将都是大老粗不识风雅?大爷我上辈子玩古玩玩了四五十年,就不信挣不出个能文能武的名号来给他的瑚儿铺个路! 既然决定要从军,贾赦可以去跟父亲说了——才怪!他要现在就想去,贾代善就能抽他一顿。他还没成婚呢,成家立业成家立业,自然得先成家再立业,毕竟成婚了才算是真正的大人了,不是吗? 第6章 成家 6成家 过了三四天,贾赦就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他的未来妻子还会是张氏,消息来源——史氏。 这还是史氏特意把他叫过去告诉他的,想想史氏当时那不以为然混杂着得意庆幸的微妙表情贾赦就想笑。太太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认为只有有爵位的才称得上世家,无爵就不值一提,给贾政挑的也是开国老臣王家的嫡长女,殊不知真正的世家大族,看的都是家族传承家风家貌,哪看得上区区来得快去得也快的爵位呢!张氏之父现在是正三品江浙巡抚,同样位高权重不下于贾代善,贾赦就想不明白了,史氏凭什么来对张氏趾高气扬,要换成贾政这个不是养在老夫人面前的去求,张家估计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呢! 当然,这事儿同样可以看出史氏对两个儿子截然不同的态度:给贾赦挑了几年,贾赦都十五岁了就挑了一个看着还算光鲜的;对贾政呢,才十一岁就挑好了,这要说不偏心,庄姜都能说自己不喜欢共叔段了。 对于史氏的偏心,贾赦已经懒得去理了,就当个后母敬着吧——任谁被当成牛羊任宰任杀都不会对害自己的人有好感吧,哪怕那是自己生母呢! 但是对于真心疼爱自己怕自己被史氏打击的老太太,贾赦却不能不解释:“祖母对赦儿的疼爱,赦儿都记在心里呢,赦儿再笨,也知道祖母是最疼赦儿的,赦儿知道太太的心思,祖母却是不需要担心的。”至于太太是什么样的心思,祖孙二人心知肚明就行。 老祖母被哄得眉开眼笑,搂着孙儿直叫“心肝”:“明儿给你娶了个媳妇回来,可别就把祖母忘后头去了,就算忘了,也得先给祖母生几个重孙子,再添几个重孙女才行。” 饶是贾赦两世为人曾在花丛中浪荡过,听了这话也是脸色爆红,急忙慌地找了个理由说“赦儿有点事先走了,明日再来给祖母请安”就拔脚就跑,那阵势怎么看怎么是落荒而逃,连来时披的大红芍药花天马皮披风都不要了。 老夫人看着孙儿难得的狼狈只笑得直叫侍女:“哎哟,给我揉揉肠子。”冯嬷嬷端着姜茶进来,纳闷道:“大爷怎么这么快就走了,茶都还没喝呢。”又骂侍女:“没眼见儿的,轱辘儿推都不知道滚,没看见大爷的披风还在这吗,还不快追上去,现在才开春呢,要是大爷受了寒,看我饶得了哪个!” 冯嬷嬷是老夫人的陪嫁侍女,一生不嫁,陪了老夫人半世,故众人也不在意,老夫人身边的贴身大侍女问梅憋着笑,拿着披风追少爷去了。 贾赦一口气跑到自己院子外,不想进去,见四下无人,就自个儿踱着步子走,想着上一世温柔贤淑的张氏就露出一个傻笑,又自己觉得挺傻,脸一板又恢复了翩翩君子样儿,只是那耳朵根怎么也褪不去红色。 这一世,自己应该会幸福······吧? 婚姻这事,其实最没有当事人的事儿。既然选定了张氏,贾家就开始筹备婚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一套六礼走下来至少要半年,除了最后一步,贾赦只需要在纳采时出去猎两只大雁就行,别的自有人帮他搞定。 而作为武将家的孩子,连个雁都不会猎也太丢人了吧。 所以走六礼之前贾赦就一直在锻炼武艺,他的武术还是祖父在世时教的,多年不练都快生疏了,更何况他以后要去从军的,虽说军中保命不能只靠武力,但强一点就多一份保障不是? 这期间,作为必需的过程,贾赦有段时间得整天面对张氏的父兄来接受评价,简称——相亲。张氏上有两个哥哥下有一个弟弟,就她一个女儿,在家是千宠万爱集于一身。但凡兄长,尤其是宠爱妹妹的兄长,总是对未来的妹夫没好脸色的,偏偏张家三子,老大老二善文老三善武,只把贾赦刁难得差点没哭,特别是老三,要不是想着张氏还没娶回家,贾赦都恨不得盖他布袋。 史氏倒是一点都不想大儿子的婚礼办得太大,在她看来,张氏家世不显,根本比不上自己给次子挑的县伯王家的嫡长女,贾赦又不得她的心,婚事儿办得过得去就行了,一个小官家的女儿,根本没必要给太大的面子。 可惜,早就防着她捣乱的老夫人一手过问,虽说婚姻之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父是在母之前的,贾代善说了贾赦婚事全权由老太太做主了,史氏就没有说话的地儿了。而且,刚一定亲,史氏就感觉不舒服,一查,有身孕了。 这下,别的别想了,静养安胎吧。史氏总算没有笨到王熙凤那地步,可以为权力不要子嗣,她已经三十多了,年纪实在大了,却没想到自己还能再得一个孩子。对史氏而言,腹中这个还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不仅仅是自己得宠的表现,同时也是自己下半生的另一重保障。毕竟,贾赦和她不亲,贾政还小,而这年头,夭折的孩子多了去了,十j□j岁成年了娶妻了的都能说没就没了,何况贾政才十一岁,一旦有事,长子不可靠,自己可不就是指着这一个吗! 可是这年纪生产,实在是太大了点。史氏心里打鼓,一时想着这胎的危险,且失了管家权不值,一时又想着政儿还小,有个事儿自己靠哪个去,要不是强行打胎太危险很有可能把大人都搭进去,史氏都想着打掉这个孩子算了。 时间慢慢地过去,贾赦觉得过得太慢,恨不得马上把张氏娶回家去,只能天天和张家老三打架——切磋武技,或者淘古董来打发时间;史氏觉得过得太快,她还没想好呢就只剩下一个选择了,胎儿实在太大月份了,真要打下,那不是可能而是百分百的会丧事喜事一起办了。 翻过年来,二月十二花朝就是贾张两家约定的迎娶日,贾赦身穿大红婚服,骑着马去张家迎亲,斗小舅子辩大舅子过五关斩六将,背着娇小的新娘出了门,贾赦嘴角都要笑咧了 婚礼盛大无比,两家宾客盈门,新娘十里红妆,贾赦满心满眼却只看见二人。老祖母看着新人拜堂,笑着笑着眼角就有泪掉下来,不想让人看见,偷偷拭去了。 贾赦扶着新娘,郑重地向老祖母磕头,旁人啧啧称赞,直赞大公子好教养,老夫人好福气,直听得旁边的史氏心里满是怄气,偏又不能说,怄得差点内伤。 新郎被灌酒貌似是几百年的传统。贾赦喜欢玩古董,世家子弟爱好这个的也不少,很是有些同好,这帮人一直闹到酉时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醉的东倒西歪的贾赦一走进新房就一下清醒了,张氏见他进来忙叫人去备醒酒汤,贾赦摇摇头,说了句不用就把所有侍女都赶了出去,走到张氏面前握着她的手,唤:“安宁······” 安宁,张娴张安宁,上一世我没给你尊重和安宁,这一世我一定尽我所能,保护你当家作主,一生平安。 张氏小脸红红,在烛光下显得越发明艳美丽,贾赦心中一荡,俯身吻上自己的新婚妻子。 于是一室旖旎,龙凤成双。 第7章 回门 7回门 按规矩,新人成婚之后的次日必需早起去给父母请安,新娘子得给男方的父母敬茶,给男方的兄弟姐妹等人礼物,同时也收到男方家人的礼物。对父母而言,这就是所谓的“饮媳妇茶”。敬茶之后,新媳妇由父母带着去祠堂祭拜,然后由父亲把名字记入家谱,这是婚礼中男方家除回门礼外的最后一步,这样的新媳妇才正式成为这个家庭的一员。没有经过这一步骤的女子就不是正妻,哪怕男人是大红花轿抬了她进门生了一打孩子,她充其量也就是个聘者妻奔者妾中的妾,没有资格把名字写上家谱,也没有资格进祠堂,死后不享受男家的祭祀;如果是外宅,不进门还好,至少可以自欺欺人地让下人叫一声奶奶,一进门,在正室面前就一切都原形毕露了。 贾赦早早就醒了,撑着头专注地看着张氏犹带泪痕的睡颜。张氏昨晚真是被他折腾惨了,睡着了还微蹙眉角。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张氏猛然惊醒,一睁眼正对上贾赦近在眼前的脸,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新婚丈夫,差点没惊叫起来。 贾赦忍着笑,轻轻推了推妻子:“安宁,得起来了,我们还得去给老太太老爷太太请安呢。” 张氏整个人都缩进了大红洒金遍地撒花百合被里不肯出来了,这人好不正经,她还······她怎么敢出去! 贾赦差点大笑出声,到底怕小妻子脸皮儿薄会恼羞成怒,扬声叫了在外面侍候的的侍女天青进来侍候着去了耳房沐浴。张氏一直等到他走了才让陪嫁侍女进来伏侍,梳洗间瞥见一个似乎等了很久的嬷嬷从床上取走了什么,张氏原本就红的脸庞更是几乎要着火。 新婚的院子离老夫人的院子不远,离贾代善史氏居住的荣禧堂却挺远,但昨天老夫人一高兴喝了一点酒,于是歇在了荣禧堂那边,两人倒是不用两头跑了。 张氏扶着丫头的手慢慢走,同时听丈夫给她介绍家中的人。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儿,很快就发现了:丈夫提起祖母是满心敬仰,提起父亲是崇拜中带有失落,提起母亲史氏,却只是说:“太太很疼爱二弟。” 说什么不好偏说疼爱二弟,别的一句不提,再联想一下贾赦婚事是由老祖母做主,张氏心里当即有数了,只是还不敢确定。等到敬了茶收到礼物,原先的五分猜测就变成了八分肯定。 贾家长辈三人,史氏给的礼物看着尚可,其实是最薄的,甚至还比不上贾代善这个大老粗给的呢;而小辈三人,贾政给的回礼直接就叫张氏倒抽一口冷气:他居然给张氏送了一套文房四宝! 张氏是女子还是嫂子,你给她送一套文房四宝算什么事啊!当然,说让嫂子读书习字也行,但这是你一个做小叔的该做的事吗?要不是家教好,张氏都想问问贾政是不是读书读傻了,你怎么就觉得这样的礼物放在这样的场合合适? 贾赦从头到尾板着一张脸,半点看不出之前与张氏的亲密,实际上肚子里都快笑翻了。他可以确定了,贾政是虚伪是有野心,可他也有致命之处:他不会做人!换句话说,就是没有金刚钻却偏要揽瓷器活,而史氏和将来的王氏就是他的金刚钻,只要对付了这两个,他光凭兄长的身份就能压死他。 扫了一眼畏畏缩缩几乎没有存在感的两个庶妹,贾赦在感叹史氏宅斗能力强大让贾代善十几房姬妾都没能养活个庶子的同时也感叹史氏教坏孩子的能力之强大——贾政,养成了个伪君子;贾敏,自个儿给自己找小妾来斗;贾琏,连自己父母是谁都忘了;贾宝玉,那就是个二世祖,说纨绔子弟都抬举了他呢! 因此,当他缓过神来听到史氏在教训他:“成家了就是大人了,以后但凡你有你弟弟一分懂事,我就是立时死了也甘心了······”时差点乐出来——和贾政一样懂事?太太,我怎么觉得你现在和贾政一样天真?祖母还在旁边呢! 果然,老太太淡淡地打断了史氏:“大好的日子说什么丧气话,你身子沉了就爱胡思乱想,还是好好安胎吧。” 这是在说她哪一句呢?史氏气得差点撕了帕子,到底不敢反驳老太太强忍了下去。贾代善对妻子和母亲间的交锋毫无察觉,乐呵呵地开了祠堂将张氏的名字写了进去,从此张氏就是贾赦之妻了。 新婚的人自有假期。此后三天,贾赦与张氏就呆在自己院子哪也不去,你侬我侬难舍难分,第三天回门的时候张氏就像鲜花一样娇艳欲滴。 回门是整个婚礼的最后步骤,至此两家正式成为亲家。贾赦护送着妻子的轿子到了张家二门就进不去了,依依不舍地看着轿子消失在绿茵后面,回头看看一直似笑非笑看着自己的张家大哥,贾赦一脸“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壮赴张家父子的鸿门宴去了。 回门其实不仅仅是确认两家关系,还是女婿送上门来给岳家折腾的日子。这一天无论岳家怎么折腾,女婿都不能生气,还要满脸堆笑恭恭敬敬——毕竟你娶了人家的掌上明珠,总得让人出出气吧?当然,大家都有分寸就是了。 贾赦在外宅苦斗张家父子的时候,张氏正和张夫人在说私房话。 张夫人一看见女儿就拉住仔仔细细打量,眼看着女儿容光焕发毫无不妥才放下心来。张氏被母亲看得很不好意思,撒娇道:“娘,三天不见就不认得女儿了吗?” 张夫人一指头点上女儿光洁的额头:“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我倒是为了谁啊?” 到底不放心,张夫人让下人退下,悄悄问:“姑爷对你可好?” 张氏一下子满面通红,垂头不语。张夫人急道:“你这孩子,竟是要急死我吗!对娘亲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就你一个女儿,只盼你过得好,你不说,可叫为娘的怎么安心?” 张氏禁不过,才将贾府中所见所闻一一道来。张夫人得知贾赦不得史氏欢心,不由捶胸顿足:“早先不想你去那皇子府当侧妃才将你许进那府里,谁知偏碰上个偏心的婆母!早知如此,哪怕拼着得罪六皇子,也得给你另找一家好人家啊!” 张氏大惊:“母亲,竟有此事” 张夫人自悔失言,不得不一一告诉女儿:“之前那府里就有意求了你去,你爹爹想着那府里家风不太正,只说哪怕姑爷养在老太太那里呢也不能答应,谁想没几天,六皇子妃就找到我,话里话外说你的亲事,我和你爹爹哪能让你去做那低三下四的妾?不得已,就答应了姑爷家老太太的求娶。” 张氏咬唇,声音都颤抖了:“如此,如此女儿岂不连累了爹爹和娘亲?” 张夫人很镇定:“木已成舟,六皇子还能不要脸面?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手指指天上,又说:“好孩子,你也不必太担心,你去了那六皇子府那才叫坏事呢!你只管安心过日子就是,就算天塌下来,还有你爹爹撑着呢!只是你那婆母,总得想个办法才是。” 张氏不由替贾赦说好话:“太太虽不好相处,老太太却是极好的,夫君最尊重老太太了,对女儿······对女儿也很好······” 张夫人却并不赞同:“你还年轻,没见过世道,这内宅清清静静还好,碰上那些不讲道理的人家,那真是有理说不清。姑爷对你好,可谁能保证他会对你好一世?他家老太太倒是个明理人,可到底年纪大了,能护着你几年呢。”最重要的是,谁知道老太太去后会怎么样呢。 不过见女儿小脸忧愁,张夫人就没舍得说下去,转而安慰女儿:“现在说这些也还太早,且看看日后吧。贾家千求万求求了你去,他家要敢对你不好,你爹爹也不会答应的。”又拉着女儿亲亲热热地说着话,只恨时间过得太快。 等到日暮黄昏时分,下人来报:“姑爷来接姑奶奶了。”张夫人再满心不舍也只能亲手为女儿披上披风,又亲自送到二门上,看着女儿上了轿子。等张氏的轿子一出二门,张夫人的眼泪就下来了。 儿行千里母担忧,可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自己千辛万苦养大的女儿已经是别人家的媳妇,从此再也不能经常在自己身边了······ 第8章 从军行之前序 8史氏身子日重,老太太也是年纪大了,操劳不得,于是刚进门的张氏就被老太太带在身边,学习处理家事;贾赦则是跟在贾代善身边学习处理各种事物,他已经跟贾代善说了要去军中锻炼:“祖先以军功起家,儿子无能,不敢期盼封公拜侯如先祖,也得靠自己挣个功名,方对得起先祖传下来的这份家业。” 史氏不喜欢贾赦,或者说,一切和老太太有关的她都不喜欢,她认为自己是史家的嫡长女,身份之高贵只在皇家之下,偏偏老太太出自世家,根本不喜欢她这种做派,很是给过她几次教训。史氏吃过亏就把老太太恨上了,等到贾赦出生,老太太怕孙子被她教坏了就把贾赦抱了过去,养得和她一点也不亲近,于是有了贾政的时候,史氏发狠要养出一个比贾赦更好的来。她主持中馈,虽因为老太太的缘故不能明着说贾赦的坏话,却能做另一件事——引导下人说贾政的好话。 心一偏很多事情就也偏了,在史氏有意无意的枕头风影响下,贾代善慢慢也觉得贾赦不如贾政。加上贾政喜欢读书,史氏就有了更多机会来夸赞贾政,对比之下,喜欢玩古玩的贾赦就显得很纨绔了。 因此,当贾代善听到儿子要去从军时,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道:“老太太可知此事?” 贾赦面色从容:“建功立业方是男子汉大丈夫,祖母也是希望儿子出息的。” 老太太确实没阻拦,她比谁都看得清贾家的现状。一来史氏偏心,赦儿必须有拿得出手的功名;二来,虽然贾代善和史氏都认为贾政读书必有大作为,老太太却看得明白,贾政实在不是个读书的料,将来最多一个举人,就算侥幸中了进士估计也没什么大作为;三来却是最重要的,现在朝中风云诡谲,几位皇子看着都不是安分的主,贾代善他们不好拉拢,贾代善的儿子却是可以的,更何况现在贾赦成了婚,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躲在家里不出去,可出去了就难免面对浑水,还是去外面避一避的好。 要是贾赦会读心术知道祖母的心思,估计一定会感叹祖母料事如神,上一世不就是像祖母所想的那样发展了吗! 这样一来,两人白天就少有见面的机会了,不过晚上就,嗯,那是人家的事儿,谁管得着呢? 史氏得知贾赦要去从军的时候竟然大闹了一场,把张氏叫过去骂:“大爷不懂事跟着胡闹,你也不知道劝劝,就由着他混闹!那军中是好去的吗?刀剑无眼,要是有什么事儿,我看你到哪哭去!”又是哭又是闹的。 张氏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跪下来请罪,毕竟那是婆婆,自己又是新媳妇:“母亲息怒,儿媳也曾劝过,大爷只是不听,说要给家里挣个体面······” 史氏不等她说完就唾了一口:“少在我面前作弄这些!家里还差了他的体面不成?儿子大了也不由我,只教我在家天天担忧,他也不想想,要是出什么事儿,可叫我同我肚里的这个怎么活!” 贾赦赶到时正好听见这话,脸都黑了:哪家的母亲会上赶着阻止儿子上进?自己不想再当一世纨绔了,太太倒是阻着!难道还要自己像上世那样一无是处任她揉圆搓扁才称心如意? 也不说什么不去了的话,贾赦只说:“太太是双身子的人,应该小心保养才是。二弟读书极好,天赋又高,将来一路正正经经风风光光的考上进士,必然是会给贾家增光的,儿子却是没有弟弟那样的天赋,但也不能一事无成,给祖宗蒙羞。太太只当心疼儿子了。” 史氏闹了这一通也乏了,没听出来贾赦话里的机锋,还要在絮叨些军中危险的话,就感觉肚子一疼,于是什么也顾不了了,赶紧叫太医。 太医来了隔着帘子切了脉,背了一堆医经,最后说:“夫人年纪已大了,生产实在有风险,必须静养休息,不能动气动怒,否则危险极大。” 史氏最是惜命的人,听了这话也不敢再做什么,贾赦趁机告退,顺带捎走了妻子。等史氏想起还没劝服儿子的时候,儿子儿媳妇影子都不见了,好悬没气得再次动怒。 贾赦和张氏走在一起,下人远远跟在后面。走着走着,贾赦突然说:“想不到太太竟然······让你受委屈了。” 那句没说完的话是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见过偏心的,没见过偏心成这样的,连大儿子想超过小儿子的努力都想要剥夺。 张氏没笨到史氏那程度,她温柔一笑:“不委屈,太太是双身子呢。”能让丈夫对她交心,这样的委屈,她乐意受! 怀孕的人容易喜怒无常,可是史氏都八个多月了,前头都没事,这时候再来喜怒无常也太晚了点。贾赦想想上辈子史氏为贾政升官所做的努力,对史氏的偏心程度真的有了新的认识。 但这一次贾赦真的是冤枉史氏了。史氏是偏心,但这时她还没有偏心到后来的地步,她是真的不想贾赦去从军,倒不是为了阻止贾赦上进——在她看来,贾赦根本就不可能有大出息,至少不可能超过贾政,而是不想贾赦出什么事,影响到她在府里的地位。 女人的一生,前半世靠家世,中间靠丈夫,日后靠儿子。史氏现在只有贾赦贾政两个儿子,肚子里的这个还不知是男是女,这么高龄生产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得住。贾赦还没有后代,要是他在战场出什么事,贾政再出点事,她也就不用活了。 说到底,史氏还是为了自己和自己的地位。就连贾政,如果他威胁到她的地位,史氏也是能毫不犹豫地牺牲掉他的。贾敏能得到她的宠爱是因为女儿和她没有利益冲突,而且她也不能去女儿夫家做一个老太君。 但这一切贾赦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后果估计也一样。心中那个小小的,不知什么时候长出来的“和太太修好”的嫩芽还没有来得及再次成长成他的心魔就被贾赦一把拔下,而且看样子不会再有长出来的机会了。 时间又慢慢地过去了一个月,史氏终于临盆,到底年纪大了,生产时胎位不太正,挣扎了一天一夜才诞下个女儿来,还没来得及失望就昏了过去。 贾赦抱着浑身红彤彤的妹妹看着产房的人进进出出跑来跑去,心里五味混杂,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有那么一瞬,他想,如果太太去了,自己就不需要日日提防了吧? 但长久以来所受的孝悌教育制约着他:不能这么想,那是你的生母······ 等太医宣布史氏没事的时候,贾赦到底松了一口气。他无法再对史氏像上世那样孝顺,却也无法对她下手看着她死去。 且看看日后吧······ 史氏高龄生产,到底伤了身子。太医嘱咐要静养几年,不能操劳不能动怒。于是刚刚出生的三姐儿被抱到了老太太院子里抚养。 听到这个决定的贾赦简直呆了,原本由太太养的贾敏由老太太养了?不过这样一来也好,贾敏虽会成为国公嫡女,可有道是“乱家子不娶”,正经书香世家都不会选父母私生活太糜乱的女子做媳妇,可看看贾代善那一院子姬妾,贾赦自己都不好意思说自家是正经人家。林家不正是因此对贾敏不满?现在贾敏由老太太养,名声也会好一点,以后哪怕还是嫁进林家,遇到的苛责也会少一点。 但是史氏并不这样想。老太太已经抱走了她一个孩子,现在又抱走第二个,自己挣命生下的孩子自己不能养,史氏吃了老太太的心都有了。 贾敏满月那天大办,张氏招待客人时闻到鱼味,吐了。于是还没吃完满月酒,贾赦就得到了另一个喜讯。 张氏,有孕了! 第9章 从军行之开始 张氏怀孕了? 就好像天上掉下一个大馅饼,彭的一声正好砸在贾赦头上,把他砸傻了——上一世自己和张氏成亲三年多才有了瑚儿啊! ——他也不想想上一世他对张氏有多冷落。 不过这孩子来得还真是······及时啊! 他就要去从军了,没有个孩子实在是不放心。虽说自己有信心在战场上挣个战功,可是就像史氏说的——刀剑无眼,要是自己有个什么万一,那不但对不起祖宗,也太对不起张氏了。 有了孩子,哪怕是个女孩,就是他出了什么事,张氏都还有个指望。他相信以张氏性格,绝对会为了女儿活下去,何况他还有几分把握,张氏肚子里是个男孩。 ——他的瑚儿啊,聪明伶俐、懂事上进的瑚儿,就因为他这个做父亲的的漠视和不尽责,早早就夭折了,甚至因为死时太年幼不能葬入祖坟,就连如何夭折的都没有个说法。 女子为母则强,这句话对贾赦也同样适用。一想到上一世自己的不堪,贾赦梦里都会浑身发抖,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再如同上世那样一无是处,死时祖宗是否肯认他。贾瑚的到来就像催化剂,让贾赦想拥有更强的力量去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张氏是个标准的贤妻良母,他能得到她是百世修来的福气。只可惜上一世好色这一世从军,自己却是注定要负她的。 他小心翼翼地对张氏说了,自嘲道:“如果之前岳父知道此事,必是不会让你嫁给我的。” 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喜乐一生?贾赦是老太太的眼珠子,张氏也是张家的掌上明珠,要是知道贾赦有从军的念头,张家绝对不会把闺女给他。 保家卫国是很光荣,可是谁想要自己的姑娘面临随时守寡的危险? 张氏却异常平静,对他说:“我知君心,君知我心否?” 我知道你的心思,知道你想变强不想当一个一事无成的人,知道你想延续家族辉煌对祖宗有个交代。那你呢?你知道我的心思吗?我的心和你是一样的啊。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是女子的本分,所以我不会阻拦你,也不会怨恨你,你想去从军可以,想做别的事也可以,我会一直站在你身后,为你持好这个家,让你无后顾之忧。 你肯在这个家风混乱的府里为我遵守书香世家的规矩,这已经够了。 “安宁······”贾赦握着妻子的手,不知说什么好,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自己所求,不过一人真心对自己而已。 夫妻二人正含情脉脉,天青硬着头皮走过来,说:“爷,奶奶,太太身边的赖大家的来了,说太太叫大爷呢。”又偷瞄一眼张氏,说:“倒是没叫奶奶。” 贾赦脸一冷,刚才的柔情蜜意全都不见了。把张氏扶回床上躺好,有为张氏掖好了被子嘱咐她好好休息,贾赦才面无表情地往荣禧堂去。 好太太,你又想做什么呢? 史氏之前还没有出月子就开始闹腾,一天三次的叫人传话叫贾赦不要去军中。若是这一胎是男孩还罢了,偏偏是女孩,那么贾赦就绝不能出事。等到张氏有孕,史氏心里十分复杂,一方面,张氏有孕,贾赦估计就不会去军中了吧;另一方面,若是贾赦有了嫡长子,贾政的继承权就排到了贾赦的儿子后面了。 此时的史氏,已经隐隐约约有了那种念头:要是次子贾政能承爵,自己日后就不用看着不孝的大儿子的脸色过活了······ 史氏自诩是慈善人,自然不肯承认这个念头,于是用另一件事来转移思绪——长子媳妇已经有了身孕,那就不能再侍候儿子了,自己给儿子挑几个人服侍,这样的事儿,谁也说不出什么······吧? 史氏选择性的忽略掉心里那个小小的声音:张氏的胎还不稳,自己这么做,会气到张氏的,气了,就会出事······ ——她史氏出身高贵,又极怜贫惜贱的,怎么会故意对自己的嫡长孙不利呢? 于是当贾赦听明白史氏把他叫过来是为了什么时,青筋直跳,要不是顾忌着史氏到底是他母亲,自己不能明着被人抓住扣上“不孝”的帽子,贾赦都要拂袖而去了。 ——至于那个“人”是谁,请参考旁边旁听的贾政。 张氏刚刚有了身孕,满打满算不过两个月,胎都还没稳,你就打算给他塞几个小妾,是想把张氏气出事来,还是一定要给他扣上一顶贪花好色的帽子? 没错,张氏有了身子不能侍候,可他贾赦也不是那种离了女人一日都不行的荒唐鬼!人家纳妾是因为正室无子又不想过继才纳,就算是这样的庶出还被人看不起呢,他这个正室都有身孕了的还纳妾,那就是贪花好色荒淫无耻!史氏是不把他的名声毁个彻底不甘心吗? 没有耐心再听史氏说下去,贾赦冷冰冰地说:“儿子过几日就要去军营了,若沉溺于温柔富贵乡,岂不叫袍泽们耻笑。不过儿子看二弟身边人少,太太不如给二弟挑几个吧,儿子还有事儿,就先告退了。” 史氏被他这种态度气了个倒仰,越发觉得大儿子果然不孝,连长者赐都敢驳,日后哪能有她好日子过?于是从此越发地为贾政筹谋了。贾政也乖觉,对母亲做的事只当不知道,只是平日行事更是开口闭口圣贤说,要挣个端方君子的名儿来压一下看不起自己的大兄。母子二人的利益,捆绑得越来越紧。 贾赦气呼呼地回到自己院子,不想让张氏看出来,于是命人收拾了东西去了外书房,命令除了自己的贴身侍女,哪个丫鬟都不许放进去;又命小厮们提高警惕,果然没过几日,抓着了一个想趁夜溜进去的丫鬟,于是次日就禀了祖母,以不知规矩为由,将那丫鬟一家打发了出去。 张氏有孕不能管事,老太太却没有把权力交给史氏,而是自己执掌。老太太主持中馈多年,自是知道管家的人能做些什么,史氏那个性格,她哪敢把宝贝的重孙的安危交给她?少不得再操劳几个月,横竖史氏也得静养不是? 因为不管家,史氏的荣禧堂是最后得到消息的,想威风地训一下大儿子道貌岸然再把那丫鬟提升为姨娘的想法破裂,史氏面上不显,笑意盈盈地关心来请安的儿子,等贾赦一走,史氏就摔了一套青花茶具。 故意走慢的贾赦听着那声音十分愉悦:太太啊,你想踩着我来显出二弟的好,也得看我同不同意哪······ 五月中,贾赦终于将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托付给老祖母,以承信校尉的身份离家从军,开始他在军中的拼搏。离开家的时候,他只带了一束妻子新婚结发时剪给他的头发。 第10章 从军行之适应 吾妻安宁见信如闻吾音,吾已至保定,日常虽少仆役,亦无艰辛,吾妻无须忧虑,但安心保养,切切珍重,俟吾之归,以宽吾心.又,阅家信,知汝腹中应为男,吾喜甚,但待你我共育儿女,田园桑麻,一世静好之日.家事但付老祖宗,汝勿过操劳,夫字. 写完最后一句,贾赦放下笔取来火漆,正要将信封口,想了想,又在末尾加了一句“腹中子无论男女,吾亦爱之惜之,安宁且勿忧”才将封口封上,将这封信和家信放一块儿准备等会叫回京都的人一起捎回京去. 放好了信,贾赦就叫小厮放好了热水,打算洗个澡再说. 贾代善为贾赦弄到的是保定的正六品承信校尉,保定在京都之北,离京都数百里但是已经十几年没有战事了.贾赦的顶头上司是和贾家交往一般的杨明之子杨澄,字子清,这人虽因父辈交情不会故意为难贾赦,却也因交情之淡不会给贾赦太多帮助。 贾代善到底还是看重大儿子的,他是嫡长子也是老国公唯一的嫡子,上头却有好几个庶兄,好几次遇到来自庶出兄弟的挑战,自然深知嫡长子拥有权威的重要性。因此他迎娶史氏后,一直到有了贾赦才开始纳妾——倒不是他不知道书香世家的规矩,只是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为嫡长子保留长子之位已经是他的极限了,真要他像书香世家那些老古董一样不纳妾少享乐却是万万不行的。 贾代善把贾赦弄到这个地方,一是想看看长子有没有那个延续家族辉煌的能力,二是这地方少有战事,想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长子兼嫡长子不比其他儿子,出了事父亲都要服丧还是小事,家族继承顺序被打乱才是大事;三却是想着如果长子受不了这个苦,想把他弄回去京都也好办一点。 谁想阴差阳错之下,倒是正合贾赦的心意。贾代善不知道,贾赦却是知道的,两年后鞑子进攻,正是利用了人们十几年不被骚扰形成的惯性思维,打了朝廷一个措手不及。当时上百里边境基本落入鞑子手中,其间只有当时的正四品游击将军杨澄留守的保定城和另一位从五品李镜留守的保成城没有沦陷,这两城像钉子一样钉住了鞑子的战线才给了朝廷喘息和调兵遣将的时间。这场战争和日后的天灾和叛乱一起掏空了国库,间接导致了下一任皇帝对老臣们开刀。而在战后,杨李二人步步高升,王子腾也是在这场战争的反击战中中崛起的,贾赦至今都记得太太史氏听到王子腾升官的消息后立刻叫人去王家商议贾政婚期的情景。 王子腾没有在战争中担任主力都能崛起,他就不信他贾赦做不到! 贾赦有自信做的比王子腾好,但是在那之前他还得做一件事--适应环境. 虽说上一世遭遇流放时贾赦从天堂掉到地狱,吃过常人都没吃过的各种苦头,但有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享了两年福之后突然到这山穷水恶的地方来受苦,就算贾赦想咬着牙挺过去,娇养惯了的身体也会抗议. 吃的自然不会太好,甚至是家中最下等的下人都不愿意去吃的,每每吃过饭肚子都要不适一阵子;穿的由绫罗绸缎变成了冰冷的盔甲,又冷又沉;住的还好一点,至少有个小小的单间和一个服侍的小厮阿荣,阿荣是祖母给他挑的,为人最是老实忠诚. 这些还是小事,物质条件再怎么恶劣也恶劣不过上一世的流放,当时二房为了弄死他别说上下打点了,不栽赃陷害都是仁慈的了.流放的时候想有口冷水喝都是奢望,衙役们也不会管你,反正你死了不过往乱葬岗一丢的事儿,活着你就得继续流放,想跑你没有户籍跑到哪里都是黑户,一查一抓一个准,罪行还翻倍儿. 物资上的困难不成问题,贾赦要考虑的是另一个更让人无从下手的事儿--他名义上手下的兵丁千人,没一个肯服他的. 这不奇怪,军人都是火里血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从来信奉谁拳头大谁是老大,贾赦看着白白净净漂漂亮亮的,在他们眼里就是个无能的小白脸儿,谁肯服他而且非战争时期军人升得挺慢的,贾赦这一来可是抢了一些人的位置. 贾赦正一边沐浴一边思考,忽然听到外头传来阿荣的喊叫和人的嬉笑声,贾赦顾不上衣裳,穿了小裤披了件上衣赶出去,一看,桃花眼里就冒起了火. 阿荣被两个老兵按在了地上,两人骂着不干不净的话,时不时地还往阿荣身上踢上一脚;更多的人却是围在杨澄的部将从六品昭信校尉李痞子身边,哄笑着看他动手拆贾赦给家里写的信,见贾赦出来这些人也不怕,反而笑得更大声了. 李痞子挑衅地说:“呦,贾大人好文采,看这字漂亮的,里头写了什么,却要让弟兄们参详参详,也省得弟兄们一个个打光棍儿找不到老婆.”说着,竟是要去抓贾赦单放着要给妻子张娴的信件. 李痞子这个人贾赦知道,从六品昭信校尉是最低的武官官职了,如果贾赦不来,这人该升正六品的,贾赦一来就给搅黄了.此外,这人还是杨澄颇为信任的人,交往也颇为广阔,就是出身低又没什么功劳才滞步不前. 这些贾赦都知道,也想过李痞子来挑衅要怎么应对,但此时他脑子里什么也不顾了,红着眼睛怒吼一声,提着拳头就往李痞子脸上招呼. --男子汉大丈夫,他要是再护不住自己的妻儿让妻子的闺名被这些人放在嘴里嚼舌侮辱的话,还不如自己找个地方上吊算了! 女子的名声闰誉何等重要,如果让这些人知道张娴的闺名,谁知道这些大老粗会说出什么来虽说边境离京都远,可保不齐会有认识的人听到,到时张娴可要怎么活 谁也没想到贾赦会突然动手,他的速度又快,竟是顺顺利利地一拳揍到了李痞子脸上,打得李痞子半个脸都要塌了下去.李痞子一时被打懵了,等反应过来已结结实实地挨了好几拳,顿时暴脾气和被抢位的旧恨一起上来,抡着拳头就招呼回去。 这一架只打得天昏地暗,连杨澄都惊动了赶了过来。李痞子年龄较大也有搏斗经验,可架不住贾赦之前被压抑狠了,加上李痞子对他妻子的冒犯引发的怨恨,打着打着竟是眼看着发起狂来,招式不再掬泥,但招招都是要命的了。 俗话说的好,横的怕不要命的。贾赦这一发狂,五六个人也按他不住,连李痞子都被他的气势惊着了,只是略一分神就落了下风,只能干挨着。他自己也心虚,看贾赦这样子,那信不是真是给女眷的吧,难怪这人不要命,要是谁敢动他给妻女的信,他李痞子也得打死那人。这么一想着,越发不能还手了. 于是等杨澄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片狼藉,几个或是想帮李痞子或是无辜被波及到的兵丁东倒西歪,打架的两个都是鼻青脸肿,看到杨澄过来,贾赦也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神就和野外的狼一个样. 对着贾赦孤狼一样的眼神,杨澄只觉得眼角都在不受控制地猛跳--这,这,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第11章 番外宝钗 薛宝钗辛苦了一世,却一世什么都没有得到。 她出身金陵四大家族之一的皇商薛家,是家中唯一的嫡女,因为聪慧过人而比她的哥哥更受父亲宠爱,从小就是金尊玉贵的养着. 薛家虽富但不贵,父亲希望自己能成为宫妃,提高家族的身份.于是家族按着宫妃的标准教养自己,自己也是无比向往着那金碧辉煌的宫殿的. 薛家在金陵也是豪门大户,父亲在时,金陵的大家小姐没有比得上自己的.可惜好景不长,父亲突然因病去世,薛家光景也随之一落千丈.族人觊逾族长之位和皇商的名号,明中争暗中抢;加上哥哥打死了人,自家竟是不得不离开世代居住的金陵,去京中投奔舅父王子腾。 现在想来,一切都是从那时起开始变了的. 舅舅家对自家并不亲近,舅母对自己和母亲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正好嫁入荣国公府的姨妈热情相邀,自己一家便以走亲戚为名住入了姨妈家. 姨妈嫁的是次子,可是荣府掌权的是大房,二房一家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为此姨妈经常来找母亲抱怨,一来二去自己就入了姨妈的眼. 姨妈希望能把她和宝玉配在一起,好让她有足够的助力去争夺荣国府的一切,包括大房的爵位.当时自己也是乐意的.一来宝玉俊秀过人,人又温柔体贴,自己平生所见之人竟无一个比得上的;二来就像姨妈说的,老太太最是疼爱宝玉,将来定会为宝玉把一切安排得妥妥的;三来,自己因哥哥的事无法进宫一展才华了,但宝玉聪慧过人,又是衔玉而生,将来必有大造化,必会封妻荫子,为她挣一个诰命回来,自己也不用再为商女的身份而暗自自卑. 为了这桩婚事,自家即使住的再憋屈也认了.可谁想婚事坏就坏在了老太太身上.老太太不喜欢自己,先后想让林黛玉和史湘云成为宝玉摆脱大房控制的助力,遭到林史两家拒绝后,老太太犹自不肯松口让自己嫁入贾府。虽说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太太不能明着反对姨妈中意的自己,却能以宝玉不能早婚的理由一直拖着。这一拖就拖到了十六岁,直到自己无意中听到一个大秘密--因为贾政姓贾名政的缘故,宝玉要避父讳,不能言政不能论政,所以日后他根本就不能出仕! 宝玉若不能出仕给她挣个诰命,又是个花心的性子,心思一直在各个姐姐妹妹身上,不能出仕那么日后他最多一个纨绔公子,算不得官家人,自己还是不能摆脱低下的身份,那么她嫁他做什么宝钗果断地劝母亲打消了亲上加亲的念头,一家搬了出去,重新为自己挑选夫婿. 可是自己当时已十六岁了,普通人家的女儿都出嫁了自己才来挑选夫婿委实太晚了点.母亲眼光又高,自己也觉得自己可以嫁到高门大户做掌家奶奶的,可是高门大户的人家,哪家愿意娶个商女回去挑来挑去自己就到了十七八岁,来说的不是做填房就是做妾,到后来竟是连个当填房的选择都没了,迫不得已,只好嫁入一个四品官家做二房,听着比妾好听一些,但说到底还不是个妾 但宝钗从来都对自己的才貌有自信,她相信以她的才色,只要生下儿子,自己必定能熬出头来.她本就天生丽质艳若牡丹,入陈府没几日,陈老爷就被宝钗迷得神魂颠倒,开口闭口地赞她贤惠大气,更是在她故意提起商家“两头大”的风俗,即商人除在老家娶一正妻服侍公婆之外,还在经商之地娶一平妻生子享乐,正妻平妻都是夫人的次日就令人改叫她二夫人.见老爷对她如此看重,奴仆们纷纷来谄媚巴结“二太太”,一时宝钗的风光竟是把正室夫人都压了下去.面对这种局面,宝钗真真是志得意满,只觉得正四品诰命夫人之位已是唾手可得. 可是乐极生悲,这“二夫人”之名到底来历不正,不到几日,陈老爷的政敌抓到机会,一个以妾为妻,乱妻妾位的罪名扣下来,商户之家的规矩在礼法面前不堪一击,陈老爷当场丢官罢职,被勒令回家自省. “二夫人”的称谓从此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令她深感耻辱的“薛姨娘”.丢了官的陈老爷没有对嫡妻发火,却天天打骂她出气,只说是抑郁过度喜怒无常.可要真是抑郁过度喜怒无常,怎么不对嫡妻嫡子发作,偏偏只打她骂她究其原因,不过是他认定她不过是个妾,想怎么样都可以罢了. 那段日子怎么过来的宝钗都不愿再去想.那时她才明白,不管是如夫人还是二夫人,哪怕说的再好听,只要不是正房嫡妻,任何女人在男人眼里都不过是玩物.哪怕她再美貌再出色,男人再宠她,也不过是对玩物的喜欢;而正妻再平凡再无才色,也是真正与他共度一生的女子.妻者齐也,与夫并立,可是她一个妾有什么资格不过一个可打可卖可杀可送人的玩意儿罢了. 为了从这种日子里解脱,宝钗顾不上廉耻,拋弃了最引以为豪的贤良淑德,算计了陈老爷,用见不得人的手段怀了胎. 陈老爷只有一个嫡子,看在她肚子里孩子的份上才不再随便打骂她.宝钗又做了大量的努力,才慢慢挽回了丈夫的心. 也许真是老天助她,她生下陈老爷的庶长子之后不久,陈夫人一病去了。听到这个消息的室钗做梦都能笑醒,后院姬妾之中,没有比她出身更高、更善解人意、更得老爷意的了,自已该是下一任的陈夫人了吧 陈老爷对发妻的逝世很悲痛,宝钗抓住机会温言软语,引得老爷的心渐渐全到了她身上.一年妻孝之后,陈老爷竟真打算把宝钗扶正算了. 这下子可惹了族中长老们的怨,他们纷纷找上门来,劝陈老爷不要做出这种让家族蒙羞的事,劝他:“无妇不成家,你再怎样喜欢那妾,也不能真把她扶正,这样要让外人怎么看我们陈氏” 陈老爷喜欢宝衩,但没到为她不顾家族名声的地步.族老都出头了,他也不能一意孤行而失去家族的支持.而且,他也认为以妾为妻不是正经人家做法,竟是很快又娶了续弦. 这对宝钗而言简直就是晴天霹雳--自己都为老爷生下了儿子,可是在那些人眼里,自己竟是没有资格成为老爷的正妻族老竟是宁愿给老爷娶一个出身微末小吏家的女儿为续弦,也不愿老爷将自己扶正,那自己岂不是永无出头之日 本以为这已经是最糟糕的事了,然而更糟的事还在后头.续夫人出身不太好但教养好,做事无一不守规矩但又灵活有度,手段竟是不下于以前的宝钗.老爷有了新夫人辅佐和规劝渐渐不再沉迷于女色,宝钗就失了宠,过得一日不如一日.陈老爷又自觉对不起前妻,竟是把罪责都归到宝钗身上,认为若不是她狐媚,自己也不会冷落了发妻在发妻生病时都少去看望,又认为宝钗不过一个妾而已不配教导他的儿子,于是把庶长子抱给了继夫人抚养.陈老爷年纪也大了,不知还会不会有第三个儿子,继夫人得了那个两岁多的孩子就如同得了至贵之宝,精心养育,吃穿用度仅略亚于嫡出的大少爷,竟是养得那孩子只认她是亲娘. 夫君不能倚靠,丝毫不把自己放在心里;亲生的儿子不能抚养,见了自己只客气地叫姨娘;娘家势败又没有立场来帮她,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无依无助,无倚无靠,其中苦楚又无人可以倾诉.至此,宝钗才真正明白做妾的低微,明白为何有人宁死也不愿给人做妾.可惜,时至今日,一切都为时已晚! 第12章 流年 打架事件最终以李痞子向贾赦道歉告终,这事到底关系到女眷名誉,贾赦不能穷追到底,但杨澄也不能毫无表示,于是硬是按着李痞子给贾赦赔了礼. 说到底,还不是怕贾赦利用家里的关系给李痞子使绊子. 这事就这么了结了,只是这事之后,贾赦就象变了个人似的,变得嗜好杀生打斗起来,稍有不顺对着手下就是一顿暴打,很快把手下的兵收拾得服服帖帖;在城外碰到狼、鹿等野物,他能拔剑就杀,有时竟会把边民的马羊给宰了就扬长而去,最后往往是杨澄给他收拾残局,贾赦除了出银子,别的一概不管,一度搞得杨澄头痛不已. 这种倾向在战争期间变得越发明显.鞑子打来的时候贾赦不但拒绝了让贾代善找关系把他弄回京城的提议,还拒绝了杨澄想把他调到后方去的好意.杨澄开始还以为他想趁浑水捞个功劳,结果后来发现这人根本就是喜好杀生来的!保定城打守卫战的时候,贾赦身先士卒是小事,冲锋陷阵是常事,用红夷大炮轰是便饭,带人潜到后方杀人放火是家常,下手—次比一次血腥暴力,有时场面之血腥连杨澄这个老将都有些受不了.几次下来,鞑子闻之失色,相互议论说:"那哪是假将军,分明就是真阎王嘛!"于是贾赦暴虐好杀的传闻愈上. 只是这么一来就招了某些人的眼,京城一位御史风闻奏事,状告贾赦:“残暴无仁,失天朝之风范.”有些别有用心的人也附和说:“贾代善教子无方,有失仁恕之道.”皇帝于是召贾代善上廷代子申辩. 贾代善也不是好惹的,他一上廷就问:“敢问刘御史,该如何对付鞑子,方不失我朝风范” 刘御史于是滔滔不绝:“鞑子野蛮之族,无知无礼,我朝应宽和大气,遣以通诗书者,以礼义教之,以孝悌化之……” 贾代善笑眯眯地听着,等刘御史说完了,他才拱手道:“刘大人好高见,代善一介武夫,竟是没有想到这些。”见刘御史得意洋洋,贾代善话锋一转:“既如此,代善敢请陛下召兵收将,然后派通诗书者至鞑子军中,以礼孝仁义加以教导,刘大人及诸位大人如此精通诗书礼仪,却是最好的人选了.” 这话一出,刘御史和附和的人顿时僵住了…… 贾代善还嫌不解气:“另外,此次边境之民饱受战乱,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数,这些人心中必定怀有怨气,这却是有失仁恕之道的,还得请诸位大人多多开导,令边境之民放下怨恨了.” 人家都家破人亡了,你们却在这儿站着说话不腰疼,有胆儿你们把这话对边民说去呀!还说我儿子残暴,对着鞑子不残暴难道对边民残暴?有本事你们用你们的“仁恕”对付鞑子去! 廷上的气氛一时凝滞,几个御史恨不得有个地洞钻下去,几个老油条见此连忙打圆场,贾代善也就坡下驴,笑眯眯地听着众人“小贾大人青出于蓝,果是将门虎子”之类的夸赞. 当事人如此,皇帝也不能真把那几个呆子放到战场上去,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只不过退朝之后,皇帝召了贾代善去,夸道:“卿之子果为虎将.” 有这句话就够了,说到底,哪个皇帝愿意别人都欺负到头上来了还“仁恕”“宽容”?有那个精力,还不如集中力量把敌人打退了,再好好恢复生产安抚百姓呢! 有了父亲的支持,再有了皇帝的默许,贾赦就这样凭着这狠厉劲儿,踩着鞑子的血,一步步从正六品升为从五品武德将军、正五品武略将军,战争将结束的时候,他又凭着在鞑子中的狠名,恩威并施招降了一个较大的鞑子部落,加上贾代善在京城的运作,他成功跨过正五品这道坎,升为从四品宣威将军,并奉命回京述职. 此时正是七月,他刚满二十岁,在边疆呆了整整三年又两个月,其间没有回过一次家,但家中的消息通过信件一一传来:贾瑚出生、贾瑚满月、取名、抓周;贾敬考举人不中;贾政考秀才,本以为一定会中的,却连个尾巴也没捞着;史氏和张氏一起管家,随便将两个庶女打发了出去,贾代善也不在意;等等.此外还有各家亲友成婚的,娶媳的,嫁女的,庆寿的,不一而足,在此不赘述. 家信往往是家事,张氏的信却是独立出来的,谈的最多的就是贾瑚的趣事和老祖母的事,其次才是夫妻二人间的互动.张氏的信贾赦往往和带着的头发一起贴身收着,每次碰到都让他如同听到妻儿的呼唤,让他觉得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不怕了. 再次回到京城,一切都恍如隔世.贾赦从大开的正门进入前后生活几十年的府第时,抬头看着那威严的御赐匾额,心中百感交集. 三年,足足三年,他终于有了能够掌握和守护这个家族的力量与权势,以及一一守护他想守护的人、他的家的能力. 贾赦回京是大事,一家人都在正堂等着,贾代善一脸严肃,仔细看却不难看出欣慰骄傲;贾政一脸端方严肃,倒是看不出什么;老祖母和张氏都是强忍激动焦急,眼中隐有泪花;小小的贾敏可以说没见过这个兄长,还有点懵懵懂懂,时不时看下父母和老祖母、嫂嫂侄儿;贾瑚还太小,窝在张氏怀里,偶尔打个小小的哈欠,然后把自己的小拳头塞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儿. 相比之下,史氏的表情就是精彩纷呈了:先是骄傲,再是思量,再是不屑,最后混杂成半笑半恼,张氏偶然看见了,心里就是一咯噔. 史氏这三年没少找张氏麻烦,管家上挑,贾政贾敏的事上挑,日常人情往来也挑,要不是上头还有老祖宗压着,张氏的日子绝不会好过.史氏一力捧着贾政,甚至在战争最激烈贾赦几个月都沒个音信的时候说过什么:“就算你们大爷出事了,在这家里你们母子也有二爷照顾”之类的话,竟是认定如果贾赦出事就让贾政取而代之,而不是按律法由嫡长孙贾瑚继承。这让张氏既心寒又害怕,对贾瑚的一切一手操办,丝毫不敢让史氏的人沾手半点。还好,因为有老祖宗在,史氏也不能太过分,夫妻二人住的小院还是牢牢把握在张氏手中的. 贾赦一进到正堂,第一眼就看到了张氏和张氏怀里的小娃娃,他按捺下心里的激动,先跪下来给贾代善和史氏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头:“儿子不孝,让老爷太太担心了。” 他经过战火的冼礼,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文文弱弱的青年,举手投足间都是军人特有的果敢和坚毅。贾代善看着这个以前并不大注意的大儿子,心中又是欣慰又是后怕:“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贾赦在前线浴血奋战的那些日子,他也是日夜不能安眠的,就怕哪一天收到儿子的死讯,说到底,自己的嫡亲骨肉,哪能真不在意呢! 贾赦又给老夫人磕了个头:“祖母,赦儿回来了。” 老祖母摸着孙儿的头泪珠就像断线的珍珠一样往下滚:“赦儿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祖母就安心了……” 贾代善怕老母亲过于伤心伤了身子,于是劝道:“母亲不必伤心,赦儿回来就不会再出去了,您要是伤了身子,倒是他的不是了。” 众人纷纷劝慰,史氏也言不由衷地说了两句,老夫人擦去眼泪,只骂贾代善:“你倒是狠心,让他一去就是三年,那时怎么又不顾我伤心了呢!”又说:“赦儿出去三年,连瑚儿也还没见过呢,和他媳妇也分开了那么久,罢了罢了,让他们小两口回去说说话吧。” 贾赦又劝了几句,才张手接过已经睡着的小贾瑚抱在怀里,带着张氏往他们的小院去,二人竟是一路无言。 等到了房里,贾赦熟门熟路地叫人把贾瑚抱去睡觉,却一回头就看见张氏坐在紫檀雕花百子千孙拔步床上怔怔地看着他,就像是还无法相信他真的回家了一样. 在战场上磨砺得坚如铁石了的心在这一刻忽地柔软下来,他张开双臂,像新婚之夜那样呼唤:“安宁……” 就这么一句,让张氏泪如泉涌,贾赦手忙脚乱地拿帕子给妻子擦眼泪,却是越擦越多。 贾赦两世都没见过张氏在他面前流泪,正手足无措,张氏扑到他怀里嚎啕大哭起来,哭得几乎要闭过气去,就像是要把心里所有的委屈、焦虑,所有的孤独、担心,通通宣泄出来。 三年,整整三年,她在京都荣华富贵,心却始终悬在刀锋之上。下人的不敬她可以忍,婆母的针对她可以让,惟独这个人,她却不知该拿他怎么办。 不是没有怨过的,怨他三年多也不回家一次;不是没有怕过的,怕哪一天会听到最害怕听到的消息;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心都像在火里煎熬。 贾赦抱着妻子,默默地为她顺气。妻子所承受的一切虽没有明说,他却想象得到,但现在,他回来了,那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张氏没有把她承受的告诉他,他也没有告诉张氏,因为强迫自己去杀人,他落下了一个一发怒眼睛就会充血变红的毛病。但他一点也不后悔,尸山血海他不怕,阴司报应他也不怕,可他也有害怕的事,他怕自己会死在战争中。 从军之前他曾认为有了瑚儿,就是他死了张氏也能活下去,可见多了世间百态,他越来越发现这想法的天真。失了丈夫与父亲的庇护,等到再失去老祖母的庇护时,孤儿寡母还能活多久,上一世已经有了一个血淋淋的答案,这一世他怎能让它重演 贾瑚的继承权排在贾政之前,如果他死了,张氏母子二人恐怕就会立即被史氏和那虎狼一般的二房吞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就像上一世他那个被吞了百万家财最后凄惨死去的外甥女儿一样。他不敢想象到时妻儿的悲惨处境,所以他再苦再难也没有放弃过,哪怕被偷袭时他腹部中箭,缺医少药连仅有的大夫都判断他必死无疑了他也熬了过来,不是奇迹,而是他还不想死,不愿死,也不敢死。 但这些,没必要对张氏说。现在,他回来了,回来了就有机会,他才二十岁,日后的日子,还很长,很长…… 这部分,虫写得想死……… (一条虫尸风干中……) 这到底算是跳过去的吧,回头看看,年龄设定好多Bug …… 红楼就是个超级大坑啊,我还偏就跳进去了…… 泪目,无存稿无大纲星人伤不起啊…… 今天咱就不吐槽了,没力气了……… 另外,多谢“糖果”亲的提醒,五十真的太老了,虫疏忽了,而且家声家名确实很重要啊…… “终于有句实话了”亲,咋有种你在征婚介绍家谱的感觉呢……不过这样才是典型的大家族啊…… “竹绿柳青”亲,你的评论我好喜欢啊,多么有古韵儿…… 第13章 父子兄弟姐妹 过了几天,贾赦的任命下来,他升了正四品宣武将军,但是没什么实权,按时上朝就行。接旨的时候,贾政看那三色圣旨的异样眼神虽是一闪就逝,却几乎能把它烧出洞来。 也不怪贾政失态,贾赦都到了正四品了他还连个秀才都没考上,这叫一向心高气傲自认为比贾赦好的贾政怎么受得了 贾代善没看到小儿子的眼神,送走前来宣旨的天使后他对贾赦道:“赦儿随我到外书房来。” 贾赦应道:“是,老爷。”临走临走又在只有贾政看得到的角度送了一个挑衅嘲弄讽刺皆有的笑,看得贾政只差没有眼里冒火。 父子二人进了书房,贾代善挥退了下人,又命心腹在外头把守着,一个人也不许放进来。确定父子二人的对话不会被任何人听了去后,贾代善才道:“赦儿可觉委屈?” 贾赦恭恭敬敬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儿子岂敢有怨言的。” 贾代善一时沉默,半晌才叹息道:“没错,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上意不可测,你我可都不可行差踏错,这话你可千万切记。” “是,儿子省得。” 贾代善又说:“我身居要职已是很招人眼了,你没了实权,却也是件好事,只要不出大错,熬几年就可升职。我也老了,只怕也没几年了,你弟弟冷眼看着却是个大器晚成的,这个家,还是得靠你扛着。” 贾赦知道贾代善说的是指什么,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最擅长的就是制,绝不会把自身的安危交到同一个家族手上。贾代善已经是京营节度使,几乎掌握着整个京城的防卫力量,那么贾赦就不能有太多的权力,免得酿成祸患,只是有功之臣,不得不赏,那个正四品就是补偿来的。 但贾赦一点也不急,他现在不比从前,他已经有了自己挣出来的功名,就算事情真按着原来的轨迹走,他也可以在父亲退下来后继续向上走,何况对于两年后的那件事,他心里已经有了隐约的盘算。 三年多的军旅生涯,教会他的可不仅仅只是杀戮。 至于他那个好弟弟贾政,哼,他先自己考出个功名来吧,他倒要看看他有没有那个命来压过现在的他! 不过父亲……贾赦抬头,不意外地看见父亲耳边开始变白的头发,父亲真的开始老了:“父亲说什么丧气话,人都说老当益壮呢,父亲身子康健,只要保重好身体,日后必定是长命百岁寿比南山的。儿子还年轻,还得靠您点拨呢。” 贾代善摇摇头,感叹道:“哪有世事皆如人意的呢。” 他有一老友,月前因病去了,算来和他差不多的年纪,于是才有这伤感之言,要换平时,贾代善别说说这些了,关心下儿子都要拐七八个弯才不算失了为人父的威严呢。 父子二人一时无言,到底这不算个吉利事儿,于是掩过去不提。 从外书房出来后,贾赦独自慢慢地往老夫人院子里去,路过花园离他自己的院子只有几步路了的时候忽然听见一个软软糯糯粉粉嫩嫩的声音在喊他:“大哥哥,大哥哥,大哥哥……” 贾赦吃了一惊,都要怀疑他出现幻觉了。 是亲密的“大哥哥”而不是生疏的“大兄”,贾政的声音可不是这样,也绝不会这样喊他,那么是谁? 等到小贾敏手里攥着几片叶子从小路边钻了出来,后面还跟了一个气喘吁吁的侍女绿竹时贾赦才恍然大悟,同时又很尴尬地发现,自己这几年几乎把这个妹妹给忘爪哇国去了…… 小贾敏跑得小脸上都是细汗,贾赦一个眼神过去,绿竹马上给小姑娘擦汗,同时战战兢兢地解释:“大、大爷,不是奴婢不尽职,老太太说了,姑娘多动动是好事,只叫奴婢看着……” 绿竹胆小,又迫于贾赦的气势,解释得有点颠三倒四,但贾赦还是听明白了:贾敏出生时难产,身子一直较弱,老夫人和张娴就一直为她在饮食上调理,又因为她才三岁多一点,到处跑跑也没什么,现在又是夏天,平时也就由着她在内院四处去活动。贾敏平日都是和瑚哥儿一块玩的,但今天贾瑚不到时辰就睡觉去了,小姑娘觉得侄儿好懒,于是自己跑出来了。 绿竹解释得胆战心惊,小姑娘可不管这个,她和贾瑚只差一岁,同样的备受宠爱,又同在一处长大玩耍,张娴还没有女儿,对她也不比对贾瑚差,给贾瑚的东西往往也会给她一份,所以在她的小脑袋里,贾瑚的东西就是她的东西,而这几天贾赦又常抱着贾瑚去老夫人那,于是拽着贾赦的衣裳下摆就要贾赦抱着她走:“大哥哥……大哥哥……”怎么能只抱瑚哥儿不抱她呢?太不公平啦! 虽然没有明说,但小姑娘明亮的大眼睛已经明明白白地说了她的渴望,原本低着头看她的贾赦却一下子僵住了一一他,他前后两世加起来都没有抱过这个妹妹,甚至连他前世唯一的女儿迎春都没抱过呢! 一一他把贾敏出生那次给忘了. 贾敏不依不饶,贾赦到底扛不住小女孩的攻势,弯腰抱起了妹妹。小姑娘“站”得高看得远,兴高采烈,贾赦却有点恍惚。 上一世的记忆已经开始渐渐模糊,有关贾敏的部分更是只剩了一点点,因为贾敏养在史氏身边的缘故,兄妹二人并不亲近。 现在想来,他这个妹妹也是个不幸人。 贾敏未出嫁之前在家中是金尊玉贵,出嫁更是圣旨赐婚,嫁给少年探花,可谁能想到这样天灵地秀集于一身的女儿,后半生都在无子的泥潭里苦苦挣扎。 林家世代单传,贾敏就算只有一个儿子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可是她连一个儿子也没有,多年只有一个女儿,还偏偏体弱多病。世人若是无子往往选择过继兄弟嫡子,可这条在林家行不通,那么贾敏只剩下两条路:给林如海纳妾或者等林黛玉有了两个儿子后向黛玉夫家请求过继第二个外孙。 贾敏在史氏身边长大,贾家又是那样的环境,所以她认为男人三妻四妾是正常的,于是早早给林如海纳了好几个姬妾,又在林黛玉出生后苦苦等了好几年,才得了那么一个庶子,可最后那庶子也夭折了,饱受打击的贾敏也终于承受不住,一病而逝。 可惜的是,贾敏不知道,即使那个庶子能活下来,林家也注定没落。除了贾家这种暴发户,稍微有点底蕴的人家都不会让自家生出个庶子来,自然也就不可能看得上庶子,那个庶子不可能与同等门户的人家结亲,甚至在仕途上也会因为庶出的身份饱受歧视,即使他有一半的血统来自父亲,他也永远不可能达到他父亲那样的高度。 为了传宗接代而使家族血统被玷污,或者坚守家族清名而让传承面临断绝的危险,贾赦不知道林如海面对这两个选择时是什么心境,也不知道如果不是休妻会严重影响仕途声誉的话林如海会不会选择出妻再娶,但他知道,贾敏选了第一条路,林如海则选了第二条路。 在庶子和妻子先后离去后林如海终于绝望了,也认命了,认定他命中无子。所以他把林黛玉送到贾家,默认了双玉姻缘,也默许了贾母的安排,而条件,应该就是林黛玉的次子必须姓林,传承林家的香火。 然而林如海高估了贾家人的操守,他在世时还好,林黛玉至少还有个靠山,虽然可以说是远在天边。然而,他去世后,林黛玉的处境就急转直下,她所继承的巨额财产在元春封妃后被挪用建了大观园,自己却被说成是来打秋风的孤女,最后在王夫人与贾母的博弈中被生生熬死,林家最后一丝血脉就此断绝,五代列侯的林家也彻底消失。 在林黛玉的死亡上,要说二房是主要推手,大房也好不到哪去。林家的家财最后虽是被二房拿去修了园子,却是通过贾琏的手带回来又交给二房和史氏的,而且也有少部分落入了他手中,这却是他对不住这个妹妹了。 贾赦抱着贾敏一边走一边想,连老夫人的院子走过了都没发现。绿竹跟在后面一声也不敢出,还是小姑娘把他从神游中叫醒过来的:“大哥哥,大哥哥真笨,走错了啦!大哥哥,走那边走那边!……” 贾赦看看周边环境,果然走过了,再看看怀里显得一点也不和自己生疏的妹妹,突然笑了。 上一世因为贾敏养在史氏身边,所以张娴去后她是偏向贾政和史氏的,但是,如果这一次,他把她拉过来呢? 第14章 拉拢 如果把贾敏拉到他这边,不指望她能帮多少忙,但帮他膈应一下贾政和史氏一一贾赦想象了一下,发现自己还是很期待那场面的。 颇为此感到愉快的贾赦抱着妹妹进了老祖母的院子,一进去贾敏的几个大侍女就围了上来请了安,然后带贾敏去更换衣服,贾赦则去陪老夫人说笑逗乐。老夫人知道宝贝孙儿升了官很是高兴,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老国公的事儿,贾赦也认认真真听着,没有丝毫不耐烦。 等贾敏换好衣服过来后,贾瑚也睡醒了被侍女抱了过来,姑侄俩个玩了没一会,贾敏困意上来了想去睡觉,可睡饱了精力充足的贾瑚不让,贾赦看着他们姑侄俩“拉拉扯扯”的真是哭笑不得。 他怎么就从没发现瑚哥儿小时候也是挺霸道的呢? 至于瑚哥儿为什么在老夫人这里而不是在夫妻俩自个儿的小院子里,却是因为贾政的缘故。 之前贾赦还在打仗,甚至有段时间生死不明,贾政和王家嫡长女的婚礼自然推迟,反正他年纪也不算大,若是贸然办婚事最后却发现兄长战死的时候弟弟在拜堂,怕是整个贾家都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史氏倒是想让贾政早点成婚,也是怕贾赦有个万一影响到次子,但这话一出口就挨了一顿骂,也就只好暂时掩下不提了。 现在贾赦回来了,还升了官,史氏就想着贾政的婚礼要大办一场压过贾赦去,却被老夫人以“长幼有序,次子不宜越过长兄”的理由驳了回去,命令一应事物只按次子应有的规矩来,气得史氏只拉着陪房赖家的哭诉:“两个儿子都是我亲骨肉,哪分什么先后!前头那个的是个什么排场你也看到了,怎么到了政儿这儿就要委委屈屈了呢!” 赖家的不敢接话,心想:还哪分什么先后?太太你不是想让二爷的婚事办得和大爷一样,是想要超过大爷啊!前几日才说的话,这会儿就忘啦?现在的贾家和几年前比也不多什么,却要让白身的次子压过已经做官的长子,乖乖,她活了半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事儿! 史氏可不管这个,在她看来这都是贾赦的错,是贾赦对贾政的压制,于是越发对长子长媳看不顺眼了。她为难不了日日外出的贾赦,但可以为难同在内宅的张娴,对内宅诸事愈发是百般的挑剔起来。 这样一来,张娴就非常忙碌了,既要管家,又要准备贾政成亲的一应事物,还要应付不讲理的婆婆的刁难,白天只忙得团团转。这样自然无法顾及到瑚哥儿,贾赦也不能成天只呆在内院看孩子,于是老夫人的院子就成了最适合最安全的地方,毕竟史氏就是再多生出一百个心眼,也别想把手伸到老夫人这来,而且瑚哥儿在这还有个贾敏作伴。 贾赦过去帮着贾敏,好不容易哄得瑚哥儿松了手。贾敏得了自由,很高兴地冲大哥哥甜甜一笑然后跟着侍女小憩休息去了,贾赦就把撅着小嘴眼看要哭了的瑚哥儿抱到祖母身边,老人家看着曾孙那小模样爱得不得了,把瑚哥儿抱在怀里就是好一通揉搓。 贾赦又陪了祖母一会,眼看到了时辰才离开,回到自己院里换了一身衣服然后出了府往京中有名的知味楼去。 一一作为官员,一个应酬也没有是很奇怪的!当然,贾政那种除外,他就喜欢和清客清谈,而上一世他的喜好……想想就汗颜,他能活到抄家还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这次和他有约的是信武将军陈方,从四品,一样的闲职,表面看哪个皇子也不依附。贾赦挑选交往之人都很小心,就怕一不小心趟了浑水。 结果到了知味楼,贾赦发现,他白小心了,等在那的除了陈方,还有另一个他绝对没有约也绝对不想与之来往的人。 工部员外郎,赵泽。 自从贾赦再世为人,对于“员外郎”这个官职就有了一种近乎本能的痛恨,具体原因无须多说,而这个赵泽,经历恰好就跟上一世的贾政非常相似。 同是家族恩荫而得的员外郎,同是十几年不升一步,甚至,贾赦听说他父亲那一房原该是由他大哥的儿子继承的,结果那个孩子莫名其妙就夭折了。 就这一点来说,他可比贾政“成功”多了。 但赵泽和贾政这个妃子之父、伪外戚不同的是,他是货真价实的外戚之家出来的。赵家嫡支的嫡长女是当今的元后,生下当今的嫡长子也就是现在的太子;元后去世后,赵家又往宫中送了一个旁支的嫡女以扶助太子,也就是现在的赵贵妃。 算起来,这位还算是太子的表哥,这也是贾赦不愿与他来往的原因。不过,赵泽虽和太子有关系,但他本人能力平庸,又有那么个名声,赵家也懒得为他筹谋,就由着他占着位子不挪窝。 家族内乱什么的,到底是大家族最忌讳的。 这两个是怎么搭上的?贾赦眼睛微微眯起,扫了一眼面色颇不自在的陈平,脑子里飞快地把两人的家谱过了一遍,最后发现,陈方有一个表姐和赵家某房的女儿是妯娌? 这关系搭的,还真够远的! 贾赦心里冷笑,面上不动声色:“我来迟了,陈大人莫怪,李……赵大人,久仰久仰,赵大人也是来此喝茶的吗?知味楼的茶倒是京城一绝。” 贾赦这是典型的睁着眼睛说瞎话。 知味楼是比较出名,但它出名可不在饭菜美味,而在于它是个风雅之地,平时特别是大比前夕会有很多士子到这儿探讨学问,比如说他从楼下上来的时候就有几个士子正坐在那里谈诗论词说得正欢。 饭菜嘛,那是绝对比不上权贵之家的厨子做的,权贵来这最多吃个新鲜,更多的是来沾沾文人雅气;至于茶嘛,呵呵…… 这些贾赦都知道,但他偏要装不懂,甚至故意叫错赵泽的名字,一来显得两人生疏,他可不想被人认为是太子党;二来嘛,他是个“武人”,“武人”总是很“粗心”的…… 相比贾赦生疏到客气,赵泽对贾赦就显得很热情了,热情到旁边的陈方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脸别扭:“小贾将军,久仰久仰,将军驰战沙场,威名远扬,下官久慕大名,万分敬佩啊……” 贾赦更确定了,这人来得有目的,只是不知道是出于太子的示意还是他自己自作主张想为太子拉拢官员挣个功劳。再看看趁赵泽不注意给他使眼色的陈方,看来陈方也不见得是乐意给赵泽搭线的。 三人彼此客气了一番,分主次落了座,陈方是主,叫了知味楼里最好的茶,贾赦注意到赵泽一喝就皱起了眉头,此后都不怎么去动那茶,但他只当不知,天南海北地和陈方聊着天。 三人中一个想要拉拢,一个迫于无奈,还有一个想看看另两个想干什么,谈得也还算热烈,只是仔细一听,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顶多算个趣闻,如某某地发现大得惊人的蜈蚣啦、某地某不孝子被雷劈死啦、某地某官员半夜在妓寮被发现不但被夺了功名还带累了家族声名被处家法了啦之类的,真正涉及到朝廷大事的一个也不谈。 眼看这话题越说越偏,赵泽一着急,脱口而出:“小贾将军如此博学多才,又曾立下大功,如今却赋闲家中,实在是太可惜了。” 这话一出,赵泽就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 气氛一时凝滞,半晌,贾赦才漫不经心地说:“赵大人多虑了,赦征战数年,多有创伤,陛下爱惜,令得静养,何来可惜之说。且如今天下承平,自无赦用武之地,些微功劳,亦不足提,赵大人这话却是不要再说了。” 贾赦一边打着十足的官腔,一边在心里暗骂赵泽不长脑子。这话也是能乱说的?乍一听去,别人还以为贾赦对朝廷不满非常呢! 赵泽非常尴尬,陈方乐得见他如此但又不得不出来打圆场,三人的话题继续绕,一直绕到赵泽认为足够委婉了才说出他此次来的目的:“赵某有一侄女,聪慧非常,其父母听说小贾将军有一爱子,天资过人,聪敏*,实乃人中龙凤,愿结为秦晋之好,故托赵某做这个牵线人。” 陈方:“……” 贾赦:“……” 太子究竟是怎么想到派这个人去拉拢人的? 贾瑚才两岁多一点,现在还养在内院,你是怎么知道他“天资过人、人中龙凤”的?知道你别有所图,但你至于图得这么明显吗! 而且,真当他武人就缺心眼啊?“侄女”的含义可多了,内侄女、族侄女甚至表侄女都是侄女,这话说的,要不是太直白了,估计是步好棋:要是想和他贾赦成亲家可以拿内侄女、族侄女充数,要是想和京营节度使贾代善成亲家,哼,估计嫁的就是东宫那位的女儿了,那不也是侄女么! 贾赦可不想莫名其妙地上了太子的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犬子太过年幼,不知未来光景如何,我想等他长大成人再议婚事,赵大人美意,贾赦心领了。” 拖延么,本身就是一种拒绝。 连着碰了两次壁,赵泽只感觉脸皮挂不住,又坐了一会草草说了两句就要告辞。见他如此作派,陈方也站了起来,隐晦而抱歉地看了一眼贾赦:“小贾大人,今日下官还有些事,暂且告辞,失礼之处还万望小贾大人见谅了。” 贾赦拱手回礼,笑着送走了两人,回头一张脸就沉下来了一一太子果然是对自己做了多年储君的事实很不满了啊…… 按赵泽刚才的表现来看,他怎么也不可能凭一己之力逼得陈方不愿又不得不帮他的,那么谁在幕后指挥已经很明显了,当然,不排除两人都在演戏的可能。 冲着父亲来的吗…… 贾赦一个人又在雅座上坐了好一会,推演了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几种情况又平复了一下心情才结账下楼。 话说,陈方这个主人做得太不称职了啊,连茶钱都要客人付! 贾赦正想着陈方到底是因为什么连如此失礼也不顾了,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什么,脚下的步子就一下子僵住了。 二楼一张桌子边坐了一个贾赦并不是很熟悉的男子,约二十六七岁的样子,眉眼不是特别英俊,丢在人群里也就勉强能找到的那种。 但这人背后站着的那个面白无须的男子贾赦就记得特别清楚了。 日后,不,现在的,太监戴权! 第15章 “丗公”子?“世”公子 戴权站着,那坐着的人是谁还用问么。 有那么一瞬间,贾赦整个人都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对于那位现在的落魄皇子、将来的隐忍君王,贾赦是又敬又怕的。敬的是他是上天眷顾的真命天子,怕的是贾家和自己会再次成为他开刀的对象。 重生以来,除了自己改变的部分,很多事都还按照原来的轨迹发展,这让贾赦相信三皇子必然还会登上皇位,所以他心里盘算了很久要如何不着痕迹又取得信任地投靠三皇子。 一一太子、大皇子和六皇子都想拉拢贾代善,他作为贾代善的嫡长子不管投靠哪一个,都会被另外的皇子打压,更不用说投靠现在还无权无势的三皇子了。 可是不应该是现在这个局面啊! 上辈子贾赦整天窝在家里,见天子颜也不过有限的几次,还是远远看的;这一世虽要经常上朝了,可那不过是去点个卯,三皇子再不受宠也是站在前面,他一个正四品站在一群老臣后面不为人注意地暗暗打量才勉强记住了三皇子长相,两人又没有人特意引见,所以根本就“不认识”。 戴权则不同,上辈子贾家经常求戴权办事,戴权又是皇帝身边第一人需要巴结,贾赦对他印象极其深刻,刚才他也是先认出的戴权再认出的未来帝王。 在这种情况下碰见,如果过去,两人彼此不识,他的行为会显得很突兀;不过去,下次就不知何时再有这样的机会了,就这样放弃实在是不甘心。 想了这么多,但实际说来只两三步路的功夫,眼看就要只差几步就下到二楼,贾赦心急不已,就在这时,一楼传来一阵喧哗。 先是瓷器落在地板上破碎的声音,然后一阵杂乱低呼,只听一人高声怒骂:“没眼力见的东西!拿这发霉生臭的物事儿哄你大爷,还敢说是最好的茶!爷不跟你计较还当爷好欺负了,想蒙骗爷,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看你配是不配!” 接着一阵纷乱,等贾赦走到二楼时已经听到店小二的赔礼声,却又听有人说:“砸了东西还有理了?哪家的茶楼有贡茶的,别人喝得,你喝不得,回家自己喝去,有的是上好茶叶!” 有人在闹事? 贾赦脚步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向三皇子的方向走去。 知味楼是读书人的交流之地,骤然来的这一出就像凤凰群里来了秃尾巴鸡一样引人注目,二三楼的客人们纷纷往下看是谁这么不识礼仪。三皇子所坐的位子正好可以看见楼下的场景,贾赦向他拱了拱手,表示自己是来借位看一下好戏的,三皇子也不介意地回了一礼,意思是你请便。 贾赦原本只打算装个样子,能引得三皇子和他说话最好,实在不行也没坏处,不过等他扶着木栏往下一瞅,他就真的乐了。 楼下,两桌人正剑拔弩张,一桌是几个青衿士子,为首的一个穿着深蓝色锦袍;另一桌只坐了一个大胖子,身后站了四五个一看就知是那种纨绔子弟身边的狗腿子的随从。 叫贾赦发笑的就是那个胖子。此人不但个子矮小面色猥琐,而且生得十分肥胖,从上往下看过去几乎就是一只大肉球,与对面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的士子们形成的对比真是,太鲜明了点。 笑的人不止贾赦一个,许多人看清那个胖子脸上后也纷纷露出讥笑之意,轻笑声此起彼伏。 三皇子略感疑惑,问贾赦:“这位兄台,请问你是为何发笑?”那个胖子胖是胖了点,不至于大家都笑吧? 要的就是你说话! 贾赦对对方拱了下手,故作惊讶:“公子是从外地来京中的么?如此难怪您不知道,那位是安平王爷家的‘世公子’,在京中无人不知的。” 世公子? 要么世子,要么公子,哪有什么称呼是“世公子”的? 心中很是疑惑,但三皇子面上一点也不显露出来:“兄台请坐,在下姓黄名成,确实初来京都贵地不久,不识贵人,还请兄台多多指教。” 黄成,还是成皇? 贾赦眼角一跳,回礼:“黄公子有礼了,在下姓贾名…名放,公子怕是不知,这‘世公子’在京中可是十分的有名头……” 接着贾赦就一脸兴致勃勃地给黄成讲起了世公子的来历:原来,这位世公子是安平王爷的宠妾所出,其母甚受宠爱,两年多前王爷的两个嫡子先后无嗣而殇后,这位就以未来的王爷自居,每天寻花问柳、挑衅生事,惹了不少是非,京中人无不闻其大名。 然而戏剧性的是,后来老王爷和王妃从另一位同宗王爷家过继了一个嫡子立为世子,这位的牛皮被吹破了,有促狭的好事者就给他起了这么个外号,意思是,你就当一辈子的“公子”吧! 所以这断句不是“世公”子,而是“世”公子么?黄成若有所思。 在两人说话其间,楼下两拨人已经吵了起来。这边骂那边的人死穷酸,那边讽这边暴发户不知品味。文人的嘴何等犀利,世公子根本吵不过,终于恼羞成怒:“一群只会读死书的穷酸呆子,也不过做梦想跟贵人并立!” 这句说得特别大声,顿时四座一寂,世公子正心生得意,不知是谁回骂了过来:“你又是什么高贵人?亲父不明,贱婢所生!”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 庶出子是一种不太受欢迎的存在,但庶子也分高低的!良妾所出的庶子还有点地位,贱妾所出的除非他父亲只有他一个儿子了,一般是连家业的边也摸不着只能得到一点安家费的。而这位很不幸的,正好是贱妾中的婢妾所出。 更不幸的是,安平老王爷曾经效仿古人“置婢妾以娱宾客”,而这位的母亲就曾是其中的一个!即使那宠婢被收房一年后才怀的孕,可是有了这种母亲,谁也不认为他是老王爷的亲骨肉,要不是他母亲很有手段笼络住了老王爷,母子二个不过就王府的两个下人而已。世人皆以为他母亲狐媚迷惑得老王爷连她失贞都不顾了,都说她是妲己转世呢! 人们的笑声就像无处不在的针一样直刺心底,世公子涨红了脸,指着说话的士子下令:“打!给我把他往死里打!打死了爷担着!” 那个不堪的出身是世公子最深的忌讳,即使两个嫡兄逝世后他在京中耀武扬威,别人也最多是顾虑一下老王爷,对他的鄙视却是掩也掩不住的。 甚至连老王爷也不认为他是他的儿子,他都长到这么大了也没提过一句入族谱的事。对老王爷而言,宠婢也不过是个可心一点的玩物,他可以宠她,但绝不会认她的儿子,一个是因为宠婢的经历实在无法让人不轻视,一个是高贵的王爷和最低贱的婢女厮混到有了儿子实在不是个好名声,还有一个却是庶子无法继承爵位,而王府绝对不能失去王爵。 这样不是庶子的庶子,可有可无,不过看在宠婢的温柔小意上顺手看顾一下而已,想要把他立为继承人是绝对不行的,就算他同意了宗室也不会同意。 所以所谓的“世公子”,所谓的未来王爷,从头到尾也不过是个笑话。 世人看得出这世公子不过纸老虎,奸滑成性的奴仆们自然也看得出,仗势欺负无权无势的人还罢了,这里很多人都是有功名的,于是一个个迟迟疑疑的不肯动手。与之相反,听到这种丝毫不把人命放在眼里的命令的几个士子一怒之下,抄起茶炉、茶杯、花瓶甚至扇子板凳之类的东西就往对方身上招呼。 一一平时害了多少人命?打不死你个丧尽天良的! 一时间,笑声、物件破碎声和喊痛声混成一片,硬生生把一个书香净地变得像菜市场一般吵闹。书生们人多势众,生生用除了书之外的各种东西把恶主恶仆数人砸得抱头鼠窜,那位世公子临走前指着那个一句话揭了他老底的士子放狠话:“有本事你给爷报上名来!” 那位士子昂着头:“行不改姓,坐不更名,我是京城顾家的顾子青!” 世公子像丧家犬一样跑掉了,众人看足了热闹或是结账走人或是相约下次再会,不一会已是散去大半。 贾赦从头到尾看了一场大戏,可是他现在笑不出来,或者说,从顾子青骂人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法笑了。 他身边这位也是庶出啊!虽然三皇子的生母大小是个嫔。 黄成也是从头看到尾,他默默站在那里一会,冷不防地问:“庶出就永无出头之日吗?” 贾赦整个人都是紧绷的,听了这个问题,他毫不犹豫地答:“世情如此,惟天家不同。” “哦?”黄成猛地转过头来,目光就像鹰一样:“有何不同?” 贾赦迎着他怀疑的目光,一字一句地回答:“各凭本事!” 天家,是唯一承认取嫡子而代之的庶子的,因为,成则王,败则寇! 第16章 丑闻 皇家是一个很奇特的存在。 这里有世上最美的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宫殿下却埋藏了最多的污秽肮脏;这里有世上最漂亮的女子,也有数之不尽的弃妇怨妇;这里有世上最好的医者,可也有最多年纪轻轻甚至刚出生便死去的人。 其间黑暗污秽,非常人所能想象;看着金碧辉煌,其实是人性的修罗地狱场。 这实在不是个好话题。 三皇子一时感怀身世而问出了那个问题,一出口他就警醒过来了,贾赦给了那么一个答案,合他心意的同时又让他生疑:这人到底是谁知不知道他的身份?刚才是随口一说还是别有深意?会不会是太子或者其他人派来的? 一想到最后一个可能,三皇子整个人都警觉起来:“胡言乱语,天家最重嫡庶长幼。” “虽说嫡庶有别,长幼有序,可贤愚非长幼所能定。”贾赦轻声说,声音只二人可听得见:“前朝,世宗以贤明登太子位。” 前朝的世宗就是凭着良好的名声和高超的政治手腕取嫡兄而代之,最后位登大宝的。 话说到这份上,再说就实在太露骨了,而且这大庭广众的实在不是议论这种事的地方。贾赦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黄兄来京中不久,可知道近来京中出现的一件奇事?城北有一座城隍庙,近来周围居民都说庙中有怪……” 三皇子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配合地转移话题,两人就像一对真正的刚认识不久的士子那样谈了起来。贾赦两世为人,总有点东西略胜过现在的三皇子,两人越谈越投契,分手时约定下次再在这里相会。 等贾赦回到家中已近宵禁,小厮们迎上来服侍,贾赦一边想着要跟父亲谈一下今天的事,一边随口问小厮执扇:“老爷现在在何处?” 执扇偷眼瞧了一眼主子,回道:“回大爷,今天老爷去了太太那,说大爷要是回来得晚就不用去请安了。”又说:“下午的时候老爷考察了二爷的学问,直夸二爷文章做的好。”还有一句话是他不敢说的一一老爷说二爷“将来必成大器,光宗耀祖。” 那话说得,听起来就像大爷也就现在比得过二爷,以后都比不上似的。 贾赦脚步一顿,转了个方向往另一个方向走,平淡地说:“既然老爷太太体谅,打扰了反而是我的不是,那就先回凝碧院吧。” 亲生的父子见面,居然还要用到“打扰”一词,贾赦只觉得嘴里都是苦味,暗暗发誓,将来他绝不会这样对待他的瑚儿! 可是到了自己住的凝碧院,贾赦反而又不想进去了,想了想,他向老祖母的院子走去。 老夫人出身清流,书香世家可不会信奉什么女子无才就是德的鬼话,女孩子琴棋书画经史子集都是要学的,像上一世的贾家女儿那样养得对内不能操持家务,对外不能分辨局势远离不该来往的人只会女红诗词的非常少见,说句恶毒的话,贾家那哪是在养女儿呀,分明是在养瘦马! 老夫人出自正经书香家族,受过非常好的教养,眼光不比男子差,甚至因饱经世事而更加毒辣,贾代善能有今天的地位同样是与老夫人分不开的,贾赦相信祖母能给自己更好的建议。 老夫人还没睡,见到孙儿很高兴:“赦儿来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祖母,赦儿今天……”贾赦给祖母讲了今天的事,没有隐瞒三皇子的身份,并且重点突出三皇子个人品行才干,末了,试探地问:“祖母,您看……”您看这人怎样是否值得……? 老夫人却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孙儿的话,唤侍女淡菊:“把那个黄花梨雕月季花盒子拿来给你大爷。” 淡菊很纳闷:“可是,老太太,那个里面放的是……” “你只管拿来。”老夫人只是笑,可等贾赦拿到盒子打算打开看看是什么的时候又按住他的手说:“你且回去再看,我也累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于是一头雾水的贾赦被祖母“赶”了出来,站在皎洁如水的月色里发呆。 月光实在明亮,贾赦又按捺不住好奇,于是借月色打开盒子,里头只有一张纸,贾赦捏起来一看,上头用簪花小楷写着茶叶、大雁、丝绸、古董、金银等物的名称和数量,怎么看都是一张聘礼单子,而且看着并不很是丰厚,应该是贾政娶妻要用的。 贾政的聘礼单子,祖母给他干嘛准备聘礼是内宅女眷该做的事,不是他一个大男人该管的……等等,不是他该管的? 祖母是在告诉他,交朋友可以,不要乱站队?可是……至于用这么隐晦的法子吗? 贾赦有生以来第一次囧着脸回凝碧院去了。 贾瑚人小觉多,张娴刚哄了他睡下,亲自给他摇着扇子。贾赦在主屋找不到张娴,跑偏屋来就看见这情景,于是随手将单子扔在床尾上,伸手就去抓儿子的小手小脚。 张娴一扇子敲在丈夫手上,嗔怪道:“我费了好大劲才哄了他去睡,你又来捣乱!” 贾赦理直气壮:“我今天见着这小子不是吃就是睡的,现在还早呢,我和他玩耍一下,反正他明天一样是睡。”他明天要早起上朝,但贾瑚才虚岁三岁多又受宠爱,却不必早起的。 张娴懒得理他的孩子气,但也不再阻止他去摸孩子的小脸蛋,拿起被他扔在床上的单子看了一眼,拿帕子捂着嘴直笑:“大爷这是要为我分忧吗?如此我真是求之不得,要不明儿咱换个位置,我代大爷上朝去?” 灯下看美人本就越看越美,张娴这一笑又眼睛弯弯甚是好看,贾赦只觉血往上涌,伸手去挠她胳肢窝:“好啊,连你也来笑我,看大爷我今晚怎么整治你!” 侍女们早就躲了出去,张娴被他揉弄得不行,又不敢出声:“作、作死的,瑚儿还在呢……” 贾赦才不管那个,将妻子打横抱起去了主屋,只羞得张娴头都埋进了他胸膛。贾瑚没了母亲打扇迷迷糊糊地被热醒了,眼睛睁了睁把小被子一踢,翻个身接着睡。 唔,刚才好像有奇怪的声音……小贾瑚迷糊中想,接着似乎听见有人轻手轻脚过来继续打扇和盖被子,凉风习习而来,于是他又继续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贾赦神清气爽地爬起来上朝去了,只留下张娴一个人又羞又气地捶床。 这一天过得格外顺遂,贾赦顺利地跟三皇子打了个照面,两人都很“僵硬”,看来三皇子也调查了他。不过等半个月后在老地方见到打扮得更加低调的“黄成”依约前来,贾赦的心终于放下了。 两人依旧以假名相称,每月或隔月见一次面,彼此客客气气谦恭有礼。贾赦想得明白,他在三皇子这挂个号留个不是敌人的印象就行了,现在的贾家还不需要从龙之功来挣个什么,今上也非昏君,看着再活个十几年不是问题,他老老实实安份守己地做事已经够了,乱站队反而死得更快。 这一年是熙元三十七年,贾赦二十岁,贾政十六岁,贾敏虚岁四岁半,贾瑚虚岁三岁半,两个人都已开始显露出日后的聪敏*来。 十月,贾政迎娶王氏,婚礼并不是特别盛大,不过按着规矩来,这让史氏憋了一肚子气。于是次日敬茶之后,史氏对张娴说:“我年纪也大了,管家上也帮不了你什么忙,你一个人管家又太辛苦,老二家的过了门倒是可以给你搭个手,你也不要吝惜,要多教教她。” 张娴温婉地挡了回去:“太太哪里老了,儿媳和您走在一起别人还把您当儿媳的姐妹呢,不过太太说的很是,弟妹将来也是要管理自己的院子的,还是早点学起的好。” 史氏差点气个倒仰,她的意思是王氏可以和张娴一起管家平起平坐,那样她就可以和王氏联起手来压制张娴。可张娴这话说的,不但暗指王氏不懂管家连自个院子也管不了,还暗示二房将来是要分出去单过的,这叫她怎么受得了?当下就要脸一沉发火,可又想起今天是次子的好日子不可坏了喜庆气儿,只能勉强笑道:“说的也是,你可得多帮帮她。” 王氏也是个心大好弄权的,不过老天也不帮她,她过门才两个多月连管家权的边儿也还没摸着呢就怀孕了,几乎与此同时,张娴也查出了近三个月的身孕,只把老夫人喜得成车的珍贵物事往凝碧院搬,看得只能得个零头的王氏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贾赦却有点无精打采的,无他,这一个看着应该就是贾琏了,可是想起上辈子的那个儿子和儿媳,贾赦就很犯膈应。 一来二去张娴就隐约知道了他的想法,取笑他道:“还不知是不是男孩儿呢,你就担心他有了媳妇忘了爹娘啦?” 贾赦心里暗想:我要还让他娶那个王家女我就是蠢才!不过这么一想心情也就好了很多,不再对着张娴的肚子摆脸色了。 年关事多不能无人操持,史氏一个人也忙不过来,老夫人就让冯嬤嬤协助管理,弄得史氏束手束脚的没法照预想的从公中弄一笔钱进自己私库,暗中不知抱怨了老夫人多管闲事多少回。 日子一晃就到了六月,张娴临产日期渐近,贾赦也一天比一天紧张,在这节骨眼上,家中却闹出了一件大丑事。 那日,史氏带着已身怀六甲的王氏去老夫人处请安加看女儿,张娴之前每日都要在自个院子和老夫人院子间走一个来回以免孩子太大将来难产,后来月份大了就改成两三天一回,这天也正好在老夫人处稍作休息。两代婆媳两个孕妇,自然都是坐着说话。史氏看女儿身边的大丫鬟一个个都十六七岁了就说:“敏儿身边的丫鬟也大了,不如放了她们出去,再选几个伶俐的□一下再升为大丫鬟。” 这本是平常事,张娴很赞同:“太太说的很是,不如从二等丫鬟中先挑几个让她们几个教着,也不至于等她们出去了人手青黄不接而让妹妹受委屈。” 贾敏的几个丫鬟或是脸红或是镇定,唯有其中一个脸色惨白,全身发抖,扑通跪了下来:“老太太、太太、大奶奶二奶奶开恩啊,奴婢、奴婢不能出去,奴婢已经……已经有了孩子,是二爷的!” 啪的一声,史氏手中的定窑茶盏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张娴目瞪口呆,王氏身子晃了晃,抓住扶手才没向后倒去,看向贾敏的眼神就跟刀子一个样! 第17章 后续 贾敏身边的大丫鬟,怀上了贾政的孩子? 这是多么骇人听闻的丑闻啊! 这事要是传出去,整个贾家的女儿都别想嫁人了,甚至连张娴、王氏等人的清白和闺誉都会被人怀疑,因为这直接涉及到男女大防。人们可不会管贾敏只有五岁,而是想,为什么做兄长的会和妹妹的婢女有私情?进一步就会想,是不是这兄妹俩有襄公文姜之私?再进一步,这家的叔叔与嫂子、大伯与弟媳之间,是否也有……? 如果真出现那种情况,贾敏除了一死以证清白或是绞了头发姑子去,没有别的出路,再闹大一点的话,贾赦的女儿孙女也只有这两条路走。 老夫人活了几十年也没见过这样的事,饶是如此,她仍比史氏更快一步反应过来:“胡言乱语!这丫头疯魔了,冯嬤嬤,快堵了她的嘴再把她关起来,还有,把姑娘带回房里去,省得她疯言疯语的污了姑娘的耳朵!” 老夫人不喜有太多人在跟前,屋里除了亲信的冯嬤嬤李嬤嬤就只有赖家的和吴家的在,其余不是主子就是主子的大丫鬟,剩下的婆子媳妇都在外头立着等候吩咐。吴家的和赖家的对视了一眼,上前合力按住那叫玉珠的丫鬟的手脚,玉珠不敢挣扎,一个劲地磕头:“老太太,老太太开恩哪,老太太,奴婢……” 冯嬷嬷亲自拿了帕子塞了玉珠的嘴才出去叫婆子们:“快来人,玉珠这丫头疯魔了,满口胡话的说要害老太太,你们拿绳索将她绑了先押到耳房去关着,谁也不要靠近。” 婆子们方才离得较远,只以为玉珠顶撞了哪位主子,又兼之是在老太太太太面前,自是一个比一个的积极能干,很快用粗绳把玉珠捆了个结结实实,可怜玉珠一个原先也是娇生惯养的副小姐,竟是落得个如此狼狈的下场。 不过其他的人可不认为玉珠可怜,和她一起侍候贾敏的更是几乎要用眼刀砍死她一一出了这种事,不但玉珠本人要受罚,她们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去,而原本她们是要被风风光光地放出去嫁人的! 冯嬤嬤亲自把尚不明就里的贾敏带回贾敏的屋子,嘱咐她:“好姑娘,刚才的事,一个字都不要对别人说,明白吗?千万记住,对谁也不要说。” 贾敏年纪尚小但已极聪慧,刚才的事她虽看不明白,却也从长辈们的脸色中知道情况很严重,于是乖巧地点头:“嬤嬤放心,我谁也不说。” 冯嬤嬤看着冰雪聪明的小女孩,再想想那糟心事和刚刚二奶奶刀子似的目光,不由叹息:“可怜的姑娘,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叹完了生活还得继续,冯嬤嬤回到老太太处时去看着婆子们把玉珠关押起来的李嬤嬤正好带了几个老夫人的心腹回来,老夫人看着那另外几个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大丫鬟正要说话,那边张娴就痛苦地□起来:“老太太,孙媳、孙媳好像要发动了……” 孕妇本就不该情绪波动过大,可是弄了这一出张娴没法不被吓着,这么一吓,肚子里的孩子就急着要出来了。 老夫人一听立刻叫李嬷嬷带了人扶了张娴去产房:“好生扶着你们奶奶去产房,如果你们奶奶有个什么事,仔细你们的皮。”又叫另一个嬤嬤带了心腹把贾敏剩下的三个、张娴王氏各两个、赖家的吴家的甚至老夫人自己的四个大丫鬟并原先外头的婆子媳妇们通通看管起来,不许她们和别的任何人接触,理由也是现成的“这些人冲撞了大奶奶”。 张娴肚子七个月后老夫人就命人备下了各色要用的东西,稳婆也是找了两个养在府里,一应事物皆是齐全的,老夫人看着孙媳进了产房匆匆叮嘱了两句把李嬤嬤留下来坐镇,自己带了史氏往关押玉珠的地方去,玉珠这事实在关系重大,还是早点解决的好;至于王氏,她的侍女同样被扣下,几个婆子送她回她院子了。 对于玉珠这件事,史氏比老太太更心急。在她看来,如果这事是大儿子做出来的就不奇怪,毕竟贾赦从不正经读书。可是自己知书达礼温文尔雅的政儿怎么可能做出这种没廉耻的事呢?肯定是那贱婢信口雌黄想要爬上政儿的床不成就想污蔑政儿,要不就是政儿太老实了中了那贱婢的圈套了。 史氏一点也不希望这事是真的,就算是真的,为了贾政她也得把它变成假的,否则她的一双儿女都得折进去,光是贾代善就能打断贾政的腿。 只是把贾赦忘了的史氏也忘了,作为兄长,贾赦也是一样能打断贾政的腿的。 玉珠被单独关在一间将近废弃的耳房里,贾敏的另三个大丫鬟又单独关押,婆媳两人先是审问玉珠,那种事实在羞耻,玉珠以袖掩面哭哭啼啼的半天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于是又提审另三人问她们玉珠有什么异常,还没问完,冯嬤嬤进来了:“老太太、太太,荣禧堂那边传来消息,大爷他……和二爷打起来了!” 说贾赦和贾政打起来了其实并不对,准确来说,应该是贾赦单方面殴打了贾政。 贾赦一听到张娴临产就从同僚家匆匆告辞打马飞奔了回来,结果一回来就在半路上从偷偷出来找他的妹妹那得知了事情经过一一贾敏认为大哥不是“别人”一一之后气得几乎要杀人,于是把小姑娘劝回去之后半路拐道,往贾政的内书房而去。 他没法不气,王氏有了身孕的时候太太就给了贾政一个通房,当时自己顾虑到父亲那么多妾室通房的就没把劝诫说出口,只警告贾政不要弄出个庶长子来丢人现眼,当时贾政还振振有词地说:“长者赐,却之不恭。”现在倒好,那家伙把手伸到妹妹身边去了,一家子还要不要做人了! 日后等他当家了,一定要立一条三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家规,然后把贾政赶出去! 贾赦不无怨恨地想。 带着这股怨气,贾赦不顾丫鬟们的惊呼一脚踹开了贾政内书房的门,一看,好得很,里面除了他那个弟弟,还有一个丫鬟一一一个连他也知道是贾政的后备通房的丫鬟。 贾政原本正在读书,冷不丁地被那踹门的声音吓了一跳,站起来诧道:“大兄?” 贾赦冷笑:“二弟红袖添香地好兴致,果然还是读书人懂得风流,只是我劝二弟一句,风流太过,那就是下流了,二弟且顾顾身子吧!” 这话说的太过了,那丫鬟作为众人皆知的未来通房已是从老子娘那隐约知道了些东西,当下羞得以手掩面夺门而出。贾政作为过来人自是更知道兄长在说什么,满面通红:“大兄喝醉了么,怎的说出这些浑话来!” “我可没喝醉。”贾赦不紧不慢地走近这个弟弟,突然一伸手揪住贾政衣领把他往这边一拉,右手抬手就是一记重重的耳光:“但是你可就不一定了!” 贾赦可是杀过人的,这一耳光下去贾政整个人都往边上歪去,半个脸都迅速红肿起来,嘴角也渗出了血,看着十分的可怕。 贾政根本没想到贾赦居然动手打他,不敢置信地捂着脸:“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你凭什么打我!” “君子?”贾赦顿了一下,骂道:“你也配说君子?我今天就打死你个下流胚子!” 这次贾政学乖了,一见兄长又要动手拼命挣扎,挣脱了就绕过书案往另一个通向荣禧堂的门跑:“来人,来人啊,快拦住他!” 内书房夹在贾政王氏住的院子与贾代善夫妇俩住的荣禧堂之间,侍候的都是丫鬟婆子,哪个拦得住、又哪个敢去拦贾赦?贾政这一叫不但一点用也没有,还更加惹怒了贾赦,飞起一脚踢翻了碍事的书案,抄起个不知什么东西对着贾政的背影就砸:“来人,拿剑来,拿剑来,我宰了这个……这个不学无术的混帐!” 不过很可惜,贾政的书房是没有剑这种“粗俗”的东西的。 贾政慌慌张张往荣禧堂方向跑, 沿路引起一片惊讶慌乱,等到了荣禧堂正房门口正好看到父亲从外面回来,他也不管什么礼仪不礼仪了,直接扑到父亲面前:“父亲,父亲救我!兄长不知什么缘故,拿了剑要杀我啊!” 正正好地,没过多久贾赦提着一把剑追到了一一虽然他没有带着自己的剑,但作为一个将军,他的几个亲兵可是随身带着的。 贾代善见此大惊,喝道:“赦儿住手!你这是要干什么,你弟弟还犯了什么王法要你大义灭亲不成!” 贾赦拄着剑跪下,只恨声道:“儿子不敢,父亲不如先进去,再问问他他到底干了什么吧!” 贾代善眉毛一跳,大儿子可从没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过,二儿子究竟怎么惹他了?想了想,缓和了下语气:“你们是亲兄弟,做什么喊打喊杀的?罢了,都进来吧。” 父子三个进了荣禧堂摒退了下人,贾赦原原本本把事情说了一遍,贾政终于弄明白了自己为何挨的那一巴掌,当即一蹦三尺高:“血口喷人!大兄便是想让我死好歹也让我死个明白,为何要用这种理由污人清誉,我何尝动过妹妹身边的丫鬟了!” 贾赦冷笑:“那丫头亲口说了有了你的孩子,难道还是杜撰的不成?妹妹身边的人你也敢动,你是不把妹妹逼死不甘心么!” 贾代善也觉得不可能:“别是弄错了吧,政儿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得了父亲支持的贾政更加理直气壮:“君子非礼勿听,非礼勿视,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等禽兽不如的事!” 正在这时,史氏也赶过来了,抱着半边脸都被打肿了的贾政直哭,骂贾赦:“你这个狠心的,一个丫头的一面之词怎能相信,你怎能这样打你弟弟,今天我还在呢你就这样,明儿我去了你弟弟还有容身之地么!” 贾赦梗着脖子:“不是空穴怎会来风?” 史氏差点气个倒仰,贾代善皱眉,正要说什么,可是看着大儿子眼里又开始泛红色,他就顿住了。 同是武人,他自然分得出刚才大儿子提着剑追赶二儿子时那杀气可不是假的,他是真的想杀了贾政。 嫡亲的亲兄弟,怎么闹成这样?偏偏还是长强幼弱……唉! 一时间,贾代善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这件事了,但比他预想的更快,冯嬤嬤带来了这事的结果。 嬤嬤说得很长很隐诲,但其实三个字就可以总结这事:弄错了。 或者具体一点说,那个叫玉珠的丫鬟弄错了。 这丫鬟其实很老实,否则也不会被史氏放到贾敏身边,而正因如此,她根本不知道怎样才会怀孕。 真正的事实是这样:三个多月前玉珠为贾敏送东西给贾政,贾政当时正在睡午觉,迷糊中以为是史氏给他的那个通房于是把她拉到怀里亲了一口,玉珠吓坏了挣扎着跑掉了,贾政醒来后只以为是做了一个梦。 玉珠六七岁起就在史氏身边当丫头,后来又到了贾敏身边,人又老实内向,哪里知道只是亲吻不会怀孕的?又有谁敢对姑娘身边的大丫头说这些有的没的?她只是偶然偷听到一个堂姐说葵水几个月不来怕是有孕了,而她自那之后约两月葵水不来了,于是怀疑自己有了二爷的孩子。 惴惴不安地又等了一个月,玉珠终于绝望地认定自己有了身孕,所以才有了那一出。可是据街上找回来的大夫诊断,她不过是经期不调而已。 也就是说,这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不懂人事的姑娘闹出的大乌龙,只不过这个乌龙的后果会很严重,所有听到或只是有可能听到的人,除了主子和最值得信任的亲信,其他人都得给她陪葬。 听完全部经过的贾赦用一种很微妙很诡异的眼神看着贾政:这事要说贾政有错吧,他并没有真正对那丫鬟“做”什么;要说他没错吧,大白天的就把“通房”往怀里拉……哼! 看懂了兄长眼神含义的贾政涨红了脸,很想辩解一句他当时睡糊涂了,又觉得这样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于是紧闭了嘴一声不吭。 史氏一听那丫鬟并没有怀孕就认定了是那丫鬟心大想爬上贾政的床所以诬赖:“我可怜的儿,你倒是修了什么孽要遭这无妄之灾,好好儿的就挨了打……” 贾赦眉头一皱,不就是想让他赔不是么,好,赔一个不是换打一个巴掌,划算得很!干脆利落地一个揖礼:“太太不必伤心,这事是我莽撞了没有调查好真相,下次必不会再犯,还请二弟宰相肚里能撑船,原谅为兄。” 揖礼是下对上的常礼,贾赦是兄长又是官员,这一礼白身的贾政再怎么憋屈也只能避开:“不敢受大兄大礼,长幼有序,做弟弟的岂敢对兄长有怨言的,大兄折煞我了。” 贾赦也不介意他到底有没有怨气,只顺势而起一一反正两人早就离心了,多一怨不多少一怨不少:“二弟真是宽弘大量,为兄佩服。” 说“佩服”的时候他给了贾政一个“惭愧”“敬佩”并存的笑:别以为一个不是能证明什么,我揍了你,你能打回来吗?你敢打回来吗?从来只有以兄殴弟,没有以弟殴兄的,除非……除非你名声、前途、家业什么的都不想要了! 贾政看得明白,只觉得,这笑容,碍眼极了! 明明都是嫡子,都是嫡子……上天怎的,怎的这般不公! 事实证明,人是不能太得意的,贾赦还没笑完,外头就有报喜的高声传来,是被拦在外面不能进来的下人:“启禀老爷、太太、大爷、二爷,大奶奶生了个姐儿,母女平安!” 什、什么? 贾赦嘴角的笑,瞬间凝固了…… 第18章 余波(上) 女儿 女儿 怎么会是女儿的? 贾瑚之后,不该是贾琏了么? 贾赦一时就僵在那里,脑子里一片混乱,思绪万分:怎么会是女儿?贾琏哪去了?这是什么征兆?有什么被改变了?这个孩子的出生是偶然,还是……整个未来,都将改变? 下意识地,他板起了脸。 贾代善仔仔细细地看着,把长子的每一个表情都收入眼底,半晌,叹了口气:“赦儿,你媳妇给我们家生了嫡长孙女,这是很好的事,你也不必太纠结,先去看看你媳妇女儿吧。” 他纠结的不是这个……贾赦心里暗自嘀咕,扯了扯脸皮,回道:“是,老爷,儿子告退。” 可等他走到门口,贾代善突然又道:“你且等等。” 贾赦:“老爷?” 贾代善不说话,半晌,才慢慢道:“你也是当父亲的人了,这祖宗传下的偌大家业,以后都是要由你来执掌的,日后再碰到这类情况千万要先弄个清楚,不要像今日这样莽撞反而让亲者痛仇者快。人说家和万事兴,我也只盼你们兄弟能够和睦共处,互相扶持了。” 史氏正找了药膏给贾政上药,听了这话手就是一抖,力道过了点,贾政立刻轻轻“嘶”了一声,也不知是因为父亲的话还是因为母亲的力。 贾赦则是没什么感觉:这家业,本该就是他的,祖传产业难道还要拆一半给贾政?太太的私房虽多但他早就不指望了,父亲的估计会平分,不平分也少不到哪去,做父亲的至少会维持表面的公平;至于贾政,兄弟互相扶持?只怕是他扶贾政一把,贾政能还他一刀子! 因此他只道:“是,老爷,儿子晓得,日后再不会了。” 贾代善挥了挥手:“你且去吧。” 等长子的身影消失,贾代善让冯嬤嬤也回去母亲那里,自己看着妻子给次子上药,看着看着,突然说:“政儿,等你媳妇生了你就回金陵去准备考试吧。” 史氏惊道:“老爷?政儿媳妇九月里就要生了,这样政儿岂不是连年也不能在家过?” “男子汉大丈夫,要建功立业哪能只呆在家里?”贾代善不以为然,他领兵征战的时候哪里顾过什么年不年的,“政儿早点回金陵去,一来免得到时水土不服,二来也早点安顿下来静心读书,三来有空拜访一下金陵的亲友故旧,结交几个读书人,至于过年,也就这一年不在家过了。” 史氏深知丈夫脾气,软语道:“好歹等政儿的孩子满月之后再回去吧。” 贾代善觉得可行,一口应允。史氏唤来丫鬟命把贾政送回去好好休养,然后亲手给丈夫倒了一杯茶,抱怨道:“赦儿都这么大的人了,一点稳重也无,居然听着风就是雨的去打他弟弟,连他弟弟的解释也不肯听一句。今天我还可以调解一下,日后他要是再听了小人挑拨,再出这种事可怎么是好,这叫我怎么放心得下。” 贾代善只闭目养神,道:“他还年轻,莽撞一点也是正常,日后经的事多了自是只有更懂事的。”心下却是暗叹,看来两个儿子之间的关系并不像他以为的那么好,甚至可以说糟糕,不然听到出了那样的事长子第一反应不该是替弟弟遮掩的么?长子势强次子势弱,日后若真闹起来次子只有吃亏的份,唯今之计,也只有让次子早点考了功名出仕,两兄弟一文一武互相扶持着,关系怎么都能好一点。 史氏觑着丈夫的脸色,道:“赦儿已经是四品将军了,又是兄长,他要再像今天这样要教训政儿谁能拦得住,若是政儿能有个功名爵位什么的,至少赦儿不会再像今日这样对待政儿。” 话音未落,贾代善就睁开眼睛看着她,目光如刀一般锋厉。史氏的心扑通扑通地跳,掩饰道:“老爷名下不是有个国子监荫生的名额么?若是给了政儿,也免了政儿京城金陵两地来回奔波之苦。” 贾代善的目光这才缓和下来,道:“你懂个什么?文人相轻,不是政儿自己考出来的功名他们哪看得起,政儿有大才,日后是要金榜题名登阁入相的,哪能因为这样平白不见容于清流。” 史氏笑道:“这倒是我孤陋寡闻了。”也就不再提这话,倒是消了贾代善的疑心。 贾代善这边如何暂且不提,贾赦离开荣禧堂后先去看了祖母,老人家正忙着,没说几句就把他往凝碧院赶:“知道你记挂着你媳妇女儿,且快去吧,省得只剩一个壳儿在我眼前晃,不知道的还当我拘着不让你走呢。”又叫管事的给下人们发赏钱庆祝:“大姐儿出生是大喜事,府里每人多发一个月的月钱,凝碧院里的侍候有功,再多发一个月的。” 贾赦讪讪地笑了笑,向祖母告辞走了一一他确实是心不在焉的,不过心不在焉的理由可不能对祖母说。 回到凝碧院时丫鬟婆子们纷纷上来报喜讨赏,贾赦也不在意地解下佩饰香囊什么的随手赏了下去,然后先去看了妻子张娴,张娴生下孩子后就累得睡着了,他也就没有吵她。 张娴之前早就为新生儿收拾出了主屋旁一间房屋,家具帐幔什么的也备得齐齐全全,刚出生的姐儿就安置在那里。贾赦去的时候,贾瑚和贾敏也在那里,见礼之后小姑娘指着奶娘怀里的小小姑娘,很纠结地对他说:“大哥哥,她长得好丑啊。” 一边的贾瑚用力点头,一本正经地补充:“妹妹长得真是太丑了,不过不怕,以后瑚儿来保护她,谁也别想欺负了妹妹去。” 贾赦哭笑不得,刚出生的孩子,哪能看出美丑来啊?于是就着奶娘的手看了看,孩子小小的,皱皱的,皮肤又有点红,真的是……挺丑的。 他看着这孩子,心里头万分奇怪:按说,他只有迎春一个女儿的,怎么又冒出一个来?还是说迎春命里注定只有一个兄长,所以追过来啦? 就像是知道父亲在“说”她坏话一样,原本挺乖的小家伙“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奶娘看他似乎对这孩子不喜,一边手忙脚乱地抱着婴儿哄着一边赔笑:“大爷、大姑娘、哥儿,刚出生的孩子都是这样的,等姐儿到时候长大长开了就是很漂亮的了,说不定比二爷房里的碧桃还要漂亮呢。” 贾赦眉头顿时一皱,仔细打量了一下,这奶娘二十来岁的年纪,穿着半新不旧的青缎衣裳,人看着也挺老实,可是一一 贾赦目光从那开着小半能看到肌肤的领子扫过,再想一下刚刚闻到的明显来自脂粉的淡淡香气一一表面上看着老实的人,可不一定真的老实。 伸手抱过女儿,毫不意外地,手指触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贾赦把女儿放到铺了石青团花妆缎小被的紫檀木床上,顺手抽过妹妹手中的帕子很嫌恶地擦了擦手,下令道:“来人,这婆子不知轻重弄哭了大姐儿,你们快把她打出去,以后都不准她近姐儿身边。青音,你去回了老太太,给大姐儿换一个奶娘来。” 凝碧院里没人敢无视贾赦的话,那奶娘就这么被卸了美差,心里不服气正想理论一番,贾瑚的奶娘并几个大丫鬟已是齐心合力把她拽了出去,屋外阶下站着的婆子丫鬟们看了自是大大地嘲笑作弄一番:“姐姐不是托了贵人的福登了高枝吗,怎么就跌下来了。”弄得那奶娘又气又羞的好不尴尬。 老太太听了青音的报告只道:“我这边就有一个老实肯干的奶娘,本想着等等就给姐儿送去,既然大爷来要了,你只管带了去回你大爷。”竟是毫不意外孙子驱逐第一个奶娘的举动。 第二个奶娘年纪略大,但举止行动看着挑不出一丝错来,动作十分熟练。贾赦看着奶娘小心温柔地哄了女儿睡下,很满意地正准备离开去翻书给女儿取个名字,袖子就被贾敏抓住了。 贾赦:“妹妹?” 小姑娘抓着兄长的袖子,回头看看小侄女的奶娘,然后很认真地对兄长说:“大哥哥,你刚刚丢掉的是我最最喜欢的帕子一一最、喜、欢、的。” 贾赦:“……” 谁来告诉他,闹别扭的小姑娘要怎么应付? 第19章 余波(中) 最终,贾赦许下重重好处,答应以后每次出去都给妹妹带外头的新鲜玩意儿回来,又答应把他的一对小巧别致的汝窑花瓶送给妹妹把玩,才安抚好了小姑娘。 之后贾赦这边如何绞尽脑汁给刚出生的大姐儿取名且不说,咱们来看看贾政那边。 贾政出生以来就没吃过今天这样的大亏,虽说祖母在他们兄弟之中更偏爱贾赦,可贾赦养在祖母身边与父母不太亲近,而他养在父母身边,又是幼子,在妹妹贾敏出生之前是几乎占据了父母所有的宠爱,除了老爷太太之外,谁人敢动他一根手指?就是老爷太太,也是从不舍得让他受一点委屈的,更别说动手打他了。 从小母亲就对他说,要孝顺父母,要懂礼识仪,要好好读书,要——压过那个养在老太太身边的兄长,证明他比兄长更好,更懂事,更值得让人疼,甚至······更能光宗耀祖,更适合当这个家族的继承人。 他不知道母亲对老太太是什么心思,但对于兄长贾赦,说老实话,他是很看不起的。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可是自小时候起贾赦就不喜欢读书,整日只悠游玩乐,每日里在内宅厮混的时间都比在家塾的时间多,为此没少挨父亲的数落斥责,要不是祖母护着,只怕挨打是少不了的。反观他贾政,待人又有礼貌,对父母又有孝心,除此之外,他还比贾赦更喜欢读书也更会读书,到家里来的客人哪个不夸他聪敏好学?相比之下,连父亲问问题都答不上来的兄长是拍马也追不上他的,每次在客人面前一考校,给父亲争脸的必然是自己,兄长只有做陪衬的份。 谁都夸他比兄长强,他也明明样样都比兄长强,可偏偏——他是次子;兄长没一样比得上他,可是就因为出生早了几年,就比谁都更有资格继承这偌大的家业。 后来兄长娶了亲出去挣军功去了,本以为他是有了自知之明不敢再跟他比,躲出去混个功名,谁知道阴差阳错,鞑子进攻边关,兄长明明都几个月没什么音信,连太太都对他说这家业得交到他手上了,可是兄长最后不但没在战争中出事,还挣了个官位回来,一下子比得他心里很不自在。 而且兄长回来之后,有的东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改变。老爷再也不会同时考问两人学问,因为兄长是武官,不需要靠考试去博得功名了;老爷也不会再因为一些事情对兄长发脾气,哪怕之前那些事能让老爷劈头盖脸的把兄长骂一顿,因为兄长也是朝廷命官了;甚至,下人之间赞贾赦的声音都开始隐隐约约地盖过赞他的声音。 这些贾政都知道,他羡慕兄长那个正四品的官位,但又隐隐看不起他武人的身份。现在天下承平日久,重文轻武已是必然,像父亲那样手握重权还好,兄长那样一个没实权的武将有什么作用?不过看着好看罢了,就像太太说的,虽然兄长得了官职,可是他日后是要金榜题名的,家族的未来还是得弃武从文,希望还是在他身上。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个一没实权二无宠爱的兄长,竟然敢动手打他,而且还是那么个理由,而父亲,因为这事涉及妹妹的闺誉得压下来,竟然没有惩罚兄长?要知道要是换以前,贾赦敢对他瞪一下眼睛都会被父亲骂一顿! 贾政满腹怨气,但又不能在父母特别是父亲面前表现出来——有的事,不说的效果比说的效果要好,而且,回他自己的小院的时候,他故意让不少下人看到自己被打到的脸,看着那些惊讶的眼神,贾政心里隐隐得意。 兄长大人,不知道一个暴虐容不下兄弟的名声对于你在老爷心中的地位的影响如何? 只是这时候得意的贾政怎么也想不到,贾赦在他书房里吼的那一句“不学无术的混账”不久就一语成真,今日这般反而让他陷入了一个更尴尬的境地。 那些却是后话,且说贾政被丫鬟们护送珍宝一样护送回了他和王氏住的折桂院,立刻又引起一番鸡飞狗跳,因着此事原因绝对不能说,贾政对丫鬟们只是含含糊糊。 但是同是当事人的王氏一听是大爷打了二爷,心里就很明白丈夫到底是因为什么样的缘故挨的打,只需把当时在场之人的名单过一遍,她立刻就知道是谁告的密泄的事了——这样的事必须保密,老太太太太肯定不会说,听到的下人们都被关了起来,她也没有说,张娴生孩子去了,那么只剩下一个人是既知道又不会被处理的了——小姑子贾敏。 心下暗恨小姑子多口舌多事,王氏好言好语的安慰丈夫,可是贾政的心思看着就完全不在她这边,王氏看着那个叫碧桃的丫鬟娇娇娆娆地走来走去,哭哭啼啼地把其他丫头都挤到了一旁,一边一口一个“二爷”一边拿这取那的一副比当妻子的她还贤惠的模样心里就直犯膈应,偏偏贾政就好这一口,对碧桃的语气神情都比对王氏温柔,差点气得王氏不顾风度把那丫头赶出去。 虽然贾政很想把自己被打的事闹大一点——妹妹那边的事不可以出口,那就强调兄长贾赦无缘无故殴打兄弟容不下弟弟吧,可是老夫人也不是吃素的,老夫人比谁都不能容忍有人拿宝贝孙子的名声说事,派了嬷嬷告诉史氏:“若是有人把今天的事说出口半句,不管是服侍了多少年的,通通打发到庄子上去,我贾家容不下中伤主子的下人。” 贾代善同样对史氏说:“虽说是赦儿误会了让政儿受了委屈,今天的事却是绝对不能传扬出去的,没得让小人有机会挑拨离间。” 史氏的心和贾政是一样的,只是她刚出手试探了一下就被老夫人打压了下去,平白损失了几个人手,再加上除了赖家的被她保了下来,好几个得力助手都被老太太处理掉了,只能暗自怄气,这两件事就这么淹没在了荣国府嫡长孙女出生的喜庆后面。 再说贾赦,贾赦一点也不想等元春出生再给女儿取名——开玩笑,难道他的女儿还得从贾政女儿的名字?因此虽然女儿的名字一般是过几年再取,他却早早为女儿取名为“琼”。 贾琼的满月酒办的十分盛大,一点也不比贾敏的满月酒逊色,来往客人也不乏身份高贵的夫人,甚至连太子的母家赵家也派人送了礼。 可是等到贾政和王氏的长子贾珠的满月,那就不一样了,虽说史氏对此更郑重其事,可是来往客人是看着就知道的至少下降了一个档次,数得上的贵夫人也不多,只把王氏气得抓心挠肝——她堂堂开国功臣县伯王家嫡长女的嫡长子,难道还比不上一个丫头片子? ——她也不想想,贾琼是荣国府的嫡长孙女,一等神威将军兼京营节度使的嫡长孙女,四品(将来还会是三品)将军的嫡长女,而贾珠,虽然也是贾代善的嫡孙,可他父亲一个连最基本的秀才功名都没有考上的白身······她有那个脸发帖子,贵夫人们也得有那个脸来才行。 不管如何,等贾珠的满月一过,史氏就开始给次子打点了行李,因着心内不舍,行李收拾了好几日,又想着小厮们粗手粗脚的难以照顾妥当,于是和丈夫商量要把自己身边一个叫翡翠的丫头和贾政那个叫碧桃的丫头一起给贾政带到金陵去照顾。 王氏知道了几乎要咬断银牙,可是贾珠年幼离不得母亲,她是不可能跟过去的;贾代善贾政原本也是同意的,只是贾赦知道后漫不经心地对贾政说:“礼法说士大夫一妻二妾,二弟倒是三妾都要有了,可喜可贺呀。” 两个丫头跟过去除了服侍还能做什么,大家心知肚明,贾赦这是在嘲笑贾政有士大夫规格的内院,就是没有士大夫的功名,甚至连个“士”(举人)都没捞着。 贾政大受刺激,推辞了母亲的好意:“儿子此去必得安心读书以求金榜题名,正该悬梁刺股苦读,有小厮们服侍就够了,儿子不是吃不了苦的。” 史氏想着在金陵自己看顾不到,丫头们要是妖妖调调的勾着儿子坏了身子就糟了,也就没有再坚持。王氏称心如意,等丈夫一出去就找了个理由把碧桃赶了出去,又怕贾政回来旧情难忘于是使了点手段,那个丫头就很快得了女儿痨,不久就死了,王氏不过打发了二十两烧埋银子。 十月里,贾政择了个日子,往金陵而去。 第20章 余波(下) 贾政到了金陵,先是到了老宅,拜了祖先,又见过族中一干长辈族人,族人皆知他是代善爱子,自是只有逢迎的份,不但设了丰盛的筵席招待,更殷殷挽留他与大家共居,只是贾政嫌人多不好静心读书,于是在离老宅两条街的某条清静小街赁了一座二进小院住下。 金陵作为六朝古都,自是无比繁华,而且人才辈出,精英荟萃。贾政住了没几日,已是结交了好几个读书人,每日里饮茶清谈,吟诗作赋,而且每每胜出,心下十分惬意,过得好不自在,唯一遗憾的就是一时听了兄长的话怄气没带个有才有貌的丫鬟,夜里读书时身边没个人红袖添香,有个什么兴致对着小厮们谈诗论词只能更扫兴。 和贾政结交的有一人名叫李理,最是合他脾气,知道贾政的遗憾后说:“政兄眼界何其高也,金陵才女美人无数,像怡红院的如玉姑娘那样的美人也不少见,这些难道都没有能入政兄眼的吗?” 贾政慌忙摆手:“李兄不必多言,烟花柳巷,岂是我等士子可去之地?” 李理大笑:“这有何难,小弟知道政兄洁身自好品行高洁,肯定是不愿去那花柳之地,不过小弟另有对策,政兄且等数日,必让政兄圆了心愿。” 半月后的一个晚上,李理果然摆了宴席请了贾政去,酒过三巡,李理唤下人:“请萱萱姑娘来。” 似是早有准备,不久老婆子们从院内扶出一位美人来,上着胭红小棉袄,下着葱绿绣花八幅裙,外披了一件出白毛的狐皮披风,黛眉凤眼,身段纤侬合度,楚楚惹人疼。 贾政觉得非礼勿视,惊讶之下就想避开,李理指着那美人笑道:“政兄不必惊慌,此女姓姜名萱,琴棋书画无诗词歌赋一不晓,原来也是官宦之后,只是家道中落不得不打算与人为小星,小弟正巧要为政兄寻访美人,就以八百两银子得了此女,而且政兄也是名门之后,岂不是命中注定的天赐姻缘,今日十八正宜嫁娶,小弟就为政兄成了好事。” 言罢,李理就命人强为贾政换了一件红衣,把姜萱扶到贾政身边,又以酒为两人祝贺,又以“小嫂子”呼姜萱。姜萱含羞不语,贾政推辞说:“李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家中已有正室,岂能·····” 李理打断他的话:“政兄多虑了,才子佳人,天作之合,政兄身边正少了小嫂子这样的佳人,而且小嫂子本就是要与人为妾,政兄这样既身边有人伏侍,又免了小嫂子落入那等粗俗商户之家受苦,不也是大功德一件;至于政兄家中,等明年政兄金榜题名后携美而归,令尊令堂看在小嫂子服侍有功的份上也必是不会反对的。” 贾政本就不想推辞,不过做个样子而已,听了李理的话觉得有理,低声问了姜萱几句,姜萱对答如流谈吐不俗,贾政更是觉得十分合意,于是再虚虚推辞了两次后道:“李兄美意,小弟领了,只是不能让李兄破费。”马上喊小厮赵三去取来八十两金子给李理,李理笑道:“小弟之银亦是政兄之银,政兄何须如此着急,现在已经宵禁不能出去,政兄只管高乐不必担忧。”于是只管给贾政敬酒,又设宴犒劳贾政的小厮,当晚贾政就在李家歇下。 次日,因怕被人看见,贾政一早就携了姜萱回自己院子,打发赵三给李理送去了八十两金子并五十两银子作为酬谢,此后数日天天在家与姜萱一起读书吟诗,红袖添香的好不快活。 这样过了十几天,李家派了一个嬷嬷过来探望,嬷嬷走后姜萱就愁眉不展,对贾政说:“妾身在李家时曾经受到一位嬷嬷的照顾,现在听说嬷嬷得了重病危在旦夕,滴水之恩须得涌泉相报,还请您让我回去看一看嬷嬷。” 贾政同意了,于是快入夜的时候一顶轿子送了姜萱回李家,谁知姜萱这一去直到宵禁也没回来,贾政等人只当她错过了时辰在李家歇了,次日却到日上三竿也不见人影,再派小厮去找,只见李家院子空无一人摆设全无,只昨日派去护送姜萱的两个小厮并两个在金陵招来做粗活的老婆子在台阶下被绑得像个粽子,而且还昏迷不醒。 贾政所租赁的院子里有个门房上看门的门子,听了小厮们左一句“蹊跷”右一句“奇怪”的描述后说:“你们公子这是碰上骗子了,金陵繁华,骗子也多,专有一种人j□j了瘦马,骗买家说是良家女子落难要与人为妾,待取了钱财赚足了油水,拿个借口把瘦马接回,轻轻巧巧就去了,官府一般追查不到。你们家公子家里似乎有钱有势,不若写个帖子叫了官府的人大力追查,或是可以追回银钱。” 贾政哪里敢把这种事宣扬出去,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只当那八百两银子丢了。银子丢了还不要紧,太太给他的钱财从没少过,只是他从来没碰到过这样的事,又气又羞之下受了点风寒,小厮们忙求医问药,族人们也纷纷来探望,贾政只命下人闭紧嘴巴,姜萱的事一个字也不能透露,小厮们也知道这事闹出来必是他们受过,于是也决口不提。 贾政这一病就病到了正月,家里得知之后不断派人送钱送东西过来,史氏更是恨不能自己过来。等他病好了,童生试的时间也快到了,贾政生病期间小厮们不敢让他耗费太多精神,书自然也没看进多少去,金陵又是个人才聚集之地,高手云集,而他水平本就不高,于是等考试的时候,很自然的——他落榜了。 落榜之后的贾政再次大病一场,等他回到回到京城的时候已是将近五月,和他兄长的衣锦还乡正好相反,他是恨不得金陵到京城的路一辈子都走不完。 荣国府的下人们还记得之前那场不能对外人说出口的大闹,虽说史氏下了封口令,却因为某种微妙的心思没有彻底封杀,于是现在下人们之间就开始有一些窃窃私语: “你听说了吗,二爷落榜了。” “这我知道,太太都说不许在二爷面前提起这件事。” “哎,想不到连二爷都会落榜,之前太太还和二奶奶说二爷这一去必定会三元及第给二奶奶挣个诰命回来呢。” “什么叫二爷都会落榜,你忘了吗,之前大爷就曾因为二爷答不上来问题打过二爷,你想想,连大爷的问题都答不上来还能好到哪去?” “嘘······作死了你,这都敢说,要是被太太听到你我就都完了。” “虽说不好听,但这是实话啊,大爷当时就骂二爷不学无术呢,现在不就证明了。” “好像也是,二爷都快二十了吧,我姑姑的嫂子的侄女的邻居家的儿子十四岁就考过秀才了呢······” 类似闲话,悄悄在内外院之间流传,贾政偶然听到一两回,羞得躲在自己院子里好几日不敢出去,连贾琼的抓周礼也不敢出席,托病在自己院子里休息。史氏为此又下了好大一番力气才让那些闲言碎语消失。 等到八月后,宁国府那边的贾敬过了乡试中了举人,而且听说下科有望,两府的人都与有荣焉,敲锣打鼓的庆贺,那欢庆声听在这边的贾政耳朵里,简直像针在扎他的心,于是,“文弱”的贾政再次病倒了。 贾代化对贾代善说:“文字辈三个孩子看着都很好,你我倒不必担心家族后续无人了。” 贾代善喜忧参半,一边为贾敬高兴,一边为自己同是文人但身体娇弱的爱子担忧:“敬儿是个好的,赦儿还算可以,唯独政儿,今年一年倒是有半年是在生病,考试也没法考好,这可如何是好。” 贾代化说:“他还年轻,保养身子才是大事,考试的事,也不急在一时,当初敬儿不也考了两次么。” 贾代善想想也是——他不知道贾政到底是之前为了什么生病,以为只是受了风寒,于是也不忍心苛责爱子,贾政看出父亲态度,“病”才慢慢好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年风水不好,到了这一年的十一月末,贾代善也感染了风寒,他素来身体康健,这一病就来势汹汹,都到了难以起身的地步,好在宫里派来的御医医术高超缓解了病情,只嘱咐贾赦说贾代善需要安心静养,不要操劳。 而随着父亲生病,贾赦也一天比一天紧张。十二月二十一,太子母家赵家的赵阁老长子前来探望贾代善,贾赦出面招待,推辞不过收下了赵家长子带来的厚礼,不过等赵家长子一走,贾赦立刻命人将礼物封存起来,谁也不许动用。 十二月二十五的晚上,贾赦迟迟未睡,等到三更左右,他披上衣服走出院子,毫不意外的看到皇宫方向的天空被火光映红。 熙元三十九年十二月二十五,太子反。 第21章 无题 太子谋反了。 他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当了几十年的皇太子,他的嫡长子都要有儿子了,他还是太子。皇帝父亲的生命就像河流一样看不到尽头,而且还越来越老当益壮。 而且,元后去世后,虽然还有个赵贵妃做父子间的润滑剂,到底手段比不上元后,不太得皇帝的宠爱;庶出的大哥和弟弟们的羽翼日益丰满,又有亲生母亲帮着吹枕头风,对他的威胁是一天比一天重;皇帝在元后去世后有一段时间对他极是溺爱,可是随着皇帝身边的美人越来越多和赵家进入朝堂的人越来越位高权重,皇帝对他也越来越冷淡,宫里早有风言风语说皇帝要在大皇子的生母荣贵妃和三皇子的生母甄妃之间选一人立为继后,皇帝也开始打压赵家势力,这样下去,他哪一天地位不保都不奇怪。 这样的话,还不如趁着现在赵家的人在朝中还有极大的能量时来一场政变,只要逼宫让皇帝下了旨意传位,自己登上那个宝座,天下就尽在他手,再也不必为父亲的一句话就提心吊胆,时时刻刻担心自己被废。 太子对这一次谋反极有信心,一来赵家传承百余年,亲朋故旧不少,连起来能量很大;二来接近年关,宫中忙于新年的各项事物,防备必然松懈一些;三来他们策反了不少禁卫军统领,又有赵贵妃在宫中接应,只要行事够快逼了父亲退位,一切就万事大吉,至于退位了的皇帝——他肯定是不能背上弑父杀君的罪名给他的那些庶出兄弟留下把柄的,那就养在宫里吧,横竖皇宫之中不差这一碗饭。 太子这一反,皇宫方面确实猝不及防,皇帝再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亲自教养大的嫡长子竟然胆大包天到起兵逼宫的地步,激怒之下几乎吐血,立刻派了锦衣卫持了口谕信物到贾家命令贾代善率领京畿东西大营的军队平叛。 贾赦知道太子会反,自然也不会以为皇宫那边的火光是因为失火,他看到火光就立刻返回房中开始穿衣服,张娴惊醒了,问:“大爷,怎么了?” 贾赦头也不回:“你快起来,出事了,你带着瑚儿和琼儿到祖母那里去,不要慌张,不管出什么事,你都一切听祖母安排。” 说话间,外间里守夜的丫鬟们也被惊醒了,张娴叫了她们进来服侍,等贾赦穿好了衣服贾代善那边来叫的人也到了,张娴看着丈夫就要出去只是欲言又止,半晌,低声道:“你千万小心。”虽然她还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但是看丈夫这样子,事情不会好到哪去。 贾赦脚步一顿,同样低声回答:“你放心,且在家安心等我。” 贾代善尚在病中,之前为了诊治方便和静养所以挪到了荣禧堂旁边一间小院居住,贾赦赶到那时锦衣卫已经到了,正在外院催促。贾代善勉强起了身,正在命人拿他的盔甲来。 见到儿子,贾代善有点奇怪长子速度之快,但更重要的是交代有关的事:“赦儿,锦衣卫带来消息,太子谋反,为父奉皇命要去铲除那些乱臣贼子,你在家中,要紧闭门户,除了你伯父那边的人,谁家来人也不要见,咳咳咳······” 贾赦跪下,说:“父亲重病未愈,御医都说了要卧床静养不能操劳,外面天寒地冻,父亲怎能出去?” 贾代善骂道:“胡说!圣上有令,做臣子的就是赴汤蹈火也要完成,更何况现在皇宫被叛军围困,危在旦夕,为父岂能因为区区小病就让乱臣贼子横行,有负皇恩!咳咳咳······” 贾赦含泪道:“父亲息怒,儿子自是知道皇命不可违,也知皇恩不可负,可是盔甲冷重,父亲身体怎能承受得住。儿子不才,愿意代替父亲出征,也不求封侯得公,只求圣上能看在儿子的微薄功劳上,饶恕父亲不能遵命的过错。” 宁国府的贾代化稍迟了一步赶过来,听了也劝贾代善道:“你大病未愈,勉强支撑也无济于事,赦儿有这个孝心是好事,不过他还太年轻,恐怕不能服众,不如这样,你在家中休养,我和他一起去。” 贾代化也曾担任京营节度使的职位,虽说已经退下,到底比贾赦有更多的人脉资源也更能让人信服,他们两个一个是贾代善的堂兄,一个是贾代善的儿子,再加上京营节度使的信物,想必是足够的了。 贾赦苦苦坚持,说什么也不肯让父亲在这大冷的天去冒险,贾代化觉得让贾赦去比让贾代善去好,也跟着劝说,最后贾代善妥协了。 贾赦和贾代化穿了盔甲,拿了兵符,带了亲兵副将,在漫漫长夜的掩护下出了门,等张娴扶着老太太带着儿女赶到荣禧堂时,连丈夫的背影都看不到了。 贾赦等人出去了,贾代善是一家之主,这时候当然不可能再安心躺在床上静养,于是强打起精神,先下令把大门侧门都关闭了,只留下一个角门和宁国府那边传递消息,然后把府里所有人都召集到了荣禧堂,把荣禧堂的门开着,命人到处都点起灯火,自己和二儿子贾政坐在正堂里坐镇;女眷们则以老太太为核心在里间里坐着,下人们分成数组,由管事带着沿着围墙轮流巡视,防止有贼子强人趁乱混进家中偷盗。 冬天的夜晚格外漫长,到了四更左右的时候外面又下了雪,张娴忧心丈夫,史氏则担心贾代善的身体状况,几次劝他去休息,贾代善只不肯,说:“赦儿还在外面,我哪儿睡得着?”史氏也无办法,只能命人多多拢了火盆给丈夫和贾政取暖,张娴看在眼里,想想在外恐怕连一口热水都喝不上的贾赦,只觉得眼里直发酸,抱着睡着了的女儿垂着眼,一句话也不说。 贾瑚和贾敏年纪小,首先撑不住睡着了,大人们毫无睡意,张娴抱着贾琼,王氏抱着贾珠,彼此都是忧心忡忡,唯独最是疼爱贾赦的老太太表现得非常镇定,甚至在冯嬷嬷拿点心来给几人吃的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这点心该甜的不甜,该咸的不咸,很该把做的人撤了换一个南方擅长做点心的厨娘来。” 冯嬷嬷只笑,季嬷嬷搭话:“不得了了,这是冯姐姐做的,老太太竟然没吃出来,还要把冯姐姐换了江南厨子去呢。” 张娴听了不由得抿嘴一笑,她的位置就在老太太右边,老太太的手在衣袖下轻轻捏了她的手一下,张娴抬头看着老人家睿智而镇定的面容,忧虑烦闷的心也一下子变得安定了好多。 一家子就这样等着,天将亮的时候宁国府那边有一阵纷乱,引得这边的人也跟着紧张,不过很快,那边有人来报:“府里进了个小贼,已经抓住了。” 宁国府那边是贾敬在守着,贾代善坐了这半夜,又是心焦又是忧虑,等到天堪堪亮就再也支持不住倒下了,府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外头还乱着,只能先派人去街上请了个大夫开个方子缓解一下病情,再派了人出去打听状况,顺便看看能不能请个太医过来。 出去的人走到一半就没办法再走,回来了,对贾政说:“哎呦呦,外头好不吓人,大家都不做买卖了,到处是官兵乱哄哄的在抓人,听说还有屋子被烧了,一条街都跟着遭殃呢,哎呦呦,我活了这么大,就没见过京城有这么乱的时候。” 贾政又问:“可有打听到兄长的消息?” 那人回答:“这个倒没有听到多少,不过听人说昨晚是大爷和那边的老爷带了人把叛乱的军队给冲散了的,不然的话今天仗还有得打。” 贾政听了心里很不自在,只道:“罢罢,你下去吧,连个消息也打探不好。”别的倒是一概不提,也不说把消息报给嫂子侄儿知道。 那人原本以为说贾赦的好话能得个赏赐,谁想碰了一鼻子灰,只好怏怏退下了。到底不甘心,叫了他婆娘告诉了张娴和老太太,倒是从高兴的两人那得了不少赏。 张娴知道丈夫无事,心中自是十分高兴,老太太直念了几十声佛,又要去捐香油给寺庙,张娴这才明白老太太不是不紧张,而是作为辈分最高的人,她就是再担心贾赦也不能乱了所有人的心神。 贾代善倒下后,史氏一个不想继续等,一个要照顾丈夫,找了个借口没有再等下去,王氏担心娘家安危,也回自己院子去了;老太太年纪大了一晚不睡已是极限,张娴把老太太扶回院子休息,自己则回了凝碧院摆了一盘棋接着等。 等到掌灯时分,一直在心神不宁地敲棋子的张娴终于听到外边一阵纷乱,丫鬟来报:“大爷回来了。”话未说完,贾赦已经进了来,满面疲惫,两眼都是血丝,只对妻子说了一句:“别担心。”就一头栽在床上,连外衣也不脱就睡了过去。 张娴心疼地让丫鬟为丈夫脱了衣裳,用热水为他擦拭身子,贾赦这次受的伤不少,最严重的在手臂上,就算已经包扎还能看见血迹,脸上还有擦伤,张娴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丈夫的脸,转身从怀里摸出一把锋刃尖利的剪子扔到了梳妆台上。 那把剪子,是她知道丈夫为了什么而出去时偷偷拿了藏进怀里的,这种事对两边的人其实都是一次豪赌,贾家站在了当今一边,如果太子成功了,整个贾家都得灭亡,她和他还有他们的孩子自然也逃不过,如果那样,在那之前,她会······ 不过还好,谢天谢地,那剪子她用不上了。 次日,荣宁二府同时接旨,宁国府贾代化封国公,荣国府,贾赦加封宣威将军,准日后原级承袭贾代善一等神威将军的爵位。 冬天了,虫子想冬眠 冬眠········· 冬········· Zzzzzzz······ 第22章 抄家将军 宁国府贾代化封了国公,史氏听了只暗自扼腕叹息,遗憾贾代善这次病的实在不是时候,不然封公的该是贾代善,她也能夫荣妻贵,在昔日的闺阁姐妹中风光一下了,现在不但没有能得到国公夫人的封诰荣耀,还让长子得了圣口谕令日后一定袭爵,这可怎么是好。 贾赦就没有这个纠结,宣威将军的加封不过是看着好看,其实虚名一个,没什么用处;至于那个日后原级袭爵——他觉得,现在说这个未免太早了,父亲还有十几年的寿命呢,没有雪夜操劳,父亲总能延寿几年吧。 至于现在,作为现在当今比较信任的新将,他干得最多的事其实是——抄家。 “刑部侍郎何一忠大逆不道,勾结反贼犯上作乱,辜负朕恩,着锦衣卫革去职务,查抄家业,交由刑部问罪,其家男女奴仆收监严审。” 原先位高权重威风八面的刑部何侍郎还没有听完圣旨已经瘫软在地,锦衣卫们可不管这个,贾赦一宣读完旨意就如狼似虎地扑上去将他拿了下,又将何家男子一个个锁了。何侍郎的头发已经花白的老父老泪纵横颤颤巍巍的几乎要跌倒,儿子孙子们则是一个个混身发抖,想逃不敢,想避不能;锦衣卫进内院不一会,何家内院也开始乱成一团哭声一片,原先娇生惯养在内院的女眷们被推推搡搡的赶了出来,有的甚至因为走的太慢被推倒在地。何侍郎夫人头上的首饰都被夺了去,鬓发散乱,放声大哭,其情状,岂止一个狼狈凄惨可以言说。 刑部何侍郎——不,原刑部何侍郎,被夺了官帽官服也管不了了,只苦苦哀求:“贾将军,家父家母年老体弱,不堪惊吓,求贾将军稍抬贵手,免了犯官老父的枷锁重负,大恩大德,犯官永世不忘。” 贾赦看了何家老父一眼,暗自叹息一声,面无表情什么也不说——参与了谋反还能说什么?只能引颈受戮了。既然有这个野心就怨不得有这样的后果,何况要是他们成功了,现在这样的估计就是他的妻儿了。 锦衣卫季统领大声斥责:“乱臣贼子自是要锁了来,不忠不义犯上作乱,你还敢奢求什么,犯了如此大罪,就是现在把你们斩了都不冤枉!” 何侍郎被拖了下去,贾赦看着被赶着走的女眷们凄凄惨惨的样子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妻女,一时于心不忍,对锦衣卫们皱眉道:“你们查抄时倒是收敛一些,犯官家的财物家眷到时都是要充公的。”抄家从来都是连抄带抢的,他改变不了,也只能略微约束一下了,虽然就算约束了也对何家人没什么用。 有道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何家以谋反而不是其他罪名被抄,将来的结果很可能是主犯处死,男子十五岁以上的流放,十五岁以下及女眷发卖,没入奴籍;若是运气再不好一点那就入了贱籍,特别是女孩子,只怕会被卖到那些不堪的地儿去,反正基本是是无翻身之地了,锦衣卫们根本无需有何顾虑。贾赦又年轻,锦衣卫们也不太怕他,其中一个笑道:“将军放心,我们自有分寸。”至于是什么样的分寸,贾赦还能一个人一个人地盯着去看?该干什么他们还是能干什么。 季统领打圆场:“将军无须担心,弟兄们这几天家都抄了好几个了,自是有分寸的。将军只管安坐,看这乱臣贼子的家里能抄出些什么来。” 贾赦也不好再说什么,也就把它丢开了去,横竖何家是没救了,他何苦平白得罪人,更何况他和何家是站在了对立的不同阵营里的。 事实证明,锦衣卫也不是吃白饭的,抄到一半,有人来报:“禀报将军和统领,何家书房里发现一个暗格,里面查出一些信件,看着很有蹊跷。” 贾赦道:“这些不定就是罪证,你们到时候一并送去刑部,另外再细细查抄,特别是犯人日常起居之所,一个疑点也不要放过。” 不久又有人来报:“何家主母居住的院子里抄出很多债券,涉嫌违例取利。” 季统领道:“没想到这何家作为刑部官员竟敢私自放贷,违例取利,你们去仔细查看,全都抄了来。” 贾赦怔道:“原本听说何侍郎素有清廉公正之名,他侄子强抢别人的房子被人告到官里他都秉公处理了,没想到今日一看,什么清名竟是全是虚的。” 季统领哈哈大笑:“将军就是因为年轻,还没有见过很多怪事,若是见过了,这点小事也就不在将军眼里了。若是这何侍郎真是个廉洁公正的,哪里会做出和反贼勾结的事来,只怕他家婆娘放贷都是他指使的呢,否则一个内宅妇人,哪里想得出来的这样阴毒的主意儿,这种事做了可是要断子绝孙的,现在看着可不就是报应来了。” 贾赦听了只默然不语——可不是断子绝孙?不管是流放还是为奴,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都很难适应,到时候病死了饿死了被打死了都是平常,谁还理得他们受不受得了,女孩子就算能活命,也是一生都毁了。 抄家耗费的时间不少,等到事情告一段落,贾赦把一个副官留下和锦衣卫一起继续处理剩下的微末小事,自己先走掉了——抄家不是个好活计,被抄的凄凄惨惨,抄家的同样有很大压力,特别是他是经历过这样的事的的,看着就很难心如铁石,他现在就只希望将来自己和妻儿不要遭到这样一出了。 因为太子谋反的事,京城的过年气氛被冲到了最淡,兵变虽然已经过去,人心尚且惶惶,高官权贵们更是一个个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唯恐和叛乱扯上一丁点联系,人走在街上都能感觉到京城前所未有的萧索气氛。 贾赦骑在马上,琢磨着自己要是再抄家抄下去会不会得个“抄家将军”的名号——虽然得当今的眼很重要,可是两天之内抄了三次家,他觉得再抄下去自己先受不了了。 转过一条街,忽然看见前头一串人像串钱一样被绳子串绑着,被官兵们呼喝着跌跌撞撞地走来,看那些人衣着虽然虽然凌乱,却不是奴仆的打扮。他勒住马,等人群走到时问为首的小官:“这些都是些什么人?” 那小官看他衣着气度不凡不敢怠慢,道:“回大人,这些是反贼赵家的旁支族人,因为之前主要查抄赵家主支,这些人就只是一直被关着,现在下官奉上司之命要把他们押送到刑部大牢去。” “赵家?”贾赦一愣,突然想起,他这些天抄的有文官有武官就是没有出自赵家的官员·····不过,这样也好。 那小官似乎是被规定了时间要将这些人送到,赔笑道:“大人,这些人都要押送去,他们拖拖拉拉走的又不快,日头快要下山了,您看·····” 贾赦摆摆手,道:“无事,你且自去,公事不可耽误。” 等到这行人消失在街角,贾赦想想,说:“阿荣留下跟着我,其他人不必跟着了,各自家去。” 阿荣现在是他的副官之一,忠诚无可置疑,就是忠诚有余能力不足,另一个副官也就是还在处理何家的事的那个能力倒是够了,就是脾气有点暴躁。 贾赦遣散其余的人,带着阿荣顺着那些人来的方向去。过了几条街,又转了两个弯,很快就到了一条大街的入口。站在那里一眼看过去,一路都是高门大户人家才能有的深宅大院。 这整条街原先就是赵家聚居之地,因为之前赵家势贵,京城的人提起来都叫这里赵家街,原名倒是没多少人喊了。 不过赵家一谋反失败,原先的门庭若市立刻消失,现在人人都急着要与他们家撇清关系,临近的人家全都锁门闭户,唯恐和谋反的太子母家扯上任何关系做了被殃及的池鱼;赵府大门上已经贴上了封条,还有官兵站在大门口守着,看到可疑的人就会上前盘问,这样一来就是要经过的人也全都绕道走了。 贾赦在街口站了一会,风很冷,阿荣搓搓手,说:“大爷,这儿风大,着凉就不好了,不如找个避风的地方吧。” 贾赦无意识地回答一声,调转马头就走——他又想起上一世的事了,赵家之前有个太子权势滔天,这样都谋反失败了,什么都没有就凭着宫里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妃子到处蹦达的贾家就真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自己找死。 马儿还没走出几步,贾赦忽然听到有人在叫他:“贾将军,小贾将军,贾将军且等等·····” 贾赦诧异地回头看,然后更诧异地看到一个小厮打扮的人从隐蔽处小跑着追了来:“戴·····戴权公公?” 戴权跑得挺急,没几下就到了马前,正好听到那一声公公,他对贾赦打个千儿,笑道:“贾将军太抬举小人了,小人一个下等人,哪里当得起将军一声公公。将军,主子今日出来散心,想不到在这里碰到将军,所以叫小的来请将军过去叙叙旧说说话,还请将军原谅刚刚小的失礼了,不知将军可有空儿?” 对那个人,他敢不有空吗? 第23章 落魄皇子 戴权带着主仆二人走了没多远就看见有个小亭子,不知是什么人建了供行人歇歇脚的,看着很有些年头了,破破败败的,不过倒是在避风处。 三皇子竟然除了戴权就谁也没带,一身便服站在亭子里漫不经心地看着什么,贾赦下了马,顺着那方向看过去——透过树枝间的空隙,正好能看到原赵府里头的高楼露出的一截屋角。 明明没有风,但是贾赦就是觉得心里直冒寒气,几乎要打冷颤了,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下官贾赦参见殿下”。 三皇子忙道:“免礼,贾将军怎的如此多礼了,出门在外哪来的殿下,贾将军还是像原先那样叫我吧。” 贾赦回答道:“下官岂敢,礼不可废。” 戴权和阿荣在亭外,都是心腹,三皇子也不顾虑太多,默认了这称呼——现在还当对方陌生人也太晚太矫情了点:“将军刚刚从何处来?” 贾赦恭恭敬敬地回答:“下官今日奉圣上之命查抄原刑部侍郎家,归家之时偶然到此。” “刑部侍郎?”三皇子想了一下:“可是那个原来被父皇赞为大公无私的刑部侍郎何一忠?” 贾赦应了一声是,三皇子又问:“以将军所见,何一忠真如传闻所言那般大公无私否?” 当然不是:“回殿下,何一忠家中贵重之物不少,疑为收受贿赂所得;其妻在外放贷,违例取利;另外,何家原为寒门,何一忠科举至今不过二十年,房屋店铺庄子已是以百计算······”何家抄家抄出的那一大叠地契,他看着都很惊心。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每说多一个,三皇子的脸色就不好一分,贾赦住了嘴,微微低头,目不斜视地看地上的花纹。 半晌,三皇子评价道:“一边说得尽忠职守,一边谋一己之利,欺下罔上,这种人却能得个清正廉直的名声,这样的蛀虫,多出一个百姓就多一分苦处,真真是该杀。”言语之中,颇有咬牙切齿的感觉。 这说的不止一个何侍郎吧? 贾赦只觉得冷汗都要下来了,硬着头皮道:“殿下可是因为灾民安置之事不悦?”欺下罔上、违法谋利、蛀虫,原先的贾家全都占了。 他这么问也是有原因的,太子谋反失败,他是嫡子,名正言顺的储君,这一倒下去,宫中朝中都是暗流汹涌,几个皇子为了那嫡子的名分争得你死我活,其中尤以大皇子和六皇子一个是长子,一个生母受宠,斗的最厉害,他们名下依附的人也彼此攻击。朝中现在是乱得很,唯独三皇子自己请命去安置在战乱中被波及而失去安身之处的平民——这次兵变中被波及到的百姓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在权贵们眼中还比不上自己家族能得到的一个官职重要,自然也没人跟他抢这差事。 可是一个生母早逝又不受宠、在某些人眼里甚至连参与夺嫡的资本都没有的皇子,想要靠自己在这混乱的时候为百姓做些事谈何容易,估计应该配合三皇子的官员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一个个都想着要趁乱谋取更大的好处更高的官职了,哪里有心情去管区区草民的死活,草草应付也就算交差了;而且,朝中很多人都是或明或暗的站队了的,不管投向谁,都不会愿意三皇子做的太好去抢自己主子的风头。 不过,能让善于隐忍的未来帝王说出这种话来——贾赦觉得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官员将来可能不仅仅是仕途堪忧,同时提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三皇子能在他面前说这些说明他就算不把贾赦当心腹,也至少是觉得他是可以信任的。 提到不顺的差事,三皇子脸色暗了一下又很快恢复正常,却不说差事顺利与否,只是遥遥看着赵家的府邸道:“听说之前出了元后和废太子被立为储君的时候,赵家门前真的是车如流水马如龙,前来送礼的人能排到东直门去,谁能想到他们竟然也有今天。” 太子谋反失败被废,自己一家被软禁起来还不知如何,而作为太子母家和妻族的赵家下场就惨了,抄家的人还没有进门,赵家的主母就先勒死了自己十一岁的小女儿然后投缳自尽——据说那个女孩原本是要许给太子的嫡次子的。死的人倒是解脱了,其他人还在牢狱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赵家看着是没有翻身之地了。 赵家当年何等嚣张,现在又落到什么地步?他还年轻,不急,谁知道最后是什么结果呢? 话题转变得太快,又涉及皇家的内部矛盾,贾赦这就不敢答话了,只是沉默。 两人之间一时无话,戴权适时地出来打圆场:“主子,将军,时间不早,再不回去天就黑了,路不好走,主子若是想和将军叙话,不若请将军到府中秉烛夜谈?” 三皇子笑了:“你这促狭奴才,存心给我出难题不是。”结交重臣是大忌,不过戴权跟了他那么多年,开个玩笑还是可以的。 贾赦当然也不会真到三皇子府上去,于是顺势告辞。 冬天的天黑得早,贾赦回到荣国府的时候天已经快黑透了,离侧门还有一段距离,他突然听到有人在喊:“我奉我家主人之命给你们家公子送信,你们倒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耽误了事你们可担不起!” 话未说完,一众小厮已是扭了那人往街上赶:“今天看你在这里转了许久,肯定不是正经好人,快走吧!” 又有人嘲笑:“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这国公府的门是你能进的吗,还想找我们公子,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公子?找他?还是找贾政的? 贾赦一皱眉头,招来个小厮问:“这是怎么回事?” 那小厮笑道:“回大爷,不过一个满口谎话的小子,今天一下午都在这里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兄弟们这就把他赶走。” 贾赦命令:“他说送什么信,你去问他拿来。” 小厮去了,那人开始还不愿意给,只说:“主人说了一定是要交到贵府公子手中的。” 小厮们骂道:“我们大爷愿意接你的信就是给你脸面了,不要不知好歹,你还不快拿来!” 那人无奈,把信给了。贾赦拿到也不急着看,只笼在袖子里进去了,先去探望了父亲,然后再去祖母那里,史氏居然也在,在贾赦给老太太和她请完安后笑道:“赦儿回来了,今天的事儿可顺利?我听小厮们回报说你今天倒是有空出去逛了,外面还有点乱,你可不能大意,在外面要小心一点。” 史氏竟然也会主动对他嘘寒问暖,贾赦都想看看太阳是不是从西方出来了,只觉她如此必有所求,心中警钟大作,僵硬地说:“儿子谢太太关心,太太的教导儿子谨记于心,以后自是会小心的。” 史氏又接着问他的饮食起居,日常衣着之类,活脱脱一副慈祥慈母样,问到最后,连老太太也受不了了,赶她道:“现在这时辰你家老爷也该喝药了,他最是不喜医药的,你且回去替我看着他。” 史氏起身笑道:“老太太哪是要我去当个监察,分明是看到赦儿就忘了还有媳妇了,既然如此,媳妇就先回去不在这里讨人嫌了,明日再来给您请安。” 等史氏一走,赦大爷就坐到了老太太身边,向后一倒就舒舒服服地窝在了炕上。老太太瞧着孙儿这样又好气又好笑,一指头点在他额上:“你这孩子,刚刚过了点,怎么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孩子气,便是不耐烦,你也得有个样子。” 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自己看着长大的孙子和不合心意的儿媳之间,老夫人自然是倾向于贾赦,不过孝道孝道,不管贾赦心里对史氏如何腻歪,在他人面前还是得有个姿态。 虽说是责怪,可是老夫人语气里的宠溺完全不加掩饰,站在老夫人后头侍立的两位嬷嬷眼观鼻子鼻子观嘴嘴巴看心,似乎一点也没听到老夫人说的话。 贾赦笑嘻嘻地说:“这不是在您面前嘛,换了别的人,孙儿肯定不这样。” 老太太听了心里熨帖无比,眼睛都笑眯了——孙儿这么亲近她,不枉她疼爱了这孩子一场。 在祖母那里呆了半个时辰后,贾赦回了自己院子,刚刚跨进里间就看到女儿贾琼把一个小小的拨浪鼓从炕上丢了下去。 贾琼因为是未满月而生,出生时比较瘦弱多病,不过养了一年后已是无大碍。她脸蛋和眼睛都很像张娴,特别是脸上一对小酒窝,笑起来极其可爱。贾赦心疼她小小年纪就生病吃药地遭罪,要星星不给月亮地宠着,有时连张娴都要担心女儿以后会不会被他宠成小霸王去。 张娴正在旁边拿了帐薄在灯下看,不时看看女儿,见了丈夫笑道:“你可回来了,琼儿今天没有看见你可是差点闹翻天,我好不容易才把她哄下来,你倒是说说,她这性子以后可怎么办?” 贾赦不以为意,脱了披风一扔,一把抱起向他爬过来的女儿,笑道:“她才多大,你就担心以后了,我们家的宝贝女儿当然是要宠着的,你说对不对,琼儿?” 丫鬟们听了都抿着嘴闷闷地笑,贾琼听不懂,扭过头去,贾赦也不以为意,继续逗着贾琼。张娴看着丈夫挺孩子气地和女儿玩闹,一手拿着帐薄一手支着下巴,静静地看着父女俩微笑。 唔,这日子,这样子挺好的······ 声明:这文不弯哦不弯哦不弯哦······ 想弯了的跟虫子一块到小黑屋面壁去 之前虫子的不当言论给大家造成了困扰,在这里向大家道歉 【捂脸爬走】我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这乱说话的毛病啊······ 这一章送给为了找虫子挖坟掘墓开棺鞭尸无恶不作【噗】了的忧郁桔子亲——乃太有才了,你在21章的留言我是看一次笑一次啊 不过【望天】这种很快又会被你拉出来鞭尸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第24章 婢女告密 史氏最近就像突然发现长子贾赦能给她带来的荣耀一样,对贾赦一房的人无比地亲热。 每日里回来,贾赦都十有□会在老太太那里或是贾代善那里看到史氏,然后就是一通嘘寒问暖,衣食住行无一不关心,仿佛之前那个就是在在贾代善面前也对他只是淡淡的的太太完全不存在;在自己院子里休息、逗女儿或是考察贾瑚学问——贾瑚现在已经开蒙了,他也就开始扮演一个严父的角色——时,不到半天,保证有史氏房里的大丫鬟言笑晏晏地送了东西过来,吃的穿的用的玩的无一不有,样样精致珍贵。 这种迹象是如此明显,以至于凝碧院里的丫鬟们都私下开玩笑道:“太太那里的姐姐们这几天怕是跑我们这里跑得腿都酸了。” 别人都道大爷立了功,所以得了太太的喜欢,贾赦可不敢这样认为,史氏给他用的东西,他就命人单独收在一个箱子里,吃的不动声色地分给丫鬟下人们,一口也不让贾瑚贾琼沾,特别是贾琼身子较弱,他警告贾琼的奶娘:“仔细看好琼儿,不是老太太那里的或是我们自己的吃食东西,一口也不能让姐儿沾。若是姐儿吃了什么不该吃的出什么事,你就给我仔细你的皮!”吓得那奶娘连连发誓说一定会照顾好贾琼。 张娴那也碰到了类似情况,之前史氏一直扶持着王氏和她争权,几次暗里给张娴下过绊子,可是最近王氏史氏不但不给她难题了,看到她还都是和蔼可亲笑眯眯的,这样反而让张娴心里毛毛的,不知道这两人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贾代善的病时好时坏,过年之前看着还好,正月初五还没过病情又反复起来,虽说这个年因为太子的事家家低调不比往年,却也是忙乱不已。贾赦一边忙于应酬,一边为父亲寻访名医,请汤送药,忙得是脚不沾地。 这样将将到了正月初八,贾代善的病情再次加重,宫派里来的御医诊断开了方子之后,把贾赦叫到外边,委婉地对贾赦说:“小贾将军,贾老大人病到了这种程度,吃了这药能不能好却是要看医缘的,只要到了三月,就可望全愈了。”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贾代善最多能活到三月里,除非能找到华佗那样的神医。 贾赦听了当即就是眼前一黑,几乎跌倒,茫然道:“怎会如此?” 御医道:“死生有命,非人力所能更改,若是老大人能支撑到三月里去,这一劫也就过了,如若不能,在下医术有限,却是无能为力了。” 送走御医后,贾赦一时茫然,贾代善唤他进去,贾赦看着父亲憔悴的病容,强笑道:“父亲不必担心,御医说,父亲的病很快就会好的了。” 贾代善咳了两声,盯着大儿子的眼睛说:“你也不必瞒着,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我这是好不起来的了,御医倒是说我还剩下多少时间?” 贾赦不敢看贾代善,转过头去:“父亲这是说的什么话,哪有人自己咒自己的,父亲只要放宽心思,安心养病,很快就会痊愈了。” 贾代善见长子不肯说,料想自己大限已是不远,面色悲凄,嘱咐到:“若是老太太问起我的病如何,你就说一切都好,万万不可让老人家担心。” 史氏原先避在里间,听了这话知道自己最大的依仗已是命不长矣,从里间哭着出来,对贾代善哭泣道:“你这个狠心的,前些年总是在打仗连家也不回,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却又要丢下我来!你若是留着我一个人,我活着还有什么意趣儿,还不如和你一起去了,便是到了地底下,好歹有个伴儿!” 哭着哭着,想到丈夫若是去了,自己成了寡妇不算,日后还要在与自己不亲近的大儿子大儿媳妇手下讨生活,指不定要受多少污糟气儿,那五分的伤悲就化作了十分,一把推开张娴扶着她的手,只扶着王氏的手大哭起来。 王氏见此心中暗喜,拿着帕子拭泪,劝道:“太太小心不要哭伤了身子,老爷吉人自有天相,定是有造化的。太太这些年经常做善事积德行善,扶危济困,神佛知道太太的功德,必定是会护持着老爷逢凶化吉,平平安安的。” 贾代善看着妻子落泪,想着妻子这些年来也是不易,不由长叹,悲道:“生死都是命中注定,只是这些年是我亏欠了你。” 多年夫妻,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史氏听了贾代善这话更是哀痛得难以自抑,悲泣不已,贾赦、贾政、张娴亦是垂泪,一屋子人都随之痛哭。 从那日起,贾代善病情就难以再好转,有时甚至日日昏睡。贾赦推了所有应酬,每日奔波在外寻访名医或是偏方,只盼望父亲能逢凶化吉,像前世那样再活十几年;贾政则是每日都在贾代善跟前侍疾,整个府里都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息,只死死瞒住了老太太。 自从知道贾代善命不长久之后,史氏忙于照顾丈夫,一时顾不上其他,对贾赦一家子的热情行为也就停了下来,可是没等贾赦和张娴适应过来,她又开始再次对大房送东送西了,而且送的东西一次比一次贵重。 张娴有天看着史氏派人送过来说要给贾瑚用的白玉笔洗、羊脂玉兔镇纸对贾赦说:“太太送的东西也太贵重了些,瑚儿一个小孩儿哪里用得上这些,若是是给二爷用倒是适宜。” 贾赦听了把东西拿来把玩了一下,淡淡地说:“小孩子家家的,用这些怕是会折了福气,也容易养成骄奢的习惯,还是先收着吧,看日后会不会用得着。” 于是这些东西就都被登记造册之后锁入了箱子里,并且看着是不会有拿出来用的日子了。 这日,张娴带着得力的人打理家务去了,贾赦正在自己院子的小书房里看着贾瑚写字,史氏那边又有一个丫鬟送了一对白玉笔筒并一方上好的端砚来,对凝碧院里的大丫鬟箫声说:“太太说了,哥儿正在读书习字,这些给哥儿用着正好。” 箫声忙接了过去,笑道:“有劳琥珀姐姐了,姐姐快请坐,我给姐姐倒杯茶去。” 因为贾赦父子在书房不需要太多人侍候,又要安静,箫声就让其他小丫鬟们趁此机会回家里看看,自己搬了个小兀子坐着做针线。那个叫琥珀的丫鬟看屋里没有他人,拽着箫声的袖子小声地说:“不用倒茶了,就是要劳烦箫声妹妹对大爷说一声,我有很重要的事得现在告诉大爷。” 箫声奇道:“姐姐有什么要说的,告诉我让我转告大爷不行么,大爷这几天心情不好,现在正在考校瑚哥儿写字,若是没有叫人就随便进去,大爷说不定会把我赶出来。” 琥珀坚持道:“不行,这事儿关系重大,我一定得当面告诉大爷。” 箫声左右为难,迟疑道:“不如这样,姐姐说给我听听,让我看看值不值得去打扰大爷,若是真的要劳动到大爷,我就是拼着被骂也进去对大爷说。” 琥珀急得跺脚道:“我的好妹妹,若是不急,我何苦巴巴向太太讨了这差事到你这里来,若是耽搁久了,太太那边起了疑心,我也不好交差。” 话未说完,就听贾赦在问:“什么不好交差?”原来贾瑚写完了字,贾赦看着很满意,父子两个就出来了,正好听到这话。 琥珀忙忙见过礼,却不答话,只拿眼觑着箫声和贾瑚,箫声识趣,见此忙道:“哥儿写了这半天字,怕是已经饿了吧,奴婢先带着哥儿去吃些点心。” 等箫声带着贾瑚出了屋子,贾赦坐到了椅子上,道:“说吧,什么事?” 琥珀先是欲言又止,贾赦等了一会,不见她说话,以为她是在拿乔,皱眉道:“你倒是有什么事,若是无事,就回太太那边去吧。” 琥珀这才急道:“大爷,奴婢真是有事要禀报!奴婢、奴婢跟在太太身边,无意中听到,太太和政二爷、老爷说,说······” 听到是和父亲、太太还有贾政相关,贾赦心里就是条件反射地一惊,喝问:“你到是说,太太说什么了?” 琥珀被他这一声一吓,一时忘了词儿,呆呆地站在那里。贾赦也觉得这样不像自己平时的样子,定了定心神,缓缓道:“你且别怕,说吧,你听到了什么,太太和老爷说什么了?” 琥珀缓过神来,看看四周,走近几步,低声对贾赦说:“大爷可千万别让太太知道是奴婢说的,否则奴婢怕是无葬身之地。奴婢那日里无意中听到,太太对老爷和二爷说,说·······以大爷的功劳,就是另外封个爵位也是可以的!” 琥珀特意压低了声音,可是这话听在贾赦耳里并不亚于劈雷之声,他一时只觉得头昏目眩,右手一把扣住扶手,死死盯着琥珀:“太太真的这么说?” 琥珀怯怯地点头,贾赦又问:“你还听到什么?可听到老爷怎么回答?” 琥珀急忙摇头:“奴婢当时只听到几句,不过好像老爷没有回答太太。” 贾赦只觉得心烦意乱,呆坐半晌,又看见那丫鬟看他的目光羞涩,心里就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若是换成前世,他说不定就无所顾忌地把这丫鬟拉到床上去了,可是现在他心里乱得很,别说这丫鬟了,就是九天仙女在他面前他也不想理,勉强道:“我知道了,你出来的也久了,还是快回太太身边去吧。” 琥珀有点失望,低头应了一声,慢慢向门外退去。贾赦等她出了门,火气就再也忍不住,一挥手就把桌子上摆着的白玉笔筒和端砚给扫到了地上。 原来太太竟是打着这样的主意,想通过说服父亲让他把爵位让给贾政,难怪最近······难怪,难怪! 第25章 对策 之前史氏不是想要让贾政凭科举出仕,封侯拜相入内阁的吗,怎么又想着要让贾政去和贾赦争夺爵位? 原来,史氏本想着次子爱读书,若是科甲入仕,有着国公府的扶持,日后高官厚禄是少不了的;次子又对自己亲近孝顺,比那个只一心巴着老太太的长子好了千万倍去,次子争气,她只有享福受益的份。 可谁想贾政在家里被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出去了却连一个秀才的功名都没捞着。祸不单行,贾代善眼看着是支撑不住的了,一旦贾代善去了,贾政守孝必定耽误科考,金榜题名还不知道要等到哪一年,而且考中进士也是要从六七品的小官做起慢慢熬着的,到时候贾赦掌权了还肯不肯用家里的人脉为贾政疏通打点谋取升迁也是难说。 可是如果有了爵位,那就不用为贾政的将来,甚至贾政的孩子发愁了,他们只须显爵厚禄地富贵荣华一生就行;若是贾政的能力被君王看重在朝堂上得到重用,把贾赦压下去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样一来,遥远不知在何处的金榜题名就比不过近在眼前,看着是唾手可得的爵位了。 史氏倒是打了个好主意,她想,虽然说之前圣旨写明一定会是长子袭爵,可是如果贾赦不愿意,自己上书给朝廷一定要把爵位让给弟弟,朝廷也不能强按牛头喝水吧这样一来,哪怕给次子的爵位是降一等的,次子都能摆脱白身的身份,拥有和长兄对抗的资格,以后若是长子不孝,自己还可以去和次子一起居住;至于长子,他既有功劳,又将得个孝顺谦让的好名声,朝廷定是要褒奖的,另外封个爵位肯定不在话下。 粗粗一看,如果真的这么做,贾家荣府这一支将会一门双爵,兄弟皆得封,让人无比风光得意,可是细究起来,这对贾赦一点好处都没有。 如果他上书坚决请求让爵,那么可能出现三种结果:一、朝廷不允,他原级袭爵,但是另外给贾政封官;二、皇帝允了,他另外封爵;三是最糟糕的状况:皇帝允许贾政袭爵,至于他贾赦,只碍于功劳加封个虚衔,不给爵位或是只给个听着好听实则无用的爵位,从此不再重用! 不管是哪一种,贾政都能受益,不是得官就是得爵。可是他贾赦呢除了个“恭敬孝顺”的“美名”,什么也不会得到,可是很可能会因此遭到皇帝的厌弃,让皇帝认为他是恃功而骄、恃劳求封,从此只给个虚衔虚爵闲置起来,那么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就全部化为泡影了! 若是父亲没有生病,贾赦有十足的把握父亲会看到这么做会对他造成的恶劣影响,可是现在贾代善病得很重,史氏和贾政都是天天在他面前侍疾的,可以时时地蛊惑贾代善,人一旦病重就会糊涂,贾赦就怕父亲被他们说动,真的让自己让出爵位,那时候自己倒是让是不让?若是吵嚷起来,父亲病重命不久矣的事就一定瞒不了老太太了,老人家年纪大了,怎么受得了这样的打击? 而且让他拼着毁掉自己好不容易才在当今那里留下的好印象的风险来把爵位让出去,凭什么!贾政可以一辈子呆在一个地方不动弹,可是他不能!没有了实权、不得帝心,他要怎么在即将到来的夺嫡风波中保住自己的妻子儿女,怎么阻止贾家走上那一条不归路 本来就是属于他的爵位,凭什么要让给那个什么力也没出过却想坐享其成的贾政?想让父亲来个临终乱命夺走他用命去拼才换来的东西,想都别想! 贾赦独自坐在房中沉思着,箫声听到了器物破碎的声音不敢进来,停在屋外问道:“大爷?” 贾赦回过神来:“进来。” 箫声进来就看到地上一片狼藉,贾赦轻描淡写地吩咐:“我不小心把太太送来的东西给打碎了,你找人来收拾一下。” 箫声低着头回应:“是,大爷。”地上的东西看着就不像是无意间打翻的,但是主子的事,要她一个奴婢说什么?既然大爷说是无意,那就是无意的了。 贾赦不再言语,起身离开。 张娴把今天的家务事分派打理完毕,回到自己那里就看到丈夫独自一个人倚坐在炕桌旁,一手支着头不知是在闭目养神还是睡着了。没有开窗,屋子里有点暗暗的,不知怎么,张娴觉得自己看到丈夫身上透着一股落寂的气息。 做了个手势让丫鬟琴音拿了一条石青色的毯子来,张娴轻手轻脚的把它放到丈夫腿上,然后手就被拉住了:“恩侯?” “唔,安宁。”贾赦一手拉着她一手挥了挥,丫鬟们自觉无声地退了下去,然后贾赦把妻子拉到自己身边,觉得还是不够,反正张娴长得娇小,于是把她拉到了自己怀里抱着。 天还亮着,丈夫就做出如此亲近的行为,张娴一时手足无措,推了推他:“恩侯,让人看见不好。”公公贾代善还病着呢,夫妻俩可不能落人口实。 “没事,反正都是我们院子的人。”贾赦只抱着妻子不放,但又不说话,半晌,在张娴差点怀疑丈夫睡着了,他才又闷闷地说:“安宁,以后咱们对咱们的孩子,不管是哪一个,都不能偏心。” 张娴心里一动,小小的开了个玩笑:“瑚儿和琼儿,大爷倒是想偏心哪一个?” “哪一个都不能偏。”贾赦认真地回答,又觉得自己语气好像过于严肃了,,又补充:“还有我们以后的孩子,也不能对他们偏心。” 张娴一时大窘,目光游移不敢跟他对望,于是就看到桌上有一封拆了的信,是用漂亮的簪花小楷写的,可是好像不是她的字迹。 心里就是猛地一惊,张娴看看丈夫,伸手就要拿那信,贾赦也不阻拦,只用戏谐的眼光看着她。张娴拿近了看,果然不是自己的字,而且字里行间透着一股风流,心下就是一恼,赌气道:“这字迹很漂亮,字如其人,写字的人肯定也是美人如玉,不知道是大爷的哪位红颜知己给大爷的?” 妻子吃醋的表情分外可爱,贾赦几乎喷笑出来,心情顿时松快了很多,故意逗她道:“如果真的是我在外面养的人,你要怎么办?” 张娴扭身道:“我哪敢怎么办,咱们家又没有三四十岁无子方可纳妾的家规,大爷又有权有势有功劳,就是要纳上几十个妾,养上几百个美人把这院子填满都是可以的,到时候大爷可以守着美人风流快活,我这个人老珠黄的只求有个地儿,让我守着瑚儿琼儿过就是了。” 贾赦这才发现好像有点过了,忙把妻子的身子拉回来,笑道:“有你这个小醋坛子,我哪里还敢养什么美人,到时候你还不把我赶出去。没有你们母子几个,我就是有再多的美人,又有什么趣味儿。” 说着,把那封惹祸的信从妻子手中拿过来,张娴还想看,贾赦已经将它放到了盒子里,然后握着她的手道:“你不必担心,这些年来你为了我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我必不会负了你的。” 张娴眼眶就是一热,转移话题道:“大爷还没说那是哪位姑娘给的呢。” 说到这个,贾赦的脸色就是微微一沉,然后浅浅地笑了:“你不必担心。”他凑近妻子耳边,悄悄地说:“你肯定猜不到,那确实是不正经的女子写的,只不过不是给我,而是给二弟的。” 张娴差点惊呼起来,忙忙以手掩口,眼睛里满是惊异。 那信件看着就不正常,哪家的正经女子会给不是丈夫的外姓男子写信,并且连字迹都透着妖媚的?没想到小叔子贾政看着那么正经的人,居然······ 面对妻子的疑问,贾赦但笑不语,若不是那天机缘巧合因为三皇子的事回来得迟,这封信也不会阴差阳错地落入他手中,饶是他也想不到,贾政看着端方严肃不近女色的一个人,之前居然在金陵养了个瘦马,更妙的是,那瘦马现在居然抱着儿子追到京城来了。 他这些天在外面可不只是寻访名医,同时也是在查这件事的。他查到那瘦马一伙都是骗子,来京城行骗的路上遇上了盗匪逃跑时丢失了钱财,同时又打听到贾政所在的贾家富贵无比,于是想着再来敲诈或是骗上一笔钱,或者胃口更大一点,将那个买来的男婴充作贾政的儿子和那个瘦马一起送入贾家,贾家如此家大业大,日后但凡分上一点家产也足够他们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这些是他查出来的真相,不过——父亲病重,不需要知道太多,病人,可不能太过生气啊! 次日一早,贾赦就带了人出了府去,中午回来也不去老太太那里,径直向贾代善静养之处去。这个时辰贾代善正该喝药,丫鬟们送了汤药来,贾政正拿了银勺舀了来试试烫不烫,见了贾赦急忙站起行礼:“兄长。” 贾赦盯着这个弟弟许久,贾政都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了才说:“所有人都给我出去,没有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丫鬟婆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动,贾赦眯起眼睛,冷冷道:“怎么,都没听到吗?” 一个大丫鬟连忙道:“大爷,太太说过,屋里不能少人,以免老爷不适时没人照顾。” 贾赦扫了她一眼:“都给我出去,不要让本大爷再说一遍。” 那丫鬟还想辩解,可是正好对上大爷的眼睛,顿时打了个寒颤,不敢再说,低头应了一声“是”,带着其他人退出了屋子。 贾赦这才带了贾政进到里屋,史氏正和贾代善在说话,见了贾赦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贾赦就指着父亲床前,对贾政喝道:“你给我给老爷太太跪下!” 第26章 金陵事发(上) 贾赦叫贾政跪下?当着贾代善、史氏、王氏还有一干丫鬟嬤嬤——贾赦把外间的人赶出去了,里间的奴婢可没有赶一一的面?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贾政更是不敢置信:“大、大哥?”你又发什么疯? 在父亲面前他倒是叫大哥了,贾赦冷冷地一眼扫过来:“怎么,你没听清楚?那我再说一次,你给老爷太太跪下!” 做哥哥的叫弟弟给父母下跪,做弟弟的能拒绝吗? 答案当然是不能。 所以贾政只能真的跪到了贾代善床前,就算心里是憋屈无比,他也只能乖乖地扮演一个好儿子——或许还有一个被恶兄欺负的好弟弟——的角色,只在心里拼命告诫自己:忍得一时气,方为人上人,绝对不能让父亲看出什么来,等他有了爵位,有了爵位就好了,就不用受这种气,就不会无缘无故被人呼来喝去了! 王氏原本正侍立在史氏身边,见此情景赶忙也走到贾政身边跪了下去,哀求道:“不知道二爷犯了什么错,不过二爷是大爷的弟弟,大爷怎么教训都是应当的,只是二爷身子弱,地上又是极冷的,二爷的身体怕是受不了,大爷就看在老爷太太的面子上让二爷起来罢。” 句句都只是为贾政求情,可又句句指责贾赦不近人情、苛待兄弟。 史氏听了果然很生气,就要叫人把贾政王氏扶起来:“赦儿你是灌了什么黄汤,这样折腾你弟弟,嫡亲的骨肉,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有什么是值得你这样对待你弟弟的,传出去倒平白叫人笑话。”指挥丫鬟们:“还不快把你们二爷扶起来,地上凉,可别让他着了风寒。” 贾赦只冷然道:“谁敢扶他,就一家子全打发出去!让他跪着,他做的事,我看就是让他给父亲跪上一天都是轻的!”又看看房中其他的奴仆:“家丑不可外扬,太太还是让她们出去吧,外间的人儿子已经喝退了,没得将这事闹得谁都知道,也好给二弟留个脸面。” 史氏看长子这个样,心里不由咯噔一下,迟疑起来:难道次子有什么把柄被长子抓住了,不然他怎么会这样有恃无恐?可是次子贾政一向乖巧孝顺,还能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 正在迟疑,一直没有发话的贾代善咳嗽两声,道:“就按赦儿说的做,其他人都出去。” 能跟在史氏身边的奴仆哪个不是人精,眼见着这情况不对早就想离开了一一豪门大户之中,知道的东西越多,很可能死得越快,现在得了准话,自是一个比一个走得快,沒一会就退了个干干净净。 等奴婢们走掉了,屋子里只剩下父母兄弟弟妹五个,贾代善咳嗽着问长子:“说吧,你弟弟怎么了?可别像上次那样,弄出一个冤案来让你弟弟受委屈。” 贾赦走到父亲床前,在贾代善诧异的目光中跪下给贾代善磕了个头:“儿子这次来不仅是因为二弟的事,还是要来向父亲请罪的。” 贾代善的眼睛已略显浑浊:“你又没做什么,却是要请什么罪?” 贾赦又给老父磕了个头:“父亲明鉴,儿子不孝,枉为长兄,却不能管束幼弟,竟不知二弟在外□宿妓,豢养娼女,使我贾氏门楣受辱。儿子没有尽到为人兄长的职责,所以来向父亲请罪。” 此话一出,一时满室死寂。半晌,贾代善吃力地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贾赦毫不犹豫地说:“二弟他之前在外面养了一个□,还生下了一个儿子,儿子不能尽到长兄的职责,让弟弟做出这样有辱门楣的事,所以特地来向父亲请罪!” 贾政霍地抬起头来,大喊:“胡言乱语!” 本朝律令,严禁官员□宿妓,一经发现就严加处罚,甚至永不录用,士子们作为未来的官员,根本不敢跟风尘女子有任何绯闻,因为一旦传出,就是声名尽毁的严重后果,贾赦一下子就把这种罪名扣到他头上,贾政能忍才怪。 贾代善也是无法置信,史氏已经出离愤怒了:“胡说!政儿品格端方,怎么可能自甘下贱,做出这样的事!” 贾政也反驳:“大兄不要血口喷人,我何尝在外面养了、养了……”自觉自己是端方君子说不出那几个字,只拿愤怒的眼光看着兄长。 贾赦不理他,只迎着父亲怀疑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儿子前几日出去,正碰到一女子抱着一个男婴,自称是荣国府二公子政在金陵养的外室,之前因为有孕无法随二公子回京,现来认亲并持信物为证。儿子担心那女子闹将起来,不管是真是假,总对我贾氏家名有碍,所以命人将她们暂时扣押。” 史氏听了怒道:“这是哪里来的混账骗子,说的话也能信的,你还不快把他们送到官府去治罪,就由着他们败坏政儿的名声?” 出了事首先想到送到官府去治罪,果然是太太的风格。贾赦只当没听到,回头看看贾政,很满意地看到贾政脸色变得苍白了:“儿子也不相信二弟这样的人品能做出这样的事,所以这几天都在查辨真假,可是所有证据都表明,二弟在金陵科考的时候,不但不潜心读书以求金榜题名,还避着人买了一个女子日日享乐。二弟回京之后,那女子还给二弟生下了一个儿子,若非儿子机缘巧合得知此事,只怕那女子已经抱着孩子在门前演一出认亲记了。” 他看着贾代善,加重了语气:“最重要的是,儿子得知,那个女子,出自烟花之地!” 贾赦说贾政豢养娼女使家族受辱的时候贾政一脸愤怒,可是等一说到金陵他的脸色就变得比雪还白了,无他,他想起了曾经那个原本以为是良家女子、被自己买下后逃走了的瘦马姜氏,没想到那个瘦马居然敢来京城,而且把这事让兄长知道了! 他现在恨不得把那伙骗子碎尸万段,同时又对长兄信口雌黄颠倒黑白愤怒不已一一兄长怎么能这样?那个瘦马一伙都是骗子,他是被骗了的,可是到了贾赦嘴里,怎么就变成他把那瘦马养为外室、生了儿子还打算让她入家门了! 当下也顾不得什么了,膝行到贾代善床前:“父亲,父亲不要听兄长乱说!烟花女子最为下贱,就是我们家最低等的奴几也比她们高贵几分,儿子怎么可能做出这样自毁名声的事,怎么可能让这样的人进家门!” 贾代善咳嗽两声,还没来得及说话,贾赦就厉声问:“你老实说,你在金陵的时候,真的没有养女人?” 贾政顿时张口结舌,答不上话来,很想大声说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歪,又担心兄长还掌握了什么要命的证据,只能含糊几声作为应对。 知夫者莫若妻,王氏最是了解贾政的性子,知道他在那个严肃的外表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看到丈夫这个反应,立刻就明白事情估计就是真的。想想自己为贾政生下了儿子贾珠,又为他能有袭爵的机会不惜向嫂子低头、拉下脸面请求娘家的帮助,再想到贾赦说的贾政和□生下了儿子,王氏只觉喉咙一阵发甜,几乎要呕出血来一一这就是丈夫给她的回报?和一个下贱的女人生下儿子,实在是好、好一个端方好学的君子! 贾政之前实在是太会讨父母欢心,贾代善是真的不信爱子会做出这种事:“赦儿,你可是真的弄清楚了?那女子真出自烟花之地?别让外人诬陷了你弟弟,她可有什么证据?” 贾赦看了贾政一眼,从怀中取出一件事物来:“父亲可还记得这块二弟成亲时太太送给二弟的玉佩?儿子记得二弟从金陵回来后它就不见了,那个女子就是手持此玉声称说是二弟赠与她,作为日后父子相认信物的,否则儿子也不会理她,直接打出去就是了;另外,儿子还命人问了当时随二弟去金陵的小厮,录了口供都说二弟确实·······若是父亲不信,尽可以将他们唤入询问。” 贾代善见到那玉佩顿时大惊,把它攥在手里惊疑不定地看着小儿子:“政儿,你说老实话,你到底是不是······?你真的养了个烟花女子?”否则这玉佩怎么会到了人家手上? 贾政不能回答,贾赦道:“与其问弟弟,父亲不如问问当时跟在弟弟身边的小厮,他们负责弟弟的饮食起居,肯定是清楚的,而且谅他们也没有那个胆子来欺骗父亲。” 贾代善同意了,贾赦就走出去命人传唤贾政的小厮。 史氏和王氏避到了屏风后,贾赦又说:“二弟在这里小厮们肯定不敢说实话,不如先去屏风后避一下。” 贾政无奈,只能去了。 贾政的小厮赵三和李平很久才敢战战兢兢地进来,不等他们镇定下来打量一下情势,贾赦就喝问:“赵三李平,你们老实答话,你们二爷在金陵科举的时候养了个外室,是也不是?” 被他这一吓,两人哆哆嗦嗦地磕头道:“大爷,老爷,小的们不知道啊。” “不知道?”贾赦冷笑一声,“二爷在外头犯了错误,你们也不劝着二爷改过来不说,还不报给老爷太太知道,由着二爷继续犯错,要你们有什么用?还不如全打发了出去,换个忠心的来!” 一听要把他们打发出去,两人只唬得魂飞魄散,赵三磕头道:“大爷,大爷开恩!” 贾赦说:“若是不想出去,你们就老实回答——你们二爷是不是在金陵时养了女人?。”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赵三把心一横,磕头道:“大爷,老爷明鉴,二爷当时确实、确实买了个姑娘,小的们都叫她萱姑娘。” 屏风后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打翻了,贾赦不动声色地继续:“你们两个把当时的情况全部说出来。” 小厮们哪敢违抗,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包括贾政怎么结识的李理都说了:“那位李大爷对二爷说可以为二爷找个美人,没两天二爷就带回了萱萱姑娘·······后来········” 喝命小厮们出去后,贾赦才对屏风后的贾政凉凉道:“二弟出来吧。” 贾政一离开就跪到了贾代善床前,嗫嚅道:“老爷,儿子当时以为那个女子是良家女子。” 话出口他就后悔了,可是已经说了出来只能稍微补救了:“老爷明鉴,儿子真的没有把她养起来,那个女子后来就逃走了,玉佩就是那时候丢失的········” 可是听到儿子亲口承认他在应考的时候养女人的贾代善已经像失了全身力气一般:“你给我老实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政只能跪着把一切和盘托出,不外乎小厮们所说的,只多了一些细节,包括他买下那瘦马姜萱时是什么心理,怎么发现自己被骗的,末了磕头道:“儿子不孝,辜负了老爷太太的冀望,可是老爷,儿子真的没想过带她回京城,更没有想过让她入家门·······。” 贾代善把手中的玉佩一扔,无力地躺下不肯再看贾政一一还有什么好说的?那玉佩是贾政喜欢了好久,最后自己借着妻子的手给了他的,在贾政金陵之行后就不再看见过,当时还道次子不喜欢了就又赏下了一些老东西一一没想到,没想到却是被贾政拿去养了·······! 自己以为最是好学好读书的儿子,却在离了自己视线后不思进取沉溺于美色,这就好比一个人一直以为是美玉的传家之宝被证明为泥砖瓦胚,怎能不叫贾代善对贾政失望? 贾政见父亲这样,恐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深恨自己顶不住压力不能否认到底,膝行到贾代善床前,拼命磕头:“老爷、太太明鉴啊,儿子之前是一时糊涂油脂蒙了心,才会在金陵买那个妾,当时儿子真的以为她是良家·······” 贾赦打断他的话:“你倒是敢承认了,现在你那出身贱籍的‘良家妾’就抱着个儿子找上门来了,你还有什么话说的?要不是我正好碰上,咱们家门前的石狮子上怕是得碰死个人,这样的事一旦传扬开去,我们家的声名还要是不要!” 越是传承深厚条件好的人家,就越重视家声家名,贾政这样子的作为,换个规矩严苛的家族,能让族老把他赶出家门去! 贾政一时憋红了脸,进退不得:不管那个女子是不是良家,他是不是被骗,他在金陵的时候养了女人并且因此没考上功名都是不争的事实,都让贾代善失望! 王氏垂着眼皮只看地面——良家,他以为是良家!也就是说,他是有把那个妾带回来的打算的,出自良家的妾不比奴婢出身的贱妾,生的儿子是能对嫡子构成巨大威胁的啊! 史氏试图为次子辩解:“老爷,政儿还年轻,不懂事,小孩子家家的,偷个腥儿也不算什么,而且政儿也说了,那是不正经的女子冒充良家骗了政儿······” “咳咳咳·····够、够了!”闹了这半天,贾代善只觉精力不济,咳嗽着:“你们都出去,出去······不,赦儿留下来!” 史氏还想再说什么,贾代善烦躁道:“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虫子剩余血量60% 呜呜呜,乃们不要催更,强迫症的人伤不起啊TAT 第27章 金陵事发(下) 贾代善不愿意听,史氏就是有再多的话想要替贾政辩解也没办法,无奈之下只能先带着王氏和贾政退了出去,贾代善伸出因为生病已经变得枯瘦了的手,叫大儿子到自己床边来。 贾赦走近他,关切地道:“父亲千万不要过于伤心以免影响身体。虽然二弟这次的行为确实是很出格,可是二弟还年轻,年纪轻就容易犯错,偶尔有不好的行为也是难免的,您要骂就骂儿子吧,是儿子没有尽到做兄长的责任,没有管束教导好他。” 贾代善咳嗽着摇摇头:“这不是你的错,他当时在金陵,你哪里看得到。”又哑声交代道:“你去帮政儿把那对母子都给处理掉,家里知道这件事的人特别是当时那几个跟着政儿的小厮一定要打发掉,这件事务必保密,绝对不能传扬出去。”到底是喜欢了近二十年的孩子,就算贾政让他失望了,想到的第一件事还是贾政的名誉不能受损。 贾赦迟疑地说:“父亲,那些人说那个孩子是二弟的啊。” 贾代善怒道:“一个不要脸的娼女生的孩子,谁知道他父亲到底是谁!就算那女子陪伴过政儿一段时间,也不能就此认定就是政儿的孩子了,即使真的是,这样的女子也不能进我贾家的家门,不然政儿的名声也不用要了!那些人既然已经被你抓起来了,他们留着就是祸患,你赶快处理掉!”就算那个孩子真的是贾政的,贾代善也不可能承认——贾政又不是没儿子了!嫡子庶孙有有冲突只能保全一个的时候,贾代善会选谁简直是不用问的事。 贾代善太过激动,贾赦连忙安抚道:“父亲别生气,儿子等一会就去处理这件事,只是好歹是一条命,又是那样的年纪,什么也不知道,儿子到时候就派人把他远远送走吧,若是能被好心人抱养,也是父亲的功德一件。” 贾代善摇头叹息道:“政儿没考得功名也就罢了,竟然还做出这样的事,实在是让我失望。”看着长子的眼睛:“以后若是还有这样的事,你······你好歹帮他一把吧。” 贾赦柔声道:“父亲放心,儿子自是会记得兄弟之情的。”这件事他当然会帮贾政收拾烂摊子,毕竟关系到贾家的名誉,他总得为自己的儿女着想,但是以后······但愿贾政能聪明一点,不要一次次挑战他的底线,他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贾代善本来是要喝药的,闹了这么一出就给耽搁了,贾赦扬声叫人端了药来,自己亲自服侍了贾代善喝下,又服侍父亲躺下,眼见着父亲已经睡着了才退出,一出房门,就看到太太史氏、贾政、王氏都在,倒像是一一专门在等他的一样。 冲着贾政微微一笑,贾赦悠然道:“二弟果然是风流名士,只是奉劝二弟一句,家中丫头不乏颜色好的,二弟看上哪个尽可以问太太要去,就算家里没有合心意的,也可以从外头贫苦农家买个身家清白又有颜色的回来,二弟何苦为那风尘女子脏了身子去。” 贾政咬牙道:“兄长好口才好本事,真是让弟弟佩服!”谁说武将大老粗都是争不过文人的?他一直以为这个兄长看不出他想干什么,没想到他根本就是心知肚明,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不给他翻身的机会! 史氏则是大骂:“你倒是安了什么心思,要这样在你父亲面前给你弟弟泼脏水!” 贾赦眼角跳了一下,回答:“太太这话,儿子可受不起,弟弟可是自己都承认了做了这种事的,而且他惹出的这些事,儿子愚笨,从未见识过,碰到了哪里知道要怎么处理,自然只能报给父亲知道来拿个主意了,否则万一要是二弟在外不止养了一个女人生了一个儿子,他们都上门来要认亲可如何是好。” 史氏怒道:“你父亲都病到这程度了,你还拿这些小事来烦扰他,你只告诉我也就罢了,何苦让你父亲生气烦恼。” “小事?”贾赦一脸的震惊诧异,一副为不争气自甘堕落的弟弟痛心疾首的好兄长模样:“太太竟然认为这是小事?太太难道忘了吗,我朝律令,官员不准逛青楼,若是被抓到了能直接革职的。虽然没有明令禁止未出仕的读书人狎妓,可是举子去了秦楼楚馆,也会被认为修身不正,对日后的声名仕途都是极有害的。碰上个严厉的官员,直接革了功名都可以,二弟不但做了,还将人金屋藏娇了,太太怎么会认为这是小事?”顿了顿,恍然大悟:“哦,我忘了,二弟至今尚无功名,如此一来倒是无碍,可是这关系到贾家的家声,儿子却是不能让人说贾家门风不正,免得以后拖累了妹妹她们的婚姻去的。” 贾赦一句“尚无功名”顿时将贾政打回原形,气得他脸色红了白白了红,双拳紧握却无话可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兄长给母亲行了个礼道声告退,扬长而去。 走到一半,贾赦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身对史氏笑道:“今天的事儿,人多口杂的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不该听到的人听了去,若是有的话,万一哪天那人对二弟不满跑去跟别人说二弟不但和风尘女子结交还把人养起来了,那可就糟糕了。” 说完,一声“儿子还有事儿,就不打扰太太休息了。”就扬长而去。 史氏被长子这态度气得只够呛,只觉眼前发黑几乎要倒下,贾政见此忙和王氏一起将她扶到桌子前坐下,自己跪在史氏膝前哭道:“儿子不争气,犯了如此大错带累了太太受气,是儿子对不住太太。” 史氏缓过气来,长叹一声,痛心疾首:“你啊,唉,你说你,若是想要人,家里什么样的没有,我之前也提过给你的,你倒是何苦非要到外头寻那不干净的去?现在让你兄长抓了这把柄,不但现在,就是以后都可能因此被他辖冶,他的性子我是知道的,惯来得理不饶人,你·······这样可如何是好!”本来贾代善都快答应去问贾赦愿不愿意把爵位让给贾政的了,可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贾代善肯定是不会有让贾赦让爵的念头的了,原来大好的形势,一下全给毁了! 贾政既恨兄长毫不留情把他的事给揭发出来,又后悔自己没有否认到底,否则应该还是有翻盘的机会的,面上则摆出一副羞愧得无地自容的样子来:“儿子糊涂,做出这样的错事,辜负了老爷太太的期望。” 史氏连连叹息,又见儿媳王氏一直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想到日后贾赦不能成为贾政的依靠,次子还是要靠妻族的扶持的,于是对王氏道:“政儿媳妇你也别想太多,政儿不过一时糊涂了才做出这样的事,并不是不把你放在眼里的。别说那女子只是一个玩意儿进不了家门,就是进了也越不过你去。” 王氏只低声应了一句,其他什么也不肯说,藏在袖子下的手指甲紧紧掐住手心,都快掐出血来了一一贾政一边用着她娘家的势力准备夺爵,一边在金陵养个外室让她没脸,还想要她息事宁人一点也不追究?真当她娘家没人了么,王家就是比不上贾家,也是不差的! 贾赦回了自己院子,只觉一口恶气尽出,心情好不愉快一一被揭发了这种丑事落了个把柄在他手上,就算贾政还有脸跟他争爵位,贾代善也是不可能同意的了;而且,谅贾政也不敢再跟他争,否则的话,他真的不介意看一出认亲记呢! 张娴今天听了他的吩咐,称病在自己屋子里看贾瑚习字,贾赦进了来,先一把抱起穿得像个圆滚滚的丸子的女儿亲了亲女儿的小脸蛋:“琼儿今天乖是不乖?” 回答他的是贾琼拍过来的一个小巴掌,湿湿的还带了点口水。 张娴拿帕子捂着嘴笑,无意中被忽视了的贾瑚向父亲行礼,看向妹妹的眼神充满羡慕:好久之前父亲就不再抱他了啊! 贾赦看见了,犹豫了下,招手把儿子也叫到身边,贾瑚高兴地把笔放下跑了过去,向父亲汇报:“瑚儿今天写了五篇大字,母亲说都很好呢!” 面对儿子,贾赦就不像对女儿那般百般宠溺了:“你母亲是怕打击你才说好的,你可不许骄傲自大,以为自己就是天下第一了。” 贾瑚俊秀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不过很快又振作起来:“是,父亲,瑚儿一定会继续努力的!” 张娴笑意盈盈看着他:“大爷今天心情似乎特别好?” “确实。”贾赦微笑,能看到贾政那么狼狈的样子心情要不好都难,突然想到什么,他板起脸教训道:“瑚儿你一定要记住,以后千万不能像······像某些人那样贪花好色不顾廉耻,让家里蒙羞,不然我就打断你的腿,明白吗?”最后一句说得异常严厉。 “是,父亲。”贾瑚还不懂贪花好色是什么意思,不过听父亲语气不是什么好事,自是乖巧地应承下来。 贾赦这才满意地点头,同时又想起王氏的娘家王家一一不知道王家会让他们的姑奶奶白白受了这委屈不?这事是不能传扬出去,那么估计是私底下找贾政的了。 果然没过两日,王子腾、王子胜兄弟上门来探望贾代善,同时“拜访”贾政,据说这三人从书房出来后,贾政的脸色都是青的,那天贾赦正好不在看不到贾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脸色,对此不由深感遗憾。 王家兄弟来拜访之后没过几天,贾代善派人把大儿子叫过去,开口决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话说我今天到底能做到三更不,感觉会死啊TAT 第28章 分家和代死 贾代善决定给两个儿子分家,也是经过了慎重考虑的。 他这一生两个儿子,三个女儿,两个庶女已经出嫁,最小的女儿贾敏虽然还小,但是养在老太太身边,身份在三个女儿之中最高,礼仪教养都是一等一的,又有大儿子护着,不用担心将来没有合意的亲事。 两个儿子之中,最是得他欢心的是小儿子贾政,但是最有出息的却是长子贾赦。贾赦虽然不喜欢读书,可是年纪轻轻已经甚得帝心,看着日后的成就不会比他父祖的差。 小儿子贾政是他疼爱了多年的孩子,从小就乖巧孝顺,深得他欢心,又极爱读书,他本是希望小儿子能金榜题名,让这个凭军功起家的家族也出一个正经科甲出身的人物,让家族由武转文的。 就是贾政考秀才不中,他还是对贾政寄予厚望一一自古以来三元及第的人能有几个?谁能一考就中的,七老八十了还在考童生试的人都不少呢!贾政还年轻,不急。 可是谁想,贾政考不中秀才却是另有原因的,他居然在最需要潜心读书的时候豢养了个那种地方出来的女子!若不是长子正好碰见,不知道这事还要瞒到什么时候去。 小儿子闹出来的事让贾代善无比伤心,之前他甚至都考虑过了,次子贾政爱好读书,可是看着在科考上没什么天赋,性子又耿直不太懂变通,日后就算考中进士做了官,仕途也恐怕不会太顺利;长子正好相反,有有能力又知道变通,若是让长子把爵位让给次子倒是两全其美,长子让了爵位就是没有另外封赏也还可以凭能力得到重用,次子则可以安稳一生毫无忧虑。 可是贾政的事出来之后,贾代善再次考虑这个想法,才发现:他考虑了长子次子的未来,想过母亲妻子可能有的反应,可是——皇帝的反应呢?皇帝将会怎么看待这样做的自己和长子? 作为现在的帝王心腹,贾代善对于一个臣子能不能得帝心有多重要是再清楚不过了,疼爱次子,难道就要为了给次子一个安定的生活而把长子的所有努力都给毁掉?贾代善自问做不出这样的事。 而且,贾政闹出那样的事,就算贾赦不明着说,贾代善也知道贾赦心里对贾政是有不满的,毕竟贾政做的事能直接影响到贾赦一房的声誉。兄弟俩关系本就不冷不热,若是再开口让贾赦让爵,贾赦心里必定有怨恨,若是最后弄出个兄弟反目,就是有再多的爵位也没意思。 贾代善考虑了好几天,最终做出了给两个儿子分家的决定,趁着他还在把家产分清楚,免去日后兄弟俩为了这个斗得死去活来的可能,没有了利益冲突,两个人的关系总能好转一点,也好互相扶持。 贾赦赶到父亲那里就听到这个决定,当时就觉得不可思议,不过看着贾政惨白的脸色,他突然觉得,若是能把这个家伙赶出门去,他就是给出一半的家财也愿意啊! 可惜的是,史氏并不愿意次子离了自己去:“老爷,俗话说父母在不分家,哪有你我还在,就要分家了的?”又哭道:“政儿最是孝顺得我心,没了他我连饭都吃不下,若是分了家,他和他媳妇还有珠儿岂不是要离了我去,这不是要挖了我的心肝去么?” 贾代善于是道:“你且别伤心,分家也就是把家产分一下而已,就是我去了,只要你还在,政儿和他媳妇、珠儿就还住在这府里,你说可好?”最后一句却是对贾赦说的。 就算已经知道很可能是这个结果,贾赦依然觉得挺失望的,但是面上一点也不显现出来:“父亲说的很是,只要母亲在,弟弟还是应该住在这家里,承欢太太膝下的。” 虽然很可惜不能把贾政赶出去,不过——哼,到时候他才是这座宅院的主人,贾政要住在哪里还不是他说了算! 贾代善请了宁国府的贾代化和贾珍,还有贾代儒、贾代修等人作为分家的见证人,这些人是先到荣禧堂等着的。下人们禀报说请的人都来齐了后,贾代善挣扎着起身换了衣服,吩咐请他们进来。 一番见礼后,贾代善开门见山:“我近来重病,怕是已经时日无多,趁着我还能动弹,今天就请大家做个见证,为我这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分家。” 贾代化看着连坐着都很困难的堂弟不由道:“大家都是同宗同族,知根知底的,你还撑着干什么,赶快躺下休息一下吧。” 贾代善笑笑,正想说什么,就听外头有人禀报:“老太太来了。” 贾代善一惊,直觉地看向贾赦,贾赦同样是一脸茫然,不一会儿,老太太已经由两个老嬷嬷扶着进来了,第一件事就是骂贾代善:“你这个狠心的,什么都只瞒着,倒是要瞒着我到什么时候!” 其他人纷纷给老太太行礼,贾代善则是强笑道:“母亲怎么来了?” 老太太道:“若是你身体康健,就是叫我一辈子不来见你都行,可是你都到了这地步,却什么也不想让我知道,难道非要我到最后才知道吗!”一边说,一边哭,一边骂。 贾代善看老母亲这样也是落泪:“儿子不孝,竟是要让您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幸好老天垂怜,您以后还有赦儿政儿他们承欢膝下,养老送终,否则儿子就是死了都不能闭眼的。” 贾赦忙道:“父亲千万别说这样的丧气话,吉人自有天相,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众人也是纷纷相劝,老太太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看向贾代善道:“你真的决定分家?” 贾代善点头,长长地叹息一声:“他们兄弟迟早都是要分家的,不如趁着我现在还看得到分开了,免得日后打冤枉官司。” 老太太唾了一口:“你倒是把你儿子当什么了!”又道:“既然如此,就由我来给他们分吧。” 贾代善道:“如此正好,母亲掌管家中事务多年,家中资产也唯有您最清楚了。” 史氏听了大急,她可不相信由老太太来分家会公平——这不是明摆着的会偏心贾赦吗!可是贾代善都答应了,族长贾代化都没意见,她也只能干着急。 老太太命人抱来厚厚一叠的账册摆在案几上,命人取出其中一叠放到一边:“这一部分是祖传产业和器物清单,按规矩是要给嫡长子,也就是给赦儿的,族长和各位可要查看一下?” 贾代化笑道:“老太太最是公平的,哪里还用得到我们。” 史氏插话道:“不如还是查看一下吧,这么多的账册,说不定会有弄错了的呢。” 此话一出,贾代化脸皮僵了僵,无奈地看了老太太一眼,贾代善刚想说话,老太太就皱皱眉头说:“既然如此,那就查查看吧。” 贾代化只能真的去看了,答案当然是没问题,都是嫡长子应该得的,史氏看着觉得那些实在太多还还想说话,贾代善一个眼神过去,她也只能偃旗息鼓了,只暗暗腹诽:祖传的产业那可能那么多,老太太肯定是把别的也放进去了,族长他们碍于情面不好意思说,老太太果然偏心! 祖传的产业被单独放出,同样被放出来的将来要给贾敏的嫁妆,剩下的产业是要看贾代善的态度的,贾代善看看母亲的脸色,说:“剩下的东西,赦儿和政儿按五······不,按j□j的比例分了吧。” 史氏觉得贾赦拿走那么多祖传产业已经是很占便宜了,现在还要拿走大半的家业,不由急道:“老爷,这样政儿拿到的是不是太少了点?” 贾代化皱眉道:“弟妹,政儿能拿到的已经很多了,不算祖产,一般来说次子是只能拿走三成的家业的,政儿能拿多一成已经是很好了,毕竟偌大一个府邸,要花费的地方也是挺多的。”总不能让贾赦有着将军的爵位,却没有相应的财产,吃糠咽菜吧! 族长发了话,史氏总算不再出声,贾政和贾赦以抽签的方式按四六的比例分了家产,又立了三份证明,贾政、贾赦和族里各持一份,这件事就算了结。 分家完成之后没多久,贾代善的病情就开始急剧恶化,时而清醒时而昏迷,贾赦贾政日夜守护侍疾也没能让他的病情有一点好转。 老太太日夜哭泣,甚至向上天祈祷:“如果能让我的儿子好起来,老妇人愿意以身代死。” 老太太的祈祷没有被老天爷听到,这一天贾代善的精神特别的好,破例吃多了一碗粥,对贾赦说:“今天怎么没有看到敏儿?好久没有看到她了,难道是嫌弃父亲病得不好看了吗?” 贾赦见多了生死,知道父亲这是大限已到,回光返照而已,忍泪道:“父亲忘了吗,妹妹今天早上还来看过父亲的,只是父亲当时还在睡,不知道而已。” 贾代善恍然道:“是吗?” 史氏闻声赶到,见此不由泪如泉涌,拿了帕子怎么也檫不尽泪水,贾代善看着她,叹气道:“以后你还有赦儿政儿孝顺,你就当我又出去打仗了吧。” 史氏听了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贾代善又对贾赦说:“以后要好好孝敬你太太还有老太太,还有,你弟弟还年轻,你就多照应一下吧。” 贾赦哭道:“儿子省得的,父亲放心。” 贾代善不再说话,脸上的红润在迅速退去,但就是撑着一口气,似乎在等待什么,直到老太太在贾敏的扶持下赶到,他才笑了一下,声音微弱地对老太太说:“儿子不孝,您的恩情,儿子只能来世再报了。” 说完,又看了女儿一眼,脸色便已渐变,不一会已是逝去,府中众人顿时大放悲声。 是日,一等神威将军贾代善去世,年仅四十余岁。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 贾代善死了,虫子也死了TAT 第29章 噩梦 贾代善去世之前为贾政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在遗折上为他求官一一手心手背都是肉,就算贾政辜负了他的希望,他还是放心不下这个疼爱了十几年最后却是无官无职的孩子。 贾代善还是挺得帝心的,遗折一上,皇帝想起老臣昔日辅助的功劳,不但即刻下旨追封贾代善和命贾赦原级袭了爵位,还赐了贾政一个六品的工部主事的职位。 贾赦在贾代善灵前跪了一夜,熬得两眼通红,接到圣旨之后只觉头昏目眩,就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然后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继父亲去世之后,自己不知为何也死了,亲朋好友、故旧同僚都前来吊唁,有人窃窃私语:“太可惜了,都已经继承爵位了却年纪轻轻地去了,这一大家子可怎么办?” 那个人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其实就在旁边听着,可是别人看不到他的身影,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对他视若无睹。 张娴、贾瑚和贾琼在他灵前哭得死去活来,王氏在一旁一边拭泪一边劝慰,他却在一边看到王氏掩在帕子下的是一个得意的笑。 接着,他看到最敬爱的祖母受不了儿子孙子相继逝去的打击,也一病去了;史氏没了压制的人,如释重负,开始在府中大肆安插人手,打压罢免祖母留下的人;原本忠于张娴和老太太的下人,为了利益、为了地位或是为了别的什么,一个一个地投到史氏和王氏手下,开始反过来对付张娴母子; 爵位落到了贾政身上——为什么会是贾政?很简单,贾瑚死了。 要让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孩儿死去其实很容易,容易到都不需要做太多——只要找个刚刚接触过染了天花的人的侍女放到贾瑚身边就行了,不需要太多,真的。 贾赦贾瑚都死了,爵位自然不能由一个死人来继承,于是到了贾政手上,贾赦看到贾政穿着原本应该属于他的官服,王氏穿戴着应该属于张娴的诰命服饰,脸上的悲痛怎么也无法掩饰眼里的笑意。 妻子张娴在丈夫儿子接连去世后,也倒下了。二房一家子嘴上说的好听,延医请药却一拖再拖,张家打上门来兴师问罪,史氏出面保证会好好对待孤儿寡母,一转脸却是对张娴和贾琼不闻不问; 张家就是再有心也无法把手伸到贾家的内院,张娴终于熬不过,也死去了,留下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儿贾琼,跟着当面笑背后刀的叔婶过活,原本应该众星捧月的贾琼所能得到的还不到贾珠的一半,原本活泼甚至霸道的个性在下人若有若无的轻视怠慢中消磨殆尽,变得和前世的迎春一般怯懦木讷; 贾赦看着,看着,看着大房烟消云散,看着他的女儿日日忍受着下人的怠慢、叔婶的漠视,衣食用度甚至还比不上二房的元春身边有脸面的大丫鬟;看着贾琼长大之后无人为她打算亲事,蹉跎到十八岁,最后被史氏做主送给某个出了名的荒唐王爷做了妾室,鲜活的生命很快在内宅斗争之中无人知道地凋亡;看着二房一家光明正大地占据着荣禧堂,占据了大房应有的一切,享尽荣华富贵;看着贾家为了有更大的权势富贵一步步卷进夺嫡之战中,一步步滑向深渊,最后抄家灭族,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结局。 期间他喊过,没人听到;他骂过,无人知晓;想要离开,不行,就像是被什么束缚了一样,他只能在府里飘来飘去,就连贾琼被送出去他也不能跟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跳入火坑,心痛如绞;他甚至想过要作祟,可是也不行,别说魇住二房一家子,就是想碰倒一个杯子都做不到。 简直就像是老天爷要惩罚他前世的混账,所以给了他一个希望,但是又生生掐灭一样。 一直到贾家抄家,他总算可以离开那个府邸了,可是站在门口,这个游魂反而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方去了。 还有哪里可以去?答案是没有,若是女儿还活着,他怎么着都要到王府里去看她一眼——即使传说中王府和天子居所一样是有神灵守护的,他也要拼着魂飞魄散的危险去看看,可是在下人们的闲聊中,贾琼早就死了,在进入王府一年都不到的时间里。 正在徘徊的时候,一个炸雷一般的声音传来:“可抓到你了!” 然后就是一黑一白两个人拿着铁链走过来,把他用铁链锁了就拽着走。 贾赦心里明白这两人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黑白无常,心里也不害怕,只想着是不是可以和妻子儿女团聚了:“我的妻儿他们呢?” 黑白无常不理他,只抓着他就是一阵快走,恍惚间走到了一条官道上,贾赦突然看见一个穿着官服坐在轿子里的人非常面熟,于是放声大呼:“子方兄,子方兄!” 轿子里的人听见了,命令轿子停下,招手把黑白无常一行人叫过去,看到贾赦诧异道:“这不是小贾将军吗?这里是死者才能来的地方,小弟曾经查过将军还有几十年寿命,可是将军怎会在此?” 原来这人却是曾经与贾赦交往过、后来因为家族牵涉到太子谋反虽然没有被抄家但是被贬谪到广西的陈方,陈方在去广西之前曾经拜托贾赦照顾他的妻儿和老母:“不敢再求荣华富贵,只求他们能略有温饱,不受他人欺负已足。”贾赦当时想着不过是每月送去几十两银子的事,就当是做好事为父亲积福,也就答应下来。 现在在这里碰见陈方,贾赦道:“小弟我已经当了几十年的孤魂野鬼了。” 陈方奇道:“将军何出此言,小弟在这里几十年了,可是过世也不过几十日的事。”招手问黑白无常:“时候未到,你们倒是为什么要抓贾将军?还不快为将军解了锁链!” 白无常回道:“大人,这魂魄前世未喝孟婆汤,是带着记忆的,已经知道了天命并且正在以人力更改,若是再让他改下去,那还了得?若是趁着现在把他抓了来,倒是勉强可以回复旧轨;而且另有一件,他改命也就罢了,却因此害了他父亲命去,这是不孝的大罪,上官说就是下十八层地狱都不为过的。” 听到“害了他父亲”一句,贾赦顿时脸色惨白——这是他心里最惧怕却又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如果不是他横插一脚,父亲贾代善还可以活十几年,安享天年的! 可是想到自己死后妻儿的悲惨下场,贾赦就不能无动于衷:“子方兄,小弟·····” 陈方摆摆手,打断他的话,对黑白无常说:“天命不可违,既然可以更改,那就不是天命,而且他当时也不是有心要害了他父亲去,无心之失,何罪之有?你们把他放了吧,上官那里,我去说一下情。” 说着又对贾赦说:“贾将军倒是快点回去,魂魄离了躯体太久可是不好。” 话未说完,就有人从背后推了他一下,所触之处如有针扎,贾赦一下子惊醒,最后听到的是:“将军使我老母不至于流离失所,恩德小弟无以为报,唯有以此略尽心意了”。 声音渺渺,渐渐听不到了。 眼皮似有千斤重,贾赦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妻子立在眼前,见他醒了,惊喜道:“恩侯?” 贾赦怔怔地看着妻子,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张娴已是避了开去,老太医进来为他做了诊断,最后说:“将军身体已是无碍的了,只需注意休息,勿要哀毁过甚即可” 送走太医之后,张娴从屏风后出来,流泪道:“恩侯,你昏迷了整整一天了。” 丫鬟取来了水,贾赦喝了一口,去了喉咙里的涩感,才说:“苦了你了。” 张娴坐到他床边,抽抽噎噎地说:“你一倒下去就怎么也叫不醒,都快要吓死我了。” 贾代善去后,老太太哀痛儿子,史氏伤心丈夫,都倒下了,现正卧病在床;贾政只会死读书,不堪大用;王氏不使绊子就不错了,贾代善的丧事,婆婆太婆婆的医药还有的整个府邸的事务一下子全都压在了张娴肩上,除了繁杂事务还要为丈夫担惊受怕,现在贾赦醒过来了,张娴的眼泪就再也忍不住。 贾赦看着妻子,再想想梦中的家破人亡,长叹一声,握住了张娴的手。 就是死后要以不孝的罪名下地狱,那又怎样呢?他不下地狱,他的妻儿就得活在地狱里,所以,他认了,认了,父亲那里,他死后再去请罪! 夫妻俩一时相对无言,贾赦突然想起什么,问:“安宁,老太太怎么样了?”老人家年纪大了却遭受丧子之痛,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张娴僵了一僵,说:“老太太还好,就是担心你。” 贾赦发觉了,想起梦中的祖母,不由大急:“可是老太太出了什么事?” 说着就要起身,张娴连忙按住他:“你不要着急,你身体还没好呢。” 贾赦语气难得的严厉起来:“安宁!你是知道我的,老太太到底怎么样了?”难道梦里是真的····· 张娴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她对冯嬷嬷招招手,贾赦这才发现冯嬷嬷也在:“嬷嬷?” 冯嬷嬷走上前来,一脸忧j□j言又止,最后说:“大爷,您昏迷的时候老太太不愿意见奶奶和哥儿姐儿。” “是安宁不懂事做错了什么让老太太生气了吗?”贾赦挣扎着要起身,“那我给老太太赔礼去。” 冯嬷嬷道:“大爷,不是奶奶做错了什么,是这府里······”她看看外面,咬牙道:“不知道这府里哪个黑了心肝烂了肠子的,竟然敢说·····说老太太·····命硬!” 作者有话要说:又变成夜猫子一族了······【幽魂状飘过】 第30章 谎言 原来,在贾代善逝世前几日,府里就开始流传着一个流言,等贾赦也倒下后,这流言就愈发来势汹汹,甚至传到了老太太耳中。 有人说,老太太命格太硬,所以才会妨碍到老国公和贾代善一一老国公五十岁上去世,贾代善更年轻,四十余岁一一然后连孙子辈的贾赦也克着了,贾赦不就无缘无故地怎么也叫不醒了么?也有人说,老太太寿数长,这是好事,可是会挡着家人儿孙的寿,贾代善就是个例子,现在又在贾赦身上显现出来了,很快就会到贾瑚一辈了 鬼神之事,人们向来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老太太本就信佛,现在丧子之痛未去孙儿就又出了事,竟是真信了流言怀疑自己活得太久碍了儿孙,不但不肯见贾瑚和贾琼了,连身边的贾敏也匆匆地送到了史氏那边,张娴过去要劝解也被老太太拒之门外。 冯嬤嬤对老太太最是忠心,自是劝老太太不要听信谣言,可是老太太看着儿子孙子相继出事竟是钻了牛角尖,冯嬷嬷和另几个老人百般相劝也不奏效,只能守在贾赦这里盼着大爷快点醒过来,现在也就他平安无事的事实能向下老太太证明流言不可信了。 贾赦听冯嬤嬤说完整件事,只气得眼欲喷火,几乎一口咬断钢牙:这府里老太太辈分最大,身份最为高贵,是谁敢这样诋毁老太太?又是谁敢把这些混帐话传到老人家耳中?老人家老来丧子已经够悲痛的了,居然还被人往伤囗上撒盐……说那些话的人,简直就是其心可诛! 而且,他才昏迷了多久?不过一两日而已,这流言就已经传到了老太太耳中,说老太太命硬克了家人,还扯上老国公、父亲的死还有他和贾瑚的安危。若是说别的,老太太决计不会信的,可是涉及到的都是老太太最亲的人这是要生生逼死老太太啊! 强自压下心中的火气,贾赦很冷静地对妻子说:“把瑚儿琼儿都带上,我们给老太太请安去。” 冯嬤嬤又是喜又是忧:“大爷身体可还好?”可不能在见了老太太后反而那可就真要命了啊。 贾赦只道:“无妨的。”虽然昏睡了这许久只觉身上发软,却也没什么大的不适,于是在一众丫鬟的服侍下换了衣服,一家子在众人的簇拥下往老太太那里去。 到了老太太暂居的小院,一行人果然被老太太身边的另一位嬤嬤拦了下来:“大爷,奶奶,老太太说了要静居为老爷祈福念佛,谁也不要见。而且大爷身体未好,不若等身体全好了再来。” 冯嬤嬤道:“老姐姐,我知你对老太太最是忠心的,你我都知道老太太的心事,现下大爷来了,你怎的还拦着?” 李嬤嬤叹道:“我何尝不想让大爷大奶奶还有哥儿姐儿进去劝劝老太太,大爷没醒的时候我是提着心吊着胆向老天爷求大爷快些醒来才好,可是老太太的脾性,大爷也是知道的” 贾赦想说什么,李嬤嬤停了嘴,恭敬地看着他,却听他说:“烦请嬤嬤向老太太说一声,老太太不肯见我必定是我做了什么让老太太不高兴的事,我和哥儿姐儿他们愿意在这里跪着请求老人家的原谅。” 几位嬤嬤顿时都唬了一跳,李嬤嬤劝道:“大爷,万万不可!天冷风寒,您大病初愈,哥儿姐儿身体又娇弱,若是……”若是有个什么,岂不是叫老太太内疚心疼死! 贾赦看看妻子儿女,正对上张娴鼓励的眼神,于是狠狠心道:“嬤嬤只管去禀报,他们就是还小,对老太太尽孝也是尽该的,如今老太太不高兴,他们跪一下还不应该吗!” 就像贾赦知道祖母不会真让他跪在外面一样,老太太也知道凭孙儿的个性真的会在外面跪到她肯见他为止的,二月的风还很冷,担心自己克了他们的担忧到底比不过担心他们受了寒的担忧,到底让他们进来了。 贾代善的死给老太太的打击不可谓不大,老人家悲伤过度,看着较之两个月前竟是消瘦了一大圈,贾赦见了心中悲痛,老太太看着孙子曾孙就想起在自己之前去了的儿子,祖孙两个不由抱头痛哭。 哭过之后,贾赦对祖母说:“赦儿不孝,让您担心了。” 老太太含泪道:“你没事就好,若是你有个什么,我宁可拿我的命换了你去。” 言语之间,犹是相信自己克了孙儿。 贾赦安慰她说:“是孙儿的不是,孙儿只顾着为老爷伤心,却是吓着您了。”又说:“祖母,您不知道,赦儿之所以叫不醒,是因为赦儿在梦里见到了父亲,父亲要对赦儿交代一些事,所以家里才没法让赦儿醒过来的。” 老太太听了急忙抓住孙子的手问:“你是因为见到了你父亲?他可是怎么样了?又对你交待了什么?”说着又想起儿子昔日的音容笑貌,眼泪就又下来了。 贾赦接过妻子递过来的素色帕子为老人家拭去眼泪,温声道:“您不要着急,听赦儿慢慢说。赦儿见到父亲的时候,父亲穿着一品的官服(贾代善追封后是一品),乘坐着轿子,仪仗侍从都很多;父亲看见赦儿后就叫人停了下来,对赦儿交待了三件事:一、丧事不可太过张扬,按着礼数即可,现在还是多事之秋,咱们家不要太引人注目;二、咱们家虽然设立了家塾,可是没有一定的供给,不如在扶棺回南的时候在南边置办一些祭祀产业,产业获利之后的利息一部分供给家塾,一部分继续购入田地作为祭田,同时还可以接济一下族中的穷苦族人;三则是,”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祖母,“第三件事是,父亲说赦儿是要奉养您到九十九岁去的,嘱咐赦儿一定要好好孝顺您,不然等五十年后赦儿去见列祖列宗的时候就赏赦儿一顿家法。” 贾赦说的倒都很符合贾代善平日的风格,老太太听到贾代善死了都不忘记自己这个做母亲的,还专门托梦给了孙子嘱咐孙子好好照顾自己,顿时就泪如泉涌,呜咽道:“我就知道他是个有心的。” 贾赦和张娴连忙安慰,冯嬤嬤命人撤了冷茶奉上热茶,又趁机奉上燕窝粥和一些点心,劝道:“老爷如此作为,都是一片孝心希望老太太能长寿安康,平安喜乐的,老太太可万万不能置老爷和大爷的孝心于不顾,胡乱糟踏自己身子了。您这几日都没吃多少东西,这样下去身体哪里受得了,若是有个什么,岂不是叫老爷在天之灵也不安心。” 老太太哭了这一场倒是有点饿了,又知之前孙子并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而病的,当时就去了一块心病,再想着儿子孙子的孝心,倒是在张娴的服侍下吃了半碗燕窝粥并两块小糕点,喜得冯嬤嬤直念佛。 老太太吃完后贾赦又陪了老人家一个时辰左右,陪着老人家说话,,着重为老太太讲述了遇见父亲的经过,临走又把贾瑚和贾琼留下:“天黑了路不好走,他们身子又娇弱,只能让他们打扰老太太一晚了。” 离开的时候天已快黑透了,夫妻俩在一群仆妇的护送下回了自己院子,等到沐浴更衣之后张娴终于忍不住悄悄问贾赦:“大爷真的在梦里遇到了老爷?” 贾赦泰然自若地回答:“自然是真的。” 张娴眨眨眼睛,不再问,只说:“这几天家中忙乱,我也没多少精力来看顾瑚儿他们,不如让他俩跟着老太太住一段时间吧。”有瑚儿和琼儿在老太太那里,只要他们和贾赦一直健健康康的,谣言自然不攻自破,老太太的心结也就解了。 贾赦微笑点头,忽然想到什么,眯起眼睛:“这几天事务繁杂,难保有那不长眼睛、偷懒、乱说话甚至偷盗的奴才,只要发现,你也不用顾虑太多,能赶出去的就赶出去。” 张娴点点头,又有点为难:“只是有的人的老子娘是家中的老人”若是那些人的老子娘仗着功劳求情,那要怎么办?那些家生子甚至有父辈祖辈跟着老国公和贾代善打仗过的,若是求情,她也不好坐视不理。 贾赦淡淡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办理好父亲的后事,如果是那些你不好处理的,你就先记下来,等父亲丧事了了,我再来处理。”他是恨不得吃了那些敢说老太太命硬乱说话的狗奴才,虽然还不知道他们背后的人是哪一个,但是猜也猜得着三分——横竖得利的不会是大房!只是现在最重要的是父亲的后事,等丧事一了哼,秋后算账,十年不晚! 第31章 暴风雨前夕 贾赦在梦中遇到逝去的老爷的事一经传出,府中的流言蜚语立刻迅速消退,加上贾赦明显的打压态度,很是打发出去了几个仗着资格老敢嚼舌说老太太命格过硬的,府中向来最会看风向的下人们一个个识趣地不敢再提这事,转而开始满j□j赞贾代善和贾赦的孝心以及老太太有个好儿子好孙子的好运。 赖家的奉史氏之命去凝碧院看望贾赦回来,把这件事说给史氏听的时候史氏正好王氏和大丫鬟们的服侍下吃过了简单的饭食,正坐在炕上休息。史氏听了赖家的的转述“大爷说是先去了的老爷有事要交代,故而在梦里把他叫了去,大爷身子倒是无碍的”后沉默了一会就叫赖家的去把贾赦叫来:“你去看看大爷有空不,若是他有空,就叫他到我这来一下,就说我有事情要问他。” 赖家的想起之前打探消息时大爷那冷得吓人的眼神,心里就是打了个寒颤,实在不想再去可是又不敢拒绝,只能答应着退了出去。史氏看着室内满室虽是素净却是富贵的摆设器物,想着日后将来,心里就是默默算计。 史氏向来很少主动会把贾赦叫过去,从来都是等着儿子来请安的,这次她觉得自己主动派人去叫他是给了贾赦极大脸面,谁想赖家的去了半天,带回来一句“大爷正在为老爷的事奔忙,现在没得空闲,等各种事务了了再来听太太教诲。” 史氏按着心中的火气,问:“大爷倒是在做什么,连我叫他也没空过来?” 赖家的低着头回答:“二门上的小厮说大爷正在查看老爷出殡要用的各项事务仪仗。”别的一句不敢说,自己的主子自己知道,赖家的跟了史氏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史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眼见着大爷这样扫她的面子,就是回答的声音也低了一些。 王氏觑着史氏的脸色,没敢说话,史氏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就让他忙完事了再来。” 赖家的低头答应一声,见史氏没什么别的吩咐就悄悄立在一边等着。史氏沉思半晌,就听外头丫鬟媳妇们传话禀报:“姑娘来了。” 不一会儿,一身素衣、披了一件白狐毛皮出风毛披风的贾敏进了来,在大丫鬟的服侍下解了披风,先给史氏问了安,再向一边的二嫂王氏行礼。史氏见了心爱的小女儿心情不由松快了一点,高兴道:“敏儿可是来了,听丫鬟说你昨天晚上睡得不好?”又对贾敏身边的大丫鬟们说:“你们可要小心一点,姑娘身子弱,可别让她晚上着了凉。” 贾敏抿了抿唇:“谢太太关心,敏儿昨晚只是心里有点事儿,一时睡不着罢了,太太不要为敏儿担心。” 史氏把女儿拉到怀里,亲呢地摩梭着女儿娇嫩的脸庞:“你一个小人儿,哪里就知道心里有事了,你身子又娇弱,千万不要思虑过重伤了身子了。”一时又想起贾代善,伤感道:“你父亲在时,最疼的就是你了,若是他知道你这样,心里必定是着急的。” 贾敏想起父亲对自己是真心疼爱,不由地眼里都是泪水,又顾虑着屋子里不止有母女二人,便低头道:“父亲对敏儿的好,敏儿都是记着的,一时一刻也不敢忘记。” 史氏欣慰地点点头,正想着还好女儿没有被老太太教坏,还是向着自己的,就又听小姑娘问:“太太,老太太怎么样了了?敏儿听府里的婆子们说,大哥遇见了父亲的英灵,父亲嘱咐大哥要好好孝顺老太太,敏儿离了老太太这么久,心里都是不安的。大嫂子要打理家务,大哥也要处理外头的事情,没多少时间陪伴老太太,敏儿虽然没本事,陪着老太太说话解闷劝慰还是可以的,也是敏儿替父亲尽一片孝心的孝心。” 史氏的手顿时僵住了,心里不由大恨——好个老太太,好个贾赦张娴,竟然把她女儿都拉离了心! 这么一想,语气不由就变得淡淡的:“你一个小孩儿家,能出什么力?老太太那里你是不用担心的,那么多下人难道都是吃干饭的不成,况且还有你侄儿侄女在呢,老太太年纪大了需要清静,你就不要去闹老人家了。”又问:“难道是我这里的下人怠慢了你,让你不想和母亲住在一起若是那样的话,你千万不要委屈自己,一定要告诉我,我倒要看是谁敢亏待了你去。” 贾敏张了张嘴,眼神不自觉地瞟向了一边的王氏,但是最后说:“并没有这样的事,太太多心了,这里的姐姐嬷嬷们都对敏儿很好。”下人都对她很好,好到可以说是刻意巴结,但是她心里清楚,那种巴结不能当真,比起这样被人讨好,她更愿意回到老太太那个虽然小但是有真诚以待的嬷嬷姐姐的院子去。 而且——贾敏再次看看在一边侍候太太的二嫂,她总有种感觉,二嫂对她不像大嫂对她那样,对她并不真心,甚至有时候她都有种二嫂在狠狠瞪视她的感觉,虽然她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个嫂子而把这种感觉归结为错觉,但是心里就是不自在。 侯门无幼子,天家无亲情,幼儿的心远比大人们想象的要敏感,更何况是老太太亲自教养出来的贾敏。 史氏不愿意贾敏回到老太太身边,只是敷衍了事,但是没想到没过两天贾赦就到她这里来接贾敏了,理由是:老太太想孙女了。 史氏看着这个几天都借口事多不来见自己,就是请安也是匆匆了事不给自己说话机会的大儿子,再想想孝顺无比、每天就是再累也坚持来自己这里请安的小儿子,再想想贾政这几天被贾赦以各种借口折腾得苍白的脸色,心里就是气不打一处来:“你现在倒是有空了。” 贾赦恭恭敬敬地道:“父亲葬礼事务繁多,儿子能力有限,因此不能天天承欢太太膝下,是儿子的错。” 他抬出贾代善做挡箭牌,史氏也不能说什么不好的话:“老太太年纪大了,又有瑚儿琼儿养在身边,可能精力不济照顾不来,还是让敏儿在我身边吧,我看着也放心。” 贾赦道:“儿子知道太太体谅老太太,只是老人家喜欢热闹,有妹妹在身边已经习惯了,现在一下子看不见怪想念的,所以想着把妹妹接回去,这是其一;儿子和安宁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照顾不了瑚儿琼儿,所以想请妹妹搭个手帮一下忙,照顾一下他们两个不让他们吵吵扰了老太太,这是其二;第三个却是,儿子和儿子媳妇主理内外事务,二弟和弟妹在您这里侍候,那么妹妹到老太太身边侍候,也是合了父亲心思,父亲在天之灵若是知道妹妹如此孝心,肯定是只有喜欢的。” 借着贾代善的意愿和老太太的意愿压下来,竟是连一个理由都不让史氏找,铁了心要把贾敏接回去。 史氏找不到理由反驳,又想起心里那件事,只能道:“你父亲若是知道,必定是愿意敏儿替他尽孝的。”于是叫人先去为贾敏收拾要用的东西,又道:“你且等着,我有事要问你。” 贾赦悠悠闲闲地看着史氏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下赖家的和王氏:“太太有什么事是要问儿子的?” 史氏先问:“听说你把你院子里的好几个人赶了出去?” 贾赦回道:“正是,那些人之中有的偷盗,有的赌钱,有的······”他看看赖家的,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乱说话,不把主子的威严当一回事,这样的奴才我们家养不起也用不起,儿子只好让他们出去了。” 赖家的不易察觉的打了个寒颤。 史氏又问:“你那日说是遇见了你父亲,他可是说了什么?若是只是吩咐你事情,怎么就用了一天时间?”语气之中,不乏怀疑。 贾赦把对祖母说的话又说了一遍,末了道:“据说天上一日地下一年,还有“山中才七日,世上已千年”之说,父亲既然已经成仙飞升,和儿子说话用的时间长了一点也是正常。” 史氏将信将疑:“那么他可还说了什么?可有和你说起我还有你弟弟妹妹来?” “父亲倒是没有说到您和二弟、妹妹,不过·······”贾赦迟疑了一下,一副努力想要想起什么的表情,“啊,对了,临别之前,父亲好像对儿子说了一句,说······说,小心小人乱家!” 话一出口,史氏脸色就不易察觉地变了一下,王氏也抬起头看了贾赦一眼,再接着垂头当她的木雕菩萨,什么也不说。 贾赦仔细观察着三个人各自的脸色,心里冷笑不已。史氏深深吸了口气,悲伤道:“我和他那么多年夫妻,他竟然没有跟你提到我一句······”说着以帕掩面而哭。 贾赦轻轻巧巧劝了两句,外面的人就禀报说姑娘的东西收拾好了,他于是道:“太太不必伤心,说不定只是时间紧急,父亲不愿意让老太太为儿子着急太久,所以一时忘了而已,说不定父亲今晚就托梦给您和二弟二弟妹了呢。只是现在天已快晚了,儿子就先带着妹妹回老太太那里了。” 于是又是一番告辞,贾赦在一众仆妇丫鬟的簇拥下和贾敏一起走出荣禧堂时,回身看看那庄严而华丽的建筑,心里只是冷笑。 太太啊,如果父亲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不知道会不会在梦里来找你? 贾赦和贾敏走后,史氏把王氏也打发走了:“你二爷这几天为老爷守灵很是劳累,他的孝心我是知道的,你且回去,告诉他今晚就不用他过来看我了。” 王氏道:“太太一片慈爱之心,媳妇就代二爷谢过了。” 等王氏走了后,史氏倚在炕上闭目养神,好一会,忽然吩咐赖家的道:“天太黑了,你去点起蜡烛来。” 赖家的走过去点了烛火,看着史氏隐藏在明灭不定的烛光照不到的地方的脸,战战兢兢道:“太太,老太太的事,可怎么办?” 史氏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又闭上,平静地说:“老太太有什么事儿?” “可是太太,之前那个·······” “老太太什么事都没有。”史氏依旧没有睁开眼睛,“老太太是有福之人,大富大贵的命,当然是什么事都没有,如果有,你就处理干净” 赖家的身子一个激灵,回答:“是,奴婢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许恶意打滚撒娇卖萌来催更·····呜呜呜对萌物最没有抵抗力了 第32章 丧事了 贾代善一生尊荣,死后的丧事也办得盛大。入殓之后由钦天监阴阳司择定日子,先是停灵七七四十九日,请了一百零八个和尚诵大悲咒超度亡灵,又请来全真道士作法打蘸,灵前又另外请了高道高僧按七做好事。 虽然贾赦之前对祖母说谎说父亲希望丧事不要太大,但是心里也是希望贾代善能风风光光地走,而且一品官员的葬礼是有规制的,也就按着规制来办备。 贾代善是当今心腹重臣,虽然其次子贾政只得了个六品小官,可是长子贾赦看着也是深得帝心,日后必然是个人物,加上贾家世交众多,于是朝中高官贵族如流水一般来吊唁,姻亲史家、王家、张家并老太太娘家的陈家都来了人不谈,四王中的东平、南安、北静、西宁四王府送来祭品,八公中的另六公镇国公牛家、理国公柳家、齐国公陈家、冶国公马家、修国公侯家、缮国公石家来人吊唁,其余如平原侯、锦乡伯、安平侯、锦田侯等各家勋贵更是不可胜数,七七四十九日之内,只见宁荣街上官来官往,侯来伯去,入目皆是贵人。 贾赦带着贾政在外院迎接男客,内宅里老太太年纪大了,又是丧子之痛,贾赦夫妻怕老人家哀思过甚,只由张娴带着王氏接待各家往来诰命。因为亲朋好友众多怕会招待不周失礼,贾赦亲自去宁国府请贾敬前来帮忙:“侄儿不敢劳动大伯,只是事情众多,怕是会忙不过来,因此想请敬大哥和大嫂来帮一下侄儿,侄儿感激不尽。” 贾代化当时就一口答应:“他们去给你们帮忙,很是应该的。” 于是贾敬和贾敬的妻子许氏就每日里坐车到荣国府这里帮忙打理丧事,只是这样一来,有人就浑身不自在了。 那人就是贾政。 在刚开始贾赦昏迷不醒的时候,荣国府上下就贾政一个男子能做得了主,大爷病倒了下人们自然是外院的诸事全来请示二爷贾政,那种众星捧月、整个家里唯他独尊的感觉特别让人陶醉,好得真是不得了。 可是等贾赦一醒过来,形势立变,府中众人开始以贾赦为主心骨,有什么大事也是去请示贾赦,加上贾政对俗务向来“不屑一顾”,下人们就是请示了他都大多要再请示贾赦一遍,渐渐知道二爷是个“不知俗务”的,自然也不再来了;贾赦也是一点不想让他插手太多,于是贾政就从呼风唤雨变成做好孝子哭就行,别的一概有贾赦打理。 本来这样已经让享受过众星捧月滋味的贾政不自在了,现在又来个贾敬,贾赦贾敬身份都在他之上,一个族长之子,一个承爵长子,来吊唁的人越是尊贵就越是由这两人出面,看着那些他只听过没见过、很是打算结交的高官贵族面对贾赦贾敬时和蔼可亲,等到对他时却是例行公事,几句话就没了,贾政心里的憋屈劲儿,别提了。 同样心里不自在的还有内宅的王氏,来吊唁的诰命众多,但是都比她——一个六品的敇名安人——高,这让一向自认身份高贵的王氏有点吃不消,特别是在二品的“夫人”大嫂张娴的对比之下,“安人”的身份更是拿不出手,而且张娴并没有按她所想的把一半的管家大权分给她而是请了宁国府的许氏帮忙,这让王氏心里更是不满。 ——这大嫂子,也太贪权不识好歹了些!老爷的丧事涉及如此之大,稍有不慎就是闹出笑话,合族丢脸的事儿,她好心想要帮忙,大嫂子倒是怕她分了权去! 说到底,这夫妻两个就是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眼红了。 贾赦知道贾政每日里被自己挡在身后当影子是个什么滋味,但是他就是故意让他看着——这么一点那里比得上老太太受的委屈,他还嫌不够呢! 孝期很多事都需要注意,先是“饮水食蔬二十一日”,也就是二十一日之内只能吃素菜素汤,二十一日之后才能加入一些干粮粗粮;头七之夜有“回魂”的习俗,家人都要躲避;此后每逢“七”都要做法事,如此到四十九天后出殡······林林总总,加上哭灵守灵,吊唁来往,贾赦忙得脚不沾地。 但就是这样,他还是抽出时间来清理了一下贾瑚贾琼身边的下人,借着贾瑚贾琼在老太太那里居住的机会只把信得过的下人送过去侍候,同时也提醒冯嬷嬷注意老太太院子里的人,若是有何不妥,立刻打发了出去,老太太辈分高,这个却是不用在意的,不像他还得顾忌一些东西。 如此一来,就是时日尚短,也让内院清静消停了许多。 四十九日后,贾代善出殡,各家世交皆设路祭,送殡的人光是堂客的大小轿子就多达一二百乘,各家来的王孙公子更是数不胜数,一条街道,净叫送殡的人给挤满了。 贾赦看着这种盛况,再想想前世那位秦可卿的葬礼,一时只觉不知何世为真,何世为假。 出殡之后贾代善的灵枢暂时停于铁槛寺中,贾赦想着要早日送父亲回南边,就去请示老太太:“孙儿想要扶父亲的灵枢归乡,也好让父亲早日入土为安。” 老太太答应了,问他:“你是准备一个人回去么?” 贾赦想着要是自己走了,虽然相信张娴的能力,但是让贾政留在京里支持史氏王氏来对付张娴也够恶心人的,不如将他也带了去,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谅他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孙儿打算带着二弟一起回去,只是这样一来,家里的事情就得您操心一下了。” 老太太伤心道:“家里自然是紧闭门户居丧,有什么要我操心的。” 眼见着又勾起了老太太的伤心事,贾赦心里着急:“祖母······” 老太太拿帕子擦了擦眼泪,摆摆手叹气:“你放心,我知道你父亲的心意,他肯定是不愿意看我伤了身子的。”又看看一边的贾瑚贾琼,贾琼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曾祖母,老太太心里就是一暖:“你也不必担心家里,家里头有祖母给你守着呢。”有些事情虽然孙儿孙媳想要瞒着她,可是冯嬷嬷已经暗地里告诉她了,她这些年不理事,有的人就把她当聋子傻子呆子了······哼! 从老太太那里出来后,贾赦又想着要在南边置办一些田地庄园作为祭田,这也就是万一贾家再次落败也好有个退路,就去找贾代化商量:“父亲之前曾经托梦与侄儿,扶灵回南边的时候必须在那里买一些良田好地,也不做别的,只当祭田,谁也不许卖了,这样就是日后有个万一,子孙也能务农读书以求东山再起。” 贾代化想着这是利于子孙的好事,也不反对:“这样的话,倒是不用你从京中带银子去,昔年我和你父亲曾经在江南甄家那里各自寄存了万两白银,他们家和我们家是老亲,我写一封信给甄家家主,你只管去拿就是了。” 贾赦当时就是一惊:“我们家已经是在甄家存了银子?” 贾代化想起贾代善走得急,怕是没有交代这件事:“你父亲去得早,这件事你不知道也是正常。”又想起贾代善昔日情谊来,不由叹息。 贾赦告辞了贾代化,回到家中暗自思索,心里已是默默打定了主意,对张娴说:“我打算近日和二弟扶灵回乡,怕是一去就得几个月,家里的事又都得交给你了,我们居丧之家,也不好做什么,只管闭门守孝。就是有一件你得千万记住。”虽然屋子里没有他人,他还是压低了声音:“那边送来的东西,不管吃的用的,你一口也不要沾,一下也不要碰,瑚儿琼儿更是要这样,他们身边的下人已经是挑选过的了,又有老太太看着,倒是可以略微放心;我没回来之前,能不到那边去就不去,每日里多陪陪老太太。” 那边指的是什么,夫妇两人都心知肚明,只是张娴没有想到丈夫心结如此之重:“恩侯?不至于吧?”按这么说,家里都成了龙潭虎穴了! 贾赦低声说:“难道你忘了当时那两个丫鬟了吗!” 贾赦说的是清洗之前贾瑚身边的一个二等丫鬟和贾琼身边的一个大丫鬟,当时贾代善新丧,家中诸人的饭食都是素汤素菜,可是给贾瑚的素菜是有问题的,要不是张娴身边一个嬷嬷看出了门道眼疾手快把菜弄翻了,不知道会出什么问题,贾赦醒过来的次日就知道这件事,和梦里的相对照一下,当时就吓得他立刻动手清理凝碧院的人。 这一清理,就查出儿女身边都有丫鬟和这事有关,毕竟夫妻俩的院子和老太太的院子一样是有小厨房的,出了这样的事绝对是内奸。贾瑚身边是一个二等丫鬟的家里欠了巨债,贾琼则是一个大丫鬟的家中兄弟好赌欠了钱,这样的背景贾赦就是不用追查也知道到底是谁在搞鬼,当时就把人赶了出去,说法倒是冠冕堂皇:“他们家里既然有这样的兄长弟弟,可见也不是个好的,再者欠了这样的债,为了还得起,说不定就要偷盗主子身边的东西去换了钱来,这样的人怎么能留着,快快叫她们父母来领了去!” 现在想起来,张娴犹是脸色发白:“我明白了,我会小心的。” 贾赦点点头,又说:“我已经拜托了祖母帮着你,你······”他伸手握住妻子的手:“若是那边刁难你,好歹忍一忍,等我,等我回来了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回来了就该算账了······【飘飘飘飘飘】 上一章修改了一下,因为有些地方不太搭······ 还有,谢谢慢慢猪、瑶非鱼、石头羊、西单魔女等八位亲扔的地雷······汗,虫子终于知道在哪里看谁扔了地雷了······ 第33章 归来(上) 夏天的天亮得早,人也起得早。这一日天还没有亮,京城的城门外已经有等着进城的百姓在等着,其中有一行人特别引人注目——这行人虽然衣服看着很朴素,可是都骑着高头大马,这年头,能用得起马的肯定不是普通人家。 既然不是普通人家,那么不管是富是贵都不是小老百姓能惹得起的,离得太近了也可能招惹祸事——京城中的纨绔公子可不少,因此周围的平头百姓们一个个离着这些人远远的。 城门一开,这行人就先进了城,为首之人和守城官交谈了几句,随后就打马飞奔起来,直惊得后头的人直吐舌头:居然敢在禁止奔马的京城之内纵马奔驰?果然是好大的来头! 这行人却不是别人,而是按着行程应该还在金陵回京路上的贾赦和他的一干侍从。 数月之前,贾赦带着贾政扶着贾代善的灵枢由运河南下回了金陵。金陵族人众多,两人就是有再多的矛盾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是先择日整修了一下祖祠,再选了吉日将代善下葬,同时贾赦还要为了祭田的事奔波——贾政那性子,叫他去到处奔波查看田地简直不可能,叫他和别人商谈价钱的话,估计他会因为羞于启齿谈论阿堵物而一口答应人家的要价也不管人家要的是多了还是少了,总而言之一句话,政二爷清高得很,“不通俗务”。 金陵繁华,田地也贵,上好的良田能卖到九两银子一亩去,要找到合心意还要够多的田地庄园实在是要靠运气,贾赦前后寻了两月,最后在甄家的帮助下找到一个不小的庄子,离贾家老宅有一点远,但是管理起来还是挺方便的。庄子原来的主家也是大户人家,只是老家主去世之后独子无人管教,吃喝嫖赌无一不全,很快将家业败得七七八八以致不得不贱价将庄子出让。饶是如此,也将贾家寄存在甄家的银子花了个一干二净,贾赦还额外加上了三百两金子,甄家看着他如此作为,也并不怀疑。 寄存在甄家的银子花完之后贾赦就如释重负,加上心里惦念着妻儿祖母,事情一了就起身回京去。来时因为扶枢行程较慢,去时倒是快了一些。 等到离京城还有四五日左右路程时,二人却碰上了家里派来的小厮,告诉贾赦说:“家里出了事,哥儿见了喜,奶奶急坏了,老太太也急得病倒了。” 贾赦当时就是手一抖,手中的茶全泼到了船板上:“什么时候的事?” 小厮回答:“大概两三天前的事,老太太一接到消息就急得病了,小的出来时已经请了太医看过;奶奶命人叫小的快马加鞭的来告诉大爷,小的这两天就没有合上眼睡觉过,就怕和大爷错过了。” 连张娴都派了人来告急,只怕情况不乐观,贾赦哪里还有心情和贾政一起坐船慢慢往回赶,当即叫了船家来要他把他们以最快的速度送回京城去。船家一听要在两日内赶四五日的路就不太乐意了,贾赦急着回去,开出了数倍的价钱,船家见了才眉开眼笑:“爷只管放心,我们就是几日几夜连续赶路都是可以的,何况这里到京城的这么一点路儿。” 事不凑巧,贾政那两日身体不大好,下午遇到家里派来的小厮,第二天他就病了得停下船来求医问药。姑且不论他这病是真是假,心急如焚的贾赦听到贾政那边的理由后,一怒之下就把这个弟弟和他的随从丢在后头,自己和心腹侍从另外雇了一艘船昼夜兼程赶回,回到京城的时候正好在半夜,主仆数人在船上和衣卧了一夜,天将亮的时候就起身弃舟登岸,换上马匹,等城门一开就直奔宁荣街去。 所以现在,贾赦回到了荣国府门前,至于贾政·······他估计还在后头慢慢磨蹭呢! 父母尊亲去世的居丧之家的子弟出入时不可以走正门,以示对长辈的尊重。贾赦想了想也不愿意走侧门,觉得动静太大,于是绕到角门去。角门上守夜的几个小厮昨夜里偷了懒睡着了,一大早的被吵醒心情不好,看也不看外面就骂:“一大早的,哪来的土驴子在号丧呢!” 贾赦顿时脸色铁青,身边得力的孙林大骂:“不长眼睛满嘴胡沁的东西,你们倒是在骂谁呢,大爷回来了,还不快开了门!” 小厮们从门缝里一看,竟然果真是贾赦,不由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急急开了门来,殷勤地将一行人迎了进去,贾赦也不说什么,只拿眼睛看了这些人一眼,吩咐道:“把这些不忠于职守的滑头家伙抓起来,等一下我再处理。” 当即有人领命去了,贾赦进了内院,只打发人告诉史氏一声他回来了:“大爷因为担心老太太的病,快马加鞭赶了回来,等看过老太太再来给太太请安;二爷因为生病,要隔几日才能回到。” 且不说史氏那里听到是什么反应,单说张娴那里,张娴为了贾瑚和老太太的事几天都睡不好,这天一大早就起了身正在梳洗,就听到外面的丫鬟们一叠声地说:“大爷回来了。” 话音未落,贾赦已是进了来,张娴一时犹疑自己在梦中,拿着象牙梳子的手就那么定在半空,直到贾赦向她走来她才惊得站了起来,想迎上去却突然想起什么,向后退开去:“恩侯,恩侯,不可!” 贾赦步伐一停,困惑地望着妻子,突然明白了张娴在顾忌着什么,快步上前一把将妻子拉过来,张娴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就想挣扎,贾赦在她耳边说:“你别急,不用担心,我小时候已经见过喜了,不会再染上的。” 张娴的眼泪顿时就流了下来,把头埋在丈夫怀里,呜咽不成声:“恩侯,我对你不住,没有给你看好瑚儿琼儿·······”贾瑚染了天花,老太太又病了,张娴承受的压力比贾赦昏迷那次还要大,贾赦不在的时候她要为儿女撑起一片天自然不能有任何软弱,现在见贾赦回来了,心里安定的同时积压的惊恐委屈就全都出来了。 贾赦将她拉到椅子上坐着,挥手让僵在那里不知所措的丫鬟们退出去,自己拉过另一把椅子也坐下,想了想,笨拙地用手掌轻轻地拍着哭泣的张娴的背。 他记得小时候自己每次哭泣不肯停下来的时候,祖母都会这样,慈爱地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哄他不要哭,而每次祖母这么做之后他就是哭得再厉害也会很快停下来了。 张娴哭了一会,突然意识到丈夫在做什么,不由一愣,抬头怔怔地看着他,贾赦面不改色地由着她看,仿佛刚刚做出哄妻子的事的人完全不是他一样。 他这么做,张娴反而怀疑自己刚刚出现错觉了,不过看到贾赦耳根子上一抹红色泄露了秘密,她不由扑哧一笑,乐了。 贾赦等她情绪好了一点,才徐徐询问贾瑚和老太太的事。 原来自从贾赦贾政回金陵之后,史氏有段时间特别喜欢叫两个媳妇在身边侍候着端茶递水立规矩,直到老太太下令免了:“家里的奴仆难道都是吃干饭的,什么事都要奶奶们去做,不如全都打发了算了。”史氏这才不再每天叫张娴在身边立规矩,但是改叫她带着孙子孙女去她那里玩:“身边只有一个珠儿,怪寂寞的,他们小孩子家家的都在一起玩才好,也是培养兄弟感情。” 做祖母的要见孙儿,谁也不能说什么,就是老太太也不能完全拦着不让史氏见贾瑚他们,张娴只能尽可能地减少贾瑚贾琼去史氏那里的次数,每次去都提着心吊着胆,仔仔细细地看着,稍有不对就以老太太为借口推脱,几次下来倒是平安无事,可是最后一次去半个月之后,贾瑚就开始发热,最后太医诊定为天花。 贾赦牙咬得咯咯响:“现在呢,瑚儿怎么样了?还有你和琼儿,大夫怎么说?” 贾瑚一被诊断为见喜,张娴立刻命人打扫了一间净室将贾瑚挪了进去,又吩咐在家中禁止煎炸,同时请了两个大夫日夜轮流诊脉,又每隔一日就请太医诊脉,用的是老太太的名义,虽说这样有点张扬,但是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张娴垂泪道:“大夫和太医都说瑚儿见喜来得凶险,必须谨慎对待;太医也给我和琼儿看过,都说没事,只是我这心里还是不安心;还有老太太,老人家年纪大了还要受这等煎熬,真是我的不是。” 就算太医已经说过她没有染上,他依然担心她有可能见喜然后传染给他,所以才会想避开么? 贾赦咬着牙,想着那个一而再再而三不肯放过他们一家的人,再想着昔日梦里的结局,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你先梳洗完,我们一起去见老太太。” 等到他拜见过老太太后,怀中已经多了一份冯嬷嬷给他的名单,揣着名单,贾赦先是去到外书房,等到知道史氏因为老太太叫她过去而从荣禧堂赶去了老太太院子之后,他从外书房出来,下令将府里所有的主事管家小厮——总而言之,家里地位或高或低的所有男仆——全都叫到了外书房的庭院里集合。 贾赦回来得急,有的下人甚至还不知道他已经到家,看着“突然出现”的大爷,有的人惊讶,有的人高兴,有的人·······慌张。 贾赦一一看在眼里,他现在反而不急了,慢条斯理地坐在太师椅上喝着茶,等到下人们都齐了之后,他一挥手,心腹孙林就命人拖了今天早上那些应该守夜却自顾自睡着了还把贾赦骂了的小厮上来:“这些奴才不守职责,守夜时只管睡觉了,全都打了二十大扳来。” 孙林马上指挥了亲信的小厮执行命令,将那几个倒霉鬼堵了嘴巴,就在一干人前打起了板子,执行的小厮们有意卖弄自己的力气,下手一个比一个狠,二十大扳打下来,那几个小厮臀部已经是血肉模糊。 几个管事看着不忍心,当然也有那些小厮中有人和他们有关系的缘故,上前求情:“大爷,他们还年轻,不懂事儿,您就饶了他们这一次吧。” 贾赦看了这几人一眼,转头对孙林说:“每人再加多十大板!” 众人顿时一愣,那几个管事平时也是颇有体面的人,只觉得老脸挂不住,劝道:“大爷,我们富贵之家更应该积善行德,不好杀生,这板子再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让别人家说我们家虐待下人,暴虐无行·······” 贾赦轻描淡写地说:“再加十板子。” 求情的那几人顿时一个个面色苍白,众小厮闻言,还没有停下的板子又举了起来,一时间院子之中除了打板子的声音和受刑人闷闷的惨呼竟是无其他声音。 等打完了板子,孙林带人将人拖了下去,地上犹有血迹,众人大气也不敢喘,贾赦喝完了一杯茶,从桌子上拿起名单,点了好几个人的名字:“你们都是对我贾家有功劳的老人,只是老爷去世,居丧之家用不着这么多的人手,所以我想把你们除了奴籍放出去,堂堂正正地当良民,既是对你们和你们的子孙后代好,也是为逝去的老爷积福,你们看,如何?” 第34章 归来(中) 贾赦点名的那几个人物都是这府里有头有脸的老人,他们或是掌着权或是掌着权,他们的子弟也大小是个管事,势力盘根错节.而他们的下一代中,就有会在日后执掌荣国府各项大权的吴新登、戴良等人。 而打头的,就是贾赦最想收拾的赖大的父亲,也就是现在史氏身边那位赖家的的丈夫赖管家。 赖管家是府里的家生子,娶了史氏身边的丫鬟后就开始得到重用。史氏在府里经营了这么多年,赖管家和他的妻子赖家的是她最得用的人,也就是她的左膀右臂,赖管家的地位虽然还没有到后来他儿子那种连小一辈的主子都要叫“赖爷爷”——这个是现在贾赦最不能忍受的,主子叫一个下人爷爷,简直就是笑话——的地步,却也极有体面,而且,相较于贾赦,他平时和贾政这个史氏宠爱的二爷走得更近。 而现在,贾赦要做的就是把以赖管家为首的这些史氏得用的人还有王氏安下的爪牙全部去掉——这样很打脸,他知道,但是他不想再忍了。 ——为什么老是有人敢对贾瑚出手?除了贾瑚身后是同样握有管家权的张娴和在府里最有地位的老太太,贾瑚出事能对这两人造成致命打击之外,就是前几次他都没有做出什么有力的反击,以致让人以为他会一直忍下去于是越发张狂。 但是现在,老爷去了,他就是一家之主,既然有人敢对他的儿子女儿伸手,那他不介意把对方伸出来的手砍掉! 只是就凭一个恩放的借口,怕是不能让这些人乖乖自己走掉的。 这几个都是府里的大管家大管事,呆在府里,吃香的喝辣的,平时有的是人排着队送礼讨好以求能从他们这里得一个好的差事,经手银钱的时候稍稍漏一下就能得到普通老百姓一辈子都挣不来的银子;出去了报上国公府的名号,说句话甚至比官员说话还好使,这样的生活,他们怎么可能放弃而去当个小小的良民百姓。 就算他们不是大管事只是一些普通的奴几,估计也不会愿意离了府里出去当个平头百姓,即使他们会从奴籍转为良籍,子孙后代拥有科举做官的资格。 良民听着好听,可是这年头,当个世家的豪奴可比当良民好得多。 什么是良民?良民还有个同义词,叫“草民”!无权无势,卑微如草,谁都可以上去踩一把,碰到个最低级的小官小吏都得低头弯腰赔笑,人家还不一定理你;见年的土里刨食,逢上荒年,卖地卖儿卖女都是轻的,灾年里举家饿死于路边的平头百姓难道还少吗! 相比之下,当权贵家的家奴是何等的惬意,吃穿住行都有保障不说,主子心情好了还给赏钱,逢年过节也有各种赏赐,就是最低等的倒夜香的奴几走出去都觉得比周围吃不饱穿不好的平民高上一等;至于地位高有脸面的大奴才,哎哟哟,那是宰相门人七品官,在外面一说出自己是哪个府的,哪个不上赶着着来巴结?若是能得了主子青眼帮着捐个官,那就是祖坟冒青烟,从奴才秧子一跃成父母官,改换门庭了! 留在府里的好处是如此之多,他们这些人更是看得明白,故而被点中名的几家人没一个愿意出去的,赖管家当即就跪下给贾赦磕头:“大爷明鉴,我们在府里服侍了多年,身家性命都在府里,若是出去了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所以实在不愿意离了去。” 另几个大管家大管事也纷纷跪下,一时间“大爷明鉴”“大爷开恩”的请求声是一个比一个喊得哀怨凄惨,一个个四五十岁了的人对着贾赦这个二十出头的磕头磕得山响,换个不知道的人来看还以为贾赦把他们怎么样了呢。 贾赦不急不忙地说:“你们的功劳我都知道,忠心也看在眼里,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想把你们放出府去,除了奴籍,他们的子孙后代也是可以科举做官的,难道不比世世代代给人使唤的好这样既是对你们好,也是行善积德为老爷积福。还是说,”他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你们觉得你们为给老爷积福而被放出去是受了委屈?” 那几个大管家一时苦不堪言:除了奴籍是为他们好?没错,没了奴仆的身份他们的子孙可以科举了,可是他们这些人还有他们的子孙,最多学些字会认账本,科举文章,那是天书,看明白都不容易,哪里会写,又哪里能和那些耕读之家、书香大族出来的读书人争夺功名去?而且出去之后,就不能再借着国公府的名头得好处了,这叫他们怎么甘心? 可是偏偏,贾赦一个给老爷积福的名义压下来,又是主家开恩为他们着想,若是不肯则显得太不识好歹了,由不得他们不愿意! 戴良之父戴管家好歹找了个理由:“大爷,我们这些人都是府里的家生子儿,从小到大都在府里,实在舍不得府里的其他人;而且我们出去了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也没有地方住啊!” 贾赦道:“你们也不用跟我耍滑头,既然能当到管家管事,肯定是有些身家的,出去之后或是回祖上的老籍,或是在京里买个房子住下是尽够了的,实在不行,府里帮补一些也可以。还有舍得不舍得的事,你们出去了想回来找老伙计聊聊也是可以的。”至于到时候府里的下人们还也不愿意理睬这些过了气的老人,那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你们把权力交出来,出去就行,别的不用担心! 戴管家顿时就被噎得脸通红,一时找不到其他的理由,眼见着贾赦不理他们的磕头就要叫人将他们还有他们的家人都清点了带下去,他不由看了一眼赖管家,又和旁边的人交换了一个眼色,暗暗拧了自己大腿一把,直接由跪着变成滚在地上,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号哭起来:“我要往金陵哭老爷去!我们服侍了老爷太爷这么多年,就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老爷尸骨未寒,就有那兴风作浪的小人挑唆着大爷要把我们这些老人赶出去,由着我们自生自灭了!” 有人带了头,除了两个身份略低一些迟疑着不敢对贾赦无礼的,剩下几个大管家都有样学样,痛哭着诉说自己的功劳,赖管家更是把头磕得山响,贾赦都要怀疑他的额头是不是见血了:“我们不求什么,只求大爷好歹给我们这些老人儿一口冷饭和一个容身的地儿,只要不把我们赶出府去,就是让我们去守马棚倒夜香都是可以的!” 这几家的其他男子也抢上前来,痛哭着哀求:“大爷开恩!” 于是,贾赦一片“为他们子孙着想”的“好意”,就这么被他们扭曲成了为了掌权不念旧情容不下出过大力的老奴们,要将他们赶出去流落街头了。 贾赦的副官阿荣、何武以及心腹管事孙林、孙庆兄弟还有一干亲信都在他身边,何武脾气爆,闻言就是破口大骂:“去你娘的,大爷好心好意放你们出去,你们却在这里诋毁大爷的名声,小心我一刀一个,全给砍了!” 贾赦的两个副官,阿荣原来是贾家的家生子,追随贾赦从军成了副官才除了奴籍;这个何武却是在战场上为贾赦所救,因为他是孤儿,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又是个恩怨分明的家伙,贾赦偶然救了他一条命,他就从此跟定了贾赦,也就随着阿荣喊贾赦大爷,就连他这名字都还是贾赦给他起的。 何武嗓子大,又是满身戾气的,管家们平时就是争斗得你死我活也是轻言慢语,杀人于不动声色之间的,这会儿被何武这样一吼就是吓得一愣,那哭声就卡在了喉咙里,一时出不来了。 贾赦给了何武一个赞赏的眼神,同时把右脚抬起移得离那个滚在地上、现下都要爬到他脚边了的戴管家远了一点,轻描淡写地:“你说你服侍了老爷太爷几十年我怎么记得你只服侍过老爷” 那人昂起头来:“大爷年轻,不记得也是有的,小人的父亲祖父跟着太爷打江山的时候,大爷还没出生呢!” 贾赦微微一笑:“是吗?这么说来,还真是劳苦功高。” 众管家以为他改变心意了,谁知他却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脚就把戴管家踢出数尺远,那一脚正中心窝子,戴管家一时不防,哇地就吐出一口血来。 院中众人同时惊叫起来,只不过跪着的人喊的是:“戴管家。” 贾赦的亲信们喊的则是:“大爷小心脏了靴子。” 贾赦还想再踢一脚,只不过姓戴的滚得离他太远了点,他就只立在原地,指着地上起不来身的某人骂:“说的倒是比唱的还好听,只是你少给我在这里卖弄你老辈的脸面,当我真不知道你们面上忠心,底下干的什么么!本来我想着,看在你们几代服侍的份上不加追究放了你们出去,就权算是为了老爷积福,谁想你们倒是一个个诋毁威胁起主子来了!既然你们不识好歹,那我就和你们把账一一算清楚,也省得你们不服气来指桑骂槐!” 赖管家爬到贾赦脚前,只苦苦哀求:“大爷饶了戴管家吧,他跟着老爷出去打过仗受过伤,实在经不起大爷一脚啊!” 他不说贾赦怎么,只说戴管家的曾经功劳,可是这样反而让人觉得是贾赦无理取闹苛待了老奴,加上他一向威风凛凛,这会儿手脚并用爬在地上,衣服上都是土,更是让人觉得是贾赦不念旧情了。 戴管家被踢了一脚,于是就势滚在地上不起来,摸着心口喊疼:“大爷为何要这样对待我们,难道就连我们这些老奴才都容不下吗!” 吴新登之父吴管家则是哭道:“我们干脆一头碰死随着老爷去了好了,也省得大爷将我们看作是眼中钉肉中刺!老爷啊,您在天之灵看看啊,大爷这么做可是要败家的啊!” 其他数人也跟着哭,这个喊着老爷,那个说着要碰死了跟着服侍老爷去,场面一时乱作一团,说到底,不过欺负贾赦年轻,想着“法不责众”,贾赦不能真的把他们怎么样,肯定是要安抚他们的,而这样一来,他们不但可以继续在府里,还可以挟制了贾赦去罢了。 贾赦气得额角青筋直跳,先是指着戴管家下令:“来人,这个姓戴的曾经借用父亲的名义包揽诉讼,收了人家五百两银子然后让县官判决苦主败诉,生生将那苦主逼死了,你们将他捆了打上二十大扳,然后送到衙门去治罪!” 接着就是这群人的头目赖管家:“这个人深得老爷信任,但是在管家的时候贪污了上万两银子,同样将他捆了先打了板子再送到衙门,这样的奴才,我们家养不起!” 赖管家磕头辩解:“大爷不要听小人乱说,小的对老爷忠心耿耿,就是金山银山也不会动一点儿,从来就没有贪过府里一分一毫的银钱!” 贾赦不为所动,接着一一指出其他几人的罪行来:“全都绑了,先每个打二十大扳!原来就是查出你们行为不妥也想着看在为父亲祈福的份上放你们一马的,谁知你们倒是骑到我头上来了!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也不用说什么老爷不高兴、太太不高兴的话,父亲去了,我就是家主,没有家主打发个奴才还要看奴才怎么想的!” 事实证明,在绝对的武力面前,撒泼打滚什么的都没用。亲信们按着命令麻利地将那几人捆了就按倒在凳子上打起了板子,一时间劈劈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 那几人开始时还喊“要追着老爷到底下去”,几板子下去,就变成了“大爷饶命”,等到二十大扳打完,这帮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大爷”们已经是一个个看着出气多进气少了,只有赖管家从头到尾紧咬着牙一声不吭,活脱脱就是那被昏君杖责的忠臣,居然让打板子的小厮下手越来越迟疑。 贾赦看了一眼,给了孙林一个眼色,孙林会意,走过去夺过小厮手中的板子:“没吃饭呢你,一点力气也没有,让我来!” 于是这下“忠良”的赖管家可是遭了殃,贾赦却把目光转向了被点名的人中那两个不知为什么没有跟着闹而逃过一劫的两个管事——不是不忍心看,而是赖管家已经逃不掉了,这还是轻的,等他派人将他们送到衙门去的时候,他会叫人好好“关照”一下这位,到时候他在这里不好问的一些事倒是可以问一下,不怕他不开口。 打蛇必须一次打死,这些人都是史氏或大或小的助力,他本就没打算真就这么把他们都放出去。 那两个大管事一个姓郭,一个姓李,见原先比自己地位还要高权力还要大的老人都是这种下场,吓得直磕头:“大爷明鉴,小的们愿意出去给老爷积福,而且每天早晚上都上香念经为老爷祈福” 贾赦不说话,李、郭两位管事听不到回答不由得心惊胆战,还以为大爷不肯放过自己了,半晌,却听贾赦淡淡地说:“这样的话,你们犯的过错我倒是可以当没有看见,你们这些年积累下来的身家也都可以带回老家去,就当是你们效力多年的回报。” 有罚就须得有赏,他不介意让这两个人来做个示例,告诉其他人不遵命令是什么下场,遵命又能得到什么,不过这两家人就是侥幸逃过一劫,也不能再在京城住下去,否则他也不介意让人给五城兵马司的人带个口信。 两个管事原本以为会被抓着把柄送官——能做到这位置的人哪个没几个小辫子?没想到不但没有受罚,还能带着家财出府去,相较于赖管家那些人已经好了太多,不由又惊又喜:“谢大爷,谢大爷,大爷大恩大德,小的一家子都不会忘记的!” 贾赦眯起眼睛,语气轻柔:“大爷?” 两个管事一时不明所以,抬头看着他,等到和贾赦的目光对上才突然反应过来,深深低下头去:“谢·····老爷!” 作者有话要说:戳戳戳戳戳 上次谁说吃不饱来着,这章这么肥,够撑了没? 提拉米苏,再催更就吃掉你·····啊呜! 慢慢猪,你再扔地雷虫子就被砸晕了·······好吧我承认,我感冒了TAT 第35章 归来(下) 等到赖管家被打完了板子,贾赦下令将这几家的男人全都清点好了,除了那两家识趣的可以自己走出去,其他的全都送到官府里去。打了板子不能走?——来人,拖了去! 收拾了最大的几个蛀虫之后,贾赦继续清理各级管事,或是放,或是捆了送官,或者更直接一点,直接赶了出去,同时在各个关键地方换上了自己或是张娴、老太太的人,厨房、采买、田地等地方更是严格控制。 唯一遗憾的是,娶了王氏史氏那边的丫鬟的管事小厮可以打发,作为嫁妆一部分的陪房却是就是姑爷也不能随意动的,否则他会连王氏的陪房周瑞等人一块打发了出去。但是这不等于周瑞等人就可以安然无恙:“府里的产业已经是分开了的,你们都是二老爷那边的人,府里也不好继续用你们,府里的职位就不用劳烦你们担任了,只管为你们老爷效力去。”大房二房的家业已经分开,既然如此,二房的人,我们大房就不用了! 周瑞等人的职位都是王氏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就是王氏和史氏是一派的也不等于史氏愿意随便让出重要的职位给王氏的人——干了还没多久就被贾赦轻飘飘一句话给解除了,可是主子说话,他们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反驳,好几位大管家的例子在前头摆着呢。 同样,有着赖管家等人的下场在前头看着,被“恩放”的人也不敢再捣乱——这种情况下,能安然无恙地被放出去已经很幸运了,只是有的人被送官有的人却被恩放,这里头看着就有问题,他们以后就是继续当奴仆,想要再找个好主家却是很难的了。 这头正在忙着,有小厮跑来传话:“大爷,二门里头的婆子们传话说,太太不肯让人带走管家娘子们,而且还传话说太太叫大爷快点过去。” 贾赦听了手就是一顿,何武瞪了那小厮一眼:“你喊什么呢,怎么还叫大爷,老爷现在是一家之主,你自然该喊老爷了!” 最后一句说的特别大声,那小厮也机灵,叩头道:“小的该死,一时没有记住。老爷,二门里头婆子传话说老太太不愿意让人带走身边的管家娘子,还说老太太叫您快点过去,” 贾赦想了想,点名让林之孝的父亲林管家和另一位张管家以及阿荣等人一起继续处理外院的事:“你们好好看着,按着这里的名单,该放的放,该送官的送官,若是那放出去的人中也有不愿意的,”他瞥了垂手而立的周瑞一眼,“也不必勉强,南边的庄子上正好少了人,不愿意的就送到那里去吧。” 几人垂首回答:“是,老爷!” 于是贾赦起身,向内院而去,,路上随口问了那小厮,却原来是外院的男人容易抓,内院的女眷却出了点麻烦了。 说到这个就不得不说道史氏,史氏今天一大早就得知南下的兄弟二人,只有贾赦一人赶了回来,并且说贾政在回来的路上病了,正好不久老夫人——不,现在该称为太老夫人了——就派人来叫,她急忙带了王氏一起到婆婆那边去,想知道贾政到底怎么样了。 ——若是贾政出了什么事,家里可就没有人能和贾赦对抗了,到时候自己可要怎么办,任由不亲近不孝顺的儿子媳妇揉圆搓扁么? 谁知到了婆母那里,却没有看见贾赦,只看到张娴,问张娴贾赦去哪里了,张娴只回答:“大爷有点事,先去处理了再来见太太老太太。” 史氏开始还不以为然,等到老太太拉着她说了一通“女则女诫”、“夫死从子”之类的话之后,她心里就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很快这预感就成真了——老太太对她说:“我们家里有不少积年的老人,只是现在善儿去了,赦儿年轻不好让他们继续跑腿,而且家里又没有什么大事,这些人劳苦功高却是没有什么用处,不如将他们一家家的都放了出去为善儿积福,对他们也好,这是好事,你可不要舍不得。” 史氏当时就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没等她说话,老太太又说:“你身边有些人就在名单里头,你看着办吧,若是想赏赐东西也可以,就当是奖赏她们侍候的功劳。” 这是摆明了要削弱她的势力,史氏勉强地说:“老太太,这样不太好吧,老爷刚刚去了,府里就把出过力的老人都打发了,岂不是让人说府里太过凉薄了。” 老太太闭着眼睛:“府里恩放下人,这是行善积德的好事,谁能说凉薄何况家里也没有什么事,趁着今天有空,你就带着赦儿媳妇把这件事了结了吧。” 老太太作为府里辈分地位最高的人,她的话从来没人敢违背,之前贾代善在的时候是这样,现在依然是这样,史氏只能低声回答:“是,老太太。” 她当然不会真的就这样轻易把自己的心腹打发出去,从老太太院子出来之后就一边盘算着应该怎么打发几个无足轻重的下人好糊弄过去,一边敲打张娴:“府里现在为老爷守孝没有什么事用不到多少人手,但是难保以后没有,难道到时候还要从外头现买下人吗?没得让人看了笑话,我们这样的人家,可不能做出那样的事。” 张娴低眉顺眼,一句话也不说,史氏开始还以为她是听进去了,可是等到拿到恩放的名单,单是知道了的前头几家人是谁,史氏就已经气得几乎要厥过去。 ——恩放下人的事,她事先不知道;恩放的人是谁都已经定了,她还是不知道,而且看这上面的人,这哪里是要恩放,这是要生生把她的心腹都除掉,将她变成内宅里的聋子瞎子啊! 等到二门上传来消息,那几家的人由“恩放”变成了送官时,史氏的怒火就再也忍不住了,怎么都不准张娴和冯嬷嬷带着的人带走赖家的等人,还传话叫贾赦到她那里去。 贾赦赶到荣禧堂时,史氏坐在上头,王氏侍立在她左边,底下丫鬟婆子媳妇黑压压地站了一地,吴家的赖家的戴家的等几个平时有头有脸的都跪在地上,吴家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不知道奴婢家的做了什么,让大爷说贪了府里的东西要送到官里去,太太明鉴啊,奴婢们这些人几十年来对太太对府里忠心耿耿,就是府里的一根针头一个线脑,只要不是太太发话赏赐的,我们就是一个指头都不会动的啊!” 史氏阴沉着脸,不说话,张娴站在地上——站着,没有跪,同样不说话。 贾赦进到荣禧堂,走到史氏面前,不动声色地把妻子的身影挡在后头,明知故问:“听说母亲叫儿子,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儿子?” 史氏看见他,气就是不打一处来:“我哪里能吩咐你什么,你人也大了,官也大了,心也就更大了,我这个做母亲的,就没有地方站了,你不嫌弃我这个老婆子碍事赶出去已经是好的了,我哪里敢吩咐你什么!” 贾赦不慌不忙地跪了下去:“母亲不要这样说,这样大不孝的罪名儿子可不敢担当,儿子对于您自然是只有孝顺的,您有什么事需要吩咐的,只管对儿子说就是了。”当然,说是一回事,他肯不肯照着做,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史氏差点被他气个倒仰:“好,好,既然你说孝顺,那你说说你为什么要把赖管家他们赶出去,又为什么要把他们几家子都送官?他们都是给家里出过力的,你倒好,随随便便就把人送到官府去了,你是嫌家里名声不够好听是么!” 贾赦显得很难过,跪着说:“母亲明鉴,儿子这么做也是有苦衷的。母亲不知道,儿子之前查出了家里那几个大管家手里都不干净,原本想着,他们到底服侍了父亲一场,就拿个开恩放出去的借口让他们出去了也就罢了,谁知,谁知,”他眼眶红了,“谁知他们都是豺狼本性,父亲在时,他们装的倒是纯良,连父亲和您都骗过了,现在看着儿子年轻,就觉得儿子好欺负,一个个做下了那样的事的,不但不肯出去,还竟然威胁着说要在儿子面前撞死了跟着父亲去。儿子想着,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如果让他们继续在府里,只怕府里很快就会被他们搬空,这是对祖先的大不孝;如果让他们出去了,他们心有怨言,真的一头撞在门前死了,外人不明所以,还以为我们府里做了什么逼死了人,对府里的名声是极大的损害,也是对先祖的大不孝。儿子年轻,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把他们送到官府里去治罪了。” 什么叫冠冕堂皇?这就是冠冕堂皇,好好一件事,偏被他扯到祖先;什么叫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就是了,之前是谁把那些人打了一顿还要送到官府的? 史氏被他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按你这么说,你还是为了府里迫不得已才这么做的了?” 贾赦回答得理直气壮:“儿子当然是为了家里才这么做的,虽然把人送到衙门去不好看,但是现在把他们拿下,别人只会说我们家治家严谨;若是放纵他们下去,不用以后,我们家现在就恶仆欺主,我们家就成了别人口中的笑柄了。古往今来多少人家都毁在奴仆上,我们家可得严加防范才行。”说着看看一边的赖家的等人,恍然大悟:“是不是这些人在嚼舌根,迷惑了您?这些人蒙蔽了您和父亲多年,您可不能再听信他们的话,来人!”他指着赖家的喝道,“把这几个婆子都堵了嘴拖下去,和她们外头的家人一起送到衙门去!” 赖家的爬在地上,对着贾赦就是拼命磕头:“大爷,奴婢们一直对府里忠心耿耿,从来不敢有二心,更是不敢做出任何威胁您的事的,求大爷看在奴婢看着您长大的份上,查个清楚,给奴婢全家一个清白。” 王氏则说:“大爷之前和二爷一起回了金陵,怎么就知道管家们做了什么,可别是听信了那眼红的小人胡说。而且我们这样的人家,从来只有买人的,没有卖人的,更没有将人送到官里去的,大爷这么做,岂不是叫人看了笑话。”她这些年好不容易才安插了一些人手呢,可不能就这么没了! 史氏听了更是气得就是一杯子砸过去,贾赦没有躲避,生生受了,那滚烫的茶水就这么烫在身上,偏他一声不吭。 史氏指着他:“我身边的人,你说抓就抓,说犯了法就犯了法,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如果没有,我立时一根白绫跟了老爷到底下去,也省得碍了你们的眼,如果有,立刻把他们放了!” 这话很重,贾赦跪着,昂起头来,肃然说:“母亲明鉴,儿子从来不敢对您有任何不敬,只是如今父亲去了,儿子就是一家之主,这些人都是家里的蛀虫,如果不打发了,子孙后代都要受其害,儿子将来在底下也无颜去见父亲和列祖列宗。而且儿子这么做,也是为了您好,因此恕儿子这次不能遵从您的意愿了。” 说完就给史氏重重地磕了个头,一指赖家的等人:“全都拿下,堵了嘴拖出去!” 史氏眼睁睁地看着赖家的等人都被拖了出去,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发寒,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不由哭道:“老爷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啊,他一点也不听我的话,这是要生生将我逼死啊,老爷,我不如随了你去了好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贾赦起身从身后的张娴手中拿过帕子,还没递过去就被史氏一手挥开——如果距离再近一点,说不定就打在贾赦脸上了。 王氏连忙上去为史氏抚背——贾赦跪下的时候她就得避开了,大伯子的跪她受不起——同时怒瞪着贾赦张娴:“大哥大嫂为何要这么气太太,不过几个奴才秧子,难道就不能顺了太太的心意让太太高兴一下么!” 贾赦当面被史氏拂了面子也不恼,对于王氏的指责则当作没听见:“母亲是被那些油嘴滑舌的奴才蒙蔽了,等到衙门的审问结果出来,母亲就会理解儿子这么做的苦心了。母亲不必担心,儿子并不是对您不敬,父亲去世之前曾经吩咐过儿子要好好孝敬您和祖母的呢。” 史氏死死地盯着他,如果眼刀子能杀人的话估计贾赦还有张娴现在身上已经是千疮百孔,贾赦恍若未觉,仿佛她和王氏怨毒的目光不存在一样,继续说:“对了,说到父亲,还有一件事得说一下:父亲去了已经快半年了,二弟又是已经分了家的,那么儿子就是顶门立户的男子,自当担起家中的一切。今天家中的规矩已经改了,那么儿子觉得家中的称呼也该改一下了,您看呢?” 从今天起,我就是家中的主宰,而您,就“好好的”当一位老太太吧!父亲去世之前吩咐过我要好好孝顺你,但是孝顺可不等于愚孝,现在的我可不是那好捏的软柿子! 史氏只觉得气都喘不过来,用手颤颤地指着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突然间觉得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我是这个忧郁症拖延症还死爱拖稿的无良作者虫子从未使用过的存稿箱君【虫子:“喂喂,我明明用过你的。”存稿箱青筋:“你还好意思说?那都什么时候的事了?拍飞~”啪,虫子被拍飞了】 虫子最近陷入莫名忧郁症中,以后由我来跟大家见面,目测基本规律隔日一见,不定时出现当加餐,出现时间为晚上八点,上下浮动区间为一个小时——为毛会有浮动?很简单,还是那个,这家伙死爱拖稿 如果本君没有在应该出现的时间出现,虫子第二天就会双更谢罪,哇哈哈哈哈······大家就祈祷吧!【虫子:你信不信我让你永远没机会出现!存稿箱:······】 第36章 威胁 昏沉之间,史氏仿佛做了一个梦。 梦里,丈夫贾代善没有死去,没有扔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受儿子媳妇的摆弄;梦里,救驾的不是儿子贾赦而是丈夫贾代善,被封国公的也是贾代善而不是贾代化;梦里,一直压着自己的婆婆陈氏因病去世,内宅里没有人能再压制自己;梦里,女儿贾敏没有被抢走,一直养在自己身边;梦里,贾瑚年幼夭折,从进门后就没有和自己一条心过的大儿媳妇张氏难产而亡······ 最重要的是,在这个梦里,身为国公夫人的自己,在荣国府拥有除了贾代善之外的最大的权威,在贾代善养病之后更是如此,为了不要出现第二个张氏,她给贾赦挑选了一个出身低微的填房,同时把张氏拼命生下的贾琏抱到身边养。那个大儿子贾赦,一声也不敢吭······ 这个梦境是如此的美好,以致让史氏一点也不愿意醒过来,在梦境中徘徊着,咬牙切齿着:怎么就不是真的呢?若是真的,这该有多好!轻而易举地拥有最高的地位,大房二房相互制衡着,谁也动摇不到她的地位,都要讨好着她,看她的脸色行事! 可是她又很明白的知道,这只是个梦,现实完全没有如此令她称心如意。早逝的丈夫,压在头上的婆婆,不孝顺却偏偏袭爵的长子,官低职微无法和大儿子抗衡的次子,被抢走的女儿,不合心意的大儿媳,表面乖顺暗里别有异心的小儿媳······一个个的,令人糟心! 只是梦,到底是要醒过来的。 史氏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掌灯时分,过了一会才认出这是在自己的房间,几个看着很面生的丫鬟走过来,为首的一个问:“老太太醒了,可要吃点东西?” 史氏盯着这个丫鬟:“你们是哪里的丫鬟,怎么没有见过?琥珀珍珠她们呢?” 那丫鬟笑意盈盈:“奴婢是老爷院子里的大丫头碧云,老太太一时不认得也是有的。” 她称呼史氏为老太太,又说老爷,史氏一时只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却听她说:“老太太之前房里的琥珀、珍珠、翠玉等姐姐们有的随着家人出去了,有的被老爷太太打发了出去,老爷太太怕您这里人手一时不足,所以派了奴婢们在这里照顾您。” 一句话顿时让史氏清醒过来,她冷冷地问:“那个逆子呢?叫他来见我!” 想起贾赦之前就在她面前发落了她的心腹的打脸行为,史氏就是一阵怒气往上涌——逆子,逆子,逆子!这个不孝子,她当初就不应该生下他的! 碧云仿佛没听见史氏那句逆子,依然笑盈盈地说:“老太太睡了这么久,肯定已经饿了,刚刚太医已经来过为您诊了脉开了方子,现在估计药已经正在熬着,您用过膳就可以可以喝药了。” 史氏很讨厌这个丫鬟,只是想着要是不吃东西反而趁了那帮子小人的心愿,勉强在碧云和另几个丫鬟的服侍下吃了点东西。等到碧云把药奉上的时候她终于爆发了:“拿走泼掉!谁说了要喝这劳什子东西了!” 碧云为难道:“这是太医开的方子熬的药,老爷说了,一定要您喝下去的,对您身子好。” 她这么一说,史氏更加疑心药里头有问题,说不定就是那个逆子要趁此机会除了她去,更加不肯喝了,直接一挥手把药碗挥到了地上。 丫鬟们不吭声了,收拾好了底下的狼藉一片就退了出去,只是没过多久又奉上一碗药来,史氏依旧不喝。 等到第三次奉上药汁的时候,贾赦来了,一进门就问道:“老太太可喝药了没?” 丫鬟们的回答自然是没有,贾赦却道:“无妨,老太太心情不好,你们再去拿一碗药过来,我作为儿子,为老太太侍疾喂药也是应该的。” 这次的药拿来之后贾赦真的亲自端了过来,用银勺舀起,送到史氏嘴边,史氏转过头去不看他,贾赦也不生气,放下药碗。 丫鬟们早已经悄悄退了出去将房间留给这对气氛诡异的母子,等到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个人了,史氏闭着眼睛冷漠地问:“你来干什么?” 贾赦道:“儿子来陪陪老太太。” 史氏恨声道:“你就不怕我去告你不孝?” 贾赦闲聊一般地说:“儿子只是来陪陪您而已,谈何不孝?儿子最近得知了一些有趣的事,说来供您解解闷——老太太见多识广,可曾听说过一种民间的习俗,叫做“冥婚”的?” 史氏不答,贾赦继续说:“据说如果孩子还没有成亲就早夭,父母就会为他们寻找冥婚的人,让孩子在底下不至于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虽然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可是儿子听着就想,那失了孩子的父母是何等的摧心折肝,慢说找个人为孩子冥婚找个伴儿,就是让他去杀人放火为孩子报仇都会去的。” 史氏依旧不理他,闭着眼睛就像睡着了一样,贾赦依旧不急不忙:“太医说了,瑚儿出天花,来的很凶险,儿子听说,儿子不在的时候瑚儿和二弟家的珠儿玩的挺好的,真担心珠儿也会染上啊。” 史氏蓦地睁开眼睛,声音嘶哑:“你,你说什么?” 贾赦拿着勺子轻轻的搅着药汁子,嘴角带笑:“儿子没有说什么啊,老太太,儿子只是担心瑚儿还有琼儿珠儿而已,他们都是小孩子,太娇嫩,若是有个什么真叫我们这些当父母的伤心,也叫您和太老太太担心。” 史氏只觉得浑身冰凉,将上身支起,艰难地说:“珠儿可是你弟弟唯一的儿子。” 贾赦漫不经心地笑笑:“老太太,珠儿是我侄儿不假,可是瑚儿也是我唯一的儿子。” 史氏用一种全然陌生的眼光看着这个儿子,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贾赦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如果贾瑚没了,他会让贾珠陪葬,就像冥婚一样,找个人给贾瑚做伴去! 贾赦继续用勺子搅动药汁:“对了,老太太,还有一件事。”他转过头来,“二弟已经分了产业出去,那么以后二房的各种花费就不用从公帐上走了。还有,二弟不是也病了吗?小花园里的风景不错,亭台楼阁都是好的,也适合养病,等到二弟回来就让他们一家子搬进去,您看怎样?” 史氏勃然大怒:“你要让你弟弟去住那马棚旁边的小花园?你,你!”她一时找不到可以砸的东西,不由抓过身边的靠枕就砸过去,贾赦轻松躲了过去:“您不愿意?那么依您看,二弟一家子应该住到哪里好?府里地方真是太窄了点,都只能委屈二弟去住花园了。” 史氏正在气头上,想也不想地就回答:“要住在花园子里你自己住去,让你弟弟跟着我一起住,省得你个不孝子把我气死!” 话刚出口她就知道不好,果然,贾赦阴沉了脸:“老太太,没有哪家是有这种规矩的,府里实在没有地方了,如果二弟不愿意,那么儿子就出钱为他买一座宅子,他搬出去另立府邸吧。” 史氏闻言更是大怒:“你个不孝子,你是想着把你弟弟赶出去?父母在不分家,我还活着,你父亲尸骨未寒你就这么做,不怕世人戳你脊梁骨么!” 和老太太没有道理可讲,贾赦干脆不说话了,摆明了他给的选择:二房不搬进花园里去,那就出去吧,他给买房子,一笔打发银子,他还出得起! 史氏极其愤怒,可是怒火过了,她忽然冷静下来了:贾政绝对不能出去,因为她是不可能跟出去和贾政一起住的。若是贾政出去了,她在府里没了支持,贾政在外面也失了支持——六品的小官在京城一抓一大把,但是国公府的二老爷却不容易找到,就为了这个,贾政就绝对不能出去! 但是让贾政搬到离荣禧堂很远的小花园,史氏也不愿意:“家里那么多地方,难道就不能收拾出一个地方给你弟弟一家?东大院一直闲置着,不如就让他们去那里住吧。”言语之间,已经是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些恳求。 贾赦回答:“老太太,不是儿子不舍得,而是瑚儿已经要到七岁了,儿子打算将他挪到东大院去住,却是不好给弟弟留着的,没得让二弟过半年又搬家。” 史氏忍了又忍,好歹没有再次发脾气:“那么,东北角的梨香院如何?” 贾赦继续睁眼说瞎话:“儿子早年在打仗时受过伤,梨香院清静,正好作为儿子静养之所。” 说来说去,家里哪一个地方他都不给,他就是要把贾政一家赶到小花园去,或者,赶出去。 史氏还想再说,贾赦已经不耐烦了:“老太太,儿子还有事儿,就不陪您了。哦,对了。”他想起什么,说:“二弟在路上养病,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说不定他回来的时候瑚儿的天花已经出完了,那样我也不用担心珠儿了。只是不知道二弟现在如何了,听说最近路上不太平,有的人专门打劫富家子弟,有的富家子弟莫名其妙就没了身家性命,二弟带的人又少,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史氏只觉得手脚都是冰冷的,只听贾赦又说:“二弟路上奔波,肯定养不好身子,等他回来了,还是让他去小花园里住着休养吧。” 说完,他对史氏行了个礼:“二弟的事就这么定了,老太太好好保养身子,儿子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等他走了,史氏勉强支持的身子就再也撑不住,颓然倒回床上。 这个儿子,她已经没办法控制了,唯今之计,只有希望贾瑚能好起来了,否则,否则依着他的狠劲,恐怕不单单是家里的贾珠,就连还在路上的贾政也有性命之忧啊! 作者有话要说:此为不定时更新,加餐,踢飞存稿箱 谢谢诸位亲的地雷——虫子现在被埋了 PS.应扭了腰趴在床上的妹子的要求,双更,妹子好好休养 第37章 37 贾赦不仅仅整治了自己家的家奴,还毫不避讳地向宁国府的贾代化告知了这件事的起因经过,重点强调了家奴对史氏的“欺骗”,提醒贾代化注意宁国府的奴才,贾代化大惊之下果真查了宁国府的下人,将一些人和来升那一家子也送官去了。 如此一来,贾赦的举动就变成了整个贾家整治家奴严肃家风的行为,任是谁也挑不出毛病来,最多说一句两家之前对下人太过放纵了。这也是贾赦现在想要的,这样子至少能堵住一些人的嘴,让他们无话可说。 比如——史氏的娘家,史侯家。 史氏出自侯门,嫁入公府,这是她最为骄傲的事,作为侯门的娘家史家也是她的依仗。贾赦做的一切,放在府里任谁都能看出是针对着谁,为此,史家就找过他,含蓄地提醒,史氏是贾赦的母亲,贾赦可不能不孝,否则史家是可以代替史氏去官里告他的。 贾赦当面笑意盈盈,理直气壮地让史家的人看到他给史氏的供养份例都是一等一的,同时对史家来人说了之前史氏身边那一干家奴对史氏的蒙蔽,回过头来,他就把那家敢替史氏传话的下人给打发了。 ——除了赘婿,哪家的女婿会受制于妻族的?更别说外孙了!作为贾家荣国府这一支的家主,他想打发谁就打发谁,你史家一个外人不要来指手画脚! 史氏身边得用的人要么被送官,要么被打发出去,就连以前的丫鬟都只剩下两个二等的还算熟悉,其他的都换成了贾赦的人,就连好不容易收买了往史家传话的人都被收拾了,她被困在内院,形同变相的软禁,只能提心吊胆地盼着还在外面的贾政回来,同时借口自己病了,将贾珠和王氏带在身边看着,美其名为为她侍疾,其实是唯恐贾赦一个不高兴害了贾珠去。 ——贾瑚出花那几天,贾赦看着贾珠的眼神简直都能冻死人。 如此日盼夜盼,就盼着贾政能快点赶回来来个力挽狂澜,可是直到衙门都把赖家的等人发落完了,贾政还是没回来。等到贾瑚都出完天花了,他才姗姗来迟。 原来贾政既然称病,一行人自然是要放慢行程的,只是没想到贾赦会丢下他先走了,贾政自诩正人君子,自然不会承认他是装病好拖延兄长赶回去的时间,也就在后头慢慢地走,一日的路程他倒是能走成两日。 ——不这样的话,怎么证明他是真的病了呢? 谁知道这样一来,在路上磨磨蹭蹭的,他倒是很不巧地真的病了,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他想着,贾赦就是赶回去也不能做什么,家里还有太太看着呢,也就把行程拖得更慢了。 结果等他回到,家里的事已经尘埃落定好几天了。 史氏看到贾政,第一件事就是和他抱头痛哭:“你可回来了,路上耽误了那么久,可叫我急坏了,你父亲已经去了,你大哥又是那个样子,若是你出了什么事,可是教我怎么活!” 贾政还以为是贾赦出了什么事呢:“太太,大哥倒是怎么了?” 史氏哭道:“那个不孝子,他做的事,真是要生生将我气死啊!” 丫鬟碧云闻声上前一步,很恭敬地说:“老太太不要这样说老爷,老太太年纪大了,不能操劳,老爷也是为了老太太好,让您不必继续为府里的事烦心。而且衙门不是说了吗,之前的赖家的大娘们真的不妥,他们都被发配流放了呢。” 贾政这才注意到荣禧堂里的人很是不对:“你是什么人,主子说话,你怎么敢插嘴?翠玉姐姐她们呢?” 碧云浅笑着说:“奴婢原来是老爷那边的丫鬟,前头的翠玉姐姐她们跟着家人出去了,老爷担心老太太没人照顾就派了奴婢来这里。” 贾政听得更糊涂了,史氏对他哭道:“政儿,你看,你大哥他是不逼死我不甘心啊!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他派人将我身边的人打的打,杀的杀,送官的送官,现在又派了人来看着我,你看,一个小小的丫鬟都敢对我如此无礼,我就是哪一天不明不白地去见了你父亲都不知道!” 王氏也说:“大哥确实是过分了点,太太身边的人他都敢动,二爷不知道,那天大哥的人是喊打喊杀的带走了家里不知多少老人,都把太太吓坏了呢。” 贾政听得怒气上涌:“大哥怎么能这样,太太身边的,就是个小猫小狗也是有体面的,不能轻易乱动,大哥倒好,居然连太太的人都换了去,这还把太太放在眼里么?” 说着一指碧云:“来人啊,这丫鬟在主子说话的时候插嘴,拉出去罚跪!” 他说的倒是威风凛凛,可是——没人动弹。 贾政还从没有试过下了命令却被人无视了的,感觉脸上十分挂不住:“你们聋了没听到吗,还不快把这丫鬟拉出去!” 还是没人动,碧云恭恭敬敬地道:“二老爷,奴婢们都是老爷那边的人,从来只知道老爷的话,因此您的命令,就恕奴婢们不能听了。” 一语未落,就听有人问:“什么不能听?”却是贾赦来了。 史氏见了他,第一句话就是大骂:“你哥不孝子,还有脸来见我!” 贾政见史氏如此,看看那帮子不敬的下人,再想想史氏王氏对自己说的话,同样怒气冲冲地说:“大哥倒是做了什么,你这样子,就不怕世人说你不孝吗?” 贾赦诧异道:“二弟这是什么话,你我从来都只有对老太太孝顺的,哪来的不孝可言?”又对史氏行了个礼:“老太太今日可好,可吃了东西?可喝了药?” 史氏手指指着他,只气得说不出话来。贾政问:“你不经太太同意就打发了太太身边的人,这不是不孝不从母命是什么?”想着本朝以孝治天下,不孝是大罪,若是捅出去贾赦就可能丢掉爵位,他忽然觉得心脏砰砰直跳,转头去看史氏。 “哦,二弟是说这个啊?”谁想,贾赦一点也不把他的指责放在眼里,就在贾政以为他会解释然后准备抓个把柄之时,却听他说:“二弟已经是分了家的人了,那么大哥家里的事,你也就不用理了。而且,我不过是打发几个奴才而已,谈何不孝呢?二弟以后可不要这样给我扣帽子了,不孝的帽子太大,为兄承受不起;还有,我既然已经袭了爵位,太太就是老太太了,二弟可要弄清楚,不要再喊太太,让人笑话了去。。” 贾政只气得目瞪口呆,又听贾赦说:“那些奴才一个个的都不是好货,衙门里头都是有记录的,二弟若是不信,倒是可以和我一块去看一下,就知道为兄为什么要打发他们了。天可怜见,为兄真的是清者自清,只是这样一来怕是那些奴才们做的丑事都要被京城的人知道了,我贾家的名誉也会受损。” 话音未落,就听史氏王氏同时喊:“不可!” 贾赦一脸欣慰:“老太太总算知道那帮子奴才的狼心狗肺了,不枉了儿子忙活这一场。” 史氏只觉得一口气梗在胸口,吞不下去吐不出来,勉强道:“算了,我也累了,你们就先都回去吧,政儿赶了一天的路,肯定也是累了的,还是回去休息吧。” 贾赦很恭敬地说:“老太太说的是,二弟赶路也累了,今天就先休息吧,横竖搬家的事儿不急。” 贾政脚下一个踉跄:“搬家?”搬什么家?谁要搬家?他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贾赦满眼诧异地看着史氏:“老太太没跟二弟和弟妹说?” 贾政和王氏都看着史氏,史氏深深地吸了了一口气,慢慢地说:“我累了,政儿和政儿媳妇扶我去休息吧。” 贾赦道:“老太太既然累了,那么儿子就先告退了。” 史氏看着他:“你的下人,我用不起,你带她们回去吧,有政儿和政儿媳妇就够了。” 贾赦依旧微笑:“服侍老太太怎么能只靠二弟和弟妹呢,儿子的下人就是您的下人,老太太只管使唤就是了。” 史氏忍了再忍:“也罢,你先回去吧。”竟是一眼也不愿意去看他了。 贾赦走了,贾政和王氏服侍了史氏在床上躺下,等到碧云她们退了出去,王氏忍不住问:“老太太,大哥说的搬家是怎么回事?” 贾政瞪了她一眼,俯身问:“太太,大哥怎么突然说搬家,他想干什么,是不是想要逼您搬出荣禧堂去?儿子不在的时候,让您受委屈了。” 史氏听了那一声太太,心中欣慰:“还是你孝顺。”一五一十把贾赦要贾政一家子搬到小花园的事儿说了。 王氏听了大急,抱怨道:“嫡亲的亲兄弟,大哥怎么就这么咄咄逼人!那小花园景色好不假,可是阴沉潮湿的,哪里是养病的地儿!而且花园里的亭台楼阁年久失修,哪里能住人,二爷身体不好,珠儿又小,可是哪里受得了,大哥也太狠心了些!” 贾政则是跪下来说:“到那花园里去倒是没什么,遂了大哥的意思也是无妨,可是儿子不愿意远离了太太。” 史氏目光闪动:“我也不愿意你们离了我去,你大哥心里从来就没有我这个太太,我是不指望他能对我孝顺的了,若是你和珠儿也离了我去,岂不是要挖了我的心肝。” 贾政道:“可是看大哥的劲儿,如果儿子不去,他是不会罢休的。” 史氏想了想,招手叫贾政和王氏凑过来,悄悄说了什么,贾政一时惊喜,一时迟疑:“太太,这,这个大哥会同意吗?” 史氏慢慢地说:“儿子为母亲侍疾,天经地义,你用这个名义住进来,谁能说什么!若是他不愿意,我倒是要去衙门里头问问不让儿子为母亲侍疾是个什么道理!” 看贾赦的架势,赶走贾政一家子之后就会逼着她让出荣禧堂来了,荣禧堂这地方,她住了半辈子,那个不孝子想要夺走,还得看她同不同意! 作者有话要说:电脑先是死机,打了一下午的字全没了,重打 好不容易再次打完了,电脑无法连接网络了 没网络就没网络吧,它连手机都连不上! 折腾到现在,九点过了 T?T好想砸电脑! 我不是故意迟了的啊,亲们!【大哭跑走】 第38章 贾政回来没多久,史氏就病了。 贾赦听到碧云来禀报说:“老太太病了,只说头疼得很,把二老爷和二太太都叫了过荣禧堂去侍候。”的时候正躺在炕上,把女儿贾琼抱在他肚子上玩耍,听了之后问:“派人拿了帖子去请太医了吗?” 碧云回答:“二老爷已经派人去了,拿的是二老爷的帖子。” 贾赦笑笑,自言自语一声:“到底来了。”就抱着贾琼起身,贾琼正玩得高兴,一下子被抱起来就很不高兴的拍打着父亲的手以示抗议。贾赦亲亲女儿的脸蛋,把她抱到正在看着贾瑚写字的张娴那里,弯腰刮刮女儿的小鼻子:“琼儿好好听话,爹爹去处理点事,回来再和你玩,好吗?“ 贾琼稚声稚气地喊了两声爹爹,张娴拿了个拨浪鼓逗她,小家伙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了过去。张娴摸着怀里女儿软软的头发,又看看旁边的贾瑚,不无忧虑地看着贾赦:“你要过去老太太那里么?”若是史氏当着外人的面给他难看或者直接骂他不孝,可要怎么办? 贾赦淡淡一笑:“老太太病了,我当然要去看,不然岂不是显得我不孝了。” 出了凝碧院,他却不急着去荣禧堂,先去了祖母那里一趟,等他去了荣禧堂时,贾政已经将太医送了出来,看到他道:“大哥怎么这么久才来?” 贾赦不慌不忙地回答:“太老太太身体还没好,为兄先去了太老太太那里,却是来迟了,二弟莫怪。”又问太医:“您看,家母的身体可怎么样了,可是有大碍?” 太医看看贾政,又看看贾赦,最后说:“将军恕在下学艺不精,老夫人的脉象在下看着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可是老夫人说头疼得很,这个在下就不敢乱下结论了。” 贾赦行礼道:“如此,劳您费心了。” 送走了太医,两兄弟一前一后进了荣禧堂,史氏正躺在床上,身上盖了一条薄被,头上勒着抹额,脸色苍白,看着不是很好,见了他居然道:“赦儿来了,怎么没有带着瑚儿来,瑚儿身体可是已经全好了?。” 真是奇了,自从贾赦把史氏身边的人来了个大清理之后史氏看到他都是骂不孝子的,这次居然和颜悦色不算,还问起贾瑚来了。 贾赦心中暗叹,面上却含笑道:“儿子代瑚儿谢谢老太太的关心,他身体已经是好了,只是儿子觉得他还得养上一阵子,所以没有带他来。”他现在就贾瑚贾琼两个宝贝疙瘩,哪里还敢让他们接触到史氏哪! 史氏又问:“那么琼儿呢?她也是身体不好么?”贾赦回答:“琼儿昨晚着了点凉,今早才喝了药,儿子怕她过了病气给老太太就没有带来,儿子媳妇要看着他们也没空而来,还要儿子代她向您告罪呢。” 史氏点点头,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拉着他的手感慨道:“养儿只半个,出花才算全,瑚儿这次因祸得福,以后倒是不用担心了。” 见贾赦点头,她又说:“想当年,你也是出花,何等的凶险,那时候你父亲又在外头,我连个商量的人都没得找去,看着你在净室里煎熬,真的是心急如焚。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你也是做父亲的人了。” 她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贾赦小时候的事,贾赦只是点头,间或摇头,等到史氏说累了,熬着的药也奉上来了,贾政端了来,贾赦接过去,柔声对史氏说:“太医说了,您的病并无大碍,这药方子是试着开的,您要是喜欢就喝上一两服,若是不喜欢就算了。儿子觉得喝了比不喝的好,您看呢?” 史氏道:“你有心了,既然这样,就拿来吧。” 等到喝完了药,丫鬟用帕子为史氏拭去嘴边的药渍,史氏缓了缓,叹道:“转眼这么多年,你们都长这么大了,可惜你们父亲已是去了的,我这病也不知道能不能好,却是在挨日子罢了。”说着只拿眼睛瞄贾赦。 贾赦安慰道:“你不用担心,太医都说了,您的身体并没有问题,您又没有什么事是需要操劳的,只管安心静养就是了。”旁的一概不说。 史氏看看贾政和王氏,拉着贾赦的手说:“我也是四五十的人了,就是哪一天跟着你父亲去了又哪能说的准,只一个,说句实话你别生气,你们兄弟俩之中,我更疼爱的是你弟弟,可是现在他已经是分了家的,我不求什么,只想着若是他能长长久久地在我身边,那该多好。” 贾赦回答:“这个老太太就不必担心了,弟弟心里有您,就是出去了也会经常回来看您的,何况父亲说过,只要您还在,弟弟就可以在这府里居住的,现在弟弟不过是要换个地方而已。” 史氏用一种哀恸的语气说:“你弟弟从小到大就没有离开过我的眼,若是看不见他真是像在挖我的心肝。我的病也不知道能不能好了,夜里经常做梦梦到可怕的东西,你事情多,又要服侍老太太,我也不愿意劳烦你,只要让你弟弟和我一起住在这荣禧堂里,我就是夜里醒来也有个人守着,我也少受些惊吓,你看这样,可以不?” 这才是真实目的了,贾政住进了荣禧堂,王氏可以跟着吧?王氏跟着,贾珠不能无人照顾吧?二房一家子就可以一块儿住进来了,住进来之后,就看找个什么样的借口接着住下去了。 贾赦看看贾政,没等他说话,贾政就说:“古时候有传说说秦叔宝、尉迟恭为唐太宗守夜让太宗得以安歇,儿子不肖,愿意效仿先人守着太太以求太太能康复。” 王氏也附和:“二爷是太太的儿子,为了报答太太的恩情,侍疾守夜又算得了什么。” 史氏一脸欣慰:“我就知道你们都是有心的。”又看贾赦:“老大,你看呢?” 贾赦看看她,再看看贾政,半晌,安静地说:“老太太,恕儿子不能答应您的要求。” 史氏没想到他会拒绝:“你说什么?” 贾赦起身跪在地上,冷静地说:“儿子不能答应您的要求。老太太,儿子已经袭了父亲的爵位,那么儿子就是这府里的一家之主,二弟又是已经分了家的,那么奉养您自然是儿子的责任,而且太医说了您的病并无大碍,若是这样儿子都不能为您侍疾而让二弟来,岂不是要让世人戳儿子的脊梁骨?因此,二弟来这里为您侍疾可以,但是恕儿子绝对不能答应让二弟入住荣禧堂。” 史氏面色一僵:“我是想着,你要服侍太老太太,没空儿两头跑,才想要让你弟弟在我身边的,他住在这里也省得奔波,这样你也轻省不用两头跑,不是吗?” 贾赦严肃道:“要为太老太太侍疾还有儿子媳妇,儿子可以到您这里服侍您,是绝对不能让二弟代替的,还有,儿子绝对不同意让他住到这荣禧堂来。” 史氏急道:“你弟弟住在我这里只是暂住,这样都不行吗?” 贾赦的回答依旧是不可以,史氏费了半天劲都没能让他松口,最后终于爆发了:“你个不孝子,你自己不孝,还不准你弟弟过来孝顺我吗!政儿,你立刻去收拾了东西搬进来,我看谁敢拦着!” 贾政看着贾赦,低头道:“太太,这样不太好吧,既然大哥不同意,那就算了,儿子从儿子现在住的地方过来为您侍疾也是可以的,没得让大哥觉得是儿子占了大哥的地方。” 史氏怒道:“什么他的地方,我还没有死呢!老大,你要是心里还有我这个太太,你就不要拦着,要是你觉得我碍了你的眼,干脆拿根绳子勒死了我,我也好给你腾地方!” 贾赦看了她一眼,自己起了身,脸色阴沉:“老太太,不是儿子不孝,儿子也不是想要抢您的地儿,而是这荣禧堂,您住着可以,太老太太住着可以,若是您想要换地方了儿子住着也可以,唯独他,除非我死了,否则他就别想住在这里一天!” 说着,指着贾政,劈头就是大骂:“你不用说话暗里藏刀煽风点火的,别打量着我不知道你的心思,看着老太太病了耳根子软就想撺掇了老太太让你住进这只有历代家主才能住的地儿来,做梦,你也不看看你自己配是不配!” 贾政莫名其妙就被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当时就是目瞪口呆,刚想反驳,贾赦又是骂道:“你自己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你算个什么东西?无才无德,不孝不悌,你有什么脸来肖想荣禧堂?” 贾政气得脸通红:“大哥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喝了酒吗,说的话怎么这么伤人!” 这话更恶毒,现在还在贾代善的孝期里,若是贾赦喝了酒,那他都成什么了? 贾赦一把揪过贾政的衣领,冷笑:“怎么,难道我说错了吗?”一把将贾政揪了个趔趄:“你有什么才?别人家的孩子在你这个年纪考过举人的都有了,你考过什么功名?秀才有吗?这是无才;你有什么德?在考试的时候和j□j厮混,还生了孩子,我呸,好个端方的正人君子!还有,你考不上功名,最后还要父亲舍了老脸去给你求官,他老人家一生的傲气全让你给毁了,这是不孝;你看着老太太病了一时糊涂就想着让老太太让你住进荣禧堂,借着侍疾的事让我被人说不孝,这是不悌,”他把上辈子最想骂的话骂了出来:“你个无才无德不孝不悌的伪君子,有什么资格肖想荣禧堂,又有什么资格来住这荣禧堂!” 王氏惊慌失措,哭道:“大爷这是怎么了,二爷只是想给太太侍疾而已,大爷怎么能这么说呢!按这么说,我们二爷竟是那狼心狗肺的小人了!” 史氏看贾赦这样更是气得浑身直哆嗦:“反了,反了,我还没死呢,你就敢这样对你弟弟,你,你,老大你个混账!”身子一软,竟是昏了过去。 丫鬟奴婢们看着这突然而起的冲突一个个吓得浑身直发抖,贾赦喝道:“都别慌,碧云,你去派人熬了安神的药给老太太喝,还有,派人送二太太回她的地方,至于这个家伙,”他瞥了喊着“我要到有司那里说你气昏了太太”、同时拼命想要掰开他的手的贾政一眼,冷笑一声:“都说长兄如父,老爷在世时不舍得教训他,以至于让他养成了这无法无天的性子,还以为别人都是傻瓜呢,今天我就来教训他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虫子:“不想码字不想码字不想码字,呜呜呜我想回家······” 存稿箱踢踢踏踏地走过:“别想偷懒,你说好了今天更新的。” 虫子:“我,我······呜呜呜,不想码字了,我想回家,一个人在外面好难过。” 存稿箱:“······一个人?你不是因为光棍节的缘故所以忧郁症发作了吧?” 虫子:“······” 存稿箱:“·······各位大人,上鹦鹉,催更!” 第39章 贾赦将贾政大骂了一顿,骂完了,揪着贾政的衣领就要将他往门外拖,这时贾政已经从贾赦的大骂里头醒过神来,挣扎着就想摆脱兄长的控制,同时也顾不得平时的翩翩风度了:“大哥,你不要太过分了!你把太太气昏了,我要代替太太到衙门里去告你不孝!” 王氏则是跪下大哭:“大哥,二爷真的只是想要为太太侍疾,没有和你抢荣禧堂的意思,求求您了,高抬贵手放过我们二爷吧!” 贾赦不理这夫妻俩的一唱一和,拖着贾政就往屋外走,王氏起身想追,被丫鬟们拦了下来:“二太太,老爷说了,您回您自己的院子去吧!” 王氏当然不可能就这么回自己院子,可是又被丫鬟们拦着不能跟上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贾政被贾赦带走,最后眼珠一转,跑回到史氏床前跪着放声大哭。 贾赦拖着贾政出了荣禧堂,一路上碰到的下人们看到了大老爷揪着二老爷的衣领的这阵势就一个个低着头垂着手退到一边不敢抬头,但是贾政还是能感觉到那些人惊异的目光甚至能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分明就是在把他当笑话看。他从小到大何尝受过这种屈辱,还是在下人面前,心里真是又羞又怒又恨,反抗地也就越发的激烈了。 不过他就是反抗得再激烈,在贾赦眼里也就是蚂蚁撼树——不自量力,贾赦一个上过战场的将军,要是连贾政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都制不住的话,他还是趁早买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省得丢人。 就这么着,贾赦将贾政拖出了荣禧堂,到了荣禧堂旁边的耳房那里,一脚踹开房门就将贾政扔了进去,自己跨进去之后顺手一关,就把后头或是惊慌失措或是好奇窥探的下人们全关在了门外,同时也隔绝了好奇的目光。 这耳房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除了桌椅之外倒是无甚杂物,倒是方便。贾赦是自己走进来的,自然衣冠整齐,贾政则是被兄长像扔小猫小狗一样扔进去的,当即就摔在了地上,好不容易抓着桌子爬起来,第一句话就是:“你把太太气昏了,你不孝,我要到衙门告你!” 贾赦嘴角一勾,几步跨过两人之间的距离,一手抓过贾政就是一拳狠狠地揍在了贾政肚子上:“你说我不孝?这一拳我就替父亲打你!”。 贾政向来娇生惯养,身体比不上贾赦,贾赦这一拳正中他腹部,只是一拳下去,贾政就几乎没有被打得吐出血来,身子向后歪倒,偏偏又被贾赦抓住了衣襟向后不得。 贾赦并没有就此住手,脚下就是一脚直接踢到贾政膝盖上:“这一脚,是替太老太太的,你自己说说,长这么大,太老太太病了的时候你有没有去侍疾过?” 接着又是其他各处。贾赦也精怪,没有直接打贾政的脸,却是专门挑着那些会让人非常疼痛但是打了之后不易察觉的地方下手,而且下手一次比一次重——说来这本事还是他在军中应付那些找他麻烦的人的时候练出来的,没想到现在居然用在贾政身上了,不过,正合他意。 贾赦军功出身,打人那是小菜一碟,贾政根本反抗不了,只能抱着头到处躲藏,就是这样他还不忘给贾赦扣罪名:“百善孝为先,不孝的人禽兽不如,你不孝,让太太生气;不悌,残害兄弟······啊!” 贾赦听得火起,骂道:“混账的下流胚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说不孝,你才是真不孝,先是父亲,后是老太太,你先是撺掇着父亲想夺了我的爵位,现在又撺掇着老太太来让你住荣禧堂,你自己说说,你羞是不羞!父亲被你骗过去了,我可没有,你个不知羞耻的混账,我今天干脆打死你好了,省得败坏我贾家的门风!” 这几句话他说的特别大声,为的就是让外面的人听到,不过说到后来他的火气已经再也控制不住,也不管什么不要留下太明显的痕迹以防二房继续做文章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胖揍,只把贾政打得躺在地上起不来身。 贾政开始还嘴硬,到后来被打得够呛,几次想开门逃脱未果,最后再也顾不了了,大喊起来:“来人啊,杀人了,杀人了!” 贾赦一脚踹在他肚子上,疼得他蜷缩起身子,冷笑:“别想了,我看谁敢来!” 贾政倒在地上,指着他,喘着粗气:“我倒是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你了,父亲刚刚去世,你就这样对我和太太,你,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贾赦站着,低头俯视着他,只是笑,冷不防地,冒出一句:“你还记得你那个外室和她生下的儿子吗?” 贾政被他打得鼻青脸肿,浑身都疼,一时反应不过来他在说什么,怔愣了一会,突然之间明白了:“你,你!你没有把那母子俩处理掉?” 贾赦微微眯起眼睛:“二弟说话怎么这么无情呢,处理掉,那可是曾经和你同床共枕,又给你生下了儿子,劳苦功高的女人啊。虽然说她就是抱着孩子上门也进不了家门,可是你都冒着失去名誉永远丢官的危险和她生下了儿子了,怎么也不该这么说的吧?” 贾政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你给我闭嘴!” 那个外室的事是他最羞于提及的事,不单单是因为她的贱籍出身,还因为就是因为她的事在贾代善去世之前爆发,他失去了继承爵位的机会,原本以为贾赦已经听了贾代善的话把那对母子杀了,现在听贾赦的语气,那对母子不但没事,还落在了贾赦手里,随时可以用来威胁他,这怎么能不叫贾政惊慌。 贾赦蹲了下来,贾政看准时机就是一拳挥出去,可是才在半路就被贾赦牢牢地抓住了,只听喀嚓一声,贾政顿时疼得直冒汗。 贾赦把他的手放开,语气轻柔:“二弟啊,你是个读书人,你知道的,要是这件事在父亲孝期里闹出去了,再加上你想要霸占荣禧堂的事,够不够天下的读书人用唾沫星子把你淹死的?” 本来和女人在外头有了孩子已经不是什么好名声了,要是孝期里有个贱籍出身的女人领着孩子上门来要认亲,贾赦再添油加醋一下······那是什么后果,贾政不敢想象,他强自嘴硬:“我没有想过要霸占荣禧堂,我只是想要为太太侍疾分忧而已!” 贾赦几乎都要大笑了,不过顾忌着孝期不应该有欢颜:“没有想过?你敢对天发誓么?哦,估计你和那个女人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想过你会因为她让父亲打消了让你袭爵的念头吧?如果我把这件事捅出去,不知道你的六品小官的官职还保得住不?” 贾政色厉内荏:“你对我不满也就罢了,就不怕连累到你的儿女吗?”这种事,可是直接关系到一个家族的声誉的。 贾赦漫不经心地笑:“做出那种事的人又不是我,我的孩子想要结亲还是不愁的;倒是你,你知道平乡侯的长子孝期内和女人厮混结果被夺了爵位把老平乡侯夫人气死了,最后被家族除名的事吧?”他拖长了声音:“你说,换成我们家,会不会这么做?” 贾政看着他,没受伤的手狠狠地握成了拳:“你,你到底,想怎样?” 贾赦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知道你想要我身上这个爵位很久了,今天我就说句明话,爵位的事,你死心吧!不管是爵位还是荣禧堂,我都不会让给你任何一个,如果你安安分分的,我还可以容忍你在花园子里住下去,毕竟有父亲的遗言在那里;但是如果你还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最后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只是意味深长地打量了贾政一眼,打开房门,只对在外头侍候的下人们说了一句:“把二老爷送回他自己院子去”就走了,临走之前还对躺在地上的贾政说了一句:“二弟身体不好,还是快点搬到花园里去休养吧,那里的景色倒是上好的,二弟看着也舒心一点。” 贾政看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只把牙咬得格格作响。 贾赦把贾政打了一顿,只觉得神清气爽,上辈子的憋屈这辈子的不忿全都一扫而空——真够解气的,早知道他就早点找个机会揍贾政一顿了,嗯,以后要是他再出幺蛾子,他就派人盖了贾政布袋,然后自己上阵?横竖贾政不可能永远躲在家里不出去! 他琢磨着,也不往史氏那里去了,出了荣禧堂往自己院里去,没几步却见太老太太身边的李嬷嬷迎面疾步走来:“老爷,可找到你了,太老太太说了,让您快去太老太太那里。” 贾赦心里就是一紧:“嬷嬷,祖母怎么了?” 李嬷嬷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老爷,你还是快点去吧。” 贾赦担心祖母出了什么事,加快速度赶到了太老太太那里。老国公夫人见了他,第一句话就是:“听说你把你弟弟打了?” 贾赦还以为是什么事呢:“是的,祖母,怎么了吗?”他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给老人家讲了一遍,最后说:“今天的事,孙儿实在是忍不下去了,若是别的也就罢了,可是这个,分明是,是,”他一时找不出什么形容词来,最后说:“这事儿孙儿自己会处理好的,您不用担心。” 太老太太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叹息道:“你这孩子,你这样一来倒是出气了,可是你想过别的没有?” “别的?”贾赦一时迷惑不解,太老夫人见此,提醒道:“赦儿,我知道你太太的心思,你心里也知道你弟弟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可是你忘了,有的人,还有外面的人,不知道!” 贾赦想了想,突然间就冒冷汗了。 他是因为再世为人,有前世的经历在那里,所以知道史氏会想让二房长久住到荣禧堂里;太老太太则是阅历多,眼光毒,所以一出事就看出了史氏到底想干什么,可是,其他的人呢? 其他的人——太老太太还在,贾代化还在,谁会相信史氏想冒天下之大不韪让次子永远地占了长子应该住的地方去?儿子为母亲侍疾也确实是天经地义,为此想要暂时住在兄长那里好像也说得过去,若是二房一口咬定并没有想要在荣禧堂长住,只是一心想要为史氏侍疾,那么······他倒是成了那不通情达理、猜忌怀疑的人了! 二房的人最擅长的就是颠倒黑白,若是······贾赦脑子里飞快地转起了念头。 太老太太看着他这样子,知道他想明白了,拍拍他的手:“不过这事儿,你不用太担心,祖母还在呢!不过一定要记住,以后做事,一定要小心,知道吗?” 贾赦点点头,心里想着若是二房那样做该怎么办,但是不想劳动祖母出面:“祖母,这事,还是让孙儿自己来处理吧,孙儿这次会小心不给人任何把柄的。” 太老太太慈爱地摸摸他的脸庞:“这个啊,你就不用担心了,横竖,祖母也该表个态了,否则这家里一天到头鸡飞狗跳的,谁也受不了。” 让贾赦回去之后,太老太太闭着眼睛坐了一会,半晌,问冯嬷嬷:“姑娘在赦儿媳妇那里吗?” 冯嬷嬷躬身回答:“是的,敏姑娘刚刚过去太太那里学习管家了。” 太老太太让人扶了自己起身,平静地说:“你去对善儿媳妇说一声,叫她到我这里的佛堂来。” 史氏的所作所为,她都看在眼里;史氏的性格,她也是知道的,逼急了真的是什么都能做出来,所以,在史氏和二房做出什么之前,她得先替她的孙儿把一切都落实,贾家,不能毁在史氏手里,贾赦,更不能毁在史氏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箱:“虫子!出来更新!今天光棍节了,你不说双更,好歹给一章吧?” 虫子:“·······” 存稿箱:“虫子!你在哪里!出来!”【暴躁】:“不出来我就把你的猫抱走了.” 猫:“喵喵喵喵······” 虫子:“·······我被猫吃掉了啊亲,现在在猫肚子里,我怎么更新?” 存稿箱暴走:“胡说八道!世界上哪有会吃虫子的猫!” 虫子【死目】:“我被一只八哥吃掉了,八哥又被猫吃掉了·······” 存稿箱:“······!!!” 第40章 贾政这次不走运,不但没有个贾代善来救他了,就连史氏都一直到贾赦都走了才醒过来,而此时政二爷······不对,政老爷,已经被不敢违背大老爷命令的下人们七手八脚地送回折桂院了。 史氏在王氏的搀扶下去了折桂院,看着形状凄惨的次子大哭,一边让人快去请太医,一边让人套车驾马:“快快备了轿子马车,我要到衙门里告那个逆子去,今天他敢殴打兄弟、忤逆亲母,明天就能要了我们母子的命去。这样的不孝子,我就是到御前去也要讨个公道说法!” 下人们哪里敢真就这样让史氏出了去,只是唯唯喏喏地答应着来拖延,早有人飞跑着去报给贾赦那边知道。史氏怕贾赦再出什么坏招,只一个劲儿地催促,要带了贾政一起到有司那里状告贾赦。只是还没有催到二门上备好车马,冯嬤嬤来了,带来了太老太太的意思:史氏立刻去见太老太太,立刻! 冯嬤嬤态度很强硬:“太老太太说了,请老太太您立刻过去,如果您病了不能去的话,奴婢们用抬椅把您抬过去也可以。” 史氏看冯嬤嬤这态度,再想想那个向来偏袒贾赦的婆婆,心里就是一紧:“太老太太叫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冯嬤嬤目不斜视:“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奴婢只负责传达太老太太的意思。” 史氏勉强道:“我身体还不是很好,政儿家的,你扶我过去吧。” 等到了太老太太的院子外,王氏却被拦了下来:“太老太太只说了让老太太进去,二太太还是在外面等着吧。” 史氏无法,只得一个人进了去,王氏和侍候的一班婆子媳妇在外头等着,冯嬤嬤还专门挑了个没有树荫的地方给了她们。八月多的日头可是很毒的,可是史氏在里头王氏却不好离开,只得生生在大太阳底下站了两三个时辰,几乎都要中暑了。 王氏在外头挨着晒太阳,里头的史氏却也不好受。 史氏由嬷嬷引着进到佛堂的时候太老太太正在念经,见了她进来只让她也跪在佛前,别的一句不说。不知跪了多久,直到史氏觉得自己腿脚都要没知觉了,太老太太才开口:“听说你因为赦儿不肯答应让政儿住到荣禧堂去就要到官府里去告赦儿忤逆不孝?你倒是说说,赦儿怎么忤逆你了,我也好给你个公道。” 史氏心头一跳,低头伏地哭道:“老太太······母亲,并非媳妇有意要说赦儿坏话,实在是,赦儿他,他不答应也就罢了,横竖政儿住的地方离媳妇也很近,可是赦儿他不该动手打政儿,媳妇,媳妇一时气急,才······” 太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冷淡地说:“政儿他想要做那样的事,不就正好应该受点教训了吗?” 史氏一时目瞪口呆,却听太老太太说:“你说你病了想要他住在你身边服侍,我且问你,当年老国公去世,我病了的时候,除了你和善儿,可有叫别人住到荣禧堂去服侍?” 太老太太指的是多年之前老国公去世之后,太老太太伤心之下病倒在床的事,老国公庶子众多,但是当时在荣禧堂服侍的只有贾代善和史氏,太老太太可没有叫别的儿子——庶子在礼法之上也是太老太太的儿子——住到荣禧堂来侍疾。 史氏下意识地摇头,但是张嘴就想反驳——这怎么一样呢?太老太太就贾代善一个嫡亲儿子,要是嫡子不侍疾却让庶子侍疾,光是众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贾代善,可是贾政是她的儿子,亲儿子,养在身边多年的嫡亲儿子啊! 太老太太不想听她说话:“荣禧堂是历代家主住的地方,从来只有家主才能住进去,你倒是说说,政儿他以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去住?要是他住进去了,他倒是得了个孝顺的好名声,可是别人还只道赦儿这个正经袭爵奉养你的对你不理不睬,以至于要分家了的弟弟来照顾生病的母亲,他这么做,要将他哥哥置于何地!而且,他之前就撺掇着善儿想要善儿把应该给赦儿的爵位给他,现在又来这一出,赦儿倒是怎么他了,让他这样不依不饶不败坏了赦儿的名声不甘心?依我看,赦儿打他一顿都是轻的。” 史氏骇得磕头道:“母亲明鉴,媳妇只是因为生病了想要看着政儿在身边,政儿也只是一片纯孝之心想要为媳妇分忧,绝对没有诬害赦儿的意思在里面,而且政儿怎么会有陷害赦儿的心呢?他向来最是个纯孝端方的,也知道孝悌礼仪,长幼有序的道理,怎么也不可能做出要赦儿难堪的事的,更不可能会有想要和赦儿争夺爵位的念头的。” 太老太太看着她,半晌,问:“如果他是真的纯良,没有想着要夺走赦儿的爵位,那么半年多前那个撺掇着生病了的善儿想要让他袭爵再让赦儿另外封爵的人是谁?” 佛堂里头烧着香,外头太阳又正晒,有点闷热,可是史氏却突然觉得,很冷,全身——都在发冷! 王氏在太老太太院子之外立着等候了足足几个时辰,开始时还好,等到后来,日头是越来越毒了,冯嬷嬷却只冷眼看着她们在大日头底下晒着,也不说让二太太换个地方来等之类的话,王氏到后来只晒得只头昏眼花,感觉身上衣裳都要被汗湿透了,可是二房一家子的指望史氏还在太老太太院子里,冯嬷嬷又不说话,前头已经等了那么久了,这时候她也只能接着硬挨着。 ——她还指望着史氏去衙门里告贾赦不孝不悌,好把爵位从大房那里夺过来呢! 王氏等了好久,最后才总算等到了史氏被两个老嬷嬷扶着出来,一见之下,王氏简直是大吃一惊,都要怀疑自己看错了:被扶着的史氏面色苍白,神情恍惚,仿佛一下子被人打掉了所有的依仗和骄傲,和进去之前相比较简直都要是两个人了。 两个老嬷嬷把史氏送到王氏那里,态度谦恭:“太老太太说了,请二太太把老太太送回荣禧堂吧,老太太身体不好,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史氏见到王氏,只勉强说了一句话:“政儿家的,你扶我回去吧。” 王氏看着那两个老嬷嬷,怎么也想不起来嫁进来这么久了她是否见过她们,不由心里一阵阵发凉,不知道是不是太老太太对史氏做了什么,只能先把史氏扶回了荣禧堂。史氏一回到荣禧堂就倒下了,躺在床上什么也不说。 王氏犹不死心:“太太,老太太可是说了什么?现在要怎么办呢?”还要不要到衙门去告贾赦?车马都应该备好了呢。 史氏看看她,好一会才说话,声音嘶哑:“你和政儿还有珠儿,还是快点从折桂院搬走吧。” 王氏大吃一惊:“太太······太太?” 之前不是说好了么,只要史氏说服贾赦让贾政住进荣禧堂,就算太老太太不同意,也会看在贾赦同意的份上不管的么?现在贾赦不但不同意了,还把贾政打了,可是就是这样,二房好歹还能住在折桂院的吧,难不成贾赦还能明目张胆冒着被人耻笑的危险把自己亲弟弟赶出家门?现在怎么连史氏都要他们搬走了? 史氏说完了那句话就像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躺在床上不再说话,也不再看王氏,王氏无法,又牵挂着贾政,只能先回折桂院了。 史氏躺在床上,知道王氏走了也不想动,只躺着,而从她走出太老太太的院子,太老太太说的话就始终在耳边回绕: “为妇······不贤,为媳······不孝!” “为母······不公,为长······不尊!” “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莫非你已经忘记了三从四德!” “如果不是看在善儿赦儿的份上,我当年就休了你回史家去!” “现在你闹的也够了,再这样下去,我贾家就成了人家的笑柄,从今日起,家里的一切都不用你管,都交给赦儿他们吧!” “家里的用度少不了你的,你只管安享天年,有空就在佛堂里为善儿念经祈福,也为你自己积积福!” ······· 一字字,一句句,都在耳边绕来绕去,只搅得史氏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再到后来,已是头疼欲裂,一夜不得安眠,只能叫人去请了个大夫,开了方子,喝了药才好歹睡去。 谁知一觉醒来,看到的就是贾赦那张现在让她无比讨厌的脸:“老太太可是醒了,身体可还好?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史氏盯着他,已经到口了的“不孝子”三字都要出口了,却想起什么,生生咽了下去:“你来做什么?政儿呢?” 贾赦不慌不忙地回答:“老太太病了,儿子自当效仿古人,在您床前衣不解带来侍奉,为此儿子都把衣服铺盖搬过来了,就住在您旁边的房间里。至于二弟,他还在休养,却是不好过来了。”说的就像是那个将贾政打得起不来床的人不是他一样。 也就是说,他不经过她的同意,就搬到了她的荣禧堂来! 史氏恨得几乎是咬牙切齿,一把将他送过来的汤药推开:“我还以为,你恨不得我这个太太死掉,好让你从此为所欲为。” 昨天在太老太太那里的时候,她都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会被太老太太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可是太老太太最后说了一句话。 她说:“若不是赦儿求我······” 贾赦居然会为她求情,可是史氏一点也不想对此有什么感激之意——要不是这个逆子的存在,她现在还掌控着荣国府的大权,依然是那个呼风唤雨的太太,可是现在呢?没了权力,没了得力得用的下人,贾政也不得不离开她,甚至她还要住到佛堂去,以后只是一个被供起来的老太太,只有表面看着光鲜——这样的生活,还不如一刀子杀了她! 被推开的汤药泼在了地上,一些则沾在了贾赦的衣袖上,贾赦看了看,将药碗放下,手指交叉:“您生了我,不是吗?” 史氏恨道:“我只恨当年为什么生下你!” 贾赦但笑不语。 史氏一向身体很好,只是这段时间被贾赦明里暗里地气,这次再加上太老太太给的压力,倒是真的病了,这一病就病了整整一个月,贾赦就在荣禧堂住了一个月来侍疾。 史氏病好之后,又磨蹭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不得不搬出了荣禧堂——当年太老太太就是在老国公去世半年之后让出了荣禧堂给贾代善的,她也没办法说什么等孝期过去才好搬家的话——住到了荣禧堂旁边的西大院,贾赦就按着太老太太的命令给史氏在西大院修了个小佛堂,太老太太还专门派了两个老嬷嬷有空就“陪伴”史氏念佛。 二房的贾政搬家却是在史氏搬出荣禧堂之前,原因无他——贾珠出了水痘,史氏、王氏和贾政都知道是谁干的,可是就像是贾瑚的事贾赦抓不着把柄一样,贾赦的把柄他们也抓不着。 至于贾珠为何会出水痘,说来说不定还要归结到贾政王氏身上。对于二房的死皮赖脸,贾赦算是深有体会的,看着他和太老太太都把话说明白了二房还很有一副就此赖下去的样子,他也实在懒得再去费唇舌了,直接在贾珠身上动了手脚。 ——老太太不是说过,“生儿只半个,出花才算全”吗?贾瑚出了天花不再怕了,可是贾珠不但没有出过天花,连水痘也没有出过啊,那么他这个做大伯的,就帮帮他好了,横竖水痘的风险比天花肖·····小一点点? 贾珠一出水痘可是差点没有把王氏急疯,贾赦一边应对史家王家的来人,一边冷眼看着二房在惶惶不安中煎熬——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珠儿,要怪就怪你干嘛是贾政的儿子吧,若是熬不过去,那就是你的命。 贾珠还算幸运,熬了半个月熬了过去,只是此事之后,史氏和二房终于意识到,现在的贾府已经是贾赦的天下,若是他要对二房的人下杀手,怕是没什么人能阻拦他,就是贾珠,这次是水痘,那下次呢?说不定就和贾瑚一样是天花了啊。 因此,等到贾珠水痘一熬过去,二房立刻搬了家,贾赦有意作怪,哪里都不给就是让他们搬到了自己前世住的地方、荣国府的花园子里去,可是差点把贾政给气个半死。 二房搬了家,史氏搬出了荣禧堂,贾赦等了半个月,将荣禧堂里的摆设全部换过之后才带着妻儿搬了进去,因为还在孝期,一切都是安静无声地进行的。 搬家之后,贾赦关起门来安静地为父守孝,至此,一切尘埃落定,这个贾府,真真正正的是他的天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可以安静的过一点小日子了,真是鸡飞狗跳乱七八糟一团乱麻满脑浆糊啊·····【咦,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去了?】 不过,正好在第四十章把贾母关了佛堂,然后正好碰上下雨,广州天气冷极了······这是上天暗示我可以冬眠了吗······ ——by对什么都很迟钝唯独对寒冷非常敏感现在正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的虫子 第41章 三年之后,秋天,城外,日头已经开始西斜。 秋天是狩猎的好时候,但是这个时候已经是在外面的人归家的时候了,再不走的话,可能就会赶不上城门关闭了。 贾赦看看前方的草丛,那里刚刚有东西跑过但是他射出去的箭没有打到任何东西,他不甘心地哼了一声:“好吧,今天是你赢了。” 骑在栗色骏马上的男子笑得很张狂:“承让承让,姐夫,看来你真的是三年没练手脚都生疏了啊,今天的赌注我就收下了。” 嘴上说着承让,可是态度倒是一点也不客气,贾赦瞪了他一眼,收起弓箭,调转马头直接当没听见。 要是每次都和这个家伙置气的话,他早就被气死了,不过现在这次应该是今年最后一次出来狩猎了,快则再过半个月慢则一个月就会下雪,他也没空儿了。 最后一次打猎还输给了张锐这家伙,还真是让人心里不爽。 张锐,贾赦妻子张娴的胞弟。张娴三个兄弟,长兄张锋,次兄张铮都是文质彬彬的君子,唯有这个张锐最为独特,出身文人世家却偏偏就爱舞枪弄棒,倒是更和贾赦合得来,只是两人但凡见面就一定会明里暗里地拌嘴,有时甚至直接打起来还美其名曰“切磋”,一度让张娴头疼不已。 但是其实贾赦最开始看他不顺眼的缘故是······张锐比他年纪小,但是个头就是长得比他高,而且现在还是这样。 这次贾赦打到的猎物也不少,无奈不比张锐走运。贾赦一边骑着马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打到的那只黑狐狸毛皮油光水滑的可以给祖母做点什么,抓到的一窝刚出生的幼兔分给妹妹和女儿养着玩,羽毛斑斓的锦鸡可以给张娴补补身子什么的,还没有盘算好,张锐打马追了上来,和贾赦并马而行,表情自然但是压低了声音:“姐夫,你听说了没,圣上准备派人到皇陵去。” 贾赦回头看了看,随从们都很有眼色的远远跟在后头,他略微点了点头:“我听人说,圣上做梦梦见了元后,醒来时都泪湿了枕巾。” 太子作乱之后,当今改年号为景元,而皇陵里头,就关着熙元之乱后被废的太子,元后给当今留下的唯一的儿子。 太子当初叛乱,但是当今没有把他处死而是关在了皇陵,而随着时间推移,当今开始想念昔日的夫妻和美、父慈子孝,又忆起了早早过世的元后的贤惠和托孤的信任,看着竟是有把太子从皇陵放出来或是接回来的意思。 张锐有点惊讶贾赦已经知道了,想说什么但是没说,最后轻轻叹了一声:“我说姐夫,你起来的真不是时候。”这个时候朝廷正是风雨欲来,已被封为肃王的大皇子和被封为靖王的六皇子明争暗斗得厉害,圣上看着又念起了太子往日的好,接下来的朝局,看着会不是一般的乱啊! 贾赦让马儿继续走,仿佛和张锐聊的只是家长里短儿女琐事:“岳父大人有说什么吗?” “父亲说,”张锐想了想,“姐夫你可要千万小心,虽然说如今重文轻武,可是国无兵不立哪。”从来没有哪个皇帝能在没有兵权的情况下坐稳皇位的,反之,要取得皇位····· 贾赦点点头,他当然不会乱站队,不对,如果情况没有变的话,他只有一个选择。 贾代善的死告诉了他,不是只有他去改变的事才会改变,有的事,真的是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天命不在自己这边,那只能徒唤奈何。 两人不再聊这个话题,转而聊起京城之中最近出现的奇闻怪事,京城这地儿,新鲜事永远不嫌少,随从从后头赶了上来,一行人慢慢回城。 待进了城,到了朱雀大街,张锐停住了马,支吾道:“姐夫,我前几日在这里的玉器铺子定了件东西,现在正好顺路去取。”言外之意,就是不和你一起走了。 贾赦揶揄道:“你怕是想要到那‘老谭记’那里买酸梅子吧?” 张锐的妻子怀了身孕,十分喜欢吃酸的东西,而“老谭记”的酸果子京中有名,贾赦开始还以为这家伙真的在这里买了什么贵重东西,但是看着他一次次的来,再联想一下张锐妻子的身孕,他就是想当不知道都不行。 难得有这种可以光明正大嘲笑张锐的机会,他怎么能错过。 张锐瞪了他一眼,道:“我也只望姐夫啥时候也有这么一天,然后到时候这句话我原句奉还。” 贾赦大笑,二人就此分别。 谁曾想,张锐这话真的是一语中的,贾赦进了家门,刚刚下了马,一直等着的孙林就已经满脸笑容地迎上来打千道:“恭喜老爷,贺喜老爷,给老爷报喜,今天太太诊出有喜了。” 贾赦下马的动作就是一顿,一时想起来什么,竟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真的?” 孙林察言观色看他神情似乎有点不对,以为他是一时没有明白过来,连忙道:“小的哪里敢欺骗老爷,今天中午太医已经来过说是确定是喜脉,已经快三个月了,小的们听到消息就在这里等着祝贺老爷呢,老爷,如此大喜,可是有赏?” 贾赦想了想,大手一挥:“府里每人多发两个月的月钱!” 孙林道:“太夫人已经吩咐了多发月钱了,这个不算,而且我们哪里缺了那几吊钱了,老爷不如给个体面,把身上的小物件儿都赏了小的们吧。”说完自己倒是先撑不住笑了,贾赦也笑道:“既如此,就给了你们。”说着解□上佩戴着的玉佩香囊随手丢去,孙林等人一个个笑嘻嘻地接了,拥着贾赦送到二门上,再回到侧门上便有一个小厮在那里探头探脑,孙林一眼看见了:“你不是二老爷那边守门的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在这里干什么?” 那小厮连忙说:“小的确实是二老爷那边的,听说府里有喜事要多发月钱,所以过来看看。” 孙林指着他,对众人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猫儿闻了鱼味跑过来了。府里确实有喜事,但是你们那边府里又不走公帐,下人又都是分开了的,若是想要赏钱倒是可以到你们那边要去,二太太最是慈善的,知道了这个消息不知道要给你们多少,但是这边可是没有你们的份儿。”至于王氏会不会因为这个给他们府里的人发赏钱·····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结果。 那小厮大失所望,嘟嘟囔囔地去了:“二太太早就知道了,可是什么都没说,哪来的赏钱给我们。” 贾赦到了荣禧堂里夫妻俩平日起居的地方,守在廊下的丫鬟们早已看见,一个个争着打起帘子,通报:“老爷回来了。” 贾瑚、贾敏和贾琼都在屋里,见了他进来都站了起来,张娴歪在铺了白狐皮褥子的榻上,看到他也想起来,贾赦连忙快步走到她跟前按住她肩膀:“你有了身子,可是要小心。” 贾敏看看哥哥嫂子,抿了抿嘴把笑忍下去,大大方方行礼道:“恭喜大哥哥,恭喜大嫂子,敏儿可是要多个侄儿侄女了。” 贾瑚也道:“瑚儿恭喜父亲母亲,瑚儿和琼儿要多个弟弟妹妹了。” 屋子里侍候的丫鬟和管家娘子们都说:“恭喜老爷。” 一时满屋子都是“恭喜”之声,贾赦笑道:“多谢妹妹吉言,不管你嫂子肚子里的是男是女,我一样喜欢。” 贾敏微微侧了侧身子,对贾赦身后的张娴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张娴脸上一红,暗自扯了扯丈夫的衣袖,贾赦浑然不觉:“只是怕是要苦了你嫂子,按这日子推算,这孩子怕是和琼儿一样在五六月出生······” 这回张娴用上了力:“恩侯!” 贾赦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不该在未出嫁的妹妹面前说这些,不由轻咳一声,坐到张娴身边,想要顾左右而言他就一眼看到女儿:“琼儿呢?怎么不说话,到我这里来。” 贾琼几步就扑到他怀里,贾赦好笑地摸摸她头上的小辫子:“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喜欢粘着父亲母亲,刚刚怎么不说话,你要有弟弟妹妹了,可是喜欢?” 贾琼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撅着小嘴:“有了弟弟妹妹,父亲母亲就不要琼儿了。” 贾赦对贾琼的宠爱那是有目共睹,她有段时间喜欢弹琴贾赦就能拿了自己最喜欢的古董去跟别人换最好的古琴给她,现在居然这么说,贾赦心里就是一跳,低头看着女儿的眼睛:“谁说的?谁对你这么说的?” “没人对琼儿说,可是自从今天那个,那个,”贾琼想不出来什么形容词,最后找出来一个:“那个白胡子的老头子说了母亲有了弟弟妹妹后,母亲就不抱琼儿了。” 原来如此,贾赦和张娴一时都是哭笑不得,但是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张娴将她拉过去拥在怀里:“琼儿乖,不是母亲不想抱你,是怕碰着你弟弟妹妹,要是你乖乖的不乱动,母亲还是可以抱着你的。” 贾琼嘴上说着:“琼儿才不会不乖呢。”行动间却是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张娴的肚子,贾赦在一边看着,大感欣慰:“琼儿想要小兔子吗?我今天抓了一窝小兔子,你和你姑姑各养几只吧,也可以解解闷。” 贾琼问:“兔子是什么样子的?”她还真没见过活生生的兔子呢,除了吃过的兔肉。 贾敏则是推辞:“哥哥留着给琼儿玩就行了,敏儿那里单是鸟儿就要装不下了。” 贾赦摸摸贾琼的头发,哄了她几句,贾琼好奇,拉着贾瑚就要去看兔子,贾赦命两人的奶娘好生看着让他们去了,转头对贾敏笑道:“妹妹没有养过兔子吧,刚刚出生的小兔子虽然看着很丑,但是养一段时间后就会很漂亮的了,你也不用自己动手,让下人们养着,你空闲了喜欢了就去看一下喂几片叶子,不喜欢了也不用管。” 贾敏还真没有养过兔子,一时心动,又听贾赦说:“不过这兔子也不是白得的,哥哥还要求妹妹做一件事呢。” 贾敏笑道:“哥哥好精细的算盘,要用一窝小兔子来换妹妹给你跑腿呢。” 贾赦起身,给贾敏作了个揖,慌得贾敏急忙避开:“哥哥这是做什么,敏儿只是开玩笑的,哥哥和嫂子平时对敏儿的照顾敏儿都是知道的,哥哥但凡有什么事要用到敏儿的只管说,敏儿一定竭尽全力。” 贾赦道:“也不是其他事,而是我想着,你嫂子有了身孕不好操劳,想请妹妹在你小侄儿出生之前,给你嫂子搭把手管管家,等到你嫂子身子更重的时候,怕是整个家都要妹妹操心了,因此哥哥我就先在这里谢过妹妹了。” 之前贾敏跟着张娴学习管家,但是现在贾赦一下子就要她管理偌大一个将军府——国公府的牌子是因为老国公夫人的缘故才能挂着的,贾代善去后贾赦觉得如此太过招摇了,问过祖母之后将它改为将军府了,为此史氏还对他发了一次脾气——虽说了会是循序渐进但也不由有些信心不足:“哥哥相信敏儿,可是敏儿到现在为止都没有真正管过家,只给嫂子打过下手,怕是不行的。” 张娴道:“妹妹不用担心,你是太老太太亲自教出来的,也见过我如何管家,管家什么的其实不在话下的,缺的只是经验罢了,但有不懂的只管来问我或是问我身边的妈妈们,嫂子就借你的光,偷个懒了。” 贾赦也道:“府中的一切都是有规矩的,妹妹你也熟悉,正好趁着这次练练手,只看你嫂子管到底不如自己动手去试试。” 女孩子要学习的东西里最重要的不是女红诗词,而是管家,否则将来到了夫家,只会整天风花雪月却不会管家不能操持家务是会让公婆非常不满的。 贾敏抿了抿嘴:“敏儿谢谢哥哥嫂子。”哥哥说是请她帮忙,可是这件事对她的帮助更大,哥哥的心意,她记下了。 贾赦道:“那就这么定了,妹妹可不许反悔,祖母那里,我去求。” 贾敏迟疑道:“哥哥,太太······老太太那里?”贾代善还在的时候祖母也曾管过家的。现在的情况,和当年何其相似。 贾赦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老太太年纪大了,又要为父亲祈福念佛,哪里有空儿和精力来管家里的琐事,所以我才会要求妹妹的。对了说到这个,老太太那里的一切都是另外有人管着的,妹妹就是管家了也不用操心。” 贾敏垂下了头,说到史氏她心里就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史氏长居佛堂,祖母只说是为了给去世的父亲祈福,可是她也隐隐约约知道太太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让祖母很生气才会这样,还好的是,祖母并没有因为这个对太太怎么样,她去看过,太太的一应用度都是最好的,丝毫不比父亲在时差一点点,太太又是为了父亲念佛祈福,想必也是乐意的吧! 贾敏不知道,史氏最喜欢的不是别的,正是权力和那弄权的滋味,没了这个,什么衣食用度都是虚的。她刚刚住到佛堂的时候,不但没了权力,身边没个得用的亲信,平时的一举一动都被太夫人派来的老嬷嬷看着,连院子都出不去,形同软禁,就连贾政和王氏来看她也经常被以各种借口挡回去,史氏只差没有被那枯燥的日子逼疯;就是现在除了孝,她也只在除孝的时候露过一次面然后一直“休养”。 说到了史氏,贾赦道:“天也快黑了,我换件衣服送妹妹回祖母那里去,再到老太太那里看看,今天出去时老太太好像说身体不大好,我当时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不知道老太太现在怎么样了。” 史氏进了佛堂的前一段时间那是三天两头的病,她一病贾赦就让人请太医,然后侍疾床前扮演好一个孝子的角色,并且“很不巧”的多次让人看到史氏对他“无缘无故”的打骂,几次下来,京中都知道一等神威将军府的老太太体弱多病喜怒无常,亏得长子贾赦有孝心,母亲再怎么着也没有不满将母亲奉养得好好的——史氏从王氏那里知道别人对贾赦的这种评价后,生病的次数顿减。 张娴说:“厨房上已经备好了晚膳,还是先吃过了再到祖母那里去吧,祖母那边估计也传膳了。” 贾赦想想也是,不由哑然失笑:“我倒是忘了,妹妹来我这里,没有还要回到祖母那里才能吃饭的道理。” 张娴于是命人传膳,同时让人把还在玩的贾瑚贾琼叫了回来,一时寂然饭毕,贾赦换了衣服,考虑到天黑了他还要到史氏那里去就没有带贾瑚贾琼,嘱咐了张娴好生休息不用等他回来了,然后兄妹俩在众多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到太夫人现在住的萱草堂去。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箱:“我怎么有种你在冷家庭暴力某位老太太的感觉?这样真的好吗?” 虫子【淡定地把他往外推】:“你看错了,我这么温柔、耳根子这么软的人怎么会对人实行冷家庭暴力呢?” 存稿箱盯着虫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最后伸出手去摸。 虫子【炸毛】:“你干什么!” 存稿箱(⊙_⊙)?:“你不是说耳根子软吗?我只是想摸摸虫子的耳朵在哪里······” 虫子:“·····”ψ(╰_╯) 公告:存稿箱君已经阵亡 {一分钟后}虫子:“为什么你还在的?!!!” 存稿箱【阴魂不散】:“你前天没有按时更新!根据你发下的誓言,你得双更谢罪,加上今天的,应该是三更!” 虫子:“······你别过来,我会日后补上的,今天真的不行我刚刚从一堆的训练和作业中爬出来啊·····喂喂别过来·····HELP!” 公告:作者虫子已阵亡 PS张娴的名字没有和她的兄弟一样排行,因为虫子实在找不到金字旁但是女生一点的字······ 第42章 守孝的三年之间,贾赦在家只做了几件事:接着清理史氏留下来的人,往二房那边安插人手,和贾敬一起整理了家塾,聘请名师至家中教导贾瑚,还有就是收集了不少好木料,除了一些准备留着给贾琼做嫁妆用,其余的全部用来为祖母修了一座院子,起名为萱草堂。 传说萱草可以让人忘忧,又名忘忧草,贾赦为祖母新的居所命名为萱草堂,此举既是希望祖母能从父亲过世的哀痛里走出来,又是希望祖母能够在自己的奉养之下安享天年,无忧无虑无病无痛,同时也是警醒自己万事小心,千万不能做出什么连累家人的事来。至于重金为祖母修筑院子带来的虚名,嗯,也不是没用,至少可以用来压制一下那个喜好女色的弟弟给他这一支带来的不良影响。 ——除孝之后贾政出仕,原本踌躇满志地以为可以大展身手压过贾赦,谁知他交际能力实在欠缺,贾赦又是束手旁观不给任何支持,虽然王氏娘家帮扶,可是贾政并非正经科举出身,王家也不是清流,便是有帮衬也没多大作用。贾政官场文场皆是不得意,于是自觉抑郁不得志,每日除了点卯,只在家中和几个上门攀附的清客谈诗论词,又在那些人的撺掇之下多了好几个屋里人,每日里红袖添香,自诩风流;他那边的下人又是那么个德行,什么都敢往外说,别人一打听贾政后院里姬妾的数量,当面赞一声风流才子,背地里便掩着嘴笑,还有人说:“这贾家兄弟一文一武,只是学文的像个暴发户一般喜好女色,而习武的倒是洁身自好比学文的更像个书香大族出来的,也是奇观。” 贾政得了个好色的名声,贾赦乐得如此——他赦老爷上辈子最出名的是什么来着?对,荒淫无度,好色昏庸,这辈子贾政已经被他赶到那边去了,但是他上辈子戴过的帽子他不介意送给贾政戴戴,真的,不过贾政如此作为会带来的庶子庶女就免了吧,他不想贾政弄出一堆的奴才种子,就是那个会让贾家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但是随即就耗尽元气的“元”妃娘娘和那块“生有异象”的破石头贾宝玉,他也是一个都不想要。 ——按照上辈子贾家的说法,这姐弟俩不过是一个五品小官的子女,可是一个衔玉而生有大造化,一个大年初一出生命格富贵无双还以“元”字为名······贾家这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自己找死呢! 只是好色这名声真不是好事,贾政就是再风流,只要不风流到秦楼楚馆去,倒是不影响他的仕途,可是会影响到贾家的门风,贾赦为了贾瑚贾琼未来的婚姻着想,只能更加洁身自好,同时在别的地方找补了。 扯远了,这萱草堂虽不比史氏现居的西大院和荣禧堂只有一墙之隔那么近,比起太夫人原先住的院子却是离荣禧堂要近了许多,无需多少时间,兄妹俩已是到了萱草堂。 太夫人已经用过了膳,正在听大丫鬟听雨为她念话本,看到兄妹俩一起前来很是高兴,一叠声地问:“可用过饭了没有?赦儿媳妇身体可还好,吃饭时有没有吐?外面风冷不冷?” 贾赦坐到祖母身边,一一回答:“已经留妹妹在赦儿那边吃过了饭的,安宁看着还好,没有吐,看来这个孩子是个乖巧的,也不折腾他母亲;外面的风还是有点冷的,您晚上就寝的时候可要注意身体,不要着凉了。” 太夫人拉着他的手,眉开眼笑:“好好,你也小心身子,平日出去如果有别人请你吃酒也不要贪杯,还有你媳妇,你也看着点,她怀着身子也不容易,女人怀了身孕之后说不定脾气会大变,如果她这段日子脾气变得不好,你要让着点。” 贾赦忙道:“安宁最是妥帖的人,哪里就需要孙儿操心了,而且她怀了孙儿的孩子很是辛苦,要是一时脾气不好,孙儿让着也是应该的。” 说到张娴肚子里的孩子,太夫人立刻来了精神:“说起来,你媳妇真是个有福气的,宜室宜家,别的不说,她不但为你生了瑚儿和琼儿,现在又怀上了,真是我们家的大功臣。” 想到妻子,贾赦由衷地说:“安宁确实是个好的,赦儿这辈子能娶到她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张娴作为他的正妻,为他生了孩子,操持家务,孝敬祖母和父亲,不管他怎么样都坚定站在他身边,他现在很怀疑自己上辈子到底是瞎了什么狗眼才会对这么好的女子不理不睬,还什么腥的臭的都往屋子里拉给她没脸,更是对她在内宅的处境视若无睹导致张娴没有丈夫的支持而在家里立足不稳,在失去祖母庇护后早早去世。 太夫人拍拍他的手,嗔怪道:“你媳妇自然是好的,你也不差,以后过日子,夫妻俩和和美美的就是了,能嫁给你何尝不是她的福气呢。”虽说没有嫁入和张家一样的书香世族,可是相比王氏嫁的贾政,张娴嫁的贾赦就真是好太多了,至少张娴不用像王氏那样面对丈夫左一个的侍妾右一个的通房。 得,孙媳妇就是再好,在孙子面前还是要倒退一步的。 贾赦一时哭笑不得,贾敏坐在太夫人右边,只是低着头微红了脸笑,贾赦连忙说:“说到安宁,赦儿还得求您一件事呢。” 太夫人奇道:“在这家里还有什么事是你要求我的?” 贾赦笑道:“不是别的,就是安宁的事,安宁有了身子,管家上就不太方便了,赦儿可不就得求着您把敏儿妹妹借给赦儿帮忙管家一段时间?” 太夫人看看孙女,想了想:“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个,不过这事你得自己求你妹妹去,要是敏儿不愿意,我可做不了主,要是敏儿愿意,也不用担心我身边没了敏儿陪着会闷,敏儿也大了,是时候试着自己管管家了。” 贾赦笑着说:“只要您肯把妹妹借给赦儿,妹妹那么好的人,肯定是愿意给赦儿帮忙的。” 太夫人于是问贾敏:“敏儿,你哥哥说请你为他帮忙管家,你觉得怎么样?” 贾敏低头回答:“哥哥看得起敏儿不嫌弃敏儿才学浅薄,敏儿当然是自当竭尽全力为哥哥嫂子分忧。” 太夫人放开拉着贾赦的手,转而搂过孙女:“竭尽全力倒不用,你哥哥嫂子肯定是不希望你为了这事伤了身子的,管家的事可以慢慢来,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你嫂子去,这事儿,你现在学好了,将来在可是会受用无穷的,这也是你哥哥嫂子的一片心意。” 贾敏红着脸回答:“敏儿知道的。” 太夫人又说了几句,让贾敏回去休息了:“今天你也累了,明天起就要和你嫂子一起管家,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又对贾敏身边的丫鬟吩咐:“记得熬了热热的j□j给你们姑娘喝,晚上好睡得好点。” 贾敏身边的夏荷应道:“是,奴婢们一日不敢忘的。” 婢女们簇拥着贾敏离开,贾赦看着妹妹的背影若有所思,太夫人笑问:“你干什么呢?” 贾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端了茶发怔、要喝不喝的有点奇怪,连忙掩饰性地喝了一口:“没什么,赦儿只是想着,妹妹也大了,将来······” 太夫人好笑道:“敏儿才多大,你这个做哥哥的就急着把妹妹扫地出门了么,做人媳妇哪里有做姑娘自在,我还要留着她多疼几年呢。不过,敏儿的终身也该好好考虑了,虽说现在还不急,但是有备无患总是好事。” 贾赦想了想:“说到这个,赦儿有个想法,妹妹的夫婿一定得是那书香大族出来的,虽说书香世家大多家规森严,但是适应了也就没事了,家规严就内宅清静,妹妹可能会受的委屈也会少;而且那样的世家大族大多已经传承多代了,不比我们家这种根基浅的,不用担心‘君子之泽,五代而斩’,妹妹也能平安喜乐一生。” 太夫人手指摸着手上的扳指,看了他一眼,突然说:“东平侯家的老太太和锦乡侯夫人都曾经对我透露过意思,想要敏儿嫁到他们家当世子妃。” 贾赦顿时一口茶呛在嗓子里,咳了起来,丫鬟连忙拍着背给他顺气,太夫人还明知故问:“他们两家都是侯府,我们家现在是将军府,和我们家倒是门当户对,一样的富贵荣华,当个世子妃也委屈不了敏儿,你觉得呢?” 贾赦缓过气来,第一句话就是:“不行!” 明白太夫人是想考验他挑选亲家的眼光,贾赦一一道来:“侯府和我们家是门当户对不假,可是妹妹是您按着书香世家的规矩教出来的,东平侯、锦乡侯都是勋贵,规矩与世家不同,这样一来您在妹妹身上花费的心血岂不是白费了,妹妹嫁进去也不能很快适应;而且勋贵之家,大多都是跟着太祖起家的,根基太浅,子孙后代,躺在祖先功劳上安享尊荣的多,上进进取的少,甚至仗着先祖功劳作威作福,子孙不肖,一代两代倒罢了,到了后头家族就很可能后续无力,到时候妹妹可要怎么办。”总不能让妹妹在老了老了的时候,还要为不肖子孙烦心策划吧!而且最重要的,那些勋贵之家的子弟一个个的不比上辈子的贾赦贾政贾珍好到哪里去,而贾赦想要为贾敏挑选夫婿的第一标准就是对方家要有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家规,没有四十三十五也行,还得是对家规严格遵守的人家,如果对方门第高贵但是宠妾灭妻、嫡庶不分、姬妾庶子成群,贾赦表示与其把妹妹嫁给那样的人,他还不如把妹妹继续娇养在家里吧。 太夫人继续刁难:“虽说如此,可是你也知道,我们家在那些有底蕴的世家大族眼里怕是看不上的,又有道是‘文武殊途’,敏儿想要嫁入书香门第怕是很难,而且,你把妹妹嫁给读书人,怕是有人说你对你妹妹不好,将她嫁给了个穷酸书生呢。” 女孩儿家十四五岁就得出嫁,这时候嫁的如果是读书人,除非是天资过人到了惊人的地步,否则一般还在为秀才举人的功名而奋斗,这样的功名放在那些勋贵眼里怕是不屑一顾的,偏偏贾家现在往来的人还大多都是勋贵。 而且,万一贾赦为贾敏挑选的夫婿运气不好,一辈子都没能捞个进士······ 嘲笑什么的贾赦不在乎,但是这个问题倒是得好好想想,运气真不是说有就有的,想到某些头发胡子都白了还没有考上一个功名的读书人,他不由对祖母说:“不如让妹妹嫁到安宁娘家去好了?张家家教好,家规也好,要找一个有出息肯上进的应该不难,又有大舅子他们帮忙看着,日子不会差的。”越是世家大族的子弟,能受到的教育就越好,也越有可能在科考之中脱颖而出,而且最重要的,张家知道贾敏的品行,肯定是乐意结亲的。 太夫人道:“你不是打算让瑚儿和大舅子家的女孩儿结亲吗?这样一来,敏儿就不好再选张家的人了。” 张娴大兄的嫡长女只比贾瑚小一岁,人也温柔可亲,虽然没有明着说出来,可是两家已经彼此达成了默契,而且贾瑚以后是要走科举之路的,在这方面张家能给贾瑚贾赦给不了的支持,这门亲事正正好。 贾赦搔搔头,刚刚知道张娴又怀上了的时候他还打算让张娴肚子里的那个和张锐妻子怀着的那个指腹为婚呢,不过祖母说的也是,张家是好,可是他有妹妹还有好几个儿女,总不能都只和张家结亲吧。 这样一来,贾敏的夫婿真成了个头疼的问题,好在贾敏还小,现在还不是太急,他还有几年的时间慢慢筹谋:“孙儿会为妹妹慢慢相看的,一定要为妹妹找一个知书达理的人家,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妹妹一辈子安然无忧,想必父亲泉下有知也是支持的。” 至于上辈子那个妹夫林如海,不说别的,单是他和贾敏无子已经够贾赦直接将他排除于妹夫备选人之外了——林如海无嫡子但是有庶子贾敏抱到身边养也是一样的?开什么玩笑,他给妹妹多到足够妹妹和妹妹的孩子无忧无虑一辈子的嫁妆,可不是给亲家养庶子庶女去的! 太夫人宽慰道:“这件事也不急于一时,你只慢慢看着,到底关系到你妹妹的一辈子,还是得非常慎重,若是有好的人选,也叫你内兄们帮忙看看。” 贾赦应了,又笑道:“我想着,等过几年瑚儿中了秀才,就让他拜到他大舅舅门下,到时候若是他大舅舅肯结亲,他就既是弟子又是女婿,岂不是美事一桩。”就是到时候有什么意外情况不能结亲了,也有个师徒的名分在,对贾瑚没有坏处。 太夫人道:“这样也好。”半晌,又叹道:“到底是我们家是军功出身,不比那些书香世家能给瑚儿更多支持。”至于那个‘爱读书’、同样走文官路线的孙子贾政,老人家直接把他忽略了。 贾赦急忙劝道:“虽说我们家现在还不是书香世家,但是只要瑚儿他们有志气,迟早我们家也能摆脱了这大老粗的帽子去,就像那边的敬大哥,他中了进士之后,谁人不赞呢。” 而且,他这一辈的想望可不就是贾家能传承下去,成为一个书香世家。 太夫人听了心里安慰,贾赦又劝了几句,再陪着祖母聊了一会今日在外面听到的各种新鲜事,眼看着兲已经黑了下来才告辞,太夫人知道他要往史氏那边去也不阻拦,让人送了他出去。 史氏住的西大院虽然紧临着夫妻俩住的荣禧堂,但是贾赦到这里来的次数却是远远比不上到太夫人的萱草堂那里去的次数,贾瑚贾琼因为有张娴看着,到这里的次数更是有限,故而不管是比起荣禧堂还是萱草堂,西大院都透着一股子的冷清气息。 贾赦到了西大院,进了佛堂,原本以为除了念佛的史氏、嬷嬷和侍候的侍女不会再有其他人了,却意外地发现,佛堂里还有一个人,一个按理说不该在这时候还在这里的人——王氏。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见过只是喝了普通的豆浆就能腹泻一整天的人么【死目】虫子这身体,弱到没救了······ 老国公夫人的称呼应该是太夫人【捂脸】谢谢小乔亲的提醒,以及谢谢慢慢猪、贝贝利亚、未来太子妃等诸位亲的地雷{咦,太子妃哎?} 要不要把贾敏的林如海蝴蝶掉呢,还有贾琏,把他和张锐家的孩子配了怎么样? 【死不瞑目的存稿箱从某人背后飘过:“都是男的的话你怎么配?”虫子:“······你不吐槽会死么?”】 第43章 贾赦看到按理说现在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王氏,第一反应是去看外面的天到底黑了没有。 而那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天确实已经黑了。 都这个时候了,怎么王氏还在这里? 要知道,自从贾赦找了个借口把花园里通往二房那边的月洞门关上之后,虽然只有一墙之隔,可是王氏每次要到这边来看史氏都要坐车从街上过的一通折腾。而且来了也不一定能够见到史氏,于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贾政来史氏这里的次数渐渐减少,王氏也是一样,特别是除孝后有了贾政屋子里那一大帮有名分的无名分的丫鬟姬妾的争宠斗争,王氏来西大院的频率更低了。就是来了,也一般在史氏留了晚饭之后就回去了,现在已经很明显的过了晚饭时间一段时间了,王氏居然还在这里? 贾赦进去的时候史氏正在念经,并不理他,王氏跪在史氏后头,口中同样念着佛,贾赦看了看,也就意思意思跪到史氏身边稍后一点的位置给佛堂里供奉的观世音菩萨磕了几个头。 他之前打心里说并不信鬼神这东西,不过再世以来,倒是开始相信了,至少对于先祖之灵是极度虔诚,至于其他的鬼神,只要面上敬着就好。 一直到一卷经念完了,史氏才冷淡地开口问:“听说你媳妇已经怀了身孕了?”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除孝之后甚至从除孝之前一段时间开始,史氏已经由原来的起居都在佛堂变为了平时起居在西大院的三间大正房之中,只有念佛时才到佛堂来——虽然每天的念佛时间似乎多了点,张娴怀孕这么大的事,府里于情于理都会让她知道,就是这边消息落后一点,可是从张娴诊出有孕到现在都半天过去了,史氏就是消息再闭塞也应该早就知道了。 贾赦心里想着太太又想干什么,嘴上却是恭恭敬敬地回答:“是的,安宁已经诊出有了身孕,祖母那里在中午的时候已经下令给府里上下发了赏钱,老太太竟是还不知道么?这么说来,府里负责报喜的下人还真是该打,这么大的消息都不报给您知道。” 一个祖母,一个老太太,不过一个称呼,母子、祖孙之间,却是亲疏立见。 史氏冷道:“你这府里的下人一个个的只当我是个瞎子聋子哑巴,谁看得见我,恐怕在他们心里,就是那木雕的泥塑的菩萨都比我来得重要些,不让我在这里自生自灭饿死已经算好的了,哪里还有人来给我这个老不死的老婆子报喜。” 一直跪坐在蒲团上闭眼念佛的一个老嬷嬷出声提醒:“老太太,佛祖菩萨尊贵,不可妄言!” 史氏顿时就是一僵,看看贾赦,贾赦低着头一副恭敬孝顺的样子,可是似乎忽然之间耳聋了,既没有听到史氏的抱怨之言,也没有听到老嬷嬷“无礼至极”的话,可就是这个什么也没听到的“孝顺”样子让史氏更为憋闷,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来下不去。 狠狠地捏紧了手中的佛珠,史氏慢慢地开口:“你媳妇怀了身孕,我们家里又要添丁加口了,这是大好事一件。只是你媳妇既然已经有了身孕,孕妇需要静养,那就不能再操心家里的事务了,否则到头来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是后悔都来不及。反正这家里到最后都是你们夫妻的,她也不用急于这一时,血脉孩子才是最重要的,可不能为了一时的管家威风就逞强不要了去。” 言语之间,不但明说了张娴应该放开管家权力,还隐隐指责张娴喜好弄权,甚至竟是连未出世的孩子也捎带上了。 贾赦暗暗地咬了下牙:“老太太说的是,不过安宁是个好的,自是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不像某些人,连自个儿的斤两都不清楚,她知道有了孩子之后,当即就对儿子说要放手管家之权呢。” 史氏脸上这才微微露出笑容:“这才是大家族主母应该有的风范,只是这样一来,家中诸事岂不是没人打理,太夫人年纪也大了,却是要安心保养,不好操劳的。” 说着,只拿眼睛看着贾赦,就等着贾赦开口请她出来主持家中事务,毕竟太夫人年纪已经大了,肯定不能像以前那样代行管家之职的,张娴又要安胎不能操劳,整个家里数下来可不就是她了?太夫人在她怀着贾敏的时候可不就是接过了管家的权力,现在不过是历史再次上演,放眼府里,还有谁是比她这个一等神威将军的母亲更适合打理这个府邸的?就是不是她,也可以是王氏,她一样能通过王氏东山再起。 谁想,贾赦不慌不忙地说:“儿子也考虑到了安宁怀孕之后家事无人打理的事,祖母实在是年纪大了,怎么着也不能劳动她老人家,儿子想到您······”就在史氏脸上已经隐约露出了笑容的时候,他话锋一转:“儿子想到您也是年纪大了不应该操心,又是肯定不愿意为了这些琐事耽误了给父亲念佛祈福的事的,所以儿子就擅自向祖母请求,让妹妹代替安宁管家一段时间了。” 这话一出,史氏脸上表情就是一僵,一直低着头的王氏则是猛地抬起了头,贾赦眼角扫到,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只是冷笑。 他就知道,无利不起早! 不过史氏王氏这样的反应,说明她们还不知道自己在荣禧堂里已经将家事托付给了贾敏,贾赦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要是史氏王氏早早就知道了,他还得考虑是不是又要在府里进行大清洗了呢。 史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做出一个想要起身的动作,王氏见了急忙起身到史氏身边,无意一般挤开了想要上前服侍的丫鬟。史氏在王氏的搀扶之下起了身:“佛堂净地,不好打扰了佛祖,你随我到我那里去。” 贾赦自是无可无不可,随着史氏出了佛堂,到了西大院的正房。佛堂里除了嬷嬷,只允许一个丫鬟进去侍候,出了佛堂后史氏王氏在外面等候的这些丫鬟们都拥了上来,一时看着倒也给院子里增添了几分生气。 史氏一回到正房,纵是那两个老嬷嬷还跟着,却也感觉轻松自在了许多,在丫鬟的服侍下净过面更过衣之后坐在榻上,也不让贾赦王氏坐,只问:“你说你要让你妹妹掌管家中事务?” 贾赦的回答自然是是,史氏道:“你倒是糊涂了不成,这府中每天的事不说一百,也有八十,你妹妹才多大年纪,哪里挑得起这担子,再有两个月就是年关了,你妹妹没有经验,怎么知道这人情往来的要点,要是闹出什么笑话对她也不好,你这做兄长的怎么就不为她不考虑考虑。” 贾赦反驳:“妹妹是祖母亲自教出来,又是那么个聪敏*的性子,就是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便是了,现在安宁还可以指导她,等到了年节下妹妹对管家自然已经熟练了,到时候让京中那些诰命夫人们知道我们家有个能干的女孩儿,也是为妹妹将来的婚姻好。” 史氏知道这个儿子肯定不会听她的话的,索性来个快刀斩乱麻,想要一语定乾坤:“你懂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你让敏儿这么做,人家还以为敏儿锋芒太露,不懂藏拙呢,这样对敏儿不好,还是请你弟妹出面代替你媳妇管家吧,她对这府里的一切规矩都是清楚的,上手也快,也省得府里没个主事人乱七八糟的。至于敏儿,让她跟着你弟妹学习,也好知道女孩子要怎么做才好,真正的世家大族之间的往来又是怎么样的。” 王氏也道:“老太太说得很是,媳妇还在闺中的时候,就是字也不学几个的,为的可不就是这女子无才就是德,妹妹这样出风头,可是不太好。” 史氏微微皱了皱眉:“倒不是出风头,而是这样的事,守拙藏愚的女孩子哪里好出面的,所以还是得辛苦你打理这府里一段时间了,只是这样一来倒是要辛苦你每日里从那边坐车到这边,来来去去的折腾了,不过等你大嫂子生了孩子,他们自是只有谢你的。” 王氏连忙谦虚说:“老太太看得起媳妇让媳妇来帮忙,媳妇自然是要竭尽全力的,折腾些又算什么。至于其他的,媳妇自知是个粗粗笨笨的,比不上大嫂子灵活机敏,敏妹妹又是那么个聪明机灵的,哪里需要媳妇来教。” 史氏笑道:“她还小,哪里知道这里头的道道,你大嫂子还有太夫人又不好打扰,还是要靠你来教的。”又问贾赦:“你弟妹帮你打理内宅,外面的事你也可以叫你弟弟帮个忙,他肯定是愿意的,你可要怎么谢你弟弟弟妹?” 贾赦看着这两人一唱一和,只觉得很不可思议:想着要内宅的管事权也就罢了,可是这是自说自话把这事定下了?同意的只有史氏,他这个做主人的还没同意呢,王氏这般做派算什么回事?还是想着,她们这么说了他就不好回绝了? 还没等他琢磨过来,史氏犹嫌不够:“按我说,你还是把花园里通往那边的门打开吧,既是方便你弟妹过来理事,也是为了你的名声好,省得外人笑话说嫡亲的兄弟住的只隔了一幢墙,过来反而还要坐车的。” 哈? 贾赦看了看史氏,再看看眼角隐有喜色的王氏,终于慢吞吞地说:“老太太,您和弟妹的一片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弟妹帮这边管家的事还是不用了。” 史氏顿时拧起了眉头:“你弟妹不嫌劳累,答应为你管家理事,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还是说你非要这府里没个管事的人,乱七八糟不成体统的丢了我们家的脸才开心?” 贾赦回答:“家里的事有妹妹看着,安宁又不是不能指导妹妹了,谈何没有理事的人?妹妹是祖母教出来的,最是聪明不过,就是一时没法上手,练着练着也就好了,没有谁是天生就会管家的;至于弟妹,二弟府里的事情倒是比我这里还多,最近又多了那么多屋里人,正是需要弟妹忙绿的时候,弟妹管好自己那边的事就是了,我这边哪里敢耽误弟妹的时间。” 这话一出,史氏的脸色顿时不好了,王氏的脸色更是差劲得要命——贾赦这么说,简直是当着众人的面说她没本事,连丈夫也拉拢不住,这,这真是,太打脸了些! “便是你弟弟那边的事再多,还能多过府里的事?”史氏下意识地去捏佛珠,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手里没有佛珠:“她那边能有什么事,就是有,处理了再过来也是可以的,你看看京城之中,哪家的媳妇有了身孕不是请妯娌帮忙管家的,偏你不愿意,难道还怕你弟妹会吞了你的东西不成?” 要真让王氏来管家,怕是不止被吞了东西那么简单,贾赦心里如此想着,面上依旧诚恳:“儿子不是因为这个,弟妹出身大家,怎么着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只是儿子既然已经把事情托付给了妹妹,一事不求二主,弟妹又是个大忙人,所以还是让妹妹管家吧,弟妹忙于二弟那边的内务,儿子和儿子媳妇就不麻烦她了。” 他不同意,史氏能有什么办法?就是让王氏过来了,没有对牌账本,就是担个代为管家的名义也只是摆着好看,自己找不自在罢了。 史氏盯着贾赦半晌,贾赦一点松口的意思都没有,史氏想着就是和他撕破脸也不能怎样,只能自己找了个台阶下:“那么这事先放着吧,先由敏儿管着。” 王氏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史氏瞥了她一眼:“不过,要是敏儿忙不过来了你还不答应的话,我可不依,敏儿还小,正该娇养着,不能累着了。” 贾赦笑道:“哪里能让妹妹累着呢,家里的嬷嬷、管家娘子们也不是吃干饭的。” 史氏脸色这才缓和了一点,端起茶饮了一口:“说到管家,还有另一件事,按理倒是我该管的,只是这些年来都忘了,现在你媳妇又有了,正好和你分说一下。” 贾赦问:“不知道是什么事,儿子愚笨,还请老太太明示一下。” 史氏看了看他,拿杯盖拨弄着碗里的茶叶,慢慢地说:“你媳妇有了身孕,房里就没个人侍候了,我这里给你个人,怎样?”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正在打字中,过了今晚12点没打完的话就明天发【目测:你们还是就不要等了吧,虫子这码字的龟速·······】 断更然后补回真是作死的不二选择【泪流满面找绳子上吊ING,谁也别拦我·······】 第44章 给贾赦送妾这事,史氏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干了。 贾赦成婚之前,去军营之前,张娴怀着贾琼的时候·······史氏都给儿子送过女人,要是贾赦全部收下来的话,荣禧堂现在应该很挤了。当然,要是那样,贾赦能不能住进荣禧堂还是个问题,夫妻俩的感情也不会像今天这么好,贾琼估计也没有机会出生了。 不过在那时候,史氏想送的都是她自己的人,而现在,史氏身边的人基本都是贾赦和太夫人放的,他怎么可能收回来呢? 故而贾赦的回答是:“老太太的好意儿子心领了,可是儿子那里并不缺少侍候的人,老太太这里的人手本就不多,儿子哪里敢横刀夺爱呢。” 这比喻用的不伦不类的,史氏皱皱眉头:“我知道你不缺侍候的人,只是不是我说你,大家子弟,三妻四妾才是平常,身边没几个屋里人哪里像个样子。还有你媳妇,也太不懂事了些,既然有了身子,又已经有了瑚儿琼儿,就是给你提几个姨娘又怎样,横竖威胁不到她的地位去,若是能有人给你添几个孩子,瑚哥儿也有个兄弟相互扶持。她这么霸着你,别人还说她好妒、你惧内呢。之前你没有袭爵,她这么做也就罢了,现在还这样,我可不依,今天我这个做母亲的就做个主,从我这里给你挑两个人,先给你放屋子里,若是有福气能生下孩子,就提为姨娘,你看如何?” 王氏温声附和:“老太太说得很是,我们这样的大家族,开枝散叶才是最要紧的,大嫂子这么做确实欠考虑了些,老太太这么做也是为了她着想,想必若是大嫂子知道老太太的苦心,必是只有感激的。” 贾赦皱眉,心里只感很不耐烦。 是他太过温和了吗,现在这两位不但想把手伸到他家里,还想伸到他房里了? 他爱让谁管家让谁管家,爱有几个人有几个人,谁管得着?开枝散叶,生个庶子和贾瑚互相扶持?他和贾政还是嫡亲兄弟呢,现在还不是闹成这个样子,贾瑚贾琼贾琏之间他还怕会出现兄弟姐妹不和呢,若是再来几个不是同母的庶子,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会闹出什么来?而且张娴怀胎还不稳,史氏这时候给他塞人,要是像上辈子那样把张娴气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这是他的家他的府,已经不是史氏的天下了,没有她更没有王氏来指手画脚的份儿,史氏怎么就忘了?还是说三年来他都没做过什么,让她们好了伤疤忘了痛了? 真是·······郁卒! 故而,贾赦决定不给史氏任何借口:“老太太的好意儿子是知道的,儿子在这里谢过,不过,”他话锋一转,“儿子昔年随军出征,曾经受过重伤,回京之后太医说了,儿子此生必须谨戒女色,少饮烈酒,节欲修身,方能长寿,若是过度沉迷于酒色,怕是会命不长久,老太太一片心意,儿子倒是无福消受了。” 他说到“命不长久”时,王氏身子倒是动了动,史氏皱眉,为自己的提议被拒绝感到非常不悦,狐疑道:“真有此事?为何我从不知道?” 做儿子的低着头,史氏看不清他的表情:“老太太当时正为二弟打理行李让二弟回金陵去,自然不知道。” 提到贾政那次不愉快的金陵之行,史氏不吭声了,半晌,说:“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明明是这人的生身母亲,她说的话他却一句也不会听,史氏为此感到非常烦躁——都是那个大儿媳的错!在娶那个女人之前,贾赦就是再听太夫人的话,对她的话也是会听的,可是自从那个女人嫁进来开始,不,还没订婚呢,贾赦就开始不听话了! 本来她以为贾赦会收下她给的侍妾通房——毕竟,哪个男人不爱俏娇娘?就是她那个端方正直的二儿子贾政身边都有好几个人呢,读书的贾政都如此,习武的贾赦应该更甚才对——才会轻易放弃了现在就让王氏代为管家的念头,没想到贾赦不买账,虽然很怀疑贾赦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但是既然他这么说了,再强求反倒显得她这个做母亲的不慈了。 史氏正在琢磨着要怎么样起个话头再提起让王氏管家,贾赦却道:“要我说,外头天都黑透了,弟妹也该回去了,那边珠儿怕是无人照顾呢。” 贾珠是王氏唯一的儿子,在王氏眼里甚至比贾政还重要,而且天都黑了,即使牵挂着没有到手的管家之权,王氏也只能道:“老太太,儿媳先回去了。” 史氏想着没有王氏在眼前戳着,怕是贾赦能答应得更快一些,于是准了,等王氏出去之后,贾赦扫了一眼房中的其他人,慢悠悠地说:“儿子听嬷嬷说,老太太发愿要为父亲祈福,从明日起在佛堂吃素持斋,不为父亲念够一千一百一十一遍的《金刚经》不出来。” 史氏正想着要怎样即不让贾敏伤面子,又让王氏能到府里来,闻言倒是一怔:“你说什么?” 她什么时候说过要为贾代善念金刚经了?还是一千遍?一千遍,那是什么概念,要念到什么时候? 贾赦声调温和:“老太太自己说的,难道忘了吗?您对父亲的情谊如此深重,父亲若是泉下有知,必是无比欣慰的。不过,既然您要为父亲念经,那么府里的其他事,儿子就不麻烦您了,从明日起到您念完一千一百一十一遍的《金刚经》之前,儿子和儿子媳妇、瑚儿琼儿都不会来打扰您的,就是二弟那边,儿子也会会知他们的,老太太不必担心。” 史氏好不容易明白了他到底在说什么,当即就是眼前一黑,几乎栽倒:“你,你······” 她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贾赦也不是在传达太夫人的意愿,这,这是他自己说的,他自己的意愿! 这算是对她想要插手内院的报复么?在他眼里,她到底算什么!一个仅仅是怀胎十月生下他所以留着供着的——泥雕木塑么?供在家里当摆设,什么都不可以做,若是她想要一点属于自己的地位,就像今日这样关起来? 悲愤的史氏显然忘记了,要是她没有来今天这一出,她已经可以不再每天从早到晚都在佛堂了的。 贾赦勾勾唇角:“家里的事,老太太一点都不用担心,儿子自会处理好,您只要为父亲念佛就是了。哦,对了,二弟近来仕途不是太畅顺,身体好像也不是太好,老太太在为父亲祈福的时候,不妨祈祷父亲保佑二弟健健康康,无病无痛,早日升官,毕竟六品的小官在京城里一抓一大把,说出去二弟面上也不好听。” 他特意加重了“健健康康”“无病无痛”两词,说完了便拱手告退道:“天黑了,儿子也该回去了,老太太也早点休息。” 等他出去了,老嬷嬷便上前道:“请老太太沐浴更衣休息,明日可是要早起。” 史氏瘫在榻上,看了一眼老嬷嬷,再看一眼房中明明听到了却是一个个无动于衷仿若木头人的下人,心里真的恨不得当初就跟了贾代善去,省得在这世上受这等鸟气。 王氏不知道她前脚一走,后脚贾赦就无中生有把史氏关了起来,她坐了青油帷幄车从角门出,回到贾政那边,期间从帘子间隙看到贾政那根本没法和将军府朱漆大门相比的大门,心里真是很不痛快:又是那个小姑子贾敏坏的事!要是没有贾敏,贾赦就是再怎么不情愿,还不是要把将军府托付给她?现在倒好,偌大一个府邸,居然要靠一个黄毛小丫头来打理,说出去岂不是笑死人! 等到回到她住的地方,王氏第一句话问的就是贾珠:“珠儿怎么样了,可是吃过饭了?” 被王氏留下来看着贾珠的钱华家的赶忙回答:“珠大爷一切都好,今晚连饭都多吃了小半碗呢。” 王氏这才放了心,在丫鬟的服侍下沐浴更衣,等到一切都打理好了,王氏倚在炕上,边让丫鬟拿了美人捶为她捶着腿脚——她为了等贾赦,陪着史氏跪了很久,也是累得不轻——边顺口问:“都这么晚了,老爷怎么还不回来?” 钱华家的顿时提了心吊了胆:“太太,您还没有回来的时候,老爷派人来说,说······今晚就睡在书房了。” 王氏面上不动,手上却是指甲都要掐进肉里去了:“有谁在书房服侍?墨香么?” 钱华家的低声回答:“就是墨香。” 王氏冷哼一声,什么也没说,她算是对贾政绝望了,整日的怜“香”惜“玉”,真是端方好君子,“坐怀不乱”! 想到贾政,王氏就不期然地想到贾赦,继而想到张娴:“说起来,想不到大老爷竟是个不好女色的,连老太太给的人都不要,大嫂真是好福气。” 她现在对张娴真是又嫉又恨,嫉妒张娴的好命——怎么就能有人这么好命呢?儿女双全,又是得丈夫爱护,又是有着二品的诰命加身,现在又怀上了,丈夫还为了她不肯纳妾,真是,太好命了点! 同时,她也恨自己的不走运,甚至开始恨起将她嫁给贾政的父母:当初为什么就将她嫁给了贾政?次子就是次子,就是再受宠也不能承袭爵位,贾政和贾赦的关系又不好,说不定等老太太一死,他们二房就被赶出去了,到时候自己倒是得到了什么?当初觉得贾政是个读书人比贾赦好百倍,现在看来,贾政不但科举不行,就是有恩荫也没用,不能为她挣个一品二品的诰命,就像那句俗话说的:“百无一用是书生”,而且他还风流花心的要命,什么人品端方,现在看来都是虚的,可怜她堂堂王家嫡长女,现在居然落到拉拢不住丈夫要和一群狐媚子争风吃醋的地步。 王氏在那里自怨自怜,周瑞家的最善于讨好,见此说:“太太,依奴婢看来,大老爷可不是真的坐怀不乱。” 王氏道:“为何?你倒是说说。” 周瑞家的笑道:“太太,从来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大老爷那里,要什么样儿的美人没有?只是大太太是那么个霸道的性子,大老爷怕她不依罢了。可是有道是‘猫儿哪有不偷腥’的,大老爷有权有势,怎么可能只守着大太太一个人,只怕大老爷没过明面的人已经数不过来了,只是碍着大太太,大老爷又想要个不好女色的名儿不说破罢了,毕竟这事儿,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也没人没个地儿查去。” 见王氏将信将疑,周瑞家的进一步道:“太太请想想,我们家里的爷们,还有那边的爷们,哪一个身边不是花团锦簇的?大老爷也是姓贾的,不可能置身事外了去;况且大太太已经生了两个孩子,就是再有能耐,还能在有了身孕的时候侍候大老爷?那么只能是大老爷碍着大太太的面子不说,或者大太太太有手段罢了。” 王氏听得浑身舒坦:“你说的也有道理,按这么说,大嫂也是个可怜人。”嘴上说着可怜,眉眼间却是尽是幸灾乐祸。 周瑞家的、钱华家的以及一干人都随声附和,拿着美人捶的小丫鬟低着头,连力道都没有变一下。 被王氏幸灾乐祸了的张娴可不知道王氏会这样说她,听人说贾赦从老太太院子出来后去了书房,就只在荣禧堂里等着贾赦回来。过了很久,贾赦才回了来,见到张娴怔道:“不是早就叫人叫你先睡了不用等我吗,怎么还不睡?” 张娴把手中的针线放到一边:“没事,我还不困。” 贾赦瞄了那针线一眼:“这些东西还是让针线上的人去做吧,你小心眼睛,别熬坏了。” 张娴以手掩口,小小的打了个哈欠,推他:“好好好,你快去沐浴吧,东西都备整齐了的” 等贾赦沐浴回来,张娴已经困极了,夫妻俩自是上床就寝不提。 谁想到了半夜,一向浅眠的张娴不知为何被惊醒了,感觉到丈夫正轻手轻脚地从床上下去,不由出声:“恩侯?” “没事,安宁,你继续睡········我,我去沐预·····更衣。” 黑暗里,贾赦的声音就是想要极力镇定了,还是显得有点狼狈。 张娴眨眨眼睛,这回完全清醒了,听着贾赦在黑暗里走出房间,推醒了外间守夜的丫鬟,等听到贾赦小声叫人去准备洗澡水时,张娴把自己缩进被子里,闷闷地笑了。 等了大概半个时辰左右,贾赦回来了,却是等了一会才回到床上来,张娴主动伸出手去,摸索着抓住丈夫还微微带着凉气的大手:“恩侯。”。 “嗯。”贾赦回了一声,捏了捏她的手,夫妻俩一时无言。 半晌,就在张娴又快要睡着的时候,听到贾赦低声说:“今天老太太想要为我纳妾,我给推了。” 张娴嗯地应了一声,贾赦又说:“你不要在意她。” “我打算为家里立一条家规,男子三十无子方可纳妾,女子永不为妾,你看如何?” “现在?” “嗯。” 张娴把另一只手伸出去,覆在贾赦手上,柔柔地说:“不,这事不急。” 沉默了一会,她小声地补充了一句:“我信你。” 接着她把自己窝进丈夫怀里,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作者有话要说:为何死不肯发? 这就是原因【此人已经放弃治疗】 今天,行程满安排 明天,行程满安排 后头,还是满安排 摊手,你们懂的····· 第45章 贾赦现在走上了被他嘲笑过的妻弟张锐走过的路,每日从衙门回来,必定会带一些从外头买的小巧吃食。 说起来,这还是张娴肚子里的贾琏——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姑且认为是上辈子的儿子贾琏吧——闹的。 张娴这一胎有点奇怪,知道有孕的第一天看着还好好的,连贾赦都以为这个孩子是个乖巧的不折腾他母亲,结果第二天张娴就开始严重地孕吐,闻到鱼味会吐,闻到肉味也会吐,发展到后来,饭菜味道一点也闻不得,基本上是吃什么吐什么,每天都是恹恹的不思饮食,人也就很快消瘦下去,看着妻子那憔悴的样子,贾赦都恨不得等贾琏出生之后立刻将他打一顿来为张娴解解气。 结果他这想法只是顺口说了一句,刚好听到了的张娴立刻反对:“刚出生的孩子多么娇嫩,哪里受得了你的打,你要是想打他,我还不如现在就不要他了呢!” 果然孕妇的脾气变得比谁都快,明明上一刻张娴还因为孕吐难受得要命而哭的一塌糊涂的。 贾赦当然不能说妻子“出尔反尔”,只能顺着她的话来哄:“我不是真的想打他,只是你这样难受,我看着都恨不得打他一顿让他安分一点,也好教他知道你十月怀胎的辛苦,但是只是嘴上说一说吓唬他一下而已,并不是真的要打他的。” 好说歹说,总算让张娴相信了他真的没有那个心思,只是贾赦自此算是深深明白了祖母说的那句“怀孕的女子脾气多变、不好”的意思了,果然怀孕中的人不能以常理度之,张娴那么好性子的人都能因此变得因为这种一看就知道不可能的事跟他闹半天脾气,要是换成平时,要张娴跟他红脸那基本是天塌下来了都不可能出现的事。 因为严重的孕吐,张娴是正常的一日三餐都很难吃下多少东西,只能在别的地方弥补,现在整个府邸都围绕着她转。本来府中的大厨房自贾赦掌权之后就拆分开来,荣禧堂的、西大院和萱草堂各自有各自的小厨房,就是贾瑚那里的院子都是有小厨房的,主子和主子身边有头脸的丫鬟的饮食由小厨房负责,大厨房上只负责做其他人的饭菜,遇上家中宴请大厨房忙不过来的时候才会把小厨房的人调过去帮忙。但是现在,大小厨房上的厨子都在绞尽脑汁地变着花样做各种点心羹汤,老爷说了,不管是谁,做出能让太太吃了不吐的东西就有重赏呢。 除了让家里想办法,贾赦也想起了小舅子张锐经常跑去买果子的那家老店铺“老谭记”,抱着试试看的心情,他某日从衙门回家的时候顺道就拐到了那家店所在的街上,买了一些据小二介绍说是专门为孕妇而制的酸梅子,至于为什么是酸梅子而不是别的,也没什么原因,就因为出门之前他听到妻子说想要吃酸梅子了而已。 结果大出意料之外的,张娴一口气把他买回来、以为足够她慢慢消磨上两三天的酸梅子给消灭了一小半,要知道她自从怀孕之后就基本上不想吃东西的,贾赦只看得目瞪口呆,等看到她还想再吃的时候终于反应过来:“不许再吃了,这东西再合你胃口也不能多吃,而且再吃等会又不想吃饭了,嬷嬷快把盘子拿走。” 张娴的奶娘李嬷嬷——此李嬷嬷非太夫人身边的李嬷嬷——早就在着急了,只是贾赦不发话,她不敢乱说话,现在得了命令,自是立刻上前把装着酸梅子的缠枝莲花玛瑙盘端走了,张娴来不及阻止,于是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不想吃饭,只想吃这个。” 自从那一夜之后,夫妻俩之间好像捅破了一层看不见摸不着但是确实存在的东西,感情变得越发的如胶似漆,至少以前就是儿女不在、妹妹贾敏也不在甚至就夫妻俩的时候张娴也是很少对他做出这等小女儿娇态的。贾赦想到她怀孕辛苦难得想吃什么,再看着妻子难得一见的可怜样子心里就是一软,本来的“一个都不许再多吃了”到了嘴边就变成了:“只能再多吃一个,就一个,不许再多了。” 张娴忙不迭地点头,李嬷嬷只能很无奈地把盘子端了回来,贾赦看着妻子挑了一个放到嘴里,然后眯起眼睛笑得跟只晒太阳的猫咪一样欢喜,心里实在奇怪,瞅了那梅子一眼,自己也拈了一个丢到嘴里,想试试到底是个什么味道能让妻子如此喜欢。 结果······他直接就把那梅子吐掉了,然后也不管什么茶是“一杯品、二杯饮,三杯四杯牛嚼牡丹”的了,端起茶就是一通猛灌。 那味道,酸的·······果然孕妇不可以常人思维度之! 不过那梅子酸是让他酸倒牙,倒是让张娴当日就多吃了半碗饭,还多吃了两块点心,瞅着和怀孕之前竟是差不多了,喜得李嬷嬷直念佛。 有了这么个好开头,贾赦又派人从外头有名的老店铺买了其他的一些吃食,家里人喜欢的就命令府中的厨子仿制,不过试来试去,张娴最喜欢的还是老谭记的酸果子,他就隔几日就去一次。 就连他自己也闹不明白,想要给祖母妹妹还有儿女买各种东西的时候他都是派下人去,为何给张娴买的就偏要自己一次次地跑,要是想要,派个下人去就行,一次买多一些也行,可是他每次都自己去,还每次都只买那么多,不多不少。 先不论他明不明白,有句话叫做“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同样的,老是去张锐经常去的店铺,他哪能不撞上小舅子,饶是他特意挑在张锐不大可能出现的时候去,第一次第二次错开了,第三次却是······撞了个正着。 张锐将贾赦拖到酒楼,然后大大的嘲笑了一番:“之前我只以为姐夫是个只知驰骋沙场的将军,从不知道这些‘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没想到姐夫也有这将百炼钢变为绕指柔的一日,果然是‘风水轮流转’,现在姐夫当日对我说的我可不就还回来了。” 贾赦反唇相讥:“彼此彼此,你我都是同样,可不就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两人你来我往彼此呛了几句,平分秋色谁也说不过谁,恰好叫的菜上来了,两人于是干脆叫了酒来,边吃边聊。 席间张锐倒是说起了一件事:“有传言说,翰林院、国子监的长官想要在下雪之后梅花正好的时候在寒梅寺开赏梅宴,遍邀翰林院诸学士、侍读、侍讲、修撰、编修,以及国子监中优秀之人,此事若是能成,倒是不失为一件风雅之事。” 贾赦对此颇感兴趣:“翰林院修撰、编修都会去?” 张锐一时不明白他怎么就想到编修去,想了想,恍然大悟:“姐夫是因为你宁国府的那位堂兄?这只是传言说要有,到底会不会举办还说不定,便是举办了,怕是翰林院也不是所有人都去的。” 贾赦毫不隐瞒:“可不是因为他,不然你以为我会对你们这些读书人风花雪月的事儿感兴趣啊。” 虽然说骨子里崇拜有学问的人,也想让他的儿子以科举出身,可是文人的世界在贾赦看来那完全就是另一个世界,前世他融进不了,这世还是一样。文人相轻,单看贾政在读书人的圈子里有多被排斥就知道了,更何况有道是“文武殊途”,他可不想去凑这个热闹,要不是想到多次向他倒苦水的堂兄贾敬,他才不会问这个。 张锐揶揄道:“你家里还有个‘读书人’呢,怎么就不想想他,反而想到那边的堂兄去了?” 贾赦哼了一声:“他啊,以他的性子,怕是宁可自己呆在家里自娱自乐呢,还自在一些!” 贾政因为他的官职是贾代善为他求来的的缘故,在部门之中很是遭受排斥。明里暗里笑他的话听多了,他就深以自己不能像别人那般凭能力堂堂正正地得个科举出身为耻辱,自然也是看到凭科举出身的人就不自在。要是真有那样的宴会,不说翰林院,就是国子监里能被邀请的也必定不是不学无术的,到时候周围的人都是靠科举出身前程远大的,就他一个连最基本的秀才的功名也考不上最后还要靠老父亲求官的异类······相信贾政一定是浑身不自在,宁可在自己的院子里听清客的奉承的。 张锐会心一笑——贾家两兄弟不和的事并不是秘密,就是有那不知道的,看一看两房彼此之间的态度也能看得出来。张家作为张娴的娘家,对这兄弟俩之间为何不和是再清楚不过了——举起酒杯:“若是赏梅宴真的成真,小弟一定先告诉姐夫一声。不过在那之前,小弟先敬你一杯,恭喜你和姐姐又要多个孩子,我又要多个小外甥。” 贾赦同样举杯:“谢你吉言,弟妹好像快生了,要是你能得个姑娘,嫁给你小外甥当媳妇如何?” 张锐拿眼瞪他,胡子都快竖起来了:“我家的姑娘是那么好得的吗,要是你肯让你家小儿子来个倒插门,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贾赦大笑,两人尽兴而归,当然,各自都带了给各自妻子的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终于死回来了 但是目测欠债已经还不清了呜呜呜 鞭子蜡烛铁铲油锅百虫宴随你们上吧 横竖虫子现在已经处于半死的状态 重感冒+发烧+咳嗽+在大冷的夜风里看人表白+吃鸡肉 世界上还会有人比我更加会找死的吗嘤嘤嘤 现在咳嗽咳得都想把自己埋进土里算了,那样还有可能长出个冬虫夏草来······ 第46章 十月底,天气开始快速转凉,到了十一月,京中就开始下起小雪,半个月后就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雪。大雪从傍晚开始下起,越下越大,等到夜里贾赦就寝的时候已经听到大雪压断枯枝的声音,第二日起来,外面的房屋树木都已经是一片素白。 好巧不巧,这日正是五日一次的休沐日,按着家里的惯例,每到休沐,贾赦不用去衙门,贾瑚不用去学堂,因此还在下的雪倒是没有造成什么不便。贾赦便把贾瑚叫到荣禧堂来,考校他的学问如何,张娴则在一边教着贾琼弹琴,室内放着烧得红红的火盆,暖烘烘的,就是不穿厚衣服也不用担心着凉。 张娴一心二用,一边教着贾琼弹琴,一边注意着丈夫和儿子那边。贾琼毕竟还小,说是学弹琴,其实也不过是看着好玩而已,故而学得并不是很用心,特别是玩心一上来的时候,弹出来的琴音简直可以说是乱弹一气,好几次弄出的尖利之音都惊得贾瑚差点忘记了要背的书。 贾赦同样也几次被宝贝女儿弄出来的奇怪音节惊到,但是他不舍得说贾琼,反而说贾瑚:“男子汉大丈夫,就是泰山崩于眼前也应该是面不改色,怎么这么一点声音就把你吓到了?” 贾瑚无可奈何,就是看见妹妹在对他做鬼脸也不能说什么:“是,父亲,瑚儿知道了,是瑚儿对书本不够娴熟。”贾琼是女孩子又是妹妹,就是真做了什么他又哪能说什么,何况他也很疼爱贾琼,虽然平时贾琼闯下的祸没少让他代背黑锅。 等到贾瑚背完了书,贾赦不着痕迹地看了张娴一眼,看到张娴对他微微颌首才咳了一声:“你这次做的不错,背的也算流畅,只是下次记得,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固守本心,不要为外界所动,明白吗?” 当着贾瑚贾琼的面,他当然不能说其实他记得的四书五经根本不多,更别说背了,贾瑚背的那一大篇一大篇的,其实在他听来都差不多——换句话说,他根本听不出贾瑚是背对了背错了还是背串了,贾瑚每次背的其实都是给张娴听的。 ——要他这个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怎么碰过圣贤书的人听出贾瑚哪里背错了哪里背对了实在是太难为人了点,不过这么丢脸的事,他才不会说出来,不管再怎么宠爱孩子,为人父的威严还是要的。 贾瑚认为自己背书的时候接不上来都是自己没有记牢的缘故,自然是满口答应:“瑚儿记住了,下次一定不会了。” 贾琼坐在张娴旁边偷笑,张娴摸摸她头上扎着的小包包:“琼儿也别太欺负你哥哥,小心你哥哥哪天不愿意搭理你,不给你带外面的新鲜好玩东西了,到时候可别哭着来找我说哥哥生你气了。” 贾琼拉着张娴的手,吃吃地笑着撒娇:“琼儿才没有欺负过哥哥呢,是哥哥自己太笨,记不住书的,对不对,爹爹?” 她一撒娇,对贾赦的称呼就会变成“爹爹”,贾赦本来想很严肃地也说她几句“琴为君子之器”之类的话,但是看到女儿那水汪汪好像会说话的大眼睛时,到口的话就变成了:“琼儿没有欺负你哥哥,你哥哥也不笨,就是性格太软和了点,容易被影响。” 这也是他比较头疼的问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长子又有妹妹的缘故,贾瑚的性格比较稳重平和,但这在他看来实在太软和了,不能杀伐果断,缺少了男子汉气概。这样的性格放在平日还好,可是贾瑚是要继承家业的,这种性格要是对上贾政那种伪君子或是张锐那种痞子型的人,怕是会直接完败。 张娴倒是不认为贾瑚的性格有什么问题:“谦谦君子,温温如玉,瑚儿的性格可不正好,长大了就是翩翩君子一个。” 翩翩君子倒是没问题,不要变成伪君子就好。可是贾瑚以后是要在官场混的,太过温和了怎么和那些老狐狸小狐狸比,贾赦暗自想着,但是又想到长子稳重对家室兄弟和睦有好处,也就先把这件事放下了。 张娴让人给他们父子换上新的吃食和热茶,说起另一件事:“现在天已经很冷了,等到十二月里,下雪的日子会更多,妹妹现在打理家事,每天都要从祖母那里的萱草堂来到这里,若是哪天受了风就不好了。我想着,不如把议事厅从这边的花厅搬到祖母那里去,管家娘子们也每天到那里听命令,若是有什么妹妹裁决不下的事再派人来问我,也免得妹妹每日奔波。只是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扰到祖母的清静。” 贾敏管家已经将近一个月,从刚刚上手开始,这个从来只是看嫂子管家但自己从未亲自管过家的女孩儿就展现了自己在这方面的能力。虽说现在这个时候还没有到年关,也没有什么大事,但是贾敏也是管的有条有理,一点也不辜负她名字里那个“敏”字。开始时还需要张娴看着,到后头贾敏已经可以在张娴不在的情况下独立处理众多事务了,而且处理得就是她身边最是挑剔的教养嬷嬷也挑不出任何毛病。就是还有一些不足的,以她现在的年纪来说,也已经是非常出色了。 贾赦问:“你看妹妹管家管的怎样?” 张娴含笑道:“不是我自夸,满京城这个年龄的女孩儿,怕是没有比我们妹妹更好更出色的了。我在妹妹这个年纪,还在母亲怀里撒娇呢,不说别的,至少管家是绝对做不到妹妹这个程度的。” 说到在母亲怀里撒娇,张娴一时出神,手下意识地抚摸着女儿娇嫩的脸蛋:“一转眼,琼儿都这么大了,我还记得我在琼儿这个年纪在母亲身边的事呢,可是现在想来,好像已经是上辈子做过的事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出嫁了的女孩子就是夫家人,一年最多在父母大寿时回几次娘家,就是回了也不会住太久,原本熟悉的家也会渐渐变得陌生。张娴想着哪一天女儿也会像自己离开母亲那样,离开自己嫁到别人家去就不由伤感起来。 贾赦连忙安慰:“快别伤感,你现在可是双身子呢。你可是想见岳母了,十二月里可不就是岳父大人的寿辰了,到时候我带你去为岳父大人祝寿,你就可以见到岳母了。” 贾琼插话:“琼儿和哥哥也可以去见外公吗?”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欢呼一声:“太好了,那琼儿可以见到大舅舅家的凌儿姐姐了!” 张凌就是为贾瑚预定的媳妇,此话一出,夫妻俩立刻看向贾瑚,贾瑚微微红了脸,低了头不说话。夫妻俩对视一眼,默契一笑:“你要是想见你凌儿姐姐,哪天就下个帖子请她来家里玩吧。” 贾琼和贾瑚贾敏都差了几岁,平日里少人一起玩耍,现在听母亲说能邀请大舅舅家那个温柔可亲的姐姐来玩自然是求之不得,拉着张娴兴高采烈地计划着要怎么招待张凌。张娴哄她:“你可以和你哥哥商量去,让他为你写个邀请的帖子,毕竟帖子上好多字你还不会写呢。” 贾瑚终于坐不住,起身道:“父亲,母亲,儿子想起还有先生布置的课业没有做,儿子先去完成了。” 贾琼大眼睛眨啊眨:“哥哥,你得替我给凌儿姐姐写帖子呢。” 贾瑚落荒而逃。 贾赦抿着嘴,竭力保持着作为家长的威严,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笑出声来;贾琼看着哥哥的背影乐不可支,张娴边笑边拿手指尖点点她额头:“小调皮鬼儿。” 贾琼抱着她胳膊不依:“是您先说让哥哥给凌儿姐姐写帖子的,琼儿可没有出这个主意。”就是她不会写帖子也还有姑姑呢,笨蛋哥哥! 张娴撑不住她的撒娇,只好投降:“好吧好吧,不是你的主意儿。你这小促狭鬼,什么时候能像你姑姑那样,不,你就是能有你姑姑一半的懂事稳重我就心满意足了。” 贾赦忍着笑:“我看是没有那一天了。”不过这样也好,他的女儿,自然要金尊玉贵的养着,他又不会像某些人那样把女儿送到那见不得人的宫里去为奴为婢,就是有点小性子又怎样。 说到贾敏,张娴总算想起了被忘到了一边的正事:“议事厅的事,你觉得怎样?虽然说从祖母那里到我们这里并不远,但是我觉得还是让妹妹免了奔波的好,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到祖母她老人家?” 贾赦想了想:“打扰必不至于,祖母那里也有暖厅,妹妹在那里处理家事,既不用出门半步,又不会着凉什么的。暖厅离祖母的住房有一段距离,又足够大,应该足够了的。” 张娴用手支着头笑:“这样正好,不过这样一来,家里的事就全部交给妹妹,我就当个甩手掌柜、富贵闲人了。” 贾赦问了丫鬟,得知外面已经停雪一段时间了就起身,叫人拿了外出用的衣服来,开玩笑说:“若是妹妹知道你这么想,怕是要甩手不干。” 张娴眨眨眼睛:“一诺千金,妹妹不是不守承诺的人。” 谈笑之间贾赦已经穿着整齐:“昨天那边的敬大哥约我今天过府一谈,现在雪已经停了,我就先过去了,妹妹的事,你看着让嬷嬷们去办吧,不要累到自己。” 张娴起身,为他整了整衣裳:“外面天冷,路也滑,可要小心。” 贾赦不觉笑道:“就这么几步路的路程,要是这样都能出什么事,那就算我倒霉到家了。” 张娴横他一眼:“好好的说什么呢,倒是快去吧,别让人家等太久了。” 贾赦又说了几句才出去,在屋子里的时候不晓得,一踏出荣禧堂,寒气就扑面而来,他深吸一口气,往宁国府那边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淇淇给的方子和诸位亲的关心····不过,不在家的孩子伤不起啊嘤嘤嘤 虫子已经看了医生,买了雪梨吃,也买了含片,但是好像都没什么效果 好想回到三天前把那个笨蛋自己一巴掌拍死掉···· 亲们绝对不要学笨蛋虫子! 第47章 宁国府和将军府隔的距离并不远,不过走几步路的功夫就能到。贾赦到了的时候,宁国府的管家已经在门房上候着,迎了他进去,说贾敬已经在等着了。 孰料,一见到贾敬,贾赦就是吃了一惊:“敬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贾敬的脸色看着并不好,眼底下两个重重的黑眼圈,似乎昨晚没有睡好一样,贾赦想不出这个时候有什么事是贾敬需要忧心到这种程度的。 贾敬勉强一笑:“恩侯来了,你先和我去见父亲吧,父亲已经等了你一段时间了。” 来宁国府当然要拜见贾代化,贾赦自然是应允了。就在去书房见贾代化的这段功夫,贾赦敏锐地发现宁国府的下人们脸色似乎都不是很好,似乎有什么事让一家子都很忧愁一样。等到见了贾代化,他发现贾代化的形容也不比贾敬好到哪里去。 觑着贾代化似乎也没睡好,贾赦问:“大伯这是怎么了,好像碰上了什么为难的事一样,侄儿可是有什么能效劳的?” 贾代化苦笑道:“这事你怕是帮不上忙,若是可以,我倒是愿意拿上我的命去换他的呢。” 贾赦一下子反应过来:“可是为了琅哥儿的事?” 贾代化叹了口气:“可不是。” 贾琅,即贾代化长子贾敷留下的独子,宁国府的正经嫡长孙,也是后来的贾蔷的父亲。宁、荣二府文字辈这一代其实是四人,贾敷、贾敬、贾赦还有贾政,贾敷是贾代化的嫡长子,按说应该是宁国府的继承人,可惜贾敷命不好,长到十七八岁上就夭折了,只留下一个遗腹子贾琅。贾琅出生时又是难产,生母一命归天,留下他身体弱得很,三天倒是要病上两回,别的不说,大概半个月前就大病了一回,当时贾代化和贾敬衣不解带彻夜陪护,贾赦也是来探望过的。 贾赦劝道:“大伯不要说丧气之言,琅哥儿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是会好起来的。” 贾代化只是叹气,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半晌,说:“赦儿,前日夜里琅哥儿又病了,太医来了之后说,琅哥儿的身体实在不行,不可劳心劳力,这样的话,日后这府里······怕是只能交给敬儿了。” 此话一出,贾敬脸色灰暗,贾赦惊道:“竟是到了如此地步?” 贾敷早夭,只留下了贾琅这一点血脉,贾代化对长子的夭亡悲恸不已,对贾琅那是尽心尽力,只望着贾琅能顺利长大,成亲生子,让长子能有个香火延续,同时也是准备让贾琅继承爵位的,就是贾琅身子再不好,他也没有在人前吐露过一丝一毫要将爵位给贾敬的意思。可是现在连他都准备放弃让贾琅成为宁国府的继承人了,足见贾琅的身体已经糟糕到了什么地步。 贾代化大概是想起了同样是身体不好而早夭、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长子贾敷,面容悲恸:“琅哥儿那个身子骨是承受不了操劳的,我也不敢指望别的了,只要他平平安安一生,娶妻生子,有个香火延续,我将来到了地底下,也对敷儿有个交代了。” 继承爵位可不仅仅意味着荣耀,还意味着承担爵位带来的责任,而且贾代化是担任着族长之职的,如果贾琅继承了爵位,他又是正经的宗孙,势必也要继承族长之位。不说别的,族中事务多,以贾琅那个身体,怕是不用操劳几年就得一命呜呼,贾代化哪里能真让他这么做。现在贾代化的要求已经降到最低了,不求别的,只要贾琅能活着,成亲生子,延续贾敷一脉不让贾敷日后无人祭祀就行。 贾赦迟疑道:“如此的话,琅哥儿的婚事?” 贾琅身子不好在京中都是出了名的,他那个病歪歪的样子,哪个好人家肯将自己娇养了十几年娇滴滴的姑娘嫁过来守活寡,就是有那肯嫁的,又会是什么好人家,怕是贾代化第一个不答应。本来就足够艰难了,现在再失了爵位继承资格,贾琅这婚事上就更······ 贾代化咬牙:“我知道琅哥儿的婚事艰难,可是敷儿就留下他一根独苗,若是不能给他娶个好人家的女儿,叫我怎么对得起敷儿。若是实在不行,我就舍了我这张老脸,去求圣上为琅哥儿赐婚。” 贾赦连忙劝道:“大伯万万不可!大伯对琅哥儿的爱护侄儿是知道的,只是若是人家不愿意还去请求赐婚,那反而是结仇不是结亲了,这样的姑娘嫁过来也不定会对琅哥儿好,若是闹出什么事来,琅哥儿可哪里受得了?而且这事未必没有转机,不如对外悬以重金来求名医,若是有那能治好琅哥儿的大夫,不管多少酬金我们家都是给得起的。” 贾代化为贾琅找了十几年的大夫,可是一次次的只是让贾琅受罪,对贾琅的身子半点好处也没有,对此早就不抱指望了:“如果真是能治好琅哥儿的大夫,别说酬金,他就是要金山银山,我就是把府里搬空了、砸锅卖铁也要拿出来给他,可是一次次的,除了让琅哥儿镇日的喝那苦汁子,平白的多受了许多罪,其他的什么用都没有。” 贾敬也低声说:“那些大夫一个个吹得天花乱坠的,每次换一个人就换一次药方,个个打包票说自己的有用,可是到头来哪个都不行,实在是让琅哥儿受苦;太医院的太医又一个个怕出事,只开温吞的药方子拖着,这样下去可怎么是好。” 求医这事最是说不准,到头来说不定还是要靠命。贾赦叹了口气,看向贾代化:“大伯,或者······请宫里的御医?” 上次贾琅大病,贾代化急得不行,请了假在家里守着孙子的时候,宫里就曾派下一位御医来,正是那位从来只为皇帝看病的老御医缓解了贾琅的病,可是,太医倒罢了,御医······ 贾代化无奈道:“御医不比太医,是从来只为帝后、皇子王孙看诊的,哪有那么好请,若是有机会,我会去求圣上的。”说着,看了看贾敬,恳切道:“赦儿,你伯父我一生从不求人,可是今日却要在这里拜托你一件事了。” 贾赦连忙站起身来:“伯父有什么要吩咐侄儿的只管说,侄儿岂敢不从命的。您是长辈,又曾经帮过侄儿,现在您有事,侄儿自当是要尽心竭力的,求之一字,侄儿岂敢担当。” 贾赦说的“帮过他”一事,指的是贾代善去后史氏的事。当初贾赦按着太夫人的命令把史氏关了起来,名义上说是为贾代善祈福,可是史家哪里是那么好欺负的,史氏的哥哥史侯爷在不久之后就打上门来,逼着要贾赦给他一个说法:“不用说什么为了给妹夫祈福的混账话,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可怜我妹妹嫁到你们贾家,相夫教子,操持家务,孝敬公婆,到头来却是得了这么一个下场。妹夫才刚刚去世,你这个做儿子的就这样对你生了你养了你的母亲,你自己问问自己的良心还在不!若是不能给我一个说法,我就是拼着得一个管外甥家闲事的名儿,也要到金銮殿上去为我那可怜的妹妹讨个公道!” 史氏是侯门之女,她父亲去后由她的嫡亲哥哥袭了爵位,女人一生,能依仗的不过是“父”“夫”“子”三个,史氏丈夫贾代善英年早逝,大儿子贾赦对她态度冷淡,二儿子贾政又不能和贾赦对抗,那么史家和哥哥史侯爷就成了她最后的依仗;而史家自然也不会坐视史氏这个姑奶奶在贾家遭受这样的待遇,史侯爷找上门来其实是意料之中的事。 若是史家别的人,贾赦还可以应付,偏偏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史侯爷都是史氏的嫡亲哥哥,他和贾政的嫡亲舅舅,若是闹起来,事情很可能是对他不利。就在这史侯爷咄咄逼人的时候,太夫人出了面。 太夫人请了贾代化过去,以族长的身份调解,只是史家不吃这一套,太夫人无可奈何之下请了贾代化并史侯爷侯夫人一并在佛堂密谈。反正都是五六十岁的老人了,也不怕什么,只是这几位从太夫人的佛堂出来之后,侯爵夫妻俩的脸色是青的,虽然史侯爷没再说什么贾赦不孝史氏的话,却也放言,贾家让史氏在佛堂吃斋念佛也就罢了,若是史氏出什么事,他是决计不依的。自那之后,史家不但是对贾赦一支态度冷淡,和贾代化这一支的往来也淡了下来,就是贾代化不说,贾赦也知道贾代化在他和史家之间选择了站在他这一边。 贾代化摆摆手,叹气:“你舅舅家的事,不说也罢,就是我也想不到······唉,不提那个,我今天却是要拜托你另一件事的。” “敬儿虽然比你年纪要大,可是说到为人处事,官场来往,他却是远远不如你。我原本只想着,要让琅哥儿袭了爵位的,也就光注意着让他读书上进了,现在却······可是要拜托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双更【崩溃脸】 贾琅之名为杜撰,原著中说贾敷*岁就死了,可是又说贾蔷是正经玄孙·······在这里将他设为十多岁死的,剧情需要,不要当真! 求安慰,码字好痛苦啊啊啊啊!!!!!!! 第48章 贾代化说贾敬交际上不通要贾赦指导他,贾赦哪里敢当真:“大伯这么说,侄儿可是要无地自容了。敬大哥比侄儿年龄大,懂得的也多,又中了进士光耀门楣,侄儿一个不读书的,肚子里那么一点墨水,哪里敢对敬大哥指手画脚。” 贾代化摇头:“读书多,不通人情世故也是无用。你也看到了,上次你说的赏梅宴,虽然最后没有成行,可是他自己身在翰林院竟然都不知道有这回事,还是要你来告知他。他这个性子,就是不说会不会袭爵的问题,我也担心他日后的前程。” 贾赦偷偷瞄了一眼贾敬,其实他很明白贾敬的处境,他当初初出茅庐的时候也经历过被排斥的时候,但是久了也就知道其实就是那么回事而已。贾敬这情况,除了“文人相轻”,也有他自身的原因,说白了,他还抹不下面子主动去和翰林院的其他人结交。 贾家以军功起家,严格论起来,贾敬竟是家族里第一个靠着自己的能力以科举出仕的。在他之前,整个家族就一个贾代儒能考中举人,至于贾政,虽然也是走科举之路,也曾被贾代善和史氏寄予厚望,论起来却是文字辈中最没有能力的那个。 这样的家世,在那些代代出进士举人的书香大族眼里自然不是同类,不是同类就会被排斥,偏偏能考中进士的大多出自文人世家,再加上贾敬作为贾代化的嫡子,从来只有被捧着的,哪里试过主动去结交人,这么下来,再加上一些别的因素,他在翰林院就被排斥得很厉害。 不过这种排斥,时间久一点就会渐渐自己消失了,贾敬毕竟是公府之子,贾代化又是在当今面前有体面的人,除非特例,没人会特意和他作对,贾敬只要顺其自然就好:“敬大哥刚刚进入翰林院不久,和翰林院众人还不熟悉,所以才会不知道的,日后就会好了。” 贾代化依然忧色不减:“但愿如此吧,,说起来,我们家就是吃亏在了这勋贵二字上,子孙后代想要凭科举入仕到底不如书香世家的孩子来得便宜,偏如今天下承平,这科举仕途,却是不走也得走。” 贾赦贾敬都是站着听,贾敬惭愧说:“儿子不孝,还要父亲为儿子将来担心。” 贾代化瞅了他一眼:“你啊,唉,算了,你们兄弟俩要做什么只管去吧,但凡有什么不明白的要多向赦儿请教,赦儿虽然比你小几岁,为人处事却是比你强多了。” 贾敬回答道:“是,儿子省得的。” 两人从贾代化的书房出来,贾赦提议:“我们先去看看琅哥儿?” 贾敬自然是同意。 贾琅刚刚喝了药睡下,丫鬟看到堂兄弟俩一起前来想要叫醒贾琅,贾赦连忙轻声阻止:“琅哥儿难得安睡,就不打扰他了,让他好好休养保重身体才是正事。” 一边说着,一边打量周围。贾琅的房间布置得富丽堂皇,但是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药的味道,昭示着主人体弱多病的事实。床上的青色纱帐半挽,睡在床上的贾琅是瞧得见的苍白羸弱,贾赦看着就觉得很难过。 担心会吵醒贾琅,两人站了一会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贾敬面色看着不大好,两人走到庭院中的时候,贾赦轻声问:“敬大哥怎么了?” 贾敬张张嘴,看看周围,到底没说:“恩侯可否到我书房去?” 贾敬的书房离贾琅养病之地并不是太远,贾赦进了去,第一眼就看到书案上摆着一本《太上感应篇》,心里就是一咯噔:“敬大哥怎么看起了这些书,难不成还想出家修道去?” 他可不愿意让贾敬像上辈子那样跑到道观去,贾敬已经中了进士,贾代化又是在帝王面前有脸面的人,贾敬将来的前程就是再坏也不会坏到哪里去,将来也能扶持贾瑚一把,若是出家去修道了实在可惜。而且贾敬出家之后,单是族中子弟无人管束,一个个吃喝嫖赌无恶不作的事实就够他喝一壶的了,还有贾敬的儿子贾珍和那个秦可卿······他可不想到头来还要面对这种烂摊子,这种事还是交给贾敬吧。 贾敬叫了人送上热茶来,趁着这段时间,贾赦将书房里的书匆匆扫了一眼,果然除了四书五经,最多的便是道经,甚至还有佛经,这回他将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敬大哥是读书人,读书人不是从来都是说‘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吗,怎么也会看这些书?要我说,这种书还是少看一些的好,圣贤之言才是正道。” 贾敬道:“你怎么也和父亲一样说起这些话来了?要我说,人生在世,苦短无常,功名利禄不过过眼烟云,看开点也无妨。” 贾赦正色严肃道:“敬大哥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刚刚才在大伯那里说过的话立刻就忘记了?琅哥儿身体不好,大伯也说了,敬大哥你极有可能得代替琅哥儿袭爵,那么族长之位也会是你的,到时候整个公府和家族都要靠着你来决断,你要是‘人生在世,苦短无常’去了,家里可是怎么办?” 贾敬叹气,捧着茶杯出神,贾赦也不催他,半晌,却听贾敬说:“恩侯,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现在我也不怕说实话,这爵位,我不愿意得。大哥早早就去了,只留下琅哥儿这么一点骨血,琅哥儿身子又不好,科举是不可能的了,这爵位就是他日后安身立命的根本,若是父亲把它给了我,琅哥儿可是要怎么办?” 贾赦说:“我知道你的心思是想着琅哥儿好,可是敬大哥,你想一想,琅哥儿现在的身体,若是袭了爵位,别的不说,单是每年的年节朝拜,琅哥儿可是受得住?” 每到新年佳节,高阶的官员都要入宫朝贺,贾赦试过,一站就是几个时辰,贾琅那身子,别说几个时辰了,大冷的天里只要让他站半个时辰,怕是第二天宁国府就得直接办丧事。 这样看来,贾琅袭爵了才是件要命的事,更别说袭爵之后他不可能不操任何的心了。 贾敬说:“我原本想着,琅哥儿袭了爵位之后,我或者珍儿为他打理外头的琐事,让他安安静静地做个清闲侯爷,不必为任何事操心,只管养好身体过日子就好,也是对昔日大哥教导我的报答,谁知道现在······” 贾赦在心里暗自设想了一下,要是他在贾瑚成年之前去了贾政一家子可能会有的反应,结果是心里打了个冷颤:“敬大哥和敷大哥兄弟情深,恩侯自愧不如。” 贾敬这才想起贾政来,说到贾政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之前还以为那个堂弟是个端方君子,结果最后却从贾代化那里得知贾政做的事差点带累到整个家族的声誉,而且他考上进士之后,贾政那态度······真当他瞎子呢! 贾赦又说:“敬大哥真心实意为琅哥儿好,敷大哥必定是知道的,只是琅哥儿的身体实在是不适合袭爵,若是出个什么事,岂不是更加的对不起敷大哥?” 贾敬无奈道:“恩侯,本朝律法,嫡长子之后,传于嫡长孙。人言可畏,人言可畏!” 按着本朝的继承顺序,在嫡长子去世的情况下自然应该是嫡长孙继承,贾敬作为次子,在兄长的嫡长子还在的情况下袭爵,就是贾琅身体不好,怕也是会招来流言蜚语。 对于流言蜚语,贾敬是深有体会,他之前明明是凭着自己能力中了进士,偏偏就是有那起子眼热心酸的小人流言纷纷,说他靠着父亲的脸面得中举人,又是靠着贾代化的功劳才得的进士的,甚至有谣言说他在会试中交的是白卷······流言多了,甚至连翰林院的某些人也相信了,看他的目光奇奇怪怪的,让他不堪其扰。 贾赦对此不以为然:“嘴长在别人身上,谁管得了他们怎么说的,只敬大哥你立身正不怕影子斜,何况这事是大伯决定的。” 贾敬叹气说:“三人成虎,良将还会被说成是逆臣呢,这爵位我是不准备受的。我打算过几日就为琅儿寻访名医去,,若是你知道京中有什么擅长治疗和调养的大夫,可是一定要告诉我。” 贾赦自然是满口答应,又问:“上次那个赏梅宴的事,敬大哥可是知道最终是如何了结的?听大伯说是没有举行?” 贾敬想了想:“听说最后是翰林院的长官决定不举办了,到底是什么原因没有明说,有人说是因为靖王想要办同样的宴会,不好撞了,只好取消,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说到这个,还得谢谢你那天送的信呢,真是惭愧,我这个在翰林院的居然还要靠你提醒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 贾赦趁机劝道:“这事儿说起来并没有公开宣布,你不知道也是正常。只是敬大哥,翰林院里的都是天子门生,多多结交一些,对你日后的前途是只有好处的。就是抛开前途不论,以文会友,何乐不为?而且,文人大多体弱多病,对大夫也必定是熟悉的,说不定那同一个翰林院里的,就有知道你想要找的大夫的士子呢。” 最后一句倒是入了贾敬的耳朵,只道:“我也知道这样不好,以后自是会尽力的。” 贾赦也知道多劝无用,贾敬那性子,还是要慢慢劝导的好,于是不再多说,只是心里打定主意,日后要多与宁国府来往,一定要把贾敬那出家的心思掐灭在还没有发芽时。 作者有话要说:打了整整8个小时的字,现在完全崩溃ing···· 真是自己作死,无人能救啊! 第49章 贾代化虽然对贾赦透露了让贾敬袭爵的意思,对外还是没有公开说明这件事,看来还是抱着贾琅能好起来的想望的。贾赦就是知道最后老人家的想望还是很可能成空,也不能不承认单是这份心,贾代化就已经是很对得起贾敷贾琅的了。 贾琅也是个乖巧的,也许是从小体弱多病的缘故,懂事得让人心疼,都病成这样了还在病榻上安慰贾代化:“祖父不要担心,琅儿这么多年都是小病不断的,到头来还是一点事也没有,您看琅儿之前不就是好好的?这次只是天气变换,琅儿一时着凉了而已,很快就会好的了。” 但是转过头来,贾代化不在、只有贾敬贾赦在的时候,贾琅就难以掩饰自己的悲观之感了。贾赦就曾听他对贾敬说:“侄儿不幸,生来福薄,还在母亲腹中就失去了父亲,刚刚出生又失去了母亲,幸蒙祖父和叔叔不弃,精心教养抚育,只是现在看来侄儿福气还是太浅,祖父的恩情,怕是只能托付叔叔替我报答了,叔叔抚养大恩,侄儿却是只能来世再报了。” 贾敬当时就是大怒:“好好的说什么丧气话!父亲和我为了你尽心尽力,将你养到这么大,难道就是为了听你这些话的么!父亲年纪已经大了,你既知道父亲养你到这么大不容易,就该好好养好身子,然后报答父亲。家里知道你身体弱,已经不求你建功立业金榜题名了,难道就是单单要你无病无痛承欢父亲膝下都是奢望吗!你要是连这个都做不到的话,将来教我怎么有颜面去见大哥!” 贾敬的怒气不是假的,他虽然因为自己在翰林院受排挤的缘故看起了那些道经佛经,却是决不允许贾琅小小年纪就有那种人生无常、一切皆空的悲观想法的。之前他就打发过贾琅的奶娘,那奶娘伏侍贾琅多年,在府里也是颇有体面的人,可是贾敬因为一句话就让人把人给拉出去了,就连贾琅后来求情也不允许,贾赦一问,其实那奶娘就是嘴多说了一句话而已,说的什么话?她说:“琅哥儿看着是不中用的了,可怜我为他白操了一世的心!” 当时贾琅还在昏迷之中,贾敬和贾代化正是心急如焚的时候,正好听到这么一句,贾敬当下就让人把那奶娘拉了出去,自此就是贾琅病得再严重,宁国府里也没有人敢说过一句类似琅哥儿不中用了之类的话。 不知道是不是贾敬少有的怒气吓着了贾琅,自那之后,贾琅就没有再说过类似的话,也乖乖的喝药养病,但是贾赦看着还是觉得贾琅那种认为自己必定短命的心理还在,也劝过他:“都说病由心生,你这病虽然不是心病,可是你自己觉得这病好不了,它就是能好也会变成不能好了,为何不放开心胸一点,小小年纪的,可不要像那胡子一大把了的人一样镇日感叹日暮西山。” 贾琅倒是听进去了一点点,可是随着病情反复,这话就像石头落进了水里——没了影子。贾代化看着孙子一日日的病重,一咬牙,向皇帝求了一位老御医来,才总算让贾琅的病有了点起色。 前头说了,御医不比太医,宫里的御医那是有数的,从来只为皇帝、皇后、太后等皇亲贵胄看诊,除此之外能请得动他们的就是各王府的王爷王妃了,其他的人除非宫里有命令才能请到御医看诊,贾代善重病之时宫里就派过御医。贾代化一生戎马,轻易不向人低头,为了贾琅却是顾不了那么多了。 这日贾赦探望贾琅回来,对张娴感叹:“可怜天下父母心,大伯为了琅哥儿真的是什么能做的都做了,只可惜了敷大哥是个没福的,早早的就去了让大伯伤心。若是他还在,说不定还能给琅哥儿添个兄弟姐妹,琅哥儿也不至于一个人孤零零的,连个可以亲亲热热说话的嫡亲兄弟也没有。”虽说贾敬那边还有个堂兄弟贾珍,到底不是同母同父,有的事是不好说的,而且就贾珍那个人,怕是贾琅说了他也听不下去。 彼时张娴正歪在炕上看话本,听他这么说就问:“琅哥儿可是好些了?之前琅哥儿大病我没能去看他,前日那边才又派了人来说琅哥儿又病了,按理说我是应该自己去看看的,可是这几日天冷,肚子里这个又闹腾,就不想出去只让瑚儿去了,大伯和敬大哥敬大嫂子可是别怪我才好。” 贾赦把手放在丫鬟捧来的白铜暖炉上暖着,说:“那位老御医的名号真不是白得的,他看过之后琅哥儿就好多了,宁国府里上下都是很高兴,至于你,你有身孕在身,之前这孩子又是那样闹腾,就是去不了大伯也是会理解的,哪里会怪你。要是你觉得不好意思,就看看家里可是有什么利于琅哥儿调养身子的药材的,收拾收拾送到那边去,虽然说大伯身居国公之位,药材是只有比我们更多更好的,却也是我们府里一片心意。” 张娴点头,道:“俗话说:‘养儿一百岁,忧到九十九’,做父母的哪个不是为儿女牵肠挂肚的,如果是瑚儿这样,我就是拿了自己的命去换他的都不会眨一下眼。说起来真是老天保佑,瑚儿长到这么大,除了出天花那次,就没有得过什么大病,倒是不用我们操多少心,而琼儿虽然出生时瘦瘦弱弱的,却也是越长越健康了。” 贾赦有点想笑:“瑚儿确实不用我们操心,但是琼儿,现在看来可是应了你当初说的话,成了个小霸王性子了。你说她,不想学琴就不学,我又不逼着她,也不指望她成个小才女,只要开开心心就好,她倒是干嘛非要把琴给砸了?” 贾赦指的是前几日贾琼摔琴的事,说来好笑,贾琼之前学琴学得好好的,结果他某一日回来,就被告知女儿无缘无故把那古琴给摔了。要知道那古琴还是他拿自己最喜欢的古董跟人换过来的,就这么被贾琼摔了,还是故意摔的,贾赦当时差点气得火冒三丈,可是一看到女儿可怜兮兮的小脸,那到口的责骂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贾琼也奇怪,怎么也不肯说为什么摔的琴,张娴也不解释,只是暧昧不明的笑而已,贾赦也就只能当贾琼小孩子脾气又犯了,还好她人小力气也轻,琴身没有受到多大破坏,现在正在找人修复之中。 张娴抿着嘴,竭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小贾琼为什么摔琴她是知道的,但是······嗯,既然和女儿有约定说好了不能告诉贾赦,那就不告诉吧,横竖估计就是说了贾赦也不会相信贾琼是想效仿那“高山流水”的故事才会把那琴从桌子上推下去的。 贾赦自己抱怨贾琼霸王脾气不好,可是也只是嘴上说几句而已,真让他因为这个去责罚贾琼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别的不说,自从贾琼长到了能调皮捣蛋的年纪后他的收藏软玩就没少遭殃,被贾琼祸害过的古玩加起来怕是能买一座几进的大院子了,可是府里可有人见过他罚贾琼的?就是贾琼太过于调皮了张娴想要让她受点教训他还是第一个阻拦的呢。 张娴知道他的脾气,要是这时候顺着他的话说什么让贾琼学规矩严加管束之类的话,他肯定又会反对说贾琼年纪还小不用拘着,也就只自己拿了炕桌上放着的点心吃不理他。贾赦自己抱怨了一会,见张娴不接话,也就觉得没趣了。正好身上寒气也散尽了,他就坐到炕桌另一边,见炕桌上放着几本话本,拿起来翻了一下,都是些善恶有报因果不爽的故事,觉得没兴趣,又放下了。 张娴看他这样,也把手中的话本放下,提议:“还有一会儿才到晚膳时分,你要是觉得无聊,我们来下一盘棋如何?” 贾赦立刻摆手:“不用不用,我今天才看别人下棋来着,现在对那个没兴趣。” 岂止是没兴趣,在他某次和妻子下棋,声言“彼此全力以赴”结果被张娴连胜八局、第九局还是张娴手下留情才是平局之后,他对于下棋这项娱乐是敬而远之,除非对手是女儿贾琼——咳咳,不要说他以大欺小,贾琼祸害了他那么多古董,他又不舍得对女儿做什么,在这里头欺负一下,不过分吧?唯一遗憾的是,在这上面贾瑚不像贾琼那么好欺负。 在衙门里会有人在下棋?张娴眨眨眼睛,看他又拿起了刚刚放下的话本看得“津津有味”的,也不揭穿他:“你累了一天,怕是已经饿了吧,可要吃些东西先?” 贾赦看看桌子上的点心,再想想上次不小心吃到的那个味道的酸梅子,还是等到吃晚饭吧:“我现在不饿,先不用了。” 张娴抿嘴一笑,等到厨上传话说晚膳已经备好了就叫人传饭,贾瑚虽然在自己院子有小厨房还是喜欢跑过来和父母妹妹一起用膳,这时候也过来了。一家人一起吃过了饭,再听贾瑚说一下在学堂学到的东西、贾琼抱怨抱怨教她的女先生管得太严,贾赦再借着“教琼儿下棋”的名义欺负一下女儿,一日也就这么过了。 就这么过了几日,宁国府那边贾琅的身体在好转,贾敬看着也还算正常还没有什么出家修道的念头,到了十二月上旬的末尾,京中年味开始浓重起来,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准备过年要用的各种东西,贾赦也忙了起来。 眼看着都要忙得分不开身了,家里却又出了事。 这日贾赦刚刚回到荣禧堂,就发现张娴正在一干嬷嬷婆子丫鬟的簇拥之下正要往外面赶:“你这是怎么了,什么事这么着急?你怀了身子,就该小心一点才是,有什么事叫下人去不就是了,干嘛要劳动到自己?” 张娴看见他回来,连忙收住脚:“你可算回来了,我还想着要不要派人找你去,毕竟这事关系到妹妹还有老太太和祖母呢。” 贾赦更加不明白了:“关系到祖母和妹妹?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这么着急?”至于史氏,他选择性无视了。 张娴叹了口气,看看身边,贾赦这才发现祖母身边的李嬷嬷在,心里就是一咯噔:“嬷嬷,到底什么事?”难道祖母·····他不敢想了。 李嬷嬷让丫鬟们扶着张娴,自己走到他身边,贾赦身边的丫鬟很有眼色地离远了一点,李嬷嬷低声对贾赦说:“老爷不要着急,太夫人没事,是老夫人弄出的事······唉,老夫人把敏姑娘骂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棋什么的,虫子从来都是被老爸欺负的那个·····【怨念ING】 第50章 一听到又是那位应该在佛堂好好呆着的老太太弄出的事,贾赦就觉得头开始疼。 都快要过年了,他这几日在衙门里忙得要命,各种各样的事需要他去处理,除此之外他得赴一些昔日部下、同事的宴饮邀请,要面对来自不同阵营的人的试探或是拉拢,还不能断了和三皇子的联系。一桩桩一件件的,这么多的事,他已经好几日没能美美的睡一觉了,史氏现在又给他弄出事来,是嫌他太闲了还是怎么着?她就不能安安分分的做一个老太太,非要给他添麻烦吗? 不过这一次······怎么遭殃的竟然是贾敏?史氏就是不喜欢他,对贾敏还是很好的啊,怎么就牵连到贾敏身上了?还骂哭了贾敏······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不管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不愿意让张娴去面对史氏的,叹了口气:“既然有关老太太和祖母,你不用过去了,小心动了胎气。这事我来处理。来人,送夫人回房去,嬷嬷,你和我到萱草堂去,顺便给我讲讲怎么回事。” 张娴道:“这样不好吧,听嬷嬷说妹妹哭得很伤心,连饭也不愿吃了。祖母也很生气,我想去给祖母请安,也看看妹妹,安慰一下她。”女孩子的事,还是她这个做嫂子的出面比较好吧,祖母年纪大了,难免有的事顾及不到,贾赦又是哥哥,有的话是不好出口的。 贾赦不同意:“妹妹的事,我自有决断,你就不用担心了。外头冷,今日又下了雪,路不好走,而且等回来的时候怕是天都黑了,瑚儿琼儿还得你照顾呢。你要是想给祖母请安,明日再带着瑚儿琼儿一起去就是了。” 张娴想想也是,就答应了。贾赦换了便服,命人拿来一件披风,也不要太多人跟着,只带了几个夫妻俩亲信的下人。虽然史氏离他近,他还是决定先到萱草堂去。 在去萱草堂的路上,他终于从嬷嬷那里搞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竟然是现在贾敏手中握有的管家权惹出的事。 史氏上次提出让王氏进入府邸里代替张娴暂时管家,最后却被贾赦驳了回来,不仅如此,贾赦还可以说是勒令她给贾代善念经。说起来,这是贾赦第一次如此毫不客气的对待她,如果是太夫人下的命令也就罢了,太夫人的命令史氏不敢违反,可是贾赦是从她肠子里爬出来的儿子,凭什么命令她?这让史氏极度不甘心。 可是不甘心又如何?她身边的人说是服侍她,其实只听贾赦和太夫人的命令,对待她的态度虽然是恭恭敬敬温温和和的,一旦她的行为有什么违背了太夫人和贾赦命令的地方,那些人就会立刻跳出来,指出这也不对、那也不对,行为举止不允许半点“差错”,在这种情况下,她就是想要见一下王氏和贾政都难。 于是,史氏就把目光投向了在她看来最是尊敬自己、现在又正好被贾赦拜托了代为管家的女儿贾敏。算起来,她这院子贾政十天半月来不了一次,王氏来了也只有被挡下来的份,贾赦不愿意看到她,连带的贾瑚贾琼张娴也不会经常来,虽然贾敏是在太夫人跟前养大的,但是对她还是很尊敬的,算来却是她三个儿女之中来西大院频率最高的一个了。 对于算计贾敏和她手上的管家权这事,史氏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贾敏才多大?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就是再聪明,到底缺少经验,一时管管家练练手就算了,真要一力支撑整个将军府那是不可能的事,也平白惹得人笑话,让人说这孩子争强好胜不甘守拙,对贾敏的名声不好。而且,管家的劳累她还不知道?贾敏一个小女儿家家的,就应该娇养于闺中,每日里学学女红、弹弹琴、下下棋就是了,哪里就要如此辛劳了,她这么做,也是为了女儿好。 既然有了这个想法,史氏对贾敏就越发的好了,等到年节日近,她就对贾敏说:“年关就快要到了,年节里事情最多,采买、下人、摆设、衣物以及人情往来那么多的事情你一个小孩子哪里忙得过来,更别说祭祀之类的大事了。你大嫂子有了身孕不好操劳,很多事上你又没经验,不如让你二嫂子来给你分担一下担子,她是个好的,你有什么不懂的只管跟着她学。等到过年,就让你二嫂子带着你到各家走动做客,也好让你见识结交一些其他人家的女儿,日后也多几个一起说话一起玩耍的伴儿。” 贾敏想起那位让她感觉很是不好的二嫂,再想想大哥平日里对待二哥一家子的态度,深觉不妥,可是史氏是她的母亲,只能推脱说:“敏儿不过是受大哥哥拜托而暂时代大嫂子管管家而已,也知道自己能力不足以打理整个将军府。敏儿知道母亲是为敏儿考虑,但请母亲恕敏儿无法做主,这事到底是要看大哥的决定的。如果大哥哥做了决定让二嫂子代行管家之权,就是要换了敏儿去,敏儿也是绝无怨言的。” 史氏颇为不悦:“这事只要你点头了,再派个人同你大哥说一声便是了,有什么做不了主的。”张娴已经怀了身孕,按她那个不孝之子对待那个女人的态度看是绝对不舍得让她再劳心劳力的,只要贾敏同意,贾赦还能找出哪个人来管家?最后还不是要乖乖的听从她的安排让王氏来,或者······让她来。 贾敏还是不愿意,史氏再怎么说她也只是说自己做不了主,要靠贾赦来决定。史氏之前一直不漏口风,连贾赦勒令她念佛也忍了下来不就是为了这个,怎么可能让贾敏去问贾赦。贾敏推得多了,她便认定是贾敏不肯放手管家权所以推脱,急怒之下就说了一句伤透了贾敏心的话。 那句话的大意为:“你小小年纪的,怎么就这么贪权恋势!” “姑娘最后是哭着跑出老太太的院子的,回去之后就一直在哭,又不敢让太夫人知晓,就自个儿躲到房间里流泪。太夫人知道后,可是气着了。”嬷嬷最后以这一句为结尾,然后就只跟在贾赦身后安静地走着。 史氏身边的人中也有太夫人的人,哪里真会不知道史氏到底对孙女儿说了什么。贾敏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去禀报太夫人,只是太夫人当时正在自己的佛堂念经,轻易不允许人去打扰。等到太夫人知道的时候,贾敏已经躲在自己房间里哭了好久,她是太夫人亲自教养大的,可以说太夫人最亲近的人除了贾赦就是贾敏了,就是张娴贾瑚贾琼都说不定要排在贾敏后面,现在宝贝孙女被史氏这样对待,太夫人不气才怪。 贾赦听完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唯一的感觉就是——他果然不应该让妹妹太过接近史氏的!或者说,他不该顾虑着贾敏会难过而不把史氏做过的一些事告诉贾敏的,有的事若是他早一点说,贾敏就是会伤心也会至少对史氏有个防备。 至于史氏·····他该说什么好?说权力的诱惑会让人昏头吗?为了能恢复之前的地位,连自己唯一的女儿也······ 不容他多想,萱草堂就在眼前了。 一踏进萱草堂,贾赦就明显的感觉到了和平时不一样的气氛。平日的萱草堂因为有贾敏在,就是太夫人会吃斋念佛,整个院子也是生气勃勃的,现在萱草堂就处在一种沉闷之中,下人们个个低眉顺眼,说话都不敢大声一点点。 就是太夫人身边的大侍女大丫鬟们也都是一个个小心翼翼的,个个恨不得走路都踮起脚尖,或者变成猫走起来才没声音。看到贾赦来了,下人们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丫鬟们争着打起帘子,通报:“老爷来了。” 太夫人正坐在炕上,看到他进来只是微微地叹气:“赦儿,你来了。” 贾赦没看到贾敏,给太夫人请过安后,他问:“祖母,妹妹呢?” 太夫人看看身边的人,站在太夫人身后的大丫鬟白芷回答:“姑娘在自己房间里呢。” 贾赦问:“妹妹可是怎么样了?听嬷嬷说,不愿意吃饭?” 说到贾敏,太夫人叹了口气,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敏儿没经过这样的事,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唉,你说她,好好的倒是整天折腾个什么劲儿?之前是你,现在是敏儿,她倒是说得痛快了,也不想想,敏儿一个孩子,这样的话怎么受得了,她怎么就说的出口啊?” 贾赦道:“是孙儿不好,孙儿让妹妹受委屈了。” 太夫人叹着气拍拍他的手:“不关你的事,是她······唉,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当年我真是宁可悔婚让善儿另娶一位大家闺秀的,那么今日也不至于让你们受委屈了。” 贾代善和史氏的婚事是老国公亲自定下的,当时太夫人看中的是另一位同样出自书香门第的姑娘,可是老国公做主,没有太夫人说话的份儿,只能看在儿子的面上接受了这个并不是很喜欢的媳妇。要是早知道史氏这么能闹腾,太夫人真是宁可违了丈夫的心意也要为儿子另选一位宜室宜家的大家闺秀。 贾赦轻轻叹了口气,若是可以,他又何曾想要这样的母亲,偏偏那就是自己的生身之母,纵是他不愿意对她百依百顺地愚孝了,却也下不去狠手去。 否则他和那些自己厌恶的人有什么区别。 不过,史氏的事等一会再说,现在当务之急是贾敏的事:“祖母,我想和妹妹谈一谈,有的事,也许妹妹应该知道了。” 太夫人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之前不是说好了,不让敏儿知道的吗?敏儿,还肖·····” “祖母,妹妹已经不小了,她已经能打理一个家了。”贾赦沉静地看着祖母,“有的事,晚知道不如早知道,长痛不如短痛,妹妹也再过几年就要出阁了,若是到时候才知道,怕是接受不了。” 太夫人沉思半晌,最终说:“既然你觉得这样对敏儿好,那就依你吧,只一样,不要吓着了敏儿。” 贾赦点头应是。 贾敏的房间离太夫人的房间不远,贾赦进去的时候贾敏正拿了一本书在看,可是心神明显的不在书本上,就是贾赦进来了也还是丫鬟提醒她才反应过来,站起来行礼:“大哥哥。” 贾赦看看妹妹,虽然贾敏极力表现得若无其事,可是还是红红的眼圈儿出卖了主人:“我听说,你今天去看老太太,结果老太太骂了你?让你受委屈了。” 贾敏咬咬唇:“父母骂孩子,做女儿的只有受着的,说不上委屈。” 丫鬟奉上了茶,然后退了出去把门掩上。没了下人,贾赦自己动手倒了一杯茶:“父亲去世之后,老太太就住进了佛堂,这是祖母和我的决定,你知道为什么吗?” 第51章 贾敏是未出阁的姑娘,自然应该娇养,太夫人又怜她小小年纪就失去了父亲,对她很是宠爱,贾敏的房间内的摆设丝毫不逊色于贾赦张娴的荣禧堂,甚至有过之无不及。贾赦打量了妹妹的屋子一下,把视线收回到贾敏身上,重复了一遍:“你知道为什么在父亲去世之后,老太太就住到了佛堂去吗?” 贾敏原本是低着头的,听到这话就不由地抬起了头:“哥哥?” 她清楚地记得三年前的事,父亲去世之后不久,家中似乎就发生了什么动荡,接着母亲史氏就无缘无故地住进佛堂,虽然祖母说的是史氏是为了给贾代善祈福才是如此,但是贾敏还是能感觉得到这并不是真正的理由。对于史氏做的事,她有着不好的预感,可是那到底是她的母亲,没有哪个孩子愿意自己母亲是坏人,而且既然大哥和祖母都不愿意告诉她了,她也就不再问,可是心底里,不是没有疑问的。 而现在,贾赦就把这个问题摆到了她面前。贾敏原本站的离贾赦有点远,现在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哥哥?”到底是怎么回事?母亲到底做了什么?又为什么会那样对她?贾敏的心里有无数个问题,那个骂她贪恋权势的人,真的是以前那个对她非常好的母亲吗? 想到今天在史氏那里遭受到的之前绝对意想不到的待遇,贾敏的眼圈里又开始聚集泪水。 要是换成贾赦,别说一句贪恋权势了,史氏就是当面骂他不孝子他也是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可是对于一向娇生惯养的贾敏,这话就太重了些。贾赦心里暗暗叹息一声,指指他对面的位子,贾敏坐了下去,呆呆地看着贾赦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很难想象一向威严的大哥会有这样的举动,这种事不是应该由下人来的吗?不过大嫂子很喜欢茶道,若是为哥哥煮茶肯定不会假手他人,那么也许是哥哥和大嫂子相处时养出来的习惯? 贾赦看着她,贾敏以为接下来他一定会说母亲的事了,谁知他说:“敏儿,你管家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公中有的东西在三年前的旧帐本上是不存在或者是碎了、废了,但是现在又出现了的?而且,那些东西都很贵重,有的甚至是家里从祖父那一代传下来、只应该传给嫡长子嫡长孙的老东西?” 贾敏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住了:“三年前的旧帐本?哥哥,大嫂子只给我看过这两年的账本啊。” 贾赦暗里拍了自己脑袋一下,暗道自己糊涂:三年前那些账本乱七八糟的,贾敏初次管家,张娴怎么可能就让她看那个?给她看得肯定是经过整理之后的新账本,而如果不是对比,是看不出新的账本上到底多了少了什么东西的。 对此,他不得不解释:“敏儿,现在的账本上,很多贵重的老东西是旧帐本上没有的。旧帐本上,它们或者已经损坏,或者已经送人,或者已经找不到了,反正已经不该出现在我们家里了——可是,现在的账本上,它们都还在,完完好好的。” 旧帐本,三年前,太太,父亲······贾敏突然睁大了眼睛:“哥、哥哥?”难道······· 贾赦一句话就证实了她的猜想:“你想的没错,那些东西的‘损坏’‘失踪’都和老太太有关。” 岂止是有关,贾赦的嘴角在贾敏看不见的地方勾起一个小小的近似于无的弧度——那些东西都是从史氏的私房里找出来还到公中的。至于为什么会搜查史氏的私房?哈,这个对于当时已经控制了史氏又正好想要重新整理一下家中财务的他是什么难事吗? 贾敏不敢置信,下意识地绞着手里的帕子:“哥哥,哥哥,那是家里的财物,太太·····不,老太太,为什么?” 家里的东西,不就是老太太的东西吗?老太太为什么还要······会不会弄错了?贾敏无法理解,她知道既然祖母和哥哥做了那样的决定,这事就肯定不会是子虚乌有的事,但是心底里到底抱着一丝希望。 贾赦摇头叹气:“敏儿,家里的归家里,老太太的私房归老太太的私房,这是两回事。你还小,没经历过世事,不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 贾敏已经完全呆住了,贾赦又说:“如果你觉得这事是哥哥在骗你,你可以问祖母要三年前的账本和现在的账本来,只要放在一起,你就会知道这事到底是真是假了。” 看着妹妹苍白的脸色,贾赦犹豫了一下,还是狠狠心:“除此之外,老太太还做了另一件事,却是我和祖母绝对不能容忍的。” 本来史氏私吞家财的事给贾敏的冲击已经够大了,现在贾赦又说还有别的事,而且听来还是史氏进了佛堂的主要原因,贾敏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做什么反应:“哥哥,老太太······还做了什么?” 她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一边是嫡亲的哥哥和祖母,一边是自己的生身之母,现在却从兄长的口中知道了生母的另外一面,贾敏就是再聪慧也对此不知所措了。 但是她还是想知道,老太太·······到底做了什么? 贾赦伸出手去,犹豫了一下,想到妹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他可以抱着走的小丫头了,手就又缩了回来:“俗话说,子不言母过,老太太再怎样也是我你的亲生母亲,我这个做儿子的说她的过错实在不孝。但是这事,唉,你也长大了,还是让你知道的比较好,老太太她······在父亲还在的时候,用了父亲的名义来包揽诉讼。” 贾敏骇得睁大了眼睛:“怎么可能?祖母曾经教导过敏儿,包揽诉讼之类的事是世家大族之大忌,一旦查出来就是重罪,是绝对不能做的,老太太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而且,就是要做,找的人也应该是找父亲,怎么······” 说到最后,贾敏自己的声音就已经低了下去,她想起了自己管家这段时间,也曾经有人写信拜托嫂子张娴为自家摆平官司,当时张娴还专门叫了她去,教她如何应对那样的不合理请求。大嫂子尚且会收到那样的信,若是史氏有心,完全不是难事,而且,父亲对母亲,是十分信任的啊! 看她已经想到了,贾赦十指交叉放在桌上,语气沉郁:“公中财物的事我可以当作看不见,毕竟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可是这种事却是我和祖母都无法坐视不理的。若是别的也就罢了,可是老太太竟然做出这样的事,若是日后被人知道,我们家的名声、父亲他老人家一世的英名就会全部毁掉,你、瑚儿、琼儿也会在婚事上被人说道。特别是你,尚未出阁的女孩子的名声何等重要,若是毁了,你这一生也就毁了,所以这事就没有公开,只是让老太太去了佛堂,并且对外说是为父亲祈福而已。” 贾敏不说话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到底忍不住,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掉了下来,擦也擦不完,最后她拿了帕子捂了自己的嘴伏案而哭,也不敢大声,只是呜呜咽咽地流泪,看着就让人心疼。 贾赦看着妹妹这样伤心,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说什么让她不要哭了之类的话,由着她流泪。过了也不知道多久,贾敏的呜咽变成了抽抽噎噎,贾赦才温和道:“不要哭了,你看你都哭成了小花猫了,父亲要是知道,可是会笑话你的。” 得,一提到贾代善,贾敏又流泪了:“要是父亲知道老太太做下的事,肯定会很失望吧。” 提到贾代善,贾赦也是默然不语,最后说:“父亲已经去了,会不会失望我不知道,但是你要保重身体,不要让祖母她老人家为你担心,你不吃饭,她老人家也急得吃不下饭呢。” 贾敏拿帕子捂着眼睛,抽噎道:“我知道的,哥哥,让你和嫂子还有祖母担心了。” 贾赦这才去打开房门,太夫人竟然就在外面站着等着,贾赦吃了一惊,快步走上前去代替太夫人身边的丫鬟来扶住她:“祖母,您怎么在这里站着?孙儿不是说了,您在房间里等着就好了吗?”又责问太夫人身边的白芷、紫苏等人:“你们怎么搞的,祖母来了都不让人通报一声!” 太夫人摇摇头,第一句话就是:“敏儿怎么样了?” 等到走进贾敏的房间,看到孙女通红的眼睛和手中已经湿透了的帕子,太夫人就瞪了贾赦一眼,贾敏含泪唤了一声“祖母!”到底忍不住泪水,又不想让老人家为自己担心,就深深的低了头下去。 太夫人在贾赦的搀扶下坐到了桌子旁,瞪了一脸无辜的孙子一眼,把贾敏拉到自己怀里,轻轻拍着小姑娘的背安慰她:“敏儿不哭,祖母在这里呢!” 贾敏把头埋在祖母怀里,只是默默地哭泣。过了好一会,她抬起头来,已经不再流泪:“祖母不要为敏儿担心,哥哥已经跟敏儿说过了,敏儿没事的。” 太夫人看看孙女,再看看孙子,无声地叹气。 哭了这半日,贾敏的仪容早已不成样子,太夫人让侍女扶了贾敏去了内间梳洗更衣,然后祖孙三人一起吃了迟来的晚膳。吃过饭后,太夫人说:“敏儿今天折腾了一天,肯定也累了,今晚就跟着我睡吧。” 贾敏迟疑了一下:“敏儿夜里可能会睡不安稳,没得连累您也睡不着。” 太夫人不以为意:“不妨事的,有你陪着,祖母还能睡得更安稳呢。” 贾敏最后答应下来,贾赦也就告辞了祖母:“天晚了,孙儿也就不打扰您了,明日再来给您请安。” 荣禧堂后面的夹道可以直接通向史氏居住的西大院的后门,贾赦回到那里的时候在风里站了一会,只是站着,双手抱在胸前看向西大院那边的方向,什么也不说,但是眼神冷得像冰一样。 跟着的人都是战战兢兢的不敢说话,贾赦站了半刻钟左右,就在下人们都在想老爷什么时候进去老太太院子的时候,他转了个身,向荣禧堂去了。 奉太夫人命令送贾赦回来的李嬷嬷十分吃惊:“老、老爷?”老爷不去老太太那里吗?按着以前的经验,出了这样的事,老爷肯定会到老太太那里去的。 贾赦脚步不停,冷道:“嬷嬷有什么事吗?” 李嬷嬷愣了一下,不敢再说,紧跟上了其他人的脚步。 贾赦走回荣禧堂的脚步一点犹豫迟疑都没有——大冷的天,他没兴趣再去和某人玩游戏,有那个时间,他还不如回去陪陪妻子儿女呢,张娴身子日重,他近来又是早出晚归的,可是很久没有好好陪女儿玩了,但愿那个小家伙不要生气不理他了。 至于西大院·······即将走进荣禧堂的时候,他淡淡地下了一个命令:“西大院的门平时大多不用,那么除了一个必要的,其他的全部上锁吧。” 作者有话要说:据说对付刷存在感的深井冰的最好方法是······ 无视他 第52章 贾敏病了。 那一日,贾敏从贾赦口中知道了史氏做的一些事之后,大哭了一场。哭过之后却是十分平静,看着似乎和没事人一样,这样反而让太夫人和贾赦更为担心,太夫人担心贾敏出什么岔子,便让她留下来一道就寝。 果不其然,那日夜都很深了贾敏还是无法睡着,可是又不想吵着太夫人,只是闭着眼睛躺在太夫人身边而已。太夫人一直牵挂着她,自然也就发觉了,就伸手把她抱在怀里:“敏儿可是还在想你哥哥说的事?” 贾敏吃了一惊,想到白日里哥哥说的事,她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太夫人——不是怨恨太夫人把史氏关了佛堂,而是为史氏的所作所为羞愧,同时也觉得自己作为史氏的女儿也无颜去面对一直很宠爱自己的祖母——只好闭着眼睛,装作已经睡着了。 她的心思太夫人岂会猜不到,贾敏的头发又长又密,太夫人怜爱地用手抚着孙女的头发:“好孩子,你是你,你太太是你太太。她要做什么,你一个孩子哪里会知道呢?而且她做下那些事的时候,你甚至还没有出生呢,干你何事,不用为此觉得对不起祖母的。” 黑暗里,太夫人看不到贾敏的表情,但是可以感觉到——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后,贾敏,在哭。 贾敏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抽泣,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到底情难自禁,身体就忍不住颤抖起来。太夫人紧紧地抱着她,一遍又一遍的轻声安抚:“好孩子,不哭,不哭啊!你没做错什么,什么事都没有的,不要哭了,你哭得祖母心都要碎了。” 平时太夫人就寝,屋子里都是丫鬟守着的,不过今天太夫人想着祖孙俩也许有话要说,就让丫鬟在外间守着。现在外间守夜的白芷听到了里头的响动,于是蹑手蹑脚地起身走到门外轻声地请示:“太夫人,要奴婢进来侍候吗?” 太夫人安抚地拍拍孙女的背,稍稍抬高了声音:“不用,守着外面,我没有叫人的话,谁也不许进来。” 白芷低声应是。 太夫人吩咐完了丫鬟,正想要怎么安慰伤心的孙女的时候,却听贾敏抽泣着低声说:“祖母,敏儿也有过错,敏儿对不起大哥哥。” 太夫人一时吃了一惊,正抚摸着贾敏的后背的手顿了一下:“你这孩子,说什么呢?你什么时候对不起你哥哥了。” 太夫人那一下的停顿贾敏没有感觉到,她正沉浸在昔日的记忆之中,呜咽着说:“敏儿做了对不起大哥哥的事,之前、之前,”,她哽咽了一下,几乎都要透不过气来了:“之前父亲生病的时候,老太太曾经对敏儿说,说,要敏儿在父亲面前多多称赞二哥,敏儿当时想着,这样会让父亲高兴,就,就······呜呜······” 其实虽然史氏当时这么说了,贾敏也没有在贾代善面前说过什么,最多不痛不痒地称赞一句贾政爱读书。毕竟贾政很少到太夫人那里去,两人几天也碰不上一次面,兄妹感情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只是当时贾代善还在为贾政落榜的事烦心,贾敏也就没有想太多,只以为史氏让她这么说只是想让贾代善开心一点而已。可是今天知道史氏做的事之后再想起这件事,再联想一下贾代善死后贾赦贾政兄弟俩之间的关系几乎是水火不相容、贾政自从搬出去之后就极少踏足将军府等情况,贾敏心中就有了一个极其不妙的猜想,如果这个猜想是真的的话,那么她当时的行为可以说是在对大哥贾赦不利,这让贾敏羞愧至极,觉得自己没脸去见大哥和大嫂子了。 原来是当年的事,对于太夫人来说,贾敏的这点烦恼不过小事一桩,横竖就是贾敏不说贾政的好话,史氏也有的是人去说贾政的好话,让贾敏去,不过是看在贾代善疼爱她的份上罢了。而且,她对自己教出来的孙女有信心,贾敏绝对不是那种为了讨人欢心就能信口开河的人,不过,贾敏既然这么说了,那么······ 果然,贾敏接下来问的就是:“祖母,当时老太太不止是只想要让父亲开心,还想要让二哥代替大哥袭爵,所以才会让敏儿这么说,对吧?” 当时府中传的纷纷扬扬的、就是自己也能听到的对贾政的赞赏,父亲的态度,史氏的态度,父亲病情的突然加重,匆匆忙忙的分家,父亲去后的一切一切·····其实预兆早已出现,只是当时的自己太过年幼,没能看个明白,而现在,她想要自己从祖母口中得个答案。 半晌,贾敏听到了祖母的回答:“没错,当年,你太太想让你二哥袭爵。”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回答,贾敏还是泪流满面。太夫人在黑暗中从枕边摸出一方帕子,摸索着为孙女擦去眼泪:“不过,就是这样,你也不用说什么你对不起你大哥的话,你哥哥要是知道你这么想,可是会生气的。” “大人之间的争端,你一个孩子知道什么呢,就是知道,又能做什么?好孩子,你没做错任何事,祖母不怪你,你哥哥也不会怪你的,乖,事情都过去了,不要再为这种事烦恼,好好休息吧。” 岂止是不怪,太夫人简直是可怜贾敏了,疼爱她的父亲早早过世,自己的生身母亲却是借着她对母亲的信任那样的利用这孩子。贾敏虽然是史氏身上掉下的肉,但毕竟是个女儿,还不太和自己贴心,到底是比不上儿子的,要是舍弃贾敏得到更大的富贵或是帮到贾政的话,怕是史氏会毫不犹豫地将贾敏作为弃子丢弃掉,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最多事后哭两声而已吧。 贾敏哭了半宿,最后累了才在太夫人怀里迷迷糊糊地睡去,到底睡得不安稳,到了天将亮的时候就发起烧来,太夫人急忙让人去请太医。 贾敏的病,贾赦张娴和太夫人都知道是心病的缘故,即使心疼也只能尽力开解,更多的还是要靠贾敏自己,毕竟人都是要长大的,谁也不能代替了她去。 贾敏这一病,太夫人自然是对她关怀备至,张娴也带了贾瑚和贾琼来看她。二房那边,王氏知道贾敏生病之后幸灾乐祸了好一阵,兴冲冲的带了人来探望,结果从贾敏身边的丫鬟那里被告知贾赦让几个资格老又忠心的嬷嬷暂时打理家中杂务,“不劳二太太大驾”,然后就被太夫人身边的老嬷嬷以“姑娘需安心休养”为理由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虽然老嬷嬷神情十分恭敬,态度也是客客气气的,王氏还是感觉到了来自下人的不屑。跑过来一趟不但管家权没到手还遭受了这样的待遇,羊肉没吃着反而惹了一身骚,王氏气得回去之后躺在床上只喊头疼。 西大院那边,其实史氏对贾敏的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她在这家里,虽然是家主贾赦的母亲,却是什么权力都没有,不过一个名义上的老太太而已,如果想要用孝道来压贾赦,上头还有一个太夫人在。就是没有太夫人,贾赦对她的话也是左耳进右耳出,她说的话就是再严厉再过分,对贾赦而言也不过是耳旁风,一出口就没影子了,什么作用也没有。因为她自己做错了事的缘故,娘家哥哥碍着太夫人的存在不能对她住佛堂的事说什么,二房那边,贾政不知为何,十天半个月也不会上门来看她一次,就是来了也多半会被贾赦的人拦下。算起来,女儿贾敏在这家里是对她最亲近的一个了,现在她说出了那样的话,贾敏要是和她离心了怎么办?本来就够孤立无援的了,再连贾敏都疏远她的话她就更加找不到帮手了,而且,贾敏再过几年就会出阁了,贾赦就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也不会让贾敏嫁给家世太差的人,到时候贾敏的夫婿对她也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对象,就这么失去了实在可惜。 不过,就是如此,史氏也不打算对贾敏说什么道歉之类的话——世界上只有儿女对父母说自己做错了,哪有父母对儿女说自己错了的?以她的想法,去看贾敏的时候说上两句安慰的软话也就够了,毕竟她是母亲,做母亲的就是对儿女说了什么重话,做儿女的也该受着,这才是孝子孝女的本分。而且,贾敏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忘性大,自己哄上两句,再说一下自己遭受的委屈她就会好的了,而且还可以把这事的责任都推到贾赦身上呢。 可是就在她想好了怎么把事情都推到贾赦身上、怎么对贾敏诉说自己从贾赦那里受到的委屈,想去看贾敏的时候,才发现,她——根本出不去西大院。 丫鬟、嬷嬷们的态度都十分恭敬,但是说出来的话就丝毫不客气:“老爷说了,敏姑娘有太夫人照看着,老太太不用担心,就不用去看敏姑娘了,去了的话姑娘说不定病更不好了呢。老太太要是诚心想要敏姑娘好起来的话,不如就在佛堂多念几卷经书,好好为为家里祈福吧。” 史氏怒视着阻拦她的老嬷嬷:“胡说八道,敏儿病了,我这个做母亲的去看自己女儿都不允许吗?这倒是哪个大家子里头会有的规矩?你们去把你们老爷给我叫过来,我倒要问问他他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老嬷嬷笑容可掬:“老太太,这就是老爷的意思:老太太不用担心敏姑娘,只在佛堂里为太爷为家里祈福就行了。” 然后不管史氏说什么,一干人都只是说什么:“这是太夫人的命令。”“这是老爷的意思。”之类的话,史氏命令她们去叫贾赦,回答是:“老爷出去了不在府里。”若是叫张娴来,得到的回答便是:“夫人身子重,不好到处走,所以不好过来您这里,老太太吃斋念佛慈悲心肠,想必也是能理解不会怪罪夫人的。”至于史氏下的让二房那边的王氏贾政过来的命令,这些人直接当没听到。 史氏一怒之下也不用丫鬟搀扶,自己就要走去萱草堂。老嬷嬷这次居然任由她走出了佛堂,但是还没等史氏高兴,就发现西大院通往萱草堂的最近的门被锁上了。 史氏下令把锁打开,但是跟着的人都装聋作哑,仿佛父母就没有给她们生耳朵,也没有给她们舌头。史氏对着上了锁的门生了半天气,到底无可奈何,打算从另一个门绕过去的时候,负责看着她念佛的老嬷嬷站了出来:“老太太,该为太爷念佛了。” 那位老嬷嬷的意思就是太夫人的意思,史氏对太夫人尚且心有余悸,只能恨恨的回了佛堂。 此后数日,史氏都被拘在佛堂,但是除了下人,家里就没一个人来西大院。贾政王氏没来,她可以当作是被贾赦拦下来了;张娴贾瑚贾琼不来,这不奇怪,贾赦不愿意他们太过接近史氏;太夫人一向不来西大院,贾敏病了,不来也说得过去;但是贾赦不来,史氏心里就开始有点没底了。 以前要是她这样闹,贾赦是肯定会到她这里来的,她甚至都想好了,要是贾赦责问她为什么那样对待贾敏,她就理直气壮地顶回去——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好几日,她已经将要说的话想了又想了,贾赦就是没来。 她这家主之母居住的西大院,就像是——被这府里的人遗忘了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板亲和し☆ve亲砸的地雷·····し☆ve亲名字好可爱,被萌到了,嗷嗷嗷~~~ 第53章 贾赦现在不说是把西大院的史氏忘到天边,也是差不多忘到一边去了。 因为比起史氏,他得面对一件更棘手并且关系到整个贾家的事。 进到十二月以来,朝廷上下就开始隐秘地流传着一个“圣上想念义忠王和皇长孙,要把义忠王一家接回来”的谣言,现在这个谣言在早朝之上被证实了并不是空穴来风——早朝的时候,当今下令,由礼部迎回叛乱被废之后关在皇陵的前太子、现在的义忠王一家。 当今这个命令下的是如此的突然,以致有的后知后觉的人对此完全是措手不及。而且,当今下令之后就退朝了,完全不给臣子们进谏的机会,这不禁让人心下猜度当今的想法:当今对于太子是什么态度?对太子犯下的过错又是什么态度?太子自己呢? 而提到太子作乱被废一事,人们必定也会想到在那次叛乱之中立下功劳的臣子们,而这其中又以贾家叔侄俩尤为引人注目,毕竟这两位的功劳完全可以说是建立在太子的失败之上的。等到太子回来了,这些功臣们前途又是如何?太子又会怎么对待这些人? 虽然众人的打量和议论极为隐蔽,但是贾赦还是能听到那些窃窃私语,也能感受到那些目光,有恶意的、善意的、无所谓的,也有探究的和担心的,后者来自平日和他走的最近的人。面上纹丝不动,但他心里开始飞快地再次回想所能记得的上辈子这个时候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虽然早就知道废太子会死灰复燃,但是真的面对的时候,贾赦还是觉得心里很是没底,毕竟有的事已经改变,而夺嫡之事极其危险,一个细微的改变都可能影响到整个局面,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的事。要是老天爷跟他开玩笑,没有让朝廷上的事情和上一世一样发展而是和贾家、贾代善的事一样发生了改变,他就真的只能欲哭无泪了。 因为政治上这些勾心斗角的腌臜事,和那些浸淫官场几十年的老狐狸比,他还是太嫩了,在他变得能和那些老狐狸玩游戏而不被玩死之前,他最大的依仗就是上一世的记忆。偏偏上一世他整日里除了花天酒地就是呆在家里玩古董,朝廷上的事根本不懂多少,现在想起来就恨不得能掐死那个自己——要是能多知道一些,即使不知道暗地里的事,把朝廷明面上发生的大事全部记住了也好啊!还好现在虽然贾代善去了,贾代化却还在,他不至于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退朝之后,贾赦和贾代化走在一起,居然遇上了史氏的事之后平时基本上是能不见他就不见他的史家侯爷。史侯爷对他和贾代化自然都是十分冷淡,虽然面上不显,但是说的话怎么听怎么有种怪味在里面:“圣上下令迎回义忠王和皇长孙,天家骨肉即将得以团圆,实在是可喜可贺的事。至于两位,对国有功,为臣忠耿,‘功劳’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怕是又要加官进爵、步步高升了,特别是外甥,年纪轻轻就已经有了如此成就,以后肯定是要建功立业、登阁拜相的,我家那几个不成器的可就要靠你多多提携指教了。” 贾家最大的功劳是什么?不就是对太子叛乱的镇压,现在义忠王回来了,我倒要看看你贾家可是还会有好日子过? 贾代化笑眯眯地回了过去:“加官进爵不敢当,老朽都几十岁了,半边身子都已经入了土的人,哪里还有心思来追求加官进爵,能有现在的位置不过是圣上仁慈,容着我尸位素餐罢了。建功立业的事,还是得靠年轻人来,听说侯爷家的公子最近立了大功,升了官职?真是后生可畏啊,老朽这样的是没这个心力了,只要能守好这祖宗留下的家业,在地下也就有颜面去见列位先祖了。” 史侯爷淡淡地说:“犬子无能,不敢当国公爷的夸奖,不过些末功劳,比不上外甥赫赫战功、简在帝心啊。” 说着,他把目光移到贾代化身后的贾赦身上,贾赦不卑不亢地对上他的目光:“不敢当舅舅的夸奖,二表兄少年英才、文武双全,外甥这个愚钝的哪里比得上,能有一点功劳不过是侥幸罢了。二表兄如此出色,想必舅舅舅母是非常高兴的,外甥在这里祝贺舅舅。另外,外甥听说大表兄近来身体不好,可是好一些了?按理说外甥应该亲自去探望大表兄的,但是临近年关了,事务繁多,外甥实在是分不开身,失礼之处还望舅舅、舅母和表兄原谅。” 史侯爷三个儿子,长子从小体弱多病,整日一副病歪歪的模样,是个出了名的药罐子。而史家另外两个儿子之中,次子虽然因为排行居中的缘故不比三子受宠,却已经凭自己的能力立了功劳;三子更好,虽然没有立功,却因为是幼子的缘故,最得史侯爷和侯夫人的欢心。在这种情况之下,史家的爵位要何去何从就变得暧昧起来——这和贾家兄弟相争之前的情景何其相像,做弟弟的已经拥有了能威胁到嫡长子的能力或是凭仗。特别是,史家第三子得到父母的极度宠爱,而史家长子不但没能像贾赦那样有位祖母护着,还因为体弱多病的缘故,至今还没有嫡长子····· 舅舅啊,外甥我真诚地祝您“家宅和睦”、“子孙和乐”啊! 他眼里的恶意一闪即逝,但是转瞬又恢复成了那个温和守礼对母亲的兄长彬彬有礼的好外甥:“大表兄身体不好,外甥听说城外有座寺院的平安符极为灵验,哪日有空外甥就去为大表兄求一个来,以此略表外甥不能去看大表兄的歉意;二表兄能力卓绝,外甥在这里祝贺舅舅,二表兄将来定是会登阁拜相的,到时候外甥可是还要靠舅舅和二表兄提携了。” 史侯爷蹙眉道:“罢罢,也不用你去求什么劳什子平安符,我家里的人手还是不缺的。既然朝廷上的事情多,你安心做你的事就是了,你表兄的事不劳你操心。” 对于贾赦这个敢把他妹妹关了佛堂的外甥,史侯爷实在是提不起好感来。人有远近亲疏,虽然贾赦是史氏的亲生儿子,但是史氏是他的嫡亲妹妹,在母子俩之间,他当然是偏向于妹妹史氏的,所以才会对贾家对史氏的处置极其不满,偏偏史氏做的那事,让他就是想要为了她和贾家对峙都没法理直气壮。 ——你说你,那些事做了就做了罢,就不能做干净一点,不留后患吗?居然让自己婆婆抓住了把柄,还不只是一件事的把柄,要是当时他不让步,贾家太夫人把那些事抖出来的话,贾家的名声固然会受到影响,史家受到的影响却会更加严重,一个教女不当的帽子扣下来,整个史家族里的女孩子就都不用嫁人了,他这个族长也没有脸面去见史家的先祖了。 就是这样,他也不会对贾赦有任何好感,别说贾赦,就是那个贾政,他也没有什么好感——没本事到连自己的母亲也保护不了,成日只知道寻欢作乐、夸夸其谈,连那个微末小官的官职也不是他靠自己的能力得来,而是贾代善临死前为他求来的,这样的人有什么用?史家在他的授意下对贾政那边比对贾赦那边好,不过是看着贾政对史氏比贾赦对史氏亲近,说不定能帮到佛堂里的史氏而已。 本来是想借着义忠王的事奚落一下这叔侄俩的,但是最终什么也没有做到,史侯爷脸色略微阴沉地走了。等他一走,叔侄俩相视一笑,贾代化一边走一边说:“说起来,赦儿已经好久没来我这里看过琅哥儿了,难不成已经把他忘到一边去了?亏得琅哥儿天天念叨着你,说赦叔叔怎么就不来看他了,莫不是他做了什么错事让你生他气了呢。” 贾赦面不改色地接了下去:“是我的不是,之前和琅哥儿说好了会再去看他的,事情一多就给忘了,那么侄儿今日就到大伯府上打扰了。” 说的好像前几日才跑到宁国府去看贾琅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去宁国府当然不止是看望贾琅那么简单,看过贾琅之后,贾代化把他和贾敬叫到了书房,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圣上下了命令说让礼部迎回义忠王,你们怎么看待这件事?” 贾敬这日看起来颇有点无精打采的,听了只是说了一句:“雷霆雨露均是天恩,为臣子者,唯有感激涕零而已,不敢妄测圣意。” 贾代化差点把手边的汝窑茶盏扔出去:“谁让你妄测圣意了?我是问你你什么想法!” 贾赦连忙打圆场:“大伯不要着急,敬大哥并无此意,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已。敬大哥今日看着气色不是很好,可是在翰林院里的时候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的缘故?” 一语中的。 贾敬迟疑半晌,最后在贾代化的目光里败下阵来:“我今日在翰林院,知道了圣上下的旨意之后,翰林院里众人哗然,有的人说别人还好,我们家却是直接把义忠王一家从那个位置上拉了下来的,义忠王回来之后,我们家就要大难临头了;有的人说圣上这是对我们家不满,所以才会召回义忠王虽然都是背着我说的,但是我也听到了几句。” 贾赦蹙眉:“这都什么跟什么?我们家又没有做什么,一直都是忠于圣上的,怎么会让圣上对我们家不满?而且,若是圣上真对我们家不满,一纸圣旨尽可处置了,何必召回义忠王,说这话的人也太没脑子了些。” 贾敬抿抿唇:“这个我也知道,但是我担心的不是这个。父亲,您说义忠王回来之后,会不会对我们家报复?有句话说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义忠王贵为皇子······” 贾代化移开视线,问:“赦儿,你怎么看?” 贾赦沉思了一会,回答说:“大伯,依侄儿看,义忠王不会对我们家报复,也不会拉拢我们家,若是可以,怕是义忠王恨不得我们家的人不要出现在他眼前才好。” “哦,为何?”贾代化颇有兴趣,问:“不会报复我可以理解,但是不会拉拢是怎么说?不怕说句自夸的话,我虽然已经老了,可是有你在,又有敬儿,贾家不算是后继无人,要是投靠,还是能给义忠王帮上忙的,而且我们家还在‘四王八公’之列呢。” 贾赦笑着摇摇头:“大伯,‘四王八公’之说我们家还是不要沾的好,毕竟从古至今,结党从来都是少有好下场的,而且‘四王八公’之内也不是一条心的,我们家还是不要卷进去了。至于侄儿为何说义忠王不会报复也不会拉拢我们家,那是因为,报复的话会让圣上认为他反叛之心不死,所谓的悔过不过是幌子,这对现在的义忠王来说风险太大了,他冒不起这个险,因为现在他最大的依仗就是圣上的宠爱;同样的道理,他也不会拉拢我们家,否则一样会被圣上认为是结党营私,叛逆之心不死,所以一段时间之内,我们家是安全的。” 贾代化转头看向贾敬:“敬儿,你可都听明白了?” 贾敬猜测:“所以,现在义忠王是前后为难,不能轻举妄动?” 贾代化点点头:“义忠王做了那样大逆不道的事,虽然现在蒙圣上慈悲得以回来,却是不能再做什么的。而且之前义忠王与赵家的联系却是太过紧密了,现在赵家举族俱毁,义忠王除了圣上的垂怜,已经没有什么是可以依仗的了,日后最多一个王爷,还是不管是圣上还是将来的储君都会防范的王爷,已经闹不出什么风浪的了。” 义忠王还是太子的时候,赵家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他身上,自然也不容许其他家族来分薄了好处——于是,太子之母出自赵家,太子之妻出自赵家,太子嫡长子的妻子也出自赵家,赵家的心思,一望即知,但是这样的事对于世家大族却是大忌,而这样做的后果也在太子叛乱时显示出来了,赵家一毁,太子居然没个关系足够亲密的姻亲来帮忙。 贾代化认为义忠王已经翻不起风浪,贾赦却不这样认为:“大伯,侄儿并不这样认为,我们家只是会在一段时间之内安然无虞而已。等到义忠王重登太子之位,我们家就要小心了,为此,不可不未雨绸缪。” 贾代化和贾敬都是吃惊地看着他,贾代化问:“赦儿,你说什么?” 自开国以来,本朝就从未出现过贾赦说的那种情况,从未出现过——废而再立的太子。 第54章 莫说是本朝,就是往上数三朝,也从未出现过废而再立的太子,按照以往的惯例,在皇位之争中失败的皇子没有一个能东山再起的。以前像义忠王这样的废太子,运气好一点的会在最后的胜利者的“宽宏大量”之下做个没有实权的清闲王爷,一辈子被上位者提防着,荣华富贵但是战战兢兢地过一生;运气不好的,那就······· 故此贾代化并没想过义忠王再次登上太子之位的可能性,在他看来,义忠王是因为叛乱被废,一个乱臣贼子,能得以活命又回京安享荣华富贵已经是圣上开恩了,如果让他再次成为太子,岂不是说他的叛乱是对的?圣上再怎么着也不会这样吧。“义忠王会再次成为太子?赦儿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如今义忠王羽翼尽失,势力全无,能回京安享尊荣已经是得天之幸了,但凡他聪明一点,就会安安分分地做个富贵王爷,而且圣上怎么可能会给他再次登上储君之位的机会?” 贾赦苦笑,有这种想法的何止是贾代化一个,可是世事就是这么难料,义忠王不用多久还真就东山再起再次成为太子了,虽然最后再次被废了 :“这事虽说是侄儿的推测,但也不无发生的可能。大伯应该也听说过了,义忠王为先皇守陵的时候只穿粗布衣服,只吃粗糙的食物,妻妾子女皆是如此,以赎自身罪孽。” 皇陵的生活清苦,可是义忠王一家的用度还是由内务府供应的,虽说肯定不能和义忠王还是太子的时候相比,但是也不至于清苦到布衣蔬食的地步。义忠王如此作态就是为了向父亲表示自己知道自己做错了,而且他一做就是好几年,这未尝不是圣上召他回来的一个原因。 贾代化却不同意贾赦所言,认为理当如此:“如此改过也是应当,当今圣明,断不会因为这些个表面功夫便将往事揭过。而且谁知道他是不是迫于形势做个姿态而已呢,圣上英明神武,必定不会被这样的把戏迷惑的。” 贾敬也是这样认为:“义忠王的叛乱大家都还记得呢,如果义忠王当年成功了,那么后果不堪设想,圣上不可能把这个忘了的,而且义忠王叛乱被废,已经失了大义的名义,若是他还想染指太子之位,朝中群臣必定是会群起而攻之的。” 贾赦身子向后一仰,郁闷地吐出了一口气:“大伯,敬大哥,昔日元后贤良淑德,母仪天下,跟随圣上多年从未出过过错,如今虽说逝者已矣,可是圣上对离世多年的元后未尝没有念想。” 想了想,他又补充:“元后逝世之前,将尚且年幼的太子托付于圣上;元后逝世之后,后位空悬多年。群臣多次进谏再立继后,皇上皆是驳回,怕的就是继后所出嫡子对太子的地位造成威胁;太子被废为义忠王之后,不是没有人劝过圣上另立储君,可是大伯看圣上何时有这方面的意思?就是有,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就是再不情愿,贾赦也不得不承认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才是最后决定一切的人,与之相比,什么外戚什么太子党都是虚的,只要那个人愿意让废太子复位,有的是人去为太子复位找理由;同样的,如果他不想让废太子东山再起,只需一句话就能断绝废太子所有的希望。 废太子之前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或者意识到了也认为凭着自己的力量可以和当今对抗,才会有了叛乱那一出。不过不知道废太子现在是怎么想的,但愿别出什么变故——比如说冒出来一个和他一样的人——才好。 贾代化皱着眉头说:“可是义忠王现在的身份实在尴尬,虽说是元后所出,可是单是他之前做下的事,我想就是支持嫡支正统的臣子也是无法接受的吧。而且,我听说已经有人准备建议圣上立后,如此一来,义忠王的嫡子身份也就没用了。” 贾赦摇头:“此事难说,圣上一日不再立后,义忠王就还一日是唯一的嫡子。嫡庶之分,天壤之别,支持嫡长继位的老古董还是很多的。” 当今要是真的要立继后早就立了,何至于等到现在。说到底,妻与妾到底是不同的,就是皇家也是一样,当今怕是就是再宠爱某位妃子也不会轻易让她坐上后位,否则大皇子和六皇子两派的人也不至于围绕着后位争夺得你死我活可是到现在还没个结果。 说到这个,就不得不提一句那位已经去世多年但是至今令当今牵挂不已的元后。贾赦对于元后那是十分的佩服,帝王的负心薄幸是和风流花心一样出名的,元后一个弱女子,能在杀人不见血的宫中生活得好好的,并让所有人都称赞皇后最是贤惠称职,此等手段,何等了得。最让人佩服的却是,她能让一个妃子成群的风流帝王对她念念不忘,元后就是去了多年了,当今还会看在她面上召回太子,这样的人,要说她没手段没城府,谁信?抛去和废太子的对立,仅是单纯从一个男人的角度看,他还是挺欣赏这样的女子的,不过欣赏归欣赏,要是身边真出现了一个这样的女子的话,他可消受不了。 男人么,都是口是心非的居多,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一抓一大把,但是你要是真的把锅里的盛来给他,他说不定就又嫌弃了呢。 贾代化自是知道当今对元后的感情,一时想着帝王薄幸,一时想着红颜祸水,不由迟疑起来:“按你这么说,义忠王真的有很大可能重登太子之位?可是他大逆不道,举兵叛乱,企图弑君弑父,这样的人,就是圣上看在元后的面子上不追究他之前的罪过,许他个闲散王爷的位子,安然终老便是,但是储君之位,不至于吧?” 这种事谁说得准呢,不然怎么说有句话叫做“英雄难过美人关”,贾赦呼了一口气:“这只是侄儿的猜想,至于事情会不会真的如此发展,说到底还是得看,”他用手指指皇宫的方向,继续说:“不过,我们家还是得小心了,毕竟义忠王一个王爷,要捏死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平头百姓可是轻而易举啊。” 他难得开个玩笑,贾代化却因着他的话认真思考起要是真的出现这种情况贾家要怎么办,闻言就道:“这倒不至于,毕竟我们家也不是吃素的,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接下来的日子里还是得十分注意。义忠王就是被废了,也还是皇亲贵潢,说不准他一句话,就有那眼红我们家的小人躲在暗处放冷箭,而且,而且我们贾家同义忠王的关系早已到了无法缓和的地步,其他的皇子·····”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一顿,抬头看着贾赦贾敬。 贾敬疑惑地回望着贾代化,贾代化凝视了贾敬一会,把目光转移到侄子面庞上,过了一会,这位贾家的族长神情严峻地吩咐:“敬儿出去外面,给我守着这里,外面守着的人也让他们再退远一些。” 贾敬吃了一惊,看看贾代化再看看堂弟:“父亲?”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父亲语气怎么一下子就变了? 贾代化严厉道:“我和赦儿有些别的话要说,你先出去!” 贾敬自然不敢违抗贾代化的意思,临出去之前颇为担心地看了贾赦一眼,贾赦回了他一个不用担心的眼神。等贾敬出去了,他转回头来再看贾代化,虽然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大冷的天,他手心里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贾代化鹰一样的视线盯着贾赦,但是不说话,贾赦从未见过贾代化用那种目光看着他,感觉在那种目光之下自己似乎一切都原形毕露了,没过一会他就败下阵来,移开了和贾代化对视的视线,出声打破了沉默:“大伯让敬大哥出去,可是有什么话要和侄儿说?” 贾代化并不回答贾赦的问话,就在贾赦有点心惊肉跳地猜测贾代化是不是发现了自己最大的秘密的时候,贾代化终于开口了:“这里没有别人,不用担心被人听到,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问你一句。赦儿,你老实给我说,你有没有参与到那些事里面去?” 虽然不是关于他那个秘密的事,但是贾赦还是觉得他整个人都要僵硬了,只能装傻:“大伯说的是什么事?侄儿听不明白。” “你少给我当不知道!”贾代化的口气从未有过的严厉,“你要是还认我是你伯父,还认我这个族长的话,就给我说老实话!” 贾赦坚持道:“侄儿是真的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叔侄俩一时僵持住了,半晌,贾代化先开口了,他很冷静地说:“你要是不愿说我也不勉强你,但是日后出什么事的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赦儿,你别忘了,大伯我除了是你大伯,也还是贾家的族长。” 贾赦心里一紧,垂着眼睛,藏在衣袖下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指甲虽然不长,感觉却是要嵌进肉里面去了——大伯这是什么意思?如果不说,当他做的事和贾家的利益起了冲突的时候就要舍弃他这边来保全整个家族吗?不,不可能,同宗同族,他要是出了事贾家也跑不掉,可是也有句话叫做弃卒保车——自己,说是不说? 正在他挣扎的时候,贾代化又说:“你父亲还在的时候拜托过我要照看一下你,可是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自己有自己的主意,又是一家之主,我也老了,管不了太多,更不可能事事时时地看着你。只是别的事就算了,这样的事关系到的不仅仅是你自己,还有整个贾家,就是这样,你也是连和大伯透露都不愿意吗?” 贾赦讶异地抬起头——父亲,拜托过大伯照顾他? 贾代善居然也会拜托人来照顾他?他还以为贾代善对待他的态度就是让他自生自灭,就是要让人照顾也是照顾那个深得他喜爱的贾政呢,没想到······· 贾代化自然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轻哼一声:“没错,你父亲在临终之前嘱托过我,其中也有关于你那个弟弟的,但是主要还是你的事。” 否则的话他干嘛非要和史家对上,虽然说史家的女儿做的那些能带累到整个贾家声誉的事情实在是让他愤怒,但是他也没有万分的必要要和史家交恶。 想起去世了的堂弟,再看看面前的侄子,贾代化就恨不得敲开他脑壳看看——什么事要隐瞒什么事要告诉他都分不明白,真是够了!难道非要到事情退无可退的时候再来让他“大义灭亲”吗?本来还以为这孩子挺聪明的,现在看来,难不成是他弄错了,这孩子是小事精明,大事糊涂? 他盯着贾赦,再次开口。 “所以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有没有参与到那些事里面去?” 作者有话要说:该死的电脑你四个小时死机两次到底是要闹哪样······· ——by快要自学成电脑专家了的抓狂虫子 第55章 姜还是老的辣,狐狸还是老的狡猾。 在贾代化的逼问下,贾赦终于还是说出来了:“宁王殿下秉性宽仁大度,为人至孝,礼贤下士,实为人中龙凤。” 这是变相的承认了,纵是已经感觉到侄子有可能卷入了争储之事中,从侄子口中得到承认的时候贾代化还是觉得心力交瘁:“我想我和你父亲都早已告诫过你,那些事绝对不能参与进去,可是你,你居然······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个问题上贾赦只是含含糊糊:“东宫之位空缺之后。” 贾代化不知道他早在宁王还是三皇子的时候就已经和宁王接触过了,只以为他是前太子被废之后、贾代善去世前后的那段时间参与进去的,因此对他真是恨铁不成钢:“糊涂,糊涂!当时局面何等凶险,你怎么就敢贸贸然地就去趟那浑水!而且当时你父亲还病在床上,你不说侍疾床前让你父亲安心,反倒是有心情去搅合到那些事里面,你真是,真是,要我怎么说你好?” 贾赦站起来,低头道:“大伯且听侄儿解释,侄儿并没有在父亲生病的时候怎么样。父亲生病的时候,侄儿自该是侍奉于床前,怎么会不顾孝道在父亲卧病的时候去参与那些事,让父亲为侄儿担心呢?侄儿是在父亲去世之后,送父亲的灵枢回南的时候见过宁王殿□边的人,当时只觉那人虽然出身不足,但是气度不凡,不像是普通的为身份所困的人,后来才得知是宁王身边得力的助手。侄儿就想着,宁王殿下连那样的人都能唯才是用,可见是个有胸怀的人,所以就······” 贾代化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倒是说说,那人是谁,宁王又怎么个不重出身,唯才是用法,说来让我听听,也好让大伯我长长见识。” 贾赦干咳一声,说出了一个贾代化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名字,然后点出重点:“此子出身······妓家,是为贱籍,所以无法科考;而且其生父不明,曾经有传言说他是某家之子,但是某家拒不承认,在他上门认亲的时候将其打出,此后其人虽有才华,却无处容身,幸为宁王所用·······” 金榜题名是每个读书人都朝思暮想的,但是科举考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参加的!至少按着本朝的规定,能参加科举的得是良籍之子,三代之内无作奸犯科之辈,别的不说,单是良籍一条就足够卡死那位出身不好的才子了。当然,要是有人有权有钱有势又为他运作的话,那就什么都不是问题,所以他才会在明知道不可能的情况下还去那家书香之家认亲的吧!只是可惜,那家的家主也是读书人,如果让人知道自己曾经和娼女来往,单是家规就够他受的,所以为了自己的名声、前程那是万万不可能让自己和妓家扯上任何关系的。而且,那位家主有两个嫡室所出的儿子,并不为后继无人而发愁,那就更不可能承认一个血统比婢妾所出的庶子还不如的妓家所出的庶子了。 贱籍向来为人所贱,贾代化听到这样的例子也微微皱起了眉头:“不过一个贱籍之子,宁王就是用了他,也不能说明什么,怎么就值得你冒那么大的风险?按我看来,宁王身为皇亲贵胄,和这样的人往来未免也太*份了,而且,宁王·······” 说到这里,贾代化突然说不下去了,他仔细在印象中搜寻着对那位排行第三的皇子的评价,最后却愕然地发现,他竟然找不出一个对那位宁王的负面评价。 宁王,当今第三子,生母出身不高,而且母家已经凋零得不成样子。相较于嫡支正统的前太子、外家是将帅世家的肃王和生母深得宠爱的靖王,这位皇子实在是太不起眼,而且当今对他也并不是太过宠爱,故而贾代化平时并不是太注意这位皇子。就是想到贾赦可能参与到了夺嫡之事的时候,他首先想到的也是贾赦加入了靖王或是肃王一派,根本没考虑过贾赦会投靠到毫不起眼的宁王那边。 一个皇子,不起眼就算了,可是竟然让人无法找到他除了外家不好之外的缺点,那就······贾代化仔细想了一会,最后微感挫败地说了一句:“宁王为人过于宽仁,有软弱之嫌。” 对于肃王,贾代化可以说他刚愎自用,听不进去别人的意见;对于靖王,贾代化可以不满他的恃宠而骄,跋扈狂妄;废太子就更不用说了,狼子野心,其他的皇子他也能说出个不好之处来,偏偏对于那位宁王,他最多能说一句太过宽和——这就让贾代化不得不仔细考虑一下了。 不过就是如此,他也不打算轻易就放过那个鲁莽的侄子,脸色一整,他很严厉地说:“不过,就是这样我也不认同你的所作所为!我们家世受皇恩,你我能有今日地位都是圣上厚爱的结果,我们为圣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才是正理,你怎么就,就敢瞒着圣上做下那种事?赦儿,你也有自己的部下,应该知道,‘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的道理!” 贾赦很平静地答道:“大伯,侄儿可以指天发誓,侄儿从未对圣上有过任何不忠之举,但有半句不实,天打雷劈。我们家祖上略有功劳,却不可恃功而骄,做出不忠不义之事,这个道理侄儿还是知道的,大伯不必担心。” 他连天打雷劈这样的话都敢说出来,贾代化一时惊疑不定,眉头拧得死紧:“你说你没有对圣上不忠?那你刚刚又说,宁王·····”投靠了宁王,参与了夺嫡,那不就是对圣上不忠么?不要说什么宁王对那个位子没兴趣之类的鬼话,要真没兴趣,贾赦也不会投靠了吧? 贾赦轻轻一笑:“大伯,侄儿从来只认圣上的命令,至于宁王,不过顺手而已,毕竟有句话叫做‘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啊。” 他确实从来只忠于圣上——不管是现在的,还是······将来的。 贾代化把他刚刚的话全部回想了一遍,然后发现,这家伙从头到尾就没说过他在为宁王卖命,他说的那些话,当作对宁王的效忠看也可以,当作对宁王的欣赏之言看——也可以。 这个家伙,到现在还没有对他说实话?他到底在这事里面参与到了什么程度,又到底做了什么?如果真是只是顺手帮了一点忙还好,要是已经正式投靠了,那就糟糕了啊! 就在贾代化就要发怒之时,贾赦却开始说起了家史:“大伯,我们家先祖跟着太祖起事,征战多年,立朝之后,我们家一门双公,何等荣耀,虽说是有祖先的功劳在里面,可是未尝不是皇恩浩荡的结果;等到您和父亲,皆是身居高位,位高权重,简在帝心;等到侄儿,那微薄的功劳就让圣上下旨原级袭爵,侄儿更是深受皇恩了,如此恩泽,侄儿一日不敢忘。” 贾代化严厉地看着他:“没错,我们家三代皆是受圣上恩泽,正因如此,你我更该谨守本分,不要动那不该有的心思。我们身为臣子,只需做好臣子的分内之事就是了,其他的能不掺和就不要掺和,储君之事,圣上英明神武,自有裁夺,你我只需谨遵圣命就可。” 贾赦微笑道:“身为臣子,忠于圣上是本分。只是大伯,不是侄儿危言耸听,皇家之事从来最是凶险,却是不是想避就能避过去的,特别是我们这样的人家,稍有不慎就成了那众矢之的了。而且,恕侄儿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纵使我们家深受皇恩,可是,”他顿了一下,轻轻地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君心如海······不可测,君恩如水······不可恃!” 贾代化看着他,半晌,闭上眼睛:“你先出去吧,说了这半天的话,我也累了,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那么大伯,侄儿就先告退了。” 贾赦走出了贾代化的书房,外面的阳光有点刺眼,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贾敬就在外面等着,看他出来急忙问:“怎么样,恩侯,父亲刚刚怎么了,和你说了些什么?” 贾赦心情颇为轻松地开玩笑:“没说什么,大伯和我在想着,你在翰林院是不是还是一个朋友也没有,整日像侠客那样独来独往。” 贾敬觉得贾代化刚刚那脸色实在不像是要说这个的样子:“真的?可是我刚刚看着父亲的神色,倒好似你做错了什么,父亲要审问你一样,怎么到最后就扯到我身上来了?” 贾赦看看周围的环境,大笑着将他拉走:“敬大哥等了我这半日,肯定是冷得够呛吧,来来来,大伯说了不用你守着了,听说你这边的花园子里的梅花开得实在是好,择日不如撞日,我们兄弟赏梅喝酒去,暖暖身子。” 贾敬挣脱不过,到底被他拉走了。即将踏上路径的拐角的时候,贾赦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静静伫立的书房。 大伯,你会怎么做呢?保持中立谁都想做,可是要在夺嫡之中保持中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贾家,迟早得做出选择的,区别不过是早还是晚而已。 至于他所说的从未背叛过当今,也从未做过不忠于当今的事的话倒不是他在骗人。到现在为止,他虽然帮宁王做过一些事,但是那都是在不违背当今命令的前提之下做的,宁王也曾经就此试探过他,在谈笑中不经意一般拜托他去做一件不合适的事,但是被他给推辞了。 帝王心思易变,贾赦知道,如果他今日在宁王的请托之下做出对当今不忠的事,即使做的事对今日的宁王有利会得到宁王的赞赏,但是等到宁王成为帝王的时候,他今日的“忠心之举”就会立刻变成“不忠之举”,从而为上位者所忌讳。因为在上位者看来,他今日能背叛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明日就能再背叛一次。 上位者的心思就是这么奇怪而易变,那次虽然他推辞了宁王拜托的事,宁王却没有因此对他不满,甚至似乎······更相信他了?反正自那之后,宁王就没再试探过他。 但是也正是那次试探,让他深深地意识到皇家人的无情多变。君恩如水,不可倚仗,他现在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书房之内,贾代化独自静坐。 对这位老人而言,没有什么比贾家的延续和传承更重要。之前他所以扶持贾赦,就是想着自己年纪已经大了,可是贾敬才刚刚踏入仕途,他现在扶持贾赦,等到他去了的时候,贾赦能看在他的面子上帮扶一下贾敬,有他们堂兄弟一文一武在,他不用担心贾家没落。至于皇家的事,他是不想参与的,就像他自己对史侯爷说的,年纪大了,只求将祖先的基业安安稳稳地传下去,半边身子都已入土的人,还争个什么呢?可是现在······ 废太子,靖王,肃王,哦,还有那个贾赦很推崇的宁王,还有别的已封王的未封王的皇子;贾家,史家,王家,陈家,许家,张家;贾琅,贾敬,贾珍,贾赦,贾瑚,贾政·······越想越多,越想越乱。 寂静无声的书房里,贾家的族长狠狠地闭上了眼睛。 他得好好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办了。 作者有话要说:咳······ 皇帝都是渣····· 第56章 贾代儒 自从当今决定让礼部迎回义忠王一家之后,朝廷就开始处于一种奇怪的诡异气氛之中。 虽然圣上下了命令,可是这时候已经临近年末,礼部事务繁忙,加上今上并无明确意向要在何时迎回义忠王,几番忙乱之下,礼部竟是将此事搁置在了一边。虽然不知其余几位皇子有没有在其中动了些手脚,但是迎回义忠王一事看来在年前是无法成行的了。 本来么,圣上就没有明说礼部要在什么时候迎接义忠王回到京城,礼部上下又都忙得脚不沾地,原以为将此事推到年节之后也无大碍,岂料圣上得知之后雷霆大怒,接连发作了礼部尚书在内的几位老臣。 有了这么一出,礼部的人哪里还敢不对义忠王之事尽心尽力。可是等到几天之后,礼部上了折子,拟以亲王之礼迎回义忠王的时候,圣上却又不置可否,将折子留中不发了,这让人不得不猜测圣上对义忠王到底是什么态度。 之前为了义忠王的事责问礼部官员的时候,大家都以为圣上还是十分重视义忠王的,不然也不会为了义忠王的事责骂一直忠心耿耿的老臣们;可是等到圣上将礼部的折子留中不发的时候,所有人都傻眼了。 留中不发,到底是什么意思?认为以亲王之礼迎回义忠王不妥吗?义忠王现在虽说是身份尴尬,可是到底是当今的儿子,不以亲王之礼去迎,以什么等级的仪仗去迎?亲王之下,唯有郡王还比较符合义忠王的身份了,可是要是圣上的意思是以低一些的仪仗去接回义忠王的话,前面的责骂又是怎么回事?还是说,圣上觉得亲王之礼不够,要以更高规格的礼节接回义忠王——比如说,以只有太子才能享用的仪仗? 张锐为此跟贾赦抱怨过:“这事不明不白的,谁也不想去做那出头的椽子,可是上头又不肯给个明示,礼部的人也是难办。倒是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指手画脚的人特别多,一个个的都想拿礼部来投石问路,大哥为了这事思来想去的,夜里也睡不好,头发都掉了好多。” 张家大哥现任礼部侍郎,为这事为难并不奇怪,而这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也就是看当今的态度而已。 最终,礼部在多次揣摩之后,再次上书,拟以郡王之礼迎回义忠王一家。 在让人忐忑不安的等待之后,当今对第二封折子做出了批示,仅仅一个字:“准。” 这下子,局势更加扑朔迷离了。 贾代化在宁王之事之后就一直没有再叫贾赦到宁国府去,却在当今对义忠王的事作出批示之后将他叫了去,说的却不是贾赦预料之中的义忠王之事,而是另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我从几个世交老友那里知道,山东某地有个知县之位空缺,若是我们家活动活动,倒是可以得到。依你看,有什么人适合这个位子?” 贾赦颇为意外,他还以为贾代化把他叫过来会是什么事呢,思考了一下,正准备说贾家族里没什么合适的人的时候,一个人的名字却突然从他记忆的角落里跳了出来,他想了想,最后说:“我们家族里除了敬大哥中了进士,还有六叔中过举人之外,竟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有功名的人了,不过敬大哥现在还在翰林院学习肯定是不能去的,那么以侄儿愚见,六叔是最合适的人选了,大伯认为如何?” 他口中的六叔即贾家代字辈中的贾代儒,贾代化对他会推荐贾代儒十分意外:“我听说,你身边有个幕僚先生也是有着举人的功名的。本来想着,要是你那个幕僚有那个意向,我们家为他谋了这个位子也是可以的,就当作是他辅佐你的回报,日后他要是知恩图报的话,对我们家也有好处。至于你六叔,我倒是没考虑过,虽然只是个知县的职位,却是有着实权的,事务也多,他虽然有着举人的功名,为人处事上却是稍显不足,怕是不能应付众多的事情的。” 贾赦笑道:“侄儿觉得大伯倒是不用为六叔担心,有句话说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六叔诗书满腹,自然是不用为这个发愁的。不过大伯说的也是,六叔多年来一直专心学问,在人情往来方面怕是已经生疏了,山东那地方,又是人生地不熟的,没个帮手还真是应付不过来,那么不如这样,如果此事能成,侄儿就请侄儿身边的刘先生去做六叔的幕僚,为六叔出谋划策。” 贾代化问:“就是你身边那个有功名的幕僚么?” 贾赦回答:“正是,刘先生在侄儿身边几年了,不过按侄儿看,刘先生更适合做实事,他是文人,侄儿一个武将粗人,却是没什么大事需要劳烦他的,刘先生在侄儿身边实在是大材小用了,现在有这个机会能为一方百姓做些事,想必刘先生也是很乐意的。” 贾代化淡淡道:“没什么用你还用他,可不要学你弟弟,整日只知道和那些夸夸其谈的清客清谈。” 贾赦浅笑着回答:“侄儿自然不会,当初留着刘先生在府里,不过是因为侄儿是武人,不通文墨,总得有个有学问的人在身边才不会在奏折公文等事上出丑罢了。” 贾代化点点头,叹道:“说起来,敬儿、你还有你弟弟都是你六叔教出来的,现在你们一个个地都做了官中了科举了,他却一直在家塾里教书育人,并且因此放弃了在科举上再进一步的可能,实在是叫人佩服。不过家塾的教书先生好请,读书人的仕途却不可耽误,这次这件事要是能成,也是我们贾家对他多年辛劳的一点补偿。” 贾赦微笑着附和:“可不是,侄儿一直很佩服六叔能不图功名,安守清贫,尽心尽力为我们家教书育人呢!” 他说的十分真诚,真诚到完全看不出他正在为很久之前他在贾代儒那里得到的评价是比不上贾政的事在心里暗暗地磨牙。 好吧,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还是那个,他不喜欢读书,但是贾政喜欢,所以理所当然的,他并不得贾代儒的喜欢。这也就罢了,可是叫贾赦记忆十分深刻的是,贾代儒在贾政入学之后,在贾代善问及两兄弟的情况的时候当面说贾赦不如贾政。 要知道,贾赦可是比贾政大了四岁啊,这样被贾代儒当着父亲的面说他不如刚刚去学堂的贾政,当时的贾赦简直是羞愤欲死,此后本来就不喜欢读书的他就更加不喜欢贾代儒这个腐儒了,连带着越发排斥读书。 当然,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当时年少气盛只觉得此事彷如天塌地陷,现在回过头看,却已经是过往云烟,缈然无痕了。不过就是这样,他也不打算原谅贾代儒——如果要说当时贾代儒完全没有看出贾代善对贾政的喜爱,完全是凭着良心说出那些伤人的话的话,他是绝对不信的。 他对贾代化推荐贾代儒出任县令,也不过是此事对他有利无害:第一个,这件事会不会成功还不知道,要是贾代化中途改变了主意,他也不会有什么损失;第二个,他记得好像自贾敬之后,贾代儒就没有再教出过什么有功名的人,连个秀才都少见?那么还不如随便把他放到某个地方当个小官去,也省得他从外头请回来的先生找他抱怨贾代儒的教书方法僵化;第三个,却是有关贾瑚的,贾代儒若是识趣,乖乖做好自己的份内事,一步一步地往上爬,那么家族里多个官员对贾瑚也是好事,虽然不一定能用上;如果贾代儒有什么别的心思,那就别怪他了,刘先生可不是贾政的那些清客,能一直留在他身边的人哪个没有一点手段,虽说不一定光明正大;而且,贾代儒以举人的身份出仕而不是继续科举考了进士之后再出仕,对他来说更容易控制一些。 如果此事不成怎么办?——那贾代儒就继续在家塾里教书吧,他可不是那善心大发到处救人的观自在菩萨,没心思去特意为一个庶出的族叔改变什么。至于贾代儒原来的命运如果不改,就会儿子儿媳早逝,最后连唯一的孙子也没了?——关他什么事,人又不是他杀的! 贾瑞的事他也听闻过一些风声,不过,这辈子他要是还让王熙凤那个女人进门来碍他和张娴的眼他还不如自己找根绳子吊死算了,要是这样贾代儒的那个孙子都还是因为好色而死的话,他只能说一句自作自受了,最多送点东西请个好大夫,权当积阴德了。 他的心思,贾代化也考虑到了,不过还有另一个问题:“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对婶娘说?” 没有谁会自己放弃金榜题名的机会,贾代儒之所以在中了举人之后就没有再参加过科举考试,明面上的原因是觉得自己才学不足,就是考了也没有结果;事实上却是和贾赦死去的父亲贾代善脱不了关系的,原因很简单——贾代儒是老国公的庶子,贾代善的庶弟;而且,其生母在老国公还在的时候,和太夫人之间有过很不愉快的过去——比如争宠,比如挑拨离间,又比如·····以庶压嫡。 贾代善对贾代儒的打压,贾代化是知道的,但是知道又如何?作为族长,他对贾代善的行为不是太赞同,但是同样站在嫡子的立场上的时候,他对贾代善的作为是十分理解的,所以对此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贾代儒就此停留在举人的位置上上不去。 而现在,贾代善去了,他的儿子却亲口提出要让父亲打压过的贾代儒出仕·····这种感觉,还真是微妙。 贾赦微微一挑眉,这就是他对贾代儒到底能不能出仕一点也不关心的原因:“此事祖母还不知道呢,还请大伯给侄儿一点时间让侄儿把此事告知祖母,侄儿年轻,有的事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件事还是要靠大伯操心了。” 如果祖母不在乎此事,那么贾代儒算是可以得偿所愿出仕了,不过他放在贾代儒身边的那个人就会既是辅佐又是监视;如果祖母不高兴······嗯,他可以考虑让刘先生自己去,想必刘先生会更高兴的。 有学问又如何?有功名又如何?嫡庶之分,天壤之别,就是再得宠,旁支庶出的命运,还不是在嫡支一句话之间。 作者有话要说:天冷,大家小心感冒 话说,为什么南方是没有暖气的,明明南方比北方更冷,我们没处躲啊啊啊啊! 第57章 贾赦把自己向贾代化推荐贾代儒的事告诉了太夫人。 在说出这件事之前,贾赦曾经想过,如果祖母不高兴,哪怕就是会被贾代化认为是出尔反尔,他也要把这件事给搅黄了,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太夫人比他想象中的更要淡然自若,甚至还要他提醒一下才记起贾代儒此人:“这些外头的事是你们男人打理的,问我一个老太婆干什么,外面的事,我是万事不管的,而且这种事也轮不到我一个妇道人家来管。你大伯肯定已经有了主意,你只管听你大伯的就是了。说起来,贾家族里也就你六叔和那边的敬儿是有自己考出来的功名的了,你大伯为他谋个差事也是好事,既不埋没了他的才华,也能鼓励族学里读书的孩子们奋发向上。” 没有伤心,没有怨恨,太夫人说起贾代儒的时候就像在说族里哪个普通的远房亲戚,面对太夫人这样的反应,贾赦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注意到了太夫人说到贾代儒的时候用的是“贾家”和“族里”而不是“我们家”,犹豫再三,他还是试探道:“我们家现在就那么几个人在朝堂之上,族里多一个人出仕我们家就多一个帮手,倒是件好事。只是六叔年纪也大了,赦儿不该用这样的小事去麻烦他;而且,山东那地儿实在是远,要是赦儿自己去倒是没什么,可是六叔身体不好,怕是受不住那旅途劳累。” 太夫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向你大伯推荐你六叔的时候倒是没想过他身体不好。” 贾敏管家去了,屋子里又都是信得过的人,贾赦摸摸鼻子,坐到太夫人身边,老老实实承认:“赦儿不是怕您会不高兴嘛。” 太夫人伸手拧了他耳朵一下,笑骂:“滑头!你的意思我知道,不过祖母在你眼里,就是那斤斤计较的人么?” 太夫人并不是那种好斗绝情的人,否则老国公的庶子庶女们早就湮没于后宅斗争之中,像贾代善的庶子一样根本无法活下来了。同样的,太夫人也不是那种死抱着过去的恩怨不放的人。 对于那个庶子贾代儒,太夫人曾经的感觉很复杂,憎恶谈不上,因为贾代儒还算安分——也许是读了书的关系,但是他的生母实在是让太夫人膈应;喜欢是绝对不可能的,毕竟那是老国公的庶子,如果可以,哪个女人会愿意自己丈夫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并且生下儿子?太夫人出身书香世家,从小受到的教育也是按着书香世家的规则来的,可是世事弄人,偏偏嫁入了毫无底蕴的暴发户贾家,而贾家的规则环境可以说是完全和书香世家不搭边。这样也就罢了,偏偏老荣国公还是个风流多情的,和贾代善还有上辈子的贾赦一样是姬妾满堂的主,对嫡妻更多的是尊敬而不是亲近,虽然没有宠妾灭妻,却无形中给了那些姬妾庶子挑战嫡妻嫡子地位的勇气,贾代儒的生母就曾经是那些人中的一个,一度给太夫人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得而知,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因为这段往事,在老国公去世之后,继承了父亲爵位的贾代善就没给他的庶弟任何出头的机会。 但是现在,太夫人对贾代儒是真的不在乎了。都几十年过去了,当年仗着年轻貌美给她气受的人已经化作了白骨,坟头上的草怕是已经都有人那么高了;老荣国公也去世了,临走之前最惦念的不是哪个曾经和他一起风花雪月的爱姬而是和他一起走过众多风风雨雨的她,那就足够了;而且,为了母亲曾经受过的委屈去打压庶弟的儿子贾代善也因病去世了,她还抱着那些陈年往事不放的话,除了会让孙子孙女徒增担心和让九泉之下的儿子不安之外,还有什么好处呢?还不如开开心心地过自己的日子呢。 而且,相较于孙子关心的她会不会因为他向贾代化推荐贾代儒生气的事,、太夫人更关心贾代儒会不会在当了官之后反过头来对孙子不利。毕竟贾代善的所作所为直接导致了贾代儒多年不能在科举上再进一步,要说贾代儒毫无怨恨那是不可能的,要是贾赦给了他机会,他却对贾赦倒戈相向就糟糕了:“你六叔的事,你看着你大伯的意思去办吧,毕竟他是你的长辈,这件事上你不好说太多。不过说起来,你六叔他早就有了功名,到如今也是快有孙子的人了,可是之前你父亲还在的时候,那么多年了都没有想过为他谋个职位,以致如今他虽然有出仕的机会,却是什么经验都没有,到时候怕是一时应付不来,倒是让他受了委屈了。” 贾赦心照不宣:“赦儿也考虑到了这个,要是大伯能促成此事,等到户部的任命下来的时候,赦儿会为六叔找几个经年的老吏和幕僚做帮手的。” 虽然说这样有点麻烦,而且想断绝所有潜在的危险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让贾代儒出仕,但是——贾赦想想上辈子贾代儒夫妻俩为了唯一的孙子的死哭得死去活来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算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当是为贾瑚贾琼积德吧,横竖贾代儒就是做了官,有那个举人的出身限制着也不会官运亨通到哪里去。 太夫人觉得孙儿的想法可行:“这法子倒是可以,不过还是得和你大伯商量一下,这事到底是要你大伯做主的,你照着你大伯的吩咐去做就是了。话说回来,这些天我虽然都是在家里足不出户的,却也知道现在有的事情比较乱,你在外面的时候可是要千万小心,有什么事一定要先和你大伯商量再做决定。倒不是祖母信不过你,而是你还年轻,经过的事不多,不晓得厉害,祖母担心你万一不小心受了一些小人的骗,上了贼船就糟糕了。” 贾赦若无其事地答应了下来:“赦儿晓得的,大伯历经的事情多,赦儿年轻,很多事都得倚仗大伯指教呢。” 嘴上是这么说,但是实际上,自从宁王之事后,他和宁国府那边的关系就变得很微妙了。 不得不说,贾代化是个称职的族长,在他眼里,什么都比不上贾家的团结和稳定重要,在不知道贾赦兄弟俩为何闹翻之前他甚至还劝过贾赦“家和万事兴”、“兄弟友睦”之类的话。这样的人,之前之所以能放任贾代善打压庶出兄弟,除了贾代善也是一家之主、他的事贾代化不好插手之外,未尝没有认为“旁支不可以压过嫡支”和担心贾代儒考中进士之后会与贾代善内斗伤到家族元气的原因在内。 不过现在,这种称职在某种程度上成了贾赦的障碍。贾代化坚持认为贾家不应该参与到诸皇子的斗争之中去,也反对贾赦那种一边效忠圣上一边暗地里帮着宁王的做法,认为这样极有可能引火烧身,不管是被圣上察觉还是被其他的皇子发现,贾赦的前途都会毁于一旦,而且他实在看不到宁王的胜算——没错,宁王没有什么明显的缺点,可是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优点,不管是家世还是自身;贾赦则凭着上辈子的经历和这辈子朝局仍是按着上一世的轨迹走的事实坚持自己的选择,叔侄俩谁也说服不了谁,一番争执之后达成暂时的共识:先静静等待,看朝廷的局势会如何走向。 所以现在,贾赦做什么事的时候还得考虑一下贾代化那边的反应。虽然说“亲亲相隐”,贾代化就是再忠心于当今也不会把他的事告诉当今,但是万一贾代化为了“为了他好”而做出什么事或者是对他隐瞒什么他应该知道的事,那就糟糕了。 不管贾赦对贾代化是头疼还是怎么样,时间是一样的过,很快就到了年末。 贾敏病愈之后就又接手管理将军府里的事情,随着年味越来越浓,贾敏也越来越忙,但是张娴看着总觉得很多事贾敏是不用事必亲躬的,私下劝她:“妹妹,虽然说新年事忙,可是家中那么多的管家娘子和嬷嬷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有的事大可以交给她们,不必你事事仔细的,你又是大病初愈,可是得千万保重自己的身子,否则岂不是让祖母她老人家心疼。本来嫂子只想着让你管家来练练手,可是你把自己忙成这个样子,嫂子看了都后悔麻烦你了。” 贾敏听了只是浅浅一笑:“多谢大嫂子关心,嫂子不用担心,敏儿没事的。敏儿也知道敏儿才疏学浅,不堪大任,但是既然嫂子和哥哥相信敏儿,敏儿怎么也得把家里打理好方是不辜负了哥哥和嫂子对敏儿的期望。” 张娴晚间里对贾赦说了这事,末了说道:“我看了总觉得妹妹好似是故意让自己忙得团团转的,怕是和·······怕是妹妹还是解不开那个心结呢,可是这样下去可不行,就是铁打的人也得好好休息呢。” 贾赦想了想,转念就明白了:“我知道了,你吩咐下面的人,不是必要的事不要去烦妹妹,别的我来办。” 说到底,贾敏是还没有从史氏的事中走出来,所以让自己变得非常忙碌,那样的话,就既不用去西大院面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的母亲,也不用去想自己的生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可是该来的还是会来,大年三十的晚上,一家人一起在荣禧堂守岁,史氏也被允许从西大院出来了。 从贾敏生病开始,史氏就再也没见到过女儿,也就没有机会哄贾敏回转心意,此时好不容易有了机会怎么能放过。等到众人彼此见过礼,史氏就把贾敏拉到怀里哭道:“我的儿,你可是受委屈了!” 贾敏的身子不易察觉地僵硬了一下,慢慢地离开史氏的怀抱:“老太太怎么了,敏儿过得很好,没有受什么委屈啊。” 一边的贾赦微微咳嗽了一声,慢条斯理地道:“老太太,明天就是新年了,应该高高兴兴的才是,大喜的日子,不好流泪的。” 史氏微愠地看向那个大儿子,正好对上对方似笑非笑的眼神,顿时打了个激灵,忙把眼泪收起:“看我,都老糊涂了,大好的日子,怎么能哭呢。”又拉过贾敏:“之前听到你病了的消息,我急得夜里都睡不着,只要想到你病在床上,我这心里就像有千百根针在扎一样,可是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佛堂里头为你念经祈福。当时我就想着,只要你能好起来,就是立时要了我的命去也愿意的,现在看到你好了,我这心里的大石头也就放下了。” 贾敏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敏儿谢谢老太太的关心,让老太太为敏儿担心实在是敏儿不孝,不过敏儿住在祖母那里,又有哥哥和大嫂子的关心,老太太不必为敏儿担心什么的。” 史氏终于发觉了不对劲:以往在西大院的时候,贾敏都是叫她“母亲”的,怎么现在一下子就变成生疏的“老太太”了?而且,从始至终,贾敏的眼睛就没有和她的目光对上过,一直是微微低着头的。 她正想说什么的时候,那边太夫人已经在招手了:“敏儿到祖母身边来,祖母给你看一个有趣的东西,听说是从西洋来的稀罕玩意儿呢。” 贾琼也喊:“姑姑快过来看,小舅舅也给琼儿送了好玩的东西呢。” 贾敏答应一声,起身走了过去。史氏来不及阻拦,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女儿毫不迟疑地离开她这边,贾赦在一边闲闲地开口:“真是可惜,二弟和珠儿的病还没有好彻底呢,不然让珠儿过来陪着瑚儿玩也挺好的,两个男孩子有话可说,也免得琼儿老是把她哥哥冷落在一边。” 史氏蓦地转头看向他,手中的佛珠都快要捏碎了。 贾赦淡然地回看着她,目光纯良,满脸无辜:“老太太?” 贾敏生病之后不久,二房那边的贾珠和贾政也先后病倒了,贾珠是累病的,贾政则是不小心受了寒,父子俩到现在都还没有彻底痊愈——史氏几天前从贾赦口中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可是几乎恨不得咬下贾赦一块肉来。 而作为史氏愤恨的对象,贾赦很轻松地表示二房那对父子的病完全和他无关。贾政自己望子成才心切把贾珠累病了,关他什么事呢?贾政的病,就更与他无关了,他那段时间正为了自己的事忙得团团转呢,哪里有空去理贾政。 至于贾政因为生病刚好错过了某位王爷在自家举办的文人聚会,从而错过了一个在人前大出风头大展才华的机会? ——那还真是,令人遗憾哪! 作者有话要说:考试周驾到,虫子得复习,更新由隔日变为不定【捂脸】实在是对不起诸位亲,可是虫子要是挂科的话会被父亲大人骂死的······ 躺平任处置,煎煮炒炸油锅铁铲百虫宴都绝无怨言 ——虫子 于十九号留爪 第58章 景元五年的新年,有的人过得并不愉快。 史氏是一个。 曾经贾瑚出天花的时候,史氏就想过,贾瑚能好固然好,但是要是贾瑚有个万一,不幸夭折了的话,按着朝廷的规矩法度——这时候她倒是想到朝廷有规矩法度了,之前想夺了贾赦的爵位给贾政的时候可没没见她想过——贾赦没有了嫡子,就是有庶子也是不能继承爵位的,那到时候就把贾珠过继给大房继承爵位,贾政再生个儿子来继承二房的家业,也不拘是嫡是庶,反正只要贾珠得了爵位,谁敢去夺二房的家产? 那样一来,两房都能得到爵位,又能相互制衡,谁都得供着她,十全十美。她到时候只要安安稳稳地做一个老太君就够了。 故而,贾瑚好起来的时候史氏心里不是没有遗憾的,虽然她不会承认。 可是现在,这种遗憾在听到二房父子皆病倒的事以后变成了害怕,因为她突然发现,现在的局面和她曾经设想过的非常非常的相似,只不过——大房二房的位置倒换过来了。 要是那个没良心的儿子对他弟弟和侄子下手,再把张娴肚子里的那个过继过去继承二房的家业,那可怎么办——二房当初,可是拿走了府里接近一半的家业啊! 史氏自己心里有鬼,自然看别人也是心里有鬼的了,因为不能确定贾赦是不是对二房做了什么,就算新年的时候贾赦肯让她出来,她也不敢轻举妄动,甚至有客人拜访她的时候,即使心里咒骂着那个儿子,她还是得为贾赦说好话。 ——慈不掌兵,贾赦能爬得那么快,肯定不会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万一再惹恼他,就算贾政是他弟弟,可是自古以来,兄弟相残的例子还少了去吗! 已经意识到了要是贾赦真的干出什么事来的话,自己根本无法制约他的史氏总算变乖了一点。 贾政却不知道母亲的苦衷,史氏的关心并没有让他心情好一点,那一遍又一遍地让他注意身体的提醒甚至让他感觉很烦躁了。 贾政只觉得,这个除孝之后的第一个新年他过得极其的不顺,何止是不愉快,简直就是过得窝囊! 首当其冲的是福菜的事。 过年的时候,宫里给贾代化和贾赦都赐下了福菜,两人将那些御赐的菜肴摆到了祖先灵前用于祭祀的时候,族里的人看着贾家这两位顶梁柱的眼光都是不同的。 将御赐之菜摆上祖先供桌的时候,贾政扶着史氏——要不是祭祖是要全族一起参加的,太夫人肯不肯同意史氏从佛堂里出来还真是难说——就在一边看着,福菜都是只赐给一品二品的大员和皇亲国戚的,所以贾赦得到了,他那个官位却连福菜的影子都摸不到——胸口一阵阵地发闷,只觉得——堵心! 其次是官服。因为他没能得到爵位,所以父亲昔日穿过、他曾经以为他也能穿上的官服,现在是一模一样地出现在了兄长的身上,官服上的狮子张牙舞爪,威风凛凛,看着——痛心! 再来,百官朝拜的时候,兄长和堂叔在暖和的大殿里,他一个只稍微比七品芝麻官大一点点的六品小官只能站在寒风里,连圣上的龙颜都看不清楚,更别说察言观色、忖度圣心为君分忧了——伤心! 还有,亲朋好友互相拜访的时候,出入宁国府和将军府的是王侯将相,皇亲贵戚,高官显爵; 到他这边来拜访的,是······ 那种对比,让人觉得——窝心! 这种不愉快在他陪着王氏回娘家省亲之后更是明显,一家子从王家回来后,王氏还没有来得及歇一口气,就听下人来报说,老爷说自己身体还没好,为了避免把病气过给了太太和大爷,这几天就先在书房里起居静养了。 王氏听的时候还脸上还带着笑容,甚至还打赏了人,可是等到让丫鬟们把累了一天的贾珠送回了房间,再把不是那么亲信的丫鬟都屏退了只剩下几个心腹的时候,她终于爆发了:“说得倒是冠冕堂皇,什么不过了病气给我和珠儿,我看是哥哥给他谋升迁的事儿没影儿了,他就给我脸色看吧!说什么静养,还不是在他的书房里和那几个狐媚子鬼混!” 别人的书房,那是清静之地,读书之所;贾政的书房,那是莺莺燕燕,温言软语,红袖添香,王氏对此已经不满很久了,也就难怪这次会口出怨言。 几个陪房家人都吓得够呛:“太太,太太息怒,太太慎言啊!” 三从四德,夫为妻纲,做妻子的居然敢骂丈夫,要是被老爷知道的话,那可绝对是一场大风暴,到时候倒霉的肯定是她们这些做下人的。 “难道我还说错了吗!”虽然依旧愤恨,王氏却也知道要是被人听见的后果,压低了声音,但是声音中的那份咬牙切齿一样的让人后背发冷:“他以为谋官是那么容易的事么!为了他的事,我都对我嫂子服了软了,他倒好,事情一不成,立刻就给我甩脸子!还有珠儿的事也是,一边说着要奋发上进,悬梁苦读,把我的珠儿都给逼得为了读书都生生熬病了,另一边却和那些下流种子调三窝四,珠儿病了没见他去看过一眼,大冷的天,他倒是好有兴致去赏梅作诗!” 周瑞家的硬着头皮劝道:“太太,现在老爷身体确实还没有好,这么做也是为了太太和大爷好,毕竟大爷是每天都要来太太这里请安的。大爷之前病了那么久,要是再不小心过了病气给大爷,老爷心里也不安不是?” 王氏抚着胸口,周瑞家的立刻上前为她顺气:“太太可是得注意身子,若是因为这些事气坏了身子,可不是趁了那帮子小人的心么!大爷最是有孝心的了,太太若是气坏了身子,大爷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呢!” 王氏缓了缓气,大概是周瑞家的提到了贾珠的关系,她的表情缓和了不少:“珠儿确实有孝心,不管是什么好东西,他想到的都第一个是我。只是他的身子本来就弱了,老爷还在那帮狐媚子的挑唆下那样的逼他·······” 说起贾政和贾珠的病,王氏真是咬牙切齿。 贾政是在与他书房里的丫鬟一起赏梅作诗的时候染了寒气生病的——王爷看得起他贾政,派人给他送来了赏梅宴的请帖,单是为了这份情谊,他也得提前做个准备不是?只是可惜,一个不小心吹了风着了寒,赏梅宴没法去了。 而贾珠不同,他可以说就是生生被他父亲逼病的。 之前荣禧堂之事的时候,贾赦那样的骂贾政,简直是把贾政的面皮都给扒下来再丢在地上踩上两脚了。贾政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是那种被兄长那样羞辱的屈辱让他无法忍受,因为这个缘故,平时如果贾赦在家,他绝对不会主动踏进将军府一步。 也因为这个缘故,贾政发誓自己一定要一雪前耻,证明自己比兄长更好,证明兄长除了比他更幸运早一步出生之外——都不如他! 贾政和贾赦最大的不同,就是他是“读书人”,这是他最引以为豪的身份,他也无数次凭着这点在心里鄙夷自己的兄长:“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一介武夫,有勇无谋又能怎样?” 他凭着“好读书”的优点深得父亲的宠爱,但是贾代善过世之后,他已经有官职在身,即使对贾赦的蔑视再怎么愤怒,他也是不可能再参加科举来完成他金榜题名、一步登天的梦想的了,于是就转而把期望寄托到儿子贾珠的身上。 科举的梦想、周围的人对不是正经科举出身的他明里暗里的嘲讽和兄长的羞辱都让贾政对贾珠抱有极大的期望。贾珠刚一启蒙,他便恨不得教出个神童;甫一读书,便恨不得贾珠第二天便能下场考出个状元回来,好把隔壁的贾赦贾瑚都给对比下去,让他脸上有光,一雪前耻。 于是理所当然的,贾政对贾珠的管教极其严厉,背书写字稍有出错便是一顿好骂和打手板。贾珠却确实是个有孝心的孩子,为了父亲的期望,小小年纪,愣是熬得小脸苍白,最后终于不堪重负,在新年前夕病倒在床。 贾珠这一病,王氏真是又气又急。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对王氏而言,贾珠比贾政重要多了。那孩子又孝顺,又聪明,丈夫不可靠,儿子就是她下半辈子的依靠,现在贾政把贾珠给逼病了,那不是要要她的命吗! 为此,王氏对贾政书房里那几个狐媚子恨得要死,认定了是那些妖妖调调的丫鬟从中挑拨,想要把她的珠儿逼死好占了这偌大家产去,珠儿要是有个什么,得利最大的可不就是她们么:“都打量着老爷平日不常到我这里来,一个个整日打扮得妖妖娆娆的,哄得老爷都无心做正事了,亏得老爷还把她们当宝,迟早我把那些贱人都给发卖了!”说着又想起了生生熬病了的儿子,眼圈就红了:“我可怜的珠儿,就因着那些下贱种子的缘故,生生遭了这无妄之灾,若是珠儿有个什么,看我饶得了哪一个!” 几个陪房大气也不敢出,她们都是从王家带来的陪房,做丫鬟的时候也是侍候过还是姑娘的王氏的,自然知道王氏的脾气,也知道王氏现在最恨的就是那几个能在书房侍候的丫鬟。不,应该说,王氏对贾政除了她之外的所有女人都恨,毕竟在这个年代女人只能依附于男人,认为丈夫靠不住是一回事,把丈夫拱手让给别的女人却是另一回事了。 别看太太平时一副宽和模样,之前史氏给贾政的那个通房,还有另一个曾经很得宠都差点得了名分的丫鬟,现在可是骨头都不知道烂在了哪里了呢! 甚至,王氏对小姑子贾敏也是很恨的,只是这种恨没有表现出来罢了。在王氏看来,小姑子贾敏简直就是他们二房一家的灾星,小小年纪就不学好,整日妖妖调调的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连带着身边的丫鬟也有样学样去爬贾政的床,简直不要脸到了极点了! ——对于贾敏那个丫鬟根本没有怀孕的事,王氏压根儿就不信。贾敏是太夫人养的,太夫人当然要为了她的名誉遮掩过去了!就算那个丫鬟已经消失了,贾政却因为这件事仓促回金陵应考,以致在外面养了个外室还生下了个庶子。每次想起贾政在外面还有一个女人和一个杂种,王氏的心都像是有千百根名为“嫉妒”的毒刺在扎! 每当夜深人静、孤枕难眠的时候,王氏就会想到这件事,越想,就越觉得贾敏就是生来克他们一家的——要不是贾敏的丫鬟爬了贾政的床,贾代善就不会让贾政提起回去应考;贾政不提前回去金陵,就不会在金陵养了外室还有了庶子,也不会因为这件事被贾赦抓住把柄而丢掉即将到手的爵位,更不会让贾代善因为失望和生气而病情急速加重;贾代善不死,二房一家就不会沦落到现在这地步,生生被贾赦给赶到这荒凉的小花园来住;甚至,连这次管家权的事也是贾敏在从中作梗——小小年纪的,丝毫也不知道谦让,就知道抓着权力不放手,趁着管家来给自己攒嫁妆,果然是个狐狸精! 王氏连气带恨气了半天,连饭也不想吃了,最后还是在几个心腹的劝说下勉强吃了一点东西就早早上床歇息了。因着心里有气,睡得很不安稳,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就晚了一点,正在梳洗的时候,陪房钱家的匆匆过来了。 王氏看钱家的的神情,知道她有话想说:“可是有什么事儿?” 钱华家的看看房里捧着丝巾、帕子等众多梳洗用品的一众丫鬟,神情颇为踟躇,王氏会意:“除了银儿,你们都先到外面等着,等会儿再进来侍候。” 银儿是王氏得用的梳头丫头,长得连清秀也算不上,人老实得老是被王氏房里的其他丫鬟暗地里欺负,话也不多,但是胜在有一手梳头发的好手艺,正是王氏喜欢的那种老老实实、安安分分的丫鬟,不过要不是现在王氏的头发只梳到一半,王氏也不会让她留下。 钱家的也知道银儿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一句话的性子,也顾不得其他,小声在王氏耳边说了些什么,王氏腾地站了起来,因为起身太急,衣襟带翻了梳妆台上的粉盒:“什么?” 她这一起身,银儿猝不及防,抓着王氏头发的手没有及时松开,王氏被扯着头发吃痛,怒道:“你是死人不知道松手么!笨手笨脚的,没用的东西,我要你有什么用!” 银儿吓得立刻松开了手,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她一向嘴笨,说不出什么,只会拼命磕头:“太太,太太开恩啊,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换做平时,王氏估计还会放银儿一马,可是今天一大早的就知道了这么个消息,王氏只想找人出气:“没用的东西,来人,来人!把她拖到到外面地上跪着去,跪半个时辰,还有,革她两个月的银钱!” 钱家的打了个寒颤。 革银钱还是小事,这大冷的天,在冻得*的地上跪上半个时辰,银儿就是不冻出什么病来,膝盖也是毁了的啊! 但是王氏现在明显就是在气头上,为一个二等丫鬟求情惹怒了王氏不值得,而且厨房上的柳大娘想让女儿来太太房里侍候很久了,她也是答应了的,要是银儿生病,名额可就空出来了,于是钱家的只冷眼看着银儿被几个媳妇子给带了出去。 发落了银儿,王氏的心情还是没有好一点点:“你说的可是真的?” 钱家的低头道:“千真万确,厨房上的柳大娘亲眼看到的,不止是这一次,柳大娘说,好几次墨莲趁着没人的时候偷偷躲在屋后,之前还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王氏打断了她的话:“你说的那个墨莲,是不是就是我上次见到的那个水蛇腰、削肩膀,穿着青色衣裳,披着老爷的斗篷的那个?” 钱家的赶紧回答:“是的,就是她。” 王氏脸上阴云密布,钱家的小心翼翼地问:“太太,这下子要怎么办?”心里已经在后悔自己为了在太太面前有脸面来说这事了,这万一王氏把气发到她身上,岂不是羊肉没吃到反惹了一身骚,得不偿失了吗! “怎么办?”王氏冷笑一声,抚弄着自己修剪精致的指甲,指甲很长,要是划在人脸上估计能把人给划毁容:“还能怎么办,她不是不喜欢喝药,喝了都要吐掉吗,那就让她以后都不用喝了吧!” 想起那个胆大包天的侍妾,再想起之前见到史氏的时候,史氏明里暗里地暗示着她“贾赦都已经要有第三个孩子了,贾政却还只有贾珠一个儿子,做正房的人要大度宽容”的事,王氏冷冷一笑。 宽容大度?老太太,怎么就没见你对公公的庶子们宽容大度?不过是几个不知廉耻爬上了主子的床的贱人而已,那些贱人,她凭什么要让她们生出儿子来给她和珠儿添堵,又凭什么要为那些贱人养她们生出的贱种?难道就因为她们能爬上贾政的床,她就活该要为她们发月例、养儿子,然后等她们的儿女长大之后再为她们找儿媳、嫁女儿,再把属于珠儿的家业分给她们和她们生的贱种? 想都别想! 这个家的一切都是她和她的的珠儿的,谁也别想夺走一分一毫! 作者有话要说:我····· 我······ 我······· 我········我啥也不说了,低头谢罪 记得有人说过,这文一定会坑 我偏不坑········ 不过这么久了,估计也没人记得它了吧······· 第59章 贾琏生 二房的不愉快和内斗并没有影响到大房一家过年的高兴心情,虽然张娴身子重了,贾赦还是带着儿女陪着张娴回了一趟娘家。从张家回来后,贾琼不但收到了长辈们给的众多或稀奇或珍贵的礼物——张家四个子女,就张娴和她大哥各有一个女儿,其他的都是小子,物以稀为贵嘛——还能尽情地取笑一下自己平日总是一本正经的哥哥,这让小姑娘整个新年都是高高兴兴的,甚至元宵节的时候还缠着父亲说要到街上看花灯去,不过因为张娴有孕在身,贾琼的计划最终还是无疾而终了。 过了新年,贾代化那边也把谋官的事给打点好了,二月中旬的时候,贾代儒就带了家眷到山东赴任去。虽然比起其他的省份,山东离京城算近的了,但是这一外任,如无意外,怕是得好几年甚至十几年都不能回京了,故而贾代儒将老妻和儿子儿媳都带了过去。 除了家眷,贾代儒赴任的时候还带了两个幕僚——一个原先是贾赦身边的,另一个·······是贾代化为他请的。 贾赦对贾代儒的事并不在意,他现在关心的一个是张娴肚子里的孩子,另一个则是朝堂上义忠王的事。 义忠王到底回来了。 史载:“(景元)五年初,上遣使迎王,王布衣赤足,披发匍行,至宫请罪。上不见。” 即使人们都早有心里准备义忠王会向他父亲请罪——至少,肯定会做个样子的,但是义忠王能够做到这个地步还是让大家大为吃惊。 义忠王可不是到了圣上面前才跪下请罪,而是从宫门开始,一路“匍行”到他父亲的宫殿阶前的! 那段距离可不短,一路上看见的人也不会少,守卫皇宫的侍卫、来往的大臣、太监还有义忠王的庶兄庶弟们——都看得到,亏得向来最是骄傲的义忠王能忍受着那些各式各样的目光来坚持到底! 就算是贾赦也不得不佩服义忠王这份勇气了,果然不愧是元后的孩子——要是让他贾赦在众目睽睽之下那样毫无尊严地爬······他宁可自己拔剑一剑了断了自己! 但是圣上的态度却是更让人玩味。 大冷的天,义忠王只穿着粗劣的布衣,不穿鞋子,披散着头发在冷冰冰的地上匍行,昔日的金枝玉叶如今以最低微的姿态向自己的父亲请罪,圣上虽然中途派了人去劝义忠王起来,最终却还是不肯见这个儿子。 不过,虽然没有见义忠王,圣上却在第二天下旨令工部新建义忠王府,好让义忠王能尽快从现在住的以前某位老王爷的旧府里搬出来。 这道圣旨一下,有人愤愤不平,有人则是瞬间松了一口气——看来义忠王是一辈子只能当一个有名无实的王爷,构不成威胁的了! 圣旨下达之后,义忠王前去皇宫谢恩,圣上依旧不见。 如此反复,直到义忠王回京半个月后,圣上终于肯见这个自己昔日捧在手心里的嫡子了。 当然,有人从中调解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史载:“王重礼赂宗室长者,得上见。王伏地请罪,上泣,父子皆泣,遂和好如初。” 天下皆赞圣上仁慈,不计前嫌,义忠王迷途知返。 表面上看起来确实是这样,可是这对天下间最尊贵的父子之间的伤痕和猜忌已经刻下,哪里是能就这么轻易消去的? 京城难得的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在京城诡异的气氛之中,时间悄悄地就到了四月,张娴临盆的日子一日日接近,贾赦也越来越紧张,甚至都到了有些神经兮兮的地步了。 太夫人看着真的很纳闷:“你媳妇都已经生了瑚儿和琼儿了,现在这一个是熟胎,基本不用太担心的,可是我怎么看着觉得你比你媳妇都要紧张?你媳妇怀着瑚儿琼儿的时候都没见你这么急过。” 面对祖母的调笑,贾赦有苦说不出。 他堂堂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对祖母说——总不能对祖母说,他怕呀! 虽然自他重生以来,原先的命运已经被他改得乱七八糟了,甚至有了贾琼这个原本根本就没有的女儿——他现在很确定贾琼根本不是上辈子的迎春了,那个性,简直可以说南辕北辙——但是“生”的事容易改变,“死”的事却似乎不容易变。 祖母还活着,可是父亲却死了,掐掐时间,总觉得父亲是代替祖母去了的;贾瑚虽然还在,却也遭遇过致命的危机,若不是细心呵护,怕是也是会夭折的;前世张娴在贾琏出生之后就去了,佛家有劫数之说,这让他极为担心,妻子莫不是在生贾琏的时候有一道劫必须过? 之前贾琼出生的时候正好碰上妹妹的事,他和贾政打架去了,没在张娴身边,现在想来,真是冷汗直冒! 故而,贾赦对妻子肚子里的这一个极其关注,甚至还为这事找过道士和和尚——当然,这种事,他才不会说出口呢! 张娴也颇有丈夫把她当传家宝看的感觉,甚至还戏言过:“我怎么觉得好像不是我怀着孩子,而是你要生孩子的呢?” 自然,这么说的张娴最后被不肯承认的贾赦狠狠修理了一顿,最后张娴只能连连求饶、割地赔款,承认“是我多心了,你一点也不紧张”,转过头来,再自己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偷笑。 千等万等,张娴终于临盆。 本来还在外面应酬的贾赦一接到“太太发动了”的消息就立刻向主人家和同僚们告罪,骑着马跑了回来,中途不小心撞了好几个小贩的东西也顾不上,留着小厮吉祥在后头收拾。回到家里,太夫人身边的李嬷嬷已经带着人在二门上等着他了,见到他也松了一口气——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只靠太夫人和贾敏一个小姑娘实在是为难了点,现在家主回来了,大家也更安心一点。 贾赦一边往产房那边赶,一边解下没来得及解下的披风丢给下人拿着,边走边问:“嬷嬷,情况怎么样了,安宁什么时候发动的,之前有没有出现什么异常的状况?要用的东西和人可是都准备好了?” 李嬷嬷一一回答:“太太是未时初的时候发动的,看着没有什么异常的状况;稳婆和要用的东西也是妥当的,刘嬷嬷已经检查了好几遍了,现在刘嬷嬷和太太身边的李嬷嬷在产房里陪着太太;太夫人一听到消息就赶过来了,还有姑娘、大爷和大姑娘也在产房那边陪着太夫人等着。” 因为家里两个姑娘不同辈的缘故,荣禧堂这边的下人们喊贾琼为姑娘,喊贾敏的时候就是敏姑娘;太夫人那边的就正好相反,喊贾敏为姑娘,贾琼则是大姑娘,不熟悉的人听了往往就一头雾水。 贾赦顺口问道:“那么老太太那边呢,可是已经知道了?” 李嬷嬷低头回答:“老太太那里是念佛清静地,太夫人说就不要打扰了,等太太生了再告诉老太太,也省得老太太悬着心担惊受怕。” 贾赦脚下一顿,没说什么,只是加快了脚步,到了产房外,果然没见到史氏——没见到,也好。 只不过,当看到把自己整个人都埋在太夫人怀里、肩膀一抽一抽地明显在哭的女儿的时候,贾赦大吃一惊:“琼儿?你这是怎么啦?” 琼儿这孩子最是爱笑的,以张娴的说法,估计贾琼也就在出生的时候哭过,平时可是从不轻易流泪的,现在怎么哭得这么伤心?谁招惹她啦? 太夫人轻拍着贾琼的背安抚着曾孙女,神情又是纠结、又是欣慰、又是无奈:“这孩子是知道她母亲在受苦,所以才会哭的。琼儿,好孩子,别哭了啊,你再哭,曾祖母的心都要被你哭碎了。” 他怎么听不明白啊? 贾赦把目光转向自己的妹妹,希望能得到个解释,结果坐在太夫人身旁的贾敏一对上他的目光就马上把头转过去安慰贾琼去了,纳闷的贾大人只能再把目光转向自己的儿子。 贾瑚立刻自动自发地解释:“父亲,妹妹是·······嗯,妹妹和母亲是母女连心,母亲生弟弟难受,妹妹听到母亲的声音,知道母亲很难过,所以也跟着难受。” 贾赦总算明白了——这地方,虽然和产房最里面隔了一段距离,但是还是能听到张娴的呼痛声的,贾琼听到了声音,知道母亲很痛苦,于是也控制不住自己哭起来了。 大概是听到了“弟弟”两个字,贾琼从太夫人怀里探出头来,小脸上满是泪痕,抽抽噎噎:“弟弟好坏,让娘亲那么疼,琼儿不要弟弟了,爹爹,琼儿不要弟弟了,爹爹,快点让娘亲好起来啊!” 四个大人,不,两个大人和两个小大人的神情顿时同时变得很纠结。 要怎么对一个孩子解释清楚这回事啊?而且要是追究到底的话,让张娴这么受折磨的人,归根到底其实是······ 贾赦试着虎起了脸,贾琼看到了,小嘴扁扁,眼眶红红,眼泪汪汪,大有“你敢凶我我就哭给你看”的架势。 做父亲的瞬间就没了脾气,将女儿拉过来,很认真地承诺:“如果你不哭了,乖乖听话的话,你弟弟就不会再折腾你娘亲,你娘亲也就会很快好起来了。” 贾琼半信半疑:“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爹爹什么时候骗过你?” 虽然嘴上说得信心满满,但是贾赦自己心里其实也没底,只能祈祷贾琏识相点快点自己出来,不要让他母亲再受罪了。 可是就像是偏偏要和他作对一样,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百年老参熬的参汤都往产房里送了好几遍了,大家都期望的那一声婴儿的啼哭就是没有响起来。 张娴的呼痛声一声高过一声,然后又渐渐地低下去,周而复始,那一声声的惨呼就像一把吧刀子,割在人的心上,钝钝地疼! 贾琼原本已经承诺了不再哭的,可是听着母亲的声音实在是忍不住,嘤嘤啜泣起来,贾敏把她从祖母怀里拉过来,捂着她耳朵不让她听。 贾赦从不知道女人生孩子是如此的痛楚,之前贾瑚贾琼出生的时候,他都不在张娴身边,也不知道一向文静的妻子能发出那么大的声音,那得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啊! 突然之间,那无意义的尖叫变成了两个音符,仔细一听,那是张娴在喊他的字:“恩侯!恩侯!” 贾赦腾地站了起来,看了祖母一眼,握紧了拳头就想往产房里冲。 “你给我站住!”太夫人手里的沉香木拐杖重重地顿到了地上,“产房里都是女眷,你一个大男人进去捣什么乱!那是你该去的地方吗?” “祖、祖母!” “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外面守着!”太夫人缓了缓气,“你放心,不会有事的,我进去陪陪你媳妇。” 产房之地,还是姑娘的贾敏当然不能进去,太夫人在其他人的服侍下进了产房,陪了张娴半柱香的时间,出来就看到孙子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塑像一般。 太夫人叹了口气。 她这孩子呀! 贾赦就那样坐在那里,谁都以为他会一直等到婴儿出生才会动一动,结果夜幕开始降临,厨房上的人来报说晚膳已经准备好了,是不是要传饭的时候,他居然很平静地开口:“那就摆饭吧。” 看到贾赦还有吃饭的心思,原本有些浮动的人心一下子定下来了:老爷都还有心情吃饭,可见问题并、不、严、重、嘛! 贾赦岂止是有心思吃饭,他甚至吃了整整两大碗的米饭,身为家中唯二的男丁中的另一个的贾瑚就没他父亲那么淡然了——贾瑚根本就是食不下咽,只草草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了。 吃完了饭,再一直等到戌时初,许是觉得让家人担心够了,折腾了张娴那么久的孩子终于肯出来了。 听到那一声啼哭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是瞬间松了一口气。 稳婆从产房里出来,还没来得及报喜,贾赦劈头就先问了一句:“夫人怎么样了,可是还好?” 稳婆一愣,那句“恭喜老爷得了个公子”就噎在了喉咙里,幸亏她反应快,回答说:“夫人很好,就是生产很是费力,生下小公子后就睡着了。”心里暗自嘀咕着,曾经听说贾将军和夫人夫妻情深,如今看来却是不假,不然将军怎么就先问夫人而不是孩子的情况呢! 贾赦还不放心,反复询问了三次,确定妻子平安无事后他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再问孩子的情况,果然是个男孩,身体虽然说不上很强健,却也还健康。 贾大老爷的眼睛很危险地眯了眯,他知道这孩子的底细,也不多看,让稳婆抱去给太夫人。 太夫人从稳婆手里接过刚刚出生的孩子,笑得合不拢嘴,吩咐:“传下去,府里每人多发两个月的月钱,太太身边侍候的和刚才在产房里侍候的每人再多一两个月的。” 院中众人顿时一片欢欣鼓舞,“恭喜老爷”“恭喜太夫人”的声音不绝。 趁着贾瑚和贾琼都围在太夫人身边争着看新出生的弟弟——之前贾琼还说了不要新弟弟,现在看着可是很喜欢——的时候,贾敏走到兄长身边,递出一块绣着折枝绿萼梅的丝帕:“哥哥,把头上的汗擦一擦?” 汗? 贾赦伸手一抹,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额上已经全是细密的冷汗,不仅如此,里衣似乎也是半湿了的。 接过妹妹手里的帕子擦掉了额上的汗,面对妹妹难掩促狭的眼神,贾恩侯喃喃道:“今天天很热啊!” 天······热? 贾敏不置可否,太夫人没听到,听到也听明白了的贾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鄙视自己死鸭子嘴硬的父亲;听到了但是没听明白的贾琼则是很茫然地看看自己父亲,然后抬头看天—— 夜幕沉沉, 繁星满天, 凉风习习, ——到底,哪里热啊? 作者有话要说:天一点也不热,相反冷得要死! 【裹着被子码字还冷得要死的虫子怨气冲天中】 想不到居然真的有人还记得这篇文,感动,厚着脸皮给大家拜个晚年,新年快乐啦啦啦~~~ 第60章 “元春” 新生儿最后还是取名为琏。 和他的哥哥姐姐相比,贾琏最大的特点就是他那双眼睛,简直和他父亲一模一样。满月宴的时候贾赦把他抱出来给众亲友同僚看,张铮看到小外甥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孩子的眼睛像恩侯。” 然后一边的张锐忍着笑补充了一句:“嗯,一样的······顾盼生辉!” 众人顿时笑倒! 神武将军冯唐拍着桌子,笑得前仰后合毫不顾忌仪态:“说得好,可不是顾盼、顾盼生辉!哈哈哈,恩侯,这孩子一看就知道是你家的,哈哈哈·······” 贾赦瞪了张锐一眼:“老冯你别听他胡沁,你离那么远,哪里就看到我儿子长什么样了?什么顾盼生姿,说的跟个女子似的,我那是英气、英气!” 冯唐止住笑,将贾赦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一本正经地得出结论:“嗯,将军英气勃勃,风度翩翩,仪容上佳,一表人才,不愧京城美男子之名。” 这次大家笑得更大声了,就连一向稳重的张铮也不禁掩嘴转过了头。 一等神威将军贾赦,可是“武将”里出了名的美——男——子——啊! 本来么,贾赦这长相只能算中等偏上,世家子弟中比他生得好看一抓一大把,不过谁叫他是武官不是文官呢? 习武之人大多饭量大,力气大,声音也大,长期发展下来,膀大腰圆、行为豪放的多,符合主流审美的少——没办法,谁叫如今的朝廷还是文人的天下——于是,贾大将军这类型的放在一群膀大腰圆的武将中间真是显眼得很,偏偏贾赦还生了一双“招桃花”的桃花眼,久而久之········ 贾赦第一次如此庆幸,女儿贾琼没有继承他那双眼睛! 满月宴上的事只是小插曲,不过却让贾赦想起了上辈子贾琏那四处招烂桃花的历史,于是贾赦暗地里决定,这辈子一定要对贾琏严加管教,至于时间,能多早开始就多早开始! 贾琏丝毫不知道他父亲已经在心里设想了无数种好好“培养”他的方法,只是过着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的小猪生活。婴儿长得都很快,八个月的时候贾琏已经能爬得飞快,稍不注意就到处乱爬,按太夫人的说法,这点也和他父亲像得很。 等到贾琏抓周之后,贾赦才惊觉,不知不觉,居然又一年过去了! 张娴对此也是诸多感慨:“真是时光如流水,琏儿出生的情景我还历历在目呢,不过一转眼就一年了,妹妹都已经成了大姑娘,就连那边也要添新丁了。” 贾赦最近在给贾敏找夫婿,所以张娴才有如此感叹,但是二房要添丁?什么时候的事? 贾赦抬起头:“那边要添丁?谁怀孕了?” “那边”指哪边,大房的人都心知肚明;至于为什么问“谁”嘛······ 张娴正拿着果子逗着怀里的贾琏,闻言奇怪道:“你还不知道?我前几日不是和你说过了么,那边来说了,弟妹已经怀了身孕,有快三个月了吧。” 贾赦扔下手中的笔,将那份列着京城青年俊杰名字家世等情况的单子——那是挑选妹婿用的,之前他在这张单子上看中的是户部王侍郎已经中了举人、听说明年也会下场试试身手的幼子,谁想还没来得及托人去探探意愿,王侍郎就因为老父去世而带着家小回老家丁忧去了,只能重新选择——夹进了书里放到一边,说:“我不记得有这回事,或者你和我说过,但是事情太多忘记了?只是想不到居然是弟妹怀孕了。” 但是实际上,他想说的是,贾政居、然、还、能、有、孩、子? 张娴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惊讶的,贾赦不理贾政,王氏背后的王家就是贾政最大的靠山了,贾政怎么也会给王氏脸面的:“这有什么奇怪的,那边多个孩子,珠儿也多个伴。对了恩侯,我想在管家的时候把琼儿带在身边,就是她一时不急着学,先看着也好。” 贾赦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闻言只是“哦”的一声,表示知道了。 王氏怀孕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那一个会是······ 贾赦微微眯起了眼睛。 贾元春,贾贤德妃,“贾”“元妃”啊! 别人的“元妃”,那是正妃,是元配,比如今年年初的时候去世的肃王世子妃和圣上的结发妻子元后。 而贾家出的“元妃”,是······· 名不正,则言不顺! 伸手拿过一个小鼓逗弄着贾琏,贾赦漫不经心地开口:“看来那边会在过年的时候添丁,还真是双喜临门啊。不过我听说民间有一种说法,男孩子也就罢了,如果是女孩子在正月出生,却是命格不太好。” 贾琏在母亲怀里呆腻了,打起了哈欠,张娴注意力都在儿子身上,闻言只奇怪道:“我可没有听说过这种说法,可是有什么依据没有?” 贾赦说得有模有样:“正月阳气足,故而正月出生的男子命格大富大贵;但是女孩子在那个时候出生,却是会阴阳之气失调,甚至阳气过旺,命格也就过硬,很容易克父或是克夫,所以民间有‘正月一枝花,不克夫家克娘家’之说呢。” 张娴让丫鬟把孩子抱走去睡觉,这才有心思来想这事:“依我看,这说法却是信不得。老辈人说过,人的命格,都是由年、月、日、辰和天支地干来决定的,哪里有只是根据月份来判断命格好不好的?难不成如今大富大贵的人都是正月的生辰?京城里多少贵女是在正月出生的,正月初一的都有呢,也没见过她们全都不好的。” 贾赦一时语塞:“这倒也有道理。”仔细想想,这种说法真的挺得罪人的,不过:“不是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么?我一直以为你对这些是不信的。” 张娴脸一红:“子,子也说过,‘敬鬼神而远之’!” 贾赦大笑:“好,好,算你有理!” 转过头来,他把孙林叫进了外书房,仔细一问才知道,其实这不是贾政出孝之后的第一个孩子了。 就在王氏宣布有喜的前几天,贾政就有一个很宠爱的通房流了孩子,还伤了身子再也不能生育了,虽然王氏“宽宏大度”地允许将那个通房提为姨娘,贾政还是为此对王氏发了一次脾气,责怪王氏没有照顾好那个通房。之后没几天,王氏传出了怀孕两个多月的喜讯,贾政的态度才缓和下来。 按着孙林的说法,之前那个通房的流产可是蹊跷得很呢! 贾赦知道之前贾政的侍妾还流了一个孩子之后足足愣了半刻钟才回过神来,吩咐孙林:那边的事就不用再管了,你给爷专心做别的事去吧! 孙林忐忑不安:“老爷,这事是小的办事不力,小的······” 贾赦一挥手:“你不用担心,我不是要把那件事交给别人来办,而是不想再理那边的破事儿了,你把那件事的首尾处理干净,绝对不能留下任何线索,明白吗?” 孙林唯唯应是。 孙林出去以后,贾赦独自一人在书房里,对着墙壁发了一会儿的呆,半响,冷哼一声,起身走出了书房。 之前他对贾政做了一点手脚,只是没想到贾政实在是太过强大,不但还能有孩子,还一有就是两个,既然如此,他也就懒得理了。 横竖那边还有个王氏在呢,以王氏的个性,肯定会对贾政的庶子庶女严防死守的。 至于王氏肚子里的那个,呵,不过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孩儿罢了。 没了那个有福气的说法,就凭你贾政的官位也想让女儿入了下一代帝王的眼? 做梦去吧! 如果有人非要给自己女儿安个有福气的说法·······贾赦眯起眼,有句话叫“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也有句话叫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哪! 把手脚收拾干净后之后贾赦就真的不再理二房那边的事了,转而把注意力放到了妹夫的事上,妹妹明年就要及笄了,婚事还是在今年定下来的好。 谁想贾敏的婚事却是不太顺利。 和王侍郎家结亲的事还没成型就告吹了之后,太夫人挑中了京城里另外一家蒋姓人家,接触了一下后对方也颇有意愿的样子,但是还没等两家挑明,蒋夫人的哥哥一家带了女儿进京,结果最后蒋夫人想着哥哥家的女孩和自己更亲,比贾敏这个外八路的要好,直接就以定亲的方式回绝了贾家这边。 贾赦知道之后气得要死,却也无可奈何,牛不喝水,他也不能强按头,还好这事还没来得及明说,不然贾敏就吃亏吃大了! 只是回绝也就罢了,这么一来却是拖了时间,祖孙俩还没挑好新的人选,贾赦却在十月底的时候收到了宁王写来的一封信。 “肃王世子妃不幸仙逝已近一年,肃王怜世子妃所留之垂髫幼子女无人教养,闻君有妹,才德兼备,慧敏贤淑,拟请兵部尚书做冰斧,为世子聘令妹为继妃,与君家结秦晋之好。君宜早做打算。” 短短几句,已经让贾赦汗流满背。 他突然想起了上辈子贾敏那让人猝不及防的赐婚。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赐婚之前似乎都是史氏在为贾敏找婆家的,最后却是贾代善出面请旨,将贾敏赐婚给了林如海为妻,而那时林家看起来甚至都不知道有贾敏这个人。 强扭的瓜不甜,贾代善不可能不知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那么做?而且当时没有留心,现在想起来,在赐婚之前,贾代善似乎也没有表现出任何要请旨的意思过。 那请旨赐婚之仓促之匆忙,与其说是在“抢婿”,不如说是在······ 不如说是在,避祸! 作者有话要说:冷,冷,冷,冷,冷! 我····恨····冬······天! 冷得要死,手一直在抖,打字的效率都没了一半,所以今天的比前两天的晚了很多,还请大家谅解。 谢谢春歲琉璃浣和jen炸的地雷,爱你们么么哒 第61章 婚事 肃王,当今长子,外家、妻族皆是武将世家,是如今当今诸子中最有皇位竞争力的人之一;肃王世子是肃王的嫡长子,也是当今的长孙,其妻出自肃王外家,与世子青梅竹马,两人成婚之时不知道羡煞京城多少闺秀,可惜世子妃却是无福之人,子女眼看着都要长大了却在今年年初的时候去世了。 男儿有再娶之义,既然世子妃去世了,肃王当然要为儿子再挑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子当继妃——当然,想要嫁入王府,光是女子有美貌才干是不够的,最重要的还是女子背后的家世和女子的父兄的权势。 于是身后站了贾赦和贾代化这两个手中有着兵权的人物的贾敏就这么遭了无妄之灾。 要是换个别的人家,怕是要欢欢喜喜地准备嫁女儿了——那可是肃王府啊!圣上唯一的嫡子被废,看着是没有东山再起的希望的了,有道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肃王作为圣上的长子可不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代帝王了么?等到肃王登位,肯定会封嫡长子为太子,到时候自家就是太子妃的娘家了,再等几年,那可就更不得了了! 但是这事儿在知道将来的贾赦看来,那就是完完全全的祸从天降了。 贾敏要是真的嫁入肃亲王府,贾家就完了! 这是一场博弈,如果这门婚事成功,那么肃王赢了,贾家作为肃王世子妃的娘家,势必会被世人视为肃王一派的人,那么不管贾家愿不愿意都必须上肃王的船,然后跟着那艘船一起沉没。 那种结果无法避免,除非贾家放弃掉贾敏,不给她任何助力支持,任她自己一个人在那吃人的王府里自生自灭。 而被娘家放弃之后的贾敏会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既然是带着政治目的的联姻,那么肃王府是不会让一个不能带来外部助力的女子继续坐在世子妃的位子上的! 那种能看到的惨烈结果绝对不是贾赦想要看到的,就是抛开朝廷倾轧不谈,他也不能让自己妹妹去给人当继室填房。 继室,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元配留下了子女的人的继室,更不好当! 虽然说都是嫡妻,但是继室的前头却永远有一个元配在压着。 继室做得好了,人说应当; 做得不好,人说不如元配; 元配的灵牌之前,继室必须行妾室礼; 继室和元配的家人同时在场的时候,继室必须先给元配的家人行礼,哪怕自己嫡亲的亲人就在一旁; 甚至,就是死了,棺材都被元配压一头! 没有儿子,晚年恐怕得独对青灯古佛; 有了儿子,儿子的继承权也永远在元配之子的后面,家业爵位,都是元配之子的; 丈夫对前妻的孩子比对自己的孩子好,人赞他情深义重不忘结发之情; 丈夫对自己的孩子比对前妻的孩子好,人说有后娘就有后爹! 古往今来,狠毒后母的故事听多了,但是继母子亲密无间的有几个? 肃王世子已有嫡子嫡女,那么就算不扯上皇位之争,就算肃王世子只是个闲散王爷的世子,贾赦也不会让自己妹妹去给人当现成的娘,更何况,这事一看就知道是冲着他和贾代化来的。 当初为了给儿子增加助力,肃王的母亲陈淑妃为他选的王妃不是陈家的女儿,等到了世子这一代,为了不让儿子与娘家越来越生疏,淑妃在世子还很小的时候就亲自指定了陈家的一个女孩儿为将来的世子妃。 如今虽然陈家出的世子妃已经去世了,但是只要世子妃留下的儿子还在,就算淑妃死了,陈家与肃王府的联系也不会断;现在要是贾敏嫁入了肃亲王府,贾家就能为肃王所用,通过贾家,不但可以交结四王八公,还可以招揽同是开国功臣后裔的史家、王家,拉拢在文人中有着很大影响力的书香世家张家、许家甚至太夫人的娘家陈家,而在肃王眼里最重要的,无疑就是包括贾家在内的四王八公了。 不然的话,京城中的贵女如此之多,为何偏偏就贾敏被惦记上了? 贾赦将宁王的来信收好放入怀里,在夜色中叩响了宁国府的大门。 贾代化正在书房里,还没有睡下,见到侄子深夜来访,大感惊讶:“赦儿,都已经这么晚了还过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贾赦一拱手:“侄儿深夜打扰,还望大伯恕罪,不过这件事实在紧急,侄儿想着您经历的事情多,能指点一下侄儿,否则侄儿是不敢这个时候打扰大伯的。” 贾代化心里一紧:“可是出了什么事?” 贾赦从怀里取出那封要命的信送到贾代化面前,道:“具体如何,侄儿不敢妄言,大伯看了这封信就明白的了。” 贾代化接过信去,拆开取出,只看了两行,眉头就皱起来了。 宁王的信就像他的人一样简练而直指中心,但是就那么短短的几行字,贾代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就像是要把信上的每一个字都给刻在心里一样。末了,贾代化抬起头,苍老的面容上一派波澜不惊:“当年你父亲去世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一转眼却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你妹妹也长大了,我知道婶娘疼你妹妹,舍不得她也是人之常情,但是女孩子的婚事耽误不得,还是尽快挑个好人家定下来的好。” 拟请兵部尚书为媒人······肃王还真是舍得下血本,想要破解这个局,最好最妥当的方法就是在事情捅出来之前就给贾敏定下婚事,只要婚事一定,事情就成了定局,到时候肃王要是再开口就是在得罪人了。 而事情的最关键之处,就在于“快”一字! 贾赦回答道:“侄儿也知道是这个道理,父亲临走之前最挂心的就是妹妹了,生前也曾经嘱咐过侄儿,待妹妹长大之后一定要为妹妹寻一门好亲事。之前我也曾看中一家,家风家教都很好,可惜与妹妹有缘无份,如今看来事情却是得很匆忙了。” 贾代化点点头,道:“我知道你和婶娘的心思,你敬大哥的媳妇也是书香世家出来的,我明天会跟他说说,让他留意着点。还有婶娘那里,老人家年纪大了,经不住事,你得慢慢说,可别让老人家因为这事吓着了。” 贾赦应道:“是。” 贾代化看着贾赦,又想到了那边的贾政:“至于你弟弟那边,还是不要说了,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明白吗?” 贾赦很恭敬地答知道了——就是贾代化不说,他也会对贾政封锁消息的,要是贾政知道了肃王府想娶贾敏,怕是不但不会隐瞒,还会尽力促成吧? 毕竟,承爵之人只能有一个,但是世子妃、王妃乃至皇后的哥哥,却是能有两个啊! 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个,贾代化不说话了,贾赦等了一会儿,不见贾代化还有什么提醒,抬头一看,贾代化右手按着案桌上的信件,眼神平静无波地看着他——就是等着他抬头呢! “赦儿,”大概是门窗紧闭的缘故,贾代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飘忽,“这封信虽不知是谁所寄,但是毕竟是帮了我贾家一个大忙。人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如果有机会,你可别忘了报答。” 贾赦眼神一暗。 虽然离书案有一段距离,但是还是勉强能看到,贾代化手指所按的地方,不偏不倚正好是信的最末尾之处。 宁王写信给他从不写他的名字,也不写自己的名字,只在信的最末尾点墨三点为记,防的就是信件丢失或者被人抢夺,暴露出两人来往之事来。 毕竟宁王可没有强势的外家或是受宠的母妃做靠山。 而贾代化的意思也很明显:他知道这是谁寄来的信,也承那人的情——不管是为了破坏肃王的计划还是什么,这封信都救了贾敏一命——但是这人情,贾家会还,贾赦不还的话,他来还。 提醒完了侄子,贾代化将信件放到了烛火上点燃:“夜很深了,我也累了,赦儿你先回去吧。” 贾赦没有再说什么,只看了那迅速燃烧起来的信件一眼:“多劳大伯费心,侄儿先回去了。” 回到荣禧堂的时候里面的灯还亮着,张娴一向是等他回来再睡,这次也不例外。贾赦一边在丫鬟的服侍下沐浴更衣,一边想着贾敏的婚事、贾代化的态度,再想到该怎么和祖母说的时候不禁叹了口气。 张娴看在眼里,问:“今天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要是不要紧的话不如说给我听听,就是我不能帮上你什么忙,你说出来后心里也没那么烦闷。” 贾赦让侍候的丫鬟都退下,苦笑道:“要是真是那么容易就好了,今天这事,却是涉及到了妹妹。”说着,就将肃王如何谋划、宁王来信如何提醒等事说了一遍,道:“我是绝对不会让妹妹嫁到那火炕里去的,别的不说,肃王世子生性暴虐,听说还曾活活打死过没有过错的下人,虽然只是个传闻,其为人如何却也可见一斑。这样的人,就算是贵为亲王世子,我又怎么能把妹妹一生的祸福交到他手上?” 张娴听得脸色苍白,道:“之前我和祖母想着,一定要给妹妹挑个四角俱全的好人家,谁想到头来竟是把妹妹置于险境了,这么说来,妹妹和瑚儿的婚事都快点定下来为好。” 瑚儿? 贾赦一愣,半晌,猛地从床边站了起来。 ——他怎么就忘了,他的长子也到了婚娶之龄了! 作者有话要说:时值开学,事情甚多······本来还想再偷懒一天明天再更的【抽飞】但是看到阿拾的留言,于是决定拼死也要在今天码一章出来······阿拾,我复活了,你别真给我烧纸啊······· 至于那个看不到的问题{搔头}我一直以为是jj的特色chou······· 第62章 许氏说亲 虽然贾赦用了最委婉最柔和的方式来说贾敏的事,但是太夫人还是被惊着了。 还没等他把整件事说完,太夫人便已经撑不住,拐杖脱手而出,整个人向后一倒,幸得老人家原本就是坐在榻上的,饶是如此,也把贾赦吓了个魂飞魄散:“祖母,祖母!来人,快来人,快请太医!” 在外面守着的嬷嬷丫鬟们听到动静进来,见此也是吓得够呛,对太夫人又是掐虎口又是掐人中的,大概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太夫人才悠悠醒来,此时外面的人已经拿了帖子往太医院去了。 老人家挥退了环侍的丫鬟嬷嬷,拉着孙子的手垂泪:“之前王家那个孩子那么好,王家夫人也是极好的人,对敏儿也是挺喜欢的,谁想最后偏偏就是错过了,都怪我之前没有尽早做决断,害得敏儿现在遭了这无妄之灾!” 之前那位王侍郎的幼子可以说是太夫人最满意的一个孙女婿候选人了,不管是自身才貌、家世门第还是家风家规都挑不出毛病,其为人品格也是一等一的。虽说不是长子,但是幼子也有幼子的好处,不需要承担太多的家族责任,只要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好,贾敏要是能嫁过去,至少能一生平安喜乐无忧,可惜······· 每次想起这错失的好姻缘,太夫人都不禁暗地里扼腕叹息,现在肃王世子的事一出,太夫人甚至都恨自己当初为何不早点把贾敏的婚事定下来了。 她教养孙女的时候只希望贾敏能嫁个好人家,一世无忧无虑,从没想过要让她去博个大富大贵什么的,自然也就没有把贾敏往那方面培养,不想如今却碰上了这等事,王府那等虎狼之地,敏儿要是嫁了,怕是会被吞得连骨头都不剩,她怎么能让孙女去那种地方? 太夫人曾经和孙子念叨过几次王家公子的事,故而贾赦一听就知道祖母说的是哪个王家,于是急忙安慰:“您也是为了妹妹着想,想要为妹妹挑一个最好的人家,只是那家实在是与妹妹无缘而已,怎么能怪到您身上呢!而且现在这件事还没有定局,妹妹也不见得就必须嫁到那王府里去,您可不能为了这个急坏了身子。” 太夫人叹气:“这件事哪怕只是漏出风声来,敏儿的闺誉也会大受影响的,说来都怪我,要是当初·······哪怕只是定下婚约也好啊!” 要是定下了婚约的话,现在贾敏就不会被人惦记着了! 贾赦道:“您且放宽心,孙儿就是拼了命也不会让妹妹去那地方受罪的,大伯那边也说了会请敬大哥敬大嫂子帮忙,就算时间紧急,孙儿就不信了,京城那么多的人家,难道还找不到一个好的!” 就算知道宁国府那边已经答应了帮忙,太夫人还是甚为忧虑,晚上睡觉的时候也睡得很不安稳,第二日就有点头疼起不来,贾赦急急忙忙请了太医,却是查不出什么来,只说好好休养便是。 太夫人病后第三天,贾敬的妻子许氏来看望,见贾敏正坐在太夫人身边和太夫人说着话不由笑道:“叔祖母好福气,看敏儿妹妹多有孝心,哪像我家那个臭小子,别说听我讲古了,我多说两句他都嫌我唠叨。” 贾敏见到许氏,急忙站起来行礼,许氏忙道:“妹妹这是做什么,都是自家人,何必这么多礼。” 贾敏抿着唇笑:“嫂子可是很久没有来祖母这里啦,人都说贵人事忙,这么看来嫂子可不是个大贵人么,见到贵人,哪能没有礼呢?” 许氏作势要去拧她:“好你个敏儿,我就一段时间没来而已,你就给我编排起来了,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贾敏笑着躲藏,求饶道:“是是是,是我错了,嫂子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敏儿吧。” 太夫人看着两人笑闹也被逗乐了:“我看敏儿可没有说错,你可不是有段时间没来了么,是最近在忙什么事吗?” 许氏一脸委屈:“敏儿这么说就算了,您怎么能也这么说呢,侄孙媳妇没来,可不是因为担心您,为您的病找方子去了么。” 太夫人先是一愣,随即大喜,从床上支起身子:“那么,可是找到了?亏得你有心,我这病,折腾得我夜里都睡不安生,要是能治好,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 许氏笑道:“要是没找到,侄孙媳妇哪里敢来见您,您且放心,侄孙媳妇的这个药方包治百病,而且绝对药到病除。” 因为怕贾敏知道之后做出什么傻事来,不管是贾赦还是太夫人都不敢告诉她肃亲王府的事,故而贾敏听得一头雾水:太医不是说祖母的病没有什么大碍吗,怎么听祖母说起来很严重的样子? 太夫人注意到孙女脸上的忧虑,心下一暖:“敏儿不用担心,既然你嫂子找到了解决的方法,我的病也就不用担心了。对了,你哥哥今天早上给我送来了两只外番进贡的鸟儿,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颜色倒是很漂亮,不过我嫌它们太吵闹,让人拿出去了,你要是喜欢倒是可以拿回去养着解解闷,只是要小心别被啄了手。” 这明显是要支开她,虽然对许氏带来的方子很好奇,但是既然祖母不想让她知道就肯定有不想让她知道的理由,贾敏顺势起身告辞:“听您这么一说,敏儿还真想看看外邦的鸟儿长什么样呢,您也知道敏儿最喜欢漂亮的东西了,要是敏儿带回去养了,您可不能反悔啊。” 太夫人乐呵呵道:“不反悔,不反悔,你要是喜欢,改天我再让你哥哥去寻摸几只回来。” 等贾敏出去了,再把别的不相干的人打发出去,命人守着外面,许氏才对太夫人笑道:“叔祖母真是宠敏儿妹妹呢,我看您对妹妹的那份疼爱,哎呦呦,怕是妹妹想要天上的凤凰,您也会给妹妹捉下来的吧。” 太夫人笑了笑,随即神情一暗:“那孩子那么乖巧惹人爱,偏偏她父亲那么早就去了,母亲又是那个样子,我怎能不多疼她一些呢。” 提到贾代善和史氏,许氏顿时一默,正想说什么来转移一下老人家的注意力,却见太夫人又是一脸轻松:“且不说这个,你不是说有个方子包治百病吗?要是真的能治好我的病,我就给你敲锣打鼓送块神医的牌匾去,不过要是治不好,我可是不依的。” 许氏一愣,随即笑道:“您且放心,这神医的牌子侄孙媳妇要定了!” 许氏一边说着,一边整理了一下思绪,这才娓娓道来:“这事说起来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几年前当时侄孙媳妇的哥哥在南边任学政的时候,曾经见过一个学子,年纪虽小,学识气度却是不俗。哥哥当时留了心,后来一打听,原来此子林姓,也是开国功臣之后,家中世代列侯,即是书香世家,又是簪缨之族,到了他这一代虽然没了爵位,自身却是争气,不是那些纨绔子弟之流。” 太夫人心里算了一下,道:“这么说来,此人应当是江南人士,不在京城吧。” 许氏笑道:“叔祖母别急,且听我说完。当初侄孙媳妇的哥哥只是打听了一下,后来就把这事忘了,谁想几个月前却在京城见到了这个人。叔祖母可知道为何?却原来是他虽然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老父却在他中举之后不久就去了,他家几代单传,没有嫡亲的叔伯,只有几个堂族,偏生都不是什么好的,觑着老林侯去了,便欺负他孤儿寡母无人可依想要夺了家产去,母子俩为了安宁,竟是不得不离开了江南。” 太夫人听得合掌念了一声佛,道:“孤儿寡母何等艰难,不帮扶一把也就算了,竟然还落井下石,那些人也真下得去手,真是连心肝都是黑的!” 许氏道:“可不是,林公子因为此事,甚至气得发过誓,说‘不金榜题名光宗耀祖,绝不考虑婚事’,他的本意是好的,不过这么一来,他母亲可就不依了。” 太夫人理解地点点头:“可不是,本朝进士得中进士的时候大多都已经是而立之年,子女都已经长大成人了。”更有甚者,孙子都能娶亲了。 许氏叹道:“正是此理,所以林家出孝之后林老夫人就为了他的婚事操劳,为此不惜去求老林侯以前在京城仅有一面之交的朋友,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而大概在两个月之前,弟妹曾经带着妹妹参加过郭翰林家的宴会,叔祖母可还记得?那次宴会林家老夫人也在场,但是因为人生地不熟,郭夫人又照顾不过来的缘故,颇受冷落,当时妹妹正好看到了,就·······” 许氏说到这里就顿住了,太夫人颇为自豪:“敏儿向来最是细心的。” 许氏笑道:“可不是,妹妹那样的可人儿谁人不喜欢,林老夫人当时就对妹妹爱得不得了,只是后来一打听,知道是我们家的姑娘,还是您亲自教养出来的,就有点担心我们家会嫌弃他们家已经没了爵位。而且他们家和我们家又没有什么很近的关系,要是贸贸然地提出来怕是对妹妹的闺誉也不好,于是拐着弯儿地求上了侄孙媳妇的娘家嫂子。” 许氏说的口干舌燥,习惯性地想开口让丫头端茶来,却突然想起为了保密这里只有她和太夫人在,于是自己动手:“侄孙媳妇前几日才听到了妹妹的事,转过头来就又听娘家嫂子说了林公子的事,您说,这可不是天降良缘?” 太夫人沉思了一会,想起了什么,心中一动:“你说了这半日,却是连那人叫什么名字都不说,那么我来说一个人,你看对不对——你说的那位公子,可是祖籍姑苏,单名一个海字?” 许氏惊得手中的茶都差点洒出来:“还真就是此人,叔祖母您是怎么知道的?”按道理林家和贾家没有任何交集才对啊! 还真让她猜中了,太夫人抚掌大笑:“这么说来,若是能成,倒真是一段好姻缘!” 听太夫人的口气其中应该还有什么故事,许氏颇为好奇:“您这么笃定,其中可是有什么缘故?” 太夫人神采奕奕,之前的病似乎也不翼而飞了,不过却不肯满足许氏的好奇心:“你之前卖了那么多的关子吊了我那么久的胃口,难道就不许我给你卖个关子?这件事我应下了,你只管回去回你嫂子,事成之后,我可是得重重谢你。” 太夫人应允了,那么事情基本就是成了,贾赦向来是不会违抗太夫人的意思的——许氏这么想着,带着不能满足好奇心的遗憾回去了。 谁想,在这件事上,一向都和太夫人很合拍的贾赦第一次对祖母表示了反对。 仅仅只是听到了“林海”二字,贾赦就脱口而出:“这个人不行!” “嗯?”太夫人疑惑地看着孙子。 同时面对祖母和妻子疑惑的目光,贾赦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坏了! 这辈子按道理他不知道林如海这个人才对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林大叔控······ 头好疼T-T睡觉去了 第63章 事成定局 “赦儿知道这位林家公子?为什么说他不行?” 太夫人很是纳闷,按照她得到的资料来看,林如海非常符合她和贾赦给贾敏挑夫婿的标准——出自书香世家,家世好,家教好,家规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为人孝顺上进有志气,按许氏说的生得也好,才华横溢;家里人口简单,没有兄弟妯娌的纷争困扰,而且林母和善又颇为喜欢贾敏——除去家里没了爵位略显颓势之外,条件之好,实在是让人满意到不能再满意了。 本来知道了肃亲王府的事之后,太夫人都已经做好了孙女为了避祸只能嫁到不是那么令人满意的人家去的心理准备了,谁想老天眷顾,将这么个好人选摆到了她面前,可是孙子竟然反对?难道林海在外面有什么不好的传闻让孙子听到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太夫人就觉得自己的头疼又有发作的趋势了。 贾赦斟酌了一下,道:“这个人孙儿虽然没和他见过面,但是之前为妹妹的婚事考虑的时候曾经打听过一下,所以知道一些他的情况。祖母,以孙儿之见,林海条件是不错,却不是妹妹良配。” 太夫人道:“这是怎么说?我觉得林公子挺适合的,不然也不会劳动你敬嫂子来为他说媒,他的条件就是比起之前王侍郎家的小公子来也并不逊色了。” 张娴道:“孙媳妇也是这么觉得的,林家老夫人孙媳妇也曾见过一面,为人慈祥又温和,想必林家公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不过孙媳妇身在内宅,不知道外面的事,老爷一听林家公子的名字就如此笃定,莫不是在外面听到了什么有关林家公子的不好传闻?那样的话却是得小心谨慎了。” 贾赦一时不语,太夫人催促道:“赦儿,是不是真如你媳妇所说?” 贾赦暗地里翻了翻自己记得的关于林如海的资料——资料还真不多,毕竟他上辈子除了花天酒地之外万事不理,这辈子则是认为他不会去求那个赐婚,自然也不会和林如海有什么交集——勉强给祖母找出了一个理由:“林如海本身倒是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是孙儿觉得,他家几代单传,他就是再有出息,登科及第之后没有叔伯父兄扶持,也将是前途艰难。” 虽然他很想给林如海扣个莫须有的罪名让他直接出局,但是那样一来的话,祖母肯定会通过宁国府那边来查证——该死,林家不是祖籍在南边吗,怎么跑到京城来了! 听到不是林如海自身的问题,太夫人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这却是不用担心,家中人口少也好,省了不知多少烦心事儿。至于前程,我看林家公子才华过人,日后必是人中龙凤,不愁没有出头之日,敏儿如果跟了他,虽然现在看着没有诰命,将来却是没什么要忧虑的。而且,不怕说句俗一点的话,他现在还没有及第的时候我们家现在扶他一把,将来他功成名就的时候能给你增添很大的助力呢。” 贾赦张了张嘴,还想再说,坐在他对面的张娴却在这时悄悄给他使了个眼色,左手在祖母看不到的地方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二房居住的小花园的方向。 贾赦立即明白祖母是想起了他和贾政兄弟相争的事来了——虽然祖母偏爱他远胜过贾政,但是嫡亲的两个孙子同室操戈总是令人难过的——只能不甘道:“林家根基都在江南,怕是以后也会回江南去的。而且,孙儿听说林家五代列侯,甚至在前朝的时候就已经是江南望族了,我们家却是起于草莽,立足未久,怕是会被他们家小看了去。” 这理由实在是太过牵强,就连太夫人也能轻易反驳了去:“林公子既然有博取功名之意自然要是长留京城的,他家是家传久远没错,但是我们家未必就见得比他们家差了,要是他们家有这想法也不会托你嫂子来说亲了。更何况,我的敏儿连王妃都当得,难道还配不上他们家?”要说家世,谁人的家世能比皇家更高?太夫人说话间甚至都有点生气了。 贾赦连忙安抚,老人家年纪大了可不能太过激动:“您不要生气,是孙儿想岔了,祖父是国公,我们家自然是不比林家差的。孙儿知道您疼妹妹,想要给妹妹最好的,可是林家虽好,却是子嗣艰难,人丁单薄,堂堂前朝望族传承至今,嫡支竟然凋零到了只剩下林公子母子的地步,孙儿也是为妹妹担心啊。” 贾敏嫁给林如海之后没有嫡子——不对,似乎贾敏曾经怀过一胎,但是后来莫名其妙地没了?不管,反正没有好结果——唯一的女儿也是多病多灾的,这是贾赦对这门婚事持反对意见的最大原因,谁愿意自己妹妹落到那种地步去啊? 而且,根据他的想法,无子的问题归根结底还是出在林家人身上——贾敏之前生病的时候他曾很隐晦地提醒张娴问过太医,得到的答案是贾敏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那问题只能是出在林如海身上了。再对比一下上一世两家的历史——贾家这边,贾代善二子三女,史氏生了他们兄妹三个,他三子一女,贾政也有三子二女,可是林家那边呢?数代单传! 所以在贾赦眼里,肃亲王府固然是个不能跳的大火炕,林家那里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听到孙子这么说,太夫人顿时也犹豫了:“话虽如此,但是我见过的数代单传的人家其实也不少,林家虽然子嗣艰难了点,嫡支血脉却也没有断绝过。” 贾赦一看祖母有松口的兆头,立刻乘胜追击:“可是孙儿听说,林海自己也是他父母三十多岁的时候才得了的老来子,林老夫人对他的婚事如此着急,未尝不是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他这话却是猜对了,林老夫人一生只林如海一个儿子,自然是爱如珍宝。老林侯去世之后母子相依为命,可是她年纪已经大了,远房族人又是那个恨不得把母子俩连皮带骨头吞了的样子,要是哪一天自己去了,儿子一个人孤零零的可是要怎么办?故而虽然林如海说过“不登科不娶亲”之类的话,林老夫人却是不允许儿子真的那么做的。 科举之事最是造化弄人,才华过人但是一辈子都卡在瓶颈里不能金榜题名的故事从来就没少过,比起科考,林老夫人更希望儿子快点娶亲让她早点抱上孙子,那样她将来就是死了也能在地下对林如海的父亲有个交代了——虽然从林家的家史来看,早点抱孙子的希望挺渺茫的。 子嗣是大事,不可不重视,太夫人想来想去,最后说:“这事先缓几天吧,让我好好想一想。” 贾赦松了口气,回去之后第一件事也是给贾敏挑夫婿——祖母的迟疑好歹能给他几天的时间吧?哪怕人选不是那么完美都认了,只要不是太差就行! 只是他没想到,那个“缓几天”不是“几天”,而是根本就没给他时间。 符合条件又有意向的人家不是没找到一个,只是却是比林家子嗣更为艰难——林家好歹还每一代都有一个嫡子,这一家到这一代却是已经到了一子肩挑两房的地步了。 贾赦劝祖母放弃林家的最大理由就是林家子嗣艰难,那么他当然不能给贾敏挑一个子嗣更艰难的人家了,否则岂不是自打嘴巴? 只是还没等他有新的动作,贾代化就把他找了过去,当着贾敬的面,贾家的族长直截了当地告诉侄子:“等你妹妹和林家定亲之后,你也快点把瑚哥儿和你内兄家姑娘的事定下来吧,免得夜长梦多。” 贾赦大吃一惊:“可是,大伯,妹妹不能和林家定亲········” 贾代化怒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男子汉大丈夫必须果敢一点,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磨磨蹭蹭什么,难道你想要让你妹妹嫁到那王府里去吗!” 听这语气,贾代化竟是有怀疑他是故意拖延时间好让肃亲王府所谋成真的意思,贾赦骇得一下子跪了下去:“大伯明鉴,侄儿从来没有让妹妹去那王府的想法,侄儿虽然年轻,却也知道王府那地方不是什么好去处,侄儿怎么敢有那样的心思来把妹妹往火炕里推呢!” 贾敬也跪了下去:“父亲息怒,恩侯为人如何您也是知道的,他是绝对不会有那样的心思的。” 贾代化只是一时火气上头,此时也冷静下来了:“地上凉,你们起来吧,我并没有怀疑恩侯的意思,只是气他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做决定而已。”贾赦要是真的想要让贾敏到王府去的话,只要等肃王提亲然后答应下来就行了,何必来找他。 让两个小辈从地上起来之后,贾代化开门见山:“事情已经不能再拖了,我原以为肃王会拖到一个月之后圣上寿辰的时候再请旨赐婚,谁想圣上突然决定几天后举办家宴为靖王之母庆祝生辰。肃王与靖王向来不对付,很可能会拿这件事来与靖王争风头,就算圣上不答应,敏儿的名声也会大受影响,到时候我们家就是后悔也迟了,所以敏儿的婚事必须在这两天之内定下,为防万一,瑚哥儿的事也得尽快定下才行。” 圣上要为宠妃庆祝生日的事贾赦今天刚刚听说,但是前一件事他就是真真正正的不知道了,一听之下几乎惊出了一身冷汗:“肃王竟然想要请旨赐婚?”贾代化怎么知道的?之前不是说肃王想要请兵部尚书为媒吗?还有,他妹妹怎么两辈子都跟请旨逼婚这么有缘啊? 贾代化看了侄子一眼:“肃王担心请兵部尚书做媒的话,可能会被义忠王和靖王攻击说结交大臣,所以改了主意想在圣上寿辰的时候请旨赐婚。另外,肃王担心这段时间里他家孙子无人照顾会受委屈,将世孙送到了王妃身边教养并且从陈家为世孙请了两个伴读。” 贾敬道:“儿子看肃王担心世孙无人照顾是假,担心新的世子妃对世孙不好才是真吧,不然为何世子妃去世那么久了才把世孙送到王妃身边,这不是明摆着将继妃当贼防着了么。这样的人家,敏儿妹妹可绝对不能去,不过儿子也有点担心,肃王会不会不依不饶?” 贾代化摆摆手,无谓道:“我在圣上面前还有几分薄面,只要事情一定,谅肃王就不会再自找没趣了。而且京城的好女孩又不是只有我们家敏儿一个,镇国公家也有一个孙女和敏儿年纪相仿,他们家对那个位子却是挺有兴趣的。” 说着,贾代化将目光转向侄子:“赦儿,你可听明白了?我知道你想给你妹妹最好的,但是事急从权,你再不做决定的话,就是我也帮不了你了。” 贾赦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书房里一时沉默,半晌,贾赦沙哑着声音说:“侄儿明白了,侄儿听大伯的。” 走出贾代化书房的时候,贾赦整个人都是虚浮的,却不仅仅只是为了贾敏的婚事。 他算是明白为何肃王想要拉拢贾代化了。 贾家和肃王外家都是武家,再加上一个兵部尚书的话就很有可能会被其他皇子攻击为“心怀不轨、结交大臣”,所以肃王改变了主意想要在一个月后圣上的寿辰上请旨赐婚,那样诸皇子就找不到攻击的借口。 ——虚虚实实,给贾家争取了时间。 找到符合太夫人条件的人家,为贾敏还有贾瑚定下婚事。 ——釜底抽薪,永绝后患。 镇国公家的女孩的家世、年纪都和贾敏相似,而且他们家正有此意向。 ——连祸水东引都准备好了。 唯一的变数是圣上临时起意要举办的家宴,可是那一个是谁也预料不到的,就算如此,贾代化也做出了对可能出现的最坏的结果的应对。 不管是哪一步,都必须对时局极为了解,对各人的心理了如指掌,还必须动用到非常庞大的人脉,而且,事情还得做得非常隐秘。 从收到宁王来信到现在,才过了几天啊? 贾赦越想,神色便越不好。 ——真是太大意了,和贾代化比起来,他算什么,他能做到什么?只仗着自己有上辈子的记忆便松懈至此,再这样下去,哪一天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贾敬和贾赦走在一起,看他脸色不是很好,以为他还在为贾敏的事忧虑,便劝道:“我观察过了,林家公子确实不错,将来必定有大出息,一科进士不在话下,恩侯是不用为敏儿妹妹的将来担心的。” 贾赦回过神来,低声道:“多谢敬大哥吉言。” 两人的随从小厮都在后面落了几步跟着,贾敬看他神色,想了想,回身让小厮们不要跟上来,随即拉着贾赦往前走,到了一处小桥边才停下,道:“莫不是恩侯可是还在为父亲那句话伤心?如果是那样的话,我这就代替父亲给你赔个礼儿,只是父亲的本意并不是怀疑你,他是知道你的为人的,恩侯可不要为了这事跟我们生分了才好。” 说着,竟真的就要给他赔礼,贾赦慌忙阻止,道:“这不是要折杀我么,我怎么敢受敬大哥的礼!大伯是长辈,长辈说话我们自然是只有听着的,况且大伯说的也对,这一次确实是我优柔寡断了,但凡我之前果断一些,妹妹也不会遭了这飞来横祸。” 贾敬道:“这并不是你的错,这样的事情谁能料到呢?我和父亲都知道你是真心疼敏儿妹妹的,哪像那一个,骨肉亲情竟是全丢了,这样的祸事他竟当成好事儿,甚至都恨不得敏儿妹妹立刻就跳到那火炕里去。父亲对你说了那样的重话,未尝没有之前被他气得不轻的原因。” 那一个?哪一个? 贾赦先是一时迷茫,随即反应过来,双目圆睁,气得整个人都在冒火:“难道说,贾政他?” 面对他的目光,贾敬无奈地点了点头。 难怪,难怪贾代化会说出怀疑他想把贾敏嫁到王府去的话来,原来竟是这么个缘故! 贾赦的眼睛都变得通红了,一副想找贾政拼命的样子,贾敬一看情况不太妙,急得立刻伸手去抓住贾赦的手臂:“恩侯,你冷静,冷静!父亲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你别真打上门去,这么做不值得!”贾政连亲妹妹都能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贸贸然跑过去,要是被反咬一口就糟了! 先是贾敏,再是贾政,贾赦现在暴躁无比,只想跑到二房那里将贾政打一顿,也叫他知道什么是“长兄如父”:“敬大哥,你放开!他竟敢瞒着我做出这样的事来,我倒要去问问他,妹妹可是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了,叫他这么的往死里逼她!” 贾敬哪里能真让他去,死死地拽住他:“我知道你生气,可是你也得为敏儿妹妹想想,你要是去闹了,事情肯定是遮不住的,到时候妹妹的名声还要是不要?还有叔祖母,到时候你要她老人家怎么给你收拾烂摊子?” 提到贾敏的名声还有太夫人,贾赦的脚步顿时顿住了,半晌,他挣开贾敬的手,一拳打在旁边的树上,碗口粗的树干应声而折。 贾政那个混蛋,他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敢想把他妹妹嫁到肃王府去! 第64章 二房 就像贾赦没想到这辈子他不代替父亲去为妹妹求赐婚但是贾敏还是定给了林家一样,他也从没想过贾政居然敢如此胆大包天地想要插手贾敏的婚事。 但是事实是,贾政还真就敢。 ——被曾经不如自己的兄长夺走了父母要给自己的东西,还被压制得死死的,这种憋屈,他贾政真是受够了! 当然,在贾政看来,他这么做绝对不是为了争权夺势,更不是在卖亲求荣,他只是为了他妹妹好而已。 不是有句老话说吗,“高门嫁女,低门娶妇”,论身份门第,只有贾敏配不上王府,没有王府配不上贾敏的——世间还有谁家的门第家世比皇家更高?王府能看上贾敏,那可是贾家和贾敏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更何况,肃王府可不是普通的王府。肃王是谁?可是当今圣上的长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真真正正的龙子凤孙,身份之高,尊贵无比。古话说“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太子被废之后,肃王作为身份最高的长子,日后可不是尊贵不可言?要是这桩婚事成了,贾敏嫁入王府,虽然说现在只是世子妃,但是将来只有更加尊贵的,连带着贾家也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算是事情不成,也总有一个王妃的位子在那里放着,反正不会委屈了贾敏去。 至于世子和去世的世子妃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世孙深得肃王宠爱、世子嫡长女是出了名的骄纵等问题在贾政看来完全不是问题。 世间男子哪个不喜新厌旧?世子妃再好,也已经是死人了,死人是没办法和活人争的;至于世孙,那就更不成问题了,看看之前的太子、如今的义忠王吧,要是元后还在,哪里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当然,贾政这么做也有一点自己的私心——只是一点点而已。 ——如果贾敏成了肃王世子妃,那么别人提起他来的时候,就不会再说是“一等神威将军贾赦之弟”,而会说是“世子妃的哥哥”了吧? ——如果有一个嫁入了王府的妹妹,就不会再有人敢议论他不是正经科举出仕的过去了吧? ——如果有肃亲王府作为背后靠山,他的仕途就可以一路顺遂,最后压过那个有眼不识金镶玉的兄长了吧? 另外,如果婚事成了,贾敏就是世子妃,贾赦就不能再把世子妃的亲生母亲关在佛堂里一年到头都不让出来几次了吧?而有了母亲的支持和肃亲王府的助力,他应该能夺回爵位,就算不能,本朝也有给皇后的娘家封爵的传统········ 既然有了这种想法,贾政的希望自然是和贾赦相反的,所以当他知道太夫人已经做主将贾敏定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举人的时候,他的沮丧可想而知——当然,作为一个为人正直的“正人君子”,贾政是不会把这种见不得人的心思说出口的,他只会借口自己身子不太舒服在热热闹闹的订亲宴上提前离席而已。 ——至于林如海未及弱冠已经是凭着自己的才华和努力正正经经地考上了举人的事实有没有刺激到连个秀才都没能捞着的贾政,这事还真是不好说。 贾政的离席并没有影响到订亲宴的正常进行,为了将贾敏已经定亲的事情传出去,贾家大大地热闹了一番,请遍了亲朋故旧,贾代化、贾敬还有贾家的其他一些长辈都来了,再加上有将军府的真正主人贾赦在,贾政离席还真没几个人在意的。 而和心情低落的贾政不同,二房另一个人自从知道贾敏到底定给了谁之后心情就一直好得很,甚至连贾政不回她这里过夜的事都不能影响到她的好心情半分。 “我就说嘛,那个小蹄子哪里来那么大的福气!” 王氏抚弄着被凤仙花汁染得红艳艳的长长指甲,悠悠闲闲地和周瑞家的说着话。因为有孕在身,她没有去参加宴会:“想当王妃,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么好的命。老辈人都说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强求也是求不来的,倒不如一开始就安分守己本本分分的,也省得到头来惹人笑话。” 周瑞家的附和道:“可不正是像太太说的那样,命这东西,最是难料,谁能想到敏姑娘最后竟是没那个福分,居然定给了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外地人了呢。” 肃亲王府想娶了贾敏去当世子妃的事王氏是知道的,作为她最信任的心腹的周瑞家的也知道,只不过和想要让贾敏嫁入王府的贾政正好相反,王氏一点也不想让贾敏成为世子妃。 这倒不是王氏好心不忍贾敏遇人不淑,而是那样一来,贾敏就压了她不止一头了。 肃亲王世子妃,将来的肃亲王妃甚至母仪天下的中宫皇后,这是多么荣耀尊贵的身份,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富贵荣华怎么能让贾敏那个害了她一家的祸蹄子得了去?而且,不管是在太夫人还是史氏面前,贾敏都仗着自己是姑娘给她脸色看,一点也不把她这个当嫂子的放在眼里,偏偏不管是太夫人还是史氏都会护着贾敏,以致她堂堂王家嫡长女竟然受了小姑子不少的气,真是老天不公。 贾敏还未出阁就那么猖狂了,要是真让她成了王妃皇后,那还得了?不过还好,老天爷还是有眼的,贾敏到底没有那个当王妃的福气,又是那么个娇纵轻狂目中无人的性子,等她出阁之后和婆婆相处不来的时候,她且看她往哪里哭去! 想起之前贾敏看到她的时候眼神中隐藏着的不屑与轻蔑——到底是个小姑娘,虽然知道掩饰,但是掩饰的功夫还不到家——王氏便恨得牙痒痒的,一点也不知道礼仪孝悌的东西,活该你不能得了那王妃的位子去! 想到贾敏定下的那户人家,王氏的心情便变得好了起来:“听说太夫人放着那么多的高门大户不挑,偏偏给她挑了个什么前朝传承到现在的书香世家,只可惜那家已经没了爵位。要我说这样的人家却是不大好,金榜题名这东西谁都想要,却不是谁都能有的,要是一个不好,我那个妹妹岂不是一辈子都没能挣个诰命加身了?之前她养在太夫人身边,人人都说太夫人最是喜欢她,但是要是真是喜欢怎么就给她挑了这么个人家,可见这人心底里到底如何,不到最后是看不出来的。” 在王氏眼里,所谓的书香世家其实就是些穷酸人家为了好看给自己脸上贴金的,没了爵位,那就意味着败落,想想贾敏之前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再看看她现在得嫁给一个家里已经败落连个爵位都没有的穷酸破落户,连最低等的敕命都不能得一个,王氏真的是梦里都要笑出声来了。 有生以来王氏第一次感谢贾赦不让史氏插手府里的事务,不然以史氏的性格肯定会为贾敏选择王府而不是林家,那样她就看不到贾敏落魄的样子了。事实上,要不是她身子太重不便前去,她今天就想去看看贾敏现在是个什么表情! 周瑞家的知道王氏讨厌贾敏,但是没想到她连太夫人都敢编排,太夫人现在是贾家辈分最高的人,王氏敢这么做她可不敢,只能将话题引到另一个方面去:“奴婢之前打听了一下,那户人家原本也是有爵位的,只是到现在已经没了,只剩下孤儿寡母两个,连个嫡亲的兄弟姐妹都没有,将来没有人扶持怕是会艰难的很。而且,虽然说是举人,但是奴婢却没打听到到底是什么名次,怕是只是侥幸得了个末尾才成了举人罢了,京师不比偏僻地方,最是人才济济的,想要金榜题名可是难得很。”说着,想起王氏的心头肉贾珠将来也是要考科举的,又赶紧说:“不过,要是我们大爷去考科举,那肯定是手到擒来不在话下的。奴婢听说,大爷昨天得了家塾里先生的夸奖,先生说大爷聪慧过人,将来必有大出息呢。太太只消等上几年,大爷就能金榜题名,蟾宫折桂,给您夺个状元回来了,说不定还能给您娶一个公主郡主做媳妇呢。” 这话深得王氏心意:“如果真是那样,我就是立时闭眼了也心甘情愿了。不过功名一时没得到不怕,总是有机会的,珠儿的身体才最重要。今天我醒得晚了点,珠儿来请安的时候我没见到,但是恍惚听到丫鬟们说珠儿昨晚又熬夜读书了?他身子不大好,再熬夜的话怎么受得了,我这里有一支全须全尾的百年老人参,之前一直收着,你等会叫簪儿去找出来,替我送到珠儿那边,叫他身边的大丫头拿来给他补补身子。” 周瑞家的道:“那奴婢就代大爷谢过太太了,太太对大爷的心意,大爷必是知道的。” 王氏有孕在身,说了这半天的话感觉很累了,周瑞家的忙叫了人进来,服侍着王氏上床歇息,王氏躺在床上,迷迷蒙蒙间想着,可惜那次没能把府里的管家权拿到手,不然的话别的不说,单是府里的府库里,能拿来给珠儿补身子的珍贵药材是要多少有多少的吧? 那次都怪贾敏那小蹄子在作怪,不过现在好了,贾敏没得到什么好下长····· 这么想着,王氏沉沉睡去。 同是妯娌,王氏可以早早安睡,张娴却是劳累了整整一天。在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再把该收的东西收拾好之后,张娴已经是累得动都不想动了。 男客那边比女客散得早,所以等张娴忙完回到荣禧堂的时候,贾赦已经沐浴更衣,正躺在床上拿着什么在把玩着,听见丫头们说“太太回来了”才抬起头笑道:“可算等到你回来了,再等下去,我都以为我今晚要孤枕独眠了。”。 张娴嗔了他一眼:“你倒是清闲,我可是都累得全身都要散架了。”说着就唤琴音给她捶肩膀。 贾赦笑道:“之前你怀着琏儿的时候妹妹帮着你管家可没有叫过一声苦,现在妹妹定婚,可不正该是你为她操劳回来的时候了。” 张娴歇了一会,缓过气来了,见他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奇道:“今天可是有什么其他的好事儿,我看从知道妹妹的事到现在几乎都没个笑模样儿,今天倒是好起来了。”自从知道肃亲王府的事情之后贾赦就没笑过,决定与林家结亲之后他更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天,张娴想来想去,只能归结为是贾赦认为匆忙定亲委屈了贾敏的缘故,也曾劝过一次,但是效果一点也不明显。 贾赦举起手中把玩着的东西,笑道:“本来今天心情不是很好的,但是得了一件意外之物,十分喜欢,所以就高兴了。” 张娴坐的地方离床得有点远,灯光又有些暗,看不大清楚,好奇道:“我倒要看看你是得了什么宝物,箫声你去给我拿过来。” 箫声原来侍立在一旁,听到吩咐急忙走上去将东西从贾赦手中接过,转而送到张娴面前。张娴接过去一看,顿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看这针线歪的,这是谁做的香囊?” 贾赦背靠着床头,悠悠闲闲地回答:“要是琼儿知道你这么说她做的东西,怕是明天就要来找你哭鼻子呢。” 张娴将据说是女儿做的香囊看了又看,怎么也看不出来贾琼绣的到底是什么图案,虽然很想夸赞一下女儿的手艺,但是最终还是撑不住笑弯了腰,一天的劳累顿时一扫而空:“我看我得趁着琼儿对针线女红还有兴趣的时候给她请个教女工的女先生回来,不然以她的性格,过几天就没兴趣学了,要是等她长大了还连个香囊都绣不好的话可不大好。” 贾赦听妻子这么说只是含笑不语。 他没有告诉妻子,真正让他心情变好的不是贾琼绣给他的香囊,而是女儿贾琼本身。 上辈子贾琼这个人都不存在,不对,应该说,上辈子作为他女儿的贾琼从来没有出现过,那一世名叫贾琼的,是贾家旁支的另一个男子。 贾代善、贾代化还有贾代儒、贾政,甚至张娴和贾瑚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不管是长寿还是早夭,他们都是在上辈子真真实实存在着的,唯独贾琼,在他的前一世里完完全全地没有出现过。 所以,贾琼是他改变了原有人生轨迹的最重要的证明,她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宿命并非不可改变,这未尝不是他在三个儿女之中最为宠爱贾琼的原因。 而这一次也是一样。 贾琼是“原本不存在”的人,但是她就在那里,不但活着,还活得健健康康的,甚至还有精力来给他调皮捣蛋。 既然贾琼这个“不存在的人”出现了,那么,第二个甚至第三个“原本不存在”的人应该也能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应该是周五【要被网络弄崩溃了啊啊啊】 第65章 贾敏的亲事一定,贾家几个主事人都觉得松了一大口气,特别是太夫人,在确定孙女不会再有被逼跳到火炕里的风险之后每天都是笑呵呵的。 贾赦也是在这之后才从太夫人那里知道太夫人那林如海那莫名的好感是怎么回事了,按照太夫人的说法,那是“有缘”,只是贾赦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缘”竟然出在他儿子贾瑚身上。 事情其实是这样的——贾瑚拜在他大舅舅门下学习之后,做舅舅的为了敲打外甥不要骄傲自满,给了他一本手抄的诗集,那上面大多是当下有才华的举子做的诗。贾瑚得到诗集之后对其中的一些诗词爱不释手,想找个人来和自己一起欣赏,于是从中抄录了几首,隐名去姓,然后送到了贾敏手里。 当时贾敏因为不小心得了一点小病正被太夫人勒令好好休养,不用管家,无事可做,无聊得很,贾瑚本意除了和人一起欣赏,也是想给贾敏找点事消磨时间的意思。谁想几天后,贾敏派人将品评后的诗稿送回了贾瑚那边,诗稿上除了对各诗、各人的评点之外,还指出其中的《残荷》、《咏菊》和《寒梅》三首,虽然所咏之物时令不同,顺序也不是前后相连,但是风格却是一脉相承,应该是同一人在不同时间里所做,并且断言:“此人必定是家中曾经遭遇变故,所以心中有不平之气、抑郁之感,但是文字之中,大气天成,胸怀宽广,不是一般的拘泥之人。” 贾瑚收到贾敏的品评后再将诗集找出来一看,贾敏所做的评点竟是j□j不离十,就连贾瑚很喜欢的那三首诗歌也确实是同一个人在不同时期里的作品,于是本身对作诗不太在行的贾瑚来了兴趣,又另外用小楷抄了几首诗,同样的不具名姓出处,再次送到贾敏手中,请贾敏看看能不能找出上次那三首诗的主人做的另一首诗。 结果那一次贾敏只是看了一遍就直接将送过去的诗篇打了回票——因为那里面根本就没有贾瑚要她找出来的诗词。 为此,继承了他父亲在吟诗作词方面的不灵光、做的诗曾经被他舅舅张侍郎判定为“中正有余、灵气不足”的贾瑚很是郁闷了几天。 这些事不过是小儿女之间的玩笑,贾家当时又正在为贾敏议亲,两人身边的人自然不会也不敢大肆去宣扬,就是太夫人知道了,也不过是问了贾瑚一下,知道贾敏很欣赏的几首诗词是出自一个叫做林海的江南举子之手就一笑而过了,要不是许氏提亲让太夫人想起来这事说了出来,贾赦自己都不知道贾瑚居然能给他这么个“惊喜”。 因为年纪的缘故,贾瑚从几年前开始就被贾赦带在身边学习人际交往和处理家中外务,而在贾赦知道这段往事之后,好一段时间里贾瑚身上的担子都比平常要、重、得、多! 贾赦没想到的是,不仅仅是贾瑚做了他意想不到的事,就是二房那边,也出了他想不到的事。 ——宁国府那边贾代化派人过来告知他,贾政很可能外任江西。 贾赦在记忆里搜索了一下,不记得上辈子贾政在这个时候有外任的经历,何况最近贾政也没有做出过什么大的成绩,怎么就突然要被放到外地去做官?不过想想贾代化之前的态度,贾赦算是明白了,贾代化估计是对贾政试图瞒着他和自己来与肃亲王府搭上关系的事余怒未消,所以从中动了什么手脚找了个理由将他外放了,至于为什么专门派人过来告知他,估计只是怕会出什么不必要的误会而已。 外放了也好,省得贾政整天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地碍眼! 贾赦不负责任地如此想着,让人给贾代化带了一句口信就将这件事丢到后头去了。 贾政出京外任贾赦可以不当一回事,二房的人却是不能不当一回事。贾政要外任的消息刚刚传到二房那边就掀起了一阵大风波,而这场风波的最直接后果就是——王氏早产了。 上午才收到贾政可能外任的消息,下午就得知王氏动了胎气进了产房,贾大老爷差点一口茶直接呛在喉咙里,缓过神来第一句话就是:“今天离正月初一还有几天?” 来报信的小厮脑子想不到他第一句话问的就是这个,半晌才回答说:“老爷,今天是腊月十七,离过年还有小半个月呢。” 贾赦咳了两声,摆摆手让小厮退下,侧过头看看孙林,再看看一直恭恭敬敬地站在自己身边的贾瑚,在看到贾瑚眼睛下浓浓的黑眼圈之后,因为贾敏的事不爽而折腾了贾瑚一个多月的贾赦难得地心虚了一下,决定算了还是放过自己已经定亲的嫡长子吧:“瑚儿,这段时间你跟着我打理外务也辛苦了,难得今天没什么事,你现在回去陪陪你曾祖母、母亲和妹妹吧。” 父亲大人,敢情在您眼里,住在我们家隔壁那位名义上是您弟妹的人的生产根本就不是事么?还有,您昨天说的要交给我处理的那一堆事是已经处理好了么? 贾瑚脸上仍然保持着人畜无害的浅浅微笑:“儿子谢父亲体谅,那儿子今天就偷个懒了。说起来,儿子这段时间忙得天昏地暗的,连去曾祖母那里的时间都快没有了,就连上次给妹妹买的小玩意儿都还没空儿送到妹妹那里去呢,还有弟弟,每次去他都在睡觉,不知道他还认得出我这个哥哥不。” 被连着折腾了一个多月,贾瑚要是再不明白他父亲是有意的就可以自己找块墙撞死了,不过贾瑚不知道真正缘故,还以为贾赦是有意在磨练他,所以不管多累都扛下来了。 贾赦只当没听见儿子话里小小的抱怨,又说了几句就把儿子赶走了。 贾瑚出了外书房,在外面守着的小厮们簇拥了上来,贾瑚走了几步,停了下来,对林管家招了招手,后者立刻上前:“大爷可是有什么要吩咐?” 贾瑚浅浅一笑,端的是风度翩翩,君子如玉:“没什么,只是我刚才在书房里听说,那边的二婶受了惊吓,不到时间就临盆了,这件事可是已经传到内宅去了?” 林管家眼皮子跳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回答:“回大爷,事情来的太突然,小的还没有安排人去二门上报信呢。” 贾瑚笑道:“既然还没有,那就等那边的好消息来了之后再一起报给里面知道吧,曾祖母和老太太年纪都大了,可是受不起惊吓,要是现在就报进去,岂不是白白让两位老人家提着心吊着胆么。” 林管家连连称是,半晌,见贾瑚没有别的吩咐,不禁壮起胆子问:“大爷可是要到那边去看看?” 贾瑚漫不经心地看了林管家一眼:“我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反倒添乱,还是免了。” 林管家汗都要流出来了,心里直骂自己糊涂,不敢再开口,诚惶诚恐地带着人将贾瑚送到了二门上。 贾瑚站在二门那里向二房那边的方向投去一瞥,随即就进去了。 与其去那边见那个给他很不舒服的感觉的叔叔和那个老是隐秘地拿一种“你们一家抢走了属于我们家的东西”的眼神看他的二婶,他还是喜欢和自己嫡亲的亲人在一起。 ——好吧,对于这位来说,王氏生产也不是什么事儿。 本来么,对贾瑚来说,二房那边几乎就是个寄住的亲戚,平时基本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井水不犯河水。整个二房里头,贾瑚原本看得还顺眼的满打满算就只有贾珠一个,只是贾珠虽然和他血缘很近,两人的关系却还比不上贾瑚和张家表兄弟们亲近——这其中未尝没有二房怕大房对他们家的宝贝疙瘩下手的原因。 原本虽然交集不多,贾瑚还是挺喜欢贾珠这个堂弟的,只不过不久之前他拜舅舅张侍郎为师的时候,贾政居然异想天开地想要让贾珠也拜入张铮名下,结果实实在在地惹怒了贾赦和张铮,自那之后贾瑚对二房本就不多的好感一下子一扫而空,连带着对贾珠也疏远了。 并不是贾瑚小鸡肚肠容不下贾珠和自己同时拜入舅舅门下,他原先也曾经想过过几年等贾珠长大了就央求一下舅舅,看能不能也收下贾珠做弟子的,可是二房做的——那都是什么事啊! 张铮是正经的科举出身,现任礼部侍郎,又是张家的家主,想要拜入他名下做弟子的人不计其数。就算贾瑚是张铮的外甥还即将和他女儿有婚约,也是在贾赦的带领下,选了好日子,备了重重的礼物,做足了礼数才拜师的。 可是二房呢?完全是把张铮当贾珠的那些可以随意打发的启蒙先生来看了,且不说贾政到张家拜访时王氏准备的礼物,也不提大房二房的恩怨,光是贾珠的岁数就足够张铮火冒三丈了。 贾珠现在才几岁,贾政是把他堂堂侍郎当启蒙先生了么?他张铮可没空来给人教三字经,也从来不收白衣弟子,就是贾瑚,也还是看在他资质还算优秀和自己妹妹的面子上才收下来的,就连贾赦都不敢让他来给贾瑚启蒙,你贾政又算什么?何况我妹妹妹夫的事还没有跟你算账呢! 要不是看在贾赦面上,张铮能把贾政带来的礼物直接扔出去,不过就是如此,张铮也没给贾政好脸色,理所当然的,最后张铮也没有收下贾珠当弟子。 ——据说贾政从张家回去之后,深觉自己受了慢待,生了好几天的闷气。 而经此一事之后,虽然知道不是贾珠的错,贾瑚还是疏远了贾珠,对贾珠的观感,也只剩下了“可惜”二字了。 不过贾瑚不去可以,作为长嫂,就算不想去,张娴却是还得去露个面的。 作者有话要说:前几天因为小说的事和父亲发生了争执,甚是烦恼 我知道不该伤父母的心,可是真的不想再什么都听父母的了,但是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走 这几天要冷静一下,除了发文应该就不会上jj的了,十分抱歉 第66章 二房的女儿有福气 就像大房不待见二房一样,二房一样不待见大房。 故而张娴就是过去了,也不过尽尽意思,顺手安排一下调度而已,别的什么也不做,免得好心反而惹了一身麻烦。 王氏知道预产期应该是在十二月,一应人手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只是因为贾政的事,发动得实在是太突然,手下的人一时失了分寸,又没个正经女主子在,家里就不免有些乱哄哄的。 张娴这一过去,不管两边关系怎么样,她指挥起来都比贾政那些有名分没名分的房里人来得名正言顺,二房本已经有些失控的局面很快就稳定了下来,就是贾政也说不出什么。 张娴只是呆了一段时间,尽到礼数就回来了,回来之后对着丈夫感叹:“珠儿倒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他太太在里面,他就一定要在外面等着,身边的人劝,他就说:‘太太生我养我,辛苦万分,如今不过是我作为人子的一点孝心而已,是万万比不上太太的辛苦的。’还是我劝他要保重身体他才肯到里面去等。我瞧着,他老爷都没有他那么着急。” 贾赦正在灯下看着什么,闻言只是可有可无地“哦”了一声,头也不抬:“他倒是个好的,不过可惜。” 可惜贾珠,偏偏就生在那个家里。 帮扶二房培养出一个有力的支持者然后反过来给自己添堵这种事,他贾赦没兴趣去做,所以贾珠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这话没头没尾的,不过张娴听懂了,想想她过去时王氏身边那些人的眼神还有贾政,张娴自己都忍不住想扶额——贾珠碰上那种父母,还真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想起贾珠就想起贾政,张娴忍不住好奇:“老爷可知道这次二弟为何突然就要外任?我看着,弟妹突然临产应该是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应该是一时被惊着了,听嬷嬷说之前都完全没有征兆的。” 为什么外任?惹着贾代化了呗!不然就贾政那个没政绩没官声的位子,谁想得起他来? 至于王氏,应该是担心贾政不会带她一起外任,才会一急之下动了胎气的吧? 贾赦想着,慢吞吞地说:“二弟外任的事来得太急,弟妹应该是既为二弟升官高兴,又担心二弟独自外任身边就无人照顾,才会突然早产的吧。” “无人照顾?二弟外任自然是要带着弟妹和珠儿的,有什么······唔!” 张娴后半句话一下子噎在喉咙里,瞪大眼睛看着丈夫,眼睛里是无声的询问:不、会、吧! 做丈夫的一脸无辜:“男主外女主内,丈夫外放在外做官,媳妇在家孝顺舅姑,很——正——常。”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贾政是次子,要说孝顺的话贾家已经有她和贾赦了啊!而且史氏······ 桌几上的茶已经半凉,丫鬟换过了新茶来,贾赦接过,顺手将桌子上的东西推向妻子那边,张娴下意识地接过,还没来得及拿起来,贾赦又举出了两个理由:“珠儿身体娇弱,不宜长途跋涉;弟妹有孕在身········好吧弟妹刚刚生产,同样的不宜跋山涉水。” 张娴无言,她已经猜到贾赦到底想说什么了。 “还有,新生儿身体娇弱;天下才子皆在京师,珠儿延师读书也方便;王家在京,弟妹留在这里也不会无人来往陪伴。”贾赦招手叫丫鬟换了茶来,悠然自得:“我还可以找出很多别的理由,夫人可还要继续听?” 张娴白了他一眼:“不必了,既然如此,老爷的意思是?” 贾赦悠悠而叹,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小花园里的景色真的很好,我以前曾经想过以后要拿来给瑚儿读书用的,可惜却是不行。” 张娴噗嗤一声笑出来:“要是真那样,瑚儿岂不是得每天两边奔忙。” 她算是明白王氏为何会早产了——要是换了她她也得急。 贾政这一次外任,一去就不知道要几年,而且不会带着王氏——除去贾珠和王氏的身体之外,最要紧的却是贾家和王家的问题。 要是二房全都跟着贾政外放去了,等他们回京的时候,贾赦肯定已经将小花园收回,将军府里就没有了他们的容身之处,到时候他们就不能再打着将军府的名号了。 而且那样一来,路远山高,又没有个什么人在京里,朝廷上有什么事贾政也不能及时收到,就是莫名其妙被人冤了都没处喊冤去,有王氏在京里的话,好歹有个报信的人。 所以,贾政一定会把王氏和贾珠等人留在京里,一来可以打着孝顺长辈的名号继续住在将军府里,二来贾珠要延师读书也方便,三来有了王氏在京里和王家保持着联系,贾政在外不至于孤立无援,四来,他在外面就没有人管着了········ 这对贾政来说是好事——他盼着升官已经盼了很久了,对王氏而言却绝对不是好事了。 贾政什么德行,作为他枕边人的王氏还不知道?在京里有王氏看着,他还能莺燕满堂,等到到了外面没了王氏看着,贾政会做什么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之前那个行踪不明的庶子的存在已经是王氏心中的一根毒刺了,要是放任,非得冒出更多的毒刺不可,王氏怎么会甘心就这么被留在京里? 可是,不甘心又能如何,难道到时候她一个女人还能追到贾政那边去? 到底是女人,就是之前有恩怨,张娴此时也不由地有点同情王氏了。 贾赦却不管那么多,催促张娴看他给的东西。二房那边他实在是懒得管,反正二房对他构不成威胁,那么一点地方也迟早会收回来,就算不收回来,只要想想贾政得比他上辈子还憋屈地窝在那方寸之地,他也一样高兴了。 被他这么一提醒,张娴总算想起了手里那些东西,仔细一看却是几本账本,账目却是她掌家几年来从未见过的。张娴看着先是一怔,心里随即隐隐有了个猜想,再看几页便确定了,轻轻将账本合上:“老爷,这是?” 贾赦伸伸懒腰,反正在自己房间里也不怕被人看了去:“是我之前在外面顺手置的一些产业的账本,最边上两本一本是给妹妹当嫁妆的田庄铺子的账目,一本是将来给瑚儿练手用的,你且替他们收着。” 张娴一笑:“老爷这么放心,就不怕我是那只进不出的貔貅,东西到了我手里就出不来了?” 贾赦伸到一半的懒腰顿住,一手撑在几上,然后整个人慢慢地靠过来,张娴看着他的面容越来越清晰,甚至都能感受到对方灼热的鼻息都没反应过来,直到听到贾赦的声音:“这些算什么呢,要说好东西,为夫还有更好的,夫人可是想要?” 张娴呆呆地和他对视了一会,猛然反应过来贾赦听着很正常的话里的另一层含义,脸上顿时红得像煮透了的虾子一般:“胡说什么呢,我哪里说什么了,你、你正经点!”就算天黑了,丫鬟们也都看着呢! 丫鬟们就算再不通人事,在老爷太太屋子里侍候了这么久也是隐隐约约知道了什么的了,贾赦一个眼神过去,以翠羽为首的一众大小丫鬟们立刻落荒而逃,顺带关上了门,速度快到让张娴想喊住人都来不及。 “夫人。”贾赦笑得很温柔,张娴却忍不住向后面缩了缩,试图把自己藏起来——每次这家伙在这种时候叫她“夫人”而不是叫她“安宁”的时候,接下来就绝、对、没、好、事! 贾赦挑挑眉,拿出上辈子的功力来,桃花眼一勾,眼波流转:“夫人为何如此,我对夫人掏心掏肺毫无隐瞒,夫人难道不应该也对我坦诚以待吗?” 嘴里这么说,手上却是一用力,轻轻松松就把妻子抱起来了。 张娴抓着他的胳膊,试图讲理:“恩侯,你明天不是约了林家公子出去吗?”所以今晚早点休息吧! 贾赦挑眉:“多谢夫人关心,不过明天休沐,无需着急的。” “·······”张娴欲哭无泪地明白,今晚是别想逃了。 ·········································· 次日,因为二房那边王氏有难产之兆而闹得人仰马翻的关系,贾赦和林如海的约定变成了林如海到贾家这边来拜访,而林如海带来的给太夫人的礼物里有些东西,咳,一看就知道不适合太夫人在这个年纪使用,而在林如海离开后,贾瑚捧着新得来的半首诗向贾敏请教去了。 王氏折腾了一天两夜,最后生下一个女儿。贾政虽然失望,却想起贾赦家的女儿贾琼是早早起名的,于是也想早早为其女起名以示对女儿的重视不下于贾赦。 史氏知道贾政多了个孩子之后十分高兴,虽然这次只是个女儿,但是这么一来贾政也是儿女双全的人了,而且这个孩子的出生也证明了贾赦没有对贾政的子嗣下手,一直不肯给贾赦一个好脸色的史氏终于肯对贾赦有点好声气了,甚至还就贾政的女儿的名字征求他的意见:“这是政儿的第一个女儿,就叫元儿怎么样?这孩子刚一来,她父亲就得了升迁,可见是个生来就带着大福气的。” 元?有福气的? 贾赦眸光暗沉了下去。 原来如此,敢情——只要是二房的儿女,就一定是有来历有福气的啊! “一切由老太太做主,儿子没有意见。”这是贾赦的回答。 然后贾赦就没有再说什么,但是回到荣禧堂之后,他倒在床上哈哈大笑,笑到后来甚至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张娴被他吓得不轻:“恩侯,恩侯,你没事吧?你这是怎么了?” 不怪张娴被吓着,自成亲以来她就没见过贾赦让自己的情绪如此外露,平常看见他最多的表情就是微笑,区别只在于那是在外人面前还是自家人面前而已。 更何况,虽然他在笑,张娴却总觉得丈夫其实是在哭,要不是贾赦明显表现得很理智,张娴都要怀疑他魇着了。 贾赦看了急得快要哭了的妻子一眼,笑声骤然一收,整个人一下子从那有些癫狂的状态中改变过来,神色冷静得可怕:“我没事,安宁,不用担心。” 张娴反而更不放心了,有些怀疑地看着他,贾赦由着她看:“真的没什么事的,我只是,”他笑了一下,这次是真真正正的笑:“只是想起了以前曾经见过的一件极其好笑的事情,一时控制不住而已。” 张娴回头看看身后的丫鬟们,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到他身边,闷闷地说:“你刚才都要吓死我了。” “这次是我不对,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这样的了。” 他如此保证。 贾政那边,最终还是让女儿随了族里的排行而不是另外取名。 贾赦听到贾政的女儿取名为“琳”而史氏决定给她起小名叫元儿的时候,只是微微一笑。 和他女儿一样取玉字旁的名字,好对外说是一等神威将军府里的二姑娘么? 真抱歉啊,他的女儿只有琼儿一个! 时间如水,转眼过了新年,到了二月份,这一年的会试,林如海参加了。 出乎所有人包括太夫人的预料,林如海竟然以未及弱冠之年的年纪,过了会试! 京城顿时为之哗然! 会试之后就是殿试,除非是犯了滔天大罪,否则殿试一般是不会黜落人的,这也就意味着,如无意外,林如海将会成为本朝开国以来第二年轻的进士——第一年轻的那位认真算起来,中进士的时候也就比林如海小了那么几个月。 林家老夫人得到喜报之后带着儿子在林老侯爷灵位之前跪了好久,母子俩又哭又笑,就是林如海向来心性淡然,也不禁悲喜交集,觉得自己总算不辜负了父亲在时的教导了。 当初林贾两家订婚,贾家太夫人把宝贝孙女许配给林如海的时候很多人还在叹息,贾家那么得宠的姑娘怎么就给了个家里已经没落的人家,现在林如海一朝成名,想要招他做东床快婿的大人物就不少了,只是一打听,得,贾家太夫人慧眼识珠,早在林家还没起来的时候已经将人定下来了,于是只能扼腕叹息,赞叹太夫人好眼光,慧眼识英豪。 年轻又未娶亲的进士难找,有出息的士子却不难寻,没必要为此惹来麻烦,故而在知道林如海已有婚约之后,几乎所有人都放弃了和林家联姻的想法,人家都已经有婚约了,总不能逼人退婚,坏人姻缘吧?要真是那样就是结仇而不是结亲了,就算婚事成了也没意思,自家的女孩儿也不会好过的。 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可是这世上,偏偏就是有那喜欢知难而进的人,而很不幸的,那人还和贾家有仇,而且以他的身份,就是贾代善还在也是不用怕贾家的。 殿试之日,林如海以其年少俊美、才学出众,兼圣上念其父为国效力有功,被圣上钦点为探花郎,叩谢未毕,殿中有人轻笑:“探花郎如此年少风流,不知已有妻室否?” 整个朝廷上下,只有一个人敢在圣上面前在这种庄严肃穆的时候出声。 圣上唯一的嫡子,昔日被废、如今再次得宠的——义忠王。 贾赦和贾代化都随侍在圣上左右,乍听义忠王此言,众大臣的目光似有似无地都投到了这俩叔侄身上。 ——义忠王有一女,深受父、祖宠爱,以前事故,至今犹在闺阁,未字人。 作者有话要说:二月初七,距二月二十五还有··········十八日 第67章 “探花郎如此年少风流,不知已有妻室否?” 义忠王此问一出,殿中顿时有了一瞬间的沉寂。 这一问看似很平淡,但是很多人心下都明了,这句话的目标,是贾家。 这事还得从头说起。 义忠王有一个庶出的女儿,视若掌上明珠,其受宠程度,就是正室所出的嫡女都多有不及。若是只是他宠着也就罢了,偏偏那个女孩也非常的得圣上的欢心。 这其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皇家之中女儿并不值钱,这些金尊玉贵的金枝玉叶很多都是被皇家作为拉拢大臣的工具来稳固皇权,或是嫁入高门,为她们的兄弟联结势力——直率一点说,就是联姻的工具,区别只在于价值多少而已,所以一般来说,这些女孩的尊贵程度和受宠程度并不取决于她们自身的才华和聪慧,而是取决于她们的父母和兄弟。 嫡庶、母亲出身、外家势力、兄弟多还是少、是否有争夺的资本,这些直接决定了皇家的女孩子们在她们的父亲、祖父心里的地位高低。 而义忠王那个女儿什么也没有,她生母地位卑微,不过是昔日太子宫中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宫女,也没有拿得出手的外家,因为生母早死,也就没有兄弟,甚至就连她的出生都只不过是她父亲一次酒醉的结果。 按理说这样的女儿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长大以后被嫡母随便找个人家嫁了,但是——再糟糕的出身也架不住人家命好,生得几乎和去世的元后一模一样啊! 据说昔日元后身边的侍女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惊得以为是元后复生,直接伏地口呼“娘娘”呢! 因为肖似元后的缘故,圣上极其的喜爱这个孙女,当时义忠王还是太子,为了讨圣上欢心也就跟着宠爱这个女儿,甚至想让太子妃把她记在了名下当成嫡女来抚养。 当时太子妃也有一个嫡女,宝贝得跟什么似的,结果却要半路被一个出身卑贱的庶女抢走女儿嫡长女的位子,太子妃心中别提有多怄了,对这个庶女也看不顺眼起来。而事情说来也怪,太子刚刚让庶女搬到太子妃身边没几天,一直无病无灾活得好好的的嫡女就无故夭折了,痛失爱女的太子妃认为是这个庶女克了她的小女儿,和太子大闹了一番,太子出于对妻子的愧疚,最后还是没将计划付诸实施,所以那个女孩子尽管受宠,却还是庶出的身份。 林如海并不知道义忠王这个女儿背后的曲曲折折,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吓出一身冷汗——问什么不好,偏偏要问有妻室了没,这是,想要结亲的意思? 所以他的回答是:“启禀王爷,学生虽未娶亲,但是已经有了婚约。” 很多戏文子上都演过才子高中状元探花之后迎娶公主郡主为妻的故事,让人看了真的是浮想联翩,但是作为当事人的林探花表示,当这事可能真的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那真的是一点也不好! 他都是已经有了婚约的人了,要是悔婚另娶,那岂不是现成的陈世美?就算义忠王的女儿是皇家血脉比贾家高贵又如何,他还没中进士的时候贾家也没有嫌弃他家而把女儿许给了他,难不成自己一朝得中就要翻脸不认人?林如海自认自己还没不堪到那种地步。 就算没有和贾家的婚约,林如海也不想和义忠王牵扯上什么关系,娶郡主县主听起来风光,内里如何却是谁尝谁知道,别的不说,要是娶了皇家的女儿当媳妇,那在家里的时候是媳妇侍候婆婆还是婆婆侍候媳妇啊?而且,因为前朝出过外戚干政的事情,本朝对这方面一向防范很严,要是真和义忠王府结亲,他的仕途就可以立刻止步了。 更何况,义忠王现在的身份极其的微妙,朝中不少老臣都对他不满,虽是嫡子,却是曾经犯上作乱的,要不是圣上压着,义忠王也做出一副诚心悔过、不问朝廷中事的样子,弹劾他的折子早就足以将御书房给淹了,就算如此,圣上案上也会时不时收到进谏的折子。 要是义忠王一直安安分分还好,要是他还狼子野心不死······林如海单单是想想那个可能就能吓出一身冷汗。 义忠王对林如海的回答并不意外,林如海和贾家的姑娘定亲的事很多人都知道,要是他敢在这种时候出尔反尔,那就是欺君之罪:“是和哪家的婚约?” 答案自然是贾家。 义忠王眼光在贾赦身上流转,笑道:“这么说起来,贾家姑娘倒是有文君之远见、红拂之眼光,慧眼识英雄。林探花可是本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探花郎,年未弱冠已有如此成就,真是年少有为,就是前朝也没见过这么出色的人物。” 文君、红拂? 要不是这是在圣上和众多大臣面前,贾赦能拿剑劈了义忠王! 把他妹妹比作文君红拂,你义忠王到底什么意思?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扯到贾敏本身算个什么事? 也就是在这时,贾赦意识到——不妙。 虽然对贾敏和林如海的婚事不太情愿,但是婚事定下之后就是他也没有过退婚的念头,因为婚约一旦定下,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再无更改的可能,就算贾敏在婚前就死了,她的灵枢也要进林家的门,那么义忠王为何要在这时候提起林如海的婚事? 若不是本意不在林如海身上,就是已经有了很大的把握! 一想到后面一种可能,贾赦心都要凉了,他几乎是反射性地去看自己现在的君王。 圣上面上不喜不怒,平静无波,根本看不出来是怎么想的——圣意无常,君心难测。 可是就是这种平静才更让人心里发慌,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贾赦一下子就想起了前朝荥阳公主的事情。 前朝曾经出过一位二十多岁就金榜题名的状元,但是那位状元很不幸地在入宫谢恩的时候被皇帝的爱女荥阳公主看见,对状元一见钟情的公主不顾对方已经有妻有子的事实,誓死要嫁给对方,为此甚至不惜以死相逼,最后皇家为了达成公主的心愿下旨赐婚,而状元则是在家族的逼迫下被迫与结发妻子分手而娶了公主,但是婚后却受不了公主的跋扈霸道,年纪轻轻就抑郁以终。 林如海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可是和那位倒霉催的状元相似得很,区别不过是公主变成了郡主——有传言说圣上想封义忠王那个庶女为郡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更倒霉的是,和那与公主差了十多岁的状元不同,他的年纪,和那位姑娘很、接、近! 前面说过了,义忠王干出的事情连累了家小,所以他那个女儿如今年纪不算小了却还没有定下人家,在皇陵的时候是没条件,回了京城是高门第的人家没人敢凑这个热闹,低门第的义忠王看不上·······拖来拖去,女儿都要十j□j了,但是和她同龄的男子基本都娶亲,强一些的儿女都能满地跑了。 而这个时候出来一个林如海,年轻有为,人物俊美,年龄也相近,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最重要的是,如果事情成了,不管是另外给贾敏赐婚还是怎么样,贾家面子里子都丢大了! 故而,在得知林如海这个人和他和贾家的关系之后,义忠王特意去了圣上面前,也不说别的,只说女儿曾经见过林如海一面,对对方很有好感,她婚事不顺,年华蹉跎,自己这个做父亲的看着不忍心········等等,反正重点突出女儿的可怜,以及怎么能表现自己为人父的慈爱担当就怎么来。 虽然这么做很对不起忠心耿耿的贾家,但是事后再给贾家的姑娘另外挑一门好婚事下旨赐婚就是了——贾赦猜义忠王应该是这样说服圣上的,所以圣上才会一言不发。 说起来漫长,却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贾赦正准备出声,贾代化却先他一步做出了应对:“王爷说恩侯慧眼识英雄那可是太抬举他了,老臣这个侄子老臣最知道,他就那一根筋的性子,最是老实愚钝,从来只知道保家卫国尽忠职守,计策智谋什么的哪里知道半点,更不用说当伯乐相千里马了。” 这话不仅直接将话题从贾敏扯到了贾赦身上,还顺带着暗指义忠王之前起事不忠不孝,义忠王气得暗地里咬牙,却不敢真做什么来破坏苦心经营的形象——自从回京之后他就一直做出一副痛改前非的样子,对朝廷中事不闻不问,好不容易才让他那个多疑的父亲放下了一点疑心,可不能在这里为了一个贾家毁了。 义忠王后悔自己太冲动了,怎么就在这大殿里提出来呢?要是等事情过后自己再带着女儿去求父亲,看在好歹疼了那么多年的孩子面上,父亲肯定会同意的,等到圣旨一下,贾家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无力回天了,现在却是落了下风了。 可是········看着贾家那两人的脸,真是让人不舒服得很! 贾代化开了口,他追随圣上多年,圣上怎么也得给老臣一个面子:“按照你这么说,知道林探花是千里马的难道不是恩侯不成?” 贾代化笑道:“陛下,恩侯哪有那么大的眼光,他不把璞玉认成是石块就不错了。林探花和贾家的婚事是臣的婶娘、老荣国公夫人亲自定下的,当时林探花还是举人,便是老臣也想不到不过半年,林探花便已经出息至此了,足见老国公夫人才是真正识人的伯乐呢。不过归根到底,林探花能有此成就都是陛下英明治国有方的结果,若不是陛下雄才大略选举人才,哪有林探花今天呢。” 他一抬出老国公夫人,义忠王便知道要糟——这事本来就做的不地道,圣上不过是出于对孙女的喜爱才会默认,可是老荣国公夫人辈分大又道高望重,贾代善在的时候圣上对她也是礼遇有加的,再加上贾代化的态度,圣上的决心肯定会动摇。 果不其然,圣上沉吟半响之后说:“这么说来,老国公夫人确实是好眼光,便是伯乐识千里马于道旁、卞和识和氏璧于乱石之中也不过如此了。” 成了! 贾赦面上不显,心里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附和着贾代化的话说着圣上恩泽天下、举贤进能之类的话,反正好话谁都喜欢听。 婚事是太夫人定下的,但凡圣上清醒一点还记得贾家的功劳一点都不会在由着义忠王了,再加上贾代化扣的那个知遇之恩的帽子,就算是皇家也不能逼着人去忘恩负义吧? 不过·······贾赦看了林如海一眼,想起宫里似乎还有一位庶出公主也到了婚嫁之龄了,心里突然就对这位年少英才的探花郎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同情。 ——少年及第的状元探花什么的,真心不是那么好做的啊! 闲话少说,在义忠王闹出的风波之后没几天,宫里的人带来了圣旨,赐下了十匹上用的丝绸、两柄玉如意、两块羊脂玉玉佩,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几乎是与此同时,义忠王的庶长女被赐婚给了京中一家门第够高但是没什么实权的贵族。 那天的事虽然义忠王到最后都没提到自己女儿,但是稍微知道的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宫里给贾家赐下东西既是表态,也是安抚;至于义忠王的女儿········好吧,若是只是看她庶出的身份,她能嫁入那家人家也算是高攀了。 殿试是在四月,贾家和林家的婚期则是定在了五月中,此时贾敏的嫁衣都要完成了,宫里赐下的丝绸和别的东西就没有用来缝制嫁衣而是放进了嫁妆里。 随着成亲之日的一日日临近,贾敏变得越来越紧张,对太夫人也越来越粘腻,贾赦有时候看着都哭笑不得,不过想到自己当初成亲时也好不到哪里去也就算了。 这日,贾赦从外头回来,带了张锐送给太夫人的礼物去见太夫人,半路上却见贾敏正在竹荫小道边徘徊。 贾赦开始还以为贾敏是在院子里闷了出来散心,走进了却觉得不太对劲,贾敏神色有些恍惚,心事重重的样子,而且从跟着丫鬟仆妇们的样子来看,她似乎是专门在这里等他。 而贾敏看到他之后的神色也证实了这一点,贾赦对此深觉奇怪:“妹妹现在在这里干什么?风有点凉,可别着了凉了。” 贾敏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最后到底鼓起勇气:“敏儿有点事不明白,想要问大哥,哥哥可有空儿?” 贾赦本来还想笑她两句,不过看妹妹小脸隐隐有些苍白,隐觉不对劲:“在这里说话不是个事儿,前面有个小亭子,我们去那里坐着说罢。” 贾敏点头同意了。 贾赦说的那个亭子四面环水,不用担心隔墙有耳被人偷听了去,倒是个谈话的好地方。兄妹俩到了那里之后打发了下人们在岸上看着,贾赦道:“你看着脸色不是很好的样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贾敏低头绞弄着衣带:“并不是······并不是什么烦心事。” 她抬头看了贾赦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脸色先是通红,继而是苍白:“敏儿只是想问问大哥,大哥·········大哥身为男子,位高权重,都说男儿本色风流,大哥可曾,可曾有过·······齐人之思?” 第68章 “哥哥可曾有······齐人之心?” 很微妙的话题,很微妙的气氛。 贾敏问出这句话之后压根儿就不敢抬头了,更不敢看贾赦,只一个劲儿地摆弄着衣角,半晌没听到兄长的任何回答,偷偷抬眼一看,贾赦面色平静无波,看不出喜怒,心中不由一慌:“哥哥,敏儿,敏儿没有别的意思。” 贾赦依旧不说话,贾敏心中越发忐忑,只觉得因着兄长的沉默,这亭子里的气氛都凝重得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敏儿只是······只是想······听说·······” 平时见了王妃贵妇们都是落落大方、从从容容,就是碰到不友好的世家小姐们联手针对也敢一个个反讽回去的贾敏对着自家兄长严肃的目光,很难得地——说不出话来了。 兄妹俩在一种让人觉得无比漫长的沉默中对视了一会儿,从贾敏问出那个问题开始就没说过话的人终于有动作了——他转过头去,肩膀很可疑地随之微微耸动起来。 贾敏先是疑惑,随即了悟,气得都站起来了:“哥哥!” “噗——哈哈哈!” 贾敏不喊还好,一喊,贾赦顿时就忍不住了,他不过吓唬贾敏一下,结果她居然真上当了! 神情那么小心翼翼像是做了错事的贾敏,多久没见到了啊? 故意逗弄妹妹的不良哥哥笑得前仰后合,不知道打哪里摸出了一把折扇,刷拉一声打开来,只不过那笑弯了的眼睛就是扇子也遮不住的。 “哥哥,你,敏儿特意来找你商量事情的,你却这般故意捉弄人!”沉重的气氛一扫而空,贾敏不依地跺了一下脚,不知道是不是气的,白玉一般的面庞上也多了一抹嫣红,正如明珠生晕,俏丽可人,先前看到的苍白倒是不翼而飞了。 见再笑下去面皮薄的小姑娘就真的要恼了,贾赦忙将扇子一收,面色一变,神情一正,立刻又是那个正正经经威严无比的一家之主了:“妹妹莫要着急,哥哥在这里呢,有什么事情只管和哥哥说。” 放到平时绝对是很严肃很正经的话语配上贾大将军勾起的唇角和眼睛里还未完全褪去的笑意,却是怎么听都有一种调侃的味儿在里面。 贾敏看着这样的兄长,思绪突然不受控制地飞回了很多年以前,那是她还很小的时候,有一次看见父亲贾代善在榻上小憩,于是一时兴起让丫鬟给她掐了瓶子里的花朵想插到贾代善发上。 贾代善明明是醒过来了的,却闭着眼睛由着她闹,最后坐起来的时候看着自己头上掉下来的那些花朵花瓣也只是笑着说:“敏儿都认得这些是什么花么?” 最后贾代善教她辨认的都有哪些花贾敏已经记不得了,记得的只有父亲当时明朗的笑容,那种笑容她似乎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贾代善脸上看见,而说来也是奇怪,明明是那么小的时候的事情了,她却一直都记得。 贾赦刚刚的笑容倒是和记忆里的贾代善的笑容有七八分相似,可惜,物是人非,贾代善已经去了好几年了,而贾赦那种笑在他和张娴她们相处的时候倒是能经常看到。 从某种意义上说,贾赦比他父亲幸运多了。 “妹妹在想什么?”贾赦的声音从耳边飘来。 “在想哥哥和嫂子的事情。”贾敏下意识地回答,然后猛地回过神来,小脸顿时一阵作烧——她她她,她居然说出来了! 贾敏往贾赦面上看去,正想解释,看到的却是兄长了然中带着小小揶揄的眼神:“妹妹是在为将来担心么?” 贾敏张了张嘴,到嘴的话还是咽了回去,只回了一个小小的“嗯”。 贾赦瞥见她耳朵尖儿都红透了,也不点破:“那么妹妹对于将来可有什么打算?” “打算?”贾敏沉默了一会儿,将祖母说过的、张娴说过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最后却是想到了另一个人,犹豫道:“也说不上什么打算,敏儿觉得,也不过‘顺其自然、随遇而安’而已。” 定亲之前太夫人就对她说过,林家人口简单,林家老夫人看着是个好相处的,贾敏只需如同孝敬她那样孝敬林老夫人就好,虽说自古婆媳难相处,可是哪有人心不是肉长的呢?林如海看着是个好的,日后荣华富贵不在话下,比那些空有家世却游手好闲坐吃山空的浪荡子弟强多了,好好相处就行;至于林家那些当初逼迫林如海母子的远亲族人,若是遇上,大可以拿出贾家嫡女的气势压回去,不必害怕。 不过若是只是这样,贾敏作为贾家娇生惯养的嫡出姑娘是不会说出“随遇而安”四字的,真正让她有了这种想法的,是林如海中了探花的事。 未来姑爷中了探花,鲤鱼跃龙门,是件好事啊,怎么看起来好像反而成坏事了呢? 原来林如海中了探花之后,太夫人是又喜又忧,喜的是自己没看错人没耽误孙女儿的终身,忧的却是担心林家就此起来之后会看不起贾家底蕴不足给贾敏气受了。 本来嘛,太夫人能把孙女许给林家,一是林家人口少,没有那么多的长辈看着,贾敏不必像那些嫁入大家族的新媳妇那样,公公婆婆太公公太婆婆一层层地服侍上去;二来林家正是低谷的时候,林如海前途又是不可限量,贾敏嫁过去共患难几年,不愁林如海对贾敏不好;三来林家家风好,和这样的人家结亲对家族也是好事。可以说,要是不是林家如此,就算头上有肃王府这把利剑悬着,太夫人也不会同意林家的求亲。 现在林如海中了探花,可以说是锦上添花,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却是让太夫人提了心——富易交贵易妻,古来有之,林如海头上又是只有一个长辈看着,等林老夫人去了,林如海少年得志加上没有长辈约束,要真做出什么荒唐事来也有可能,到时候自己的敏儿受了委屈怎么办? 不得不说,老人家越是年纪大了越是爱操心甚至瞎操心,哪怕这还是连影子都没有的事情,太夫人还是想了好几天,夜里睡觉也睡不大安稳,甚至还做了个林如海位极人臣之后将贾敏休弃另娶娇娘的荒唐梦,醒来就喊着贾敏的名字大半夜的要去看孙女,身边的嬷嬷好劝歹劝才劝下。 只见过一面——那一面还是隔着屏风看的——的林如海和抚养她长大的太夫人之间自然是太夫人的想法更能影响到贾敏,贾敏从太夫人身边的老嬷嬷那里知道这件事之后,既感动又颇觉哭笑不得,却也认真想了想——以林贾两家的地位,就是她再遇人不淑,休妻什么的也不可能,负心薄幸倒是有可能,同是读书人,若是林如海像宁国府那边的敬大哥那样还好,若是像当年差点带回一个瘦马差点气死贾代善的贾政—— 贾敏觉得,虽然这可能不大,但是要是将来林如海真的变成第二个贾政的话,那她还是学当年的祖母那般,“眼不见心不烦”吧。 至于像她大哥大嫂那样的和谐美满姻缘,贾敏固然想要,却是不大敢希冀的,只怕到头来终是一场空,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抱希望。婚姻者,结两姓之好也,互相扶持、相敬如宾,也该足够了。 所以她说“随遇而安”,得之,她幸;不得,命也,怨不得人。 贾赦对贾敏这个想法十分不赞同,觉得这句话本身就太悲观了点,但是想想婚期在即,贾敏对将来的生活惴惴不安也是正常,于是道:“顺其自然自是可以,你却是不可太过退让,需知道世上有一种小人,你越是忍让,他越是当你软弱可欺,越发的上来了。你且记得,就是天塌下来还有大哥在呢,不管发生什么事,大哥和祖母都是站在你这边的。”林家要是敢亏待他贾家的女儿,他就敢把林如海拉下马来,反正古往今来泯然众人的状元探花多了去了! 贾敏听了这话不由扑哧一笑:“听哥哥这么一说,倒像是我在无理取闹,仗着哥哥和祖母宠我就蛮不讲理欺负人了。” 贾赦笑道:“不是有句话说吗,‘帮亲不帮理’,就算你真是无理取闹,哥哥一样站你这边帮你。” 兄妹俩又谈了一会,贾敏明显地轻松了很多,甚至有心情注意到贾赦手中的扇子了:“这扇上的竹子倒是颇有神韵,不过不像是大哥平时的笔迹,可是托哪位大家画的?” 贾敏不过是调侃一下,谁知贾赦只是笑:“大家倒不至于,不过是一个朋友随手画的,若是你喜欢只管拿去。”反正最后也是物归原主,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贾敏反应过来,小脸顿时通红:“谁说过喜欢了,你就知道欺负我,我找祖母评理去。”说着,便是要走。 贾赦忙道:“且等一等,我和你一起去。” 兄妹俩出了凉亭,在一干丫鬟仆妇的簇拥下往萱草堂去,半路上贾敏借着摘树叶的掩护偷偷摸了摸耳朵——耳朵和脸颊都是烫的。 她偷偷瞄了一眼兄长手上拿着的扇子,贾赦恍若不觉,贾敏却突然想到了之前贾瑚带来的诗,还有那时惊鸿一瞥看到的翩翩君子。 字如其人,文如其人,画如其人—— 也许,出阁之后的日子也会挺好?至少,会多个人一起谈诗论词。 通往萱草堂的路很快到了尽头,兄妹俩踏入太夫人的居室时倒是都被吓了一跳。 素来素净的内室现在看起来有些乱,大个头的箱子放在地上,小一点的摆在桌上或是被丫鬟捧在手里,太夫人拿着眼镜正就着丫鬟的手看着一个描花彩匣看匣子里的东西,旁边的桌子上则是放着两个类似的匣子,里面是看得见的珠玉满目。 看到贾敏贾赦来了,太夫人对贾敏招招手:“敏儿快来,看看这些东西你可喜欢?” 贾敏依言走过去,只见那描花彩匣里是各式各样的簪子,金的玉的翡翠的玛瑙的都有,很多都是看着就不是一般的好东西。 “祖母,这是在做什么?”贾敏有点摸不着头脑,她走过来的时候看到另一个丫鬟手里捧着的小箱子里都是步摇,不过太夫人身边那两个匣子里倒是什么首饰都有,乍看上去有点杂乱。 太夫人顺着孙女的目光看向那两个匣子,笑道:“这些都是我觉得你会喜欢挑出来的,到时候给你放到嫁妆里面去,你再看看,有什么喜欢的一并拿出来。” 贾敏颇为疑惑:“可是祖母,上次不是已经挑完首饰了吗?”上次那些首饰头面真的是按箱抬进来给她挑的,不过这些看起来一个个都是老东西·······祖母该不会是把库房搬过来了吧? 从进来开始只是看了一眼那些琳琅满目的珠玉首饰就不感兴趣地去看地上的大箱子的贾赦抬起头来,笑道:“傻丫头,还没看出来么?这些都是祖母的私房里的东西,就是我们家的库房里的老物件都没有这些好的,你还不快撒撒娇,问祖母多要两件。” 若要论私房丰厚,太夫人绝对是贾府里面头一位的,别的不说,老国公当年抢回来的好东西可不少,就是后来老国公不在了,贾代善送给母亲的东西也不见得差到哪里去,这么多年积累下来,太夫人的私房具体有多少只有太夫人才知道了。 太夫人指着他笑:“你这猴儿,知道得倒是清楚,莫不是早就惦记我的私房很久了?” 贾赦笑道:“祖母英明,孙儿可是眼馋那盆珊瑚盆景很久了,不如现在就让孙儿把它带回去放着吧?” 贾赦指的是放在地上的那盆两尺来高、红艳如火的珊瑚盆景,太夫人看了一眼,笑骂:“你啊,看上哪个不好,偏要看上那个,那个却是不许,你妹妹那里有另一盆珊瑚盆景,和这边这个正好是一对儿的。” 贾赦做出一副大失所望的样子:“唉,难得祖母肯割爱,谁想妹妹却是捷足先登了。” 贾敏笑道:“既然哥哥喜欢,我等下就让人将我那边的珊瑚盆景送到荣禧堂去。” 贾赦连忙摆手:“可别,祖母既然给了妹妹就是妹妹的了,何况祖母这里的好东西件件价值连城呢,妹妹要是想帮我,不如替我向祖母讨两件来。” 太夫人被他那怪样子逗得直笑,贾赦趁着太夫人不注意,对贾敏眨眨眼睛,换来后者会心的微笑一个。 最终贾赦带了一个西周的青铜爵和太夫人给张娴、贾琼的头面首饰,给贾瑚贾琏的玉佩玉珏,满载而归,那两盆成双成对的珊瑚树盆景则是到了贾敏的嫁妆里,晒嫁妆的时候和其他的嫁妆一起炫花了不少人的眼。 五月十二,宜嫁娶,宜出行,新登科的探花郎迎娶荣国公的嫡亲孙女,十里红妆看红了不知多少人的眼,新人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就连宫中都赐下了贺礼,任谁都说这婚事真是天作之合。 如果硬要说婚礼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的话,估计也只有新娘的一个哥哥因为身在外地任职,赶不回来参加婚礼的遗憾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客官,端午节到了,闷油虫子味儿的粽子要来一个不?【严肃脸】十文一个,物美价廉,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好久不归,感觉jj变化好大,要跟不上时代了啊······· 第69章 贾瑚成婚 九月,金秋,秋高气爽。 这日正是将军府嫡长子贾瑚亲迎成婚的大好日子,前一日还下了点小雨,但一到今日便是天气晴好,实在是个大大的吉兆。 俗话不是说嘛,人生四大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贾瑚虽然还没有什么大功名拿得出手,但是仅仅是他贾赦嫡长子、国公嫡长曾孙的身份,这场婚事就已经注定了不能偷懒到哪里去。 由于一点事,贾瑚昨晚睡得有点晚,结果一大早还在迷糊中就被丫鬟们拖了起来,困得不行,只好告饶说:“姐姐们,我实在是累,好歹让我再眯一会吧!” 丫鬟们笑道:“平时怎么样都可以,大爷读书辛苦,我们也巴不得大爷多睡一会,只是这两日不同平时,老爷太太还在等着呢。” 听到老爷太太一句,贾瑚睡意顿时去了一半,不知想起什么,脸上有些作烧,好在天色还不是太亮,丫鬟们也看不出来,他掩饰地咳了一下:“既然这样,那就快一些儿,别让老爷太太久等。” 说是要快点,但是梳洗沐浴更衣的一套折腾下来,时间也差不多了,等贾瑚赶到荣禧堂的时候,贾赦张娴贾琼等人已经等了一会儿。 贾赦打量着一身新衣和平时大不相同的儿子,颇为满意,脸上却是不显:“怎么这么慢?这么大的人了还要父母等你,成何体统。”虽然这么说,语气里却没有多少责怪的意思。 贾瑚对这种语气早已习惯,乖乖认了个错,张娴嗔了丈夫一眼,将大儿子拉到身边,伸手去为他整理根本就没有乱的衣领:“是昨晚没睡好吧,还是昨晚还在读书?早跟你说过,这几天休息一下也没事,晚上不要看太多书,坏了眼睛就不好了,你偏不听。” 贾瑚个子已经比张娴高了一截,原本正乖乖低着头让母亲够到自己衣领的,但是乍一听这话险些一个踉跄站不稳,结结巴巴地说:“啊,是,昨晚晚、是晚了点,睡不太好······” “哥哥脸好红!”一旁正逗着贾琏玩的贾琼突然如此说,她旁边的小贾琏则是趁此小小的张嘴打了个哈欠,坐姿也歪了,很明显地表露出一种“我想睡觉”的讯号来。 “哎?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脸变得这么红?”张娴急忙把手放到贾瑚额上,贾瑚连忙挣开,后退了一步:“没事,太太,没事儿!” 张娴还想再去探探他额头,那边贾赦突然说:“站好了!男子汉大丈夫,嬉皮笑脸算什么事?” 贾瑚连忙站直了身子,贾琼也拉着贾琏站了起来,贾赦看这三个儿女半晌,目光最终放在大儿子身上,慢慢道:“今日是你大婚之日,以后成了家,就是大人了,身为男子,须有大志向,不可学那些鼠目寸光的人,只为蝇头微利;身为长子,上要知孝敬父母,下要知友爱弟妹,切记家和万事兴的道理,明白吗?” 贾瑚垂手低头道:“是,儿子一定记住父亲的教诲。” 贾赦看着他的态度,觉得还算满意,点点头,对张娴说:“你准备一下,我们去给祖母和老太太请安。”又对贾瑚说:“你太太说得对,书这东西,晚上还是不要看太多的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学到了什么,总得用过才知道对错,但是可不能学那些老学究,都钻在字眼里头出不来了。” 这话听着很正常,很正常,就是一个父亲对自己儿子的劝告而已,但是贾瑚听着是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有当爹的这么戏弄自己儿子的吗? 至于为什么说是戏弄,却是得把时间往回拉,一直拉到昨天晚上贾瑚听到下人传来的口讯,去他父亲书房的时候—— 那时候,贾赦在练字。 贾赦的字似乎一直在变化,贾瑚还很小的时候见到的父亲的字,字形一直在肆意和中规中矩之间徘徊,后来有段时间,贾赦的字那是相当狂放,说是张牙舞爪都不为过,这几年却是逐渐内敛平稳,但是仔细看却又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中正平和。 不过这次有点特别——他在用左手写字,可想而知平时用惯了右手的人突然用左手写字是什么结果,那字迹跟刚刚学写字的贾琏真是有得一拼。 听到儿子进来,贾赦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右手一指桌上一个一尺来长的紫杉木雕花盒子:“拿去,今晚自己一个人琢磨琢磨,明天你就大婚了,别到时候什么都不知道。” 贾瑚极其纳闷,自己一个人琢磨? “老爷,那里头是什么东西?” 贾赦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他,那一瞬间,贾瑚觉得自己在父亲眼中看到了一个大大的“笨”字。 “书。”贾赦以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如此说。 也许是他的语气实在是太过平和坦然,也许是他平时的形象太过古板正经,当然也可能与他平时经常收集珍贵的孤本古籍有关······总之,好奇心发作的贾瑚抱着“该不会是又是老爷收集到的什么孤本吧”的心思打开了盒子,然后在看清楚的那一瞬间将盒盖重重合上,差点没把自己手指头给磕到。 “老、老、老爷,这是、是·······”贾瑚结结巴巴地,脸红得都要烧起来了。 贾赦对此颇感意外,一挑眉:“你身边的朋友都没给你看过?”不应该啊,贾瑚交往的人里头,没记错的话也有一些成日游手好闲的败家公子,毕竟同一个圈子里的人,不深交也就罢了,想完全避开是不可能的。 谁会给他看这种东西啊?非礼勿听非礼勿视,而且你自己定的家规,天黑之前必须回家,他从来不敢违背的好不好?哪有机会······ 当然,以上的话贾瑚一个字没敢出口。 贾瑚的脸皮到底没有贾赦的厚,虽然很想把那烫手的盒子丢掉,但是到最后,他还是在贾赦意味深长的目光里,拿着“书”落荒而逃,然后当晚睡得一点也不安稳,才有了大婚之日起不来的窘况。 咳,扯远了,既然是大婚之日,那么最重要的当然是婚礼本身。 贾瑚成婚,来的客人那是相当的多,其中不乏要贾赦自己亲自出去招待才显得够尊重的人,因此内外院都是忙得团团转,内院里找张娴请示的管家娘子们打发一拨又来一拨,外院的下人们更是忙得陀螺一般,恨不得自个儿再长几只手几条腿出来。 张娴之前曾经提过,贾瑚的婚礼是不是应该不要太铺张,现在正是敏感时期,京中动向不明,为人处事还是低调一些的好,贾赦对此却是大为反对。 他精心培养出来的儿子,大婚怎么能简单了事呢?再说了,成婚一般是一个家族的继承人被正式介绍给亲朋好友的时候,人少了怎么行? 于是婚礼当日,贾瑚被贾赦带着一个一个地介绍给客人们,能在官场混得好的都是人精,自然明白贾赦这是向大家正式介绍他的继承人的意思,一个个将贾瑚夸成了一朵花儿,连贾瑚自己抽空儿想想都得纳闷一会那说的是不是自己了。 贾敏因为来的路上遇上两家贵人的轿子抢道争执不下,耽误了不少时间才到,才和太夫人还有史氏说了没几句话就被张娴抓住帮忙去了,她出嫁一年多,林老夫人早已经把家里的事都交给了她只等着抱孙子安享晚年,历练下来贾敏已经相当的有了当家太太的气势,贾家的内务又是她熟悉的,有了她帮忙,张娴也能抽出个空子喘喘气了。 趁着暂时没事的空儿,张娴悄悄跟贾敏咬耳朵:“你知道了没,小叔那边前几天来了人,想把珠儿接到那边去呢,说是那里有个满腹诗书不世出的大儒,跟小叔合得来得很,愿意收珠儿做关门弟子。” 贾敏十分惊讶:“我怎么没听说,二哥在的地方离京那么远,老太太能舍得?还有二嫂子,珠儿可是二嫂子的命根子,二嫂子能同意?” “哪能同意,那边人一来,珠儿就病了,没见瑚儿成亲都没见他?要我说,你二嫂子说不定等会就该说要照顾珠儿回去了。” 贾敏想起哥哥说过的,那个二哥差点就把自己送到了肃亲王府去的事儿,微微一笑道:“只怕不止,我怕二嫂子看着我在嫂子这里,也是不顺眼得很呢。”她可是至今记得她出嫁的时候王氏看着她那些嫁妆的眼神,明明是大哥大嫂好意,在父亲留下来给她的嫁妆里再添上了的东西,到了王氏嘴里倒像是她贾敏趁着管家的时候搬空了库房一样,加上王府的事,她贾敏虽然不喜欢记恨人,却也不是什么都能一笑了之大度原谅的人。 出嫁了的姑奶奶被当家主母拉来帮忙,二房的太太却只能坐在那里看着,张娴想想这场面就觉得有趣,忍不住去挠贾敏痒痒:“你个促狭鬼儿,我倒不知原来你也这么调皮!” 姑嫂两人闹了一会,又有管家娘子来请示金银器的问题,张娴派了个丫头跟着来人去了,回头对贾敏说:“不过你也别说,她这一次倒是做对了,便是我是她,我也不会让珠儿去,你不知道,之前跟过去的不是还有个姨娘吗?那边来的人说,那姨娘怀孕了。” 贾政带过去上任的那个姨娘贾敏也知道,算是从小服侍贾政大的人,因为流产伤了身子失去了生育能力才被提为姨娘······等等,伤了身子?怀孕? 贾敏觉得自己寒毛都要竖起来了,仔细想想,那姨娘似乎还是家里从外面买回来的,没有老子娘也没有兄弟姐妹,难怪张娴说王氏做对了。 这情况,别说那边有个不世出的大儒,就是有个不世出的圣人要收贾珠为徒也不能让贾珠过去! “这人的心大了啊,那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张娴如此叹道。 贾敏点点头,道:“只是苦了珠儿。” 王氏果然一如张娴所说,中途离席回去照顾贾珠和年幼的女儿了,抛去这个小插曲不谈,贾瑚的婚礼没有发生什么波折,唯一算得上意外的,却是贾瑚成婚,贾赦被人灌醉了。 嗳,这却是为何? 好吧,数数贾家的男子就知道了——贾瑚,今天的新郎,不能狠灌,总不能让人家新郎躺着入洞房吧?贾政,外放挣政绩中,远在天边,想灌也找不到人;贾琏,欺负小孩子不算事儿;贾珠,病了没来;再算宁国府那一边,贾敬,那是三杯就倒的主儿;贾琅体弱连院子都出不了,没有出席;贾珍吃喝玩乐倒是一把好手,问题是他也只敢在纨绔子弟里充老大;贾代化······这个,敢灌老国公酒的人,还真是不多。 所以当张娴打理好一切,回到荣禧堂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醉的一塌糊涂的贾恩侯。 有的人醉了会发酒疯,有的人醉了会坚持自己没醉继续喝,有的人醉了则是会乖乖地去睡觉,贾赦很明显地,是第三种。 张娴推了推丈夫:“恩侯?恩侯?醒醒,喝碗醒酒汤,梳洗下再睡吧。” 贾赦没醒,嘴里倒是嘀嘀咕咕地在说些什么,声音很小,只依稀可以分辨出一个“瑚”字和一个“孙”字。 张娴一时玩心大起,对正要过来的丫鬟们摆摆手,抽出一条帕子捂住鼻子凑过去,偷听。 “孙子····大·····孙子······抱·······” 瑚儿才刚刚成亲呢哪来的孙子给你抱? “贾政·····哼!想都别想·····” 又是贾政,看来恩侯对那个小叔子的心结够深的啊。 “假······假·····玉······假石头,我才不信!” 假玉?假石头?古玩玉器?酒醉后还惦记着古玩?但是从贾政到假玉石,这跨度也太大了吧? 就在这时,贾赦又来了一句:“假的,什么玩意儿,走开!” 最后两个字有点大声,配合着张娴的行为,倒像是贾赦醒了在叫她走开一样。 丫鬟们一个两个的偷偷窃笑。 张娴镇定地直起身子,让她们服侍老爷梳洗更衣。 醉鬼嘛,跟他计较有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恐惧症末期 看到j j的页面就想逃肿么破 觉得上一章好渣想把它废掉肿么破 话说······这章·····不会被河蟹掉吧····· 好像我还有个西幻的坑挖了就没填过土,但是现在我看到j j的绿页面就想逃······ 第70章 番外·林 林家大爷还是家里的独子的时候,曾经非常纠结他的名字。 那时候林家大爷还是独苗苗,他家单传了好几代,一代比一代的生育晚,以至于他的祖母林老侯爵夫人曾经以为自己根本没法在有生之年看到自己的孙子了,还特意嘱咐独子林如海有了孩子的时候别忘了第一时间告诉她,所以可想而知,林家大爷出生的时候,林家上下是如何的欣喜若狂。 作为千顷地里唯一的独苗苗,林大公子自然是备受宠爱,无忧无虑长大的,特别是他的祖母林老夫人对这个宝贝孙儿简直是有求必应,林大爷想要得到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只除了一样——他的小名儿。 林大爷的小名是“萱”,寓意平安,无忧。 于是家人就喊他萱哥儿。 林大爷对此简直不满极了——萱,萱,听起来就像个女孩儿似的,他可是堂堂男子汉!他哪里像女孩子了啊? 林大公子之所以如此气愤,原因在于一次赴宴的时候,父亲的一个同僚的公子一时失言,说了一句“倒是和我那妹妹的名儿重了”,因为涉及到女眷,那公子立刻转了话题,林大爷却是牢牢记下了,之后就逮着个机会,要求父亲林如海给自己改个小名儿。 林如海对独生儿子的要求深感不解:“以‘萱’为名,男女皆可用,为何要改?”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从来不见哪个男孩子的大名里头带有“萱”字的啊!就算是小名,来往的各位大人家也没有哪个哥儿名字和自己一样带个活脱脱是给女孩子准备的字的! 面对儿子的纠缠不清,林如海一句话打发了——反正只是小名儿,改来改去也麻烦,到时候取大名再取一个吧! 父亲那里行不通,林大爷就跑到了母亲贾敏那里,拐弯抹角地问起自己名字的来源,准备看时机央求母亲给自己另外取个小名儿,结果这一问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还没出生就准备好了的,而且母亲还没出阁的时候伴祖母而居,居住的地方就有个“萱”字,所以这个小名儿里可是寄托了母亲对母亲的祖母的追思·······于是,林大爷那一句“换个名儿”的话就那么噎在了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父母那里都行不通,最疼自己的祖母那里总行了吧?林大爷于是跑到林老夫人面前,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抱怨起自己的小名儿听起来就像个姑娘家似的。 结果老夫人喜笑颜开:“就是要听起来是个姑娘家才好!” 林大爷顿时觉得天似乎都要塌下来了。 最后还是老夫人身边的老嬷嬷告诉小小的林大爷:民间啊,因为害怕小孩子夭折,就给男孩子取女孩子的名儿,充作女孩子养着,这样勾魂的鬼差就找不到孩子在哪里了,更慎重一些的,就不仅仅是取像女孩子的名字,还真的把男孩儿当女孩儿养,穿花衣扎辫子,家人也喊作姐儿,比如说京城某某家的三姐儿,其实是个男孩子······ 而林大爷迟迟没有起大名只有小名也是这个缘故,起了大名就在鬼差那里留下了名字、上了阎王的生死簿了,这样不好。 老夫人年纪大了,在唯一的孙子的事上难免有些偏执,林如海夫妻也就由着她,于是林大爷的小名儿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么,林如海给儿子起的大名是“轩”,字子轩,林如海的解释是按家谱该是如此,于是林大爷对名字的执着就变成了怨念。 这怨念一直持续到他母亲贾敏再次怀孕。 前面说了,林大爷这一脉家里几代单传,按高人的解释是祖上跟随开国皇帝打天下的时候造杀孽过多,报应在子孙身上就是子息不繁,数代下来,林家人自己都习惯了,林子轩自小受的教育就是——你是林家唯一的孩子,将来要承担起儿子的责任,读书出仕光宗耀祖、侍奉父母终老······ 林子轩长到这么大都是自己独自一人,连个堂兄弟姐妹都没有,眼看再过几年都能娶亲成家了,结果这时候一个霹雳砸下来——他,将要多一个嫡亲的弟弟妹妹? 一直到自己多了个妹妹,林大爷都有种极不真实的感觉,做了多年的独子,一朝家里却多了个人来和自己分父母的宠爱,那种感觉——有点酸,有些甜,不知道该怎么言说。 林妹妹出生在二月的花朝节,当包裹着婴孩的襁褓被父亲从乳母手中接过又放到他怀中的时候,素来以沉稳在诸生中著称的少年抱着刚出生的婴孩手忙脚乱——那么小,那么软,哭声弱弱的,小拳头甚至才堪堪能抓住他的手指,这么小的婴儿,将来真的能变成和自己一样高一样大的、娇娇滴滴的女孩儿?好难想象! 新生的婴儿因为眉色如黛,被林如海取名为“黛玉”,虽然是个女孩儿,林如海还是很高兴地去祭拜了祖先——林老夫人已经去世多年了,如今若是知道独子如今儿女双全想必也会很高兴的。 林子轩同样很高兴,但是高兴了没几天,问题来了。 新生儿的身体,都是很弱的! 黛玉的身体,更弱! 也许有高龄生产的原因——贾敏这个年龄生产,绝对是“高龄”了,黛玉的身体实在是差强人意,娇弱得很,三天两头闹病。 而病了,就要吃药,甚至针灸。 眼看着年幼的妹妹,还没学会吃饭就开始吃药,受苦至极,林子轩的心,一抽一抽的疼。 这时候他开始有些明白父母给自己取小名的时候为何取“萱”字了。 无忧!无忧!为人父母,只求子女无忧! 如果说妹妹黛玉的到来只是让林子轩开始明白父母的心情的话,那么他家三弟的到来,简直是深刻的给林子轩上了一课。 病!病!病!除了病还是病! 林家三哥儿身体之娇弱甚至比他姐姐还有过之无不及,还未满月就已病了两次,之后两年,大病小灾不断,严重的时候几近夭折,轻的也汤药不断,简直要让全家上下操碎了心,愁白了头。 贾敏怀着三哥儿的时候林如海顾虑到她的身体劝她不要要这个孩子了,自己儿女双全长子又有出息已经足够,贾敏却不听,执意生下了三哥儿,三年之内生下两个孩子,她的身体损耗极大,加上黛玉和三哥儿都是多病多难的体质,实在是难以再有精力他顾,家里的各种重担,就全压在了林子轩的肩上。 这却也极大的锻炼了林子轩的能力——协助父亲处理外事,代替母亲管理内务,交际往来之余还要抓紧时间读书上进,不过是短短几年,昔日虽不是死读书却也没多少实干经验的贵公子变得连贾琏都惊讶。 没错——贾琏,在三哥儿再次一场大病,贾敏因为照顾黛玉和三哥儿累得病倒之后,林子轩远在京城的大舅舅贾赦终于坐不住了,因为自己和长子贾瑚都有官职不能随便出京,贾赦派了自己只是挂了个闲职的次子贾琏带了家信和大量药材,带着一位老太医火烧火燎地赶到了扬州。 在林子轩记忆中,贾家一直是大舅舅贾赦当家,从黛玉出生开始,因为知道外甥女体弱,贾家每年给南边送来的东西里就多了很多药材补品,但是送大夫还是第一次,而且这还不是普通的大夫,据贾琏说是宫里告老退居的老太医,资格老,架子大,脾气怪,普通的公侯门第都难请到的那种,偏偏最是医术精湛,再难的疑难杂症到他手里都能化险为夷。 那么舅舅是怎么请动这位老太医,还说动了老人家南下的?林大公子无比好奇。 贾琏就告诉表弟,大概十年前开始,他父亲就每年过年的时候都给这位老太医家里送去东西,但是从不求诊,年年如此,开始的时候老太医家还觉得很奇怪不肯收,后来就派人来府里问大人家里是不是有什么能效劳的?父亲只回答说没有,如此年年,到了今年,父亲收到姑姑的信发觉事情不妙,赶紧派人去请,老太医反而松了口气——你年年给我送礼,白得个那么大的人情还不了我心里难安,如今终于可以两不相欠啦!——于是很痛快地就跟着贾琏南下了,当然,为了照顾老人家年纪大了行程就走的慢了点,还望姑姑姑父表弟恕罪······· 林子轩又问,不是说那老太医脾气古怪吗,舅舅送礼难道他没拒绝? 就是再脾气古怪也是人,是人就有弱点,有什么难的呢?投其所好而已! 贾琏回答的轻描淡写,但是林子轩这些日子打理家中内外事务,自是知道这份轻描淡写之下的不容易,别的不说,宫里的老太医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要做到连老太医都派人上门询问只怕欠了人情,恐怕送出去的东西也是价值不菲。 因此他没再问,而是对着表兄深深的作了一揖,贾琏只微微侧了侧身,安然受了——这是他替他父亲受的,这个礼,他父亲还受得起。 贾敏和林如海都没想到贾赦的动作如此迅速,前几日才收到草草一封信说要派人送一位大夫过来,后脚贾琏就带着大夫到了,贾敏拿着兄嫂、母亲的信,听贾琏说这次不仅带来了老太医,还将家中能带走的御赐的珍稀药材都带了一半,便是太医开了再珍奇的方子也不用担心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小表弟、小表妹必定无忧,姑姑且千万保重身体等话,不由泪珠涟涟,哽咽道:“都是我无用,才连累了大哥、老太太和大嫂为我担忧,也累得你千里迢迢的奔波受苦。” 贾琏温言道:“姑姑快别这样说,在家的时候父亲就常教导我们,兄弟姐妹应当守望相助,姑姑为了表弟表妹的事千辛万苦,侄儿跑区区这么一点路算什么呢。” 贾琏拜见过了贾敏,再拜见过林如海,再探望过生病的表弟表妹,再过问了一下老太医是否从船上的生活中适应过来了、带来的药材是否已经妥善安置——那可是救命的东西,轻忽不得,这么一圈事儿下来,贾琏突然问表弟,家里是否来过一个疯疯癫癫的癞头和尚,或者是一个跛了脚的奇怪道士? 和尚道士?林子轩摇头,问表兄问这个干嘛?。 贾琏笑容灿烂:说起来呢,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来扬州之前,他父亲突然把他叫过去,让他顺带捎个口信给林表弟。 林子轩大感兴趣。 什么样的事儿能让舅舅捎口信给他?还是关于什么和尚道士的,总不会是叫他拜佛访道去吧? 拜佛?当然不! 贾赦让儿子捎给外甥的口信是:癞僧疯道上门,逐、之! 用贾琏的话解释,就是:如果有个疯疯癫癫的癞头和尚,或者有个跛了脚的道士跑到你家胡言乱语,你就把他们赶出去——不,打、出、去! 第71章 河北两堤芳草地,江南二月杏花天。 张娴午睡醒来,就听丫鬟来报说隔壁宁国府的许夫人派了人来,一问,却是那边的贾琅身体还没好,贾琅媳妇又是有了身子,许夫人作为婶娘自然要多照顾着点儿,先前说好了要请的赏花宴却是不方便办,作为赔罪,送了点宁国府花园子里的花儿来,给张娴把玩把玩。 张娴叫丫鬟接了进来,却是一个一尺来高的大花瓶子,满满地插着开得活泼泼的桃花,一枝枝精精神神的,虽不是啥贵重玩意儿,却是野趣满满,叫张娴看着颇为喜欢,打赏过了宁国府的下人,就放在了自己屋子里摆着。 张凌碰到了一点还决断不了的琐事来向婆婆兼姑妈请示,反正也没什么事,张娴就将下人打发出去,只留两个大丫鬟在外间守着,把儿媳妇留下来说话,闲谈间说到宁国府的贾琅病病歪歪的连床都起不来,张凌拐弯抹角地打听:“琅二嫂子想必是难过得很,说起来,上次见到她的时候我还答应了给她绣个吉祥图案的帕子呢,这么多天没见,我又事儿多,竟是忘了,只恍惚间听说那边的伯娘心疼二嫂子,事事不让她操心,只管安心养胎就是了。” 张娴瞅了儿媳妇一眼,摇摇头笑了,放下手中的针线招手让张凌到自己跟前,冷不防捏了侄女耳朵:“好你个小妮子,也敢跟姑妈耍心眼儿了,说吧,你听到了什么?” 说起这称呼,却也是有趣,在外人面前,张凌自然是叫张娴太太,贾瑚在的时候,则是跟着贾瑚喊母亲,但是若是只有婆媳俩在,两人的称呼就变成姑侄了,虽说有些不合规矩,张凌却爱极了这种姑侄俩有点共同的小秘密的感觉。 “姑妈!”眼见得被识破,张凌索性亲亲呢呢,扮痴做傻地痴缠了一会,才悄悄地和姑妈兼婆婆咬耳朵:“凌儿听人说,那边府里不让二嫂子侍候在琅二哥身边,是因为二嫂子刚刚有了身孕琅二哥就病成了那样,恐怕是二嫂子肚子里的孩子克了琅二哥········” “所以你就担心上了,怕琅儿媳妇被亏待?”张娴颇为好笑。 “二嫂子为人温柔可亲,之前对凌儿颇为照顾。”张凌小脸发红,但还是老实回答。 “温柔可亲······这倒是确实,琅儿媳妇是个老实人,只是太过老实柔和,便是不好了。”张娴叹了口气,“那边的事儿,你且别管,唉,说起来,要不是琅儿媳妇,琅儿也不至于现在这个样子呢。” 张凌一下子起了好奇心:“这却是为何?姑妈,您且提点凌儿几句,不然凌儿若是糊里糊涂做错了什么,岂不罪过。” 张娴对侄女无心露了口风,本不想说,耐不过张凌的好奇心,只能给侄女说了这里头的关窍。 贾瑚这次的病,严格来说,其实病得很冤枉——他这病可以说是妻子赵氏一手造成的。 这件事若是认真追究起来,简直可以说是前世修来的孽缘:当初,贾琅身体不好在京中出了名,贾家的基业又保准是贾敬一房的了,门当户对的人家怕女儿一嫁过去就守寡,哪怕有贾代化在也没几个肯把宝贵的嫡女和贾琅结亲的,反而更看好贾敬家的贾珍;有那看着国公府的名头眼热巴结的,贾代化贾敬又看不上,挑来挑去,看中了父亲只是从四品官员的赵氏——赵氏的为人,说好听点是温柔贤淑,说不好点是内向懦弱,贾代化寻思着自己孙子身子不好,难当大任,这族长的担子还是要交给贾敬的,若是贾琅娶了个过于要强或者家世过于强盛的媳妇,日后恐怕孙媳妇要撺掇着争权争势,反而让孙子两头受气,贾琅的身体又是要好好保养的,赵氏这性格,正好。 要张娴说,贾代化可以说是方方面面都为贾琅考虑到了,宁国府的基业和族长的位置虽说要交给贾敬,预备给贾琅的却也不少,足够贾琅和他的儿子、孙子一辈子什么也不干都活的舒舒服服的,贾代化是真心的盼着贾琅成了家,早点有个儿子承继香火,自己下去也对早逝的大儿子有个交代。 结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贾代化想到了贾琅的妻子的性格对于宁国府将来的影响,却没想到正是赵氏那懦弱而毫无主见的性子,竟成了害了贾琅的祸根。 前头说了,贾琅身子不好,和赵氏成亲之后,赵氏迟迟不见怀孕,眼看贾琅身子时好时坏,赵氏十分害怕贾琅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就会无依无靠下场凄凉,也是这时候,赵氏的陪房开始撺掇着赵氏给贾琅用“据说很灵验”的民间求子药。 赵氏耳根子软,陪房三番两次撺掇,也就渐渐动了心思,再看隔壁贾珍的妻子胡氏凸出的肚子,一咬牙,在贾琅一次病好之后给贾琅下了猛药。 所以,这才是宁国府不让赵氏接近贾琅的真相——贾琅这病来的蹊跷,贾代化最疼这个孙子的,焉能不查?赵氏嫁过来还没几年,根基不稳,根本没可能做到不留痕迹,这事儿虽没闹出来,但是赵氏如此作为,宁国府只是不让她继续待在贾琅身边,已经算是很宽容的了。 张凌听得目瞪口呆:“这么说来,琅二嫂子以后的日子,岂不是很······?”“尴尬”两字在舌尖滚了一圈,到底换成了另外两个字:“艰难?” “岂止是艰难。”张娴揉了揉太阳穴,叹道:“那个时候,琅儿媳妇其实已经有了快两个月的身孕,只是她年纪小不知事,后来太医来给琅儿诊脉,才偶然发现的。” 张凌只想到了四个字“天意弄人”,赵氏为了求子给贾琅下药,结果孩子早就有了,她却不知道,贾琅身体的亏损却不是能轻易补回来的,就算补回来了,赵氏和这个孩子日后在宁国府怕也是会尴尬得很。 张凌心中正如此感叹呢,张娴将她拉近了一些,低声道:“凌儿,你和瑚儿成亲也有这么久了,瑚儿他对你,可还好?” 张凌心想着赵氏的事,乍听这一问,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回了一句“大爷对凌儿,自然是极好的”,才突然明白张娴问的深意,脸庞顿时烧得通红,声如蚊呐:“姑、姑妈!” 张娴拍拍她的手:“这里又没有外人,你和姑妈有什么不敢说的?说起来,琅儿媳妇、珍儿媳妇也比你大不了几岁,但是都已经有了······这方面,你却是得注意一下。” 张凌心里咯噔了一下,恍惚想起出嫁之前母亲教自己的:“姑姑再好,也只是姑姑,你千万记得,侄女是用来疼的,儿媳妇却不一样,切记·····” 贾家的家风·······隔壁宁国府的胡氏进门没多久,贾珍就通房姨娘一个个地抬····· 她低下头,只觉得满嘴都是苦涩的味道,低声道:“姑妈说的是,凌儿之前却是疏忽了,让姑妈担心。” “胡说什么呢,你这傻孩子。”张娴一听就知道侄女儿怕是误会了什么,温言道:“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虽说不是我亲生的,但在我心里,早就把你当女儿看了。我也没有别的意思,你和瑚儿和和美美的,我也就放心了。只一件,这儿女之事,心急不得,你们小夫妻年纪轻轻的,此事也不用愁,顺其自然就好,你们可千万别因着老爷,或者别的人的几句话,就着了急了寻汤问药、拜佛求神的,那样对你们反而不好。” 张凌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惊喜地抬头:“姑妈?” 张娴笑笑,轻轻拍拍儿媳妇的手,戏谐道:“凌儿刚刚看起来可是委屈得很,难道在你心里,姑妈还有当那给媳妇儿添堵的恶婆婆的苗头?” “凌儿不敢!”小心思被揭穿,张凌羞红了脸:“是凌儿自己多心,凌儿不懂事,姑妈且原谅凌儿则个。” “你呀!”张娴轻轻戳了侄女一指头,笑道:“既然要原谅,那正好,这抹额是给你曾祖母绣的,还差小半儿,你既然领罚,便罚你代我做好了给你曾祖母送去。” “侄女领命!”张凌夸张地行了个大礼,心里无比庆幸当初父母给自己选了姑妈家,表兄文雅温和不说,单是有一个通情达理的婆婆这一点,就胜过了多少手帕交啊!婆婆是亲姑妈,小姑子从小就认识,小叔子还小,而且自己一过门姑妈就手把手地教自己怎么打理这个府邸,除了要应付一个不太让人喜欢的太婆婆和一个经常挤兑人的婶娘,自己的日子比很多姐妹都要过得舒服,要知道姐妹们之间聚会的时候,抱怨婆媳关系不好、抱怨小姑子刁蛮的可不少。 —————— 贾琅到底是福薄,长年累月药汁子浸泡的身体根本禁不起过于霸道的药物,将将拖到了五月,人还是在一个火云满天的黄昏去了。 张娴听到消息的时候,直惊得目瞪口呆:“前几日不是说有了起色的么?怎么突然就、就?” 老国公夫人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则是:“瑚儿呢,我的瑚儿在哪里?” 老国公夫人年纪大了,听到贾琅逝去,第一个想到的是和贾琅差不多年岁的重孙贾瑚的安危,怎么也放心不下,硬要下人把贾瑚找回来,直到贾瑚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老人家上上下下地确认了重孙子没事,提着的心才放下来。 这却是正和了张娴的心思,别人的儿女再金贵也比不上自己的,人死之事晦气,她不愿贾瑚多沾,正好借着太夫人的要求让儿子回来,当然,她自己是少不得带着儿媳妇过去一趟的。 贾赦那天很晚才回到荣禧堂,心情颇为低落,一直在叹气,和张娴说了自己在宁国府看到的:“琅儿去的时候想见伯父,伯父怎么也不肯进琅儿的屋子,就在外边站着,敬大哥跪下来求他他都不肯进去看琅儿最后一眼,你说,大伯这是什么心思?” “那时候大伯不肯见琅儿?”张娴听得直发愣,“敬大嫂子却是没和我说这个,大伯不是因为琅儿的事悲伤过度昏倒了么?” 贾赦摇摇头:“我亲眼见的,当时大伯就站在琅儿房间外头,跟个木头人一样,不说话也不动,谁劝也不听,琅儿一去,大伯整个人就倒下去了。” 张娴仔细琢磨了一下,只觉得心里头直堵得难受,不知不觉道:“恐怕大伯是‘爱之深,伤之切’罢,好歹养了琅儿十几年,一朝就这么孤零零地去了,连个儿子也没有,琅儿媳妇肚子里那个,也还不知道是男是女,若是·······”她本想说“若是我”,想到这话头不好,赶忙收了,转而问:“琅儿尚且无子,这摔盆哭灵的人,可怎生是好?听敬大嫂子的意思,似乎是从族里找个孩子暂代。” 贾赦挥了挥手,颇有些恹恹的样子:“这事儿敬大哥敬大嫂子自会处理,你最近,嗯,”他顿了一下,“且多看着瑚儿一点,他最近读书读的有些狠了,不顾着身子可不行。” 果然这天下的父母心思都一样,看着别人家的孩子去了,第一反应就是自家的孩子可是得顾好了,哪怕孩子已经千好万好,还是放不下心来。 张娴应了声是,心里头却是琢磨着一个问题:贾琅的死,可以说和赵氏脱不了干系,现在贾琅去了,赵氏怎么办? 努力忽略心头的那一丝不详预感,张娴暗示自己:赵氏如今怀着身孕,宁国府怎么都会看着那孩子的面上好好待赵氏的,贾代化再怎么因为贾琅的事情迁怒,都不可能真的发作于无知妇人·····吧?而且,若是赵氏生下的是儿子,贾琅身后也得以享祀,可以算是将功抵罪吧? 这个问题,却是过了很久才有答案。 数月后,赵氏产下贾琅的遗腹子,却亏损了身体,加之因为贾琅的死心情抑郁,不久就去世了。 新出生的孩子,取名······贾蔷。 第72章 且说贾蔷,宁国府正经玄孙,本是个生来金尊玉贵的命,奈何命途多舛,运时不济,尚在母腹,父亲见背,未离襁褓,亲母又撒手人寰,小小一个人儿,未识承欢膝下,便失尊堂。偏他生得秀美,长开之后雪团儿一般玉雪可爱,也不怕生,见人就笑,他曾祖见了,反而忆起他父亲幼时也是这般可怜可爱,谁想得到头来却是白发人两度生送黑发人,兀的不痛杀人心!加之这孩子来历多少有些尴尬,贾代化因他母亲之故,多少有些迁怒,便不大爱见他,只交由儿媳、孙媳照料,虽是锦衣玉食,大小丫鬟,奶娘婆子一个不缺,却是甚少过问了。 然而常言道:花间叶底尚藏刺,怎保人心不怀毒。贾代化自贾琅死后,对贾琅身后所遗之妻便不怎么过问,如今赵氏也去,留下一个小哥儿,眼见的要依靠他叔祖过活了,他曾祖又是看着喜欢贾珍之子贾蓉多过他的,便有那起子小人眼酸心黑的,暗地里议论起这小哥儿还没出世就死了父亲,出生之后更是把他母亲克了,只怕是个克父克母克亲的命罢!有道是“三人成虎”,这流言起先还只是暗传,到后来竟不知如何,传到了贾代化耳中,只把贾代化气了个倒仰,叫来贾敬教训道:“我贾家对下人素来厚待,虽说比不上那些王侯世家,却也从没亏待过,谁知宽仁来宽仁去,竟宽待出了这等背后嚼主子舌根的奴才!我知你不好俗务,但如今家里是你主事,一家之主,却是不能百事不知,万事不理的。你是读书弄墨的人,该是知道‘修身治国平天下’的理儿,也该知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今儿我还在,那帮子奴才就敢背地里议论蔷哥儿,若不严惩,待到他日我去了,他们仗着几辈子的老脸,只不把年轻主子放在眼里,岂不是个主不主,奴不奴的局势,平白惹人笑话,没的坏我贾家的清白家声!” 贾敬只是连连谢罪,道:“近来家中事多,儿子无能,愧对父亲期待,竟不知道家中出了这等刁奴,委屈了蔷哥儿。”待到自贾代化处出来,贾敬心里就先存了心思,暗忖:“家中内院事务,尽是交夫人管理,夫人素来妥当,这么多年了,大小事儿,一应妥妥帖帖,从没有闹出过这样的事情,为何此次却是半点风声不知?”却又想到这一年多来,侄子丧事、侄子媳妇丧事,加之亲朋戚友往来应酬,着实是事务纷杂,许夫人也是劳累,几度卧床,连亲友往来打点都交给了贾珍媳妇胡氏,怕也只是一时不察,叫那起子小人钻了空子,一念及此,便把那心思消了。 再说贾代化,年轻时早失长子已是至痛,谁想老了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年迈体衰,怎受得了这苦?每每想到自己老躯残迈,仍在人世,他父子两人青春年少,已入黄泉,大好年华,尽埋黄土,便是见多了生死,也是锥心泣血之痛,家人都知他心病,绝口不提,谁想此次因着贾蔷,不仅引出了这心事,更让贾代化想起当初为贾琅娶亲,本为冲喜之意,谁想得到头来识人不明,引狼入室,硬是把好好一个孙儿给害了!贾代化思及此处,既悔且恨,郁结于心,身子便不大爽利起来,连着两日睡不好,这日命人煎了安神汤服下,迷糊间睡去,恍惚见贾琅笑意盈盈从门外进来,立在他床前问祖父安,音容笑貌仿佛刚刚大病初愈,贾代化见他面色莹润不似以往枯瘦,不由欢喜,拉着他手细细问他身体如何,可吃过药了,贾琅却是不答,让他坐,也不坐,只直挺挺站着,突然流下泪来,哭道:“祖父,孙儿好苦!”牙关紧咬便向后倒去。做祖父的大吃一惊,扑下床来就要去扶,牙床却陡然化成了深涧,贾代化一个不防,跌将下去,当真是:凤失双翼当空坠,鸟在云间折翅来,惊吓不已,猛然醒来,方知是梦,却仍心神惊悸,丫鬟服侍着好不容易再睡下,希冀还能梦里见孙儿一面,却是无影无踪了。 自此贾代化便添了一段心病,加之寒暑变化,他夫人早逝,身边只两个老妾伏侍着,当家的许夫人又是儿媳,难免疏忽,便得了些症状。起先还不以为事,不误朝堂,后来却是逐渐病体难支,不得不告了假在家休养,虽是汤药不断,人却是眼见的衰老下去,太医请了又请,苦汁子不知喝了多少,却是毫无起色,昔日一个健步如飞的老将军,竟逐渐到了不靠人扶着就不能起身的地步,现出了下世的光景来。贾敬见父亲重病若此,忧愁不已,告了假在床前侍汤奉药不说,又命许夫人使人送了二百两银子到报恩寺权为佛前添灯,并刊刻金刚经五千部以求善德;又请了城外道观素有盛名的黄道士来做了灯坛,荐了法会,襄鬼驱邪,逐鬽消灾;或听得哪处的卦象灵验,哪处的先生神算,便派人拿了贾代化的生辰八字去打卦问卜,占吉凶之兆,却是凶信多,吉信少,没得叫人丧气;如此种种,皆无大效。贾代化既是贾家第一威权之人,又是一族之长,他一病,合族子弟咸来请安问病,其间也有或荐偏方,或推灵药的,贾赦开始还相信一些,到后头也知无用,只能罢了。 其间却又又有一事,却是贾政被上司弹劾尸位素餐,督下不严,纵奴扰民。原来贾政虽素有雄心,却是个读书人惯有的毛病儿,清谈诗酒尚可,官场人情政事却是不大通晓,无意之间对上司同僚不免有得罪之处。加之他带去的奴才十有八个是狐仗虎威的主儿,借着贾政和贾家的声名只管搜金刮银,包揽诉讼,更是借着贾政庶长子的出生大肆聚敛,以致传出了个民谣:“金哥儿,银哥儿,不如那真哥儿。”贾代化给的师爷初时尚可约束,奈何“疏不间亲”,到底无力,自觉无颜回京面对旧主,便辞了贾政,携了妻儿回乡去了。彼时又正值多事之秋,贾代化病倒,有人有心试试贾家,贾政便被参了个罪名,丢了官职,丧气回京,自觉脸上不好看得紧,偏回京路上碰见骤雨,响雷惊了马匹,发起疯来挣了缰绳,只把那带着的姨娘母子并下僚送的两个侍婢惊了个魂飞天外,大人尚不打紧,那尚在襁褓的小哥儿却是惊吓加之着凉,当日就高烧不退,旅途之中,哪有名医太医?只能寻摸个大夫来看,谁想得碰到个庸医,一剂药下去,小哥儿便是腹泻不止,次日便送了性命,只把他生母哭了个死去活来,几度要寻死跟了去。贾政欲把那庸医送官,哪还找得到人影?只能暗恨罢了,心中愈发沮丧,信送到京里,大房诸人并不放在心上,史氏早有嫡孙,对这庶出的小哥儿又未尝见过,也不过淡淡,王氏面上,亦是不动声色,只是知道贾政此次回来又要多两个通房侍妾,也只能以帕子出气而已。 贾代化病重一日胜似一日,自知此次怕是不免,奈何举目一望,贾家两府、族中,自己一去,代字辈便再无人材,文字辈以下唯有那边的贾珠贾瑚可堪造用,偏这兄弟俩的父亲又早有龌龊,日后怕难两房同心,且又都太年幼。数来数去,等他去了,偌大贾家十几年内便要只剩一个贾敬一个贾赦,旁的再无能拿得出手的在高位者,这样的家底,怎么应对那波涛暗涌的帝位争夺?便是贾敬贾赦,就算是能当祖父的人了,但是在朝堂那群老狐狸面前还是实在不够看的,偏偏那个不听话的侄子贾赦,硬要昏了头去掺合,还挑了个看着着实没希望的宁王·······唉!也只能拖一日是一日了。 说到头来,都是家中子弟不够争气,就算看着乌泱泱一大片,文无定国之策,武无安邦之才,能顶什么用?若是家中子弟都是芝兰玉树,哪里还用他发愁?贾代化拼着重病之躯谋划,费心劳力,又生生加重了病情,贾敬数度相劝,也是无用,只能昼夜守在床前,略尽孝心。待到后来,贾代化病情之恶化已经到了时睡时醒,镇日难得清明的地步,此时纵是不甘,也是容不得他劳神了, 这日贾代化又是病情反复,好不容易服了药略微安定些,等服侍着贾代化睡下,众人都已经疲惫至极,贾敬草草用了饭,在贾代化对面床上和衣卧下。约略过四更时分,贾敬梦中似乎听到有人进来,且听低语道:“辛苦二弟。”贾敬模模糊糊听着,心下纳罕:“这房中何人排行第二?”,忽又听有人喊叫,细听似乎却是父亲在喊他,不由大惊,想要醒来,不想身子似有千斤重,眼皮更如万钧沉,好不容易挣将开来,只见室内灯火微沉,床上的老父似是被魇着一般,忙忙起身到床前握着他手,连唤父亲,好不容易唤得贾代化睁开眼来,却是怔怔看了他半晌,暗哑道:“几十年了也不知道回来看看我,真真个是不孝子!” 贾敬见他神志恍惚,面上却是泛着红光,与往日不同,知道怕是不好,又惊又急,不由滚下泪来。家中仆人早被惊动,点齐明灯,只把房中照得白昼一般,并把许夫人并贾珍夫妻叫了过来,贾蔷、贾蓉两个幼儿被奶娘抱着,约莫是感到了什么,也不吵不闹。灶上这些日子无论日夜,都备有参汤,那边参汤便已送来,贾敬扶了贾代化起身靠坐在枕上,奉上参汤,不想贾代化已经是牙齿紧咬,喂不进去,只一双眼睛似在寻找什么,贾敬命人将贾蓉贾蔷抱到他跟前,贾代化只瞧了一眼,微微摇头,仍是看向门口,贾敬心里一酸,只以为他糊涂了,便哄骗道:“琅儿身体弱,起不了床,不能来看您老人家。”贾代化仍是摇头,却是没了力气,半响,又瞧了贾蔷一眼,看着贾敬,贾敬跪下起誓道:“父亲放心,儿子必定待蔷哥儿如同蓉哥儿,如有半句谎言,人神共诛!” 他一跪,屋子里便哗啦啦跪了一屋人,贾代化已经不能言语,只轻微点了个头,幅度之小,几可忽略。许夫人早前便觉此次怕是不免,早已暗叫人把装裹衣物备好,此时便赶紧穿衣,打点停当,又过了半晌,贾代化便如睡着一般,安然瞑目而逝。底下众婆子早已将床安设停当,铺了被褥,此时疾忙停床,于是一家内外,披麻戴孝,一齐举哀,两个老姨娘且哀夫主先逝,且哀自己日后无依,悲痛尤甚,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其中有个苏姨娘,早年是贾敬生母房中的丫头,只口口声声叫道:“便叫我随着去了罢,也好在那里再服侍老爷、太太!”一边说,一边拿头往柱子上撞,撞得满面是血,幸得叫丫鬟婆子们拦了下来。 贾代化一去,贾家合族皆为之戴孝,贾赦得了信,带着贾瑚、贾琏,贾政带着贾珠,余者女眷以老国公夫人为首,坐了轿子过来,两边相对痛哭了一场。贾代化病了这许久,身后诸事皆已备下,故而宁国府上下虽事务忙乱纷繁,搭棚上祭,僧念道忏,迎来送往,却是井井有条,杂而不乱。往来诸王妃、诰命看了,无不赞许夫人理家有方,有大家风范。贾敬报了丁忧,礼部奏闻天听,圣上仁厚,命礼部主祭,且亲赐谥号,谥曰“肃忠”。朝野上下,四王、八公、六部,镇日里你来我去,轿马执事,几将那大街塞得水泄不通,竟是比当初贾代善之丧更显浩大。 贾代化长子早死,贾敬为长,摔盆烧纸、拄杖哭灵、应答宾客皆落到他身上,纵是有贾赦帮衬着一些,且劝他“勿要哀毁过甚”,待到诸事了结,贾敬也已经瘦了一大圈,便移了平日常用之物到外书房,一为守礼,二为静养。因着休养无事,便念起家中子弟学业来,常招贾珍来考问诗书,贾珍本就不喜读书,况且在贾敬跟前,便是给他满腹的经纶也全化作了结巴,哪里入得了贾敬的眼?于是便难免招来责骂,只把贾珍弄得苦不堪言,便不免耍起些机巧来。 这日贾敬到园子里散心,忽然兴起,心想:“近日常听下人说珍儿知道上进,连夜读书,便问他时,也偶有一二好句,还堪过眼,只不知平日到底如何,是个什么上进法儿,我且悄悄去看他一看。”便命跟着的下人不要声张,取了小径向贾珍小院而去——自贾代化去世,许夫人深知儿子个性,担心他年轻气盛,做出什么丑来,便在外院暂且为他收拾了一个小院落,搬将进去。贾敬在那院外远远一看,院中似乎无人,只留一个小厮守着,却是贾珍身边的一个一等小厮姓甘名函的,立在墙荫里打瞌睡,心里便先起了疑惑,心道:“莫不是那混账东西趁着空儿,偷偷出去了罢?他在外头,向来非饮即嫖,决无好事,他若敢如此不孝,我便是把这孽子打杀了,也强于叫他他人眼前丢人现眼!”心中恼怒,便急着一探究竟,不想那小厮半睡半醒,偶一抬头,觑见了贾敬,顿时唬了个魂飞魄散,扭身便要往院门跑,贾敬喝道:“混账东西,站住!”他这一喝,那小厮腿便是一软跪了下来,只拼命磕头。贾敬于是逼问他:“那混账东西做了什么混账事,才叫你在这里守着?”甘函脸色惨白,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来,半晌才挤出一句:“大爷睡着了,命我在这里守着。”贾敬冷笑一声:“好个睡着!他倒是自在,只怕以后我便没得安睡了!”便抬起一脚,将甘函踹倒在地,命跟着的两人:“你们把这奴才嘴堵了,拖到那边去等着。”也不管甘函拼命磕头,自己径直入院子去,果然是意料之中的四下无人,小厮用人,全无一个,正屋门虚虚掩着,贾敬正要伸手去推,忽然听得里头隐隐传出贾珍的声音,细细一辨,叫的却是亲亲热热的声声“好姐姐”。 贾敬的脸色,刹那间便由五分的不悦,变成了十二分的不好看。 第73章 夜幕下的宁国府。 胡氏在贴身大丫鬟的搀扶下几乎是一头跌进了年幼的儿子贾蓉所在的厢房,把从小看着自己小姐长大的、已经日趋肥胖而跟不上的奶妈急得直叫,一个不小心连以前胡氏还在闺中的称呼都出来了:“奶奶,姑娘,姑娘!当心着!” “当心?”胡氏喘息了一下,目光茫然地扫过房中每一个角落:两个看着还老实的老妈子、两个稚气未脱缩在角落里的小丫头,还有贾蓉的奶娘——奶娘的小女儿,自己的奶姐姐,还好,还算安全,婆婆不在这里,丈夫那些烦人的姨娘也没一个在的——宁国府年轻的少奶奶,几乎是一瞬间就软瘫下去了。 房间里立刻乱成了一团。 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胡氏捧着奶娘送上来的温茶,神绪依旧一团混乱,好久才想起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哥儿呢?不是说哥儿一直在哭,哄不好吗?” 刚刚经历过巨大冲击的少妇的声音虚弱又轻微,奶娘听得心疼不已,刚要开口,在一边端茶递水的女儿秋娘已经抢先开了口:“哥儿一直好着呢,早前还和蔷哥儿一起玩闹,许是玩得精神了很久了还不肯睡,后来哄了哄就睡下了,现在还在睡着,奶奶,可是要抱哥儿出来?” 奶娘要出口的话在喉咙里一噎,在胡氏看不到的地方冲着秋娘一瞪眼,做女儿的缩了缩,低了头,眉宇间却还是不服气:妈妈就是做人太不会邀功出头,否则平时说说好话,奶奶手里漏下一两个缺来,自己家哪里会到现在还得看别人眼色! 胡氏疲惫地点点头,秋娘赶紧进了最里间,也不要别人帮着,将贾蓉抱了出来。包裹在金织银绣中的小哥儿粉粉嫩嫩的,睡得正好被打扰了也不生气,只是哼唧了几下,挥了挥藕节似的小手,眼睛半开半闭着,胡乱咿呀了几句。 胡氏抱着孩子小小的身子,用手试了试孩子额头,刚刚睡醒的孩儿身体暖乎乎的,气色红润,胡氏看着看着,忽然就落了泪,将脸颊贴住贾蓉,无声地呜咽着。 小小的孩子估摸也知道娘亲在伤心,一手抓住垂到手边的一缕鬓发,索性也哇哇大哭起来。 一时间,母子相对而泣,只是相较于那哇哇大哭的婴孩,反而是那垂泪不语的更让人心疼。 奶娘看着这一大一小,急得直团团转:“姑娘,奶奶,哎,我的姑娘哎······”她一向笨嘴拙舌,虽然之前灵机一动拼着许夫人的暴怒用贾蓉的消息让胡氏逃过一劫,此刻却是全无主意,只得压低了声音:“姑娘且消消气,消消气儿,不要伤了自个的身子,太太,太太也是为着大爷的事着了急,姑娘平时的好,太太必定是记着的。” 奶娘不说还好,一说,刚刚在婆婆那里受的委屈几乎是一瞬间就全部爆发开来,平素只以温柔平和示人的胡氏泪流满面却又不敢太大声,只把头深深埋进儿子颈边,抽泣不已。 她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会嫁到贾家、嫁给贾珍啊? 是,她知道,贾珍是婆婆唯一的儿子,是宁国府将来的主人,是她将来唯一的依靠、无价的珍宝。 可是她呢?难道她胡氏,就不是胡家金噎玉食、娇生惯养出来的女儿,不是自己娘亲的宝贝吗? 想当初,她还是闺中的少女的时候,父母宠着、兄弟让着,无忧无虑,也曾想过将来的夫君当是翩翩少年郎,举案齐眉、琴瑟和谐,赌书消得泼茶香。 谁想得到头来,嫁了一个门第高贵但是却、却——禽兽不如的,混账! 每每想起未嫁的时光和现在的状况,她心中都有一个小小的、不敢说出来的声音:父亲,糊涂啊! 若是当初,母亲身体康健;若是当初,父亲没有违背母亲的意思,或者,若是表哥家,早一点提亲······ 逝者已往矣,来者不可追。 娘家的姐妹婶娘们都说,她有福气,嫁入了贾家这样的世家大族,夫君的爵位板上钉钉,又早早有了儿子,将来毫不费力便是诰命加身,注定了的一世安荣尊乐。 每每说到这些的时候,她们还会加上一句:“这样你泉下的母亲看着也是放心的了。” 却是一个都看不到她在这繁花似锦的贾家挣扎得是多么的痛苦。 自从入了贾家,多少次午夜梦回,唯有孤枕相伴,她曾经以为会有的举案齐眉之人,早已沉溺于软玉温香,歌楼酒台;她也曾想或有浪子回头,然而稍有劝阻,便是冷眼怒语相向。 一次次一回回,便也消了那天真的心思,只当是相敬如宾,视那明里暗里挑衅的姬妾如无物,侍奉公婆,照顾丈夫,教养儿子,辅佐中馈,人情往来——虽然要面对丈夫的漠视与不耐烦,可是婆婆的多次劝解与开导,不仅抚慰了丧母的痛苦,也让她一直以为,至少在这家里,自己还是被认可着的——不是说“子不喜,父母喜之,不去;子喜,父母不喜,去”么? 可是今天的一切,将她所有的“自以为”都打碎了。 往日温和慈爱、通情达理的婆婆,当着那么多嬷嬷的面,话里话外地说她管不好丈夫的房里人,没有做到妻子相夫教子的责任,才会让那些贱蹄子趁虚而入,害了她的宝贝儿子,更甚者,那话中的苗头,直指她“不贤”,没有劝导好丈夫,让他走了歪路。 为人媳妇,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孝敬公婆,是相夫,是教子。其他的,管家,权力,都是外物。 ——可是,一个在她怀着贾蓉的时候不闻不问的丈夫,一个为了宠爱的姬妾差点将她推倒流产的丈夫,一个在嫡亲的祖父重病期间与自己的丫鬟勾勾搭搭的丈夫······她要怎么劝,又怎么敢劝,怎么敢管?难道婆婆从来都没有看见,那些娇娆妖美的通房丫鬟、姨娘们,在自己过门之后,都给自己下了多少绊子、给了多少气受?难道婆婆从来没有看见,只要她稍有不慎,那些妖妖娆娆的姨娘们在他那里一哭诉,自己就得被他骂作“容不得人”? 然而为人媳妇,不能对婆婆说的话有半句质疑,她只能沉默地站着,沉默地听着,沉默地看着,浑浑噩噩地服侍着,如同行尸走肉。 若不是后来有丫鬟来说贾蓉哭闹不休,只怕她现在还在婆婆那里,受着那无止境、无形却让人透不过气来的酷刑吧。 胡氏手里抱着年幼的孩儿,靠在将自己养大的奶娘身上,泣泪滂沱······· 厢房之外。 秋娘连消带拧,削了那敢质疑的小丫头一顿,直把小丫头唬得几乎要哭才罢休,一回头,就看见有个人影躲躲闪闪地在门外探头探脑,叫过来一看,却是胡氏屋里的二等小丫鬟:“你不好好在屋子里守着,跑来这里干嘛?” 小丫鬟愁眉苦脸:“舅太太让夏嬷嬷送了信来,说是舅老爷和人争墙,那家人不让不说,还把舅老爷家的墙给拆了,舅太太说太太说了,奶奶这里向来最是富贵有权势的人家,若是叫大爷出个面,事情绝对没有半个不成的。” 秋娘听得火起,照着小丫鬟的面唾了一口道:“啊呸!别说什么舅老爷、舅小爷的,咱们奶奶的舅老爷可是任着学监,当着官职,有头有脸有体面的人家呢,哪里又冒出一个泼皮破落户,和人抢东抢西,成日要咱们奶奶帮衬的舅老爷来?你们这些小蹄子,便是要看人儿下菜,也得看看他当不当得起那个碟儿呢!这些昏头话儿,你们听听就好,拿来烦奶奶作甚?便是推不了,你们便睁了眼睛,闭了耳朵,聋子见了哑巴——装聋作哑,也不会么?” 小丫鬟被这么一挤兑,不由哭道:“我就知道但凡有好事儿,姐姐们也不会让我过来,秋姐姐上辈子是烧了高香,落得清闲,不知道我们的苦处。难道我们不知道奶奶事情忙没空儿?若不是那是太太身边的嬷嬷,谁管他是甚么夏嬷嬷、冬嬷嬷!姐姐是不知道,我们只说了句奶奶还没下来,嬷嬷且安心等会儿,那嬷嬷便说‘贵人果然事忙,高门大户,上上下下都是大事,我们舅老爷生死这样的小事儿比起来只能退后了,难怪人都说‘高门嫁女’,入了高门,果然是不同了’。你说气不气人?还有兰姨娘在旁边,一口一个道理,姐姐们都不耐烦,只打发了我在那里,我若有点儿办法,怎么会来找姐姐?” 秋娘气得笑了:“好个木头疙瘩!她们叫你来找奶奶,你就真的来?”还想骂两句,又觉得不合适,胡乱两句打发了。 厢房里,被“舅老爷”这个词勾起了对亲母思念的胡氏悲泣更甚。 别人,如隔壁府里的小张氏,有琴瑟和谐的夫婿,她没有;别人有和善的、血脉相连的嫡亲姑姑做婆婆,她也没有;更甚至,连天下所有做人媳妇的女儿受了委屈之后可以回娘家倾诉的那个人——母亲——她还是没有。 娘家里还值得她牵挂的只剩了她那古板的父亲,年幼的弟弟,可是,在母亲去世未足一年父亲便再娶之后,还能让她牵挂的,似乎只剩下那嫡亲的弟弟一个了。 父亲,继母,丈夫,婆婆。 胡氏哀哀哭泣,泪坠如珠,却连擦拭都不敢。 ——如果擦了,眼睛会肿,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又会是一场风波。 母亲,太太,女儿的心里,好苦······ 胡氏心里难受,另外一边,宁国府当家主母的心里也不好受。 唯一的独生儿子被相伴了几十年的丈夫一个窝心脚踹得吐血,这还不算,拿着家法要打儿子的丈夫突然一口气上不来就那么倒下去了——许夫人接到消息的时候,真的是觉得天都要塌了。 一边是夫,一边是子,哪一个出了问题,她都是塌了天啊! 故而,当知道这一切的起源是儿子房里一个胆大包天的丫鬟之后,许夫人早已岌岌可危的理智便这么失控,即便是明知道自己儿子素来肆无忌惮,那撒向儿媳的怒火却是怎么也控制不住。 迁怒,无法控制的迁怒。 因此,当那拙劣的计谋展现在她的眼前,试图让胡氏暂时远离她的视线的时候,许夫人顺势让看起来已经摇摇欲坠的儿媳妇暂且回去照看一下孙子。 虽然贾敬与贾珍安置的地方不远,甚至可以说只是一墙之隔,许夫人却是心惊胆战、焦虑不已,既怕丈夫醒来后会暴跳如雷要真如他所说的将儿子打死,也怕儿子的身体从此出什么问题,更怕他们之中的某一个再也醒不过来。 幸而是天也听到了许夫人的祈愿,在漫长难熬的等待之后,贾敬终于悠悠醒来,第一句话就是:“那个孽障呢?” 一句话就敲碎了许夫人的喜悦,为了不让丈夫再动肝火,许夫人只得骗他说贾珍吐了血要让大夫诊治,挪回他自己的院子去了。 事实证明许夫人这一行为非常明智,即便是昏倒前眼看着贾珍吐血,贾敬的怒气犹未消除,几乎让他从床上爬起来再去踹贾珍个窝心脚:“诊治什么,不知人伦的孽障,披着人皮的畜生,让他死了算了!” 在他的隔壁,怎么看怎么烦躁,觉得妻子的低眉顺眼都是在嘲笑他而发了第三次脾气的贾珍,在得知他父亲醒来的那一刻起便一句话都不敢再说,乖乖地把胡氏手中难闻至极的苦药给喝了个精光,然后直挺挺躺在床上,动也不动,更别说像之前那样哎哎呦呦地叫疼了。 ——若不是他还有呼吸在,胡氏都要怀疑丈夫是不是还活着了。 荣国府。 贾赦送走了人,回头就将书房砸了个透。 他第一次如此地想骂娘,如果贾珍现在在他面前,估计那就不止是一个窝心脚那么简单了。 贾代化去了才多久?一年,一年都不到! 那是贾家的族长,他的亲祖父,给贾敬那一房打下了爵位,重现了祖先辉煌的国公! 那混账东西! 他早该想到的,上辈子扒灰都出来了,还有贾敬死后热孝期间的混账事儿——早知如此,他该废了那混账才是。 还有贾敬——就不能忍一下吗?扶灵归乡的时候带回去,找个借口,多么简单,爱怎么打怎么打,偏要在这缝儿里都藏着眼睛的京城里闹出来,这要是一个不慎,传扬出去让人抓住,革爵抄家都是轻的了! 贾赦左思右想,只觉得头发都要愁白了。 第74章 慈祖忧 孝期不谨这种东西,特别是涉及到内帏的时候,着实是个绝妙的借口——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说有,没人能证明没有,但是说没有吧,也没人能证明它有。 原因很简单,虽说律例规定父母去世,丁忧三年,禁宴乐嫁娶,五服之中,各有哀例,但是那勋贵家不成器的子孙,特别是父祖打下了基业而自己只需坐享祖宗恩荫的,没几个不是脂粉堆里的公子,巾帼队里的英豪,丁忧居丧,一月两月尚可,数月而至数年,那享乐惯了的公子哥儿,偷惯了的腥的馋嘴猫,有几个忍得住的?而内帏之事,最是糊糊涂涂,说不清道不明,若要栽赃陷害,实在再容易不过。更有甚者,如上世之贾琏,糊涂而至于孝期之中,国孝家孝尚在,就大红的马儿轿儿,张扬怕人不知他置了外室,停妻另娶,就简直是自己把那小辫儿往他人手里送,不知死活了,若是那有心人看在眼里,往上一参,轻轻巧巧就是个现成的罪名。 京城是天子脚下,百家汇集之地,天下繁华之所,歌楼酒榭、戏舞梨园无一不有,自然也是奇事怪事屡有发生。丧期之中招戏子取乐、重孝未褪即入浮华之地而被弹劾的事儿也不是没有过,甚至那家中尊长去世,做儿子孙子的仗着路远难知,只做不知,匿丧不报,待到实在瞒不得了才报丁忧的,就不知比贾珍之流可恶多少倍了。 简而言之,贾珍之事,于京城荒唐子弟之中并不稀奇,世家大族若是碰到这种事,大多是一床被子掩了去,只要当下不闹出去,一切好说,毕竟内院之事,谁说得清?至于那被爷们看上的丫头,待得风声过了,或是卖、或是随便打发个小厮,甚至只是放在爷们身边待到除了孝再给个名分,都是寻常,只是贾珍也是太过荒唐,白日不知收敛不说,还正好让他老子撞见,贾敬又还不是那万事不管只知修道的性子,哪会有他好果子吃?不仅害人害己,还连带着胡氏也吃了挂落。 再说许夫人,许夫人掌家多年,眼见过的大起大落的勋贵世家不知凡几,自然深知这其中利害,从儿子的伤势中回过神后当机立断,当晚就以染病的名义将那与贾珍有染的丫头送到了自己陪嫁的一个庄子上,并派人牢牢地守住。 对此,许夫人还专门提醒儿媳妇:“我们家现在这样的当口,将那个丫头配了人是不能的,没得主家还在守孝,做奴才的就成亲办喜事儿;可是那个丫头若是死了,恐怕就有人说我们家逼死人命,这内里能做的文章就大了去了,为今之计,也只有暂时将她看起来了。” 对此,胡氏只有俯首听命。 而对于贾敬,许夫人只字不提贾珍,贾敬但凡提到儿子就怒火上升,大骂“孽子”、“孽障”,贾珍休养多日,勉强能起身的时候就得到他面前请安,贾敬见了儿子,气就不打一处来,非打即骂,每当此时,许夫人绝不辩驳,更不为儿子开脱半句,只连连请罪:“妾身惭愧,有失母职,致使珍儿不辨礼义,不知人伦,愧对列祖列宗。” 贾敬再怎么恨儿子不争气,看着陪伴自己多年的老妻这样也是没法骂下去了,只有连连叹息,恨自家儿子不争气,叹自己没有有好儿孙的福气。许夫人为了让他消气,让贾珍每次来请安的时候都尽量带上胡氏和贾蓉,贾敬见了,想起孙子和侄孙都养在儿子儿媳那里,若是让他们看着贾珍的荒唐长大,有样学样,岂不是第二、第三个不成器的吗?一念至此,顿惊一身冷汗,自忖教出个不孝的儿子,已是对不住列祖列宗,若是日后再出两个纨绔,家族就是后继无人,如此思虑再三,就和许夫人商量着要把两个小的挪出来,养在自己那里。 许夫人乐得如此,贾敬若是有了孙子侄孙需要教养,哪怕是看在孙儿的面子上,父子间的冲突都会淡一些,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贾珍实在不是块成器的料,与其让贾敬逼着他上进,自己左右为难,还不如将希望放在孙子辈的身上。 贾珍对此当然是没意见,之前因着胡氏的缘故,他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并没有什么关心,就连问都很少问一句,等到挨了打之后身体疼痛,心思烦躁,对那奶娘抱着来给他请安的幼儿就更没怎么注意了;胡氏的反应则大不相同,得知独子将被抱走之后,胡氏躲着人抱着孩子又痛哭了一场。 胡氏的奶娘看她哭得伤心,就说:“虽然老爷太太说是要将哥儿挪出去,但是房屋什么的要收拾,侍候的丫鬟老妈子也要细细选择,马虎不得,该是没那么快就挪的。” 秋娘侍立一旁,一句“哥儿还小,若是病了,离不开奶奶,想必就暂时不用搬的”在嘴里转了又转,磨了又磨,到底觉得不是味儿,只闭了嘴一声不吭;奶娘没看到女儿的古怪,只顾着安慰说:“奶奶也不要太伤心,哥儿养在太太那里也是常常能见到的,再说了,母子连心,哥儿长大了,必定是孝顺你的。” 胡氏拿帕子拭去泪珠,仍是哽咽不止:“奶妈,你不知道,我不是伤心,我是高兴啊。”说着,又是痛哭起来。 贾蓉若是在她跟前长大,虽能承欢她膝下,胡氏却是能看到那孩子的将来——不过又一个贾珍而已,被公公婆婆抱去教养的话,虽不能时时刻刻看见,却能得他祖父母的看重,将来总能比他父亲出息一些,自己下半辈子的依靠也更有着落一些。 不过胡氏没想到,儿子被老爷太太抱走不久,另一边,娘家也传来了好消息——她的嫡亲弟弟入了国子监。 说到胡氏娘家胡家,就不得不说一下胡氏的继母李氏。胡氏生母去世之后父亲续弦,这位继母出身小吏之家,身份算不上多高,初入家门倒是表现的贤良淑德,但是等到生下了儿子之后,对于元配所出的胡氏姐弟,那就真的是能怎么搓磨就怎么搓磨了。 胡氏一个出了嫁的女儿,除了当初嫁入高门,嫁妆多了一点,别的自然是碍不到李氏的眼,但是胡氏的嫡亲弟弟,李氏就真的是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一心想要除了去,又顾忌着继子那嫁入了高门的姐姐,只使尽了手段,也不想想自己的孩儿才那么一丁点大,养不养得大还是两说,就一心想着离间了那父子俩,好让自己的儿子分那家产的大头了;更不想想就算自己儿子顺利长大了,父老子弱,舅家又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大户人家,宗族之中,没个兄弟照应,还不知道被人怎么欺负呢!奈何世人多眼皮子浅,只顾得当前,李氏过门数年,胡家大公子体弱多病的名声就传了出去,与此同时,李氏又仗着继女那贾家少奶奶的名头儿,合着娘家在外头百般作耗,稍不如意,就吵上门来,胡氏为此多次被气得倒仰,奈何在夫家根基不稳,娘家里又有个弟弟在,投鼠忌器,左右为难,几成心病。 胡氏的烦恼许夫人一直看在眼里,但是本着观察胡氏行事的意思直到最后才出手干涉,一来许夫人出身大家,实在是看不上李氏那种既想残害元配嫡子又想要贤良名儿的人,二来自己也比较满意胡氏这个儿媳,这次因着自己的纵容,儿媳也算是受了委屈,总不能真让她从此对贾家寒了心,三来贾家现在势弱,若是胡家小子能有出息,孙儿有个有本事的舅舅也不吃亏。 以上种种,不过后话,当时朝堂,正是诸王争嫡,满堂风雨欲来,故而贾珍被打之后,一族两府提心吊胆,唯恐被人抓了把柄,果不其然,此事不过两日,朝中即有御史风闻上奏,参宁国府贾敬、贾珍孝期饮酒宴乐,并贾珍淫辱母婢致其身死、宁国府仗势强占良民田地等。 事情一出,宁荣两府反倒是松了一口气,贾敬再怎么不待见贾珍,那也是他唯一的嫡子,不得不保,因此贾珍伤势未好,就再被他老子一声“孽障”绑在祠堂前,当着族老的面请出家法,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随后贾敬上书陈情,自辩称责子是为其不好读书、不知上进,有损家名,并驳孝期不谨、强占良田等罪名。 借口虽拙,奈何世间做父亲的为了儿子不读书而责打儿子,甚至将亲生儿子打死的事儿从来不少有;又因着贾代化去世未久,贾代善之母老国公夫人尚在,圣上念着老臣,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本想轻轻放过,奈何参贾家的御史有一姓木的,江宁出身,常以魏丞自比,是朝廷中出了名的顽固脑袋,人送雅号“木丞相”。先前他参贾家,折子只被留中不发,贾敬自辩,同样留中不发,木御史大为恼怒,自认权贵当道,蒙蔽圣听,自当为民请命,于是连夜奋笔疾书,上引经史,下援国律,洋洋洒洒万言,几乎把贾家说得人人得而诛之。折子再上,圣上一看,大笑问左右:“宁荣二公跃马开疆之时,木头御史安在?”召来贾赦,不问其他,但问:“老太君可还安好?”即将木御史折子掷给他,并圣旨一道,宁国府治家不严,罚俸三年。 这场贾珍好色闹出来的危机,总算得以过去,其间种种烦忧和朝堂上的牵扯,着实不足为外人道。然而事情过去不久,另一个更让人心烦意乱的事实摆在了贾赦面前:他的老祖宗,是真的老了。 一直以来,在贾赦兄妹眼里,老祖母虽然年纪大了,但是一直身体健朗的,然而一次严重的风寒之后,老人家就如同昔日的贾代化一样,以一种明显至极的速度衰老下去,老人平日里的安稳生活,也被时不时的生病和苦汁子取代。 老国公夫人也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的状况日下,在一次来势汹汹的卧病中,老人家虽然有着丫鬟环绕,儿媳孙媳曾孙媳妇侍候,却是唯恐自己突然就闭了眼,见不到孙子最后一面,因此每每从睡梦中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孙儿在不在。 终于有一天,老祖母将贾赦单独叫到床前,对他说:“我这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怕是哪一天就撑不住了,别的我不担心,唯有你们兄妹俩是我放心不下的。古书也说了,爱子孙则为之计长久,祖母虽是内宅妇人,却也知道近来的朝廷多有风波,不宜久留,思来想去,也只有这样了,你明天就上书圣上,请辞归家,为我侍疾吧。” 第75章 寒冬,深夜,二门上突如其来的数声云板,将翰林院林编修家上下人等从睡梦中惊醒。 林如海第一个醒过来,侧耳倾听一会,叹息一声,翻身下床,命人掌灯,不一会儿,底下人果然来回说,荣府老国公夫人去了——这却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甚至可以说,自数月前他那位内兄贾赦上书辞官以来,贾家、林家甚至史家都知道这一刻一定会到,只不过有人自觉来的太晚,而有人又恨之来得太早而已。 林如海匆匆披了件外衣就往上房那边赶,等他到的时候,上房各处早已点起了灯,但是最热闹的不是林老夫人现在住的暖间,而是大小丫鬟不断出入的西厢房——怀着身孕的贾敏现在就住在那里,与林老太太的住处不过几步远。林如海一踏进院子,就有丫鬟将他往那边引,林如海也顾不得平时文质彬彬的风度,急急忙忙,边走边问:“老太太一向浅眠,刚刚可有惊到?夫人怎么样了?” 那引路的丫鬟不过一二等丫鬟,在西厢房里被那些大丫鬟挤得脚也站不了,心思一转到他这里讨个巧而已,哪里知道多少?不过几句便吱吱唔唔,路途短暂,林如海索性不问了,进了贾敏暂住的西厢房,别的还没说,便先被满屋子的丫鬟吓了一跳,只见贾敏身边两个大丫鬟并他母亲身边的几个二等丫鬟们,捧着各式手帕盆盅,手忙脚乱;待得进了里间,暖意融融,焚着安神的香,却见贾敏只身着中衣,鬓发散乱,伏在林老夫人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林老夫人没有嫡亲的女儿,唯一的儿子又是个极省心的,就是自家老爷去的时候也是做儿子的劝慰母亲的多,与贾敏虽说也算是婆媳和睦,但婆媳之间,总归隔了那么一层东西在,今时见她不复往日端庄,却是见得到的真性情流露,心下便不由多了几分怜惜。她也是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知道哭过一场将心中的悲痛宣泄出来总比压着的要好,便不急着劝,只拿着帕子替她檫眼泪,此时见林如海进来,眉头就是一跳:“怎么穿得这么单薄?” 贾敏听到婆婆的问话,抬头就看到自己夫君,只是到底悲痛,哽咽难言,只勉强喊了一句:“老爷!”泪珠子就又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哭得急了,加之有孕在身,几乎要呕吐起来,整个房间顿时大乱,林老夫人顿时顾不上斥责儿子身边的丫鬟,连连喊拿巾帕热水等物,又命人去二门上问常请的李大夫到了没有,其间有丫鬟走到林老夫人身边低声请老太太暂且移步,且不要沾了污物,老夫人皱了一下眉,只当没听见,温温地劝贾敏:“母亲知道你自小在你祖母身边长大,祖孙情深,只是如今你是双身子的人,老人家去之前也是挂心你和孩子得很,你还是要多多保重自己,不要让老人家不放心,方是正理。” 太夫人有多重视自己腹中这个孩子,贾敏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当初她为着祖母生病、兄长辞官的事担忧,没注意到自己身体的变化,这孩子的存在还是林家每月例行来诊脉的大夫发现的。据来探望她的张氏说,听到自己有喜的消息的时候,原本卧病在床的祖母大喜之下竟然从病床上起来下了地,坚持要命下人去套马车,一定要亲自到林家来看孙女,把当时在身边的贾赦贾瑚等人都给吓得不轻,好说歹说才打消了老人家的念头,转而让张氏携小张氏来探望。 林家那单薄的子嗣不仅是林老夫人的心病,也是太夫人的心病,甚至贾赦贾敏兄妹心里都明白,太夫人从对自己越来越差的身体状况的安然若素,到苦汁子一碗一碗来者不拒,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怎么也要看着贾敏的胎坐稳,若是能看到孩子出世,那就是上天恩赐了,只是天意弄人,老人家到底没能看到自己的重外孙。 太夫人的丧礼办得非常隆重,毕竟且不说老人家在贾家的辈分,便是在老国公那一代里,怕是也找不出几位像太夫人这样高寿的了。御赐加封,诸王来祭,那丧礼的浩大,贾敏已经在贾代善死的时候领教过一番;长兄悲痛几至卧床不起,也在她意料之中,只是让她惊讶的是,在贾家诸人之中,对太夫人的去世显得最为伤心的,竟然是——她的母亲,史老太太! 若是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史氏在丧礼上的表现简直可以说是孝媳的典范,她在哭灵的时候悲天抢地,甚至用自己的头去撞那放着太夫人灵主的紫檀木桌,惊得众人魂飞魄散,只能赶紧将人拉开;此后更是哭得屡屡晕厥,若是不知道的,恐怕会以为那不是儿媳妇哭婆婆,而是女儿哭母,只是这种种举止落在经历过以往种种风波的几个儿女眼里,反而是说不出的违和。 贾赦因着太夫人的事大病了一场,不过勉强支撑着身体以尽哀礼,大小一应事情都是张氏带着贾瑚和小张氏在操劳。张氏找了个机会,将太夫人留下的一封手书交给了贾敏,说:“祖母在的时候最为挂心的就是你了,但是你又不能时时刻刻在她老人家跟前,这封信是老人家念着让我写下来的,只是些老人家的爱护之语,只是你现在的身子是万万不能大意的,我怕你看了,反而勾起你的伤心来,那反倒是我的不是了,老祖宗想必也是不愿意的;但若是不给你,日后你知道了,怕也是要怨我的。” 贾敏抚摸着信,含泪道:“嫂子有心,敏儿怎么可能会怨呢,只恨敏儿身为女儿身,不能像哥哥那样,在祖母身边奉养余年,还连累得祖母为我挂心。” 张氏叹了口气,她这个小姑子啊,若是个男儿,必定是聪慧灵秀集于一身的才子,可惜了,不过为女儿也好,至少嫁出去了,便可以对某些事眼不见心不烦。 想到自己的婆婆和弟妹,张氏皱了皱眉,心下打了几个转,到底提了一句:“这几天诸事繁杂,我竟有点顾不过来琏儿和琼儿,老太太那边便隐隐漏了口气,说是一个人寂寞得很,让孩子们多过去说说话。” 贾敏眉心一跳,瞬间想到了年纪尚小的贾琏:“以往老太太爱清静得很,想不到现在反而喜欢热闹了。” 张氏长长叹了一口气:“是啊,不过琼儿再过几年也是大姑娘了,这管家的事儿她就是不上手,也该跟着她嫂子看看了,至于琏儿,他父亲说这孩子天性顽劣,必得严师正教拘着才行,打算过段时间就托人给他请个先生,琏儿现在顽皮,却怕也是松快不了几天了。” 贾敏想了想,也就明白了,贾史王薛,薛家虽然现在家业正盛,却到底只是一介商贾;王家较之薛家,不过略好;贾代化一死,贾赦再这一辞官,贾家现在没个能在朝堂上说话的人,这么算下来,可不是史家威势最大了?这样一来,老太太的所作所为也就说得通了,不过是试探而已,史家,偏偏又是她和兄长的外家,唉·······还好,大嫂子背后还站了一个张家,虽无爵位,却是实打实的清贵,史家若是要做什么,怕也要三思的。 只是,这世事变化无常却是常人所不能预料的,太夫人丧事未完,张家也挂起了白幡——张氏的父亲,小张氏的嫡亲祖父,贾瑚、贾琼、贾琏三兄妹的嫡亲外祖父去世了。 消息传来,张娴甚至来不及听上第二句,就眼前一黑栽倒下去。 事情还没完,张老大人过世未足七天,张娴的大哥、曾任礼部尚书的张锋恪守古礼守制,但因为哀毁过甚,身体虚弱,咳血不止,不过两天,竟随其父而去了。 雪上加霜,莫过于此了。 张家大哥死亡的消息报来的时候,张凌正红着眼圈捧着药碗,一勺一勺地给张娴喂药,然后就看见自己的贾瑚扶着身体虚弱的贾赦,身后跟着牵着贾琏的贾琼,一步步地走进来。 然后她听见公公对姑母,同时也是自己的婆婆说:“安宁,大哥去了。” 那是大房最艰难的时刻,贾赦失去了抚养自己长大的祖母,张娴失去了嫡亲的父亲和兄长,张凌失去了父亲和祖父,而贾瑚三兄妹则同时失去了和蔼可亲的□□母、外祖父和严肃却不失可亲的大舅舅,贾瑚还失去了恩师和岳父,种种不幸汇聚在了一起,但却不一定完全是天意。 张氏父子的死并不是巧合,至少从贾赦得到的信息来看就不是,不管张老大人是不是寿终正寝,他一死,张家三子都要丁忧辞官,若要对张家下手或者以张家牵连出什么,那都是最好时机,然而现在张锋因守制哀毁过度死了,张家就有了一个天下传扬的纯孝好名声的□□,接下来只要他们退出那个漩涡,蛰伏起来等待东山再起的日子,就谁也不会对他们动手。 用一个家主换来家族喘息的时间,保存家族的声誉和清名,值不值?贾赦不知道张锋自己觉得值不值,但是在张娴看来,那一定是不值得的,她在得知兄长死因的时候,自出嫁那么多年来,第一次在儿女儿媳的面前,抛开所有礼仪规矩,蜷缩在丈夫的怀里哭成了泪人。 贾赦由着她哭,只是一遍遍地低声在她耳边重复:“大哥是哀毁过度去了的,安宁,你且记得,这几个孩子离不得你,也离不得我,便是为了他们,你我也得撑住了!” 接下来,贾赦自己出面,以张娴伤心过度无力操劳为由,将太夫人丧事的部分权柄交给了早已觊觎多时的王氏,张凌从旁辅助,并宁国府许夫人协理。 王氏骤得大权,自然要大展拳脚一番,好显出自己与张氏的不同来,然而吊丧往来诸事繁多,看着容易,又哪是那么轻易就能面面俱到的?不过几日,底下便颇有非议,贾赦只作不知,待丧事一过,便急急命人择定了吉日,命自己的嫡长子贾瑚扶灵回金陵。 第76章 贾赦让贾瑚扶太夫人灵枢回南边,虽是事出突然,却也早有预兆。 一来,贾氏两府,一国公、一国公夫人先后逝世,虽说都是后事风光,但是随着这两位的去世,贾家晚辈或丁忧或守制,偌大贾家在朝堂上已然没了有足够分量说得上话的人,而姻亲之中,张家接连遭逢变故,林家官位尚且低微,便是有心,也是无力,而王家、史家·····不提也罢。 二来,因着祖母去世,贾赦劳心劳力,兼之哀思过甚,丧仪中已有不支之势,丧礼一过,更是新疾旧伤交织,听从了太医的建议搬到梨香院静养,此种情况下,便是再想自己送祖母归南,也是不能的了。贾瑚作为他的嫡长子,代父扶灵自是理所应当。 三来,贾赦想着贾家若是能侥幸不败,往后承嗣袭爵自是落在贾瑚身上,这孩子好是好,只是在家中从来宠爱有加,餐玉噎金,纵是读千万卷圣贤书,困于膏腴之地,锦绣之乡,未经风雨,到底难成大器,不如趁此机会,让他也历练历练。此外更有一件,今后数年,正是朝局最为汹涌诡谲之时,贾瑚若是继续留在京城,恐怕不免卷入其中,若是有个万一,他一生心血,岂不白付了流水!于是跟张氏商量,以守孝之名命贾瑚留在南边,一则安葬曾祖,修葺坟茔,结庐守孝,二则增置祭田,查亏补缺,三则静心读书,以备科举。 商议既定,全家上下便忙着给贾瑚收拾行囊,打点车马船只礼物,占择吉日,因是扶灵归乡,诸事从简,贾瑚身边只带了自己的一个贴身小厮,四个二等小厮,贾赦给了自己身边一个李姓管事,其余仆婢不必详谈。 且说荣府上下忙碌,却有贾代儒先前在外为官,嫡母去了,便也报了忧,因着路远人老,行路不便,难免回来得迟了几日,心中惴惴,又因年老人衰,遂不再以官身为念,只以儿孙前程为要,心中思虑,几日不曾睡好,便带着儿子贾放登上门来。贾放比贾赦小不了几岁,虽是旁支,到底是贾瑚也要叫一声叔叔的,贾赦本不情愿,考校两日,却见贾放其人虽温柔敦厚,却也机敏灵活,不是他父亲那般中正迂腐不通庶务之人,不由暗叹前世若是贾放不死,贾代儒夫妇当不会老来无依,便点了头,代儒一家如得至宝,忙忙打点行装不提。 史氏得知贾瑚这一去,怕是两三年回不来,恼贾赦不跟她商量就下决定,只是贾赦铁了心的叫贾瑚离了京城这浑水,不管史氏怎么哭骂也不肯收回成命;贾敬因着贾珍的事,认为此事有益无害,很该如此;贾政自诩孝悌至极的,两个哥哥既然这么说了,他便闭了口不言不语。史氏每每见贾瑚来请安就抱着哭,或是骂贾赦张氏:“瑚儿才那么点小小年纪,你们做老子娘的,也忍心要叫他几年在南边不回来!”搞得贾瑚头疼无比。 等到了日子,贾放、贾瑚登船南去了,张氏、小张氏在家便唯有几件大事,一是贾赦身体安养,二是贾瑚行程计量,三是贾敏身怀有孕,其余诸事,左不过循着旧例而已。 却说贾琏,虽说曾祖母去世,但到底年纪幼小贪玩喜耍,又还没开蒙,不过是他母亲、姐姐带着,闲来教几个字而已,亲祖丧事浩大,到底累不到他,如今父亲搬出荣禧堂到梨香院静养,哥哥又去了金陵,无人管教,一时只如笼中雀儿出了鸟笼,自在随心得很。 这日贾琼起了晨妆,刚刚梳洗完毕,便听外边丫头笑道:“二爷来了”。一语未了,贾琏便皮猴子一般,钻了进来,笑道:“姐姐早好。”贾琼漫应一声,贾琏坐到姐姐身边来,一边唧唧咕咕地说着话儿,一边看那胭脂水粉各色鲜妍,□□可爱,不由得老毛病起了,伸手沾了就要往嘴里送。 贾琼见了,伸手一敲,嗔道:“又来了,也不知道你这毛病怎么惯出来的,回头叫老爷看见了,仔细你的皮。” 贾琏仗着贾赦贾瑚不在,也不怕,撒娇道:“这粉儿很香,姐姐给了我罢。” 贾琼身边的大丫鬟芸香听了,转头就对芸豆说:“二爷说了要香粉儿了,你快去廊下,叫管鸟儿雀儿的老赵妈多备几只鹦哥儿花雀儿,记住了,白的要几只,黑的要几只,红的绿的花的也要几只,回头上面问起来,就说是给二爷画画的。”话未说完,一屋子的丫鬟已是笑倒一片,贾琼加了一句:“厨房下也备几只,保不住二爷这次不止想画,还想吃呢。”说完,自己也撑不住,一边笑,一边戳了贾琏一指头,“你啊!” 原来昨天张氏收到张家寄来的家书,于是把贾琼叫了过去,谁料贾琏顽皮,趁着姐姐不在,把那桃花、玫瑰的膏子,褚石、朱砂的颜料一股脑儿拿了,搅作一处,把那廊下的各色鸟儿雀儿祸害了个遍,连那鸟雀的米麦饮水都染成了红色,真真把那信佛的老赵妈吓得不轻,事情报到张氏那里,倒是歪打正着去了那家信带来的愁云惨雾。 贾琏被丫鬟们笑得脸红,滚在贾琼怀里:“好姐姐,是我不对,你且别气,我叫奶哥哥往外头给你买好的。” 外头买得到的东西哪有府里的东西好,贾琼逗他:“谁要那外头买的,我这屋子里的都是芸豆、芸香她们自己动手做的,你若是有心儿,也该自己做了来才对。” 贾琏想了想,认真道:“好,那我就自己做给姐姐用。”贾琼道:“罢罢!你这好玩好吃胭脂的毛病也改了罢,叫老爷知道了,只怕得打你一顿。”说着,叫来贾琏的大丫头秀芹吩咐道:“以后你也多看着些,好歹叫他慢慢改了。”秀芹诺诺应是。 贾琼不过随口一说,谁想贾琏当了真,后来真的为她采花捣粉去,结果被他父亲撞见,挨了一顿好打不说,还得从此读书上学去,再无自在,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再说贾敏,自她传出喜讯后,林家上下无不精心,林老夫人更是把儿媳妇移到自己身边,饮食起居一如自己,且日夜念佛,寺院许愿也不知许了多少,只盼贾敏能一举得男,自己便是立时闭了眼也是心甘情愿的。 贾敏心中明白婆婆虽然嘴上不说,但盼的无疑是孙子,不免钻了牛角尖,加上祖母生病、去世,诸事叠加,几成心疾,到后来茶饭渐少,日渐消瘦,只把林老夫人急得头发都掉了一大把,贾敏见婆母真心为自己着急,人前若无其事,夜里只默默垂泪,虽然有人时时劝慰,到底意难平。 到头来还是林如海解了这困局,也不知他是歪打正着,还是有意为之,某日回家来,便说自己回来路上,有一道人为人卜卦:“说来也奇了,前几天李翰林从那里过,他只看了李世兄一眼便说,世兄家中有一子三女,李世兄不信,说他家中只二个女公子,哪来一子三女?谁料得昨日他家继夫人便生下一对龙凤胎来,可把李世兄喜得,拉着诸位同年前去拜谢。”又笑道:“我看那老道为人风度,不像个凡俗中人,或真是神算也说不定,说来好笑,他见了我,便问‘府上千金可好?’我道家中并无千金麟儿,何来此言,他便不肯理我了,如此看来,也不过侥幸而已。” 林老夫人将信将疑,道:“他既然说得准李家的事,那必定说得准我们家的了,难道我们家将多个千金?”到底不死心,将跟着林如海出去的小厮叫来,隔着屏风问,果有其事,便先信了八分,心下难免失望,别扭了两天,自己转过念头来,反而好笑,暗忖:“也是我迷障了,只想着见了孙子,对祖宗有个交代,他们夫妻俩成婚才几年,年纪轻轻,又是恩恩爱爱的,有了花儿,还怕没有果儿不成?也难为了那孩子,怕是一直提着心儿呢,我只以为她为她祖母伤心来着,竟是没想到这一层。” 林老夫人既然信了贾敏怀的是孙女,便一应事物只按着女孩儿的样式来,贾敏去了一桩心事,又有娘家兄长嫂子近在咫尺不时派人探慰,倒也渐渐放宽了心思,安心养胎。 谁想得十月怀胎,一朝瓜熟蒂落,这年端午节里,贾敏挣扎了四五个时辰,生下一个男孩,稳婆出来一报,老太太佛珠都拿不稳了,连念阿弥陀佛:“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 消息传到贾家,张氏还没细问,便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再将诸事细细问过,并之前备下的贺礼加厚两分,回头与小张氏私下感叹:“你姑姑在林家,总算是站稳了脚跟了,老祖宗泉下有知,必然是欢喜的。” 林老夫人既得了孙儿,那便是万事皆足的了,只一件,因着前头道人的胡诌,老太太唯恐孩子养不住,连小名儿也不取自不必说,从上到下,连“哥儿”两个字也不许说,孩子养在身边,俨然是养了个孙女儿的样子,林如海虽不大赞成,但既然无伤大雅,便也随着母亲高兴。 第77章 林家子嗣不繁,贾敏一举得男,算是真正在林家站稳了脚跟。 贾赦得知消息,并再三确认是一个外甥而非外甥女之后,终是长出了一口气,连说了三个“好”字,又叹了一句:“得之不易啊!” 上辈子的林家,什么都不缺,只缺子嗣,以至弱女遗孤,无兄弟叔伯可依,所托非人,五代书香,一朝断绝;而上辈子的贾家,荣华富贵都不缺,只缺了一个“德”字,君不见闹市屠夫,尚知道义,绿林莽汉,还讲究一个道上规矩呢,倒是世代簪缨的公府侯门,嘴上说着仁义道德,手上做着丧尽天良,吞没孤女家产不算,还将人暗地里逼凌至死。绝人后嗣,罪何大焉?也活该树倒猢狲散,百年家业一朝抄尽了。 来报信的林家的管事只以为他在感叹林家千顷地里一根苗,如今终于后继有人,也是喜不自胜:“哥儿出生的时辰可是好得紧,我们老太太高兴坏了,之前在慈恩寺、慈宁寺、静安寺都许了愿,如今只待哥儿满月,立刻去还;还命小的拿了哥儿的生辰到菩萨香前供着,求菩萨保佑哥儿健健康康的。”又说林老太太对孙子何等上心,处处精细,甚至还闹出些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来,如今林家上下,不要说不敢在她面前提一个“爷”字,便是哥儿二字,也是往往含糊过去的。贾赦听了,倒是想起幼年时祖母对自己的溺来,不觉一时恍惚,又细细问了林如海近况,赏了管事去了。 梨香院中有一小室,乃是按照贾赦要求特意收拾出来,内悬太夫人小像,每日清水茶果,檀香供奉,从不假手他人。贾赦赏了报喜的管事,转头便换了衣服,洁面净手,斟了茶酒,上了一炷香,将贾敏得子的事缓缓道来,以慰老人家在天之灵,安空悬之心;又有太夫人临终之前,自己口述,张娴执笔的信件二封,一封贺贾敏生男,一封却满纸皆是劝慰之语,言“先开花后结果”的,贾赦将两封信拈了又拈,最终还是都放在了一起,在外甥百日之后送到了妹妹手上,惹得贾敏大哭了一场,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张娴自收到消息,便先打点了给林家的贺礼,并带着小张氏、贾琼、贾琏过去上房那边向史氏道贺,贾敏得子,又有贾琼、贾琏、贾琳这些孩子在,王氏在旁只说吉祥话,史老太太自是喜悦,倒是没有多为难她们婆媳俩;转头正打算往这边来,就听下人禀报说老爷在小室里呆了两个时辰也不出来,张娴知他心性,干脆随了他去了。 这一年的贾林两家的喜讯,数来数去似乎也就只有贾敏得子这一件事了,两府两位主心骨的先后去世着实让贾家沉寂了一段时间。倒是这一年的朝堂,颇是风起云涌,比如说差点牵涉到张娴娘家的“杭州秋闱舞弊案”。 这秋闱案说简单也不简单,说复杂也不复杂,但颇有吊诡之处。此案起因于一句酒后失言:秋闱之前,某孙氏富家浪荡子名文彦者,与素有才名的李姓才子不合,一日酒醉,放言有生之年,必不让李姓子姓名得登榜上,待到秋闱,孙氏子名列前茅,李姓子及其朋羽,则无一中榜。 秋闱对于士子何等重要?虽然秀才也可见官不跪,赋税免收,但是不登秋榜,就没有举人功名,而不管是捐官、候补还是会试,都少不得这个举人的功名;若是说李姓子技不如人,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那倒也罢,只是这孙文彦素以烂泥扶不上墙出名,何以还在他人之上? 说起来也是那孙文彦倒霉,没过几天,他与人争风吃醋的时候自己露了口风,被人查出其族中一堂姐是江西布政使之爱妾,秋闱上榜,乃是他人替名代卷而成。于是群情汹汹,几成民愤,士子们率众冲击贡院不算,还联名上书,终于惊动了京城。 这一场科举舞弊案,从默默无闻到闹得满朝风雨,也不过一个多月时间,若说无人推动,仅凭区区士子们就能闹成这样自然不可能。科场之事选拔人才、关乎国本,于是这舞弊案在有心人的搅合推动下,从主考官、学政、布政使、巡抚再到京中大员,前前后后共卷进了十多位四品以上的官员,其中官位最高的那一个曾经是张娴之父张老太爷的门生,虽不是很亲近,到底有座师之名,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张老太爷活到今天,在这漩涡里估计连累是少不了的,而这种事只要沾上一点儿,就能把一个书香世家几十年的清名败个干净。 贾赦这几年一直压着贾瑚不让他下场,除了磨练他的心性之外,也有避过这几年的舞弊案以免搅进浑水的意思,只是他上辈子一个纨绔子弟,着实记不得到底是哪一年出现的科场大案,索性贾瑚年纪也还小,便也拖着,如今杭州舞弊案一出,今上雷霆大怒,革官的革官、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几个皇子除了宁王,都没得了好去,今后几年的科场,倒是能清静一点儿。 科举舞弊案里宁王得了好,博了个公正正直的美名,贾家却有一个人得不了好——贾琏。 杭州舞弊案闹得沸沸扬扬,宁荣两府倒是没受什么影响,只是等案子尘埃落定,贾赦忙过了这一段,回过头来突然想起小儿子也到了开蒙读书的年纪,虽然一直由他姐姐教着,到底不妥,正准备着跟张娴商量找个日子送他去族学里呢,贾琏就自己找打来了。 说起来也是贾琏倒霉,自从贾瑚去了金陵,贾赦先是养病,后是忙着外头的事,一直没空管他,贾琼虽然也教他识字认字,但也要学习管家理事,自然不能如塾师一般拘管得严,贾琏但凡得闲,不是与丫鬟们嬉笑玩耍,就是在园中拾花斗草、淘点胭脂,开始还知道遮遮掩掩,后来胆子渐渐见长;又因为满府之中,祖母史老太君最是纵容他,纵是再怎么闹腾也不说一句不好,不似母亲和姐姐常有限制,小孩子天性贪玩,渐渐地与上房那边亲近起来,竟将母亲的嘱咐叮咛都快放在一边了。 于是当某一天贾琏与小丫头嬉闹着一头撞上从外面回来的贾赦而目瞪口呆时,贾赦看着他脸上的胭脂点儿,嘴边、手边的痕迹,第一句话是“你手上都是些什么”,第二句话:“不成器的东西!来人!请家法!” 等到张娴带着人赶到的时候,贾琏已经被脱了裤子,按在条凳上打得股上都渗出了血丝,小公子出生以来不曾遭遇过这般狼狈,先前虽然咬着牙受了他父亲一鞭子,如今却是忍不了了,正伏在凳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史氏已经在丫鬟的搀扶下先到了,正拄着拐杖敲地大骂贾赦:“琏儿年纪小小的,亏你这个做父亲的下得去手,把孩子打成这个样子!你若是看他不顺眼,倒不如先把我打死,再打死他,一了百了,我们祖孙俩地下也好做个伴儿!” 满屋子的下人跪了一地,贾赦跪得直挺挺的:“老太太息怒,儿子打他,也是为了不让他走上邪路儿,败了祖先的名声。” 史氏气得直哆嗦,路上她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和贾琏打闹的小丫头是她那边的,贾赦这话,什么意思?“你倒是想得周到,琏儿才几岁,当得起你这般管教?当年你这个年纪,你父亲教导你的时候,难道也是这样下狠手的吗?”一转眼看到张娴,她便将怒气转到了这个不喜欢的儿媳妇身上:“你倒是贤德,只是也太过了些!琏儿才这么点儿大,就是千错万错,也没有这么打他的,他老子要管教儿子,我也管不了,你这个做太太的,好歹叫他老子下手轻着些,若是有个什么,你以后靠谁去?” 这话说得不像,张娴却没空管这话里的刺了,她只勉强叫出了一声“老爷、老太太”便扑到了贾琏身边,贾琏见了母亲,越发放声大哭,“母亲”“太太”地乱叫。张娴看时,贾琏股上的鞭痕清晰可见,而且已经慢慢浮肿起来,映着周边雪白的皮肤,更是惊心,心下便疼痛非常,泪珠子断线一般掉了下来。 史老太君的责骂贾赦只当耳边风,左耳朵进了右耳朵出,只是瞥见了张娴哭泣,又见幼子哭得小脸惨白的可怜样儿,心下不由得后悔,不该见了贾琏吃胭脂便气昏了头,自己手劲那么大,一个幼儿怎么受得了;一时又想着这孩子年纪小小就知道吃丫头嘴上的胭脂,两世皆是如此,可见是天性如此的了,若是不严加管教,让他狠改了,以后长大了,不过又一个贾宝玉之流。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他身为男儿不成器,贾家的衰败便是难免,难道到时候那抄家之痛、牢狱之灾、流放之苦,都要他们家再承受一遍吗?一思及此,心肠便慢慢地硬了,撇过头去不看妻儿。 史老太君可不知道他心里绕了那么多的弯弯,她自丈夫去世以来第一次这么痛快地骂这个儿子,只是她也知道这个儿子牛心左性,若是激得他左性子上来,跟她犟上的话,反倒不美,歇了口气之后便对着丫鬟婆子们骂道:“没眼见的,你们太太慌了,你们也慌了不成?还不把春凳抬出来,给二爷请大夫去!” 没有贾赦的准许,婆子们谁敢动一下,贾赦晃了一会神,叹了口气道:“罢罢!去吧。” 婆子们这才抬来了春凳,将贾琏移了进去,又取了上好的伤药和化瘀膏来,张娴亲自看着丫鬟给贾琏涂了,请的大夫看了之后又开了安神的方子,贾琏喝下之后昏沉睡去,才不哀哀喊痛了。 史氏看着贾琏的伤口处肿的不成样子,又抱着贾琏哭了一阵,又骂贾赦下手不知轻重,贾赦倒是满口的“儿子鲁莽”“母亲息怒”,反正口上多说几句,也掉不了块肉;倒是张娴这个做母亲的,虽然对儿子的担心显而易见,却是异常地沉默。 贾赦一开始没注意到张娴态度的异常,只当她是为儿子担忧,但是过了两天,他终于发现事情不对劲了。 张娴,好像,与他,冷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