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真雨村误入红楼梦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三天前刚穿到红楼世界的大康朝时,甄某的绝望无人可知。 纵有前世满腹经纶,混迹商场惯会作人,大学毕业恐怖如斯,家传医道博古通今。 可如今穿成一个划船的船工,还是个身负罪案的船工,又有何用? 这船工年纪虽小,却身高体壮,本是将门之后,家中卷入皇子夺嫡大案,家破人亡,隐姓埋名苟活于世。 包船的叫贾雨村,是个贪官,被朝廷查出,罢官免职后把家小送回老家,自己带着钱出来游山玩水,吟风弄月的。 后来钱花得差不多了,又在扬州找了个当官时的朋友,推荐进林如海家当了西席。 因女学生黛玉体弱多病,时常请假,他也就时常跑到附近寻幽览胜,游山玩水。 之前都是沿着京杭运河游览,这次因黛玉之母病逝,请了长假。 贾雨村见时间充裕,玩得兴起,雇船入长江主干,想赏春江花月夜之景。 船不算大,一个中年船主,一个少年船工,伺候着这一位雇主。 甄某不是没想过离开这条船,施展宏图霸业,奈何这个朝代底层人就是蝼蚁,一不留神就被人踩死了。 最好的路是走科举之路,甄某前世读书时文学历史倒是不错,可他的身份见不得光,连考秀才都没法报名! 这是船主老张从船舱中送酒菜出来,打趣甄某:“包船的老爷倒是和你相貌相当。 一样的身材魁伟,剑眉星眼、直鼻方腮。你若是再小些,说你是他儿子也有人信啊。” 甄某苦笑:“我若真有个当贪官的爹,还用得着熬夜给你划船?这个时辰我早该推车去了。” 老张不解其义:“我跟你说,你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总想着转行,推车可比划船累多了! 你小子虽然力大过人,但我给你的可也是高工钱!你好好攒钱,二十岁之前一定能娶上媳妇!你就知足吧!” 话音未落,四个水淋淋的人从水中一跃而出,个个黑衣水靠,手持钢刀,狞笑发言。 “我等是长江四鬼,不劫穷鬼,只宰肥羊!你等双手抱头,趴在船上,饶你等不死!” 说完两人直奔船舱,两人冲着船主而来。老张吓得抱头趴下,还呼喊甄某赶紧照做。 船舱中一声惨叫,仓外两人对视一眼,正要上前,忽然看见甄某手持船桨,并未趴下。 “妈的,你不要命了吗?两手抱头,趴下!” 甄某淡定地说道:“你们连面都不蒙,眼里都是杀气,我们趴下你们就能饶了我们吗?” 两个水鬼一愣,同时狞笑道:“想不到一个船工,倒有几分见识胆量。可惜你知道也没用,今天也得死!” 说完两个水鬼手持钢刀,同时抢上来就砍,甄某抡起船桨,猛力一扫。他天生神力,虽是木桨,却也声势惊人。 那两个水鬼功夫却也不弱,见他船桨来得猛,合力用刀一架,桨片被削掉一截,两人钢刀却也震脱手了。 此时船舱中的两人也冲了出来,见竟有人敢反抗,又惊又怒,提刀冲上来。 “妈的,今日如此不顺,这肥羊看着肥,其实只是毛儿长,没多少油水!这也罢了,竟然还有人敢反抗!给我杀!” 甄某脚尖一挑,钢刀在手,一手持桨,一手持刀,与四人打在一处。 他虽不会功夫,但力大如牛,兵器磕到碰到就会被打飞。那四人功夫虽强,在这小船上却难以施展。 片刻之后,丢了刀的那个被甄某船桨扫断了腿骨,惨叫倒下,甄某反手一刀,砍下了那人头颅。 剩下三人惊怒之下,围攻更急。但甄某越战越勇,数招之后,又一桨震飞了一把刀,用力一戳,断桨直接刺透了那人前胸后背。 那水鬼倒也凶悍,垂死之际两手抓住船桨不放,甄某干脆扔下船桨,双手握刀,虽无章法,但大开大合,全是拼命的招式。 转眼之间,又砍死一人,领头人见势不妙,虚晃一刀,纵身跳水。他水性极佳,只要入水便可逃走。 甄某杀得红了眼,穿越过来后,他一直有种不真实感。可今天这番生死相搏,反而激起了他的血性。 他将手中钢刀抡圆了撒手飞出,也是上天眷顾,那抡成了古烈手刀形状的钢刀,不偏不倚地砍在那贼人腰上,贼人惨叫一声,落入水中,带着血花被江水冲走了。 转眼之间,船上只剩下了老张和甄某两个活人。老张面无人色地看着甄某,不知道他会不会杀红了眼,顺手给自己一刀。 甄某钻进船舱,看看人头已经被砍掉的贾雨村,伸手把头拿起来,仔细端详着。 老张战战兢兢地蹭进船舱,看见眼前的一幕,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小甄啊,我老张自认待你不薄啊。虽然用你用得狠了点,但工钱一文都没少给过啊。 这船就给你了,反正我也不敢要了。我也不去报官,只求你饶我一命。 我上有六十岁的瞎眼老母,下有未出阁的女儿,你杀了我一个,就等于杀了我全家啊!” 他要把船送给甄某,倒不是全为活命。这么大的事儿,只怕掩盖不住。 被人知道这是艘凶船,别说包船,只怕连过江的人都不敢坐了,人在水上,比在陆地上忌讳还多呢。 甄某不说话,只是仔细端详着那颗人头,又从船上捡起那贪官掉落在地上的一颗私印。 贾化雨村。想不到红楼中一代奸雄,竟然提前梦醒了,也不知道跟自己穿越过来有没有关系。 “张叔,我记得你女儿为帮你补贴家用,常在花船上帮伶人化妆?” 听甄某依旧叫自己张叔,老张心里略踏实一些,看来小甄念着旧情,不会把自己也干掉。 可转眼一想全家都指望着过活的这条船,就此废了,心里也是一阵绝望酸楚,忍不住落泪。 “当年我当船工,拼死拼活攒下些银钱,女儿小小年纪就出去当学徒化妆赚钱贴补,这才买下这条船。 本想着跑下这趟生意,赚了钱就可以让女儿不要抛头露面了。虽然她只是化妆,毕竟是在花船上游走。 又一年比一年大,名声弄坏了,以后可怎么谈婚论嫁啊。可谁知出了这事,我苦命的女儿啊……” 甄某不耐烦地打断老张:“张叔,别哭穷了。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报官,但张扬出去,船也没用了,搞不好还会吃上官司。” 老张心知确实如此,这贪官虽被罢官,但仍属官身,非寻常客人可比,官府不会轻易了事。 最怕的就是官府认为船家通匪,杀了客人后分赃不均,起了内讧,自相残杀。 这种事真真假假,没有证据,说不清楚的。若是碰上糊涂狠毒的官员,只怕会敲骨吸髓,家破人亡。 “小甄,可不报官,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甄某点点头:“若不报官,你我把船洗刷干净,将尸体都绑上酒坛子沉入江中,可继续跑船。 可就怕这所谓的长江四鬼,并非只有四个。若是还有其他同伙,认得这条船,咱们早晚要死在河上。” 老张掩面而泣:“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该如何是好啊?总得有条活路走啊!” 甄某点点头:“张叔,我想赌一把。赌成了,我得荣华富贵,也绝不会忘了你。赌输了,我自认倒霉,也绝不会连累你,如何?” 夜黑无月,船上每具尸首都被绑上了四个酒坛子,然后船底被凿了个大洞。 当船彻底沉入江底的时候,甄某和老张已经在岸上走出很远很远了。 第二章 贾时飞初见绛珠草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房门被敲响时,五十多岁的瞎老太太如惊弓之鸟,侧过头来用耳朵冲着房门。 “月如啊,是不是里长儿子又来了?门可顶好了吗?” 十三岁的张月如咬咬牙,摸出枕边的菜刀,全身绷紧,走到门边,颤声问道:“谁?” “月如,是爹回来了,快开门!” 张月如又惊又喜,从门缝里往外看去,黑乎乎的,确实是爹的身量没错。 她撤去顶门的椅子,拉开门栓:“爹,不是说这趟船要走十几天才回的吗?怎么才一天就回来了……” 然后张月如看见了跟在爹身后进屋的甄某,顿时闭嘴了,手里拎着菜刀不知所措地红了脸。 天气已暖,睡觉时穿得甚是单薄,虽然张月如见过甄某一两次,但眼下的情形也尴尬。 爹怎么这么没深浅,虽然自家是寒门小户,却也不该如此…… 老张顾不上女儿的心思,回头插上门,又多顶了一把椅子。 然后冲瞎眼母亲喊道:“娘,你睡吧,是我回来了。” 听说儿子回家了,老太太紧张的心顿时放松了,这才摸摸索索地重新躺下睡觉了。 张月如正在纳闷时,甄某从包袱里掏出已经洗干净的人头,放在桌子上,然后一把捂住了张月如的嘴,把她的惊叫声闷在了嘴里。 “张小姐,如今和我张叔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死罪没有,麻烦不少。 你别害怕,仔细看看,把这面相记住。看若是给我化妆,能化出几分相像来?” 张月如手中的菜刀掉在地上,扭头看看爹的眼神,知道所言非虚。 她自五六岁就在码头上学徒,也非胆小怕事之人。听完甄某的计划,真的壮起胆子,端详起那人头来。 “这人面目与你本就有七分相似,只是他至少有三十多岁了,你虽身材高大,却只有十五岁,这才是关键。 若只是把你画老些,倒不为难,胡子也好粘的。只是这妆容最多支撑两三天,就得重画。” 甄某点点头:“所以你只能先跟着我走了。委屈你假扮我的丫鬟,工钱和你爹给我的一样。 你放心,最多一个月,此事就会有个了断,到时你就可以回家了。” 张月如一愣,咬着嘴唇低头思索。老张以为女儿担心甄某人品,小声劝道。 “这小子虽然下手狠,人品还是不错的。跟爹在船上跑了些日子了,爹还是了解他的。 何况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若敢对你动手动脚,你就直接呼救报官,爹豁出去陪他一起完蛋!” 老张故意说得挺大声,好让甄某心存忌惮。甄某翻翻眼睛,心说这时候谁有那心情。 张月如小声道:“并非如此,而是这些日子,里长儿子越发大胆无礼了。 听说是里长攀上了高枝,连知县都礼让三分。听说爹爹跑船去,昨夜就来挑过门栓……” 老张看看掉在地上的菜刀,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张月如看看甄某:“所以女儿觉得,跟甄大哥一起出去躲躲倒是好事。 若是人们问起来,就说船在河上沉了,为了生计,将女儿卖给一个官宦夫人当丫鬟了。 等女儿能回来之日,自有另一番说法。如今豪门大院的,开恩放丫鬟回家的也不在少数。” 当天晚上,里长儿子果然又来挑门栓,却听见老张问是谁,顿时兴致全无,悻悻而去。 第二日天不亮,看着老张把人头深埋,画好了妆的甄某就带着张月如悄悄离开了。 “从今日起,我就是贾雨村了,你记住了吗?外人当面,你需叫我老爷,不可掉以轻心。” “老爷,你虽与那人长相酷似,但如此年少,化妆终非常法,万一被发现……” “我自有办法,一月之内,此事便再无后患,你也可以回家。” 张月如偷偷看了甄某,不,贾雨村一眼,咬着嘴唇没说话。 姑苏城中,贾雨村带着张月如先回了林府,在林如海面前露了个面儿。 林如海身为巡盐史,位不高而权极重,类似农民的儿子,公务繁忙。又兼妻子刚刚病逝,更是累得精疲力尽。 但林如海对贾雨村还是颇为礼敬的,听说他游历归来,特意拨冗相见。 一见之下,不禁摇头苦笑:“贾兄数日游历,想必吟风弄月,洒脱恣意,看着精神饱满,年轻了许多啊。 唉,何时我能有老兄这般日子,便是过上一年,也足慰平生了。” 贾雨村暗自松了口气,既然林如海看不穿帮,其他人见面更少,想来更不会有问题。 他微笑拱手:“当今天子待林公何等恩遇,林公自当鞠躬尽瘁报效天子,岂是我这等无才顽石可比的。” 这是黛玉听说先生回来了,也按礼制前来拜见。虽只六七岁,却已有一番风流态度在眉间眼底。 (红楼梦中的人物年龄颇多混乱不明之处,历来争议不休,此书皆取偏大的为准,不为别的,因为知道各位读者老爷都喜欢大的。) 眉似烟黛,蹙如远山,目似秋水,一剪闲愁。 人间七分灵秀气,化作相思入此身。前生绛珠神仙草,今生潇湘薄命人。 盈盈下拜,如弱柳扶风,几声轻咳,知先天不足,脸带愁容,为母逝之悲,强颜欢笑,全弟子之理。 贾雨村暗想,绛珠仙草,果然名不虚传,小小年纪,已经如此勾魂夺魄,超凡出尘。 面上却不露声色,温声问了几句身体课业,便让黛玉下去歇息了。喝了口茶,缓缓道。 “林公,弟游历江湖,见一户船家破产卖女,正好身边也缺人使用,便花了几两银子救人之急了。 只是尚无住处,弟有心在外治寓所,又担心往来不便,因此厚颜请林公安排个下处。” 林如海早已见到垂首站在门外的张月如,只是贾雨村不说,他也不便问。 此时闻言笑道:“贾兄风流洒脱之人,家人不在身边,收个侍女照顾起居是雅事,又何必分屋而居?” 林如海虽然与妻子贾敏伉俪情深,但为求子嗣,也是有过姬妾的,可惜只得一个儿子,三岁时还夭了。 何况当时官宦之家,对男主女仆之事司空见惯,且隐隐视为风雅之事。 就是林如海自己,也是有两个通房的,还都是夫人贾敏带来的,只可惜一个能生养的都没有。 以贾雨村的现代思维想,那应该就是林如海自己的领导能力问题了,八成是赖不到女群众们身上的。 贾雨村正色道:“买此女时,我曾答应她父亲,今后若她想回家时,自当放归。 好人做到底,既如此,何必害她名节,还是另住的好。她只需早晚伺候洗漱打扫变罢了。” 林如海肃然起敬,看张月如模样周正,前凸后翘,本以为贾雨村是冲着这个买的。 想不到自己堂堂姑苏第一正人君子,居然也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一天,顿时对贾雨村越发礼敬了。 “雨村兄,当真有古君子之风也!弟安敢不成人之美?弟客宦于此,仆从侍女所带不多。 小女身边仅一个侍女一个嬷嬷,平日里也颇为寂寞。不若让她就与小女做个伴,如何?” 贾雨村姓贾名化字时飞,号雨村。当时士大夫之间,少有称名道姓的,一般称字表亲近,称号表尊重。 贾雨村连连点头:“甚好甚好。如此月如先帮我打扫一下房间,便入内宅去吧。” 张月如抬头看着贾雨村,心说你的房间在哪儿?贾雨村也看着张月如,心说我要知道还耍这一手儿? 不出贾雨村所料,因为他坐着和林如海喝茶,边上自有仆妇领着张月如走到二门外一处雅舍。 贾雨村捻须微笑,如此就不用担心一会儿连自己住的地方都找不到,惹人生疑了。 第三章 醉仙楼群聚读书客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就这样,贾雨村带着张月如在林府住了下来。 进入自己的雅舍后,贾雨村第一件事就是先偷偷翻找床头枕下,箱笼柜匣,甚至连老鼠洞都没放过。 无他,他现在实在是太穷了。老张拖欠了他几个月的工钱,本来说好这次大活之后一并结清的。 结果雇主死了,船凿沉了,公司都倒闭了,老板把女儿都赔给自己了,工钱自然也就泡汤了。 临走时老张倒是把家里的全部积蓄都给他带上了,也不过几百个铜钱,都雇车用了。 倒不是贾雨村和张月如走不了路,而是如果不坐车,出汗太多容易花了妆,现了原形。 众所周知,妆一旦花了,后果会很严重,不但卖不出价钱,还可能被林如海直接灭灯。 所以贾雨村接下来的启动资金,都指望这个贪官留在林府的积蓄了,他笃定是一定有的。 长江四鬼变成死鬼之前,从贪官贾雨村身上没弄到多少钱。而以贾雨村的身份,他的收入应该是很高的。 贾雨村毕竟是进士出身,林府又是高官显贵,这样的西席,在当时绝对是高薪阶层。 贾雨村不用往家里寄钱,他又不好色,日常吃喝都在林府,游玩能花多少钱? 功夫不负有心人,贾雨村最终在一本最无趣的书的封皮里找到了两张银票,一张一百两,另一张也是一百两。 他把两张银票贴身藏好,躺在床上出了会神,把心中的计划细节一一完善,方才熄灯安寝。 次日清早,张月如先以伺候洗漱为名,第一时间过来帮贾雨村化妆,边说起昨日内宅之事。 黛玉身边的雪雁尚不满十岁,自幼入林府,也是个笼中之鸟。王嬷嬷却垂垂老矣,纵有些见识,也是陈年旧事。 黛玉日常与此二人相伴,没啥共同语言,加上母亲病逝,心情十分悲痛,难免抑郁成疾。 如今得了张月如,年纪大几岁,又在花船码头上见过许多世面,把些传奇趣事讲给黛玉听。 黛玉也听得津津有味,抑郁悲痛之情稍减,因此对月如十分亲近。 就连吃晚饭,黛玉都拉着张月如陪自己一起吃,听她讲故事,饭都能多吃一点。 化妆是个细功夫,贾雨村坐着,张月如站着,低头仔细弄着贾雨村的脸。 为怕别人看见,门窗紧闭,屋内便有些闷热,贾雨村还好,张月如脸上早已出了一层细汗。 此时张月如胸前正对着贾雨村,夏衣轻薄,雨润春山,豆蔻梢头二月初,让上辈子人到中年,这辈子血气方刚的贾雨村仍不住有些口干舌燥。 张月如似有所感,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贾雨村的目光,脸上微红,轻轻啐了一口。 手上动作倒是没停,她七八岁就在花船上跑码头,什么人没见过,知道男人都这个德行。 贾雨村倒有三分不好意思,轻咳一声:“月如,我看你是有原因的,你的气色中似有不妥。” 张月如一愣,只觉得贾雨村实在给自己的好色找借口。却不料贾雨村伸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老爷……贾大哥,你不怕我喊出来,跟你同归于尽吗?” 贾雨村抓住手腕后却没有进一步行动,只是用三根手指轮流在手腕上瞎摸,片刻后面色凝重。 “月如,林府内宅用饭,是否林如海一家单做?他们吃剩的菜如何处理了?” 张月如一愣:“林大人和林小姐的餐食是厨娘单做的,其余人的饭菜,包括你的是一起做的。他们吃剩的菜,自然是交给厨娘收下去的。” 贾雨村点点头:“你刚才说,昨晚你是和黛玉一起用的饭?” 张月如点头:“林小姐想听我讲故事,故而让厨娘多做了一些饭菜,分给我吃。” 贾雨村叹了口气:“月如,今日中午用饭时,你偷留一些拿来给我。” 张月如不禁诧异,却也没再问,只是认真的给贾雨村化好妆,红着脸退出去了。 当天上午,黛玉上了一个时辰的课,却觉得贾雨村一直在看自己的脸,也有些莫名其妙。 下午无课,贾雨村出门到附近的破庙破道观转了一圈儿,一边看一边打听。 傍晚回来时,张月如趁着给贾雨村送饭的时候,从怀里取出一个手帕包来。 里面是一块肉,一块笋,一块鸡,一块鱼,品相完整,香味犹存。 “可惜已经凉了,要不要我帮你热热?吃凉的不好。”张月如很贴心的问。 贾雨村哼了一声,拿起四样菜来,挨个又闻又舔又啃的,就像那不是香味犹存的美食,而是风韵犹存的美女。 折腾一阵,贾雨村满足的叹了口气,面带微笑,这个意外的收获,给自己的计划添了一层双保险。 接下来几天,天天如此,尝菜,出去转悠,终于,一切都准备好了。 贾雨村写了请帖,请介绍自己来林府当西席的朋友郝云来,到林府附近的醉仙楼吃酒,答谢他举荐之情。 同时特意在请帖中说,自己也想借此机会多认识几位本地士绅名流,请郝云来不要客气,尽管邀请朋友。 同时贾雨村也给林如海写了请帖,语气诚恳,感谢林如海不嫌自己学识浅薄,以礼相待,若有时间,可以一起来喝一杯。 郝云来也是进士出身,做过一任知府的,如今回了扬州老家,在当地士绅中颇有名望,且喜欢排场。 不忘旧情,帮助朋友,是士大夫的优秀品质,当然是越多人知道越好,因此郝云来果然请了不少朋友。 这些朋友中,大多是读书人,不乏当地名士。贾雨村开了几桌好酒好菜,声势搞得不小。 要说扬州的有钱人,那可太多了,尤其是那些盐商,堪称富可敌国。可这样的聚会,他们却上不了台面。 这些读书人的聚会,讲究个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光靠有钱是挤不进去的。 就是拿钱捐了官身的,也知道这些读书人看不起自己,没必要去凑热闹。 因此这一日,醉仙楼里一群读书人摇头晃脑,喝酒吟诗,之乎者也,倒也热闹非凡。 林如海接到贾雨村的请帖后,倒也不意外。他身为巡盐史,就是专门对付盐商的,而扬州所有的娱乐场所几乎都有盐商的身影。 因此林如海在扬州极少参与宴会交际,洁身自好。但这种文人雅士的聚会却又另当别论。 林如海本来就有礼贤下士之名,这一点看他对待贾雨村的态度就能感觉到。而且在大康,文人出身的官员不忘本,是个好名声。 当然,林如海自重身份,一直到众人都喝得很嗨皮的时候,才身着便服,只带一个长随,踱步而来,打算敬大家一杯酒,表个态度就回府。 贾雨村看似也喝了很多,但他一方面耍了些滑头,另一方面,大康的酒度数不算很高,他其实只是装醉。 眼角余光远远见到林如海踱步而来,贾雨村更加装得醉意朦胧,被人扶着都有些站不稳了。 “各位兄台,我辈读书人,本不语怪力乱神。但昨日小弟游览附近寺庙道观时,却真的碰到了两个有些意思的僧道。” 郝云来也已经喝了不少了,手指敲着桌子笑道:“太上皇信佛,当今崇道,两位圣人都信,何况我辈?不知这两个僧道有什么异处,让雨村兄觉得有些意思呢?” 林如海上楼,见众人围着贾雨村听得津津有味,也不打扰,在外围找个空座坐下。 “那一僧一道,皆是云游之人,僧道结伴云游,本就少见,故而我多看了几眼。 那僧人衣着尚整齐,光头上却满是癞痢,那道士则蓬头垢面,还瘸了一条腿,十分古怪。” 人群中早有人喊了起来:“这两人啊,淮扬一代有不少人见过他们,疯疯癫癫的,常说些不经之语。 想来是四处招摇撞骗的。自来有道高僧名道,哪有这般模样的?雨村兄莫非被他们骗了,还觉得他们有些意思?” 这就是贾雨村调查的结果了,他熟读红楼,自然知道这两个货的足迹遍布大江南北。 昨天去调查,就是看他俩是否在这一带出现过,谎话,必须要有九分真,关键的那一分假才能成功。 贾雨村醉醺醺的瞪大了眼睛:“不会吧?可他们自称‘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号称知过去未来。 对小弟的生辰八字,来龙去脉,说得分毫不差,岂有骗人之理?” 郝云来大笑道:“君子可欺之以方,雨村兄乃实诚君子,不知晓这些骗子的手段。 你虽非名闻天下,也是进士出身,做过知府的人。在林府做西席也有一年多了,只要有心,什么底细摸不清楚? 让我猜猜,之后这僧道莫非说你有血光之灾,要银钱方可破解?” 贾雨村苦笑:“倒没说什么血光之灾,只说我半生碌碌,为官不慎,辜负百姓,愧对天恩。 说可赠我一丸仙药,让我脱胎换骨,洗心革面,方可二度为人,建功立业,不负此生。” 众人哄堂大笑,有几个不信佛道之人,更是笑得前仰后合,酒杯都掉在地上了。 林如海却眉头微皱,不禁想起当年旧事。 第四章 吃仙药返老可还童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当年林黛玉三岁之时,便已有不足之症,林如海遍寻名医,却也没有人能说出病根,也就无法根治。 偏这日府门前来了个癞头和尚,说黛玉若要长寿,需得出家。林如海自然不肯,只当做骗子,打发几个钱。 那癞头和尚却没收钱,只是叹息道:“既舍不得他,只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得了。 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 说完竟然自顾自的走了,此事在林如海心中一直是个心结,却是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 今日听贾雨村说到这对僧道,那癞头和尚莫非就是同一个人吗? 林如海还在犹豫时,贾雨村却已经苦笑着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来。 那药丸黑沉沉的,看起来十分粗劣,三圆不扁的,一看就是路边走江湖的卖的大力丸一类的东西。 众人再度爆笑,纷纷调侃贾雨村,堂堂进士,堂堂知府,竟然如此好骗,难怪最后丢官。 当官嘛,不怕贪,不怕坏,最怕的是蠢。如果不巧又蠢又贪,那必然是第一批替罪羊。 贾雨村还在强行挽尊:“那僧道还对我说了些各世家大府的秘事,可见是有些道行的。” 人群中一人笑道:“雨村兄,世家大府之事,难以印证,你又如何知道真假呢?” 贾雨村红头涨脸的争辩:“他们说京城荣国府中,有个衔玉而诞的哥儿,那块玉,就是他们的宝物!” 众人哄笑声更大了:“此事知道的人可也不少,不足为凭。那玉是人家胎里带来的,与他二人何干?”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贾雨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手里拖着那枚三圆不扁的大力丸,手足无措。 读书人面子大如天,贾雨村一发狠,竟然直接将药丸塞进嘴里,灌了一大口酒,直接吞了下去! 众人一愣,随即笑声再起:“雨村兄放心,这些骗子的药丸断然是吃不坏人的,只是可能会肚痛滑肠,今晚可能要受点罪了。” 贾雨村哼哼两声,只是喝酒不止。林如海暗中好笑,站起身来,正要打招呼表露身份。 却听贾雨村惨叫一声,整个人扑倒在桌子上,随即翻滚倒地,一边翻滚一边撕扯脸皮和身上的长衫。 众人的笑声戛然而止,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一时竟无人敢上前搀扶。 就见贾雨村的两手如铁爪钢构一般,将身上的长衫瞬间撕成几片碎布,露出了长衫掩盖下健硕的肌肉。 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贾雨村虽然本就身材高大,但作为一个读书人,无论如何不会有这么有型的身材! 更让人惊恐的是,贾雨村脸上的皱纹正在消失,脸上的长髯也被撕扯掉落,许久之后,贾雨村浑身大汗地躺在地板上,忽然纵声长笑。 “谁说人生无再少,花开花落两度红。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从龙。” 这声音与贾雨村平时的声音截然不同,少了几分老气,多了几分清亮和锐气,犹如锥脱囊中,乳虎啸谷。 之后贾雨村便沉沉睡去,人事不省了。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明显变年轻了的贾雨村,半天才凑上前去,又是掐人中,又是泼冷水,又是喊医生。 贾雨村眉头都不皱一下,继续保持人事不省的沉睡状态,直到附近的名医张华鹊赶到。 那名医张华鹊一上楼,就先看见了站在外围的林如海,赶紧弯腰施礼。 张华鹊和林如海很熟,一方面林如海是大官,另一方面林如海全家身体都不太好,是他的超级VIP客户。 林黛玉当饭吃的人参养荣丸,就是出自张华鹊之手,确实是一味好药,也确实很有利润。 经他这么一行礼,有人才认出了林如海。林如海毕竟不是地方官,平时也不坐堂审案,谈不上脸熟。 郝云来赶紧施礼:“林大人,你几时到的?雨村兄还说你公务繁忙,未必会来的呢。” 其他人也奉承道:“不亏是林大人,礼贤下士,不失士林本色,屈尊光临我等读书人的聚会。” “林大人清正廉明,深得朝廷信重。这巡盐史最是任重难当,林大人举重若轻,实属难得……” 林如海哭笑不得,指着地上的贾雨村:“诸位谬赞,还是先让张太医看看雨村兄如何了吧。” 太医原本是指在宫中任职,专为皇族服务的医生。但红楼梦本书中,对民间名医,也常以此作为尊称。 这就像你管媳妇叫领导一样,虽然领导一般是指有具体官方职务的人,但不妨碍你以此尊称老婆。 张华鹊上前为贾雨村把脉,顿时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嘴里喃喃自语:“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呀!” 众人不解:“张太医,脉象如何,你倒是说啊?只管岂有此理作甚?” 张华鹊苦着脸道:“实不相瞒,我是怕说出来砸了招牌啊。贾先生的脉象,古怪之极。 从脉象上看,他身强力壮,无比康健,可这绝非三十多岁的人能有的脉象,倒像是十三四岁之人。” 众人忽然都不说话了,看着熟睡中的贾雨村,看看他那一身的腱子肉,溜光水滑的脸,然后…… 一群人掰开贾雨村的嘴,试图看看嘴里是否还有没咽下去的药渣。可惜贾雨村似乎并未咀嚼,而是整个吞下去的。 郝云来眼珠一转:“雨村兄昏迷不醒,状如溺水之人!我从西洋传教士之处,见过他们的救人之道。 你们都让开,让我用嘴给雨村兄渡些阳气……” 一片混乱之中,林如海让长随喊人抬来自己的轿子,将贾雨村抬回林府,张华鹊也跟着去了。 张月如正和林黛玉聊天,听见外面的消息,跑出来正看见长随们将贾雨村放在床上,一眼就看见贾雨村的脸,已经卸下了伪装。 她已得过贾雨村的嘱咐,此时毫不犹豫,扑上前去,拉着贾雨村的手大哭。 “老爷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快醒醒啊!你若出事儿我可怎么办啊?” 黛玉听说贾雨村昏迷不醒,毕竟是老师,按礼节也该来探望一下的,便也跟着跑出来了。 结果黛玉看着少年贾雨村,心里一片茫然:这是老师吗?老师年轻时原来是这样的一个哥哥? 林如海捻着胡须,心乱如麻,他原本是不太信这些事儿的,可这件事就发生在自己面前,又很难不信。 如果说贾雨村彻底改头换面,变成了全不相干的人,他可能还会怀疑是易容之术。 可现在贾雨村还是贾雨村,只是变得年轻了很多。刚才他也仔细检查过了,这是张真脸啊! 他让雪雁把张月如和黛玉带进去,自己则和张华鹊守在雅舍里,看着年轻的贾雨村,面面相觑。 贾雨村这一觉直睡到黄昏,才悠悠醒转,他睁开眼睛,有些茫然的四处寻找,见到林如海的那一刻,他满脸欣喜,却又暗藏担忧。 林如海赶紧俯身问道:“雨村兄,你吃下药丸,睡到了现在,可有何处不适吗?” 贾雨村摇摇头,语气中带着迷茫:“林公,我吃完药丸后,就进入了梦境,梦中又见到了那僧人道士。 可此二人在梦中,与我昨日见到时截然不同,皆是衣冠整洁,仙风道骨,乘风而来,驾雾而去。 这也罢了,梦中之事,终属虚妄。可他二人见我变成这副模样,都拊掌大笑,说信者有缘。” 林如海点点头:“这一僧一道,弟也曾听说过的,现在想来,恐怕还曾亲自遇到过。 见之者众,信之者无,如今雨村兄心地至诚,得其度化,返老还童,可喜可贺啊。” 贾雨村听了这话,才恍然察觉异样,伸手在脸上摸索,不由得惊呆了。 许久之后,他忽然想起什么,语气急切地对林如海说道:“林公,他二人有话让我告诉你!” 林如海一愣:“我与其中一位仙师虽有过一面之缘,却并未听他之言,当非有缘之人,他们有何言语给我?” 贾雨村点头道:“二位仙师说,他们虽与你没有缘分,你家小姐却来历不凡,不忍见其受害。 你一家三口,皆体弱多病,可是自你当上巡盐御史之后的事吗?” 林如海一惊:“不错,就是自去年,我上任巡盐御史,全家随我搬来扬州。 不久之后,内子便体弱多病。我的儿子……更是三岁而夭。 小女之前尚好,虽有些先天不足,却也比现在要强些。至于我自己,也是自那之后便常有小疾。 只是我一直以为是案牍劳形,焦心费力之故。今日听兄之言,难道另有隐情?” 贾雨村看着屋外已经血红一片的落日,又看了看身边目瞪口呆的张华鹊,一字一顿地说道。 “那僧人说,你一家三口所得之病,不是病,而是毒!” 第五章 梦中仙点破冰霜草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当然,此时的满座,也不过是两个人而已,小园子更容易满座。 比林如海反应更激烈的,是张华鹊。他觉得贾雨村是在侮辱自己的专业素养。 “贾兄此言差矣!在下自幼学医,如今已经钻研医道三十载,岂有毒病不分之理? 林夫人所患者,乃是风寒入内,体质阴寒。林小姐是先天不足,气血两亏。 林大人虽也有些寒气在体,但并无大碍。此皆人阴阳失调之症,贾兄何以危言耸听,羞辱在下?” 贾雨村也不生气,叹息道:“若是一般毒物,以张兄的医道,自然是瞒不过去的。 可这毒物十分罕见,且本身乃是良药。若非僧道梦中告知,小弟也是无从得知的。” 大家不必对文中混乱的兄弟称呼产生疑问,红楼梦原文中这些人就是这么叫的,只要不是亲戚,似乎都愿意自谦为弟,让对方当哥。 林如海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雨村兄,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毒物,二位仙师可有明言?” 贾雨村抬头做回忆状,眼神儿迷离,就像在回忆梦中情景一般。 其实他知道这种毒物,是前世家传医学,跟做梦毫无关系,此处纯属演技。 “那道人说,此物名为‘冰霜草’,生长在常年冰雪之地,性极阴寒,可入药治疗火毒之症。 但此物若过量服用,则可消尽人之阳气,让人阴阳失调,百病丛生,最终丧命。” 张华鹊一代名医,也不是棒槌,也是听说过冰霜草的,当即反驳。 “医书有载,冰霜草若过量服用,人体阳气逆转,必将头晕体颤,恶寒呕吐。 林府众人自到扬州之日起,凡有病症,皆是在下诊治,从未有过此等症状,又作何解?” 贾雨村点点头:“张兄医道精深,所言不差。可张兄却没想过一种可能。 就是这冰霜草,并非一下过量服用。而是日积月累,常年服用,其症状便不明显。 自林公上任巡盐史以来,已经一年多了。这一年中,若日日少量服用,张兄可能诊得出来吗?” 张华鹊目瞪口呆:“这……这怎么可能?一年多的时间,谁能有机会以此法缓缓下毒呢?” 贾雨村指了指内宅:“中毒者并非林公一人,而是全家中毒。如此长的时间内,只有厨娘才能做到。” 张华鹊还是摇头不止:“此事尚有不通之处。林大人全家应是一起用饭的,林大人虽时有小恙,但并无大碍。 林小姐先天不足,理应最先中毒,却为何到如今也依旧只是体弱,并未有明显中毒之像? 反而是夫人和小公子先后去世,夫人的身体禀赋要比林小姐好不少,何以先中毒了呢?” 贾雨村淡然道:“全家食用冰霜草,林大人身为男子,阳气旺盛,故而中毒最慢,可也并非没有大碍。 虽然此时脉象上不显,但其实寒气已经郁结于五脏六腑,若不及时医治,只怕再过半年就会发作了。 最先中毒的是小公子,他还太小,无法长时间抵御冰霜草的寒性,想来夭折时,必然是内寒之症吧。” 张华鹊黯然点头:“确实是内寒之症,我曾以火性药物对冲,但小公子年幼,禀赋不强,终是回天无力。 可即便如此,夫人的身体禀赋还是比林小姐强啊,此事还是说不通啊?” 贾雨村指着张华鹊:“此事看起来确实不通,其实林小姐是阴差阳错,因祸得福了,张兄确实立了功劳。” 林如海和张华鹊都是一愣,不解地看着贾雨村,贾雨村叹了口气。 “正如张兄所言,冰霜草之毒,若一次吃很多而中毒,则症状明显,若有名医知道此物的,以火性药物克制,尚可治愈。 然而若缓缓累积,平时不显,一旦发作,几乎无药可救。此即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既然并非一日之寒,自然也非一日可救,小公子之事,张兄对症下药,仍无可奈何,便是此理。 然林小姐有先天不足之症,张兄为林小姐配了人参养荣丸,却是火性温补之药。 每日的冰霜草之寒,大部分都被人参养荣丸所化解,故而林小姐反而是中毒最浅之人。” 张华鹊忽然扑通一声跪下了,脸色惨白,全身颤抖,显然心里极其难过。 “大人对在下信之不疑,一年多来,林府上下人生病都让在下诊治,诊金向来丰厚。 在下也一直觉得尽心尽力,虽然小公子和夫人都回天乏术,也自觉问心无愧。 想不到是在下学艺不精,庸医误人。事已至此,我也无颜恳求大人原谅,只求一死而已!” 林如海脸色惨然,却伸手搀扶张华鹊,动作却沉重得犹如压在万丈深渊的水底。 “张太医不必如此。你是江南名医,救人无数,对病人尽心竭力,人人皆知。 医道渊深,岂有无所不知者?这冰霜草如此诡异,下毒之人又如此谨慎,脉象不显,何以知之? 若非雨村兄机缘巧合,梦中遇神仙指点,只怕此事到我全家丧尽,仍旧是无人可知。 张太医对小女尚有救命之恩,如海是恩怨分明的大丈夫,岂有怪罪张太医之理?” 眼看张华鹊依旧自责不已,贾雨村开口道:“张兄若内心难安,倒是有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张华鹊瞪大眼睛:“我能做些什么?刀山火海在所不辞!便是割肉做药,只要能救人也可!” 贾雨村心想,这家伙虽然钱不少收,但确实挺有医德的,比那些为了收钱非说人家有癌症的强多了。 “我是个读书人,虽然略通医道,但要以医者身份作证,却难以让人相信。 更别说神仙指点之说,官府更是难以采信。所以此案破后,除了物证,还需要有人证。 你以名医身份作证,解说冰霜草之毒,才能作为官方的证据,帮林公伸张正义,报仇雪恨!” 张华鹊激动地站起来:“义不容辞,义不容辞!只是案子何时能破呢?厨娘与大人有何怨仇? 冰霜草并非寻常之物,价格不菲,谁又能给厨娘持续提供冰霜草来下毒呢?” 贾雨村却不再说话,只是看着林如海。林如海面如冰霜,就像一下子吃了一大把冰霜草一样。 “哼,看来我林如海,真的是惹得扬州天怒人怨了啊。这帮畜生,我倒要看看谁先死!” 林如海能当巡盐史,绝非只是靠他的官声,这个位置若是没有能力,根本干不下去。 所以贾雨村只要点破一点窗户纸,接下来就不用他操心了,林如海自然能把整扇窗户都捅破。 巡盐史可不是娇滴滴的京城御史,有的是力气和手段,林府前面的盐政衙门,绝不是摆设! 相对其他御史,巡盐史配有专门的衙门和捕快,就是俗称的“缉盐捕快”,简称“盐捕”。 就在林如海要招呼捕快的时候,贾雨村却轻声道:“林公,要抓毒蛇,不能打草惊蛇啊。 那些盐商钱可通神,焉知衙门中没有耳目?何况审一厨娘,何须上公堂呢?” 林如海一愣,缓缓点头,随即叫过一个小厮来:“到内院门口,把厨娘叫到会客厅来。” 第六章 巡盐史夜审众盐商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厨娘一进会客厅,看见林如海的脸色,身上就开始哆嗦。她开始还想装傻,可林如海只说了一句话,她就彻底软了。 “这包粉末,是从你厨房里搜出来的,看似香料,可贾先生和张太医都辨认过了,是冰霜草粉末无疑。 你好大胆子,竟敢谋害本官全家!你是愿意在这里交代,还是到衙门里,把大刑都尝一遍,才肯说?” “老爷饶命,饶命啊,奴婢也是不得已,奴婢的丈夫儿子都是盐商家的奴才,性命捏在他们手里。 他们给了我一包粉末,和香料看起来没什么两样,混到调料里放入汤菜中,已有一年多了。 这粉末并无怪味,反而让菜品有一股子清新之气,故而老爷一家未曾察觉,还夸我厨艺好。” 林如海气得浑身发颤:“你这毒妇!当初分明说自己夫死无子,孤苦无依,夫人才心软用你,想不到是骗人的! 想来你的户贴也是那些盐商帮你做的假了?当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自你入林府以来,我家人何等待你,你竟如此心狠手毒!” 厨娘磕头如捣蒜,放声大哭:“老爷啊,老爷啊,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而且他们给我此药时,说这药只会让人生病,不会让人丧命啊。他们说只要老爷病了,就会调回京城。 若是能分开,我肯定只给老爷一人下药。可老爷每餐饭都是和夫人小姐一起吃,实在是分不开啊。 如果知道这是能死人的药,打死我也不会这么做的呀。直到小少爷没了,我才明白,这东西是能吃死人的。 可那是我已经没法回头了,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否则我全家就都没命了呀!” 林如海惨然一笑:“我上任伊始,就严查官盐私卖,伪造盐引,自料会遭人报复。 只是没想到他们的心思手段竟如此毒辣,竟想杀人于无形,当真是好手段。 你谋害本官,已经断无生理,若是你如实供出都有哪些盐商参与此事,我或许能留你家人性命。” 厨娘知道事已至此,就是自己咬牙不说,林如海也一定能慢慢查出主使之人,到时覆巢之下必无完卵。 虽然知道林如海未必会遵守诺言,留丈夫儿子性命,此时也只能赌一把林如海的善心了。 有人可能会质疑,盐商没有官身,不该有能掌控生死的家奴。其实看过红楼梦的都知道,在红楼梦里,别说商人可以有家奴,就连奴才都可以有家奴。 比如晴雯就是赖大家的家奴,因为俊俏可爱,被赖奶奶送给了贾母。可以随意送人,自然意味着可以决定生死。 厨娘供出了一个叫施尧前的盐商,这名字让林如海大吃一惊,万万想不到,竟然会是施尧前! 此人是本地盐商商会的会长,乐善好施,颇有名望,对林如海下发的朝廷命令也响应最积极。 因为协助缉捕私盐贩子有功,林如海还曾向朝廷为他请功,并帮他捐了个九品虚职! 大康是可以捐官的,这个在原著中秦可卿去世,贾珍帮贾蓉捐官抬身份时曾有明确表述。 当然和历朝历代一样,捐官分虚职和实职,两者不可同日而语。不但价格差得多,对身份也有要求。 虚职基本上只要有钱,不是奴籍,不是贱业,找个有官身的做保人,就可以捐。 实职则要看身份门第,如果是读书人,中过童生即可。如果连童生都没中,那就要是官宦或世家出身方可。 说到底,朝廷不傻,虚职只是脸面,可以随便卖,不耽误国事;实职是要办事儿的,必须有点能力才行。 至于为啥官宦世家的子弟可以直接捐实职,因为朝廷相信,没吃过猪肉,在家里看那么多猪跑,也能学的差不多,不算零基础。 打脸啊!想到自己被人在背后偷偷捅了一年,却没有一点感觉,当真是奇耻大辱! 林如海咬紧牙关,就要命人集合所有盐捕,立刻抓捕。 贾雨村轻声道:“林公,你一心为公,得罪的盐商不在少数,施尧前只是直接动手之人,但背后未必没有同谋。 若是抓了施尧前,其他盐商互相串供,把所有罪名由施尧前一人扛了,岂不让他们得意了去?” 林如海点头称是。要说盐商逃跑是不太可能的,他们的产业家人都在朝廷控制之下,能往哪里跑? 但串供是非常可能的,这些人钱可通神,若是上下打点,再加上众口一词,单靠施尧前的口供,未必不能脱罪。 林如海看着贾雨村此时一张少年面孔,听着他说出的老辣言语,心中暗叹世事难料,无奇不有。 “以雨村兄之见,该当如何呢?” 贾雨村眯起眼睛,还假装伸手捋了捋已经不存在的胡子。 “依我之见,不如由盐政衙门发出帖子,说朝廷要发放一批盐引。 让扬州所有盐商到衙门里领取盐引份额,此等好事,必无人不到的。到时一举拿下,当堂审问。 让他们没有时间串联准备,重罪当头,必然互相推诿,互相攀咬,必然水落石出,罚当其罪!” 天色还没黑透时,盐政衙门的帖子就发到了各个盐商的府上。 虽然很多盐商家中已经摆上晚饭了,但没有一个盐商为了吃饭而耽误时间的,全都第一时间赶到了盐政衙门。 朝廷补发盐引,那就是给盐商送钱一样,一顿饱和顿顿饱,谁还能分不清楚吗? 虽然正常情况下,盐引是按照比例分配给地位规模不同的盐商的,但这也不是绝对的。 万一巡盐史觉得迟到之人对朝廷不敬,把自己的份额分给别人怎么办?坐在马自达里哭吗? 所以一大群盐商挤在盐政衙门的大厅里,笑逐颜开地互相寒暄着,等着领盐引。 林如海从后堂走到堂前,坐在了公案后面,目光冰冷的看着这群盐商。 “各位,事关重大,今天得罪了。来人,让他们分开坐下,有敢不经询问开口者,一律拿下,扔进牢里待审!” 第七章 难临头各扫门前雪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盐商们大惊,心说高高兴兴的来分盐引,怎么忽然就变成审案子了呢? 当厨娘被盐捕带出来的时候,有几个盐商脸色大变,其中就包括会长施尧前。 林如海冷然道:“犯妇,是何人指使你对本官下毒,所用下毒之物可是案上之物?说!” 厨娘连连点头:“正是案上的拿包粉末,究竟叫什么我也不知道,是施尧前施老爷给我的。 自去年老爷上任以来,施老爷先让人趁林府厨娘在码头买鱼之时,制造混乱,把厨娘推下水。 然后趁府中没有厨娘之时,让我伪造身份,上门当厨娘,给老爷下毒。” 施尧前大喊冤枉:“大人,我并不认识这疯婆子,我与大人一向交好,大人不可被人挑拨啊!” 林如海冷冷地看着他:“施尧前,你身为盐商会长,所得盐引甚多,家财豪富无比。 你还有何不满意之处?竟然丧心病狂,谋害本官!你难道不知,这是抄家灭门之罪吗?” 林如海所言非虚,大康立国以来,官民分野是很重的。平民敢谋害官员,本就是死罪。 更何况巡盐史是大康极其特殊的官员,巡盐史有半个钦差身份,盐商敢谋害巡盐史,罪同谋逆。 所以施尧前自然抵死不认:“大人,小人实在冤枉。若是有心谋害大人,这疯婆子一日即可得手,又何须拖一年之久呢?” 站在林如海身后的贾雨村用踢了张华鹊一脚,张华鹊知道,自己立功赎罪的机会到了,当即挺身而出。 “你所用毒物,乃是冰霜草。此物若是一次下多了,固然能让人立刻中毒,但发作症状明显。 只要有名医看出来,是可以救治的。而你以此法缓缓下毒,人不能识,发作时便已无救!” 施尧前怒道:“此理不通,若是想要无救,世间剧毒之物甚多,我为何不用?” 张华鹊愣了一下,也有些茫然,是啊,为啥他不用砒霜一类的剧毒之物呢? 贾雨村上前一步,淡然说到:“因为你想让林大人看起来是因病而死,而非因毒而死。 剧毒之物虽多,可一旦巡盐史被毒死,朝廷岂能甘休,只怕整个大康盐道都会翻天覆地! 但若是巡盐史病死,却是无奈之事,朝廷无非是再派一个巡盐史来罢了。” 施尧前看了一眼这个高大魁伟的少年,心说这是哪个瓜子儿里蹦出来的臭虫? 因为盐商没资格参与醉仙楼的酒宴,虽然听了些传闻,但谁也想不到眼前的少年就是林府那个教书先生。 “你是何人,竟敢胡言乱语,陷害本官?正如林大人所说,本官家财豪富,又得林大人信重,为何要害林大人?” 九品虚衔也是官,面对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自称本官可以在气势上先压对手一头。 贾雨村的目光扫过众盐商,把那几个面色慌乱的人一一记住,而后淡淡的开口道。 “因为在林大人来之前,你们贩卖的盐远远多于盐引。一份官方盐引,除了代表财富,也代表着重税。 而不通过官方盐引卖出去的盐,却是不用交税的。更何况,朝廷发放的官方盐引本就不够用。 历代巡盐史,很多下场都是被革职甚至流放,就是因为收受盐商贿赂,私开盐引,对私盐买卖区别对待。 对百姓贩卖私盐者,喊打喊杀,对盐商贩卖私盐者,视而不见。与盐商沆瀣一气,瓜分朝廷税金。 而林大人刚直不阿,严查私盐私引,你们眼看收买不动,就想让林大人告病甚至死在任上,可对?” 施尧前脸色铁青:“你这不过是妄加揣测!这婆子是个疯子,那包粉末是什么也只是张华鹊说的,凭这就想给本官定罪?” 贾雨村呵呵一笑:“如今有人证,有物证,你若不服,还可再添旁证。 那包粉末是什么,不是张华鹊一个人说了算的,但朝中那么多御医,总有几个是认得的。 厨娘交代这一年多,她每个月都会在码头买鱼时拿到一包药。冰霜草不易得,既然林府药不能停,你家里必然有存货。 盐捕有多少人,你不会不知道吧,你知道剩下的人去哪儿了吗? 他们是去你家搜药抓人去了!你的宅子再大,藏得住药吗?藏得住厨娘的丈夫和儿子吗? 再看看这堂上的大刑,你觉得你抗得过去吗?” 贾雨村气势如虹,排山倒海,施尧前默然片刻,目光扫过一众盐商,忽然冷笑起来。 “好,一人做事一人当,就是我干的,要杀要剐随便你们!” 施尧前的气质忽然变得这么硬,倒是出乎贾雨村的意料。 他明显看到那几个盐商暗中松了口气,脸色也变得正常起来。 林如海冷冷的说道:“你愿自己扛下来,那就是满门抄斩;你若是愿意供出同谋,我可以考虑给你家留个香火。” 施尧前微一沉吟,摇头道:“就是我一人所为。你破坏盐道规矩,我身为盐商会长,不能不管!” 此时派出去抄家的盐捕也回来了,他们一个个脸色铁青,看着施尧前的眼神,就像看着杀父仇人一样。 盐商们心里忐忑,看来这林如海果然是很得人心啊,这些盐捕如此忠心,害林大人者,如害他们父母一样…… “大人,我等搜捡施家,在小库房中搜到了冰霜草粉末,还有一捆没有来得及制成粉末的干草! 那厨娘的丈夫和儿子也找到了,都在内院做管事。可是大人,这厮极其奸猾,早已将家中财物转移了!” 盐捕捕头铁奎将手中的包袱放在桌案上,里面有十几张一千两面额的银票,有一些金银珠宝,倒也是好大一包。 可盐商们顿时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些盐捕的脸色如此难看,原来不是忠心所致,而是抄家行动太不顺利。 盐捕不同于地方官府的捕快,因为长期活跃在和私盐贩子战斗的第一线上,身手都很好,月钱也很高。 贩卖私盐的,平时被堵住,都会先拿钱出来孝敬。如果盐捕什么钱都拿,早就干不下去了。 所以一般三瓜俩枣的,打动不了盐捕的心。他们真正发大财的时候,就是盐商犯罪,抄家的时候。 一般人家犯罪抄家,自有地方官带着衙役捕快行事。若是官员,则由朝廷直接派人,或内卫,或京营。 唯独这盐商犯罪,巡盐史衙门是有优先权的,地方兵力只起配合作用。而盐商无不豪富,抄家自然是肥差。 抄家在大康是有潜规则的,负责抄家的官员及其下属、调用的军队,拿一成大家分,九成上交朝廷即可。 虽然这规矩不可能拿到明面上,但潜规则一旦足够强大,也就不再是潜规则了,足以半遮半掩。 所以盐捕们摩拳擦掌的,想着这次抄的是盐商会长的家,肯定肥得流油。 林如海又不是死要钱的人,没准只拿一半,剩下的分给大家,每人也是一笔横财。 却想不到,搜来搜去,竟然只抄出这点东西,加起来不过两三万两银子,简直不值一提! 盐商们也都惊呆了,看向施尧前的目光也充满了不解:你这些年挣的银子都花哪儿去了? 第八章 风波恶谁管瓦上霜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今天在场的盐商,身家最低的也得有十几万两,大一点的都得三五十万,像施尧前这级别的,可超百万身家。 就算花在宅院这样的不动产,和女人这样的易动产上一半,那至少也该有五十万两浮财才合理吧? 林如海看着这包东西也惊呆了,贾雨村极小声的问道:“会不会是盐捕们……” 林如海摇摇头,盐捕绝不敢私吞抄家之物,至于原因,是个大秘密,这个场合林如海是不能告诉贾雨村的。 “铁捕头,派人拿本官名帖去通知扬州知府。让他派兵,把施尧前的宅子挖地三尺,看能不能找出新东西来。 本官即刻上书朝廷,行文各处,凡是银号、商铺,有施尧前财产及股本者,出首者有赏,隐匿者同罪!” 贾雨村小声对林如海说了几句话,林如海点点头,目光再次扫向台下的盐商们。 “你们平日声气相通,施尧前谋害本官之事,要说一无所知,是绝无可能之事。 但本官不愿随意株连,知情者不以为罪。但凡是施尧前的同谋,都逃不掉抄家之罪。 本官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凡是有人能出首同谋者的,本官就把被抄家之人的盐引份额,分给出首者!” 众盐商面面相觑,眼中都闪烁着复杂的眼神。这可是一次巨大的利益再分配啊,可是这肉太烫嘴了! 见众人沉默不语,贾雨村轻咳一声:“林大人,不见棺材不落泪,是人之常情。 你夫人和公子皆因这些盐商而亡,便是做事过分些,想来朝廷也定会谅解大人的。 盐商嘛,谁都能当的。就算这一批都抄了,百姓也不会没有盐吃。自会有人捧着银子,跪求朝廷接手的。” 林如海原本是想演戏恐吓众盐商的,可听贾雨村提到死去的妻子和儿子,心中悲痛怒火也真难抑制了。 他一拍惊堂木:“所言不差!既然你们谁都不肯说,可见是蛇鼠一窝!我夫人和儿子的死,你们都脱不了干系! 今日我拼着这身官服不要,这条性命不惜,也要为我夫人儿子报仇! 来人,拿出账册,所有在册盐商,先查封仓库,再查封码头,有一粒官盐私卖,私引夹货者,一律拿人抄家!” 众盐商大惊,他们原本默不作声,就是打定主意法不责众,料想林如海不敢掀翻桌子。 因为真查起来,哪有遵纪守法的盐商?不查,个个都是楚楚衣冠,一查,个个都是牢底坐穿。 巡盐史权柄极重,属于钦差级别,虽然品级不高,但只要与盐务相关,可以直接调用本府军队,连知府都要听命配合。 但这权利是双刃剑,轻易不能动用。小打小闹可以,一旦打击面过大,必然会造成短时间内盐道不畅,盐税混乱。 何况盐商们又不是只给巡盐史上供,朝堂中直接或间接拿过盐商钱的官员不少,这些官员必然会对破坏规矩的人群起而攻之。 朝廷派你当巡盐史,是让你稳定盐务,让朝廷的税收稳中有增,不是让你掀桌子搞大洗牌的! 随之而来的,必然是朝廷降罪,罢官免职,如果严重点的,搞不好还会坐牢甚至流放。 可随着林如海拍案而起,盐商们忽然想明白了,这次的事儿与以往不同啊! 人家的夫人和儿子都死了,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有理智的官员,而是一个杀红了眼的丈夫和父亲! 同行是冤家,本来盐商之间也都是利益勾连,哪有多少真情?之前不过是都不愿意当出头鸟,怕被人报复罢了。 但眼看今日林如海是不死不休的架势,被举报出来的人,就算侥幸活命,也得牢底坐穿,没有报复能力了。 事已至此,还不如斩草除根,何况出首之人还能瓜分那些道友们的盐引份额,这还用考虑吗? 一个反应最快的盐商站起来,指着另一个大声喊道:“大人,我出首,赵德柱与施会长……不,施尧前过从甚密! 他就是施尧前的狗腿子!大人之前严查私盐时,他便曾联合我们出钱,给朝中大官供奉,想把大人调走!对大人下毒之事,他必然有份!” 一石激起千层浪,被举报的赵德柱面如死灰,指着举报者怒吼。 “你血口喷人!我一向忠君爱国,从不做违法之事! 施尧前身为会长,我不明真相之前,为他奔走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你所说的什么供奉上官,要把林大人换走之事,我并不知情……” 然而不等他辩解完,又有好几个盐商站出来,指出举报者所言不虚,赵德柱也曾找过他们。 举报这种事儿,就像脱衣服,看似一道道防线,其实只要撕开了第一道口子,后面的抵抗就形同虚设了。 举报的人越来越多,而被举报者也不甘坐以待毙,疯狂攀咬指认举报他们的人。 但贾雨村弄出这个场面来,就是让他们互相攀咬的,这里有心理学和统计学的双重原理。 群体无意识,统计有规律:在不能串供的情况下,互相揭发,人越多,最终的结果越趋近于真实。 最后的结果也证明了这一点,最终被指认最多的,就是之前贾雨村记下的那几个面色尴尬之人。 见差不多了,贾雨村咳嗽一声。林如海此时也已冷静下来,知道自己终究不能闹翻了天,便也就此收手。 那几人既被众人指认出来,心里也没了依仗,稍一动刑,也就招了,但都只认从犯,皆言是施尧前主谋。 盐商们纷纷招供说:林如海来之前,施尧前便是淮扬一代的盐商之首。 在明面上,他拿的盐引最多,在暗地里,他养着一支庞大的私盐贩子。 这支私盐贩子都有武器,遇到大股官兵则逃,遇到小股官兵则杀,行事猖狂,获利巨大。 历任盐运史,或被盐商们花钱喂饱了,或自身能力有限,对私盐之事,或不能管,或不愿管。 一些盐商也想赚暴利,又没有自己的可靠渠道,只能依附施尧前,出钱出盐,入股分利。 今日被举报的这几个盐商,便是与施尧前关系最紧密的几个,虽然行事隐秘,但却瞒不过同行。 虽然他们都说只贩私盐,并不知冰霜草之事,但信与不信,却都在林如海了。 从始至终,施尧前都昂首挺胸,毫不辩解,甚至主动替那几个盐商开脱,倒是让贾雨村刮目相看。 林如海将其他盐商放回家中等消息,此时知府急匆匆地带着城中官兵赶到,头上官帽都还歪着。 个人观点:这本书中会偶尔插播一些个人观点,毕竟大家看的是一本红楼书,不能光爽,也得有点深度,显得咱们这本书的读者们素质过硬,学识够深。 林如海一家在红楼梦中堪称最惨的一家,没有之一,甚至比甄士隐家还惨。 不但夫妻先后病死,儿子三岁夭折,剩下一个林黛玉也是弱柳扶风,七灾八难,最后年轻轻的咳血而死。 这未免太巧了,也没听说林如海和贾敏的祖上有啥先天性的遗传病。所以综合来看,林如海一家很可能是被害死的。 至于如何害,考虑到全家都不是暴毙而死,那很可能是药性缓慢,不易察觉的毒。 至于为何推测是盐商下的手,在原著第十九回中,贾宝玉为了逗林黛玉笑,给她讲过一个“耗子偷香芋”的故事。 说扬州城外有一群耗子,要进城里偷东西,因为寺庙里的香芋最难偷,一个小耗子善于变化,变成了一个小姐,说这才是真正的“香玉”,可以混进庙里偷来。 这一段,很可能是在隐喻林府惨案根源。下手的耗子可能是盐商,但那一窝耗子中却有更神通广大的。 如果林如海忠心皇上,相对清廉,那么利益受损的就不止是盐商,还有历任盐政官员。 林如海同意林黛玉进贾府,应该也是为了保护林黛玉,在贾府里虽然伤心孤独些,总比在自己身边安全。 看前方,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真雨村入红楼不能白入,定要杀他个七进七出! 第九章 虎离山夜深群狼至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林如海审案审到深夜,知府本已搂着小妾云雨了。结果正在阴云密布,还没下雨的时候,外面就喊巡盐史有令。 知府深知林如海的来路,乃是深受皇上信重的臣子。以巡盐史身份,深夜传令,必然是出了大事。 因此不敢怠慢,不顾求雨未半,只得刀枪入库,扔下干旱的土地,命人点起兵马,随着盐捕捕头铁奎匆匆赶来。 见到一大群盐商如同逃命似的跳上自己家的马车作鸟兽散,知府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向林如海拱手。 “林兄,深夜点兵,可是发现大队的私盐贩子了吗?” 林如海拱手道:“有劳老兄半夜兴兵,并没有大队私盐贩子,只是一下子要抄六家盐商,人手不够。” 知府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己身为知府,平时没少收盐商的孝敬,现在这几个家伙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就跟刚才屋里小妾的眼神类似。 不过林如海既然出手,想来这几人已经证据确凿,此时他们再敢攀咬自己,只会罪加一等。 林如海是巡盐史,又不是来查地方官贪腐的,自己平时虽然收钱,可也没办啥事,最多是无为而治,倒也不必惊慌。 喜的是江南盐商豪富,以往有获罪的,抄一家便可分润不少,这次一下抄六家,发财是肯定的。 其实林如海手下的盐捕虽然比不上府城军队,但也不至于连抄家人手都不够,大不了一家一家地抄嘛。 所以林如海此举,一是避嫌,让朝廷知道此事是与地方官一起办的;二是分责,让朝廷明白他并非滥用职权。 有如此大的财发,知府不介意为林如海分担点责任,不过谨慎起见,他还是要问清楚点。 “林兄,抓人抄家,非同小可,何况这施尧前还有官身。不知他们犯了何等罪行,证据可齐全?” 林如海冷然道:“他们对本官及家眷下毒,害死本官夫人和儿子,人证物证供词俱在,不日送入刑部复核。” 知府大吃一惊,知道这几个盐商估计是没命了。当下也不废话,带上人马,会同盐捕,去主持抄家分钱的工作了。 兵马抄家去了,犯人押入牢中,大堂上只剩下林如海、贾雨村、张华鹊三人,林如海的身形明显佝偻下来。 “想我林如海,四代列侯,自幼立读书科举之志,仰皇上天恩,中探花,坐兰台。 本以为可以科举兴家,光宗耀祖,却想不到将妻儿都断送在这巡盐御史任上,岂非命乎?” 看着林如海泪如雨下,张华鹊更是自觉罪孽深重,垂头丧气,连话都不敢说。 贾雨村叹道:“林公,天下兴亡,尚有定数,家族兴亡,又岂是一人之力可为?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天下事有真就有假,有得就有失。真真假假,得得失失,谁能说得清呢?” 林如海缓缓点头:“雨村兄不愧是两世为人,这话颇有禅意。我只拼了命报效朝廷便是了。 自古忠孝难两全,我总不能既愧对了祖宗,又愧对了万岁。你二位且去歇着,我把奏折写完再回。” 巡盐史衙门与林府离得不远,中间只隔着一条大路,这也是官员客宦的常见官邸格局。 贾雨村回到林府内,躺在床上一时睡不着。今日之后,他便无需再顶着贾雨村那张老脸过日子了。 这番谋划中,醉仙楼众人都是见证,但最重要的证人,却是林如海。 包括他通过饭菜,确定林府中有人下毒,却故意在今日点破,也是为了把事情闹大。 林如海要报仇,要抄盐商的家,此时必须上奏朝廷,而奏折之中,必然少不了写到自己。 因为“亲眼目睹”自己返老还童,加上“神仙托梦”点破冰霜草,林如海已经对自己深信不疑。 从自己看过的红楼梦中,可以感觉出皇帝对林如海的信任,所以林如海的背书,至少能让皇帝相信一半。 而剩下的一半,就要靠自己了。既然来到这红楼梦中,就算不能做美梦,至少也不能活在噩梦里吧。 就在贾雨村迷迷糊糊之际,忽然听见墙外有响动,然后听见林府门子喝问一声:“什么人?” 接着一声惨叫,林府前院中住着的两个长随一起冲出来,和人动上了手。 贾雨村从床上弹起来,一脚踹开房门,正看见前院中有五六个黑影,在灯笼的微光下,和两个长随打在一处。 那两个长随身手不错,手中持有腰刀,那五六人功夫参差不齐,但招式凶猛,人人手中拿着铁棍。 大康禁甲不禁刀,但兵器要办证才行,随身携带武器,就得随身携带证件随时备查。 所以这些人想混进城中容易,但想携带武器混进城,那是想都不要想。 他们手中拿着的铁棒,其实是铁匠铺备料用的铁条,四棱的,这东西不算兵器,也没有把手,比较硌手。 那两个长随且战且喊:“你们是什么人,胆敢闯巡盐史官邸,这可是造反的罪!” 黑影中一人狞笑道:“扯了龙袍是死,打了皇上也是死,怕个鸟!我们饭碗都被砸了,还怕死吗? 城中兵马和盐捕大半都去抄家了,剩下的人都护着衙门呢!也都被我们的人堵着厮杀! 怕去抢老大的人难以得手,才来抓他女儿预备换人!你俩也算是好汉,让开路,留你们性命!” 此言一出,长随便知,这是盐枭上门。这些盐枭不同于零散的私盐贩子,堪称走私届的正规军。 此时内院女子都已惊醒,听着前院的厮杀声都吓得心惊胆战,忽然雪雁惊呼一声:“有人翻墙!” 贾雨村顾不得许多,直接冲进内院,果然看见三个黑影从后墙处翻墙而入,直奔雪雁和张月如身后的林黛玉而去。 贾雨村扫了一眼周围,看见院中有一把下人劈柴用的斧子,也顾不得其他了,抄起来越过几个女人,挡在前面。 眼角扫见娘子军中,张月如最猛,手里拿着根火钳,是煮茶的小火炉用的,与其说是火钳,不如说是大镊子。 雪雁第二勇,手里举着一方砚台,上面还有点没用完的墨汁,随着颤抖落在脸上和胸前,雪雁变成了黑雁。 王嬷嬷第三勇,手持一根平时拄着的拐棍,倒也算是几人中唯一的长兵器。 手无寸铁的林黛玉,手里抓着一支笔,脸色发白,瞪大眼睛看着贾雨村的背影。 倒不是这几个女人愚蠢,不知道进厨房拿把刀,而是厨房自厨娘被抓,搜出冰霜草后,就被锁上了。 跳墙进来的三个盐枭早就打听过,林府内院并无男丁,自以为虎入羊群,压根没想到会出现一个手拿斧头的男人。 但即便如此,看贾雨村一身书生青衫,也不过是个长了痔疮的官兵,三个盐枭并没放在眼里。 领头者狞笑道:“穷酸滚开,饶你不死!我们只抓姓林的小妞儿……和那个拿火钳的!” 另两人心领神会,本来只是来完成主线任务的,现在忽然发现张月如长得不错,那就顺便劫个色! 第十章 龙入海爪利虾蟹惊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在外院的两个长随自然也听到了内院的动静,他俩钢刀犀利,面对五六个盐枭的夹攻,不落下风。 其中一个长随忽然喝道:“我先顶着,你去救林小姐!” 另一个长随刚想抽身而退,正门口却又冲进三个盐枭来,再次缠住了他。 一个盐枭叫道:“二当家,衙门处如何了。这两个点子手里有钢刀,砍断咱们三根铁条了,甚是棘手!” 新来的盐枭大声喝道:“林如海带着几个盐捕退进牢房,关了大门,咱们一时冲不进去。 老大让我们来帮你们一把,速战速决,抓了林如海的女儿去换施老板!” 一个长随大喊道:“贾先生,我们拦住他们,你带上小姐从前院快跑,别管其他人了!” 一听此言,张月如脸色煞白,咬着嘴唇,绝望地看着贾雨村。 这几天下来,她自问了解贾雨村,是个有担当的大丈夫。可生死关头,谁敢保证平时的表现是真的呢? 何况,他冒充贾雨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自己已经没用了。他只要护住林小姐,就是大功一件。 保护一个人,比保护一群人,自然是要容易许多的,傻子都知道怎么选吧。 内院的三个盐枭听到这话,知道形势危机,担心贾雨村真的拉着林黛玉跑路,也不敢迟疑了。 贾雨村依旧挡在几个女人的面前,缓缓说道:“只要我还站着,你们就谁都带不走。” 一个盐枭大怒,区区酸秀才,拎着一把劈柴的破斧子,就敢口出狂言? 他就抡起铁条,劈头盖脸地打下来。贾雨村也抡起斧子,对着对方的脸砍去。 贾雨村手中的斧子短,对方的铁条长,双方的距离,对方肯定先打到他。 那盐枭见贾雨村这般毫无章法,只道对方不会打架,更是铆足了十分的力气,准备一下抡出他的脑浆子来。 若是就此能把那几个女人吓瘫,自然也能省很多的事,到时要抱走谁还不是予取予求吗? 几个女人一声惊叫,确实被脑浆子吓瘫了好几个,但却不是贾雨村的脑浆子。 贾雨村的斧头劈到半路时就脱手飞出,犹如雷神托尔不讲武德的锤法,直接飞向了对手的面门。 对方压根没想到贾雨村恶狠狠的劈砍竟然只是个前戏,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快的速度,他根本来不及躲闪。 斧刃劈在两眼之间,斧柄就像那盐枭忽然长出了又粗又长的鼻子,整张脸变得非常立体。 贾雨村上前一步,抓住斧柄用力一扯,那斧刃砍得太深了,盐枭的脑袋像夹住了斧头的劈柴,也跟着往前探。 贾雨村一脚踹在盐枭的小腹上,借着这一踹之力,才把斧头拔出来。 “喯”的一声,随着拔出来的斧头,白白的脑浆子喷射而出,整个人也一哆嗦,瘫倒在地。 身后几个女人也都瘫了,只有张月如全身发抖,和林黛玉相互搀扶着,勉强站立。 贾雨村有些惊讶地看了林黛玉一眼,想不到这丫头身体柔弱,心里居然如此坚强。 可以想见,后来在贾府她得委屈成什么样,才会天天那般的饮泣落泪。 另外两个盐枭惊呆了,对视一眼,忽然爆喝一声,双双抡起铁条,对着贾雨村的脑袋就打。 这几个被派来抓人的盐枭,都是有些功夫的,可他们却看不出贾雨村究竟会不会功夫。 刚才那一斧子,虽然匪夷所思,但怎么看都不像是正规招数,更像是用力过猛没抓住斧子,歪打正着了。 现在两人夹攻,就算他故技重施,也只能针对一人。何况既然有了防备,这手飞斧也不是躲不开! 眼见贾雨村被两根铁条笼罩住,张月如惊叫一声:“甄大哥!” 贾雨村侧过身子,闪过一根铁条,用斧子挡住另一根,左手同时探出,将被挡住的铁条抓住,用力往怀里一拉。 那盐枭没料到贾雨村能抓住铁条,下意识地抓紧用力抢夺,两人就像用铁条拔河一样。 他更没料到贾雨村的力量竟然如此之大,双方一拉扯之下,整个人被拉了一个踉跄,到了贾雨村面前。 此时贾雨村扬起的斧头刚好落下,毫不拖泥带水,一斧子砍在头顶。 盐枭闷哼一声,同样喷射而出,瘫在地上,比上一个还多抽搐了几下。 第三个盐枭年龄大些,战斗经验丰富。只在贾雨村这一防一攻之间,就看出了很多东西。 这人虽年少,但功夫很高,而且不像是自己这般江湖人功夫,倒像是战场上的功夫。 一把短斧,使出了长枪大戟的威势,而且招招换命,正是战场上一招决生死的打法。 他当机立断,连管都没管同伴的死活,趁着贾雨村拔斧子的关键时刻,冲过两人身边,直奔林黛玉。 打是打不过了,但只要抢先一步,把林小姐抓到手里,那就局势逆转,胜券在握了。 这少年功夫再高,也是保护林府的,自己拿林小姐威胁他,不愁他不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贾雨村眼角余光看见盐枭从身边冲过去,却无法马上阻拦。 他左手还在和被砍死的盐枭拔河,右手的斧子还没拔出来,众所周知,越是关键时刻,拔出来越难。 张月如挡在林黛玉身前,奋力将手中的火钳刺向盐枭。盐枭不屑地一笑,这镊子一样的火钳,是要帮他拔毛吗? 虽然刚才他还垂涎张月如,但此时生死攸关,却不是怜香惜玉的时候,他铁条横抡,将张月如和火钳一起抡倒。 张玉茹捂着胳膊,脸色煞白,无力阻拦,眼睁睁看着盐枭冲到了林黛玉面前,伸出大手,去抓林黛玉。 瘫在地上的雪雁将砚台奋力掷向盐枭,王嬷嬷也用拐棍试图在地上绊倒盐枭。 然而这些努力,就像用针线缝死裤腰带一样,只能起到象征性的抵抗作用。 贾雨村死命一拉之下,那根铁条带着死去盐枭一层血淋淋的手皮被扯了出来,都没回头,反手甩出。 噗呲一声,盐枭的手在距离林黛玉的肩膀只有零点零一公分的位置停下了,低头惊讶地看着胸前突出的铁条。 盐枭慢慢倒下,露出身后的贾雨村,此时斧子也拔出来了,脸上胸前被盐枭的脑浆射得白花花的一片,十分不雅。 千钧一发的危险之后,林黛玉的坚强终于破防了,她控制着自己没有扑上去,只是痴痴地看着贾雨村,泪如走珠,十分委屈。 她毕竟只是个小女孩儿,从小被父母仆从呵护长大,何时受过这等惊吓和委屈? 贾雨村听着前院的打斗声仍未停止,左手抽出铁条,右手抓紧斧子,低声喝道。 “月如,带着她们退进房里,不要出来,我在门口更容易护住你们!” 张月如捂着胳膊站起来,带着几人退进林黛玉的房间,死死地顶住屋门。 林黛玉想了想,用手指尖捅破窗户纸,往外看去。其他几人有样学样,噗噗噗几声,窗户纸又多了几个洞。 前院里两个长随功夫虽不错,但在多人围攻之下,已经险象环生。贾雨村不是不想去帮忙,可他知道孰轻孰重。 既然有三个人从后院爬墙进来,就不排除再来三个。府里小厮和长随都跟在林如海身边,府里现在没有更多战斗力了。 这场战斗,虽然眼下己方处于劣势,但时间却是对自己有利的。再拖一会儿,官兵一定会赶到的。 贾雨村高声喝道:“两位老兄,后院的贼子已经被我杀了,小姐平安无事!且再坚持片刻,官兵必到!” 那两个长随原本心急如焚,难免手忙脚乱。此时心中一定,手脚也稳了,杀到一处,背靠背迎战。 他两人手持正经腰刀,兵器高端,非不正经的铁条可比。虽然仍然处于劣势,却一时也没有性命之忧。 那几个盐枭却心里一沉,焦急万分。二当家怒喝:“你们几个尽快杀了他们,我去解决后院那小子!” 第十一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那盐枭二当家手持两根铁条,杀气腾腾地冲进后院。刚进月亮门,一把斧子就带着风声直劈下来。 二当家身手自非寻常盐枭可比,虽然被偷袭,却临危不乱,两根铁条架起,硬挡斧子,同时飞起一脚,直踹贾雨村心窝。 这一招守中有攻,绝对是妙招,江湖中人遇到这一招,大多要衡量一下。 斧子很短,大腿很长,斧子没砍中,心口已经先被踹上了。 所以正常招式应该是闪身躲开腿,但这样一来,就算斧子还能往下砍,力量也不大了,可以轻松被铁条架开。 可惜贾雨村并非江湖人物,他用的招式纯是战场上的打法,他的斧子压根就没变招,绷紧肌肉硬刚了这一脚。 大长腿确实先踹在了贾雨村的心口上,本该后仰卸力的贾雨村却反而往前硬顶了一下。 这种做法绝非任何江湖功夫里会教的,两股力量相撞,受力更重,但也给贾雨村赢得了距离。 斧子刚猛地劈下,两根铁条,一根直接被砍断,另一根独条难支,被斧子狠狠地砸在了头顶上。 在铁条的保护下,大长腿二当家没有像之前小弟那样当场喷射,而是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贾雨村不等他醒过来,上前补了一斧子,将二当家的头砍下来,顺手抓起来,冲着前院缠斗的人群扔了过去。 盐枭们没想到,二当家去得快,回来得更快,本就已经不高的战斗意志,顿时濒临崩溃。 两个长随则士气大振,挥刀猛砍,嘴里大喊大叫:“我们还有高手!官兵来了,你们死定了!” 剩下的盐枭中,一个地位高点的还试图鼓舞士气:“别怂!官兵没那么快来的!二当家是中了暗算,优势依旧在我们!”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人喊马嘶的声音,以及知府大人气急败坏的吼叫声。 “快冲进去,把乱贼都给我拿下!御史府若有失,我被流放之前一定先把你们全干掉!” 随着官兵涌入,大局已定,贾雨村这才缓缓转身,想告诉她们没事了。 可一张口,一口鲜血喷出,全都喷在了窗户纸上,把从一个个窟窿里往外看的人吓得惊叫后退。 林如海跟在官兵后面冲进府里,穿过混乱的前院,冲进内院,第一眼就看见了鲜血染红的窗户纸。 他两腿一软,脑补出女儿的七十二种死法儿,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差点就要放声大哭。 房门打开,几个女人跑出来,搀扶着林如海进了房间,林如海看见女儿还很完整,心中大定。 然后才看到在林黛玉的床上,躺着一身血迹和脑浆子的贾雨村,显然是受伤昏迷了。 林如海一愣,女儿是有洁癖之人,除了父母之外,连雪雁打扫房间都要洗两次手才行。 贾雨村这样的造型,竟然躺在女儿床上了。话说王嬷嬷的房间就在隔壁,也不差这两步吧…… 二当家的功夫其实真的不低,贾雨村能速杀他靠的是以伤换死,为的是迅速击溃敌人的意志。 所以这次贾雨村的半昏迷是真的,不像上一次嗑药之后是装睡。 在迷迷糊糊中,他总觉得有件事好像不太妙,好像暴露了什么,却想不起来是什么事。 官兵打扫干净战场,几个盐捕在御史府外巡逻起来,知府这才一边抹着冷汗一边告退。 活着的巡盐史或许不能把堂堂知府怎么样,但死了的巡盐史,搞不好就能让知府被抄家流放啊! 本来知府是不会犯这么大的错误,把城中人马调走那么多的。 实在是这次的抄家油水太大,快乐加倍,一时把持不住,思想放纵了。 这是个深刻的教训,看来不管多快乐的事儿,也要有度,适可而止,否则容易乐极生悲。 所以当回到府里,小妾又腻上来的时候,知府严肃地拒绝了。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老爷我也不是铁打的!就算是铁打的老爷,也扛不住流水的……” “贾雨村这身子真像铁打的,想不到他不但返老还童,还脱胎换骨了!” 名医张华鹊给贾雨村检查一番后,对贾雨村健美的身材直流口水,十分感慨,这种好事儿怎么不落在自己身上。 “放心吧,他心口处受了重击,血不归心,一时昏迷而已,脉象平稳,并无大碍。 先给他化一颗护心丹喝下去,等醒过来后,再吃一副活血化瘀,活络经脉的散剂就好了。” 张华鹊走后,林黛玉走进父亲的书房,见父亲一脸悲伤,桌子上放着一副字,墨迹淋漓,显然是刚写的。 “父亲,不必担心女儿,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林黛玉并不知道厨娘被带走是因为何事,即使府里被围攻,也只道是父亲得罪了人,这并不为奇。 当御史,本身就是替皇帝得罪人的差使,凡是没得罪人的御史,都不是好御史。 林如海看着娇弱懂事的女儿,想起夫人和儿子,心里的悲伤难以言表。 自己失去的是夫人和儿子,女儿却是失去了母亲和弟弟,如今报仇雪恨了,女儿也有权利知道真相的吧? 林如海张开嘴,正想说话,目光落在了桌上自己刚写的那副字上。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自从贾雨村对他说了这两句话,他就一直在脑海中盘旋,这一刻,他忽然就想通了。 “玉儿勿惊,为父查到一群盐商违法乱纪,依律处置了。这些盐枭断了财路,才来报复的。 如今他们已经被一网打尽,府内外也会加强巡视,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林黛玉点点头,犹豫一下道:“父亲,贾先生他今日对敌之时,月如姐姐喊了一声……” 林黛玉的目光也落在了纸上,看着那墨迹未干的两行字,忽然停住了话头。 “父亲此句,颇有禅意,读来让人有水花镜月之叹。不知因何而得?” 林如海手指点着纸张:“此非为父之句,是雨村所说,为父参悟许久,才得些意思。 对了,你刚才说,月如姑娘喊什么了,很要紧吗?” 林黛玉微微一笑:“嗯,她喊大哥当心。看来在月如姐姐心里,贾先生不但是老爷,也是大哥啊。” 林如海一愣,莞尔一笑:“贾雨村本就器宇轩昂,仪表堂堂,又是十分风雅洒脱之人。 而且听说他买下月如姑娘也是为了帮她家解难,一层恩情,一层人品,月如姑娘难免动心。 我已经奏本当今,细说此次雨村的功劳,想来很快就能起复的。若他也有意,也是月如姑娘的福分。” 林黛玉点点头,不再说什么,提笔在父亲的那两句话之下添了两句。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无中生有终须有,以假乱真始得真。” 第十二章 无为有处有还无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贾雨村是半夜醒来的,张月如守在他身边,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贾雨村清醒之后,很快就想起了张月如昨天情急之下喊得那句话,这确实是个大麻烦。 自己的那场戏,赌的是人们的思维惯性。被他化妆冒充了几天后,不会想到返老还童的人其实一开始就是假的。 但以林如海的聪明,若是知道那句话,未必就不会生疑,从而去查自己的根底。 就算林如海感念自己帮他报仇,保护他女儿,不会揭穿自己,但也肯定不会冒险向皇帝说什么了。 难道自己精心谋划的路,刚一起步就被迫中断,只能顶着贾雨村的名头,继续当家庭教师了? 装神弄鬼费苦心,假药终归不如真。出师未捷身先软,常使英雄泪满襟。 怨只怨眼前趴着的女人,关键时刻,你叫一声也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你。可你叫那么大声干什么?你不知道会坏事儿的吗? 张月如睡梦中流下一滴泪来,喃喃的说着梦话:“甄大哥,小心……” 贾雨村无奈的坐起来,拍了拍张月如的肩膀:“你记住,甄大哥死在风浪里了,以后只有贾大哥。” 张月如醒了,随即惊慌的站起来:“老爷,我知道我说错话了。怎么办啊,咱们逃吧……” 贾雨村摇摇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当时场面混乱,雪雁都快吓晕过去了,王嬷嬷又耳背。 就算林小姐听到了,你就说只喊了‘大哥’便是。那般情况下,未必就能听清。” 张月如咬着嘴唇:“我以后只叫你老爷,不叫大哥了,就肯定不会出错了。” 天亮后,林如海来看望贾雨村,见他已无大碍,也长长地松了口气。 “雨村兄,此次你帮我报仇,又救护小女,大恩不言谢,弟已为兄筹谋起复之事,且尚有一事相求。” 贾雨村松了口气,看来林黛玉或是没听清,或是没当回事儿,总之林如海应该是不知道。 “林公有话尽管只说,你我经此一事,也非一般交情了,但有所命,莫敢不从。” 林如海微微点头:“雨村兄,贱荆去世后,岳母念及小女无人依傍教育,前已遣了男女船只来接。 因小女未曾大痊,故未及行。如今看江南境况,未必平安。虽赖兄之力,擒凶破贼,但只怕另有变故。 岳母家中,乃国公府邸,且在京城首善之地,小女在岳母家中,必然比此地安全许多。 弟皇命在身,无诏不可擅离。故而想辛苦雨村兄,且待几日,京中有了消息,便护小女一同进京。” 贾雨村心里暗叹,看来林黛玉终究是要进贾府的,这也是人之常情,不可强违。 而且林如海的担忧确有道理。如今与奸商勾结的盐枭虽然被抓,但也难保有漏网之鱼。 林黛玉在贾府虽然未必会开心,但总是安全的,比呆在林如海身边好很多。 接下来的数日中,贾雨村一边养伤,一边继续教林黛玉读书。 他在前世做中药生意,为了把家传医术发扬光大,发家致富,对古代文学也下过一番功夫。 有人可能觉得这两件事儿不挨着,其实大谬不然。这在商业上属于文化互动。 就像算命的最好带着墨镜,说相声的最好穿着大褂一样,搞中药的最好带点古风,更让人信任。 随口引用两句古人的话,来说明自己的中药阴阳调和,可信度总比违背祖宗的决定更高一些。 所以贾雨村的文学水平虽然未必能有原主那么高,但讲讲四书五经还能勉强应付。 更何况他毕竟看过后世许多大家的理论,其中总有一些振聋发聩,超越时代的思想,反而让林黛玉觉得十分新鲜。 不过贾雨村发现林黛玉不是好学生,上课注意力不集中,经常走神儿,还时不时的瞟自己两眼。 一副欲言又止,似笑非笑的表情,一点也不尊师重道,和第一次见面时截然不同。 不过贾雨村心里也没底,不敢严管课堂纪律,俩人一个心不在焉地教,一个心不在焉地学,倒也平安无事。 过了几日,林如海拿着一张中旨和一个腰牌来找贾雨村,眉宇间似喜似愁。 “雨村兄,朝廷批复了我的奏折。当今下了中旨,说你协助破案有功,准恢复官身。 暂以巡盐副使的身份回京复命,待入京后代我面圣,详述此案根由,之后再行正式授职。” 贾雨村接过腰牌,是一块玉石所制,十分精巧,正面刻“御史台”,反面刻“巡查”,上无品级,便知是朝廷临时灵活委派所用。 巡盐史本无副使,朝廷给这个名号,自然是为了让他回京替林如海汇报时能名正言顺。 贾雨村拱手:“林公恩情,贾雨村铭记于心。他日必当厚报。护送小姐之事,自是义不容辞。 只是进京之前,我想把月如送回家中。她照顾我多日,我自当言而有信。” 林如海诧异道:“以弟观之,月如姑娘对兄颇有情义,何不携之入京,也好照顾一二?” 贾雨村淡然道:“江南与京城,一南一北,千里之遥。故土难离,何必强人所难。” 林如海默然点头,觉得贾雨村当真是君子之风。当今世上,谁会如此在乎奴仆的心思感受? 便是自己,自认忠义仁厚,却也只是对奴仆生活上宽松一些罢了,哪有心思去考虑她们愿或不愿? 转念又想到女儿同样未离开过江南,如今千里奔波,寄人篱下。 虽然岳母必然疼爱,终不如父母身边自由随意,女儿心思又重,难免受些委屈,不禁又是一阵心酸。 “雨村兄,若你能在京为官,可多照拂小女一二。小女心思虽重,对你却颇有敬重的。” 贾雨村正色道:“这无需林公多言,林公一家待雨村犹如家人,雨村岂敢稍有忘怀?” 林如海发了会儿呆,忽然想起什么:“兄若要送月如姑娘回家,水路刚好路过姑苏。 内子葬在姑苏祖茔内,小女一直想回去扫墓,我都不得分身。 这一去山高路远,不知几时才回,可顺路带小女回去先扫墓,再沿水路上京便是。” 贾雨村点头,招呼张月如收拾东西。张月如表情怅然,不知悲喜,只是默默收拾。 另一边林黛玉洒泪辞别林如海,带着雪雁、王嬷嬷一同上路,坐在后船上。 盐捕捕头铁奎,正好要请假回京探亲,林如海顺水推舟,让他带上几名盐捕一同护送。 贾雨村本来提议让那两个功夫好的长随跟一个去,但两个长随都说伤势未愈,不便出行。 林如海也不勉强,贾雨村身为客人,更是不会说什么,只是和林如海相对一笑,不再提及。 时已初冬,寒风瑟瑟,林如海站在码头上,看着两艘船越去越小,心中一片凄凉。 公门一入深如海,细雨村前望旧台。飞鸟林中无玉带,金钗何必雪里埋。 第十三章 顺水推舟除隐患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贾雨村与林黛玉一行人,沿水路先到了张家湾,也就是张月如家所在的镇子。 张家湾因此处的码头而得名,优质的码头,也给这个不大不小的镇子带来了繁荣和生计。 繁荣只给少数有钱有势的人带来巨大的利益,而生计才是平民百姓能获得的最好的东西。 这镇里的人,大都靠着这个码头生活。当船主的,当船工的,当船花的…… 船到码头,一群混混凑过来看看,领头的看了看船身吃水,挥挥手,就识趣儿地散开了。 这些混混主要敲诈商船,比如强行承包商船的装货卸货,出力价格要高于常价。 若是有运送大批客人的渡船停靠,则会拿着蔬菜水果上船叫卖,多少要买一点,若一毛不拔,他们便会打骂。 若是商船渡船的船主气质比较硬,带的船工也比较横,不服软,混混们便会让水性好的潜下水去,凿两个窟窿。 然后一口咬定是船在上游刮了礁石所致,修船费用高昂,且只此一份,别无分号,不想趴窝就交钱。 官府对于这些事,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不看重混混们那点子孝敬,也还有些乡土情分。 本地人和外地人发生争执,官府评理向着本地人一些,这不是基本操作吗? 可凡事得有度,像这两艘大船,吃水很浅,说明没有运送货物,也没有运送多少人。 这说明船主人要么有钱,要么公船私用,反正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人家。 船牌号即使不是扬A0001,估计也是苏A8888,惹不起。还是少找麻烦为好。 张月如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林黛玉看出了张月如的心思,手指缠着手绢劝她。 “你若是舍不得离开先生,何不直言相告呢?依我看,先生对你未必是无情意的。” 张月如脸上微红,却摇了摇头:“小姐说笑了,我只是个丫鬟罢了。 他是要去做大事的,带着我想必是个累赘。若肯带我,不用我说话自然也会带。 可他只答应赏给我银子,送我回家,我哪里还能得陇望蜀呢?” 林黛玉微微叹气:“月如姐姐,你若是能陪我一起去京城就好了。要不我跟先生说说,让你跟了我吧。” “好啊,我买她花了二百两,你出二百两,她就归你了。” 两人一惊回头,才看见贾雨村站在船头,负手而立,嘴角带着微笑。 林黛玉立刻知道贾雨村是逗她玩的,首先贾雨村就不可能有二百两银子买丫鬟。 林黛玉虽然尚小,但冰雪聪明,是知道贾雨村家底的。 贾雨村丢官后,把财产和家人送回了老家,自己游山玩水,也是挺费钱的。 随身带的银子花的很快,等生了场病,再来到林府时已经是身无分文了。 林府给贾雨村的束脩虽然很高,但也不过是每月二十两银子罢了,这已经是当时的绝对高薪了。 红楼梦里借刘姥姥的嘴说过,大观园里一顿螃蟹宴席,杂七杂八加在一起,大概二十两银子,是普通庄户人家一年的开销。 贾雨村干了不到两年,虽然逢年过节会有些赏钱,但他平时还四处浪荡游玩,也是要花钱的。 所以他全副身家估计也就二百两银子,虽然张月如确实挺漂亮,但他也不可能花二百两银子买。 自从那晚上血战之后,林黛玉对年轻的贾雨村,就少了几分尊敬,多了几分随意。 “先生,休要哄人,听我父亲说,你连醉仙楼的账单都耍赖逃脱了,舍得花二百两买月如姐姐?” 贾雨村翻翻眼睛,无言以对。那天醉仙楼请客,贾雨村的席面搞得很大,一共花了三十两银子! 结果贾雨村吃了“仙药”,返老还童念了诗,为了表演效果,就直接晕倒了。 醉仙楼当然不能把他大嘴巴扇醒了结账,林如海当时急着抢救贾雨村,也忘了结账的事儿。 最后郝云来只得挺身而出,作为趴桌子上动作最慢的人,替贾雨村结了账。 贾雨村后来倒是想还给他来着,只是先办案,后受伤,一直也没得出空儿来,只得先欠着了。 这次走得急,林如海告诉贾雨村这点账不用放在心上,自己抽空会替他还了的。 张月如神情复杂地看着贾雨村,目光中带着些期待,似乎希望贾雨村能沿着林黛玉的话题讨论一下。 贾雨村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冲两人笑了笑:“月如,你到家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张月如的神情暗淡下来,跨起自己的包袱,冲林黛玉勉强笑了笑,背转身去擦了擦眼角。 林黛玉也黯然地看着贾雨村,咬着手绢的一角,红了眼圈,就好像贾雨村是拿簪子画天河的王母娘娘。 “先生,雪雁比我还小呢,只知道傻玩。王嬷嬷年纪大,精力不够,也是无趣的。 我到了京城,寄人篱下,身边没个可心的人,难免受欺,何等凄凉。你不是答应父亲会照拂我的吗?” 贾雨村被突如其来的茶香呛了一口,忍不住摇头微笑,寄人篱下是真的,受欺却未必,你是吃亏的人吗? 张月如和林黛玉的反应都在贾雨村的预料之中,他就是要等着这股顺水好推舟的。 虽然他平时极其低调,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老张的船上,但也不敢保证就绝对没人认识他。 就算真的没人能认出他来,老张一家却是深知他的底细的,也是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的隐患。 要彻底解决隐患,最稳妥的办法,当然是让老张全家死光光,那才叫死无对证。 但贾雨村是绝不会这么干的,他冒名顶替贾雨村,可不是为了当个比原来那个混蛋还混蛋的混蛋。 所以,他早就打定主意,要把老张一家都带走。隐患若不能消灭,最好就放在眼皮底下盯着。 否则他给张月如点钱,让她自己回家就行了,干嘛非要费这么大的周折,亲自送她回家? “唉,真拿你们俩没办法。我答应过月如她爹会把女儿送回来的。就算她想跟着咱们走,也得家里愿意才行。” 此言一出,张月如眼睛一亮,惊喜地看着贾雨村。林黛玉眉梢含笑,嘴角微微撇了撇,这是她一件事得逞后,小小得意的表现。 贾雨村等到天色渐晚,花船上红灯笼点起来时,才带着张月如下船。绕过镇子主街,来到外围的村庄。 远远地看见张家亮着灯,贾雨村和张月如对视了一眼,都有些诧异。 此时天色虽然晚了,但还没到看不见人的程度,以村人的节俭,离点灯还有好一会儿呢。 老张送两人上路时,已经拿出了家里的最后一个铜板,作为原始股东参与贾雨村的这次豪赌。 在贾雨村的想象中,老张这些日子一定是和瞎老娘在家里吃窝头啃咸鱼度日的,估计吃饭时都不会点灯。 点灯烧的可是豆油,有那点油吃肚子里不好吗,一共两个人,还有个瞎子,不点灯能吃鼻子里去吗? 难道老张时来运转,发财了?带着疑问,贾雨村加快脚步,走到老张的院子里。 “妈的,老东西,你没钱还债,就得把女儿卖给我当妾,我叫你一声好听的,以后多照应你。 你如果还拿这些屁话搪塞我,我就把你的眼睛也挖出来,以后你家就再也不用点灯了!” 第十四章 攻守易势破群氓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张月如惊呼一声,冲进屋里,只见几个男人按着老张,为首一个男子三十多岁,满脸猥琐,笑容阴狠。 瞎子奶奶抡着拐杖正在殴打一个装鱼干的布口袋,旁边一个男人很配合的发出惨叫声,众人满脸嘲笑地看着他耍猴。 老张咬紧牙关,一言不发,脸上满是伤痕,有新有旧,看来已经不是第一次挨打了。 听见张月如的声音,瞎子奶奶停止了英勇的战斗,转过头竖起耳朵冲着屋门。 “月如,是你回来了吗?奶奶不是告诉你走了就别回来了吗?” 老张也奋力挣扎起来,但双拳难敌四手,被几人牢牢按在地上,发出绝望的吼叫声。 “月如快跑!别管我们,他不敢把我怎么样……” 猥琐男人死死地盯着张月如,声音兴奋得有些发抖:“美人啊,别听你爹瞎说,我怎么会不敢呢? 你回来得正好,如果你再晚回来一会儿,你爹就和你奶奶一样了。” 老张嘶吼道:“王老二,你爹不过是个里长,你打人骂人没人能把你怎么样,你敢伤人害命,不怕王法吗?” 猥琐男王老二一步步向张月如逼近,舔了舔嘴唇:“王法?王法是给你们设的,不是给我。 如今我靠的可不只是我爹了!你不知道县里薛家商行新来的王老爷吗,如今连了宗,是我族叔,连县太爷都敬他三分!” 张月如拦在瞎眼奶奶身前,目光越过王老二,看向门外,咬紧贝齿。 “我已经卖给贾老爷了,我爹没告诉你吗?我爹就是想把我卖给你,也得贾老爷愿意才行!” 王老二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怎么你一家人还商量过怎么蒙我?哪儿来的什么贾老爷。 如果贾老爷真的买了你,总会给你家几两银子吧,你爹和你奶奶也不至于黑灯瞎火地啃咸鱼了。 分明是你跑出去躲着我,编出个瞎话来想让我死心罢了。 如今被我识破,还不快点跟我回去,春宵一刻值千金,现在天也不早了……” 贾雨村在门外多听了一会儿,就是想听听这家伙如此嚣张,究竟有什么后台。 此时虽不十分清楚,也能猜出是个有些背景的商人。眼见张月如眼巴巴的看着门外,便推门而入。 “我就是他们一家人编出来的贾老爷,怎么,你想买我的丫鬟当妾?” 王老二吃了一惊,回头看向贾雨村。他上下打量一番,目光就重又嚣张起来。 贾雨村因是临时委派,朝廷只是恢复了官身,尚无正式授职,故未着官服,依旧是一身读书人打扮。 “哪里找来的野男人,毛还没长齐呢,就冒充人家当老爷?你说她卖给你了,可有契约?” 演戏演全套,为了防止林如海查问,这些都是准备好的,贾雨村从怀里掏出来,冲猥琐男扬了扬。 王老二没想到张家入戏竟然这么深,连道具都准备得这么齐全,一时竟有些彷徨了。 但随后他想起来,今天的自己不仅仅是里长的儿子了,自己不需要讲理! 当下狞笑一声:“有契约又如何,你们还没到官府用印备案呢,不过是一张擦屁股纸罢了! 老张买船时欠了我的银子,我的债在你前面,轮不到你想买就买的!” 贾雨村本来不想把事儿闹大的,毕竟这里可能有人会认识他,但看这情形,不解决掉这小子,事儿会更麻烦。 看老张满身是伤,显然还咬紧牙关没出卖他,这就是心里存着自己能赌赢,能救他一家的希望。 若是自己一退缩,老张觉得绳那头的蚂蚱要自己远蹦高飞了,绝望之下没准就会拉着绳子一起死。 “老张欠你多少钱,大康律法,他只要能还钱,你就不能抢人。欠条拿来看看。” 老张挣扎着喊道:“甄……真没有啊!买船时借的银子,刚赚了点钱就赶紧换上了。 是他按照那张欠条伪造了一张,把我打倒抓着手指硬按的手印!他就是想抢月如啊!” 王老二拿着欠条冲贾雨村一晃:“少废话,谁能证明这欠条是伪造的,手印难道不是他的……” 王老二话音未落,贾雨村已经抢上一步,一把抓过纸条,放到油灯上点着了。 王老二上前要抢,贾雨村左臂一挥,把他挡出去好几步,欠条片刻就成了飞灰。 贾雨村拍拍说,淡淡说道:“没在官府用印备案呢,不过是一张擦屁股纸罢了。” 王老二大怒,一向都是他不讲理的,想不到今天碰上了比他还不讲理的! 这就好比自己花了不少钱,好不容易得手,药都吃了,最后发现对方竟然也是进攻性选手! 这真是岂有此理!王老二大喝一声:“给我打死这个攻……公然挑衅老子的混蛋!” 几个按着老张的男人还没动,那个用咸鱼袋子戏耍瞎眼奶奶的家伙抢上一步,挥拳就打! 此人刚才一直在盯着张月如,盘算着王老二得手之后,自己得等多久才能分一杯羹。 这事儿没啥过往经验可借鉴,毕竟猥琐男支棱起来也没几天。 之前作为里长儿子,不过是好勇斗狠,调戏女子,还没敢抢男霸女过。 因为一直琢磨这个,就没注意到贾雨村刚才抬手推开猥琐男那一下的力度,认为眼前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读书人。 所以他一马当先,生怕别人抢了自己的功劳,影响自己接盘的顺序,打出去的拳挂着风声,极其凶狠! 贾雨村穿越过来之后,这段时间对付的长江水匪和盐枭,都是刀口舔血的狠角色,再看眼前这个混混简直像是纸糊的。 这就像李逍遥从苗疆祭台做梦回到山神庙,打几个破灯笼一样,不但没有成就感,而且很无聊。 贾雨村手都没抬,飞起一脚踹在了此人的命根子上,随着一声惨叫,整个人飞出去很远,在地上蜷缩成了大虾米。 贾雨村这一脚极狠,以后不管王老二还有没有闲置车辆,他都已经彻底失去驾驶资格了…… 王老二也被这一脚震住了,片刻后他嚎叫起来:“都愣着干什么,给我上啊,跟着我上花船时一个比一个硬,现在都软了?” 几个男人想到花船的快乐,同时松开老张,大概是自觉拳脚功夫未必能占便宜,纷纷抄起桌椅板凳,冲贾雨村扑来。 贾雨村手无寸铁,但站在屋子中央,毫不慌乱,一边招架一边反击,一时间尘烟四起。 王老二则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作为里长的儿子,搞到一把有证的短兵器,还是不难的。 他站在外围,寻找着贾雨村的漏洞,准备随时偷袭插一刀。 贾雨村靠拳脚硬抗桌椅板凳,又要分心防备王老二的小匕首,时间一长确实有点吃力。 心里琢磨着要有件兵器就好了,实在不行把老太太的拐棍抢过来…… 就在此时,外围响起张明月的喊声:“老爷,接刀!” 第十五章 留情面心照不宣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接刀?接什么刀?众人都是一愣。 随即只见一道寒光闪过,一把菜刀飞进人群,擦着贾雨村的身边飞过,刚好砍在了当头砸下的一把椅子上。 贾雨村伸手抓住菜刀刀柄,飞起一脚,将拿椅子的家伙踹飞,顺手将菜刀拔了下来。 利刃在手,局面顿时大不相同。所谓功夫再高,也怕菜刀,功夫再好,一枪放倒,可见菜刀威名。 片刻之后,围攻众人纷纷挂彩,王老二手臂中刀,匕首落地,没命地往外逃去,众人也顿时作鸟兽散。 王老二逃到屋外十几步远,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看着贾雨村,刚好贾雨村也在看他。 王老二的渐渐张大了嘴,恨恨地呸了一声,转身就跑。贾雨村皱皱眉头,思索着自己何时见过这家伙。 屋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一片狼藉,油灯落在地上,神奇地没有翻倒,依旧散发着一点温暖的光,照着这间寒酸残破的屋子。 这就是红楼世界中普通人的生活?不管再怎么努力,再怎么上进,也跨不过那条官民的鸿沟,贫富的天堑。 贾雨村心中忽然闪过一句诗:“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不照绮罗筵,只照逃亡屋。” 浑身是伤的老张从地上爬起来,紧紧抓住了贾雨村的手:“成了吗?” 贾雨村点点头:“成了,从今以后,我就是贾雨村了。我答应过你,如果赌成了,我不会忘了你。” 老张欣慰地点点头,然后急急催促:“贾雨村也不过是个被罢免的官员,你虽成了,也斗不过他们的。 你把月如带走吧,以后不要再回来了。等你真飞黄腾达的那天,若是我还没死,再照应我不迟。” 张月如泪水涟涟,两手扯着瞎奶奶的袖子,看着贾雨村,心里也没了主意。 她何尝不知父亲和奶奶留下,面对的会是什么局面?就是贾雨村给父亲些钱,只怕也于事无补。 可贾雨村答应让自己跟着林小姐,都是林小姐百般求肯来的,断没有带上自己一家的道理…… “老张,你愿意带着全家跟我走吗?愿意帮我做事就做点,不愿意做事,我养着你们,粗茶淡饭,温饱无忧。” 老张吃惊地抬起头,张月如也惊喜地看着贾雨村,只有瞎老太太神情淡定,目不斜视。 老张狐疑道:“贾老爷,你莫不是看上了月如,也想纳她为妾?所以才愿意养我一家?” 张月如满脸通红:“爹,你胡说什么呀,老爷不是那样的人!” 贾雨村淡淡的说道:“按理说,你我一同下注,如今赢了,我给你几百两银子还债,也算了结了。 愿不愿意去在你,月如我是肯定会带走的。我身边缺人手,林小姐也舍不得她。” 老张毕竟大小也是当过船主的,世道人情并非不懂,心里一动,已经猜到了贾雨村的心思。 作为唯一的真相持有者,自己留在这里,对贾雨村终究是个隐患。 以贾雨村表现出来的气魄和能力,将来飞黄腾达不是难事,这隐患就显得越发严重。 想到贾雨村连杀四个水匪,在油灯下提着人头看的样子,老张顿时打了个寒颤。 如果今天不跟贾雨村走,别说眼下的难关不好过,就是过去了,没准哪天半夜也会被这小子偷偷干掉! 看破不说破,还是好朋友。老张马上下定决心,一副什么都没多想的样子,感激涕零。 “老爷所说不错,你本可以丢下银子,将我一家弃之不顾。你却如此大仁大义,小人实在是感激涕零。 从今日起,我老张就是老爷你的人了,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言而无信,天打雷劈呀!” 贾雨村微微一笑,也假装听不出老张最后一句话是在点自己,只是挥挥手。 “既如此,你这家中也没什么可收拾的,这就走吧,迟则生变。” 贾雨村所料不错,他们行动的效率如此高,路上跑的瞎老太太拐棍都要抡飞了,还是在到达码头时被人追上了。 对方的战斗力大增,不但多了十几个人,而且个个左手火把,右手菜刀,颇有后世菜刀帮的气势。 在队伍的最前面,还有两个身着捕服,腰悬钢刀地捕快,这才是王老二的底气所在。 贾雨村打了王老二和他手下的闲汉打手,充其量算是民间互殴,尽可放开手脚。 但官差捕快却不同,就算他俩没有手中的腰刀,光是那身衣服,也不是老百姓能动的。 所以有了保护伞的王老二,恢复了全部的勇气和嚣张,一边追赶,一边狂吼。 “站住!你他妈的给我站住!拐带人口,打人赖账,还想逃走,没王法了吗?” 老子想起来你是谁了,是老张头让你帮他演戏的吧,摇船的穷骨头还冒充什么老爷,我呸!” 贾雨村猛然停住脚步,看向身后拼命追赶的王老二,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他看着码头上停靠着的两艘大船,冷笑一声,没说什么,只是催促几人加快脚步。 那两个捕快以为贾雨村没看见自己,也边高声呼喝,边加快脚步急追而来。 此时贾雨村一行人已经跑到了船边,贾雨村冲船上挥挥手,让人放船板下来。 “把这几个人接到船上去。铁捕头,你来一下!” 铁捕头早在船边上看见了追兵,只是不知怎么回事。他也不走船板,纵身一跃,跳下船头。 此时追兵已近,贾雨村小声对铁捕头道:“一会儿只怕要厮杀,你跟那几个盐捕说清楚,听我指挥,不可犹豫!” 铁捕头看了一眼那些人,不屑道:“大人不用搞那么繁杂,就这几个杂碎,谅也不是咱们的对手!” 贾雨村摇头道:“其中毕竟有两个官差,若折损了,麻烦就大了,尽量不要伤了这两人。” 铁捕头笑道:“区区两个捕快,敢对咱们动手,那就是找死。杀了也无妨,大人不必担心。” 贾雨村嘴里说这话,眼睛却一直留意着铁捕头的脸。 铁捕头说这番话时,脸上漫不经心,显然是有恃无恐。 贾雨村早就怀疑铁捕头另有身份,故而借机试探一下,果然如此。 盐捕自认高寻常捕快一等,盐捕捕头看不起对方也有情可原,但却绝不敢说杀了也无妨。 捕快再小也是官差,百姓杀官差自然是死罪,就是官员不经上层官府审判,也不能直接杀伐。 大康国内,敢说杀捕快而可开脱的,除了执行任务的军方人马,就只有锦衣卫了。 第十六章 除恶霸借刀杀人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难怪林如海不怀疑盐捕抄家之时会私藏盐商家产,看来盐捕内的锦衣卫,应该也不止铁捕头一个。 那两个长随功夫不低,却甘心情愿地当林府长随,贾雨村本来就有所怀疑,此时更加确定。 想通此节,贾雨村反而觉得十分正常了。巡盐史面对的是金山银海,美女钢刀,能抗住的都是半个圣人。 对于这种岗位,皇帝再信任也是有底线的,安插几个锦衣卫,是题中应有之义。 之前历任巡盐史获罪,估计很多的证据应该就是锦衣卫搜集提供的,不过,他们应该不知道谁是锦衣卫。 而看林如海的表现,显然是知道一些的。这种情况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林如海像自己一样聪明。二是皇帝对林如海透露了一些内情,下了步明棋给他,告诉他你身边有朕的人。 这些人,既是保护林如海安全的,也是监视林如海,防止林如海犯错的。 如果真是第二种情况,那皇帝对林如海的重视简直有些过分,已经不仅仅是信任,而是爱重和珍惜。 其中道理可能很多人想不通,那就想一个类似的例子。 如果你有两个孩子,其中一个你很放心,什么事都让他放手去做,不去干涉。 对另一个你则很不放心,每天都盯着他,生怕他犯一点错,不断提醒:别乱搞,老子看着你呢! 你猜,你内心深处更喜欢的是哪个孩子? 猜到了铁捕头的身份后,贾雨村心里微微冷笑。这么好的刀如今握在手里,不用来杀人,实在是太浪费了。 “你先上船去,船下的人不用你们管。有追到船上的,就是盐枭余党,攻击巡盐副使官船,抢夺财物,杀之无罪!” 此时追兵们已经气喘吁吁的赶到,两个捕快看了一眼眼前的两艘大船,倒是有些犹豫。 王老二这厮只说老张伙同别人打人赖账,来请县老爷派人抓捕。 因这小子的爹在镇上一向有些势力,加上最近和王老爷连了宗,县老爷不便驳回,才派人来的。 可眼前这船颇为气派,想来也是有钱人。这几人虽然都穿着便服,看不清来路,也不像是好欺负的。 王老二却顾不得许多,眼看贾雨村已经上了船板,再有两步就要上船了,他急得大喊。 “兄弟们上啊,别让这小子跑了!我已经派人通知我叔了,他的人随后就到!” 一边喊一边一马当先冲上船板,举起手中的菜刀,冲着贾雨村猛砍下去! 已经逃到船上的老张一家,紧张的趴在船头往下看,张月如更是惊呼出声。 贾雨村连滚带爬,抱头鼠窜,不敢招架,只顾着往船上跑。 王老二昂首挺胸,士气大振,乘胜追击,带众人一拥而上。 王老二并没有察觉到这船板留的有些蹊跷,也没觉得贾雨村跑得有点慢。他只当是贾雨村被自己的阵势吓傻了。 他并没有被这两条船吓倒,因为他此时已经模模糊糊的记起了贾雨村的模样。 他之前在花船上开心时,老张曾受雇于花船接送过客人,他上过一次老张的船。 贾雨村虽只是远远地站在船尾,但他一个人就能把船划得飞快,确实给王老二留下了几分印象。 若在平时,他是肯定想不起来的。可问题是他压根就不相信,会有什么有钱的老爷花钱买张月如。 道理很简单,既然老张卖了女儿,手头总会宽裕些的。可张月如走后,老张家日子过得比以前还苦。 不卖闺女过得苦,卖了闺女过得更苦,这闺女不是白卖了吗? 所以所谓卖闺女一定是假的,老张就是担心自己馋他女儿的身子,让人演戏带着女儿逃跑。 那么,老张能找谁演戏呢?老张好好的船,说触礁沉了,那他原来那个船工跑哪儿去了呢? 王老二大脑灵光一闪,意外地奏响了一集至少死一个倭寇的BGM,掌握了只有一个的真相。 一个船工,冒充老爷,在自己的地头上,抢走自己看中的女人,还打了自己。此仇不报,以后我王二爷还怎么混? 至于这两条船的来路,这小子功夫不错,看着也挺机灵的,没准是贩卖私盐发了财呢,没听说扬州城里抓了好多盐枭吗? 此时王老二带众人冲上船头,狞笑着看着贾雨村,又冲缩在船舱门口的张月如舔舔嘴唇。 “小子,你这段时间是不是贩私盐去了,看来也弄了几个钱,还有几个帮手了,可今天你惹错人了! 二爷我给你一条生路。把我小妾交出来,再拿出几百两银子给我兄弟们治伤,我就放你走,大家省事。 否则就把你当盐枭抓到县衙去,打你个半死,再把你这两条船当做赃物卖掉抵债,你选哪一条路呢?” 贾雨村虚心地提问:“如果我不肯交人,也没钱给你,还不跟你去县衙,你待怎样?” 王老二一愣,正要大怒,却一眼看见,船尾挨着的船头上,出现了一个虽然年少但美如天仙的女孩儿。 女孩一双似愁非愁,似怨非怨的眼睛,在船头火把的映照下,犹如秋水,勾魂夺魄。 王老二半边身子顿时都酥了。他忽然觉得平时对自己的内心挖掘的不够,对自己还不够了解。 他本以为自己只喜欢张月如这样已经发育起来,前凸后翘的女子,对更小的女孩儿应该是没有兴趣的。 可今天他才发现,不是自己不够变态,而是他之前就没遇到过能激发自己本我的极品萝莉。 王老二嘴角流着口水,直着眼睛说道:“张月如我不要了,想不到你还有本钱做这人口生意。 这丫头一看就是还没养成的扬州瘦马吧,把这个丫头给我,省你几年粮食,咱们两清!” 其实以林黛玉的气质,任何人一眼看去,都知道是官宦女子,不太可能是什么扬州瘦马。 可奈何王老二没文化,又没见过什么真正的世面,平时只在村里横行霸道,连称霸全镇也不过是最近的事儿。 他哪里见过官宦人家的小姐,就连扬州瘦马,也只是远远的在富商游船上惊鸿一瞥罢了。 他只听人说,扬州瘦马都是从小培养的,除了才艺上高标准严要求之外,生活上完全按照富人家小姐的标准,所以气质非凡。 他惯性思维,想到这女孩儿既然是跟着贩私盐的船工来的,必然不可能是官宦小姐,那么真相就只有一个了。 林黛玉本来有些担心贾雨村的,所以才让雪雁扶着到船尾来看看,却不料受此羞辱。 她何曾受过这个,顿时眼圈一红,泪水顺着白玉般的瓜子脸滚落,一手掩在胸口,更如西施捧心,把王老二另一半身子也酥软了。 贾雨村脸色一冷,本来他就没想让王老二活着,现在就更不可能了。 想来这么短的时间,他一定还没来得及把智慧的光芒四处扩散呢。 只要他一死,其他人就是听了只言片语,也绝不敢再胡说什么了。 贾雨村冷笑一声:“大胆盐枭,扬州城里围攻巡盐史府邸,劫狱救谋反的盐商,罪同谋逆! 你等既然漏网脱逃,本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想不到你们丧心病狂,竟然再次登船截杀巡盐副史! 不但如此,还敢口出狂言,想要像在扬州城一样,劫持巡盐史的小姐,意图交换同伙,当真是令人发指! 铁捕头,此等乱党,当立刻诛杀,本官面圣时自当如实禀明你的功劳! 至于他敢辱及林小姐,本官替林大人出赏格,每个人头十两银子,匪首给二十两!” 第十七章 御史出京半天子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这一声令下,王老二等一群恶棍都愣住了。有几个还没回过味儿来,以为贾雨村在瘦驴拉硬屎,强行挽尊,故而兀自嬉笑不已。 可铁捕头早已蓄势许久,听这一声,立刻拔出隐藏在长袍下的腰刀,直扑这群恶棍,如虎入羊群一般。 那几个穿着仆从衣服的盐捕,也纷纷从船舱处抽出钢刀,跟着冲上去,生怕完了就赚不到银子了。 实话实说,如果这群真是漏网的盐枭,他们可能还没这么积极,至少也要招呼船工们一起来作战。 可眼下这些人明显就是土混混,每个人头上都顶着白花花的银子和功劳,还用得着喊别人来分功? 王老二一伙没想到这些随从竟然有钢刀在身,下手又如此凶狠,转瞬之间已经被砍倒两人。 王老二大惊狂吼:“盐枭果然厉害,捕快大哥,快动手啊!” 两个捕快本就心怀疑虑,此时一听贾雨村说这船是巡盐副使进京述职的,哪里还敢动手? 他俩压根就没上船,此时两人一对眼神,其中一人转身就跑,另一人扬起双手,大声呼吁。 “你们不要打了,误会,是误会。他们不是盐枭啊,都是本本分分的本地混混!” 奈何已经杀红了眼的盐捕们,根本就不理会这些,杀良冒功的事儿他们也不是没干过,何况今天杀的还不算良呢? 贾雨村穿行在甲板上的腥风血雨中,目光只是死死地盯着惊慌失措的王老二。 脚下流淌的鲜血开始时让人脚下打滑,但时间长了,血就凝固成了皮冻一样的东西,踩在脚下啪嗒啪嗒的。 王老二对巡盐副使究竟是多大的官儿,其实心里没什么概念,这是他的眼界决定的。 当一个人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称王称霸惯了,就会产生一些很可笑的错觉,以为天下不过如此。 这就是莽村太子李宏伟敢骂高启强的原因,同样也是京海霸王高启强敢挑战体制内官员的原因。 最可笑的是,这种可笑的错觉一直存在,从古到今,从夜郎到冈比亚再到傻三,源远流长。 但此时王老二是真的害怕了,他怕的不是官职,而是钢刀和鲜血,就像李宏伟不怕高启强,但怕咸鱼一样。 他连滚带爬地往船下跑,被脚下的鲜血滑得三步一倒。等他终于跑到船边,却发现贾雨村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你,你不要过来呀!” 王老二满脸惊恐,双手紧握菜刀举于胸前,不停地哆嗦着。 此时王老二就像某些影视剧里,被逼到床边的女子一样,而贾雨村就是那个满脸淫笑,步步紧逼的歹徒。 贾雨村微微一笑:“你刚才说,我是干什么的?船工?盐枭?演戏?” 王老二赶紧摇头:“不不不,是我胡说的,你不是船工,不是盐枭,你是老爷,是官老爷。” 王老二心里其实仍然是不信的,这几个家伙下手这么狠,定是盐枭无疑,但好汉不吃眼前亏呀。 贾雨村笑道:“嗯,我爱听。既然如此,你大点声喊,就喊你知道贾雨村是官老爷。 喊的声音越大,我听得就越开心。我一开心,就饶你一命,放你离开。” 王老二心里陡然升起希望:“你,你言而有信?” 贾雨村正色道:“我以贾雨村之名发誓,若是有违誓言,则身首异处,沉尸江底,如何?” 王老二大喜,心说你们读书人都拿发誓当回事儿,这就叫迂腐不堪! 等我逃下船去,官府大批捕快,和我叔叔的人也该到了,到时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王老二能屈能伸,当即大声喊道:“我知道贾雨村是官老爷!” 贾雨村摇头:“声音还不够大,用你最大的声音喊,喊得全江面的人都能听见!” 王老二使出吃奶的力气,高八度的声音在江面上回荡:“我知道贾雨村是官老爷!!!” 贾雨村点点头:“你既然知道我是官老爷,还敢上船截杀,侮辱朝廷命官之女,罪无可恕。” 贾雨村说完,从腿上拔出王老二丢在张家的匕首,刺入王老二的心口。 王老二不可思议地瞪着贾雨村,一张嘴,微弱的抱怨和鲜血一起涌了出来。 “你……你发过誓的!” 贾雨村点点头,低头小声说:“所以贾雨村已经身首异处,沉尸江底了,你放心走吧。” 王老二眼睛一亮,在临死前,脑海里又响起死了一个倭寇的音乐声,可惜却说不出来了。 此时在船上的二十来个恶棍,已经被杀了大半,剩下的几人心胆俱裂,根本来不及找船板,跑到船边就往下跳。 眼看船上在没有活着的恶棍了,贾雨村才喊船工上来,清点人数,冲洗甲板。 鲜血被冲到河里,江水中都泛着腥气。江上航行的花船,此时都悄悄的靠了岸。 平时船上热闹的嬉笑声和丝竹声,此时一应皆无,只有偶尔传来的呕吐声,显得格外刺耳。 这个码头上混混们互相争斗是常事,和过往商船争斗也时有发生,但都是皮青脸肿而已。 真的出了人命的,少之又少。像这样一下子十几具尸体扔进江里,血水染红码头的场景,谁也没见过。 林黛玉已经被雪雁扶下去了,她坚持着看完了贾雨村干掉王老二的一幕,然后就拿手绢捂着嘴边哭边撤了。 张月如见过贾雨村杀人,此时倒还撑得住些,只是给干着急的瞎奶奶现场直播战况。 老张眼睛发直,嘴里不停地复习着:“贾老爷,贾老爷,就是贾老爷,说梦话也是贾老爷!” 此时远处两拨人手举火把,飞快地赶过来,到码头上会合在一处,一起仰头看向船头。 这两伙儿人,一伙儿身着便服,领头的是哭天抢地的里长,身边站着一个脸色铁青,一身绸缎的中年男人。 另一伙儿则是身穿官服的知县,带着十几个捕快,看来是整个县衙倾巢出动了。 知县从留守此处的捕快口中得知了事情经过,心里暗骂这王老二不知轻重,死有余辜。 但他总还是要核实一下的,万一船上之人真是王老二所说的盐枭,自己放走也是有罪责的。 所以他向船头一拱手:“这位大人,你说你是巡盐副使,可有凭证吗?” 贾雨村从怀中掏出那块御史令牌,举到火把下。知县眼神不太好,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也不敢确认真假。 贾雨村笑了笑:“既然知县大人有疑,不妨上船来看。” 知县迟疑一下,心想万一你真是冒牌货,我上船去被你劫持了怎么办? 贾雨村知道他害怕,当下微微一笑,沿着船板走下大船,将令牌一直举到知县的眼前。 知县这才确认,赶紧后退半步,拱手为礼:“上差到此,有失远迎。且下官治理不严,让人冲撞了上差,下官有罪。” 按理说,知县是正七品,普通御史最多也就是正七品,两者是平级的,知县的实权更大。 但在大奉,御史和太监极为相似。御史窝在御史台里,就像太监窝在宫里一样,屁都不是。 但御史一旦出差,就和出差的太监一样,自带半个钦差身份,顶着皇帝的半张脸,见官大半级。 在京里你叫我御史,我不挑你理,除了京城,你该叫我什么?上差呀! 贾雨村微微一笑:“本官是要上京述职,本就是路过此处,办点小事儿,不敢随意叨扰。 便是有些盐枭上船截杀,也是在船上,不在码头上,大人并无过错,不必自责。” 眼看贾雨村货真价实,而且不管什么原因,王老二等人确实带着菜刀冲上了御史的船。 就凭这一点,贾雨村杀了他们,也是没什么可说的。更别提王老二还作死,把巡盐史的女儿当成扬州瘦马调戏! 见贾雨村主动帮自己开脱,知县自然顺坡下驴:“上差替天巡视,果然存天子之风,体谅下情,下官惭愧,惭愧。” 贾雨村点点头:“差使紧急,本官不便多留,就不叨扰老兄了。若是无其他事,这就走了。” 知县自然不会阻拦,连连表示下次不忙时再过来,体验一下本地风情,边说边冲着花船努努嘴,示意会有一条龙服务。 贾雨村微笑转身,正要上船时,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 “巡盐副使吗?倚仗权势赖账打人,陷人以罪杀人灭口。贾大人,就是巡盐史林大人,也没有你这么大的官威吧!” 第十八章 四大家族满金陵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贾雨村停住脚步,转向说话之人,正是那个满身绸缎,脸色铁青的中年男人。 “这位老兄如何称呼?可是想留下本官吗?” 中年男人看了一眼跪在自己身边,痛哭流涕的里长,冷冷一笑。 “在下王子服,身上有个八品虚职,就不向大人行大礼了。今日你杀死的王二,是我族侄。 在下为薛家商行的生意到本县盘桓些时日,却不知道,如今王家人三个字,已经如此不值钱了吗?” 贾雨村心里一动,看着王子服:“听老兄对王家如此有信心,又是薛家商行的人,莫不是金陵人士?” 王子服见贾雨村上道儿,气势更足:“不错,我祖籍金陵,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大人,乃是我堂兄! 不说我王家,就以我薛家商行二掌柜的身份,难道就管不得此事吗?就是林大人见我,也得给几分薄面吧!” 贾雨村笑道:“听说金陵有个护官符,‘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金陵王’。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说的就是你王家和薛家了吧,失敬失敬。” 王子服见贾雨村也知道护官符,眉目间傲气更重了,却也抬手拱了拱。 “好说,本来此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王二也算是有眼无珠,错把大人当成了演戏赖账的无赖。 大人若只是教训他一顿,在下自然也不能说什么。可大人不讲情由,不经官府,悍然杀人! 大人虽算半个钦差,可也没有尚方宝剑,别说是我王家人,就是普通百姓,也不能先斩后奏吧!” 里长连连点头:“大哥所言极是!咱两家刚连了宗,就有人敢杀大哥的子侄,这分明是不把咱们王家放在眼里啊!” 贾雨村看着气焰高涨的王子服,忽然笑道:“老兄,这里离金陵虽然不算太远,但里长和你恐怕也是八竿子打不着。 这小小的张家湾码头,有多大的油水,值得你屈尊降贵,和一个小小的里长连宗呢?” 王子服脸色一沉:“休要胡说!连宗看的是血脉相连,族谱记载,与有没有好处有什么关系?” 贾雨村看了里长一眼,里长的目光虽有仇恨,但也有些躲闪,显然被贾雨村说中了心事。 贾雨村对王子服与里长之间究竟有何勾当虽然有些好奇,但此时正事在身,不愿节外生枝。 “有没有好处,也不关我的事。王二一伙凶徒,众目睽睽之下,手持利刃冲上官船。 不但对本官喊打喊杀,还想劫持官员子女,以为要挟。以此种种,死有余辜,何谓悍然杀人?” 王子服怒道:“他们拿的只是菜刀而已,何谈手持利刃?大人这边却是人人钢刀在手,毫不留情!” 贾雨村笑道:“怎么菜刀就不算利刃了吗。既如此,我拿菜刀砍你一刀,若你不死,我便听从你发落如何?” 王子服语塞,转而说道:“他上船之时,你并未表明身份,他只以为你是个拐带人口的盐枭。 所以他只是误会而已,并非对御史不敬,对官员子女不敬,更谈不上截杀官船。” 贾雨村冷笑道:“他手持利刃,对着所有人大喊,他知道贾雨村是官老爷,怎能说他不知我身份呢? 何况我说他们是盐枭余党时,他们可并没有喊冤,而是持刀厮杀,负隅顽抗。 你王家既然手眼通天,就该知道扬州城内,盐枭劫狱,刺杀巡盐史的事儿。 我身为巡盐副使,面对一群明知我身份,还上船截杀的盐枭也当,不杀他们,难道束手待毙吗?” 王子服目瞪口呆,明明是贾雨村设计杀人,却越说越有道理,好像王二等人死有余辜一般。 王子服看向知县,知县咳嗽一声:“王兄,令侄不管有心还是无意,确实带刀上了御史的船啊。” 王子服咬咬牙:“好,好,今天我认栽了。贾大人,你要回京是吧。 等你交割了差使后,就是普通御史了。我一定会告知堂兄,好好照顾贾大人的。” 贾雨村微笑道:“如此就多谢王兄了。对了,想来王兄的生意,走的多是水路吧。 铁捕头,给林大人发个消息,就说薛家在这一代的货船,可能被盐枭渗透了。 以后薛家的货船,盐捕都要格外严查,以防盐枭夹带私盐,陷害薛家,这是一番好意!” 王子服脸色铁青,眼睁睁看着贾雨村登船,两艘大船扬帆而去。 里长瘫坐在地上:“兄长,我儿子,他就白死了吗?” 王子服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区区一个御史,仗着巡查身份狐假虎威罢了。 等他回到京城,交了差使,我堂兄有一万种办法弄死他! 再说了,死的不是王二吗,你肯定还有王大在的呀,又没有绝后,怕什么?” 里长欲哭无泪:“兄长,我就是王大呀……” 王子服也愣住了,半天才说道:“你只要别耽误我交代的事儿,保证你娇妻美妾,何愁无子。” 生硬专场专用点…… 船在黑夜中劈波斩浪,惊魂稍定的老张,被巨大的安全感包裹着,已经沉沉睡去。 这些日子,他天天晚上提心吊胆,还时不时被胖揍一顿,确实好久没有睡过一个踏实觉了。 张月如却没睡,雪雁到船头喊叫,说小姐被吓到了,想见月如姑娘和贾先生。 两艘船之间搭上带铁钩的船板,贾雨村扶着张月如走到后面的船上,跟着雪雁去了船舱。 林黛玉确实是被吓坏了的样子,拉着张月如的手不松开,眼睛却一直盯在贾雨村的脸上。 贾雨村看了林黛玉的脸色,又让她伸出舌头来看看,微笑着说道。 “不妨事的,船上带着的安神汤,雪雁去熬一副来,喝下去睡一觉就好了。” 雪雁听话地离去了,王嬷嬷年纪大了,此时精神不济,林黛玉早就让她到隔壁船舱睡下了。 房间里三人一时间都无话,听着江水拍打船头的哗啦啦声响,就像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三人一样。 “贾大哥,我先生他究竟怎么了,你和他长得这么像,可是他的远房子侄吗?” 第十九章 扫墓来归蟠香寺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张月如大吃一惊,手一哆嗦,从林黛玉软弱无力的手中抽了出来,把林黛玉差点带了个跟头。 贾雨村及时地抓起床边的枕头塞在床边,让黛玉正好趴在枕头上,就像优雅地伸了个懒腰一样。 然后贾雨村看着黛玉,黛玉也毫不退缩地看着贾雨村,两人就这么对视了有四分之一炷香的时间。 “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你父亲?” “你怎么知道我没告诉我父亲呢?” “他如果知道我是冒名顶替的,可能会出于感恩帮我谋前程,却绝不会放心把你交到我手里。” 林黛玉轻轻咬着嘴唇:“我不想让父亲为难。他是个重情义的。而且他还上书帮你证明,帮你请功,这可是欺君之罪。” 贾雨村点点头:“多谢林小姐成全,请林小姐放心,就算有一天贾雨村身败名裂,也绝不会连累林公的。” 林黛玉幽幽一叹:“你说的这么老实,可你费尽心思骗我父去醉仙楼,当着众人的面目睹你返老还童。 后面又揭破冰霜草,救我父女性命;献计审理盐商,帮我母弟报仇。这分明是处心积虑,挟恩求报。 你呀,年纪虽小,心机风度和我那先生倒确有几分相似。所以,你到底把他怎么了?” 贾雨村看着斜躺在床上,有气无力,似乎一阵风都能吹飞的林黛玉,暗暗心惊。 果然是冰魂玉魄,玲珑心肝,这小小年纪,竟然就看破了自己的几层谋划,又怎会看不破大观园里的世事人情? 想来是知道大厦将倾,独木难支,覆巢之下,已无完卵,恩情已了,情丝已断,才焚诗断药,干干净净的离去吧。 林黛玉见贾雨村默然不语,忽然落泪:“你放心,你有恩于我全家,我不会坏你的好事。 父亲虽未告诉我实情,可从厨娘被抓,再到那些盐商被抄家,我也能猜出因果。 父亲是沉稳之人,凡事以大局为重。若非刻骨之仇,他不会像这次这般决绝,下如此重手。 可先生毕竟于我有开蒙之恩,我想知道他的结局罢了。若是真为你所害,到了京城,我们分道扬镳。 若是与你无关,在我心里,你还是救过我性命的贾大哥,恩怨分别,如此而已。” 贾雨村看着船舱外的江枫渔火,淡淡开口,将那晚上的事,不增不减,一字不差的说了一遍。顺便将冰霜草之事,也都说了。 当听到贾雨村是被水匪所杀时,林黛玉开心地站了起来,然后又觉得自己的开心有些不太好。 转而垂泪,从自己床下的小箱子里翻腾出一瓶酒来,走到船舷处,默默祷告一番,将酒倒入江中。 “先生,你平日喜欢小酌,这瓶酒,是弟子敬你的。贾大哥已经帮你报仇了,愿你魂归天界,无苦无难。” 等林黛玉回到床上躺下,贾雨村看着她嘴角压不住的微笑,忍不住问道。 “你如此聪慧,可能看出你那先生,是何等样人吗?” 林黛玉看着贾雨村,轻声道:“先生是个读书人,懂分寸,知进退,独善其身,宠辱不惊。” 贾雨村微微点头,这番评论,对贾雨村可算公正。论迹不论心,此时的贾雨村,还不能算是坏人。 他能不忘寒微时娇杏的欣赏,先纳妾再扶为正室,能拿出银两给甄夫人,都是正常读书人的行事风格。 谈不上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至少也不是忘恩负义,知恩不报,一朝发达,目中无人。 被人资助,泰然处之,罢官免职,淡然处之,有读书人的风骨,宠辱不惊也算贴切。 此时的贾雨村,更像是一个有些自私,有些自傲,但又不失底线的一个读书人。 他真正的堕落,是从被护官符吓倒,眼睁睁看着英莲落入薛蟠之手开始的。 那一天,原来的贾雨村就死了,从那尸体上爬起来的,是一个极度自私,冷血无情的卑鄙小人。 贾雨村正在出神,忽听林黛玉柔柔地问道:“贾大哥,那你又是何等样人呢?我却看不透。” 贾雨村淡然道:“我也是个读书人,不懂分寸,不知进退,轻身亡命,宠辱皆惊的人。” 林黛玉看着贾雨村的脸,想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些端倪。许久之后,黛玉掩着嘴笑了。 之后她端庄坐起:“先生,弟子受教了。来日方长,还望先生永远不懂分寸,不知进退。” 此时雪雁刚好熬药回来,正看见小姐十分庄重地给贾雨村行礼,一如以往。 大船在正午时分进入了姑苏城中,两岸浣纱的小姐姐们,看着站在船头的贾雨村,指指点点,一阵欢笑。 桃花两岸浣纱女,轻舟一叶解元公。多少读书人,特意坐船穿过这姑苏城,就是为了看一眼这道风景。 弃舟登岸,贾雨村带着林黛玉一行人往林家祖茔而去,铁捕头带着两个盐捕远远地跟在后面。 林家如今日渐没落,但祖茔却是一代列侯时所购置的,地亩宽广,祠堂庄严,占了半座山。 看守祖茔的是一老一少两人,看了林如海的家书后,唏嘘一番,便带着林黛玉到了半山腰处。 一墓两穴,贾敏的墓碑上刻了生卒年,旁边则是一块只刻了“林海”两字的石碑,那是为林如海预留的。 雪雁拿出锦垫,放在墓前,林黛玉跪倒,泪落如雨。哭了一晌后,又焚香倒茶。 “母亲,弟弟,先生识破盐商诡计,救下了父亲和我,抓住了凶徒,为你们报了仇,你们可以瞑目了。” 下山路上,贾雨村见林黛玉眼圈通红,仍落泪不止,知道她身子骨儿弱,伤心过甚容易生病,便转换话题。 “既来姑苏,岂可不到寒山寺一游?我从未来过姑苏,还得请林小姐带路了。” 林黛玉擦擦眼角,愁容稍减:“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不过是一首诗捧起来的罢了。先生既想看,也没多远的。” 上山扫墓为了表示孝心,林黛玉是不能坐车轿的。如今扫完墓,张月如雇了辆马车,让雪雁陪着林黛玉坐上去。 没走多远,只见一处庙宇处热闹非凡,不大的门前人头攒动,怕不得有几十人在争抢叫嚷。 贾雨村停下脚步:“这里莫非就是寒山寺了?否则哪有寺庙会有这许多香客,连山门都挤进不去的?” 林黛玉掀开一半帘子,往外看了看,笑道:“这不是寒山寺,这是玄墓蟠香寺,是个比丘尼的修行之所。” 贾雨村心中一动:“这寺庙听起来并不出名,何以有如此多的香客?而且如此踊跃?” 林黛玉离开姑苏时还小,也不留心这些事。到时王嬷嬷对老家的事儿十分通达,便接口笑道。 “贾先生有所不知,这玄墓蟠香寺原来名气不大,是四五年前才忽然有名起来的。 一来是来了一位擅长先天神数的如也师父,一些贵人常来请卦推命,据说极准的。只是轻易不肯给算的。 二来是如也师父收了一位女弟子妙玉,却是个官宦人家的小姐,生得又极好,带发修行。 由此便引来许多登徒浪子,假借礼佛上香,实则想见妙玉罢了。 先生请看,这寺门外的香客,哪有一个女子?所以这玄墓蟠香寺的正门,平时都很少开的。” 贾雨村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听这名字有些耳熟呢。略想一下,便对林黛玉笑道。 “想来寒山寺你是看够了的,不如咱们也去凑凑热闹,拜访一下那位擅长先天神数的如也师父,给你算一卦。” 第二十章 玄墓山中论古今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林黛玉翻了半个白眼,曼声道:“先生是想去帮我算命,还是想见见那位妙玉师父?” 贾雨村正色道:“你名中有玉,她名中也有玉,冥冥中自有缘分,既过此门,岂可不入?” 贾雨村带着铁捕头等人上前,虽未着官服,但自有气势,一群公子哥和仆从们气为之夺,纷纷退让。 也有人被跟在车旁的张月如吸引,互相挤眉弄眼,说些淡话。 “这丫鬟如此美貌,不知车里小姐是否更美。莫非也是来这蟠香寺带发修行的吗?” “难说啊,之前有个妙玉,已经是艳压姑苏城了。这几年又添了个邢蚰烟,当真是双壁生辉啊。” “邢蚰烟又不是出家的,他家不过是租种蟠香寺的地,租住在寺中的空屋子里罢了。” “那又如何,管他是不是出家的,这许多人中,只怕也有一小半是冲着她来的呢。” 此时已有些家世高些的公子,平时嚣张惯了,见寺门不肯开,就爬上墙去,冲着寺内女尼调笑的。 “老师太,怎么不见妙玉小师父呢?我等皆来供奉香火,何以拒之门外啊?” 墙内传出责怪声:“罪过罪过,如此无礼,尔等不怕护法金刚发怒,半夜入梦吗?” 那无赖公子嬉皮笑脸:“金刚入梦就算了,要入梦而也是妙玉小师父。最好邢蚰烟也能一起入梦,我喜欢双飞……” 话音未落,那无赖公子真的飞起来了,却是被贾雨村一把抓住了腰带,从墙头扯飞了下来。 无赖公子摔得七晕八素,爬起来大怒:“哪里来的夯货,竟敢殴打本公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贾雨村笑道:“太上皇敬佛,你在佛门之地污言秽语,罪过不轻。你知道我是谁吗?” 无赖公子挺挺胸膛:“我姓仇,我父亲乃是京营都尉!此次我是随父亲来江南办事,有种你别走! 贾雨村摇头笑道:“好,你回去告诉你父亲,就说巡盐副使贾雨村路过此地,帮他教训了儿子,我在此等他。” 那无赖公子恨恨而去,其余众人一听这无赖公子的门第,竟是五品都尉之子,都被贾雨村打了。 自觉家门不幸,老爹没有这等身份,虽不知巡盐副使究竟多厉害,但既然敢动手,想来自己也惹不起。 一时间众多登徒子纷纷而散,片刻之后,大门吱呀声响,先开了个小门,走出一个中年尼姑来。 探头往外看了看,又缩了回去。又过片刻,大门打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尼姑缓步走出来,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施主仗义出手,贫尼感激不尽。且请寺内用茶。” 贾雨村笑道:“这许多人堵着门,费尽心机不得入,我帮你打了一架,就能进去,师太不怕我是演戏的吗?” 老尼姑微笑道:“世间法门,有缘者入。若无缘分,费尽心机无用,演戏骗人也无用。” 贾雨村一行人走进寺内,这蟠香寺倒不是很大,但绿竹成帐,庵堂精致,香烟缭绕,木鱼声声,确实是修行之所。 铁捕头等人守在门外,虽然贾雨村已经知道他是锦衣卫,没准他也知道贾雨村知道了他是锦衣卫,但两人心照不宣。 他仍以盐捕捕头的身份,保护巡盐副使。贾雨村按人头结账的时候,他也毫不拖泥带水,直接接过银票。 反正这次回京,他的卧底任务也告一段落,朝廷会派新的锦衣卫到江南来补充,他没必要演得太过了。 当初他接到的命令,确实要隐藏身份。但是在林如海的妻子和儿子去世后,上面给的命令就变了。 林如海已经通过了考验期,不必再隐藏身份了。同时着手调查林如海家人去世是否有蹊跷。 他不是没怀疑过林如海家的饮食问题,还让那两个长随偷偷吃过几次林如海一家人的饭菜,结果并没有什么事儿。 若不是这个贾雨村,阴差阳错的遇到仙佛,指点迷津,只怕等到林如海一家都死绝了,这案子也破不了。 所以铁捕头对贾雨村心存着一份好感,当贾雨村有意试探之时,他也就顺水推舟,暗示了一下。 贾雨村知道身边有锦衣卫,自然会谨言慎行,少犯错误,一路平安上京。 这对贾雨村好,对林如海好,对铁捕头自己也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贾雨村和林黛玉坐在蒲团上,一个中年尼姑送上茶来,老尼姑先提一杯,以表敬意。 “贫尼如也,再次感谢施主。施主此来,是烧香礼佛,还是想让贫尼给算上一算?” 贾雨村也陪了一口:“素闻师太轻易不给人算命,想来此等术法,透露天机,有伤人寿,却不敢勉强。” 林黛玉又翻了半个白眼给贾雨村,你口口声声说带我来算命,现在又开始心疼起别人来了。 老尼姑笑道:“施主果非凡俗,数命之道,历来如此。不过既学此术,便早有觉悟。 何况那些贵人们,若当真要算时,也不是贫尼能拒绝的。故而却也不差施主这一次。” 贾雨村却不急着算命:“当今太上皇信佛,这寺庙也颇有庙产,可见当初也曾风光过。 师太有道之人,又与权贵们有来往,何以连些个登徒浪子都驱散不了,让他们如此放肆呢?” 老尼姑苦笑道:“你也说了,是太上皇信佛。可当今天子,却是信道的。一朝天子一朝臣。 如今太上皇尚在,当今以孝治天下,对佛门还有几分温情,等到太上皇去了,只怕连今日局面,也难维持了。 至于说结交权贵,也是贫尼无奈之举。权贵也分高低,有信命的,又不信命的。 来这里的,信命的那些是来找贫尼的,不信命的那些只怕就是冲着小徒妙玉而来的了。 贫尼既收了她为徒,自然要护她周全。这佛寺借着太上皇余荫,可保一半平安,另一半,就要靠结交权贵了。 可权贵之间,自有其利益纷争,又怎会真的为了一个出家人翻脸呢?也不过是借力打力,勉强维持罢了。 那外面的许多无赖,大部分虽然是凑热闹的,可领头的那些,没准就是哪个权贵派来闹事的。” 贾雨村默然,他知道妙玉后来上京就是因为被本地权贵垂涎,呆不下去了,却不料从此时就已经如此危险了。 林黛玉忽然开口道:“师太,我们这次来,就是专程请您算命的。您就给我先生算算,他的过去未来如何?” 第二十一章 玄数测字无穷妙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贾雨村看着嘴角带笑的林黛玉,无奈地摇摇头,知道这丫头是想趁机摸他的底细。 而贾雨村也好奇,如也师太的道行究竟深浅几何,便也顺水推舟,点头同意。 如也师太拿出纸笔,请贾雨村写下生辰八字。贾雨村想了想,觉得自己写一九七九年好像不太妥当。 虽然那才是事实,但未免显得戏弄人家。就写了死鬼贾雨村的生辰八字,这个在履历中是可查的。 如也师太惊讶地看了贾雨村一眼,两手在袖中飞快的掐诀计算,手指舞动生风,不愧单身六十年的手速。 片刻之后,如也师太擦擦额头的细汗,再看贾雨村时,神情已经极为复杂。 “原来是施主是再世为人,其间细节虽不明了,但一身两世三命格,实在是旷世罕有之人。” 贾雨村心中一动,目光灼灼:“师太说再世为人,可是指在下遇到两位真人,返老还童之事吗?” 然后贾雨村把自己遇到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得了仙丹,返老还童的故事讲了一遍,林黛玉随声附和,表示众人亲眼所见。 如也师太眼神一阵迷茫:“返老还童?难怪如此,即是仙法所为,自然不是我能看透的。” 林黛玉催促道:“师太能算出先生再世为人,果然神算。不知可能算出先生未来如何?” 如也师太点点头:“施主命格神奇,未来也不比凡人,贫尼只能管窥蠡测,送给施主自己斟酌吧。” 如也师太提笔写下:“若无前尘旧时念,何来两世三命身。婆娑树上长生果,落花满地又逢君。” 黛玉还在品味着这几句话,贾雨村笑道:“师太这一算,倒引起了我的兴趣。 我读书之时,也曾喜好杂学旁收。虽不懂先天术数,但对相面测字这些倒也有些心得。 师太为我算命,我若是给香火钱,倒显得看轻了师太,不如我也为师太算上一算?” 如也师太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微笑点头,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妙”字。 “施主既有此雅兴,贫尼却之不恭,就请施主测此字,看看贫尼未来运势如何?” 贾雨村信口说道:“妙者,少女也。师太年已花甲,却有少女之念,可知此字非为自己所测。” 如也师太笑道:“自是如此,然此人命格,与贫尼息息相关,故而测之。” 贾雨村喝了口茶:“妙者,精微之极,隐匿之密,老子云:常无欲以观其妙。 此处之妙即为天地运行的秘密。师太这位少女,身上还有常人不知的秘密呀。” 如也师太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她死死地看着贾雨村,半天才缓缓道:“愿闻其详。” 贾雨村笑道:“你的先天神数只能算出大概,难道我测个字就能知道秘密是什么了,师太高看在下了。” 如也师太想想也对,便松了口气:“如此贫尼该如何是好呢?” 贾雨村指着那字道:“妙者,与庙同音,藏在庙里自是对的。只是妙既然有微小隐匿之意,这蟠香寺却惹眼了些。” 如也师太激动地一拍桌子:“贫尼多次推算,也正合此意,只是术数无穷,人力有尽,始终无法算出桃园何处。还请施主指点迷津!” 贾雨村淡然一笑:“不敢当,在下前途未卜,哪敢指点什么迷津。若日后有缘,自能再见,到时方知。” 一时间,几人都不说话了,如也师太目光却再次转向那张纸上的,心中忽然一动。 “婆娑树上长生果,落花满地又逢君……” 如也师太转身对中年尼姑吩咐:“去把妙玉叫过来。” 中年尼姑吃惊地看着如也师太,平时来寺里的贵人,都要三番五次地要求,如也师太才会不得已让妙玉见一面。 怎么今天这位贾先生压根都没提要见妙玉,如也师太却主动让妙玉出来呢?是因为这位长得英俊吗? 片刻之后,走进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头带妙常髻,身上穿一件月白素袖袄儿,外罩一件水田青缎镶边长背心。 腰间拴着秋香色的丝绦,腰下系一条淡墨画的白绫裙,手执麈尾念珠,款款而来。 指如春葱,手若凝脂,面如冷玉,目似寒冰,低眉敛目,嘴角微皱,步履无尘,裙摆如波。 如仙子下凡,睥睨众生,奈何却是被好色道士画符摄来的,满心的不情不愿。 等坐在蒲团上,依旧垂头不语。如也师太轻声道:“妙玉,给贾先生奉茶。” 妙玉吃惊地抬头看向师父,却见师父眼神郑重,丝毫没有勉强和不甘,这才抬头看向贾雨村。 历来多少权贵富豪,到这蟠香寺里,能见自己一面已是不易,奉茶还是从未有过之事。 贾雨村坐在蒲团上,比身边几人都高出一头,身材魁伟,脸庞坚毅,笑容温暖,眼神从容。 此时他正毫不掩饰地看着自己,貌似很无理,但自己却没觉得被冒犯。 那目光浅尝辄止,并不像别人那般,目光像手一样,在自己身上揉来搓去的。 妙玉脸颊微热,心里竟跳了一下,立刻收敛心神,看向旁边的女孩儿。 这一看,妙玉不觉得睁大了眼睛。这女孩虽看着还不到十岁,眼神中透出的聪慧却不下于自己。 气质更是超凡出尘,自己一直觉得从小到大,除师父师叔外无人可入眼,最近难得有个邢蚰烟。 可眼前这个女子,比之邢蚰烟更像自己,若是再大上几岁,也许就又是自己一个难得的尘世知己。 妙玉看着林黛玉出神,如也心里想的却是正事,轻轻咳嗽一声:“妙玉,奉茶。” 妙玉这才回过神来,结果中年尼姑递来的茶杯,倒了半盏茶,双手捧着递给贾雨村。 贾雨村用三根手指捏住茶杯口,就轻巧避开了妙玉的手指,妙玉心里一松,再看贾雨村时,眼中的寒冰就又化了些。 贾雨村喝了口茶,微笑道:“既然是小师太奉茶,为何不用自己的杯子,绿玉斗也好,点犀乔也罢,都舍不得用。” 妙玉一双美目看着贾雨村:“施主说笑了,我平时用的杯子,和师父师叔都是一样的,并没有那般珍品。” 贾雨村微笑不语,从妙玉和她师父的表情来看,她现在是真的没有那些价值千金的好杯子。 想来也正常,妙玉既然是寻常小官宦人家出身,就算父母再怎么疼爱,家资毕竟有限,怎可能有那样的杯子? 那么,后来在贾府里,刘姥姥进大观园时,妙玉的那些连贾府都没有的好东西,究竟是从何而来呢? 如也见贾雨村不说话,提醒道:“施主,你说你除了测字,还会相面。我这徒儿,面相如何?” 贾雨村再次看向妙玉,因为是相面,自然可以认真仔细地看,看了许久,得出结论:确实好看。 然后贾雨村深沉地提起笔,在纸上写道:“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 第二十二章 苦海慈航摆渡人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这四句话一写,如也师太,中年尼姑和妙玉,都大惊失色,尤其妙玉,更是脸色惨白,全身僵硬。 如也师太苦笑道:“命数,命数啊,我这些年反复推演,都难逃此数,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她忽然起身,冲贾雨村深施一礼:“施主既有仙缘,能返老还童,必为有所为而来。 今日相见,也是有缘之人,还望将来能因缘际会,仗义出手,免菩提花落,美玉陷泥之祸。” 其实贾雨村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能不能改变得了妙玉的命运,毕竟他自己现在也前程未卜呢。 不过正如如也师太所说,他既然阴差阳错的来了这玄墓蟠香寺,确实是有缘分在的。 何况自己为了见妙玉一面,装神弄鬼地撩了半天骚,现在擦擦嘴说啥也不管了,确实也说不过去。 当下贾雨村也站起身来还礼,只对着如也,看都不再看妙玉一眼。 “师太言重了。我现在前程未卜,祸福吉凶尚未可知。师太所言,贾雨村存于心中便是。但有所能,必不敢视而不见。” 如也师太看着贾雨村,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十根手指却在袍袖里疯狂地舞动着,把宽大的衣袖都弄得像斗牛士的红布。 片刻之后,她如释重负,一屁股坐在蒲团上,爱怜地看着妙玉,满头大汗,笑着点了点头。 妙玉呆呆地看着贾雨村,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踏实感,就像一艘孤单在海面漂泊的小船,忽然看到了一艘大船一样。 自己从出家开始,身边就一直有饿狼一般的目光围着自己,恨不得把自己吞了。 这玄墓蟠香寺,就像茫茫大海中的一叶孤舟,承受着饿狼们一波又一波狂风巨浪般的冲击。 虽然掌舵的师父,和当船工的师叔,一直保护着这艘船不沉,但她知道,那只是早晚的事儿。 当师父推算出自己最后落入贼匪之手,被肆意玷污的劫难时,妙玉曾想过直接自杀,以保清白。 可师父安慰她,世间万事都在变,人的命运也会变,为了虚无缥缈的推算,就把自己吓死了,太可笑。 师父每天都会推算一次,可自己的结局一直没有变化,随着一天天长大,她心中的恐惧与日俱增。 可今天,他说他将来会保护自己,不让自己的噩梦成真。师父一定是算出来了,自己的命运要变了。 这艘苦苦支撑了很久的小船,终于看到了希望,虽然那还不是岸,但那艘大船,一定更坚固,更安全。 而且贾雨村做出的承诺,和那些权贵们动辄大喊“我养你”是不一样的,她心里很清楚,那些人只是馋她的身子。 可贾雨村相面之后,就不再看她一眼了,显然与那些人是不同的,他是真心想帮自己的。 如也连声招呼寺中女尼,让她们准备斋饭,一定要留贾雨村吃完饭再走。 人家答应帮你办事儿了,留人家吃顿饭,这是中国人基本的礼仪,出家人也不能免俗。 妙玉此时心情放松,也不再少言寡语,虽不便和贾雨村搭讪,但主动和林黛玉攀谈起来。 妙玉和张月如差不多年纪,对外面的见识不如张月如多,但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甚至还胜黛玉半筹。 黛玉虽对诗词之道精通,奈何平日里并无人能和她谈论,母亲去世,父亲繁忙,原来的贾雨村不敬业。 见了妙玉之后,不知怎的生出了争强好胜之心。与妙玉谈诗论词,还玩起了联句。 两个女子,一大一小,金句频出,妙语连珠,只是站在旁边的张月如发现,不管是谁,说出好句子,都会偷偷瞟贾雨村一眼。 正在气氛欢快之时,门外传来了一阵喊声:“贾雨村入得,我就入不得?难道一个七品御史,比我这京营都尉大吗?” 雅舍中顿时鸦雀无声,妙玉和林黛玉的两双美目都看向贾雨村,不同的是,黛玉安详,妙玉忧愁。 从林府到张家湾,一路上看过贾雨村杀人闯关,林黛玉早有了一种念头:今后如何不管,跟着贾雨村,眼前亏是吃不着的。 贾雨村站起身来,漫步走到寺门口,只见铁捕头和两个盐捕站在门口处,正和对面的几人对峙。 领头的是个大胡子武官,身边围着十来个营兵。再看身边那个皮青脸肿的无赖公子,此人应该就是他口中的父亲仇都尉了。 仇都尉气势十足,站在蟠香寺门前,自以为占据了道德制高点,指手画脚,十分嚣张。 “寺庙关门不接待香客,我们管不着。可既然打开门了,难道还厚此薄彼,看人下菜碟吗? 他贾雨村是官,我仇某也是官,我的官比他还大呢!他巡盐副使可管不到寺庙里来。 难道就因为他是小白脸儿,就可以入,我是大老粗,就不让入?” 周围见有热闹看,早就围过来一圈人,此时听见仇都尉一语双关,哄堂大笑,纷纷点赞。 “此话不假,拜佛哪用区分长相,众生平等嘛,分明是寺内尼姑心存偏见,喜欢小白脸!” “此言差矣,若是尼姑喜欢小白脸,我的脸比他们二人都白,为何几次上门,也被拒之门外?” “你脸白是得了白癜风啊!谁知道你那玩意传染不传染啊,尼姑不让你进门是自然之理!我这才是货真价实的白!” “你那是惨白,郎中说你肾虚之极,你老婆到处给你买驴鞭,你当我们不知道吗? 你再看看贾大人,不光脸白,还长得高大魁梧,胳膊比你腿都粗,腿比你腰都粗……你比得了吗?” “粗有何用?当心粗中有细!何况小尼姑才多大年纪,自然是喜欢翩翩少年的,并不是越粗越好,过犹不及!” “你懂个屁,看门的可不是小尼姑,那中年尼姑自然是喜欢贾大人这般的,何况还有老尼姑呢……” 贾雨村面色平静,身为男人,他前世今生都听过许多污言秽语,自己也不是谦谦君子。 可在佛门净地,如此议论,可见这些人全无敬畏之心。信佛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心不可测。 妙也师太说得没错,一朝天子一朝臣,当今登基,太上皇的余威虽在,也已经是夕阳返照。 京城或许还好,大奉其他地方,却早已在悄悄改变,佛寺威严消退不过是一个缩影罢了。 但对信仰的敬畏,是人性和兽性的分界。信佛也好,信道也罢,信儒也可,信法也行,总要有个底线兜着。 一旦人对一切底线都不在乎了,不相信有报应存在了,人性就会逐渐沦丧,赶上混乱之时,就会发生可怕的事。 妙玉还要在这蟠香寺呆上几年呢,这种苗头必须掐一掐,眼前就是现成的镰刀,挥起来就是了。 贾雨村看着仇都尉微微一笑:“仇都尉,你知道御史是干什么的吧?你犯了欺君之罪,难道不知道吗?” 第二十三章 真真假假观风使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仇都尉一愣,随即大笑道:“你们这帮子御史都是这样,靠耍嘴皮子吓唬人吃饭。 地方官员不知你们的深浅,把你们当半个钦差,让你们三分,如何哄得了我? 你不过是个巡盐副使,盐道上的事儿归你管,这佛寺里的尼姑,也归你管了?” 贾雨村淡然道:“你既然是个京官,就该有几分见识。你以前听说过巡盐副使吗?” 仇都尉又是一愣,他虽是武官,但对文官体系也并不陌生,御史台派御史,极少有副使一说。 尤其是这巡盐史,大康几百年都没听说有过副使。皆因巡盐史权柄重,处事需果断,多人管事反而掣肘。 “这巡盐副使确实蹊跷,莫非你是信口胡说的?若是那样,你冒充钦差,罪过可就大了!” 贾雨村掏出御史腰牌,冲仇都尉晃了晃:“我是巡盐副使不假,可我一天差都没办,直接就要回京述职了。” 仇都尉不是蠢人,听到这里终于觉得不对了。一个蹊跷的巡盐副使,又一天差没当就要回京城。 这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皇帝着急从这人嘴里知道些什么,所以临时给了个名头,好上京述职。 而这种不办具体差使,只给皇帝打探、传递消息的御史,其实有个专门的名字——观风使。 要说这观风使,堪称所有外派御史中最奇葩的一种,具体表现为,啥事都不管,又啥事都能管。 啥事都不管,是因为皇帝没有给他具体的差使,他啥事都可以不管,只负责观察记录就行了。 啥事都能管,是因为他可以说,自己为了观察到事情的真相,所以要深入观察,不慎干涉了一点。 观风使始设于唐代初期,由朝廷派遣官员巡视地方,考察民情吏治。 但后期渐渐不再单独授命,而是和一些其他官职临时捆绑在一起,秘密派遣。 例如这人表面看起来是个学政,其实他还是个观风使;那人表面看起来是个河道,其实他还是个观风使。 这人表面看起来是个粮道,其实……观风使就像凌凌漆的吹风筒一样,隐藏在皮鞋和剃须刀等道具里。 有人可能不明白,皇帝都有了锦衣卫这个更可靠的消息来源了,还要观风使干什么? 这个问题,就像你已经有网络了,还看新闻干什么是一个道理——因为视角不同。 锦衣卫的文化程度毕竟普遍不高,他们的视角就像我等草民的视角一样,不够高。 同一个房间,小孩看到的世界和成年人看到的世界截然不同。小孩看到玩具,大人看到垃圾。 同一起灾荒,锦衣卫看到的和官员看到的也同样截然不同。锦衣卫看到暴民,官员看到民心。 皇帝高居九重,没有千里眼和顺风耳,他需要同时具有锦衣卫的视角和官员的视角,才能知道自己统治的国家如今究竟是什么样子。 想到观风使的特殊性,仇都尉变得客气了许多,但仍觉得贾雨村在吓唬他。 “贾大人也不必危言耸听,观风使虽然可以风闻奏事,但今日之事,本官想不出有什么值得大人上奏的。” 贾雨村微笑道:“当今以孝治天下,每日晨昏定省,太上皇、太后但有所愿,无不遵从。 太上皇信佛,当今信道,这本是父子家事,且佛道都教人向善,殊途同归,本是小事。 可如今朝堂隐然有人兴风作浪,或图献媚当今,或为扰乱朝局,大肆崇道抑佛。 这些事愈演愈烈,百姓无知,会以为当今不孝,人走茶凉;外邦有心,会认为天家不合,父子离心。 如果我说仇大人让儿子带头闹事,欺辱佛寺僧尼,欲行邪淫之事,想来是有人背后指使。 你猜万岁听到此事,是会觉得仇大人忠心可嘉呢,还是会觉得仇大人其心可诛呢?” 仇都尉听到一半儿时脸上的笑容就已经凝固了,听到后来,脸上已经冒出了黄豆般的汗珠儿。 他今天算明白了,为什么地方官会对这帮子有势无权的臭御史如此客气,看来这些人才是老油条啊! 自己一直当京官,从未放过外任,又有王爷罩着,还真没领教过这帮读书人的口活儿。 “贾……贾大人,此事纯属误会!犬子是跟我来江南办事儿,见此处人多,便来凑热闹看看。 他才来姑苏两天,如何知道这蟠香寺内尼姑美貌?只是一时嘴贱,跟着人喊两声罢了。” 贾雨村笑着摇头道:“就算你儿子是年少无知,好凑热闹,嘴也贱一些,可仇大人所为何来? 我在里面听见,仇大人说,贾雨村能入,我就不能入?小白脸能入,大老粗就不能入? 这些围观之人,对大人的言论十分欣赏啊,你看一个个,笑得都能看见午饭了,莫不是大人找来捧场的?” 仇都尉连连摇头摆手:“不不不,我与他们并不相识,我是个武人,说话粗俗了些,并无歹意。 这些家伙接了我的话头,借题发挥,污言秽语,着实可恶!” 贾雨村连连摇头:“你这么说,我是不信的。想来我说给当今听,当今也未必会信啊。” 仇都尉急得直搓手:“贾大人,你我同朝为官,我……我是忠顺王爷的门生,还望大人给几分薄面,相信一下!” 忠顺王爷是当今朝中势力最大,最得信重的王爷,仇都尉搬出靠山来,也实在是被贾雨村逼急了。 贾雨村做恍然大悟状:“怪不得仇大人有恃无恐,忠顺王爷是当今最信重的王爷,仇大人是王爷门生,想来是深知王爷心事的。 你父子在姑苏城里干的事儿,就算我不说,这里可还有好几双眼睛呢,未必都会替你瞒着。” 仇都尉顺着贾雨村的眼神看去,却看见铁捕头靠着寺门,正懒洋洋地看着他。 仇都尉此时智商十分在线。寻常盐捕,见到自己,就算不惧,也未必有这般从容。 有资格不替他隐瞒此事的,除了观风使,那只有锦衣卫了。锦衣卫只忠于当今,想买通他却不容易。 天心难测,万一万岁真的觉得此事影响了他孝心的名声,只怕忠顺王爷也未必会为他硬顶万岁。 就在仇都尉不知所措之时,贾雨村小声道:“我有一个办法,可让仇都尉表明心迹,也让别人无话可说。” 仇都尉如绝处逢生,赶紧掏出两张银票:“一张是大人的,另一张请大人转给那位捕头,请大人指教。” 贾雨村声音更小了,生怕吓跑了周围的人群:“你手下有兵,凡是刚才起哄的,都打一顿。 说得越起劲的,就打得越狠些。当然,你儿子也得打,打得越狠,说明你越恼怒。 你越恼怒,就越说明此事与你无关,不过是你儿子被这些别有用心的人怂恿挑拨了而已。” 第二十四章 假假真真测字人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仇都尉恍然大悟,连称妙计,当下将身后十几个营兵叫过来,小声吩咐。 “刚才起哄那几个小子,都盯住了,妈的眼睛别瞟,把人吓跑了一会儿打谁? 不看怎么盯?废物!用心去盯,悄悄靠近,别把人吓跑了,然后给我狠狠地打。 没看准也没关系,大概位置,周围的人,宁可打错,不可放过。” 十几个营兵散开,混入了人群中。看热闹的吃瓜群众浑然不觉,只顾盯着场中间看。 “刚才不是骂得挺起劲的吗?怎么越说声音越小了呢?难道今天打不起来了吗?” “不会吧,我看是仇将军在索要赔偿,两人在讨价还价呢,没看两人手里有东西吗?” “最好是谈不妥,这样仇将军一怒之下,带兵冲进寺里,我等也可冲进去,浑水摸鱼一番。” “妙玉是轮不到咱们了,我要是能摸摸邢蚰烟也行啊。那天她跟随邢忠出门买东西,我见了一面! 那模样,啧啧啧,当真是不比妙玉差的!而且见我看她,就羞红了脸,不比妙玉那冷冰冰的有味儿?” “你懂个屁啊,就是要冷冰冰的,得手了才有味儿!姑苏城里又不是没有美女,你以为那帮贵人为何偏盯着妙玉呢?” “哦,你倒是说说道理,难道不是因为妙玉生得最为美貌吗?” “你也说了,邢蚰烟不比妙玉生得差的,两人实际差的是身份和气质啊! 如花似玉只是基础,官宦女子才是重点,冷如冰霜才让人心痒难耐,带发修行就更让人兴奋了!” “靠啊,你的口水都流下来了,这么一说,还真是如此,我都听得要受不了了……” 砰,一拳把口水和牙一起打飞了,同时仰面朝天,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牙在天上滑翔。 不得不说,仇都尉人品一般,治军确实还是有两把刷子的,难怪能得到忠顺王爷的照应。 十几个营兵一起动手,打得吃瓜群众落花流水。当然重点是那几个嘴炮最厉害的,但也不乏只是跟着暗爽而遭殃的。 而且这些营兵打架很有分寸,打的都是牙齿、四肢之类的,疼得要命,但绝对要不了命。 自那天之后,玄墓蟠香寺就从姑苏城外的名胜古迹中抹除了,除了一些权贵依旧不死心外,平民色狼已经接近绝迹。 虽然色胆可包天,但那也得有实质性收获才行。只过过嘴瘾就可能被打得皮青脸肿,骨断筋折的,实在是不划算。 在一片混乱中,仇都尉揪起儿子的衣领,咬着牙,瞪着眼,心疼地抡起巴掌,给了儿子结结实实的两个大逼斗。 “小畜生,佛门圣地也是你能放肆的?我让你受人蛊惑,我让你嘴贱,我让你不肖我……” 贾雨村走回寺内,分了一张银票给铁捕头,铁捕头扫了一眼,是张五百两的,眼睛亮了一下。 “一个五品都尉,出手这么大方,看来京营如今很好混啊。大人就是不给我,我也不会乱说的。 对付忠顺王爷的人,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他是摸不清大人的深浅,怕遇上个杠头,两败俱伤。” 贾雨村挑了挑眉毛:“怎么,我看着那么像杠头吗?” 铁捕头淡淡地说:“大人,你自己照照镜子就知道了,你的眼神,看着像是随时都可以和人拼命。” 贾雨村笑了笑:“当人只有命可拼的时候,自然会随时拼命。等可拼的东西多了,就轻易不拼命了。” 铁捕头点点头:“能不拼命,谁愿意拼命呢?我们这些当盐捕的,俸禄虽然高,闲钱也多些,比寻常捕快可也死得多。” 贾雨村犹豫一下,不知道这个锦衣卫和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 “听你的意思,以后不想当盐捕了?钱挣够了?” 铁捕头伸了个懒腰:“钱哪有够的时候。不过我这岁数,也该成家了,打算在京里谋份差使了。 林大人那样的官儿,大康太少了,要是下次派我跟着个锒铛入狱的,最后也难受。 这些官儿啊,也没几个开始就是坏的。有过一个,还真拿我当兄弟。嘿嘿,最后也被砍头了,是我亲手抓的。” 铁捕头其实还不到三十岁,可满脸的厌倦之色,说不清是对自己的工作厌倦,还是对这个世界厌倦。 贾雨村默然,他大概了解铁捕头的心情。终于皇帝是一回事,总是出卖拿你当兄弟的人,是另一回事。 贾雨村向那几个盐捕招招手,等他们几人过来,贾雨村笑了笑:“杀人的帐该结了。” 他掏出贾雨村之前的两百两银票来:“你们自己找个店铺,倒换开分了吧。谁杀了几个,你们最清楚。 对了,铁捕头说,他就不要了。他是捕头,挣钱比你们容易些,不能苦了兄弟们。” 几个盐捕齐声欢呼,先谢过贾雨村,再谢铁捕头。铁捕头愣了愣,笑着挥挥手。 贾雨村回到雅舍,众人听着外面的呼喊的打斗声,都面带惊慌,素斋摆在桌子上,也没人动筷。 贾雨村拿起筷子来,夹了一块豆腐吃了,赞赏地说道:“果然还是这里的豆腐好吃。” 看看众人笑道:“吃吧,仇都尉忽然被佛法感化,幡然悔悟,正在外面护寺弘法,教训儿子呢。” 众人知他说笑,却也明白他已经摆平了仇都尉,都是又惊又喜。妙玉看了贾雨村一眼,正看见他也看向她。 妙玉赶紧用饭碗举高点,把自己的脸挡住了。林黛玉捧着一小碗冬瓜汤,眼睛左一瞟,右一瞟,撇了撇嘴。 妙玉邀请了邢蚰烟,但邢蚰烟始终没来吃斋。她大概也很奇怪,妙玉从不陪贵人吃饭,今天这是怎么了? 天色黄昏时,贾雨村带人离开了蟠香寺。如也师太带着那中年尼姑和妙玉,站在寺门口,看着一行人渐渐远去。 妙玉轻声道:“师父,咱们将来,是要进京去吗?” 妙也默然许久:“数象上说,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那便是你的救星。 今日看来,这贾大人可称佳人,且‘佳’与‘贾’同音,北上京城,方向也对。只是我们几时去,还需等待机缘。” 妙玉喃喃自语:“佳人?他哪里像佳人了,眼神看着怪吓人的。” 妙也淡然一笑:“佳人者,一人持圭臬之像。他是不是佳人,看他能否高升就知道了。 若是他能做到倾国倾城之势,护你平安,不过是他随手之事罢了,不值一提。” 妙玉心下略有点发堵,难道自己在他的心里,不值一提吗? “师父,你什么时候也会测字了吗?说得头头是道的。” 妙也眼望远方,不知想些什么:“天下测卜之法,道法相通,数术也罢,测字也罢,举一反三。” 那中年尼姑忽然问道:“师姐,既然你也知测字之法,那贾大人所测妙字,当真是对的吗?” 妙也的目光依旧没有收回来,看着即将落山的夕阳,语气淡然而欣喜。 “何为对,何为错,测后而知之,知后而测之,谁能说得清,哪一个神通更大呢?” 第二十五章 送佛须到三宝殿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船从姑苏出发,一路向北,平安无事,抵达京城。 贾雨村带着人离船登岸,却见京城码头,与其他沿江码头绝不相同。 来往船只穿梭不停,却丝毫不乱,码头上的漕运工人一一引导,运货船、运人船各有泊位。 而像贾雨村所乘的官船,或是富人家的私船,则另有单独泊位,远离嘈杂人群,岸边皆以青石铺地,平整洁净。 一溜马车、软轿停在岸边,显然是来接各自主子的。那些搬东西的,做小生意的闲杂人等一律不许靠近。 贾雨村等人刚下船,就有一个中年人跑上前来,看着贾雨村年轻的脸微微一愣。 再仔细看看后面跟着的林黛玉一行人,才敢确定,上前殷勤问道:“您就是送林姑娘来京的贾老爷吧? 林姑老爷早有书信到了。小人单大良,荣国府管事,我家老爷差我带人来迎姑娘回府的。” 贾雨村对单大良这个名字有些印象,知道他是荣国府里的三等管家,但原著着墨不多,不知其人如何。 现在看此人面相,倒也老实憨厚,只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倒也不能因此断定什么,贾雨村又不是真会相面。 说会相面,只是为了见见妙玉罢了。这一招他在穿越前就经常用,假装会看手相摸女同学的手…… 后面跟上来几个婆子,其中一个年轻一些的穿着绸缎夹袄,大方地上前对贾雨村一个万福。 “贾老爷,我是单大良家的,让我男人伺候着您,我带这几个婆子伺候着林姑娘吧。” 此时身后众仆从才跟了上来。当先落下的是一顶软轿,单大良家的上前搀扶林黛玉上轿。 软轿后面是一辆带棚的马车,单大良家的先请王嬷嬷上车,然后又请张月如、雪雁上车。 张月如和雪雁不肯,执意跟在轿子两侧步行,单大良家的让两个婆子跟在轿旁,笑着说道。 “两位姑娘都是知礼的,难道我家就是不知礼的了?主子在轿里,下人跟着,原是不错的。 只是这码头在城外,进城要走一段路,等进了城到府里还要走一段路,两位姑娘受不住的。 所以才预备了马车,先让两个婆子跟着。大家轮流下车倒换,保证轿子旁边有人就是了。” 张月如和雪雁这才上车,后面又是一辆无棚的马车,把林家带来的包裹等物装在上面。 单大良看着老张和瞎老太太,略有些尴尬:“因不知贾老爷带着仆从,后面只有一辆车轿了。 那是预备给贾老爷坐的,不知贵仆能否在马车上和行李一起将就一下。” 贾雨村笑了笑:“我又不住贾府,今日我带他俩先寻个住处住下,明日登门拜访贵府贾老爷便是。” 单大良赶紧说道:“这却使不得。我家二老爷再三叮嘱我,务必要将贾老爷请到府上。 还请贾老爷担待些,若是贾老爷不去,我今天这差使就算是办砸了,脸上也不好看。” 贾雨村本不想贸然上门,原著里贾雨村见贾政是为了带着林如海的推荐信求官做。 如今林如海已经帮自己铺垫了起复之路,也就不用麻烦贾政了。他初到京城,先找个住处落脚才是急事。 贾雨村正要再次推辞时,林黛玉将轿帘挑起来,幽幽地叹息一声。 “先生在我家是如何答应父亲的?说什么护送之事,义不容辞。又说什么尽心尽力,绝无差错。 原来只是说说罢了。现在谁都不认识谁,就把我一个人扔给了人家,被拐走了都没人知道。” 单大良家的拊掌而笑:“姑娘的一张嘴,真是和姑奶奶一模一样的,姑奶奶从小说话就不饶人的。” 笑着笑着,眼圈就红了:“可惜了姑奶奶那么好的人,我从小伺候着长大的,怎么就……” 黛玉这才知道单大良家的伺候过母亲,看单大良家的年龄,也确实只比母亲略大一些,想来是个亲近丫鬟。 此时见单大良家的落泪,黛玉如何忍得住,也用手帕捂住嘴,泪珠无声滚落,只是看着贾雨村。 贾雨村被林黛玉说得哑口无言,又不能不承认她说得有道理,毕竟这年头也没有微信视频,确实不认识这群人是不是贾府之人。 虽说用这么大的阵仗来拐人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但贾雨村确实对林如海拍过胸脯,会保证万无一失。 因此被占据了道德制高点的贾雨村,无奈地点点头:“别哭了,你说得对,我送你去贾府就是。” 单大良擦了擦汗,心说幸亏今天林姑娘帮忙,否则贾老爷真的带着人走了,自己非挨骂不可。 此时老张见贾雨村点头,正扶着瞎老太太往马车上爬,贾雨村摆摆手。 “老太太年纪大了,行动不便,你带着她上车轿吧。这几步路,我跟着走就行了。” 老张大惊:“这……这如何使得?老爷心善,我是知道的,但不能乱了身份啊!我们是下人啊!” 老张特意把“身份”和“下人”两个词加了逻辑重音,意思是你就不用试探了,我是不会出卖你的。 你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从此以后你就是老爷,我们就是仆从,我们认。毕竟,你好,我们也好。 贾雨村淡然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倒也不是我不讲规矩,而是本来我就没打算坐那车轿,空着也是空着。” 单大良诧异地看了车轿一眼,心想我荣国府的车轿,在京城里也算得上豪华,每公里五块二的豪华专车,你都看不上? 宰相家人七品官,贾府的下人见过世面,向来都是很自信的,一个七品官如此摆谱,单大良觉得有些过分了。 但这人又不能以寻常官职来看待,二老爷读完林姑老爷的书信后,着实赞叹,再三嘱咐自己一定要请到的。 单大良脾气好,所以迎接贵客的事儿大都交给他。此时他不动声色,只是点头哈腰。 “贾老爷是读书做官的贵人,想来是坐不惯这车轿,我再去寻一乘软轿来。” 贾雨村拉住他的胳膊,哈哈一笑:“胡扯。贾雨村担风袖月,游览天下,什么车船没坐过? 我不坐那车轿,是因为林姑娘责备我对她的安全不挂心。我就跟在轿边,护着她入贾府好了。” 林黛玉刚刚擦干泪水,听见这话,目光中闪过一丝喜色,随即翻了半个白眼,将轿帘摔上了。 单大良心中暗想:这林姑娘和贾老爷的师徒关系倒是很融洽,不像我们府上那位,天天盼望着先生生病。 第二十六章 交人当抛一片心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单大良原本希望,贾雨村坐在车轿上,自己坐在车把式旁边的车辕上伺候回话。 贾雨村不坐车,单大良自然也不能坐车辕了,只跟在贾雨村身后,随着软轿前行。 贾雨村脚步轻捷,身形挺拔,走得毫不费力。单大良虽额头见汗,两腿发软,却也一步不落。 轿两边的婆子,每走一段路,就上车换两人下来,换到第三次时,张月如和雪雁坚持下车了。 林黛玉听见张月如来了,微微挑起轿帘,递出一把扇子来。却不料靠窗子最近的是雪雁。 雪雁看着扇子,呆呆地说了句:“小姐,我不热,你留着自己扇吧。” 林黛玉又羞又恼,哼了一声:“呆头雁!”把扇子又抽回去了。 贾雨村看着这一幕,又好笑又有点温暖,咳嗽了一声:“这天儿还怪凉的。” 单大良已经走得满头是汗,赶紧附和:“贾老爷说的没错,已经入冬了,开始冷起来了。” 此时荣国府已经出现在眼前了,单大良松了口气,瞬间觉得两腿酸软无比,今天晚上看来得自己睡了。 到了正门口,抬轿的四个壮汉停轿垂首后退,门里出来了四个十几岁的小厮,抬起轿子,却往角门走去。 单大良弯腰伸手:“贾老爷,我家的送林姑娘去见老夫人,从角门走方便。 您随我从正门进,二老爷在中堂书房等您呢,贵仆自有人带去歇息,无需挂心。” 单大良见贾雨村如此礼待瞎老太太,便也格外郑重,向贾雨村说这一句,有道是礼多人不怪。 贾雨村正要起步,轿旁的张月如向贾雨村招手,贾雨村走过去,林黛玉隔着轿帘,塞出一本书来。 “先生,这是我父亲让我到荣国府后交给你的,里面有他给你的谢礼。 你……你刚才若是在码头丢下我便走了,这礼物也就不给你了,你也怨不得谁。” 贾雨村接过来,随手一翻,见里面夹着两张一千两的银票,还衬着一张纸,只有八个字,正是林如海笔迹。 “君子之交,千金一诺。” 贾雨村哈哈大笑,他自然知道,林如海提醒他千金一诺,两千两自然就是两诺了。 一诺是将林黛玉安全送到荣国府,另一诺,就是他答应过林如海的,要照拂林黛玉,不让她受委屈。 “去吧,去吧,你们父女两个,才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呢,不要都赖在林夫人身上。” 说完后贾雨村想起了些事儿,小声对林黛玉笑道:“见了你那表哥,他若摔玉,你不要哭,那玉是神物,摔不坏的。” 林黛玉不解其意,忽闪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贾雨村,贾雨村也不多说,挥了挥手。 林黛玉的轿子远去了,贾雨村直到看着轿子进了角门,才回过头来跟着单大良往大门里走。 荣国府大门的门子们,被贾雨村的气势所夺,都垂首站在一旁,等贾雨村过去才敢窃窃私语。 他们已经很久没见过在贾府门前这样大笑的人了,此人看起来官就不大,可这偌大的公府之门,居然镇不住他。 贾雨村随着单大良走进正堂,荣国府是国公府规制,这正堂之大,百人装得下。 正当中一张八仙桌,一把太师椅,对面一溜三排的座椅,左侧有一耳房,陈设简单,只摆了一张胡床,让人存放衣物之用。 这就是当年国公府有重大庆典,例如国公爷寿辰,门生故旧门前来拜望时才启用的地方。 所谓“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指的就是那些门生故旧上门道贺时,将随身携带的笏板放在耳房的胡床上,能堆满整张床的意思。 这当然是夸张的说法,毕竟有资格手持笏板的,都是能上朝的官员,基本都在五品以上。 何况笏板才多大,要堆满一张胡床,需要多少块?官员们是来拉关系,又不是上朝,随身带着笏板干什么? 这就是艺术的夸张了,可历史上这种事儿还真不全是瞎编的,艺术源于生活。 据说乾隆朝的时候,福康安权倾朝野,门生故旧遍布全国的军队,连家奴当将军的都有几十个。 当他过寿之时,来祝寿的武官们来了不知多少人,光是随身携带的马鞭子,就堆满了两张床! 由此可见,荣国公当年虽不及福康安,但在大康朝也是威名赫赫,四王之下,八公之首,名不虚传。 有人可能认为宁荣二公是平级的,而且宁国府还是族长,会不会更高点,其实并非如此。 从府邸规制看,荣国公府更大。古代建筑都是要符合身份的,这就很明显了。 何况荣国公第二代仍然是荣国公,而宁国公的第二代已经变成了一等将军,也说明荣国公的爵位更高。 宁国府的族长,完全是因为宁国公那一脉是长子,这就是族规,当多大的官也得遵守。 贾政当然不会在正堂接待贾雨村,不合规矩。穿过正堂,往前再走,就是中堂了,在二门之外。 中堂才是正经的见客之所,但私密性差,显得疏远。尤其贾雨村是妹夫推崇的,贾政有意亲近。 中堂左右有两间书房,当年贾赦和贾政曾在此读书,贾政那间在右侧,单大良便将贾雨村引到此处。 单大良刚一挑帘儿,贾政便放下茶碗站了起来,拱手为礼,然后也是一愣。 虽然妹夫信中已经说了贾雨村返老还童之事,但当真见到人时,贾政还是十分震惊的。 “雨村兄,闻名不如见面,若非政深知内弟从无诳语,当面之时当真难以置信啊!可见雨村兄是大造化之人!” 贾雨村当年看书,知道贾政为人质朴诚实,今日一见,也觉得气质相貌与书中极其相符,也心存好感。 “小弟不才,半生浑浑噩噩,愚钝无知。曾经真的以为人生就这样了,平静的心…… 天可怜见,大概觉得小弟尚有可取之处,故而受仙佛点化,得以返老还童,二世为人。 小弟曾对林兄言,当努力发奋,报效朝廷,做一番事业,不负天地仙佛给我的这次机会。” 贾政最是传统,忠君爱国,光宗耀祖是他最看重的,否则也不会那么厌烦宝玉的不求上进了。 贾政自己没从科举出身,一直引为憾事。所以就拼命鸡娃,希望宝玉能弥补自己的遗憾。 贾雨村进士出身,又有这番忠君爱国之志,虽曾有小瑕疵,但妹夫已经解释是被人排挤冤枉之故。 所以贾政对贾雨村好感大增,拉着贾雨村一番攀谈,直到太阳偏西,贾雨村起身告辞。 贾政颇有恋恋不舍之意,意思是留贾雨村抵足而眠。贾雨村说自己还有两个仆从没安排,需要去租房。 贾政一挥手:“这有何难,我家中颇有几间闲屋,兄若不弃,不妨先住下,早晚请教,岂不方便?” 贾雨村淡然一笑:“存周兄,林兄是我知己,也是恩人,你我如今也可算朋友,有些话不能不说。 我此次回京面圣,其间变数颇多。你对林兄之言信之不疑,今上却未必如此,少不得会考教小弟。 若能过关,弟自当与存周兄多来往。若未能过关,弟即是戴罪之身,连累存周兄,心中何安? 今日身负送人之责,进府一续,理所当然,是谁也挑不出错处的。若留宿,则性质就不同了。” 贾政一愣,随即心中一热,深为感动,知道贾雨村确实是可交之人。 他本就有些迂腐,又书生意气,与贾雨村投契,便忘了这些事。 但他也是久在朝堂之人,一点就透。若是自己,也还罢了,可自己身上扛着整个荣国府,就得谨言慎行。 当下他拱手道:“雨村兄至诚君子,弟心中感念。既如此,兄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 这单大良办事还算得力,弟让他去帮雨村兄寻租个住所,暂且安身,面圣后再从容安置如何?” 贾雨村拱手致谢,就在此时,一个身材高挑的大丫鬟走了进来,盈盈一福。 “老爷,老夫人让我来请贾老爷去后堂,有件事儿要请教贾老爷。” 第二十七章 黛玉初入荣国府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贾政和贾雨村同时一愣,不知道老夫人为何忽然要请一个外客入内堂。 红楼梦中对贾母的称呼,一般是老太太或老祖宗,前者一般是下人们称呼,家里人则两种都会混用。 但对外时,若是亲近熟悉的人,可称老太太,若是尚不很熟的,按规矩还是要称老夫人。 所以此时丫鬟称为老夫人,明显是因为贾雨村和贾家还不是很熟,可既然不熟,你叫人家去内堂干什么呢? 贾雨村打量着这个丫鬟,蜂腰削背,鸭蛋脸,高鼻梁,头发乌黑,挽着两个发髻,上面插着一根碧玉簪。 穿红绫子袄,绿纱罩裙,掐腰青缎子背心,越发显得身材高挑,胸前划出一道美妙的曲线。 贾政是个孝子,虽不知母亲何意,却也不敢怠慢,转头看向贾雨村。 “雨村兄,我这母亲,想来是尊佛敬道的,想来是听说兄返老还童之事,心中敬仰,才让鸳鸯来请。” 贾雨村知道贾政是怕自己觉得被人围观,心中不快,爽朗地一笑。 “我与林兄和存周兄都是朋友,则对老夫人自当执子侄之理。本该拜望,只怕唐突,既然老夫人见召,岂可不拜?” 贾政暗自松了口气,亲自引贾雨村往内堂而去,鸳鸯小碎步跑到前面,帮两人一路打帘。 其实到二门外请人这种事,本不用鸳鸯亲自跑来的。 只是一来事出有因,二来鸳鸯也想见识见识这返老还童的贾雨村,故而主动请缨。 之前贾雨村上下打量她时,鸳鸯低着头,心中略有不快,心说此人看来和大老爷差不多,也是好色之徒。 但随即发觉,贾雨村的目光中更多的是欣赏,而非情欲。就像看见一朵花儿,故而赞叹一般。 这倒让鸳鸯觉得舒服了许多,一路打帘的时候也偷偷看了贾雨村几眼,越看越觉得此人气质不凡。 其实男人看女人,本就是天经地义的,尤其是好看的女人,多看几眼,乃是人之天性。 但若心生淫邪,则眼神中就会流露出透视之感,似乎是要穿透人家的衣服,看见里面的春光。 最要命的是,这种眼神是遮掩不住的,女人对此有天生的敏感,一旦察觉,除非本就有心,否则必然生厌。 所以男人看女人时,若想让对方心生好感,就要先控制自己,不生淫邪之心,而生欣赏之念。 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被欣赏的,否则她们打扮那么漂亮,只是为了照镜子吗? 男人追求女人,本质上和孔雀开屏一样,都是要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展示给女人,把露出的屁股藏在后面。 至于如何做到这一点,则需要大家勤学苦练,这东西没法教,只可意会,不能言传。 那么,贾母究竟为什么要找贾雨村呢?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林黛玉被单大良家的带着几个婆子领到垂花门里后,只见面前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 绕过插屏后,是小三间的内厅,厅后面是正房大院。五间上房雕梁画栋,两边的穿山游廊相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 几个穿着红绿绸缎夹袄的小丫鬟,正在廊檐下喂鸟儿。见到林黛玉,几个小丫鬟都迎上来笑道。 “刚才老太太还念叨着呢,可巧就来了。”立刻有人进去回报:“林姑娘到了!” 接下来自然是贾母出来,抱着林黛玉痛哭,众人劝阻。接着贾母叫迎春、探春、惜春出来相见。 此处抄多了未免有水字数嫌疑,众所周知,我从不干那种事儿的,所以我决定快进,有兴趣的请去看红楼梦原文。 接着贾母见林黛玉面庞怯弱不胜,知她有不足之症,便问她常服何药,为何不请名医急为疗治。 林黛玉闻言又垂下泪来:“老祖宗,若非这不足之症,只怕我还见不到老祖宗了。 父亲虽未名言,我终究还是从月如姐姐处知道了。有人谋害父亲,以寒毒之药下在饭菜中,至全家中毒。 父亲身为男子,尚可支撑,母亲和弟弟却都死于寒毒。我是因为不足之症,常吃人参养荣丸,阴差阳错解了毒。 若不是贾先生遇神仙梦中指点,破了贼子毒计,只怕再过上数月,我和父亲也难逃一死。” 贾母又惊又怒,用拐杖敲着地面,且骂且哭。待听黛玉说林如海和贾雨村已将凶手抓捕定罪,才略缓了一些。 又哭一阵,方才渐渐收泪,却又慨叹,若是如此,女儿便不是寻常病死,而是为朝廷而死。 林如海若是明白事理,自会写明此事,今上仁厚,也许会破例给女儿哀荣,以安臣子之心。 这不是贾母思维跳跃,实在是当时的文化如此。女儿人死不能复生,若能有朝廷册封,也是荣耀之事,可稍减人心中痛楚。 林黛玉其实本不欲让外祖母再次伤心的,只是忖度林如海既然已将此事上报朝廷,这等大事朝廷定会发邸报的。 父亲在书信中既然推崇贾雨村的功劳,此事也必然会告知贾政,贾母这里,迟早是瞒不住的。 而且林黛玉心中存着一个念头,希望能把林如海也调到京城中来,远离是非之地。 这个能量,贾府现在是有的,但要让贾府出这个力,必要贾母开口方可。 贾母看似不问外事,就连府中之事也很少直接管,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才是贾家的镇山大神。 荣国公的门生故旧,四王八公的关系网,甚至皇室对贾府的感情,都维系在贾母的脸面身份上。 不等贾母眼泪擦干,王熙凤又在丫鬟婆子们的簇拥下来了,开口便笑:“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 林黛玉看去,又别于他人不同,彩绣辉煌,宛若神仙妃子;举手抬足,恰似女中英豪。 一身的花团锦簇,满脸的妩媚精明,书中有云,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粉面含春威不露,单唇未启笑先闻。 王熙凤见贾母在擦眼泪,却不先劝解,反而自己先拉着林黛玉的手落泪。 “往日听老祖宗夸姑妈,说我从头到脚比不上姑妈一根小手指头,每常还不服气。 今日见了妹妹,方知是老祖宗心疼我,把我夸上了天。天下竟真有这般神仙样的人,手指头岂是我能比的?” PS:本文是以《红楼梦》人物世界为背景创作的小说,给大家看个乐呵,谁要是把这个当成原著理解,或者因为看这本小说而导致考试不及格,本人不承担任何连带责任! 第二十八章 摔玉妙论有还无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贾母擦着眼泪,也忍不住被王熙凤逗笑了:“你这猴儿,我们刚哭过,你又来哭,快别招你妹妹了。” 王熙凤见自己以毒攻毒见效,也就收了泪水,问起了黛玉的衣食住行。 黛玉接着去拜见了两位舅母,王夫人自然也要告诫黛玉:“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 你只以后不要睬他,家里这些姐妹都不敢招惹他的。他一时甜言蜜语,一时有天无日,一时疯疯傻傻,只休信他。” 林黛玉的大眼睛忽闪着,看着自己的这位二舅母,知道她话中有话,却只装作听不懂。 我来你家不过是暂住,又不图你家什么,好端端的干嘛非要招惹你儿子呢? 就在此时,有丫鬟来传话:“老太太那边摆好饭了,请林姑娘过去用饭。” 林黛玉跟着丫鬟回到贾母房中,与三春陪着贾母一起用了饭,又说了些闲话,贾宝玉就回来了。 贾宝玉早听说姑妈家的林妹妹到了,故而未见母亲,先来祖母这里看一眼,此时身上还穿着外出的衣服。 黛玉一见,倒吃了一惊:好生奇怪,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只是怎么穿得如此花哨,难道是京城流行于此?只见他: 头上紫金冠,眉前金抹额,身上百蝶穿花大红大紫——花里胡哨,极尽奢华。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白白胖胖,三分女相。 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众情思,悉堆眼角——眉目传情,撩骚圣体。 贾宝玉回来就开始给林黛玉起表字,说林黛玉眉间若蹙,西方有石名黛,可以画眉,故而可叫“颦颦”。 林黛玉心说这三件事都不挨着,不过都与西施有点关联,你就能硬凑到一块,也算人才。 便轻声对贾宝玉说:“按这么起表字,你面如满月,东方有石为玉,可雕为捣药杵,所以你可以叫‘茕茕’。” 贾宝玉不解,反问道:“蹙眉若西子,西子好画眉,蹙眉伴捧心,故而称之颦,故有东施效颦,是有典故的。” 林黛玉嘴角挑了挑,一双秋水眸子隐藏笑意:“面如中秋月,月中有玉兔,兔持白玉杵,故而称之茕茕,也是有典故的。” 贾宝玉大喜:“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正是,正是,你我一见如故,可知是故人也!” 林黛玉又看了贾宝玉那身穿着,和嘴唇上淡淡的红胭脂,抿嘴一笑,却不再说话。 三春中文采最高,反应也最快的探春挑了挑比别人都要更黑亮的细眉,看了林黛玉一眼,也看了贾宝玉的脸一眼,忍不住笑了。 贾宝玉不解:“三妹妹,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这典故不对吗?林妹妹不是这个意思?” 探春本就和贾宝玉要好,见林黛玉揶揄贾宝玉,贾宝玉却浑然不知,心中也有些好笑,便笑道。 “平时让你少吃胭脂,你不听。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难道不是典故?” 林黛玉看了探春一眼,轻咬了一下嘴唇,心里倒生出几分欢喜来,看来以后有玩伴了。 一般男子被人说雌雄难辨,娘娘腔,那一定是会勃然大怒的。但贾宝玉一听,不怒反喜,连连拊掌叫好。 “林妹妹果然是蕙质兰心,一语双关,如行云流水,毫无勉强生硬之感,佩服,佩服啊! 我一直说,天下灵秀之气都被女子占去了,男子都是蠢笨浊物,只恨不能身为女子。 林妹妹看我能有几分女子之气,实在是愧不敢当。想来也都是与姐妹们相处得好,沾染上几分,可见是知音!” 众人无不莞尔,贾母嗔怪道:“你这孩子,又说胡话,仔细你爹听见了,要捶你我可不拦着。” 贾宝玉嬉笑道:“老祖宗每次都这么说,最后还是会救我的。何况我这话发自至情,便挨打也无法。” 林黛玉猜对了开头,却没猜对结局,没想到自己一句玩笑之语,居然还弄得皆大欢喜了。 正在暗自好笑,贾宝玉已经习惯性地伸手到衣服里掏摸起来。 他的衣服里滴里当啷地挂了很多东西,长命锁,寄名符,香荷包等等。 所以要从这一大堆鸡零狗碎儿里摸出一样东西来,还挺不容易的,左手没找到,换右手。 随着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贾宝玉终于摸到了想要摸的东西,满足地叹了口气,掏了出来。 只见他手上抓着一个金螭璎珞,下面垂着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比鸽子蛋大些,比鸡蛋小些。 在烛火的照耀下,流光溢彩,瑞气浮动,当真是一件宝贝。世人无知,怎能知道这是件无才补天的蠢物呢? 贾宝玉手里抓着宝贝,热切地盯着林黛玉:“妹妹可也有玉没有?” 林黛玉忽然想起贾雨村的话,心里略有点慌乱,自己要怎么回答,才不会惹祸呢? 略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犯不上为了怕他怎么样就骗人,不值得。 “没有,想来这是件稀罕物,岂是人人都能有的?” 贾宝玉两眼一瞪,捧着自己的命根子,忽然间越看越不顺眼,当下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顿时引起惊呼一片! 袭人忙冲上前去,捡起玉来,翻来覆去地看,好在没有任何破损,赶紧又递给贾母看。 贾母气得连连跺脚,本来下午哭完刚洗的脸,现在又已经满脸泪痕,紧紧搂着贾宝玉,痛斥于他。 “孽障,你生气,要打人骂人容易,何苦摔这命根子呢?” 贾宝玉此时脑子里深恨自己与众不同,尤其是刚被林黛玉夸完有几分像女子,此时一听“命根子”三个字,更是忍不得了。 “什么命根子?我不要命根子!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单我有,我就说没趣。 如今来了一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我也不要了!” 整个屋子里此时就没有一个男人,姐姐妹妹,丫鬟婆子们听了这话,无不觉得莫名搞笑。 这怎么听起来不像是摔玉,而是要自宫呢?须知你就是不要了命根子,和我们也不能完全一样! 贾母却知道孙子心里有些个痴性子,只能耐心引导,半哄半骗地说道。 “你林妹妹原本也是有的,因你姑妈去世时,舍不得你妹妹,遂将她的带了去,全了殉葬之礼,尽你妹妹之孝心!” 贾宝玉虽然不是很聪明机智,但也不是随便能被糊弄的,眼泪汪汪地看着贾母,质疑道。 “那她又说没有,又说这是稀罕物,为何不肯告诉我她曾有过呢?” 贾母哄他道:“她虽曾经有过,毕竟现在已经没了。因此只说没有,不便自己夸张之意。 你娘还活着呢,你如今怎比得她,还不好生慎重保护好,仔细你娘知道了,说你咒她了。” 贾宝玉终于被说服了,不再闹腾了,默许袭人可以把命根子拿回来,放回原处了。 这时袭人偷偷瞟了黛玉一眼,心中忽然生出些念头。 她不动声色地将玉靠近蜡烛,仔细看了又看,终于惊喜的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东西。 随之就是一声惊呼:“不得了了,这玉……摔裂了!” 第二十九章 袭人心细观玉痕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众人一拥而上,围在袭人和蜡烛旁边,就像一群趋光向火的飞虫一样。 袭人曾是贾母身边的四大丫鬟之一,为人看似老实忠厚,其实心机深沉,人所不及。 这不是胡说,而是有证据的。袭人在主子们眼里,最大的特点是办事稳重可靠,从不出错。 这一点其实细思极恐,须知荣国府是一个极其复杂的小社会,其复杂程度不属于现在的大型企事业单位。 高层领导和中层领导之间的利益冲突,中层领导和基层领导之间的利益冲突,基层领导和员工之间的利益冲突。 员工内部的高级员工、中级员工与低级员工之间的利益冲突,无时无刻不在发生,每个人都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在这样复杂的工作环境下,“从不出错”这四个字的含金量极高,相当于王者荣耀的王者级别,绝不是一个老实人能做到的。 这需要极高的情商,深沉的心机,灵活的手腕,才能既做到既不出错,又让人觉得老实本分。 即使强如王熙凤,坐拥高贵的出身,荣国府长孙媳名正言顺的管理权,老祖宗的无比疼爱和支持。 在这么多BUFF的加持下,王熙凤也只能勉励维持局面,得罪了很多人,还落得个强悍狠辣的名声。 所以袭人几乎可以说是体制内先天圣体,她对每个人的心思都能把握得无比精准,尤其是贾母和王夫人的。 身为贾母身边数一数二的大丫鬟,她虽然被借给了贾宝玉,但对老主子的心思揣摩,不在鸳鸯之下。 林黛玉入贾府之前,袭人耳朵里听“我的宝玉,我的玉儿”就已经听得快起茧子了,但当时还不以为意。 毕竟宝玉的眼界奇高,寻常庸脂俗粉他是看不在眼里的。 虽然他对所有女孩子都彬彬有礼,但其实是个十足的色鬼,不但注重相貌,而且注重身材。 颜值既正义,是宝玉一生践行的标准,只是这一点被很多人都忽略了。 例如宝玉对女人的偏爱,很少会给同样是女性的中年仆妇们,更别提对婆子们了。 贾宝玉对此的解释是:“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 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 有人说这话体现的是宝玉对已婚妇女,从单纯变得复杂的惋惜和反感,不能说明宝玉是颜控。 但同样对比,秦可卿也是已婚妇女,宝玉对人家不但不反感,还在人家床上做春梦,梦里还和人家共赴巫山。 有人说秦可卿虽然已婚,但人还是很单纯温柔,不复杂,所以宝玉有好感很正常。 但王熙凤也是已婚妇女,宝玉同样很喜欢跟王熙凤混。难道王熙凤单纯?还是王熙凤温柔? 说到底,已婚妇女不是问题,问题是已婚妇女会渐渐变得衰老、难看,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所以当袭人第一眼见到林黛玉时,就知道情况失控,宝玉是必然沦陷的,没有任何疑问。 而以老太太的心思和在贾府一言九鼎的地位,宝玉自己又沦陷,这件事儿,十有八九是跑不了了。 虽然彼此都还小,但像贾府这样的公侯之家,做事儿从来不会是一时兴起,而永远是深谋远虑的。 原本袭人对宝玉的夫人是谁并不在意,因为不管是谁,肯定也不会是她,她最多也就是个姨娘的命。 不过今天目睹了林黛玉一句话就把贾宝玉逗弄得翻天覆地,如痴如狂的样子,袭人忽然就害怕了,甚至愤怒。 书中说,袭人有些痴处,跟着贾母时,心里眼里都是贾母,跟了贾宝玉后,就心里眼里都是贾宝玉。 这话同样细思极恐,但今天就不细思了,只当这是真的,袭人此时确实心里眼里都是贾宝玉。 所以她不喜欢林黛玉,她觉得林黛玉会欺负贾宝玉,更不希望这个女孩儿将来成为自己的主子,一直欺负贾宝玉。 这个女孩儿小小年纪,已经如此通透,将来一定是个厉害角色,自己若在她的眼皮底下当姨娘,这辈子只怕都得战战兢兢的。 所以,袭人无比希望这块玉真的出现一丁点的瑕疵,最好就是一丁点,足以让大家对林黛玉恼怒厌恶。 但瑕疵千万别太大,万一真的摔裂了,摔碎了,宝玉的命根子不保,自己将来能有什么幸福可言? 袭人和很多贾府群众一样,相信这块玉和贾宝玉是血脉相连的,没准真的和宝玉的命根子有些玄妙的关系。 所以带着这样的期待,袭人努力认真的查看之下,还真的发现玉的表面有一些极其细小的划痕,平时都没注意到的。 所以袭人大喜过望,立刻惊呼:“这玉……摔裂了!”吓得众人一拥而上,捧着宝玉的命根子仔细研究。 林黛玉没有动,她现在确实也挤不进去,贾府众人现在的阵型,就像漫画“森林大帝雷欧”里,斑马群遇上狼群的防守阵型一样。 围成一圈,脑袋冲里,屁股冲外,把小斑马围在圈子里,狼群敢上来,尥蹶子就踢,一脚能把狼下巴踢碎! 林黛玉就感觉到,自己此刻如果硬往里挤,没准就会被谁尥蹶子踢一脚,所以她只是站在外围,静静地等着。 贾母老眼昏花,此时天色又暗,靠蜡烛的火光确实看不见玉表面的划痕,只急得往前探头。 刺啦一声,头发都燎掉了一绺儿,屋里顿时一股子烧麻雀的香味儿,唬得鸳鸯赶紧扶贾母后退。 贾母急得直跌脚:“四丫头,你喜欢画画雕刻,眼神儿最好,你看看,是否真有裂痕?” 惜春接过玉来,眯起眼睛仔细地看,实事求是的说:“不像是裂痕,倒像是表面的划痕。” 袭人急道:“这玉何等坚硬,老太太这屋子里的青砖又那么平整,哪里能划出痕迹来? 想来是用力过大,玉震出了裂痕,只是极细,以后只要仔细保护,想来也不会坏的。” 袭人这话似是帮黛玉开脱,说玉摔得不严重,但其实暗含玄机,极其阴险。 这就像指认一个人捅了人,但又说捅人的时间很短,而且绵软无力,所以伤害不大。 问题是捅人本身就有罪了,捅了多长时间,捅得是否有力,伤害大不大,都是程度问题,不是性质问题。 林黛玉淡淡地看着这一群惊慌失措的人,脸上一副胸有成竹的淡定,平静地安慰大家。 “不要担心,我先生听神仙说过,这玉是宝贝,根本摔不坏的。” 贾母本已看过林如海的信,知道贾政此时正在中堂招待贾雨村,信佛信道的她,本就有些心动的。 此时听见这话,哪里还忍得住,一连声地吩咐。 “来人,来人,快去中堂见二老爷,请他带贾先生入内堂一见!” 第三十章 雨村假语话仙闻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贾雨村跟随贾政进入贾母的堂屋中,只闻见空气中飘动着各种或淡雅或芬芳的脂粉气味。 目光扫及,贾母正襟危坐在榻上,两侧是两面厚实青纱刺绣的屏风,透过青纱能隐隐看见后面站着三四个人。 贾雨村便知道方才这屋子里还有几个女子的,此时就躲在屏风后面回避,而屋子里还剩下的人则是无需回避的。 随后跟进来的鸳鸯,手里捧着玉,满脸担心的袭人,站在贾母身后的琥珀,这些是丫鬟,还配不上回避二字。 而堂中间原本站着的贾宝玉,本来就知道自己摔玉可能惹了祸,连累了林妹妹,有些发呆。 后又听贾母说要让贾政请贾雨村进来一见,贾雨村什么的贾宝玉并不在乎,要命的是贾政啊! 爹要是知道自己摔了玉,还不得把自己的屁股打飞了?就算今天有贾母护着打不了,早晚会算总账,拉清单的呀! 所以他此时提心吊胆,面如人色,全身颤抖,垂头丧气,不敢抬头看进来的人。 而距离他两个身位,唯一一个没有回避的小姐,正是表情淡定,眼神里带着些许悲凉的林黛玉。 她之所以不回避,是因为她是贾雨村的学生,是贾政的外甥女,这两个男人,她都是可以见一见的。 贾雨村和林黛玉目光一碰,林黛玉眼底的那点悲凉就迅速放大成了委屈,眼圈也变红了。 贾雨村微微一笑,眼里的温暖顺着两个人连接着的目光,滑进了林黛玉的眼中,融化了她眼底的凉意。 别怕,还有我呢。 贾雨村知道贾母是真心疼爱林黛玉的,但所有的感情,都有个远近厚薄之分,这是人性,概莫能外。 贾母对林黛玉的感情,可以碾压贾府中几乎所有人,任何人敢欺负林黛玉,她都绝不会允许。 但请注意,是几乎所有人,这里面,有一个唯一的例外,那就是贾宝玉。 如果有一天,一定必须在贾宝玉和林黛玉中选择一个做出牺牲,那一定会是林黛玉。 这种复杂的情感,不仅仅是因为血缘的远近,陪伴的时长,还有对家族的责任,混在一起,难以区分。 所以这次宝玉摔玉,引发的骚乱,贾母之后一定会用心安慰林黛玉,告诉她不要担心,不要怕,跟你没关系的。 但那是之后,在此之前,贾母更关心的一定是贾宝玉的命根子究竟有没有摔裂,贾宝玉以后还行不行。 这一点贾雨村明白,林黛玉当然也明白,而且她很理解外祖母。只是人的委屈不是理智的,而是情感的。 所以林黛玉仍然觉得委屈,她自然会想到,自己在家里时,心疼的位置是排在第一位的,到这里就不知道排在第几了。 说到底,自己只是个寄人篱下的亲戚。虽然是身份高贵,有人撑腰的亲戚之王,但也还是亲戚。 如果我的母亲没有死,我也不会沦落到这么一个伤心的地方,如果我不沦落到这么一个伤心地方,我也就不用受你们的气了。 贾雨村冲贾母一拱手,躬身施礼:“晚生贾雨村,老夫人见召,来迟有罪,请老夫人见谅。” 贾母身子偏胖,缺乏锻炼,平时都是歪在榻上的,即使有外客来拜见,也很少像今天这样正襟危坐的。 但她此时一来对贾雨村返老还童的神迹很好奇,二来对贾雨村得遇仙佛很羡慕,三来还有求于贾雨村,所以态度和姿势都很端正。 贾母微微一笑,满目慈爱地看着眼前这个举止沉稳成熟,脸却鲜嫩无比的少年,微微点头。 “贾先生啊,林姑爷信中说你巧遇仙佛,返老还童,再世为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让人好生羡慕啊。” 贾雨村心里一动,别人说起自己遇到仙佛,多用“得遇”一词,贾母却用的是“巧遇”,这老太太,话里有话啊。 什么事儿一说巧,就总是透着那么几分不可信。 例如有人从不买彩票,但忽然福至心灵,一个号一次买一百注,结果就这么巧,都中了一等奖,你信不信? 贾雨村知道贾母人老成精,即便信道信佛,对自己的事儿仍然心存疑虑,当下只装听不懂,客气了两句。 贾政是实诚君子,却没听出母亲话里有话,只是斜眼瞪着宝玉,不知道这孽障又惹了什么货,一脸做贼心虚的模样。 贾母指着袭人说道:“我姑爷十分推崇贾先生,我自然也拿贾先生当半个子侄,也就不怕丢人了。 我这个小孽障,刚才不慎把自己的玉掉落了,丫鬟捡起来后,发现上面有些细痕。 这玉是他出生时就衔在嘴里的,清虚观的张真人说这玉非同凡响,与他一生荣辱性命相关,故而难免紧张。 先生既有仙缘,必然见识不凡。刚才玉儿说先生曾言,这玉是宝贝,是摔不坏的,可是仙人所言吗?” 贾政狠狠地瞪了贾宝玉一眼,心知什么不慎掉落肯定是胡扯,这孽障也不是第一次犯病了! 贾雨村点点头:“我吃了仙药,返老还童之后,曾入梦遇仙。两位仙佛在梦中说了些与我有缘之事。 其中一件就是林兄一家中毒之事,而另外一件,就与令孙这块宝玉有关。” 贾母的手在袖子里攥紧了拳头:“还请先生名言,这玉究竟是何宝物,与我孙儿是何缘分?” 贾雨村笑道:“说起这玉,乃是上古年间,天塌地陷之时,女娲娘娘用来补天所炼的七彩神石。 只是女王娘娘补天的神石最后多了三块,逸散在深山大泽之中,吸收日精月华,终成神物。” 屏风后面传来窃窃私语声,贾母也大出意外:“三块?那另外两块在何处呢?” 贾雨村正色道:“其中一块得道很早,仙界人称石矶娘娘,在封神之战中败于哪吒,从此消失于天地之间。” 《封神演义》此时在红楼世界中尚未出现,但民间对哪吒的传说却一直都有。 只是故事并未完全成型,只有一个简单的闹海的故事,像石矶娘娘这类支线任务,人所不知。 此时贾雨村说道石矶娘娘被哪吒击败,神魂俱灭,屋内众人都不明觉厉,不敢插话,等着贾雨村细说。 贾雨村便将哪吒与石矶娘娘之间的恩怨情仇讲了一遍,当然不是最近大火的百亿大电影里的魔改版,而是《封神演义》中的正版情节。 众人听得心动神摇,尤其是贾母,她本就喜欢这些神魔故事,如今由一个有仙缘的人说出来,如身临其境,更是难以抵挡。 红楼世界是个特殊的时间线,它是个虚拟的朝代,在现实世界中大概是明朝,可与现实又颇有不同。 按红楼原著看,书中的才子佳人们,对唐诗宋词的引用信手拈来,所以在唐宋之时的历史与现实并无不同。 而最能说明年代的,其实是原著第二回《贾夫人仙逝扬州城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中,贾雨村的一段话。 当时冷子兴说贾宝玉喜好在脂粉堆中混,没有出息,贾雨村曾有一段精彩的论述,说明贾宝玉这类人,历史上一直都有。 他说此类人乃是天地阴阳之气化生的,既不能成仁人君子,也不能为大凶大恶,而是会成为奇人。 原文说:“如前代之陶潜、阮籍、嵇康、唐明皇、宋徽宗、秦少游,近日之倪云林、唐伯虎、祝枝山之流……” 纵观全文,唐伯虎和祝枝山应该是书中提到的最晚的人物了,可见红楼世界至少在嘉靖年左右。 有人可能会说,主流观点认为《红楼梦》是以明写清,真实时代时间应该是清朝。 这个不抬杠,就是以明写清,明面写的是不是也是明朝时段?所以《封神演义》还没出版呢。 等贾雨村讲完这段故事,贾母才想起来这才是第一块,赶紧问道:“那第二块石头呢,又在哪里?” 第三十一章 青埂峰上忆旧事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贾雨村深吸一口气:“第二块石头的来头更大,石头中孕育出一个天生地长的石猴,就是齐天大圣孙悟空。” 《西游记》在红楼世界中同样尚未成书,民间流传过一些零散的玄奘取经的故事。 其中也有一个叫孙悟空的徒弟,但形象模糊,往往是以白衣秀士的模样出现的。 而贾雨村心目中的孙悟空形象则要丰满高大多了,从石破天惊,猴王出世,到大闹天宫,被压五行山。 再到辅佐唐僧,收八戒,降沙僧,一路踏破八十一难,终成斗战胜佛,这一切讲完,怕得几百章。 所以贾雨村只大略讲了讲大圣的高光时刻,就已经把屋内众人听得目眩神驰,舌挢不下,震惊不已。 其实这类神魔鬼怪的故事传说,大家也都听到过,演戏时也看到过,何以这次如此震惊? 实在是因为孙悟空的艺术形象实在太强悍了,在他的精神气势面前,所有神魔鬼怪,佛祖神仙都是渣渣,不堪一击。 而且最重要的,还是讲述人的不同。其他演戏说书的,那都是在讲神话传说,而贾雨村却是在当仙佛的嘴替。 这些话从仙佛嘴里说出来,那就不是神话传说,而是人家职场社会里的日常八卦,家长里短了,带着一种随意的高不可攀。 这就像你某个朋友,用一种随意淡然的语气,提起他和某个大人物的日常,会让你不明觉厉一样。 贾雨村前世有个朋友,就喜欢说他混迹在天上人间的那些日子,听起来似乎和很多大人物都能勾肩搭背一样。 一直到很久以后,贾雨村才知道,那个朋友不过是在天上人间当过几天服务员,打扫用过的卫生纸的那种。 天宫一窥,人间就不值得。不经意间的装逼,才最致命。 被贾雨村装到的满屋人,鸦雀无声,连贾宝玉都忘记了自己此时的被动局面,忍不住问道。 “那……那第三块,就是我这块?” 贾雨村看了贾宝玉一眼,这还是他第一次正眼看贾宝玉。 眉清目秀,白白胖胖,符合原著的描写,眼下这副见了贾政,如鼠见猫的神态,也毫无二致。 和其他穿越到红楼世界的人不同,贾雨村对贾宝玉并没有什么恶意,但也没有什么好感。 在他眼里,贾宝玉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还是个有点熊的熊孩子,可以做朋友,不能当良人。 没有元春的勇气担当,却有元春的口无遮拦;没有迎春的老实本分,却有迎春的胆怯懦弱。 没有探春的机智城府,却有探春的敏感脾气;没有惜春的心如止水,却有惜春的游戏红尘。 没有贾琏的敢作敢当,却有贾琏的沾花惹草;没有薛蟠的肆无忌惮,却有薛蟠的双管齐下。 这样一个男孩儿,或许让人看着还有几分可爱,可这样一个男人,肯定不是个值得托付的男人。 贾雨村又看了一眼袭人,却发现袭人也正看着他,目光相遇时,袭人有些心虚地垂下了头。 “不错,这第三块补天石,就是你这一块。此乃神石,刀砍斧凿尚不能伤,何况区区青砖,怎能摔裂?” 听闻此话,贾母长出了一口气,指着袭人道:“这丫头说玉上有裂痕,我那四丫头也说上面有痕,所以老婆子确实吓了一跳。 贾先生解释分明,我也就不怕了。袭人,把玉拿给贾先生看看,那玉石上的痕迹究竟是怎么回事。” 贾母的意思很明显:我虽然相信你,但这玉上毕竟有痕迹,你得解释一下,才能尽信。 贾雨村拿过玉石来仔细看看,摇头笑道:“果然,果然。当日听仙师提起,还不解其意,果然如此。” 贾雨村知道此时是不会缺少捧哏的,果然身边贾政已经先忍不住了:“先生说果然,是何意?” 贾雨村叹道:“这石头乃补天之才,历经万年,早已通灵,虽不像前两块那般神奇,但也不是凡物了。 二位仙师曾说过,这石头上是有字的,偶露天机,只是平时瑞气笼罩,等闲是看不见的。 且此物如此大小,上面的文字自然小如细沙,人眼又哪能看得清楚呢?” 贾雨村这话却不是信口胡说,原文中写过,通灵宝玉历劫之后,回到青埂峰上,重新变成巨石原型。 空空道人路过,看见石头上的文字,抄录下来,才有了《红楼梦》一文,流传天下。 既然如此,想来那石头是天天记录一些东西的,总不会是回到青埂峰才开始写回忆录,哪有那么好的记性。 而且贾雨村既然推测玉石上有字,则看见玉石上的细微纹路,便发现那些纹路是有规则的,自然就印证了这个推测。 此时青纱屏风后,探春轻声道:“四妹,你不是喜好书画雕刻,让琏二哥给你买过一个能放大的镜子吗?” 惜春点点头:“是有一个,不过也不能放得很大,只是拿来玩的罢了。 听说有一等真正的微雕高手,用的是一组镜子,可以放得更大,只是没见过。” 贾母听见两人嘀咕声,心里一动,便吩咐道:“三个丫头,你们可以出来说话。” 三春愣了一下,平时若有男客,她们是一定要回避的,这也是当时大户人家里的规矩。 个人看法:从原著中看,贾府内部大概的回避规则如下: 贾宝玉、贾环、贾兰,这三个出场时,所有女眷似乎都可以不回避,可认为年幼之故。 而贾蓉、贾蔷过来时也没明写过需要回避,他们的辈分和贾兰同辈,年纪虽大些,也是晚辈。 而同为宝字辈的贾琏和贾珍,回避贾琏的场面要少很多,回避贾珍的描写就很郑重。 个人以为,这就不单是辈分和年龄的问题了,很可能跟亲疏程度有关系。 而从辈分上看,贾政、贾赦作为贾府中辈分最高的男性,他们出场时,女性基本都是要回避的。 所以可以总结的规律就是:女性长辈可以不回避男性后辈,而女性后辈要回避男性长辈。 同辈者不确定,以个人特点、年龄、受宠程度、名声好坏区别对待。 但在某些场合下,例如大宴开始前,众人祝寿时,是可以有例外的。 所以此时贾母让三春出来见贾雨村这样一个男性长辈外客,就显得十分突兀了。 贾政看了母亲一眼,贾母也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贾政虽不知母亲何意,但也没有出声。 三春从屏风后走出来,站在林黛玉身边,随着林黛玉的身份,向贾雨村行了晚辈之礼。 贾雨村拱手还礼:“四小姐既然有放大镜,可以拿来看看,虽然看不清楚,也应该能看到是文字。” 第三十二章 黛玉心解石头记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惜春果然让丫鬟入画回房去取放大镜来。这放大镜是用水晶磨制而成,晶莹剔透,镶嵌在一个铜把手中。 红楼世界中虽已有玻璃,但受制于工艺,透明度较低,基本都是彩色玻璃,用来做装饰品。 极少数的透明度稍好的玻璃,会被用在窗户上,提高房间的采光,但也达不到做透镜的质量水平。 红楼梦中提到玻璃的地方,主要有凤姐提到的玻璃屏风,以及大观园怡红院中的玻璃窗户。 刘姥姥进大观园时,在宝玉的卧室中看到过一个玻璃镜子,是宝玉整理衣冠所用的。 这些都不是需要极高透光度的应用,而真正的能达到透镜级别的玻璃,此时还没有,只能用水晶制作。 惜春拿着的放大镜,大概能把物体放大到十倍左右,在当时已经算是不错的玩意儿。 一群女子拿着放大镜,接着烛火仔细地看着那块玉石。其中眼力最好的两人是惜春和黛玉。 在放大镜之下,原本平滑玉石面上那若有若无的细痕,变得更清晰了些,也能看出并不是简单的划痕了。 那每一道细痕中,都填满了笔画,那些细痕分明就是有一排排的文字组成的。 只是文字实在太小,众人都看不清楚其中的单个字,只有眼神最好的惜春惊喜地喊起来。 “我能看出来了,确实是字,确实是字!有些笔画简单的字能分出个数来!” 众人大喜:“什么字,什么字,念两个出来看看!” 惜春揉揉眼睛:“开头的清晰些,好像个‘无’,有个‘才’,后面看不清,第二句有个‘一’有个‘入’。 都是笔画少的,笔画多的看不清。而且这些字都集中在玉的最上面,只有几行字,下面都是空白的。” 林黛玉心中一动,抢过放大镜来,径直地看向文字的最下方。 中间的文字混在一起,很难看清楚,但头尾的文字,因为前后都有留白,就容易一些。 她两双平时有气无力的眼睛,此时瞪得大大的,累得连泪水都要流出来了,终于看清了几个字。 “X宝玉X见林X玉,X玉,众人X,X时飞X见X太君,说玉为宝,众人以放大XX之,乃X……” X是因为笔画太多,文字看不清,但以林黛玉的聪明,这句话不难补全,她心头震撼不已。 这玉上的文字,竟然是记录此间之事的?那这些年来,它该记录了多少事儿啊? 当然,这些人每天的吃喝拉撒未必会被记录,这玉也不会那么无聊,估计都是大事儿才记的。 可是……林黛玉忽然想到一个可能:这既然是一块通灵宝玉,那么它记录的会不会不止是这荣国府的事儿呢? 它会不会还记录了一些其他的事儿,只要是它随着贾宝玉出世后,这世间发生的大事? 还是它只记录与贾宝玉的生命有交集之人的大事?例如自己,例如贾先生,例如父亲? 林黛玉呆呆地站在那里,被自己的发现震撼得心潮起伏,其他人却已经放弃了。 一个个揉着瞪的流泪的眼睛,惜春还因为离烛火太近,也被燎了点头发,入画正帮她梳理。 “老祖宗,贾先生说得没错,虽然看不清楚几个字,但那确实是字!不是划痕!” 贾母大喜,对贾雨村的疑虑一扫而空,语气也变得愈发尊敬起来。 “先生果然仙缘不浅。不知这玉上文字,与我孙儿可有关系?我是否要找人来抄写?” 贾雨村果断摇头,他知道这玉石上会记录整个红楼世界中,与贾府有关之事,没准其中就有自己的事儿。 “万万不可,此玉石上的文字,乃是天机。凡人窥探天机,只会招祸,不会得福。老夫人慎言!” 贾母吓了一跳,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同时扫视了屋内众人一眼,语气出奇的严厉。 “这宝玉上本就有八字铭文,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世人皆知。 玉上有小字之事,决不可外传!今日屋内之人,都把这事儿烂在肚子里,听见了吗?” 三春并其余大小丫鬟一起答应,只有林黛玉还拿着那块玉,因为想得太多,看起来就像在发呆。 贾母看了袭人一眼:“以后不要大惊小怪的,这是七彩神石,是摔不坏的!” 贾母的语气中带着不满,袭人何等精明,身子微微一颤,赶紧跪下回话道。 “是,老太太,我因为太紧张宝二爷的命根子,一时慌了,失了分寸,请老太太责罚。” 贾母撑起身子,亲自走到林黛玉面前,从她手里接过玉来,递给袭人,让她替宝玉戴上。 然后把林黛玉搂在怀里,眼泪也掉下来了,此时玉石无恙,宝玉的命根子没问题,她的心自然滑到第二顺位了。 想到方才这一番混乱,背井离乡,初来乍到的外孙女该是多么委屈,多么惊慌,多么无助,多么心酸。 贾母的心就像被狠狠揪了一下那样疼。不是拿手指肚揪,而是用手指尖,只揪住一小点点肉,使劲揉捏的那种疼。 “我的好玉儿,都是袭人丫头,失惊打怪的,让你受惊吓了。你说,怎么责罚她,给你出出气。” 在和贾雨村对过眼神之后,林黛玉的委屈劲其实已经过了,但此时趴在贾母温暖慈爱的怀里,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老祖宗快别这么说,不过是大家都关心表哥罢了。若不是先生跟我说过此玉为神物,不会损坏,我也会慌得不得了呢。 总是我自己不听话,舅母明明提醒过我,不让我招惹表哥的,我偏偏又招惹了,冤不得袭人姐姐。” 贾母一愣,林黛玉明显感觉到贾母的胳膊硬了一下,就像攥了一下拳头似的,随即又缓缓放松了。 “是吗,你舅母也是一片好心。她也是怕宝玉惹你生气罢了。其实宝玉性子很好的,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林黛玉在贾母的怀里,小脸儿正好从贾母的臂弯中露出半个来,看向贾雨村的方向。 见贾雨村高大的身影,将贾政整个挡住了,料想其他人也看不见自己的眼神,就冲贾雨村调皮地眨了两下。 贾雨村会意的一笑:行了,我知道你不是个受气的人,如此我就放心多了。 你不动声色的一句话,就让贾母知道王夫人的小心思了,也让贾母明白,袭人今日之举,只怕未必都是自己的主意。 虽然你未必喜欢贾宝玉,未必愿意留在贾府。但你愿不愿意是一回事,她们如何对你又是另一回事。 很多人都这德行,把自己、自己家、自己的孩子当成宝,好像谁都垂涎三尺,不怀好意。 这是病,得治。 第三十三章 绣图不识春风面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当处理完摔玉这件事儿后,贾雨村又被贾政硬拉着吃了晚饭,这才得以告辞而去。 席间贾雨村特意给贾政多灌了两杯酒,然后给他灌输了一番“玉不琢不成器”的道理。 然后贾雨村跟着单大良离开时,就看见贾政豪情万丈,脚步踉跄地奔着贾母的屋子去了,顺手还拎了根棍子。 虽然知道有贾母护着,贾政肯定是打不成的,但估计贾宝玉又会被吓得抱头鼠窜一次。 贾雨村倒不是有心恶作剧,而是他真心觉得,贾政的没事不打,有事往死里打的教育方法是不对的。 平时多流泪,出事少流血,平时有错就打打,就出不了大事儿,也能增强贾宝玉的男子气概。 出了贾府的正门,老张和瞎老太太已经等在大门口了。张月如则跟在林黛玉身边,没有出来。 这是路上就说好的,无论如何,让张月如先陪林黛玉呆一段时间,等林黛玉适应了,再定去留。 按理说,贾雨村是官身,又有差使,是可以去住驿站的,只是老张和瞎老太太不好安排。 住驿站是要有明确身份的,老张还可以说是仆从,瞎老太太就不好编了,总不能说这是个盲剑客,是自己的护卫吧。 但真要租个院子,又不知道以后的去向,不知道能不能久住,租期长短都不合适。 所以单大良直接在宁荣街附近找了一家叫三方的大客栈,包下了其中的一个小院,内含一间上房,两间中房。 大客栈中都有这种单独的小院子,是专为赶路的大户人家,或是进京赶考的举子准备的。 讲究个闹中取静,私密性强,住着舒服。价钱虽不便宜,但一天一结,随时可以走,比租房子方便划算。 住进院子,安顿好后,单大良才行礼离去,并且在柜上付了三天的帐,然后又把掌柜地叫到一旁。 胖掌柜点头哈腰:“单大爷,你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人一定照顾好贾老爷的。” 单大良小声道:“若是贾老爷晚上读书,需要加个被褥啥的,又不好意思开口,你可有点眼力见儿。 读书的老爷们脸皮儿薄,总是想要又不说。若有所消遣,一并记在账上就是了。” 胖掌柜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单大爷放心,小人开客栈这么久,自然轻车熟路,不需多说。” 老张和瞎老太太车船劳顿,在贾府又吃了顿饱饭,早已在两间中房内睡着了,比赛似的打呼噜。 贾雨村正要关门时,胖掌柜带着一个伙计,端着一盘酒菜和一大木盆热水来敲门。 “老爷,这点酒菜是本店的一点心意,老爷晚间读书时,可以小酌一杯,增添点情趣。” 贾雨村见小菜精致,自己在贾府确实喝酒多,不算饱,也就微笑点头,笑纳了。 “这盆热水,请老爷烫烫脚,解解乏。另外,这几条手帕,老爷烫脚时看看,看哪个好,就招呼小人一声。” 贾雨村正在脱鞋袜,闻言一愣,从胖掌柜手中接过那几条手绢,打开来一看,顿时哑然失笑。 那是几条香喷喷的手绢,手绢上不知是请谁先画后绣的,每条手帕上都是一个美人。 左上角还绣着名字:珍珍、爱爱、怜怜、月月、星星、王刚…… 绣功不错,栩栩如生,连眼神都绣出来了,眉目含情,千娇百媚,有拈花轻嗅的,有团扇半掩的,还有吹着一根箫地。 见贾雨村看着手帕不说话,胖掌柜以为贾雨村不好选择,遂殷勤讲解道。 “老爷,若是单看面容体态不好抉择,还可以深入了解一下!” 说完胖掌柜拿过手绢来,扔进热水盆里。片刻之后,手绢上的绣画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绣成衣服的针线颜色尽褪,变成和手帕一样的淡青色,而衣服里面露出一个个白如凝脂的玉体。 姿势自然是没变的,但一个人穿衣服站着和不穿衣服站着,区别实在是太大了,连贾雨村眼睛都睁大了。 胖掌柜眯着眼睛笑道:“这都是今年新绣的,保证货真价实。 不会像某些骗您去游玩之地,等您到地方才发现跟之前看到的差了好几十年。” 贾雨村捞出手绢,看着上面美人的衣服一点点又穿回去了,忍不住哈哈大笑。 “去吧去吧,老爷我明天有事儿,不能晚睡。等有我机会的,让你赚这笔钱。” 胖老板毫无失望之色,弯腰捞出其他的手绢来,见贾雨村捏着手里的那个不放,便点头哈腰地赔笑。 “老爷言重了,这都是城中的青楼和花船寄放在小人这里的,小人这三方客栈,只是提供个台子罢了。 平时这些都放在客栈柜台的平台上,所以他们叫小人这里是三方平台,赚个辛苦钱罢了。 老爷手中的珍珍乃是醉红楼的上门花魁,吹拉弹唱无一不精,老爷留着擦脚,有事儿随时喊小人就是。” 说完胖老板告退,贾雨村烫着脚,喝酒吃菜。第一杯酒刚到嘴边,他就微微顿了一下,随即微微一笑。 随即将手中的酒倒在热水盆里,又将酒壶拿起来,往盆里倒了一半。 然后继续吃菜,边吃边欣赏着手绢上的美女,过一会儿泡一下水,保持温度…… 正在酒足饭饱,准备睡觉时,忽听有人敲门,贾雨村伸了个懒腰。 “是掌柜的吗,既然来了,把酒菜木盆收拾了就是。其实明天收拾也无妨的……” 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个穿着一身黑斗篷的女子闪身进屋,伸手轻轻一摘头上套的昭君帽,一头青丝顿时垂了下来。 烛火之下,这女子的一张脸冷如冰霜,眼神中带着怨愤和不屑,尤其是看见木盆上飘着的手绢时。 她的脸和妙玉有几分相似,但不及妙玉美丽,看起来也大了几岁,裹在黑斗篷下的身材也明显更成熟。 贾雨村眉毛一挑:“姑娘,你走错房门了吧?” 女子冷冷的一哼,声音里带着屈辱的颤音:“别装了,你不是贾雨村吗?我跟掌柜的核实过姓名和院子了。 既然你点我来,就快点动手吧,我不过夜的。完事了我得趁天黑再回去,车子还在客栈外等着我呢。” 贾雨村抬起脚来,下意识地要用手绢擦脚,想了想,还是放下了,用床边的衣服擦了擦脚。 “我谁也没点,而且你好像也不在这些手帕上啊?谁告诉你要来这里的?” 那女子雪白的脸上露出羞愤的神情,在她看来,贾雨村就像是抓住老鼠的猫一样,不肯痛快的吃掉,非要玩弄到过瘾。 “我当然不在手绢上!要不是你们威胁我家人,我怎肯上门来?你何必装模作样,羞辱与我?” 贾雨村的眼睛越过这女子的脸,看向漆黑的窗外,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看来是有人觉得懂我的心思啊。既然姑娘来了,那就好好陪陪我吧。” 第三十四章 深夜击鼓诉奇冤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三方客栈的大门外,有两个巡逻的捕快,正在心不在焉地装模作样,目光却一直瞟着大门。 “进去多久了,怎么还不喊呢?忘娘不会是假戏真做,舒服得不想喊了吧?” “不可能,这女人倔强得很,若不是为了女儿,早就寻死了,王大哥也得不了手啊。 这次为了让她出马,王大哥下了血本儿,答应她只要立了功,就放她和女儿走。” “你说王大哥真舍得放人吗?这忘娘可是个难得的大美人儿啊,据说和姑苏城里的妙玉有一比。” “嗨,要说美是美,但也达不到妙玉的程度。也就是忘娘同样占了个冷艳罢了。” “也对,男人都这副德行,这女人就像酸梅汤,只要一冷冰冰的,立刻就比常温的值钱。” “别废话了,仔细听着点,要是忘娘喊了一声,被咱们错过了,咱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要我说,忘娘进去有会儿功夫了,咱们就直接冲进去不就行了?” “不可,王大哥说了,捉贼捉赃,捉奸捉双。那姓贾的不好对付,咱们得带着人一起冲进去。 众目睽睽之下,他光着屁股被按在床上,才叫辩无可辩,丢人现眼。” “我这不是怕万一他动作过快,忘娘还没来得及喊,他就结束提裤子了怎么办?” “这……应该不会吧,我还从未见过如此迅捷之人,难道你是以己度人?” “你放屁!老子号称撞穿墙……” 就在此时,一声大喊刺破夜空,整个客栈的人几乎都听见了。 “来人啊,有刺客!快来人啊!” 两个捕快愣住了,等了许久的喊声终于出现了,可这也不是女人的喊声啊,这是男人的喊声。 这就像刀斧手等了半天的摔杯为号,结果发现摔杯的不是孙权,而是孙权他妈,那这个信号还算不算数呢? 可不等这两个捕快醒过神来,被喊声惊动的客栈里的客人,街边上其他巡街的捕快,甚至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兵马,都迅速冲了过来。 并不是大康的出警速度真的都及时到这个程度,而是要分地段,这是什么地方?京城啊!荣宁街啊! 除了皇宫之外,四王八公府邸所在的地段,那都是京城的黄金地段,好几十万一平米的那种。 基本上任何朝代,捕快等治安力量赶到的速度,都和地价是成正比的,从无例外。 所以任何朝代的人,只要一有了钱,就会在黄金地段买高价住宅,除了上私塾方便,最重要还是安全。 胖老板面对冲进客栈的捕快和兵丁,整个人都懵了,客栈里的其他人也都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安全吃瓜。 当众人循声冲到贾雨村住的院子里时,映入眼前的一幕,让人有些匪夷所思。 贾雨村衣着齐整,那不是一般的齐整,而是一身簇新的御史官服,连官帽都戴上了。 脚下穿着朝靴,手中拿着腰牌,正指着穿着兜帽黑斗篷的女子大声怒斥。 “大胆刺客,竟敢行刺朝廷命官,你不要命了吗?” 被惊醒的老张光着脚站在贾雨村的身前,手里抓着一张板凳,一副要上就先上我的忠仆形象。 瞎老太太睡得更熟,此时才被喧哗声惊醒,习惯性地揉了揉眼睛——然后发现并没有什么用,拿起拐杖,先保护好自己。 黑衣女子一脸懵逼,瑟瑟发抖,语无伦次:“不不不,我不是来行刺的,我只是被派来服侍老爷的。” 贾雨村义正言辞:“放屁!我问你,是谁派你来的?” 黑衣女子咬咬牙,忽然下定了决心:“分明就是你让人在花船定了我,妈妈才会派人来的,你怎么不认账了呢?” 贾雨村冲着冲进来的众人一拱手:“本官是回京城述职的御史,今日请各位做个见证。 这女子深更半夜,忽然登门,号称要服侍我,却在我酒中下毒,想要行刺本官! 本官要向顺天府报案,究竟这三方客栈是黑店,还是另有人要害我,必要审问清楚!” 贾雨村亮出御史身份,顺天府捕快和五城兵马司的兵丁都不敢怠慢,立刻将女子和胖掌柜都控制住了。 贾雨村让老张带着瞎老太太跟上,自己昂然随着众人去顺天府,不少吃瓜群众不顾天黑,也跟随其后。 五城兵马司的兵丁阻拦,说已经宵禁,除了打更巡夜,或是领了牌票可以夜间活动的商贩,寻常人不可上街。 吃瓜群众们则纷纷表示:“我等都是此案证人,岂是寻常人?岂有审案而证人不到之理?” 那些兵丁无可奈何:“当证人又不是什么好事儿,你们何以如此热心?” 众人笑道:“这女子如此姿色,当属花魁。花魁上门刺杀官员,这等事几辈子遇得上?岂可错过?” 顺天府尹袁华本已睡下,想不到有人击鼓,顿时大怒,喝令衙役捕快,趁自己穿衣服的功夫,先把击鼓之人痛打一顿。 不管是哪一级的衙门,门口的鼓都不是随便可以敲的,所谓击鼓鸣冤,那得是正规渠道走不通了,才能直接去击鼓。 所谓正规渠道,就是先写状纸,通过衙门专门接受状纸的文书投递,官员看了状纸后,觉得值得立案审理,才会升堂审案。 如果官员觉得此事太小,芝麻绿豆一般,压根不值得升堂,那就会驳回状纸,让告状地去找里长或族长评理去。 也就是说,张家的猪吃了李家的糠,赵家的瓦砸了王家的窗,娶的媳妇和媒婆给的画像货不对板…… 这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自有基层调解人员,根本没资格上堂审理。 如果你觉得不服,坚持认为隔壁老王偷看洗澡这事儿对你家造成了重大伤害,那就可以去击鼓了。 击鼓之后,官员会让人查看你是否递过状纸,若是递过被驳回了,击鼓无罪。 如果你没递过,直接击鼓,那就是没走过正规渠道,先打一顿,再审案。 而还有一种情况,不管你走没走过正规渠道,都要先挨一顿打,那就是下班时间击鼓。 官员也是要下班的,下班之后也是要休息和嗨皮的。如果你不让人家嗨皮,人家自然也不让你好过。 但当袁华穿好官服上堂之后,看见站在堂下的贾雨村一身官服,先是一愣。 等听贾雨村说完案情后,袁华看向堂下跪着的黑衣女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妈的,早就告诉他们不要搞什么上门服务,这下不管结果如何,作为京城治安主管部门,老子都要倒霉了! 第三十五章 顺天府尹圆滑官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袁华看向黑衣女子:“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青楼花船上的,是因何到贾大人院子里的?又因何下毒?” 黑衣女子看了贾雨村一眼,低声道:“奴家叫忘娘,是烟雨船上的。因妈妈差遣,说贾大人定了我。 烟雨船的马车送我来的,马车现在就在堂外等着呢。奴家只是欢场女子,万万不敢下毒。” 贾雨村指着捕快手里拎着的酒壶:“府尹大人,酒壶就在此处,里面是否有毒,一查便知。” 顺天府里不缺验毒的专业人才,片刻之后,验毒的人就神色复杂地抬头看向袁华。 “大人,这……这不是毒药,是……是合欢散。” 袁华一愣:“忘娘,这合欢散,正是你青楼花船常用之物,还敢说不是你下的药?” 忘娘大惊,连连磕头:“大人,我真的没下药啊!从我进屋,贾大人就没让我靠近过,一直在盘问我。 我说是他定的我,他矢口否认。我想给他倒杯酒喝,他也不肯喝。 后来我不耐烦了,想着早点完事早点回去,就伸手想替他解开衣服,谁知他竟然高喊有刺客!” 袁华想了想,目光锁定了跪在地上的胖掌柜:“何三方,这酒菜既然是你送的,自然是你做的手脚了?” 胖掌柜何三方连连摇头:“小人冤枉,小人冤枉啊!酒菜都是好的,至于药从何来,小人不知啊!” 袁华喝道:“客栈是你的,夜间来客,长驱直入。这女子若无你指点,又怎能直接进入贾大人房中?” 何三方眨眨眼睛:“大人,这……这客人下定,女子上门,本就是寻常事,我岂能阻拦? 送贾老爷来住店的,是荣国府管家单大良,是他提醒我问问贾老爷女子之事,看他是否需要的。 何况我送去手绢时,贾老爷虽然没说什么,却留下了一个手绢,我自然以为他后来动心,自己派人去定了。 手绢放在我的三方平台上,我不过抽个头儿而已,其余之事,小人岂敢多管?” 袁华沉思片刻:“来人,将荣国府单大良、烟雨船的妈妈带来问话。” 袁华的师爷在旁边小声道:“大人,荣国府可不好惹,烟雨船是忠顺王爷名下的,这两家是不是都得先知会一声?” 袁华的声音更小:“我岂会不知?一边派人去带人,一边派人去知会。御史遇刺,事关重大,流程还是要走的。” 荣国府离顺天府很近,单大良很快就跟着官差来了,一脸茫然地跪在地上,看着堂上众人。 官差偷偷告诉袁华,他们先求见的贾政,贾政一听说是事涉贾雨村,很痛快地就让单大良出来了。 单大良虽然贵为贾府管家,但他并无官身,因此上堂也只能跪着。 袁华问道:“单管家,何三方说你提醒他给贾老爷送手绢,此事你可承认吗?” 单大良惊讶得张大了嘴,半天才点点头。 “回大人,确有此事。我见贾老爷年轻力壮,血气方刚,想他一路奔波,或想有所消遣,并无歹意。” 说着单大良委屈地看向贾雨村,眼神的意思是:我请你嗨皮还请出错来了?你也太难伺候了吧? 我单大良迎来送往,伺候过这么多贾府贵客,还从没有遇到过你这么难伺候的主儿! 过了一阵子,烟雨楼的妈妈如烟也到了,上堂就是顺势一跪,扭出了一个S型,手里拿着小手绢捂着嘴开始喊冤。 “青天大老爷呀,我们都是靠伺候男人吃口饭的弱女子,哪有胆子敢暗害人的呢 别说是官爷了,就是普通客人,我们也不敢呐!” 袁华用手指敲敲桌子:“先别急着喊冤,我问你,是谁跟你那儿定的忘娘!” 如烟一甩手绢:“贾雨村贾老爷呀!这不能有错,我账本上记着呢。收了十两定钱,姑娘回来时得再带十两回来啊。” 袁华指了指贾雨村:“可是这位贾老爷亲自去定的吗,你给我看清楚了,不要胡说八道!” 如烟仔细看了贾雨村两眼,摇头道:“不是,既然是送上门去的,哪有老爷本人亲自去定的呢?是一个中年男人去的。” 贾雨村冷笑道:“我随身只带着两个仆从,都在这儿了,你可以看看,是不是他们?” 如烟看了看老张和瞎老太太,连连摇头,袁华又指了指胖老板:“可是此人吗?” 如烟仍然说不是。再看单大良,如烟依旧是摇头否认,表示并非此人。 袁华让他描述那人的长相,如烟皱着眉头,连脸上的粉都皱得掉下一层来。 “是个中年男人,比贾老爷矮点,比奴家我高点,比贾老爷瘦点,比奴家我胖点,比贾老爷老点,比奴家我年轻点……” 说了半天也是白说,如烟说实在是记不清了,一天接待那么多客人,只认银子谁记得人啊! 袁华看向贾雨村:“贾大人,这酒只剩半壶了,那半壶是大人喝了吗?” 贾雨村点头:“不错,是我喝了。” 袁华眯起眼睛:“既然酒中有药,大人喝了之后何以神智清明?大人既然能知道壶中有药,又为何明知故喝呢?” 贾雨村冷笑道:“我开始自然不知道酒中有药,喝了半壶后才觉得不对劲。 幸亏我吃过仙药,返老还童后,仙药药力尚有余剩,这才帮我挡住了药劲,没有落入陷阱。 先有客栈送药酒在先,后有这女子不招而至,这分明是有人给我设套,想要刺杀本官!” 袁华心说先给你喝春药,再派女子到你房里,设套是肯定的,刺杀你却未必,也不明白贾雨村为何咬定是刺杀不放。 但听了这番话,袁华已经彻底想起来贾雨村是谁了。 这些日子,被罢免的官员贾雨村,遇到神仙,返老还童之事,在京城中也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据说太上皇和今上对此都没表态,但今上下了旨意,给贾雨村巡盐副使的官职,回京述职,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不管明天贾雨村面圣能不能活着出宫,至少在面圣之前,贾雨村决不能出事儿,否则自己这个顺天府尹就有罪! 袁华为官几十年,在顺天府尹位子上也干了五年了,深知京城卧虎藏龙,今天的事儿没那么简单。 但要把不简单的事儿变得简单,本就是顺天府尹的最基本能力。 袁华现在的第一目标不是把案子搞清楚,而是把事情拖到贾雨村面圣之后,到时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若是贾雨村被当今认定为骗子,杖毙在宫里,这案子也就没了,直接放人了事。 若是贾雨村合了上意,飞黄腾达了,没准就不在乎这点破事儿了,到时说两句场面话,也就过去了。 若是贾雨村飞黄腾达,依旧不肯了事,那就从这些人里挑一个最软的柿子,捏一捏。 一边捏一边看贾雨村的态度,如果贾雨村铁了心要出气,那就只能捏爆为止。 所以接下来,袁华表示忘娘有妈妈如烟作证,是自己派她来的,说明忘娘并未说谎,所以不必动刑。 妈妈如烟有账本为证,烟雨船上众多茶壶也作证确实有人给银子定了姑娘,所以也不必动刑。 单大良只是倡议一下何三方拉皮条,虽然有嫌疑,但毕竟没有其他证据,贾府管家,自然也不能动刑。 所以谁都不能打,只有胖掌柜可以。袁华命令对胖掌柜何三方动刑,让他说出为何下药来。 何三方被打得呼天抢地,就是不肯承认下药了,只说那酒拿去时就是好的。 此时师爷偷偷在袁华耳边说道:“无凭无据的,这何掌柜也不能打狠了,这三方客栈,是薛家的本钱。” 如此案子陷入僵局,袁华抬头对贾雨村苦笑道:“贾大人,此案看来非一时半刻能审清。 这深更半夜的,你看是不是这样,我将一应嫌疑人收监待审,咱们等明日再审?” 贾雨村沉吟片刻,点点头:“不过你要保证,这些嫌疑人一个都不能出事儿。 我面圣时会告知万岁被人陷害刺杀,若这些人犯有出事儿的,只怕府尹大人脱不了干系!” 袁华赶紧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就请贾大人回去休息,准备明日面圣述职。” 贾雨村离开前,目光随意扫了一下,和正抬头看他的忘娘目光微一接触,便转身离去。 第三十六章 虎兔相逢何须兕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黑夜中,两个小黑人儿正在一间小黑屋里窃窃私语。 “妈的,怎么会这样?不是说那小子很好色的吗?” “没错啊,他在张家湾,为了那个丫鬟,把王二都杀了! 在姑苏城蟠香寺,为了妙玉,把仇都尉儿子都打了!说这样的人不好色,你信吗?” “既然好色,这次为何失手?手绢上的他没看上,我还特意把忘娘送过去了! 人都说忘娘有几分妙玉的风采,他又喝了酒,按理说应该饿虎扑食才对呀! 怎么就成柳下惠了呢?莫非,他跟夏公公一样,也是叶公好龙,有心无力?” “这个……就不知道了,毕竟咱们也没法检查他的能力不是。 只是眼下事情闹大了,该怎么办呢?忘娘和何三方会不会出卖咱们呢?” “放心,何三方贪财怕死,他怎敢出卖我们。何况他就是想出卖,也不知道咱们,中间还隔着周瑞呢。 他要真咬不住牙说了,咱们就推到贾府或者薛家身上。他是周瑞的干儿子,干的又是薛家的买卖,和我们何干? 至于忘娘,她女儿在我们手里,当初老子玩她她都不敢死,现在她同样不敢出卖老子!” “如此甚好,只是忘娘毕竟是在烟雨船上的,这次顺水推舟,坑了忠顺王爷一把,会不会有后患?” “忠顺王爷管的事儿太多了,花船上出点事儿算得了什么,百密一疏罢了。 今上不会因为这点屁事就责怪王爷,王爷也同样不会想太多。但对贾雨村可就不同了。 他本来就得罪过仇都尉,现在又无端的给忠顺王爷惹了麻烦,忠顺王爷还没见面就先厌了他了。” “如此说来,这一局棋还不算全败,仍算是败中有胜!妙哉妙哉!” “哼哼,本来是想让他面圣之前就身败名裂的。官员狎妓虽然不算大罪,但对贾雨村却不同。 他自称遇到仙佛,吃了仙药返老还童,从朝堂传来的消息看,今上本来对他颇有期待的。 若是知道他面圣之前狎妓,还是威逼强上,斯文扫地,自然就不会再信他有仙缘的鬼话了。 想不到贾雨村这厮颇为警醒,还会将计就计,反守为攻,倒是我小看了他了! 但正如你所说,败中有胜,这就是我设计的一石四鸟之计!胜了全胜,败了也还有三鸟!” “哦?竟然如此吗?胜了固然可以得到贾雨村这只大鸟,败了可以让忠顺王爷厌了贾雨村,算一只小鸟,还有两鸟是什么?” “一只是贾雨村和荣国府。因为林如海的关系,贾雨村和荣国府表现亲密,这不是好事。 荣国府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想要控制住并不容易,需要斩断他所有外援,只以我家为靠山方可。 贾雨村前途未卜,若是败了当然好,若是得了上意,则贾府必然趁机结交,以为臂助。 到时贾府这潭死水,就得了源头活水,没准就活过来了,我家又如何掌控利用? 这次贾雨村虽然脱险,却把单大良拉了进来。单大良虽然只是贾府的第四管家,却是贾政的心腹。 经此一事,贾雨村会防备贾政,两人之间的情谊也会大为受损,贾雨村和荣国府之间自然也就断了。” “妙哉!此鸟甚大!而且两人之间既然有了防备,必然会产生摩擦,摩擦越多,鸟就会变得越大!” “……道理如此,另一只鸟则是忠顺王爷,他现在太的今上信重了,这对我们不是好事。 这种事儿一件两件不算什么,但若发生的多了,今上也难免会觉得他恃宠而骄,会收回些权柄来。 何况,若贾雨村真能得了上意,他和忠顺王爷之间两虎相争,我们坐收渔利,这鸟也不算小。” “这……贾雨村区区小官,就算得了上意,也不过是个幸臣罢了,何德何能与王爷两虎相争呢?” “就算不是两虎,鹬蚌相争总行吧?再不济,兔子蹬鹰行不行?哪怕他咬不下王爷一块肉来,弄一身口水也是好的!” 此时,身兼虎、兔、蚌三者于一身的贾雨村,正在一步步地走向那个藏着无数虎、兔和蚌的皇宫。 关于红楼梦中元春的判词,究竟是“虎兔相逢大梦归”,还是“虎兕相逢大梦归”,历来红学家争议不断。 争议的原因是“虎兔”出现的版本早,目前最早的甲戌本中就是“虎兔”,后面很多版本也是“虎兔”。 而且书中元春确实死于虎年尾兔年初的大年初一,也就是她自己的生日那天,所以“虎兔”合理。 但“虎兕”显得更有逼格,更有文化,且“虎兕出于柙,”,既是暗示毁了贾家的是“典守者”的意思,又是暗示贾元春一意孤行撮合“金玉良缘”,是害了自己和贾家的始作俑者。 贾雨村不是红学专家,个人更相信“虎兔”多些,如果问为什么,那就是简单而悲情。 伴君如伴虎,虎君的身边,还有很多狐假虎威的太监狐狸,而贾元春这样的女子,就是活在老虎和狐狸身边的小白兔儿。 每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强颜欢笑,一不留神就会被老虎和狐狸吃掉,连骨头渣儿都不剩。 所以“虎兔相逢”,不仅仅是代表那个巧合的生辰死祭,更是代表贾元春伴君一生,死于虎穴的悲剧。 而“虎兕相逢”,就没有这种悲情。“兕”是犀牛的古称,这玩意皮糙肉厚的,攻击力惊人。 真的虎兕相逢,那就是你死我活,虎还未必能干得过兕,这是说贾元春惨死,还是说武则天篡位啊? 当然也有人说“虎兕相逢”代表的是太上皇和皇帝之间的争斗,旧势力和新势力的争斗,导致贾元春躺枪大梦归。 这就有点越扯越多了,虽然也有道理,但如果这样扯下去,就会像倒一根线那样,倒啊倒啊,就倒出一头驴来。 所以贾雨村眼中的皇宫,有虎,有兔,至于为啥还有蚌,懂的都懂。 一只长得确实有点像狐狸的小太监走出来,在仪门前接过贾雨村的奏折,侍卫验过腰牌后,带着他往里走。 刚下朝的大康皇帝,康元帝,正在勤政殿里批奏折,小太监把贾雨村带到殿门口,用蚊子一样的声音嗡嗡道。 “万岁,巡盐副使贾雨村,奉旨觐见。” 第三十七章 勤政殿中勤政帝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贾雨村十分纳闷,康元帝的工作台离殿门口这么远,这蚊子一样的声音,他能听得见? 莫非这小太监还是绝顶高手,用了什么传音入密的功夫,只是不够密,被自己不巧听见了? 但紧接着贾雨村就知道自己肤浅了,因为小太监的蚊子哼哼根本不是给皇帝听的,而是给站在殿门口的大太监听的。 早在贾雨村离殿门口还有十步远的时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大太监夏守忠就已经看见了,缓步走到殿门口。 听完小太监的文字哼哼后,夏守忠走到康元帝身前十步的位置,用一种极其温柔,极其悦耳的声音开口道。 “万岁,巡盐副使贾雨村,奉旨觐见。” 康元帝就像一个被人从睡梦中温柔叫醒的人一样,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抬起头来,冲夏守忠点点头。 “让他进来吧。” 贾雨村暗暗点头佩服,这才叫细节啊。想来把皇帝从工作中唤醒,和从睡梦中唤醒一样,都得勤学苦练。 声小了叫不醒,声大了吓一跳,就难免有起床气。这一声不高不低,不疾不徐,不愧是伺候最高领导的大秘。 而且夏守忠站的位置也十分讲究。在他站着的那排金砖上,有几块明显比其他的金砖都更光亮,显然是臣子见皇帝时要停止的位置。 看那几块金砖上的包浆情况,不知道是多少大臣用额头和膝盖盘出来的,今天终于轮到贾雨村了。 贾雨村规规矩矩地上前行礼,下跪。康元帝一直看着他,等他跪下后,才淡淡地开口。 “朕还以为,你会跟朕说,你遇到过仙佛,身负仙缘,不同常人,希望朕开恩免礼呢。” 贾雨村诧异道:“遇到仙佛,又不代表我就成了仙佛。身负仙缘,也依旧是肉体凡身。 万岁开恩免礼,是对臣子的尊重,万岁不开恩免礼,是对礼法的尊重,何用臣子多言?” 康元帝淡然一笑:“你倒是看得通透,却不知世人之心,多不类此。 一旦中个进士,就自以为是星宿下凡。一旦领几天兵,就自以为是战神转世。 得了俸禄宅邸,不念朝廷艰难,以为理所应当;得了清廉名号,不管朝廷脸面,只顾沽名钓誉。 见了些许世面,就以为自己也有了体面;穿上蟒袍玉带,就以为自己也不是肉体凡身了。 却不知道,他们的俸禄宅邸,他们的清廉名号,他们的体面,他们的官职,都是朝廷给的。 离开了朝廷,他们什么都不是,他们不过是一群酸儒,不过是一群武夫,不过是吃不饱饭的饿殍!” 康元帝脸上带着微笑,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却都像冰刀霜剑一样,直刺人心,让人冷得忍不住发抖。 贾雨村却浑然不觉,就好像他身体里本就带着无穷的热量,可以融化世间一切寒冷一般。 “万岁说的是,世人都是知人易,知己难。人若知人长,可为君子;人若知己短,可比圣人。 人在成功时,想到的都是自己的努力和幸运,往往想不起其中还有别人的功劳和襄助; 人在失败时,想到的都是别人的掣肘和破坏,往往想不起其中还有自己的愚蠢和错误。 所以人们说,知己难求,人自己都不知己,又怎能指望别人知己呢?” 康元帝挑了挑眉毛:“知己难求?知己,难求,还能如此解读,有意思。 你可知你刚才若是装腔作势,自恃仙缘,不肯下跪,此时已经是个死人了吗?” 贾雨村点点头:“仙佛点化,赐我仙药,让我再世为人,不是让我来装清高的。 我若是以此自矜,自以为高人一等,甚至产生布衣可以傲天子的愚蠢念头,也自然配不上这份仙缘。” 康元帝盯着贾雨村的眼睛看了很久,似乎想看透那双淳朴、坚定、机敏的眼神之后,藏着一颗什么样的心。 虽然康元帝还不知道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句骚话,但他靠着这一招识破过不少人,这是他的天赋。 可惜他不知道,贾雨村也有一份天赋,这份天赋从早恋时就开始磨炼,到成年后在商场上终于大成,无往而不利。 这份天赋就是,他能让人觉得很容易就能看透他,他的眼神像一汪清水一样,无遮无挡,表里如一。 康元帝终于收回了目光,缓缓念道:“谁说人生无再少,花开花落两度红。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从龙。 这话怎么听着,都像是精心设计好的,要让朕听见的。一个罢官免职的人,凭借仙缘,一步登天,好算计。” 贾雨村抬起头,反而看向康元帝,瞬时间攻守易势,康元帝反而有种偷窥别人反被偷窥的感觉。 夏守忠咳嗽一声,示意贾雨村此举动是不合礼节的,且有刺王杀驾的嫌疑,但贾雨村不为所动。 “万岁,若是诗文可以设计,那返老还童也就可以设计,林如海一家被毒害也就可以设计。 这一切环环相扣,若是臣设计这一切,那就是和盐商蛇鼠一窝,盐商就该咬出臣来。 除非盐商们有更大的图谋,为了让臣见万岁一面,不惜自己倾家荡产,抄家灭门。” 康元帝吃了一惊,身子也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全身绷紧。 诚如贾雨村所说,若真有这样的图谋,那毫无疑问,只有刺杀自己一种可能。 就像太子丹为了让荆轲能有机会见嬴政一面,不惜杀了樊於期,割让城池一样。 夏守忠的反应一点也不比康元帝慢,脚下一滑,迅速挡在了贾雨村和康元帝之间,同时甩了一下手里的拂尘。 勤政殿四角站着的四个金甲侍卫,转瞬就到了眼前,将贾雨村围在中间。 贾雨村一动不动,眼睛依旧看着康元帝,虽然隔着夏守忠,但康元帝感觉自己和贾雨村的目光仍然连在一起。 片刻之后,康元帝淡淡地说道:“都退下,贾化免礼平身吧。” 金甲侍卫退回原位,夏守忠也侧过身子,让两人直接对视,但身子并没有回到原来的位置,仍可随时阻拦贾雨村。 康元帝看着站起来的贾雨村高大魁梧的身躯,喝了一口茶,似乎在掩饰刚才片刻间的失态。 其实他在夏守忠挡过来的那一刻就知道,如果贾雨村真是要刺杀,那就该毫无防备地出手,不可能说这些废话。 何况想在勤政殿里刺杀皇帝,根本就不可能成功。这十步远的距离,就是不可逾越的天堑。 “你原本是个文官,虽然档案中描述,身材高大,器宇轩昂,但并未说你会武。 不过看林海的奏折,和你这一路所为,你的身手很不错,难道这也是仙药的作用吗?” 第三十八章 从龙臣解从龙心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贾雨村点头道:“正是如此。臣服药之后,时常会在梦中见到两位仙师。 他们告诉臣,一遇风云便从龙,既是际遇,也是劫数,故赐我一身武艺,满腹玄机,以应此劫。” 康元帝面色一寒:“大胆!有从龙之机,自然是臣子的际遇,你却称也是劫数,难道朕是你的劫数?” 贾雨村面色如常,语气淡然:“万岁,风从虎,云从龙。 风云际会,君臣相知,自然是际遇。可从龙有那么容易吗? 飞龙在天,不会飞怎么从?就算攀龙附凤,直上九天,也早晚飞流直下,难逃粉身碎骨。 龙战于野,不会战怎么从?就算赤胆忠心,以死殉国,对万岁朝廷何用,不过死有余辜。 潜龙勿用,不会潜怎么从?就算豪情壮志,鲁莽无谋,不知潜龙之大势,只会打草惊蛇。 亢龙有悔,不会悔怎么从?就算一腔热血,勇往直前,不懂得适可而止,只会功败垂成。” 夏守忠已经不知不觉地退开了一步,就像贾雨村和康元帝对视的目光中有一股力量,逼得他站不住脚一样。 他有一种感觉,要么,今天康元帝会杀了这个家伙,要么,大康要出现一个极其特殊的臣子了。 “照你这么说,劫数不是龙,而是龙本身要面对的危险,就是从龙者的风险,那你何必还要从龙呢? 既然你有一身武艺,满腹玄机,想来隐居民间,也自然可以安享富贵,平安终老,岂不更好?” “朝廷罢臣官职后,臣已有此心。故而担风袖月,纵情山水。便是囊中羞涩之时,也只以西席为生。 臣至今也不知,两位仙师何以选择臣来赐予仙药,给臣第二次机会,只知天机难料罢了。” 康元帝目光灼灼:“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徽宗好祥瑞,遍地生灵芝。 朕信道,太上皇信佛,就出来一僧一道两位仙佛,给大康降下一位身负仙缘的从龙之臣,这么凑巧吗?” 贾雨村目光炯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贤臣代代皆有,明君百载难逢,哪一样不是因这凑字? 时来天地皆助力,运去英雄不自由。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哪一样不是因这巧字?” 康元帝缓缓站了起来,一股巨大的威压,铺天盖地的向勤政殿的四周扩散,夏守忠的头垂得更低了。 “你若是真是天赐贤臣于朕,何用一僧一道,你就不会说,只有一个道士吗?” 这句话说出口,夏守忠的眼角迅速地瞟向殿外,看殿外有没有离得太近的宫女和太监,还好,没有。 今上信道,太上皇却信佛,你就算是真有仙缘,也该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 你说一僧一道,真的不如说只有一个道士,那样万岁接受你会更容易啊,你不明白吗? 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这大康朝堂,没有人可以公然脚踩两条船,就是有也得是暗处的! 贾雨村看着站起来的康元帝,这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身高不比自己矮,只是面色发白,略显瘦削。 他站在那里,像是在质问贾雨村,也像是在质问自己,更像是在质问另一个人。 既然朕已经贵为天子,为何不能放开手脚,为何身上还缠绕着一根又一根的绳子,让朕举步维艰? “事实如此,臣不敢欺君。臣宦海浮沉,几经风雨,自然也知道迎合之道, 但若只报喜不报忧,只说万岁爱听的,臣与那些欺上瞒下的谗佞小人有何分别?” “大康以孝治天下,世人皆知。朕怎么知道你不是首鼠两端,以此法上下逢迎,东食西宿?” “万岁,为臣者,先忠后孝,还是先孝后忠?忠孝难两全,择忠还是选孝?” 康元帝愣了一下,心说你怎么抢我台词儿呢,历来这都是我质问臣子的话呀。 “你既然作此问,朕倒想知道你怎么看。你倒是说说,忠孝孰先孰后?” “忠孝本为一体,并无先后,自然也就不存在忠孝难两全的说法!” 康元帝又是一愣,这些年他听臣子们掰扯忠孝难两全,已经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没事儿的时候,他自己也喜欢用这个问题来测试臣子的辩论能力,其实胜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 因为在他面前,就没有一个臣子会说出第二个答案来,不管心里怎么想,嘴上肯定都说忠在孝先。 但如果大家都直接说结论,那就失去意义了,在这个结论之前,一定要旁征博引,反复论证,才能下结论。 因为若是太直接地说忠在孝前,不但毫无新意,皇帝还会觉得你缺乏人性,假意逢迎,不值得信任。 所以说臣子想取悦皇帝,实在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必须要忠诚,但又不能太直白地忠诚。 必须要经过慎重思考,引经据典,说明道理,在人性与礼法之间痛苦挣扎一番,再忠诚才有说服力。 皇帝对臣子的期待,就像男人对女人的期待一样,虽然最终目的都是上床,但并非对过程没有要求。 如果女人坚决不肯上床,男人就会觉得女人对自己不够投入,不肯付出,是不爱自己的表现。 但如果女人毫无抗拒,直接脱衣服上床,他又会怀疑女人没有廉耻,过于随意,是不值得自己爱的。 所以男人理想中的女人,应该是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欲拒还迎,甚至还要流泪,但最终还是同意上床。 在此提醒各位女读者,皇帝对臣子的要求,和男人对女人的要求一样,都是很无耻的,大家不要上当。 此时贾雨村说忠孝本为一体,不存在忠孝难两全的说法,简直就像女人对男人说:我爱不爱你和我跟不跟你上床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渣男康元帝顿时就震惊了,他从不知道臣子们还能有这个选项,明明是判断题,结果硬选了C! “你倒是语出惊人,朕还真要好好听听,忠孝一体,不会两难,究竟是怎么回事!” 贾雨村淡然一笑:“万岁,如果臣祖父和臣父亲打起来了,臣该帮谁呢?” 第三十九章 忠孝自古为一体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嗯?这是什么问题?康元帝再一次愣住了。 沉吟片刻后,康元帝肯定地说:“孝有先后,敬天法祖。长者为尊,你自然该帮你祖父。” 贾雨村痛苦摇头:“可臣母早丧,臣父担心后母对臣不好,没有再续弦,既当爹又当娘。 含辛茹苦,将臣抚养长大。臣之祖父,早年浪荡在外,对子女少有关心,与臣更是毫无感情。 当此时,争斗两人,一是慈父,一是久未谋面之祖父,臣安能忍心忤逆慈父,以助祖父?” 这话就让人很难受了,可这也是人间常有的两难之局,不过难不倒康元帝,因为这是有标准答案的。 “你父亲与自己的父亲争斗,是为不孝。你祖父对下不慈,却未必对上不孝。 虽然你父亲对你慈爱,但不孝为大,你不能因父子之情,而助不孝之人,还是该帮你祖父。” 贾雨村看着康元帝:“大康以孝治天下,那么天下不孝之人,是越多越好,还是越少越好呢?” 康元帝皱眉道:“这话问得奇。以孝治天下,当然是不孝之人越少越好,方为正道。” 贾雨村淡然道:“臣父对臣祖父无礼,是为不孝之人;臣对臣父无礼,亦为不孝之人。 臣若助父,则三人中只有一人不孝;臣若助祖父,则三人中则有两人不孝。 既然以孝治天下,不孝之人越少越好,显然臣该助父亲而不助祖父,方为正道。” 康元帝又愣住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在一天之内愣住这么多次了。 康元帝默然思索许久,眼神也渐渐从迷茫中透露出一丝惊喜,就像从严密的防守中,看到一条可以突破的缝隙一样。 可能有人觉得很扯,康元帝怎么会跟贾雨村在这个思辨游戏上费这么大的精力,完全不符合人设。 皇帝有那么无聊吗?跟一个臣子没事在这儿玩头脑风暴? 这么想的人,其实是不了解,身为皇帝最大的痛苦和束缚是什么,那就是礼法。 礼法被设计出来,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既可以防止皇帝为所欲为,成为昏君;又会束缚皇帝改革变法,有所作为。 皇帝想干点什么,必须要能说出道理来,否则就干不成。如果要硬干,就会引发激烈反抗,搞不好就会有流血事件。 当然,真正的暴君和英主反而不受这样的束缚,可那毕竟是几百年才出一个的皇帝。 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皇帝,康元帝就深受其苦,太上皇的影响就像无形的五指山,山上还贴着“礼法”这张谒贴。 只要没人能揭开这张谒贴,他被压在山下,无法放开手脚,干自己想干的事儿。 而礼法最可怕之处,就是经过几千年的传承,无数文人修订之后,已经接近完美,难以辩驳。 可贾雨村只用一个很常见的例子,就撕开了礼法的一条缝隙,让人看到礼法并非是牢不可破的。 康元帝顿时觉得贾雨村的模样变得可爱了起来,接下来的语气中也不自觉地充满了期待。 “此事好办,你只要既不助祖父,也不助父亲,只拦在两人中间,以身受之,则可免两难。” 贾雨村点头笑道:“万岁英明。此问从一开始就问父亲和祖父争斗,该助谁,本就是陷阱。 世间之事往往如此,因为问题只给了两个选择,人们就以为只有两个选择,其实很荒谬。 就如万岁所问,忠孝两难之时,如何抉择。却不知忠孝本为一体,根本就不需要选择。” 康元帝急切地说问道:“对君忠,对亲孝,若忠君则害亲,孝亲则欺君,如何能不两难?” 贾雨村正色道:“要解释清楚这件事,就要弄清楚何为真正的孝,而不是死抠礼法。 若父母得病,朝廷征召,则可上书万岁,以求更替。若不可,则当以朝廷征召为先。” 康元帝略感失望,感觉话题又要回到朝臣奏对的老路子上去了,便闷声说道。 “父母有恙,弃之不顾,此为不孝,为国效力,此当为忠,难道这不是忠孝不能两全吗?” 贾雨村摇头道:“父母有恙,未必致命。抗拒朝廷,罪可灭门。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本来父母有可能痊愈,结果因为自己抗拒朝廷,而牵连被杀,这是孝吗? 就算父母一病不起,也得个寿终正寝,死后尚有哀荣。比起死在牢里,死在街头,不是孝顺得多吗? 故而孝有大小,不顾大孝之义,而以小孝之名,为双亲引祸,为祖宗蒙羞,岂是真正的孝道?” 康元帝心中一动:“若是皇帝仁慈,不株连满门,只杀你一人,又怎么说?” 贾雨村苦笑道:“就算只杀我一人,病床上的父母也一样没人照顾了,且兼有丧子之痛,也难痊愈。 我若应朝廷之召,尚可以俸禄雇人照料父母,且父母心中有希望,更易痊愈,不比我被杀了更孝?” 康元帝将抬杠进行到底:“若是皇帝更仁慈,连你也不杀,又怎么说?” 贾雨村笑道:“既然皇帝这么仁慈了,那我上书陈情,请求替换之时,早就准奏了。 如此我得以侍奉双亲,皇帝得仁慈孝义之名,正是忠孝两全,皆大欢喜之事,有何为难?” 康元帝想了想,觉得父母生病这个例子是贾雨村自己举的,无形中降低了难度,自己要应对的局面则更加复杂。 所以他决定自己举例子,不让贾雨村自问自答,才能看出此人是否真的胸有山河,袖藏乾坤。 “若不是父母生病,而是父母不肯让你入朝为官,而朝廷又要征召你,你如何做到不两难呢?” “那就要看皇帝是否仁慈了,我上书陈情,希望皇帝理解我的难处。” “皇帝不仁慈!你不来,就杀你,而且只杀你,不杀你父母!别拿株连来糊弄朕了!” “如此则以大孝为先,入朝为官。若顺父母之意,而我身死,绝祖宗之祀,此为以小孝毁大孝,乃真正不孝。” “……你有兄弟,你死了你祖宗也断不了香火!别拿这个说事儿!” “那也得去,世人皆知父母留难,我不去,皇帝杀了我,则陷父母不慈之名。名誉如天,岂可轻忽?” “你要敢去,你父母就要自杀!命都没了,还怕什么不慈之名?” 旁边的夏守忠都低头咧嘴了,万岁今天是真急眼了,这是好不容易看见缝隙了,非要一杵到底不可呀! “请问万岁,父母以命阻拦我入朝为官,这是什么朝,当的什么官? 莫不是异族篡位,沐猴而冠?如此我不入朝为官,也不为不忠,反而为大忠!” “不是异族篡位,就是朕召你!你父母为人执拗,山野村夫,见识浅薄,就是不肯让你做官!” 夏守忠同情地看了贾雨村一眼,感觉他就像万岁手里捏着的一条泥鳅,四处乱钻,指缝却越收越紧。 贾雨村叹了口气:“这样啊,那我就只能出家了,既满足了父母不做官的愿望,也不违朝廷征召旨意。 大康是从不征召出家人的,万岁也可免去杀其父母而用其子的恶名,也算是我忠孝两全了。” 这也行?康元帝皱眉想想,这也确实符合自己之前所说的,以身受之的思路,也算一个办法。 康元帝默然片刻,终于问道:“若是朕想做的事,与太上皇之意相左,群臣以太上皇之意相阻,朕当如何?” 第四十章 天行有道道无常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绕了半天,康元帝终于撕下伪装,抛开云山雾罩,直奔主题了。 夏守忠没想到康元帝第一次召见贾雨村,就会卸甲卸的如此干净,直接赤诚相见,一般不都是应该先培养一下感情的吗? 贾雨村却并不意外,他在林如海府里了解过大康现状,知道康元帝其实已经憋了很久了。 “万岁,于群臣而言,太上皇犹如祖父,万岁犹如父亲,此事刚才臣已经说过了。 群臣若是助太上皇,则对万岁不忠,群臣若是助万岁,则对太上皇不忠。 既然父祖之争,子女当阻拦期间,以身受之。则群臣焉能助太上皇压万岁?也当以身受之!” 康元帝一拍桌案:“不错!太上皇以天下托付朕,朕以孺子之心孝顺太上皇。 若朕与太上皇意见相左,群臣自该以子女之心劝慰调和,以身受责,岂有冒太上皇之名压制朕的道理!” 康元帝兴奋地绕出龙案,在地上踱步。这番道理,他一直说不通透,憋的那是相当难受。 若他强行推行想做的事,以他此时所掌握的实力,太上皇也未必会真的出面反对。 毕竟太上皇选他当皇帝,已经是激烈竞争之后的最优解了。若再起风波,只会两败俱伤。 但群臣自以为手握礼法,也会闹腾得朝野不安。朝野不安,则外敌就容易趁虚而入。 若是其中道理能说清楚,群臣不占理了,自然也就没法闹腾了。至于少数存有异心的,也就会暴露出来。 康元帝深吸一口气,颇有些悲壮地点点头:“有今日之论,群臣立场从此可分明了。只是朕一人的不孝之名,终究是难免。” 贾雨村微微一笑:“万岁不孝之名,从何而来?” 康元帝诧异地看着贾雨村:“如你所说,群臣看朕如父,看太上皇如祖父。 父祖相争,他们固然不能帮太上皇。但朕毕竟与太上皇相争,自然也是不孝之人了。” 贾雨村看着康元帝:“万岁可想过,父既然也是子,祖父既然也是父,那祖父难道就不是子了吗?” 康元帝的脑袋嗡的一声,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有些不甚分明,只是用手指着贾雨村:“你……说!” 贾雨村淡然道:“万岁为天子,天子敬天法祖,替天抚育万民。 群臣为子,万岁为父,则太上皇为祖。万岁为子,太上皇为父,则祖父为何人? 自然是天,须知太上皇也曾为天子,也当敬天法祖,孝顺天道,岂能数典忘祖?” 康元帝连连点头:“对对对,太上皇受命于天,传之于朕,天家一脉,父父子子,即使开国太祖,也是天之子。” 贾雨村笑道:“所以,天行有道,若是万岁欲行之事符合天道,那就是天意,天意,就是万岁祖父之意。 太上皇之意与天意相左,则是万岁的父祖之争。万岁拦在其中,以身受之,乃是唯一可取的孝道,何来不孝之名?” 康元帝满意地看着贾雨村,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皱眉道。 “可如此一来,就说明太上皇之意与天意相左,岂不是说太上皇所为不正?这会让朝野不安吧?” 贾雨村摇头道:“天行有道,但天道无常,上善若水,但水有万形。圣人应时而变,以合天道。 太上皇在位之时,所为正合当时的天道,所以大康才能蒸蒸日上,国运昌隆。 而天道有变之时,太上皇以圣人之心,应时而变,将大位传于万岁,自己已经卸下了天子之责。 自此之后,太上皇已无需劳心费力,再观天道无常,这份责任已经是万岁你的了。 便如臣当初为官,自然需要时刻体会朝廷旨意,以替朝廷牧守一方百姓,不敢有丝毫懈怠。 一旦罢官为民,便可心神放松,不管朝中大事,不问权责变迁,只要守法为民就足矣。 此即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反过来说,‘不在其位,难谋其政’,同样也是天道。 所以万岁今日所为之事,看似与太上皇所为不同,其实都是顺天而行,不过是圣人应时而变罢了。” 康元帝哈哈大笑:“通透,通透,不亏是身负仙缘之人,见识的确超凡出尘,不同凡响。 今日之论,朕当让礼部遴选高学名士,著书立说,传于朝野,让人明白天道无常,圣人常变之理。” 康元帝坐回龙案之后,缓缓落座,微笑着看着贾雨村:“听说你昨日夜间,告状告到了顺天府?” 贾雨村点点头:“客栈给臣下春药,又有人通过三方平台给臣点了个冰美人,臣不闹上一闹,只怕洗不清白。” 贾雨村把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康元帝看了夏守忠一眼,冷笑道。 “看来,有人不想让朕见贾化啊。这一手看似简单,倒也难防。” 夏守忠弯腰道:“万岁英明。虽然贾大人举重若轻,化解无形,但其中凶险却不可小视。” 康元帝笑道:“你也懂其中凶险?好,你倒是说说,凶险在何处?” 夏守忠是康元帝从太子时就跟着的大太监,对康元帝的了解可谓从口腔溃疡到痔疮,无人可及。 今日见康元帝龙颜大悦,自然要凑趣一番:“老奴虽是太监,却也熟知英雄难过美人关的。 贾大人返老还童,身强体壮,血气方刚,又逆旅客居,家眷皆不在身旁,想来必有男女之思。 所以即使酒中无药,客栈以手帕诱惑,也有很大的可能会成功,此第一层凶险。 若贾大人念及明日面圣,不敢造次,店家又在酒中下药,意图乱其心智,此第二层凶险。 天幸贾大人身有仙药残留之效,抵住了春药,但对方又冒名顶替为贾大人送人上门。 贾大人若不够警觉,定然以为是帮他寻找客栈的贾府管家送的人情,可能就赏收了,此为第三层风险。 这三层风险中,其实第三层最难。美人在侧,暗室无人,销魂之乐,伸手可得,有几个男人抵得住这样的诱惑呢?” 康元帝大笑点头:“不错,不错,难为你了,倒是说得头头是道。贾化,此事你打算如何了局呢?” 贾雨村不在意地说道:“既有从龙之心,难免在跃龙门时遭遇风暴猛禽,雷火电劫,不足为奇。 此事背后之人可能牵连甚广,臣自当以大局为重。查与不查,全在万岁一念之间。” 康元帝意外地看了贾雨村一眼,按理说不管是谁在背后动手,都必然对贾雨村充满恶意。 对于这样的潜在敌人,贾雨村竟能视之无物,还考虑为朝廷顾全大局,这份胸襟气度,当真不俗。 “你既有此心,朕也不能让你太吃亏。此案朕会通知顺天府,由你决定,查到何时为止,朕相信你自有分寸。 你的巡盐副使,本就是个临时官职,述职之后,当另行授职。以朕看,你就当个……” 夏守忠忽然咳嗽一声,冲康元帝欠了欠身,手中的拂尘指向门外。 康元帝抬头看去,一个身材偏胖,笑容可掬,满头白发的老太监,正从远处走过来。 康元帝深吸一口气,脸上看起来有些紧张,又有些无奈。 那老太监到勤政殿门口,停下脚步,声音喜悦地说道。 “万岁,太上皇听说贾化入宫,想见一见。” 第四十一章 大明宫里无明语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康元帝站起身来:“戴权,朕今日早朝时,太上皇和太后还没起床。此时精神可好?” 戴权弯腰施礼,依旧是声音欢快:“回万岁,太上皇和太后早膳进得香,还夸了贾才人做的小菜可口。” 康元帝皱皱眉,最近太上皇提起贾才人的次数似乎多了些,看来是在暗示自己,该适当地提一提位份了。 “太上皇是何时得知贾化进宫的,又是怎么想起来要见贾化的呢?” 康元帝的目光盯在戴权的脸上,戴权却依然笑眯眯的,毫不在意,只是鞠躬回话。 “大明宫的小太监早上到宫门处为太上皇取礼佛的香烛,看见贾大人进宫,回去说了一嘴。 太上皇想起贾大人遇到过仙佛,有些兴趣,便想叫贾大人去闲聊几句,解解闷罢了。” 康元帝站起身来:“既如此,朕也要给太上皇请安,就随你们一起去吧。” 说完也不等戴权说什么,起身就往殿外走,夏守忠赶紧手持拂尘,紧跑两步,到前面开路。 戴权脸上笑眯眯的,和夏守忠并排走在皇帝前边开路,贾雨村跟在三人身后,一同往大明宫而去。 贾雨村看着戴权和夏守忠,一矮一高,一胖一瘦,一个大明宫总管,一个六宫都太监,气场迥然不同,却难分高下。 大明宫如今是太上皇的居所,其中宫女太监侍卫都自成体系,俨然是个宫中之宫,戴权就是大明宫总经理。 虽然六宫都太监职位更高,但夏守忠却管不到戴权,这种关系,就像王熙凤管不到鸳鸯一样。 太上皇见康元帝跟着贾雨村一起进了大明宫,长长的寿眉微微动了动,似乎有些意外。 康元帝行礼问安,太上皇微笑点头,赐座,闲聊了起来,似乎忘记了贾雨村一般。 贾雨村也不着急,神情淡然,双目微闭,就像昨天晚上没睡好,在养神一样,当然他确实也没睡好。 “看到皇帝精神不错,老头子我也开心得很。毕竟是年轻人,精力好,要不人人都想着返老还童呢。” 康元帝点头微笑道:“太上皇的精神也很好,老当益壮,已是莫大的福分了,毕竟古往今来,返老还童能有几人。” 可能有人奇怪,明明是父子俩,为啥不称呼父皇,儿臣这一类的古装剧里常用词语呢? 其实历朝历代,太上皇和皇帝彼此之间的称呼都是很微妙的,但极少有称父皇和儿臣的。 这么称呼的,一般都是皇帝和皇子之间的称呼,而太上皇和皇帝之间,并不会这么称呼。 历史上的太上皇不多,称呼一般分为两派:以刘邦他爹为代表的洒脱派,和以唐明皇为代表的自尊派。 洒脱派的基本直接自称为我,对皇帝就是称呼皇帝,而皇帝则自称朕,对太上皇则直呼父亲。 自尊派的基本上继续自称为朕,对皇帝的称呼也是皇帝,而皇帝就不能自称朕了。 毕竟天无二日,一朝不能有倆朕。所以皇帝只能称为予或孤等,对太上皇则称直呼太上皇。 其实太上皇和皇帝之间怎么称呼,民间既不知道,也不在乎,他们更清楚的是谁掌握着权利。 洒脱派的一般肯定是没啥权利的,例如刘太公,李渊,瓦剌留学生等等,基本都是被迫洒脱的。 自尊派的一般都有些权利,甚至完全掌权,例如李旦,赵构,乾隆等,可见只有权利才能带来自尊。 康元帝这爷俩就比较另类,虽然各握权利,但对外表现的却是洒脱派。 所以太上皇自称我,皇帝自称朕,彼此叫对方的官称,显得尊敬而疏远。 太上皇呵呵一笑:“返老还童的,眼前不就有一个吗?贾化,贾雨村,嗯,好名字。 孟子云:大而化之之谓圣。听起来确实有几分仙气,难怪能得仙缘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牧童遥指杏花村,这雨村二字也好,意境上颇得佛家随喜之妙。 名字中带有如此之多的含义,但不知你父母为你取名冠字之时,是信佛,还是信道呢?” 康元帝拿着茶碗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随即稳住了,品了一口:“好茶。” 太上皇笑道:“茶好还不是因为皇帝孝顺,贡来的新茶都先让人送到大明宫来。 这份孝心,古往今来的皇帝只怕都做不到,只是这样一来,倒还闹出不少的不方便来。” 康元帝知道,太上皇看似是问贾雨村父母的宗教信仰,其实是直接让贾雨村表态。 你号称身负仙缘,现在知道的人也不少了,皇帝既然召见了你,你就只有两个结局。 要么杀你,要么用你。现在既然皇帝没杀你,不管仙缘是真是假,看来你都是有两把刷子的。 既然皇帝严选过了,太上皇的验货就可以不用那么急了,更关注的问题自然是:你打算站在谁那头。 太上皇既然把皇位传给了儿子,其实也没想过要换人,但帝王之心,永远不同于常人。 能把命运控制在自己手里,总比指望儿子一直孝顺到死要靠谱得多,这是人之常情。 别说是见惯了血雨腥风的皇帝,就是民间的老人,在这方面的智慧见识也并不差。 否则为啥老人不到咽气之前,轻易都不分家产呢。真以为《抢枕头》的动画片是拍给小孩儿看的? 康元帝怕贾雨村没有准备,所以才用“好茶”来帮贾雨村暂时转移话题,给他思考的时间。 可没想到太上皇立刻就打蛇随棍儿上,暗示康元帝,有好东西,应该先进献给自己才对。 如果贾雨村真是人才,那也该让太上皇先看看,如果太上皇没有用处,你再用也不迟啊。 康元帝假装听不懂,只顺着太上皇的话头笑道:“哦?朕的孝心还让太上皇不方便了?还请太上皇明示,朕好改过来。” 太上皇笑道:“太后也喜欢吃这茶的,尤其喜欢贾才人泡的茶。经常在我这里泡茶,我和太后一起喝。 太后有时会赏贾才人一杯茶,你猜贾才人怎么说的:她说这是新茶,万岁还没喝到嘴里,她不敢喝。” 康元帝笑道:“贾才人入宫以来,行事很是得体,难得太后也喜欢她的服侍。 她能让太上皇和太后高兴,就是替朕尽孝了,有功。夏守忠,拟旨,封贾元春为凤藻宫女史。” 才人,比普通宫女高一级,属于高级宫女,待遇更好,但并无官职,类似企业中的高级技工。 女史,就是宫中女官了,手下有可管理的宫女了,类似车间主任,级别虽不高,但已经是一个跨越了。 贾雨村看了康元帝一眼,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丝烦燥,但转瞬即逝,忍不住轻叹一声。 “贾化,我的话你还没回答呢,你父母究竟是信佛,还是信道啊?” 第四十二章 佛道一体总归身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贾雨村微笑道:“太上皇目光如炬,从臣的名字里就看出了这许多玄机。 回太上皇,臣的父亲信佛,母亲信道,至于臣,既信佛,又信道。” 有了前面忠孝本一体的讨论,康元帝对贾雨村的回答并不意外。 但太上皇还没经历过贾雨村思想风暴的洗礼,一时间有些愕然,片刻后呵呵一笑,脸上像刀刻一样的皱纹显得越发深了。 “有些意思,难怪你连遇仙都是一僧一道啊。只是佛道之理,虽都劝人向善,却也有诸多不同之处。 我倒想问问看,遇到这些不同之处时,你究竟是更信佛,还是更信道呢?” 小子,别想含糊其辞,蒙混过关。你这般说法,无非是说既忠于皇帝,又忠于太上皇,人人都会这么说。 可只有碰上必须选择的真章儿时,你必须选一方站队时,就能看出你到底是忠于皇帝,还是忠于我了! 康元帝瞟了贾雨村一眼,想看看他是不是对自己投来了求助的目光,若果真如此,自己就要打个岔了。 贾雨村进宫之前,康元帝对他还只是好奇,只想看看返老还童之人是否属实,但并不会如此看重。 历朝历代都有一些神奇之事发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也说不清楚,所以子不语怪力乱神。 就算贾雨村真的吃了一种药,能返老还童,更感兴趣的也是太上皇,而不是康元帝。 一个人还没真正变老时,是体会不到衰老的可怕的,在潜意识里,年轻人总觉得自己永远不会老。 有句话说得很好:人无法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 其实这句话还可以有下半句:人只能同时拥有衰老和对衰老的感受。 所以即使贾雨村进宫之前死在外面了,康元帝也只会有些可惜,而不会觉得自己错失了几百亿。 但在勤政殿里的一番对话,贾雨村展示的学识、头脑和气度,让康元帝已经将他视为神仙赐予的人才了。 虽然各方面能力还有待考核,但这至少是块璞玉,而不是顽石,没准就能一刀开出和氏璧来。 所以康元帝已经做好了为保住贾雨村,小小地顶撞太上皇的准备。 毕竟刚才自己在贾元春之事上已经让步了,太上皇难道不该也让一点步吗?亲父子明算账啊! 但贾雨村压根就没看康元帝,自然也就看不见康元帝暧昧的小眼神儿,只是冲太上皇行了一礼。 “在臣看来,佛道本为一体,并无特例。太上皇学究天人,若有所得,可开解臣一二。” 太上皇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看着贾雨村道:“你可知人之肉身,道家谓之香口袋,佛家谓之臭皮囊?” 康元帝的心猛跳了一下。老头子一上来就是大招啊,这么粗暴,难道不应该先来点前戏的吗? 这两个名称,很多佛道经典中都曾提及过,而且佛门和道家对肉身的态度也确实如此。 一香一臭,一个珍重保养,一个毫不在意,态度对立分明,如何能说是一体的呢? 贾雨村淡然一笑:“道家认为肉身是父母所赐,当强身健体,以求长生,故而谓之香口袋。 佛家认为肉身是苦痛之源,是束缚人灵识,阻碍人成佛的牢笼,故而谓之臭皮囊。” 太上皇点头笑道:“不错,有点见识,果然不是招摇撞骗,信口胡说之辈。 那你说说,对肉身的认识,佛道都如此不同,怎能说佛道一体呢?” 贾雨村正色道:“对肉身的珍视和嫌弃,都是佛道之中一部分的看法,并非全部之论。 道家中也有对肉身嫌弃之处,佛家中也有对肉身珍视之时,怎能说两者不是一体呢?” 太上皇眯起眼睛:“这倒是有些新鲜,你倒说说看,能不能说出几分道理来?” 贾雨村洒然道:“道家修身炼体,以为长生。但长生并非道家终极目标,成仙才是。 道家要长生,要成仙,就要斩三尸,收六贼,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 六贼者,眼、耳、鼻、舌、身、意。此六贼与佛家六根相对应,佛家六根生六尘,本就是同理 由此可见,道家对人的肉身也并不全是珍视,也有嫌弃之处,需要与之对抗降服的。 这香口袋就如一间好屋子,但也难免有阴暗肮脏的角落,自然要勤加打扫,不使生尘。” 康元帝暗暗点头,贾雨村“六欲不生,三毒消灭”是出自《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正儿八经的道家经典,太上皇也不能说不对。 太上皇笑了笑:“此为道家嫌弃肉身之例证,那佛家又如何珍视这臭皮囊的呢?” 贾雨村看着太上皇满脸的皱纹:“佛家各流派中,皆有珍视肉身之举。 江南有肉身成佛,以求度化世人。藏区有欢喜双修,以求领悟极乐。少林有以武入禅,以得正道。 这许多流派的修行之法,皆以肉身为根基,难道不是珍视肉身的例证吗?” 太上皇思忖片刻,缓缓摇头道:“虽有例证,依旧不足。你说道家时引经据典,说佛家时自然不能只说表象,也需有经典为证方可。” 康元帝忍不住皱眉,他受母亲影响,从小信道,对佛家研究不深,在他看来,贾雨村举的例子已经足够了。 不错,康元帝不是太后的亲儿子,事实上,包括忠顺王爷,同样也不是太后的亲儿子,太后一生无子。 康元帝觉得太上皇如此说法,无非是故意刁难贾雨村罢了。 可想想也无可辩驳,佛家怎么做的是一回事,只要没明确地说出来就很难算有。 这就像整个大康几乎都知道皇帝和太上皇暗暗较劲,但只要没人说出来,这事就不能算有。 很久之前的王国里,还曾经有过一个光着屁股游街的皇帝呢,在小孩儿说出来之前,那也不能算有。 很久之后的王国里,还会有自杀,互殴,不知道年龄等等,在朝廷没曝出来之前,也不能算有。 康元帝正在绞尽脑汁地想着佛家里有没有什么经典,是对臭皮囊比较友好和珍惜的,贾雨村已经笑了。 “太上皇,你精通佛法,总该知道《杂阿含经》吧。人得其身,如盲龟浮木,万载难逢啊。” 太上皇一下睁大了眼睛,看着贾雨村,神情似喜似怒,手中捻着的念珠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第四十三章 盲龟浮木无高下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盲龟浮木,是《杂阿含经》中的故事。其核心含义就是人身难得。 肉身虽苦,六根不净,但以人身修佛,要比众生都更容易。众生在修佛基础这件事儿上,并不平等。 那么人身究竟难得到什么程度呢?故事中说,假如世界是一片汪洋,在汪洋之上漂浮着一块木板。 在这个木板中间有一个洞洞,这块木板就成了类似于武松带的枷,而且中间这个洞洞的用途,还确实跟枷也差不多。 在这片汪洋大海中,有一只海龟……原文里只说是龟,不过讲道理的话,能在汪洋大海中生存的肯定应该是海龟。 这只海龟是只盲龟,它在海里游着,每隔一百年,能有一次机会把头伸出水面。 这只盲龟唯一的目标,就是追上这块木板,把龟的头伸进木板上的洞洞中,便可获得人身。 可整个世界就是海洋,那么小的一块木板,随波逐浪,谁也不知道下一刻漂到什么地方。 而那龟又是个瞎子,即使木板刚好就在它附近,它也看不见,很可能一百年一次的机会就错过去了。 就是在这种匪夷所思的条件下,身残志坚的盲龟从未放弃,坚持每隔百年就以头探洞。 终于有一次,盲龟把头伸出水面时,刚好就钻进了那块木板上的洞洞里,终于得了人身。 这个故事有很多解读,也充满了隐喻,但无论如何,它说明佛家也认可,轮回成人何等不易,要把握机会,好好修行。 太上皇深吸一口气,声音变得有些沉闷:“那你说,既然人身如此难得,对修行也是绝佳的机会,为何佛家还把人身叫臭皮囊呢?” 贾雨村站直身子,双手合拱,神情肃穆:“人身再难得,也无法永远占据。这一点佛道两家都懂。 道家珍爱人身,努力修炼,希望得长生不老,却也只是千年万载,就算最终成仙,也要脱去肉体凡胎。 道家言实,佛家讲虚,佛家既知人身寿短,譬如朝露,万般珍惜,终归虚幻,还不如一开始就看开些。 就如房子再好,总归是租来的,灵识才是自己的本身。与其花费大力气修缮房屋,不如抓紧锻炼本身。 如此有朝一日,房子必须归还之时,自身灵识已经足够强大,可以遨游天下,永驻西方,岂不更好?” 太上皇抓紧念珠,沉声道:“如此说来,佛家终究比道家见识要高一层! 道家看不穿,还一心修缮房屋,佛家看得透,早知肉身虽贵而不长久,所以努力修炼灵识!” 康元帝担心地看了贾雨村一眼,你可不能输啊,咱俩是同道中人,你若输了,以后我在太上皇这尊大佛前也抬不起头了。 “太上皇,臣以为,若按太上皇的说法,其实道家看得比佛家还要透!” 太上皇眯起眼睛,看着贾雨村:“哦?道家看得透?看得透还拼命修租来的房子?” 贾雨村朗声道:“人若一旦看透万事皆空,则万事不为,这种修行,不过是下乘之举。 人若已看透万事皆空,仍在白驹过隙中持奋发心,在朝生暮死中求闻道,才是上乘之举! 太上皇以为佛家比道家看得透,其实不但是误解了道家,同样也误解了佛家! 自古以来,佛道两家的大德之人,都不会拿一个空字为借口,做浑浑噩噩行尸走肉之徒。” 屋内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看向太上皇,康元帝尤其紧张。 他虽然可以为了贾雨村对抗太上皇,但那是有限度的。若太上皇真的暴怒,要杀贾雨村,他该怎么办? 戴权一直嘻嘻的脸,此时也有些僵硬,不那么嘻嘻了。夏守忠奓着胆子,替康元帝当了把嘴替。 “贾大人,太上皇面前,即便是论道讲理,言辞也需得雅量,不可无礼!” 你讲理就讲理,别用侮辱性词汇,虽然你没指名道姓,但屋里谁都能听出你在说太上皇下乘啊。 另外,太上皇啊,人家是在跟你讲理呢,你如果忽然掀桌子,未免就有点太不讲理了。 太上皇的反应比他们想象中要平静很多,甚至还带着点微笑,眼睛也比之前显得更亮了些。 “继续说,我听听,是个什么道理?” 贾雨村半转身指着殿外:“这大康王朝,蒸蒸日上,传到万岁手上之前,太上皇倾注了多少心血? 太上皇佛道精深,岂不知万事皆空?为何还要励精图治,孜孜以求? 万岁承袭祖烈,呕心沥血,焚膏继晷,夙兴夜寐,宵衣旰食,难道也是因为看不透吗?” 太上皇看了看皇帝的黑眼圈,神色也柔和了一些:“既为天子,担天下兴亡,也是无可奈何。” 贾雨村手一挥:“当年蒙古铁蹄踏入神州,长春子亲赴战场,直入汗营,讲天道以救万民,是因为他看不透吗?” 太上皇默然,虽然他尊崇佛家,但长春子这事儿是不能黑的,毕竟当时没有佛家大师挺身而出,或者说可能有,但没有记载。 贾雨村再一拱手:“我大康太祖皇帝,出身佛门,数载听经,不可谓看不透世间万事。 然见山河破碎,民不聊生,遂高举义旗,登高一呼。十年铁甲,血染征袍,才造就这大康盛世!” 贾雨村说别人时,太上皇和康元帝还都默默地听着,听到这一句,都条件反射般地弹了起来,一起拱手。 等贾雨村说完,这才各自归位。至于反驳,就更不用提了,自己的祖宗有什么可反驳的,疯了吗? 贾雨村诚恳地看着太上皇:“太上皇,人生来必死,不过活着时是怎么过的,都将归于无形,这就是空。 但人若看透了这份空,就觉得从生到死之间怎么过都一样了,那就是毫无佛性道心之人。 明知房子早晚会倒,就放任其虫吃鼠咬,倾壁颓垣,却笑话那些修缮房屋之人看不透。 这和那些外敌入侵时,自己不肯上战场,反而还嘲笑那些为保家国,浴血沙场的人,有什么区别?” 康元帝如坐针毡,夏守忠也不敢冒死再给他当嘴替了,只是惊恐又敬畏地看着贾雨村。 戴权早已不嘻嘻了,低着头,紧张地思考着,如果太上皇真的要杀贾雨村,自己怎么想办法甩锅给其他太监。 “贾化,你,真的不怕死吗?” 第四十四章 万事皆空也不空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贾雨村淡然道:“臣不想死,但臣之心已经死过一次了。仙佛让我返老还童,从龙入世,臣不敢怕死。” 太上皇微闭着眼睛:“你说的长春子之事,我认可。你说的太祖之事,我更是认可。 但道家重视入世修身,有许多经典都说过。佛家以身为空,可有什么经典说过有为之事吗?” 贾雨村点头道:“唐代禅宗大师青原惟信在《五灯会元》中说过一番话,足见此证。 老僧三十年前来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此为下乘,浮云遮眼,看不透万事为空。 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此为中乘,一朝得悟,看透万事为空。 而今得个体歇处,依然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此方为上乘,明心见性,万事皆空也不空。” 太上皇嘴里喃喃念叨着:“万事皆空也不空,呵呵。皇帝啊,你打算给贾化个什么官职呢?” 康元帝和太上皇的分工比较明确,四品以上的官员任免,需要太上皇确认。五品及以下的官员任免,无需太上皇确认。 本来康元帝也没打算让贾雨村一步登天,所以都没打算告诉太上皇。但此时太上皇既然开口问了,他也不能不说。 “贾化罢官之前,曾任小府知府,为从五品,朕之意,此番盐务上立功复职,也可先按从五品。 从五品,可以先做礼部员外郎,主持礼部文典的编纂,同时兼个道录司正一。” 道录司正一是正六品,以从五品员外郎,兼正六品官,从品级制度上是没毛病的。 他原本是打算借盐务立功的机会,给贾雨村升到正五品的,这是他不用通过太上皇,掌控的最高级别了。 但太上皇这一问,康元帝就多了个心眼儿,把品级往下降了一级,毕竟贾雨村刚才的言辞太激烈了点儿。 太上皇摇摇头:“贾化毕竟是罢过官的,刚刚起复,不宜做六部官员,品级也要降一降。 否则朝臣不会说他因功起复,只会说皇帝崇道,因他返老还童而起复,如此以来,就成了幸臣了。 幸臣的帽子,一戴上就很难摘掉了,我看你给他个正六品就好,有本事就慢慢升起来。” 康元帝愣了一下,竟然有些弄不清老爹的想法了。平时五品以下,他都不管的呀! 说他不记仇吧,他把贾雨村降了一级。说他记仇吧,他又替贾雨村考虑了名誉问题。 “太上皇既如此说,想来心中已有安排,还请明示,朕替贾化谢过太上皇费心了。” 太上皇没在乎儿子话里有点揶揄之意,捻着念珠慢吞吞地说道。 “京城的巡城御史刚刚出缺,他既然是以巡盐副使身份回来的,干这个就很好。 另外既然皇帝想让他兼道录司正一,所以也兼个僧录司的善世吧,都是六品,正合适。” 康元帝一愣,巡城御史这个职务他虽然之前没想到,但仔细想想,倒也挺合适的。 御史转御史,京城大一级,从七品到正六品,也算升官了,虽然这官儿不好当。 但话又说回来了,你指着太上皇的鼻子说了半天,太上皇给你个不好当的官儿,也属于正常操作。 可另外一个任命就显得有些无厘头了,大康开国以来,就没听说过有人同时在僧录司和道录司同时当官的。 这好比一个人同时在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当部长,虽然说佛道渊源很深,但犹太教和伊斯兰教渊源也不浅啊! 这种高难度的操作,历史上取得成功的,除了苏秦,就只有还没暴露的川建国同志了,这是一般人能干的吗? “太上皇,同时当道录司的正一和僧录司的善世,这……这似乎也太难为他了吧……” 太上皇笑了笑,长长的寿眉也跟着抖了抖:“他不是号称即信佛又信道吗?他不是主张佛道一体吗?那就让他试试嘛。 反正他当的肯定都是右位,又不管太具体的事儿。平时那些大事自然有左正一和左善世处理。” 康元帝无奈,只得看向贾雨村,贾雨村只沉吟片刻,就果断领旨谢恩了。 对贾雨村来说,今天连过两关,看来能从皇宫里活着出去问题不大了,这就够了。 他走的这条路,本来就是一条向死而生的路,只要不死,就意味着这两个大BOSS基本接受了他。 至于能当什么官,那都是次要的。开局再差还能比自己给老张当船工差吗? 康元帝松了口气,见请安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就起身说了两句场面话,准备带着贾雨村撤退了。 太上皇微笑点头,看着众人面朝自己退到门槛处。这是礼节,要等双脚退到门槛外才能转身。 不用担心有人会因此绊倒,在宫里的人都对门槛的位置和高度了如指掌,闭着眼睛都不会绊到。 第一次进宫的官员到时有可能,但太监会告诉你窍门,只要数着地上的金砖就行了,极其标准。 康元帝已经走出了门槛,转过身了。按照众人出殿时的阵型,贾雨村自然仍然是排在最后面的。 就在众人都已转身,只剩贾雨村两脚还没过门槛,依旧面对太上皇时,太上皇忽然开口,给了贾雨村突然的袭击。 “贾化,既然你说佛道两家到了上乘,都要修有为之身,那这房子新的时候要修,到老旧之时,可还要修吗?” 康元帝的脚步被钉死在了地上,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他毕竟还是年轻,嫩了点儿。 人在什么时候最容易流露出内心的真实想法?绝不是激烈对抗,唇枪舌剑时。 甚至也不是面对审讯,严刑拷打时,而是在以为躲过难关,心神放松的时候,最容易露馅儿。 就像你全身放松地靠在床上,用打火机点燃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时,女友忽然问了一句。 “听说这次你们同学会上,柳如云也来了,她身材还那么好吗?” 此时太上皇看着贾雨村后退的中脸,就像看着抽烟的男朋友一样,而康元帝就像柳如云一样紧张。 贾雨村丝毫没有停顿,拱手,抬头,脚下不停:“房一日不倒皆可修,人一日不死皆有为。 修缮旧房,为个人修行计,修缮新房,为子孙百世计。祖屋可传世,人去可留名。 到修无可修之时,若强行修缮,命子孙居于其中,则难免令千金之子,坐于危堂之下。 道家曰: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佛家曰:一切有为法,如露亦如电。 万事皆空也不空,有为无为数无穷。无为顺时有为用,有为逆时无为功。” 说完这句话,刚好礼成,双脚也已经踏出了殿外。 见太上皇一时无语,康元帝偷偷扯了贾雨村的袖子一把,贾雨村转身就走。 太上皇看着康元帝带着贾雨村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放松身体,歪在榻上。 “无为顺时有为用,有为逆时无为功。我真的管得太多了吗?” 第四十五章 三人成虎风流客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贾政因为单大良企图招妓招待贾雨村一事,气得够呛。 倒不是贾政觉得贾雨村不配招妓,贾政虽然方正,但不算假道学,他自己也喜欢漂亮的赵姨娘。 何况天天看着大哥贾赦,侄子贾琏、贾珍的行事,虽然细节不清楚,但他们的花边新闻贾政也知道不少。 贾府自己都这样,贾政为人又宽厚,并不会觉得贾雨村嗨皮一下算多大的罪过,人生难得一只鸡嘛! 问题是这件事千不该万不该,他就不该由单大良来安排!因为单大良是他贾政的心腹! 单大良原本是贾政的书童,相当于贾宝玉的茗烟,靠这个体面情分,才能做到贾府的第四管家。 为啥只排第四呢,因为前面三个都比他的身份更牛叉,分别是赖大、林之孝,吴新登。 赖大他娘书中没说当年的身份,但看她和贾母的对话,以及随口点评贾珍的语气,至少是和贾母平级的奴才。 按红楼里的习惯分析,奴才小一辈儿。例如伺候王夫人的丫鬟,跟宝玉是平辈儿的,伺候贾母的丫鬟,比宝玉就该大一辈儿。 当然这个辈分是虚的,但虚的辈分也是辈分,至少明面上是要遵守的,否则就是有失体面。 所以赖嬷嬷按理应该是伺候过贾母婆婆的大丫鬟,才能跟贾母平等对话,并点评玉字辈的后辈们。 林之孝和吴新登虽然没有如此牛叉的老娘,但从书里看,也是贾家的世仆,深受信任。 因此林之孝管理荣国府的房产店铺,各地田庄;吴新登管理荣国府的银库,都是位高权重。 单大良不是贾府世仆,贾政宽厚仁慈不会管家,自然也给不了单大良什么历练的机会。 到最后单大良靠着贾政的面子,成了第四管家,专门管理贾府迎来送往,安排宴席之类的杂事儿。 所以单大良办事儿,带着贾政的脸面。单大良请贾雨村嗨皮,传出去人们就会说贾政深谙此道。 因为人们认为,自古以来,有其主必有其仆,这就叫武大郎养夜猫子,什么人玩什么鸟。 所以单大良被关进牢里,丢了贾府的脸面,贾政还不太在意,天子犯法,与民同罪嘛。 但被人误认为和贾府其他几位爷们儿一个德行,对贾政才是天大的打击,连上值时都觉得脸上发热。 贾政身为工部员外郎,官职说高不高,说低不低,正是部里上下都能开玩笑的位置。 因他平时为人方正,门第又高,工部里众人平时和他私交不多,都是公事公办,也很有些气闷。 可从今天早上,不管上级下级,大家看贾政时都笑眯眯的,似乎终于明白,这不是贾政,是假正经。 几个平时关系还行的同僚,还特意在中午吃饭时凑到贾政面前,热烈探讨了一下昨晚的案子。 “存周兄,真人不露相啊,平日里咱们误会了老兄曲高和寡,以后当多多亲近才是。” “存周兄,传说那忘娘来历神秘,冷艳无双,虽在花船,却只以刺绣手帕为生计。 号称从不接客,别说我等俗客,就连翰林学士去了都吃了闭门羹啊。 想不到存周兄竟有手段能请她招待朋友!莫非存周兄与忘娘早就相识,交情不浅?” 贾政连连摆手否认:“绝无此事,绝无此事啊!我贾政从不去青楼花船……” “正是!存周兄如此人物,怎会去青楼花船?实话说,若是能让人送上门来,我也不去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与贾雨村相识尚短,虽然相谈甚欢,引为知己,但岂会以此相待……” “正是啊!存周兄,你我二人共事多年,一同从主簿升到员外郎,交情不比那贾雨村深? 等忘娘出狱后,还请存周兄念多年相交,也一尽朋友之谊!同道中人,何其幸甚!” 贾政以袖掩面,落荒而逃,心里把单大良骂得狗血淋头,体无完肤。 等回到府中时,贾政觉得清客相公们看他的眼神也都颇有玩味,只是不敢明说罢了。 贾政也懒得和他们解释,干脆回到后院,结果迎面撞上了正缠着张月如讲故事的贾宝玉。 贾宝玉身为男子,虽然比林黛玉见过的世面多一些,但也没去过市井之地,也对外面充满了憧憬和想象。 他还是昨晚上听说张月如没事就给林黛玉讲码头上的故事的,憋了一晚上了,今天总算得机会来问了。 昨晚摔了玉后,袭人怕贾母对自己心存芥蒂,赶紧趁林黛玉还没睡觉时,进屋去表现一下关心。 因为林黛玉睡觉的房间,就是在贾母正房最里面,而贾母就在外面住,袭人的表现她都看得见。 在摔玉之后,贾母安排林黛玉的住处时,有个很有意思的细节,原著中也明确说过。 奶娘来请问黛玉之房舍。贾母说:“今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儿里。 把你林姑娘暂安置碧纱橱里,等过了残冬,春天再与他们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罢。” 此时贾宝玉提出质疑:“好祖宗,我就在碧纱橱外的床上很妥当,何必又出来闹得老祖宗不得安静。” 请注意,套间暖阁和碧纱橱中间是隔着一间屋子的,贾母本打算让贾宝玉和自己一起住,但贾宝玉提出要住在中间。 如此一来,贾宝玉和林黛玉之间,其实就隔着一个木头隔成的墙,离得很近,和同居一室也差不了多少。 墙上还有用绿纱做成的窗户,绿纱虽然不像玻璃那么透明,看不清,但影影绰绰的也能看见对方的行为动作。 这份儿心思,和贾雨村上中学时,利用当班长分座位的权利,保证自己永远挨着好看女同学是一致的。 书中写贾母想了一想,才说:“也罢了。”接着把二等丫鬟鹦哥给了黛玉,改名紫鹃,伺候黛玉。 贾母这个想了一想,十分值得想一想。这个举动其实和晚上摔玉这一出儿是有关系的。 贾母对黛玉十分疼爱,盼了两年才接到身边,绝不会连住宿的地方都临时考虑。 所以安排林黛玉住在自己的房间里,朝夕可见,方便照顾,又能太高黛玉的身份,免得下人们不开眼。 但贾母原来并没想过让贾宝玉和林黛玉住得这么近,毕竟两人都过了七岁了,不该同屋而居了。 古人男女七岁不同席,像贾府这样的公侯之府,至少表面上,对规矩礼法还是很重视的。 所以贾母让宝玉跟着自己住,中间空出一间屋子来,既符合礼法,也能保持亲近,才是成熟的想法。 但随着贾宝玉把玉摔在地上,贾雨村谈笑间护着黛玉,黛玉“无意中”说出王夫人警告她的话,贾母改变了主意。 她的计划,似乎需要更力度更大一些,态度也更明确一些,避免让有些人心存幻想,节外生枝。 这不仅关系到两个玉儿的幸福,也关系到贾家的未来,是她作为贾家最后的掌舵人,对贾家的责任! 第四十六章 势在必得训子心 - 红楼大官人 - 万里秋风 鹦哥为什么要改名叫紫鹃呢?那是因为丫鬟换了主人,就得随着主人的喜好和规矩。 林黛玉的丫鬟叫雪雁,也就是白色的大雁,鹦哥虽然也是鸟,但就不太对仗,叫紫鹃就好多了。 至于张月如,林黛玉没有给她改名,因为她算是跟贾雨村借的,只有使用权,没有产权。 袭人跟着贾母时叫珍珠,因为本姓花,贾宝玉为了彰显学问,给她改名叫袭人,还自以为改得挺好。 可惜贾宝玉只想过“花气袭人知昼暖”,却没想过袭人这名字本身就带着鬼鬼祟祟,背刺他人的意思。 此时袭人隔着碧纱橱的窗户,看见林黛玉还没睡,正和几个丫鬟说话,知道机会难得,必须表现。 她看了外屋一眼,虽然贾母已经躺下了,但鸳鸯还在屋里走动着,就知道自己的举动不会白费。 鸳鸯就是贾母的眼睛,贾母的耳朵,甚至还是一小半贾母的脑子,那是整个荣国府里最聪明的丫鬟。 袭人走进碧纱橱里,见林黛玉的手帕捂在脸上,只道她还在落泪,便明知故问一下。 “这早晚了,林姑娘怎么还没睡呀?可是乍一换了地方,不习惯吗?” 紫鹃看了林黛玉一眼,笑道:“这不是咱那位小祖宗摔了玉,林姑娘伤心了,正自己淌眼抹泪呢。 说今儿才来了,就惹出你家哥儿的狂病来,倘或摔坏那玉,岂不是因我之过。我劝了半天了。” 袭人赶紧放大些声量:“姑娘快休如此,将来只怕比这个更奇怪的笑话儿还有呢! 若为他这种行止,你多心伤感,只怕你伤感不了呢,快别多心了!” 这话说得是很得体的,外间的贾宝玉固然觉得袭人知心,贾母听了,也觉得今日袭人可能真是关心则乱,自己可能多心了。 林黛玉这才放下手绢,委委屈屈地说道:“姐姐们说的,我记着了,多谢姐姐关心了。” 又转头对张月如说道:“月如姐姐,我一时半会儿也难睡着,你还是给我讲故事吧。” 这边王嬷嬷和雪雁先躺下了,张月如靠在林黛玉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讲起码头上的故事。 也有自己亲身经历的,也有听人说起的,也有自己根据经验编出来的,黛玉听得津津有味。 袭人悄悄退出屋子,回到宝玉床边,给宝玉掖被角,却见贾宝玉的眼睛瞪着,耳朵支棱着。 奈何碧纱橱虽然是木头墙,隔音倒还不错,只能隐约听见只言片语,还有林黛玉偶尔的笑声。 贾宝玉心痒难挠,有心进去蹭故事,又知道今天自己闯了祸,不能造次。 就在自己快睡觉的时候,明显喝高了的贾政还拎着棍子要来补打一下的,幸亏贾母呵斥才退下了。 所以贾宝玉强忍着裕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第二天吃完早饭,本来就想要请张月如讲故事的。 但不知道贾政是打了什么鸡血,一大早就过来让贾宝玉上学塾去,贾宝玉不敢违拗,只好胡乱去应了个卯。 午后贾宝玉提前跑回府里,去见林黛玉,想一起听故事,林黛玉捂着嘴笑着说道。 “月如姐姐帮我去送人参养荣丸的药方给凤姐姐去了,你若急着听,去寻她回来就是了。” 贾宝玉大喜:“好妹妹,那你等着我,我这就去寻她回来。袭人,洗两个瓜切好备着!” 于是贾宝玉一路走来寻找张月如,在路上遇到,张月如回来的方向,却不是王熙凤住处的方向。 贾宝玉很诧异:“月如姐姐,琏二哥家不在那边啊,那边是西门儿,进出水车菜车的。” 张月如笑道:“你们荣国府太大了,虽然紫鹃告诉过我方向,我回来时还是走了冤枉路。” 贾宝玉不疑有它,只顾着催促:“月如姐姐,快回去给我和林妹妹讲故事,我都准备好瓜了!” “孽畜!这个时辰你不在学塾里,在这里纠缠你妹的丫鬟,成何体统?” 贾宝玉吓了一大跳,只见贾政站在不远处,正红头胀脸地瞪着自己,心中害怕之极。 人在害怕的时候,就容易胡思乱想,贾宝玉的思维忽然就跳跃到听茗烟说的新鲜事儿上了。 茗烟今天在学堂里听金荣等几个小子胡吣,说父亲让单大良接待昨天那个看着很横的贾雨村。 单大良把烟雨船上卖艺不卖身的忘娘给请出来送给了贾雨村,反而被贾雨村给告进了顺天府,坐了牢。 贾宝玉看着贾政的眼神里就带了点不忿,心说你都能拿船花儿招待朋友,我听丫鬟讲个故事就不成体统了? 贾政本就有些心虚,此时一见贾宝玉的眼神,竟然福至心灵,瞬间秒懂,恼怒之下,紧走两步,就想飞起一脚。 贾宝玉在挨打这事儿上是经验很丰富的,贾政若喊他站住,他确实不敢跑。但此时贾政没开口,他就不算抗命。 远远冲着贾政行了个礼,转身就跑,一口气跑回到贾母房里,刚要松口气,却发现贾母并不在房中。 贾宝玉慌了,赶紧问袭人,老太太哪儿去了?袭人见他如此惊慌,也跟着惊慌起来。 “老太太听说小园子里的梅花开了,带着鸳鸯和林妹妹几人去看梅花儿了。” 贾宝玉赶紧再往门外跑时,贾政已经堵住了门口,见贾母不在屋里,忍不住冷笑点头。 “小畜生,你跑什么?想来是心里有鬼!昨天摔玉的账还没跟你算呢!” 贾宝玉心知不妙,此时别无他法,只有拖延时间,想来天气寒冷,贾母赏梅花也赏不了多久。 当即赶紧跪倒在地,痛心疾首地说道:“老爷,儿子在学堂听说雨村先生出事儿了,急着来告诉林妹妹。 林妹妹对雨村先生十分尊敬,儿子怕她急坏了,故而先跟月如姐姐知会一声,让她有个准备。” 这话倒是说得合情合理,也隐隐告诉贾政,没错,你的那点破事我都知道了,你还好意思打我吗? 贾政愣了一下,决定绕过这个话题:“你心疼妹妹着急,自然是好的。不过,你昨晚为什么摔玉呢?” 贾宝玉赶紧转移话题:“老爷,单大良虽然是跟过老爷的,不过这些年在外面迎来送往,难免沾染些市侩之气。 学塾里大家说起来,都称赞老爷不护短,让单大良吃点苦头,整肃门风,正是高门大族的风范。” 贾政点点头,脸色稍和。贾宝玉松了口气,赶紧加把劲儿,一脸无奈地看着父亲。 “俗话说,苍蝇不盯无缝的蛋,雨村先生返老还童,年少风流,也是正常之事。 单大良办事也办老了的,想来也是见雨村先生流露出些意思,才会想到这里,也不能全怪他。 事儿本来不大,雨村先生这一闹起来,把老爷也弄得尴尬,倒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贾宝玉这番话自以为巧妙,一来站在父亲一边,二来替贾府开脱,三来嘛,他心里对贾雨村多少有点不爽。 说不清是为什么,也许是林黛玉对贾雨村的态度太亲近?对自己的态度不冷不热?反正就是不爽。 贾政看着贾宝玉,脸色平淡地点点头:“所以,你昨天晚上为什么要摔玉呀?嗯?”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