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青山合暮,夕阳欲下。岳麓山山峰深处,怪木丛生,飞鸟徘徊,再加上落日余晖的照射,处处透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密林深处,一身藏青锦袍的男人在一个黑衣随从的掩护下正朝岳麓山的顶峰急奔而去。步伐,沉重而费力,似乎还带着极重的伤。 “公子,忍耐一下,我们得赶紧找到藏身的地方,否则......”黑衣随从见锦袍男子体力似有不支,语气变得十分的担忧。 “不,我们一定会没事的,他们一定杀不了我们。”锦衣男子加快了步伐,与黑衣随从相携而行。 此处景色幽静如武陵仙境,只是,这如血的残阳相衬着这一主一仆的踉跄身影便凸显出浓浓的不协调。何况,身后冷风淅淅,草尖如针尖般颤动,十几个黑衣蒙面人各自提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刀由身后追了上来。有的刀上,还浸染着刺目的鲜血,那血,在冷冽空气中散发着令人胆颤的腥气。莫非,他们是杀手?只为这一主一仆而来? “还往里跑,你就束手待死吧!”其中一个黑衣人早如一道闪电划破长空,挥舞着手中寒刀朝锦衣人扑去。 “小心,公子!”随从猛地回头,见一道寒光朝锦衣人劈来,早已用尽全力将锦衣人推开。那一刀,却劈中了自己的肩胛,一条手臂就这样活生生给劈断。 血如泉涌,随从顿时成了一个血人。他看着眼前十几个虎视眈眈地黑衣人,嘴里艰难地说着:“属下不能再保护公子,公子小心!”便倒地气绝。 “赵统领......”锦衣人嘶声竭力地喊着,那双血红的双眼露出骇人的戾气冷冷地扫过众人。 “哼,我劝你还是自行了断,省得我们再动手!”有黑衣人不知天高地厚,面对眼前困兽,竟敢劝其自行了断。 那锦衣男子仰天一阵狂笑,好似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般。他举起手中宝剑,凌厉目光扫视众人:“说什么大话,如果你们自信敌得过我那断肠三剑,那就一起上吧!” 锦衣男子话发身飘,已于绚烂夕阳下站好身形,手中之剑,亦直指众人。岳麓山乃长沙第一名山。山中景色秀丽,登临其上,颇有云气四合之奇观。此刻,如血残阳下,锦衣人身后即是万丈深渊。风吹林响,更显凄凉和壮丽。 一场罕见的恶斗正在进行。 “你已是穷途末路,对付你,我们不屑用武器。”一胖一瘦两个黑衣人将手中寒刀朝地上一扔,用及其不屑地口吻道。 徒手进攻,两个人都未用兵刃而完全以内家真力与神奇招式在狠拚,掌风劲气所及,坚石俱碎,林叶乱飞。锦衣人拖着满是伤痕的身体,在两个黑衣人的联手合攻之下,看来已落下风,并渐显不支状态,但他仍在尽力招架,且不时乘隙攻出一两招。 其他人屏息凝神,看着眼前已定的局势。断肠三剑,他们早已领教过,三招过后,他们由四十人减少到目前十数人。只是,目前锦衣男子已经精力殆尽,即使使出断肠三剑,也不可能扭转眼下局面。 因为他们,可是当今江湖一流高手。 观战的黑衣人中,有一身行纤细者正目露焦灼,杏眼笼愁地看着眼前锦衣男子渐落下风。这样下去,他必死无疑。 那身形纤细的黑衣人一会儿看看斗场,一会儿却若有所待地游目四顾,而其他黑衣人见锦衣人已处下风,不禁得意,嘴里连连发出“嘿嘿”的笑声。 “你的狗屁断肠三剑也不顶用了,如今你真气耗尽,还在做困兽之斗,我看你还是自行了断吧!” “瘦子、胖子,杀了他,回去好交差领赏。” 那锦衣人力拚众多高手为时已久,真力消耗过巨。本已渐感不支,此刻再经那黑衣人拿话奚落,愤恨交并之下,更是心浮气躁,险象环生…… 那夹攻他的两个人见锦衣人心烦意乱,双双一声冷哼,胖子左掌一招“随云擒月”,右手骈指点向锦衣人肩胛大穴,瘦子则掌如利刃,硬切锦衣人的右腕,使得锦衣人持剑的右手避之不及。在此种情况下锦衣人无论是硬拚或闪避,都难逃非死即伤的厄运,情况端的是险到极点。 眼前一道人影掠过,接着只听得娇声响起:“末路亡徒,何须枉费两位真气,交给小女就可。”人影一闪,剑光到处,已经硬生生将瘦子和胖子隔开。锦衣人站立不稳,几个趔趄,便欲栽倒。原来是一身形纤细黑衣人插手其中,看她身手,应该在胖子和瘦子武功之上。 锦衣男子似乎料到难逃一死,于是将残余真气以一招飞花落叶的凌厉招式直取黑衣女子双目。那黑衣女子一声惊呼,未料到对方竟会如此出其不意,便抬手欲要荡开锦衣人那刺来的一剑。 “嗖”地一声,黑衣女子袖管刺破,露出雪白一截皓腕。女子怒道:“去死!”手中剑已然刺进真气耗尽避无可避的锦衣男子胸前,血,朝外淌出。 “走,他已气绝。”黑衣女子朝同伴一挥手,众人只道锦衣人绝无生还的可能,便欲转身离去。 “可是,上面吩咐必须提头去复命。”方才的胖子犹豫道。 黑衣女子瞥了眼地上满身是血的男人,冷冷对众人道:“他虽死了,毕竟是受封的王侯,我们留个全尸。今天大家都在此目睹他气绝,回去也算可以复命。” 众人犹豫了片刻,再无异议,便携同黑衣女子转身朝山下奔去。 夕阳西下,最后的余晖洒在岳麓山,形成诡异的斑驳痕迹。锦衣男子忽然动了动,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双目直视处,看见一串血红的珊瑚手链正静静躺在地上。他咬着牙移动着身子爬过去,抓起那珊瑚手链道:“果真是你,今日你不杀我,日后我必杀你!” 此时四野无声,唯有阵阵微寒的风刮过。锦衣人蹒跚着站起,蹒跚着往另一个方向而去。最终他却因体力不支,猛地一栽,身子便朝山下滚去...... 第2章 魅影频侵花海居 后汉高祖天福十二年(947年),长沙城岳麓山。 此地人烟稀少,又是万木成林。眼看落日衔山,四围奇峰杂沓,到处都是丛林密莽,蔽日参天。唯有山中一空旷处,晚风渐凛,夕阳如画,万顷繁花顿从眼前推波叠浪而去——好大一片花海。 当我陶醉在美丽景色中时,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我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只沾满血迹的手。 “啊!”随着惊叫出声,接着我看到从脚边的草丛里再探出一个头来。 “救我!”他声音微弱,似乎受了极重的内伤。话刚说完,只见那人抬起的头便又无力歪倒在地。我弯下腰,用手扒开茂盛的花丛,终于看清楚跌倒在其中的那个人。 他是个男人,身着藏青色衣袍,全身虽然被血迹污染,然而看衣服质地,不难知道是身世显赫之人。 “救我,姑娘。”男人再次抬起头,嘴里发出微弱的声音。但,我还是真真切切地听到了。 我深抽一口气,立即浑身紧张起来,自我两岁与师父来这里隐居,便没有再见过第二个人。 我俯下身子细细打量眼前这个男人,他的身上有着多处伤口,暗黑的血渍浸染着衣衫。我伸手缓缓将覆盖住他脸庞的黑发移开,夕阳下,他的容颜俊美冷硬,还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贵气。 我的心底升起一种异样,不过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男人而已,为何会带给我瞬间的悸痛? “救我,姑娘,救我......” 我该救他么?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救下他,会不会给我和师父带来灾难?可是不救的话,看他的伤势,处处伤在要害,很可能会命丧于此。 想起师父经常外出无偿救治病人,我略一定神后,便拉住男人的手臂搁在自己的肩颈上。 “好沉!”我心里暗叫。我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将他扶到前面不远处我的院子里。 男人的意识并未完全散失,他也极力配合着我,支撑自己努力站起,随着我慢慢地一步一步朝院子移去。他大半个身子倚靠在我的身上,几次险些一起跌倒。靠着我的死命坚持和他自己的毅力总算是将他挪回了院子,我将他安置在一间偏房。 他躺在床榻上再没有了知觉,我伸手揭开他胸前破烂的衣襟,那伤口,触目心惊。 “胸口这一剑虽然不轻,但是正好未伤及你的心脏。看来,你真是福大命大。”我赶紧找来止血的药草,洗净,捣烂敷在他的伤口上。接着我又用干净的纱布将他的伤口包扎好。替他号脉时发现他气息宛若游丝,一不小心就会魂飞魄散。 实难想象他竟伤的如此之深,我凝视他自言自语:“我不知道你是谁,更不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我也不知道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弄的,今天幸好遇上了我,我可以救你一命。但是,日后你要好自为之。” “姑娘.....”锦衣男子昏沉中喃喃唤着,我心里一惊,不禁咽下了后面想说的话。 想要救他并非易事,他体内真气耗尽,脉搏宛若游丝,看来,只有那棵千年野参能救他了。那棵千年野参是师父的宝贝,他常说这东西可以回阳救逆,起死回生。此人命悬一线,虽然我对他一片陌生,可是心底却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我要救他。 我找来师父的千年野参,切成片,放在了他嘴中。看着他绝美的容颜,我茫然不止,到底是什么让我对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这样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却为何又透着漫漫无边的哀凉? 晚饭时,他还没有醒来。我将煮好的米汁端来喂他。也许真是千年人参有着起死回生的功效,他的气息竟然平稳有力。虽然还在昏睡,但脸上颜色明显红润起来。我喂他喝下半碗米汁,再凝神看了回后,悄悄退出了他房间。 入夜,花海居外突然发出一声凄厉长鸣,一阵凌乱的脚步自屋外猝然响起。四面八方紧紧围拢,一步步由远而近,向花海居靠拢。 我蓦然意识到有外敌入侵,师父不在,若来人要强闯,我根本抵挡不住。我略一定神,便提着灯笼走出了屋子。 火光驱逐了黑暗,我渐渐可以看清楚屋外不远处的景象。原来是数十人高举火把围住了花海居,仿佛是有备而来的样子。 “喂,你家有没有藏着一个男人?”人群中为首的一个语带轻薄男人大声叫唤,敢情他是见我一单身女子居住于荒野而故意为之。 我只觉得浑身发冷,面对不怀好意的众人,心里也乱了分寸。我极力平静下来道:“我是良家女子,与师父住在山中采药度日,怎么敢随便藏一个男子在家中。还请各位说说是什么道理,深夜带人围住我家,想要做什么?” 先前说话的人道:“我们要找的人是朝中要犯,姑娘若是见过,或者收留了此人,最好还是交出来。”说完,便挥手向空中劈了一掌。 四周的草叶被那人极重的内力震落在地,栖息于树上的灵禽竟然发出声声哀鸣扑棱着翅膀飞向远处,再从远处传来无数回声。 我大骇,下意识抓紧了手中的灯笼,想来我黄昏时救下的那人便是他们口中的朝廷要犯。若如此,被他们搜到,我和师父自然也牵连进去。我径直盯着远处围拢的人群,尽管是怕的,但我知道,面对险境一定要冷静。我冷冷一笑道:“本姑娘说屋子里没有其他人就是没有,何况是陌生的男子。我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你们别在此信口开河。” “那姑娘何不让我们进去一搜?” “哼!搜可以,只要你们有本事进得来,否则,又何必在此咄咄逼人?” “如此,我们就不客气了!搜!” 众人正欲强闯,忽听得天际头一个阴冷鬼魅般的女人声音响起:“白狐妹妹,原来你媚惑人的本事已经如此了得了。既然这些臭男人不怕死,那就让他们进屋去,死在白狐妹妹的石榴裙下,也是他们的造化。” 原来是她到了,果真也是阴魂不散。我无声一笑,这样也好,正好替我解困。 “白狐?” “你是人是妖,既然是良家女子,为何独居荒山?” 我抿嘴一笑,娇声道:“你们猜呀!” 众人屏气凝神,他们并不敢贸然进来,因着心里的疑惑和担忧,他们拿我,自然没有办法。此刻,我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想起此处是荒山,不如和他们开个玩笑,也好让他们知难而退。于是,我以袖遮住半个脸庞,只露出盈盈美目。我嫣然一笑,缓缓朝他们走近。 “狐狸,你们见过狐狸么?听说,这山里,一到晚上便有狐妖出没,她们会变成美丽的女子,引诱你们靠近。” 一年轻男子脸上似有痴意,盯着我讶然道:“狐狸,美丽的女子,若是像姑娘这样......便死也......心甘。” 我没有说话,只是将眸中的笑意又深了几分。传说中,狐的妖媚能让所见者深深迷惑,我要用夜色中自己的美丽来迷惑他们,让他们以为正是邂逅了一只荒郊野岭外的妖狐而受我蛊惑。 早先说话的人定力好过年轻少年,他抬手在少年眼前一挥,道:“你中邪了么?你在说什么?今晚若找不到武平王的下落,我们回去如何交差?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是......可是这姑娘兴许真是狐妖呢?”少年喃喃道。 诸人都是一怔,这片荒野中,繁花树木点缀其间,古藤遒曲蜿蜒,怪石坠坠,在夜气中显出浓粘的色泽,透出一丝幽绿的微光。阴霾层层逼来,仿佛这里,从无人类踏足。在这深夜里,幽静木屋,白衣女子,以及娇媚的笑,让人不寒而栗。 突然一声凄然长鸣,一只怪鸟不知从何处飞腾而下,扑腾的双翼擦着众人头顶直掠而过,一股腐败的泥草气扑鼻而来。 “你说得不错,她就是狐妖。你仔细看清楚了,如果她不是狐妖,能有她这般美艳么?如果她不是狐妖,她又怎么能布下这迷魂阵,将你们迷惑到此?不如,你们随她进去喝一杯,领略一番狐界的风情?”天际那女子阴冷飘渺的声音再度传来,令人浑身发冷。 “姐姐何必吓唬他们,比起姐姐的美人蛇的媚功,白狐妹妹倒是差远了。”我浅笑盈盈,抬眸对着天际娇嗔。 兵走险招,此招果然凑效。试问这乌漆墨黑的夜里,面对白衣长发冷艳女子,谁不心惊?四周顿时漫起一丝寂静的杀意,我手心里早已生出了一层汗。 “她......真是狐妖?” “荒山野岭的,一个姑娘家怎么会住在这?” 人群之中议论纷纷,众人不免生了许多猜疑。 “姑娘,我们无意惊扰姑娘,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姑娘包涵。深夜多有不便,我们走!”领头之人心有不甘,却又不敢真闯,只能带着一帮人败兴而去。 待他们走远,我垂袖而立,冷冷一笑:“青姬,你今夜替我解围,我不打算谢你。我们之间的恩怨,我们日后再算!” 第3章 归来何定飘渺情 “哈哈哈哈......我何曾会要你谢我?”笑声过后,她早已消失在无边夜色中。 我转身,方想起受伤的男子,便又去偏房查看一下。他并未醒转,正睡得沉沉。 “想必你就是他们口中的要犯,看来你与朝廷为敌是凶多吉少了,你是否能躲过他们的搜捕就看你的造化。”我叹息着离去。 当我第二天去给男子换药时,却发现他已经离去。金色阳光透过窗纸照射在地上,留下的唯有一块美玉。 我仔细凝视着手中美玉,那是一块羊脂玉,晶莹剔透,触手生凉。一面还刻着一个“风”字。我不知道昨夜围袭花海居的人嘴里的武平王,是否与此人有关。 我支起手坐在花海居前,青葱的树木,翠绿的蔓藤,参差不齐,随风摇曳。如雪的三生花散发着醉人的香气,昨夜不速之客的到来,竟将三生花稀稀落落地踩坏了不少。 花海居的宁静忽然被外人打破,我心里极是不舒服。或许这一切,都因着那重伤男人,如果他不曾出现,那么一切依旧是宁静无波的。如今他不辞而别,是不是一切又恢复到之前呢? 如此混混噩噩地挨过了一天,师父依旧没有回来。 夜色,又如期降临。花海居的草木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疑似春前冰雪痕,素衣清影自无尘。一枝常对旧时人。一滴泪,一重门,一段相思一缕魂。”我知道,师父已经回来了,此时,师父正弹着那首“天仙子”。 我静躺在床上,听着从风中传来的如涧水叮咚的琴音,慢慢地合上眼睛。从小,我便习惯了在他的琴声中慢慢进入梦乡。那空灵飘渺的琴音,仿佛能疗治内心深处的忧伤。正当我朦朦胧胧欲睡去的时候,琴声戛然而止。 我从床上一跃而起,迅速地推开门,门外,是溶溶月色。月色铺洒在花海居的每一个角落里,显得诡异而又寂静。借着这溶溶月色,我看见一条黑影熟悉地穿梭在花海居,以一身宛若游龙的卓然轻功飞檐走壁,最后停在花海居的另一间厢房前。 我知道,她又来了,青姬,一个从我开始有记忆起,就一直如鬼魅般出没在花海居的妖媚女子。她有着可怕的武功,有着勾魂摄魄的媚眼,媚眼里闪着碧光。 青姬是来找他的,青姬的到来,总会引起两人之间的一场恶斗,而斗到最后,仍然是没有胜负。 “谁?”随着一声轻喝,他推门而出,腰间还配带着一把剑。 月色如水,尽情地铺洒在院落中,宛如一副山村水墨画笼罩着一层朦胧的轻烟。微微的夜风里有青郁润泽的水气,拂过衣裳单薄的我,依然感受到春夜里一丝难以抵御的寒气。月色下的青姬一掌劈向师父的胸口,那掌风透着阴森森地寒气。 对于他们的恶斗,我虽已是常见,但我仍忍不住一声惊呼:“师父小心。” 然而师父巧妙地避开那一掌,蓦然向右转身、拔剑、移步,直取青姬的咽喉处。在月光的照射下,周边亮起一片剑影。师父有着卓绝的武功,可我知道他打不过青姬,青姬的武功诡异毒辣,可每次又点到即止。只见青姬快如闪电般躲开他招招夺命的剑气,后退,跃起,早已于他两仗外的地方立定身形。 师父似乎并不想与青姬厮打下去,只是将手中的剑一抖,剑锋指着青姬,厉声道:“你还是不死心?” “当然,我只想知道三生花的秘密。”青姬并无惧怕,反而上前两步直对师父的剑锋道:“我知道你知前世来生,你不肯说出这三生花的秘密,可是我一定会有办法让你说出来的。” “三生花没有任何秘密!”冷寒霜冷冷开口。 青姬迅速闪入屋内,只见她手一挥,立时,一支焰火明亮的蜡烛稳稳地立在了桌子上。 我随即也跟了进去,看着桌上燃烧的烛火,妖孽二字又在我脑中闪现。有时候,让我觉得她根本就不是人。到底是什么,我却又说不上来。在明晃晃地烛光下,我看见他不禁皱了下眉,接着冷冷地盯着青姬。只见她身穿一袭单薄的绿色衣裙,白色绣花的亵衣紧裹着呼之欲出的酥胸。微红的烛光映照着那张脸,美艳不可方物,美得好似妖孽。 青姬忽然“咯咯”一笑,这是妖媚的笑,媚入人的骨髓,随即两只眼睛直勾勾地停在了他的脸上。 “只要你一天不说,我就会缠着你一天,你一辈子不说,我就缠着你一辈子!” “真是岂有此理!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说的,即便要说,也只有那句好自为之。” 师父一袭青衫,半数发丝于头顶处用一发簪束住,其他黑发垂于脑后。剑眉星目,面容冷峻,周身透着一股超尘飘逸的仙气。 我淡淡地望着师父,却久久不曾开言。青姬数年来乐此不彼地纠缠不休,总会让我觉得奇怪。不仅如此,似乎青姬与他相识已久。从他们每一次的对话里,我似乎觉着这中间有着某种不寻常的关系。 “你为什么对三生花如此感兴趣?”我望着青姬冷冷道,从心底泛起一丝厌恶。青姬每次来几乎都是逼问他关于三生花的秘密,三生花能有什么秘密呢,屋后一大片都是三生花。或许,想见他,才是青姬来此真正的原因吧。 “我没有问你,我问的是他!”然而,青姬并不在意我的反应,只是一味媚笑着贴近冷寒霜的身侧,微启朱唇吹了下他垂于两耳的发丝,继续用她那腻人的声音缓缓地道:“你这么在意这一片三生花,我相信这花一定隐藏着什么惊天秘密。” “那是我的事情,你最好少管!”冷寒霜呵斥她,带着怒意。他的眼里是冰,透着对青姬的冷漠,却激起了青姬的怒火。 青姬的媚态忽然收住,转头看向我,带着几分神秘而又惋惜的语气道:“难道,你真的一点也想不起在你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么?” “住口,你胡说什么?”闻言,冷寒霜目光一冷,逼视着青姬,他断然冷喝。 他似乎碰上毒蛇般警惕地看着青姬,一把将我护在身后。青姬转而一笑,这笑,邪恶,阴毒。我心里暗暗一惊,青姬的话让我很意外。我真正的身世会和花海的三生花有关系?我不禁目瞪口呆。 不错,我两岁前的记忆确实是一片空白,可我每次想,那对我重要么?两岁之前的记忆,难道能抵过这十四年的朝夕相对? “我说丫头,那晚你私藏男人在花海居,后来引来一般人在花海居捣乱。若不是我替你解围,只怕你师父的花海居早就灰飞烟灭了。”青姬瞪我一眼,接着又冷笑着嘲讽道:“我也算救了你一命,难道你们恩将仇报?” “相思,这是怎么回事?”师父闻言,不禁愕然,转首凝视我的目光带着些许责备。 “哟,丫头,你居然学会了隐瞒啊?连养了你十几年的师父都守口如瓶,难道,你看上那小子了?”青姬的话明显带着挑拨,那脸上的笑让我感到无比厌恶。她并不理我,说完便纵身破窗而去,仿佛一缕青烟顷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待他追至窗边时,已经了无痕迹。我转身抬脚便走出他的屋子,他追了上来,一手将我拽住,我没有回头。 “相思,”我又听到他那低沉温柔的声音了,心里一动。他依旧用那低沉而温柔的声音问我:“告诉我怎么回事?” 我的心神有些恍惚,眼睛忽然潮湿:“你不相信我?我是救了一个重伤男人,可是他后来不辞而别了。” 地上草木的投影如蘸着墨汁般在月色下浓淡不一,却又错落有致。我们的身影却被拉得好长好长,我的忧伤也被拉得好长好长。 “人心难测,我只是担心你救错了人。”师父沉吟了一下,接着柔声道:“算了,我不曾怪你,你没事就好。” 我无语,但我感觉他的手有些颤抖。 “相思,我不能守护你一辈子。我想,我应该给你找一个好的归宿了。” 我哑然失笑,我叹息,难道,他真要如青姬一直所说的那样,迟早总有一天,他要将我赶出花海居?一阵风吹过,我似乎看见有花散落于风中,还有一瓣、两瓣、淡淡地拂向我的衣裙。 “我以为,留在花海居,留在你的身边,才是我的归宿。”我回过头,噙着泪,却又在转目间,发现他的脸上多了好些寥落伤怀之色。 “不,我是你的师父......”他伸出一手,轻轻地摩挲着我的脸。他曾经说过,我似花海中那洁白的三生花,美得令人心碎。默然良久,摇头、叹息,最后放开我。 我飞奔而去,任那泪水如蜿蜒的溪水滚落下来。 我以为十四年来,我的心,他懂。 第4章 天命难违天所定 次日,风摇树影,草沾裙角。 我捧着一件新衣来到了冷寒霜的门边,可我犹豫着不敢进去。因为我不知道,这件花费我不少心血缝制的衣衫送到他眼前时,他会不会喜欢。 我站在门边踌躇了起来,进去,还是离开,让我难以选择。女儿家的心事羞涩而又带着微微的清苦,这羞涩和清苦只是因着那一层师徒的关系和对冷寒霜内心真实想法的不确定。 就在我徘回之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冷寒霜正手扶着门槛静静地凝视着我,眼里所流露的是那一抹温和淡然。 “怎么站在外面,找我有事?” “师父......我是来......是来送东西......给你的。” 师父清和的目光望向我手中的新衣,似乎有一丝温柔划过。他侧身,语气却淡到无任何色彩。 “进来说话吧。” 我应了声好,便垂首走了进去。 师父的屋子纤尘不染,陈设简单朴素,书案旁边靠窗的位置摆着那把叫做“长相思”的七弦琴。这把琴,一直是师父最为珍爱的。而我,从小就是听着这琴音安稳睡去。 此时的冷寒霜对我却是不发一言,或许,他是在等待我先开口说明找他为何吧。想了想,我终于做出了决定,我想为自己的心意再努力一次。 我缓缓走到冷寒霜跟前,将手中衣衫递到他眼前,羞涩地道:“这是我给师父做的衣衫,师父你试试,看看合身不合身。”说完,我再不敢看他,我将头垂得更低。我在等待,等待他一个让我能够安心的反应。可是,接下来的一切,却让我大失所望。 冷寒霜从我手中接过衣衫后便随手搁在了身旁的桌面上,只是用极淡漠的语气道:“我知道了。” “可是,师父你难道不试试么?”我吃惊他如此冷漠的反应,以前,他是不会如此对我的。我拿起桌上的衣衫,打开,然后准备为师父穿上。 师父一侧身,淡漠道:“不需要试了,你做的衣衫,不会适合师父的。” “可是,可是师父你试都没有试过,你怎么知道就不合适呢?”师父的话让我十分难过,以前,他是如此宠溺我,是何时,他竟如此和我生疏? 冷寒霜淡淡地看着我,语气又多了几分冷冽:“我说过了,相思你做的衣衫不会适合我,以后就别费心了。” “为什么?师父你这是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这衣衫是我平生第一次做么?我知道可能我做得不好,可能不合师父的身,可这毕竟是花了我不少时间不少心血的。我用了多大的勇气,才敢将这衣衫拿到师父跟前。师父即使有千百个不喜欢不愿意,也不用说这样的话来伤我的心吧?”我的眼里滚下泪来,冷寒霜的话让我难过不已。 冷寒霜的脸色惨然一变,只不过瞬间而已,他便又恢复了那淡漠之色。他避开我落泪的眸子,转身背我而立。 “相思你不要再任性了,这么多年是师父不好,师父不该无法无天宠着你。是因为师父无节制的宠溺,才让相思你忘了男女之别,师徒之忌。师父对你,就好似父亲对女儿。这样说你明白了么?” “可相思不要父女之情,不要师徒之分,相思要和师父在一起,不要再嫁给其他男人......” “住嘴,相思你太任性了!”师父的一声怒斥骇住了我,他猛地转身,双目里是掩盖不住的怒气:“你太让师父失望了,如果你再这样胡闹下去,我便将你赶出花海居!”说完,他便转身踏出了屋子,头也没回。 手一抖,衣衫掉落于地面。有泪水一颗一颗滑落,沁入那纵横交错的经纬里,最终无痕。我第一次感受到,深藏在少女心底最初最美的旖旎情愫宣之于口后,那是怎样的一种心痛。 接下来两日,我静坐于花海之中,望着眼前这一片倒翻如龙爪的三生花出神。此花常开不败,雪白细嫩的花儿层层叠叠,如雪堆积,芳香四溢,而我居住的地方花海居也因这片花海而命名。我喜欢这里,因为有他,我的师父。 冷寒霜,大我整整二十五岁,我是两岁时随他来这里的。起初,这里是一片荒地,渺无人烟,后来,他在这里种下这一片花。 两岁前的记忆于我是一片空白,我也曾经问过冷寒霜我的身世。他说他是在一个风雪夜的路边捡到我的,那时我饿到路边。他从地上抱起我后,便来到这里。从此,他便成了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对他的话,深信不疑。我姓常,只是因着他身边那把名叫“长相思”的七弦琴。 这一住便是十四年,记得五岁时,我依偎在他怀里,问:“这是什么花?” “三生花。”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 “好漂亮的花,为什么没有长叶子?”我用手勾住他的脖子,疑惑地问。 “因为这是一种不受祝福的花。”他轻轻地说。 “为什么?” “……” 此刻,花海寂静一片,花枝上,依然残留着湿漉漉的水痕,那是昨夜的露水。散发在清冷风中的花香沁入心脾,让人忍不住想落泪。 “相思,你又在发呆了。”晨风中,他青衫飘逸,笑容温润。我浅浅笑着,却带着一抹忧伤,我没有说话。 冷寒霜见我无语,便又淡然而肯定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的劫难要历,有舍不得的人要舍。相思,所谓天命难违,你懂么?” 我不禁迷惘,冷寒霜真的知前生后世么,如果说天命难违,那这十四年的相依相伴又算是什么呢?我的天命又是什么? 我惘然一笑,转首看着冷寒霜幽幽道:“相思从小随师父生活,从来不知道天命二字。相思的眼里和心里,只有师父一人而已。可现在师父却非要把天命搬出,无非就是厌倦了相思。可就算厌倦,师父又何必为一件衣衫而要赶走相思呢?” “天命无法逆转,相思你别再固执。师父,不是你命定之人。” “可相思不信天命,相思只想问师父一句,师父的心里是否有相思?如果有,那么相思今晚就与师父成亲,相思要看看,什么是天命,什么是人为?” “你!胡闹!”冷寒霜脸色煞白,气得一摔袖袍转身离去:“既然不信天命,那师父即刻下山给你找个好的人家嫁了。” 青色的身影消失在花海,我来不及拒绝,亦无法拒绝。因为十四年来,我从未忤逆过他。我不信天命,不愿意此生被所谓的天命摆布,任那所谓的天命操控我的亲事。 暮色深沉,树影魑魅,香气飘荡。青姬无声无息的魅影突然出现在我的视线内,让坐在阶前的我一惊。她依旧绿色纱衣,身段丰腴,媚眼如丝。她站在幽暗的地方看着我坐在石阶上,脸上的神色琢磨不定。 她问我:“你和他吵架了?” “你开心了?”我反问,语气十分不好。 她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道:“山下的西村,有个读书人,模样不错,性格也好。不过,家境清贫,爹娘苛刻。” “哼。”我冷冷哼着,瞪了一眼青姬。 “东街,有一户富商。大公子外貌英俊,谈吐不俗,可惜是个风流成性的。”青姬不理会我的怒视,依旧慢条斯理地数道:“对了,还有一家绸缎庄的小公子,样貌品行学识以及双亲都是百里挑一的,只不过是个短命的相。哎,相思......” 我忽地站起身来,指着幽暗中的青姬道:“够了,如果你迫不及待地想要嫁出去,这些人都归你。” “哈哈哈......”青姬闻言,一阵娇笑。她缓缓走出幽暗之地,轻声细语道:“相思,我虽然不喜欢你,讨厌你一直霸占着冷寒霜,可我还是希望你有个好的归宿。你何必如此针对我,处处冷眼看我呢?” 我含着冷笑道:“你一直纠缠师父,早就恨不得师父赶我走,你居然还说你关心我?如果你关心我,那么你又何必为我去打探那些臭男人的家世?” “错!”青姬脸色媚态骤然泛起,她走上前,伸手在我鬓角理那有些散乱的发丝,我如石雕般不动。“只因是他决心要赶你出花海居,而并非我挑拨你们,何况这些臭男人都是你师父自己去寻访的。” 我喉头一阵哽咽,泪水凝聚在眼眶。张了张口想要再斥责青姬什么,终是又咽了回去。我吸了吸鼻子,将眼中之泪逼了回去。拂开青姬的手道:“是吗?总之我的亲事,不需要你来操心。我和师父之间的事情,更不需要你来插手。” 淡月下,青姬的脸在光线中娇媚无双,那丰腴身姿让人不敢直视,好似开在夜里的邪恶之花。 “如果你师父不愿意娶你,而你又不愿意嫁他人,你傻傻的呆在这又能如何?” 第5章 碧波湖边初相遇 “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青姬的话戳到我心的痛处,以前一直是青姬说冷寒霜与我之间是无可能相守的。在没有听到师父说出如此决绝的话时,我还抱着一丝希望。现在......我心里的失望简直不亚于绝望。 “你若不走,你师父迟早会逼你嫁给他人。你走了......兴许还能重新觅得意中人......”青姬打住话头,不愿再说。 我抬眸看她,就在我抬眸的瞬间,看见青姬眼里闪过一丝冷意。我沉思了一下,青姬的用意我心知肚明,我不怒反笑:“你不用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闻言,青姬冷笑:“你已经无路可走了,离开,我可以帮你。” 我冷眼看着她,冷哼出声:“是否无路,不是你说了算。” “你已经别无选择了不是吗?”青姬也笑,笑得古怪。 我直视着青姬,带着淡淡的表情道:“我知道你有本事,可即便你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也不会找你帮忙。不管是师父赶我走,还是我自己离开,我敢和你打赌,师父一定会找我回来。” “好,那我们就打个赌,我赌你若离开了花海居,冷寒霜必定将你忘记,永远不会来找你!”青姬笑得令人不寒而栗,见我刚要张嘴,便又赶在我前头说道:“我要让你知道,天下的男人都是负心薄情的。”说完,青姬便如魅影般纵身离去。 一夜无眠,太多太多的情绪乱纷纷地纠结于心中不能自己。遥望天幕中冉冉新月斜挂于屋角,风动树梢,暗尘不起,远山遥黛暗影迢迢。多年来我早已习惯于在冷寒霜的琴声中入眠,可今宵独望孤月,却更能感受古人那“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惆怅和缠绵之意。自嘲一笑,斯世谁又能超脱俗念与我笑傲红尘? 第二天天一亮我便翻身起床,梳洗好后,草草吃了早饭。心中已自有了打算,如果不能与师父相守,那么我亦绝不委屈嫁作他人之妇。离开花海居,离开这个我曾经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纵然有千万个不舍,然而,我却别无选择。 最后一次来到了花海边,满目的三生花洁白无瑕,仿佛天下间最纯洁最美好的东西都集于一体。我痛心不已,想不通如此美好的花儿为何会成为不被祝福的花?师父师父,你难道非要将我嫁给他人么?师父师父,你难道不能改变主意么?师父师父,你难道不知我对花海居有多么多么地不舍么?对你,师父,是多么的眷恋么?我欲哭反笑,师父你岂会不知,你只是装着不知,你只是不想去知道,你怕世俗的眼光如利刃,你怕两人之间的年龄差距会成为日后的苦果。可是,我却已作了义无反顾的选择呵......长长的叹息之后,我黯然神伤。既然已经赶我走,我岂能再留?既然迟早要走,何必还要犹豫? 终于,我踏上了离开花海居唯一的小路。通往山下的小路灌木丛生,还有几棵粗壮的梧桐树,枝叶繁茂地横斜交错。明媚的阳光透过树叶,投映在地上,手上,衣上,形成一道道斑驳的光影。微风拂过,还带着春天的丝丝寒气。 走了好一段路,便感觉到周身有微微的汗意。正当我倚在一棵大树下小憩一番时,耳边传来一阵隐约的箫声。 那箫音如冬日里簌簌寒风吹过的漫天飞雪,轻沾于古木林间的枝桠上发出的稀疏微响。又如冰封的河流因晴日的照耀而慢慢融化成涓涓细水撞击石头的清脆妙音。而这妙音里,似乎有一丝挥不去的苍凉。 箫声牵引着我一步一步追寻而去,我顺着声音的来源慢慢靠近。 原来,那箫声来自不远处的碧波湖。三月的碧波湖,莺飞草长,杨柳依依。三生花也一直蔓延到此处,清香四溢。明媚的阳光铺洒在湖面,水光山色,一天一地扑面而来。 湖的岸边,是一座木制凉亭,那是冷寒霜修葺而成的。及至来到一丛长得很茂盛的灌木旁时,我才停下。这灌木丛掩盖住了我大半个身体,隔着五六丈的距离,我看到两个男子背我而立,直视着凉亭外的潋滟波光。 其中一个白袍飞扬,颀长的身形好似玉树临风般,半数发丝用一玉冠束于头顶,其他皆如墨玉般散于脑后。另一个则是随从打扮,长得亦是魁梧挺拔,手中还持着一柄剑。只是,我皆看不到他们的脸。 吹箫人正是白袍男子,一曲完毕,白袍男子缓缓垂下手中的箫,似乎再没有吹下去的意思。 “路人之言不假,此处风景果然绝美,宛如世外仙境。”白衣男子声音温润,仿佛是头顶暖阳。 “公子所言不错,如此仙境,却正见证了我楚国人杰地灵啊。”身旁侍从打扮的男子声音低哑沉厚,明显是习武之人。 白衣男子微微叹息了一声,侧首看向身边男子道:“若楚国处处都是如此仙境,祥和宁静,永无争战,那才是天下的幸事。” “公子……”身旁男子躬身低言,却欲言又止。 我与冷寒霜隐居岳麓山十四年,外面是什么样的我并未亲眼看见,我所知道的都是由冷寒霜口中所传。 凉亭两旁皆是三生花盛开,和煦阳光下,如雪的花瓣宛如美人的肌肤。微风徐来,纤细的枝条随风摇曳,缕缕清香似剪不断的撩人情绪,肆意地弥漫在空气中。 “哎呦!”我惊叫,此时,一枝摇曳的灌木枝拂过我的眼睛。 “谁?”一声冷喝于耳边传来,同时,一把寒光闪闪地剑对准了我。凉意迅速传到背脊,我心下大骇,一时不敢乱动。 “快说,你为何在此偷听?”持剑人正是那侍从打扮的男子,语气冷冽。 我心中苦笑,轻声道:“我没有偷听,不过是路过这里。” “路过?此处荒山野岭,你一个小小女子如何会在此出现?” 我微微仰起头来,无奈地看着他道:“我住在这岳麓山上十几年了,刚刚听到一阵箫声才追寻到这碧波湖畔来。” “是吗?”侍从仍有怀疑:“可在下觉得,姑娘孤身一人长居山中,必有常人没有的本事呢。” 我浅笑无语,想起数日前暗夜,花海居不速之客误将我视为妖狐一事,心中已明白几分。但面对他手中寒光闪闪的利剑,我自然只盼着他将手中之剑快点撤离。 “王赟,休要无礼,放开她。”一旁的白衣男子忽然开言,声音清淡温和。 剑撤去,我舒了口气,抬眼朝他们看去,眼前是两张极其年轻的脸庞。白衣男子眉目清俊,面容温润,鬓发似瀑,整个人透着一股贵气。如此俊朗飘逸的翩翩公子因何出现在这峻岭丛山之中,仅仅是游览风景? “姑娘受惊了!”白衣男子目光深深看着我道。 我朝他浅笑道:“没事了,误会解开了就好。” “刚才冒犯了,姑娘有绝世容颜,隐身于花丛,倒让人怀疑不是凡人。”名叫王赟的男子左手提着剑,立于白衣男子的身边,此人倒是生得一股阳刚之气,颇有书籍中所提到的将帅风范。 “是吗?若我非人类,你们又如何能轻易让我现身。近来,时常有外人涉足花海,妖魔之说便也随之而起。两位公子不是恶人的话,又何必忌惮我是人是妖。”我缓缓从花丛里走出来,朝着提剑男子不疾不徐说道,语气里倒是夹着几分嘲讽。 白衣男子不做声,只是静静地望着我。他的眼神里有惊讶,欣喜和迷惑,直到旁边的那名叫王赟的男子轻呼了声“公子”方回过神来。 白衣男子朝我温和一笑,那一瞬间,阳光映衬下那张清俊的脸庞只能用“温润如玉”四字来形容。 “姑娘身居山中,得天地间的清灵之气,难怪如此出尘脱俗。”白衣男子双目深深的凝视让我有些微的慌乱,这慌乱,来的真有些莫名。 “公子谬赞了!”我慌忙低头,带着一丝羞涩。春日的空气很是清新,阳光下湖水湿润的气息夹着身边花的馨香让人心生向往。 如此暧昧的气息,却让身旁的王赟皱了一下眉。 “公子,出事了。”远远地有人骑马向着我们奔来。待来人赶到白衣公子身边,那人已经是气喘吁吁:“听说武平王在岳麓山游玩遇到蒙面人伏击,身受重伤。” “什么,王兄受了重伤?”白袍男子脸色一变:“目前情况如何?” “武平王的属下已经将他安全带回别苑,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只是此事已是众说纷纭。” “嗯,知道了。”白衣公子一扬手,那人立即顿住话头。白衣公子深深地看我一眼后,道:“姑娘,后会有期。” 不等我开言,白衣公子便带着王赟疾步走向远远栓在路边树杆上的马匹。飞身上马,一声嘶鸣,策马而去。 我的心无法平静,花海居,位于楚国西郊深处的岳麓峰山上,这里渺无人烟。从我有记忆起,这里似乎还没有外人进入过。在这样偏僻的地方,怎会接二连三有人闯入? 还有他们口中的武平王,在此山中遇刺,他与我所救下的锦袍男人,是否有着某种关联?我摇摇头,觉得不能再这样分析下去。眼下,我该尽快离开此地。晚了,我可不能保证冷寒霜不会忽然返回花海发现我不辞而别而将我带回严加看管起来。 第6章 无可奈何遭劫持 长天无际,纤云漫展,三月的晴阳普照着万物,周边是一片暖洋洋的惬意。如此晴好的天气,因着那蓬勃生长的草木和鲜艳明媚的花开,本应让人心里有说不出的畅快。只是,我的心却一直难以愉悦。 离开花海居,我已然如断线的风筝,不知道飘往何方。面对花海居之外的陌生环境,我束手无策。十四年与世隔绝的生活,我竟不知道如何面对这陌生的尘世。 半天时间,已经来到了热闹的人群中。大街上人流如织,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我跻身于人流中,茫然地望着街道的正中间缓缓行过一排整齐的马车队伍。微风轻拂,夹带着阵阵脂粉香扑鼻而来,耳边却是嘈杂的人语声。 “听说皇上久病不起,这次召回各地藩王,怕是要传位给新君了。” “是啊,是啊,听说武安王是铁定的储君人选,武安王相貌和品行都是人中之龙,不知道谁家的女儿有这样的好命可以嫁给武安王呢。” “哎,可惜我生的是个儿子。刚刚大伙有没有瞧见武安王坐在那匹白马上,啧啧,那模样俊得,真的是天上掉下来的神仙人物一般。”一个胖女人惋惜叹道。 人群爆发出一阵笑声,有人朝那胖女人笑道:“即使你生的是个女儿,有幸进宫又能如何,若长成你这个模样,也只能做个杂役喽!” “该死的!你竟敢嘲笑老娘。”一番话说得那妇女又羞又气,伸手死命要打嘲笑她的人。 “不知道谁家的女孩儿才貌绝世无双,将来必定是皇后人选。” “不过,做皇后也未必幸福啊,古来多少皇后都被打发在冷宫去了呢。依我看,要是能嫁个藩王也是不错的,武平王、左司马等,都仪表不凡。特别武平王,生得与武安王完全两个样子,他阳刚俊朗,更有男儿英气呢。” “是啊……是啊……” “话虽如此,听说武平王只是空有藩王的头衔,并无实权呢。” “美中不足啊,可叹、可叹。” 听着这些或羡慕或不屑甚至是反对的声音,我悄悄退出了人群。母仪天下和荣华富贵我只是从书籍之中有所了解,在我的心里激不起一丝波澜。帝王自是可以美人成群,侍奉君王从来不是我的向往。而我,只想与专心待我之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想到这,我酸涩地笑了笑,迈着细碎的步子漫无目的走着。 不知不觉中,我来到了一个僻静的巷子里,饥饿和疲惫袭来,我颓然的坐到了地上。我后悔离开花海居时,居然大意得忘记带银子。晌午的阳光照在头顶,只觉得有说不出的刺眼,肚子里传来一阵咕噜声,原来,我早已饥肠辘辘。 “师父,你知道我走了没有?师父,你在哪里?” “师父,你会来找我么?师父......” 垂首坐在地上,我心里一遍遍唤着师父,我想我是后悔了。原来离开花海居,我居然会如此疯狂地想念那个地方,想念花海中那个青衣飘逸的身影。可是,我该回去么,我能回去么?不,不行,我绝不能嫁给自己不爱的人。 “不许动!”身旁忽然跳出一个人来,声音凶神恶煞,毫无预兆和警示:“你敢乱喊乱叫,小心爷爷要了你的小命。” 我被这突然而来的状况吓了一跳,转头一看,一个陌生男子站在了我的身后。手里,正拿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对着我。 我惊叫,一阵恐惧袭上心头:“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老子没钱吃饭,我看你这丫头坐在这里垂头丧气的,身上估计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男人两只眼睛滴溜溜地朝我身上转了一圈后,眉头忽然扭成了一个结。他恨恨道:“你可别被老子说中了,快,把银子交出来。” 片刻的呆滞后,我本能的拔腿想跑,可只见白光一闪,那明晃晃的匕首已经抵于我的咽喉处,凉飕飕地寒意立即传遍全身。 我早已惊恐万分,这里人生地不熟,离开花海,我早已失去了平时本该有的机智。我慌乱回他:“我......我没银子。” “啥?你这个倒霉鬼,我遇见你也太倒霉了。”男子一边用匕首顶住我的咽喉,一边用另一首狠狠掐了我一下。我痛的哎哟直叫,这算什么世道什么人啊,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打劫。 “我出门忘记带银子了,要不,要不你先放开我。你缺银子的话,你再想其他办法好了,没必要拿着刀来抢呀。”我小心地说话,生怕惹恼了他。 “别的办法?你说得倒轻松。老子从小到大干的就这个行当,如今你叫我改行,你是谁呀?臭丫头,倒霉鬼,你少给我啰嗦。今天你犯在我手里,也是你活该。”尽管我小心翼翼说话,终究还是惹恼了他。 我惊恐地看着眼前凶神恶煞的男人,只见他三十来岁,身材魁梧,满脸麻子。穿着一件灰色的布衫,下面松松垮垮地套了条褐色的裤子,腰间系着一条破旧的酱色腰带。 “不过,看你这丫头的脸蛋,倒是生得不错。”男人死死盯住我的脸,诡异的笑着道:“左思右想,物尽其用,这里有个醉红楼,我看醉红楼所有的姑娘加起来,也不如一个你长得好。嗯,我不如把你送到醉红楼,还可以弄点银子买酒喝。” 冷寒霜虽然武功卓绝,可平时并没有教我武功。眼前男子眼里流露的诡异之色,让我的心骤然紧缩。可眼前凶恶的男子并不管这些,手中寒光闪闪的匕首贴近了我的咽喉几分,几乎要刺破我的肌肤了。 “醉红楼是什么地方?你想对我做什么,你......你最好别乱来。”我语无伦次,我并不知道醉红楼是个什么处所,唯有从男人的神色中察觉出那地方是个不好的地方。 “老实点!你去了就知道,少在我耳边嚷嚷。”一声冷斥,颈背处挨了重重一击,我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当我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置身一个狭小的房子。房子很暗,勉强能见房子里乱糟糟的堆放着杂物,估计是个柴房。我双脚被绑着,嘴里塞着一团破布。 “开门!”柴门外一声轻喝传来,带着傲慢的语气。 门“吱呀”一声地开了,外面的人走了进去。 “嗯,嗯。”我蜷缩在屋子的一角发出微弱的声音,此时我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眼前到底是何人。 “怎么,绑住了不舒服是么?你是老娘我花钱买来的摇钱树,只要你肯乖乖地听话,老娘自然会好好疼你!”借着灯笼的光亮,我看见一个浓妆艳抹的妇人朝瘫倒在柴房一角的我看了一眼,随即转头朝身旁的一个黑衣男子努了一下嘴。 黑衣男子立即上前将我嘴里的布团拔出,松开了捆绑在我手脚上的绳子。 我挣扎着从地上站起,上前一把扯住妇人的衣袖道:“这是哪里,赶紧放了我!” “放了你?”妇人脸色一沉,将被我扯住的衣袖一拽,脸上的赘肉也随之一抖,厚厚的白粉几乎要掉落下来。只听她清了几下嗓子,冷冷地接着道:“你可是我花了五十两银子从麻子李大虎那里买来的,你求我两句,我就放你啊,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人?”看着老妇人满头的首饰摇摇欲坠,我不禁纳闷,我到底被那个男人带到了什么地方。 “姑娘,如果你能依了我,保准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妇人不紧不慢地从我左边绕到了右边,一双眼睛将我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个遍,然后才满意地点点头。“如果不听话,我可什么心狠手辣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我不由得疑惑,依她什么?为了解除心中的困惑,于是我问妇人:“这里是什么地方?” “醉红楼。” “醉红楼?” 我重复了一句,是了,昏倒前我确实听男人说要将我带到醉红楼。只是醉红楼到底又是什么地方呢?醉红楼又会带给我怎样的命运呢?一切我不得而知。 老妇人见我疑惑不解的样子,忽然一笑。接着又道:“醉红楼,就是青楼,说白了,就是男人来寻欢作乐的地方。而凡是来到这里的女子,就要陪客人睡觉。你,听懂了吗。” 我脑袋一阵眩晕,原来我是被卖到了青楼,而眼前这个浓妆艳抹的老妇人就是老鸨。我虽然从未与外面接触,但青楼二字却也不是完全不懂。 “不,我不要留在这,我不要!” 柴门外透进来的刺骨冷风,犹如老鸨那话,冰冷入心。我猛然摇头,沦落青楼做卖笑女子,那绝对不可能。 我天真地试图改变老鸨的想法,于是,上前双手拉住老鸨的袖子,哀哀乞求着:“我是好人家的女儿,求你放了我好吗?” 第7章 红楼一夜梦深深 “哼,来这里的姑娘哪个不是好人家的女儿?可这又能怎么样,如今这样的乱世,单凭你是好人家的女儿就能吃饱肚子么?来时容易去时难,你想清楚了,只要你听话,以后吃香的,喝辣的好日子长着。”老鸨似乎铁石心肠,对我的哀求不屑一顾。灯笼的光亮照着老鸨白得如死人般的脸上,那鲜红的大嘴,愈发显得狰狞恐怖起来。 “不,我要离开这里。” 见老鸨冰冷无情的目光,我愤怒地喊着。 “既然你这骨头这么硬,就别怪老娘我心狠。”我显然激怒了中年女子,只见她一挥手,另一个黑衣男子立即走了过来。黑衣男子举在半空的鞭子如一条嗜血的毒蛇,在我的眼前左右摆动,似乎随时准备扑向眼前的猎物。 我胆颤心惊,可依然不肯屈服在老鸨的淫威下,我怒道:“休想强迫我答应你们。” 老鸨厉声说:“我再问你一句,你应是不应?” “不,我要离开,我要走!放我走!”我抬起头,双眸已是泪光点点,但仍一脸倔强。我发疯般地推开众人,开始在柴房里横冲直撞,想要夺门而逃。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臭丫头,你想逃走没那么容易,你寻死我们也不会成全你。” 两个彪形大汉早已将我制止住,他们一把将我推倒在地,耳边声音嘈杂,眼前人影凌乱。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群混蛋!” “给我打,狠狠地打。”我的倔强激怒了妇人,只听她一声令下,那黑衣人手中的皮鞭已经落到了我的身上。 “啊!”我一声惨叫,立时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身体,尽管如此,也无法减轻鞭子抽打在身上的疼痛感。如雨点般的鞭子落在我单薄的身体上,衣衫上出现一道道血痕,触目惊心。 我在地上翻滚,鞭影所到之处,宛如毒蛇侵袭。恍恍惚惚中,我看到那两个丫鬟似有不忍,其中一个悄悄退出了柴房,另一个却把脸别了过去。 “说,你还跑不跑?你答应还是不答应?老娘花钱将你买来,是给老娘我挣钱的。你若听话,就可以少受点皮肉之苦。” “不,你即便打死我,我也不会答应你的。”我一边抱着孱弱的身子在地上来回翻滚,一边厉声嚎叫:“你打死了我,我化为厉鬼也要找你报仇!” “好倔强的丫头,打死你倒便宜了你,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多久,”老鸨没有丝毫的怜惜,她厉声道:“给我打,狠狠地打!” 我只觉得身上火辣辣地痛,浑身没有一丝力气,意识慢慢地从身体里一点一点抽离,放佛一不小心就会魂飞魄散。然而黑衣男子的鞭子仍然没有停,此刻的我就如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隐约间,只听得一声轻喝:“住手!”我便昏了过去。 夜,幽深、冷冽。 我憋着气息,将自己藏身于一棵若大的老树后,瞪着双眼,惊恐地看着前方不远处那个女子。我看不清她的容,看着清瘦而颀长的身影,似乎觉得她应该很美。只见那女子一袭白裙,黑玉般的长发垂散于腰间,她背对着我坐在一块巨石上。 我不知置身何地,周边的环境是那么陌生,陌生里,却又似乎带着一点熟悉的气息。我曾经来过吗?梦里?亦或是许久之前?我只觉得我周身冰冷,心里急切地想逃离这个诡异的地方。 “千年露冷风吟月,一寸相思到死终。”声音飘渺而幽怨,似抓不住的烟丝风影。我心下大骇,因着那女子一转身,我看到了她的面容。 似曾相识的面容,却又想不起何时何地见过,亦或许,仅仅是我的错觉。我看见白衣女子忽然朝我慢慢走来,那惨白的脸丝毫掩盖不住她的美,但那种美,似乎美得令人心碎。 白衣女子似乎看见我的藏身之处了,她轻启朱唇,只听她喃喃地轻呼:“相思……” 我一阵心惊,莫名地想拔腿逃走,可手脚无力。我看着愈走愈近的白衣女子,不由得大叫。 我猛然惊醒,原来是一场梦。梦中的景象历历在目,那白衣女子是谁?为何一直在梦中纠缠我多年? 四周粉色的纱幔轻轻飘荡,我微睁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床的对面摆放着一张暗红色的矮桌,桌上的白瓷细口瓶内插着几支粉色的桃花,一把茶壶,两个杯子放在旁边。 我挣扎着欲起来,可周身撕裂般的疼痛让我冒出一身冷汗。这是哪里?我环顾四周,一片陌生。我努力回忆着昏倒前的片段,花海居的白衣少年、宽阔的长沙城大街、偏僻的小巷、持刀的歹徒。我分明是被劫持了,难道,我此刻已经得救?劫后重生的欣喜不禁让我流下泪来,可这样的欣喜在一个人推门而进之后便荡然无存。 “姐姐,你醒了?”一个身穿绿色对襟衣裳,宝蓝色长裤的小丫头笑吟吟的来到我身前。 “你是谁?这是在哪?”我看着这只有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有气无力地问道。 小丫头转身从身后矮桌上提起茶壶,拿起一个杯子倒了一杯水。她轻快地走到我的身边,将杯子置于我有些干裂的唇边,道:“我叫伊林,姐姐,来,先喝点水吧,” “不用。”我扭头不喝,她只好放回桌上。 “我给姐姐再擦点凝肤露吧。”说着,她伸手从我的枕头下拿出一个瓷瓶,拧开盖子,一股淡淡的梅香扑鼻而来。 “姐姐,我帮你把衣衫脱了,这样方便上药。”伊林弯腰帮我将衣衫褪去,小心翼翼地将瓶子拧开。 我点头不语,我知道那伤虽然不重,可若不好好医治,必将留下疤痕。衣衫褪去,我看见手臂上,大腿上的鞭伤惊心触目,全都带着血痂。 “哎呦……”伊林的手指刚接触到伤口,我就痛得一身发抖。 “姐姐莫要动,擦了凝肤露就不会痛了,将来也不会留下伤疤。这凝肤露可是我们楚离姑娘最好的药了,是楚离姐姐特意让我拿来给你用的。”伊林一边小心为我擦药,一边朝我轻轻道。 从她口中,我才得知,原来那天我被老鸨打得半死之时,是一个小丫头看不下去,特意请了楚离姑娘来救我。而楚离姑娘便是醉红楼的头牌,为醉红楼挣了不少银子。老鸨对她自然是疼爱有加,格外看重。 待伊林擦好药,我便欲起身找楚离道谢。 “姐姐莫动,等伤好些楚离姐姐自然会来见你。”伊林说完,便叫我好好休息,出门而去。 一连半月,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更庆幸的是,那身上并没有留下疤痕来。楚离便以我需要学规矩为由,将我暂时留在她的身边。老鸨虽然心有不甘,却拿楚离又无可奈何,毕竟醉红楼,还得楚离来替他撑着门面。 碧云长天,杨柳飞花,醉红楼外艳阳高照,整个醉红楼浸染在一片流光溢彩的繁华热闹中。客人暧昧的话语夹杂着姑娘们的浪笑混在阵阵脂粉气息中,说不出的纸醉金迷。 我倚在醉红楼的长廊上,看着楼下面宾客杯酒言欢,打情骂俏,不禁心焦。我不知道要等到何日,我才能走出这青楼。 长廊的另一端,款款走来一位容貌绝代的女子。一身淡紫色的彩绣并蒂莲软烟罗大广袖衣衫,下系一条竹青色弹墨滕文古香缎百褶如意月裙。乌黑浓密的头发梳成一个堕马髻,水晶镶钻镂空金簪斜插于一旁,珍珠耳环随着她款款而行的步履摇曳生姿。她便是从老鸨手中救下我的花魁,楚离。 花魁楚离,二十岁的年纪,菱花镜里,本该是花样的年华,如水的柔情,却因误入风尘而显得有些沧桑。 琴棋书画,笙歌曼妙,舞姿绝代,消耗了她十五年的韶光。她终日周旋于欢笑中,却依然不知道将来身归何处,情托何人,这便是风尘女的宿命。 “相思妹妹,”她娇软的声音响起,我才发现自己竟然看她出了神。 “这里风大,还是随我进房吧。”说着,便拉了我的手朝她的厢房走去。来到楚离的房内,里面素雅而整洁。 “妹妹的装扮也太朴素了,来,我来帮你打扮一番。”楚离细细瞧了我一番后笑着柔声说道,我浅笑不语。 她拿起一把银剪,走到窗边的芍药花盆边,“嚓嚓”剪下一支开得正好的红色芍药花。她将芍药插于我的发边,再将我推到镜子边,从镜内仔细打量我。 一袭粉红裙装,梳着一个双鬟发髻,我略显惨白的脸因有头上红色芍药的映衬竟多了些红晕,便也娇俏可人。 “好美!”她执了我的手,面含笑意轻道:“妹妹天生丽质,清新出尘,将来定然能嫁个如意夫婿。” 我被她说得脸上一阵绯红,不禁急了:“姐姐说什么呢,我都被卖到这里了,你还在寻我开心。” 此话一出,楚离自然能领略,青楼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无异于是一个火坑。楚离眸中似有晶莹的泪光,想必,我的话触动了她的心。心有不忍,不禁拉住她的手,好言相慰:“楚离姐姐冰清玉洁,这世上一定会有知你、怜你、疼你的人。” 楚离听我这么说,忍不住一声轻笑,扶了扶我发边将要滑落的芍药花,柔声道:“谁知道是不是等得到那个时候,即便有这样的人,也只怕始终有缘无份。” 第8章 一舞一曲动人心 她缓缓踱到窗前,一袭柔软紫衣带起一线凉风,珠钗摇曳,身段袅娜。我心内一痛,不禁暗暗叹息,如此美好的人儿竟然沦陷风尘。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命么? “不知道马公子还会来么?”楚离幽幽的叹息着,寂坐于桌边。 马公子是她的心上人,我来醉红楼的日子里,却并未见过他。不知这位马公子会是何等风采,竟然让楚离如此痴心。 只是楚离一提到此人便双眉深锁,脸露愁色,难道是襄王无意,神女有心吗? “姐姐很挂念马公子?”我望着眉头不展的楚离,此刻她的脸上有了一抹红霞。她走到我身边拉我一同坐下,沉默了半晌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姐姐对马公子的一片痴心,他一定能感受到的。”我看得出她眼中迷离而又忧伤的神色,我好言安慰她:“楚离姐姐,我想他会来的。” “会么?”楚离神色黯然,喃喃道:“再相见时谁又知道是敌是友?” “姐姐,你说什么?”楚离声音极轻,我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由得脱口而出。 楚离立即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什么,旋即岔开了话题道:“你的伤已经无大碍了,等有机会我送你离开这里。” 我知道楚离不愿意说出心里的真话,便也不再追问。 楚离曾告诉我,她的父亲楚昭曾是楚国的重臣,只因皇帝马凌泛垂涎其妻子的美色而被皇帝找个借口囚禁于碧湘宫的孤岛上。马凌泛曾强迫其妻侍君而遭其抵死不从,一怒之下,马凌泛将其妻鸩杀。不久,楚昭亦被赐死于孤岛。楚昭留下两个孪生女儿,当年才七岁,都在宫中为奴。 “谢谢姐姐,只是想起姐姐的身世,相思还有一事不明白。”楚离递给我一杯清茶,我慢慢饮下,深深吸了口气道。 “什么事情不明白?”楚离看着我道,声音仍是温柔细腻。” “姐姐不是在宫中为奴么,但后来是怎么逃开离宫中的?还有你的孪生妹妹呢?”我关切问道,实在不明白明明是在宫中为奴的楚离今日为何会成了醉红楼的头牌。 “我是被人送出来的,这一切都与一个阴谋有关。”楚离声音愈轻,眼里有掩不住的忧伤:“如果我不从,他们就会杀了我妹妹。” “他们是谁?”我颤声道:“难道是皇帝吗?” “相思,有些事情你知道得越多对你不利,所以你别再问了。还有就是醉红楼不是个好地方,记住,只要以后有机会,你一定要逃出去。”楚离的声音微微发颤。 “这里看守得那么紧,老鸨从不允许我走出醉红楼半步,我能有机会吗?”想起醉红楼各处都有安排看守,我忍不住焦虑。 天色已经暗沉下来,有小丫头进来点上烛火。柔和的烛光洒在妆台上,映着楚离那美丽的身影,仿佛隔着云端,飘渺得难以触及。 “楚离姐姐,外面又聚集了许多客人,指名要姐姐前去献舞。”伊林在门外大声道。 “嗯,知道了。”楚离一边起身朝房外走去,待到门边时,忽又回头说朝我道:“相思,你记住我说的话!”我点头应允,看着她匆匆而去的背影,我满怀寥落。 醉红楼的大厅里一片热闹的景象,前来寻欢买醉的宾客坐了个满堂。厅内张灯结彩,红绡粉帐在缕缕微风的吹拂下轻轻飘荡。大红桌上推杯换盏,划拳吆喝,酒香四溢,烛明如月。醉红楼的姑娘们纱衣隐现,藕臂缠绕住身边醉眼迷离的男人,说不尽的旖旎风情,纸醉金迷。 我倚靠在栏杆边,垂眸看着楼下大厅的旖旎景象,心内却有说不出的焦虑。我一边暗暗叹息楚离的误落风尘,一边忧虑自己该如何逃离这狼巢虎穴。 “不好了,不好了,抚琴的紫嫣突然腹痛,不能为楚离抚琴。”一丫头嘀咕道,我一惊,只见两丫头惊慌失措地跑上楼来,边说边四处张望。 “这可糟了,小梨、桃柚被恩客召去,一时半会回不来。其他姐妹虽然略懂琴,可都不会弹奏楚离的曲。”另一丫头却是楚离的贴身丫鬟伊林道。 “可是楚离姐姐平时弹奏的那曲?”我拦住两人,疑惑问。 两丫头被我拦住,本欲发火,抬头见是我,便点头道:“不错。” “不要抚琴的不行么?这里的姐妹不是有会其他乐器的么,可以换其他乐器配舞。” “不,常姑娘你不知情,之曲哀伤婉转,只有琴声方可与之匹配。何况今晚的客人都不是好打发的,楚离姐姐若不能使他们满意,只怕这醉红楼都要被他们拆了。” 闻言,我一笑,道:“拆了不是更好,你们卖身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正好离开这火坑,重新开始。” 两丫头脸色一变,急道:“我们沦落风尘虽然卑贱,可这里却是我们安身立命之所,好歹有口饭吃。出去虽是我们的心愿,可是,世俗又怎么能容得下我们?” 看着两丫头眼含泪水,我的心猛地一揪。也许,我在花海呆得太久,尘世中的苦难我并未经历,我的所知所感并不如两人深刻。两人见我无言,摇摇头,便要离去。 我忽然开口道:“你们带我去下面,我来抚琴。” “常姑娘,你?”两人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相信我,我从小就会抚琴,一定不会砸了楚离姐姐的台子。楚离姐姐的那支曲子,我也听过几回,幸好我都记住了。你们放心,不会出什么差错。” 两丫头已是走投无路,下面的客人正为楚离的迟迟未到场而喧哗,老鸨陪着笑脸,对着众人又是鞠躬又是赔礼。可场面,并未因此而安静下来,相反,客人们愤懑的声音充溢着整个大厅。 “楚离再不出来献舞,看我不砸了你们醉红楼。爷花钱买开心,居然敢扫爷的兴。” “不就一婊子么,装什么清高?说什么没有抚琴的,我看是拿了我们的钱,又不想卖笑,哄我们的吧?” “砸,砸了这里。” “放火烧,老子早就看不惯了,楚离那婊子,害老子几次吃闭门羹。” 两丫头大惊失色,只管拿眼看我。我一把推开她们朝楼下而去:“还站着干什么,赶紧给我把琴备好。” 我一袭白衣来到众人跟前,略施一礼道:“小女不才,从未登堂献艺,楚离姐姐舞姿名震长沙城,小女能为姐姐抚琴,实在是三生有幸。”说完,我再不理众人,只是在转身朝琴台而去,丢下老鸨傻傻地站在一边张大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我缓缓于琴边坐下,调了几下音,便按照心中所记的曲谱开始弹奏。袅袅琴音响起,整个大厅一片寂静。大厅的上空,漫天花瓣飘飘洒洒飞落下来,好似三月花雨,带着一股清香。厅的正中央,一架以各色鲜花编制而成的秋千凌空而降,一袭紫衣的楚离坐在秋千上宛如婵娟下凡,袅袅而落。 “好美啊!”大厅惊呼,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珠子,恨不得把楚离一口吞下。 琴起,舞起,楚离的身子也翩然而起。她歌喉婉转,面若桃花,我琴音琳琅,只专心抚琴。整个大厅里一片寂静,静得就如同没有一个人在一般。宽广的衣袖透着楚离如雪的肌肤在烛光下醉人心魄。翩翩裙裾旋转时如飞扬的落花乱人心智。她头上珠钗摇摇欲坠,腰肢柔软如河边新柳,一旋一转之间,将水袖掷向空中,带起一缕轻风拂向众人。 楚离轻舒歌喉,婉转哀怨如清溪映月,清泠透彻似珠玉倾盘,如诉如泣,如爱如慕,将人的心智紧紧撩拨。 耳边只听得楚离唱道:雾蕴青衣,血凝珠泪,散如天际流星。谁同斯世,谁结此生情?那日比肩人去,千山外,碧水盈盈。不眠夜,拥衾久久,冷月唤无声。休听,休念取,劳劳尘世,只恋卿卿。缘难共,痴心枉费牵萦。过眼芳菲落尽,犹楚楚,一语轻轻。霜风里,剩我相思,剩我独飘零。 我心中一痛,为楚离那哀怨的歌声。手中一个用力,琴弦忽断,琴声嘎然而止。我大惊,心中暗叫不好。只怕这一出错,将要被满堂宾客怒斥。正当我六神无主的时候,一缕悠扬的箫声响起。 我循声望去,只见一白衣男子立在人群中,执一紫箫在唇边怡然吹奏,漫天飞花如细雨般飘扬洒下,雪白衣袂随风轻扬。他目光温润如玉,朝我深深望了一眼,我吃惊不已,他正是那日我下山途中偶遇的白衣公子。他怡然吹奏中,潇湘夜雨的韵律少了哀伤之感,多了一丝轻柔悠扬。如碧海潮生,月华照梦,直叫人心里有说不出的舒畅。 我报以他感激的一笑,他临危解困,实在帮了和楚离大忙。箫音袅袅,歌声飘渺,渐渐都低缓了下去。楚离如柔柳的腰身在缕缕箫声和漫天花雨中渐渐旋得定了,淡紫轻盈的裙裾随着她的低跪于地面铺开,好似一朵绽放的紫莲。 “好!跳得好!”有人高声叫好。 “不只是跳得好,那弹琴的丫头宛如出水芙蓉,俨然一位绝世美人呵。”又有人喧哗。 “老鸨,老鸨,爷今天没其他要求,就请楚离和抚琴的那个丫头陪爷喝上一杯。只要答应了爷,爷重重有赏。” 第9章 多情一怒为红颜 此时老鸨满脸堆笑,白色脂粉几乎要从脸上掉落下来。她一把扯了我的袖子,一把牵了楚离的手,将我们二人带到说话人跟前道:“雕虫小技而已,能博大爷你一笑,是她们两个丫头的福气。来,你们两个丫头还不谢谢爷?” 楚离闻言稍一欠身,我厌恶这种纨绔子弟的作风,便微微仰首不屑一顾。老鸨神色微变,便用手暗暗用力掐了我一下。我虽感觉到痛,但仍不改变态度。 语出轻薄之人微胖,满脸油光,说话时嘴里还散发着熏人的酒气。此时见我不理睬,便嬉笑着道:“这位姑娘面生的很,难道是新来的?” 老鸨赔笑道:“是新来不久,不认识爷,还请爷不要与这丫头计较。” “爷自然不会与她计较,不过妈妈,你可要好好调教调教于她,既然来了这地方,可得把伺候人的本领学会了。”男子拿眼从楚离身上慢慢飘到我的身上,那馋涎欲滴的样子令我倒尽了胃口。 我忍不住冷笑道:“本姑娘不是醉红楼的人,你如果要人陪你喝酒唱曲,你去找其他人,我可不奉陪。” “大胆,你这死丫头......”老鸨脸色难看极了,她好怕到手的银子又飞了,私底下又暗暗掐了我一把。我一怒,甩开老鸨的手便要转身离去。 谁知那男子忽然走上前来将我拽住道:“我不管你是不是醉红楼的姑娘,爷今天看中你了,你必须给爷找点乐子。否则,我将这醉红楼拆个精光。” “啊!”老鸨大惊失色,忍不住上前揪住男子的衣袖,眼泪说来便来:“爷你息怒,这个丫头性子太烈,一时半会拗不过弯来。等我调教好了,再与爷送来开心。” 此时厅内早已喧哗成一团,有对男子不满的,也有声声附和的。我冷笑着瞥过眸光,却见楚离面露隐忧,似乎担心着什么。 半晌,楚离方陪了笑脸着对男子道:“这位爷毕竟是尊贵之躯,连说话的口气都是如此霸气。好啦,你若想寻乐子还不容易,就让楚离来陪爷好了。” “你?楚离姑娘,平时我可是嘴唇说破了你都不肯看我一眼,今天倒是刮的什么风,你这样黏过来?” 人群爆发一阵嗤笑,原本,对于风尘女子,众人就不会有有太多的尊重。我恨恨瞪了一眼男人,不愿意做声。 男人嗤笑出声,道:“今天我对楚离姑娘不感兴趣,这个丫头倒是吊足了我的胃口,你跟我过来。”说话间,男人早已伸出肮脏的手一把将我扯了过去,我惊呼一声,险些跌倒。却被男人紧紧抱住。 “你放开我,无耻!”我大怒,我万万不会想到,抚琴一事竟然会引来轩然大波。男人拽住我的手臂不肯松手,我奋力挣扎,老鸨一边手舞足蹈,气急败坏地乱叫开来。楚离见我被男人牵制住,也过来想要推开男人。一时间场面变得混乱。 “不过就是个婊子,你给老子装什么清高?” “喂,胖子,这抚琴的姑娘怎么说也不能给你独占吧,我说应该出个价钱。” “对,该出个价钱,凭什么你一个人独占。” 不堪入耳的声音此起彼伏,我简直无地自容,又羞又气。无奈上前拉扯的人越来越多,一时间我根本无法脱身。 “住手!”正当我被众人拉扯的疲惫不堪时,一道人影早已飞身上前将周边人打得满地滚爬。“我看谁敢动她!” 刚才还喧嚣混乱的场面被半路杀出的程咬金震慑住了,大厅中寂静一片。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面前人影。 我亦从惊惧中醒来,抬眸看去,只见眼前一位身材高大,俊眉星目的男子持剑而立。眉宇间俨然透着一股子不可以侵犯的英气。原来是他,他正是白衣公子的随从王赟。 就在这个时候,白衣公子从人群中缓缓走了出来。在烛光的映照下,手中那柄紫箫发出微亮的光芒。他一边走,一边朗声道:“咦,刚才本公子分明听到有蛤蟆的叫声,现在怎么没听见了?” “蛤蟆?哪里?在哪里?”拉扯我的那个人一下子被白衣公子的话给懵了,一时不明所以,便从地上爬起四处查看。 白衣公子微微一笑后,便将手中紫箫朝男人所站立的方向一指,道:“就这,你没有看见没有听见么?” 众人随着白衣公子所指的方向望去,不禁哑然失笑。唯有男人还东张西望,紧张地问:“蛤蟆?没看见,真没看见,你可别吓唬我,我最怕蛤蟆了。” 我静静凝望着白衣公子,只见他清俊的面庞如暖玉般散发着莹莹光泽。白衣公子微笑点头,轻道:“你既没看见不打紧,过来,我指给你看。” 那男人果然听话,赶紧走到白衣公子身边,道:“在哪在哪?我定要叫人弄死了它才好。” “喏,这蛤蟆不是很听话,已经自己跳过来了么?”白衣公子用手中紫箫抵住男人的胸口,笑道:“还是一只丑得不能再丑,蠢得不能再蠢的癞蛤蟆。” 话所到这个份上,所有人都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男人微一怔神,忽然发觉哪里不对劲,蓦地偏转脸来,双目一张,怒火闪射地沉声道:“什么?你说我是癞蛤蟆?” 白衣公子故作惊讶地嗯了一声,并不说话,只是换上不屑的眼神看着男人。那男人恼羞成怒,厉声道:“你乳臭未干的小子,竟敢拿老子来耻笑,你不想活了?你以为老子叫不来人收拾你么,你有种就别走,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好大的胆子,我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王赟再也按捺不住,一闪身已横到两人中间,手中利剑早已搁在了男人颈项。“你再说一句我就杀了你!” 见此情景,众人早已连连后退,大家来醉红楼无非是买笑的,可不会蠢到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 老鸨一下子傻眼了,她可万万没想到因为一只舞曲而闹出这样的风波。人命的事情,她可不想牵连进去。只见老鸨忽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拉住白衣公子的手道:“公子爷,你们来这里是来寻乐子的,可不是来要人命的。那位爷虽然有不对,但千不对,万不对总归是我们的姑娘不对。是妈妈我调教无方,伺候不好各位爷。还请公子爷息怒,请那位大爷将剑拿开吧。” 白衣公子朝持剑的王赟一点头,王赟便收剑立于白衣公子身边。 “滚,别再让我看见你,还有,少打这位姑娘的主意。” “哼......” 男人狼狈而去,一时间有人离开有人继续留下,老鸨脸上难看极了,今晚的生意一半又打了水票。 “公子爷,您要不要留下来?看中哪位姑娘,尽管和我说。”老鸨不知道是怕白衣公子还是看出白衣公子非富即贵的身份,便又换了副笑脸道。 我和楚离对望了一眼,俱不开言。我心内忐忑,生怕白衣公子认出我来。毕竟这是醉红楼,于此处再度相逢,心中总是觉得不安。 我匆匆瞥他一眼,他柔和的目光带着某种道不出的情愫正投向我。我脸一红,赶紧低头。老鸨见白衣公子凝望我,似有所明,便道:“这位姑娘性子烈,今晚......今晚的事都是因她而起,公子你......你能不能换一位?” “不,就她。”白衣公子望定我,朗声道。眼角眉梢,透着一抹温柔笑意。 楚离一怔,旋即看看我,又看看白衣公子道:“常姑娘不是这里的人。” “死丫头,你胡说什么?”老鸨眼下左右为难,她知道白衣公子肯定是条大鱼,若不应允,这到手的银子肯定是飞了。只是应了,她又忌惮我火烈的脾气。 我望着白衣公子,忐忑的心忽然凌乱至极,我不知道外表清俊的他到底唱的哪出。按道理,他不是混迹风月场中的人。可是,可是他若不是,又为何会在此地出现? “我......我谁都不......不答应。”我语无伦次,又羞又恼。只能伸手紧紧拽住楚离的臂膀,生怕再次被人争夺了去。 白衣公子见我惶恐不安,不禁一阵轻笑,柔声道:“姑娘误会了,我只是想告诉这里的妈妈,以后不让你登台露面。” “这......这怎么行呢?”老鸨大惊失色,好好一棵摇钱树她如何肯白白摆在家里。老鸨语气不悦地道:“公子虽然身份尊贵,还有随从保护。可是我们这行也有这行的规矩,醉红楼说到底还是由妈妈我做主,可不是由公子说了算。” 说到此处,白衣公子微微一笑,朝身边王赟一点头。王赟会意,便低声对老鸨道:“借一步说话。” 老鸨只当有好处可得,旋即笑开了花随王赟走开几步,避开众人的视线。只见王赟似乎从怀中摸出什么在老鸨眼前一晃,随即又收好于怀中,接着在老鸨耳边低语了几句,只看见老鸨拼命点头答应。王赟说完便离开老鸨重新回到白衣公子身边,低语道:“都吩咐了,公子放心。” 第10章 谁知别后音容渺 我大感疑惑,不知道这主仆二人到底是何来头。侧首看向楚离,只见楚离神情怔怔,想必问她也是白问。 醉红楼很快就恢复了之前的热闹,烛光摇曳,酒香粉浓,之前的风波仿佛从未发生过。这里,确实是一个醉生梦死的地方。 醉红楼后院,白衣公子与我相对而立。 无语沉默,一切显得那么恍惚。 绿萝的藤蔓从树枝上垂下来,一直延伸到栏杆底,藤蔓并着根须密密麻麻纠缠在一起。栏边盛开的芍药衬着灌木的树叶好似山中一景,天幕星光透过微薄的云衣漏下,在地面上腾起一层淡淡的轻雾。那雾竟似染着微红的灯火,仿佛是从莹白肌肤中涔透出来的一层轻薄血色。这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地方,我的眉微微蹙着。我常常期待黎明最清澈的露水,那似乎可以重新给我带来一丝新生的希望,不至于在黄昏日落之时,我就被这风月场地中的酒香脂粉给熏得枯死。花开花谢,日升月落,我不知道我将还要在这度过多少个日夜,会不会直到我化为脚下灰尘的时刻才得以超脱。 “姑娘,你怎么会在此处?”白衣公子柔声问我。 我暗暗叹息,心上划开一圈又一圈细细的波纹。这一刻,难言的心事翻涌而来,却让我不得轻松诉说。我浅笑,尽管内心很苦:“公子是否认错了人?” 白衣公子凝视我的双眸,他的眸子里有着某种期待。见我如此回答,便生出了一丝怅惘:“姑娘有难言之隐,我必不多问。只是,这里并不适合姑娘,姑娘想过离开么?” 我默默凝视于从树枝上垂下的绿萝暗影,身形一动不动,却有飞鸟从暗夜的天幕飞过,在我心上投下一声哀伤的鸣叫。我合眼,不愿意看他,只是低声道:“此处繁华似锦,这繁华只是对于来寻欢的客人。而对我,这四处高墙深院和看守无异于铜墙铁壁。离开,谈何容易?” “花海湖山,白衣美人,那一切才是世间最美好的。姑娘不要心灰,你先安心在这留几天,老鸨她不敢对你如何。我会回来接你出去,记住,等我回来。”白衣公子的话宛如涓涓流水淌过心间,令我双眸微湿。 “公子千万别为我再得罪老鸨,我在这里已经有一段日子,醉红楼与其他风月场所不一样,后面似乎有着一股强大的势力。” “姑娘,相信我,不管什么势力,我都会带你离开。” 一滴露水莹莹颤动在绿叶之上,又渐渐滑落于尘埃。我悠悠叹了口气,我虽不承认自己是花海中的女子,而他此刻却已经认定我是。他年轻如斯,即便有着显赫的家世和武艺高强的随从,又岂能随意将我从醉红楼带走? 其实从楚离的言语中,我便怀疑到醉红楼与皇宫有着密切的关联。而楚离本在宫中为奴,又岂会无缘无故沦落到此。眼前公子,你本事再大,又怎么能与皇宫为敌?老鸨,在这醉红楼到底扮演的是一个怎么样的角色,我不得而知。只是深深预感到,她便是幕后人的一个傀儡。 次日,我早早的便来到楚离的房中。此时楚离在伊林的服侍下已经梳洗完毕,她正坐在妆台前,默默地凝视自己如花般的脸庞。 “楚离姐姐。”我轻轻走近,抬手扶住了楚离的肩。楚离回过神来,见我站于身后便嫣然一笑。 “妹妹起得这么早,怎么不多睡会?”她柔声问。 我笑笑道:“早睡早起,这是师父常常告诫我的话。我身体一向弱,更应该早起在红花绿叶晓风晨露中吸取天地精华之气呢。” “如此说来,妹妹似乎更不应该来我这房间了。”楚离的笑容没有改变,语气倒是娇嗔。 “姐姐多心了,我来看看姐姐,顺便有一件事想问问姐姐。” “妹妹想问什么?” “我来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冷眼看着这里进进出出的人,发现多数人身份都很神秘。而姐姐之前曾在宫中为奴,来到这里是与一个阴谋有关,我想知道,制造阴谋的人是否与皇宫有关?还有,姐姐是否知道制造阴谋的是何人?”我知道这些话不免有些直率,可能会伤到楚离,可是心中的疑惑不说出,我始终无法安心。 楚离的手微微一抖,对于我的话,或许她不知道如何回答。我的话里,分明透着对她的身份的怀疑。她看着我半晌,似怒未怒。 “妹妹怀疑我?也难怪,我确实和妹妹说过我的出宫与一个阴谋有关。可是,请恕姐姐不能如实相告,因为我不能违背自己的誓言。”楚离忽而浅笑,语气依旧柔和却是异常坚定。我看着这个笑得又妩媚的女子,如何也不能与阴谋背后的锋芒挂钩。她不过是花样年华的少女,和她的相处本应该是没有丝毫的危险。 我怔然间,双手却忽地被楚离反握住。楚离站起身来,定定看着我道:“你告诉我,你与昨晚那白衣公子是否相识?” “相识?我......我......我也不知道。”猛地被楚离一问,我一时慌乱,竟不知道该说相识还是不识。到目前为止,对方的姓名我还不知道。 楚离微微抬头,饶有兴趣的看着我道:“你连与他是否相识都不知道么?你是不方便告诉姐姐还是不愿意告诉姐姐?” 我连连摆手,不安道:“那人曾经去花海,我正好负气下山偶遇他。至今还不知道他的姓名。所以,所以我想我们是不相识的。” “嗯,原来如此。”楚离低声道,面容却由方才的嫣然笑容转为肃冷,她冷冷道:“这人出面帮你,还在妈妈面前亮出自己的腰牌,身份不简单。” “不简单?他是什么来头?” “这人是什么来头你日后便知,不过相思,你肯定已经与这人牵扯上了。以后是福是祸,就看天意了。” “天意?”猛然想起冷寒霜所说的天命难违,莫非,莫非这天意和天命,便是一个东西么?“难道我的天命是他?” “你说什么?”楚离见我神思恍惚,不禁追问。 我幽幽看着楚离的惊愕,却不敢说破。我知道所谓的天命是一种禁忌,既然是一种禁忌,那我必须遵守这个禁忌,不能说破。我淡淡道:“没事。” 楚离无言,她亦知道,有些禁忌是不能说的,一如她的禁忌。楚离沉默良久,忽然微笑道:“不管如何,你都是我的妹妹,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我亦动容轻呼:“姐姐。” 接下来两天,醉红楼也就维持着昔日的繁华热闹。虽然客人众多,倒也没有特别难缠的。楚离依旧献舞献歌,并不留宿客人。而我因上次抚琴引起的风波,便鲜少在众人面前出现。老鸨看我的神色虽然古怪,时而说几句探究的话,但并不敢为难我。我便也小心谨慎,生怕再次惹出什么麻烦。 傍晚的日光仿佛骤然暗淡,我静坐于房中,仲春的气候还是显得有些阴冷潮湿,窗户是紧闭的,密不透风,仿佛我在担心有任何人会忽然闯进来。但那人一踏入,却发觉一双眸子正闪着碧光,带着一些嘲讽和阴沉紧紧地盯着我。 我知道,不管我身在何方,她都可以找到我。虽然找到我,但我也知道,她不会救我。她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嘲笑我一番后,再得意地离去。 她的身上穿着一袭水绿的衣衫,我不知道她为何如此偏爱绿色。这么多年来,她从未穿过其他颜色的衣裙。她的脸妩媚至极,但一双眼睛却极为恶毒,鬼魅而冰冷。 她浅浅笑了:“相思,不管你走到哪,我都可以找到你。” 我亦笑道:“我知道你能找到我,因为你阴魂不散。” 她的眼睛就像锥子一般盯住我,狠狠地看了我几眼,接着又阴冷笑道:“我知道你此刻在这里度日如年,可是我绝不会救你出去。而冷寒霜,他也不会找你的,因为这十四年,他累了。他不想再见到你,你知道么?” 师父他厌烦我了?不绝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我不信,我怎么也不信。我咬唇,不肯让自己陷入难过。 我淡淡道:“青姬,我记得你说过,你要让我知道天下男人都是薄情的。如今,我知道了,你还要怎样?” 青姬微微一怔,或许她以为我会为她的话而动怒,可她没想到我会如此平静。也许是我的平静,不得不让她对我重新审视,她将那阴冷的目光再次投在我的脸上。 “你不打算请我坐下吗?”她冷冷问。 我冷笑:“你若想坐下,我想我也无法阻止不是么?” 青姬缓缓走到桌边坐下,她纤细的手指在桌面发着莹白的光泽,我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即将说出的话。 良久,她并没有吭声。只是紧紧盯住我,好似我会忽然消失一般。被她这样迫人的目光锁住,我心里竟难猜测她所为何来。 “其实,我是来看看你的。” “看我?看我如何绝处求生么?还是,看我如何哀求于你?” “我只想告诉你,你不用牵挂冷寒霜,我会照顾他的。” “......” “还有,只要你愿意,我和他成亲之后,我可以来救你离开。” “滚!” 第11章 魂断香消醉红楼 房中的光线暗了下来,一切隐入了黑暗中,我看不清青姬的脸。可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双手扫过桌面的杯子,杯子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常姑娘,怎么了?”外面伊林的声音很是紧张,接着虚掩的房门吱呀一声被她推开:“好黑,姑娘怎么不掌灯?” 我于黑暗中迅速以袖拭泪,待伊林将烛火点亮,房中早已失去了青姬的身影。想青姬武功神秘莫测,避开常人的视线顺利离开其实是件轻松得不能再轻松的事情。 伊林上前凝视我,关切道:“你脸色不好,是不是病了?”说着,伸手来探我的额头。 我微微偏头,低声道:“我没事。” 伊林奇怪的望着不动的我道:“刚才分明听到姑娘房中有有异响,似乎是在与谁说着话,后来还听到东西砸碎的声音,怎么姑娘现在又说没事了呢?” 我单手撑头,看着伊林道:“你听错了吧,我刚刚小睡了会,估计是做噩梦了,梦中一时情急打翻了桌上的茶杯。喏,你看,地上的碎片还来不及收拾呢。” “嗯,”伊林闻言,便也不再追问。只是眼神中的疑虑比先前更深。我暗暗叹了口气,我不告诉她真相,是觉得醉红楼本就是个极其复杂的地方,而她只是个单纯年幼的丫头,不想她知道太多而卷入我和青姬的是非。 伊林一边蹲下身来赤手收拾茶杯碎片,一边轻声道:“楚离姐姐也是个奇怪的人,有时候会突然消失几天不见,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你说什么?”我颇为奇怪。按理,楚离一个姑娘家,又是醉红楼的头牌,她的出行,作为丫鬟的伊林怎么会不知情。这个,确实令人费解。 只听伊林继续道:“更奇怪的是那马公子,对楚离姐姐似乎有情,又似乎无情。每次来,楚离姐姐高兴非常,但是马公子走后,楚离姐姐却又黯然神伤。” 我怔怔地听着,一时觉得事情似乎另有隐情。而醉红楼的一切,似乎笼罩在一层神秘的面纱中。 “常姑娘,你说,那马公子看上去也是身份十分尊贵的人,他时常来找我们楚离姐姐,他对楚离,会是真心么?还有,这里很长一段时间已经不见马公子了,而楚离姐姐总是背人落泪。” 我内心起伏不定,虽然我从未见过伊林口中的马公子,但我知道楚离对马公子深情一片。我静静望着手捧碎片的伊林,柔声道:“傻丫头,感情的事谁说得清楚。你手里捧着这些碎片,担心割到手,赶紧去扔了吧。” 楚离叹息了一声,点点头,便转身离去。留下我肚子坐在房中出神,想着离开花海居发生的种种事情,觉得自己似乎被卷进了一个神秘的漩涡。是福还是祸,已经难以分辨了。 杨柳梢头月,清冷而寂寞,眼下虽是春天,可这料峭春寒的威力实在不可小瞧,连被窝里都是冷飕飕的。我索性起床,在灯前前翻看《诗经》。窗外月华澹澹,风露凝香,以前在花海居,看得多的却是药书,《诗经》并未细读过。自楚离姐姐给我送来一本《诗经》无事翻来倒也觉得口齿噙香。可今日不知怎的,心思老是恍恍惚惚。月华似水,眼前仿佛有某人颀长的身影驱之不去。心里一阵烦躁,我推门走出厢房,发丝微乱,衣袖飘扬。即使是一丝小风吹来,也如利剑般让我的脸颊生痛。 已是深夜,所谓良宵一刻值千金,醉红楼的姑娘和来寻欢的客人们早已歇下,整个楼看起来真是寂静极了。我远远地看着楼下的各个出口仍然有值夜的护院看守,看来要逃离这里,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微微转首,便看见楚离的房间里还亮着灯,厢房的窗纸上静静地投射着两个身影。我不由得一怔,这么晚了会是谁? 走到门外,发现楚离的门半开着,我侧身而立,探着半个脑袋朝里面望去。只见楚离默默地看着背门而立的男子,低垂着头,忽又转身用衣袖迅速擦了下眼角,这分明是擦泪的动作。 “你为何要骗我?”那男子冷冷道,接着,里面又传来拔剑的声响:“枉我将你引为知己,你却从头到尾都是虚情假意。” 我不禁心里一紧,这话,冰冷无情。好似要刺穿楚离的肺腑,他究竟是谁? “我……我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楚离哽咽道:“凌风,你听我说......我对你是真心的,我没有想过杀你......” “还要狡辩,难道这珊瑚手链也不能说明问题么?!”那男子从怀里摸出一串断线的红色珊瑚链子扔在楚离面前,楚离的脸霎时变得惨白。 楚离闻言,娇躯一颤,伸出微微抖动的手拾起那串红色珊瑚手链:“凌风……我......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禁一愣,那红色的珊瑚难道是楚离的?这红色珊瑚手链到底能够说明什么,值得马凌风冷言冷语,甚至拿剑相对。很快,接下来的话便解开了我心中的疑惑。 “这手链是我们第一次相见时我为你戴上去的。”他走到她的身边,嘴角带着隐隐笑意:“当时你想买这串手链,可是发现自己的银两不够。于是,我替你付了。” “原来,你一直都不曾忘记?”楚离低低道,声音里有着隐藏不住的忧伤。 “我原以为你我会是一生的知己,”马凌风低低说了这一句,带着一丝难得的柔软,可接下来他语气一冷:“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你居然是她们安插在我身边的奸细!” “是楚离对不起你!”如今,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楚离只是幽怨地看着马凌风:“我知道我罪孽深重,我不该骗你,可是我......” “不用解释!我不会信你的。楚离,你刻意接近我,无非就是想等候时机杀了我。可我不明白,有那么多次的机会你可以杀我,你又为何不动手?甚至,岳麓山行刺,你竟然还有意暗中帮我?” “如果我告诉你,我是因为爱你才下不了手,才会在暗中帮你,你会信我么?可即便你信我又能改变什么呢?我始终是她的人,我这一生都不能背叛她。对不起,对不起,我并不想杀你,更不想伤害你……”楚离抑制着内心的痛苦,泣不成声。 “爱……哈哈哈……爱……这世间有爱么?”马凌风仰头狂笑,声音却是冷冽:“你告诉我什么是爱?” “我不知道!”楚离摇着头,视线落在马凌风的身上,意有所指地道:“不过,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我欠你的我会全部还给你!” 马凌风忍不住笑,笑得落寞,笑得凄楚,笑得狂妄。就在我一愣神间,只听见楚离一声惨叫。我大惊失色,再也顾不得什么抬脚冲进了屋内。 那棱角分明的脸庞,那幽邃如潭水般的双眸,眸子里冷峻犀利的寒光,分明就是那日花海中我救下的锦衣男子。 “你杀了她?!”我惊叫,楚离倒在了血泊中,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马凌风抱起楚离的躯体,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眼里闪过一丝奇特地光芒。只是那奇特的光芒转瞬即逝,显然,他并未认出我来,想那日,他一直昏迷着。 “凌风,求你……一件事……带常她……走。”楚离抓住马凌风的胸襟,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着,颤抖的手指向我,仿佛我是她最后的牵挂。 “楚离姐姐!”泪水从我眸中滑落,我上前抓住楚离的手,哭着道:“你别说话,我要救你。” “没……没用了……相思你跟他……走。”楚离的手越来越冷,气息越来越弱,直到她的手一沉,从我手中滑落。 “她死了!”这是我第一次目睹一个人的死亡,只感觉内心难过不已,我冰冷的目光盯在马凌风脸上,愤怒道:“是你,是你杀死她的!” “你说什么?!”他声音沙哑,看着我的目光冷酷而又嗜血。 “她对你痴心一片!” “我知道。” “可你杀了她!”我愤怒的尖叫:“杀人啦!” “不要命了?!”他又怒又急。 仓促间,他赶紧放下楚离的躯体,飞快地伸手点住我的穴道。我只觉得身上一麻,不能动弹,嘴里再也发不出声音。接着马凌风一把抱起我冲出屋子,一运力,以卓绝的轻功巧妙地避开处处看守,片刻,便隐于茫茫夜色中。 被他横抱在臂膀中,四周刺骨的寒风肆意地侵袭着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不知道跑了多久,马凌风终于停下。 眼前是一间破屋,走进破屋,马凌风将臂弯中的我朝地上一扔。被摔在地上的我只觉得全身痛得仿佛被掏空了,想喊,却喊不出来。 他在怀中摸索了一阵,终于,在朦胧阴暗的破屋里,燃起一点微弱的火光。借着这点微弱的火光,我看见他冷着脸从屋子后找来一些木柴点燃。顷刻,屋里的情景便一览无遗。 他慢慢朝一边躺在地上的我走近,我不由得一阵紧张,恐惧,从心底慢慢升起。难道,难道他想杀人灭口? 第12章 祸福难测天未明 一步一步,感觉到他的气息逼近自己,火光下,我愤怒地瞪着那双眸子。我从没有见过这样俊美的男子,那张脸轮廓分明,一双黑瞳如深潭之水,幽深,泛着寒意。我很想避开他的双眸,内心隐隐有种感觉,在这个男人身上有着一种足以倾倒众生的气息。 他对着我邪邪一笑,伸指解开我被封住的穴位。 “你冷血,你是魔鬼!”我眼前浮现着楚离倒在血泊中的情景,怒火便不由得往上冒。我实在不明白,花海居之外的人难道都喜欢杀人吗?此时的我已是后悔不已,早知道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那日在花海中,我就不该救他。 “你信不信我杀了你!”他的声音冷的像冰,说他是恶魔,我想一点都不为过。他愤怒地一把扼住我的咽喉,只要稍一用力,我顷刻间便会一命呜呼。 “你现在想要杀人灭口么?”我愤然发问:“楚离姐姐的冤魂不放过你的!” 闻言,他手中的力道一紧,我的呼吸陡然变得困难。此时的我索性闭上眼睛,既然无法逃脱,只有听天由命。但半晌没有却没有了动静,他竟然松开了扼制我咽喉的手,我拼命地深吸几口空气。我缓缓睁眼,看见他眼里似乎闪过一丝不忍,他回身坐到了火堆边,屋内陷入了一片沉寂,只有燃烧的柴火发出“噼噼啪啪”轻微的声响。 也许是离火堆太远了,亦或许是我身上的衣服太过单薄,一股寒意逐渐蔓延全身。 “喵呜……”忽然一个毛茸茸地东西从我的腿上窜过。 我不由得吓得手忙脚乱地跳起,一把拽住他的手臂,惊慌地尖叫起来。 此时马凌风也不由得一惊,本能地将我一把揽入怀中。待他看清楚原来是一只野猫时,不由得松了口气。 我暗自垂眸,埋首在他温暖宽厚的胸膛,似乎感觉到刚刚冻得发木的手脚已经渐渐回温。而眼前的他使自己陡然疑惑,似乎在许久许久以前就已经见过,那一瞬间的恍惚让我身体一阵微微地颤抖。 他显然感觉到我的异样,一低头,便深深凝视我那迷离的双眸。那一眼,犹如千年冰雪突然间溶解,一种似水柔情在他眼底泛滥。他伸手在我的眉边轻轻摩挲,眸里一片炽热,犀利的眼神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冷酷和嗜血。 我感觉他有力的双臂将我的身体紧紧地托住,娇柔的身躯贴在他火热的身体上,似乎还能感觉到他的心跳。他那充满情欲的双瞳火辣辣地逼视着我,使得我的心不禁一荡。他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低头朝我的唇慢慢靠近。 此时的我有些恍惚,有些懵懂,有些惊恐,甚至还有一些期待。期待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对于男女之情,我并不懂,十四年与世隔绝的生活似乎让我单纯得像不食人间烟火,我竟青涩得不知道如何回应眼前浓浓的情欲。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睁着双眼,惊愕地看着他的俊脸。 忽听外面传来马的嘶声,接着门忽地被撞开,我一惊,迅速从他怀里挣脱,屋内凛然多了两个红衣女子。只见她们腰肢楚楚,肤若凝脂,容貌秀美。 “公子,”伴着娇媚甜美之声响起,红衣女子毕恭毕敬地朝马凌风施礼。看来,应该是他的侍女。 “我们走。”马凌风冷冷道。 “那她怎么办?”红衣少女纤指朝我一指,我不由后退几步。从红衣少女进入屋子,就一直开始用审视的眼光上下打量我,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她们的眼里充满了敌意,我的直觉告诉我。 我转头朝马凌风看去,正好对上马凌风的那幽深如潭水般的眸。我知道,决定我生死的人是他。马凌风皱了皱眉,冷冷地看着我道:“水幽、冰蕴,将她带回去。” 未等我开言,只见水幽和冰蕴早已飘然近身挟持着我出了破屋,再将我塞上一辆马车,马凌风和水幽跟着上了马车,冰蕴则留在马车外驾驭。狭小的马车里,我与马凌风对望着,几次想开口责问他带我去什么地方,都被他眼中的冷酷之色给骇住。唯听见耳边马蹄叮咚,冰风作响。 “交代的事情办得如何了?”马凌风冷着脸,头也不抬地问着身边的水幽。 水幽低声道:“按照公子的吩咐,已经将醉红楼夷为平地。” “什么?你们说什么?”我惊得猛地站起,头却重重撞在了马车的顶部。我痛的眼泪直流,瞪着马凌风道:“魔鬼,你们说的夷为平地是什么意思?” 马凌风冷眼看我,双唇紧闭,好似根本对我问题不值一顾。眼里的不耐烦和轻蔑暴露无遗,似乎我的行为根本就是滑稽可笑。 水幽亦是不屑的朝我叱喝:“你嚷什么嚷?夷为平地你都不懂么,那我告诉你,我放了一把火,醉红楼那肮脏的地方顿时就会化为灰烬。” “残忍,你们简直不是人。你知不知道,醉红楼里还住着很多手无寸铁的女人。” “残忍,你知道什么是残忍?醉红楼的老鸨该死,楚离该死。你以为她们是柔弱之辈么,楚离身怀武功,伪装在醉红楼充当奸细和杀手,死在她手上的人不知道多少。这些,你不觉得残忍么?” “你......我没有见到楚离姐姐杀人,反而,我亲眼看见他,”说道此处,我一激动,伸出手指指着马凌风道:“你,是你这个魔鬼亲手杀了深爱你的楚离。” “你没有看见她杀人不代表她就没杀过人,你这个傻子,再叫嚷我便把你丢到河里喂鱼。”水幽见我厉声指责马凌风,便恶狠狠瞪着我道。 我被眼前两人的冷酷和不屑激得酸楚和无奈,我愤愤地道:“老鸨该死,楚离该死,可醉红楼其他人呢?伊林呢?她只不过是个丫鬟,难道那些年幼的丫鬟也该死么?” “当然该死,只要是在醉红楼的人,都该死!”水幽见我不肯闭嘴,声音愈加冷冽。 我身上一阵阵发凉,恨意纠结在心头,胸口闷得难受,极度的恶心烦闷,耐不住“哇”地一口吐了出来,这一吐,正好全部吐在了对面马凌风的身上。 “你,你找死啊。”水幽见马凌风衣裳被我弄得一片狼藉,不禁怒气,抬手欲要朝我脸上一把掌打来。半空中,却被马凌风一手捉住。水幽不甘心,却也只能先从怀中掏出丝帕替马凌风搽拭干净。 我一边流泪一边骂着:“我也是醉红楼的,你们怎么不杀了我?杀了我啊,为什么不杀?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带我去哪?我不去!” 马凌风鬼魅般的笑着看我,阴阳怪气地道:“杀你?怎么会那么容易杀你?你忘记了,你可是楚离临死前对我郑重的托付。我不会杀你,我要把楚离对我的亏欠,一一在你身上得到补偿。记住,你给我好好活着,我会让你活得生不如死。” 他的话,让我心里最后的防线最终崩溃。我不够坚强,因为,花海居之外的一切,都是我从未经历过的。人心的险恶,世路的荆棘,一切,都让我陷入可怕的境地。马车窗外的风掀起了帘子,风吹乱了我的长发。和着路旁草丛的虫鸣,一声声,一缕缕落在我的心上。我忽然无助地痛哭起来,渐渐地,痛苦又被压抑为一丝轻微的呜咽,夹杂着我恐惧和绝望的思绪散在了夜风中。 马凌风和水幽不再吭声,依旧冷着脸,死死盯住我。我颓然地闭上眼,靠着马车,随着马车的一阵颠簸一阵平稳驶向那茫茫不可知的未来。 不知道走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住。水幽探身进来,马凌风朝她一点头,我立即被水幽毫不客气的拉下马车。我心里一阵疑惑,他们到底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已是深夜,周围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凭着水幽和冰蕴手中高举的火把慢慢朝前行走。 来到一片水域,岸边早有船只等候。 水幽先纵身上了船,马凌风接着靠近那船只,我的身后站着冰蕴。我从未坐过船,再加上船离我所站之地还隔着一点距离,中间加着一块狭窄的木板,我心里一阵惊秫。 “过去!”身后的冰蕴见我迟迟不肯上船,不耐烦催促道。 我心中发慌,身子摇摆不定地上了狭木,还差两步便到达船上,谁知船下水波一阵轻晃,船身跟着摇晃不定。我一个不稳,身子便朝水面倒去。 “啊!”我惊叫,只以为这次必定要落入水中。说时迟那时快,马凌风忽然蹭蹭两步上前一把揽住我的身子,将我稳稳抱在而立怀中。再纵身跃入了船中。 我惊魂不定,紧紧靠在了他的胸前,半晌还未回过神来。一身还忍不住的微微颤抖,仿佛是枝头树叶般禁不起一阵风吹。 “怎么,还不舍得离开我的怀抱?”耳边响起马凌风嘲讽而又戏谑的声音。 我一惊,方意识到自己正靠在他的怀里,而他还是我百般痛恨的人。我一窘,赶紧从他怀里挣脱开。眸光瞥过,正好见水幽和冰蕴正不满地盯住我,眼里,似有妒火燃烧。我一笑,瞥过头不再理会她们。 第13章 留香苑里花飞去 船身不大,却可以容纳十几人,难得的是船舱里特别温暖。马凌风和两个侍女并不多言,冷着脸,别着头看着船舱外面。下了船,便又被两个侍女挟持住,推推搡搡惊动了前面而行的马凌风,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皱了皱眉。 “让她自己走,她并不懂武功,跑不了的。”他的语气平淡,似乎告诉两个侍女对付我根本不值得花费太多心思和力气。我冷哼一声,纵使有千百个不甘心不情愿,也不得不随着他们一路前行。 前方渐渐有明亮的灯火,茂盛的草木。借着盏盏悬挂在屋檐下的灯笼,我发现这里竟然是一个很大的别苑。里面还有不少侍女和侍卫打扮的人,对马凌风毕恭毕敬地施礼。马凌风到底是谁?我大惑不解。疑惑间,我随着马凌风穿堂绕院,约摸半盏茶的工夫,便来到了一处精致的小屋。屋内一片光亮,桌子上的花瓶里插着几支桃花,一名黄衣女子立在旁边垂首待命。 “这是什么地方?”我茫然地问。 “你以后就住这,不过,你可别想逃走。”马凌风冷冷地看我一眼,接着又对黄衣少女道:“小心伺候着,若有闪失,我饶不了你。” 黄衣少女答应道:“是,萤儿一定谨记。” 马凌风一身湖蓝衣袍衬得他挺拔健硕,乌黑的头发散落在身后,如幽潭般的眸子让人不敢逼视,唯有浓黑的睫毛掩藏着那冷冽眸光,冷硬俊美的脸庞显得如此不真实。 “马凌风,你这是要囚禁我么?”我震惊不已,这个陌生的地方,明明是他有意安排的。难道,我就这样被永远囚禁在这了? “你说呢?”马凌风一笑,见我气急败坏的样子仿佛格外开心,邪魅的眸子凑近我,唬得我直往后退。“如果你乖乖地呆在这,不给我搞什么乱子出来,我可以考虑将你……” 我结结巴巴地问:“放了?” “嗯,不放。”他摇了摇头,俊美的脸庞挂起一丝笑意,嘴角微微上扬,邪魅的眸子再次逼近我道:“可我会考虑让你做我的……女人。” “你……无耻!”我又气又恼,那个深爱他的女人之死明明是眨眼之间的事情,他竟然能说出这样凉薄的话,这不是冷血是什么?不是无耻又是什么? “你骂吧,我暂时还不想你死。”马凌风收回目光,站正身形,将手负在了身后。他继续用淡淡地语调说着:“我想让你留在我身边。” 留在他的身边?淡淡的声音,邪魅的目光,让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可我却无力拒绝,因为,在我的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我,留下来!纵使再害怕,可我内心却又如此期望留下来。当日花海救他,便觉得与他似曾相识,仿佛是前世的……宿命。 我心底生出无限懊恼,为何我会对这样一个冷酷嗜血的陌生男人触动自己的情绪。然而,马凌风早已走出了屋子。 “姑娘,让萤儿来侍候你吧。”屋子里那抹娇嫩的黄色衣影在我眼前晃动。 那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女,看她约摸十四五岁左右。头上梳着两个环形发髻,用两条黄色缎带缠绕成蝴蝶结,容貌俏丽,身形娇小,说话甜美,行动敏捷,好似习武之人。 “这是什么地方?”我环顾屋子,忍不住向萤儿探听:“马凌风抓我来这到底想做什么?” “姑娘莫怕,我家公子既然能将你安置在这,就不会对你有什么坏的企图。”萤儿娇俏的脸庞泛着柔和的笑,她一边端来早已准备好的热水,一边拧了毛巾递给我:“先洗洗脸吧,不早了,姑娘先安心住下。” 我无奈地看着黄衣少女,颓然地坐在床上,床上的紫色纱帐轻盈飘扬。 “姑娘早些安睡吧,有什么事情尽管叫我,我就在外间的屋子睡。” 我仰躺在床上,脑海一片空白,一阵困意袭来,意识慢慢模糊。 次日醒来后翻身坐起,萤儿早已给我打来洗脸水。洗漱好,我端坐在妆台前,她便过来与我梳妆。 我淡淡地看着她问:“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个屋子叫忆香居。”萤儿轻轻回话。 此时萤儿已经给我挽了个垂鬟分肖髻,接着又拿了一件简单的素白色长裙给我换上,一根玄紫色的宽腰带勒紧细腰,再用一根素白色细缎带复系于腰上。 “姑娘好美。”萤儿瞧着我,脸上露出惊艳之色:“这是公子连夜叫人为姑娘缝制的衣裳。” 我心中一颤,低问道:“难道他真想长期囚禁我,他抓我来这,到底想做什么?” “姑娘即来之则安之,”萤儿不急不慢地含笑回我,语气带着几分安慰道:“我看公子未必对姑娘有恶意,姑娘何必多想。” 此时,我内心愈感不安,马凌风在醉红楼杀死楚离的一幕已被我看到,不管他杀楚离是出于何原因,按理说,他就算不杀我灭口,也不会对我礼遇有加,除非,对我另有目的。想到此,我不由得心里一沉。 萤儿早已端来了早饭,我胡乱吃几口便说饱了。我推门欲往外走,谁知萤儿却一把拦住:“姑娘还是别出去为好。” 我目光一冷看向萤儿,不悦地道:“你也知你家公子对我无恶意,那我出去走走怎么又不行了?” 萤儿闻言,面露犹豫之色,她为难道:“可是,万一姑娘想要……” “你怕我逃走是吧?你们这里四处有人看守,而且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我并不懂武功,你又跟随我左右,我能逃到哪里去?” 萤儿闻言,没有再阻拦,只听她对我道:“姑娘等等我。”转身回屋拿了一柄剑,随即又将一件银红丝质大氅给我披上。我冷笑一声,果然是有武功的。我径直出门,萤儿随即尾随于我身后。 风轻轻地吹来,依旧还夹着些微的寒气,我随意地沿着石子小路慢慢走着,暗中仔细观察此处地形。 这是一处偏僻的别苑,各处屋子虽然说不上富丽,却也古朴优雅。其间楼阁隐现,长廊迂回,假山石洞,小桥流水。园中种植着各种林木,奇花异草,还有鸟鸣声偶尔划破苍穹。 桃花半飞,清溪绕榭,我仰望着淡云天幕,问萤儿:“这处别苑叫什么?难不成这个也要对我保密?” “留香苑。”萤儿在我身后停下,伸手接住一朵凋谢的桃花。 “马凌风是什么人?”我微眯着双眼,趁着这清香浮动,心境舒畅之际,企图从萤儿口中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我家公子。”萤儿将躺在手中的桃花轻轻吹落,用平缓的语气回答我。 “废话,我当然知道是你家公子。”见她明显地在敷衍我,我情绪有些激动。我一转身,逼视着萤儿的眸,想来,只要她不想说,我是无法探知这里的任何事情。 萤儿一笑,仰头将手中花瓣丢于风中,看着风中的片片花瓣翩翩落下。 前面是一座石桥拱,河面波光潋滟,游鱼浮现。两旁杨柳依依,夹杂着树树雪白的梨花。只见桥边竖有一牌,上刻“流香桥。”我心下疑惑,此别苑既然名为留香苑,为何此桥又名为“流香桥”呢?那意思岂不是自相矛盾。 萤儿似乎看出我的狐疑,玉指朝河面一指,笑着道:“姑娘你看。” 我抬眼望去,只见纷飞如雪的桃花和梨花落于河面,再随着婉转清波流向远方,遥遥而去。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萤儿低吟。 看着萤儿娇俏的面容,我低声道:“果真是流香桥。” 过了桥,前面是一片竹林,株株翠竹挺拔笔直,叶子碧绿通透,清风拂过,发出清脆的声响。凝神间,只听见一阵飘渺的箫音传来。我侧耳细听,似乎箫音还夹杂着绵绵不尽的忧伤。我缓缓朝竹林走去,欲寻箫音的来处。萤儿一手将我拦住,我一愣,目光看向萤儿。 只见萤儿嘴角的笑慢慢敛去,眼里似乎有泪光点点。她一把拉住我的袖子颤声道:“姑娘别去那边。” “不行,我一定要去!”萤儿的失态愈加令我怀疑,竹林深处一定藏着什么秘密。我甩开萤儿的手,大步向竹林走去。萤儿早已纵身跃到我前面,伸手拉住我,阻止我继续向前。 “姑娘止步,这是禁地,没有公子的允许,擅闯者死。”萤儿神态恢复自如,冷冷地朝我说。可是,萤儿愈阻止,我愈有一探究竟的强烈欲望。马凌风不是嗜血成性吗?不是故作神秘吗?那好,我今天非要一闯禁地,看看马凌风到底有何秘密。 “别拉住我,让我去看看吹箫人是谁?”我凛然往前走去。 萤儿惊骇不已,颤抖地道:“姑娘再往前走,萤儿可要无礼冒犯了。” 我冷笑着,冷冷地扫了萤儿一眼。我一步一步朝前走,萤儿被逼着往后一步一步地退。“姑娘。”萤儿近乎哀求的喊着,我仍没有停止脚步,我料定萤儿不敢对我怎样。虽然马凌风挟持我到此,但是礼遇有加,定然不会轻易杀我。 第14章 竹林无奈许承诺 萤儿看着我毅然决然地样子,终于侧身让我过去。 花篱木屋隐,暗有清香度。我伫立篱笆外,透过半人高的花篱,看到里面有一间木屋。 “哼,你为了他竟然学会了吹箫?”一个男子的声音从木屋里传来,冷入骨髓。好熟悉的声音,似乎在哪听过,我悄然闪到屋子的窗边。 “这不用你管!”里面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男人一声冷笑后道:“是,你学会吹箫还是吹笛子我管不了,不过,你没有遵照我的命令将他杀了,这件事难道我也管不了么?” 听到这,我心里一惊,他想要她杀谁?透过半开的窗户,我看到里面一个身穿华服的男子背我而立,周边,还站着三四个彪悍大汉。在屋子的角落里,一个女子倒在地上。 那女子鬓发散乱,她抬起头瞪着眼前的人平静道:“当初,我是想按照原定计划杀了他。可是后来,我发现他根本就不是像公子你说的那样冷酷无情,所以我才没有下手。” “林仙儿,你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杀手,我曾和你说过,身为杀手必须断情绝爱。而你如今不但没有杀了他,反而还爱上了他。”男子冷冷的语气里透着愤怒与失望,他一边指着林仙儿一边来回踱步。 被称作林仙儿的女子冷笑数声,用极为不屑的声音道:“我是人,我有作为一个人的正常情感。而你,性格暴虐,喜怒无常。你从来不问我们愿不愿意,就将我们训练成替你杀人的工具,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 “大胆!你竟敢顶撞主人。”一个彪形大汉一挥手中利剑,闷声呵斥林仙儿。 “哼,我绝不会助纣为虐。”林仙儿冷冷回敬大汉。 “哈哈……哈哈哈……”被称为主人的男子狂笑,似乎是听到了天底下最为好笑得笑话,“林仙儿,你可知道背叛我的下场?” “主人要杀就杀,仙儿绝不摇尾乞怜!” “好一张利嘴,好一个不摇尾乞怜!”华服男子一边鼓掌,一边走近林仙儿道:“你枉费了我多年的悉心培养,到头来,你竟敢放毒蛇害我。看来,我真的是在养虎为患!” “他是个真男儿,宽厚,仁慈,这些,你是永远都无法和他相比的!”林仙儿语气忽然变得温柔,似乎蕴含无限情意。 我躲在窗户后面,屏住气息,静静窥视着里面发生的一幕。我看见林仙儿一身粉蓝衣衫,衣衫已经破烂不堪。头发披散,凌乱地遮着若隐若现的玉颈,玉颈晶莹如雪。她的手里正握着一把箫,先前的箫声想来定是她吹的。 “林仙儿,我会让你为你的背叛付出代价,让你知道,背叛主人的下场会是如何的生不如死。”华衣男子声音冰冷,字字句句透着危险。我不禁为屋内的林仙儿捏了把汗,面对眼前的险境,她该如何应付? “要杀就杀,别废话。”林仙儿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想死,没有那么容易。在死之前,我会让你尝尝那种欲仙欲死的滋味。”显然被林仙儿激怒,华服男子猛然一手揪住林仙儿的一撮发丝,另一手狠狠朝她的脸颊挥去,只听见两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林仙儿的嘴角渗出一丝血丝,她冷笑一声,回视着华服男子道:“马凌风,你真是无耻至极!” 我心里一惊,原来华服男子正是马凌风。我立时冒出一身冷汗,眼前浮现出他那双嗜血的眼睛,他又要杀人吗? 由不得我多想,只见马凌风猛然松开抓住林仙儿头发的手,一脚将林仙儿踹倒在地。林仙儿此时趴在地上,如一头待宰的羔羊。接着他转身从一名大汉手中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剑,剑尖直指林仙儿的脸。 “你想干什么?” “你这样美貌的脸,我若轻轻划两刀,你说,还有男人肯要你吗?” 我看着马凌风手中冰冷的剑锋,不由得暗暗为林仙儿担心。然而剑锋从林仙儿的脸上慢慢移开,剑尖游移,从玉颈到酥胸,最后落到腰上。 “我知道你不怕死,不怕毁容,可有一样,你一定会怕!”马凌风邪魅的声音吓得我冷汗淋漓,只听他冷笑着道:“你这样一个尤物,一剑杀你了太可惜。若将你赏赐给我的随从,他们到是可以好好享用一番。哈哈……” 我将双手攒成了拳头,手心里渗出丝丝冷汗。他这是要做什么,难道他要当众凌辱她吗?我紧咬着双唇,恨不得进去揪出马凌风一阵狂打。 “你……魔鬼!” 果然不出我所料,马凌风已然剑锋轻挑,林仙儿腰带断裂,单薄的衣服敞开。接着,马凌风又挑断林仙儿的最后的防线,亵衣滑落,雪白的酥胸袒露在众人面前。林仙儿惊叫着双手护胸,眼里尽是绝望之色。我看着一个彪型大汉缓缓走向林仙儿,我满腔怒火直往上冒。 “禽兽。”我终于忍不住厉声骂道:“你给我放开她!” “是谁这样不知死活?”冷不防马凌风忽的推开窗,与我一内一外冷冷相视:“原来是你!怎么,有兴趣进来欣赏一番么?” “够了。”我对着他怒喝,我转身飞奔进屋,推开满眼淫光的大汉。将身上所披的银红丝质大氅解下,弯腰将林仙儿裸露的身躯遮住。 “马凌风,纵使她背叛你,你要杀就杀,何必要让那些男人去凌辱她?”我愤怒地瞪着马凌风,厉声道:“你还是人吗?你!” “这不关你的事。”马凌风冷冷地盯着我,语气却云淡风轻。 “放了她。”我明知马凌风是杀人魔鬼,却依然试图让他改变主意。 马凌风走到身边,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他忽地俯首至我耳边,不无轻薄的说:“放她,凭什么?” 是啊,我凭什么让他放了林仙儿?此刻,我还在他的地盘上,被他掌控着自己的生死。 “总之,总之你不能让这些臭男人侮辱她。”我轻声地说着,却带着无比坚持。我实在无法看着林仙儿被这些男人侮辱,不管如何,我都要试着让马凌风改变主意。 马凌风用平静无波的声音道:“我可以不这样做, 除非……” “除非什么?”我见事情有转机,不禁大喜过望。 然而我却看错了马凌风,他岂是那种轻易能改变主意的人。马凌风忽然凑近我,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眸光邪魅。他的嘴角勾勒出一抹好看的弧度,清了清嗓子,低声道:“除非你陪我睡一夜。” 他那轻薄的语气让我感到莫名的燥热,我傻傻怔住,说不出一句话。这样荒唐的要求,他竟说的这样理直气壮,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休想。”回过神来,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恨不得抽他两耳光,然后将他丢进江水里去喂鱼。 隐约感觉门外有异响,耳边却听得马凌风声音一变,杀机顿现:“萤儿,你还不给我滚进来?” 只见萤儿从门外跌跌撞撞地奔进屋内,惊慌失措地道:“公子,萤儿愿意一死,只求你……放过我姐姐。” 我不由一愣,终于明白萤儿为何会在竹林外泪光点点,原来林仙儿是萤儿的姐姐。 “饶你?竹林乃禁地,擅闯者死,你今天不但自己闯进来,还把常姑娘也带进来了。就凭这两点,你死一万次都不算多。”马凌风睁着嗜血双眼瞪着萤儿。 我忽然想起楚离倒在血泊中的情景,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可以阻止这场杀戮? “不,请你饶了萤儿。”林仙儿上前一把抱住马凌风的腿,哀求着马凌风。 “看来你们真是姐妹情深啊!也好,我就让你们呆在一起好了。”马凌风毫不留情的一脚踹开林仙儿。 “来人,这两个贱人就赏给你们了。” “慢!”我脱口而出,见身边大汉又要上前拉扯仙儿和萤儿,我大急:“马凌风,你不可以这样做!” 马凌风冷冷一笑,附在我耳边不无讥讽地轻言:“怎么,你答应了?” “我……不行。” 马凌风伸出一手勾住我的下巴,邪魅的眸子逼着我,嘴唇慢慢贴近,在我唇边轻轻擦过,我一阵颤栗。 “不要把自己想得多么高尚,你也一样自私。”接着,他宽大的袖袍一甩,高声道:“来人,杀了这两个贱人。”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身边大汉持剑便朝林仙儿和萤儿刺去。 “住手,你们住手!马凌风,你这个恶魔,你这个卑鄙小人,你赶紧叫他们住手!”我惊呼,彪型大汉挥在半空的手霎时停住,目光齐刷刷看住我。接着,又把目光投向马凌风,似乎在等待最后的指令。 “怎么,我说你这个笨丫头,是不是想通了?”马凌风趾高气扬地看着我,嘴角微微上扬,仿佛我是他囊中之物。 “我答应你,马凌风。你现在可以放了她们了?”我万般无奈,只有先救了人再作打算。 “好,放了她们!”我看到马凌风笑了,那是一抹胜利者的微笑。这笑,好似在炫耀他的强大,鄙视我的无能,我觉得我被深深地刺伤了。 “姑娘你……谢谢!”萤儿爬起身来看着我,哽咽难言。 “赶紧带你姐姐走!”我催促萤儿,生怕马凌风忽然改变主意,那就麻烦了。萤儿一边答应着一边扶起林仙儿朝屋外而去。 “你记住对我的承诺!”他轻吹了一下我耳边的发丝,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脸上,我险些跌倒:“说不定哪天,我就会找你兑现诺言。” 不等我开言,马凌风已大笑着疾步而去,华丽的衣袍在风中飞扬。 第15章 耿耿星河谁可渡 云山眉黛远,竹槛柳烟深,一连四天都没有再见到马凌风,我不禁大感意外。萤儿说马凌风有其他重要事情,需要离开留香苑好几天。 我独自坐在阶前,暗暗窥视着留香苑周围的地势,竟然发现到处是高手看守。看来,想逃离这里是不可能的。 “姑娘,眼下虽是春暮了,但外面的风还是很寒冷。姑娘不是习武之人,身子又单薄,还是到屋子里坐着比较保险。”晚风拂颊,萤儿为我披上一件轻薄的披风。 我整了整被风吹乱的发丝,轻声问萤儿:“你姐姐现在怎样了?” 萤儿闻言,明净的眸子闪过一丝忧伤,她默默垂首,幽幽道:“姐姐从那日起被公子派往杂役房做粗活去了。” “杂役房?”我一愣,心想马凌风这是搞什么鬼?难道,他就不怕林仙儿逃走么?很快,萤儿似乎能洞悉我内心一样,马上将我的疑惑打消。 “我姐姐虽然武功不弱,但是想要逃走是不可能的。其实应该说,我姐姐根本就不会去干那种傻事。”萤儿一边弯腰想要扶起我,一边低声道。 我没有动身,手里暗暗攒着那块羊脂玉佩。我转首看了看她那双杏眼,眼波流转,如水清澈。自那日在竹林将萤儿姐妹从马凌风手中救下,萤儿眼里总流露着感激之情,我之前与她不冷不热的关系倒也改善不少。 “马凌风让你姐姐去杀什么人我不知道,不过,听马凌风说你姐姐爱上了那个人,真有这样的事情么?” “公子要杀的人我不能透露给你,不过,我姐姐刺杀失败是事实,对那人动情也是事实。” 我微微愕然,虽然我不知道林仙儿的武功有多高。但是不容置疑的是,马凌风将她放到杂役房,不是给了她大好的机会逃走么?既然能逃,为何不去逃走呢?难道还要等着马凌风再逼她去杀人或是等着被羞辱? “这就奇怪了,既然你姐姐口口声声说那人是个好人,而自己又钟情于他,那为何不逃走?”我有些嘲弄地低语,总之换了我,我是一定会想办法离开这里的。 萤儿眼神瞬间黯淡,低头看着地上的身影道:“姐姐不逃自然有她的原因。” “什么原因?”我看着萤儿的身影问:“难道这留香苑能见到她的心上人?我就不信了!” “世上的事情都没有绝对,或许哪天,她的心上人真的出现在这留香苑也说不定。如果姐姐真有感知,那么,又何必逃呢?留在这,至少还有再见的机会。” “她就为了这样一个渺茫的机会而放弃逃走?”我苦笑,林仙儿是不是疯了,世上有这么蠢的人主动送上敌人的刀口来么? 萤儿转身,看着天幕黯然道:“不知道姐姐习惯么,杂役房很辛苦,又脏又乱。” 看着她眼里的哀伤,我忍不住劝慰道:“在杂役房做粗活虽然辛苦,但总好过跟着马凌风去杀人。” 萤儿喃喃道:“不跟着他,又能怎么?” “为何不离开?” “离开这里,谁又能容我们?公子他也不会善罢甘休。” 我忽然想起幼年时师父给我讲的一个故事,心内一动,便对萤儿道:“我给你讲给故事。” “故事?” “不错。”我见萤儿并不反对,便继续道:“以前有个人在屋檐下躲雨,他看见一位禅师正撑伞走过,他认为禅师应该履行普渡众生的责任,于是就大声叫唤着禅师度他一程。谁知禅师对他说,你在屋檐下并没有雨,而我真正在雨中,如何能度你?其实禅师知道这人臭名远扬,做尽坏事,所以故意拒绝于他。那人并不甘心,便从屋檐下走到雨中,对禅师说,如今我也在雨中,你是否可以度我了?谁知禅师还是拒绝了他,他不解,问禅师为什么。禅师说我在雨中没有淋雨是因为我带了伞,而你在雨中淋雨,是因为你没有带伞。你不是要我度你而是要伞度你罢了。如果你要度自己,不要找我,你该去找把雨伞。” 萤儿听了,面露笑容,道:“倒是有意思,后来呢?” 我淡淡道:“这人碰了一鼻子灰后,站在雨中,浑身上下被淋得湿透,可禅师还是没有度他。这人终于气急败坏的指责禅师说,佛法讲求的根本就不是普度众生,而是专度自己。禅师你又何必整日里假装慈悲为怀,不过就是盗世欺名而已。” “这人这样说,禅师肯定会生气,接下来会怎样?” 我淡淡一笑道:“禅师没有生气,反而心平气和地对这人说,明明知道天气恶劣,却还要出门不带伞,并且一意孤行地站到雨中。总想着别人的帮忙,而自己不去努力,这样下去,别人也帮不了你。” 故事讲完,萤儿一阵默然。我静静望着她,淡淡道:“别人即便能度你,可是你自己不愿意不努力,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其实最重要的是自己度自己,你明白么?” “姑娘我......”萤儿喃喃地说不出话来,想必我说的故事在她内心引起不小的波动。 我看着她姣好的面容,不禁叹气道:“其实,这故事讲给马凌风听最合适,想他坏事做尽,最该是自度的人。” 佛理如此,命运亦是如此,我,对自己的一生也是如此。 眼前桃花开得正艳,还夹杂着树树雪白的梨花,而这些花儿,散发着清清淡淡地香味弥漫在空气中。也许这丝香味,便是这留香苑中唯一能让我觉得舒心的。 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几口:“你可知你家公子近几日为何送来那些书?” “想必,公子是怕姑娘闲着无聊,给你送来这些书让你解乏的吧。”萤儿莞尔一笑。 “萤儿,你不觉得这个理由太牵强了么?”我不理萤儿,缓步朝屋内走去。 我坐向桌边,随手拿起书案上一本《女则》,翻了几页便扔向一边。接着又拿起一本《女戒》,看着萤儿道:“此类书籍我根本就不喜欢看。” 萤儿面露尴尬,立于一边讪讪地不知说什么。看着她欲言又止的为难样子,我不禁有些不忍。想了想,于是又道:“萤儿,你把有关楚国的记载都找来,我想看看。以前我一直住在花海居,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极少知道关于楚国的情况。” “是。”萤儿答应着转身而去。 约摸一盏茶时间,萤儿手里捧着一叠书籍走了进来。我示意她退下,翻开书籍,飞快地阅读着------- 潇湘一直被称为南荒之地,经济文化非常落后,样样不如其他地方。马殷生于唐宣中大中十年,当时的潇湘在马殷励精图治之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在各地都向唐宫讨爵封侯的情形下,马殷所管辖的地域已经是地广兵强。而唐皇虽在经济上慷慨的给予各种照顾,但藩王的封号却始终不舍得给。马殷于开平四年,向朱温表求天策上将军的封号。天策上将军是唐李世民为王子时期的尊号,朱温乃准,许他自开天策府,置左右丞相,楚国正式建立。四年后,来日无多的马殷才上书唐明宗,请设行台,依照朝廷设置百官。唐明宗于天成三年,正式封马殷为“楚国王”。于是年秋八月,特遣册封使节前往长沙。迟暮之年的马殷登上楚国皇帝的宝座,以长沙城为长沙府,立宫殿,设百官。以姚彦章为左丞相,许德勋为右丞相。 我正凝神看书,萤儿推门而进,带着一丝凉风拂面而来。 “姑娘,歇一歇,吃点东西再看不迟。”不知何时,萤儿端了一盘精致的糕点,搁在我的面前。 我看向窗外,外面树影婆娑,明月斜挂,一片宁静中却又透着一丝神秘,我悄然将书放下,方发现夜已朦胧。 “竟然这么晚了,我怎么一点都没有察觉?”我轻轻颦眉,伸手捶了捶腰部。 萤儿见我疲倦,脸上绽放着真挚的微笑:“姑娘累了吗,要不让萤儿来帮你揉揉?” “不用了,我马上就要睡了。对了,你家公子回来了么?”此刻我却在思索,马凌风到底是什么人。看他衣着,还有随身佩戴的小小挂饰也是名贵无比。更不用说他一举手一投足之间的神韵,处处透露着一种霸气和贵气。 “还没有呢?等他回来,萤儿立马来告诉姑娘。”萤儿莞尔一笑,看着我道。 夜色慢慢地深沉,仿佛有巨大的寂寞袭卷而来。我斜靠在床榻上,萤儿拉过一床锦被覆盖住我的半个身子。可依然觉得冷,总感觉到丝丝缕缕的冷意不是来自身体,而是来自于心上。 我想起了师父冷寒霜,这十四年来,我把他当做我唯一的亲人。我一直以为我的离开会让他改变心意,他一定会很快找到我并将我带回花海居。可如今,始终不见他的身影。难道他,跟本就不关心我的生死?我的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浓浓的酸楚,一点点占据着我的心。 “姑娘,你在想什么呢?都入神了。”萤儿伸出手在我眼前一晃,我一惊。看着萤儿那张俏皮秀丽的脸,我淡淡一笑,算是回应。 萤儿歪着脑袋,眸光忽闪忽闪。她突然道:“姑娘在想心上人吧。” 第16章 眠香春色乱芳心 我被萤儿的话羞得满脸发烫,不由得朝她低斥:“胡说,没有的事,我只是有些想花海居了。” “那花海居肯定是个很美的地方。” “是啊,是个很美的地方呢。”我惘然一笑,示意萤儿退下。 我看着窗外的明月,悲伤如潮水般袭来。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很傻,十四年来,我竟这样暗暗倾慕着自己的师父冷寒霜,而这样的倾慕,却亦是世人所不容的。 不知道冷寒霜对我是否也有着同样的爱恋情怀,此刻的他是否也同样在这样美好的月色下惆怅萦心?如果是,为何不能留下我与他一起终老花海居?柔肠百转间,我心思低迷,卷缩在被子里,泪水,便无声地滑落。 翌日清晨,草尖垂露,柳弄风声,天幕深处似有阴霾浮现,看这景况,似乎是风雨欲来。 “姑娘,公子请你前往眠香居。”萤儿来到身边郁郁地告诉我。 “哦,他回来了?”我正捧着一盅碧螺春出神,闻言,手略微抖了下。 看着萤儿那忧郁的眸子,我忽然想起几天前在竹林许下的承诺。因这几天一直不见马凌风的踪影,我满以为马凌风已经将此事淡忘。 因为马凌风的身边,并不缺女人。比如水幽和冰蕴两个,不但武功高强,而且也是难得的一见的美人胚子。来留香居的这段时日,我也察觉到两人对马凌风情根深种。我一直把那日竹林他让我许诺的事情当成只是他一次心血来潮的调戏而已,可我没有想到几日后,他竟然还想起了这事情。这一清早急着找我去见他,莫非真要对我怎样么?萤儿眼里的担心,使我愈加感觉事情有些不妙。 我越想心里越乱,越乱越是不安。我真后悔那天,竟然会答应他如此荒唐的要求。但事已至此,逃是逃不掉的。 见我还没有梳洗,萤儿便准备温水给我洗漱。接着又推我到妆台前,准备给我梳妆。 “你别多费心了,随便给我把头发挽起就行。”看着萤儿认真地样子,我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萤儿满脸歉意,捏着手中那柄发梳道:“姑娘,还是让萤儿细细为你打扮一下吧。公子说过,若是出现在他面前的姑娘不是个美人,他要杀了萤儿。” “岂有此理!”闻言我怒火爆发,忽的一下从凳子上站起身子,厉声道:“他也太可笑了,太无耻了,我是不是美人关他什么事情,还要拿其他的人来威胁我!” “姑娘别生气……是我和姐姐连累了你,对不起!” “哼!他竟敢拿你们这些人当蝼蚁,想杀就杀,他还是不是人?” “姑娘!”萤儿忽然跪下,眸子里闪烁着泪光:“求姑娘千万别再说这样的话了,万一被公子知道了,萤儿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萤儿的惧怕让我发愣,马凌风,他真是个恶魔。罢了,我就不要去为难一个丫头了,我重新坐下,不再说什么,任由萤儿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对于我来说,这无异于一种煎熬,有什么比将自己精心打扮一番只是为了送给一个恶魔去蹂躏更让人愤恨? 萤儿给我挽了随常云髻,簪上一支赤金扁钗,别无花朵。再给我换上一件月白绣花宽袖衣,内系一条杨妃色百褶裙,最后萤儿又给我加上了一条淡紫软烟罗披帛。望着镜中清雅素净的装扮,我却笑不出来。 “姑娘真美,简直是仙子下凡。”萤儿望着我惊叹道。 我冷着脸,没有办法对她的赞美给出任何一个字眼。待萤儿转身收拾妆奁时,我早已走到床前将一把匕首藏于袖内。这把匕首原是用来削果皮的,想不到今日却派上了用场。 “我去了!”在萤儿担忧和歉意的目光中,我缓缓走出了忆香居。 我沿着沁香河一边的青石板路慢慢朝眠香居的方向走去,一路清风撩人,花香四溢,还伴有一两声清脆的鸟鸣。真难相信,如此清幽雅致的别苑,竟是一个以杀人为乐的魔头所设计修葺而成的。 眠香居是马凌风的住处,他还真有雅兴,这留香苑中所有建筑都用一个香字来命名,是不是怕人家不知道他风流成性的癖好?在这个别苑里,处处都是美丽女子的身影,他整天都被美女簇拥着。我不禁感叹,像这样一个整天沉迷在酒色中的男人他周身那股傲然的霸气和贵气到底从何而来?一阵清风吹来,陡然把我的思绪惊醒,我微微整理了一下衣襟,前面就是眠香居了。抚了抚有些忐忑的心,深吸了一口气,提起稍长的裙摆,踏着石阶一步一步慢慢朝眠香居走去。 踏进眠香居前厅,里面竟空空如也,如此安静地出奇,我不惊大感意外。四周随风摇曳的纱帐使得整个厅内显得扑朔迷离,屋内各式古朴典雅的摆设彰显着主人的高雅品位。我双眸微闪,转过朱墙粉壁,又穿过长廊,停到一处厢房前。我侧耳细听,四周仍旧是一片寂静。 我推开虚掩的门,里面的摆设倒是多了几分富贵之气。靠窗的地方摆着一张天青色的梨木矮桌,莹白细口的花瓶内插有几支开得正艳的红牡丹。一股淡淡的清香飘来,我才惊觉整个屋子的墙边摆满了许多不知名的鲜花。愈往内走香气愈馥郁,我追寻着这缕花香揭开璎珞穿成的珠帘,进入了里间。飘渺如烟如雾的气息弥漫开来,似乎还带着暖暖的温热。双眼迷离间,我看见屋子内摆着一个偌大的木桶,那些温热的烟雾正是从木桶里散发出来的。 我不由疑惑起来,这样诡异的气氛似乎让人觉得心神恍惚。我静静地走向木桶,看到盛满温水的木桶上空萦绕着薄薄雾气。看情景,这似乎有人在沐浴,不由得一阵心跳,转身便欲离去。 “啊”我想抽身离开已然来不及了,身子被一股力量拉进了木桶,水珠四处溅落飞扬, 我慌乱之间不由得双手乱抓。 “还想走?”一身轻笑,夹带着丝丝邪气。烟雾萦绕,香气扑鼻,屋子周围的暗红色纱帐微微轻荡。我猛然间发现,马凌风正与我相对而视,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竟不由得双颊一热,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来了?”马凌风低笑着道,他赤裸着身子半靠在木桶的边缘上,发丝尽湿,零乱地散落在耳侧。温热的水汽化成晶莹的颗粒,凝结在他的眉上,睫毛上,那厚实的胸膛,呈现着诱人的光泽。他微挑的嘴角挂着一丝嘲弄,那幽深如潭水的眸子此时微微眯起,邪魅的笑意似有似无。 “是你,你把我拉入水中想要做什么?”我终于明白,就是眼前这可恶的人故意沉入水底,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拽我落水的。 “我想干什么你不知道么?” “你放开我!” “不放!”他用那蛊惑人心的声音轻轻敲打着我的心扉:“你这样投怀送抱的,会让我误会的。” 我的心跳迅速加剧,但我还是极力克制着自己荡漾的心。他强健的臂膀此时将我抱得结实,我只有愤然地瞪着他。 “你卑鄙,明明是你算计我。” “算计?”他抿唇,微笑着看我,嘴角微微上扬:“不会,这是你自己心甘情愿来的,没有人拿着刀押着你来,不是么?” “当然不是,像你这么冷酷的恶魔,我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答应你什么。”我懊恼,垂下头,不敢看他深潭似的眸子:“还不是因为你拿萤儿和仙儿的命来威胁我。” “哈哈哈……”马凌风闻言,不禁大笑:“是吗?难道你不知道萤儿和仙儿都是我的人,如果那天的事情只是我让她们演的一场戏,那你不是亏大了?” 他一把钳住我的手,将我带到他的胸膛前,不管我是否同意。 “你……”我错愕,却又无法避开:“你放开我!” “不放!” 我浑身颤抖,他的霸道令我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感觉他迫人的目光紧紧逼视着我,再一用力,已将我纤弱的身子贴附在他的胸膛。 “你想干什么?” 他似笑非笑的眸子那么近的凝视着我,双唇离我的唇是那么的近。我的胸口难以自抑地起伏,脸上一阵燥热。他笑意更深,眸光更炙热,仿佛要将我生生吞下。 “别怕!”我感觉到他的手在轻轻地抚摸我的脊背:“我会让你快乐的。” 我喘着气,闭紧双眸:“你到底想要对我怎样?” 害怕让我不自觉的奋力抵抗,身子拼命朝后抽离。他那坚硬的胸膛挤压着我,丝毫不肯让我远离一分。我可怜而又无助,被他肆意的侵略。 “你在怕什么?难道我这么令你害怕?”他大笑,腾出一只大掌抚上我的脸:“是不是我强壮的身躯令你怕了?是不是你害怕那销魂蚀骨的一刻?” 他贴在我耳畔低语,这样蛊惑人心的声音已经让我全身僵硬,我不敢乱动。紧紧地,紧紧地闭起了双眼。 “闭上眼睛,对了,这样就对了。” 他低笑,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耳边,炙热的唇咬住了我的耳垂。他一手紧紧搂住我的腰,一手慢慢地抚摸我的臂膀,然后探向我的酥胸。 我尽力按耐住我紊乱的心,此时,是最好良机,我伸手环抱住他的腰,假装羞涩地埋首在他的肩膀上。心念陡转,玉腕一翻,袖中匕首已然在我手中。我右手举起匕首,便欲朝他后颈刺去。 第17章 荆棘满怀天不语 当匕首正对他后颈的那一刻,我有丝毫的犹豫,而就是这一丝犹豫,将我的计划全盘击败。 只听“哐当”一声,匕首已被他打落在地。我不得不佩服他的灵敏,似乎在他脑后就长有一双眼睛。 我猛抽了口凉气,起身想逃,却被他铁钳般的手擒住。我看见他眼里充满了愠怒,之前的情欲慢慢散去。他一把将我拉向胸前,犀利的眼神逼视着我微慌的眸子,似乎要将我整个人撕裂。 “丫头,你胆子也太大了。”他一声轻喝,手中一用力,我只感觉到被他捏住的手腕一阵剧痛。 明知行刺他成功的几率其实微乎其微,我却固执地做了。我不知道接下来他要怎样对我,最好,能痛快地给我一刀。 “你当我是白痴么?你以为我就会像个白痴一样的任由你来宰割?”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寒意:“你也太小看我马凌风了吧?” “你杀了我吧!”我冷冷看着他,此刻,我不奢求他能放过我。我索性闭起眼,微微扬起头颅,等待着他将我的生命做一个了结,这样好过我不明不白地在这里受煎熬。 “想死?”见我紧闭双眼,他的语气渐渐少了怒意:“我偏不杀你,我要你留在我的身边,一生一世。” “太奇怪了,你抓我来这里,不杀不放,到底想要怎样?”我睁开眼,怒颜相对。 他抬眸看着我,抿嘴冷笑:“不想怎样,就想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而已。” “你到底是谁?” “马凌风。” “你到底是什么人?” “男人。”他斜睨着我,最后又补充了一句:“喜欢女人的男人。” “下流!” 他神色轻浮,言语轻薄,令我大为羞恼。可我一动不敢动,生怕自己愈挣扎会重新点燃他的欲火。 良久,他松开我,我如释重负般跳出木桶转身背对他。他却由木桶站起再度将我抱住,指尖划过我的耳际,随即探向我怀里,我一阵酥麻险些没站稳。 “水凉了,我也要起身穿衣服了,怎么,你不打算伺候我么?” 怎么?他竟然叫我为他更衣?我心里“咯噔”一下。 “休想!”我感觉身上寒意直冒,挣扎着想要脱离他的拥抱,奇怪的是这一次他没有再坚持,松开手放我离去。 “丫头,咱们走着瞧。哈哈哈……哈哈……” 我朝门外狂奔而去,我想我此时的样子一定狼狈极了,他那嘲弄的笑声在似我身后连绵不绝。拖着湿漉漉的身子朝忆香居的小路狂奔而去,我已顾不得身边侍女异样的目光和暧昧的议论。 天上浮着一层乌云,风一阵紧似一阵,路旁树上的花儿零落如雨四散飘飞。这样的天气,怕是真的要下雨吧。身上的凉意渐渐地浓了,风一吹,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一身都湿透了。”回到忆香居的门前时,萤儿正焦急地来回走动。一见我回来,急忙迎了上来。 我抬眼望了萤儿一眼,摇摇头道:“我去刺杀马凌风了。” “什么?”萤儿惊叫,语气颤抖不已,一把扯住我湿淋淋的袖子道:“你竟然敢去刺杀公子,他,他怎么样了?” 我见萤儿如此焦急,不觉的冷笑道:“好个忠心的丫头,你家主人武功卓绝,你说还能怎样?” “怎......怎样?”萤儿依旧哆嗦着道。 我瞥她一眼,冷笑道:“他自然是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萤儿连声道,一边拉我坐下,一边找来干净的绢子替我擦拭湿掉的发丝,接着又低声道:“姑娘既然知道杀不了公子,又何必傻傻的去犯险?若惹恼了公子,只怕姑娘反而死在了公子的手上。” “死又何惧?你以为我怕死?”我冷笑。 萤儿停下动作,十分认真地对我道:“姑娘没听过蝼蚁尚且偷生么?姑娘若死了,家里人都不知道,岂不是枉死?” 闻言,我的手竟然是微微颤抖不已。家人家人,脑中昏昏地乱着。花海的往事,心中的情思,渐次被萤儿无心的话挑得鲜明而贯穿一线。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中日渐而深的失望使得我只求一死。 泪水似要掉落,但我依旧咬牙道:“我只要想起楚离姐姐死时的惨样,只要想起醉红楼上上下下那么多无辜性命的枉死,我就觉得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乃至一桌一椅都散发着浓烈的血腥。不错,凡是和马凌风有关的人,都是罪恶的。” “常姑娘......”萤儿见我情绪激动,失声唤我。我不理,依旧瞪着她道:“还有你,甚至连我,都是罪恶的,令我厌恶至极。” 萤儿呆呆道:“可人活在世上,难道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么?从来都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公子他,他其实也是逼不得已。我实在不明白姑娘为何对公子如此深恶痛绝,至少,公子对姑娘已经算是格外照顾了。” 我撩开眼前乱发,恨声道:“好一个逼不得已,好一个格外照顾,难不成我还该为此去感激涕零?” “姑娘,姑娘,你冷静一下,先好好睡一觉。” 我不再多语,便由着她扶了我进去。萤儿遣了两个小丫头给我准备了热热的水浸泡身子。沐浴完毕,换上干净的衣服静坐在窗前,萤儿已将准备好的姜汤水端来我的面前。 风从窗缝里贯进来,逼上单薄身子的我,纵然是热水泡身,姜汤暖胃,亦是无用。寒意还是缠绕在躯体间,隐隐约约不肯退去。 “你退下吧,我想一个人静静。”我让我萤儿退下,不想让她洞悉此刻我内心的狼狈。 我起身打开窗子,窗外依旧阴霾不散。一眼瞥见不远处桃花树下暗褐石头上的碧绿苔藓,目光竟久久不能移开。我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要杀了马凌风,当我举起匕首的那刻,为何会有片刻的迟疑? 我只知道在这个留香苑里,想要过平静的日子,就别得罪马凌风。可是我得罪了他,起先是看到了他在醉红楼杀了楚离,接着是在竹林阻止了他杀林仙儿。今天,我还将杀了马凌风的念头付诸于行动。以马凌风的脾性,他这么嗜血,这么好杀戮,他断然是不会放过我。 然而,在眠香居,他却放过了我,他居然没有杀我,甚至还让我在这里衣食无忧的生活着。我吃惊不小,全然不在我的意料之中。 晌午,丽日清朗,萤儿来到身边。 “姑娘,该吃饭了!”萤儿唤我,我无语。 黄昏,落日迟迟,萤儿再次来到身边。 “姑娘,该吃饭了!”萤儿垂低了眉目,等着我回应,我依然没有吭声。 我漠然注视着窗外,直至一层黑色的纱幔遮挡住我的视线,再不能看清眼前的东西。我蓦然惊觉,已经是夜幕来临了,我竟这样站了一整天。 “姑娘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这样下去,姑娘不吃东西会饿坏的。”有明亮的烛火跳跃在房间里,我转头看见萤儿走近身边,将窗户轻轻合上。 “萤儿,你家公子到底要囚禁我到什么时候?”我别开眸子,冷冷地问道。 我被关在这里已经有些时日了,我始终不明白马凌风这样关着我是什么意思。这样不明不白的软禁于此,看似礼遇有加,实则目的不明,这是我无法忍受的。 萤儿的神色有些愕然,半晌,却是无来由的一句:“这里景色怡然,小桥流水,古木枯藤,姑娘难道不喜欢这?我倒觉得姑娘住在这里蛮好的。” “什么,你觉得我住在这里蛮好?”我不屑地笑了一下,盯着萤儿道:“马凌风他冷酷无情,暴虐善变,休想我一辈子留在这鬼地方。我,一定会想办法离开的!” “姑娘要走,可是总得先吃好饭睡好觉才能养足精神排除万难逃离这里吧?” “逃,你认为我会逃走?”看着萤儿娇俏而又温婉的眉眼,我走到桌子旁坐下。 “姑娘厌恶这里的人,乃至厌恶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一桌一椅,除了逃走,自然别无选择。””萤儿轻笑一声。 看着萤儿说笑的神情,我不禁想笑。但表面仍旧装出淡漠的神色道:“即便我要逃,也不会让你察觉。如果你察觉了,我便不会犯险逃走。想来想去,我不如安心留在这,也好......” “也好怎么?”萤儿见我忽然打住话语,不由奇怪。 我咬牙切齿道:“也好趁你们不备,放一把大火烧了这别苑。” “呵呵,姑娘这话可是说的气话呢。” “气话?” “姑娘心底善良,岂会做与公子一样魔鬼般的恶事?”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说不定我还真会这样干。”我淡漠摇头。 萤儿若有所思,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有再说下去。 窗外的花木尚有未凋落的,和着阵阵微风,余香便一丝丝沁入鼻息。萤儿端来饭菜,一边扶我坐下,静静地等我用完膳。 我转念之间,想起木屋姐妹俩差点受辱的事情,又觉得有些不对劲:“萤儿,你和你姐姐那天不是故意演戏给我看吧?” 第18章 梦里雨声惊秘语 “姑娘怎么会这样想?”萤儿吃惊地看着我,她脸上一阵煞白:“哪有女人拿自己的清白来演戏?公子若想要你就范,也不用出这样的主意啊。” 萤儿的话让我哑口无言,我静静地坐在床沿上,凝望着墙壁上自己的影子出神。 萤儿在走出房门前带着一丝感伤道:“日久见真心,姑娘好好歇着吧。” 但我并没有上床歇息,我只是飞快地转动着脑子,将近日来所发生的一切重新串连成片。很久,仍未得出一个答案。 我离开床沿,俯下身子,将被子摊开然后吹熄了蜡烛。我转身摸索着上了床,面向床壁蜷在被子里。檐瓦沥沥,枝叶微响,耳边有下雨的声响。我辗转于床榻,越是想睡去,却越是了无睡意。何况这春雨缠绵于耳际,似离人的一首悲歌,砸进心窝里,牵愁动恨,再不能自己。 我索性坐起,睁着双眼,望着漆黑一片。我想起花海居如雪堆叠的三生花,花海中一袭青衫飘逸持重的男子,以及这个男子十四年给我的温暖爱护。我这么小就没了父母,莫名地被遗弃在路边,如果不是他,我可能早死了吧。花海居青葱岁月的年纪,他夜夜为我抚琴,那支“天仙子”的曲子听了十四年,会不会因我的离去,而渐渐被他遗忘?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有寒冷的水气侵蚀我的身体,我却无可回避。奋力挣扎亦是徒劳,我只有拼了命地卷缩起身体。我于迷迷茫茫之间醒了过来,眼前仍然是一片漆黑,唯有窗外的雨声似乎较之睡前来得更猛。 此刻,我才发觉,被褥并没有盖在身上,而是掉在地上了。难怪会有寒水浸身似的冷仄逼人,我探着大半个身子在地上摸索着被褥。 然而,透过绵薄的窗纱,一点微黄的光亮落进了我眼睑。我一怔,窗纸上映着两条人影。是谁?在这漆黑里夜里,不顾春寒的威力,来到我的窗外?雨声哗然,然而接下来的话语却猛然触动了我的心。尽管隔着这哗然雨声,隔着这绵薄窗纸,还是一字一句很清晰地传进了我的耳中。我蹑手蹑脚地下了床,闪到窗户一旁,屏住气息,静听窗外的对话。 “姐姐,你不该来这里的,被公子知道,又该受罚了。”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传入耳际,是萤儿的。 “萤儿,我顾不得许多了。”我一怔,是林仙儿?她不是在杂役房么?此刻她怎么会出现在我的窗外。只听林仙儿接着道:“萤儿,你不要助纣为虐了,马凌风他天性暴虐,跟着他,会将自己毁了!” “姐姐,你怎么能这样说?难道姐姐你忘记了,当初我们流落街头,被人欺负,是谁收留我们的?”萤儿急切地打断了仙儿的话。 林仙儿叹道:“不是我忘恩负义,公子对我们有恩我知道。可是有一点却是事实,他收留我们,也只是为了替自己多培养一个杀人的工具而已。” “姐姐,我们跟着公子那么多年,水里来火里去,他待我们不薄。他不是天生的暴虐好杀戮,是因为其他的人把他往死里逼!”萤儿语气有些黯然,想必是回忆起前事令她神伤。 闻言,林仙儿微讶:“萤儿,你难道对马凌风那恶魔有情?” 听到这,窗内的我一惊,心猛地似被什么扎了一下。林仙儿的话立即让我想起水幽和冰蕴两人,她们与马凌风的关系一直暧昧不明。 “姐姐你胡说什么?我可不是水幽和冰蕴两个,我只是觉得公子对我们不薄,再加上他毕竟救过我们,我们不能恩将仇报。”萤儿情绪有些激动,嗓音顿时加大。 “嘘……姑奶奶你小声点。”林仙儿怕惊动旁人,急的压低声音制止萤儿:“没有就没有,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你急什么呀?” 原来萤儿对马凌风并无情意,我异样的心情忽然开朗,而耳根却一热。不禁又郁闷起来,我为何那么在意萤儿对马凌风是否有情? 窗外好一阵子没有了声响,但那团微黄的光晕并没有消失。想来,姐妹二人正各怀心事,想着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苑中传遍了,马凌风对这个相思姑娘似乎特别有心。”林仙儿再度开口时语气低柔,意味深长。 我心念一动,怎么又扯上我了,而且还牵扯到感情一事。 萤儿低声道:“是又怎样,这是公子的事情,不是我们这些奴婢该管的。” “那以后你能不能把马凌风和相思姑娘之间的事情随时告诉我?”林仙儿带着几分恳切的语气低声道:“我现在被罚杂役房,行动不便。” “不行!姐姐,你让我暗中将公子的行动告诉你,那我和背叛有什么两样。还有相思姑娘曾经在木屋中救过我们,难道你连她也要利用?” 利用?我吃惊不小,林仙儿想对我怎样?难道她想萤儿帮助她一起对付我么?马凌风对我有心,想用我来控制马凌风?我不禁又气又恨,好一个林仙儿,我在竹林救了她,如今她到反过来想害我。 耳边又传来仙儿的低微的声音:“萤儿,你就帮姐姐这一回好吗?” “姐姐……”萤儿为难地叫了一声。 仙儿的语气变得幽幽,似乎有隐藏不住的悲伤:“可武安王……” “姐姐,你走吧,我只当今晚你没有来过。” “萤儿,你真的不帮我?” “……” 良久的沉默,似乎有远去的脚步声,那点微黄也慢慢消失于窗外,唯有满耳的雨声哗哗作响。这声音恰似连同那雨点,一起敲打在我的心坎上,只觉无边的寒意和杀意让人不自禁的颤栗。 我迅速退回床上,紧紧拥着被褥。林仙儿姐妹是马凌风的杀手,而林仙儿如今已为了那武安王背叛了马凌风,武安王不是储君么?马凌风为何要杀他? 微风吹动树叶夹着哗然的雨声,在这漫长的夜里,驱走我仅有的睡意。带着这么多的疑问,我如何能够安眠。我只觉得有一种杀意朝我慢慢逼近,我愈想躲避,却愈难躲避。似乎冥冥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将我推进这股漩涡中。 我开始疯狂想念花海居,想念冷寒霜,冷寒霜不是能知前生后世么,他为何始直到如今没有出现?有泪,一滴一滴从眸中滑落。 翌日,外面依然大雨纷飞,檐雨如断线珍珠般滑落石阶,再碎成细小的碎末四处飞溅。我早早地便起了床,一夜没睡好,脸上竟有掩不住的憔悴。 撑着头,瞅着漫天倾泻而下的雨帘,长叹一声。何时冷寒霜才能知道我被禁在留香苑?我离开花海已经很久了,为何冷寒霜至今未来找我?在这里真的很无趣,虽然这里的人都不曾对我动粗,但只要想起马凌风的所作所为,便觉得此处却时常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好似这里的每一缕风都夹杂着他身上那强烈的血腥之味,隐隐拂向我的肺腑。 想起在水幽对我的劝解不屑一顾,并以轻蔑的态度回复我:“这世上,没有谁是干净的,每个人的手,都沾着别人的鲜血。常相思你将来有一天也不会例外,你若不信,就记住今天我所说的话。” 又一声叹息传来,却不是出自我的口中。转头一瞧,原来是萤儿。我纳闷,此刻她本该去眠香居向马凌风汇报我的情况,此时又如何会在这呢? 我奇怪地问:“你叹什么气?” 她深处那白皙的手指放在眼前静静凝视:“姑娘叹什么,萤儿就是在叹什么。” “那你知道我所叹何事?”我不信,便反问。 萤儿轻轻道:“水幽的话是不是刺伤了你?这个世上没一个干净的人,每个人的手都沾满了鲜血,而姑娘你,将来也不会例外。” 我诧异,我和水幽昨天在忆香居外面花阴下的对话她居然知道了。我讪讪地笑了笑,却不想开言。 萤儿依旧自顾自道:“水幽和冰蕴年纪稍长,是公子最得力的人。她们为了公子可以连自己的命都不要,公子对二人是很特别的。公子其实不是坏人,只是被逼到非要以恶制恶的地步,水幽和冰蕴护主本也是忠是义,手上沾满他人鲜血是在所难免。可是,面对险境若不抵死反击,只怕公子他早已死了。” “我曾经在花海救过一个重伤男人,当晚又遇众多恶人围攻花海居,似乎是为一个武平王的人而来。我一直怀疑,我所救的人与武平王是否有关。若是有关,我只担心自己救错了人。”萤儿的话让我无语辩驳,想起马凌风就是当日花海我所救之人,又想起围攻之人所要搜捕的人是武平王,不禁想试探萤儿。 “那姑娘还记得此人的样子么?”萤儿脸色平静,并未见异样的神色。我心有所失,难道,她对马凌风身曾身负重伤之事不知情?不,不可能。或许,她在隐瞒什么。 第19章 雨夜相见意难明 萤儿见我探究的目光,忽然沉下脸说道:“日前说的雨伞度人的故事,我想姑娘也该想想透彻。姑娘不是禅师,更不是佛。所以在留香苑,姑娘别花太多的心思去想着渡人。这里的人,只知道用自己的双手,用手中的刀剑去捍卫自己的尊严,去争取自己所想要得到的东西。” “萤儿,难道你们就把马凌风当做自己的禅师,自己的佛了么?与人无争,平稳度日才能心安理得。为什么要去杀人去制造业障?”我严肃地驳斥着萤儿的话,我以为留香苑中,萤儿是最最有良知的一个,我以为我的话她必定能听进去几分。却不曾想她竟换了一张冷脸对我,第一次见她用如此凌厉的目光看我,我心中不禁一颤。 “你......萤儿。”我不知所措,接下来更不知道说什么。 萤儿站起身来,继续冷冷道:“醉红楼并没有被公子烧掉,他只是派人杀了老鸨。而其他的人则是遣散了,没有生活能力的年幼的,他则给了一些银两。姑娘,你该重新认识公子。”说完,萤儿便转身离去。 我看着萤儿渐行渐远的背影哑然,心中晦涩不已。 夜色降临,红烛燃烧的火焰一跳一跃,映在窗纸上显得魑魅迷离。窗外树枝摇曳,哗哗的雨无日无夜地下着,春夜的冷风由缝隙灌入,我坐在桌前,手捧着一卷书却心不在焉。 此时萤儿已被我打发去休息了,或许她不在跟前,我的心思能稍稍平稳一些,可以让我好好把前前后后的事情想想透彻。 我的耳边莫名地想起萤儿白天的那句话:“你该重新认识我家公子了。”难道,我真的对他误会太深?莫非他的冷酷无情只是浮于表面的一种假象,莫非,他真的如水幽和萤儿所说,他做的一切真的是被逼? 眼前出现马凌风高大的身影,那如潭水般幽深冷冽的眸子紧紧盯着我,似乎要看透我的心。想起花海那日他满身的伤痕,我的心便莫名的痛,胸口窒息到不能呼吸。我奇怪我对他的感觉,似乎千百世前,他便和我有着某种因缘。 救他当日,我是不曾想到日后会与他有所牵连的吧。 我推开门立于走廊,嗅着夜风清凉的气息,看那斜飞而来的玉珠密密麻麻地飘散。雨雾袅袅缠绕而来,微微湿润了我的衣裙。雨滴打在我的脸上,顺着脸颊滴滴滑落。此刻的我,多想冲进雨帘,想让那漫天哗哗而下的大雨淋遍我全身,让我多日来混沌和纠结的心得到洗刷,变得清澈而宁静。 一抬头,萤儿执一把油伞立于我身侧。她明丽的脸庞带着淡淡的担忧,或许,她不明白我为何在这样的大雨夜独自伤神吧。 “我想去见马凌风。” “很晚了,姑娘别去了。” “不,我想去。” “好吧,我陪姑娘去。” 听她略显犹豫的声音,我苦笑。我道:“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去找他是想要说什么,我只是觉得,自己非要去见他不可。” “这么大的雨,你还是不懂得如何照顾自己。”萤儿低声道。 我黯然的低下了头,额上残留的雨珠由发丝上滴落,我迈开步子,藏身于萤儿的伞下,朝着马凌风居住的地方而去。 眠香居灯火通明,里面似乎还有女人的歌声伴着旖旎弦乐之音。萤儿收起伞,抬眸看着我轻问:“姑娘真的要进去吗?” 我淡淡笑着:“既然来都来了,自然是要进去的。你不是说要我重新认识马凌风么,那么我的突然出现,是不是能更好地去认识他?” “姑娘......”萤儿脸色微变,却也知道无法扭转我的心意。我让她在门外候着,我想一个人进去面对他。 双手推开眠香居的大门,浓郁的酒气和着脂粉气扑鼻而来。我被呛得出声,忍不住皱眉。细看下,只见厅正中马凌风正慵懒地倚在一个女子的怀里。那女子衣衫轻薄,雪肌隐现,面若春花。她不是别人,正是水幽。另一旁还有冰蕴满脸红霞的侍候在侧,厅的两侧是数个侍女在抚琴弹奏,中央十几个身着薄纱的妙龄女子正翩翩起舞。我心里一阵冷笑,好一副春宫行乐图。 见我的到来,马凌风缓缓从水幽怀中坐起,有异彩从他眸中一闪而过。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仿佛看一个异类。 我缓缓走上前去,分开正在舞动的女子。我嘴角含着浅笑,语气却嘲讽不已:“这就是我要重新认识的马凌风么?” 他抿了抿唇隔着一段距离对我道:“怎么,难道现在的马凌风与你之前所认识的马凌风不一样么?” “没有。”我很肯定地否决,接着又道:“应该是说眼前的马凌风风流成性,较之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犀利的眸光锁住我,并不解释,只是勾了勾唇,邪魅地笑道:“难道说丫头你是预先吃了醋来的,我闻着这屋子里怎么那么重的酸味?” 马凌风的轻薄的话语引起屋子里人的一阵嘲笑,我脸上一热,感觉莫名的羞辱。想起花海中的他,我走上前,弯腰瞪着他的双眼道:“我认识你。” “你想说是在前世还是梦里?”马凌风亦探身过来,一把钳住我的下颌,暧昧地接着道:“如果是这样的理由,那么太俗了。” “花海,你叫我救你!你是武平王,你敢说你不是?” “丫头你记错了,我根本不知道花海在哪,你若是爱上我了,你尽管直说,何必要兜兜转转牵扯这么多?” 我的心一颤,他果然忘了。我黯然低头,挣脱他的钳制,双手不自觉的纠结在一起,无助地不知所以。 马凌风屏退所有人,水幽和冰蕴满脸敌意地瞪着我离去。厅内,只剩下我和马凌风相对而立。 他单手执起我的手,我冰凉的手被握在他宽厚的掌中,感觉到了丝丝暖意。我眼眶一热,不知为何,忽然想流泪。 他柔声道:“别再想走好么,留下来。” 马凌风态度的忽然转变令我愕然,刚刚还放浪不羁的他,此刻却如多情的人说着多情的话。我不知道是什么令他忽然转变如此之快,我想要答应他,可理智却让我只能摇头:“不,我要走,我不想留在这里,你让我走好吗?” “留下来,别走。听话,不要拒绝我!” “可是总一天,会有人带我离开的。” “谁?”马凌风看着我,坚定语气令我动容:“只要你不肯走,就不会有人能带走你!” 闻言,我仰起头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眼底是一片炽热。我几乎就要点下头应允了,我几乎就忘记了冷寒霜、忘记了楚离、几乎将刚才他与其他女人软玉温香的情景忘个一干二净。我想起了师父所说的天命,青姬所说的天意,我几乎以为眼前这个男子就是我的天命和天意。 “可我不会留下,我不会留下的!”我哭泣,眼泪便落了下来。 “为什么?”他柔声问。 我哽咽着道:“因为你......你是......恶魔。” “我是恶魔还是人,这对你很重要么?”他的声音平静如水,却有掩饰不掉的失望。 “当然重要,因为只要看见你,我便闻道血腥味,便会想起楚离的死,会想起死在你手上的那些无辜人的性命。”我泣不成声,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哭,明明,他是那样嗜血的一个人,我竟然会为他流泪。我平静一下自己的情绪,接着道:“除非,除非你不再杀人。你能做......做到么?” “不能!”他没有丝毫的犹豫便回绝了我,我吃惊地望着他的脸一分一分的呈现在我的眸中。透过泪光,他那冷硬俊美,棱角分明的脸庞无不透露着天生的贵气和霸气。有风吹散零落在他肩头的发丝,他的犀利眼眸好似天边灿烂的星钻,让人不敢直视。 “如果我不杀人,我一定会被人杀死。” “这么说,你一定要做恶魔?” “我是不是恶魔,要看你站在怎样的立场看我。” 我有刹那的失神,整个人仿佛被掏空一样。望着他喃喃自语:“即便你不承认你是那日花海我救下的重伤男子,可是我,可是我却不会忘记你这张脸。我想......我想......我真的是救错了人。我不想你日后伤我......所以,我一定......一定会离开这里。” “你爱上我了?!”他的目光异常复杂,或许......他也未曾预料到这一切吧。“如果是这样,我更不能放你走。” “不......我不会爱你,今生都不会爱。”我拼命摇头,狂叫着:“我一定要离开这里,求你放我走。” “相思!”马凌风一把拥住我,急切道:“你不要在意我是恶魔还是人,不要在意我是杀人还是被杀,请你留下来。” “要我留下,除非我死!”我猛然挣脱他的拥抱,冷冷道。 他震住,眼里尽是失望失望还是失望。我转身夺门而去...... 第20章 胜负还看一局棋 一夜风雨,晓起时才稍稍停住。 为了掩饰脸上的憔悴,萤儿特意为我薄施脂粉,细细地为我描成了远山眉。她还特意为我换了了一件缕锦缠枝金银花百褶拖地长裙,腰间系上个同心结。绾起几缕发丝做了一个清新雅致的发髻,剩下的皆散落于肩。 对于昨夜我在忆香居夺门而逃的事情,萤儿并没有多问。或许我和马凌风的对话,站在门外的她,其实是听得一清二楚的。看着她清澈的眸子,我脸上微感热辣。思前想后,对于昨夜的失控,自己也没有理出个头绪来。也许马凌风他身上就有这天生的魔力,能让我面对他时,失去应有的理智。是的,他在迷惑我,因为他是恶魔。 撑着下颌仰望灰沉沉的天际,感觉清朗的阳光应该还离得很远。柳风清,落花重,心里又浮现一个人的名字。我吃惊,为什么马凌风三个字竟一下子重重烙在了我的心间再不能抹去? 凉风沁衣,飞花拂鬓,我沿着留香苑的小径缓缓前行。其实我也不知道去哪里,只是觉得,我不能一直呆在屋子里,我想出来,看看外面的天空是否能带给我一种明丽的心情。萤儿忠于职守,一路默默相随。 走到桥边,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生生砸进我的眼帘。那抹湖水蓝的身影,在梨花纷飞的天幕里显得如此清晰而夺目。 我缓缓靠近,他似乎未察觉我的到来。跟前,站着水幽和冰蕴,看二人郑重的神色,马凌风似乎正在交代着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我屏息凝神,只听得隐隐约约的话随风灌入耳内。 “那些兵将操练得如何了,可有偷懒和想脱逃的人?”马凌风沉郁的语气让我透露着话中的暗藏的危险,这也让他真实的身份更多了一丝神秘的色彩。 刚欲再次靠近,身后萤儿一把拉住我,我侧首望去,萤儿朝我摇头。我只好站住,或许此刻,我不能轻举妄动。 水幽和冰蕴低声答道:“主人交给属下办的事情,属下定然尽心尽力,一定不负所望。” 马凌风微微颔首,接着道:“除了操练兵马,不久,武安王会来别苑,我不想被他看出什么。所以,一切你们还需格外小心。” “是。”两人应声,水幽抬首,猛然发现马凌风身后不远处的我,不禁脸色一沉,冷冷看着我道:“常姑娘......” “别管她,你们先退下。”马凌风明知我的到来,却装作不知。水幽和冰蕴再次狠狠盯我一眼,便转身离去。 我走近马凌风,看着他冷硬俊美的侧脸,问:“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操练马兵,难道你想与朝廷为敌?” “丫头,你别管这么多闲事。水幽和冰蕴看你的眼神你不是没有见过,我想,你好奇心若是太重,他们两个便会先将你杀了。”马凌风白我一眼,没好气地说。 我再次靠近他,紧追不舍地问:“我真的是越来越好奇了,起先,我只以为你是薄情寡义的负心人。现在,我对你又多了一重认识和疑惑。我忽然发觉,你的身份和你所干的每件事情,都令人不得不怀疑你别有居心。” 萤儿被我的话唬了一跳,赶忙上前一把拉住我的手臂,慌张道:“姑娘,快别问了。” 我一甩萤儿的手,冷笑道:“你们主仆二人,还有这别苑的上上下下的每一个人,都令人生疑。你们做得,我却问不得。” “哈哈......这不知死活的丫头!”马凌风一阵狂笑,笑得我全身发毛,只见他朝萤儿一挥手:“萤儿你也退下,这丫头既然好奇心既然这么重,那么我就成全她。” “是,公子。”萤儿点头应道,迟疑着离去时,满含忧郁的眸子望了我一眼。 马凌风勾起一笑,拉起我的手一边急走一边道:“走,去前厅,和我去下棋。” “下棋,我不下。你放开我,别拉住我,放手呀。”我一边挣扎一边嚷着。可被他紧紧抓住,我愣是挣脱不开。 穿花绕树,到得前厅,马凌风将左右随从悉数屏退。只留下我与他二人,静静立于空空的厅中。 他拉我坐下,将白色棋子递与我,黑色的则留给自己。我望他一眼,道:“我不会。” “不会可以学,这世上很多事情,由不得你会还是不会。一旦面对,你必须出手。”他瞥我一眼,漫不经心地说着。 “可是,我真的不会。”面对黑白棋子与棋盘,我傻眼了。确实,我真的不会下棋。此刻,这不是让我故意出丑么? 马凌风抬眸看我,淡淡道:“想要知道自己所想知道的事情,你就得下这盘棋。只要你不输,我就告诉你想要知道的一切。” 我恼怒不已,恨声道:“明知道我不懂下棋,你偏让我下,这不是欺负我么?你这样欺负我,又算是什么英雄?” 马凌风闻言,若有所思地望我一眼,语气加重了些许:“这不是欺负,这是双方交战的策略。再说,我也从未说过我是英雄。所以,你还是安心下棋吧。” 我的目光无奈地停留在棋盘上,颤抖地执起白色棋子胡乱朝棋盘放去。马凌风轻笑道:“好。” 我心内窝火,却无法发泄。只能拿着棋子像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放。这引得马凌风阵阵嘲笑,仿佛捉弄我是他人生中最为开心的乐事。一连几局下来,我都是惨烈收场。可恨的是,马凌风竟未出一言教我,我只能恨恨地看着他将我的白棋通通吃掉,还不知道他吃得是该还是不该。 “你输了。”他笑道,眉梢眼角,尽是得意。 我嘴一撅,气道:“我本不懂棋,输了不是很正常?有什么好笑的,值得你这么开心。” “你本不是禅师,也不是佛,却要本着禅师和佛的胸怀去渡人。你本不懂下棋,却要在这里与我一争输赢。你知道你这叫什么?这才叫自不量力。”马凌风将棋盘打乱,白子黑子乱成一团。 “你狡辩而已!”我又羞又窘,原来我在留香苑的一言一语,他都了如指掌。看来,萤儿这丫头,她还真是对马凌风实实在在的忠心。 马凌风半倚着的身子坐着,细细的打量着我,目光炽热灼人,我交握一起的手微微颤抖、额头已溢出冷汗。他,此刻到底在看什么。 “果然是绝世美人!”马凌风突然出口赞我,我不禁霞飞双颊,脸燥热得只想躲了起来。谁知她他不顾我的窘迫,依旧戏谑道:“而且还是个绝世美人。” 看他轻薄的神色,我不禁勃然大怒,伸手抓了一把棋子,便狠狠向他砸去。他似乎早已料到我有此举,迅速伸出宽大的袖笼左右一档,所有棋子全落进了他的袖中。 “性情如此刚烈,动不动就动手,今后怎么做人家的妻子?”他皱眉,眸子里射出的光色,却带着缕缕温柔。我怒气不止,内心却又生出丝丝奇怪的情愫。这样复杂而又怪异的感觉,令我再不能言语。 呆愣半晌,眼泪忽地往下掉。我一跺脚,扭头拂袖而去。 一脚踏进忆香居,萤儿便迎了上来。我自顾自地生着闷气,并不理会萤儿,我坐于窗前,也不言语。 “姑娘,没事吧?与公子对弈,胜负如何?”低低的询问声将我惊醒,我抬眸看了一眼萤儿,便又仓皇地移开了视线。见我尴尬神色,萤儿已知结果。或许是不忍看我难过,便自然安慰道:“姑娘如此聪慧,花些时间,以后肯定会有赢他的那天。” “难不成你还希望我赢了你家公子马凌风?可笑!”我瞪她一眼,没好气地说。 “呵呵,萤儿觉得姑娘与公子是前世有缘,不是冤家不聚头呢。”萤儿闻言却微微一笑,那笑,令我好不自在。 我怔怔地望着萤儿,仿佛心已迷失:“不是冤家不聚头,前世有缘,萤儿,你也信这些?” “萤儿不是信这些,而是觉得你和公子原本就是如此。”萤儿叹了口气,仿佛是长姐一般,语气尽是安慰。“我从未见公子对一个女人如此宽容和用心,其实,姑娘身上所穿的衣衫,每餐所吃的饭菜,都是公子亲自操心的。” 我动容,可想起先前水幽和冰蕴与马凌风暧昧香艳的情景,便又没好气道:“用心,他何来心?纵使有,跟前的美人早就将他的心俘获了去。” “那只是表面现象而已,姑娘何必往心里去。” “我怎么可能往心里去?我和马凌风,一点关系都没有。好了,你退下。” 萤儿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话,便转身出门而去。我独自坐着,撑着头,呆呆地望着地面出神。 天阴沉了两天,马凌风再也没来找我,我亦没去见他。我只在忆香居呆坐,翻两页无味的书看看,再不就是在忆香居周边的草丛中漫无目的地寻找草药。 第21章 却怨君心多猜忌 “说,你为何下毒害水幽?”前厅,马凌风阴沉着脸责问我。左右十几个侍女和随从罗列如阵,一个个虎视眈眈地望着我。 我冷眼看着一旁椅子上痛苦异常的水幽,冷冷道:“我没有下毒。” 冰蕴怒目而视,指着我厉声道:“你还不承认,谁不知道你这两天一直鬼鬼祟祟在留香苑找来找去?你敢说你屋子里,找的不是些毒草毒花么?” 水幽倚靠在椅子上不住的呻吟,手还忍不住朝身上乱抓。裸露的肌肤上,已是红肿一片。我心下疑惑,水幽这是怎么了?难道说,她身上的红色肿块,真的是中毒所致? 还未等我开口,水幽忽然艰难道:“常姑娘,虽然我们与公子亲近你看着不舒服,可也不至于下如此重的毒手来毁我一生吧?我若被毁容,情愿一死,我若死了,还请你安心呆在公子身边,好好照顾他。” “你......说什么?下毒手,毁容?”水幽此时一口咬定是我下毒,我心里便暗叫不好。好个阴险的丫头,我从未得罪她,她何故来诬陷我。 马凌风走近我,一把捉住我的右手,厉声道:“告诉我,你为何对她下毒?” 我摇着头,连连朝马凌风解释:“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公子,请你不要责怪常姑娘,或许,她也是一时嫉妒才作出这样的事情。”水幽急切地语气引得一阵轻咳。 这个样子让马凌风顿时紧张,他拽住我的手一把将我拖到水幽的跟前,沉声道:“你给我听清楚,赶紧说出解毒的方法。否则,我要了你的命!” “马凌风你.......”见马凌风不分青红皂白地一味听信水幽和冰蕴的话,我气得语无伦次,被他抓住的手痛得让我泪光涌现。 沉默许久的萤儿终于出声:“公子,目前替水姐姐解毒是正事,至于是谁下毒,这还需要去查实。” “萤儿你住嘴,难不成你怀疑我们诬陷常姑娘?”冰蕴见萤儿为我说话,便厉声指责起来。 我定定地看向马凌风,他锁住我的眸子带着一种愤恨。我的心忽然如撕裂般疼痛,似乎......似乎......比当日离开花海居更痛。难道,他对我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信任么? “水幽死了,或是毁容,你就得死!”冰冷的话将我击溃,我一把甩开他的手,看着马凌风冷笑道:“真是主仆义重,儿女情深呀。”说完,我将手搭向了水幽的脉搏,片刻,我查看了她红肿的地方。我冷冷道:“水幽中毒不假,她中的是一品红的毒。” “一品红?”马凌风重复,奇怪地看着我道:“这不是苑中春季常开的花吗?” “一品红全株有毒,此花茎叶里的白色汁液如果不小心沾到皮肤上,会刺激皮肤红肿,并伴随痛痒。”我冷冷望着马凌风,语气却很是不屑道:“如果将茎、叶吃入腹内,会使人渐渐麻痹而无痛苦。解毒不及时,便会一命呜呼。” “啊!”身边有侍卫侍女发出惊呼,马凌风脸色更是难看极了。他再次抓起我的手,恶狠狠地道:“说,如何解毒?如果不能解她之毒,我定会让你死。” “看她情形,她并没有食用一品红。只是被一品红茎叶的汁液沾染到身上肌肤,所以,解毒不是难事。”我甩开马凌风的手,冷笑看他:“用土茯苓碾成粉兑水,在红肿处涂上一层,为保险起见,还可以将土茯苓煎水一两饭前服下,如此便可以清毒。” “冰蕴,快去照办。”马凌风朝冰蕴一挥手,冰蕴领命而去。 我眼里泪光闪闪,强忍心中委屈,颤声道:“一品红花开春季二月,如今已是三月即将过去。数日来,我只在忆香居周围逗留。如果我没记错,忆香居周遭是没有种植一品红的。我想你是此地的主人,一品红到底哪里才有你不会不清楚。” 他的眼里忽然闪过一丝愧疚,难道,他明白了事情的真像么?我不等他说话,转身飞奔而去。泪水沿着脸颊滴落衣襟,待回到忆香居,衣襟已经湿了大片。 恍恍惚惚地呆坐在屋内,时光的流淌就好像生命的流逝,一点一点,悄无声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溜走。马凌风没有来找我,我想,我终究是个外人。即使被人误会,被人陷害,又有什么好委屈的?难道,我奢望马凌风亲自来和我赔礼不成? “为什么?”我喃喃出声,像是问自己,又像是在问一边沉默不语的萤儿:“他为什么不信我?” 萤儿伸手握住我微凉的手,暖言道:“公子只是一时情急,姑娘别往心里去。” “我问你为什么,为什么先前还是百般柔情,转眼为了旁人无凭无据的话就对我胡乱猜疑?”我再也克制不住心里的激动,朝她大喊出声:“难道,我是那种妒妇,会丧心病狂地去随意毒死他身边受宠的女人么?我凭什么,我不过是个被囚禁在此的犯人而已。我对你们每个人,能造成很大的威胁吗?” “那是水幽和冰蕴看不惯公子和你亲近,所以她们想办法除掉你而已。”看我软弱无力,萤儿抱紧我又道:“我相信姑娘,我知道不是姑娘下的毒。” “萤儿,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因为姑娘也对萤儿好。” 我不发一语地伏在萤儿怀中嘤嘤哭泣,此刻,我的心中竟不知道如何是好。此身是去是留,一度让我陷入挣扎。挣扎中,我恍惚记起,花海居才是我的家。而冷寒霜,他才是那个可以让我安心倚靠的人。 第二天又下起了滂沱大雨,我一早起来,望着阴沉沉的天幕叹气。天公不作美,这样阴沉的天气让人的心也跟着忧郁起来。 萤儿给我梳了简单的发髻,只用一支素雅的梨花银钗步摇斜斜插于发间。 我看着萤儿俏丽温婉的眉眼,昨日前厅的一幕又浮现眼前。这里的人不论是随从还是婢女,都身负武功。而我,继续呆下去,只会被卷入这场可怕的阴谋和争斗里。不管是什么争斗,总之与我无关。既然与我无关,我还呆在这做什么? 逃走! 脑海中突然冒出的这两个字把我吓了一跳,偷眼看向萤儿,她却背身床边整理被褥,我暗暗庆幸她不知道我心头的想法。 我一边翻箱倒柜,一边焦急万分地问萤儿是否见着我的赤金扁钗。萤儿想起昨日我去前厅时戴的就是那支钗子,便主动说替我跑一趟前厅把钗子找回来。 看着萤儿消失在门外的身影,我无声的笑了。赤金扁钗当然没有丢失,只是被我藏起来了而已,支开她的目的是为了让我有机会逃走。趁她走远,我撑起一把油纸伞,径直朝纷飞大雨中走去。 踏着满地的雨水,身后没有人来追我。风又起,吹乱雨珠千点,杨柳含愁,梨花纷纷飘落,静静地躺在泥泞中。 伴随着雨珠飞泻在油纸伞上的细碎之声,我已经渐行渐远。前面有一条宽阔的河,河上拱着一座石桥,河的这边是一片草地。只要能走过那片草地,避开看守,偷到一条小船撑过河,我就离开留香苑了。 逃走的路线如此简单,可真正要做到却是不易。 “你想干什么?”大雨中,一个人拦住我的去路,我猛然顿住了前行的脚步,朝着来人望去。 “是你?”我一下愣住了:“你怎么会在这?我要离开这里。” 透过雨帘,我看到一个一袭绿衣,冶艳入骨的女人,此人却是青姬,她的出现令我大吃一惊。 “你以为我会让你离开么?”映入眼帘的是含着一抹冷笑的青姬。 我紧紧握住油纸伞柄,我一字一句地道:“你凭什么不准我离开?” 踏着满地泥泞前行,水珠将我的鞋袜裙裾溅湿。我直视着青姬妖媚的脸庞,心里却满是悲伤和愤怒。如果不是她多年的纠缠,冷寒霜或许不会想到将我送离花海居。如果不是她,我可以一直和冷寒霜平平淡淡地在花海居生活。而我这段日子所受的苦楚,都是拜她所赐。 “哈哈哈……凭什么?你好不容易才离开了花海居,我就不会让你再回到花海居,更不会让你回到冷寒霜的身边!” “我就算离开这里,也不一定就要回花海居,你何必苦苦纠缠我不放?这样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雨声越来越大,我不得不提高了声音。 “我不管,当初找人将你卖到醉红楼,本想让你清白被毁,想不到你却被马凌风所救。”青姬的声音被雨声冲洗得好小好小,然而却如钢针般针针扎在心上,似乎要流出血来。 “青姬,你做这些不觉得自己太无耻了么,你也是女人,你怎么忍心?”我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我以为她爱着冷寒霜,因为冷寒霜的缘故,不会轻易加害于我,可我错了,原来女人的妒忌是如此可怕。 “我知道将你卖到醉红楼是很下作,不过,你也不能怨我。如果不是你,我想冷寒霜早就爱上我了。”青姬冷冷逼视着我,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着。 “即使没有我,师父他也不会喜欢你。”不想看令我反胃的脸庞,我越过她继续前行。 第22章 谁教恩义作深仇 “住嘴,你住嘴!”青姬的声音凄厉森冷,仿佛一根根芒刺刺在我的背上:“冷寒霜不喜欢我,我也不能让他喜欢你!” 我敏锐地察觉到青姬那道凌厉的目光投射在我的身上,带着某种危险的气息让我不寒而栗。 我停住脚步,转身望向她,用同情的语气道:“你真可怜,不过,我是一定要离开这里的。” “你再走一步,我就杀了你!”她的逼近令我驻足,声音起伏不定:“他是你师父,你和他在一起是乱伦,是会被世人唾弃的。你和他在一起,只会将他害死!” 我一手推开她,无比厌恶道:“我可以和师父隐居起来,世俗管不到我们,倒是你,别再来骚扰我们就好!” 青姬扔下手中的雨伞,伸出白皙的双手一把扼住我的咽喉。四目相对,我看见她的眼中流露着深深的寒意,她的脸上勾抹出浓浓的恨意:“你是个疯子,我不许你们这么做,我不许!” “你才是疯子!”我被青姬掐住了脖子,一下子便喘不出气来:“你放开我!我和师父的事情不是你说了算。” 头上的雨点打在我们的身上,我们的衣服全部湿透。纠缠中,谁也没有妥协,像是两只疯狂的刺猬,都欲将对方刺得遍体鳞伤才肯罢手。僵持了良久,青姬摇摇头,被她甩落的水珠打在了我的脸上。 “你不听我的劝,你一定会后悔!”她目露嘲讽,意有所指地对我道:“你先听我讲一个故事。” “哼!谁要听你讲故事?” 我愤然地看着青姬,觉得她的话简直是荒唐。 “听不听可由不得你,何况,这个故事关系到你的身世,你必须听!”青姬忽然松开我扼住我咽喉的手,浅浅一笑,不以为然地看着我。 我呆站着,表面上装出不屑,内心却惊怯不安宛若一池被拨乱了的水。 “你以为你真是冷寒霜从路边捡来的一个丫头?”青姬逼视着我的双眸,嘴角泛起一抹讥讽:“当年的战神常在之追随马殷四处征战,大大小小的战役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可从来没有失败过。不但如此,他还辅佐马殷开荒勤耕,通商修路立下了赫赫功勋。” 她仰头看向雨珠断线的天幕,颗颗雨珠打在她脸上:“马殷在临死时,没有将皇位传给贤良有德的长子马凌振,却传给了他最宠爱的陈贵妃之子马凌泛。常在之和他的骁勇善战的儿子常远冒死进谏,希望马殷能改立长子。可是马殷心意已决,谁也说服不了,马殷死后,马凌泛即位。马凌泛怀恨常在之父子当日劝马殷改立储君的事情,于是找了个错,免去了常在之父子的官职。常在之带着家人归隐后,马凌泛还是不愿意放过他们一家,于是就派了当时名震一时的将军去劫杀常在之一家。结果,常在之一家就在这样惨遭灭门。” 我定定地看着青姬,青姬的话沉重如铁板,一字字压在我的胸口,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雨幕无边,让我茫然得不知道身在何处,全身感觉冰凉刺骨。我头脑嗡嗡作响,喃喃地问:“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青姬忽然朝我诡异一笑,她慢慢踱到我的身侧,伸出纤细的手指理了理我额前凌乱的湿发。 我不由得后退一步,想要逃开她,可肩膀却被被她紧紧捏住:“什么关系?” “常在之是你爷爷,常远是你父亲,”说到这,青姬忽然顿住了语气,转瞬神情掠过了一丝诡异:“难道你不想知道那位将军他是谁么?” “他……他是谁?”我浑身已被雨水冲得湿透,柔弱的身子一震颤抖。 “冷—寒—霜。”青姬的声音低沉冰冷,却字字清晰入耳。 青姬的话好似一把锋利的刀子刺进了我的心口,利刃到达心口的一瞬间,先是凉透骨髓的战栗,接着才是钻心的绞痛。 “不……不是这样的。”我双手捂住胸口,难受得似乎要窒息过去,我后退着,逃避着:“你为什么说这些?为什么?这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这就是真相,你为什么不信?”青姬依旧紧紧钳住我的双肩不放,一步一步逼我后退:“难道,你要与一个杀你亲人的凶手在一起么?” “不……你住嘴,你不要再说了!我不会相信你的鬼话!” “他当时因为一念之仁没有杀你,带你在花海居隐居起来,他以为这样便可以掩盖当年的真相。他对你好,是因为他觉得亏欠你,所以他要补偿你,不是爱!” “不……”我奋力挣脱青姬的钳制,避开她凌厉的眸子。我双手拼命抓扯自己的头发,感觉头脑里嗡嗡一片,似乎此刻的神思就如一根紧绷的弦,一不小心就会断裂。 无边的天幕闪过一道寒冷的光亮,好似万道利剑将我包围,轰隆隆的巨响由远而近,似乎要将我摧得四分五裂。 我狂叫着朝雨帘深处奔去,步伐踉跄,最终跌倒。眼前是宽阔浩渺的河面,雨珠从天幕撞击下来水花四溅。寒气似烟纱般升腾在河面上空,袅袅荡荡迷茫了我的眼睛。 我原以为我是个弃儿,原来我不是。养我十四年的人,一瞬间却成了我的灭门仇人。冷寒霜对我好,是因为他亏欠我。多么残酷的真相,多么可笑的我,我竟和我的杀父仇人生活了十四年,还这样傻傻地爱了他十四年。 我踉跄着爬起来,朝着河边奔去,站在河边,我闭起了双眼。我的脑海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跳下去!一切都会结束。 “想死么?那就跳下去。” 我如呆了般,愣愣地看着河面。 “你就是不能爱他!记住,他是你的仇人。” 一道道闪电从天划过,脑中紧绷的那根弦终于在一声雷响后断裂,我砰然倒在了泥泞中。 恍惚中,我想起那些平淡却温馨的日子里的点滴琐事。 我四岁那年的春日,他的脚步没在芳草之中,迎面而来的微风和着馥郁的花香肆意飘散,天幕上空舒展的纤云流光溢彩。他把我揽入怀中,在莺飞蝶舞的绚烂里抱着我翻飞,轻跃,穿梭于一片繁花树影之中。 我八岁那年的夏日,我坐在两棵梧桐树中间的秋千上,出神地看着遥远的天际。他从绿荫下走来,上前扯动那根牢靠的绳索,我欢快地笑着…… 我十二岁那年的秋夜,阶前的风露带着清冷的味道。我久久地立在风露里,他带着温和的笑意,静静地走近了我身边,轻轻地牵住了我有些冰凉的手…… 我十四岁的冬日,雪花泠泠地漫天飘落下来。远处的山岚和近处的草木积了厚厚一层皎白,天地间一片清幽宁静。他于雪地上摘来一朵洁白的三生花簪于我的发边…… 忽然一阵骤雨似要把我淹没,大雨纷飞中,我看到一个绿衣女子朝我走来。 “他是你的仇人!你不可以爱他,不可以!”声音如此凄厉,撞击到我的心底变成一片荒凉和萧杀。 萧杀中,似有人走近了我的身边,俯身将我抱起,我跌入一个厚实的怀抱。接着耳边隐约传来阵阵嘈杂的脚步声,喧闹的话语里夹着惊慌和焦虑。我极力想听清楚,可那些声音遥远得似乎在另一个世界。 我只感觉到自己如一缕青烟般飘荡在虚无的空气中,一时有熊熊烈焰将我围住,炙烤得我全身酸痛。一时又似跌入冰窟,冰寒彻骨的雪水浸透我的衣衫,淹没我的全身。 我的身体越来越轻,气息越来越弱,仿佛只需一阵微风,我便会烟消云散。飘飘渺渺之间,似乎有液体要渗进我的口中。我想张嘴,却连嘴也张不开了。 感觉到我的唇瓣似乎被一股柔韧的力道撬开,微温的液体被送入我的口内,顺着我的喉咙缓缓而下,即使在迷糊中,仍然能感觉那浓烈的苦。我拼了命地想偏头躲开这抹苦味,然而,却是无力挣扎。我似乎历经千山万水,已经疲惫到了极致。 慢慢地,有丝丝清凉之意从身体里溢出,鼻尖吸入的空气也觉着清爽怡人,还带着淡淡的花香,我就在迷糊中贪婪地呼吸这清爽怡人的清香安然地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从沉睡中醒来,微微睁开双眼环顾四周,一张俊美深邃的脸硬生生地砸入我的眼帘。很快,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人的怀里,那人正半靠在床上睁着如深潭般幽深的眸子凝视着我。 是马凌风!天啊,我怎么会躺在他的怀中? 我惊骇得翻身想要跳下床,可虚浮的身体挣扎了几下,不争气地歪倒在他怀中。他瞪了我一眼,由床上坐起,嘴角泛起一抹玩味的笑。 我气急败坏地嚷道:“下流,你竟敢……”情急下扬起右手朝他脸上狠很挥去,谁知我绵软无力的手还未接近他的脸庞,便被他一只大手紧紧捉住。 第23章 绝知病里有深情 “怎么,你这是要过河拆桥吗?”他眼里的玩味更甚,我却下意识地以手抵在他的胸前,期望自己能与他保持一点距离。 “你……你别抱我这么紧,这样实在……不好。”他俊美冷硬的脸离我很近,令我瞬间慌乱得语无伦次。 “哦,不要抱得太紧,那你的意思就是我还是可以抱着你对吗?”他勾唇一笑,深潭似地眸子俯视着我。我的头脑一霎又开始发昏,只觉得脸颊似有火在燃烧。 “你走开,放开我!”无奈他力道太大,我竟挣脱不开,只感觉手腕被捉处隐隐生痛,我又羞又气:“是谁让你睡在我床上的?” “笑话!这屋内的一桌一椅一床都是我的。”他笑得极是邪魅又理所当然:“还有,也包括这里的人!” “不要脸!” “哈哈……”他猛地一松手,我猝不及防地跌倒在床上。他俯身探首至我耳边,徐徐说道:“我倒要好好问问,是谁一直抱住我不肯放手?就在这张床上,抱着我睡了两天两夜。怎么现在,反倒责怪起我来了?” 我完全僵住,怎么会是这样?混沌的脑子努力搜寻着各种片段,终于记起我晕倒前的一切。我心里又气又恼又恨,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我说丫头,那日你想逃走的事情我现在不追究了。但是有一点你要给我搞明白,别妄想着再次从这里逃出去。”马凌风神色敛住,语气变得有些严肃。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走?”我万般无奈地看着他,恨得牙直痒。 我恨自己真的没有用,甚至有些恨冷寒霜当日为何不肯教授我武功。到今日,我只能被困此地,任由人摆布。 “可能很快放你,也可能……”见我沮丧,他又换了一副关心的样子,语气却带着逗弄:“一辈子不放。” 我被他暧昧的眼神摄住,禁不住红了脸。可想起水幽中毒一事他听信旁人便算在我的头上,我的心便凉了半截。我嘲讽道:“之前恨不得杀死我,现在又要留下我,难道你就不怕什么时候你身边的女人又被我下毒么?” “水幽中毒一事我已经查清是她自己对自己下毒,是我错怪你了。”马凌风忽而捧起我的脸,低声道,神色认真而愧疚。 我依旧不改冷漠之色,语调平静道:“今天虽然查清楚了,但难保下次又将所有恶事都算到我的头上,我觉得与其这样还不如让我离开。” “你这样看我?”他凝视我的眸,看往我眼底最深的一处。 “那我该如何看你?”我的语气愈发冷淡如霜。 如此对望了许久,他忽然凑近我俯首狠狠吻住我的唇,还没等我反应便又离开。我被这突然起来的霸道弄得失了方寸,只能呆呆地看着他,他眸光仿佛情人般温柔。 “我不知道你晕倒河边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不管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我都希望你能放下。我给你一点时间好好清理自己乱纷纷的心绪,也请你安心留在我身边,我来照顾你一辈子。” “照顾我一辈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一辈子是多长?一天,一月,还是一年?你身边美女如云,你整日里笙歌艳舞,酒香粉浓,你凭什么和我说一辈子?你有资格说照顾我一辈子吗?” 他的一句一辈子的话让我怒火涌现,红瞳如火。如此风流放荡嗜血如魔的人怎么可能会用一辈子来爱一个女人?何况,我也不需要他的一辈子。 马凌风见我发怒,反倒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我。接下来的安静,倒让我感觉到不安。我用手指绕着垂于胸前的发丝,一时不知如何打破这尴尬的局面。 此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只见萤儿端着一只罐子走了进来,罐子里似乎还冒着淡淡的热气。 萤儿将罐子搁在桌上后,朝马凌风施了一礼,轻轻地说:“公子,药煎好了。” “嗯,”马凌风边答应,便做了个手势。 萤儿将罐子里还冒着热气的药汁缓缓倒入一只白色瓷碗中,药汁流出时,空气里弥漫着阵阵药香。丝丝缕缕,像极了睡梦中那清芬的气息。我无意中瞥了马凌风一眼,他的唇边笑意依旧。萤儿端着药走近我们,眼睛却看着马凌风,似乎在等着他的指示。 马凌风接过盛药的碗笑笑,一双漆黑明亮的瞳子直勾勾地盯着我,缓缓地用那能渗入骨髓的魅惑声音道:“你是自己喝呢?还是让我再一口一口喂你?” 我直视着他的目光,心里一阵慌乱,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对待深爱他的楚离的心肠是如此冷硬,对待背叛他的林仙儿是如此卑劣,而此刻,对我却又如此温柔。他的脾气阴晴不定,诡异难辨,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实的? “我,我自己喝。”我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药碗,一口气将碗里浓黑的药汁灌进腹内。我把碗递给萤儿,看着马凌风十分满意地朝我点了点头,淡淡地笑开,唇间吐出一个“好”字。 “你好好歇着,我会让槿姨来忆香居照料你。”说完,马凌风湖蓝色的衣袍早已随风消逝在门外。 我的舌根上却是余留着一丝浓苦,我皱紧了眉头。 “真是个怪人。”我心想,我慢慢地挪身探脚想要下床,萤儿赶紧过来双手搀住了我。“槿姨是谁?”我疑惑地看向萤儿。 萤儿走至我身边,含笑道:“是公子小时候的奶娘。” “奶娘?”我不可置信地语气夹杂着些许惊讶。 “槿姨一直在公子身边照料他的饮食起居,几乎是走到哪,跟到哪。”见我微惊的神情,萤儿又认真的补充了一句:“可见公子是十分在意姑娘的,姑娘何不安心住下?” 后来萤儿告诉我,我那日昏倒在河边的草地上,是马凌风抱我回来的。当时我的气息仿佛要断了一般,药汁也喂不进去。最后,还是马凌风将药汁含在嘴里一口一口送入我的口中。昏迷中,我还死死抱着他不放手,嘴里说着胡话。就这样,马凌风在这里陪了我两天两夜。 “姑娘那日为何要逃走,还有,你为何会晕倒河边?”萤儿满脸疑惑写在脸上,静静地等我回答。 “此事与你们谁都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事情,说出来你们也帮不到什么,还是别问了。”我淡淡扫视了她一眼,心里却盘算着什么时候再次逃离这里。 我在槿姨的细心照料下,软禁的日子似乎多了一抹暖色。槿姨的厨艺极好,整日里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好喝的。瘦削的脸庞因着这场缠绵的病原本苍白无血,近日来却出奇地泛起些红润。 屋前几株梨树和桃树早已繁花落尽,枝头绿叶绽开。柔和温暖的阳光带着几许亮金的色泽铺洒下来,树木的影子投射在地上,墙上,便成斑驳一片。徐徐而来的风儿隐约夹杂着一股极香的味儿扑鼻而来,勾起人浓浓的食欲,仿佛口水渐渐在滋生。我环顾四周,心下疑惑,这是哪来的香味? 四顾周遭,我看见槿姨在一株树下忙个不停。那香味儿似乎也是由那边传来的。我不自禁地朝槿姨那边走去。 “槿姨。”隔着槿姨五六步距离,我站定身形。 槿姨背我而立,此时正弯腰往一砂锅里添水。听见我的声音急忙盖上锅盖,放好水瓢,回过身来望着我淡笑着应了一声。 桃树下的槿姨一身雪青弹墨滕文素软缎上衣,橙黄色刻丝如意月裙。浓密的黑发梳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别无发饰,只用一枚压鬓簪插于发髻处。虽已是五十有余,但一点不显老。在一树碧绿葱翠的桃叶映衬下,更显得端庄温和。 “好香啊。”我深嗅了一口气,上前拉住槿姨的袖子。 槿姨拉住我的手,轻拍了拍我的手背,笑着说:“在给你做桃花鸡。” “桃花鸡?”我疑惑地瞪大了双眼望着槿姨,桃花鸡是什么菜?光听名字就已经很美了,味道肯定差不到哪去。只是,为什么叫桃花鸡呢? 槿姨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笑笑,只是不答。 “呵呵,桃花鸡可是槿姨的拿手好菜,姑娘是公子心尖上的人,槿姨才会劳神做这个美味。”不知何时,一身淡黄衣裳的萤儿已经来到了身后:“要是换了其他人,可没这个口福了。” 阳光下的萤儿越发的俏丽妩媚,她走近砂锅,深深地嗅了一阵,仿佛是要把桃花鸡的香味都要吸到自己的五脏六腑去。 槿姨轻戳了一下萤儿的额头,笑着说:“瞧你说的些什么?” “本来就是嘛。”萤儿冲槿姨一笑,回过身来,萤儿轻笑着对我说:“姑娘可知,做桃花鸡须得选三斤的童子鸡,而且这鸡还只能是在桃园里生活的,以桃花、桃叶、以及虫子为食。单就熬这桃花鸡的水还不是普通的水,是桃花花瓣上的露水,熬汤的地方还需要选在桃花树下。汤里还要加上桃花瓣,以及从桃树上采集下来的桃胶。” 我只听得瞠目结舌,自小在花海居生活,过惯了朴素的日子,对这些繁复的美味做法简直闻所未闻。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要做桃花鸡,这露水和桃胶肯定要花很多功夫提前备好。 可是到午饭时,萤儿也被一红衣女子叫走。 第24章 竹林深处衣似雪 这日窗外天气晴好,我整了整仪容,推门走出屋子。外面的春花早已零落,树枝上长出密密麻麻的绿叶。微风过处,如清波起伏,我站在门前的石阶上出神,清新的芳草气息还带着淡淡的泥腥味,我不禁深吸了一口。 青姬的出现令我吃惊不小,我还没来得及问她如何会出现在留香苑,她却告诉我冷寒霜是我的杀父仇人。这一切,我该信么?如果是真的,那十四年的养育之恩,我又该如何面对?纠结的心情使得我陷入了万难的境地,我不想去面对如此残酷的事实,若真要选择,我想我会选择逃避。 凝视着地面,枝叶疏离,似乎春天里最后一抹气息在我幽幽的眸子里渐行渐远。而留下的,却是花海居中那一抹青衫的颜色似风中飘絮,久久不能离去。 我郁郁地在各处闲逛,自我病后,留香苑的人对我的看守似乎松懈不少。我有时心里会想,能在这里长住未尝不是件好事。 “请你安心留下来,我会照顾你一辈子。”耳边清晰地萦绕着马凌风的话,这句话落在我心上,好似千斤,让我再也不能放下。一念回转,我脸上忽然变得滚烫起来。似乎十几日不曾再见到他了,我竟对他有些牵念起来。 “真是要死了!我怎么会对他抱有这样的念头?不可以,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我暗暗恼恨自己这荒唐的想法。 我低头望着地上浓淡不一的投影,牵挂他的情绪竟似满地细碎如暗纹的树枝草蔓般牵萦缠绕,在风中微微摇荡。我又懊恼又羞惭,不禁恨恨地跺脚,暗恨自己太不争气为何要去想他。 不知不觉中,我竟独自行至流香桥旁。流香桥旁杨柳依依,白色的飞絮团团簇簇,仿佛娇柔无力的少女,被风卷着抛向空中。漫天飞舞中,袅娜的是柳絮,迷乱的是双眸。 淙淙流水间,一缕箫声划破风帘贯入耳内。苍凉而清越,这曲子,这音调,似曾相识。我不由得止住了脚步,屏息凝听,想要找寻这缕箫声的来源。 是竹林传来的。我不假思索,飞快地过了桥。来到竹林外面,静静地站着。 不错,确实是由竹林传来。可是竹林是禁地,除了马凌风,还有谁敢在竹林里吹箫?是林仙儿吗?她不是被罚去做杂役?断然不是她,还会是哪个不要命的?我略一沉吟,决定还是要一闯竹林。 株株翠竹,挺拔而俊秀,叶子碧绿通透如翡翠。我轻轻地穿梭在竹林里,小心地不弄出一点声响,生怕惊扰了这美妙的箫音以及箫音的主人。 远远地,我看见竹林里一个年轻男子的背影,银白色的衣袍被风扬起一脉衣角,通透的玉冠在青翠的竹叶里显得夺目。如墨的黑发飘飘扬扬,清瘦颀长的身形立于竹林里,显得飘逸而俊美。 这身影好熟悉,像极了当日花海碧波湖凉亭中的白衣男子。若果真是他,他为何又会在此地出现?难道,他与这留香苑的主人马凌风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我伸手轻扶竹子,一步一步朝白衣男子走去,直至我的脚步声惊动了他,箫声戛然而止。他回身望着我,白皙俊美的脸庞,透着一丝掩不住的贵气。 “姑娘,是你?!”男子双眸紧盯住我,话语里有着难掩的诧异和惊喜,漆黑的瞳子忽然有流光溢彩划过。 我含笑立于风中:“是你?” “是我,”白衣男子难掩欣喜之色,声音微颤:“那日我重回醉红楼去接姑娘,可谁知醉红楼人去楼空。听说那老鸨已被人杀死,其他人都已遣散。” 我点点头,轻道:“不错。” “我当时后悔极了,我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姑娘。”他话中的怅然令我动容,看向我的目光一片痴然:“能在这里看见姑娘,我真是太高兴了。” 我莞尔一笑,轻道:“谢谢公子惦念,其实萍水相逢,公子不需为我做那么多。” “我知道你就是当日岳麓山花海的女子,我不会看错的。” “不错。在醉红楼没有承认是情非得已。” 闻言,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怜惜,柔声道:“我懂,但姑娘不管身在什么环境,我都惊你为天人。” “谢公子厚爱。”我朝他微微施礼,面对如此出色的男儿,我心存感动。话中之意我如何不明,猛然听下来,我不觉羞红了脸。 “姑娘是留香苑的人?”白衣男子轻问,声音温和有礼,如竹林里清新的空气,带着一丝清芬。 “不是。”我淡淡地回他。 “是这里的贵客?” “也不是。” “想必姑娘有自己的隐衷,那我便不追问,能见到姑娘便是最好的事情。”看着他眉目清俊,笑容温润,我自是心有所感。 一阵风过来,身旁似乎有“沙沙”声响,接着,只听见一声“小心”,我被推倒在几步远的地上。我一阵惊恐,因为推倒我的不是别人,正是白衣男子。 我从地上爬起来,一眼却瞧见白衣男子蹲在我刚刚站立的地方,只见他双手捂住脖子的一侧,惊恐地制止我:“别过来,有蛇。” 此时我才发现一条通身碧绿的蛇迅速地从白衣男子身旁的一株竹竿上以极快的速度滑到地上,仅一眨眼工夫便消失不见。 “是毒蛇!”我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眼前分明还闪动着那碧蛇猩红的信子。如果不是他,恐怕今天被蛇咬的就是我了。还不是普通的蛇,分明就是一条极毒的毒蛇。 我快步走到他身边,拿开他捂住脖子的手察看伤势:“别担心,凡是有毒蛇出没的地方,七步之内必有解药。” 原以为毒蛇咬过的地方定然有惊心的印记,可让大感意外的是,在他的脖子上竟没有留下丁点的痕迹。 “没有受伤,这就奇怪了,那蛇明明咬了你一口,为何会没有伤口?”一边庆幸他毫发无损之余,一边又忍不住疑惑。 “这条竹叶青蛇明明咬了我,可我并不觉得痛。”白衣男子也是满脸疑惑: “这是怎么回事? “那蛇被拔掉了毒牙。”我道。 我深知竹叶青的毒性,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再次检查他被毒蛇咬过的部位。再次证明他确实毫发天涯,我这才松了口气,放下了悬着的心。 “即便如此,我还是得谢谢你刚才推开我。”我扶起他,感激的望了他一眼。 可我心里不免疑惑,萤儿说马凌风吩咐下人每隔一段时间便将雄黄药酒喷洒于整片竹林,照理说不应该有蛇随意出没,除非是有人故意将蛇放进竹林。难道说,竹林的毒蛇会是一场预谋?如果是真的,那躲在暗处的人他到底想要对付的人又会是谁?是我?还是白衣男子。若是存心害人,为何又将毒蛇的牙齿拔去?这一切太令人费解了,冥思苦想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没事,其实这蛇可能被拔掉了毒牙,以前我也被这样的蛇袭击过。只不过……”说道这,他顿住了后面的话。 听得白衣男子以前也被毒蛇袭击过,而且也是没有毒牙,我心中更觉奇怪:“只不过什么?” “算了,反正也没有受伤。”他淡淡地回我,眼里却闪过一丝异样柔情:“姑娘是因我的箫声才来到此地,如果姑娘因此而受伤,我会不安的!” “即使是这样,也不能怨公子啊。毒蛇伤人,谁都不能预先料到。”莫名奇妙的,我竟然为他的话有些动容。 白衣男子只看着我微笑不语,目光中满是温柔缠绵之意。忽然意识到自己双手还扶着他的手臂,赶紧放开。此时挨他那么近,银白的衣袍上似乎隐约有一种淡淡的 “杜若”香味。男子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鼻尖,让我从心底生出一种隐约的不自在。见我不自在的表情,他轻笑着用手勾住我额前微乱的头发往耳后挂住。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骇了一跳,随即往后一步避开。我抬眼呆呆地望着他,只见他温润如玉的脸上一抹清风般的湛然。 “姑娘似乎懂医术?” “嗯,我自小随师父住在山中,经常和师父一起采药。” “姑娘的师父又如何称呼?”他柔声问我。 听他如此相问,我感到一阵不安:“家师他隐居多年,不问世事,所以请恕我不方便透露他的名姓。” “没关系,你不说我并不会怪你,更不会再问。”见我为难的神色,白衣男子便不再追问。 “那姑娘的芳名能告诉我吗?”他的眸子里透着一丝期盼,一丝柔情,叫人有些不忍拒绝。与他素不相识,却肯舍命相救,这一点不由我不动容,我知道,我欠他一份情。 “常相思。” “嗯,我记住了。” “姑娘以后都住在这么?”温和的语气,让我的心思再次波动。 我转到他的身后背他而立,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那什么时候才可以再见你?”白衣男子身子僵了一下,目光有些怅然。 而他的怅然落在我的眼里,却让我的心慌乱了一霎,我只能浅笑道:“事实难料,我也不知。” 第25章 百转柔肠谁怜得 若说马凌风是个奇怪的人,那么眼前的白衣男子,也同样算得上是个奇怪的人。细细想来,两人之间的外貌竟有几分相似,而性格和气质,却又绝然不同。 “公子与此地主人相熟?”我轻声问,心有所疑,为何马凌风所到之处,都能见到他的身影。 白衣公子浅笑,他凝视着我的清澈双眼是一泓清凉的溪水,让我有情愿沉溺到底的冲动。他轻轻道:“我与此地主人关系可不一般,来日方长,日后定细细说与姑娘听。” 见他不肯明言,我想他或许也是有不方便之处吧。于是我释然一笑,我低声道:“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结识公子这样随性淡泊的朋友才是人生中最大的乐事。” “朋友?”他微微一愣,柔和的眸子凝视于我,我忽然能感觉到他有些怅然有些伤感,他低声道:“是啊,朋友。其他的,我并不敢奢望。或许,我所能给姑娘的真的不多。” 或许他是喜欢我的吧,要不,话中眼中怎那么多的惆怅?良久,我低声道:“我晓得,我晓得你是把我当朋友来看待的。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求什么了,在醉红楼,你能有心接我出去就已经够了。” 作为一个荒山野里长大的女子,几经劫难,与情爱狭路相逢,我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面对眼前男子的柔情,我既心生感动又无法接受。 他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拉住了我的手。黄昏时,竹林潮湿的地面已隐隐泛起一层轻薄的雾气,微微地散发着凉意。而我的心,也莫名地跟着忧伤地温柔起来。 “不早了,咱们该离开这了。”他抬头望了望竹林上方的天空,再回眸看着我笑道。 我了然地点了点头,轻声道:“确实该走了。”于是并肩和他一起朝竹林外走去。 “这留香苑真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仙境,看这里满眼翠绿,白云缭绕,还有花香和草的气息绵绵不绝,真是让人流连忘返。”白衣男子深深吸入一口清新的空气,脸上神色怡然忘我。 我愣愣地看着他,心中却是不解,难道他连这样的地方也不曾见过么?那么,当日他所见到的花海,在他心里又是怎样? 见我愣神,他忽又轻笑:“姑娘别见笑,其实,我初遇姑娘的地方,比这里更美。” “呵,是吗?我们相遇的地方只是一个荒山野岭罢了。我在那里一住就是十四年,几乎没有外面的人进入过。”我笑笑。 “可是那天,我却闯进去了,还遇见了姑娘,你说这是不是有缘?”他的话令我不敢接下去,只好低头默默前行。见我无语,他亦淡笑,并不再多言。 再往前走,隐约便听见有流水叮咚的声响,见到翠绿茂盛的竹林里盛开着许多娇小柔弱的花儿,我不禁心神一阵愉悦。我随即快走两步,蹲下身子,俯身摘下数朵小花置于鼻端。 “呵呵,姑娘很喜欢花?”白衣男子柔声说着,眼里闪着异彩:“只是,那日姑娘藏身之处的花,才是真正的令人赏心悦目呢。” 我却因他这句话而迅速地转眼望向他,看着他含笑凝视我的目光,我木木呆呆地站着。 “你……还好吧?”他的嗓音轻缓而温柔,似乎怕吓着了我。而他眼里流动着的情愫,却更加令我惶然不安。 “没......没事。”我轻舒了口气。 “走吧!再不走,天都要黑了。”他淡笑。 我点点头,与他转身继续前行。忽然感觉有一条人影在我们转身时一闪而过,我不由一惊。 “谁?”我惊问,忍不住停下步伐朝身后望去。可回头后,一切安静如前,身后唯有千竿翠竹迎风轻轻摇曳,翠色无边,哪来的人影? “怎么了?”他发现我的异样,侧首疑惑地问我。 “没事。”我一笑:“可能是我的错觉吧,今天有些累了。” “是不是那毒蛇吓坏你了?”他关切地皱拢了眉头。 我淡淡地笑道:“没事,刚才可能是看花了眼,我好像看见一个人在我们身后一闪而过。” 白衣男子身子一颤,语气沉而缓:“别怕,就算真有人隐藏在我们身后,我也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嗯。”我点头朝他淡淡一笑,他亦以坚定的目光看住我。 我想自己肯定是因毒蛇侵袭受到惊吓之故,现在看什么都紧张,是有点草木皆兵了。对于自己突然而来的疑神疑鬼,不禁也感到好笑起来。然而,心底却依旧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挥之不去。 走出竹林,我们已是不同路。我看见一手持宝剑的玄衣男子匆匆朝他走来,虽然隔着百米远的距离,但我仍然认出是凉亭中和他一起的随从,那人是王赟。相视一笑后,我们各自转身走开。 刚走出四五步远,却听见他唤我:“相思。” 我不由停住脚步,转身疑惑地望向他。暖暖地夕阳照着他本就温和的脸,更显得他温柔异常。 “碧波湖畔的白色花叫什么花?” “三生花。” “怎么没有叶子?” 看着他狐疑的样子,我沉吟了一下,最后缓缓说:“因为这是一种不被祝福的花。” 他脸上的神色变幻了一下,说不出是惆怅还是惊异,终于,他没有再问下去。只是看我的眼神,却多了一抹不舍。 玄衣男子王赟已走到了他的身边,看见我,脸上闪过一丝愕然。我含着淡淡的笑容朝他们轻点了一下头,然后转身离去。 直到我快要来到忆香屋前,才看见马凌风正站在石阶前打量着我,那眼神奇怪而有些阴冷。 “相思。”他轻而冷地唤了一声我的名字。 我一怔,与他相处以来,恐怕这是第一次直呼我的名字吧。 我淡淡地看向他,发现他脸上似乎覆着一层轻薄的霜,冷冷的。我瞥了一眼他,视若无睹地想要越过他。 “去哪了?”他的语气明显带着愠怒。 “竹林。”我淡漠地回应着他,甚至,懒得去看他一眼。 “你难道不知道没有我的命令,不可以随便走动吗?” “我又不是囚犯,为何不可以去?”我不置可否地回他。 我冷漠的语气似乎刺激了他,他语气更加的阴冷:“非但不可以随便走动,还有就是不可以随便见其他人,特别是男人。”男人二字,被他咬得重重。 我好像闻到空气中一股醋酸的味道,不禁有些幸灾乐祸。原来,想要惹他不开心是那么轻易就能做到的事情。虽然知道惹他不快由此带来的后果可能会很糟糕,但我就想刺激刺激他。刺激他不快的目的,就是想稍稍报复一下他囚禁我在此地的决定。 “去了,现在又能怎么办?”我声音异常地平静,丝毫没有畏惧:“而且实在不巧,我遇到一个人,还是一个男人。”我静静地盯着他,想要看他发怒的样子。平时,他气我欺负我已经够多,此刻,只要能让他发怒,我便开心。 果然,他的声音更加的冷冽,眼神也阴鹜起来:“哼!你还敢说?” 我脸上立即挂着胜利者的笑容,走近他两步,嫣然一笑道:“为什么不敢说?我见到一个男人是不应该还是不能饶恕?” “你不要以为我会一直纵容你的放肆!”他说,盯着我的眼神晦涩不明。 我笑,笑得灿烂,笑得开心:“那个男人,温文儒雅,谈吐不俗,看着令人赏心悦目。” 马凌风眉头紧蹙,冷冽眸光直逼向我,冷硬的话语一字一字的从口中传入我的耳中:“够了……” 看着他愤怒的脸,我不禁得意地扬起头。 “以后不许见他!”冰冷的语气让我警觉,似乎他的怒火随时要爆发。 可我被囚禁在此到底是为何?他到底拿我当什么人来对待?我亦冷冷地对视着他的眸子,不无嘲讽地问道:“你是我什么人?你凭什么阻止我见其他的男人?” “你这么想见他?你信不信我杀了他?”他的脸剧烈地扭曲起来,犀利的眸子透着一丝杀气。 “杀杀杀!你的心里脑子里成天只知道杀人。你这个恶魔,你把人当蝼蚁,当玩物,一不高兴就要杀人。” “哈哈哈,我杀人关你什么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丫头在我面前胡乱指责?”他大笑,冷硬而凶悍:“你以为你是谁?” “像你这样的恶魔,我只会狠狠地唾弃你,诅咒你!”我的话伤了他的自尊,只是,这样的人能有自尊吗? “可恶的丫头,简直不知死活!”他双手死死拽住我的肩膀,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惜,我只觉得双肩的骨头都在吱吱作响,似乎只要他再用分毫的力气,便可以将我捏碎。 我越挣扎越痛,眼里噙着点点泪,他的奚落,我没有办法接受。最后我忍不住“哎哟”一声:“恶魔,放开我!” “你叫我恶魔?你最好躲远点别再惹我发怒,否则别怪我对你干出只有恶魔才能干的事来!”他冷哼一声,将我往后一推。我一个站不稳便重重地朝石阶上摔去,他的语气里满是怒火,而我不明白他到底为何发那么大的火。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有些寥落,我不禁黯然伤怀。 萤儿早已由屋内奔到我身边,她拂了拂我的衣裙,理了理我有些散落的鬓发。接着关切地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第26章 夜风花畔初释疑 我故作淡然地一笑,淡淡道:“没事。” “可奴婢刚才看见公子对你很凶,难道姑娘惹到他了?”萤儿脸上担忧之色没有褪去。 可我不想被萤儿看到我惆怅的样子,便低了头,转身朝石阶走去 :“他脾气阴晴不定,霸道不讲理,你是他的侍女不是不知。所以,不管他有什么样的举动,我认为都不奇怪。” 萤儿闻言,讪讪一笑,并没有再说下去。 此时天色已暗沉下来,而我的内心却如潮水般捣腾开来。我看着在屋角替一盆月季修剪枝叶的槿姨道:“今天好险,竹林里竟然有毒蛇,我差点就被咬伤了。” 槿姨立即停下手中的银剪,关切地问我:“怎么可能?竹林里一直有人用雄黄酒驱赶毒蛇,怎么还会有蛇出现?” “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可今天确实是有毒蛇袭击我。”我有些忧虑,咬着唇轻声道。 “啊!”槿姨脸上露出震惊,语气明显透着浓浓地恐惧。搁下剪刀走到我的身边,便要检查我的有没有伤到哪。 “我没有受伤,一个白衣公子将我推开,自己被蛇咬了。” “白衣公子?那,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凡是毒蛇出现的地方都有解毒的草药,我不会让他有事的。何况,那是一条被拔去牙齿的毒蛇,所以白衣公子安然无恙。”我见槿姨面露惊慌,赶紧解释道。 槿姨松了口气后看着我,眼里有一丝复杂的神色,她柔声道:“幸好是虚惊一场,相思,你以后要注意别乱走。” “可是槿姨,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那蛇为什么被拔去了毒牙?还有,这蛇会不是会是有人故意放进来的? 萤儿端来一杯冒着热气的碧螺春,听到我们的对话手猛烈一抖,茶杯滑落,茶水洒落一地。她惊慌地赶紧蹲在地上收拾茶杯的碎片,双手在微微颤抖。 我奇怪地看着她问:“你这是怎么了?” “茶水太烫了,我给姑娘另换一杯来。”萤儿急忙掩饰着自己的慌乱。 看着她走出屋外,我和槿姨相互对望了一眼,却没有说什么。槿姨拿起银剪,继续修剪花枝。 “以你驯养的毒蛇,不可能杀不了他!” “你下不了手,是因为你爱上了他!” 马凌风在木屋质问林仙儿的话萦绕在耳边,我灵光一闪,难道今天竹林遭遇毒蛇袭击的事情和她有关?想起离开竹林时身后那一闪而过的人影,我就愈觉可疑。当时我一直认为是自己的错觉,可心底一直有种感觉那是真的,而且那身影像极了林仙儿。我将前后之事细细一思量,这些事情分明是与林仙儿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晚饭用毕,我独坐于门前的石阶上,以手托腮,望着遥远的天幕出神。 初夏的天空静谧而旷远,只有几颗星星宛如钻石般镶嵌在湛然的天空,一闪一闪发着耀眼的光芒。石阶两边几盆绿萝在夜色中无声委地,稍有风拂过,纤细的藤蔓将影子淡淡的投映在地上如蜿蜒的长蛇,一摆一摆,似乎要朝人扑来。 我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竹林中的毒蛇再次闯入脑海。是她,一定是她,她一定去过竹林。能够将毒蛇的牙齿拔掉,也只有她了。而她放蛇想要对付的人,应该不是我,而是那个白衣男子。记得那夜林仙儿姐妹在我窗外的对话里曾经提及一个叫武安王的人,莫非白衣男子就是她们口中的武安王? 想到这里,我再也坐不住了,必须去找她问个清楚,将自己满心的疑惑解开。否则,我今夜无法入睡。 去杂役房的路比较远,须得经过马凌风的眠香居。我小心翼翼一路前行,生怕惊动了留香苑的看守。一路踏着青石板,微风过处,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所经各处的居所皆已掌灯,为了不引人注意,我悄悄行走在黯淡地树影里。 杂役房的门敞开着,里面一点红红的光晕微微跳跃,我看见坐着几个身穿蓝底白花粗布裳的女子正各自低头忙着手中的活计。也许是我的步履很轻,她们并没有发现我的到来。其中一个年轻些的女子,面朝门槛坐着的正是林仙儿。 我略整一整衣裳,重纱掐金滕纹的杏色衣裙带起一些凉风,我轻唤:“林仙儿。” 屋内数名女子听到我的声音皆朝我看来,我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我发现她们的眼神或呆滞,或愁怨,或淡漠,想来她们都是因做错了事情而被马凌风罚来此处的。 林仙儿此时正在编织一个竹篮,见我唤她,便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在昏黄的烛光映照下,她脸色有些菜色的灰黄。她稍一犹豫后,便缓步从屋里走出,抛下一屋子诧异的眼光走到我面前。 “跟我来。” 她随我来至一丛月季花旁,她隔着我五六步之遥与我相对而立。她看着我冷冷问:“姑娘跑到杂役房来做什么?” “你在这里可习惯?”我淡淡的看着她道:“你武功那么好,呆在这里虽然委屈,但好过做杀手去滥杀无辜。” “习惯不习惯,姑娘不是都看到了么?”林仙儿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不屑的笑意:“做不做杀手由不得自己选择,很多事情姑娘无法想象。” 看着她昔日娇艳的容颜此时失去了光泽,而月季花此时开得正好,我便随手掐了朵月季在手里把玩:“看来你做杀手做得也很失败,那你有没有想要离开这?” “为什么要离开?”林仙儿露出讶异的神色,低声道:“仙儿曾听苑中人提及姑娘长年生活在世外,对花有着特别的喜欢之情,今日看来果然不假。” 林仙儿果然机敏,避开我的问题并不作答。她的容颜相比那日竹林木屋内已少了妩媚,添了不少憔悴。即便如此,仍不掩其十分的美丽。 “我此时来不是要和你谈花论草的。”我冷冷地瞧着林仙儿,想起她曾经怂恿萤儿一起算计我,心中对她泛起的怜悯之情尽数退去。 她见我如此说,不觉一怔,低低道:“姑娘想谈什么?” 我淡淡地问道:“今日下午躲藏在竹林暗处的人可是你?” “姑娘觉得是仙儿吗?”林仙儿反问道,脸上一片冷漠。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条毒蛇想必也是你放的吧?” “姑娘认为呢?” “仙儿,我很清楚的记得那日在木屋,马凌风说你驯养了很多毒蛇。竹林有蛇其实并不奇怪,只是马凌风曾嘱咐下属,每月定时往竹林洒雄黄药酒,所以竹林是极难出现蛇的。而能够带蛇进入竹林的,只有你。” “姑娘认为是我做的,那又何必来问我?”见我说得铁定,林仙儿竟不辩驳。 我目光冷冷,逼视着她的双眸,真想看进她的心里去:“只是我不明白,我曾于竹林救你一命,而你为何要放毒蛇来咬我?” “仙儿没有想害姑娘,更不屑杀姑娘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见我将她说成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林仙儿极力地想辩解着什么。 我当然知道她不是真的放蛇咬我,否则我又岂能好好站在这里? “那你到底是想要放蛇咬谁?”我把玩着手中带刺的月季花,目光却愈加冷冽地盯着她,步步紧逼。 “此事和你无关,你最好不要掺和进来,更不要逼我说我不愿意说的。” “逼你?你一身武功我能逼得了你?你是马凌风一手培养出来的,你是什么样的人只要看他就知道了。” “姑娘,你若再如此咄咄逼人,可别怪我不客气。”气愤之中,林仙儿伸手抓住了我的手。 “你要如何不客气?”我毫不示弱,紧紧逼问。 “他是马凌风要杀的人。”林仙儿无奈地瞪我一眼,怒道。 我冷冷地拂开她的手,对她并无惧怕:“是这样的吗?” “那还能怎样?”林仙儿退后一步,声音尴尬而又冷淡。 “恐怕他是你要保护的人才对吧?”回想起雨夜我半夜惊醒听到她们姐妹两在我窗外的对话,我不由心下一阵冷笑。“你放蛇的目的不是要加害那位公子吧?你若存心要加害他,岂肯将毒蛇的毒牙拔掉?你放出这条没有毒牙的蛇,你的目的在于提醒那位公子,这留香苑有人要害他。你是马凌风的人,却不惜将马凌风暴露出去,说明这位公子在你心中比你的主人更重要。” “你胡说!”林仙儿有些失控,话音陡然变尖。 “他是武安王,”我走近她,冷冷逼视着林仙儿煞白的脸:“而你不忍下手是因为你喜欢他!” “你,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该知道的和不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如果真是这样,我看姑娘你是不想活了。” 看着她眼中的杀意,我冷笑道:“你想杀我?” “姑娘以为我不敢?”林仙儿逼近我,眼里闪着噬人的寒光。 第27章 身世无常无从诉 “你杀了我,你也活不了,还有你的妹妹萤儿也会活不了。我相信你不是那种不知轻重,连亲妹妹都不顾的人吧?” 一句话将林仙儿说得无言,眼里的杀意慢慢退去,萤儿,是她的死穴。 “你……你想怎样?”林仙儿此时又惊又怕,语调竟变得异常凄厉:“你是不是要将这一切告诉马凌风?” 我看着她冷笑,稍一用力,手里的月季花瓣被我揉碎,便有湿湿的花汁渗透掌心,一丝清凉的感觉蔓延至心尖。 “那要看仙儿你怎么做?”花香淡淡,枝叶沙沙,我顿了顿,看着她的脸色已经变得一片死灰。“你只要不轻举妄动,我自然保全你要保全之人。” “我能信你吗?” “你除了相信我,你别无选择。否则,你只会害死他。” “姑娘……”她的心思已被我了然,不禁微微动容色变。 我摇了摇头,淡淡地看着她。林仙儿此时的神色甚是不解,她发出一声低低的,如风吹过箜篌的轻哑叹息。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做傻事了,省的不小心就赔上了自己的性命。不是每次,都会那么幸运的。”我丢下一句话后,转身离去。 迎着初夏的清风,我匆匆地往自己的居所走去,一路只听见风吹枝桠,树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天空疏星明灭,清风柔和,可我无心欣赏初夏夜宁静恬然的景致。身边无论多美的景色,此时于我形同虚设。 林仙儿背叛马凌风仅仅因为一个情字,她为了那个叫武安王的人,甘愿受辱受罪。这样的痴心,却不知道武安王又是否知晓。 我心思重重地走在幽暗的青石板小径,看着重重叠叠的树影和疏落有致的居所,总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一股可怕的困境中。忽明忽暗的透窗灯火,却让这恬静的夜愈加的望不到头。仿佛是一个不见底的深渊,让人一不小心踏空,由着身心永无休止地沦陷下去。仿佛这样的沉沦,便会是一生一世,永不超生。 思绪满腹间,我不觉放慢了前进的步伐。惊觉已行过垂柳拂身的幽幽小径,夏风缕缕,夹杂着一阵花香隐隐飘来。仔细一闻,竟是栀子花的香味。 想起眠香居周围最多的便是栀子花了,平时看到的只是碧绿葱郁的灌木丛,那时是春季,栀子花还没有开。 我凝神望着眠香居,似乎人影奔流,隐约还传来呼救声。难道,眠香居有事?我心头一紧,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刚走到眠香居的正门,冷不防一个红衣女子从里面狂奔出来,一不小心撞到了我的身上。我站立不稳险些摔倒,她似察觉自己撞到了什么,慌乱中将我扶住。 “快走,公子旧疾又犯了,着了魔一样乱砍人。”她惊恐万分地看着我道:“已经有两个姐妹被他刺死。”说完,头也不回地奔向茫茫夜色。 我心下有抑制不住的困惑和恐慌,马凌风发疯?还刺死了两名侍女?眠香居内传出的呐喊和惊叫声已由不得我多想,我一脚踏进门槛,想要弄明白里面到底出了什么事。 穿廊绕院,里面桌倒椅翻,花盆碎片散落地上,树木枝断叶落。触目之处,已经是狼藉一片。 我以最快的速度朝着惊叫的方向奔去,那是马凌风居室外的一个小花园。里面惊恐的尖叫声夹杂凄厉的嚎叫一声声贯入耳内,我的心沉到了潭底。 “风儿,你醒醒,你醒醒,我是槿姨啊。”槿姨哭着,叫着。 “公子,公子,你忍耐些,千万别伤了自己。”萤儿的声音充满着焦虑和恐慌。 里面杂乱的声音竟如咒语般牢牢将我禁锢,我知道自己应该尽力摆脱,而此刻,我却无法摆脱。马凌风的安危此刻牵扯着我的心,一下紧似一下,我毫不犹豫地闯进了小花园。还未等我回过神来,一道凌厉的白光夹着森森寒气直逼我的双目。 “啊,风儿,不能杀她。”槿姨用尽了力气大喊。 我死定了,这样凌厉的剑影,我如何逃脱得了,我只能呆呆的睁着双眼看着剑锋刺穿我的双目。当剑锋直抵眉心时,冰凉的感觉透过肌肤蔓延至全身。剑,并没有刺下去。 我不敢有任何的动作,连呼吸也不敢,我就这样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个拿剑刺向我的人。他头发散乱,面容惨白,一身湖蓝色敞开着的锦袍还沾染着发黑的血迹。他盯着我的双眸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双红透的眸子由先前的杀戮慢慢退去。 “相思!”他持剑的手缓缓垂下, “咣当”一声,宝剑应声落于地上。 所有的人都舒了口气,我也长长地呼了口气,猛然发觉,我的额头竟已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马凌风颓然地往地上栽倒,我本能地上前一步伸手将他抱住。然而,柔弱的我如何能够扶稳他沉重的身躯,我和他一同跌落在地。 “快,快来帮忙,将他抬到床上去!”我朝萤儿大声道,声音里透着焦急。 我将他上半身抱在怀里,伸手将他凌乱的发丝由脸庞移开,看着他如久病之后失去血色的脸庞,我的心一阵抽搐。 见马凌风已安静下来,早有侍女上来帮衬着将马凌风抬到床榻。我搭在马凌风脉搏上的手并没有松开,希望通过自己的医术能诊断出他的病情。 槿姨和萤儿守在床边,我一手暗自把住了马凌风的脉搏,问:“他患的是什么怪病?” 槿姨用手抚摸着马凌风的脸颊,幽幽地说:“说来话长,风儿,真的是很可怜。” 槿姨脸上流露出的关怀绝不亚于一位母亲对自己孩子的感情。而这份感情,我相信,能让天下所有的母亲为之动容,为之心碎。 槿姨帮马凌风擦拭好,看着马凌风安稳的睡去,才见她脸上显露出一丝安心。 我悄悄地退到屋外,若有所思地看着天幕。马凌风的脉搏并无异样,竟然诊断不出是什么病因,这让我感到很奇怪。 有夜鸟从眼前树枝上飞过,“嗖”地一声,飞向更深远的夜空,只留下树枝抖动和叶片沙沙的微响。我缓缓坐于走廊的栏杆上,低头沉默着。 “相思,刚才吓着你了吧?”槿姨关心之意溢于言表:“风儿他每次犯病,都如疯了一般,见人就杀。” “这病很奇怪,不知道他多久犯一次,是什么情况下会这样?”我望着槿姨,希望她能提供一些马凌风犯病的情况。 栏杆外栀子花宛如白玉般晶莹透亮,芳香随着微微凉爽的风丝丝缕缕沁入肺腑,可我却无心赏花,心内有着一抹担忧,这样的担忧,竟是为马凌风。 槿姨眉目深锁,似乎有解不开的愁绪:“刚开始每月数次,随着他年龄渐长,病情似乎好了,渐渐就是一年两次。可是这五六年来,他又有加重的迹象。” “他的脉象平稳,和正常人无异。”我以手覆额,再用拇指揉了揉太阳穴。经过刚才一顿惊吓,隐约觉着头有些昏沉。接着又道:“看来他这病没有规律可循,想必是顽疾。” 槿姨将目光投向深远寂静的苍穹,眸子里有一点闪烁的亮光。晶莹欲滴,好似两颗即将滑落的泪珠。良久,她叹了口气,轻而愁怨,似乎在回思着一段不堪的记忆。 “你也看出了他病症的奇怪之处?如此我也不瞒你,风儿的头疾是从五岁那年开始的。那一年,风儿亲眼看着她母亲口吐鲜血而死。那幕惨烈的景象,风儿这一辈子恐怕都无法忘记。” 我吃惊的问:“他母亲怎么会吐血而亡?” 窗户上悬挂的风铃发出簌簌的脆音,槿姨忧伤的脸庞让我觉得马凌风母亲的死似乎另有隐情。 “风儿的母亲叫林青篁,是我的妹妹。我和妹妹本来是民间女子,我出嫁那年,妹妹与微服游玩民间的马殷相遇。一见钟情,私定了终生。后来,马殷不负青篁将她接进皇宫,万千宠爱系于一身。青篁也珠胎暗结,马殷册封青篁为夫人。可想而之,一个出生卑微的民间女子,没有显赫的家世,在后宫仅凭皇帝的宠爱是万万不够的。果然,马殷的宠爱却成了青篁日后的祸源。后来,我早妹妹产下一女婴。但是,出生才几个时辰就夭折了。妹妹青篁是在我产后的第四天才生下了风儿。得知我的境况,请求马殷将我接到宫中,代妹妹哺育风儿。” 槿姨白净的面容满是愁云,情绪亦不是平时的平和沉静。而此刻我的震撼绝不亚于平地一声雷响,原来,当日花海我所救下的竟是帝王的子嗣。 眼前花树葱茏,清香散逸于风中。只是这一切,与此时此刻我们的心境极为的不调。 “马殷一生嫔妃无数,男子嗣就有三十五个之多,可惜大多长不到成年就死了。当时还有一位陈夫人,马殷对她也是宠爱有加。陈夫人除了风华绝代,拥有不老的容颜,她表面慈善端庄而内心阴险歹毒。那时的陈夫人已经育有两子,一子便是当今的皇帝。陈夫人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不惜三番四次陷害青篁,到最后先皇终于不再信任青篁。风儿四岁那年,青篁为了孩子的安全,便哀求马殷放自己和风儿出宫,另择一处别苑生活。从此远离皇宫,远离那些是非争斗。” 槿姨的话一字一字传入耳内,我心中沉重异常。若搬出皇宫能远离争斗,未尝不是明智之举。 第28章 情若游丝吹可断 风吹过来,我侧首看着槿姨的背影。一袭紫色衣裙端庄沉婉,鬓发上斜插了一支淡紫色的木槿花步摇。垂下的珠子微微摇晃,似乎槿姨那奔涌而来的心潮。 “青篁搬到这座留香苑,带着风儿过着平淡的生活。皇上或许是旧情难忘,也来过留香苑几次。一年后,青篁生下了小儿子马凌崇。可是陈夫人仍然不放心,竟然蛊惑马殷毒酒一杯赐死了青篁。青篁死时,吐出的鲜血喷了风儿一身。崇儿年幼,却被皇上接进了宫中,留下风儿与我相伴,那一年,风儿才五岁。此后,风儿便患了一种怪病。病一发作,就头痛欲裂,神志不清,仿佛疯癫之人一般。” 身边夜色愈加的浓,只有几颗星星在天幕发着微弱的光芒。草丛里夜虫轻歌,仿佛悼念着这样一位早逝的苦命女子。 “难道,世上就没有一位能人能治好他的头疾么?”看着天幕的那一点亮光,我的眸子却慢慢暗沉下来。 “请过很多名医为风儿诊治,可是结果都差强人意。风儿的头疾依旧没有丝毫的好转,似乎还有变重的迹象。”槿姨流露着深深的担忧:“相思姑娘,我有一事相求。” 闻言,我的身子微微一颤,下意识地双手交握,隐隐觉得此事应该与马凌风有关。我静静地望着槿姨,她靠近我,伸手拉住我的手道:“槿姨想请你好好照顾风儿,你能答应么?” “槿姨,我……”我忽然尴尬,话中之意任谁也能明白:“我和他并不熟,彼此之间根本连朋友都谈不上,又怎么能照顾他?” 槿姨微微一笑,并不在意我的迟疑和尴尬:“风儿虽然嘴里不说,可槿姨看得出来,风儿心里有你。” 我脸上一热,不好意思地别过身去:“怎么可能?槿姨肯定是误会了。” “我不会看错的,风儿看你的眼神和对你的态度与其他姑娘不一样。”槿姨拉住我的手,柔声道:“相信槿姨,风儿真的喜欢你。我总有一天会老,会死,我不可能一辈子守着他。所以,趁我还来得及说,我将风儿交给你。” 我的心,此时也是揪着的,望着槿姨满怀期望的神情,我陷入两难:“可我连他是什么人都不清楚,还有,他身边那么多女人,我未必就是他喜欢的那个。” “傻孩子,风儿不是那种乱七八糟的人,他对你的真心,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槿姨脸上带着笑,如秋月之韵:“至于风儿身边那些女人,其实只是他的侍女,你不要多心。” “可我……”我心里仍觉得不妥,可待要再说,槿姨拍拍我的手后已经转身进了马凌风的寝房。 离开眠香居时,已是半夜。萤儿提着一盏灯笼为我照着回忆香居的路,一路我们皆默默无言。我想,对于这样的一段往事,大抵是都不愿意谈及的。 灯笼在夜风中摇曳,身边树木魅影重重。夜是寂寞的人,我也是寂寞的。只不过夜的寂寞有茫茫红尘中万千个人品尝,而我的寂寞,却只能独尝,我就在这样寂寞的夜里辗转反侧到天亮。 次日晓起,我便在苑中四处寻找药书中所提到能医治头疾的药草。 “姑娘,身后远远传来萤儿的清脆之声,我回首望去,之间萤儿手中提着一只精致的篮子匆匆而来。待走得近了,发现是用青竹编制而成的。 “这篮子编的如此精巧,你拿来做什么?”我含笑望着萤儿。 萤儿在晨阳的照拂下,脸庞娇嫩得如二月杏花,晶莹剔透的肌肤呈现着一种诱人的光泽。她笑嘻嘻地道:“姑娘出来寻找草药也罢,采摘鲜花也罢,这个竹篮正好物以致用。” “这竹篮是你姐姐编制的吧?”我看了看萤儿手中的竹篮,淡淡问。 “嗯,姐姐自小就学会了编制竹篮,她的手编出来的竹篮最精致玲珑了,更难得是耐用。”萤儿忍不住夸了姐姐。 我笑笑,却又有些遗憾道:“你姐姐确实能干,若是做个普通人,倒也是难得的贤妻良母。可惜......”我停住,有点怅然。 萤儿此时脸上的笑容褪去,低声道:“姑娘莫要提这些,很多事情由不得自己。其实公子待我们不薄,至少萤儿对公子是心存感激的。” “昨晚我见过你姐姐。”我看着萤儿眼里流露的落寞之色,便安慰道:“你姐姐还好。” “这样就好。”萤儿眼里似有泪光,沉默片刻后对我道:“别苑里来了贵人,姑娘知道么?” 此刻我已转身走在萤儿的前面,她试探性的问话令我一震,我停下脚步,轻声道:“我想那贵人便是你姐姐的心上人吧。” “姑娘都知道了?” “嗯。” “我担心姐姐她......”萤儿欲言又止,仿佛此人的到来会给林仙儿带来重大的灾难。 我回头看着她,脸上依旧保持着淡淡的笑容:“她不会做什么,你放心。” “谢谢姑娘。”萤儿情不自禁地对我说。 我笑着摇头,一路弯腰在草丛中寻找,萤儿提着竹篮跟在身后。 “爬山虎攀附于墙壁或树木上,到夏天的时候生长得最是茂盛,它的花叶,浆果都能入药。性温,味苦,无毒。有祛风除湿,止血,解毒的功效。还能治风湿麻痹,骨折。” “我记得别苑有一处地方长有大片爬山虎,那时候看着绿茵茵的一片特别清凉爽目,只是从没有想到这样平常的东西还具有这么好的药用功效。” 我低头笑笑,用手拨开茂盛草丛,轻声道:“更难得的是,爬山虎还可以医治头疾。” 萤儿感叹道:“姑娘果然对公子有情。” “你说什么?”我听得萤儿的话猛然震住,便停下手中动作看向萤儿道:“有情?我想你误会了。我从小随师父采药,虽然没有济世的胸怀,但也不至于冷眼看着病人痛苦而不顾。” “姑娘就就嘴硬吧。” “......” 暗地里心中不由一阵感概,可我不想自己沉溺在这样的情绪中。于是专心继续找寻草药。萤儿提着篮子跟随,默默无语。 我轻声道:“想不到这别苑里能入药的花草到也有不少,七星剑已经长出细叶,若将七星剑的茎揉碎,便可以闻到奇香。夏季开花,果实却是长在挨泥土的部位。七星草多生长于山谷、疏荫、湿润的林下。” 萤儿笑道:“七星草我知道,姑娘沿着这条路往前走,这一路都有七星草。别苑中的人虽然不懂药性,却也还是知道七星草可以治疗毒蛇咬伤的。” 闻言,我沉沉一叹,道:“这里种植七星草,大半是因为你姐姐驯养毒蛇的缘故。除了能治毒蛇咬伤,还可以治疗狂犬咬伤和疮毒。七星草要在夏季采收,将它洗净,鲜用亦可,晒干收好留日后备用。” “姑娘竟懂得这么多,萤儿真是受教了。”萤儿朝我一弯腰,佩服道。 我站起身,笑道:“秋季的野菊花也可以治疗头疾,我现在最想找到的就是那些特殊的草药,可以把马凌风的头疾完全治好。只是,这里终究不是荒山野岭,能找到的都是些寻常的药草。” 萤儿凝视我片刻,轻笑盈盈:“若公子知道姑娘为他辛劳寻药,必定也会感念姑娘一片苦心。” 我忽然红了脸,垂头低声道:“不许告诉他!我才不稀罕他的感念。” 两人对视一笑后,便又一前一后缓缓而行。绕过几株硕大的香樟树,猛地察觉不远处的松树后立着一个魁梧的身影,我和萤儿同时不觉惊得停住了脚步。 萤儿一把抓住我的手道:“谁?” 却听得一阵爽朗地笑传来,接着那人从树后从容走出,道:“你们二人一路弯腰低头行走,我只以为你们丢了什么贵重的宝贝。原来是在采摘这么些奇奇怪怪的草叶。”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白衣男子的随从王赟。之前我曾见过王赟数次,又加上在醉红楼曾拔剑相助,我当即莞尔笑道:“原来是你,我们原本是采摘些止血治伤的草药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遇上你,倒是让你看笑话了。” 王赟微笑颔首示礼,半是玩笑道:“哪里,相思姑娘言重了。得在此处再遇见姑娘,真是三生有幸。”说完,炯炯双目在我们脸上一扫而过。 “如果萤儿没有猜错,你便是武安王身边的王赟将军吧?”萤儿一旁含笑凝望王赟,话里透着倾慕之情。 王赟凝目打量萤儿,眸色乌沉如墨,他看着萤儿礼貌而疏远道:“正是,萤儿姑娘能一眼识得我的身份,真是令我刮目相看。看来,武平王身边的人都不可小觎啊。” 萤儿面露尴尬,道:“能在武安王身边跟随的人,定会让人过目不忘,格外留心。” 王赟笑笑,忽又换了慢条斯理的姿态道:“我只道美人美景才让人过目不忘,格外留心,我一粗人,何至让人如此?”语气里隐约可察嘲讽之意。 第29章 一重风景一重迷 “将军在看人看风景的时候,又岂知人和风景亦在看将军。”萤儿不疾不徐,语气少了先前的倾慕多了两份清冷。 我诧异萤儿情绪的瞬间变化,难道说之前对王赟流露的倾慕之情是我的错觉?我摇摇头,两人之间的火药味倒是提醒我应该赶紧转换话题。 我随手摘下藤蔓上一朵小花把玩,长眉微微一展,含了一抹雨后朝阳般的笑颜温婉对王赟道:“早就听闻将军武艺高强,有机会定要一睹将军的英姿。” 王赟大手一挥,朗声笑道:“这话好说,只要姑娘愿意,王赟定不惜出丑。” 萤儿讶异,看向我道:“原来你们早就认识。” 我看看王赟,再看着萤儿方颔首道:“在来留香苑前,我曾与他们二人有过数面之缘。说来说去,他二人还是我的恩人。” 王赟赶紧接口道:“姑娘快别这样说,当日姑娘身处窘境,出手相助是应当的。”他停下,不再言语,唯以朗朗的目光直视于我。此时的朝阳渐渐比晨起时暖和,透过层层树叶,柔和的光亮稀稀落落地筛了一地。 我忽然不安,赶紧转首,手中的小花被我攥得太紧,竟被揉出了汁液。身旁的萤儿若有所思,静静凝望着身形高大的王赟而目光痴然。 “英雄救美虽然老套,但是也令人羡慕。”晴阳下,马凌风迎着万丈晨曦朝我们走来,湖水蓝的衣袍被风吹得飘曳不定。 “见过武平王。”王赟躬身行礼,语气却显得不亢不卑。我暗道王赟风骨令人钦佩,不似那见着权贵就逢迎巴结之流。 “不必多礼。”马凌风一摆手,眸光却早已锁住了我,见我正望着王赟,眸中神色渐次暗沉。“相思与王赟将军是旧识,想来也是缘分所定。更兼有英雄救美一事,倒是为此生添加了一段佳话。” “武平王此话说得好,想常姑娘这样如天人一般的女子,别说是成为旧识,就算是见一眼,也已经是三生有幸了。”王赟目光灼灼,看着马凌风不假思索道。 我低头一叹:“你们何必拿我在此讨论,这不是让我难堪么?” 马凌风瞅我一眼,沉吟不语。王赟朗笑一声,抱拳道:“王爷,末将不打扰王爷雅兴,告退。” 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暗暗舒了口气。不过他普通常服之下,平添了几许寂寥和疏淡。 “萤儿,你先回去。”马凌风吩咐萤儿,萤儿迟疑着将竹篮递与我之后应声离去。接着马凌风用黝黑深邃的目光盯着我片刻,似乎想从我眼中找出点什么来。“怎么,人都走远了,你还要看么?” “你,你什么意思?”当我将这话说出来时,才发现自己手心已然是汗。我很了解他,此刻他心里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刻薄难听的话来用在我身上。我下意识攥紧了竹篮,眸光望向别处。莫名地生出一种恐惧之情,觉得他下一刻肯定会对我不利。 马凌风察觉出了我的紧张,嘴角泛起一抹冷魅的笑意,尽管他努力使自己脸色不至于显得太阴沉,但是眸子里散发的冷然与危险气息是怎么都掩不住的。 “你一脸清纯的样子差点把我骗住了,看不出你到是阅人无数,连武安王的人你都勾搭上了。”他这话说得淡然却令人感到无比羞愤,他竟是如此看我。 我上前一步痛声道:“你太过分了!” 看着我胀红的脸以及目光最深处闪现出羞辱的泪,他那伤人的冷酷瞬间化作一抹苦涩的轻笑,他一把抓住我的手道:“跟我走。” “你又想对我做什么?你放开我。”我哽咽挣扎,想要甩开他的手。却在挣扎中,手中竹篮掉在地上,里面采摘的草药掉落出来。 马凌风呆了呆,俯身捡起几株草药,疑惑问道:“你采这些做什么?别苑里有的是药,不用你去做这些事情的。” 我冷冷看他一眼,上前一把将他手中的草药夺过,气道:“不要你管,你苑中有是你的,我采来的是我的。” 见我没好气,马凌风黯然叹气,无奈道:“你可知我就是见不得你跟其他男人亲近,你难道就不能收敛一点?” “收敛?你叫我收敛?那么你呢,你身边莺莺燕燕一大堆,你怎么不说你见不得你自己与那么多女人亲近,叫你自己收敛一点?”我怒极反笑,感觉他真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也太荒谬了吧。 不等马凌风再说话,我便踏过竹篮,朝忆香居直奔而去。 直到下午,太阳懒懒地照射着别苑。因为我心里还怄着一口气,便觉得整个人浑身不舒服。在窗边站得久了,渐渐又感觉了深深的无聊。唉声叹气之余,便又张口唤来萤儿。 萤儿见我无精打采,便关切道:“姑娘是怎么了,难不成是上午和公子怄气了,现在心里还不受用?” 一听马凌风的名字,我的双眉便拧成了一个结,我沉声道:“萤儿,你若哪壶不开偏提哪壶,我就不要你跟在我身边了。” 见我如此说,萤儿便慌了神,赶紧拉住我道:“好好,我不提公子了,姑娘你别赶我。” “这还差不多,记住了。”我瞥她一眼,脸上方露出一丝笑容,想想又道:“其实我很好奇水幽和冰蕴操练兵马的事情,萤儿,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姑娘,你别开玩笑了。这件事我可不敢答应姑娘,若被公子知道,我死一百次都不够,我求求姑娘你饶了我。”萤儿见我提出要去看水幽冰蕴操练兵马,脸色吓得惨白。 我低头微一思索,便道:“那算了,不去也可以。要不,你陪我去苑中四处走走。” 外面天气清和,我与萤儿便一前一后双双走了出去。鸟语花香,柳绿水清,留香苑占地甚广,加上各处修有假山石桥,凉亭回廊,倒也精致清幽,令人怡然。 我一边走一边与萤儿说话:“为何这苑中人时时都佩戴兵器,而你却好久都不曾拿剑了?” 萤儿一笑,答道:“先前佩剑跟随姑娘左右其实是防止姑娘逃走,如今,姑娘既然再无逃走的心思,我又何必时时佩剑?” “你怎知我不会再次逃走?若我要走,肯定不会让你看出,说不定我眼下所谓的安心都是做给你看的。”我故意认真道。 萤儿又笑:“若姑娘真心要逃,萤儿也难以阻止。不过萤儿相信,姑娘是善良的人,肯定不会一走了之,让萤儿被公子惩罚。” “你当我菩萨呢?”我嗤笑,扭头看看萤儿,见她眉眼俏丽,不禁柔声道:“你若从今之后再不佩剑,不杀人,我更欢喜。” “呵呵,为了姑娘的欢喜,我便带姑娘去一个好去处。”萤儿忽然走上前,一把拉了我的手,欢快地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 “别问,去了就知道。” 我不由好奇心骤起,便抓紧了萤儿的手,随她一路急行。约莫半盏差功夫,我们来到了一扇石门前。 萤儿停住脚步,指着石门道:“这是留香苑一处隐秘之处,里面的景象奇特异常。公子曾下令,不允许任何人进去。” 闻言,我微微恻然,看着萤儿道:“既是马凌风有令,那你还带我来?” 萤儿此时眼里闪烁异彩,声音有些激动道:“可里面奇特的景物引人神往,据说,进去的人都能得到庇佑,能让心中的愿望得以实现。” 我半信半疑,低声道:“你信?” “我信!”萤儿坚定的语气让我一颤,莫非这里面真有神奇之物? 萤儿说到此处,忽的抓起我的手便朝石门走去。我一阵紧张,面对未知的事物,我忽然感觉无边的好奇和不安。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 “不知道。” “怎么会一无所知?” “因为我们从未进去过。” 来到石门前,我猛然停住,沉声道:“咱们对里面一无所知,这样进去会不会太冒险?” 萤儿回头看我,眼里闪烁着奇怪的神色,道:“就是因为一无所知,所要才要亲自去看看。否则,我们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立面究竟是怎么个奇特法。” 我甩开她的手,郑重道:“你想清楚当真要进去么?历来被禁止进入的地方都一定有着特殊的原因,这石门里面,未必真是有着什么奇特的景象,只怕是......” “你是说危险?”萤儿看着石门,诡异一笑:“世间奇特的景物往往是在险峻之处才能见到,如若我们畏惧险峻,不肯亲身涉险,那么我们永远无法看到真相。” 我越感不安,面对森然石门,我再次犹豫道:“萤儿,我们还是别去了。” 此时,忽听得从旁边茂盛树林中传来一阵惊恐的尖叫,似有人潮在树林中涌动。萤儿看向树林,脸上亦充满疑惑。 “这片树林也是鲜少有人踏入,怎么今天好似有人在里面吵闹?” “如此,我们便进去看看。” 萤儿看着我道:“姑娘不怕么?” 第30章 幻化无形奇风鬼 上 我平静道:“树林好歹是四处透光并不是密封的,有什么好怕的?” 说完,我便带头朝密林深处走去。萤儿便也暂时放弃了想要进入石门的念头,尾随我身后而来。密林之中并无荆棘,却多碧草。草长得很茂盛,遥遥一片,好似一片毛毡。林中枝桠斜探,树叶葱葱郁郁在头顶层层叠叠铺开,好似一把把撑开的巨伞。林外本来晴好的阳光到了此处好似被阻隔成了另外一重天,薄弱的光线隐隐透过树叶照射进来,因着林中的晨露未干,便袅袅地升起了一层白雾。轻薄雾气中,一切显得如此迷离,衬着树林深处那令人发毛的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声音,叫人好不惊惧。 诡异,太诡异了!萤儿身怀武功,很快就超过我走在了前面,她不时地回头提醒我小心。接近密林深处之时,先前那奇怪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四周一片静寂,好似这里从未发生过什么。可越是这样,越是让人感觉先前那怪音显得如此突兀和令人恐惧,越是让人想去一探究竟。 “听!又有了。”萤儿侧耳凝神,看着我低声道。 我不语,专注倾听林中响动。只听密林的右方,传来一阵异响,好似野兽的低嚎声。萤儿低头思索,忽然大叫一声“不好”,拉起我便朝怪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奔到怪声发出之地,只见三人倒卧在地。两人已经不能动弹,剩下一人在地上来回翻滚。我又惊又惧又疑,便上前看个究竟。只见三人面色潮红,好似酒醉一般。四肢皆裸露在外,除了胀红,青筋凸显,顺着筋脉,竟似有异物在体内四处游走,一鼓一鼓,竟似要将皮肤撑破。 “他们是怎么了?面目如此狰狞?”萤儿大惊,瞪了眼睛看着眼前怪相。 此等怪相我也是头一次见,仗着自己懂些医术,便大着胆子想要上前诊断。刚走近一人身边时,只听身后萤儿一声惊叫:“姑娘小心!” 我还未反应过来,便见满地翻滚之人竟从地上爬起,瞠大了双眼朝我扑来。歪斜的嘴里口水横流,嘴里还发出呼呼哟哟地怪声。我脑子一昏,愣在了当场没有了反应。 “砰”地一声,扑向我的人被一道身影踢飞,拦腰撞上了远处一棵粗壮的大树,接着便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姑娘没事吧?”原来是萤儿见我危急之下失去反应,便纵身踢飞那怪物般的男人将我救下。 我惊魂未定,抚着胸口道:“没事。” “嘻嘻,嘿嘿,哈哈”三人此时皆表情怪异,双目凸出,面色由红转为青紫,鼻孔有血水流出。而嘴却裂开,发出莫名的嬉笑。如此怪异场景令我们不寒而栗,三人到底是中毒还是患上了怪病真是让人费解。 “姑娘,我们走!”萤儿突然下定了决心要带我离开:“姑娘安全要紧,我们不能再呆下去了。”说完,便一把拉住我的手朝密林外而去。 “我们走了,他们会死。”我犹豫,不想弃他们而去。 萤儿急道:“我们即使留下也不见得能就得了他们,只怕到时还伤到姑娘。” “可是,可是......” “别可是了!” 我被她拽着强行朝林外而去,此时轻薄的雾气让眼前景物看不真实,脚下便也跌跌撞撞起来。 “啾......”一声凄厉的鸣叫破空而来,接着头顶似有狂风卷过,林中树木莎莎作响。我和萤儿唬得停住了脚步,抬首望向上空,只见一只巨大如箩筐的黑色蝙蝠正虎视眈眈看盯着我们。见我们盯住了它,它猛地一个纵身,便朝我们立足之处低扑而来。 “啊!”我和萤儿发出惊叫,仓皇间,萤儿见蝙蝠直冲我而来,便伸手将我一推。我被萤儿的重力推得几个趔趄,便倒在了十余步远的地上。 那蝙蝠仍不死心,似乎将我锁定为它的最终目标。此时见我跌倒在地,立即发起第二次进攻。扑楞着翅膀,嘴里发出凄厉的怪叫,朝着我跌倒的位置袭来。我看见它双翅通透如黑纱,嘴尖如利剑,脚爪如利斧,定要将我撕裂成碎片。我只能睁着眼,看着它扑向我而无力反抗。 “姑娘,姑娘!”耳边只听见萤儿惨叫,接着一道白色光影直刺向蝙蝠,蝙蝠似未察觉那道白色光影,依旧朝我扑来。 我绝望地闭上眼,不敢面对接下来要发生的惨况。谁知,我被一双手臂抱起,“咚咚”的心跳声清晰可闻的传入耳内。 “别怕!”沉郁的声音令我一颤,我缓缓睁开眼睛,只见眼前一身黑袍的男人将我紧紧护在了怀中。头顶发髻上插着一根美玉发簪,脸上用五彩颜色涂成蟠龙状。竟好似鬼魅一般。 “你是,你是马凌风?”我颤声问道,不敢相信他的到来。 “是我,我正在收拾这东西。”马凌风点头,护住我的手臂又紧了几分。 与此同时,水幽和冰蕴二人也早已赶到,她们手中牵着一张巨网,那网是用金丝与银丝编制而成。她们将网朝那蝙蝠撒去,那蝙蝠先前被马凌风用利剑一刺,仓惶间顿时失去了方向。一旁的萤儿也不敢闲着,赶紧上前帮水幽和冰蕴一起捕捉那蝙蝠。 此时林间忽然呈现一片光明,有阵阵清风像拨开云层一样将密不见光的层层树叶拨开。晴朗明丽的阳光照射下来,那蝙蝠发出几声凄厉的哀叫便撞上了那金丝网。 “快,将网口收好!”马凌风一把紧紧拥住我,一边朝三人大声喊。 水幽冰蕴将网收紧,那蝙蝠起先还不停地挣扎,水幽从怀中掏出一张黄色纸符贴在了网口上。说来也奇怪,那蝙蝠便不再动了。我惊奇不已,刚要张口询问,马凌风却道:“去看看那地上三人。” 等我们走到那三人身边,那三人已是手脚卷缩,全身抽搐,七窍已开始渗出血水。而令人大惑不解的是,脸部表情虽然狰狞可怖,但嘴角却始终微笑隐现,嘴里还爆发出声声怪异的嗤笑。 “他们是怎么了?还有救么?”我从马凌风怀里挣脱开来,欲伸手探地上人的鼻息。马凌风一把拦住,将我拉回身边。 他皱着浓黑的双眉,沉声道:“没救了。” 他的话好似一块巨石轰然倒塌在我的心上,我哀伤道:“他们的伤势还没查看呢,到底为什么会这样还不知情,你怎么说他们没得救了?我们是不是该尽一下力,或许有一点希望呢?” “公子说没得救就没得救,你别在这里喊叫。我们还有正事要办,你这样会误事的。”冰蕴不耐烦地看我一眼,没好气地说。 我刚要反驳,却见地上三人忽然将身体蜷成一团。脸部严重扭曲,裸露皮肤下似有毒蛇蜿蜒起伏想破皮而出。我吓得一把攥紧马凌风的臂膀,紧紧靠向他再不能动弹。 “他们是不是快要死了?”我颤声道。 马凌风伸出长臂将我拥住,阴沉道:“还需片刻,等他们全身皮肤和筋脉爆裂开时便是气绝之时。” 只见水幽冰蕴走上前去,猛地举起利剑朝他们心窝刺去。而这一举动令我始料未及,我几乎来不及惊呼,三人便已气绝于二人剑下。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死他们?”我痛苦得发疯般质问,这是我第二次亲眼目睹杀人,我的情绪忽然崩溃。 “杀不杀他们,他们都注定要死。”冰蕴提着流血的剑走近我,冷眼看着我道:“与其让他们受尽折磨,皮肤和筋脉悉数爆裂而死,不如一剑了结了他们的生命。” 我痛苦地摇头,这个道理心里明白,更理解,可是偏偏还是不能接受:“明明是你们残忍,你们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水幽一声嗤笑,便也提剑走近我道:“常姑娘,我们是刀尖上过日子的人。若像姑娘你这样愚蠢的善心,只怕死了一万次都不止了。” “你......你强词夺理。”我指着地上三人尸首,颤颤道:“他们和你们无冤无仇,即便你们要帮他们脱离痛苦少受折磨,可也不能杀他们杀得如此心安理得。你们可曾有丝毫的难过?” 水幽刚要再说,却被马凌风制止。我抬头望着马凌风,见他默然摇头,眸光幽暗,我不禁心里更是纠结。我喃喃道:“我早知道你们是冷酷的......” “相思,水幽她们做的没错。”马凌风用手抬起我的下巴,深深凝视着我,柔声道:“与其让他们痛苦而死,不如让他们痛快而死。杀人有时候其实是在救人,痛苦与痛快之间,相信他们会选择后者。” 话到此处,我已不能再说任何话语,或许,他们确实没错。可心底依旧有无尽的失望喷涌而出,一时间竟难辨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们,或许,是对这个荆棘满布的尘世吧。原来,随着自己的涉世越深,才慢慢发现这个世上竟有如此残忍的无可奈何。 第31章 幻化无形奇风鬼 下 说来也奇怪,待蝙蝠被收于金丝网后,密林又恢复了之前的景象,依旧轻烟缭绕,日光暗淡。 众人沉吟半晌后,马凌风便沉声道:“这东西气数尽了,所以今日会落在我们手里。不知他到底害了多少人,幸好前阵子我得遇世外高人教我收伏这东西的办法,开始还担心不管用,现在终于可以放心了。” 我愣愣地,不解一直蝙蝠而已,虽然体型过于大,又何至于非要有世外高人的指点才能收伏。于是疑惑地问马凌风:“这蝙蝠怪吓人的,只是,为什么还会牵扯到世外高人呢?难道你先前已经有捕捉它而失败的情况了?” “它不是蝙蝠,是奇风,民间百姓称之为奇风鬼。”马凌风看看我,声音有些清冷:“奇风能变化成其他东西,如树,青蛙、猫头鹰和蝙蝠。它经常于夜间作恶,被它害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我住在花海居,从未听说有奇风一物,如今听得马凌风之言,不禁疑惑越深:“它是怎么害人的?” 水幽将剑身上的血迹拭去,一边凝视剑身,一边道:“奇风它是在夜间出来活动的,只要谁家有新生的婴儿,奇风一定会去。它会去按压男婴胸口,被奇风按过的男婴必死无疑。” “不错,奇怪的是奇风他不会去动女婴,所以,只要是生了男婴的人家,都会被奇风搅得难以安生。”冰蕴瞥我一眼,淡淡道:“曾有人夜间守护孩子时,见奇风变化无穷,不管多少人围堵,都从未将其捕获。” 我不由一愣,手心沁出丝丝汗意,望向还是五彩花脸的马凌风道:“那奇风到底是妖还是鬼?” “难以判断,可能既不是妖,也不是鬼,就是个怪物。”马凌风伸手握住我的手,柔声道:“不要担心,我已经按照高人的指示,将奇风捉住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赶紧将它毁灭,若等它逃了,后果就不堪设想。” 此时萤儿来到我身边道:“刚才好险,想那三人面目狰狞,神情怪异,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 马凌风冷冷一笑道:“那三人好奇心太重,听信那什么流言,以为那石门之内有奇景以及什么神奇的力量。他们不知死活地想去一探究竟,谁知道进去后便变成了这个样子。” 一听三人是因去石门而落到如此下场,我心口滞闷不已,望着他道:“他们是被人施毒了还是被什么怪物侵袭了,以至于连性命不保还要受尽折磨?凌风,那石门之内到底是什么,为何要不许人踏入?既然是个危险之地,为何会有传言说那是可以实现心中夙愿的地方?” “原来你也知道石门?一定是萤儿带你来的吧?”马凌风朝萤儿冷眼望去,一脸的阴郁,浓的似天边化不开的乌云:“我让你跟随常姑娘,是让你照顾她不是让你去害她。萤儿,我再饶你一次,如果还有下次,你自行了断。” 萤儿满脸愧疚的看着我,接着便朝马凌风跪下,低声道:“萤儿知错了,不会有下次,请公子恕罪。” 我一把上前扯起萤儿,低声道:“快起来,不怪你。” 萤儿心中微微释然,便站起身来扶我立于马凌风身侧。马凌风他略略沉吟,眉毛皱如两道利剑相触:“石门之内,除了原有的灵石玉笋景光,便是地面的地府浅流。原本,这也不是什么危险之物,只是越往深处走,里面便有了奇异之事。” “是什么?”水幽和冰蕴也掩饰不住好奇之心,见马凌风停下,便脱口问道。 马凌风道:“越往里面而去,便有一层轻薄的白色烟雾萦绕。吸入此雾气,人便会觉得胸口滞闷,头脑出现幻象。警觉者便会马上折返,可惜......” “可惜什么?”众人问。 “可惜等他们再回头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因为这石门内的灵石玉笋,曾经悬挂了很多得了怪病的病人。他们的尸体腐烂后便留下那些无法清除的毒素,只要进去的人,必定会染上怪病,一身脉络和皮肤皆会破裂。” “原来那三人是进了石门才这样的。”萤儿喃喃道。 “不仅如此,这奇风其实便是常年生活在这石门之内,至于它是否真具有幻化的本领我就不得而知了。如今得高人指点将它擒获也算是除了一害,此后楚国境内但凡人家里生男生女,也都不用提心吊胆了。” “说的不错,只是这奇风该如何处理。”萤儿道。 “奇风刀劈不进,剑杀不死,只能用符水和道符先制服它,我的剑和金丝网便是涂了一层符水的。”水幽和冰蕴齐齐看向马凌风,等待马凌风吩咐。马凌风嘴角噙着一抹残忍的笑,冷冷道:“要它毁了,就用火烧。水幽,冰蕴,去准备柴火,在点燃柴火前,淋上一层油。” 交代完,水幽和冰蕴各自准备一切事宜。我们三人皆无语,忽然间的沉默使得空气渐渐凝滞。 良久,我叹一口气,郁郁道:“世上的事情千奇百怪,浮于眼前的景象总是扑朔迷离,人人鬼鬼,是是非非,分辨不清。” “用心总是能看清楚的。”马凌风再次伸手握住我,手中力道紧了紧。 我宛然一惊,遥望头顶树叶层叠,轻烟缭绕,晴日难寻,不禁倚靠向马凌风的肩头。马凌风伸臂拥住了我,带我缓缓走出密林。萤儿于身后跟随,垂头行走间,似有沉沉心事压抑难言。或许各人的夙愿深藏于心而不得向人道出,这样的情绪亦是痛苦的吧。 走出密林,我们三人回望身后,此时的密林上空,有无尽黑烟伴随着细碎灰屑在袅袅升腾。一阵阵风吹过,黑烟四散飘飞而去,就像那满身罪恶的奇风,终究要化为虚无。 接下来,我和萤儿两日未出忆相居,我们皆各怀心事坐于屋前,以手撑头呆望浩渺无际的天际。 “喂,你这女人好不知好歹,为什么公子送给你的东西你都不要?”冰蕴满脸怒火来到我面前,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我看她一眼,便又重新仰望天幕,不愿理她。 “冰姐姐,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常姑娘好歹是公子喜欢的人,你尊重一下她好不好?”萤儿被冰蕴嚣张的气焰气倒,立即起身将我眼前的冰蕴拉开。 冰蕴并不罢休,一手指着我道:“什么公子喜欢的人,公子何止喜欢她一个,难道我个个都要去尊重吗?” “冰蕴。”萤儿拦回冰蕴伸出的手,急急道:“公子喜欢多少人不是我们该说来道去的,冰蕴,你先回去。常姑娘退回公子所送的东西是她自己的私事,我们做下人的不要去评说。” “下人?你在她面前把自己当下人就好,可别算上我。我只是公子的下人,并不是他的下人。”冰蕴一浪高过一浪,声音尖锐如刀:“不过是个荒野丫头,做什么在大伙面前装出清高样子,难不成还真想成为武平王妃不成?” “冰蕴,你别再说了。”萤儿大惊,见冰蕴口不择言,忍不住上前想要拉开她。 我不语,依旧望着遥遥天幕,看流云悄逝。 冰蕴见我不语,忽地一下子将我从地上揪起朝我怒吼:“我从未见公子对哪个女人如此在意,即便我跟随他多年,他也未对我有一丝一毫的在意。你这个女人,一不会武功,二没有家世,论聪明才智,我丝毫不比你差。你凭什么,凭什么得到公子的心?” 我冷眼瞧着冰蕴起伏的胸口,脸上全是嫉妒神色。我知道她恨,知道她愤怒,因为我从一开始就很清楚地知道,冰蕴和水幽是如此深爱着马凌风。 我伸手拂掉她的手,淡淡道:“无论你说什么,那都是你自己的想法。我并不想做什么武平王妃,如果你觉得我的存在是对你的危险,那请你去求马凌风将我放了。” “你肯走?”冰蕴见我要求离开,有些疑惑。 我一脸烦恼看向她:“如果我不肯走,你恐怕连杀了我的心都有。与其让你杀了我,我走岂不是好些?” “你明知道公子不会答应放你走,你却还叫我去求他,你这是在给我出难题。”冰蕴竟也烦恼起来,看着我忍不住连连摇头。 “那你要我怎么办?”我无力地看着她,茫然道:“留下也不行,离开也不行,难道非要杀了我然后你才能安心地跟在马凌风身边不再心绪不安?” “我觉得你还是应该自己走!”冰蕴下定决心,便将心里真实想法说出:“你自己走的话也不用连累我,也还给了你自由。你不是讨厌公子吗,那你还是逃出去好了。” 萤儿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她朝冰蕴怒道:“冰姐姐,我一向敬佩你做事稳当,为人和婉,如今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逼常姑娘走你是什么意思?” “萤儿你少管我的事情。”冰蕴瞪着萤儿怒道,或许她认为萤儿应该与她站在一个立场说话。 第32章 静日绵绵落娇音 望着满脸怒容的冰蕴我不禁有些哑然,她心中的感受我或许不能逐一感触,但对一个人情根深种的爱恋我是深有体会的。我忽然有些悲哀,为这样爱而不得,得而不牢的恋情。 马凌风步履沉重的走来,晴阳下,他的脸越发显得阴沉。他冷冷呵斥冰蕴:“萤儿不能管你,我可以管你吗?” 马凌风的话一出,冰蕴整身子一僵。她怒容满布的脸忽然一片苍白,她后退了两步,仅仅两步而已,却显得如此吃力。 她道:“公......子,我.......我......” 马凌风冷眼瞥过她,那令人心寒的眸光好似晴阳下化不掉的寒冰。他沉声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驱赶常姑娘了?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谁做武平王妃的事情了?” 此时的冰蕴木然地靠在了石阶旁的一棵大树上,就着大树的阴影歇息,缓缓喘着气。她是万万没想到方才的话竟被马凌风悉数听去,不管如何,她是绝不愿意马凌风因此事而对她斥责的。 她眼里有泪光,跟随马凌风多年,在她心里,马凌风早已是她的一切。她爱他,胜过自己的命。可他是武平王,而她只是他的一个侍女,任凭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将这道坎跨过去。 “冰蕴错了,请公子处罚。”半晌,冰蕴木然地走上前来朝马凌风跪倒。她垂低了头,我却依稀看见有泪从她眸中滑落于地。我的心猛然揪了一下,为这爱而不得的痛楚。 “凌风......”我抬眸看着马凌风,见他阴沉之色并未褪去,心里紧了一紧,难道他真要处罚她么? “你跟随我并非一日一月一年,冰蕴,我不想见你犯错而被处罚。也不希望你忘记自己的身份,你记住,以后不可再犯。”马凌风语气淡然却冰冷,让人听了有说不出的凉薄如斯。 “是!”冰蕴声音细微,情绪虽然已经平顺,但脸上露出的惨然神色却清晰可见。她只是木然地跪着,一时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马凌风再次看住她,淡漠道:“闹了这么久,你不厌烦么?还不退下!”冰蕴抬起苍白的脸,乌黑的眼珠子凝向他。疑惑、失望的眼神居然让我的心再次抽搐。冰蕴,竟然爱他如此之深,而他,对冰蕴如此漠然。君心,果然凉薄。 冰蕴有些恍惚地离去,萤儿知趣地转身进屋,我呆呆地静立于马凌风身侧没有言语。他那一闪而过的阴鹜眼神将我摄住,在我还没来得及逃走的时候我那纤细的臂膀便被他残忍地捏住了。 “你傻站着干什么?你别妄想让冰蕴她帮忙你逃走。告诉你,你若敢偷偷离开,我便将水幽、冰蕴以及萤儿通通杀了。”他瞪着我,说着无情的话来伤我。 “放开、放开我......”我抖动着失血的双唇,他不仅捏痛了我,那话中的冷酷更是伤了我。为何,为何他是那样残忍,残忍得可以漠视一个对他痴心一片的女人的哀伤。 “我当然会放开你!”马凌风看我无助至极的样子邪魅一笑,他的嘴角微翘,好似嘲讽般看着我道:“就凭你病怏怏的样子也想逃出这留香苑,我看你省省吧。最好乖一点,好好给我留在这,我想见你时你就得在我眼前。否则,别怪我无情。” “我是你的囚犯吗?你一时对我柔情似水,一时对我好似千年冰山,你知道你此刻说的话很伤人吗?你凭什么这样对我?”我虚弱地语气带着不甘,我实在无法分辨眼前男人的胸膛里长着一颗怎样的心? 他手里的力道似乎轻了一些,眼里的嘲讽却丝毫未减,他依旧冷着脸看着我:“记住,乖乖留在此地,我便不折磨你。” “你......” “还有,别用你那千娇百媚的样子去俘虏其他男人的心,那样,我会看不起你!” “你......” “醉红楼妓女那一套勾引男人的招数你给我忘掉,除非对我,你可以用尽功夫讨我欢心。对其他的男人,你最好试都别试。”马凌风残忍地笑着,他毫不在意我的羞窘难堪。 妓女二字让我的头脑一片馄饨,我的心口似被什么利器狠狠戳了一下,痛得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死命挣脱开他的手,转身踉跄着跑回了屋子。 一进屋,我便跌倒在地,我感到满脸是冰凉的一片湿意。心口似有一道伤口在撕裂,在流血,这痛,竟不比冷寒霜拒绝我来得轻。我伏在地上,使不出一丝力气。萤儿从里屋出来见我痛心的样子,慌得赶紧将我抱起。幸好萤儿武功不弱,一人已足够将我连扶带抱抱上床榻。 “姑娘,别伤心了。公子他对你是爱之深,恨之切。”萤儿将我沾染泪水的发丝一根根细细地从脸庞拂开。 我冷笑两声,却又哽咽道:“爱,像他这样变化无常,喜怒难测的人也有爱么?我只知道,他总是会在我稍微安心时便拿那些混账话来伤我。” “他是对自己没有信心,他怕姑娘的心里没有他,或者是不及其他人在姑娘心里的分量。”萤儿一边用干净绢子替我拭泪,一边温言安慰我。 “可用得着拿醉红楼的妓女来比我么?是,不错,我是曾经身陷醉红楼。可那是我情愿的么,我是遭人暗算才被卖到那的。我一直是清白之躯,更不屑用自己的媚态去迷惑男人。”我越说情绪越是激动,只要想起马凌风嘴里道出的妓女二字,我便如吃了苍蝇般难受。 因着这“妓女”二字,我不得不去猜想,马凌风他是否真正对我有丝毫的尊重。来留香苑这么久,他从头到尾是否真的正眼看过我一次?我想,他是不在意我的吧,是看不起我的吧? 想到这,我便从床榻迅速爬起,冲到窗边,将悬挂在窗边的一篮子草药拿下朝窗外扔去。 既然如此讨厌我,轻视我,我没有理由去在乎他,关心他。他病是他的事情,此后与我无关!这样想,似乎胸口的伤痛便减轻了好多。 萤儿见我扔掉药草,便轻微叹了口气。她瞅了我片刻后,轻声道:“为他,药也扔了,哭也哭了,这气总该消了吧。” 闻言,心口的痛又重了。看来我是听不得提他的,只要是提到他看到他,便会伤心。我想,以后的日子我就坐在屋子里再不出去,我可以看书,可以写字,只要不见他不提他就好。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唯一没想到的就是,再一次逃走。这,难道是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么? 一天在我的百无聊赖中过去,我未出忆香居的门。我只是找来一些书漫不经心地看着,这一天的时光,感觉竟是如此的漫长。萤儿静静侍候于身旁,偶尔也会拿起其他的书瞅两眼,然后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 我总是知无不言,因为萤儿能看书,我认为是很好的。至少,多看看书能减少她身上作为一个杀手的戾气。 这天,萤儿随手翻看的却是《诗经》中的第一首,她认真低吟:“关关什么,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什么。 参差什么,左右流之。窈窕淑女,什么求之。 求之不得,什么思服。什么什么,辗转反侧。 参差什么,左右采之......” 念完,她便将书页合上,睁大了双眼奇怪地看着我。我被她这么多什么什么给逗得忍不住笑出声,便道:“你这是怎么了?哪里来那么多什么什么?” 萤儿见我笑她,无奈道:“人家不认得字,所以只好用什么什么来代替呀。” 我笑笑,轻声道:“这个没事,你不认得哪个字我来教你。” 萤儿闻言,便走上前来将书打开,用手指着那些不认识的字让我教她。我见她如此认真,便放下手中自己正看的《史记》,教她逐一认字。费了好大工夫,才把她不识的字一一教会。 可问题又来了,字是认得了,萤儿还是皱着眉道:“这诗我曾听别人吟诵过,人家都说这诗写得极好,只是我实在不明白,它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低笑,温和看着萤儿道:“你哪里不懂,说来听听。” “这里面又是鸟,又是菜的,还有乐器,可这和君子、淑女有什么关系呢?”萤儿眨着眼睛,侧首望着我,脸上满是疑惑:“莫非是说,那君子和淑女,为了一只鸟儿、为了几棵菜、或者又为了一件乐器,在抢夺?” 听到这,我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又笑开了,萤儿慌忙道:“姑娘别笑啊,难道我说错了?要不就是这鸟儿见了菜也吃,还不怕君子和淑女,到最后索性搅得人睡不了觉,跳到乐器上去捣乱了?” 我笑弯了腰,笑岔了气,捂住了肚子拼命叫萤儿住嘴。萤儿见我大笑不已,一时弄不清楚原因,只有傻愣愣地等我慢慢平稳情绪。 第33章 不意多情狭路逢 等我笑够了,我才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一抬眼,看着萤儿呆呆的望着我,不禁柔声道:“那意思不是你理解的那样,其实这诗通篇写的是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的思念和追求的过程,还写了求之而不得和求而得之的喜悦。诗中所写的关雎和鸣于河之洲上来比喻淑女和君子的好姻缘,接着以洲上生长的荇菜来暗示淑女的难以追求。” “原来是这样的意思,看来写这诗的定是一个多情之人,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的感叹了。”萤儿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低声道:“既然感情如此折磨人,何必要去触碰?” “感情虽然折磨人,可是身在其中的人却甘之如饴,是喜是悲,怕也是无怨无悔的。”我有些动容,说出的话便也是从肺腑缓缓流淌而出的。 “难怪我几次见公子也痴痴吟着这首诗,只怕他也是在思念着姑娘,对这样的折磨甘之如饴呢。”萤儿一拍脑袋,猛然醒悟地自言自语。 我的心迅速跳开,脸上感觉到一片火热。我将手中书朝桌上一掷,于是佯怒道:“你说什么?” 萤儿见我脸上唯有薄怒,道:“没,没说什么。” 我心下微微颤抖,想起萤儿的话一时愣神,萤儿便也转身出去,留下满屋子的寂静。 又隔了一天,萤儿终于耐不住足不出的痛苦,便拉住了我道:“姑娘,你是不是要一辈子将自己囚禁起来不再踏出这忆相居?” 我抬头见窗外天气清和,树枝上凝结着迷离不散的淡薄水雾,几多还未来得及被风吹落的花儿微微泛着枯黄留在了窗台上。此时已是百花凋落,仿佛是为了缅怀春意渐远的惆怅伤感。 “去吧,咱们就出去走走,已经很久没出门了。”我淡淡一笑,回眸看着萤儿。 萤儿有些雀跃,脸上竟焕发着亮彩。我暗叹,萤儿年纪并不大,为何有时候天真得如不知事的孩童,为何有时候,体贴人心竟胜过当事人。摇摇头,或许人性本就俱有多面性,谁能说谁就只有一面呢? 萤儿随我走出屋子,外面丝丝缕缕的风夹带着树叶芳草和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我不由得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心里顿时感觉一松。 我们一边走一边闲聊,不知不觉中也没发现有人朝我们迎面走来。倒是萤儿警觉,于是一把拉住了我闪道旁边一棵粗大的树旁,那树正好可以隐住我的身形。 “萤儿,你干什么?”我不解萤儿为何忽然拉我藏身于树后,便奇怪地问她。 萤儿用手比划在唇边轻轻“嘘”一声,附在我的耳边低声道:“别出声,对面来的人是公子、武安王和王赟。我们若不避开,只怕公子瞧见武安王看你的眼神,他又不知道如何对姑娘了。” 我“哦”了一声,探首遥望,果然是他们三人缓缓而行。待走得近了,我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只得屏气凝神,一动不动。萤儿紧挨着我,也是不敢乱动,看来,萤儿也是特别畏惧马凌风的。 心里想着这些,耳边的说话声随着三人越来越近的步履声变得清晰可闻起来。只听白衣公子武安王道:“有件事情太奇怪,王兄,我有三个侍卫突然不见了。” “哦,是吗?”马凌风似乎很是惊奇,便问:“三人失踪,难道说这活生生的人无缘无故丢了?” “我也正觉得奇怪,按理说,他们不会不请示我便私自离开。”武安王狐疑不已,望向马凌风的眸光多了几分期待:“这事该如何办?这三人武艺很厉害,是母后指派给我的随身侍卫。眼下却没了踪影,回去之后母后问起,只怕难以交差呢。” 马凌风顿住了脚步,转身看着武安王,若有所思道:“原来是太后派来的,难道说太后认为你来我这留香苑会有危险,所以亲自指派高手来保护你?” “不不不!”武安王连连否认,好似发觉说错了什么,急切解释道:“母后绝没有这样的意思,她就是太操心了。王兄,你别多虑,我们兄弟间不应该有什么芥蒂的。” “哈哈哈......哈哈哈......”马凌风的反应却是仰头大笑,笑得如此狂肆,可见他对武安王的话是多么的感触。他如深潭般的眸子掠过一丝阴光,很快便又隐去。他沉声道:“云弟你多虑了,所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怎么会和你心存芥蒂呢?” “王兄果然豁达,令弟钦佩不已。”马凌云动容道:“只是失踪的那三个人,还需烦王兄派人在附近多搜寻一下。弟只怕他们对此处环境不熟,一时走迷了也说不定的。” 马凌风“嗤”的一笑,看着武安王道:“你又在多虑了,那三人既是太后派来你身边的,除了武艺了得之外,头脑自然是明白不过的。学武之人在外行走,对于地形怎么会有走迷了一说?依我看,他们肯定是离开了留香苑去了别处。到时候肯定会想办法与你会和。” 话说到这份上,武安王已经是讪讪地不能再说什么。于是他回头交代王赟道:“在没有三人行踪前,先别惊动母后。” 王赟点头说“是”,飘向马凌风的目光多了一抹怀疑。马凌风自顾自地笑笑,也不多言。 藏身于树后的我再也忍不住,我侧首看着萤儿压低声音道:“只怕密林死去的三人就是武安王的那三个随从,既然是意外而死,马凌风为何不直接告诉他真像?” 萤儿一把捂住了我的嘴,用细如蚊子的声音道:“姑娘,小声点。我想公子不告诉武安王,一定有他的原因。” “你总是说他有......”我见萤儿替马凌风说话,心中不悦,便拂开她捂住我嘴唇的手道。还没等我说话,只见眼前已经横了一道身影。 “出来!”马凌风一生冷叱,早已伸臂将我从树后一把揪出。我被他拉到人前,又气又窘,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公子恕罪,萤儿不是故意在这里偷听你们的谈话。我们是想,是想避开你们,然后......然后......” “然后怎样?”马凌风满脸怒容,见萤儿一个劲分辨,更是气不打一处出。 “相思?”武安王和王赟一见我,皆是露出惊愕的神情。二人不由得异口同声道:“你躲树后做什么?” “我......我,”见众人惊愕表情,我一时已想不起如何替自己解围,只能愣愣道:“我们确实不是有意藏起来的,远远见你们三人过来,似乎兴致不错,我们不敢惊扰了你们。但是,我们一时又避之不急,于是,于是只好躲起来。” “是啊是啊,确实是想避开的。”萤儿早已跪在地上,此时惶恐地抬头连声附和。 马凌风脸上含了一丝冷意,指着萤儿厉声道:“你快说,你们两个为何见着我们要避开?难道我们这么可怕,还是我很可怕?” “不不不,公子,不是这样的。”萤儿挥着双手,急切道:“不是你们可怕,是,是我们可怕。” “啊,我们可怕?”见萤儿口不择言,我忍不住反问萤儿:“明明是他们,不、不、是他,他可怕,我们才避开的。你怎么......你怎么说是我们可怕?” “你们两个不要命的丫头,一个个活得不耐烦了。今天武安王在此,居然给我跑出来闹笑话,不但丢尽了我的脸,还冲撞了武安王。说,我该怎么罚你们两个?” “公子饶命,萤儿确实不是故意的。”萤儿见马凌风脸色万般难看,早已拼命磕头求饶。 我冷冷而立,静静凝视着马凌风,我就不明白为这样一件事小事需要对我们进行处罚么? 半天惊愕不已的武安王和王赟刚刚回过神来,见马凌风果然动气说要处罚我们,不禁劝解道:“王兄何必动怒,她们也是无心之过,就不要责罚了。” “哼!你不知道这两个丫头,一天不给我捅出乱子来就不会罢休。”马凌风一边看着我们咬牙切齿,一边恨恨道:“不管我怎么调教都学不好,连最起码的规矩都不懂,我看她们真是欠揍。” 武安王见萤儿吓得脸色苍白,便朝王赟使了个眼色,王赟会意,上前一把扯起萤儿。萤儿迟疑着站起,并不敢看马凌风,只是垂头站到了我的身边。 武安王放缓了语气道:“王兄何必为丫头们的事情动肝火,规矩的事情以后慢慢教。不如这次就算了,以后,他们必不敢再造次了。”武安王对他人的善待之心更如一缕凉风,吹在身上心上,皆是怡人至极。 “好,既然是武安王求情,那我今日就不责罚你们。”马凌风朝我们一瞪眼,接着又厉声道:“萤儿,你还在这里丢人现眼干什么?还不滚回去给我好好反省?” 见马凌风不再为难我们,我们便知趣地退下。我和萤儿离开时,便看见三人目光皆流转在我们身上。我拉紧萤儿的手,赶紧朝忆香居而去。 第34章 孤身夜访警芳心 再见到马凌风,我原本强迫自己已经平顺的心又猛地跳起来。这一次,我不是为别的,却是为他在众人面前演的那出好戏。 我冷笑道:“我以为就是我会装楚楚可怜,谁知道竟还有比我更厉害的,你们主仆二人在人前上演苦肉计可真是精彩。” 马凌风邪魅一笑,便在我平常坐的靠窗边的那椅子上坐下。他斜睨着我,反唇相讥:“我原本以为你是天下最傻的女人,可今日看来,我发觉我竟看错了你。”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与萤儿联手演了一场主人教训没规矩的侍女的好戏,你不过是想掩人耳目罢了。”我哆哆逼人的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我料定,马凌风一定如我所说的那样在演戏。 “接着说,我倒想听听,我为何要掩人耳目。”马凌风笑的眼睛熠熠发亮,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等待我更精彩的猜测。 我道:“你的貌似颓靡、风流、残暴的背后其实暗藏着极大的野心。你是楚国的皇子,身体里流淌着马家皇族的血液。你想利用表面现象来迷惑你的对手或是敌人,从而可以使你知己知彼,立于不败之地。籍此也将得到自己所想要的,你说,我猜的对不对?” 马凌风依旧笑着,却明显多了一丝轻蔑,他徐徐道:“只是你个人的猜测和臆断,你只是个女人,有什么本事去揣度人心?” “你可以否认!”我冲到他面前,弯下腰身,双目直视于他:“可你为何不把那三人已死的真相告诉武安王?那失踪的三名随从,就是密林当日被烧死的三人吧?” “你有何证据?”马凌风并不避开我的目光,反而探身靠近,犀利的目光好似两把利刃,直直刺到我的心里。 我冷笑一声,道:“你以为我眼睛瞎了吗?密林三人若是你自己的人,所穿服饰就该与其他侍卫一样。再有,若是你自己的人,你有令在先不允许擅闯石门,他们又怎么可能结伴闯入。” “分析得有道理,你果然越来越聪明了。继续......”马凌风嘴角笑意更深,直视我的目光却变得愈发阴沉。 我的一双眸子清凉如水,盈盈生辉,我再冷了冷语气道:“你若说是外人,留香苑之外的人,我认为外人是绝无可能踏入留香苑而闯入石门的。除非他是......” “除非他是什么?”马凌风语气平静,好似波澜不惊的水面。 我忽然转开头,叹了口气:“除非他是奇人。” “嗯,你分析得不错。既然你都知道了,你打算怎样?”马凌风微微一笑,起身将我逼退两步。 我惘然叹一声,随即平静道:“我没想怎样,我倒是很想知道你想怎样?武安王丢了三个人,况且那三人又是太后亲派于他,莫名其妙的在你留香苑失踪,你要如何撇清?” “你是在担心我吗?”马凌风语气一柔,伸手捉住了我一手,如深潭般的眸子锁住了我,让我逃无可逃。“你放心,这事武安王自己会去处理好。” “你认为他会向太后隐藏此事?” “不会。” “那......” 马凌风将我轻轻拉入怀中,一手抚住我的肩头道:“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让太后怀疑到我身上。” 我轻轻倚靠于他的肩头,郁郁道:“这三人是你所害么?” “不是,你也看到,他们是中了毒。”马凌风叹息,“相思,有些事情我不想你知道得太多。你若知道得太多,对你反而是一种困扰。” 我微笑,笑容里暗藏了一抹苦涩:“你不告诉我,刻意瞒着我,难道我就不困扰了么?” “那石门之内到底是什么,以后你别再去探究。”马凌风心绪有些沉重,接着轻轻将我从他怀中推开。他负手而立,看着窗外目光幽暗难测。 我微微低头,看着自己一双白皙纤细的双手。那白皙竟有种清凉的感觉,勾起我心中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放心,我自然不会再去石门,我并不想死,更不想死得丑陋而又痛苦。” “你知道就好。” 说完,也 不等我再说些什么,便跨步朝屋外走去。迎面却走来了槿姨,槿姨见马凌风面无表情,走得却又匆匆,不禁叫住了他:“风儿。” 马凌风在门边止步,朝槿姨笑道:“姨娘怎么了?” “为什么不多坐一会?”槿姨满脸慈祥,想了想又道:“此次武安王来,是不是有重要的事情?” 马凌风沉吟半晌,道:“他只是来看看我的,毕竟兄弟一场,我被流放朗州,他很过意不去。” 听到这,我缓步走到槿姨身边,扶着她道:“武安王有心,只是你却比他更有心了。看来,你们兄友弟爱的场景以后会比比皆是。” 槿姨听我话中有话,也不细问,只是一把扯了我的手道:“深情厚谊若摆在明处倒是爽心悦目,若藏在黑暗中,就......不知如何来而有往了。” 我心下明白,自然不会多问,于是含笑看向马凌风:“你不是要走么,武安王既然在别苑中,你这个做兄长的也该去陪陪。” 马凌风哈哈一笑,便朝槿姨一点头,大步朝外面而去。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的心猛然收紧。 入夜时分,我沿着忆香居小径缓缓而行。如此幽静的夜晚让人反而没有一丝睡意,想起冰蕴被马凌风责骂时那哀痛的神情,我久久不能平静。脚下,不由自主地朝水幽和冰蕴居住的屋子走去。淡月笼罩下,半开的窗户透着里面跳跃的烛火。两道娉婷的身影映在窗户上让人不舍移开视线。 我迟疑着上前推开了虚掩的门,她们二人皆是一惊,将手中剑握紧了几分。我淡淡一笑,便道:“我已经来了,想来你们二人也不介意我在此稍坐一会吧?”说完,我也不等她们答话,便自己捡了一张靠桌子的椅子坐下。 水幽和冰蕴面面相觑,二人不明白柔弱的我今夜为何敢独身进入她们的屋子。我静静望着香炉里萦萦绕绕,似有若无的淡淡白烟在上空缓缓升腾然后散开。即使我平日里不爱熏香,也不难知这是沉香屑的气味。 “左司马恐怕也来了留香苑吧?”我徐徐开口,却不去看她们。 水幽秀美一皱,惊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只冷笑不语,静静将目光从缭绕的白烟上转到二人身上。 “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什么秘密?”冰蕴的语气十分冰冷,显然,这里很多的事情,她并不希望我知道。而我料定,这左司马的到来肯定有问题。 我隔着稀薄的烛光看着眼前颈子上的莹白光泽,笑笑,道:“我肯定是什么都不知道才来向你们打听的,我想,左司马与马凌风是同胞手足,兄弟情深下到底会不会对毫无防范的武安王有所行动倒是令人忧心。” “姑娘以为呢?”水幽敛去惊愕眸光,只将一抹平静挂于脸上。看着我将长长一根细签拨着香炉里的沉香,便将一方绢子递了过来。 我朝她浅浅一笑:“我就是猜不透马凌风和左司马的心思,所以才来打扰两位姑娘。”望着水幽递来的绢子,我只是摇摇头,并未去接。 水幽忽然笑了笑:“姑娘会治病救人,还会解毒,怎么对水幽的一条丝帕也在意起来了。” “对于工于心计的人,还是小心点好。”我轻笑,并不气恼,接着又道:“其实想要从你们两个人嘴里探出左司马来这里的意图,我知道很难。” “姑娘既然早知不可能的事情,为何还要亲自来走一番?”冰韵含着一抹不屑朝我冷冷道。 我神色从容:“我只是想提醒二位,左司马在外的口碑并不好。所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们对马凌风情根深种,我担心的是日后马凌风若栽在了左司马的手里,你们可哭都没机会哭了。” 水幽和冰蕴面容一僵,看着我道:“你今夜来就是为说这个?” 我一摊手,道:“不然你们以为呢?难道和你们争风吃醋,和你们为了一个男人打架?” “你说什么?”水幽和冰蕴大窘,喃喃道。 “我得走了,左司马是什么样的人,相信你们更清楚。只是你们的武平王,未必清楚。” 撂下最后一句话,我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屋子。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番话是否能让水幽和冰蕴听进去。我不知道从哪天起,便开始关心起马凌风来。从槿姨的口中得知了马凌崇的一些情况,我隐约觉得此人城府颇深,并非善类。要不,他又为何会在潭州以及朗州之间左右摇摆,晦明不定呢? 只怕,只怕他是想蝉螂扑蝉,黄雀在后吧?同胞兄弟,想到此,我不由机灵灵打了个寒颤。双眼透过迷离夜幕,看到那些史书上所记载的尘封往事,兄弟相争,亲人相斗的残酷场景。 第35章 绝情剑起意茫茫 旭日东升的天空澄澈如洗,晨风中充溢着清新微凉的味道。我独自站在石阶,看着遥遥院墙上攀附着苍苍藤蔓,陈旧的鸳鸯瓦上覆着稀落的青苔。好似许多清晰而又模糊的往事,穿过红尘中流动的时光诉说着那不为人知的情愫,那清凉的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气息。 衣带惊风,环佩鸣响,萤儿在浅淡的阳光下形色匆匆的走来,脸上挂着一丝焦虑。 “姑娘。”萤儿轻唤一声,而她的双眉,却微微蹙起。 我拂一拂宽大的袖摆,看着萤儿脸上的凝重,预感是有事发生。 “你神色焦虑,出事了么?” “有人闯入留香苑,打伤十几个弟子,此人武功深不可测,说要踏平留香苑。”萤儿焦急的一口气说道。 我深知留香苑的人个个武功不弱,能打伤十几个人,还扬言要踏平留香苑,此人绝非泛泛之辈。萤儿白皙的面容因焦急而泛起一抹红晕。在阳光的照拂下,更显娇羞默默,楚楚动人。 “马凌风他可知道?”我转动双眸,尽量掩饰自己内心的困惑。留香苑如此隐蔽的地方竟然会有外人闯入,这不得不令我倍感惊异。 “公子已经带着一批侍卫前往河边了。”萤儿神色惶然,连说话的语气也变得焦虑。 “哦,这样说,事情挺麻烦的?” “我想应该是,现在河边正在恶斗,胜负难分。” “河边?”莫非是当日我大雨中晕倒的河边?我抬脚欲要前往,却被萤儿一手拦住。 为何不让我去?”我皱了皱眉,不解的看着她,难道萤儿以为我想趁乱逃走? “公子吩咐,姑娘不许前去。”萤儿急急说道,脸上为难之色尽显,“那人是奔姑娘来的,姑娘不会武功,去了只怕……” “为我而来?”一颗心狂跳不已,难道是冷寒霜来了? 如果真是他,我非去不可。不管马凌风与冷寒霜的武功谁更生一筹,为我与冷寒霜之间的恩怨,迟早便该做一个了结的。 “那人既是冲我来的,我就更不能躲起来当缩头乌龟。”我深深吸了口气,按耐住激动的情绪,努力说服着萤儿:“你不是说此人的武功深不可测么?那意思就是,即使是你家公子亲自出手,也未必能打赢他了?虽然我没有武功,但在必要时刻,或许我能化解一下留香苑的危机。” 听了我的说辞,萤儿虽然仍在迟疑着,但也不似先前那般坚决。于是我迅速绕开她朝河边奔去,萤儿见拦我不住,只好疾步跟来。 远远地便听见河边传来的打斗声,声声刺耳。待走近一些,便发现留香苑的弟子武功不敌来人。等我来到现场,又有数名女弟子应声而倒。 “伤得不重,没有大碍。”我赶紧上前检查受伤女弟子的伤势。 马凌风看见我的到来,脸色一沉。一把拉住我,皱着眉道:“你怎么跑来了?” “别管我,此事与我有关,我当然要来。”我瞥他一眼:“你不就是怕我趁乱逃走么?” “哼!”马凌风冷冷看着我,眼神充满杀意:“就算他今天想带走你,也得问问我肯不肯?” 晴日白云,凉风拂鬓,晴光洒落河面,荡漾着粼粼波光。而空气里,却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息。我站在马凌风的身边,静静打量着眼前的来人。 一袭青衫飘袂,半数黑发亦用青缎带束于脑后。剑眉下一双灿若寒星的眸子,傲然的身姿透着一种持重和湛然之气,不是冷寒霜还会是谁? 此时打斗甚是激烈,三名红衣女子被冷寒霜凌厉的剑气逼得只有躲闪的份。看来,再斗下去,只能徒增伤亡。 “住手!”我朝着恶斗的人群高喊。 听到我的制止声,铿锵的兵刃之声顿时止住。冷寒霜旋即收剑跃后几步站定身形,几名受伤的红衣女子已在其他人的搀扶下退回马凌风身旁。一阵微风飘然掠过冷寒霜,他手中的宝剑发出微薄的白光。发丝随着凉风轻轻飘拂,面容有些憔悴。 “相思!” “师父!” 异口同声之后,我看见冷寒霜的眼里流露着一抹难以抑制的惊喜和关切,一丝酸楚哽咽于喉头。 冷寒霜持剑缓步走近我,我不顾马凌风情急下握住我手腕的力道,我甩开他,一步一步朝冷寒霜走去。 “相思,你不可以走!”身后是马凌风恼怒的声音。迎视着冷寒霜温暖爱怜的目光,难言的滋味翻涌于胸间。一时间,竟说不出是爱是恨。只觉得呼吸困顿,异常痛苦。 “跟我回去。”他柔声道:“跟我回花海,师父再也不逼你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情。” 我眼睛顿时一片模糊,似有晶莹的液体要溢出。此刻,我多么想扑到那个熟悉而又温暖的怀抱。可是,我很清醒的知道不能这么做。眼前的这个人,是杀害我全家的凶手。我不能原谅他,哪怕他养育我十四年。 我极力克制住将要流下的眼泪,冷冷地告诉他:“不,我不会和你回去了。” “为什么?”他惊诧于我的冷漠,使得他持剑的手轻微的颤抖:“难道你还在怪师父么?” 他身后宽阔的河面涟漪微动,透过我轻浅的泪光呈现着模糊不清的景象,仿佛河面是被罩上一层湿湿的雾气。我的心莫名地一软,毕竟,他养了我十四年。然而,仅仅一瞬间,我又重拾起了那份冷硬和绝情。十四年的恩情算什么,如果不是他,我现在或许承欢于父母的膝下。 看着他眼里的亮色一点一点的消退,凉风拂过,我惊奇地发现他鬓边一丝早白的霜丝。春风花影,旖旎情怀,终抵不过浩浩时光的侵蚀。 “告诉我,我的家人可是死在你的手里?”我心痛不已,灭门之恨,我岂能不顾? 初夏的凉风吹拂着我,我不禁打了寒颤。想不到十四年来的清纯烂漫,豆蔻情思,在转瞬间最终都化为乌有。冷寒霜脸色一阵发白,眼里流露出难以抑制的痛苦。是后悔还是内疚?可是,会不会太迟了? “相思,你先跟我回去。”冷寒霜低沉而又沙哑的声音刺在我的心上:“我会好好解释给你听的。” “不,你现在只要告诉我是还是不是?”,我的话将冷寒霜打入寒冷的低谷,他的脸色愈加痛苦。 “相思,你先跟我回去!” “你告诉我是还是不是。你说,我要你说……”我激动得声泪俱下,我多么希望,能从他嘴里说出的是 “不是。” “不错,是我杀的。” “真的是你!那当初你为什么不一剑也杀了我?为什么?”我痛苦地哭喊着,这样的答案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 “你先跟我走,以后我会告诉你一切真相。”语音刚落,只见冷寒霜迅速飞身至我身边想要带我离开。 “休想!”马凌风一急,拔剑便欲刺向冷寒霜。见冷寒霜已揽住我的腰肢,忽又硬生生将剑撤回。他,怕误伤到我。 我的恨意在冷寒霜伸手揽住我腰肢想要带我离开的执意中爆发,我死命的推开他的手,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剑。 “我今天便要杀了你替我死去的亲人报仇!”剑尖直抵他的胸口,隔着薄薄的衣衫,我停住了:“还不出手?” 所有人都惊呆了,分明是师徒,此刻却为何拔剑相向。 他眼中流露着不可置信,眸光烙在我的身上几乎要将我烫伤。也许,他从没有想到,我和他之间竟会有持剑相向的那天。 “相思,放下剑,和我回花海,我会将一切解释给你听。”他忽视掉胸前的剑,语气带着一丝沉重。 我只是冷漠而又绝情地回视着他,话中透着无奈,却也带着疏离道:“不,我绝不会再和你回花海。我们之间的深仇和恩情,就让手中的剑来做个了断!” 灭门之仇,不能说不恨,养育之情,不能说不爱。剑,在刺与不刺之间,两难的,是我的心。 我一个用力,手中的剑最终还是刺向了他青衫下的胸膛。顷刻,鲜红的血汨汨而出,瞬间染湿了他的大半个胸。 “相思你……”他右手握住刺向他胸膛的剑,眸子流淌着浓浓的哀伤。而此刻,我的泪水也如他胸前的血水一样奔涌而出,他明明可以躲开的。 “你为什么不躲?为什么不躲?”我大哭,纠结的心痛苦着。 冷寒霜惨然一笑:“如果这样能减少你心底的恨意,那我何必躲开!” 我握住剑柄的手颓然松开,哭着一步一步往后退去:“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一用力,剑忽地一下拔出体外,接着“咣当”一声落于地面。飞溅而出的鲜血沾染在我如雪的衣衫上,宛如盛开着的一朵朵红色的花。在明晃晃的阳光下格外的耀眼,似乎要刺盲我的双目。 “为什么不躲,为什么?”,我艰涩地说着,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你走,我不要再见你,不要!”,说完,我抛下所有的人转身飞奔而去。 第36章 竹林倾心许承诺 上 “相思,相思……”身后,是冷寒霜痛苦的呼唤声。 我一路狂奔,直到我筋疲力尽。我扑到在软软的草地上,由嚎啕大哭,到最后的无声哽咽。夕阳的余晖一点一点的消逝,时光一点一点的远去,周遭一片寂静。我恍惚觉着,身边始终默默地有个人一直相陪。 “忘了他,忘了他你就不会痛苦。”耳边,是马凌风的柔声安慰:“忘了他,你也不会自责。” 我颤抖着嗓音,微弱的说着:“你不会明白心被撕裂的那种感受,从小相依为命的人一瞬间却成了灭门的仇人。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杀了他还是该感谢他?” “这世上很多人都有着自己的不幸,能活着,就要使自己变得强大。”他的手掌缓缓摩挲着我的头发,一下一下,温柔而专注。 “可我是那么痛苦,痛苦得好像心在被撕裂。”我哽咽,任由泪水滑落在草地。 他猛然将我身体扳转过来,让我仰卧于他的双腿。接着俯身将唇覆在我的眼睑,轻轻地将泪滴吻干:“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天上繁星点点,宛如晨露般闪耀着晶莹剔透的光亮。我垂眸的那刻,看见自己的衣裳上洇着浓浓的血迹。而我的脑袋却是如此疼痛,痛得不愿意去思想,只想这一切都是静止的。 “我好累。”我缓缓靠向他的怀中,喃喃道。 “累了就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他勾唇一笑,柔情无限:“睡吧,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蜷缩进他的怀里,静静地索取他身上的温暖,似还带着其他的意味。他将我轻轻抱起,将周围这萧索苍凉的时光隔开。 唯有天上一轮弯月散发着淡淡的清辉,这样温润晶莹的月色,是不是可以让我好好的沉睡,醒来是不是一切云淡风轻?我双手勾住他的颈项,缓缓地合上眼帘。 待我醒来时,已是晨鸟轻啼。 我翻下床榻,赤脚奔至窗边推开窗户,外面晨曦万丈。凉风袭来,草木清新,鼻尖萦绕着一丝淡淡的泥土气息。半晌,我下意识地伸手入怀,触手生温,那是马凌风的玉佩。恍惚记起,昨晚马凌风抱我回到忆香居一直未离我左右。此刻,他会在哪里? 萤儿推门进来为我梳洗,最后给我换上一件拖地烟笼竹叶百褶裙。萤儿说这样素净的妆扮更能衬托出我的清新出尘,气质洁净,我淡然不语。当我说到要去找马凌风时,萤儿告诉我,他在竹林练剑。 微风小径,凉露垂枝,流香桥下,水波潋滟。一路的清幽蜿蜒至那片青翠挺拔的竹林。看着袅袅淡淡的轻烟萦绕于竹林,心中暗想,青篁的芳魂,应该依附在这一片宁静的竹林里吧。轻提起裙摆,穿绕于竹林,踏着落叶青苔,细碎的脚步声慢慢延伸到竹林的深处。 远远地,于竹林内一片空阔之处,一人持剑飞跃。剑气所到之处,竹叶纷纷落下。那个舞剑的身影,淡雅天然,我缓缓朝那个身影走去。剑气带起的落叶于飘飞时溅落的细碎露珠沾于眉眼、脸庞和颈项。凉凉的,我伸手轻轻拭去那些湿痕。 见我的到来,马凌风早已收剑与我相对而立。我呆呆地看着他,呼吸在一瞬间停住。 今日的他与往日不同,一袭白袍天然去雕饰,衬得他仿佛出尘脱俗般的飘逸。那幽深如潭水般的眸子已经不似往日的邪魅和嗜血,多了一抹明净与柔和。看着他俊美冷硬的脸庞,我心内一动,是不是这样的马凌风,更让我心动? “马……凌风。”虽然是连名带姓,但我叫的声音极轻。 马凌风侧头一笑之后,便将目光凝聚到我的身上:“我觉得你还是叫我凌风,我听着比较顺耳。”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干脆开门见山说明自己的来意:“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听我要离开,马凌风蹙了双眉,轻叱声让我不安:“走?谁允许你离开这里的?”他手起剑飞,寒光一闪后,宝剑已飞出几仗远斜插于地,剑身在阳光下微微晃动。 我气愤不平,冷冷道:“难道你真打算囚禁我一辈子?” “唉。”马凌风望着我叹了口气,眸中却闪过一抹异样神色:“我哪里是囚禁你,只不过是想留你在此处好好照顾你而已。” “说的好听,你不过是在狡辩而已。”我睁大眼睛瞪着他,这样的说辞未免有些牵强吧。留我在此地照顾我,可曾问过我的意愿?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呢?”马凌风走近我,黑亮的眼眸紧盯我的双眸,嘴角又泛起了一丝邪魅的笑:“我是真的很想照顾你,怎舍得放你离开!”调情似的话语惊得我退后一步,想要避开他身上令人窒息的气息和嘴角邪魅的笑意。可那邪魅的笑意却早已搅乱了我的心神,令我脸上一阵燥热。 “又来了,你什么时候能正经说句话?” “好,我正经和你说话。”他敛起笑容,表情无比认真地看着我:“那你现在告诉我,为何非要离开此地?” 我转头避开他的眉眼,轻声道:“没有原因,就是想离开而已。” “为了你的师父?”他的声音骤然低沉,带着丝丝冷冽:“你想离开这里是为了回到你师父的身边吗?可你已经回不去了!” 我愣住,正如他所言,我离开留香苑,能去哪里?花海居,我是真的已经回不去了。如果不知道当年的真相,还能回到花海居。可是,世间的事情没有那么多的如果。我清晰地记得,河边刺向冷寒霜的那一剑,的的确确将我和他十四年的情分斩断。一眼被他看穿,我惶然地不知如何作答。 “如果你是担心他的伤势,那你根本没有必要!”马凌风浅笑,声音却带着隐怒:“你那一剑虽然刺得很深,可并不会要了他的命。何况,还有一个武功更为卓绝的绿衣女子将他救走。” 绿衣女子?难道是青姬?我猛地回过头,直直地盯着马凌风:“真的?一个绿衣女子救走了他?” “不错。”此时马凌风换了副慢条斯理的神态,不急不忙地道:“我还可以告诉你,教我擒住密林奇风鬼的世外高人正是你的师父。” 我大惊,问道:“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当然是在我离开留香苑的时候,”马凌风一仰头,微眯着双眼道:“长沙城内外,都在议论家中男婴的离奇死亡。这奇风鬼在长沙城作恶已经不止一天了,你师父曾经因它而四处搜寻,后来才发现奇风竟然藏身在留香苑。” “师父......冷寒霜他不但武功莫测,医术了得,我觉得他还知前世来生之事。这样说你可能觉得很玄,算了,他确实做了不少善事,可不能因此就抹去他弑杀我全家的恶行。”我话中有掩饰不住的痛楚和怅然,无论如何,我都难以接接受冷寒霜是杀我全家的仇人。 “你恨他?”他问。 “当然恨!”我答。 “你爱他?”他再问。 “当然不爱!”我肯定道。 “如果不爱,你为何如此痛苦?”马凌风上前凝视我的眸子,那深潭似的眸子仿佛笼了一层轻雾,让我看不见底,只听他叹息了一声道:“我知道你一时无法面对这件事,更无法理清自己内心的情绪。没关系,我会等你。” “你等我?”我一声冷笑,不禁大声道:“相依十四年的情分尚且如此不可靠,你,一个尊贵帝王之家的子嗣,一个嗜血成性的魔头,你凭什么说等我?凭什么许给我未来?莫非昨天我的笑话你还看不够,你要让我再一次成为你马凌风的笑话吗?” “相思你说什么?”马凌风一把扼住我的臂膀,神色无比诚恳:“我不会让你成为笑话,冷寒霜他是你的恩人也好,你的仇人也好,请你把他从心里驱逐出去。以后,由我来保护你!” 我嘴边噙着笑,眼里含着泪,我的目光迷离而恍惚:“你以为这世上的所有事情,所有的恩,所有的仇,所有的恨,还有所有的爱是可以说忘就忘,说放就放的?你以为随意就可以将一个人留在心里,你以为轻易地就可以把一个人从心里驱逐?马凌风,你太好笑了。” 我的话让马凌风忽然沉默,他松开我,那紧握成拳的手微微颤抖。他颓然道:“是不是你从来没有在意过我?” “我所在意的是你曾经欠我一条命。”我缓缓垂下眼睑,任泪水蜿蜒而下:“你欠我一条命,还将我囚禁在这里,所以,我现在要你还我,还我自由。” 马凌风猛然一震,带着苦涩地笑凝眸望我:“你不能不走么?”他深深的看着我,似乎要将我锁在他的目光里。 “我一定要走!”我从怀中摸出那块本属于他的玉佩,缓缓递到他眼前:“你的,还给你。” 第37章 竹林倾心许承诺 下 良久他一笑,伸手接过,无语。 不知为何,心中有一股难明的失落划过。我缓缓转身背他而立,不愿自己落寞而忧伤的眸子落入他的眼底。心中空落,沐着翠竹清风,踏着草尖凉露,我缓缓移步,留给他一个无助而孤寂的背影。 一个热烈而又冷静的声音响起,“留下吧!”是他,他在挽留我。 我一颤,停止了离开的脚步,可是,只是稍微的停留,我又迈开了步子。我找不到留下来的理由,我叹息。 “我要你留下!”多么霸道的声音,可这样的霸道却真的又一次阻止了我离开的脚步。我被一双强劲的手臂环抱住,那厚实的怀抱让我感觉到一阵安心。 “你又要戏弄我,你该死!”我双手攒成拳头,狠狠捶打他的胸。他承受着我的双拳所发出的绵软力度,却在我眼泪滑落地的瞬间,将我的手捉住。 “我是真心的,你相信我,我是真的想你留在我的身边一生一世。”他温柔的声音敲击着我的心扉,伸手轻抚我眼睫的泪水。 “不能信他,不能信他。”心底一个声音在呐喊:“他滥情博爱,不可以信他!” 我曾数次看见从他居处出来的女子两颊绯红,衣衫不整。即便是未经事者,也能知其中原因。 我怎么可以被他蛊惑?至少此刻,我还不愿意在他的柔情里沦陷。我一偏头,避开了他亲热的举动。 凉风习习,竹枝轻吟,稀疏的阳光照拂着我和他。 “别走!”他贴近我的耳鬓,炙热的唇轻擦过我的耳。我心中一阵悸动,微麻的感觉立即蔓延全身。 “傻丫头,你以为我真不知道你是谁么?那天在岳麓山,我遭人追杀身受重伤而昏倒。可是迷糊中,我知道有个人救了我。而那个人,就是你。”他轻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无比宠溺: “虽然只是迷糊中看了你一眼,但我已经将你的模样烙在了心上。” “真的?”我不可置信地迎视着他的眸子,既然早知道,却为何一直不肯承认? “其实我以为再也无缘相见,”他温柔专注的目光凝注在我的脸上,徐徐道:“想不到,却在醉红楼再次遇见了你。” “我是被人劫持到醉红楼的。”我叹了口气,似乎心中的惊恐还未平息,接着我转开话题问道:“你那天伤的极重,虽然千年野参有着起死回生的功效,但你的内伤在短时间内是不会痊愈的。令我不解的是,你为何为不辞而别?” “那次不辞而别也实属无奈。我沿路做了暗号,是水幽和冰蕴很快找到了我” 一切原来如此,我心里的疑惑解开了大半。 “可是这玉佩你难道就不知道丢了么?” “那日你来眠香居刺杀我时玉佩从你身上滑落。后来在你转身要走时,我便故意从身后抱住你将玉佩重新放回你的怀里,你还以为我故意欺负你呢!” 他的这番话听得我又羞又惊,我喃喃道:“原来,你是在装傻。” 欲要再说责怪的话,却招来他一阵轻笑,接着我的唇被他炙热的唇覆住。那霸道而又不失温柔的吻逐渐让我心神紊乱。 我双手环住他的颈项,踮起足尖来迎合他的高度。他有力的双臂将我的腰身紧紧托住,柔软的舌头探寻着我的芬芳,旖旎的甜蜜充溢着我的舌尖蔓延于心底。他的吻由柔和渐渐转为波涛汹涌,他火热的身子传递着浓浓的情欲,大掌隔着我薄薄的衣襟一寸一寸地抚摸着我的肌肤,我迷离地沉浸在他对我的探寻和索取中,我呻吟出声…… 而对于这样的情爱,我已失去了理智,我心甘情愿地沉沦在他如火般的浓情中。甚至,在这样的沉沦中,我根本无暇去思量,这样浓烈的情感纵使他给得起,而我能承受得起么?突然,他停住了手中的动作,迅速地将我推开,为我整理好凌乱的衣裳。 “相思,对不起,我想我不能这么草率地将你要了。”是那阵凉风吹醒了他浓烈的情欲,也让他恢复了理智:“我一定要你穿着最美的衣裳,梳着最美的头发,点着最美的红烛,在最美的宫殿里,做天下最美的新娘,成为我马凌风最美的女人。” 这是承诺么?我缓缓抬起头,眼里一片晶莹,我伸指抚住了他的唇。 竹叶错落间,我与他就这样静静地相拥于天地间,初夏的晴阳拂落一身的明丽光影,这一刻竟是如此美妙熨帖于心底深处。他将那块玉佩放在我掌心,然后握紧我的手。他说就让这个玉佩与我日夜相随,贴身而带。 我依偎在他怀里看流香桥下河水清波,红鲤嬉戏。我随着他的步伐穿过柔软的柳条,渐渐地隐没在一帘幽梦般的绿荫里。他如雪的衣袂在风中飘逸无声,如墨的黑发配着那通透的玉冠,那是一种怎样的瑰丽与光华? “凌风,你的头疾竟没有办法治好么?”我静静偎在他怀里,指尖轻抚着他柔软的长发。 “别担心,”马凌风神色平和,柔声道:“我不会有事的,早就已经习惯了。” 我心中莫名一痛,为他那句“早就已经习惯了”的话。 我知道他可能因母亲的早逝而受了不少的磨难,为了保护自己,他勤快的练剑,使得手掌上长出一层厚厚的老茧。 我心疼他,柔声道:“总会有办法治好你的病的。”为了他,我已暗暗下决心,一定要找出治疗他头疾的药。 他笑而不语,只是紧紧地拥住了我。 *** 入夜,马凌崇悄悄地进入了马凌风的眠香居。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窗纸外透进的明月光华让屋内景物依稀可辨。他们两静静地相对坐在桌前聊着一些机密事情。 “王兄,你可得注意点云弟,他此次来一定有什么目的。”马凌崇低声道:“我总觉得太后心机太重,那老女人机关算尽,处处提放着我们马姓兄弟,为的就是保住云弟继承王位的储君身份。” 马凌风凝目望向马凌崇:“太后对我视为眼中钉,一直想要除掉我。这次皇上病重我一路赶来却接二连三遭人袭击。” “王兄怀疑太后是幕后指使之人?”马凌崇早已获悉马凌风岳麓山身负重伤一事,听马凌风现在提起便问。 马凌风发出一声低微的冷笑,道:“除了她还会有谁?她暗中收买了醉红楼以便打探各路消息,我想她可能早就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要不,怎么会安排楚离接近我?” 马凌崇低声笑道:“王兄你为了掩人耳目,惑人心智,平时总是装出一副风流放荡,残暴无德的样子,目的就是让你的敌人放松警惕。” “我自认为做的天衣无缝,只是太后她还是不除掉我就不甘心。”马凌风瞪圆了双眼,仿佛有一腔的仇恨要喷涌而出。 马凌崇叹息了一声道:“楚离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她终究还是放过了你,到最后却死在了王兄的剑下。很多事情,似乎真的难以说出个对错。” “楚离的死是个意外,我知道我欠她的。”马凌风手指轻轻叩着桌面,沉吟半晌道:“今生是无法偿还了。” 马凌崇站起身来,缓缓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盈盈月色道:“或许有天,王兄还真的要还这一笔债呢。” 马凌风闻言一怔,问:“你说什么?” 知道自己失言,马凌崇急忙赔笑道:“我一时乱说,王兄不必担心。只是,云弟那边你还是多加提防。” 马凌风沉声道:“云弟生性单纯善良,他应该不会对我有什么威胁的。” 马凌崇疾步走到马凌风的身边,衣带惊风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看着马凌风道:“妇人之仁,即使云弟他不会算计你,难道你忘记了他身边的王赟?王赟他可不是省油的灯,各为其主,难保王赟他不会处处提醒云弟得防着你。” 听到这话马凌风陷入了沉思,细想下觉得马凌崇的话不是没一点道理。马凌崇轻笑一声,凑近马凌风道:“想要牵制云弟,不是没有办法,就看王兄你肯不肯?” “什么办法?” 马凌崇神秘一笑,拉住了马凌风的一只手道:“王兄你忘了,历来英雄难过美人关。你身边的常相思,不就是牵制他最好的棋子?” “胡说!”由于屋内暗淡无关,马凌风并看不清楚马凌崇的表情。但马凌崇却能从话语里察觉到马凌风的怒气。 马凌崇冷笑一声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王兄若连一个女人都不舍得,怎么来成就你的霸业?” “砰”的一声,马凌风的拳头砸在了桌面上,马凌崇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马凌风。马凌风忍住满腔怒火道:“没有其他办法吗?” “这是最万无一失的办法。”马凌崇平静冷漠的声音带着肯定:“何况云弟对那丫头,情有独钟。” “你这么确定?” “当然,接下来,就看王兄你如何运筹帷幄,将他从储君的位置上拉下来。还有太后那贱人,如何用血来祭奠我们的母妃。” 接下来一片沉默,马凌崇趁着朦胧夜色飞快的离开了眠香居。马凌风再呆坐了一会,心中似乎有种情绪在纠结难去。良久,他起身关了窗户,和衣而卧。 第38章 旖旎风光旖旎情 树影疏落的径上,一身月牙色衣衫的我与马凌风相拥而立。而这样缠绵缱绻的日子,已不知道第几天了。想起马凌风狂傲不羁的性格,以及眼里时常闪现的红色骇人目光,我的内心便会感到一阵痛楚。仿佛与他在一起,将会是一场劫难。 “凌风,”我垂眸,掩饰着眼里突然而来的黯然:“你总是让我患得患失,我不知道和你在一起到底是该还是不该?” “你这是怎么了?”他讶然我的停步,转过身来凝视着我。 我清幽的眼波看向他眸眼的深深处,思忖片刻,轻轻道:“你于我就像是一个梦幻,而我,却不知道怎样才能将你抓住。” 他眸光微转,爱怜的光色缓缓流入我的心中。他拉起我的双手,捂在他的心口,隔着他的如雪白袍,我清晰地感触到他的心跳:“傻丫头,感情没有该不该。记住,这不是梦,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轻吸一口气,终于朝他莞尔一笑:“你可以告诉我关于你的事情吗?” “好,我告诉你。”他轻抚我的脸,在我唇上印上一个轻吻:“我的身份你迟早都是要知道的,现在告诉你,好让你安心。” 翠英夹径,野花朵朵,芳草绵延,我们十指相扣,朝着小径缓缓前行。 他告诉我,马殷死前,将他遣往郎州,封为武平王。那时他五岁,只有槿姨和几位年迈的老兵相随。以为离开长沙城,远远的生活在郎州,过着王爷逍遥的日子便可以平安无事。可是,仍然会有不明身份的人对他进行暗杀。于是,他拜师学艺,并学有所成。凭着自己的才干和聪慧,暗地里训练了不少兵马。 楚离的死与马凌风在岳麓山遇刺有关,马凌风与侍卫被十几个黑衣人围攻。侍卫身受重伤,两人被黑衣人逼到悬崖,退无可退之际,二人抵死相搏,才击退黑衣人。黑衣人退去后,马凌风在地上发现一串红色的珊瑚手链,那串红珊瑚手链的主人,却是楚离。 我为他幼年丧母,远放郎州,以及所遭受的无尽暗杀,无限神伤。 “难道,你怀疑暗杀你的人与太后有关?”我轻问。 他不无恨意的到:“当然,除了太后不会再有第二人。” 陈太后与马凌风的宿怨我从槿姨处得知,想想,马凌风屡遭暗杀的事情想来也定然是她做的。 “你真能断定楚离姐姐是陈太后的人?” “极有可能!” 马凌风看着远处,神色有些怅然,或许楚离的死也曾经带给他不小的触动。马凌风把楚离当知己,却不曾想到,她竟是太后的人。世事真是无常也无情,想必她回想与楚离之间的种种,心中必定是苦涩难言。 “你当初一剑杀了楚离会不会太冲动?”我幽幽道:“其实楚离姐姐对你一片痴情。” “我知道。”马凌风长叹了一声:“是楚离自己一心求死才撞上我的剑锋的,并不是我杀死她的。” “怎么会这样?”我极力抑制伤感,难道,一直都是我错怪了马凌风? “事实就是这样,难道你不信我?” 许久以来的疑问在这一刻有了答案,楚离的死,在我的心中曾经挥之不去。而现在,我是时候放下了。 “信,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我走近他,缓缓伸出双手从背后环住他的腰。 马凌风用他的大手紧紧盖住我的小手,带着些许感动:“傻丫头,你这么轻易就相信我的话?” 我的脸颊紧贴于他的背,柔声道:“我信你,我知道你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楚离姐姐的死,只能说是无奈。” 他回身,轻轻捧起我的脸庞,一脸温柔:“好了,这些都过去了,以后,再不要提起。” 似乎刚才他只是在轻描淡写的讲述着别人的一个故事,那些心酸,与他无关。而他的淡定和隐忍,更让我为之心痛。我第一次明白,爱一个人的滋味原来是这样,他痛苦,我亦痛苦,他快乐,我亦快乐。 “凌风,我希望你开心,不要再蹙眉好么?” “嗯,我努力!”他用手捏捏我的脸颊,笑意依旧。 “还有,你身边那些美丽的侍女,你能不能和他们保持一定距离?” “好,我知道了!” “哦,你知道?”我讶然他答应得那么快,这样反而让我有些不安:“你知道什么呀?快说,是不是你知道自己的滥情博爱,冷血冷心?”说完,我挣脱他的双手赶紧逃开。 他似乎早已看穿我的故意为之,追上我,趁我不备,探手在我腋窝处使劲的挠了几下,我顿时笑出声来。 “死丫头,看你还气我,看你还胡说八道。” 我极力避开他,嘴里仍然还不肯停。我继续用奚落的口吻,娇嗔他平时看似轻浮的举止:“还不承认,那些美貌的红衣女子,经常出入你的眠香居,她们可是个个艳若桃花哦。” “哼,简直越来越不像话。”见我如此奚落他,他似乎真要发怒,脸色一沉。我远远躲开,含着一抹嫣然的笑。 几声清脆的鸟声响起,接着拍打着翅膀从枝头一闪而过。树枝便摇曳着,树叶的影子晃动着投映在覆着青苔的地上,石头上,点点光斑,莹莹晶亮。柔软的芳草,映衬着芬芳的小花,一切恬静安宁如田园一般。 我嫣笑依然,衣裙飘逸,低声道:“生气了?” 他朝我缓缓走来,带着一抹柔和,嘴角轻轻上扬,叹息道,“傻丫头,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我只担心你一气之下就要离开我。” 我轻笑出声,我原本一个凡人,没有太多的奢求。只要,他能对我真心,就是我一生的夙愿:“你武平王的身份已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我只能接受。不过,以后你真的不能和那些女人太……亲密。” 他低首于我的耳际,用那绵软而又蛊惑人心的声音说:“瞧你那吃醋的样子,还真把自己当成我的女人了呢?”我羞红了脸, 赶紧避开他深邃的目光。 “我说是谁,原来是王兄在此。”一声窃笑传来,是个男子的声音。 我一惊,听这话,分明是马凌风的兄弟。我寻声望去,只见明媚的阳光下走来两个人。其中一个白衣飘逸,眉目俊秀,温润如玉的正是武安王马凌云。 “呵呵,武安王和左司马在我留香苑住得可习惯?”马凌风迎上前去,脸上挂着一抹笑意。 “这里清幽怡人,自然是让弟弟们流连忘返。”另外一个身穿暗红华袍,身材魁梧的男子徐徐道:“王兄可真有雅兴,在这里私会美人。” 此人应该就是天策府左司马马凌崇,暗红衣袍的男人看我的眼神闪过一道凌厉的机锋,这样的神色让我感到特别的不安和反感。 “相思姑娘。”马凌云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我的身上。 我报以浅笑,不经意间却发现马凌风淡淡地蹙眉。难道他们二人的出现,马凌风并不乐意见到?我知道眼前这三个人都是当今皇帝的弟弟,只是不曾想过他们三人会在此地同时与我相见。 “云弟已经见过相思几次了。”马凌风看着我不动声色。 “不错。”未等我回答,马凌云已开了口。温和的笑容挂在嘴角,深深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脸庞:“能见到相思姑娘,我真是开心。” “呵呵,云弟真会说话。”左司马马凌崇意味深长的一笑:“相思姑娘清丽出尘,见之令人忘俗啊。” 说完,似笑非笑地看看马凌风,再看看马凌云。尴尬的气氛隐隐泄露着各人内心难言的心事,我怔在了当场,不知道如何面对这样的窘境。 “王兄,别苑虽然好,不过,”马凌云移开凝注在我身上的目光,含笑看着马凌风:“弟还是希望王兄搬回宫中同住。” “不是我不领情,”马凌风说这话时深深看了一眼马凌云:“只怕我搬回去反倒惹得皇上不开心。” 如果马凌风真的答应搬到宫中居住,那我该何去何从?愁容慢慢浮现在我脸上,我不安地看着马凌风。 “此事让我考虑一下再说吧。”马凌风的笑容淡薄如浮云,接着看向我,柔声道:“相思,你先回去,我还有事情与武安王和左司马商谈。” 我知他们所谈之事定是我不方便听的,正好我也有离开之意。马凌云依旧是温和的笑看着我,而马凌崇目光深深,总令我感觉到局促不安。于是我朝三人微微施了一礼,便抽身离开。 入夜,留香苑四周寂静一片,各处巡夜的看守不敢懈怠半分。 我草草用完晚饭,萤儿给我捧来一摞书籍。其中除了一些诗词歌赋,便是各国的史记。捧着书良久,却没有看进去一个字。 见我无心阅读,萤儿在一旁掩口轻笑:“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才多久不见公子,你就牵肠挂肚了?” “萤儿,你瞎说什么?”看着她娇俏可爱的脸庞,我微嗔。 “哦,那姑娘是为何事心神恍惚?” 我叹了口气后正色道:“我只是奇怪武安王和左司马怎么也来到了留香苑,难道,他们仅仅是来请你家公子搬回宫中一同居住的么?” “哼,谁知道呢?”萤儿冷笑一声:“武安王我不敢说,但是那个左司马,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此人颇有心计。不过,他是我们公子的亲弟弟,我们做属下的也不好说什么。” 第39章 几多迷幻难猜透 萤儿的话大有文章,想必马凌崇的事情她知道不少。听得出来,萤儿对左司马马凌崇并 不喜欢。 “此话怎么说?”我带着几分好奇问道:“难道说左司马有问题?” “我并没有证据可以证实他对公子不怀好意,只是每次见到这个人,内心总是不安。” “这样说来,左司马倒是经常与马凌风见面?”我缓缓问道。 萤儿极其不悦,皱眉道:“自己的亲兄弟常见面并不奇怪,只是每月一次去朗州见公子,还要神秘兮兮地关起门来谈就有些奇怪了。” 闻言,我怔了怔,萤儿的态度竟证实了我见到马凌崇时那种不安的感觉。此人目光犀利,深藏不露,定然不是个省油的灯。 淡月遥遥挂在天幕,凉风夹着花香徐徐拂来。眠香居未找到马凌风,倾香阁也没有见他,他会在哪里?离开倾香阁,见天色不是太晚,我便沿着铺满落花的青石小径缓缓而行。 眼下春天虽已过去,然而留香苑中却有不少的花卉还开得正好。在沿着流香桥那一带,栀子花丛便尽吐芬芳,呈现出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可我站在流香桥旁看着那一片黝黑不见底的水,直觉得无趣的很。正要转身回去,却一眼瞥见桥上有两个黑影,心里唬了一跳。待细看时,原来是两个人立在桥上。 还有谁也像我一样无趣,黑灯瞎火的立在桥上发呆?我心里嘀咕。心里一动,脚下竟忍不住朝那两个人影站立的流香桥挪去。 走得近些时,我便隐隐听得两人原来在谈着什么事情。 “来长沙城的这一路上,他们便不让我闲着。只怕等我到了宫中,就更忙了。”说话之人原来是马凌风。 我屏住气息,因怕惊动他们便不敢再靠近。只听得另一人接下马凌风的话,劝道:“所谓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王兄难道忘记了?” 我一惊,原来另一个人是马凌崇,这两兄弟到底在搞什么鬼?如果是宫中凶险,那马凌崇作为亲兄弟为何还要来劝马凌风进宫长住? 只听马凌风叹了口气,犹豫道:“只怕进去容易出来难,只要皇上还没断气,他们的刀就已经断了我的头。” “王兄你还有我呀,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送命?” “皇上和太后若有心等我进攻再除去后,谁又能阻止得了?”马凌风显得有些沉重。 我咬着唇,心里颤了一颤,如果进宫对马凌风来说是件万分危险的事情,那还非要进宫不可吗? 可是皇上病重,不管是作为兄弟还是臣子,又怎么能轻易拒绝皇上的召见呢? “有个人或许可以帮你。”马凌崇沉吟了半晌道。 马凌风道:“你不会告诉我这人是相思吧。” “不错,除了她还能有谁呢?”马凌崇的声音极地,让站在远处的我简直怀疑自己是否有听清楚。 我很奇怪两人怎么忽然提及我的名字,我的存在,难道还能左右马凌风的安危?我还躲在那树木的阴影下怔然,马凌风兄弟二人早已下了桥朝相反的方向而去。凉意沁来,我也不敢在河边久留,只能带着满腹的疑惑离去。 次日,香溢鸟飞,留香苑一片宁静,微风带来阵阵清凉之气。我打算去眠香居找马凌风说话,不期被一团黑影兜头兜脑罩住。心里一惊,忍不住抬眼仔细打量,竟然是左司马马凌崇猛然出现在我眼前。 “姑娘在这里做什么?”马凌崇面上表情似笑非笑,唯有那双眼睛锐利如鹰。本就被他突兀的出现惊扰了心神,现在又被他锐利的眼神所逼视,顿觉浑身不自在。 我略略朝他施礼后,淡淡道:“随便走走而已,想不到会遇上左司马大人。” “嘿嘿,”他锐利的眸子带着探索的意味停留在我的脸上:“姑娘去见武安王还是武平王?” 我清清嗓子,压抑心中怒意,再次欠身答道:“左司马大人真会说笑。”说完,我越过他便想离去。 “姑娘急着走做什么?”马凌崇急步走到我的面前拦住我的去路:“我还有话说。” 此处离看守侍卫较远,他身上发出的危险气息让我忐忑不安。但被他拦住去路我也实在无法,只好侧身避过他的目光。 “不知左司马还有何指教?”我冷冷的问他,始终保持着疏离的礼貌。 “姑娘丽质天成,聪慧可人,想必极得我大哥武安王的喜爱。”他如此问话让人无法揣测真正含意。 “左司马好奇怪,这留香苑美人如云,若说谁是最得武平王喜爱的,左司马应该去问留武平王本人,与小女有什么关系?”我避开他如鹰的目光,故作淡定。 马凌崇闻言,笑意忽深:“可这留香苑美人再美,加起来也比不过姑娘。要不,武安王又怎么会对姑娘另眼相待呢?还有,日前姑娘的师父,好像因硬闯留香苑而身负重伤,难道姑娘也认为与此事无关?” “左司马大人除了说话好无趣之外,似乎对他人的事情也显得太过上心了?”我极力压抑心中恼怒之意,冷冷道:“请恕小女无理,先行告退了。” 身后传来马凌崇阴阳怪气的声音:“姑娘慢走!” 入夜时分,我避开萤儿和槿姨独自一人出了忆香居,武安王出现在留香苑,所以我得再去见一见林仙儿。 留香苑的一处偏僻处,盛开着红白相间的杜鹃花。即使是夜里,借着头顶那晶莹弯月,依然能欣赏到此花的风姿。 杜鹃花前,伫立着一个白衣男子,玉树临风般的身姿,静静地盯着某一处出神。在他眼前的不远处,还有一个人影盈盈伫立,那张憔悴而不失美艳的脸在月色的照耀下,渐渐清晰起来。 竟然是马凌云和林仙儿,他们怎么会在一起,是不期而遇还是有约在先?我闪身至黑暗处,隔着浓密的花木窥视着眼前的一切。 “林仙儿,你怎么会在这的?”白衣男子惊讶地问道。 “武安王,这里的景色不错吧?”林仙儿轻轻问着,语气里带着一丝幽怨。 身穿白衣的武安王双眉微皱,语气清冷:“你尾随我来到这,不只是就为了问我景色如何吧?” “当然不是!”林仙儿低声道。 马凌云淡漠的看了眼林仙儿,低沉着嗓音:“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在武平王的别苑?”原来两人并不是事先约好的,我心下暗暗松了口气。 “仙儿不在这里又能在哪里?”听到武安王清冷的语气,林仙儿面容惨淡,声音愈加的幽怨:“我原本就住在这留香苑?”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武安王一声冷笑,急速的打断林仙儿的话语。 林仙儿轻叹一声,看着遥遥夜空道:“仙儿本就是武平王的人,这样说,武安王是不是应该明白一切了?” 武安王收起嘴边的冷笑,嘲讽地接下林仙儿的话语:“你想陷害武平王?” “不是!”林仙儿激动地辩驳,视线瞬间凝注在马凌云的脸上,她苦笑了一声:“仙儿是武平王的杀手,将我安插到云翔殿做侍女只是武平王获取宫中信息的一个幌子。” “这样说来,还有更大的阴谋?”马凌云冷笑一声,看着林仙儿道:“那么,你现在告诉我,到底是什么阴谋?” 林仙儿惨淡着脸色,低声道:“不错!他真正的目的是想等候时机夺取皇位。” 隐藏在暗处的我不禁双手微抖,林仙儿的话分明是想将马凌风置于风口浪尖,一旦马凌云相信,马凌风必定遭殃。我不由得一阵紧张,这林仙儿果然出尔反尔想要把马凌风的事情都说了出去。如果马凌云信了,那这兄弟两岂不是撕破脸皮立马要惹来一场兵刃相见? “林仙儿,你以为本王会相信你的话吗?”马凌云低声喝道,语气十分冰冷:“毒蛇的事情已经是第二次了,可本王不想追究。本王不知道你为何要嫁祸武平王,但你最好从此收手,否则本王绝不会饶你!” “仙儿说的句句都是真的,”林仙儿吸了口气,语气有些沉重。仿佛说这些话出来,也是经过一番挣扎:“武平王早有夺位之心,武安王你不可不防啊!” “够了!”马凌云皱起了眉,语气颇为严厉:“即便你真是武平王府的侍女,本王也不会听信你的话而怀疑武平王。” “武安王,仙儿绝不敢撒谎!”林仙儿流露出一丝失望,语气颇为尴尬:“自从我刺杀你的事情败露后,马凌风差点就要了我的命。后来,他将我罚去杂役房做苦工,再也不会对我委以重用了。” 此时正是杜鹃绽放之际,空气中飘散着杜鹃的清淡香气。一阵风拂过,摇曳的杜鹃如红白的彩蝶翩然起舞。 “事情若真像你所说的那样,那武平王怎么可能饶得了你?你必定是在此做错了什么事情被本王的兄长惩罚,你说这些就是想泄愤。”此时马凌云的脸已经冷到极点,看得出他是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怒气。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信我?”被马凌云冷冽的语气穿透了心的林仙儿难过得哭出声来。 第40章 娇花何似人薄幸 “够了!本王和武平王是兄弟,绝不相信你说的这些话。”武安王宽大的袖袍一挥,颀长的身影快速的隐没于夜色中,她颓然地呆站于地。 我冷眼看着这一幕,清晰的感觉到这里面所暗藏的杀机。看得清眼前错落迷乱的花丛树影,又是否看得清人前人后的心机?在这纷乱的世相中,谁是心机深沉的一个?林仙儿是马凌风培养的杀手是不争的事实,今日林仙儿冒死说出,马凌云为何不信?难道真是手足情深,还是有其他隐衷? 我于花影树荫浓郁的暗处缓缓走出:“看来,你不止做杀手失败,就是做女人,也很失败。”我的话刺激到林仙儿,原本惨白的脸更加的白,在淡薄的月色里如覆了一层泠泠白霜。 “你都听到了?”她惨然的一笑,看向我的目光有着隐隐的泪意:“听到了又如何,不过就是让你看笑话了。” “他并不信你。”我淡淡的笑看着她:“虽然你一心为他好,可他并不相信你,或者说,他不愿意信你。” “那是因为他善良,而你就不一样了。”林仙儿瞥了我一眼,冰冷的神情令我有些不安。 “我,我怎么了?”我一笑,摇摇头移开看她的目光。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她要说的,却是我心里所想的。 林仙儿笑,用很轻蔑的口气道:“你信马凌风,那只能说明你蠢。他是个特别危险的人物,你将来一定会后悔。” “马凌风他肯定是有苦衷。”我辩驳,不容他诋毁马凌风。 林仙儿朝我讥讽的一笑,双眉微挑:“苦衷?像他这样生性残忍的人,铲除异己是有苦衷?” 我走近她,脱口而出:“不管怎样,我不相信马凌风会杀自己的兄弟,我也不允许你再去挑拨他们兄弟的关系,更不许你去做任何对马凌风不利的事。” 我说这些的时候,林仙儿的表情变得极为复杂。她不可置信的看了我一眼,良久,她喃喃道:“真不敢相信,你和他两月不到,你对他的情已经是这样深了。” 我一怔,真的么? 我弄不清楚自己是怎样的情绪,呆望着地上淡淡的身影沉思。 “你知道么?你刚才看我的眼神,似乎要和我拼命。”林仙儿依旧无奈地叹息。 “你不也是如此么?”我轻道。我凝视她良久,此时的她眸光无比暗淡。我几乎能看出那暗淡的色彩里,流露的一丝悲凉,痴情君不知,还被无情误。 她踏着朦胧的月色,一步一步朝那片红白相间的花丛离去。走出几步,她回头丢下一句:“不管怎样,我不会让马凌风伤害他!”转身而去的背影仿佛风中娇艳欲滴的红色杜鹃花飘落于风中。 我被林仙儿的话重重击在心的深处,今晚,这发生的一幕无不透露着整个事件扑朔迷离而又危机四伏。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目前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林仙儿是真的深爱着武安王。 我行走在花影绰约的小路上,留香苑灯火闪烁,夜还并不是很深。在有灯光的地方,还能看出人影的流动,我却无法看清,流动人影里那些闪烁眸子里的涵义。如果真的如林仙儿所言,马凌风残忍无情到连自己的手足也可以杀戮的话,那么武安王频繁地出入留香苑岂不是很危险?他是真的不相信,还是不愿意相信林仙儿所说的一切?如果他相信,那么,他为何还要来留香苑。难道,他在掩饰什么? 其实最让我震惊的,当今皇上并无所出。马凌云是皇上的胞弟,一直留在皇宫,明摆着储君之位非他莫属。马凌风明明是兄,为何这皇位会传给马殷最小的儿子,当今皇帝的胞弟马凌云呢?马殷他曾经立下一个奇怪的规矩,皇位可以在兄弟间传承。但他死时,破了传长不传幼,传嫡不传庶的规矩。是不是当今的皇帝马凌泛,他也要将这段历史重演一遍? 长久的沉思中,我踏着缓缓的步伐回到了忆香居。屋内烛火摇曳,萤儿和槿姨还没有睡,两人正坐在桌旁的灯下闲谈,见我进来,二人皆微笑看着我。 我静坐于一边,望着墙角一盆栀子花半数打着青碧的花苞道:“这花应该搬出去晒晒太阳,眠香居外面的栀子花开了一大片,这盆还懒洋洋的不肯绽放。” 槿姨微微笑着点头,道:“是啊,是该晒晒太阳。还要让晨间的露水滋养,那样才会开得灿烂,开得芳香。” 我微微一怔,从槿姨那意味深长的笑容里旋即明白了她的话中之意。我面色微红,对于我和马凌风的之间的情感,槿姨是最清楚的。 两天后的清晨,风很轻,阳光很明媚。萤儿为我梳了一个凌虚发髻,薄施脂粉,黛石描眉。槿姨给我换上一件月白蝶纹束衣长裙,再于妆奁中挑了一支梅英彩胜簪插于发中。 一贯的清新出尘,气质洁净,宛如仙子。可我却打不起精神,看着萤儿和槿姨在我们穿梭,不禁叹气了气。 “姑娘你叹什么气?今天天气如此晴好,若觉得闷了,不如出去逛逛。”萤儿听得我叹息,不禁轻笑。 槿姨此时正在整理妆奁,听萤儿如此说,便也笑道:“是啊,出去逛逛,说不定心情就好了。” “哼,之前你不是一直遵照你家公子的吩咐,不允许我离开你的视线范围么?”我盯着萤儿,故意朝她发难。 “今非昔比,姑娘与我家公子的误会已解,我又何必将姑娘当犯人般看管。”萤儿俏皮朝我一笑,露出白白的贝齿。 “强词夺理!”我瞪了萤儿一眼后起身朝外走。 “相思,你还没吃饭呢!”槿姨追在身后提醒。 可我早已走出了忆香居,一路径直朝着眠香居而去。 其实我很困惑,只是短短几天没有见着马凌风,可内心却盛了满满的失落,也还真是应念了那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话。我第一次发现,我是如此强烈地念着他,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不管马凌风到底在招待什么样的贵客,我都想立即见到他。 一路凉风习习,给有些浮躁的天空带来丝丝清新的气息。四周花香飘散,各色凤仙花在青翠叶儿的映衬下绽放着美丽的容颜。疏朗俊秀的合欢树枝繁叶茂地向旁伸展,撑起一片浓郁的绿荫。 翠英满径,飞花铺地,我揣着一颗满怀期待的心飞快地进入了眠香居。整个眠香居虽算不上多华贵,但却是典雅素净,木质桌子,木质椅子和木质的地面。木黄的颜色温暖双眸,还飘逸着淡淡地木香。 掀起璎珞穿成的帘子,我已进入了马凌风的寝房。可是,并未见到马凌风。我呆了起来,马凌风难道又和武安王和左司马有要事相商? “常姑娘。”一个美丽的侍女来至身边朝我稍一欠身施礼。 我递给她一个淡淡的微笑后道:“我是来找你们公子的,他在哪里?” “公子他此刻正在倾香阁宴请武安王。”侍女轻道。哦,见不着人影,原来是在宴客。我有些沮丧地走出了眠香居,漫无目的的在别苑里闲逛。仿佛除了见马凌风,我便无事可做。 明丽的阳光照耀得人有些眩晕,露水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我的步伐竟不由自主的朝倾香阁的方向走去。隔着远远的距离,便能看见倾香阁从门外到大厅,十数名手持兵刃的侍卫面无表情地相对而站,把持着整个大门的入口。 我遥遥地看着从门外的回廊上行来十数名身着舞衣的绝美女子,薄如蝉翼的粉色纱衣随风飞扬,迈着轻盈的步子走进了倾香阁。 里面传来一阵丝乐声,有女子轻启歌喉:“曾向双双栖处,春寒暗聚幽篱。飞莺旧径一时迷。谁人轻唤取,认得白罗衣?说是无情无恨,偏因薄酒难持。清风弃我竟如遗。桐花经雨夜,零落几相思?” 我神情有些失落地想象着里面的场景,那些迷离的衣影,那些绝美的身姿,一回眸,一低吟,一旋转,都该是勾魂摄魄吧?我怅然若失,不想自寻烦恼,只好黯然走开。 我悄然来到倾香阁附近一处偏僻的地方,呆呆地坐在一块青石上出神。想得久了,竟忘了时辰,只看到日影慢慢快要移到头顶了。我无奈一笑,难道我在此呆坐了一个上午? 淡淡的花香随着清凉的风扑鼻而来,我深深地吸了一下鼻子。假山旁是一块水洼,里面积水甚多。水洼的周围生长着几丛月季,月季开得深红如血。那样热烈的绽放,是情有独钟,还是孤芳自赏? “偶植小园中,深丛复浅丛。一朝君懒顾,开出断肠红。”我低吟而出一首诗来,不觉黯然神伤。 “好诗!” 我蓦然回头,却是马凌云,他依旧是白衣翩翩,清俊高贵。在我们双目相交的那刻,他的眸子溢着一泓柔情,我朝他淡淡一笑,微微颔首。 “见过武安王!” “免礼!相思。” 我默然。马凌云温和一笑,问:“怎么一个人在这?” 第41章 多情却是总无情 “我随意走走而已,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来了。”我低声回道,垂眸不敢看他,生怕心事被他窥察了去。 马凌云微笑看我,轻道:“你是想见武平王吗?” 此时,我正伸手拨弄着身旁的一枝月季,粉嫩鲜艳的花瓣在晴光的照耀下似女人吹弹可破的肌肤。一听他此话,我手里一颤,月季枝上的刺便刺破了我的手指。十指连心,我不由得“哎呦”一声。 武安王闻得我惊叫,早已上前一把握住我的手,凝视之间,竟有鲜红的血溢出。他毫不犹豫的将我刺破的手指放入口中含住。 我不由又惊又慌,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惶然道:“别,别这样,放......开。”可他不管不顾,半晌,才停止吸允。 我尴尬的将手抽了回来,他满脸歉意地看着我道:“刚才是我鲁莽,吓着了你。” “不、不、不,这和武安王没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才扎破手指的,怎么可以怪你?”我见他自责,更加不安,连连摆手道。 他微笑不语,只是如玉树般临风而立,双眸含着一抹清凉凝视于我。我微感羞窘,只得移开目光,一时竟也不知说什么好。 水洼清波潋滟,暗香侵染衣襟,我们彼此静静地立在原地,呼吸喘气之声几乎都能听见,我只感觉芳心微乱。 “消受一年风,娇身立刺丛。若非人薄幸,何必避相逢。”他缓缓而吟。 他目光清澈中含了一抹柔和,声音清淡而又渗入人心。他将凝视我良久的目光在我一声轻笑后投放到了遥远的天幕,片刻,却又由将那目光收回,缓缓地重新洒落在我的身上。 “这花扎破了我的手,是我薄幸了?”我浅笑着看向他。 “没有,”他拂了拂衣袖后徐徐道:“美人如花,世上因多了薄幸之人,所以才使得美人满身带刺,难以亲近。” “花如美人,惹人怜惜,美人如花,容颜易逝。是美人的错,她不该随着岁月的流逝而美丽不再。”我低头凝视自己扎破的手指,之间针头大的一个小红点。伤口这么小,痛起来却是如此锥心。 马凌云怅然,轻声道:“不是美人的错,是......我错了。” 见他莫名自责,我忽然“嗤”地一声笑出声来:“你错了?你......有什么错了?” “我错了是因为我惹得相思你心里难过,其实,我见到你是很开心的。”马凌云凝视着我的眸子,带着歉意柔声道。 我的笑依旧未敛去,歪着头看着他:“谁说我难过了,其实,我现在心里很开心呢。” “真的?” “真的。” 风轻轻拂过,盛开的月季仿佛女子被牵动的腰肢柔婉地摆动起来。我头上的梅英彩胜簪因晴日的照射,因着我的一低头在地上闪耀着几点亮光,微微游移间,似乎是某人的眸子。 此时,我与他并肩站在水洼的边上,望着水中他那玉树临风般的倒影,我弯腰随手捡了颗石子朝水面扔去。他的身影立即随着晃动的波纹向周边扩散,水面凌乱一片。 “呵,赏花须待有情人!”我脱口而出。 “我愿做那个有情人。”他语气柔和,如雪的衣袂随风轻扬,接着那双明澈的眸子深深凝视着我。 我胸口剧烈跳动,脸上热辣滚烫,我极为不自然地说道:“武安王说什么呢?” “相思,我想告诉你,我......” 马凌云话话未说完,却被身后一个突然而来的声音打断:“哈哈,云弟,你不去看美人歌舞,躲到这想什么呢?” 我和马凌云一怔,齐齐转身望去,只见马凌风一袭宝蓝的华袍于花影迤逦间缓缓走来。 “王兄?”马凌云低唤:“我也是刚来。” 我朝马凌风嫣然一笑,谁知他视若无睹,我竟莫名地失落。 “呵呵,解释什么?”马凌风走向他,微笑中仿佛还带透着一丝探究:“难不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马凌云不自然地拂拂袖子,看看我道:“王兄说什么呢,只不过是听有人在此吟诗,一时好奇便过来看看。凑巧,是相思姑娘在此。” “呵呵,我见云弟出来这么久不见回去,还以为你迷路了。”马凌风脸色淡笑,眸子里让人看不出喜怒。 可我心里却惶恐不安,我见到马凌风有意无意瞥过来的目光带着几许探究和妒忌。我想了想,便走到马凌风身边道:“我找了你好久,可是你一直都没时间见我。” 马凌风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淡淡看着我,眼里全是疏离:“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责怪起本王来了,这里没有你的事情,你赶紧回去!” 马凌风的善变令我心一沉,前几天明明还与我卿卿我我,眼前却为何换了一副态度?百思不得其解,怔怔得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王兄,相思姑娘不是你的……朋友么?你怎么……”马凌云面对厉声呵斥我的马凌风大感意外,前几天马凌风与我亲近的一幕他是看在眼里的。 “云弟,这丫头虽然有几分姿色,不过也只是一个侍女而已。侍女责问主人,你说有规矩么?”马凌风说这些时轻描淡写,但看向我的眼神闪过一丝冷冽:“云弟,我们走!” 马凌云的脸色有顷刻的疑惑,但迅速便归于平静,依然保持着一抹温润之色,他沉默地看我一眼后便随着马凌风消失在迤逦的树枝花影中。我内心一痛,常相思,你太傻了,他几句甜言蜜语的鬼话居然让你如此神魂颠倒。一阵风吹过,月季花纷乱似锦的摇曳着,洒下几片嫣红如血的花瓣。 也许是心情不佳的缘故,觉着下午的时光是如此烦闷而又沉长。我习惯性地坐在忆香居石阶上,双手撑着下巴,望着遥遥天幕上白云悠悠飘过却无迹可寻。 石阶旁一株粗壮的梧桐树,此时已是阔叶青翠,树枝旁伸,于高高的头顶形成一顶巨伞。手不自觉地由怀里摸出那块玉佩,放于掌心,触手生温,耳边却回荡着马凌风那句要我将这玉佩当作两人间信物的话。 “不稀罕,我砸了你!”我恼怒地从唇边蹦出一句话,一把抓住玉佩朝地上狠命摔去。 恼怒中我的手于空中被人紧紧捉住,手腕处立时一阵酸麻,我一惊。 “你做什么!”马凌风凌厉的声音响起,接着捉住我皓腕的手往后一推,我便侧翻在地。 “骗子!”我挣扎想从地上爬起来,却被他一手钳住下巴:“你为什么要对我一时冷一时热,一时把我推上天堂一时又把我踢下地狱?你为你武平王的身份吗,可我也不是你的侍女啊,你忘记了,我是被你抢来的,是你强迫我留在这的。” “是,不错,是我抢你来这的。我看你也不想走啊,你要是想走,谁又能拦得住?” “你这个混蛋,你强词夺理。你既然不喜欢我,你为什么要我留下,为什么要搂我,要抱我?”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里闪着一丝嘲讽的光色:“丫头,我忽然发觉你真的很好骗。我一句好听的话、一个亲吻、一个所谓的诺言就能将你的心牢牢绑住。” 奋力挣脱他钳住我下巴的手,我下意识的站起身来。看着他俊美冷硬的脸庞,上挑的眼梢锋利而高贵,还带着一如既往的冷酷,我的心便开始抽搐。 “你……真是恶魔。”我微微发抖,脑海里喷涌而出的话语却在一瞬间不知从何说起。 “恶魔?难道你现在才知道?”马凌风嘲讽的意味更浓,似乎错的是我而不是他:“以前我就喜欢杀人,喜欢和很多的女人上床。我喜欢看着你气,看你哭,难道,这些你现在才知道?” “马凌风,你太过分了!”我扬起下巴,鄙夷而愤怒的朝他大喊:“我才不稀罕你,我才不稀罕你,你和谁好是你的事,你和谁上床是你的事,和我无关!” 他却不以为然,淡淡看着我,略带一丝饶有兴味的样子。 “哦,我过分?”他顿了顿,浓黑的双眉一挑,犀眸逼视着我:“我想有的事情我必须和你说清楚,我和你之间的那点事只不过是逢场作戏,你也没有失去什么,所以大可不必较真。因为本王从来就不喜欢死缠烂打纠缠不休的女人,这样说,你听明白了没有?” 原来一切只是他的逢场作戏和我的自作多情,我的唇边无声地掠过一丝自嘲的冷笑。我缓缓抬眼,从他那漆亮的双瞳里,我看到自己脸上隐约的悲戚。 “马凌风,你记住你现在所说的话,你别后悔!”我眸中滚落着泪,咬牙恨恨道。 “好了,去收拾你的东西吧,明天我就叫人送你离开这里。”他的眸子如一弯潭水,粼粼晃动。 “马凌风,我恨你!”在我的怒喊里,他以一种玩世不恭的姿态转身离去。 第42章 唯觉樽前笑不成 初夏的夜,比水还清凉。露水凝聚在草尖上,相衬着天上的一轮皓月,连风也有了一种清淡的味道。缠绵的片段如水波一漾一漾地涌入脑海,只是这份情如今却已不再。 我披上衣裳走出去,石阶前有稀稀落落的蛩鸣,愈使这夜色显得格外的凄清。萤儿在身后站了许久,见我不肯回屋,又不知如何宽慰我便默默地转身走进了屋内。 “相思,别怪风儿。”槿姨来到身边,握住我微凉的手。 我看着一袭青色兰花绉纱裙子的槿姨,眼眶一红,泪水滚落下来。我又想起黄昏时我带着满心的不甘去眠香居质问马凌风为何要如此戏弄我时,他怀中拥着的那红衣女子面带潮红,衣襟散乱的情景。最终,所有想问他想责骂他想咒诅他的话我都和着眼泪吞下了肚子,我选择了无声的离去。我只想给自己留一点自尊,不能在受到一次屈辱后再自寻一次屈辱。 槿姨见我落泪,爱怜的把我拥在了怀中。一手轻抚我散落的发丝,柔声宽慰我说:“槿姨知道你是个好姑娘,是风儿太不知道珍惜了。” “槿姨,我没事。我只是想到可以离开这里,可以重新获得自由而开心。”我嘴里说着违心的话,我只是不想槿姨难过。 “风儿或许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明天,我去问清楚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槿姨看着我语重心长地道。 “算了,他让我离开,我离开便是。”我抬眼看着槿姨,她的脸色笼罩着一层无奈。 我苦笑了一下,难道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就可以随便伤人的心么?槿姨最终在我的沉默中离去,而我,依旧风露立中宵。 鸣蛩在草丛里吟唱,明净如水的月光透过夜幕倾洒下来。我手里抓着一壶上好的酒,坐在青石阶上想要借酒消愁。才喝了两口便被呛得眼泪都来了。我纠结的心被微凉的夜风牵扯着,丝毫没有察觉在我身旁的梧桐树下突然多出一个人来。 “既然不会喝酒,你硬撑着喝酒做什么?”忽然而来的声音令我一惊, 借着盈盈月色,我看清楚了来人是青姬。 我瞅着她不住地冷笑,她人妖难辨,阴魂不散,找到我自然不难。我道:“我以为是谁,原来是你。怎么,有兴趣和我喝一杯?” 才说完这一句,青姬便一阵娇笑,那笑声落在我的耳里心上,便觉特别的刺痛。青姬巧笑道:“我是看着你这丫头长大的,你能不能喝酒我最清楚。” 即使夜色迷离,树荫掩映,依旧是那么的美艳。我斜睨着她,含着愠怒的泪光冲她道:“少来和我说这些,你一直阴魂不散,你到底想做什么?” 青姬此时方敛去了笑容道:“你那天刺伤了冷寒霜,你一点不担心么?” “担心?”我抬头呵呵冷笑,接着便冷冷道:“既然有你在他身边,你自然会救他,照顾他。再有,师父......他本来就会治伤。” 青姬望着我,幽幽叹了口气,她整个人此时是隐在了黑暗里,这让我看不到她的神情。她低沉而疏淡地的话语带着一丝难得的怅然:“其实我们三个,不该是这样敌对的。” “呵。”我依旧冷笑,心里却不禁疑惑,一向嚣张阴毒的青姬今夜为何怅然难抑,竟似有无限的感慨。只怕她又是故弄玄虚,引我上当的吧。 “你这次来又想和我讲故事么?”我冷冷的看着她,对于这个女人猝不及防的到来,我心里不敢减少一丝对她的提防。 “不,我只是算到马凌风会赶你走,所以过来帮你出谋划策。”她望着我,淡淡微笑。 “算到,你以为你是神仙吗?”颤抖的声音流露出我内心的震惊,我实在想不透,青姬到底有何本事可以对我的事情一清二楚。我冷冷盯着她,沉声道:“你今晚来,又想耍什么花招?” “我是真心希望你们两个有情人不要分离,所以想劝你别轻易离去。”青姬并不答我所问,到是像帮我做一个抉择。 我冷冷一笑:“有情人?你是月老还是红娘,你怎么就知道我们是有情人非得在一起?” “相思,你就别嘴硬了,我知道你已经爱上了马凌风那小子。既然如此,我肯定是巴不得你们在一起,这这总比你又跑回花海居去和我争夺冷寒霜强吧?” 我怒目瞪她,什么女人,真爱多管闲事。她含笑看我,一脸真诚。我语意寥落:“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操心。” 青姬凝目看我,一任绿色裙裾被风吹如流动波纹。她娇笑如花:“我爱冷寒霜,自然便要管你的事。丫头,留下来,别走。” “你凭什么让我照你的话去做?” “就凭他喜欢你,而你也喜欢他!” 时光仿佛是在清风中微微流动着的盈盈月色,夜色愈加的深沉,凉意也一份一份的逼近。 “这算什么理由?” 青姬伸手接住一枚由风中飘落的树叶,她笑着走近我的身旁,将树叶递于我的眼前:“除非你告诉我,你对他根本就没有情!” “这和你没有关系,也和我留不留下没有关系!”我隐约感觉一丝淡淡的青涩气息萦绕在我的鼻尖,像极了我此时的心境。 “你若不进宫去,怎么去为你的家人报仇?”青姬的话无疑给了我强有力的理由,我沉默了。她知道我已经开始犹豫,接着道:“下旨诛杀你家人的是皇帝,所以,你真正的仇人是在皇宫。如果你放弃了这一次大好时机,以后想要进宫只怕难于登天。” 冷寒霜带兵杀我满门固然不能原谅,但皇上才是我真正的仇人。想要报仇,除非进宫,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我清了清嗓音,徐徐道:“你要我随马凌风要进宫?” 青姬点头一笑:“不错,所以你想报仇的话只有随马凌风进宫。” 想起那夜马凌风和马凌崇在流香桥上的对话,我不禁默然。随马凌风进宫,凶多吉少,未必我能报此大仇。可明知道报仇之路千难万难,我心里却不愿意轻易放弃。想起马凌风一意要赶我走,我心里边冷了半截。为何,我总是被驱逐的那个? 我吸了吸鼻子,有些自嘲的道:“可马凌风他要送我回花海居,他并不打算带我一起进宫。就算我想留下,他也不会答应的。” “你不会想办法让他留下你吗?” “他心意已决,我能有什么办法?” 青姬听了并不在意,反而笑道:“没有试怎么知道他就不答应了?其实,让他留下你并不难。” “哦”我心里一动,喃喃问:“你总不会叫我对他死缠烂打,赖着不走吧?” “死缠烂打又怎样?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就行了。”青姬语气不疾不徐,款款移动脚步。 “死缠烂打的事情只有像你这样的女人才能做得出来,我可不会这样。”我不屑,斜眼瞪着青姬,心里很是鄙夷。 青姬一笑,伸手理了一下衣襟,轻道:“何必装清高,心爱的男人若是从此再也见不到,那才是人生最大的痛苦。你,不会那么愚蠢吧?” “哼!”我怒目而视,分明感受到她话中的嘲讽:“你用不着激我。” 青姬瞥我一眼,敛住了笑忽又低声道:“他本是皇位继承人,可当今皇上却改立了武安王。” 我点头道:“我知道!” “还有他母亲的死和太后有关系。” “我知道!” 远处山岚的重重暗影逼迫着我,让我倍感压抑,而青姬嘴角笑意更深。楚国皇位继承的规矩我早有耳闻,细想之下,马凌风此次回到皇宫岂不是凶多吉少? “皇上和太后不会容他。”我的担忧落入了青姬的眸子,那是我无法掩饰的情绪。 青姬淡然看着我道:“你明知道这样还要离开他?” “是他赶我走的!”我始终做不到坚强,带着深深的委屈看向天幕深处。 “其实你心里很清楚他是怕连累你!但你心里又有着一丝不确定。”青姬似乎察觉了我的动摇。 我微微一怔,青姬的话说到了事情的本质,只是很多事情本就扑朔迷离让人难以分辨。就如青姬,明知她对我别有用心,我岂能朝着她给我画好的路线去走? 我回以她一抹冷笑,对她道:“我不会去的!” “你一定会去的!”青姬深深看我一眼,眼里带着一抹诡异:“除非你想他死!” 不,我不想他死,我不想! 我的眼前飞快的闪过一道亮影,青姬的身影便消失无踪。青姬这个女人身上有着太多的迷幻让我无法看透,我陷入了沉思中。良久,我抬眼望去,那空渺得不知道何处才是尽头的夜空浮游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清落。 第43章 莫道柔情深几许 次日晨起,烟雾菲菲,半窗翠绿的枝叶凝聚着晶莹的珠露。 门上的水晶珠帘被风微微吹动,叮当叮当响成一片。珠帘旁静静地立着两名红衣女子,黑色的发髻未作任何的装饰。她们描成黛色的远山眉,高挺的鼻梁,微抿的淡色唇瓣配着如雪的肌肤,让人过目不忘。水幽和冰蕴是奉了马凌风的命令来带我离开的,他给我足够的银子,可以令我一生衣食无忧。 “姑娘,可以走了!”水幽静静地看着我,淡漠的语气带着一丝疏离的客气。 “马凌风为何不来?”我掩饰着有些失望的心情,难道说要走了连最后的道别也不肯了么? 水幽唇边扯起一丝淡笑,语气是我不喜的轻蔑:“公子事情太多,所以就不能来送姑娘了,姑娘请即刻动身吧。” 伫立在窗前,晨曦倾洒在我的身上,而那暖暖的温度并没有温暖到我。人的一生也许有太多的放不下,譬如仇恨和情爱。 “我去找他!”我丢下一句愤然的话后大步朝屋外走去,在出门的那刻,仿佛还看见水幽和冰蕴讶异与无奈的神情。 我知道他在竹林,踏着晨间的露水我一路朝竹林的方向走而去。林间幽静清凉,我将随手折来的小树枝轻轻拂去眼前牵萦缠绕的稀落雾丝。 远远地便看见他迎风而立,如黑玉般的长发飘散在背后,束发玉冠晶莹生光,他那一袭海水蓝暗纹宽袖锦袍衬得整个人丰神俊朗而又散发着一丝霸气。 他在竹林练剑,林间的枝叶被他的剑气震得飘飞一地。听得我的脚步声,他收剑而立,一潭深水般的眸子淡淡地看着我。 “为什么不走,难道要我亲自将你扔出留香苑?”他的声音是一贯的冷冽,很明显语气十分不好。 我凝视了他片刻,面对他的冷漠不由得恼恨起来。我负气将手中的树枝折断,丢到他脚下,不甘心地问:“你把我当什么了?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难道不知道这样做很伤人吗?” 他嘴角的笑意渐深,似湖面上泛起的涟漪,一圈一圈蔓延开来将我团团围住。他用近乎嘲弄的语气对我说道:“我看你真是爱上我了。” “马凌风,你可以不这样说话吗?”我被他的话呛住,情绪猛地有些失控。 他幽深的眸子带着邪魅以居高临下的姿态逼视我,我心里一慌。可他不理会我的窘态,接着道:“可惜,我现在对你一点兴趣也没有!” 听着他嘲讽的话语,我真想掉头离去,可我还是残留着一丝不舍。 “你以为这样说,就能使我离开吗?”我心里酸涩难忍,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为何非要用这样伤人的语气来对我。 “那你想怎样?” “我要随你进宫!” 一丝意外的神色挂在了他的脸上,可嘴角冰凉的笑意并未褪去:“我讨厌纠缠不休的女人。” “我知道,”我深吸一口气,缓缓走近他:“但是我更知道你根本就不希望我离开你。” “可笑,我马凌风身边从来不缺女人,何况是像你这样一个愚蠢无知的女人。告诉你,我早就厌烦了你,你还是给我早点消失。”他用厌恶至极的眼神瞥我,视我如瘟神。 我静静看他,泪眼婆娑,心底哀凉一片:“听着,不管你是真厌恶我也好,假厌恶我也好,我告诉你我不会走。我要和你一起进宫,我一定要去。” 尽管他用恶毒的话来伤害我,尽管和他之间的那段情如苍穹中绽放的烟火般迷离得像一个不真实的梦,可我不愿意在以后的阑珊灯火中独自寂寞回忆。 “可笑!”马凌风说完这些话,眸光迅速转冷,如冰刀一样射向我道:“别让我觉得你是个轻浮的女人,马上走!” 我黯淡了神色,齿间,是微微的颤抖。心仿佛忽然间缺失了一块,可我仍旧倔强地说出心底那最深的话:“你可以耻笑我的轻浮,但你不能漠视我对你的真心。而你是不是也可以不要再用一副无心无肺的面具来隐藏你内心的柔情。” “我没有情,更没有心。”他眸子深深凝视我,嘴角依旧是冷硬弧度。 我哀伤回望:“是你将我抢来这里,是你逼我留下来陪你,你不可以......不可以说话不算数。” “你到底走不走?”马凌风几乎在低吼,眸子里的光亮仿佛要吞噬我。 我摇着头,流着泪:“不走!” “相思,我告诉你,这个世上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做到不利用女人来完成霸业。所以,你不要再考验我!” 听到此处,我缓缓抬头,直视着他道:“前面一路都是荆棘,我只想和你共赴!” “蠢得无可救药!”他凝视我,轻声道:“我不值得你这样,傻女人,你懂吗?”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我几乎听不到。 “可我觉得值得就行了,不是吗?” 阳光下,他犀眸灼灼,浓眉上扬,林风拂过,身后发丝飘逸。迎着他深邃的目光,我分明感觉到话中的那份担心和隐怒。 “让我随你进宫好吗?不要再轻易赶我走。”我语气无比坚决。 我知道他只是个受封不受宠的藩王,而他面前的路步步杀机,焉能护我周全?但我无法看着自己心爱之人身赴险境而自己为求自保一走了。 “你难道不怕死?”他凝视我的眸子罩上一层雾气,低沉的声音有微微的颤抖。 “有你在,我不怕!”闻言,他一把将我揽在胸前,任由滴滴泪水打湿他大片衣襟。 我眼睛湿润,朦胧的雾气晕染开来,使得投映在我眼中的身影模糊不堪:“以后别再轻易赶我走,让我陪在你的身边好么?” “等宫中的事情有了结果,而我也安然无恙的话,我便带你回郎州。”他温柔地为我拭去眼睫上的泪珠,喉头有些哽咽:“我答应你,这一生,永不负你!” 见他不再执意赶我离开,我破涕为笑。我柔顺的看着他,低声道:“何必说那些负不负的话,只要你平安无事比什么都好。” “傻丫头,我一定会平安无事的,我还等着你找到灵丹妙药来治愈我的头疾呢。”马凌风一向是邪魅暴虐,而此时却是露出难得的温和柔情,我心里一暖,不禁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马凌风奇怪地问。 我挣脱开他的怀抱,走开两步后笑道:“其实你本质并不坏,为何时时刻刻要用那副暴虐、邪魅的面孔来武装自己?” “哦,你怎知我是的暴虐和邪魅不是天生的?”马凌风眉梢一扬,深邃的眸子闪着亮光,嘴角泛起的笑意又带着平时的邪魅。 “请恕相思无法回答武平王这个问题。”我故意一欠身,明眸流转。 他借机近身,俊美冷硬的脸掩映在竹叶的阴影中,低声道:“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暴虐和邪魅是与生俱来的,你会不会害怕?” “相思不信,刚才,相思明明看到你的另一面。温和、柔情、还有就是善良。”被他俯视,我心里忐忑不安,成熟男子特有的气息拂过鼻翼,脸不觉得一阵燥热。 他忽然伸手抚住我的脸颊,如此小心,如此轻柔。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大掌因常年练剑而长出的老茧。 “不过,相思你别怕。”他那炙热湿漉的气息喷洒在我的唇上,他颤声说道:“我的暴虐和邪魅只会是用在害我的人身上,对你,我不忍心。这些年,我是在明枪暗箭中走过来的。如果我不心狠,那我就得死。” “凌风……”我喃喃说不出话,只能静静地看着他。 他在我唇上印上一吻,再次将我拉近他宽厚的怀抱,紧紧地,用力将我抱紧。 第二日的午饭后,天气晴好。凉风拂过树梢,树叶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我静静地趴在窗台上,看着头顶阳光静静移动。有风吹过,地上的灰尘被风扬起,稀稀落落地散在空气中。 “姑娘,武安王来看你。”萤儿来到我的身后低低道。 “哦?”我转身面对萤儿,心中满是疑惑:“我与他并不熟悉,他怎么会来?” 萤儿扶了扶我发髻上冰冷的金线坠珠流苏,淡淡道:“姑娘认为与他不熟,只怕他将姑娘早已引为红颜知己了呢。” “萤儿,你胡说些什么?”我转身看她,她眼波并无一丝喜恶:“他是尊贵的帝王子嗣,他的母亲是高高在上的太后。怎么说,我与他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萤儿依旧淡漠道:“姑娘这就世俗了,连萤儿字都不认得几个人都知道感情的事与身份门第无关。若说有关,也只能说是不是两情都相悦了。” 我掐她一把,她躲避不及,轻呼出声:“你整日里武功不勤加练习,倒是把这些男欢女爱给学到了。” 她连说我冤枉她,嬉笑了片刻,我凝神道:“他现在在哪?” “在外面,我以为姑娘在睡午觉,所以……”萤儿敛住了笑,低声道。 我点头:“哦,那就去见见他吧!” 第44章 疯珠儿之谜 上 武安王------多特别的人啊,我与他虽然见过数面,但并不相熟。今日他特地登门来看我,不知道是为了何事? 外面凉风袭人,树叶青翠,鸟鸣欢畅。一身白色长袍的他,依旧玉冠綰发。乌亮黑发披覆在他的肩背上,被风吹得轻轻飘拂。清俊的脸庞温润如玉,干净得彷彿纤尘不染。 “实在是冒昧了,不知道是不是打扰到相思姑娘了?”马凌云带着一丝歉意,朝我一欠身。他含笑而立,看我的眼神闪烁着异彩,我呆愣了一下,全部的视线都被他吸引。 我只顾发愣,萤儿在身边低声扯了扯我的袖子,低低道:“姑娘……” 我回过神来,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感到发窘。于是略一欠身,淡淡回道:“武安王说得严重了,相思只是民女,怎么能劳烦武安王来探望。” “相思,你我之间何必有身份之分,以后你就叫我凌云吧。”马凌云目光柔和而期待,宛如春日最后那一抹未尽的暖阳。 我心里感动,却不能流露半分,我知他为人和善豁达,但我亦深知不能因此而忘了身份之别。若忘了,难保不为自己和身边的人带来隐忧。 于是浅笑道:“世间有万物皆有分别,譬如枝头有花叶之分,一年有四季之分,人自然有贵贱之分。” 马凌云目光闪过深深失望,语气却坚定道:“可在我心里,对相思,从未有贵贱之分。” “得此眷顾,我只能真心谢谢武安王。”我略一欠身,向他施礼。 树枝隔断的日光只在地上留下浅薄一层光亮,深邃的天幕尽显初夏时一抹清凉的色泽。马凌云忽然微微地叹了口气,看着我静默无语。 我垂头,低声道:“好好的叹什么气,你今日来我这,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么?” “我来是向你道别的。”马凌云将目光直直地投射在我的身上,话中似有依依之情。 “请......武安王......珍重。”我垂目,他的依依之情让我不安。 “姑娘也珍重。”说完,马凌云转身,刚走了几步,忽又回头看着我,带着几许期望的神色:“我们还能相见么?” “有缘自能相见。”闻言,我并不敢探究他话中的深意,别过脸,却不知道如何说下去。 马凌云笑了笑,柔声道:“告辞!” 看着那白色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我久久回不过神来。萤儿再次打断我的思绪,低声在耳边提醒我:“姑娘,他走远了。” 我点点头,默默转身进屋。萤儿跟在我的身后,隐隐地叹了口气。 我一怔,回头问她:“你叹气做什么?” “姑娘可知皇上得的很可能是不治之症,万一皇上他……不治,将来能登上皇位的人只能是一个。”萤儿神色复杂的望着我,这样的神情令我心里不安。 “你觉得谁最有可能坐上那个皇位?”我语气低沉,心情瞬间沉重起来。 我的亲人被皇上赐死,我没有理由不恨。即使不能等到我亲手杀死他,可是我能看着他被疾病夺去性命,也算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马凌泛这个狗皇帝,似乎从来就没有做过一件好事。他的骄奢淫靡,狠毒无情,已经激起了民愤。可若是他死了,又会由谁接位?其实我早已心知肚明,登上皇位的那个人最有可能的就是武安王马凌云。 “最有可能的是武安王,因为他是陈太后的亲生儿子,与当今皇上是同胞兄弟。”萤儿的话透着某种危险气息,令我浑身不安:“如果武安王做了皇帝,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公子。” 萤儿的话震惊了我,我的双手微微抖动,沉声道:“你的意思是武安王会杀了马凌风?” 萤儿忧郁地看着我道:“武安王或许顾念手足之情不杀公子,可是以陈太后的手腕,她不可能留下公子的性命。” “那……”我喃喃地问:“那该怎么办?” “除非公子坐上那个皇位!”萤儿嗓音冰冷,双眼紧紧盯着我道:“可这样的话就是要与武安王和太后为敌了,很有可能武安王因此送命。” “这……”我避开萤儿的视线,一手捂住胸口。我低声道:“难道除了兄弟相争,兄弟相残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么?” “没有,历代帝王,哪一个手上没有沾染亲人的鲜血?” “皇位就这么重要么,重要得可以杀害自己的亲人?” 马凌云看上去不是那种歹毒的人,他不会杀自己的哥哥。只有陈太后,她才能干得出这样狠毒的事情。而马凌风若是当上了皇帝,他会杀自己的弟弟吗?会吗?以他那样暴虐的性格,也许……也许…… “其实不管谁想当皇帝,伴随而来的都是一场杀戮。当年玄武门之变,李世民杀了自己的亲哥哥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再往前看,春秋时候齐国的公子纠与公子小白,还有秦朝的扶苏与胡亥不都是手足相残么?”萤儿叹着气走到我的面前,伸手扶住我的双臂:“只是奴婢想问姑娘的是,你与他兄弟二人相熟,而他们对姑娘都有情,你会怎么做?” 我看向她,她那森严的神色使得我屏住了呼吸,我为难道:“我会怎么做……” 萤儿的目光锁紧我不肯放松,她低声追问:“如果有一天他们兄弟对决,你会站到哪一边?” 皇宫内的夺权争斗血腥惨烈,虽然我从未亲眼见过,但从史书上也曾了解。一个皇位要用无数人的鲜血来换得,我不知道这样值得不值得。 “我……我不知道......”面对萤儿的追问,我缓缓摇头,感觉异常痛苦。 下午,便有宫廷来的侍卫来别苑传话,太后急招武安王回宫。于是,武安王与左司马一起随侍卫启程,马凌风相送至河边。临别,武安王马凌云仍不忘记提醒马凌风早日回宫,希望兄弟之间能促膝长谈。走时,那如玉润的目光满含柔情地凝视了我片刻,这样的神情却被马凌风尽收眼底。 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丝,我叹了口气道:“如果马凌风兄弟数人能生于普通人家,想必会是兄弟和睦,兄弟连心。只是如今既然命中注定是帝王子嗣,为着一个皇位,将来恐怕连维持表面亲厚的假象都不能了。” 萤儿笑笑,稍稍落后我半步尾随而行:“在平凡人的心中,吃饱穿暖再娶个老婆生一堆孩子就是一生的夙愿。而在皇子的心中,只有那高高在上的皇位才是一生的夙愿。” 听到这里我不禁奇怪道:“既然先皇马殷在位时曾立下遗照,楚国皇位只能在马姓一族兄弟中横向传承,且又是传长不传幼,那马殷为何又舍弃了贤德有才的皇长子?” “呵呵,这还不明白,那就看后宫哪个嫔妃最得宠爱?”萤儿冷笑道。 “想要动摇前朝,但是后宫争宠还不够,必定是先动皇帝的子嗣。难道,这便是马姓一族皇子不是流放就是死于非命的原因?”我暗暗吃惊,因我想不到皇宫的夺位之争竟比想象中来得还要残酷。 我与萤儿缓缓行走间,忽见一身形瘦弱的少女正吃力地提着一桶满满的井水朝花圃蹒跚走去。只是初夏而已,那少女的额头竟有豆大的汗珠子落下,一张小脸惨白中竟透着些许微红,想必是劳累所致。 “珠儿,珠儿!”听到有人叫唤,少女赶紧放下了手中的水桶,慌慌张张地跑进下人屋子。 “冰姐姐,怎么了?”那珠儿惶恐不安地声音令我一怔,难道屋子里做的是冰蕴不成? 我和萤儿对望了一眼,便停住了脚步。 “我说珠儿,”屋子里又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仿佛是水幽的。只听她不耐烦地训斥着珠儿:“你这样愣头愣脑的,你怎么做事了?姑娘我们来了大半天了,一不见你给我们泡杯茶,二不见你拿吃的来招待,是不是你心里眼里根本就瞧不起我们?” “是.......是......绝对不是。冰姑娘和水姑娘来了?你们想吃什么,珠儿没茶呀。”珠儿诚惶诚恐,好像怕极了水幽和冰蕴。 我皱了皱眉,看着萤儿道:“水幽和冰蕴撒的哪门子野,好端端的去呵斥一个弱小丫头?” “珠儿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因为家里穷,请不起大夫。等病好后脑子却不灵光了,所以说话做事都逊于常人。” “所以,便要受人欺负?” 我有些不悦,不管如何,冰蕴和水幽怎么能欺负她?萤儿没有接话,却是催促我离开,不希望我与她两见面而发生冲突。 “傻头傻脑的真是气死我了,你看看,你这是去了哪里?满身臭味挨到我身上,你想熏死我是吧?” 冰蕴那怒气冲冲地声音从屋子飘出。 第45章 疯珠儿之谜 下 “来,姑娘喝茶。”里面珠儿打颤的声音泄露心底的恐惧,我听着,心里一紧。 “啪!”第一声,隔着屋子一里一外,那打在脸上的巴掌声清脆响亮,只听冰蕴怒声道:“好个不长眼的珠儿,你竟敢拿茶泼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珠儿早已哭叫着从屋子里冲出来,后面却是冰蕴和水幽提剑追来。只听得水幽怒道:“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两颗眼珠子睁得那么大竟不认得人。别跑,你再跑我一剑杀了你。” “救命啊......救命啊。”珠儿边叫边跑,冷不防撞到我的身上。我一个站不稳,竟被珠儿撞翻地上。珠儿却压在了我的身上,情绪似乎受了刺激,睁大了眼睛瞪着我。 水幽和冰蕴赶上,挥着手中之剑作势要朝珠儿砍下去。萤儿早已伸手挡住,纵身踢出几脚将水幽冰蕴逼退几步。 萤儿急道:“你们拿剑杀人可得先看看清楚,难道说,常姑娘你们也要一起杀了?” 水幽冷笑:“什么长姑娘短姑娘,得罪了本姑娘我就要她好看。” “好大的口气,两位姐姐越来越嚣张,别仗着公子宠你们,你们就蹬鼻子上脸。再怎么得意,你们也只是公子的属下。” “萤儿你敢教训我们?” 此时的我被珠儿压在身上一时起不来,加上珠儿似乎受了刺激而双手乱挥时一把掐住了我的咽喉。 我呼吸一下子变得艰难,伸手抓住珠儿的手腕想要将掰开,却怎么也掰不开。 “呜---呜”我嘴里发出怪叫,萤儿吓得回身一看,见珠儿双手将我掐得死死不禁急了:“珠儿,你快放开常姑娘,要出人命的。” “你别欺负我......你别打我......”珠儿手里的力道未松,嘴里却嘟嘟囔囔说着话:“我不想杀你,我没办法,对不起,对不起。” 萤儿和冰蕴水幽打起来,见珠儿仍不放手,急得只有拼命朝水幽和冰蕴施展绝招。 “呜---呜。”我双腿乱蹬,使出浑身的力气想要掰开珠儿的手,可是,我渐渐力不从心。我只感觉眼冒金星,呼吸变得异常困难。 “对不起......我不想的,不想的。”珠儿依旧哭泣,我瞪着珠儿,眼里露出绝望之色。 萤儿回头,见我仍被珠儿掐住,张大嘴发出“呜呜”之声,已知大事不好。 “公子来了,还不停手!”萤儿大叫。 珠儿身子一颤,手下一松,我便趁机赶紧推开她从地上爬起。我捂住咽喉,嘴里轻咳几声,方缓过起来、 “萤儿你敢骗我们!”水幽见马凌风并没有出现,不朝萤儿怒目以对。 萤儿厉声道:“你们什么意思,明明看见珠儿掐住了常姑娘,你们还拖住我刀剑相见。你们想借珠儿之手杀了常姑娘是不是?” 冰蕴和水幽互看一眼,并没有说话,只是一味冷笑。而珠儿却在一声大叫后朝河边奔去,像一头发了风的羔羊,拼命朝前跑。 我见她如此疯狂,也愣住了。她,难道脑子病得不轻?眼看她越跑越远,一种不祥之感涌上心头。 “不好,要出事。”我和萤儿异口同声之后飞快地朝着珠儿离去的方向奔去。 难道她想跳河? 珠儿一路狂奔,我和萤儿并没有来得及追上她,她便一纵身跳入了河水。岸上,只留下她仓促奔跑时掉下的一只鞋子。 “珠儿不要......珠儿!”我和萤儿大叫,隔着一段距离,眼睁睁看着珠儿毫不留恋的被河水淹没。“快来人啊,有人跳河了,快来人啊!” 河边渡口处一群守卫应声而来,知道是有人跳河,便无奈叹气,因为他们也不会浮水。已被河水冲离岸边几丈远的珠儿忽然浮出水面,河水便灌入她张大的嘴巴,她挣扎了几下,便很快又沉了下去。 我跌倒于地,喃喃道:“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这么傻,你到底是怎么了?” “珠儿,珠儿,你为什么要跳,为什么?”萤儿立于岸边,双目含泪地看着河水。“来人啊,有人落水了,快来救人啊。” 我呆呆地看着平静无波的河面,一颗心沉到了水底。我知道,珠儿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了。 马凌风带着十几个熟悉水性的人赶来,后面还跟着水幽冰蕴。我死死盯住她们两个,眸光似冬月清冷霜雪,落在她们的身上惊起一个个寒颤。 打捞起珠儿的尸首已是黄昏将至,几朵云霞染上夕阳余晖便透着粉色晕圈。河面便升起一层迷离的薄雾,让人眸子沁出层层湿意。 萤儿早已平静,她来身边搀扶住我,轻声道:“姑娘别难过,是珠儿大意不慎落水,怨不得别人。” “珠儿是因我而死,如果我不出现在她面前,她不会死。”我喃喃道。 “姑娘,记住,珠儿的死与谁都无关。和姑娘,更没关系。”萤儿沉声道,仿佛在暗示我什么:“公子面前不要提起珠儿死前发生的一切。” 我木然冷笑:“珠儿难道就白死了么?” “姑娘!”萤儿握紧我的双手,沉声唤我。我不再言语,转身望向马凌风,他的身后是冰蕴和水幽。 马凌风一言不发,冷峻的脸上未透露一丝一毫的情绪。只是冷冷地直视着珠儿湿淋淋的尸首被几个侍卫抬走,直到消失在我们的视线,整个过程,他未发一语。 我将眼中残留的泪水拭干,萤儿扶着我慢慢往回走,当走过马凌风身边时,我停住。侧首,看着他冷峻的脸。他未动,如一座前年冰雕。他竟然,他竟然连问一问珠儿为何会落水都没有。 我无声地离去,与他擦肩而过。当时的心里,只觉得世情凉薄如斯,人心邪恶如斯。前面路,我该如何走? 流香桥上,我拦住了冰蕴和水幽的去路。 “啪......”我一个耳光扇去,清脆一声响,打得冰蕴捂住了半边脸。她怒目瞪我,我冷冷道:“记住,这一巴掌是我替珠儿打还给你的。” 未待冰蕴开言,我“啪”地又一个巴掌落在了水幽的脸上,我道:“记住,这一个巴掌是我替珠儿报仇的。” 水幽捂住了半边脸,与冰蕴面面相觑。良久,朝我怒道:“凭什么?” “怎么,不服气啊?”我走上一步,冷如利刃的眸光直直锁住了她俩:“如果你们想对付我,有本事就明刀明枪的来。别拿别人的命不当回事,害死无辜的人,你们不怕遭报应么?” 两人闻言。脸色愈加难看。水幽恶声道:“什么无辜不无辜,我看你是糊涂了,是珠儿要掐死你。我和冰蕴想上来拉开她,却被萤儿拦住。珠儿自己发疯,自己跑到河边不慎落水而死,你凭什么怪我们?” “就是,珠儿本来就脑子不清醒,我们只不过骂了她几句,原也没什么。她自己疯起来便做下错事,怕公子责罚她,才乱跑的。我看她也不是落水,或许根本就是自己一时想不开寻死。” “原来......原来是这样?”我一阵狂笑,接着厉声道:“落水也好,寻死也好,总之现在人死了,死无对证。可是你们别忘了,人在做,天在看,她是你们一起长大的姐妹。你们这样对她,就不怕良心不安么?” 两人嘴唇蠕动了好久,仍旧强硬道:“我们没做什么,即便你告到公子面前,我们也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我死盯着她们的脸,看着她们冷漠的脸,不禁憎恶道:“这迷香是在珠儿屋子找到的,别告诉我和你们无关。” “你......” “你们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对付自己的姐妹,对付一个脑子本就不清楚的人,你们真是问心无愧。” “呸!”水幽不屑,一副打死不认账的姿态,她冷眼瞅着我:“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们用这香迷惑了珠儿?” “不错,你看见了吗?”冰蕴也开始咄咄逼人起来,忽然嘲讽一笑,道:“我到是听说花海那夜,曾有狐妖迷惑一大群男人。只是不知道这狐妖,与常姑娘是否有渊源?” 面对无耻之人,我已不想再说下去。我一字一句看着她们道:“若我是那狐妖,必定要吃你们的肉,喝你们的血,再将你们的骨头扔到荒山野岭喂狗。” “可惜常姑娘你不是狐妖,真遗憾这一幕永远不能如你的意!”水幽嗤笑中带着得意,拉起说完,拉起冰蕴的手转身离去。 我冷笑,在心里说:我会记住你们所做的一切,将来,我会让你们全部还给我。 转身而回的路上,马凌风正提着一盏羊角风灯缓缓行来。我漠然看他,他如深潭般的眸子凝视于我,带着一种似有若无的歉疚。 “有我在,便不会让你受伤害。” “是吗?我看未必!”我朝他嫣然一笑,眼梢眉角却带着浓浓地嘲讽。他目光瞬间凝注,如秋夜寒霜,有说不出的清冷。 第46章 痴情撼往事 马凌风进宫朝觐皇帝的事情不能再拖,不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他已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离珠儿的死去已是两天后,屋前青瓦时不时滴着几滴水珠,枝头的叶子碧绿如油。这是雨后新晴的下午,一场骤雨将园中的青石小路冲洗得干干净净。 我坐在窗前,呆呆遥望澄净天幕,想起珠儿的死心里依然不能释然。 “好一场大雨......”槿姨站立在身侧,素净紫衣将她的脸映衬得愈加慈和温婉。我侧首朝她笑笑,伸手缓缓抚上桌上的白玉茶杯,杯身还散发着暖暖的热气。 我轻道:“其实我从小不爱喝茶,总觉得茶再好,到最后总是会从心底沁出一丝苦涩。” “可你不得不承认茶有它独特的芬芳,这股芬芳可不是蔬果之类可以相比的。”槿姨伸手扶在了我的肩头,语气柔和。 我笑笑道:“也是,只是最后那丝苦涩总是会萦绕不散。” 槿姨的声音极淡,脸上却带着温和的笑:“世事就如茶,芬芳中藏有苦涩。不管你喝还是不喝,茶的芳香和苦涩始终是存在的。” 我起身颔首:“槿姨说话似有禅意,可惜相思愚钝,一时领悟不深。” 槿姨眉目间含有疏淡之意:“相思聪慧,只是被红尘幻象所迷惑,所以看不清楚幻象的本质。” 我心底浮起一抹迷惘的暗影,如天幕流云,不知所寄:“难道断绝尘世各种因缘,才能无愁无恨。” 槿姨微微一笑,道:“若想看清楚幻象本质,须得身入幻象。若想无愁无恨,就得经历生别离。” 我不禁黯然:“槿姨与佛结缘,自是能勘破生别离种种。而我,又该如何?” 槿姨微微一笑,清冷天光中竟有拈花之态:“心若有容,如天地容万物,处世淡然,则如青莲之姿,无谓水之清浊。” “槿姨莫非想皈依佛门?”我叹息。 “心中有信仰,心中便清净大自在。”槿姨沉凝,抬手拂过我清瘦脸颊,语重心长道:“你所选择的路不一定平坦,前面荆棘与险阻很可能让你心生迷惘和怨尤,情路能干扰你的心智,心智必定影响你的情路,若想少灾难,多吉顺,情路之上,当信任。” 我目光暗淡:“但愿佛祖能保佑。” 槿姨一叹:“神佛未必真有多么灵验,人往往最容易固执地是相信自己。” 我五味杂陈,槿姨的一番话非但没去除我内心烦忧,反而让自己平添新愁。若言神佛有灵,那么这世上为何有那么多的苦难?我的家人为何会惨死? 槿姨在我长久的默然中离去,萤儿提着一盅乌鸡人参汤进来。她轻轻走到我的身边,道:“公子吩咐,这人森乌鸡汤很是滋补,请姑娘一定要饮下。” “他难道只会在这些事情上用心下功夫么?”我面无表情地看向萤儿端来的人森乌鸡汤,冷冷道:“珠儿的死,他难道想就此轻描淡写地过去?” 萤儿将乌鸡汤盅搁在了桌上,看着我道:“姑娘,你既然没有向公子说出珠儿的死因,其实你也是打心底不希望在此时再生事端。公子明天便要启程进宫朝觐皇帝,身边不能带太多的人。而留香苑是公子母妃的居所,不管如何,看守留香苑的重任便要交给水幽和冰蕴二人。” “所以,对于她二人的恶行,马凌风唯有纵容。”我冷笑出声。萤儿摇摇头,无言地立于我身侧。 天幕,是漂浮不定的浮云。 ***----***----*** 马凌风打量着整个房间,简单朴素到没有一件多余的摆设,这些,都是当年母妃所设计的。他的母妃,是个勤俭节约的女人。可惜一片痴心却被父皇轻易辜负,以至于到最后魂消香断。 听见有人声,冰蕴赶紧从里屋走了出来。环佩鸣响,一眼瞥见是自己的主人到来,冰蕴立即晕开了笑颜,娇声道:“公子,你怎么会来这里的?” 马凌风瞥她一眼,冷着脸没有答话。 冰蕴也不在意,依旧娇笑着道:“水幽,水幽,公子来了,你快去冲杯寂寞胭脂来吧。” 里面水幽连忙答应好,片刻,便端着一杯清香四溢的寂寞胭脂茶走到了马凌风身边:“公子请喝茶。” 马凌风将犀利的眸光转向水幽,只见宽袖一佛,一柄长剑早已架上了水幽的脖子。 “啊!”手一抖,伴随着两人的尖声惊叫,手中的寂寞胭脂早已跌落在地。冰蕴道:“公子,这是为什么?” 水幽双眸噙着泪,幽幽看向马凌风道:“我们姐妹两从小跟随你,你往东,我们绝不往西。你说走,我们绝对不敢跑。小时候我们一起捉迷藏,荡秋千。长大了我们一起练剑,一起读兵书。我们一起共患难,一起面对生生死死,今日,你用剑对着我,这是我从来没有想到的!” 马凌风眼中露出复杂的光芒,声音不改冰冷之色:“那是因为你们逼我的。” “我们二十五年相伴左右的情意难道抵不过一个你才认识数月的常相思吗?”水幽眸中之泪滚滚而下,看着马凌风,身子不住颤抖。 马凌风无视她眼中的泪光盈盈,他冷着语气道:“这和认识多久没有丝毫关系,总之,我警告你们,不许再动常相思分毫。否则,我--会--杀--了--你--们!” 冰蕴此时再也忍不住,她冲上前来,一把夺过马凌风手中的利剑“咣当”一声扔向地面。接着一把抱住瑟瑟发抖的水幽,两个人哭成了一团。 “你们可听清楚了,不许再动常相思!” “可我们不甘心。” 马凌风沉默,片刻,他淡淡道:“不甘心又怎样,在我的心里,只有她!”他眸光落在了水幽脸庞时,心内竟有些微的柔软,毕竟,这对姐妹,曾追随自己历经诸多危险。 水幽悲戚道:“我们姐妹追随公子,把公子的喜怒当成自己的喜怒,把公子的命看得远远胜过自己的命。我们不敢多求,只求在公子的心中能有我们一点点位置。” “姐姐,别说了。”冰蕴泣不成声,抱着水幽,想要用自己身体的温暖驱逐掉水幽心中蔓延而来的寒冷。 “如今,我们竟是错了。公子的眼里,心里,都瞧不见我们。公子唯一能瞧见的,就只有常姑娘而已。如果公子想要替常姑娘讨回公道,那就杀了我们吧。”水幽的话伴随着哽咽落在了马凌风心里,引起一丝刺痛。 “我从不怀疑你们的忠心。”马凌风此时神色平静,说话也不似先前冰冷。他叹了口气,看着姐妹俩缓缓道:“起来,以后别再为难常姑娘。” 水幽冰蕴点了点头,低声道:“谢公子不杀之恩,公子的话奴婢记住了,以后绝不再犯。” “起来吧,我去宫里后,留香苑就交给你们二人。你们要做的就是,时刻与我保持联络。”马凌风语气温柔而又坚定,这令姐妹两心头一暖。毕竟,马凌风待她们,是有异于别人的。 ***=***=*** 夜里,竹叶舒展落下一地层叠蜿蜒的影子,淡淡清辉穿过薄薄空气洒落在周边,柔柔软软地勾勒着眼前的景象。 萤儿在用准备好的竹筒盛满洗净的米粒,并加上了红枣和山药。再将竹筒上下皆用粽叶封住口。这样,既不会让里面的食物漏出,又让香气很好的保存在竹筒内。 水幽在不远处的地上刨坑,那是用来覆盖竹筒的。冰蕴则负责拾捡柴火,没有柴火,大家又怎么吃上香气诱人的竹筒饭?接着他们再将柴火燃起,然后拉上槿姨隔着一段距离边说边笑,似乎在讲着什么好笑的事情。 身边有股熟悉的气息暗涌于鼻尖,令人莫名沉醉。我知道这样的气息只属于马凌风,一树枝影疏疏落落投映在他身上,他那健硕挺拔的身姿,一动不动。看着他的背影,我猜不出他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干脆,我也这样静静地站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 良久,马凌风执起我的手,淡笑着看我:“怎么了?” 我的手微微颤抖,极力挤出一丝笑意,可这笑,却让心更加的苦涩:“如果你不生在帝王之家,那该多好!” 马凌风握住我的手置于胸前:“哪里有那么多如果?一个人的身份,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没得选择。” 我默默地看着他,半晌才道:“我们不能选择自己的身世,或许我们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 “你不要担心,我不会有事的。左司马是我的同胞手足,他会暗中帮助我的。”马凌风语气温柔而肯定,仿佛一切灾难他都有办法化解,可我内心依然有着强烈的不安。 “马凌崇?”我担忧地道:“我总觉得左司马那个人心机深沉,你得小心防着他。” 握住我双手的手一颤,我抬眼望去,只见马凌风嘴角虽然含着笑,但眼中神色却有些微责怪:“相思你多心了,他是不会害我的。” “可是……可是我心里……总觉得不安。”我明白,在他面前无凭无据怀疑左司马别有用心他肯定不信。 马凌风沉声道:“好了,相信我。” “我……”待要再说,却被他伸出的手指覆在唇上制止。 他深吸了一口气后柔声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填饱我们的肚子,竹筒饭怕是已经好了。再不去,就被水幽冰蕴她们几个吃光了。” 说完,他伸手将我揽在了怀中。 第47章 入住碧影轩 两日后的长沙城。 经过半天的马车颠簸,我们终于在黄昏时分抵达了长沙城的皇宫正门。此次进宫觐见皇上,马凌风只携带了我、萤儿和槿姨。水幽和冰蕴负责看守留香苑,若非得到马凌风的许可,不得擅离。下了马车,来到偌大的朱红宫门前,马凌风出示了腰牌,侍卫才开了门放行。 皇宫到底是什么样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不过我想起那日在长沙城的大街上,便听街上的人们议论,当今皇帝马凌泛建造的九龙殿,以名贵的沉香为殿柱,并在每根柱子上刻有飞龙。每条飞龙长达百尺,一共八条龙。更令人咋舌的是,马凌泛竟将每条龙都刻于沉香木柱上,当中那一条便代表着自己。这条龙头戴饰柱高达一丈,以象征龙角。马凌泛仍嫌这不够体现他的威严气派,又从民间选出富豪的少年郎,将他们编排成华丽的仪仗队,每人手持长枪大槊,枪矛都以金银装饰,号称“银枪军”。只要马凌泛出行时,他们前拥后簇,声势浩荡,兵器闪耀。皇宫之内皆以黄金铺地,玉石为阶,修竹依傍,百年梧桐作为宫殿点缀,尽显帝王之家的庄严肃穆和富贵繁华。经过皇帝上朝的九龙殿时,我们却是由内侍领着从旁边的回廊上绕道走开。九龙殿的华丽辉煌,像我们这样身份卑微的人便无缘得见了。尽管对皇宫充满了好奇,可一路上我们不敢放肆。我和萤儿皆是低垂臻首,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随着领路的内侍前行。 马凌风行走在前面,只能看见他匆匆而行的身影,却看不见他任何的表情。槿姨离他一步之遥跟着,我和萤儿尾随在后。我谨记自己此刻的身份,那就是马凌风的贴身侍女。 我们被安排到了一处偏殿,这里虽然说不上富贵非凡,但清幽的环境却让人心怀舒畅。马凌风来不及稍息片刻,便被两个太监传去觐见皇上。 此时已是夜幕低垂时分,早有一俏丽宫女上来点燃了几支蜡烛,微黄的光晕瞬间填满了整间屋子。望着宫女娇小的身影来来回回的在这屋子里忙来忙去,我和萤儿两个也赶紧一起上前帮忙。 “你叫什么名字?”萤儿帮小宫女一起擦拭桌椅。 “紫怜。”宫女柔婉的声音带着一丝甜美,从相貌上看,比萤儿更小一两岁。 我不禁朝她望去,于烛光下细细打量起来。只见她削肩细腰,腮泛桃红,双眸闪烁。 我含笑上前,朝紫怜一欠身,道:“我和萤儿初次进宫来,对于宫中的规矩知不是很清楚,以后还请紫怜妹妹多加提醒。” 紫怜一听,便带了几分天真的笑意回我:“姐姐千万别客气,我是被派来侍候武平王的。以后,咱们就是姐妹,姐姐有什么不懂的,我一定会细细告诉姐姐。” 萤儿听我们说这些时,便也接过话茬,拉了紫怜的手道:“等明天,还得劳烦紫怜妹妹带我们各处熟悉一下环境,省的将来不小心走错了。” 紫怜乖巧懂事,朝我们点头说道:“这个自然,明天我就带你们四处看看,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不过,在这宫中小心为上,千万不可以闯祸。”我和萤儿连连点头,表示一定不会闯什么祸。 门外的雨势没有减小半分,哗啦啦的从天而降。就着屋里的灯光隐约能分辨屋外两侧种着一些竹子,竹子在大雨的冲洗下,腾起一片微凉雾气。紫怜告诉我们这座偏殿叫碧影轩,是已故皇帝马殷为一位林夫人建造的,里面的布局都是按着林夫人的喜好而设计。这样清幽的殿宇和简洁的摆设,让我想起了留香苑。无意中看见槿姨伸手触摸屋内的物件,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我内心微微一动。 紫怜离去时,外面的夜色又浓了几分。想起马凌风走时交代过我们不要等他,他可能要很晚回来,亥时刚到,槿姨和萤儿便各自回房安睡去了。 我来到自己的寝房,倚靠在桌边的木椅上出神,紫怜的话还萦绕在耳边。宫中表面上繁华气派,实则凶险万分,稍有差池,便会招来杀身之祸。望着门外那茫茫夜色,灯光闪耀,不禁为以后身处皇宫的日子添了几分担忧。 马凌风直到亥时过后才回来,虚掩的房门被他推开,我由沉思中惊醒,急忙迎了上去。我伸着脑袋朝门外张望了一下,湿滑的青石路面变得灰暗不清,只见长廊的不远处一内侍提着一盏风灯缓缓而去。 我赶紧把门关上,一眼看见马凌风的长靴有些湿痕,几缕散落的发丝似乎被雨水沾过粘在一起挡在眼前,好在衣袍并没有淋湿。 “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幸好没有淋湿一身,一切都还好吗?” 马凌风并没有开言,只是一脸阴鹜的看着我。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我低声问道,这样的神色让我感到担忧,似乎,他遇到了什么麻烦。 “没什么,皇上只是传我去问一些话而已。”他声音低沉,让我猜不出他心底情绪。我却隐约感觉到他其实在隐瞒着真实情况,心里的担忧反而更重。既然都带我进宫了,为何不能坦言相对? 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关心地问:“是不是皇上他为难你了?” “相思你别多想了,今天坐了一天的马车也辛苦了。你赶紧去休息吧,听话啊。”也许是我的关切打动了他,他竟然换了副哄孩子的语气来哄着我。 残忍的太后,不得宠的王爷、经年的暗杀和眼下凶险未了的处境,该如何去面对?眼下,我其实并不相信马凌风真的没有遇到什么麻烦事。 “嗯,那好吧。”我最终将满心满腹的话咽下,只低声叮嘱于他:“你也好好休息吧。” 他伸手抚了抚我的脸颊,笑笑道:“我知道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一阵黯然:“凌风……” 已经走出门槛的他停住了脚步,但并未转过身来,只是微微侧首。 “你别走!”我哽咽出声,他转身一把将我拉入他的怀中,我的泪水无声的滴落在他的胸前,瞬间便湿了一片。 他抚摸着我的发丝告诉我:“现在不是在留香苑,而是在宫中,所以以后一切言行必须小心谨慎。而你我之间的关系更不能让旁人看出丝毫,怕惹来杀身之祸。” 闻言,我由他怀中抬起头来,看着他幽幽道:“对不起,我知道,我只是……” “情不自禁是吗?傻丫头。”他声音低沉而温柔,随着凉爽夜风丝丝传入我耳内:“只是你现在是以侍女的身份随伺身边,所以我们要懂得克制自己的情感。” “你去休息吧,保重。”擦了擦泪水,我看着他笑笑。见我情绪平静下来,他转身离去。 接下来的两天,我努力适应着做他的侍女,人前不敢流露半分情意。他除了每天去探视皇上的病,便是和其他的皇子一起应酬。 与紫怜一起指派来的小太监名叫小林子,是一个极为机灵的人。看得出槿姨和萤儿都很喜欢他,所以在相处的两天里倒也愉悦。 两天来大雨依然不曾停过,看着从屋檐上坠落而下的雨水,每个人都觉得沉闷又无聊。紫怜和小林子便给我们讲宫中的各种趣事,时不时地引得我们一阵大笑。但我知道萤儿对他们的旁敲侧击是另有目的,她在打探皇宫的情形。 无人处,槿姨告诉我碧影轩就是青篁夫人离宫前居住的殿宇,那么多年了,一切都未曾改变。而这样的物是人非让槿姨忍不住黯然的叹息,故地重游,记起那曾经难言的往事时又该勾起他们内心多少伤痛? 无聊时,耳边又响起紫怜和小林子的对话。他们所议论的除了宫里哪个宫女受罚了,得赏了,议论得最多就是宫里那些新选来的秀女。 紫怜撑着头,瞪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珠子道:“怡心园那些秀女,每天在玉姑姑的教导下习舞,练歌,学走路,学礼仪,还有学那一颦一笑。我看着都累,也不知道他们累不累?” 小林子一拍紫怜的头,笑着道:“这你就不懂了,她们现在这么辛苦练习这些是为了将来做准备。选入皇宫的女子,谁不希望竟来能多分一点皇上的宠爱?想要三千宠爱集于一身,就得学本领。” “我看,这宫里的妃子,也没几个人真正能分得多少宠爱。今天宠了,明天就忘了。有的甚至还没得到宠爱便被遗忘,这样的下场,哎......”紫怜感叹。 “嘘!”小林子赶紧示意紫怜闭嘴,好像怕谁听了去。 我坐在一旁正拿着一本书百无聊赖地翻着,听他们私下里对怡心园秀女议论不已,便抬头笑道:“那些秀女不是来自名门望族,就是出自尚书将军之府,你们两个还敢在这里瞎议论。若是得罪了谁,将来不割了你们的舌头我就不信。” 第48章 雨夜不速客 紫怜起身走向我,一把抓住我的胳膊道:“其他秀女我根本就不怕,不过有两个秀女倒是令我很注意,将来她们若要争后位,那才有得一争了。” “哦,”我见紫怜提后位之事,忽然勾起我几分兴趣。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吵着后位一步一步走近呢? 小林子目光凝聚于紫怜身上,低声道:“你说得可是刘蔷薇和李灵灵二人?” “不错,那么多秀女里,只有刘小姐和李小姐最有资格坐上后位。她二人不论相貌、才智还是家世都远远超出其他秀女。而还有一点更重要,就是这两人都深得太后娘娘喜欢。” 我拂开紫怜的手,起身笑道:“不是说皇帝正病重么,既然病重,那怎么还有心思选秀?” “哈哈......”小林子一阵轻笑,忽又掩口低声道:“相思姐姐这就不懂了,皇上病重不假,但这次选秀可不是给病了的这个皇上选的。” 其实我在离开花海居那日便知道是为谁选的秀女,但我故意装作不知道,于是我好奇道:“那是为谁?” “武安王。” “是他?” 小林子和紫怜连连点头,我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状:“这么说,将来皇位人选必定是武安王了?” 小林子沉吟道:“这还用说?” “可按照先皇马殷的遗诏,这一次不是该武平王即位么?”我瞅着小林子和紫怜,看看他们对此事会有何反应。 紫怜叹口气,压低声音道:“遗诏虽然是这样定的,可是还得看实际情况啊。如果皇上非要改立皇位继承人,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何况,朝中之人本就拥戴武安王的人多。” 我侧首凝眸,看着紫怜道:“有这样的事情?为何朝中人都拥戴武安王而疏远武平王呢?” 小林子看看我,又看看紫怜,似乎踌躇这事要不要再细说下去。我见他样子,便道:“你担心什么,难道我还会把你说的话去讲给别人听么?” 小林子被我看破心里担忧,不禁讪讪一笑,接着道:“人家说母凭子贵,其实在这宫里,很多时候是子凭母贵。谁叫武安王有一个太后亲娘和一个皇帝哥哥呢?武平王的母妃早年就被逼出宫去,最后还被毒死。武平王能捡回条命,在朗州清闲度日已经是大幸了。” 这些都是前尘往事,在留香苑时早已听槿姨说过。于是我岔开话题道:“不管谁是皇位继承人,我们要做的就是忠于自己的主人。我们只有忠于自己的主人,日子才会过得好呢。” 紫怜和小林子听了,不禁笑着点头连声说是。 风清凉,雨迷蒙,碧影轩一派宁静的景象。 槿姨看了几页佛经后,便回自己的屋子歇息去了。我和萤儿待紫怜和小林子各自退去,便一起站在了门前看着迷蒙的雨帘出神。 我很担心马凌风此次进宫的后果,然而我又清楚地知道,他非进宫不可。看着他迟迟未归,我是怎么也没有想要歇息的意思。 萤儿低声问我:“姑娘怎么了?” 我沉声道:“担心他。” “我们再担心也没用,一切,还得静观其变。现在朝中多数是皇上的心腹,不止如此,大臣们都很拥戴武安王。只要公子他不去争夺这个皇位,我估计武安王绝不会对公子不利。”萤儿的话细微而沉重,让人觉得茫茫黑夜里似乎亮起一盏灯光,而又却觉得拿灯光轻易便能熄灭。 我低声道:“刘蔷薇的父亲刘彦韬骁勇善战,是个刚烈之人。李灵灵的父亲文采斐然,又居尚书之职,颇受皇帝而太后重视。这两人都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如今加上她们的女儿又是待选之身,将来不管谁做了皇后,都是武安王坚实的后盾。” “公子的处境确实很危险,进不能,退不能,就相似棋盘上的棋子。”萤儿郁闷不已,伸手接住屋檐滴落下来的雨珠子,叹息道。 我苦笑:“其实,我感觉我的报仇之路也是遥遥无期。想要亲手杀了皇上谈何容易,我总感觉,还未等我见到皇上,只怕我就被人......” “姑娘!”萤儿忽然捂住我的嘴,道:“千万别说不吉利的话,既然我们走到了这步,退是不可能了。” 暗夜里雨帘铺天盖地,却又让人看不清楚。唯有屋内的烛光映着门外雨丝,隐隐泛着轻薄的白光。 “谁说不能退,跟我回去。”雨帘里多了一个高大身影,他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忽然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让我们一阵惊恐。 “你是谁?”萤儿将我护在了身后,指着雨帘里的来人厉声问。 “是你?”我认得这个身影,熟悉这个声音,当我忽然见到师父冷寒霜的那刻,我又惊又喜又疑又恨。“你......怎么会出现在皇宫?” “想要进入皇宫对于我来说易如反掌,可是对于你,若要离开皇宫却难于登天。相思,放弃报仇,跟我回去。”冷寒霜隔着雨帘静静地望着我,那眼神,尽管是在这样漆黑的夜里,我依然能感觉是那么热切。 “不......”我哭道:“我不能和你回去,不能,我不能忘记你杀了我的父母。” “当年如果我不杀你的父母,皇上还是会派其他人去绞杀。我和你的爹娘是莫逆之交,我不想杀他们,可是若被其他人绞杀,只怕死得会更惨!”冷寒霜凝视着我,声音里的沉痛不亚于断去了自己的手臂。我心里一颤,我该怪他么? “姑娘......”萤儿见我情绪激动,一时不知说什么,只是将我护在身后。她望向冷寒霜道:“冷将军,你别逼她,如果你逼她,我会和你拼命。” 冷寒霜漠视萤儿的存在,他的眼里只有我。他静静地站在雨帘里,朝我伸出一手,柔声道:“相思,跟我走!放弃报仇,跟我走!” “不!”我掩面而泣之后放开手,坚定地对冷寒霜道:“我不会走,我要留下来。我要和马凌风在一起,我不回去。” “你疯了?”冷寒霜惊愕,他不相信我竟然会执意留下,他看着我痛苦道:“与他在一起你会很危险,会陷入万劫不复。你不能留下......” 我后退了两步,跌跌撞撞地扶住了门槛。我惨白的脸透着因激动而生出的潮红:“我知道我和他在一起会有危险,可是,越是这样我越不能离开。我既然已经和他纠缠在了一起,我就要继续和他纠缠。我怕等待的折磨,怕失去的痛苦,所以,不管多危险,我都要留下!” 冷寒霜怔怔地瞅了我良久,眼里有痛心有失望有焦虑。他恍惚的摇头:“你对他的情,就这么深了么?真是天意......” 我无声哽咽,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对马凌风的情怎么会如狂风骤雨般来如此凶猛。我也不敢相信,我也有着对自己对马凌风太多的不确定。可是,这份情就是如此深刻的刻在了我的心上,我无法放下。 转身,离去,一身蓑衣消失在茫茫雨幕。 子时的更漏声悠远而深沉,我辗转反侧无法安心入眠。想起当今皇上诛杀我满门,心中便升起一股恨意。恨不得立即杀了他替我死去的父母亲人报仇。然而,内宫守卫森严,想要接近皇上谈何容易?卑微的身份,又无武功,报仇似乎成了一个空想。 隐隐约约似乎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也让我将思绪蓦然收转。脚步声不大,但我听来却很清晰。我屏住气息,心里一阵慌乱,我赤脚下了床来到门边。 “相思,睡下了么?”马凌风在门外低声询问。 “没有。”我打开房门的那刻,一条黑影迅速闪进房内。我刚要开言问他为何非要约在子夜时分来,他却早已一手按住了我的嘴,示意我不要出声。 他告诉我这碧影轩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这两天碧影轩外总会有几个鬼鬼祟祟的宫人探头探脑走来走去。如果猜的不错,应该是太后暗中安插在我们身边的耳目。我听后背上冒出一身冷汗,一时不敢吭声。 “你知道么,现在我那帮兄弟被召回宫中,几乎个个都各怀心事。这些年,他们在宫中安插了各自的眼线,只等时机成熟好将陈太后和皇上控制。” “难道皇上没有察觉么?” “当然有,皇上和太后又不是傻子。今天,我便亲眼见皇上下令处置一个可疑的宫女。那情景,真的是令人毛骨悚然。”马凌风低沉的声音透着丝丝心悸,像他这样嗜血的个性居然也会怕,这不由得我颇为意外。 我低声问道:“皇上把那宫女怎么了?” “将她手足经脉全部挑断,然后衣服全部扒光,再用利刃在她身上一道道划得血肉模糊。”马凌风声音微颤,把我紧紧拥在了怀中:“之后还不够,再将酒倒在她全身。” “怎么会如此残忍?”我声音发抖,全身迅速僵硬。 第49章 珊瑚簪风波 上 他低低的声音透着担忧和无奈:“所以相思你要记住,在宫中你一定要小心谨慎。” 我点头,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感觉,我将脸靠在他的胸前,深怕一松开便会再也见不到他。 “太晚了,我抱你回床上歇息。”马凌风温柔的声音令我无法拒绝。 黑暗中,他将我拦腰一把抱起,走到床榻旁将我放下。他脱掉鞋子倚靠在床榻上,轻轻把我拉向他的怀中。他微热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袍传递给我,我的心一阵慌乱,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屋内没有点灯,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感觉到他用手摩挲着我的背脊。 “害怕了吗?”他轻声问,抚摸我背脊的手的力道便重了几分。 我环抱住他的腰身,低声道:“不怕,有你在我就不会怕!” 一阵窗风灌进来,吹得人微冷,我将头埋在了他的胸前。听着他的心跳,依偎在他怀中的我变得神思恍惚起来,我有些困了。朦胧中,感觉他细心的将被子给我盖上,在将一个缠绵而炙热的吻印在了我的唇上之后悄然离去。 连日来的倾盆大雨在我们入住碧影轩第六日的清晨停止,澄净的天空碧蓝如洗,一轮红日冉冉升起。 冷寒霜来雨夜来见我的事,我没有向马凌风提半个字。自那夜过后,萤儿也不在我面前提起。幸好那夜冷寒霜的突然到来,并没有惊动其他人,于是这一页揭过便也不提。 此时,小林子禁不住萤儿的百般央求,终于答应带萤儿去碧影轩以外的亭台楼阁逛一圈。萤儿来找我时,我正为马凌风整理被褥。 一路穿廊绕榭,所到之处,幽寂清凉,光影斑驳,花香缭绕。小林子兴致盎然的带着我们一边欣赏美景,一边详细介绍殿宇亭台的名字。这宫中设有天策府,里面建造了十六栋美轮美奂的楼阁,天策府还设有十八学士,文昭园便是文人雅士吟诗作对的场所。除此,还另外在开福寺旁边修建了会春园、佳宴堂、金华殿等几座殿宇。所建造的栋宇门窗皆以金玉装饰,以丹砂涂墙。 “难怪外面的百姓吃不饱穿不暖,这要花费多少财力?”萤儿听后,忍不住低声责骂: “如此奢华的生活,皇上觉得安心么?” 我淡淡一笑,低声道:“其实百姓只希望能吃饱穿暖,至于谁做皇帝,他们到不会有什么想法。” “前人所说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道理其实谁都懂,只是想要以身作则就成了难题。”萤儿侧目看看我,低声道。 “嘘……”小林子赶紧用食指抵于唇上,轻嘘一口,以作警示:“两位姐姐很有学问,但这样的话还是不要说出来,搞不好是掉脑袋的事情。” 我和萤儿笑笑,见他们二人如此惧怕,便也不再说下去。 又走了半晌的功夫,我抬眼一望,竟是来到了一处风景如画的园子。远远看见一处假山旁盛开着一架金银花,清淡的香气随风袅袅飘来。我最爱那米黄的花瓣,娇嫩而透着光泽,那纤细的藤蔓挂着青翠的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曳,宛如少女婀娜的舞姿。 小林子告诉我们,这里是怡心园,是历年入选秀女居住的地方。我想起那日长沙城街上浩浩荡荡的马车队伍,正是为今年选送的秀女,看来能来到这里的,必然都是上上人选。 “年年送那么多的女子入宫,难道皇上个个都宠幸了?”萤儿有些疑惑,便自言自语起来。 我瞅了萤儿一眼:“未必,有的女人被选进宫中,到死都没见过皇上。” 萤儿一撅嘴,便又停了:“那岂不是害了人家?” 我道:“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那些秀女当中,有些已经有心上人的,可因为被选上,只能活生生与心上人分开。如果进宫后不能得宠,便只能孤零零地老死宫中了。” 萤儿感伤道:“太惨了!” 小林子无奈地一摊手,耸耸肩道:“身为皇上想做什么自然就做什么,还不用自己动手操心,自有一群人忙前忙后。而这样的待遇,就是皇上的专利” “说的是!”我朝和我们一样憋不住话的小林子一笑:“不过,我现在最感兴趣的就是那架花藤,你们等我着我。” 来到那架金银花前,我小心的攀手捉住一根藤蔓,凝视着那细长的花蕊,鼻尖仿佛嗅到一股清凉的味儿。我眯起眼,让那股子清凉气息笼罩全身,尽享惬意和愉悦。 “这园子里最多的就是花,眼下,各色的花都开齐了。”见我在金银花前沉醉,小林子亦走上前来笑着道:“我看相思姐姐比这花还要好看。” 闻言我扑哧一下笑了,瞪着小林子道:“你尽会甜言蜜语哄人开心,这好听的话,你应该留着日后向那些得宠的妃子们说去。” “天地良心,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小林子一脸委屈,看着我真诚的道:“我看这园中的美人,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姑娘。甜言蜜语,自然还是对着相思姐姐说最合适了。” “嘘!”我警示他,打断他的话,瞪着他低声道:“你胡说什么呢?担心被人听见了。这园子可都是有机会出人头地的,若得罪了,以后要治你的罪。” 小林子显然被我的话吓住,便不再做声。忽然不见了萤儿,我便转头四处张望。 “咦,这里有支珊瑚簪子。”假山旁传来萤儿的诧异声。 果然,假山旁的草地上躺着一枚红色的蝶型簪子,此时萤儿已将簪子拿在手上把玩。小林子闻言,赶紧跑到了萤儿身边,两人皆赞叹簪子的做工精致,形态栩栩如生。 我走上前去,细细端详一番,看簪子华美无比,一时也诧异。这样贵重的东西是谁遗落于此地的?丢失簪子的人会不会焦急? “姑娘,怎么办?”萤儿面带难色,显然对于如何处理这簪子,她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我正欲说话,却被一大块阴影挡住。抬眼望去,假山旁忽然站立着两个少女。 “喂,你们是哪个秀女的丫头?”其中那个侍女打扮的面带嘲讽的道:“我们家小姐的簪子为何会在你们的手中?” 这样的语气,令我们极为反感。 “我们捡来的,既然是你们的,那就拿去好了。”我心下尽管不悦,但想到身在皇宫,不好多生枝节,便轻声叫萤儿将簪子还给她们。 萤儿点点头,握着那枚珊瑚簪走向那名傲慢的侍女。 谁知那傲慢侍女闻言不仅不谢,还口出刻薄之言:“捡的?真是笑话。我看你们满身寒酸样,说不定是什么时候偷来的吧。” “你!”萤儿怒意顿起,指着那傲慢侍女道:“你别冤枉好人,我们确实是捡的。” “谁知道呢?”那侍女不依不饶,轻蔑地白了我们一眼。 忽听得萤儿“哎呦”一声,竟不知为何脚下一滑,身体一个站不稳,便朝地上倒去。手中的珊瑚簪竟也在歪倒的瞬间滑出手心,摔在旁边一块大石头上。只听一声脆响,珊瑚簪便已碎裂。 “啊!我的簪子。”一直未出声的女子忽然惊叫,见簪子已经碎裂,眼中有藏不住的怒气。 在场的人皆已呆住,我的心亦悬在了空中,看来,一场风波不可避免。 “好大胆子,你竟敢砸坏珊瑚簪。”说话的女子梳着飞仙发髻,斜插点翠嵌珠飞蝶步摇,一袭迤逦拖地的嫣红缕金天香绢鸾衣,拽地月白长裙。周身再配以名贵宝石,于艳阳下闪着烁烁流光并随着她一举手一投足盈盈摆动。柳叶眉下杏子眼,高挺的鼻梁配着一张薄薄的红唇,果真是美若天仙。 “我不是故意的,簪子断了,可我也摔得不轻呢。”萤儿很快地从地上爬起,见那女子怒气不小,便不紧不慢地为自己辩护。 “小曼,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教训她。”那美人显然已经气急败坏,萤儿的态度分明让人心生疑虑。 “是!”小曼闻言,赶紧上前,不由分说便朝萤儿一个耳光打下。我知道萤儿不敢暴露自己身怀武功,所以这一掌是结结实实地打在她的脸上。 “你们怎么说打就打,她都已经说了不是故意的,你们为何还要咄咄逼人呢?”我上前想要阻止,却被那名叫小曼的一掌推开。 “再打!我叫她摔坏我的簪子。”那美人一脸不屑和傲慢,看样子她是不想放过萤儿。 “是!小姐。”小曼领命,朝着萤儿再次挥手。 我见小曼主仆如此嚣张跋扈,不禁怒起。一手便挡开了小曼那挥在半空中的手,我怒目瞪着小曼道:“住手!不就是一枚簪子吗?值得动手打人么?” “好大的胆子,竟敢顶撞。”那美人厉声说着,杏眼圆睁,咬着银牙命令侍女:“小曼,给我好好教训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丫头。” “是,小姐!”话音刚落,我的脸上便重重挨了小曼一巴掌。顿时半边脸火辣辣的痛,我捂住脸,朝那美人望去。 我看见萤儿的双手早已握紧了拳头,难道萤儿想动武,以泄刚才之辱?不行,我们是马凌风的侍女,绝不可以让萤儿暴露自己的武功。否则,会给马凌风招来祸端。 眼下除了忍,别无他法,我一手赶紧握住了萤儿的手,低声道:“别冲动!” 第50章 珊瑚簪风波 下 “咦,这不是李尚书的千金李灵灵小姐吗?”话音刚落,便见一位身穿杏红刻丝滕文雨花锦上裳,芙蓉色百花百褶如意月裙的女子于假山旁的小径上款款走来。乌黑莹亮的头发梳成一个反绾髻,发髻上插一支翠翘金雀玉搔头,耳上的珍珠坠摇曳多姿。 她朝李灵灵嫣然一笑,接着又说:“李小姐贵为尚书千金,今日若为一支珊瑚簪而动怒,未免伤了小姐的名声。她们不过是个丫头,哪里敢故意砸坏尚书千金的簪子,我看今日之事就算了吧。若是细究起来,倒显得李小姐不够大度,这样的话若传到武安王耳里,想来李小姐也是不愿意的吧?” 她的一番话竟让李灵灵哑然,看来刚才的一幕都被她看在了眼里,我和萤儿递与她一个感激的目光,她淡淡一笑。 “哼!算你们走运。”李灵灵朝着我们一声闷哼,宽大的袖摆一拂。转首看着帮我们解围的女子,语气似有不甘的道:“刘蔷薇,你行。” 刘蔷薇一脸平和,微一欠身,笑着朝李灵灵道:“多谢李姐姐赏小妹面子。” 此时小林子带着一行人匆匆而来,其中一人白衣锦袍,面目清秀,丰姿飘逸。 “见过武安王。”刘蔷薇和李灵灵早已大礼参拜。我和萤儿见状,也赶紧跪地,双膝欲落地时,我却被马凌云双手托住。 “相思,免礼,以后见到本王你无须参拜。”马凌云此时全无王者身架,我起身站好。 “都起来吧。”武安王一扫众人,接着睨着李灵灵,厉声道:“李灵灵你身为尚书之女,怎么可以去为难毒打一个侍女?” “武安王,你也说她只是一个侍女而已,她既然做错了事,自然就要罚。”李灵灵似有不甘,出言为自己辩解。 我伸手拂去身上的灰尘,静立一旁,萤儿见马凌云斥责李灵灵,脸上泛出一丝得意的笑。 我低声朝萤儿道:“你还笑得出,是不是那巴掌没打痛你?” “不是,这样嚣张跋扈的女人,我倒想看看武安王如何修理。”萤儿不看我,只是捂着脸低声回我。 我不再说话,静静看着眼前的事件会如何发展。 “是吗?那请问李小姐,这两位姑娘到底做错了什么事?”马凌云冷着脸朝李灵灵说道。 “回禀武安王,这两个丫头竟然敢故意摔碎我家小姐的簪子。”小曼此时跪倒在地,见武安王问话,便出言为自家小姐说话。 “这里何时轮到你说话?”武安王伸手用袖子轻擦我的嘴角,看都不看小曼:“是非黑白,难道要你一个丫头教本王不成?”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小曼以头磕地,惶恐不安,我和萤儿低哼一声,冷笑不已。 李灵灵此时撒着娇朝马凌云道:“就是那两个丫头故意跌碎我的珊瑚赞,这珊瑚簪还是太后赏赐的,如今被她们跌碎,太后若问起我,我可怎么回答?” 马凌云冷眼看她,淡淡道:“若说她们跌碎有罪,本王到觉得你丢失更有罪。你平日里嚣张跋扈,谁都不放在眼里,本王怀疑你是不是也不把太后放在眼里,所以你故意丢弃太后赐予你的簪子?” “啊,武安王,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马凌云的话让李灵灵大惊,这目无太后可是犯上之嘴,她无论如何是不能承认的。“武安王你别乱说啊,我没有这样的意思。” “乱说?你居然敢说本王乱说?” “啊......不不不......我......”李灵灵见事情越分辨越糟糕,便只好闭嘴。“武安王……我……”许是方才小曼用力掌掴的缘故,我的嘴角流出了血迹:“一个误会而已,请武安王不要再追究了。”说到底,我并不希望事情搞大,搞大了,引得众人瞩目,只怕于己于马凌风都不利。 “别说话,我知道。”马凌云看着我,眼里充满了怜惜。接着马凌云再次拽起袖袍替我擦拭嘴角的血渍,而且他此时对我的爱护举动已将我推到风口浪尖,心中巨大的不安让我感觉到今后在宫中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 李灵灵双眼似要喷出火来,咬着牙狠狠道:“武安王,她不过是一个侍女,你为什么替她擦拭血迹?” 不待马凌云再继续擦拭,我退后一步,避开他的手。我一边朝他欠身,一边轻道:“今日之事都是我们的错,请武安王不要责怪李小姐。我和萤儿出来久了,武平王若有事不见我们,必然会责怪。我们这就告退。” 说完,拉起萤儿就要转身离去。一时间花枝颤颤,苔径湿滑,步履蹒跚。 “不过就是一个不得宠不得势的武平王的侍女,值得你武安王为她做这些么?”心绪沉重间却闻身后传来李灵灵不屑的声音,我身形一震,仍然握住萤儿的手向前疾走。 入夜,我辗转多时依然无法入睡,索性起来在廊外走走。 天幕,月朗星稀,微风徐徐吹拂,带来一丝凉意,我披散的长发随着凉风轻轻飘荡。廊外的几株青竹婆娑作响,借着隐隐亮光,远远地看见一块青石。我慢慢走过去,用衣袖拂了拂,便寂坐于石上。 珊瑚簪引起的风波仍然萦绕于眼前,我触手轻抚挨打的脸颊,似乎还有痛感。如果不是小林子机灵,赶紧找来武安王,恐怕我和萤儿还要受辱。 可眼下最担心的就是,马凌风会因此事而动怒。我抱着忐忑不安的心终于熬到了晚上,依然没有见到马凌风的身影。 夜风袭人,青石微凉,地上投着我淡淡的身影。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我依然没有丝毫的困意。 “是不是还没有挨够人家的耳光,所以坐在这里等着我回来再打?”低沉清冷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我抬头看着身侧的他,深邃的目光没有一丝温度。他居然连问都不要问我一声事情的起因,就用这样冰冷的语气责怪我,我恼怒的绕开他朝自己的寝房走去。 “你站住!”他命令,我不理,径直往厢房走去。 “相思!”他恼怒的声音再次传来,不容拒绝:“我有那么可怕吗,使得你见到我就走。” 我转身欲要将门合上,却被他双手抵住。我只好放手,徐徐逼近,冷冷看他:“武平王忘了这里是皇宫吗?相思是你的侍女,深夜在侍女的门前纠缠,就不怕落人话柄?别忘了,这里监视我们的耳目多着呢。” “我不过说了你一句,你就这样生气?可你知不知道今天在怡心园的事情传到我耳里,让我担心死了?” 他低沉的嗓音充斥进耳内,让我心里愈加难受。我径直走进屋内和衣躺下,冷冷道:“我与你非亲非故的,你有什么好担心的?要说担心,你也是担心我会坏了你的大计吧。” 耳边传来轻微的关门声,还有细细的脚步声,他走到床边,半晌没有言语。我背他而卧,合上双目,不愿理睬。 “是,你不用我管,如今有武安王来管你了,看来,我是瞎操心了。”他用近乎嘲弄的语气说着:“你是不是觉得武安王比我好,对你温柔备至,所以你如今也不屑我的关心了?” “我什么时候说他比你好?武安王及时赶到完全是因为小林子怕我和萤儿吃苦头才悄悄去请了武安王来,你却在这里胡说什么?”我气得浑身发抖,以至于嗓音也颤抖起来。 “你嘴上不说,可不表示你心里不是这么想。”他强行将我身体扳转,让我将脸朝他:“武安王清秀俊朗,性格温柔,我就不信你不动心。” “你放开我!”我恼恨地挣扎:“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你一口一个武安王,难道除了武安王你就没有别的好说吗?”此时的马凌风已经是气急败坏,对着我一阵乱吼。屋内不曾熄灭的烛火轻微的跳跃,微黄的光晕照拂他一身。 我一边挣扎一边冷笑:“是谁一口一个武安王了,你别血口喷人好吧!我真不明白,他救了我,你为什么反而会这么生气。” “谁生气了,你把我想成什么人?难道我不担心你,难道我就想你被人欺负吗?”他沙哑着嗓音,狠狠地抓住我的手,似乎要捏碎我的骨头:“我只不过是想提醒你,不要让武安王靠近你。你知不知道,他是陈太后的亲儿子,是皇上的亲弟弟,他会害死你的!” 此时的他愤怒至极,双眸里似乎要喷出火来。不知为何,看着他几近扭曲的脸庞,我竟不忍再冷漠对他。 “你弄痛我了,你放开我!”我低声说着,带着一丝哀怨。 “还痛么?”他猛然一怔,立即意识到他刚才的粗暴,赶紧松手。他伸手轻抚我一边还红肿的脸颊道:“我知道你今天受气了,让我看看你的脸怎么样了!” 第51章 初闻李宏臬 “不要你管。”我揉着被他捏痛的手腕,负气的说道:“既然关心我,又何必摆出一副臭脸给我看?”看着他目光迫人,我猛地偏头。 “告诉我,还痛么?”他沙哑着声音问,我依旧冷着脸不言不语。他伸手,将我的头抵于他胸前,耳畔传来他轻声的叹息:“你说,你要我怎么做好?你总是让我不放心,我就怕我没有看好你,你突然之间就被其他人抢走了。” 我挣扎,却被他抱的更紧:“我其实连你的侍女都算不上,我能对你有什么要求?” “别再折磨我,相思,你是我的,谁都不可以抢走你!”他边说边抬手将我披散一背的青丝轻轻梳理,十指从柔顺的发丝间穿过,我心里一软。 “明明是你在折磨我……”长久的沉默着,我靠在他的怀中,听着他的心跳:“是你啊,你知道么?” 见我柔顺下来,马凌风终于也平息了恼怒,接着,他转换了话题。 “丫头,你可知今天得罪的是尚书李宏臬的女儿。且不说陈太后是如何喜欢这李小姐,单就李宏臬,他可是当今皇上的宠臣。”他的声音有些沉重。 我问道:“李宏臬他可是天策府的十八学士之首?” 马凌风点头不语,脸上却隐现乌云:“李宏臬官居尚书左仆射兼御史大夫,位居十八学士之首。皇上对他十分倚重,朝中之人都不会轻易得罪于他。而李宏臬对他那脾气暴戾的女儿又百般宠溺,只怕日后会有麻烦。” 桌上的蜡烛尽情的燃烧,颗颗烛泪蜿蜒流下,凝聚在蜡烛的托盘上。风吹过时窗外的枝叶漱然有声,带着清淡的花香,有隐隐袭来的凉意。 我静静的吸了口气,拢紧手指轻轻道:“李灵灵蛮不讲理,我们根本就没有错。” 他不语,只是用手撩拨着我脑后的发丝。 我思索了片刻,抬眼看向他的眸:“你难道不信我?” 他有些动容,眉毛微挑,沉声道:“我怎么不信你了,我只是担心她日后要报复你。”我闻言心内一惊,难道,今日之事已经埋下祸根? “报复?为一根珊瑚簪有这个必要吗?”我有些不信,始终觉得今日那场风波只是一件极小的事情,李灵灵好歹是大家闺秀,难道还真为一件小事耿耿于怀并算计着日后进行报复吗?若心胸如此狭窄,日后又如何母仪天下呢? “你太善良单纯,在这深宫内院,步步危机,一不小心就会被人算计了去。相思,其实比起前朝的争斗,后宫的争斗往往上演得更惨烈。”马凌风拥住我,声音沉重令我心绪难安。 “我知道了,以后我会万分小心的。只是今日的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怎么都没有办法挽回。如果李灵灵非要报复,我也不能避得开。”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现在担心也是白担心。总之,不管怎样,我都在你身边。” 有他这话,我便安心合眼。他再拥了我片刻,便开门离去。 时至丑时,碧影轩已是寂静无声。桌上的烛火早已燃尽,我依然毫无睡意,在树叶摇曳有声的静夜里保持着一种警醒。 我开始觉得皇宫里静谧的夜里有了血腥的气味,夹杂着防不胜防的阴谋,在我的身边虎视眈眈,蠢蠢欲动。我叹了口气,想起马凌风戏谑的笑意,想起他双臂环住我时的感觉,我慢慢陷入了渐行渐远的迷蒙梦中。 第二天醒来,发现脸上的红肿已经隐去。我便挽了简单的发髻,穿上衣裳,朝马凌风的寝房而去。马凌风早已不见了人影,床上却是一片凌乱。我伸手触摸他的被褥,仿佛还残留着他的一缕体温。 “姑娘,武平王人呢?”萤儿在我整理好床榻的时候也从外面进来。自从入宫后,萤儿便对马凌风以王爷相称。 “想必是早朝去了。”我轻声道:“皇上病重,召各地藩王回宫,一定有许多重要的事情商议。” “政事永远也忙不完,只不过武平王一直被皇上和太后视为眼中钉,即使能去九龙殿参与朝政也不见得会重视他。” 萤儿脸上隐隐的担忧触动了我,我停住手中折叠被褥的动作,呆愣着。 “昨天的事连累你一起挨打,真是对不起。”萤儿见我无言,便将桌上一只花瓶拿出去换好水走了进来,将花瓶重新放好。 我朝她摇摇头,忽又问道:“你昨天怎么会摔倒?以你的身手不应该会滑到啊?” “其实……是我故意的。”萤儿脸露愧色,走到我跟前,小心地陪着笑道:“我就是气不过李灵灵她们如此嚣张,所以才故意跌倒摔碎了那簪子的。想不到害姑娘你跟着一起挨打,真的对不起。” “哎,你呀。”听她这样说我又气又无奈,最后只好叹了口气:“你太莽撞了,李灵灵心胸狭窄,与她结下梁子,只怕日后在宫里难以安生。” “你别怪我,姑娘。”萤儿面露愧色,低声道。 “好了,算了,都过去了。”我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你一向沉得住气,以后可别冲动了。” “知道了!”见我并未生气,萤儿朝我调皮一笑。 碧影轩正门外站立着两个小太监,还有几个小宫女在打扫庭院。 长久的宁静让我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想了半晌,才发现原来不见槿姨的影子。槿姨是个稳重之人,怎么会平白无故见不到人影呢?疑惑间,一把拉住从身旁走过的紫怜。 “槿姨呢?”一看紫怜正提着一小桶水,拿了一个水瓢,准备给花木浇水。 紫怜含笑说道:“很早就看见槿姨随着一个年纪很大的公公走了。” “年纪很大的公公?”萤儿诧异的问道,我亦疑惑的看着紫怜,槿姨离宫那么多年,还有谁会记得她呢? “那你可认识是哪个宫里的公公?找槿姨何事?”萤儿再次问道。 紫怜一手提着水桶,一手拿着瓢,边走边说:“不知道那公公叫什么名字,好像是太后身边的人。” 一语惊觉,似乎紫怜的话隐约传递着一丝神秘的信息,槿姨为何会被太后身边的太监传唤。我的深思忽略了萤儿的存在,一声“姑娘”的轻唤声骤然将我惊醒。 “你在想什么?” “我觉得太后传召槿姨肯定不是小事,会不会太后想对槿姨怎么样?” “姑娘觉得太后想做什么?难道说,太后要有所行动了?” “我不知道,这些事情我也不好胡乱猜测,到底传槿姨去是为了什么,总得等槿姨回来问清楚。” 只见她正定定的看着我,黑白分明的眸子带着几分探究:“不错。” “只是萤儿,以后我们做事一定要低调,武平王是太后的眼中丁,我们是武平王身边的人。若是做事过于引人注目,还真的难保不会惹来麻烦。”我不禁心中矛盾,从与她相伴以来,一直是信任和猜疑并存,我的心思由当初的单纯变重了许多。萤儿虽然不怎么认字,可她对前朝历史却了然于心。她年纪虽然小,处事却总是从容不迫。而昨日的珊瑚簪一事,即便李灵灵态度嚣张令人不悦,但也不至于会让萤儿忍无可忍地故意跌碎珊瑚簪引起李灵灵发怒。 聪明伶俐如萤儿,难道不知道如何应该如何应对么?想起她的姐姐林仙儿,即便跟随马凌风多年,为了武安王终究还是背叛了马凌风。那么萤儿于林仙儿是姐妹,林仙儿受困留香苑,难道萤儿不恨马凌风?如果恨,萤儿会如何对待马凌风? 我无声地看了一眼身边的萤儿,萤儿只顾低头前行,便未发现我心事重重,更不清楚我对她是该信任还是猜疑的纠结心绪。 一声叹息来自心底,我和萤儿缓缓地步下了石阶,微风徐来,扬起我的衣角轻轻飘荡。 萤儿不语,默默随着我的步履前行。我一边握紧了她的手,一边轻言:“昨晚我见过武平王了,他说昨日之事怡心园的事情只怕会为日后埋下祸端,叫我们凡事小心。” “好。”萤儿答应着,脸色却不见有什么担忧。 早在马殷在位时,李宏臬曾任营道令、都统掌书记等职。湘西一战为了百姓的安定,马殷和溪州刺史彭士愁协议罢兵。在溪州设立铜柱为划分疆界的标志,从此各守疆土互不进犯。李宏臬奉命撰写柱文,文辞流畅。之后马凌泛即位开设天策府,他便入职天策府,位居十八学士之首。只是想不到他的女儿,却是如此品行。 萤儿不屑地说:“李宏臬的女儿贵为尚书千金,却是一个刁蛮跋扈的恶妇。将来要是谁娶了她,可有得受了。” 闻言,我笑着看向萤儿,轻嗔道:“萤儿不屑李小姐的为人,那将来你自己嫁了人,肯定是对夫君温柔有加,关怀备至,绝不会做李灵灵这样的跋扈女人了。” 萤儿闻言,不由错愕,我轻笑着跑开。听出我是在打趣她后便将脸红了,追上来对我一阵轻挠:“叫你说,叫你乱说。” 我吃不住,只能求饶。 第52章 白莲汀之惊 下午,我深感无聊,便独自一人出了碧影轩,一路上垂柳影翠,扬起薄薄的烟尘在风中轻荡。 因有了珊瑚簪引出的风波,我自然会远离怡心园。既然那里住着惹不起的尚书千金,我除了避开,似乎没有去招惹她的道理。 时间在兜兜逛逛中滑走,一眨眼的工夫,竟然已是日落三杆。黄昏的景色显得混沌迷蒙,这样的意像让人的双眼辨识不清,而一些轻浮的事物便可以在黄昏里肆意孕育。 低头缓步时,已经来到一处平时没有涉足的地方。大片的灌木丛边是一些假山池塘,还有高大的槐树。槐树的枝叶横斜交错,隐隐约约缀着一些花苞。只见旁边一块玉石为碑,上刻“白莲汀”。 此处有莲汀?我不禁疑惑,便引颈移步,四处张望。果然见一片绿荫浓翠的地方真有一大片泥塘。泥塘中翠叶婷婷,仔细分辨,还真是荷叶。 信步前行,小径通幽,依山傍水,几株龙爪槐点缀着汀边的一座凉亭。汀中果真有荷叶千株,浓翠摇曳。一座木桥如一弯新月拱于汀与凉亭的两端,巧夺天工。 我于汀边蹲下,细细看荷叶下有游鱼隐现,便折了一截长长的树枝,轻轻拨弄着荷叶下的水。鱼儿在受到了惊吓后,便四散的逃开。我不禁兴起,挽起袖管想要伸手去抓一尾鱼儿。忽然觉得身旁凉亭中传来一阵异响,心内疑惑。便屏住了呼吸,蹑手蹑脚朝凉亭边靠近。 “樱儿,我们家小姐说了,此事只要做成了,日后定然赏你。”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传入耳内。 “采青,我知道了,你只管叫你家小姐放心,明日我一定会按照吩咐做成此事。”名叫樱儿的女子回答。 “那就好。” “听说武平王的两个丫头在怡心园被你家小姐毒打,有这回事吗?” “不错,听小曼说那两个丫头摔断了我家小姐的珊瑚簪还不肯认错,所以我家小姐才要教训她们的。”采青带着幸灾乐祸的口气:“不过后来武安王匆匆赶来制止了,你说武安王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对武平王的一个丫头另眼相看。” “看来武安王对那个叫相思的丫头挺上心,难怪我家小姐要生气……” “我说樱儿你关心这些干什么,来,让我好好看看。” 半晌再没有了言语,只听见一阵暧昧窃笑之声隐隐约约传来。我心中一惊,不知这亭内到底在酝酿着什么好戏。 轻轻拨开隐藏我身体的灌木枝,我睁大双眼朝亭内望去。亭内的景象竟让我大吃一惊,脸红火热之余又冷汗直流。凉亭内两个侍女打扮的女子正相拥而立,彼此在身上抚摸游走,似乎还能闻到她们粗重紊乱的喘息声。而这样的场面,居然就发生在皇宫,发生在我的眼皮底下。 我手中的树枝骤然松开,树枝相撞,叶儿相击的声响似乎惊动了亭内的两人。她们停住了互相抚摸的双手,齐刷刷朝我藏身的地方望来。 我惊得大气不敢喘,生怕她们发现我的藏身之处。如若暴露在她们的视线里,我该如何应对?她们该如何自处?纵然她们的行径为我所不能接纳,但毕竟不关我事,却关系两个人的声誉甚至是性命。如此想来,我只得俯下身去。 片刻,只听亭内的两人又是一阵窃笑。我知道她们并没有发现我,于是赶紧了无声息的退去。我双手捂在一颗将要跳出的心,急着要离开这白莲汀。 走得匆匆而又蹒跚,心绪纷乱如麻。这流光溢彩,金碧辉煌的皇宫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地方?权利、富贵、阴谋、算计,还要加上这龌龊么?一路只顾急着朝前走,冷不防从身侧钻出一个人来。我吓得一跳,顿住了脚步。 “呵呵,这不是武平王的丫头吗?”声音透着几许玩世不恭的味道,说话的是个男人。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克制着自己颤抖的声音问他:“你是谁?” 此时发现已是日落时分,夕阳的余晖将周边的景物笼罩在一层轻飘飘的红色纱雾中。重重树影下,此人一袭弹墨流水云纹蓝色绉纱锦袍。黑发束冠,面容白净,神色慵懒闲适。从他衣着不难看出,此人身份非比寻常。 “姑娘别怕,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和姑娘说几句话。” “你拦住我的去路,想要干什么?我并不认识你,和你没有什么好说的。” “呵呵,武平王身边的丫头果然美貌,难怪……”他答非所问,双手背负,微眯双眼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听他如此说我大感疑惑,我并不认识此人,他何以知道我是武平王的侍女?有了珊瑚簪的事情作为教训,我不想与此人纠缠下去,只想赶快离开此地。 “对不起,请让开,我还有事不能奉陪。”我迈开步子便要从他身边过去,足下忽被他伸出的脚绊住,身子一歪便往地面摔去。眼见就要摔得狼狈不堪,忽地身子一旋,已被他抓住了手臂。他一个用力,便将我稳稳地抱在了怀中。 “温香软玉在怀的感觉真是不错!美人,你别怕,我不会对你怎样的。”他忽然靠近我,低声道:“其实那次在怡心园我见过你,虽然隔得远点,不过我却是记住你了。” 目光所及便是一张白净的陌生男子的脸,蓄着两撇浓黑的胡须,嘴角勾着一抹轻浮的笑。我不禁大为羞恼,站定身子,双手往他胸前死命一推。他不料我有此一举,竟被我推出两步。 “你是谁?请你放尊重点!”猛然间有熏人的酒味兜头兜脸地朝我袭来,心下更是多了一份恐惧,我气恼的朝他呵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谁知他被我呵斥了并不生气,反而嬉笑着上前,双眼停留在我的脸上。我心里一阵紧缩,他喝了酒,该不会趁着酒兴乱来吧。 “你害怕我?”他嘴角的笑意更深,双目直视着我,那目光似乎恨不得要将我整个吞下:“我一直不明白像你这样的美人为何做了侍女?这样也太暴殄天物了,不如让我去向武平王讨要你如何?” 他语言轻薄,一伸手间便又将我拉向他的胸前,他紧紧捉住我的纤腰。被他搂住,我羞惭难当,想不到怡心园那日除了珊瑚簪的风波,竟还会有今日的麻烦。我在他怀中奋力挣扎,企图逃出他的掌控,可是身体反而被他搂得更紧。他嘴里喷出的酒味越加的浓烈,我几乎要被熏得呕吐起来。我心内嫌恶,却又无计可施,只好不再动弹,心里暗暗思忖着脱身之计。 “你,你怎么了?”忽见我没了反应,他手里的力道弱了几分:“难道姑娘你也春心荡漾了?” “你这样直接令我不知如何回答,不如你先放开我。”我嘴里假装顺从,摆出一副羞涩样。他此时酒意熏熏,不知道我真实意图,果然中计,嘿嘿一笑放开我。 “混蛋,你休想!”来不及再说什么,我早已飞也似的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离开白连汀,走了不但半盏茶的功夫,天色竟似要暗沉下来。凉亭两个丫头的对话和方才猥琐男子的举动皆令我恍然不已,这皇宫,到底是怎么了? 眼前的景物竟有些模糊不清起来,我凝目望去,前方不远处竟有一人走近。马凌云带着喜悦的神情与王赟走到我的面前。 “下午我去过碧影轩,等你好久。”马凌云看住我,轻声道。 我心里砰砰直跳,他身为武安王居然在碧影轩等我一下午,这,令我如何自处?我讪讪道:“武安王有事吩咐么?” “我是想问问,那日李灵灵有没有伤着你?你----还疼吗?”马凌云关切的眼神看向我的脸颊,温柔的话语令我有丝丝的感动。为何我面对他,总是不忍拒绝? “早就不痛了,谢谢武安王挂念,其实,相思只是一个侍女,武安王不比这么费心来看望相思。”我谨记自己的身份,不想他柔柔轻易搅乱自己的心智。 王赟无言地看看我们,便转身过去走开几步,看他身形在夜色中点得魁梧而肃然,我心里有些感叹。 马凌云也不在意王赟在场,依旧轻声道:“虽然下午没有等到你,但是现在见到你,我觉得特别安心。” 见他一脸认真,我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如此,我凝神道:“武安王现在是要回去么?天色已经黑了,相思该回碧影轩了。那----相思告退。” “相思!”马凌云忽然一把拉住了我的手,唤我的声音有些惆怅。他已经顾不得不远处王赟的存在,心中的话一定要说出来:“你怎么成了王兄的侍女?我原以为,以为......以为你是王兄的......心上人。” 我哑然失笑,我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他心中充满了疑虑,对于我的身世,我和马凌风的关系,他都是疑惑的。 我淡淡道:“当然不是,相思曾经身陷醉红楼,是武平王将我从那里救出来的。因此,我也就跟随他身边了。” 第53章 情在不言中 马凌云的疑虑消除,忽笑道:“其实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在我心里,你都是岳麓山碧波湖畔的仙子。” 不远处王赟的身影静立如一座山峦,他抬首望着天幕的姿态似有落寞之意。我叹息了一下,看着马凌云对我痴然凝视的目光在夜色里渐渐隐去,便道:“天色已晚,相思该回碧影轩了。” “慢,相思,我有一副画像送给你。” “哦?” “画的是你!” “这......” 他伸手从袖笼里掏出一个画轴,含笑递给我。我迟疑着,并没有立即去接。我在想,接下会不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不接,会不会伤害他?好为难,我纠结着难以下决定。 他见我犹豫不决,便将画像塞到我手里,道:“我为你画的,你收下。就当.....就当我们是......朋友。” “朋友”二字让我一颤,他极力说得自然,但我分明感觉到他内心的惆怅。我双手握住画轴,朝他一欠身,道:“相思告退。” 说完,便缓缓前行。 “王赟,你送相思回碧影轩。”马凌云吩咐王赟,王赟答应“好”,便随我一起前行。 如此默默走了一段路,我没有回头,王赟亦没有追上我,只是落后我一步跟在身后。天幕有疏淡的星光,一闪一闪地,好似一盏盏人间灯火。 “他让你为难了是吗?”王赟忽然低声问我。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想,马凌云的心思,王赟肯定清楚。他是马凌云的心腹,年纪轻轻的就已经做了将军,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对不起,我太直接了。也许,这话我不应该问。”王赟好似自言自语,跟在我身后喃喃道:“可是武安王对你,一片痴心。” “我明白。”我脚下顿了一下,手也颤了一下。 “那姑娘怎么想?”王赟沉声问。 “我现在是武平王的侍女,我不能怎么想。”我停步,转身回望他:“我和他之间永远没有结果,也不能有结果。” “可他不能放下你!”他亦停下,径直将话说了下去:“也许将来会有一天,他即使辜负了天下,也不会辜负你。” 我无语,却不知道说什么。 “这样的感情你懂吗?他很可能为了你,失去天下!”王赟的话中充满了苦涩味道,一如星光下,他的眸子。“我知道你懂,而你,只是装不懂!” 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如此深情,我除了辜负,却不能再做些什么。心忽然沉重得令我难以抬步,身子趔趄了一下,险些跌倒。 身后,王赟上前一把搀扶住我,放柔了声音道:“不管他还是他,都只会令你为难,只会是无结果。或许你可以......” 王赟停住话头,我知道另外一个指的是马凌风,我愣住,侧首看他。他亦目光灼灼看我,好似天幕灿然的星星:“考虑眼前人。” 那瞬间,我许久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彼此对望。良久,我拂开他的手,自己缓缓前行。 回去的路上,他没再说什么,我亦没再说什么,唯一能感触的就是难熬的沉默。 踏进碧影轩时,里面走廊上已经掌起了灯。萤儿正站在碧影轩正门的门前引颈遥望,似乎在等着谁。 “姑娘,你可回来了。”萤儿一眼瞥见我便高声唤我。当她看见身后的王赟时,忽然一愣:“王将军?!” 王赟朝萤儿点点头道:“萤儿姑娘好。” “将军既然来了,不如坐会吧。”萤儿目光柔和地看着王赟,里面,含着一些期待。我笑笑,不语。 王赟礼貌朝萤儿道:“不了,夜深多有不便,告辞。”说完,朝我一抱拳便转身离去。 萤儿怔怔看着王赟背影隐匿在夜色中,我悄然叹息,萤儿仍未回神过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我一扯萤儿的手臂,低声问她。 萤儿脸上愁色闪现,喃喃道:“是槿姨,槿姨她……” 欲言又止,这让我愈加的奇怪。 萤儿拉住我一起朝屋内走去,只见桌上摇曳的烛火罩在槿姨的脸上,那飘忽的光影仿佛是丝丝缕缕的乌云。我忽然想起,槿姨一大早被太监传去太后那也不知所谓何事。 “槿姨,你早上去见太后,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我一把握住槿姨的手,关切的问。 槿姨惶然地摇着头,神思有些恍惚,口中喃喃道:“这么多年了,他们还是不肯放过风儿,难道他们一定要赶尽杀绝,才肯罢休么?” 我被槿姨的话唬出一身冷汗,为何太后传见槿姨之后,槿姨竟变成这样?看槿姨的光景, 似乎受到太后的威胁。 马殷已死,青篁已死,当日的陈夫人现在已然是一国太后,她还要做什么?萤儿目光中闪过复杂之色,张了口想说些什么,却又始终不发一言。 我按捺不住,一把扯住萤儿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槿姨弄成这个样子,你快说呀,槿姨为什么说太后不肯放过武平王?” “相思姐姐,太后是怕武平王夺位。所以派太监传了槿姨过去问话,表面问的都是武平王在郎州时的生活起居之类的琐事。其实她是别有深意,想从槿姨的话中抓到一些不轨的把柄,好除掉武平王。” “原来如此,槿姨稳重,自然不会落下把柄给太后抓住。” 萤儿看着我叹气:“皇上和太后想把皇位传给武安王,但又忌惮武平王会心有不甘而造反,所以他们一直想找个借口将武平王除掉。” 萤儿的话让我为之一震:“如此说来,太后他们已经开始有所行动了?” 槿姨此刻似乎回过神来,她忽的站起身来,愤然的说:“我决不允许太后和皇上伤风儿一根汗毛,即便是拼了这条命,我也要保护好风儿。” 皇上所作的各种行径时常会在宫中某个僻静处作为宫人的闲谈。而我也何其“有幸”闻得皇上的各种令人发指的行为。 马殷所生三十五子不是死就是被流放,如今所剩下已经寥寥无几。马凌泛即位当年,幽禁袁德妃与其子马凌旺,令他们母子饱尝欺凌与冷落,不久于草屋中抑郁病死。同年,马凌泛将先后治理郎州、桂州极得当地民心的难得贤才马凌杲毒杀。而这些无意中听来的信息已经足够说明马凌泛是怎样一个帝王,太后是皇上的亲母,看着自己儿子屠杀其他的兄弟不但不加阻止,还助纣为虐。在皇权面前,亲情不堪一击。帝王的宝座浸染着太多太多人的鲜血,马凌风、马凌云,他们能够独善其身吗? 想到这,我不禁忧心忡忡地为马凌风的处境担忧。 我冷笑着,带着极重的嘲讽和痛心道:“楚国周边几个小国羽翼日渐丰满,外忧未解,再加上一些蛮族又与地方官宦勾结,更添内患。而太后和皇上却只顾将除掉先皇仅剩的一点血脉为首要任务,对其他事情却视而不见,这样下去,离亡国还有几步?” 闻言萤儿大惊,情急下以手覆住我的唇:“小心,这是宫里,即便碧影轩是王爷母妃生前所居住的殿宇,我们也不能大意。” 我方知刚才的情绪有些失控,提醒之下顿时清醒,便微微点头。 萤儿放下手,低声道:“武平王必然知道宫中凶险,我们能做的就是小心行事。” “他回来了么?”忽然想起一天没见到马凌风,我不禁奇怪:“难道说又被皇上传去说话了?” 槿姨这时情绪稍稍安静了,见我问马凌风,便道:“他肯定是被其他兄弟拉去喝酒了,汉宫太子来探视皇帝的病情,作为那些皇子们肯定是要去相陪的。” 夜渐渐深了,槿姨的情绪在我们的安抚下慢慢平复,我和萤儿将她送至偏殿的寝房后,便各自准备回房休息。 我倚在门前,冰冷的感觉让我的心沉到谷底,或许现在的我已是退无可退,只有走一步算一步。马凌风身在帝王家,我已经和他扯上了关系,必定也会随着他一起经历浮沉。我长叹一声,刚要转身进屋歇息,便看见一道黑影朝我射来。 我吓了一跳,刚要张嘴,却被来人捂住了嘴巴发不出声来。我心里大惊,这深更半夜会是谁潜入碧影轩来,他想要干什么?难道说,这人和我有仇,专门冲我而来的?不可能,我自问平生并未结下什么仇家。 “别说话,随我进去。”来人极低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一愣,这声音好熟。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便一把将我拉进了房间。 “这刺客好像进了碧影轩......”恍惚间,我听见碧影轩外人声嘈杂。接着碧影轩的门被叫开,一队侍卫闯了进来。 “这里要不要搜?”有人问。 “废话,武平王的居所又如何?既然看见刺客来了这,肯定要搜。”又有人嚷着,似乎不把武平王放在眼里。 只听有人道:“此处是武平王的居住,大家搜可以,只是别惊扰了里面的人。” “是,遵命。” 片刻,便听见有士兵朝我房间而来,脚步匆匆,甚至还能听见兵器相撞的声响。我心里一急,怎么办?如果真要进房搜查,那此人不是必捉无疑么? 第54章 暗夜面具人 “你是谁?”我转头望去,却发现此人带着一副银白色的冰冷面具。他灿然地眸子却含着几许温和的味道,好似在哪见过。 “别问,想办法把他们支开。”他低声道,凝住我的目光一动不动。我讶异不已,这人既然是刺客,那他进宫想要刺杀谁?谁才是他的目标,他为什么会躲到这里来,难道想嫁祸碧影轩? “开门,开门,快点。”外面有侍卫拼命敲打窗门,暗夜里发出砰砰地声响。侍卫手里高举的火把在门窗外闪耀,透过绵薄的窗纸,将屋内也微微照亮。 “干什么?深更半夜的谁啊,我已经睡了,有事明天再说吧。”终于,我决定帮此人一把,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此人一定不是什么坏人。 “今晚有刺客闯入皇宫刺杀皇上,现在我们是奉旨来搜查的。你赶紧开门让我们进去,听到没?”门外侍卫既然说是奉旨,我已知自己不能抗旨了。 “怎么办?”此人望向我,眸子里流出隐隐担忧。 “躲到床上去!”我眼下也是别无他法,唯一能藏身的地方就是床上。 “啊!”他低呼:“我怎么能藏你床上?” 我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凑近了他耳边道:“是你搞不清楚状况跑到我这来求救的,现在,你只有听我的话去做。你要想死我不拦你,可你别害我。” 眼看着窗外点点火光摇曳不止,叫门声一阵紧似一阵,我不管他肯不肯,拉起他便把他塞到床上。看着他手忙脚乱,一副想抗拒又无法抗拒的样子,我也急了:“侍卫就在外面,你再这样,不但你逃不了,连我也被你害死。” 他听后果然不再乱动,只是眸子里一片无奈之色。我把被褥盖在他身上,接着把两边蚊帐亦放下来,将整张床遮个严严实实。不止,我还特意将头上青丝悉数散落,一边脱了外衣,只穿着里面亵衣,一边对他道:“大丈夫能曲能伸,你忍住了别出声。” 于是,我一边慵懒地回应外面侍卫:“来了,来了,干什么呀?”当我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出现在众人面前,见我披头撒发,衣衫微乱,好多人不禁避开了视线。 有不知趣的侍卫道:“这是武平王的丫头吧,把自己当千金大小姐呢,开个门也这么磨蹭。” 我故意朝他惊讶道:“这深更半夜的,你们这么多人围住我门口,你们想做什么?” 侍卫道:“有人看见刺客朝碧影轩这边来了,所以我们是来搜查的。” 我冷冷一笑,道:“好不知趣的话,难道说刺客往碧影轩方向逃,他就一定会藏在这碧影轩吗?这里可是武平王的居所,你们搜查有得到他的同意吗?” “什么武平王不武平王,我们是奉旨来搜查,你还不让开?”侍卫亦不惧怕,朝我没好气地吼了起来。 “哼!”我知道武平王虽是封地王爷,可是朝中人从不把他放在眼里。被人责难下,一时也很无奈。 “好啦,别说了,先去房间搜查一下。”有人道:“看看这刺客会不会躲在这?” 一番话,让我知道搜查一事避是避不过,只好勉强让身,朝他们道:“你们说什么话?这里是碧影轩,是武平王的居所,这里更是皇宫。若果有刺客,我叫人抓都来不及,怎么会让他躲进来?难道,你们认为我会窝藏刺客?” “这......”方才说话的人喃喃无语,意识自己说错了话,一时便垂低头。 侍卫中又有人道高声道:“别和她啰嗦,先进屋子去搜,不要错过任何一个角落。”众人答应,便有五六人跻身进屋。 我一急,拦住那些强闯的人道:“你们太过分了,这是女子的闺房,你们身为男人说闯就闯,说搜就搜。你们这样做让我日后怎么见人?” “这,这是怎么回事?”槿姨和萤儿匆匆赶到,两人借面露怒色。槿姨道:“武平王的屋子已经被你们翻得乱七八糟,你们连刺客的影子边都没看到,现在连姑娘家的闺房也不放过么?” “哼,这是皇上和太后娘娘的旨意,不管是谁的居所,都得搜个仔细。至于武平王么,那就更不用说了。” “放屁!”萤儿朝侍卫怒道:“皇上和太后凭什么这么说?” “胆子不小,难道你想抗旨么?”那侍卫看着萤儿冷笑,手中的刀早已出鞘。 我虽然恼怒,可不想把事情闹大。我一拉萤儿,示意她别再说了。侍卫们并不理睬我们,几个人进来后便到处搜查起来。当一个侍卫接近那床时,我心里一阵紧张,暗暗乞求老天千万别让他掀开那蚊帐,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侍卫犹豫地看了一下那垂挂的蚊帐后,却没有去掀开,我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 萤儿,槿姨愤怒地看着他们翻箱倒柜却又无奈至极。苍白的脸上带着几分漠然,我问:“可搜仔细点,别放过了任何旮旯角落。” 侍卫们也不理我,翻了半天,并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刺客,就更别提了。我想,他们连桌子底下,椅子底下都没放过,总可以收场了吧。 “没有。”愣神间,几人脸上露出失望,相互望了一眼。“看来刺客确实不在这。” 我不禁冷笑道:“你当我是刺客呢?竟然认为我会窝藏刺客,现在你们搜也搜过了,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哼!”有人不满,朝我冷哼。“那你有没有听到可疑的动静或是看到可疑的人?” 我佯怒道:“若说是可疑的动静和可疑的人,我看不会比各位侍卫大人更可疑了。” 我话音刚落,又招来萤儿一阵斥责:“你们这样捕风捉影是抓不到刺客,今夜被你们折腾得鸡飞狗跳,你们还让不让人安生? “你,哼!”领头的侍卫一声冷哼,甩袖而出:“我们走!” “不送!”萤儿大声道。 可那领头侍卫刚走到门外忽然又停下步来,一转身看向我,又指着屋内那床道:“等等,还有那个地方没搜。” 我心里一阵猛跳,刚刚才放下的心猛然间又悬到了嗓子眼,难道被发现了?可是,不至于啊,难道,他们连我的床上也要搜查吗? 我指着他怒道:“你都翻了几遍,还想怎么样?” 侍卫道:“你的床上没搜。” 我被他的话刺激得又羞又怒,:“你不要欺人太甚,连床上你都要搜,难道你想毁我清白么?” 那侍卫道:“如果你是清白的,那又何必惧怕我们搜一下呢?” “你!”我心里咯噔一下,大叫不好。那面具人正被我藏在床上,若他们执意要搜,岂不是大祸临头? “你们太可恶了,姑娘家的房间你们都搜遍了,现在还要搜床,你们太可恶了!”萤儿怒不可遏,一手握紧了剑柄。 “走开,我一定要看看你那遮得严密的床里到底藏了什么?”侍卫仗着有太后撑腰,丝毫不将我们放在眼里。 我被侍卫一推,一个没站稳便摔倒在地。只见那侍卫便疾步朝床而去,我眼睛一闭,不敢看接下来发生的状况。 “住手!”是王赟的声音,他怎么会来?王赟早已大步走了进来,一身银白盔甲在身,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内,众人皆不敢作声。 走到床边的侍卫看到是王赟到了,再不敢造次。他狠狠瞪我一眼,便走到了王赟跟前道“为了保险起见,属下认为床上还是得搜一下。” “不用了。”的一声响,王赟看了我一眼,之后便淡然地看着那侍卫道:“没有一个姑娘家会把一个刺客往自己床上藏。我看大家还是赶紧去其他地方搜寻吧,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 那侍卫脸上露出为难神色,讪讪看着王赟道:“不是小的不听将军的吩咐,只是皇上和太后娘娘有旨,说是得好好搜查武平王的居所。” 王赟刚要开口,只听门外一个人怒道:“瞎了你的狗眼,你竟敢搜常姑娘的床。常姑娘是本王的朋友,你说她窝藏刺客,意思是本王也与刺客有撇不清的关系了?” “啊!属下不敢。”侍卫见忽然出现在房中的马凌云,早已吓得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属下该死属下该死,属下绝对没那个意思。” 一脸阴沉的马凌云冷冷开口:“没那个意思就好,为什么还在这逞凶?” 马凌云身为储君,侍卫们面对将来的一国之君自然不敢怎样。大家能做的就是跪地磕头,求马凌云恕罪。 接着,马凌云便斥退众人,王赟带着那些侍卫前往其他地方搜查。 等众人散去,马凌云所有所思地对我道:“今晚吓着你了,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你安心歇息吧。” 我暗暗舒了口气,灾难总算过去:“谢谢武安王信任。” 马凌云朝我温和笑笑,那目光如黑夜明灯,给人希望:“你我之间,不需要感谢。” 等他离去,我便转身进屋,将门拴好。那面具人已从床上下来,静静地立在了地上。我冲到他面前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为何要刺杀皇上?” 第55章 比试怡心园 上 “总之我不是坏人,请姑娘恕我不能相告。”面具人沉声道,如墨发丝散落一背。 我绕着他走了一圈,从上到下,从左到又仔仔细细地审视了一遍,找不出什么破绽。只隐约觉得那一袭青衫像极了冷寒霜,那声音,与冷寒霜的是如此相似。 我怀疑地看着他,低声道:“你说你不是坏人就不是坏人,你以为我就信你?” 面具好似低笑了一声,肯定道:“你要是不信我,刚才就不会救我。” “废话真多,”我仔细盯着他的散发着清冷寒光的面具,道:“你胆子可真大,竟敢去刺杀皇上。只是我想提醒你的是,如果你武功不够厉害,脑袋不够聪明,逃生不够迅速,那么我求你,别去冒这个险好么?” 面具见我神情颇为严肃,果然低笑出声:“你很善良。” “善良?我是怕你自不量力害了自己还要去害别人。”我瞥他一眼,佯装对他厌恶至极:“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这?” “嗯,快了。” “要走就快点,我可不能保证那堆侍卫不会卷土重来。” 面具人深深凝视了我一眼,道:“保重!”,说完便破窗而去。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迷蒙不清,不禁深深疑惑。这面具人,到底是谁?他为何来皇宫刺杀皇帝? 时已初夏,天气少寒,因着昨晚被侍卫的折腾和刺客的惊吓,到后半夜依旧未好好睡去。一大早便被紫怜和小林子叫醒,心里颇是无奈。 于是我散漫地起了床,开了门,郁闷道:“你们也不教我安生,想好好睡个觉,你们偏是不让。” 小林子笑嘻嘻道:“相思姐姐昨晚不是被吓糊涂了就是被气糊涂了,你难道忘记了,做侍女侍卫的命可不比做小姐王爷,想睡懒觉就睡,爱睡到多晚就睡到多晚。” 我没好气道:“我本来就不是侍女,为什么不能多睡会?” 紫怜一愣,问:“相思姐姐你说什么?” 我猛然惊觉自己失言,飞快地瞪她一眼:“哦,没......没说什么。我是说我梦见自己并不是给人家做丫头的,所以不想这么早起来。哦,现在醒来,原来发觉自己偏偏是做丫头的命。” “呵呵......”小林子和紫怜捂住嘴不住地笑,紫怜道:“先不管什么命,今天怡心苑可有热闹看了。” “什么热闹?”我疑惑问到。 小林子敛住了笑容,悄声道:“听闻今天怡心园两个秀女要在今天比试诗词歌赋,我们很好奇,想去看看热闹。相思姐姐你要不要去?” 我微微愣了一下,想起刚过去不久的珊瑚簪一事,不禁有些犹豫,一时并没有答话。紫怜见我踌躇的样子,便轻声道:“姐姐怕再惹出什么风波吗?” “唉,怕什么呀,咱们小心就可以了。”萤儿披着一身温暖晴阳站在门边,脸上被阳光照拂,一时竟看不清楚。“总不能为了走路怕被马车撞死就不出门,吃饭可能被噎死就饿着肚子,喝水可能会被呛死就不再饮水吧?” 我被萤儿的话都得一乐,便笑道:“我也没说不去,只是这次要去的话可得小心谨慎,不要再和人起什么冲突才好。” “这个自然,小林子我今天一定时时提醒你们三个。”小林子听我答应去,一时间笑开了花。 忽然想起我们若都走了,那碧影轩谁来负责看守:“萤儿,武平王在轩内么?” “一早武安王的人就来请他过去,看来一时半会是回不来。”萤儿轻声道:“可能是为周边战事,特意找武平王去商量。”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是我们都去了怡心园,这里怎么办?”我略含忧愁。 萤儿一笑:“这个不用担心,槿姨是不出门的,有事的话槿姨可以处理。再说,我已经吩咐其他几个丫头,叫她们随时在轩内侍候着。” 听了这话,我才放下心来,转念又道:“我们是不是有些欺负人?叫别的小丫头留守在这,我们自己去看热闹?” 小林子好笑道:“这也叫欺负人?相思姐姐你那是太好心了,真正的欺负可不是这样的。” “好啦好啦,再说下去,那怡心园的热闹就看不成了。”紫怜催促,便将这话题匆匆结束。 园中应季花卉众多,至于是什么品种,我们皆叫不出名来。只是闻着淡淡香气萦绕在空气中,心情便也清爽起来。繁花折影,绿树扶疏,鸣禽穿梭,清波迂回,宫中美景,引人沉醉。一路上宫女侍卫并不多,这也令去往怡心园的路显得空畅、静谧。 进了怡心园,经过那日跌碎珊瑚簪的地方,便看见前面亭中围着十几个秀女。我们数人穿花拂柳朝亭子而去,亭子外,也聚集了稀稀落落几个丫鬟。 “刘蔷薇,你爹爹虽然武功了得,但你们家历来重武轻文,而将来陪伴武安王的妃子,必定是知诗书,懂琴棋的女子。我看,你恐怕还是欠缺一点吧?”李灵灵的声音尖细地传入,伴随着举手投足见环佩的鸣响,一个丽人娉婷的身影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找了个便于我观望的位置站好,隔着不算远的距离看着亭中各位秀女争奇斗艳。忽听得李灵灵对刘蔷薇说着这讥讽的话不禁愣了。难道,她认为自己文采了得,最适合做武安王的妃子了? 刘蔷薇走到李灵灵面前,笑道:“李姐姐,即便你家爹爹文采斐然,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又如何?如果他的女儿连万分之一都没有传承下来,恐怕只会叫人贻笑大方吧?” 刘蔷薇衣服本是上好的锦缎,做工也是极其精致,如果其他人穿了,衣服必会夺其光彩,而穿在刘蔷薇身上,却更显得刘蔷薇水样腰身,花样面容。加上她这番回敬李灵灵的话,亭内气氛不禁顿时雀跃。同为秀女难保没有私心。大家眼见两个最厉害的对手积怨已久,并不和睦,自是恨不得两人斗个你死我活。 于是一个秀女尖声道:“你们还斗嘴干什么?既然说好了今天来此比试,何必白白地浪费了时间?赶紧开始吧,也好教我们这些姐妹长长见识,向两位姑娘学习一番。” “开来,还真要分个高下。这李灵灵虽然嘴巴毒,脾气坏,不过看样子肚子里应该有些墨水。”萤儿立于我的身侧,轻声道。 我点头,低声道:“先别下定论,看了再说。” 私心以为李灵灵的父亲虽然文采了得,但女儿未必就能青出蓝而胜于蓝了。淡淡扫过亭内,只见刘蔷薇一颔首道:“说得不错,既然今日李姐姐执意要比,那小妹自然只能奉陪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第一场,咱们比对联。我出,你对。”李灵灵轻蔑一笑,似乎胜券在握。 “请吧。”刘蔷薇淡然道,愈显得胸有成竹。 只听得李灵灵开口吟道:“水上凉亭亭下水,请----”刚一出声,便引得众人一阵低呼,这上联看似普通,却应景,而且十分的自然。 刘蔷薇面容淡定,并不急着对下联,反而笑看着李灵灵道:“看来李姐姐还真是秀外慧中,这上联出得让妹妹好生佩服,应景,自然,丝毫不雕饰。” 李灵灵朝众人扫了一眼,不无得意地道:“刘蔷薇你不用说好话来哄我,还是赶紧对了我的上联吧。” 刘蔷薇含着一抹淡笑,看着李灵灵道:“何必着急,我自然会对。”说罢,略一沉思,抬眸扫视听了亭内一眼,忽慢慢移步走向亭边摆放的一把古琴边。 众人皆疑惑不解,怔怔地看看刘蔷薇又看看古琴。刘蔷薇好似不觉,伸手拨动琴弦,所弹的竟是《高山流水》中的一段。 刘蔷薇停手,我暗自一笑,只听刘蔷薇道:“心中名曲曲中心。” 下联对出,众人竟雅雀无声,片刻,忽有人赞道:“好,好一句心中名曲曲中心,刘姑娘方才弹的就是高山流水,这下联,寄托深远,格调高洁,佩服。” 我一边点头暗赞刘蔷薇才情聊得,一边对萤儿道:“刘蔷薇比之李灵灵,你觉得如何?” “才第一场,不好说。”萤儿可能对诗词歌赋不甚了解,更谈不上喜爱,一时自然无法下定论。 我也不理,便又细细听亭内两人接下来的比试。 李灵灵冷笑一声,接着道:“无泥无土,无叶无枝,时开时落,只为一喜一悲。” 此联一处,众人一片讶然,一时间,只听议论纷纷,虽然声音极轻,却也被我们听得清楚。 “李姑娘这打的什么哑谜?” “不知道啊,这下子刘姑娘怕是要难住了吧?” 萤儿扯一扯我的袖笼,轻声问:“这李灵灵搞什么,这是不是对联?” 我笑道:“当然是,不仅是联,而且还是一个谜语。” 小林子凑了过来道:“怎么说的,不是说好比对联,怎么又让猜谜语?他是不是有心刁难刘姑娘?” “先别急,且看刘姑娘如何应对?”我暗自猜度这对联肯定难不倒刘蔷薇,便轻声制止了他二人继续再问。 第56章 比试怡心园 下 刘蔷薇秀目似三月春水,波光潋滟,她微启朱唇,道:“有长有短,有果有因,为情为债,还牵三世三生。” “你对的是什么?”李灵灵秀美一皱,惊讶得指着刘蔷薇问。余下之人皆不敢开口,因为,她们并不知道两人联中所暗含的意思。众秀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刘蔷薇和李灵灵,长长的沉默,令大家有些惶然。 忽听得刘蔷薇长叹一声,看着李灵灵道:“李姐姐的说的不是泪花么?” “不错,你果然聪明。只是,你明知道我这联说的是泪花,那你这联又是用什么来对呢?”李灵灵面带疑惑,甚至还有一丝看不起:“我想你的下联也该有暗藏的东西吧,否则,这一场就算你输。” “我看输的人是你吧?”刘蔷薇冷冷一笑,盯住李灵灵愕然的脸,道:“你连我下联中说的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有资格说我输了?” “那是你对的不好,我如何能知道?”李灵灵反唇相讥,轻狂一笑:“你的下联对得不工整,反而说我猜不出,我看你明明就是不学无术。” “不学无术的人是你吧?”刘蔷薇冷笑。 李灵灵火了:“你有本事告诉我你说的是什么?” “有本事你猜!” “有本事你说!” 霎时间一片争吵声,李灵灵那尖细的声音一浪盖过一浪,转眼便把刘蔷薇盖了下去。我看着刘蔷薇冷笑着立在亭内,她的丫鬟小枚怒容满面却又帮不到小姐什么。再看看李灵灵嚣张的气焰,和其他秀女幸灾乐祸地样子,我忍不住走了进去。 “刘姑娘方才的下联是说的缘。”我声音不大,却足够让众人听清楚。我扫视着众人,淡淡道:“李小姐的上联是说的泪花,那是实物。而李小姐说的是情缘,那是虚指。这一虚对一实,便是工整不过的。” 刘蔷薇朝我一欠身,柔声道:“这位姑娘聪慧过人,佩服。” 我还礼,笑道:“相思只是私自揣测,还请刘姑娘赐教。” 李灵灵一见我,不禁杏眼圆睁,道:“我以为是谁,原来是你这个不要脸的丫头。上次偷了我的珊瑚簪不算,还故意跌碎。时候又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来博得武安王的同情,哼,你不想活了?” 萤儿此时一个箭步跨进凉亭,指着李灵灵道:“你给我闭嘴,谁偷了你的簪子,谁装楚楚可怜?” “不就是你俩吗?怎么,以为有武安王替你们撑腰,你便目中无人了?”李灵灵咄咄逼人,揪着那日之事不肯放手。 我待要拉萤儿离开,小林子猛地又冲了上来,指着李灵灵怒道:“你别以为父亲是尚书,你是千金小姐,待选秀女就不可一世。你不分青红皂白便打我板子,还侮辱我人格,你真是太过分了。人要知道廉耻和礼仪,若这些都不懂,你迟早都会落选。” “啪!”地一声脆响,小林子脸上挨了一记清脆耳光。还没等小林子反应过来,只听李灵灵双手叉腰,怒道:“你这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我以为你是谁呢,还敢和我谈人格?上月你不知规矩,闯进我房中意图对我不轨,若不是念你有娘生没娘养,我早就要了你的命。打了你一顿板子,你如今还在记恨。” “你以为我想做太监吗,我是无奈啊。”小林子被人戳到痛处,忽地哭出声来,她指着李灵灵道:“你说我对你图谋不轨,是你的丫头太可恶,她们故意整我。否则,打死我也不会进你这嚣张跋扈的女人的房间,更不可能对你有任何欲念。” 许是面子上挂不住,李灵灵这一气,满脸竟露出青色。刚要发泄心中怒火,只听得有秀女示警,轻声道:“玉姑姑来了。” 全场肃静,大家敬畏玉姑姑的严肃,没有谁敢再吆喝议论一句。李灵灵朝我们几人狠狠瞪了一眼,便也静默不语。 玉姑姑走近凉亭,双眸含着冷冷之意扫过众人道:“听闻你们再此比试,本官特来看看,你们比的什么,试的是什么?” 我拉着萤儿小林子退到人群之后,生怕被玉姑姑看到。此时也不敢离开,怕骤然地离开反而惊觉了玉姑姑。 刘蔷薇态度谦和,声音轻柔道:“惊扰了玉姑姑实在抱歉,我们众姐妹在此探讨诗词歌赋不错,却不是要比什么,试是什么。我们都谨记姑姑的教诲,不会作出有失身份的事情。” 玉姑姑似信非信,便又沉声问李灵灵:“李秀女,本官知你素日与刘秀女不太和睦,今日刘秀女所说若是有假,你尽管告诉本官,本官定会好好教训她。” 玉姑姑将“好好教训她”急个字咬得重重,仿佛言中之意是在暗示李灵灵什么。我心中一惊,难道玉姑姑偏心于李灵灵? 谁知李灵灵若无其事道:“刘秀女所言句句属实,并无欺瞒。我们姐妹众人趁着闲暇聚在一起探讨诗词,练琴习舞。姑姑放心,我们绝不会做出有辱姑姑教导的事情来。” “是,请姑姑放心。”众秀女齐声附和,欠身行礼。我与萤儿,紫怜、小林子亦随着众人而动作。 “好吧,你们继续探讨,本官还有事,先走了。”玉姑姑语气柔和了下来,说完,便离开了亭子。 等姑姑走远,李灵灵走到刘蔷薇跟前道:“今天我俩的比试到此为止,下回再与你比个高低。” “一定奉陪姐姐到底。”刘蔷薇笑靥如花,朝李灵灵一欠身道。 李灵灵目光冷漠,一眼瞥见人群之外的我们,便冷着脸走近我们道:“人总道冰霜冷冷宜远避。” 萤儿愕然,没听出话中之意,小林子和紫怜亦面面相觑。我见李灵灵目露恨意,沉吟一下后道:“我常言兰竹幽幽可相亲。” 李灵灵脸色忽然骤变,她盯着我数秒,欲语未语,张了张嘴,转身拂袖而去。留下来已然无趣,众秀女相继离去。 我和萤儿等人正欲转身离去,却看见刘蔷薇临风而立,她正静静注视着我。我看她端庄秀丽,加上上次珊瑚簪之事,心里也对她颇有好感。 我朝她一笑,礼貌道:“我们先走了。” “嗯。”刘蔷薇回我嫣然一笑,也朝我微一欠身。 一路朝怡心园外而行,大家似乎对今日比试意犹未尽。萤儿一边走一边道:“看不出李家小姐肚子里还有些墨水,那对联听着似乎也挺好的。” 我推她一下道:“人家到底是李宏臬的千金,若是草包一个,又怎么进宫选秀?” “不过比起刘家小姐,李灵灵还是差了一截。”小林子挨了李灵灵一巴掌,肯定不会说李灵灵了不起。 紫怜此时一把拖住了小林子,关切道:“她那一巴掌打得你痛不痛?” “废话,你要是认为不痛,你把脸给我送上来,我打你一巴掌试试。” 紫怜无限委屈:“我只是关心你,你倒要打我。” “好啦好啦,我没这个意思。”小林子见紫怜委屈,不忍心,便解释道。 萤儿忽然记起什么,侧头看着小林子道:“你怎么会闯入李灵灵闺房的?” “这事就拜托你们别问了,总之,都是李小姐她那些丫头使的坏,她们故意整我。” 见小林子满脸羞色,我瞪萤儿一眼,道:“你多什么嘴?”萤儿便住嘴不再问,我笑笑,便用其它话题岔开。 出了怡心园,我们便径直朝碧影轩的方向而行。可行不到一半的路,便有一个宫女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请问哪位是相思姑娘?”宫女低声问。 萤儿三人把目光投向我,眼里满是疑惑。我亦疑惑不止,这宫女是谁,为何拦住我们的去路? 我看着宫女,低声道:“我是。” 宫女淡漠地看我一眼,道:“那边有为贵人有情相思姑娘前去一见。” “敢问这位贵人是?”我愈加疑惑,与萤儿对视一眼后,怔然问。 宫女面无表情,依旧低声道:“不能说,贵人只吩咐奴婢前来相请一位叫相思姑娘的。” 我仍不死心,继续道:“找我什么事?” “不能说。” “他怎么知道我这?” “不能说!” 我埋怨道:”这就奇了,你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说,那我想知道,他凭什么请我前去?” 宫女忽然惶然不已,看看我,面露忧愁:“若相思姑娘不肯前去,那奴婢便会贱命不保。” “哈!”我冷笑,却笑不出,看着那宫女忧愁的样子,又道:“这什么人,竟然拿人命威胁我。难道,我就怕了吗?” 宫女闻言,立即朝我跪下:“奴婢虽是贱命,恳请相思姑娘垂怜。” “相思姐姐......”紫怜和小竹子为难地看着我,好像很同情眼前宫女。 我沉吟半晌,对宫女道:“你起来,我随你去。” 宫女起身道谢,我摇摇头道:“前面带路吧。” 宫女欠身道:“是。” 我朝萤儿一使眼色,便随宫女而去。 宫女将我带到另外一个风景清幽的园子,离碧影轩却有好大一段路程。此处多绿柳,嫋嫋娜娜的绿柳垂下来形成一道清幽宁静的屏障。依着曲水红栏,傍着亭台楼宇,随风飘荡时,倒像一帘烟雾。 “哈哈哈......”岸边一只精美的船,龙头凤舞,金鳞镶嵌,红漆为饰。早有一身形伟岸男子从船舱内走出来,见到我一阵大笑:“等相思姑娘多时了,请。” 第57章 情迷色花酒 上 待我看清楚时,我大惊,那人嘴边蓄着两道八字胡,眼睛犀利。此人不就是那日黄昏时白莲汀所遇到的人吗? 于是,这猥琐的中年男的突然出现,令我有种不安感悄悄笼罩心头。我不知道宫女口中所谓的“贵人”如何能跟眼前男人的猥琐和轻狂联系起来,对于我所表露出的厌恶,男人竟然不怒反喜。 他见我沉默不语,接着又轻浮道:“真是有缘,我们又见面了。” 此人轻浮的声音把我惊醒,我狠狠盯他一眼,冷冷道:“什么有缘,你分明是故意安排的。” 我看此人衣着打扮,知道他非富即贵。然而,却对他的真实身份却怎么也猜不透。但是我却能预感到他请我来肯定不会是善意,只怕是来者不善。对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又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姑娘既然来了,那就别管我是故意也好无心也好,到船上来喝一杯吧。”他陪着十二分笑脸,伸手摆了一个请的动作。 我迟疑了一下,此时见身后忽然数丈之外俨然站了七八个侍卫,我心里不由一惊。恐怕,想要离开已经不是容易的事情了。我心里只希望萤儿能看懂我临走前的那个眼神,暗中来保护我。 我表面故作平静,便淡然道:“好,那我就随你进去。” 进入船舱,便看见几个侍女和侍卫面无表情地站立在各个位置。整个船舱虽然宽敞,但给人的感觉却是戒备森严。 “相思姑娘请坐。”他示意我坐下,声音不急不缓从他口中而出,平稳而有力,声声直透心扉。 看来此人还身负武功,今天得万分小心。我嘴边划起美好弧度,轻道:“谢谢,不知道贵人如何称呼?” 他闻得我话中贵人二字,竟哈哈一笑,道:“来日方长,我姓汉。” “既然你不愿意说出自己的身份,看来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了。”我见他只报姓不报名,不无嘲讽道:“那我就暂且称你为汉贵人。” 我心中冷笑不已,只怕这汉姓,也是假的吧。这样执意相请,又这样苦心相欺,他今天到底想的唱哪出? 对于我送他的“汉贵人”的称呼,他并没有介意,反而微微一笑之后接受了:“这个称呼倒也不错。” 鼻端忽然闻到一股清冽如花的香气,我不禁怔然。转头看去,瞥见一侍女手中端着一壶酒。那香气,竟似从她那壶中飘散而来的。 汉贵人拍拍手,那侍女便走到身边,给桌上两个酒盅斟满。 汉贵人端起一盅,凝目看向我道:“姑娘,有胆量试试?” 我微微一笑,并没有伸手去碰那杯酒。我只是在细细闻着那股子香气,道:“原来是情花酒。” “哦,”汉贵人有些意外,便将手中酒盅放下,静静望着我道:“姑娘竟能猜得出这是什么酒。” “这也没什么。”我坦然迎视他的目光,沉声道:“我知道情花长在悬崖峭壁之上,颜色鲜艳,汁液如血,香气醉人。有刺、有毒、还可入药。” 汉贵人眸子闪烁不定,一丝诧异飞快从他脸上一闪而过:“姑娘原来知道治病,那么也知道解毒了?” 我不语,只是笑看着他。 他亦朝我浅笑,端起手中酒盅,徐徐道:“若要用此花酿成酒,须得去取雪域的寒雪,用上好瓷坛埋于终年不见阳光的地下十年。十年过后,再取出饮用。” “能饮情花酒的人,必是不寻常的人!”我不禁赞道,一手无意识地抚过酒壶:“只是你用稀有美酒招待一个侍女,会不会浪费了?” “姑娘不该说浪费,而该说是有心!”他沉默片刻,像是在思索什么,接着道:“姑娘既然知道这酒不是轻易能喝到,那姑娘今天可愿意开怀畅饮。” 闻言,我把酒盅端起,鼻尖萦绕的香气令我深深沉醉:“看来,我若不饮此酒,你是不会放我离开的?” “请姑娘赏脸,我今天并无他意,只是想和姑娘喝一杯。等下,我一定派人护送姑娘安然无恙地回去。”他看住我,目光坚定。 我情知身在虎穴,若一味抗拒,只怕自身安危更难以预测。不如,先喝了这酒,再想法脱身。 我轻抿了一口,便把酒盅放下:“好酒!” “怎么?为何不饮完?”汉贵人见我只是浅尝一口便停杯,脸上露出奇怪的笑意:“难道姑娘害怕酒里有毒?” “这样的美酒,浅尝便可,不可多饮。”我淡淡道。 汉贵人若有所思望着我,轻道:“难道说只一口就已经醉了么?” 我嘴里香气萦绕,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我以为一口便能醉三分。” “那姑娘眼下是否觉得身上有燥热不安的感觉?”他眼里露出淫贱的笑,探手欲要抓我的手。 我心中一凛,果然觉得有丝丝燥热之意吞噬我的身体。 我不露声色,暗地里极力克制自己内心蠢蠢欲动的欲念。我浅笑盈盈地看着他,心里开始盘算该如何趁机脱身。 “这酒果然醉人。”我轻道。 “姑娘怕醉么?”汉贵人盯着我,嘴边笑容似有深意:“千杯解忧愁,姑娘无忧愁,那么可以三杯下去,让自己处于半醉半醒之间,那种感觉才是人生最美妙的。” “不不不,我已经快醉了。再说,我不认识你,还真担心你在酒里下药呢?” “哈哈哈......我才不用刻意给你下药。丫头,你这么聪明,难道不知道传闻中有一种春药叫色花酒吗?”他闻言大笑,春风得意般看着我道。 我脸色一变,直身过去抓住他一臂膀,怒道:“难道传说中的色花酒也是用情花酿造而成的?为什么,两种酒色、香、味都是一样?” “不错!情花的花蕊不剔除,酿成酒后就变成了春药。”他竟不缩手,任我抓住。 “你们卑鄙,”我冷笑,道:“情花酒是汉宫御用美酒,每逢盛宴,汉宫皇帝便会赐给群臣此酒。” “不错。”他得意道:“盛宴上所赏赐的都是真正的情花酒。而皇上私下独享的,却是没有祛除花蕊的色花酒。” “两种酒只是一字之差,色、香、味并无多大的区别。你今天竟拿色花酒来暗算我,你简直下流。”我猛地松开他的手,看着他冷笑不已。 他此时神情得意非常,见我恼怒,便猥琐道:“一个小小侍女而已,我想得到你,那是你的福气。何必要装清高,不识抬举?” 见他撕开伪装,我极力压制怒气。想起人还在他的船舱,便冷声道:“我福薄,你的眷顾我承受不起,放我离开!” “哈哈......”他狂笑,笑得眼泪都来了,他睨着我,一把扼住我的下颌,调侃道:“想走?晚了,等会你就不想走了,巴不得公子我好好疼你。” 我用力偏头,甩开他肮脏的手,冷笑一声道:“你以为我喝了?” 他大惊,问:“我明明看见你喝下去的,难道还有假?” 我道:“我确实喝了,但我并没有吞下腹中,这嘴里的酒,我趁着你不注意吐在了袖子上。” “可......可嘴里只要沾染了色花酒,便会春心荡漾,不一定要饮入腹中。”他大惊失色,不明白我怎么就会在他眼皮子地下将酒吐出来。 “我自小随师父采药,熟悉各种药草的毒性和药性,怎么可能轻易中你的毒?”我轻蔑一笑,笑他的目中无人:“即便中毒了,我也有办法解毒。” “不,我不信,我不信就凭你一个小小丫头能有这样的能耐。”他怀疑地瞪着我,并不相信我能解春药的药性。 我走到他身边,凑到他耳边道:“你可以不信,但是,你现在有没有觉得你手臂发痒发麻,肌肤红肿,你不信的话,你撸起袖子看看,是不是手臂上开始长有包块?” 他额头冷汗直冒,手脚发颤:“你......你什么意思?” “我早就知道你肯定不怀好意,为了以防万一,我在来的路上便捉了一只毒蚁,想不到如今还真是派上了用场。” “你,你意思那毒蚁是用来对付我的?” “不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在抓住你一只臂膀的时候便将毒蚁放到了你的身上。怎么,你也怕了?” 此时汉贵人果然感觉一身其痒无比,忍不住又抓又挠,却又露出痛苦之色。他胆战心惊地道:“臭丫头,赶紧告诉我解毒的方法,否则我饶不了你!” 我一声冷笑,看着他厉声道:“我若在这里帮你解毒,你会放了我?” “当然!”他撸起袖子一看,只见整条胳膊已经变得红肿,奇痒之下,丑态毕露。他一边极力克制自己不去抓挠,一边瞪着我道:“快说,如何解毒?” “你放我走,否则我绝不告诉你!”我冷冷道。 “我凭什么相信你,如果你出去之后食言怎么办?”他心有疑惑,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我沉声道:“我不会轻易让你死,但是条件就是你先放我离去。半盏茶之后,我会叫人送来解毒之药。如果你再不答应,半盏茶之后,你就只有死!” 第58章 情迷色花酒 中 “你!”他指着我,恨不得把我捏碎。 我一仰头,道:“怎么样?你别无选择。” “好!你走!”他不甘心到手的猎物又跑了,可总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吧?对于贪生怕死的人,我赌的就是性命。 冷冷一笑,我转身淡然走出了船舱,接着疾步朝碧影轩方向而去。 渐渐地,我觉得全身开始发烫,额角有细细的汗珠子溢出。心里似有无数渴望在不由自主迸出,牵引着我的身心,好似要坠落到欲望的谷底。 “不!”我大叫,开始狂奔。此刻,我只想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将自己整个掩藏起来。我不能让旁人看见我的窘态,不能让旁人看见我不顾一切的欲望,我不能让旁人看着我心底升腾而起的欲望让我不顾羞耻地沉沦。 世人传言色花酒,无药可解,沾染此酒者,除了阴阳调合,世上再无他药可解。 迷糊中,我与迎面而来的人撞个满怀。我跌倒在那人怀中,一切景象开始变得眩晕,迷离,不真实。 “相思姑娘,相思姑娘,你怎么啦?”眼前人影恍恍惚惚,我依稀认得他好似王赟。 我趁着意识未完全混沌,抓住他胸襟道:“快,快把我锁到没人的屋子里。快,一定要快。” 耳边一个声音急切道:“相思,相思,你这是怎么了?” “我......我被人暗算,喝下了色......花酒。”我迷离着双眸,用最后残存的意识告诉他:“快把我锁到屋子里,不许任何人进来。” 我脸色渐渐变得燥热,身体里似有某种浪潮汹涌而来。我极力克制,却被越来越强的浪潮席卷。此时被王赟打横抱在怀里,男子气息阵阵涌入鼻尖,令我一阵眩晕。我情不自禁地靠向他,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胸襟,用力撕扯,又用力想将他推开。 我睁大了双眸,热切地看着他:“快......快,我好热,好难受。” 意识昏沉间,我已听不清楚眼前之人说着什么,只感觉自己浑身燥热难耐,不顾一切地将自己向另一个身子揉进去...... ***--***--*** 相思临走前朝萤儿使了个眼色,萤儿虽一时猜不到相思的真正意思,但可以肯定的是相思在暗示着某种不安全的信息。 看着相思随宫女走远,紫怜奇怪道:“相思初来宫里,几时结识了什么贵人,这宫女说得不明不白的,好让人费解。” 萤儿闻言,看着紫怜道:“我也奇怪,莫名其妙地,怎么会有贵人来请相思赴约?而那贵人,到底会是谁?” 小林子垂头沉吟半晌,忽然道:“眼下皇帝不是病重吗,各处封地王侯都已经回宫面圣,而汉宫太子也早就来到了宫中,那太子,还真算得上是贵人。” 萤儿心思飞转,脑中不断的回忆与相思进宫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可惜无一能与贵人挂上勾。猛地听见小林子提到汉宫太子,萤儿眼前一亮,道:“早就听闻汉宫太子为人龌蹉,品行极差。喜欢装神弄鬼引诱美丽女子落入圈套,毁人清白。如今来到我朝,也不知道这些恶习是否有所收敛?” 紫怜此时插话道:“改,他哪里有改?你们还没进宫时,那太子见太后殿中两个宫女长得美貌,不知道使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将两个宫女玷污了。事后还诬赖是两个宫女主动引诱他,那两个宫女不堪忍受屈辱便双双咬舌自尽。” 萤儿的声音转冷:“怎么这样嚣张,难道太后不管么?宫女再卑微,也是我们楚国的子民啊。” 小林子叹道:“两宫女虽是楚国子民,但汉宫却是楚国的后盾,权衡之下,太后当然是只能装聋作哑对宫女之死不了了之呗。” “岂有此理,太荒唐了。”萤儿怒不可遏,想要再骂几句,忽然想起什么,急道:“不好!” 紫怜和小林子一愣,看着萤儿神色又慌又急,问:“什么不好?” “我在想是不是那汉宫太子把相思给骗过去了?若真的是这样,就真的大事不好了。”萤儿急了,她此时想起相思曾和她提到过白莲汀被人拦路调戏一事。现在想来,难保那猥琐之人不是汉宫太子。 “呸呸呸,”小林子一连从口里吐出几个呸字,瞅着萤儿道:“萤儿你别慌,相思姐姐肯定不会有事的。” “不行,不管怎么样,我得去找她。你们回去找武平王,就说相思被人带走,可能有危险。”萤儿失神地看着二人,心里沉甸甸的。她意识到相思很可能陷入了某种危机,而自己必须立即去救她。 萤儿撇开二人早已向着宫女而去的方向奔去,她心里在乞求着,乞求着相思千万别有事。 芳菲过尽唯余恨,树木荫荫好歇凉。一路的好风好水却无法令萤儿宽怀,她匆匆而行,对周遭事物视而不见。 猛然撞入一个坚硬的物体上,萤儿惊得收住了脚步。抬头的瞬间正对上王赟那略带疑惑的眸子。 “萤儿姑娘,你匆匆而行这是为的什么?”王赟声音很轻,却不失关切。 萤儿见是王赟,心头莫名一暖,一把拉住他的手道:“一个陌生宫女把相思请走,只说是贵人相请,其他什么的都没有交代。我担心,担心相思有危险。” 望着萤儿眉间担忧,王赟心里便颤了一下。相思没有武功,孤身赴约,只怕吉凶难测。他反手握住了萤儿那稍显冰凉的纤手,沉声道:“告诉我,相思是朝哪个方向去的?” 萤儿指着相思离去的方向道:“就是那。” “啊!”王赟暗叫不好,莫非,是他?如果是,只怕相思难逃此劫了。萤儿看到王赟浓眉深锁,便知道自己心里所担心的事情很有可能会发生。她睁着水润的眸子看着王赟,面对难以预知的危险,她希望王赟能有办法化解。 “王将军......”萤儿焦急地轻呼。 “走,晚了就来不及了。”王赟边说边朝萤儿所指的方向奔去。王赟快步如风,萤儿虽然武功不弱,但还是落后王赟一段距离。 凭着心中直觉,王赟最先想到的就是湖面那艘精美画舫。今日坐在那船上的,可的的确确是一位贵人,只不过那贵人不会给人带来好运。 快步如箭,冷不防被迎面奔来的人狠狠撞上了身体。王赟来不及避让,只能生生承受。待怀中人抬起头时,王赟发现竟然是相思。 只见相思小脸绯红如天边红霞,那迷离的眸子好似沉醉在某种情境。她,到底怎么了? “相思姑娘,相思姑娘,你怎么啦?”王赟眼见相思神态有异,像是醉酒一般,不禁急唤。 相思抬眸,眼中一片迷离神色,嘴角浮出的笑,竟好似...... 相思抓住他胸襟道:“快,快把我锁到没人的屋子里。快,一定要快。” 此时身后的萤儿也赶上,一见王赟怀中的人,不禁大吃一惊。萤儿慌乱叫着:“相思,相思,你这是怎么了?” “我......我被人暗算,喝下了春......药。”相思的眸子里沁得出水来,脸上的笑容充满着媚惑。可相思仿佛又在克制着什么,她似乎在用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告诉他们:“快把我锁到屋子里,不许任何人进来。” 说完,忽又呢喃着靠向王赟怀中,娇软的身体不停地扭动。带着某种难以抗拒的渴望,深深地深深地,仿佛要揉向王赟的身体。 王赟不是完全没有感觉,他的内心,面对如此娇艳和媚惑,早已如波涛一样翻滚。可他更理智,怀中的女人是吃下了春药,才会春情泛滥。他视她如仙子,又岂能趁她危难时刻去侵犯去亵渎她? 他定一定神,沉声对萤儿道:“我知道哪里有间空房,我们带她去那,绝不会有人知道。” “好,一切有劳将军。”萤儿此时也知道相思被人下了春药,即便是未经人事,也知道春药的药力上来会是什么样的后果。此刻她唯有将希望寄托于王赟,希望王赟能助自己将相思送到一个安全之所。她抬起眸子道:“我们赶紧走。” 王赟看了看萤儿,萤儿一脸的纯真,清澈雅然,暗叹自己何能,竟然能得她如此信任。原本,他们是两个始终会成为对立的敌人。想到这,王赟忽然惊醒,怀中的人此刻已经如一团火,若再不想法营救,不但会烧伤她,也会烧伤自己。 本来就对宫中的格局了如指掌,王赟挑选幽静的小路走,竟没碰上一个侍卫和宫女。转眼已到了一户院落前,两人绕过花丛,进了屋子,萤儿小心翼翼地合上门扉。 萤儿心里微微讶意,这宫中如何会有这样一间小屋? 王赟将相思放倒在一张床上,扯过旁边一床半新不旧的被褥盖住了相思的身体。 他回身打量了一眼萤儿,轻声道:“这里曾关着一个患了麻风病的宫女,她死后,这里就再无人敢来。” 第59章 情迷色花酒 下 萤儿轻叹一声,凝视着王赟:“旁人都害怕这,你不怕么?” “我不怕。”王赟道。 “这里是宫中哪个位置?”萤儿疑惑地问。 “放心,这里很隐蔽,是冷宫附近的一间无人居住的住所。我没事的时候,便来这里一个人呆着。”王赟收回投在萤儿身上的目光,回身凝视相思。 相思的小脸越来越艳,眸子里的光色有着妖狐的媚惑。那鲜艳欲滴的樱唇发出撩人的娇喘,密密地汗珠子顺着额头滚落下来。她将覆盖她身体的被褥踢掉,双手无意识地开始撕扯自己的衣衫,一下,一下,带着无法遏制的欲望,想要冲破禁锢她的枷锁。 “啊,姑娘,姑娘,你怎么了?”萤儿慌乱的叫着,冲上前来想要阻止相思更疯狂的动作。 “嘶”地一声响,轻薄的外衣已被扯破,里面粉色亵衣在白嫩小手的撕扯下已经凌乱不堪,诱人沉沦的春光几欲摧毁人的理智。那莹白的雪肌,那细细地血管,那莹白雪肌上的潮红,让任何血性男人看了都无法控制。 “姑娘,姑娘,你别这样啊。”萤儿惊叫着,看着相思在床上痛苦扭动,翻滚,她快要哭了。 相思像饿狼一样,将目光盯紧王赟。她朝他笑,用尽浑身的娇媚,诱惑着眼前高大的身体。 王赟无虽然无法控制,至少他很清楚地知道,再多看一眼,自己便会万劫不复。他强迫自己转身、闭眼、深呼吸、抚平心跳。 萤儿掩面,哽咽道:“难道没办法么,一点办法没有么?” “我们出去。”王赟说着便径直走出了房间,身后,萤儿脸红耳热地跟了出来。王赟坐在门前,双手抱住了头,痛苦道:“凡是喝了春药的人,身体的欲念会像波涛一样汹涌澎湃。相思现在自己陷在欲念的深渊里无法自拔,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解药呢?我想一定有解药的不是吗?”萤儿上前一把抓住王赟的臂膀,拼命地摇晃:“趁着还有时间,你赶紧想办法去找解药。” “相思所喝下的不是一般的春药,是传说中的色花酒。”王赟依旧抱头,话语里有说不出的绝望,他痛苦道:“传说色花酒世上无药可解。” “什么?”萤儿大惊,双手猛然从王赟双臂滑下。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王赟:“为什么会无药可解,为什么?如果无药可解,那相思会怎么样?” “想要解掉色花酒的药性,只有男女欢爱,阴阳调合。若不如此,相思便会因欲念而狂躁而死。”王赟放开抱着的头,双眼望着萤儿。 萤儿此时再也顾不上少女的羞涩,她只是一瞬间的迟疑,便对王赟道:“你守在这,别让任何人接近。我现在去想办法,一定不能让她死。” “你去哪里?” “我找武平王!” 萤儿已经走远。 王赟听着从屋内传来的阵阵娇吟,内心痛苦不已。他知道屋里的那个女子,正承受着欲念蚀骨的折磨。他想救她,可他自己是那么没用。他找不到解药,配不出解药,他不是她心中的那个人,他不能进去要了她。他的一颗心因着屋内的女子,辗转、纠结、撕裂、然后流血。他痛,却不能叫出来!因为埋藏于心的那份情不能被人发现,他不想她陷入更深的痛苦,更纠结的漩涡。 屋内的娇喘、嚎叫越来越大,王赟没有勇气推门进去看一眼。他怕,他怕自己会因为心疼她而做出那个大胆的决定。 他只能痛苦地想象着,屋内女子衣衫尽被自己扯碎,头发散乱,满地翻滚再到最后的七窍流血,经脉暴裂而亡。 “不!”他发出低吼,拼命抓扯自己的头发,狠狠地捶打自己的胸膛:“王赟,你不是男人,你不是男人,你爱她,为什么不去救她?你可以在救了她之后悄无声息地离开,让她永远都不知道救她的人是谁?” 失控地情绪,令王赟陷入了谷底,他茫然地坐在地上。谁都没有发现,一个面戴银白面具的男人用卓绝的轻功飞身上了屋顶,接着揭开瓦片,朝下面跃去...... 时间一点点悄逝,忽然屋内不正常地寂静惊醒了王赟。王赟被这忽然的寂静击溃,心猛地揪了一下,是不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是不是屋内那个女子已经死去? “不!”王赟冲向屋内,他以为相思必定是死得凄惨而可怖。可眼前的景象,却令他大吃一惊。 屋内依旧幽静清雅,那床上,躺着熟睡的相思。难以言喻的静,让王赟似乎身在另一个世界。 他放低了脚步声,慢慢地靠近那张床,俯下了身子,细细地、细细地凝视相思的睡颜。平日里那略含忧郁的眸子此刻安心地合着,先前那潮红的脸庞此刻恢复平日的色泽。长长凝视中,王赟的心百转千回,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人儿,此刻离自己是如此的近。他清晰地看到相思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清晰地感受到相思那平静而略带清甜的呼吸的气息,他还清晰地听到,相思血管里所缓缓流动的血液之声。 此刻,也许会成为他这一生中最接近她的瞬间...... 床上的人还未醒,好似累极了。王赟再也无法克制自己心中翻腾的情绪,他伸出了指,颤抖的抚上了她的眉眼。当他的手指划过了她的脸,贴上了她那樱红的娇唇时,心里颤抖着。他收回了手指,情难自控地,将贴过她唇的手指吻了下去...... 萤儿来到门边,见到这最后一个动作,心猛地揪了一下。她侧身两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身后马凌风的视线。 她轻呼:“王将军。” 王赟猛地回身,看到马凌风时,一丝惊慌闪过。他的心思,绝不能被马凌风知晓。 萤儿和小林子早已上前掀开被褥将相思抱在了怀中,他对周围的一切似乎并不在意,他所在意的是,相思的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与王赟擦肩而过那刻,马凌风停住了脚步:“欠你的,我日后一定会还。” 在碰上马凌风冷漠的眼神时,王赟的心也迅速冰冻起来。其实,他们之间,永远都隔着一条鸿沟。王赟不语,看着马凌风抱着相思径直而去。相思的身上,穿着一件青色长袍。 王赟愣住...... 萤儿走出门外,等待王赟出来。她心中,有很多话想问。 王赟无声地站在萤儿身后,轻声道:“不是我......” “我知道。”萤儿低声道,忽然转身看向王赟:“可你刚刚想亲近她。” 王赟的眼神瞬间变得寒冷,好似刀刃般割裂萤儿的心。王赟看着萤儿道:“我知道留香苑石门里的秘密,那是可以置武平王死地的秘密。” 萤儿心中一凛,颤声道:“你骗我!” “如果你不想你的恩人被送上断头台,你就忘了今天的事。”王赟冷眼看着萤儿,他似乎漫不经心地提起:“对了,留香苑还有个叫林仙儿的女子,你不会不认识吧?” “你很有心机!”萤儿低喃,她不敢相信传闻中正直的王赟如此冰冷,如此无情。 王赟靠近一步萤儿,冷而低声道:“好好权衡,你知道该如何做。” 萤儿静静而立,有风吹过耳边,她的心却如在风中的纸鸢挣扎不已:“我是那么在意你,以至于我没有告诉武平王相思喝的是春药。因为我怕,我怕你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冲进去和她......” 有泪悄然滑落,一颗一颗,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萤儿笑笑,将泪眼投向天幕,此时,日落西山,半边天都是绯红一片。 “你早知道?”王赟别开视线,他不想看萤儿,他只能将最冷的那面,留给她。 “是。”萤儿道,有些哽咽。 王赟忍不住看她一眼,发现她眸中泪光隐现,他黯然叹息:“你可以忘记我!” “也许,也许我可以忘记,我会试着去忘。”怅然之声从萤儿的口中飘出,一切如此不真实。萤儿看着眼前那冷漠身影,苦笑。 “相思身上的那件衣衫,你打算怎么处理?”王赟皱眉,他不知道,那个衣衫的主人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屋内。既然进入了屋内,那么相思,肯定已经被那人...... 萤儿也是满心疑惑,只是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去追查衣衫的主人。她认为最要紧的是,将相思心智迷乱的那一截如何掩藏?如何不让相思醒来知道自己已被人夺去清白一事。 “我想我会有办法的,你别担心。” “谢谢你,你是个好姑娘,可以有更好的归宿。” 萤儿依旧静立于风中,她知道,一个人的心不是那么容易得到。她苦笑:“也许可以。” “会的,相信我,”王赟眼中有愧色流露,或许,觉得眼前这女子,不应该受到如此伤害。可他就是不能欺骗她,更不能欺骗自己的心。 她无言地点头,她不想他愧疚,也不需要他的愧疚。包括她的痴情,此刻她已不想让他知道,她冷冷道:“别提这些了,我已经放下。” 第60章 恨失守宫砂 翠绿的树叶片片摇曳,晨露滴滴莹脆,空气中带着淡淡的清香。微凉的气息吸入肺腑,清凌凌地透到心底,隐隐生出一些涩意。 当我悠悠醒转,已是晨曦微透。我睁眼,脑子里一片茫然。只是看着门上垂挂的珠帘发愣。珠帘外后的人影隐约可见,还没有等我靠近,就听到了马凌风那冷魅的声音。 “萤儿,你说宫中有人请相思赴约,可最后为什么会让相思失足落水的?”马凌风的声音虽然很低,却足够让我得清楚。 我恻然,我忽然想起,那宫女,那湖面,那精美的画舫。 萤儿声音更低,我屏住了呼吸,只听她道:“奴婢想,姑娘失足落水可能只是一个意外。” “意外?你如何判定只是一个意外?”马凌风瞅着萤儿,你眼神沉郁而又阴冷。 萤儿微微垂低了头,道:“因为姑娘前去赴约,肯定喝了不少酒,出来被风一吹,酒劲便上来了。再加上、再加上人在湖边,走路不稳,所以就落水了。” “可那请她赴约的人呢?难道见她落水,也不出来相救吗?”马凌风的语气异常的冷,好似萤儿并没有对他说真话,相反,是在骗他。 萤儿不禁浑身打了个寒颤,她知道,这个谎要是撒得不好,很可能让自己丢了性命。想起王赟,想起那件来历不明的青色长袍,萤儿把心一横。 萤儿继续低沉道:“本来奴婢是想陪姑娘一起去的,可是对方只许姑娘一人前往。可是我也不敢大意,便尾随姑娘去了那湖边。见姑娘上了湖边那画舫,并没有呆多长时间,就见姑娘出下了船。接着那船便离去,我刚要去扶站立不稳的姑娘,谁知道姑娘就身子一歪,掉到湖里。” “然后正好王将军路过,看到有人落水,又听见你在呼救,所以他便跳下湖水救了相思。萤儿,是这样吗?”马凌风语气中的冷意依然没有消减,只是皱着的眉头稍稍打开:“既然救起来了,王将军为什么不直接送回相思?” 萤儿瞅着马凌风,微微讶然道:“原来王爷是不在乎其他男人抱姑娘回碧影轩的?早知道我就请王将军抱......” 马凌风冷哼一声道:“谁说的?我当然在乎。” “那萤儿决定回来找王爷没错。”萤儿低声,仿佛受了委屈一般。接着又道:“眼下最要紧的是相思姑娘早点醒过来,萤儿去看看姑娘吧。” “嗯,你进去守着她,有什么事情立即来告诉我。”马凌风叹息了一声,忽又道:“今日的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单那画舫上的人,就不是一个简单的人。我一定要查清楚相思落水的事情,如果是有人蓄意害她,我不会放过他的。” 外面的人忽然停下了说话,我赶紧闭眼,装着未醒,接着耳边有沉重的脚步声离去。我慢慢睁开眼帘,萤儿撩起珠帘走了进来。 “姑娘,你醒了?”萤儿见我苏醒过来,早已扑上前来喜极而泣。 我瞪着空洞的双眼,嘴唇瑟瑟蠕动,却说不出话来。萤儿和马凌风的对话我一字不落的听到了耳内,我能说什么呢?难道,我该冲出去,告诉他们我不是失足落水,而是被人下了春药吗?不,我不能告诉他们。 萤儿走了进来,见我呆望着窗外,便柔声道:“你醒了?” “告诉我,我到底怎么了?”我木然地问:“为什么,我脑子里一片茫然,好像发生了很多事,可我又总是不能全部记起。” 萤儿握住我的手,哽咽道:“姑娘,你喝了很多酒,你喝醉了。” “喝酒?”那精美的画舫又在我眼前一晃而过,是了,我去过那船上,我确实是喝过酒。看我,我应该没喝多少,怎么会喝醉? 我恍然地记起一些,低声问萤儿:“我记得我没有喝多少,怎么会醉的?” “姑娘想不起来,有些酒很浓烈,即使喝一点点,也会醉。何况姑娘是从不沾酒的,那么浓烈的酒喝下去,不醉才怪了。”萤儿朝我笑笑,却笑得有些艰难。 “可我恍惚记得我是喝了色花酒,被人下了......春药。”我缓缓转头,某些片段忽然在脑中跳跃,我记起了一些事情,情绪骤然失控:“萤儿,你骗我,我根本不是失足落水,我是被人喝了色花酒,那是春药!” “姑娘......你相信我.....你真的只是失足落水。”萤儿难过地低下头,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根本就没有喝春药一事,你不要胡乱瞎想啊。” 我从床上爬起,一把将萤儿推倒在地。我指着她道:“你骗了马凌风不止,你还骗我。你不可能不知道我发生了什么事,我根本就不是失足落水,我喝了酒没错,可那是春药。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根本就无药可解色花酒的毒。” “不,姑娘,你不能这么肯定。”萤儿爬起来,扑到床边,再次握紧了我的手道:“当时你喝醉了,到处乱跑,以至于掉入了水中。” “不!”我惨叫着,我不要听萤儿的谎话,我知道,我不是落水,我是被人下了春药。“你还骗我,我没有落水,你骗我!” 我一把揪住萤儿的双臂,使劲了全身的力气晃动着她的身体。此时此刻,这世上的所有人、所有物、都成了我最厌恶的东西。 “告诉我,是不是王赟,是不是?” “是王赟将军。”萤儿见我情绪奔溃,发狂地扑在地上痛哭,便弯腰紧紧抱住了我:“是他从水里把姑娘救起来的。” 萤儿说得坚定,我愣住,定定地看着她:“你骗我,我明明是喝了色花酒,被人下了春药,为什么我一觉醒过来,你却告诉我是失足落水?” “你听我说,你喝了酒没错,落水也没错,还有王赟将军救你也没错。这些,萤儿都可以保证确确实实发生过。可是,”萤儿搂紧我,一边抚慰我狂乱的情绪,一边低声解释我安然醒转的事情:“可是姑娘并没有喝什么春药,即便姑娘喝的是色花酒,谁又能保证那一定是春药?我想那人纵使胆子再大,也不敢在楚国皇宫用这下三滥的手段来害人。” “可我为什么对落水一事毫无印象?”我埋在萤儿的怀里,久久地抽泣:“你告诉我,为什么落水一事我一点记不起?” “那是你喝醉了,一个醉了的人怎么可能记得全酒后所发生的事情?”萤儿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对我解释,用她最轻柔,最令我相信的语气:“你现在所能想起的都是一些零碎的片段,但你不能凭着那些零碎的片段去猜测一些根本不存在或者说根本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心里有那么一瞬间相信,她说的都是真的。 “可我不信,我不能相信你说的话,”我抬起含泪的眸子,怔怔地看着萤儿:“我绝不相信只是酒后失足落水那么简单?你肯定瞒了什么事情,你告诉我,我到底怎么了?” 萤儿伸手拭去我流下的泪,叹道:“毒酒也罢,春药也罢,姑娘现在不是没事了吗?能够活着就好,其他的,又有什么重要呢?” 我定然不动,注视着萤儿脸上的表情。她神色没有丝毫的刻意隐瞒,一脸的关切和坚定。我的心其实很想,很想去信她。 我颓然道:“你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姑娘不要再多想了。”萤儿再紧了紧环抱我的手,坚定地语气令我又再次落下泪来。 我摇摇头,不再吭声。我不能断定是萤儿刻意在骗我,还是她真的不知情。 萤儿离开了房间,我抓过被子捂住了脸,泪水不可遏制地涌出。色花酒,一种极厉害的春药,无药可解。若不被心底的欲念吞噬,唯有阴阳交合。可我醒过来了,好端端的,没一点事。而对我神智不清之后所发生的一切,我全然想不起来。我只隐隐记得,在我还残留着一丝意识的时候,最后出现在我面前的人,是王赟。 有时候人若能活得糊涂一点,或许会少些痛苦。可对于我来说,这种事情又怎么可以用糊涂的态度去面对?终于,我止住了哭泣,缓缓从床上坐起。 我颤抖着手,褪去一边臂膀上的袖子。冰冷的指尖,冰冷的手臂,冷意从我凝眸处传来,冷到我的心里,扩散到我全身。 我一动不动,咬着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我感觉不到痛。呆呆地望着,心变成一片空白…… 凝目看去,臂膀洁白无瑕,好似一截鲜嫩的莲藕。可越是这样的洁白无瑕的手臂,看在我的眼里,却证实着一个残酷的事实。 “新瓮盛守宫,饲以丹砂,然后等守宫死后,将其研碎,以水染取其汁,用来涂染女子手臂。守宫砂,一旦与男子交合,它就会立即消失于无形。” 要解色花酒的毒性,便是阴阳交合。 “王赟,为什么会是你?为什么?” 第61章 品茗碧影轩 我在碧影轩安安静静地休养了三天,槿姨、小林子、紫怜陆陆续续地来看我。几人总是想着法子逗我开心,小林子还逗我,他可不想我整日皱眉而让他失去一位仙子般的姐姐。 听了他们的话,我故作开怀一笑。萤儿每到这时,便淡淡说我只是酒后失足落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虽然喝了几口湖水有些难受,好歹并没有对身体造成什么伤害。 很完美的说辞,可我却感到无奈。可我知道,惟有此,方能掩去真正的事实,而那些事实,是可以将我打入地狱的。 因为,女子的声名有时候比起性命来还要重要。 但愿,这样的一套说辞,是真心人的真心爱护,这也就是我此生不幸中的万幸了。 于是,知道当日有宫女莫名将我请走去赴贵人之约有疑虑的人都统统释怀。我只是浅笑着望着萤儿,说不出是该感激她还是该怀疑她。总之,我再没有继续追问她关于我醉后失足落水一事。 我并不是普通百姓家的女儿,我的父辈,皆是楚国名将。普通百姓家的女儿根本不会点守宫砂,只有名门权贵之家才盛行以守宫砂来检验女子未出阁前是否是处子之身。如果她其实是知情的,若要刻意瞒我,怎么问她也不会说。隐瞒,或许是迫不得已。比如,面对马凌风,我该告诉他守宫砂一事?我自问,我暂时没那个勇气,因为我不想失去他,更不想因此而让他对我有所猜疑。 至于以后,我还没有想好该怎么面对。 皇上的病不见好转,也不见恶化。马凌风每天一如既往地去面君,再花上大半天的时间与各兄弟臣子聚饮。 这天,马凌风回来稍有不悦,说各个州郡进贡来的贡品里有土绢和苎布纹绫,太后和皇上见了非常不快。尤其对马凌风所进贡的锦绣不加理会,而朗州勤于耕织,以制锦绣为业,其色鲜明,不在蜀国锦宫之下。到头来,怎还会被太后责难朗州为“不事桑蚕”呢? 莫须有的罪名和有心的轻视罢了,为的不过就是打压马凌风的自尊。 “朗州地贫人希,想要织出西汉时那样的素纱蝉衣并不是易事。”马凌风眉目不展,语气沉郁。 我默默陪于马凌风身侧,淡淡道:“何止是朗州,纵观楚国上下,地广而人希。各个州郡人数加起来不过百万。其中有种粮的、制瓷的、铸钱的、采矿的、经商的还有采茶的。这些都需要占用大量劳力,除去这些,皇宫人口、官宦人家、和尚、尼姑,剩下的还能有多少人去种桑喂蚕?” “姑娘,你会不会算得太仔细了?连和尚尼姑也除去,我看,还有那些侍卫宫女是不是也要除去?”萤儿进来听得我一番话,不禁轻笑。 我看着她,认真道:“当然也要除去侍卫和宫女,这些人并不下地劳作。” 萤儿此时手里捧着一壶茶,茶嘴顶端还冒着袅袅热气。 “来,我看你们说了半天也口干了,先喝点茶吧。”说着,萤儿便将一杯清香四溢的茶端给了马凌风。 茶刚入口,便听马凌风道:“好茶。” 萤儿轻笑:“王爷可知这是什么茶?” “难道你还想难我?”马凌风瞅着萤儿,转头低声朝我道:“嗯,相思,你尝尝看,这是什么茶?” 见马凌风此时心情稍稍开朗,我心下略感安慰。闻言,我轻轻嗅了嗅从杯中飘散而出的茶香,微眯着眼沉吟了片刻。 “怎么,姑娘不用尝也能知道这是什么茶么?”萤儿见我并不喝,只是闻闻,不禁奇怪道。 我睁眼朝她笑笑,道:“这是君山银针,是岳州进贡来的。” “哈哈,不错,果然好眼力。”马凌风不由赞叹,看向我的眸子多了一份暖色。 自从随他进宫,我便央着小林子和紫怜想法给我找来各类书籍。目的就是不想自己对世事一无所知,特别是关于楚国本身的。想不到,我所看的书籍竟然也有用得着的时候。 “君山银针生长在岳州洞庭湖内的君山,君山银针芽头茁壮、金黄、挺直。冲泡时芽叶会自动悬挂于水面,颜色杏黄。继而几起几落,徐徐下沉,竖立。芽光水色,浑然一体,在五代时便成为贡品。将帅称此茶为“刀枪林立”,文人则美其名曰“雨后春笋”。此茶还有“金菊怒放”“琼浆玉液”的别名。”我笑着,相别于萤儿流露出的不可置信,马凌风倒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似乎我能说出这些,早在他意料之中。 萤儿眨了眨眼,又道:“论刀剑,姑娘自是不行。可是论诗书和学识,萤儿可是望尘莫及。别说是我,只怕这朝中的文官,也有不及姑娘的地方。” 其实,我所知的除了来自书籍之外,最重要的是在花海居时,冷寒霜所授。若说望尘莫及,我在冷寒霜面前,才真真是望尘莫及。 想到他,我的心思便有些黯然。不过很快,我又恢复了平常。看着马凌风正细细地品茗,似乎对这茶很感兴趣,我索性将茶的所知慢慢说出。 “君山还有一种茶,叫毛尖,而毛尖中的上品,便是老眉君。老眉君的毛尖条索细紧白毫显露,滋味醇厚,香气清高持久。若用梅花上的积雪烹制,更显高雅出尘。” 马凌风抿唇,放下茶杯。他缓缓起身走近我,凝住了我的眸子道:“一番茶论,让我对你忍不住刮目相看。相思,不需要去品尝那什么老眉君了,光听一听你说,我就觉得自己已经很是高雅出尘了。” 我脸一红,难禁他的调侃,不禁避开他灼灼目光道:“你说什么呢?楚国境内茶树多如牛毛,我所知的这些,只是沧海一粟罢了。” “沧海一粟?告诉我,关于茶你还知道多少?”马凌风伸出手指,轻轻刮过我的脸颊。他常年练剑,手指粗粝,与我肌肤相触,竟引起莫名战栗。 我后退了一步,垂低了眉眼道:“现在不去讨论茶的品种,单就每年各州郡需要进献的贡茶就已经是一个艰巨的任务,而朝廷还下令要满足进贡汉宫以及供应周边其他蛮族不下数百万人口的消费需求,你想想,以区区一隅能行得通么?” “所以,若要勉强做到这步,势必会让植桑养蚕日渐荒废。而素纱布匹,锦绣绫罗质地不好,做工不好,也就在常理之中了。”马凌风微叹,对我一番茶论不无感概和遗憾:“想不到你竟能想到这些,而且还想得如此细。” 与马凌风相处日久,我深知他并非是一个沉迷声色的昏庸之人。只是他喜欢用昏庸的表象来伪装自己,这或许是一种自我保护。他是一个有想法有雄心的人,只是纠缠了太多的外在因素,这使得他实现抱负的路备显艰难和无奈。 “其实,楚国日渐衰败,要想强盛起来需要付出很多心血。”我看着他,轻声道。 马凌风脸上晦暗不明,竟惹得我无限神伤。苦涩浮于他的脸上,叹息:“世事难测,岂可强求?”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有朝一日,你若抗下了这山河,可愿意带着你的臣子,你的百姓排除万难,走向繁荣吗?”我低喃,用最轻最细的声音,我知道他懂我的意思。 马凌风似乎从惆怅中惊醒,一把捂住了我的嘴,沉声道:“别乱说,会要了你的命。” 我没有惧怕,反而将马凌风和萤儿吓坏了。萤儿白着脸凑过来,道:“你不舒服么,怎么越说越离谱?” 我略愣了一下,偏头看了看马凌风不再言语。本来是一场为素纱绢匹而引发的品茗之论,道最后,谁也没想到会牵扯到那高高在上的龙椅。于是,气氛变得有些沉闷和诡异。马凌风摁了摁额角,似有不似,凝神看了看了我,想说什么却又未说。 我以为他头疾将犯,不禁忧心道:“既然到了皇宫,你的头疾也该找个医术高超的太医看看。” “如果我这病是这么容易治好的,也就不会折磨我这么多年了。”马凌风有些感叹,虽无悲哀,却仍难掩那一丝无奈。 “虽说不容易治好,可总还是得去找太医看看。”我忍不住微叹,为什么对于这折磨他已经的头疾,他总是讳莫如深。 马凌风握住我双手,以往的邪魅散去不见,换了一幅温润如水的语气:“你别担心,从那次之后,头疾并没有再犯。我想,准是你替我亲手采的药起了作用。既然身边有妙医,我又何必再另寻他们?” 我只以为他故意安慰我,便睁大了双眼,嗔道:“你尽管胡说,痛的可是你,不是我。” “呵呵,来,让本王调戏调戏。”马凌风邪魅又现,一把将我带入怀中。 “不要,不要!”我摔开他的手想要逃,却被他再次捉住。而萤儿见我们情景,脸色绯红着急急走了出去。 “不许说不要!”他抬起我的脸,便朝我的双唇袭来...... 第62章 难问谁之罪 我着一套樱粉的宫装,配上银白丝带,将半数青丝随意挽起,其余的皆散落于背。隔窗望去,一丛蔷薇花开得正艳,这花,我以为只有荒山野岭才会有。想不到在如此奢华的皇宫内,也可以见到此花的风姿。 “老树枯藤夹险途,连绵沟壑接平芜。车惊晓梦人声鼎,雨后蔷薇响鹧鸪。”放下笔,凝视纸上的四行小字,我无言。 萤儿进来见了我,轻笑道:“姑娘嘴里念着蔷薇花,可人家送来的偏偏是枇杷。” 我抬起头,看着萤儿道:“哪里来的枇杷?” 萤儿把一盘子椭圆的,熏黄的枇杷放到我眼前,神秘道:“不能说!” 我捡起一颗放在眼前看了看,接着淡淡道:“不能说?莫非是你从哪个丫头侍卫那里抢来的。” 萤儿见我如此说,一撅嘴道:“姑娘你当我强盗呢,专抢人财物。” “呵呵,你是不是强盗我不清楚,不过,你可是个颇有心计的丫头。”我斜睨了她一眼,只见她脸色微红,似有惭愧之色。我一笑,方缓了语气道:“是槿姨、小林子、还是紫怜?” 萤儿摇头,有些郁闷道:“反正不是?” 我静静望着萤儿,她是美丽的,带着青春的活力与经历风雨的稳重。如果单单用美来评价她,或许真的显得有些浅薄。眼前的萤儿,穿着浅蓝的纱裙,以淡蓝丝带挽发,明丽,青春之美令她在这宫中一枝独秀。我暗暗疑惑,萤儿是从何时开始,身上竟焕发出只有坠入情网之中的女子才有的美丽? 我低声叹道:“看这枇杷,样子并不是上好的。从这一点,便可排除是武安王和武平王所赠送。” “嗯,姑娘说的不错。这枇杷其实是最普通不过的枇杷了。不过,正因为是普通枇杷才更显出对方的有心。”萤儿也挑了一颗,细细地将皮剥了送进了自己的口中:“嗯,酸中带甜,真是好吃。” “哪里来的谬论?” “礼轻情意重!” “好,礼轻情意重。”见萤儿怡然幸福的样子,我浅笑如兰:“既然这么好吃,那不如这一盘都给你拿去。” 萤儿连连摆手,道:“不成不成,我要是拿走了,出门就要被人砍了。” 此时我亦咬了一口,味道果然极好。见萤儿惶恐的样子,问道:“谁让你怕成这样?” “不能说!”萤儿一边说一边又拿了一颗,撕了皮后径直往嘴里送。 萤儿一连几次的“不能说”勾起埋藏我心中的色花之酒一事,当日,也是那宫女一连说着这三个字。 我眉头微皱,再也没有了吃枇杷的心情。我将满盘的枇杷推开,不再言语。 仿佛意识到此刻凝重的气氛,萤儿突然憋住了气,惶然地看着我道:“姑娘,其实是谁送来的不打紧,关键是姑娘喜欢吃就好了。” 我依旧不搭理她,又是吃,上次色花酒就是吃出来的祸事。就是因为吃,我才丢了清白。 我瞬间心思变得沉重,起身便朝屋外而去。萤儿想要跟着我,被我厉声阻止,她呆了呆,黯然了神色回去。 宫里的一切是与外面隔离的,这里好似琼楼玉宇,又好似冰冷地狱。一切的华丽、奢靡显得如此嚣张而又理所当然。在这嚣张和理所当然的背后,更散发着深重的罪恶。 我走过花木扶疏的小径,调匀呼吸,平复着有些乱的心情。我不能否认,守宫砂一事我无法释怀。这件事,即使我自己不说出,别人亦不知道,但不表示没有发生过。可我,作为一个乱世中的弱女子,我无法轻易将这一真相说出。而这 ,压抑于心,便成了我最难言说的隐痛。以至于成为他年,我与马凌风之间的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痕。 “相思姑娘......”立在徐徐风中,王赟眼中一闪而过诧异之情:“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他的出现,瞬间令淡漠的空气里尴尬涌现。我后退了一步,飞快地将视线移开:“我出来走走。” “枇杷可以治你的咳嗽,”王赟语气有些感伤,凝视着我,叹道:“虽然只是普通的枇杷,却是生长在我窗前的。” “是你送来的枇杷?”心里一阵酸涩,这枇杷,居然是王赟亲手采摘而来。“你以为,送几颗枇杷就可以偿还你所欠我的东西?” 王赟愕然,低声道:“相思你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 “是啊,你当然没有这个意思,想想,几颗枇杷又如何能抵得那......” 我慢慢地挪动着脚步,看着清冷而又花枝摇曳的青石小径,心里竟不知道自己该留下还是该离去。 “告诉我一切!”我舌头打着颤,内心千回百转想知道的不过就是那天和我肌肤相亲的到底是不是王赟。 “你想知道什么?”王赟定睛看我,见我满脸绯红,羞窘不胜,立即明白我所要问的是什么。他苦笑道:“萤儿没和你说清楚是怎么回事么?” 我一愣,喃喃道:“说了,可是,可是我死也不信那天我只是醉后失足落水。” “姑娘为何不信?”王赟沉声反问我,锁住我的眸子忽又移开,他轻道:“你该信她,酒后失足落水,就是这样。” 我嘴角漾起讽刺般的微笑,在微凉的风中好似枝头即将凋零的花瓣。我含泪的眸子忽然看住王赟,惨然道:“你明知道我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如今你还要说出这样不知轻重的话来。王赟,你......你对得起我么?” 一句“你对得起我么?”将王赟击溃,他似乎坠入了无底之渊。一片寂静无声,我不知他是难以面对我还是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再掩饰真相,他沉默不语。 他的沉默刺伤了我,我泪珠滚落:“你不该救我,你该让我死去。” “你若死了,一切都会化为了乌有。”王赟沉痛而懊悔:“我......其实那天我......我......” 见他语无伦次,我更怕他情急之下将要脱口而出的真相。我截住了他的话,厉声道:“住嘴,住嘴,不许说下去!” 王赟愣住,他眸中所流露的,竟似剜心之痛。 “相思,你听我说!” “不,不许说。以后不可以再和我说起这事,你当从来没有发生过,我求求你,求求你忘了好吗?” 我在痛心中失去了理智,蹲下身子,双手掩面而泣。 我只以为他的谎言会刺伤我!现在我更相信他的所要说出的真话一样会刺伤我!无论是谎言还是真话,我都注定要被他所伤。而他的沉默,却是让我在不明不白中承受猜测、纠结的折磨。 地狱!我想逃,却逃不开。 暮色渐渐袭来,我空洞的眸子看不清王赟的表情。他惨然一笑:“有些事情需要忘记,你若纠结于那些事情,只会让自己痛苦不堪,举步维艰。” “我很想恨你,你知道吗?如果你不救我,让我死去,今日我就不会承受这样的痛苦。” “可贞洁和性命,你不知道那样更重要吗?” “只有你才不会知道!”我冷笑,抬眸看他:“因为失去贞洁的人不是你,是我!” “相思......” 我转头,咬着唇不再理他:“你救了我,便是一种罪。” 王赟惊愕,也许他不知道,救人什么时候成为了一种罪。他目光紧紧锁住我,微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我目光如九月秋霜拂了他满心的寒意:“是你的罪,更是我的罪!” 凉风扑面而来,我心底沁出丝丝寒意。不再听王赟的任何话,我以最快的速度朝碧影轩奔去。 夜渐渐深了,我坐在碧影轩的青石上愣愣地看着天幕。风中仿佛有紫藤花的香味沁来,一呼一吸间,竟似有无数悲伤之情随着花的香气散落夜空。有泠泠月色洒向人间,我伸手捉住鬓边一朵小花,这才发现竟是紫藤花开。花瓣被徐徐地夏风一吹,飘飘洒洒地落了一地。 “长相思,长相思,无语诉离情。燕影依稀常入梦,清宵孤月明。”我低吟,踩着厚厚落花,竟似踩在云絮之上。一步、两步、三步、一个转身,我朝着不远处那阴影处道:“你早就来了,为何还不现身?” 我话音刚落,便听娇笑一声,那阴影处便走出一个人来。她挺胸扭臀,伸手挥去了满身的花瓣。 “一段时间不见丫头,你倒是警觉了不少。”青姬走近我,淡月下,更显美艳照人。 我冷眼看她,对于青姬随时随地的出现,我已经见怪不怪。冷眸瞥过她,我淡漠地开了口:“这一次来,又有何指教?” “我是来帮你的!”青姬悠然道。 我不改脸上淡漠之色:“我有什么需要你帮的?” 青姬神秘道:“守宫砂!” “你!”我除了羞惭更是惊愕,连这样私密的事情,青姬如何知道的? “你按我的话去做,保你无惊无险。”青姬对我的愤怒不置可否的一笑,她认为,我会接受。 可她错看了我,我转身道:“我不需要。” “你拒绝我,难道你不怕未来?”青姬走近我,手指划过我的下颌,缓缓道:“未来有很多未知的风险,你不要拿脆弱的感情来赌未来的风险!” 第63章 黑暗中之劫 上 我心绪复杂,这女人,到底又想玩什么花样?关于守宫砂的事情,她又是如何知晓的?一个个的疑问尚未解开,青姬早已扭动着水腰靠倒了我的身上。 我想动,却被她伸手一把掐住了腰身。她贴附在我的耳边,娇声道:“丫头,你和马凌风一个干柴一个烈火,难保那天你们不会情不自禁上了床。如果他知道你已非处子之身,你猜,他还会爱你么?” 我的慌张和无助迅速蔓延至空气中,青姬敏感地捕捉到了我复杂犹豫的心绪。她趁机再将我的防线彻底击溃:“我有一个法子,你若照办了,一定不会让他知道你非处子的真相。” “什......什么......法子?”我被她的话惊得语无伦次,喃喃道。 “喏,收好。”青姬将一张叠好的纸张塞到我手里,接着转为严肃地神色对我道:“记住,看后毁掉字条。” 我颤抖着手将纸条攥紧,想不通青姬有何理由帮我。我偏头看向她,眼眸深锁:“我未必会看!” “你这样说,那我就不瞒你。”青姬并不意外,反而一副早就料到的神色。接下来的语气,便也多了几分玩味之意:“我本不是帮你,因为你要想死还是想活那是你的事情。可我,却不肯因为你的原因而毁了我的生活。” “你的话似有深意......”看着青姬妖媚柔嗲的样子,我握有字条的手,攥成了拳头。 青姬笑意肆起,迎眸对上我幽暗不明的目光,嗤笑我为难的心境:“原来你也有为难,有害怕的时候?” 听到这里,我的心忽然有心酸。似有闷气堵在了心中,情不自禁地陷入了茫然之境。半晌,青姬淡淡道:“你看不看是你的事,我走了!” 我蓦然一惊,青姬早已离开我的视线。唯有头上淡月,盈盈相照。我沉吟,终于下了决心,打开手中被我揉皱的字条,就这冷冷清辉,仔细分辨纸上字迹。只见写的是: 交欢之日,取石流黄末三指撮,内一升汤中,以洗阴,急如十二三女。再以鲤鱼鳔,内置鸡冠血,则宛若处子。 我脸红心跳,这个法子,分明就是瞒天过海。这,用在马凌风的身上,会是什么样的后果?我眼一闭,心跳剧烈。不敢想、不敢想。 再睁眼时,我已将手中字条撕碎。我朝着花落如雨的紫藤花架处一扬手,细碎的纸屑便如枯蝶般散落在风中,接着跌向花尘。 眼中的碧影轩再不像初来时显得那么清雅,心中总感觉多了些阴森。偶尔有夜鸟从头顶飞过,凄厉的叫声让我毛骨悚然,我加快了回房的步伐。 就在我双手欲要推门的瞬间,一个黑影了无声息地飘到了我身边。没等我反应过来,一把锋利的长剑已硬生生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不许动!”一个身穿夜行衣,用黑布蒙住了大半张脸的人正站在我的身边。借着清淡的月色,依稀可辨是个男人 “你,你是谁?”我惊恐不已,青姬刚刚离去,此刻又来持刀恶人。今晚,难道真的是在劫难逃? 。 “别吱声,否则,刀剑可不长眼!”他声音轻而凌厉,眼里的神色颇为奇怪,竟一时难以分辨他是何意图。 我紧握成拳头的手渗出了丝丝汗水,长沙城偏僻小巷的那一次挟持至今还心有余悸,难道,同样的事情今晚要再次发生? “来......”来不及呼救,蒙面人已经伸手点住了我的穴道,我既不能吭声又不能动弹。 “你跑不了!”他一把将我扛在肋下,轻快地掠过丛丛树木和楼宇绝尘而去。似乎被他挟带着飞奔足有一盏茶的工夫,终于在一个异常寂静的地方停下。 他将我放在地上,冷冷地警告我:“你最好乖一点,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被他点住哑穴的我不能言语,心里又惊又急,只能以愤怒的目光狠狠瞪着他。 蒙面人朝四周看看,确信此地是个万无一失的地方之后,才伸手将我的哑穴解开。 “你是谁?为什么要挟持我?”我惊恐的问,环顾四周,只有丛丛树木。喊叫恐怕也无济于事,看来今夜是凶多吉少了。 “你别左顾右看了,这里除了我们两个,连只鬼也找不出来。”蒙面人阴阳怪气的说道:“今夜请姑娘来这里,知道是委屈了姑娘。不过,只怪姑娘让我实在难以忘怀,迫不得已,才将你请来这里让我以解相思之苦。” 我的脊背一阵发凉,明明是挟持,还非要说成是“请”,只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你个混蛋,你说些什么,我认识你吗?”我极力挤出一丝冷笑来掩饰内心说不出来的恐惧。 他嘿嘿两声,两只眼睛盯住我阴阳怪气地说道:“要是不认识,怎么会被你勾引得神魂颠倒?” “流氓!你最好放我走,否则我就叫了!”被他轻薄,我早已气愤难当。 随知他仰头一笑,狂妄的笑声充斥着周边的空气中:“叫?你以为会有人听得见?” 这里是积极偏僻的一角,破败,不足以形容这个地方。地上满是湿滑的苔藓和凌乱的杂草,四处都随风飘散着腐臭的淤泥气息。 “这是什么地方?”我胆战心惊的问:“那你挟持我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 他的手忽然朝我一伸,下颌已被他紧撰,漆黑的眸子逼近我,里面闪现着玩味的笑意。“为你啊!” “我不懂你什么意思。”恐惧从心底升起,看着他眼里闪现的淫光,我暗叫不好。 “不懂?”话音刚落,他已伸手一把捉住我的腰肢用力一旋,将我背向他紧紧搂在了怀里。“爷我马上就让你懂,让你懂做女人的乐趣!” 说完,就把他那魔爪伸进了我的衣衫内,抓住我胸前的两团娇柔好一顿揉搓。 “救命啊,救命啊!”顾不得羞耻,我惊恐大叫,奢望着有人听见赶来救我。 可四野茫茫,没有人能听到我的呼救,只有微凉的风从空气中一擦而过,我的心瞬间死了大半。 “你不嫌累的话你尽管叫,谅你叫破喉咙连只鬼也叫不出来!”蒙面人阴森森地说着,接着那臭烘烘的嘴已重重的落在了我的耳上,顺势滑向了我的颈项。 “不要脸,流氓、无耻!”我心里极不情愿却又迫不得已的接受他的深吻,穴位被制,我无法挣扎,仿佛要窒息的感觉让我额头上沁出汗来。 “你骂吧,你骂得越欢我越兴奋。”他一边在喘气如牛,一边低吼:“臭丫头,你让爷整日魂不守舍,夜不安寝,今晚,你好好让爷爽一爽。” “你......你......”无边恐惧和羞耻吞噬我,我已经如坠入地狱般感到绝望。我情绪奔溃,带着深深的悲伤乞求他:“求你,求你不要这样。” “别怕,我会对你很温柔的。不过,在此之前,我先将你的眼睛蒙上。”言毕,他果真将一块黑纱从后面将我的眼睛蒙住。 “你为什么蒙住我的眼睛?你也怕被人看清楚你的面目么?你知道怕,你就放了我!”明明是黑夜,不解他为何要蒙住我的眼睛。难道,他也怕我认出他来? “我怎么会怕你看见我的面容?我蒙住你的眼睛,是让你心里永远记得,你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在一处荒山,与一个不知名、不知长相的人抵死欢爱。”突然被他紧撰的双手得到了舒缓,他的手指轻轻划过我柔嫩的脸颊。 我无法相信,眼前此人心里竟是如此扭曲。我我忍不住又厉声骂道:“你卑鄙,你无耻,你会得报应的!” “别怕……别怕……”我的咒骂已经彻底点燃了他的欲火,他将我放倒在地,接着整个身躯重重压在我的身上:“我会让你欲仙欲死的。” 可惜我手脚不能动弹,眼睛又被蒙住。我看不清楚他的面容,我只能痛苦而又绝望地叫着:“你住手,住手,求求你住手!” 他的大手在我身上用力揉搓,顺着我腰的弧度,往下蔓延:“美人你别怕,别怕!” 只听“嘶”的一声,我的薄衫已经被他撕开,一股凉意掠过胸前的肌肤。 “啊!不要!”我的心中顿时纠结着沉重的绝望与愤然,无限的羞辱感顿生。 “别怕,我会好好疼你的!”他伸出一手抚上我胸前裸露的肌肤,绝望中,感觉两颗娇嫩的樱桃已被他肆意含在了口中。他允吸、轻咬、牵引、仗着他疯狂的兽性肆意地撩拨。 “不要......”我无法抗拒,泪水瞬间打湿了蒙住我双眼的纱布:“不要,求你不要这样。” 可他兽性般的欲火已经使得他疯狂,他也不再顾及和等待,用力扯下了我的裙裾,一阵凉意蔓延上双腿,他的手迫不及待地伸进了那片芬芳草地,如入侵的蜂蝶,用充满罪恶的触角探测花蕊的蜜汁。 第64章 黑夜中之劫 下 而这一切对于我来说就像一个可怕的梦魇,心中最寒的冷意升起。我避不开、逃不掉、叫不应、哭不止,我只有带着深深的绝望颤抖的承受。 抚摸、揉搓、舔咬...... 我不再哀求他,我止住了哭泣,我吞回了眼泪,我如一个冰冷石雕任他蹂躏。我恨天不怜我,曾让我误饮春药毁了清白。眼下,又让我再落魔掌,再遭屈辱。 禽兽如他,早已剥光我的衣衫,将我无助的身子揉向他罪恶的欲念。我闭眼,等待那地狱的烈焰将我烧毁。 “畜生!”一个愤懑而清冷的声音响起:“我把你剁成碎屑!” 我感觉到一道凌厉的剑气从他身后袭来,他从浓烈的欲望中惊醒,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我身上跃起朝旁边一闪,躲开身后那一剑。 “你是谁?敢来坏爷的好事?”挟持我的人怒火冲天,厉声对着偷袭他的人吼着。 “你这人渣,今天就让我一剑送你去见阎王!”来人想是恨及了,乃至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我一惊,这声音好熟悉,好熟悉。难道他是…… 耳边传来一阵打斗声,因为蒙住了眼,我无法看见眼前景象。 “啊!”挟持我的男子发出一声惊叫,似乎被利剑刺伤:“你到底是谁,你竟能在三招之内刺伤我!” “我刚刚只是刺伤了你的左手臂,我不想杀人,你最好别逼我。如果你不想死,你最好赶紧给我滚回你的汉宫,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 “哼,”挟持我的人似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你这一剑我会记住的!” “滚!”来人厉声道 听着那人已经离开,我仍然心有余悸,这个人深夜出现在这荒凉偏僻的地方,想着总觉得蹊跷。 “你是谁?”我惊魂未定,生怕来人又不是好人,心里的恐慌让我抗拒他一步步的接近。“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来人走近我,温和的嗓音令我感到一阵安心。蒙住眼睛的黑布被取下,我缓缓地睁开眼帘。 只见来人一袭青衣,发如墨玉,脸上的银色面具在浅淡月光下泛着一丝光亮。 “啊,原来是你!”穴道仍未解开,我躺在地上一动不能动。我用古怪的眼神看他:“你是那晚的刺客?!” “嘘......”他示意我噤声,走上前来弯下腰看着我,低声道:“不错,是我。” “我.....动不了。”看着他银白面具下的眸子,我忽然一阵恐慌。 青衣人立即伸指解开我的穴道,凝视我的眸子带着深深的痛惜:“刚才.....没事吧?” 我猛然想起自己一丝不挂,此刻被青衣人如此看着,脸上一热,赶紧伸手遮掩胸前裸露的春光。 “没.....没事。”我颤抖着声音低低道:“你......你赶紧闭眼......不不不......你转身。” 青衣人忽然醒悟,慌忙收回了目光,转身背我而立。 扯破的衣衫丢在地上凌乱不堪,捡回一看,已经无法遮身。我呆愣着,嘤嘤哭泣起来。 “怎么了?”青衣人低声问:“快把衣服穿上。” “衣服不能穿了。”我又伤心又窘迫,一丝不挂的,我该如何面对他? “穿我的吧。”青衣人闻言,安慰我。接着,他便脱下身上那件青色长袍递给我。 我抬眸一看他赤裸着上身,无人之处,孤男寡女,我惊恐道:“你.....你.....你赶紧穿回去。” 他一阵迟疑,只好迟疑着穿回了自己的衣服。 天,我竟忘记了这是夏天,他也只穿一件衣衫。若给了我,他又穿什么? 他并无异常,只是柔声道:“你站起来背身过去,把头发散开。” “做什么?”我很疑惑,却不由自主地按他的话去做,起来背他而立,接着解下束发丝带将长长发丝散落一背。 我听见轻微的步履声向我靠近,我微微发慌,想起自己裸身背他而立,尴尬得不知所措。好似有拾捡衣服的声音,片刻,他便由后向前将一块纱衣裹住了我的身子。 “把束发的丝带给我。”温和的声音就从我耳侧传来,带着丝丝暖意。 被他环抱住,我脸瞬间燥热,低头将手中发带递给他。他接过丝带便立即在裹住我身子的纱衣扎好,在胸前,打上一个同心结。 “好了,转过来看看。”他声音清淡,语气低柔。 我缓缓转身,却不敢抬头。低眉看着自己身上裹的,竟然是那半截樱色裙幅。薄薄的纱齐胸垂于双膝,细细丝带在胸以上的地方打了个同心结结柔顺地垂下。 我惊叹于他的想法,虽然双肩裸露,玉腿呈现,但总算可以见人。 “以后要小心这个人。”夜色如水,天光如纱,他银白的面具泛着薄薄寒光。 我微抬了眉眼,低声问:“你为何不杀了他?” 青衣人静静地凝视着我,沉声道:“此人是汉宫之人,身份特殊。若将他杀死在楚国境内,只怕于两国不利。” “你说他是汉宫的人?”我一惊,忽然想起槿姨说汉宫曾派人来楚宫联姻的话。 青衣人点点头,看我的眼神流露一丝复杂的神色:“你怎么落到如此狼狈?” “我……”羞愧不已,一时竟不知如何答他。 “我送你回去。”他的语气低沉而温柔,他伸手将我垂下的发丝理顺,一切,做得那么自然。 我的心弦似乎被触动,这样的情景,似乎是我所熟悉的:“你送我?” “是,我送你。”他柔声道。 我呆呆地看向他,只见他脸上的银色面具泛起一丝寒光。他救了我,而我却不知道他是谁?他虽然不以真面容示人,但凭我的直觉,他不会害我。因为,他的眼神让我觉得无限安全。 青衣人伸出手打横将我抱起,我依偎在他怀中,竟感觉无限安心。想起这黑夜,我轻轻地拽住了他的胸襟,低声道:“我害怕别人看见。” 他垂头望着我,轻言:“别怕,闭上眼,很快就到。” 我按他之话将双眼轻轻合上,只感觉他一用力,我便随着他腾空而起。耳边风声呼啸而过,而他手心源源不断传来的温暖让我的身体有了温度。 很快,他停住了飞跃的身形,将我稳稳放回了地面。 “到了。”他轻声提醒我,我缓缓睁开眼,果然已在自己的寝房前。 我不禁暗暗钦佩他武功了得,他的语气依旧低沉,但又透露着隐隐关心:“没事了,你好好歇息,我走了。” “等等,”我拉住了他的袖子,伸手抚上了那银色面具,低声问:“我想看看你的样子。” 他的眼里闪现一抹复杂,骤然将身子转了过去,背我而立。 “不必了,面具下的脸会吓着你,还是不要看了。”他的语气变得淡淡,不再似当初的柔和。 看着他突然的转变,我有些错愕:“我们是不是认识?” “认识?”青衣人身子微微僵,语气却依然保持着淡定:“你救过我一次。” 可我被他拥在怀中掠过树丛楼阁的时候,我几乎怀疑他就是冷寒霜。幼年时候,他也曾带我穿梭在树林之中,那种感觉,我一辈子不会忘记。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你,也许认错了人。”他语气依旧淡淡的打断我的话。 我感伤一笑后喃喃道:“是啊,你怎么可能是他?他被我刺了一剑,流了好多好多的血。我想他不会再见我了。” 泪水流下,我双肩因我的抽泣而微微抖动。 青衣人伸手想要擦拭我脸上的泪水,当要接触到我的脸庞时,顿住了。他带着隐隐怅然看着我道:“你很在乎他么?” “我不知道.....”我的泪水再次滑落。我想,那一剑肯定刺伤了他的心,他不会再见我的。 青衣人无语而立,唯有那清凉夜风将他衣衫吹拂。他淡淡道:“我要走了!” 可就在此时,一声怒喝朝我们劈头盖脸地压来:“你休想走!” 只见眼前白光一闪,一把利剑早已朝青衣人刺去。我定睛一看,不好,原来是马凌风。他飞身而来,拂过我鼻翼的凉风还夹杂着一股子酒气。 “住手,马凌风,你不能伤害他!”眼见马凌风凶神恶煞地朝着青衣人一阵乱刺,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青衣人早已拔尖与马凌风斗了起来,只是,他所发出的招式并不似马凌风那样的无情。他,对马凌风,处处留有余地。 马凌风醉意熏熏道:“我杀了你!” “就凭你?”青衣人一阵冷笑,带着嘲讽:“连身边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想杀我?” 我倚在门槛,全然忘记了自己身上只裹着一层轻纱。我的心,因着眼前的这场恶斗而忐忑不安。 剑气相触的威力震落了枝上的树叶,栖息的夜鸟也被惊醒,发出声声长鸣朝四处飞散。我感觉他们要是在这样恶斗下去,只怕会惊动到其他人。如果惊动到宫中侍卫,后果就不堪设想。青衣人不一定能安全离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陷入困境。 在马凌风一剑刺向青衣人左臂时,顾不得他们很可能会误伤了我便冲了上去。 马凌风一声惊呼,他手中的剑直直向我刺来..... 第65章 怡心园之惊 “住手,你们别打了,住手呀!”我又是惊恐,又是无奈。 “马凌风你住手,是他救了我!”我朝马凌风一瞪眼,剑、硬生生顿住。 “你不要命了?!”马凌风眼里翻腾着怒火和妒火,见我不顾性命地挡在了两人之间,那脸色,泛着青光。 青衣人隔我咫尺,他伸手猛地将我一拉,我后退了两步便靠向了他的身侧。青衣人责怪道:“你这么傻!” “他是谁?”马凌风见青衣人拉住我,脸上妒意更深,恨恨道:“常相思,半夜三更的,你衣衫不整的和这个男人到底想干什么?” 看他如此恼怒,口不择言,我惊呆了片刻。刚要张口解释,却被青衣人抢先。 青衣人冷笑道:“你也知道是半夜三更、衣衫不整,为何不问相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青衣人的一句话使得马凌风脸色大变,酒已醒来大半。见我裹身的轻纱竟是我平常穿的樱色衣裙,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 马凌风脸上一阵抽搐,早已丢了宝剑上前将我从青衣人身边拉了过去。他将我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什么伤痕外,才紧张地问:“有没有怎么?” “愚蠢!”只听得青衣人冷笑道:“你还想相思被人怎么?” 看他紧张成这样子,我真是哭笑不得。有风吹来,我感觉身体满是凉意,便抖擞地抱起了双臂。 “武平王,你若真心爱相思,就请你好好保护他。”青衣人一声冷哼,用剑指着马凌风,沉声道:“若再让她犯险,我会带她离开!” 冷青衣人的话立即让马凌风紧张起来,他瞪大了那嗜血双眸朝他低吼:“你以为我会给机会吗?” “你记住最好!”青衣人冷哼一声,望我一眼后便急急离去。 马凌风酒意未散,提剑想追,被我一把拉住:“你想干什么?” 一头青丝随着徐徐凉风抚面飘扬,我素纱赤脚站立风中,有说不出的楚楚可怜的风姿。马凌风望得痴了,便也不再去追青衣人,只是伸手将我抱进了怀中朝屋子而去。 “对不起,对不起,相思,是我没保护好你。”马凌风情绪忽然黯然,面对我暗夜被人劫持的事实,他无比愧疚。但我知道,令他更愧疚的是,从险境救我的不是他而是别人。 这对于骄傲如他的人来说,真的是沉重的一击。难道说,他真的平庸得连保护自己的女人的能力都没有吗? 我缓慢地伸出纤纤柔胰,抚上他满是愧疚的脸,透彻如溪水的眸子锁住了他的黑眼。我柔声道:“别再自责,我已经没事了。” “我会去查清劫持你的人是谁。”马凌风将我抱到床上,盖好被子,丢下一句话便静静离去。 我一如平日般在清晨的鸟叫声中醒来,昨夜的事情,如风过无痕。马凌风与青衣人的打斗并未惊动碧影轩任何人。 我只是假扮马凌风身边的侍女,所以每天其实都是无所事事。我坐在阶前,回想着发生在我身上的种种事情,一时也是千头万绪难以理顺。尽管昨夜被劫持的事情有惊无险,但白莲汀那醉意熏熏的男子与昨夜挟持我的人一直在我脑海浮现,他们带给我的危险气息是如此相似,两人之间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醉酒之人清清楚楚的说过曾在怡心园见过我,怡心园中能不能找到一丝蛛丝马迹? 天气晴朗,万道金光从天幕铺洒下来,暖阳透过重重叠叠的枝叶洒在地面上,形成斑斓的光点。远远地便听见打扫庭院的宫女私语,怡心园石榴、海棠、白玉花一夜尽开。闻言,我心中一动,何不去怡心园再走一遭? 我独自一人出了碧影轩,一路信步前行。曲径玉栏,石桥碧水,芳茵含翠,娇花溢香。双目所及,尽显一派风物灼华的景象。 “相思姐姐,等等我们。”身后传来紫怜的声音。我回头一看,原来是萤儿和紫怜一起脚步匆匆地赶上来了,我索性停下步伐等他们追上。 “姑娘,你今天气色好像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萤儿上前看着我的脸,担心地问。 我一手轻轻撩拨栏边的柳条,含笑说道:“没事,可能昨晚睡得晚了。”暗地里一拉萤儿的手,压低声音道:“在众人面前,记住不要称呼我姑娘,知道了吗?” 萤儿起先一愣,接着立即点头示意明白。 “姐姐,你们说什么悄悄话?”紫怜探过脑袋,好奇地问着。 我和萤儿笑着摇头,小林子笑着拍手道:“听说怡心园中的花卉都开了,咱门一起去看看。” “呵呵,你是去看花呢,还是去看人?”紫怜瞥一眼小林子,打趣道:“若是看人呢,你看了也是白看!” 小林子是太监,被紫怜一说脸刷地一下红了,瞪着紫怜讪讪道:“紫怜你个没良心的,平日里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紫怜发觉自己的失言,便赶紧向下林子赔礼:“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你别生气了。” “哼!”小林子一扭头,闭了嘴不再说话,拉起我往怡心园走去:“相思姐姐,我们走!” 走过一座石桥便到了怡心园,桥下鸳鸯成双成对,在明丽的阳光下嬉戏。隔岸有紫藤花密密麻麻开得一树一树倒映于水中,花影潋滟。偶有燕子轻点平波,细梳翎羽,一声长鸣,又展翅飞向远处。 “这里的花真多,好香好美啊!”紫怜微微仰头,深深嗅着空中的香气,一副无比陶醉的样子。 我却怀着一腔心事,想着能不能再次遇见那醉酒之人,我想解开心中的疑惑。萤儿毕竟是马凌风身边长大的,即便贪玩的性格不输与紫怜她们,但仍能保留着一丝警惕。或许察觉到我的异样,萤儿走在我的身边低声问:“姑娘在找什么?” 我不动声色,只压低了嗓音道:“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以后就知道了。”萤儿点点头,没有再问。却是追上紫怜,和他们二人说笑着。因我们是宫女打扮,一路行来并未引起他人注意。我也不露声色,只管随着他们默默前行。 耳边响起管乐丝弦,如云烟萦绕,天籁回旋。寻乐声而往,转过假山亭台,见十数名女子于怡心园河边一空旷处翩翩起舞。而丝竹声便是从河边一凉亭内送出,里面坐着几个乐师。负责教秀女们礼仪举止以及歌舞的一位女官正静静站在凉亭内,四个小宫女分两边而立。 “原来是秀女们在练习歌舞,萤儿,我们不如看看再走。”紫怜兴致颇佳的拉着萤儿,一手朝凉亭指去。 “呵呵,既然来了当然看看。”萤儿看看我,见我无异议便回道。 我们只是远远地观望,并不敢离得太近。身边是缓缓流动的河水,河水澄澈清浅,几乎能看见水中的淤泥。团团的荷叶中盛开着朵朵睡莲,明明要到七月才开的花此时却卓然盛开,粉的白的在风中盈盈浮动。 随着萤儿轻轻的推搡,我将目光投放到了远处翩然起舞的女子身上。发现她们今日梳的发髻一样,都是如意飞仙髻。额绾镏金花草华胜,身上衣裳皆是玫瑰红蹙金单层广绫长裳,逶迤拖地的弹墨鸾衣,曳地月华长裙,裙服宽阔,饰水晶镶边,熠熠流光随身摆动。 其中两个女子尤其出众,一个是刘蔷薇,另一个便是李灵灵。我一眼扫过身边紫怜、小林子和萤儿,发现她们的视线也紧紧落在了刘蔷薇和李灵灵的身上。 刘蔷薇秀丽端庄态度娴雅,李灵灵容貌超群却霸气外露,谁能得到储君的青睐似乎都难以评判,不过,我的心里却隐隐有了答案。 “你说,刘蔷薇和李灵灵哪个会更得太后欢心?”紫怜几乎都看傻了眼睛,忽然从嘴里冒出一句话来。 “我看刘姑娘不管从外貌和气质上都胜过其他人。”小林子脸色肃穆,似乎在品评一件重要的事情。 “可我觉得太后更喜欢李灵灵一些。”紫怜又道,说话时还不忘掐小林子一把。 小林子哎哟一声,瞪着紫怜反驳道:“又不是嫁给太后,我看太后说的也不算。” 我默默遥望,煦风拂面,心中有说不出的惬意。这怡心园中有河流缓缓流淌,假山环岛,凉亭傍竹,满目凝翠,透骨生凉,果真是怡心怡目。 听得他们二人在耳边议论,不禁低声制止:“都别在这里瞎猜测了,万一被人听见,又该惹出什么麻烦了。”闻言,二人立马静下来。 “我总觉刘姑娘有点不对劲,她好像精神不好。”萤儿附在我耳边,有些担心的说。 “怎会?”我猛得转头,惊愕的看着萤儿。 未等萤儿细说,一个翩然起舞的女子突然倒地引起其他秀女一阵慌乱的惊叫。 “刘姑娘,你怎么啦?” “玉姑姑,快来啊,刘姑娘好像不对劲……” “怎么办?快来人啊……” 第66章 断肠草之毒 上 我们大吃一惊,听众人的叫喊,似乎是那边出事了,而刚才倒地的女子是刘蔷薇。我和萤儿交换了一个眼色,接着便朝秀女们所在位置疾步而去。 “快,快速速请太医来。”玉姑姑朝宫女吩咐,秀女若有什么闪失,负责教导的女官也套不了责罚。 此事关系人命,刘蔷薇的忽然晕倒令我心生疑窦。我此时已顾不得自己是侍女的身份,疾步走上前用力分开众人,挤到了刘蔷薇面前。只见刘蔷薇倚在玉姑姑怀里,面色苍白,额头已有细密的汗珠子沁出。双手死命按住肚子,嘴里不停地呻吟着。我赶紧蹲下身去,一手搭住了刘蔷薇的脉搏。 “你是谁?”玉姑姑警惕地看着我问。 “别管我是谁,眼下救她最要紧。太医院离这里太远,等太医来恐怕要耽误病情。”我答非所问。 “你懂医术?”玉姑姑眼里的痛惜焦虑表露无遗,秀女若在她的眼皮底下出事,只怕她也逃不了责任。 我点点头,示意她别再说话。我稳定心神,仔细辨别刘蔷薇的脉搏。 “她中毒了。” 此话一出,震惊了在场的秀女,一时静得有些骇人。所有的人怔在了原地,想必心头的疑惑和惊惧已如波涛般汹涌澎湃。在皇宫里,谁有这样的胆子竟敢把毒用在这些待选的秀女身上?今日是刘蔷薇,下一个会是谁。 “不,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玉姑姑脸色变得惨白,厉声吼着:“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下毒?丫头,你到底会不会看病?” 我抬眼扫向众人时,有的人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微张的嘴,有的却张着一双怀疑的眼睛紧紧盯着我,似乎并不相信我的话。 “她确实中毒了,中的还是剧毒,必须马上用银针来扎她身体的相关穴位。”我随冷寒霜自小学习医理,断然不可能出错。 玉姑姑被我的话吓得手一颤,压低声音厉声呵斥我:“不可胡说八道,这里可是皇宫。看你也只是一个宫女,怎么可能知道她是中毒了?” 玉姑姑怀疑也是人之常情,试问一个宫女给人搭脉,谁能相信?可眼下,看刘蔷薇的双唇泛紫,若不及时控制毒性,只怕半炷香内性命不保。 “谁有银针?”我迅速扫视了一下人群,焦急的询问。 玉姑姑迟疑的递与我一枚细长的银针,带着怀疑而又恐慌的声音问道:“你……你真的……行吗?” 秀女中毒出事,教导她们的女官难逃责任,尽管她的心悬在了嗓子眼,怕我一针下去反而要了刘蔷薇的命,但最终还是选择相信了我。 “放心吧,相思姐姐是武平王的贴身侍女,武平王的头疾现在是由她医治。”不知何时,萤儿和小林子还有紫怜都已挤到了身边。 “我相信你……”刘蔷薇惨白着脸,嘴里发出微弱的声音。 我朝她一点头,赶紧接过银针扎向刘蔷薇身上的几处重要穴位。我深知此法只能暂时阻止毒性向身体其他部位扩散,并不能彻底清除毒性。 玉姑姑焦急异常,紧紧抱住刘蔷薇问道:“她可有性命之忧?” 我心下沉重,刘蔷薇所中之毒还需细查。但不可置疑的是她中毒并不轻,必须尽快查出所中何毒,方能对症下药。 此时的刘蔷薇早已拉住了我的手,有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我安慰道:“别怕,我已经施针将你的毒性控制住了,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刘蔷薇朝我艰难一笑算是感谢,我亦回以一笑,给予她撑下去的勇气。 “赶紧将她抬回去,迅速去找太医来为她清除毒素。”我对玉姑姑低声道,此时的刘蔷薇她已经紧闭双眼,双唇苍白中泛起一丝青紫:“要快,一定要尽早医治,晚了就性命堪忧。” “刘姑娘你挺住,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玉姑姑拉住刘蔷薇的手,几乎是在祈求着刘蔷薇一定要活下来:“来人,大家赶紧帮忙将刘姑娘送回去。” 在玉姑姑的吩咐下,众人赶紧将刘蔷薇送回寝房。在起身离去的那刻,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李灵灵远远地倚靠在了凉亭的石柱上。她嘴角泛起一丝得意的笑,尽管很浅,但我却清楚的看清了。我心里打了个冷颤,李灵灵,难道是你? 顾不得对李灵灵再作什么其他猜想,我让紫怜和小林子先回碧影轩,我和萤儿也赶紧随着众人而去。 寝房内小枚的悲切哽咽凝聚不散,武安王马凌云带着两名太医和一队侍卫形色匆匆的赶来。 “谢太医,你赶紧替刘姑娘诊治。”马凌云心情沉重,脸上好似照了一层乌云。跪在床榻前哭泣的小枚止住了哭声,慌忙给谢太医让出位置。 “遵命!”谢太医赶紧领命走近刘蔷薇为她诊治。此时,我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太医来了,刘蔷薇必定能躲过此劫。 “相思,你随我出来说话。”武安王深深望我一眼,我低声说“是”,拍拍小枚的肩后随武安王走出了寝房。 外面的天空上浮着一层薄而软的云缕,晴暖的阳光如碎金般照射着漂移的浮尘在人眼前微晃,让人目光迷离,似乎看不到事物的本质。 “相思,刘姑娘所中何毒?”马凌云轻声相问。 “断肠草。”我静静地望着武安王低声说:“断肠草是一种剧毒,相比一品红,断肠草的毒性更烈,还更为痛苦。” “好狠毒的心肠,不知道是什么人干的。”马凌云眼中闪过一抹愤怒:“待我查出,一定要将此人杀了!” 刘蔷薇美丽可人,端庄娴雅,平时又深居闺中,与人无仇,今日因何为人所害?这个疑问,恐怕不是一时半会能解的开。我的直接,这些事都是有心人的一场实现预谋。 “这宫中怎么会有断肠草这样的东西?真是令人费解。”宫中所种植的都是奇花异草,断肠草是有毒的藤蔓,宫中不可能种这种花草。 “不错,这确实令人觉得奇怪。”说话间,忽闻得寝房内刘蔷薇一阵激烈的咳嗽,接着伴随着痛苦的呻吟,小枚的哭泣声越发重了。马凌云神色忧郁,忍不住边来回踱步边道:“莫非太医来迟了,刘姑娘她……” “不会的!武安王你先别急,等太医出来再说。”见他焦急万分,我忍不住劝慰道。 良久,太医终于从屋内退出,见到马凌云便低头站于一边。 “快说,她怎样了?可有性命之忧。”马凌云慌忙问道。 太医躬身回答:“刘姑娘所中为断肠草之毒。” 众所周知,断肠草也叫雷公藤,茎高三四米,叶互生,花小色白。根、茎、叶皆含有剧毒,人若中此毒,必然会腹痛如绞而死。 “断肠草?谢太医快说,该如何为刘姑娘清除此毒?”马凌云望了我一眼后,又焦急的询问谢太医。 谢太医摸摸下颚的胡须,徐徐道:“武安王别着急,刘姑娘的毒还未扩散到五脏六腑,幸好初发时已被常姑娘施以银针将毒素控制住不至于蔓延。眼下,只需去配置解药令她服下便没事了。” 我点点头,望向马凌云,轻声宽慰道:“谢太医说的不错,断肠草虽是剧毒,但它的解药却是寻常可见的。” 武安王听我如此一说,脸上的焦急之色便已淡去几分,他缓和了语气问我:“需要些什么药?” “绿豆、金银花和甘草急煎。”我轻轻答道。 “不错,确实是这几味药。”谢太医舒了口气道:“不过,在服药前,还需以清水灌入刘姑娘腹中使其呕吐,为的是排毒。” “这......”马凌云听说要将清水灌入刘蔷薇腹内,一时愕然。或许,他是不敢想象这样的解毒方法用在一个娇弱女子身上会是怎样一种折磨。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相信刘姑娘福大命大,一定能熬住。”我轻声宽解马凌云。 马凌云微微叹息了一声,点点头道:“苦了她了。” 此时谢太医方道:“请武安王放心,臣一定会治好刘姑娘。”说完,便径直去看刘蔷薇的情况。 一时间,在太医的指挥下,侍卫忙成了一团。 “今天,要不是你替刘姑娘及时将她体内的毒素控制住,只怕她性命堪忧。”马凌云澄澈的眸子看向我。 我心里一暖,赶紧将目光投向远处:“人命关天,相思不会见死不救的。” “刘姑娘中毒之事颇为蹊跷,我会派人彻查此事。”说完,马凌云默默地看向遥远天幕。 我亦静静地站于他身侧,风中有淡淡的紫藤花香气袅袅的飘散开,那一架紫色的花影在墙角的一处格外的耀眼,纤柔的藤蔓随风袅袅摇荡。 “是谁?到底是谁这么毒辣?”沉吟间,一身穿铠甲的男人老泪众横地提着一把宝剑十万火急地朝我们而来。一见我马凌云,忘了行礼便急切地问:“我儿怎么了?快告诉我,我儿怎么样了?” 第67章 断肠草之毒 下 “刘大人别急,太医正在替刘小姐解毒,一定会没事的。”马凌云见刘彦韬爱女心切,自然不会拘泥于这些礼数。他上前扶住刘彦韬的臂膀,闻言安慰。 正欲再问些什么,只听得屋内传来刘蔷薇痛苦的哀嚎声。刘彦韬急得双手握成了拳头,咬牙切次地道:“我儿这是怎么了,是谁这样害她?让老夫查出,我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说着,便要闯进去看女儿到底怎样了。马凌云一把拉住他道:“别进去,太医在替刘小姐清毒,我们别去惊扰他们。” 刘彦韬无奈,只得顿住了脚步,脸上却是杀意频现。 我心内一凛,刘彦韬果然是武将之猛,只是过于勇猛也未必是好事。仔细打量了他一下,六十多岁,身材中等却矫健异常。两鬓已有银丝浮现,眉弄目炯,面容稍黑。我心内不禁暗暗奇怪,一个武将是如何调教初像蔷薇这样一个端庄贤淑,知书识礼的女儿来的? 由口中向腹中灌入清水冲洗毒素是极其痛苦的,听着屋内刘蔷薇因被清水源源不断从嘴里灌入腹内而发出的痛苦嘶叫,我的心也为之揪了起来。相比之下,作为父亲的刘彦韬心急如焚,情绪失控也是在正常不过。 沉默,在凉风中我们三人彼此沉默。而个人内心的沉重却从未稍减,反而随着刘蔷薇的逐渐平静愈来愈重。 武安王忽然一拳打在身旁的廊柱上,沉声道:“我一定会查出下毒之人。” “下毒之人目标明确,而意图难明,恐怕不是那么好查清的。”我回视着他,带着几分担忧。 “该从何处入手?”刘彦韬此刻蹙紧眉头,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我舒了口气,轻声道:“该查查刘姑娘的饮食。” “饮食?”闻言,马凌云转头看向我:“这宫里给秀女们准备的膳食都是先经过验毒的才给呈给秀女们,难道说这还会出错?” 我避开他深深的目光,轻声提醒于他:“断肠草之毒只有通过饮食才能进入人的体内,如果不是饮食有问题,那又如何让她中毒?” “这......”此时刘彦韬一脸茫然,想必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我道:“宫里三餐膳食即便事先检验过是否含毒,但是私下里,谁又能保证秀女们不会吃其他东西呢?” 二人一听,皆点头道:“有理。” 回到刘蔷薇的寝房,此时的她已经虚弱到了极致。只见她紧闭着双眼软软的躺在床榻上,唇上没有一丝血色。 刘彦韬脸上忧郁更重:“为何服下解毒汤药,我儿的脸色还不见好转?” 谢太医赶紧上前答道:“请都指挥使放心,刘小姐只是身体太虚了。刚刚老臣已经替刘小姐把过脉了,脉象平稳,说明毒素已经解除了,休息几天即可痊愈。” 刘彦韬放下心来,他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抚摸着刘蔷薇的惨白的脸。我心里一阵感动,为这老人所流露的爱女之情。 此时倒是马凌云冷静,他唤过侍女小枚问道:“你家小姐今天晨起后都吃过些什么?” 小枚先是一怔,似乎不懂马凌云为何有此一问。她歪头想了想,随即道:“小姐晨起时并未吃什么,早饭是和其他秀女一起吃的。” 玉姑姑频频点头,朝马凌云恭敬的道:“秀女们的饭菜,每餐都由我用银针验过是否含毒。” 我心下疑惑,照这样看,问题不会出在饭菜上。那,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这就奇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马凌云神情犹疑不定,但他相信女官所说,这些秀女的饮食都会有专职的人验毒。 我心里也疑惑不已,断肠草之毒必须经口才能到达身体,若饮食无毒那又是哪里出了问题? “小枚,你好好想想,小姐到底还有没有吃过其他可疑的食物?”刘彦韬离开床边,上前紧紧盯住小枚,语气流露着责备:“我平日见你机灵才让你随小姐进宫,现在小姐被人下毒,你该好好反省反省自己了。” 小枚闻言,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刘颜韬跟前,哽咽道:“老爷饶命,是小枚失职没照顾好小姐,请老爷饶命。” 我本想说点什么,但转念一想,刘彦韬在教训自己家的丫头,我一个人外人开口视乎不适合。于是,只拿眼神看着马凌云。 马凌云见我看他,知我怕刘彦韬因女儿中毒迁怒下人想出言阻止又怕不便,于是,他沉声提醒刘彦韬:“现在不是追究丫头的罪责,应该让她平静情绪,好好想想刘小姐到底吃过什么可疑的东西。” 刘彦韬闻言,倒也不好说什么,马凌云的话本来有理。他叹了口气对小枚道:“你起来。” 小枚颤颤惊惊地站起身来,凝神想了半天,低声道:“若说可疑的东西确实是没有,不过,早上小姐吃过一碗莲子羹。” “怎么回事,快说!”刘彦韬一把抓住小枚的臂膀惊道。 “早饭之后,小姐回房来换今天练习所要穿的衣服,像平时一样喝了一碗我亲手煮的莲子汤。”小枚眼里泪光点点,抽泣着道:“可是我绝对不会下毒害小姐的。” “除了莲子羹呢?还有吃过其他东西吗?”刘彦韬瞪着小枚,想来他对小枚非常了解,相信小枚不会下毒害女儿。 马凌云眉宇轻锁,道:“小枚,你能确定刘小姐确实没有再吃其他东西?” “小枚记得很清楚,除了莲子羹,小姐没吃其他东西。”小枚连连点头,十二分肯定。 床上的刘蔷薇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双眼,看见父亲刘彦韬,眼泪便涌了出来:“爹.....” 刘彦韬见女儿醒转,听到她唤自己,早又上前低头凝视女儿。他拉着女儿的手道:“我儿别怕,你现在已经没事了。别怕,好好歇着。” “爹,是女儿不好,让您操心了。”刘蔷薇哽咽难语,苍白秀丽的脸此时被泪水打湿更显可怜。 刘彦韬拍拍她的手,慈爱地道:“别自责了,是为父没照顾好你。” “小姐,小姐,是小枚不好,你骂小枚,打小枚吧。”小枚在床边跪下,哭着说。 见小枚无助的样子,刘蔷薇便颤颤巍巍地以手撑床直起半个身体,虚弱的道:“武安王……小枚她……她不会害我。”说着,她身子一歪又倒在床榻上。 小枚扑上去伏在刘蔷薇身上伤心哭泣,看来,小枚似乎并不是下毒之人。 “本王知道了。”马凌云看着刘蔷薇惨白的脸庞,温言道:“你先好好调养,我一定会查出凶手是谁。” 马凌云接着安慰了刘彦韬几句,让他留下来多陪陪女儿。刘蔷薇见我静静地站在马凌云身后,深深地看了我片刻。我朝她点头浅笑,随后便随马凌云离去。 走出刘蔷薇的寝房已是中午,抬眼望去,明丽的阳光在寥廓的天空中肆意铺洒,明晃晃的刺得人睁不开眼。马凌云颀长的身影在我眼前留下一道阴影,他似乎有话对我说。萤儿见状,便独自一人默默离去。 几株竹子在地上投映出幽淡的影子,他清朗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相思。” 面对他灼灼目光,我心有悸动却又无所适从。见他欲言又止,我心若有所悟,却又不敢探究他眸眼深处所隐藏的含义。 我只能淡淡地看着他,低声道:“武安王,若无其他事情,相思告退了。” “相思……”马凌云走近些,双目与我相视,怅然道:“你还是和我这样生疏。” “武安王,相思只是一个侍女,对武安王只有敬畏,没有生疏。”我心中一沉,对于马凌云的情意,我只能装不知。 “可本王.....我.....不需要你的敬畏,我只想你把我当.....知己。”马凌云上前捉住我的手,眼里满含期待:“或者.....当我是朋友。” “武安王.....”我的手被他握住,一时愣住。我知道他对我的心意,但不曾想他会在此时骤然表露。 “我每天都想看到你,很想很想,你知道吗?”他凝视我的眸子如清流缓缓流动着深沉情意。这令我有一瞬的震动和失神。 可这份情意,我却不能接受,想到这,我冷然打断了他的话。 “武安王,请不要拿一个小小的侍女开玩笑!” “相思,你听说我说.....” 我不理,甩开他的手抬步欲要离去,却被武安王再次伸手捉住,我惶然顿住。 “你想怎样?” “你听我说,一句就好.....” 马凌云执起我另一手,我要挣脱,他不许。 “你放手!” “一句,就一句难道你都不能听吗?” 我忽然恼怒,冷冷看他,不肯开口。他不管不顾,依旧拉住我不让我离开。 “难道,你不明白我心中对你的情意?从见你第一眼,我就忘不了你。” 我被他的话惊得半晌发不出声,我从来没有想过身为未来储君的他会放下那尊贵的身份来和我说这些。 “你.....你不要说.....不要说.....” 第68章 断肠草之谜 上 我恍惚有一刹那的动情,只是很快便归于平静。我的眼里,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的存在,我想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人了。 “我若不说,相思你又怎么能知道我对你.....” “今日之话,我只当从未听过,也请武安王忘了。你的这份情,请留给其他与你有缘的女子,相思只是一名小小侍女,无福消受你的深情。” 面对他的似水柔情,我眼睛有微微的湿意。我不想伤他,可我又不能不硬着心肠让他打消这样的念想。 “不,我做不到。相思你知道吗,只要我决心对一个人好,这一生,便会将她当成我心中的瑰宝。” 马凌云依旧执着我的手不肯松开,带我来到一株盛开的海棠树下。迷蒙间闻到一种馥郁的花香,仿佛是海棠花的香气。我们并肩而立,阳光下,一树海棠绽放着累累绯红的花朵。微风吹过,香气郁郁醉人。 “你……别这样!”我拂开他的手,背身而立:“相思只是一个平凡女子,不值得你如此对待。” 他摘下一朵开到极致的海棠置于我的手心,一抹忧伤在他眸子里划过:“这海棠花的颜色像极了饱受相思之苦的人所流下的血泪,相思,你不会忍心让我也饱受这样的煎熬吧?” 他的话让我身体微颤,我只知道他对我有情,却不知道情深至此。不知道除了拒绝他之外,我该如何面对他的这一份情。或许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我对他只能是辜负。 “别再说了,求你……求你别再说了。”我眼里潮湿,泪水即将滑落。 他轻轻把我拉向他的怀中,我的脸庞贴在他那柔软华丽的衣襟上,他的心跳之声愈发让我纠结。周遭是那样静,静得仿佛这世间所有的事物都不愿意打扰他那缠绵绮梦。 “我所求不多,求你别用冷漠对我好么?”他喃喃低语,令我无法拒绝。 被他环抱于怀中,我嗅到他身上清淡的气息。紧贴于一起的身体渐次滚烫起来,他双眸里亮起的光色仿佛是一团熊熊烧起的火焰,这团火焰燃上心尖我已昏昏然无法辨识,他的眉眼似乎像极了马凌风。 他的双唇带着微微凉意,一点点烙在我的额头,眼睑。他的吻是细致轻柔的,让我忘记了周边事物。当他微凉的唇覆在我的唇瓣上时,我蓦然清醒,眼前这个人是马凌云,不是马凌风,我怎么可以在马凌云的柔情里沦陷?我迅速地推开他,冷然道:“你在做什么?” “相思,对不起,对不起!”他从痴迷中惊醒,用力捶打着自己的头,无比自责的说着:“我只是太在意你了,你……你别怪我好么?” 我见他自责颇深,已经不忍心再责备。何况,刚才之事自己也有责任,难道就不是自己一时情迷而放任了他的行为么? 他深深看我,眸中闪过一丝黯然的伤情,像夜空清冷的月色,盈盈地洒落在我的心上。我的心一痛,注定是要辜负,就不要给他希望。哪怕他现在心在滴血,我也要伤他一次,只有这样,他今后才不会被我伤到无可救药。 我的手心微凉,海棠花滑落于地,我语气疏离生硬:“今日之事都忘了吧!” 我转身的那刻,看到他浅浅地苦笑。我飞奔而去,,一滴清泪从眸中滴落。 刘蔷薇中毒的事情很快便传遍开来,在事情还没有查明真相前,所有的人都几乎肯定了一点,刘蔷薇之事与争夺未来皇后之位有关。 待选秀女、未来后位及断肠草,一切似乎再清晰明了不过。可是,唯一让人不解的是,那幕后下毒之人又到底是谁?竟敢对当朝都指挥使的千金下手。 听说刘蔷薇的父亲刘彦韬得知女儿中毒后,差点急出病来。可后宫又不是其他人可以随意出入的,何况他是男人。他只有求见病中的皇上,请皇上派人彻查此事,找出元凶,绳之以法。 既然事情都已经闹到皇上那,想必免不了一场轩然大波。而我以一个侍女的身份救下刘蔷薇,必已引起旁人的注意了。刘蔷薇没有死,那些想她死的人肯定不高兴。我不想成为众矢之的,接下来两天,我便一直安静地呆在碧影轩。 我坐在碧影轩廊外的那块青石上,看到裙边柔软的草地上有凋落的花瓣。眼前却一直浮现着怡心园李灵灵倚在凉亭看到刘蔷薇倒地后,嘴角所流露出那抹得意的笑的情景。 会是她么,我虽不能肯定,但心中对她的怀疑越来越深。 众秀女中,以刘蔷薇和李灵灵最有可能登上皇后的宝座。她真会为了皇后的宝座,不惜双手沾血?如果真是这样,刘蔷薇这次从鬼门关捡回一命,那下次呢?会不会像这凋落于地的花瓣那样最终难逃凄凉的结局? “你在想什么?”低沉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探究。我抬头望去,见马凌风着一袭水墨青华袍正朝我这边走来。 “是不是刘蔷薇的事情又给你惹了麻烦?”想起他曾经要我小心行事,而刘蔷薇中毒一事却让我不可避免的牵连进去。一个侍女懂医术,只怕他人的心里会有各种的猜测。 他牢牢看住我,嘴角含了一抹清浅的笑意:“这次的事情你并没有做错,何须每次见到我要惶惶不安?”顿了顿,接着又徐徐说道:“医者仁心,我怎能怪你。” 我凝神点头,接着忽又摇头,喃喃说着:“可是以我一个侍女的身份救下刘蔷薇,只怕已引起别人的注意,我怕……” 不等我说话,马凌风一把接住我的话茬,轻声问我:“怕给我带来麻烦是吗?” 我点头,不错,其实这两天,我担心得最多的就是怕自己引起旁人的注意而给马凌风带来麻烦。马凌风的身份看似尊贵,其实他只是一个不得宠的王爷而已。我们只要稍有差错,便会引来祸端,马凌风若因此事而被牵连,我定然不能原谅自己。 “相思,你本性善良,如果你见死不救,会一辈子不安的。”马凌风叹息了一声,声音有些低沉,他站在了我的身侧:“在皇宫里,男的为皇位杀戮,女的则为后位算计。医者却要尽全力去救所有该救或不该救的人。” 闻言,我惶然不已。 “你不要为此事惶惶不安,更不用将自己关在这碧影轩中。两天已经过去,或许你也该看看刘小姐的身体恢复得如何了?”马凌风抚了抚我额前的发丝,带着一丝宠溺。 “我想她应该没事了,有太医的精心调理很快就会痊愈的。”我脸色微热,为他亲昵的动作。 马凌风用手轻轻抬起我的下巴,如深潭般的眸子靠近我,成熟男子的气息瞬间便令我一阵痴迷:“怎么害羞了?告诉我,这两天有没有想过我?” 我愈发的不自在,窘得连看他的勇气也没有。我偏头,抚住忐忑的心结结巴巴的说着:“你,你难道忘记这是……在宫中么?不可……可以这样……” 清风拂在脸上带着些许凉意,我舔舔有些干燥的唇,想要走开。谁知马凌风猛然伸出长臂拉住我,一把将我带入他的怀中紧紧勒住,耳鬓厮磨间只听见他邪虐笑和炙热的呼吸喷洒在我耳侧。 “为什么要逃,难道我会吃了你么?” 我心里慌乱,却又有丝丝甜蜜充溢其间。脸红耳热之余,不禁又心有担忧:“凌风,你放开我,担心被人看见。” “别怕,此刻这碧影轩中,除了槿姨、萤儿之外,其他人都被我打发得远远的。”马凌风蛊惑的声音呢喃在耳边,令我不自觉得沦陷:“丫头,告诉我,有没有想我?” “没有!”我不敢抬头看他,嘴里说着违心的话。 “不对,你肯定想我了!” “没有!” “有,不许嘴硬!”马凌风扭转我的头,强迫我看着他。 身边树木摇曳,光影迷离,他霸道的低头咬住了我的唇…… 去怡心园的路风景秀丽,曲水亭台,鸟飞蝶舞。 小枚见我来到,赶紧将我迎至刘蔷薇的寝房。此时刘蔷薇正端坐在妆台前,一手拿了黛石正对着铜镜细细地描眉。 她一见是我,急忙起身握住了我的双手,眼里噙着泪,感激地道:“相思,谢谢你,要不是你,我恐怕……” 我淡然一笑,看着她轻声道:“放心,你福大命大,即使没有我,你也能逃过那一劫的。” 她一边摇头,一边道:“不,再福大命大,没有你及时出手相救也无济于事。” 看着她发黑如墨,姿容秀丽,我不觉笑道:“你长得这么美,心地又这么善良,老天自然不忍心让你有事。” 刘蔷薇看着我笑笑,摇了摇头,含了一抹羞涩。 “你好些了么?”我看着她秀丽的脸,低声问。 “现在恢复得差不多了,谢谢你的挂念。那天,也没来得急和你说句话。”她拉我和她一起坐下,话中满是歉意。 我轻轻将手从她掌心抽回,轻声道:“近来有些传言,也不知道刘小姐听了怎么想?” 第69章 断肠草之谜 下 中午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子映在她的脸上,瘦削的脸白得几乎透明一般,一点血色都没有。刘蔷薇的眼眶是红红的,想来断肠草之事必给她带来极大的阴影。 刘蔷薇用手中绢子拭了拭眼角,有些酸楚地说道:“只是一个储君的后位而已,想不到争夺已然到这个地步了。” 我心下大惊,难道,刘蔷薇也认为自己被人下毒是因为后位?我问:“那刘姑娘也认为是有人故意下毒?” 刘蔷薇垂着眼睑,轻轻叹息:“我虽然怀疑,却没有证据。像我们这样的女子平日身居闺中与人无怨,如今选上了秀女被送进宫来,除了这事被人视为眼中钉又还能有其他什么事情呢?” 我深深的吸一口气,挤出一抹笑容:“幸好没有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未来的皇帝是一个宽厚仁慈,清俊儒雅之人,以刘姑娘的才貌,必然能得到他的宠爱。” 听我如此说,刘蔷薇的脸上飞起一抹红霞。“武安王作为皇位继承人,仁善宽和,风雅清俊,若是能随侍他左右,这是天下女子的梦想。” 我微微一震, 此话经刘蔷薇口中道出,看来武安王继承皇位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如果是这样的话,马凌风的处境又会怎样?想到这里,心底突生隐隐不安…… 小枚端了一碗莲子羹进来,刘蔷薇轻轻点了点头,小枚便将碗搁在桌上。 刘蔷薇笑笑说:“相思,你要不要尝尝?小枚那丫头的手艺好极了,怕是连御厨也不如她做的呢。” 小枚与萤儿的年纪和身段相仿,只是比萤儿更显得活泼天真些。梳着两个环形发髻,用几朵玫瑰红的绢花点缀于发髻边。 我摇摇头,含笑对小枚道:“可以将一碗简单的莲子羹做得让你家小姐那么欢喜,想来你定是个机灵聪慧的丫头。” 小枚听我赞她,早已面露羞涩,她腼腆地道:“相思姑娘说笑了,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说话间的工夫,刘蔷薇已经将一碗莲子羹饮下。也许是在房间呆得闷了,刘蔷薇牵着我的手提议去怡心园走走。 我和刘蔷薇行走在迤逦花间,身边微风轻拂,她一身简素,病起后的柔弱,我见犹怜。我静静地闻着风中的淡淡薄凉气息,听那流水潺潺,轻灵婉转。扶着刘蔷薇穿过花丛,踏上石桥,桥下流水清澈,红鱼隐现。 刘蔷薇倚在石栏,侧目望向我,轻语道:“相思,我总感觉到你不是一般的女子。更奇怪的是,那日在怡心园第一次看见你,我就对你有种莫名的好感。” 风拂过我的发丝,风里的薄凉味道还在。我轻声道:“刘姑娘看相思顺眼,所以觉得相思与其他人不同。” 世事无常,一个贵为都指挥使的千金,一个是花海中的平凡女子,今日却在宫中相遇,这会是一段怎样的缘分? “真不可思议,你一个侍女还知道解毒。”刘蔷薇笑稍淡,疑惑却浓了。 我轻笑一声道:“小姐有所不知,相思其实是在山中长大的。自小和师父采药,所以对这方面还是有一些了解。” “原来如此,看你就不是平庸之人。单从外表看,你这一身就透着一股子仙气。更难得的是,你还很聪慧。”刘蔷薇平视于我,淡淡笑容下,脸色柔和。 我“扑哧”一笑,轻嗔她:“哪有这样夸人的,当让我误以为自己是仙人了。若我是仙人,小姐就更成了仙人。” 被我这样一说,刘蔷薇也撑不住了,拉着我的手一起笑了起来。好半天,才止住了笑道:“相思,你也不是我的丫头,别叫我小姐。你不如叫我姐姐好了,这样,才合了我的意。” 我敛住笑,知身份有别,低声道:“不敢。” “怕什么?我以为相思你是超脱于这些俗世观念的。”刘蔷薇轻握住我的手,满脸热切。我笑笑,不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 晴阳下立得久了,便又感觉一丝热意。好在此处有河流蜿蜒,花叶扶疏,风拂过时,倒也生出几分凉意来。 接下来,便感觉淡淡地。一时,两人也不知再说些什么。毕竟,我们并不是很熟,所能说的实在有限。正想告辞离去,便听远远传来一个声音。 “小姐,该回去用午饭了。” 我寻声望去,桥的另一端站着一个侍女。此处就我和刘蔷薇,侍女唤的应该是她。我望着她,心里升起一些疑惑,这声音,这面貌,似乎在哪见过听过。 “知道了,樱儿。”刘蔷薇笑着回应了那侍女。 “樱儿?”这名字似乎听过,可是在哪呢?我极力地在脑海里搜索,樱儿这个名字为何乍听下来竟让我如此不安? 对了,白莲汀,原来那日黄昏在白莲汀凉亭内所见的两个侍女其中一个竟是樱儿。 我定定的看着刘蔷薇,沉声问道:“樱儿是你的丫头?” 刘蔷薇一愣,轻声答道:“是啊,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怎么了?”眼里满是疑惑。 “那采青呢?”我内心的不安又加重了几分。 刘蔷薇一脸茫然:“那是李灵灵的丫头啊。” 我的心一阵捣腾,从白莲汀那天的事来看,采青和樱儿私下做的那些荒唐事隐隐约约也透露着与断肠草有着某种联系,难道毒是她们串通起来下的?她们虽然龌龊,但下毒害人应该是有人背后指使。 我不由得倒抽了口凉气,难道这个幕后黑手竟然是李灵灵?她居然敢买通刘蔷薇身边的丫头,而且是从小随着刘蔷薇一起长大的。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刘蔷薇一点都没有防备。 我很想对刘蔷薇说出白莲汀那日的事情,最后又忍住了。毕竟樱儿和刘蔷薇从小一块长大,她们之间的主仆情分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再说,我并没有确实的证据足以证明樱儿和采青是受了李灵灵的指使向刘蔷薇下毒的,樱儿对刘蔷薇下毒,于自己又有何好处? 在我担忧和为难的目光下,刘蔷薇和樱儿渐行渐远。对于她身边潜伏的危险,她丝毫没有觉察半分。 夏风无尽吹来,微微蕴着一丝凉意,携着花叶的香气在阳光下漂浮。一条人影无声无息地走近我的身边,我抬眼一看,是马凌风。 他的视线追随着刘蔷薇远去的身影,双眉却微微拧在了一起。良久,他若有所思地问:“是不是在怀疑刘蔷薇身边那个丫头?” 我一惊,难道我刚才的疑惑之态都已尽收眼底?我点点头,将那日白莲汀所听到的樱儿与采青的对话告诉了他。 “哦,有这种事情?”他语气淡淡,神色却颇为古怪。 “难道,你不觉樱儿与采青私下有来往很值得怀疑吗?”我反问他。 “此事自有人去查清,你别多想了。”马凌风淡淡道。 “你怎么会来?”对于马凌风突然出现,我很疑惑。 马凌风望着我,低声道:“我可不想让你又遇见什么臭男人,再有被撕破衣衫的事情发生,你不怕我发狂吗?” 我脸一红,跺脚道:“马凌风你太可恶了!”伸手要去打他,却被他紧紧捉住。 他戏谑:“你是我的,这撕破衣衫的事,只能由我做。” “你......”我羞窘难挡,待要发怒,马凌风却携了我的手朝碧影轩而去。 次日清晨,我还朦朦胧胧的睡着,还没有睡够,糊里糊涂地就被萤儿和紫怜叫醒。叽叽喳喳,弄得我头晕脑胀,然而,却又清楚地听到她们说断肠草终于在昨夜东窗事发。 果然是樱儿给刘蔷薇下的毒,断肠草是采青给的。这是用断肠草的花晒干后再碾成粉末,装在瓷瓶里可以永久保存而药性不失。 而令人意外的是李灵灵并不是幕后的指使之人,采青说此事与李灵灵毫无关系,她对这一切并不知情。 刘彦韬当然不信,便将采青和樱儿送往刑部,一顿严刑逼问。严刑拷问的结果是,蔡青为刘蔷薇插手珊瑚簪一事以及后来的那场诗联比试让李灵灵不痛快,加上素日李灵灵就与刘蔷薇又不和,为替李灵灵出气,采青便想到对刘蔷薇下毒。 樱儿会变成采青的帮凶,是因二人跟随各自的主子入宫后,在一次偶然的相遇中臭味相投促成了两人的畸情。樱儿为了讨好采青,便答应为采青铤而走险地朝刘蔷薇下手。趁着小枚替刘蔷薇煮莲子羹走开一会的机会,就把断肠草粉末撒进了莲子羹里。 而这样的真相,不由人大呼意外。本以为是秀女们对后位的暗中争夺,现在却演变成婢女为主泄愤的报复,而刘李两家婢女的暗中勾结又牵扯出一段不可告人的畸情。 “人人都以为是秀女们为抢夺后位而下毒,想不到最后结果却是这样。”萤儿说这话时,一脸的无奈。 我和萤儿对望一眼,李灵灵真的是清白的么? 第70章 怡心亭之雨 “真像到底是怎样的还不好说,总之,这件事情到此也就只能这样收场。太后娘娘不会彻查下去,因为,万一查出些什么来可就……”小林子忽然打住话语,不肯说下去。 我忽然想起那日在怡心园,我分明看见李灵灵面对刘蔷薇痛苦的呻吟而露出的得意笑容。本想再说几句,但想起太后相信李灵灵,李灵灵又是太后最喜欢的人便不住口不提。 接着,太后下了一道懿旨,对樱儿和采青处以极刑抛尸荒野。一切看似风过无痕,宫里的人并不敢再肆意议论,怡心园的秀女们依旧在玉姑姑的教导下学习宫中的礼仪规矩。 再见刘蔷薇时是已是三日后,她遣了小枚来碧影轩找我去为她把脉。其实我内心有数,与其说是去把脉,还不如说是找我去谈心。宫里太医那么多,她若有哪里不适,自有人去请太医来诊治。 我们坐在平日秀女们演练歌舞的凉亭里,习习凉风吹来,多日来有些抑郁的心终于感觉到了一丝轻松。我朝她微笑着,默默地为她把了平安脉。 “小姐的身体已无大碍了,放心。”我轻声说道。 身旁的刘蔷薇柔婉地笑着,她执起我一手低声道:“相思,你我难得如此投缘,以后别叫我小姐的,就叫我姐姐吧。” “嗯,知道了。”面对端庄温婉的她,我不忍一再拒绝。也许,和她的相识,也是种缘分吧。 初夏的花密密匝匝地开着,淡淡的香气在周边的空气中漂浮。柔美的女子,娇艳胜过怒放的鲜花。 “真希望我们俩可以永远相伴。”刘蔷薇看着我,眉眼含笑。 “姐姐是在说傻话了。”我一愣,这从何说起,谁又能和谁永远相伴,除了夫妇。 刘蔷薇不顾我的愣怔,依旧轻笑着道:“不是傻话,是心窝里的话。” 我笑她:“姐姐的夫婿可是将来的皇帝呢,我怎么敢长期霸占你?” “妹妹要是想,可以和我一起.....” 没等她说完, 耳边忽然传来贴地旋转的风声,隐隐有尘土在眼前飞散。我们抬眼看向天空,今日的天色一直阴霾暗沉。 “快要下雨了!”我们几乎是异口同声。 “快走吧,这个亭子怕是避不了雨。”刘蔷薇皱着好看的秀眉朝我说,她拉起我的手便朝凉亭外跑去。 我低低道:“怕是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雨点子已经从空砸在我们的身上。刘蔷薇无奈地一跺脚,拉着我只好又回到了凉亭中。浓密的乌云从远处汇集过来,乌黑黑地一大片盖住了高空,天色愈加的暗沉。风也一阵紧似一阵的将不知从何处卷来的树叶残花飘向凉亭,砸在我们的身上,脸上。 雨从天上倾盆而下,飞扬的尘土和着雨水逼入鼻翼,有种呛人的气息。我无奈的看着阴沉的天空和密密麻麻的雨珠,高声道:“这雨说来就来,还下得这么大,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你身子刚好,禁不起雨淋,你站到亭中央去。” 刘蔷薇闻言一笑,只是雨声太大,她的笑声显得很轻。她加重了声音对我道:“你也比我好不到哪去,你那么瘦削,你就别站在边上接雨水玩了。过来,咱们站一起。” “都说雷雨容易收住,看这雨势,半点不像要停的样子。”我笑着在刘蔷薇耳边说。 “是啊,这雨也不知道等多久才能停。”刘蔷薇笑着道,倒也不担心。 乌沉沉的天空电闪雷鸣,轰隆隆的雷声惊心动魄。狂风吹折了亭外的树枝,扬起我衣裳的一角。我无声地从亭边退到刘蔷薇的身边,与她并肩站在亭子的中央。听着雨声哗哗如注,从天幕砸向地面激起无数雪白的雨花,似乎尘间的一切污秽都可以在这一刻洗去。 “这是谁?这么大雨在外面跑。”刘蔷薇疑惑的问,雨帘里猛然有两个身影凝结在我们的眸子里。 没等我们来得及细看,这两个人已经飞奔着冲进了亭子里。全身湿透,俨然是一副落汤鸡的狼狈样子。 “是你?”刘蔷薇惊愕之下,发现眼前两个人竟是李灵灵和她的侍女小曼。 这一场大雨让两个本已心存敌意的女人不期而遇,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两人间爆发。 “怎么,就你来这躲雨,我就不能来么?”李灵灵傲慢地瞥了一眼刘蔷薇,嘴里冷哼。 “呵!”刘蔷薇冷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雨水敲打着亭子上面的流离碧瓦发出叮当的脆响,刘蔷薇脸色冰冷,只是执紧了我的手,与我相对而立。 我抬眸冷眼瞧着李灵灵时,她脸上的粉黛已被雨水打湿,显露出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印子。一身杏红色的刻丝芙蓉广袖衣衫下系一条银白色的百蝶穿花如意月裙。云髻经过雨水的冲刷和方才的奔跑已经凌乱不堪,歪歪斜斜的倒向一边。 李灵灵见刘蔷薇和我很亲厚的样子,眼里闪过一丝不屑:“真是作贱自己。” “什么?”刘蔷薇秀美一皱,转头瞪着李灵灵。 李灵灵秀眉微挑,看着刘蔷薇不无讥讽的道:“堂堂一个都指挥使千金与一个平庸王爷的侍女交往过密,不是作贱自己那又是什么?” 我心中一凛,好狂傲的女人。什么时候都不忘记奚落刻薄于人,好像这世上就她一个人高贵如莲,其他人都卑微如草芥。 “是不作贱自己妹妹心里清楚的很,妹妹倒是想奉劝李姐姐一句,一个女子要是只知道羡慕如云烟荣华富贵、嫉妒自己拥有不了的如莲高贵、恨其他女子的美好爱情,这才是真正的作贱自己。”刘蔷薇望也不望李灵灵,淡淡道。 李灵灵并无惭色,反而冷笑着尖声道:“怎么,断肠草之毒没有毒死你,你的嘴巴倒是越来越能说了。” 我屏息凝神,凝视着李灵灵满是嘲讽的面容,而刘蔷薇不屑地看她一眼,只是冷冷地淡笑着并不发话。 李灵灵见刘蔷薇不吭声,以为刘蔷薇怕了自己,眼中的得意和讥讽更加的浓了几分:“你以为单凭一些宫女的猜测,就可以诬赖我是幕后元凶不成?怎么,失望了吧?” “你有没有做,你自己心里清楚。”刘蔷薇偏头看李灵灵的眼神里充满了不耐烦和厌弃:“当心遭报应!” 李灵灵被刘蔷薇如此一说,顿时怒气升腾,嘴角扯起纤细而阴冷弧度,她伸手指着刘蔷薇恨声道:“你胆敢再污蔑我,我去告诉太后,让太后来主持公道。” “哼,你以为告到太后哪里,真相就可以掩盖吗?”刘蔷薇此时也不甘示弱,毕竟受害的是她。 我见二人言语锋利,不由得心里一紧。不管李灵灵与断肠草一事是否有关,毕竟经过审讯,樱儿和采青并未指认李灵灵。若真闹到太后那里,于刘蔷薇反而不利。 我扯了扯刘蔷薇的袖笼,一边又勉强带着几分恭敬低声对李灵灵道 :“清者自清,既然与你无关也就不要介意刘姑娘的话。毕竟,此次受到伤害的是她,而采青又是你的丫头,难免不令人多想一些。” 李灵灵沉着脸,将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脸上似乎有不屑的神色。我接着淡定若水的说下去:“李小姐算来也是大家闺秀,今天所说出的话也令人刮目了。凡事适可而止,没有必要为已经过去的事情纠缠不休。” “哼!”李灵灵冷冷地扫我一眼后偏过头去。 雨簌簌地下个不停,夹杂着雨打树叶的声音,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仿佛各自的心事在雨水里翻腾。 接下来是一片沉寂,刘蔷薇和李灵灵不再言语,我微微一笑,却是忍不住几个喷嚏从鼻子里迸出,眼眶里也不由蕴着几点泪。 刘蔷薇扯过我的衣袖,柔声问我:“刚才站在亭子边上,可有把衣裳淋湿?怕是要着凉了。” 我低低笑着说:“没事,即使着凉了,你忘记了我也会治病。” “医人不自医,你可听说过?”刘蔷薇盈盈一笑,眸子里尽是对我的关切之色。 李灵灵不耐烦地瞥了我们一眼,仿佛我们才是两个不速之客,闯进了她的地盘打扰了她的宁静。 李灵灵身边的侍女一直睁着双眼怒瞪着我们,见我和刘蔷薇旁若无人的说笑,嘴角扯了扯,由鼻孔里冒出一声冷哼。 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呀,我心里暗想。这样想着,仿佛觉得吸进肺腑的气息充满着干燥和寡淡。放眼望去,这场暴雨将地面的青石砖洗涤冲刷露出一层亮光。远近那些迤逦的卷翘飞檐尽显巍峨森严冷,与大片的树木掩映相衬,勾勒出一种带着血腥的静谧。 雨停了,李灵灵拂袖而去。不过在她转身离去的那刻,抛给我一个冷透人心的眼神。我似乎能察觉到她嘴角那丝笑意闪着冰霜似的寒光,我心里微颤,透出隐隐的不祥之感。 第71章 情怀夜半惊 天色已经黄昏,小枚来寻刘蔷薇,我便辞别了刘蔷薇往碧影轩而去。 一个人的迎面而来我毫无察觉,他静静的站在我的面前,不无责备道:“大雨之后路滑,你怎么到处乱跑。” 我抬眼看着武安王,只见他一袭白衣,黑发如瀑,目光柔和地凝视着我。我的微笑淡薄如烟丝,语气却冷淡疏离:“不劳武安王挂心,相思没事。” 面对我的冷淡语气,武安王有些神伤。随即又怜惜地望着我:“相思,难道我们之间非要这样疏远吗?” 一眼瞥见他的怅然,我竟滞住。我低声道:“相思对你,是敬畏。” 他伸手抚着我的肩头,语气有些伤感:“你难道就一点也不明白我的感受?爱你却不能亲近你,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我避开他的双手,伸手接住身旁一滴从绿叶上坠落的清凉水滴,兀自浅笑着:“武安王只要放下相思,必不会再有这样的难受。” 马凌云半晌无语,喃喃道:“若是可以,我原意拿我一生来等待。” 我的眸光一黯,心头仿佛被什么堵住般难受。静静地凝视着他,眼底不带一丝情感。我冷着声音低低回他:“这些话你不该告诉我。” “相思,你何必要折磨我?”他的眼神中尽是无声炙热和痛苦 我的心一阵颤抖,却无法回他,只有飞奔而去。身后有风中的青松,针针迎风抖动。 夜幕低垂,碧影轩宁静安详。 槿姨给马凌风准备了宵夜的东西便早早回房去了,只留下我陪伴马凌风在厅内静静喝着茶。 紫怜因不见萤儿半日,倒是心急着要去找她,说是萤儿答应要教她武功。而小林子,早已跑到厨房去看槿姨做了什么好吃的美味。 厅内今晚少点了烛火,整个厅内便若隐若现,忽明忽暗。我坐于桌边,翻看着那本《荆楚岁时记》。 我时而低低浅吟,时而颦眉不语,因着夏天初有热意,便早已穿了薄薄的单衣。现在依傍灯前,那欺霜赛雪的肌肤在灯光下透着玉泽般的光华。此时,已忘记了马凌风的存在,不知道映入他眼中时,将会成为一番难以抵抗的诱惑。 忽然感觉有手抚过肩头,吻在耳背,接着手顺着臂弯而下,抚弄我玲珑有度的娇躯。 “唔......”我嘤咛一声,合上书页,睁着双眸带着几分嗔怪看向马凌风,又伸手打开他不甚安分的手。 我转过身,低低道:“紫怜他们马上会回来,你也不怕他们撞见……” 看着我含羞带嗔,他的心醺醺然,抚过我散落一背的发丝。蛊惑道:“怕什么?我想做什么,就会做什么。” “嗤”地一声,我笑了出来,对于他邪魅的话语,我早已习惯,我再一次打回了他的手,道:“你只管说这些轻薄人的话,堂堂朗州一个藩王,难道除了轻薄女子,再没其他事情好做吗?” “眼下除了你要紧,其他事还真不要紧。”马凌风低笑,凝视着浅笑盈盈地我,轻道:“相思,要是他日有人要夺走你,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如此低柔的话语听在耳内,本该是甜蜜不已。可我的心,却莫名的一凛,像高山寒雾笼罩了心头而生出丝丝寒意。 我无奈地笑笑,看着他,扯开话题道:“《荆楚岁时记》有记载说五月俗称恶月,多禁。忌曝床荐席,及忌盖屋。” 马凌风看我半晌,笑道:“你信这个?” “《异苑》所载录有人晒席而小儿遂死,以及有人上屋见影而人即死,想来倒是诡异得很。”我一时也迷惘,对于这样的事情,不知能否相信。 “五月可以居住在高而明亮的地方,可以在高处眺望远方,可以爬山,可以置身亭台楼阁。那《礼记·月令》正好与《异苑》相反,这样看来,前人所说的也不能全信。”马凌风嘲讽似的看着我低笑,我瞪他一眼,不理。 此时小林子推开虚掩的门,嬉笑着道:“什么不能晒席子,什么不能上屋顶,这些我统统都不关心。我关心的是再过两日便是端午节,那粽子能不能让我吃个饱。” 我大笑,马凌风看着小林子,叹道:“这宫中美酒佳肴应有尽有,你虽然只是个太监,不可能所有美味都尝过,但也不至于让你对粽子这样渴求吧?” 小林子听了,拍着脑袋道:“武平王不知道,奴才生于汨罗江边。昔日有屈原投江而亡,老百姓哀怜他的去世,所以都用船只去搭救他。不仅如此,还用粽叶包裹糯米做成粽子投到江中喂鱼,希望鱼儿不要去吃掉屈原的尸身。” 我笑笑,接下话来,看着马凌风道:“可又有史料记载是五月五日正是曹娥的父亲迎接波神伍子胥沿江而上,被水淹死的日子。这又是东吴的风俗,事情是说的伍子胥,与屈原没有关系。所以这个端阳竞舟和吃粽子的风俗到底起源于越王勾践,还是投江的屈原就不得而知了。” 马凌风此时已笑得合不拢嘴,他看着我们二人道:“端午还没到,你们为了端午一事扯出这些事情来却又无法考证,分明就是自寻烦恼。” “嘿嘿.....”小林子摸着头,讪讪而笑:“武平王说的是,奴才确实自寻烦恼。” 我走到窗台前,看着一只以清水供养的红釉瓶中一束盛开的荼蘼,那白如寒雪的颜色像极了花海居的三生花。而荼蘼的花气又清清淡淡地飘溢在厅内,被从半开着的窗户外吹进来的风一吹,便幽幽地沁进了各人的心里。 我摘下一朵,道:“不管怎样,都是人心里的一种寄托和美好希望。” 其实何止是历史某些记载难以辨明真伪,即便是发生在我们眼前的事情,又有多少是能让人辨明到真相的?又或许,我们自认为的真像其实往往正是浮游于空中的那些浮尘,一个幻想幻想而已。待今天这一页翻过,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情也会成为历史。而曾经我们所经历过的事情也会成为后世所无法追寻真像的谜。 一场端午的议论便在小林子的哀愁中隐去,只记得他临走时说他的娘亲包的粽子很好吃,他总是要吃到撑住。从七岁入宫为奴后,再也没吃过娘亲包的粽子,因为他的娘亲早在一年前坠落汨罗江而亡。他的娘,至死都没能见到儿子一面。 我拭去了眼中暗藏的泪,掩住了心中的伤感,只是陪着马凌风静静地坐着。直到有隐隐地倦意袭来,我趴在了桌边,合上了眼睛。 夜深,人静。 门被推开,一线风闯了进来,和一个人。 “王爷,”萤儿低声轻唤,语气有些迟疑,好似有话想说而不知道是否能说。 马凌风轻“嘘”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她睡了,什么事?” “水幽、冰蕴监督操练兵马一事进行顺利,留香苑无任何异动。”萤儿声音不急不缓,如山谷溪流淌过,尽入朦胧中并未熟睡过去的我的耳中。 马凌风声音平缓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他只是压低声音道:“中原唐宫那边呢?” “中原那边已知王爷心意,待王爷起事之时,一定全力施以援手。无论在财力和人力上,一定不使王爷有后顾之忧。”萤儿轻轻禀告。 沉吟半晌,马凌风轻道:“本王明白了,你先去歇息。” “那姑娘呢?”萤儿有些迟疑。 马凌风轻声道:“我会抱她回房。” 萤儿答应着离去,厅内只剩下我和马凌风。我仍然合着双目假装熟睡,不愿他发现今夜不愿人知的秘密被我知晓。 我伏在桌边,感觉他的手抚过我的发丝,接着,小心翼翼地把我抱起抬步离开。 夜风流动,凉意萦绕上我的肌肤,我紧紧朝他怀中偎去。谁知他俯首掠夺,将一个吻浅浅地印在我的唇上。我嘤咛出声,微睁着迷蒙的双眼看向他,伸出双臂缠上了他的颈子。 他有些讶然,讶然我的突然醒来。我把头向他怀中靠了靠,低喃道:“我们回花海好不好?” 他愣住,为这句回花海,他双眉拧成了结。 “或者,去天涯也行.....”说得含糊不清,我紧紧地靠向了他的胸。 马凌风轻笑出声,或许,他以为我只是在做一个浪漫的梦。 片刻,他便将我送回了房间,小心地将我稳稳放倒在床上,抽出手。拉过旁边的被子,盖好。然后抚了抚我的脸,转身离去 。 中原已经答应无论在人力还是财力上,都让马凌风无后顾之忧。 黑暗中,我从床上坐起,沉吟。中原南唐的李璟,竟然与马凌风暗通款曲。马凌风对于皇位,早就在暗中谋划了一切。他等的,只是一个合适的时机而已。 我如扇的睫毛颤抖,眼睛静静地注视着黑暗中,心中一时间百感茫茫。我放不下报仇的心就如马凌风放不下夺位的心。他的身世处境我懂,他内心并不似外面那么轻浮邪恶,他有抱负并期望实现自己的抱负。眼下朝中党羽之争愈见激烈,我的心高悬着放不下来,自古以来与皇权相争,最后的结果必定惨烈,而马凌风与中原李璟的勾结又会引来怎样的灾难? 第72章 诗中话戴偃 宫中的日子宛如落花浮水,萦着丝丝缕缕的香气和隐隐约约的泥草腐败气息缓缓流逝。 萤儿一大早捧来一把雪白的荼蘼花,我望着花后那张俏丽脸若有所思,道:“他是越来越有心,自己的事情还操心不完,现在又要操心花草的事。” 萤儿朝我看看,浅笑道:“那姑娘到底是喜欢他的有心还是喜欢他无心呢?” “首先要知道他的心是什么颜色。”我低头,嘴角勾起一抹清雅淡笑,提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搁笔。 “王爷的心长什么颜色只能姑娘自己验明了,不过,”萤儿走了过来,笑问:“姑娘一大早起来写的是什么我倒是可以看看。” 我不语,只是离开桌边,在窗边那供养荼蘼的玉瓶前静静站着。而我的心思,却并不平静。 “总把咽喉吞世界,尽因奢侈致危亡。”萤儿探头看向我所写的那行字,念完这句诗,她滞了一下。低声道:“姑娘也知道这诗?” “记得还在花海的时候,师父就经常喜欢把外面道听途说来的事情说给我听。自然,也包括一些风雅人士的诗作。”我静静地看着她,奇怪她今日有些黯然的神态。 萤儿拿起那张纸,似未察觉我探究的目光,只是低声道:“姑娘可知道这诗的诗题?” 萤儿说这话时,眼里似乎含着某种期待。我的心忽然被她眼里的神色给牵动一下,我笑笑,道:“渔父。” 一丝哀伤慢慢地从萤儿的脸上闪过,她僵直的身子泄露着内心隐藏的情绪。 “写这诗的人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我走过去,轻轻抽走她手中的写有字的纸,看着她道:“他不怕惹怒天威,对当今皇上的昏庸所造成的民不聊生,国力日渐衰弱而极尽讽刺抨击。” 萤儿点点头,有些迷惘道:“诗题既然是渔父,怎么又与皇上的昏庸无道扯上了关系呢?” 我笑笑,若有怅然:“文人雅士都喜欢寄情于山水,或以物喻人,或以物讽世。皇上身边工于吟咏的文人不在少数,比如天策府十八学士的文学造诣都是当世数一数二的。” “只是不知道这诗又是如何被传入皇帝耳中的?”萤儿点头赞许,接着又问。 我叹道:“传言皇上当时正在宫中大宴宾佐,而将此诗吟诵给皇帝听的那个文仆只是爱才而已。事后,竟不想到酿成了写诗人的一场灾难。” “姑娘知道写这首诗的人是谁?”萤儿转身替我倒了一杯水,接着又低声道:“酿成了什么样的灾难?” 我接过她递来的水,不无怅然道:“此人生于金陵,因工于吟咏,名噪一时。后因战乱,避难于楚国湘阴。当今皇上昏庸挥霍,致使楚国变得民不聊生,此人便时常作诗讥讽。所以,这诗在传到当今皇帝耳朵时,便也招来杀生之祸。皇帝假意欣赏此人文采,派人将此人一家老小接到碧湘湖居住。碧湘湖景色宜人,旁人只以为此人定会受皇帝重用。可谁知道,皇帝竟将此人全家软禁碧湘湖,断绝食物。” 萤儿双手微微颤抖,目光亦有隐隐泪意,她见我停下,便幽然问道:“后来呢?” “他的妻儿死里逃生,下落不明。至于此人的下落有两种传言,一是说后来此人也逃出了碧湘湖往岭南而去,另有传言说此人饿死于碧湘宫。”我稍稍黯然,转而凝眸看着萤儿道:“人间最难面对的,就是天人永隔。我更愿意相信第一种传言,至少还有重逢的希望。” “或许,第二种传言才最是真实的呢?”萤儿垂下了头,重新拿起了那张纸。 我望向萤儿眸子里那一抹湛然清水,奇怪道:“你流泪了?” “有点难过而已。”握有纸张的手猛然抖了一下,萤儿抬眸,有些戚然道:“一个人的生死为什么会是操控在他人的手里?” “因为他是皇上,皇上虽然可以掌控一个人的生死,也可以操纵一个人的命运,只叹往往不能主宰一个国家的安定。”我伸手牵住她,带她缓缓走到窗前,指着那外面点缀于绿叶丛中的繁花道:“那人的儿女若还活着的话,应该和你一样大了。” “也许吧。”萤儿瞬间泪眼迷离,我心里忽然有些诧异,萤儿身为训练有素的杀手今天怎么会为一个毫无关系的人难过不已? 接下来,萤儿便不在多问关于此人的事。待萤儿怅然离去,我来到桌边,重新拿起笔,在雪白的纸上写上了三个字:戴偃。 戴偃,你的儿女若是活着,他们会为你报仇吗? 我忽然对那个楼台亭阁为绿树江涛掩映,人静鸟飞,幽雅宜人的碧湘宫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以至于我终于做出一个决定,想要去看看传言之中的碧湘宫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当我独自避开萤儿、紫怜和小林子朝碧湘宫的方向去时,半路上却遇见了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刘彦韬。 我并没忘记在外人面前我是武平王侍女的身份,所以我赶紧低了头,立于小径旁边。我是想等刘彦韬走过之后再继续赶往目的地。 他果然是一派武将的风度,走路也是昂首阔步,腰配宝剑。他身边并没带任何随从,宫中是忌讳臣子携带随从的,武将能够配刀剑进宫已经是皇帝的格外恩准了。 好不容等他从我面前走过,我才敢松口气。于是抬脚想要前行。可一个低沉而又宏亮的声音传来。 “站住!”是刘彦韬唤住了我。 我吓了一跳,只好站住了身。 “转过身来。”刘彦韬宏亮的嗓门还真对人有震慑之力,我只得依言转身过来。 我心里早已七上八下,心想他人都走过了,怎么又突然叫住我,难道我有什么地方引人怀疑了? “你把头抬起来,不要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刘彦韬见我转身过去面对他依然是低垂着头,他微有不悦。 我想了想,便低声道:“刘大人是都指挥使,我只是一个奴婢,在大人面前,奴婢不敢越礼。” “嘿,”刘彦韬显然对我的说辞不置可否,他忽然也放低了声音道:“老夫叫你抬你就抬,没有什么越礼不越礼。不过,今天就算不抬这个头,老夫也照样认得你。” 我微惊,看不出这刘彦韬虽然年岁有些老了,但记性仿佛不差。难道,他真的认出我是谁?还是他,故意这样说? “奴婢惶恐,奴婢只是一个小丫头,刘大人却能认得,这令奴婢惶恐不已之余,又觉三生有幸。”说完,我才抬起头来朝刘彦韬望去。 此时刘彦韬正用一手撸着下颌胡须,两只眼睛像狮子一样瞪着我。我一惊,便又低头。 “你连李宏臬的女儿都敢得罪,你难道还知道怕么?”半含着讥讽,但似乎也掺杂了一丝欣赏:“李宏臬是天策府十八学士之首,更是当今皇帝跟前的大红人,连老夫这个都指挥使也要忌惮他三分。” 我微微摇头,淡淡道:“刘大人言重了,奴婢并没有做任何事情去故意得罪李小姐。怡心园一事发生时,我开始并不知道她是李尚书的千金。” 刘彦韬笑道:“丫头何必惶恐,老夫不过随口打趣你两句而已。” “刘大人见笑了。”我微微欠身道:“若刘大人没有什么其他的教诲,奴婢先告退了。” “嗯,你去吧。”刘彦韬终于松口,我心里紧张之感顿然松懈,于是转身便走。谁知,刚走出一步,便又听刘彦韬阴晴不辨的话传来:“老父有一件事很是奇怪。” 我一惊,不知他又有什么奇怪的问题要为难我。碍于他都指挥使的身份,我只好重新转身面对他。 我依旧恭敬道:“不知道刘大人有什么事不明白?” 刘大人一拧眉,围着我转了一圈,最后定定看住我道:“你既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女,老夫想问你的是,你如何会医术?” 我知道我以侍女的身份而施针刘蔷薇制止毒性蔓延一事定会遭人猜疑,本该避免这样的猜疑,但当时因事态紧急不由我迟疑,所以我才决定救人。至于有今日诸多人的疑惑和责难,本也在意料之中。刘彦韬既然是刘蔷薇的父亲,虽然对我心存疑虑,但我有恩于他的女儿,想来也不至于过分为难。 想到这,我方含着一丝风淡云轻的笑意道:“奴婢自小父母双亡,被师父收养。师父他老人家略懂治病救人,为了方便照看,所以时常将奴婢带在身边去山中采药。奴婢虽然愚钝,日子久了,耳濡目染,所以也学了些皮毛。” “嗯。”刘彦韬微点着头,却不多言。 我一笑,复低头道:“当然,奴婢的雕虫小技自然比不得宫里的太医。刘小姐的毒,全赖太医的医治。” “那你怎么会做了武平王的丫头,你师父又怎么能答应?”他紧追不舍。 我我知他定有此问,低声道:“师父采摘草药时不幸摔下悬崖......” 第73章 嘉宴堂之辱 上 “原来如此。”刘彦韬脸上的疑惑渐渐变得轻淡,想来我的话说得合情合理,他一时也找不出什么破绽。 我微微颔首,神色忧郁地看着他笑。 “哈哈哈.....”刘彦韬笑声爽朗,似乎很满意我的回答。他看着我点点头问:“尽管如此,老夫还是得谢你。” 我目光坦然,看着刘彦韬道:“那奴婢只有惭愧领谢了。” 此时晴日正烈,站在路上久了,即使有葱茏树木散如茵茵巨伞,也难免感觉有些燥热。我想赶紧结束谈话,奈何眼前之人身份尊贵,我无法自行离去。只能微垂着头,等待他先行离去。 谁知刘彦韬不但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走近一步,朝我意思不明地问道:“你是武平王身边的侍女?” 我暗叫不好,他此时忽然这样问,令我心中不禁生出一丝疑虑。早就得知,当今皇帝若是驾崩,皇室子嗣中,武平王马凌风才是理所当然的继承成人。而以刘彦韬为首的重臣一向拥戴武安王马凌云,只怕他此时的心里也是对我有所防范的。 待要回他,我忽又迟疑,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这个话。 “你迟疑着不敢回答,难道你怕老夫?”刘彦韬微眯着那精锐双眼,于徐徐凉风下撸着下颌微白胡须。 “奴婢是武平王的侍女不错。”我笑着摇了摇头,不卑不亢道:“以奴婢身份,不说是不是有惧怕。但是朝廷重臣,确实满心敬畏。” 这一番不卑不亢地话引得刘彦韬目露诧异,只见他先前脸上晦涩不明地神色已经褪去,我心才真正释然。 “好啦,老夫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多说了。”刘彦韬沉吟片刻,淡淡道。 带他转身前行,我欠身道:“刘大人慢走。” 看着刘彦韬的身影消失在夏日的浓阴阔叶中,我这才惊醒过来,自己先前想要偷溜去碧湘湖的想法如今已是不可能的。这路上与刘彦韬一遇,竟然耽搁了半天的功夫,一番闲话下来,也已经没了那样的兴致。 沿着来时的宫中小径,尽力避开侍卫和宫女,我朝碧影轩缓缓而去。 过了两日,便是五月初五端午节。 白天竟下起了毛毛细雨,好在不大。黄昏时候,连毛毛细雨也停住了。雨后清淡的水珠从枝头叶尖滑落,空气中酝酿着一股甘甜清爽的气息。一弦淡月静静地悬挂于东边的柳树稍上,弦月银白洁净,好似美人姣好的黛眉。 端午佳节,粽叶飘香,普通人家此时正洋溢着欢声笑语吧?而偌大的皇宫到处张灯结彩,里里外外,都是忙忙碌碌的宫人。一早,太后就下了懿旨赐宴群臣嘉宴堂。皇上龙体不适需要静养,太后为了让群臣尽欢便不参加今晚的宴会。 马凌风作为皇室中人,自然是要去赴宴的,而我和萤儿,也要随侍左右。如此,我们便有了机会一睹皇宫盛宴的隆重场面。这样隆重的场合,即使我和萤儿只是侍女,也不免要稍作打扮。 我坐在菱花镜前,薄施粉黛,将流云长发挽成和萤儿一样的双挂髻,只用几朵镂空石榴型珠花点缀在发髻边。不媚不俗,清新雅致,又符合自己的身份。 这是我和萤儿入宫以来第一次随着马凌风去赴这样隆重的宴会,听说汉宫太子刘晟也会在今晚的宴会中,刘晟此次来楚国是奉了汉宫皇帝的旨意前来探视楚皇的病情。 大家都心知肚明,今晚的宴会是为刘晟而设。 从佳宴堂门口望去,两只玉雕的汉白玉狮子被白天的细雨洗涤得莹莹发亮。门外屋檐下灯笼高挂,闪耀着红色的光焰,一切显得喜庆而又华丽。 左右一排黄梨木矮桌排放有序,上首一张本是皇上和太后之位,因两人今晚并不会来赴宴,故而空着。 各位亲王大臣按各自的官位就两边屈膝而坐,接下来便是众人间的一番客套寒暄。 我早已瞥见王赟坐于马凌云身后,当他看向我时,我飞快地移开目光。 马凌风与马凌云相对而坐,马凌崇坐在马凌云的下边。每人的身后都有两个侍女随侍,观其容颜皆是青春秀丽。 马凌云一身藏青盘蛟戏珠的华袍,乌黑的头发用赤金冠束住,眉目俊秀,面若冠玉,即使不言不语也自然流露出风采灼灼之神韵。他的目光自我进入嘉宴堂开始,便有意无意的追随在我身上。而我面对他的目光里隐藏的情意,身体僵硬,唯一能做的就是视而不见。 席上那么多华衣男子,哪一个才是刘昇呢? 萤儿悄悄伸手扯了一下我的袖子,压低声音道:“武安王上首那个留着胡子的男人一直盯着你,你发觉了没有?” 我心微慌,其实我早就发觉那男人迫人的目光在我们这边打转,只是不知道此刻到底我和萤儿谁才是那人的目标。未曾细看之间只是觉得他眼熟得紧,一时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别说话,担心被人听见。”我低声道,猛然见马凌风回头朝我们瞪眼,便不敢再多言。 马凌云率先站起,端起一盅美酒,朗声道:“今日佳宴,我们先敬汉宫太子刘晟,来,请各位一饮而尽。” 语毕,所有人皆站起身来,手持酒盅,目光一起投放到马凌云上首一黑袍人身上。 此人是汉宫太子?那留有胡须的脸,那猥琐的眸光,瞧在我的眼里,却让我心中大吃一惊。他竟然就是那在白莲汀故意用脚绑到我,还对我百般百般调戏的人。 我的手心微微沁出了汗,他那日的对我的所作所为无不显露出不堪的人品。而他投来的目光,到底蕴藏着怎样的机谋? “我等敬汉宫太子一盅。”众人齐声高唱。 “好,刘晟在此谢各位大人美意。来,大家请饮干此盅。”黑袍人难掩得意的声音在殿内回荡,说完,率先一干而尽。 大家重新落座,互相道请后,便拿起筷子品尝桌上各色佳肴。我和萤儿屈膝跪在马凌风身后,萤儿为他布菜,而我则一手执了酒壶,见他酒盅空了便给他满上。宴会刚开始时,众人还有所顾忌,言语也不免尽是客套恭维之类的。三盅酒下肚,众人的脸上都带了一分酡红,席间的气氛渐次活跃。 酒气萦绕间,一位大臣借着三分醉意站起身子,冲着武安王马凌云一施礼后说道:“武安王,光有美酒佳肴,却无歌舞实在不够尽兴。” 马凌云闻言,便起身微笑着对众人说道:“今日盛宴,怎么会少了歌舞呢?”随即朝身后的宫人一挥手,宫人会意,便疾步朝殿外而去。 只见那宫人高声唱道:“歌舞侍候。” 顷刻,丝竹悠悠,扬起欢快优美之调。接着十名身段婀娜的女子梳流云近香髻,眉心点上一颗饱满的金珠花钿,踩着轻盈的步伐如飞仙般旋进了宴席中间的红毯上。她们的到来立即引得宴会上一片骚动,在坐之人无不为这十名女子目光流转。 浅紫的霓裳无袖拖地舞衣,襟前绣满细碎的颜色微深的白色折枝梅花,每朵花的花心皆缀有一粒米粒大小的水晶钻灼灼生光。裙摆柔软光滑,静止时如水光流动轻泻于地,旋身时又仿佛娇花绽放朵朵舒张。外罩一袭纯白透明的软烟罗纱衣,使得两条莲藕般的玉臂若隐若现,夺人心魄。一条桃红的真丝披帛缠绕在两臂间,随着舞步如流云溢彩,风拂柳浪。 身穿舞衣的女子旋转着纤细的腰身,双臂间缠绕的真丝披帛有意无意地拂过席上盛年男子的脸颊,顿时引得席间一阵低呼。 “好,好,跳得真不错!” “妙啊,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席上有人高声叫好,并起身击拍。如此奢靡的景象令我有些窒息,微抬了头想要透一透气,目光却无意中将对面刘昇的身影锁住。 今日的他一袭镶金刻丝黑衣华袍,头戴赤金冠,浓眉大眼,鼻梁挺拔,他竟是画舫上让我喝下色花酒的男人。 我大吃一惊,原来他就是汉宫太子。他果真如宫女们口中所说的那样,禽兽不如。色花酒,他就是用色花酒让我丢了清白之身 我恨恨地瞪着他,冷不防他忽然朝我看来。他嘴角微撇,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那双眼却是闪着令我心悸的光芒。我一慌,执酒壶的手一抖,从壶嘴溢出一滴酒来。 “本宫早就听说武平王在郎州过着神仙般的日子,日夜笙歌,美人相伴,令人好不羡慕啊。”刘晟将面前的一盅酒仰头喝下,嘴角挑起一抹玩味的笑:“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来,武平王,本宫为你挑一个最美丽的女人,今晚就和武平王春风一度吧。” 说着,竟起身离席,朝正在起舞的女子们走去。十名女子顿时停止了舞步,垂首静立于红毯之中。 见刘晟轻狂放浪的形态,席上一片哗然。有高声叫好的,也有交颈低声窃语的,有目露淫秽的,也有愤然冷哼的。 “这是……”席上一片哗然,我手里生出一层冷汗,这刘昇,他想要做什么? 第74章 嘉宴堂之辱 中 我看到马凌风一直保持的微笑凝结在了嘴角,握住酒盅的手指关节泛着青白之色。面对刘昇看似无意实则有心的奚落,马凌风该如何化解? 只见刘晟离席拉住其中一个容貌最为出众的女子,带着三分笑意走到马凌风面前,嘴角含着一丝隐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武平王多年来风流不羁的盛名,本太子即便在汉宫也是略有耳闻的。” “呵,太子殿下对本王似乎特别眷顾。”马凌风淡笑,语气平缓:“本王在朗州这样贫瘠之地的一言一行也都被太子了如指掌。” 刘昇笑笑,也不理会马凌风话中的嘲讽之意。只是伸手将那女子往马凌风身前一推,女子站立不稳,竟然倒在了武平王的脚边。 “过去,好好侍候武平王。”刘晟轻浮笑道,眼光只管盯着马凌风。 “哇……”众人面面相觑,这样的场景,或许一辈子都不曾见过。刘昇粗俗的行为立即引来一阵骚动,大家疑惑不解,不清楚刘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和萤儿对望了一眼,不禁为马凌风忧心。马凌风扶起了脚边的女子,一边笑吟吟地看向刘晟:“美人么,本王都喜欢,岂会辜负太子殿下的美意。”说完,一手搂住面带羞涩的紫衣舞女,扭头埋于紫衣女子的香肩,惹得众人一片低声惊呼。 “武平王……”紫衣女子娇声婉转,似一团软糯般黏在了马凌风的身侧。马凌风目光灼灼,气息粗重,似乎为紫衣女子所倾倒。 “武平王果然是不负美人恩那,哈哈……哈哈哈……”刘晟面带得意之色,眼里却是一片讥讽。 我五味杂陈,面对这样香艳旖旎的场景,只感觉手脚颤抖。窘迫间好似看到马凌云目光深深,脸上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他身侧的王赟,也正凝视于我,我惶然,赶紧避开目光。 “武平王,你就好好享受美人的温香软玉吧,这样的太平盛世,本就该开怀畅饮。”刘晟高声喧哗,再次举起酒盅,朝众人道:“来,喝酒!” 众人亦举盅道请,席间的一片欢声笑语正印证着外面确实是太平盛世。 我心下愤然,却不能多语。 马凌风嘴角依旧噙着笑意,他埋首于紫衣女子的肩颈,目光却看向刘晟。刘晟此刻微微斜身飘眼看我,眼里闪着惧人的亮光。我心不由咯噔一下,感觉一种强烈的不安如洪水般朝我袭来。 “啊!” 未等我反应,刘晟早已阔步走到了我面前,他一手将我从马凌风身后带出,接着便紧紧将我拥在了怀中:“不过本太子看上了武平王身边这位美人,不知道武平王是否可以割爱?”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早已震惊四座,几乎令所有人都瞠目结舌。而马凌云更是惊得站起身来,指着刘晟道:“太子殿下你……。” “哈哈……哈哈……”刘晟瞪了马凌云一眼后,不无嘲讽地道:“武安王何必大惊小怪,我不过是看武平王的丫头气质出尘,对她生有怜爱之心罢了。” 楚国向汉宫称臣,面对太子刘晟如此放肆的举动,席中之人虽然不悦却又碍于他汉宫太子的身份而不敢出面指责。众人唯有屏息凝气,引颈观望。 “放开我!”我大怒,愤懑地瞪着刘晟:“你这龌蹉小人。” “我很奇怪,色花酒你是如何解毒的?”他压低了嗓门,在我耳边喃喃细语,脸上柔和。 我恨道:“你失望了是吧,苍天有眼而已。” 我也惧怕色花酒一事被他人知道,说这话时并不敢大声。 刘晟一脸得意,偏将我攥紧。凑到我耳边压低声音轻浮道:“你跟了本宫,自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别不识抬举。” “你.....”我被刘晟钳制,挣扎已是徒劳,只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马凌风。 而此时的马凌风只是搂着紫衣女子坐于身旁,对我的窘境视而不见。 “武平王果然有眼光,如此绝色美人随身相伴,想必足以聊慰武平王寂寞之情。”我被刘晟禁锢于他的胸前,他的脸庞贴附在我的耳侧,说话间的呼吸喷洒出来,带着浓郁的酒气:“如此美人,武平王难道要独享?” “你,你放开我!”我恨恨道,双手死命想要掰开刘晟臂膀。 “放开?不行,我的美人。”刘晟猛然由后面吻住我的耳垂,邪虐笑着:“本宫就不信你不从了本宫!” “太子你别冲动!”马凌云脸色难看至极,他指着刘晟的手指微微发抖:“太子殿下你喝多了,你要什么女人,本王都可以给你,唯独这位丫头不行。” 先前还在歌舞的女子此时早已退去,惊于刘晟的狂妄举止和身份,众人默然相坐,谁都不敢轻易发话。 马凌云待要再言,一旁的马凌崇却不动声色的拉他坐下。 “本宫倒要请教一下,为什么唯独这位丫头不行?”刘晟斜睨着马凌云,见马凌云复归座位,以为怕了自己。又嗤笑道:“莫非武安王也看中了这丫头?” “太子!”马凌云便要起身,一旁马凌崇再次拉住他:“别冲动!” 马凌云瞅了马凌崇一眼,神色颇是不悦。马凌崇不理,自顾自地站起身来,朝刘晟道:“只是一个小小侍女罢了,太子要是喜欢,楚国定然双手奉上。不过,再喜欢,还是等宴会散后再说吧。” “左司马大人这是缓兵之计么?”刘晟笑看马凌崇,冷哼道:“左司马手握长沙城重兵,这用兵之计倒是不敢让本宫小瞧了去。” 马凌崇也不以为意,只是恭敬道:“众人在眼前,即使美人再美人,恐怕没有私下里那种旖旎氛围。难道太子不觉得,雾里看花,灯下看美人才是风雅得紧的事情吗?” “哈哈......”刘晟大笑,我被他的笑倒尽了胃口,只觉得腹内嫌恶难抑。而刘晟只是搂紧了我,制止我的挣扎,他朝马凌崇嗤之以鼻:“左司马那套才是俗之又俗的,本宫今天偏要超脱这俗世的看法,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啊!”马凌风怀中女子忽然发出一声低微却痛苦的呻吟,仿佛禁不起他强劲有力的拥抱。马凌风捏住酒杯的另一只手细看下有些抖动,他,在隐忍着什么? 可他终究没有开言,他眼中,只有怀中的紫衣女子。我心冷了半截,今日陷入窘境,竟无法脱身。我无比失望,又气又恨,双手死命去抓刘晟的手臂。慌乱间竟将他左手手臂的袖袍给撸起,只见一道伤疤赫然在目。 “我刚刚只是刺伤了你的左手臂,我不想杀人,你最好别逼我。如果你不想死,你最好赶紧给我滚回汉宫,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耳边回旋着暗夜中青衣人对蒙面人所说的那番话。 夜半劫持一幕浮现脑海,竟然是他!我的动作瞬间顿住,满腔热血只往脑门冲。而这道伤疤分明就是利刃所伤,而且还是伤在左手臂。白莲汀对我的轻薄,黑夜中的劫持,这一切都因着这块伤疤忽然鲜明起来。 “原来你就是那夜……”我恨恨地侧头瞪着他,他的眸子阴暗深沉,带着冷冽寒光。 “闭嘴!”此时刘晟见我盯着他手臂上伤痕,喉间发出一声异响。他慌忙将袖笼掩盖掉那块伤疤,双臂禁锢我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你是堂堂汉宫太子,你竟敢......”我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可一切不会有假。 “住口!是又怎样?难道你要将那夜的事情公诸于众,好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曾被本太子深夜挟持,想要让所有人认为你与本太子有染?”他低声叱喝我,不许我再讲。 “你敢做,为何怕人家知道?”我怒视着他,声音有些发颤。我的话引得众人面面相觑,并不知道我话中所隐藏的真相,可这真相,即便我想说出来,刘晟又怎么肯让我说出。 “你说,若是天下人知道此事,武平王的脸面朝哪搁?而你,清白又如何保全?”他的脸上笑意渐浓,细微的呢喃萦绕进我耳内。这一切,看在众人的眼里却是另一种风情。 “无耻,你居然威胁我!”我瞪着他,满脸怒容,可声音却不能不放轻到只有他才能听见。 “嘿嘿,谈不上威胁,只是希望相思姑娘权衡利弊而已。”言毕,嘴唇又擦过我的耳廓。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眼中噙着泪。 我很清楚刘晟汉宫太子的身份无形中给众人一种压力,使得所有人虽感耻辱却又不敢声张。众人怕因阻止刘晟无耻行径从此得罪汉宫,这便是众人忌惮所在。 众人对刘晟龌龊行径不敢出面阻止,只因汉宫至高无上的权利以及经济的繁荣。就算众人再痛恨,也需思量我楚宫日后仍需仰仗汉宫庇护来与其他外族抵抗。利弊之间权衡,一个小小侍女的屈辱,又算得了什么? “太子殿下真爱说笑,臣等早就听闻天下美人尽归汉宫。常相思只不过是一个小小丫头,又岂能入得了殿下的眼。”席间一个魁梧身材的武将打扮之人站起,朝着太子一抱拳,朗声道,接着又朝众人打着哈哈:“大家瞧瞧,这丫头都吓傻了,她还不知道殿下是与她开玩笑的呢?” 我认得这人,他正是刘蔷薇的父亲刘彦韬。 第75章 嘉宴堂之辱 下 刘晟看向发话之人,嘴角扯动了几下,笑道:“我以为是谁,原来是刘彦韬刘大人啊。你说本太子只是在与这姑娘开玩笑,我现在告诉你,本太子不是在开玩笑。你是不是见本太子美人在怀,吃醋了?” 此言一出,立时哗然四座。刘彦韬的脸色一霎变得青紫,这个软钉子碰得可不轻。他气得怔怔,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得气呼呼甩袖坐下。 此时殿中静极了,好似无人一般,却又能听见众人急促的呼吸声。刘晟见我不再出声,便知我软肋,于是,手下愈加放肆。他瞥了一眼众人,便欲将我带到他的座位。 我挣扎着不肯移步,他手里却将力道一紧。被他攥紧的腰身,蔓延出一股刺痛,他竟掐我,想迫使我就范。 萤儿气急,忽地从马凌风身后窜了出来,对刘晟道:“你即便是贵为汉宫太子,也不能为了自己的私欲强迫一个侍女吧?” 刘晟冷冷一笑,腾出一手指着萤儿道:“强迫又怎么样,难道丫头你嫉妒她,如果是这样,你尽可以投进本宫的怀抱。” “太子你.....”萤儿羞得满脸通红,待要再说,却被马凌风厉声斥退。萤儿退回马凌风身后,垂着头,一脸的不甘心。 此时已无人再敢吭声,眼看一场宴会被搅得如一个战场,而我,却是双方交战下胜利者的俘虏,败方的牺牲品。 我咬唇垂下眼帘,不想面对这无边羞耻。 夜风拂过树枝,树叶沙沙作响的音韵代替了丝竹之声。微凉的空气和着殿内熏人的酒气,恍若要灌入人的肺腑。殿内烛光明亮,微红的柔光遇风便轻轻摇曳,烛泪一滴滴朝着下面的花型烛台滑落,最后凝结成珊瑚形状,像极了我心底流淌的泪。 “不知太子殿下对本王的侍女意欲如何?”看似慢条斯理波澜不惊却冷如霜雪,我身子一颤,马凌风他终于要出手了么? 刘晟探首在我耳侧,薄唇磨蹭在我的脸颊,目光却飘向马凌风,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本太子喜欢她,要不,就请武平王转送给我好了。” 萤儿早已被眼前的景象惊呆,闻得刘晟开口要我,不禁脱口而出:“王爷,不可以!” 马凌风一挥手,萤儿只得噤声。 “按理说只要是太子殿下想要的东西,本王都会双手奉上。唯独这丫头,不行!”马凌风含着一抹笑意,语气平淡。 “为何不行?”刘晟满以为他在众人面前说出内心想法便能达到目的,谁知他却想错。 众人料定武平王不肯放我,若太子刘晟非要不可,而这一场侍女之争的闹剧到底将如何收场。 马凌风嘴角笑意更深,话中嘲讽之意清晰可感:“她是本王的侍寝丫头,难道太子殿下还执意要一个已经被其他人染指过的女人吗?” 我被马凌风的这话惊得目瞪口呆,想不到他为了化解我眼前困境,竟需要以我的清白作为赌注。纵使我千般委屈,却是辩不得也不能辩。我忍下这满腹委屈,无奈地再次闭上眼睛,内心则祈求着峰回路转。 “侍寝?本太子才不在乎。”刘晟探手靠近我,含住我微微颤抖的耳坠流苏。 马凌风此时赌的,就是刘晟闻听我已非完璧,为了他男人尊严而自动放弃。只是,让人意料不到的是,刘晟竟恬不知耻到如此地步。 “请太子殿下不要太过分!”马凌风怒意顿现,声音冷冷。 刘晟冷笑一声,突然手下一用力,便将我身子旋转过来面朝于他。接着,刘晟便朝我双唇袭来。 “啊!”我无法避开,发出惊呼。瞬间便感觉他已狠狠覆住了我的唇瓣,夺取我舌尖芬芳。 在我气息便要掐断时,刘晟松开。他不顾议论纷起的四座,冷冷对着马凌风道:“本宫不管他是否是处子之身,本宫要定了她!” 这样的强抢豪夺,以汉宫为君,楚国为臣的境地,马凌风总该答应了吧?想不到刘晟再一次想错。 “岂有此理!”手中酒盅在重力之下被捏得粉碎,马凌风推开怀中紫衣女子,从席上一跃而起,手中利剑眨眼间便刺向刘晟双目:“太子不要欺人太甚!” “马凌风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以下犯上!”刘晟料不到马凌风会持剑相向,厉声叱喝。 几乎在同一时间,刘晟所带三名侍卫也早已逼近马凌风,三把剑分左右及背后对准了他的颈项。 “哈哈……哈哈……越来越有意思了。”刘晟忽然狂笑不止,我随着他因狂笑而抖动的身躯摇摆不定:“我倒要看看是你一把剑胜算高还是我三把剑的胜算高。” 马凌风的脸色变得铁青,眼下已经是进不得退不得。 “这……这到底算什么啊……” “哎……红颜祸水啊……” 满座的窃窃私语,有愤懑刘晟轻浮狂妄的,有怒斥我红颜祸水者,却无有可以站出化解眼下危机的。 我满心厌倦与痛楚,面对自身困窘,恨不能一死了之。 “刷刷刷”几声剑气划过,刘晟的三个侍卫还没得及哼一声便已倒地身亡。同时,又一把剑搁在了刘晟的颈项。有血滴飞溅到我的脸庞,带着浓浓的血腥气息。我再睁眼时,整个局势已经扭转。 只见王赟满脸愤恨地持剑立于厅中,那三名侍卫,便是死于他的剑下。血,一滴、一滴、一滴地从他剑尖坠落。 我吃惊地看着他,想不到,他竟不惜为我拔剑杀了汉宫之人。 “王赟,你......”我摇着头,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王赟不语,只是用一抹坚定的目光凝注我,他沉声道:“谁要敢动相思,休怪我剑下无情!” “放肆!”刘晟勃然大怒,他断然没有料到凭王赟一个小小岳州将军敢持剑杀他汉宫侍从。他指着王赟道:“你杀我汉宫之人,难道就不怕汉宫千军万马杀你楚国之人吗?” “杀得好!”一语惊四座,马凌云离开席位,指着刘晟怒道:“王赟,太子殿下若再肆意妄为,你给本王好好教训他!” 王赟冷眼扫视刘晟,生硬警告:“放开她,否则我杀了你!” “想不到你们竟敢为了一个女人不惜与本太子动手,难道就不怕日后本太子带着千军万马将你们楚国夷为平地?”刘晟不可置信地看着马凌云,以他所知,这不是文弱无能的武安王能说出的话。 马凌云声音清朗,面色凝重,带着一种不可冒犯的威严:“太子殿下虽然高高在上,汉宫威仪虽然凛然不可侵犯,可我楚国也是有尊严的。太子殿下若执意一意孤行,欺我楚国无人,那就请太子殿下放手一搏。” 刘晟眼看自己所带侍卫已经身亡,而其他随从却又在殿外。他纵然再不甘心,也不敢拿自己性命来博。他松开禁锢我的手,将我往旁边一推,萤儿早已上前一把扶住趔趄着将要摔倒的我。 “你没事吧?”萤儿胆颤心惊地问。 我摇摇头,退后几步,无措地看着厅中剑拔弩张的局面。 有怕事者出来调解:“请武安王息怒,臣以为应以两国和睦为主,不可因一侍女而令国家陷入战乱。” 又有人打圆场,低声道:“汉宫已死三名侍从,即便太子有些......有些放荡不羁,武安王还是适可而止,不能因一名小小侍女而大动干戈啊。” 武安王马凌云只是冷笑不语,看着刘晟,一脸鄙夷。 多数怕事臣子齐齐跪下口中连呼:“请武安王三思!” “滚!”马凌云发出一声怒吼,满地臣子倒抽一口冷气。恐怕,他们从未见仁善文弱的储君发这么大火吧? “今日之事本太子记住了,来日方长,告辞!”刘晟阴着脸,一甩袖袍,头也不回地走出嘉宴堂。 “各位大人请起!”马凌云朝跪下的人群淡淡道,神色似有失望,为他们的软弱。 众人皆吐出一口气,见刘晟灰头土脸地夹着尾巴扬长而去,也算是为楚宫出了一口恶气。 只是这场宴会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已经再无兴致延续下去,所有人都相继离席告辞。马凌风也顾不得马凌云的宽慰,冷着脸带着我和萤儿匆匆离开。 淡月苔影,翠竹吟风,看着眼前清幽宁静的景致,我缓缓走在石子铺就的小径上,心中却一片空落,无限神伤。 一声“相思”,我蓦然止步。身后追上来一身藏青盘蛟戏珠华袍的马凌云,头上束发的赤金冠在月色的照拂下,闪着点点亮光。 马凌风看着月色下的马凌云,脸上神色有瞬间的异样。 见他有话对我说,便走开几步。萤儿亦站在马凌风身侧,望着我,若有所思。 马凌云来到我面前后,柔声道:“今晚的事,让你受委屈了。” 我心里酸涩,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便深深朝马凌云拜下:“多谢武安王相救!” 见我神情落寞,他凝视我的双眸已是怜惜和不忍。他柔声安抚我:“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第76章 入住云翔殿 我垂首无言,面对他,我心已乱。沉吟之下,竟找不到合适的话语。马凌云安慰了我几句后,便也匆匆而去。 看着他的身影隐入暮色,我微微失神。马凌风,你对我,与马凌云、王赟对我,差了何止一二? “他喜欢你?!”马凌风悄然来到我的身旁,幽深如潭水般的眸子在清淡的月色下深不见底。 “怎......怎会。”我心头纷乱,不敢看马凌风。 他深深地看向我,仿佛要将我的心看透:“还有王赟,他为你拔剑杀了汉宫三人。” 我掩饰此时慌乱的心情,别过头去:“你.....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不明白吗,我说他们二人都喜欢你。”马凌风语含嫉妒,声音冷冽。 我心里又急又乱又恨,看着他道:“我是楚国的子民,武安王和王赟也是楚国的子民。汉宫太子肆意侮辱于我,难道,你希望看到的结果是大家听之任之?” 马凌风怔住,看着我的眸光一边再变,接着还是掩不去那一丝探究:“他们二人不惜为你得罪汉宫,杀他随从三人。这若不是喜欢你,那又是什么?” 我不禁蹙眉,似乎明白了马凌风的真意:“你在吃醋么?他们喜欢我是他的事情,与相思无关。” “你真是这么想?”马凌风锁紧了目光,迫视我的眸子令我感到窒息。 见他怀疑的神色,我有些恼火,冷冷道:“我不这样想那该如何想?难道说只要有人对我有喜欢的意思,我就会去接受甚至是迎合?” 银白的月光洒在石径上,似乎覆着一层清淡的薄霜。 马凌风忽然握住我的手,轻声道:“对不起,是我不好。” “我没怪你,但是你不可以轻易猜疑我。”我叹息,心里有无奈和忧伤沉沉淌过。 “只怕此事将惊动太后和皇上,相思,明天你就搬去武安王宫殿。”马凌风握紧我的手,无奈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一定要这样做么?”我含泪凝望他,莫非,接下来真的会是狂风暴雨? 马凌风低头温柔将我抱入怀中,语气却异常沉重:“你别多问了,总之,希望没事就好。” 一阵风拂过,带着马凌风那长长叹息逼上心尖,愈发感到此后的日子是那么不可预测。望着马凌风沉郁的眼眸,我带着一种无法言明的心事随着这夜色跌落到最深处。 第二天一早,我便被武安王派来的两名宫女带到了云翔殿。 云翔殿是武安王马凌云居住的宫殿,离皇上的宫殿相隔并不远。整个云翔殿昭显着一派富丽堂皇的气势,看来皇上对他这个胞弟的疼爱确实超乎人想象。 早上的露水将殿外几株梧桐树的叶子洗得碧绿通透,风儿摇碎了暖色的阳光带来阵阵凉爽。随侍的宫人在殿门口林林伫立,不言不语。 嘉宴堂之事仅仅在一夜之间便传遍整个皇宫,因此而带来的种种议论也随之四起。 在来云翔殿的路上,我便从一些宫人闪烁的眼眸中不难看出,很多人已经将我当成了一种毒。凡是接近我的人必然中毒,今后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去。 我面无表情地对周边议论装作听不见,我只是想以此来掩饰自己不安的内心。 此刻,我抬眸淡视玉阶下方屏息瞩目的众人,而宫人们的严谨之态让我看不出他们内心深藏的情绪。 我微微长叹,转身问香锦:“我在云翔殿能做些什么?” 香锦躬身低低回道:“武安王早已吩咐过奴婢们,要好好服侍姑娘,一切听从姑娘吩咐,不可怠慢。所以,姑娘只需安心住下便可。” 我凝目看她:“武安王什么时候回来?” “奴婢也不知道,”香锦闻言笑笑,见我眉头微皱,又耐心安慰我:“武安王去朝堂指点朝事,午时才能下朝,回来第一件事定然就是见姑娘。” 皇帝病重不能上朝,武安王受命监国,早朝之事便由武安王在主持。看来,未来皇帝之位真是非他莫属。 我的双眸百无聊赖的扫视着周围的宫人,然后又将目光越过宫人投放在遥远的天幕。心里忍不住隐隐担忧:“武安王让我搬至云翔殿,就不怕太后和皇上知道了责罚他么?” 香锦此时立于我的身侧,听我如此一问,从容开口道:“太后和皇上都很宠爱武安王,而武安王又将姑娘视为瑰宝,太后和皇上又怎会因武安王将姑娘留在此地而责罚于他?” 香锦的一番话让我无语,我不知道武安王是否真凭太后和皇上宠溺而不被责罚。只是,武安王昨晚为我不惜斩杀刘晟侍从一事若被太后知晓,会是怎样的震怒? “可王赟将军在嘉宴堂为我杀了汉宫三名侍卫,难道太后也不怪罪他么?” “汉宫太子行径龌龊,只要是明事理的人都会不耻太子所为。所以,王赟将军出手阻止其实再正常不过,武安王会在太后和皇上面前保全王将军的,姑娘不必担心。” 近年来,楚国周边小国羽翼日益丰满,而外族蛮兵也是虎视眈眈。汉宫是楚国的靠山,今日,这靠山还会给予我们抵御外患的保障么? 我一时陷入了沉思,总觉得此事之后,将会是永无休止的烦恼。 “姑娘在想什么?”香锦见我深思沉默,茫然发问。 “你看,这不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象么?”我抬手指着天幕,天边云影昏暗。 香锦不懂何意,只是顺着我的视线望着遥远天幕,喃喃重复我的话:“山雨欲来风满楼……” 早饭后,见香锦穿针引线做着一副双绣屏风。五色丝线绚丽夺目,被香锦一双细白纤手上下翻飞迎来送去。屏风上所绣花草树木逼真传神,飞鸟羽羽如生。 见我看得发呆,香锦停下手中绣针,躬身道:“姑娘若愿意学,香锦可以教你。” 我摇头笑笑,半晌,忽又不安道:“我总感觉心里闷得慌,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 “姑娘不要皱眉了,要是武安王回来见姑娘不开心,他也会难过的。”香锦伸手抚住我皱起的眉心劝道。 “武安王他……”想起马凌云对我的情愫,我欲言又止。 “姑娘不要再忧心了,奴婢之前虽然没有见过姑娘,但武安王对姑娘的一片心意却是看在眼里。姑娘若有什么烦心事或者是危难,凭他对姑娘的情意,一定会尽量帮你化解。” 迎视着香锦安慰的目光,我怔然无言。我不曾料到马凌云对我的情意连他宫中下人都已经察觉。 我拉住香锦的手,惶然道:“香锦……” “别怕,姑娘,只要是武安王喜欢的奴婢都会舍命保全。”此话令我震惊,心中有无数的想法电闪而过。 当我凝视香锦的瞬间便突然明白,香锦对武安王是有情的。我忘了香锦正值青春年少,情犊初开的年纪。尽管平常行事作风万般谨慎,但涉及情事便容易流露内心真实情绪。只是宫女与帝王之间能有几分胜算成就一段姻缘,只怕到头来是一场空劳牵挂的单相思了。 “我给武安王添了不少乱子,想不到他还顾虑着我的安危。还有你,香锦,谢谢你对我的照顾。”拉住香锦的手,我真挚地道。 “姑娘别客气,这是奴婢应该做的。”香锦朝我嫣然一笑,见我精神不振,以为我疲倦,便带我去云翔殿的偏殿休息。 香锦知道我爱清净,便屏退了门外所有的宫人,只留下自己一人在门外守着。 我斜卧在床榻上,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到外面的阳光透过繁盛的树叶漏出几许清凉的意味。几处红红白白的蔷薇妍丽的开着,藤蔓萦绕在竹架上,犹如黄昏时天边绯红的晚霞般夺人眼珠。榻前织着细碎藤叶的纱帐并未放下,而是用玉钩挂住慵懒地垂于地面。耳边静谧无声,偶尔有不知名的鸟雀啼叫着从树叶间飞过。 午梦沉酣的时候,似乎有一个人静静地站立于我面前。那双温和如水的眼睛一直无限柔情地凝视着我。 接着,朦朦胧胧间我做了那个许久不曾做的怪梦。我又梦见了那个白衣女子,她凄楚的面容在惨淡的月色下仿佛能将人的心撕碎。 在她意欲接近我时,我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她。在我迈开沉重如铅的脚步时却不幸跌倒,接着“啊!“的一声惊叫声划破沉寂的宫殿,我便醒了过来。我发现自己全身湿透,汗水浸透的衣裳黏在身体上异常难受。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香锦听见我的惊叫声推门而入,此时的我喘气不止。 见我全身湿透,香锦转身出去唤了三四个宫女抬来一个偌大的浴桶,另有几个宫女又打来几桶温热的水倒入大木桶内。 “姑娘,热水备好,你可以沐浴了。” 我感激地朝她点头,这时她已经将一套干净衣裳从橱柜里翻出送到我的面前。我示意她在外面等候,她默默退下。待她走出寝房后,我便褪了衣裳坐进了大木桶里。 第77章 诡异绿衣影 我一边用手拨弄着水中带着香气的花瓣,一边又轻轻地擦拭着自己的肌肤。渐渐的,我烦躁的身心得到极大的放松。 我将头枕在了浴桶的边缘,微眯着眼睛,感受着氤氲雾气中萦绕的淡淡花香。 木桶里的水渐渐生气一丝凉意,但我仍没有起来的意思。于是我便不改慵懒姿态,只是轻柔地唤着:“香锦......香锦。” 门被推开,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一阵缓慢地脚步声朝我靠近,我并没有在意,依然沉浸在温热的浴桶内闭目养神。 有舀水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接着如山中小溪般涔涔落入大桶,桶内的温度稍稍上升。 “够了,等下再添吧。”我低声道,也没有转头看她。 她并没有言语,凭感觉她也没有离开。只是,默默杵在了我身边。 我双臂搁起,轻笑一声道:“香锦,你怎么不说话?” 香锦依然不吭声,还是伸手进桶内将拨了水往我肌肤上浇。 我也不在意,想我初来云翔殿,两人之间虽不至于陌生,但也还不是很熟悉。经过这两天的接触下来,香锦也不是爱说之人,倒是沉静得很。 忽然手臂一抹冰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臂上蠕动,奇怪的感觉令我忽起颤栗。 “香锦,你怎么将凉水浇我身上?”我睁眼朝臂上望去,这一望,几乎将我吓死。 只见一条拇指大小的白腹蛇正伏在我右手臂上吐着猩红的信子看着我,那神情,好似随时准备朝我扑来。捂住蛇另一端的,却是一个妖冶入骨的绿衣女子,她正笑吟吟的看着我的反应。 “啊......”我猛地想起身,却被她用另一首按住。我知道白腹蛇剧毒无比,在花海居同冷寒霜采药时就经常能遇到。 青姬朝我咯咯一笑,娇声道:“相思,别动,这蛇可不认得你。” “青姬,你阴魂不散地随时出现在我眼前,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只好坐回桶内,僵直着脖子厉声斥责她。 “你也怕吗?这蛇你从小就见过,冷寒霜不是教过你解毒的法子,你怕它干什么?”青姬凑近我脑侧,依然娇笑无害。 我此时已经平息了忐忑的心情,只是对青姬不肯从我臂上撤去白腹蛇而仍有忌惮。但我声色已经能够如常,我嗤笑了一声道:“你不会让这毒蛇伤我分毫,如果你想伤我,让这蛇无声无息爬进来就可。” “你也不傻,越来越聪明了。”青姬闻言,媚眼如丝,噙着笑继续道:“我来是想和你聊点心事的。” 说着,抓住蛇的手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朝我眼前逼近一分。我本能地避开,瞪着她道:“既然是有话和我说,那就请你把这东西拿开。” 青姬看我一眼,果真将蛇从我眼前移开,一眨眼竟不知道她将蛇藏哪去了。 “我说你把那蛇藏哪里了?”我朝四处一看,并不见蛇的踪影。心里有些不安,她不会任由那蛇在我屋子里四处游荡吧?我虽然不畏惧,但其他宫人呢? 青姬巧笑着拿起水瓢继续将另一个小桶的热水添入浴桶,接着伸手进来帮我轻轻揉搓臂膀。我本想躲开,但赤身裸体的倒是不好从浴桶内站起。 青姬道:“我一直做着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我看见自己的前世是一条青蛇。” 梦见自己前世是蛇,她是在哄我还是在说笑话? 我没好气道:“你梦见自己前世是条蛇和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因为那个梦中也有你,不至于此,好像冷寒霜也在我的梦境里。”青姬收住了媚态,语气变得有些梦幻莫测。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神态,仿佛这一刻,她才是正常人。从我有记忆起,她频繁地出现在花海居,我知道她长得妖艳,至于她住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平时吃什么我都不清楚。而她也总是神出鬼没,心计颇深。十数年对师父纠缠不休,却一直不觉得累。我是讨厌她的,所以无论她说什么,笑也好、哭也好,我都不喜欢她。 如今见她脸色怅然而迷惑,我竟不由得对她好奇起来。于是,我看着她,低声道:“你梦见自己是蛇,那你梦见我和师父是什么?莫非是狐狸、狮子、或是狼?” “你胡说什么?”青姬被我略带讥讽的话一激,迷惑的思绪渐渐醒转。她瞅着我道:“丫头,你信不信,这梦虽然怪异,但我敢肯定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或许,关系着我们几个人的命运呢。” 我一笑,靥生双颊,话语里却有闲闲的讥诮:“莫非这个梦的秘密就是,你是妖孽?不管我在哪,你都能找到我。连着深宫内院,也不例外。” 青姬并不看我,只是脸色变得忽然很难看。猛地那百腹蛇又出现在她手中,我才知道她刚才其实是把蛇收进了自己的袖笼。 她瞪着我道:“你再胡说八道,就别怪我放蛇咬你。” “青姬你梦里说自己前世是蛇,你现在又把蛇带在身上,你不是妖孽是什么?”我坐在水桶中,感觉水温已经开始渐渐变凉,而旁边小桶里已经没有了可以添加的热水。这妖女,却还在这里啰嗦着不肯走,莫非想冻死我? 青姬似乎恼了,她作势举起那条蛇,朝着我厉声道:“你不怕蛇,可你这殿中人难道都不怕?” “我看你敢。”我指着青姬冷笑道:“我只以为林仙儿喜欢和蛇打交道,原来你才是真正和蛇共舞的人。能把一条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的毒蛇携带于身上而不伤及己身的人,只怕林仙儿也要自叹不如。如今你既然可以在宫里自由来去,我在猜想,你八成和宫里某个位高权重的人有说不清楚的关系。你告诉我,你带这蛇来,仅仅就是来和我说梦的么?” “那你以为我是来做什么的?”青姬闻言,不答反而问我。她的目光由开始的娇媚渐渐升起一抹冰寒刺骨的双意,即便现在是阳光初烈的五月,这抹寒意依旧无法化开。 我于浴桶中抱起了双臂,水温的越来越凉令我微感不适。小腹处竟然有丝丝刺痛传来,我心里暗暗吃惊,难道中了那女人的诡计? “青姬,我不知道你和宫里哪个人有扯不清的关系,但我肯定你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我双目直视于她,毫无惧色地看着她道:“我也不想为难你,你最好赶紧离开宫中。否则,等我唤来侍卫,你想走只怕也走不了。” “放屁!”她两个字一出口,那薄薄的唇边竟泛起冷冷的笑意:“信不信还没等你开口,你便成了我的俘虏?” 门开着,一线风从外面灌入,水早已经凉了。而我,只能忍着丝丝凉意将自己整个隐藏在浴桶里。 “呵呵,青姬,你别忘了,我是冷寒霜亲手养大的,我可以解毒,自然也可以下毒。”我对她的威吓还以颜色,并微微仰起了头。 “那就试试谁的手段更高明!”她有着恫吓的意味,手里的蛇早已立起半个身子,张嘴吐着信子。 “你敢!”两字一吐,只见一个青衫身影早已飞身闯了进来。脸上,赫然戴着那副银白色面具。他手中利剑早已“刷刷”两下将青姬手中白腹蛇斩成几段,鲜血随着蛇身四散飘飞出去。 一截斩断的蛇身飞快地朝我飞来,没等我反应,便落到了我的浴桶内。蛇身溢出血色,蜿蜒着在水面蠕动。 “啊!”我霍地从浴桶站起,没命地跳到了地面。可是,我忽然记起,我没穿衣服...... 青姬和青衣人见我赤身从浴桶站到了地上,借惊愕地看着我。 再一次失声惊叫,我抱起自己的身子蹲在了地上。青衣人此时忽然醒悟过来,像离弦之箭朝床榻而去。他抓起床上那条薄薄的被褥飞快地往我身上一拢,将我从地上抱回了床榻。 我躺在床上,愣愣地一动不敢动,像傻子一样。 青姬盯着他,一脸古怪的神情,道:“果真是有情有义,那么怕伤她一根毫发,你为何不摘下面具光明正大的在她身边保护呢?” 难道他们认识吗?我一时怔然,听青姬口气,两位竟好像是相识的。 青衣人冷哼一声道:“今天我饶不了你!” “如果你不怕招来满宫的侍卫,你就在这大开杀戒吧。反正,床上那丫头也不在乎让人见她赤身裸体的样子。哈哈哈......”青姬本来见毒蛇被青衣人斩杀就痛恨不已,眼下正好寻着了泄愤的机会,便朝着青衣人一阵冷笑。 “住口!”青衣人声色如霜,剑早已指向青姬:“你不要逼人太甚!” 青姬此时却不愿意接招,反而低声道:“你随我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和你说。” 话音刚落,早已化成了一道绿烟般的影子朝门外而去。青衣人望向床榻静静躺着的我,眼里似乎闪过一丝犹豫。 第78章 难问有情无 但最终,他还是迅速追随着那团绿烟而去。 屋子里有蛇的血腥味,萦绕于我鼻尖,令我一阵反胃。屋里一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外头树枝上断续着鸟儿的鸣叫。 我在忐忑中忽然感觉小腹一阵绞痛,并伴随着一股温热的液体朝体外喷涌而出。 我心内一惊,掀开被褥看时,只见一股殷红的血水顺着大腿内侧蜿蜒而下。看着床褥上殷红一片,我的心乱极了,想要起身来赶紧处理这事,可门还敞开着。 “香锦,香锦,香锦……”纤弱的身子趴在床榻上,极大的不适使我不住颤栗:“你去哪里了......” “香锦,香锦!” 可是殿外沉寂如一潭死水,任我叫了半天,也没有人理会。我不由得气恼,云翔殿的宫人们都躲到哪去了,为什么偏偏此时都不在殿内? 万般无奈中,我只好下了床榻,依旧用那床薄薄的被褥紧紧包裹住自己纤弱的身躯。 而身下分明感觉到一直有温热的液体一阵阵流出,顺着我的腿蜿蜒而下,一直滴向地上。连同地上的蛇身、蛇血让人心头紧紧发麻。 我只想去把门关好,然后找来干净的棉布,处理这狼藉一片的床和血迹满身的自己。 小腹的疼痛让我额头冒出丝丝冷汗,身子只要稍微的移动,身下的温热粘稠液体便如洪水般喷涌而出。 “哎呦.....”腹内一阵绞痛,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我弯腰捂住了腹部,蹒跚着想要朝敞开的门而去。 “你怎么了?”在我焦虑不安时,青衣人却忽然折返。我疼痛交加中,见他忽然折回已被吓个半死。 “你......你怎么没走?”我皱着眉惊问,赶紧扯紧了身上的被褥,生怕忽然之间从身上滑落。 “我担心你,所以再回来看看。”青衣人一把扶住我,紧张地看着我道:“你哪里不舒服,让我看看。” “不许碰我,你走开!”我慌乱地一手扯住被褥,另一手想要将他推开。 青衣人轻声道:“你别怕,我会看些小病,让我看看你怎么了,脸色很差。” “不......不......我没事,没事。”我生怕他上来要帮我查看,连连朝后退着,可腹部的疼痛却又让我不自禁地哼呀出声:“呜......” 他焦虑地看着我,急得在房间团团转:“痛成这个样子还说没事,快,我抱你去床上躺着。”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想要抱我回床榻,我却又羞又急,拼命躲闪,面对我奇怪的举动,青衫人错愕不解。 “我没事......没事......我肚子疼而已!”我捂着肚子痛苦不已,连说话都很费力。 “你到底怎么了,快让我看看!”青衣人越发急躁起来。 我哪里肯让他近身细瞧,嘴里喊着:“你快走开,不许看,不许看!” 可我越是这样躲闪他越是担心,于是一拉一扯间,被褥猛地滑落于地。 我大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而他脸上的表情瞬间也变得尴尬,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得猛然转身背我而立。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你……是那个......” “哇”地一声,我哭出声来。 此时的他被我的哭泣搅得六神无主,左右为难之时听见我不停地哭,忍不住又转回身来。 “别怕,别怕,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舒了口气,好似解决掉了一桩疑难事情:“等等,马上好。” 想来他已经意识到我到底出了什么状况,伸手将那条滑落的被褥重新裹住我的身体。然后一把将我抱起,朝床榻而去。放下我后,他走到衣橱前找来一件干净的白色布褥,然后将布褥撕成几块。 “别怕,你只是桃花癸水来了,腹部难免会有些疼痛,但不碍事。”他将撕好的棉布叠好放在我的眼前,便俯身蹲在我的面前温言宽慰我,并简单地告诉我该如何处理此事。 我听后早已双颊绯红,喃喃道:“我知道的......知道的......你非要看......呜......” 他在抬眸间似乎洞悉了我的心事,于是柔声道:“对不起,是我不好,但我没有恶意,你不要多想。” 我点点头,没有言语,看着他又转身为我找来一套干净的衣裳。 “谢谢你,我……”收拾好自己,我才想起应该向他道谢:“我......我没事了。” 他的声音虽然轻微,但一字一句却说得清晰:“记住,这几天不要与冷水接触,更不能淋雨。” “我们是不是认识?”我试探着问,面对他,我总有一种熟悉感。 他摇摇头,不愿意说话。 “那你怎么会在云翔殿出现?”我又问,青衫人依旧不语,微微将头别开。 “如果我们不认识,你为何又会频频出现救我?”我穷追不舍,对于他,我有着太深的好奇。 看着他乌黑的发丝在风中飘拂,那一袭青衫淡影,像极了我心底深处那个人的身影。 “你和刚才那女人有过节吗?” “你认识她吗?” “你是在保护我吗?” 泛着寒光的银色面具,流露着异样情绪的眸子,带着某种熟悉的气息慢慢走近我:“别再问了,我要走了,记住我说的话,要照顾好自己。” “别走!”我一急,伸手拉住了他衣服的一角:“我想看看面具下这张脸。” “我……”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香锦此时却一脚踏进了屋内。猛然见到我面前站着一个带面具的人,香锦连想都没想就大声呼救。 “有刺客!” 青衣人一惊,迅速朝香锦而去。 “别-----杀-----她” 三次还未出口,青衫人早已来到香锦身边对着她的颈背处一掌劈下,香锦哼了一声后便晕倒在地。 “快走,侍卫马上要来。”我怕香锦的呼声会惊动了云翔殿的侍卫,只能提醒青衫人马上离开。 “保重!”青衫人深深看我一眼后便转身消失在门外。 待香锦醒过来,我已将惊动而来的侍卫打发走。香锦从椅子上一惊而起,傻傻地看着我,迷惑地问:“我刚才好像被一个戴着面具的人打昏,怎么回事?” 想起刚才一幕,我不禁避讳低头,轻声回道:“嗯。” “原来是真的,我还以为是我的幻觉。”香锦拍着头,沉吟了一下道:“对了,姑娘你有没有受伤,他有没有对你怎样?” “没事,我没事。你别担心,我好好的。”我平静地看着她,神色认真的对她道:“那个人对我没有恶意,所以你别担心了。” 香锦见我果然毫发无损,便不再多问,她果然是那种贴心的女子。 于是我将自己桃花癸水来了而引起腹痛的事情含羞带笑地低声讲与她听时,她脸上也泛起隐隐红霞。 少女心事,总是充满着无边憧憬。香锦给我端来一碗红糖水,我知道红糖水可以活血化瘀,缓解小腹疼痛。我一饮而尽,以手抚心方发觉已不似先前惊惧。 下午长时间的休憩让我的腹痛得到缓解,身体已没有先前疲乏了。青姬此次忽然到访云翔殿,还带着白腹蛇,这让我警觉起来。我想起了另外一个人,林仙儿。 青姬和林仙儿,她们难道认识? 我将这疑惑放在心底,在事情没有明朗前,我会想法去弄清楚。还有青衣人,他又是谁? 到了黄昏时分,栏杆外粼粼河水所呈现的亮光已经慢慢暗淡下去。重峦叠嶂似的飞檐翘角外夕阳落尽万丈余辉,只剩下如烟似雾的一层光色氤氲地笼罩着整个皇宫,凸显出一派神秘而又斑斓的色彩。 晚风拂来,脸颊似乎有些凉意,我懒散地抬眼望着身上的披帛柔软无力地在风中微微摆荡。沉思中丝毫不觉有人悄然走近,直到一个颀长的身影站在了我的眼前。我蓦然抬头,双眼所触是那温暖柔情的目光。四目相对,有瞬间的恍惚。最后我们不约而同避开彼此的注视,一起将视线投放在了栏杆外的河水上。 “人人都说我是一种毒,谁靠近我,谁就会被毒死,你不怕吗?” “我不知道你听到了什么,也不管其他人说什么,我只在乎你的心里想什么?” 此刻,朦胧夜色下的我淡裙素颜,似比进入皇宫前的我更清瘦了几分。我低眉看着水光潋滟的河面,河面的倒影有着掩饰不住的落寞。 “你不要再为我做什么了,我怕我会害死你!”我低垂了眉目,凄然而又无奈。 “能为你而死我也愿意!”他的声音低沉温柔。 “不!”我颤了一下,心中满是恐惧,我不是恐惧自己会死,而是恐惧身边其他人真的有朝一日因我而死。 闻言,马凌云伸手捉住了我的手,轻轻将我拉向他的面前:“我不怕死,我只怕会见不到你,怕你不理我不愿意见我!” 我淡淡苦笑:“你不该这样,你不该这样的!” 第79章 情深不怨痴 或许他并不知道,我来到皇宫是另有目的。我的亲人是被他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哥哥下旨杀害的,我来这里就是想寻找机会替亲人报仇。我知道马凌云是个宽厚仁慈的人,也知道他对我有情,可是当他日后若知道了我对他皇帝哥哥的仇恨时,他该如何面对?太多太多的无奈,隐忍于心,不得说也说不得。 我轻轻推开,脱离他的怀抱。 他的声音借助凉风萦回在我的耳畔:“我下朝回来听见宫人说有刺客闯进你的寝房,但是此人并未伤害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不我再多派些侍卫来保护你?” “不,不用了。”闻言,我心头骤暖,但还是开言拒绝了他:“他不是刺客,也不会伤害我,前些日子还曾救过我的性命。” 马凌云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并不知道我在这深宫之中遭受过怎样的劫难。只是低低问道:“你的意思是这宫中有人想害你?” 我点点头,怕他担心,便将白莲汀和暗夜被劫的事情简单说与他听。马凌云先是静默的听着,深深地凝视着我,到最后所有的关心却化作了一声低微的责备:“出了这样的事我居然一点都不知情,都怪我,是我没有给你足够的关心和保护。” “不,这不能怪你。”我连连摇头,满脸惶然:“是相思不好,相思应该小心谨慎。” 马凌云眉目深锁,仿佛有浓浓的厌恶在脸上凝结:“想不到汉宫太子竟然猥琐龌龊到如此地步,真后悔那日在嘉宴堂没有一剑杀了他!” 我心里一震,马凌云在兄弟与臣民的心中一向宽厚仁慈,今日竟因我的事而动了杀心。这,不能不使我震撼,我陷入了沉思。 而我那日在湖中画舫被汉宫太子刘晟下了春药,有幸脱离他的魔爪,可又被他人毁了清白之躯的事情我始终隐藏于心。 我不敢说,不能说,因为清白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胜过生命。 王赟,王赟,我心底暗暗念着王赟的名字,我的清白毁于他的手里,而我,不但不可以杀他,甚至连恨他都不能。 我就这样黯然神伤,为进宫后所受的屈辱,我的心无法不痛。 未等我回过神来,马凌云朝我身侧靠近了些,清淡的气息拂在我的脸颊:“幸好一切都过去了,别怕!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相信我,只要有我在,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嘉宴堂马凌云命王赟斩杀汉宫三名随从,力阻太子刘晟龌龊行径之事已传遍朝野。他一方面保存了楚宫的颜面,彰显了皇家的威仪,可另一方面也使红颜祸水殃及国家的流言在宫中泛滥。 我预感到,有一种危机悄然逼近,只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会突然而至扼住我的咽喉。 我微微抬起眸子,动容地看着他。为他对我的一往情深,惶惶不安。 “相思,我有东西要送你。”马凌云含笑眉目已然锁住我的目光:“走,我带你去。” 不等我问他,他一把拉起我的手朝云翔殿的正殿奔去。 “这是要去哪里?” “你跟我去就知道了!” 云翔殿内已经亮起华美的宫灯,流光溢彩,熠熠生辉,殿中杏黄的纱帐垂落在灯光烛影中。走过正堂,穿过长长的回廊,两边小小的莲花灯盏光影浮掠,整个殿内有着说不出的盛世繁华。 而廊外的树叶被风吹过纷纷作响,树影石山间飘荡着隐隐花香,这香味儿是那样的熟悉。 “闭上眼,相思。”马凌云温柔的语气不容我拒绝,我顺从地闭上了双眼。心中却暗自揣度,他要故作神秘什么? 只听身边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伴随着他的脚步离去又回来,片刻又重归宁静:“好了,睁开眼睛吧。”他神秘的说。 我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株开得正绚丽的花,其色如冬日皑皑白雪,其态如倒翻龙爪,其质如晶莹美玉。 “三生花?!”我不由惊呼,用怀疑的目光看着离我咫尺的马凌云。 离开花海居数月,想不到在此处能看见花海的三生花。奇怪,三生花是一种及其神秘的花,师父冷寒霜说过,只有花海有。可是今日,为何会出现在皇宫里? “这皇宫为何会有此花?”我目光直直望着马凌云,声音带着细微颤抖。 “这是我派人去遇见你的那个地方移来的,我想你一定很开心看到此花。”他眼中满含期待之色,等着我给他一个肯定笑容。“因为你一直生活在那,我知道你离开那里后一定会想念那个地方。” 我别开视线,心头微微发颤,且莫说宫中流言是否会让朝中掀起风波,就凭他将三生花移到宫中已足使朝臣失色。 我嘴角噙着脆弱的笑意,低微的嗓音却泄露我此时的脆弱和畏惧:“相思喜欢,可是这花不属于皇宫。” 我凝视眼前的花朵,丝丝花瓣洁白莹亮,似含了一抹光色将我的眸子点亮。盛放、绚美、香浓,牵引我的思绪回到花海。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他颀长的手臂扶在我的肩上轻轻用力,神情却怔了又怔:“是为宫中流言,还是三生花的传言?” 茫茫夜色笼罩于周边,袅袅宫灯照拂着一双人影。我靠近他,轻轻将头抵触于他的肩头,凉风吹拂着他纯白的锦袍。他将花海的花移植到深宫内院,只是为安抚他所喜欢的人的内心情感,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愫?或许,对着此花,他也能聊以慰相思吧。 “你太傻了,你知不知道?”眼前是我一生都不想伤害的人,我只能无奈地将心中震撼化成一句轻微的斥责。 他伸手将我环住,低下头来凝视着我微微抬起的双眸,柔声道:“我所做的一切心甘情愿,不知道这株三生花可不可以长久的盛开在此,相思你是不是可以因此留下?”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从来好花易落,好梦易醒,痴情如我们,却不知情深不寿,幸福易散的简单道理。 摇曳的灯光终于逼落眼中清泪,此情此意徒令我心碎。他伸出颀长的手指为我拭去泪痕,低声道:“眼下中原烽烟四起,战祸不断,满朝臣子,却不知道能用者有何人?你知道么,天策府副都指挥使下午惨死大殿。” 早闻北方的契丹族兵强马壮,他们凌虐汉人,曾无厌足不再向后晋称臣。于后晋开运三年,在一群卖身投靠的无耻武夫的带领下踏进了中原帝京汴梁,一举将后晋歼灭。此后耶律德光愈加变本加厉,他纵容辽兵“打草谷”,到处烧杀抢掠,中原在民不聊生的凄惨境况下又惨遭异族铁蹄的践踏,只落得“丁壮毙于锋刃,老弱委于沟壑”,汴、洛一带数百里之地顿时人畜荡然无存。 而天策府副都指挥使丁思觐见异邦如此践踏中原,屠我生灵,便上书苦谏马凌泛将异族驱赶出中原,开疆辟土,安抚百姓。此举得到诸多臣子赞同。马凌泛身为一国之君不但不听,反而将丁思觐降职。契丹得知消息,唯恐南方各国出兵讨伐,于是特派专册使来楚示好于今天下午抵达长沙城,并尊马凌泛为“尚父”。表面上听着光鲜,实则是帝王对臣子的封赠。而马凌泛浑然不觉,为此还洋洋自得。丁思觐见马凌泛如此昏庸,便大骂着自掐喉咙,气绝而亡。 朝臣个个自危,宫人惶惶不安,而马凌泛脾性更是因病情的加重变得更凶暴。 走在曲曲折折地长廊上,随处可见面无表情的侍卫和低头谨慎行路的宫女。白玉兰干外此时正盛开着白玉兰花。那多多如冰玉般的花儿在绿荫里好似凝雪一般,透着清冷的香气。 心思散漫中,我来到一个无人的荒寂小园子。那小园子被两道木栅栏封住,里面,因为久无人打扫,凉风卷着郁郁青草,带着丝丝缕缕泥土的腥气散发在空气中。 “这是什么地方?”我暗自思忖,猛然间才发现,自己早已走出云翔殿很远。再仔细打量此地,愈加惊愕不已。我不明白,像皇宫这么繁华富丽的地方,居然也会有如此破落和荒凉的小院子。 难道是冷宫吗?不,这绝对不是冷宫。冷宫是用来安置被皇帝弃之不要的嫔妃,再怎么荒凉,也不至于是像眼前那样的一个小破院。 思忖间,恍惚有女人轻微的哭泣从院落里的一间小屋子里传来。声音幽幽咽咽、如夜半孤魂在控诉着什么。我身上一阵发寒,突然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萤......儿......”里面那女声唤着,声音飘渺的如一阵轻烟,令人听得不是很真切。我抬起的脚步又顿住,想要仔细听清楚。 “哈哈哈......呵呵呵......”那女声忽然大笑,似愤怒似悲痛似诅咒。这样的情愫落在人的心里,竟莫名地生出一种畏惧和悲凉。 紧接着,小破屋里又传来一声悲戚地叹息,似唤着:“仙儿......” 第80章 破屋女之死 我的心一沉,一丝复杂的情绪漫上心头。我怔然地推开那虚掩的高大栅栏,缓缓朝那间小小的破屋子走去。 待走得近了,才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正呆站在屋内,头发蓬乱地披散着,让人看不见她的真实容貌,也猜不出她真实的年纪。至于,她曾经是这宫中的什么身份,那就更无法揣测了。 我站在窗边,因着窗子还算大,里面的境况倒也是一览无余。透过粗大的木柱子,我看到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些散落一地的稻草。房子里还发出阵阵恶臭,那是,那是人的尿液和粪便。 这,是人住的地方吗?这样一个简陋破败不堪地屋子,怎么会有人居住呢?而且看样子,她还被禁锢着。 “哎......哎......”我驻足凝视那孱弱单瘦的背影,试探着轻唤她。我实在太好奇了,在这繁华宫廷,居然有如此破败的居所。 还有这么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女人。 可屋子里的女人只是怔然失神的站着,她目光所触及到的,是那扇紧紧关闭的厚重木门。 我不死心,于是伸手捡了颗小石子,将小石子朝屋内扔去。我所要命中的目标当然不会是那女人,我要投中地上那个破碗。 女人那么孱弱,即使只是一颗小小的石子,即使我的力气并不会很重,但我也不忍心拿她当目标。而我搜寻了良久,发现也就只有屋内那地上的破碗发出的声音才有可能惊起她的注意。 果然,她孱弱地身子动了动,缓缓转过来半个身子。蓬乱头发的遮盖下,露出两只暗淡无光的眼睛。那脸上,颈子上,已经脏兮兮地让人分辨不出她原本的肤色。唯有那一抹茫然的情绪,让人感觉到她与之前的幽幽哭泣和尖声大笑有着极大的区别,让我以为,她,是一个疯子。 “哎.....”她眉心轻蹙,迷惑地看我,我忍不住又出声想要惊醒她的神思。我低声道:“你是谁?” “我是谁?”她茫然四顾,恍惚在想什么,接着又忽然瞪眼看着我,厉声道:“我不知道我是谁,你快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我刚要开口,谁知她朝窗口扑来,两只干瘦的手死死地抓住那些防止她逃离屋子的柱子。她看着我,微微地将头左右摇摆着,细细地,凝视我。 “你不是陈太后,你不是那妖妇,你不是......不是......”她咬着一根手指,歪着头,神色由方才的愤懑一下子又转为安心。而这样的安心,瞧着我的眼里,却让我莫名地刺痛。她口中的陈太后,对待后宫嫔妃和马殷子嗣有着多么毒辣的手腕。 眼前这如秋叶般枯黯的女人,难道也受过非人的苦痛? “你......怎么了?”我见她忽喜忽怒,情绪及不稳定,不由得朝后退开一步。我盯着她,低声问:“你为什么会住在这里?” 那女人茫然地摇起了头,低头自言自语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 我问什么,她都答不出来,好似失了魂一般。我心里冷了半截,本来想搞清楚她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被关在此处,还有她嘴里为何会叫着萤儿的名字。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她很可能是个疯子。 这里陰森破败,四壁灰泥剥落,砌墙的青砖都裸露出来了。这样的景象,更让我对这女人生出丝丝怜悯。 “你难道一点都想不起来吗?”我直视着她那如死鱼般的眼睛,那里面是一望不到底的灰暗颜色。在她的世界里,或许曾经的姹紫嫣红都随着那不为人知的劫难从生命里消失殆尽。 女人双手抓住木柱,微微地扬起了头,她望向那没有尽头的天幕,怔怔地出神。我没有再接着问下去,或许此刻,她正回忆着什么。而从她脸上所流露出那丝难得的浅笑,我猜想她一定是记起了生命中某个重要的人,或者是某件幸福的事情。 她笑笑,无限神往地道:“你知道吗,我的戴郎他是个风流倜傥,才情横溢的人。他的诗写得好极了,那时候,有很多人传诵他的诗。” “是吗,他风流倜傥,颇有才情,肯定还深情款款吧?”我望向她的目光柔和而宁静,我知道她在回忆着那最幸福美好的时光。我不忍心打破她的美好回忆,便顺着她的话,将她心底那最柔软的地方抚慰:“我想戴郎一定是你最爱最爱的人,而你也一定是他心中最爱最爱的女人。” “呵,是啊。我们那时候很快活很快活......”她收回视线,却静静地凝望着我。眼里,是一片柔和。 “戴郎,是戴偃吗?”见她情绪稳定,我便试探着问。 她忽然眼睛朝我一瞪,惊奇地大喊着:“说,你为什么找戴偃?戴偃他只不过是写了几句诗而已,你......你这个狗皇帝,你为什么这么狠心?为什么要杀我的戴郎,为什么要害死我的女儿?” 她的眼睛忽然发出一种光泽,那是一种噬人的猩红,那是仇恨的爆发,她从破屋内伸出两只枯瘦地手朝我死命抓来,疯狂地叫喊着:“你这个恶魔,畜生,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就算是死,我也不会让你得逞的!” 她疯狂的叫嚣着,伸在外面的手惨白瘦削,宛如地府里那含冤莫辨的冤魂要向我索命般。 我被她凄厉的叫声和疯狂的举动吓得连连后退,她死命摇晃着那木柱,墙壁上便有层层灰屑掉落下来。 “你......你这个狗皇帝,我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也不会放过你的。”她凄厉地诅咒着,瞪大的眼睛阴森可怖,好似恨不得将我撕裂。 我被高低不平的地面绑到,吃痛地坐在地上,颤抖着声音对那疯狂的女人道:“你冷静一下,你冷静一下,别再摇那窗户,很危险的。” “狗皇帝......狗皇帝......”她叫嚣着,将满腔地仇恨都发泄到我身上。 我无助地看着她,想帮她,却无能无力。 “姑娘,姑娘......”香锦大惊失色地找了来,一把扶起地上的我,低声道:“你怎么跑这来了,这个地方不能来的,赶紧和奴婢回去。” “可是,可是她怎么办?”我拉住香锦,难过地道:“她被关在这里肯定很久了,没有床、没有被褥、甚至连张凳子都没有。她可能没有吃的,可能连水都没有得喝。” “姑娘,你听奴婢说,会有人给她送饭送水的。这个女人是个疯子,她疯了,你不要接近她。你赶紧和奴婢回去,晚了武安王要怪罪奴婢的。”香锦拉起我就要朝小院子外而去,或许,这个地方对他们来说,真的是个比地狱还恐怖的地方。 我一把甩开香锦的手,急切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也知道这个女人是个疯子。可是香锦,她被关在这里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难道就不可以饶恕她么?” 香锦见我难过,不禁感叹道:“这个疯女人到底是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奴婢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她关在这里很久了。凡是接近她,想要同情她的人,或者意欲帮助她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为什么,为什么,皇上他将戴偃一家骗到宫中,然后再将她的丈夫和女儿困在碧波湖上,不给他们粮食,想要饿死他们。还想要霸占人家的妻子,人家不从,所以才把人关在此地。难道,就不怕报应么?”我愤怒地朝香锦控诉着,因为,我已经知道这个女人口中的戴郎就是戴偃,萤儿就是戴偃和她的女儿。 我想起楚离,楚离的父亲也是被囚碧湘宫,母亲也是因不从皇帝凌辱而自尽身亡。马凌泛,你的荒淫无度到底害死了多少忠臣烈女?又让多少孩子孤苦无依。 难怪当萤儿看见我写戴偃的诗句时,她的神情那么黯然。如果萤儿知道,她的娘亲被关在此地,她会怎么样? “姑娘,这些话你不能说出来,不能让任何听到。”香锦不待我说下去,便将我强行拉出了院子。她惶恐不已,好似我做了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走出院子,我竟不知道云翔殿是朝哪个方向。好在香锦对宫里的路径熟悉,很快,她便带着我穿过一条花径,走过一座石拱桥。当我们下了桥朝另一条曲折迂回的长廊而去时,迎面便遇到两个中年妇人。看她们的年纪和穿着,应该是这宫里的老宫女了。 香锦拉着我垂低了头疾步朝前走,而那两个妇人看我们时,神色特别怪异,好像我们有什么秘密被她们发现了一般。 我心头一凛,一丝不安隐隐约约地浮了上来。 回到云翔殿已是黄昏时分,马凌云去了皇上那还未回来。香锦服侍我梳洗完后,便退出了屋子。临走前,神色有些担心,低声提醒我不要将今日去过那小院子见过那疯女人的事情对任何说。 我点点头,情绪沮丧地躺下。听着更漏声声,我思潮翻涌,眼前,一直闪现的就是那疯女人。 萤儿,我该告诉你吗,我该告诉你,你的娘亲就在这个皇宫内吗? 就这样,我一夜辗转反侧,快到天亮的时候才微微合上了眼。 再醒来时,已经是次日午时,香锦进来请我用膳,神色很是不好。她告诉我,那个疯女人昨晚吃错了东西死在了破屋子里。 第81章 何处有真心 不过一夜之间的事情,那破屋的女人竟然因吃错了东西死去。我觉得她的死绝不是那么简单,想起回来路上所遇见的那个中年妇人,她们看我的颜色是如此的怪异。 我很难过,感觉是自己害了那破屋的女人。当初如果不是我好奇非要进去一探究竟,或许她不会死得那么快。 “听说那女人死状很惨,七窍流血,面色发青,手脚全部弯曲变形。”香锦低头站在我的面前,声音微颤。 “为什么会这样?她只不过是个可怜的疯女人而已,是谁这样狠心要将她毒死?”我听得胆颤心惊,明明是被下毒了,却非要说成是吃错了东西,太可笑了。 我恍然地出了云翔殿,一路朝昨天去过的小院落而去。香锦大惊,赶紧追来将我拦下,道:“姑娘,你别去了。人都死了,你再去,会牵连更多的人。甚至,还会牵连你自己。” 我惊住,恐惧如毒蚁一样爬满了我的背脊。没错,这里是宫廷,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即便再惨不忍睹再无天理,在披着华美外衣的皇权下,一切便显得如此理所当然。如此一来,我便打消了去小破院的念头,转身低着头随香锦回到了云翔殿。 此事便在我的隐忍下翻去不愿意重提,唯希望萤儿永远不要知道她娘亲已被毒死的消息。 云翔殿四面草木葱茏,三面被水环绕,虽是夏日却有着别处难得的清凉。满池的白荷花眼下已开得热烈而极致,层层碧绿的荷叶仿佛少女的长裙随风摇曳,一片流光飞舞,清香四溢。 来云翔殿一晃已近半月,因怕惹出其他事端,我并未踏出云翔殿半步。虽有香锦的陪伴,日子却依然显得漫长而清冷。萤儿也曾来见过我,每次来去都是形色匆匆,我想询问关于马凌风的事情都找不到机会。 我蹲在河边的石阶上,百无聊赖地拿了根树枝来回在河面拨弄着,荡起的涟漪一层层向周边散开。 “马凌风,马凌风,你为何不来看我?”嘴里喃喃念着他的名字,清风徐徐,凉意沁骨,我扔掉手中的树枝,屈膝而坐。 眼前闪过马凌风棱角分明的脸庞,那邪魅而又似笑非笑的双眼迷蒙中含了一抹讥讽定定地注视着我。我骤然懊恼,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来看我一眼,让我在云翔殿自生自灭。难道,难道他真的是这般薄情么? “你让我住到云翔殿,分明就是想踢开我!”我黯然垂头,有泪水悄然滑落。 “如若未相逢,定可不相思。”一抹低沉阴郁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比起以往,这熟悉的声音却多了一份沧桑之感。 我回头望着一身湖水蓝的锦丝缎长袍随风而舞的马凌风,心中涌起难言酸楚。这是我来云翔殿后第一次见到他,他,到底还是来了。 “你在怪我还是在想我?”他立于我面前,锁紧了双眉问道。 我滞了一下,咬了下嘴唇,默默站起身形。倔强如我,又岂会承认心中的不满。 “没有,我既没有怪你,更没有想你!” 一丝忧伤慢慢从他瞳中划过,而这样的忧伤却让人心生悲悯。于他,是从不肯在人前流露出内心的一丝情感。 “那你又为谁消得人憔悴?” 我怔怔地望着他,心忽然一颤,接下来的语气明显的有着生硬和气恼。 “你来这就是为了吟风弄月?” 风吹来时将我额前的鬓发微微吹乱,将我凝视他的视线挡住。他伸手过来想要抚抚我散落的鬓发,我本能地偏头。他伸出的手指在空中停顿了一下后无力地垂下,宽大的袖摆被风吹动。 “你就嘴硬吧,要你承认想我有那么难么?” “你走!你马上走!我怎么会想你,怎么会怪你?”此刻的我更不敢动,只能说着违心的话,就这样与他面对面僵直而立。而这一瞬间,似乎比一生还长。 “相思,我们别一见面就吵好么?”马凌风的声音更显阴郁,曾经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面容此刻近在眼前,那幽邃如湖水的眸子直视着我,嘴角勾起一丝邪冷的笑意:“你不承认没有关系,只是我想你了!” 我心内冷笑了,想我,想我会对我不闻不问?我垂首俯身拜下,用很轻微却足够让他听清的声音道:“若武平王没有其他要事吩咐,相思告退。” “你这是做什么?”武凌风料不到我会忽然以女婢身份对他行此大礼,愕然中上前一步将我扶起。 我侧过头,泪意从眸底层层涌起。心在扑扑跳跃,觉得阳光是那么刺眼,面对他我竟是那么无措。 “私底下你不是我的侍女,更不用对我行大礼。”马凌风的声音明显不悦,还带着责备之意。 “自从嘉宴堂一事后,宫中流言四起,相思觉得还是谨慎为好。”似有暖意从我心头升起,但我更忌惮身边无处不在的耳目。入宫来的种种经历已经将我推到风口浪尖,我不想自己的言行举止再给人产生遐想。 我轻推开他的手,默然退后一步,依然垂首而立。他有片刻的愣神,随后一声无奈的叹息尽显萧索心境。 “你这几天好么?” “很好,不用为我担心。” 简单的话语还带着些许疏离,时间放佛凝住,一时皆各怀心事,只有荷塘缕缕凉风夹带着清新的香气缓缓拂来。阳光隔着薄薄的云絮隐隐渗出七彩光芒,透过花木投射于地面,呈现出或浓光或淡影的景致。我浅浅地笑着,暗暗地回忆着之前种种。马凌风来此绝没有这么简单,一定有重要事情交代。 “说吧,这次来有什么事情交代?或者,我还有什么可利用的?”我不急不徐地从口中缓缓而出。 “利用?”马凌风重复着我这两个字,听得出他的惊讶。 我略一扬头,眼神中带着一抹自嘲反问道:“不是吗?” “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突然一声清脆的声响惊动了我,原来,马凌风竟折断了身边的一根树枝。 “其实白莲汀与那晚我被劫持的事情你早就知道,可你却故意装做丝毫不知。你明知道汉宫太子龌龊行径,却还将我带入嘉宴堂。是因为你想赌一把,你赌的就是刘昇会为了我而做出令众人都不齿的事情。你出手阻止刘昇反而受制于人,你料定了马凌云绝不会见死不救。以你的身手,区区三名侍从怎么可能牵制得了你?” “胡说!你就这么看我的么?”马凌风愤怒的低咆:“白莲汀之事我确实不知情,你难道不信我? 我笑着,眼里却泛着泪光:“马凌崇自我进宫那日起,一直在暗中监视我,我早就有所察觉。白莲汀那日的事情,他看在眼里却没有出面阻止。 “左司马他只是偶过白莲汀,他本想出手阻止,只是你正好已经脱险而已。” “他在你书房说这件事情时正好被我无意中听到,你现在却说你真的不知情你叫我如何看你?” 闻言,马凌风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深思中带着探索的目的:“你暗中监视我的举动?” 原来,在我的心中,他竟然如此不堪。 我冷笑,道:“我从来没监视过你,只不过是无意得知实情罢了。就像你那晚知道青衣人将我救出险境后,你明明后来曾经去查过此事,可你却不露一点风声。马凌风,你说说,既然你都知道所有的实情,而为还要我去嘉宴堂?” “带你去嘉宴堂,是因为你是我的侍女,我并未预料到刘晟他会强行要从我手里将你夺走。”马凌风低吼,一脸的阴郁:“你认为我就能容忍他对你的轻薄和妄念么?” “可你也不能否认你就是想借此事将臣民心中宽厚仁慈的武安王形象颠覆。”我低哼,心里有掩不住的恨意。 “你……”马凌风脸色已是难看之极,他指着我道:“你难道就不信我对你的真心,而认为我只是在利用你么?” 不等他开言,我冷冷道:“做这一切,你们都只是为了权力为了自己,你让我如何相信你对我的真心?” “住口,难道你敢说你没有利用我么?你不是想利用我进宫来为你的亲人报仇么?”马凌风气急败坏的声音将我震住,我望着他,无法言语。 放佛伪装在一瞬间一层一层被我们无情的剥落,我们的心各自被揉碎。到底伤痕有多深,也许谁都不敢去丈量。只是知道,有些东西早已深深的沉沦在心。我黯然转身,不想再与马凌风口角伤害。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马凌风沉声道,声音冰寒刺骨令我不寒而栗:“我并没有强迫你同我进宫,是你想报家仇才执意随我进宫的。” “当初如何,今日如何?”我转头望向他,泪眼迷离中我声音哽咽:“我想我们都错了,我们为达到自己的目的利用对方,却不曾想感情是不能拿来利用的。” 第82章 祸福未可知 凉风频频拂来,却拂不去心头屡屡哀意,反觉心中有些空空的茫然。 看着他深潭般的眸子隐隐浮现的痛色,我的心也揪了起来。摇曳的白荷花与他湖水蓝长袍交相辉映,仿佛天成。马凌风以玉冠束发,紧蹙着眉心,面色凝重。 良久,他兀自说了句:“不管你如何想,我对你的心是真的。”冷硬如他,离去时的步伐竟然显得有些踉跄。 我呆呆地伫立原地,不能言语,含了很久的泪珠终于自眸中滚落。原来,他的心中是有我的。只是,只是为什么有情的两个人却要彼此利用,彼此伤害? 我责问马凌风是否在利用我,而我,又何尝不是为了灭门之仇利用了他来到皇宫?聪明如他又岂会不知? 我木然转身朝云翔殿的方向走去,不经意间却瞥见了一个青衣白花的宫女在墙角处一闪。 “林仙儿?”我大吃一惊,一缕发丝挡住了大半张脸,虽然没看清楚她的长相,可她的身形却与林仙儿一模一样。我心下疑惑,难道真的是是林仙儿,她不是在留香苑么? 皇宫是个禁地,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进出。很快,我又觉得这只不过是自己猜疑所致而已。 我微微抬投诉,远远地便见到一袭白衣的马凌云翘首立于云翔殿正门前,午后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让人看着心头一暖。 我伸手拂开了阻挡在我身边的一根柳枝,朝着那白色身影缓缓走近。 “外头阳光已经开始毒辣起来,不要在屋外逗留太久。”雪色白衣有蟠龙暗绣,儒雅清逸的他带着微笑走近我,语气柔和。 我微微欠身,低声道:“谢谢武安王的提醒。” “又来了,总是那么多虚礼。”他一边执了我的手,一边拉着我朝云翔殿内走去。 “武安王,请你放手,很多人看着呢。”我用力想抽回被他握住的手,可被他握得更紧。 殿内一溜宫女和侍卫见了眼前的情景赶紧低了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而我从未料到,温润如他,也会做出这样大胆的行为。幸好,是在他自己的宫殿内。害怕和尴尬使得我霞飞双颊,神情有些微变。马凌云似乎并不理会这些,径直拉着我走到殿内的书房。 站定身形后他为我抿了抿散落的发丝,蹙着眉说:“记住了,大热天不可在外逗留太久,要是再这样,我可要责罚香锦。” “武安王,这和香锦有什么关系?”我闻言神色大变,生怕自己的行为牵连了周边无辜的人。 我的不安和怒意却引得马凌云一声轻笑,他捉起我的手放入他的掌心,语气促狭,笑的得意:“那你听话还是不听话?” 这些亲昵的举动却给我添加了一抹恐慌,我挣扎着:“武安王,这样不妥,还是放手吧。如果被别人看到,再议论到其他人的耳里,只怕……” 见我惶恐不安,马凌云只好放开手:“你哭过?” “没有。”我愁垂了双目,盯着脚下的用金砖拼接而成的地面黯然神伤。 马凌云叹了口气说:“在我面前,你需要这样掩饰自己么?你看你的眼眶还红着。” 我咬着下唇,摇头无语。我不肯说,他却了然:“王兄他为人虽然有些冷硬,不过,我想他对你应该是很用心的。” 我朝他苦笑着摇头,声音里全是幽怨:“你也说是应该,那就是不能确定是么?” 马凌云不语,神色有些错愕。我心中依旧难过,转身避开他的视线:“你说感情若是被拿来利用,结果会是怎样?” 未等马凌云开言,便听得有侍卫进来禀告:“汉宫太子刘昇又在边境惹事,较之以往更加嚣张,据我方探子回报,汉宫有侵占贺州和召州的野心。” “可恶!”马凌云嗓音一变,朝侍卫一挥手:“下去吧。” 我猛地一惊,听说汉宫太子刘昇在边境生事,料想与那日嘉宴堂之事有关,不禁急问:“刘晟他到底想做什么?” 马凌云思量半晌,而后方道:“你不要急,边境战事连年都有,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朝臣那么多,一定可以想出应对之策。” 可我对马凌云之言存在着颇多的疑虑,我担心地看着他道:“可纵观朝野,又有多少人真正可以用起来的?楚国这些年来,一直重文轻武,大部分兵将在某种意义上只是一个空壳子而已。” 譬如天策府的上万银枪军,就只是狐假虎威而已。如今的楚国早已不是昔日马殷坐镇江山之时的景况,兵强马壮早已成为云烟。而当日那些功臣宿将早已淡出视野,兵将虽多,却真正能上战场打得了战的却屈指可数。 曾在天福四年,彭士然联合锦州蛮倾巢而出,大举侵犯楚国。上万蛮兵侵占了楚军沿途无数关卡镇戍,包围辰州,一直杀到澧州城下。所过之处,像疯了似的进行烧杀抢劫。一瞬间,楚国北部防线变得摇摇欲坠。告急文书雪片般飞到长沙。只知道作威作福的马凌范竟一筹莫展,到最后竟低三下四地向千里之遥的蜀国请援。而蜀国富足安逸,百姓太平无事,只知道吟风弄月的蜀国皇帝孟昶根本没心思管楚国的死活,对马凌泛的求援置之不理。无奈之下,马凌泛只好硬气头皮自己调兵遣将。 作为当时主帅的刘勍经过几次惨烈的生死博弈,改变用兵策略,在溪州一座石崖山上居高临下使用火箭将彭士然的兵马打得溃不成军。接着马凌泛仿效老祖宗马援平定交州立铜柱以彰武功的故事,将此次战事的起因经过和结果以及双方在战后所约定的条款由天策府学士李宏皋撰写成文,铭刻于柱,立于溪州边境。 当时那场战况由败转胜不得不说马凌泛其实也有真本事,他在真正做一件事时还是积极认真负责的。只是,英雄不提当年勇,这些已经成为过往。 而今楚国早已陷入多事之秋,而马凌泛重病在床,加上刘刘勍已是年老体迈,丁思觐又自掐身亡,难怪周边列国及各处蛮兵皆借机犯境。面对眼下动荡局势,马凌泛他又该如何掌控乾坤? 马凌云微微挑眉,朝我怅然望了一眼,看得我心口为之一缩,眼眸速速垂下。 “难道你不相信朝臣能有办法对付这些战事么?”马凌云缓缓转开视线,无奈地轻叹了一声。或许,他的内心也是不相信的吧。 我凝视着眼前清俊的脸,惶然道:“不,武安王,相思没有这个意思。” 马凌云轻轻地浅笑,与我相对而立,一阵凉风吹来,吹起垂地的轻纱帷幔,仿佛一池涟漪缓缓漾开,向各自心中无休止的心事…… 翌日,香锦为我换上一件粉蓝色的宫装,以金线缀点着裙摆边缘的丁香花花蕊,璀璨的金色夺人视线,宽大的袖笼绣以纯白的折枝丁香花。长长的裙裾逶迤拖在身后,清雅不失明丽。斜旋而下的敝屣裙摆系着长长的红色穗子所穿的玉佩,移动间摇曳摆动,玉佩叮当作响。如山谷清泉,风韵袅娜。 香锦为我妆扮完,绕着我转了一圈后才满意地露出了赞叹的笑容。 “姑娘真是清丽脱俗,这宫中美人那么多,可像姑娘这样的,香锦真是第一次见。” “香锦你说什么呢?”我朝香锦瞪了一眼,娇嗔道。 香锦掩嘴低笑:“武安王可真是对姑娘情深,给姑娘的都是最好的。姑娘不知道,羡煞了多少宫女。” 我对于这一切其实是很无奈,几次拒绝马凌云遣人送来的美丽华服,却在看到侍女惶恐不安的表情时,又只好作罢。 “这样未必就是好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武安王对我太好,只怕其他人会怀恨在心呢。”我叹道。 “可奴婢相信,不管有什么危险,只要有武安王在,姑娘都不会受到任何伤害的。”香锦一边收拾屋子,一边笑着说。 我不住地叹气,香锦哪里会知道身处风口浪尖的危险和感受?香锦对我的叹息却是疑惑不解,我也懒得解释什么,便由着她摆弄。或许在我心中仍有一丝对马凌云的不忍,毕竟于他而言,我负他已经太多。 早膳后,我一个人走过铺满落红的回廊,我斜倚在回廊尽处一角的栏杆上。看着栏外碧水粼粼,清风袭过,波纹上下摇曳,让人不禁沉醉。 “姑娘,太后身边的执事李公公来了,在正殿歇着,是来宣姑娘前去觐见太后的。”香锦面带忧色,一路形色匆匆地走来。 闻言,我微蹙了一下眉头,果然是逃不过这一关的,该来的始终还是来了。虽然早就料到这天,只是没有想过在这事情来临时,我竟然还是不能淡然面对。 我回转起身,衣袂飞扬:“好,带我去见李公公吧。” “可武安王还没有下朝,奴婢怕姑娘前去会被太后责难。”香锦低声提醒,看着我眼里流露着无尽担忧:“姑娘单身前去,难道不怕么?” 我面无表情地摇摇头,淡淡道:“太后显然是刻意趁着武安王不在云翔殿时来传召我的,我怕也好不怕也好,这都必须去见。” “可奴婢实在担心.....”我的淡然并没有减少香锦的不安,对于太后的忽然传召,她心底是恐惧和不安的。 我略一沉思,停下脚步对香锦道:“既然这样,你便想法子去见武安王,告诉他,我已经被太后的人带走就好。” “是。”香锦低声答应,转身便朝九龙殿方向而去。 第83章 宁寿殿之冤 正在云翔殿歇息的李公公见我的到来显得面无表情,斜睨我一眼后,道了声“跟我走。”便径直走出了云翔殿。 我一路随着李公公数人身后小心谨慎地跟着,并不敢有丝毫的差池。想起自身的血海深仇,一直遥远得不想触及的人正慢慢接近,心中有些无措。皇上和太后的辛辣早有所闻,看来今日之行令人担忧。 富丽沉寂,光影斑驳,烟香缭绕。我步履沉重,随着李公公直入殿内。 “哟,真是巧啊,怎么在太后这边的宫殿也能瞧见你呀?”迎面而来的却是李灵灵,她一见到我,脸上便露出古怪的笑意。 我自知身份卑微,她贵为尚书千金,于是我礼貌朝她欠身。我淡淡道:“太后传召奴婢,奴婢自然要来觐见凤驾。” “呵呵.....”李灵灵一阵轻笑,带着丝丝得意,她斜睨了我一眼后走到我身边。她接着低声问我:“你说,这太后娘娘见你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我知她问此话并没怀什么好意,至于太后召见我所为为何,我确实不知。我垂眸,道:“太后娘娘的意思作为奴婢的我怎么敢去揣测,所以,只有去了才知道。” 李灵灵见我不亢不卑,声色淡然,对她并无惧怕,忍不住一声冷哼道:“不错,确实是要去了才知道。珊瑚簪、嘉宴堂、还有小破屋,我想,这些事情希望不要给你带来什么厄运。” “李小姐你......”我瞪大了眼睛,刚要再说,却被李公公呵斥住。 “常相思,你说够了没有?是不是要太后娘娘亲自来见你啊?”李公公极不耐烦地冲我道,声音尖细而阴冷。 我朝李灵灵望去,此时她也正好望着我。在我们四目相接的时候,我发现她的眼里满是得意和杀意。 她拂一拂华美广袖,冷笑一声,扬着高傲地头颅离去。 我怔怔地看着她与我擦身而去,心中暗自思忖:“她怎么也来了这里?” 脚下不敢迟疑,迈开步子随着李公公朝宁寿殿匆匆而去。 宁寿殿里面一片寂静,虽未敢仔细打量宫殿,我却从眼角余光所见侍女的簇新衣着不难看出太后起食饮居的精致和奢靡。 “启禀太后娘娘,常相思带到。”李公公高声道。 “嗯,你们退下。”一个听似慈和的声音响起,可我却莫名地打了个寒颤,皇家威严,不由小觎。虽然深垂臻首,但依然能感受到上方凤榻上朝我射来的探究目光。 “大胆常相思,见了太后竟敢不跪!”李公公见我半天立着并未参见太后,不禁怒起。说着,便上前一手推了我一把。 我一个趔趄站不稳,摔倒在地,我只好朝太后伏地参拜:“奴婢常相思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你抬起头来,让哀家好好瞧瞧。”太后的声音依旧慈和,似乎我对她而言,是位承欢膝下的幼女。 “是。”迟疑中,我微微抬起了头颅,一上一下与太后遥遥对视。 眉黛斜飞入鬓,青丝如云,金缕凤衣,衬得太后脸上肤色晶莹雪白。凤眼微眯,不怒自威,一派雍容华贵之色逼人。虽已年过六十,却依旧容颜未衰,风华绝代,仿佛才三十有余之人。 见太后凤仪威严,眉目慈和而不失高贵之气,我赶紧将头低下。 “常-相-思,嗯,好名字。”太后轻声念着我的名字,便笑着又道:“模样长得不错,连名字都是听着都是好的。” 尽管她从我踏进宁寿殿开始就一直在淡笑,却还是掩盖不住她眼底那抹寒意。 太后的话语让人辨不出喜怒,我只能再次微微抬眸,静静的伫立在下方打量着她。这位,就是楚国的太后,当今皇上和马凌云的生母,传闻中有着不老容颜的太后陈氏。 “太后谬赞,奴婢惶恐!”我低声道,心中早已忐忑不安起来。毕竟,上头坐的是太后。 太后已由凤榻上缓缓站起,一旁的李公公赶紧上前伸手搀住了太后,扶着她一步一步下了玉阶。 “我一直不信宫人口中的你有颠倒众生的资本,不相信你有颠覆皇朝的媚功,所以哀家今天要好好看看你,看看一切传言到底是事实还是讹传。”太后平缓的声音却惊起我一身冷汗,这颠倒众生和颠覆皇朝的字眼足以要了我的命。 “太后,相思不敢!” 颤抖的声音透着我此刻的畏惧,我不知道是哪些猥琐的小人想用这样的方式将我逼上绝境,他们为何要这样做? 太后轻笑了两声后,依旧平缓地不容我拒绝地命令:“你在怕什么?连声音都是颤抖的。你把头抬起来,让哀家再仔细看看!” 此时太后已经离我极近,华美的衣服晃得我双眼缭乱。我已经感觉到太后眸中令人胆颤的寒意,惶恐中,我低声道:“抬头有罪,奴婢不敢抬头。” 眼前的太后微微弯下了她高贵的腰身。一只白皙的手腕由宽大的镶金描凤的袖笼里伸了出了,拇指和食指却在一瞬间紧紧捏住了我的下颚顺势用力往上一抬,我不自然地垂低了眉目。 “哀家叫你抬头你就抬头,为什么还要作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来?”太后微微的笑着,笑得冷冽:“能让汉宫太子神魂颠倒不顾性命抢夺,能让我楚国两个皇子不顾大局持剑杀人的女子想必不会丑到那里去。” “不……我不是……太后你别信那些流言。”眼看着太后和煦灿烂的笑脸忽然一便,我的心也随着猛然一颤,一把拉住太后华美的袖袍。 “哼!”太后冷哼一声,手臂一抬,袖袍从我手中滑脱。“是不是流言,哀家自有定论。” “太后娘娘,奴婢只是武平王身边一个小小侍女。既没有颠倒众生的资本,也没有颠倒众生的能力。这中间,肯定有着某些误会。还请太后娘娘明察。” “误会?难道说武平王和武安王还有王赟那个糊涂虫拔剑杀人是假的了?”太后睥睨着我,一扫方才的慈爱祥和,声音忽而变得冰寒入骨。 “太后,那日嘉宴堂的事情真的是事出有因。武安王他们出手阻止,也是为了维护皇上和太后娘娘您的威严啊。”我试图解释,希望太后不要听信一些有心人的刻意调唆。 谁知太后听了我的话,神情更为鄙夷,她盯着我道:“少拿皇上和哀家来说事情,你让楚国和汉宫结下这梁子,说你是红颜祸水并没有冤枉了你!” 此话让我吓了一跳,眼前的太后已无一丝善意,看来我今天很可能凶多吉少。可是无论如何,祸国殃民这样莫须有的罪名我不能承认。 “太后,奴婢冤枉!” “哀家岂会冤枉你?” “太后,您不能......” “够了,常相思,你犯下这滔天大罪,破坏汉宫与楚国的交好,哀家不会饶恕你的。” “太后,奴婢才是受害者,您为何要一口咬定是奴婢的错?” 太后嘴角勾勒出一抹冷笑,狠狠瞪了我一眼说:“好大胆的丫头,竟敢做出狐媚的行径还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我索性把心一横,冷冷答道:“奴婢身犯何罪?” 接着,面色阴冷的太后又对着李公公冷笑道:“还不把武平王给我请进来。” 李公公领旨,高声诏马凌风觐见。话音刚落,马凌风已由殿外大步而入,直至走近我的身旁,方顿住了脚步。 “武平王见过太后。”他声音寡淡而疏冷,我的心中一骇,太后为何要召马凌风前来? 纵使面前的太后不是马凌风的生母,但按照宫廷礼仪,马凌风仍然要称呼太后一声母后。只是太后与马凌风生母青篁夫人的死有着撇不开的关系,马凌风对她恨之入骨,又岂肯以母相称?便生生省去了儿臣二字,直呼太后。太后似乎并不在意此事,她只是冷哼了一声。 “武平王,你眼光真不错啊!”太后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马凌风:“找了一个这样的绝世美人在身边,看来武平王在朗州的日子过得很不错的。” “太后说笑了,她只是我的一个随侍丫头。”马凌风淡漠地回复太后,瞥向我的眸光略显漠然。 “奴婢见过武平王。”从进殿起,我双膝一直跪在冰冷而又坚硬的金砖地面上,觉得膝盖又痛又麻。 太后脸色犹如被寒冰覆盖,凌厉目光逼视着我,我的心头愈加的揣揣不安,只得垂首。 “哼!一个随侍丫头?”太后语气篾然,伸手接过李公公手中递来的茶盏,轻啜了一口:“一个随侍丫头能施针解毒?一个随侍丫头能蛊惑我楚国两个皇子为其持剑杀人?一个随侍丫头能让汉宫的太子不顾性命为其神魂颠倒?” 第84章 宁寿殿之罪 “太后娘娘,您要奴婢怎样解释才肯相信奴婢的清白?”听着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我开始气愤。 “住嘴,好你个尖牙利嘴的丫头,看来不给你的厉害尝尝,你是不会知罪的。”太后的声音愈来愈冷冽,到最后竟有难以抑制的恨意,忽的将手中的茶盏用力朝地上摔去。 茶盏摔于地面四分五裂,溅开的茶水向周边飞散,茶汁瞬间将我的裙裾染成了褐色。受惊吓的宫女内监见状哑然噤声,纷纷跪倒谢罪。 “太后娘娘息怒!太后娘娘息怒!” 我跪于盛怒的太后面前胆颤心惊,忍受莫名的羞辱,森寒之意泛上心头。 马凌风脸色阴沉丝毫不少于太后,眉心紧紧拧在了一起:“请太后不要听信小人的谗言,常相思确实只是我的一个丫头。” “你们之间有私情,这样的话说出来谁信?”太后的声音冷漠如冰,内里寒意已冷透人心,听得我脊背顿时发凉。 跪在地上的我指尖有些颤抖,被身后吹来的风拂动的发丝就如松针微微颤动,一针一针仿佛要刺进心头:“太后,不是这样的……不是。” “不是?你别当哀家是聋子是瞎子,武平王和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哀家心里清楚得很。你和武平王之间的哪点破事哀家没兴趣去管,只是武平王把你安插到武安王的身边,这件事情,哀家不能不过问。”太后冷声指责着我,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怒火。 马凌风没有吭声,太后的盛怒显然让他不敢贸然开言。过多的辩解或许只能火上浇油,而沉默也许才是此刻最能保全两人安全的办法。 李公公见太后动怒,赶紧上前轻声劝道:“太后娘娘消消气,保重凤体要紧。”说着,一边要搀了太后走向凤座。 太后拂开李公公的手,恍若未闻。她只是一步一步走向我身边的马凌风,嘴角挂着一丝复杂的笑意。 “武平王,这丫头说到底始终是你的人。她蛊惑你破坏汉楚两国关系其罪一,蛊惑武安王杀了汉宫三名随从其罪二,你替哀家惩罚她一下总算不过份吧?” 好狡猾的太后,竟然要借马凌风的手来惩罚我以达到自己真正的目的。与其说是惩罚,倒不如说是试探更恰当。如果马凌风拒绝对我加以惩罚,一来正好证明他与我之间有私情,二来,还可以证明我是被安插到武安王身边的奸细。这样,太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我处置掉。就算是前面两点不成立,能借马凌风的手处置掉我,也同样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总之,一箭双雕。 我目光幽幽看向马凌风,马凌风此时脸色已经是沉沉发青,想必太后的意思他不是不知,所以接下来他怎么处置我便是最要紧的。 马凌风幽深不见底的眸子扫过我,随后看着太后淡淡道:“她只不过是个侍女而已,既然太后娘娘认定她犯了罪,那就交给太后娘娘处置好了。” 太后嘴角噙着一点笑,眯眼看着马凌风道:“武平王的意思是不打算教训这丫头了?” 听着太后慵懒而又优雅的声音,我隐隐感觉到她深藏的恶意。微微抬眸,看着一旁冷笑连连的李公公,我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想起几次偶然看见李公公与李灵灵在怡心园中窃窃私语的情景,我敢料定,今天的事情必定少不了李灵灵他们二人的暗中挑唆。 马凌风定定的看着我,沉声说道:“从即刻起,将常相思逐出宫去,永不许踏入皇城半步。” 他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愁色,我知道,我一切都知道,他心中不忍伤我,能保全我的唯一办法就是让我出宫。 我俯身拜倒,眼中微微发涩,等待太后对这样的处置方式是否感到满意。可是,太后接下来的一声冷笑让我意识到事情不可能如此简单了结。 “哈哈哈......哈哈......武平王真是怜香惜玉呀。”太后伸出细白的双手在眼前看了看,噙着笑意:“只是逐出皇宫而已,这样算什么呢?” “太后!”马凌风脸色一变,垂着的手攥紧了拳头:“难道太后对这样的处置不满意吗?” “当然不满意!武平王,你以为哀家将常相思这丫头从云翔殿召来就仅仅只是逐出皇宫这样简单么?”太后斜睨着凤眼瞅了我一眼,缓缓地又调转视线看着马凌风。 马凌风冷了脸色,眼光犀利地看着太后,沉声道:“太后到底想怎样呢?” “来人。”太后右手一挥,随着一声轻喝,李公公双手托着一个盘子走近我们。 我抬眼望去,盘子里赫然放着一把匕首和一根鞭子。 恐惧在我心中慢慢堆积,像一根无形的丝线重重束缚着我。我看看马凌风,一脸的萧索和晦涩。而一身珠玉流光,华服照人的太后此时却狰狞着一张脸,嘴角勾勒出冷酷的笑意。 记忆中,在醉红楼曾被那如蛇一样的鞭子抽搭在身,那痛楚至今回想起来还是那么钻心难忘。莫非,今天我还要在这鞭子下再次丧失自己的尊严? “太后娘娘,相思没有任何过错,难道太后娘娘就不能放过奴婢么?”我抬起头,失望地看着眼前尊贵的太后。 “你住嘴!”太后冷眼呵斥我,接着伸手从托盘中抓起匕首和鞭子往马凌风脚下一掷,慵懒道:“有两种选择,第一,用匕首在她脸上划上一刀,我看她以后怎么蛊惑我的云儿。第二,用这根鞭子将她抽满三百鞭,能否活命就看她自己的命。” 我的心顷刻间沉到谷底,好个狠毒的太后。第一个选择虽生犹死,第二个选择必死无疑,怎么样选都是艰难的。 “太后,她只不过是个丫头而已,需要下这么重的手么?”马凌风犹如沉沦在暗黑的深渊中,神色痛苦而纠结。 太后不理,只是轻描淡写道:“如果不想旁人说你徇私护短,你就赶紧动手吧。哀家要看着武平王是怎么处置自己的下人的,看看传闻中的武平王是不是真的冷心冷肺。” 马凌风看着匕首和鞭子,脸上泛着深沉冷意。当他的手在匕首和皮鞭之间来回游离时,我分明看见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恐惧立即占据了我的心,无边的冷意侵蚀着我。最后,马凌风微颤的大手抓起了那柄匕首,雪亮的刀锋对准了我的脸庞,刺痛我的双目。眼里已然有泪水翻涌,似有什么绞着我的心口。难道,马凌风选择毁掉我的容貌吗?不...... 我看向他,朝他轻轻摇头。他漆黑的眸子似两泓不见底的潭水,而沉溺在底的是那句不能说也不敢说出来的对不起。 我的手脚发凉,马凌风持刀的手微微颤抖。当冰冷的刀锋触及我的脸颊时,我不由拼命躲开,眼里露出绝望之色:“你杀了我吧!” 我的目光凝视在他的脸上,如若用我的命能够换取你的周全,我想我也是愿意的。可是,可是我不想被毁容。 雾气包围着我们,我们彼此静静凝望,殊不知,太后一旁早已不耐烦。只听她清了清嗓子,冷冷道:“还痴望着干什么?难道是要在哀家面前上演一出郎情妾意么?” 我泛起泪光的眸子对上马凌风深不见底的黑瞳,如果是在毁容和死之间选择,我情愿选择死。我想这个世上没有一个女人会不在意自己的脸蛋,谁能忍受好好的脸蛋被利刃无情的划上几刀? “不要,不要,我情愿死。”我蓄满水意的眸子锁住了马凌风,我在恳求他,不要在我的脸上划下伤痕。 马凌风凝视着我,脸色骤然沉下来,似苦非苦。他迟疑着将匕首移开扔到地上,匕首落地之声骤然响起,同时伴随着太后的一声冷哼。 “可别考验我的耐性,武平王。”太后的语气多了一些阴森,如黑夜中的乌鸦驰过,凄厉的叫声让人毛骨悚然。 马凌风终于拾起那根结实的皮鞭,猛的手一挥,半空中一道黑影骤然落下。 “啊!”随着我一声惨叫,雨点般的鞭子落在了我的身上。痛得我如钝刀割肉,牵扯着身上每一寸肌肤,好似剜心般让人揪扯成一团。我全身抽搐,暗咬着牙不再多喊一声。 我知道他是无奈的,他是内疚的,因为他保护不了我。我更知道,他是后悔的,后悔让我随他走进这深宫。如果一切能够重新选择,我还会执意进宫吗?他还会带我进宫吗? 一下、两下……我咬紧牙关,想用尽一身的力气去坚忍。 “太轻了,给我狠狠打!”此时已经倚靠在凤榻上的太后似乎还不解恨,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朝马凌风咆哮着。 不知道被鞭子抽到第几次,我感觉到身上多了一层黏糊糊的液体。我痛得在地上用手拼命的护住身体,来回翻滚着,可就是不喊一声痛,只因我是常在之的孙女,我不可以屈服。 第85章 绝处又逢生 渐渐的我神智开始模糊,身体已经使不出一丝力气。雨点般的鞭子较之前来得疏了,用力也明显的轻了,难道是马凌风见我支撑不住,终于心软了么?只是我好累,好累。累的很想沉沉睡去。 迷糊中,似乎有个人闯进了宁寿殿。他一把推开了马凌风,俯身蹲在我身边,将我的上半身托起,紧紧搂在了他的怀中。 “王兄,你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吗?” 好熟悉的声音呵,会是谁呢?我微微睁开沉重的双眼,是他,是马凌云。 我白着嘴唇,以手撑地,想要站起身来。我清楚的知道,这是宁寿殿,而坐在上方凤榻上的那个女人是当今太后,是武安王马凌云的母后。我不能依靠在马凌云的怀里,不能! 可是,挣扎许久,晃动无力,整个人似被掏空,如一瘫烂泥。我朝着马凌云虚弱无力的笑笑,嘴角蠕动了几下,始终是说不出来一个字。 “云儿,你跑来做什么?”太后的满心恼怒,她还没有解恨呢,竟然被自己的亲生儿子跑来搅局。 我的耳边响起了马凌云痛心的责问:“母后,儿臣想问母后又是在做什么?” 我无力地微睁着眼,看见马凌云双眼里沁出一湾水来,晶莹的液体凝结成小小的水珠儿,一滴,一滴带着他的气息,暖暖的,滴落在我的脸上。 “别怕,有我在,不会再让他们伤害你了。”马凌云搂紧了我,将我的头倚靠在他的胸口。我感觉到一丝难得的安全,眼里便生出了泪意。 可越是这样,太后越是愤怒。她怎么能亲眼目睹自己的儿子与一个被她视为红颜祸水的婢女搅在一起呢?置皇家脸面何处?置皇家的万里江山何处? “荒唐!真是天大的荒唐!”太后怒目横视中拍案而起:“来人,快来人,给哀家把这个贱人拉出去砍了。” 话音刚落,外面便有几个侍卫冲了进来将我围住。 我极力想推开马凌云,可被马凌云抱得更紧,虚弱使我再一次哑然。 “母后,相思她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母后竟将她往死里打?”马凌云一反原本温润谦和的脾性,竟以横眉冷对来应对太后的责问。 “云儿,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就不怕传出去丢了你皇家的脸么?”太后见马凌云为了我竟敢当众指责自己的不是,早已经按捺不住。 “可母后滥用刑法,草菅人命,又不怕百姓们议论吗?”马凌云双目望着太后,脸上隐隐透着责备。 她此时的太后也不用李公公的搀扶,径直从玉阶上走了下来。她在离我三步远处停住,皱着眉看着马凌云道:“云儿,你是怎么和母后说话的?” “武安王,别管我,回到太后那边去吧。”我喘了口气,声音微弱得似乎只有自己才可以听见。 我知道这样紧急的时刻,愈发要小心谨慎,太后的情绪关系着我和马凌风的生死。我不能让太后与马凌云反目,毕竟他们是亲母子。一旦他们反目,倒霉的除了我自己,还有马凌风。 “倒是有自知之明,云儿,你要多少女人母后都不拦着你。可是,唯独眼前这个丫头不行。”太后的话音如落地玉石,清脆有声。 而此刻殿中的马凌风脸色漠然阴郁,双眼里隐现着一种蚀骨的寒光。他放佛一只困兽,随时会不顾一切作一次反抗。不!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否则意味着玉石俱焚。 “母后,除她之外,儿臣不要其她女子。”马凌云抬头看着太后,眼里闪耀着一抹光芒。我心悸,为他的痴情。我苦笑着用手扯了扯他胸前的衣襟,示意他不要再坚持。 一旁的马凌风脸上的神情多了几分讶异和愠怒,只是,仍旧沉默着,似乎事情不到最后,绝不肯做出任何轻率的举动。他是在斟酌?还是在惧怕? “不行!哀家绝不可能答应你留这个丫头在身边。”太后狠狠瞪我一眼,似乎我夺走了她最为珍爱的瑰宝,眼中全是冰冷的恨意:“云儿,你不是不知道这个女人是马凌风身边的人,难道你就不怕这是他有意安插在你身边的奸细?他会害死你的,你知道吗?” 马凌云抬起头,用坚定的语气道:“儿臣相信相思不是,何况留她在儿臣的身边是儿臣自己的意思,与任何人都无关。母后,求你放过相思好吗?” 太后闻言震惊不已,指着马凌云怒道:“你真是气死母后了,你真是气死母后了。当年青簧夫人这个贱人魅惑先皇,证据确凿而被处死。武平王他不甘心,他恨母后,所以他要报复,他要害死你。” “够了!”马凌风一声怒吼断然打断了太后下边还来不及说的话。谁能容忍自己的生母在死后还被人肆意侮辱? 殿内,寂静一片。唯独殿内四周挽起的纱幔上垂挂着的璎珞和水晶挂坠叮当作响,仿佛只要拂来的风再大一些,这些挂坠便会被吹落在地,碎成片片。 他怒目而视:“当年我的母妃到底有没有魅惑皇上你自己心里雪亮,人都死了这么久了你还要往她身上泼脏水,你……你……” 我分明看到马凌风整张脸因心中的痛苦而扭曲,双眼里闪现着一抹嗜血的鲜红,攥成拳头的手隐约还听得见关节咯吱作响的声音。 我惊恐的将神经绷到了极致,此刻,只需要马凌风一个轻微的举动便能让我的神经断裂。 “武平王,你想干什么?难道你想弑宫吗?”太后冷冷笑着,眼里全是怨恨。看来,她对当年马凌风的母妃青篁夫人受宠一事还记恨在心。 马凌风咬牙道:“臣弑宫不敢,不过也请太后别逼臣。” 太后一阵冷笑,接着转头看着马凌云道:“哀家有逼你吗?武平王若是一开始能够低下你那高贵的头来恳求哀家饶恕常相思,说不定哀家就不会罚他了。” “求你?当年臣的母妃被太后娘娘你逼死时,臣不也求过吗?太后你放过了吗?”马凌风冷笑,声音带了几分沙哑。 一阵风吹过,吹得虚弱的我身上微微发凉,风被呛进了嗓子眼,引起我猛烈的咳嗽。我的咳嗽使得频临崩溃的马凌风将视线移到了我的身上,他深深地看着我,眼里流露着关切和心痛。 而这一丝关切和心痛给了我多少安慰?至少让我知道,他的心中是有我的。 “这么说,武平王是执意要与哀家作斗了?”太后声冷色厉,投向马凌风的目光如利刃,仿佛恨不得将他凌迟。 马凌风瞳中的红色闪现,如一只仇恨的困兽,竟似要挣脱桎梏他的枷锁,做一次淋漓酣畅的搏斗。 我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朝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与太后硬碰。至少此刻,我们还没有足够的能力与之抗衡。马凌风似乎明白了我的苦苦心,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可这一切被太后尽收眼底,她呵呵冷笑两声道:“云儿你看到了没有,武平王他现在对母后的态度就是将来对你的态度,你赶紧醒醒吧!” 可马凌云对太后的话置若罔闻,他只是抱紧了怀中的我。低头在我耳边磨蹭:“别怕,我绝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 马凌云低沉的声音夹杂着无限的痛惜,区区几个字竟让我有了痛哭一场的冲动,我强忍住泪水,无声地将视线移开。 此时,殿内四周的雕花精致小窗开着,夕阳的余晖呈现着金色的光芒照射在太后的身上,刺目耀眼,却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无论如何,这丫头今天必须得死!”太后的疾言厉色打破了殿内暂时的寂静。武安王的手猛地一抖,我险些从他怀中跌落。 “母后!” 马凌云失控地抬头朝上方端坐的太后叫着,他无法接受太后此刻的决定。 “云儿你住嘴!”太后一甩袖袍,冷冷打断马凌云的话:“哀家已经决定了,云儿你不要再多说什么。” 太后言出必行众所周知,曾经多少先皇的宠妃都莫名地死在了她的手中,如今赐死一个小小的侍女如同踩死一只蚂蚁而已。难道……我今天真要命丧于此? 雕花窗子外投射进来的阳光洒在马凌风的脸上,此刻已然无一丝血色,双手再度紧攥成拳。 马凌云小心地将我放开,紧握了一下我冰凉的手指后才缓缓站起身来朝太后走去。 “母后若非要相思的命,儿臣今日也不再求母后。只是在相思死之前,儿臣先把自己的命奉上。” “你,你,你简直……简直……反了……” 太后闻得马凌云之言,又惊又气,猛的从凤榻上站起,用手指着马凌云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断然不会想到,她最宝贝的儿子竟然会为了一个侍女对她以性命要挟。 失神,何止是我,想必马凌风也是十分震惊,平时孱弱文雅的弟弟今日为了救心爱的女人竟有如此迫人的胆量。 我看着眼前白衣拂动的身影,我知道我欠他的,我所欠的,是我这一生都还不起的。 殿内僵持的气氛令人窒息,太后、马凌风、马凌云三人遥遥对视。谁都不愿意退却,谁都不肯示弱。李公公朝众人看看,忽然走近太后的身边,向太后耳语了一番。 第86章 夜探 上 太后僵硬的脸色有了些许的柔和,眼里闪烁着一丝怪异的色彩。到底是宽宏大量还是另有阴谋让人无法揣测,只觉得神秘而又惶恐。 “好了,云儿,既然你一心想要维护这丫头,哀家就成全你。”太后缓和了语气,顿了顿,接着继续道:“皇上正病着,宫里所有的太医都束手无策。既然这丫头医术了得,那就让她去把你皇兄的病给母后治好。” 这算是绝地逢生么?来不及等我们叩谢,太后早已大袖一挥,带着李公公一干人走进了内殿。我整个人一软,头却朝后一仰,闭上眼睛任由大颗大颗的泪珠滑落 这次太后的召见,我如同在炼狱走了一遭。而最后的绝处逢生也不容我们乐观,因为我很清楚,暂时的无恙不等于永远的无恙,一次迫害不成势必会谋求下一次的迫害。 当马凌云及时托住我下滑的身体时,马凌风也大步走近了我。在马凌风伸出双手想将我抱住的同时,被马凌云抢先一步,已将我稳稳抱在了胸前。两个人,两双手,牵动的是我一个人的心。 怨么,应该是怨的吧。只是这怨揉进了爱里,让人倍受煎熬。对视着马凌风犀利而又痛楚的眸子,我惨然一笑。我不知道当他举起鞭子朝我身上抽下的时候,他是否想过那些曾经依偎在他怀中与他喃喃轻语的日子? 马凌云微微叹了口气,目光淡淡地看着马凌风道:“还是把她交给我吧,以后,我决不让任何人轻易将她从云翔殿带走。” 马凌风闻言,仰头紧闭双眼,如饮下一杯辛辣的烈酒。想来他亦是明白的,他现在根本不足以护我周全。在沉沉天光中,马凌风拖着迟缓的步伐离去,稀薄空气中,似乎还飘荡着他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的身体逐渐变凉,衣裳与鞭子抽过的伤痕紧紧黏在了一起,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我好累,好想长长地睡上一觉,我轻轻地闭上双眼,淡淡的笑着。 “相思,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长长的沉睡中似乎听到有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是谁在紧握住我的手,一遍一遍在我耳边呢喃,带着深深的歉疚。 “相思,赶紧好起来。我答应你,以后不管是谁,我绝不会再让他们伤害你。”又是谁在我身边,轻抚我的脸庞,对我许下诺言? 很想睁开双眼看清楚他们的容颜,却被深深的困意缠住。心力交瘁的昏睡中,迷蒙地闻着一丝幽幽的叹息,那声音扎进心底,扎得心也跟着痛了起来。待到我静心分辨声音来源何人之时,可四下里忽又寂静无声。再听,依然无声,莫非耳边一切只是我的错觉么? 月华初上的夜晚,光华透过雕刻镂花的窗子铺洒在地面,静谧而清凉。我无力地倚靠在窗边,遥望着窗外,如此静好的夜晚,为何惆怅满腹? 这是我昏睡两天后醒来的第一个夜晚,昏睡前的一幕已经成为过去,只是未来会是怎样的,仍然是不得而知。 香锦在我醒来后就一直絮叨着,告诉我马凌云通宵守着我不曾合眼。而马凌风也来过两次,每次神色都是担忧和内疚。刘蔷薇得知我在宁寿宫被罚的事情后,也是想着法儿来探望,眼里蓄着泪水。 回头轻声唤过正在整理床褥的香锦,香锦于微跳的宫灯下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扶我出去走走吧。”我微微地呼了口气后说道。 “姑娘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还是不要走动了。”香锦的双眸在烛光下显得明亮灿然。 我略一思索,还是坚持道:“不碍事的。” 见我坚持,香锦只得答应着扶了我慢慢走出了寝房。 其实那日所受不过是皮外伤而已,伤痕看似触目惊心,然而却没有伤到筋骨。想必马凌风在下手时有意避开身体重要穴位,毕竟以他对人体穴位的了解,避重就轻还是轻易就能做到的,即便是这样,也够我受了。 “太后她老人家好狠,竟将姑娘打成这样。”香锦不懂,忍不住轻声埋怨,我看到她眼眶在瞬间就红了。 我竖起手指朝她“嘘”了一声,示意她小心别人听到。接着我朝她感激笑笑:“香锦,谢谢你这么关心我,不过你也不要为我担心,武安王送来的药都是极其珍贵的好药,有了这些药,我的伤痊愈起来根本不会有什么问题。” 香锦听我如此说,叹了口气,扶着我慢慢走着。 外面,月华似水摇荡着清凉。一丛花木横逸轻曳,和着几株银杏的翠影映在地面,深深浅浅的光影重叠交错让人不知身在何处。 “好美的夜色,香锦,你看天上那轮明月,是不是很白很美?” “美是美,可我最担心姑娘的身体吃不消。” “呵呵,没有的事。” 香锦扶着我在淡淡月华的长廊上缓缓行走,栏外两边有花草的清淡香气隐隐拂来,我们轻微的步履声和着裙裾拂动声在这样静谧的夜里莎莎作响。由寝房到长廊,不过一段短短的距离,我却走得费劲。行走间扯动了还未完全痊愈的伤口,便从心底生出丝丝痛楚。 见我步伐有些阻滞,香锦迟疑停下,忙转头询问:“怎么了?要紧么?” 此时额头有细细的汗意,我定了定心神,望着香锦浅笑着摇头。 长廊尽处是巨石雕刻而成的假山,假山四周再筑以水池。水池里有游鱼隐现,青萍紫花间,却是此宫中最难得的自由之所。 自入住云翔殿,这里便成了我打发时间的场所。一眼望去,假山石畔是负手而立的马凌云。清泠月色下一身纯白锦袍在风中衣裾飞扬。 我的步履惊动了背我而立的他,回过身来,深深看着茫然恍惚的我。 香锦朝着武安王微一欠身后便走开,只在远远的地方守着。 “相思,别怕,本王答应你,今后再不会有人欺负你。” 耳边回荡的是那日受罚时马凌云的话语。大概这世上,再不会有人像马凌云那样真心为我。即便冷酷坚硬如马凌风,也不能在我危急时撇开一切护我周全。有马凌云,是我今生之幸,有马凌风,又是我今生所不幸么? “相思,鞭伤还未痊愈,怎么就这样跑出来了?”马凌云走近我的身边,低头直直凝视于我,轻言细语,气息拂在我耳畔,我心中一荡。 “相思没事。”我垂下眼睑,他竟这样体贴入微,这让我很感动。我低声道:“那天,要不是你的及时赶到,我恐怕就会死在了宁寿殿。” 马凌云扶住我的手臂,柔声道:“事情都过去了,以后,我绝不会再让谁伤害你。” 一语出,我心中伤感,可嘴角挤出一丝笑颜,道:“武安王,其实你没必要为了我和太后娘娘过不去的。” “相思,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也什么都可以不做。”马凌云凝住我,目光灼灼。接着他转换话题,凝重的语气夹着深深的担忧:“太后让你为皇上治病,你可有准备?” “不怕。”我摇摇头,对着他淡然一笑:“我知道不管皇上的病是否可以治好,你都不会让我有事的。” 如今朝事由马凌云所主持,拥戴他的人都是朝中重臣。而病重的皇上早已打算让这个胞弟坐上皇位,一切只差最后的登基仪式而已。马凌云可以拥有天下,他是至高无上的君主,难道,拥有着至高无上权利的人还不足以保全一个柔弱的女子么? “相思,你肯信我?” “当然,我当然信你!” 月华淡淡倾洒在马凌云的如雪衣袂上,微微地有如荡漾的涟漪,一层一层,圈点着我的心扉。 我们彼此相对而视,心底多少话无须说出口便能了然。他静默着,我感受着他的静默。一任风柔柔拂过错落的树枝翠叶,宛如耳边滑过清脆风铃之音。 马凌云嘱咐了我几句之后便离去,留下我一人站在原地发呆。周围的一切似乎渐渐与我无关,唯心底一个信念支撑着我,在这个深宫大院,有个人肯相信我并保护我。 繁花锦簇,夜色深沉,我躺在床榻上,渐渐被一丝困意侵袭,不由得闭上了双目。神思却缓缓堕入了渺渺的空间,再不能掌控。 “啊!”一阵剧痛忽然从脚踝处传来,我从睡梦中惊醒,猛地坐了起来。借着窗外隐隐月色发现一个黑影正俯身用手指划过我腿部受伤的皮肤。我心中一惊,双腿下意识地往回一缩,却被他有力的手掌紧紧扣住。 “别叫,我在为你上药,这是治疗疤痕的凝肤露。以后,不会在你身上留下丁点伤疤痕迹。”见我惊恐状,他迅速用宽厚的手掌覆住我的唇。 原来是马凌风,我不禁苦笑:“为何要在这深夜来为我上药?” 第87章 夜探 下 “我怕白天来会引起旁人对我的猜疑,到时反而徒添不必要的麻烦。”他的双眸里闪耀着清辉,乌黑的长发从背后滑落至胸前。 “有武安王的照顾,又何必劳你深夜探视?”我幽幽叹道,语气间有难掩饰的哀怨。 马凌风叹息道:“才多久的事情,你现在就只愿意他一个人照顾你么?” “呵。”我无奈冷笑,若说我只想马凌云的照顾,这岂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可是,若没有马凌云的照顾,我是不是死一百次都不止了? 马凌风轻抚我的脚,幽幽道:“别再恨我了,宁寿殿的事情都是无奈之举。我若不鞭打你,太后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我没恨你。”幽暗的光线中,我闭眼,不愿意回想宁寿殿所发生的一切。叹息了一声,我接着道:“你走吧,我累了。” “相思,你何必这样?” “武平王你又何必这样?” “我心疼你,你知道吗?” “我......” 我再也说不出狠心的话来赶他走,其实,最痴傻的那个人是自己。他一句心疼我就让我芳心大乱,我就信了。是的,撇开其他一切不提,我终究还是愿意信他。 借着昏暗的天光,我看清楚了他的脸。他的脸上,带着一抹温柔与邪魅的笑意。他放平了我的脚,然后伸手扶起我的头颈,将我紧紧倚靠在他的怀中。 本来因鞭伤的痛楚而使得身子发凉,此刻因有了他的陪伴,心底蓦然升起一股暖意。原来,我是如此在意这一点点温暖,尽管来得不一定是真心。 “相思,还痛吗?”他俯身凝着她,有些冷漠的眸光,依旧是那样地在一瞬换成绵绵情意,他的手是极温柔地,想要将我狠狠揉进他的身体里。 那么紧,那么大力,几乎将我窒息。 他因何而来,我其实知道。 他来这里想得到什么,我也知道。 我从他怀中挣脱,收敛了心中所有的情绪,淡淡道:“说吧,挑重要的说。” “咱们的计划不能半途而废,我得尽快将你的伤治好。”他淡淡地说着,将一个通体细腻光滑的瓶子递与我,站起身来漠然地看我一眼,转身欲走。原来,肯深夜前来为我治伤,只是为了他还没有完成的计划。 ? “我早就该明白,将我推向皇上面前,便是你计划的第一步。”我心中一窒,想要爬起身来,慌乱中一脚踩空,身子猛的朝地下摔去。 他被我突然而来的举动吓住,慌乱中用那宽厚的手掌接住了我的身体,一阵暖意隔着衣衫渗透到皮肤里。 “相思,我承认我是利用了你,可是我们走到现在这个地步,想要抽身已经来不及了。如果我们退缩,放弃,到最后死的会是我们。相信我,照我的话去做。”他的声音低沉沙哑,眸子在暗夜里幽深得看不出任何情绪。 “除了夺位,难道眼下就没有更重要的事情可以做了么?”我在他的胸前嘤嘤哭泣,能够很快报灭门之仇我本应该很高兴,可是我却无法高兴。 眼下楚国正面临汉宫刘晟的挑衅,而北部又传蛮兵的屡屡侵犯,朝中拓跋恒的辞官隐退,丁思觐的自掐咽喉而亡无一不冲击着我。可朝廷不但不想法尽快解决隐患,反而自家内讧四起,这个楚国到底怎么了? “我知道你还在为我鞭打你而恨我,可是我若不那么做,你会更惨。太后那毒妇什么花样都想得出来,早年为了夺宠,她将其他被父皇临幸过的妃子以各种罪行用各种毒刑处死。毒蝎子、毒蛇、火烧、剜目,哪件不是血淋淋地令人发指。” 听了他的话,我止住了哭泣,静默良久。这些话仿佛是雷雨之前那令人窒息的空气,伴随着翻涌的乌云逼着人喘不过气来。 “你想要我对付皇上,而你却苦无良策将我亲手送到皇上身边。白莲汀和我被劫持一事,甚至嘉宴堂的事情,其实都在你的算计中。”我咬着唇看他,说得艰难。 马凌风语气平淡无波:“你何必要如此明白?” “武安王也成了你一颗棋子,你将我送往云翔殿,赌的就是他对我有情。所以,不管太后和皇上如何为难我,武安王都可以保住我的命。不但如此,你还可以借武安王的手将我推到皇上跟前。”我轻声道,语气却冰冷。 他抚住我的脸,淡淡道:“原来,你一切都看清楚了。” “其实我不想看清,更不想明白。有时候糊涂一点,会比清楚来得快乐。” “好了,乖乖地躺下,别再多说了。”马凌风缓和了语气,有力的双臂将我一把抱起轻轻放在床上。 “为何不让我说下去?你感到不安了是么,你是不是感到很不安?你利用我,利用我对你的情,你一步步算计我。”我搂紧了他的颈子,指甲狠命想要掐进他的肉里。 因为我心痛,所以,我也想让他痛,痛到他的心里。可我更明白,冷酷如他,又岂会因皮外伤而心疼呢? “别哭了,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和你揣测的一样。”他俯下头来,吻干我眼角的泪痕。此时他看我的眸子多了怜惜之意,他柔声道:“眼下最重要的是赶紧把伤养好,所以其他的事情你不用去想太多。” 我睁眼望着他,俊美的脸庞离我很近,而我的双手竟也还搂着他的颈项。我颤抖着唇对着他说:“可是太后她让我给皇上治病,我根本没有把握。” “别怕,一切尽力而为。”他的唇又如蜻蜓点水般啄过我的唇,浅尝则止:“皇上已病入膏肓,一切的治疗只不过是多让他苟延残喘一段时日而已。万一他真的……我一定会设法救你。” 他抚了抚我冰凉的脸颊,然后转身离去。我在他走后一直在心底问:你真的会设法救我吗?会吗? 在黑夜与白天的交替中,我的鞭伤一天天复原。 明媚阳光洒下万道金光,云翔殿依旧清幽宁静,景色嫣然。我着一袭雪色纱衣,散落如瀑黑发,赤脚在云翔殿闲走。 我不用担心自己随意而又娇慵的神态,因为这里没有马凌云的许可,其他人不能随便踏入,这也包括云翔殿外那些打扫的宫人。 前面传来蛮族与楚国吃紧的战事,或许因为这些事情,马凌云竟忙得比之前更甚。偶尔看他无意在我面前流露的忧郁之色,我心泣然。或许,他其实不适合做皇帝的。 缓缓行走在长长的沉廊上,瞥过廊外迷离花木,闻着清淡花香,我的心底很平静,似一池清冷的水。 我看到云翔殿的老花匠在在花圃里为花浇水,他浇水的地方,还有马凌云为我从花海移来的一株白色三生花。 我走了过去,只是静静地看着三生花在晴日下随风轻轻摇曳。我没有言语,因为不想打扰到这认真养护花木的老宫人。 “常姑娘?”老花匠在俯身为那株三生花浇水时,发现他身后的地上忽然多了一道黑影。转身见我,便有些惶然地朝我欠身。 我浅笑,轻声道:“我只是随意看看,你不用管我。” “姑娘是来看这株花的么?”老花匠见我清和地神态便褪去了惶然之色,他指着那株如白雪般的三生花问我。 “想不到这花在皇宫长得如此好。”我缓步来到三生花前,伸手触了触那花瓣,心中不免感叹。 老花匠微垂了头,恭谨道:“只要是武安王特意交代过老奴的花木,老奴都会好生照料的。” “武安王他有特意交代过?”我讪讪地收手,声音很轻。 老花匠朝我微笑点头,眼里竟流露出一丝慈祥之色。我心头一暖,其实在这深宫并不缺赞美和阴谋,缺的,正是这样一缕看似很普通却极为难得的温情。 我不得不承认,我被老花匠那一丝慈爱之情所感动,所以我愿意多和他聊几句。 我捧起花盆,凝视着那晶莹透彻的花瓣,轻道:“你知道吗,这花其实更适合生长在山间湿地。一大片一大片盛开着,就好像白雪银浪,清风徐来的时候,香气四溢,美不胜收。” 他瞧我神往的样子,笑笑,道:“姑娘,武安王已经吩咐了我,让老奴将此花好好培育。” “嗯?他这样说?”我有些错愕,脸微微地红了下来。 老花匠微笑着,别过头去。也不再和我言语,只是专心浇花。 我缓缓地转身离开,想着最后老花匠说的话,心思起伏不已。他话里的意思,无非再次印证了一个事实,就是马凌云对我用情至深。可是,如果他有朝一日知道我已非完璧,他还能像现在如此情深吗?独自一个人苦笑,摇头,一切不过是不可能而已。纵观史料,无论是谁做了皇帝,在情感上,永远都是凉薄的。 我想马凌云又怎么例外呢?既然看清楚这一切,那么我又何必,为他的情深还是情浅伤神? 第88章 皇上 夏日的清晨是沁人的清凉无汗,精致富丽的宫殿,连绵的飞檐翘角,曲折迂回的石桥,幽静斑斓的落花小径浸润在带着芳草清甜味的空气中,一切是那么让人美丽而又气派。 萧萧的细雨接连下了三五日,此时依然没有放晴的迹象。只是思绪经过数个夜晚,如青郁葱茏的树叶忽然有了萎黄的痕迹,和着雨后的湿痕蔓延至心间。廊外,是狼藉一地的落花映衬着我瘦了一圈的身影。 身上的鞭伤经过数日来的精心调养,已经渐渐痊愈。站在云翔殿前,我目光怔怔,口中喃喃而出:“雷雨忽来新病后,凉意窗纱透。竟也不胜愁,零落花篱,光景承消受。渐知两意难如旧,相对悭言久。无奈是今生,笑也因他,瘦也因他瘦。” 神思回转,唯有满心满肺的伤感。马凌风于我终究似春闺梦里里一个抓不住,撇不开的影子。 “姑娘,太后续派人来传话,请姑娘前去见驾。”香锦来到我身边,躬身提醒我。 “还,我马上去。”我没有转身,低声回香锦。我没有忘记,我得去觐见皇上,并且亲自为他诊断病情。 我略整了整衣襟,撑起一把兰花油伞走出了云翔殿。 我由皇上身边的内侍引了向仁心殿走去,不到半个时辰,我身上的簇新女官服被头顶的雨气熏得微湿。 就这样走过一条又一条的长廊,穿过一重又一重的殿门,最后走进了“仁心殿”。沁凉的风随着我踏进仁心殿的那刻杳无踪迹,只见殿中石柱上还雕刻着镶金龙纹,点缀着紫色祥云云朵。四周都是厚重帘幔垂地,硬是将用来通风换气的窗子遮了个严严实实。 殿内一处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只双龙戏珠的青铜大鼎,里面正冒着丝丝缕缕的淡白色烟雾,那是皇上最喜爱的龙延香,珍贵而芬芳。 想起无意中听到宫人们私下里对皇上病情的议论:“皇上贪恋女色,几乎日日都要有新人侍寝。加上又频繁使用虎狼之药,身体早就被掏空了。之后,时常会感染风寒,虽有太医院的精心调理,仍是长时间不能痊愈。以至咳嗽愈重,痰中见血。” 我下意识地合拢十指,看来,皇上的病情很复杂,否则,太医院那么多医术高超的太医怎会束手无策? 低头行走间已经来到了皇上的寝宫,隔着两重垂缦停了下来。领路的内侍早已躬身进去低头禀报:“皇上,常相思来为皇上诊脉。” “让她进来吧。”一个微弱无力的声音飘飘忽忽地灌入耳内,进去的内侍答应着“是。”便出来传我上前。 我小心谨慎地走了进去,微微低着头。眼角余光却一眼瞥见谢太医和另两个未曾谋面的太医正恭敬立在一边。因有刘蔷薇中毒一事在先,我与谢太医曾有过一面之缘,此时他见我进来便朝我微微点头。我淡淡报以一笑,朝皇上的龙榻走近。 寝宫的光线被重重帷幕遮住,殿内的宫灯透过明黄色的纱帐投映在皇上的脸庞上,显得他更加的萎靡和枯黄,像极了萧萧秋日里由枝头飘落的黄叶。两颊瘦削,深深地陷了进去,合上的眼睑似乎还在颤动,眉宇深锁,带着浓浓愁绪。看得出来,皇上被病痛折磨得从未睡得安稳。 眼前这个虚弱无力,病入膏肓的人就是皇上吗?这个就是掌控万里江山的皇上吗?这个就是操纵天下人生死的皇上吗?为何,会是一个如此虚弱无助的活死人? “奴婢常相思参见皇上。”我俯身拜倒在地,心里不禁有些紧张起来,因为此刻离自己的仇人太近。近得,似乎一伸手就能将他掐死。 床榻上的皇上没有开言,里面一片沉寂,寂得令人发慌。谢太医等人亦惶然而立,皆无语垂头。 内侍朝我摆摆手,示意我起来。我站起身子退到一边,静待内侍的吩咐。 内侍上前,撩起明黄色的被褥,露出一只干瘦得没有一点肉的手臂:“皇上,开始诊脉了。” “嗯。”皇上的回应微弱无力,但在这沉寂的殿内,依然清晰可闻。他缓缓道:“今天就由她先开始为朕搭脉吧。” 侍卫应了一声“遵旨”,便朝我一挥手,沉声道:“你先来,好好替皇上诊诊。” 我稳稳心神,缓步上前在皇上龙榻前屈膝蹲下,接着将手搭在了皇上的脉搏上,屏气凝神。我感觉到他脉搏跳动无力,气息飘忽游离,心中已经有数。对于一个因长期纵情声色的人,如今已是精尽、力尽、神尽,纵使有灵丹妙药怕也是回天无力。何况,皇上还有肺痨之疾,眼下的日子只不过是在拖时间罢了。 想起皇上素日来的残暴不仁,滥杀无辜,我不禁由心底暗暗冷笑出声。即使你贵为帝王又如何,终究逃不掉生老病死,原来你也有这一天。 几声剧烈的咳嗽使得他微闭的双目颤动了几下,眉头更是因咳嗽而拧得更紧。上前替皇上擦拭嘴角痰液的太监将手中那带血的帕子展开时,脸色一片阴郁。太监不敢出声,只是呆楞了片刻后才忧心忡忡地退下。 “哎……”一声沉沉地叹息之后,皇上侧一侧身面对着我,双眼微睁着看向我:“朕是不是又咳血了?” “皇上只是咳出一些唾沫而已,并无大碍。”作为一个大夫,我只能善意对自己的病人说着谎话。何况眼前躺着的是一国之君,有些话是不能直接说出口的。 “皇上,您别太操心了,先让其他太医给您搭脉吧。”内侍怕皇上过于忧心自己的病情,于是转移皇上的注意力。 谁知皇上并不糊涂,他蠕动着嘴唇道:“不用了,朕听说常相思能解剧毒,她应该一个人就可以把朕的病情诊个明白。” “皇上。”听他如此说,我赶紧上前躬身而立:“其实奴婢才疏学浅,不敢凌驾于太医院之上。还是请皇上让其他太医再为皇上诊脉吧。” “常相思。”皇上低声唤我,手有些无力地动了动,接着他又道:“到跟前来,让朕看看你。” “是。”我心里一惊,尽管对皇上此举颇为不解,但碍于天威难犯,我还是躬身上前站到了离他最近的地方。 病榻上的皇上微微睁开了双眼,当他视线停留在我的脸上时,神色忽然变得异常惊愕。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他一手撑起身子,一手迅速抓住我的一只手腕,力道竟然大得出奇。 “你……你是……是谁?”他眼睛圆睁着,里面充满了惊恐和不可置信。 “皇上……”我骇得惊叫,治疗还没有开始呢,他怎么见了我如见了鬼一样惧怕? 我的手腕被他钳住隐隐生痛,可又不敢挣脱,只能让他控制住。我心下暗自思忖:他想说什么?他知道了什么?我哪里出错了? 皇上突然间的情绪波动不但吓呆了我,也使得身后的三位太医以及宫人们也是大为纳闷。 众人屏气凝神,又惊又惧又惑地看着皇上怪异的举动。而我,在皇上死命的钳制下早已跪于他龙榻前。 “皇上,此女名常相思,是太后亲封的从三品女太医,医术高超。”谢太医赶紧上前禀告。 “常相思,常相思,难道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皇上紧紧盯着我,那眼神,仿佛要看到我心里,让我无法遁形。他的话令我心里一动,莫非他从我的外貌上看出什么端倪,想起了什么不愿意想的事情。否则他绝不会在见到我时那么激动。 “皇上,您这是怎么了?”我暗暗稳定心绪,起身扶他起来半靠着床榻,柔声道:“皇上日夜为国事操劳,应该多静养,少思虑。” 我柔和的话语消退了他脸上几分惧怕之色,他用那审视的目光盯了我片刻后才转开头。只听到他淡淡地“哦”了一声后,便又躺下。 “你和朕认识的一位故人长得太像了,太像了。”他的嘴角轻轻扬起,似笑非笑,好似沉浸到了久远的回忆。 “皇上,奴婢只是武平王身边的一名侍女。”我惶恐不安地回答,生怕一句话说错了就被这性情暴虐的皇帝要去了小命。但我也清楚,自己不能随便隐瞒身份,所以便将武平王搬了出来。 皇上听了,某种的暴虐之色褪去些许,但声音仍旧冷冷,显然对武平王不是那么待见。 他道:“原来是武平王的侍女,朕听说了。你曾经解过刘彦韬之女的剧毒,在此之前还对李宏臬之女无力冒犯,之后嘉宴堂武平王武安王还有王赟将军皆为你不惜得罪汉宫太子,丫头,你可知人人都说你红颜祸水?” 想不到那些事情传到皇上耳朵里,性质完全变了。也罢,一个小小的侍女能与谁去讨要公平?目前,能让皇上打消对我的疑虑而保住一条小命才是正理。 第89章 疾病 我也不再坚持要抽回被皇上捉住的纤手,我缓和了语气,轻声道:“皇上,奴婢对于您说的那些事情没有什么好辩驳的,只是觉得来日方长,奴婢到底是不是如传言一样,皇上日后定能看清。” “来日方长,丫头你觉得朕还能来日方长吗?”皇上闻言一声冷笑,顺势将捉住我的手一带,我猛地朝床榻边靠去。胸口撞在床边,一阵剧痛。 “皇上请别再乱动了,让民女替你诊治病情。”我忍住因胸口剧毒而生起的泪意,极力放柔了语气。 皇上果然不再乱动,微闭着双目由我查看他的病情。 我俯下身来,只见身穿宽大寝衣的他半靠在榻上,胸前一大片肌肤裸露出来。我凝目间不惊大吃一惊,在他胸前的肌肤上赫然长满了红色的小块,流脓带血。原来这才是真正纵情女色所遭到的报应,才是壮年便已经…… “你好好给朕看看,朕的身上,都长了些什么?”皇上似乎有些累了,说话的语气不再似先前那么大声。 我离他很近,只能暗暗屏住呼吸,排斥着他身上那种令人窒息难闻的气味。 “是,皇上。”我低声领命,替他解开了上衣细细检查了一番。好了后,再帮他将衣衫理好。 此刻我也终于明白,为何整个寝宫要整日整夜地用浓郁的龙延香来熏着,他身上那些带血流脓的创口所发出的气味又岂是常人所能忍受的。 “告诉朕,家中还有些什么人?”皇上从回忆中惊醒,睁开双目看向我。他不关心自己的病情却关心我的身世,这令我心里一惊。 我微微垂首,依旧十分恭谨地回道:“回皇上,民女自幼父母双亡,亦无兄弟姐妹,与师父相依为命。” “是么?自小没有了父母,肯定是吃了不少苦吧?不知爱卿的师父是何方高人?如何称呼?”皇上看似神情淡然,语气平常,实则是在一探再探。 我觉得胸间异常难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我想起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此刻,仇人就在眼前,而我却无法亲手手刃仇人。而这是皇宫,所有的言行举止必须万分小心,稍有差错,还没有等接近他分毫,自己的小命便没了。 我心紧了再紧,恭谨道:“家师是尘外人,一向不问红尘事,亦不准民女提及他的名讳。况如今家师已经......请皇上体谅,宽恕民女不能如实禀告之罪。” 我抬头望着皇上,神情淡淡,只见皇上的眉眼闪过一丝狐疑,之后,才归于平静。他问得云淡风轻,我亦答得云淡风轻,似乎所有的问话和回话都是如此的合情合理。 “嗯,你不过是遵从师命罢了,何罪之有?好了,朕也累了,你们都退下吧。”此刻的皇上早已躺下了身子,面朝里面而卧。 “是。”众人皆垂首应声。 转身随着谢太医一行人走出了寝宫,我心下暗暗吐了口气,心想此次觐见皇上好在有惊无险,一切都按着心中计化在慢慢进行。 刚出大门,天尽头便隐隐传来一声雷响,殿外一株清翠的文竹被一阵大风刮得东摇西摆便齐腰折断。 走在前头的谢太医此时顿住脚步,抬首看了看阴沉沉的天幕,摸着下巴上的一撮胡须感叹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啊,看来,马上要有一场暴雨下喽。” 说完,又转身望向我,眼中似有深意。难道,他话中有所指? “是啊,是啊。”另两名太医附和道:“如此,下官先告退。” 谢太医微微摆了摆手,两人方告辞离去。我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长廊的尽头,才将视线转移到谢太医身上。只见他六十有余,两鬓微白,但面容红润,想来平日对养生极是注重。 “山雨欲来风满楼,若不经风雨,又怎么得见雨后青山碧水的清澈无尘?”望着谢太医,我淡淡答道。 谢太医撸着胡须一笑,低声道:“虎父无犬子啊,常姑娘的爹娘在地下有知,也该欣慰了?” 我心里一惊,有些不自然道:“谢太医此话怎么说,莫非家父与谢太医曾经认识?” “哈哈......何止认识,其实应该说还是很聊得来的朋友了。”谢太医面色淡定,目光慈和:“看来皇上,已经开始对你有所怀疑了。” 我一沉吟,赶紧朝谢太医施了一礼:“皇上是否怀疑民女,都不是民女能左右的。对于皇上的病,民女只能尽力而为。” “果然是仁善之人,老父钦佩。”谢太医朝我点头赞许,眼里流露出真挚之情。 其实私心里,我又岂会不想利用医患关系报我满门惨死之仇?可我,却狠不下心,那是作为一个大夫最起码的道德。 “以后还请谢太医多赐教。”我不好意思朝谢太医欠身,毕竟,谢太医是宫里资格最老,艺术最精湛的太医。 “哪里哪里?”谢太医爽朗一笑,接着又沉声问我:“不知姑娘对皇上的病情有什么良策?” 我有些惶恐,慌忙道:“良策可不敢说,只是,皇上的病情并不是一日两日所造成。病由何来,想必谢太医比民女更清楚。” 一阵狂风吹开我的簇新杏红色女官服裙裾,却吹不开这样潮湿闷热的暑气。 谢太医微微一叹,沉声道:“皇上之病久远,姑娘聪慧过人,老朽佩服。” 我便思索片刻轻轻道:“皇上所患乃是慢性虚弱疾患,发病期间以咳嗽、咳血、潮热、盗汗现象表露在外。期内禀赋不足,肺气损伤,素日又不注重养生之道,如今病情已经蔓延至脾肾。肺虚肾失滋生之源,或肾虚相火灼金,上耗母气,导致肺肾两虚。肺虚不能治制肝,肾虚不能养肝,或肺虚心火相克,肾虚水不济火,导致心肝火旺。久延而病重者,因精血亏损导致肺、脾、肾三脏交亏。甚则肺虚不能佐心治节血脉之运行,而致气虚血瘀。” 谢太医点头不语,静静地待我说下去。 “其实皇上患的是肺痨。”静一静气息,我再次抬眼看着谢太医,轻缓而又略带沉重地道:“何况皇上所患之病还不止如此,他还有更为严重的重症。”说道这,我忽然止住了声音。 “你也看出皇上还患有更严重的病?”谢太医闻言一震,紧盯着我的双眼追问。 “不错,只是这个病实在难以启齿.....”我依然犹豫着,这样的病,怕是为人臣子的人忌讳说出口的。 “姑娘请说无妨。”谢太医看看遥遥的天幕,轻声道。 我暗暗思忖,皇上的这个病他是清楚的。或许,他只是求证一下而已,亦或许,他希望能从其他人那里得到医治此病的方法。 “皇上还患有花柳病,但这又不是一般的花柳病,这是因素日纵情于酒色所致。”作为一个年少的女子,此病说出口,我还是有些微的羞窘。 “姑娘果然都知道,看来姑娘的医术确实令人诧舌。”谢太医微微叹息,看来,皇上的病他确实早就知道。或许碍于皇上的颜面,太医院一直不敢说实话。 一想起皇上胸前的红色斑点已经溃烂流脓,还散发着阵阵腥臭,我心内立即一阵翻江倒海,似乎马上要将五脏都吐了出来。 谢太医目光里带了一丝关切,见我脸色不好,问道:“怎么了?” 我轻轻摇手,双眉却依然蹙着:“没事,只是皇上身上那……算了,还是别提。” 谢太医点点头,脸上有着顿悟。良久,他轻问:“姑娘可有良策?” 我用力一摇头,语气淡淡的回道:“至少目前,还没有谁找到治愈这种病的良药,怕是……回天无力……”闻言,谢太医脸色白了又白,眼里闪过一抹悸痛。为皇上?值得么? 这样的悸痛,我当时只是不懂,不懂多少红尘俗事,淹没在滚滚风烟中时又会牵连着多少无辜之人的性命。我只是浅薄的觉得,这样的皇上是不值得我们任何一个人去为他悲痛的。至少我不会,相反,我还有一丝窃喜。即使你尊贵为帝王又如何,你无情地荼毒我的家人,我不能亲手杀了你,可是你终究逃不掉你自己种下的孽,逃不掉这生老病死。 天色愈来愈沉,告辞了谢太医,我匆匆回到了云翔殿。萧萧的雨声在我踏进云翔殿的那刻响彻天幕,而令人窒息的闷热便渐渐地消弭在这磅礴的大雨之中。 香锦早已端来了一杯热茶递给我,见我全身并未淋湿才放心不少。她低声问我关替皇上诊治病情的情况,我便简单的说了一遍。 香锦低声笑道:“皇上没有为难姑娘就是好事,若是姑娘真的将皇上的病治好了,将来还给姑娘一个大官做。” “大官?谁稀罕呢。若能过些平凡人家的生活,我觉得那才是真正的幸福。”我为香锦的大官扑哧一笑,低声道。 香锦朝我莞尔,接着又道:“姑娘美丽聪慧,只怕平凡的男子是不敢娶姑娘的。” 第90章 棋子 “说哪里的话?若遇到真心人一意待我,又怎么会计较他是否平凡。感情最重要的就是真心二字,若掺杂了其他,只怕也是枉然呢。”我见香锦打趣我,便嗔怪道。 香锦笑笑道:“奴婢说不过姑娘,不说了。” 我笑着摇头,想一个人静静便吩咐香锦退下。 此时真觉得如在梦中,真没料到现在皇上的病会由我与太医院几个医术精湛的太医一同治疗。 马凌泛他荒淫无度,滥杀无辜,我和他之间的仇怎么可能轻易放下?冷寒霜只是奉命行事我尚且不能原谅,马凌泛却是我真正的仇人,我能放过他吗? 我心中深深叹了口气,或许,我该为报仇一事筹谋一番了。 想得投入了,便也没有发觉屋子里多了一个人。而那人武功并不弱,就算在平时,我也同样不能很快发现他。 “相思姑娘打算怎么做?”王赟一脸沉思,低声问我。 我觉得他问得奇怪,便反问他:“将军的话我不明白。” “我记得当日在留香苑的河边,姑娘曾经刺伤了自己的师父。”王赟深深看着我,低声道。 我依旧不得头绪,想当日他并不在场,他又是如何得知我刺伤了师父。即使能够知道,那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这和将军有关系吗?” “按理说没有,只是姑娘的师父曾经是皇上身边的大将军,所以如此一来就有了。” 我大惊,难道,王赟认识师父冷寒霜? 我冷笑了一下,低声道:“将军到底想说什么?” “我知道姑娘有大仇在身,可是有时候仇报得不是时候会引起天下大乱。所以,我斗胆请姑娘三思而行。”王赟沉声道,一脸真挚。 我静静地看着他,语气平淡无波:“我只是一个平凡女子,家尚且没有,又怎么会心怀天下?” “相思......”王赟见我说得冷淡,走上前来伸手意欲扶我臂膀。我迅速退开一步,冷冷道:“既然王将军知道我与皇上之间的深仇,你要么可以去告诉皇上一切,将我杀了。要么,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他死了,会有新的皇帝治理天下,说不定会是一位明君。” 王赟的脸抽搐了几下,神色难看:“你真要如此做么?我想请姑娘......” “慢!你什么都别说了,王赟,你别以为和我有了肌肤......那个什么,你就可以让我按你的意念去做事。”我别开头,不看他满是复杂神色的眼睛。 “相思你误会我了,其实......其实我根本就不是那个.......”王赟见我恼怒,脸色便也跟着紧张起来。他有些结巴地解释,期望我信任他。 我没等他说完便冷冷打断了了他的话,我道:“好了,你可以出去了。别忘了这里没武安王的许可,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相思你......” “出去啊!” 王赟欲要再说,我毫不客气地制止了他。对于王赟,我实在无法面对他。尽管色花酒一事他也是万不得已,可我心里终究是意难平。 王赟闷闷离开,看着他消失在长廊尽头,我幽幽地叹了口气。或许一切,都是身不由己,但愿有朝一日我和他都能淡忘此事。 清凉的气息随着夜晚的来临细细一脉,融进葱茏青郁的树叶气息里沁人心脾。 四下里万籁俱静,黄昏时的滂沱大雨早已停歇。只有屋檐上以及树梢头的水滴滴落地面发出清脆的微响,使得夜晚显得更加的清幽宁静。 然而我的心始终不似这夜色,始终是注定了不宁静的。 我默默地坐在了窗户边,听着风吹树叶之声,心内纠结彷徨。我不知道该不该为他治疗,他杀了我满门,我恨他。我来宫中的目的,也是为了要亲手报仇,可是现在,作为一个大夫,我犹豫了,为难了。 医者父母心啊,何况躺在病榻上的是一个憔悴不堪,满身血渍脓包的老头。 香锦进来掌上灯,屋子里立即明亮了起来。 我依旧默默地坐着,似乎除了坐着,我已无其他事情好做。 香锦缓缓走到我身边,我抬眼看她,她脸色稍稍暗沉了下来:“姑娘还记得小破院疯女人的死么?” “啊?”我吃惊地瞪着香锦,不明白香锦此时为何重提此事,原本她曾三番五次提醒我别再提那疯女人的事情。 见我不解,香锦压低声音道:“那日我们回来的路上遇上两个中年妇人,那两个妇人暗地里将姑娘去过小破院的事情禀告了太后。太后说是怕疯女人跑出来闹事,或者伤到人的性命,于是就命人备了有毒的饭菜将那疯女人毒死了。” 我的心情如冬日雾气不散的天空,久久不能晴朗。我咬牙道:“托辞而已,用得着如此狠毒么?我只不过偶尔走到那个破院,即便和那疯女人说过几句话,但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呢?” 香锦浓密的睫毛如蝶翼般一闪,眸中有一些阴翳的情绪流露。她低声道:“其实奴婢认为太后执意要毒死那疯女人也不一定因姑娘曾去过破院,奴婢还得知,在姑娘去那破院之前其实还另有人去过。而那个人,却是特意去的。” 我一怔,在我之前竟然还有人去过那破屋,而且还是特意为那疯女人而去?那个人会是谁,难道,那人和疯女人有不同寻常的关系么? “香锦,你可知道在我之前去破屋的人是谁?”我稍稍疑惑,静待香锦为我释疑。 香锦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道:“据说是个很古怪的下等宫女,脸被毁容了,还被头发遮住了半张脸。” 我很是意外,本以为可以问出些蛛丝马迹,可谁知事实却是令人不如意。一个被毁容的下等宫女,她就算去小破屋又能说明什么? “想必这宫女是为那小破院打扫的也不一定呢,哎,如果这疯女人真的是因为我出现在小破院而死,我会很自责。”我心里很是失望,说话时便也低沉了语气。 香锦闻言,笑笑道:“但愿如此吧,总之这件事情已经发生了,人也死了,姑娘也不要再牵心了。” 我点点头,压抑下满心的沉重。此时天色已经暗沉下来,宫里各处都已经掌灯。吃好晚膳,洗漱好,我便屏退了香锦。 我坐在房中,灯灭了,懒懒地也不想再点上。 雨渐渐地停了下来,有一丝清凉的风吹着我心头隐隐的惆怅飘散到夜空中。 马凌风凭着一身好武功借着朦胧的夜色轻易地进入了云翔殿。 在我的寝房见到我后便一把拉住了我,他郑重地交给我一个小瓶:“小心保管好,千万别让人发现。” “是什么?”他的到来令我疑惑不已,我低声问。 他走到门边看了一下,来到我面前压低嗓音道:“鹤顶红,一种见血封喉的剧毒,中此毒者无药可救。” 我大吃一惊,退了两步道:“你……你疯了么,你给我鹤顶红做什么?” “你现在可以近身给皇上治病,这个东西你留着。”马凌风也不管我愿意不愿意便将瓶子塞到我手里。 我下意识抵抗,急切道:“若是用来对付皇上,这鹤顶红根本就用不着了。” 马凌风上前一把扯着我的手将我带到他的胸前,沉着嗓音道:“小声点,即便你确认了皇上活不长了,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 我被他搂得紧紧,顿觉呼吸有些困难,他便松开了禁锢我纤腰的大手。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我握着那瓶鹤顶红,手却忍不住微颤。我只救过人,下毒,我还从来没有做过。 马凌风负手背立看不见神色,黑色锦袍与浓密发丝紧紧融为一色,似黑色雕塑般森然冷漠。 “没有为什么,我要活着就必须这样做。”他低沉的声音仿佛二月春寒,透着彻骨寒冷:“你进宫的目的,不也是为了报仇么?” “不错,我进宫的目的确实是为了报仇,可是我看见皇上这个样子,我忽然觉得我......下不了手。”我叹了口气,心中即便有恨,可始终也有心软。 病榻上皇上的样子,就像枝头一片枯叶,随时会被一阵风吹落。面对这样的残年,又何须用鹤顶红呢? “你下不了手?可是相思你必须清楚一点,老虎虽死,余威还在。何况你面对的,是一只真正地猛兽,你不要被表面假象给蒙住了眼睛而误了我们的大事。”夜色中的马凌风显得格外的冷峻,以至于说话的语气都透着彻骨的寒意。 我知他与皇上马凌泛及太后之间有不可消除的仇恨,只怕难以劝说其改变弑兄之举。我与皇上之间亦有深仇,今生不敢忘怀放下,但身为医者,我又无法利用医患之间的便利来毒害病人。 “可是,这样做,我们便落了个谋反的罪名。” “不做,他们也会给我一个谋反的罪名,横竖是死,我们总得绝处求生吧?” 心里纠结不已,我终于压抑着自己的叹息,只是默默地于黑暗中望着马凌风那如深潭幽深不见底的眸子。 他的气息近在咫尺,此刻他放柔了语气道:“皇上身边有我安插的耳目,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我会告诉你的。” 第91章 询病 我震惊他竟然如此有心机,连皇上身边都可以安插下奸细。 “可我不明白的是,你知道皇上已经无药可治,为何还要这样铤而走险?”我幽幽问。 “不要多问,总之一切按我的话去做。”他不愿意解释,这令我的心更加沉重。 其实我比谁都清楚,他想借我之手毒杀皇上,除了想保命之外,更重要的是夺取那个本来就属于他的皇位。 皇位,最高地位的象征,也是皇宫里嗜杀血脉亲情的致命诱惑,没有几个人能抗拒得了。也没有人放得下,逃得开,作为皇室的子嗣,似乎一出生就注定了为这个万众瞩目的位置而掠夺拼杀。为了坐上那个宝座,有多少人成为被利用的棋子?又有多少人成为无辜的牺牲品? 如今,我也是一颗棋子,一颗被马凌风用来利用的棋子。 “眼下一切都已经在我们的掌控中,但是想要顺利达到目的还有很大的难度。所以相思,你一定要谨慎行事,在没有得到我的指示前,千万不可以轻举妄动。” 我知他是担心我因报仇心切而使他的计划功亏一篑,心里不由得轻叹了一声,他哪里知道我面对病重的皇上已经开始心软。 左右为难之间,马凌风猛然低头在我唇上印下一吻,我一阵心颤。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他已趁着蒙蒙夜色离去。 我呆立原地不曾动弹,房间依旧一片朦胧。 我倚在窗边,望着遥遥天幕出神,风声惊动了树头栖息的夜鸟,扑棱棱拍打翅膀的声音灌入耳内惊醒了深思的我。 “相思。” 步履轻轻,光线微弱的房间里有一个白色身影闪动。眨眼功夫,一点明亮的光亮便填充了整个房间。 我抬眸朝马凌云淡淡地笑了,握着装有鹤顶红之毒的手不露声色地置于身后,再悄悄地藏入宽大的袖笼里。 “相思见过武安王。”我朝他欠身,礼貌施礼,淡淡地保持着一份疏远。 “还是那么客气么?”马凌云微微蹙着眉,连连发问:“香锦呢,怎么不在你这里侍候着?” 我脸上的笑容不曾散去,只为了掩饰身藏剧毒的慌乱。面对温文儒雅的他,我真心不想伤他一分。 我只能把见不得人的东西深藏起来,给他看见的,是我一贯的清丽疏淡。 “香锦受凉了,这两天都不太舒服,所以我让她早早歇息去了。”我低声答道,眸光却悄悄瞥过他,暗想之前马凌风来这,他是否发觉。 转念暗笑自己太多心,屋内没有任何痕迹证明有其他人来过。而马凌云并不懂武功,又怎么可能有如此机警? “相思,告诉我,我皇兄的病情到底如何?”马凌云踱到我面前,再开口时语气里分明多了认真,所问之话却也在我意料之中。 从他低沉而又焦虑的语气里,我似乎能察觉到他心中对手足的深深牵挂。我不得不思索该怎样回答他才不会伤害到他,一个天生善良宽厚的人。 我轻轻舒了口气后缓缓道:“皇上他病得不轻,不止一种病。” 说到此处,只见他眉头已经深锁,面露难过之色:“唉。这都是皇兄平日里太荒淫了。” 见他难过,我缓和了一下语气,故意装出一丝轻松道:“不过,只要从此好生调理,按时服药,不再吃那些虎狼之药,或许从此好了也不知道呢。” “你觉得皇上还有痊愈的希望?”生生咽下后面的话后,他嘴唇微微蠕动。 “尽人事听天命,”我淡淡地注视着他,语气平静。 他喃喃道:“尽人事听天命,看来,一切都是天意了。”其实他亦早知皇上无药可医,没有多少日子可捱了。可作为亲手足,内心总是抱着一丝希望的。 只是这丝希望比海市蜃楼来得还要飘渺,又岂能如他所愿呢? “说不定皇上他福大命大,到最后痊愈了呢?”不想他伤心难过,所以说着违心的话妄想他少一些担心:“毕竟皇上正值盛年不是吗?” 马凌云在伤感中低声叹息:“不管如何,相思你还是尽力一治吧。” 闻言,我紧紧攥紧了袖子,心里辗转千回。马凌风叫我杀人,马凌云叫我救人,两个都是我最不想伤害的人。而皇上却又是我的灭门仇人,我不知道,是什么让我陷入这样的纠结矛盾中。 想逃避,却避无可避。 “相思已找到十几味药材可以减轻皇上的病痛,控制皇上的病情了。”我目光深深地注视着他,语气坚定,希望我的话能够真的带给他一丝安抚:“虽说皇上患的是肺痨,但也不是说无药可用。相思准备用北沙参、麦冬、天冬、生地、熟地、百部、獭肝、川贝、桑叶、白菊花 、三七、茯苓、山药十三味药治疗皇上的肺痨。这些药有滋阴、润肺、止咳、杀虫、补气的功效。” 马凌云听后,连连点头,脸上的焦虑果然淡了几分。他略思索了一下,轻声问:“之前太医给皇上开的药都是极其珍贵的药材,服用那么久,病情不见一丝好转。而现在你所说的这十几味药都是寻常之药,不知道真的能不能将皇上的病情控制住。” 我理解他的顾虑,展颜朝他一笑:“武安王放心,世上不是只有名贵药材才可以治病救人,其实普通药材只要搭配合理,往往有出人意料的效果。” 马凌云蹙着眉,似乎仍有烦恼:“话虽如此,可我还是担心……” “担心什么?”我走到梨花木矮桌前,伸手倒了一杯茶,宫灯下还冒着微微热气:“担心我学医不精耽误了皇上的病情,还是担心我下毒害皇上?” “相思你胡说什么?”他接过我手中的茶杯,轻啜了一口后,凝目看我:“我怕万一还是治不好皇上,母后她会将怒气都撒在你的身上。” 我颇为感动地望着他,反倒为自己刚才的失言惭愧不已。我轻声道:“武安王你多虑了,事情何至于到这个地步?” “你不了解母后的为人,可我了解她。何况你......你的家人都因皇兄而枉死,皇兄他其实是很怀疑你的身份。”马凌云的眸光似秋日乌云蔽日,在我心上撒下一片阴翳。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我一惊,竟然一点都没察觉他对我如此了然。 马凌云苦笑,低声道:“心中都是你,关于你的一切,我自然都会去了解。” “你的意思是太后和皇上在怀疑我的身份?”我忍不住蹙眉,心想这皇上和太后还真是难以糊弄过去。 “当然。”他肯定地回答。 我不解,疑惑的目光锁住了他:“既然怀疑我的身份,那还让我替皇上治病,那又是什么道理?难道他们就不怕我下毒?” “他们怀疑的是你的身份,但同时也料定你不会下毒害皇兄。”马凌云将手中茶饮干,然后将被子轻轻放回桌上。 我低笑:“既然这样,那你还忧心什么呢?” 他望着我叹息,双目竟泛起幽怨之色,他低沉问:“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 “我只管治病救人,至于太后娘娘怎么想,怎么做,那不是我可以左右的。”我微垂了眉目,情绪似被他感染,忍不住一阵黯然。 “所以我担心到最后皇兄的病若回天无力,母后便以此拉你做......”他生生咽住后面欲说未说的话,好似他所担心的事情并不遥远。 我心中已是百转千回,迎视着他的眸眼淡淡道:“何必要担心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很多事情未必我们在它发生前来做个未雨绸缪的思量就可以避免,一切走一步算一步吧。” 马凌云微微点头,脸上忧郁担心之色便已淡去几分。他朝我走近,带着感激之情道:“嗯,你说的不错,总之你放心用药,我相信你。” 是吗?你真的相信我?想起袖笼中那瓶鹤顶红,我不由得叹息:“你对我如此信任,若是将来知道我并不值得你信任,你会不会后悔?” 马凌云握住我的手,坚定的道:“相思,不管将来如何,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来换你的周全。” 这一句话竟似许诺,用生命许下的诺言何其之重? 皇宫之行,刀光剑影皆藏于无形之中,心中每觉憔悴难禁之际总有一种不知道如何走下去的感觉。如今面对马凌云的深情,却又无法回报他同等深情。去还是留,都是两难。 何况,无论是去还是留都已经由不得自己了。 “相思,你怎么了?”见我长时间发怔,马凌云伸出颀长的手臂抚在了我的肩头。 我蓦然回过神来,看着他摇摇头:“我没事,可能有些累了。” 我想今晚和他聊得够深够多了,为了不牵扯出心中难言的情愫,我想立即结束这场谈话。 可还未等我催促他离,他已从怀中摸出一支玉簪,琥珀色簪子透着清透的一丝霜色,衬得他的手指修长而洁净。 “送给你,这么美的簪子只有戴在你的头上才能物尽其用。” 第92章 阻拦 我知道这必定是一支名贵无比的簪子,想要婉拒却已经来不及。他已将玉簪插向了我的发髻,宫灯照拂下他脸色柔和如玉。 “可相思受之有愧。”我一时窘红了脸,面对他的柔情,我怎么都做不到淡然。 马凌云制止我说下去,伸手将我轻轻拉到了胸前,他稍稍用力抱了抱我,然后放开。 我愣住,眼前的男子,竟让我泪眼迷离,我很感动却又不能接受。 他淡淡笑着,柔声道:“既然累了就早点歇息,我走了。” 看着他翩翩白影消失在门外,我怅然若失。 接下来的两天,为了找到治疗皇上所患花柳病的方法,我和谢太医翻遍了所有的医药典籍,可惜的是典籍上所记录的资料极少。于是我和谢太医又只好将所有能清毒的药材再仔细的研究了一遍,到最后方有了一个功效不大的法子。 “即使效果不是很好,但总好过无药可医不是吗?”谢太医捶着腰部,眯着眼睛道。 长时间的低头翻阅书籍,我也感觉到颈部酸痛。伸指在后颈处用力揉捏,顿感舒适不少,于是望着谢太医道:“眼下别无他法,只好试试了。” 谢太医取来纸笔,刷刷几下便将药方开出,接着唤来宫人吩咐道:“你们记住,每天用土茯苓九十钱,再适量辅以金银花、白藓皮、薏苡仁煎水一碗给皇上服用。” 我接着吩咐前来领命的宫人:“用苦参、百部、蛇床子、金银花、黄柏、土荆皮和地肤子一起捣碎,每天早中晚三次替皇上涂擦身上肌肤糜烂之处。” 宫人答应着而去,我与谢太医相视一笑,两人皆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每天除了去仁心殿为皇上诊治病情外,倒也无其他琐事羁绊。于是闲下来便在云翔殿抚琴、写字打发时光。 七天很快过去,太后中间曾召见了我两次,每次所问的事无非是病榻上皇上的健康。而皇上的身体因着我的药方和食物调理,已经稍有起色。太后见此情景似乎对待我的态度也柔和了很多,不再似初见时那般森冷。 我想,治疗肺痨的那十三味药材和每三日一次的清炖乌龟可不是无一点用处的。我交代御膳房每三日取三只乌龟收拾干净后切块放入一紫砂锅内,加上大半锅清水煮熟。待熟后用葱、花椒、酱油调味,此羹汤可养阴养血止咳。 我将鹤顶红藏于我的枕垫内,这样明显的地方想必反而不易被人发现。 “姑娘,听说皇上的病好了很多,宫人们私下里都说姑娘是神仙呢。”香锦端来一杯雨前茶,笑吟吟来到我的跟前。 我抚在枕头上的手滞了一下,看向她笑道:“你怎么尽听其他人乱说,我要是神仙还呆在宫里?” “呵呵,”香锦莞尔一笑,不再提此事,换了话题道:“眼下天气一直不见晴好,整天闷在屋内,人都快闷病了。” 嘴角一勾,我笑得清婉,对坐在身边的香锦打趣道:“你是呆在屋里闷了还是嫌呆在我身边闷了,要不这样,等我见了武安王,让他给你找个好的人家嫁人去。” 香锦听我这么说先是一惊,当她对上我促狭的目光时立即明白我是在捉弄她。脸上已经飞起两朵红云,一扭头道:“姑娘平时正儿八经的说话惯了,今天一捉弄起人来倒是让人半天反应不过来,不和你姑娘说了。” 想想又忍不住笑,我一扯香锦的手道:“你跟在我的身边,每天和书籍打交道,按理说应该是越变越聪明,怎么反而越来越笨了?” 香锦一听,也忍不住“扑哧”一笑。接着她又似乎想起什么道:“萤儿来这里找姑娘两次,只是姑娘一直为皇上的病情忙碌,我都找不到合适的时间和姑娘说。” 我心里一动,萤儿难道是奉了马凌风的之命而来?自从嘉宴堂一事之后,再也没有见过萤儿和槿姨,不知道两人现在如何了? 我收敛了笑容,淡淡道:“她有说什么事情么?” “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随便问问姑娘在这里的情况,我想是武平王担心你在云翔殿不习惯,所以命萤儿来看看吧。” “嗯,我知道了。”我起身走到妆奁前,若有所思。 菱花镜里露出我半边脸,白皙的脸庞上蹙着淡淡的柳烟眉。看着镜中的自己,我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我想要去见见萤儿。 只是自从嘉宴堂之事引来宁寿殿的责罚之后,似乎碧影轩已经成为了我必须禁足的地方。而马凌风自从那晚送来鹤顶红之后也没有再来找我,他到底在忙什么呢? 我支开香锦,一人朝云翔殿外而去。一路的宫人见了我并不阻挡,或许是因着我现在为皇上治病,好歹也是皇上亲封的从三品女医官。 我乐得自由,脚下便轻快了许多。 连着两三日来的时断时续的雨,路面都是潮湿的。微凉的空气中蕴含着一股子泥草的腐烂气息,花香少了,叶子翠绿却稀稀落落。 云翔殿外的路四通八达,我挑最为幽静的行走。 “王将军,请问你为何每次拦住我的去路?”萤儿的声音骤然在我耳边响起,嘴里还叫着王将军。 我一怔,慌忙循声而望,原来在路的转弯处正有两人在哪里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 我静静立在原地,看着王赟和萤儿像没事人一样在那互相大骂消遣。心里却暗自思忖,他们是何时熟络到如此? 王赟此时笑道:“啐,一个臭丫头,本将军什么时候每次拦住你的去路了?” 萤儿嗤笑道:“你说你没故意拦住我的去路,那我来问你,为何每次我想来云翔殿都必定会遇上你?” “那只是巧合而已,你来,我正好经过,随意遇上了。要不,怎么叫有缘千里来相会呢?”王赟一改平日里严肃地态度,这回却开始调侃起萤儿来了。 我淡淡一笑,萤儿平时为人虽然活泼,但机警聪明,即使不生气也不会随意让他轻薄了去。 只听萤儿反唇相讥道:“想不到将军也学起穷酸文人的样子咬文嚼字起来了,可是,萤儿想问将军那整天圈在那里吃喝拉撒的四条腿的家伙怎么称呼怎么写?” 好个萤儿,竟然把堂堂将军比作猪。我以为王赟被萤儿蔑视会发怒,谁知他却听而不闻,装聋作哑。 萤儿不由瞪王赟一眼,道:“喂,你到底听到我说话了没?” 王赟继续装聋作哑,转身仰头望着天空,不理萤儿。 萤儿见王赟竟敢不把他的话当话听,便使出狠招朝王赟身后偷袭而去。她这是---准备打人了—— “敢暗算我!”王赟突然回身,不避不闪,一伸手朝萤儿偷袭的方位抓去。动作之快,令我大吃一惊,我还没看清楚,萤儿的一只玉腕便被王赟捉住。 “偷袭不成功,你要倒霉了!”王赟一声轻笑,骤然将萤儿一个用力,萤儿便被王赟的力道带着旋转离地,身子早已被王赟抛向半空。 我吓得张大了嘴巴发不出声音,眼睁睁看着萤儿将会被摔成什么惨样。可只听得萤儿一声讥笑,接着身形一便,整个人如一柄利刃直取王赟脑后。 “你别得意,小心你的后脑。”萤儿冷笑道。 王赟并不惊慌,一个闪身避开萤儿劈来的双掌,沉声道:“好功夫!” 见王赟避过这一招,萤儿待站定身形,迅速又探手直取王赟双目。 王赟跳开,指着萤儿道:“萤儿别闹了,我不是打不赢你,我让着你而已。” “谁叫你让着我了,真要比试起来,你未必就能赢得了我。”萤儿不屑,朝王赟瞪眼表示不满。 王赟叹息道:“你别这么厉害行吗?” “不好意思,本姑娘就这么个德行。”萤儿双手叉腰,对王赟的话嗤之以鼻。 “真的?” “真的。” “能不能学得温柔一点?”王赟皱眉。 “不能。”萤儿依旧嘴硬。 “真不能?” “不能!” “唉,好吧。”王赟忽然叹气,望着萤儿道:“你既然不能学会温柔,那么今天我还是不能让你去见相思姑娘。” 见他提起我,我心里一颤,难道萤儿真的来找过我很多次,而每次都被王赟拦下?只是,王赟为何要这样做?仅仅是为了我的安全的话,这也太过小心了吧。毕竟萤儿,她是不会害我的。 “臭王赟,你少欺负人!”萤儿脸有怒气,语气便也生硬起来:“别以为我要见常姑娘就必须先经过你的允许。” “那不然呢?”王赟不怒,反而平心静气,笑看萤儿的无可奈何。 萤儿一跺脚,恨声道:“我去见武安王,我就不信他真不让我见常姑娘。” 见此情景,我想萤儿肯定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走上前去,定定的看着二人。萤儿在见到我的那刻,脸上一阵惊喜。 “姑娘。”她跑到我身边,拉住了我的袖子。 王赟朝我一点头,目光深沉,竟似有不愿让我知晓的深意。 我朝萤儿笑笑道:“王将军怕是和你开玩笑吧,你要来见我,他不会不让的。” 说完,我嘴角微翘,静静锁住了王赟的眸子。我想知道,他为何每次拦住萤儿来见我。 第93章 不堪 王赟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接着缓步走到我身边,侧头靠近我的耳边道:“相思姑娘你心思单纯,我只是担心某些人有不可告人的计划想要借姑娘的手去进行。若真是如此,相思姑娘的小命再次陷于危难,你叫武安王如何是好?” 我心里一紧,果然是个厉害的角色。 我不动声色道:“将军这话从何说起,萤儿之前好歹是服侍我的丫头,她念旧情来看望我是她的情分。这样难得的情分,将军何必要与不可告人的计划扯到一块?” “相思姑娘其实很不擅于伪装和撒谎,这样一说,反而让我觉得欲盖弥彰了。我说的某些人,可并不是萤儿呢?”王赟呵呵一笑,又贴近我耳侧一分道:“我就怕有人将什么鹤顶红之类的毒药交给姑娘保管,万一哪天不小心被其他的人发现,只怕姑娘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鹤顶红从他嘴里冒出,我的手忽然一颤。王赟,他到底知道什么,他到底知道多少? 我转头,冷冷盯着他。我想我此刻的眸光,不亚于冬日悬挂于屋檐和树梢的冰柱,寒冷而锋利。 “王将军对相思真是关怀备至,不知道这样的关心若被武安王知道了,将军将如何自处?”面对他的犀利,我不得已将马凌云搬出。 我知道王赟并不是坏人,各为其主而已。可我唯一能打击他的,就是他对我隐约不明的情愫。 何况,我的清白毁于他的手里,我杀不得恨不得,避不得又忘不得。如今被他拿捏住,唯有将此事搬出来赌他的嘴。 果然,他的脸色微变,眼中闪过愧疚之色。而萤儿此时的表情也很怪异,她仿佛刻意避开一般不去看我们。 “我关心你,你该明白!”他低声道,再望我一眼,独自离开。 我冷笑,眼里却浮起泪光。色花酒一事,叫我如何面对他面对自己面对以后那些不得不面对的可能? 萤儿看着我,眼里满是怜惜。她扶住我的臂膀道:“别把他的话往心里去。” 我吸了吸鼻子,将眸中泪意忍了回去。我转头望着萤儿道:“你一直想见我?” “是,只是苦无机会。每次来都会遇见王赟将军,他总是想方设法阻止我进云翔殿见你。看来,王赟对王爷的心思是摸得一清二楚。”萤儿压低声音在我耳边细细说道。 她的脸上挂着淡淡微笑,即使现在被其他宫人看见,人家也只是以为我们主仆在此闲聊罢了。 我叹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恐怕猜透马凌风心思的人不只是王赟一个。” 萤儿点头,伸手理了理我鬓边被风吹乱了的发丝。她又道:“奴婢想武安王也知道,只怕王赟将军就是武安王特意吩咐守着云翔殿的,目的就是不让我们接近姑娘。” “武安王仁善,他会这样做么?”我蹙眉,觉得武安王的心机不会有如此之深。他,只不过是一个单纯又懦弱的储君。 萤儿顺手扶正了我发髻上的梨花白玉簪,接着细声道:“这些暂时不理会,王爷一直很惦念着姑娘。” 我的唇角露出一抹戏谑的笑,侧首看着萤儿轻哼:“他是想你来提醒我别忘记了他的大计是吧?” 萤儿忍不住叹气道:“人间自是有情痴,此事不关风与月。王爷确实惦念姑娘,姑娘又何必多心呢?” 萤儿平日并不喜欢咬文嚼字,猛然间听得她吟出诗句,我不由得“扑哧”一声笑开了。我道:“好吧,就算是这样吧。那么我问你,你和王将军是怎么回事?” “王将军?姑娘你想哪里去了,我和他根本没什么的。”听我把王赟和她扯一起,萤儿忽然红了脸。 我心中自是明白几分,萤儿对王赟有情也不是一日的事情了。可惜,两个人立场不同,将来结局如何,谁又能料得到呢? “刚刚我远远看你和王赟说话,俨然是一对小情人在拌嘴的样子呢。”我含笑看着萤儿,萤儿情窦初开,娇俏的脸上飞起两朵桃花。 习武出生的她本就少些小女儿的娇羞,可现在,却有些扭捏了起来。她微垂了头低声嗔怪我:“姑娘何必拿萤儿取笑,萤儿是在刀尖上过日子的,儿女之情不属于萤儿。” 娇羞里含着一抹惆怅,我拍了拍她的肩头,柔声道:“你聪明又美丽,遇上王赟这样出色的男子,就算有结同心的想法也是正常的。萤儿,不过我们始终和他立场不同,将来,只怕会为情自苦。” 萤儿点点头,绵长而惆怅的沉默让我不知如何安慰她。良久良久,她慢慢抬起头来说:“姑娘,我得回碧影轩了,王爷说了,方便时他定会来看你。” 我答应一声好,便欲转身离去。 “姑娘......”萤儿忽然唤我,似乎还有话要说。 我转身,回头看她,静待她说下去。可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欲语未语。 我奇怪她的举动,轻声问:“怎么了?” 萤儿闪动着修长的睫毛,喃喃道:“听说,那个破院里的疯女人死了?” 我心里一紧,这事,她怎么会知道。刚要问她,却被她幽幽的语气打断。 “也许姑娘会奇怪,萤儿为何会提起她。”萤儿眼睛竟然有了水意,语气哽咽:“因为那疯女人是萤儿的娘亲,在姑娘去破院之前,萤儿就已经找到了她。” 我脑袋嗡地一下炸开,我这么苦心瞒她,而她原来其实什么都已经知道了。我想,我这样做,她该恨我的吧? “萤儿,其实我也知道她就是你的娘亲,但我没有告诉你,你怪我吗?”我黯然道。 面对萤儿的悲戚,我忽然愧疚,或许我不去那破院,她的娘亲就不会被毒死。 “我不怪你,因为姑娘是希望萤儿心里有希望。如果这样一丝希望都被毁灭,除了心碎的痛苦,剩下的还是痛苦。”萤儿幽幽地看着我,默默地流泪。 我走上前,用衣袖替她拭泪,我低声道:“你的父亲戴偃是否还在碧湘湖我几次都无法探知,不过萤儿,听说去小破院看你娘亲的还有一个被毁容的宫女。” “啊?”萤儿吃惊不小,看来,她并不知道那个宫女到底是何人。呆了半晌,萤儿道:“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了,姑娘不必再涉险打探。” 我一惊,睁大了眼睛看她:“你已经知道了?” “父亲在逃往岭南的路上被皇上派去的人杀死的。”萤儿咬牙道,眼里闪着深深仇恨。 马凌风恨皇上,我恨皇上,还有萤儿也恨皇上,我们的仇恨互相重叠互相交织,势必要织成一张巨网将整个皇宫网住。 “姑娘保重。”萤儿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去,留下我站立风中静静无语。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多像一只陀螺,被仇恨的鞭子一抽,便不停地转啊转啊,怎么也停不下来。 即便再累,也要转下去。除非,那根仇恨的鞭子消失了,我才有可能停下来。 “如果不想痛苦,就放下仇恨。你不会不知道这样仇恨下去,会有更多的人死于你们的仇恨。”无声无息中,王赟已来到了我的身边。 我从沉思中惊醒,猛然听得他的话,不禁恼怒。 “你没有走?” 他点头,又摇头。 “你偷听我和萤儿的谈话?” 王赟不语,只是用那沉静如水的眸光看着我。他的脸在明朗天光下显得刚毅而俊朗。 “王赟,你不要再管我的事,我们之间的那件事,我求你忘记。何况萤儿他对你有情,你别辜负她。”渐渐地,我变得软弱起来,面对他,我几乎是哀求。 他看着我痛苦,不肯安慰也不肯许诺。他只是走近我身边,低身道:“相思,其实我喜欢的是你。放下仇恨,跟我走。” 他离我那样近,呼出的气息萦绕在我耳边,说出的话是如此温柔。可这些话却像是一把尖刀,深深地将我刺伤。他要我跟他走,他把我当什么?难道他就不知道我心中爱的人并不是他么? 我扬起手,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了他的脸上。我的眼泪如洪水般决堤,所有的自尊和坚强在泪水里奔溃。 “王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凭什么让我跟你走?你不要告诉我你很爱我,你想和我在一起。因为我爱的不是你,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你知道吗?我们之间发生的那件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我想忘记掉,我也请你忘记掉。你如果继续对我抱有幻想,你只会自找罪受,我不想你受到任何伤害,所以我请你离我远一点。我这样说,无非是不想日后你受到伤害,你听明白了吗?”我拼命忍住决堤的泪水,却偏偏泣不成声。 王赟愣住,或许他不明白我为何会情绪失控到如此疯狂的地步。是啊,他怎么能明白呢,一个女人的贞洁一旦被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夺去,那样的痛苦能比死好到哪里去呢? 何况这个男人,你不能杀不能恨不能怨。 “相思,你很讨厌我?”王赟迷茫不已,问我时,喉头哽咽。 “是,我讨厌你,我讨厌你讨厌得快疯了。我只要见你一次我就会痛苦一次,你不会明白那种心被一道道撕裂的痛楚。就是因为你,因为你的好心,因为你要救我,所以你让我陷入这样的痛苦。王赟,遇上你是我的错,被你救下我也是我的错,我不爱你也是我的错,我不能放下仇恨跟你远走更是我的错。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我无能为力,我只想求你,别再管我!”我哭得累了,渐渐失去了赖以支撑整个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我跌坐于地,风吹来时,忽然发觉一身很冷。 我想此刻,冷的是心吧。 王赟不再言语,他强迫自己转身,抬起沉重的脚步离去。 第94章 掌掴 自那日之后,我极少见到王赟,每逢偶尔在殿外或别处看到他的身影时,他总会远远避开。 看着他有些落寞地背影,我心里戚然。可我不能怎样,因为王赟是我心头一块不可触摸得伤疤。 我叹息自己的无能,直到如今,我仍然学不会掩饰自己。所有的爱和恨,悲和喜,只不过是全凭着一己之愿。 又到了太后召见我的时候,天气清婉。 后花园里,有着最精致的亭台楼阁和小桥流水。 天下最优美的舞蹈伴随着漫天的合欢花在黄昏那刻,灿烂了人的双目。 太后喜欢丝竹歌舞,她总是召集天下最擅长歌舞的女子和乐师在宫里享乐。至于宫外的一切,她认为交给那帮朝臣就好了。 黄昏的阳光没有正午的毒辣,我双膝跪在阶下,静听太后的问话。 “常相思,皇上的龙体虽然已见好转,但不知离康复还有多远?”凤座上雍容华贵的太后懒懒的开了口,她微眯着双目看着我。 我恭敬回话:“回禀太后,皇上龙体已经在康复中,人的精气神原本不是那么容易恢复的,民女相信,只要皇上肯耐心调养,龙体会得到更好的恢复。” “呵呵,常相思你说话处处留有余地,而且都是给自己留的。”太后轻笑两声,接着又慢条斯理道:“你这丫头长得确实不错,若你的出身能够高贵一些,说不定还有希望入选未来储君之后的人选。” 我惶恐不已,太后忽然转变话题究竟意欲为何? 一朵粉红的合欢花悠悠扬扬地落于我的跟前,淡淡的清香拂入鼻翼。 花荫掩映下,我眸光似水,淡淡道:“太后说笑了,未来储君乃人中之龙,民女可没有高贵的出生,又哪里有幸成为储君之后?” 我想起初见皇上时,皇上的失态,若论高贵,身为将军之女,出身也卑微不到哪里去。我料定太后今日在套我的话,所以我并不愿意透露自己的真正身世。皇上所怀疑的,未必不是太后所怀疑的。 如此一想,心里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太后再没有说话,只是微眯着她那双凤眼,看着我很久很久。 我离开时,太后依旧在仪态悠闲地靠在凤榻里聆听丝竹之声。精致华美的凉亭被碧波潋滟的湖水环绕,使得凉亭内太后更加的惬意。 我无声走在回云翔殿的路上,对面遥遥站在树下的却是一个容貌美艳的女子,一袭芙蓉薄纱衣,发髻上戴着金光闪闪的双蝶戏蕊钗。 她便是李灵灵,因为其父亲李宏臬的关系,她极得太后喜爱。而今日,她正是奉了太后的旨意前去陪太后赏乐。 “想不到鞭子抽不死你,反倒让你做了女官。”李灵灵手里甩着一块绢子,身后跟随着两个丫头。 我冷冷看她一眼,并不想与她多费口舌,我抬脚欲要离去。 “站住!”从李灵灵身边窜出一个丫头来,她伸手拦住了我的去路。小丫头面有怒色地望着我道:“未来皇后娘娘和你说话呢,你竟敢不回话?” 夕阳欲下,在她们盛气凌人的压迫下,我的身影更显得单薄。可我又岂会被她们所吓住,我语气中透着一种凌厉的冷漠。 “等她成为了皇后再来和我说这句话不迟,让开!” 那丫头嚣张的气焰并未减退,反而随着我的冷漠愈加高涨。 小丫头盯着我,讥讽道:“你长得再美也没有用,你不过是个野丫头,纵使你现在做了女官又如何?只要我家小姐在太后面前说半个字,你立即就会成为阶下囚。” “也太高看你家小姐了吧?”我白了李灵灵一眼,接着不屑地对那丫头道:“请小心说话,担心祸从口出。如果连高高在上的太后都听命于你家小姐,你家小姐难道比太后还大?想要操纵太后,还是想操纵朝廷?” “常相思你闭嘴!”李灵灵万万没料到我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她不禁恼羞成怒,早已一个耳光朝我掴来。 我猛地栽倒在地,昏天黑地分不清南北。记忆中,李灵灵这是第二次打我耳光。这样的屈辱,让我满心怒极,我攥紧了拳头,抬眼恨恨地盯着她。 李灵灵无视我眼中的怒意,她扬起高傲的下巴,冷言相讥:“别以为每次都会有武安王替你撑腰,本小姐告诉你,在这宫里你永远都没机会出头。你,不过是一个卑微的奴婢而已。” 我猛地从地上爬起,几次欲将攥紧的拳头朝李灵灵挥过去。可我一咬牙,忍住了。在这宫里,示弱未必能活得很好,但锋芒毕露和嚣张跋扈绝对活得不好。 她嗤笑我的软弱好欺,耻高气扬地带着她的丫头离去。临走前还不忘诅咒我一番,她让我记住,如果我敢接近武安王,她会让我生不如死。 手掌隐约传来刺痛,我低头一看,原来掌心有了一道细细的伤口。想必是我被李灵灵掴倒在地时被地上的利石所割伤。 我将手心收拢,嘴角漾开一抹冷笑。今日的屈辱我忍下,来日,我定会双倍奉还。 皇宫里的你争我斗,阴谋诡计原来是如此磨砺人心,我在这深宫之中,竟然使得心中的仇恨日渐加深。 季夏,风狂,夜未央。 我睡不着,趴在窗子边仰着头看着遥远的天幕。月黑风高的夜晚,注定明天会有雨,很可能是暴雨。 这样不眠的夜晚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个了,仿佛一睡着,变会坠入无底深渊,梦中所见情景便是家人的惨死,那铺天盖地的鲜血朝我涌来。而我,其实连他们的样子都不曾记得一分。 与其睡着了在梦中惊恐和不安,倒不如一直清醒着。于是,我便会在这样或凉或热的夜晚睁眼到天亮。 墙角一个人影傲然挺立,那落落身姿,宛如临风玉树般爽心悦目。 我心头一喜,竟然是他,他依然是一袭青衫。我记得好久都没见他了,今晚,他为何会出现在我的窗外? 我凝视他,朝他微笑。他见我发现了他隐藏的位置,便缓步朝窗边走来。 “怎么还不睡?”他低沉的声音落在我心上,令我心生感动。 我身后桌上的烛火如豆,两根灯芯拧在一起燃烧发出嘶嘶的响声。我站在灯火明处望着站在窗外阴暗处的他,中间似乎隔了一层缭绕白雾般不真实。 “睡不着。”我轻声答道。 他眸中略有怜惜,温和宽慰道:“睡不着也不能一直站在这里不睡,至少躺倒床上去合一合眼。” 听他这样说,我扬唇一笑,伸手便抚上他的脸,不,是他脸上的面具。我对这个银白面具是如此熟悉,而面具下的那张脸,我依旧无缘得见。 我不由看得呆住,喃喃道:“你说你会一直在云翔殿保护我,可你其实很久都没有出现了。” “对不起......”他仿佛受了某些情绪的牵引脱口而出,三个字便透露着他太多的歉意和无奈。他低下头,凝视我氤氲的眸子,柔声道:“那段时间我有其他要事缠住了,所以,我没有在宫里。” “比还我重要么?”我微仰着头,目光潋滟。我知道我问得很傻很无理,可我就这么情不自禁地问了。 思来想去,其实都是因为马凌风暧昧不明的情绪影响着我。他对我若即若离,爱中有利用,利用时又夹杂着爱,而这样复杂的情感令我不知所以,令我觉得不安。 眼前人目光一怔,或许,他在思索该如何回答我这个问题才不至于伤害到我吧。亦或许,他不明白我为何会有此问。 他刚要开口,我的手便覆住了他的唇。我所能感觉到的温度,便是银白面具的那丝薄薄凉意。 “别说!”我浅笑,看着他鬓边发丝被风吹动,我低声道:“你能来看我,我已经很开心了。你知道吗,那次在宁寿殿被太后鞭打,我几乎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想想,你几次救我,如果我就这样死了,连你的样子我都不曾看过,好不甘心呢。” “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他伸手握住我的手臂,声音黯然。他轻声叹道:“眼下边疆蛮兵进犯,汉宫亦左右为难。再有这个夏季天气冷热难测,只怕,会有天灾。” “你是个奇怪的人。”我细细端详眼前一袭青衫的他,墨发如瀑,一双灿然星目隐在银色面具下依然灼灼生辉。这丝光辉,好似蕴藏着无限的智慧和大爱。我叹道:“你不是朝中人,何必要去管边疆战乱?你也不是神佛,何必要去操心天灾?” 闻言,他一声轻笑,抚着我鬓边发丝柔声道:“那些我想操心也操心不来,只是生在这世上,有多少民间疾苦是我想回避也回避不了的。” 我被他亲昵的动作弄得有些羞涩,又听得他如是说,心中不期然想起了师父冷寒霜。似乎在我的心深处,眼前的人竟与冷寒霜有着太多的相似。 第95章 隐忧 我抬起头,发髻上的簪珠链子在烛光下一晃,如泠泠雨意般的光亮滑过他的眼。 “你慈悲心境,肯定也是难以成眠的。” “你取笑我?” “没有。” “明明是。” 互相对望中,我们相视一笑。空气中夜气渐重,姹紫嫣红已成过往,百花凋落的季夏,有的也是葱郁树叶的风声和夜半露珠的湿气。 我不知道,眼前这一袭青衫的人,灿然星目,如瀑黑发,挺拔身姿和清和言语会不会成为我生命里无法抹去的记忆。 他离去的时候,嘱咐我在宫中万事小心,事事避其锋芒。对于身边的人,不要轻信。我心里宛然一惊,身边人?是马凌风、马凌云还是香锦亦或是萤儿? 我摇摇头苦笑不已,如今我的不但双目蒙上了一层灰尘,甚至心,也蒙上了一层灰尘。目不明心不清,已经让我难以判断真伪和善恶。 近十天的暴雨下个不停,整个皇宫到处都浸透着雨渍。每次见雪亮闪电横刺天幕,雷声如滚滚车轮由耳边滑过,更使得内心惶惶,这样的雷雨天气不免教人抑郁。 此时已有官员上奏说整个长沙城如浸在大水中一般,百姓苦不堪言。待到烈日烘烤十余天后,蓦然惊觉已是入秋时分,夏天却是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中一眨眼溜走。而这样的恶劣气候却滋生了一种可怕的瘟疫,这瘟疫像是洪水猛兽般迅速蔓延了整个长沙城。许多百姓因呕吐拉稀发热而一命呜呼,到死也不知到底何因。地里的庄稼颗粒无收,城中已有许多百姓饥饿难挡。 这个消息以燎原之势传进了宫中,传到了太后和皇上的耳中。 此时的皇上虽是身体稍稍见好,接踵而来的变故又让他陷入了深深的担忧。外有汉宫刘昇每生事端以及南唐李昪的羽翼日渐丰满,时有侵犯楚国领土之举。而楚国,外表看似强大,实则内里已经空虚。皇上身边的“银枪军”不过是个绣花枕头,根本不足以保疆卫土,如若来犯,楚国真是岌岌可危。 内有可怕瘟疫侵袭,一日之内死掉数百人。以这样的速度蔓延下去,不出一月,楚国人踪尽灭。 皇上勉强临朝,问百官可有良策消除忧患?群臣只是跪下高呼“臣等惶恐,臣等惶恐,还请皇上明示。” …… 早朝在皇上的震怒以及朝臣的无能之声中散去,这是病重中的皇上第一次临朝。直到皇上被抬回寝宫,他的脸上还余怒未消。 “好一群酒囊饭袋,到关键时刻就不管用了。除了推脱,就不见有人肯担当!”马凌泛拍案而起,桌上的汉白玉茶杯被掌力震动,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声声入耳。 殿内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显然众人都没料到皇上竟在这种病重情况下如此震怒。 与我一道在皇上寝宫等待为皇上请脉的谢太医额上冒出细细冷汗,而立在皇上一旁的武安王马凌云亦缄默不语。 我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皇上,看到的是一双遍布血丝,充满杀气的眼睛。那犹如锋刃的眼神扫过众人的身上,让我全身猛地一冷,心跳似乎在瞬间变得凌乱剧烈。 这样一道凌厉的眼神,已经足以使我清醒地意识到,在我面前的这个人,不是我之前所想像的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而是一个心跳还在,双手执掌纲乾,可以口断生死的天子。 “一群草包,想朕当年曾一个人想出妙计击溃蛮兵百万,如今朝臣那么多,连一点好的建议都想不出来。”马凌泛左思右想,越想越气。 “皇上息怒,保重龙体为重。”早有贴身内侍上前恭谨提醒。 “哼!”皇上冷哼一声,冷峻地扫视了我们一眼后,道:“保重?眼下外忧内患,朝中竟然想不出一个对策,你们说,叫朕如何保重?” “皇兄千万别动怒,还是请二位太医先替皇上诊脉吧。”一旁的武安王马凌云见皇上怒气并未减少,只得出言相劝。 皇上忽然叹了口气,微微颔首,眉头便拧在了一起,不再发话。 一边的我暗自思忖,看来,这整个宫中,马凌泛也就只听这个胞弟马凌云的了。 马凌云赶紧朝内侍示意,贴身内侍不声不响地向皇上身边移近几步,伸手扶住皇上的臂膀,搀着他朝龙榻走去。 看着皇上在龙榻上躺好,我与谢太医交换了一下眼色后,我便上前准备请脉。 龙榻上的皇帝微闭了双目,眉头紧锁,神色有些疲惫。估计是早朝之事让他耗费了不少体力。 我躬身在床榻前,掀开被褥,伸手探了皇上的体温,数了他的心跳,再看了看他的舌苔,发现他的症状已经明显好于之前了。 我最后再以手搭在了皇上的脉搏上,凝神屏息,脉搏也渐沉稳有力。 皇上侧头微眯着双眼,视线一直停留在我的脸上。我心里有些忐忑,君意难测,辨不明他情绪。 “皇上脉搏渐渐沉稳有力,心跳节奏均匀,面色已经有了红润。”请完脉后,我退于一旁躬身言道。 早有谢太医上前重新为皇上请脉,顷刻,谢太医也躬身退下,向皇上叙述病情:“如常姑娘所言,皇上身体已在慢慢恢复。只是……” “只是什么?都到这个地步了,爱卿就直说了吧。”皇上抬抬眼皮,缓缓道。 谢太医眼里闪现一抹复杂神色,迟疑了一下,还是接着说道:“只是皇上心火较重,需要静心,尽量少生气、少发怒、少生悲。微臣会嘱咐宫人准备给皇上进行膳食调理,可以多食用莲子羹。” 皇上戏谑笑了笑,沉声道:“爱卿叫我少生气、少发怒、少生悲,只怕难做到啊。” 谢太医惶然不已,低声轻呼:“皇上......” 皇上抬起枯瘦的手,微微地摆了摆,叹道:“今天早朝的事想必爱卿也听见了,现在楚国正处于风雨飘摇之际,可朕空自养了那么多大臣和兵将,竟没有一个能解楚国于危难的。” “皇上,老臣只是一介御医,对于朝政,老臣不敢干预。唯有请皇上先放宽心,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皇上先把龙体调养好,才好调兵遣将啊。”谢太医说得入理,说得诚恳,说得动容。 一边的我,也为之点头。 马凌云走到龙榻前,弯腰握住皇上的手,宽慰道:“皇兄,谢太医说得不错。皇上正病着,那些战事就请皇上暂时放一放。毕竟朝中有那么多的臣子,他们不会不尽心的。” 皇上的嘴角扯起一丝笑意,睁眼看着马凌云,语气全是无奈:“朕知道你懂事,也知道你想替朕分忧。只是朕担心的是,云儿你生性太善良,只怕难以掌控那帮臣子。” 马凌云将皇上的手握紧,宽慰道:“皇上何必担心,得人心者得天下,以武治国有利有弊,但以仁治国,又何尝不可一试?当年刘恒无为而治不也是将汉室天下治理得很好么?” 皇上待要再说,此时忽闻得外头宫人大声禀告:“启禀皇上,左司马马凌崇求见。” 皇上锁着眉头沉声道:“让他进来吧。” 内侍走到门边,扬声道:“宣左司马觐见。”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身量魁梧的男子已昂首走进殿内。 我退于谢太医身侧暗中打量来人,见他正是天策府左司马马凌崇。对于马凌崇我一直没有好感,于宫中某处偶尔碰到,也只限于礼节性的言语交谈,除此,并不愿意和他多说什么。而他,每次见我时的目光总是让人不寒而栗。 心中正自思量,只见他着一身玄色锦衣以金线密丝制成的王袍,浓眉映衬下的面庞极富棱角,一双眼睛深邃凌厉而又带着狡黠。整个人浑如一把利剑,寒光迫人。 “臣弟见过皇兄,愿皇兄龙体早日康复,万岁万岁万万岁。” 马凌崇行过君臣之礼后,再转身与一旁的武安王见礼。当他的目光有意无意中扫过我时,嘴角扯动着一抹似笑非笑之意。 “常姑娘,好久不见了。” “见过左司马大人。” 我礼貌欠身,敬而远之的态度令马凌崇讪讪不已。 “原来大家都认识。”皇上轻咳了两声后,犹自皱眉。 “回皇兄,臣弟有幸跟随云弟身边,所以与常姑娘有过数面之缘。不但云弟对常姑娘倾心不已,即便是臣弟也很是佩服常姑娘的医术,今日能与她同朝为官,也算美事一桩了。”马凌崇一边恭敬回复皇上,一边斜眼瞥过我。 那目光,有着掩不住的得意。这令我心中一紧,这并不是善意的目光。 马凌云脸上掠过一丝不悦,他打断了马凌崇的话,淡淡道:“左司马是什么时候学会调侃起美人来了?” “美人在此,云弟在意了?”左司马阴阳怪气地回敬了马凌云一句,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第96章 暗流 谢太医满脸的不自在,这样的暗斗,到是尴尬了局外人。 我不敢多言,只能愣愣地垂首而立。有皇上在,皇上总不会让左司马由着性子将武安王拉下圈套吧。 他的目的,不就是要让皇上觉得武安王私下里迷恋女色么? “左司马早朝散后不去与其他朝臣商议事情,却急着来见朕,到底所为何事?”皇上语气寡淡,似有不耐之意。 我舒了一口气,终于转入正题了。 殿外进来一名宫人,手中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隐约有丝丝清苦的药香味直逼鼻翼。 皇上朝我一挥手,我晓得他意思,便如平日一样从宫人手中接过盛药的碗小心走到皇帝身边。 “请皇上用药。”我将药碗递到皇上唇边,宫人早已将皇上扶起倚靠在床榻上。皇上喝了几口,轻轻推开药碗,我只得一旁静候。 马凌崇此时的话语已如断线的雨珠从口中滑落,带着丝丝的凉意道:“臣弟正是为汉宫刘昇一事而来。汉宫国力不弱,刘晟又彪悍跋扈,况且一直是周边各国的倚靠。若与他兵戎相见反而于两国无益,但若将我贺州和召州拱手相送虽能解一时之忧但却显得我们懦弱无能,甚至会愈加膨胀汉宫的贪欲。除非我们和他们……” 马凌崇好似无意地瞥了我一眼,笑意淡淡,像秋日里一层白霜泠泠透着些许寒意。 “除非什么?”马凌云不解,狐疑问道。 马凌崇又想出什么馊主意?我冷冷地盯着他。 “除非联姻。”马凌崇缓缓而出:“除了联姻,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 此话一出,皇上微微眯着的眼皮跳动了几下,沉吟半响后,睁开双眼定定看着马凌崇, “联姻?可是楚国除了两位早已出嫁的公主外,并无第三位公主。难道左司马你是在和朕开玩笑么?”皇上的语气里夹着一丝隐怒,这宫中,并没有一位公主。 马凌崇对皇上的责问并不在意,只是将嘴角微微一扬,笑道:“皇上息怒,宫中虽然没有嫡亲公主,可是楚国的臣民不就是楚国的子女么?我们可以由朝臣中或是民间挑选一个才貌都是上上的女子封为公主与汉宫联姻,不就可以与汉宫永久交好?” 果然,马凌崇此话使得皇上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慢慢有笑意浮上脸庞。 马凌云和谢太医却将眉头深锁,忧心忡忡。举朝上下,哪个不知道汉宫太子刘昇举止轻浮龌龊。试想,谁愿意将自己清白的女儿送往汉宫去受那等罪? “皇兄,臣弟觉得此事不宜轻易决定,或许还有他法。”马凌云上前轻声相劝,看来,对于楚汉联姻一事,马凌云是反对的。 我的耳边依稀闻得马凌崇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双眼斜睨着马凌云,似有不满之意。我心头发紧,马凌崇为何如此热衷于联姻,难道说他还令有目的? “好了,你们谁都别再争了,左司马所说的联姻并不失一个好办法。但是选封公主一事关系非同小可,此等大事容朕思量后再做定夺。”皇上将我手中的最后一点汤药喝完,摆了摆手,示意我们退去。 出了仁心殿,走在前面的马凌崇忽然转身,与我和谢太医正好打个照面。 我与谢太医立即收住步伐,不知他忽然转身所为何事,想必有事也一定不是好事,我冷冷看着他。 只见他微微抿嘴,觑着我道:“好久不见了,常姑娘如今已是从三品女太医了。看来,跟着武平王还是不如跟着武安王好了。” 虽然与马凌崇不熟悉,但我知道他是马凌风的胞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见到他我很厌恶他,心底便对他油然而生一种敬而远之的心思。他的话引得我一阵尴尬,话中似有深意。 我矜持地一笑:“左司马说笑了,相思一介女流,自身的去向原不由自己做主,自身的沉浮与武安王和武平王亦是无关,是太后错爱,才封为女医官。” “呵呵,好一个错爱。”马凌崇的眼底划过一丝狡黠的光亮,他靠近我,一字一句道:“如你这般倾城容貌,又极具聪慧的女子怕是要被许多人错爱的吧?” 马凌崇此话让我我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神色已变。而已经走出几步远的马凌云闻得马凌崇的话,不由得停下脚步,转身朝我们看来。 “我的云弟在看你,你看见了没有?”马凌崇露出深思的笑,斜眼朝马凌云望去。 马凌云听得马凌崇言语无状,早已耐不住走了上来将我拉到身边。 “左司马何必调侃一个弱质女流,传出去,倒是说左司马太过不羁了。”马凌云淡淡地轻斥马凌崇。 “哈哈哈……云弟果真是怜香惜玉的多情种,好好好,你也别恼,我就不说了,告辞。”马凌崇再度看我一眼,转身大步而去。 留下我、谢太医和马凌云面面相觑。 “相思,别将左司马的话放在心上。”马凌云有些内疚,柔声对我道。 我点点头,朝他淡淡一笑:“没事。” “如此,老朽也告退了,保重。”谢太医笑看我们旋即作别。 看着谢太医已经走远,我静静地随着马凌云往云翔殿走去。 可有一股子窒息的感觉从我的心底逼仄出来的,风声簌簌,和着耳边的雨声一层一层薄薄的填充着身边的空气,如冰珠石粒倾泄于天地间。 这晚,雨下得不肯稍稍轻缓。打在瓦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令人难以入眠。像这样忽晴忽雨的天气着实让人不快,想起那些粉色的合欢花原本是可以帮助人睡眠的,心中不觉感到可惜。被这样的暴雨一冲,明日只怕落红难拾了。 不知道马凌风可曾再犯头疾,他这样顽固的病根,难道真的没有法子可以治好吗? 来到书案边,铺开雪白的纸张,提起笔,心有所思。一念回转,便仿照《乐府》拟《别离词》一首: 花开花落两凄凄,花落花开惜别离。无限情思曲中寄,问君何日是归期?浮云一去难相逐,窗内孤灯窗外竹。绿窗未卜梦阑珊,抱得离情向谁哭?一行一字恨分明,纸上残诗续未成。逢时未必知情重,别时未必不忘情。梧桐淅沥响空廊,青山隐隐水茫茫。人间此夜同风雨,人世他年各断肠。 写完,竟有丝丝酸涩之意涌上心头。马凌风,我有多久没见到你了?难道,你就真这么放心让我一个人呆在云翔殿?你不需要为你的计划时时来提醒我了么? 怔然之间,香锦推门进来。她走到我身边,看了一眼纸上的字,微微地叹了口气。 “夜深了,姑娘还不歇着,写这些诗句,岂不是更劳神?” 香锦的话让我心头愈是一酸,我避开她的目光,轻道:“许久没有写字了,今夜正好心血来潮,便提笔写了几行。只不过,却被你笑话了。” “香锦怎么敢笑话姑娘?只是姑娘天天为皇上的病情劳心,晚上要是再睡得不好,身体又怎么吃得消。”香锦依旧叹气,说的话竟是体贴入微。 我深知香锦是真心为我好,可我自己却不愿意放过自己,总是会在夜深之时,独自一个人回忆与马凌风的点滴。 我竟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那个深沉而又邪魅的男人竟占据着我整个身心。他时而温柔时而冷酷的相待,让我觉得放不下他也触摸不到他。 我回望香锦,落寞一笑道:“香锦你别担心,我不会让自己垮掉的。眼下宫外的病情还没有好的法子制止蔓延,皇上的龙体才稍稍好转,我不会让自己先倒下去的。” “姑娘,”香锦走近我,拉住我的手柔声道:“那你更不该深夜不睡了。” 我缓缓垂下眼帘,摆摆手,示意香锦退下。 我倒在床上,拉起薄薄的被褥从头盖个严实。我期望在这密不透风的城堡里,来一次安心的歇息。 可我始终无法停止思想,生命中最凛冽的不过是被遗忘。当一个人被自己所爱的人遗忘时,只能依稀感觉到曾经有过的甜蜜和美好都隔在了云端。而对方的脸,隔着尘世的喧嚣,隔着时间流逝时的裂缝。远远地,出现在我永远都无法触碰的氤氲梦境里。 想来,一切不过终究是场梦而已。在他们忘却的时候,我却偏偏记得,在他们放弃的时候,我却偏偏执着。苦的,只是我一个人而已。 我流着泪笑了,仿佛在梦中,我见到了马凌风。他俊美的脸泛着邪魅的笑,深潭般的眸子锁住我,里面有水一样的柔情让我甘心沉溺。 我伸出手想要抱住他,他挥一挥衣袖,让我抓住的不过是一缕风。我起身,欲要追他,而他早已消失不见。 醒过来时,天已大亮,而我,睡在了地上。 昨夜到底是梦还是真的见到马凌风?我懵懂不明。缓步桌前,发现昨夜我写有字的纸依然躺在桌上。 香锦进来为我梳洗好后,便转身去整理被褥。一声惊呼,让我猛然转身看向床边的她。 第97章 瘟疫 上 她惊得合不拢嘴,手里赫然握着一株三生雪白的三生花。花瓣上,还残留着昨夜的水痕。 “糟了,是谁,是谁把园子里的三生花给拔掉了?”香锦脸色发白,她知道园子里那株三生花的意义。 那是武安王命人从花海特意移植过来的,他还特意吩咐老花匠要好好培植此花。让此花在云翔殿常开不败。 我亦心惊,是谁,去拔了此花特意趁着夜色放在了我的床头? 香锦拉起我,一同飞快的朝云翔殿后园而去。外面骤雨初停,园子里枝叶凌乱,草木横斜。一片狼藉的景象令我们心情更加沉郁,几乎要怀疑这一切不是雨的罪过,而是有人在刻意破坏。 “姑娘,姑娘你们找什么?”老花匠见我们呆愣在花圃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问我们。 我转头看着他,正是上次那个老宫人。我朝他浅浅一笑,却没有开口。 香锦猛地将我床上的那株三生花举到老花匠眼前,道:“你看,这是谁干的?” “啊?”老花匠满脸惊愕,细细盯着香锦手中的三生花道:“我刚刚还在替这花松土,怎么我连眼睛都没眨下就到你的手上了?” “什么?”香锦不可置信地叫着,她一把拉起老花匠的手道:“武安王移回来的那株三生花呢?” “唉,我现在去给你们搬出来,昨晚雨下得那么大,我担心会被雨冲坏,所以搬到了屋子里。”老花匠甩开香锦的手,无奈地道。 其实,他也不明白香锦手里怎么会有一株三生花。总之,让人怀疑失职总是不舒服的。 等老花匠从屋子里把那盆三生花搬到眼前时,我们不但没有消除担心,反而更加的忧郁起来。 “这花是从外面弄进来的。”香锦低声道。 我点头。不语。 “而这花只生长在花海,这是从花海弄进来的。”香锦盯着我,声音很轻。 我内心其实一点都不平静,表面却淡淡道:“不错。” 我们的眸光,彼此停留在对方的脸上。神思,一分分敛紧。我们都在想着同一个可能,就是能轻易把这花弄进宫里来的那个人,他会是谁? “冷寒霜。”香锦道。 “青姬。”我道。 “两个都有可能。”我们异口同声,我的心情突然阴沉,身体有不易察觉的颤抖。 如果是冷寒霜,我的师父,他终究是找到宫里来了。只是,他为何不肯与我相见?难道,他还恨我? 如果是青姬,她出入皇宫如入普通人家,将一株三生花置于我的枕边而不被我察觉,可见若要杀我,我一百条命都不够。 最重要的是,不管是他们谁,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而这个疑问,在当天晚上便有了答案。 入夜的云翔殿,安静而清幽。马凌云如平时一样,一袭白袍走近了临水的曲栏,迎风而立在那吹起了箫。 离他不远处的亭榭笼罩在几棵高大的树木阴影下,我正静静地倚在那,听着风中传来的箫声。 此时他吹的却是那曲《绿野仙踪》,或许箫声同琴声一样,都需要在有水的地方吹奏。因为水,可以使得箫声和琴声更加清透,更加悠远。 我不打算让他知道我在听他吹箫,自然也就不会过去见他。而他的心思早已随着箫声不知道游离去了何方,想必,会是一个世外仙境吧。 迷蒙夜色中响起一个声音,这声音就来自我的耳边。 “丫头,难道你现在又迷上了这个吹箫男?” “你少胡乱猜测!”我没好气回她,根本不必回头,我就知道来的人是谁。要知道,这世上除了青姬,不会再有人如此有闲心来关心我的一举一动。 “胡乱猜测?”青姬反问我,眼里的闪着碧光,她压低了声音道:“如果你不迷恋他,为什么呆站在这看他?” 我看着青姬的样子,嘴角扯起一丝冷嘲的笑意:“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只要是男女在一起,脑子里所想的尽是那儿女私情?” “丫头你不会认为这世上男人和女人除了男女之情外还有单纯的其他情感吧?”青姬不理会我的冷嘲,反倒对我的话不屑一顾。她将看向马凌云的视线收回,此刻落在了我的身上。 “是也不奇怪吧?” “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丫头你是彻头彻尾的白痴。” 被她当做白痴,我有些恼怒,瞪着她道:“我是白痴我愿意,总好过你一个花痴。” 青姬娇媚一笑,略一纵身,便坐在了红色的曲栏上。她摆了个千娇百媚的姿势,笑吟吟地看着我道:“你这未必是胡说,瞧那小子痴情样,简直把天下女子都当了草芥。只有你,在他心里眼里,珍爱如瑰宝。看来,白痴还是挺讨人喜欢的。” 我烟眸一抬刚要反驳,但见她如花笑靥便又忍住了。想起今早枕边那株三生花,我又凝神问她:“告诉我,关于我枕边那株三生花的事情可是你干的?” 青姬听我问她,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她笑着道:“你离开花海那么久,我怕你想念那里,所以特意从花海带来一株三生花。怎么,看着是不是特别的亲切?” 说实话,我刚见到枕边那株三生花时,我确实惊喜了好一阵子。本来我以为,那是师父冷寒霜为了带来的。可接下来转念一想,觉得不太可能。师父他若真寻到了宫里,他会做的只能是带我离开,他绝不会浪漫到将花海的一株花眼巴巴送来给我。 惊喜过后便是失落,跟着失落仅仅而来的便是对青姬的怀疑。此事只有她才做得出来,也只有她才能如此轻易出入皇宫。 我将满腹的心事压下,装作若无其事地道:“谢谢你的好意,如果你又是来逼问我三生花的秘密,那么你只有失望而归。” 青姬盯着我,沉思一会儿道:“现在长沙城外似乎正蔓延着什么恶病,我担心你在宫里水土不服,所以将花海的三生花带来一株。” “什么话?”我嗤笑青姬的解释很不靠谱,真心觉得长沙城内的恶病以及宫内的我是否水土不服八竿子打不到的事情。不过她既然如此说,那我就如此听好了。 夜色深沉,吹箫人早已离去。远远伫立亭榭的我和青姬此时也没有再聊下去的欲望。而让我感到诧异的是,这次竟然是我们唯一一次没有恶言相向的见面。 青姬便也趁着夜色匆匆离去,我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出了好一会神。 初秋的阳光炙热程度丝毫不逊夏日,树枝树叶缝隙里漏下的光线明亮刺目,让人睁不开眼。 仁心殿两旁的纱幔已经按照我的要求白天半数挽起,窗户也半开着。明丽的阳光透过疏落有致的雕花格子窗被稀释得淡淡,隔着轻薄的紫烟罗窗纱柔和地铺陈于地面,殿内的空气再不似初见皇上那日令人窒息。 此刻的皇上正埋首抚住一张诺大的地图,目光久久凝视,似乎思绪是如此遥远而不可触及。 我遥遥立于一边,默不作声却小心观察皇上神色,心中一直疑惑皇上在我与谢太医请完脉后为何独留下我一人。 宫人端来一碗漆黑的汤药和几枚腌制的青梅,恭敬地提醒道:“皇上,该用药了。” 皇上只是一味关注手中地图,对内侍的话置若罔闻。见此情形,我走上前接过内侍手中瓷白药碗,使了个眼色,内侍会意躬身退下。 “皇上,”我将汤药递到他眼前,提醒他每天这个时辰该服药了。 皇上闻得我的轻呼,缓缓抬起了头,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后,伸手接过药碗。 “常爱卿的药方看来真的灵验,朕的身体比以前好多了。”皇上轻轻地吹了吹还冒着热气的汤药,双眉微皱。接着他扬起脖子一饮而尽,皱着眉便将空碗搁在了桌上。 我轻轻向前额首,一副谦卑不敢当的神态。“皇上乃万民福祉,龙体自由上天庇佑,民女只不过尽了一些绵薄之力而已。” “常爱卿能尽力便是对朕最好的忠诚,朕非常感动。”皇上看着我,有些动容。 我欠身,诚惶诚恐道:“民女惶恐。” 皇上叹了口气,不理会我的惶然。 他转身抚着那张地图,怅然道:“想先皇打下这万里江山,勤政爱民,一直是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可到了朕的手中,如今是日渐凋零。眼下外有兵患,内有瘟疫盛行,满朝文武,皆想不出个良策。 ” “皇上请宽心。”我见皇上神思忧郁,不禁低声提醒。 “朕如何宽心?”他急速的语气透露着内心的焦虑,不禁一手抚住了胸口。猛地抬头,目光犀利而又焦灼地看向我道:“你说,朕该如何是好?朕该如何是好?” “皇上,万事到来时自会有解决的办法。请皇上平静心情,注意保重龙体为重。”我上前一步跪下,看他如此焦虑,我可不希望他突然出事。 皇上若在此时有事,我不但小命不保,估计整个朝廷也要大乱。 到时,长沙城外的病情和边疆的战事又该由谁来收拾? 第98章 瘟疫 下 “难道,这江山就要毁在朕的手上了么?常爱卿,你告诉朕,朕该如何是好?”皇上此时目光含泪,隐隐生出的恨意让我心惊。 他恨的,可是自己曾经的荒淫无度和滥杀无辜? 他可曾还记得,在殿前自掐身亡的丁思瑾? 我的心中百味参陈,马凌泛,你也有今日的焦虑和忧思么?想马殷用自己大半生的光阴带领着部下打下来的万里江山,就因为你素日的作威作福,昏庸奢靡,而使今日面临江山易主,百姓困顿的局面。 长沙城不仅瘟疫无法控制,因着你马凌泛多年来的苛稅而导致民不聊生。今夏暴雨和初秋骄阳的双重侵袭,导致庄稼颗粒无收。现在才感到愧疚,不觉得太晚了么? 我的心中如此想,口里却未忍照实说出来。眼前的男子也就不过四十来岁,正是壮年,却被病痛折磨得苍老枯瘦。我纵然有恨,始终不忍痛斥。 “皇上,民女……下官不敢妄议朝政。”我小心回答,语气中多了一些惶恐。 “你从小长在民间,朕更愿意听听你的意思。”皇上的语气愈发加重,有着威严的不可抗拒。透窗微风习习拂来,吹动我两鬓几丝散发漾开。 “民女……怕……说不好。”我低头,猜不透皇上的真实意图。 “你说吧,朕要你说!”皇上的坚持已经夹带着一丝不悦,我心中一惊,暗暗悬紧了心。 我知道,不说也是罪,说了也是罪,只有避其重择其轻来说,既不扫了皇上的颜面或许又解了眼下的燃眉之急。 定下心神,我勉强地扯动着嘴角说:“民女不敢妄议如何对付邻国的侵犯,至于长沙城眼下的瘟疫,民女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以尝试一下。” “哦?快说来听听。”皇上一听我对如何控制瘟疫有想法,不禁精神为之一振,眼眸漆亮。 “此次的瘟疫说到底是因为洪水导致水湿压境,洪水之后干旱,导致热而闷,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脑海中竭力回想在花海居所阅读的医书,一边缓缓道来:“可以用苍术为君,配合干姜、杏仁、甘草、红枣,共捣为丸如弹子大烧之,可免时疫不染。或以苍术和辛夷、薄荷、苍耳子、紫苏、细辛、云香草等药草晒干碾成粉末做成香袋、香囊挂于室内、佩于身上。这样可以达到辟疫邪、身芳香的功效。” 皇上听闻我的话,脸色稍稍缓和,只是仍挂着一丝怀疑道:“爱卿之法果真有效么?” 我拂一拂散落于面颊的发丝,勉强扯出一丝淡笑,轻声回道:“民女也不敢说此法一定有效,只是民女从小随师父学医而略有所获,不管如何,可以一试。” 沉思片刻,皇上缓缓移步走近龙榻。白色寝衣内的孱弱身子似风中枯树枝,越发显得寝衣肥厚不合身。 “是啊,可以一试,有法子总好过无法子啊。”皇上像是自语又像是对我说。 其实,外面的瘟疫已经使得人心惶惶。宫里人惧怕皇上和太后的威严,对于疫情并不敢表现出明目张胆的恐慌。但是在背后,已经是人人自危。皇上和太后不是不知,只是假装镇定,他们不想外患和内忧将楚国一举击溃。 “来人,传朕旨意……” 之后,宫中各处便飘散着苍术的气息。皇上下旨将药方昭告天下,并派马凌云、王赟和谢太医亲自出宫巡视疫情。 我每天清早替皇上诊完脉也无他事,因担心宫外的疫情,便去找马凌云,希望他能奏请皇上准许带我一起出宫察看。 马凌云怕我劳累,先是不肯,可见我执意要去,便只好答应。但嘱咐我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危,不可过多与病人接触。 我心想他太多虑了,我懂医术,又怎么会让自己那么轻易就染上病毒? 出宫后的事情并不轻松,相反,查看疫情,替病人检查身体是是件很累人的事情。 在谢太医等一干人的解释与劝导下,因疫情而死的人都不进行土葬而是火葬。按照太医的嘱咐将石灰撒于井水内,家里东西皆以滚水浸泡。数日后,长沙城的疫情已经被控制,患上瘟疫的人经过治疗,已经慢慢痊愈。 我们以为长沙城的子民总该安心了吧,可令我们没想到的是那就是瘟疫过后,接踵而来的却是另一种病。虽然不足以致命,但深深伤害到人体。 我们四人缓步在长沙城街头,看到炙热阳光下,仍有不少病人都排着长队等候在药铺门口等着看病拿药。 当我和马凌云谢太医来到一家药铺门口时,这里的队伍几乎将药铺门槛挤断。我们很是诧异,不明白已经控制了疫情,为何又涌来那么多病患。 队伍的最前头忽然传来一阵响动,好像是砸东西的声音。我们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何事,于是站在队伍后观望。 此时只听得队伍中有人道:“唉,皇上下的什么旨意啊,说得好听让城中各处的药铺尽力为我们老百姓治病,其实没有银子还不是照样拿不到药。” 我和马凌云对望一眼,心中颇感疑惑。皇上确实有旨,朝廷拨款分发给各处药铺。患有瘟疫的人前去治疗拿药适当少收或是不收费。难道,这私底下竟有人敢抗旨? 此时又有人愤懑不已:“看,如今是什么世道?皇上他们只管自己躲在宫里吃喝玩乐,哪里管我们的死活?没有银子,怎么拿药?药铺老板不耐烦了,还要摔东西砸人。” 谢太医扯了扯马凌云的袖子,轻呼:“武安王,要不要......” 马凌云一抬手,示意谢太医别慌。一旁跟着来保护我们的王赟此时脸色也颇为难看,里面事情还未明朗,谁也不知该不该插手。 “啊!”里面一声惨叫,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似乎被人从药铺里推了出来。跌跌撞撞地摔倒在门槛外。一袭破烂不堪的麻布衣,补丁套补丁,脏的好似从泥堆里爬出来的。 王赟早已按捺不住,几个箭步上去就搀扶起了老者。他把老人扶进店内,朝那药铺大夫吼道:“你怎么行医的?竟敢动手打病人,你就不怕众怒么?” 与此同时,我和马凌云还有谢太医也走进了药铺。药铺大夫是个六十开外的男人,长得憨厚忠实的样子,胡须和双鬓都有些泛白了。 其实看样子,他并不像个毫无良知的大夫。只是,人不可貌相,或许这只是表面现象而已。 我们三人皆不发话,静待那大夫如何回答王赟的问话。 大夫撸着胡须叹了口气,摇摇头,并没怎么看我们。只顾叫下一位病患坐下看诊。 王赟气急,猛地一拳打在桌面上,只听得“咔嚓”一声,桌面裂开,竟被王赟的拳头砸了个窟窿。 刚坐下的病人吓得屁股尿流,急急忙忙站起来躲到一边。那长长的队伍立即像炸开锅一样,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 “天啊,今天怎么回事啊?好不容易要轮到我了,怎么又出了这样的事情?” “喂,我说这位英雄,你有好本事去边疆打蛮兵吧,为什么跑来搅乱我们看病?” “天灾、人祸、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各种各样的议论让我们惊诧不已,明明王赟是行侠仗义,眼下,似乎竟变成了一件坏事。当大伙含着不满的目光凝聚在我们几个人身上时,我们尴尬万分。 我望了望马凌云,刚要说话,只见从内屋跑出来一个伙计。 那伙计陪着笑脸对王赟道:“英雄别见怪,刚刚这位老伯连最低的药费都给不出来,所以我们叫他回去想想办法再来拿药。谁知他不乐意,还发火辱骂我们大夫。你也知道,这药也不能白给。” 我们望了望那老者,只见那老者颤颤巍巍地抬手用衣袖擦拭眼角泪水,喃喃道:“我一个叫花子我能想什么办法?回去一百次,也没有银子拿来给你们啊。” “可是,我们药铺也不是救济堂啊,难道,这药白给你们吗?”伙计无奈地双手一摊,朝着老者道。 王赟冷笑一声,也不理说话的伙计,上前一把扯住了那大夫,气愤道:“你们药铺确实不是救济堂,可皇上曾下旨要你们各处药铺好好治病救人。朝廷也曾拨款下来,你不要告诉我,你们没有拿到朝廷的银两。” 那大夫脸上露出一丝厌恶,他瞪着双眼瞅着王赟,半晌,用力将王赟的手掰开。 大夫看着王赟冷冷道:“你和朝廷是什么关系?” “这个你不用管。”王赟冷哼。 那大夫一阵冷笑,道:“你以为朝廷拨了多少银子给我们这些药铺?那些银子,还不顾我吃三碗面条。” “你放屁!”王赟大怒,他指着那大夫道:“旨意明明说拨给各处药铺各二百两银子用于购买治疗瘟疫的药材。而那些药材并不名贵,价格亦极其便宜。二百两,你竟敢说不够你吃三碗面条。” 第99章 那药铺大夫懒得理王赟,只默默地坐在一边生着闷气。 马凌云见状,便走上前,对那伙计道:“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伙计打量了马凌云几眼,见马凌云穿着非富即贵,料想绝不是普通人。便赔笑好言道:“这位公子,我们药铺确实没有拿到朝廷二百两银子,要是拿到,也不至于弄到现在要关门的地步。不仅如此,城中各处药铺也是如此。公子若不信,可以自己去问问。” “什么?竟有这样的事情?”马凌云不可置信地惊问,他回身看着我和谢太医,目光里闪着一丝惊愕。 此事王赟也疑惑不已,看情形,这药铺中的人并不像撒谎。可是那二百两,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说...... 我心里一动,便拉住马凌云道:“我看眼下不是追究这二百两银子的去向,而是如何解决眼下这些人的用药之急。” “不错,药铺购买药材有困难可以等我们回去后再商议。问题是眼下看看药铺还有多少药可以派上用场,赶紧给剩下的病人治病。”谢太医也在一边提醒马凌云。 马凌云将自己身上一块上好玉佩解下,双手递到大夫面前道:“刚才我们多有得罪,请大夫不要放在心上。这块玉佩名贵无比,你尽管先收下留作日后购买药材所需要的费用。刚这位老伯要什么药材,你也一并抓给他吧。” 那大夫闻言,无声地点点头,接过玉佩收好,便吩咐伙计给那衣衫褴褛的老头抓药。伙计将药材拿到老者面前,歉然道:“我不该推倒老伯,是我的不对,你把药带回去吧。” 那老者拿了药对着我们几人拜了几拜,感激涕零地离去。 我扫视人群,发现大多数都是捶打腰腿和肩颈之人。心下不禁纳闷起来,这似乎不是瘟疫的症状。 我走近大夫,低声问:“为什么这些人都走路艰难,弯腰瘸腿的?” “姑娘有所不知,他们都是腿脚和腰颈有问题。”大夫看看那些人,叹着气对我道。 我一愣:“这是怎么回事?” 大夫道:“下了这么久的暴雨,长沙城湿气集聚在地面,自然会影响到人的身体。” “这么说,这些人患上的都是风湿一类的病?”马凌云也望了望那些人,忍不住问大夫。 药铺大夫点点头,撸着胡须愁眉道:“不错,眼下治疗风湿的药材紧缺,瘟疫刚得到控制,风湿病患却又增加。令人忧心的是,如果不能将他们体内的湿气除尽,他们可能变成残疾。” “啊!”马凌云大惊,他是无法想象,天灾之后的长沙城,瘟疫之后,又让所有子民患上风湿而致使手脚关节变形,最终因治疗不及时或不彻底变成残疾。 我与马凌云、谢太医三人对视一眼,大家达到共识。马凌云朝那掌柜道:“治疗风湿的药材并不稀缺,你放心,这事一定会得到解决的。” “希望如此吧。”药铺大夫叹道。 黄昏,我们四人便启程回宫。对于今日之行,我们需要回去好好梳理,然后找到解决的方法。 铺开楚国地图,我与谢太医仔细研究楚国地势。发现楚国属于山陵之地,气候湿润,雨水充足。而近半月来的暴雨使长沙城湿气加重,并凝聚于地下不能散去。从事劳作的百姓体内极易凝聚湿气,久而久之便会造成关节疼痛,若不能尽快祛除体内湿气,便会造成关节酸痛变形无法劳作。 很早以前,我们的祖先发现食用辣椒可以驱寒祛湿,抵抗潮湿之邪气的侵犯。但因为这次的暴雨,庄家不但没有收成,连老百姓种植的辣椒也尽数连根烂掉。 我与谢太医经过一番商讨,决定奏请皇上从长沙城之外未受洪水和干旱侵袭的州城运来辣椒。无偿分发给城中百姓,令他们煮辣椒汤喝。这样配合药物,便可以达到祛除体内湿气的功效。 接着,马凌云又请了一道圣旨,开仓放粮,救济受灾的百姓。 宫外终于恢复了正常,我们连日来的辛劳,也得到了最好的回报。我终于舒了口气,想起连日来太医院的忙碌总算是没有白费,长沙城的百姓终于可以自由呼吸和安心劳作了。 一月孤悬,满殿清辉,宫中确实不同宫外,虽被暴雨侵袭,园中仍有未凋尽的残花释放着最后一丝香气。 我绕过长廊来到前花厅,一路而行,感到莫名的压抑。这样深的夜晚,人早已因白天在宫外的巡视而疲惫不已,马凌云却遣人来找我前去花厅。 我不能猜测是什么事情,只感觉到,此事定不寻常。 终于来到前厅,里面灯火通明。其他的宫人早被遣散回去。只留下一两个还在马凌云身边候着。 见到我来了,马凌云赶紧迎了上来道:“这么晚还让你过来真是对不住,白天你还累了一天,那些病患也很让你操心的。” 我朝他笑笑,轻声道:“武安王太见外了,既然有要事,多晚相思都得过来。” 马凌云点点头,低声道:“难为你了。” 我莞尔,低声道:“在武安王说出找我来此是为了什么事之前,我和武安王说几句。” “相思可是为了白天在宫外那家药铺的事情?”马凌云抬眼看着我,目光柔和。 我点头答“是”,接着叹息道:“疫情已经得到控制,相信不久便可以杜绝。至于宫外百姓所患的风湿疾患,好在药材都容易购买,这也不会成为疑难问题。眼下要紧的是,朝廷所拨去的那些银两又不知被谁暗中中饱私囊,宫外的药铺曾经无偿替那些病患治病抓药。相思觉得,应该将此事彻查清楚,把被挪用的银两追回来发放给那些药铺。毕竟,他们经营一家药铺也不容易。” “相思说得极是,我已经想过了。明早便去觐见皇上,这件事我一定会查清楚给宫外那些药铺一个交代。”马凌云点头,对我的想法极为赞许。 我忽然笑靥如花,为两人的默契。他见我笑的娇艳,一时有些失神。 我不好意思起来,于是扯了扯他宽大的袖笼,道:“现在轮到你说找我什么事了。” 马凌云的神色霎时黯然下去,这令我原本开怀的心情也跟着灰暗起来。我猜想,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他拉起我的手,转身朝花厅上头那张圆木桌而去。那桌上,摆着三个盒子。我细细打量那盒子,发现竟是做工极其华美的锦盒。 如此华贵的锦盒里面装的是什么?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看着我迷惑不已的神情,马凌云低声道:“这些是太后命人送到我这里来的。” “哦,既然是太后送给你的,想必是很名贵的东西,你该高兴啊。”一听是太后送给马凌云的东西,我的心放下一大半。心想,与我无关才好呢。 可是我开心得太早,马凌云接下来的话让我吃惊不已。 “这些东西,不是送给我的。是太后送给你的,她让我交给你。” “哦”我陷入深深疑惑,实在猜不透太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所谓无功不受禄,太后她平白无故送我贵重东西,想来没什么好事。 “请武安王替相思退回去吧,相思承受不起这样贵重的礼物。”我朝马凌云欠身,说得坚定。 “难道你不想打开看看是什么东西吗?”见我对那三个华美的盒子不愿多看一眼,马凌云忍不住提醒我。 “里面是什么东西都与我无关,总之,相思不会接受这么名贵的东西。”我转身,背对着那盒子。 马凌云叹气,为难道:“既然是太后赏赐的东西,做臣子的就没有退回去的道理。你退回去,便是对太后的大不敬。” 我笑了笑,却是掩不住的厌烦:“太后是想利用这些东西达到她某种目的吧?” “这.....”马凌云无语,眸光益发黯淡。 我回身静静地凝望他,心中了然,其实太后为什么赏赐东西给我,他一定清楚。 “我不想把自己卖了,武安王,如果你真心为我好,就帮我把这些赏赐退回去。”我声音淡漠得如二月春风,拂在人的身上,带着料峭的寒意。 马凌云的眼睛迷离起来,眼里有隐隐雾气在萦绕。他伸手抚摸了一下那几个锦盒,低声道:“这里面,装的是天下间最难得到的三颗夜明珠,而每一颗都价可敌国。” “那又怎样?”我轻笑,却透着心底的不屑和愤懑:“难道,太后就想着拿这些奇珍异宝来收拢人心为她所用吗?可她也太小看我,我岂能为这些毫无生命的东西把自己卖了?” 难怪楚国日渐凋零,这不是拜她和皇上所赐? “想不到,相思你竟然连看都懒得看。”马凌云轻叹,回头看我的眸子此时清亮如星:“你真是个奇特的女子。” “是吗?”我反问,笑中透着苦涩,曾经,我几乎把他引为知己。我以为与他相识相处以来,我们早已了解彼此。 沉默了许久,我低声问他:“太后想让我做什么?” 第100章 论政 马凌云长叹一口气,忽然伸手从身后将我圈住,他有些痛心:“太后虽然没有明说想让你为她做什么,但是我猜想,她可能有意让你与汉宫......” 说到这,他忽然停住,似乎不忍再说下去。 我心里一抖,眸中有浓浓的泪意和恨意。我似乎明白了太后的最终意思,她想的,正是我最痛恨的事情。 “不要逼我!”我冷冷道。 马凌云身体微颤,喃喃道:“其实我也害怕,很怕很怕......” 我被他此刻的情绪所动,一瞬间,我有些贪恋这个安全的怀抱。我其实很明白,在这宫里,也许只有他才能保护我。 离开花厅时,夜色清凉似水,身上的薄纱怎么抵挡得住这样的沁凉。这丝薄凉便透过肌肤,慢慢地凉到了心底。 次日,马凌云便去皇帝的寝宫秘密禀告了此次朝廷拨款被官员私吞一事。皇帝虽然震怒,但因关系到的都是朝廷的重臣,便命马凌云私下里查实。 而负责此次拨款赈灾的主要官员是李宏臬,他官居尚书左仆射兼御史大夫,荣宠居天策十八学士之冠,独掌楚国文政大权。李宏臬生于长沙,更是在书香门第长大,少年就有诗名。马凌云对李宏臬很了解,知道他贪恋权势,特别是在皇上和太后面前极擅长阿谀奉承拍马屁,所以在官路上可谓一帆风顺。 李宏臬是太后和皇上身边的红人,此次虽然将朝廷拨给宫外药铺的赈灾银两私吞了不少,但想以此来达到弹劾打压他的目的还不行。朝中属于他的党羽众多,正好与武将刘彦韬形成互相牵制的两股势力。这两股势力,轻易是动不得的。 所以当马凌云将查实的真相禀告皇上时,皇上便沉默了很久。最终所能做的,只是将李宏臬委婉的训斥了一顿,让他把私吞的银两全部交回并罚了他一年俸禄而已。 在马凌云的提议下,皇上只好重新拨款给那些药铺以略微补偿他们此次在瘟疫中因救治病患而受的损失。 面对这样的处理方式,马凌云显得很无奈。 他怅然无限地对我道:“生在帝王家,掌控天下苍生的福祉,若不能真正为民谋求安定,便是个失败的帝王。” “武安王不必如此怅然,李宏臬虽然没受到该有的惩罚,但是至少也让他得到了教训。”我倚在曲水红栏杆上,淡淡注视着红色曲阑干下的清波潋滟的河面。 马凌云本是清澈温和的眸子此时暗黑无底,令我望也望不到底。 “皇兄他在位期间,一直就很挥霍。他所建造的会春园方圆数千亩,满园尽是仙山琼阁、繁花朱楼,宛如天上人间。当时颇负才情的徐仲雅曾为园林写了不少脍炙人口的诗作,而皇兄对此赞赏不已。”他今晚的话似乎特别多,或许因着李宏臬中饱私囊一事而让他想起许多文人为官的往事。 我朝他浅浅一笑,道:“可是‘山色远堆罗黛雨,草梢春戛麝香风”和“衰兰寂寞含愁绿,小香妖娆弄色红’呀?” “相思,你连徐仲雅的诗句都知道?”马凌云见我吟出徐仲雅的诗来,眸子里满是惊讶。 我“扑哧”一笑道:“你难道认为我自小生活在荒山里,就连看书识字都不能了?你忘记了,我师父可是世外高人。” “也对,是我浅薄了。”马凌云见我笑的清婉,自己却有些失神。 我朝他莞尔,轻声道:“徐仲雅的诗风雅清丽,雕琢精巧,倒是难得,难怪你皇兄爱不释手呢。” “与其他文士所不同,徐仲雅虽少年富贵,也颇恃才骄傲,但也有着对民间疾苦的一份悲悯。朝中耿直的文官曾有刘昭禹、石文德因看不惯皇兄不顾百姓死活冒死进谏的,到最后的下场都是被打发到荒凉的岭外岩州和融州当刺史。只有徐仲雅因性格诙谐讨皇兄喜欢而成了例外的一个,至少在表面上,皇兄还是表示首肯。”马凌云有些无奈而又心痛地说着曾经发生的往事,看得出,他与当今的皇上马凌泛有着本质的区别。 甚至,在他和马凌风之间,他更为仁善。 从民间对马凌泛深恶痛绝的议论中,我深信他是一个暴敛的帝王。马凌泛对子民草菅般的践踏,我亦不感到奇怪。而“出门逢耕夫,颜色必不乐”和“半日无耕夫,此辈总饿杀”的民不聊生的景象,也正是马凌范不知死活的“豪靡侈汰”以及满朝“上下成风”所致。 即便马凌泛对徐仲雅颇为不一样,但也没有真心采纳徐仲雅的进谏。历来帝王对文人的礼遇是有限而且更是不堪一击的。那些颇负才情的诗人若想以文字来批判马凌泛,除了死,便不会有其他的结局。 比如马凌泛对戴偃就是最好的例子,唯一例外的只有李宏臬,凭着他马屁功夫一路青云直上,大权在握。甚至私吞朝廷赈灾银两的大罪,也让皇上和太后不能动其分毫。 我叹着气,低声对马凌云道:“皇上也只是叶公好龙而已,对那些文人说到底不过是豢养” “算啦,我们还是不要谈这些。”马凌云感觉到空气凝重,气氛压抑,忽然抬眸对我道。 我目光盈盈,朝他浅笑道:“朝政之事怎么会有吟风弄月的事情来得潇洒,武安王厌倦谈论这些,日后只怕还有更烦心的呢。” “你还敢消遣我,若能与你一辈子在一起,我才不要去管什么朝政。”他忽然捉住我的手,目光闪着亮彩。 我一颤,慌乱地想要将手从他的掌中抽离:“武安王,你.....你别这样。” 马凌云对我的反应愣了愣,也不再勉强,便任由我抽回自己的手。 两人一时遥望周边树木,久久地不再言语。 合欢花开得一片粉红,柔弱粉嫩的花朵似少女羞涩的颜容,在风中展望着心上人的归来。随风而落的花朵绵软的轻盈飞转,隐于绿色的灌木丛中或是渐渐有了绿意的草地上。 眼前美景却不能令我开怀,我蹙紧了眉头。 “相思,你为何又蹙眉?难道是我说错了什么还是做错了什么?”马凌云忽然打破沉默,低声问我。 雪色白袍,通透的玉冠,清俊温润的脸庞,深情隐现的眸子,这样一个神仙似的人看得我心口一窒,眼前一热。竟有一种难以面对他的感觉从心头翻腾,于他,我是歉疚的。 “不是。”我摇着头,心绪依旧低沉。其实我所沉重的,无非是他的深情以及久不见马凌风的怅然。 可我不能说出来,特别是在马凌云跟前,因为我不想伤害到他。 “疫情已经得到控制,你该高兴的。”他声音嘶哑,神情有些疲惫。 “我很开心。”我眼眶里蕴着泪水,却始终不肯滴落。看到他,总是不自禁想起另一个人,马凌风,他的王兄。 “你在想他了?”马凌云看住我,沙哑的嗓音带着一丝怅然。 我低头不语,因为我不知道面对他该说是还是不是。 “我知道王兄很久没有来看你了,也许他现在有很多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所以,你不要怪他。”或许是看出我的失落,马凌云淡笑着安慰我。 他的安慰不但没能使我感觉好受些,反而让我多添了一丝愧疚。 我抬头看向他,道:“你总是为他说话,其实为这次疫情,你才真正受累了。” “呵,其实这些都没有什么,百姓受灾,我身为朝臣当然要尽一份力。”马凌云淡淡一笑,接着又道:“对了,我看我皇兄的病情一日好似一日,看来离痊愈已经不远了。” “这个,难说。”我低声答道。 耳边有微风拂过树梢的声响,此时听在心上却隐隐生痛。只有我自己清楚,那些药只是暂时将皇上的病情控制住了,若说痊愈,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要稍不注意再度感染风寒,肺痨的病情会一发不可收拾。而花柳病就更不可能痊愈了,因为在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找出可以根治此病的方法。 “相思,你怎么了?”他低沉的声音充满了无限的怜惜:“你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好,是不是病了?” “我……有些头晕。”我怕他窥破我此时复杂的心事,只好顺着他的话说道:“不过没有什么大碍,想必是这段时间没有睡好,我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真的没事?”马凌云探了探我的额头,有些不放心。 “真的没事。”我低了头,呼吸微微急促,他那眸中隐隐的温柔我只能回避:“难道你忘记了,我自己就是大夫。” 马凌云闻言不禁一笑,道:“即便是大夫,就算是吃好了睡好了,还是有可能生病不是吗?” “当然,人又不是神仙,哪里有不生病的?”我好笑,便嗔怪他。 马凌云也温和一笑,柔声道:“难得今天清闲,你不如回去好好歇息。” 我正好有离开的意思,于是便顺水推舟告辞回房。 第101章 担心 次日从皇上的仁心殿回来,我便脱下了女官服,换上了家常裙装。 我唤上香锦一同出了云翔殿,来到怡心园的秀女住所时,我便直接进了刘蔷薇的屋子。 刘蔷薇正若有所思地用手托着香腮,静静地凝望着窗外淡淡流云。桌子上,正搁着一盏上好的君山银针,茶盏上空还冒着袅袅的热气。 她就淡淡地坐在那,眸光似水,端庄娴雅。 “小姐,常大人来了。”丫鬟小枚站在刘蔷薇的身边,低声提醒道。 刘蔷薇从沉思中惊醒,听说是我来了,赶紧起身拉住我道:“怠慢了,妹妹别见怪。” “刘姐姐说什么话,我怎么会怪你。”我转头看着小枚,笑着道:“倒是小枚这丫头,你现在唤我为常大人,我觉得很不在。” 小枚低头惶然地笑道:“姑娘现在已经是皇上身边从三品的女医官,奴婢不敢造次唤大人为姑娘。” “小枚,你就像以往一样称呼她为常姑娘吧。”刘蔷薇望了望小枚道。 “这才好,小枚,你就听你家小姐的话,以后见着了常姑娘别大人大人的叫了。”香锦走到小枚身边,推了推小枚。小枚方点头答应“好”,便转身给我端来了热茶。 “不知道姐姐找我来是为了什么事情?”我端起茶盏,徐徐吹去了附在茶面的那一丝薄烟。 刘蔷薇有些沉默,似有难言之隐。看着我几次,嘴唇蠕动了几下,始终没说出来。 我奇怪道:“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到底有什么为难之事,你先说来听听。” “相思,皇上为何不治李尚书的罪?”刘蔷薇看着我,脸色颇为忧郁和不甘。 我似乎明白了刘蔷薇此次找我来的真正用意,她其实不甘心她父亲的对头李宏臬在犯下重罪后并没有被治罪。 李宏臬一旦治罪,那么李灵灵的秀女身份,也许因其父亲而成为泡影。未来储君的皇后之念想,自然也等于空谈了。 我嘴角微翘,笑得清淡,侧首看着刘蔷薇道:“李尚书的罪治与不治姐姐心里其实都该明白,若真的治了,必定动摇了前朝。” “妹妹为何这样说?难道前朝会为李尚书一事而乱了秩序么?”刘蔷薇仍是不甘心,于她而言,这也许是唯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搬到李宏臬的机会。李宏臬倒了,李灵灵便也完了,试问这众秀女中,还有谁可以入住凤仪殿? 我望着刘蔷薇那秀美而又不甘心的脸,淡淡道:“前朝两股势力,一是李尚书流派,而是你的父亲刘长直都使为首的流派。姐姐别恼我说得不给你留半分情面,你父亲与李尚书在朝中互相牵制,互相补充。若对其中一派大势打压,前朝秩序何止是乱,只怕马上就要变天了。” 闻言,刘蔷薇蓦的站起身子,急切道:“相思难道认为家父会做那些于君于国不利的大逆不道的事情么?” “姐姐稍安勿躁!”我起身拉住她,方柔了声音道:“其实这些都是政事,女子不得干政,姐姐忘记了么?” “我没有想干政,我们只是私下议论一下而已。”刘蔷薇脸上一红,于她而言,干政二字似乎太重了。 我低声道:“议论也是犯了大忌,姐姐,这里是你们秀女住的地方。小心一点,有的话是不能被其他人听见的。” “你误解我了。”刘蔷薇看着我,叹息道。她秀美的脸白皙如玉,在天光中几乎能看见那细细的血管。此时因情急而泛起了红晕,仿佛夕阳西下时一抹红霞,令人炫目。 “对不起,姐姐。”我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她:“是相思太鲁莽了,但是相思没有别的恶意。” “我知道,我不怪你。我只是想着日后若有缘让我们一起同在宫里不要再被李灵灵欺负。听说前些日子太后召她前去赏乐,在路上正好遇见你了,她的丫头掴了你一巴掌是吗?”刘蔷薇眉心紧皱,对李灵灵,她是特别不喜欢的。 我点头说是,她不禁难过得连连摇头,她抚着我的脸庞,轻声道:“难道你一个从三品女医官就这样子任由她欺负?断肠草的毒没毒死我,她迟早还要对我下手。相思,难道我们就任由她欺负么?” 我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柔若无骨,还有些微的颤抖。 我的心也紧跟着颤抖了一下,曾经,她在我的心里,是那么端庄和秀雅。曾经,她的善良与李灵灵的毒辣比起来,是那么的感动人心。 可是,如今,她为了自己能在宫里生存,竟然也生出了争斗的心思。这就是皇宫,一个让人不自觉中陷入争斗漩涡的地方。 “姐姐放心,心机不善的人在宫里活不长。姐姐善良,将来一定能得好报。”我故作轻松地安慰,声音清脆如铃。 从刘蔷薇处出来,已是日上中天。我与香锦一路缓缓而行,因有路边高大树木的遮挡,浓郁的绿荫下竟也是凉意丝丝。 “姑娘不高兴么?”香锦走上几步,在我身后低声寻问我。 我有些倦怠,便懒懒道:“说不上,可能刘姑娘的话触动了我某些情绪吧。” 香锦沉吟了一会,又道:“刘姑娘所担心的,其实不是完全没道理。” 我无声一笑,这些,我又何尝不知道。 刘蔷薇再怎么样有心机,她始终不会主动去谋算人。她所用的心机,也不过是为了求自保。 只是她的父亲刘彦韬,却是一个让人不敢小觎的人。手里握着兵权,一旦有异心联合其他武将起事,楚国定会天翻地覆。 刘蔷薇和李灵灵作为秀女入官,成为未来储君的后位待选之人,对于这场选秀,我终于有了一丝理解。 太后和皇上马凌泛的用意,也就想牢牢握住刘李二家的命脉,使其不敢有异心而永为马家皇朝所用。 这些心机和谋算,很血腥,也很无奈。帝王也有帝王的难处和悲哀,帝王也如普通人一样,有着不得已的无奈。 这一天,想清静一下都不行。 下午,有些闷热难耐。太后便遣了两个宫人来传话让我去温泉见太后。 太后的懿旨,我无法推脱。何况马凌云并此时并不在云翔殿内,若在,或许能找他替我挡回去。 太后每次找我其实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可说,除了阴阳怪气地看我几回,便是不冷不热交代我虽然住在云翔殿,可也要分得清楚自己的身份。 身份二字让我哑然,原本这宫里,身份等级就是极其森严的。太后所要我分清的,不过就是自己不是未来储君的皇后的预选人。 因为我身份实在太卑微,太低贱,又怎么会配得上他楚国的皇子呢? 这样想时,我已在宫人的带领下来到了温泉。宫人引我进去,叫我小心说话别惹怒了太后,因为太后今天心情不是很好。 水汽氤氲的殿内,垂挂着重重粉色轻纱。那薄如蝉翼的纱幔在凉风的吹拂下袅袅荡荡,恍惚要迷乱人的眼眸。 这似有若无的屏障深处,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水声。仿佛,是有人在里面行走或是戏水的声音。 “太后娘娘,你觉得怎么样?”一个娇媚入骨的声音细细传来。我听了,心里一惊。 来不及我多想,便只听太后道:“嗯,不错。似乎比之前更白更娇嫩了。” “当然,太后娘娘现在宛如二八少女的肌肤,绝代风华,也只有太后娘娘当之无愧了。”娇媚的声音再次想起。 这个女人,她会是谁呢?我愣愣地站着,一时竟忘了朝前行去。 “常大人,进去吧,太后在里面等你呢。”宫人见我停下脚步并没有跟上,便回身走了几步,欠身朝我道。 又一个唤我做常大人的,我颇为不自然。不过想想,这宫里的人,除了眼前两个宫人对我如此好颜色之外,其他的人,还真是对我视如妖孽。 想起妖孽二字,我心里一动,其实真正当得起妖孽二字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青姬。 我忍不住笑开,正好看向宫人。宫人此时也正抬眸看我,见我嫣然的笑容,宫人竟是愣住了。 “常大人你笑得真好看。”那宫人说完这话,脸竟有些微红。 我再次笑笑,低声道:“叫我姑娘吧,你这一句常大人让我好不习惯。” “可是......可是你确实是大人啊,奴婢们不敢不遵这些规矩。”另一个宫人有些胆怯,看我一眼后迅速低头。 我心里一动,低声问道:“你们可是新派到太后身边的人?” “是。大人如何知道的?”两个宫人见我如此问,不禁奇怪起来。 我怎么知道的,曾私下里听闻,太后容颜绝美,青春不老。只是身边总是会换宫人,而被换掉的那批,却又不知道打发去了哪里。 里面的水汽越来越浓,我刚要想回答她们的问话,便听得有声音高声问道:“是谁在那嘀嘀咕咕,可是常相思来了?” “是,太后,常大人在这候着。”宫人一听太后发话,早已敛了眉目,躬身答道。接着宫人压低了声音对我道:“奴婢不能再进去了,常大人自己进去吧。” 我轻轻颔首,宫人便躬身退去。 层层水雾让我看不清楚薄纱之内的景况,我见太后已发话,便恭敬道:“常相思前来觐见太后。” “你进来吧。”太后的声音虽高,但显得很慵懒。 第102章 温泉 我微低着头缓缓走了过去,步子很轻,因着殿里本来就很安静,所以我不敢有丝毫的轻心。里面的那个女人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后,不但拥有着青春不老的容颜,她还有着一颗冷酷而毒辣的心。 何况刚才宫人还低声提醒,今日的太后心情似乎不怎么样,所以我更得小心。 粉色纱幔袅袅飘扬,轻柔地拂过我的眉眼。 温泉的一角,一个肌肤赛雪的女人倚靠在那。乌黑的长发被温泉的水漾开,好似海底极富生命的海藻。 她的两条嫩藕一样的臂膀搁在温泉的边上,使得丰腴的胸部在水里露出一抹,若隐若现中让人不敢窥视。 妖孽。 二字在我脑中闪现时,我吃了一惊,我竟把太后比喻成了青姬一流的女人。可除了这妖孽二字,似乎也没有再准确的形容词来形容眼前的尤物了。 “过来,到哀家身边来。”太后微眯着眼,命令我去她身边。 此时的我并不敢肆意打量殿内的观望,太后闭目眼神,我便迅速抬首朝另一人看去。我想知道,从我进殿后那道令我不安的目光到底是谁人的。 这一看,几乎让我惊呼出声。在离太后不远的地方,一个娇媚至极的女人正靠在贵妃榻上怡然得瞅着我。 一袭绿衣,身段丰腴,眸眼流转,在这水汽氤氲的温泉,还闪着幽幽的碧光。 我刚欲叫出她的名字,她却含着一抹媚笑伸出一指置于唇边示意我噤声。我看着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青姬满眼是笑,朝我微微摇头。她似乎一眼就看出我的惊讶是因为在太后身边发现了她的存在,她笑,笑得诡异。 我正愣神时,太后又慵懒地开了口:“常相思,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退回哀家的赏赐。” 我隐约能瞧见自己如蝶翼的睫毛上笼上了一层水雾,我低下头,恭谨道:“太后娘娘容禀,所谓武功不受禄,民女不敢妄自占有那三颗价值不菲的夜明珠。” “好一句无功不受禄,常相思你这是赌哀家的嘴是吗?”太后眯眼一笑,似有耐人深思的意味。 此时青姬离开了贵妃榻,扭着那水蛇腰来到太后身边。她伸手进温泉里,用手撩拨起水珠,滴滴洒落在太后丰腴的肌肤上。一颗一颗的水珠,好似珍珠般晶莹光泽。 我无声地瞪了一眼青姬,搞不清楚她此时过来是想做什么。 青姬朝我媚笑,附在太后耳畔低声道:“太后娘娘,其实这丫头挺有自知之明的。她既然知道自己无功,那太后便让她有机会立功就好了。” “哈哈.....哈哈......”太后闻得青姬的话,禁不住一阵大笑,似乎她特别开心。太后的凤眼笑成了弯月,她道:“说得好,看来哀家确实得给常大人立功的机会了。” 我突然觉得太后这句话明显带着某种预谋,我反咬了一下唇,轻声道:“太后尽管放心,皇上的病民女会尽心。但常言说大夫医病不医命,有的事情,民女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青姬含笑望了我一眼,眸子的光色分不清楚是善是恶。唯有太后一直笑意不退,嘴角勾勒出一弯好看的弧度。 “听天由命是弱者的借口,常相思,皇上的病你应当尽心尽力。”太后的声音很轻,但语气掷地有声。 “是。”我垂首应道,便不再多语,等待太后后面未说完的话。 太后斜睨着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道:“你立功的机会很快就会到,常相思,你就先安心替皇上治病吧。” 我只有垂首无语,太后的心思深不可测,仅凭她的一句话一个笑容,我终究无法揣测她心底到底想让我替她做什么。 亦或许,她并不想让我做什么,只是想把我囚禁在这宫内。又或许,她还未想到,或者想到了还不到说的时候罢了。对,一定是这样。 “太后,青姬听闻武安王的云翔殿培植了一种叫三生花的花,不知道太后是否见过那花。”青姬徐徐地看了口,说这话时,眼眸飘向我。 我心里一紧,青姬知道云翔殿有这种花不难,可她为何在此时向太后提起此花,我却很纳闷。 太后睁开凤眼,静静地凝视温泉内袅袅白色水汽道:“哀家是听闻了,只是从来没见过。传闻那花本是生长在潮湿阴暗的墓地,哀家竟猜不透云儿到底是什么想法竟要把这样的不祥之花弄进宫来。” 太后这话,让我生出丝丝抵触之意。三生花再不祥,我也不喜欢他人轻视。武安王要在宫中培植这花,势必要耗费巨大的心力。或许将来,还要面对众人的指责。 这一切,值得么? 青姬只是有意无意地望我一眼,我故意装作视而不见,对她,我是特别戒备的。 “传言,那花的香气很特别。”青姬低声道。 太后眼皮一动,明显,她对这句话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知道这花的花香能不能使人延缓衰老?” 我内心冷笑不已,太后竟然一门心思都是花在保养容颜上。那边疆的战事,她竟然可以不闻不问。 我撇开头,故意不看她们。 “太后,那花香不能保容貌不老。反而,它还能使人产生幻觉。”青姬不疾不徐,不惊不恐地说给太后听。 “是吗?”温泉中的太后有些不信,伸手在水面捞了朵色泽鲜艳的花瓣。 青姬看向我,笑问:“常姑娘,你肯定每天都能见到那花。你自己和太后说说,是不是这样的?” 我低首,声音清浅得不带任何情绪:“这位姐姐说笑了,相思不知道姐姐嘴里的三生花的香气怎么会让人产生幻觉。要不,是姐姐自己喜欢遐想罢?” 太后嘴角扯动了几下,似乎想笑,可最终还是没笑出来。 青姬似笑非笑地瞟我一眼,戏谑道:“常姑娘喜欢口是心非呢。”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口是心非只适合喜欢遐想的人。”话里透着一些火药味,我亦不甘示弱地瞪了一眼青姬。 青姬一笑,不再搭话。我便沉默起来,我懂得,什么时候要适时而止。只要,青姬不再故意为难,我便不会和她针锋相对。 真的打口水战,我未必能赢过她。何况眼前的太后,必定是偏向于她的,我没必要为这些事情自取其辱。 太后懒懒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兴致阑珊起来。 她沉声道:“哀家不怪你拒绝赏赐,常相思,你退下吧。” 我低声应声好,便静静地退出了温泉宫。 我并没有马上离去,而是候在了温泉宫门侧,我在等一个人。我心中有太多的疑问,需要找她问个清楚。 能在太后身边看见她的身影,这说明她确实太不简单。是不是关于太后的种种传说,都是因为她的存在? 说实话,当她的身影出现在握眼前时,便也重重地砸在了我的心底,我的心在不将这些疑问问出之时,是不会平静的。 果然,她出来了。迈着万众风情的步伐,袅袅的除了温泉宫。 “站着!”我早已从头上拔下那支赤金扁钗,从门侧伸手横刺过去。 我手中的赤金扁钗正横在她的眼前,她愣了一下。 “丫头,你想干什么?”青姬双眉一皱,沉声道。 “说,你到底用什么妖术令太后容颜不老的?还有,太后身边频繁更换的宫人,她们到底去了哪里?”我厉声问道,青姬有着太多的迷,我必须一一把她解开。 青姬冷冷瞪我一眼,淡漠回我:“你想知道你最不该知道的,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此话,难道暗示着那些被更换的宫人的下落?她们发现了太后的秘密,都被灭口了?我背脊发凉,好狠辣的心。 “你杀了那些宫人?”我握住赤金扁钗的手向她靠近几分,她的脸抽搐了一下。 “是又怎么样?”她没好气地反问我,看我的眼神颇为不耐。 我冷哼道:“既然你是太后的人,那你为何还频繁出入留香苑?你别告诉我,你是为我才出现在留香苑的。你这样的说辞,鬼都不会信你。” 闻言,青姬的脸色恢复到云淡风轻,她伸出手,只那么轻轻地朝我的金钗一弹,金钗便落地了。 我呆了呆,垂下了手。 “我可以是太后的人,也可以是帮马凌风的人。”青姬略侧过来脸,看着我淡淡道:“我只有先接近了太后,得到太后的信任,我才有机会帮助马凌风。” 青姬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丝毫的破绽,我不得不服她。 我冷哼了一声,侧身过去逼视她的妖眸道:“你明明脚踏两船,说什么帮助马凌风的鬼话?如果你真想帮他,凭你的那些妖术妖言,夺十次皇位都不在话下。你说,我有说错吗?” 她不由抿了嘴,浅笑盈盈道:“我只帮我该帮的事情,还有,一些特别的事,他唯有找你去做,而你许诺去做,才能显示你们情深似海啊。” 往日素雅静谧的温泉宫此时已被西下的斜阳笼罩着,那一抹绯红使得温泉宫素净不再。而这样的绯红带着血的色泽呈现在我的眼里,我感受到的便是一种难言的压抑。 青姬并不看我,只是伸手将我推往一边,便欲离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冷冷道:“林仙儿,到底是不是你的徒弟?” 青姬停步,却没有回头。她沉吟一下,道:“是。” “你和马凌风是......” “旧识。” 青姬头也不回离去,我看着她那匆匆而去的背影,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马凌风和青姬,原来早就认识,我早该猜到的。青姬在太后和马凌风这两条船上踏着,她到底想干什么? 第103章 较量 经过一段时间的诊治和膳食调养,皇上的病情日渐好转。他身上溃烂的地方已经开时结痂,肺痨所致的咳嗽也不再频繁侵袭他。皇上开始隔三差五地临朝听政,也开始在宫人的搀扶下在宫里四处走走。 宫中开始在私下里议论纷纷,除了赞叹我艺术了得之外,更多的是对皇上康复后如何安置各地藩王的猜测。 是啊,皇上病重,各地藩王将帅都陆续回朝。如今皇上似有康复的迹象,而这些藩王和朝臣是不是该返回自己所管辖的地方呢? 再有怡心园的秀女们,本是想在储君即位的同时,册封一位皇后的。如今,这些秀女该何去何从? 打发回家还是收到后宫?这让秀女们惶惶不安。也让心有谋算的李宏臬和刘彦韬极不甘心又无可奈何,要知道,他们的女儿是最有资格也最有希望逐鹿后位的。 于是,皇帝下了一道旨意,择日从秀女中为储君选出两位王妃。这无疑,又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只要做了储君的王妃,便离后位又近了一步。 怡心园的秀女们,在玉姑姑紧锣密鼓的教导下学习各种礼仪和歌舞,也包括琴棋书画。她们所希冀的便是,在众秀女中,能让储君一眼看上自己。朝着这个目标,秀女们会使出浑身解数去为自己争夺这一次机会。 昨夜落了一场细雨,我推开窗子,外面是清露盈盈的葱郁树木。芳草带着湿润的气息涌进鼻翼,那清新的味儿让我微微地眯上了双眼。 我惬意不已,今天,我可以好好歇息一天。因为皇上的龙体好转不少,如此,我与太医院的谢太医便可以轮流去给皇上号脉。 正当我沉醉在这静谧而又清新的清晨时,香锦急急地推门进来。 “姑娘,皇上派人来传话,宣姑娘早膳后前去怡心园。” 我诧异道:“今天是选储君妃子的吉日,皇上为什么宣我前去?” “听传话的公公说,皇上龙体毕竟还有微恙,希望姑娘能够随侍在侧。” 我“哦”了一声,基本明白了皇上的用意。其实,是皇上多虑了,有太医院的谢太医在旁就足够了。不过,既然是皇上的圣旨,我即使再不愿意去也不行。 见我不情愿的表情,香锦开始紧张起来。我看着香锦有点紧张的神情,不禁有些好笑。 “香锦姐姐,你紧张什么?”我低声问她。 “奴婢担心姑娘不肯去而惹怒皇上。”香锦眉目间闪过一丝诧异和不安,忽问:“姑娘称奴婢为姐姐,奴婢怎么敢当?” “你我之间,好似姐妹,有什么不敢当的?”我低笑,香锦沉静稳重,却也有失措的时候。 香锦脸微红,笑笑道:“这个......唉,姑娘还是赶紧梳洗更衣吧。皇上有旨,姑娘还是别怠慢了圣意。” 香锦再不等我回答,便一把拉了我去梳洗。 我与香锦并肩走在去往怡心园的小路上,我沉醉于身边的清新景色。香锦却一边不时地为我扶正发髻边的珠钗,接着又要理理我的裙裾。 无疑香锦的这些举动让我既纳闷又无奈,我停下了步伐,忍不住对香锦道:“你这是怎么了?我今天虽不用穿女官服,但也只是以太医的身份前去伴驾。选妃的是秀女,不是我,你紧张成这样,人家看到了要笑死我们的。” 香锦想了又想,正色道:“姑娘说这话就错了,今天选妃这么隆重的日子,即使是以太医的身份前往,姑娘也不能太随意。” 说到这里,她又看我一眼道:“武安王在那里,姑娘更不能输给别人的。” 我“哧”一声笑出声来,心里还真似乎明白了几分。我低声笑道:“我的好姐姐,难不成你希望皇上撇下那些秀女而选中我做武安王的妃子?” “这有什么不可以?”香锦嗔怪地瞪我一眼,脸上微微起了红晕。 我暗暗叹息了一声,或许与我相处久了,香锦竟是不舍得以后再去侍候别人。她对马凌云有情,又怎么能知道将来若是别人做了马凌云的妃子能容得下她? 好痴心的丫头,我轻轻摇头,苦笑。 这般想时,我们便来到了怡心园。怡心园花木扶疏,曲径通幽,亭台翘角,水榭相连。好一派风光旖旎的景象,竟似世外桃源般令人沉醉。 想要入选储君的妃子,首先必须通过一次又一次的考试。考试的内容繁多,为的就是选到真正才貌两全的女子。 今日比的却是诗书和歌舞,能通过的,便可以进入下一一次的比试。 供秀女比试的荷花台就搭在水中,莲花台的四周有高达数丈的粗壮柱子作为支撑撑起一方琉璃瓦以蔽晴阳。四面用粉蓝色的纱幔作为装饰,清风过处,粉蓝色的纱幔便随风轻柔地浮动着。而正中却以荷花的样子砌成一方高出丈许的台面,荷花台下,淼淼清波。 水面还盛开着朵朵碗口大的睡莲,莲花与莲花之间还浮着一层青萍,我隐隐约约地,还能闻到空气中的香味。 皇上和太后早已端坐在河面的亭中,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望着台上那些花枝招展的秀女笑而不语。 武安王马凌云下首而坐,身后却是王赟佩剑而立。太医院总共来了三人,其中包括我和谢太医在内。 我进得亭来时,便拉了香锦朝皇上跪下行礼。皇上和太后命我在一边侍候,不得随意离开。 马凌云已挂着笑容的脸因我的一个低头而僵在了脸上,不过须臾,他便恢复了正常。他朝我看来,眼底眉梢重新晕开一抹笑意。 “相思,你过这边来坐吧。” 过这边来坐?马凌云啊马凌云,你当这是在云翔殿么?今日是你的选妃之日,有太后和皇上在此,我能淡然坐到你身边去么? 果然,太后投来的颜色有些不悦。皇上,听了马凌云的话,脸上亦是一凝。 我清脆之声响起,不卑不亢:“见过武安王。” 说完,我既不接受,也不拒绝地拉着香锦静静走到谢太医身边坐下。与太医院的人坐一起,这总不会错了吧。 再看马凌云时,他的神色黯了一黯。难道,今日为他选妃,他竟不开心么? 马凌云身后的王赟虽是常服打扮,依旧不减其伟岸风姿。在握眼光不由自主望向他时,他的目光亦由马凌云的身后驻留在我的脸上。 我冷下了脸,不愿见他灼热的目光。我的心底,因他的存在涌起阵阵酸楚。想起那件事,我终究是意难平。 在宫人的宣布声中,秀女们的琴棋书画开始比试起来。这次被选上的秀女本就不多,通共也就十来个,两辆对弈中,便有一半人落选。 待歌舞一关时,台上只剩下六名秀女。两两对决,一抚琴一起舞,谁更胜一筹便留下。 刘蔷薇与李灵灵对决,两人无论从家世、学识、才艺来讲,都难分伯仲。这样的比试,恐怕到最后依旧是平分秋色。 可宫里的选妃规矩不会因为这个儿改变,该遵守的,必须遵守。 台上,刘蔷薇着一袭玫红纱裙。配上精致的妆容和飞仙髻,越发显得端庄秀婉,品行柔和。 李灵灵则是一袭粉色长裙,高耸的发髻上饰以珍珠数颗,明眸皓齿,顾盼神飞。她们二人,果真是倾城人物。 我以为刘蔷薇必是抚琴,李灵灵起舞。可当她们上得荷花台各就各位的时候,我却大吃一惊。 以抚琴擅长的刘蔷薇居然是伴舞,而以舞姿闻名的李灵灵却要抚琴。这、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她们竟不知道在今日该表现出自己最出色的一面么? 最要命的是,她们还是对手。一个抚琴配舞,一个以舞配琴,接下来,会是什么样的场景我实在不敢想象。 “皇上,今日刘家千金所要舞的是狐旋舞,而李灵灵所要配这狐旋舞的曲名叫‘琴心’。”太后见刘蔷薇与李灵灵上了荷花台,脸上笑容渐渐多了起来。看得出,太后对二人极为喜爱。 皇上马凌泛侧首向太后笑道:“皇儿奇怪的是,她二人所要表演的竟是对方的所擅长的强项?” 此时,台上的李灵灵早已坐到了琴边,而刘蔷薇则站在了荷花台的正中央。她玫红的水袖垂着,迎着风,袅袅地摇曳。 马凌云也是诧异不已,便看着太后恭谨道:“母后,这是怎么回事?” 太后笑着摇摇手,徐徐道:“她们二人若是拿自己的绝活来比,恐怕是平分秋色。所以,哀家才想出这个办法,二人互换。怎么样,母后这个办法不错吧?” 好一个狡猾的太后,连这想得出来。看来,刘蔷薇和李灵灵有得一拼了。 我偷瞥了一眼马凌云,只见他脸上落寞,似乎对今日选妃之事并不上心。 皇上笑吟吟地看着马凌云,话里透着无限喜爱:“云儿,这是为你选妃,你自己可要看仔细了。” 马凌云低头应“是”,再没有更多的言语。 第104章 俱伤 皇上也不在意,倒好似无意地看我一眼,嘴角勾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而这样的笑意落在我的心里,我竟是如此不安。我怕这善恶不明的笑,伴随着的是一场杀身之祸。 然而到底如何会有这样的感觉,我也说不清楚。其实帝王之心,谁又敢妄自揣测? 坐在琴畔的李灵灵妩媚一笑,纤手一抬,琴音便从指下逸出。所弹的正是刘蔷薇平日最爱的曲子《琴心》,而此刻,却由她的对手弹奏。 我曾好几次听过刘蔷薇抚这首曲子,而这首曲子所要表达的是缠绵哀婉的情愫,琴音需要柔婉而绵长。最难做到的是,在表达款款柔情之时,还需要有高洁的情操。失去这一点,便会变成庸俗的求爱之曲。 想起李灵灵平日的为人,我不禁冷笑,凭她,做得到么? 风凉,水柔,人美。 李灵灵略低螓首,纤指柔和按、压、挑、拨,琴声如清澈溪水,缓缓流过众人心头。 她戴着义甲,可以在抚琴的时候不被琴弦所伤。她指下所逸出的琴音优美流畅,转音和振音竟没有分毫的差错。 在琴音响起的那刻,刘蔷薇早已玉臂轻抬,水袖甩出,脚下一挪一移间,杨柳细腰已旋转起来。 甩出的水袖因舞步而幻似彩虹,裙裾因腰身的旋转而散开如花,她轻盈柔美的步子踩着琴音的节点配合得天衣无缝。 琴应手,曲上心。步随音,舞如狐。一次次的旋转竟不知疲累,好似这舞,原本就是为她而编。 这样柔婉的琴音和旖旎的舞蹈,一时间夺人心魄,几乎所有的人的心思都放在了这场比试上。我亦被她二人吸引得转不开目光,脑袋里不能思想。 然而,随着一个诡异音符的转换,琴音陡然提高了几个音调。 李灵灵竟硬生生将本是柔婉的曲调演奏成凄厉激昂的调子,一时间,仿佛风云变色,花木凋零。 而此时的刘蔷薇不可能不知道琴音的改变,她的舞步,必须合着琴音而动。狐旋舞是李灵灵自创,单脚尖踮地旋转的圈数就有数十圈。若琴音柔婉,旋转出的舞姿自是曼妙无比,好似灵狐在月色下徘徊寻觅。 可此时的琴音忽变,那凄厉激昂的音调令刘蔷薇心里一紧。自古音韵可裂金石,而此时李灵灵竟完全不考虑舞者的感受,竟兀自把音调提高几个调。 不仅如此,李灵灵竟重复一次弹奏狐旋舞该旋转的部分,而刘蔷薇因着琴音便再也停不下来。 李灵灵若是想借助音韵忽变来打败刘蔷薇,那她也太天真和无知了。她抚琴虽然有天赋,但她不知道,琴通心性。 李灵灵在害了刘蔷薇的同时,也势必害了自己。 这样愚蠢的错误使得我怀疑是李灵灵故意的刁难,她到底想让刘蔷薇转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 荷花台上的刘蔷薇在无休止的旋转中已力不从心,舞步开始凌乱,脸上亦露出难受之色。 台下的众人还未察觉到,都一个劲的望着旋转成一团玫红烟影的刘蔷薇而出神。 我自小随冷寒霜练琴,精通音律。何况这曲《琴心》我早听刘蔷薇弹过,在李灵灵突然改变音调时,我便察觉到了。 可我不知道如何开口阻止,若与皇上和太后解释音韵可裂金石,很可能会被指责,甚至治罪。因为今日是选妃吉日,怎么能由我随意破坏? 亭内,龙体未完全痊愈的皇上已经被这样凄厉的琴音刺痛心扉,他的额角沁出一层汗珠。而太后也面色渐变,却不知自己为何不适。 唯有马凌云察觉出异样,他手执紫玉箫,正欲以箫声掩去琴音时,琴音戛然而止。 琴弦断裂,李灵灵面色惨白,随之吐出一口鲜血后便扑倒在琴身上。身体不支的刘蔷薇也趔趄着朝荷花台旁摔去,荷花台因无栏杆,而导致刘蔷薇最终坠落。 下面,正是浩淼清波。 所有人都反映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刘蔷薇坠落河中。 “快救人!”马凌云率先离座,带着几个侍卫离开凉亭,朝河岸而去。 见有人落水,早有识水性的侍卫跳入河中前去营救。皇上和太后早被眼前状况吓得一时慌了神,两人呆坐席位,目瞪口呆。 谢太医吩咐另一名太医留下照看皇上和太后,自己便急匆匆随马凌云而去。我见荷花台上剩下的秀女早已逃散,而李灵灵依旧扑在琴身上没有动静不禁感到事情不妙。我便奔向荷花台,想要查看李灵灵伤得如何。 荷花台上,李灵灵吐出的一口鲜血斑斑点点地凝在地上好似残红萎地。尚书千金,竟被所有人忽视,这是不是她平日骄傲跋扈的报应? 我来到她身边,一把将她上半身从琴台上扶起,急问:“你怎么样了?” “不要你管!”李灵灵并未昏迷,神智清楚,但脸色惨白。 “值得么?我问你这样做值得么?”我抓起她的双臂,厉声问她:“这样做你又能得到什么?” “走开!我讨厌你。”李灵灵看我的神情满是厌恶,在她的心里,我与刘蔷薇就是一伙的。她看到我就如看到刘蔷薇,不甚至恨我比恨刘蔷薇更多。 “你受伤了,别再乱动。”我警醒她,希望她因此而冷静,不要再因疯狂而气血逆流。 谁知李灵灵发狠地将我一推,我站立不稳“扑通”一声倒在荷花台边上。而我的手,在慌乱中竟抓住了李灵灵腰间的绫带。我在倒地时,扯动绫带,她本就站不稳的身子便被带动。 她发出“啊”的一声惊叫,身影便朝荷花台下栽去。下面,流水茫茫。 我仓皇间本能的伸手朝荷花台下抓去,被我抓住的,竟是一只皓腕。我惊得已是冷汗淋淋,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倒霉二字不足以形容今天的运势,这几乎是把人往奔溃的边缘整。 我趴在荷花台边,一手攥紧了李灵灵的皓腕,紧紧地,不敢有丝毫的放松。我只怕这一放松,她便会落水而亡。 耳边传来河中几个侍卫嘈杂的叫喊声,刘蔷薇落水是否被救,我此时已经分不出心力去观望。 我所能做到的,就是死死攥紧李灵灵的手腕,直到有人来帮我一把。 李灵灵惨白着脸,身子悬在半空中好似一枚秋叶。她的目光由开始的阴毒慢慢转为惊惧,接着,便是难以辨明的复杂神色。 是不是此刻,她也是怕的? “你可以放手,我不会求你!”李灵灵紧盯着,仰起脸凝视着我。 我不语,但微微摇头。 “我知道你讨厌我,只要你放手,你便可以不再看到我。”李灵灵眼里闪过一丝心灰,她是不是怕我真的放手? 骄傲如她,若真求我救她,想必她死也不肯。可面对险境,她也同样有着惧怕的心理。她这一生,或许从未遇尝过眼前这样的难熬。 其实,我心里转过千次的念头,我还记得她狂妄地掴我耳光,还记得她每次看我时狠毒的目光。我记得我曾发誓,她所对我做的一切,我要双倍奉还。眼前机会来了,我只要松手,她便会坠落河水,即使不死,可喝下几口河水也够她受的。是的,我曾想过放手,因为我觉得,对于李灵灵这样骄横跋扈的人就该以牙还牙。 可我在低眸时看着她惨白的脸,嘴角还未来得及擦拭的血迹,我始终狠不下心。我的手,依旧攥紧了她的手,不曾有半分的松脱。 “你救了我,你会后悔的。”李灵灵朝我冷笑,她,这个蠢货,为什么不收敛一点自己骄横?难道,非要这么激我放手吗? 这一刻,我并不回避她冷漠疏离的眸子。我的眉心蹙着,我不敢回话。因为我已经感觉自己的手臂似乎要脱臼,而我,是否能坚持到其他人发现我们这边的险境还未可知。 我得留着说话的力气,多坚持一瞬。或许那一瞬,便是李灵灵赖以脱离危险的最后时间。 我的沉默让她开始迷惑,她静静地凝视着我的眸子,不再说话。这样的眼神,落在我的眼里,我发现有一瞬的软弱。 原来,她也怕死! 在我渐渐不支时,终于有侍卫朝荷花台奔来。他们一把将悬在半空的李灵灵拉起,当李灵灵着地的那刻,哼也没哼便晕了过去。 我被赶来的香锦搀扶着,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折腾了大半天,众人都疲累不已。刘蔷薇和李灵灵分别被送回自己的住所,并有太医跟着。 天色将晚时,暑气稍稍退却。凉风似水,层层漫上衣衫,让人感觉清凉如许。想起今日怡心园的河面有朵朵碗莲盛开,忽然想起云翔殿外面也有个水池,那里面的碗莲应该也开了罢? 唤上香锦,迎着丝丝凉风来到殿外的水池边,果真见碗莲如云霞朵朵,静静于平静无波的池面盛开着。灯火闪烁间,散发着淡淡清香,静静看着,便也觉格外清丽可人。 一时痴然,香锦忽提起白天的事情来。她轻声道:“听太后那边的人说,太后很少后悔,不该让刘蔷薇和李灵灵互相调换才艺比试。想不到她们学艺不精,差点害了自己的小命。” 第105章 交锋 我看着池中碗莲,淡淡道:“这话你也相信?学艺不精是太后说给他人听的,李灵灵为入选妃子,不惜来个两败俱伤,这样的丑闻太后想尽办法也要遮掩。” “奴婢明白,只是奴婢觉得李小姐也太有心机了。”香锦提起李灵灵便有不悦,她一向不喜欢李灵灵的骄横跋扈。 我揉了揉眉心,隐隐感觉头有些痛。此时听香锦这样说,便道:“这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即便让刘蔷薇落败,她自己也没有取胜,何苦呢?” 香锦笑着看我,轻声道:“还有个人也是冥顽不灵,面对自己的敌人,还那么好心。倘若今天姑娘你不幸被李灵灵拽着一起落水了,是不是也能得点教训?” 我知香锦有些怨我今天在荷花台不该出手救李灵灵,应该让她也尝尝被水淹的滋味。只是,一个人的性命又怎么可以当做教训来尝试?何况,我狠不下心。 “恶人自有恶人磨,香锦,宽恕是美德。得饶人处且饶人,保持一份善心,日后自然会得善报。”我回眸看着香锦,语气凝重。 宁可世人负我,我也绝不负世人。这样的想法,将来会不会死得很惨? 选妃的比试在刘蔷薇和李灵灵的双双落水中暂时告一段落,这事闹得宫里人尽皆知。众人在明理虽不敢议论,但是暗地里却是将各种可能猜了个遍。 朝中便传来李宏臬和刘彦韬不和的传言,为此,二人每次在边疆战事上,也会带着个人情绪极力唱反调。 碍着两人在朝中的地位,各自麾下的人除了附和帮衬自己人之外,其他人一律噤声。这样的龙虎之斗,不相干的人自然不会去管。 没奈何皇上只得下了朝之后,将二人召到御书房苦口婆心地劝导一番。对他们二位千金落水一事,也是极力安抚。这事,甚至让太后也感到很到很是歉疚,便郑重许诺,绝不会亏待了两家的千金。 当我被传召到御书房时,正巧遇上李红臬和刘彦韬二人离开御书房。沉沉长廊上,与他们不期而遇。 二人神色依旧不好,各自板着一张脸孔。看来,皇上的用心良苦并没有起多大的作用。我紧了紧心神,微垂着头与他们迎面而去。我希望他们眼睛长得高些,那样便看不到本就渺小的我,我便可以安然走过他们的身边。 这样想着,事情还挺顺利,还差半步,我便安然过了危险线。可,当我另半步即将着地时,只听得被人猛然呵斥住。 “常相思!”一个凛冽的声音吼出我的名字。 我吓了一跳,猛然停住了脚步。我和刘彦韬曾经有过对话,识得他的声音。而眼下吼我名字的人,却是另一个人,李宏臬。我缓缓转身,凝目朝吼我之人望去。 “李尚书,刘长直都指挥使,下官有礼。”我微微欠身,朝他们施礼。 作为武将的刘彦韬倒是不拘小节,朝我大手一挥,道:“常大人不要客气。” 而作为尚书和天策府十八学士之首的李宏臬却不一样,他生得一副温文俊雅的样子,虽已年过四十,却依旧神采熠熠。 只是不知道这一声颇为粗鲁又凛冽的吼声,如何会出自这白面书生的口。这样疑惑着的时候,我的眸眼也颇为无辜地瞪向了李宏臬,似乎希望他忽然良心发现我本无辜得很后对我说话的声音能变得稍稍柔和点。 可是我那不切实际的希望最终还是成了奢望,这玉面郎君一样的李宏臬偏是如煞神一样和我狠上了。 他两眼如钉子,直直将我钉在了原地。一开口便是寒得让人发颤的声音:“你不过是个太医院的小小太医而已,见了本官不避不让不见礼,你当本官是空气么?” 李宏臬的一番话不但将刘彦韬呛出声,更将我呛出了烟。好个李宏臬,前面私吞了赈灾的银两不说,还教养出像李灵灵这样骄横跋扈的女儿来祸害他人。而此刻,却又无缘无故来训斥我。我还真想问问他到底安的什么心,打的什么主意。 我直起腰身,低沉而又缓慢地道:“下官见李尚书为国事忧心不已,怕繁琐的礼节打乱了李大人的思路,所以才想要无声无息地从李尚书身边走开。” “常相思,本官以为你长了三头六臂,今日瞧你也不过凡人一个。既然是凡人,你老在这宫里搞什么鬼计?”李宏臬紧盯着我,嘴里没有丝毫的留情。其实李宏臬文采了得,诗情出众,我早已晓得。只是传闻中他那三寸不烂的毒舌,我今天倒是第一次领教。 他说得虽然晦涩,但我却心知肚明。他不过就是恨我和他的宝贝女儿有了些摩擦,还有就是,同马凌云一起出宫察视疫情时发现了他私吞款项的事情。 想想,来而不往非礼也。于是垂下头,想要真心来一次认错。我带着十二分的歉意开始向他低声道:“下官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能力,从来就不敢去做三头六臂才能做出的事情。虽然令千金和下官之间不巧发生了点小小的摩擦,但是下官并没往心里去。当然下官也很感念令千金,到如今并未为过去的事情难为我,只是命她的丫头曾经掴了下官一个耳光而已。”说道这,我便挤出一副十分感激加钦佩的表情看着李宏臬继续娓娓道来:“对了,日前,令千金还为刘小姐抚琴,并将刘小姐曲中不足之处逐一纠正,这样的胸怀真真叫人佩服。下官认为能教出这样好一个女儿来最该感谢的人就是李尚书你,下官当把李尚书引为榜样啊。” 这样一番发自肺腑的话娓娓道来,李宏臬果然大为动容,他的脸色便抹上了一层青绿。一边袖手而立的刘彦韬此时干咳了两声,嘴角似有笑意溢出,当李宏臬瞪向他时,刘彦韬正好适时地偏过了头。 “你!哼......”李宏臬恼怒地瞪着我,一甩他那绣有紫色葡萄的袖笼。 我再一欠身,微笑道:“下官其实很想聆听李尚书教诲,只是皇上传我去伴驾,我看我舍不得也得舍,只能先行一步去见皇上了。” 语毕,我也不等他答话,便抽身离去。至于留下李宏臬和刘彦韬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我自是无法顾及了。 御书房的青铜香鼎里燃着白檀香,那轻薄透明的白色烟雾袅袅地盘旋在上空,久久不能散去。 皇上就坐在书案边,就这么淡淡地看着刚推门进去的我。我本想做出一副极其自然的神情来面对皇上,但无奈他身为一国之君的身份实在太耀眼了,我心里始终还是存了一份芥蒂。 更何况,那淡淡的目光比起他之前的凌厉,愈加让人难以揣测。自然心底的不安,也就更浓。 我连裙摆都未及提一提,便双膝落地跪下:“民女参见皇上。” “罢,你对从三品医官有什么看法?”皇上依旧不敢坐姿,连语气都懒得变换一下,声音依旧淡淡。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便垂低了头道:“皇上,臣惶恐。” 忽然耳边传来东西落地声音,我一惊,便抬眸朝皇上那边看去,原来是一本书掉落于地。皇上终于弯腰将书捡起来搁在了桌上,接着便起身缓步朝我走来。待走得近些,我便能看见他脚下那双绣有飞龙的明黄鞋履。 鞋履的主人说话了,他低沉的嗓音平板地开了口:“爱卿惶恐,其实朕比你更惶恐。” 我愕然无语,这话从何说起?若你身为帝王还惶恐,那我作为一个小小的臣子,岂不是无法活了? 心里这样想,嘴里毕竟不敢这样说出。于是只好像个闷葫芦一样,等着皇上叫我起来。 “想必爱卿刚在来的路上也碰到了李尚书吧?”皇上并不开口叫我平身,而是又缓缓地走回了书案。 我低声答道:“不错,臣是与李尚书碰面了。” “那爱卿可否与李尚书交锋过呀?”皇帝的话里带着明显的探究,难道说,他连李宏臬在路上训斥我的事情都能这么快知道? 想想,不可能嘛。 嘴角扯起一丝勉强的笑,恭敬地回复皇上:“臣与李尚书友好交谈,并没有刀光剑影。” “你平身吧。”皇帝终于发话命我起来,不过,他那声音果真是保持得好,依旧淡淡无波。“爱卿你过朕身边来。” “是。”我低声答应着朝皇上身边而去。 此时皇上端起桌上的香茶,不急不徐地抿了一口,方道:“爱卿何必为李尚书隐瞒,李尚书弹劾你可不止一回了。” “啊?”我又惊又惧,若弹劾我只是为了与李灵灵的私人恩怨,这也太小题大作了吧?我定定神道:“臣自问没有做错什么,不知道李尚书为何要如此做?” 皇上放下茶杯,微微抬眼道:“若在你身上用‘红颜祸水’的字眼,爱卿你说,朕该怎么处置你?” 第106章 立场 强扯起来的笑意便这样从我的脸上逝去,接着脸上的神色已是能滚出一个冰坨子来。 我低头向皇上道:“若将‘红颜祸水’的字眼用在臣的身上,臣觉得失实了。至于为何会用‘红颜祸水’的字眼在我身上,那是他人的有心。而决不决定要将这样的字眼用在臣身上,那得看皇上你是否英明。臣不多言,但凭皇上定夺。” 皇帝伸出手指在白玉茶盏上轻轻抚弄,他依旧淡淡看我,从容问我道:“爱卿觉得朕会如何定夺?” 我想每个皇帝其实都不喜欢臣子妄自揣测自己的心思,即便是知道皇帝的心思,做臣子的也要装作不知才好。如若笨得像头猪一样地把皇上的心思揣摩了个透彻之后,再将其心思光明正大地说出来,恐怕这做臣子的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我自是不敢去揣测的,即便忍不住揣测了一下,也绝不会傻到这个地步和皇上说出来。 但我的心里还是忍不住咯噔了一下,只有再次跪在皇上面前,低声道:“臣不敢妄自揣测圣意,但臣相信,皇上会有自己分辨和定夺。” “哈哈哈......”皇帝爽朗地笑出声来,他让我起来。他犹自颇有涵养地朝我递来一个笑容,嘴角微微上翘。“常爱卿,你很有意思。” 这话,颇让我有点微微寒意的一颤。似乎,他又心有所想了。 果然,皇上说他龙体渐渐有了起色,打算常去临朝。临朝之后,还决定在这个御书房里来坐一坐。既然要在御书房坐一坐,恐怕一时半会是离不开的。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便准许我每天前来御书房伴驾。 这样的决定,是不是能说明皇上对我多了信任少了猜疑?我想想,心底有了一丝丝明朗。在我离开御书房时,脸上便浮起一抹笑意。 绵绵小雨飘洒在我的发丝之上,微湿的脸颊有沁凉之意传到心底。我在走到云翔殿后那老花匠的花圃那刻,一股幽香朝我隐隐袭来。 我知道,那是三生花的香气。我寻香而望,那花圃中已经有好十数株三生花迎风而曳,沐雨而生。老花匠看到我来,只是恭敬地朝我欠身施礼。 我有些愕然地望着他:“现在培植此花,竟不是用盆了么?” “回姑娘,不用了。老奴发现,这里土壤潮湿,其实很适合此花的生长。若用盆培植,三生花的根须反而得不到伸展,很难培植好。”老花匠低声回复着,看来,他对这花已经有了一些了解了。 我让他退下,老花匠便去忙着其他的事情了。 无声无息中,萤儿来到了身后。而不远处,另一个人的身影正直立在那。是不是,对于我和萤儿的见面,他真是那么的不放心? 我愠怒地对上他那双含有复杂情愫的眸子,低声朝萤儿道:“怎么,他还是要这样监视你吗?” “嗯,所以,我能来见姑娘真的是很不容易。换了平时,他是不可能让我进云翔殿的。”萤儿声音不大,也并不敢朝后望,只是微微抬眸看着我。 我低声道:“你可以在我去给皇上诊脉路上与我相见。” 萤儿听了,旋即摇头道:“不行,太惹眼。宫里人来人往,口舌众多,万一让太后知道我频频找你,武平王又有麻烦了。” “你这次来是什么事情?”我依旧笑望不远处的王赟,声音压得更低。 萤儿靠近我一步,道:“武平王他担心皇上的身体,让奴婢来问问姑娘,下一步会怎么治疗?” 我手一抖,马凌风他真的忍不住了么?难道他看见皇上的身体日渐好转,他心里真的如此急不可耐地想要有所行动? 我侧首看着萤儿,警示她:“叫他不要轻举妄动。” “可武平王担心姑娘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该做什么!”萤儿着急的接下我的话,目光担忧不已。 我冷笑一声,轻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萤儿猛然握紧我的手,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始终没再吐一个字。最后,萤儿匆匆离去,留下王赟仍站在原地,目光复杂。 “怎么,王赟将军你这是想做什么?难道,你还不打算离开么?”我理了理袖笼,含了一抹讥讽走向王赟的跟前:“莫非,将军真想一直坐我的私人保镖?” “做你的私人保镖也未尝不好啊?”王赟一笑,眉目灿然,眉梢微挑,看着我竟不觉丝毫的生气。 他不气,可我生气,他这样监视马凌风等人和我的接近让我很不悦。我冷冷道:“你想得美,人言好男儿志在四方,你却要以监视一个女人为乐趣,你好意思吗?” 王赟发出一声细微的叹息,似乎有些失望:“其实我是不是要监视你,你不都已经和武平王的人见面了么?这样的监视,对于我来说很失败。” “呵呵,你既然知道,那么何必要做这些无用的事情?”我冷哼,凝向他的眸子似晨间露水,透着丝丝凉意。“我还要告诉将军你,不管你怎么做,该发生的始终要发生。将军若真心想天下少流血,就不是来监视相思,而是去想想如何阻止即将到来的杀戮。” “杀戮?”王赟脸色一变,盯着我半晌说不出话来。 “其实你我心知肚明,夺位之争,少不了血流成河。我虽然厌恶将军,但将军却始终不失为一个有骨气的人和心怀仁善的人。将军又何不在武安王这想想办法呢?”我平静地凝视着他,这话,我说得淡然。 王赟听后脸色深沉,一时辨不明他心里到底想些什么。只是,感觉他的眸光有些冷。 “你要我劝武安王放弃皇位?” “武安王的心根本不在皇位上,你跟随他多年,你难道会不知道?” “他若放弃皇位,太后怎么会甘心?” “他若不放弃,便是杀身之祸!” “......” 沉默,无声的沉默,这一刻,竟是如此煎熬难耐。两个对立的人,讲出内心的真实想法是多么不易。两人所为的是什么,无非是少流一点血,多一日平安罢了。可在思想上,却依然达不到共识。 或许,这就是立场不同吧。其实我不能怨王赟的,他的立场,不容许他的想法和我一致。因为他是武安王的将军,忠心,是他这一辈子的职责。 “不可能,我不可能这么做。”王赟打破这难熬的沉默,冷冷地开了口。 我一笑,笑得艰涩。低声道:“我知道将军不会这么做,既然这样,那我们只有拭目以待了。” “可是,我不想你被卷进去。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受到伤害。”他忽然朝我伸手,想要握住我有些微颤的手。 我一惊,猛然转身躲开。我无法接受他这一份关心,也无法面对。如果我和他之间,不曾因色花酒的事情发生那点什么事,我们或许可以做很好的朋友。可是,就因为我们之间有了那一次,致使我们之间的关系再无转圜的余地。 我与他之间,注定了永成陌路。对于过往,只能选择忘却、忘却、再忘却。我不愿想起,因为我不想痛苦。 他有掩不住的失望,可面对我的冷漠,他只能黯然地收回自己的手。 他的声音沉重而伤感,和着缕缕凉风,萦绕于我耳边:“不管什么时候,我都等你和我一起离开,去没有战争的地方。” 可你不会等到这个机会的,永远不会。我在心底呐喊,是的,永远不会。不是我太冷酷,也不是他太痴心妄想,一切,只能说,是我不爱。 这便是我拒绝他唯一的理由,尽管很伤人,可我必须如此。 霏霏细雨飘于我的脸上,我感觉到丝丝沁凉之意。王赟高大的身影便也随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消失于眼帘,他,走得如此落寞。 慢慢地,我开始觉得宫里的日子沉重而难熬。虽然并没有多少事情让我去做,可伴君如伴虎的话却很好的诠释了这一点。很多时候,我不知道哪一天我会触动宫里最不能触动的东西,到最后因此得接受最森严的惩罚。 我的心事忐忑的不安的,因为我进宫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单纯。我既身负大仇,又肩负马凌风的大计,如今的我感觉越来越不安。 无事时,云翔殿自然有万卷书籍供我闲时翻阅。宫里大多嫔妃,看的无非是《女诫》之类的教导女子懿德的书。我对此类书没什么兴趣,于是,跑去花圃摆弄花草或是在窗前写几个字便成了我最怡然的事情。 天早已收住了连绵细雨,眼前这两日,太阳竟火辣辣地高挂在天上。我每每走一小段路,便会全身冒汗。这样的天气,给我的感觉是闷热的。 当我想起昨晚马凌云来找我时,曾记得他拉着我的手,用他的指头在我的手心写下几行字:“欲借他生缘一点,莫教今世转阑珊。寄卿不寄伤心语,为有伤心梦易残。”现在想来,仍然能感觉到马凌云心头那份深深地怅然和无奈。 第107章 复发 是无缘么,我想是的吧。他这样一笔一划在我的手心写完这些字,让我的心也跟着颤抖起来。我无法不感伤,可是感伤又能怎么样呢?他日,他若知道我对他所做的下的一切,只怕,连一丝丝好感也不会有的吧。 等他走后,我铺开纸,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他在我掌中所写的诗句。默然看了半晌,心中竟有丝丝缕缕的惆怅不肯散去。想来感情真是折磨人,它在折磨的同时,却又叫人甘之如饴。 拂袖间,却将桌上的一盏茶打翻,里面的茶水便洒向桌面。那张宣纸,便也被打湿。茶水将宣纸上的字一点一点浸透,墨迹再一丝一丝化开,像是女子因哭泣而凌乱了的眼妆。 再细看时,其它的自己都已经模糊不堪,再也辨不出原来是什么字。而留在字上还清晰可辨的却是六个字:缘阑珊,梦易残。 我将这六个字在心中念了数遍,一阵风从半开的窗外吹进来,将我从思绪飘渺间吹醒。接着我手中的纸飘飘荡荡地落向了地面,我没有去捡它。心中微微一酸,缓缓地走过去将窗户关好。 缘阑珊,梦易残。这应该就是我与马凌云之间最终的结局吧?而此时的窗外,竟然下起了霏霏细雨,我躺倒床上,心思沉重间又是无眠到天亮。 思绪飘渺间,香锦忽然匆匆来禀报:“皇上派人来传话,请姑娘立即去仁寿殿。” 急切的语气将我的心神拉回,我见香锦面色焦虑,吃惊道:“可知出了什么事情?” “来传话的人说是皇上病情忽然变重,至于情况怎么样,他们并没有详说。姑娘,你还是赶紧去吧。”香锦秀美微皱,想来前来传话的宫人必定也是行色匆匆,焦虑不已了。 我来不及换女官服,便匆匆朝仁寿殿而去。一路的霏霏细雨洒在身上,沁凉的感觉也没让人我觉得舒服。相反,我心里生出的是紧张。皇上的病情我和谢太医都很清楚,其实之前所做的一起治疗都是治标不治本,他想要痊愈,只怕是比登天还难。 风声掠过沿路的枫树,此时已是秋深,枫树叶子开始变红。若等到秋霜覆地的时候,只怕已经是火红一片了吧。 只是,皇上等得到么?我还能等得到深秋来拾一片艳若朝霞的枫叶,题一首深情款款的小诗么? 无语,没有人可以回答我。因为在这个宫里,我的生死全在皇上的一念之间。想到这,我的步伐愈发的快了,可也愈发的沉重。 好在云翔殿离仁寿殿的路程并不远,我没有耽误多久便已经来到了仁寿殿。 里面气氛凝重而又森严,透过殿内有些隐晦的光线,我从众人的脸上看到的多是焦虑和不安。 我缓缓走上前去,朝着躺在龙榻上的皇上跪下:“臣常相思参见皇上。”接着,我又朝眼睛正红的太后道:“臣参见太后。” 皇上摆摆手,接着一阵咳嗽,却说不出话来。 “不必多礼了,你先平身。”太后神色担忧地看着皇上,嘴里沉声说道。 我退于一边,谢太医等一干人早已侍候在侧。我靠近谢太医一点,扯了扯他的袖笼,谢太医便朝我看看。 “皇上从怡心园受惊后,便精神不振,这两天又下起了雨,估计是被邪风侵体了。”谢太医会意,便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 “这一咳嗽,只怕难得再好。”我无限担忧,感觉自己的生命仿佛也正从指缝间溜走。我的话,令谢太医脸上微微抽搐,我想此刻他所担忧的必定也是我所担忧的吧? 太后收了泪眼,转头看向我们一干人,沉声向我们发话:“皇上忽然病重,这病来势汹汹的,哀家想知道太医院会拿出什么好的办法来?” “回太后娘娘,臣等暂时还没有找到可以令皇上痊愈的药草。” “这么久了,你们都在做些什么?一群废物,哀家想要问问你们,养你们这些废物做什么用的?” 太医院的人也包括我高声说着:“臣惶恐,臣等尽心竭力。” 太后大怒,摔碎了身边的药盏,砸了旁边的香炉,此次的召见就在一场盛怒中结束。直到众人惶恐退下各自离去后,我的耳边还响着太后怒不可遏的吼声:“如果你们不能将皇上的病治好,哀家叫你们所有人陪葬!” 碧绿的河水潺潺流过,栏杆曲折迂回,一个身穿雪色长袍的男子负手而立,正失神地望着远方。 天上浮云涌动,似乎正酝酿着一场大雨。 我缓缓走近了,眼中有刻意的淡漠,和掩藏不住的感伤。 “武安王,你找我?”我于他的身后立住,低声朝他说。 他转身面对我,漆黑的瞳仁里,有着说不出的异彩。他指着云翔殿周围高大的阔叶树木和桥下的潺潺流水对我低声道:“相思你看,尽管这两天天气闷热得令人难受,可在这云翔殿,始终有凉凉的风和郁郁的树木形成的绿荫。” 夕阳晚照的余晖里,我扬唇一笑。我轻道:“世上的景致纵然有千般好,可是哪一处的景致又能敌得过瑟瑟秋风和皑皑白雪?景致再好,终究会因四季的替换而经历荣枯。武安王,你叫相思来,想说的是什么?” 马凌云凝眸,眼里是让人动容的心动。他看着我道:“太后担心皇兄的病情,盛怒之下说出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相思是不想放在心上,可是行么?你可知道,对于我们这些为人臣子的来讲,自家的生死只是在帝王的一念之间。这一念,可是丝毫不能偏差的。”我亦凝视着他,眸子里隐隐生出一丝雾气。 太医院上上下下一百来人,难道说,皇上不能痊愈的话,都去陪葬么?如果是这样,那么谁又能对太后说出的话不放在心上?生命是脆弱的,有的人的生命是因为病而早逝,有的人的生命是因为灾祸而消失。可有的人的命,却是在某个人的一念之中决定生死。太医院是属于后者,我们都是,我也是。 马凌云眼中有过一瞬间的歉疚、胆怯。到最后却是坚定无比地看着我,不容我怀疑地道:“我说过,只要我在,便不会允许任何一个人伤害你!你要信我。” 我很感动,可是我却说不出话来。我不知道该说他是无畏,还是伟大?不知道该说他是痴情还是善良,总之,我只能沉默着。 夕阳薄薄一层撒向我们的衣襟,带着秋天兼而有之的闷热和萧索。我们彼此静立在曲桥上对视着,恍若跌入一个遥远的梦境。 待我惊醒过来要转身离去前,我淡淡地对他道:“让王赟不要再监视我,好吗?” 他脸色一变,似在掩饰,又似在叹息:“没......有,我本意是想他留在云翔殿保护你。” 我微微一愣,随即转身离开。我看不到他的神情,却能感觉到他送我离去时那怅然无比的目光。 那一刻,我竟不知道,方才是不是我误会了他,我的话,是不是刺伤了他。 云翔殿外,再没有王赟的身影存在。他即使出现,也只是找马凌云谈他们的要事。我每天都要去太医院与那些太医研讨治疗皇上的药方,可是,每次都毫无结果。甚至,连缓解一下他病情的办法都没有找出。 皇上的病迅速恶化,整日的咳嗽填充在仁寿殿。咳得厉害时,痰中时常夹带着红红的血迹。他已经无法独自下床走动了,每天,都是躺在那龙榻上等待着最后的时限。 朝中再传消息,边防契丹蛮族横行日益变烈,自天策府副都指挥使丁思觐自掐于殿前后,朝中的武官一时间都不敢再进忠言。大家都深知皇上马凌泛的脾气,大凡是进忠言的人,几乎都难逃一死。 一时朝中无可用之人,连刘彦韬这样久经沙场,立下赫赫功勋的人都开始在徘徊和观望。这楚国,恐怕真的要乱了吧? 楚国的江山已经是风雨飘摇,而在这紧要时刻,皇上却忽然来了精神,他要趁着自己心里还清楚,做一件最最重要的事情。 当我和太医院的谢太医给皇上诊治完,抬步欲要离去时,便听得皇上对宫人道:“赶紧招拓跋恒去御书房,朕要见他。” 宫人为难道:“可是皇上您的龙体......” “你敢抗旨?”皇帝不悦,声音虽细微,却清晰地落入了我们的耳内。 “奴才不敢,奴才这就去宣旨。”宫人胆颤心惊,想不到自己一片好意竟被皇上认为抗旨。这个罪,他可担不起。 我和谢太医静立在树荫浓影下,此刻的天气阴沉沉的,看来,不久便会有一场大雨。我望着天际的云影无限忧郁,似乎感觉有某种危机在伺机待发。 “谢大人,你有没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低声问。 谢太医沉声道:“大夫只能医命,不能医命啊。” “可皇上他确实患的是病,若我们治不好,只怕......”我一想起太后最后说的话,心里就一阵颤抖。 第108章 毒计 “皇上患上这样的不治之症便是他的命,所以,老夫也无能为力了。”谢太医立在树荫下,眼中有莫名的悲戚。 在太医院一辈子,到最后,却要成为陪葬的牺牲品。难道说,这就是命? 未待我细想,谢太医忽然对我道:“皇上重新召见拓跋恒,这令老夫百思不得其解。” “拓跋恒是是谁?朝中有这号人么?”朝中重要官员我虽然没有一一得见,但他们的名字我始终是有听过的。如今皇上和谢太医口中的“拓跋恒”,却令我感觉到陌生及了。 谢太医叹息了一声,说了句“都是陈年往事,也是快要进棺材的人了”,便不想再说下去。可我对此人竟产生了好奇之心,于是仗着平日里谢太医对我宛如女儿般的关系,央着他细细说与我听听。 谢太医禁不住我的央求,于是删繁就简地和我说起了关于这个人的沉浮往事。 拓跋恒本姓元,因避马殷之父(后追封南楚景庄王)马元丰之讳,才改姓拓跋。马殷在位时,任命拓跋恒为学士兼仆射。后马殷之子衡阳王马凌声继位,罢建国之制,降称节度判官。到文昭王马凌泛也就是当今皇上即位后便开天策府,任命拓跋恒与廖匡图、 李弘臬、徐仲雅等十八人为学士,便是楚国赫赫有名的“天策府十八学士”。但由于马凌泛及其荒淫无度,奢靡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于是拓跋恒上书因劝谏马凌泛减轻赋税而触怒马凌范,于是马凌泛便决定终身不再召见拓跋恒。 “既然不再召见他,为什么忽然又改变了决定呢?”我疑惑地问谢太医。 谢太医皱眉,郁郁而答:“这正是老夫所不解的地方,算了,我们只管去研究治疗皇上疾患的药,其他的事情不要去管他好了。” 我点头说是,自然,那些百思不得解的事情不是我们管,我们何必要自寻烦恼呢? 可皇上对拓跋恒的忽然召见,到底预示着什么不可知的目的呢?我和谢太医自是不能够得知,只能带着满心的疑问怅怅而别。 被冷落多年的老臣子再次被传召,想来就很蹊跷。想去一探究竟,可这弄不好又是掉脑袋的事情,于是只能将丝丝缕缕的疑问埋在心底。 我相信,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日,真相,或许很快就可以知道。 第二日,我去了趟怡心园看刘蔷薇。那日选妃比试中她不幸落水,经过太医院的细心调养,不是道身体是否恢复。 从她的住处飘来一缕琴声,是我听熟悉的曲子《琴心》。琴音时而缠绵时而幽怨,一声声牵惹人心。 风起,俊秀的合欢树上粉色合欢花随风坠落,翩翩花影旋转出绝妙舞姿。透过打开的窗扉,只见一个纱衣曼妙的女子坐在窗下,眸如秋水,唇若樱桃。见我进来,便微微颔首,露出浅笑梨涡。 “你身子怎么样了?”我来到她的身边,望着她的侧脸问道。 她转首一笑,低声道:“没有什么大碍,也不是什么大伤,也难不倒太医院那些太医。” “这就好,我这次来就是想看看你好了没有。”我望着她如花笑靥深吸了一口气,她的脸色尽管略显苍白,但并不妨碍她的美貌。 刘蔷薇起身,一手拉住我的手,一边唤着小枚上茶。我随她在桌边坐下,心里暗暗思忖着选妃一事她是如何想。 此时小枚端来两杯清香四溢的茶,我端在手里一细看,竟是上好老眉君。我有些纳闷,这上好的老眉君本是皇家专用,刘蔷薇又是从何而来? 刘蔷薇看了看我笑道:“这上等老眉君是太后赏赐给家父的,我平时并不喜喝茶,只是相思你来了,便沏来与你尝尝。” 我心中若有所悟,这老眉君我只在云翔殿马凌云那喝过。当时马凌云告诉我,这茶是他最爱喝的。所以每年送进宫的老眉君,太后必定全部赏赐给马凌云。而今日能在刘蔷薇之处喝到这样的好茶,太后的意思就不难明了了。 我望着刘蔷薇婀娜的身影呆愣半晌,最后不禁叹道:“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相思你说什么了?”刘蔷薇侧头瞪了我一眼,嗔怪道。 我浅笑,低声道:“我说什么你心里自然明白。” 闻言,她露出如醉的笑容。惊鸿一瞥中,我只觉得心头一片空白,忽然丧失了所有思想。 “只是相思你知道么,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即便我能如愿入选储君之妃,怕也不见得从此顺心。”刘蔷薇的笑容逐渐黯淡下去,我竟不知道她因何忽然心有不安。难道是,离高位欲近,心底反而愈加恐惧和不安么? 我轻声笑道:“入选本是你们选秀女子最期望的事情,你先在明明得到太后的青睐,很有可能成为储君之妃,眼下反而不踏实了,真不知道你这是什么道理?” 她敛去脸上愁色,一把拉起我的手腕,道:“可是只要能在他身边,什么样的苦我都能吃,什么样的罪我也受。” 我重新怔住,直直地望着她,神情惊讶而钦佩。 她笑笑,松开我的手道:“我知道皇上眼下病情忽重,太医院恐怕已经是提心吊胆了。你先在是从三品女医官,希望不会牵连进去才好。” 我呆愣片刻,旋即淡然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一切只有走一步看一步,想不被牵连,怕是难了。” 刘蔷薇脸色叹息,愁色重新聚拢,想了半天,忽然道:“喝酒伤身,不如我给你弹一曲,暂时解解烦闷吧。” 我点头说好,她坐回琴边,伸出纤指,一曲《忘忧》便泠泠萦绕于耳边。 这晚,我一直纠结于一件事情。刘蔷薇从小就喜欢马凌云,她对他的感情可以执着如一。而李灵灵何尝又不是如此?只不过,刘蔷薇爱得深沉而隐忍,李灵灵爱得嚣张而自私。他们三个人,一生都与权力和富贵紧密相连,这些一旦触及情爱,他们又会如何取舍? 人的一生,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我不知道,在马凌风的心中,到万不得已的那天,他又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我坐在琴边,静静地弹着那首“天仙子”的曲子。 指尖掠过琴弦,仿佛跌入久远的回忆,眼前浮现的是冷寒霜那一抹青衫傲然屹立。 当日河边那一剑伤得那么深,流了那么多血,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恨我。他曾经和我说过,我是他这世上唯一牵挂的人,他不会丢下我,可是如今…… 愁肠百转间,只听轻微的一声响,琴弦断裂。 我心里一紧,才意识到自己在弹琴时心绪纠结,杂念纷纷。 “你有心事?”冷不防一个声音响起,抬头望去,屋内已经多了一个人。 我一惊,随即笑笑,装作若无其事道:“没有。” “如果没有,那琴弦为何会断?”他锁紧了眉头,似乎打算穷追猛打。 我起身走向他,冷了语气道:“武平王深夜到此,该不会是来听我弹琴的吧?” “算了,我不和你扯这个无聊的问题。”马凌风鼻孔里一声轻哼,接着沉声道:“眼看皇上的病情一天好似一天,相思,难不成你还真想治好他?” “我不治好他难道要将他治死?”我嫣然一笑,走他再近些:“你就这么急着他死?” 闻言,马凌风伸手一把将我捉住,俯首用他那漆黑的眸子恨恨盯住我:“我看你是疯了,你别忘了他是你的仇人。” 我用力一把甩开他的手,冷冷道:“你也别忘了,他是你的哥哥。” “是,他是我哥哥。”马凌风深潭般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寒光,脸色如霜:“他是我哥哥又如何?” “好了,我不想和你吵,你今夜到这里到底有什么事?”我径直走到窗边,天上挂着一轮明月,清辉洒落在地上,好似泠泠霜色。 马凌风走近我,压低声音道:“皇上立储君的诏书就放在了御书房,这是我费尽周折才探来的消息。” “马凌风,你连皇上的诏放在哪里都知道,你真是可怕。”我看向他的双眼闪着冷冷的寒意,我不知道马凌风,他的心机到底有多深? 马凌风对我的话不置可否,只是沉声道:“想要完成大计,很多事情必须要有谋算。不管你怎么看我,怎么想我,我都不怪你。可是相思,你不要误了我的大计才好。” 我静默而立,沉默不语,心内却激起波浪无数。 “相思,我曾对你说过,太后和皇上早就有意将储君之位给武安王。可是凭什么?按照我朝的规定,这个储君之位是我的。” 如此看来,皇上是想趁着自己现在还算清醒,赶紧将传位一事尘埃落定。这样的话,皇上会将马凌风如何处置? 我回头,看着一脸寒意的马凌风,低声道:“你想我怎么做?” “换诏书,杀皇上!” “啊!” 第109章 毒杀 此时的月光泛着淡淡的白色,夜色由此也显得格外冷清和纯净。只是屋内的我们,所密谈的却是这天下最不堪的事情。 “告诉你,我已从安插在皇上身边的耳目那得到消息,拓跋恒已经按照皇上的意思将诏书拟好,就放在御书房里。”马凌风睁大双眼灼灼地看着我,语气有说不出的焦急。 “既然诏书都立好了,那你可以死心了么?” “不,还没到最后,我不会放手的。相思,你听我说,你明天在去给皇上诊脉前,先去御书房将诏书拿到手,然后再去仁心殿,将鹤顶红之毒趁机放到皇上药中。” “你……你真是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这是在弑君你知道吗?” 我吓得全身一抖,连声音也不自禁的提高了。 他上前一把捂住我的嘴,道:“你想害死我吗?这么大声,不怕别人听见?” 我眼里泛起隐隐泪光,他将手撤离开。 “告诉我,为什么是我?”心痛得忽然无以复加,我很想知道,为什么这调换诏书和下毒,马凌风竟会选择了我。 他为什么让我去涉险?我很想知道,皇位和我,究竟哪个更重要? “我知道这件事情很冒险,可是只有你才能接近皇上,也只有你才可以有机会接近御书房。”马凌风伸手将我的脸捧住,眸中的泪水便一滴一滴的往下滴,瞬间便将他的手掌打湿。 “我会将另一份诏书给你,进了御书房后你把两份诏书调换。然后再……” “别说了,别说了。”我哽咽,忽然发觉此时的心境是如此萧索寒凉:“你来见我就是为了这事吧?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你走吧。” “不,还有就是我想告诉你,我很想你!”他一把将我拉向怀中,大掌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我知道你也是想我的,所以相思,你不能心软,如果失败,死的就是我们!” 我颤抖,心欲裂。皇上偶有兴致的时候,会传我去御书房侍候着,聊的无非是诗词歌赋,医药典籍。 而马凌风却将这一切了如指掌,他即使几个月不见我,也可以很清楚的知道我每天所作事情的巨细。 包括这宫里任何一个人对我的看法和议论,他,为了他的帝王之位,到底用了多少心机? 不错,我承认我恨皇上,可是面对那苟延残喘时日不多的他,我下不了手。 我也承认我爱马凌风,可是面对他将我推向险境我又无法不怨他。 他说他爱我,却能狠心推我上风口浪尖,他说他唯一能信任的只有我,所以他让我做这世上最危险的事情。说到底,感情和权力,他看重的是后者。 “好,我答应你。”我咬牙,对他做出郑重的承诺。 如果我用我的生命能换取你的真心,我便赌一次! 他离去后,我无法安睡。我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手足僵硬。只觉得心头好似被什么重物压住,逼迫得我无法呼吸。 次日,我朝着云翔殿一路而回。 “如果事情失败,死的就是我们,你不能心软!” 我的耳边一直萦绕着马凌风昨晚的话,昨晚的那幕,一直纠缠在我的脑海里无法抹去。我一手轻抚着胸口,一边低着头暗暗祈祷,希望灾难永远不会发生。 还记得一大早我先去了御书房----- 很奇怪御书房门前竟然没有一个侍卫,这样蹊跷的事情,我认定是马凌风命他安插在皇帝身边的奸细暗中做了手脚。 我怀里揣着一个华贵无比的盒子,里面静静躺着的就是马凌风早已准备好,印有皇上玉玺的诏书。 我很顺利地进到了御书房,并且按照马凌风提供的线索没花多少工夫便找到那份真正的诏书。 书案上,两只锦盒一模一样,而且都是封死的。 马凌风告诉我,诏书只有宣召那天才能开启锦盒,所以,叫我千万别开启盒子。他叫我拿到御书房那只锦盒后,将我带去的锦盒放回原处,然后马上离开。 偷梁换柱,暗度陈仓,我不得不佩服马凌风这一招确实天衣无缝。而且,也让我再次对他有了更深的认识,他的心,便是一片大海,深不可测。 不做帝王,会不会太可惜了?我兀自笑着,说不清是喜是悲。 小心翼翼地走出御书房,刚拐到一丛半人高的灌木旁,萤儿便一把将我拉住朝灌木丛里蹲下。 萤儿是来接应我的,她从我手中接过锦盒后只说声了“保重”便迅速离开。 我知道两份诏书唯一不同的就是,马凌风将武安王马凌云几个字中的“安”字和“云”字分别换成了“平”字和“风”字。 如此一来,就变成了由武平王马凌风继承皇位。而在继承皇位前为免生枝节,索性掐断马凌泛的生命。 当宫人宣读诏书时,一切都已成定局。 那时对于皇上的死,马凌风自会有办法对付。 一切果然天衣无缝,我不得不佩服马凌风的胆识。而这样的破釜沉舟,也不得不使得我胆颤心惊。 他这样孤注一掷,就是怕皇上的病真的被我和太医院治好,所以,他不得不出手。 我想,对于他绞尽脑汁让我在宫里引人注意,从而有一天可以站到皇上身边为其治病这一步步的谋算是胜券在握拍的吧。 仁心殿里,太后和往常一样守候在侧。她见我来了,便让我上前先给皇上诊脉。 其实病发到现在,已经病入膏肓,一切的治疗都已是无用。所拖延的不过是时间,最终,却脱不掉死神的接近。 当我接过宫人手中递过来的药碗时,我的心开始犹豫。鹤顶红的粉末就藏着我的指甲里,我从来没有害过人,从来没有。可是今天,即便我面对灭门仇人,我依然狠不下心来。 “如果事情失败,死的就是我们。”我的背脊沁出一层冷汗,马凌风的话如诅咒一般萦绕着我。 避过殿内所有人的目光,我藏有毒粉的手指颤抖着伸向药水…… 我脑袋里一片空白地看着皇上喝下了这碗汤药,随即便失魂落魄地出了仁心殿。我抬头望了望天幕,昨夜还是明月当空,现在却是天色沉沉。几处乌云重叠,让人感觉到强烈的压迫感。 可还没来得及回到云翔殿,便从身后追上来十几个身带佩刀的侍卫不由分说地将我绑住。 侍卫阴沉焦虑的脸色不亚于此刻头顶上方那阴沉的天幕,我预感到事情不妙,一定是出大事了。 可是我仔细一想,却又想不出哪里不对。 “你们放开我!”被两个力大如牛的侍卫左右钳制住,我一边想要努力挣扎一边忍不住质问:“你们为什么要抓我?” “我们抓的就是你!”内侍极不耐烦地痛斥我:“你给我老实点。” 侍卫手里的力道随着一紧,我只感觉到手腕要被扭断了,无奈只好停止了反抗的动作。 ???在押往仁心殿的路上,四处吹来的狂风充满着森冷和死亡的气息。身旁的树枝却如招魂的鬼魅,狰狞可怖。 “走!快走!”在侍卫的推搡下,我被带回了仁心殿。 ???? 龙榻前坐着太后,脸上泪痕犹现,她看我的眼神里全是怨恨之色。 “启禀太后,皇上中的是鹤顶红之毒,毒已经深入骨髓,臣无回天之力。”谢太医战战兢兢地立于太后跟前,声音疲惫而虚弱。 “啊!皇儿......”太后扑倒龙榻,一把拥住奄奄一息的皇上,伤心欲绝。 侍卫将我狠狠摔倒在地,我扑通一声倒在了太后的脚下,倒在了皇上的龙榻前。 “不,不是我,和我没有关系,我不会下毒的。”此情此景,让我一下子明白,侍卫抓我回来是因为皇上被人下毒了。而最有可能的人,却是我。 “常相思,你竟敢下毒谋害皇上?”太后话还没说话,扬起巴掌便朝我掴来。 我被太后的这一巴掌掴得眼冒金星,耳朵嗡嗡直响。 “太后,冤枉啊!”我朝太后喊着,喉咙里有腥甜的味道传来。 太后怒不可遏,一脚朝我踢来。我顿时只感觉胸口一阵闷痛,便朝后倒去。耳边是太后那凄厉的声音:“你还狡辩,这毒不是你下的,难道是哀家下的不成?” 皇上被下毒?我大惊,直觉的天昏地暗,这一切怎么会这样?难道,真是天意? 我猛地扑向卧于龙榻上的皇上,只见他脸色和嘴唇都是乌紫,还有一丝血痕从嘴角处溢出。一旁伺候的宫人正默然垂首于龙榻边,眼中闪烁着一丝恐惧。 “说,为何要毒杀皇上?”太后的声音冰冷刺骨,仿佛我是千古罪人,不容宽恕。 “皇上确实是中了剧毒,可是......”我抬起头,极力克制内心激动的情绪:“这毒......这毒......” 太后的目光如利斧划破这暗沉的黑夜,也划破了我的心,她森冷的问道:“难道你想要告诉我皇上药中的毒不是你下的?” 我的心一下子凉了,绝望的感觉紧紧笼罩着我。 “可是这毒真的不是我下的,太后你相信臣。臣真的没有......下毒啊。” 第110章 获罪 太后根本听不见我的解释,而我的解释也不可能使她相信。我虽不去害人,可眼前之人却被人所害。这一切的罪过恐怕是要我来承担了,而我,却不清楚这毒是怎么下到汤药中的。 “哀家真是后悔,当初没有将你一刀杀了。”太后痛恨万分地指着我,根本就不容我分辨,接着又厉声道:“我早就该知道你没有那么好心给皇上治病,早就该知道你恨皇上,你在皇上的药中下毒,你该死,你真该死!”太后的脸上除了令人心悸的震怒便是如霜的冰冷。 脑袋里一片混乱,情绪失控的我大声道:“不错,我是恨皇上,因为他杀了我的亲人。我常家满门全部被他这昏君所害,今日他中毒而亡,也是他罪有应得!” “第一眼看到你,朕心里就清楚,你是来报仇的。”皇上咳嗽了两声后,扯着嗓子,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他稍稍顿了一下接着又道:“你是替你爷爷常在之和你的父亲常远报仇来了是不是?” 我被皇上的话惊得背上冒出一曾冷汗,尽管自己隐藏得很好,终究是被认出来了。 “不错,我是常远的女儿,我是恨你这昏庸无道的皇上。可我没有下毒,我没有!”我摇着头,连连否认。 “不是你,难道是马凌风吗?”太后猛地站起身来,俯下身子,凤眼如一把利剑朝我直直射来。 我蓦然怔住,看来,今天这下毒之事我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如果下毒一事非要找个人来认罪,我认罪可以,我死可以。但是马凌风不行,我绝不能把他牵扯进来,虽然这下毒不是我做得,可太后若要追加到马凌风身上,我情愿自己去替罪。 皇上此刻仿佛是一头困兽,面对眼前自认为是的危险做出最可怕的决定。 “冷寒霜是不是将一切都告诉你了?不错,朕就是恨你爷爷和父亲当年阻止朕登基。这万里江山,谁不想要?可是你的父亲和爷爷非要与我对着干。不错,是朕派冷寒霜去杀了你常家满门,可惜当年朕却被糊弄了,想不到冷寒霜却放过了你。”他的嘴边勾勒出阴冷的笑意,我的汗意越来越重,湿透了衣衫,我被他的话推进了痛苦的深渊。 “我知道武安王很喜欢你,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就是你的护身符。在朕未断气前,绝不会让你成为祸害,我一定不会让你留在武安王的身边,这万里江山不会让他因你而毁于一旦。”皇上撑着一口气想将话说完,可是毒性已经发作,他再也撑不住了。口中喷出一口鲜血,直挺挺地朝后倒去。 “太医,太医!”太后伸长脖子嘶喊着:“快,快救皇上!” 我绝望地闭上双眼,等候着那最后的判决。 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恍惚间只听见太后厉声道: “来人,将常相思打入死牢,七日后处死,鞭尸十天,再将尸体挂于皇城外示众半月!” “不……”我无力地瘫软在地上,只感觉周身冰冷。 疾雨飞泄,惊雷乍现,我被一群带刀侍卫冒雨押往天牢。 去天牢的路上,一个身影跌跌撞撞的朝我奔来。他从头到脚都湿透了,不管是头发还是衣服,都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滴水。 “走开,走开。”马凌云伸手使命推开那些想要拦住他的侍卫,可那些侍卫却不肯放他靠近我。 我茫然地望着他,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因为此时,我自己脑海里也是空白一片。 “相思,相思,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马凌云焦虑不堪,和那些侍卫扭成一团:“为什么我只出宫一趟,你就成了这个样子?你告诉我,是谁害你的?” 是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端端的,我怎么就成了阶下囚了呢?面对他的凌乱不堪的情绪,我说不出话来。 唯一在心里想要对他说的就是:“你不要再为我做什么,不值得,一点不值得。”可我始终没有说出口,我欠他的那些我都无法偿还。 “武安王,武安王,请你让开!常相思她在皇上药里下了毒,皇上已经毒发了。太后要将她打入死牢,你赶紧让开吧。”有侍卫大声对马凌云道。 马凌云闻言,一下子像傻了般。片刻后,他像疯了般又去拉扯抓我的侍卫。只听他的嘴里嚷着:“不,相思这么善良,她不会下毒的害皇兄的。肯定是你们搞错了,你们搞错了。你们快放开她,不许抓她去天牢,不许!” 雨中的我只是茫然地看着他疯狂的举动,我不知道我该说些什么?我看见他不顾一切地想要将我从侍卫手里救出,可一次一次都被侍卫挡开。 我想哭,可当仰头张口的那刻,我却发出一阵狂笑。 我的笑惊醒了马凌云,他看着我,隔着层层雨帘,就这样呆呆地看着我。仿佛一眨眼,我就会消失。他的眼里,满满地,满满地都是心痛。 “相思,你等着,我一定会救你的!”他朝我大声说出这句话后,飞快地朝仁寿殿而去。 我被侍卫押着,继续朝天牢而去。头上的雨水已似倾盆而下般,砸向整个皇宫。 “咣当”一声,厚重的牢门被打开,外面一线光亮朝牢房内射去。那一束光线中,我看到那上下漂浮的灰尘无休无歇。 牢房内特有的异味扑鼻而来,夹杂着一股子阴暗潮湿的气息,这,便是我在人间最后逗留的住处和时间。 原来,人的一生,如何个死法,自己怎么想也想不到。而我的师父,冷寒霜,他是否又早算到了? 我被侍卫带着往天牢最深的位置而去,一路经过各个牢门前时,便会听到阵阵哀嚎和叫骂,甚至是幸灾乐祸。 我空白的心思忽然醒转,终于有了一点感觉。我朝两边看看,这里的一切都让我触目惊心。 “求求你们放了我,我是冤枉的……” “冤枉啊冤枉,这老天真是不长眼,好人蒙难,坏人逍遥……” “哈哈……哈哈……又来一个……都是要死的……” 这些声音或哀怨、或愤恨、或绝望,响彻在这阴森的大牢内,让人只感觉恐怖不已。 “进去,老实点,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狱卒将我推进一间牢房,恶狠狠地骂着。 我被推翻在地,直到狱卒走了,我才木然地爬起来坐在了地面。被雨水浸透的衣衫紧紧的贴在身上,全身已经无一丝温度。不知道这样麻木的呆坐过了多久,只隐隐感觉这里的狱卒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阴沉的天牢暗无天日,只有周围死囚的哀怨和哭泣声充溢在空气里。听着一声声怨恨而又恐怖的死囚嚎叫,我浑身颤抖不已。 “凌风,凌风,你在哪里?”我在心中默默呼喊着马凌风的名字,他说过,只要等他即位,他就会扭转这个局面。 他也说过,马凌泛一死,他会尽全力救我。 这样怔怔地不知道坐了多久,我的意识开始随着满身的凉意而慢慢冷却。长期不见阳光的天牢潮湿暗沉,晦涩刺鼻的气味直冲肺腑,我的胃一阵阵翻腾。 “吃饭!”有狱卒将饭碗隔着牢房粗壮的柱子搁在地上,后对我冷冷呵斥。看了看那碗饭,上面只有三根青菜覆在上面。颓然地站起身走过去,在我刚蹲下身去的那刻便闻到一股馊味。我惶然地用手捂住了鼻子。胃里又是一阵难受,我只感觉我的气息微弱得宛如一缕轻烟。 “这样的饭菜,怎么可以拿来给我们这里的人吃?”我抬起头,无力地看着那送饭进来的狱卒。 狱卒听我这样说,双眼一瞪,不耐烦地道:“我看你是疯了吧?一个死囚犯,有得吃就不错了。还敢跟老子唠唠叨叨地,你再挑三拣四就别吃了。” 落难凤凰不如鸡,想不到一个小小的狱卒也是如此猖狂,我抬起眼怒视于他。 “即便我们是死囚,我们也同样是人。既然是人,你们应该给我们吃人吃的东西。” 狱卒看着我半晌,眼里有不屑和恼怒闪过。 “你到底吃还是不吃?” 见他如此强硬和嚣张,我吞回了所有的话。想必,这天牢里所有的犯人,都只能吃到这样的饭菜。 此时的我已经饿了,只好忍心满心的屈辱,伸手想要去端地上那碗馊掉的饭。双手刚将饭碗捧起,却忽然被一股大力打落在地。 碗破了,饭菜全部洒到了地上。 那狱卒,竟然从我的手上将那饭碗打落。他明摆着,就是连馊掉的饭菜也不给我吃。 “你想做什么?”我问得冷峻,眸光死死盯住他:“我和你有仇吗?” 狱卒眉头一皱,淡漠道:“你不是不想吃这样的饭菜吗?那就别勉强。当然,我和你确实无冤无仇。可你是太后最痛恨的人,所以,只怕你是不能好好这安生了。” 我呆站在牢房之内,呆呆的望着狱卒,我竟然忘记了难过,忘记了该怎么怒骂他。我只能看着他不屑地嗤笑我,然后从鼻孔里冒出一声冷哼,接着便朝天牢外而去。 第111章 探狱 打开的牢门长风直入,吹得我霎时从麻木中惊醒,已经干涩的喉咙费力地喊着:“放我出去,你们放我出去!我是被陷害的,你们放了我!” 已经走到门边的狱卒听见我的喊声,转身皱眉看着我,冷冷道:“来这里的人都说是被陷害的,可是从来没有几个人能离开。”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扑倒牢门的柱子上。我双手死死地抓住那粗壮的柱子,对着那狱卒道:“皇上病入膏肓众所周知,即便没有人下毒,皇上也时日不久。更何况、更何况那下毒的人真的不是我。” “那你告诉我,下毒之人不是你是谁?”狱卒冷笑着看我,嘴里阴阳怪气地道:“哦,我知道,那人肯定是武平王了?谁都清楚,你是武平王的女人,武平王的事情你肯定知道不少。这样吧,只要你告诉我,下毒的人是武平王,太后便会放了你。” 我当即愣住,只要供出是武平王马凌风所指使,那么我就可以重获自由。可我,当然不会那么做。 我笑笑,指着那狱卒道:“别妄想我栽赃陷害武平王,我告诉你,不但不是武平王指使的,也不是我下的毒。如果你们非要诬赖到武平王的身上,那么这一切的罪责就让我来承担好了。” 狱卒好笑,晓得冷酷而恐怖。他的声音不带丝毫的感情,好似地狱使者在朝我们索命般。 “我知道你嘴硬,我不会强迫你的。只是你想澄清自己是被冤枉的,那也是不可能的。常相思,你就别抵赖了,侍卫从你的房间搜出了一瓶鹤顶红。这,就是最好的证据。”狱卒冷笑着看我,似乎要看透我的心底。 想不到鹤顶红藏那么隐秘,他们也能搜到。看来,我真的是难逃此劫了。就算要死,我想知道大牢外的情况,还有,马凌风的安危。 我默然地背转身,缓缓地朝铺有稻草的角落走去。我累了,饿了,我只想好好歇息一会。我用手捂住脸,却捂不住那淡漠天光隐隐照进来的虚渺。那仿佛是一种宿命的召唤,让我逃无可逃。 我就这样在默默无言中度过了一个白天,又在默默无言中度过了一个黑夜。当第二天的黎明来临时,我看见大牢里有微弱的阳光穿过层层阻碍射了进来。 尽管那线光色显得很浅、很淡、很凉、很虚,可却能让我知道,新的一天开始了。我期待着,会有人给我带来一丝新的希望。 也许这最终注定只是一种奢望,可唯有如此,才能让我在这阴森可怖的大牢里坚持下去。我害怕与老鼠为伍,害怕那墙壁的蟑螂和蚂蚁,我更害怕这牢里坐不穿的深深绝望。 我睁大双眼,迷蒙地看见狱卒穿着一身白衣,头上还系着白色的头巾。 冰冷的寒意一阵阵袭来,我不可置信地问道:“一身白,你为何这副打扮?” 狱卒看看身上的白衣,再看看我,蹙着双眉说:“皇上驾崩了”。 “啊......”我捂住嘴,虽然早就知道鹤顶红之毒无药可解,可面对皇上的死依然是惊心不已。因为这关系着另一帮人的命:“那太医院呢?” “只要是给皇上治病的太医都打入了死牢......”狱卒面无表情地看着我,那淡薄的声音似乎要将人推至冰窟。 “谢太医也入狱了?”我喃喃自问,感觉一切来得如此不突然和不真实。难道说,我们的命就如草芥一般,秋风一吹就会拦腰折断? 眼前的狱卒并不是昨天来送饭的狱卒,他尽管冰冷淡漠,但是没有之前那狱卒的可怖和嚣张。他见我神色凄然的问起谢太医,沉吟一下,便道:“你和谢太医是最有可能下毒的,谢太医被打入死牢自然很正常。” “可是,可是那些侍卫不是从我房间收到了鹤顶红么?既然如此,那和谢太医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伸手扶住木柱,情不自禁地替谢太医辩解。 既然我下毒毒害皇上已经成了定局,那么又何必让其他无辜的人枉自为我陪葬? “虽然如此,可谁又敢保证谢太医不是你的合谋人呢?”狱卒撂下这句话后便大步离去,只留下牢房屋顶那瓦隙间射进来的微薄光色在阴暗的空间似有若无的悬浮着。 于是,我抱膝想起,自从我进入太医院以来,谢太医对我的诸般照顾。谢太医早年与我的父亲交情还算不错,父亲耿直忠心,擅于领兵打仗,这为楚国立下不少功勋。 谢太医告诉我,在难得的闲暇日,父亲总是会携来一壶好酒与谢太医对饮。他们一起爬上屋顶,躺在瓦行上一边欣赏漫天的星星和明月,一边抓起酒壶,你一口我一口地畅饮。谢太医告诉我,与我的父亲喝酒,从来都不用酒杯的。 我曾经低笑着问他,我的父亲武功那么高,他上屋顶自然不是难事,一用轻功便纵上去了。可谢太医你,你上屋顶的话会不会摔得四脚朝天啊? 谢太医一阵大笑,点了下我的额头,朗声说,虽然我不会武功,但搬梯子总还是懂的吧? 我问起父亲和娘亲的死,谢太医院摇头叹息,眸光里是那一眼望不到底的暗沉。他说马凌泛这一生太过荒淫,不论是平常百姓的老婆,还是富商巨贾的妻子,哪怕是朝廷官员的家室,但凡他看上的都一定会千方百计地弄来。比如戴偃的妻子、比如一个姓楚的官员的妻子,比如你的娘亲。 我听到这里的时候,牙齿便咬住了唇瓣,我的恨凝聚在心里,想着只要有机会便要为家人报这个仇。 谢太医还说,当时的冷将军奉旨去追杀已辞官归隐的常将军,其实冷将军也万般无奈。冷将军在临走前的那晚,曾经来找过谢太医。两个人什么都没有谈,只是默默地喝酒到天亮。 谢太医相信冷将军,他不会对常家赶尽杀绝。但也不能不去做这件事。因为皇上若派了其他人去,常家必定满门不留。 其实冷寒霜冷将军并没有杀常家一个人,常家的上上下下除了我这个两岁的幼女外,所有人都是自尽而亡。为的,就是保住我这唯一的血脉。 或许宫廷的血腥和人世的辛酸令冷寒霜也有归隐之意,于是冷寒霜带我隐居岳麓山中。他再不问世事,只是一心将我养大。 但他也偶尔会去拜访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谢太医。其实,谢太医在刚见到我的时候,便已猜到我的身份。他知道,我就是常将军的女儿。 可谢太医在表面上只是和我保持平淡的关系,因为,他知道皇上和太后对我的身份已经有了疑心。因为我长得,实在太像他们心中那个挥之不去的人的样子。 谢太医本是一个忠厚的人,这一生,并没有做过什么错事。可今日却因为皇上的死和下毒一事被抓进来,人至暮年,却没有想到,很可能不得善终。 我长久的想着,眼泪也慢慢地干了,一切走到今天这个样子,现在除了等待,似乎什么都不能做。 这一天,没有人给我送来饭菜,连馊掉的饭菜都没得吃。只有半碗浑浊的水,那也仅能让我维持生命而不至于迅速死去。 一切,应该都是太后的意思吧。对待一个即将行刑的死囚犯,她也毫不心软地要折磨一翻。 四周突然的静谧,唯有宫灯在牢狱里忽明忽暗,这才意识到已经是晚上了。 宫灯明灭中,有条人影正匆匆地找我这边而来。 “相思,相思。”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响起,竟然是刘蔷薇。 我从地上费力地爬起,好不容易摸到了牢门边,透过那粗大的柱子看到刘蔷薇一脸的担心和忧郁。 “你怎么进得来?”两天来粒米未进的我开始浑身无力,连说话都是颤抖着声音的。 刘蔷薇伸进来一直纤细雪白的手,她抚在我的脸上,泪水滴落。 “我从父亲处得知你已经被太后关入了死牢,而且太后还决定不再给你食物。所以,我求父亲想办法让我来看看你。” 我凝视着她,看到她眼里的关切不禁感动不已。想不到在这个宫里,还有人如此真心待我。只是,我又怎么能让她冒着被太后降罪的风险来牢里看我呢? 我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对她微弱地道:“谢谢你来看我,可是你先在待选的秀女,将来很可能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而相思,只不过是一个死囚。姐姐以后再不要做这么冲动的事情,这里,不适合你来。” “不,相思。”刘蔷薇伸出手指抚住我的唇,她泪水涟涟,如断线的珍珠一颗颗往下坠落。“如果没有相思,也就没有今日的蔷薇。不管你是死囚也好,女官也好,民间女子也好,蔷薇都将你视为姐妹。” 我笑笑,想要说几句安慰她的话,却觉得自己心中愈加的难受。 因为没有两天没有进食,我浑身失力,现在连说句话都是很吃力的。 第112章 花明 我张了张嘴,看着她,却始终没有出声。 刘蔷薇许是发现了我的虚浮无力,随即从身边拿来一个盒子,盒子的盖子掀开时,里面放着几样糕点。 “我知道你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所以,我给你拿来一些吃的。你把它藏好,饿了就吃点。千万别让那些狱卒发现。” 说完,她便想将盒子递进来。可是盒子太大,根本无法递进来给我。最后,刘蔷薇便掏出袖中的一块娟子,将里面的糕点放进娟子里。 “蔷薇......”我哽咽难言,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患难见真情吧。 刘蔷薇将裹好的糕点递了进来,就着糕点抓住了我的手,低声道:“相思你先别太绝望,越是在这样的时候,心里越要淡然。你相信我,我会去求武安王,武安王对你痴情一片,他一定会想法子放你出去。” 她的眼睛在阴森的牢房里闪烁着晨星一样的光芒。我抿了抿嘴唇,轻轻地颔首,什么话也没有说。 刘蔷薇不能在天牢耽误太久,她看着我吃下去一块糕点后边匆匆离去。 我将自己卷缩在墙角,抱着双膝,想着皇上中毒时那一天所发生的事情。想了很久,依然找不出哪里出了差错。或许是人在频死前,愈加感觉生命的不可预测和匆匆流逝的速度。我开始心神恍惚,不愿意相信皇上已死的事实。 “皇上他真的死了!” “皇上他真的死了!” “皇上他真的死了!” 天牢里还关押着其他的犯人,此刻,所有牢里的人都知道马凌泛已死。那些死囚犯竟难得地欢呼起来,他们对马凌泛的死是如此开心。 我看着他们,宛如坠落梦境般不真实。 皇上他真的死了? 可我实在想不通皇上怎么就中了毒?我记得我将藏有鹤顶红粉末的手指伸向药碗时,我犹豫了。利用医患关系的便利去对自己的病人下毒,我实在做不到。更何况,他是一国之君,眼下楚国内忧外患,皇上若突然中毒身亡,只怕于国不利。最后,我将伸向药碗的手指收回。 那碗药里明明没有下毒,那皇上又是怎么中毒的?这样的结果,是不是暗示着想杀皇上的另有其人,如果是,又那会是谁,为何要嫁祸给我? 皇上驾崩,就意味着将有人君临天下。而这个人,会是马凌风吗?我暗暗握紧了手中的玉佩,眼下身陷囹圄,我还是多么希望马凌风能来此看我一眼。 可他没有来,天牢与外面几乎是隔绝的。外面的信息若没有人带进来,这天牢内是不可能知道的。 我被太后断食到现在已经是第四天,这四天来,我仅仅靠着刘蔷薇给我送来的糕点和每天半碗水赖以维持生命。 更糟糕的是,最后一块糕点在我饿得不行时,我偷偷拿出来想要吃下却不幸被狱卒发现。他立马开了关押我的这扇牢门进来一把抢去扔到地上,并且用他的脚狠命碾压。 依然清晰得记得他那狰狞恐怖的脸,他那冷漠的声音还回荡在我耳边:“叫你吃,叫你吃,有本事,你就把这粘在地上的给我刮起来吃下去。” 我默然地坐在地上,冷漠地看着他做完这一切。 我不再求他,因为对于无情的人来讲,哀求只能更加深他对我的打压。恶魔,喜欢看着别人在自己的蹂躏下痛哭流涕,悲戚求饶。 他冷冷地看着我,轻蔑地撂下一句话:“不要以为自己长着一副好脸蛋,天下的男人都会对你怜香惜玉。” 一阵冷笑,狱卒大步走出了牢房。 我再次摸索到墙角边将自己整个的卷缩起来,牢房里听不见悠远而深沉的更漏声,只能凭感觉推测已经接近子夜时分。 我长叹了一声,很想好好的睡上一觉,可眼中的酸涩却无法让我入眠。 如果马凌风不来救我,或许从此便不会再有以后了,原来,人的一生可以是这么的短。短得只有十六年便是自己的一生。 夜色深沉,其他死囚都已经慢慢睡了,只有我睁着空洞的双眼茫然地卷缩在牢房一角。牢房里那种阴沉森冷的气息比直接面对死亡来得更迫人,让人从心底升起一股无边的恐惧。 刘蔷薇自那日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这是死囚,何况我的罪名是谋害皇上。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就只有坐以待毙的份了。 忽然想起了很多人,也想起了很多事情,这些在我临死前也许都再也见不上一面的人,再也不能去做的事情让我有了某种莫名的冲动。 我不能死,我要活着出去。我不能祈望别人的救援,我必须自己想办法出去。即便诏书被我换了,可也许还没等到马凌风坐上皇位便被太后先处死了。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可是这漫漫黑夜,铜墙铁壁似地牢笼,我怎么才能出去? 我蜷缩着坐在冰冷的地上,埋首在双膝,双手抱头忍不住哽咽起来。不知道哭了多久,恍惚间我的手碰到头顶一个冰冷的东西。 那是一支银簪,式样很漂亮,我一直很喜欢的。 我下意识从头上拔下银簪放到眼前细细端详,银簪一头是尖利的。我的心里一动,如绝望时看见了一丝希望。 对,我要用这银簪挖个地道逃出去!这个想法刚在脑海中一蹦出,自己也吓了一跳。用银簪在牢房里挖一个通往外面的地道,这样的希望几乎渺小得如大海捞针。求生的意志却让我冒险一试,尽管成功的机会是如此渺茫,可只要有希望,我就不能放弃不是吗? 我握住银簪,往地上一点一点用力撬去,借着牢笼昏暗的光线,我看见地面被撬掉一点点灰尘。对,就这样,我要用这样的方式也是目前唯一的办法来给自己创造一线生机。我要活着出去,绝不能不明不白死在这牢狱中。 黑夜里响起细微的声响,我紧张得赶紧四下里张望,生怕有谁发现这细微声响的蹊跷之处。这可是我唯一逃离牢狱的希望,我要万分小心。张望了良久,幸好没有人发觉,我暗暗松了口气,加快了手中的速度。 夜静静流逝,牢房里更安静了,仿佛静得连一墙之隔处的呼吸也清晰可闻。 我凝目于地面,撬了那么久,却是只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天啊,照这样的进度,何年何月才能打通地道? 何况,我现在只剩下三天不到的时间,三天后我就要被处死。来不及了……来不及来……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不…… 我将手中银簪恼恨地一甩,接着趴在地上忍不住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这样等待死亡的感受实在太痛苦了,我该怎么办? “你在哭什么?”暗夜中,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就在我的牢房外。 我猛地抬起头,透过牢门手臂粗的柱子,我看见一个锦衣男子魑魅般立在那。难道我的计划已被他察觉?我背脊沁出丝丝冷汗。 “过来!”锦衣男子低沉着嗓音命令我,不容我拒绝:“如果你不想死的话!” 我缓缓凝眸,却见牢门之外的他在微弱的宫灯映照下,面容被笼上一层阴影。唯有那犀利的眸子透着一种噬人心魄的寒光,让人忍不住颤栗。 “左司马,你为什么来着这里?”我从地上爬起来,缓缓朝他靠近:“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你听不懂吗?”马凌崇冷冷一笑,再度压低声音道:“我是来救你的,你难道不该感谢我?”说着,他向我伸出一手,里面赫然放着一把钥匙。 “这是?”我疑惑不已,看着他,并没有伸手去接。 难道是牢房的钥匙?可是他为什么要救我?我犹豫着,双眼死死盯着他手中钥匙却不敢去接。 他的动机太令我费解了,我和他一向无交情,即使他是马凌风的胞弟,也不可能会冒着被太后砍头的风险来帮我越狱。 平了平忐忑的心,我带着不信任的口气道:“你会这么好心?” 闻言,马凌崇将手一收,冷冷道:“你可以怀疑我的用心,但是别以为你用一根小小的银簪就妄想挖出一个地道,就算你挖通了又怎样,你知道地道将会通向何处?” 我愣住了,原来我的计划早就被他识破。我自嘲地一笑,却瞥见他也面带嘲讽地看了看我身后那个被稻草隐藏得很好的小坑。 却是不用再装了,我心里这样想,便也无所顾忌了。 “是马凌风让你来的吗?”我低声问,心里带着一丝期盼。 谁知他答非所问,目光冷冷瞥了我一眼,将手中钥匙再度递与我。 “明天一早所有狱卒会被支开,你可趁着这个机会打开牢房门锁逃出去,天牢的最外面那道铁门不会上锁。逃出天牢后你再往左拐直接往冷宫方位而去,那里会有人接应你。记住,从你逃出天牢到顺利到达冷宫附近你只有半柱香的时间。半柱香过后,侍卫就会发现你已经逃走,整个皇宫都会被重兵严密搜查。” 第113章 劫狱 上 “半柱香?”我惊问:“短短半柱香我如何逃生?” “不错,记住,只有半柱香。”马凌崇低低再次重复着那句话,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道:“至于你能不能逃离皇宫,那就看你的命了。” 赌一次,横竖都是死,不如赌一次。 我颤抖着手接过钥匙,紧紧握住,仿佛握住的是一线生机。 马凌崇冷冷瞥我一眼后,道:“记住,半柱香而已。” 说完,便转身迅速离去。 重新坐回墙角,心里盘算着这短短半柱香的时间该如何逃出天牢到达冷宫见到接应我的人。或许这样的胜算少之又少,可是这是比挖地道更有胜算的机会,我不能放弃,我要赌一赌自己的命。 此时的夜色更深沉,那簌簌的风声穿过牢房上头的瓦片贯入耳内,使人闻之触动不已。忽然而来的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让我觉得是如此不真实。 马凌崇,一个令我极端厌恶的人,此刻却成了我的救星。我不知道他是受马凌风所托还是他自己另有目的,总之这一切,已经不由我再去多揣测了。 接下来我要做的,就是赶紧好好休息一会,养足精神静待黎明的到来。想起这些,我便开始从地上摸索到那些被狱卒碾压成碎末沾在地上的食物。 饥肠辘辘,如果不吃东西,哪里会有力气?横一横心,我抓起那些难以下咽的食物送进了口中,皱着眉,再将食物吞下。 吃了第一口,似乎第二口就没有那么难咽下了。 我只不过微微闭目一会,便又被梦中骇人情景吓醒。 我梦见自己被送外断头台,刽子手那锋利的大刀高高举起在上空,随着一声“行刑”,手起头落,一大片鲜血扑面而来…… 我一身大汗醒来,惊魂未定之间才发现是场梦。可这梦距离现实还会有多远,我实在不敢想象。 我揉了揉双眼,猛然发现已是拂晓时分。 我睁着双眼,静静观察着牢门外的动静。我想看看那些狱卒是否真如昨晚马凌崇所言,一到天亮便会被支开。 隐隐约约的似乎听见有脚步的声响,声音虽细微难辩,却又因着这黎明时的寂静清晰入耳。 “喂,大家听着,左司马有令,叫我们赶紧去量刑堂集合。”一人大声吆喝着。 “好咧,大家赶紧,去量刑堂了。”有人答应着。 我心里一动,机会来了,这应该就是马凌崇所说的天亮时将所有狱卒支开,给我半柱香时间逃离天牢的机会。 只听脚步声夹着嚷嚷声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到最后听不见,我迅速从地上爬起,掏出手中钥匙将关押我的牢门打开。 幸好此时其他的死囚还在昏睡,我极其小心的动作并未惊到他们,我很顺利地就出了自己的牢房门并朝那一扇关押所有死囚的大门而去。 牢房的大门是用钢铁铸造而成,传言门的厚度足有两块地砖厚。称之为铜墙铁壁丝毫不过分。 若非铁门未锁,只怕插翅也难逃。是惊怕还是欣喜,此时 我已是无从分辨。只知道,打开这扇门,跨出去便是生,而留在这门内,便是死。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推那扇沉重的铁门,牢门缓缓由紧闭到打开,一丝丝,从外面渗透进来的亮光刺得我眼睛有些微痛。待到我将铁门开到足够容我通过时,我停下了动作。 我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阴沉的牢狱,心想,我终于要出去了么? 一脚踏出了铁门门槛,好似从地狱踏向了生天,我容不得自己感慨,便朝冷宫方向跑去。 可是,前面匆匆赶来的一群侍卫却将这一线生机扼杀。我终于还是逃不开被处死的命运,我惨然冷笑。 “站住,你竟敢越狱!”领头的侍卫高声叱喝。 “你们放开我,我不能死,你放我走!”我一边喊着,一边妄想逃离这些侍卫。 可蜂拥而来的侍卫早已将我钳制住,领头的冷笑数声道:“说,这钥匙是谁给你的?” 我盯着他手中那串钥匙冷笑,一副打死也不肯说出钥匙来源的姿态。 领头侍卫见我不肯吭声,凶神恶煞地伸出大掌朝我两记耳光,我的脸立即一阵火辣。即便被两个侍卫抓住臂膀,在他大力掌掴之下也被打得摔倒在地。我浑身痛得直抽搐,张大嘴巴却不肯叫痛。 “你说你没有毒杀皇上,那么你告诉我,是不是另有其人?” 我朝那领头侍卫啐了一口,道:“你别想我陷害无辜,你要杀就杀,别把无辜的人扯进来!” “常相思,你别搞不清楚状况。你的背后,一定有个人在唆使你。你想清楚,只要你供出这个人,太后便可放了你。”那侍卫揪住我一只手臂,一便恶狠狠地盯着我道。 我被他的大力给捏出眼泪来,但我不想屈服。我只是冷冷的回看着他,不肯说一个字。 “告诉我,这个人唆使你的人是不是武平王?”领头侍卫将我往地上一推,我一下子栽倒在地。他一脚踩住我的一只手掌,恨声道:“只要你供出是武平王想要毒杀皇上,太后便赦你无罪。” 我的手指被他踩在脚下不停地用力碾压,皮肤似乎已经裂开,钻心的疼痛让我眼前一阵阵发黑。 又是太后,这侍卫分明是想诱导我将毒害皇上的罪名往马凌风身上安。是又如何?我岂能出卖马凌风而求苟活? “要杀随你,休想我诬陷无辜之人。” “好,既然骨头这么硬,那就将常相思关回天牢,等候处死!” 此时天色已是大亮,我被重新关回了牢房。 墙角被我挖出的小坑也被侍卫发觉,他冷笑着从我头上一把将银簪夺去:“你真是可笑至极,凭着这一枚小小的银簪,你也想逃离这天牢?” 侍卫在临走前对关押我的狱卒命令:“太后有令,不许再给常相思一滴水。违者,一律处死。” “是!”狱卒躬身领命。 太后是要活活饿死我么?我蜷缩在角落里,心底升起无边绝望。 或许从我在留香苑执意要随马凌风进宫再到白莲汀偶遇刘晟,这一切便早已注定是这样凄惨的下场。 我就这样在又渴又饿中,昏过去,醒过来。已经记不得是第几天了,只是隐隐觉得,离处死应该不会太久了。 “来人,将牢门打开!”忽听得牢门外有人道,接着便是开启钥匙的声响。都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这囚禁死囚的地方?我摒住呼吸,静静地听着慢慢靠近的步履声。 一盏宫灯将整个牢房照亮,我看见五六个侍卫手持利刃涌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是太后身边的李公公,我认得他。 我微睁着眼,心里一惊,他们想要干什么?难道是太后怕夜长梦多,想现在就来处置我?她就这么迫不及待么? “李公公,你来做什么?”微弱的声音仿佛只能自己听到,我惊恐地扫过众人。 李公公清了清嗓子,尖细的声音划破周边死寂的空气:“呵呵,太后命我来送送姑娘。来人,把太后赐的酒端过来。” “你……”话还没有说话,李公公朝身后一努嘴,便有一个侍卫上前将我按住,另一个侍卫端来一杯酒,只等李公公一声令下。 “这一定是太后给我的毒酒,我不喝!”我一偏头,差点把那杯酒撞翻。 “不喝?太后让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天明?”李公公伸手指向我,尖细的声音如催命的判官。“来人,给我灌下去!” 侍卫得令,伸手捏住我的下颚强迫我张嘴。眼看酒杯贴近了我的唇边,死亡的气息似乎瞬间便扼住了我的喉咙,我睁大眼睛却逃无可逃。 我拼命的挣扎,奈何被侍卫紧紧扼住下颌,我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 就在杯中毒酒即将倒入我口中时,惊变突起。仅仅只是一瞬间,一团黑影朝我射来,接着“砰”的一声,唇边的酒杯应声而落。酒杯四分五裂碎在脚下,酒,洒了一地。 “是谁?”李公公惊叫:“是谁不要命了?” “我就是来取你们的狗命的!”接着一条人影早已上下翻飞在牢房里,牢房顿时乱做了一团。所有侍卫作出惊人的反应,拔出刀剑向着来人砍去,将来人团团围住在中心。 “有人想劫狱,给我杀!”李公公立于众人之外,大声命令。而之前钳制我的两个侍卫也已经将我放开,一同参与了对来人的搏杀。 接着宫灯的光亮,我睁大眼睛望着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幕。我疑惑不已,是谁,从这阎王手里将我抢回来? 只见来人或刺或避,凌厉的剑影逼得侍卫节节后退。可牢房毕竟空间有限,剑影闪动,血腥弥漫中,眼前是以命相搏的厮杀,没有谁能退缩。 牢房里的打斗惊动各处关押的犯人,更惊动外面的守卫。李公公见带来的侍卫不敌,早已退出了牢房,一路高喊:“有刺客劫狱,来人啊,有刺客劫狱……” 第114章 劫狱 下 我退到牢房的一角,眼前刀光剑影夹杂着人影错乱飞掠。我的心情异常紧张与欣喜,是谁,是谁来劫狱?我流转着目光,搜寻着来人的身影。 青衫,银色面具,原来是他,他又一次来救我。我恍惚想起,他曾对我说,他会一直在暗中保护我。可我,却一直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面具人本来已经占尽了上风,无奈只是此时从外面涌来更多的侍卫,一批批进来,搏斗,厮杀,击溃。我的心悬在了嗓子眼,这里是宫中,这样下去,蜂拥而至的侍卫势必将面具人拖垮,到时非但救不了我还要搭上他的性命。 我朝着他喊道:“你快走,没有用的,你走,别管我!” 然而面具人依然顽强搏杀,对我的话置若罔闻。我的眼前,只看见剑光闪动,人影翻飞,还有血滴飞溅的景象。 惨叫,在面具人的剑下一声更比一声来得厉害。可终究来支援的侍卫太多了,他们团团围住了面具人,那包围圈竟越收越拢,越收越拢。 我预感到事情越来越糟糕,不禁急切地朝着面具人喊着:“你快走,你别管我,你再不走等下会走不了的!” 面具人依旧没有吭声,只是奋力抵挡并击退那些围拢的侍卫。 就在此时,另一条黑影也冲进了牢房。他飞快地跃到了我的身边,我惊得想要大声呼救,却被来人一手用力地拉住了手臂。 “别怕,我是来救你的。”低沉的话语透着无比的安全的信息,这男子的声音,是那么熟悉。 “你......你是谁?”我惊问,一时说不清楚是悲是喜。 “别多问了,到时候你就会知道。”黑衣蒙面人朝我沉声道。接着,他又冲着面具人喊:“外面的侍卫都被我打发了,你也快走。” 接着他一把拉起我,另一手却将什么东西撒向空中。 只见白茫茫一片之后,侍卫们嘈杂的嚷嚷声响起:“哪里去了?哪里去了?” 我已经被黑衣人携带着朝天牢外而去,逃出天牢,银色面具人和黑衣蒙面人停住了步伐。不需多言,便知道彼此目的一致。 宫灯摇曳,四处都是巡逻的兵将。两个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后,黑衣人带我隐身于一处假山,他飞快地扫视了一下假山外面的各个角落。我心中明白,即便他两武功再高,但带着一个毫无武功的人想要安全的离开皇宫仍是一件难事。此时的我便借着远处宫灯投射过来的淡淡光亮打量黑衣蒙面人。却不料黑衣人正目光深深的盯着我,眸子漆黑不见底。我心中一动,这眼神,好熟悉。可是,他会是谁呢?我怔怔地望着他许久,心里的疑惑却始终消散不开。 黑衣蒙面人对面具人道:“你带她先走!” 说完,将我往面具人怀中一推。我不由惊问:“你怎么办?你不走吗?” “别管我,你们先走!”黑衣人没有回头看我,只是用命令的语气对我说。黑衣人落后在我们身后,看来他是想断后。 头上的天幕是丝绒一般迷蒙的黑,宫灯如星海一样浩瀚明灭。鹅卵石铺就的迂回小径随着假山树木的魅影蜿蜒不见尽头。 当我们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小径上时,便遇到时不时有手执兵刃的侍卫走过。本想避开,可这是离开天牢唯一的通道。我不由暗自心焦,重兵把守下能否安全离开真的是个极大的问题。 “你顺着那边河池方向走。” 此时黑衣人已经追上,他低声对面具人说道。看来,他对此处的地形时分熟悉。 “好,你要小心。”面具人一点头,伸手环住我的腰,带起我以精湛的轻功朝河池的方向跃去。 面具人将我搂得很紧,凉风吹来,不知道是谁的散乱发丝飘到了鼻尖,痒痒的。我忍不住“哈欠,哈欠”两声响起在夜空。 “是谁?”有侍卫大喊,接着身后已然闯来一队侍卫。 我心知糟了,我和面具人已经暴露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这下子,该怎么办? “有刺客,快来人啊。” “有人劫狱,快来人啊。”从天牢追上来的侍卫此时也赶到,一见我们的踪影,便大声呼叫其他巡夜的侍卫阻止。 “快,拦住他们,一个都不许放走。”所有侍卫几乎一涌而上,想要将我们包围起来。 侍卫们的呐喊声响彻上空,本来静谧的夜晚便被这些叫喊声一时打破。 “不好,被发现了,你带她先走,这里交给我!”黑衣人沉声道,语气不容拒绝。 面具人一惊,想要再往前闯已是不可能了。嘈杂的呼叫声早惊动了其他地方前来追杀我们的侍卫队,眨眼间,便从各处涌出好多侍卫将我们三人围住。 “快放下我,你们赶紧走!”我哭道。 面具人再度将我抱紧,柔声而又坚定地道:“别怕,要走一起走!” “大胆狂徒,竟敢夜闯天牢劫走死囚,你不想活了。”为首的一人身披盔甲,手执长枪,盯着被围困的我们冷冷道。 我仔细一看,这人原来是天策府左司马马凌崇。他曾暗中给我钥匙让我趁机会逃走,而此刻,他又是阻止我离开一大障碍。 “哼!就凭你们也想拦住我?”面具人一声冷笑,将手中的长枪朝马凌崇一指。宫灯映衬下,长枪发出一道森然的白光。 “哈哈哈哈……”闻言,马凌崇仰头一阵狂笑,仿佛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般。接着,他收住笑声,一手指着面具人轻蔑地道:“就凭你们两个也想带她离开这?做梦!” “哼!那就试试看!”陡然,面具人将手中宝剑一番,剑气所带起的微白光影立即向周边侍卫逼去。 在马凌崇的号令下,侍卫们一拥而上。霎时间只听得兵刃相接发出刺耳的利响,高呼“杀、杀”的声音响彻夜空。 黑衣蒙面人也早已挥动手中利剑,剑气如虹,宛若游龙上下逼迫。顷刻间,已有十几个侍卫应声倒地。 侍卫们不敢再继续逼拢,反而不约而同的向后面退开几步,紧紧握住兵刃,忐忑地瞪着我们三个。 面具人与黑衣人一左一右将我护在身边,与周围侍卫僵持而立。可即便是这样,我们想要逃离皇宫仍是不可能,因为前来增援的侍卫会越来越多。 马凌崇盯着被侍卫仅仅围住的我们,不仅仰天一阵冷笑。他大声道:“果然不出太后的猜测,这幕后之人还真正存在。常相思,我今天就将他们二人擒住,看看到底是什么人?” “左司马,你闭嘴。他们和毒杀皇上没有丝毫关系。你放了他们,我和你们回天牢。”看着这左一层右一层的兵将,我心中一阵惊惧。 我知道,今天很可能连累他们二人葬身皇宫。这样的结果,不是我想要的。 “相思你说什么?”面具人一把拥紧我,低声阻止我再说下去。 “别在这里情深义重了,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思儿女情长么?”马凌崇望着我们,见我们谁也愿意舍弃谁,朝着侍卫们一声冷喝:“谁能擒住其中一人,赏黄金百两。” “三个都要死!谁给哀家杀了他们三个,不但赏黄金千两,哀家许他一个大将军。”未及马凌崇说完,一个女人的声音冷冷贯入耳内。 我定睛一看,一批身穿盔甲的侍卫簇拥着一个穿着华丽的女人走来,来人正是太后。 “啊......太后。”我惊呼,这么快就惊动了太后,看来劫狱的事情此时皇宫已经尽知。 太后朝我笑笑,接着不无得意地道:“处死常相思一个人还难消哀家心头之恨,哀家正思忖着如何找到下毒的真正元凶,谁知现在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我大惊,太后怎么可以无凭无据血口喷人的就定了他二人的罪?难道,定罪杀人在她来说竟是如此轻易不过的事情? 我道:“下毒的事情是我做下的,太后你杀了我一个就可以了。与他们二人无关,只要太后放他们走,我情愿接受罪刑,决不再反抗喊冤。” “相思你疯了么?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一定要将你带走!”面具人一把搂紧我,朝我急急呵斥。 “这场戏是越来越好看了,哀家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另外两位的真面貌了。”太后将袖笼往后一甩,凤眼怒视着我道:“常相思,我倒要看看今天你是否逃得出这个皇宫?” 眼看着侍卫兵将我们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别说想离开,只怕再捱一段时间能否活着都问题。 我死到无所怨,只是,不能因为我而连累了他们两个。一个是已经救过我数次的面具人,而另一个黑衣人是谁,我一点都不知道。 他们,怎么能为我死的这么不明不白? “你们别管我了,你们赶紧走。”我哽咽,一边极力想要挣脱面具人的手,可被他抱得更紧。 “不,我一定要带你离开!”面具人声音无比坚定。 “不要再说了,这里交给我。”黑衣人语气骤然阴狠,他看着我和面具人,那双眸子漆黑无比:“你们有机会就赶紧冲出去,这里交给我。” 我身子一僵,不由朝他深深看去。黑纱遮住了大半张脸,我看不见他的容貌。只感觉迷蒙间似曾相识。 而他却无视我的神态和举动,只是阴鹜地瞪着周边的侍卫。 在太后一声令下后,所有的侍卫都朝我们疯狂的杀来。我从未看过地狱是什么样的,今日,却在一声“杀”声中,见到了漫天的血雨腥风。 第115章 重伤 很难形容当时的情形,众侍卫的脸色冷漠,手里钢刀寒枪银光闪闪。而面具人和黑衣人也是剑法高超,有的人甚至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已经倒下了。变幻莫测的招式,随着剑光所到之处,让出一条血路,在场的人莫不胆寒。 那震耳欲聋的杀声是我们此时身边唯一的风景,不管面具人和黑衣蒙面人武功如何再高,终归是寡不敌众。 在马凌崇的指挥下,侍卫们分成几拨,四面夹攻。终于将黑衣人和我与面具人分开。如此一来,我们的力量就被削弱了。面具人一手抱住我,一手持剑对付围攻上来的侍卫。 因为我不懂武功,别说是拿剑去杀人,竟是连保护自己的能力也没有。面具人一边对抗杀上来的侍卫,一边又得顾忌我。看到有侍卫朝我砍来,他就得拉着我闪避、跳跃。如此一来,他武功再高,面对蜂拥而上的侍卫便显得势单力薄,危机重重。我深切的感觉到,他已经渐渐不敌,腹背受敌,状况紧急。 “你放开我,别再打了,你赶紧走!”我又惊又怕,我只怕他会因我而死在这皇宫。 面具人一边挡开刺来的刀剑,一边坚定道:“别说了,我是不会丢下你的!” “可是......可是......” 我终究没再说下去,唯有心里的感动一波又一波涌来。 我被面具人携带着左旋右转,眼见侍卫越来越多,刀光剑影下,他们二人身上已经有多处被刀剑划过的伤痕,我不禁焦急万分,却又无可奈何。 突如其来的一道光影射向我们,面具人躲避不及,被一枚暗器射中手臂。 面具人环抱我腰肢的手忽然一松,我只觉得身子一歪便踉跄着往后摔去。 在我惊恐的大叫声中,我亦撞向身后手持长枪的马凌崇。这一枪,便由我的后背刺入,刺穿了我的前胸。 我仰首,寒气侵体,当长枪从体内抽离的那刻,我只感觉天地似乎旋转起来,而耳边的厮杀声却忽然消失。 “啊......”整个世界忽然静谧,我微张着嘴,身子直直地朝后倒去。 恍惚中,我似乎看见面具人和黑衣人齐齐向我看来。 “不要!” “相思!” 他们几乎是费尽全力,以凌力的剑气挡开围攻的侍卫。他们不约而同的飞身至我身边,伸手将我托起,我倚靠在了黑衣人的怀中。 在我倒在黑衣人怀中的那一刻,他迅速伸手封住了我的穴道。他紧紧抱住我的身子,看着我胸前汨汨而流的血。 “相思!” 我无语,只是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他。猛然感觉,他的声音是如此飘渺,飘渺得如一阵风,我怎么也触摸不到。 “相思,相思,你要坚持住。”黑衣人轻喊我的名字,声音里满是伤痛,他一手紧握住我的手,另一臂膀则将我小心托住:“你不能有事,不能有事知道吗?” “你们……快走……”我看着黑衣人,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我不知道你是谁,而你的恩情我只能来生相报。” 我的意识开始恍惚,感觉魂魄正慢慢离我而去。 “相思,你坚强点,我一定会治好你的伤,相信我,你不会有事的!”这话令我心头骤暖,这个人,两次救我,而我始终无法看到他的真容,只看见面具下那双眼睛泛着泪光。 我伸出一手抚上了他的冰冷的面具,对他道:“第一次你不……不肯摘掉面具……见我,可……可这一次,你即便要……要以真容见我,我也不能让你摘下了。我很遗憾,到死也没有见……你一面。我总觉得……觉得……你像是我的……” 每一个字,说得是那么费力。我感觉生命正从身体里一丝丝抽离,后面的话已经无力再说。 “相思,你要坚强些。来日方长,你想看我的样子,等我离开这里,以后便让你天天看着我。”面具人声音心痛无比,眼中滚下泪来。 “我也很想离开这里......可是我......我好累,我想......睡一会。” “不,相思你别睡。你听我说,你还有很多事情没做,你不可以睡。” “相思,你要挺住,你不能放弃自己。你坚持住,我一定会治好你,相信我。” 我微弱地笑着,吃力地睁开眼睛看着面前两个男人。 “你们已经尽力了……不怪你们……你们走吧!”我的泪滴落在我的血里,胸前的衣襟已是浸湿了大片。 耳边是寂静一片,唯有我们三人在诉说着生离死别的话语。所有的侍卫都停止了对我们的杀戮,但是他们并没有让开。 “我不会丢下你的,相思,要死一起死,要生一起生。”面具人俯视着我,有泪水漫漫滴落,打湿了我的脸。 我朝他虚弱的笑着,抚住他面具的手慢慢地滑落。 他一惊,一把握住我即将滑落地手,柔声道:“相思,别死,我要你嫁给我。” 可是我真的好累,好累,累得我很想闭眼好好睡觉。听到他要娶我,我只得虚弱地看着他,他渐渐地在我的眼前似乎要化为一团模糊的影像。 “去,杀了他们,一个都不要留。”太后阴冷的声音响起,围攻的侍卫忽然又爆发出阵阵喊杀的声音。 我恍惚看到,有个人拿着一把兵器腾身直刺黑衣人,身形如鬼魅。而躺在黑衣人怀中的我,虚弱得发不出一丝声音。 “呀!”只听见面具人发出一声凄冷无比的尖叫,一挥手中的长剑,硬生生荡开那人刺向黑衣人的一枪。 那人退后几步,不甘心的欲要再次进攻。 “左司马,你以为你杀得了我们么?”面具人冷冷朝着方才那人问道。 原来是马凌崇,他竟玩偷袭? “住手!朕命令你们,放了他们三个。”一个声音厉声呵斥,威严不可抗拒。 “臣等参见皇上!”所有侍卫伏地而拜。 我渐渐恍惚的心神因着这个自称朕的人一瞬惊醒,我睁眼望去,只见马凌云翩然立于太后身边。风姿俊朗,宛如玉树临风。 马凌云自称朕,登上皇位的竟然是他。 马凌泛传位诏书明明被我调换过,为何不是马凌风?我叹息,我苦笑,这一切,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云儿,你疯了么?”太后一见马凌云的到来,那美丽的面容立即扭曲。她气急败坏的喊着:“你可知道,常相思是你皇兄下旨诛杀的。她可是乱臣贼子常远的孙女常在之的女儿,还有,她是妖女,她会祸害你的国家,你的江山。” “母后,常将军是否是乱臣贼子你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至于说她是妖女也好,红颜祸水也好,总之,朕不准任何人伤害她!”马凌云对着太后坚定无比的道。说完,他竟分开众人朝我们走来。 "皇上!”太后悲愤不已,面对马凌云的执意,她只有深深地失望。 可马凌云不管不顾,只是一径走到我的面前。他眼里流露出深深地歉疚,俯下身,伸手想要抚一抚我的脸庞,指尖刚触到我的肌肤,又骤然收回。 “相思,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我来晚了,我早该救你出去的......” 这样的神色让我心里一颤,我不想懂,更不敢懂。此时的我视线渐渐模糊起来,思绪也似乎变得飘摇,仿佛随时要飘离这深宫内院。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不,相思,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 我苦笑,又一个痴情的,而我竟不明白,我到底哪里值得他为我这般痴情? “云儿,你过来。”太后不悦,盯着马凌云贵为一国之君,竟不顾自身的尊贵而痴痴地和一个死囚犯深情款款。 “不,除非母后答应儿臣放过他们。” 马凌云站直了身子,朝着太后坚决道。 “云儿,你不要再犯糊涂了。你现在是一国之君,你不能为了一个女人而放下你作为帝王的尊贵。”太后语气严厉,声音冷冽,她怎么能允许一个帝王为一个女人而卑微到尘埃里去? 马凌云没有动,迷蒙中,我似乎看见他只是一味望着我,那眼中似有永生永世都无可化解的深情。 “皇上,如果你还当哀家是你的母后,你就赶紧过来!”太后的声音里充满了警告和危险。 马凌云好似没有听见般,依然没有动。他只是痴痴地望着我,带着无限的怜惜。 “相信我,我一定会救你。” 我艰难的朝着他笑笑,微弱的声音好似即将消散的烟丝。 “皇上……别……再为我做任……任何事情了……你……赶紧过去……只求你……保住他们俩……” “不,你是我第一个要保住的人。” 听到他的温柔的声音,我的坚强便一瞬间崩塌,有滚烫的泪顺着眼角缓缓落下。 而此时马凌云的坚持激怒了太后,只听太后一声令下。 “来人,把皇上给我拉开,皇上若要违抗,哀家就废了他这个皇帝!” 电光火石间,蜂拥而上的侍卫立即重新将我们围住。还有几个侍卫上前要拖开马凌云,被马凌云一声怒喝吓退,所有人都呆呆地望向太后。 第116章 生死 “何至于让母后你废帝?”马凌云转身面对太后,语气凉薄而冰冷:“母后要杀她,儿臣杀了她就是!” “马凌云你……”面具人闻言,几乎是怒不可遏。他将手中之剑再次握紧,指关节发出一阵微响。 马凌云回头朝我看了一眼,我却猛然避开他的目光,他刚刚那番话已经将我刺伤。 “好,云儿你想通了最好。那你就杀了她,母后保证,将来给你选的皇后定然会是举世无双之女。”太后见马凌云改变心意,已经喜不自禁。 我看着马凌云慢慢朝侍卫走近,并伸手夺过一个侍卫手里的一把利剑。 马凌云看了一眼威严阴狠的太后道:“儿臣现在就去杀了她。” 说完,一手提着剑,将剑锋指向已经奄奄一息的我。一边移步缓缓朝我走来,脸上,带着一丝笑。 “马凌云,你到底想干什么?”面具人紧紧地盯着他,生怕他忽然间出手伤了我。 可没等马凌云走近我身旁,只见他一转身,手中之剑已然横在了他自己的颈项。 在场之人无不被这意外的状况惊出一声冷汗,“啊”的一声,所有人目瞪口呆,惊惶无措。 “皇上!”侍卫们高呼,黑压压一片跪倒在马凌云身边。“皇上万万不可!” 我惨然一笑,眼里却流下泪来。原来马凌云是要拿自己的命来换我的活命,想起自己调换传位诏书的事情,愧疚之情油然而生。 我朝他凄然道:“不值得……不值得……” 太后亦大惊,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楚国的一国之君竟然为了一个女子而以自己的性命相逼。 太后倒退几步,以手指着马凌云,张大嘴巴却说不出话来。 “母后,今日你若要杀相思,儿臣就死在母后面前。”马凌云看着太后一字一句道,那剑紧紧贴着自己颈项。 “皇上不可,皇上不可!” 众侍卫见状早已悉数跪倒,人心一片惶惶。 太后一阵狂笑,笑中带痛:“这就是哀家的好儿子,哀家千辛万苦培养出来的儿子今日竟要要挟起自己的母后了。” “对不起,母后,是儿臣不孝!”马凌云声音里带着一丝歉疚,是的,对于他的母后,他应该是歉疚的。 可除了歉疚,更多的却是坚定,他是那么坚定的想要我救我。 太后声色俱厉,摇着头,指着马凌云道:“你以为母后舍不得你么?你要为了这个女人一二再的忤逆我?为了这个女人,你可以不要皇位,不要母后,甚至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么?” “不,母后,儿臣不想忤逆你。儿臣只是想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儿臣不想自己连保护心爱的女人的能力都没有。若如此,儿臣又怎能保护楚国的万里江山?母后,请你放过她。” 马凌云的声音里,于那一刹那让我感觉到一丝悲苦,我的心口忽然莫名一窒。 “你这是何必,你这又是何必呢?”水意渐渐氤氲了我的双眼,我拼着最后的一丝力气说着。 马凌云似乎听见了我微弱的话语,他转头看向我,只是颈项的剑并未移开。他嘴边的笑意加深几分,语气温柔。 “相思,我说过,只要我在,就一定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我以我的生命来担保、来交换。” 他明知身为一国新君,此事不可为而决然为之,他明知四面楚歌而依然要保我活命,这是怎样的一份深情? 灯光拖长他的身影,在空旷的地面上越发显出他的落寞和决然。 我一阵酸楚,喉咙里一阵干涩难以出声。只任由泪水滴落黑衣人的胸襟,瞬间湿了一片。 “你……你……”太后脸色狰狞可怖,气得说不出话来。 利剑横在马凌云的咽喉处,只要他轻轻一动,便无生还的可能。而这,便是太后的死穴。这也是马凌云可以两次三番险中求胜的原因,毕竟,太后无论如何不可能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在自己的手上。 “好,让他们走,谁也不许追。”太后最终妥协,一手示意围剿我们的侍卫让开一条通道:“给他们备好马车,即刻出宫。” 黑衣人将我抱起,与面具人一起欲要离开。 “等等,黑纱蒙面的人给我留下。”太后蹙眉呵斥道。所有侍卫闻言,不禁又齐刷刷举起手中利刃与我们对峙而立。 马凌云一急,脱口又道:“母后既然答应放他们,为何这个人不一起放?” “不,这个人绝对不能放。”太后阴森森的话语使得我心内一冷,不好,只怕黑衣人留下必死无疑。 “母后,你就都放了吧!”马凌云带着恳求和不解的目光望着太后。 “不可能,云儿你别再说了。这是母后可以接受的极限,否则,一律处死!”太后眉目之间全是冷意。 黑衣人身子一抖,他目光复杂地看我一眼,再看向身旁的面具人叮嘱道:“好好照顾她。” “不,咱们一起走,我们杀出去。”面具人一把拉住黑衣人道。 黑衣人摇摇头,道:“你们走!” 水雾霎时间蒙住我的双眼,我心酸着摇头:“你不能……留下,和……我们一起走。” “我留下!”黑衣人凝视着我,接着将我交到面具人怀里。 “放他们走!”太后一声令下,所有侍卫让开一条路。 我伸手拉住他袖子,他回身深深望着我,接着将我的手轻轻拿开。 “从今以后,你要多保重!”说完,他壮硕的身影在我眼前渐渐变得一片朦胧,我恍惚坠入了另一个世界。 醒来时已不知是第几天后,我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古朴幽雅的室内。烟霞纱窗外有郁竹倩影摇曳生姿,凉风拂过,发出“莎莎”声响。 这不是花海居还会是哪?这一惊,让我头脑立即清醒起来。 我忽然想起了宫中劫狱的那一幕,那个面带银色面具的男人冒着生命危险从天牢将我救出去。 我不是被马凌崇的唱腔贯穿胸前么?我受了那么重的伤,我怎么还好好的活着呢? 是谁,是谁在我重伤之下救我的?同时也救下了这面具人?我闭上眼,努力回想着那一幕。慢慢地,那些零碎的片段从脑海中浮现,接着,便又被我拼接成连贯的画面。 最后,得出唯一的结果就是,面具人和黑衣人将我从天牢救出后,在逃离皇宫的路上被宫中的兵将困住。因面具人和黑衣人势单力薄,再加上我的拖累,他二人亦有受伤。而我不幸撞上了马凌崇的长枪,从后背贯穿到胸前。在最危急的时刻,是皇上马凌云以姓名要挟太后放我和面具人离开。 面具人,面具人就是冷寒霜!我早该想到是他,早该想到的。 此时的我心中已是滋味繁复,我想坐起身子,努力挣扎下却又被胸前的剧痛折磨得似要停止仅剩不多的气息。 “别动,你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推门而进的人一袭青衫,眉目俊朗,气质湛然。手里端着一个盘子,盘子里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药。 “师父......” 我眸光复杂地望着他,心中酸楚难言,那深藏在面具下的脸庞,便是和我在花海相依为命十四年的这个男人的脸。 “为什么是你?”我别过脸去,不愿意看他:“为什么会是师父你?” “为什么不可以是我?”冷寒霜在我耳边沉沉叹息,他将药碗搁在床边的小几上,怜惜道:“你是我这一生的牵挂,无论你去了哪里,我都要找到你。” 低低说来,自是带着几分心痛和怜惜,一如空气中淡淡萦绕的药香,散发着丝丝清苦的气息。 我彻底愣住,一下子好像又尝到那种痛彻心扉的感受。 “可当初,是你执意要将我赶出花海居的。而现在,你为什么又执意要将我找回?我常问,若师父你对我没有一丝情意,你为何肯在花海居陪我十四年而一直不娶?若师父你对我真的有情,又为何无视我的感情而对我一二再再而三的拒绝?” “相思,对不起,是师父不好,是师父伤害了你。”冷寒霜眼里一片黯然,或许,他对我并不是完全没有情。 我蹙眉,沉吟许久,终于缓缓从喉头吐出一句话来:“你说你要娶我?” “我......”冷寒霜愕然愣住,他看着我说不出话来。 我苦笑,含着泪望着他,轻声道:“别为难,那句话我想是我当时的幻觉。师父是个持重又理智的人,怎么会随便说这样重要的话呢?” “相思,我......”师父冷寒霜望着我欲言又止,眸中似有复杂神色一瞬即逝。 我想强行撑起身体,却在双臂用力时被胸口牵扯的伤口撕痛。我冷汗直流,不得已又只好作罢。 “别说,师父,请你不要说出来。”我望着他,含泪笑着:“什么都不要解释,不要说。” 第117章 温情 窗外凉风透过霞影纱窗吹了进来,丝丝缕缕地沁着花海里那雪白三生花的香气。闻着这股子香气,我的心似乎稍稍安定了些。 冷寒霜端起床榻旁小几上的药,拿起调羹一口一口喂我喝下。因我是躺着,咽起来便稍显困难。总是会被呛住,然后带来一阵咳嗽。除了牵扯到伤口的剧痛,还会有丝丝药汁从嘴角流出。 冷寒霜见我皱眉咳嗽,脸上表情痛苦,赶紧挨着床边坐下。他拿起另外一个绣枕置于我的脑后,然后一手扶住我的头,一手伸到我肩背后,慢慢地、慢慢地将我稍稍扶起一点。 整个过程做得小心翼翼,这令我从心底生出一丝感动。想起琉璃虽然美丽,却是如此易碎。是不是在他眼里,我就如那琉璃,需要千般爱护方可延续将断的生命? 刚刚心里才暖了暖,忽然想起自入宫来,冷寒霜一直以面具人的身份出现在我的面前。虽然他一次次帮我,一次次化解我的危机,可我总不能对他的故意隐瞒身份而释怀。 “师父隐瞒身份是为了在宫中更好的监视我么?”我将他最后递来的一口汤药喝下,那苦涩的味道弥漫在口中不能散去,我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冷寒霜闻言,看了看我叹息道:“你怎么会这样想,师父戴着面具,是怕相思你不愿意见到面具下这张脸。” 他一边说一边将药碗搁回了小几上,目光里尽是柔和的神色。 我却不敢再看他,生怕再看下去,那前尘往事又汹涌上心头。花海是我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不管如何,我是很难放下这个地方和生活在这里这个人。 “你帮我,你救我,是不是因为愧疚?”我低声而略带怅然问他,双眸依然不肯望向他。 “不,那是因为我心疼你!”冷寒霜柔声道。 我的心微微震撼,是什么让他说出这样令人动容的话来?莫非说我的离去,让他那不肯轻易流露半分情绪的性格而有所改变? 这句话让我动容,却也让我的心微微刺痛,这句话是如此简单明了,却流露出隐藏于心底动人的温柔情感。 这种情感流淌进我的心里缓缓化开,浸润着百转柔肠,便让自己瞬间流下泪来。一滴,两滴,不停的滑落下来。我不知道自己因何而哭,是生与死之间的瞬息转换还是面对他此时情意流露的感动? “现在说这些话有什么用?当初,你那么狠心赶我走,如果你不赶我走,今日我所承受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伸手拭去我的泪水,将我拉倒怀中,暖暖的体温为我驱赶忧愁和恐惧:“以后师父不再赶你走,也不会离开你。你如今所受的一切苦难,师父会在以后的日子里补偿你。” “还来得及么?你说你要我留下来,补偿我,可是我们还来得及么?”我终于哭了,顾不得胸口的疼痛。 如果没有当初,是不是一切还是那么美好? 冷汗霜伸手拭去我脸上的泪,轻轻抚摸着我的长发,柔声道:“来得及,我已经找到你了,以后就再也不会放手。” 想起此时的相依是他冒着生命去劫狱而换来的,我就心有惊惧。我颤抖着嗓音问:“你不要命了,宫中守卫森严,你竟敢涉险劫狱?” 他轻叹了一声,抚住怀中我的背脊,柔声道:“为了你,千难万险我也不怕。” 一刹那,我好像听见冬日冰封河流破冰的声音,眼泪更加控制不住的涌出。 其实我家人的惨死,罪魁祸首是马凌泛。而当时冷寒霜奉旨去斩杀我的家人,也是君之所命,无奈之举。就算没有冷寒霜,皇上也会派其他人去做的。而冷寒霜在最后,却留下了我一条命,放弃了他的将军职位和大好前程,他选择了带我隐居于花海。 十四年的养育之情换来的却是我无情的一剑,终究是我错了。我错在不该听信青姬的片面之言而对冷寒霜刺出那一剑,那一剑,几乎可以要了他的命。 “对不起,是我不好,那一剑把你伤得那么深,差点要了你的命,是我不好!”轻声的抽泣声令冷寒霜一阵不忍,他伸手掰开掩面而泣的我的手指。 “别哭,别哭,你那一剑怎么可能要了我的命,傻丫头。”冷寒霜一边为我拭泪,一边柔声安慰我。 我抬眸看着坐在床边的冷寒霜,见他面容有些憔悴,想必是连日连夜照顾身负重伤的我劳累所致。 那细碎的胡渣让他添了些许苍老之感,两鬓在明亮的天光中隐约有了泛白的霜花。岁月不饶人,师父他在花海度过了十四年,美好的青春已经离他而去。 师父现在还拥有什么?其实如他很早以前和我说的,他唯一拥有的,也就是相思罢了。 “师父......”我难过不已,伸手想要去抚摸他泛白的双鬓。这些白发,一定都是为着相思而长处的。 他低眸看着虚弱的我,布满血丝的眸中尽是怜惜和痛楚:“以前那些不幸的事情,我们一起来淡忘。将来,我们一起去期待和憧憬。在这世上,我再没有什么好奢求的。若说有奢求,唯一的奢求也就是想让你快乐。” 听着这些话,我的心竟是痛的。原以为与他之间没有血亲,心与心之间始终是隔阂的。原以为我一生所喜欢之人是他,离开他我会心痛得无以复加。可是在看到眼前的他时,我才明白,我远不及他这份削肉削骨之痛。 清冷、凄迷、散不开,这空气中隐隐一缕花香让我心生怅惘。 他始终对那日河边一剑不愿意多提,而我却不能不问:“告诉我,那日在河边我刺伤你之后,你是怎么挺过来的?” “青姬送我回来的。”闻言,他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别说了,都过去了。” 说罢,他伸出一手抚住我的脸颊,摇摇头,似乎知道我心中暗藏已久的歉意。 “可是,我把你伤得那么重,流了那么多血,难道你就不怨我么?”我难以抑制自己心中的歉意和酸楚,真恨不得那一剑,从来就没有刺出去过。 他反手紧紧攥住我的手,给我以沉稳的笑。语气却又无比坚定:“我怎么会怨你?人世间的一切没有什么过不去。只要能消你心底之恨,师父这点血流了也值得。” 我哽咽,发现冷寒霜的情竟是如此隐忍和深沉。这样的隐忍和深沉,致使我一度绝望。 “不,相思以后不会再让师父痛心,不会让师父再操心了。” 凉风从烟霞窗纱外吹进来,我如枝头瑟瑟摇曳的树叶,摇摇欲坠。 “别哭了,都过去了,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不会让你离开了。” 于是,我开始希望所有的前尘往事止于此处。 又一个清晨到来,明丽的光影投进窗子,地上的树木阴影便斑驳成片。 我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数日来,有冷寒霜精湛的医术治疗,我的伤口已经不再似当日那么痛了。 只是在起坐时仍旧只能小心翼翼,不能像常人一样做到流水行云般利索。 “你醒了?今天要换药了,你忍着点,我会小心的。”一位绿衣女子推门走了进来,看着我半倚在床上竟笑容可掬。 “青姬,你怎么会在这?”一见是青姬,我惊得立即想要从床上爬起来。可双手刚一用力,胸口便又一阵撕裂般的痛。 青姬早已将手中之物放下,见我痛的叫出声来,便袅袅娜娜地走到了窗前。 “我说相思,你别一见了我就兴奋好吧。你再喜欢我,也要懂得矜持呀。” “你......你......这个不知羞耻......”我见她幸灾乐祸地朝我笑着,气得不行,嘴里便开始骂起来。 谁知青姬一手捂住我的嘴巴,媚笑道:“停!骂人可不对。我今天来是给你换药的,不是来听你骂我的。你最好乖乖的配合我,要是乱花心思,受罪的可不是我而是你!” “师父......师父......”我瞪着她,见她笑得如春花般灿烂,知道和她说下去只能被她气死。想想,还不如叫师父来赶她走:“师父,青姬又来了。” “你省省吧,冷寒霜不会进来的。他那边,我早就和她商量好了。你受伤期间,便由我来照顾。”她仅穿一层轻绡薄纱,似雪肌肤刺人眼眸。再加上她媚笑声声,让我好不恶心。 我瞪着一双剪水大眼,不悦地道:“谁要你帮我换药?谁要你照顾?你出去!” 青姬柳眉倒竖,指着我怒道:“你在留香苑一剑刺伤了你师父冷寒霜便拔腿就跑再也不管他。要不是我给他止血,带他回花海照顾他,你以为他还能活到现在?” “是你,是你说他是我的灭门仇人,是你煽动我杀他的。明明是你的错,你得不到他的心,便向借我的手去杀了他。你这个狠毒的女人,你还来这里装出一副菩萨心肠。”我哪里管自己此刻重伤未愈,只顾忍着痛怒目回敬。 第一一六 斗气 我话音刚落,便听得“啪”地一声,青姬朝着小几上一个巴掌。 “臭丫头,你下毒害死马凌泛被打入天牢没人救你。要不是我回花海居找来冷寒霜,只怕你现在早就去了阎王那报道。你别不知道好歹,别老是拿我一片好心当驴肝肺。”青姬见我不领情,竟伸手将我衣衫往下扯,强行要我露出上半身。 我慌得双手死死扯住被她褪下的衣衫,怒道:“那又怎么样?我偏不感激你,你走开,我不要你管。” “你不让我替你换药,难道你怕我占了你的便宜不成?你想脱光了衣服让谁来给你换药?你师父吗?”青姬一副誓不罢休的神态,一边往下扯我的衣服,一边朝我骂着刻薄的话。 而我,在她冰冷的刻薄下,不禁“哇”地一声哭了。 “你这个女人,说话能不能好听点?” 青姬见我忽然哭起来,便停下了扯我衣服的手。她皱眉看了我半晌,仍旧不解气地问:“什么女人不女人,你怎么说话的?想我不刻薄你也行,那你说说,这个药你到底要谁来换?” “你.....”喃喃无语中,我无奈地垂下头。而我深恨自己这一副病胜西施的体态,恰好证明着自己的无能。 “我之所以肯来给你换药,完全是为了你好。你这个臭丫头,守宫砂都丢了,若被你师父知道了,你怎么面对他?”这一席惊心的话说得我羞愧难当,守宫砂的事,纵然我再怎么隐瞒,依旧是纸包不住火。纵然我再尽力忘却,可总会有些人让我蓦然记起。 我闭了嘴,无声地褪去衣衫。 青姬瞪了我一眼,见我不再吵闹,便也开始替我除去身上已绑了几天的绷带,重新给我将伤口消毒,上药,然后裹上轻薄透气的纱布。 末了,她叹息了一声,道:“冷寒霜抱你回来那日,便是我同她一起为你清理伤口、上药,擦拭血迹。你如今还有面对我一个女人,还有什么难为情的?” 我只是默默地听着,不愿意再吭声。我依靠在床榻上,眯起了眼睛。 “你好好歇着,我先出去了。”青姬淡淡地说着,此时的态度竟有别于之前。她说完后便收拾那些换下的脏乱衣物和绷带,接着走出了屋子。 我呆呆地在屋子发着愣,想不到自己离开花海后,冷寒霜与青姬之间竟然发生了许多的事。 而青姬今日,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住到了花海居? 青姬每隔一天,都会在清晨来替我换药,除了换药她并不多在我屋子里逗留。而我,虽不和她再吵闹,但也不会给她好脸色看。我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态度对她,她的到来,说实话我并不开心。 陪我最多的是冷寒霜,我们所聊的事很多,可以是前朝政事,也可以是民间疾苦,还可以是高山流水,或者是市井传言。 我们唯一刻意回避的话题,便是青姬。 我总是细细地观察他,想证明自己心中的猜测是不是对的。可我不知道是他隐藏太深,还是我自己的多心,无论我如何努力,始终辨不明他内心的真实情绪。 于是,我只有无视青姬的存在,安心在花海养伤。 从背部贯穿胸前的伤口在冷寒霜的精心医治下终于半月后得到很好的恢复。 这日,纷飞的细雨笼罩着花海居。斜风拂过的时候带来一片烟雾,氤氲的水气使得花海看上去异常的清冷和潮湿。 我静坐在桌边,细细的研好墨汁。再端起手旁的茶杯,轻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思索片刻后,便在纸上写下了 “遗世而立”几个大字 遗世而立是冷寒霜一生夙愿,也曾经是我认为的宿命。凝神看去,字迹纤细,尽显女子阴柔之美。我放下手中的笔,抬眼看向窗边。冷寒霜正在抚琴,还是那首《天仙子》。 只见他眉目俊朗,青衫飘逸,于淡淡天光中似遗世而居的仙人,一派与世无争的气息。我怔怔地看着他,看得我瞬间出了神。不知何时,冷寒霜的身影隔住微微的雨光挡在了我的眼前,飘逸而又持重,遥远而又清晰。 “怎么了?”极轻却又温柔的声音响起。我手抚在纸上,从笑意淡淡中回过神来。他轻轻拿开我的手朝纸上看去。半晌,他忽然轻笑出声:“难为你还记得我的话,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你早忘记了。” 阴雨的天气让室内光线变得晦暗而沉重,他虽然是笑着说,可笑里却多了别离之后的心酸。我随即垂低了眉目浅笑。 “与世无争是你一生向往,也曾是相思以一生相随的信念所在,相思不敢忘记。” 我的话换来冷寒霜一声长长的叹息,隐隐带着愧疚和痛心。 “你我相依十四年,你的心思我岂能不懂?只是相思你豆蔻年华,我年长你太多,世事变迁,我不能也不敢拿你的一生来赌。” 我动容,抬手抚住了他的唇。原来,我曾经烟花般绚丽美好的梦他都知道。当我们历经别离之后,才蓦然发现,梦终究是梦,虚幻得不能去触摸。如今细细回味,还带着一丝悸痛, 我淡淡地笑着:“那是一场非常美丽的梦……” “相思。” 他轻声唤我,我仰首看他,两人皆是痴然,片刻时光却已经是许久。 可我的内心却知道,有的东西既然已经错过了,便永远也找不回来。这不是谁的错,是当时身在其中的我们顾虑太多,期待也太多。到头来在寻找中纠缠,在纠缠中逃避,在逃避中远离,在远离中失去。 就在这时,眼角却瞥见那身穿绿衣的女子走近我们身边。她笑了,在阴暗天光中笑容明灭。 “寒霜,相思,吃饭了。” 冷寒霜点头,我怔然,一上午与冷寒霜写字听琴,却不知道青姬竟然给我们准备了饭菜。冷寒霜,又是何时答应让青姬留下来为我们做饭的呢? 秋深处,最是清凉萧索。然香雪如海,三生花却是常开不败的。这也是花海居有别于他处得地方,在这里,你可以领略四季繁华不落的风景。 我们三人来到正屋,坐在桌边,我们可以闻着花的芬芳和饭菜的香气,还可以时不时欣赏一下门前那雪白如玉的三生话。 青姬给我们盛好饭,便开始从厨下端来一盘盘她亲手做的小菜。 “这是青椒炒蛋。” 碧绿的辣椒碎末衬着金黄的鸡蛋确实漂亮,除了漂亮,还很诱人。 “这是麻婆豆腐。” 一红一白,甚是养眼,闻着香气,更是口水直流。 “这是家常小炒肉。” 所谓家常小炒肉,依然是以辣椒为主要辅料,与新鲜的猪肉相配。这道菜,亦是楚国百姓过年时方可吃到的美味。 “最后一道,三人行,名字杜撰。” 我一看,这所谓的三人行一道菜居然也是用红椒、马铃薯以及洋葱切丁在油里炸熟而成的。 菜不多,却足够三人下饭。何况有荤有素的,再加上青姬肯为我们下厨,按理来说我应该万分感激才对。 可我并没有动筷子,我只是静静地坐着。瞪眼看着青姬殷勤地给冷寒霜往碗里夹菜,并送上如花的笑脸和嗲得令我发颤的娇音。 “来,寒霜,今天我做的这几样菜可都是你最爱吃的。你尝尝,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说完,青姬夹起一片肉往冷寒霜嘴边送去。 我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将视线锁住了冷寒霜。心底却不由暗叹,妖媚女子果然难缠,只怕这一向持重的冷寒霜也难逃她的手掌心。 我以为冷寒霜该会接下她送来的肉,可谁知他将头一偏,避过青姬亲热的举动。 青姬脸上有失望一闪而过,瞬间便温柔一笑,便将夹住的肉放到冷寒霜的碗里。青姬朝我看来,好似才发现我连筷子都为拿。 她忽然疑惑地问:“相思,你怎么不吃?” “你做的这些菜,我敢吃吗?”我斜睨着她,没好气地道。 青姬朝我嫣然一笑,低声道:“怎么,怕我下毒啊?” “下毒?在这花海谅你也没有这个胆子!”我冷哼一声,朝着她怒吼道:“你一直阴魂不散的赖在花海,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你不知道?”青姬见我发怒,她反倒愈加的平静。她端起碗,夹了块豆腐以一个优美的动作送入了口中。“冷寒霜,我想要他,你肯吗?” “我不肯,我一千个不肯,一万个不肯,所以你就做了这满桌子的菜来气我是不是?”我霍然起身,指着面前那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朝青姬怒道:“你明知我有伤在身,却将所有菜都放了辣椒。你说,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我能安什么心?我只不过为自己心爱的人做一顿可口的饭菜罢了。”青姬放下碗筷,直视着我道:“你和你师父生活了十四年,你知道他最爱吃什么、最喜欢做什么、最讨厌做什么吗?” 第118章 痴心 我被她几句话问得愣住,一时目瞪口呆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回答。我闷闷地看着冷寒霜,愧疚之情油然而生。 其实仔细想想,我和冷寒霜相依为命十四年,原本以为自己是最知他最懂他的人。可今天被青姬如此一问,我才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懂他。 屋子里一霎沉寂起来,清凉的风掠过,卷起清新的花香。我忽然想起,当我离开花海居后,冷寒霜他面对一屋子的寂寞和萧索,该是一种怎样的心酸景况。冷寒霜他或许曾贵为将军,或许真的前生后世,可他却并不能逃离这世上最难熬的相思和寂寞。 风起花凉,我眼眸一阵潮湿,好似被风里的湿气所浸湿。 “青姬你太过分了!”冷寒霜忽然站起身,冷冷看着青姬,厉声道。 青姬落寞一笑,有些幽怨地望他一眼,叹息道:“我不怪你凶我,因为我知道你永远放不下相思。你放不下她,我放不下你,我们注定了要纠缠一世。” 说完,青姬超屋外而去。她走了,午饭就这样在我们的争吵声中不欢而散。冷寒霜扶我坐下,便去厨房亲手重新为我做了两个菜。看着我吃下两碗饭后,才松了口气。 一个月后,我的伤已经痊愈。而青姬自那日离去后,便再也没有来过。对于她,我忽然有了一丝怜惜,因为在她嬉笑恶劣的态度后面,我发现她隐隐的寂寞和悲凉。 这个女子,如果我换一种心境或者角度去看她,会不会比现在来得可爱? 长久的沉思中,我找不到答案。也许青姬本身就是个极其矛盾和神秘的人,她的亦正亦邪,有时候较之真正的恶人更让人奔溃。因为当我面对她时,根本无从分辨她什么时候会是正,什么时候会是邪。她的亦正亦邪让你如悬在半空,惊魂不定。 午后繁花似浪,在最后的秋光里展示着最灿烂的笑颜。我居高临下,被这浩瀚的花海所倾倒。 可沉醉过去,担忧又来。花海因为地势特殊,一般人是寻不到此处,这里算是乱世中比较安全的住所。可我还是隐隐地担忧,担心太后事后反悔,派人来此地捉拿我和冷寒霜。 思绪沉沉间,并没有发觉一个人正朝我缓缓而来。 “你在想什么?” 低沉而又柔和的声音拍在心坎上令人微颤,万花如海中,他青衫飘逸,与我比肩而立,遥遥凝视天幕。 我侧首朝他嫣然一笑,心里的担忧因着他这一份淡定和超然减少几分。 “难道你不担心太后后悔放我们走?” 冷寒霜收回天际目光,微微侧头凝视于我。 “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该来的总是会来,能过去的自然会过去。” 我凝目不语,他说的一点不错。对于未来的事情,过分的担心只能让自己活得更累。只是心中一直有个疑问,青姬与冷寒霜、还有我到底有着怎样的渊源? 在我将疑问问出口后,冷寒霜也带着诸多感慨。 “你被卖醉红楼一事是青姬做下的,那个挟持你的人在当天就被青姬灭口。青姬的真正身份诡异莫测,总之,她与太后关系密切,太后之所以能青春不老,就是因为青姬割脉以血养她。” “以血养颜,匪夷所思,青姬的血怎么会有这样神奇的功效?” 我诧舌,对青姬愈加充满了好奇。 冷寒霜淡淡道:“青姬的血能够有此功效,或许是天生。不过,她若长此下去必遭天谴。” “天谴?”我惊问,想要知道为什么会引来天谴,有这么严重么?可冷寒霜却不愿深谈,他认为我不适合知道这些。 既然冷寒霜不愿意泄露更多,我便不再相问。只是心底,却升起莫名寒意,似乎另有更令人担心的事情将要发生。每每想回避这样不安的感觉,而这样的不安却又总是萦绕于心。 “你猜那黑衣人会被处死么?” 如今我和冷寒霜已经平安脱险,而黑衣人却毫无消息,这不能不令我心忧。 冷寒霜知道我指的是那夜一起劫狱的黑衣人,他轻轻扶住我的肩头。 “黑衣人落在太后手里虽然凶险,但马凌云一定会想法保住他。” 迎着花海的凉风,我的手指微微颤抖。满眼雪白的三生花轻轻摇曳,空气中浮动着浓郁的花香,有种不可思议的直觉排山倒海般向我涌来。 我一直觉得黑衣人与我定然存在某种不寻常的关系,否则,对于他未知的处境,我怎会有蚀骨般的痛感。 “师父,你知道么,黑衣人我必定认得他。他的声音,他身上的气息都带着某种熟悉。只是我,一直不能确定。”我望着冷寒霜,喃喃道。 冷寒霜面容微变,他再次轻抚我微颤的肩头,低声道:“如果真是你心中所想的那个人你会怎么做?” 我坚定地道:“如果真是,我一定要去救他。若不及时将他救出来,他只有死路一条。” 冷寒霜叹息道:“放心,那人不会有事,相信我,别太担心。” “你这么笃定?”我仰头看他,我想我脸上的担忧他一定能看懂。 冷寒霜点点头,轻声道:“师父什么时候骗过你,他一定不会有事的,马凌云一定会保住他的。” “师父,你知道黑衣人是谁是不是?”激动情绪让我声音陡然提高,双手不由自主地抓向冷寒霜的袖袍。 “不,我不知道。”冷寒霜别过头,像是在掩饰什么。 这样的神情分明不对,一丝失望从我眼底划过,我不懂师父为何要瞒着我。 我摇晃这冷寒霜的臂膀,不肯死心:“他是不是马凌风,是不是?” “我不知道,相思,你别一直纠缠这个问题好吗?”冷寒霜无奈,将我双手捉住,柔声劝我。 “连你也不愿意告诉我么?”我带着哭腔,仰望着眼前这个如仙人一般的男子。 他一袭青衫,衣袂翩然,乌黑的长发反衬着花海素白的花瓣,几乎让我以为是天人误落凡尘。 可他只是摇头,闭紧了唇,不再说话。 即便他不说话又如何,他别过头去的举止更加印证了我的猜测。 马凌风的身影一闪而过,怦然击中心头,我猛然捂住心口,心底大呼不好。 百花凋零尽后,只剩下这三生花摇曳花海。这缕缕花香飘散于风中,竟让我莫名地忧伤。王赟一身素净的衣衫,一双灿然的眸子,在进入我的屋子时,便将我心中不多的安宁碾碎。 我立在书案边,猜不透他的来意,我只能静静地望着他,等他先开口。王赟看了我很久很久,眼中是那种看不清的情绪。可是我知道,无论他来是什么目的,只要面对他,我都是尴尬万分的。 “相思,想不到你师父肯放我进来。”他走都书案边,轻声对我说。 我抬头,道:“王将军,我师父肯放你进来,并不代表我想见你。” 王赟微微一怔,道:“相思,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那种超脱俗世之外的女子。” 我摇摇头,道:“除了这些,你来这里还想说什么?” 王赟直直看我片刻,双眼缓缓低垂下去。他盯着桌上两张宣纸,看了良久,忽然叹息。接着又似乎在掩饰某种情绪,低声道:“又是为了他这样折磨自己么?” 我的心缓缓有些凉意,接着便开始微微刺痛。我不得不承认,纵使我人在花海,而心却早已飞到了他的身边。 王赟忽然伸手拿起桌上的宣纸,他看我一眼,对着其中一张宣纸上的字念道:“江上烟波渺,飞鸿不可望。簪花清露里,绕阶复自伤。灯前问佳侣,酒痕洇罗裳。清宵何寂寞,花烟同梦凉。相思凭谁语,故故断人肠。望君从别后,相忆莫相忘。” 我见他吟诵我的诗,不禁尴尬起来。我抬眼看他,他的眼中也有一瞬间的失神。 “别念了,放下吧。” 可他并没有听我的话,他只是低声道:“我一介武夫,虽不懂诗,却也懂情愁爱怨。你既然写得,我自然看得,我想知道,你心中的感受是否和我的感受一样。” 我无语,别过头不去看他。不仅仅因为我的爱情,更因为我的绝望,我不知道我是否还见得到他,马凌风。 “暮来冷雨,晓来凉雾,岂是多情相会。薄衣瘦尽小腰身,管什么,遗红弃翠。一时离别,几重幽恨,每共流年憔悴。已知回首隔三生,寄谁人,伤心清泪?” 他吟到此处,声音酸楚。而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心头的难过,情绪骤然崩溃。我一把拉住王赟的手,哀哀地看着他,楚楚道:“王赟你告诉我,那次劫狱的黑衣人是不是马凌风?” “相思,你别伤心,别这样。”王赟反手过来握住了我的手,声音低哑。 我看着他,难过不已:“我想见他,我想知道马凌风他是不是安全。你告诉我,他到底怎么样了?” “他很好,你不要再牵挂他。相思你听我说,忘记他,忘记他你就不会痛苦,一切从新开始好吗?”他将我拉向胸前,想要安慰我凌乱的思绪。 第119章 回宫 可我断然拒绝了他的怀抱,对着他冷冷道:“忘记他,不,我不会忘记他,到死,到来生,我都不会忘记他!” 我看到王赟一瞬间悲恸起来,我抬眸看他,发现他眼里那爱而不得的寂寞。 他对我一笑,低哑着嗓音道:“其实你被关天牢后,我也想去劫狱救你。可是太后,他不但盯紧了皇上,更是在你被关天牢之时把我给软禁起来了。因为他知道我很忠心于皇上,只要皇上一句话,我便无论如何也要去救你。其实,谁都不知道,我更痴心于你。即使没有皇上的命令,我一样可以不顾生死去救你。可惜,我没有这么幸运,我却救不了你。相思,我其实知道,你这一生都不可能爱上我。可是即便如此,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能让我这样远远地看着你,我便知足了。我曾经幻想,幻想你能说一句爱我,就算是假的,我也无所谓。” 他的呼吸变重,喉咙似乎微微哽咽。我笑了,笑他的痴心和妄想。我是无情的,对王赟,我从来都是无情的。所以,我总是用最残酷的方式将他的痴心碾碎,将他的妄想掐灭。 我嗤笑他:“我和你之间,从来不会有可能,你何必痴心妄想?” 他转身蹒跚地离去,他告诉我:“你一定会再与马凌风重逢的!” 风起处,写有字的两张宣纸被风吹起,好似两只起舞的蝴蝶在空中盘旋。 冷寒霜进来时,我正刚刚擦干脸上的泪迹,只是,红红的眼眶依然泄露着我曾经哭过。风吹落的那张写有诗的纸片躺在地上,仿佛是一重不能言说的心事在无意中抖落。就这样无奈地展示在人前,让心事的主人拾起也不是,放弃也不是。 “感情的事本来就没有错对,一旦付出就很难收回。王将军来,其实还有其他的事情想要和你谈,看你这个样子,我猜想他也不会和你再多说什么了。”冷寒霜弯腰捡起地上的纸片,淡淡地看了看上面的字迹,轻声对我说。 我低下头,忍住唏嘘道:“师父知道他是为什么而来吗?” “他说太后早就知道当日劫狱的人是我,想要找到花海来是件再轻易不过的事情。他希望我带你离开花海,去别的地方,越远越好。”冷寒霜看着我,漆黑双眸淡然如屋外清风。 我咬唇,低声问:“那师父的意思呢?” 不想冷寒霜微微叹气道:“师父自然也希望带你离开花海,不过,最后还是得看你的意思。” 我闷闷地,一时做不了决定。 冷寒霜望望我,淡淡道:“你所做的决定将注定你最后的命运,相思,师父即便真的知道前生后世,却也无法为你逆天改命。” 我咬着唇,看着冷汗上默默而去的背影,没有说话。 之后,冷寒霜再不和我提离开花海的事情。我们只是像往常一样,他练剑、我看他练。他抚琴、我便写字。他采药、我便跟在身后提着篮子。 明明是两人之间平淡如水的相处,此时却似乎多了一种难言的情绪。好似,好似即将离别的怅惘。 我的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我不会离开花海,不会去很遥远的地方。想这些时,冷不防在前面弯腰采药的冷寒霜转身过来唤我,而被惊到的我却失手将摇篮掉落在地。 冷寒霜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接着便是平静如水。我想,凭着他的睿智,他肯定已经猜到我心中的决定了。 冷寒霜没有带我离开花海,他说,我留下,他便也留下。 数日后,当晨曦的第一道光照拂在花海居,我也悠悠醒转过来。花海居异样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冷寒霜,他持剑与围攻花海居的侍卫们冷冷对峙。 对于我来说,这一日早在意料之中。因为太后,她不可能那么轻易放过我。只是这一次,似乎不是真想要剿杀我们,看情形是另有目的。 我赶到冷寒霜身边时,李公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与李公公同来的,还有刘彦韬和李宏臬。在刘彦韬的身边,还站着另一个器宇轩昂的人,王赟将军。 王赟虽是常服,眉宇间却丝毫不掩他的英武之气。我看向他时,他只是略一点头,眼里是深不可知的情绪。 “冷将军,太后和皇上请常姑娘回宫,并封常姑娘为安平公主,还不谢恩?”李公公尖细的声音传来,带着某种天大的恩赐,似乎我除了接受已经别无选择。 冷寒霜闻得李公公之言,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结:“若我不答应呢?” “这个可由不得你!”李公公一听冷寒霜不肯放我回宫,急了,走近冷寒霜道:“太后和皇上的旨意已经下了,从一个死囚变成楚国最尊贵的公主,那是多大的荣耀?” 冷寒霜一阵大笑,瞅着李公公厉声道:“亏你说得出这样的话,到底是荣耀还是灾难你自己心底不够清楚么?” “冷寒霜,你想抗旨么?”李公公怒意顿起,面对冷寒霜不屑的姿态,他觉得尴尬万分。 冷寒霜握紧手中的剑,沉声道:“总之,我决不答应相思进宫。” “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来人,给我将常相思押回去!”李宏臬见李公公碰了一鼻子灰,便仗着自己是尚书之职突然朝侍卫发令。 “你们敢!”冷寒霜宝剑出鞘,眼看一场恶斗又要开始。他将我一把护在身后,冷冷扫视逼上前来的侍卫。 李宏臬手一挥,周围的侍卫便蠢蠢欲动。而此时的刘彦韬只是静静地立在一边,他并不打算开口。也许,刘彦韬是因着我与自己女儿刘蔷薇的情分,他固不好苦苦相逼。 李宏臬乃一文官,论诗词歌赋,引经据典自然是他厉害。可若是论刀剑,他就是废物一个了。他见刘彦韬和王赟都不曾发话,心里有气,便朝着离他最近的刘彦韬瞪眼。 “刘将军边疆杀敌,骁勇善战,今日面对一个女子,却有些胆怯了吧?” 听得李宏臬的话,我不禁一怔。好个李宏臬,竟然想用激将法让刘彦韬出手。 刘彦韬和王赟本是太后派来一起请我回宫的,为的就是与冷寒霜对抗。此时听李宏臬故意请看他,脸色一黑。不过片刻,他便恢复了平常。 刘彦韬笑着看李宏臬,大声道:“武将出手就是刀光剑影,这样的话代价有些大。若是能凭李尚书的巧舌如簧请动常相思,那是最有本事不过的事情了。李大人,下官就等着仰慕你了。” “刘彦韬你......”李宏臬见刘彦韬如此冷嘲热讽,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我被护在冷寒霜身后,并无任何心情欣赏他们的争斗。萦绕在我心头的,却是那驱之不散的疑惑。 我不太明白,太后为何突然封我为公主。这样的突变,是我如何也来不及接受的。我扯一扯冷寒霜的袖笼,冷寒霜面色沉静地回头望着我。 我压低声道:“封我为公主,太后是什么意思?” “不管是什么意思,肯定不是好事。”冷寒霜沉声道。 刚说不到两句,那边李宏臬已经开始和刘彦韬争吵起来。此时我心里恨不得他们来个窝里斗,那样我和师父才好隔岸观火,不战自胜。 激烈争吵也吵不吵一个结果来,最后刘彦韬看着我,道:“我们奉命前来迎请常姑娘回宫,请常姑娘不要为难我们。” 他的声音洪亮如钟,听在我的耳内,自有一种震慑人心的魄力。我想了想,刚要开口回绝。冷寒霜却先我开言道:“你们就别枉费心机了,我不会让相思进宫的。” “冷寒霜你好大的胆子!难道你真要兵刃相见才肯罢休?”李公公此时已是恼羞成怒,指着冷寒霜怒道。 “别废话,众将士听令,给我将常相思绑了回宫。”李宏臬见软的不行,便来硬的。 便有侍卫挥刀上前,局面变得即将难以掌控。我立在冷寒霜身后,担心道:“师父小心点。” 冷寒霜点点头,并不答话。 “慢!”剑拔弩张之际,刘彦韬突然走出两步高声制止:“常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 刘彦韬见我犹豫,便又补充道:“就一句,说完了,你再决定是否进宫,我们绝不为难。” 我看向冷寒霜,想征询他的意思。 可冷寒霜只是微叹了一口气后,轻声道:“有的事情应该让你自己决定。” 我点点头,手指却开始发冷,是不是最后的决定如何,冷寒霜早已了然?要不,他的脸上,怎会有那么深的无奈? 我随着刘彦韬走出几步,阵阵凉风拂着郁郁花香在花海居的上空飘溢。我白衣如雪,重伤之后,身形更显孱弱。 “可以说了么?”我用极淡的语气来掩饰自己内心极大的担忧,因为有的话是我不想听到的。 刘彦韬与我相对而立,他脸上晕开一层薄薄的笑意,将头微微靠向我的耳侧:“槿姨、萤儿已被抓进了大牢,至于劫狱的武平王他……” 第120章 公主 “啊!”我大惊失色,一切竟被我不幸料中。 刘彦韬忽然大声道:“常姑娘,你决定吧。” 不待他说完,我便打断了他的话。 “好,我跟你们回去!” 想不到,我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始终是发生了。马凌风,当日劫狱的黑衣人果真是你。 刘彦韬面色平静地走到李公公面前低语一番,李公公面露喜色。 而我,心中空落得无以复加。泪意渐渐迷蒙了我的双眼,眼前人影模糊不清。想起与师父短暂的相聚还来不及叙说别离后的情怀,此刻却又再一次面临离别。 “相思,你真的要进宫?”冷寒霜神色忧郁,他心里其实是一百个不愿意我再次进宫。 我的眼底升起一片雾影,仿佛有什么东西扼住了我的心脉,只有眸中那滴晶莹慢慢地亮了起来。 “我别无选择,对不起,我又要辜负你了!” “不,我知道你放不下,你一定会去找他的!”冷寒霜敛去脸上失望和痛心,淡淡对我说。 一旁等候的李公公众人早已不耐烦,只听李公公扯着尖细的嗓门嚷道:“常姑娘,请启程吧!” 我别过头,说了声“珍重”便欲随他们而去。 “等等,我和相思有几句话要说。”冷寒霜朝李公公一摆手,提高了声音说道。李公公识趣,挥手示意众侍卫们往后退去十余丈。 冷寒霜眸光清明却又杂着难言伤痛,他深深叹息一声道:“我知道你去意已决,我也不敢留下你。只是以后,你万分小心。” 我哽咽难以言语,泪水悄然滚落却又兀自垂头想要掩饰自己的悲伤:“师父放心,相思一定会没事,请师父在这里安心等我回来。” 心里明知道此去凶险难料,却依然要给眼前人一个未来可以期待。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更加觉得心底升腾起一股对未来难以预测的莫名恐惧。 冷寒霜将我拉向他的怀中,我闭眼靠在他的肩头,他用手轻拍我的背脊,我知道他的所作所为皆是刻意的安抚。 “好,我等你回来。”冷寒霜将我放开,我迅速转身走去。 “相思!把这个放好!”冷寒霜再次将我唤住,走上前来将一个做工精致的香囊放于我的掌心。 “这是什么?”我仔细看了看那做工精美的大红色丝线与金线绣花的香囊,心中充满了狐疑。 冷寒霜凝眉,郑重地说:“护身符,切忌,不要离身。它可护你平安无灾,逢凶化吉。” “好,相思记住了。”我点头答应,眼里却早已蓄满了一弯晶莹。 “相思,”冷寒霜的声音又再一次响起,我回头再看,他的眼里已微微流露出不舍。他嘴角蠕动了几下,最终,只是化作简单嘱咐:“万事不可强求,记得随缘随份。” 世事就是这样,有时候来得太快让你措手不及,理不清楚头绪。 “公主,你看穿哪件好?是穿杏色的还是石榴红的那件?或者,这个粉紫绣白色玉兰花的也行。”香锦和紫怜将一件衣服拿出来往我身上比划,叽叽喳喳的询问我的意见。 我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两人像蝴蝶般在我身边飞来飞去。 再次进宫,太后并没有召见我,甚至奇怪的是连马凌云我都不曾见到。 我被安排住进了宫中的听雨轩,那是一处极为雅致清幽的宫殿。子怜和小林子原本就是宫中的人,所以这次武平王等一干人被太后关进监狱,他们二人却侥幸平安。 紫怜便又在马凌云的安排下,随香锦一同和我住到了听雨轩。 我与香锦从相处以来,感情并不坏。离别这么久,这次重聚,一时也是感慨不已。香锦是个很善解人意的女子,说话总是温柔敦厚。 “姑娘,奴婢虽然想你,可若是为了姑娘的安危,奴婢情愿姑娘不再入宫。”香锦给我端来一杯香茶,看着我有些忧郁。 我笑笑道:“宫门一入深如海,这往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无法预料。进宫与否,都是我自己的决定。” “话虽如此,可若不是太后那边逼迫姑娘,姑娘也就不用被困宫中了。”香锦越发叹息,眉目中的忧思更深。 我预感到香锦肯定知道些什么隐情,双眸直直看向她道:“你知道什么就说出来,既然进宫了,我便会准备好面对即将发生的事情。” 凝望她瞬间,竟发现她有深深地不忍。 她道:“姑娘到时候自然会清楚,只是以后,奴婢得改称姑娘为公主。” 公主,不错,我已经被太后和皇上下旨册封为安平公主。一时,耀眼的荣耀笼罩着整个听雨轩,而我的头顶上,自然也是光环万丈。 可是我并不开心,特别的不开心,因为这些,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只是求得那一个人的平安。 可越是这样,越是难于上青天。 太后和皇上命人送来公主服和珠宝翡翠,赏赐的东西令人眼花缭乱。而这样的礼遇和册封,让我心生担忧。一个死囚眨眼间成为高贵的公主,说实话真的难以令人置信,不知道太后和皇上的真正意图到是什么。 不知何时,香锦捧了一件大红华服送至眼前道:“公主,就请穿这件大红折枝海棠花的吧。上面的海棠花皆是以金线勾勒成型,再缀以珍珠,公主穿上一定高贵典雅而又美如仙子。” 我伸手轻轻抚摸着绣有折枝海棠花的大红公主服,典雅的花朵稀疏的开着,而触手所及带给心头的却是一片冷清。 我的眼前晃动的却是那邪佞翩然的身影,马凌风,你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我要怎么样才能救你? 紫怜是碧影轩的侍女,或许她知道马凌风现在身在何处。 “紫怜,武平王现在在哪?” 紫怜正忙着收拾太后赏赐下来的首饰珠宝,见我问起马凌风,便停手回身呆呆地望着我。 刚欲说话,却被香锦却猛地打断。 “公主,赶紧换上衣服去宁寿殿吧,太后还等着你呢。” 紫怜闻言,便也上前为我整理。香锦一边给我换上那套大红的公主服,随后又扶我走向妆奁前,细细地给我梳了一个飞仙髻。 一扫平日淡雅出尘的气质,今日的装扮多了一份高贵。于是,在香锦和紫怜的陪伴下,我们随着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的李公公缓缓向宁寿殿走去。 端坐在宁寿殿的太后一派威严和贵气,满头的珠翠摇曳生姿,在窗外投进的晨曦中熠熠生辉。 我俯身参拜,却被急步迎上来的太后一把扶住。 “安平公主平身!” “谢太后!” 太后牵过我的手,一扫以前处罚我时的狰狞模样。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将我打量个遍后,才满意地点点头。 她慈祥无比地笑着:“现在的你,决不比真正的公主逊色,你果然是一个天下难觅的美人。” 我被太后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我冷冷地抽回被她握住的手。 “太后的谬赞相思不敢当,还斗胆请太后削去相思安平公主的称号,还相思民女的身份。” 我的话一出口,笑容便凝结在了太后的脸上。 “看来,你还真不是哪种爱慕虚荣的女子。不过,哀家不能也不会削去你公主的称号。” “相思不明白太后为何要封相思为公主?”面对太后的虚伪,我冷言相问。 太后再次拉起我的手,深深地笑着。 “以前的事情就都让它过去吧,哀家后来想想,觉得你是个心底善良又懂深明大义的孩子。哀家膝下,也无公主。所以哀家便封你为公主,以后你就是楚国最受人尊敬的公主了。” 她的声音平静、轻柔,似乎是一个母亲对女儿的宠爱,让人觉得之前的狰狞可怖都不是真实的一般。可我的心却是很清楚,此时她的行为举止皆是有目的。 我望着她,再次甩开她的手,道:“太后以为相思会信么?” 她被我两次甩开握住我的手之后,便再也不勉强。她轻笑了两声,走到我眼前,优雅道:“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总之你成为公主的事情是真的。” “你封我做公主,到底是想做什么?”我一转身,华美的公主服带起一线风。悠悠地,刮上了太后的裙裾。 “你想知道哀家自然会告诉你,”太后嘴角噙着笑,目光却逐渐变得冰冷:“封你为公主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联姻。” 我迎视着太后,心里却是一惊:“联姻?” 太后诡异一笑,缓缓伸出右手轻轻在我脸上抚了抚,道:“汉宫太子刘昇,你若嫁去汉宫,将来必定母仪天下。” “是他?”一句话激起我内心无比的反感,刘昇的龌龊世人皆知。只是,太后却为何要将我与刘昇联姻? 是了,马凌泛未驾崩时,左司马马凌崇曾在他面前进言要选一位公主与汉宫太子联姻。这样一来,便可以消除汉宫对楚国的兵患。 “可联姻是要楚国公主的,为什么会是我?”我问。 第121章 妥协 太后道:“所以哀家才封你为安平公主,这样不就名正言顺嫁往汉宫了么?” “太后你也不耻刘昇的品行,你也不舍得将宫中公主送往汉宫,而你却要找相思李代桃僵去做联姻的牺牲平,凭什么高高在上的人就可以操控普通人的命运?”情急之下,我心绪波动不已,声音竟越来越大。 我听到凉如水的秋风从指间细细地穿过,却吹不去我心中的狂躁和愤怒。太后冷冷地凝视我,对我的愤怒视而不见。 “我朝两位嫡亲公主早已嫁往其他国家,现在宫中再无嫡亲公主。哀家不在民间选一位公主又能如何呢?” “为什么是我?我不过是个民女,而刘昇要的是楚国的嫡亲公主,不是我,请太后收回懿旨。”太后的话如一根芒刺,扎在喉咙里隐隐生痛,我忍不住怒道。 太后冰冷的眸子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个遍,一阵狂笑带着羞辱似的命令蔓延开来。 “你以为哀家想要封你为公主么?你不过是个罪臣之女,若不是冷寒霜违抗命令,你早就死了。你以为凭你也配当楚国的公主?要不是刘昇指名道姓要将你娶回汉宫,这安平公主的封号怎么也轮不到你的头上!” “可我也不稀罕当什么公主,请太后收回成命!”我愤愤不平,一个国家的和平难道要靠牺牲一个无辜女人的自由和幸福才能保全吗? 太后的话就如同馊饭馊菜卡在喉头难以下咽,她无视我的怒气和不平,只是阴冷的笑着:“只要你答应嫁往汉宫,哀家可以为你一门平反。还有,下旨特赦冷寒霜。” 好阴毒,太后利用我去牵制汉宫,却还要说出一番恩德无量的话来。她当我是三岁小孩还是傻子啊?难道这事情的本质我竟会看不出来么? “不行?”我尖声的叫着:“说得好听,平反能换回我亲人的性命么?能补偿我从小失去至亲的遗憾么?我不答应,你们又能威胁得了冷寒霜么?” 太后许是从来没有被人违抗过,我的拒绝立即使得他的脸色愈发的阴森恐怖。 太后狞笑反问我:“为什么不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是楚国的子民,你有责任化解楚国的危难。国不在,家何在?你难道不知道汉宫一直在左右着我们楚国的命运么?还有楚国周边崛起的那些外族蛮兵,他们的羽翼日渐丰满,总有一天,会威胁到我们楚国的。我们必须要与一些强国进行联姻,至少可以达到震慑他们的作用。” 太后紧紧抓住我手腕的手力道不小,我生生吃痛,不禁皱紧了眉头。 “偌大一个楚国,难道就找不到可以化解楚国危机的能人么?皇宫内你十万银枪军,难道只能作为观赏的仪仗队么?难道一个国家的危难,总是要靠牺牲一个女人来化解么?”挣扎中,我依旧声嘶力竭的叫着。 太后一把松开抓住我的手,我猛地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大红的公主服裙摆迤逦拖了一地,好似一滩漾开的血迹散发着迫人的腥气,头上的凤钗坠落,发出刺耳的声响。 我以手撑地想要爬起来,却被太后一脚踹来。 “怎么,还是不行么?”太后笑着伸出手指,一把抬起我的下巴:“若楚国有难,你也活不了。哀家知道将你嫁给刘昇是糟蹋了你,可是,哀家也很无奈。刘昇他是铁了心要定你了。不如这样,只要你答应了,我可以放了另一个人,马凌风。” “马凌风,他、他怎么了?”闻言我大惊,太后想将马凌风怎么样? “劫狱可是死罪!”太后俯下身来,笑意深深:“难道你连马凌风的生死也不顾了么?” 我顿觉眼前发黑,整个人近乎要昏厥,心内宛如刀割般疼痛。 “你,你毒杀马殷那么多皇子还不够,马凌风的皇位都已经被你夺去了,你还不能够放过他,你到底想对他做什么?” 太后见我神色凄然,知道捏住了痛处,她摊开双臂拂了拂袖袍缓缓道:“哀家送马凌风去了碧湘宫静养,那里楼台亭阁为绿树江涛掩映,人静鸟飞,幽雅宜人。白天,他可以和鸟儿说话,晚上么,只要天气好,他可以独自数数星星,没有人会打扰他的。” “你......你......”我指着太后说不出话来,那碧湘宫曾软禁了多少个人的一生?他们的冤魂,是不是整日在碧湘宫整日徘徊而不得解脱? “还不肯答应么?”太后再一次逼问我,神色冷漠而决绝。 没错,马凌风才是我的死穴。只要一沾染到马凌风,我的思绪便不会平静,我的意志便不会坚定,因为我实在无法看着马凌风被太后囚禁在碧湘宫中自生自灭而淡然处之。 我咬牙道:“好,只要你放了马凌风,我答应去汉宫。” “哈哈哈……哈哈哈……”太后见我终于答应,难以抑制住内心喜色,放肆大笑:“安平公主果然是个情深意重的女子,好,哀家答应公主,公主嫁往汉宫之日,就是马凌风走出碧湘宫之时!” 相遇如梦,相思奈何,相分成为定局。 面对一国的太后,面对至高无上的黄泉,我又岂能奢望改变她们的决定,我又岂能奢望改变自己不可逆转的命运? 泪流满面中,我颓然地起身离去,身子却虚弱得几乎要几次滑落在地。 我踉跄着出了宁寿殿,香锦和紫怜见我狼狈出来,便赶紧迎上来扶住我。 香锦关切问道:“公主,怎么了?太后难道为难你了?” 我没有说话,四起的风吹过路边的两株秋海棠,花瓣簌簌,飞花如雪,一如我身上艳丽无比的公主服裙摆上绣着的海棠花。 只是不管身边还是树下,都少了一个人的相伴。或许这一别,便是永远的诀别。 我坚持不要册封仪式,当太后派来教导我公主礼仪的女官站到我面前时,我冷若冰霜地不予理睬。 女官无奈,只得讪讪离去。临走前那个眼神和那句话却割裂着我的心。 她冷笑着嘟哝:“就凭你一个山野丫头,今日能被册封为公主,那是几生几世也修不来的福气。居然还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看来到适合远嫁汉宫去受他人的蹂躏了。” 我张嘴欲要唤住她,最后被香锦拦住。香锦劝我,不要耗费心神去与刻薄之人计较。我唯有冷笑,笑得很是绝望。 在这无比绝望的日子里,我得不到马凌风的任何消息。碧湘宫四面环水,平常人等又怎么轻易能接近那软禁之地。 我心情越来越差,香锦和紫怜对我只得好言相劝。马凌云一直不肯见我,几次我去求见他,都被殿外的侍卫拦住。 我回来砸掉了听雨轩很多名贵的东西,并将太后派来听雨轩的人全部赶走。只剩下香锦和紫怜陪伴身侧,同我一起流泪。 太后传话,只要安平公主肯去汉宫,她要砸东西便由她砸,哪怕她杀掉几个宫人,也不用阻止。 我彻底被击垮,整个人像失了魂一般,只在听雨轩呆着。 “非是胭脂真绝色,此花开处最相思。”一道人影拦横在了我的眼前,他瞅着我公主服上的海棠花,凝目微笑。 我立即知道他的意思,他是在说我公主的身份。 “附庸风雅而已。” 我冷眼瞥过他,吩咐香锦和紫怜:“我们回屋!” 谁知马凌崇对我的冷漠态度不以为意,勾起唇角道:“别来无恙啊?” “安平公主累了,想要回屋歇息,请左司马让开。”香锦将我护在了身后,上前朝马凌崇不亢不卑道。 “何必急着走?”马凌崇似笑非笑,并未侧身让开:“有的事情我也是无奈,还请安平公主不要放在心上,我并不想公主难过。” “左司马是为当日半柱香不到就有侍卫赶来天牢一事不安,还是为我嫁往汉宫一事自责?”我语气不屑,指甲却掐进了掌心,抬眸的刹那,眸光冷到了极点。 马凌崇微微皱眉,身子再往一边让开一些,勉强笑道:“关于半柱香的事情公主就别再追究了,武平王眼下被软禁碧湘宫,公主难道不想救他出来?” “左司马是武平王的亲弟弟,若说要救,左司马是不是第一个义不容辞的人呢?”我边说边走,轻提裙摆想要离去。 谁知他并不肯放过我,竟追随于身后,答非所问道:“听闻武安王对公主情深义重,当日给你牢房钥匙是武平王的意思。公主虽然没能逃出去,但后来武平王还是为了公主而不惜涉险劫狱。” 我神情微微一凛,随即又恢复如常,云淡风清道:“左司马放心,我会救出武平王的。只是,还望左司马到时别像墙头草才好。” 第122章 再见刘昇 马凌风一族兄弟所生子嗣稀少,更人让惊讶的是众多兄弟中成婚者居然没有一个生下公主 。当初马凌崇明知道这个情况,却还要建议先皇与汉宫联姻。此时,我心底便有了明朗的答案。 马凌崇所要算计的,无非就是想利用我而引起马凌风与马凌云还有汉宫刘昇之间的矛盾。 到最后,真正得意的人便是他。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我冷冷瞪他一眼,不待他辩驳,我便带着香锦紫怜匆匆而去。 沉寂了两天,太后再次向听雨轩指派了十几个宫人。宫人并不多,来来去去,悄无声息。 这里三面环水,岸边修竹千株,幽静清逸,便也与其他宫殿区别开来,少了其他地方的瑰丽旖旎,虚假喧闹。 习习凉风中我伫立在听雨轩前,凝望竹叶如澜,身影却透着难言的寂寞哀伤。就这样静静地站了大半天,没有人敢上前来惊动我。 “公主站了很久了,还是进屋歇着吧。”香锦和紫怜不知道何时来到了我身边。 我不禁恼怒道:“别叫我公主,我不是公主。” “公……姑娘。”我的恼怒吓坏了香锦,香锦呆了呆,随即改口为姑娘。 我折下一段竹枝,一片片将树叶扯下,然后再抛向风中:“香锦,萤儿和槿姨怎么样了?” 日光透过一丛树叶照射下来,碎金点点,疏落间离,风吹影动中我将目光映在了香锦的脸上。 香锦的脸色微变,似乎有些犹豫要不要回答我的所问。 在看到我坚决的目光未曾离开她身上时,她才小心的说:“自从那晚姑娘被人劫走后,武平王就被太后囚禁在了碧湘宫,并且下令不准提供任何食物。而刘姑娘的父亲刘彦瑫还曾经几次请求太后将马凌风处死,说是免得后患无穷。” 我看着株株翠竹,沉吟半晌。难道,太后这样软禁马凌风,切断他的食物,是想活活将他饿死? 如果马凌风不去劫狱,他是不是可以逃过这被囚禁致死的命运而安然地回到朗州?香锦的话如细密的雨珠砸在我的心坎上,化成了一股绵绵不断的哀伤。 “萤儿和槿姨随即被太后关进了死牢,而公主能洗清毒害皇上一罪,是因为下毒的另有其人。不过并未细查下毒一事,这名宫人已经被太后处死。”紫怜用极细的声音道。 事情为何变得越来越复杂,当初一口咬定是我下毒的,而现在又将这个毒杀皇上的罪名加在一名无辜宫人身上。不,下毒之事绝对没有这么简单,明明就是为了答应刘晟指明要我去汉宫联姻一事而临时找了个替死鬼为我洗脱毒杀皇上的罪名。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太后好狠毒!”我的失态令香锦和紫怜一阵惊恐,她们慌张地四处张望了一下,似乎提防着会被谁听去。 香锦上来一把捂住了我的嘴,阻止我再说下去:“公主,万事可以从长计议,别再说了,这样会牵连更多无辜的人。你知道吗,谢太医也因下毒一事被太后关进了死牢。公主,奴婢求求你,别再喊了。” 香锦带着哭腔的声音一下子让我安静了下来,静谧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风声,含泪的目光凝望茫茫水面,千杆修竹随风摆动。除了我们三人,四周便空无一人。唯有冰凉的泪滴从眸中滑落,而我的心好似被什么狠狠划过。 岸的对面,一袭白衣胜雪的人影静静地伫立着。他是在看我们,不,他是在看着我。这样淡淡的隔水凝望有多久了?我不知道,也许,很久了罢。 一下子,似乎明白了许多许多。什么万事可以从长计议,其实于我来说,一切已经无计可施。 除了答应去汉宫与刘昇联姻,还有其他什么更好的办法可以救马凌风吗?没有了,真的没有了。答应了,甚至还可以让太后赦免萤儿和槿姨,还有那谢太医,牺牲我,却能救数人。 想到这些,我似乎没有理由去气,去恨。可是我的心,却为何那么痛?痛的我几乎没有一丝力气。 “香锦,扶我进屋吧,我累了。” “是。”香锦和紫怜答应着。 收回目光,背转身去,任由香锦和紫怜扶着我走进了听雨轩。 拂开心头的那一袭白衣身影,厚重的木门一里一外将我们隔开,或许,这一隔,便会是隔却一辈子的时光。夜色如一张无形的网,网住了世上一切的缤纷和绮丽,呈现在眼前的便是一片无际的黯淡。 我的妥协,终于使得太后释放了被关押的一干人。我答应去汉宫联姻,也让太后可以安枕无忧,有了汉宫这座靠山,不管是各地藩王还是外族蛮兵都不敢轻举妄动。 我也见到了从汉宫来的太子刘昇,他得意的神情让我一阵恶心。想起冷宫外面那次险境和嘉宴堂之辱,我便恨不得抽他几个耳光。最终,我还是忍住了,我只是以冷冷的姿态来回应他,从他面前无声走过。 可他仍然不肯给我片刻的安宁,即便我与他汉宫联姻在即,他仍是找一切可能的机会来见我。 此时已是暮秋,宫中四处盛开的荼蘼花已经开始香消花落。而白天的空气还是潮湿闷热的,一到晚上的风却夹着一丝寒气。 这次的夜宴我必须出席,同时出席的还有汉太子刘昇。而皇上,马凌云作为楚国的新君便亲自主持这场盛宴。这是我被封公主以来,第一次近距离见他。 整个宴会中,我只是如木头一样,不言不语,不吃不喝的呆坐着。我知道我这个情态太后很不喜欢,因为作为楚国的公主,我是最不合格的,连公主最基本的礼仪都没有。可是我并不在乎,因为我不想装出一副荣耀无比的姿态去迎合我最厌恶的人。 宴席上杯盏交错,笙歌丽影,可我无心欣赏。当刘昇端起一杯美酒朝我春风得意地走来时,我的心情忽然低沉到了极点。 “安平公主,为了我们俩能够琴瑟和鸣,我们干一杯。”刘昇醉眼迷离地看着我,酒喝得已经不少了。 “我不会喝酒。”我丢给他一句冷冷的话,别过头不愿意看他。想起他之前对我所做下的一切,想起以后就要与他共度一生,我心里怎么可能甘心,怎么可能甘心? 因着我冰冷的拒绝,宴席上突然鸦雀无声。太后稳坐于上方,冷眼瞅着我厌恶至极的神情。她的眸光里,有着冰刀一样的锋利。 “安平,本宫敬你酒,那是本宫太爱你了。你的倔脾气是不是该改一改了?”刘昇嬉笑着,再次举杯在我眼前。 我如冰山一样纹丝不动,这样的僵持令刘昇很是下不了台。刘昇作为一国太子,哪里肯丢这个脸,伸手端起我桌上那杯酒,猛地朝我唇边递来。 “安平还是喝了吧,本宫今天高兴,你还是别扫了本宫的兴致!” 我朝他看去,面对他的暴虐和压迫,我心中有些发怵,可我又岂肯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 我侧身过来,冷冷道:“我真的不会饮酒,请太子见谅。” 刘昇却是不依,执酒杯的手硬是不肯收回,他腾出另外一只手便要来揽着我的腰身。我不禁勃然大怒,手一挥,便将他手中的整杯酒扫落于地。 酒水全部洒在我的华美衣裙上,立时有宫人拿了绢子上前来替我擦拭。我恨恨地瞪着他,几乎恨不得将他撕碎。 刘昇面上神色变了再变,终于,他压下满腔怒意,大笑道:“想不到我未来的太子妃安平公主如此有性格,好,好,真是好极了。本宫就欣赏这样的女子,越是桀骜难驯的,本宫越是愿意花耐心来驯服。” 本来提着一颗心在嗓子眼的众人见刘昇并不发怒,立即都换上了一副笑容。刘昇走回了自己的座位,但那双阴沉的双眼始终不离我左右。 “来人,扶安平公主去后殿换身衣服。”太后不动声色地看我一眼,接着唤来两个宫人随同香锦和紫怜扶我朝后殿而去。 离开宴席,我也不要宫人的搀扶,便一个人匆匆而行。供我歇息的偏殿里,垂挂着轻扬飘逸的粉色纱帐。 里面一排的华美木箱子里盛满了各种珠宝玉器,首饰钗环。绫罗绸缎,轻绡貂裘,足足有十大箱子。 我逐一看去,低问:“这是怎么回事?” “回禀公主,这是汉宫太子刘昇送来迎娶公主您的聘礼。”一宫女躬身回道。 我一阵冷笑:“太后嫁公主,可谓是两全其美呀。嫁的不是自己皇室的骨肉,而又得到这么多财物,这样的好事她怎么可能放弃呢?” 此时另一个宫女又道:“不仅如此,汉宫太子还许诺太后,只要安平公主肯联姻,那之前汉宫侵占我楚国的贺州和昭州也作为聘礼送给楚国。” 听得这番话,我不禁脱口而出:“看来我还很值钱的,除了丰厚的财物,刘昇还拱手送回两座城池。” “请公主自称本宫,太后娘娘听见了,怕是又要责罚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两个宫女听我一声一个我,不禁惶然不已。 第123章 两心隔阂 “你们两个别怕,公主她现在还有些不习惯。”香锦笑着安慰两个小宫女,接着她又说:“你们快去准备清水来给公主洗脸吧。” 两个小宫女答应着离开,留下香锦和紫怜在殿里陪着我。 紫怜扶我坐下,端来一面椭圆铜镜放到我面前,我一看,不禁叹了口气。铜镜中的我有些憔悴,脸色因在我固执不肯施粉的情况下苍白一片。一双眸子却如烟笼秋水般迷离,还带着七分愁色。 我的眉头微微蹙起,心情愈加得沉闷。 香锦见我如此,担心道:“公主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低声道:“没事!” “你没事,可你会让楚国有事!”一个凌厉的声音在背后忽然响起,我转头望去,是太后正满脸怒气的朝我走来。 我也不起身行礼,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后,兀自望着铜镜中的自己。 太后快步走到我身后,将香锦和紫怜屏退。她一把掐住我的下颚,强行将我的脸扭转面对她。 此时的我是坐着,而她却是站着,这样的居高临下便决定了她高涨的气焰和我无助的境地。 “臭丫头,哀家再一次警告你,你最好别得罪了刘昇。否则,武平王的那些人,哀家既然能放出来,也就能再度抓进去。还有,如果你不想拿武平王的性命开玩笑,你就好好给我当好这个安平公主。” 说完,她掐住我下颚的手用力一推。我便一个不稳,被推得趴在了桌子上,铜镜也被推倒了。 我满腔的怒火和屈辱压抑在心中,面对太后话中的危险,我竟发泄不得半分。我只有沉默,等她离去。 香锦和紫怜赶紧来到身边,询问我可曾被太后伤到。我摇头说没有,太后此刻不会对我怎么样。 等香锦她们将我重新收拾一翻后,我已不愿意再回到那宴席中。于是,我便叫她们陪我回烟雨轩。 行走在隐约宫灯中的我,此时还没有离开太后设宴的宫殿。我们是从后面悄悄而行的,因为我不想被太后再次抓回去。 至于那两个小宫女,我命香锦打发她们二人将我的公主服拿去洗干净,一定要亲手洗。想来,她们也不会过早发现我的离开。 夜里的小径有些模糊不清,香锦和紫怜并未提宫灯。即便被他二人搀扶着,我依然脚下不稳,软软地朝地上跌去。 一双温热的手掌扶住了我,有力的双手抓住了我的手臂将我从地上扶起。夜色隐映中,马凌云的眸子尽在眼前。 只是,从他那清亮的眸子里,我似乎看到的是狼狈不堪的自己。 “相思,你脸色很差,我送你回去好好歇着吧。”宫灯隐约中,他终于开口和我说话。 香锦和紫怜此时早已拜倒在地,低声道:“奴婢见过皇上。” “平身,你们先退下,朕有话要对安平公主说。”马凌云沉声道。 香锦和紫怜便一同隐入另外一条小径,身影很快被夜色中的树荫给淹没。 “皇上请回吧,夜深露重,瓜田李下的,还是避嫌一下的好。”我冷冷的看着他,拒绝他手心里传来的温热气息。 “相思,你是不是很恨我?”虽然我看不清楚马凌云的神色,但从他的声音里我能听出很深的自责。 我睁大了眼睛看他,几乎忍不住就要脱口问他马凌风被软禁在碧湘宫中,他为何不想法放了他。放了他,让他回到郎州,或许马凌风感念手足之情永不再起二心。 可他先我开口,他静静地看着我,轻声道:“武平王被太后软禁碧湘宫, 太后断了他的食物。可我不忍心看着王兄落得这样的下场,每天都有派人暗中去给他送食物。所以,相思你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我有一瞬间的失神,其实我不应该怀疑他的仁善。我为自己的小人之心莫名地心虚,便匆匆别开了目光不去看他。 “多谢皇上对武平王的仁慈,武平王之所以会劫狱,其实都是因为相思。所以是相思连累了他,也差点害了皇上你。” “相思,”马凌云轻声唤我,声音疼痛而歉疚:“那是我心甘情愿的,为了你,我可以舍弃我的皇位、舍弃我的生命?” “那么就请皇上赦免武平王,同时,也别让相思嫁去汉宫好么?相思不想嫁给刘昇这样的人,一点都不想。”我扬起嘴角,突然对着这个万人之上的男人哀求起来。他说过,这一生会尽他所有保护我的。 “这......”他眼睛里有抹浓重的悲哀和无奈,难道,他不愿意做这些么? 我忽然羞愧难当,为我的忽然软弱哀求。周围静谧,宫灯摇曳,我笑着看他:“原来这世上,竟也有难以兑现的诺言。” “相思......我......”马凌云一怔,连连摇头,他伸手想要来握住我的手。“太后的决定,很难改变。” 我退后一步,让他的手因此抓了空,他眼底疼痛更深。 我直直地看他,声似青霜:“皇上做不到,又何必轻易许诺,只当相思没有说过,相思告退。” 我拂袖而去,转身的那刻,泪珠滑落。他不敢救我,还是不肯救我?我无法得知。我只是觉得,我和他之间忽然平添了一堵无形的墙,将我和他隔在了两个世界。 夜宴后的第二日,刘晟再度来听雨轩找我。他太子的身份以及我将去汉宫联姻的事实使得谁都没有理由将他阻拦在外。其实就算想要阻拦,所说的理由也不过是一堆废话。像刘晟这样的人,他又怎么可能会听得进去。 此时我正在立在听雨轩练字,练字的目的,就是想着自己既然已经无法改变去汉宫联姻的结局,那么就修心养性吧。至少,练字可以使人的心性变得柔和一些不是吗? “心静自然凉”,才写完“然”字,外面便传来香锦急切的声音。她似乎在与谁发生争执,以至于语气都透着怒意。 “殿下,你可知道每个女子出嫁前,都不能与未来夫婿见面的?” “什么鬼话?本宫才不信这个,本宫今日来就是来找安平公主的,香锦,你赶紧让我进去。” 那个男子的声音便是刘晟的,香锦拦住他的道,他很是不悦。 只听得刘晟极为不满地对香锦道:“本宫是安平公主未来的夫婿,见个面有什么不合适的。等过两天便要带她回汉宫,始终是要见的。所以我说香锦,就别这么婆婆妈妈搞这些礼数了。” 说着便是强闯,香锦一个姑娘家自然抵挡不住,而其他太后派来的宫人自是更不会去阻挡刘晟。所以,刘晟闯进我的屋子,来到我的面前是一点都不奇怪,也不难的。 我放下手中的笔,微微蹙眉看着他,仿佛要把他看透。刘晟面对我眼中的寒意,有片刻的尴尬,不过瞬间便又恢复了他之前的玩世不恭。 “相思,你嫁给马凌风是一个王妃,你嫁给马凌云虽然是楚国的皇后,可你别忘了你们楚国是向汉宫称臣的。”刘晟见到我的第一句话便是给我定位,确切地说是在给我分析身份的定位情况。 刘晟今日的眼神没有往日的淫秽,却有着往日不曾有的决断。他仿佛告诉我,除了嫁给他,我别无选择。 我淡淡地看着他,问:“还有呢?” “你嫁给我是太子妃,也是将来的皇后。你不但可以统领六宫,还可以接受其他臣服小国的敬仰。” “你这算是利诱么?” 刘晟耸耸肩,笑道:“你可以这么想,本宫相信,这普天之下的女人没一个不会梦想母仪天下,受到万世敬仰。” 我盈盈走向他,素色长裙似高洁的莲花散发着层层的清丽。我告诉刘晟:“我愿意嫁到汉宫。” 刘晟似有动容,伸手想要扶我。我清浅一笑,袖笼不留痕迹地拂过,便避开了他伸过的手。 余光瞥过他时,见他有一丝愕然。 我浅笑道:“可我嫁到汉宫,是有要求的!” 刘晟骄傲地一笑,大声道:“相思你说,你有什么要求告诉本宫,本宫一定为你做到。” 没有人知道,我的要求是什么?可我却没有忘记,白莲汀他对我的轻薄,暗夜对我的侵犯,画舫上的色花酒,还有佳宴堂对我的百般调戏。 我见他对我许诺,而且听来似乎还蛮真心真意的,于是我冲着这真心真意便转身嫣然一笑。 我招手,示意他走拢点。他倒是蛮听话,好似遇着什么天大的喜事,终于见着我对他露出嫣然笑容。 我低声道:“让我嫁给你可以,除非你死!” 说完,我依然笑着看他。刘晟脸色一变,盯住我的眸子便多了阴沉之色。他恐怕想不到,这世上的女子并不是个个都如他所想的那样抵不住繁华富贵,权利身份的诱惑。而我今天的拒绝,甚至是这样的诅咒是不是能将他的心也撕裂一下? 我不了解他之前的事情,在这件事情上,我自然也难知道结果。但看着他的稍有薄怒的面色,总算也知道了他还是有那么点在乎自己心里感受的。 他盯着我问:“你难道这么恨本宫吗?” 第124章 联姻在即 废话,我不恨你难道还能爱上你么?你对我不止一次的轻薄甚至害我最后失去了贞操,我不恨你难道还真当你是我未来可以相系一生的夫君么? 我这样想,但并未说出口。我只是留给他一个冷漠决绝的背影,厉声叫他滚出这听雨轩。我很悲哀如今的我,面对这样一个龌蹉的男人,在他用色花酒陷害我失去清白之后,我的情绪变得极不稳定。 我虽然知道自己去汉宫联姻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但我又岂能因此而向他示好,向他邀宠?淡泊如我,又岂会睥睨这母仪天下的后位?倔强如我,又岂会对他折腰? 刘晟拂袖而去,踏出门槛前丢给我一句话。这句话在日后我回忆起时,还觉得胆颤心惊。 “不管如何,你都要嫁往汉宫。否则我刘晟,必灭你楚国!” 我颤了一颤,仍极力克制住这即将奔溃的情绪。在他后脚即将踏出门槛时,再补了一句:“本宫怀疑你的贞操已经不保,既然是喝的本宫的色花酒,本宫不会在意这一点。可是你若嫁给他人,你说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我情绪奔溃,抓起案上的砚台朝他死命砸去。 “咣当”一声,砚台并没有砸到刘晟,而是不痒不痛地砸在了门槛上。和着砚台里的墨汁,洒了一地。也洒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那杏色衣衫上,便斑斑点点起来。 那人便是香锦,她还来不及惊呼,便发现自己的衣衫早已惨不忍睹。 “公主你这是怎么了?”香锦上前,见我气的双眉倒竖,不禁急了。 我晕了一晕,以手抚额,这件事,再不能让他人知道。 “没事,我见到了一只可恶的苍蝇不小心失手打破了一只砚台。” 香锦愣了片刻,哑然道:“原来是这样。” 我笑笑,再不说话。转身朝书架走去,找出一本药典翻阅起来。脑海里浮出一个人的身影,我一时便痴然。 马凌风,你在碧湘宫好么?头疾还犯么? 之后,刘晟便再也没来过,我亦不再出烟雨轩。可是即便刘晟不来找我,我不出烟雨轩这并不代表联姻的事情就这样无端过去。 马凌云也没有召见我,更没有私下来看过我。能来烟雨轩看我的,横竖不过就是太后那老妖婆。 是的,我现在就是恨她,所以叫她老妖婆。她为了一己之私,便封我为公主让我远嫁他国。连问都不要问我一声是否愿意,更可恨的是,还拿他人的生命来迫使我就范。 我知道她怕夜长梦多,怕联姻之日越是接近越出乱子,便派了一堆侍卫将烟雨轩守住。我立在窗边,看着守卫森严的侍卫不禁冷笑。太后啊太后,到了如今,你所担心的都是白担心。马凌风被困碧湘宫,马凌云身为皇帝却畏惧你的淫威,而冷寒霜知我心意断不会贸然将我带离皇宫。 放眼天下,谁能救我?而我,又岂能为了自己的性命,置马凌风生死不顾? 侍卫忽地又被撤走,是马凌云不顾太后的反对,强行将那些侍卫撤离的。 日子宛如空气,无色无味无声地从身边溜走。我只恨自己是个凡人,不能将时间从此刻拖住让它不再前行。时间不再流走,我便可以不去汉宫。 我终究只是个凡人,我叹口气,却也只是无可奈何。轻风拂过,听雨轩外最后一朵花飘落。而那一缕徘徊于空气中的清香终究是要记住我此刻心底最绵长深刻的悲伤。 下午,香锦和紫怜见我黯然的神色,脸上便生起一抹对我的怜惜。我远嫁,而陪我远嫁的,便是她们二人。于是,这抹怜惜便也成了自怜。 “皇上。”香锦和紫怜一声惊呼,猛地伏地参拜。 是马凌云来了,情绪低落的我扶住桌子的边缘站起身来,对着那团白影拜去。却在弯腰时跌进了他的怀抱,我被他一把紧紧抱住。 “相思……”修长的手指抚摸上我的脸颊,愧疚道:“相思,对不起,是我该死!” 他的声音蕴含着无限的自责,这份自责却让我蓦然心惊。 但我并没有因此而释然,我更多的是怨恨。我一把推开他,整个人便摇摇晃晃跌向桌边,我抓住桌角,瞪着眼前清秀俊逸的脸庞,笑着。 “你不是皇上么?你是皇上又如何?你能改变这一切么?” “相思……原谅我……请你原谅我……”马凌云再度上前抱住我,极力的想要抚慰我此刻崩溃的心绪。 “走开,你别碰我!你忘记了吗,你是皇上,我是安平公主,是你的皇妹。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不怕被人耻笑,不怕被人误会么?” 我拼了命的在他怀中挣扎,冷笑着对着他大声说。 “我知道是我懦弱,是我不够勇气去与汉宫反抗。相思,我有我的无奈何悲哀。我不怪你恨我,因为我知道让你和刘晟这样龌蹉的人共度一生是糟蹋了你。可我也不敢乞求你的原谅,因为楚国还有那么多的子民盼着过平安日子。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的.....” 我冷笑着看他,他满眼都是伤痛,可这伤痛却更深的伤害到了我。我不明白,与他相识到现在,他一直都那么护着我,他一直都对我说着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会护我周全。他为了我,可以放弃江山甚至放弃自己的生命。我还那么清楚的记得,冷寒霜和马凌风劫狱那天,太后要诛杀我三人。他为了救我,曾拿剑搁在了自己的颈项。那一幕,我看在眼里,记在了心上。我甚至以为,天下最真心最痴情的爱情也不过如此了。 可是如今,当事情变成了国与国之间的存亡时,他却改了初衷。还记得当初马凌崇在其皇帝哥哥面前提出与汉宫联姻时,他是第一个反对的。可如今,他却告诉我他有他的无奈,他有他的悲哀。他告诉我联姻是否成功将关系着楚国的存亡和子民的安康。 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多么仁爱的胸怀。舍一人而保江山,舍一人而保子民,舍一人而保天下,我的牺牲竟是这么应该,竟是这么值得。 可我不是胸怀天下的女子,也没有造福百姓的情怀。我只是个平凡的女子,像许多平凡的女子一样,一心只想与自己心爱的男子白头偕老。 此时,我所求的不过是马凌风的平安。为此,我才答应太后嫁往汉宫。 我哀哀地被他抱在怀里哭不出声来,空自挣扎却无力抗拒他的力道。他悲戚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连你都说没有办法了,我只能这样才能救回其他的人是不是?我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你马家的江山是不是?” “相思,我求你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好吗?”马凌云摇晃着我的双臂,声音里充满了痛苦。 “不……”我疯狂地推开他,跌坐于地上:“你走,你走!既然不能挽回,你呆在这又能作什么?到底能为我做些什么啊!” 他看着蜷缩在角落里的我,眼中有难言的痛楚。他无力地抬步,在我失声的痛哭中一路走出了听雨轩。 皎月涓涓,屏山悠远,明天,我就要随着刘晟离开楚国去汉宫了。 我伫立于听雨轩前,想着前尘往事,心中百感交集。槿姨、萤儿以及谢太医已经被无罪释放,唯独马凌风还被囚禁在碧湘宫中。 “公主想要走走么?”不知何时,香锦来到了我的身后:“也许这是我们在楚国的最后一晚了,过了今晚,我们就要启程去汉宫了。” “是啊,今晚是留在楚国最后的一晚了,一切就好似一场梦。”我幽幽的话语飘荡在夜空,仿佛似抓不住的一缕烟丝。 香锦轻叹一声:“那奴婢陪公主走走。” 回头看她时,目光中尽是迷惘。我前往汉宫,香锦和紫怜一起同行,以后的岁月,我们三个人便要在异国他乡相依为命。 想到这,我拉起香锦的手,转身缓缓而行。 溶溶月色里,一条冗廊通向听雨轩以外的殿宇,再往前走,便是太后的宁寿殿。看来,我已经走出听雨轩很远了。 朦胧的月色下,前面两道身影慢慢地朝我们逼近。她们一边轻声嘀咕,一边走得匆匆,似乎没有察觉我和香锦的存在。 “太后很是震怒,皇上竟然要太后收回懿旨,不让安平公主联姻,还说要册封安平公主为后。”其中一个小宫女说道,声音虽轻,在这寂静的夜里却清晰可闻。 我一惊,顿时停住了脚步。香锦朝我看来,我知道她也和我同样震惊。 此时另一个小丫头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恐道:“皇上登基不久,现在做出这样的举动,等同于逼宫啊。看来……” “啊,安平公主!”两个小宫女还未来得及说完,便已一头撞向了我的怀里。发现是我时,顿时吓得脸色惨白,赶紧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说,皇上现在在哪?”我急急问道。 因着我安平公主的身份,两个小宫女很是惧怕,便一个劲的磕头谢罪。 “在……在太后的宁寿殿。” 我不再理会她们,拉了香锦越过跪地的宫女朝宁寿殿奔去。 第125章 心碎人醉 宁寿殿外,我和香锦顿住了脚步。里面的谈话让我难以抑制自己激动,他到底是为了我,要豁出一切。 “皇上,你是一国之君,不可以言而无信。安平公主嫁往汉宫,这是不可能改变的事实,我劝皇上不要再固执了。”太后恼怒的声音传出殿外。 “公主,皇上他和太后在说你。” 香锦担忧地与我对视,我示意她噤声。 “母后,一个国家难道要靠牺牲一个女人来维持安定么?用相思去联姻那是母后你的决定,不是皇儿的意思。总之,皇儿想清楚了,皇儿是不会答应让相思去汉宫的。” 这是马凌云的声音。 “你难道就为了一个女人要置楚国安危不顾?是常相思重要,还是江山重要?” “江山重要,相思同样重要!” “如果二者只能选其一呢?” “皇儿舍江山要她!请母后成全!如果太后执意如此,那皇儿情愿皈依佛门。” “你!你竟敢逼哀家。” 接着,里面一片死寂…… “云儿……” 随着太后一声凄厉的惊呼,一道身影奔出宁寿殿。 在看到我伫立在殿外的那刻,那人顿时收住了脚步,白衣胜雪,正是马凌云。 我凝眸望去,马凌云的脸色苍白,似乎经历了一场耗费心力的决斗。是啊,刚刚宁寿殿所发生的一幕,或许并不似战场上的真枪真刀惊险,可却是皇权与情义之间的战争,是血脉亲情之间的对峙。而这一回合下来,谁胜谁负?依旧是一个不可揣测的未知。 “相思,”马凌云怔怔的望着我,眼中的神情复杂而又痛苦:“你……你都听到了么?” 宁寿殿那一番对峙,句句话语压在心头让我几近窒息。江山与我,马凌云说一样重要。若非要抉择,他舍江山而要我,而我在下午的时候,竟然还那么恨他,那么怀疑他。 “听到了。”我眼里闪着泪光,却倔强着不肯落下。 只是此刻的蓦然相见,却让我乱了方寸。我无法面对他的痴情,我难以找到合适的话语来应对他即将说出的话语。心中反复翻涌的滋味使得我自己都难以弄清楚,我到底该何去何从。 不等他再说,我转身飞奔而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逃避。 夜色深沉,我了无睡意。心中的愁苦,就如这夜幕悠远而没有尽头。 我命香锦送来一壶上好的女儿红,面对这样的夜晚,或许喝酒才是我唯一能忘却痛苦的方式。 我给自己倒满一杯,饮尽,接着再倒满一杯,饮尽。就这样一杯接着一杯,以为自己可以这样无知无觉的醉去。 在香锦和紫怜的劝慰声中,我哭了笑,笑了哭。只为这世事弄人,只为今生有情却不能相守。 “公主,皇上在外一直站着,公主要不要请皇上进来?” 香锦一手按住我握着酒壶的手,一手搀扶着摇摇欲坠的我。 “他来这里做什么?”我兀自的笑出声来,泪水却潸然而落。 “公主,公主……”香锦抽泣着唤我,轻声道:“皇上是来看公主,他要奴婢转告公主,他会想办法改变太后的决定。” 半壶酒下肚,我的思绪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 “是么,还有法子么?真的有么?” 喃喃自语间,我伸手摸出了那块莹莹生温的羊脂玉。那是马凌风的东西,曾经见证我们爱情的信物,如今,你的主人又在哪里? “马凌风,马凌风,如果你死了,我活着又有何意义?” 我哭着嚷着,颤巍巍的手紧紧攒着那块玉佩。 香锦和紫怜猛地上前抱住我,哭诉着求我保重。 我不理会她们哀哀的哭诉,目光所及处,是汉宫送来的聘礼和太后赏赐的嫁妆。 那些价值连城的宝贝就算十辈子也花不完,可是于我又有何意义?我要的,只是与所爱之人相守一生而已,现在连这样的心愿都成了奢望。 “如果我不去汉宫,你便会被太后和朝臣处死的话,那我去汉宫又有什么要紧?” 一仰头,将最后的酒饮干。如果醉了可以忘记一切,那么就让我醉去吧! “姑娘,你要保重!或许,事情会有转机。” 耳边是谁的安慰,可我已经听分辨不出来了。到底又是谁在轻拍我的背脊,低低的劝慰始终化解不了我内心的伤痛。 这一生所求,无非一个马凌风而已,可为何都成了泡影? “暗怯今宵天色冷,睡也应难,醉也应难醒。说道重逢终似梦,相思空绾无人省。” 理智渐渐失去,我狂乱中将房中宝贝一扫于地。 华美的盒子落地而开,里面的琉璃翡翠被砸成碎片,珍珠线断滚落一地。 拉扯中,我被什么绊倒,摔在狼藉一片的地面。有夺目的红色闪耀在眼前,只是此刻的我已经分辨不出那是何人的血色。 我颓然地伏地,再也哭不出声来。我想我是醉了,平生第一次的酩酊大醉。 第二日醒来已是天色大亮,寝房中,只有一人白衣似雪静静相守于床边。轻薄光色中,四目相对,却又相顾无言。隐隐的头痛提醒我前一晚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努力的回想着,终于桩桩件件渐渐清晰。 一声长长的叹息从马凌云的口中送出,却霎时间搅乱了我的心绪。面对他,我想说什么?我该说什么?我又还能说什么?他有错么?我说什么反而对他都是一种伤害,我只好以沉默来回应他的叹息。 马凌云拒绝联姻,他以自己的性命向太后和满朝臣子相迫。不顾太后和百官的反对,马凌云终究是选择保全我。保全了我,却负了朝臣。 刘晟带着迎亲的队伍愤愤地离开了楚国,他说:“日后,我将踏破你楚国所有城池!” 马凌云所做,几乎让他失去所有人心,也包括太后对他的期望。 我知道此刻,我以没有任何资格来愧疚,因为我对他,曾经有那么深的误会和怨恨。” “你怎么样了?”他凝视着我的双眼,轻声问我。 此时的气氛有些沉闷,我想不出该如何打破这种尴尬的局面。我只能低声道:“我没事。” 马凌云却目光灼灼,一味地将视线紧紧锁住在我的脸上:“如果你愿意,我让你做我的皇后。” 我没有吭声,因为我怕我说出的话又再一次伤到他。 “让你做我的皇后,就真的这么难么?” 他略带低沉的声音仿佛在告诉我,这句话曾在他心中酝酿了很久,现在鼓起了足够的勇气才得以说出。 这样带着淡淡责备的话语让我无所适从,心里某处似乎被触动了一下。在片刻愣怔之后,我勉强扯出一丝笑意。 “相思并没有拒绝皇上。” “是吗?”马凌云脸上泛起一丝寥落的笑意,深深凝视下的眸子,令我无法迎视:“就算你答应了,可你心里想的念的还是我的哥哥。” “我……”一震之下,抬眸对上的是那双情义流转的眸子。我的心隐隐作痛,嘴里却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难道,你就这样连半点机会都不能给我么?”话音刚落,马凌云的手骤然一伸,抓住了我放在床榻边的手腕。 手腕被他抓住,第一反应便是挣扎。可是越挣扎,越是被他抓得更紧。 “皇上……皇上……”我无助地叫着,可此刻的马凌云并不理会。 猛地一个用力,他便将我带向他的怀抱:“难道在你的心里,就容不下我一点点的位置,你就这么讨厌我么?” “皇上,你是皇上,请你别这样。” 我抽泣着,面对马凌云的失态,我更多的是来自内心的愧疚和不安。终究是我负了眼前这个人,终究是我负了他。 “在你面前,我不是皇上。不要叫我皇上,我就是我,就是马凌云。” “皇上,皇上想要如何呢?”我深吸一口气,止住自己哽咽的声音道。 “相思,你知道吗?我真的很想把你抢过来。”马凌云紧紧抱住我,将头靠在我的脸颊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却是我王兄的心上人?” 颊边气息,无限旖旎,无限暧昧,无限幽怨,无限期盼…… 面对他的失控,我僵直了身子,内心的焦虑,化成了一声哀叹。马凌云下意识得将抱紧我的力道慢慢放松,最后放开了双手,久久地失神望着我。 我由床榻而下背立于他,微蹙双眉,内心感慨起伏。 一直以来他对我的情意我都铭记于心,他为我所做的一切我都不敢忘怀。很多事看在眼里,刻在了心里,可这并不能就因此而成为一种替代。 我的心里只有马凌风一人,此生无人可替。 “放了别人,才能放了自己,”我低声道:“放了自己,皇上才不会有今日的痛苦。” “放了别人,才能放了自己。”身后的他喃喃重复着我的话,接着,是他转身而去的步履消失在听雨轩。 我闭上双眼,任由泪水滚滚而下,放了别人,才能放了自己…… 第126章 左右为难 时间的流逝像是流水一般匆匆无痕,转眼十余天又过去了。马凌风虽然没有被处死,但也没有从碧湘宫出来。 我再没有见到马凌云,也没有踏出听雨轩半步。 马凌云如今已经登上了皇位,而这个皇位本来应该属于马凌风,朝中拥戴马凌云的人能够放过马凌风吗? 在我一问再问,一逼再逼下,香锦颤抖着告诉我,朝中以李宏臬、刘彦瑫、张少敌为首的重臣是坚决要求赐死马凌风的。他们认为不能放马凌风回到郎州,那等同于放虎归山。眼下的情势,只需要马凌云一个点头,马凌风便会一命呜呼。 铜镜里,我的脸愈显苍白和憔悴,食不安,眠不稳的日与夜是一种煎熬。熏炉的淡香沁入肺腑,淡白的烟丝袅袅荡荡盘旋于上空。听雨轩因着一场缠绵细雨而显得愈加的静谧,好似宫内一处世外桃源般暂时隔却尘世的劳劳碌碌。 除了香锦带来关于九龙殿上朝臣建议如何处置马凌风的消息外,紫怜也带来了宫里的一桩喜事:“皇上要大婚了,皇后是刘蔷薇。” 听到皇后的人选是刘蔷薇后,我嘴角露出了一丝愉悦的笑,那是发自内心的。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天下最美好的事情。 皇上大婚之日,便也是刘蔷薇册封为皇后之时,那一天,可谓是刘蔷薇最为得意的时刻。喜庆的鼓乐飘荡在皇宫的上方,宫里的宫人皆换上了喜庆的服饰,到处是红色的纱幔随风轻曳。 听着远处传来的礼乐之声,我可以想象得出刘蔷薇那端庄秀丽的身影和她那娇艳动人的脸庞。可以想象得到她脉脉含情的双眸望着心上人牵起自己的手一步一步朝着万众瞩目的皇后宝座走去。从此,她便是楚国的皇后。 树上的叶子一片片从枝头飘落,打着旋儿,好似离人起舞。暮秋将尽的风,带不给人温暖,能给的总是那抹寒凉。一如早起时,瓦上那薄薄清霜所给人的寒凉意味。 王赟来了,这是我入住听雨轩以来,他第一次来看我。此次的相见令我有些吃惊,眉目间,他少了许多炙热却多了一丝凝重。 当时我正抱着一本诗书靠在听雨轩门前一棵高大的树下眯着眼,树上,正有一只蝉鸣叫不已,好似不舍这暮秋的最后一缕时光。 我嘴里轻声念着:“朝相思,暮相忆。相思相忆成悲戚。茫茫湘水有尽时,绵绵此意无终极。” “绵绵此意无终极。公主的这首拟’乐府’的诗少了该有的清新,多了不该有的悲戚。”一个人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便睁开了双眼瞧去。 “王将军?”我见是王赟,犹豫着要不要请他进屋去坐。因为对他,我有着一种无奈的抗拒。 我一直想坦然面对他,可是因为曾经发生的那件事,令我无法做到这样的淡然。何况,萤儿对他是有情意的。这就让我更觉得在面对他时多了一份困难,少了一份从容。 王赟见我犹疑不决的样子,便笑笑道:“公主除了牵挂武平王,难道就不牵挂其他人么?” 我怔了一下,立即明白他话中之意。 自从我回宫被封公主并答应太后与汉宫联姻,因劫狱一事被连累的萤儿、槿姨等都被释放,而且因着当初马凌泛被毒死一事受牵连的太医院众人也一律无罪释放。 只是我却不能去探望他们,因为自己特殊的身份,只担心去了又给他们带去灾难。而他们,也因为武平王的关系不能来看我。这些时日以来,或许他们知道我的情况,可我已经是很难知道他们的情况了。 王赟此时说出这样的话,我料定他来这里有用意。想必带来的,便是关于萤儿他们的消息。 我坐直了身子,合上手上的书,沉声问王赟:“是不是有萤儿和槿姨她们一帮人的情况要对我说?” 清寒天光中,他的眸中出现一丝暖意。他再次笑笑,低声道:“所有无辜的人都被释放,公主必定开心。” “当然。”我望着他颔首,心里暗自思忖,王赟难道只是为了说这句话么? 王赟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接着低声又道:“谢太医官复原职公主自然早就知道,而萤儿到底身在何处公主怕是不太清楚了吧?” 我抬眼看他,低声道:“莫非将军来就是想告诉我关于萤儿和槿姨的消息?碧影轩我去过,她们并没有回那,如今只剩几个宫人在那里打扫庭院而已。” 王赟笑笑道:“萤儿和槿姨都很好,我将她们暂时安置在一处很安全的地方。等方便时,我在带她们来见公主。” 一听他二人安好,我便放下了许久来的心。我相信王赟说的这些,因为对于萤儿和槿姨的事情他没必要骗我。 我伫立于窗边仰望天幕浩淼无边,此刻已是夜深人静之时。 宫里洋溢着新婚帝后琴瑟和鸣的喜悦,即便我这个外人听来,也是满心的欢喜。刘蔷薇倾慕马凌云时日已久,如今她得偿所愿并非是做了皇后,而是真的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我想,她该是最快乐的吧? 欢喜过后,竟是浓浓的伤怀袭来,我黯然了思绪,此刻谁又能知道我的伤怀呢? 午梦沉酣,原来热闹繁华的皇宫也有安静的时刻。想来,除了一个人在风露立中宵外,其他的人只怕都已经歇着了吧? 宫灯将我在地面投射出一道颀长的身影,我的首抚上额角,感觉心底就如这暮秋之夜有着说不出的寒凉。 从朝中传来消息,马凌云想释放马凌风回朗州。可刚一说出口,便被诸多大臣反对。连后宫的太后听到这话,也匆匆赶到了九龙殿。 臣子们的反对之声和太后的严厉斥责自然让马凌云如履薄冰,他不得已收回了这个想法。 不仅如此,刘彦瑫再不念我曾救过他女儿的情分,连同张少敌将军在殿前一味主张马凌云杀掉马凌风。这件事便也立即得到尚书李宏臬的支持,我不禁为马凌风的处境忧心如焚,他的命仿佛是漂浮在狂风中的一缕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这股狂风掐断。 马凌云,如果你真的不想我伤心,你何不放了马凌风?如果你真的希望我开心,何不放马凌风回到郎州去。如果你能放过他,我用我的生命来保证他永不起异心。 泪水无可抑制的滑落脸颊,似乎一切的一切最终都只能归于我一声无奈的叹息。 盛装而来的刘蔷薇穿着皇后礼服,她淡淡看着身边簇拥她的那群宫女,道:“你们都下去,本宫有话要和安平公主讲。” 所有宫人屏息退下,清幽的碧影轩只留下我和刘蔷薇二人。 我欲朝她行礼,却被她一把扶住。她双眸看向我,桃花似的一双眼攒出柔和笑意。 “相思,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说话,那些繁文缛节就省了吧。” 我淡笑,见她温柔中尽显端庄,端庄中又不失威仪。我心里便暗自思忖,马凌云能得刘蔷薇为后,其实也是最好最美不过的一桩事了。 “谢谢娘娘来看我,虽然娘娘不看重宫中礼数,但相思不能因娘娘的不看重就失了礼数。太随意了,怕一些有心人看去了告到太后面前使得娘娘又为难了。”面对刘蔷薇,我说的真的是一句肺腑之言。 刘蔷薇虽然说并不是个单纯的女子,但也不是那种只顾着算计其他人的人。所以,我还是真心希望她在这宫中还是少一点风波,多一点和顺。 刘蔷薇微微颔首,拉着我的手低声道:“只是这些日子来难为你了,虽然汉宫太子求娶你不成,但我知道相思心里还记挂着一个人的安危。如此的话,即便是锦衣玉食也是度日如年啊。” 我和马凌风之间的事情外人虽然不是明白得十二分清楚,但不容置疑的一点就是,马凌风为了我不惜劫狱。仅凭着这一件事,马凌风和我之间的关系便昭然若揭了。这些,又怎么能瞒过聪慧的刘蔷薇呢? “娘娘,皇上能尽力保住相思不去汉宫联姻,相思真的是无比感激。至于武平王,相思当然也是恨不得皇上能将他无罪释放。但是皇上毕竟是一国之君,朝中还有着大帮的臣子,他做一个决定关系着满朝的动静。相思不敢......不敢对皇上有奢望。”我这翻话说得恳切,不禁黯然了神情。轻轻地一声叹息,已经尽显我心中的悲伤之意。 刘蔷薇无比动容,以至于拉住我的手也有些颤抖。她看着我良久方道:“你的心情我能感受,是我有愧于你。我的父亲大人不顾你曾救我性命,竟然和张少敌、李宏臬一起鼓动皇上处死武平王。其实我劝过父亲,无奈女人在家从父,在宫中又不能干预朝政。唉......我竟是使不上半分的力气。” 见她这么责备自己,我倒感觉更加过意不去。我朝她淡淡一笑,抽出了被她拉住的手。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竹叶萧索,寒风拂过萋萋芳草更显出秋日的萧杀和荒凉。 第127章 为情自苦 “娘娘不要自责了,或许生死有命,谁都怨不得谁。”我听得出自己的话说得有多么的无可奈何。若说我真的这么淡然,淡然到能看透生死,其实连我自己都不信。 皇后刘蔷薇一时沉默,双眼似乎有些红意。眼下见我神色似有倦怠,想要再留会却感觉兴味索然。想来武平王一直不能释放,至少也有一半的原因在刘蔷薇的父亲身上。 刘蔷薇的三重身份,使得她也颇为尴尬。一是作为女儿,自己的父亲是朝中武将,是马凌云的臣子,他为自己的君王保驾护航是他的职责。二是作为我的朋友,或者说是姐妹,心里也极不愿意自己的朋友和姐妹失去心上人。三是作为马凌云的妻子,楚国的皇后,保住夫君的皇位,保住她夫妻二人的江山,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从窗外灌进来的寒风拂在我的身上,立即寒到了心底。我抱起了双臂,想以此来抵御这越来越深的寒气。 “皇后娘娘,起风了。” 早有贴身丫鬟小枚进来给皇后披上一件华美大氅,大红的颜色衬得刘蔷薇的脸盘娇嫩如玉。 此时我亦从窗边走到皇后身边,微微欠身道:“娘娘如今已经贵不可言,天气渐渐转寒,而女子又多数畏寒。所以,请娘娘一定要保重凤体。” 皇后微微颔首,嘴边便又扯出一缕笑意,轻道:“听着这话,安平公主倒像是在赶我走呢。” 我连忙答道:“不敢!” 皇后身边的贴身丫头小枚忍不住“扑哧”一笑,看着我道:“奴婢看安平公主确实有赶皇后娘娘走的意思,白白让我们皇后娘娘惦记着许多时日呢。” “小枚,再胡说就掌你的嘴。”皇后刘蔷薇似有薄怒,微微嗔怪小枚。见小枚不再开口,便又看着我道:“凤仪殿周边种的都是荷花,夏日的景致我是没有欣赏过。眼下虽然是暮秋了,可我看着水中竟然还有不少的荷叶还未来得及凋残。相思,等什么时候愿意出听雨轩走走,你便来凤仪殿吧。我们一起去看那片荷叶田田,水光流转的风景。” 我浅笑,点头答应了她。心想夏日那湖上碧波盈盈,莲舟荡漾,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景致都错过了,待到这暮秋,荷花已落,空留这凌乱荷叶,只怕是徒添惆怅罢了。 也好,领略一下“留得残荷听雨声”的意境也是不错的。 皇后刘蔷薇临走时又劝慰了我几句,说是定会再劝劝皇上,请皇上今早释放武平王出来。 我无限感动,目送她的背影缓缓离去。 有过了两日,皇后刘蔷薇遣了小枚来听雨轩传话。说是皇上和皇后在凤仪殿准备了美酒佳肴,想要请我去凤仪殿听皇后抚琴。 沉思片刻,我便找了一个身体不适的理由婉拒了。皇后的用意我似乎有些明白了,她虽然现在贵为皇后,可私下里与皇帝马凌云可能并不是特别的恩爱。找我去凤仪殿听琴,只是希望能留住马凌云在凤仪殿。 忽然想起皇上马凌云大婚后的一些传言,说是帝后恩爱,然而皇上却因怕耽误政事而夜夜宿在云翔殿。马凌云对刘蔷薇总是敬重多过亲近,马凌云对我的情意,刘蔷薇亦是知情的。在这一场情事中,苦了三个人的心。 当最后一丝暮秋的风刮过,我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长久的煎熬中,始终没有盼到马凌风走出碧湘宫的消息。 我把自己禁锢在听雨轩而拒绝着外面的一切。我用无情的方式来折磨自己去惩罚马凌云,只因我坚信,只要他对我有情便是我胁迫他释放马凌风的最有效的方法。 他果然再次下旨要释放马凌云,可这一次朝臣的反应愈加的激烈。 张少敌曾在殿前理直气壮地道:“皇上,武平王不除,将来必定会成为皇上的大患。不但如此,妖女常相思魅惑人心,也应该一并处死!” 身为皇上的马凌云一时气恼,指着张少敌道:“武平王是朕的兄长,你们竟然叫朕杀死自己的哥哥,朕做不到。他日若武平王若真的成为朕的大患,那么这江山分他一半又如何?还有别再口口声声说常相思是妖女,依朕之见,只有昏庸的帝王和无能的臣子才会将江山社稷的不稳嫁祸于一个无辜女子身上。” 马凌云的一番话竟将满殿臣子噎个半死,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张大嘴巴却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 刘彦瑫和李宏臬暗地里斗了一辈子,在这件事上却难得的同气连枝起来。他们双双进言:“常相思可以不死,但请皇上削去她安平公主的封号,将她逐出宫去。至于武平王,臣认为一定要将其处死。” 接着满朝官员无不跪下请皇上下令诛杀马凌风,皇上见众怒难犯,而自己也一时无奈,只得拂袖离去。 早朝便又在各种谴责和非议中散去,御书房的门口自然而然地又聚集了一帮来说事的人。 这些事传到听雨轩,我更加的忧虑不安。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救得了马凌风。 冬天在我颓废而绝望的心境中来了,树上的叶子一片片黄了,荡悠悠的从枝头飘落。 听雨轩中,我依然拒绝着马凌云的每一次到来。宫中各种的传言传进我的耳里,便变成了一把锉刀,刀刀锉在我的心上。我渐渐地失去了耐心和信心,渐渐地产生了惊恐和无望的情绪。 马凌风会死吗?马凌风会死在碧湘宫吗? 冷雨凄凄,寒意逼人,我靠在窗前望着雨帘中的飞檐翘角长久的缄默着。而这一站,常常便是大半天。 “姑娘,喝点热茶,小心着凉。”香锦亲手端来一杯泡好的香茶递与我,话语中满是关切。 轻抿一口,热气暖身,为我驱赶着初冬的丝丝寒意:“都已经是冬天,不知道他在那怎么样了。” “姑娘,你别担心了,武平王他会知道如何照顾自己的。”香锦闻言,勉强一笑。 窗外淅沥不断的雨声灌入耳内,我感到无比厌烦。 太后命皇上下旨削去了我“安平公主”封号,但在马凌云的极力反对下最终没能将我赶出宫去。马凌云担心太后对我有所行动,便派了重兵在听雨轩外严密守卫。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听雨轩来。我知他这样做是为了保护我,除了内心感激,却是无法再有其他的言语。 我手中紧攥的玉佩似乎还感觉到马凌风淡淡的体温,无限贪恋着这一小片温暖。半垂眼帘,我百转千回的心肠总是问着,是不是这一生就要在这样无望的等待中与他以如此简单的方式结束? “傻丫头,这么冷的天气,难道你要这样站一辈子么?”一道阴影挡住我眼前视线,柔声轻劝,使得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迅速抬眼望去,?淅沥冷雨中,听雨轩呈现一片朦胧的青灰色。可是那个在雨中站着的人影,却在这片朦胧的青灰色中绘出了明亮的色彩,那棱角分明的脸庞由朦胧中逐渐清晰起来。开始我以为自己看错了,再看,却清楚的看清了他鬓上水珠闪着微颤的亮光。是他,真的是马凌风。他真的来了,就在这个雨天来到了我的眼前。 ??? “凌风……”我在心里唤着他的名字,嘴角蠕动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一身清冷的他,隔着雨帘与我相望,手中的伞,遮住了那头顶细密的雨滴。 “相思……”他脸上挂着久违的笑意,声音嘶哑却温柔蚀骨。窗内的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转身飞奔而出。 “你终于还是出来了?”此刻的我想哭,却又想大笑一场,满心满腹的话最终却化作了幽幽的一声低问。 “是的,我终于出来了。”马凌风幽邃清亮的眸子直视于我,嘴角带着淡淡笑意。 “你该死,你终于还是来见我了?”泪水骤然滑落,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呜呜地哭了起来。 蓦然间,马凌风抛开雨伞,伸臂将我猛地拥入怀中,将两人的身体紧密地靠在一起。他贴在我耳边呢喃:“多久了?我有多久没有见你,你知道我有多想你么?” 他一手紧紧搂住我的腰肢,一手抚摸着我柔顺的发丝。我整个人被他拥住,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却又无比贪恋他此刻的宠溺。 “相思也记不清有多长时间了,我以为,以为今生再也见不了了……”温热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我哭泣着。 马凌云曾经说愿为我舍弃江山,马凌风曾经说要我做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如此这番兜兜转转下来,最后的那一线光亮几乎被被黑夜无情吞没。原以为今生宫墙深隔,原以为今生再无缘得见,我的一颗心除了辗转还是辗转。 “凌风,凌风,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你知不知道,你被困碧湘宫的日子里,我是多么害怕,我怕的要死,我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了......” 马凌风不等我的话语断结,便猛地低头朝我袭来。他狠狠吻住我的双唇,逼回我所有言语。 第128章 宫城离别 他手中的伞滚落于地面,他拥着我立于茫茫雨幕中,任这漫天的雨水从头将我们湿透。可我们不觉得冷,我们彼此相拥,彼此温暖,驱走这初冬雨水的寒意。 我承受着他如烈火般的炙吻,从心底引起一阵悸动。被拥在他宽厚的怀中已经忘却了头顶雨水的冲洗,我沉沦在浓郁的情感中亦用力地回吻他。昔日缠绵的场景如水纹般袭来,天地也为之变得不真实。 良久,才恋恋不舍地与我唇舌分离,我方察觉自己已是满脸泪痕:“既然出来了,为什么不赶紧走,离开这里回到朗洲去?” 我的幽怨和嗔怪引得马凌风又一次动容,他又轻啄我唇,柔声道:“因为我要带你一起离开这!” 他炽热嘴唇在我脸颊徘徊,呢喃的话语入骨魂销。 “可是,我能走出这宫墙么?”我似哀怨,似绝望,却又带着一丝期待。 马凌风用臂搂紧我,好似搂住一生所爱:“能,皇上已经答应让我带你离开这里。现在,我就只想问你一句,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一生一世永远不离不弃吗?” 闻言,我俯在马凌风怀中不再想其他。只要能离开这里,我便可以与马凌风海阔天空,便可以山长水远。 “愿意,我当然愿意。我们可以在郎州好好度日,这一辈子都不要分离。” 初冬的雾气有些浓,一早,马凌风便催促我和萤儿、槿姨赶紧收拾行囊准备出宫。我知道我与马凌风的重聚来之不易,如果不是马凌云以自己身为一国之君的身份压制那些朝臣和太后,只怕马凌峰只有困死碧湘宫了。 我的话多了,脸上便绽出了笑颜。我在开心的时候却忽略了一个人的难过,那个人就是香锦。 看着她不舍得神情,我走过去拥住了她。我告诉她此后在皇后身边伺候一定会比伺候我更好,更不会有人欺负。所以,香锦你要好好保重,或许有一天我们能重见。 香锦是满心满肺的不舍,她眼圈红着,声音哽咽着。她说她只想伺候我一个人一辈子,如今我要出宫了,知道于我是件好事,应该替我开心的。可一想起只怕后会无期自己就是会忍不住难过。 其实我也很清楚,这一别,只怕是一辈子的离别。 离别的伤感和愁惆怅并没有阻止我们离去的决心和步伐,这里对于我们是危险之地,所以我们必须放下这里的一切去安全的地方度日。 当我们一行人即将踏出皇宫最后一道门槛时,雾气终于即将散尽,太阳露出了难得的笑脸。 回首时,除了身后数十个押着皇上赏赐与马凌风的珠宝的侍卫外,后面空空如也。 心中漫过一丝怅然,好似有某种牵挂在心底悄悄浮起。我们走时,没有再去见皇上,而皇上也不曾出宫来送行。 在我收回目光时却看到马凌风的眉毛上凝着晶莹的露水,一滴两滴在阳光的照射下莹莹夺目,越发衬得他英气逼人。 马凌风亦抬眸看了看我,眼神似一潭深水看不见底。我的心情也如一潭深水,即使无风,却也能自己泛起波澜。 “相思姑娘,相思姑娘,请留步!”就在我转身那刻,后面传来高声的呼喊声。 闻得呼喊,我们一行人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狐疑地朝后望去。 远远地,便看见一队侍卫朝我们赶来。待走得近些时,发现几个侍女簇拥着一位身着华服的女子。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刘蔷薇。护送刘蔷薇来的,还有王赟将军。当我眼神掠过王赟时,他眸子里的神色带着一痕痛苦。 “参见皇后。” 来不及细想刘蔷薇为何匆匆赶来,我们一行人忙拜倒在地。 一双珍珠绣花鞋出现在我的视线里,紧跟着一双纤纤玉手亦将我扶起:“平身。尔等在宫门外候着,本宫与相思有离别的话要说。”刘蔷薇扫视了一下众人,温和却又不失威严的命令。 “是。”马凌风答应一声,随即领着众人出了皇宫最后一道门,远远在外候着。 头顶的阳光温暖中又夹带着一丝冬天的清寒,淡淡的光线落在刘蔷薇发间的赤金凤钗上熠熠生辉。她略施脂粉的脸颊通透娇媚,好似三月里带露的花朵。 “相思,这是皇上托我交给你的。”刘蔷薇双手将一支箫递与我,这不是马凌云的紫玉箫么?马凌云托刘蔷薇转交给我,难道就不怕她…… 想到此处,我不由急急道:“不可,不可,还请娘娘带回去。”慌乱中,急忙推回刘蔷薇的手。 “皇上送你的东西怎可退回?如此岂不是辜负了他一番心意?”刘蔷薇微微一笑,便将紫玉箫塞到我手中,不由我分说地又道:“收下吧,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皇上说日后不管你遇到什么难事,只要带着这支紫玉箫来见他,他一定帮你。” “娘娘,我……”我握紧了手中的玉箫,却喃喃说不出话来。“相思叩谢皇上。” 我还能说什么呢?为了谁继承皇位的事情,朝中绝大多数人拥立马凌云,只有极少数几个人是拥立马凌风。比如张少敌就说,马凌风继承皇位名正言顺,如果非要马凌云即位,必须先杀了马凌风。然而,马凌云还是以自己性命和皇位来要挟太后放马凌风回郎州,毕竟与马凌风是兄弟,怎么能狠得下心肠杀害自己的哥哥。 “相思,张少敌因皇上释放武平王回郎州一事已经辞官归隐,朝中的大臣现在对皇上也是颇有微词的。你和武平王回到郎州后,武平王的一切就拜托相思你了,希望他们兄弟能够和顺,希望马家的江山能永固。” 望着刘蔷薇瓷白的肌肤,细腻嫩滑,盈盈秋水般得双眸似春天里一抹温暖的阳光,让人的心也跟着暖了起来。 我知道刘蔷薇言下之意是指什么,我道:“皇后放心,相思一定不会让武平王有他心。也请皇上和皇后多家保重。灵夫人为人嚣张跋扈,对皇后又有积怨,皇后还要对她多加防范。” 皇后刘蔷薇颔首,最后握了握的手,怅然道:“去吧,一路平安!” 我握紧了手中的紫玉箫,或许,这一别,从此再见无期。拜别刘蔷薇,转身刚要离去,一缕箫声隐约飘向耳内,那是我熟悉的曲子。 我的心猛地一颤,回首看时,只见一袭白衣而立的宫阙之上,隔着遥遥的距离仍可看见他横箫吹奏,衣角飞扬。 “皇上。”刘蔷薇也回头凝视那白色人影,目光若有所思。 我遥遥地看着,看着远处那一身白色的清冷,将泪锁在了双眸。虽然不爱,别离却依旧让人痛楚。低沉的箫声带着几分别离的幽怨,丝丝缕缕袭上人的心头。我突然有些伤痛,对他,这个温文儒雅的男子,时至今日,其实我也是割舍不下的。他的这份心思我懂,因为懂得所以心才会痛。他不来送我,却情愿在背后默默目送我离去。他是否知道他眉目间隐隐的哀愁,定会成为我日后的牵绊。 “相思拜别,娘娘保重,也请皇上保重。”我再次施礼。 刘蔷薇朝我点头,满脸伤感。 寒风中,我拖着迤逦的裙摆跨出宫门,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我知道,宫门关上了。眼前仍可见马凌云一袭白衣立于风中吹箫送别的景象,只是,这样的景象只怕今生再也不能见了。 “北风如水浸宫楼,酒后伤怀未见收,吹断箫声分袂处,夕阳空使故人愁。”我垂下头,不让他看见我眼底哀伤的眸色。 “你还有放不下的东西是吗?”马凌风静静地看着我,淡淡问道。 我暗暗叹息了一声,抬眼却对上了马凌风那幽邃漆黑的眸子:“有点感伤而已,这里,曾经发生很多令我难以忘记的事情。” “吹断箫声分袂处,夕阳空使故人愁。”马凌风早已上前执了我的手,静静地看着我道: “我知道离别总是不舍得,要不前人也不会写下‘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光无故人’这样愁绪百结的诗句。” “凌风,皇上他是个好人。”我见马凌风看穿我的惆怅和不舍,怕他误会,便解释道。 马凌风含笑的眸子看着我,带着深深的期待,他柔声道:“就让这里的一切成为过去吧,我们重新开始好吗?天涯海角,你至少有我相伴啊。” “嗯,”我忍住心中复杂情绪,凝视他深潭般的眼眸,坚定地点点头。 “我们走!”在马凌风的一声号令下,我们一队人马便匆匆地离宫而去。 马凌风骑马,我与槿姨、萤儿三人乘坐一辆宽大的马车,后面紧跟着一对押送着金银财宝的侍卫队。三个人坐在马车里,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或许是经历了这一些变故,彼此都各怀心事吧。但是不管怎样,从各自的眼神里,仍可感觉出彼此之间的关怀。 (注:当马凌云释放马凌风并赠以诸多财宝返回郎州时,张少敌知道内战将起,摇头叹道“大祸就要开始了!”,从此称疾回家,终身不出。) 第129章 有缘客栈 我朝槿姨和萤儿一笑,伸手掀开帘子,前面是骑在马背上马凌风高大健硕的背影。看着他的背影,我却又泛起莫名的伤感。说实在的,此次跟他回郎州,也不知道是对是错。只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我一生所不愿意放弃的。 萤儿和槿姨见我注视马凌风的背影,皆忍不住掩嘴轻笑。我忽地羞红了脸,躲开她们的目光,垂下了头。 马凌风告诉我先去留香苑,我没有多问,以为他是去与水幽和冰蕴会合。 当到达留香苑时,马凌风伸手将我扶下马车,接着槿姨萤儿也跟着跳下了车。我放眼一望,此处正是留香苑的竹林了。 “水幽和冰蕴呢?”我满心狐疑地问:“这里怎么办?” 马凌风蹙了蹙眉,声音淡淡地回道:“等会你就知道了。” 没有等我再继续开口问,只见从竹林里走出一队手持兵刃的侍女和侍卫,带头的正是水幽和冰蕴。 “参见武平王。”水幽和冰蕴见到马凌风,赶紧上前参拜。 马凌风扫视众人一眼,语气凝重道:“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水幽和冰蕴率领众人躬身答道:“只是林仙儿在王爷入宫不久后便不见了踪影,一直没有找到她的下落。” 我暗暗纳闷,他们的对话似乎话中有话。 “林仙儿的事情以后再说。”马凌风一声令下:“点火。” “凌风,你要做什么?”我一把扯住马凌风的袖子,疑惑不解地问:“你要烧掉这里吗?” 马凌风反手握住我的手,用了用力,似乎在安慰我:“把这里烧了!” “啊,烧了?!”我吃惊的睁大了双眼,不解道:“这是你母妃留下的别苑,你怎么能烧掉?” 马凌风伸手抚住我的脸,眸子深深看住我道:“是的,烧了。我们回到郎州,再不踏进长沙半步。” “可是……”不待我说下去,我被他紧紧地拥在了怀中。我心潮翻滚,难道经过那么多事情,他真的开始放下那些一直不能放下的东西了吗?难道,马凌风真的再也不打算来长沙城了吗? “没有这么多的可是。” “可是,你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吃了那么的苦,还费了那么多的心机,谁知道一切都是背道而驰。难道,你一点都不在意了么?” 即使背对竹林,也能感觉到火势越来越大。燃烧的竹子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我忽然为他的这个决定而心痛不已。毕竟,他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现在却落入其他人之手,还为此受尽凌辱,这对他又何其不公平? “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还能在我身边,你能在我身边才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事情。”我看着他,肃穆笼上他的眸子。 他将握住我手的掌收紧,一种不易察觉的阴霾酝酿在他眸底。那是极重的心事,也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为何要这样做…… 槿姨和萤儿早已回到了马车内,整个过程,她们未发一言。似乎,一切都在她们的意料中。 刺目的焰火逐渐高涨,火苗的光色渐渐染红了头顶半边天空。 水幽和冰蕴做完这一切后,便来到了马凌风的跟前。她二人不悦地瞥了我一眼,一遍躬身对马凌风道:“王爷要怎么安排常姑娘?” 我一愣,她二人的问话令我有些尴尬。我想我此次去郎州她们定会很不高兴,说不定还会想尽办法来令我难堪。 我不语,只是转身看向别处。 只听耳边马凌风淡淡道:“相思自然是随本王回郎州去,这样的安排你们是不是觉得不妥?” 水幽和冰蕴一阵愕然,也许二人确实未料定一向不将女人当回事的马凌风竟然能为了我而改变自己的作风。 两人怅然,水幽酸楚道:“奴婢在想,是不是让常姑娘回到花海居更好些?” 水幽和冰蕴二人所有的不满和失望却被马凌风一句浅淡的话盖过:“不,本王决定留相思在身边,你们别再多事。” “是,奴婢遵命。”水幽和冰蕴退下,转身去指挥着那批侍卫将所有行李和财物安置好。 我看着二人的背影出身,虽然看不清楚她们的神情,但我隐隐感觉到,将来还有很多事会与她们二人交锋。 因为在情人的眼里,从来就是容不得一粒沙子的。 “走。”马凌风连拉带抱的将我送回马车内,他沉声道:“好好休息一会,将会有很长的路要赶。” 棕褐色骏马驰骋在往郎州方向的郊道上,马背上高大健硕的马凌风不断挟紧马腹,驱策宝马加速奔驰,马蹄踏过之处一路尘土飞扬。跟在棕褐色骏马的后头是两匹粟色大马,马上的一名侍卫正熟练地驾驭着马车,马车后是水幽和冰蕴押着皇上马凌云赏赐的财物一路紧紧相随。 天色渐渐暗了起来,此时已经来到了一个小镇上,街道两边店铺的灯火挂起,点缀得周边一片璀璨靡丽。我收回掀开帘子的手,帘子便将我投放在外面的视线阻隔。赶了一天的路,马车让我吃了不少苦头,除了头晕乏力之外,饥饿感也在侵扰着我。 “停,今晚就在这家有缘客栈歇息一晚,明天一早再启程。”忽听的马凌风大声道,接着,我们乘坐的马车也停住了前行。 “各位爷好!”在我掀开马车帘子张望的时候,只见有缘客栈的一位伙计早已上前作揖唱到。 马凌风从马背上跳下来,姿势干脆利落:“伙计,小心喂好我的马。可不能有任何差错,否则,小心你的脑袋!” 店伙计闻言,笑逐颜开地道:“爷尽管放心,来,小萝卜,把这位爷的马牵到后院好好喂饱。” 话音刚落,只听见店内一声“来喽”之后,一个只有十三四岁的伙计早已跑上前来接过马凌风手中的缰绳,利落地将马牵往后院。 萤儿第一个跳下了马车,槿姨在萤儿的搀扶下也跟着下去了。我因为马车颠簸曾在路上呕吐,早已是精神萎靡。刚要握住马车下萤儿伸来的手,马凌风早已在马车另一边伸出了双手。我略带羞涩地伸手想要扶住马凌风,却被他双手迅速抱住我的腰肢,一个用力便将我稳稳地抱在了怀中。萤儿抿嘴一笑,转身拉了槿姨朝店内走去。 空气里渗透着清冷的气息,冷森森的让人呵气成霜,马凌风锦袍外披了一件青色狐皮披风,愈发衬的他贵气,阳刚。 他的怀抱是温暖的,我的脸不自禁靠向了他的颈项。在他放我在地的那刻,抬眸时无意看到他的双眸正似笑非笑的盯着我,我的脸一阵滚烫,好邪魅的笑意。 “走,进去吧!”马凌风握住我的手大步跨进店内,他低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人 敬畏。 有缘客栈上下三层,上面两层是客房。而底层,正是供人用膳喝茶的。除了水幽和冰蕴指派的四个人留在后院看守马车和行囊外,其他人都随我们进入了店内。 客栈内摆了十数张桌子,客人虽不多,却也坐了四五桌了。我们一行人正好分三桌而坐。还未等我们唤伙计来给我们添茶水,便听得店内一阵骚动。 “贱人,你竟敢拿酒泼老子,找死!”粗暴的骂声顿时使得店内鸦雀无声,大家忍不住朝说话的男人望去。只见窗旁一桌坐了六个男人,其中一个华服男子身形高大,正横眉钳住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的手腕。 女子背对着我们,我们看不清楚她的容貌,从身形上看,年纪尚轻。女子面对满脸横肉的华服男子显然是厌恶至极却又无可奈何,只见她费力想要挣脱男人的力道,却被男人的大手抓得更紧。 “你放开我!你无耻!你光天化日之下对我无礼,难道没有国法么?”极其年轻的声音从女子嘴里发出,带着一股愤懑之气。 华服男子一阵狂笑,满脸横肉似乎像筛糠一样要抖落下来,他好似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他一边笑一边旁若无人地道:“调戏你?我还要玩弄你呢!” 瞅着这不要脸的男人,我早已紧蹙双眉。 “凌风!”我转头朝马凌风看去,见我唤他,便转头看着我。 “别管闲事!”他端坐于自己的位置上未有流露出半分的情绪,仿佛这眼前的一幕根本没有发生。 我只得不再言语,郁郁地望着马凌风。他微垂着头,伸手端起萤儿为他倒的茶盏饮下了茶水。 “有点苦。”马凌风皱了皱眉,对这茶评论道。 我看不清眸子里的神色,恍惚能从他冷硬上扬的嘴角处看到挂着的一丝微薄笑意。 萤儿听了,轻笑着道:“王爷将就一下吧,这里只是客栈。” 耳边传来那猥琐男子对破衣女子的轻薄话语,我虽愤懑,却又不敢随便出声制止。 我在感叹马凌风太过于冷漠的同时,也一样能理解他不肯出手的态度。毕竟外面人心险恶,少给自己找麻烦并没有过错。 第130章 相救 冬日的光线总是带着隐晦不明的颜色,整个客栈即便灯火辉煌,可冬日的素冷依旧不能掩去。 那便越演越烈,拉扯和逃避的纠缠中,夹着着浪笑、哭泣、附和、不满。只是整个客栈中却无一人出来阻止。 “放开我,放开我!畜生!”衣衫褴褛的女子在男子的无礼侵犯下,发丝散乱,拼命伸手抵抗。 “嘶……”的一声,女子的大半个手臂露在了外面,衣袖早已扯在了男人手中。肤若凝脂的手臂使得男人两眼放光,满桌子的人一旁跟着起哄:“好!好!” 店内其他桌上的客人却只是观望,并未有人敢出言阻止。水幽和冰蕴只是目无表情的坐着,似乎对眼前的一切无动于衷。 我几次想要起身,被身旁的萤儿一把拉住,她看着我无声的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理会。 女子的拼死抵抗激起了男子更大的兴趣,男子竟然不顾大庭广众之下又扯掉了女子胸前的一块布,露出了里面的亵衣,遮住女子即将外泄的春光。女子愤怒的骂声刺入我的耳内,我再也忍不住,忽地从凳子上站起,大步朝他们走去。 我一手指向男子,厉声道:“放开这位姑娘!” 男子见有人呵斥,停下了伸向女子的脏手朝我看来。一见我,本来已浮现在脸上的怒气立即被发现宝贝般的欣喜所替代:“哦,我以为是哪位吃了豹子胆的家伙敢拆老子的台,原来是个小美人啊。老子喜欢,老子今天走了什么桃花运,竟然送我两个绝代佳人。” “呸!闭嘴,再胡说八道,看我割了你的舌头。”看着满脸横肉,淫秽不堪的男子,我深恶痛绝。 “哟……”男子一手抓住女子,另一手便伸向我的下巴:“美人你还生气了?来,给爷亲一个。” 我大惊,想要躲开却是已来不及。顷刻间,马凌风的身影早已挡在我的前面。 马凌风一伸手一推手之间,竟已将华服男子推得大退几步倒在地上。衣衫褴褛的女子见自己忽然脱离了男子的控制,急忙躲到了我的身后。 “姑娘救我!”女子可怜兮兮地扯住了我的袖子,哀哀道。 我见马凌风出手,心里便感觉踏实了许多。因为我知道,只要他肯管,这眼前的人肯定是拿我们没法的。 我冷眼瞧着那猥琐男人,嘴里轻声对女子道:“别怕,我们不会不管的。” 被推倒在地的男人猛地从地上爬起,恶狠狠地指着马凌风冲过来,大怒道:“爷就喜欢这两个美人,怎么样?” “凭你也配?”一声冷若冰霜的呵斥震住了华服男子,马凌风不屑地话让这男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华服男子显然震慑于马凌风的气势,站稳身子后,心有不甘地拿双眼紧盯着马凌风,嘴里的语气却软了几分:“爷不配,难道你又配了?” “哈哈哈,如果我都不配,只怕你连喝这美人的洗脚水都不配。”马凌风放肆大笑,语言刻薄,尽情地奚落着那男子。 那男子气得两眼瞪得像一头牛,脸上的赘肉一抖一抖,满是油光的猪脸愈加的惨不忍睹。 “你是谁?敢抢爷爷的美人,你不要命了?” “别管我是谁,我也不管你想亲哪个美人,可唯独我身边这个美人,你就最好别碰!” 说话间,马凌风早已一手揽住我的腰,牢牢地拥在了怀中。 马凌风一身雪白锦缎,乌黑浓密的发髻束以镶嵌着稀有蓝色宝石的簪冠,白衣袖沿、襟边和摆裾皆饰以金色勾绣的精美云纹,襟领处一圈雪色貂毛更将他的阳刚而又邪魅的俊脸愈加贵气逼人。 单这通身的气派就足以将眼前猥琐的人比了下去,只是这男子偏偏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玩意,还硬是以为自己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美男子。 “兄弟们,给我上!”男子一挥手,朝随自己而来的人道。 只可惜与男子同桌子的人早已识趣地纷纷离座避开,似乎都知道马凌风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 马凌风的旁边,早已聚拢了手提钢刀的侍卫,个个虎视眈眈地瞪着那男子。此时的水幽和冰蕴也早已拔出了利剑站到了马凌风的身侧,她们二人脸上好似冰霜覆盖。 其他无关人见了这个阵势,又岂敢与自己的性命过不去?想都不用想,自然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 “一群狗娘养的,关键时刻就派不上用场。”华服男子见同伴纷纷溜走,不禁恼羞成怒。可面对马凌风,他却又无可奈何之极。 “怎么,想要打架么?”马凌风眉梢一扬,半是挑衅道。 我一扯马凌风的手,低声道:“算了。” “没事,你放心,这样的废物根本不用我出手,一两个侍卫就够了。”马凌风反手握住了我的手,柔声安慰我。 “好,算你狠!”男子一跺脚抛下一句狠话后,迅速朝店外而去。 身边聚拢的侍卫都回归了自己的位置,开始唤来小二赶紧上菜。水幽和冰蕴也淡淡地回到了桌边喝着茶,与槿姨轻轻地在说着什么。 店中伙计此时追上去交道:“哎,哎,唐公子,你的饭钱......” “钱什么钱,没了......”那人不耐烦道,连头也懒得回。 可是那人早已走远,伙计叹息了一声继续嘀咕:“天天如此白吃白喝,再大的店面也要关门了。” 马凌风收回目光,看向我的眸子多了一份暖色。随后又将视线移到了我身后那女子身上,眉头微微皱了皱。 感觉女子拉住我手的力道紧了紧,我扭头看着她。只见她的头发散乱遮住了容颜,但从她畏缩的身体看得出她十分胆怯。 我轻声道:“好了,你也别怕了。他们已经走了,你赶紧回家去吧。” “我没有家,姑娘,我......”那女子低声抽搐,身子在褴褛衣衫的遮蔽下令人心生怜惜。 我听她说没家可归,不禁有些吃惊,道:“怎么会这样?” “姑娘,救救我吧,唐虎一定不会放过我的。”女子轻声的哀求让我左右为难,不禁将眸光锁定了马凌风。 马凌风一脸漠然,似乎并不打算插手管这件事。我心里苦笑,马凌风的脾性我原本是早就知晓的,他不是那种慈悲为怀的人。 女子见我犹豫,一下子顾不得颜面,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她双手扯住我的袖子,一边说一边摇晃:“姑娘,你救救我,为奴为婢,我此身一定尽心尽力伺候你们。” “凌风......”我望着马凌风,希望能得到他的首肯。 马凌风看着我,淡淡道:“相思,你的同情心太泛滥了,这样不好。” “可是她,她真的很可怜,我看我们还是......” “相思!” 马凌风似乎有些怒意,拉住我便要离开。得不到马凌风的允许,我也为难。毕竟我是前往郎州,马凌风管辖的境地。是否要收留眼前这可怜的女子,还是需要征得他的同意。 “姑娘……姑娘……你就帮帮我吧。”女子一把抱住我的双腿,低低的哀求声让人不忍。 此时店内鸦雀无声,都瞪着双眼看着眼前这一幕。马凌风脸上浮现一丝愠怒,他看着那女子道:“你的事情我们确实爱莫能助,你还是赶紧离开吧。” “凌风......”我失望地看着马凌风,再看看地上的女子。我弯腰扶起她,当我看向她的时候,整个人惊呆了。 散乱发丝已被女子拂于耳侧,白皙的面容泪痕犹现,楚楚动人。 “你……你……你是楚离?”眼前那张梨花带雨的脸我再熟悉不过了,分明就是醉红楼里救我的楚离。可是楚离不是已经死于马凌风的剑下了么?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喃喃自语,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这张脸。 “楚离!不,你不是楚离!”当我失态之下惊叫出楚离的名字时,比我更震惊的是马凌风。 “你们怎么……怎么了?”那女子对于我们得失态表现出异常的疑惑和惊恐,她又一把拉住了马凌风的衣角呜咽起来。 此时的马凌风目光愈发的涣散,似乎在痛苦的回忆着什么。 “怎么回事?”萤儿、水幽和冰蕴见马凌风神态有异样,不禁奇怪而又担心的看着我们。 我心绪复杂地看着马凌风有些微颤的长身背影,回忆起醉红楼里楚离死前,马凌风极其悲伤的神情,一丝无助的怜惜从心底升起。原来,马凌风对楚离是真的用过心的。 “不,她不是楚离,楚离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 马凌风喃喃自语,语气里有难掩的冷漠和心痛,更有着一丝令人心酸的决绝。他毅然甩开被女子扯住的衣角,漠然转身走回自己的位置。 “你走!你赶紧走!”马凌风几乎是怒吼,他一点也不想再继续面对这女子。 第131章 楚乔 我无奈地看了一眼这个与楚离容貌无二的女子,叹息了一声后默默走开。 女子哽咽着从地上爬起,一脸的失望和痛楚。她低着头,朝店外缓缓走去。 店家拿来两个包子赶到女子身边递给她,嘴里嘟哝了一句:“真是作孽,沦落到要饭的地步。” 只听见女子道了声谢,揣着两个包子缓缓离开了。 心中抑郁,不免话也少了。暗自有些责怪马凌风的冷酷,可刚接触到对面水幽和冰蕴更加冰冷的眼神时,我只有变得更沉默。 一顿饭在沉默而又有些凝重的氛围里吃完,水幽冰蕴便起身去招呼其他已经用好饭菜的侍卫去后院换其他还来不及用饭的人。 “相思,其实这家的菜不错,你怎么只吃那么一点?”马凌风见我只胡乱吃了几口饭,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我看着他,郁郁道:“一路马车颠簸,我还未适应过来,所以胃里总是感觉不舒服。” “唉,你自己懂治病救人,自己的身体倒是不去调理好。”马凌风伸手抚了抚我额角头发,话里微带责怪。 此时槿姨听见,便轻声说马凌风:“大夫一般都是医人不自医,风儿,等回到了朗州后再给相思好好调理一下即可。” 马凌风点头称是,我便浅笑不语。 用过晚饭,经过一天的车马奔波,所有人都已经乏了。于是,马凌风吩咐水幽和冰蕴安排几个武功高强,警惕性好的人负责晚间财物的看守任务。 店内伙计提着灯笼带我们去客房时,才发现天下着小雨。丝丝寒雨随着斜风飘洒在我的脸上,冰冷沁骨。 青石板的过道很快被雨润湿,道旁的树枝发出清脆的响声。树叶一片一片飘落下来,疏疏的枝条相互交织,掩映着两旁的纱窗。住了客人的窗子透着微黄的灯火,还映着里面人的身影摇摇曳曳。 “姑娘,到了。”上了二楼来到一条走廊,引路的伙计笑着道:“这里一排房间都是你们定下的,至于你们自己想怎么睡,你们就自己安排好了。” “嗯,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招呼了。”槿姨对伙计道,引路的伙计答应着利索离开。 “相思,你就住这个小间吧,风儿知道你喜欢静,所以特别交代我我这个小间单给你一个人住。”槿姨拉着我的手,含笑道。 我喜静,他便让我单独住个小间的客房,想来他粗中还是有细的。再霸道的人,原来也有柔情贴心的一面。 想到这些,我心里一暖,嘴角不禁泛起了微笑。 我点点头,槿姨和萤儿住在我的隔壁,为的是晚上有照应。 我点燃了蜡烛,整个房间便被照得亮堂起来。发现客房不大,也不豪华,却是收拾得极其干净。 已是入冬的天气,加上外面又是阴雨淋漓,呼吸时便有淡薄的白气从口里溢出。 我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捏住了冷寒霜送我的香囊,似有隐隐的香气沁入肺腑。天气已经冷了,不知道花海居在这个冬天来临时,一切还是会像以前么? 冷寒霜,你还好吗? 马凌风这晚并没有再进来看我,也许我白天乘坐马车太过辛苦让他以为我已经睡下了。如此正好,我便可以早早进入梦乡。 我倚靠在床上,将被子一点一点裹住自己。忽然之间只觉得鼻子发酸,便有一颗泪珠子滑落下来。 想起自己来不及去一趟花海就这样离开了长沙城跟随马凌风去朗州,而往后便将郎州当做自己的栖身之所,这样做真的对了么?不知道冷寒霜,他知道了会不会怪我? “相思,万事不可强求,随缘随份。”与冷寒霜分别时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 既然都已经决定了,何必要多想,既然不畏惧自己的选择,又何必介怀以后的路是否难走?或许,到哪里,始终都逃不开对花海居的牵念吧。 “咚--咚--咚”三记轻微却清晰可闻的敲门声响起,这么晚,会是谁呢? “是谁?”我犹豫着要不要起来给她开门,可又担心会因此给自己带来危险。毕竟自己一点武功没有,被人暗算是很糟糕的事情。 “姑娘,请开开门。”门外传来一个女人轻微的应答声。不是萤儿,也不是槿姨,不像水幽和冰蕴的声音,我心里一惊,那声音,竟像似白天客栈里受辱的那个女子的。 刚悬起的心立即放下,既然是她,那就没什么好怕了。 我起身走到门边开了门,映入眼帘的果然是一张女子的脸,这个女子便是白天客栈遭华衣男子调戏的女子。 “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客栈里?” “我来找你!” “你不是走了么,你又是怎么进来的?”我并没有请她进来,因为太多的疑问我不得不对她稍有提防。毕竟,经过宫中那些生死瞬间,我也知道了人心险恶,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 她见我没有请她进来的意思,便自己挤了进来。 “你……”我吃惊地看着她,而她早已挤进了房间。 她拂了拂额前散乱的发丝,冲我凄楚一笑,道:“姑娘莫怕,我不会害你。我说几句就走,决不纠缠你。” 见她语气诚恳,我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你想说什么?” 她也不理我的尴尬,只忧心地看着我道:“白天那个男人是这里有名的恶棍,仗着家里有钱,整天吃喝嫖赌,家里养了一帮身怀武功的护院。” “你前来,就是为了告知我这个?”我疑惑地问。 “嗯,”那女子看着我,眸子里十二分的诚恳。接着,她咬咬薄唇道:“我与这家店主认识,求了很久这里的店主,他们才放我进来见姑娘一面。姑娘白天替我不平,为我得罪了那恶棍唐虎,我自然要前来提醒姑娘要提防那帮恶人,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一番话打消了我的警惕,我笑着扶住她一只手臂道:“谢谢你,不用担心,你也看见了,我们这些人都个个身怀武艺,哪里就怕了区区一个唐虎。” “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女子仍是满腹担忧,那双柔媚的眼睛里似乎滴得出水来。 “你怎么在这,出去!”一声叱喝,马凌风不知何时竟然冲进了我的房间。 “凌风!”我见马凌风满脸怒气,一下子惊呆了,喃喃道:“你别冲动啊,她没有恶意。” “我……我没有恶意……我是来……是来提醒你们小心……” 女子见马凌风脸色难看,冷如冰霜,一下子吓得躲在了我身后,她的声音愈加低微,几乎轻不可闻。 “住口!谁允许你进她房间的?”马凌风依旧怒气不消,等着女子的眸子闪着骇人的红光。 “她确实没有恶意……”我生怕马凌风对女子不利,赶紧拉女子躲到我的身后。 “你怎知她没有恶意?你才见过她几次?她说什么你就这样信了?” 不等我说完,马凌风粗暴地打断我的话,已经早我一步扯住了女子的手臂。那女子被马凌风粗暴的钳制住,不禁吃痛。 “你马上从我眼前消失,否则,别怪我不客气。”马凌风根本没有怜香惜玉的心,对着那女子又是一声冷叱。 “公子……”女子的眼圈早已红了,似乎受了无尽委屈。 “马凌风,你也太奇怪了。难道就因为这个女人长着与楚离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所以就要把以前的怨恨都迁移到这个女人身上?”我心中不忍见那女子可怜的神情,更恼火马凌风的粗暴。 “公子,公子,你松手啊,你弄痛我了。”那女子早已滚下泪来,眼神哀哀地望着马凌风。 马凌风一脸冷漠,根本不为这女子的可怜神情所动。 “你放开她!”我上前推开马凌风,恼怒地道:“别倚强凌弱,这样我会看不起你!” “你!”马凌风被我一推,气得牙痒痒,伸手指着我说不出话来。 女子见状,更加惶恐,只得连连哀求道:“两位别吵架,都是楚乔的错,楚乔走了,请你们别担心。” “楚乔?”我和马凌风异口同声,怎么这么巧?一个叫楚离,一个叫楚乔,两个人,一副相同的面孔。 马凌风瞬间呆了呆,有些失神地说道:“你赶紧走!” 那女子再次哀哀地看我一眼,见我一脸懵懂的样子,郁郁地离去。 看着楚乔缓缓地离去,我总是会有一种幻觉。这个叫楚乔的女子,总让我误以为她就是楚离。 “难道楚离没死?不可能啊,不可能啊,我明明亲眼看见马凌风的剑刺中了楚离的胸口。”我捂住胸口,心中暗自思忖。 “相思,你在怀疑什么?”马凌风见我发愣,忽然开口问我。 “我在想楚离姐姐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死?”我幽幽地吸了口气,定定地看着马凌风。 我的疑惑却也是马凌风的疑惑,更是他曾经的痛楚:“不可能,我亲眼见她断气的。” “可是,可是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相像的人?”我不可置信的摇着头,除非,她们二人有血缘关系,或者两人是孪生姐妹。 第132章 客栈惊魂 孪生姐妹?我脑海里闪过这四个字的时候,身体猛然一震。我想起在醉红楼时,楚离曾告诉我她有一个孪生姐妹。 如果楚乔和楚离真是孪生姊妹,那该如何是好?马凌风可曾知晓楚离还有个妹妹的事情,他是不是因为这样楚乔和楚离长着相同的面孔,所以更不愿意多看她一次? “别纠结这些了,总之这个女人,我不能让她留在身边。” 两人相对而立,相对而望,长久的默然。他的身后是敞开的门,以及门外漆黑的夜和淅沥的雨。 我此时忽然能理解马凌风的心情了,楚离死于他的剑下,他无论如何都难以将一个与楚离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留在身边。 谁都没有再开言,仿佛有阴冷的风擦着眼眸刮过,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马凌风见我瑟瑟发抖,失神的心绪似乎回转过来。他走上前,将我拥入怀中,一只宽大厚实的手掌轻轻在我的背脊上摩挲。 “天气冷了,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万一着凉了,即便你懂些医道,终究还是要受罪的。”他的声音温柔魅惑,直让我沦陷其中不愿意挣脱出来。 “凌风,你说,楚乔会不会是楚离?”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句话。一想起楚离,便会想起楚离生前对马凌风的款款深情。想起这些,心也莫名地痛,似乎担心楚乔的出现会对我带来某种威胁。 “傻丫头,不会是她,她已经死了。”马凌风拥我更紧,好似要给我安全的依靠。 “可是我觉得很不安,我也说不上为什么。”靠紧他,怕他忽然不见,我埋首在他胸前,喃喃道。 “相思,”马凌风将我轻轻推开,双手捧起我的脸,让我的眸子与他对视:“从此刻起,你才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不许胡思乱想,知道吗?” “嗯。”我柔顺地答应着,躲进了那个宽厚温暖的怀中,如此耳鬓厮磨了一番,才恋恋不舍地分开。我送他至门边,他宠溺地再次抚抚我的脸,然后才转身离去。 我栓好门,心里漫起无边柔情。只要我心上的那个人一心念着我,我又何必计较前尘过往?其他的事和其他的人,又与我何干?如此想着,便在淅沥冷雨的夜晚渐渐合眼安睡。 半夜突然醒来,觉得周边的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压抑的恐惧气息,冷冷的空气似乎直逼人的心尖。外面传来有一阵奇怪的声响,似乎是一个女子的抽泣声。屏息凝听,忽却又寂静无声。一颗心愈加忐忑不安起来,这样没有来由的不安更让我感觉不祥。 “到底是谁在外面哭泣?” 我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了下来,摸索着走到桌子边点燃了蜡烛,蜡烛的光亮瞬间将整个房间填满。 我举起蜡烛,决定出门看个究竟。这隐隐约约,时断时续的哭泣太令人诧异了,如果不弄清楚我又怎么睡得着? 打开门,淅沥小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寒冷的风将蜡烛的火苗吹得跳跃不定,客栈的屋檐墙角,以及那些树枝乱草都呈现出一派凄迷凌乱的暗影。那些暗影像张牙舞爪的鬼魅,随时要向我扑来。 “还要不要去呢?”我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心中的恐惧愈加的深重,我突然有了退缩的念头。可我脚下却又忍不住移动,想要看看那些看不清楚的地方到底隐藏了什么。 我一步一步朝楼道尽头走去,那声音时远时近,时有时无,飘忽不定。我只感觉我的手心中早已湿淋淋地沁出了一层汗,我想我是害怕的。 我的要强不让我半途而废,于是我在楼道的尽头下了脚步。顺着楼梯往下就是客栈下面的小院,小院的前面是白天用饭的屋子。 而那诡异恐怖又幽怨的声音就是从小院里传来的,顺着那缕声音,我终于看到了一个人,虽然隔得这么远,可是我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就半倚在楼下的一处栏杆上,一头乌黑的长发掩盖住她大半张脸,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衣袍。栏杆处悬挂着几盏昏黄的灯笼,灯笼映照着高低不平的草木显得格外的诡异。风吹动着草木,亦吹动了她的衣袍和头发。 “难道是这客栈的客人起夜?没有道理啊,马凌风那些负责看守财物的侍卫呢,他们上哪里去了?”我除了疑惑,更多的是不安和恐惧。 我刚要张嘴唤那女子,可忽然发现她的手里拎着一只黑色的猫,那只猫张开嘴似要叫唤却始终发不出声音。 白衣女人猛地将猫送到嘴边,一口咬下,然后一仰头朝我看来,带着狰狞的笑。我看见鲜红的血染了一嘴,还沿着嘴角往下滴。 “啊!”我吓得一声惨叫,转身想要逃回房间。 可在我转身时,颈项挨了重重一击。我恍恍惚惚看见身后站了一个人,似曾相识。那人露出阴冷的笑,我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像是一生那么漫长,又像是十分的短暂,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沉。 可我又觉得自己其实是在做着一个梦的,因为我总是觉得自己在马车上,颠簸摇晃,又好似躺在一个人的怀里,在摇晃时紧紧将我抱住不至使我跌落。身边还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一刻也不肯静下来。我觉得自己可能是病了,嘴里还有苦苦的液体灌进来。 我也喃喃地说一些话:我要回花海居,我要见冷寒霜……我要马凌风一生一世不离开我…… 等我醒来的时候,胸口处痛得发紧,“哇”的一声,竟有腥腥的东西从喉咙里呛出。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相思,相思,你别吓我!” 意识尚浅,还不知道身在何处的我便又沉沉睡去。一直到最后醒来,我觉得眼睛沉重得好像睁都睁不开。 “凌风,凌风。你在哪?”我一声声唤着马凌风的名字,潜意识里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在纠缠着我。 “相思,我就在你身边,你快醒醒!” 我好像听到了马凌风在和我说话,微微睁开双眸,他那深潭似地黑眸便映入了我的眼中。 只是待我看清楚些时,他的双眼已经此变得红红的。 “相思,你没事吧?你到底是怎么了?”他深深地凝视着我,就那样瞧着我,眸子里全是心疼。 “我怎么了?”眸光转动,我看到眼前亮着一处火堆,火堆之外是无边的黑暗。我终于认出来,这里是一间破庙,上面瓦片不全,周边四墙不连,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萤儿过来喂给我一些清水,我觉得胸口的痛感似乎好了很多。我再次环视周边的景物,发现所有的人都在,有水幽、冰蕴、槿姨和那些侍卫。 我紧紧攥着马凌风的手,喃喃地说:“凌风,我是怎么了?” 我的声音微弱无力,仿佛跋涉千山万水般疲倦。马凌风伸出手指抚摸在我的额头上,清凉的指尖带给我舒适的感觉。 “你病了,还在有点发烧呢。”他的话中满是怜惜。 原来我真的是病了,我还以为自己做了一场噩梦呢。我挣扎想要起来,却猛然发现我是半躺在马凌风的怀里。而他,竟然是坐在地上。 “怎么会这样,你怎么坐在了地上?” “别动,你在生病。” 马凌风制止了我的动作,柔声而又带着命令的意味道。 “可是,我们不是投宿在客栈么?”我疑惑不解,环顾了四周,低声问马凌风:“我们怎么会在这破庙里呢?” “我们已经离开客栈了,这里是间破庙,等天亮了我们马上启程离开。之前的一切都过去了,你不用害怕。”马凌风语气显得有些沉重,这话似乎暗示着在来破庙前发生了至关重要的事情。 “一切都过去了?什么过去了?”我吃惊地问,可是,可是我怎么就一点想不起来呢? 见我疑惑,马凌风脸上的神色愈加担忧。“你……你一点都不记得了么?” 我一脸茫然,努力想要让自己想起些什么,可是就是想不起来。 “相思,半夜里凌风口渴起来喝水,看见窗纱外一个人影举着蜡烛走过。心里疑惑,于是他开门想要看个清楚,谁知竟然是你。你连鞋子也没有穿,这么个大冷天在外走动,叫你你也不应。”槿姨在一旁忍不住说道,语气里分明带着压抑的沉重。 我望了望槿姨,不可思议地回头看着马凌风。是的,我终于记起我确实是在半夜拿着蜡烛走出了房间。只是,为何我不记得马凌风曾经唤我? “你,你曾经叫我?” “是的。可是你毫无反应,整个人似乎着了魔一样,呆滞地一直往前走。”马凌风低沉的声音让我感觉到事情越来越复杂:“你的失常举止让我不敢冒然阻止,只能静静地看着你走到楼梯边呆站在那,忽然你一声惊叫,转身想要离开。可你身后冒出个人来,他一掌劈昏了你并想将你带走。” 第133章 槿姨言命 “于是,你就出手及时将我救下了是吗?”我接上他的话茬,胆颤心惊地问。 马凌风点点头,他用力地拥紧了蜷缩着身子的我。“不过现在你不用怕了,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 他的话让我稍稍放松了紧绷的情绪,我倚在了他的怀中不肯远离半分。 “姑娘,你可知那劈昏你的人是谁?”水幽见我醒来,便走过来问我。 我摇了摇头,火堆映照下,每个人的脸色都似乎在隐藏着什么。 水幽轻哼了一声道:“就是白天客栈里调戏女子的人。” “是唐虎!?”我脱口而出,看来楚乔真的很清楚此人的品行,他果然是为了白天的事情而来报复我们的。 “不错,这就是姑娘自己没本事又爱管闲事惹出来的后果。”冰蕴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奚落我的机会,她远远地坐着,冷漠地看着我。 “冰蕴住口。”马凌风朝冰蕴和水幽望去,她二人便不再搭话。 我并不在意,因为此事确实是因我而起,害得大家夜宿破庙我心里难安。想了想,便又低声问马凌风:“唐虎呢?” 马凌风冷冷道:“杀了。” “唐虎的随从竟然放了一把火要烧了客栈,幸好被我们守夜的兄弟发现才得以控制住火势。杀了唐虎后,公子决定连夜出发离开那客栈。毕竟这里还不是郎州的境地,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早点离开总会安全一点。”萤儿挨着马凌风一道坐着,此事握住我一只手轻道。 “对不起,凌风,是我错了。”想不到因为白天插手唐虎调戏女子的事情,竟然给大家捅了这么一个大篓子,我感觉很对不起他。 原本出门在外,大家所求的无非就是一个平安。 马凌风抚了抚我的背上的发丝,柔声道:“傻丫头,别多想,我没有怪你。” 闻言,我埋首在他的胸前,深深嗅着他衣袍上淡淡的香气,香气里还夹着他的气息。 “相思,你老实告诉我,在你昏倒前,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你为什么会从房间里跑出来?”马凌风神色凝重地看着我。 是啊?我是为何走出了房间? 脑袋隐隐发痛,我使劲地想,终于想起来我是被一阵似有似无的女人哭泣声惊醒,然后爬起来走出了房间。 我一路追寻,仔细判断声音的来源,而最后,在楼梯口边,我竟然发现,竟然发现是一个衣衫褴褛的白衣女人正在啃一只猫。 “不,是女鬼。”最后,我坚定的了自己的判断。 听了我的诉说,满屋子的人面面相觑,显然他们并不相信我真的看见了女鬼。 “相思,这世上哪来的鬼魂?或许,或许是你的幻觉罢了。”马凌风握住我一只手放于他的胸前,微微笑着,淡淡安慰着我。 “幻觉?” “不错,你的幻觉,因为你身体太弱,然后车马颠簸又太辛苦导致你夜里睡得不安而引起的幻觉。” 我没有吭声,我知道他是在宽慰我。可是我更加肯定的是,我是真的看见了那一幕,绝不是我的幻觉。 唉,既然他要认定我是幻觉,那就权当是幻觉吧。想到此处,我抬眸凝望他的面容,火堆下他的脸庞阳刚而俊美,嘴角眉梢处永远带着一抹邪魅之气。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心里好满足,于是冲他柔柔一笑。 “不管是幻觉还是真实的,我都会保护你一辈子。”他的语气不容质疑,将脸贴在我的额头。 我笑得更柔,将脸埋在了他的胸膛。此时破屋内谁也没有再开言,大家各怀心事地或躺或坐。 直到天边曦光初露,晨风阴寒,马凌风立即召集队伍,整装待发。 清薄晨曦中,他长身玉立,眉宇微锁,幽深黑眸隐含一抹沉静。马凌风将我抱起,在我们转身之时,我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我仔细一看,竟然是楚乔。楚乔此时正好也在看着我,见我发觉她的存在,便朝我微微一笑。 我不解地看向马凌风,疑惑问道:“楚乔……” ? 马凌风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回道:“让她骑马,这马车坐不下了。以后她便同萤儿一起侍候你吧!” ? 我一怔,不禁讪讪道:“做丫鬟不合适吧?” 能够带楚乔去朗州,其实我两都清楚,除了她并无坏心之外,更重要的是楚乔太像楚离了。 见我神色有异,他幽深黑眸只是定定锁在我的脸上,有缕缕温柔将我的心牢牢缚住,我一时不好意思起来,便嗔怪地问道:“你只管看着我干什么?难道我脸上有花?” ? 闻言,马凌风将那俊脸凑得更近,伸手抬起我低垂的下巴,嘴角微翘,浅笑道:“不让她做你的侍女,难道让她做我的侍女才是你所想?” 似乎被他看穿心中所想,我愈加窘迫,恼怒道:“是你所想吧?” ? “我若左拥右抱,你不吃醋吗?”见我这样,马凌风嘴角笑意更深,眼里含了一丝得意和怜爱。说完,他一边将我放上了马车,一边将帘子放下。 “你,太坏了。”我薄怒,伸手想要打他,他早已避开。 帘子便将我和他里外分开,马车外传来他一声戏谑的大笑。早在里面候着的萤儿和槿姨见我窘态,也不做声,只是抿嘴笑笑。 我们三个在马车里闲着无事,便又聊起了昨晚的事情。当我问及马凌风是如何想通肯收留楚乔时,萤儿叹了口气。 “楚乔一副楚楚可怜,梨花带雨的样子,无论是多么心硬如铁的男人只怕都会软下来的。” 我伸手揪了她臂膀一下,道:“你又不是男人,你怎么知道?” “看王爷就知道了!”萤儿想也不想,看着我不无感概道。 她这脱口而出的话却忽然刺伤了敏感的我,难道说,马凌风在以后的日子里很可能不止我一个女人?可是,可是他说过在以后的日子里他身边只会是我。 我茫然地摇摇头,无语。槿姨瞪了萤儿一眼,道:“你说什么呢?” 萤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朝我表示歉意:“萤儿随口说的,姑娘别当真。” 我笑笑,一时觉得不知再说些什么。萤儿沉默了一会告诉我,楚乔当晚没有离开客栈,因那客栈老板看着楚乔可怜,所以让楚乔睡着了后院的柴房里。 “那客栈老板还是有些善心的,肯给她一间柴房住,还肯给她一些食物。”在萤儿诉说时,我偶尔插一两句话。 槿姨一笑道:“善人终归会得善报的,阿弥陀佛。” 萤儿听槿姨念起了“阿弥陀佛”,不禁好笑道:“我可不这样认为,什么好人得善报,我看这世上就是好人没有好报,恶人却能长命。什么佛啊,仙啊,鬼啊其实都是骗人的。” 我见萤儿如此说,便嗔怪道:“萤儿,不可以这样说。” 槿姨并不在意萤儿这番话,她淡淡道:“好人得善报,不是说这个善报一定会在今世现,人的行善,修的是来生的善报。” “那今生呢?今生又怎么说的?”说到这,似有隐约的悲戚从萤儿脸上滑过。她接着道:“今生都无法预知,又怎么知道会有来世?既然不知道是否有来世,那又何必管今生怎样?既然连今生都管不了,又何必苦苦修行?” 我一怔,望着萤儿半晌无语。我知道萤儿身世凄苦,她杀手的身份何尝又是自己甘愿接受的? 可她若真愿意呆在我身边一辈子,我便不会让她的手再染上他人的鲜血。 槿姨摇摇头,声音淡得如晨起时的烟雾,飘渺而微寒。 “?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来世果,今生作者是。每个人的命运并非是宿命或定命,所谓的命其实都是自己造的。” “既然自己的命是自己造的,那自己的命自己能改吗?”我忽然想起冷寒霜曾经说过的,他不能为我逆天改命这话。 槿姨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自己的命当然只有自己才能改,他人又怎么能替你改命?” “原来如此,多谢槿姨教诲。”我似有所悟,朝槿姨欠身致谢。 槿姨静静地望我一眼,说了句奇怪的话:“客气什么?我自己心里也有魔障,所以便只好看些经书来摒除那些杂念,我并没有渡人的本事。” 说完,脸上竟有倦怠之色,我和萤儿便不好再问。 后来萤儿告诉我,马凌风是念在大院起火时,楚乔呼救唤醒了大家才避免了一场悲剧的发生,于是他才决定收留楚乔随我们回朗州的。 我笑了笑,看着萤儿低声道:“他为什么收留楚乔,你何必解释那么清楚。” “萤儿是怕姑娘心里不舒服,所以来给你解开这心结的。”萤儿拉着我的手,低声道:“不过,萤儿总觉得楚乔有问题。” “什么问题?”我一愣,心想她是不是太多虑了。或者是因为楚离是太后奸细的原因,而对楚乔也有偏见。 萤儿摇摇头,道:“萤儿一时也说不上来,总之姑娘还是多留心一下她为好。” 第134章 荒野遇刺 去往郎州的路途遥远,我们的队伍时急时缓地往目的地行去。 道上尘烟滚滚,马车四角的风铃声混合着车辙摩擦的声响声声入耳。头顶温暖的阳光将我们的旅程镀成金色,在村落与城镇的交替间缩短着与朗州的距离。 行程已经是三天三夜,看得出来,马凌风经过唐虎事件,心中的警惕更加深了。 幸好路上再没有出现其他风波,如此,心中不免多了一丝欣慰,他的脸色却也比平时柔和了许多。 楚乔只是默默地跟随在队伍里,车马歇息时,与我相见了会谦卑地微笑施礼。 “楚姐姐,不必和我这么客气。”每每见到她谦卑的神情,我就有些不忍。 楚乔感激地一笑,睁着那美丽的桃花眼看着我:“姑娘,如果有什么需要,请姑娘只管吩咐。楚乔一定尽心为姑娘去做到,好报答姑娘的恩情。” 面对她无比感激和无比真诚的脸,我更加的不忍。私底下,便多了对她一些照顾。我从自己的行囊里找来几件淡雅的衣服,趁着别人不注意时悄悄送给她。 她一阵局促,脸色绯红,结巴道:“这......这......这怎么可以?” “快拿着吧,天已经冷下来了,千万别冻着。你身上的衣衫褴褛得不成样子,赶紧换下来。”我淡淡安慰她,希望她不要因为送她衣服而觉得有伤自尊。我想,女人该都是自尊很强的,而楚乔又是这么的娇怯。 她终于答应着躲到我的马车里将破衣服换下,走出马车时,她穿的是那件浅绿绣白色水仙花的衣裙。 婀娜身段,曼妙风姿,宛如溅水归来的洛水仙子。 我一时看呆了,惊得睁大了双眼。 “好美!” 我由衷的赞美立即羞红了楚乔的脸,她低着头,喃喃道:“这样怎么见人?” 我一手拉住她,一边含笑道:“这是不能见人!” “啊,那怎么办,那,那还是让我赶紧脱下吧。”楚乔一时慌了,说着便要进马车将衣裙换下来。 我笑着拉住了她,低声道:“你急什么?我的意思是你实在太美了,不好这么明目张胆地在人前出现。你这一出现,保管所有人都得盯着你看。” 楚乔见我是在逗她,不禁放下心来,感激道:“谢谢姑娘,不过,奴婢还是认为再美也美不过姑娘。” “瞧你说的。”我嗔她一句,她一笑,便不再言语。 马凌风见到换了衣服的楚乔也是愣了一下,我知道楚乔的容貌是美在娇媚,她的风姿与楚离不一样,楚离是一朵含露的合欢花,温婉中带着一丝愁色和清寒。 当所有侍卫都久久迷恋楚乔的美貌时,马凌风的失神只是一个瞬间而已。失神过后,是一贯的冷漠。 马凌风对她很是疏远,总是保持着一点距离。只是,在我看来,却是显得很刻意,而这样的刻意倒是让我心里浮起一丝怅然。 马凌风与楚离曾经感情很好,对于相爱过的人来说,即使一方已不在人世,我想,每当忆起往事时内心总会是伤痛和不舍的吧。 “王爷,喝点水吧。”楚乔婀娜的身姿来到了马凌风的身边,双手递过去一壶水。 马凌风看也不看她一眼,接过后喝了几口,便还给了楚乔。 我远远看着这一幕,心里泛起一些感伤。心里暗暗想着,当马凌风面对楚乔时,一定是想起楚离的。他这样刻意的回避和冷淡,却是真真实实透露着心底的牵挂。 “姑娘,楚乔对王爷也太关心了吧?”萤儿坐在我身边,双眼瞥着马凌风身边的楚乔,嘴里低声问我。 此时大伙都在一处空地歇息,因为是野外,于是坐的坐在地上,站的站在路边。而我,挑了一株横卧的树木坐在了上面。 我转头看着萤儿道:“楚乔不过是感念你家王爷救命之恩和收留之恩才想要做些什么,怎么到你眼里竟是变成了别有用心了?” “说不好,姑娘还是放着点。”萤儿见我不信,便从横卧的树杆上下来,朝槿姨而去。 我也离开了树杆,看见冰蕴和水幽还蹲在那边的小溪旁玩水,不禁叹气。脸上被灰尘吸附,早就觉得难受。一直想去溪边洗把脸的,无奈水幽二人先去且又一直蹲在那不肯离开,所以我拖到现在。 再不洗,车队又要出发了。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朝溪边而去。 我忽略掉她二人的存在,在溪边蹲下,小心滴拢起一捧清水,然后朝脸上浸去。溪水很凉,在这样的冬日,又没有太阳,沁在脸上不由得让我凉到了心里。 我一阵哆嗦,想要起身离开。水幽却朝着我开了腔,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道:“常姑娘,那楚乔姑娘这两天可一直跟紧了王爷呢。” 我知道是故意的,并不看她,抬步就要离去。 冰蕴此时猛地站起身来一把将我拦住,低声道:“她长得那么美貌,我看总有一天将王爷的连人带心都给抢走了。” 我依旧不语,只当她们的话是一阵风,吹过就算了。我冷眼看着冰蕴拦住我的手并不肯撤去,为了不发生冲突,我便朝旁边走开一步,想要择路离开。 谁知冰蕴亦跟过来一步,依旧不让我离开。我只好停下,淡淡看向她。 “之前你抢了我们王爷的心和人,而现在,又有人将从你的手里抢走王爷的人,甚至是心。常姑娘,你说这是不是就是槿姨说的因果报应?” 我此时的眼睛里有微微的愠怒,但我忍住不发作。我冷眼看了看她二人,依旧没有对她们说一个字。 “怎么,你难道一点不在意么?”水幽一旁幸灾乐祸道。 我“哼”了一声,一手拂开冰蕴挡我的手,接着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们。 北风萧索,晴阳也带着寒凉。一路与萤儿和槿姨说笑着,倒也不觉得无聊。连起先反胃的症状也得到了好转,精神便也随之好了起来。 如此想着,竟又不知道走了多少的路程,只觉得耳边嘈杂人语隐去,渐渐地周围沉寂起来。 我揭起车帘,只见夕阳渐渐西下。枯枝在渐起的晚风中摇曳,惊散了树上歇脚的数只寒鸦。寒鸦发出一声鸣叫,冲散着四周飞去。顿时,有种凄惶的感觉漫上心头。寒鸦—落日—断肠。 原来我们已经来到了一个小镇的郊外,看样子,这个地方少人去,很是荒凉。 “这是去朗州的必经之路,请大家一定要小心,此处多野兽和劫匪!” 马凌风大声提醒大家,众人连连回应着好。 “哎,楚乔骑的是马,怪让人担心的。”想起楚乔,我不禁有些担心。 槿姨看着我,淡淡道:“你先别担心她,顾好自己吧。这里荒凉一片,我们来的时候还遇到不少劫匪。” “这......”看来,马凌风倒不是在吓唬人。我的心忽然有些沉重,只得暗暗祈求不要遇上什么危险才好。 “楚乔看着娇弱却能好端端的骑马,而且是独自骑在一匹马上,难道姑娘没有想法?”萤儿又开始怀疑楚乔的身份,便拿她骑马的事来说。 我刚要说话,马车一震,接着马儿受惊发出刺耳的叫声,马车被迫停下。 车内的我们因坐立不稳,互相扭成了一团。情急中我一手扶住棚顶凸出来的木框,另一手迅速将帘子掀开,还未等我看清楚外面是怎么回事,只见一道白光迎风射来,驾车的车夫哼都没有哼一声便栽倒在地。 此刻受惊的马腾起前腿发出惊恐的嘶叫,而前方站着数十个黑衣人,有手执长刀,也有手挽弓箭的。 “有刺客!”队伍中有人惊叫,话音刚落,便见黑衣蒙面人挥着利刃朝我们的队伍砍来。 “大家小心!” 马凌风大声提醒大家,接着便要调转马头朝我们的马车奔来。 “不好,这是一 一群训练有素的杀手。”萤儿站在马车边一看,脸上露出一丝担忧。 刺客,杀手?可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选择在偏僻的半路上劫杀我们呢? 这样想的时候,萤儿早已跳下马车,提着长剑朝黑衣蒙面人跃去。 我和槿姨不懂武功,只能躲在马车里面惊恐地看着这一切。在一片厮杀声中,我看见楚乔蜷缩在一棵大树后面不知所措。眼前所见到的便是一场混乱的厮杀,来人武功之高真的不能想象。 “大伙听着,一定不能让武平王他们跑了!”黑衣人中有人高声大喊,接着便有黑衣人答应着。 能叫出武平王三字,这足以证明他们确实是刺客,来刺杀武平王的。 “找死!”有几个黑衣人拦住了马凌风的去路,围住了马凌风展开了一场厮杀。 另外有三个黑衣人见我和槿姨呆在马车内,料定我们没有武功,挥舞着手中锋利的大刀冲了过来。 我大惊,身子一个不稳,竟然跌倒在马车后面坐着的槿姨身上。 “没事吧?”槿姨惊恐地问我。 第135章 生死一瞬 我摇摇头,眼前忽然有闪过一道亮光,接着车帘被砍成了碎片纷纷落下。 “哪里走?”一黑衣人挥着大刀朝马车上的我们砍来。 我和槿姨抱成了一团,我吓得惊恐大叫。 我以为就这死在那人的刀下,可他举起的大刀劈空,一个趔趄下纷纷朝后退去,手中的大刀却劈在了马车上。 马儿受了惊吓,拼了命的使力,我和槿姨一声尖叫,便从马车上狠狠摔倒了地上。头顶却是呼呼作响的羽箭离弦之声…… 我惊恐万分,背脊上早已沁出一层凉意。??两队人厮杀在一起,一时间乱箭横飞,空气中弥漫起浓烈的血腥味。 我与槿姨互相搀扶着站起了身子,只见又有数名黑衣人夹着刀追跑上来。 “萤儿,保护相思和槿姨!”马凌风一边与其他黑衣人厮杀,一边大声呼喊萤儿到我们身边保护。 萤儿答应着好,便飞身向我们跃来。黑衣人哪里肯这么轻易放萤儿来保护我们,倏忽间跑得更快,迎面而来的疾风夹带着刀光让我睁不开眼睛,一瞬间硬生生将我和槿姨分开。等我再看时,槿姨已被萤儿护在了身后,而我,却被孤立在一处峭壁悬崖的位置。 我突然觉得前路一片迷茫,仿佛下一刻,我便会失去所有。 “瞧你身上没半点过人之处,怎么看也是一个平凡得再平凡不过的女子,我真不明白,为何会有那么多男人肯为你舍弃一切。”其中一个刺客恶狠狠的眼瞳盯着我,手中的利刀指向我的胸口。 “你是谁?你为何要杀我们?”我瞪着刺客那道凶恶的眸光,惊恐大叫。 那刺客冷笑数声,大声道:“死到临头了还管我们是谁做什么?送你去见了阎王,你自然就知道了。” “何必跟她啰嗦,让我来!”另一名黑衣人此时也持刀向我逼来,嘴里不悦地朝他同伴道。 “你们......你们别过来!”我被迫朝悬崖边上一步一步退去,双眼死盯着他们,嘴里不停地警告。 那黑衣人哪里会听,挥刀朝我一步一步逼来:“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道路一旁是树林,路的另一面却是悬崖,乱石嶙峋,而我已被黑衣人逼得退到了悬崖的边上。 紧接着,那名黑衣人挥刀向我刺来,我心头一慌,脚下本能地朝我退去,大声喊着:“凌风,救我。” 却已经太迟了…… 我一脚踏空,身子直挺挺地便朝悬崖之下跌去!我双手在半空无力乱抓,却始终未抓住一个赖以承载我身体的石块,我绝望地闭上眼睛。 可就在我绝望的时候,我的一只手却被另一只手掌紧紧攥住。攥紧的手掌给予我生存的希望,就像生命的曙光,让我重新睁开双眼。 仰起头,我看见马凌风棱角分明的脸庞,一双黑眸似深潭之水,泛着焦虑的光芒。 我不敢置信,他为了拉住向悬崖跌落的我竟然不顾自己的性命,纵身跃下了悬崖。???? “凌风,”我带着哭腔叫他。 他一手拉住我,一手死命握住插在峭壁缝隙中的那把宝剑。 “别怕,别怕,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他低下头来看我,黑色的头发在半空中飞扬。 此刻的我说不出心底是很么感受,震撼、感激、还是什么,我已经无法分辨。我只是留着泪看着他,哭着道:“你为什么那么傻,为什么那么傻要跳下来,那样会要了你的命的。” 马凌风朝我笑着,语气显得十二分的轻快道:“谁说我傻了?我还没欺负你够,还没有捉弄你够,所以我不能让你就这样跌下去。” 面对他的轻快,我知道,这都是他装出来的。在死亡面前,他竟然可以用这样轻松的方式来与我面对,他该需要多大的隐忍? 其实,他就是想给我一丝坚持下去的力量而已。 “凌风,你别说了,我知道你的心......” 峭壁上此时已有细碎的屑末掉下来,我心里很清楚,马凌风手中的这把宝剑支撑不了多久,很快,我们两个人都会葬身崖下。 我渐渐生出了绝望,我不想拉他一起死,我不能拖着他一起死。一个念头忽然闪现在脑海里,松开他的手,松开他。 “相思,你怕了是吗,你后悔了是吗,可就算你后悔你害怕,你也不可以放开我的手。你说过的,这一辈子要和我永远在一起,永远被我欺负。” 马凌风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语气渐渐变得凝重。他攥紧了我的手腕,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凌风,我......我不行了......”这样悬挂于空中,我整条被他攥紧的手臂已经疼痛无比,好似要断了一般。 刀柄慢慢向下倾斜,更多的泥土飘洒下来。马凌风紧握着刀柄,求生的意志使得他用尽了全力,他掩饰着自己的恐慌,心痛地看着我。 “不,你坚持住,你不能放弃!” “凌风,你松手,你会死的!” 与马凌风相握的手已经有了湿湿的汗意,我的心却在一点点往下沉。我清楚地感觉到,手掌有即将滑脱的迹象。 如果我死命拉住他,他会同我一起葬身崖底。 “我们一定可以活着!”马凌风依旧不肯松手,他不肯放弃。可我,已经感觉手臂渐渐失去知觉。 即使有活的机会,那也是在马凌风一个人的情况下,他可以凭借自己的轻功,借助手中宝剑插在峭壁上作为支撑点而使出力道,将自己送上崖上。 只是如今还有一个不懂武功的我被他牢牢抓住,这生存下去的希望便变得很渺茫。 我含着泪,绝望地叫着:“凌风……” “相思,坚持住,我们一定可以上去。”他目光似深潭,可盛满了柔情和坚定。 我从来没有想过,在我生命消亡的那刻,他会毫不犹豫地随我而去。可是今天,他做到了,他不顾一切跃下了悬崖,只为拉住跌落崖下的我。 我眼中蓄满了泪,哽咽难言:“傻瓜,不要再硬撑了!你放开我,那样还有翻身跃上去的可能。我不要你陪我一起死,我要你好好活着!” 两只相握的手掌在一点点滑脱,而崖壁上的泥土也在纷纷掉落。马凌风仍然不松手,我和他像是风里的枯草,找不到可以依靠的乔木。 “我不会松手,如果真要死,就让我和你死在一起吧!”马凌风眼角眉梢含着温柔的笑意:“你不是一直不喜欢我和其他的女人太亲近么,如此,我就只是你一个人的了。” 是什么时候了,他还在用这样戏谑的口吻和我说话。? 我怔怔地仰头看他,发觉他的脸庞是如此刚毅和俊美,泪却在此时喷涌而出, “不,我不要你这样,我要你活着……” “姑娘,公子。” 悬崖之上是楚乔的叫声,她趴在崖边,往下探着身子,伸出手拼命想要抓住马凌风,可惜,离得太远了。就算够得着又能如何,单凭她一个女人,能拉起我们两个人?不过是徒增伤亡罢了。 我的手与马凌风的手在慢慢地滑脱,一点一点,每滑一点,我便清楚的看见他眼里的恐惧。可是他依然紧紧拉着我的手,剑柄倾斜得更厉害。或许,这就是命,我们终究逃不了一死。 一个念头再次闪过,我便开始挣脱他的手掌。 “相思,闭上眼!”与此同时,他却猛地一用力,双足疾踩崖壁,将我迅速往崖上送去。 当我们双脚落地,稳稳地站在悬崖之上时,内心是难以遏制的惊喜。 悬崖边上的风吹得我的衣裙猎猎作响,崖下是云烟缭绕。如果当时真的跌下去了,我们只怕是粉碎碎骨也难形容。 “相思,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马凌风第一件事就是查看我有无受伤,但他忘记了,我们还立于危险的悬崖边上。还没等我缓过神来,便有三个黑衣人持刀向马凌风的背后劈来。 三个身影快如闪电,背他们而立的马凌风纵使武功再高强,只怕是也难逃此劫。马凌风如果避不开,他整个人便会带着我再次落下崖底。 我惊恐地睁大双眼,张开嘴却发不出声来。 “小心!”在这危急关头,一道身影忽然冲了过来。 “找死!”黑衣人恶狠狠道,凌厉的刀光直直劈下。 “啊!”伴随着一声惨叫,那道身影朝我们倾斜下来,察觉身后的异样,马凌风恰在转身时一把将那个倒下的身影接住:“楚乔,楚乔!” 倒下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楚乔。马凌风焦急地唤着楚乔的名字,可是楚乔只是笑着凝视着马凌风。 “相思,看好她。” 马凌风一咬牙,将楚乔轻放于地面后便朝偷袭的三人跃去。招招夺命,三人早已招架不住,被马凌风利剑所刺倒在了血泊中。 那边萤儿和水幽一干人也是拼了命的与人厮杀,面对这样的混战,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第136章 崖边舍命 眼前楚乔的脸色渐转苍白,嘴角正溢出丝丝血迹。那一刀劈在背部,喷出的鲜血还溅落在我的衣裙上。而浮动在北风里的那一丝血腥味,似乎将人带向茫茫的地狱。 我还没从坠崖的惊恐中恢复过来,又目睹楚乔不要命的替马凌风挡下一刀,我心里似乎被掏空一样空虚。 我不知道,是什么能让楚乔为马凌风挡这一刀?而这一刀,是足可要了她的命的。 “楚乔,你别睡,你再坚持会,我一定会救你的,相信我,我会治好你的。”我拍着楚乔苍白的脸,拼命地唤着她。 楚乔只是静静地浅笑着,并没有说话,确切的说,她已经虚弱得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槿姨,拿我们的药来。快,先给她止血。”我朝不远处躲在树后的槿姨喊道。 我把她的头扶起,让她靠在我的怀里,或许这样,她会好受些。我知道,失血过多的人很怕冷,何况是这样寒冷的冬天。 槿姨答应着,小心翼翼从破烂马车上找来我们随身所带的一些治疗刀伤的药。槿姨捧来我的面前,脸上神色凝重。 “相思,看来楚乔伤得不轻,只怕......” 我知道槿姨她所担心的是什么,我朝她淡淡一笑。 “先给她止血,其它的事情以后再说。” 我把药敷在楚乔的伤口,再用干净的布条包扎好。血已经止住,伤口经过一些简单的消毒处理,短时间内不会溃烂。 做完这些,我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一半。我看着槿姨道:“只要我们赶紧找到药铺,楚乔便不会有大碍。” 槿姨点点头,看着周围渐渐倒下的刺客,脸上神色显得肃穆。 耳边的厮杀声终于归于平静,危机已经过去。刺客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楚乔偎在我的怀中,努力地睁着双眼不让自己睡过去。 我见她体力尽尽不支,不禁心忧。我在她耳边低声鼓励她:“楚乔,你要坚持住,千万别睡过去。” “常姑娘,我会不会死?”她嘴角仍是挂着浅浅的笑意,身子却有些冰凉。 我心中难受,可不得不挤出一丝笑容。“你不会死,我可以治好你的。” “可是......可是我......好困。”楚乔的声音微弱,双眼不住的想要合拢。 “凌风......凌风......”我忍不住朝马凌风喊着,我的眼前,又浮现出楚离当时倒在血泊中的情景。 马凌风丢下手中的剑朝我们走来,他目光复杂地望着楚乔,然后伸手从我怀中将楚乔抱起:“楚乔,我不会让你死!” “凌风……”猛然间,眼前这个景象好似刺痛了我,我怔怔地看着马凌风。 马凌风一手抱住楚乔,另一手抵住楚乔的背后,他转眼看着我道:“她快不行了,我给她输一点真气。” 说完,掌中真气凝聚,将可以续命的真气丝丝注入楚乔的体内。 我看着楚乔的脸色似乎有了些明色,不再似即将魂消香断的惨色了。 “她需要休息。”马凌风看我一眼,说完后抱起楚乔转身朝我们乘坐的马车走去。 “凌风……”我再喊一声,马凌风却没有了反应。 心里一痛,是不是楚乔的出现,就意味着我将失去马凌风? 泪珠凝在了我的眸底,马凌风即使不说什么,我也知道,当楚乔为他挡住那一刀时,他的内心是震撼的。楚乔的拼死相救,让我几乎以为她就是楚离。 “不要太在意风儿刚刚的态度,他只是愧疚而已。”槿姨伸手拍拍我的肩头,眸子里有清风般的湛然。说完,她朝马车而去。 只是此刻,我的心里仍然不能消除马凌风会不会因这一刀而误将楚乔当做楚离的担忧。情到深处,怨尤也深吧? 淡淡走过我身边的水幽和冰蕴忽然站住了脚步,望着马凌风抱着楚乔朝马车而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不过她们依然不忘向我嘲讽两句:“常姑娘,我们家王爷就是这样,见着了美人就忍不住怜香惜玉。怎么样,你确信自己够宽容够伟大么?” 我身子一颤,心头私有利刺刺来。可我不想自己的脆弱被人看见,我侧眸看着她二人,低声道:“你们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管得也太多了吧?” “哼!”她们冷哼一声离去,留下我静静站在原地。 马凌风抱着伤重的楚乔往前走,直到放上马车,轻声吩咐了槿姨几句后,才回身朝我走来。 在我郁郁时,我的手忽然被握住,他近在眼前。 我忍住眸中的泪意,低声道:“我刚才唤你,你都没有反应,我只是想说……” 他低声地叹息:“说什么,怕我不理你么?” 这话,让我落下泪来。其实我想说的是让你去照顾楚乔,我来骑马。然后此时的我,并没有再将此话说出口。就算说出来,他也未必能了解我的感受。 “相思,你太多心了。” 落下来的泪珠,温热带着咸味,他伸手帮我拭去。 “我没有多心,我是担心楚乔的伤。”我感伤道,低垂着头不肯看他。 他伸手握住了我的冰凉的手,轻声安慰道:“没事了,你和我一起骑马,让槿姨照顾楚乔。” 我心里很清楚,楚乔的伤势很重,纵然我已经给她的伤做了处理,而马凌风又给她输了真气。但若是不尽快找到一家药店,做深一步的治疗,以她的身体根本禁不起长途跋涉。 “我们先去找家药铺,买足需要的药材,一边赶路,一边给她治伤。” 马凌风拉起我的手走向他的坐骑,扶住我的腰,让我坐上了马背。随后他亦跃上了马背,坐于我的后面,双手环住我的腰,一扯缰绳,马便开始朝前走去。 一路上马凌风格外关照楚乔,吃的尽挑些利于伤口恢复的食物。其实说到底,还是要数楚乔自己的身子争气,这样一副娇柔的身子受了重伤居然在长途跋涉中挺过来,我不得不感叹人的求生意志是多么强烈。 等到了市集,马凌风为我另买了一辆马车,萤儿与我一起乘坐,槿姨便留在原来的轿子里照顾楚乔。 水幽和冰蕴依旧骑着马跟在后面,她二人负责监管押送财物的人马。一路因多了一个楚乔,再加上她不惜为马凌风挡了一刀,私下里歇息时总会有各种议论。而议论这些事情的人,似乎又不想被我听了去。 可终归会有一些话不得不进来我的耳内,我听了后难以不去辨别其真假,难以不去衡量其之轻重。 在我独自一人呆着的时候,水幽和冰蕴会不失时机地过来说两句无关痛痒的话。 “常姑娘,王爷这两天似乎对楚乔蛮伤心的哦?不过你别在意,王爷可能也就是一时的兴趣罢了,过了这几天,应该又和平常一样了。” 她说这话时,马凌风正朝楚乔的马车而去。我淡淡一笑,不置可否,转头将目光移开。 冰蕴见我没有反应,不禁叹息了一声,挨着我坐下。她轻声道:“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其实冰蕴很能理解姑娘此时的心境。姑娘若是难过,何不试着去找王爷,让他把楚乔另作安排?” 我嘴角微微地抽动了一下,我起身,想要离去。 手,却被冰蕴猛然捉住。我没有回身,只是将头微微侧着。嘴角含着一抹冷笑,好似冬日里的清溪,寒凉又刺骨。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我们只是好心提醒姑娘,你面对的不是一个柔弱无助的孤女,而是一个有着致命杀伤力的妖精。” “住口!”我厉声呵斥她,看向冰蕴的目光愈加的凌厉:“你整天在我面前说三道四,无非就是想利用我去赶走楚乔而已。” 冰蕴握紧我的手,力道大得让我有些生痛。她亦冷冷地回我:“如果你不想以后后悔,我劝姑娘放聪明一点。人心难测,不是每个人都像我和水幽那样明刀明枪冲着你来。” 我收回了望在冰蕴脸上的目光,目光所及之处,之间马凌风正从马车内将楚乔小心抱出。然后再将她小心放在铺有厚厚棉被的地上,她的上半身,几乎是倚靠在马凌风的怀里。 天上的晴阳普照着万物,给这样寒冷的冬天,是不是带来一丝暖意? 可我的心里,却生出了薄薄的白霜。我怔然,迈不开想要离去的脚步。 冰蕴在我耳边幽幽道:“此情此景,让姑娘情何以堪?” 我猛地一甩冰蕴的手,背朝她厉声道:“你不要再挑拨了,你们想些什么,我心里清楚得很。” 被头顶的晴阳笼罩,我却感觉不出丝毫的暖意。我逃开水幽和冰蕴的纠缠后,便闷闷地上了自己的马车。 将帘子垂下,心便开始沉重。其实我的内心做不到如此淡然,我原来是如此在意。我甚至很怨很怨马凌风,他为何对楚乔那么细心。 “姑娘也知道不舒服了么?”在马车内微微眯着眼睛歇息的萤儿忽然发问,我一惊,慌忙敛去了脸上的沉郁之色。 我瞪了萤儿一眼,道:“不知所云,睡你的觉。” 第137章 入住王府 数日后,我们终于进入了朗州的境地,好在一路行来再无其他风波。我心中的恐惧和担忧便缓解了几分,而马凌风脸上的阴霾也不再那么重。 唯一令我感到心酸的就是,自从踏入朗州境地,这里的一切都与其他地方迥然不同。我万万没想到,朗州竟然是如此贫苦之地。 沿路的茅草屋比比皆是,就算偶尔看见一幢土坯房子,那墙壁上的泥块也是斑驳不已,屋顶上的更看不见一块像样的瓦片。 这样寒冷的冬日,朗州的百姓穿得极少。看着他们行走在瑟瑟北风中,仿佛是田间的一根稻草单薄。 时有不明事理的顽童出来玩耍,竟然是赤足,而那裤子也就刚刚到膝盖而已。小手,小脚还有那小脸皆冻得通红。 孩子的娘亲追出里,半世担心不是嗔怪地骂着那些不知世事的孩子,接着便将孩子抱回了那破烂的屋子里。 “这里,怎么可以这样贫苦?”我的心里沉重不已,便放下了马车帘子。 萤儿看看我,淡然道:“朗州本就是极为贫苦之地,被封来此地为王的人表面上看着风光无限,其实与流浪已经无任何区别。” “受封的这个人自然是掌权的人最忌惮的,那么这里的悲惨境况,掌权的人也就不会过问了。”我忽然觉得马凌风是多么的不易,他生活在这贫瘠之地,长年操心这里百姓的生活,他的心里的苦楚又能有几个人明了呢? 萤儿点点头,黯然道:“当然,若这贫瘠之地繁荣起来,岂不是又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 我不再说话,心里却不能不去思想。未来,我将与马凌风在这度过一生。这里或许过于贫瘠,可相比于皇宫的阴谋,这里更容易求得安心和开心不是吗? “其实姑娘,我很羡慕你。”萤儿见我沉默,忽然开口说。 我一愣,不解的看着她,低声道:“羡慕我什么?” “那日姑娘坠落悬崖,王爷他想都不想就纵身跳了下去。这一跳,并不保证就能抓住你,其实应该这样说,这一跳,可能将自己的命都搭上了,可是王爷还是跳下去了。这足以证明,王爷对你的情到了什么地步?”萤儿说得动容,目光里有着流光溢彩。 我握住了萤儿的手,感概道:“当把对方的命当做比自己的命还重要的时候,那种爱,是最为动人的。而那一刻,自己的性命,其实变得最不重要。” “不可思议,但我不得不信。”萤儿喃喃自语,似乎在憧憬着什么。 其实何止她不可思议,连我自己也震惊不已。冷酷如他,无常如他,却能在最危急的关头,舍了命去救我。 当一个人在深爱上另一个人时,往往会将自己丢失。因为在他的心里,已经没有了自己的存在,唯一占据其心的只有所深爱的那个人。 临近武平王府时,我将窗帷掀开一角探首遥看。武安王府屋角斜翘,几朵白云漂浮于上端。一抹霞光晕染于屋檐翘角,泛起粼粼金光。这是有别于普通人家居住的居所,不由得心中添了几分肃穆之意。 我将头收了回来,随手放下车帷。 我已不再纠结于这里是否真的能成为我的温暖归宿,也不再纠结于这里的岁月是否会像花海居那般宁静淡然,未来的日子只要有马凌风,我想我的生命便不会黯然。 心潮翻滚中,我将手伸进了怀中,手中,紧紧攒着冷寒霜临别时送我的香囊。我也同样相信,冷寒霜送我的香囊能够保我逢凶化吉,一生无灾。 “恭迎武平王回府!”马车外声音嘹亮,像是迎接久别的归人。 马凌风早已探手车内将我扶住,我低头跳下了马车。 眼前黑压压跪倒了一片人,我心中不禁感叹,好大的排场。我左右环视,已经立起的人群全是侍卫打扮,个个彪悍威武。 马凌风带简单吩咐了一个貌似王府总管的人外,便带着我们一行人缓缓进入了王府。 细看之下,我才猛然发觉,武平王府全然没有奢华的迹象。相反,整个王府虽然面积甚广,所有建筑却是朴素不过。 花园小径没有奇花异草,更没有华丽珍宝来撑门面。这与在长沙城所见到一派光鲜亮丽的马凌风绝然不同,难道,郎州一个堂堂的武平王穷得修不起自己的居所? 我在茫然思索中的时候,马凌风已经安排王府总管领着众人各自去歇息了。 众人散去,空阔的前厅只剩下我和马凌风。我与马凌风对视一眼,心中一片恐慌,立即低下头来。 “来,陪我坐坐。”马凌风一手拉住了我,凝神看着我道:“这一路可苦了你,我也没和你好好说上几句话。” “我不苦,苦的只是你。楚乔身负重伤,这一路你悉心照顾她,可不是累坏了?”我敛低了眉目,不肯看他。 他似乎听出了我话中微微的醋意,邪笑着道:“可不是累坏了么?看来还是你最了解我。” “再累,心里可不也是甘愿的么?”我话中的酸味浓了一分,连话几乎都是从鼻子里哼出的。 “过来!”他低呼,我一个站立不稳,身子便朝他倒去。脸颊与他贴面擦过,还不来不及站好身子,我已经被马凌风一把抱起坐于他的膝上。 我脸上一阵热辣,不禁嗔怪:“要死了,你身为王爷却做出这么个样子,别人见了像什么?” “怎么,你难道不喜欢?”他用手指擒住我的下颚慢慢抬起,压低声音道:“不管我怎么自称,不管我什么身份,我都会是那个永远疼你的男人。” 闻言,我心底不禁一荡,是不是以后都将身陷这样柔情蜜意的日子里? “这是许诺么?”我目光所触是马凌风那漆黑幽深的眸子。 马凌风凝视着我,声音旖旎:“如果你觉得是,那就算是。” “承诺不一定可靠,世上可以恒久的事物根本不需要承诺,而会让人作出承诺的,却一定是那最易变幻的东西。”我心中浮起一丝怅然,望着他的笑容开始凝结于嘴边。 “你太敏感了,相思。”马凌风伸手抚住了我的脸颊,眸光深处,隐约闪现着某种情绪。而这样的情绪,却又让我无法猜透。“你这样敏感,会很容易伤到别人,更容易伤到自己。” “对不起,我不想这样的。”我鼻子一酸,望着他竟不知说什么好。 马凌风炙热地双唇压住了我后面的话语,彼此纠缠片刻后,他放开我道:“这是对你多心、敏感的惩罚,你记住了?” 我转而破涕为笑,双手攥紧了拳头朝他打去。只是我那拳头,却是绵软无力。 只是片刻的深情凝视,马凌风便再没有其他动作。他很快便将我放开,唤来一个丫头领我去歇息。 我一步步走出前厅,再次回首时,看到的是马凌风温暖的笑意。我的心莫名的安定,因为这样温暖的笑让我安心。 一路随着小丫头而去,周边环境清幽雅致,与留香苑倒是挺相似。听小丫头介绍,我的居所叫幽梦轩。 “幽梦轩?”我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淡淡笑着。 小丫听我念着“幽梦轩”三个字,便回头淡笑:“姑娘是不是觉得这名字很好听?” “确实不错,清雅得很。”我颔首,朝小丫头点头:“看不出武平王还有点墨水,这么清新的名字也想得出来。” “王爷从小也是读书的,不过最厉害的还是武功。”小丫头忍不住笑出声来,便又回头朝我道。 “你才几岁呀,你家王爷的事情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见她天真可爱,我忍不住逗她。 她竟然没察觉,依旧调皮道:“奴婢听这王府里的老仆人说的呀,嗯,我们家王爷不但武功厉害,人也长得很好看的。” 我“噗嗤”一笑,低声道:“怎么,难不成你对武平王有什么想法?” “啊,这话可不能乱说的。”小丫头听了我的话吓了一跳,不由得转身看着我慌忙道:“奴婢对王爷纯属敬重,敬重罢了。” “恩,我信你,傻姑娘。”见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我便不再逗她。我朝她笑笑,柔声道:“走吧。” 小丫头继续前行,接着又感叹道:“姑娘你好美,以后,是不是会成为我们的王妃?” 小丫头随口问下的话羞红了我的脸,好在是夜里,便也不会有其他人看见。想象这丫头到底年轻,说话没个轻重,便道:“小丫头,你别乱说,小心被武平王知道了生气责罚你。” “这里就我们两个人,只要姑娘不生气,不去告诉武平王,他又怎么会知道呢?” “你还说,看我不去告诉他。”可恶可恶,小丫头居然还说,我不禁薄怒道。 小丫头不肯停止,继续道:“王爷求之不得有人这样说呢。” 我只得率先闭嘴,心想今天竟被个小丫头给调侃了一番,是不是太伤自尊了? 半盏茶的功夫,我便随小丫头来到了幽梦轩前。 第138章 温柔无罪 幽梦轩位于王府偏南的一处临水位置,整座楼是由曲折回廊相连。远远望去,水色连天,回廊两旁树木扶疏,幽致清宁,难得在这么寒冷的季节还能够绿意盎然。 来到楼前,正中匾额“幽梦轩”三个字银光耀眼。光色如清泠月色溶溶倾泻,再细看落款,却是由马凌风所写。 “姑娘,幽梦轩到了。” 我点点头,但没有抬脚进去。我只是静静地站在幽梦轩前,无言张望。 这么古朴的一座王府,如果硬要说哪里能称之为精致奢华,或许幽梦轩才算是武平王府最精致奢华的一处居所。 马凌风却将这一处最精美的居所给了我。 萤儿早已迎了出来,她打发走了小丫头后,便笑吟吟对我说:“姑娘,武平王打发奴婢依旧来伺候姑娘。” 看着萤儿娇俏的脸,我点点头。其实武平王府,除了萤儿和槿姨,我对其他人一片陌生,萤儿来陪伴我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萤儿上前扶住了我,笑着说:“王府最好的居所给了姑娘,可见王爷对姑娘是视为掌上珍宝。将来,将来……” 我脸颊一下子烧得滚烫,料定萤儿接下来没有好话,便急忙呵斥了她:“不许胡说,否则我去回了武平王,将你派往别的地方去。” “好好好,萤儿多嘴,不说就不说。哼,姑娘此时不让萤儿说,等将来,即便姑娘指望萤儿说,萤儿还偏不说呢。” “死丫头……你还敢乱说?”我脸上挂不住,便伸手揪了萤儿一把。萤儿是身怀武功的,早已躲开了去。 萤儿侍候我梳洗完毕,便让我先去床榻上歇着。一路兼程,加上路上的惊险,我觉得自己真的累了。 疲倦来袭,不知歇息了多久,便醒了过来。睁开眼,已是烛光摇曳,纱曼低垂。原来,夜幕已经降临了。 “萤儿。”我坐起身来,低声叫唤。 “姑娘可是醒了?”萤儿推门进来。 “我竟然睡着了,你也不知道唤醒我。”揉了迷蒙的双眼,我疑惑地问:“什么时候了?” 萤儿上前来笑道:“刚用晚膳了,王爷早已派人来传话,说是等姑娘醒来,便带姑娘过那边去用饭。” “哦,”隔纱相望,萤儿的身影因着烛光的摇曳而微微摆动。我掀开纱曼,徐徐站起身来,轻声道:“那梳洗后我们就去吧。” 夜色灯光中的幽梦轩显得神秘而又清冷,幽梦轩的四周稀疏地种着一些翠竹。翠竹和着楼阁倒影于粼粼水中,冷风袭过,倒影随那柔缓波纹上下摇曳,让人不禁沉醉不禁遐想。 莫非幽梦轩的竹子也是马凌风为自己的生母所植? 萤儿许是对这里太过熟悉,并没有什么想法,只是拉了我一直往前走。 马凌风的居处叫隐星楼,那是离幽梦轩最近的居所。 进入隐星楼,发现里面的陈设异常的简朴。一桌一椅,一杯一壶与普通百姓家没有什么两样。里面的丫头和奴仆着一色的青布粗衣,个个素面朝天,并不似皇宫内的三千佳丽脂粉香浓。 我再度茫然,因为正厅上方坐着一袭藏青布衣的马凌风。如此朴素简单的装扮不同于长沙城内的马凌风,不,应该说是前一秒的马凌风,我愈加的茫然。 心中的疑问,却不能在此时问出,我静静地朝马凌风走去。 马凌风从座位上走了下来,执了我的手带我坐到他的身边。此时发觉,楚乔竟也在旁,对视间,楚乔朝我微微一笑,笑得温婉娇媚。 我心里一颤,马凌风对楚乔似乎有些不同。这样的想法不过须臾,我便为这事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楚乔为马凌风挡刀,这样的舍命相救当然让马凌风对她她有所不同。救命恩人在一起用饭,说来也是理所当然。 耳边却传来萤儿的冷哼,我朝她看去,只见她一脸不满地看着楚乔。 这丫头,哎......我来不及多想,便听水幽合掌轻击两下,便有婢女端了菜肴缓缓进入前厅。 “传菜!”水幽高声道。 婢女应声“是”,便将手中的菜肴摆放于桌上,然后躬身退去。 “槿姨说太累了,今晚就不过来用饭了,奴婢命人送了些她素日爱吃的菜过去。”冰蕴匆匆进来向马凌风禀告。 “嗯。”马凌风点点头,“来,水幽、冰蕴还有萤儿,你们也一起坐下。你们三个跟随本王多年,客气话本王就不多说。今后,大家还是各尽其职吧,本王决不亏待你们。” “谢武平王。”萤儿。水幽、冰蕴三人应声落座。 马凌风率先为我夹菜,接着又对众人道:“来,大家随意吃吧。” 只是一顿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饭菜,也许是在王府的原因,随从和婢女能与堂堂王爷一桌吃饭,终究算是天大的荣耀。 薄酒几杯,相互敬来敬去,推杯换盏间,不知怎的马凌风一杯酒洒在了自己的衣袍上。 我捻起自己的袖笼刚要为马凌风擦拭,却有一人比我更快。那人,便是是楚乔。 “王爷,楚乔来帮你擦擦。” 楚乔坐于马凌风另一侧,她早已由怀中掏出一方丝帕微倾着身子去揩拭马凌风被酒洒湿的地方。那神情竟然像一位温柔的妻子在帮丈夫整理衣襟。 水幽和冰蕴也屏住了呼吸,她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而我伸出的手便这样尴尬的僵在空中,插不进去也收不回来。我竟然不知道在何时,有了一种陌生人的感觉,我讪讪地收回手。 空气突然显得凝重,仿佛一下子谁都不知说什么好。任由楚乔细细地为马凌风擦拭衣襟,整理发丝。 “你的伤还没有完全痊愈,小心碰到。”马凌风看了看微微朝他倾斜身子的楚乔,淡然的声音里夹杂了一丝关怀。 楚乔稍稍仰起还略显苍白的脸,嫣然一笑道:“楚乔已经没事,谢王爷关怀。” 眼前的一幕令看在我的眼里, 令我心里骤然空落,仿佛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被人抢走了一般。 不,不能再想,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看她们。当我看向萤儿时,萤儿的神色竟愈发难看起来。 “楚乔,在王爷面前你该自称奴婢!”萤儿终于忍不住说话,心中的不满几乎要随着这恼怒的声音爆发出来。 楚乔一愣,脸上微红,讪讪道:“是。” 情绪骤然低落的我望着萤儿,低声道:“萤儿,别这样。” 萤儿奇怪地看我一眼,忽然又撇开了目光不再看我。 马凌风望向我,我急急地避开他的目光,装出一副淡然无谓的样子。 “好了,楚乔,这些事情以后不用你来做的。”马凌风拂开了楚乔的手,声音冷冷。 楚乔一怔,接着朝马凌风袅袅施了一礼道:“这是楚乔该做的,王爷肯收留楚乔,楚乔做什么都愿意。即使将来再为王爷挨千刀万刀,楚乔都不会眨一下眼。” 她只消一句为王爷挨刀,就使得马凌风再说不能出话。即使再不愿意,眼前这个女人毕竟以命换过他的命。 我无言,发现楚乔眼波平静却蕴含无数缠绵之意。女子的心思,我怎么能不懂,短短时日里,她竟然爱上了马凌风。 是啊,如果不爱他,何必要替他挡那一刀?此时,我到觉得自己仿佛是一粒强行介入的沙子,别扭。 纵然我知道,楚乔爱上马凌风并没有错,每一个女人都有抓住自己幸福的权利。可我的心仍忍不住一酸,便朝马凌风幽幽道:“相思饱了,连日来赶路倦极了,相思先告退。” “相思!”在我起身欲要离开时,马凌风一把捉住我的手,黑潭似地眸子逼视着我:“别走,陪我吃完这顿饭。” “相思真的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我回头含笑凝望着马凌风,极力掩饰自己内心的伤感。 “那好好去歇着吧,我明天去看你。”马凌风见我坚决,只得松了手。可说话的语气,却是温柔得很。 “萤儿也饱了。”萤儿见我孤身离去,便也起身告退。 我出了隐星楼,便黯然地朝幽梦轩而去。 “姑娘,姑娘,你等等我。”萤儿从后面追上来,声音急切。 我只得放慢了脚步,定睛看住她道:“这就奇了,我是累了才要离开。你是习武之人,应该不会是累了吧,为何不一起用完饭?” “刚才的情形任谁也无法忍受,”萤儿一把扯住我,愤愤不平道:“姑娘为什么要先走?要走,也是楚乔吧。” 我嘴角含了一抹清冷,看了看萤儿道:“你想说什么?” “姑娘没有看见楚乔那副含情脉脉的样子么?如果姑娘在乎王爷,为什么眼眼睁睁任由别的女人去勾引王爷呢?” “即使是别的女人勾引马凌风,那也要看马凌风是不是愿意被勾引啊。”我声音依旧清冷,眼神却多了一份冷冽。“楚乔怎么做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马凌风的态度如何?” 第139章 城中劫案 “可是,姑娘还是不能随意给其他女人接近王爷的机会。”萤儿依旧不平,脸上浮起一抹厌烦之色:“萤儿觉得楚乔她并不简单,我劝姑娘还是小心为好。” 我黯然之态敛起,回头对萤儿淡淡道:“那是你做杀手久了,所以对人总是不信任。” “姑娘说的不错,正因为萤儿自己是个杀手,所以在识人上很少有可能出错。”萤儿坦然对上我淡然的双眸,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敏锐。 “萤儿,你真的是多心了。”我敛起眼眸,暗暗抚平内心难以抑制的起伏。 “如果有一天,楚乔要取而代之,你也像现在这样淡定吗?”萤儿见我如此,脸色早已胀得绯红。 “又能如何?” “姑娘真的能如此淡定么……” “想取我而代之?若真如此,我又能如何?”我思索一下不再言语。我懂萤儿的心思,楚乔来历不明,加上又酷似楚离,总让人心里觉得不安。 萤儿怔住了,她料不到我对这些事情反应如此冷淡,可我又该如何反应呢? 我笑笑,无所谓地摇摇头转身朝幽梦轩走去。有些事情我不想去弄明白,因为我怕自己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事情的真相。 幽暗沉寂,光影斑驳,我们一路无语。唯有对情爱的患得患失,我只能在心底独自品味。 寒意阵阵的北风吹过树上渐渐枯黄的树叶,一片片,打着旋儿从空中飘落。我无限孱弱的站立于幽梦轩庭前,仰望冬日里苍凉无边的天幕。 “姑娘,王爷现在有要事要处理,今天不能陪姑娘外出了。”萤儿静静来到身边,低声回禀于我。 我一愣,随即道:“是什么事情?” “城中最近发生多起抢劫事件,因为闹得比较大,下面的人不好擅自做主,所以特地来请示王爷。”萤儿依旧垂首,说话的语气十分淡然。 我感觉奇怪,便回身看着萤儿,轻声问:“是什么抢劫竟然会使得下面的官员都不好定夺,以至于要来惊动马凌风?” “是有人白日里入户抢劫,还杀死了人。”萤儿道。 我蹙眉道:“抢劫的人可抓到了?” “不但抓住了,他们还认罪了。”萤儿道。 虽然每个地方都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但在白日入户抢劫的,还是少见。 我稍稍放心,心想既然抓到了那以后也就安心了。“居然还杀了人,那就抓起来依法处理就好了。” “难啊!”萤儿面露难色,看着自己我,预言又止。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既然抢劫是事实,杀人时事实,难道还不能依法追办么?”萤儿的话令我奇怪,这案子有这么难办么? 萤儿面有忧色,她屏息问我:“姑娘可知道作恶的是什么?” “自然是土匪强盗一流,难道还会是普通百姓么?”我听萤儿问得奇怪,心里不免多了一些疑惑。 “正是普通百姓,如果是土匪强盗一流,又何至于让下面办案的人如此为难。”萤儿叹气,脸上的忧郁更深:“就更不用说惊动王爷了。” 我与萤儿对视半晌,一时还没弄明白普通百姓为何要抢劫杀人。 “那些百姓为何会......” “因为穷,他们经常饿着肚子。” 一句话将我猛然点醒,我记起刚进入朗州境地时,那萧索寒凉的境况。破落的房屋,穿着单薄的人群,还有市集冷清的样貌。 朗州如此凄苦,恐怕真正的土匪强盗还不屑在此安窝。而在这里土生土长的百姓又如何忍心背井离乡漂泊异地去寻找一处安身之所?这样吃不饱穿不暖,甚至无农活可做的境况,他们该如何面对? “为了一个馒头,几株青菜而抢劫杀人,可见百姓日子已经贫苦到什么程度了。难道,长沙城那边不管么?”我黯然神情,似怨似愁地看着遥远天幕。 萤儿抬眸,眼神淡薄如秋夜之凉露:“就别指望长沙这边体恤了,以王爷的性格,求人还不如求己。” “你是说马凌风有办法处理眼前这个棘手的问题?”我想萤儿跟随马凌风的时间颇长,她一定知道马凌风会怎么做。 “......” 萤儿欲说无语,她微微蹙起的眉毛好似痕新月,眸中却溢满了犹疑。 怔然间,一个丽影朝我们急急而来。当萤儿看到那抹娇丽的容颜时,神色骤然变得冷漠。 “姑娘,一切准备妥当,请姑娘启程。”楚乔走到跟前,微垂着头问我。 我叹了口气道:“寺庙几天就不去了,改日再去吧。” “可是姑娘先前不是说要去的吗?”楚乔见我忽然改变主意,以为自己听错了。 萤儿冷眼看着楚乔道:“你多问什么?既然姑娘说了不去,那就是不去。” “是,奴婢明白了。”楚乔讪讪,寒风拂过,她衣衫飞扬,更增加了一抹我见犹怜的姿态。 我见萤儿对楚乔的敌意日渐加深,心中也颇感无奈,想想,便道:“你们都别说了,武平王回来再来告诉我,我要见他。” “那姑娘现在准备......”楚乔犹豫着问我,双眸似含着一泓溪水般亮泽。 我低声道:“我在幽梦轩等他。” “那奴婢先去准备牛骨汤,姑娘这边,就请萤儿多辛苦了。”楚乔弯腰,语气里满是歉意。 “牛骨头?你搞这个做什么?”萤儿冷眼瞅着楚乔,一时弄不清楚她做牛骨汤意图。“姑娘好像从来不喝牛骨汤的,再说,厨房有人,又何必你亲自去动手?” 我眸光掠过楚乔,静待她如何回答。 “牛骨汤是做给王爷喝的,姑娘喜不喜欢喝,奴婢一时竟不知道。”楚乔的投吹得更低,语气却变得柔软:“这是奴婢无意中得知王爷爱喝牛骨汤,也是王爷出门前特意吩咐奴婢的。” “真的吗?楚乔,这几日我见你往槿姨那边跑得勤快,看来还真是有心啊。”萤儿冷笑一声,忍不住拿话来奚落楚乔。 我嘴边无声的笑意掠过,只是淡淡望着楚楚而立的楚乔。我不打算开口,便由她们娓娓而谈吧。 “萤儿言重了,王爷肯收留我,我感激不已。自然是要尽心尽力为王爷做点事情,只是不知道怎么就让萤儿不高兴了?”楚乔瞪大了眼睛望着萤儿,一脸无辜。 萤儿不管不顾道:“是无意中听说还是有意的打探,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凝视楚乔,若有所思。 “姑娘,楚乔做错什么了吗?”楚乔转头望着我,双眸里一片晶莹。 我静静地看着她,淡淡道:“你没有做错,去吧,好好把汤熬好。” 楚乔见见我云淡风轻,并不在意萤儿话中的意思,脸上禁不住一愣。瞬息,便又恢复平常谦卑神色。 她朝我欠身,柔顺道:“你奴婢先告退了。” 望着楚乔离去的身影,我心头掠过一丝阴影。其实萤儿所担心的并不是没有道理,只是面对楚乔,我无法去把她想成那种心急深沉的女人。也许,我对她的这种情绪,都是因为楚离吧。 “姑娘,你真打算一直这么隐忍么?”萤儿走近我,低声问。 我能感受到萤儿话中所流露出的担心,笑笑,不禁换了戏谑的口吻道:“如果她是真心爱王爷,也没有什么不好。” “楚离和楚乔,她们是两个人。姑娘不能因为楚离的缘故,而将自己的所爱拱手让人。”我轻松的语气,却难掩被我刻意忽略掉的忧虑。萤儿听了后,不但不觉释然,反而更为忧虑了。 “姑娘就嘴硬吧,虽然一时半刻不会有事,只是时间长了,只怕姑娘没办法扭转局面。”萤儿双眉微蹙,露出沉思之态。 冷雨如豆,萧萧肃肃,整个王府在灯笼的映照下显得古朴而又微带苍凉。 待马凌风回府,已经是夜幕初临,他一把青布衫,白色衣袍出现在王府门前时,我所有的目光都被他一人所吸住。 我走出王府大门,迎他于雨水叮咚的屋檐下。此刻他黑色的头发笼了一层雨雾泛起微白的颜色,雨水太大的缘故,竟使得他的浓密的睫毛上都是细微的水珠。 我一把拉住他的双手,关切地问:“这么大雨,有没有淋湿?”说着,便去触摸他身上的衣袍。 “相思,我没事的,你别担心。”见我关切的样子,马凌风原本肃然的脸终于泛起一丝暖意,连说话也变得柔和起来:“天气太冷,我们先进去再说。” 刚进去,水幽就捧来一盏热茶道:“王爷先喝被热茶暖暖,把身上的寒气驱走。” “也好。”马凌风点点头,伸手接过水幽递来的热茶。 他刚要饮下,便见楚乔款款而来。 “王爷,暂时先别喝茶了。空肚子喝茶伤肠胃,还是先用晚膳吧。”楚乔打断了马凌风要喝茶的动作,立在厅前,柔顺地望着他。 “楚乔,你什么意思?”冰蕴见马凌风果然将茶盏放下,好似蛮信楚乔的话,她一时不悦。说完,果然见水幽脸上有怒意。 第140章 争风吃醋 “空腹喝茶伤肠胃只是一个很浅显的常识,一般的人都知道。”楚乔依旧垂首而立,语调柔顺到无从挑剔:“况且晚膳已经准备好了,熬了王爷最爱喝的牛骨汤,所以楚乔斗胆还是请王爷先用晚膳再喝茶不迟。” 一盏茶和一锅汤而已,竟也暗中斗得不亦乐乎。我暗自叹息,想起自己笨嘴拙舌便不想开言,而她们的斗争,我更没必要加入。 当马凌风的眼神看向我时,我故作茫然不知,只问萤儿:“我晚上怕打雷,不如萤儿你今晚陪我吧。” 萤儿“扑哧”一笑,道:“萤儿遵命。”说完,便若无其事地替我整理发髻上的白玉钗,那白玉钗是当日武安王马凌云所赠,今日,他已贵为帝王了。 一丝感概袭来,我制止了萤儿的动作。 至于茶和汤的争执,在马凌风的沉默中结束。马凌风决定先喝汤,于是下人便开始上菜。 我和马凌风坐下,眼前是各种佳肴。我看着,却无心动筷子。心里所惦记的,竟是城中百姓因饥饿而做出抢劫杀人一案。 马凌风他到底如何处理,朗州之后的境况又该如何改善,这些都是很心忧的问题。 “王爷,熬这锅牛骨汤要两个多时辰。首先要将新鲜的牛骨用大火煮熟,然后再改用小火慢慢熬。熬汤所需要的配料有葱花、姜丝、八角、桂皮等佐料,如果是蜀国一带,他们还喜欢放花椒。那样熬出来的汤还带有微微的辣意。不过咱们楚国人不爱食用花椒,所以楚乔并没有放此味作料。”楚乔一边给马凌风盛上一小碗汤,一边柔声说着熬牛骨汤的细节。 马凌风脸上并无任何惊异的表情,他用调羹舀了一点尝尝,脸上半天没有任何表情。我不禁疑惑,难道这汤不好喝? 楚乔早已给我盛好,依旧低声道:“楚乔常听市井老人说,男人该多喝牛骨汤或者是牛胶,女子则适宜多吃驴肉和驴胶。” 听了楚乔的话,我刚含在口里的一口汤便吞也不是吐也不是,为她那句“男子多喝牛骨汤”。 我最终还是艰难咽下,匪夷所思的看着楚乔:“女子喝了牛骨汤会怎样?” “不会怎么样,就是补身体罢了”楚乔见我认真的样子,不禁灿然一笑。 我望着马凌风,半晌,他才开口道:“这汤很清甜,和往常喝的有点不一样,更加爽口。” 此话一出,楚乔脸上飞起两朵桃花般的红晕。她低声道:“王爷爱喝,楚乔以后便熬给王爷喝就好。” 耳边隐隐传来水幽和冰蕴的冷哼,萤儿只是静默地立在我的身后看不见她的神色。我浅浅一笑,道:“难得楚乔姐姐肯花这心思,只是不知道这清甜的味道又是怎么做出来的?” 楚乔的脸更加的红了,她诚惶诚恐地对我道:“我把浮在上面的那层油花去掉了,然后再在汤里用了几片新鲜柠檬,所以这汤变成了现在的味道。” “果然心思灵巧,喝着不错。”我尝了一口,入口清甜,听她熬汤的方法,单论放柠檬片,便已经是别出心裁。 马凌风将一碗汤喝完,楚乔又立马给他盛饭。这些活平时是水幽和冰蕴二人做的,此刻却眼睁睁看着楚乔忙来忙去,她二人自是做声不得,两人的脸顿时灰了一半。 我暗自摇头,接着便转开话题道:“那抢劫杀人的百姓你打算怎么处理?” 马凌风夹菜的手滞了一下,看着我道:“依法严办。” “啊!”我吃惊,想起他们也是无奈才抢劫行凶,不禁有些怜悯起来。 “其实他们也很可怜,为了生存才这样做的,不可以考虑酌情办理么?” 马凌风放下筷子,蹙眉道:“即便如此,于法也是不容的。否则死去的人,又怎么瞑目?” 我的胸口忽然沉重,面对这样的事情,马凌风表现出果断的态度令我看来未免有些冷酷。 含在嘴里的饭一时难以下咽,我放下了筷子。马凌风见我神色有异,便将深潭般的眸光投在我的脸上。 “你怎么不吃了?” 我摇摇头,幽幽道:“我也知抢劫杀人于国法难容,对于惨死的人更需要一个交代。只是朗州贫瘠如此,百姓到底该如何生存,这个问题必须得到妥善解决。否则,类似的事情必定会频繁出现。” 厅外的雨声似乎更大,还夹着隐隐的雷声。我的情绪不受控制的暗沉起来,迷茫间,抬眼看着马凌风起身走到门边而静静伫立。他看着那遥无边际的雨丝在黑夜漫天洒下,在灯光的照射下发着微白的亮光。 “这次皇上赏赐那么多,也可以稍微缓解一下朗州缺粮的危机。”语气沉郁而悠远,好似有怅然叹息于空气中飘荡:“只是觉得对不住相思你了,这些珍宝,其实是皇上送给你做为嫁妆的。” “王爷不是说这话。”我摇头,其实我根本不在意马凌风如此做。 水幽忽然道:“王爷不是说要留作起事......” “水幽!” 脱口而出的话让马凌风猛地转身,他断然呵斥住水幽。只见他一道凌厉的眸光射向水幽,水幽一惊。 水幽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额头有细密的汗珠冒出。一旁的冰蕴见状,责怪地看了看水幽,随即拉起水幽的手向马凌风告退。 我惊愕不已,方才似乎听到水幽嘴里说了“起事”二字,此刻马凌风愠怒的神情和冰蕴迫不及待的拉起水幽的手便走,心里更加的怀疑。 这话,肯定不是随便说出口的。 “相思,你想什么?”马凌风见我愕然不已,便将目光锁住了我。 我起身,缓步到他身边,同他一起遥望夜幕。“你为何不上报皇上,让皇上想法解决呢?” “如果皇上想独揽大权,你觉得他会让朗州繁荣起来么?”于政权而言,马凌风看得很透彻,比起我毫无用处的怜悯,倒更加凸显出他的睿智和见识。 似乎渐渐能明白他一直来矛盾复杂的心绪,想他掌管朗州以来,肯定是经历诸多风雨。但我心深处又坚信马凌云他不是一个昏庸的皇帝,他不可能对朗州的贫瘠无动于衷。何况,马凌风毕竟是他的兄长。 我郁郁道:“皇上不会不管,只是太后......” 太后之后的话我再也无法说出口,太后会怎么做,在我的心里其实很清楚不过。 沉吟很久,最后萤儿打破了沉静,她低声道:“王爷,即便皇上所赠的财宝都拿出来,也只能解决眼下的燃眉之急。” “所以楚乔觉得王爷应该集拢政权,为自己争取该得到的东西。哪怕,哪怕是抢。”一个柔顺的声音忽然响起,我被吓得一跳。何止是我,脸马凌风也惊愕不已。这说话的人,便是楚乔。 “楚乔?”我和马凌风异口同声轻呼,搞不清楚一向柔顺的楚乔为何说出这惊世骇俗的话。 “啊!”我不可置信,楚乔竟然越说越离谱,竟然为了活下来要去抢。“楚乔,你怎么......怎么有这样的想法?” “对......对不起。奴婢说错了,请王爷别在意。”见我们愣怔而又疑惑的神情,楚乔便又像做错了事般诚惶诚恐:“奴婢从小流落街头,被人欺负,还经常饿肚子。所以奴婢认为,想要不饿死,就得靠自己去努力争取。哪怕是骗、哪怕是求、哪怕是抢。” 我走到楚乔身边,一把握住她的手道:“以后,不会再让你过那种日子,不用你骗,也不用求、更不用抢。” 马凌风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复杂地望向了深沉的天幕。此时他眼里的情绪,我已不能分辨半分。 此时,我几乎觉得门外的雨不是滴落在万物上,而是直接滴落在我的心上。有一种莫名地恐惧,悄悄蔓延上心头。 回到幽梦轩后,我让楚乔先去歇着。毕竟她身体重伤初愈,也不想让她太劳累。 我留下萤儿与我为伴,今夜雷声滚滚,夹着闪闪电光,这个夜晚变得更加的魑魅。 我侧躺在床榻上,想起晚膳时的一幕,辗转难眠。而身边萤儿气息好似平稳,可我感觉到她并未熟睡。 “萤儿,你睡了么?”我低声问着萤儿。 “还没。”萤儿了一声,道:“姑娘可感觉到楚乔的野心?” “什么野心?”我茫然一笑,带着几分困意。“她的身世让她如此,即便说出这样的话来也是正常的事情。” 萤儿叹了口气,幽幽道:“你还是太相信她!” 我于黑暗中无声地笑笑,侧过身,静静睡去...... 明晃晃的宫灯映照着华美的宫殿,一个身着龙袍的男子威严无比地坐在龙椅上,不知道是隔得远,还是宫灯太亮,我竟看不清楚他的脸。 他的身边,还依偎着一个娇媚无比的女子。高耸的发髻上金钗闪耀,迤逦的宫装衬得她富贵妖娆。 我的面前,出现一条金阶,我知道,只要踏着这条金阶便可以到达那一男一女的身边。我提起自己的裙摆,缓缓地朝着金阶而上。 第141章 情海暗流 那男子一时像马凌风,一时又像马凌云,我加快了前进的脚步,我想看清楚他到底是谁?金阶这么长,这么窄、更可怕的是又那么高,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为何要让我独自一人拾级而上?他为什么不下来迎接我,为什么不与我一同登上去?他那身边的女子是谁?为什么他和她那么亲热? 我想唤他,可我不知道他是谁,我不知道他是谁所以不知道唤什么名字。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朝着金阶缓缓而上。可这进阶仿佛没有尽头,走了那么久,我离那高高在上的人始终是原先那么远。 我停住了脚步,想要放弃。可上面那男子朝我招手,示意我继续朝他走去。我只好挪动着疲惫的双腿,艰难而上。 “你想到达那上头,你想和她白首同心?你休想!”不知何时,上面那华美妖娆的女子竟出现在我的眼前。还未等我看清楚她,她便伸手朝我望下一推,我不由得大叫一声朝金阶滚落...... “姑娘,姑娘,你醒醒。” 睁开眼,萤儿担忧的目光落入我的眼帘。 “我怎么了?”我醒来,发觉自己衣衫湿透,额前还冒着细密汗珠。 萤儿伸手替我擦拭额角,低声道:“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是。”我点点头,梦中景象还历历在目。只是梦中的两个人,我却到醒也不知道到底是谁?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姑娘白日里所思所想若没能得到释放,往往会于夜间以梦的方式呈现。可见姑娘,心里其实一直有着某种忧虑。”萤儿摸摸我的衣服,竟发现衣服也是潮湿的。于是便跳下了床榻,给我端来洗漱的水。 她先侍候我擦了身子,给我换了套干净的衣衫,然后才开始拉我去妆奁边梳头。 我看着镜中自己略显苍白的容颜有些无语,我竟无法忽视自己眸中闪现的那一丝无奈何忧伤。 是的,是无奈和忧伤。 带着满腹的疑惑,萤儿问我:“你昨晚到底梦见什么了?” “一场噩梦,何必再提?”我待萤儿给我梳好发髻,便起身朝屋外而去。 萤儿急忙追上,问:“一大早要去哪里?” “我去找马凌风。”我头也不回。 ...... 时光流逝中,气候已经缓缓渐入了深冬。这样的冬天,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都是寒气逼人的。半空里纷纷扬扬的雪有如扯絮一般簌簌飞下覆盖在青砖瓦顶上,不消片刻便变成了一层白。 ? 幽梦轩中点着百合香,窗子旁边的梨花软榻旁边搁着一只烫金小红炉,红炉里是燃得正好的上好炭火。??? ?我斜倚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诗经漫不经心地看着。楚乔拿起炉子上的茶壶,泡了一杯上好的君山银针递给我。 我淡笑着搁下书,接过楚乔手中的茶杯:“看来你的伤已经完全好了。” “是,多谢姑娘惦记。”楚乔声音平静如水,曾经苍白瘦削的脸颊如今泛起微微的红晕,一双秀目如含情秋水。 好俊俏的人儿,我望着这个如从画里走出的女子,有好一会的怔忡。 “姑娘,如果没什么事了,我先退下。”楚乔垂低了眉目,声音柔婉恭顺。 “下去吧,有事我再叫你。”我望着她,淡淡笑着。 楚乔低头应了声“是”之后,转身离去。 我无力地倚靠在窗边,一种难受的感觉袭上心头,我看见楚乔手中捧着一件深蓝大氅朝隐星楼而去。我认得那件大氅,那是楚乔私底下亲手缝制而成。 我忍不住长叹一声,内心百味杂陈。 “姑娘可有后悔?”不知何时,萤儿已然来到了我的身后,双眼也朝着楚乔离去的方向看去。 萤儿的话让我感觉全身一僵,垂下的双手不由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沉思片刻,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萤儿,你在说什么?” “萤儿不信姑娘听不懂,”萤儿低低的声音透着一丝凌厉:“她想要的,可不止是做王府的侍女。” 我缓缓转身望着萤儿,萤儿眸子里露出坦然无惧的神色,静静地与我对望。我冷着语气道:“你又想说什么?” “楚乔手中那件大氅,可是她连夜为王爷缝制的。”萤儿语气愈加冷冽:“只怕将来姑娘会被她……” “别说了,绝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我低声呵斥萤儿,望着她的眸子没有任何情绪:“你不要太关注别人的事情。” “是,萤儿记住了。”闻言,萤儿眸光一黯。 “好了,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见她讪讪,我缓和了语气道:“我想出去走走,你别跟着,我不会有事的。”不等萤儿再多说,我径直走出了幽梦轩。 外面雪花越来越大,纷纷扬扬的雪花飘洒在这武平王府的高墙飞檐上,早已是白茫茫一片。亭台树木连绵起伏,银装素裹,已经看不出原有的样貌。寒冷刺骨的风席卷着我的全身,我不由得将貂裘大氅裹紧了几分。 “不,不会的,楚乔只是感念马凌风肯收留她。她绝不会动马凌风动情,绝不会。” “可是,这世上又有几个女子见了马凌风不动心呢?楚乔如果不是爱上了马凌风,为何肯挡住劈向他的那一刀?” 我一边走,一边自语。内心的纠结,让我步伐凌乱。焦躁和不安,迫使我朝着隐星楼而去。大雪飞上了我的鬓间,偶有一瓣落进了颈间,融化成水滴激起我一个个颤栗。 幽梦轩外是蜿蜒的水上长廊,长廊尽处便是陆地。四周枯枝被雪覆盖,急雪回风的天气,令我步伐僵冷。我带着一种困惑、不甘和伤怀,还有理不清说不出的情感姗姗而至。 隐星楼前,一男一女相对而立,女的正伸手将一件大氅为对面的男人披上。长发如瀑垂在腰间,几缕发丝被风吹起,缠上了男人的衣襟,好一幅温柔画面。 远远望着眼前这一幕,我认出两人正是楚乔和马凌风。可此时的我只能躲在一处假山旁,任由雪花打在我的脸上,冰凉彻骨。我一边告诉自己这一切只是自己多想,并没有什么其他深意,一边却又无法面对这样的情景。 隐隐约约,楚乔含笑对马凌风说着什么。 而马凌风,伸出了他的手勾起了楚乔的下巴,我看见他俯向楚乔,贴得很近。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事情曾带给楚乔伤害,从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平静常常让我忽略了她的存在。在她的柔顺和恭谨的外表下,掩藏的可真是别有用心吗? 恍惚中,看见楚乔慢慢地靠近马凌风的胸前,马凌风没有抱她,却也没有后退。 “马凌风,你为什么不拒绝,为什么?” 我心头一窒,不能再看了,心里的幽怨早已转化成气恼。我无法相信自己倾心爱着的这个男人此刻竟然会和另一个女人暧昧不清,如此旖旎的场面,拧得我的心也是痛的。 “难道,难道你真的将楚乔当成了楚离了么?还是你根本就对楚乔有情?” 其实我真的不想难过,可我目睹这一幕,即便想装出淡然也没办法装啊。是不是最终都会如萤儿所说的,到最后这些都会变成事实? 我黯然转身离去,步履匆匆却又沉重异常。 “为什么要逃走?我可以冲上前去,质问马凌风为何与楚乔如此亲密。我可以上前去推开楚乔,让她离马凌风远点。可是我为什么不这样做?是不信马凌风还是不信自己?” 反复翻涌的心绪是连我自己也分辨不出来的滋味,怨恨马凌风的薄幸,还是酸楚楚乔的多情? 早就知道马凌风风流成性,我还傻傻期望他的一心一意。可是为什么,心口还是有着莫名的刺痛让我加快回幽梦轩的脚步,只想着当时的一幕未曾进入过我的视线。 马凌风是我心中的症结,是我拿不起也放不下的情感,带给我的更多的是茫然和恐惧,这是一种对不可预知的未来的恐惧和茫然。 我踉踉跄跄地进了幽梦轩的门,苍白的脸色吓坏了萤儿。萤儿慌了神,急忙上前扶住我坐到火炉边上,端了杯热茶给我暖暖身子:“姑娘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我看见楚乔她和……”我拂开萤儿端茶的手,伤心得眼泪几乎要滚出眼眶。我的双手颤抖着,茶杯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萤儿呀了一声,看着我沉声问:“楚乔她做了什么事情?” “是……”我欲语又休,我该说出来么?我若说出来,萤儿恐怕要提着剑找楚乔去理论了。被马凌风知道,除了责罚萤儿,也要埋怨我不够大度。 算了,还是别说了。也许这些,只是我自己的多心。我硬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不再言语。萤儿幽幽地叹了口气,她蹲下身去收拾了地上的碎片。 “姑娘还记得和萤儿讲过的那个噩梦么?”萤儿边拾碎片边问。 第142章 寂寞梅香 我心里一颤,想起那夜与萤儿同睡床榻上,雷雨交加,我做的那个噩梦。 梦中一男一女尊贵无比,站在高高的金阶上俯视天下。而我,无比坚信地朝着他而去。可还没等我来到他的身边,那个华贵的女人竟来到我的面前将我推倒。 “或许姑娘梦中的那个女人就是楚乔,虽然姑娘表面上信任她,其实内心也觉得是不安的。”萤儿拾起碎片后,静静地看着我半晌。 对于她的视线,我没有回避。我直视着她的目光,黯然道:“梦境终归是梦境,我又如何单凭一个梦境去怀疑楚乔的为人呢?” 萤儿的嘴角扯了扯,勾成了一个不屑的弧度:“总之不管姑娘如何想,这个女人在我萤儿心里不会是什么好人。姑娘为她曾训斥过萤儿几次,可萤儿依然还是坚持自己的立场。眼下她隐藏得好,萤儿无法找到她的任何破绽。可总有一天,萤儿一定要撕开她的真面目。” 说完,她手里捧着那些碎片走出屋子。回头,有道:“或许哪天,没有萤儿,你自己便看到了她的真面目。” 我吃惊萤儿的固执,不管如何说她,她始终坚信自己的判断。她一直和我说,她不会看错人。楚乔,她不值得姑娘对她好。 黄昏时分,萤儿在雪地练剑。待楚乔走过时,萤儿一剑刺向楚乔,楚乔猛见一道凌厉剑影刺向自己根本来不及躲闪。她吓得惊叫一声后跌坐于地,惊恐的美目看着萤儿。 “萤儿,你这是做什么呀!你不知道刀剑不长眼么,怎么见人就刺?” “错,姑奶奶我没有见人就刺,我刺的是贱人,而非见人。”萤儿一声冷哼,收剑走开。 “你,你太过分了!”说着,眼圈便红了,楚乔从雪地爬起,理了理衣服。 雪影淡光,冰凉刺骨,窗外的风声吹过树枝,抖落的雪花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倚在窗边看着这一幕,除了无奈,我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萤儿为楚乔私下里频频亲近马凌风特别不满,逮着机会就要去教训她。而楚乔受了萤儿的气,往往是忍了下来,她并不在我面前来说这些。即便我偶尔提起,楚乔总会谦卑而又愧疚地说自己不好,是自己报恩心切,没有顾忌我的感受。 听她这样说,我竟再也无法说一句责备她的话。我不想做妒妇,楚乔说她对马凌风好,纯粹是为了感恩,并没有一丝其他的意思。 如果她真的只是为了感恩,那么我若容不下她,我又成什么了? 马凌风来了,我却将他关在了屋外。隔门相问的马凌风无限委屈和不解,他带着不甘心和担忧问道:“相思为何不见本王?难道本王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错事?” “好快呀,才过多久的事情,你现在就以本王自称了。是不是相思以后也该已民女或者是奴婢自称?”隔着门,我不禁难过。是什么,让他连称谓都迅速改变了? 马凌风隐隐地叹了口气,沉声道:“我没有那个意思,你也更不用以民女或奴婢来自称。我以为你能明白,你在我的心里一直是不同的。” 可对于白天那一幕,我若问起,他又该如何解释呢? 可我终究没有问起,因为我不想去触碰,不去触碰,或许不会那么痛。 “相思,你太敏感了。我只希望你能对我多一些信任,不要无缘无故不理我,更不要无缘无故去折磨自己。你若这样,我们都不会开心的。” 最后,马凌风的步履声消失在冷冷的夜里。而我,只能抱紧了自己无力的跌坐于地。我何曾想多心,我又何曾想敏感,可是爱中的人,又怎么能对那温馨缱绻的一幕无动于衷呢。 夜色深沉,我躺在床上,有幽幽暗香穿过窗隙沁入肺腑,那是腊梅的香气。想必,幽梦轩外的几株腊梅已经开了。 如此寂静的夜晚,我却难以入眠,我从床上爬起,掌起了灯。铺开纸,提起笔,我心潮起伏间,却又不知写什么。 独自闻着窗外梅香缕缕,沉思良久,昔日熟悉的画面,又一幕幕浮现眼前。于是,提笔写下一首七绝:无非浓淡比红妆,怕是相逢梦一场。修到情深情易绝,自将冰雪作心肠。 搁下笔,我低吟了一遍,有些难言的心酸。熄灯,我重新回到床榻。 或许是一夜的辗转难眠,第二日竟觉欲要病倒。可是不愿意旁人看到我的落寞,还是硬撑着起了床。最后决定,去幽梦轩周围转转,看看那些腊梅在冰天雪地中盛放是一种如何的景象。 沿着蜿蜒的走廊漫无目的地走着,来到假山旁时,见一树腊梅娉婷地立于白雪中。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清幽的香气顿时令人一爽。 “相思,”不知道何时一个身影挡住我的视线,我定睛一看,原来是马凌风。只见他暗紫色的大氅,湖蓝色的衣袍,墨玉般的发丝以玉冠束住。 他的到来竟让我心底有了莫名的欣喜,可是很快,楚乔于雪地中为他柔情款款披衣的情景又让我胸口一窒。 “不打扰武平王赏花的雅兴,相思告退。”我略一躬身,语气轻柔却带着冷冷寒意。 “站住,不许走!”马凌风大手早已钳住我的手腕,声音低哑,神情疲惫。 我身子微抖,并不见他放松。我只得强制自己定住身形,抬头冷笑着对他说:“怎么,你这是要强逼么?我不留下你又打算如何?” “你将我拒于冰冷的门外,莫非你真是一副冰雪心肠?”说完,马凌风另一只手将一张笺纸递到我眼前,我飞快瞄了一眼,正是我昨晚写的诗。 我低着头,眼里蓄满了泪水。我喃喃道:“我不见你,自然有更好的人会去见你。为你熬汤,为你披衣,以后,她也会在冰天雪地里陪你赏花。我想你几时又会在乎我见不见你,关心我的心肠是不是冷如冰雪了呢?” “你在吃醋?”马凌风皱眉看着我,脸色微变。 我转过身不让他看我,嘴里倔强道:“没有,我没有什么醋好吃。” 他低吼:“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便证明了你在吃醋!” “没有!”我不肯承认,我的倔强我不允许我承认自己在吃醋。 马凌风以手托起我的下巴,注视我的目光清冷,神色却无比怜惜:“我不管你到底在气我什么,记住,不要怀疑我对你的心意。” “可是,可是楚乔对你……”我喃喃道,身子开始微微颤抖。是太冷了么,也许是吧。 “楚乔?”马凌风眸子变得肃杀,狠然道:“在本王心里,楚乔什么都不是,只是派去服侍你的丫头,难道你要为一个丫头气本王一辈子?” “可你们很亲密!”我道,语气不善。 “你果然是为了她在吃醋,当初在有缘客栈,你可是一心希望我能帮他她。如今她和我们一起来到了王府,你又怪我。相思,你到底要我怎么做?”马凌风眼眸深黑不见底,里面蕴着太多责怪。 我愈加心酸,负气道:“你怎么做是你的事情,你来问我,我能叫你怎么做?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那么容不下人的人么?” “可是你不信我,你怀疑我!”马凌风眉心不展,嗓音低哑。“要不,我这就去赶走楚乔。” “不,不可以。”一听说要赶走楚乔,我心一软。 “楚乔不走,你又不肯相信我。我让她走,你又不说不行。”马凌风脸上尽是为难,沉声对我道:“你说,你让我怎么是好?” “你.....你可以和她说清楚。”我声音轻得跟蚊子一般,毕竟,我还是嫉妒了。 “好,我会和她说清楚。以后,你不可以再怀疑我了,你答不答应?”马凌风见我终于消掉了一些怨气,脸上神色开始缓和。 我点点头,心里却仍然不能停止担心:“可是你要怎么和楚乔说清楚?” 马凌风目光深邃,双手却将我一拉,紧紧将我拉入怀中:“不用说,此生你才是我的珍宝。别人,都不重要。” 我将脸颊埋于他肩胛,听他这么说,心里起伏难定。既有感动欣喜,又有惶恐和不安。 下意识的,我也伸手紧紧环住了他:“凌风,有一件事情我一直不明白,一直想问,可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你是想问什么?”马凌风伸手摩挲着我的背脊,柔声道。 “诏书!”我终于问出了埋在心底那个很久的疑问,我歉疚地看着他:“那诏书是被我换过的,为什么继位的还是武安王呢?” 他的脸色迅速黯然下来,嗓音有些低沉:“我知道,这事情不怪你。” “可我不明白。”我从他怀中抬起头来,睁大水润的双眸凝视着他:“我明明将诏书调换了……” “那诏书是假的,里面一个字也没有。”寒气渐渐浓烈,风一阵阵吹过,马凌风暗紫衣袂轻轻摇曳:“这也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看情形还有另一股不是来自太后一帮人的势力在暗中帮助马凌云。” 第143章 王府大婚 “那会是谁?”我震惊不小,再次望向他时,眸色深沉,看不见真正情绪。“又或许马凌泛将真的诏书放在别的地方,而假的却放在了御书房。” 马凌风沉吟了片刻,叹了口气道:“已成定局的事情了,我们也不要多想了。” 我点头,或许,这诏书的事情会成为一个永久的谜团。 “哈欠,哈欠……”许是在雪地站的久了,透骨的寒气让我忍不住打起来喷嚏。 马凌风双眉一皱,神色有些担忧:“看来你受寒了,不行,得赶紧送你回去,让大夫把把脉。” 闻言,我不由得轻笑出声:“你也太紧张了吧?你忘记了,我自己就是大夫,何必要劳烦其他人来为我把脉?” 马凌风皱眉道:“不行,你可不能病倒,三日后,你还要做我的王妃呢。” “什么,你说什么?”我窘得满脸热辣地看着马凌风,怀疑自己听错了。 马凌风此时笑意深深,看着我一字一句道:“我说,三日后,咱门就成亲,你可愿意?” “你......你真的想好了?”我的一颗心狂跳,既欣喜,又担忧。 “当然,”马凌风邪虐的望着我,眼里盛满了笑意。“只是王妃你准备好了么?” 他将我紧紧拥住,好似拥住整个世界般。 三日后,武平王府张灯结彩,红纱摇曳。 铜镜里我眉目盈盈,两颊施了薄薄的胭脂,一双远山眉衬得我双眸如秋波流转。 窗内烛光摇曳,窗外一弯新月斜斜挂在枝头。整个王府终于安静下来。马凌风大喜之日,自然少不了各处大小官员以及名门望族来道贺。 梅香淡淡袭来,此时已是夜寒如水。 马凌风也带着醉意步履微乱地回到了寝房,在掀去我红色盖头的那刻,我看见他饱蘸爱意的眸子闪闪发亮。 此刻的他正在桌边将酒樽倒满,是的,我们还差一点,那就是喝合卺酒。 他将其中一杯递与我,眸子看我深深,温和如水:“相思,来,喝下这合卺酒,我们便可以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此生,我所求不就是与有情人白头偕老么?面对他的款款深情,酒未入肠,而我,却已经醉意盎然。 马凌风一字一句地道:“我发誓,我一定会给你这世上最好的。” “凌风!我信你。”我深情凝望他,不管将来的路如何,我都决定和他永不离弃。 描金喜烛成双插在窗台前,焰火摇曳,将室内点缀得宛如春日。他的气息喷洒在我鼻端,令我沉醉。我只是垂眸浅笑,不曾答话。他将吻印在我的眉间,脸颊,和耳垂,我只觉得全身如那燃烧的花烛般在滚烫的火焰里熔化再熔化。 醉意朦胧间纱窗印着淡淡双影,一室的风光旖旎春风无限。他快步走去将敞开的窗子闭上,带我跌入深深的帐帷。 喜床上的被褥散发着浓郁的香气,耳边传来他的低语:“相思,你知道吗,我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好久了。你可知,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今晚,你就真正成为我马凌风的女人了。” 我脑海中一片混沌,心跳迅速加速。我断断续续地用极低微的声音回应着他:“我……我害怕……别……” 是的,我是真的很害怕。我知道世人在新婚之夜,婚床上都会垫着有一块雪白的绢子。而这块白色的绢子,就是用来验证新娘在新婚之夜是否有落红。 简单说,只有落红了才是处子,若没有落红,那就表示新娘在婚前早已失身,就是不贞洁。 想到这些,我心里就十分的害怕。嫁给马凌风是我的心愿,我本该甜蜜幸福,可夜,却成为我最为胆颤心惊的一夜---------- 我想起这两天,当王府所有人都知道马凌风即将娶我为王妃,府内欢腾一片。但只有萤儿,她黯然了神色,望着我欲言又止。 其实我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因为我从来就不相信她说我醉酒失足落水一事。我知道在我喝下了色花酒当天,我的贞洁便没有了。 幽梦轩中,我支走了楚离。身边,独留下萤儿。 “萤儿,你在担心我是么?”我低声问她。 萤儿一怔,神色有些慌乱:“没,没担心。我只是替姑娘开心,有情人终成眷属。” “可你为什么说话都结巴呢?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在担心我。”我起身,朝着站立一旁的萤儿走去。 她的手在微微颤抖,眼神慌乱地想要避开我凌厉的注视。 “萤儿,你还要继续隐瞒下去么?” 萤儿眸子里全是歉疚,可嘴里却依然不肯承认她早就知道我失去贞洁一事。 “姑娘的话......是......是什么意思?” 我一把扯住她的手,厉声道:“我喝下色花酒失去贞洁你能用自己的性命保证没有这一回事么?” “姑娘,我......我......我不知道。”萤儿被我的凌厉骇住,直直地看着我。 我一把甩开她的手,接着将自己宽大的袖笼拢起,痛苦道:“我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我父辈都是楚国名将。所以从我刚出生那天起,我的手臂上就点有守宫砂。只有权贵和官宦人家才盛行给女子点守宫砂,那天我酒后醒来,便发现自己的守宫砂没有了。而你告诉我,我是酒后失足落水,绝对没有失节一事。” “对不起,对不起,姑娘,我不想骗你。”萤儿见我痛苦,眼圈早已红透。 我叹息了一声,幽幽道:“你骗我是因为你不知道我手臂上点着守宫砂,是你怕我痛苦,怕我想不开寻死。你说,活着便是最好,其他的有什么重要呢。萤儿,我并不怪你,真的,我知道你是真心为我好才会撒谎骗我。” 萤儿流下泪来,哽咽道:“萤儿跟随姑娘,早已把姑娘当自己的姐姐。所以,萤儿希望姑娘好好爱惜自己的性命。命都没有了,一切也就都没有了指望。” “可如今怎么办?明天就是我和武平王的大婚,你说我怎么,我能怎么办?”满腔的甜蜜化为了绝望,我痛苦不堪。 “或许,或许还有办法。”萤儿伸手替我拭泪,柔声安慰着我。 我颓然地坐于地面,丝毫不感觉地砖的冰冷。或许,冷的是自己的心吧。我只能等着明天成婚之夜,马凌风的失望、伤心、痛苦和愤怒。 我屏退了萤儿,留下自己一人呆立房间。我倒在地上,失声痛哭。也许,明晚就是我和他缘分和情分的终结之时。 不知道哭了多久,我的眼泪干了。我不甘心,我和马凌风就因我的一次不幸而远离我。我不想失去他,我必须要保护我和他之间的这份情。 我下定决心,要将色花酒害我失却贞洁的事情永沉海底。可我想破了脑袋,也没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医心方》:取石流黄末三指撮,内一升汤中,以洗阴,急如十二三女。再以鲤鱼鳔,内置鸡冠血,则宛若处子。 脑子里突然闪现青姬的那夜给我的纸条上所写的瞒天过海的办法,我当时说不出来的纠结和彷徨。我不知道,在这个时候,该不该用这样的办法来为自己争取想要得到的幸福。 “丫头,我告诉你,未来还有很多未知的风险,你不要拿脆弱的感情去赌那些风险。否则,你会输得很惨。”青姬的话萦绕在耳边,久久地在我心上盘旋不肯散去。 此时想来,她说的未必没有道理。或者,我真的该为自己争取一次。 我想了又想,决定把这事交给萤儿去办。我想,鲤鱼鱼鳔和鸡冠血我不能亲自去找来,否则会令人生疑。而萤儿,应该是我最信得过的人了。 萤儿果然不负我所托,这件事做得很顺利,并且没有人怀疑。 我按照医心术上所说,将东西准备好,便藏在了安全的地方。等大婚那夜,我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自己已非处子之身遮掩过去。 我让萤儿发下重誓:“此事除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萤儿若将此事泄漏,必天诛地灭。” 那一刻,我信了萤儿。 当我大红嫁衣被送往隐星楼与马凌风完成大婚仪式后,我便被送进了新房。 外面宾客喧哗,而我却在里面焦躁不安。虽然这法子总算万无一失,可毕竟是欺瞒自己心爱的男人,内心更多的不是安然而是负罪。 我如此回想这些的时候,马凌风低头在我额上印下深深一吻,我的思绪便被他拉回到此刻。 “我是那么爱你,所以不管你有怎样的过去,我都能包容你。”他拥住我,给我这寒冬最难得的温暖。 我心里一颤,愣愣地依偎在他怀里,却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回他。 “所以,你如果也是那么爱我,那么不管以后我有什么不好,你都会包容我的是吗?” 第144章 白绢落红 闻言,我忽然泪涌如潮,我埋在他胸前哭了起来。我不知道他说这些话的真正意思,但我明白一点,他是真的爱我。或许因为这份爱,他能包容我身上一切的好和不好。 我哭着低头答应,“是的,不管你以后做错了什么,我都可以包容你。” 如果两人的情够深、够真、够坚定,又有什么残酷的事情不能一起面对,不能去包容呢? “相信我,我会给你这世上最好的。”温柔的话语萦绕耳边,我无法不动容。 “凌风......”我喜极而泣,回吻着他,带着无限的感动和深情。 他一手枕于我头下,一手早已将我的衣裳褪去。 烛光摇曳如梦,他滚烫的身躯紧紧覆盖在我的身上,令我渐渐迷茫。人生难得一回醉,我就醉一回吧。我笑了,虽然是带着泪珠,可却是从心底发出的笑。 他将手臂收紧,柔声安慰道:“别流泪,新婚之夜是不可以流泪的。” “好,我答应你,我不流泪,我不哭。”我边哭边笑,可脑子里闪过楚乔那落寞的身影时,我又问:“楚乔好像很伤心,你怎么打算安置她?” “傻丫头,你难道非要在这个时候和我谈这些无聊的事情来扫我的兴么?”不待我再开口,马凌风已将唇紧紧覆上我的唇。 见他不愿意正面回答于我,我故意紧闭双唇。奈何他似乎早知我会如此,已经灵活而又霸道地将舌尖滑入我口内。当我的舌尖开始小心地触碰他,欲与他纠缠时,他却将我舌尖轻咬住。力道虽小,可我还是忍不住吃痛一声,双手抵住他的前胸欲要将他推开。 “你咬痛我了。”我用手捶打他,嗔怪道,却又羞得抬不起头来。 “这是对你乱吃醋的惩罚,记住。”马凌风将我抱得更紧。 一边说,一边将他宽厚的手掌在我身上游走。温热的掌心与肌肤相触,令我浑身不禁颤栗。唇齿间的交缠、嬉戏令我几乎窒息。下身被他压住,敏感地察觉到他坚硬的欲望。也许是害怕,我尽力想要逃避这样的触碰。 然而,空气中弥漫着的浓浓情欲早已由不得我们自己,他狂热霸道的亲吻开始变得温柔如水,缓缓地流淌我全身。 他如梦呓般魅惑人心的声音在我耳边萦绕:“别怕,我不会伤着你,别怕。” 此刻,我已知道自己退无可退,既然成婚了,做了他的妻子,就总有这一天。何况,我们是两情相悦,我又怕什么呢?我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他周身传递给我的温度和旖旎。渐渐地,我由被动开始慢慢迎合他的需求。就在我神思恍惚间,剧烈的疼痛蔓延全身,我颤抖的身子微微躬起嘤咛出声…… 第二天醒来已是晨曦万丈,马凌风正半依靠在床榻,微眯着眼睛望着我。那眼神,宠你无比。我微微抬起身子,将头枕在了他的胸膛。那个地方,可以听见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这声音,让我感觉无比踏实。 “你醒啦?”他伸手搂过我,让我再贴他紧些。“现在天气寒冷,你可以在被窝里多睡些时辰。饿了,叫萤儿给你送吃的进来。” 我轻笑,忍不住握拳轻轻捶打他的身体,撒娇道:“你当我是什么呢?难道我是那猪圈里那懒得要死的猪,整天只知道睡觉吃东西,别的就都不会了?” 马凌风见我难得如此撒娇,脸上的笑容竟浓的化不开。他捉住了我捶打他的手,戏虐道:“如果你是猪,也一定是天下最美丽的猪。而我,就是天下最疼你的那头公猪。如此,我们便结成一对夫妻,生一窝小猪仔,儿孙满堂好不好?” “你胡说些什么,好好的一个王爷,竟要把自己比成了猪。”我听了,心里涌起浓浓甜蜜,而表面,却佯装发怒。 他如何不懂?便伸手将我的头用大掌抵住。接着炙热的双唇又朝我袭来。我被他抽走口中最后一丝气息,便眩晕在他宽厚的怀抱里。如此缠绵辗转了一回,他才气喘吁吁地离开了我的身体。 “昨晚让你受累了,你再躺一下,等下我叫萤儿去给你准备吃的。”马凌风紧了紧抱住我的力道后再松开。 他翻身下床,开始一件件穿回自己的衣裳。 “你要走什么去?”我见他有离开的意思,忍不住问。 闻言,他走到床边,俯身在我唇上轻轻一吻,道:“你夫君还有要事要办,不过,我答应你,一定早点回来好好陪你。” 他故意将“好好陪你”四字说得极重,并且一脸邪笑。 我自然明白这四字的含意,毕竟才新婚,脸上一时挂不住,羞得用手扯起了被子将脸蒙住。 “你不正经,既然有事要办,还不走!” 只听得马凌风大笑着离去,步履即刻消失在门外。 等他走了,我便从被子里探出个头来。看着眼前喜庆的摆设和纱帐,嘴里不禁笑出声来。这是怎样的一种甜蜜啊? “王妃,王妃......你起床了么?”外边是萤儿的声音。 我便叫她进来。时辰也不早了,我也该起来了。 萤儿送来洗簌的水,她走近我,低声问:“王爷昨晚对你可好?” 我听萤儿如此直接,不禁脸一红,嗔怪道:“小丫头你哪里来那么多好奇心?” 萤儿一笑,道:“等下府中会有年老的妇人来收王妃的白色绢子,王妃可都瞧过了?” “啊!”我一惊,拉住萤儿的手道:“我忘记了!” “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王妃你......”萤儿也急了,便急步朝床榻而去。她一边说一边掀开被子:“来不及了,王妃赶紧将藏有鸡冠血鲤鱼鱼鳔给我。现在,只能直接戳破挤在绢子上了。” 我赶走把藏好的鱼鳔拿出来朝萤儿走去,还未近她身边,便听得她大叫一声:“啊!” “怎么了?”我被萤儿吓了一跳,惊慌地朝床榻而去,我几乎以为她见着了鬼。 可当我的视线落在了床榻上那块绢子上时,我也惊得说不出话来。本来雪白的绢子,此刻却出现了一团殷红。 “落红?!”我和萤儿不敢置信,而最不能置信的当然是我。 萤儿回身看着我,道:“王妃不是说忘记用鱼鳔了么?” “不,不可能啊。”我摇着头,顷刻便泪流不止。我摇着萤儿的手臂,道:“原来,原来我真的还是处子,我并没有因色花酒而失去贞洁。萤儿,萤儿,你看见了没有?” “奴婢看见了,看见了。”萤儿又惊又喜,轻声道:“奴婢替王妃高兴,以后王妃再不用痛苦了。” 我正欲再说,来收绢子的老妇人敲门进来。当她捧着那块沾有血迹的绢子离去时,看着我满脸的笑意。 “萤儿,这个用不着了。”我低笑,抓着手里准备好的鲤鱼膘又爱又恨。 “扔掉吧。”萤儿一笑,接着扶我走到妆台前坐下:“不过,现在先将王妃打扮好才是最要紧的。” 我一笑,将鱼鳔搁在了妆台上,便任由萤儿替我梳妆...... 初为人妻的甜蜜感觉占据着我的身心,常常感觉幸福的时光好似梦境,一切是那么不真实。幸福的同时,我的心始终被另一件事情困惑着。 那就是我既然是处子之身,那当日我所中的色花酒之毒又是如何解掉的。我一直误会王赟,以为王赟曾为了解我的毒才与我有了肌肤之亲。如今看来,我确实错怪了他。他和我没有肌肤之亲,也不会是替我解毒之人。解我毒性的,一定是另有其人。 可这个人,到底会是谁呢?能解世上不能解的毒,一定是奇人。 萤儿对于这件事也是极为纳闷,不过,她见事情既然没有之前想的那么恶劣,反倒开心了不少。 她认为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是只得庆幸的,不需要再去纠结。 我点点头,希望从此一切再无风无浪。 当晚马凌风果然很早便回到了王府。灯下,我为他红袖添香陪他看书,而他所看的书籍都是关于用兵打战的。对于他到底忙着什么重要的事,他不肯向我多说。他希望他的妻子可以安心,而操心的事清就全部由他承担 看累了,他便同我双双就寝,又是一个缠绵缱绻的夜晚过去。早起时他为我画眉,虽然他将我的眉毛画得一高一低到最后还得我自己重画,但我的心却是温暖如春。 望着马凌风俊美的脸庞我总会痴想,若能如此度过这一生便也是了无遗憾的了。 眼前浮动着楚乔稍显失落的神情,我知道,今日我成为武平王府的王妃,楚乔是失落的。楚乔对马凌风的情意,整个王府几乎无人不知。 我不想楚乔见我和马凌风你侬我侬而黯然神伤,或许,我们该为她找一个可靠又身世好的男人嫁了。至少,她以后有个依靠。 当我说出这话时,立即得到了马凌风的认同。他说,他会尽快安排楚乔的婚事。 第145章 雪地信鸽 我们高兴,楚乔却更加的黯然。 她私下里来求我:“对不起,是奴婢太急着想要报答王爷的恩情了,以至于府中人对奴婢有一些看法。可楚乔请王妃相信,奴婢对王爷真的只是报恩,绝没有非分之想。请王妃不要赶走楚乔,楚乔不想离开王妃,不想离开王府。” 我握住她的手,暖言道:“楚乔你误会了,每个女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如果你想报答王爷,你就该趁着自己青春美貌时找个如意郎君,这样有个好的归宿。” 楚乔哽咽不止,娇美的容颜令人心痛。她哭着道:“可是楚乔还没有报答完王爷和王妃的恩情。” 我伸手拭去她流下的泪水,柔声道:“你为王爷挡住的那一刀,已经还清了我们所有的恩情。” 楚乔愣住,她看着我,眼里有一瞬闪过一丝怨恨。她是怨我的,我感觉到了。 我想要再安抚她几句,她被我握住的手无声地抽回。最后望我的目光,带着冰冷和疏离。或许,她知道我心意已决,再多说也没有用。 她蹒跚着离去,此刻我的心也无声的揪起来。或许,世上其他的东西我都可以舍弃,唯有感情,却是不能轻易让人。哪怕楚乔,我把她当作像楚离一样的姐妹,我却也做不到为了对曾经欠楚离的恩情而将马凌风推向楚乔的怀抱。 对不起,楚乔,我没有办法同别的女人共享自己的丈夫。原谅我的自私,请原谅!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我便开始催促马凌风赶紧替楚乔物色郎州境内比较出色的男子。可到最后,马凌风总是以自己事情太忙实在没有时间去操心这件事而作为谈话的结束。并且马凌风也越来越少在王府里,即便回府也常常难得有时间和我相处。 楚乔的婚事迟迟没了进展,我心里自然忧虑。 楚乔神色平静,好似这事和她无关。我看着她喜怒不行于色的样子,只觉得一片无奈。 今年的冬天好冷,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好似没完没了。远处皑皑白雪被清冷的冬日阳光折射得晶莹剔透,迎面吹拂过来的一阵风抖动了树枝上悬挂的冰条,我搂紧肩膀上的紫貂披风沿着隐星楼的小径朝幽梦轩的方向走去。 我只以为马凌风真的是因为郎州境内的要事而日夜操劳,并不曾怪他冷落新婚不久的我。可他不在府中的日子,浓浓的寂寞和失落如潮水般向我袭来。 步履缓慢,凝神间一只白色的鸽子忽然稳稳地停在了我身旁一根横斜的树枝上,枝上的冰雪抖落一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我看向它时,它也毫无惧意地看着我。我向它伸出一手,它竟想也不想地跃到了我的掌心。 白色羽毛厚实光滑,想必在这瑟瑟寒冬,也是它唯一可以用来抵御寒冷的衣物了。我以手轻轻抚摸着它的背脊,它温顺的朝我的手靠拢一些。 我垂眸细看时,却发现鸽子细巧的脚上绑着一根精巧的竹筒。我一惊,这不是一只普通得鸽子,而是信鸽。 那信鸽的主人又是谁?这封信,又是要带往何方?带给何人?信的内容又是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在我心底升起,还夹着深深的不安。信鸽都是经过主人特殊训练的,绝不会无缘无故停落在这武平王府。 我环顾四周,并无人向我靠近,只有远处的侍卫在看守着王府的安全。尽管如此,我还是有着抑制不住的慌乱,好一阵才将那支细巧的竹筒从鸽子的腿上解下。 将竹筒一头拔掉,从里面倒出一张折叠好的纸条。展开,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待我看完,心里不由得吸了口凉气。 原来是天策府左司马马凌崇大骂刘彦瑫废长立幼,以臣子身份干政,才害得马凌风坐不上皇位的话语。信中还极力怂恿马凌风起兵杀回长沙城,将本属于自己的皇位夺回来。 此风密函字字句句慷慨激昂,义愤填膺。任谁看了都会热血澎湃,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起兵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唯独我,背脊已然冒出一身冷汗,为远在长沙城的马凌云,那个善良文弱的皇帝。或许,他根本就不知道,他的身边潜伏着一头比狼更可怕的猛兽,随时准备着朝他扑过去。 阴冷的风一阵阵袭来,任是貂裘在身也难挡这烈烈寒冷。 我攥着信纸的手微微抖动,这是第几封由长沙城送往郎州的信了?第一封还是第二封亦或是无数封?马凌风又收到过他同胞弟弟多少封这样的信?我想,绝对不止一封。 好阴险卑鄙的马凌崇,竟然打着为亲哥哥抢回皇位的口号来怂恿马凌风起兵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难道马凌风一直和长沙城那边有联系?难道他从来就没有将那个本属于他的皇位放下? 不,不是这样的。我想起离开长沙城那日,马凌风火烧留香苑毅然决然的神情,那一幕,绝不是装出来的。 无论如何,这封信绝不能让马凌风知道,不管之前他是否有收到过类似的密函。 心思辗转间,我猛然察觉身后有人已悄然走近。我慌乱地将密函塞入袖笼内,未等我回头,身子已被一人紧紧拥住。耳畔有缕缕温热贴附,熟稔的气息拂过我的脸颊,宽厚的怀抱融化我周身的冰冷。 “大冷天,怎么不在屋子里歇着?”马凌风轻声询问,伸手过来想要握住我的手。 马凌风的忽然到来,让我内心惶恐,生怕方才的一幕被他知道。 “王爷......”我看着他又悲又喜又惊,双手却不肯伸出去,步伐却负气地往后退开一步。 “相思,你在怪我么?”他愕然,语气却无比温柔。 确实,我担心他看出我的破绽,现在看他如此的体贴温柔,想来他是不曾察觉的。不过,若说我一点不在意他婚后对我的冷落,那也是假的。 “相思不敢!”我垂眸,心里有些酸涩。 马凌风走近一些,伸出一手抬起我的下巴,深潭似的眸子看向我眼眸的深处:“我明明看到你眼里的失落、寂寞和幽怨,你却骗我说不敢。” “我......”我无助的看向他,看向这个和我新婚不久的男人。我该如何回答他?怪他没有陪我,还是装出若无其事和他说,我不在意,你去忙那些正事好了? 可我只能闭目不看他,因为我什么都不想说。我既不避让,也不说话,只是无助地站着,站着,等待着他来暖我早已冰凉的身子。 他叹息道:“你到底是在意了,要不然,也不会独自一人来到这里黯然伤心。你的伤心,都写在你的眼睛里。不要以为你把眼睛闭起来,我就看不到。” 闻言,我再也忍不住,我睁开双眼,幽幽道:“你不在身边的时候,我就想出来走走。” “是我不好,我冷落你了。”马凌风放下托住我下巴的手,语气温和:“唉,你一直将手背在后面,莫非你手里藏了什么东西?” 难道他有看见信鸽?我顿感局促不安,道:“哪有什么秘密?我无非就是看见两只鸟儿在这里打架。” 我垂下了双手,任宽大的袖笼盖住纤纤十指。他将我拉向他的怀中,低下头在我额头印下深深一吻。 “傻丫头,我只不过是逗你玩的,瞧把你急的,汗珠子都要滚下来了。”说着,他便用袖子擦了擦我鼻尖上细小的汗珠:“唉,原以为和你成亲了,我就可以安心。却不知我现在更紧张你,生怕哪天就找不到你了。” 我抬眼望着眼前的人,眼底蕴含太多复杂情愫:“可是你不会不知道,相思是不会离开你的,就算是离开,除非是你赶我走。” 马凌风目光坚毅,郑重许诺:“你也该知道我的心,永远也不会有赶你走的那天。” 而凌风,日后你若知道了今日我隐藏了长沙城送来密函之事,你还会这样说么?皇位,真的对你已不重要? 我望住马凌风的双眼,似想看穿他的心。马凌风直视我的目光不曾闪避,我心里一阵安慰,至少此刻,他是坦诚的。 此时金色阳光缓缓升起,万道光芒照拂全身动人心智。 阔别已久的晴日逼退冬季沉长的阴霾,即使冰山,也该从今日起开始融化。 我怔怔地望着眼前他的容颜,他痴痴的目光中藏匿无数宠溺,我的心不由一荡。我含笑埋首于他的肩胛,贪婪地享受着此刻他无声的柔情。 待携手归来隐星楼,一侍卫小心翼翼跪在门边禀告:“启禀王爷,议事厅有贵宾来访。” “嗯,本王知道了,先退下。”马凌风屏退侍卫后,捉住我的手,满是歉意地看着我:“相思,今日怕是又不能陪你了。” 我笑笑,轻声道:“既是有贵客到访,你就去吧,不必陪我。” 闻言,马凌风幽深目光扫过我的脸庞,笑得有些邪魅。我脸上一阵燥热,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已在我颈项留下一个吻痕。临走时还不忘附在我耳边暧昧说道:“晚上,等我回来,记住了?” 我一声嗔怪后,追随着马凌风身影的目光渐渐凝结。从那前来禀报的侍卫眼神中,我扑捉到一抹闪烁的光影…… 第146章 王府来客 一连下了数日的雪积得厚厚的,即使是晴日乍来也难以完全融化。腊梅开得正好,武平王府内还稀稀疏疏地开着几树红色的梅花。 白色的雪,红色的梅,馥郁的香气,引人向往。我站在雪地上,痴痴地想起在花海居时,每年的大雪天必会央求着冷寒霜陪我堆雪人。虽然花海居没有梅花,可是四季常开不败的三生花却清香怡人。而冷寒霜便会在三生花的旁边陪我堆好几个雪人,分别给他们装上眼睛鼻子和嘴巴。再为他们戴上帽子,找来旧衣服给他们妆扮成男人和女人。 痴痴地一边回忆着花海居的往事,一边忍不住蹲下身来去地上滚雪球。我弯着腰在地上来回移动,半盏茶的功夫便滚出一个大雪球来。 “呵,正好可以做雪人的头。”我兴致盎然地瞧着眼前的雪球自语道,完全没有顾忌到自己的双手已经冻得通红。 寒风依旧,梅枝疏落,暗香幽远,天地沉寂一片,唯有我滚雪球时来回交错的脚印清晰可见。我欲再度弯腰去将雪人完成,一双纤手将我扶住。我抬头一看原来是萤儿,只见萤儿脸上带了几分诧异几分担心地看着我。 “王妃原来喜欢堆雪人,怎么不把萤儿叫上?”说着,便不管三七二十一蹲下身来,将地上的雪用双手抓成小团后来回滚动。 我不禁轻笑出声:“我纵然不叫你,你还不是来了?抓紧时间吧,趁着雪还未完全融化之前,我们把雪人堆好。” 于是,茫茫的雪地上一前一后两个身影来回移动,银铃般的笑声让冬日的风渐渐少而了些寒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雪人终于完成了。我们找来树枝折断,分别当做两个雪人的眼睛给插上,再从梅枝上掐来两瓣红梅花瓣当雪人的嘴唇。至于雪人的鼻子,我们有了更好的想法,萤儿一阵风似地跑回隐星楼找来两根红蜡烛,插在雪人的脸上。如此还觉得不满意,索性再回去找来两把扫帚,分别插在两个雪人的臂弯中。 做完这一切,萤儿拉着我并肩站在雪地欣赏我们的杰作。看着雪人滑稽得不能再滑稽的造型,我们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直至夕阳西下时,我和萤儿才匆匆回到隐星楼。马凌风没有回隐星楼,近来他总是早出晚归,似乎在忙着什么重要的事情。即使他不曾对我说,但根据他的行踪却让我可以猜到几分。 掌灯时分楚乔欲语又止的神情让我心生疑惑,不禁追问她到底有何事隐瞒于我。半天,楚乔才支支吾吾道:“王府来了一个女人,很美。” “哦,是谁?这个女人对王府很重要么?”我笑了笑,看着楚乔淡淡道。王府有客人来,不是很正常么? 楚乔默然,半晌,才走到我跟前低声道:“我不知道重要不重要,只是……只是王爷一直陪着她有好几天了。” 此话顿时令我情绪极为低落,是什么样的女人需要马凌风一直不离左右的相陪?可笑的是,她人就在王府,而我居然毫不知情。 从楚乔的眼神里,我预感到马凌风与这个女人的关系非同一般。她们之间,肯定有着千丝万缕扯不清的关系,仅仅这一点,便让我如骾在喉。 我做出了一个决定,我要去见见这个女人。 通往议事厅的沉廊静谧宁和,廊外是残雪压枝,廊内悬挂着用璀璨风灯。楚乔跟在我的身后,一路上小心谨慎未发一语。两侧的侍卫朝我恭谨行礼,而我,却是心事忡忡步履沉沉。 冰凉的手指相互交错,紧紧扣在一起却依旧暖和不起来。我嘴角勾起一丝自嘲,是不是男人对于已经得到的东西都会视如草芥,而未到手的东西便如至宝? “王妃,咱们……真的要去吗?”越是接近议事厅,楚乔越是紧张,可她越是紧张就令我感到越是疑惑。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道:“你怕什么,我只是去看看而已。” 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来到了议事厅门前。两旁的侍卫刚要张口行礼通报,我立即伸手制止了他们。门是紧闭着的,透过薄薄的窗纸,看见一男一女两个人影正在对饮。虽然看到的只是影子,相谈甚欢的情景却是清晰可觉。 对着紧闭的门扉,我凝视了许久许久,却迟迟不肯有所动作。或许,我是在怕,怕推开门后里面所见到的一切正是我心里所担心的事情。 “王妃……”楚乔走近我身边,轻声提醒我是要进去还是离开。 进去还是离开,此刻成了我最为纠结的事情。难道我们之间的情义就如此经不起考验?不,不会的。可是我清楚地记得,马凌风曾承诺我一声只爱我一人,永不背弃。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伸出双手用力一推。门“吱呀”一声敞开,惊动了屋内正在饮酒的两个人。 “大胆,你是何人?竟敢不经禀报便闯了进来!”一粉蓝锦衣女子见我进来便十分不悦地将手中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放,杯子里的酒水洒了一桌。 “戚姑娘别生气,这位是本王的王妃。”马凌风见蓝衣女子面带怒容,赶紧起身解释。 见马凌风如此在意蓝衣女子的情绪,我的心迅速下沉。不禁沉下脸,冷眼看着马凌风。 马凌风淡淡望我一眼,轻声道:“相思,这是戚无忧戚姑娘。” “王妃?”,蓝衣女子闻言,一手扯住了马凌风的袖袍,还伸出一手指着我无理道:“这位就是王爷的新婚妻子?” “不错,她就是本王的妻子。”马凌风沉声道,望向我的目光清冷。 我吃惊马凌风的对我的转变,我冷眼盯住马凌风被蓝衣女子扯住的手臂,嘴角泛起一抹无声的笑。 “哦,原来你就是武平王新娶的王妃呀。”蓝衣女子松开马凌风的手臂朝我缓步走来,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意,语气明显带着嘲讽:“人人都说武平王妃倾城之貌,医术高超,只不过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而已嘛。” 蓝衣女子刻意将“如此而已”三字咬得重重,似乎在她的眼里,我仅仅是如此而已。 我冷眼打量眼前的女人,微黑的肤色,五官深邃却玲珑俊美。她少了女人的妖娆风韵却透着男儿的三分英气,自是有她夺人心魄的风采。 身后的楚乔终于忍不住发话:“大胆,你明知是王妃驾到,竟敢出言不逊。你就不怕王妃治你的罪么?”说完,楚乔双眼看着马凌风:“楚乔见过王爷。” 马凌风神色透着尴尬,刚要开口,却又听蓝衣女子反问一句:“王妃怪罪?”仿佛是听到世上最好笑的笑话,蓝衣女子一阵大笑。 “那无忧请问王爷,若是王妃要降罪于我,王爷舍不舍得?”尖锐的笑声刺着我的心隐隐作痛,好狂傲的女人。 “无忧,别闹了。”马凌风见我神色黯淡,愠怒地制止了蓝衣女子。“王妃为人通情达理,怎么会轻易怪罪本王的朋友呢?” “朋友?”戚无忧冷哼了一声,斜了一眼我后没好气对马凌风冷冷道:“王爷可曾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难道王爷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了么?” “什么新人?什么旧人?什么约定?”我的心底升起一股寒意,马凌风他到底有多少事情是瞒着我的? 我冷冷看着马凌风,等待着他给我一个解释。他目光闪烁,双唇紧抿,神色竟是说不出的为难。 “什么新人?什么旧人?什么约定?”我再一次冷冷相问,戚无忧见我与马凌风之间风波骤起,方满意地坐在了桌旁,自斟自饮起来,仿佛身旁一切与她无关。 “什么新人,什么旧人?什么约定?”我再问,胸口隐隐扯痛。 “相思,一切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不是!”马凌风神色阴沉,语气不悦。 我笑了笑,却比哭还难受:“我只是想要一个解释,难道这也是在为难你吗?” “你现在心里有芥蒂,我说了你未必信。”马凌风上前,想要来握我的手。 我后退,坚持道:“只要你说,我都信!” “不要为难本王……”马凌风左右为难,脸色极其难看。 “你不愿意说是什么?”我最后一次问他,他依旧不语。我不愿在呆下去,转身夺门而去。 一句新人旧人已经将他们之间的关系说清,而我却还自欺欺人地想要问马凌风要一个解释。原来,戚无忧是他的旧人,而我是他的新人,真是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这夜,马凌风并没有回隐星楼来,我守着空空如也的房间呆坐了一夜,仿佛还能闻到成亲那晚合卺酒的芳香,龙凤花烛燃烧时的情景历历在目。 才过了多久呀?这一切似乎就如天上变幻莫测的云彩,让人看不透亦留不住。 “王妃,你的脸色很憔悴,不如上床再歇着吧。”萤儿为我送来一碗清粥,见我呆坐着不动,不禁有些心忧。 我摇头,表示不需要歇息。我怅然看着那碗清粥,却没有要吃的欲望。 第147章 情之所惑 “自从楚乔来了后,王妃爱吃楚乔做的菜,熬的汤,煮的清粥。现在,王妃为何又不愿意吃了。” 楚乔出得厅堂,下得厨房,她做的饭菜堪称一流。不止是我说好吃,水幽冰蕴萤儿以及马凌风何尝又不说好吃?即便是以烹煮擅长的槿姨也赞叹不已。 可万千人说好,楚乔终归最在意的是马凌风的感受。楚乔的问题尚未解决,现在居然又来了一个戚无忧。 纵使面对山珍海味,我又岂会有想吃的欲望? 想到这,我唏嘘了起来。我把这一碗清粥推开,看着萤儿道:“没有胃口,吃什么便是辜负了什么。” “王妃是厌烦了奴婢煮的清粥了么?”楚乔推门进来,见桌上搁的清粥未动一口,脸上闪过一丝自责。“如果王妃想换其他的吃,奴婢去给王妃做。” “不用了,楚乔。”我朝楚乔淡笑,轻声道:“我没有厌烦你做的饭菜,只是真的没有食欲而已。” 本想问萤儿有关戚无忧的事情,但她既然在我身边跟随会过多考虑我的感受,所说出的话必定有所隐瞒。于是,便打消问萤儿的念头。 天色虽有放晴的迹象,但阵阵冬风刮来,却是冷到了极点。或许,化冰为水的天气远比下雪天来的更寒冷。 铜镜里的容颜憔悴无比,长长的发丝披散着,遮住了我大半张脸。我抬手轻轻将发丝拂开,嘴角泛起一抹自嘲的笑,这样的神情是不是只有深宫怨妇才会有的?良久,一滴泪从眼角斜斜滑落,心也随着泪滴落的同时抽搐了一把,痛不能言。 两个雪人在晴日的照耀下开始有融化的迹象,我呆呆第注视这两个雪人,久久不发一言。 “王妃,你站着这里已经很久了,如此寒冷的天气恐怕王妃禁受不住。”水幽不禁担心地劝慰到:“如果王妃病了,王爷会责罚奴婢的。” “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即便有事,也不会让你们受过。”我幽幽道。我知道马凌风带我回朗州以来,生怕水幽和冰蕴对我不服而私下与我为难。所以曾有言交代她们二人,若我有什么事情,马凌风必不会饶恕她们。 其实我很感念马凌风为我所做的事情,但是,不能因为这样我就必须要承受与其他的女人分享他。以前我没办法,现在我不能,将来我也不会答应。 “王妃,您唤奴婢们来有何吩咐?”冰蕴见我依旧无言,便开门见山问道。 晴阳一点点照拂下,冰雪一点点化作了水滴。 我并没有回头,低沉着声音问道:“告诉我,戚无忧是谁?她和你们的王爷到底有着什么扯不断的关系?” “王……王妃,奴婢们不知道戚无忧是谁?”两人未料到我有此一问,紧张得话也说不好。 我背对着两人,只是冷笑。 “真的不知么?” 水幽见我不言语,再加上看不见我神色,依旧坚持说:“真的不知。” “谁信呢?”我冷笑,看来不来真的她们是不肯说了,于是厉声道:“你们是不真的不知道呢还是不把我这个王妃放在眼里?难道你们王爷和戚无忧出双入对的,你们又心服口服了?而我如今成了你们名正言顺的王妃,你们倒是横了心和我作对到底?” 水幽讪讪,连忙道:“奴婢不敢,奴婢绝没有这样的心思。即使之前和王妃有什么冲突,但是奴婢也绝不敢和王妃作对。何况......何况那戚姑娘待我们,还不如王妃待我们三分好。” 我来见她们之前,早已向府中其他下人打听过了。戚无忧既然跟马凌风关系匪浅,那么他的左膀右臂水幽和冰蕴自然与戚无忧多有接触。以水幽和冰蕴的性格,想要对戚无忧淡然视之肯定是个问题。 在我试探性性的询问下,终于有几个人道出了一点眉目。水幽有次故意用一个以冰块冻过的茶盏倒了一杯极烫的茶水给戚无忧喝,戚无忧一时不察,竟被烫得哇哇乱叫。幸好没酿成大祸,除了十来天不好吃东西外,内脏倒也没有受伤。 为此事,水幽除了挨了戚无忧一巴掌,还被马凌风罚去不吃不喝地跪了三天。 再则,那戚无忧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听闻有次趁水幽和冰蕴在河中洗澡时,悄悄藏起了她二人的衣服。这使得水幽和冰蕴泡在河水里整整一天上不了岸,还引来附近不少男人围观。若不是有府中下人路过看见后跑回府禀告马凌风遣人送了衣服去,只怕到如今还窝在了河水里,若真如此,一身的细皮也早褪了。 这些于我,便是我料定她二人必然会和我说真话的保证,相信她们戚无忧比恨我多。 果然,在我提起两人与戚无忧的过节时,我顺便让她们想想,到底还要不要替戚无忧隐瞒? 可是我却料错了,她们恨戚无忧不假,但更忠于马凌风。到底冰蕴老成世故,轻咳了一声后沉着应答:“水幽和冰蕴虽时常跟随王爷左右,但确实不知道戚无忧是什么人。若王妃有什么想知道的,待我二人先去问清楚了再来回禀王妃。” 我被噎住,看来想要她们说真话没有那么容易。 我自冷风中忽地转身过来,一步一步逼近两人,散落在肩的发丝被风吹拂撩乱。 “我就不信你们长年跟随着王爷,连戚无忧是谁都不知道。你们不是也对王爷情根深种么,这个貌美如花的女子都找上门来了,还和王爷新人旧人的聊得火热,你们居然敢告诉我你们不知道?” “王……王妃……你……”水幽又惊又愧,声音极低。“请不要为难奴婢。” “王爷为了这个女人彻夜不归,我怎么信你们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你们不说是吧,好,好……”我惨笑,一边从袖笼中摸出那把早已准备好的梅英采胜簪就往颈项刺去。 “王妃,不要……” 我举起簪子抵于自己颈项,接着厉声道:“你们可以不说,但你们也无法阻止我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的以死相逼惊得两人大惊失色:“王妃,您这是何苦?” 我看向她们的目光好似冰雪,尽透寒意。 “王妃,你千万别做傻事,你若想知道,奴婢都告诉你就是。只是求王妃你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千万千万别做傻事。”水幽扑通一声跪于雪地,哀哀求道。 冰蕴见事情已弄到如此地步,不说已是不可能,便陪着水幽一起跪下。我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对于这两个忠心的人来说,不如此怎能让她们说出真相:“地上寒冷,湿气重,你们起来说。” “是。”二人答应着从雪地上起来,见我还是不肯将簪子移开,水幽只好缓缓道:“戚无忧兄妹武艺高强,特别是其兄长有将帅之才,王爷与他们交往甚密,交情很深。听说,戚无忧的哥哥还救过王爷的性命。” “那戚无忧呢,她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说,戚无忧的哥哥救过王爷,那王爷为了感恩,就得与戚无忧扯不清吗?”我冷笑一声,看着她们如何回答于我。 “不是这样的,王妃。”水幽说到此处,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那是怎样?” “戚姑娘早就对王爷心怀情愫,做哥哥的哪有不了解妹妹的心事?加上兄妹父母早亡,兄长为了妹妹有个好的归宿,曾经开玩笑地向王爷说,只要王爷答应娶戚无忧,便帮助王爷完成毕生大业。” “什么!什么大业?”我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水幽喃喃道:“皇位。” “那,那王爷是如何回答的?”我声音开始发颤,我想起雪地那信鸽上藏的密函。 “这个,这个奴婢确实不知道,请王妃明察。”水幽话说到这个份上,后面的即便不说,我也猜得到答案了。 从戚无忧那晚所说的话来看,一切清晰得不能再清晰。新人和旧人,以及马凌风所承诺过的事情原来都是奔着这些所谓的大业来的。 我忽然觉得全身无力,有一股寒意从心底冒起。马凌风,他到底想要干什么?我手中的簪子跌落于雪地,人也摇摇欲坠起来。 “王妃,你没事吧?”水幽和冰蕴上前一步扶住将要跌倒的我,急的声音都变了。“王妃,你可别吓唬我们,王爷知道了饶不了我们的。” 我惨然一笑后,努力站定身子,摇了摇头道:“没事,你们都退下吧,让我好好静一静。” 我的声音疲惫不堪,仿佛经历了一次长途跋涉般虚脱。 “如果王爷知道我们告诉王妃这些……”冰蕴担心不已,两人在雪地犹豫着要不要先走。 “你们放心,我绝不会将你们两个牵扯进去。我只是想知道戚无忧和王爷是什么关系,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现在我知道了,你们都退下吧。”我心刺痛,仿佛针尖在心上一针一针不肯停下来。 水幽迟疑道:“王妃,我们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你们走。”我无力道道,眼里心里有着抑制不住的酸涩。 她二人一步一回头地缓慢离去,我,却跌坐于雪地,死死地捂住了胸口。 第148章 无忧有怨 幽梦轩中寂静一片,唯有一弯弦月挂在苍穹,寒风阵阵吹来,扯动着我的裙裾, 一条影子被月色拉得好长。我没有抬头,只是默默看着他走近我,与我的影子重叠,我长时间的沉默不语。 “我以为你该消气了,”他叹息道:“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我和无忧没有什么,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信我呢?为什么意气用事搬离隐星楼呢,一定要这么尖锐么?” 我冷笑着抬起头,目光徘徊在他的脸上:“与其守着隐星楼的清冷,还不如住回这里。除非你让她走,永远不再见她,否则叫我如何信你?” 面对我的要求,他目光中充溢着失望。他问我时,语气很沉,眸色很深:“这件事情难道非要这么做?” “我们才刚刚大婚,你让她走好不好,我不想再见她,我不喜欢她,不喜欢!”我猛然失控,站起身来激动地朝他喊着,泛起泪滴却倔强地不肯让它落下,我不想让他洞悉我的脆弱。 他的声音比我还响,比我的更冷:“你在说什么?戚无忧对我很重要!” 这句话终于刺伤了我,才成亲多久,转眼怎么会变成了戚无忧对他很重要? 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怒火,我朝她大吼:“可我以为,我对你来说才是重要的!” “相思你......”马凌风被我噎住,看着狂怒的我说不出话来:“你不要无理取闹,你对我当然重要。” 我哀哀道:“你好不容易来看我一次,可你却是为了另一个女人来责问我,你在乎她是吗?” “我......”马凌风摇头,眼神流露出痛苦。 “你还是不肯让她走,你还是决定留下她是吗?”我抬眸凝望他,脸色惨白。 马凌风脸一沉,神色严肃冷峻。他沉声道:“赶她走,这样会伤了她。” “你怕伤了她,难道,你就不怕伤了我么?”他的态度,真的伤了我的心。难道,他就是宁愿伤了我的心也不要让戚无忧走么?那我,又算什么呢? 他沉默,转开眸眼,让我看不清他的心思。 我忽然轻笑,笑得酸涩,笑得流下眼泪:“难道你就不能为了我让她离开你吗?” 他低头看我,将我拉向他胸前,低沉着嗓音道:“你现在是我的妻子,你没有必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她吃醋,她只是一颗棋子而已。” “不,即便是棋子,我也不能忍受。”我坚持,双手抵于他宽厚的胸前,想要推开他。可他抱得很紧,让我无法挣脱:“我不能忍受与别的女人共同分享你,我做不到!” “别生气了!”他抚住我的脸,有着不容我拒绝的温柔:“等我不需要她的时候,我就会让她消失。” “不行,不可以!”我直直盯着他,语气坚定,没有丝毫的退让。我若这么答应了,这一次戚无忧,下一次呢,下一次又会是谁? 马凌风无奈又焦虑,他腾出一手捏住我的下颌,咬牙道:“算我求你,你不要为难我好吗?我向你发誓,今生我只爱你一个。如果你还是不满意,我发誓,我爱你三生三世,爱你一千世,好吗?” 这样的誓言,从来都不像是马凌风这样的人会说的。以他平时的作风,根本不屑讲出这样肉麻兮兮的话来。既然这么难得,必是最宝贵的。可,听在我的耳内,却没有丝毫的惊喜。 “三生和三世,还有你说的一千世,都太虚幻。我所要的,只是今生而已。” “相思!” “让她走好么?她在你的身边,我不会快乐。”我环住他的腰,低声恳求。 他深潭似地眸子,有那么一瞬间掠过一抹光色,但很快消失不见。他低头凝视着我,慢慢拉开我环在他腰上的手臂,甚至还退开了一步。 “不可能,她要留在我的身边,至少目前不能离开。” 他眼底分明有残留的温柔,而留给我的脸色却是如此冷漠。他明明知道我的心思,却选择对我的心思视而不见。他不肯让她离开,他情愿为了她,而让我伤心。 我承认我很怨他,他的每一句话都是如此伤人。我亦知道他的心意已决,看来,无论我再说什么,再怎么哀求他也是无用了。 我的泪水落下,定定地看着他的双瞳,那泛起血光的眸子,似乎恨不得要吃了我。我一声冷笑,笑声飘荡在这个岑寂的苍穹越发显得夜的清冷。 “既然如此,你去找你的戚无忧,你放我离开这,你给我自由!” “好,你不要后悔才好!” 马凌风伸手指着我,恨恨地说道。声音冷得比未来得及融化的冰块还要冷。我再次跌坐于地,看着他大袖一挥,毫无留恋地背我而去。 泪珠一颗颗坠落于地面,我终究还是气走了他。 冰雪半融,树木秃枝隐现。我双手扶着门槛,静静地凝视着佛前一袭素衣背我而跪着的女人。 这处小园子名叫静园,槿姨回到朗州后,马凌风特地腾出这个园子给槿姨清修。 一直不明白槿姨自从回到武平王府后便鲜少在府内走动,更让人疑惑的是她竟然过起了古佛青灯的凄清日子。 我也曾私下里问过槿姨,为何从长沙城回到朗州后,执意要选择这样清苦的生活。 槿姨只是淡淡地看着佛祖,清然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业,我也有。因为我今生造下了业,所以我要用我的余生,为自己赎罪。” 我乍听下来,奇怪不已。想槿姨和蔼温柔,又怎么会是造孽之人?我问她,而她却沉默不语。 一般我们是不会去打扰她的,除非自己心里有解不开的结才会去她那坐坐,品一杯香茗。而槿姨,便好似从此跳出了三界外,再不问俗事。 刚进了静园,木鱼之声便一声声落在了我的心坎。这样本来属于祥和宁静的声音此刻听来,却觉得如此苍凉。难道,只是因为敲木鱼的人是槿姨? “王妃来了?”一声轻问,木鱼声停止,槿姨没有回头,只是静跪于佛前。 “他对我可是真心?”我黯然的情绪泄露着我的伤痛,声音低哑。 槿姨没有回头,木鱼声却停止。她淡淡道:“是否真心,王妃自己不是更清楚么?” 我缓缓走上前去,走到佛的跟前,木鱼旁放着一本经书,我轻抚经书书页,心底有着抑制不住的伤感。 “若说不是真心,又何必为我舍命劫狱,若说不是真心,又何必崖底拼死相救?”我闭目片刻,心似乎被什么绞着,一丝一丝地疼痛起来,“可若说真心对我,有我又何必留下戚无忧?” “王妃……” “不……”我突然跪倒佛前,转身一把拽住槿姨的手臂,哽咽不已:“槿姨,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爱一个人会这么痛?” 槿姨拭去我流下的泪滴,看着眼前含笑不语的佛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我伤极反笑,伸手指着佛祖,问:“试问佛祖,世上能有几人可以离于爱?佛祖你没有爱过人,你怎知世上不离于爱者便会生忧生怖?” “王妃……”槿姨见我伤心难抑,不禁动容欲要伸手揽我进怀抱:“命由心造,而你的‘业’是由你的‘惑’与‘行’所造,若你的‘惑’与‘行’都是善的,那么你就是在积福,若你的‘惑’和‘行’都是恶的,那么你就会损福。相思,万事不可执着,顺其自然。” “不,我不懂什么‘惑’与‘行’,我不要听这些,这些统统就是骗人。” 此刻的我却忽然起身朝门外奔去,既然佛都不懂爱,不曾爱,我又何须向佛去询问这一切因由。 一同经历过那么多风波,面对过那么多事情,为什么一个小小的戚无忧就能让我们的心不再贴附在一起?为什么! 我哭着跑出了静园,难道,我想保住自己的爱情真的就这么难么? 泪眼迷蒙间,这王府的一草一木在我看来都是那么的刺眼。好似,我在这王府了是最没用最多余的一个。要不,为什么马凌风会毫不在意我的感受而非要留下戚无忧呢。 疾步而行,猛然间撞上了什么东西。我猛地惊醒,被撞的,似乎是个人。当我定睛看清楚时,心里好似打翻了五味瓶,种种味道翻涌而出。 原来,我慌不择路间撞上了戚无忧。真是冤家路窄,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我怒视于她,而她也正用不善的眼睛盯着我。 “这不是王妃吗?”戚无忧似笑非笑地盯着我,嘴角扯了扯,带着一丝轻蔑。顺便,她还挡住了我离开的路。 我冷哼一声,道:“让开。” “让开,你以为你是王妃就可以这么嚣张吗?”戚无忧并不让开路,反而双手叉腰,好似和我耗上了。 我本不想生事,即便再讨厌她,我也不想和她发生什么冲突。无奈,我只得朝她左边的空隙挤过去。她却朝左一步挡住我,我只得往右,想不到她又朝右将我拦住。如此往复几次,她就是不放我过去。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不禁怒起,瞪着她的得意的脸,冷冷道。 第149章 害人害己 “不想怎么样,无忧只不过想找王妃说说话,可想不到王妃冷着脸对无忧,这让无忧很不好过。”戚无忧要笑不笑的样子看起来很刺眼,不止刺眼,真的很刺心。何况,她还故意把“很不好过”几个字咬重了音。 明摆着就是在奚落我嘛,这也太嚣张了吧。 我忽然一笑,拂了拂衣袖道:“戚姑娘找本王妃有什么事,请说。” “奇怪,我刚才看见王妃眼圈都是红的,怎么转眼说笑就笑了?”戚无忧故作讶然,微张着嘴,颇有一副天真无邪之态:“莫非说王妃曾经是唱戏出生?” 我依旧笑着,只是不语。 “既然不说话,那可能我猜错了。对了,要么王妃是曾经不幸沦落青楼,所以,嬉笑怒骂都是运用得得心应手了?”戚无忧越说越来劲,那得意的神情仿佛她才是这王府的主人,而我才是一个外人。 我目光淡然,脸上不露悲喜。我只是沉声对她道:“你说够了没有?如果够了,请别挡住本王妃的道。” “哟,王妃真生气了吗?刚刚都怪我了,是我不好。我胡乱揣测王妃的出身,我错了。”戚无忧见我没因她的话动气,心里依旧不服。她恍然大悟的样子:“其实,王妃擅长这些,本就是天生的。” 我走近一步逼近她,盯着她的双眼冷冷道:“不管本王妃是笑是哭都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看对方是人是鬼?” 戚无忧微微拢起了双眉,一改得意的神情,低问:“你敢拐着弯骂我?” “本王妃不喜骂人,如果有人硬要觉得本王妃是在骂她,那本王妃只能说是无奈得很。”我说着便抬脚想要硬闯过去,只见她微微一偏身,让出一线空隙。 我以为她要让路,便也没有多想,只想着赶紧离开这里。谁知,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绑,我身子猛地就站立不稳。此时,我旁边正好是一条河流。夏日是用来种荷花的,冬日,只剩下寒冷的河水。河的上面,结着一层薄薄的冰。 除了身子正要栽倒,而脚下,已经是滑了几滑。眼看我就要朝河面滑落,心里大惊,这掉下河水不淹死也要冻死。 “啊!”慌乱中,我伸出双手朝空中乱抓,想要抓住一个赖以让我阻止身子栽倒河面的担心。 可是,空空如也,触手而过的,只有那些空气。 “王妃!”惊恐中有人叫我,在我即将栽倒河面的那刻,一道身影飞跃而来。来人在朝戚无忧连续踢出三脚的同时也将我紧紧抱住,接着一个旋身,便将我稳稳地送回了安全的地面。 “扑通!”耳边响起冰破落水的声音。 我站好身子一看,救我的人却是萤儿。而刚刚还完好站在河边的戚无忧,此时已不见了人影。 “萤儿,戚无忧落水了?!” “活该!”只见她满脸怒气地瞪着戚无忧,那眼里闪现的杀人的寒光。 戚无忧一下子掉入冰冷的河里便不见了人影,我被吓了一跳,难道就这样沉入河底死了么? “萤儿,戚无忧沉下去了!”我大惊,一把拉住萤儿的手。 萤儿神色仍有怒气,淡淡对我道:“马上就会浮起来,不会沉!” 还没等我再说话,果真见河面冒着气泡,接着戚无忧的头便浮出了水面。 “萤儿,你竟敢暗算我,你不得好死!”戚无忧一边在水里挣扎,一边厉声骂着萤儿。脸上的妆容已经被河水冲洗得狼藉不堪,唯见红白零碎地黏在了脸上。此时她倒像一个戏子了,我心想。 “暗算?你连王妃都敢暗算,我怎么就不能暗算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样的事情不是你戚无忧最擅长的么?”萤儿冷眼看着河中的戚无忧扑腾着,嘴里还被呛着说不出话来。 “萤儿......”我心有余悸地看着萤儿,刚才跌向河面的一幕还在心底闪现。可是现在眼见戚无忧被萤儿踢下河去,我不禁又忧心:“怎么办,她会不会被淹死?” “王妃,你自己都差点被她给弄下河淹死,你现在担心她干什么?”萤儿看我一眼,没好气地说。 “我......可是萤儿......”我一下子语塞,萤儿说的不错,人家要害我,我怎么反过来可怜人家?只是,就算她再讨厌,也罪不至死。想来这害人一事,我永远都学不会。 “不行,你先把她拉上来再说。”我皱眉看着萤儿,再担忧地看着河中的戚无忧。河水很冷,还是结冰的天气,只怕她已经冻得不行了。 “常相思你个死女人,你最好把我拉上来,我若是死了,马凌风不会放过你的!”戚无忧一边扑腾,一边用手抹去脸上的河水,接着嘴里咳嗽了几声。 我倒不是怕她告状,只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人。戚无忧脸色苍白中,嘴唇开始变得乌紫,再在河水中折腾下去,只怕不死也会冻死掉。 “萤儿,赶紧一起把她拉上来。晚了就来不及了,快。”我对萤儿说着,一边便走向了河边想要伸手下去。 戚无忧见我伸出了手,便开始扑腾着朝河边靠来。她眼里有光色闪过,令我分不清楚她是感激还是怨恨。 “王妃不可!”萤儿见我果真伸手去拉戚无忧,早已抢先一步将我拉开。她对着河中的戚无忧道:“你少来花费心思暗算王妃,我知道你不会死在这河中,你就别装可怜了。” “萤儿!”我被萤儿拉住,有点不解萤儿为何那么淡漠。毕竟这戚无忧和萤儿都是旧识,难道真狠得下心见戚无忧在冰冷河水中折腾? 萤儿见我脸色不好,便换成了一副笑脸,柔声对我道:“王妃别担忧,戚无忧识水性,她本事大着呢。死不了的,我们走!” 说完,一把拉住我就朝幽梦轩而去。 我忐忑不安的坐在屋子里,虽然有屋子里有摆放火炉,可我总是觉得有说不出的寒意直往上冒。 我眼前浮现的是,当一身湿透的戚无忧哆哆嗦嗦地打着寒颤站在马凌风面前时,马凌风会是什么样的态度? 手里的书打开着,却没有将一个字看进去。我目光呆滞,老是预感到事情一定会很难收场。 “王妃,你的书拿倒了。”楚乔来到身边,小声提醒我。 我一惊,一看,可不是拿倒了么?我望着楚乔,不好意思地笑笑,接着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王妃是不是有心事?”楚乔见状,便又轻声问我:“从王妃回到幽梦轩起,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奴婢很担忧王妃,不知道王妃到底是怎么了。” “楚乔,今天戚无忧她......”我见楚乔满脸担忧,便想把戚无忧挡住我的归路并差点害我落水,到最后被萤儿踢下水的事情告诉她。可我还没来得及说出原因,一脚踏进门来的人将我骇住。 只见马凌风满脸怒气,眸光阴沉不见底,他大步朝我走来。 “相思,你告诉我,戚无忧为什么会落水?”马凌风冷冷逼视着我,语气里有着明显的不悦。 我被他这样的态度气得冷笑起来,我抬眸凝视他,道:“怎么,你这是来责问我的么?”我将手中的书搁下,那书却没有搁好,“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王妃......”楚乔愣愣地看着我和马凌风剑拔弩张的场面,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我见楚乔愣怔的神态,便吩咐她退下。楚乔犹豫着退出了屋子,剩下我和马凌风僵持着。 “相思,你能不能拿出一个王妃的样子来,不要去吃一些莫名其妙的醋?”马凌风靠近我,呼出来的气息是温热的。 而这样温暖的气息,在这样的冬天,应该是可以带给我一丝温暖。可是因着他的这番话,这暖意便荡然无存了。 我静静地凝视他,嘴角泛起一抹笑,只是不会有人知道,这笑有多心酸。 “你就这么想我的是么?你就这么认为我是一个不讲道理只会争风吃醋的妒妇是么?” 马凌风眼里闪过一丝柔色,可是眨眼便不见了。他仍旧冷冷地盯住我,沉声道:“你是王妃,是武平王的妻子,你要学会大度,容人。戚无忧虽然顽劣一些,但她不坏。你不要一时冲动就对她做出过分的事情来,这样我会很难做。” 我冷笑出声,我还没解释呢,难道他就不需要听我的解释么?连话都不让我说上一句就给我定罪了么? “既然你认为是我的过错,看来我也没必要解释了。戚无忧不是坏人,那我呢?莫非我是十恶不赦的坏人,所以你要这样来责问我?” 马凌风皱眉,目光更显得阴郁。他一把攥起我的一只手,低声而又发狠道:“我不想听任何解释,我告诉过你,戚无忧对我很重要。如果你爱我,肯为我多想想,你就别再做令我失望的事情。” 他这话砸在我的心上,好似锋利的冰刺。又冷,又痛。 第150章 错许情心 “你放开我,你弄疼了我!”我死死盯住了他的眸子,手腕处传来的刺痛提醒着我,眼前这个男人居然为了别的女人的谗言,不加辨别的来冤枉我。 那么我嫁给他,又值得么?当初为他所抗下的罪责,又值得么?我自问,却问不出结果。 “王爷,求你别这样对王妃!”正当我怎么也挣脱不了马凌风的钳制时,萤儿却匆匆闯了进来。 萤儿见马凌风阴沉的脸,便“扑通”一下跪在了马凌风面前。 “戚姑娘故意挡住王妃的道,还差点推王妃跌落河水。奴婢去寻找王妃正好撞见,一时气不过,趁戚姑娘没有提放我,我便将她踢下了河水。此事,是萤儿所为,请王爷不要错怪了王妃!” “萤儿!”我低呼,她来为我解释事情的真相,我很动容。可这样,马凌风是不是就要将所有怒气都转移到萤儿身上了呢? 萤儿跪在地面,垂头等候马凌风发落。马凌风指着萤儿半晌无语,而另一手依旧用力攥紧了我不肯松开。 我忍不住“啊”了一声,萤儿一惊,便又急切道:“王爷放开王妃吧,这件事真的是萤儿一人所为,和王妃一点关系没有。如果要罚,就请王爷罚萤儿好了。” 马凌风投在萤儿身上的视线慢慢回转到我的脸上,我看见他眸中有光亮一闪,顷刻间,好似碎了一地的琉璃。 “记住,即使是侍女犯错,这责任还是在于你这个王妃管教不严。今日我就不再追究,但决不许有下一次。”说完,马凌风松开攥紧我的手。 我愤懑中用另一手握住自己的手腕,无声地搓揉着手腕刺痛的地方。低下眼眸看时,被他攥紧的地方已经一片潮红。明天,是不是要变成一块淤青? 为了戚无忧,就这样毫不在乎的伤害我么? 此时的屋子里虽然有炭火暖着,然而因为马凌风今晚的所作,所说,让这里迅速地冷了下去。 “说完了么?”我的手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指腹,语音森冷:“如果你说完了,请走!” “啊!王妃你......”萤儿听我说出这样的话,惊得长大了嘴。 马凌风黝黑眸子瞥过我,低沉道:“你赶我走?” 此时的我鼻子发酸,眼睛发涩,是啊,我为什么要赶他走?他是我的夫啊,我们成亲才多久啊,居然会闹到如今分房而居的地步。我害怕隐星楼的清冷,可我又何尝喜欢幽梦轩中的孤寂?我日盼夜盼的,不就是和他关系的一次转圜么? 而我,如今却要赶他走。我笑了起来,为什么,马凌风你为什么要为了其他的女人不问是非地来责难我?为什么,你不能好好地和我说几句好话,说几句我最想听的情意绵绵的话?为什么,从成亲后,我们渐渐会因为其他的人而起争执? 我别过头,依旧倔强着不肯向他低头。因为我没有错,我为什么在受了他的责难之后还要向他陪着笑脸请求他留下来? 这样没有丝毫自尊的陪伴,是我想要的么?我摇头,不语。 马凌风离去,不带丝毫的留恋。他的身影消失在我视线的那一刻,我终于跌坐于椅子上。 “王妃,你太傻了你知道么?”萤儿从地上爬起朝我扑来,她握紧了我的手道:“王妃不该赶走王爷的,王爷来,其实也是想念王妃。王妃为何不能忍一时之辱,换得王爷的回心转意呢?” 我的唇哆嗦起来,忍一时之辱换来他的回心转意,为什么?在他的眼里,我是个无理取闹、不知轻重、不为夫君考虑、只知道争风吃醋的女子。他所说的话和他所做的事,分明都是在安慰另一个女人的心。 他为了其他的女人,而这样欺负我。 “如果夫妻的相处之道是以付出自己的尊严为代价,那相处下来的,还有几分是情?纵使相处下来的仍有几分是情,那在这几分情里,又有否存了丁点真心?”我抬起眸子,望着萤儿自责的脸,泪光浮起的那刻,模糊了她的样子。“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又何必去稀罕?” 萤儿握住我的手,哽咽道:“是萤儿不好,是萤儿连累了娘娘。” “不关你事,退下吧,萤儿。”我轻轻地将手从萤儿的掌中抽离,声音充满了疲惫,还带着丝丝酸楚。 萤儿答应着离去,那目光满是愧疚。而她走出门槛前仍在喃喃念着,王爷和王妃,你们都是一样的不肯低头,一样的倔强。 我霎时间滞住,这样的不肯低头,和这样的倔强,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在我和马凌风的僵持中流失,我们谁也不肯先地下自己的头。在我们的意识里,都认为自己没有错。于是,宁肯自己受着孤独和寂寞,也不要去给对方一个温暖的微笑。 四天后,我为了排遣心中的烦闷,便决定到幽梦轩外走走。 漫步于被水环绕的长廊,我心中常会感叹,似乎世上所有的事物都是那么不可猜测,不可期望。一我边停停走走,一边拿着一截枯枝拨弄身边斜探的树枝。 “王妃难道真要一直和王爷僵持下去吗?”萤儿匆匆从背后赶来,手里拿着那件水貂大氅。 我没有回头,任由萤儿帮我将大氅系上颈子。我搬离隐星楼已经一个月了,带着楚乔和萤儿住回了幽梦轩,他不来,我也不去。 “王妃冷落王爷,却是让旁人得了好处。”见我不语,萤儿又低低道。 我望向隐星楼,奈何触目是门窗紧闭,似乎一直就将幽梦轩远远隔绝开来,眼眸转向别处,掩饰着眼中的湿意。 “王妃,是身体不适吗?”萤儿见我良久无语,紧跟着又问。 “不是,”我重新迈步,走在树枝斑斓的月下小径,不回头地问道:“可知他最近在做些什么?” 萤儿轻声道:“其实王爷现在在做些什么,萤儿也不是很清楚。但王爷是个男人,男人自然有男人的事情要忙。不管忙什么,其实也是为了身边最亲近的人是不是?” 萤儿的话让我的心猛的一颤,手中的树枝“咔嚓”一声不经意折断:“你觉得戚姑娘与王爷……” “如果王妃在意王爷,就不要管什么七姑娘八姑娘,何不与王爷和好,给王爷一次机会?”萤儿轻声劝我,月色下显得俏丽无比。机会,我该给他机会吗?这一切不是他自己的选择么,又怎会有机会一说。 “其实王妃真正要防的人是楚乔,她才是比戚无忧更厉害的角色。”萤儿一提到楚乔口气就极其不好,脸上的厌恶之情变会表露。 “为什么?”我回眸,直视萤儿月色下的眉眼:“你为何一直针对楚乔?” “楚乔表面上看起来温顺柔媚,人人喜欢,可到了极致的那种温柔往往是一种杀人的武器。”萤儿脸色忽然变得凝重,似乎楚乔就是如她口中描述一般的可怕。 “现在光一个戚无忧就让我已经没了信心,如果你再让我把楚乔也当成敌人,我怎么面对?”我慌忙出言阻止萤儿再说下去,看着她,满脸的疲惫:“我不信楚乔是这样的人,你别再说了。” 萤儿脸色一滞,看着我,继续道:“王妃,我知道你不适应这些你争我夺的计谋,也不会玩弄权术。可你面对的,是很有心计的敌人。楚乔因为长得和楚离一个模样,这使得王妃你在误将她当做了楚离。” 我别过身,看着遥遥天幕,耳边却是有簌簌风声刮过。醉红楼的楚离,于我有着救命之恩,而这份恩情也早已铭记于心,轻易不敢忘却。 “我知道。”接着一阵静默,我与萤儿一前一后站着,各有心事:“真的要去找他吗?”我轻叹,身影未动,被风撩起的衣袂飘然。 萤儿语气带着三分轻快,拉着我的手臂说:“王妃该放下心中的恼恨了,为自己与王爷的情分,慢慢学会温柔一些吧。” 走在曲折的碎石路上,迎面吹来的风还带着冷冽的味道,和着周围淡淡的梅香吸入口中,冰寒如刀。 黄昏,沿着花园小径而行,遥遥注视前方议事厅的灯光,心中微微一动。 来到门前,就看到两个侍卫肃然而立,面无表情。我停住脚步,淡淡看着他们,他们也看到了我,两人有些错愕,半晌才回过神来想要进议事厅禀报。我抬手制止,因我是王妃,两人当下噤声,任由我慢慢靠近议事厅的大门。 我静默立在门边,门内谈话虽轻,却是清晰可闻。 马凌风略带责备的话灌入我的耳内,只听他沉声道:“无忧,你以后不要再去刁难王妃了,本王不想你们两个闹得鸡飞狗跳。” “我也不想刁难王妃啊,可谁叫她做而来你的王妃呢?”戚无忧叹息传来,我一愣,这戚无忧果然对马凌风有情。 马凌风道:“无忧,别这样。本王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尽力做到,不会有负于你。” 第151章 左右逢源 “哼,你说不会负我,你也曾这样对你的妻子说过吧?”戚无忧不以为然,语气里一片酸味。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样的谈话让我陡然僵在了门外,这进去,还是不进去都成了两难。 “无忧,我们现在不要争论这个话题,等我们的大业成功了,我再给你一个交代。”议事厅传来马凌风凝重的声音,这番话,让我忽然觉得自己有种局外人的感觉。 “交代?”戚无忧冷笑了一声,沉吟片刻后又说:“你不是已经娶妻了?” “你同样可以成为我的妻子。”极细的声音,夹杂着一些推搡和低喃的声音,我瞬间如坠地狱。 我不知道马凌风对戚无忧是迎是拒,还是欲迎还拒?胸口堵住的瞬间,连呼吸也变得费力,原以为去了会有很多话要说,谁知连门也未进去,便再无说话的心思。 我黯然转身,再无踏进门槛的心情,转身匆匆回到了幽梦轩。 马凌风的头疾亦在我的调理下很久没有再犯,我因戚无忧的事情,便再没有去给马凌风诊治。见他病情已经稳定下来,我每日也只是开了药方吩咐府中的管事去做好。 自从我知道马凌风有了异心,心里便提高了警觉。我希望凭着我自己的方式,能够阻止杀戮的发生。即使不能阻止,哪怕是延缓它的到来也好。 我知道马凌风心里有恨,那些深藏于他心底的恨,不仅仅是幼年他母妃的惨死,还有那本属于他的皇位的易主。更多的,或许还源于那些所谓的-----欲望。 即便如此,又能怎样了?只要我活着,只要我在马凌风身边一天,我便会尽力阻止他去做出双手沾血的事情。 可惜我的苦心他不能了解,更不会知道。今日的他,身边有了戚无忧,那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子,可以帮他夺天下成大业。他,是不可能为了我,而放弃他的。 我是落寞的,不见马凌风已经整整一个月。不见他的日子里,每一天好似一年那么长。长得让我以为,自己就这样彻底失去了他。无数次我只能在梦里呼唤他,抱住他,只能在梦里感知他对我的温柔和深情。但是,现在,却渐渐地连梦也不再有。 从长沙宫中而来的飞鸽传书已经有厚厚一叠了,我每天会去第一次遇见信鸽的地方走走,我的目的就是要在马凌风接到信笺之前拦截下来。我把拦截下来的信笺收好,藏在我平时用来装珠钗的一个华美的盒子里。 高处不胜寒,想来身为一国之君的马凌云也是如履薄冰。他坐在长沙城中的龙椅上,是否能料到他的大哥远在朗州筹划着起兵一事呢?是否又知道他身边藏着一只蠢蠢欲动的凶猛之兽呢? 这世上,多少人为了权力和美人而明争暗斗,两败俱伤。我蓦然有些感慨,江山与美人,权利与爱情,是世人看不破,丢不了的枷锁。 外患未除,内部自相残杀,楚国必定会亡。 我不想看着马凌风与马凌云在小人的挑拨下手足相残,更不想看见日渐衰败的楚国走向灭亡。 所以,我固执地用自己的方式去拦截下这些信函。 晨起,风凉、冰冻。万木萧条,鸟影绝踪。我伫立于幽梦轩外遥望浩浩流云,那些流云,可能载去我心底一丝丝愁恨? 站久了,脚也酸了,脖子也酸了,人累了。稍有暖意的太阳正快要到头顶,我眼角余光扫过,定格在一处回廊转角处。 马凌风朝我淡笑着走来,眉梢眼角蕴含无限温柔。魂牵梦萦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没来由地又开始用冷漠来对待。 马凌风由假山旁走来,唇角上扬:“王妃……” 纠结为难中,我抬眸凝视于他:“王爷……” 身影重叠,马凌风剑眉微皱,一声王爷已将我此刻的心境表露无遗。曾经以“凌风”相称何其亲厚,而此刻“王爷“二字却将两人的距离远远拉开。 马凌风伸出一手,捏了捏我的脸,却并未用力,是不舍得吗? “站在这里多久了?大冷天的,也不知道好好爱惜自己。” 话中带着淡淡地责备,更多的是怜惜和宠爱。落在我的心里,心也酸了。 我摇摇头,再摇摇头,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一个月,整整一个月不来见我,我以为戚无忧早就取我而代之。我更以为,他是最最无情的。 突然的相见,我还来不及酝酿自己的情绪,还来不及想好该说的话语。一切,在我看来,都是那么猝不及防。 其实,我很想告诉他,如果从此没有了他的爱,也许时间对于我来说,只是一种消磨而已。 可我没说,因为心底那份骄傲,和倔强。 “傻丫头,你为何总是摇头?”马凌风依旧淡笑的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焦虑,语气怅然而无奈。 是不是,你也害怕曾经心底那份令人沉醉的情感慢慢逝去?我苦笑,于心底暗自思忖。 “王爷今日怎么来了?”终于,我收敛起心中的复杂情绪,只是抬眸淡淡地看着叹。 冷风从我身后吹来,吹乱了我几许发丝,发丝顺着风拂过脸庞。而他的叹息,怅然地划破了冰冷的空气。 我刚要抬手去整理北风吹乱的发丝,马凌风已伸手将我的散发拢到耳根后。他将手掌轻轻摩挲着我的脸庞,带着暖暖的气息。 马凌风的手掌有些粗糙,那是他常年累月练剑所留下的印记,掌中有着一层厚厚的茧。 我的心由冰冷忽然又开始温热起来,眼里有着湿意。 一低头间,马凌风顺势将我搂进怀里:“为何叫我王爷?为何不像以前一样叫我名字?” 我想挣扎,却又无力,只能极力反驳着他:“你不是也叫我王妃么?如今的你又何曾以相思来称呼我?王爷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何苦要求相思做到?” 一声轻叹,马凌风似乎被我给问住了。 我带着深深的哀伤笑了,泪水也滚落下来。面对他,我永远都是不知所措,永远都不知道如何照顾他的情绪。想要装出淡然,却又怕从此走不进他的心里,直言说出心中所想,却又将他刺伤。 “相思,你为什么就是学不会温柔,为什么一定要那么骄傲?”马凌风眼里有着失望和失落,他抱紧了我,却又带着不舍。 “你放开我!”一个用力,我想挣脱他的怀抱。“你喜欢温柔的,自然有温柔的等着你。你何必,何必来这里拿这些话来伤我?如果你觉得累了,那就......那就......” 如果累了,还不如从此放手,远远看着,或许这样来得更轻松。这些话尚未说出口,我便已经开始哽咽。 “别倔了,我是不会放开的!”他邪魅的眸子暗黑无比,望也望不到底。 我轻靠着他不在挣扎,对他的怀抱终究还是眷恋的,我开始有些讨厌自己的不争气。在他为了戚无忧将我伤害后,我还要去眷恋那有着别的女人气息的怀抱。 然而,我终究做不到绝情和冷硬。在他抱着我的这一刻,其他的都已经不重要了。 “那么答应我,放下仇恨,不要再惦记着皇位好么?那样下去,你永远不会快乐的。”我伸手,抚上他深邃的眉眼。 他脸上笑意凝结,如冬天河面的薄冰,透着令人心悸的寒气:“放下仇恨,谁做得到?” “凌风,我曾经也恨过,恨马凌泛诛杀我的亲人,恨冷寒霜杀我亲人,可面对冷寒霜,我刺下一剑之后,心里一直愧疚一直不安。皇上的毒不是我下的,因为在我准备下毒之时我犹豫了,我不想在仇恨中过一辈子。我都可以做到,你为什么不去试着放下当年那些仇恨,在朗州重新开始过自己的生活?”我抚向他的胸襟,轻声道。 仇恨,夺位,这样的战争,会有太多的人牺牲,会有太多的鲜血要流,我不想看到。我也希望,马凌风能改变自己的想法,不再为权利而活,而累,而斗。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谁知马凌风听了我的话诧异非常,他抓住我的手臂沉声道:“你说毒不是你下的那是谁?” 我茫然摇头看着他低声道:“这也是我一直疑惑的地方,总之,这些事情很蹊跷。” “我一直以为你将鹤顶红放进了马凌泛的汤药中,可原来,不是你。”马凌风喃喃,仿佛遇到一个谜团,解不开,便不会心安。 “不错,下毒的人不是我。”我垂头,我答应过下毒,可我却没有做到。心底,有着对马凌风的亏欠。 “可那人会是谁?”马凌风双眉深锁,看着我的眸子也变得阴沉起来。 我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既然对皇上下毒了,就一定不是皇上的人。” “那人不是皇上的人,说不定有可能一样是我们的敌人。”马凌风沉声道,他的担心会不会是多余? 第152章 一种温柔 “反正马凌泛已经死了,你和我都安然无恙,我们以后再也不要去操心那件事情了。”见他忧心,我终究不忍。于是伸手轻轻将马凌风拥住,语气逐渐变得温柔。 “我答应你,不去想皇位,不去想报仇。可是你也答应我,别再不理我!”马凌风轻轻摩挲着我的背脊,无限温柔。 酸涩的滋味泛上心头,面对他的柔情,我该信么?他的心是那么的捉摸不定。 “我能信你么?”我失神,酸楚道:“你会不会又为了其他的人而来责难我,折磨我?” “傻丫头,我只会宠你,保护你,爱你,我怎么会折磨你。”听到这么斩钉截铁的回答,怔住的反而是我,我败下阵来。 “凌风......”我噙着眼泪,贴附于他的胸前。 马凌风见我心软,不禁又亲呢道:“我知道你喜欢诗书,前几天我已派人将当世最为有名的才子之作搜集来了。” “哦,你真是越来越有心了。”我抬起头斜睨他一眼,语带嗔怪,心里却一暖。 “作夫君的,取悦妻子,那是最重要的事情。”马凌风轻笑,放开环抱我的手,搂着我的肩带我在回廊中漫步。 我轻笑,在他手臂上微微掐了一下,道:“我以为你只会练剑,看兵书,和其他女人调笑呢。” “娶了妻,我自然会去学习如何取悦妻子。”他侧手,邪笑着看我,暧昧地道:“而学习取悦妻子的过程,只能拿妻子来当试试了。” “你真是坏死了......”我脸一红,故意偏头不再理他。 他坏笑不已,此时,周围空气里有说不出的温柔旖旎。只希望这一刻,从此永恒。 “王妃,这是要去哪里?”楚乔从幽梦轩的方向匆匆赶来,声音不高,却真真切切地让沉浸在缱绻柔情中的我们听见。“不在幽梦轩用饭了么?” 她的话忽然提醒着我和马凌风之前为了戚无忧一事,我负气搬离了隐星楼住到了幽梦轩中。 感觉马凌风环住我肩的手一僵,犀利的眸子闪过寒光,语气阴冷地道:“你刚才说什么?” 楚乔似乎被吓傻,一时并未发觉哪里出错,只是喃喃道:“奴婢,奴婢只是来请王妃回幽梦轩用膳。” “大胆,”马凌风冷冷盯住了楚乔,呵斥道,“王妃自然要与本王一同用膳,不但如此,王妃以后要与本王一起住回隐星楼。” “是,奴婢明白了。”楚乔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颤颤惊惊地看我们一眼后匆匆地离去。 我摇头微微嗔怪他对楚乔的态度,认为刚才对楚乔太过冷酷。 马凌风笑笑,刮着我的鼻子说我是个奇怪的女人。自己的夫君对别的女子温和一点要吃醋,对别的女子冷酷一点又要责备夫君。 我笑开了颜,心底却暗想,我真的如此矛盾么? “相思,答应我,以后别再任性搬离隐星楼,更不许无声无息离开我,答应我!”马凌风再度环住我的肩,温柔无限。 感受到马凌风未散的隐忧,我轻轻颔首。马凌风欣喜地笑了,眼里流露着春阳般的暖意,低头在我脸颊印下深深一吻。 我越来越迷惑,世上的事总是难以掌控,难以看清看透。我以为接下来的日子他会与我形影相随,可是我错了,他每天都很忙,甚至会一连消失几天不见。虽然每次回来见到我总是带着满脸的歉意说着很多愧疚的话,可是我,一点都不开心。面对着这偌大的王府,我被一种近于哀凉的孤独感所笼罩。我所能做的,就是看着远处遥遥天幕长时间的发呆。 “轩窗一梦夜幽幽,欲相留,应难留。风雪来时,白了几人头?惆怅梅花香散尽,对 凉月,折枯枝,自泪流。”隐星楼中,我铺开雪白的纸张,提笔写下这首江城梅花引。 眼前,王府院落深深,瓦墙相连。在这深深院宇里,事事诡异莫测。人心,于我又真正看透了几分?而我的夫君,马凌风,我又真正了解他几分? 每次相问,他总是会若有所思地说着:“我所做的,都是为了你我的将来。” 我在他这样的话语里滞住,似乎我想要的,他从来都未曾真正知道。 “泪流泪流都是愁,?故人楼,月似钩。望也望也望不到,烟水兰舟。直把相思,舍去待谁收?又怕深情空累我,来与去,别和逢,恨未休。” 手中握着马凌云留给我的紫玉箫,无限寂寥的时光里,我学会了吹箫。情思缱绻的箫声中夹着深深的落寞,在这样清冷的夜里,显得愈加的忧伤。 与马凌风和好后,住到了隐星楼,楚乔便也多了见马凌风的机会。每次,她见他的眼神都是深情款款的。这样的情意流露,让我的心微微地颤抖。 已经有戚无忧了,马凌风和戚无忧不但不曾断得干净,似乎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我看在眼里,伤在了心上。 水幽和冰蕴对我的态度渐渐好转,或许,我身为王妃的事实已经无法改变,而她们只能接受。 何况,当戚无忧故意在众人跟前折腾她二人时,是我制止了戚无忧。如此一来,她二人对我便慢慢多了恭敬和忠心。毕竟,我也是她们的主人。 那拦截下来的密函越来越多,我将密函放在一起,偷偷来到幽梦轩中藏好。我以为这样,做得天衣无缝,不会有什么差错。所以于我而言,便少了一丝警惕。幽梦轩虽然不再作为我的居所,但我因爱其清幽,便作为白日间看书品茗的歇息之所。 后汉乾祐二年(949年)的春,万花争艳,春风和煦。 这天早饭后,我因去小径闲逛,鬓发被横斜的花枝拂乱。此地本就在幽梦轩的范畴之内,于是我朝幽梦轩而去。 “萤儿,萤儿。”一进幽梦轩我便叫着萤儿的名字,可萤儿却没有出现。我愣了一下,便自己朝里屋而去。 刚推开门,我便吓了一跳。与我隔门相对的,竟然是楚乔。楚乔的突然出现在屋子里让我惊魂不定,我捂住了跳动的心。 “楚乔?” “王妃?” 我看着她一脸愕然,便问:“你不是说要去准备今天我去庙里进香的东西么,怎么还在这?” 楚乔闻言,低声道:“奴婢已经将王妃进香所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现在正是来请示王妃是不是马上要动身前往。” 我沉吟了一下,点点头道:“再等会吧,我头发乱了,得重新梳一次。” “那还是让奴婢来梳吧,萤儿刚才急匆匆地出去了。奴婢问她也没有说是为什么,不过奴婢看她样子似乎是很重要的事情。”楚乔说着,便侧身让开并伸手扶住了我。 “也好。” 凝望着铜镜中的脸,我微微出神。我倒不是在看自己,我看的是楚乔。楚乔的容貌娇美,别说男子见了动心,即便是女子也不得不多看几眼。 忽然想起曾经嘱咐马凌风为楚乔择亲一事,心里又开始了怅然。马凌风屡屡因事情太忙而同我说顾及不上,以至于后来我亲自从马凌风的部属及大户中挑选了一些年轻公子请他们来王府赴宴,楚乔却总以不想离开我或者以自己身份卑微配不上他们来作为婉拒的理由。 既然楚乔觉得这些颇有身份地位的少年郎和自己有鸿沟,那么就再选择一些与她身份般配的吧。 民间男子,只要楚乔看上,我必给她丰厚陪嫁。这样可以让她一生衣食无忧,不必过着与其他人那样清贫的日子。 楚乔却黯然了神色,宛如冬日枝头最后一片枯叶。她红着眼,哽咽道:“楚乔的心里早就没有了爱,如果王妃你坚持硬要将楚乔嫁人,那楚乔唯有遵从。可楚乔只会在以后的岁月里,黯然而逝。” 我在她的“黯然而逝”的话里放弃了将她嫁人的想法,因为楚离的原因,我再一次让步。 如果楚乔只是想陪着马凌风,如果楚乔真的是那么爱着马凌风,那就让她留下吧。 一切,不过是出自于马凌风的决定。纵然是美酒佳肴,若不是马凌风中意的那碗菜,留下又能如何? 如此,心下便略觉释然。 “王妃,你看这样行了吗?”楚乔凝目看着铜镜中的我,轻笑着问。 我的思绪被拉回,细细看了看,道:“不错,这个仙女近云髻很适合我。” “王妃长得美貌,不管梳什么发髻,都令人惊艳。”楚乔低眉看着我,语气柔和。 楚乔的温柔,和善解人意,恐怕最令人难以抗拒吧?而她的温柔,在某一天,会不会真的令马凌风为之沦陷?我笑笑,无语,心里暗自思忖。 楚乔放下梳子后,便又去开了窗户。春天的气息清甜而带着余寒,夹着窗外的隐隐花香丝丝缕缕地浮动在空气中。 楚乔深深呼吸,陶醉于此刻的美景。 我收回凝视她背影的眸光,重新望着铜镜里的自己。铜镜正对着我的床榻,当我目光落在床榻下一处时,那里露出华美锦盒的一角,我的心微微动了一下。 那里面的东西,会不会被人发现? 第153章 王府暗流 在我沉吟间,我忽然感觉有一束冰冷的目光从我身上掠过。 我猛地哆嗦了一下,赶紧屏息敛气,不让自己多想下去。而目光所触及到的,此刻已经是楚乔柔美的双眸。 之后,因萤儿迟迟未回,我便叫上楚乔随我出了王府,带着几个下人前去寺庙进香。我进香所求,不过是王府的平安和朗州的风调雨顺。 只是我不知道,我在佛前所许的愿望能否实现? 忽然地,在我平时拦截信鸽的地方再也找不到信鸽来过的痕迹。万千种思绪翻涌上心间,各种猜疑让我感到不安。 这样的不安,一直延续到夏季的来临,王府的岁月让我陷入长久的困惑中。我总是在想,这样的生活是我当初想要的吗?为何在这深深院宇里,我却把越来越多的时间用来想念远在长沙城的马凌云? 情到深时情转薄,黯然销魂,也只有这清冷夜色中的哀哀箫声了。 “直把相思,舍去待谁收?又怕深情空累我,来与去,别和逢,恨未休。”喃喃而吟,不能自己。 “王妃……”娇声萦耳,我回头,见萤儿淡紫单衣立于身后,神色半含忧郁。 “萤儿,很晚了,你怎么还不去歇息?”我轻问,紫玉箫微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驱走夏日里一丝炎热。 “王妃,”萤儿轻呼着走近,说道:“王妃不也还未歇息么?奴婢听到从您房中传来的箫声,所以过来看看。” “是吗?”我敛眉,将手中的箫握紧,幽幽道:“人家发愁时可以以酒消愁,而我,只能以箫消愁了。” 在楚宫时曾经大醉一次,如今,便再不饮酒。 也许是被我的一句“以箫消愁”所触动,萤儿脸上的担忧更重。 “王妃,你可以去修剪花枝,可以写字,可以作诗,但是……”萤儿加重了语气,定定的望着我:“但是王妃您不可以天天握着这管紫玉箫来打发时间。” “是么?”我淡淡一笑,笑得令心也为之一酸。 “王妃是在责怪王爷成亲之后对您的冷淡么?”萤儿小心询问,眸光如星:“王爷也是不得已,一直以来,长沙城那边对王爷都是防范有加。太后和一些大臣都恨不得王爷死,王爷想要保住郎州保住王府上上下下,必然是要运筹帷幄,防范于未然。” 视线在萤儿脸上转了一圈,我轻叹出声:“我何曾不知?只是在这世上,我与他原本应该是最亲的人,可眼下因为戚无忧的存在,我和他之间便隔了遥远的距离。” “王妃已有身孕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王爷,王爷知道了或许会为了王妃和腹中的胎儿让戚无忧离开。毕竟,王妃你才是王爷心中真正爱着的人。”萤儿双眸盯着我平坦的腹部,幽幽问。 “我何曾不想告诉他,只是,若用一个孩子来了断他与戚无忧之间的关系,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可是王妃,世事如棋,每走一步都不能有所偏差。王妃你心底善良,不喜欢使心机,不擅于玩弄权术,可你不能不知道保护自己呀。” 萤儿的话,句句出自肺腑,让我涕零。我是感激她的,感激她一直在我身边照顾我,维护我。沉吟半晌,心里依旧沉重,只有无奈叹息。 “让我再好好想想吧,我心里乱极了。” “是。” 长长的沉默之后,萤儿在无奈中轻轻掩上门离去。 窗外,一地月华,?心中百感茫茫,我怅然神伤。 我知道皇位落入他人之手,他心有不甘,我总想着用柔情去抚平他那些伤害,可谁知却没有多少的作用。曾经以为他已经淡去争位之心,从如今种种迹象来看,事实并非如此。我的心高悬着放不下来,与皇权相争,最后的结果必定是死。 知道我有身怀有孕的人除了萤儿,再一个就楚乔。她们是我身边日夜跟随的人,我的细微改变和轻微举动,她们最早知道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命令萤儿和楚乔暂时不许将我有孕的事情告诉马凌风,我只想证明一下,这个我用整个身心来爱的男人到底爱我有多深。他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注意到我的身体已经开始了微微的变化。 “王妃,王妃,不好了……”楚乔急匆匆地推门而入,语气十二分地焦急。窗边,我捧着一盅清香四溢的上等好茶正欲往嘴边送,被楚乔的惊慌失措吓了一跳。 “是什么事情让你如此惊慌?”看着楚乔惊慌失措的样子我不免疑惑,便静静地端了茶盏,停止饮茶的动作。 楚乔脸色绯红,气息紊乱:“刚才奴婢经过议事厅门口时,听到,听到王爷和天策府的左司马商议攻打长沙城的事情。” “啪”手一抖,茶杯落地砸得粉碎。我忽地站起身来,怒喝了一声:“住口,不可乱说。这是要满门抄斩的事情,你难道不知道轻重?” “王妃,”楚乔扑通一声跪于地上,我眸中所传递的压迫感令她全身微微发抖。 可是,楚乔却并未停止口中的言语:“奴婢就是因为知道起兵是造反,所以,所以才来偷偷告诉王妃,看看可有其他法子阻止王爷犯险。” “阻止?楚乔你觉得我能阻止他么?”我痛极反笑,忽然而来的惊惧让我浑身凉透。 他果然是要动手了,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王妃,怎么办?王妃,你倒是说话啊。”楚乔抬首看着我,眼里点点泪光。 马凌风啊马凌风,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弃皇位呢?难道,你不知道起兵很可能会给自己甚至整个朗州带来灭顶之灾么? 从我拦截下来的飞鸽传书中,对于楚宫的情况我已略知: 刘蔷薇与我同时有了身孕,却在一个午后去云翔殿花圃散心因不小心跌倒导致小产。 楚宫朝廷之上,以刘彦瑫李宏臬为首的党派至今仍在极力怂恿马凌云下旨诛杀马凌风以绝后患。 马凌云已于去年冬末派骁勇善战的王赟将军镇守岳州,那长沙的北大门。 太后身体日衰,心里却时刻谋划着如何除去马凌风这个眼中钉…… 如果起兵,我将面对两个人的生死。一边是马凌风 ,一边是马凌云,兄弟俩兵刃相见之时也是我痛心裂肺之时。 不能面对,就要去改变。不能改变,就需要痛心面对。 幽梦轩那华美锦盒之内,我藏好的所有书信,全是出自一个人之手。而这个人就是马凌风的胞弟马凌崇,天策府左司马,一个心怀叵测的人。 原以为,将这些信拦截下来不让马凌风看到,便可以避免事端。我又何曾算到,远在楚宫的马凌崇在久久未接到马凌风的回信后,他会按耐不住亲自前来郎州与其兄商讨此事。 我笑我的所有努力顷刻间便要付之东流,所有的未雨绸缪都只是一场空空的劳碌。 “王妃,你说怎么办?”楚乔见我神思恍惚,愈加地手足无措起来。 我目光凄然,蹒跚着走过楚乔身边,说道:“你别问了,让我静静......” 楚乔应声退下,留下我孤独地呆立屋子,面对这不堪预想局面。 是不是江山在他的心中真的胜过了一切?连手足亲情在权势面前,也可以视为草芥?是不是为了夺取皇位和权利,所有人都会无可幸免地重复每一个王朝的历史,不惜以亲人和千万无辜人的鲜血来换得? 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我能阻止吗? 屋内,一片寂静,没有谁,可以回答我。 外面天色渐暗,通往议事厅的长廊迂回曲折。 乳白色纱纸糊成的灯笼挂在回廊的两边,在夜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曳。浩淼的天空看不到尽头,这些闪烁不定的灯火犹如鬼魅的眼睛,令人背脊生凉。 我每走一步都觉得沉重,双腿似乎灌满了铅。我没有带随从,只是孤身一人骤然加紧了去隐星楼的步伐。 “武平王妃,我的王嫂,我们终于又见面了!”一个声音灌入耳内,带着几分得意。 我吃惊有人唤我为王嫂,循声望去,天策府左司马马凌崇正带着捉摸不透的笑意立于走廊外一丛树阴下。 “原来是你,”我嘴角微扬,微微曲身以示还礼,浅笑着问道:“我正想去问问左司马不辞辛苦千里迢迢奔赴郎州这贫苦之地有何贵干?” “哎呀,王嫂你就见外了是不是?我的兄长封地朗州,做弟弟的来探望不是人之常情么?”马凌崇斜睨着我,眼光里透着嗜人的光芒。“难道王嫂,连兄弟之间的情意也要吃醋么?” “哼!你的人之常情恐怕是大有隐情吧?”我瞪着他,嘴角噙着冷笑。你亲手所书的密函,一封封都被我拦截了下来,你还再给我装。 马凌崇看向我的眼神冷,狠、毒,他意味悠长地道:“王嫂别去管我是否大有隐情,还是学学如何做贤妻吧。” 第154章 以柔克刚 “你大胆!”面对他的讥讽,我大声呵斥。 他却得意一笑,看着我怒极,好似正中了他的心怀。我头一偏,不去看他。 “王嫂既然知道郎州贫苦,自然会想起长沙城的繁华。我有心帮助王兄回到长沙城,咱们一家人共坐江山共享富贵如何?”说完,马凌崇已经两步并作一步走近我的身侧。 我心内一窒,他竟敢将话说得如此明白不过。果真,他所谓的人之常情确实是大有隐情,只是这隐情还带着灭顶的危险。 “呵,”我侧首看着他,对着他冷冷一笑:“难道长沙城中皇位上坐的就不是你的兄弟,你和他不是一家人了?” “哈哈哈......”马凌崇笑出声来,笑声里尽显狂妄与不屑:“你说那个胆小如鼠的家伙吗,他也配坐拥我楚国的万里江山?” “难道,似你这般不念手足之情挑拨离间乱起祸端的小人才配坐拥江山了么?”我语气鄙夷,微皱双眉,沉声叱喝。 “哼,王嫂怎么说话的?这个皇位本来就是属于我大哥的。太后他们三母子费尽心思把这个皇位抢走了,难道我们就任由他们欺凌么?”马凌崇目光犀利如鹰紧盯着我,说出来的话彰显着自己的理直气壮。 “如今的皇上宽厚仁慈,左司马你何必挑起祸端?”我亦逼视他,沉声警告。 “难道说,王嫂你认为自己的夫君不够当皇上?”马凌崇被灯而立,脸上的阴影甚浓,而他眸中的情绪便诡异莫测。 好毒辣的质问,我锁紧了眉头,看来马凌崇今日是想劝我支持马凌风起兵造反了。 “如今蛮兵暴虐,外患已经令人担忧。 而诸国羽翼未丰内部多为混乱,难道你还要乱上加乱,搞得天下大乱不成?”我被他责问得怒起,难道说天下苍生温热的血液抵不过他们眼中那把冰冷的龙椅? 不待他回话,我快步朝隐星楼而去。 留下马凌崇无法反应,愣在当场,对着我远去的背影连声喊道:“王嫂……” 踏进议事厅的门槛,心潮还一起一伏,我的眼前不断闪烁着刚才马凌崇的神情。目光所及处,一素衣女婢站在马凌风身侧,正手执酒壶。 “见过王妃。”见我进来,女婢慌忙朝我施礼。马凌风将低垂的头抬起,面色微红,看得出喝了不少酒。 “你下去吧。”我屏退女婢,女婢躬身答应着退下并带上议事厅大门。我嘴角缓缓漾起笑,启唇唤着:“凌风。” 我想我是卑微的,面对马凌风即将挑起的战事,我没有超人的智谋来阻止。我所能依赖的,只是身为人妻的柔情。我希望我的柔情能够化掉他的不平之气,能够抚平他曾受过的一切创痛。 “相思,你怎么来了?”马凌风怔怔地看着我,执着酒杯的手有些颤抖。 我放轻了脚步,缓缓靠近他。“我来找你,我想你了。” 我伸手抚住他棱角分明的脸庞,神色里蕴着高贵和刚毅,还流露着些许沧桑。那如深潭的眸子深不见底,探查不到的是内心的喜怒,唯有嘴角泛起的笑意带着些许柔情。 “相思,对不起,是我冷落了你。对不起......对不起......”马凌风放下手中的酒盅,拉我坐上他的膝上。 黝黑的眸子闪着晶莹的湿意,伸手,抚住了我的脸庞。“我答应你,以后我一定好好陪你。” 其实我知道他根本做不到,心心念念的朝朝暮暮和你侬我侬从来都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于他,这些只不过是生平所思所想里的惊鸿一现。 “嗯。”可我还是柔声应着,伸手,握住了他抚在我脸上的手。 我不禁感叹,有多久没有这样细细瞧他了?眉宇间,他什么时候又平添了一缕忧伤?是为江山,还是为戚无忧亦或是为我? 或者,他是为身在帝王家的无奈而心生疲倦? “累了?”我抚上了他的眉头,柔声道:“如果累了,就放下那些该放下的事情,好好歇着。” 我轻微用力,想以此为他抚去眉间的忧伤。 “相思……”马凌风伸手捉住我的手,一个用力,将我紧紧抱于胸前。我待要挣扎,却被他抱得更紧。 “别动,就这样,让我好好抱着你。”声音温柔得不似平日,仿佛春风拂过水面般荡起层层涟漪,缱绻无限。我的心就这样被层层柔波包围,浸润。 失神的望着他,如许缠绵让我无法回应,唯有随着他深深的眸子沦陷。 “好想与你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好想……”半是迷离半是沉醉,仿佛酒意泛滥,他的神智已不由自己。 靠在他的肩胛,我柔柔说道:“相思一直陪在你的身边,并未曾离你而去。相思不明白,你为何还要皱眉,还要忧郁?” “我怕是一场梦,”马凌风一首轻抚我的发丝,喃喃道:“我怕梦醒后会空空如也,所以我很少睡得安稳,与其梦醒成空,有时候想想还不如从来无梦。” “此刻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是梦,是你喝多了醉了。”我忍不住埋怨,张嘴一把咬住他的耳朵,用力虽不重,却足以让他感觉到痛。 马凌风将我轻轻推开,看着我含羞带嗔的样子竟无限宠溺:“相思难道就是这样为人妻子的么?” 假装的怒意,却把我逗笑。我羞涩不已道:“王爷放开我。” 他将我重新搂在怀中,坏笑道:“等我闲下来,要你求饶不止。” 周围的空气顿时变得暧昧,满室的旖旎萦绕于心。我羞得满脸火辣辣地,埋首于他胸前,不肯抬头。 “呵呵,害羞了,可惜此刻我没有空,要不,现在就让你好看。” 他蛊惑的声音在耳边轻吹,气息温热,身体隔着薄薄的衣衫传递着彼此的欲望。发丝拂上他的鼻翼,他伸手捉住我微乱的发丝置于鼻端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脸的沉醉,我为之心跳加速。 “只要你肯放下仇恨,放下压在你心中的那些石块,你就会轻松。”我依靠在马凌风的胸前,喃喃道:“答应我,不要信左司马,那样会害死你的。” 我看见他嘴角的笑容淡去,眉头重新拧成了结。马凌风已经猜到了我心中真实想法,脸上神情一变再变,而这样的神情皆不是我所想要的。 “相思,你不懂,每个人来到这个世上,都是来完成自己的使命。”他犀利的眸子一沉,少了先前的温柔:“事到如今,我已不知道什么是该放下的,什么又是不该放下的。” 我内心叹息,原来我竟然是如此渺小卑微,如此卑微的我又如何去改变他坚如磐石的想法?是的,每个人来到这个世上都有着自己的使命,马凌风生在帝王家,一开始就注定了他这一辈子将与王权紧密相连。所以,权势和江山,一旦拿起,又岂能轻易放得下?而感情和美人,只是帝王家用来争夺权势的牺牲品。女人,只是用来辜负和利用的,感情,是权势的累赘。想到这里,我心里极度的不舒服,想要起身离去。 马凌风皱紧了眉头,开口问道:“你生气了?” “没有。” “生气了?” “没有。” “生气了?” “没有……” 反复相问,让我忍不住心乱如麻。 揽住我的腰,马凌风邪魅一笑,抬手开始摩挲我的胸。如电流似的酥麻,引诱着我沉沦。看着他接近我如樱的唇瓣,时快时缓的呼吸搅乱着他的意志。唇瓣相触的一刹那,迷失在他霸道的索求里。 淡薄的空气中我的呼吸变得孱弱,轻轻闭上眼睛。我感受着他唇齿间的旖旎,却在我即将嘤咛出声之时,他停住了所有动作。我眸光流动,想要将他锁在我的柔情巨网中。我主动将身子粘上去,勾住他的脖子浅笑盈盈。马凌风按捺不住,用力圈住我的身子,狠狠覆住我的唇瓣,带着微熏的醉意恣意地与我再次纠缠,直到两人汗透薄衫,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彼此。 “相思还有一个秘密想要告诉王爷。”我俯首至他耳边,喃喃细语。 “哦,说来听听。”马凌风闻言,眉梢微微上扬。 “我……我有……不说……”我羞涩不已,将脸紧贴于他的肩胛,再不肯抬起头来。 “为何又不说?”马凌风见我含羞带娇不肯说出,便微微眯起了眼睛。 “你自己猜嘛。”我低低的音夹着着微微的喘气声萦绕于他颈侧,手下,却有意无意地掐着他。 马凌风装出茫然不已的样子,轻笑道:“我哪里猜得着,老实告诉我好了!” “我偏不说,”将手抚住跳动厉害的胸口,定了定神,我才再次开口:“凌风,答应我,不要意气用事。世事如棋,一子错,满盘皆落索。世事又输于棋,棋局可以重来,而世事无法重来。” 马凌风无言,只是亲昵地和我贴紧,在仅仅相拥中,任由时间静谧地流走。 第155章 火上浇油 我与马凌风两日来形影不离,过着像神仙眷侣一般的日子。只是我身怀有孕的事情暂时还瞒着他,我不想在未处理戚无忧的事情前用腹中的孩子来逼他做出选择。 我要的,是一心一意。不为其他的,只为爱我而已。 戚无忧在看到我们恩爱无比的样子时,一脸怒意。负气之下,便收拾了东西离开了王府。马凌风竟对此视而不见,我虽感诧异,却也没有多问。 见马凌风安心陪我,我便开始放心下来。或许,男人的躁动需要女人的安抚。而最好的灵药,就是作为女人的似水柔情。 时而能见到楚乔落寞的身影远远地遥望着我和马凌风,我又于马凌风的耳边提起楚乔的亲事。马凌风目光深深,沉声道:“楚乔的婚事这次我一定会办妥,你放心。” 我让马凌风赶紧替楚乔物色朗州最出色的少年郎,以楚乔的美貌和温柔,必定要选个最为出色的男子方能配的上她。只为,我一直当她是自己的姐姐,而非一个小小的女婢。 我再一次将楚乔唤到跟前,拈起我认为极为珍贵的一枚芍药绕金丝蝴蝶戏蕊的金步摇插于楚乔的翠鬓。 我笑道:“相思一直把楚乔当自己的姐姐,所以作为妹妹来说,总是希望自己的姐姐在青春美貌之时能够嫁得如意郎君。” 楚乔眸光一滞,低声道:“王妃是在取笑奴婢了,奴婢何德何能觅得如意郎君?” 我握住了她的手,替她理顺了散落于背的发丝:“我没有取笑你,你这样出色,定是要配这朗州最出色的少年郎。” 楚乔讶然,只是将一丝淡微的笑容浮在了脸上,像水面萦绕的一层雾气。不经意间,一缕幽幽叹息散落于清风,像是楚乔的,又好似我的。 戚无忧的离去,并没有给水幽和冰蕴带来多大的惊喜,这让我有些意外。她们水火不容,戚无忧能从两人的眼皮底下消失,她们应该是最开心的。 可为了楚乔的亲事,我也没时间来理会水幽和冰蕴的情绪。只盼着能早日将楚乔的亲事尘埃落定,我便放下了心中的顾虑。 正当马凌风告诉我准备七天后将朗州出色的还无家室的男子请来赴宴时,一旁的楚乔失手洒了茶盏内的茶水。 滚烫的茶水沾在她细嫩的肌肤上,烫出了一块赤红的印记。我忙找来烫伤药给她抹上,却故意忽略她眸中暗淡的绝望。 她的心里,一直未停止过对马凌风的幻想。为此,我更不能让她长期留在马凌风的身边。我狠下心肠对楚乔道:“七日后宴会照常进行,我陪你坐在屏风后面挑选合意的人。你出嫁的时候,会以武平王义妹的身份出嫁。” 她清浅一笑,施施然踏出了我和马凌风视线。 然而,还未等到七日宴会的来临,边境再传战败的消息。楚乔的亲事,便再一次搁浅。 刘晟派兵来犯占去了楚国的贺州和昭州,马凌云派去的援兵竟然全被刘晟灭掉,并声称马凌云若拒不将我送往汉宫,一定攻打楚国。 而这消息传到长沙城宫中,九龙殿早朝时人心浮动。 所有人都知眼下楚国兵力日渐衰弱,如果汉宫威胁不消除,再加上外族蛮兵频频来犯,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有举重若轻的一帮老臣在早朝时历数我的罪状,说自古以来红颜祸水,当初若不是马凌云儿女情长,一口拒绝刘晟的联姻,也不至于有今日的祸端。 以刘彦瑫和李宏臬为首的老臣们建议马凌云先稳住汉宫刘晟,应允刘晟的要求。然后再解决内患,而这个内患便是远在朗州的马凌风。 想要传召马凌风再度回长沙城处死的机密消息便是由天策府左司马七日后亲自前来王府告知。 马凌崇极力怂恿马凌风起兵,夺回本属于自己的皇位。若一味忍让,只怕赔了皇位又被人夺了王妃。 这番话彻底激怒了马凌风,刘彦瑫和李宏臬废长立幼,以臣子身份干政,才害得自己坐不上皇位。这笔帐一直未与他算,如今竟然还怂恿马凌云除掉自己夺走自己的王妃而去向汉宫示好。 这口气,马凌风如何咽得下? 马凌风在议事厅大发雷霆,将满桌用来款待胞弟马凌崇的酒菜悉数掀翻。 “江山都被夺去了,难道,连我的妻子还要夺去送人吗?”马凌风咆哮的声音响彻云霄,吓坏了屋里的每一个人。 楚乔不顾萤儿的阻止,闯进房来向我描述议事厅所发生的一切。 我坐在桌前,怔怔地看着面前雪白的笺纸,握笔的手微微颤抖,良久却没有写下一个字。愁眉不展中,我忽然惊觉这次的事情来势汹汹。刘彦瑫和李宏臬远比想象中更心思缜密,而汉宫的刘晟,也远比想像中来得更凶残龌龊。 得不到的东西更让人欲罢不能,眼前一直浮现的是马凌云当日不忍我去汉宫联姻而拒绝刘晟,刘晟恼羞成怒,心有不甘的样子。 前恨未忘,他到底是要来寻仇了。 “王妃,怎么办?这次是皇上要杀了王爷,还要将你送去汉宫。这......这怎么办?”楚乔泣不成声,梨花带雨的脸看在我的眼里便也乱了我的心。 萤儿怒气,她拔尖指着楚乔道:“你闭嘴,少在王妃面前哭啼。” 楚乔见萤儿怒火冲天,只得勉强止住了哭泣道:“我担心王爷和王妃,萤儿你何必事事与我作对?” 二人在耳边的争吵我一句也不想听,我大声叱喝:“别吵了!” 两人歇战,静静地立在一边看着我。 楚国眼下已经是风雨飘摇,外患不止,又加上楚国内部尔虞我诈,仅仅一个马凌崇就已经搞得天下打乱了。令我心急如焚的是,亲君子远小人的话语,马凌风还是没能听下去,他所能听下去的唯有他未能到手的皇位。 不行……我兀自站起身来,我要去阻止马凌风,不能让他听信马凌崇的谗言。 “王妃,你这是要去……”萤儿一脸紧张地看着我。 我沉声道:“如果王爷起兵,只怕是凶多吉少。朗州乃清贫之地,无论从经济兵力方面来讲,都远远逊于长沙城。抛开这些不说,兄弟相残,就如虎凹相争,终有一伤。于情而论,不管是谁受伤,都是我不愿意看到的。外患未除,自己反而窝里反,如此一来,反而给了外患有机可乘。眼看楚国就要血流成河,百姓就要遭殃,夫君要自取灭亡,我不能不去阻止。” “可是,如果王妃这样一去,只怕王爷更加要坚定了起兵的决心。”萤儿眼里担忧更甚,上前一把拦住我的去路。 “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他送死么?”我盯住萤儿,勃然发怒。 萤儿死死拉住了我的臂膀,哀求道:“王妃今日就听奴婢一言,不要去王爷那,更不要说什么。说什么,都是于事无补。” 我愤怒地盯着萤儿,她那粉嫩的脸庞布满了担忧。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映出我怒气不消的面容。 我想要甩开她的手,却是不易。 为难之时,楚乔冷眼看着萤儿:“萤儿,你是王爷一手培养出来的,难道你希望王爷因起兵而丢了性命?” “楚乔,你到底是何居心?”萤儿秀丽的脸霎时变得冰冷,朝着楚乔怒道:“总之,萤儿认为王妃去阻止王爷起兵不合适。” “哦,为什么?你倒是说出个所以然来。”楚乔走上前来,一把扯开萤儿抓住我袖袍的手。 我转头看着萤儿,此刻她的俏脸早已青一阵白一阵,眸子里杀气顿现。 我猛然一震,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女子可是马凌风多年的心腹。她怎么可能会一心待我,而让我去阻止马凌风完成大业? “我没有必要和你解释,”萤儿一声冷哼,满脸鄙夷地看了一眼楚乔后,转手看着我继续道:“王妃要三思而行,王爷此刻只怕听不进王妃的话,反而会让事情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 “你说的什么歪理?”楚乔也不甘示弱,走近萤儿,冷笑着道:“你若阻止王妃前去王爷那就是无理,朗州的情况难道你不比我更清楚,难道你就这样看着王爷以卵击石?” “你懂什么?”萤儿怒道,欲要再说,我一摆手将她制止。 “都别争了,我现在就去见王爷!”我越过二人,径直朝议事厅而去。 萤儿在身后恼怒不已,传来她直跺脚的声响。 楚乔一路无言跟随,我疾步而行。 一脚踏进议事厅的门槛,马凌崇已不在,唯有马凌风蹙眉而坐。 “相思,你这阵子身子一直不舒服,怎么不在房中歇着?”马凌风见我脸色发白,颤颤巍巍地走进来,赶紧迎上来扶住我。 “你终于要动手了?难道你不知道这是在玩火自焚吗?”我无限焦虑,仿佛眼前看到一个弥漫着硝烟的战场。 第156章 虚空诺言 “你说什么?本王不明白。”马凌风怔了一下,看着我的眸光有些躲闪。 “你以为凭你一个小小郎州的兵力就能夺下那个皇位?”我冷冷笑着,带着无限焦虑。我虚软无力的臂膀垂下,楚乔上前将我扶住。 马凌风眉头深锁,目光决然:“楚乔,送王妃回隐星楼。” “是。”楚乔嘴里答应着,伸手拉住我的袖笼,神色却犹豫不决,似乎在等我的决定。我甩开楚乔的手,一步一步走近马凌风。 晨曦隔着窗纸洒在议事厅内,为他披上一层金色的光晕。他淡淡地看着我,沉声说道:“别任性了,我的王妃。”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听信那些谗言,你难道不知道长沙皇位上的那个人是你的亲人?难道你已经忘了当初太后囚禁你于碧湘宫时,是谁赦免你的?”我笑着问,泪水却无端滚落。 “够了,”一声怒喝,马凌风双眼泛红,眼里杀戮浮现。他猛然伸手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将我拉至眼前:“不要再和我提碧湘宫,那个地方只会让我恨。堂堂七尺男儿立于世上,必是要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何况,那个皇位本就属于我。还有你,你永远只属于我马凌风一个人的。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将你从我的手中夺走。现在不允许,将来也不允许,以前被夺走的,我势必要夺回来!” “难道皇位比你们兄弟的手足情还重要?”我哀哀地问他。 他低沉道:“他们不会顾念手足情,我又何必顾念?” “留香苑中石门内的秘密除了尸水和毒气,更重要的是与竹林的小木屋相通,那里的密道,藏的都是财宝,里面还有一大片空旷之地让你操练兵马是不是?”我记得后来,萤儿曾孤身一人进石门探险,而我奇怪萤儿的举动,于是尾随她而去。 石门内的景象狰狞可怖,有了马凌风在密林里对石门内危险的提醒,萤儿自然避开了那些地方,却发现里面暗藏玄机。 时到今日我才真正明白,马凌风从来就没有熄灭心中要夺回皇位的念想。水幽和冰蕴的一次偶然对话中也曾泄露留香苑中的青竹林里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擅闯青竹林者死,这个除了警示他人不得擅闯马凌风母妃的幽居之所外,更重要的是为了防备他人发觉马凌风用来操练兵马的场所所在地。青竹林的那间小屋里有机关和暗道可以通向另一个隐蔽之地,那个地方就是马凌风在招兵买马后训练兵马的地方,留香苑在大火中成为灰烬,可是那个暗道还在。 其实一切,都是马凌风多年精心的部署。他等待的,就是一个成熟的时机。朗州兵马,与留香苑隐秘兵马里应外合一举成事。 即便如此,太后和刘彦瑫以及李宏臬一干人又怎么会这么轻易上当放过他。于是,马凌崇奔赴朗州所带来的太后逼迫皇上下令诛杀马凌风的消息终于使得马凌风决心起兵。 “你竟敢暗中查我,窥视我?”马凌风嗜血的双眸瞪着我,恨不能将我吞下。 我摇头,痛惜道:“你如此苦心经营,你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为的就是那皇位么?” “所以你就拦截了从长沙送来的飞鸽传书?”马凌风怒极,手下力道更紧,几乎是摇晃着我道:“你以为这样做就可以阻止了是不是?” “你……你说什么?”我心里一惊,满以为飞鸽传书的事件无人知晓,到头来依旧被马凌风察觉,这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你可以查我,监视我,我难道就不能监视你的一切么?”马凌风狂笑,狠狠道:“来人,将东西呈上来。” 只见马凌风一挥手,便有侍卫答应着将一个锦盒抱进来。当侍卫捧着锦盒经过我的面前时,我只觉得头一阵眩晕。 千防万防,依旧防不住马凌风。 “你拦下这些信函,自以为人不知鬼不觉,其实从你拦下第一封起,我就已经知道。可我并未问你,因为你是我的妻子,我希望有一天你的心里自然而然只有我一个人。可是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样,你太让我失望了。”他一手钳住我的下巴,泛血的眸子深深看住我,仿佛要将我看穿:“别忘了,你是我的妻子,你不可以担心别的男人受到伤害而来伤害你的丈夫。” 马凌风冷笑着将盒子朝我面前一扔,咣当一声,盒子落地而开,里面赫然躺着那些被我拦截下来的信函,一切都已经无法解释。 “凌风,你听我说,我拦下这些书信,是不想你们兄弟相争。” “如果我非要起兵夺回我的一切呢?” 我直视于他,一字一句道:“我会全力阻止,我不想你们任何一个受到伤害。” “是么?”马凌风笑着问,那笑,好冷,更让我觉得别有意味。 我沉声道:“是!” 马凌风攥紧了我的双臂,眸子,带着一种噬骨的寒意看着我。“我想你是舍不得他受伤害吧?” “你......你胡说什么?”他钳住我的手用力太猛,只感觉臂弯处隐隐生痛。可是他全然不觉,他的眼里已经看不见我的痛。 “《医心方》有记载,取石流黄末三指撮,内一升汤中,以洗阴,急如十二三女。再以鲤鱼鳔,内置鸡冠血,则宛若处子。相思,你不要告诉我,这药方你不懂。更不要问我,我念这些是为了什么?”马凌风徐徐念着,眸光似利刃,一寸一寸,割裂着我的心。 “不,不是这样的,凌风,真的不是这样的!”冷,冷彻心扉。我泪流满面,鲤鱼膘的事情,为何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暴露了出去。 马凌风双眸逼视着我,切齿道:“你既然早已非处子,为何不告诉我,为何还要以那样卑劣的手段来欺瞒我?!说!你说啊!” 我从未受过马凌风如此训斥,几句下来,已经让我精神全然崩溃。心里堵得慌,万般的难受如刀刃在心尖来回游走。 “那一次在宫中,我并非是失足落水,其实我是误饮了刘晟的色花酒。色花酒是春药,无药可解,若不能阴阳交合,全身的经脉会因欲念得不到释放而爆裂。可我却安然无恙的活下来了,我醒来,我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安然无恙。我以为自己的贞洁被人夺去,所以我不敢告诉你,我怕你因此看不起我甚至不要我。” “所以,成婚那晚,你为了瞒天过海,所以你用这样卑劣的手段来欺骗我?”盛怒之下的马凌风将我往后一推,我眼前金星直冒,站立不稳的身子被身后的楚乔一把抱住。 “不错,我以为自己已不是处子,所以我想用此方法来瞒住你。可是,我到最后却放弃了。因为你曾说过,你爱我,所以你能包容我身上的一切好和不好。”我哭泣不已,仿佛心都碎了一般。 马凌风惨然后退,叹息道:“我以为你不食人间烟火,清纯善良,看来我还是看错了你。” 我的心碎成一地,我凝视着眼前模糊不清的影像:“落红,大婚之夜的落红,莫非你就认定了是假的么?” “你想让我当成真的是吗?”马凌风大笑,无限讥讽朝我涌来:“我也想,可是我做不到。你想证明自己的清白,那你说,是谁帮你解毒的?” 我哑言,因为我无法回答他的问话。 关键时刻却无语辩驳,这让他更铁定了自己的想法。我颓然无力满心的萧索。我挣脱了楚乔的扶持,可胸口堵得慌。 “哇......”我呕吐了楚乔一身,楚乔惊呼。 而马凌风只是漠然地看我一眼,黑衣玉冠下的颜容,有说不出的凉薄。这就是他,他的眼里只看得见江山,看不见他的妻子有孕在身。 “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如此绝情的话,将我和他之间的情分一刀割断,不带一丝留恋。 楚乔伸手在我背脊轻轻抚摸,柔声道:“王妃,我们先回去吧。” 我惨然一笑,拂开楚乔的手,一步一步走出了议事厅。 步伐踉跄间,只听得楚乔在身后低语:“那日,奴婢看见萤儿对香香丫头说了几句什么就离开了隐星楼,然后香香便去了王妃的新房拿了点东西出来。奴婢想看看香香拿了王妃什么东西,可香香死活不让奴婢看。谁知正好碰见王爷走过来,香香不敢不给,只好交出了。奴婢看是个鱼鳔便想还给香香,可王爷却拿了去。想不到......” 香香,就是我初进王府时,那个引我去幽梦轩的天真小丫头。 我步伐愈加凌乱,萤儿,居然是萤儿...... 刚踏进隐星楼,萤儿便紧张地迎了上来。还未开口,我朝她便一个巴掌打了下去。 这一个巴掌,用尽了我全身的力道。打在了萤儿的脸上,露出五个鲜红的手指印。 第157章 主仆隔阂 “王妃为什么打我?”萤儿愣住,眸子里满满的委屈和不可置信。 为什么?事到如今还问为什么?我朝她冷笑,目光锁住她。 我咬紧了牙道:“我藏在幽梦轩中床榻下的锦盒,里面是我拦截下来的长沙密函,是你呈给马凌风的吧?” “王妃,你怎么会怀疑我?”萤儿捂住了半边脸猛听得我打她的原因,睁大了双眼惊愕得好似我冤枉了她。 我岂肯任她狡辩?我逼近一步,厉声道:“鲤鱼膘,不要说也不是你唆使香香干的。说,当初你既然选择帮我隐瞒,如今为何又将我出卖?你为什么害我?为什么?” 被我的狂怒吓倒,萤儿一把攥紧了我的手,哭着道:“王妃,萤儿没有出卖你!” “哼!”我冷笑着将她握住我的手甩开,凌厉的眼神扫过她:“记住,以后离我远一点。我,不想看到你!” “王妃,你为什么不信我?”萤儿僵硬如石头,愣在了原地。 “你就别再惹王妃生气了,好好反思去吧!”楚乔冷眼瞧着她,伸手推了萤儿一把。 从此,我不再需要萤儿的接近。 错么,萤儿为主,没错。对么,不对,萤儿卖主,不对。 灯下,楚乔捶着我僵硬的双腿,眼圈红红。她说王妃你要保重,或许过两天,王爷就想明白了。谁都知道,王妃是王爷心尖上的瑰宝,不会轻易去伤害。 可他,今天却轻易就伤害了我。 如果信任在夫妻之间是如此难以建立,那么以后的悲凉,一地是注定。而这冥冥中注定的一切,谁又能逃得掉? 无药可解的春药饮下后,谁又愿意相信我的清白?处子的落红,是真是假,道如今已无法求证。 留下的证据,却是置我于绝望的鲤鱼膘。 马凌风,竟在我的饭菜中下药。我昏睡了三天,等我醒来,楚乔默默地守在我的床边。 “王爷已经带着戚无忧、水幽和冰蕴攻打长沙去了,他说要王妃好好保重身体。”楚乔低声道。 原来那日戚无忧收拾东西负气离去,也不过是马凌风和戚无忧故意演戏的而已。 “还是去了。”我幽然说道,心底痛楚,脸上,我苦笑。 马凌风带着他精心为这场战役而打造的七百艘战舰浩浩荡荡地向岳州方向出发。 该发生的始终要发生,又岂是我所能掌控?该做的我已经做的,该劝的已经劝了,当一切都不在自己的掌控中时,唯有听天由命。 只是我的清白在得不到证实前,我腹内的骨肉,又该如何是好?这是他的孩子啊,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我怀有他的骨肉。 多可笑,多可悲? 悲伤浮上心头,对他的怨恨便日渐加深。他怎么可以将怀孕的妻子撇下而去战场,他可曾想到腹内的孩子万一没有了父亲以后的日子是如何的难过?他又可曾想到,失去丈夫的妻子如何度过这漫漫岁月? “王妃好歹再吃些,你现在是有身孕的人,不可以不爱惜自己。”我不理会楚乔的苦苦相劝,只是无言地看着窗外。 十日来,我忍受着妊娠渐渐带给我的不适。我无法吃下任何东西,连饮下的茶水,也要悉数吐尽。 见我执意不肯吃,楚乔又扶着我坐到了妆台前,她说我的发丝需要梳理,时间久了,会打结,容易折断。 而铜镜里的人儿憔悴无比,一张脸蜡黄蜡黄地早已不复昔日的清丽。我还是不肯说话,整个人,已成了行尸走肉。 “王妃不要过分担忧,王爷武功高强又精通兵将部署,一定会没事的。”楚乔见我无言,躬身为我整理鬓边散落的发丝。 马凌风一定会没事,那马凌云呢?一想到马凌云,前事浮上心头,竟然有着说不出的黯然和神伤。 “退下吧,我累了。”我的声音微弱得几乎不可闻,楚乔答应着离去。看着楚乔离去的身影,我忽然心里一动:“萤儿为何没有跟随王爷一起同去。” 楚乔转身走上前,脸上带着茫然和不解:“水幽和冰蕴都去了,萤儿自然要留下来保护王妃的安全。” “保护?不过是监视吧,如今我又有什么地方还值得她们来监视呢?”我看着楚乔,幽幽地叹道:“她若是跟随王爷去了,说不定还能使上一份力。” 楚乔有些失神,她道:“听说这一次,王爷先要攻打长沙的北大门岳州。” “岳州不是王赟将军在镇守么,凌风他,他为什么要先去攻打岳州?”我心里沉甸甸地,难道马凌风恨王赟曾与我......所以才急着攻打岳州? “这......奴婢猜不到王爷的心思。”楚乔喃喃,一副无助的样子,她见我心事重重的样子,复又暖言道:“打仗么,自然有王爷自己的分析和部署,王妃别太担心。只是王妃,萤儿该如何办?” “萤儿?”我见她问起萤儿,心里便揪了一下。萤儿跟随我这么久,我早已视她为自己的妹妹。留香苑相处的点点滴滴在这几天一股脑的浮上心头。 我以为她是我最可信的人,甚至相信她,为了我,她宁愿隐瞒马凌风。可是到最后,却反而是我最相信的人出卖了我。 “是啊,萤儿,难道王妃就一辈子不理她了么?”楚乔说着,一边给我倒了杯热茶。 我握住茶盏的手微微有了暖意,只是这丝暖意无论如何也暖不进心里去。萤儿是马凌风的心腹,跟随着我,自然好细细监视我的一切。也只有她,才有机会动我的东西。 我淡薄道:“一辈子不理也不是没可能,她是王爷的人,我不罚她,却也不愿意再信她。” 楚乔一声淡淡的叹息之后,便是长长的沉默。 萤儿在我一个人暗自神伤时也曾来见过我,她萤儿微微颤动的声音含着深深的委屈。 “奴婢知道王妃一直就未曾相信过萤儿,奴婢以为,这么久的相伴总有一天能打消王妃对萤儿的疑虑。王妃今日即便再恨奴婢,可奴婢还是要告诉王妃,那些信函以及鲤鱼膘真的不是奴婢告诉王爷的。” 这样哀伤的眼神,忽然又让我不敢确定自己心里的怀疑。我抬眸看着眼前这秀丽纯真的面容,我几乎要责怪自己的多心了。 罢了,都已经发生了,何必再去追究。即便是她,忠于主人是她的职责,她有何错?欲要再言,我已敢疲惫不堪。 萤儿见我沉默,只当我仍不愿意她近身侍候,只得默默离去。 转眼十余天后,夏日已经远走。秋风阵阵,天地间萧瑟沉寂。 王府内人影稀疏,偶有府中婢女打枫树下路过,竟会不由自主地俯身拾起一片地上的红枫含笑离开,不知是否想起自己的心上人而触动内心的情愫? 我迎风而立,手中握着那管紫玉箫。内心所感,眸中所露皆是落寞忧伤: “草木惊秋又一年,河堤雨后水含烟。飘零我似枝头叶,未避风霜已黯然。” 杨柳河边荡漾,一阵阵风吹来,臂膀一阵凉意沁骨。 想起遥远长沙城中那个白衣胜雪的清俊身影,他的温暖笑容,多情眉目仿佛就在眼前。不知此刻的他,否也在惊觉着秋的萧索? 揉搓着已经有些冰凉的手,我暗暗叹了口气,红颜与江山,也许哪个更重要都不是重要的问题了。我担心的是除了马凌风的功败垂成,引火烧身,还有马凌云该如何应对马凌风的起兵? 马凌云是如此的温顺和善良,他能逃得过这惊涛骇浪吗? 我无法亲临他们的战场,所以也无法目睹战争的残酷。 可每晚的梦境中都是鲜血淋漓的一片,一会是马凌风身负重伤,一会又是马凌云身处困境。 我的一颗心完全系在了这两个人身上,愁肠百结中还痴心妄想着两边都不要受到伤害。每天既盼着王府中来人汇报战况,却又害怕听见一言一语关于战事的消息。极度的矛盾中,我的妊娠反应也变得更加剧烈,几乎到了米粒不沾的地步。 原本娇俏可爱的萤儿在被我掌掴后,现在亦变得沉默寡语。我再不要她接近我,不许她为我做任何事情,因为我不能原谅她的背叛。 她每次都会站得远远地,看着我被楚乔搀扶着走动,怔怔地出神。我看不清她的神情,但从她单薄的背影能感觉几分落寞。 王妃要原谅萤儿么?或许萤儿真的与信函和鱼鳔无关呢。楚乔此时便会轻声问我,也为萤儿说些好话。 我心神有些恍惚,本是年纪轻轻却感觉到心境老迈不堪。想起离开花海居来,人世的那些风霜和险恶,便觉的心也是痛的。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复杂而又迷离的世相,仿佛自己所拥有的聪慧都被这算计和阴谋消失殆尽。 我淡漠地对楚乔说,不要和我提萤儿,我不想见到她。 楚乔便不再说话,只是扶着我在树荫下闲闲走动。 第158章 兵败被困 看中铜镜中日渐憔悴的身形,我总是黯然落泪。怀孕的不适正慢慢地朝我袭来,我的精神也是时好时坏。每天所吃不多,吃下去的那点东西也要吐个精光。 “王妃,为了腹中的孩子,你要坚强些。好歹要吃点东西,等着王爷平安回来。”楚乔轻拍着我的脊背,柔声劝着。 可我实在没有胃口,吃进嘴里,便会使得胃里一片翻江倒海。 而我懂医,却对自己的症状毫无办法。 我抚摸着自己依旧平旦的小腹,无奈地对楚乔道:“这腹中的孩子,只怕生出来也不得他父王喜欢。如果真是这样,又何必要......” 话未说完,已然掉下泪来。 “王妃,这里风大,还是进去吧!” 我只是不肯动,抬头望着遥远地方,喃喃道:“你说,凌风到哪里了?” 楚乔垂眸,长久的沉默,然后轻轻扶住了我的,柔声道:“王妃是有身孕的人,一定要注意受凉,对孩子不好。我们,还是进去吧。” 我只是静默不动地站着,双眸凝视着远方。仿佛唯有如此,我的心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哪怕明明知道,远方是那么的遥远,我未必能看得见。 “王妃......王爷能打赢么?”楚乔的声音很轻,还带着某种担心。 我回头看向她,眸光中含了一抹清冷,沉吟片刻反问道:“你说呢?” 楚乔一怔,摇着头轻声道:“长沙那边拥有最精锐的兵马,他们的兵将超过王爷何止十倍。王爷此次起兵,成事还好,若不成事只怕是以卵击石。” “兄弟相争,如断自身手足,得益的永远都是外面那些虎视眈眈的敌人。我真不知道,古往今来,为何会有那么多人都看不破。”我无奈的叹息下,是一颗担惊受怕的心,我的焦虑,又有谁能感受。 “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府中,王妃,你也别太忧心了。”沉吟片刻,楚乔垂低了眉目安慰我。 或许,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我在内心亦是这样自慰。 然而一个人的到来却将我推向地狱,在一片慌乱而又嘈杂的叫嚷声中,水幽满身血迹地倒在了王府门口。 两个身强力壮的侍卫将水幽抬到我面前时,已经是奄奄一息。 “王妃,王妃......”楚乔踉踉跄跄地跑来找我,见到我的那刻,脸上一片惨白。 “快说,战况怎么样?”楚乔的慌乱,让我心底升起一种不祥之感,她急切地道:“王妃快去见水幽,晚了,只怕连话也说不上了了。” 我顾不得自己正身怀有孕,拉起楚乔便去见水幽。 楚乔搀扶着我走到水幽身边,我慢慢蹲下身去,凝视着眼前这张已经分辨不出是人是鬼的脸。 “水幽,水幽.....”我双手紧握着紫玉箫,由于用力太猛,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里。从掌心传来的丝丝痛楚隐约提醒着我,满身血迹的水幽肯定有重要事情要说。 “王……妃,王爷……战败。”水幽刚开口,一口鲜血随即喷出。我大惊,看情形水幽伤得不轻,若不及时救治只怕难逃一死。 “来人,赶紧传大夫。”我大声叫唤府中大夫,水幽浑身的伤让我难过不已,她跟随马凌风那么多年,忠心耿耿,难道如今连命也要丢了么? “别,王妃……我不行了。有几句话……王爷让我带给王妃……再不说……怕是再没有……机会说……”水幽一把抓住我的手,语声断续,气息就如马上要断线的风筝。我强忍着眼中即将落下的泪,听着水幽吃力地述说着马凌风目前的困境。 岳州兵败,王赟将军带领上万兵马将马凌风困在射仆洲已经数日。情况十分危急,王将军下令对射仆州进行封锁,并对附近的水源投毒。能够供我朗州兵马的粮草仅能维持十天左右,而饮水只能靠接晨间树叶上的露水来饮用。 “那王爷如何?”我抓住水幽满是血迹的手,想要从她口中得知马凌风的情况:“他有没有受伤,他有没有事?” 根本来不及回答,水幽紧抓住我的手骤然滑落。 “水幽,水幽,你不要死!”我的心一紧,尖声叫着水幽的名字。我不敢相信,一个美好年华的生命就这样眼睁睁地在我眼前咽下最后一口气。 泪水滑落的那刻,耳边仍然萦绕着水幽最后的话语:“万一王爷回不来了,王爷请王妃好好保重自己,回到花海居。” 我艰涩地吩咐侍卫厚葬水幽,心里空白一片。 仆射州受困,无粮无水,前无援兵,后有追兵,难道马凌风真的要困死在那么,那数千将士将困死在仆射州么?我该如何是好?我能如何才好? 楚乔冲到我身边跪伏在地:“王妃想想办法,王妃救救王爷,救救那数千将士。” “楚乔,你告诉我,我如何救他?起兵就是谋反,谋反是大罪,是要灭族的。”我转眸看着楚乔,笑着哭着,颤声反问。 “王妃,王妃,一定会有办法的!”楚乔猛地抱住我的双腿,呜咽之声让我心神俱伤。 我痛苦地闭上双眼,双手紧握成拳头:“凌风他居然妄想凭借数千人马就能打赢王赟上万将士,今日的后果,他早该想到早该想到的!” 我不懂他为何将第一仗选在了楚国防守最严密的岳州,岳州是长沙北大门,守军都是久经战阵的精锐,此时正由王环的儿子王赟镇守。任凭马凌风武功再高,郎州兵将不过万人,除了留守郎州的三千兵士,带走的不过区区数千人数。而王赟数万兵马,试问马凌风如何能不战败? “可是,王妃,你如果不想法救出王爷,王爷必死无疑啊,王妃。”楚乔猛地抱住我的双脚,哀哀哭泣。 不知何时,萤儿亦跪于跟前,哽咽道:“王妃,如今只有你能救王爷了。” 我怔怔看着二人良久,她们脸上浮起的悲伤又怎及我心中的痛楚。被困的那个可是我的夫君我腹中孩子的父亲啊,难道我不想救出他么?我知道马凌风万一不能脱困的后果是什么,可是要救他脱困必须一个完全的良策。而此刻的我,已然乱了分寸。 半晌,我幽幽问:“我该如何救王爷?” 闻言,楚乔皆面露喜色,立即说道:“想救王爷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此举需要王妃涉险。” 涉险,还有什么样的险境会比失去夫君更险? “你说,只要能救出王爷我什么都不怕。”我定定的看着二人,好似黑暗中看到一丝光亮。 楚乔此时方轻轻道:“王妃可快马加鞭去趟长沙城,去求皇上。” 她如扇的睫毛微微颤抖,好似蝴蝶的翅膀划出异样的光彩。 “奴婢曾听闻皇上曾以紫玉箫相赠王妃,兴许皇上会念在这紫玉箫的情分上,放还王妃的夫君。” 楚乔的话忽然点醒了我,不错,事到如今,只有皇上才能救得了马凌风。毕竟,他们是骨肉相连的兄弟,毕竟,坐在皇位上的马凌云是个心怀善念的人。 “楚乔?”萤儿忽然开了声,看着楚乔的眸子溢满为难:“王妃现在有身孕,怎么去长沙城?” “所以说需要王妃涉险,可这是唯一最有效也是最好的办法。”楚乔望了望萤儿,面有不悦,低声道。 “可是,我能顺利进得了长沙城吗?”我抬手制止她们的争论,心里思忖着朗州去长沙城路途遥远,我一个身怀有孕的人能经的起这样的跋涉顺利抵达长沙见到皇上么? 可不管如何,我都要去趟长沙城。 “王妃孤身前往必有危险,请允许萤儿一路保护王妃的安全。”萤儿双手伏地跪拜,似有我不应允便不起来之状。 想起密函和鲤鱼膘的事情,我对萤儿依旧有怨。我若答应她同往,她势必又将我所有的言行监视。若不答应她同往,所行风险重重,路途遥远,眼下的王府并没有可以再保护我安全抵达长沙的人。 我左右为难,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王妃,纵使你再恨奴婢,也不要拿自己的生命来犯险,你别犹豫了,让奴婢陪你去。”萤儿见我不言语,心里一急。 我纠结地看着萤儿,心里一片空白。 楚乔此时亦恳切道:“王妃,就让萤儿随你前往长沙。王妃身怀有孕,路上需要人照顾,不要再犹豫了。” 我便再翩翩黄叶落向我衣襟的怅然里无言默许,希望接下来的一切会是顺利无阻的。 秋风微寒,清凉的月光如盈盈水气挥洒在天地间。周遭的景物带着几分诡异,穿山越岭,涉水行舟,风餐露宿,唯一所想就是早日抵达长沙城。 萤儿与我同行,为避人耳目,我们皆打扮成男人的样子。 白露将霜的天地中我与萤儿马不停蹄地赶了五天五夜的路。除了忧心仆射州的马凌风,又担心腹中的孩子。 屡次在歇息时,萤儿便拿些干粮给我,我便就着水吃下。之后,我便忍不住伸手抚摸依然平旦的腹部,心里默默为腹中胎儿祈祷:是娘亲对不起你,孩子,让你未出生便忍受长途跋涉的辛劳...... 第159章 千里求救 萤儿一路对我照顾有加,但是两人所能交谈的事情不多。歇息时,更多的是我翘首仰望天幕,暗暗祈祷马凌风平安无恙。 “你说,他为何首战要选岳州?”一片流云缓缓移动,我睁着双眼,坐在地上倚靠着一棵偌大的树干:“难道他就没想过,岳州是最难攻下的么?” 萤儿默默看着我,却是没说话。翩翩的黄叶,飘落在她的身上,她伸手,将那黄叶轻轻拂去。 “王赟切断凌风的粮食还可以理解。可是,他为何要如此狠心在仆射州的水源里投毒呢?”我侧首瞥一眼萤儿,萤儿拈着一片枯叶的手微微颤抖。 纵然是提起王赟将军,她还是无语。 她对王赟有情,在长沙城时我便已知晓。如今,他想要与王赟有个好的结果,恐怕是难了。 我心里暗暗叹息,萤儿的沉默,是否也是对我打她的无声怨恨? “为什么不说话?”我轻声地问。 她咬着下唇,摇摇头,低声道:“奴婢怕说错了什么惹王妃伤心。” “你还在怪我打你是么?”我苦笑,心想我又何曾打你。可那两件事的暴露,足可以让我们夫妻决裂。即使不曾决裂,若马凌风心中的阴影不散,又该是两人余生里一种怎样的折磨? “没有。”萤儿颤了一下,手中枯叶随风跌落。萤儿不承认,我却知道。 一路我们避开哨卡官兵,专捡小道行走,萤儿凭着手中一柄宝剑护我一路前行。偶有山贼挡路,恍惚间似有高人相助,我心中便多了几分疑惑和感激。 直到第五天,我们方抵达长沙城。重回故地心有感慨,然而再多的感慨也由不得我细细体味,我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进城的第一关便是要全身检查,面对冷如冰霜的守卫,我心里忐忑不安。 “通行令牌。”守城的兵士冷冷开言。 萤儿扯了扯我的袖子,脸上流露焦急,我拍拍她的手,淡淡一笑。 我将手中紫玉箫往守城的兵士面前一晃,沉声道:“这是皇上所赐紫玉箫,见箫如见皇上,好大胆的奴才,还不放行。” 一个侍卫斜睨了我一眼,再冷笑着看了看我手中的紫玉箫,半是讥讽半是不屑地嚷道:“你拿着这管破箫竟敢说是皇上所赐?我定你个其君犯上之罪。” 我面色一沉,加重了语气,不悦地说道:“你可以不信,但是如果你耽误了我的大事,到时候只怕你会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你……你 ……”侍卫待要再说,却被另一个侍卫一把捂住嘴巴拖到一边耳语了一番。我冷眼看着他们,心中暗暗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安平公主?小的适才不知是安平公主驾到,请恕罪请恕罪。”侍卫走上前来换了一副嘴脸,不住地向我躬身作揖。 我伸出一手放在唇边示意他们噤声,我不想太多人认出我们,毕竟此行凶险未卜。但对于我是安平公主的身份他们还肯放行我颇为不解,难道,他们岂会不知道我的另一个身份就是武平王妃么?武平王起兵,就意味造反,朝廷岂能放我进入楚宫? 犹疑之际,另一个士兵已经找来一辆马车,他露着讨好的笑容道:“小的派人护送公主入宫,皇上早有下旨,无论何时,只要是安平公主回长沙城,定然要毫发无损的送到皇上跟前。” 闻言,我与萤儿对视一眼:“既然如此,我们就随二位进宫,有劳了。” 刚要上马车,我突然感觉一阵眩晕。脚下一软,眼看要栽倒于地,被萤儿一把扶住。 “王妃,你怎么样了?”萤儿轻声问我,眼里有掩不住的担心。 我定了定神,感觉腹部有隐隐痛楚。额头沁出些许汗珠,脑海里一阵发凉。 “可能是连日赶路,有些累了。不碍事,我们赶紧上车。”说着,我便在萤儿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有什么不舒服,王妃一定要说出来,不能硬撑。”萤儿再看看我,依旧担心不已。 我与萤儿并肩坐在马车内,萤儿紧握住我的手牢牢地不肯放松。我薄唇微抿,勾起弧度,双眸隐幽,沉郁暗藏于心间。 “王妃,看来皇上对你前情未了……” 萤儿柔声轻呢,令我心头一颤。可连日来的辛劳终于似潮水般涌来,忽然感觉自己似要散架般,我重重地喘着气,腹部传来的痛楚欲裂。额头上滚下豆大的汗珠子,我怕一把反握住萤儿的双手,刚想唤她,可眼前一黑,猛然栽倒。 “王妃……” 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得一声轻唤,努力撑起眼帘,方看见一个俏丽侍女立于床前。她低头垂目,看样子似乎在此已经候了许久。 我吃力地想要直起身子,可感觉浑身像虚脱般无力。 “萤儿,萤儿......”嘴里声声唤着萤儿,脑子里记得的是马车上萤儿紧握我的手。 “姑娘,你醒了?”俏丽侍女早已上前一把扶住我,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奴婢担心死了,姑娘醒过来就好了。” 我一看,这不是萤儿,竟然是当时在云翔殿陪伴我的香锦。 “香锦,怎么是你?”我望着她,又惊又喜,能再次见到香锦,说明一定能见到皇上。 香锦笑着,眼里却沁出了泪:“是我,姑娘,我是香锦。” 我迅速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周围的摆设和器具略有不同却又似曾相识。“这是哪里?” “这是姑娘离宫前住的云翔殿啊。”香锦见我一脸茫然的样子,便笑着上前伸手拿了枕头垫在我身后让我靠着。 我只感觉全身虚软无力,不禁疑惑地问:“云翔殿?以前不是这样的。” 香锦道:“这里是云翔殿,也难怪姑娘认不出来,这里的一些器具和装饰都有改变,而且云翔殿现在也不叫云翔殿。” 我更加疑惑,便又坐直了身子,理了理散掉的发丝:“那叫什么?” “三生殿。” “三生殿?” “嗯,”香锦回身倒了一杯热茶递与我:“姑娘昏睡时,宫里的谢太医已经来替姑娘瞧过。” 幽幽一声叹息,香锦低头沉吟。我心里一惊,想起自己明明在马车上,现在如何进的云翔殿竟毫无印象。 “谢太医?”我惊觉自己已然换了一身白色寝衣,腹部隐隐生痛,难道…… “香锦,我到底怎么了?我到底怎么了?”我急的一把抓住香锦的手连声问道。 “姑娘……姑娘小产了……”香锦涩涩地低声回我。 我“啊”地一身,身子往后一仰,泪水夺眶而出:“是我没有保住孩子,是我对不起我的孩子……”撕心裂肺般的痛楚席卷而来,我掩面痛哭。 “姑娘,你千万要保重,小产之后更需要静养,孩子没有了,以后还有机会再怀上的。”香锦见我如此伤心,惊慌不已,一把抱住我,极力安慰:“姑娘若是哭坏了身子,你叫奴婢如何向皇上交差?” “皇上?”闻言一震,忽然想起此行的目的,我是来求皇上退兵,解马凌风仆射州之困的。 马凌风的兵马在仆射州最多能维持十天,十天之后如果没有援兵,马凌云又不下令退兵的话,马凌风和他的将士只有死路一条。 想到这,我愈加焦急:“我要去见皇上!” 刚挣扎着下了床,谁知双腿一软,便欲栽倒。 “姑娘,你现在身子虚弱,不可以随意走动。”香锦一把抱住摇摇欲坠的我,显得忧虑不堪。 小产后的虚弱让我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 这让我心急如焚,谁知救人如救火的十万火急? “不,香锦,你赶紧扶我去见皇上,晚了就来不及了。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香锦,我求求你,你让我去见见皇上。”双手狠命抓住了香锦的臂膀,我用力摇晃着她。好似不这样就不足以表达我内心的焦急和事态的严重。 “姑娘需要好好休息,暂时是没有办法到处走动的,等皇上忙完了,便会来看你。”她柔声的安抚,手下却执意将我推回床榻。 “不......香锦,你听我说。现在武平王被困仆射州,王赟将军封锁了所有的出路,并且还在水源处投毒。香锦,王赟若不退兵,那数千将士全部都会死。还有,我为了来长沙宫中求皇上放武平王一马,我竟赔上了自己腹中的孩子的性命。如果皇上不肯见我,不肯帮我,我就一无所有了。香锦......” 我双手狠狠扯着头发,企图以此减轻内心的悲痛。 下腹一阵胀痛,有温热的液体流出。我已经精疲力尽,可仍在苦苦挣扎要去见皇上一面。 香锦泣然,她将我按倒床上强迫我躺下。接着,她握住我的手道:“奴婢这就去替姑娘请皇上,可是姑娘要好好歇着。奴婢马上去,马上去。” 我终于点点头,听她的话在床上躺好,安静下来。 我微微合上双眼,听着香锦的脚步声渐渐走远,一切都归于黑暗和寂静。 是不是不去想,不去看,不去听,一切痛苦和烦恼便不会积聚于心? 第160章 以命换命 香锦告诉我因为小产而昏睡了两天两夜,我只剩下两天的时间来求皇上退兵。两天之后,即使皇上下令退兵,只怕是回天无力。 而小产,让我全身瘫软无法下床。马凌云必定知晓我此番来意,他能原谅马凌风的谋反之心赦免他的谋反之罪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香锦终究是没有请来皇上,这令我忧心如焚。我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再耽搁下去,马凌风和那数千兵将必死无疑。 皇上啊皇上,既然你赠我紫玉箫,允诺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一定帮我,既然你在马凌风起兵后还肯救我,那么你现在为何又不肯见我? ?暗云低垂,天幕苍茫,天色竟是灰蒙蒙的一片。秋风起,秋叶落,刮面都是刺骨的隐疼。 又是呵气成霜的一个清晨,我以死逼迫着香锦带我去见皇上。我的悲伤写在脸上,容颜已是憔悴不堪。 我告诉香锦,我的孩子已经没了,我只想救回我的丈夫,请香锦成全。如果马凌风死了,那么我活着又还有何意义? 香锦是无奈,是同情,是理解,还有更多的是担心。 我刚一进宫,刘彦瑫和李宏臬便奏请皇上将我处死。 他们给我罗列出三条罪。罪其一,红颜祸水。罪其二,乱臣之后。罪其三,反臣之妻。此三条罪,条条当诛。将我处死的提议得到太后极力支持,恨不能将我立刻五马分尸。 当我问起萤儿的下落时,香锦犹豫着告诉我,萤儿也已经被关押起来。只有我被皇上救下,安置在云翔殿。没有皇上的准许,任何人不得踏入云翔殿。 这只是对外人的禁足,而我,可以随时出云翔殿。即便出去,对我是万分的凶险。 我貂裘大氅下一袭白裙,如此装束有着说不出的清冷。缀有珍珠的绣鞋踩在玉石甬道上缥缈无声,仿佛是一缕青烟欲要随风而去。 走得有些踉跄,我整个身子几乎是靠在香锦怀里。我觉得寒冷,香锦的额头却渗出细密汗珠。 我问香锦为何不在皇后身边侍候,香锦告诉我,是皇后怕我不习惯别人的侍候,所以才将香锦派来。 我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感激,皇后刘蔷薇对我的情意,让我多少对她有些愧疚。我虽然很想去求见她,可以我现在复杂又尴尬的身份我终于放弃了见她的想法,见又何益,徒添伤感罢了。 当务之急是要去找皇上,这世上,在没有任何一件事比这个更重要。 来到仁心殿的殿外,隔着一扇门的距离,便听见里面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又走近了几步,我立于殿门一侧沉默不语。香锦转过头来看着我,神色忧郁,低头道:“姑娘。” 平息凝神,我听着里面的谈话。神色紧张的香锦几次扯动着嘴角,我示意她噤声,其实她想说什么我都知道。 “皇上,这次必须要对武平王狠心处死,再不能放虎归山了。”说话之人细听之下,我认出真是皇后的父亲刘彦瑫。 “皇上,你这样姑息养奸只会将楚国的大好江山毁于一旦,将自己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啊。皇上……”此人大有捶胸顿足之势,如果没猜错的话,一定是李宏臬。 “够了,”马凌云的声音响起,截断二人的话,接着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朕心里已有主张,两位爱卿就别在这多费唇舌了。古人有云,以德服人,面对天下芸芸众生,难道朕不应该以仁治天下么?” “皇上……”二人声音同时响起:“德和仁,要看是对谁。” “难道二位爱卿忘记武平王乃是朕的兄长朕的手足么?”马凌云语气急促,渐显悲戚:“难道朕要自断手足?试问,一个对手足都不能施以仁德的皇帝又如何对天下施以仁德?” “皇上,您面对的是豺狼虎豹啊,你却要和虎豹谈仁德二字,那是妇人之仁啊。”二人言辞切切,尽显担忧之情:“皇上所言,不得不让做臣子的揣想皇上是因为常相思之故而不愿意降罪武平王。可皇上要想清楚当真要为了一个常相思乱了方寸断送了天下么?若真如此,皇上将以何面目面对天下?” 我很想要进去理论一番,让他们说清楚何为红颜祸水,但又顿住了脚步。里面已是剑拔弩张的形式,进去,不但于事无补,只怕要使得马凌云面对更为尴尬艰难的局面。 却在此时,听见马凌云决绝的声音:“朕向汉宫请示,楚国江山与武平王平分。” “皇上荒唐,皇上荒唐!”李宏臬大惊,此时已是口不择言。 刘彦瑫愤懑不已,语气渐显逼迫:“让臣去将常相思一刀杀了,断了皇上的念想,皇上再不用为难。” “住口!相思如何处置朕自由分寸。你们若敢胡来,这皇位......这皇位给你们去坐!” “皇上......” “退下!” 里面脚步声响起,香锦扶着我赶紧躲到殿旁硕大的圆柱后。 我微微探首看去,只见刘彦瑫率先出来,身后跟着的却是李宏臬。 二人脸上皆有不甘,嘴里还在说着:“真是红颜祸水啊……” 我心内波涛翻涌,看来,想求皇上退兵不是易事。心里一急,胸口便觉得异常难受,不由得轻哼一声,便又摇摇欲坠。 香锦死命将我抱住,我整个人靠在她身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姑娘,你怎么样了?姑娘......”香锦见我有虚脱的迹象,惊声叫唤。 耳边香锦的惊呼声让我一震,我意识刹那间便又清醒。 “我没事......”微弱的声音,轻得连自己都无法听到。 香锦环住我,任我依靠在她身上。她脸上流下泪来,喃喃道:“你不能这样折磨自己,你会挺不住的。” 我笑笑,只觉得胸口的气息马上要断了一般。 “相思!” 一声熟悉的呼声传来,我猛然一震。 抬首,凝目,马凌云已然身在眼前,一脸错愕。 “皇......皇上......”我喃喃,说着便要挣脱香锦朝马凌云跪拜。 或许,不管是他还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重见。我来的目的他自然很清楚,对于武平王起兵一事,是赦免还是处死,他已经陷入了两难。 “相思。”轻唤一声,马凌云赶紧伸手将我扶住。 他握住我一手,眸子里最柔软的情丝飞动。 我心头一酸,面对他的情意,我做不到淡然。 终究此生,是我亏欠他多。 “我送你回去。”手心一紧,马凌云牵着我便要开步。 明知自己面对他是满心满肺的愧疚,可是仍然忍不住凄然一声轻唤,我只想把这心底的苦痛一起喊了出来。 “皇上,相思求皇上退兵!” “我先送你回去,现在什么都不要说!”马凌云的手滞了一下,身影是僵直的。 我挣脱他的手,双膝跪在冰冷的地上,泪水簌簌而下:“相思没有任何祈求,只求皇上放我的丈夫一马,求皇上了!” 马凌云在看到我泪流满面时面色僵了再僵,最终,一丝隐怒浮现。 “是什么让你甘愿冒着失去腹中胎儿的风险,千里迢迢不分昼夜马不停蹄地赶到长沙城?你来长沙城的唯一目的,就是跪在这冰冷的地上哀求朕赦免武平王?”马凌云的目光锁住我,似一张巨网网住我在中央,无法逃避。 “是爱,能让我这样做,那都是因为爱。因为我爱他,我爱我的丈夫,所以我求皇上放过他,放过相思的丈夫好不好?”我向他磕头,额头触及地面的那刻,只觉得一抹冰冷。 “姑娘......姑娘......皇上......”香锦无助,一边来扶住不住磕头的我,一边嘤嘤哭泣。 我顾不得看马凌云的神色,只是觉得他的语气冰冷而无情:“你难道不知道武平王所犯是谋反之罪?” 我脸上的泪越来越多,心中感到一种无边无际的绝望。难道,马凌云已经决定不赦免马凌风?不......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唯一的希望。 “相思知道自己的丈夫所犯之罪,罪在当诛。可是,相思请求皇上念在手足之情饶他一死。”我伸出手,扯住了马凌云的衣袂。 “哈哈……哈哈……”他是不甘心还是痛心?笑得那么凄楚,马凌云蹒跚着后退了几步:“朕空自俯瞰万里江山,掌握天下人之性命。却为何,却为何用尽心思怎么也走不进自己心爱女人的心里?这是为何?” 我抬头望去,看见他仰首闭目的那刻,滚下两滴泪来。 “皇上……”香锦见马凌云狂笑、落泪,早已泣不成声。 我怔住了,这是我第一次见他流泪。虽然不爱,可他泪水涌出的那刻,我的心也伤了。 我视线模糊的双眸已看不清他的容颜,心中是满满的萧索。 我不知道,我的苦苦哀求能否换得他的怜悯而改变马凌风的命运,可我,想做最后一次努力。 “如果可以,相思愿意代丈夫而死。” 第161章 以命换命 说到这,我蓦然想起,眼前的这个男人曾经也说过相似的话。太后要杀我,他说如果我非死不可,他先把自己的命送上。 “你竟然愿意代他去死?”冷漠的声音传递着真实的疏离,此时马凌云嘴角微扬,那泛起的笑意隐含着嘲讽:“你认为可能么?” “皇上!”我再次以额磕地,不顾额头的皮肤已破,只要能救回马凌风。 “可能么?”马凌云依旧笑着问我,也好似问自己。 “可能么?”我于心底自问,不禁冷笑出声。 江山与情意,孰重孰轻,该如何衡量?该如何取舍?我的夫君在他的心里已是夺他江山的乱臣贼子,他如何能够原谅、又如何能够赦免? 终于,我思量了许久,从地上颤颤站起。眼前飞檐翘角遮掩下是久别重逢的情景,那身飘逸扬起的白袍,是马凌云平日素服。此刻碧蓝的天空漂浮着几朵白云,暖旭投射在我们每个人身上却感受不出丝毫的暖意。 “我不该来!”我嘴角泛着冷笑,心里却是空白一片。 香锦扶住我,双手微微颤抖:“姑娘……” 擦肩而过,他再不肯看我一眼,也再不肯说一个字。那袭似雪衣袍于瑟瑟秋风中拂动,那个玉树临风的身影显得那么决绝。 “我以性命换她!” “我以江山换她!” 耳边还清晰地萦绕着马凌云昔日所说过的话,只是时光流逝中,一切已经不再。故人又如何?再情深义重的故人,也有缘逝情灭的那一天。 “想朕退兵可以,”身后忽然传来马凌云低沉的声音,随着秋日的风灌入耳内。 我的心一动,眼前似乎看见一道曙光。我停下脚步,回头凝望着他。 “不过,朕是有条件的……” 条件?我的心开始慢慢收紧,却不肯放弃这一丝来之不易的希望。 我敛低了声音,说道:“不管是什么条件,相思都答应。” 三道圣旨传到仆射州,王赟无奈退兵。马凌风脱困,带着他的将士日夜兼程回到了郎州。 而我被留在了宫中,这是我答应马凌云留住宫中一年而换得马凌风平安脱困的承诺。说是承诺,其实说代价来得更准确。 这是无奈的承诺,却又不能不遵守。比起我的无奈和困窘,马凌云所面对的却是整个朝堂的非议和责难。对于马凌云以三道圣旨强令王赟将军退兵,刘彦瑫和李宏臬等一班朝臣极及愤慨,竟然连同朝中其他臣子一起联名上书,极力要求马凌云发兵攻打郎州以除后患。 听得马凌风平安回到郎州,太后气得将宁寿殿差点掀翻,盛怒中的太后曾三番两次带着侍卫欲要强闯我的居住,却被马凌云不顾一切挡下。 “皇上,你好糊涂!武平王起兵造反,你有臣子们的拥戴本该一举平乱,而皇上却为了一个女人,将叛贼放回。皇上有没有想过,总有一天武平王会卷土重来。” 我静坐于三生殿内,太后那尖利的声音传入三生殿,隔着那道宫门清晰入耳。 我不愿意去猜想马凌云的神情,面对愤懑的臣子和盛怒的太后,想必他是最难受的一个。 他的话,偏向我,将太后和臣子的苦心都放到了最低。 “武平王起兵造反确实罪不可恕,可他是朕的哥哥,何况这皇位本来也就是他的,朕岂能狠心杀了他?朕已经向汉宫请示,将楚国的江山一分为二,朕与武平王分掌江山。” 太后痛及,声音凄厉:“皇上,你好糊涂啊!皇上竟然要舍去自己半壁江山与一个恨不得吃你肉、拔你皮的虎狼同享。你......你......太让哀家失望了。” 马凌云没有答话,外面忽然一阵沉默。我坐在三生殿里,交握的双手重重用力。狠狠地,掐了进去。 我很痛,却不肯喊痛。 外面太后愤懑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微微地笑着,却夹杂着丝丝苦涩。 “一切都是因为常相思,都是她!是她魅惑你,皇上你知不知道,是常相思在魅惑你。武平王故意让你接近她,爱上她,其实就是想派她来颠覆你的江山。你这个傻子,你不明白么?” 太后的话像一把刀,狠狠地朝我心空戳着。 “你们将一切的罪过都归咎于相思,可相思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她从来不懂魅惑人,更不懂去颠覆一个皇朝。她只是比这世上所有人都干净、都善良罢了,朕不明白,为何你们就是容不下她?”马凌云的声音低哑,在风中显得模糊而悲凉。 听着三生殿外激烈的对峙,我流下泪来。 且不去想郎州马凌风是如何境况,只眼前宫中众人对我的敌视就够我胆战心惊了。留在宫中,等于以身犯险,说不定哪天就被人除之而后快。可是离开楚宫,并不见得就能安然抵达朗州,只怕还未出长沙城便丢了性命。 此时细想,方知道来时不易去时却更难,可我并不后悔。 我只希望马凌风会感念马凌云的宽仁而打消夺位的野心,然后在郎州等待我的归来。毕竟一年很快便会过去,等风平浪静之时,我便可以回到郎州与马凌风团聚。 翩翩的黄叶,撒落在我的身上,阵阵秋风吹来,有些沁骨的寒冷。 我抬手,将那满身黄叶拂去。坐在一棵老枫树下,我静静地晒着太阳。小产后的身子经过谢太医的调养,如今已在慢慢恢复起来。 云翔殿,今日已然更名为三生殿。只为殿里殿外,一片生机盎然的三生花。在我离开长沙城之后,三生花在云翔殿竟然由当时的一株,慢慢变成了一片。似雪,似梦,似幻,三生花没有叶子,却能四季常开不败。 真是有心,这样痴情而又不求任何回报的男子,我却一负再负。 我总习惯静坐于这些花中,默默地打发着日子。 “这花真美,就如妹妹的容貌,让人过目难忘。”在我发呆的时候,一个声音在我身后悄悄响起。 我转头一看,原来是皇后刘蔷薇来了。我赶紧起身,便要大礼相见:“啊,皇后娘娘驾到怎么没有人通报?” “妹妹,是我吩咐他们不许惊动你的。”刘蔷薇声音温柔如三月暖煦:“看来妹妹的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虽然如此,秋意渐深,妹妹也要注意别受了风寒。” 我微微抬头看着刘蔷薇,肌肤白皙细嫩,容貌秀丽温婉不减当初。只是,比先前瘦了。头上插着只有皇后才能佩戴的十二赤金飞凤簪,中间一只凤嘴衔着一颗拇指大的熠熠生辉的夜明珠。大红的雏凤外裳迤逦拖地,宽大的袖口和衣领边绣以繁复的亮色金线。扶住我的一双雪白皓腕上戴着一对祖母绿的镯子。敝屣裙侧缀以珍珠流苏盘旋而下,秋风拂来,裙摆便随着步伐而摇曳生姿。 “谢皇后娘娘惦念。”微微垂下头来,我淡淡笑着。 此刻刘蔷薇只是执了我的一手,带我在曲径上慢步而行,两人各怀心事,几个侍卫和侍女落后几步遥遥跟随。 良久,刘蔷薇带着歉意道:“妹妹来宫中已一月了,本早该来探望,无奈太后和本宫的父亲……” 刘蔷薇话说到这,我便明白了八九分。不管马凌云如何庇护我,在外人的眼里,我始终是乱臣的妻子。太后反对皇后来探视,父亲反对女儿来探视,一切都在常理之中。何况,小产之后,满身晦气,作为皇后,更是不适宜屈尊来我这了。 我再次淡然一笑,侧首对上了刘蔷薇美丽的双眼:“皇后娘娘言重了,是相思一直未曾去拜见皇后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刘蔷薇见我淡然,便也含了一抹淡笑。 秋风起,一阵清香扑鼻而来。 “这香味好奇特,让人心中泛起惆怅之感。”刘蔷薇深深嗅了几口,一脸疑惑。 “这是三生花的香气。”我轻轻道。 “三生花,三生花,好美的名字,好清幽的香气。总是让人回想起什么,却又不知道想起什么。”刘蔷薇赞叹着,脸上神情仿佛在回忆着什么:“我竟感觉像是喝了酒,要醉了。” “花不醉人人自醉。”看刘蔷薇果然是沉醉其间的模样,我不禁扑哧一笑。 谁知我的笑并未惊醒沉醉中的刘蔷薇,她反而重复着我那句“花不醉人人自醉”的话。脸上的表情一变再变,似有所悟,又似有所失般,轻柔的声音在清冷的秋风中更显得怅然: “繁霜冷露压纤枝,更吹落,花千片。” 我知道,她是在哀叹其他花的易谢。一叹一吟都牵引着人的心,她的伤怀之情便这样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凝视着身边这一丛丛雪白的三生花,一摇一曳都糅合着无限的轻柔自如的美态,我不禁思潮起伏。是何时,这里的花长得已是如此多如此好了。花开花谢本是自然现象,有轮回才有新的希望。而这四季开不败的花或许是它本身的宿命,这样的宿命谁又说得清是幸还是不幸。 第162章 怎解情衷 “这是一种不祥之花。”耳边忽然想起冷寒霜的话来。 我暗暗定了定神,柔声道:“皇后何时变得如此善感?我看皇后还不如给相思讲讲宫里宫外有趣的事情。” 闻言,刘蔷薇的心思似乎被拉回。她看着我徐徐道:“趣事,如说有趣事便是有人说皇上爱美人不爱江山。依我看,这话不仅有趣,更是个最最好笑的大笑话。” 刘蔷薇神色似笑非笑,无怒无喜,我苦笑着摇摇头。我知道我的身份特殊,我是武平王妃,也是马凌云的王嫂,却被马凌云留在了宫中,这样微妙的关系便足够让旁人生出许多的猜测。或许,这些猜测有朝一天传到郎州,足以让马凌风耿耿于怀,寝食难安。 “害得皇上背负这样的责难,相思真是罪该万死。”我心神不宁,面对刘蔷薇我满怀歉意。 “不,本宫没有责怪你的意思。”面对我的歉意,刘蔷薇柔美的声音竟有些微的颤抖:“此次皇上留你在宫中长住一年,本宫还要请相思你多多担待。” “皇后娘娘,过段时间相思一定会设法请求皇上收回圣命,放相思回到郎州。”我脸上闪过不安和愁郁,我岂会不知夹杂皇上和皇后之间,皇后的失落和难过。 “不,相思,你误会本宫了。“刘蔷薇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说道:“其实皇上的心里一直都是你,他从来没有将别人放在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位置。唯有你,也一直只有你,你才是他心中最重的那个人。” “娘娘,不是这样的……”看着刘蔷薇苦笑的神情,我极力地想要安慰她,打断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可是,她不管不顾,楚楚然道:“皇上对本宫很好,本宫也从来没有怨过你。其实感情的事情有谁能说得清楚,一切发自于心,岂能强求得来的。” 我苦笑着,对她的失落了然于心,她的宽容让我动容。 我握着她的手,轻声道:“我始终是武平王的妻子,总有一天,我会回到郎州,回到武平王的身边。而娘娘对皇上的深情,相思相信皇上必定能够感觉得到。” “希望如此吧。”刘蔷薇伸出一手指着这密密麻麻的三生花说道:“你走后,皇上只要有闲暇,便会一人躲在这云翔殿,不让其他人跟着。起初,本宫根本不知道他这样的举动到底为何。后来,我才知道这里已经被皇上种出一片花海,皇上来这里就是缅怀和你曾经有过的点点滴滴。李灵灵想要毁掉这里的花,所以本宫赶来阻止李灵灵,谁知拉扯中,李灵灵将本宫推倒,腹中胎儿便因此不保。” 刘蔷薇声声如泣,无限悲凉的声音触动着我同样丧子的悲痛。凝视着她那我见犹怜的容颜,我双眼已经潮湿。我是无比愧疚的,我从来都不知道,刘蔷薇为了皇上,为了我,连自己的孩子也失去了。有太后的庇护,又凭着自己父亲在朝中的权势,李灵灵只是象征性地被惩罚了一下。 泪水挂在睫毛上,我努力挤出一丝笑来,却比哭更伤怀:“皇上对娘娘未必没有爱,娘娘可知道日久生情这句话” “日久生情?”刘蔷薇轻轻呢喃,神色透着恍惚。 “皇上空置六宫,这已经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可见皇上的心里是有娘娘你的,娘娘要相信皇上相信自己。”我望着她,暖眼安慰道。 刘蔷薇若有所思地垂下了头,喃喃道:“相信皇上,相信自己。” 我紧紧握住刘蔷薇的手,低沉而肯定的道:“是的。” 李灵灵和她的父亲李宏臬绝不是简单人物,再加上背后还有太后撑腰,也许还有其他人在搞鬼,所以刘蔷薇现在绝不能陷入绝望。一步错,才会步步错,我只怕刘蔷薇因马凌云对我的情意而被心怀鬼胎的人算计了去。 “娘娘要相信皇上,也要相信自己。否则,娘娘一乱,便会被那些心怀不轨的人钻了空子。”我想她本是极其聪慧的女子,我心中所担忧的她必定能感受到。 闻言,刘蔷薇终于点点了头,眼里闪过一丝明了:“本宫心里明白,坐在皇后的宝座上,每天都是如履薄冰。一切言行稍有差池,可能就会害了自己连累了家人。” 刘蔷薇在三生殿闲坐了片刻后,便带着她的宫人离去。临走,还对我满怀歉意地为他父亲说出那些对我不利的话而歉疚不已。 我只是笑着摇头,刘彦瑫说什么都是为了国家,他有他的立场和难处。 连日来,我进食很少。香锦愁锁着双眉看着我,却又不知如何劝解。我的心思,又岂是旁人三言两语可以化解的? 子夜的更漏声悠远而宁静,一声声敲打在心坎上,让人生生地痛。微微地合上眼,想要安睡片刻,却感觉双眼酸涩得难以忍受。 刘蔷薇那日在离开时告诉我,萤儿早已被马凌云放回郎州。并让萤儿带话给马凌风,只要他再不起心,一年后必定送还王妃。 我不敢去猜想马凌风听到这句话后作何反应,以他的暴虐脾气,终究是不可能心平气和的。 派去汉宫的人回来了,所带的消息却是令人心忧的。刘晟如今已经是汉宫皇上,他对马凌云所提出的愿意将楚国江山与马凌风平分极其反对。 刘晟说你楚宫不仅无理拒姻,如今还想分国而治,若我汉室允许了,那天下岂不是大乱? 将遣往汉宫的信使暴打一顿然后逐出汉宫,并扬言汉宫不会在出手给予楚国任何帮助。最大限度能做到的就是,从此不来侵犯楚国边境。 汉宫再不是楚国的倚靠,因为联姻不成的原因,两国再不能交好。 满朝唏嘘,觉得楚国从此势必被诸多小国看不起,甚至侵略。太后自然大怒,然而事已成定局,怒气过后便是烦闷不已。 心思辗转中我听见外面隐隐约约的开门声,或许是夜太静了,那本是极其轻微的声响却在暗夜里显得如此清晰。 我心里一惊,这么晚了会是谁?是何人那么大胆,竟敢擅自闯入此处? 我屏住了呼吸,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只要一有风吹草动的声音,我便做好玉石俱焚的准备。我清楚地知道,这里是宫中,是皇上的保护之下,却也同样是太后的操控之下。我虽然没有万分的凶险,却也谈不上万分的安全。 一阵步履声,两个身影走近了门边。 “姑娘,皇上来了。”是香锦的声音在门边轻轻响起。 我吓了一跳,这么晚了,皇上来此有何事?赶紧下床开门,借着灯笼发出的光亮,看见香锦含着一丝笑意。身后站着的那个人正是皇上,我一时懵了,竟然忘记行礼。 此时的他身穿一身白色的锦衣,外面披着一件暗红刻金盘龙的大氅。清冷的风隔着门吹进来,让我不禁有些颤抖。 我轻呼了一声,“皇上,”刚要跪下行礼却被马凌云伸手扶住。他踏进门来,一把将我拉入怀中,香锦轻轻将门合上转身离去。 我双手抵于他胸前,想要从他怀中挣脱,嘴里便故作淡然道:“这么晚来这,莫非皇上有事?” 闻言,我明显感觉到马凌云身子僵了僵,他双手扳住我的肩头,嘴角浮出涩意的淡笑:“难道朕来这里,就一定是要有事情才能来么?” 我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皇上,我现在是武平王妃。” 此话一出,马凌云脸上明显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仿佛是要窒息一般,脸色变了再变。 “朕知道,可是即便如此,朕就是不能控制要来看你的心。”马凌云带着幽幽的痴意注视着我,这样的眸光仿佛一泓水朝我四面包围起来不能逃避:“朕想你了,很想很想,就想来看看你。” “皇上......”我睁着双眼,无奈地看着他满脸的凄然却不能说什么。 “相思,能为朕永远地留下来么?”马凌云无限期盼,话里的柔情让人不忍拒绝。 永远留在这里?不,不能…… “不能。”虽然不忍拒绝,可我还是拒绝了。 这一个月来,我心急如焚,每晚无法安睡。我只期盼着一年期限赶紧过去,一年过后,我就可以回到朗州去。 不安的感觉一日日在心中堆积着,好似无形的铁链将我牢牢束缚住。 缓缓流淌的时光宛如一根根针,刺在心上,痛楚和担忧难以形容。别说是永远,只怕不到一年,马凌风见我迟迟未归便会暴跳如雷,想要将我夺回去。 我永远留在这里,对于马凌风来说这可是夺妻之恨,他忍得下这口气么? 我定了定心神,伸手将马凌云的大氅拢了拢,接着沉声道:“皇上请听相思一言,当初相思允诺的期限是一年。皇上,君无戏言,不能反悔呀。” “相思你可知,自从你离开朕,离开这里,朕每每都能于梦中见到你。只有梦见你的时候,这颗心才能得到片刻的安慰。等梦醒来,对着寂寥长夜,那痛楚比未梦之时更强烈了几分。可是不管多痛朕都不怕,不后悔。朕只怕有一天再也梦不到你,那才是最痛苦的。” 第163章 夜半强闯 马凌云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仿佛内心正经历着一场挣扎,本来清澈温和的眸光此刻却变得惨淡。 秋天的风一天凉似一天,寒凉的风吹拂着,将世间的一切似乎都吹得凉了。我衣衫单薄,此刻与他相对而立,时间久了,便也感觉身上有抵不住的寒意。 我只能任由他将我拥入怀中,不敢言语,只感觉到浓浓的哀伤弥漫在这寒冷的夜色中,连空气呼吸着都让人想落泪。 “皇上,相思不值得你如此,不值得的你知道吗?”我痛苦地摇头,带着深深的愧疚。 如果他知道我曾想要下毒害死他的皇帝哥哥,如果他知道我曾将继承皇位的诏书掉换成马凌风的,他会怎样想怎样做? 马凌云伸出手,轻轻抚在我的脸侧:“如果可以,朕希望自己只是一个平常人,带着你远远地离开。” 脸庞上传来的暖意让我心也为之一抖:“可你是皇上,你不是平常人,所以你不能有这样的想法?” “相思,你知道么,为了你,朕什么都可以舍弃。家、国、皇位和江山,朕都可以不要。可是朕,就是不能看你难过,不能看你流泪。哪怕你的难过和眼泪并不是为朕。” 马凌云喃喃叙说,让我完全的怔住了。原以为时光可以淡化一切,包括他对我的爱恋。想不到时至今日,他即使有了美丽贤淑的皇后相伴,对我的这份情始终没有消减半分。 “皇上你别说了,皇上执掌江山,怎能因儿女之情罔顾楚国安危百姓福祉?” “朕非圣人,甚至这个皇帝也不是我心甘情愿做的。我想的就是能够和你在一起,浪迹天涯也好,隐居山林也好,总之不是像现在这样。” 外表如此清俊飘逸地他骨子里却是如此痴情,如此伤感的情绪在这样寒凉的夜晚挥之不去,我想安慰一番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对望中,苦了自己的心。 就在我们一个为难一个痴迷的时候,门口传来一阵紧促的脚步声,接着香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皇上,灵夫人带着人朝这边来了。” “灵夫人?李灵灵?”我一惊。 “她来干什么?”马凌云双眉紧蹙,满脸疑惑:“难道她不知道三生殿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擅闯的吗?” 我知李灵灵对我积怨已深,这三更半夜的带着人上门,只怕是事出有因。所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恐怕是冲着马凌云来的。 “皇上,如今这些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皇上赶紧离开这。”我似有所悟。 马凌云脸色骤然一沉,道:“她是为朕而来?她怎么知道朕在这里?难道朕还怕她?如今倒要躲着她?”说道这,马凌云冷笑了起来。 “深夜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未免有瓜田李下的嫌疑。皇上此刻若不避开,只怕是要害死相思。”情急之下,我一把拽住马凌云的手将他往外推。 “朕在这是保护你,怎么会害死你?”马凌云见我连推带赶,不禁也急了起来。 “皇上难道忘记了我的身份,我是武平王妃,是皇上臣子的妻亦是皇上你的嫂嫂。若被他人发现深夜在嫂嫂的居住,臣妻的寝房,皇上该来拿什么堵众口悠悠?”我沉声道,而且此事若被远在朗州的马凌风知道,只怕又会引起不必要的祸端。 脑子里一片混沌,在我强力推搡下,马凌云终于打开门走了出去。马凌云神色稍定,回头再望我一眼,一副难以割舍的样子。 “香锦,赶紧带皇上离开。”我面色凝重的望着香锦,沉声吩咐道。 香锦急忙拉着马凌云朝花三生殿的偏殿方向离去,马凌云的贴身护卫等候在那。看着马凌云离去,我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好险。 “姑娘,灵夫人想要强闯三生殿。”紫怜急急慌慌地从正门方向跑来。 “把门开了,让他们进来。”我淡淡说道。 紫怜领命朝前殿方向而去,不消片刻,便看见一行人急匆匆朝我这方向赶来。 借着朦胧淡月,一时并未看清楚李灵灵脸上的表情,却能真切感受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浓烈敌意。 门敞开着,一内一外,两两对峙。 我长发披肩,白衣飘扬。她盛装未卸,华服张扬。 李灵灵依旧美貌不减,肤色细腻,吹弹可破。头上的珍珠华胜熠熠生辉,尽显夫人尊贵身份。淡月和灯笼投射在她的脸上,这才清楚地映衬出她脸上的恨意。 我倏自一惊,难道她屈尊降贵深夜到此,果真是为了皇上? “哼,好一个倾国倾城人儿,好一副超尘脱俗的容貌。只是,你做出这样一副狐狸精的样子到底想要怎么样?”出口便是伤人的话,李灵灵圆睁的杏眼里满是阴鸷:“难道你不怕夜深露重?” 此刻的我薄衣站在门内,却也难抵从门外刮进来的缕缕霜风。我只感觉身上冷飕飕的,从脚底传来的冰冷寒意让我禁不住一阵哆嗦。 我缩了缩身子,勾起一抹浅笑,看着李灵灵道:“夫人深夜到本王妃寝宫不知所为何事,难道夫人也不怕夜深露重?” 李灵灵闻言神色一变,不由加重了讥讽的语气:“我以为皇上命奴婢们对你以姑娘相称,你便忘记了自己是武平王妃,既然知道,怎不安分守己却要媚惑皇上?” 我心中苦笑,皇上授意侍女们以姑娘称呼于我,我岂能不明白其中深意?只是,有的事情明明知道,却只能装作不知。 朝她浅浅一笑,我依旧淡然自若道:“夫人这话从何说起?相思与夫人一样,同为人类而非狐族,岂能媚惑皇上?” 李灵灵带刺的眸光在我身上一转,似乎要刺穿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方能泄恨:“你告诉我,皇上今晚是不是来过这?” 被李灵灵的目光死死盯住,我身上愈加的凉意顿增。为了应对她,站在冷冷秋风中我已经耗费了大半的心力,若她一再追究,只怕再没有余力去应对接下来的状况。只有快刀斩乱麻,速战速决。 “夫人请慎言,皇上是你自己的丈夫。难道夫人连自己的丈夫也守不住,大晚上的要去其他女人屋子里搜?”我半含着笑,眸光更显深沉。 李灵灵脸色一变,这一句话正戳到她的痛处。她怒瞪着我,咬牙道:“常相思,你干讥笑我?” “我不想讥笑谁,只是提醒夫人一句,你的丈夫是一国之君,夫人所说的每一句话可曾考虑到对皇上声誉的影响?”我不疾不徐地说着,脸色却如霜一般寒冷:“未必玷污了皇上你就好过了,像你这么聪明,难道也会因嫉妒而被蒙了心么?” 李灵灵咬牙暗恨,警声道:“常相思,你少来这套!” “说起手段,谁能比得过灵夫人你?当日为了一己的私愤,夫人在太后面前朝我身上泼脏水,差点让我命丧皮鞭之下夫人忘记了么。”我双眉微挑,定定看着李灵灵。 李灵灵的目光多了一份审视的意味:“想不到你倒蛮聪明,既然你都已经知道当日是我在太后面前告了你,那眼下,皇上的事情你该知道如何做了吧?” “皇上不在这,”我莞尔一笑,侧身让开,对上李灵灵愤然而又无可奈何的目光:“要是不信,夫人请屋内搜。” 李灵灵冰冷的视线重新在我脸上转了一圈,从最初的愤怒到狐疑,再到不甘,直到最后的绝望,一变再变。 终于,她冷冷扔下一句 “算你狠!”带着她的随从离去。 我心底长舒一口气,这次,总算躲过了。可是接下来呢?只要在宫中一日,便会有无尽的烦恼和算计,我该如何是好? 香锦此时也匆匆赶来,见我平安无事,方才放下心来。 我抖索着抱起了双臂,浑身寒意侵来,竟似如浸水中。我忍不住一声低呼:“好冷!” “姑娘赶紧上床歇着,担心冻坏了身子。”香锦见我喊冷,赶紧扶我进了寝房。 香锦服侍我躺下后,我便让她也自行去歇着,香锦退出屋子。空空的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的影子孤单的映在墙上。 恨么,怨么?我凄然一笑。 马凌风,如果你不起兵,我今日又如何会身陷宫中?我恨我怨却并没有后悔,自己每走的一步,每做的一件事,都不曾有过后悔,只为了心中的至爱。 马凌云是九五之尊,是天底下所有女子的梦想。清俊温雅,善良痴情,如此美好的一个人却生在帝王家,被皇权所羁绊,他的身不由己,他的情愁爱恨,又该如何梳理?我一直在内心问自己,如果当初先遇见的是他,我会不会爱上他?如果今日的他不再是那个万人之上的他,我会不会将一颗心从马凌风身上移到他的身上? 不想流泪,眼睛却偏偏湿了。我静静躺在床上,淡淡的月光透过窗纸投射在屋内,模糊的夜色,模糊的景物,连着我的思绪也渐渐模糊起来。 我好累,好冷,只想好好睡去。不再去想明天如何,不再去想将来怎样,一切都在此时停住。一阵困倦袭来,我轻轻合上眼帘,一滴泪顺着脸颊蜿蜒流下…… 第164章 药房秘闻 上 对于昨晚李灵灵强闯三生殿的事情,我吩咐香锦不要对其他人提起。总之我希望在宫中的一年能够安然度过,一年期限过后,我便可以回到朗州过自己的生活。 如此又过了数日,马凌云来过一趟三生殿,但也没有细问李灵灵那夜强闯之事。他不问,我便不说。想来马凌云亦有自己的苦处,李灵灵再跋扈,太后始终给了她一个夫人的名分。而马凌云天生懦弱,在内要顾及太后,在外又受朝臣胁迫,能将我保下便也是最大的奇迹了。 “姑娘......”香锦急匆匆地朝我走来,脸上似有忧色。 我坐在三生殿前,仰首看天幕流云。我思绪被香锦打断,便不由朝她望去。待她走得近了,我便站起了身子,伸手抚了抚有些褶皱的衣摆。 香锦深蓝色的衣衫衬得脸色白皙透亮,配上她天生的沉稳的性情,愈加显得是一个沉着可靠值得信赖的人。 “事情怎么样了?”现在的我脂粉不沾,一身白色的宫装,朝云近香髻上只插着一只简单的芍药琉璃簪。 早上香锦替我梳这个发髻时,就赞叹我有洗尽铅华的清丽。 香锦似有隐忧地薄笑,四顾之下,发现附近再没有人影,这才开口道:“奴婢已经得知了一些情况,只是不知道是否准确。” 我点头,望着她道:“你说,我自然会想办法去证实。” 两天前,我曾私下听闻宫人议论,太后身体染病却拒绝太医治疗。太后身边又换了一批宫女,原先的宫女又神秘失踪。我对此事大感奇怪,想起青姬曾出现在太后的身边,怀疑此事一定和她有关。 自从我随马凌风去了郎州,不见青姬已久,而这一次重回宫中,是否能再次见到青姬? 香锦轻点头,附在了我耳边道:“太后病情严重,没有得到允许,宫女一个都不许靠近。而且,现在的太后整日里脸上蒙着一层薄纱,已经很久没人见到她的脸。” “有这样的事情?”我疑惑,太后这样做一定是事出有因。这中间,定是藏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姑娘打算怎么做?”香锦问,似乎她对此事也颇感兴趣。 我望着她浅笑,语气却多了一分严肃:“如果我决定要去查一查,你怕不怕?” “不怕,而且奴婢还打算陪姑娘一起查清楚这事。眼看着那么多的如花少女不明不白地消失,奴婢怎么能无动于衷呢?”香锦蹙了蹙眉,拉住我的手轻声道。 我亦握一握她的手,给她以鼓励。接着我有些为难,低声问:“可要如何接近太后?” “扮太监。”香锦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眼里全是狡黠。 我莞尔一笑,道:“不错,是个好办法。” “只是要委屈姑娘了,衣服我准备好了。”香锦见我赞同,便拉我朝三生殿内而去。 半晌之后,我和香锦皆换好了太监衣服。当我们两个互相对望时,皆忍俊不住地笑了。 看着铜镜里有些肥大的衣服,我觉得实在有些滑稽。而香锦此时亦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看,我笑道:“是不是很奇怪的样子?” “扮宫女太危险,这宫里谁没有见过姑娘?只怕还没走出三生殿,便被其他人认出来了。所以,怪不怪,都唯有扮太监了。”香锦忍住笑,低声道。 我点头,给她整了整衣襟,道:“这样很好,我们走吧。” 于是打开门,左右环视了一下,见无人来往,便拉了香锦赶紧朝三生殿外而去。 跨下台阶时,迎面走来了紫怜。 我低声道:“怕是要被认出了。” “别慌,紫怜粗心,姑娘尽量淡然。”香锦挺挺胸,清清嗓子道:“唉,小狮子,既然常姑娘不在,那我们赶紧回去回了李公公的话。” 我便高声应道:“好吧,省得李公公责怪。”说完,我们撩起稍长的衣摆,装摸作样地迈起了太监的步伐。 紫怜与我们相对而来,起先见我们,脸上便愣怔了一翻。张着嘴,指着我们,想问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忍住笑,尽量不露出马脚。无视紫怜的愕然,越过她而去。 走出几步,猛听得后面紫怜高声问道:“哎,我说你们两个是谁呀?你们找常姑娘有什么事情?” 香锦拉着我快步而行,并不回答。只听得后面紫怜的“哎......哎......”消失了,香锦才松了手。 “刚才好紧张,总觉得紫怜会认出我们来。”我喘了口气,看着香锦。 香锦轻笑道:“别怕,不是没事么?我们瞒着紫怜,是怕她知道后不小心说了出去。” “嗯,”我低声应道,心里暗自佩服香锦的警觉。 “那我们该去哪里呢?”我低问:“总得直接查到最主要的东西才好。” 香锦看出我的疑虑,便低声道:“起先太后在温泉宫,现在回了宁寿殿。” “那我们去宁寿殿?”既然现在太后回到了宁寿殿,那就直奔宁寿殿好了。 “不,姑娘有所不知,其实太后召见过太医院的谢太医。”香锦如实地一一说出自己所打探来的消息,低声道:“虽然只一次,后来也没有再召见太医。但皇上却一直很关心太医院这边对太后病情的诊治结果。” “既然这样,我们就去太医院吧。”说着,我便朝太医院而去。 香锦跟在我身边,两人皆微微垂了头,尽量避开与人正面接触。 “现在皇上正好在太医院,所以,我们去那的话说不定可以得到更多的消息。不过,”香锦顿住,望着我道:“我们得小心些,还是别让皇上认出。” 我暗暗赞赏香锦的稳重和聪慧,平日里只以为她柔顺体贴,如今办起正事来,倒是妥帖得紧。 才来到太医院的走廊,一眼便看见马凌云随着谢太医走进了药房。药房管理素来严谨,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自由进出。眼见皇上和谢太医进去了,我不禁有些泄气。 “香锦,我们还是晚来了一步,怕是进不去了。” 香锦稍一沉吟,一把拉了我的手道:“别急,碧影轩的小林子平日里喜欢到处逛,正好与奴婢也很要好。他告诉过我还有个地方可以进去,我现在带姑娘去。” 我不由喜出望外,随着她匆匆而行。不消片刻,便来到了一堵高墙前,虽已是冬日,地面杂草还是蛮多。 我四处打量,并不见有什么小门可以进出的。抬眼看看,那墙壁有两个人高,爬墙肯定是不行的。 我冷冷地看着香锦,以为她记错了。 “就是这,穿过这堵墙,就是药房的后院。后院此时没有人,有间废弃的屋子,可以进入药房里面。”香锦望着我,浅笑的脸上带着某种神秘。 我瞪着香锦,佯怒道:“这里没门没密道,你当我们是神仙还是妖魔,可以穿墙遁地么?” 她如花的笑颜朝我展开,神秘兮兮地凑到我耳边,道:“你别急,保准姑娘一定过得去。” 说完,便走向墙壁的一角,那边正好有一丛杂草。只见她伸手将那些将枯萎的杂草拔开,那地方竟然露出一个洞来。 “怎么有个洞?”我奇怪地看着香锦,想不通这么隐蔽的洞怎么会被她知晓。 香锦也不管我的疑虑,指着那个洞口道:“诺,这个就是捷径。” “啊!”我惊叫出声,吓得香锦赶紧示意我噤声。我环视了一下四周,这里很隐蔽,根本不会有宫人到这里:“香锦,难不成我们两个钻洞进去?”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可是兵家的话。”香锦一笑,低声对我说。 一句说得我讪讪,我来不及多想,便把心一横,对着香锦道:“钻就钻吧,总之,以大事为重。” “嗯,”香锦答应着,接着率先趴在了地上,将手臂和双腿收拢,先将头小心伸进那个洞去,接着就是身子和双腿。没几下,她整个人就过去了。 洞的那边露出半张脸来,香锦压低声道:“姑娘小心点,别弄伤了。” 我点头,便学着香锦的姿势去钻那个洞。好在我们两个的身体都不丰腴,那个洞也没有怎么为难我们,顺顺利利地就让我钻过去了。 香锦拍拍我身上的泥土,捂着嘴笑:“想不到堂堂武平王妃也有钻狗洞的时候。” “什么,这居然是狗洞!”我一把揪住了香锦,有点嗔怪地瞪着她。 她一笑,看着我道:“别气,香锦这不是陪姑娘一起钻了这狗洞么?扯平了,扯平了。” 说完,便拉起我朝一栋大院而去。我们顺着院墙一路摸索而行,只因脚下的泥地有些不平,少不了趔趄几下。 很快,香锦便将我带到一扇破旧的门前,门框上还结着蜘蛛网。一看,就知道这里很久没有人来过。 “这是间废弃的破屋子,连老鼠也不会来光顾一下,就别说人了。”香锦找来一截树枝,伸手将那蜘蛛网三下两下给拨掉了。 我一怔,低声道:“咱们是来药房的,你带我来这废弃的屋子有什么用?” “姑娘别急,这破屋里面有个隔层,正好可以让我们容身。里面的人谈话和动作,我们都可以听见。”香锦一边带着我走近破屋,一边解释。 第165章 药房秘闻 下 我只管跟随她进去,并不再多问。 破屋里边果真有个隔层,而隔层的空间正好可以容纳我们。我们背靠着的是层厚实的木板,没有任何的雕饰。而眼前药房的那层木板,却是在齐眉处的一排窗子做了精美的镂空雕饰。只需要我们稍稍踮起脚尖,药房内的景物便可看个大概。 药房里因为有门窗,所以是亮堂堂的。而我们的藏身之处,却是背光。这,是一个极佳的藏身之所。 因为空间有限,我也只能微微侧头望向身边的香锦。正好香锦也正将目光投向我,两人相视一笑后,便又专心凝视药房的动静。 “我们就不要去爬这上面窗子了进去了,这头的窗子从不打开的。”香锦低声告诉我。 我正要说话,门外突然传来声音,似乎有人要进药房而来。我回过头,对上的是香锦深沉的面色,各自会意地摇摇头不吭声,门外脚步声和说话声已经越靠越近。 “参见皇上!” “平身。” 接着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只见马凌云和谢太医走了进来。 “皇上,这药房的所有药材老臣都看过了,没有找到可以克制太后身上毒素的药。”谢太医躬身对马凌云道,毕竟隔得有些远,看不清楚他的神情。但从谢太医的话里,能听出隐约的担忧。 马凌云沉吟片刻,沉声问:“怎么会这样?太医院珍贵药材应有尽有,怎么会找不到克制太后体内毒素的药?” “回皇上,老臣为太后诊治时,发现太后脉象奇怪,连体温也有异于常人。”谢太医道。 马凌云一天,奇怪道:“嗯?怎么回事?” “太后的脉象摸不出来,她的体温,是凉的,似乎......似乎不是人类该有的温度。”谢太医说道后面时,语气显得有些犹豫。 我蓦然一惊,体温是凉的?不是人类该有的温度?我正沉沉思虑间,马凌云又焦虑开口道:“谢太医,你说的这些太过玄乎,朕不是很明白。朕想知道的是,太后这样的异象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恕老臣无能,太后这样的异像到底是何时开始,老臣无法得知。”谢太医惶恐不安,语气里夹着丝丝惭愧。 马凌云叹了口气,沉声道:“不怪你,太后都不让你们为她治疗,又怎么会告诉你这些细节呢?” 凝重的气氛从空气中传递开来,一时间躲在隔层的我们也感觉心绪沉重。人病了需要看病,需要抓药和吃药,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可太后她又是为了什么拒绝太医院的问诊治疗呢? 我忽然想起那个传言,太后有驻颜术,使得她已过六十而看上去好似三十出头。想到这个,我不经打了个寒颤,似乎有冷飕飕的凉意从背脊蔓延。若说青春不老,还有一个人,此人就是青姬。 岁月对青姬来说,仿佛不是什么无情的刀。随着岁月的流逝,青姬不但容颜不老,反而越来越有女人特有的魅惑风韵。 此时谢太医的一番话打断了我的思绪,只听谢太医颇为踌躇了一番道:“皇上,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谢爱卿但说无妨,只要是为了太后好,朕一定会支持谢爱卿。”马凌云见谢太医犹疑不决的神情,猜想他要说的话可能关系甚大。 “这么些年下来,臣看太后容易似乎没有什么改变。其实,天下间万物都是莫不遵循自然,生老病死,乃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臣私下里听到一个关于太后的驻颜有术的传闻,所以臣猜想,太后身体的毒素是否与这个传闻有关?”谢太医说这话时,有着不容忽视的疑惑。 我与香锦对视一眼,心领神会,谢太医的话说得确实有可能。 马凌云将手负在了背后,他低头沉思了一番,然后又来回踱步。步履虽轻,但不能掩饰他沉重的心思。 “朕也有所惊觉,太后二十年来容颜不改,且平时一些举动颇为怪异。而且,朕还屡屡见太后身边有一绿衣女子频繁出现。这绿衣女子并非宫中之人,此女容颜也是历久不衰。” “所以,老臣觉得,若要治愈太后的毒素,先得知道在太后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查太后的饮食、查太后身边的人、而那个绿衣女子是重点。这女子到底是人是妖,还是半人半妖,这令人恐怖啊。这么些年来,太后身边换了多少宫女,替换下来的宫女的下落,又到底去了哪里?” 沉重......沉重,我觉得自己的心都快停止了。这绿衣女子不用多想,我料定了她就是青姬。青姬到底使用了什么法子替太后驻颜?她的驻颜术为何会突然出现问题,使得太后整天要以轻纱遮面?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药房内忽然归于一片寂静。当香锦扯了扯我的衣袖,打断我的沉思时,皇上和谢太医已经离去。 药房内寂静地出奇,因着先前皇上和谢太医的一番谈话,更显得这宫中诡异莫测。我有种心跳到喉咙的感觉,望着香锦担忧的目光,我暗暗调整呼吸,让激烈跳动的心稍稍平复一些。 “他们走了,我们也该走了。”香锦轻声道。 我无言点头,便小心出了隔层。我和香锦按照来时的路回去,依旧从那狗洞钻了出去。出去后,香锦还不忘将洞口趴到的草往洞口覆去。 回三生殿的路上,香锦告诉我,小林子他娘亲在汨罗老家身体不好,又没钱看病。所以小林子便会从这狗洞钻进去偷些药材寄给家里的娘亲。 我已无心打听小林子是如何发现这个狗洞,偷了多少次药材。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太后如今病到什么地步,而那张脸,又到底为何需要用轻纱遮盖?青姬,她什么时候会出现,她到底对太后做了什么? 我和香锦拉着手一路小跑,三生殿离太医院有着一段不短的距离。一路跑来,感觉有点气喘。而前面便是一条木制长廊,长廊一边是水榭,一边是陆地。在夏日的时候,陆地这边开满了荼蘼和茉莉花。 此时已是暮秋时节,长廊外除了飘零的秋叶,已很少见到花开了。 我们无心看风景,加快了脚步朝三生殿而去。不其然间,我们竟没有察觉到一抹危险的气息朝我们靠近。长廊的对面,正有一队人朝我们靠近,让我们避无可避。 “给我站住!”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冷而凌厉。 “啊!”我和香锦惊呼出声,骤然停住了脚步。 只听到耳边接着一声轻笑,有人已经抓住了我的臂膀,身子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给揪住。我一个踉跄,接着“嘶”的一声从衣领处发出,一大块布竟被扯了下来。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到处横冲直撞!”刚才那凌厉的声音又响起,落在我的心上,让我一阵颤栗。 跌落于地的我,头上的宦官帽已经被人摘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因被人夺了簪子而滑落下来覆了一背。 夹着秋寒的风拂过来,扬起我青丝缕缕,连着那冰冷而跋扈的声音将我从懵懂中惊醒。原来,对面拦住我的去路的人是灵夫人,李灵灵。 香锦此时也和一样暴露出了真实身份,宦官帽也被摘掉扔于地上,被风吹得滚了几滚。我看着面露担忧的香锦,心里暗叫不好。 华美衣袍,精致的妆容,陪着灵蛇发髻上闪闪发光的珠钗,李灵灵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逼人的贵气。她额头上的美人尖刺客似透着三分的尖锐之气势,傲睨之态尽显,眼里全是得意的神色。 李灵灵细细地打量着我,接着一改方才凌厉的语气,颇为惊异地问:“哟,女扮男装,这又是演的哪出戏呢?” 不知道是天气的可恶还是李灵灵身上的香气太可恶,这短短一句话让我觉得格外刺耳。毋庸置疑,她又在挑事了。 我从地上站起,也不理已被扯破的衣襟,只是不慌不忙道:“灵夫人可真会想象,这哪里是在唱戏?我和自己的丫头不过是试穿了一下太监的衣服,这完全都是事出有因啊。” 李灵灵一听,似乎对我的话颇感兴趣,便又扯出些许笑容问:“那我到要好好请问你,到底是怎么个事出有因呢?” 我瞧了一眼还窝在地上的香锦,她的衣衫虽未被扯破,但一头青丝却如绸缎般散开了。香锦的眉头起了些褶皱,她愣愣地看着我待要如何回复李灵灵的话。 我的衣服裂开了一个大口子,如此,便露出了一抹香肩。 我垂眼瞧了瞧也不在意,便云淡风轻地回复李灵灵:“听说这个宫里有个女人很会嫉妒,甚至对宫女都要嫉妒三分。只要见着人家比她美那么一点点,她便要发疯。所以,本王妃......” 第166章 杀机频现 说到这,我故意停顿下来,瞧了瞧李灵灵的脸色,只见她已经是红一阵白一阵。 偏是李灵灵的贴身侍女不灵光,见我顿住了话头不再说下去,她偏要追问:“所以,所以你想干嘛?” 我一笑,轻声道:“所以本王妃只好扮成了太监的样子,省得出来不小心遇见了她,怕她因嫉妒而欺凌我们呀。” “哦,这样说来,你这个方法倒是不错。她再嫉妒,也不可能去嫉妒太监。若连太监都要嫉妒,只能说她比太监都不如了。”方才说话的侍女不仅是脑子不灵光,我感觉她简直是不折不扣的蠢货。 李灵灵的嫉妒心宫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宫人们曾私下里议论,有次李灵灵花了一番心思打扮得妖娆无限去见马凌云。那时正好天气炎热,李灵灵香汗淋漓时忍不住拿帕子一擦,那帕子瞬间便沾上了一层红红的粉渍。当时李灵灵正靠得马凌云太近,正好这方帕子又被马凌云不小心瞧了去。马凌云一边推开李灵灵一边笑着道:“与姹紫嫣红比起来,朕更钟情清水芙蓉。”说完,便拂袖离去。 而当时李灵灵身边正好跟着一个叫芙蓉的宫女,这下子可好,马凌云的话本就与这个叫芙蓉的宫女无关,谁知道李灵灵回了自己的宫殿后毒打了那芙蓉一顿。并命那宫女从此改名,叫麻雀。 如此妒妇,今番却又反被自己的人奚落嘲讽了去。这宫女便是那日掌掴我的那蠢侍女,想来回去免不了被李灵灵一番毒打。想到这,我嘴边噙着一丝笑意。 “你不但聪明,长得也不错。”从我的薄唇吐出赞赏,一时间便欣喜了那丫头。 那丫头听得我赞赏,便开始得意起来。刚要再说,猛然瞧见李灵灵目光冷冷射向自己,便闭上了嘴。 我无声一笑,但见李灵灵锋利眸光掠过我:“你口口声声自称王妃,我看你根本就不是武平王妃。来人,将这意欲假冒王妃的奴才给我绑起来!” “是!”李灵灵一声令下后,身后的侍卫早已大步冲向我。三五个人一下子便将我绑个结实,连同窝在地上一言未出的香锦。 好阴险,李灵灵竟将错就错,故意把我当成要冒充王妃的不轨之徒。若被送进了刑部,我只怕还没经过审讯就命绝了。 以我的身份,前面那帮朝臣岂会容我活下? 更可恨的是,李灵灵连香锦都不放过,香锦何其无辜? “灵夫人,你快放了她。她不是坏人,她是武平王妃。”香锦见我被绑,忽然哭出声来。竟顾不得自己也被几个侍卫扭住,挣扎着朝李灵灵叫着,虽然知道即便这样哀求李灵灵最终也是毫无用处。 李灵灵移步走近香锦,伸出纤纤玉手一把掐住了她的下巴。李灵灵说话的声音虽轻却沉到了人的心底,眼底有着一丝浓得化不开的危险在侵袭:“都说皇上身边的香锦姑娘沉稳,依我看也不过如此。唉,你这样说出真话来就更不好了。这满朝要杀的,正是武平王妃,你说,我还能放她么?” 一语毕,香锦的脸顿时成了灰色。我收回望向李灵灵的目光,讥讽道:“本王妃根本就不信你敢将我送到刑部去。” 淡淡说出这句话,我脸上泛起略带深意的笑。李灵灵冷哼一声后走近了我,她饶有兴致地问我:“为何不信?” “因为你没有这份胆色!” “你胡说!” “那你试试!” “你敢激我?” 这几句对话,我们说得极是温柔。浅笑,始终挂在我们的脸上。只是这温柔和浅笑的背后,各自蕴藏着杀机。 “我若死了,武平王会卷土重来,他要为她的妻子报仇。我若死了,汉宫刘晟会兴师问罪,他还想我去汉宫联姻。” 这一语的背后,含着太多的可能。这些可能,是无法预测的危险。厉害的轻重,就在李灵灵的权衡之间。 “你希望我放过你?” 这一语,似探究,似不确定自己能否躲过那些危险。她问,就泄露了她心底的忧虑。 我浅笑盈盈,低声道:“你可以不放!” “我记得在荷花台时,你曾救我一命。”这一句话,说得并非那么纯粹,隐隐地,还是含着一些其他的东西。 “我忘了!”我凝住她,淡淡地眼神不稀罕她的感恩。 李灵灵眸华泛起深意,她凑近我耳边,低语:“我说过即便你救了我,我一样要杀你。” 我笑:“正好,皇上会恨你!” “可我现在决定,还是放你一马。”李灵灵咬牙,微有恨意。 我淡笑:“多谢!” “放开她们,走!”李灵灵直起腰来,一声令下。 我和香锦皆被松开,目送李灵灵带着那帮人愤然而去,我手心里冷汗淋漓。 好险!我赌的,不过就是李灵灵渴望得到马凌云的爱。拿这个做赌注,李灵灵她不敢杀我。 香锦匆忙将我扶起,顺手将我已破的衣裳拉好。刚要迈步离开,互又从走廊旁一棵大树后转出一个人来。 他一边击掌,一边笑着道:“佩服,佩服,想不到王嫂有这样的胆色。想来以前,倒是低估了你。” 定睛望去,原来是左司马马凌崇。我暗自大骇,怎么他会出现在此? 我笑睨着他,清冷的眸光透着一丝不齿。 “左司马好雅兴,这么秋风肃肃的竟在那大树后站这么久。不知道左司马大人你听了什么,又看到了什么?” 马凌崇犀利眸光一闪,嘴上却轻浮道:“该听到的,一个字也没有漏掉。不该看的,却是一丝也没有放过。” 我见他眸光瞥过我微露的香肩,双眉不禁蹙了蹙。衣衫已破,任凭香锦如何拉扯,被风一吹,便又滑落。 我只是淡淡地瞥了一下我破掉的衣袖,接着道:“左司马大人真是诚实得紧,只是你这份诚实若能够好好用在兄弟之间,这会少了很多灾难。” “王嫂你的聪慧也最是令我着迷的地方,若聪慧的王嫂从一开始是与我相伴,一切都会是事半功倍。”嬉戏似的话语,却道出他心中最不堪的想法。 我笑若春花,却含着无限鄙夷。不语。 他走近一步,逼视我道:“可惜,王嫂你从一开始就选错了人!”这话无疑是最龌蹉的,他心里一直谋算的,我一瞬间便了然。 我很想离开,但面对他暗藏的杀机,我不得不上前逼近半步:“未必!左司马大人你想隔岸观火也好,想坐山观虎斗也罢,只怕到头来仍然是一场空。反而......”我停止了说下去,伸出纤纤玉手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拢到了而后。 “反而什么?”马凌崇目光深沉,脸上要笑不笑。 我神色清淡,语气却多了肃然:“反而便宜了其他小国!” “你敢诅咒我,诅咒楚国?”马凌崇嘴里的语气冷如冰霜,厉声道:“你认为我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凡是以牺牲天下苍生为血本的任何事情,都是错的!”我伸手,拉住一旁默然无语的香锦,举步便要离开。 马凌崇伸手拦住,倨傲道:“我没有错!” “有没有错,青史一定会有公正!”我冷笑、鄙夷、不屑。 他的手猛地掐住了我的咽喉,我身子一颤,呼吸顿时困难。抬眼时,对上他凌厉的眸子,里面是一片杀意。 “不要,左司马大人,你放手,你不能杀王妃!”香锦吓得惊慌失措,一把抓住马凌崇的手,使劲想要掰开。 “滚!”马凌崇另一只手将香锦一推,香锦站立不稳便朝地上跌去。 “有种你就杀了我!”我不怒不惧,若死于马凌崇的手里,皇上是不是再不会重用马凌崇?若死于马凌崇之手,是不是从此可以让马凌风清醒? 我的平静出乎了马凌崇的意料,他瞪着我半晌,冷然道:“你不怕死,还是你一心求死?” 我被他掐住了脖子,呼吸早已艰难。要答他的话,更显得力不从心。当我薄笑逸出口的那刻,声音极是柔软:“我死了,自然是死得其所。如此,别有居心的人便不能以我来要挟皇上和马凌风。” 马凌崇脸上的笑容凝住,手里的力道维持不变,却再没有加重。 “王嫂,你这样舍命,让我很羡慕他俩。”马凌崇眸色幽深,眼光在我身上流转再三:“曾经,我想不通他二人为何会对你痴迷。现在,我总算明白了。” 簌簌秋风吹过,无意地将我破了的衣块揭开。秋风拂过我裸露在外的肩膀,带起丝丝寒意。胸前的衣襟因没有了束缚,便也滑落一边。里面是薄薄的粉色亵衣。如雪肌肤,纤柔发丝,有廊外吹来的枯叶一片片飘落于身,极尽的妖冶入骨。 可惜眼前人一介小人,又岂会懂得怜香惜玉?他所盘算的,就是手下该不该再多使出一分力气。 “你羡慕什么?若你和他们一样,我也会为你舍命!”我轻言细语,带着随性清和之态。 第167章 情有独钟 两人之间的距离如此近,我飘扬的发丝缠上了他的手臂。他依旧保持扼住我咽喉的动作没有松懈半分,好似这样的动作是他一生所爱。 “如果我得尽天下,我就可以不用羡慕他人!”他浅笑出声,一手捻起我的发丝置于鼻端轻嗅。这个动作,令我恼怒。 虽然恼怒,但我忍了。此刻我已摸清此人的品行,他如黑暗中不可见光的恶灵,所隐藏在光鲜外表下的一切,都是可以致人死亡的阴鸷。 我启唇一笑:“是否可以得尽天下,还要看你命中有无。” “什么是命?我从来不信命,我相信的是我自己!”他手里的力道稍微松了松,笑看着我。 马凌风也说过不信命,眼前,又一个不信命的。难道说亲兄弟,也要相似到这样的地步么? “是否信命不重要,已注定的结果都不由你自己。逆天而行,后果不会好到哪里去。”我劝诫中带着暗讽,虽知自己能力尚不能办到,却固执地想要一试。 “你可知道为何这里会没有人来打扰我们?”马凌崇轻笑,隐含丝丝得意。 若有若无的笑浮上我的嘴角,我道:“因为你在看见灵夫人对我做那些时,你便调开了周边的守卫并不许任何人靠近。” “你真是聪明!” “可惜我逃过了灵夫人的毒手,却又落入了你的毒手。” “你可以求我!”随口而出的话,是一线生机。 “我情愿死!”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一场赌博。 生死本不在自己手里攥着,又何必恐惧再赌一次赌?? 见我呼吸困顿,眸子里闪过一丝犹豫。终于,脖颈一松,他放开了扼住我的手。另一只手却搂上了我的腰间。 “可我现在忽然发觉,若杀了你,这场夺位的游戏就不好玩了!”马凌崇柔和地说着,眸子里却是一片冷意:“你看吧,你的丈夫会再次起兵!” 不待我回答,马凌崇便松开我扬长而去。 香锦上前一把拉住我,问道:“怎么样,没事吧?” 我伸手摸了摸颈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慢慢调匀了呼吸,轻声道:“没事,我们赶紧走!” 夜晚的三生殿沉静宁和,一弯淡月遥遥挂在天边。大概是白天所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使得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好。 既然没有睡意,我便披了一件烟岚色丝质大氅坐在了三生殿的前。夜间的湿气很重,伸手触去,石阶上覆了一层凉凉的水雾。 不在我的意料中,这么深的夜里,马凌云竟然带着两个两个侍卫来到了三生殿。当他颀长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时,我微微地怔然。 他屏退了左右,静静凝望着我道:“我睡不着,便来看看你。” 我浅笑,如今尊贵为帝王他,在我面前始终以“我”自称。如此心思,我即使不想懂也是不可能了。 知他不喜我繁文缛节,我便不见礼,只是当此夜来了一位故人罢了。 淡淡月色下,年轻俊美的男子白衣翩翩,气质清润儒雅。两两对望中,一下子不知身在何处。 “皇上也睡不着么?”我喃喃轻问,一手从石阶上拾起一片落叶。 “想来,我真的不是做皇帝的料,许多的事情,我都没办法理出个头绪。”马凌云的眼里闪出一丝沮丧和怅然,看在我的眼里竟生出不忍。 我浅笑着,柔声道:“世上的很多事情本来就迷离诡异,理不出头绪的,又何止是皇上一个?” 闻言,马凌云苦笑,他转过身来和我并肩坐在石阶上看着淡月遥挂的天幕。 “世相迷离诡异,做帝王的就更应该天赋异禀。而我,却疲于应对这些事情。” 我心中涌出莫名的波澜,原本这帝位,并不是他心甘情愿要来的。他,不过是被太后和朝臣硬推上去。这,不也是一种悲哀么? “皇上是为太后患病的事情忧心么?”我看他的双眸好似一湖无澜静水,所问的,却是内心一直纠结不已的问题。 马凌云愣住了片刻,他沮丧的神情都深深刻在了那清亮的眼中。他叹了口气,道:“太后之病,病来的奇怪,再加上太后又不肯太医院诊治,这令我十分的忧心。” “关于太后的病情,我也曾听闻一些,我想恐怕不是一般的病。皇上多花些时间和心思,必能找出其中问题的症结所在。”我想了想,便又侧首看着他,低声道:“应该与那个传言有关。” “你也听说过太后驻颜有术的传闻?”马凌云脸上浮着隐约的迷惑,其实于他而言,那个传言到底是否与太后的病有关,他也不能下定论。 我淡然的应了一声“是”,张了张口,便又试探着说出自己所想:“不管怎样,从太后身边的人查起应该不会错。” 沉默片刻,马凌云微微挑着眉梢,道:“绿衣女子,她频繁出现在太后身边这么多年,可我却从未正面和她接触过。” 我侧首看着他,柔声道:“既然有了目标,就放手去查。” 他点头看我,透过轻薄的夜幕和淡淡的月华,我看见他那双沉寂漆黑却又温柔无限的眸子。我不由看得愣住,一袭白衣胜雪,衣袂翩然,总让我随着沉陷。 “夜深露重,请皇上回宫歇息吧。”我起身,朝他欠身。 猛然伸手过来握住了我冰凉的手,马凌云扬唇笑道:“你也好生歇着,我唯有见到你好好的,我才能安心。” 我脸一红,局促便又充溢着周边的空气。我叹道:“皇上可知这宫里,最容不下的就是皇上对我的好?” 他却满不在乎地四下看看,最后目光又落在了我的身上,柔声道:“这里容不下,天下之大,总有能容得下我对你好的地方。” “皇上!” 见我无助,他便放开了我的手,转身,翩然而去。 人是一种既聪明又愚蠢的动物,特别是在情感上,明知道不可能,却非要一味地折磨自己。 没有人知道,今夜的马凌云,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彻夜难眠。 第二天,香锦来侍候我梳洗。清晨的秋阳带着淡淡的暖意,掩去初冬将至的那一抹刺骨寒意。 “姑娘,你要想知道的消息奴婢已经打探到了。”香锦一边给我梳发,一边低声在我耳边说着。 我从铜镜里看了她一眼,见她脸色有点不自然,预感到接下来她要说的很可能不是我喜欢听到的。尽管如此,再不喜欢听,也得面对吧。 “说吧。”我尽力做出淡然,仿佛不管这消息是好是坏,对我,都不会有任何影响。 香锦梳发的手停顿了一下,低声道:“武平王在朗州没有其他动静,只是......” 我心里一紧,交握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 “只是什么?” 香锦凝望着铜镜中我的眸子,声音低而为难:“只是,戚无忧已经身怀有孕。听说,孩子是武平王的。” 我长长的指甲掐进了掌心,有血迹渗出。原来,他是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投入别的女人的温柔乡。 那当初的诺言,又算什么? 原本,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诺言。能够做到的事情,又何必许诺。许诺的唯一目的,不过是自欺同时也欺人罢了。 有血顺着手掌沁出,一滴、一滴、滴落在衣裙上。白色衣裙沾上嫣红的血迹,显得妖艳而刺目。 香锦低呼了一声,放下梳子猛地蹲在了我的身边一把分开我的手。 她急切道:“姑娘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我很好,没事!”心里再痛,却不肯承认。 不想香锦担心,我只有冷了自己的语气来掩饰此刻的愤怒。 香锦用干净的绢子拭掉我掌心的血痕,叹息道:“你就是把自己弄伤了,已发生的事情也不会再改变,为何这样伤害自己呢?” 我看着掌心血痕,强忍着痛,收回眼中即将涌出的泪:“他却不肯告诉我,他一直瞒着我!” 马凌云身为帝王,安插在朗州的耳目何其多?马凌风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怕是都难逃马凌云的掌控。对于马凌风在朗州与其他女人的情感纠葛,都对我严密封锁。 “他不告诉我,难道一切就都没发生么?” 香锦看了我很久,见我神色悲伤,忽而无助起来。 “皇上不告诉你,是知道你对武平王的情何其之深。皇上怕你伤心,所以才将这事给瞒住。” 我笑,却比哭还难看。 自从马凌风仆射州战败,我为了解他之困允诺马凌云在宫中长住一年来换得马凌风的脱困。而马凌风在朗州,早已美人在怀。那美人,甚至已经怀上了他的骨肉。而我的骨肉,却因千里迢迢奔赴长沙城求马凌云放过他的过程中,不幸小产。我无法不恨他,他让我感觉到,这世上痴情的人是最可悲的。每当梦断时,我的衣衫上都有残留的湿痕,即便是在睡梦里,我亦是无法停止想他。 心底如此寂寞,在这深宫高墙内,我该何去何从? 第168章 蔷薇之泪 马凌云再来看我时已是下午,见我不言不语的样子,心中颇为忧虑。我伫立在一片雪白的三生花之间,闻着这幽幽香气便黯然垂泪。 他从身后伸手圈住我,愧疚地在耳边叹息:“相思,对不起,苦了你。” 我轻轻将他的手拿开,转身朝他盈盈跪下,裙裾似花瓣层层散开:“皇上不可以放了相思么?” “相思,你与我一年之约。如今不过月余,你就要后悔了么?”马凌云声音微酸,似有闷气堵在心口一般。 “一年之约?”听在我的耳中,心头微震。抬头望着马凌云怅然的神情,心有不忍。可若是对他不忍,将来会更难脱身。想了想,我硬起心肠道:“一年之约是因为相思有求于皇上,迫不得已才许下的。如今,相思只想回到自己的丈夫身边过些安稳的日子,请皇上成全。” 秋风四起,摇曳着如雪似浪的三生花。馥郁的香气沁入风中,逼迫人的肺腑。马凌云退后几步,摇头狂笑。 只是那笑,如此寂寥,他轻问:“有求于我,迫不得已?在你的心里,难道说,就真的这么讨厌与我在一起么?” 见他心酸,我弯下身,深深拜倒在地。空气中的花香,因着我说出的话,便又凝重了几分。 “相思自知欠皇上的,今生也还不了。唯有祈求来世,报答皇上的一片深情。只是眼下,相思归心似箭,请皇上成全,放相思回朗州!” “你这算是过河拆桥么?你这算是逼我么?”马凌云声音颤抖,他轻笑着,却透着无边哀凉,一层层,好似微澜朝我涌来:“相思,你给朕听好了。朕这一生所求不多,也愿意为你倾尽天下。朕什么都可以答应你,也什么都可以为你去做。只是唯有这一年之约,朕决不允许你反悔!” 他隐约的哽咽让我不敢抬头,我怕在我一抬头看见他的痛苦神情时,所有的坚硬都刹那奔溃。 我伏在地上,泪如雨下。紧抿着唇,再没有说出一个字。 沉默,似乎很长,比一生还长。幽静夜幕下,沉淀着他的旷世孤独。他的脚步声,沉重如斯,踉跄如斯,带着深夜的寒凉渐渐消失在三生殿外。 次日,我红肿了双眼,望着三生殿前穿梭的宫人静默不语。香锦端来一杯茉莉花茶,淡淡的清香萦绕于鼻尖,我轻轻抿了一口。 “姑娘真要回朗州去?”香锦静立身侧,垂眸轻问。 我一颤,旋即望着她:“你都听到了?” “嗯。”香锦点头,一时微微抬起了眉目,淡淡望着我道:“皇上对姑娘用情之深一如姑娘对武平王用情之深,不管是去是留,其实都是伤心。” 此时的我心中不自觉地浮起一丝酸涩,将凝视香锦的眸光移向远处,我的呼吸跟着窒了一窒。那漠漠天幕,竟是望不到边。 “一诺易输芍药死,三生难许凤凰台。”我叹息,为难浮上脸,低声道:“既然怎么都是伤心,我也只有选择回朗州。那里,有我的丈夫。” “姑娘......”香锦轻呼,欲要再说,却被我制止。 我终究是没有走成,数日来,马凌云不曾来找我。我去求见,他亦不见。如此景况,让我不知所以,面对空旷的三生殿,寂寥无限。 这日,有宫人来请,说是皇后要召见我。既然是皇后的旨意,我自然不能不去。 凤仪殿,我鲜少踏足。因着我尴尬的身份,我很少在宫里走动。宫里戒备森严,痛恨我的人比比皆是,若随意走动,只怕有性命之忧。 暗地里只能感叹,这宫里真正把握权利的,仍然是太后、刘彦瑫和刘宏臬一干人。如此,方知晓马凌云想要在众怒之下保下我,赦免马凌风起兵之罪是何其不易。 我心里忐忑,一时不知刘蔷薇见我何事,只有紧紧随着宫人步入殿内。 皇后刘蔷薇正半倚在贵妃榻上,好似陷入了遥远的沉思。以至于我和宫人走近了身边,她也没有察觉。 宫人上前禀报,沉思中的皇后方醒过神来。她微微抬眸,看见下方垂首而立的我,轻声道:“相思。” 我应声望向她,多久不见,她竟憔悴如斯。那双美目里,似有清亮的液体要溢出。见我凝视,便浅笑以此来掩饰方才的失态。 “皇后脸色不佳,是哪里不舒服么?”我走上前,欠身施礼。 皇后刘蔷薇早已下了贵妃榻,伸手拉住我道:“相思,你帮帮我!”不待说完,眼中之泪已经流下。 见她这副模样,我一时也惊惶、失措、慌乱。我伸手替她拭去泪水,惊问:“娘娘为何哭泣?” 刘蔷薇的手有些微微地抖,她望着我,酸涩不已:“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让皇上开心,不知道如何才能让皇上进食,不知道如何才能让皇上安寝。所以,我想你帮我,救救我的丈夫。” 刘蔷薇说出口的话让我极是不安,我艰难道:“娘娘别急,皇上到底是怎么了?” “皇上爱上一个女子,爱到骨子里。她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怒都牵动着皇上的心。皇上对她,情有独钟。为了她,不惜与朝臣作对、为了她,不惜与太后作对、为了她,不惜与汉宫作对、为了她,不惜舍出半壁江山。然而,她却是兄长的妻、是逆臣的妻。皇上好不容易盼着她来到了身边,可她却一心想着要离开皇上。所以,皇上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不眠不休。相思,你告诉我,我身为皇后,身为妻子,我该怎么办?”一向端庄婉约的刘蔷薇,此时却哀哀哭泣,尽失皇后仪态。 我如雷袭顶,惨然后退。我看着皇后摇头,哽咽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皇上不是为了她这样折磨自己,不是的。” “是,皇上就是为了她而折磨自己。皇上所求不多,他只希望她能留在身边相伴一年。一年之后,必定给她自由。”刘蔷薇扑了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使劲摇晃:“为什么,为什么,相思你为什么这么狠,为什么这么冷血?皇上的柔情、皇上的痴心是我用尽一辈子的时光也无法得到的。可你对这些,为什么视而不见、得而不惜?” 我猛然一怔,是什么,让皇后忍下自己的伤心来为皇上争取我的留下?是情么?情到深处无怨尤,皇上开心,皇后便也开心了是么? 皇后刘蔷薇越说,面色越凄苦。她抓住我不肯放手,哭着道:“我恨自己不能让皇上开心,所以,我只有来求你,求你留下。只有你留下了,皇上才肯吃饭睡觉,才肯走路说话。相思,你一定深知爱我所爱,无怨无悔。我也知爱屋及乌,皇上所爱的,便会成为我所爱的。我此生不求什么,只求皇上能多些舒心的日子。相思,你答应我,不要走,不要离开皇上,好么?” 我完全惊呆,为刘蔷薇说的这番话。试问天下情为何物,为何总叫人纠结难以释怀?此时皇后刘蔷薇是如此伤心,说出的话不容我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我想劝,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我想安慰她,所有的言辞是那么苍白无力。 我喉咙里艰涩不已,感觉有一股刺痛在割裂着我的胸腔。我不敢说出拒绝的话,唯有朝着刘蔷薇摇头,我怎么能因为一时心软而让自己卷入这无边的痛苦漩涡呢? 刘蔷薇见我摇头,猛地朝我跪下。她拉住我的双手,哀哀道:“我求你,求你不要离皇上而去。” 我大惊失色,亦对着刘蔷薇跪下。脸上,有泪水漫漫滴落。 我扶着刘蔷薇,低声道:“我走了,你才有时间和机会得到皇上的心。我留下,是对你最大的不公平。你为何不替自己打算,为何要这么傻?” “爱是一种舍弃,爱是一种成全。我爱皇上,爱自己的丈夫,所以我愿意舍弃一切来成全他的所爱。”刘蔷薇笑着,那笑落在我的眼里是如此凄凉。 我忽然绝望,绝望自己的不忍拒绝。我茫然问她:“这样值么?” “值与不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丈夫开心。如此,我便开心!” 我瘫软在地,我成全了她的所爱,可是又有谁,来成全我的爱? 从皇后的凤仪殿出来,我如失魂了般。恍恍惚惚地,朝着三生殿而去。路程将半,意外地看见了青姬。 我停下脚步,恍惚的心神有了些微的清醒。隐约记起,她与太后的病情可能有关。我冲着几步之外正要隐去的青姬喊:“站住!” 听得我的喊声,青姬站住。循声望来见是我叫她,眉头竟锁住。 “我说丫头,别来无恙啊?” 我仔细打量她,她依旧美艳。只是脸上,多了一份隐忧,少了一些媚态。 “你到底对太后做了什么?” 我的话令她一怔,瞬间,她的神色便恢复正常。她看看我,有点不耐烦:“你自己的事情都操心不过来,就少管太后的事情。” “你告诉我,你到底对太后做了什么?”我盯住她,再一次问着这句话。 第169章 潭边箫声 青姬眼光一冷,走近我,咬牙道:“你想怎样?” “我只想知道真相!”我直视她的凌冽的眸子,沉声道:“包括哪些下落不明的宫女,她们到底被你们藏在了哪里?” 青姬冷笑一声,伸手一把掐住我的咽喉,厉声道:“我可以告诉你,太后以轻纱遮面是因为她容颜已在衰老。我也可以告诉你那些宫女的下落,她们,永远都回不来了。” “你杀了她们?”我呼吸困难,艰难地挤出话语。 青姬手下力道紧了紧,我猛地感觉似乎要断气。她凌厉的眸子逼近我,冷冷道:“错!是太后杀了她们。因为她们知道了太后的秘密,所以太后必须要她们死!” “什么......秘密?” “我爱你师父,我不想你死,所以我不会告诉你!如果你真聪明,就别去查什么,别去送死!凭你,是斗不过太后的!” 说完,青姬松开扼住我的手。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无奈地看着青姬疾步而去。我失望至极,明明已经问得了宫女的下落,却为何问不来太后的秘密? “总有一天,我会解开所有的秘密!” 面对深宫中的争斗和马凌云的深情,这年的冬天便在这样的煎熬中缓缓过去。 乾祐三年(950年)春,草长莺飞,春光明媚。 时光飞逝中我在宫中已是第二年的春,数月间,马凌风起兵的风波似乎已经平息,只是我承诺留在宫中为期一年的期限还迟迟未至。 对于马凌云的深情我无以为报,每次面对他的时候,想请求他早日放我回郎州的话刚出口,便被皇上堵住。 “一年不是很长,难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离开我?”说着这些话的时候,马凌云双眉微蹙,唇畔勾起一抹淡淡的忧伤:“今生所求没有其他,只求能让你多陪在我身边一段时间,难道你也要让朕失望么?” 对上他幽幽的眸子,我再也无法坚持,可内心的不安伴随着时光的流逝反而越来越重。或许人是善忘的,宫人们对我 “姑娘”的称呼好像渐渐变成自然,所有人似乎忘记了我是武平王妃的身份。 太后身体日渐消瘦,也不再用轻纱遮面,宫人所看到曾经的不老容颜如今已经有了深深的皱褶。 私下里香锦满脸疑惑地对我道:“太后一夜之间迅速衰老,奴婢猜想那个神秘女子的驻颜仙药可能出了问题。唉,想太后一下子从青春貌美变成了白发苍苍,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接受下来的。” 我淡淡道:“人的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太后已经不再纠结,香锦你何必纠结?” 闻言,香锦叹道,好奇心罢了。我一笑,提醒她不要去对这个事情抱有好奇之心,别忘了那些已经失踪的宫女。 难得宫中人对我已经少了很多敌意,于是,我便可以经常出来走动。 渐渐的,马凌云也不再将朗州那边的消息对我封锁。戚无忧怀孕不足三月便小产,大夫诊断为血气寒凉,不适宜怀孕。 我颇为震惊,以为像戚无忧这样身怀武功的人必定身体绝佳,只要不是天灾人祸,那腹中的胎儿断不会有任何意外。 事已至此,我远在长沙,她因何流产的真实原因到底怎样已是不得而知。 这日,皇后遣宫人来三生殿传话,请我前去凤仪殿说话。 一路阳光和煦,微风乍拂,初开的桃花散发着清淡的香气随着空气流动。 我带着香锦和紫怜应皇后刘蔷薇之邀前去凤仪殿,路上美景让我们移不开双眼。 一路所轻声议论的,便是刘蔷薇与李灵灵不和的事情在后宫传得沸沸扬扬,而太后偏袒的总是李灵灵。 李灵灵还得到太后特许,见到刘蔷薇可以不行大礼。如此破例,只怕又是因为李宏臬的关系了。 这也难怪,以李宏臬为首的文官算来还是比较齐心的。文政大权的势力并没有被四分五裂,几乎都掌握在李宏臬的手中。而武将的兵权却是被分成几拨,刘彦瑫、许可琼和王赟等数人手中。难怪,皇后之位给了刘蔷薇,太后自然也要格外照顾李灵灵。皇后之下并无封妃,夫人之位已算是除后位之外嫔妃中位份最高的了。 “灵夫人现在有太后和李宏臬倚仗,所以,即使没有皇上的宠爱她也照样活得嚣张跋扈。”香锦从径边折下一枝刚刚绽放的桃花,凑到鼻前,轻轻嗅了嗅:“嗯,甚是清香。” 我转首看向她,含笑道:“她活得再跋扈,若是得不到自己丈夫的心,这一生其实是很可悲的。” 香锦闻言,将手中桃花递与我,轻声道:“六宫空置,也只有皇后那凤仪殿皇上会去走走,其他的嫔妃宛若空气般虚设。” 我接过花,深嗅了一口,果然清香,淡淡一笑道:“那是皇上对皇后有情。” 一旁的紫怜诧异地抬起头,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我们道:“可是,依我看皇上的眼里心里就只有姑娘你一个,若说皇上对皇后有情,我觉得不对。我看得出来,皇上爱的人不是皇后。” 闻言我一惊,赶紧沉声呵斥紫怜:“别胡说!” 紫怜和香锦方知失言,环顾四周后发现并无可疑之人注意我们,这才放下心来。 我低下头,任何的情绪都隐去,只是将话语转向其他:“都已经是春天了,天气还是如此寒冷,不知道郎州的春天也是这样么?” 紫怜年纪赏小,于情事毕竟只是一知半解,一时并未明白。香锦见我目光怅然,知道我所想,便垂眸无语。 正在我怅然之际,耳边传来一阵箫声,凝神一听,却是我在郎州所吹奏的曲子。我不禁讶然,是何人如此熟悉这支曲子,并能将这曲子吹凑得如此缠绵悱恻? “?轩窗一梦夜幽幽,欲相留,应难留。风雪来时,白了几人头……” 轻吟而出,我心念一动,拉住香锦问道:“是何人在吹箫?” 香锦和紫怜一怔,看着我亦是愕然。 细听之下,我心潮翻滚,这曲子配着我所作的词竟是凄婉如此。 “听箫声的来源,应该不是皇上的箫声。”香锦看着我,满是诧异,接着又低声道:“这箫声来自问缘潭附近。” “如果不是皇上,那又会是谁?”我惊异,这箫声不似马凌云的那种苍凉,箫声所流露的更多的是凄婉。这吹箫人,果真不是马凌云。 “那就不知了。”香锦见我惆怅,便握握我的手,奇道:“姑娘听过这曲子?” 我怅然无限,低声说:“何止是听过,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香锦见我此时心思满腹,愈加讶然问:“那是怎么回事?” “你们不许跟来,先去皇后那,我去见见这吹箫人。”不等她说完,我一径朝那箫声的方向寻去。 香锦和自怜怔在了原地,不明白我一时间为何会因着箫声如此失态:“可是,可是...... 我头也不回,沉声道:“没有可是,快去!” “那姑娘小心点!”香锦有些担忧地提醒我。 我答应着缓缓靠向箫声传来的地方,通往那的只有一条崎岖小径。春日潮湿,小径覆了些青苔。蹒跚而行时,脚下不时打滑。 我小心地抓住身旁树枝灌木缓缓前行,越往里而去越觉阴沉静谧。 凄婉的箫声越来越近,穿过一条狭窄的小径,再绕过几座假山,箫声似乎来自不远处的“问缘潭”。 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这支曲子是我亲制,并未教给何人。此番来宫中本是为求皇上解马凌风仆射州之困,进宫那日便将皇上给我的信物紫玉箫交回皇上,之后就一直未曾吹箫。 如果说,这吹箫人是马凌云。那,又到底会是谁?马凌云的箫声是带着一股苍凉的,断不是这样缠绵悱恻的韵律。 穿花拂柳,小径通幽,绣花鞋踩在泥土小径上发出轻微的声响。白色裙裾拂动径边小草,草尖上的露珠将裙裾打湿。 眼见着马上就要见到吹箫之人,而这缕箫声却在此时戛然而止。只隐约见到青色的身影一闪,问缘潭边上一个人匆忙离去。 “是谁?” 我讶异,此人为何忽然离去?四下寂静无声,那人早就消失不见了。 空空如也的景象让我一阵失落,我只看见青色身影一闪而去的地方一株桃树开得正盎然。几枝桃枝正在风中微微摇曳,难道是吹箫人离去匆匆不小心带动了桃枝?要不,怎么会有几朵桃花掉落于地面? 我走过去俯身拾起地上的桃花,若有所思又若有所失。还是来迟了一步,虽然看见一个身影,却模糊得连对方是男是女都难以分辨。 我的心里隐约感觉一丝异样,曾有人议论,问缘潭,乃是不详之地。接近问缘潭的人,都会遭遇莫名的危险。 第170章 潭边遇险 这里的风比其他地方更冷,我不禁哆嗦了一下。我刚想要离开,忽又想起平时宫人们私底下悄悄议论的事情。 但凡男女来到问缘潭,只要对着潭水说出自己的心事以或意中人的名字,便可从水面见到意中人的容貌。若能见到这番景象,便意味着缘分天定。 虽不知道此事是否真实,但仍有一些宫中侍女侍卫会悄悄来此验证一番。 我心有所感,便忍不住抬步朝潭边走去。 潭水深幽不见底,带着黝黑之色,仿佛似被墨水泼染过。潭面还冒着白色的雾气,若有若无,一丝丝风拂过,便又隐隐散去。我立于潭边,立即由心底升起一股寒意。早已经没有了对着潭水叙说心事的念想,反而勾起我想要逃离问缘潭的冲动。此地对于我来讲,有着莫测的诡异和不安。冥冥中,这里的潭水有着一股让人窒息的感觉。 我转身便欲离去,可就在我转身之时,脚下一滑,整个人便直挺挺朝后倒去。身后,便是深不可测的寒潭。 “啊……”我惊恐大叫,声音划破云霄。 可是,周边杳无一人,谁又听得见我的喊声?谁又看到我将身葬寒潭?我睁大眼睛,脑中瞬间一片空白,任由身子朝寒潭底下坠落。 无声无息中,一道影子像离弦之箭般朝我射来。 我只感觉腰间一紧,恍惚一股大力紧紧抱住我,整个人已被带到问缘潭上。 稳稳站在离潭边五六步远的小径上,我还来不及从惊恐中清醒,只一味地靠在那个温暖的怀中,紧紧抓住那根救命稻草不肯放手。 刚才便要葬身潭底的我眨眼间便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这不得不谢谢眼前救我的人。 我抬起头,人却未离开他的怀抱。泪眼迷离间,看见一张陌生的脸。 我想要对他笑,却在看到他脸的时候猛然挣脱了他的怀抱,只见一大块黑色的疤痕覆盖住了他大半张脸,我吓得一个趔趄,几乎又要摔倒。 他再度将我扶住,微温的气息喷洒在我的脸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的眸子有着一些歉意,因为他的脸,吓着了我。他将我抱得得离潭边远些,待我站稳便轻轻放开双手。 “谢谢你救了我。”我打量着他,发现他身穿侍卫之服。 他摇头,表示不需要感谢。 “你是这宫中的侍卫?” 他依旧不语,只是朝我轻轻点头。 望着他那张惨不忍睹的脸,我想要忽略心中恐惧的感觉却又不能,脸上便不自觉流露些许害怕。 我指指他的脸,有些结巴的问:“你的脸......怎么......怎么弄......的?” 闻言,他微垂着头,神色有些尴尬。 “你不想说是么?” 他淡淡地看着我,摇头。只是这摇头,到底是否定还是肯定呢?我叹气,亦跟着摇头。 “好吧,我就当你不想说。既然你不想说,那就不说吧。”我想,他脸上的疤痕肯定有着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他,一定不愿轻易地去触碰。 丑陋的脸上却长了一双灿然俊目,那俊目里所折射出来的光泽清亮如星。他浅笑看我,点头。 “你为什么不说话?”我看着他,低声问?奇怪他对我所有的问话都只是简单到只用点头和摇头来回应。 他淡淡的望着我,眸光湛然。这一次,他不点头,已没有摇头。 “难道是你不想和我说话么?”能够有这么好轻功从潭下将我捞上来的人,必然是个不简单的人。是不是不简单,所以才不屑与我说话? 他笑得深些,又是摇头。 “那么你是故作神秘了。” 凝望着我的眸子忽然闪着光亮,眼里,一片宠溺。 “宠溺”二字,让我心里一颤,我这是怎么了。宠溺这两个字眼,想来也就只能用在冷寒霜的身上。 我有些怅然地朝朝他一笑,道:“你让我想起一个人来,我好久没见他了。” 有诧异从来脸上掠过,风拂过,带着桃花的清香味丝丝萦绕于空气中。他身后是一树开得粲然无比的桃花,有花瓣被风吹落,衬着他身姿俊朗。 我猛然一呆,如果那脸上没有那疤痕,多好。 他见我望着他出神,讶异更深,开始垂眸四下打量自己。他在找什么?难不成他以为我在看他身上有什么笑话? 我轻笑出声,低声道:“别找了,你没有哪里不对劲。” 他这才停住自己的动作,笑笑,凝住我。 “你叫什么名字?” “......” “你真的不打算和我说一句话?” “......” “你难道是......哑巴?” 他的沉默,让我困惑不已。这样不说一个字,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是哑巴。可如果他真的是哑巴,那我坠落潭底的那刻,耳边明明有人说着叫我“别怕”。难道说,那仅仅是我的幻觉,我听错了么? 我兀自沉思,不防他探手过来。我吓了一跳,想要躲开。可他从我的发髻上,拈下一片桃花。 “谢谢。”我为自己的惊惶愧疚,低声朝他道谢。 他笑笑,松开手,任由花瓣滑落风中。似乎,还带着他指尖的温热气息。 “姑娘,姑娘……” 远远地,有人在高声呼唤着我。 我转眸一看,见香锦身后带着一行人朝这边急急赶来。 “有人过来找我了。”我回眸看他,他亦看着我,眼里有我看不懂的神色。 他朝我点点头,指指林花深处。 他是告诉我要走了么?我呆望着他,他的身上有着我熟悉的东西,仿佛我和他相识已久。 在他转身的一刻,他的背影震撼了我,我脱口而出:“师父。” 他回头,一脸疑惑。 看着他脸上的疤痕,我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太久没有见到冷寒霜而将他误认了。 我摇摇头,喃喃道:“对不起。” 他愣了一下,旋即匆匆朝林花深处隐去。 我满怀失落,太像了,这眼神,这身形。 直到香锦带着皇后刘蔷薇来到了身边,我才从恍惚中醒来。 天光花影中,渐渐褪去遇险时的阴森可怖。我微微扬气了唇角,淡笑。将方才坠落问缘潭的恐惧和丑陋侍卫不曾留下一个字的惆怅无声地隐去。 “姑娘,你没事吧?”紫怜早已上前一把拉住我,将我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看了够遍。 我笑着摇摇头,便朝皇后施礼:“相思见过娘娘。” “不是外人,妹妹不必多礼。”刘蔷薇赶紧上前拉住我的双手,接着又伸手帮我理了理有些散落的发丝。 我笑笑,低声问:“娘娘怎么来这了?” “不放心你,所以来寻你。”刘蔷薇关切写在了脸上,这让我很感动。 我愧疚地望着刘蔷薇,低声道:“害娘娘担心,是相思的错。” “我听香锦和紫怜说,妹妹是被一阵箫声引到此处的?”刘蔷薇摇摇头,忽然问我。 我点头,低声答她:“是啊,江城梅花引是相思在朗州时自制的曲子,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宫中听到?”我疑惑不已,这曲子我并未教给任何人。 “这曲子我曾听皇上吹过,皇上因挂念妹妹,故而也曾暗中派人去郎州了解妹妹情况,想必这首曲子也是由此得来。”刘蔷薇忍不住叹息,语气不免有些伤感。 知皇上对我如此用心,忽然感觉愧对刘蔷薇。望着刘蔷薇,我故作淡然道:“原来如此,一首曲子而已,也没什么。” “那妹妹追寻到这,是否见着了吹箫人?”刘蔷薇敛起怅然之色,恢复平日的端庄仪容。 我下意识地回想着那个青色身影,却依然想不起现实里哪个人与那道身影相贴切。再联想到自己被一阵箫声牵引来到潭边,而差点葬身潭底,更觉得今日之事诡异莫测。 “可惜,等我赶来时,人已经走了。”直到此时,我仍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我无奈地叹息一声:“宫中传言问缘潭的神奇,我站在潭边想一试,却因脚下不稳坠向寒潭。” “啊!”皇后、香锦和紫怜听到我坠落问缘潭不惊吓得脸色惨白。 “幸好被刚才那个侍卫所救,娘娘放心,相思并未受到丝毫伤害。”恐他们担忧,我故作轻松的说道。 刘蔷薇仍是忧心不已,拉起我的手便带我朝凤仪宫而去,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告诫:“以后不管去哪,记得身边一定要有人跟随。还有,这问缘潭以后还是别来了。” 恐她担忧,我连连点头答应。 三月的夜晚,春寒似水,风里有种花草的清香味道。我披上衣服走出去,月色淡淡,树木的影子稀稀落落地投射在宫墙上。素白的三生花在裙边摇曳,我凝视着遥远的天幕,身影被月色拉得好长。 “姑娘,皇上得知姑娘今日差点坠落问缘潭之事大惊,便派人对问缘潭附近细细检查过了,有了一些发现。”香锦来到身后,轻声禀告。 第171章 人间灯火 “皇上太小心了吧?今日,只是我一时失足而已,不至于是有人故意陷害我。”我依旧遥望着天幕那轮淡月,仿佛在听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香锦接着禀告:“姑娘所站立的地方有一大块青苔,此苔是人为移过去的。而姑娘滑倒就是因为这块青苔,看来是有人要置姑娘于死地。” “啊?”竟然是有人想害我,这样的彻查结果令我很是意外。 “到底是谁还未查出,只是姑娘以后要提高警惕了。”香锦上前,神色有些担忧地看着我:“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其实这宫里,还是有人想对姑娘下手。” 香气迷离,淡淡月色下,我脊背一阵发凉。若真如此,那个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又会是谁? 多想,也是无益,也想不出结果。怕么,自然是怕的,可怕也没用。我笑笑,笑容淡得似天边掠过的清浅浮云。 “那日救我我的侍卫可曾帮我去打听过?”我遥望天边淡月,语气,亦是淡的。 香锦道:“救姑娘的人也查到了,他在太医院那边当差,是一名普通的侍卫。” “普通的侍卫却又如此好的轻功,他是被埋没了。”我叹息,不禁低头沉吟。 香锦道:“所以,皇上决定让他跟随姑娘。” 我一怔,诧异道:“什么意思?” “皇上让他来姑娘身边保护你,如果,姑娘不怕他丑陋的样子,不嫌他是个哑巴的话。”香锦盈盈一笑,眼里带着某种探究。 我脸一红,低声道:“这样很好,看人怎么能凭外貌?” “奴婢猜想皇上的心思是,此人既可以保护姑娘,又不会因他终日与姑娘接近而发生一些不该有的情愫。”嘴角微翘,香锦拿我开心。 我脸微红,轻嗔道:“你瞎说些什么?” “姑娘若不爱听,就当奴婢瞎说好了。哑巴明天就会来这,他叫尘影。”香锦见我有薄怒,便掩嘴偷笑。我甚是无奈,与她相处久了,私底下,她竟是敢和我嬉笑了。 我微微点头,天上那弯淡月,已到中天了。 自问缘潭遇险后,我再没有涉足问缘潭一步。想起那天的险境,心中仍有余悸。 而皇上和皇后的彻查终究是没有结果,由此可见,那个暗藏于我身后的敌人是多么可怕。除了留下的那块青苔,其他线索一点都无。 我安静地呆在三生殿,殿外的三生花开得灿然,馥郁的香气充溢着周边的空气。 尘影隔着一段距离站着,他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我。他是哑巴,不能和说我说话。当香锦忙其他事情而不在我身边时,尘影便是我身边唯一听我倾诉的对象。 很多时候,我竟没有把他当下人。更多的,是把他当一个可以诉说心事的朋友。而这,并不是因为他是哑巴不能说话这一点。只是冥冥中我总有种感觉,他和我很有缘,让我和他之间几乎没有陌生感。 我奇怪自己这样的感觉,当对上尘影清亮温和的目光时,我浅笑。我,把他当可以诉说心事的朋友,但,我并不知道他又把当成什么? 或许,什么都不是。或许,我只是他眼里,一个要用他生命去保护的主人。 我再笑,笑里敛了一丝惆怅。想想,我又何曾真和他说过什么心事。我更多的,就是守着那雪白的三生花发呆罢了。而尘影,便是守着发呆的我,静静凝望。 他偶尔会给我端来一杯暖茶,也会在风雨天找来一件薄衣为我披上。他还会在我写字时,站在一旁为我研磨。有了他在身边,香锦和紫怜其实更清闲了,她们有了更多的时间去殿外活动。 我在算着归期的同时,也会偷偷捧着马凌风的那块羊脂玉配出神。我想,如果不出意外,等到秋天,我便可以回到郎州去了。 而这样的情景,我是不避开尘影的。每当这时,尘影的脸色便会多了些许凝重。只是,我为自己的事情所困扰,已分不出心思来研究他脸上的凝重是因了什么。 我如果要猜,便是猜测尘影见我拿着一块玉佩时喜时悲而莫名其妙了。 渐渐进入了暮春时节,幸好再无风险发生在我的身上。余寒欲退之时,宫中各种花儿都开始凋落。 皇后刘蔷薇隔三差五的打发宫人们来接我至凤仪殿说话,谈话的内容总是离不开马凌云。看得出,刘蔷薇对马凌云是付出了全部身心的爱。爱屋及乌,她甚至连我也不曾有过丝毫的厌恶。 即便是李灵灵三番四次在宫中他处与我们相遇,总含沙射影地想要在我与刘蔷薇之间挑拨些事端,刘蔷薇始终只是冷冷一笑。 看着李灵灵气得铁青的面孔扬长而去,我心中感叹,当初马凌云选刘蔷薇为后,还真是好眼光。 天庭静谧,一弯淡月空悬,初夏的风徐徐拂过,单薄的衣衫透着清凉的气息。 尘影在遥遥之处静立着,他的眸光,也是静静地望着我所在之地。 这里是摘星台,是整个皇宫中最高的一处。流云疏星之下,是璀璨的灯火人间。 我与马凌云站在摘星台上,俯瞰着人间胜景。 我微微侧首,见马凌云的目光凝注在遥远的璀璨灯火处。而天上,月光似幻,清淡的月色洒下,仿佛在他的身上镀上一层浅浅的白霜。 “相思,你看到了什么?” 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清俊飘逸的神韵令我难以移开凝视他的视线。 “人间灯火。” 我的心上泛起少许柔情,这样一往情深的俊美男子,能与他看着这人间胜景必定也是我的幸运吧。 “美吗?” “美。”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一生一世陪你来这看人间灯火。” “人间虽美,只是人间也有人间的无奈。越是美丽的背后,越是有着难以承受的苦难。” 抑制住内心幽幽的叹息,我移开凝视他的眸子。 前方有延绵不绝的山脉,水天一线的江湖,只是,我却看不到郎州的位置。我只听见风吹动我们的衣袂,两鬓的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摇曳着遮挡住我的视线。 我被一双手臂轻轻扳转面对于他,他伸出颀长的手指将我的散发撩到耳后。无限的爱恋从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传递到心头,我有片刻的失神。 “人间再美,也没有你美,我只希望能够多看你一眼,再一眼。” 温柔的话语,温暖的怀抱,难以拒绝的情意,面对他,我无声的落泪。只怕,这一生终究是要负他。 “为别常多恨,因痴问旧缘。不知风露里,能忆几多年?”隐隐的落寞将我缠绕,脱口而出的诗令马凌云身子一颤。 也许,我又一次伤了他。他伸手抚摸我的脸颊,轻叹:“你很惦念他?” 我眸中含泪,撇开头,不肯看他。我怕我的泪会落下,怕那落下的泪会灼伤了我,更怕,灼伤了他。 “浩浩流光情未了,夜来风露可成眠?伊人心事何堪问,辜负相思又一年。”他的哀伤如水,延绵不熄。此时所吟出口的诗,向我诉说着他内心的煎熬。 眸中泪终于滴落,我无声哭泣。 “皇上既然知道浩浩流光不可知、夜来风露不可禁、伊人心事不堪问,为何不肯做到绝情忘了相思呢?” 马凌云的眸中点点晶莹,他伸手,将我圈入怀中。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相思,相思,你是我一生中,愿意用命来爱惜的人。” “皇上......”伏在他胸前,我失声痛哭。 这一晚,我辗转难眠,眼前马凌云与马凌风的影子相互交错、重叠。他们的笑,他们的眸光和他们的怀抱,让我感到茫然。是何时,在他们二人之间,我竟变得如此难以取舍,变得如此纠结不安? 忽然想起,从摘星台下来时,尘影那痛楚的神情和忧虑的目光。尘影,他又是为了什么? 半月后,从朝堂再次传来消息让我的心沉到了谷底,想不到马凌风仆射州脱困,带着幸存的兵将回到郎州之后,不仅没有打消夺取皇位的野心,竟然筹谋着再次起兵。 太后的盛怒以及朝臣的讨伐之声令宫中上下顿时乱成一团,紧张凝重的气氛压迫的人几乎要闯不出气来。 接下来的几日我惶惶不安,坐卧不宁,想要去见马凌云却又被香锦阻止。 “姑娘千万别走出三生殿,千万不要。”香锦一把拽住我的衣袖,眸子里的担忧令我心惊。 “可是我能怎么做,难道看着马凌风来攻打长沙城么?”我一甩袖袍,想要强行出去:“我要马上回郎州,我要去阻止马凌风!” “已经出不去了,太后她已经下令,只要姑娘出了三生殿就格杀勿论。”香锦一阵仓惶,再次将我拦住。 “为什么?为什么?太后她疯了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会害死皇上也会害死马凌风的!” 我一下子变得疯狂,仿佛面临的是天崩地裂的危机。 第172章 凌云之痴 死,这样冷冰冰的字眼扎在心里让我窒息。马凌风如果因起兵失败而死,一定是死的众望所归。如果马凌云守不住他自己的江山而死了,一定死得让所有人痛心。 对于我来说,他们二人不管谁死,都将是我跌入痛苦漩涡的开始。 我扑上去拽住尘影的手,我语无伦次地对我他说:“尘影,你有这么好的武功,你带我出去好吗?你送我回朗州,只要回到朗州,马凌风就不会起兵。只要不起兵,他就不会有事。不起兵,皇上也不会有事。尘影,我求求你,求求你,你带我出去!” 泪水无可遏制地喷涌而出,流了满脸。 香锦和紫怜上前想要拉开我,她们哭着道:“姑娘不要这样,不要为难尘影。尘影若带你强行出宫,你们两个只怕难逃一死。” “不会的,不会的,尘影可以将我从问缘潭下救上来,他就不会死,也不会让我死。”我狠命推开香锦和紫怜,接着又抱住尘影,哀哀求着:“尘影,你说话啊,你听见了没有,我要你带我出去,带我回到朗州阻止马凌风起兵。尘影,尘影,我知道你做得到的。” 香锦和紫怜萎靡在地,看着我疯狂的举动唯有默默流泪。 不管有没有亲历过战争的现场,但是史上那些改朝换代时所流的血,即便隔着茫茫时空也能闻到那些血腥的气息。 想来,面对战争,每一个人都是怕的。 我哭着,叫着、一刻也不肯停下来。尘影猛地将我拥在怀中,紧紧地,将我抱紧。我拼命捶打他,怪他不肯带我出去,怪他不肯带我回朗州。 他任由我疯狂地哭,任由我拼命地打,他只是默默地承受着。用他宽厚的怀抱,承受我不公平的对待。 渐渐地,我累了。我哭不动了,也打不动了。我终于明白了我连这三生殿都出不了,又怎么能出得了皇宫,到得了朗州?这一切,不过就是自欺欺人罢了。 尘影将我抱上床,擦干我脸上泪痕,然后退出了我寝宫。 外面是夜深露重,他坐在冰凉的地上,守着心绪崩溃的我直到天亮。这样的默默守候,竟然开始变成了每一夜。 每天,都会有消息从朝堂传来后宫。这些消息无不宣告之一个可怖的事实,那就是,马凌风真的反了,不顾一切的反了。 有人说,马凌风再次起兵是为了报太后毒杀母妃之仇。 有人说,马凌风再次起兵是为了报皇上的夺妻之仇。 有人说,马凌风再次起兵是为了报皇上的夺位之仇。 重要的是,马凌风真的杀来了。 马凌风一边向湘西辰州、溆州等各部族及“梅山蛮”借兵,一边向防守薄弱的东南方向进兵,连续打了几个胜仗。 马凌风自仆射州兵败后,便暗地里投靠南唐。现在,他向南唐国主李璟乞援,李璟因正与吴越争福州,没有多余的兵力来支援马凌风。但李璟却将鄂州当年全部租税收入送给马凌风作军费,并遣楚州刺史何敬洙声援。 这个消息传到了九龙殿,气坏了刘彦瑫和李宏臬为首的一般臣子。 面对沉默不语的皇上,刘彦瑫厉声指责着当初马凌云三道圣旨强令仆射州王赟退兵的愚蠢决定。 接着太后气势汹汹地闯进而来九龙殿,当众指责马凌云当初不肯杀我,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昏庸之举, 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红颜祸水,祸国殃民。 一切都是身为皇上的马凌云的过错,若要弥补,那就先杀了常相思。然后再率领千军万马踏平朗州,将马凌风碎尸万段! 面对满朝臣子冲天怒气,和愤慨地指责,马凌云进退两难,无言以对。 一边是红颜,一边是江山,二者,只能选其一。既然当初选了红颜,而此刻,所有的责难和后果就必需面对,必须承担。 可是,善良孱弱如他,又该拿什么来承担? 马凌云派来重兵,将三生殿严密护住,他的兵马守在里层。 太后也派来重兵,将三生殿死死围住,她的兵马守在外层。 我不言不语地坐在殿内,透过打开的窗户看着如此景象,感觉心,一天天变得麻木。 香锦和紫怜,必定也是被我所累。她们二人,只是陪着我默默呆望。 尘影,眸子不曾离开我片刻,他的视线,容不下其他。 我苦笑,不知这样的状况,到底要维持多久才会是尽头。 马凌风的来势汹汹和勾结蛮族,让太后恐慌不已。太后撑着虚弱的身子去了九龙殿,哀哀的请求着皇上拉下脸来与汉宫刘昇借兵,若刘昇能够借兵,方能一战而胜,除掉后患日后便无后顾之忧。 不管马凌云是否同意,太后的提议立即得到臣子们的极力支持。 三天后,太后派人前去汉宫向刘昇借兵,但求援的人回来复命说被刘昇拒绝。 其实刘昇拒绝借兵除了自己内政昏暴,叛乱不断,自顾不暇根本没有多余的兵力来援助马凌云之外,当初马凌云拒绝刘昇联姻,也是刘昇不肯施以援手的一个重要原因。 太后陷入深深的惶恐,打算拿我当人质逼马凌风就范。 马凌云一时束手无策,他不明白自己一再忍让而他的兄长为何仍要苦苦相逼。为了保住我,马凌云对太后说,马凌风若能为一个女人而放弃夺位,今日他又何必再次起兵? 太后被问住,踉跄着回到了宁寿殿。 我隔窗望着马凌云,说不出是喜,是悲。只是觉得,我害了他! 三生殿里,何以定三生?今生都无法顾忌,谁又能求得来世? 我不明白,江山,难道在马凌风的心中,远比手足之情更重么? 雨后的夏夜静谧而清和,满庭的三生花绽放着最美的容颜,醉人的香气充溢在空气中,让人久久不能自己。 “朕已派刘彦瑫前去应战,即使没有汉宫的支援,王兄想要夺取长沙只怕也是奢望。”不知何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不用回身,我知道是马凌云来了。 轻薄的广袖拂过花丛,我幽幽叹了口气。我岂会不知,马凌风区区数千兵马,岂有夺下长沙的胜算。就算有蛮兵的加盟,毕竟是异族,他们又能甘心听命于马凌风么? 他不思悔过,再度起兵,马凌云和他的朝臣能再放过他吗?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我眸中含泪,却强忍着不肯落下。 空庭晚来寂寞,寥落星光缀于天幕,映衬着宫中明亮灯火。人间此夜,迷蒙墨色渲染着内心哀凉。 “你说朕该怎么做?”他微笑着,修长的手指想要触摸上我的眼眸。 凝眸,看着一袭白衣的他,我神色索寞。似乎我与他之间的距离,因着眼前的战事变的遥远,遥不可及。 他自称为朕,是不是此刻,某些东西在发生改变?我和他,便再也回不到当初? 我避开他修长手指的触碰,那一刻,泪便夺眶而出。 “皇上......” 眼前是对我情深一片的人,而马凌风是我心中一生倚靠人,我在两人之间徘徊纠结难以作出最终取舍。 两个人,都是我不想伤的。 “可是你放心,我......我不会杀他!” 即使马凌风一再苦苦相逼,他,却还是愿意放过他。 我垂首,任泪水如洪水般泛滥:“难道你不恨他么?” 他伸出的手指因着我的避开而微微颤抖,他再次想要为我拭干泪痕。可是他忍住了,他收回了有些冰凉的手指,柔声道:“外面风大,进去歇息吧。” 他的目光仿佛月下的波光,带着无尽的哀伤,一点一点,流淌进我的心里。 他黯然转身,离去的步伐有些凌乱。 身后的尘影此时走近我,伸手揽住了我的臂膀。他每天所要做的,就是看着我躺在床榻上歇下。之后,他便守在我的寝宫外直到天亮。 这夜,我睁眼到天亮。 马凌风啊马凌风,你竟不知那些些野心勃勃的部族头人早就垂涎长沙城里财富装得满满的府库,他们出兵相助完全是别有用心么?难道要等到引火焚身的那刻,你才能幡然醒悟? 刘彦瑫带着一万精兵,一百五十只战船朝着郎州方向而去,一场腥风血雨的战争拉开序幕。 所有人都翘首以待最终谁是赢家,而只有当事人才清楚,兄弟两不管谁胜谁败,伤的是亲情,流的是相同的血水。 相煎何太急啊? 马凌风的再次起兵,令我又一次陷入了困境。太后仍旧没有打消拿我做人质的念头,若刘彦瑫战败,马凌风兵临城下,手中有我作为人质,太后至少还可以赌一把。 我默默地坐在三生殿,忧心如焚。望着眼前雪白的三生花,那馥郁的香气令我茫然。我想起冷寒霜所说的,这是一种不受祝福的花。难道说,这花真的会给人带来灾难么? 我摘下一朵,揉碎,丢到地上,再用脚践踏。 我伸手,想要再摘,再揉碎,再践踏。可有人将我的手抓住,我望去,却是尘影。 “我恨这花,恨它!有它的地方就有灾难,所以,我要将它们都拔光!” 第173章 宫倾之日 说着,心却痛了起来,痛到让我如刀在割。 尘影眼神痛楚,他轻轻摇头,再摇头。他不许我去伤害那些花,那花,又何其无辜? 前方战事,我无法亲历,却可以闻到那些血腥的气息,可以想象到那些妻离子散的场景。我很快憔悴下去,面对我的憔悴,香锦和紫怜唯有默默流泪。 很快,郎州战报传来,刘彦瑫此次出兵势如破竹,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们几乎没遇遮挡就冲进了朗州。 朗州的百姓如久旱逢甘霖,纷纷大开城门前去迎接刘彦瑫。其实百姓并不喜欢战乱,他们不满马凌风叛乱,所以希望皇上早日平叛还他们一个安稳的日子。 令所有人奇怪的是马凌风并未迎战便弃城而逃,这不是马凌风的性格。 刘彦瑫见马凌风人心尽失,愈发意气风发,决定一鼓作气,想要乘胜追击活捉马凌风带回宫中问罪。 乱成一团的宫中在得到刘彦瑫捷报后立即平静下来,看来,马凌风想要夺位并非易事。相反,很可能因这次的起兵而丢了自己的性命。 我狂笑,为马凌风的自作自受和一个不甘心。 香锦为我研磨,紫怜为我铺笺。我手执羊毫,想以写字来平复内心的忧虑和焦灼。可是提起笔,脑海中纷乱一片,根本不知道如何下笔。 我恼怒地将笔抛掷于地,一把将笺纸扯碎,打翻墨砚。浓浓墨汁溅得香锦满身满脸,惊呼中,我却依然不管不顾。 “马凌风,你这不是自寻死路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姑娘息怒,姑娘要保重身体!” 香锦和紫怜上前拉住愤怒失望中的我,我跌坐在地上嘤嘤哭泣。 数日后刘彦瑫的长军进入湄洲,不久眉州战报传来,马凌风突然迎战,势不可挡。 刘彦瑫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慌乱间向马凌风展开火攻,结果因刘彦瑫的疏忽,他所带去的一百五十只战船在马凌风的火攻战术下因风向不利于己方军队作战而自焚。 眉州失守! 原来早在开战前,马凌风便悄悄命人用事先准备的大量竹木填堵了官舰的归路,放火容易灭火难。刘彦瑫整个舰队瞬间成为灾难的地狱,纷纷败退,然而“江路已断”,逃无可逃,一支万人大军就这样葬送了,只有少数人保着刘彦瑫侥幸逃脱。 马凌风趁胜猛追,一举拔掉长沙最重要的西北门户益阳。 又传益阳失守! 在兵败如山倒的崩溃气氛下,守将弃城而逃,同遭遗弃的九千多守军全部被凶狠的马凌风部下和蛮兵们屠杀。 宫中从此真的乱了,所有人似乎都看到了刀光剑影,旧的君王大势已去,新的君主临朝,势必要血洗中宫。人心惶惶,有的宫人已经开始收拾东西想要悄悄逃出宫去。 当马凌云再度来到三生殿时,他憔悴不堪的容颜让我无比痛心。如此善良文雅的一代帝王却因着自己的善良而面临江山易主,他又情何以堪? “相思,他终于杀来了。”他的悲伤如水一样徐徐的漾开,一层一层将我整个人淹没:“你再也不用守在我的身边,你可以和他团聚了。” “皇上,相思决不允许他伤害你,绝不允许!”面对他凄楚的笑,我心如刀绞。 马凌云惨淡的笑容像是即将灰飞的蝴蝶:“我怎么能痴心妄想你一生留在我的身边,即便是留下,你的心也不是属于我的。” “皇上,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看着他近乎绝望的神情我心痛不已,对他,我是愧疚的:“如果不是因为我,皇上不会有今日如此危机,一切都是相思的错,是相思错了!” “我并不怪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现在好了,也许一切都将随着这场战事湮灭,我还你自由。”他喃喃道,声音是如此缥缈,缥缈得如一缕青烟:“从前,我只担心你会离开,现在,我却担心你留在这里会落得如其他人一样的下场。可是想要送你出宫,只怕是来不及了,但是你放心,我会用自己的生命护你周全。” 他的话震撼着我的心,我开始为这个男子满心满肺的痛着。我甚至开始恨自己,为什么我要一次又一次地去辜负他?我为了马凌风,一次次让这个男人陷入为难纠结的境地,是不是太自私了? 凉风拂过,郁郁花香扑鼻而来,我已无法言语,因为我和他一样,根本无法预知接下来的状况会是如何?只能在心底祈求,祈求所有的灾难能够尽快过去。 可是,长沙城最终还是迎来了最为致命的一击。 马凌崇竟然到处散布流言,说真正篡位夺权的人是当今的皇上马凌云。因着他也是皇族身份,又是马凌风的胞弟,很快,长沙城人心惶惶,弟夺兄位之言开始让人心偏向马凌风。李宏臬主张立即拿下马凌崇,将他正法,而马凌云念在手足之情却不肯开杀戒。 七天后,玉潭失守! 朝廷七千兵马溃败,玉潭的失守使长沙城与岳州首尾难以自救。 接下来又一个事实给马凌云重重一击,这使得整个宫中已陷入水深火热中。马凌崇手握兵权不肯前往湘阴援助,他终于暴露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马凌崇反了! 两天后,湘阴失守! 马凌风的兵将从西北两面合围长沙,他的步兵又与外族蛮兵进驻岳麓山上,居高临下,长沙城岌岌可危。 马凌风进驻湘江西岸后与长沙城隔江相望,他修书一封差人送到宫中,信中写道:你我兄弟情份已断,就让我手中的剑来结束这一切吧。 此时唯一庆幸的是,王赟坚守岳州,拒不投降,以他的绰约的军事才华和忠心将岳州保全了下来。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马凌云只好准备最后的决战。他将水军交给许可琼,以战船五百艘屯于江面,另派韩礼带步兵驻北口杨柳桥阻挡蚁聚于岳麓的马凌风兵将。 强弩将军彭师暠向马凌云献计:“请皇上让许可琼在岳麓山前布阵与敌军交战,臣带三千步兵悄悄从巴溪过江,等到晚上再绕到山后去偷袭武平王。” 马凌云采用了彭师暠的计策,可不曾想到许可琼在兵营中以彭师暠勾结马凌风这样莫须有的罪名私自将其杀害。 是夜,马凌风派人悄悄潜入楚营刺杀主将韩礼未遂,楚军此时已是人心涣散,接着马凌风带兵攻下岳麓山,楚军崩溃,韩礼战死。 马凌风的兵将和蛮兵如潮水般的扑向长沙城,唯一的生机便是靠许可琼的死守。然而,许可琼忽然阵前倒戈,强令水军投降,楚军不战而败。 许可琼反了! 长沙城失守! 蛮兵此时已不再听命于马凌风,形式失控,蛮兵在长沙城内大肆抢杀淫掠,黯无天日。接着,蛮兵与朗州的兵马陷入互相残杀,这样的疯狂延续整整三天三夜。 最后,皇宫失守! 宫中十万银枪军终于验证了那句“绣花枕头”的话,整个皇宫陷入了地狱! 宫倾之日,便是林鸟分飞之时。蛮兵的一把大火在宫中肆意的蔓延,整个皇宫处于一片火海之中。 所有的宫人都在忙着逃散,唯有年老体弱的,只能眼睁睁的等死。 尘影护着我、香锦和紫怜想要杀出宫去,可带着我们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几乎难于登天。他一边与凶残的蛮兵和朗州兵厮杀,四处避开蛮兵寻找逃生的路。 我在惊惧和慌乱中想起,马凌云和刘蔷薇又在哪里? 我挣脱香锦和紫怜的手,哭着对尘影道:“我不走,我要去找皇上和皇后。他们两个人都不能有事,我不能丢下她们,要走,你们先走!” 尘影断然摇头,他一把钳制住我,眼里有着割心割肺的痛。 我哭道:“尘影,你让我去找皇上。是我害了他,他为了我丢了江山,失了天下,我不能丢下他!” 有泪水从尘影的眼里溢出,他蠕动着嘴角,张大着嘴巴,似乎有话想对我说。 我捂住他的嘴,求他:“尘影,你别这样。我知道你是哑巴,你说不出话来的。可是,你想说的话我都知道。我一定要去找皇上和皇后,你们先走!” “可是姑娘,我们要去哪里找皇上?”紫怜带着哭腔,发丝凌乱,一脸的惊恐和茫然。 面对这场浩劫,也许死亡是一种归宿,而让她们惧怕的却是蛮兵的凌辱,只有尽快逃出宫去,才是她们唯一的生路。 “总之,我不会丢下他们!”说完,我奋力推开尘影。 就在此时,十几个蛮兵朝我们冲来。 “姑娘……”后面传来香锦的呼声。 我们几个就这样被冲散,我又爬又滚中,幸运地逃出了蛮兵的魔掌。尸骨堆积,血流一片,我蹒跚着朝凤仪殿而去。 凤仪殿里,已经人去楼空。触目是桌倒椅翻、狼藉一片。此处,一定经历过一番洗劫,难道说这里的人已经…… “不,她不会死,她不会有事的。娘娘......娘娘......” 第174章 剑上血 我哭喊着,慢慢地朝内殿走去。一步一步,脑子里幻出无数种画面。可是我的心里一直在祈祷着,不会的不会的,刘蔷薇不会死。 终于在内殿的凤榻上,我看见了垂首而坐的马凌云。他的手里,握着刘蔷薇的一袭雏凤锦衣。 “皇上,”我走上前,轻声呼唤。“皇上,皇后呢?” 他的手一抖,皇后礼服掉落于地,上面绣着一只神采熠熠的雏凤:“不见了!” 我拉住他的手,急切地道:“皇上,趁着那些蛮兵还没有发现你,赶紧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你走吧,”他抬起头来看我,淡淡道:“朕要留下来等皇后,朕不能丢下她!” “也许皇后娘娘此刻已经逃出宫去了,皇上你必须马上离开这。至于皇后娘娘,皇上以后可以再寻找她啊。” 眼看马凌云没有离开的意思,我急得几乎要掉下泪来。 马凌云嘴角噙着笑,眸光却是一片迷惘,他望着我:“不,朕不走,朕的母后还在这,朕的皇后也还在这。” “你不走,我也不走,我陪你留在这里!”我嘴角浮起一丝惨笑,终究是我害了他。 马凌云笑容浅淡,那笑,透着无边的悲凉。他轻轻摇头,低哑着声音:“你赶紧走,朕再也没有保护你的能力了。” 我心隐隐作痛,半月不见,他竟是如斯憔悴。昨日的清俊飘逸被此时的忧伤和绝望所掩盖,唯有那眉宇间隐隐透出的尊贵让人想起他曾是执掌天下生死的君王。 可君王又如何?终究是有国破的一天,我们的相遇,是他的噩梦还是我的罪? “如果皇上再不能保护相思,那么从此刻起,就由相思来保护皇上。”我蹲下,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手。 那双手,曾在我无助时,为我拭去了多少伤心泪? “皇上,快起来,跟相思一起走。我们逃出宫去,去没人找到我们的地方,相思答应你,以后绝不会离开你。” 我和他相握的手,沾了他的泪,也沾了我的泪。 这是我第一次,对他作出的许诺。我明显地感觉到,他的手忽然微抖。 “你们走不了了!”殿外传来一声呵斥,接着“砰“的一声,内殿的门被撞倒。接着,一队兵将闯了进来。 我惊得一个回身,看向身后手持兵刃的侍卫,为首的却是一身银甲的马凌风,深邃的脸上满是风尘仆仆随他一起而来的,有马凌崇、戚无忧、冰蕴、萤儿,我笑,终于都来齐了。 “相思,你打算和本王的好弟弟去哪里?”马凌风目光复杂,冷冷发问。 千言万语凝结于喉,我的心中百味杂陈。面对突然而来的重逢,所有的情绪一时间涌上心头令我难辨悲喜。 见到马凌风的那刻,我颤抖着声音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相思,你想要做什么?”马凌风的眸光锁住了我,语气森然地反问。 “你已经拿回了你想要的,我只想请你放过他!”我神色悲伤的看着马凌风,希望,他能答应我的恳求。 “相思,过来,本王今日要与我的好弟弟做个了断。”他的声音低沉而又沙哑,仿佛风霜历尽。 “了断?”我颤抖着声音反问于他:“你要如何了断?” “这是本王的事,你只需过来。”马凌风的声音生硬冰冷毫无温度,而这样的声音令我胆颤。 “不,凌风,你不能杀他!”我冲到马凌风身边,伸手,抓住他的臂膀。 马凌风目光深深,难辨悲喜的情绪凝结于内。他轻轻,拂开了我的手。 “你不要管!”冷冷的一句话,将我击溃。 我呆呆的看着马凌云站起身来,一身白衣似雪,脸上是一片戚然。他一步一步朝马凌风走近,马凌风将手中的剑指向马凌云。 眼前的对峙,是我永远都不愿意面对的。我总希望这样的一天不会到来,总希望这样的场面我不用去面对。然而,这么快,一切便呈现在我的眼前,让我无法回避。 “不要!”我摇着头,带着一种绝望的眼神看着马凌风,可他并没有理我。 “你已经一无所有了你知道吗?”马凌风嘴角带着轻蔑的笑,眼里流露着胜利者的高傲。 “抢来的皇位你坐得安心么?”低低讥笑刺激得马凌风脸色一变,只见他将手中利剑对准马凌云的胸前,隔着薄薄的白衣,里面便是心脏。 如今江山落入马凌风之手,他反唇相讥只会加速自己尽快死亡,他不是不知,正因为他知,所以他唯求速死。苟且活着,对一个帝王来说是一种凌辱。 面对眼前的兄弟相残,我痛彻心扉。 我跪于地上,求马凌风:“求你,我求你不要伤害他!” “是什么,让我的妻子替别的男人跪地求情?”话中的痛楚还夹着恨,马凌风低眸看我。 我泪如雨下,再也不敢多说一句,我只怕多说一句,就让他不顾一切将剑刺向马凌云。 或许,我不该求他。求他,伤了马凌风的心,害了马凌云的命。 “凌风......”我哀哀地看着马凌风,希望他,可以改变主意。 “杀了他!”站在一边的马凌崇早已按捺不住,高声怂恿着。顿时耳边响起兵将如潮的声音:“杀了他!杀了他!” “你住口!”我冲上前去指着马凌崇怒目而视:“像你这样挑拨离间,连自己兄弟都要谋算的人才真是该死!” “王嫂你还执迷不悟,现在你的丈夫要君临天下,王嫂你该高兴!”马凌崇两眼犀利,目光如鹰,冷冷的语气好似在斥责我眼下荒唐的举动。 “你们是兄弟,你们是兄弟你知道么!”我愤怒,厉声质问马凌崇。‘ 或许,此刻我的所有言语和行为都是荒唐的,更是疯狂的。可是,我依旧不能眼见马凌云死于自己兄长的剑下。 我要救他! 可马凌风对我的哀求置若罔闻,他直视着马凌云,眸子所沁出的,好似数九寒冰:“虽然你曾经放过我,可是我却不能不杀你!” 剑在一瞬间,又逼近马凌云那白色衣袍半分。 “凌风,我求你,不要伤害他!”不顾一切地,我伸手握住了马凌风那柄利剑,以自己的身躯挡在了马凌云的前面。 “相思,你走开!”马凌风的声音很轻,却冷入骨髓。 我看着马凌风,手却不肯放开剑身:“你放了他!” “放手,你在流血。”马凌风眼里忽然有了痛楚,怜惜,泛起在他脸上。 原来,他对我还是有情的。我笑,握住剑刃的手被割破,一滴一滴地鲜血顺着剑身和手腕滴落于地。 “我不放!”我凝视着马凌风,坚定地道:“除非你放过他!” “不行!”马凌风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他不明白他的妻子是怎么了? “你已经夺回了你的皇位,那么你就放过你的兄弟。”我凝视着马凌风,眸光如水流淌的尽是哀伤。 马凌风冷冷逼问:“若我非杀他不可呢?” “那你先杀了我!”他眼中凌厉的寒光,碾碎了我心中的奢望,我猛地将手中的剑刃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相思,你不要逼我!”马凌风低哑的声音里,透着不堪的痛苦。 “是你在逼我!”我坚持,望着他冷笑。 “相思,你不要求他!”马凌云轻声说,带着丝丝凄凉。 血一滴滴掉落于地,我们三人就这样对峙着。 良久,马凌风一阵狂笑:“真是笑话,江山本就是我的,你也是我的。他不但夺走了我的江山,还夺走了你。而你现在,现在居然为了这个人以命相护,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他瞪着嗜血的双眼望着我,冰冷的责问响彻上空。 我知道他喜、他悲、他痛、他恨,他的心其实很矛盾纠结。这一切,我都知道,可我就是不能让他杀了他。 终于,马凌风沉声道:“好,我不杀他!” 剑砰然落地。 尘影找到了凤仪殿,在马凌风手中的剑落于尘埃时,他亦看到了跌坐于地的我。他的眼中没有其他人的存在,只是径自奔到了我的身边将我抱起。 马凌风怔住,哪怕尘影面目丑陋,他亦想一剑杀了这个抱着他妻子的男人。 “尘影,只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我的话出口时,眼里带着对马凌风的决绝,马凌风再一次怔住。他,放过了尘影。 这场浩劫终于终止,蛮兵撤退,带着金银财宝满载而归。 马凌风终于登上了皇位,坐在高高的宝座上俯瞰众生。 香锦躲过此次浩劫,重新回到我的身边,与萤儿、楚乔一同伺候于我。紫怜在浩劫中惨遭凌辱之后再被杀害,我下令厚葬于她。 马凌云的臣子惨遭滥杀,我苦苦相劝,却劝不回马凌风铁打的心。他告诉我,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是一个帝王必须有的手腕。我一阵默然,?真不知道这样算是寡情狠毒还是英明果断,应该唾弃还是值得讴歌。 而他的胞弟马凌崇掌管着长沙城大部分兵权,这是他背叛马凌云的目的,毕竟今天宝座上坐着的才是他一母所生的亲哥哥。 第175章 佛前愿 晨风吹来,清凉四溢,曙色破窗之时,萤儿和楚乔便早早地进来提醒我该梳洗更衣了。 是啊,恍惚记起今天是册封皇后的黄道吉日。而偌大的后宫,此刻正缺少一位皇后。 记得那天马凌风说,普天之下,只有我才是他唯一的皇后。我本该开心的,可是我却哭了,因为我想起了下落不明的前皇后刘蔷薇,她现在身在何处? 镜子前,楚乔帮我把长长的青丝梳了一个朝天髻,妆奁里满是流光溢彩的发饰,楚乔将它们一一拿出摆放在我的面前。 “请皇后挑选。”楚乔温柔的眉目看着我,轻声道。 萤儿帮我整整了发髻,转首看着楚乔道:“还挑什么?既然是皇后册封大典,就该戴那最华贵的发饰,而那十二支凤钗便是最为合适今日大典戴的。” 我不语,脑海中一片空白。 萤儿拿了那十二支赤金凤钗一一为在我的头上插上,十二支全部以东海明珠镶嵌而成,并坠有金丝流苏。这些东西华美而贵重,非皇后不能使用。 接着,楚乔拿来皇后礼服,大红素纱外披,领口袖口皆用金线绣以折枝牡丹。深红色的压百褶蔽膝裙前幅用同色金线绣了一只雏凤,从腰间坠以紫色珊瑚流苏,行动时如流水叮咚清脆作响。 萤儿围着我转了一圈,脸上满是惊艳赞叹之色:“娘娘好美!” 我只是木然一笑,今日,我便成为一国之后,我是母仪天下的典范,是天下间所有女子的向往。而我,为何还是高兴不起来?如此盛装穿戴,繁复得让人感到困倦。在萤儿和楚乔为我妆扮好一切之后,我已经有虚脱的迹象。 “喝杯茶吧,先歇息一下。再过一个时辰,皇后的册封大典就要开始了。”楚乔为我递来一杯热茶,眉眼含笑。 轻抿了一口,清淡的茶香在我的口中充溢着。我淡淡地朝二人道:“你们先退下吧,呆会来见我。” “是,娘娘。”萤儿和楚乔应声退下。 大火之后的宫殿到处焦木呈现,昔日奢华的宫殿楼阁如今却是斑驳不堪,华丽不再。马凌风便花巨资,将整个皇宫重新装饰一番。可任凭如何,也掩不去宫倾时那浓郁的血腥味。 我不愿意搬到凤仪殿,因为那是曾是刘蔷薇的宫殿。而马凌风夺取马凌云的皇位,使得刘蔷薇在宫倾之日下落不明,我无法心安理得地以皇后的身份坐在凤仪殿里。 开满白色三生花的殿里,我久久枯坐。仿佛一颗心,已经随着这一场浩劫而失去感觉。马凌风见我不肯搬离,便将三生殿下旨改为栖凤宫。 这里,便成了新皇后的宫殿。 我茫然地呆坐着,听见四起的风掠过整个宫殿,呜呜咽咽,好不悲凉。 香锦细碎的脚步声惊动了我,我抬头看着她。她眉目间有着掩饰不住的悲伤,我的心咯噔一下。 “如何?”我尽量抚平忐忑的心绪,喃喃问道。 “皇上将云公子贬为庶人,囚禁在碧湘宫中,光景十分凄惨,”香锦语声哽咽,眼泪瞬间溃不成军。 他始终还是不愿意放过他,一瞬间凉彻心扉。 我让香锦出去,尘影无声无息地来到了身边。他的眸中,有着我一直不都看不懂的痛楚。我尽量忽略他的情绪,只是淡淡地和他说着一些话。 “尘影,我要去碧湘湖。” 尘影不语,只是立于我的身后,用一种怜惜而又担忧的目光从镜子里看我。 “一切多可笑,多可悲。碧湘宫里曾经囚禁着马凌风,而马凌云为了我,将他放了。可今日,马凌风竟将马凌云囚禁在那。你说这世事,为何如此捉弄人?” 我轻轻的诉说,讲着那些过往。不知何时,尘影将手覆在我的肩上。我回首看他,他深深地凝视,让我心里莫名地生出一丝温暖。 此刻,我已经身为皇后。天下在马凌风的手里,他似乎什么都可以给我。而我,似乎什么都有了。可我一点都不开心,我想我是缺心头的暖意。而能给我这一丝暖意的,却是一个面貌丑陋的侍卫。 我让尘影陪我去碧湘湖中的碧湘宫,碧湘宫四面环水,唯有乘船才能抵达。 泛舟抵达岸边,尘影将小舟系于一棵大树上。杂草丛生,殿宇空置,我让尘影在湖边等候。 在同往碧湘宫的路上,我沉默不语。松柏林丛深处,有一处破败的殿宇,里面,隐隐苍凉的木鱼声飘荡。 一袭皇后礼服,浓妆的我,在华美的皇后礼服衬托下,彰显着母仪天下的尊贵。 我静静地走进了殿内,呆呆地站在了马凌云身后看着他。而他,只是背我跪在佛祖的神像前,默默无语。 一袭白衣,一肩披散的长发和一道僵硬的身影。这一幕,与我周身的大红礼服相映衬,竟显得诡异而夺目。 他,清澈如莲,我,冶艳如妖。 “你来了?” “是的。” 这里是碧湘宫,是当年马凌风被太后囚禁的地方,马凌云之后将他从碧湘宫释放出来。而今日,马凌风却将他囚禁于此。 世事轮回,如果说是老天爷开的一个玩笑,我却认为更像一个莫大的讽刺。 让我做皇后,唯一的条件就是马凌风必须放过马凌云和刘蔷薇。在我坚持的态度下,马凌风终于答应了我的要求,让马凌云和刘蔷薇远远离开长沙城做一对普通夫妻。 马凌风最后惨笑着说:“多少女人争先恐后费劲心思想要做皇后,而你,却是要朕求着做皇后。” 我无言,或许在所有人的眼里,我的要求和行为严重失常,可我顾不了那么多,我只想救马凌云和刘蔷薇。 可是在册封当天,被我派去打探马凌风下落的香锦回来后却告诉我,马凌云被囚禁在碧湘宫。我彻底明白了,马凌风是不会放过他的。我没有出现在皇后册封大典上,那边的场面乱成什么样子,我已经无法去顾及。 我独自来到了碧湘宫,虽然在来之前,我并没有想好如何面对马凌云。可我,还是来了。 步伐纤纤,大红雏凤服宽大的袖笼在风中微微摇曳,柔软的迤逦裙摆拖在地上如散开的一朵红莲,而那些记忆便随着我的步伐缓缓蔓延缠绕上心头,我想起了与马凌云相识以来的种种。 走至他的身边,我面朝佛祖跪下。 我不敢看他,只是静望着面前的佛祖道:“天上可真有佛祖?” “或许有吧。”他手里握着一串佛珠,淡淡地回道。 “如果有,为什么佛祖要让你这么好的人落得如此下场?”我微微垂下眼眸,看见发间插着的十二凤钗镶嵌的明珠发出微微的光亮投射在地面。而我今日的尊贵却是身边人今日的屈辱,叫人情何以堪? 忽然发现他捻动佛珠的手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凌乱,清俊的脸越显消瘦,他轻轻道:“不怪佛,不是佛的错。” “是相思错了,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我转头凝望他,嗓音开始颤抖,开始充满着无限的自责:“如果不是因为相思的缘故,你不会落得今天的下场。” 闻言,他捻动佛珠的手停止住,抬起双眸,目光清澈得仿佛能洞穿一切,其间却又夹杂着隐隐伤痛和无奈。 他清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仿佛这场劫难于他来说早就料定:“也不怪你,这是命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 “命数?你为相思做这么多,为了我丢了江山,你不但不怨我,还把这些都归结于命数?”眸中泪水滚滚而下,我无法不心碎:“今生,是我欠你的,可我却无法还你。” “我所做的都是心甘情愿的,我不要你还我,不过有件事情我要求你。”他闭目片刻,忽又无限悲凉地道:“我求你帮我打探一下蔷薇的下落,她毕竟是我的妻子,我想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 我心伤不已,一颗心仿佛被什么绞着,一寸一寸都在疼痛着。 “我来,也是想告诉你,我一定会找到她的下落。” 他点头,沉默了半晌。 忽又叹息深深,他凝目,眼里,有难言的情愫。 “凌云......”这是我第一这样叫他,叫出口的时候,酸涩了我,震撼了他。 他望着我,脸上闪过一丝担忧:“今日应该是皇后的册封大典,你不该来此的。” “可是……”我低声道,话未说完,却被一个声音生生打断。 “可是什么?你难道觉得自己害皇上还不够么?”话音刚落,一个青花素衣的侍女从身后走来。 我吃了一惊,转身一看:“你是谁?” 只见侍女身形苗条,左边脸颊被半数发丝遮住,看不清楚她的真实面貌。只是从身形和声音判定她年纪不大,应该在十八九岁之间。 “我已经不是皇上了,以后不要再叫我皇上。”马凌云望向青花素衣女子,黯然道。 第176章 眸中惊 青花素服侍女恭敬施礼,轻声道:“是,云公子。” 夏日的风拂来,带着屋外的清甜花木香气。那青花素衣的女子,却不肯答我,对于她的身份,我有着难解的疑惑。 她望住我,目光寒凉而不耐,好似我到这里来与他争夺什么心爱之物。 “你走吧!”马凌云的声音淡到了极致,似不带一点悲喜,唯有那凝住我的眸光,恍惚有了一丝暖意:“好好的保重自己。” 我无语,心里的哀凉层层逼迫心尖。面对他,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唯有一句保重,寄托着今后岁月里,我对他的无限惦念。 由青花素衣侍女引着走出碧湘宫,这里人烟荒芜,花草繁盛。如此风景优美的地方,却是楚国历来用来囚禁罪臣及戴罪皇亲的软禁之所。 “你是他的侍女?”青花素衣的侍女一路无语,只是带着我朝湖边而行。 天光下,她的背影冷寂而疏远。她没有回头,只是淡漠道:“是!” “那么,你会在这里一直照顾他?”我抬头,湿润的空气随着凉风拂面而来,瞬间变沁湿了我的眸子。 这里是个四面环水的岛屿,且又与外面隔绝,没有皇上的特赦是不可能逃离的,被囚禁的人只能老死在此地。 我想,若有一个人能在这里照料马凌云,那他是不是便可以少一点苦,少一点寂寞? “不管如何,我都不会离开他。”她低低的声音却清晰无比,语气里竟有难得的温柔。 我一颤,她喜欢他,而且,用情很深。如果不是,她断然不会说出这句“不管如何,我都不会离开他”的话。 再度锁住她背影的时候,我心里一个激灵,这背影似曾相识。仔细搜寻脑海中的片段,猛然想起当年云翔殿外那一闪而过的古怪宫女。 她怎么会在此地,她到底是谁? “姑娘,”我停住脚步,轻轻唤住她:“我好像见过你。” 青花素服侍女转过身来,冷笑了一声后,漠然道:“何止见过,简直太熟了!” 她的话让我大惊,不禁后退了两步,几乎不能相信地道:“我们真的见过?” “你看看我是谁?”她有抑制不住的悲痛,接着,用手撩开被发丝遮掩住的半张脸。当那半张脸呈现在我眼前时,我惊得连连后退。 那半张脸上,道道伤疤纵横交错。 “你的脸……怎……么回……回事?”我张大了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女子面无表情地转身看我,淡漠道:“自己划伤的。” 我问:“为什么?” 她道:“为了云公子。” “你为了他就划伤自己的脸?”我愈加疑惑不解,是什么,让她能为了一个男人而不惜在脸上留下这样触目惊心的伤疤。 “不错!”她整齐的牙齿咬住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为了他,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我又是疑惑又是惊恐:“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青花素服侍女皱眉道:“你是贵人多忘事吧?” 我被她的话问得怔然,只愣愣地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记忆里,所有在我眼前浮现一遍的面容都与言前这脸有着天渊之别。 而我,又如何能面对这样一张被自己可以划伤得不成样的脸认出她原来的样貌? “我真的不能把你与我认识的任何一个女子联系起来,但我知道,你很爱云公子是么?” 女子点点头,面无表情的容颜此时浮现一丝黯然。只见她垂低了头,幽幽的叹息落在了周边。 “看来娘娘真的是不记得了。”她低声道,不看我。 我大着胆子走近她,暖言道:“你可以告诉,能如此为云公子,你不是坏人。” “留香苑中的小木屋,娘娘还记得么?” “你是......” “青竹林里被拔掉毒牙的蛇,娘娘还记得么?” “你是......” “杂役房里被罚做苦工的女子,娘娘还记得么?” “林仙儿?你居然是林仙儿!” 我惊叫出声,想不到在马凌风带我和萤儿进宫之后不久便在留香苑失踪的林仙儿竟会在宫里。而此刻,却站在我的眼前。 “怎么,娘娘终于想起来了?”林仙儿忽然格格一笑,有些轻蔑地朝我道:“你想不到我会出现在这吧?” “仙儿......”我低呼,知道她是林仙儿,我并不讨厌。我知道林仙儿一直爱着马凌云,如今,林仙儿能守在马凌云的身边,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马凌云有人照顾。至少,林仙儿愿意照顾他。 林仙儿冷冷一笑,接着又道:“我混进宫来,冒名顶替了宫中一个被毁容的宫女。为了不使人生疑,我也只能将自己的脸毁了。”林仙儿目光悠远,仿佛思绪早已随着夏风飘散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 她所做的一切,令我无法不动容。一个女子,爱一个男人要爱到怎样的程度,才能无怨地为其毁去比性命还重要的容貌? 我面色白了又白,林仙儿这样做,让我感觉震撼的同时,也痛心那一许惨烈的味道。 “想不到你对他用情如此之深。”我叹息,为她对他的情。 “娘娘不也是如此么?”林仙儿语气生冷,眸子却多了一丝柔情。 “云公子有你照顾,也是一种幸运。”我轻轻道,带着一种感激。 一阵凉风吹动了身边树叶,于潮湿的空气中沙沙而响。 “如果娘娘能够从此不再涉足这里,这更会成为云公子的幸运。”她清冷的声音不带丝毫商量的余地,脱口而出的时刻便将我的心轻易击碎。 “你怕我会害死他?”我移动脚步,与她擦肩而过。 林仙儿的话伤了我,因为,我从未想要害马凌云。只是,所有的事情都不受我的控制。 “娘娘不想害他,可事实却证明你一直在害他。”她的话,带着很深的责备:“难道娘娘,认为云公子为你所失去的还不够多么?” 我无言可对,是啊,他为我所失去的还不够多么? “还有一事相求,娘娘别告诉萤儿我在这。” 凝望她半晌,我点点头,还是忍不住问:“你准备着一辈子就不见萤儿了么?” “也许,我还没想好。但我相信萤儿跟随娘娘一定能得到娘娘的善待,所以萤儿,就拜托娘娘了。”林仙儿摒除了一些对我的冷漠,话里在替自己的妹妹萤儿安排着一些事情。 我对萤儿如今还存有芥蒂,我以为那个向马凌风告密的人是她。我没有急着答应仙儿,沉吟半晌,忽然想起就想一件事来,香锦曾告诉我,破屋里中年妇人死前,曾有一个丑陋宫女去过。 如果猜的没错,这宫女就是眼前的林仙儿了。 “你娘死了,你知道么?” 林仙儿轻声道:“我知道,本来我想带她离开的。以为晚一天不会有什么差错,谁知这么快......” 我默然,子欲养而亲不在,人生中总有那么多的悲哀无法逃避。 就如我,连父母的样子都无法记得...... 在湖边等候已久的尘影一脸焦虑,当看到我的那刻,脸上的神色才有了一丝缓和。 此时已是日上中天,晴日开始变得炙热。湖的周边浅水处,竟有层层荷叶铺展,风吹过,婷婷摇曳。 我什么也不想说,只是任由他扶着我坐上小舟,默默地划着桨叶。 一层一层的潋滟荡开,好似我心中无垠的心事。 我盘腿坐于小舟前方,身后尘影摇着船桨。长久的沉默中,小舟已经驶向了湖心。 “尘影,你说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该多好。”我轻声道,眼前浮现与马凌云初见于岳麓山凉亭的那一幕。 “那时,他是白衣翩翩的佳公子,而我,是不谙世事的荒山女子。”笑笑,我竟有些迷蒙,以为时光可以倒流。 或许是逆风,小舟行驶得很慢,尘影划桨的力道加重了几分。有水波的清脆响声,泠泠地灌入耳内。 我回首,见尘影微微弯着身子,两桨相交,专注地将小舟驾得平稳。见我看他,于亮堂的晴阳下,露齿朝我一笑。 如今我已不再惧怕他丑陋的容貌,他虽不能说话,然而天天的默默陪伴早让我对他多了一份依赖之情。 我亦浅笑,继续道:“若时光倒流,若换作你是我,你还会愿意彼此的相逢么?” 闻言,他的面色微变,微微蹙起的眉心里是不是藏着深深的思绪?他在想什么? 他想什么都无法说出口,我望着他轻叹了口气。移开视线,望着茫茫湖面心中一片空寂。也许,一颗心这样辗转纠结的始终只是我一个人而已。苦苦冥想从前种种,现在如何,将来怎样的从来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于他人,只怕是丝毫都不曾相关。 当我踏进栖凤宫时,立即感受到了空气中凝重的气氛。香锦、萤儿还有楚乔都垂首不语,在看到我进来的那刻,脸上堆满了愁容。 “娘娘,”萤儿率先出声,声音里满是担忧:“你去了哪里?” 第177章 掌中泪 “朕的好皇后,你终于回来了?”马凌风嘴角噙着笑,却让人感到冰寒入骨。 我抬头迎视他冰冷目光,一字一句道:“你就这么容不下他么?” 马凌风身上龙袍的暗黑金丝绣蟠龙栩栩如生,头戴冠冕,十二赤金流苏遮掩着眉目。他仪容冷峻,身姿伟岸,透着天家气派。 见我眉目深锁,他不禁缓缓逼近我。他目光深邃而专注地看着我,带着一种让人心悸的光芒:“哦,朕怎么就容不下他了?他不是好好活着么?” “好好活着?你把他囚禁在碧湘宫,那里荒凉破落,你让他怎么生活?”我冷冷说道,一双利眸锁紧了他。 他对上我的视线,眉梢微扬:“朕以为碧湘宫山清水秀正是他修养身心的好去处,只是,不曾想到这样的安排,朕的皇后会不满意!” 我冷哼一声,却不愿再多说。 “来人,”马凌风大声命令,只见萤儿端来一杯酒,马凌风接过那杯酒举到我眼前:“来,陪朕喝一杯。” 我别过脸,便要拂袖离去。谁知我却被马凌风粗壮双臂困住身子,我本能地挣扎,下颌却被他用力钳制扭了过来。 他犀利的眸子逼近我,眼里,全是灼热。他低哑道:“你就这么急着要离开这里么?” “你放开我!”我奋力挣扎,慌乱中将马凌风手中酒杯撞倒在地。酒杯落地四分五裂,发出清脆的响声。 守在殿外的尘影听到茶杯落地发出的声响,早已不顾一切地闯了进来。 “娘娘!” 香锦惊呼,她望望我,再望望尘影。脸上,有着深深的担忧。 马凌风一手紧紧掐住我的下颚,一边冷冽地道:“今天是皇后册封大典,你本该由朕牵着带你登上皇后宝座接受朝臣敬仰。可你却弃朕而去,你去了碧湘宫,去见另一个男人。你说,你对得起朕么?” 我咬牙,不语,充溢着怒气的眸子瞪着他。 他见我不肯说话,手下的力气一紧,我的下巴几乎要被他捏碎。 我忍不住一声低呼,这一声,惊了尘影。他“哐”地一声将剑拔出,指着马凌风。 香锦、萤儿和楚乔都呆住,傻傻地看着尘影拿剑指着身为帝王的马凌风。 马凌风不怒反笑,斜睨着我,意有所指地道:“朕的皇后果然令人倾心,一个小小的侍卫都敢拿着剑指着朕。” “你放开我!”我被他紧紧钳制住,发出微弱的声音。 “皇上!”萤儿和香锦上前跪倒,想要再求皇上放开我。 马凌风早已不在乎我的感受,更不在乎这持剑对着他的尘影。我是他的妻子,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的手不肯减一分力道,我在他冷冷地注视下,双手用力地抓扯他掐住我脖颈的手。他邪魅地笑着,低垂了眉目俯视着我。承受着我指甲抓扯的痛楚时,一步、一步将我逼着往后退。 我的一双珍珠软底绣花鞋早就在与他的拉扯中掉落于地,现在,赤脚踩在地上。 我在他一步一步的逼迫下,往后一步一步地退去。 脚下黏黏地,有东西割裂脚掌的痛楚尖锐地蔓延至心尖,我知道刺入脚心的是那碎裂的瓷片。 尖锐的痛着,我却不肯叫。我咬牙,将双唇咬破,沁出嫣红血迹。和着赤脚踩过茶杯碎片而留下的蜿蜒血迹,刺人双目。 “娘娘,你的脚在流血!”香锦哭出声来,跪在地上叫着:“皇上,娘娘的脚受伤了!你快放开娘娘呀。” 萤儿和楚乔皆大呼“皇上”,猛然伏倒于地。可这些,并没有阻止马凌风对我的动作。 尘影持剑的手微微颤抖,我忍住泪看向他,朝他摇头。 “全部给朕退下!” 香锦、萤儿和楚乔无奈地应声退出殿外,留下尘影,依旧持剑指着马凌风。 他的眼中有着了然的愤怒,他在隐忍着马凌风对我的残忍。 马凌风不在乎,他朝尘影一笑,探究道:“你还不走么?莫不是,你也想看朕如何疼你们的皇后娘娘?” 轻薄的话一出口,羞辱了我、刺伤了尘影、更得意了马凌风。 尘影垂下剑,转身、蹒跚而去。 霎时间,空旷的栖凤宫只留下两个人的身影。烛光摇曳,花影迷离。今晚,熏的是合欢花的香。 马凌风终于松开了手,他凝视着我,带着一抹似有若无地怜惜。 “痛么?”他低声问,眸光一片凄然。 碎片刺入脚掌,肯定是痛楚难忍的。然,这份痛,终究抵不过,心底,骤然划过的痛。 “我痛,因为我痛,所以我会记住你的绝情!”我瞪着他,口里说出的话,寒冷如冰。 他神色骤然暗沉,眉头紧锁间,声音凄楚:“其实朕比你更痛,朕今日所作,是想让你知道你所承受的这点痛,远不及朕心底的万分之一。” 我说不出话来,我只想逃离他。想逃离他,是我不愿意直面他这一份残忍。 我为救他,千里迢迢奔赴长沙求马凌云退兵放过他而失去了腹中的孩子。而重逢后,他不但让我为他流泪,甚至还让我为他流血。 是不是,从一开始的款款柔情和铮铮誓言都是水中影镜中花,时过境迁已变成了虚幻。他早已不在乎也想不起了,而只有我傻傻地抓着不肯放手? “相思,朕想你!” 低柔的一句话逼落我眼中清泪,倔强地咬着早已破裂的唇不肯哭出声来。只是泪水,却如洪水般泛滥。 他伸出手,接住我眸中滑落的泪珠。一滴一滴,聚在了他的掌心。 而此刻他忽然涌现的柔情,于我来说,带着一种悲凉的味道。我想放手,而他却不肯放过我。 马凌风拦腰将我抱起,朝着寝宫大步而去。 脚心还插着的碎片,因着肌肉的牵扯,痛得我双眉紧皱。 我不禁惊慌地问道:“你想干什么?” 马凌风嘴角含着一抹戏谑的笑,说:“你说朕要干什么?你是朕的妻子,朕的皇后,朕自然是要干该干的事情。” 被他一把扔向帐帷深深的床榻,我忍不住吃痛。我张口想呼叫,却被他压在身下不能动弹。 “如果不想再吃痛,你就乖乖躺好!”他的眉眼离我那么近,说出的话根本不容拒绝。我只能似被他蛊惑了般,停止了反抗。我软下了身子,柔顺地躺在了床上。 “好!”他见我不再抵触他,便轻笑,翻身从我身上下来。只见他疾步走出了寝宫,听到他隐隐约约在吩咐着宫人什么,不一会,他便捧来一个盒子。 我正要起身看他拿的是什么,他却伸手将我按住。笑着,低声道:“别动,要听话!” 接着,他从盒子里拿出一堆东西放在床上。他将我早已痛得麻木的脚搁在了他的曲起的腿上,因为麻木,所以我竟不知道他是否给我上了麻药 。我连哼都没哼一声,他便从脚掌心将碎瓷片取了出来。 接着便是清洗伤口、上药、包扎。 一切动作做得认真而又驾轻路熟,让我心底又开始情绪翻涌。 做完这一切,我以为他见我受伤了不会再对我有其他要求。谁知,他重新上了床榻,以一种极为兽性的姿势压在了我的身上。 “你......你放开......”我全身又开始僵硬,心中的恐惧和屈辱又开始升腾。 他见我又开始抵触他的触碰,眉心紧锁,眸子里有着浓浓地怒意。他低吼:“你才离开朕多久,难道你的心已经给了别人么?” “你......胡说什么,你别......”我被他重重地重新压住,反抗已是不能,只好低声求饶。 谁知他怒意更盛,眼里泛红,咬牙道:“记得成婚那段时日,相思你最喜欢朕的勇猛。怎么,这么快就变了么?” “你......”我刚说一个字,就被他顺势而上的唇舌堵住了我的唇,也堵住了我来不及说的话语。 不管我如何挣扎也避不开他的蛮横,发髻早已松散凌乱。他温热的舌头撬开了我紧咬的牙齿,不停地吸吮,缠绕。 他大半个身躯压在我的身上,不让我有逃离的力量。浑身燥热、遍体酥麻的感觉让我暂时忘却了之前的痛楚,我眩晕在他的霸道索取中。汹涌的波涛将我们推向了不知名的巅峰,在炙热欲念的驱使下,他下意识地挺起腰际,失控地在我身体里激烈驰骋。全身的欲火焚至极限,他化作了低声咆哮。而我所有的愤恨、委屈、思念、悲伤和纠结都化作一声低吟。 ??????? 只感觉到身边空气中充溢着两人的气息和味道,宛如暗夜里盛开的罪恶之花,还散发着诡异的幽香。 “朕知道你曾经怀了朕的骨肉,也知道你为解仆射州之困失去了我们的孩子……是朕对不起你,可是朕一定会……会还你一个孩子。朕什么都可以忍,可就是不能忍受你为了别的男人而与我作对……相思……相思……你听到了么?你的眼里……心里只可以是朕一个人。”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将吻烙在我的额头、眼睛、耳廓和颈项。他的眸光是狂野而邪魅的,让我感到无能为力只有随着他一起沉沦。 第178章 莫须有 不要……”不断地承受着他无休无止的纠缠,身下被灼热的欲望撞击着。而我连喘息都是如此困难,呻吟出口,泪珠潸然而下。 “马凌风……不要让我恨你……”看着他额角渗出的汗滴,我悲愤地说。 ?? ?闻言,马凌风的表情变得狰狞,显然他是愤怒了。他厉声叱道:“住口……住口……”疯狂地吻着我的颈,大手拼命地蹂躏我的身体。 恍惚间,我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了,耳朵什么也听不见了。 再醒来时,空荡荡的栖凤宫已经恢复了平静。我从床榻缓缓爬起,拖着疲惫的身子倚靠在床榻上。 马凌风已经离去,独留下他的气息隐隐浮在了殿内。 环顾着这偌大的栖凤宫,只觉得心都碎了,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来。明明与他是夫妻,而今日之事,却为什么带给我一种屈辱? 默默无言呆坐了很久,感觉时光流淌时仿佛带着生命里某些最为宝贵的东西流逝。我不愿自己沉浸在忧伤中太久,于是唤来香锦,叫她扶我起来梳洗。 我坐在铜镜前,望着咬破的唇,那上面还有拭不去的血迹。 香锦的眼睛红肿,我知道她为我哭过,之前寝宫内甚为惨烈的一幕,怕是整个栖凤宫的人都知道了。 她眼神看我时,我朝她浅笑,带着一种掩饰的若无其事。 她一根一根,将我凌乱的发丝仔仔细细地梳好。接着,便给我梳了一个朝云近香髻。发髻上只疏疏落落点缀了几朵淡紫丁香绢花。 打发香锦走后,我望着窗外晴日渐渐西沉的天幕出神。接着我站起身来,扶着宫内桌椅和墙壁慢慢地朝门外蹒跚而行。 石阶上,一个身影将我的全部视线凝住。 他正背对我坐在石阶上,那挺拔的身姿一动不动,好似雕塑一般。黑色的发丝覆了一背,犹如上好的绸缎在风中微微飘逸。在他的两旁,是雪白的三生花摇曳在凉风里。一浪接一浪,馥郁花香便飘溢在栖凤宫的上空。 这一幕,何其熟悉。我忽然眼中一热,脱口呼出:“师父”。 尘影回头看我,脸上有着愕然。我不禁有些嘲讽,为何每次,我总会把尘影误认作冷寒霜?难道说,是我太挂念师父了么? 我蹒跚着走了出来,一步一步,朝尘影呆坐的地方靠近。尘影站起身来,看着我走得吃力,终于忍不住过来搀扶住我。 我朝他笑笑以示感谢,于是,在他的搀扶下便同他一起坐在了那石阶上。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一抹绯红的光色浮在了天边。 一阵凉风仿佛夹着谁一声幽幽的叹息飘落心上,我一颤,在尘影侧开眸子的那刻拉住了他的袖子。 “尘影,是你在叹息吗?”我有些茫然,以至于这话怎么说出口的都不知道。 尘影再次回眸看我,那双灿然的眼睛里面是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被我牵住袖笼,他也没有刻意拂开。只是猛然反手握住了我的皓腕,静静与我对望。 离并肩而坐的我是那么的近,近到,可以听到彼此心跳的声音。而他的眸子里,有着一抹暖意。同时,那丑陋的面容却是清冷的。这一抹清冷告诉我,我所闻到的那声叹息不是来自他的。 或许,一切真的是我的幻觉。于是,我便和他一起看那绯红的晚霞,还有聆听风的声音。只是,我不再言语...... 青瓦高墙的宫殿里,总是不缺少流血和阴谋。自从马凌风当上了楚国的皇上,他便大开杀戒,他将李弘皋兄弟、邓懿文、杨涤等人统统杀害。 这是一场因皇权争夺而带来的悲哀,最高权力的争夺,总是浸染着无数人的鲜血,不论是谁多么智慧善谋,都逃脱不了已定宿命:那便是你死我活,惨烈收场。 当楚乔急匆匆跑来栖凤宫告诉我,马凌云将镇守岳州的王赟召回长沙城,现在九龙殿下旨要杀王赟时,我再也做不到平静了。 朝中的旧臣死得已经够多了,现在,只剩下王赟一个,难道他也不打算放过么? 我顾不得换上皇后的礼服 ,也顾不得脚伤还未完全痊愈,我便要疾奔九龙殿。 刚出了栖凤宫,搀扶我的楚乔忽然顿住了脚步,她有些担心地问我:“尘影不跟随娘娘一起去么?” 我凝了楚乔一眼,摇头:“来不及了,尘影给我留下字条,说是这几天要出宫一趟。有些事情要办,是家事。” “那......”楚乔为难地看着我,低声道:“娘娘这样不顾一切地想要救下王赟,不怕皇上责怪娘娘么?” “不,王赟不能死......”我来不及解释什么,总之,我不能让马凌风杀了王赟。 当我蹒跚着闯进了九龙殿,文武官员分两边站好。而马凌风,正坐在高高的龙椅上肃然望来。 他脱开而出的话,带着一抹苍涩之意 :“皇后既然脚伤未愈,怎么不在栖凤宫养伤,却要跑到这来呢?” 回头望来的,还有殿正中的王赟。当他触及我的视线时,眼里多了一份淡漠。 我心里黯然,这一次浩劫,不但死了很多人,流了很多血。只怕,连活着的人心上那些许温情,都被吞噬了。 满朝的臣子望着我们三个,我即便还未出口,恐怕所有人都知道我硬闯九龙殿是因了何事。 我跪下,伏地参拜。马凌风蹙着眉,叫我平身。接着,他走下金阶,远远地朝我伸手,沉声道:“皇后既然来了,就与朕一起听听朝事吧。” 待他走得近些,我敛去了先前的紧张神色,只是肃然了面容,低声道:“我......”刚一出口便发觉不妥。我顿了顿,接着道:“臣妾来这,只是想知道皇上会怎么处理王将军。” 此言一出,满朝顿时议论纷纷。马凌风脸色极为不悦,他逼近我的眉眼,低声道:“皇后不会不知道女子不可以干政吧?” “臣妾不想干政,只想知道皇上会怎么处置王将军。”面对他阴鹜的眸子,我不由心里一冷。只怕,他心里在想那些最不能想的。 果然,正如我所想,马凌风探首至我耳侧,冷冷道:“皇后怕朕杀了他是么?哦,朕忘记了,朕的皇后喝下春药后,可是王将军一直呆在身边照顾着呢。” 说完,他断然转身朝龙椅而去,那个背影显得落寞而冷酷。 我被他这番话给堵住了,面对满朝官员,我无法去做任何辩解。我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原来,他还是不信我,他一直都没有信过我! 从我进入九龙殿到此刻,整个过程王赟只看了我一眼。我和他之间,除了那一眼再没有任何的交集。放佛,我们已无话可说。即便是这样,马凌风也没有放弃对我和王赟之间的过往进行遐想。 此时满朝的臣子皆朝我投来异样的目光,很多人甚至交头议论。在这样令人窒息的氛围里,我喉咙艰涩得发不出一个字音。 我颤抖着身子后退了一步,漠然地朝龙椅上的马凌风看去。马凌风冷着脸,眉梢眼角,笼着一层令人心悸的白霜。 “来人,送皇后回栖凤宫!” 便有太监过来搀我,我无声地笑着,转身走出九龙殿。在我踏出九龙殿殿门时,只听得马凌风冷酷如魑魅地声音传来: “传朕旨意,王赟居功自傲,目无天子,包藏祸心。从即刻起,削去兵权,关入天牢听后发落。” 踏出门,我闭上了眼睛,身后的一切,难道也有我的原因么? 栖凤宫内,我静在床榻上,仿佛听见殿外有人幽幽哽咽的声音。其中,楚乔的声音更清晰一些。 楚乔微微不耐地道:“萤儿,娘娘现在脚伤还没好需要静养,你就别去烦她了。王将军的生死是皇上掌控,这和娘娘没有半点关系。” 听了这话,我心里立即明白了。原来萤儿是为了王将军被削职入狱一事而来,她来,莫非是想求我去救王赟么? 我苦笑,萤儿,你也太高估我的能力了。 殿外萤儿哽咽道:“楚乔你让开,我要去见娘娘。王赟他不可能有谋反之心,我一定要和娘娘说清楚。我要见娘娘,娘娘一定有办法让皇上改变主意的,你让开!” “萤儿,你竟敢对王将军有情,你疯了么?”楚乔怒道,执意不肯放萤儿进来。 萤儿,我还是没有多和她说一句话。当日密函和鲤鱼膘的事,让我失望至极也伤心至极。王赟,他是马凌云的人,与马凌风是对立的。我不知道留下他会不会对马凌风有危险,但我,却从来没想过要他死。以前对他误会很深都没有想他死,现在知道我和他之间从来没有过肌肤之亲,就更不会想他丢了性命。 只是,马凌风给他安上“目无天子,包藏祸心”的罪名,便让整件事难有转圜的余地。凭我,又怎么能轻易改变马凌风的决定? 何况,在那件事上,马凌风至今就未信过我,他怎么可能听我的劝放过王赟? 殿外的争吵声渐渐隐去,我闭上眼,在心底叹息。马凌风刻意的降罪,只是,想让王赟难逃一死罢了。 第179章 眸中情 天阴沉沉的下了几天倾盆大雨,溅起的雨珠带起一阵烟尘冲入人的肺腑使人忍不住呛出声来。 尘影还没有回宫,没有他在身边守护,心里不免有些失落。似乎,他这样默默无言的守护已成了我生活中的一种不可缺失。 对于这份不习惯,我嘲讽般的笑笑。这世上,谁又能真正守护谁一辈子?纵然再不习惯,还是要习惯的不是么? 自从马凌风坐上皇位,该见的人我都见到了。很奇怪,戚无忧却一直迟迟未露面。马凌风的后宫,没有其他的妃子。他曾说过,他只要一个皇后足以。 六宫尽管是空置,可我依然开心不起来。马凌风这样做,无可避免地让我背上一个妒后的恶名。 可若让马凌风将六宫填充,我想,我会变成一个真正的深宫怨妇。 眼前的雨,隔着窗子淅淅沥沥地下着。虽然不再是倾盆大雨,但终究让人被那一帘雨丝所牵动伤感情绪。 楚乔走到身后告诉我,这几天马凌风都是宿在戚无忧那。戚无忧眼下虽然没有任何名分,但皇后你不能不小心防范。 一个人的心若是不在自己的身上,你又能去防些什么?我苦笑。 见我颓然的神情,楚乔犹豫了半晌,又道:“萤儿对王赟有情,娘娘打算怎么办?” 我手微微一抖,王赟,是啊,王赟还在牢里。马凌风刻意乱加的罪名,明摆着就是要王赟的命。 他下狱后,我并没有去探望过。不去看他,是因为难以面对他。他,曾经为我做了那么多,他现在有难,我却无能为力。 长久的沉默,楚乔面无表情的离去。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隐隐感觉一阵不安。似乎,这么长时间不见她,她竟有了细微地变化。到底是什么变化,我却又说不上来。 我站在栖凤宫外,遥想着宫内别处的景致应该是有别于栖凤宫的。即便春季已远,但是皇宫内各个季节并不缺少花卉开放。 而在这样的夏日,别处也该有着别样的嫣红姹紫争奇斗艳吧。 望着眼前素白的三生花开得灿然,在凉风里静静地摇曳,我忽然感觉,这样的素白的颜色是那么入骨的清冷。 “娘娘,奴婢有事求您。”萤儿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带着隐隐的哀凉。我的心,忽然揪了一下。 “你知道本宫不想频繁见你的,你为何还要来?”我没有回头,话中,唯有寒冷。 萤儿沉默了片刻,随即走近两步,低声道:“王将军已被皇上关在狱中,奴婢斗胆来求娘娘想法救他。” 救他?我心里苦笑,心想萤儿你也太高看我了。 我回身,淡淡地望着萤儿,淡漠道:“秋凉纨扇,现在还不到秋天,就已胜过秋天的薄凉。萤儿,你不明白么?” 萤儿略滞了一下,接着满脸莫名其妙的神色,低声道:“奴婢一向不喜诗词,胸中也不曾装有墨水,娘娘的话,奴婢不曾听明白。” 我叹息,发现与萤儿之间的距离,竟已经疏远到这样的地步了。远得让我忘记了她是不喜诗书的。 “本宫是告诉你,关于王将军的生死,你找错了人求救。本宫不在冷宫,却胜过冷宫,又该如何去皇上面前替你救下王赟?” “娘娘,”萤儿的身子忽然晃了一下,她伸出手一把握住了我的手:“如果皇后娘娘都救不下王将军,那王将军真的只有一死了。” 我的手背分明触到了一丝冰冷,她的泪,从眼眶中无可遏制地涌出。一滴一滴,溅落在我的手背上。 “要杀他的人是皇上,皇上给他安的罪名是目无天子,包藏祸心。这样的罪名,本宫焉能救下他?何况,他还曾经是马凌云的人。” 一句曾经是马凌云的人,便足以让萤儿明白马凌风要杀王赟的心是何等的坚定。李宏臬等一干旧臣都无一幸免的被马凌风所屠杀,难道说王赟能幸免吗? 我以为萤儿会知难而退,可是我想错了。 凉风微拂间,殿外的树木上忽然多了蝉的鸣叫。这些叫声,忽然令我感到有些心烦气躁起来。 “娘娘,不管如何,奴婢求您,救救王赟。奴婢在此跪下,若娘娘不答应奴婢,奴婢就跪倒死为止。”萤儿说着,果然松开握住我双手的手,双膝跪地。 难道说,为了一个情字就可以令人如此卑微么?为了一个情字,竟有人不惜将自己卑微到尘埃里去? 我冷笑,宽大的袖摆拂过萤儿的眉眼。转身、不愿意看她。 “你竟敢逼宫?”我的语气里有着不可掩饰的森冷,原本,对萤儿,我还有这那么一丝不忍。可现在,她这样在我面前一跪,顷刻间,这一丝怜悯悉数被她跪尽。 难道她跟随我这么久,竟还是如此不了解我么?我的脾性,是最不能容忍他人逼迫我的。 “奴婢不敢逼娘娘,奴婢只是求娘娘能够救回王将军。奴婢知道娘娘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也知道娘娘的心绝不是坚硬冷酷的。”萤儿静静地跪在那里,低低的声音却宛如巨石,朝我的心坎上压了下来。 就差那么一点,我所有的坚硬便奔溃。可我知道,我不能让自己被她打动。如果,我再去惹恼一次马凌风,再继续让他对我误会下去,今生,我都无法再和他靠近。 我不禁嘲讽自己,原来,一向倔强清高的我,竟然也会奢望帝王的爱。当我知道戚无忧怀过马凌风的孩子,当我知道戚无忧失去了马凌风的孩子,当我知道戚无忧即便没有名分,马凌风依然频繁去看她,陪她,宠爱她时,我的心竟然也会失落、会痛、会有去争夺马凌风的宠爱的心。 我依旧笑得清冷,只是那一抹自嘲便被我敛进了心里。 “你怎知本宫没有去试着求皇上放过王将军?正因为本宫去求过了,没有用,所以本宫今日才会拒绝你。你起来,就算你跪死,本宫也无法办到。” 我转回身重新面对她,她从漠漠天光中仰起那张脸,如此绝望。 “奴婢求娘娘!” 我嘴角沁出冷漠地笑,吐出的话,似要将她击溃。 “本宫劝你,断了那一丝情。趁着你,此时还未深陷。否则,他日,你会生不如死!” 说完,我直直地看着她,带着我最冷冽的情绪看进她的眸子里。 “奴婢情愿跪死,也不要收回对王将军的情。” 我冷笑出声,原来,只要沾染到情,即便是杀手,也会这么不顾一切地陷进去。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将自己的情陪葬在他们根本不可能的情里面去? 我掐住萤儿的下颌,生平第一次做到最无情、最冷硬,我对她说道:“你喜欢跪死,那就跪死,这一切都是你所选择的,怨不得别人。” 说完,我欲拂袖而去。 “奴婢有东西要和娘娘作为交换!” 我怔住,回身看她,满心疑惑。果然不愧为马凌风身边的杀手,不管何时,手中总握有与任何人谈条件的筹码。 “交换?” 萤儿此时神色已然转为平淡,似乎,她笃定我会和她做这个交易。 “不错,王将军并非是夺去娘娘处子之身的人。而娘娘之所以在大婚夜能够见到落红,那是因为确实有人替娘娘解去了春药的药性。” 萤儿的话落在我的心里,旋即激起千层浪。原来,在我落红的背后,果然还隐藏有其他的我不曾知道的东西。 “所以,你要拿这个作为交换的条件?” “不错。”萤儿此时从地上起来,她语气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皇上至今仍不肯信娘娘落红是真的,不过就是因着那内置鸡冠血的鲤鱼膘。如果娘娘能找到替你解毒的人,所有的误会不就都解开了么?” 我明显地怔了一下,我不得不承认,因为有了色花酒和鲤鱼膘一事,马凌风和我之间便开始有了一道伤痕。 而那道伤痕,不管我们彼此如何去掩盖,却修补,始终都不曾消失。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深,越来越不能也越是不敢触及。可越是不能不敢触及,越是会不经意地去揭开这道伤疤。 “你知道是谁替我解的毒?”我问。 萤儿道:“奴婢不知道他是谁。” “萤儿你这是在耍本宫么?”听她居然一下子又说不知道解毒人是谁,我不禁震怒。 萤儿急忙道:“我不知道是谁替娘娘解的毒,但是那人留下一样东西。那样东西娘娘既可以当做证物,亦可以当作线索。” 不错,虽然不一定能马上知道解我毒的人是谁,但是相信假以时日,我一定可以查到。 “是什么?”我沉声道,带着难以抑制的惊喜,同样也掩饰不去曾经的痛楚。色花酒,贞洁,曾是我生命中最屈辱的烙印。 萤儿眨眼间便从身后掏出一样东西,她双手捧于我的眼前,低声道:“就是这个。” 当那一抹青色映入我的眼帘时,心猛地颤抖了一下。我伸出一手,抓住了那团青影。 “是他?!” 第180章 怎相惜 我惊叫出声,那是一件男人的衣衫。青色的衣衫告诉我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那青衫的主人竟然会是他。 “这是那人留下的衣衫,当日,就穿在娘娘身上。奴婢当时骗娘娘是失足落水,也是情非得已。当时,奴婢怕娘娘醒来知道已失去贞洁的事情而无法接受,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所以,奴婢才执意瞒住娘娘。奴婢以为能瞒住娘娘,是因为奴婢以为娘娘同奴婢一样,臂上从未点过什么守宫砂。”萤儿低声解释当日她所做的一切。 于是,我的心因着萤儿的话开始悸动。虽然萤儿执意以我酒后失足落水来瞒我,可又如何能瞒住我。我只以为自己的处子之身是王赟为了救我而迫不得已夺去,并不曾想,这世上居然还真有能解此奇毒的人。那人,居然还是他。 我抓紧了那件青衫,心里清晰地记得,这件青衫曾是我离开花海前,亲手做来送给他的。 只是那时,他却连试穿一下都不肯。而在我被色花酒的毒性折磨时,居然是这件青衫的主人为我清除了毒素保住我的清白。 可唯一不能让我理解的是,既然我体内毒素清除了,因何守宫砂也会莫名其妙地随着消失? 若要解开心中疑问,那就只有问衣衫的主人。 “好!我答应你!” 宫中的夜色同样是华美而迷离的,宫院深深,唯有头顶那一弯淡月通透而洁净。宫墙边,高大的树木枝叶疏离地在风中轻轻摇曳。月色下,宫苑的各处景物都呈现出迷离诡异的暗影。唯有我抬首望去的眸子,摄着那泠泠月华沁入心底时叫人感觉无限苍凉。 或许,我不该有任何介怀。对于权利的拥有和所爱女人的贞洁,男人无可置疑都是看重的。因为,男人的本质就是如此。而我要做的,就是证明自己的清白。 仁心殿内,马凌风和戚无忧正在相对而饮。 对于我的到来,马凌风没有太多的意外。若说有意外,那便是戚无忧。只是,此时的戚无忧,我对她选择了忽略。这是我作为马凌风的妻子,唯一能让我保持尊严的方式。尽管,我选择这样的方式极是可笑。 我伏地而拜,素白的衣裙铺散开来,好似层层花瓣绽放。 “臣妾参见皇上。”语音清冷而淡然。 “皇后请起。”马凌风凝着我,脸上,带着一抹不辨喜怒的轻笑。 我缓缓起身,足底,还传来那日瓷片刺入脚心的隐痛。这,蓦然又提醒我,眼前的人,本是个喜怒无常,嗜杀暴虐的帝王。 戚无忧只是低垂了臻首,无言地坐在马凌风的对面,看着手中的酒盏,淡淡地,略含嘲讽的笑着。 她不能向我见礼,还是不肯向我见礼,都不重要。因为,我亦不屑。 “皇上尽快杀了王赟吧!”我启唇而出的话让马凌风嘴角的笑意更深,只是为何,执住酒杯的手,却微微颤抖? “怎么,皇后不再为别的男人心疼了么?”他的语音,那么悠缓。可说出来的话,和那话中的意思,却如惊雷,震惊了我。 原来,他是那么想我的。即便有第三人在场,他也要用如此恶毒地话来亵渎自己的妻子,同时,也将自己的尊严一并踩在地上。这样做,他开心了么? 我骤然走近他,俯身,逼视他的眸子。 “臣妾在此之前哀求皇上很多回,可从此刻起,臣妾再不会哀求皇上。皇上杀王赟,除了王赟是马凌云的旧臣之外,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皇上不相信臣妾的清白。如果臣妾哀求皇上放过他,他只会死得更快。”我的眸光里,敛去所有的情绪。如此说的时候,仿佛,只是在说着一件与我毫无关系的事情:“如果是这样,何不让皇上一道圣旨杀了他?成全了皇上的尊严,也成全了他的尊严。臣妾想,他若死了,总好过被皇上留下他整日来羞辱他好。” “那,朕明天就下旨杀了他。朕,一定会遂了皇后的心愿。”他的话,带着窒息的森冷。 我全身沁着一抹寒冷,以至于,让我忍不住颤抖。同时,还牵扯着脚底的伤口。隐约的痛感,提示着我,那伤口还在,愈合,还需要时日。 一如,我和马凌风之间的伤痕。不知道愈合,还要多久,也许,会耗去一辈子的时光。 我从怀中掏出那件青衫掷于他的眼前,冷冷道:“这件青衫,是臣妾还未离开花海时亲手替师父缝的。而臣妾在喝下色花酒的当日,这件衣衫换到了臣妾的身上。王将军,却一直守在屋外。” “皇后告诉我这些,是另有深意还是......”问出这句话,马凌风眼中的光色一变再变。 而我的心,忽然骤冷。这,没有达到我预先想要的结果。反而,让我捕捉到他话中另一种危险。 “臣妾要说的,冷寒霜,我的师父,医术高超。皇上难道,宁愿选择相信自己的妻子不贞不洁不值得你去怜惜,也不要选择相信这世上真的有这么一个高人能解你妻子的毒么?” 说出这话,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让马凌风信我。正如我没有十足的把握答应萤儿,我一定能救下王赟。 我直视马凌风,俯下的身子,因长长的沉默而微微有了酸痛。 马凌风逼视我的目光,出乎意外的并没有冷酷的否决。他只是因着我说出的话,执着酒杯的手滞了一滞。或许,让他相信很难,其实,他需要的是自信。 酒杯发出闷响,被他指间的力道夹碎。 而我的心,便也随着他这一个动作,陷入另一种黑暗。 心中漫起无边哀凉,我,在他心里,终究是不值得相信。我,在他的心里,其实也就,不过如此而已。 如果信任,再怎么强求也求不来,我又何必苦苦地一求再求? 收眼、直腰、转身、迈步,我蹒跚朝殿外而去。 “皇上,就把王赟将军软禁在宫中好了。至于皇后娘娘的话么,皇上不如花点时间,看看皇后说的到底是真是假。”戚无忧慢悠悠地开了口,话里,少了往日的犀利。 曾经,她是我心底最不屑的人。而却在我陷入黑暗的时候,给了我一线光明。 于心底,我萌生了一种感动。或许,她并不是我想的那么真心。可在这宫里,到底,什么又是真,什么又是假。谁,又能永远对谁真心?譬如昔日盟誓旦旦的爱人,都有互相猜疑的一天,我又岂能奢望,本是敌人之人的真心。 她即便是无心的帮过,就足够了。 王赟是马凌云极少数臣子中幸免被杀害的一个,这,或许该感谢戚无忧。王赟被削去兵权,仅留将军的称号。 马凌风让他镇守皇宫,可以带刀却不可杀人。这样的恩典,对于心有抱负的将军来说无异于是一种埋没和屈辱。 为了楚国重创之后各种行业的复苏,接下来马凌风几度派重臣携厚礼请早已隐居深山的拓拔恒出山辅政,拓拨恒却称疾不出。 马凌风做了很多大错特错的事情,唯一做得对的一件事便是他很快制止蛮兵对楚国的掠杀,迅速安抚臣民。 尘埃落定,劫后余生,所有人都期待着楚国在这位新君的统治下迎来一个蓬勃的明天。 青翠欲滴的树叶随风摇曳莎莎作响,夏日的空气中充溢着湿润的水汽。 我静静地伫立于殿前,耳边仿佛又听见一阵似有若无的哀号之声。我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娘娘怎么了?是有什么不称心么?”香锦缓步朝我走来,见我在树荫下面带愁色,不禁疑惑起来。 “你可曾听见什么人在哭叫?”语声幽幽,我回头看向香锦。 香锦走近我,笑着摇摇头道:“哪里有什么人在哭叫?兴许是娘娘一时听错了吧。” “我听错了?”?夏日融融,云影飘逸,水汽消尘,这灼阳烈烈,在殿外站立半天,难道真是我听错了?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欲要开言,却又觉兴味索然。 “虽然没有哭声,不过那边却是有笑声。”细碎步履应声而来,楚乔从栖凤宫外进来笑倪着我。 绛纱衣影,乌发黛眉,玉肤朱唇,说不尽的袅娜风情。我一时失神,楚乔的美貌莫说男人,即使是女人见了,也是为之惊叹。 “楚乔。”想起她这几天似乎极少在栖凤宫,我忍不住疑惑: “这几天你忙什么去了?” “奴婢去琉璃宫了,”视线在我脸上转了一圈后停下,楚乔轻声道:“皇上要册封戚无忧为夫人,派奴婢去那边帮忙筹备册封的一些事情。” “终于还是册封了?”一抹愣怔僵在了脸上,我喃喃自语,似乎楚乔的话不是真的。 我想我是听错了,我定定地看着楚乔,想要证明自己的确是听错了。 可是接下来的话却将我的希冀粉碎,只见楚乔犹豫了一下后接着道:“娘娘将自己与栖凤宫外面的一切隔绝开来,将皇上拒之于千里已有一月有余。而皇上正当盛年,岂甘寂寞?册封新夫人不是迟早的事情么?” 第181章 眼中剑 涩意涌上胸怀,我脑海里一片空白,曾经说一生只与我相守的良人此刻却搂着另外的一个女人欢笑,我的心猛然一阵绞痛。 原来,当日倾心许下的承诺终究不过是云烟一缕,所谓的空置六宫,从来都只是一个神话。 “我累了。”抬起的步伐却异常艰难,心头堵住了,我喘不过气来。 楚乔却不依不饶,从身后追上切切地道:“难道娘娘要拒绝皇上一辈子,躲着皇上一辈子么?难道娘娘甘心龙榻旁边永远躺着的是别的女人么?” 我惶然加急了步伐,不愿面对楚乔声声逼问。 “娘娘,娘娘,你的夫君是马凌风,不是马凌云。难道娘娘要为了已成定局的事情而夫妻反目?这个皇位本就是娘娘的夫君的,哪朝哪代的帝王不是踏着他人的白骨登上皇位?何况皇上只是拿回自己的东西,娘娘难道要与皇上斗一辈子的气?” 我听得心惊,走得仓促,脚步趔趄。在我踏进寝宫的那刻,情绪骤然崩溃。我反身关上门,不允许任何人来打扰,只想将一切伤心关于门外。 之后,我的心冷寂了下来。 我很少说话,每日只是静静看着窗外的落日。眉间心上渐渐生了倦怠,分分合合,有情无情一切都不在自己的掌控中。 尘影的回宫给我冰冷的心带来一丝温暖,他无声的守护,是我心碎时唯一的慰藉。 他让我相信,至少这世上,还有那么一个人,可以不管其他,为我不求任何回报的付出。 尘影眉间的褶皱日渐加深,鬓边,泛起一丝白霜。在我伏枕而哭的夜晚,寝宫外,传来他沉重的踱步声。 次日,他腮边的青痕,是一夜煎熬长出的胡渣。 他不能说话,他无法表达内心的担忧,更无法在我伤心时说出安慰的言语。可我明白,他是在乎我的。他将我揽向臂弯的那一刻,所有的语言都已失色。 于是,我便和他坐在栖凤宫外,看着雪白的三生花,久久地沉默。从日出,到日落。 刘蔷薇的下落不明,李灵灵的疯癫,还有太后软禁宁寿宫被逼吃狗屎,这一切,都是因着这场皇权的变故走到如今的地步。 萤儿是快活的,从她的脸上我仿佛看见少女情窦初开时的羞涩和憧憬。王赟被软禁宫中,便多了与萤儿相见的机会,郎情妾意,花叶婆娑之下,正是一幅引人神往的图画。 我望着这一幕,淡淡一笑。这笑,便隐去原本沉淀在我心底的怅然。 我对萤儿不再疏远,或许,之前的密函和鲤鱼膘真不是她做的。如果说要怪,只能怪自己没有聪慧的心来辨别眼前迷离的世相。 既然辨不清,又何必要去计较,要去怨?如果淡忘,能够比怨活得轻松,我又何不选择淡忘? 于是,因我对萤儿的再度接纳,两人之间,开始恢复很早以前的亲昵。 偶尔,我会认真地和萤儿说如果她和王赟将军倾心相爱,我可以成全他们。这样的话引得萤儿两颊绯红,眸子里一片感激,而嘴里却又说着 “未必王赟将军能看得上萤儿”之类的话。 我淡笑,好痴心的丫头。 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拉着她的手道:“我是说真的,若你愿意,我去请皇上为你们赐婚。” 萤儿脸色更红,羞得一转身逃得远远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怅然蔓延上心头。是何时,自己花样年华已经成了其他人情意缱绻的陪衬? 楚乔一边悉心照料我,一边来往于马凌风的宫殿。 我能理解她的心情,因为我看得出来,她对马凌风是一片深情。难得她在深爱着马凌风的同时,又肯尽心尽力照顾于我。 有时候我禁不住想,如果册封的新夫人是楚乔,我是不是会对马凌风少恨一些? 寂静的夜将我紧紧裹住,却裹不住我的悲伤。我垂着眸,孤独地于栖凤宫外的青石板幽径上伫立。 放眼凝望着灯火通明的琉璃宫,似乎还听见隐隐弦乐之声。 “恋此风清兮,怜此月华明。与君相见兮,慰我忧心。”绵软的歌声灌入耳内,本是缠绵至极的音韵,此刻却如利刃一寸寸割着我的心。 纵使再恨他,心里却依然未减去对他一分一毫的情意。 我抬眼望着远处琉璃宫璀璨灯火,仿佛看见马凌风酒意微醺地与戚无忧双双醉眼凝视的样子。 “娘娘在此已站立多时,如果想念皇上,娘娘可以去见皇上。”不知何时,萤儿来到了我的身边低声说。 我回头一笑,轻轻问道:“你也认为我该去见他么?” “萤儿只希望娘娘开心。”萤儿用手指轻轻撩拨着发尾,双眼里斟满了暖意。我的心依旧犹豫,清瘦柔弱的身影薄透轻衫。凉风乍拂中,越显得憔悴不堪。 “他已经掌控天下,荣尚耀眼,可他的眼里和心里却容不下他的手足,看不见我的哀乐。”我叹息。 “娘娘不要这么伤怀,保重身体要紧。”萤儿轻道,于风中,扶住我微凉的臂膀。 寂寞的花,寂寞的人,树叶的影子在月光的照射下透过雕刻缕花的窗格子铺到了地上淡的影子在后面拖得很长很长。 “冷落门庭日月长。”萧索是内心最深切的感受,我坐在案边,捧着书静静出神。 马凌风的头疾在合欢花香气的治疗下得到一定的缓解,却不能治愈,偶有发作。翻遍医书,发现一种很常见的爬山虎藤蔓居然也是治疗头疾的良药。 于是用纸笔写下用法:爬山虎一两煎汤一碗内服。 唤来萤儿,叫他把药方送到太医院,萤儿答应着而去。 却不知道,寝宫外一种危险正悄然向我逼近。在这苍凉月色中,他们想要做的,就是要我的命。 我梦寐迷离间,一阵兵刃的打斗声传来耳际。我立时惊醒,从床榻上翻身下来,赤脚开了寝宫门。 刚开口要唤尘影,只见尘影正与十几个黑衣人斗在了一起。那一团人影中,兵刃发出刺耳的声响,伴随着头顶的苍茫月色,兵刃闪着道道微薄的寒光。 我背脊冒出一阵寒意,栖凤宫虽然清冷,可并不缺少侍卫的守卫。即便我已失去了皇上的宠爱,毕竟我仍是一国之后。是谁,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前来刺杀当今皇后? 抬眼望向打斗的人群,即便黑衣人武功在高,但尘影的武功更是不可以小觑。黑衣人招招狠辣,半点不拖泥带水。而尘影招式奇特,处处能化解黑衣人的凌厉之气。 我没有武功,也不懂武功。可在一旁观望打斗的我,不禁越看越奇怪。其中一个黑影的人招式,越看越觉得眼熟。这招式,我到底在哪见过呢? 皇宫内有这么多的黑衣人,这不能不叫人生疑。如果守卫森严的皇宫都能这样随意闯入这么多黑衣人而不惊动一个侍卫,那这皇宫还有什么安全可言? 何况,是皇后的栖凤宫。 思绪翻滚不已,我扶住宫门,只觉得身上沁出一层冷汗。 在我兀自凝神之时,那个令我奇怪的黑衣人突然跃出人群,似离弦之箭一般朝我射来。我根本来不及呼救和闪避,只看见他手中的剑快如闪电地朝我刺来。 这一幕回旋在我脑海里,我猛然想起,马凌风发病时朝我刺来的那一剑。本能地,我抓起怀中那块玉佩去抵挡黑衣人刺来的利剑。 剑气在贴近手中玉佩时停住,我看见黑衣人目光呆滞了一下,接着发出一声嚎叫。他来不及收剑,便被匆匆赶来的萤儿飞身一脚踢出数丈远。 栖凤宫的打斗声惊动了外面的侍卫,更多的侍卫朝这边赶来。其他几个黑衣人见状不好,一边捞起刚刚被萤儿踢倒的黑衣人趁着夜色迷离和侍卫赶来时的混乱飞快逃离。 当尘影和萤儿奔到我身边时,我额角的冷汗早已沁出一层。手里,还举着那块羊脂玉。 “娘娘,你没事吧?”萤儿见我失魂落魄的样子,满是担忧地问。 尘影朝萤儿摇头,萤儿便噤声。尘影执起我的手带我回到寝宫,他默默看我良久,然后无声地退到了外面。 我的眼前,还闪现着那些黑衣人的刀光,那刀光在夜色中透着肃冷的寒气。 我蜷缩在床上,于黑夜中瞪大了眼。那个拿剑刺向我的人,真的会是他么?难道,如今的我已经成了他的耻辱和累赘?如果说这只是我的敏感和猜疑,那么,他为何在看到我手中高举的玉佩时,骤然收剑? 身子,慢慢地软下去,所有的思绪,都凝结在这暗黑无边的夜里。伴随着,宫外那片三生花的香气茫茫飘荡。 “你醒了?”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费力的睁开眸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消瘦的脸庞。 “你来干什么?莫非你是来看看我有没有被昨晚的刺客杀死?”冰冷的语气不带一点温度,可心中的疼痛却无比清晰。 马凌风脸色一僵,语气明显不悦。但他似乎极力在隐忍着那丝不悦,尽量语气温和地道:“朕今早听说昨晚皇后这来了刺客,所以,朕过来看看皇后是否有受到伤害。” 第182章 牵情桥 我冷笑,嘲讽他掩饰得如此好,说出来的话竟然还可以带着一丝关切。几乎让我要想忘记他的本意,他其实是容不下我的。 我别过脸,不愿意理他。 “相思,难道,我们之间只能如此了么?”他的声音温柔,可带着很深的怅然。顿了又顿,接着说:“若只能如此,我在想,当初我们又何必相识。” 他不再自称朕,像以前一样,以我自称。可是,我竟无法判断,当岁月流转,身份变换之后,他,还是不是以前的他? 他的手,伸进了覆盖住我身体的薄薄的被褥。并,握住了我有些微颤的手。 蓦的,我竟不知道对他说些什么。只因,在我的心里有着那么多怨和恨。 我缓缓将他的手分开,以冷漠而决绝的背影回应他。因为我无法辨别,昨晚想要杀我的人到底是不是他? 过了两日,有宫人来传旨,皇上宣我即刻去会春园赴宴。传话的人是小林子,想不到短短时日内,他竟成了马凌风跟前的人。而相比较之下,紫怜跟着我,却命不长。是不是我真的是不祥之人,像那满宫盛开的三生花一样,是一种不祥的征兆。 以至于,在花海被我救下的马凌风,每次见着栖凤宫的三生花,都有股隐约的厌恶。他到底在意的是三生花的不祥,还是在意这栖凤宫的三生花原本是马凌云所种?亦或是,这两种原因本就连在一起,分割不开? 皇上的宴会不能怠慢,因为,有南唐的大臣何敬洙前来楚国。我不想去猜测南唐此时派人来是为了何事,因为,不管是为了何事,马凌风都只会一意孤行。他,听不进任何人的劝。 但在我心里却隐约预感到,南唐中主李璟没有表面上来的那么友好。在马凌风起兵夺位一事上,他肯在军费上慷慨解囊,必定有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而当时的马凌风已经被夺位的念头冲昏了头脑,他根本不曾清醒下来好好想想南唐到底为何要帮他。他为了得到南唐的支援,竟不惜向南唐称臣。就如马凌泛当初向南汉称臣一样,早就失去了一国君主该有的尊严。 想再多终究无意义,我唤来香锦和楚乔替我整理仪容。这样隆重的场合,我必不能失了皇后该有的礼仪。 皇后的大红礼服,以及十二赤金凤钗配上我精致的妆容,无不彰显出我作为一国之后的绝代风姿。 我带上楚乔、香锦、萤儿和尘影,在宫人的簇拥下,缓缓朝会春园而去。 会春园,景色与其他地方不一样,这里更多的了一分雍容华美的气势。接见南唐大臣,会春园果然是绝妙之地。 可我的心思并不在宴会上,对于宴会上的繁文缛节,我只感觉到无限的疲惫和厌烦。以至于,以武出身的戚无忧,在宴会上的举止,做得比我这个皇后还要好。 何敬洙,也就是马凌风夺位时,南唐派来声讨马凌云的助阵大臣今日意气风发。在整个宴会上,与马凌风委以重用的一名叫做刘光辅的大臣可谓是意气相投。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二人如此投机,正是楚宫与唐宫关系和谐的最好见证。 可我,却隐隐生出一丝忧郁。 我忍不住,附在马凌风的耳边低语:“皇上,何敬洙当疏远,刘光辅当提防。” “莫非,皇后是来教朕如何治理国家的?”马凌风笑容泛起,不露声色地回我。语气里,有着我难以接受的森冷。 我再不多语,原本,是我的白操心。我这么做,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宴会散后,马凌风带着一行人在会春园里游赏。而我,仍需要紧紧相随。这对于我来说,不是一种享受,更多的,无异于一种折磨。 只因着,戚无忧的盛装不输于我,还是因着,马凌风对他频频地低声软语?到底是何原因,我根本不敢去细究,只怕,让自己的心猛然刺痛。 “皇上,臣妾喝多了酒,头晕,走不了。”戚无忧柔柔地欠身,话里,有着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幸福。 马凌风随即搂过她的腰,也回以同样缱绻无限的软语:“这样,你是不是觉得好点了呢?” 这避无可避的温柔场景瞬间刺痛了我,诧异了他人,也成全了戚无忧。只是马凌风,那睨向我的眸子,又带着怎样的意味? 我无从分辨,只感觉脑袋嗡地炸开。胸腔内气血倒逆,五脏俱痛。 我一定是没她温柔。 我一定是没她美貌。 我一定是没她高洁。 纵使曾经我洁净如莲,而今日,在他的心里,已经污浊不堪。 我还记得,马凌风虽然没有杀王赟,可他后来曾问过我,既然是冷寒霜为我解的毒,那毒又是如何解的?冷寒霜如今人又在哪? 我哑口无言,这样,又岂能让马凌风相信我的清白? 他派人去花海找过冷寒霜,然后,不见冷寒霜的人。 一切,他便认为是我自己为自己的辩解而已。 原本,也就是我自己为自己的辩解。 一件青衫,又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莫非,一件青衫,还会比那白绢上的落红来的更有说服力? “无忧,你怀有身孕,朕不能让你累着,你要不要去歇息一下?”那样的温柔话语从马凌风的口里逸出,令所有人一震。 戚无忧再度怀孕? “不用,无忧不累,只要能在皇上身边,无忧就不会觉得累。”无忧娇俏地笑出了声,身子便倚靠在了马凌风的身上。 所有人的目光在此刻投向我,眼里的意味,令我不敢去探寻。 探寻又如何,我只不过是一个失去皇上宠爱的皇后罢了。 鼻端有涩意萦绕,双眼有水气迷蒙。我别开头,不再看他们。甚至,没有任何的勇气,去看一眼跟随我的萤儿、香锦、楚乔和尘影。 戚无忧的自信是否源自与马凌风的宠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今日的戚无忧已非当日可比。曾经的不讲理和张狂敛去,留下的唯有作为女人的温柔和作为人妻的体贴。是不是,在夺位的战争里,她和马凌风患难与共,以至于马凌风对她滋生出旁人难以与之抗衡的感情来? 我停止了前行的步伐,任由马凌风携着戚无忧与其他人缓缓而去。 留下萤儿、香锦、楚乔和尘影伴随着我落寞的身影。 凝目望去,右边行过一座假山便是一条河。河上,拱起一座木质小桥。 幽幽吟出一句:“风竟难消,雨竟难消,明日余花覆小桥。”心里,竟是无边的怅惘,那小桥上,是否也有风中落花片片覆盖? “娘娘,那座桥叫牵情桥。娘娘要不要......”见我遥望那边清雅小桥,楚乔在我耳边低语。 未等我开言,萤儿早已打断了楚乔的话:“娘娘,我们还是跟上吧。” 我摇摇头,低声道:“不用了,想来该跟的人已经跟了,不该跟去的人何必要跟去?你们都留在这,本宫去那边走走。” “娘娘,娘娘......”萤儿担忧地唤我,跟了两步,终究还是顿住了脚步。作为宫女,她们是不能不听我的话的。 穿花拂柳行去,眨眼间便站在了小桥上。望着桥下,清波潋滟,还有红色鲤鱼游来游去。眼前这一幕,恰又让我想起,留香苑中与马凌风携手桥上看水中游鱼的情景。 手心,仿佛还有他的温度。 耳畔,仿佛还有他的气息。 衣上,仿佛还有他的味道。 一念回转,终于惊醒。回忆终究是回忆,时过境迁回忆带给我的,已是一种伤痛而已。 留香苑中的桥,叫做流香桥。好似我和马凌风的那段情已随着当日落花翩然而去。 脚下的这座桥,叫做牵情桥。传言说,情侣牵手而过,两人的感情便可缠绵牵绕,直到三生也能不死。 可,今日为何独留下我,一人孤零零地徘徊此桥上? 牵情桥,牵情桥,你牵的终究不过是他人的情,断的却是我的情罢了。 如此心酸遐想,竟没有发现一个人的到来。 当她的声音响起我耳边时,我才收回了自己不愿为人知的思绪。 抬首时,戚无忧明艳的脸映在了我的眸子里。她站在我的身边,盈盈笑道:“不知道皇后娘娘为何独自在此伤神?” 对于她不行礼我早已习惯,也不强求。得宠的妃子,我又何必去计较。 “本宫何曾是独自伤神,只不过是喜欢这木质小桥,喜欢这桥下流水和水中的游鱼罢了。一时看得忘神,倒是让夫人见笑了。”我低声说着,有着拒她的清冷。 “娘娘何必掩饰,你的黯然神伤即便掩藏得再好,也不躲不开身为女人的直觉。何况,娘娘一直就不是个擅于伪装的人。”戚无忧眼中的柔和敛去,有的,是看穿我内心的犀利。 我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不简单的人。至少我在她的面前,所有情绪都无法遁形。 “你已经得到了皇上的心和宠爱,你赢了!”我心痛,说出的话带着一种酸涩。我竟是这么的不争气,竟会在其他的嫔妃面前,认输。 第183章 君情薄 如果认输能让我认清现实,不再对帝王之爱抱有幻想,那么,认输又有何关系。无非就是让心死去,从此不再有任何的感觉,也不会再为其彻夜不眠。 “娘娘你根本不适合这宫里。”戚无忧带着一种肯定,否决了我留在宫里生存的可能。 我无语,一路走来,我的劫难,却恰好印证了她这短短的一句话。可再怎么不舍,我依然不曾决绝地离去。只为这宫里,有我的一丝不舍。 “马凌云在位时,娘娘无论以何种身份出现在他身边,你都是红颜祸水。即便你以皇后的身份站在当今皇上身边又能如何?娘娘依然是天下人眼中的祸水。一个女人,让一个男人放弃江山,失去人心,毁了国家,丢了皇位,又如何能被宠爱?”戚无忧的话,好似利刃隔着空气刺进我的肺腑。 我无法承受这样的痛,我断然呵斥:“住口!” 她若再如此说下去,我怕,怕自己没有足够的定力控制自己疯狂的念头。我怕我会骤然推她下水,让她再尝尝落水的滋味。 “你为何不离开他?他对你已经没有了一丝的情,你为什么还要赖在他的身边?如果你爱他,你何必要在他身边做一个祸国的妖女?” “戚无忧,你不要逼我!” 我咬紧了牙,攥起了拳头,心底闪过千百次念头,把她从这桥上推下去! 只是,还没等我付诸行动,只听到有奇怪的“咔嚓”声传入耳内,接着脚下一沉,我整个人便开始坠落。 “不好,这桥......”我还没听清楚戚无忧说些什么,整个人便已重重坠落。 桥断了,我和戚无忧双双朝桥下坠落。 在我们落水的同时,有两道身影向我们射来。速度之快,好似流星从天边一划而过。 可,我并没有因此幸免落水。 河水到底有多深我不知道,唯独,觉得自己在坠落的那刻,随着溅起的水花,河水呛入口中,灌入腹内。我整个人便向水中沉去,我意识开始变得空白一片。 意识涣散间,我看见有人朝我靠近。接着,腰上一紧,我好似被人圈住。胸腔有窒息的感觉,在我下意识张口的瞬间,对面的人吻住了我的唇。 似乎,有赖以生存的气息朝我身体里灌输。使得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与他紧紧地纠缠在了一起。 不知道多久,我便被他带出了水面。 在浮出水面的同时,他吻住我的唇迅速抽离。也是此时,我看清楚了他的容貌。眼前,这张极为丑陋的脸,正是尘影。 救我的,却是尘影。 我被尘影抱上了岸,他将我放在地面,上半身仍倚靠在他怀里。他的手,带着河水的凉意,紧紧地将我的头抱紧。 惊吓中的我,也在此时看到了那最刺心的一幕。马凌风的怀里,正搂着戚无忧。我和她同站在桥上,也是同时落水,马凌风选择救下的人,不是我。而是,戚无忧。 君心,果然凉薄。 闭上眼,泪终于落下。一颗、两颗、沁进尘影湿透的衣襟,再无痕迹。我的心,无可遏制地痛着,原来,我依旧放不下他。 可从此刻起,我必须要放下。 “娘娘,娘娘......”见我落水,接着又被尘影救起,萤儿和香锦早已围了上来。这让我,即便再肯睁眼,也不能再看见马凌风。 尘影无声地抱起我,不理会那抱着戚无忧的皇帝,也不理会,这目瞪口呆下的所有旁观者。 众目睽睽之下,他要抱我回栖凤宫。 我靠向他,将脸埋在他的胸前,泪水,滴落无声。 或许明天,整个宫里都将传着一个众多人所亲眼见到的事实:帝后离心,嫔妃专宠。 这些传言,不仅会在楚国宫内传开。也定会,传向南唐李璟的耳中。是不是我心中所担忧的,便是南唐这次来所要证实的事实? 后宫不睦,前朝自是不稳。 这一切,都是马凌风自己种下的因,如果他日的果是苦涩的,必定也是由他来尝。 落水事件过去七天后,我的心已经寒凉到了谷底。马凌风不曾召我,我亦不去见他。我想我是不该有怨恨的,因为从一开始,我进宫的目的就是不可告人的。如果说现在我竟是抱着与马凌风的能够相濡以沫的心思留在宫里,根本不需要再去追寻结局,因为结局必定是惨烈的。 如果我还要不合时宜地去奢望马凌风的真心,我所能得到的,无非就是不久前的黑夜暗杀。 将自己的真心冰封起来,因为这宫里,真心无法生存。别人不会给我真心,而我,要不起真心也同样给不起真心。不管是谁布下的阴谋,都会将所有的真心杀戮殆尽。 我需要留着余力,去做些其他。只为了,故人所托。 栖凤宫内外,是那一片长开不败三生花。郁郁奇香中,本应该是岁月静好的日子,可此时,这样的风景却让我的心生出惶惶不安。 “娘娘,有消息了。”香锦匆匆走进来,脸色惨白,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身后跟着脸色惶然的冰蕴。 我放下手中的书,沉声问道:“冰蕴,本宫托你办的事情到底如何了?” “刘皇后……被一群士兵杖死于……于长沙城……集市上。”不待冰蕴回答,香锦泪珠滚滚而下。 昔日刘蔷薇待她不薄,忽然得此噩耗,自然心伤不已。 我脸色瞬间苍白,心神一阵恍惚,手指掐进掌心:“是皇上的旨意么?” 此时方知道,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奴婢不知……”闪烁而低微的声音,泄露着冰蕴心中的纠结和为难:“奴婢找到刘皇后时,她已经被杖死,不过请娘娘放心,奴婢已经请人将刘皇后妥善安葬。” 她跟随于马凌风身边又岂能不知?我即便是猜也猜到是他:“马凌风,你为什么连一个弱质女流都不肯放过?” “娘娘,或许,皇上是迫不得已。”冰蕴低声回答,马凌风做什么事情,冰蕴怕是也不会反对的。 她和死于仆射州战乱的水幽,原本就是马凌风最忠心的人。 “刘彦瑫呢?”我捂住胸口,低声再问。 冰蕴垂首,回道:“传言有人见到一个酷似刘彦瑫的人在南唐出现,是否是刘彦瑫,却是不能保证。” 内心的绞痛一阵一阵,我就这样生生承受而无法回避。 我无限疲惫,面对刘蔷薇被杖死街头的噩耗,脑海里一片凌乱。 “下去吧。”幽幽地道出这话,竟没有发觉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是,娘娘保重。”香锦含泪退下,冰蕴也随之离去。 留下我孤独身影呆坐殿内,似乎无边的伤痛要将我淹没。 尘影进来,他伸出一手抚住我的肩头。微微用力,似乎要给我支撑下去的力量。 我转身,回首看他,喃喃问:“为什么会这样?刘蔷薇只是一个弱质女流,马凌风为什么连她都不肯放过?难道,就因为她是前朝皇后,是马凌云的妻子,是刘彦瑫的女儿么?” 难道说,想要要成就帝王霸业,每一个走上这条路的帝王,都会重走之前所有帝王走过的路么? 前朝、兵权、功勋、甚至于后宫都需要仔细衡量,肃清?再怎么贤明的帝王想要成就霸业,保住霸业,都不是仅仅靠贤德和睿智所成就。而残忍,才是天下人口中的铁腕,那带着缺失的人性,才是巩固帝王最重要的条件么? 我不知道该如何将这一消息告诉马凌云,该如何告诉他,他的妻子被他的兄长下旨杖死在街市上? 混乱的神智几疑自己是在梦中,我狠狠一掐手臂,是痛的。再抬眼看着窗外,阳光依旧,原来一切不是梦中。 尘影带我泛舟湖上,朝着碧湘宫而去。下了小舟,尘影依旧在岸边等候我。 “一生心事付飘零,曲将成,与谁听?弦上相思,只作断肠声。”走进碧湘宫,耳边便却听见一阵凄迷的箫声,幽咽婉转,尽显苍凉和低沉。我知道这首曲子,是那首《江城子》。 一步步走近,风送凉意,花木掩映的殿门前,吹箫人背我而立。吹箫人一袭白衣胜雪,仿佛遗世而立,以一种寂寞而萧索的姿态。 “但看旧衣犹旧色,人却是,已无情。”我缓缓吟出口的诗句令他身子一颤,他的箫声戈然而止。 即使如此,隔着数步之远的距离,我仍可辨认出他手中握着的便是那管紫玉箫。 “你来了?”箫声停止,他语音浅淡,好似已与世俗再不沾一丝的边。 “嗯”我轻微的应着,那声音细得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而心中那些酝酿已久的话反复翻滚,始终说不出口来。说得多有用么,所有的话只不过是用来围绕着那短短三个字“她死了”。再多的安慰和愧疚,能抵得过一个美丽生命的香消玉殒么? 这样的黄昏是如何难得的风景?夕阳与新月并存,一簇簇的红霞于苍翠丛林之上齐飞。渐行渐紧的风将我白色折枝芙蓉百褶迤逦长裙吹拂,散落的青丝缕缕飘荡。环佩碰撞声中,我思索再三,终于决定告诉他一切。 尽管残酷,但她是他的妻子,他应该知道她的下落。我艰难地开口,三个字却说得极其沉重:“她……死……了。” 第184章 君心冷 猛然听见玉箫坠地的声音,我心头一惊。他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千年石雕沉默在这天地间,再没有了任何温度和感觉。 我手足无措,这样的情况或许我早该预料到。即使马凌云再不爱刘蔷薇,可她毕竟是他的妻子,毕竟刘蔷薇对他付出了一生的情意,还有,生命。妻子香消玉殒的凄冷惨绝,作为一个丈夫,他该如何相信这样的事实? “她死了?”呆怔了良久,才从他嘴里缓缓吐出。可这短短三个字蕴含了多少悲痛多少思念多少内疚? “你恨我吧,蔷薇姐姐是我害死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我眼中滑落,可我知道,再多的泪也挽不回刘蔷薇的生命。 “如今该死或不该死的人都死了,娘娘你可满意了?”说着话的功夫,林仙儿已经飘然来到我的身后。 “仙儿,”闻言我转身看向她,声音微颤,或许在林仙儿的心中,我与杀人凶手并无不同。 待要开口,马凌云唇边勾起一抹苦笑,他沉声呵斥:“放肆,这与相思没有关系,一切都是天意。” 听得出他话语里透着满心的疲惫,我困窘地转身便欲离去。 眼角余光却瞥见浅浅月色下他脸上闪现一丝迷茫,那茕茕孑立的颀长身影,好似远梦徘徊,飘渺而又清冷。 我心里一阵刺痛,再说不出什么,转身便走。 林仙儿跟在我的身后,即使不看她,我也能感觉到她眸光里仿佛有点点碎冰,冷冽,刺骨。 “娘娘还记得诏书的事么?当初我偷听到马凌风要你调换诏书,便先你一步把真的诏书调换了,而你们以假换假,怎么可能成事?”林仙儿看着我,慢慢敛起了眉目。 “诏书?原来,即便我换过来,也还是武安王即位。”我笑得艰涩,螳螂扑蝉,不料黄雀在后。“之后,你再潜入御书房把真的诏书换回去是么,以你的武功在那天做到这些,一点都不困难。” “我知道你不会在皇上的药中下毒,所以我一不做二不休……”林仙儿越说越让我感到一阵寒意侵体的感觉,明明,这是夏日。 “原来当日下毒的人是你!”一直深藏在心中的疑惑此时忽然被解开,我被惊住了,我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道:“你为了他,什么都能做?” “当然,为了他,我做什么都愿意。”林仙儿顿了顿,神色转为黯然:“就像他为了你什么都肯做一样,他明明知道你调换诏书的事,可是他却不肯责怪你半分。” 听到这,我的心已经酸了:“原来他早就知道那诏书的事情。” “所以娘娘,你若是真的为他好,以后再别来这里了。”林仙儿幽幽叹道。 我身子僵了僵,很久很久,我没有回话。 我让尘影先回栖凤宫,而我,还要去见一个人。尘影沉吟了半晌,才犹豫着离开。 我不回栖凤宫,而是直接去了马凌风的仁心殿。我不带尘影,是我担心万一和马凌风起了冲突,尘影会不顾一切地为我犯上,我不想害他。 仁心殿,心怀天下,以仁治国。 我不禁冷笑,何谓仁心?踏着丛丛白骨坐上的皇位还有仁心可谈吗? 真是莫大的讽刺。 马凌风能够入住仁心殿,已是时隔一年。 玉栏清阶地,沉香木柱都已开始褪了早先的色彩,幸有宫苑新添的花木呈现出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四周披挂的红纱紫幔和各色宫灯也算为新君的居处添了一丝喜庆。 只是面对此景,谁又曾真正忘记,此处在月余前曾历经一场浩劫,那一场兵变使得整个皇宫四处尸落成山血流成河。谁又曾真正忘记,此处在月余前的一把大火几乎将整个皇宫烧毁,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柱还散发着被大火烧焦的味道。 如今,马凌风登基,当他面对着焦木血阶时,可曾会有一丝愧疚? 我也不用人搀扶,双目触及之处,仿佛能看见昔日皇宫的繁华景象。而萦绕于心的,却是那大火过处,所有遇难人发出的哀哀嚎叫以及被蛮族践踏时的屈辱。 马凌风正坐在那,暗黑镶金的云纹抓地长靴,用金色丝线绣成九龙吐珠的暗黑锦衣玉袍华彩夺目,九龙怒爪张扬傲视,赤金冠冕光芒闪耀,映衬出如墨的发丝下那尊贵不可仰视的仪容。 我一步一步朝他走近,此时的他正以右手撑着额头,双眉紧锁,好似心事重重。他憔悴了,皇位到手了,还有什么事情会令他如此憔悴? 细碎的脚步声还是惊动了他,他抬眸看见我的到来,眼里有着一丝讶然。 他不明白他的皇后为何会面色阴沉地站在玉阶下与他直视,而且还是以一副对抗的姿态。 他皱了皱眉:“皇后为何来此?” “我来是想问你,如果我们缘已去、份已尽,情已灭,是不是从此可以放手。皇上,是不是可以还我自由?” 我问得辛苦,只为暗夜的刺杀和牵情桥的落水。其实,我没有那么坚强和淡然。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所有表面上表露的坚硬,只不过是我不堪一击的伪装罢了。 他的浓眉皱得更深,眸子里是暗黑不见底的颜色。他低哑着声音,朝我怒吼:“皇后是想要离开朕么?” “既然所有的诺言都是镜中花水中月,皇上你又何必强求我留下?难道说,将我伤得遍体鳞伤皇上你就开心了么?”抬头,眼里搁着泪。透过泪光,我已看不清他的眼里的光华。 马凌风忽地以手捶案,咬牙望向我:“皇后的心里,装着别人,你该死!” 他的话骤然划过脑海,刺进心底。果然,他依旧无法摒除自己的猜疑。这些猜疑,足以将我和他之间的仅剩情分全部抹杀。 “我该死,所以对于皇上暗夜来刺杀我以及皇上眼见我落水而能漠然视之便不抱怨恨。因为,我认了。可是其他的人呢?莫非个个都该死么?”我一步一步走近,沁凉的眸光带着责问,逼视他。 马凌风并不避开我的逼视,相反,他更深的锁住了我的眸子:“皇后到底为谁而来?” “我来只是想问你,刘蔷薇只是一个弱女子,你为何要将他杖死街头?”我双眼掠过前方的玉石台阶,那暗色纹路,仿佛还浸染着马凌云旧臣的血迹。 马凌风赫然起身,朝着玉阶一步步走下:“皇后是来质问朕的吗?” 我冷笑:“一个掌控天下苍生命运的人却不能放过一个手无寸铁的的弱女子,谈什么以仁心治天下?” “朕如何治国,需要皇后来教吗?”马凌风深沉的眸子里怒意升腾,径直走到我的面前,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朕认为皇后该以臣妾自称。” “可我从来不稀罕做什么皇后!”我迎着他的目光,嘴角噙着冷笑:“如今皇上你坐拥天下,是不是可以收手,让天下少流点血?” 蓦然上前,马凌风扬手一掌掴在我的脸上,他是习武之人,力气自是惊人。 如此一巴掌结结实实扇在我的脸颊上,顿时觉得眼冒金星。我的脸颊一片赤痛,嘴里有一股轻微的血腥气息顺延而下。 “皇后可以停止了么?”他冷着脸,低声咆哮。 我被他的掌力掴倒,回身仰望于他,兀自用衣袖擦拭了嘴角。 “即便皇上将我打死,我也要提醒你,碧湘宫中是你的兄弟。”我望着马凌风,冷笑着:“我不信,皇上竟然会忘记仆射州是如何解困的?” 马凌风闻言,目光一冷再冷,嘴角泛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朕当然不会忘记,当日解仆射州之困全仰仗皇后。朕为此还失去自己未出生的骨肉,朕怎么能忘记呢?” “皇上错了,能让你平安脱困的不是我,是马凌云。”说话时扯动了嘴角,疼痛一丝丝蔓延开来。 我按在地上的指甲顿时折断,见马凌风身影渐渐向我俯近,心内一惊。 马凌风伸手用衣袖为我擦拭嘴角残留的血迹,一手将我从地上扶起:“皇后,一切都是天意,怨不得朕。任何人的死都是咎由自取,不要怪朕心狠!” 我断然拂开马凌风的手,却被马凌风一个用力拉入怀中,他迫人的眸光与我紧紧相缠:“你是朕的皇后,你的心要向着朕。只要你好好呆在朕的身边,朕发誓,从此只宠爱你一人。” “可相思只求皇上放过马凌云,给他一条活路。” “你分明是在与朕做对,你难道不怕与朕作对的后果吗?” 盛怒中的马凌风手腕一翻,猛然扼住我的咽喉。我身子向后半仰,只觉得瞬间喉头的气息似乎要立即被抽走。眼前冷峻的容颜一霎间变得如在迷雾间隐约,唯一能感觉出的便是他掐住我脖子的手带着丝丝冰冷。 “你……杀了……我……吧。”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后,我闭上了双眼。 死那么多人如果还不够,那么再多我一个也不算多了。 “你以为朕不敢么?”马凌风刹那间加紧了指尖的力道,深黑的眼里有冷诮的光。 眼中伤 “皇上,皇上……”不知何时萤儿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见我被马凌风扼住咽喉奄奄一息的情景,“咚”地一声跪在马凌风面前,扯住他的衣袖道:“请皇上手下留情,千万别伤了娘娘。” 萤儿抬起头来,乌黑的眼里流露出哀伤恳求之色。马凌风却忽然变了脸色,扼住我脖子的手终于松开,从我颈项一寸一寸地抽回。 “萤儿你……”我担忧而又震惊地看着萤儿。 萤儿低下头,扯住马凌风袖子的手已经松开,只是一味跪在地上流泪。 “好,我这次就饶你不死!”嗓音清冷,蕴含复杂情愫的眸光在我脸上流连:“可是你给朕记住,不要再和朕作对,不要再来质问朕。朕所作的一切不过是顺应天命,朕不允许任何人说不。” 邪魅的笑意再度在唇边勾勒,我猛然惊觉,短促地抽了一口气,向后退去。 “萤儿,你给朕听好,好好照顾皇后。若有闪失,你就自己提头来见朕。” “是,萤儿一定谨记皇上的话。”萤儿答应着站起,上前将我扶住。 我惨笑着转身离去,眼角细碎的泪流过被他扇得红肿的脸颊,带着丝丝痛楚。 自那日从九龙殿回来,我便开始觉得精神萎靡不振。 萤儿为我找来谢太医,一翻诊断后原来是喜脉。谢太医给我开了安胎固本的汤药,吩咐每天按时服下。 待谢太医走后,萤儿首先第一个喜极而泣。我也震惊,太医居然诊断我果真有了孩子,这难道便是天意? 香锦欢天喜地向我道喜,她说我是苦尽甘来。我有孕的消息迅速传遍后宫,马凌风命我好生修养身体,却不曾来看过我,而我,也没有去见他。 不见就不见吧,对于一个已经变心了的人来说,见了又能如何?若是,注定了不能长情,于我,只是一种伤害。 如果这样,我情愿就这样在孤独中老去。 楚乔若有所思,站在一边怔然了许久,才缓缓道:“娘娘既然有了身孕,以后也该多在皇上身上用点心思。” 我身子僵住,难道在他人眼中,我竟是从来没有对自己的夫君上心么? 隐约从萤儿和香锦的言辞中得知,马凌风宠戚无忧日益加深。 琉璃宫日夜笙歌,酒香茶暖,说不尽的旖旎风情。戚无忧就像一朵红色的月季,艳丽妩媚,香中带刺。 在我见到她的第一眼时,我便知道,只要是男人,很少有能抗拒得了这样的诱惑的。何况戚无忧兄妹还曾助马凌风夺下江山,赫赫功绩,又岂是我能比拟? 只是遗憾的是,戚无忧的哥哥,我并未曾见过。 会春园那日,马凌风曾当众说出戚无忧怀有身孕。只是,我竟不知,我和戚无忧腹中的胎儿,到底谁的更大一些。 而马凌风,又喜欢哪一个更多些。 想这些时,我忽然又恨死自己,为什么,事到如今,我还心存祈盼? 窗台下,我把香锦给我沏好的茶放在一边。接着拿起一本书,我默默地翻看。 今年的夏日显得如此沉长而又幽寂,每天被树上那无休无歇的鸣蝉一叫,心内的烦闷更甚。 香锦见我颇为烦躁的神情,便走来替我轻轻打着扇子。 “娘娘也真是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怀有身孕也有些时日了,为何还要瞒着所有人?” 我知香锦是为了我好,便叹道:“说出来又能如何?难道说,拿孩子去逼迫一个人么?” 香锦道:“娘娘瞒着,若遇到皇上盛怒之下做出粗暴的举动,后果才是真正令人担忧的。” 想起那晚马凌风的粗暴,我无语。其实香锦说的,又何曾不是对的。马凌风一旦暴怒,便是不折不扣的野兽。 只是,随着宫内岁月的加深,我越来越不知如何自处。甚至,渐渐生了许多颓废消沉之意。不但懒得去考虑自己日后的处境,连腹中的孩子,也在犹豫着要不要留下。 只因着我的心,已是如此冰冷。 当往日的恩爱情深不再,我又如何能在这深宫中好好生存?这一切,都源于我学不会人世的争斗以及谋算。 活得太累,便会想放弃。放弃这世上的一切,也包括,最为珍贵的生命。 萤儿此时满脸含笑走了进来,手里,却是端着一个白色的瓷碗。她走近身边,轻声道:”奴婢见娘娘双眉不展,便做了一碗忘忧栀子羹。娘娘,你别顾着看书,先尝尝吧。” “何为忘忧,本宫倒要尝尝。”再没有味口,但这是萤儿的一番心意。我搁下书,端起那瓷白小碗看着萤儿轻笑。 饮了一小口,只觉得入口清凉,并没有想象中其他甜汤的黏腻。这入口的感觉,竟似丝滑的海藻,细细闻着,还有一股子淡淡的清香。 “萤儿真是有心,这汤里还想着放几瓣栀子花。”我频频点头,一碗汤竟被我吃了一半。 听我这样说,萤儿忽然红了脸。 香锦看看她,轻笑:“自从王赟调进皇宫来,萤儿倒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说不出的温柔,用不尽的体贴。” 我见香锦打趣萤儿,不禁“扑哧”一笑。一口汤几乎全部喷洒在香锦的裙裾上,幸好香锦躲得快,倒是溅落在地上了。 “好啦好啦,娘娘总算是笑了。”萤儿有点雀跃,仿佛我真的太长时间没有笑过了一般。 其实,又何曾不是呢?我脸上不知从何时起,早就失去了嫣然的笑意。很长时间来,以为自己都不会笑了。 一念回转,这世上终究没有一种东西,吃了,可以真正让人忘忧。 随着楚乔的一声通报,我的心瞬时又跌落寒塘。 “娘娘,贤夫人来了。”楚乔朝我低垂了眉眼,等待我发话。 萤儿有些惊异,朝我看道:“她来做什么?娘娘若不想见,就让奴婢出去回绝了她。” 我摇摇头,看着萤儿道:“她既然来了,本宫就看看她到底想来干什么。” 楚乔闻言,便出去传贤夫人戚无忧。 我命香锦和萤儿退下,顺手又捡起案上的书随意翻着。可我的心底,其实是难以平静的。我并不想见得宠妃嫔的春风得意,毕竟,我没有那分气度。我只以为守着我的栖凤宫便可以不见这些人,却想不到,人家自己要找上门来。 躲避,又岂是长久之法。 片刻,一个华丽的身影便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微微抬头,望着她的眸子淡淡。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盈盈下拜时,一种说不出的风韵袭面而来。 戚无忧眉目间有着一股英气,那是源于她驰骋沙场的缘故。可她,也不失女人该有的柔婉。这在她成为马凌风的女人后,便很好的证明这一点。 我抬手,淡漠道:“免礼,贤夫人怀有身孕,以后见着了本宫,就不要再大礼相见了” 她秋水眉目凝在了我的脸上,感激一笑道:“臣妾谢娘娘体恤。” 她的笑,笑得无害。仿佛,好似我的姐妹般。可是只有我知道,她的笑是掩饰了那些不可告人的情绪。 我淡淡看她,亦淡淡问她:“不知贤夫人冒着外面这炎炎毒日来到这栖凤宫,可是有什么事情?” “臣妾来找娘娘,是有几句话要和娘娘说。”她笑意盈盈,宛如从未与我有过冲突和隔阂。 我看着她,一时竟猜不透她到底想说什么。只是想到马凌风对着她温柔款款的样子,心里便一阵刺痛。 我表面上扯出一丝淡笑,心底,却是更深的寒凉。 “贤夫人既然找本宫有话说,那就请直说。本宫,不喜欢拐弯抹角。” “其实臣妾来,是想请皇后明日去琉璃宫赏花的。”戚无忧低眉敛眸,一副恭敬之态。 我心里一怔,这么大毒日来,仅仅就是请我去琉璃宫赏花么?我朝楚乔望去,楚乔此时正好也望着我。她朝我点点头,不语。 可我仍有犹豫,我既然不喜欢她,自然更不愿意去她的居所。那居所,是马凌风所赐,难道,我要亲自去见证她们是如何恩爱的么? “娘娘请不要拒绝,琉璃殿自然比不得栖凤宫富丽华美,但臣妾为娘娘能够去琉璃殿一叙,也煞费了些苦心。娘娘,难道是因为不喜臣妾,才犹豫着不好决定么?” 我虽是皇后,但戚无忧相请,我也不好轻易相拒。若拒之,反而又被所有人猜疑。罢了,就答应她去一趟吧。 “本宫明天自然会前去,只是,就辛苦贤夫人了。”我终于点头答应,脸上,却生了倦怠之色。 戚无忧也很知趣,见我答应便告退离去。 此时宫外的阳光明晃晃地有些刺眼,但,更刺眼的是戚无忧脸上那抹淡定自如,若无其事的神情。 我竟猜不出,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娘娘,明日真要去琉璃宫么?”萤儿进来,带着三分忧郁道。 我点头,低声道:“萤儿,你想说什么?” 萤儿神情有些异样,低声道:“奴婢觉得贤夫人肯定别有居心。” “既然答应了,怎能当儿戏?”我移开目光,看向外面。 第185章 话中惊 夏日沉闷,多了些困意。再加上身怀有孕,下午便只在宫里静静歇着。 琉璃宫隔着马凌风居住的仁心殿与我的栖凤宫遥遥相望,我一心想避开马凌风的仁心殿,便挑了幽静偏僻的小道走。这样一弯一拐,竟要耗去不少时间。 这次,因是去其他嫔妃的居所,我没有带尘影前往。 楚乔搀着我,从绿荫覆盖的小径缓缓而行,倒也少了头顶那炎炎晴日的蒸腾。一路而去,竟也没有太多的汗意。 楚乔一边扶着我的手臂,一边轻声道:“娘娘身为皇后,饮食出行总是从简,哪里有一点六宫之首的派头?” “派头?”我苦笑,低声叹息:“连自己夫君的心都失去了,我要那派头用来做什么?” 楚乔一怔,柔声道:“娘娘又以我自称,难道,就不打算为自己考虑了么?” 我望她一眼,见她脸上也有惆怅,便淡淡道:“打算什么,本不适应宫中生活,又能有什么打算?” 如此说,心里更加黯然。 宫里假山水池,亭台楼榭颇多。隔宫的宫人因着零零碎碎的事情需要打点妥帖,便也少不得四处跑。 于此,也有了私下里对宫中人事胆大议论的一幕。 “听说咱们的皇后娘娘是荒山的狐妖,魅惑人的本事可真不小呢?”假山的一隅,传来窃窃私语的议论。 这里本是极为偏僻的,打这里经过的人极少。而我,却在无意中听到这一句,当即便顿住了脚步。 楚乔蹙眉,想要前去呵斥那假山背处不知死活的人。我拉住了她,朝她轻轻摇头。 “她毒死了一个皇帝还不止,还害得另一个皇帝国破家亡,现在,还囚禁在碧湘宫了。看来,她真是荒山的野狐也说不定。”其中一个女子的声音极是年轻,说话声有些尖细。 她们的说话声虽小,因着这里的寂静,却也字字清晰,句句入耳。 只听略带苍老的声音响起:“商纣王时有妲己狐妖惑主,我看今朝也要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皇后有身孕了......只是......唉......” “皇上不去看皇后,其实就是不信这孩子是自己的。听说,这皇后曾与他师父隐居深山十几年,孤男寡女的,难保没有一腿啊......还有啊,这皇后曾与前朝皇上相伴一年呢。” “对对对,你看,尘影和皇后会不会.....有.....私情......” 耳听着她们嘴里的话是如此不堪,我紧握成拳的手颤抖不已。即便我真的心死,可听着这样诋毁我的话,我又真的能无动于衷么? 可她们只是下人而已,真正的内情,又岂能知道? 我难得出栖凤宫,一出栖凤宫便听到这样的谣言,这令我情何以堪? “娘娘,待我去收拾她们。”楚乔早已怒容满面,说着便朝她们走去。 我刚要开口,楚乔却早已呵斥出声:“谁在这诋毁皇后,赶紧给我滚出来!” 话音刚落,便见一老一少两个下等宫人从假山后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见了楚乔,脸色不禁发白,哆嗦着唇,开始眼泪婆娑地求情。 “楚姑娘饶命啊,奴婢们并不是存心要说娘娘坏话,只是,只是一时糊涂。还请楚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要告到皇后娘娘那去。” 楚乔杏眼圆睁,指着她二人道:“你们说的时候不知道怕,现在被我撞倒你才怕吗?” “姑娘!求求你啊,你就饶了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说了。”两人见楚乔发怒,“扑通”一声,便跪在了楚乔面前。 楚乔不住的冷笑,道:“求我也没用,竟敢私下里议论诋毁皇后的清誉,就是让你们死一百次,也不够抵罪。” “姑娘......姑娘......”两人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饶:“求你了,求你了......求求姑娘千万饶我们这次。” 此刻我的心莫名地疼痛起来,原来在这宫里,即便我身为皇后又如何?连宫人都不曾认出我,反而将我身边的丫头当成是生命的主宰者。 难道,真如楚乔所说,我是沉浸于忧伤太久了么?以至于,我和外界,一直都是隔绝的? “你们抬头!”清淡的语气带着不可卡抗拒的威严,我看着地上二人发话。 地上两个宫女身子一颤,惶然抬起了头。之间她们二人额头皆以可破了皮,还有淡淡血迹渗出。 “这位是......”年老一点的宫人望着我,眼里满是惊异之色。 年轻的则是一脸茫然,看来,二人皆不知我就是六宫之后。我不禁无奈,这,是不是证明我这个皇后当得极为失败? “你们看我可像是狐妖?”我淡淡看着她们,仿佛刚才的一幕,我从未听见。 那一老一少两个宫人抬头看看我,本是充满惊惧的眼睛里开使变幻出异样的光彩。他们张大了嘴巴,仿佛见到了从未见到的奇像。 “你们看我可是狐妖?”我望向她们,重复着刚才的问话。 她们望着我竟望得呆了,好似两个木头人,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反应。 我微微蹙了蹙眉,一甩素白的水袖。转身时便拖动长长的旖旎裙摆,好似飞落于地花瓣。我浅笑,笑得孤傲而清冷:“我在问你们,我可像是众人嘴里说的狐妖?” 先前的茫然之色褪去,她们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接着又一阵红。 见我再次发问,她们眼里的疑惑变得浓重。她们似乎不敢确信自己内心的判断,以至于说得结结巴巴,害我也听得辛辛苦苦。 “姑......姑娘,一点......都......都不像......狐妖。”年老的宫人忐忑不安地说着,说完,再望望我,又侧头看看那个年纪轻的宫人。 年轻的宫女见状,忙低了头,慌忙道:“是呀,姑娘这么美,怎么会是狐妖呢?我看,我看姑娘比狐妖还要美,还要让人喜爱......更.......” “哎,你......你胡说什么......什么呢?”年老宫女见年轻的宫女说出的话更不靠谱,慌忙插嘴打断了她:“我看姑娘像仙女,绝对不是妖女。” 我一笑,转头不再看她们。 楚乔仍是怒气不消,指着那两人一声叱呵道:“什么姑娘?你们好大的胆子,这是皇后娘娘。” “啊!皇后娘娘!”二人一听我是皇后,早吓得跟鸡啄米一样,拼命把头往地上磕:“娘娘饶命吧,娘娘饶命吧,刚才是奴婢们吃错了药,不该在这里议论娘娘。请娘娘饶命,请娘娘饶命!” 也许,她们做梦也没有想到,今天窝在这假山后面说的这些关于皇后的传言竟会悉数被皇后听了去吧? 听她们求饶不已,我心里生出一丝哀凉的感觉来。或许,有罪的不是她们。她们连我这个皇后的样子都不曾见过,又如何编排诋毁我的声誉呢? 想必,这又是有心人故意散播出来的流言吧。 “娘娘在此,你们两个居然敢私下里编排诋毁娘娘!”楚乔阴沉着脸,见两人使劲磕头求饶,不禁蹙眉看着我。 我幽幽叹了口气道:“你们私下里议论这些,是该杀头的!” “娘娘饶命啊......”两人继续求饶不止,头也磕得更响了。 楚乔低声问我:“娘娘打算如何处置她们?” 一听“处置”两个字,那两个宫人便已吓傻了。她们兀自地瘫坐于地上,呆呆地瞪大了眼睛看我着我们。 本来在宫里,下人在贝红菊议论诋毁妃子者,都可杀之。何况,她们诋毁的是我这个皇后。 开始奔向狠狠罚他们一顿,但现在见她们软弱,哀哀祈求的样子甚是可怜。我开始心软起来,要她们的命,似乎太过了。 “将她们而来罚去打扫整个皇宫的落叶一个月。”我说出这些话时,那两个宫人又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 “谢皇后娘娘,谢皇后娘娘!”二人伏地向我行以大礼,这样的处罚比起她们曾经所受的处罚,已经算是毛毛雨了。 楚乔脸上有着不甘,愤愤道:“她们这样子诋毁娘娘,娘娘难道就这样算了?” “算了,楚乔,得饶人处且饶人。”看着楚乔,我怅怅道。 楚乔盯着她们二人,冰冷的声音响起:“还不快滚!” 看着地上两个卑微的宫人被吓得屁股尿流地仓惶离去,我只是无声地叹息。想起自己一路走来,因为一个情字,而为马凌风付出的那些,到今日竟成了我是祸水的证据。我该后悔么?又能后悔么? 其实他人的指责和想法又算什么了,若马凌风能一往情深,我就算付出自己的生命又有何后悔? 其实,心底最不能接受的,是我和他的情并不是输给了时间,而是,输给了不信任。此时,我再没有了去琉璃宫的情绪。 我转身,决定回栖凤宫。 “楚乔,随本宫回栖凤宫。” “啊,娘娘不去琉璃宫了么?” “不去了。” 我没有作过多的解释,带着楚乔便往回走。心底,隐隐浮起一丝痛楚,为宫人嘴里的流言。其实,我不过是个俗人,面对这些流言,我也会受伤。也会,乱了心绪。 身后,楚乔走近半步,轻声道:“娘娘,要不要杀了她们?” 第186章 无情剑 “不必了,杀了她们也没用。嘴长在人家身上,杀了她们,还有其他的人,纵使杀掉这满皇宫的人,难道杀得了这满天下的人?”我边走边说,觉得这宫内的留言虽然窝心,却也是无可奈何。 但不管怎么样,杀人,不是杜绝流言最好的方式。 栖凤宫里依旧是清冷,并不会因为我现在怀有身孕而变得热闹喜庆起来。个中的缘由,不但我知,只怕,这深宫之中已经是无人不知了。 曾记得脚心被瓷片刺破的那晚,马凌风在我耳边说着,他会再给我一个孩子。只因,曾为了救他而失去了一个孩子。 曾记得,昨天去琉璃的宫的路上,听见假山后的宫人窃窃私语,马凌风他根本不信这孩子是他的骨肉。 我眸光黯淡地望向殿外,为什么,得到他的信任是如此之难? “娘娘,不好了。”楚乔慌慌张地跑进了殿,语气急促而慌乱。 此时,我正兀自出神。窗外是花影天光,疏离树木。 我没有动,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似乎楚离的惊惶,与我并无关系。 楚乔上前一把跪在我的跟前,带着哭腔道:“娘娘,不好了,戚无忧小产了。” “啊!”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猛地颤了一下。小产,为什么会再次小产? “皇上现在正匆匆赶往这里,娘娘,你说怎么办?”楚乔摇着我的手臂,眼圈里的泪开始往下滴。 我讶然,既然是戚无忧小产,皇上本该去琉璃宫才对。此刻,他匆匆跑来我的栖凤宫做什么?莫非说,听到戚无忧小产,急得失去了理智? “皇上来这?为什么?”我望着楚乔,奇怪道。 楚乔摇着头,忍住哭声道:“娘娘,你还不明白么,戚无忧小产,皇上是认定了娘娘所为,所以......” “所以,他来向我问罪的是么?”我咬牙,手握成拳,指甲深深滴嵌进了掌心。 早有人踏进了栖凤宫,带着夏日里炎炎暑气和脸上腾腾怒气,仿佛是一团仇恨的烈火,恨不得将我烧焚。 一袭金丝绣飞龙的黑袍衬得他宛如天神,只是冷酷的面容透着心中的恨意。他望向我的眸光,带着冷冽的杀气。 “臣妾参见皇上。”掌心传来的痛楚让我忍下所有愤恨,我语气淡薄,朝他俯身参拜。 他不叫我平身,却是大手一挥,朝着身后侍卫道:“搜!” 我淡漠地看着四处折腾的侍卫,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楚乔伸手扶起我,低声唤我:“娘娘......” 我径直起来,以一种澄澈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皇上这是想做什么?”我问。 “皇后不知么?”他答。 “臣妾以为皇上是来看望臣妾的。”我说得柔婉,却带着怅然。 “贤夫人怀有身孕。”马凌风面无表情,却说得冷冽。 我放低了声音,柔柔道:“臣妾也怀有身孕。” 马凌风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投向了我暂时还平旦的腹部:“可贤夫人刚刚小产了。” “臣妾刚刚得知,心里,也十分难过。”我低眉,说得真诚。 马凌风冷冷一笑,低问:“是么?” “是,因为我也是母亲!”我抬眸,对上他冷冽的眸子。 “但愿如此。” 简单而平淡的对话,让我感觉出我和马凌风之间的疏远。我,不是一个木头,我,更不是一个傻子。 此番,他带着侍卫闯进栖凤宫来搜查,我岂会不明白他心底的意思。 “皇上,这里搜到一包东西。” “皇上,这里搜到一个盛有汤药的碗。” 侍卫,将他们搜出来的东西放在了马凌风的眼前。 马凌风伸手指向药包和药碗,犀利的眸子看着我,道:“这东西是谁的?” “臣妾的。”我答。 “朕以为皇后会告诉朕,是有人故意放进栖凤宫的。”马凌风问。 我笑笑,道:“本来就是臣妾的,臣妾何必要转嫁他人?” “皇后,朕再给你一次机会,这东西到底是不是你的?” “是!” “好,好!”马凌风指着我,目光里的怒意更盛:“皇后真是善良,竟然连未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 我直直地望向他,他仰头闭上了眼。一并,隐去了他眼中的痛楚和恨意。他闭阖的眼眸,让我无法看到一丝光芒,就如,掠去了我的光芒。 那是一种关于信任的光芒,是在我和他之间,最为缺失的。 曾记得,昨天在去琉璃宫的中途折返回栖凤宫后,我屏退了所有的人。同样,也屏退了尘影。我独自坐在宫内,呆呆地,坐到了夜幕降临。 有谁能明白,一颗被猜忌的心,是有多么的痛苦?有谁能体味,孩子还未出生便得不到父亲认可的凄凉和屈辱? 我去了太医院,在谢太医满是担忧和疑惑地目光中,接过了藏红花。谢太医是不敢给的,因为,即便是不懂医术的人,只要听到藏红花这几个字,都可知道这药是用来做什么的。 不错,这药就是用来流掉腹中胎儿的。 可我是皇后,我要的东西,他不能不给。 曾记得,我辗转反侧了一夜,甚至,还坐在栖凤宫的石阶上黯然流泪。我孤单的身影落进尘影的眼里,也使得他久久地守着我不敢离去。 我很想告诉尘影,如果孩子在未出生时便得不到认可,那该是一种怎样的羞辱?如果是这样,还有必要生下他来,继续这无尽的羞辱么? 不,我不要这样。我自己承受了羞辱就够了,何必,何必再将这样的痛苦,加诸在孩子的身上? 尘影手足无措地看着我泪流满面,可我,始终没告诉他是为什么。我知道他关心我,即便他不能和我说一句话,我也知道,他对我的爱护,已经超过了他自己的命。 收回思绪,我锁住了马凌风的眸子,淡然道:“臣妾没杀贤夫人的孩子!” “皇后还要否认么?既然连这堕胎的药都认了,此时又为什么要为自己辩驳呢?”马凌风启唇,说出的话似千年寒冰。 我的心,本就寒凉如此了,此刻,又岂会在乎多加些寒冰? 可是,不能认的罪,就算杀了我,我也不能这样认了。 “贤夫人小产,臣妾也很难过。可是,确实和臣妾无关系。请皇上明察,还臣妾清白。” “事到如今,皇后还在向朕要清白么?” 听着马凌风冰冷的话,我的手心传来一丝痛楚。将掌心面对了自己,有血,在往外丝丝沁出。 本来,我就是柔弱的。可又是在何时,呈现在马凌风眼前的,已是一副倔强?如果我曾经的柔弱,能够换来他的怜惜,我还愿意为他对我的怜惜,继续柔弱下去吗? 当心,寒凉下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不愿意再靠着那柔弱去换取他的怜惜。是堵气,还是源自骨子里的那一丝孤傲?也许,都不重要了。 因为一旦最为重要的信任失去,仅靠其他的,并不能改变什么。 “臣妾再说一次,贤夫人的小产,和臣妾没有半点关系。”我直视他,语音里只有清冷。 一语落时,马凌风走近我。带着一种审判,冷冽道:“如果没有关系,那么,这些藏红花,和这晚还未冷却的藏红花的汤药你又怎么解释?” “如果皇上对我有半点的信任,又何必要臣妾的解释?”我依旧倔强地,带着责问回他。 “可皇后若不解释,又让朕如何信任?”马凌风怒意顿起,指着我厉声道:“皇后让朕,如何给贤夫人一个交代?” 许久许久,久到仿佛空气都凝滞了一般。带着一种深沉的悸动,将我心中的委屈尽数隐去。 “臣妾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 “楚乔!” 站在一边愣怔地楚乔闻得皇上的呼声,“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 “一个时辰前,贤夫人是否来过栖凤宫?” “来过。” “吃过什么?” “乌鸡龙眼汤。” “皇后可曾喝过?” “这......”楚乔有些犹疑,她仓惶地抬眸,看着我。眼中的为难神色,让我心里猛然一惊。 恐怕,这罪名是难逃了。 “说!”马凌风语气愈加的阴冷,看向楚乔的眸子,好似一把利刃。 楚乔此刻不知是惊惧马凌风的怒气,还是怕说出的话会让我陷入万劫不复,她忽然哭出了声:“娘娘说没味口,所以没吃,只是命奴婢把剩下的盛给了贤夫人。” “那皇后那碗呢,现在在哪?”马凌风问。 “这......”楚乔看着我,欲言又止。 “朕叫你说你就说,难道,要朕连你一起砍了么?”马凌风凌厉的语气,震慑了楚乔。 因着他这样的凌厉,我的心也一并的痛着。原来,这宫里的阴谋是如此的防不胜防,可以完美得让你,找不出分毫地破绽。 楚乔哽咽道:“娘娘的那碗,因为凉了,所以娘娘命奴婢倒掉,奴婢觉得倒掉可惜,就给了那只猫吃掉了。” 我的身子,终于忍不住瑟瑟发抖。 一切都是那么天衣无缝,一切看似那么巧合,实际上早被人安排好。而我,却无知无觉地,跳了进去。 “哐”地一声,马凌风抽出身边一个侍卫的利剑。 他将剑,搁在了我的颈项。 第187章 冰冷心 本是夏日,穿的就少。利剑贴在颈项裸露的肌肤上,沁着丝丝凉意。这凉、一直凉到了心里。 “所以,皇上就凭着这些,给臣妾定罪了是么?”心里再痛,再堵,我也不愿表露。呈现给他的,只是一种淡漠。 我的淡漠刺伤了他,他逼视着我:“那孩子是朕的!” “臣妾腹中的孩子,也是皇上的!”我笑着,笑得冷冽。 “可你杀了他!”他眼里,是恨,话里,亦是恨! 我笑,笑得绝望:“可你,也要杀了他!” “为什么?”他问我,问得愤怒。 “为什么?”我问他,问得凄厉。 他凝着我,良久,不曾说一句话。我凝着他,良久,只为等他最后定罪。 他伸手端起那碗已冷的藏红花的汤药,递到我的眼前:“喝下,朕不杀你!你杀了无忧的孩子,朕要你的孩子抵命!” “你死了自己的孩子,却要拿自己另一个孩子去抵命,值得么?我问你,值得么???”外面的那层坚硬,终于因着眼前的那碗汤药而奔溃。泪,溃不成军。 因为戚无忧的孩子没有了,所以,他要拿我的孩子抵命。他那么疼爱戚无忧的孩子,因为那是他的亲生骨肉。而他,能够舍弃我的孩子,只是因为一个不信任。他不相信,我的孩子是他的。 我狂笑不已,原来所谓的一日夫妻百日恩,也不过如此。 “喝下,朕不杀你!”他重复一遍那句话,眼里是决然的冷漠。 以命抵命,是不是很公平?可是,我若喝下,我死去的孩子,又拿谁的命来抵? 一切,已经无法解释。精心设下的局,我逃无可逃。 孩子,对不起,不是娘不要你,是你的父亲,不容你! 我望定他,伸手,接过他递来的药。慢慢松开反咬的唇,血痕印子渗出丝丝地血来。 我将碗送到唇边,嫣然一笑,道:“马凌风,记住你今天所做的一切。将来,你莫后悔!” 一仰头,便将碗内藏红花汤药往口里倒去。 可就在这时,一团黑影朝我射来,将唇边药碗打落于地,药汁洒了一地。在我愣神间,尘影早已持剑从外面闯了进来。他的剑,亦架在了马凌风的颈项。 尘影,竟为了我,弑君! “尘影,放下剑!”我语气冷冽带着不可抗拒,我不能让尘影为了我而弑君。 尘影摇头,剑,仍搁在马凌风的脖颈。 “皇上,您不能这样对皇后娘娘!” 香锦颤抖的声音忽然响起,她一步一步,走进了大殿,也走近了我和马凌风。 “皇上,你不能这样对待娘娘腹中的孩子!” “香锦......”我嘴唇蠕动,看着满脸泪痕的香锦,说不出话来。 “怎么,你们是想反了么?”马凌风凌厉的眸光扫过大殿,也扫过我的眉眼:“皇后是早有预谋,还是,想为碧湘宫中那个人扭转乾坤呢,嗯!” “够了!”当他说出那最不堪的话时,我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愤怒。颈上纵是搁着他锋利而又凉薄的刀剑,心里,却被自己流淌的血灼伤。 我盯着马凌风,一字一句地对他说:“这碗汤药,是我,一心替自己,准备的!马凌风,你,听清楚了没有,这碗药,是我替自己准备的!” 我语气肃杀,带着无可转圜的决绝。这些话,令在场的人震惊。一个女人,竟然会要自己亲手杀掉自己未出生的孩子,这,是为什么? 马凌风手中的剑抖了一下,就这么一下,我颈项的皮肤被刺破。 伴着香锦的惊叫,已经有血痕渗出。 “皇上,放下剑!”萤儿不知何时从殿外闯了进了进来,哭着向马凌风道:“你弄伤娘娘了。” “为什么这么做?”马凌风收剑,望着我的眸子,泛起水雾。 我冷笑,艰难出声:“因为,我不想孩子还没来得及出生,就不被他的父亲认可!如果是这样,我只有亲手,杀了他!” “相思......”马凌风缓缓垂下了手,剑,坠落于地。 话音很冷,我的眸光亦是冰寒摄魄。 “别叫我!从此,我与你情断义绝!” 我不再看他,转身,蹒跚踏入内殿。我以这样一种冰冷决绝的姿态,斩断了这个帝王也是我的丈夫之间的过往。 踏进内殿的那刻,所有的坚硬都无可遏制地奔溃,泪,已是满脸! 颈上的伤痕细如发丝,鲜红的血迹早已变成了暗黑色。眼前浮现的,唯有马凌风持剑逼我喝下藏红花汤药时,嘴角那抹残忍。 我和他,走到今天,已成了伤害。蓦然回首,是满地不堪重走的荆棘。 黑色的苍穹浩淼无边,我肃然地凭栏而立,雷电交加时,好似狰狞魑魅扑向人间。 “娘娘,皇上月前派刘光辅前往南唐进贡,谁知刘光辅,一去不返。”萤儿静立于身后,低声告诉我九龙殿所传来的消息:“他将自己的家人,全部带去了南唐。看来......” 我伸手接住从天而降的雨珠,对此事,没有说半分的意见。 刘光辅既然已投靠了南唐,那楚国的国情,南唐中主李璟必定已经了解得十分透彻。而马凌风不识人,不听劝,怕是一场劫难在所难免了。 我的嘴边似笑非笑,恐怕,麻烦事还不止这一件吧? 如今,马凌风几乎将所有大权都交给了左司马马凌崇,自己,空剩下一个皇上的身份而已。可他却被马凌崇所谓的亲情蒙蔽,眼见政权一步一步的被转移,他却毫不知情。 琉璃宫内,戚无忧一度消沉,两个孩子的小产,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当太医婉转地告诉戚无忧,她将永远失去再度怀孩子的可能时,她的痛苦和绝望又岂会是旁人所能体会。 很多次,我始终想不明白,到底是谁让戚无忧小产的?当她小产,所有的证据和矛头都指向我,难道说,这仅仅是一种巧合么? 我不信,我相信自己的直觉,这必定是一场有预谋的栽赃和陷害。幕后黑手,真正想达到的目的是一箭双雕。这个人,不但想除掉马凌风的子嗣,同时也想将我除掉。 我让萤儿找来冰蕴,看着她满脸的诧异,我浅笑。 “本宫知道你深爱皇上,因此,只要是为了皇上,你什么都会去做是不是?” 冰蕴凝视我良久,最后点头道:“是。” “那好,你去查清楚那夜来栖凤宫刺杀本宫的人是谁。还有,去找这宫里是否有一只猫。” “是!” 没有半分的犹豫,冰蕴便答应了我。我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脸,看着漆黑一片的暗夜。 半月后,戚无忧小产的事在冰蕴暗查中,有了一丝眉目。相比于马凌风的不作为,倒是给我的心增了一丝安慰。 宫里的下人居所果然养了一只猫,而且还是一只母猫。 当冰蕴偷偷将那猫的主人带到我的面前时,我大吃了一惊。这人,竟是当日我前往琉璃宫半途上,那两个悄悄议论宫中流言的宫人之一。 正是这个年老的宫人养的猫,她在御膳房当差,干的是杂活。 她告诉我,在假山后被我撞破的那天,她的猫已经怀有猫仔一个月。而她的猫喜欢在宫里乱跑,她去寻出去很长时间不见回屋子的猫,发现猫竟然在宫中一处偏僻处出事了。 母猫肚子里的小猫提前出生了,而两只小猫无一例外的都因月份不足无法养活死了。 因为只是一只猫而已,宫人并没有多想。即便要想,也是以为母猫贪玩动了胎气而已。 母猫小产,就是在戚无忧小产的同一天。 这样的结果让我惊心不已,原来,我的乌鸡龙眼汤里,真的有藏红花。而戚无忧,确实是在第二日来栖凤宫喝下了乌鸡龙眼汤而小产的。 如果马凌风真要追究,罪证确凿,我百口莫辩。罪名,就是皇后妒忌得宠妃子,为争夺皇太子之位而谋杀皇室子嗣。 这一切并不是我做的,可又如何才能知道,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汤是槿姨做的,去拿汤的是萤儿。之后,到底还有谁碰过那乌鸡龙眼汤? 一切,都还需要再去查实。或许,离真相仅仅一步之遥了。 我拧紧了眉头,以手按压微痛的额角,久久不曾开言。 冰蕴接着又告诉我一件令我震惊的事实,黑夜来栖凤宫刺杀我的人,就是马凌风。 我的耳朵嗡嗡作响,一把抓住冰蕴的手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奴婢怀疑,皇上被人控制了。”冰蕴的脸上,有着一丝迷茫。难道说,冰蕴发现马凌风有什么异样? 不,他是一国之君,有谁,能够控制他? “摄心术!”三个字从冰蕴嘴里吐出时,立即震慑了我。 我摇着头,不敢相信,我低声道:“摄心术只是传闻,有谁,真的见过?” “给奴婢时间,奴婢一定查出。”冰蕴扶住我,神情坚定。 窗子外面传来一声异响,冰蕴示意我噤声。她飞快地奔到窗户边,打开了窗户,却,没有任何发现。 或许,一切只是我们太紧张和太敏感。 冰蕴离去后,再没有任何有用的消息来回禀。藏红花和摄心术的线索,仿佛从此处掐断。 这两件事,再次陷入扑朔迷离之中。 转眼间便到了寥落的秋天,整个栖凤宫一天一天变得寒凉起来。我痴痴地望着栖凤宫外如雪堆积的三生花,有着淡淡的神伤。 我低头温柔地抚摸微微隆起的小腹,双眼微湿。 “娘娘,你吃些东西吧,要不身体会吃不消的。”萤儿端来一碗清粥和一碟酸萝卜,柔婉地劝着。 我苦着脸,摇着头道:“哪里吃得下,只觉得心都要吐出来了。” “萤儿说的不错,即使再没有胃口,可是为了腹中的孩子,娘娘好歹再吃些。”香锦从萤儿手中接过清粥走了过来,开始用小勺喂我。 我无奈地笑笑,看着香锦递来的一小勺清粥,不好拂了她的好意,只好张嘴。可稀粥还没有下肚,就觉得有酸水朝喉咙处冒。我拧紧了眉头立刻俯身想要吐出来,却又吓坏了一旁的香锦。 “都近四个月了,怎么还吐成这个样子?”香锦一边轻拍我的背脊,一边焦急万分。萤儿见状,早已急急忙忙上前来帮忙,一时间,反而觉得手忙脚乱起来。 我倚靠在凤榻上,脸上的泪痕未干,却还是强笑道:“没事的,萤儿,好久没有看你练剑了,不如你舞剑给我看看。” 萤儿一愣,看了看香锦:“可是娘娘眼下适合看舞剑么?” 香锦一笑,道:“娘娘既然想看,你就舞一回吧,看看你的武功有没有进步?” 萤儿笑着答应下去,片刻便捧着她平时佩戴的宝剑进来,刚要摆开阵势,只见楚乔衣衫凌乱地跑了进来。 “娘娘……”楚乔满脸泪痕,似有无限委屈。见此情景,我们不由得大惊,看样子,楚乔分明是被人…… 楚乔急急忙忙地冲到我的跟前,“扑通”一声跪下,还未开言,便已声泪俱下:“娘娘让奴婢去死吧!” “说,到底怎么回事?”我神思恍惚地看着她失常的举动,香锦也慌了神,上前想要扶起楚乔。 楚乔脸色苍白,紧紧扯住我的袖笼,哀哀道:“奴婢再也不想活了,奴婢也没有脸活了!” 香锦走上前来,拉开楚乔扯住我衣袖的手,轻声道:“小心伤着娘娘,你到底出什么事情了,你先说清楚。” “奴婢……奴婢昨晚被……被皇上……”楚乔哽咽,凝视我的眸子纠结着为难。 楚乔没有说完的话却彻底让我乱了方寸,我恍惚明白了什么。内心空空荡荡,我唇间艰难地发出轻微的声音。 “被皇上怎么了?” 第188章 再封妃 可楚乔只是一味地哭,再也不肯说一个字。 看着楚乔凌乱的衣衫,香锦惊呼一声,吓得后退了两步:“怎么会?” 萤儿冷着脸,站在一旁默不作声,持剑的手却微微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呆呆地坐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楚乔再度扑上前来拉住我的手,梨花带雨地哭道:“奴婢有罪,都是奴婢的错。事到如今,奴婢不敢怨任何人,更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奴婢唯求一死,请娘娘成全!” 短短的一番话仿佛一把利刃直抵我的心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木然无语。只觉得僵硬的身体绑不住欲要出窍的魂魄,寒意似千年冰雪向我周身席卷而来。 “哐”一道白光一闪,楚乔的颈项处瞬间便多了一把寒光闪闪地剑。 我吃惊地看着手持利剑的萤儿,只见她脸色愠怒,目光里尽是鄙夷:“你既然想死,本姑娘今天就成全你!” 说着,萤儿手中的剑便朝楚乔颈项一用力,白皙的皮肤被划破,流出一丝鲜血。 “住手!”我忽地从凤榻站起,厉声呵斥萤儿。 “娘娘,萤儿觉得这事情蹊跷的很,分明是楚乔不要脸去引诱皇上的。”萤儿持剑的手因满腔怒气而微微颤抖。 “把剑放下,萤儿你退下。”我冷冷道。 “娘娘……” 萤儿不甘心,盯着楚乔的眸光全是杀意。 “退下!” 萤儿愤然离去,我重新跌回凤榻。 眼前是哀哀哭泣的楚乔,妩媚的脸好似梨花带雨,让人不忍。 我抿唇不语,内心反复翻涌的情绪连自己也不能分辨,只觉得异常难受。 先有戚无忧,后有楚乔。马凌风啊马凌风,你虽然贵为帝王,可是你为何偏偏要看中我视如姐妹的女人?为何要看中与楚离长得神似的楚乔?是旧情难忘么? 我不是不爱了么,不是愿意独自忍受孤独和寂寞么?不是一次又一次的拒绝马凌风的召见么?甚至,还屡次将他挡在殿外,让他被大雨淋湿。既然如此,又何必在乎他再多一个楚乔呢? 我兀自地笑出声来,眼泪却一颗颗坠落,原来,我对马凌风的情意一分都不曾少过。原来我数月来对他的冷淡疏离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再美的华服,再辽阔的江山在我眼里都不过身外之物。我所想要的,不过是一个与我白首相携的一心人。 楚乔有错么?马凌风玷污了她的清白,本该给她一个名分,否则,她该如何面对他人,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我有错么?没有错,马凌风有错么?似乎也没有错。既然大家都没有错,可是为何会走到像如今这样? 错了,一切都错了,错就错在,我爱上的人不该是马凌风。 他是帝王,帝王可以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而现在,只不过才有了戚无忧和楚乔,我就受不住了么?受不住又能如何?哭给谁看? 见我痛楚失神,楚乔早已战战兢兢地离去,独留下香锦一人陪在我的身边。 丝丝的寒意透过薄薄的秋衣浸入骨髓,明明是艳阳高照在我看来却已经是暗无天日。我沉默不语,独自垂泪。 整个栖凤宫如死水般沉寂,唯有秋风阵阵从屋顶和窗户刮过,发出“呜呜”骇人的声响。坐得久了,思想便开始空洞。眼泪流多了,便觉得眼中干涩难耐。心伤透时,便也感觉不到了疼痛。 我低低的唤过香锦,前去仁心殿找马凌风为楚乔要个说法。 “真要这样做么?”香锦神情复杂地看着我。 我木然答道:“不如此做,难道眼睁睁看着楚乔死么?” 怅怅的叹息声中,香锦走出了栖凤宫。 看着空荡的栖凤宫,我忽然想起,古往今来几乎所有的皇后都是孤独的,是被遗忘的,这是每个皇后的命数。是不是,我也逃不开这样的命数? 三日后,楚乔被册封为谨夫人,赐晨露殿居住,与琉璃宫的贤夫人平分秋色,荣极一时。 初秋的炎热并不亚于夏季,只不过不同的是,秋天会因着一场不期而至的大雨使得气温渐渐变凉。 一场秋雨一场凉,凉的又何止是季节。其实,也包括人心吧。 自从楚乔被封,搬去晨露殿后,我便很少能见到她。楚乔由身份低微的侍女一跃成为位分极高的夫人,朝臣和后宫的种种猜测纷沓而来。 楚乔有着绝色的容貌,妩媚妖娆,芳香四溢,能捕获住马凌风的心是件极其容易的事情。何况,她与楚离长得那么像。 没人敢对楚乔不敬,只因她曾为皇上挡过一刀。 欢声笑语只属于琉璃宫和晨露殿,而清冷沉寂,便是栖凤宫永恒不变的景象。我便安心呆在栖凤宫,抚摸日渐隆起的腹部,平常度日。 马凌风隔三差五为我送来各色菜肴和稀有补品,望着那些东西,我却一直没有胃口。我不愿见他,我始终没有原谅他。 戚无忧小产之后,马凌风并没有查出个结果。或许,在他的心中,最可疑的人始终是我吧。 至今,戚无忧再没来过栖凤宫。今日,迎来的,却是谨夫人楚乔。 当楚乔踏进栖凤宫的那一刻,整个人彰显出来的风姿竟胜过蕴含英气的戚无忧。 她身着一袭金线隐匿而勾勒出来的纱衣,显得高贵而又妩媚。丛梳百叶发髻上左右插着镂空穿枝菊花纹钗,更使得她整个脸庞看起来圆润丰美。 此时,我正倚靠在风榻上闭目歇息。 听得耳边一声轻唤:“娘娘,谨夫人来了。” 我微微睁开眼,见楚乔正盈盈朝我跪下。她头上的镂空穿枝菊花纹钗在天光的照射下,折射出一抹亮光映入我的眼帘。跟着她一俯首,那道亮光一晃,我的眼有些花。 “臣妾参见皇后。”声音娇软,还带着对我的恭敬。 我看着她,淡淡道:“起来吧,你我并非外人,以后就免去这些俗礼。” “谢娘娘!”楚乔起身,缓缓走近我的身边,蹲下。她握住我的一只手道:“娘娘形容憔悴,声音无力,臣妾十分担心。” 耳边好似传来萤儿的冷哼,我微微抬眸看了看在身边替我打扇的萤儿,轻声道:“萤儿,你先退下吧。” 萤儿一愣,低声提醒道:“娘娘身边没人照顾,萤儿不放心。” 我一笑,刚要开口。只听得楚乔接着萤儿的话,温和道:“我会照顾娘娘的,萤儿放心好了。” “去吧!”我朝萤儿点头,萤儿看一眼楚乔,颇为不悦地退下。 殿内沉寂,唯有秋风簌簌,花木摇曳。我与楚乔两个,相视良久,心底,皆蕴着各自的心事。 最终,楚乔打破了沉默。她叹息出声,握住我的手,带着一丝暖意,只是,却温暖不了我。 “臣妾知道娘娘因怀有身孕吃不下东西,睡不好觉。心里,也颇为顾念。只是,皇上每每召臣妾,臣妾才迟迟没来看娘娘。” 以为自己不在乎了,可听到这些话,心里,依然有些刺痛。尽管,只是轻微的。 我下意识地将手从她的掌中抽离,淡淡道:“谨夫人不必自责,也不要挂念本宫。在这个后宫之中,能得到皇上的宠爱,那是一件很幸运的事。你,只要尽心服侍皇上就好。” 楚乔脸色有一丝尴尬闪过,她低垂了眉眼,幽幽道:“娘娘不怪臣妾么?” 闻她这样问,我的笑好似烟丝般浮上了嘴角,虚幻得不像真实。我凝像窗外,那里,是天高云淡:“怪你做什么?” “娘娘......”楚乔一时语塞,或许,她自己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吧。 又是一阵沉默,我想,如果楚乔来只是为了问我,她今日的得宠我是否怪责,那来这一趟其实没有必要。 “娘娘难道要这样一直消沉下去么?”楚乔凝眸看我,眸子里似有着难言的心事。 我的心,又微微颤了一下。难道在他人的眼中,我自认为的平静,原来是消沉么? 我淡淡地说:“本宫余生所求,就是平安的生下腹中孩子,过一些平凡的日子。” “可是,娘娘有没有想过,若娘娘再不振作起来,再继续与皇上形同陌路,另外一个人,便很可能离娘娘而去。”楚乔脸色忧郁,说出的话隐隐传递着某些危险。 “另外一个人?”我喃喃重复这句话,似问楚乔,也似在问自己:“谁?” “云公子啊,娘娘!”楚乔再次握住我的手,眼里,有着满满地担忧:“朝中的臣子,一直在凑请皇上务必要杀了马凌云。娘娘不是不知道,那些臣子,都是跟随皇上一起出生入死,夺回皇位的人。马凌云若不死,那帮臣子能安心么?” 我沉默,手,却开始颤抖。我实在不明白,马凌云已经是个被囚禁在碧湘宫的废人了,他,到底还能威胁到马凌风和那帮臣子什么? 楚乔走后,我倚靠在榻上,听着外面风声簌簌,感觉这颗已死的心,又开始痛了起来。 第189章 两心违 “茶。”我轻唤出声,喉咙干涩,似有东西刺激了喉咙而引起咳嗽。 萤儿端来一杯清茶递与我,低声道:“娘娘当放着楚乔。” 端着茶盏的手抖了一下,有滚烫的茶水溢出,滴落在手上。痛! 萤儿慌忙接过我手中的茶盏,低呼:“娘娘。” 是么?楚乔当防。 “本宫何曾不知楚乔当防,只是,她说的话并不是假的。所以,马凌云,本宫一定要想法保住他。” “娘娘若想保住云公子,第一,与皇上和好。第二,再不要在皇上面前提云公子。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不能再去碧湘宫。”萤儿将清茶搁在了小几上,转身,凝住了我。 “萤儿......”我从凤榻上直起了身子,心中难过不已。 如果这样做,真能保住马凌云的性命,我,愿意。 次日,宫中传开异事。 太后体若寒冰,身如无骨,已经呈现百岁老妇的骇人容貌。不吃不喝,蜷缩于地,偶尔学蛇游走。 宫女大惊,有半数人晕厥。 马凌风下旨,将太后赶出宁寿殿,隔离于冷宫,任其自生自灭。 夜风簌簌地在树间穿过,寒如水。星月淡淡挂在遥远天幕,看不真。 尘影与我并肩坐在石阶,静静地,遥望初秋天幕。 “尘影,你说皇上会杀马凌云么?” 尘影望着我,没有言语。眸子里,却有一丝担忧。 我笑笑,自嘲道:“也许,想我这么失败的皇后,这历史上,还是第一个吧?” 尘影再看看我,摇摇头。一时,我竟分不清楚,他是否定呢,还是肯定。可这,其实不重要。 我叹息,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幽幽道:“你说,我要与皇上和好么?” 尘影无语,嘴角隐约浮起无奈。 “若我与皇上和好,能保住马凌云么?” 我叹息更深,凝视着尘影的侧脸,他正看着疏星寥落的天幕出神。 然而,尘影终归是不能说话,或许,这些扑朔迷离的事情他亦无法辨清。我心里的疑问,终究是无人答我。 我合上眼,靠在他的肩头,沉沉睡去。 当派去南唐金陵的刘光辅一去不返后,马凌风很是震怒,可对此事却又无可奈何。私下召见马凌崇,马凌崇却说着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接着边境再起战事,南唐在袁州结集兵力,每生事端。有朝臣提醒马凌风,希望马凌风不要再沉迷于酒色,若朝廷对侵扰视若无睹的话,只能说明楚国一个真实的现状,不得民心,政治无道。 南唐所做的,是大举进犯前的一种试探。 马凌崇嘲笑此臣子小题大做,危言耸听。不但如此,还极力劝马凌风应该对皇宫进行一次大规模的修葺。 这个想法得到了马凌风的认可,于是,又是在马凌崇的提议下,修建被毁皇宫的任务便派给了马凌风的嫡系部队“静江军”的头上。 冰蕴再次来见我,她说,想要知道马凌风是否被人控制,摄心术是否只是传闻,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查清楚。 那就是,我与皇上和好。陪伴在皇上身边,不离其左右。 我依然犹疑不决,一时难以下这个决心。因为,在情感上,我容不得一丝的瑕疵。 冰蕴走时,看着我道:“娘娘再倔强,也得为腹中孩子考虑。一个不得宠的女人,空有皇后的称号又如何,终究有一天,也会被人取而代之。到时,孩子还有活路么?” 我哑然,看着冰蕴离去的身影,久久回味着这句话。 或许,我心里早有了决定。只是,我还需要时间说服自己去将这个决定付诸行动。 很多时候我会独自坐在栖凤宫前望着遥遥天幕,或是凝视着裙边团团簇簇地绽放的三生花出神。 有时会不自禁地伸手入怀,触摸到的是马凌风的那块羊脂玉,温润如初。可惜人不如初,我叹道。 我的面容,因怀孕的不适而日渐憔悴。冰冷沉寂的心,也因着腹中胎儿有了偶然的跳动而渐渐柔软。 栖凤宫不再紧闭,或者,我也想他的到来。原来,思念,并没有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失。相反,随着府内小生命的孕育,反而再次有了期望。 如果,他肯来,如果,他肯相信我,我想,我会再次抓紧他的手,不再松开。 当月色盈盈笼罩整个皇宫时,从晨露殿那边传来隐隐的丝竹声。 我凭栏而立,迎着微微有了寒意的风,感受着秋的萧条。 白日去看望槿姨的那一幕,此时又跃出了脑海-------- 槿姨的素衣素颜,让整个人看上去更显得清瘦。如今的她,总是一整天跪在佛祖前。枯寂的木鱼声,是不是真的能够给她带来无限的安宁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当那一声声的木鱼声落在我的心上时,我只感觉无边的哀凉。 “红颜未老,恩情已断,这是不是宿命?”我走近了槿姨,冷眼看着高高在上,拈花而笑的佛祖。 木鱼声止,槿姨没有看我,只是望着佛祖道:“缘起缘灭,不过瞬息浮生,若执着,便是苦海无边。” 我笑,笑得凄楚,若想不执著,是不是从此离开?若离开,有人因我而丧命,那么,又该怎么样?为何,我一直辛苦? “罪!” “罪?” 我低喃,不知所以。 “每个人都会要为自己赎罪,我也在赎罪。马凌泛喜欢喝我熬的鸡汤,我便每次在汤里放一点点毒药。时间一长,他即便不死,也不可能被你和太医院的人治好。为了风儿,我不惜狠心杀了我一直爱着的男人,也因此无心嫁祸给了你。这些,都是我造的孽。我的余生,便要为此赎罪。” 望着佛祖拈花一笑的姿态,我笑出声来。 槿姨原来曾与马凌泛有过一段情,难怪初进碧影轩时,太后会单独召见她。而令人想不到的是,为了马凌风,槿姨竟亲手在自己所爱之人的食物里下毒。 林仙儿以为是她毒杀了马凌泛,却不知道有人比她更先动手。 槿姨以为是自己毒死了马凌泛,却不知道后面还有人再毒上加毒。 当所有人都认定我是杀人凶手时,真相却是另有其人。我想问,这一次藏红花和摄心术之后,那个深藏于真相背后的人又是谁? 我踉跄着离开,佛祖给不了我答案。佛祖能够的,仅仅是那拈花一笑的姿态。 一念回转,有人闯进了栖凤宫。一旁守护我的尘影刚要阻拦,待看清楚来人后,持剑默默离开。 我知道,是马凌风来了。带着,别的宫殿的酒气和脂粉气。 “你后悔了么?” 一句冷冷地话从他的薄唇里飘出,带着一些讥讽一些得意。 他终于来了,可是,说出的话终究让我感觉不到暖意。我瞥了他一眼,问:“新封的那些嫔妃留不住你么?” “吃醋了?朕很意外,朕的皇后怎么也还知道吃醋。当初,不是皇后急着要把谨夫人塞到朕怀里的么?”他目光阴郁地瞅着我,仿佛,要看透我的心。 我的心智被他的忽然到来搅乱,那要命的自尊又开始让我竖起尖锐的刺,道:“皇上以为自己是柳下惠么?” “朕曾经想做柳下惠,只是,谁让朕的皇后如此大方呢,毫不心疼地将我推向别的女人的怀抱。”他靠近我,含着一抹讥讽。 垂头,敛住了眼中的酸涩。我浅笑,故意忽略他的讥讽和得意:“皇上还是回到温柔乡中去吧,我这里,太冷。不适合皇上,有负皇上。” 他轻笑着伸出手,想要拂开我额前散落的发丝,逼近的气息带着浓浓的酒味。 我别过头,指尖从我脸颊划过,带着久违的熟悉,可我不屑。 他还在笑,还是带着讥讽:“看来朕的皇后真的不适合做皇后。” “那我请皇上放了我如何?”他对我的否定,让我受伤。我说出口的话,言不由衷。我发颤的声音泄露着我内心的悲伤,可是我的嘴角依旧挂着倔强的笑,眉毛微微扬起。 他的眸光逐渐结冰,带着难掩的痛,他将我一只手捉起。 “皇后想离开朕?”他似笑非笑地问着,眸光藏在浓重的阴影后:“朕不会放你走的,朕要你留在朕的身边,一生一世。” 我滞住,想不出接下来该说的话语。而他炯炯目光,让我逃无可逃。 他要我留在他的身边,一生一世,为何我觉得,两人的心已隔开千里万里。想不起是何时,我们再也无法惺惺相惜。 “可是,我们再也无法回到当初。”我道,深深凝视着他。 冰凉的心,冰凉的话,一出口,震撼了他的身影。他沉默,我以为他又要发怒。 谁知他只是扬了扬嘴角,道:“是么,既然皇后还是不在意朕宠爱其他的女人,那朕,就遂你所愿。” 风又起,他转身而去,黑色的发丝冷冽地飘散在风里。 其实,有些话,说或不说,伤的都是自己。 第190章 宁玉碎 直到八月十五的中秋那夜,马凌风设下盛宴嘉赏朝臣,臣子的女眷都盛装前往。当他遣了冰蕴来传旨意时,我笑着摇头。 我告诉他我身体不适,就不去了。可是,冰蕴却劝道:“娘娘还是去吧,中秋赏月意义重大,再说朝中大臣都要前去,娘娘怎能不去?” 于是唤来萤儿和香锦,为我更衣。 这次我只带了萤儿与我一同前去,香锦和尘影,则留在了栖凤宫。 我终于在宴会上见到了马凌风,绣有盘龙图纹的锦袍让他尽显尊贵。 棱格分明的脸上嵌着那深潭似的眸,让人望不到底。嘴角那抹邪魅的笑,让我仿佛看到了初见时的他。 他坐在金阶上方,见到我来,脸上挂着一丝错愕。也许,他以为我一定不会来。 可我还是来了,他含笑走下金阶,远远地朝我伸出手迎接他的皇后。 我对他伸出的手视而不见,双手交握,并不要他牵住。 虽然我来,但是我有着自己的自尊,来了,并不表示可以原谅。 他愣了一下,失望的脸上有着岁月留下的沧桑。转身,他与我并肩朝着前方的金阶走去。 我与他并肩站在金阶上,接受众臣跪拜。 贤夫人,戚无忧,那个曾两度小产的女子今日再次见到她,竟清瘦了不少。她没有预期中的消沉惑怨恨,神色异常平静。她穿着淡紫纱衣,眉目如画,眼波如水,果然是艳绝后宫的绝色女子。在与我眼神交接的时候,一丝骄傲闪过。 她细微的表情,逃不过我的眼。 再看楚乔时,却是柔媚蚀骨,动人心魄。一袭水蓝拖地纱裙将身材衬托得玲珑有致,广袖轻拂时带起阵阵香风,熏得人沉醉无限。高高盘起的灵蛇发髻上插着三支赤金凌雀钗,眉眼间顾盼多情,见之难忘。 她所有的注意力只集中在一个人身上,那便是马凌风。 帝王恩宠,果然令人能娇艳不少。只是于我,马凌风的宠爱不过是朝露罢了。 想起贤夫人的琉璃宫和谨夫人的晨露殿,两个居所都应该最适合我。琉璃贵重而易碎,好似马凌风对我的情。晨露轻灵而短暂,好似马凌风对我的爱。 只是很讽刺地,赐给了她们二人。 我的手忽然被马凌风握紧,我的心一颤。还未等我定神,宴会在天幕璀璨的烟花中开始。 马凌风带着微醺的酒气,目光似笑非笑地看向我。面前,是他的两位夫人,为他斟酒,为他布菜。 我含着一抹清凉的笑,淡淡地看着天幕。 “皇上,那烟花真美,臣妾的眼睛都看花了,害得臣妾都看不清楚皇上的眉眼了。”楚乔娇媚入骨的声音隔着空气传入耳内,让我骨子里一阵酥麻。 我的手,微微地用力,想要抽出马凌风的手掌。感觉到我的动作,马凌风无声无息地将我的手再收紧。 戚无忧略微低缓地声音亦在此刻响起,落在我的心里,仿佛划过的一丝怅然:“姹紫嫣红开遍,总不上,伊人鬓角。皇上,臣妾每每读皇后娘娘作的这首词,总是感触良多。咏烟花很是形象贴切不说,若是咏红颜薄命,倒是更合适了。” 马凌风忍不住轻笑,凑近一边戚无忧的耳畔,低声道:“难道,朕还不够宠你么?” “皇上......”戚无忧一声娇呼,令人脸红耳热。 我的身子一僵,眼前处了绚烂的烟花,更多了一层缭绕的白雾。 原来,我还是在意的。 我微湿的眸子不敢从天幕移开,只怕,被人窥见我的脆弱。 眼前的风情万种,旖旎低吟,我假装看不见听不见。 我低声喃语:“纵幻作,千种风情,却是无情药!” “原来,皇后的心底,早就将千种风情当做无情药了?”马凌风凑近我,炙热的唇贴着我的耳垂,突出的气息,撩拨着我心底蠢蠢欲动的情绪:“那朕的怜爱呢?在皇后的心底,又是什么?” 我缓缓回首,隔着极近的距离,凝视着眼前这张俊美无比的脸。我想透过他的黝黑深沉的眸子看到他的心底:“我所不能容的,是你的心里有一隅而非吾所有。前尘过往,我要的情深似初。若不能,我情愿将所有清盘。” 怒意骤起,袍袖一挥,案上的夜光杯滚落于地,杯碎酒溅,污浊了我华美裙裾。而十指在他强力的钳子下,有指甲刺破我的肌肤。 痛,又算得了什么? “怎么,还是要这么矜贵么?”一把拥过我,轻微的话语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他浓浓的嘲讽。 “放手,你弄痛我了!”我低声回应着,却用清浅的笑,回应众人投向这边疑惑的目光。此刻,他们,只不过是以为皇后不小心砸碎了夜光杯,皇上在为皇后察看伤势而已。 毕竟,皇上和皇后,曾经也情定生死。 无心顾及楚乔和戚无忧锁住我们的是什么样的目光,想必,是不甘心的吧。 马凌风暴虐的声音再次在我耳畔响起,唇,有意无意地擦过我的脸颊:“还不肯示弱么?” 我盯住他的眸子,于嘴角,亦泛起一丝绝美的笑:“若在玉碎和瓦全之间,我想我只能成全玉碎。” 他另一手抬起,宽大的袖笼将下面所有朝臣的视线全部隔断。攥紧我腰的手将我一带,唇便贴上我的唇。 “告诉我,你只想我独宠你!”此时,他不再以朕自称。而是,以我。 我心一颤,心口却泛起一丝尖锐地疼痛。即便是爱,此刻,在我的心里,除了痛,已经没有其他。 “我不会争宠,争来的东西,不会长久。而我,亦不屑!” “说,你只要我独宠你!”粗鲁而低哑,眸中的神色是满满的炙热。 只要我低头,只要我肯说这句话,我知道,他会如他说的那样,独宠我! 可是,我不要。 我要的,从来不是独宠,从来都不是。 我要的,是一往情深,是执子之手,是一生一世。是夜幕中,红袖添香,是晨风中,为我描眉。 我要的,从来都不是在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中争夺那有限而又凉薄的帝王之爱。 “不要!” 我冷漠地笑着,两个字脱口而出的时候,我便知道从此再没有了后悔的余地。 “好!好!”马凌风一把撤开拥在我腰间的手:“朕的皇后果然有骨气!” 莫名地心疼侵蚀着我,泪光迷离中,我们分明挨得很近,却又似乎隔的很远。 马凌风不再看我,亦松开了攥紧我腰的手。 他兀自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咦,皇后娘娘,你脸色怎么差?”贤夫人戚无忧忽然瞄了我一眼,语带关切地问。 我低眸一笑,淡淡道:“许是近来睡得不安稳!没事。” “唉,皇后娘娘,你身怀有孕,可得万分注意保养身体啊。若像臣妾这样粗心,把坏人当成了好人,一个不小心,孩子,就没了!”戚无忧乍然提起这事让我尴尬无比,这样的场合下,分明,是指着她上次小产与我有关。 一时竟无言以对,毕竟,她是在来过我栖凤宫后才出事的。 马凌风瞧了戚无忧一眼,许诺道:“无忧,以后朕不会让你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心,一瞬间又似被什么击中,生生地揪了一下。想要说点什么,才发现想说的话都尽数湮灭在空气中。 唯有一句“臣妾累了,臣妾先行告退!”说完,我强自抑制住眼中泪意,起身想要离去。 “皇后。”楚乔一把扯住我的袖子,泪眼朦胧中我却没有看清楚她的脸。 我左右为难的心备受煎熬,既然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我为何不能原谅他一次?可是面对他,我又会想起杖死在街头的刘蔷薇,会想起被囚禁在碧湘宫中的马凌云。想起他宠爱如斯的贤、谨夫人。 我还是不能做到原谅他,我还是不肯做到原谅他。 “皇后有孕在身,送她回去吧。”冷漠的声音是他此刻对我的疏离,也是我的倔强所换来的他的绝情。 “恭送皇后娘娘!” 我拂袖缓缓而去,脸上假装挂着柔婉的笑。身子,猛地有些哆嗦。原来,殿内竟不比殿外温暖。 璀璨于殿外天幕的那抹烟花,也早已无痕无迹。恰如,所有美好的事物只是注定了惊鸿一现。 我缓缓走下了金阶,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笑着离去。 背过众人,泪水溅落,将殿内旖旎风情,于心底悉数湮灭。 夜凉如水,我怅然而行。萤儿默默跟随,见我神情凄楚亦不敢多问。只是如往日的尘影一样,同我一起踏上小舟,随着潋滟清波划向碧湘宫。 下了小舟,微微仰头想要敛去眸中湿意,却被眼睛景象惊到。沿路的合欢花已经开到了极致,清淡悠远的香气扑鼻而来。 我想起了马凌风的头疾,在合欢花盛开的季节里,我曾于多少个黄昏为他拾捡此花助他入眠? 然后这一切,不过转瞬变成了心中酸涩的回忆。 “娘娘,皇上头疾能够这么长时间不再发作,其实都是娘娘的尽心治疗。” 萤儿的话,带着几分怅然,我知道她的心中,其实很希望我和马凌风能够恩爱如初。 我也想,只是一段情、一段姻缘里夹杂着多个女人,还能有当初的恩爱么? 第191章 爱无痕 她的脚步追上我,于不平的小径上,细心地将我搀扶。 碧湘宫在淡淡月色下,显得无比静谧和萧索。任谁也不会想到,如此风景怡人的地方竟会成为楚国历年来软禁皇室族人和朝廷重臣以及耿直文人的囚牢。 近得殿前,红墙黛瓦历经风雨已然斑驳褪色,好似一首古诗,诉说这里尘封的苍凉旧事。而今日,又将有一位曾归为帝王的男子,为苍凉旧事再添上一笔。 碧湘宫难道也如三生花一样,注定了一种不祥? 一盏宫灯,一袭白衣,一卷经书和一尊佛像,仿佛余生,这些便是马凌云的所有,清寂而孤苦。 我呆呆地怅望着那白色身影,手扶门槛,却迈不开进去的步伐。 我知道,眼前这一切,都是自己亲手造成的。 “相思,是你来了吗?”一个清冷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在空落的宫殿内响起。 “是的,是我来了。”我喃喃道,眸底,渐笼上雾气。 “莫问此生何所怅,相思不若长相忘。你又伤心了是么?”他蓦然转身,目光似叶子上的薄霜,通透而带着寒凉。 这样的寒凉,落进我的心里却是带着别样的意味。 我的心底,泛起一种苦涩:“曾经以为心伤得次数多了,便会磨成茧子。以为茧子只要够厚,再锋利的刀也割不进去。原来我错了,心,从来没有磨成茧,心上,覆着的,原只是一层叫脆弱的丝帛。再钝的刀,都可以轻易割破。” “这尘世或许容得下一往情深的痴缠,可是这皇宫,既然是众多人的向往,也是权利与富贵的集中地,更是阴谋和争斗的漩涡。相思,你所求的一心一意,只会是蜃楼幻景。何苦,独自伤心呢?”夜风拂来,翩然了佛前,那一袭白衣。 也寒凉了我,曾经温热的血液。 “有酒么?”我低声问,带着无限神伤。既然孱弱的身子抵不住秋风的肃冷,那便用酒,来驱散这一点肃冷吧。 若能,与故人同醉,人生,也算无憾。 恍惚间,白色身影翩然移动,顷刻,便抱来一壶清香四溢的酒。 “今天是中秋佳节,这酒,是仙儿想方设法为我换来的。” 马凌云淡淡道,眸光始终未离开我身上。只是我泛起雾气的眸子,却不能将他看得清楚。 我浅笑着走了进去,与他并肩坐于蒲团上。 他拢起袖笼,为我,亦为他,斟满一杯。风中除了酒香,还有来自他衣上曾经有过的杜若香。 我微微失神,即便落魄如他,一切,仍如此干净清澈。一如花海当日,那飘逸俊秀之姿。 一扬手,辛辣的汁液缓缓流进肺腑。 喉头,带着一股炙热,呛得我咳嗽出声。 原来,酒暖不了心,也消不了愁。指尖依旧冰凉,一如殿外秋风。 我的眉心颦了一颦,其实,我不是怕酒烈的味道,而是只怕,酒不能醉我。 三杯过后,马凌云夺过我手中的酒杯,道:“这样喝酒,伤身、伤腹中孩子。” 我轻笑道:“可若是不这样喝酒,会伤我的心。” 他叹息,艰涩地问出:“皇兄,他对你,不好么?” 我靠在他怀里,嘤嘤哭泣:“到底是谁错了,为什么走到今天,所有的事情都是背道而驰?” 马凌云伸出一手在我背上轻抚,暖言劝慰:“你这样又是何苦?” “我只想知道,到底是谁错了?”抬起水雾氤氲的眸子,我凝住了他的面容。 “其实,谁都没有错。”他低沉的声音敲击在我的心上,如一阵浪潮。 我抚上他的衣襟,泪水滴落:“既然没有错,可为何会流那么多血,死那么多人,负那么多承诺,伤那么多心?” “因为富贵不可求,权利不可失,真心不可遇,挚爱不可得。”他的眸子清澈透亮,低头与我凝视。 我鼻子发酸,原本清俊飘逸的男子,此刻,却多了劫难刻出的沧桑痕迹。其实所有的劫难,都源自心中那无法自制的深情。 “是我负了你!如今,亦怕看你。”我合眼,不敢看他。生怕,多看一眼,便会为自己当初的绝情而多一份歉疚。 他伸手拭去我脸上泪痕,低声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恍惚记得槿姨也说过这句话,只是,愚顽如我,仍旧未懂。一如此刻,我还是执着地问出:“那么,你是否已离于爱了?” 马凌云只是微微叹息了一声,却没有回答。 我脱离他的怀抱,唇边,勾勒出一痕浅笑,为他。 他怔然,带着几许动容:“相思。” “离于爱,世上有几人能做到?”我抬起头,忧伤的眸子凝视着他。 他叹息:“不知。” “可见佛祖,他是有心为难人而已。”我道。 起身,行至殿前。头上,那一轮满月,竟拨开了层层云翳,向尘世,洒落一地秋来青霜。 是劫,是福,依旧难以预测。 唯有翩然白衣靠近,与我,在浩浩天幕下,泠泠月华中,相伴。 只是这样的相伴,令人伤感。因为,难得,既是难得,必定难舍。再难舍,也注定会永远舍弃。等不到自然失去,必定是因为不得不舍弃。早就明白,这些,都不是属于我。 他露出一丝虚幻的微笑,若隐若现:“佛忌世人执着,有的东西,我们也许该早点放下。” “那你放下了么?”相望中,没有人可以回答我。 夜色深沉,萤儿于栖凤宫外守候。殿内,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回到栖凤宫已是第二天,走的时候,马凌云眸光淡薄,笑容清隽。那一刻的我却并不知道,这一别便让我们永无相见。 前一晚还是淡月溶溶,现在却是秋雨淋漓。 我望着烟雨中那连绵起伏的楼台殿宇,花草树木,仿佛一瞬间铅华洗尽,颜色尽褪。我立于屋檐下,伸手接住一滴滴水珠,水珠继而又顺着掌边滑落。 香锦凝视我片刻,轻轻道:“萤儿现在睡得正香,怕是一时半刻醒不来。” 我兀自微笑:“难为她了,昨晚一宿没合眼,一直在殿外的风露里候着。想想,还是我的不该。” 香锦面露担忧,犹豫着开口道:“奴婢正为昨晚娘娘整夜未归之事担忧。” “担忧什么?只不过是在碧湘宫说说话而已。” “话虽如此,可是万一被心怀不轨的人知道,只怕于娘娘,于云公子皆不利。” 闻言,我心里一惊,此时才觉得自己昨晚的行为太过冲动。此刻被香锦一说,我的心里不禁也多了几分担忧。 “我当时竟没有想这么多,万一……”我的目光淡薄似浮光,穿不透漫天密密麻麻的雨丝。 香锦怜惜的望着我,柔声道:“娘娘也不必太过多虑,昨晚所有的人都在关注那场宴会,未必真有人关心娘娘的去处,也许只是香锦自己吓自己罢了。” 我定一定神后,方点点头,是啊,也许是自己吓自己而已。 “尘影呢?”四顾寻找,却不见尘影。我不禁纳闷起来:“难道说我一夜未归,他便也失踪了么?” 香锦见我紧张神情,不由笑出声,低声道:“娘娘,别怪奴婢多嘴。娘娘对皇上可以长时间不理不睬,为何对尘影,却紧张得如此?” 我微颦眉,轻声道:“尘影身世可怜,家中光景亦不过近日才好些。因为容颜尽毁,至今仍未得心上人。在太医院那边当个小小的守卫,所得的银两根本无法帮到家里。” “如今跟随娘娘,情况自然不一样了。娘娘不必忧心,尘影能够有今日,他肯定很感念娘娘的。”香锦扶着我,低眉道。 我叹了口气,幽幽道:“问缘潭得他相救,想来也是有缘。而后云公子将他安排到我身边,负责保护我的安全。其实,真正该感念的,还是云公子。” 香锦沉吟,再开口时,多了一分怅然:“云公子,还好么?” “碧湘宫,历来是软禁之地。进去那里的人,又如何去说他好还是不好?”我叹息更深,侧眸看着香锦,为她脸上未消散的怅然,动容。 她对马凌云是牵挂的吧?只是,沉静如她,比不肯时时刻刻将对马凌云的情意表露出来。能将对一个人的痴心爱恋隐藏于心无怨无悔的女子,世上又能有几个? 香锦忽而浅笑,淡然道:“云公子对娘娘一往情深,今日得娘娘如此真心挂念,不仅云公子能够无悔此生,便是香锦,也无悔跟随娘娘一生。” 空气中又开始变得静谧,清秋的风刮得有些急了。寒风掀起我的裙裾,便有一丝凌冽沁进了脚下肌肤。 “本是问你尘影哪里去了,现在到为马凌云神伤。香锦,都是你不好。”我叹息幽幽,凝望着身边乌发雪肌的香锦,她这一生,难道要终老我的身边么? 香锦见我神色郁郁,握住我冰凉的手,道:“娘娘莫怪奴婢,奴婢晓得娘娘关心云公子,也同样关心尘影。尘影,现在正在偏殿为娘娘换垂帘,秋风冷了,他怕冻着娘娘。” 闻言,我心里一颤。尘影,竟甘心在我身边为我做这些最为低贱的活,原本,这些活到时自有人去做。如他,实不需如此待我。 香锦摇头,似是无心道:“能让人卑微到尘埃的,无非一个情字。” 我的脚步一滞,情,又是情。只是如今的我,心已寒凉,又如何能爱?于尘影,我又如何去爱? 对于情爱,要想不为其受伤,那便是让自己的心,迅速麻木。 第192章 曲声怨 果然,尘影提前为我换上的厚重帘子将外面秋风的寒意阻挡开来。他的细心,总是让我莫名的感动。 本想对他说几句感谢的话,但,他暖笑着摇头。他只是伸手,为我撩开挡住眼眸的几丝乱发。 不说,他亦知我的心。他不能说,我亦知他的心。能够如此真心相待,足以。 宫灯明亮,于寝宫内莹莹照拂。轻纱为帐,白玉为床,我斜躺着,伸手缓缓抚摸日隆起的腹部。 小小的生命早有了感觉,不时地在腹内顽皮跳动。怀孕给我带来极大的不适,不仅饭菜无味,就算是羹汤香茗入口,也是令我胃里翻江倒海。 每每因饮食而吐个天翻地覆,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全部吐出。眼泪婆娑中,感觉十月孕期,竟是如此漫长。 太医的妙方频频更换,可能止住呕吐的效果却不甚明显。我的容颜,渐渐似秋风里的枯叶,一日不如一日。 “娘娘如此辛苦,将来皇子出生了,奴婢定要告诉他,长大了要好好孝顺娘娘。”萤儿走了过来,将被褥往我胸前拉了拉。 我不由一笑,嗔怪道:“你也说傻话呢,临盆还有那么长的日子,你倒是想到猴年马月去了。” “呵呵,看来奴婢得多犯犯傻,奴婢一犯傻,娘娘便笑了。”萤儿看看我,于明亮的宫灯下更显得肌肤莹泽似玉。 如此美丽,必是因着心上人吧? 沉吟片刻,我便轻声问她:“自从皇上将王赟的兵权卸去,本宫已经好久不曾见到他了。王将军,他还好么?” 闻言,萤儿嘴边浮起轻柔的笑,低声道:“他没事......”话没说完,却被进来给我换茶的香锦打断。 香锦一边将手中的茶盏端来跟前,一边叹息道:“王将军没事,有一个人却有事了?” 见香锦神色隐晦,我和萤儿不禁有些奇怪。 萤儿低声问:“香锦姐姐怎么说?” “贤夫人戚无忧出事了?”香锦见我饮好了茶水,便又起搁在挨着窗子的案上。 香锦的话却如一颗石子投进了湖面,我的心便如湖水般起了微澜。我疑惑问道:“戚无忧不是正得宠么?她又能出什么事情呢?” 香锦复走近我一些,目光里也是有着解不开的疑惑:“娘娘猜猜戚无忧的哥哥是谁?” 我摇头,看向香锦。 “许可琼。” “啊!”我吃惊不小:“怎么会是他?”一听这话,我也吃惊不已。 “戚无忧的亲哥哥为何不姓戚?”我问。 “奴婢听说戚无忧是许得勋当年出征在外不小心遗落的女儿,许德勋临死前曾再三嘱咐许可琼一定要设法找回这个妹妹,四年前许可琼终于在郎州找到戚无忧。”萤儿低首,将自己所知情况一一说来。 如此真相,还是让我和香锦感到意外,我问萤儿:“那戚无忧呢,她又是在怎样的人家长大的?” “听说戚无忧是被一个匪贼养大的,其他的事情就不甚详细了,但看她那一身武功和平日行事作风,这些传言倒也不像假的。”萤儿语气中略带不屑,或许是因了往日戚无忧的种种蛮横。 此刻,我倒不在乎她的身世,而我更关心的是,戚无忧昨晚出了什么事。 我示意香锦接着说下去,她道:“昨晚也不知道怎么了,许可琼竟然趁着酒兴,吃了雄心豹子胆似的,竟然要求皇上将谨夫人赐予他。” 听到此处,我不禁冷笑道:“这不是想找死么?” “奴婢也是这么想,谨夫人可是皇上的女人,他竟然敢和皇上争抢女人。娘娘说,他是疯了么?” 我不禁感到遗憾,许德勋一世英名,他万万想不到他的儿子在他死后,不但做了一个背叛旧主的小人,还成了一个好色之徒。 “这样的人死也不足惜。”对于许可琼这样的小人,我产生不了好感,我冷冷道。 香锦道:“皇上没有杀他,是因为贤夫人的哀求,但是皇上将他流放遥远的岭南蒙州当刺史。” “这也算是皇上对他最宽容的处置方式了,只是今后,贤夫人只怕再难得宠。”萤儿语气平淡,似乎戚无忧的突变,她丝毫都不在意。 而许可琼卖主求荣,结果被流放苦寒地带,一切不过自作自受而已。 夜渐渐深沉,香锦和萤儿都已退去。对于戚无忧的荣辱,我不曾有过多的想法和感触。睁眼,眼前一片暗沉,于是这宫中的沉浮,并隐匿在这无边的黑夜。 身怀有孕的人,总是会有些奇怪的想法和要求。我不知道是不是栖凤宫太过于清冷,忽然想要听戏。 正好宫内,亦有擅长唱戏的戏子。于是听戏,便也不是那么难才能实现。 一早,萤儿和香锦便将戏子召来。也不用搭戏台,只命那俊美的戏子于栖凤宫前一花阴浓郁处舞起。 而我,倚靠殿前的贵妃榻上,静静地嗅着戏子水袖抛掷时带起冷秋开得灿然的三生花香气。凉风一吹,便有细细的花丝散落,拂了戏子满满一身。随着戏子的悠悠旋转,袅袅飘落于地。 戏子媚眼如丝,一移步、一甩袖、一回首,薄唇轻启,如怨如愁,婉婉唱来: “忆潇湘,明月下,水苍茫。又几处,吹散余香。” 容貌清丽,唱腔凄婉,盈盈身姿,似凌波仙子,看不真切。唯有风如丝竹,叶鸣似笛,配着戏子轻灵通透的嗓音,摄人心魄。 纤指香凝,以袖遮面,露出秋水美目,朝我幽幽望来。 “菱花荷叶,为谁人立尽秋凉?残枝断梗,可怜是,满地繁霜。风声苦,泪声咽,歌声怨,曲声长。” 一咏三叹,水袖频掷,频收,嫣红舞衣于白色三生花映衬下,显得好不艳冶诡异。听那唱词,情人怨别,缱绻香梦,风月无边。一朝分别,心碎肠断。听到此处,我已痴然。想人生如戏,戏又有别于人生。戏子一颦一笑,我一悲一痛,一时间,竟难知她游戏人生,还是我入戏太深。 茫然落下泪来,还来不及被风吹干,便又被那清婉的嗓音摄去了心魄。 “恍惚见,酒浣青裳。相逢一瞬,剩相思渺渺别离长。他生纵有,怕他生,换了心肠。” 凉风四起,刮落了三生花纤细如丝的花瓣。被风吹起后在空中兜转,一瞬又徐徐落下。拂得那红衣戏子满鬓、满肩、满身都是。那一袭红衣,艳冶如妖却又灵动如水,风情难掩处散开成一张无形的网,将我收拢。 曲终、便是人散。秋风拂处,戏子并未离去。她于树荫下,静静而立,一袭红衣,随风飞舞。瀑发如绸,缕缕散开遮掩妖冶容颜。 我看得痴了,一时移不开目光。 香锦走近身边,低声道:“娘娘歇会吧?” 我无语,只是望着遥遥而立的红衣鬓影出神。香锦叹息一声,一挥手,那红衣便朝我欠身,抬步、飘渺离去。 “如此伶人,真是惊艳。” 此话一出,香锦讶异。 俯下身,凑近我耳边道:“卑贱之人,并非真正戏子,人家唤他彦颙。” 可我当时并没有再询问,只是点点头,兀自看着风中三生花一浪摇过一浪。也不知看了多久,出了多久的神,耳边和心上,萦绕的只有那伶人清婉哀艳的声音。 “菱花荷叶,为谁人立尽秋凉?残枝断梗,可怜是,满地繁霜。”有人轻念唱词,一字一句,蕴着无限哀愁,随着风,让我百结了柔肠。 我微微抬眸,映入眼帘的是那一张冷峻的脸。邪魅,带着无法掩饰的贵气。赫然见到他的到来,我僵直了身子想要站起身来,可他伸出的手,将我按住。 “身子重了,就好好躺着,还计较这些虚礼做什么?”眼前的马凌风,衣冠楚楚,风度翩翩,任谁,也不会相信他有着暴虐的脾气。 “谢皇上。”我淡薄出口,没有任何笑容,唯有以冷漠相待。 “怎么,皇后原来喜欢听戏?”见我冷漠,他就着贵妃榻坐下。 目光灼灼,双眉微拧,似乎,我刚才失态的一幕都被他撞见。 “没有。”我听到自己颓然无力的声音响起,于风中,化作一缕烟丝,飘散开去。我微微合眼,不再说话。 静谧的天籁中,他亦不语,缓缓呼出来的气息,带着几分酒气。一阵阵,慢慢拂向我的鼻翼。 胃内一阵翻滚,感觉又要惊天动地吐上一回。可又不愿意自己狼狈的样子落入他的眼帘,只好别过头,将身子侧向一边,避开他的气息。 似有一声叹息传来,我微微一动,无语。 沉默良久,我感觉这样的氛围有些怪异。终忍不住,又睁开了眼,扭头过来看他。 他无声的凝望我,还是那张俊美的脸,还是那双冷酷嗜血的眼睛。只是现在不同的是,眼睛里多了一丝温柔。 “你睡觉的样子真美!”他低声道,语气里,有着难得的一丝暖意。 可我并没有因着这丝暖意而感动,从来,他的柔情和暖意,都是昙花一现。 第193章 情缱绻 我浅笑,抬起无力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脸颊:“面黄无泽,谈何美丽?皇上,不过是看臣妾的笑话罢了。” 我在他冷酷而又温柔的矛盾注视下,想起两朝帝王的臣子给予我狐媚惑主的美名,心里,终究是划过一丝失落。 是不是现在的菜色颜容,可以洗去狐媚惑主的名声? 可心上流淌过血迹后,那暗黑的色泽,又该用什么洗去? 胃里一阵翻腾,猛地爬起,伸颈探头,“哇”的一声,一口污物尽数落地。泪水,顿时迷蒙了视线,伴随着虚软,我整个人便摇摇欲坠起来。 恍惚中被他一把抱住,他粗粝的手指划过我脸颊泪痕时,带着我久违的熟悉。耳畔,传来他的低语:“为何吐得这么厉害,连胆水也吐出来了?” “放下我,别管我。”我无力地抗拒他的拥抱,即使我再辛苦,我也不要在得到片刻的安抚之后再被他无情地弃之不顾。 他不管我的反抗,将我打横抱起,温热的唇贴附我的耳廓,低声警告道:“清高,不能带给你快乐。” “若我毒如蛇蝎般在栖凤宫下毒害死了你,你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我的手抚着他弧度完美的脸,递给他,一个嫣然的笑。 即便,我身怀有孕,即便,我面色不佳,又如何?我很清楚自己的容貌,于他,却是难以抗拒。要不要让他沦陷,只在于我,是不是要以这样一种方式让他沦陷? 果然,当我的纤指滑过他的脖颈,伸进他的衣底,有意无意轻挠他胸膛的颗粒时,他的呼吸变粗,眸子变得更为炙热,带着颤栗的一声低呼脱口而出。 他抱着我急急地奔向寝宫,即使隔着衣裳,我也能感觉到他体温的骤然升高。 我适时地停止了对他的撩拨,而他,将我放在床榻的一瞬,却不肯放过我。 他急切地想要压向我时,我伸出双手抵住了他的胸膛。我指指我隆起的腹部,再倩笑着摇头。 他眼里的炙热火焰因着我隆起的腹部而慢慢褪去,凝视我良久之后,发出轻微的叹息。他翻身侧卧,将我半个身子拥在了怀里。 我本想推开他,因为我无法忘记,他身上有着不止一个女人的气息。我更无法忘记,在这栖凤宫中,他曾持剑相逼,逼我喝下那碗藏红花。 这些过往,即便过去若干年,仍是我心底不可痊愈的伤疤。 “相思,不要再拒绝我,不要再冷着我,让我好好抱着你。”他疲惫而又期望的声音忽然将我所有的防御击溃。我败了,败在自己的软弱无用下。 他将我放平了身子,亦让自己躺在了我的身边。他不再如狼似虎,只是温柔地拥住了我,让我的头枕上了他一条臂膀。 他开始吻我,小心翼翼而后缠绵悱恻,似乎我们分别了一千年那么漫长。他将从未有过的温柔于此刻倾注在我的身上,恨不得将我淹没在这样的柔情中。 我想起现在是白日,日上中天。一个身为皇上,一个身为皇后,不管不顾,相拥于寝宫,让宫人看见,让朝臣听见,岂不是又再一次坐实了我红颜祸水之名? “你,别这样,我不想人议论我是祸国妖女。”我轻推他,想让他恢复帝王的理智。 可他一口便咬住了我的唇,似要惩罚我般,吻到我要窒息。 我果然呼吸困难,他似有察觉,警觉地松开了我。 我睁眸,眼前这张脸,冷酷狠毒,刚硬俊美,两种极端揉杂在一起,便叫我的一生被禁锢于内。 “以后,不要再为别的男人和我作对,听见了吗?”他带着醋意低吼,手下抚住我的力道却温柔无比。 我唇边荡开一丝倩笑,略含讥讽地问:“那你呢,能够为我不再要别的女人么?” “那不一样,我是男人,你是女人。”霸道,不讲理,又开始出现在他身上。 我抽动了一下嘴角,其实,这样的答案,我早就料到。只是不甘心而已,问出,他的答案还是不变。 他斜睨我的不悦,低声轻笑。 “傻女人,别的女人怎么能与你相比?你在我的心里,是唯一。” 我冷哼出声,当他抱着别的女人坠入温柔乡时,又何曾记起我这个唯一来。说的,原只是甜言蜜语罢了。 本就已经冷了血,此刻不惜再冷一次。我淡淡望了他一眼,侧过身,不再看他。 他再次拥紧了我,贴在我耳畔道:“不理我?要不要我宠你一次,就一次?” 带着蛊惑地气息差点将我的理智摧毁,但腹内跳动的小生命开始在抗拒这不合时宜的躁动。我吸了口气,打回了他抚摸在我大腿内侧那不安分的手,将他轻轻覆于隆起的腹部。 小生命的跳动开始带给他惊喜,他咬住了我的耳垂,低声道:“我就放过你,不过,我好久没睡过安稳觉了。今夜,就让我这样抱着你睡吧。” 我几乎已经麻木的心,终是因着他这话忍不住有了感觉。 他继续拥紧了我,继续用那蛊惑人心的声音道:“我曾经说过,爱你,所以能接受你的一切。而你,也答应过我,爱我,便肯包容我的一切,不管是好,还是不好。那色花酒,那守宫砂,还有藏红花,我们都忘了好么?” 我暗暗唏嘘,如果可以,我也愿意选择忘记。 只是,那一次的黑夜刺杀呢?又该如何? 我不懂,为何所有叠积于心的隐痛都提了,唯独,他会漏掉这一件? 午膳时,萤儿莽撞地冲进了寝宫来请我的。 当看见我与马凌风相拥于床榻,连纱帐都没垂下时,顿时愕然不已。一抹嫣红,瞬间蔓延至脖颈。接着,垂下头,退了出去。 我和马凌风旋即起床,一起去用午膳。 我吃了一小碗清粥,伴着一叠泡菜。样式简单,却清爽怡口。马凌风微笑着看我吃下,满意地点点头,再顺手抬起我的下巴,印上一吻。 “今晚,我会留宿栖凤宫。等我回来,记住,不可以不等。” 说完,便翩然而去。 我怔然,半天不知如何反应。对于这样突然而来的盛宠,我的心,乱了。 唯有萤儿和香锦立于一边,眼里嘴角,皆是笑意盈盈。 其实我从不眷恋皇宫内的碧瓦朱墙和临水楼阁,连同那膳食的精美奢华在我眼里都等同凡物。 华美衣裳和贵重首饰,只不过是些累赘,穿在身上,戴在头上,嫉妒羡慕了别人的同时也给自己带来不少的麻烦。 如果可以选择,我必是义无反顾地舍弃。 可直到如今,我依旧没有这样做。只因为心底还有一丝牵挂,这一丝牵挂,让我即使身坠权利和阴谋的漩涡,也不曾真正做到舍弃。 其实,我真正贪恋的,是那人的一丝柔情而已。 即便心伤到无以复加,我仍存了一丝希冀。再多的怨恨,也会在他一个亲吻之下迅速瓦解。 一连十天,马凌风都歇息在我的栖凤宫,栖凤宫里我们只以你我相称。虽然每次晨光初透时醒来,我都发觉他那饥渴的欲望得不到满足,但他,却没有强迫我半分。 他只是拥着我,带我缓缓进入梦乡。然后,再看着我悠悠从梦乡醒转。 直到,朝堂传来一个令他烦恼不已的消息,修葺大火烧毁后的宫殿一事现在有了变故。王逵和周行逢因极度不满马凌风将修葺烧毁宫殿这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交给他们,以致发生了兵变。本是马凌风的亲信“静江军”一夜之间全部拥戴王逵和周行逢杀出了长沙,杀回了朗州老家。 当王逵和周行逢在朗州拥戴辰州刺史刘言为武平留后,而让马殷之孙马光惠挂职武平节度使已成事实后,左司马马凌崇才上奏马凌风。 马凌崇故意拖延上奏王逵和周行逢起兵一事,我一点都不意外。原本马凌崇就是个窝里反,不顾血脉亲情的小人。 朝臣对马凌风颇有微词,只因这件事发生时,马凌风一直只顾为后宫戚无忧小产烦恼,接着又只顾和我这个皇后日夜相伴而沉醉。 再来栖凤宫时,马凌风神色有些疲惫,他微微闭目道:“朝中出事,接下来,我不能再花太多的精力照顾你了。” 我点头,真心能体谅他的难处。我为他整整胸前的微微褶皱的衣襟,低声道:“我不怪你,但我有一事再次提醒,马凌崇这个人不能不防。我猜想现在朝中尽是马凌崇的人,否则,皇上不可能等到静江军杀回了朗州才知道。凌风,这事情很可疑。” 他慢慢睁开眼,正色道:“左司马尽心尽力辅佐于我,你不要太敏感了。好了,我有分辨。” 一阵风带起衣袂,他转身出了栖凤宫。我怔然良久,分不清自己心中到底是喜是悲。 尘影此时却于殿外走来,云淡风轻的午后,带着秋的淡远和肃静。 他的容颜清瘦了些许,下颌似有青色胡渣痕迹。见他手握利剑,衣袂翩然地来到我的跟前,那清淡温和的目光凝住我时,我心里忽然一阵愧疚。 这十几日来,我什么都不曾忽略,而独独忽略了他。他的身影极少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内,而我,居然不曾在意过。 “尘影,你......”我自责,看着他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他朝我温和一笑,脸上那丑陋至极的疤便也扯动起来。可我,已不在惧怕。 他拉起我一手,然后将一件温润的东西放到我的掌心。 第194章 风声急 他凝着我的容颜,笑笑,转身离去。我忽然明白,他在刻意回避我与马凌风的缠绵场景。 羊脂玉,居然是马凌风给我的那块羊脂玉。而我,竟不知道是何时掉落,私下里寻遍了栖凤宫,就是没有发现它的踪迹。 本来是想如实告诉马凌风,我把他的玉佩不小心弄丢了。可想到他难以预测的情绪,我终于还是忍住了。我想,等合适的时机再说吧,若,那玉确实再找不到。 可此刻,尘影却将这玉完璧归赵。我不能不感动,他总是在我无助和出状况时,适时地出来帮我。 发愣感叹的不止是我,就算是香锦和萤儿,也会由衷的感叹:“如此真心的男子,世间只怕仅此一人。” 我轻啐她们,取笑她们少女怀春不害臊。却被她们更为让人羞窘的话给狠狠回敬了一把:“奴婢倒是想害臊一回,只是奴婢没有相思姑娘出尘的仙姿和为人妻子的艳冶入骨。” 我脸一红,却拿她二人没有丝毫办法。转身看到铜镜中的自己,发现短短时日,我竟因味口好转吃得多些,脸上开始丰腴起来。 心里微微泛起涟漪...... 两天后,我漫步于栖凤宫外的小径上,淋漓雨后带着丝丝寒意,风拂过,有着凛冽的味道。 我一手轻抚隆起的腹部,心底有些淡淡地神伤。孩子啊,纵使你的父皇隔三差五地往栖凤宫送那么多名贵的物品,又怎么消除我心中的失落?我想要的,他都给不了。 我边走边默默想着,是不是身份改变了,所以一切都随着改变。到底是不是这深宫高墙里,本就不该有这样从一而终,一往情深的感情呢? “你怎么在这里,我找你好久了。”声音惊喜而深沉,是个男子的声音。 “怎么,有事情?”一个极细的女子声音飘来,带着熟悉的气息。 那男子有些失落的道:“皇上和皇后已经和好,难道,你就不为自己打算一下么?” 熟悉的女子声音有些怅然,低声道:“打算?我该有什么打算?” 女子声音如此熟悉,令我一惊。隔着一丛灌木,我无法看清楚二人是谁。我轻轻用手-拨开挡在面前的树枝,向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原来是王赟和萤儿。 我吃惊不已,莫非说,在我沉浸于悲伤的那段时间,萤儿和王赟的关系已经逐步有了加深?他们之间,已经彼此都动情了么? 半晌,没有了声响,我欲抽身离去,却又听王赟道:“不如我带着你远走高飞吧。” “这怎么可以?”萤儿惶恐不已,拒绝道:“这样不行的。” 难道是王赟怕我不同意二人的婚事,所以他在怂恿着萤儿和他远走高飞?虽说是宫里丢了一两个宫人如同丢了一只蚂蚁,可也只是对于普通宫女和侍卫而言。萤儿可是跟随马凌风多年的近身侍女,转眼不见,马凌风能不问不闻吗? 我暗暗恼恨王赟的鲁莽,做出什么决定前,总要顾及一下因此而带来的后果吧。 “不行?往日里你总和我讲心意,可到今日你却说不行。你,是不是变了?” “不,我对将军的心意从来没有变过。” 萤儿有些唏嘘,话里有着为难。我静静凝视着眼前这一幕,心仿佛似要沉到谷底。王赟,他到底想要做什么?难道,连萤儿他也要利用么? 王赟道:“难道你就忍心我为你忍受煎熬?” “可是,萤儿若答应与将军一起离开,这样势必会害了将军。”萤儿哽咽道:“整个天下都是皇上的,你我又能走到哪里去?” “去哪都好,我们可以离开楚国。”王赟明显有些激动,极力劝道:“只要离开这里,皇上就不能把我们如何?” “这样,这样行吗?”萤儿担忧地问。 “不试怎么知道?”王赟果断的说。 萤儿彷徨,怎么也下不了决心。我心里暗暗着急,为对王赟的一丝怀疑,我怕王赟要做出什么对萤儿不利的事情。 “可是......可是.......”萤儿喃喃道,有点无助地看着王赟:“我......我不忍心皇后。” 王赟见萤儿开始为自己的话动摇,眼里开始有了惊喜。接着,他跨出一步直逼萤儿眼前。忽然,吻住了萤儿的唇。 我心里急剧跳动,这一吻,只怕萤儿难以抗拒。原本,她在情事上,是那么单纯如水的一个女孩。 似乎听到隐约的娇喘声,我尴尬不已,想着要离去。 可接下王赟说的话,让我再一次震住。 “在我们离开时,我们先去碧湘宫,将云公子救出来,和我们一起走。” 原来,这就是王赟诱惑萤儿随他离开皇宫的真正目的吗? “带走云公子?”萤儿惊叫,一脸的意外:“你利用我?” “萤儿,你不要怀疑我对你的心意,就如同我不怀疑你对我的心意一样。可是,我不能光顾着自己,即便要离开这,我也不能丢下云公子啊。” 一番话说得萤儿无语,喃喃了一回,只艰难说出几个字:“让我考虑一下。” “你知道,我不能去碧湘宫。而你曾经和娘娘去过,所以,你可以去。不会引起别人的猜疑,萤儿。” 萤儿缄默,或许她此刻,真的很矛盾。 我大骇,去碧湘宫带走马凌云,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只要做了,定会是谋反的罪名。 江山易主,前朝臣子悉数被屠杀,王赟捡回一条命,实在是奇迹。而他现在却想带走马凌云,楚国昔日的旧君,这不是心怀不轨是什么?而马凌风,又岂能再次放过王赟? 王逵和周行逢兵变,于朗州另建政权已令马凌风气急败坏,派去近万兵将前去剿杀王逵等人,若此时王赟再从碧湘宫中将马凌云救走,只怕,这楚国的天又该变色。即便不引起宫变,也极有可能引起再一次的大肆屠杀。 我该如何是好? 一边是萤儿的痴情和王赟平日曾对我不薄的情意,还有昔日为我倾尽江山的马凌云,一边是马凌风,这个让我爱到心死也恨到心死的男人,我该怎么做,才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是成全?还是阻止? 精神恍惚中,我抽身离去。发髻,却被一根树枝斜斜插入。花枝斜斜插入发髻时插痛了头皮,发丝被挂住,我不经吃痛,“哎呦”一声。 只听一声冷喝,“谁?”一道人影迅速朝我射来,寒光一闪,眼前多了一把利刃。 “娘娘!”萤儿大惊,她断然想不到我会出现在这。 王赟的利刃笔直对准了我的双眼,显然,他并没有要撤开的样子。 站在王赟身后的萤儿却一下冲上来,挡在我的身前,一个劲地朝王赟说:“将军不可伤了皇后。” “可她听了我们的话,她就必需要死。”王赟狠狠盯住我,冷冷道。 我看着那道利刃,久久不曾开口。 我是马凌风的皇后,他是马凌云的旧臣。即便往事纷沓而至,情意还存有些许,但两个不同阵线的人,说什么都是多余。 唯有萤儿,泪珠涟涟,她一把拉住王赟的手臂道:“将军相信萤儿,皇后绝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 王赟脸色阴郁,语气里透着焦虑:“你以为我会信吗,云公子就是因为她才国破家亡的。” “将军……将军曾经也对娘娘有情……” “住口,都已经烟消云散,不用再提!” 此刻巍然不动,我静静地站着,冷冷地笑着,却不发一言。如果他真的要杀我灭口,即便有余情不散,他也同样会杀了我。只因,今日被我听去的事情,便是即将再次宫变的阴谋。 “将军......”萤儿悲呼,看着王赟,脸色苍白。 利剑对准我,我平静而直视于他。我没有哀求,也没有害怕。只是眼前,一晃而过我与他的前尘纠葛。 唯有风声,穿过树枝林梢,簌簌而响。 望望一脸凄楚的萤儿,再望望行动不便的我,王赟脸上的表情一再扭曲。终于,他慢慢地垂下了手中的剑。 “我恨我,杀不了你!”低沉而冷冽的话语,带着一丝不甘,他转身离去。 我暗暗松了口气,好险,终于逃过了一劫。 看刚才的情形,王赟分明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可是,他又何曾知道,即使我将他们的话听了个一字不漏,我也不会去害他们。 萤儿苦着脸,见我始终不发一言,愈加惶恐。 “不管是远走高飞还是制造宫倾,本宫都不会答应!”我神色肃穆,看着萤儿沉声道。 “萤儿知道。”萤儿默默垂首,想象得出此时她的心是如何的纠结。 “但愿你是真的知道!”说完,我头也不回地离去。 我将萤儿禁足栖凤宫,若她胆敢跨出栖凤宫一步就就地处死。 香锦愕然我对萤儿的禁足令,想问,却不敢问。我眼中的凌厉之色让她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愕然之后,反而多了一层担忧。 可我什么都没有说,不是我不愿意说,而是不能说。我只想到此为止,息事宁人。 第195章 为情伤 九龙殿传来消息,马凌风发兵前往朗州平乱一事以战败告终。才行到半路就被早有防备的王逵埋伏所灭,马凌风的兵将全部阵亡。 战况传到九龙殿,马凌风自是怒不可遏。 九龙殿上,马凌崇提出建议:“我朝将士中徐威与陆孟俊骁勇善战,足智多谋,让二人镇守北方是个安全之策。” 马凌风想也未想便当众采纳,于是徐威和陆孟俊带兵出了长沙城往北方而去。 秋叶铺青阶 殿外有棵大枫树,叶子已经转黄,风一吹,发出悦耳的沙沙声。 我静居在栖凤宫,并不想过多的涉足外面。也许,此刻最大的安慰便是来自于腹中小小生命的迹象。身子一日重似一日,小走几步便觉得心慌气短。 池塘的水面,还有几条游鱼争相追逐,我将手中食物抛向水中,鱼儿便惬意地抢食。 猛觉肚中被踹了一脚,我哟地一声,伸手抚住了肚子。 “娘娘怎么了?”香锦赶紧上前询问,我微微一笑,道:“没事。” “怕是小皇子调皮,在娘娘腹中练拳脚了吧?”香锦将手中捧了半日的一盅燕窝走到身边,笑道:“看来,娘娘更要多吃一点东西,否则怎么禁得起小皇子的嬉闹?” 我淡淡的笑着,带着为人母的慈爱,语气平和:“孩子尚未出生,你又怎么知道是皇子不是公主呢?” “尽管如此,但腹中的动静频繁,肯定是小皇子。若是公主,倒是要安静许多的。”香锦煞有介事的说着。 我接过燕窝,慢慢地吃着。忽又想起一桩事来,便看着香锦道:“前几日让你去看槿姨,槿姨如何了?” 闻言,香锦微微叹气:“还能怎样,每日吃斋念佛,对其他的事情并不多问。我说娘娘现在身怀有孕,行动不便,想请她过栖凤宫陪伴,她也未曾答应。看来,现在的槿姨真的是修到了万念皆空的境界。” 我一愣,随即心中翻涌出一丝酸楚:“槿姨执意终身追随佛祖,我们也不好多劝,只有随了她的心意。等我身子方便了,再去看望她。” 话音刚落,便有一小丫头匆匆走来朝我禀报:“琉璃宫贤夫人求见。” “她来干什么?”萤儿诧异,转首看我:“娘娘如果不喜欢就别见了。” 前面有了藏红花一事,我至今心中仍有余寒。犹豫再三,我还是决定见见她。 引路的小丫头后面跟着一位身材高挑,眉目俊秀的女子。她高耸的发髻上插着缠金紫蝶钗,两翼随着步伐移动迎风飞舞。 看见我时,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她指着我身边盛开的三生花道:“一直就听闻栖凤宫的三生花开得灿然,芳香不是其他花可比拟。今日臣妾再度进来,还真是觉得如世外仙境般。难怪娘娘情愿深居简出,也不愿意多与我们姐妹来往。有如此奇花,这里也算是风水宝地了。” 我看着身边摇曳的三生花,哑然失笑。戚无忧的话表面是赞美,实则是嘲讽。若冷落的栖凤宫也能算是风水宝地,那集万千宠爱的晨露殿以及琉璃宫又该是什么地方? “贤夫人来此,不是为了来看栖凤宫的花花草草吧?”我的目光落在她的周围,不屑正视她虚伪的眼神。 “皇上在晨露殿夜夜笙歌,与那位谨夫人过着双宿双栖的神仙日子。皇后娘娘你身怀六甲,难道就一点都不在意么?”戚无忧试探的话一出口,便让我身子一颤。 我手下一个用力,一根树枝被折断。 琉璃宫的贤夫人戚无忧已经失宠,门庭冷落,比起我的栖凤宫,也好不到哪里去。 此刻她说出这番话来,我又岂能不明白她的真正意图?她不过是想利用我去对付楚乔而已,现在楚乔可是马凌风最宠爱的妃子,即便国事缠身,他还是不忘雨露均沾。 而那十数日,马凌风极力克制着内心原始的欲念只是陪我相拥耳眠的情意,说到底,也不过是帝王的权谋之术罢了。 他又岂会为了我,而失去整座花园? 我不是不知他以朝中之事为借口而暂时不来栖凤宫,他之后日日宿于晨露殿,我怎会毫不知情? 故意装作不知罢了,已冷却的血液想要再热虽不是没可能,但也不会热到再次灼伤自己。 “娘娘,娘娘......”见我久久不曾言语,贤夫人颇为愕然。 “皇上宠爱谁,与谁在一起是他的自由。我看贤夫人你也可以省省心,就呆在你的琉璃宫过些清闲的日子。” 面对后宫斗争,往日的我尚且不去争夺,今日我又岂会因戚无忧的撩拨而踏入是非? “娘娘难道看不出,谨夫人是故意夺取皇上的宠爱而让皇上疏离娘娘么?”戚无忧见我并不恼怒,似有不甘心。 我淡淡出口:“贤夫人若想激我出手,又何必将矛头指向他人?” “看来,皇后娘娘不但是大方得出奇,甚至连皇后的名份都可以置之不顾。”戚无忧一声冷笑,双眸如刃紧盯着我。 “贤夫人此话怎么说?”我一愣。 “皇后以我自称,岂不是表示皇后根本不在意这个后位?”戚无忧冷冷道:“就算皇后不在意自己的后位,可臣妾听闻皇上与皇后乃是患难之交,如今,皇上再度面临困境,却一味被谨夫人魅惑,若到了国破之日,皇后真的不在意皇上么?” “我看是贤夫人多虑了,楚乔只是一弱女子,皇上再宠爱她,又何至于弄到国破的地步?”我语气颇为不耐。 “那王逵和周行逢起兵,朗州另建政权,而皇上所派去平乱的兵将全部阵亡的惨事,皇后不会不知吧。” 戚无忧话中有话,意味深长。两道锋利的眸光紧紧跟随在我身上,让我浑身说不出的寒意直冒。 “这是两码事,和谨夫人有什么关系呢?” 我皱了皱眉,楚乔得宠与王逵造反有何关联?拿到一起来说,难道我就会答应她去对付楚乔?真是好笑的很。 “皇上派徐威与陆孟俊镇守北面岳州一事,皇后可知?” “徐威与陆孟俊骁勇善战,军事才华过人,并无不妥。” “是,此二人确实是难得的将帅之才,可是,皇后可曾知过这二人是谁的部下?” 戚无忧见我不为所动,脸色一下子苍白起来,说话的语气顿然一变。 “是谁?”我一怔。 “左司马马凌崇。”戚无忧神色忧郁。 “是他?”我心里咯噔一下,大感意外。 “娘娘,本来谨夫人得宠与徐威、陆孟俊镇守北方确实是无关。可是,只要牵扯到皇上的胞弟马凌崇,就不得不防。”说到此处,戚无忧忽然停了下来,嘴角勾起一抹苦笑:“马凌崇不过是个小人而已,他出卖兄弟,挑拨离间他的野心,除了皇上,路人皆知。” “你是说他会……”我克制住内心的激动,极力说的淡然。 “臣妾不知道,”戚无忧摇了摇头,忧心忡忡:“只是臣妾得知马凌崇曾两次深夜秘密约见谨夫人。” “你......你说什么?”我忽然一阵眩晕,楚乔深夜频频私会马凌崇? 戚无忧咬牙道:“这贱人,居然红杏出墙。皇后,难道就打算对这事不闻不问了么?” “这个,需要证据。”我咬了咬唇,艰难出声。 戚无忧在走时还丢下一句话,皇后即使不在意名分,不在意皇上爱着谁,可是腹中孩子呢,难道也不在意么?如果楚乔与马凌崇勾结起来,再重复一次宫倾血洗,腹中的孩子又能保得住么? 即便皇上能力挽狂澜不至于宫倾,如果再莫名其妙吃下了含有藏红花的汤药,孩子是不是再次能保住? 我神思恍惚,如果哪句话最震撼我,我只想说是最后一句。人人都不认为戚无忧在我栖凤宫喝下含有藏红花的羹汤,才致使流产。可此刻,戚无忧为何会提起藏红花一事,话中之意,明明是另有他意。 晚膳时,我坐在桌边,一言不发的握着筷子,胸口竟微微传来刺痛。 难道,以往的温柔和顺,楚楚可怜,都是楚乔刻意装出来的不成? “娘娘,你怎么了?”香锦为我布菜,见我眉头紧锁,不禁担忧。 禁足于栖凤宫的萤儿一边垂首,委屈道:“奴婢一直觉得楚乔有问题,只是娘娘你不相信。” 我拿着筷子的手再次微颤,我不知道我是在逃避什么? 其实连我自己都没有把握,连我自己都一直在怀疑,楚乔到底值不值得我相信。 那一年在客栈,她不惜冒着危险来通知我提防夜里有人陷害。在悬崖边,她用自己的身体为马凌风挡下一刀。她忍受着萤儿的猜忌,尽心尽力地服侍于我。只是后来,却因为马凌风一次酒后乱性,她便成了谨夫人,连这个名分都是我去向马凌风讨来的。 她有着与楚离相同的容貌,身上所散发的气质,却又与楚离不尽相同。楚离于我有恩,更是马凌风曾经深爱过的女人,我对着相同的面孔,不能不付出自己的真心和信任。 可是这一次,我真的动摇了。我也怕,走到最后,她原来是我的敌人。 我唤着香锦:“叫冰蕴来见我。” 第196章 酒中毒 转眼暮秋就这样过去,风吹落叶,蹁跹如黄蝶。光秃秃的树枝下,零落的是一年的流光。当冬季的初阳照射着整个宫殿,却没有感觉到预期的暖意,或许,冷的是自己的心吧。 尘影却在此时频频离宫,因他无法言语,而我既然选择了对他信任,所以,便不愿相问。只是,心中的疑惑却更深。 然而还没放下尘影频频离宫的疑虑,却又有被另一件事情搅乱了心绪。 宫外,忽传异事。一绿衣白发的女子在大街上疯狂抢夺食物,更有人窥见,此女曾如蛇伏地扭曲游走。 我大惊,宫内太后也曾如此。现已被马凌风禁于冷宫,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而宫外那名女子,是谁? “绿衣白发,绿衣......”难道说,是她? 眼前闪过青姬的影子,心里忽觉得异常烦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黄昏日落,苍凉无限,琉璃宫的宫人前来相请。贤夫人备美酒佳肴,只想与我倾吐心语。 失意女子,想找人倾吐的不过是无穷哀怨。此身身在深宫,得宠失宠,不过转眼,早该料到,便该释然,却为何偏偏看不透? 本想婉言拒绝,却又不忍她失望,也罢,那就去吧。 琉璃宫虽然清冷,却从里面的摆设装饰看得出奢侈异常,由此可见马凌风当日对眼前这位贤夫人的宠爱是何其之深。 进得琉璃宫,与她相对而坐,四目相接间,我发现戚无忧憔悴不堪。 她的兄长许可琼流放岭南,从此她在宫中便少了依靠。而再度不幸小产,马凌风已经很长时间未宿在她的琉璃宫,这样的凄苦,怕是无人能懂。 但我能懂,因为,栖凤宫比她的琉璃宫好不到哪去。 只是,我很疑惑,马凌风为何现在会独宠楚乔,日夜都在晨露殿呢? 想到这里,我抬眼看着对面的戚无忧:“贤夫人曾在战场上与皇上并肩作战,这样的生死与共,难道说也会挽不回皇上的心么?” “娘娘不也是与皇上患难之交么,可皇上对娘娘......”戚无忧反问我,嘴角噙着一似极细微的笑。 只是这丝笑,不含嘲讽,只有怜惜。可我,怎么会要她的怜惜呢? “本宫现在身子一日重似一日,已不能侍候皇上。而皇上正值壮年,去其他妃嫔处安寝,也是正常的。”我目光幽幽,避过对面的戚无忧,望着身后她大开的窗户外淡薄云天。 想必她的心是万般难过的,眼圈红肿,见我说得合情合理,便低头道:“臣妾知道娘娘不喜欢深宫,娘娘一直想的,就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而臣妾又何尝不是想着与自己爱的人,做一对神仙眷侣?” “执子之手,神仙眷侣,不该把这样的念想系在帝王的身上。”我心里叹息,沉吟道。 戚无忧一脸怅然,却无声而笑:“臣妾与娘娘,都爱错了人,更嫁错了人。” 深宫的日子渐渐让我感觉疲惫不堪,甚至让我在午夜梦回时疑惑,我想要共度一生的人,真的是马凌风么? 可不管答案是怎样的,此时的我,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更无法选择了。 我伸手执起眼前酒盏,里面空空如也,我淡淡道:“贤夫人还是不能释怀么?” 戚无忧一声苦笑,低低的声音泄露出她的哀伤和无奈,她垂低了眉目恭顺道:“臣妾做不到皇后这样,可以无欲无求。” 是么,我真的是无欲无求么?我摇着头轻笑,却执起桌上的玉壶,将两个酒杯一一斟满。 “我不能多喝,但一杯却还是可以的。” 我浅浅一笑,我知道,伤心烦恼的人总是借酒消愁,即使明知酒不能消愁,却也是情愿整日将一颗心浸泡在酒水里。 戚无忧嗤笑:“想必皇后娘娘都得知了臣妾的酗酒了,只是臣妾没有想到娘娘会肯来琉璃宫陪臣妾喝酒。” “哦,”我微微一笑,伴着低不可闻的叹息:“酒是穿肠物,喝过了,便要让自己将伤心和烦恼都忘记。” 我举杯,带着浅笑凝视着她。她眸中含了隐隐泪光,嘴唇微微抖动,道:“娘娘有孕在身,还是不要喝了。” 我笑着摇头:“一杯而已,不会伤身。” 当我将杯子靠近唇边时,戚无忧忽道:“慢!” 我诧异,眼前的戚无忧如此失常,神色间有着令人生疑的惊慌。望着她瘦削的脸庞,我放下手中酒杯。 “娘娘心里可曾恨过臣妾?可曾想过要除之而后快?”她的话如芒刺,扎在心上,隐隐生痛。 恨过么?想必是恨过的吧。只是唯一没有想过的是,将她除掉。 我抬眸,想要看清楚她的心思,声音此时却生了一丝冷意:“恨过,却不会想要你死。” “为什么?” 为什么?我也这样问过自己,最后才明白。 “皇上所爱的,本宫便不会去伤害。”我低不可闻地叹息着。 戚无忧泪珠滚落,轻道:“臣妾懂了。” 语毕,她猛的一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懂了就好,我兀自的笑。懂了便不会再纠结在算计中,给自己一点喘息的空间,让自己活得轻松一点。 “我一生命运坎坷,虽有个忠心报国的老爹,但我是由匪贼一手带大的,还有我的兄长许可琼背叛旧主,开城受降,我们兄妹都是被人嗤之以鼻的。现在兄长被流放岭南,我也失宠,一切都是我们兄妹咎由自取,我不怨别人。可是娘娘,兄长冒犯谨夫人是因为谨夫人先诱惑我兄长的,你信不信?” “你说谨夫人不守妇道,诱惑你兄长?” 戚无忧微微点头,此时她双眼含泪,不像是谎言。 “可是……” 我握住酒杯的手微微颤抖,周身感觉冰冷,想要借酒驱赶寒气,却被戚无忧一把夺下。接着砰的一声,酒杯被她甩出老远,滚了几滚。 “酒里有毒!” 我大惊,刚要质问她为何要在酒中下毒,却见戚无忧口中已经渗出血来。 这是剧毒,见血封喉,纵然是神仙,也回天无力。 戚无忧扑倒在桌边,嘴角挂着一丝惨淡的笑容,仿佛美丽的花朵绽放到最绚丽的时候:“娘娘……原谅我……” 我扑到她的身边,将她半个身子拥住,惊骇的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心楚乔。”戚无忧猛地闭上眼睛,鼻息间再无一丝气息:“皇上被楚乔控......” 后面未说完的话再也没机会说了,她走得这么仓促,走得让人猝不及防,走得只留下短短几个字。 我遍体犹如利刃来回割据,痛到骨髓,却不见血滴。 戚无忧明知酒里有毒,可她却喝下毒酒。而这酒分明是为我准备的,她却在我关键时刻将我送到唇边的酒杯打翻。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 只是死人是再不会泄露一点点秘密的,唯有那句“小心楚乔”却让我惊出一身冷汗。 如果楚乔真是那么可怕,那么我往后的处境,又该是如何的凶险? 我狠狠咬住嘴唇,却发现不知何时落下的泪打落在戚无忧的脸上。死了好,死了便不用再守着满心的伤痛和孤寂,看着心爱的人与别人亲热。 一声哽咽下,我悲泣出声:“贤夫人猝死……” 戚无忧的死让香锦和萤儿提高了警惕,对于猝死一说,他们有着太多的猜疑。戚无忧风光厚葬,马凌风追封她为贵妃,如此荣耀,却不是在生前。 立冬之日,四起的风更夹带着冷冽寒气,我拖着沉重的身子只在栖凤宫周围作片刻缓步。 因怀孕的不适,胃口也是时好时坏。马凌风派来的太医晃花了人眼,只是一味地开着安胎强体的药给我服用。 每日泡在药海中,苦涩的味道似乎连周围的空气也沾上了,闻着,让一颗心也觉得是苦的。 萤儿被我禁足已近十日,见她时不时伫立门边翘首张望,我道:“萤儿,你若觉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便去见他一见好了。” 萤儿回头,羞红了脸嗔怪我:“娘娘说什么呢?” “你不恨我将你禁足么?”我看着她,凝神道:“从禁足起,你已经很久不见王将军了。” 萤儿的神色有些黯然,但很快便将那一丝黯然隐去。她抬眸望着我,轻声道:“娘娘将奴婢禁足是为奴婢好,更是为王将军好。” “你能懂得我的一片苦心,我也放心了。只是王将军他......”说道这,我停止往下说。心想,他定是不会理解的。 若执意去碧湘宫带走马凌云,只怕,还没到碧湘宫就被视为射杀了。 “娘娘,王将军现在不懂,以后会懂的。”萤儿见我苦笑,便猜到我后面未说出的话是什么。 “你懂了,我便也不将你禁足了。你可以自由行走了,去吧,去见见王将军。”我展眉一笑,禁足令,就不需要了。 “是,谢娘娘。”萤儿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欢快,答应着,便往栖凤宫外而去。 “回来,萤儿你可曾见到过我的那个香囊?” 第197章 缘已尽 想起那忽然不见的香囊我便觉得奇怪,那日,我明明将香囊搁在妆台上,后来竟找不到了。 萤儿扑闪着两只大眼睛,摇着头道:“这香囊娘娘一直随身佩戴,萤儿何曾见娘娘取下来过?” 我摆摆手,叹了口气,萤儿便径直朝外走了。 之后,我却又生出无限惆怅,香囊不见了,此事越想越蹊跷。可是,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此时香锦神色恍惚地从外面进来,惨白的脸,看得我胸口一窒。 “香锦,你这是怎么了?”我看着怔怔呆立于眼前的香锦,不安的问。 “娘娘……”话未出口,豆大的泪珠便滚落,香锦的指尖还在颤抖:“云公子他……” “马凌云他怎么了?”内心感觉到强烈的不祥,我的身子晃了晃,强制定住,沉声询问。 “云公子他……他死了……” “你......说......什么?” 脑海一片空白,胸腔一窒,猛地一口鲜血吐出,我猛然栽倒于地。 再醒来时,萤儿和香锦守着我。她们除了垂泪,便是一旁低声劝慰。 我恍惚地从床榻爬起,以为,昏倒前香锦所说的噩耗,只不过是她故意给我开的一个玩笑。 才多久的事啊,犹记得八月十五,我还曾与他把酒赏月。如今,他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地,就要离我而去? 一直,他都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一直,他都是最舍不得我的人,一直,他都是将我的痛苦当做他的痛苦,将我的欢乐视为他的欢乐的人。怎么转眼,他就变了呢?怎么才十几天,他就不见了呢? “不......他没死......他不会死的!”我一把推开眼前守着我的香锦和萤儿,发疯地想要冲出栖凤宫。 “娘娘,娘娘,你不能去,你现在有孕,你要冷静,你不能这个样子?” “娘娘,你别伤心了,你要好好爱惜自己,否则,云公子他死不瞑目啊!” 一句“死不瞑目”将我击溃,我停止了疯狂的动作,我静了下来。 我透过泪眼,望着香锦,低声问:“云公子,他真的死了?” “云公子真的死了,娘娘。奴婢知道你伤心,可是,娘娘必须接受这个事实。”香锦扶住我,一字一句,都似刀一样戳进了我的心里。 我茫然起来,傻笑着,跌坐于床榻。从黄昏,坐到第二天晨曦初透。 回忆着与他的点点滴滴,一切仿佛就在昨天。 面对用情至深的他,我一再拒绝一再伤害。时到今日,却想不起自己曾经为他做过什么。 耳边犹回荡着他的话,一声声,让我跌落于他的所有前尘过往。 “相思,我答应你,今后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江山重要,相思同样重要!” “如果二者只能选其一,我舍江山而要相思。” “只要你愿意,我会陪你看一生一世的人间灯火。” 这些前尘过往,一时间好似飞羽过隙,留不住,抓不稳,拂不开也忘不了。我从晨曦,呆呆地坐到日落。 于我,时间已经没有了意义,眼前所浮现的,就是那白衣翩然的身影。 泪水茫然滴落,忽然而来的永诀,让我如此锥心地疼痛。原来在我的心里,却是存着对他百般的惦念。 “不.......” 我发疯地朝碧湘宫奔去,不顾身后香锦的大声喊叫。 此刻,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快去碧湘宫,证明香锦所说的一切只是和我开的一个玩笑。 一缕箫声荡荡幽幽地从碧湘宫的方向传来,带着一丝苍凉,一丝孤寂,一缕情深和一缕不舍。 “轩窗一梦夜幽幽,欲相留,应难留。风雪来时,白了几人头?” 我笑着,真的是他,是他在吹箫。是他,没有错,他根本没有死,他怎么会死? “直把相思,舍去待谁收?又怕深情空累我,来与去,别和逢,恨未休。” 当我踏进碧湘宫门槛的时候,箫声停止。 夕阳笼罩中的碧湘宫显得如此肃穆,如此阴冷,仿佛有着丝丝缕缕的怨气盘旋在这上空。 眼前,一个纤细的身影背我跪在满是枯草的园中,青花素衣,分明就是林仙儿。低哑的声音忽然响起:“你来晚了。” “不,仙儿,你在说什么?”我笑着,急急的打断林仙儿的话。 林仙儿没有回头,只是将身形压得更低,嗓音更嘶哑:“你来晚了。” “不……” 我摇头,继续朝她慢慢靠近。我一步一步挪到仙儿身边,她的手中捧着一袭白衣。这白衣瞧在眼里,却让人的心生生痛着。 我一把抢过那袭白衣,厉声问:“仙儿,你捧着马凌云的衣袍做什么?” “你来晚了。”林仙儿转过脸,笑得柔婉,但让我的心却莫名的感觉到冷意逼人。 “仙儿,你快告诉我,马凌云哪里去了?” “他死了,他是被你那高高在上的夫君吊死的!” “不......” “他死了,他是被你害死的!” “不,不会的......” 我默默呆立着,马凌云的身影在我眼前走过千万遍。 伸开手,却怎么也触摸不到他。 他怎么了?他不再理我了么? 他说过在江山和我之间,他会选择我。 他还说过,要陪我在摘星台上看一生一世的人间灯火。 才过去多久的事情?现在,他就这么不守诺言?急着躲开我?我不信! 我一把抓起林仙儿的衣襟,嘶声竭力地喊着:“你住嘴,你这个骗子,我刚刚明明听见凌云在吹箫。你现却告诉我他死了,你以为我就信你了么?” 颤抖的手被林仙儿轻易就给挣脱开,我无力地扑倒在地上。 “不信是吗?”林仙儿神色震怒,怒中带着凄惨。她一把拉起地上的我,又再次将我推倒在地:“我说过你会害死他的,现在他已经死了,你却还不信。” 林仙儿笑着,哭着,似乎迷乱了心智。 我瞬间明白,除了马凌云会吹箫,还有林仙儿。当日在留香苑的小木屋,她手里就握着一把箫。而问缘潭那一劫并非偶然,却是她悉心安排的,她所做的这一切,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让我死。 “我明白了。”我定定地看着她,全身僵硬,好似一尊石雕。 林仙儿冷冷道:“你若不死,他就会死,他死了以后你才明白,你不嫌明白得太晚了么?” 我脑中一片混乱,却又无比清楚,我终于明白,马凌云的死便是我一手造成。 哽咽着的我越想越乱,越乱越想。恍惚中,林仙儿将一物塞到我手中,我垂眸一看,紫玉箫,是他的。 世事如此弄人,这把紫玉箫,兜兜转转下来,竟又回到了我的手中。 再回首时,已是箫在人亡。我闭眼,心头被什么狠狠划过。 “这是他留下的。” 我无语呆立,仿佛天地都不再存在。 林仙儿的声音平静得好不真实:“你走吧!这里,再没有你舍不下的人!” 我惨白着脸转过身,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我的心瞬间冻住,回眸那刻,林仙儿手持利刃的手在喉间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血,喷涌而出。 冷冽的风声四起,我笑着,蹒跚着脚步,泪水再也流不出来。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仿佛听见他的声音,轻轻地回荡在天际,带着一种超脱,一种释然:“唯恐余生长不寐,至今方肯绝相思。” 天旋地转中,我眼前一黑...... 第198章 情难灭 记不得是怎么醒转的,醒来时,我发现自己居然在仁心殿,马凌风的寝宫。 眼前,是谢太医在为我搭脉,他脸上凝重的神情仿佛在告诉我,我的身体极差。 可我早已顾不得这些,我唯一能记住的就是,马凌风杀死了马凌云。 我看着谢太医专注的神情,忽然用力将自己的手抽离。 谢太医一惊,看着我赶紧点头欠身:“娘娘请一定要克制自己的情绪,目前腹中胎儿虽无异象,但娘娘身体极度虚弱。加上娘娘抑郁积聚于心,形成一股浊气无法消散,这对娘娘非常......不利。”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低声道:“你退下。” “娘娘......”谢太医望着我如此神情,欲言又止。其实,我知道他担心我,怎么样,我都是故人之女。他想开导我,可我,奈何心已荒凉。 “爱卿退下,这里有朕就可以了。”马凌风的声音响起,谢太医躬身告退。 我没吭声,只是双眼空洞地望着头顶那明黄纱帐。 这是龙榻,马凌风安寝的地方。 “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你。”他伸出手,抚过我的额发,像寻常人家的丈夫一样,和自己的妻子说着话:“可是,你不能因为我没时间照顾你,就这么不珍惜自己。” 我心里在冷笑,说这些,有什么用?难道,可以让我忽略马凌云的死么? “以后,你不用再去碧湘宫了。”他的手从我的额发抚过我的脸颊,最后,停在我的锁骨处:“你,安心养胎,不管这腹中孩子是谁的,我都会视如己出!” 我一颤,他不止从来没相信过我,而且,他还在继续伤害我。 软下的身躯,让我知道我是虚脱到了何种地步。 而他抚在我锁骨处的手,只要稍稍移动,便可以掐住我的咽喉。 他没有,或许,他在看我最后的态度。 “你怕我么?” 他的眸光深深锁住我,眼里,是望不到底的暗沉。冷酷而又俊美的脸庞确实是能令世上大半女子动心,而我,也不幸成为了其中一个。或许,这就注定他是我此生的劫数。 我不回答他的问话,只是拂开他的手,费力地从龙榻上撑起了身子。接着,我移动双脚便要朝地上踩去。 “相思,你这是何苦呢?你身子太虚弱了,不能老是任性妄为了。”马凌风一把搀住我,一边凝视我的眼:“你再这么任性,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我的心如陷冰窟,听见自己的喉咙发出一声难听的响动。我发觉我好可笑,可笑我今日成了马凌风屠杀他人的借口。 我抬眸,看着他道:“我任性么?” “是,你很任性,你做出的事情,常让我发疯!”他眼神渐渐变得暴虐,再不复刚才的温柔。只是他的声音,尽量控制在平静地范畴内。 我笑着,其实心里想哭,却哭不出来。 “可我怎么觉得,从来都是你做事让人发疯呢?”我笑,笑得冷冽。 马凌风默然,见我只是极力想要下地,便伸手来扶我。 “走开!” 我冷漠拒绝,一并,甩开他伸过来的手。 马凌风无奈地看着我,他,不知道我到底想要做什么。 “相思,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你这样,我会很心痛的。” 他的话,说得真切而柔情。我差点,差点就被他这些所谓的柔情而感动。可,马凌云的死提醒着我,眼前这个人,弑兄杀弟,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的心开始抽搐,我不明白,我当初为何就爱上了他。而且,还爱得这么不顾一切。 如果,我接下来所做的事情,能够将我的对他的爱悉数转换成他对我的恨的话,那,也许我就成功了。 只希望我爱他爱得彻底,而他,从此便也恨我恨得彻底。 如果,我不能再爱他,那么,就让他恨我吧。也许,用恨来结束这一切,会更干脆。 我费力地朝一边的案桌移去,那里,搁着一把宝剑。那是马凌风一直随身佩戴的,我想,那剑,一定很锋利吧。 走得趔趄,心口疼痛,他便要来扶住我。 我依旧冷冷地甩开他的手,对于他所说的话,只当是听一场戏。我想,戏里的台词,一定是感人肺腑的。 “相思,你要做什么,你告诉我,我来替你做。”多像戏里的词,我要做什么,他来帮我做。 他再次搭上我的手臂,腾出手来,想要环住我的腰。 他想演戏,可我不想陪他演。 “你走开!”我用力甩开他,朝着那桌案跌跌撞撞扑去。 他只以为我要自残,嘴里惊叫着:“相思,你别伤害自己!” 我冷笑,伤害自己?我很清楚自己想要做什么,我要做的,就是不能伤害自己,首先要自己活着。 我并不回话,只是猛地从案上抽出那把宝剑,一个转身,便刺向了身后跟上来想要环住我的马凌风。 “你......”马凌风凝视着指向胸膛的剑,接着抬眸看我:“你想杀我?” 我明知道自己可能杀不了他,可是,我还是不肯放剑:“是!” “为什么?”他不动,任由那把剑抵住他的胸口。 我咬牙道:“为马凌云!” “可我是你丈夫!”他紧紧盯住我,脸上,一抹悸动浮现。 可我,心已如寒铁。 我不屑,撇嘴道:“在我眼里,你只是个暴虐的帝王。你滥杀无辜,暴虐成性。你没有兄弟之情,没有夫妻之义,亦没有家国耻辱。这样的丈夫,我要来何用?” 我看见他眼里闪现着一道亮光,他锁住了我的眸子,蛊惑道:“相思,我知道你舍不得杀我,听话,把剑放下!” “不,我不会信你。”我断然拒绝,我要向他证明,从今以后我的心里不再有他的存在。 马凌风神色忽然黯然,叹气道:“相思,不要逼我做我舍不得的事情。你是我的妻子,我希望你能永远站在我身边。” 闻言,我冷笑。手中的剑逼近一分,龙袍,被刺破:“马凌云是你的弟弟,可你杀死了他。你说,你还有什么舍不得和不舍得的?” “既然他已经死了,就让他成为过去。以后,都不要再提。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一个机会,我们,从头开始。”马凌风凝视我的眼神,幽幽道。 说得多轻巧,人命在他眼里,不过如此。 此时,一抹寒风透过镂花窗子,吹进了大殿,也吹进了我的心里。 抖索了一下,依旧用力握住剑柄。心再冷,可杀人,对于我,需要莫大的勇气。 “不,我做不到。你是疯子,你是恶魔,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让我无法原谅,无法相信。你为了你的帝位,费尽心机,你利用一切有利用价值的人。等你做上了帝王,你残忍地杀害一个又一个你自认为对你有威胁的人。你把太后丢进了冷宫,你让槿姨背负着罪孽守着古佛青灯,你任凭贤夫人两度小产而不去彻查元凶,甚至你对她的死无动于衷。你吊死了你的亲弟弟马凌云,你还在黑夜来栖凤宫刺杀你的妻子。如果你这么想我死,如果我活着对你是一种麻烦或者说是耻辱,你为何不下旨杀了我?”凄厉控诉中,我耗尽了自己的精力,身子摇摇欲坠。可我,咬牙,倔强的坚持住。 有宫人听到殿内异响,忍不住闯了进来。在看到我持剑对着马凌风的那刻,宫人张嘴要叫。 “放肆,退下!”马凌风低吼,朝那宫人冷眼瞪去。宫人愕然地退出了门外。 “不错,我是疯子,我是恶魔,可这重要么?作为一个帝王,必须要有常人没有的手腕,凌厉,又有何妨?难道留下那些祸害,他日来杀我么?” 他瞪着我,句句沉重如铁。他抵住我的剑尖,往前一步。 我手一颤,感觉有利剑刺破肌肤的声响,我看见有血丝渗出衣外。我的脑海,忽然空白一片。 “你,不要演戏,苦肉计,我不会上当的。”我摇着头,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保持坚硬。 “你想亲手杀了我,来呀,我如你所愿!”他闷声,接着看着我颤抖的手,无声而笑。 我被他的疯狂震慑住,我以为此刻的我才是最疯狂的。可想不到,他竟然就这样逼近我的剑尖,越来越多的血,让我胃里一阵翻腾。 只是我手中的剑,仍未撤退。 心中有个声音在呐喊:“别信他,别可怜他,他不值得你信,也不值得你可怜。杀了他,杀了他,替马凌云报仇!” “呀!”随着我一声惊叫,我握住剑柄的手猛地朝他胸膛刺下。 “咔”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我手腕一抖,竟发现,这一剑刺空。剑,断为两截。 一截在我的手中,另一截,在马凌风的手中。 眼前,是马凌风冷酷漠然地脸和他手里握着那半截利剑,血珠子化为蜿蜒小溪缓缓流淌。 他竟然在我刺向他的那刻,赤手握住了剑身并用自身内力将其折断。 我输了,我杀不了他!我发不出声音,只觉得身子突然无力便要栽倒。 我却倒在了他的怀里,他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掌,抚住了我的脸。 “你以为伤了的是我的手,其实,你伤的是我的心。” 第199章 相质问 空旷的大殿内一片沉寂,静得仿佛时光都已经停止了流逝。唯有心跳的声音微弱可闻,伴着身体里缓缓流淌的血液,猛然惊觉,原来自己还活着。 这是栖凤宫,清冷,寂寥是这里特有的氛围。我不知道是如何被马凌风送回栖凤宫的,只是隐约记得,我拔剑刺伤了他。 神思恍惚中,耳边还萦绕着他的警告:“我爱你,所以我不舍得杀你。可是,如果你再继续和我作对,那就别怪我了。这是,我对你最后一次的警告。”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否则,以他的个性,像我这么疯狂的皇后,他真要杀,一百个都不够他杀。 只是我不明白,为何,相爱的人最终会走到这步田地。 “娘娘,奴婢有事相求。”香锦走到跟前,突然朝我跪下。 我吃惊,见她眸中泪水滚落,便要去扶她:“香锦,你起来说话。” 香锦不肯起,只是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双目定定的看着我:“奴婢请娘娘一定要答应!” “什么事?”我愕然,香锦从未求过我什么。而这次神色如此凝重,到底是为什么事情呢? “奴婢......奴婢想借娘娘的凤......凤牌。”香锦说这话时,眼睛直视着我,带着很深的期盼。 我一颤,愣住。一个宫女,为何要借我的凤牌? “香锦,你遇到什么事了?非要我的......凤牌?”我反握住她的手,疑惑不已。到底是什么事情,需要动用我的凤牌? 香锦眼泪涌出,苦涩道:“娘娘,云公子的旧臣里,彭师暠和王赟将军幸免被杀。云公子如今已不在了,可是他的尸身总不能暴尸碧湘宫吧?所以,彭师暠想要悄悄潜入碧湘宫带走云公子的尸体。即使出得了皇宫,也未必能出得了长沙城。如果有娘娘的凤牌就不一样了,那些守卫不敢搜查,那样云公子就不会被发现了。” “什么,彭师暠要盗走马凌云的尸身?这.....这很危险你知不知道?香锦,你怎么也掺合进去,你......你......”我被惊得语无伦次,香锦她,居然联合彭师暠盗走马凌云的尸身。 万一事情败露,牵连的,何止是他们两个人? “娘娘,你答应借给奴婢凤牌吧。娘娘.....”香锦见我犹豫不决,忽地抱住我的双腿哭泣。 我知她对马凌云情深一片,马凌云的死,她痛在心里,却不肯在表面透露半点。本来,对于她的请求,我是想答应的。可是,只要一想起事情败露后的后果,我就不寒而栗。 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我不想,再搭进香锦的命。 可是,香锦如此执着,如此伤心,我,为难了。 “娘娘,你答应香锦姐姐吧。”不知道何时,萤儿竟走了进来。萤儿来到面前跪下,轻道:“情之所钟,生死不顾,请娘娘成全香锦姐姐的心愿。” “萤儿......”香锦抬眸,感激地看着萤儿。接着,又满含希冀的看着我。 一句情之所钟,生死不顾将我说服。马凌云活着,作为宫女的香锦无法向他表达心中情愫。马凌云死了,香锦一心想要维护马凌云最后的尊严,我能拒绝么? 我叹道:“你起来吧。” 接着,我转身走进内殿,拿来了凤牌。 我将凤牌递给香锦,低声道:“凤牌你收好,千万要小心,我不想你有任何意外。” “是,娘娘,奴婢一定不会有事,奴婢替云公子谢谢娘娘你。”香锦额头抵地,千恩万谢。 我扶起她道:“除了凤牌,其他都安排好了么?真的可以万无一失?” “娘娘请宽心,彭大人早已安排好一切。现在有了娘娘的凤牌,出城时,也不用怕侍卫搜查了。奴婢这就将凤牌送去给彭大人,完事后,一定还给娘娘。”香锦赶紧起身,擦了擦眼泪,又笑又哭。 我无力,只希望一切果真如香锦所说,不会出意外。否则,又不知会引出什么样的后果。 “去吧!”我摆摆手,叫香锦赶紧去办。 尘影一去不返,没有任何消息给我。我不知道,尘影到底去了哪里?难道说,他也要弃我而去了么? 天光暗淡下来,栖凤宫四围风声猎猎,我临风而立,思绪黯然。 “娘娘。” 香锦于天黑时终于回来,她走到我身边,脸色平静。 “事情都办好了么?”我低问。 香锦垂首而立,低声道:“办好了,一切顺利。” 我点头,道:“这就好,也不枉你这一片苦心。” “还是要谢谢娘娘的凤牌,如果没有凤牌,事情很可能暴露。”香锦躬身,语气动容。 我转身扶住了她,轻声而凝重道:“既然是为了云公子,就不要再对我说谢谢二字。” “是,娘娘。”香锦抬眸看我,脸上带着一种释然,接着又道:“云公子的坟墓,葬在浏阳门外。” 我的手一颤,眸子,投放于遥遥天幕。 次日晴日东升,我倚窗而立,一手握着紫玉箫,一手捏着那块羊脂玉。这两样东西,伴随于身边,曾经陪我一起经历多少风雨,又曾经惹得我多少个黑夜辗转难眠? 而此刻,我却是如此难以取舍。 身后有沉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隐隐透露着来人的沉沉心事。我嘴角噙了一抹淡笑,我知道是谁,却不愿回头。 “将军还记得我们相遇的地方么?”我轻轻开口,似乎在与一位相识已久的故友话着曾经美好的往事。 “末将还记得岳麓山上的花海,”他朗朗开口:“还有花海中那清淡出尘的女子,只是时过境迁,一切都变了。” “将军以为一切都变了么?”我转身看着他,悄然将羊脂玉藏入怀中。手中只握着那把紫玉箫,纠结的心事不想被他看破:“其实本宫,又何尝不觉得一切都变了呢?” 王赟又缓缓向前走近了几步,两道眸光似两柄利剑,直直地刺向我:“末将请问娘娘,为何对手中之物恋恋不舍?” “情之所痛,分寸大失罢了。”我道,背后,阳光透过雾层,斜斜地投射到屋内。 他漠然,只是将视线掠过我遥遥望着远处。许久,他淡漠一笑:“如今斯人已去,空自留着他的东西又能改变什么?” “是啊,又能改变什么呢?”我低问,将头垂下。凝视着手中箫管,那通透的光泽好似映出马凌云容颜。 “知道不能改变,又何必做无用的怜悯?”王赟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声音森冷而不屑。 我吃惊,抬眸看他:“本宫对云公子,不是怜悯。是......惦念。” 他冷冷的一阵大笑,带着指责:“他生前,娘娘尚且不在乎他对你的情意,他死后,又让末将如何相信娘娘对他的惦念?” 我凝眸,他身上铮铮盔甲被阳光镀上金色。殿中,巍然屹立,仿佛英武神将一般。 “将军是来索命的么?” “不错!” “既然如此,那将军为何还不动手?”淡然之声却将他激得一抖,我轻笑。 果然如此,该来的始终要来,欠下的始终要还。 王赟一身盔甲的高大身影将我整个人笼罩,脸上一片阴冷。 “初见娘娘时,末将惊娘娘为天人。曾经遐想,若有朝一日能为娘娘做点什么,末将不惜舍弃这条性命。可是如今,想不到娘娘却是心如毒蝎。他对你用情如此之深,你竟忍心害死他。” “本宫不会害他!” “难道不是娘娘将末将要带云公子出碧湘宫的消息说给皇上听的么?” “不是,你信么?” “不信!” “本宫无心害他!” “可娘娘的无心,却害死了很多人!” “将军的意思是看错了我么?”我哽咽着,眼角余光瞥见他手中已经出鞘的寒剑。剑光一闪,剑尖已然直抵我的胸前。 “娘娘回头想想,有多少人因马凌风而死?”王赟声色俱厉,直逼我的眸光透着嗜人的冷意。 “本宫知道,本宫曾经劝过皇上,求过皇上,可是......”我颓然,这些人的死,虽不是我亲手造成,但跟我,多少都有一些关系。 王赟冷笑,道:“可是没用是不是?如果当初,娘娘不千里迢迢来长沙逼迫云公子退兵放过武平王,又岂会有后来的惨剧?” “可是,武平王是本宫的丈夫。还有那个皇位本就是他的,他已经丢了皇位,为何太后还派人追杀至朗州?王将军,本宫并不想为自己分辨,本宫只想告诉王将军,武平王是本宫的丈夫,本宫没有办法看着他送死。”我凄楚的声音诠释着我曾经做下的一切,我不是想为自己脱罪:“情之所钟,本宫能对自己丈夫的生死无动于衷么?” “情之所钟?哈哈......哈哈......一个情之所钟,就能抹杀你们的罪孽么?”王赟狂笑,眼里闪过杀机。 我浑身僵硬,虽然在他来之前便预料到这样的结果,可我,还是感觉到从心底冒起的寒意。 “将军如今想要如何才能解恨?”我低声问,语气平淡。 他的目光瞬间变得阴狠,仿佛一只嗜血困兽:“末将今天就要挖出娘娘的心,要看看娘娘的心到底是黑的还是红的?” 剑再次一抖,便要朝我的心口刺去。 第200章 惊伶人 就是此时了,只要轻轻一剑,我便不用在这深深宫阙中独自承受着漫长而凄冷的岁月。以前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都随着这一剑了结了吧。 我眯起眼,嘴角含着一丝决绝的笑意:“将军动手吧!” “娘娘以为末将不敢么?” 我淡笑,却是再不说任何话,说什么,都无法唤回那个已经离去的人。 对持中,谁都没有说话,我以为他会轻易的一剑刺向我,用我滚烫的血祭奠马凌云的魂。可是,迟迟没有了动静。 我缓缓睁开眼眸,王赟的眸光一再变幻。 我猜不透此刻他到底在犹豫什么,在思量什么? “恨我,为何还不动手?” 他冷着脸,却任由我的命悬于他的剑尖。这样的对持,无异于炼狱。 我手心里沁出一层冷汗,为他对我的恨入骨髓。我清楚地记得,当年在嘉宴堂未等马凌云开口他便一剑杀了刘晟三名侍从,他几次要求我跟他远离是非,而我都冰冷拒绝。这些前尘往事一一涌来,让我感觉眼前的这一幕持剑相逼,是如此的讽刺。 是不是世上所谓的一往情深,走到最后,都是情断义绝? 爱和恨,到底相距多远?又是否,爱本身就会带来恨?而恨,本就与爱贯彻始终? “杀了娘娘,未免太便宜了。”他一字一句咬得清晰,仿佛要咬入我的骨髓:“末将要看着娘娘如何安度以后的岁月,要看着娘娘是如何的良心不安,要看着娘娘在这栖凤宫内,日日夜夜被云公子的冤魂所困扰。” 接着,剑光一闪,宝剑入鞘,刚刚离死,仅仅一步之遥。 “末将会用余生,在这里看着娘娘,直到娘娘生命的最后一刻。”王赟转身缓缓朝殿外走去,背影沧桑而落寞。 我后退一步,伸手,撑住了后面的桌案。 王赟,我欠你的,如何才能还清? 不知何时,萤儿脸色煞白地来到了我的身边轻轻唤我:“娘娘……” “没事。”我望着她笑笑,身子却虚弱地往她身上靠去。 萤儿扶我在内殿床榻倚靠着,再为我端来一杯压惊茶:“娘娘刚才受惊了,想不到王将军这么鲁莽,连问都不问就拿剑对着娘娘。” 我饮下茶水,轻声道:“不怨他,王将军与云公子自小一块长大,不是兄弟胜过兄弟。如今云公子因我而死,他自然是伤心不已。” 戚无忧与马凌云的死仿佛一块巨石压在我的心头,令人窒息地痛着。 三天来,我守着栖凤宫的孤寂和萧索,不肯踏出殿门一步。而马凌风,从此也没有来栖凤宫看我。 香锦和萤儿见我整日只是抚着紫玉箫黯然神伤,两人用尽心力来相劝,希望我能振作一些。 可是面对她们,我只是虚无地一笑。我岂会不知人死不能复生再深的哀伤也需要节制?又岂会不知人死如灯灭就当他们是在踏入轮回? 可万关易破,情关难破,往事历历,总是吞噬着人的心。 一步步走到现在这样的境地,或许都是天注定。 即使我再努力,可我力所不能及的,何止一个两个人性命?马凌崇的处心积虑,只怕要比马凌风的暴虐来得更为毒辣。 朗州的新政权建立,无形中又让朝臣怀有鬼胎的人喜出望外。而马凌风如今皇位到手,看着被他烧毁的皇宫焦木呈现,白玉沁血时,他所做的不是继续积极复苏楚国经济。而是将他最后一点权力,都交付给了马凌崇。 马凌崇大权在握,马凌风空有皇上称号,这一切,让我胆颤心惊。 我闻到浓重的血腥散发在皇宫的天幕,此时,我唯一想要保住的,便是眼下身边的人。 她们,不可以再受一丝伤害,不可以再一个个离我而去。所以,我在内心绞尽脑汁地思量着,该如何安排她们以后要走的路。 萤儿可以托付王赟,那是个正直可靠的男人,一生有他做依傍,萤儿应该会很幸福。 只是香锦,我该如何安置她?马凌云已死,她的一片痴情已无处可托。世上有多少像她这样痴心的女子,只能在心底默默忍受心上人死去的痛苦?香锦,我又该如何安排你的去路? 香锦哭着对我说,她哪里都不去,这一生,便跟定了我。我在哪,她便在哪。我死了,她也不会独活。我怔住,抱着她,泪流满面。 我不再为她安排今后的路,也许,该何去何从,上天早有了安排,谁又能真正安排谁的一生? 北风呼啸,如此寒冷的天气,连鸟儿也绝了踪迹。 耳边,有依稀的丝竹和歌声传来,幽幽婉婉,摄人心魄。 “叶鸣廊,栏杆外,有余香。共此际,醉后柔肠。秋荷冷露,至今犹忆素衣裳。纵风吹过,吹不散,一水茫茫。” 我凝注,朝着曲声来处,想要探究唱曲人的悲喜。 “娘娘,这曲声,极为熟悉。好似在什么地方听过。”香锦听了会,忍不住对我道。 我点头,淡淡道:“那日栖凤宫花阴下的伶人想必是这位了,她的嗓音轻灵通透却又摄人心魄。” “奴婢仔细回想了一下,果真是。不止声音好,她的容貌,也有几分眼熟。只是,一下子说不出来像谁?”香锦临风而立,杏色裙裾在北风中被吹得猎猎做响。 我沉吟片刻,对香锦道:“将我的水貂大氅拿来,陪我走走。” “可是风大,娘娘身子不便,还是......”香锦看着不小的北风,脸上犹豫不已。 我扶住了她的肩头,低声道:“去吧,我已经很久没出过栖凤宫了。” “是。”香锦不再阻拦,转身去取我的水貂大氅。自己,也披了一件半新的白狐披风。 脚下的金缕绣鞋踩在曲折迂回的水廊上没有一丝声响,周边的草木已是大半萧条。整个宫殿昨日还是浓妆艳抹今日却变得眉目清淡起来,一切安详而静谧。 廊下的水是静止的,仿佛将时间凝滞了。小桥流水,河岸烟火,也许只属于平淡人家。而眼前的景色,终究是多了一份难言的沉重。 香锦于身后跟着,我扶着木栏,缓缓行走于长廊上。 长廊的那头,已然是桂园。而曲声,应该是从桂园传来的。 “为谁来,为谁去,为谁喜,为谁伤?为谁又、候到无望?”幽婉的唱腔,落在肃冷的风里,更令人心生悲戚。 唱戏的人,又是怀着怎样的心绪,将这一曲《西平曲》唱得如此哀婉凄切? “呀......”一声叹息,婉婉飘来,眼前,又浮现花阴下戏子的风情万种。一摇、一摆、一回首,水袖轻掷,掷去了谁大好的年华? “残杯乱绪,为谁人收拾立斜阳?怕扶箫管,更为谁,黯换宫商。” 一曲已毕,人也痴了。耳边再不复清婉嗓音,有的,只是冬日北风呼啸而过。 “娘娘,风中好像有桂花的香气。”香锦细细闻着,发现香气竟是桂花的,忍不住奇怪道。 这个季节,桂花本已经凋零了。可是沁入鼻息的,真真切切是一缕桂花的香气。 我踮起脚,伸手攀住了一枝桂花,置于鼻端深深嗅嗅了一阵后,便将花枝折断了。 “不知道是拈花一笑呢还是折花一笑?”有妖冶的声音传来,我在转身时,眼前却多了几个人。 走在前面的那个,风吹拂着他宽大的衣袖,全身上下,竟透着绝代风华。而发话者,想必就是他了。 我暗道他无礼,但对他话中之意也不免凝神。我道:“拈花如何,折花又如何?” 他看着我,凝眸,口里竟接下去道:“拈花一笑是顿悟,折花一笑是诱惑,不知,你是哪种?” 黯然情怀被他触动,我一手执了花枝,静立原地:“不管是拈花一笑还是折花一笑,我既非顿悟,也非诱惑。” 他如瀑布的乌发散开,细长的丹凤眼里流淌着一抹清冷的光色,一袭暗紫华袍衬托得他更是肤白唇红。 “天地无情,命运乃多劫难。”我呆立如石雕,耳边,只听到他怅然无限地道。 “天地无情,命运乃多劫难?”我低头,重复他的话。 “不错,劫难,来自于心底的深情。血雨洗白花,黄尘埋艳骨。这楚国皇宫,只怕也折了美人腰,断了帝王恩。”我的耳边,是他如妖魅般的咒语。 听到这番话,我愈加的震惊。他是何人,竟说出我在这后宫的处境。我细细看他,这眉眼,竟是三分的眼熟。 “你是谁?”我幽幽问他。 “我是谁?”他茫然低问,沉默了片刻,道:“我非我,是劫、是缘、是孽。” 我诧异,难掩脸上惊愕的神情。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不错,我的劫难来自于情字。若肯断情绝爱,便可以不痛苦。只是,“血雨洗白花,黄尘埋艳骨。”他日会不会一语成谶? 我不知,却将手中花枝指向他,低声问:“你可曾看见方才唱戏的人?” “重要吗?”他妖冶一笑,那容貌,用句话来形容,那就是祸害。 我淡然一笑,无谓道:“不重要!” 那人莞尔一笑:“同是天涯断肠人,相逢何必要相识。” 香锦此时已走到我身边,对着那人喝道:“大胆,见到皇后娘娘还不行礼?” “见过皇后。”妖媚地声音让人感到脊背一阵酥麻,我暗自心惊,好夺人心魄的声音。 “不必多礼,本宫诧异,你是男是女?”我心里暗自奇怪,宫中何时多了如此一位绝色人物,他怎么可以长得如此......妖冶? “容貌,既是福之所依,也是祸之所系。是男是女,又有何分别?”他轻道,妖艳容颜平淡得如一潭静水。 见我失神,香锦用手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袖:“娘娘。” 他的眼神变得妖冶,他走近我。 我垂首,心里阵阵惊惧。眼前,闪过他的手掌,接着他抬手触碰我的脸颊:“娘娘,你怎么了?” “你......想干什么?”我猝然不防,慌乱躲避中脚下一歪,身子便朝一侧倒去。 第201章 燕窝羹 “娘娘!”伴着香锦的惊叫,我以为这次定要摔个半死,不料却被一个人抱住。 我定睛一看,正是他,他依然笑着,轮廓妖艳,长眉斜飞。 “彦颙,你不可轻浮!”香锦忽然叫出他的名字。 我随即明白过来,眼前之人便是那日在栖凤宫前唱戏的伶人彦颙。 身子沉重,行动不便,倒在他臂弯,我却无法用力直腰。与他四目相对,眸子里,聚成一股怒气。 “怎么,刚见面便赖上了我的怀抱么?”他似看不见我眼中的怒气,眨眼间,已换成了醇厚的男子之声。 “还不放开本宫!”我大惊,倒抽了一口冷气,这男女难辨的人让我突然感到毛骨悚然。 彦颙搂住我的手又紧了几分力道,嘴角勾勒着一抹邪笑:“彦颙若是随意放开,娘娘定是摔得不轻。” “彦颙,你到底想怎样?”我大怒,此人,竟如此脸皮厚。 彦颙轻笑,带了三分调侃道:“美人在怀,彦颙怎舍得放开?但,也不敢对美人怎样。” 只道他脸皮厚,却不晓得,他竟厚颜道如此地步。他在得知面前人就是当朝皇后时,还敢调戏。 我的愠怒还来不及爆发,彦顒已将我一手交与香锦。 接着,他大笑着带着一窝人快步而去,留下一个绝代风华的背影。 “该死!”香锦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恨恨骂道,我冷冷地伫立风前,嘴里喃喃道:“彦颙,我会记住你的。” 立冬半月后便是小雪,天气愈发阴沉晦暗。 我静静地望着栖凤宫外,雨夹杂着细盐似的雪粒子打在青瓦和窗棱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正当我还在纠结着彦颙为何如此轻薄狂妄时,香锦早已打探了消息回来。 彦颙,是马凌风的新宠。撑在桌案上的手掌暗自用力,一截指甲,便生生折断。 “骗子!”嘴里逼出两个字,震惊了香锦和萤儿。 萤儿走上前来,扶住我道:“娘娘何苦来,心里不痛快,也用不着这样折磨自己。” “娘娘心里始终还是在意皇上的。”香锦蹙眉,低低的叹息,灌入我耳内。 我跌坐于椅子上,道:“为什么,六宫粉黛,还及不上彦颙一个人?哪怕,彦颙是个男人,却也比所有嫔妃受宠?” 香锦默然无语,转身,替我端来一杯香茗。我摇头,腹中胎儿月份虽然大了,然呕吐的迹象并不曾减轻。 香锦搁下香茗,无奈叹息。 萤儿道:“娘娘不觉得彦颙的眉目像极了一个人么?” “奴婢也一直这样觉得,只是,又说不上来像谁。”香锦听得萤儿这样说,忽然也怅然出口。 “像谁?”我拾起桌上折断的指甲,紧紧握于手心。 “彦颙的眉眼,长得极像娘娘你啊!”萤儿眼里闪过一道火花,她凝住了我,低低道:“可见,皇上的心里,一直都是娘娘。” “未必吧!”忽然而来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谈话,竟没有宫人的传唤,便有人闯了进来。 原来,栖凤宫在人眼里,也只是平常之所而已。 “大胆,栖凤宫也随意闯!”萤儿早已拔剑朝来人刺去,显然,在萤儿的心里,来人无视栖凤宫的威仪,便也是无视我这个皇后。 “楚乔因惦记着娘娘才急着进来,请娘娘恕罪!”楚乔还来不及见礼,便先开始请罪。 萤儿一声冷笑,斜睨着楚乔道:“别以为你如今被封夫人就可以肆意妄为,这个夫人如何来的,你心里有数。” “皇后娘娘,萤儿她......她还是不喜臣妾。”楚乔看了萤儿一眼,并不理会她。反而一脸无奈地望着我,眸子里,有说不出的委屈。 “萤儿,不得无礼,她是夫人位份,你不该这样无礼冲撞。”我看着满脸不悦的萤儿,心里也暗暗叹气。她与楚乔,一直是水火不容,只因萤儿从未信过她。 “娘娘,算了,别怪萤儿了,好歹,臣妾和她也还有姐妹情分在。她即使不念着那点情分,臣妾却还念着呢。”楚乔见我发话责备萤儿,忽又换了语气替萤儿说话。 我一笑,不语。 “猫哭耗子,假慈悲。”萤儿嘴里嘟囔,我朝她看去,她闭了嘴,收好了剑。 楚乔被几个宫人簇拥着,满身华丽的衣饰几乎迷乱了我的双眼。 她示意那几个宫人退出栖凤宫后,便款款来到我跟前。 “娘娘近日来身体怎样?”楚乔轻柔出声,刚要跪拜却被我阻止,我觉得那些虚套尽可以免去。 “还好,难为谨夫人念着本宫。”我语气淡淡,望向她的眸子,多了一份探究:“谨夫人忽然来栖凤宫,不知道有什么急事?” “臣妾听说半月前娘娘曾在桂园遇见彦颙?”说这话时,楚乔眼底闪烁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想不到本宫在何处遇见何人这样的小事情,谨夫人竟然也了如指掌。”我浅笑,却带着疏离。 “娘娘言重了,臣妾只是惦念娘娘而已。怕娘娘被一些小人迷惑了,所以平时便多关心一下可有闲杂人对娘娘不利。”楚乔低眉,一脸柔顺。 我淡笑,看着她道:“对本宫不利?” “不错,当日贤夫人不就因为不小心而导致了小产么?”说这话时,楚乔眼神扫过我腹部。 尽管她笑得轻柔,但我,莫名地感觉不安。 我肃然了语气,蹙眉道:“莫非谨夫人担心有人害本宫腹中孩儿?” “这就难说了,贤夫人小产一事至今无结果,凶手查不出来,难免臣妾不替娘娘忧心。”楚乔低柔的声音,让我感到一阵颤栗。 闻言,我低头沉吟。 楚乔见我发愣,不禁伸手握住了我的手,关切道:“娘娘在想什么?” “没......”我喃喃,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我再度望着楚乔的眸子,那眸子,净如秋水。 “娘娘难道没有一点打算么?”楚乔朝我走近了一些,眸中,似乎含有深意。 “打算?”我淡淡地直视着她,语气平静得不起微澜:“我该有什么打算“?” “娘娘可真是大度!”楚乔朝我莞尔一笑,眸子里透着一丝玩味。 我低眸理了理袖子,浅笑道:“大度不大度,这日子不是一样要过么?” 我话中的深意想必楚乔也能察觉几分,果然她的脸色微变,最后又自嘲般的笑笑:“娘娘教训得对。” 未等我开言,楚乔接着又道: “娘娘,彦顒他是个男人,若长此混在后宫之中,岂不是乱了宫帷么?” “凭谨夫人的美貌和温柔,即使不能完全占领皇上的心,也可以与彦颙平分秋色了。本宫,又何须担忧。”我抬眼锁住了楚乔,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臣妾受宠,娘娘是否在怪臣妾?”楚乔似乎很自责,垂低了眉目,十分黯然。 我静静地看着她,见她如此神情,忽然一笑,道:“谨夫人多心了。” “娘娘疏离皇上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娘娘即使不顾自己,难道腹中的孩子,娘娘也不为其着想么?”楚离方抬起了头,眼里流露出深深的关切。 我沉默片刻,仔细思量楚乔话中之意。似乎,每一次,她都能找到我无法抗拒的理由,顺着她的意思去做一些决定。 而这一次,也是这样。她知道,对于一个即将做母亲的人来说,千般都不重要,唯独孩子,才是生命力最重要的。 我深知楚乔明里所表露的殷殷关切多半都是为了自己,可马凌风的龙阳之好,让我也颇为震惊和愤怒。 只是,我在意又能怎样?我不知道,一个连心都变了的人,我即使再努力又能挽回什么? “贤夫人,你想说什么?”我望着她,淡淡道。 楚乔挨近,平心静气,运气敛神道:“母以子贵,只要皇后娘娘肯和皇上和好,彦颙,又怎么能为所欲为?” 我看着她,有些讶异,刚要开口,便被香锦打断。 香锦捧来我的燕窝,上前道:“娘娘,燕窝好了,请娘娘无论如何吃点。” 我朝香锦摆摆手,蹙眉道:“你先拿下去吧。” “可是娘娘吃得这么少,身子会熬不住的。娘娘......”香锦见我又不肯吃东西,实在愁苦了心。 “娘娘的味口,还是这么差么?”楚乔赶紧上前接过,对着香锦道:“你下去吧,这里由我来照顾。” “可是,娘娘......”香锦看看楚乔,又看看我,左右为难。 “退下吧!”我望了楚乔一眼,然后屏退了香锦和萤儿。 如此,空阔大殿就剩下我和楚乔,我揣测不到,她将说些什么话出来。 “娘娘有主意了么?”楚乔一边搅动燕窝,一便低眉轻问。 我看了她一眼秀美的脸盘,笑道:“本宫只想好好养胎,其他的,怕是顾不上。” 楚乔一手拿起汤匙搅动燕窝,嘴角的笑还不曾散去:“既然娘娘的决定是不作为,那就让臣妾来作为吧。” 她的声音很轻,我一时没听清楚。 “你说什么?”我吃惊地看着她。 楚乔一笑,看着我道:“臣妾说,燕窝凉了,要趁热吃。” 我诧异,刚刚,似乎不是这句话。 看着楚乔细心搅拌燕窝,我笑笑,或许,真是自己多心了。 在她的服侍下,一碗燕窝都下肚了,我开始感觉到双眼有些疲惫:“本宫有些困了。” 楚乔将手中燕窝放下,小心扶着我在床榻躺下,接着俯身至我耳畔:“娘娘好好歇着,睡一觉,什么都好了。” 是么?睡一觉,一切都好了么? 我慢慢阖上双眼,仿佛坠入一个长长的梦境,梦中,我又见到了那个白衣女子,她披长发,一步一步朝我走来…… 第202章 千世因 1 很久很久以前,我只是生长于墓地间一棵平凡的小白花。 很多时候,我常会以一种寂寥的姿态兀自沉默。我不知道天地间万物生命存在和消失的意义,总是不明白这样轮回不绝的生息因何带着无尽的黯然神伤。 山中的晨露和夜月吸取了天地间的灵气,同时,也吸取了墓地上空盘旋不散的缕缕哀怨。而我,便是靠吸取晨露和夜月二者的精华得以生存下来。 时光流转,万事变迁,唯一不变的是我就这样开了一千年。而千年来,我始终没有长出其他花儿该有的叶子,与众不同带给我的不是惊喜,而是惶然。 因为我固执地认为,这样的与众不同定是一种不幸。 忽然有一天,一个青衫男子的到来,让我惶然的心境多了一丝温暖。 他灿若寒星的眸子清淡出尘,如丝绸般的黑发拖在背后莹莹生光。 他来到我的面前,无比怜惜地道:“想不到你在此历经千年仍未得道,体内反而聚集了一股绵绵不绝的哀怨之气。天地间万物修炼本已不易,何况你乃草木之身更非易事。这样吧,我将你带回青峰山,或许有助于你早日得道。” 我只是朵小白花,修为甚浅,无法言语。但在看到青衫男子的第一眼时,我便对他有着莫名的好感。 看他如寒星的眸子凝住我,我的心底泛起一丝温暖。 就这样,我随他来到了仙云飘渺的青峰山。 青峰山里鸟语花香,阳光和煦,的确是一个蓬莱仙境。看着仙云缭绕,山岚凝翠,我想,这肯定是修行的好地方。 每天在庭园中打扫的小童子唤他为青峰仙人,而小童子唤我为小白花。 阳光暖暖地照拂在我的身上,空气中满是清宁与芳香的气息。每天,青峰仙人会在园中对着我弹一回琴。琴音如叮咚泉水,清丽回旋,听之忘俗。 我摇曳在风中,伸长了颈项,想要看看青峰仙人的风姿。 园中扫地的小童子低声问青峰仙人:“师父,您带回的千年小白花来了也不少时日了,为什么她还是不能变成人形?” “是她心上积聚的尘埃太多,她无法凝聚灵力,幻化人形。”青峰仙人走到我身边,伸手触了触我的花瓣。 我紧张地收拢了身体,心里暗暗思考青峰仙人所说的话。 “尘埃?小白花心里有尘埃?”小童子惊讶地问青峰仙人,接着走近我,伸手碰了碰我的花瓣。 我将细长的花瓣再次收拢,有些胆怯地听着他二人的对话,不懂他们说的尘埃是什么意思。 青峰仙人看看我,对小童子道:“世人的爱恨情仇都是尘埃,小白花虽是草木,但她也有草木的灵性。她长于墓地,那里的哀怨之气,比世上任何一个地方都多。她长年吸取墓地上空的日月精华之气,自然,那些哀怨之气也一并吸取了。” 小童子若有所悟,触碰我花瓣的手离开。他不禁有些担忧地问:“那小白花的怨气可以消除掉吗?” “看她的自己的造化了,她若苦心清修,怨气总有一天会消散的。”青峰仙人抚摸这小童子的头发,温和地笑笑。 我呆滞了片刻,发现自己无法参透青峰仙人的话。 青峰山上,每一日的晨曦都是最美丽的。湛蓝的天幕纤云袅袅,翠绿的林中百花点缀。丛山峻岭中,飞溅瀑布,鸟语花香中,怪藤缠绕。时而细雨绵绵,时而阳光遍洒,所有的花草树木,水流山石,在这里都能得到最有灵性的滋润。 小童子扫完庭园后,便会忍不住蹲到我身边,细细看我。 “小白花,你这是怎么了呀。你吸取了这山中的日月精华,为何不见你灵力增长?难道说,以你草木之身想要化成人形,竟是这么地难么?” 我听了他的话,只是幽幽地伸展了几片花瓣,带着怯怯的神情看着他。 小童子见我无动于衷,毫无变化,不禁叹气道:“师父说的不错,你心里积聚的尘埃太多。” 说完,叹着气离开了。留下我,伸展了花瓣动了动,似乎想要将心上的尘埃拍落。 日子就这样,过得悄无声息。像流水般,不留痕迹地匆匆而逝。 一日,青峰仙人抚完琴后走到了我的身边。他仔细端详我片刻后,道:“你的怨气很难消散,我每天为你弹奏的琴音,你也不能顿悟。唉,我该如何帮你呢?” 说完,青色的身影离去。我正兀自发愣,不过片刻时光,青峰仙人便执了一个青色通透的玉壶过来。 “这是我每天从百花仙子处收集来的晨间第一滴露水,共收集了一千年。今天,我用这百花露来喂你,希望能帮助到你。” 这一刻,我看到青峰仙人随意地挽着发髻,笔直的鼻子,灿然的眸子,浅含的笑意,让人说不出的温暖。他一派清淡如水的神情,透着超凡出俗的神韵。其实,他本来就是仙人,何曾有半点俗气? 终于,在一个晨曦初透,露珠未收的早晨,我由一朵白色的小花幻化成一个清丽出尘的白衣少女。 漆黑如墨的长发,似颦非颦的双眉,盈盈蕴水的眸子,白皙如玉的肌肤,一身白色长裙迤逦拖地。 当扫地的小童子看见我婷婷立于园中时,惊愕地神情让我忍不住朝他嫣然一笑。 小童子失声道:“小白花,是你吗?” 我点点头,笑而不语。那一刻,从小童子的眼睛里,我看到了自己到底有多美。 青峰仙人被小童子兴奋的声音惊到了,他走出屋子看到我时,眼睛里,有着一丝我不懂的情愫。 小童子低声对我道:“那是青峰仙人,也是你的师父。” 我朝青峰仙人跪下,口中轻叫:“师父。” 青峰仙人点点头,目光温和直视于我,清朗道:“起来吧,青峰山到处都蕴藏着仙气,以后你可以在山里随意修炼。” 看着他青色身影消失于屋内,我的心中,泛起一丝柔情。 转眼,又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只知道淡月一弯,载着岁月缓缓溜走。 尽管我苦心修炼,但是,每当我变回自己的真身时,我依然长不出叶子。我不明白,为何百花都有叶子,而我即便喝了从百花仙子处收集来的百花露,却依然长不出叶子来。 小童子很是茫然,每每见我伤怀,也不知道如何安慰。 而青峰仙人看着我难过的样子,温柔一笑,抚着我的长长黑发劝慰着:“不必苛责自己,只是因缘未到。” “师父,何为因缘?”我看着青峰仙人,忍不住问。 青峰仙人清和地目光凝住我,低声道:“因缘也,即内因外缘,亲因疏缘也。一切万有皆由因缘之聚散而生灭,一切万有皆由因缘和合而假生,无有自性,此即‘因缘即空’之理。” 对于青峰仙人所说,我似懂非懂,如坠云里雾里。 最后青峰仙人叹气道:“还是痴儿,慢慢顿悟吧。” 小童子笑看我,戏谑道:“小白花,你就好好在这青峰山顿悟吧。这里灵气逼人,可不是给你观赏偷懒的。” 见小童子一味训诫我,青峰仙人温和了眉目,低声叱责他道:“小小童子难道不该勤加修炼么?小白花的事情,为师会看着,你自己顾好自己了。” 我对小童子眨眨眼,几分幸灾乐祸的神情挂在了脸上。 此后,我便可以变成女身在青峰山的深处靠吸取天地夜月的精华来提高自己的修为。 而青峰仙人,从那时就换了一首曲子。 “疑似春前冰雪痕,素衣清影自无尘。一枝常对旧时人。一滴泪,一重门,一段相思一缕魂。” 每当我听到这琴声时,心里总会有深深的惆怅泛起。我不懂青峰仙人,他清和温厚的外表下,是怎样的情绪。 可我心底的情绪却是,因自己一直没名字而有点怅然。这好比我一直长不出叶子,生命总是带着一种残缺。 一日,百花仙子来青峰仙人处听琴,当她看见我时,眼里露出一丝诧异。我讪讪,我在想,是不是我的与众不同被她看破,从而她对我有异样的看法。 我于门外,听到百花仙子和青峰仙人的一段对话。 “上仙曾提过让我带小白花回百花谷,让她清心修炼,早归仙籍。我虽有此意,但也是爱莫能助啊。”听上去百花仙子的声音有些低沉,她话中的意思,我不能归于她的百花谷。 青峰仙人微有诧异,但声音却是平淡:“仙子为何这么说?天地百花皆由仙子司管,而小白花虽然有些异于常花,但既是草木之身,必然也归于仙子司管的范畴了。” 百花仙子叹息了一声,低声道:“上仙有所不知,小白花她不在百花所司之列。也就是说她游离于仙界和妖界之间,最后,到底归于何界,还要看她自己的造化。” “唉,仙子也这样说。看来,小白花劫数难逃。”青峰仙人语气怅然,似有绵绵怜悯之意。 百花仙子沉吟半晌,忽道:“恐怕不止于此,到时因小白花受到牵连的可能不止少数仙人,连青峰上仙你,也很可能难逃一劫。” 第203章 千世因 2 “如果真是这样,我也只能受之了。” “但愿上仙能平安无恙。” 门外的我听得这番话,内心已是郁闷。但以我的修为,却是不能参透的。本想找个机会问问青峰仙人,是不是我来到这青峰山,留在他的身边,日后真会犯下一些祸事牵连到他。如果是,我又怎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我终究没问,我只是执着地认为,只要我苦心修炼,修为提高了,必能控制自己心中的一些欲念。有了很强的法力和灵性,就不会闯祸了。 于是,接下来若干年里,我更加勤奋苦修自身。 一日,我在清峰山的林丛中吸取千年晨露。清新宁静的丛林上空忽然狂风四起,树枝霎时像张牙舞爪的魑魅东摇西摆,头顶的暖煦被层层云片所遮盖,只剩下丝丝缕缕的光线从云絮旁漏出。 我大惊,不知道一直以来无限晴好的天空为何突然变色。 青峰山深处传来狂妄的叱喝:“云神,你还不认输?” 另一个男子清隽之声响起:“风神,你我之间难道非要分出胜负方可罢休吗?” “不错。” “那好吧,我们今天就决一胜负吧!” 话音刚落,只见狂风比先前更猛,云层也更厚。凝目间,花飞叶乱,断枝欹地。 眼看青峰山的一草一木就要被风云二人的打斗弄得一片狼藉,我不禁大怒。我顾不得自己法力尚浅,飞身向着他们而去。 “住手,不可以在青峰山放肆。”想也没想,我横在风云二神之间。 我注意到被唤为云神的男子白衣胜雪,身材颀长,有着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哪里来的丫头,竟敢管本神的事情,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我猛地转头,右边有个身着金色铠甲的男子怒目圆睁,一副嚣张狂傲的姿态。 “你们因何打斗我确实管不了,但是,你们若要在青峰山胡来,我是管定了。”我冷笑一声,坚定地对他说。 风神凝视我的眼眸由愤怒转为邪魅,最后,竟然笑了:“小白花,你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样,只是不允许你们在青峰山厮杀。这里的一草一木,不容你们破坏。”我微蹙了眉,盯着眼前金色铠甲护身的男子,他就是白衣男子口中的风神。 “你有这个本事么?”风神不屑地看着我,眉梢轻扬。 我低叱:“不管有没有,总之我不答应。” 其实,我知风云二神乃是天庭大神,他们法力无边。以我一个妖不妖,仙不仙,而人又非人的小小白花又岂能阻止得了? 此时那白衣胜雪的云神长袖一拂,温和对我道:“我无意侵犯青峰仙人居住,更无意惊扰姑娘,还请见谅。” 我凝眸看他,见他神色认真,便不忍责备。半晌才轻声道:“你们到底为什么事情非要争个高低呢?” “我们是为了争抢青峰山的千年晨露而打起来的。”风神笑睨着我,高声道。 “这青峰山晨露多的是,二位又何必为了此事白白打斗?若二位有需要,尽管取就是。”一听风、云二神是为了此间晨露而打斗,不禁感到好笑。 “风神,你何必要戏弄她?”见我信以为真,云神蹙眉看着风神,不悦道。 风声哈哈一阵狂笑,指着云神道:“怎么,你想博取美人心么?” “你,你胡说什么?!”见风神说出轻薄之话,我心里不免懊恼。我指着风神,厉声制止他再胡说下去。 风神见我恼了,愈加得意,不屑道:“连一句玩笑都受不起,太无趣了。”说罢,转身背我而立。 “姑娘住在这青峰山?”一旁的云神眸光深深,温和淡定的语气徐徐飘来。 我点头,怔怔地看着他。似乎,云神对青峰山并不陌生。 云神接着朝我走近两步,目光灼灼:“那你果真是青峰仙人带回来的那株小白花了?” “是。”我微微愕然,再次点头。 “你非仙非妖亦非人,还游离在仙妖人三界。你不在百花籍,到也诡异。”风神忽然转身朝我走近,瞪着我沉声说道。 我吃惊他竟然知道我的情况,面对他灼灼目光,我尴尬不已,只好点头不答。 其实,我又何尝想自己是这样的情况?生来如此,或许我就是墓地上空怨气积聚孕育而成的。 “姑娘不必难过,你现在来到了青峰山,这里蕴藉着天地日月精华,你好好修炼必能大成。”见我神情黯然,云神暖言相慰。 我抬眸,感激地看看他,点头。 风神一声轻笑,将我的视线夺去。他斜睨着我,笑道:“你长得不难看,我日后再来看你。” 说完,风神化作一道幻影消失于天幕。云神看我一眼后,道声“保重。”便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天遇着风云二神,心里大感意外。 当我将此事说与青峰仙人时,他竟叹了口气笑了:“风云兄弟是天帝封的大神,岂会因青峰山区区晨露而大打出手?丫头,他们的打斗另有其因,我们不必去理会。” 青峰仙人的话顿时让我恍然大悟,原来,我是被风神戏弄了。 此后,我总能于青峰山深处,吸取晨露和夜月精华的时候见到风、云二神。 云神一袭白衣胜雪,他只是立于仙云缭绕的林边与我遥遥相望。即使隔得那么远,我依然能捕捉到他清和目光里一种异样情愫。 而风神,却是时不时的仗着自己法力高强来戏弄我。有次,他将我从树上狠狠撞下来,在我即将落地时,却又伸开双臂将我接住。 被他抱在怀中,我总是羞红了脸。除了暗恨自己修为不够之外,最让我难为情的,竟是那砰然而动的心。 我与风神频频相见,他炙热的眼神和暧昧的调侃让我欲罢不能。 风神一句:“小花妖,我爱你!”便让我在他面前羞红了脸,甜腻了心。 只是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这就是男女之情。更不知道,这一动情,便造就了日后的一场情劫。 我只知道,若能天天见到风神,那便是我最开心的事情了。 我没敢将自己的心事告诉青峰仙人,青峰仙人依旧一如既往的宠溺着我。 青峰山内,还住着一个神秘的女子,她美貌非常,亦正亦邪。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她特别喜欢来师父的居所。 哪怕是站在远远的地方,望上一段时间也是好的。我每次看到遥遥伫立的绿衣女子,心里便有些尴尬,隐隐地,有些怅然。 青蛇是修炼万年的蛇妖,她爱慕青峰仙人已久,屡次向青峰仙人诉说自己的爱慕之情,皆遭青峰仙人的拒绝。 我曾亲眼目睹她变化成一个丰腴妖冶的女人,扭着杨柳一样的曼妙腰肢来到青峰仙人的居住。 而当时,我正在自己的屋子里习字。只因青峰仙人说习字能修心养性,也是修炼的一部分。 耳畔传来青蛇清晰尖细的声音,她满是愤恨地质问青峰仙人:“我爱慕你万年,你什么时候可以接受我?” “青蛇,你别这样了。我们之间,即使再过几个万年,也是不可能的。”青峰仙人声色如霜,不给青蛇一点希望。 “你老是说我们仙妖殊途,我们不可能在一起。可是你宠溺的小白花也是妖啊,唯一不同的就是我是蛇妖,而她是花妖,为何你肯将她留在身边?”青蛇不甘心地追问清峰仙人, “青蛇你别再纠缠不休了,我念你修行不易,不想毁你一身道行。顿悟吧,别再糊涂了。” “你叫我顿悟,而你,又何曾顿悟?你对小白花难道无情么,你的心里和眼里,难道不是小白花么?情之所钟,无怨无悔,青峰上仙,我不会放弃的。” 青峰仙人清和的声音化解不了蛇妖心中的妄念,青蛇的话中隐约透着丝丝悲戚,只是当时的我并不懂得,爱而不得的痛楚。 我缓步出了屋子,正好碰见含恨离开的青蛇。她那发着幽幽碧光的眸子透着对我的怨恨,我浑身机灵灵的打了个寒颤。 我走进了青峰仙人的屋子,青峰仙人正好捧着一盏香茶欲饮。见我有些不乐样子,便放下了茶盏。 “你怎了?”青峰仙人如往常一样,脸上泛起一丝温和的笑意。 我幽幽地看着他,低声问:“师父可是因我而被那绿衣姐姐责难?” “我和她之间的恩怨与你无关,你无须自责。”青峰仙人望着我的目光,好似山里的清溪般湛然。 这么通透干净的目光,我是不是可以相信?可是,我还是不放心。 我忍不住又问:“那位姐姐好美,而且她很喜欢师父,师父为何拒绝她呢?” 青峰仙人笑笑,接着望着我轻声道:“师父对她本就无男女之情,既然无情,又怎能违心接受?” “那,对我呢?”我懵懂不知事,好似六蕴未曾全开。 他笑笑,不语。却执起了茶盏,饮了一口。 我迷惑,到底,什么是有情,什么又是无情?我继续追问:“那我可以常伴师父左右,是不是就是你我有情呢?” 他刚送到唇边的茶盏忽然一抖,水差点溅出盏外。凝向我的眸子,多了一份惊讶。 第204章 千世因 3 可他似乎还是不想答我,而我固执地认为,自己的分析是对的。 “那绿衣姐姐想和师父在一起,就是对师父有情,而师父不愿意和那绿衣姐姐在一起,那师父对她就是无情。这样算来,我愿意留在师父身边,而师父也愿意我留在身边,那就是有情了?” “这......这不是你......这样想的。”青峰仙人终于说出了一句话,不过,却很结巴。 “不但我和师父有情,其实,小童子和我,和师父都有情。还有,我和风神,我们时刻都想见到彼此,是不是也是有情?” “算对吧,不过,情分很多种。有亲情、朋友情、男女情、和夫妻情。不能以一定所有。” 青峰仙人的话让我再一次陷入迷惑,这么多情,该如何去分辨?这个,看上去比修炼还难呢。 见我半天悟不透的神情,青峰仙人叹气笑笑。起身走近我,暖言道:“随着你修为的提高,这些你会慢慢参透的。不过,有一些因由,需要历经劫难才能有所顿悟。小白花,你要好自为之。” 我仰头凝望他,湛湛天光中,他脸容清和俊逸,宛似天人。我无比仰慕地问着:“师父可以告诉我,什么是男女之情么?” 青峰仙人的神情明显一怔,他凝住我半晌,方低声问:“为何独独问这个?” “不是刻意要问,只是心里想到所以就问出口来。风神曾对我说他爱我,那这个是什么情?”我无半点难堪,竟与他对视。 他微微摇头,似一声叹息,幽幽划过心海:“情劫,必是你避无可避的劫。”说完,他撇下我,径直走出了屋子。 我在屋内将师父的话咀嚼良久,仍是不能参透什么是情劫。除了知道历劫会身心痛苦外,严重的还会丢了性命。但是,若历劫能助自己摒除杂念,返璞归真,最终能入仙籍的话,那也有价值了。 毕竟是六蕴未全开的小花,我竟将历劫想得如此简单。殊不知,当天上某些神仙下凡历劫时,人间便会风起云涌,生灵涂炭,遍地血流成河。而这亦是人间无可避免的劫难,人间与天上,原来是息息相关的。 林岚被风拂过,发出清越的声响。清水映照着白云,偌大的古塘里长了好多的莲花。微风拂过涟漪时,古塘依旧静谧无比。 “你在干什么?”忽然有个年轻女子的声音飘来耳内。 此时的我正好折了一根长长的树枝在拨弄塘中睡莲,见有人说话,便循声望去。 只见古塘附近多了一个淡紫衣衫的美丽少女,那少女乌黑发髻,秋水眉目,莹莹玉肌,好似仙子一般。 我当时惊讶,凭自己的修为,竟然没有发现这女子是何时走近这古塘的。我只顾看她,却忘记回话,手里的长树枝伸向古塘的莲花,一时也不知是继续拨弄还是收手。 “你是在拨那莲花么?”紫衣少女眨了眨盈盈眉目,惊讶地看着我问。 我回过神来,对她道:“是,我想把那莲蓬整个拨过来。” “为什么?”紫衣少女惊奇道,显然,她对我这一举动极为不解。 我见她长得如此美丽,看着又很是舒心,猜想她必不是什么坏人。于是就浅笑道:“因为这不是一般的莲花,这莲花叫白羽衣。它很难结籽,若结了籽,必定是上好的助长灵力的仙丹。” “你需要这白羽衣的莲子助长灵力?”紫衣少女微有讶异,显然,她还是不能理解我要取那白羽衣莲蓬中莲子的想法:“青峰仙人带回来的小白花想必就是你了?” 闻言,我终于停下手中动作望着她:“你怎么知道?” “我是百花仙子门下司管蔷薇花的仙子,曾听闻百花仙子谈过你的来历。”紫衣女子莞尔一笑,看着我轻道。 原来她是蔷薇花仙,既然都已列入了仙籍,想必修为不浅。 “原来是蔷薇花仙,失礼。”我顿了顿,默默垂下了眼眸:“那想必你也知道我不在百花之列,与仙籍更是无缘。六蕴尚未全开,还听师父说我必遭劫难。只怕到时后归于何处,终究是没有结果。” “小白花何必焦虑,你游离于三界,暂不能归入任何一籍,又何必怕历劫难?有多少神仙,即便他们已入仙籍,且法力高不可测,需要下界历劫的也不在少数。”蔷薇仙子笑看我,轻声安慰我忐忑的心。 我稍稍释然,看着蔷薇花仙笑笑。接着,我又转首看向古塘中的莲蓬。心想:这白羽衣的莲子到底能不能帮上我呢? “小白花,其实这白羽衣的莲子未必能帮助你。它们餐风饮露,沐浴着月华星光,天地灵气集于一身,但在此也就不过数百年而已。而你自身修为已有数千年,区区几颗莲子怎么能提升你的灵力呢?”蔷薇花仙似乎看破我的心思,她走近我身边,看着那古塘中的莲花笑着道。 我有些闷闷不乐,只为自己真身还是不能长出叶子。一株没有叶子的花,该是多么的奇怪? 我的与众不同,却是带着一种残缺。 蔷薇仙子的话让我打消了用白羽衣莲子来提高自己灵力的想法,而接下来,我们便经常在古塘附近见面。 蔷薇花仙子经常给我喝她百花谷中搜集来的蜂蜜,蜂蜜甘甜而清冽。她说,这些蜂蜜可以帮我清除心中怨气和迷惑。她知道我之前长于人间墓地,心中积聚着人间生老病死过程中最重的幽怨。 我每日照例飞跃于林丛上,穿过晨间轻薄缭绕的雾气,沐着白色云层中透射出来的温和阳光。将自己的神思放飞于天地间。 “天地无穷尽,修为自在勤。”云神在我落地的那刻,翩然而至。我们所在的位置,正是古塘边。 “云神。”我凝神一笑,而我的笑凝结在他的眸中,那一刻,仿佛是花瓣上第一滴晨露。 清透带着芬芳,这就是云神眼中的我。 我一直不清楚云神为何总是立于遥遥之处与我遥遥相望,我以为,他害羞。可如果是害羞,那么又怎么会在今日突然走近我还细细看我呢? 我只是隐隐感觉,他的眸光似细微的涟漪轻轻荡漾。圈出一丝丝水样的温柔。 想起“温柔”二字,我的脸有些微热。竟不明白为何我会将“温柔”二字用在他的身上,就像我不明白为何会将“邪魅”二字用在风神身上一般。 风神较之云神,有着太大的差别。风神狂妄、倨傲、邪魅而又炙热。就连他呼在我耳畔的气息,都是带着深深的蛊惑。 终究是无法忘记他故意将我从高高的树枝上震落的那一瞬间,当他将坠落的我接住抱于怀中时,那炙热的眼神几乎能将我杀死。只是一个浅浅的邪笑,便将我一颗心打乱。 “你在想什么?”沉思中,云神轻柔的声音将我唤醒。抬眸看向他的那刻,见他正静静地望着我,眸光温柔如水,我不禁心里一颤。 我慌忙掩饰自己内心的情绪,朝他淡淡一笑道:“没想什么,只是觉得云神你好奇怪。” 云神忽然怔怔,看着我低声问:“哦,我哪里奇怪了?” “这段日子,你一直频频出现于青峰山中,一不是为了和风神抢什么仙家物,而不是来拜访青峰仙人。你只是远远站立于青峰的某一处观望着什么,难道说,这不奇怪么?”我带着满腔的疑惑说出这番话来,以为他必定会着力于解释。 投他一眼,依然是初见时的宁静,我有些意外。 “青峰山景色宜人,仙云缭绕,是所有神仙都向往的地方。”云神淡淡一笑,语音不疾不缓。 其实他的回答也并没有错,曾听师父说及当年天帝将这青峰山指给他作为居所一事,当时可羡煞了不少神仙。 天庭虽然美轮美奂,但四季不变的景色未免太过单一。而青峰山却是人间的世外蓬莱之所,山中溪流蜿蜒,瀑布飞溅,古树蔽日,怪事嶙峋。碗口粗的藤蔓四处可见灵禽栖息,百花在这里吐着芬芳。四季美景分明,春夏秋冬都是一幅美妙的图画。 当年四海八荒妖魔作乱之时,师父曾因平魔功勋显著,天帝自然是另眼相看。于是,便将这炙手可热的青峰山赐给了师父。师父从此便居于此地,地狱、人间、天上,皆可自由来往。 师父说,这里不用受天庭的约束,正合了他的心意。 而此时云神说出这些话,自然不是假话。我望着他清澈的眸子和俊秀的容颜,不禁露出了浅浅的笑。 正欲开口,忽听得一妖冶的声音响起。 “云神说的虽然不是假话,但他最重要的真话并没有说出来。”话音刚落,便见一水绿纱衣女子挽着堕马髻袅袅地由一丛蔷薇花后走出。 我一看,这绿衣女人正是频频纠缠于师父的女人。 云神脸色微变,紧紧盯住那绿衣女子道:“青蛇,你胡说什么?” 第205章 千世因 4 “哟,我说云神,你紧张什么呀?既然喜欢人家为什么又怕人家知道呢?”青蛇虽然丰腴妖媚,但那腰却也算是婀娜的细腰。此刻,她将细腰一扭便绕到了我的身边。 我莫名紧张,搞不清楚我有着数千年的修为,为何会如此胆怯。难道说,六蕴未开全便是这样的么? 青蛇纤细的手指一伸,便紧紧地捏住为了我的下巴。 她看着我,娇媚之声出口:“小花妖,你这数千年的道行也算是白修了。眼前这俊秀飘逸的云神喜欢上你了,你怎么一点感应都没有呢?” 话音虽然娇媚,而那双碧绿眸子的光色却透着寒气。 云神脸上变了一变,到底是天庭大神,并不见有丝毫被人道破心事之后的恐慌和尴尬。他只是朝青蛇瞪了一眼,接着便警告青蛇。 “你最好别做伤害小白花的事,她若有事,青峰仙人可不会放过你。” 此话一出,青蛇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她怒视云神一眼,不屑道:“动她又如何?我青蛇敢爱敢恨,喜欢谁便要自己去争取。不像你们天庭,规矩立那么多,即便是做了神仙个个都还是口是心非。爱一个人,都没有勇气去爱。连说出来,都不敢。” “修行难,入魔障、如入炼狱。青蛇,你修炼数万年仍不能堪破这情字,真是可惜。”一句话说得轻而落得重,云神淡然的目光望着蛇妖。 “为什么要堪破情字?”被青蛇捏住下颌的我,忍不住发问。 青蛇狠狠瞪我一眼,嘲讽道:“凭你一个小小花妖,还想懂情之一字?” “万关易破,情关难破,云神你又何曾看破了情之一字?”蛇妖接着又道。, 云神淡淡一笑,轻轻摇头后便移开眸子。蛇妖见他忽然不再说话,便也勾勒了一抹富有意味的笑容。她将我松开,径直走到了云神身边。 “你喜欢小花妖的话,可要下点功夫,看上小花妖的可不止你一个。只是太可惜了,我忘记你们都是神仙,而小白花却是妖,仙妖势不两立,不可能在一起的。” 云神明显地颤了一下,他向我投来了一个复杂的眼神。我,依然不能懂。仙妖相恋,触犯天条,会被天帝惩罚的。 但我并不是对感情一事一无所知,云神对我的情意,我也是能够察觉的。只是,我并不曾知道,云神爱我有多深。 我望着云神,神情呆滞。妖是被仙界逼视诛杀的,而我非仙非妖,那就更不知道仙界如何看我。 “蛇妖你休要胡说,我不信小白花入不了仙籍。美丽聪慧的花注定是仙子而并非妖,小白花只是仙缘未到罢了。”一阵狂风刮来,身边树枝忽然摇摆不止。来者,正是风神。 “风神,你......”看着花木皆被忽然而来风力所摧折得东摇西摆,云神不禁指着风神道:“你休要为难这些草木,快快收了你的暴虐。” “哈哈......云神,今天我可不是来和你打架的。我是来......”说到这,风神一个旋身,便站在了我的身边。“我是来找小白花的,放心,我不会对小白花残忍的。” 说完,便伸出长臂将我一把揽住。风神斜睨着我,眸子里全是笑意。 我心一慌,禁不住他的轻狂,低声叱责道:“不要无礼,快放开我。” 挣扎了几下,硬是挣不脱他的强制。 蛇妖见状,妖冶的美目多了几分探究,看看云神,再看看风神,接着又看着我,神秘道:“想要小花妖入仙籍不是没有办法,但是有些难度。” “说!”风云二神一口同声,互相对望了一眼,颇有惊异之色:“有什么办法?” “法子就是将七色明珠给小花妖吞下,以七色明珠的灵力,小花妖必定可以修炼成仙。” 单看风云二神的表情,我就知道这蛇妖的话说到了要害。 “七色明珠是帝后的定情之物,蛇妖你怎么可以怂恿风云二神去打七色明珠的主意?”蔷薇仙子忽然现身,盈盈站立于那一丛蔷薇花畔。 紫色的衣衫衬得她肌肤赛雪,秋水眉目含了一抹责备。 我见蔷薇忽然现身,不禁诧异:“你们都认识?” “交浅言深罢了。”蔷薇仙子朝我一笑,走近我道:“别怪我多事,七色明珠意义重大,除了是帝后的定情信物之外,还是天庭的镇天之宝。这七色明珠不能随意夺取,只怕到时灾祸无穷。” 云神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他凝住了蔷薇仙子道:“你从何处得知这些?” “百花仙子偶尔提起过,所以我知道一些。”蔷薇望向云神的脸多了一些嫣红,眸子,也多了一抹亮色。 一边的风神却未发表看法,他只是挑起眉梢,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淡笑。闲闲看我们一眼,便扭头看向那天际。 蛇妖一脸鄙夷地走到了蔷薇身边,低声道:“以你一个小小司管蔷薇花的花仙自然是不敢去动那七色明珠了,但风云二神就不一样了,他们乃天帝亲封的大神,即使拿了七色明珠又能怎样?” 所有人沉默,都在细细咀嚼蛇妖的话。蛇妖看看大家,接着又绕到我身边,伸手刮过我的脸颊,道:“青峰仙人就更别说了,天帝对他的青睐,还有哪个神仙可以与之比拟?这小花妖命真好,有青峰仙人做师父。” 我想自己的灵力能够得到提高,更响摆脱这样非妖非仙的尴尬,有这样的宝物能帮助到我我自然求之不得。可是,我不想身边的人冒着被天帝惩罚的风险去夺取。特别是青峰仙人,我不能这样连累他。 我冷了脸,扭头就走。 “蛇妖你别枉费心机了,我不需要什么七色明珠。” 留下他们面愣在原地作何想法,我已无法探究。我回到了青峰仙人的居所,一连三天没去古塘边。 青峰仙人见我神色不乐,问我怎么回事,我也没告诉他。 可这事并没有过去,接下来又出了一桩令人震惊的事情。青蛇不知是什么居心,竟然得到了云神画有我肖像的卷轴。于是她将云神爱慕我的事情告诉了风神,并把卷轴交到了风神手里。 青蛇说:“你与云神之间谁的功力更胜一筹,到如今已不知道交了多少次的手了。每次你们点到即止,不分上下没有结果。现在你们又同时爱上小白花,情场如战场,风神你输得起么?若要获得美人心,自然是助她摆脱目前非仙非妖的尴尬身份。” 风神虽然聪明,却为情所困。被青蛇的一番话说动,便想要去天帝那盗来七色明珠给我。风神说,为了我,即使被天帝惩罚又如何?只要我,可以像其她花仙一样,归入仙籍。 我再三阻拦不住,看着他决然离去,我只能独自焦心。 让所有人更没料到的是,貌似温文的云神竟然也偷偷去盗这珠子。 风云二神不期而遇,自然谁都不甘放弃。于是,一场恶斗便这样展开。 风起云涌间,日月无光,天地变色,当我看到这一幕时,我难过不已。争夺中,七色明珠失手坠落凡尘,匿迹于尘土。 人间灾祸不断,战乱连连,哀鸿遍野。谁又知道,二神为了一个情字而掀起的一场恶战,将无辜的百姓置于水深火热之中。 我无法化解这场战争,面对着两位深爱自己的男子,我终于流下了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滴泪, 天帝大怒,为惩罚风、云二神犯下的罪孽,将二神削去仙籍,打入千世轮回。而青峰仙人终因此事被牵连,天帝治了他管教不严之罪也将被贬下凡。 我卑微地跪于天帝金阶下,苦苦哀求天帝能让我一人来承担所有的罪责,将风云二神和师父赦免。 天帝厉声道:“小小花妖竟敢求情?一切因你而起,便该由你而结束。朕将你草木之身打入红尘,去历千世之劫来赎你的罪孽吧。” 灵力被收,真身被毁,我成了一缕无依无附的花魂。下凡历劫,那就意味着要去鬼门关,踏上黄泉路去轮回门投胎。 而来世,我们是谁,会遇着谁,会以怎么样的方式来为自己的今生赎罪,我根本无法揣测。 当我来到黄泉,来到孟婆跟前时,她递给我一碗红色的汤水让我喝下。 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汤,只是觉得那血一般的颜色,看着令人心悸。 孟婆告诉我那是“忘情水。” “为何叫忘情水?” “忘却生前七情六欲,是非恩怨,重新投胎转世做人。” “那岂不是我要忘记风神?不……”我痛苦地求着孟婆:“我不要喝!” “花妖,所有情爱不过水月镜花,你还看不透么?” “不,我不能喝,我不想忘记他。” 孟婆的语气异常的冰冷:“不喝可以,那你就跳入忘川河里。” 我朝奈何桥下望去,只见奈何桥下浊水滔滔,里面竟有无数冤魂在水中嚎叫。 孟婆道:“花妖,你看到了吧。下面都是和你一样想要带着记忆去轮回的鬼魂,你听,他们那撕心裂肺的嚎叫,便是你将要所承受的苦难。花妖,你要想清楚,你真的要这样做么?” 第206章 千世因 5 “我愿意!”我已经铁了心,风神喝下忘情水注定生生世世要忘记我,我不能再失去记忆。 孟婆睁着空洞的双眼道:“你若跳下这忘川河,便需在此等待他九百九十九次轮回之后,你方可去人间投胎。你要忍受九百九十九世的煎熬去换与他一世的相遇,你真的愿意吗?” “我愿意!” 就这样,我跳下了忘川河。忘川河水波浪滔滔,河水呈血黄色,里面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虫蛇满布,腥风扑面,波涛翻滚…… 时而如烈火焚身,时而如冰雪沁骨,时而如立足刀尖之上,时而又如利刃来回割据。身边许许多多的孤魂因受不了其痛楚而终日在耳边嚎叫,如果他们有丁点的后悔之心,那么等待他们的将是在忘川河水中魂飞魄散。 生前,我是一朵执着的小白花,死后,我仍是一缕执着的花魂。带着生前记忆在轮回来世中寻找到凡间的风神,这个信念便成了我在河水中苦苦煎熬的唯一支柱。 河水漫到我的胸口,我咬牙忍住来自骨髓的钻心痛楚。 我不知在这样的痛楚中熬过了多少时日,只知道孤魂一次又一次地走过奈何桥,踏入轮回门。 某日,河的那边传来一缕琴声。片刻,我便看见青峰仙人一袭青衫出现在奈何桥的青石旁。 他深深凝视着我,眼里满是痛惜:“原来是想助你成仙,想不到最后却反而害了你。” 我迎着他的目光,淡淡一笑道:“这如何能怪师父?这是我自己的劫难。” 他依旧是旧时模样,长发随意在头顶挽成了一个发髻。灿然的星目,清和出尘的眸光。他身姿挺拔地立于那块青色巨石旁边,脸上,带着一丝怜悯。 “师父,你怎么来了?”我潸然泪下,他助我成仙,而我却害他被天帝惩罚。 青峰仙人叹息,看着我道:“有因有果,注定的劫难,师父不怨任何人。只是小白花你,情愿跳入这忘川河禁受这噬骨锉心之痛,你真的觉得值得么?” 我哀伤地看着师父,眼里滚下泪来。我双手合十道:“风神为了助我摆脱非妖非仙的尴尬而犯下盗取七色明珠的大罪,不仅如此,还因七色明珠坠毁而引起人间劫难。他被罚人间历劫千世,我又怎么能忘记他的情?” “你为了风神,竟肯承受这么多的苦难?”师父问我。 我幽幽看着师父,道:“我为了他,也为了自己。” “其实,青蛇她是想等风云二神将七色明珠盗取后,再从他二人手中夺取留给自己享用。”师父垂眸,无限怜悯地看着忘川河水中的我。 他灿然的星目里,我看到一个黑发披散的少女无限忧郁。原来,我在青峰山过了那么长的岁月,心中的幽怨从未散去。 衣裳尘埃可浣,心上幽怨难除。除了我生长于人间墓地,看尽了人间生离死别的场面,更多的是,心上从此添了情愁、情怨。 我选择跳入忘川河承受噬骨剜心的痛楚,分明就是为了一个情字。 而青蛇诱惑风云二神去天帝那盗取七色明珠,又何尝不是为了一个情字。 妖的世界,始终怨恨多于友好。仙界虽好,又何曾有几个仙人能真正渡妖渡魔?仙妖殊途,人妖殊途,不过都应念了那句门槛之高低,身份之贵贱罢了。 青峰仙人伸手想要劈开忘川河水的戾气,但他那灵力刚触及那河水的戾气时,便被其反弹回去。 “师父,你这是想要做什么?我不想上来,这是我自愿的,师父别伤了自己。”我大叫,以为青峰仙人想将我从忘川河中救出。 “罢了。”青峰仙人几次劈出的灵力依然被忘川河水的戾气所弹回,他只有放弃。他凝视河水中的我道:“我本想输几缕灵力给你护体,不想你太过痛苦。奈何这里戾气实在太重,我没有办法。” 我滴下泪来,身旁,有怨魂狂笑着伸出手接住我的眼泪。听说去接住其他怨魂眼泪是为了加深心自己中怨恨,记住前生的仇人而去来世报仇。 我赶紧收敛悲伤,因为我不想自己的幽怨被人利用而去来世再造罪业。 身旁怨魂朝我瞪眼,凶神恶煞地样子惊得我赶紧侧眸。 此时的青峰仙人从宽大的袖笼里掏出一株小白花,他弯腰在青石旁将他种下。我的泪瞬间便又要滑落,但我生生忍住了。 “清风山里,早已遍地此花。你在此受苦,我便将此花带来一株种在三生石旁,以后,就叫三生花吧。”青峰仙人立在青石旁,眉目变得温暖。 “三生花?”我低语,现在我终于有了自己名字。 “嗯,我就让这花驻守在三生石旁,听尽世人的海誓山盟。或许有一天,你便能明白,所谓的情爱不过是水月镜花而已。”青衫淡淡的说着。 我依然茫然不已,那块青石便是三生石。过往的孤魂在三生石上刻上生前自己最爱的人的名字,期待来世与其相遇相爱。而当他到下一次经过这三生石时,还能找到自己前世所爱的人的名字。 这样美好的愿望,为何会是镜花水月? “师父,我不懂。”我惶然无助,酸涩地看着青峰仙人。 “小白花,当你去往人间时,我会在红尘等你。你我师徒之缘未尽,你我师徒之情未了。今日,我再为你弹奏一曲当是辞行吧。”青峰仙人说完,便席地而坐,置琴于膝上。 我所熟悉的琴音想起,如珠玉倾盆,似林风拂水,清丽却哀婉。 “疑似春前冰雪痕,素衣清影自无尘。一枝常对旧时人。一滴泪,一重门,一段相思一缕魂。” 一曲毕,青峰仙人便翩然而去。 之后,我便在浑浊的忘川河水中继续忍受着蚀骨煎心的痛楚而不得解脱。 身边孤魂的哀哀嚎叫化作缕缕怨气在头顶上空盘旋不散。这盘旋不散的怨气便形成一幅无形的网,看不穿,也逃不开。 我于忘川河水中经历着身心最为严酷的痛楚,我亲眼看见,有的怨魂到后来承受不了这样的痛楚而心生悔意。 他已经没有了意志力去坚持下来,为了不再被这样的痛楚所折磨,这些怨魂放弃了轮回。当他们的魂魄在我眼前烟消云散时,我忽然无限尴尬。因为我看到,他们在化为虚无的那一瞬间,有的人滚下了泪,有的人露出了笑。 流下泪的若理解为不甘心,那么露出的笑容的就是释然了? 我依然不懂,不懂天地间万物生命存在和消失的意义,不懂轮回不绝的生息因何带着无尽的黯然神伤。 当我看见轮回的风神第一次从奈何桥上走过时,我欣喜若狂。我以为,他不会忘记奈何桥下忘川河中的我。可是,直到他过了桥,走过三生石,来到望乡台下喝下忘情水,他都没有朝我看一眼。 他是彻底忘记我了,他根本就记不得我了。 痴生怨,怨生痴,我很悲伤风神怎么这么快就忘记了我。青峰山中我和他留下多少足迹,那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都曾见证过我们的快乐。 可如果历劫,便需要选择失去记忆而去历劫的话,那么我们所有的劫难是不是太过嘲讽?失去记忆便等同于失去所爱,用另一种陌生的身份去与另一个陌生的人相遇,相知,而是否又真能相守? 用另一种陌生的身份去尘世间还自己前世欠下的债,又怎么是否能前债还清而不另欠新债? 天帝如果睿智,是不是早在历劫前便安排好一切?所有的债还清了,便各自归位? 其实,一切都是不可知。其实,痴也罢,怨也罢,一切不过是旁人所下的定论。又岂知我一心所求,便是生生世世一个爱人? 然而,记忆何其残酷,爱一个人的心又何其脆弱。当我记着生前与风神的美好情事而又生生承受他在轮回中与其他女子相爱的事实之时,心里的感觉,又何止是炼狱般的火烧和凌迟般的刀绞。 在以后的若干年里,我看见风神一次又一次地走过奈何桥。 他曾是书生、画师、将军、盗匪、小姐、商人。可惜,他每一世的生命都是短暂的。 我知道,这些都是他在为自己那一世与云神之战所犯下的罪孽而赎罪。看着他每次从奈何桥上走过,我多么希望他记起我,朝河水中的我看一眼,哪怕是无心的一眼也好。可是,从来没有。 而这一碗忘情水,已经让他将我彻底忘记了。 不知道又过了多少世,我感觉周身的痛楚渐渐消失,忘川河水在我眼前分开一条水路,我顺着水路来到望乡台,孟婆在望乡台下静静看着我。 “小花妖,你已在忘川河水中等待风神历经了九百九十世的轮回,而此刻,便是你投胎去人间的时刻了。”孟婆的语气没有一丝温度。 我又悲又喜,哽咽着看向孟婆:“老婆婆,我此去投胎,真能遇见他么?” 孟婆睁着空洞的眼神,轻微地叹了口气,却未曾答话。 我别过孟婆,缓缓朝轮回门而去…… 第207章 理红妆 一梦悠悠,我醒来时已是千年,我极力地想挣脱那份惊悸和心痛的感觉。然而,冬日的沉长和萧条,却将这样的感觉渲染得更加浓郁。 满以为只是一场梦而已,可醒来后的心痛却清楚地告诉我,这一切是真实发生过的。 我便是千世前那株小白花,为了带着前生的记忆来人间寻觅转世历劫的风神,我不惜在忘川河水中忍受了整整九百九十九世噬骨剜心的痛楚。 马凌风,他就是千世前的风神。 若说缘定千世,为何彼此相遇后,他已经彻底忘记前因? 窗外的风声一阵紧似一阵,冷冽的空气里香气馥郁。我凝视着窗外那一片白色的三生花,想着那些已经淹没在滚滚风烟中的夙因,心中纠结着一种难言的情绪。 千世前长于墓地的小白花现在已经在人间扎根,盛开。而且,开得这么美丽,香浓。这样的宿命,竟也是我不能预料和算到的。 “娘娘,你醒了?”不过是晨光初透的时刻,萤儿便已早早起床来到内殿侍候。 我嘴角泛起一丝极淡的笑意,目光却并未从窗外收回:“是时候去了。” “娘娘,你说什么?”萤儿面露愕然,显然是没有听清楚我所说。 我没有解释,只是吩咐萤儿和香锦两人为我精心地梳妆打扮。我坐在镜台前,紧紧盯着镜中的颜容,不禁露出淡淡的笑意。 即使是身怀六甲,可孕期的不适和身子的臃肿并未减去我一分的美貌。也许是快当母亲了吧,这一份即将为人母的喜悦让我更增添了一份女人的成熟和妩媚。 香锦为我梳了一个朝天发髻,又在我的眼角点以极淡的金粉,并将眼线在眼角处往上拉长些许。这样,为的是让我看上去眸如秋水,尊贵而不失娇艳。 当她们拿出各色金钗玉钿任我挑选时,我淡淡地用毋庸置疑的语气叫她们为我戴上那十二支赤金凤钗,那是只有皇后才能佩戴的昂贵发饰。 等一切妆扮好,我唤过萤儿,伸手抚过她的面颊。想起这几年跟随我左右,不曾有片刻的安宁,心下一片凄然:“萤儿,只要你愿意,就与王将军一起海角天涯吧。远远离开这皇宫,去哪都好。” 萤儿以手覆住我的手,摇头道:“不,萤儿不离开娘娘。” 我给她以安心的笑容,劝慰道:“傻丫头,要是等你白了头发,只怕那个时候,王将军才真要找我拼命。” “娘娘……”萤儿伏在我膝头,带着一丝颤抖。 我知道她深爱王赟,可她更忠心于我。数年的相伴,历经那么多的风风雨雨,或许我与她之间的情意早已超越了她对王赟的爱意。 痴心情长,已是命中注定的一场情劫。可她,也毕竟是会纠结的。 在走出栖凤宫之前,我最后一次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美丽高贵,清丽出尘。我不知道,此次去,能赢回一切么?但至少,要赢回他。 我相信,千世前的云神,今生的马凌云,他的劫数历完之后必定已回归本位。当头顶袅袅白云飘过的时候,是不是云神在上空俯视着人间的喧嚣和宁静? 当日花海的惊鸿一瞥,造就了他无可避免的千世劫难。时至今日,却给仍滞留人间的我,留下无尽的思念和怅惘。 而记忆全失的风神,在今世所造下的深重罪孽,会不会注定他积重难返? 当日的小花妖,今世的我,又该何去何从? 思绪满腹间,我走得缓慢而吃力。臃肿的身子,是所有后宫女人最大的幸福指望。 仁心殿热闹,歌舞升平是马凌风登基以来一直不曾衰败的景象。而今日,他便在仁心殿与他的美人喝酒、调笑。 他或许做梦也不会想到,那一向高傲、冷若冰霜的皇后会突然来到。我想不出,当我忽然出现在仁心殿时,他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此次之行,我只带了萤儿一人。人多,并不意味着能得到自己所想得到的。 冰蕴在见到我的第一眼便反应过来,她用最快的速度奔至殿内向马凌风禀报我的到来。 立于遥遥的距离,我与马凌风相望。 殿内,是各色衣衫凌乱的女子摇着凌乱却足以魅惑人心的舞步,她们撩动着空气中熏人的酒气,嘴里发出浪笑。淫靡的丝竹声听在耳朵里,足以让人忘却前方战事连连,也足以让人忽视掉江山的来之不易。 这里的一切,繁华而消沉,欢快而颓废。这就是踩着万千白骨,流尽无数人鲜血所换来的帝王之位后的生活。 愤懑,不足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再强烈的愤懑,也只能深藏于我的心底。我的嘴角,勾勒的是一抹柔情似水的笑意。 我不能忘记我此行的目的,我是来赢回他的。赢回了他,便赢回了一切。我不能让他再这样颓废奢靡下去,我更不能让他在颓废和造孽中积重难返。 他本是天上的风神,我不能让他在轮回中迷失掉最初的心性。 我款款而行,高高隆起的腹部,彰显着我作为女人的骄傲。同时也向周围的人警示,我才是楚国的皇后,马凌风唯一的正妻。腹中的孩子,将有可能会作为楚国的继承人接掌楚国的江山千秋万代永不衰败。 头上十二只赤金凤钗光亮夺目,足以让殿内所有装饰为之失色。 我的双眼冷冷瞥过那些莺莺燕燕,我看见楚乔目露惊艳,彦顒目光一直追随于我不曾有过离开。还有,马凌崇那阴阳不辨的神情,让人猜想不出他此刻心中所想。 马凌风由最初的意外转为疑惑,接着,又换成一幅似笑非笑的神情迎接我的到来。 我由萤儿搀扶着,缓缓来到了马凌风的跟前。 “臣妾参见皇上。”我屈膝欲跪倒在地,却被他双手用力扶起。 “皇后免礼,皇后免礼,到朕身边来!”马凌风露出惊喜的神情,起身扶住欲要拜倒在地的我。 我柔顺无比,朝他柔柔地笑着:“谢皇上。” 马凌风长臂一伸握住我的手臂,轻轻一个用力,便将我带向怀中。我凝视着眼前面露笑容的马凌风,心中有着刹那的错觉。好似时光,又回到了千世前的青峰山中。他邪魅地笑着,冷峻依旧,如深潭般的眸子望不见底。 “皇上,臣妾很久不见皇上,皇上怎么憔悴了不少?”我伸手抚住他俊美的脸,下颌,已经开始有青色的胡渣冒出。 马凌风的眸光有些淡淡的神伤,他拥住我,低声道:“是朕冷落了皇后,自从朕兵败王逵,朗州再建新政权后,朕心里特别的烦闷。朕很久,没有心情来陪皇后。” 此时满殿肃静,所有的人都望着帝后的喃喃缱绻之场面。 我并不在意这是众目睽睽下,这里有楚乔、还有彦颙。我所要的,就是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皇上心中的唯一真爱。 我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柔声道:“臣妾不怨你,臣妾只是希望,皇上不要老是蹙眉,不要不开心。” “相思......”他再次将我拥紧,一手抚着我脑后的黑发,脸颊贴往我的耳鬓。所谓的夫妻恩爱,耳鬓厮磨,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我的眼角余光,所见的是楚乔的惊异和彦顒的错愕。刚才,这个温暖的怀抱还是他俩的。眨眼间,却已经属于他人。 而这个人,却是传言被皇上冷落已久的皇后。不服么?那又能如何? “皇上。”一声轻唤,忍不住抿嘴轻笑。我推开他一些,勾住了马凌风的颈项。 “相思,别叫我皇上。”他灼热的指,抚上我的腰。他温暖的喘息喷洒在我的脸侧,顺着脸侧再拂过我的耳 我双手抱住他的颈项,柔柔地,将埋葬心底已久的话,带着一抹娇羞附在他耳边倾诉:“我好想你!” 我的话那么轻那么柔,却重重地敲在了他的心头。他眸中闪过一丝惊喜:“你真的想我?” 还需要问么?这么久的疏远,冷落,拧得心也是痛的。如果不想、不爱,又怎么会痛? 我点头,有些怅然道:“我的心曾经是痛的?” “相思......”他动容,满殿亦无声无色。 我不语,却将纤细的手指摩挲着他的脸庞。连我自己都记不清,我到底有多久没有这样仔细地触摸过他的容颜。 “皇上……” 他的手指,带着温热抚上了我柔顺的发丝。 “相思,你爱我么?你爱我到底有多少?”粗哑的声音泄露着心底沉淀已久的酸涩,是不是一直以来,他的内心也是饱受相思的煎熬? “我?”叹息了一口气,我幽幽道:“我不知道自己爱你有多深,只是知道,我们之间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不止是缘定三生,我们是有着千世之缘的。” 我屏息,抬眸注视着他神情的变化。 “千世之缘?你还信这个?” “我信,难道你不信么?” “你信,我便信。”马凌风含笑看住我,眸子漆亮,嘴角微微弯出弧度。 一看这神情,我就知道他心中根本是不信的。恐怕,更多的是认为我在胡说吧。 我一撅嘴,不悦道:“你欺负我,心里明明不信,嘴里还说信。” 第208章 警君心 “哈哈哈......我还是喜欢看你撒娇!”马凌风戏谑地笑,看向我的目光令我心颤。 “皇上!”我脸上微辣,毕竟众人在场,再无视也还是得收敛一些。 马凌风终于意识到身边还站着许多的宫人,眼前这来之不易的欣喜他只愿意自己独自享受,岂能由旁人来瓜分和议论。 所有人退下,空旷的大殿内只留下我们两个。 我柔柔地将手环住他的腰,可惜腹部高高隆起,并不能完全抱住他。 “小心些,别惊了咱们的孩子。”马凌风满是宠溺,伸手在我腹部轻轻摩挲。 这样小心翼翼的抚摸,看在我的心里,让我的心变得灼痛。曾经,我为自己准备了一碗藏红花汤药,想要杀掉腹中孩子。曾经,他持剑逼我喝下藏红花汤药,想要杀掉我腹中的孩子。 这些,只是为了一个不信任。而现在,又是什么,让他信了我? “皇上!”我轻唤着他,马凌风眸光微敛,灼热的唇覆住我的唇。我心神为之恍惚,用仅剩的理智婉拒着他的索取。 千世前的一段情缘,归于浩浩时光,也不过一个短暂片段。所有的爱恨情仇,都是因着那一个前因。 若我今天向他说破,是不是可以唤醒他最初的心智? 前世,我是一株执着的小白花,黄泉,我是一缕执着的花魂,今生,我是一个执着的女人。 可今生的我,并不知道太执着的女人,总是会令爱他的男人疲惫。 我的婉拒,消退了他眼中的炙热。实际上,以我现在笨重的身子,又怎能承恩他身下? 他回神,低眸凝视着我片刻:“你有心事?” 我怔忡,眼神难掩忧郁。关于花妖的的事情仿佛是一场遥远的梦,时至今日,又有几个局中人还记得? 如若当初我在忘川河中所忍受的九百九十九世的煎熬真的能换得与马凌风相守一生,那我又何不试着告诉他? “是。”我喃喃开口:“臣妾想给皇上讲一个故事。” “哦,即是故事,那想必很动听。”马凌风弯腰,将我打横抱起:“不如,就让皇后在帷帐内慢慢说与朕听。” 带着邪魅笑意的眸子暗黑不见底,唯有那炙热的双唇又毫无顾忌地探询至我的唇边、颈项…… 栖凤宫里充溢着久违的喜气,萤儿与香锦不顾我的反对,在各处挽上簇新的红色纱绸。前一晚我与马凌风宿在一起,这对于她们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事。重新获宠,古往今来,能有几个妃子?皇后,走到最后一向是冷宫的主人。 为了冲掉栖凤宫长久的晦气,她二人自作主张,非要挽起喜庆的红纱。我淡笑,她们爱做什么,就去做吧。 想起小花妖的故事,当我娓娓诉说给马凌风时,他只是笑着。漆黑的眸子里,我看不出他到底相信几分。或许,他根本就不信。 他只是在心底认为,他的皇后以为他不再爱自己,所以编出这样一个花妖的故事来感动他,她就是想借着千世前因来感动他的心。 无疑,这样更让他有着窃喜,不管如何,他的皇后爱的人始终是他。 那夜后,马凌风一直与我在一起,仿佛人间最平常的夫妻。皇上宠皇后,就如同丈夫爱妻子,这样简单的道理即使是毫无学识的老百姓怕是也懂的吧? 而这样的盛宠瞧在别人的眼里也刺在了别人的心上,宫里顿时流言四起,说皇上沉迷女色,荒废朝政。 此话传到我的耳朵里,我只是无声地冷笑 。心里却是清楚,定是有心人一手散布的流言。 我暗自揣测,散步谣言的人应该是马凌崇不错。他心里怀着怎么样的鬼胎,还是马凌范在位时,我就已经知道。 我记不得这是第几次再三提醒他要对马凌崇加以防备。 “凌风,陆孟俊和徐威手握大权,让他们镇守长沙的北大门岳州只怕不妥。”倚在窗前,我拉着马凌风手,无限担忧地看着他。 马凌风捏捏我的脸颊,嗔怪道:“你太多虑了,此二人用兵灵活,可守可攻,让他们镇守北大门岳州那是最好不过。” 我心里叹息,于是提醒他,陆孟俊和徐威是马凌崇的部下。如今楚国大权全部集中在马凌崇的手里,这不是一件乐观的事情。 可他却对我的话不置可否,打虎亲兄弟,自己的亲弟弟都不可靠的话,那世上还能相信谁呢? 我说凡事总有例外,“静江军”的头领王逵和周行逢不就是你自己的亲兵么?当年一起驰骋沙场,浴血奋战出生入死的亲兵都可以背叛你,心机深沉的马凌崇又怎么能不防呢? 他没有说话,在他心里,始终认为我是杞人忧天。而我,认为马凌风唯亲而用太糊涂。 我暗恨自己不够聪慧,宫廷争斗和政权计谋,我无一样擅长。除了一遍又一遍在马凌风耳边念叨提醒徒增他的厌烦外,其他的,竟是没有半点的用处。 万花如海,雪白的三生花仿佛盛开到了极致。 阵阵北风中,馥郁的香气冷冽的充溢在空气中,我将身上的貂裘大氅紧紧裹住自己因怀孕而臃肿的身子。 耳边,传来萤儿的声音:“娘娘,彦颙有事求见。” “他怎么来了?”我疑惑:“就说本宫身体不适,改日再来吧。” “娘娘……”萤儿尴尬的声音让我忍不住转身,原来,身披一袭灵狐大氅的彦颙正静静立于几步远处的地方。 我愣住,那一袭火红的颜色衬着他白皙得几乎透明的脸庞更显妖冶。他的到来,我竟然没有听见脚步声。 “皇后为何不肯见我?”他缓缓走近,眼里闪烁一丝异彩:“莫非皇后是在怕彦颙?” 我抬眸淡淡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本宫只是想歇息片刻,又怎么会是怕见你?” 他再度走近我两步,眸子带着戏佞,连同语气都是嘲弄:“皇后急着解释,可见是心口不一。” 我默然,面对这样的无赖,多说也是无益。他忽然一手握住我的手腕,低头俯视着我。 “娘娘究竟要怎样?” “本宫还想问你淫乱后宫究竟想怎样?” “彦颙……”萤儿大惊,早已将利剑拔出架在彦颙的颈项:“你不给皇后见礼已经是罪该万死,居然还动手轻薄皇后,你万死不足惜!” “哼,皇后若杀了我,只怕得利的是另有其人。”彦颙不怕反笑,眉梢挑了挑,手中的力道更紧。 “你……好大的胆子……”我被他突然的钳制惹怒,这男不男,女不女的人竟敢对我动手:“本宫要将你的恶习告诉皇上,看你如何收场?” “皇后尽管去告诉皇上,想彦颙死的又何止是皇后一个人。”彦颙妖冶一笑,我隔着近近的距离,竟然看到他画得黑黑的眉毛。敷着薄薄白粉的脸让他多了一份阴柔,若不细看,还真当是位美人。 我忍不住讥笑道:“本宫奇怪你是何时接近皇上的?” “为皇后唱戏的那一天,皇后,你不会后悔那天是彦颙来栖凤宫唱戏吧?” “后悔,又有何用?如果要发生,不管怎么做还是会发生。有的事情,不过是迟早的问题而已。” “皇后冰雪聪明!” 彦颙笑了,脸上却带着一丝忧郁。他的笑,明显的一片黯然。他的阴柔和俊美,让我不得不承认蕴含着一抹令人心折的风华。 男儿身,却可以美得如此妖冶。见他长久地握住我的手,我心里早就反感。可因自己身子日益沉重,并不敢肆意挣扎。 “放开皇后,否则,我叫你今天就命丧于此。”萤儿将手中利剑贴紧一丝,只见彦颙白嫩的皮肤已见血痕。 “彦颙死了,只怕皇后娘娘也难以独善其身吧?”彦颙的眸子里满是阴冷,语气带着危险的气息。 “萤儿,放开他!”我不屑地看彦颙一眼,沉声对萤儿道:“他不敢对本宫怎样!” 在未能弄清楚彦颙的来意前,我不想见血。毕竟,腹中还有将要出生的孩子。萤儿纵使有再多的担忧和不甘,也只能收剑离开。 我盯住彦颙妖冶笑着的嘴角,冷冷道:“你可以放开本宫了。” 挣脱开他的手,我好似逃离了魔掌般暗暗地舒了口气。对于眼前这个男人,我并不觉得有多神秘。要查他,很容易。他本是武平王府的一个卑贱家童,只因喜欢唱戏,便偷偷地跟着唱戏的人学唱。 马凌风做了帝王后,武平王府的人都悉数召了过来。其实,马凌风从这一点来说,还是比较有善心的。 因着那天我想听戏,而彦颙自告奋勇要来栖凤宫为我唱一折。就因为这样一唱,彦颙在离开栖凤宫时遇见了来栖凤宫的马凌风。 之后,在我和马凌风长时间的疏离中,眉眼像极了我的彦颙立即进入了马凌风的视线。而我,面对这样的宫闱丑闻,只能自我安慰地当马凌风是望梅止渴。 第209章 噬骨香 曾几何时,马凌风与彦颙的龙阳之好将我的心几乎伤到彻底。如今面对彦颙,让我情何以堪? 彦颙只管看我,他的语调带着质问:“皇后重新获宠,可是有人刻意提醒皇后?” 彦颙的话让我冷笑不已,莫非,他竟因这段时间马凌风没有召他侍寝而对我心生嫉妒?难道说,彦颙他就不能放弃这段畸情而过正常的生活?世上的人,何其奇怪。 我心一沉,眼神肃穆,低声斥道:“获宠?你认为本宫是在争宠吗?” “如果皇后不是争宠,那彦颙又该怎么理解?”彦颙见我脸有不悦,却依然追问。 “本宫不屑争宠,为的,只是和自己丈夫的情。”淡然的语气,淡然的神情,掩饰掉我内心复杂纷纭的真实情绪。 千世仙缘,又岂是人人会信,又岂是人人能懂?想了想,我根本无需向他解释什么。 我抬眸看向他,他的眼中有一瞬间的怔忡。莫非,龌蹉如他,心也会有一瞬被触动么? 然而,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要将这些迷人心智的人和事从马凌风身边拔除掉。 “彦颙死也不信谨夫人没有到皇后面前来说点什么?”彦颙妖冶的双瞳逼视我,目光深沉得令人心悸。 “谨夫人?”我淡笑着反问他,并不多说一这个字:“谨夫人是本宫的好姐妹,你想在本宫面前中伤她么?” 他再度伸出颀长的手臂将我带至他眼前:“若谨夫人的为人真的令皇后深信不疑的话,皇后又为何如此纠结?” 我被他抱住,只得顺势稳住自己的身子。眸光锁住他,却不愿意开口。 彦颙见我不吭声,继续道:“彦颙看到皇后在说楚乔两个字时,眼神是闪烁的。其实皇后你,也不再信楚乔是个温良之人了。贤夫人两度小产,贤夫人的死,彦颙相信皇后私下里定然会去查。真相,总会大白的。” 在他那仿佛能看透我深心的眸子逼视下,我显得有些不安,又是楚乔。 难道,在楚乔看似柔弱善良的外表下,隐藏的是一颗蓬勃的野心? “楚乔是什么样的人,本宫自会弄清楚。”我双手抵于他胸前,想要挣脱他的挟制:“彦颙,你就是这样对待皇后的么?” “皇后别动气,彦颙对皇后可谓是一见倾心,再见已是欲罢不能。”低柔的语调,令我不寒而栗。明明眼前之人有龙阳之好,却为何在我面前竟说出这样暧昧而又大逆不道的话? 死性不改,我岂能容他胡来?一掌掴去,想要将他的邪气掴掉。果然,他被我的一掌掴得松开了手。 “你到底想怎样?”趁他松手之际,我赶紧退开两步:“你为何对本宫连番轻薄?” “倾慕皇后,人之常情罢了。”彦颙拂了拂宽大袖笼,一副翩翩佳公子的神情。此时清朗声音的他,让他增了不少公子的气息。 只是这长相,还是太过阴柔妖冶了些。我白他一眼,撇开目光。 “若不想本宫将你今日所作所为告诉皇上,你最好给本宫收敛点这放浪形骸。” 彦颙闻言,眼色阴冷下来,声音已不复低柔。 “彦颙是皇上的新宠,皇后认为皇上会信么?” 我怒目而问:“你要不要试试?” 彦颙哈哈一阵朗笑,接着又斜睨着我道:“皇后不会去说的,皇后的心,比豆腐还软,比菩萨还善。” 我嘴唇微颤,却无话可说。对于这样一个软硬不吃的人,我拿他毫无办法。面对这个男人,我有着太深的感概。为何,他会沉迷于龙阳之嗜好? 他凝视于我,暗黑的眸子沉着而冷冽,好似知道我的心思。 良久,才冷冷告诉我:“皇后,有些事,是我身不由己而已。” 那一字一句,沉重的敲击在我的心坎,带着一种悸痛。顷刻,我只是沉默,有一丝恻隐蔓延上心头。 彦顒走后,我带着香锦去了晨露殿,我命香锦在外守候。 我走进大殿,没有人通报,更没有人拦我。这样怪异的现象不禁让我感觉到奇怪,所谓皇上的宠妃,难道她的居处竟会如此冷清么?冷清得连一个守卫都没有? 我摇摇头,觉得此事肯定不止那么简单。我收敛起心神,一步一步缓缓朝内殿而去。隔着层层纱帐,有阵阵轻微的嬉笑声隐隐传来。 仔细聆听,不禁心跳加速,脸上一片热辣。 在楚乔的内殿里,为何会有男子的调笑声?难道楚乔她…… 不可能的,楚乔对马凌风的情意我是看在眼里的。当日在崖边为马凌风挡住的那一刀,几乎要了楚乔的命。试问一个连自己生命都愿意为对方付出的女子,能水性杨花么? 不,一定是我的错觉。或许在这纱帐之后,只是某个春心荡漾的侍女与某个情窦初开的侍卫趁着主子不在躲在此处亲热一番而已。 抬脚便欲悄悄退出,却一眼瞥见室中那桌子放着两个眼熟的香袋,顿时热血直往脑门上涌。 我轻轻上前,其中一个香囊已经打开袋口,里面有着馥郁的香气幽幽地扑入鼻端。这,这分明就是冷寒霜送我的香袋。 我的香袋为何会出现在晨露殿? 另一只香囊竟然与冷寒霜送我的那只极其相似,只是,冷寒霜送我的颜色略黯,而另一只的颜色却要稍稍明亮一些。 若不仔细分辨,还真以为两只香囊一模一样。 我的耳边响起戚无忧临死前的话,小心楚乔。背脊处一阵凉意袭来,我打了个寒颤。 “楚乔,幸亏有你帮忙,要不然,皇兄怎么可能乖乖地将所有大权都交到我的手上呢?”垂着层层沙曼的内殿传来马凌崇猥琐的声音。 我的心骤然缩紧,马凌崇竟然会出现在楚乔的晨露殿内殿。 一女子娇媚巧笑道:“是呀,等你大功告成,可别负我哟。我可是连番杀了戚无忧和马凌风两个孩子。” 是楚乔,这声音,与她平时呆在我身边低柔恭顺有着明显的差别。 “这个一定,只是楚乔,我有件事情很是疑惑。当日你明明在常相思的燕窝里下了毒,为何常相思竟然没事?”马凌崇语气中满是不解,内殿,一瞬间停止了令人脸红的喘息声。 楚乔沉吟了片刻,也不解道:“这毒是你给我的,还说什么是‘温柔噬骨香’,可是常相思喝了跟没事人一般。嗯,也不对,她喝了之后居然对皇上讲了一个千年小花妖的故事。还说自己与皇上是千世仙缘呢?我看,她是疯了。” “唉,不管了,说不定那丫头从小跟随冷寒霜练就了百毒不侵的本事。”马凌崇有些不耐,看来他并不想追究这‘温柔蚀骨香’为何失效一事。 “那我只能走下一步棋了。”楚乔媚笑着,接着便是两人在内殿惊心动魄的声响。 而我本来想听听楚乔的下一步棋是什么,却落了个空。 我的手握紧了拳头,‘温柔蚀骨香’有多毒我不清楚。可是楚乔却偷偷在我燕窝里下了这味东西,便足以证明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切,竟是我太轻易相信她了。她杀了戚无忧两个孩子,还曾经要毒死我。我不能理解,当日客栈任人欺凌,悬崖边舍命挡刀的楚乔哪里去了? 她爱马凌风,想要守在他的身边,我已经成全了她。 难道说,她要的还远不止这些?难道说这宫里的权势和富贵,真的可以将一个本是善良的人彻底毁灭? ‘温柔蚀骨香’,光听名字,就知道是一种极其厉害的毒药。若骨头都没有了,命又岂会在? 楚乔,我把信任都给了你,把自己的丈夫也给你了,为什么,你却还要要我的命? 我的手哆嗦着想将香囊拿起,却不小心将桌上的茶杯碰翻。茶杯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是谁?”内殿之后,传来楚乔警觉的问话。接着,便有起身的动作。 我已顾不得许多,慌忙拾起两只香袋疾步往外而去。 我慌不择路间却不知迎面忽有一侍女慌乱跪下,那侍女惊恐道:“香香参见皇后娘娘。” 此刻的我,只觉的心怦怦乱跳,恨不得立马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我根本就没功夫理跪于地上宫女香香,奔出晨露殿后拉起香锦便朝栖凤宫而去。 我将揣在怀中的两个香袋摸出,颤抖着双手将另一只香囊里的东西倒出。香锦见我面色苍白,猜到这粉末定不是好东西,连连问我是从何而来。 “楚乔!” 我摇着头,手掌交握处,却被锋利的指尖刺痛。 “这是毒药么?” 香锦胆颤心惊地看着两个锦囊,她或许不懂,这两个锦囊一个是冷寒霜所赠,而另一个却是楚乔所拥有。 一个锦囊保我逢凶化吉,而另一个锦囊让我魂断香消。 生和死,就是这么容易。 “娘娘是那么相信她,将她视为姐妹,楚乔为何要对皇后下毒手?”香锦扶着颤抖手臂的我,愤然而问。 “我不知道。”我痛苦不堪,我真的不知道。 我虽然不知道楚乔为很么要害我,但我已经能肯定,梦中那将我推下金阶的女人便是楚乔。 楚乔所表现出来的这些美好都不过是假象,今天,正以它的本来丑陋的面目出现在我面前。 我措手不及,一切,会不会太晚? 第210章 两决绝 “娘娘,去找皇上,赶紧去找皇上揭穿楚乔的阴谋。”香锦摇晃着我的双臂,脸上一片肃穆。 “我......”我说不出话来,只能纠结地看着香锦。 “娘娘你还犹豫什么,马凌崇大权在握,楚乔红杏出墙,他们二人的意图昭然若揭。”香锦字字沉重,砸在我的心上,骤然生出难以承受之痛。 “可是,我最担心的是我若揭穿楚乔,楚乔和马凌崇会立即倒戈相向。如此一来,凌风难逃他们的毒手。”我流下泪来,不明白,为何身为帝王的马凌风,将自己逼到了绝境。 香锦扶住我的手颓然垂下,仿佛一片即将萎落的树叶,惊觉到寒风的凌厉。 有宫人传旨,马凌风昭我孤身一人去仁心殿。我心里一惊,莫非是楚乔恶人先告状?我从晨露殿出来时,迎面遇上了香香。 他身穿绣有蟠龙的暗黑龙袍,使得整个人更显英武,浓黑的眉毛拧成一个结,却显得心事极重。 他坐在那上方一杯接一杯的喝酒,整个殿内充溢着熏人的酒气。楚乔柔顺地在一边相陪,紧紧依偎在马凌风的举止,我胃里一阵翻涌。 走近他,我轻呼了一声:“皇上。” 马凌风抬头,冰冷的目光在触及我的那刻,便轻易地刺伤了我。 “你可之罪?” “怎么了?” 见他脸色阴郁,眸光似剑,我小心问道。 “难道皇后自己竟然不知么?”他直视于我,冷冷的声音仿佛要将我冰冻:“皇后给朕戴了一顶绿得发亮的帽子,你说,朕是要感谢你呢还是要惩罚你?” 我咬着唇,朝一旁的楚乔冷冷看去,只见她低眉垂目温柔和顺坐着。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皇后曾与朕的好弟弟相处过一段很长的日子。如果朕没有冤枉你的话,皇后曾在八月十五中秋那夜与朕的弟弟共处一室互诉衷肠。” 我惨白着脸,哽咽着道:“可这又能说明什么?我与他之间是清白的,难道皇上不相信我?” “清白?信任?朕的皇后在夜晚去见其他的男人并一夜未归,你竟和朕谈清白?朕的皇后为了其他的男人整日伤心,皇后你却要向朕讨信任?” 此刻,他冰冷的语气和犀利的眸子都如同一把刀,无情的地剜进我的心里。将我的心一寸寸割破,痛着,却无法喊痛。 “你曾经说过,让色花酒、守宫砂和藏红花的事情从此过去永不再提。”我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他步步欺近我,对我说着令我不堪的话语:“听着,等这个孩子生下来,朕要将他送走。” “他是你的孩子!”我身子剧烈地颤抖着,无法抑制的悲伤让眼泪泛滥成河流。 “他不是朕的孩子!”马凌风发怒,瞪着一双嗜血红眼看着我。 我哭着喊着:“他是你的孩子,你为什么不信?” “他不是!”马凌风残忍道。 抬起手,用尽我所有的力气朝他一掌狠狠掴了下去。我想这一巴掌掴掉他对我的无情和侮辱。 可这一掌在半空便被马凌风挡了下来,他稍一用力,我便被他推得踉跄几步倒在地上。 我泪眼迷蒙,眼前晃动着的是他一副狰狞的面孔。 “皇上息怒,想来娘娘也是情难自禁一时糊涂。不如,皇上就原谅娘娘一回吧。”楚乔款款走到马凌风身边,柔婉劝道。 我冷笑一声,好个楚乔。表面上看似在帮我,为我求情,其实明明是想将我推到地狱。 “你住嘴!”我指着楚乔,厉声道:“我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他原谅?” “皇后……”楚乔一脸无辜,瞬间便眼泪汪汪看向马凌风:“皇后误会臣妾了,臣妾只是想……” “够了!”我走近楚乔,恨恨地盯着她:“你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你心中有数!戚无忧和马凌云的死你敢说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皇上,皇后娘娘说什么呀?”楚乔一脸委屈地扑向马凌风的怀中,泪水蕴在了盈盈眉目中。 马凌风双眼发红,语气此时更冷冽:“朕看皇后是疯了。” “我是疯了,我被皇上你的昏庸无能逼疯了。戚无忧两度小产都是楚乔干的,如果今天上午不是有幸听到晨露殿楚乔自己说出的真话,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皇后,你别冤枉臣妾啊。”楚乔更紧地躲在了马凌风的怀里,她抬起眉目,看着马凌风道:“请皇上看着臣妾的眼睛,相信臣妾,臣妾没有做那样的事情。皇上,请你看着臣妾的眼睛,臣妾不敢诓骗皇上。” 马凌风双目似被楚乔吸引住一般,良久,楚乔冲他嫣然一笑。 此情此景何止恶心,简直是不堪入目。 我将袖中香囊掏出摔在她跟前,冷笑着道:“那日在我栖凤宫,你本是想劝我与皇上和好,然后借我的手除掉彦颙。可当我拒绝你时,你才下决心先除掉我。” 楚乔惶惶不安偎在了马凌风身边,怯怯地说:“除掉彦颙,除掉皇后,皇上,娘娘到底在说什么呀?” 我冷笑着,凌厉之声带着无尽愤怒:“你将药粉藏于指甲,然后在接过香锦手中燕窝的时候,将药粉掸进碗内。” “若皇后吃下去的燕窝是有毒的,如今又岂能好端端站在这里?”楚乔水眸含泪,似有无限委屈。 马凌风脸色愈加阴沉,眉宇间流露的厌烦之色让我心底透出丝丝冰凉。 “只可惜,你拿错了香囊。”我一字一句的对她道:“我不知道你为何会拿错,想必是这两个香囊太相似了。不过正应了一句话,人算不如天算,有一只香囊里装的,只是一些花屑。” “花屑?”楚乔神色微微变样,但很快恢复平静。 我冷冷道:“里面装的是三生花的碎屑,此花香气浓郁,而另一个香囊里的毒药也是有着浓香。谨夫人你并不懂药理,所以误将三生花的花屑当做毒药来下在我的燕窝里。可这正好让我因吃了三生花记起了前生的事情,谨夫人,你想不到吧?” “皇上,皇后说的这些话,楚乔一句都不明白。”楚乔委屈得哭起来,一把拉住马凌风的手,哀哀道:“臣妾怎敢谋害皇后,请皇上明察。” 我走近了马凌风,含泪看着他猩红的眸子,痛惜地问他:“皇上,难道你一点都不信我讲的小花妖的故事么?” “够了!朕看皇后是疯魔了,不过一个梦境而已,皇后竟然要当真!”马凌风的一声怒斥将我们震住。 我呆呆地看向他,只见他冰冷的眸子死死盯住我。 “朕一直觉得你那三生花有问题,香气过于浓郁,熏得人似乎产生幻觉。皇后,朕看你真是中了此花的毒,朕命你好好呆在栖凤宫治疗你的疯病。” 我不知道在这世间什么是最痛苦的,但是此刻我却知道,不会再有比被自己所爱的人怀疑更痛苦。 马凌风继续冷酷道:“皇后若继续发疯,朕就废后,等皇后腹中孽子出生,沉潭!” 我摇头道:“不!” “记住,不要再发疯,谢太医说,你疯得很厉害!”说完,马凌风一手揽住楚乔,转身朝内殿而去。 我抬眸,迷蒙地看着马凌风拥住楚乔,深深地在楚乔额头一吻,我的心瞬间破碎。 滚滚红尘,谁相信前世今生?花妖的故事,历经千年,也注定只是一个传说。 我不愿看这刺目的画面,转身奔出仁心殿。耳边,还响着马凌风残酷无情的话语。 “皇后若继续发疯,朕就废后,与腹中孽子一起沉潭!” “记住,不要再发疯,谢太医说,你疯得很厉害!” 疯狂奔跑中,滑过我脸庞的泪水粘在衣襟上,一片冰凉。 夜色已经朦胧,天空浩淼,淡月一轮悬挂于树梢,星星,静静地缀于天幕。 这里是摘星台,宫中最高的一处。 风一阵阵拂来,带着冬天的冷冽气息。月色下的浓光淡影,稠密地交叠相衬,好似尘世莫辨的魑魅。 我迎风而立,站于摘星台的边缘。在猎猎寒风的吹拂下,我白色的衣裾好似层层即将凋零的花瓣。 脚下,是人间灯火。一种无法言说的悲伤自心底蔓延,无人体会,也无人知晓。 “你看到了什么?” “人间灯火。” “美吗?” “美!”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陪你看一生一世的人间灯火。” 然而,斯人已去,空留下这记忆灼痛着人心。 千世前,风云二神为了我被打入千世轮回赎罪。而在这一世,马凌云为了我断送了自己的江山,丢了自己的性命。我一心痴恋的马凌风,却将我一伤再伤。我不明白,他为何要用这样残忍的方式来粉碎我心中千年的挚恋。 忘川河中所受的九百九十九世的煎熬,到头来,换得的不过是一场无情的相遇。纵使我记得,然而,他若忘记了,又能如何? 我缓缓闭上眼睛,泪水悄然滚落,由温热慢慢化为冰凉。 既然一生心愿已经化为泡影,那我留在人间还有何意义?不如归去,不如归去,我用尽力气向着摘星台下跃去…… 第211章 痴与惑 耳边有阵阵寒风发出尖利的嘶叫,似乎要刺破我的耳膜。 我仿佛如一朵凋零的花瓣,向着不可测的深渊坠落。隐隐约约摘星台下有谁在绝望地呼唤着我的名字:“不要……相思……不要……” 凄厉的声音割裂着周身冰凉的空气,亦割裂着我残存的意念。我闭上眼睛,等待着粉身碎骨的那刻。意识即将停滞的那瞬,急速下坠的的身子忽然一顿,周身并没有任何的痛感。 相反,我跌入了一个厚实的怀抱。 “相思!”耳边响起一个清和的声音,睁开眼睛,我看见面目丑陋的侍卫正横抱着我纵身飞跃皇宫。 尘影!他竟然不是哑巴! “我带你永远离开这!” 他的脚借力于屋檐城墙,树枝楼阁,以卓越的轻功带着我飞身而去。 他清淡出尘的眸光带着某种熟悉将我包围,拂入鼻中的气息让我倍感安心和适意。可是,我想不起他是谁。我将头靠在他的胸前,然后缓缓合上自己的双眼。耳边,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晨曦初透时,薄薄的日光透过窗纸微微刺痛了我的眼,满屋子都是馥郁清冷的香气在飘溢。 “师父!”我撑起半个身子,微弱的声音透着满心的疲惫:“怎么会是你?” 他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唯见一袭青衫的身影傲然挺拔。黑色散发垂于背后,隔着这样近的距离,我竟发现他鬓角间有隐隐白发。 我的心莫名地一痛,十数年的恩情,纵使分离再久亦是不能忘却。千世前的青峰仙人,今日的冷寒霜,以及面具人和面貌丑陋的侍卫,于我而言,不管是以何种身份出现,最终都是我生命中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冷寒霜转身上前,侧身坐于床榻,柔声道:“觉得怎么样?” 我喃喃道:“没事。” “没事就好,你吓死师父了!”冷寒霜眸子里全是痛惜,伸手,替我整理眼前乱发。 我喉咙酸涩,艰难道:“原来,你一直在身边守护着我。” “师父不会离开你!”冷寒霜看着我,柔声道。 泪珠涌现,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从未离开过花海。如果不离开花海,之后的一切劫难是不是就不会有? “马凌风他为什么会这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 “你没有做错什么。”冷寒霜轻轻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叹息:“你后悔了么?” 我摇了摇头:“如果后悔可以改变一切,我想我会后悔。” “相思,”冷寒霜转过身来,低沉的语气让我一震:“为何要那么决绝?” 这话,让我泪水瞬间滑落:“我……我并不是真的想死!” 他叹息,漆黑的眸子掠过一抹阴影。无声地擦着我脸上一颗一颗的泪珠:“你可放下心中的执念了?” “我……” “看来,你还是没有放下执念。”冷寒霜再次叹息,声音却渐次温柔:“如今,你已即将成为母亲,腹中的孩子,便是你一生的念想。” 心有所系,心有所憾,这样的人生,这样的人世,不知是舍,还是不舍。我苍白疲惫的脸上,泛起虚弱的笑。 我想,我这样纠结的心思注定了是一生的折磨。 “我想留在花海。”我苦笑着,眸子带着无尽希冀。是的,我早已不想回宫中,那里的一切于我,只是一场伤心的过往。 冷寒霜温柔地看着我,点头答应。 万花如海的后院,白色的花在寒风中摇曳如浪。沁入心脾的香气勾起一幕幕往事,于重归后的心上激起久久不散的波纹。兜兜转转中,一切已经改变,唯一不改的便是这时光永远流淌不止。 每日晨曦,我都会在他清丽的琴声中醒来。 我一次次缅怀过往,青峰山中缭绕不散的仙云和灵气凝聚的清露。打扫庭园的小童子和古塘边的蔷薇花仙子。 小童子依旧在,蔷薇花仙子却在轮回转世的今生,被杖死于街头。 古塘犹在,塘中那朵白羽衣莲花因记恨当日我想食她莲子而来人间寻仇。如今的李灵灵疯癫一日重似一日。 一朵白花,一次相遇,一度倾心,一句仙妖殊途,成就了一段情劫。也牵连了,无数的生灵。 一切,是白花之过。三生石畔的旧精魂,当你听厌了那些山盟海誓,可否顿悟了情爱原不过水中月,镜中花? 我茫然不知,因我的元神还在三生石畔。今世,我不过一血肉之躯。 痛到了彻底,是不是可以万念成空? 很多时候,我会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腹部,幻想着孩子出世后我该带着他过什么样的生活。人的内心总有一处最为柔软,而我,只要想到孩子,我的嘴角便会噙着一丝笑意,便会发觉做母亲原来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情。 暮色低垂,天边的落日鲜红如血。刺目耀眼的颜色为这花海居镀上一层绚烂的光芒,心之所触,却是一抹神伤。 一道身影在我窗前闪过,我疑惑不已,花海居一向没有外人涉足,这个身影会是谁呢 顾不得自己有孕在身,我走出屋子追寻着那道身影来到了花海。 花海中,我茫茫四顾。那道身影却杳然无迹。当我放弃寻找而转身离去时,一身轻微的叹息幽幽地传进了我的耳内。 “是谁?”我一声冷喝,顺着声音的方向小心寻去。 背对着我的,是一个穿绿衣的女人。长长的白发披散在身后,这样的妆扮显得有些古怪。 “你是谁?”我颤抖着声音。她是蹲在地上的,那一袭绿衣,那一背白发,让我疑惑不已。 她只是静静地蹲在那,不肯转身,也不肯开口。她的身子,有些颤抖。 一种诡异的气息袭卷在空气中,我的心跳瞬间停止。我惊怔,这绿衣白发的身影,是人,还是鬼? 我朝她缓缓走近,不管她是人,还是鬼,我都要弄清楚。 “姑娘别再靠近。”或许我缓缓靠近的步伐惊动了她,她忽然捂住脸,惊恐地道:“我、我是这里请来的仆人。” “仆人?我怎么不知道师父请了仆人?”我屏住气息,声音愈加凌厉:“你来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想起与马凌风回郎州时,客栈那晚,白衣女鬼喝猫血的情景,我便不寒而栗,难道说当时的一幕还要重演? “真的,我就是你师父请来的仆人。”白发绿衣的女子将脸捂得紧紧地,蹲在地上凄凄道。 我怎么会信,这女子,一定有问题。我的声音变得愈加森冷:“说,你到底花海来想干嘛?为什么,鬼鬼祟祟的?” “我没想干什么,相信我。”绿衣女子流露出胆怯,将脸捂得更深:“求你……求你别……过来。” 那胆怯的声音,那孤独的身影,是谁?到底是谁?我忍不住上前,一把抓住绿衣女子的肩膀尽力气将她搬转身来。 她终于转身过来,只是双手拼命地捂住脸庞,那布满皱纹的双手不住的颤抖。 “拿开你的手!”我命令她,不容抗拒。 其实此刻的我,内心亦是害怕的。这个女人,怎么会平白无故出现在花海?看她穿梭于花海毫无阻碍,必定是对花海极其熟悉。可是,冷寒霜为什么放任一个如此诡异的女人在花海居往来呢? “拿开你的手。”我重复着,森冷的声音掩盖我内心的惊怕。 “不!”绿衣女子情绪忽然激动,死死捂住自己的脸不肯移开。她把整张脸连同手掌深深地,埋进了膝头。 “那就冒犯了!” 我一把将她的手从脸上移开,瞬间,我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住。 确切的说,是吓倒,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双唇无血,那密密麻麻的皱纹爬满了整张脸,空洞的双眼布满血丝,根本猜不出她到底老到了多少岁。 四周一片寂静,我惊得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难道,这是一只鬼么? 见我被她的容颜所吓倒,绿衣白发的女子脸上痛苦的神情表露无疑。 “你是谁?”我喃喃道,面对这丑陋的女人,而心中泛起一丝莫名的熟悉:“我为什么对你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她嘤嘤的哭泣着,听在我的耳里,让人的心微痛:“你别问了,求你别问了!” “你……你到底是是谁?”我的心开始迷茫,为这一闪而过的似曾相识。 “她是青姬!”身后,冷寒霜飘然而至。冷寒霜看着她,眼中流露一丝不忍。 “怎么是她?”我惊叫出声,恐惧掠上心头。 冷寒霜凝眸看我,沉声道:“你别怕,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青姬了,她不会害你。” 我懵然转身,心中迷惑愈加强烈:“不是以前的青姬,这......她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诸多的疑问让我一时无法理清。在我的记忆里,青姬是个不老的传说。岁月再怎么无情,也不会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她妖娆的身姿,魅惑的嗓音,还有她一举手一投足之间的风情。 若说眼前着丑陋老妇便是青姬,叫我如何能信? 第212章 受天谴 “是我,相思,我就是青姬。”绿衣白发女子幽幽地看着我,褶皱重重的脸凝着重重的伤痛。 鹤发鸡皮,一行浊泪顺着她纵横交错的褶皱蜿蜒流下。她,并非是红颜迟暮,只是被她自己所害。 “竟然是你?”我无限感概,美貌如她,毒辣如她,想不到最终,却是这样的下场。 想起自己曾因她而身陷醉红楼,我一身直冒冷汗。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的命运再也不由自己。 “不错,我确实是青姬。”青姬止住了哭泣,慢慢站起了身子:“现在的样子你当然难以相信了。” 我无言,静静地看着她。冷寒霜伫立于风中,望着遥遥天幕。 “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情,是我对不起你。现在,我愿意为以前犯下的错来赎罪。”凝视着天边如血的晚霞,青姬在忏悔。 “哼!你现在忏悔又能挽回什么?”我一声冷哼,扭头看向冷寒霜,他若有所思,若有所痛。但那些,却是我还不曾懂不曾知的东西:“你做这一切难道就是为了我的师父?” 青姬并没有看我,只是淡淡道:“不错,我一直以为只要你离开冷寒霜,我就有机会和他在一起。” “所以你费尽心机让我恨冷寒霜以达到你的目的?”我问她。 “不错,所以当马凌风想要放过你,不让你趟这浑水时,我便想方设法阻止你。我说服了马凌风,对你欲擒故纵。”青姬坦言。 “你一边为太后做事,一边又暗地与马凌风合谋,你们合谋的因由不同,但是却能各取所需?”我心下骇然,恍然明白了青姬在整个事件中充当了怎样一个角色。 闻言,青姬笑道:“马凌风利用你对马凌泛的仇恨之心而去毒杀马凌泛不假,但是他对你有情也是真的。” “有情?”我冷笑一声,可马凌风对我是否有情如今我已经不愿意再去深究,忽然想起太后容颜尽毁,不禁又疑惑道:“既然你可以为太后割脉取血保她青春,为何现在太后又容颜尽老,甚至你自己也已经变成这副摸样。” 青姬脸色惨白,落日的余晖投射在我们身上,经风一吹,慢慢变得凉透脊骨:“这或许是天谴。” 我的心随着她的话跌宕起伏,震惊道:“天谴?像你这样的人也会相信天谴么?” “当然相信,因为我一直做着一个奇怪的梦,梦中有我、冷寒霜、你。我一直怀疑,这世上是不是真有前世今生之事?” 我的震惊不亚于春雷滚滚,原来,有着奇怪梦境的并不是我一个人,青姬她也有。 其实,青姬就是千世前的蛇妖。就是她,为了让我离开青峰仙人而诱骗风云二神盗取七色明珠酿下大祸。到最后,不但自己得不到七色明珠不能成仙与得到青峰仙人的爱恋,反而使得风云二神不慎毁了七色明珠酿成人间战乱不已犯下罪孽。 当世事轮回,一切又重复着过去的灾难。即便过了千年,蛇妖仍会与当日的青峰仙人今日的冷寒霜相遇。 “孽缘!”冷寒霜淡淡出口,目光始终未离开天幕。 青姬的身子在颤抖,原本佝偻的身形更显得颓败:“其实我一直在饮蛇血才能使容颜青春不老,我在保持美丽容貌的同时,身体里也在慢慢积聚大量毒素。不但如此,我的功力也会随着毒素的积聚而慢慢退化。” “原来如此!”我颤抖着声音,缓缓地从唇齿间吐出几个字:“当你自身都不保时,太后自然也就落到容颜被毁,毒素侵体的下场。” 冷寒霜走上前来,解下外袍朝青姬的身上披去,眼里带着一丝怜惜,一丝关爱。 “不错,”冷寒霜一手拥住青姬,抬眸看着我,沉痛的眼神令我一窒:“这就是对一个女人最残酷的惩罚。” 太后和青姬,毒发时身软萎地,状如蛇行。我的背脊,冷汗一层。 最后一点余晖落下,青姬一声长长的叹息之后说道,今日有此报应皆是自己咎由自取。而冷寒霜假扮的尘影后来频繁出宫,甚至迟迟不归便有了合理的解释。 长沙城疯传的异事,就是青姬毒发后的惨状。冷寒霜不忍她被路人欺凌至死,便出宫就下她,让她安身花海。 我失神地望着她佝偻的身影,绿色的衣袍,还有飞舞在寒风中那银白的发丝。从前与她的一切恩怨,皆可放下了么? 久久的,我不能言语,只是默然跟随于冷寒霜身后,朝着屋子而去。 一晃七天已过,马凌风并没有来花海寻我。想必在他心里,我的存在与否已经不再重要,若如此,我能在花海平静度日,倒也是一件幸事。 每日里,我都会看冷寒霜舞剑,那一袭青衫,那一道剑气,挥洒在天地间显得如此天然。如果余生,能这样看着他舞一辈子剑便也是最美好的吧。 想到这,我嘴角泛起一抹笑意。 “如果余生咱们能守在一起,你愿意么?”耳边,青姬的声音传来。 我一醒神,浅笑道:“当然好!” 青姬含着一抹浅浅的笑意,看着我缓缓道:“当我流落街头容颜尽毁,武功尽失遭人欺凌时,冷寒霜救了我。他让我留在了花海,我在这里看你看过的书,弹你弹过的曲子,照料你平时照料的花,采你曾经采着的药。慢慢地我才知道,什么是情,什么是义,什么是善,什么又是恶。” 闻言,我不禁感叹,为了将迷途中的青姬拉回,冷寒霜真是费了一番苦心。 我欣慰笑了,暖言安慰道:“青姬姐姐能够及时醒悟,师父他便也安心了,从此姐姐就在花海住下吧!” 青姬笑着,望着一片雪白的花海有些神往:“余生若真能陪着他在此度过,死又何憾?” 我再次震撼,为她对他一往情深。 我有着说不出的伤感,曾经在我心里万恶不赦的妖女,如今却能改邪归正,这让我无法不动容。 或许,这一切,都只源于一个情字。 我迷茫的抬头,见冷寒霜收剑伫立。那青色的衣衫,长长的黑发,和那灿若寒星的眸子,让我心头一暖。 我固执地相信,冷寒霜便是当日的青峰仙人,而我便是小花妖。今世的重逢只是为了延续前世未了的情缘,当情尽缘散后,大家便会去往各自该去的地方。 风中,青姬早已蹒跚着上前替他接过宝剑,并将一方丝帕递与他擦拭额前的汗珠。这情景,看在眼里,分明是妻子深情款款地为自己的丈夫做着最平常的事情,普通却牵动人心,我久久收不回自己的目光。 看我发愣,冷寒霜朝我微笑。接着,他走到我跟前,笑着抚了抚我的发丝说:“傻丫头,这里风大,你何苦要站在这里。已经是要做母亲的人了,还这么不爱惜自己。” 没想到他还是如此宠溺我,我一笑,看着他柔柔道:“这辈子,咱们三人就在这里平平静静地过下去,多好。” 闻言,他的面庞有着一闪而过的忧郁。身后的青姬,却是温和中带着一抹淡然。 寒风拂过,雪白的三生花翩然起舞。我们没有再说话,只是并肩而立,看着远处高低起伏的状丽景色,很久很久。 夜色笼来,我坐在妆台前,任由青姬将我的黑发散开。 借着铜镜,我能看到身后青姬的脸庞。她衰老的容颜,已不在令我害怕。她拿起梳子,一根根将我的发丝梳顺。 “他怀疑你怀中的骨肉不是他的?”青姬的话刚问出口,我的手便抖了一下。 我以为自己麻木的心不会再有人和感觉,可是此刻,我依然痛不能言。 “被所爱的人怀疑自己的清白,这是世上所有女子最无法忍受的。”青姬叹息了一声,看着铜镜里的我,幽幽道:“也许,他可以不再爱你,但,不能这样怀疑你。” “不错。”我黯然,低微的声音掩饰不了深深地痛楚:“他可以不再爱我,但不该如此侮辱我。” “可你的守宫砂不见了。”青姬叹息,将手抚住我的肩头:“鸡冠血,鲤鱼膘,都是我害了你。” 我徐徐地侧身,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淡笑。 “和你无关,即便守宫砂没消失,即便没有鸡冠血和鲤鱼膘,他依然不会信任我。” 青姬摇摇头,怅然道:“我,还是有责任的。” “姐姐你错了,马凌风生性暴虐,喜怒无常。他的猜疑心很重,再加上身边有马凌崇和楚乔的挑拨离间,我逃脱不了被他怀疑的命运。”我面无面情地说着这些,尽量忽略掉深藏心底的痛楚。 青姬怔住片刻,随即道:“以守宫砂来鉴定女子的贞洁,是何其不公平。” 我也一怔,想不到青姬能说出这句话来。想要开口,冷寒霜却走进了屋子。 他一袭青色衣袍天然淡雅,明亮的烛火映着他的身姿投在了地上,颀长而挺拔。他望着我,清然道:“相思,你当日喝下刘晟的色花酒之后,毒性是为师替你解的。” 我凝目看向他,他眸子湛然而清亮。我睁大了眼睛,怅然道:“相思知道,因为师父留下一件青色衣袍。” “我以为以马凌风对你的情,不管你是否是处子之身,他都会将你视若珍宝。可惜他......太令我失望了。相思,他不配爱你。”冷寒霜温和的俊脸上弥漫着令人心痛的柔情,在看向我的那刻,我怔了,青姬也怔了。 第213章 释疑惑 这样的自然流露,让我为之震撼。 可我仍不明白,解毒之后,为何守宫砂会消失不见。终于忍不住,我还是问出了心中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那我的守宫砂为何会消失不见?” 此时有风簌簌从窗外穿过,惊起林中一阵轻响。夜寒,依旧似水。 “传闻色花酒无药可解,其实,这酒不过就是比普通的春药厉害一点罢了。凡是中了春药之毒的,体内必定欲火焚烧,血液沸腾。想要克制心头欲念,并不是真的没有药物。其实,最好的解药就是取守宫的天然丹砂捣烂成水服下。”冷寒霜一边说,一边走到窗边,将窗子打开半扇。 屋内本来有些凝重的气氛被冬夜清寒之风一吹,顿时令人心头有说不出的清爽。 “守宫的天然丹砂药性偏咸,寒。它除了可以祛风、活络、散结之外,还有安神、定惊、明目、解毒的药效。最重要的是,取守宫天然丹砂溶于水再喂人饮下后,延手三阳经遍行络脉,涵养心神,心头欲火便去除。也就是说,除了阴阳交合外,只要守宫的天然丹砂凉药性抑制心头的欲念之火,中毒之人便可慢慢安静下来,不再受春药的毒害。” 我愣愣地听着,心里,对冷寒霜肃然起敬。想不到,传闻中无药可解的色花酒之毒,他竟凭着自己的耐心,终于找到了解药。 “可是,守宫砂点在女儿臂上,不是检验女儿贞洁的么。按理说,即便喝下守宫的天然丹砂,也不至于使得臂上的丹砂消失啊。应该是,越来越艳才对。”我仍感困惑,茫然地看着冷寒霜。 青姬微微叹了口气,拉着我的手,轻声道:“你知道点于你臂上的守宫砂是属于哪一种守宫么?” 我摇头,这个,我确实不知道。 “将雌性的守宫喂以七斤朱砂后全身通红,然后把全身通红的守宫放到石臼里面,用大杵捣至万下,得到的朱泥就是守宫砂。将这守宫砂点到女子臂膀,便鲜红夺目了。而能解春药之毒的守宫,却是雄性的守宫。所以,在解你毒的同时,其实也因着雌雄交集而使得你臂上守宫砂自行消褪。” 此话令我感叹不已,原来,关于守宫砂和处子之间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而这些,青姬当时一直不知情。 冷寒霜立于寒风簌簌的窗前,沉声道:“其实,所谓的春药并非无药可解。真正的是心上欲念难以控制,到欲火焚身时不得不求助于男女交合。而我幸好发现雄性守宫的天然丹砂正好寒凉之极,是克制心上欲火的最佳良药。” “不知师父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我望着冷寒霜青衣飘逸,黑发如绸,心里暗自奇怪。 冷寒霜转身一笑,道:“这是去年我在花海外为一个双目不便的人治疗时无意中发现的。雄性守宫的天然丹砂除了治疗眼疾功效不错外,其实还能抑制性欲。那个男子后来变得清心寡欲,竟然要撇下妻子出家做和尚。当时我一直怀疑,是不是男子几番服下守宫的丹砂而造成的。” 以我对冷寒霜的了解,回到花海居后,要找的便是山上那些发情的雌雄小动物,将雄性守宫的天然丹砂在它们身上做实验。 关于如何解掉色花酒之毒的疑惑到此已豁然开朗。我叹息了一声,感觉世人用雌性守宫砂来检验女儿贞洁而到最后又因雄性守宫丹砂消退了守宫砂一事是多么讽刺 就好像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最后结果,让人哭笑不得。 但更多的是来自心上的悲凉,一如冷寒霜所说,若真心爱一个人,又何曾会去计较对方是否是处子? 心上的贞洁,难道不比一颗守宫砂惑一次落红更为重要么?为爱坚守与为爱付出,又有何区别? 冷寒霜和青姬离去后,我的屋子恢复了宁静。 我缓步到窗前,有细细一弯淡月挂于树梢。林风拂过簌簌而响,冬夜里浓郁的水气于叶子上凝结成露。 不知风露里,能忆几多年?当那些过往又避无可避地纷迭而至,我又重新跌落到深深地绝望中。 用生命去爱过的人,又如何能轻易忘记?恨到彻底,又何尝不是爱到彻底的绝响? 一晃就是两天过去了,我们好似有默契般绝口不提皇宫马凌风的事情。不管是真的放下也罢,还是刻意回避也罢,总之花海的日子从内心上给了我长久以来没有的宁静。 背着青姬,我曾问冷寒霜这世上能找得到恢复青姬容貌的药么?冷寒霜想也没想就说找不到。 于是我不再问,因为我知道,他若说找不到便找不到。 也轮到他问我的时候,他说为何我从不询问马凌风的头疾是否有药物可以根治。我喃喃无语,是啊,为何我不问? 思索下来,答案是,因为在乎冷寒霜的感受,所以不问。但我没告诉他,不管他对我曾经或者一直来是否有情,我都不会问。 见我沉默,冷寒霜笑笑。他说不该提马凌风,马凌风应该从我的心上连根拔除。我笑,却笑得黯然,如果能连根拔除那是最好不过。只是自己的肚子,已两次怀上马凌风的孩子,这辈子,果真能做到逝水无痕么? 其实,不说,不答,我和冷寒霜都清楚真正的答案。就像我的命运,不管自己也不管他人再怎么努力,都无法逆天改命。 我如枝头的落叶一般,在簌簌的狂风里几度萎地。面具人、尘影他们适时地来到了我的身边,将我从地上拾起,捧于掌心。他们仔细拂去我的尘埃,再贴于温热的胸膛。 或许暖过我,可再不能拭去的是我那满心的沧桑。 冷寒霜练剑时,青姬便站在一旁痴痴看着。一时为冷寒霜捧上一盏热茶,一时为他拭去汗水。我淡淡地看着这一幕,想象中的普通人家的夫妻,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 忽然有些羡慕起来,别过头,走进了里屋。 随手翻阅架上书籍,有的页面已经泛黄,有的已经脱落。似乎觉得,已经好长时间没有翻阅花海的书籍了。 我只找奇怪的武功套路看,虽不懂武功,内心却有着一丝好奇。 与马凌风决裂当日,楚乔锁住了马凌风的双眼,一声声叫马凌风看着她的眼睛的行为颇为不正常。这个行为,让我想起冰蕴那晚对我说的话。她说皇上似乎被控制了,而能控制一个人的心智的武功,便有一种摄心术。 摄心术,只是离开花海后于市井之中偶然听说过一次。这样诡异的武学,却从未真正有人谈起或者看人施展过。 但那日,马凌风的神情似乎果真不正常。譬如那晚他来栖凤宫刺杀于我,也是很不正常的行为。一个帝王,若想我死还不容易么? 夜晚又在无声无息中静静来临,我拖着笨重的身子,和衣而卧。 窗缝如线,帐帷欲动不动。冬夜噬骨的寒冷因有了两重棉被的抵御而不再那么让人难以入眠。 恍惚中,步履轻微,帷幕轻分,似沁幽香,似跌怀抱。旖旎缠绵之时,更贪柔情,更贪些时。 好一场,香艳缠绵的春梦。 只是人醒梦断,双眼睁开之时,梦中同我缱绻的人却没了踪影。而那缱绻的一幕,却被眼前暗淡森冷的情景所替代。 “这是什么地方?”胆颤心惊中,我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花海居。可不在花海居,我又能在哪? 四顾茫茫,凄凄北风中唯见暗影重重。耳边除了树木摇曳的声响,伸手摸去,却是冰冷的泥土和碎屑。 似毒蚁攀爬上背脊的噬咬令我蔓延起可怖的颤栗,绮梦之前我分明睡在花海我的床上,绮梦之后我却置身于荒山野外。 我,分明被人劫持了。 “你醒了?”暗沉夜色中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这么娇媚的声音却带着嗜人的寒意。 随着她声音的响起,眼前忽然跳跃一点亮光。接着,那娇媚嗜人的声音再度灌入我的耳内,她问:“怎么,还沉浸在那活色生香的梦境中么?” 我借着跳跃的火光望去,看见一个全身黑衣,蒙着黑色面纱的人坐在一横卧的大石头上。那丝光亮便来自他身旁的另一个黑衣人之手,细看却是一根火把。可在茫茫野外,一根火把所能照亮的范围实在太小。 而我此刻却是坐在地上,大半个身子倚靠在一棵树上。 “这是什么地方?”我没有起身,因为周身乏力。连问出的话,都微弱地好似凋残的花瓣从枝头跌落那刻划破空气的声响。 那带着面纱却长发齐腰的女人并不答我,她只是从石头上站起身朝我走近了两步。仅仅两步的距离,却让我在光线并不好的范围内感觉出她身上除了逼人的风华外,就是那噬骨的杀意。 “楚楚腰肢掌上轻,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难道仅仅凭着一张脸蛋和一具孱弱的身体就能获得马凌风无尽的宠爱么?” 当她的话落在我耳内的是时候也警醒了我的心,我立时意识到,来者除了是皇宫之人,还及有可能是与马凌风走得极近的人。 “你是谁?”就算是死,我也要知道这置我于死地的人是谁。 注释:守宫,是蜥蜴的一种,古代女子臂膀上的守宫砂是用雌性蜥蜴即守宫喂以七斤朱砂后放石臼内捣烂成泥再点上去的。 第214章 剜双目 宫中经历诸多风险和阴谋后,我渐渐学会了冷静。因为人在面对危险的是时候,一味的惧怕是不管事的。唯有保持冷静的头脑,才有可能获得生机。 戴面纱的女人走近我然后猫腰蹲下,她依附我耳畔吐气:“你想知道我是谁,我偏不让你知道。” 不等她离开我耳畔,我迅速伸手想要抓下她的面纱却被她一手扭住了皓腕。她将我的皓腕用力捏住,似乎就要有骨碎的声响迸出。 我脸上渗出汗珠,直直看着她,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能从花海居将我劫出来?” “我能从花海居劫你出来自然是早有部署,冷寒霜毕竟武功盖世。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武功再高,再能算能掐能治病又如何?他心尖上的女人,还不照旧被我劫出来了?”她一把摔开我的手,冷冷道。 她直起身子,转身,朝那点亮光而去。 “你劫我来的目的是什么?”看着那婀娜背影,我想还是直接问的好。 她站住,转身,面纱遮盖下看不清楚她的容颜,但那两道射向我的眸光却寒森森地吓人。尽管眸光可怖,但声音却甜美起来:“我呀,请你来此处自然是有好戏看。皇后娘娘喜欢看戏,宫内无人不知呢。” 我心惊,这面戴黑纱的女子,究竟想要做什么? “你少装神弄鬼了,到底想要怎么样你尽管来好了。只能在黑夜里蒙着面纱做的事情也好不到哪里去,你还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做什么?”我瞧她一眼,没好气道。 “好,爽快,那我就不和你拐弯抹角了。”女子一声娇笑,却笑得我感觉鸡皮疙瘩立即遍布全身。 要知道在这样寂黑的夜里,那么一点点光亮跳跃下周遭景物都不能看清楚,唯有听见女人娇笑,能不心惊么? 我眼看着她伸手朝着空中轻击两下后,忽然听见她身后传来一阵零碎的脚步声,几个黑衣人立即出现在她身后。 接着暗黑的夜里再亮起几支火把,于是,眼前的模糊夜色便逐渐驱散开。我终于看到六个黑衣人好似魑魅般站在我的眼前,他们脸上,同样都蒙着一块面纱。 一阵北风吹来,夹带着冷冽的水气。逼近鼻翼的那刻,我也终于看清楚我是被他们劫持到岳麓山的最高处。而我的身后,正是悬崖。 七个黑衣人,将我困于这悬崖断壁之处。 记得马凌风说过,我之所以会在花海救下他,就是因为那日他被刺客追杀到这处悬崖。幸好楚离瞒天过海留下他一条命,他滚落山下的花海中,才得以被我相救。 只是时过,境却未迁。当日马凌风遇险的地方,今夜却成了我的噩梦。马凌风还可凭着武功一搏生机,而我,除了不懂武功更身怀有孕。这一场劫杀,恐怕难以躲过。 眼前,是不讲道理训练有素且凶狠毒辣的杀手。心里蔓延起的冷意让我撑地的双手颤抖不已,只觉得一眨眼后,他们便要将我的命索去。 “好戏开始上演了,绝对不会让你失望!”女人说话的同时,身后黑衣人立即往两边闪开让出一条路。 话音还未停止,又一个人的出现另我差点昏厥。最后出现的黑衣人,竟然是马凌风! 栖凤宫那一夜的暗杀立即涌现在眼前,原来,真的是他! 只是我不明白,为何他作为一个堂堂帝王不能给我个堂而皇之的罪名去赐死我,而要这样两次三番暗杀我? 可我更不明白,他为何一时能对我柔情蜜意,而转眼,又对我阴狠毒辣? “皇上,你告诉你的皇后,你爱的人到底是谁?”女人伸手挽住了马凌风的一条臂膀,娇笑连连。 马凌风看看她,接着又看看我,冷冷道:“朕爱的,是她!”只见他伸手,指着身边的黑衣女人。 我的心猛然一抖,还来不及思想,便听见那女人接着对马凌风问:“皇上能为了我,废后吗?” “能!”想都不不想,马凌风一口答应:“废了常相思,朕就立你为后。” 那黑衣女人再娇笑了两声,整个身体朝马凌风揉了过去,娇媚问:“那,我若要你杀了皇后呢?” 马凌风望着他,面无表情道:“这有何难?” 冰冷的声音,坚定的回答,毫无表情的面容,在这黑夜里,显得如此决绝。宛如黄泉路上那索命的黑白无常,渐渐地扼住了我的咽喉。 我呼吸困难,眼前的一幕,竟比当日殿前的情景来得还要决绝。废后,我已经离开了皇宫,并不打算回宫,废还是不废,又有什么差别? 杀我,难道说我活着,真的那么让他刺眼刺心么?我惘然想,是不是真的只有我死了,才能了结这一切夙怨? 冷冽的北风吹来,我的思想好似被冻住。在马凌风走向我的那一刻,随着他步履声的靠近,我的心迅速碾碎成尘。 我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祈求,亦没有流泪。眼里所能看到的,是他那僵硬成石的脸庞。那脸庞上,笼着一层千年不化的寒气。 我仰头看他,他伸手,扼住了我的咽喉。力道,一分分收紧。在我即将要窒息的那刻,那女人突然说:“别让她死!我要她活着。” 扼住我咽喉的手松开,可他千年不化的寒冷脸庞依然堵在了我的眼前。 我一手颤抖着,从怀中掏出那块刻有“风”字的玉佩举到他的眼前。他木然地看着,脸上,依旧是无情。 “你的,我还给你!”我咬牙,几个字,用尽我毕生的力气。 可马凌风并没有看这玉佩一眼,更没有伸手去接。而当初在栖凤宫杀我时,危机时刻我掏出玉佩举到他眼前,他忽然收手。 好似,他买这块玉佩的账。可今夜,他为何连看都不看了呢? “那玉佩,皇上根本不屑,你又何必拿出来自取其辱呢?”女人即便是站在身后,也似乎将我和马凌风之间的一举一动一个神情看得仔仔细细。 马凌风望着我,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眸子好似定住了,一动不动。 女人的声音柔和,带着某种蛊惑道:“皇上,你若把皇后接进宫的话,皇后还是会不开心的哦。” “是的,皇上。”我说出了和女人一样的话,冷冷地,不带丝毫期盼:“你还是杀了我,不要再折磨我!” “朕要是把你接回宫,你会看到朕同别的女人在一起,该如何是好?”马凌风喃喃自语,神情呆滞。 他身后的楚乔问:“是啊,皇上,皇后若看到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会很伤心的。皇上,您说怎么办呢?” 马凌风忽然伸出两指,温柔对我道:“好了,朕把皇后的眼睛剜掉就行了。” “好主意,好主意。皇上,还不动手么?”女人兴奋不已,好似三岁儿童得到梦寐以求的冰糖葫芦。 马凌风和女人的话侵蚀着我的思维,麻木着我的意志。我的视线开始模糊,我只是强行撑开着双眼恍恍惚惚地看着生不如死的瞬间。 马凌风再次朝我温柔一笑,双指朝我袭来。 我无法出声,只是硬生生地坐在地上,看着他温柔地笑,看着他的手划破空气伸向我,眼前一片黑暗,接着昏然倒下...... 我不知道冷寒霜是何时找到我的,但我知道,不管我在哪里,他都会找到我。他不但找到了我还带我回了花海,并把自己的半数的真气输入我体内给予我活下去的力量。 下弦月,夜风寒。 花海居,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在我的眼里,从此都只有一个颜色。 所谓的下弦月,那是青姬所见。而夜风寒,却是我切身之感。整个眼前一片黑暗,墨一样的颜色逃无可逃。 我躺在床榻上,不哭、不笑、不言、不语。从未有过的安静,让青姬都感觉到无所适从。青姬一直紧紧抓着我的手,泪水,一滴、一滴、再一滴地滴落在我的手背上。温热着,却又迅速冰凉。 这是我昏死两天后第一次醒来,没有他们预料中的悲伤痛苦,更没有无休止的寻死觅活。 醒来后,我只是安静地躺着,柔顺地喝着青姬喂我的食物和茶水。自然,也包括汤药。 实际上,剜目之痛已让我麻木,寻死觅活亦不能让我重新复明。 我的手里一直握着那块玉佩,冷寒霜和青姬都认得这块玉佩。青姬告诉我,我一直在梦里叫着马凌风的名字,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所以,冷寒霜便知道,这一切都是马凌风做的。 “你哭什么?”这是我醒来的第一句话,身边,只有青姬。 青姬听我问,哭得更厉害,哽咽道:“相思,如果你难过,你就哭出来吧。” “我没有眼睛,又哪里来的眼泪?”我淡淡地说着,嘴角一扯,露出的应该是淡淡的笑吧? “相思,你别这样,你这样我更难受。到底,是谁把你伤成这样子的?”青姬伏在我的手上,终于泪流不止。 我任由她哭,由她哭个彻底。以前,总怪自己爱哭,爱流泪,为一点小小的委屈,也会哭上半日。曾经发誓,一定要变得坚强,不再轻易地伤心哭泣。 可一旦真的无泪可流,才发现,那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我轻轻抽出沾满青姬泪水的手,抚上她的发丝。我知道,这是一头白发。 我笑:“姐姐你就好好哭吧,泪水能够冲淡你心里的伤痛。” “相思......” 失声痛哭中,青姬剧烈抖动的肩膀让我忍不住叹息。 曾经,我用一双美丽眸子怯怯地望着他,娇羞不胜。曾经,我美目含泪,发誓永不相见。 现在,当世上所有一切事物在我的眼前都失去了颜色,而我们的情,也注定了迅速凋零、褪色。 我的双眼被纱布蒙住,纱布下的药,只能消毒、止血、镇痛,却无法让我重见光明。 我拉住青姬的手,问她:“师父呢?” 第215章 旷世情 上 “你师父他去找一个人来帮忙替你治疗眼睛,但是你放心,他很快就会回来陪你!”青姬听我问起冷寒霜,便止住了哭泣,也反抓住了我的手。 我不知道眼前的她伤心成什么样子,神情一定是特别难过的吧。青姬能回头,找到人之初的那份善心,这无疑是最好的转变。 我微微地叹气,如今的我,睁眼还是不睁眼其实都是一个样。冷寒霜在这个时候出去能找什么人呢?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 青姬见我不说话,以为我生气,便又柔声道:“相思,你别怪师父,他出去是为你找大夫。” 我握着青姬的手没有松开,轻笑道:“你多心了,我没有怪师父。我虽然看不见了,可是,我也不能一直要求师父守着我呀。只是,师父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出去找大夫呢?师父他自己的医术已经是举世无双,外面的大夫又怎么及得上师父一二?” “相思,话虽无此,可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冷寒霜是不会放弃的。他说要去找的那个人,必定是能帮得上忙的。我们,应该相信冷寒霜,你说是不是?”青姬松开握住我的手,将厚厚的被褥往我颈项处拉了拉。接着,我便感觉有粗粝的手指在触摸我的脸颊。 虽然看不见青姬的神情,却依然被她的举动所感动。我抬手,覆着他抚在我脸上的那只手,伤感道:“你的手......” “很粗粝是不是?”她停止了对我的摩挲,粗粝的手滞住。她有些自嘲地轻笑两声,低声道:“我现在的手粗糙无比,容颜更是吓人,可我在这却过得无比安心。原来,这世上能令人感到幸福的不是美貌、金钱、权利和地位,而是能伴在所爱的人身边,再无其它挂碍。” 窗风拂珠帘,弦月照不眠,青姬说得动情,说得专注。或许,这就是青姬用尽一生所悟得幸福的含义吧?谁不希望茫茫尘世有那么一个人,能许自己今生,不求来世。但求今生不离不弃? 晨曦初透时,青姬便来到了我的屋子。她告诉我,冷寒霜已经回来了。他还带回来一个人,那人是谢太医。 我终于明白,原来冷寒霜是去了皇宫,他去找宫中最出色的太医谢太医。可是,冷寒霜都没办法让我复明,谢太医如何又能让我复明呢?我失去的,可是两只眼球啊。 “相思,你别担心,师父一定会把你的眼睛治好。”耳边有门被推开时发出的声响,接着是脚步声。那脚步声,是两个人的。 青姬扶着我从床榻坐起,再帮我移转身子,将双脚穿上鞋子踩在地上。 “想要复明,那里可能?师父你别再为相思操心了,相思的眼睛已被剜走,根本就无法重见光明。”我苦笑,师父从不骗人,今日,不但骗我还骗自己。 随师父一起走进屋子的谢太医此时开了口,依旧是以前有些苍老却不失醇厚的声音:“皇后娘娘,老臣对不起你。” 谢太医一边说一边走近我,听他的话里有着愧疚,我不禁淡然一笑。我轻声道:“谢太医你这是怎么了?” “宫中流传关于皇后娘娘患上疯病的流言,这,都是......”谢太医愧疚愈深,后面的话始终说不出口。 我叹气道:“皇上逼你这样说的是么?即便不是皇上,肯定也是另有其他厉害的人。谢太医你别自责了,我能懂你的处境。” 待要再说,去心中茫茫。我闭了嘴,只是静静坐于床榻。 “谢太医,你先看看相思的伤势。”冷寒霜轻声道。 青姬便伸手为我取下缠绕我双目的纱布,一边说:“相思,你忍者点,可能会有些痛。” 确实,当纱布离开双目,便扯动着纱布上已经阴干的血迹脱离皮肉的刺痛。我却感觉,这样的痛楚比较那夜剜目的痛楚,简直不值得一提。 纱布取下,我的双目暴露在外。与其说双目,其实用“双洞”来形容更贴切。 “啊!”谢太医一声惊叫,有什么重物坠落于地。尽管他见多了可怖的病症,但眼前被剜去两只眼球的人,他可能还是第一次见吧? “冷将军,你没和我说皇后是整只眼球被剜去了。皇后她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治.....” 谢太医的惊慌失措在无形的证明着我的双眼想要复明其实根本是个笑话,而冷寒霜却不管不顾低声打断了谢太医的话。 “谢太医你听清楚,相思的眼睛一定要治好!” “冷将军,你这分明是在给谢某出难题。纵使我们是莫逆之交,但你也不能逼迫我去做那写根本做不到的事情啊!” “住口,你不许再说!” 眼看两人情绪越来越激动,我忽地从床榻站起,我伸出手,唤着:“师父......” 伸出的手立即被人握住,不错,是冷寒霜的手。温暖而又宽厚,给我心里带来无限的安全。 我另一手便也抓住了冷寒霜的手,淡笑着道:“师父,相思的眼球是被整个剜去的。治不好,是再正常不过的。师父与谢太医还有家父都是朋友,相思不希望师父为了相思治不好的眼睛去为难谢太医。” 冷寒霜抽出一手抚摸我的头发,柔声道:“相思你别说了,相信师父,师父一定会让你重新拥有一双眼睛的。” 我鼻子一酸,想要哭,眼眶里却是空洞。 我只以为世上只有自己最痴,最傻,最执着。可是,此刻我才发现,还有比我更痴。更傻,更执着的人。明知是没有半分希望的事情,他却认为可以逆天改变。明明我都不抱一点点希望,他却要许给我铁定的希望。 我不是担心自己的眼睛,我担心的,却是冷寒霜。他是不是见我这个样子心内受到太大的打击,无法面对现实而生出妄念?若这个妄念无法实现,他心中的绝望又会带给他什么? 难道说,世外高人,也会有看不破放不下的妄念? “冷将军,不是谢某不近人情。皇后娘娘都能无比清醒地知道自己的伤势,更能淡然接受这个失眠的事实。为何将军你,不能接受?”谢太医语气沉重,说出的话,仿佛一记闷锤,敲在了冷寒霜的心上。 微颤的手离开了我的手掌,他让青姬扶我坐下。 冷寒霜沉吟片刻,忽然道:“谢太医,你跟我出来一下。” 黑暗沉沉中,我只能听到两人离去的脚步声。一声声,沉重而凌乱。 接着,是青姬伸手拥住了浑身冰凉的我。她低声在我耳畔道:“相思,要相信冷寒霜,要相信他,你不可以绝望。” 我笑,我也想相信,可是,我又怎么能去相信这样一个海市辰楼的幻景。若说是绝望,我的心底又何曾没有过绝望。绝望的感觉如果可以让自己的心少受一点创痛的话,绝望又有什么可怕?最为可怕的是,自己最在意的人许给你希望,却又亲手扼杀你的希望,那是一种, 比绝望更可怖的感觉。 一如马凌风,他便是我此生最可怖的噩梦。 我依旧淡笑,因为我哭不出来,所以,我只能用淡笑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我淡笑着对青姬道:“其实,没有眼睛并不是一件坏事。很多事情,自己看不见,就可以不用去烦。何况,看到的也不一定是最美好的。” 青姬攥紧了我的手心,我能感觉到她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她只是一遍遍道:“相思,其实我们都有着复杂错综的宿命纠缠。一些事情,到最后没有对错,没有如果,有的就是承受。” 我轻轻点头,低声道:“我知。”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冷寒霜和谢太医的争吵。一时高,一时低,夹杂着呼啸的北风,让我听不清楚,也想不明白。 只听得谢太医恼怒地反对,说这样的办法他无法接受。而冷寒霜却苦苦相劝,说这是唯一能够让相思重新复明的办法。 谢太医的恼怒有时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咆哮着喊着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做好一场这样的手术,要冷寒霜另请高明。 可冷寒霜几乎是央求着谢太医,只要能让相思重新看见东西,拿自己的命去换也没什么不舍得。 我的心猛然缩紧,我始终听不明白,是什么样的手术不能让谢太医接受? “青姬,青姬......”我紧张地唤着青姬,急急道:“外面天寒地冻,他们两个在吵什么?快扶我出去。” 青姬一把拦住我,劝道:“你别急,可能是这个手术难度太高,谢太医怕自己做不好所以不肯帮冷寒霜。其实,他也是怕害了你,害了冷寒霜。” 我深吸了一口气,摇着头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师父他自己的医术胜过谢太医,即便找谢太医来,也是让他在旁做个帮手。难度高,谢太医也不可能一直拒绝。” 郁郁花香拂来,还夹着北风的冰冷气息,仿佛要将我冻僵。青姬忽然叹息了一声,说是这房间有些冷,原来是窗户没关好。 我听到她朝窗户边而去的脚步声,同时,也听到了谢太医一声惊叫。 “皇后会接受这样的手术吗?” “你告诉相思那是狐狸的眼睛!” 第216章 旷世情 中 我惊得出了一身冷汗,是什么手术我不会接受?怎么又牵扯到狐狸的眼睛?分明,他们都在隐瞒着我什么。 情急下,我挪动脚步,却不小心撞上了房中的桌椅。“咣当”一声,桌上的药碗被我扑上去的身子撞翻到地。 青姬早已疾步上前将我扶住。 “你小心些,别乱走。小心腹中孩子,月份大了动了胎气就麻烦了。” 我一把抓住青姬的手道:“你听见什么了?” “没,没听见。”青姬分明心虚,我明明听见了,她却说没听见。 “你骗我,师父明明说要谢太医告诉我,那是狐狸的眼睛。你们,你们到底有什么瞒着我?”我抓着青姬,不停地逼问。 青姬显然招架不住,只得对我道:“冷寒霜说要剜出狐狸的眼睛来放到你的眼眶里,这样,你才有可能复明。” 青姬的话让我心一阵刺痛,难道,冷寒霜他真要剜掉山中那只白狐的眼睛吗?我记得,每次我和冷寒霜去山中采药,总能遇见那只雪白毛色的狐狸。冷寒霜特别喜欢那白狐,从来都没想过要抓那只白狐。 冷寒霜说,世上一切生命都喜欢无拘无束,美好的东西不是一定要占为己有。给它自由生活,那才是爱它。 可今日,难道要为了我失去了自己的双目,就要剜下白狐的双目来充当我的双目么?不...... 我抱着青姬,痛声道:“师父极爱那只白狐,你去和师父说,相思宁可这辈子看不见也不要师父去剜下白狐的眼睛。姐姐,你去和师父说,去呀!” 青姬哽咽,我仿佛能听见她眼泪鼻涕的声响:“相思,你冷静点,我知道这样做对那白狐不公平而且很残忍。可是,唯有如此才能让你重见天日。这,是唯一的办法。” “可是,这也不能保证移植眼球的手术就万无一失啊。其实,你们都知道,移植成功的希望很渺茫。若失败,白狐也是白白失去了一双眼睛。”我痛不能言,颤抖的身子终于无力,瘫软在青姬怀里。 依稀还记得,马凌风受伤被我救下那夜,晚上有不少人围攻花海居。而当晚冷寒霜正好不在花海,是青姬以狐妖作祟吓退那帮人。 说来,白狐又何尝不是我的救命恩人? 青姬费力地将我扶回床榻上,让我平躺好。她抚着我的额发,低声道:“你别多想,你师父决定的事情,是不可能改变的。” 我说不出话来,只感觉浮云有恨幽幽,天地无语茫茫。心下欷歔,熟悉琴音窈冥而来,我恍惚睡去。 睡前犹思,世上的美丑、善恶、因果、报应到底什么时候才有一个尽头?天不死,人难绝,地不灭,物不绝。 不知几时,我仿佛从一场沉沉的睡梦中醒来。至于梦中见到什么人、什么景、什么事,一到醒来便化成了飞烟。 我的眼上,依然缠着厚厚的纱布。但从眼皮所触感到的充实,我知道,有另一双眼睛被移植到了我的眼眶内。 这一场惊心而恐怖的手术是在我昏睡中完成的,冷寒霜利用琴声引我放松情绪进入睡梦,谢太医再在我身上施以足够的麻药。一场毫无痛苦的眼球移植便这样了无声息地进行。 青姬告诉我,这次移植手术耗费了一天一夜的时间,而我已经昏睡了两天两夜。 我轻轻问青姬:“白狐呢?” “白狐,你师父养着它呢。”青姬的声音颤抖着,似在强制抑制内心的悲痛。 我正语再说,听见有脚步声进来。 “娘娘,您觉得怎么样了?”屋内多了一个人,说话人正是谢太医。谢太医的声音显得似乎有些疲惫,猜得出这场漫长的手术耗费了他多少心力。 “还好。”我淡淡道,转念想了想,便问:“你这样出宫会不会有麻烦?” 明显感觉到谢太医有些为难的情绪,喃喃了半晌,他方道:“老臣出宫,无任何人知道。” 我叹了口气,愧疚道:“定是师父他带你偷偷离宫的,这倒是让你为难了。那,谢太医是不是应该早点回宫?” 青姬此时忽然插口道:“相思你别担心,你的伤势还不知道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谢太医暂时不能走。” “是啊,娘娘,您就别担心老臣了。待娘娘的眼睛复明了,老臣才走得安心。”谢太医见我为他担心,此刻反安慰起我来。 “只是你这样突然从宫里消失,皇上不会为难你的家人吧?”我忧心不已,马凌风是这样的暴虐,要是知道谢太医凭空消失,还不气炸了肺? 谢太医轻道:“娘娘多虑了,正因为老臣是凭空消失才好才不会连累家人。何况冷将军带我离开时故意拿剑指着我让一两个小侍卫看到。之后,又将侍卫击昏了。正好那两个侍卫是新调到太医院的,他们不认识冷将军。这样皇上即便要查,也需要不少时日了。” 听得如此说,我便稍稍放下了心。 此时青姬说午时到了,她该去准备午饭了。于是便扶我躺回床榻,交代我好生歇着。随后,青姬便和谢太医退出了屋子。 一连又过了四天,我感觉眼睛部位有些发痒。询问谢太医,他便说这是伤口愈合的迹象,叫我不要太担心。 可我仍然不能安心,狐狸的眼睛移植到人的身上,这闻所未闻。何况移植这样的手术,风险极大,而成功的希望极其渺茫。我不知道这一次,在我的身上是否有奇迹出现? 谢太医叹气的次数最多,仿佛总是难以愉悦地和我说几句话。但叹气归叹气,他还是一次次劝慰我:“奇迹会眷顾心底善良的人,所以娘娘要有自信。” 我微微点头,这场移植手术耗费了两个人的太多心力,也伤害了另一只活生生的生命。如果仍旧不成功,也只能怨自己的命了。 忽又幽幽对谢太医道:“谢太医,以后别再称我娘娘了,我已不是娘娘。” “这......”听谢太医语气,又开始为难了。 我一叹,接着又问:“师父他去哪里了,从我移植完眼睛醒来,他就再也没有来瞧过我。” “冷将军......他在......在养伤.....”听我问起冷寒霜,谢太医轻微的说话声明显泄露着心底那种犹豫、纠结的情绪。 我一愣,心里恍惚被什么重重击中了,我不禁紧张地伸手撑起了半个身子:“你......说什么?” “他在养伤了的狐狸。”不待谢太医说完,青姬立即接过了谢太医的话补充说道。 “养伤了的狐狸?”我喃喃地问着,心里犹在忐忑。谢太医那一句未完的话差点要吓出我的魂魄来,我以为冷寒霜受伤了。 “是啊,你忘记了么,现在你的眼睛就是那白狐的。白狐现在看不见,当然得有人养着它,陪着它了。”青姬走近我,轻轻拉住了我的手柔声道。 可我仍不安心,于是又问谢太医:“师父真的没事?他是在养那白狐么?” “是,是的。”谢太医赶紧说是:“刚才是老臣没说明白,害娘娘担心了。” “哦。”我长长地舒了口气,握住青姬的手道:“是这样就好,是这样就好。” 不知为何,心里却蔓延出一种深深地担忧。我感觉,冷寒霜不露面的原因绝不是这么简单。同在一个屋檐下,再忙,再没时间,也不可能一连几天不来看我。 这,不像是一直宠爱我的师父。 如此一连又过了五天,冷寒霜依旧没有出现在我的屋子里。每逢青姬和谢太医来给我换药时,我忍不住要问起冷寒霜,但他们都是以其他事情岔开。他们能说的无非就是那受伤的白狐在冷寒霜的照顾下还算活得很不错,白色光亮,身体胖了一圈。 太不正常了,冷寒霜突然对我的不闻不问实在是令我生疑。我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越来越深。本想避开青姬和谢太医去找冷寒霜,但碍于眼睛覆盖着药物和纱布只得作罢。 自从眼睛被剜去,我总是以一副平静淡然的态度来面对。其实,身体上太过剧烈的痛楚会让人感到麻木从而不觉得痛。 到了第十五天的时候,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晨曦初透,空气夹带着郁郁花香令人感觉到清寒而微醉。窗外的枝上,隐隐有鸟儿拍打翅膀的声响。 “纱布拿掉后,先用清水将眼睛清洗一下,不要急着睁开。先适应光线透过眼皮的过程,然再慢慢睁眼。娘娘,记着,动作要慢,要缓,要柔,别让太强的光亮刺伤了眼睛。”谢太医一边揭掉纱布,一边轻声提醒我所要注意的事情。 纱布离开眼睛那一刻并没有什么不适应,因为我的眼睛上还有残余的药渣覆盖在眼睛上。在青姬的帮助下,我俯身低头捧起盆里的清水轻轻地将那些药渣洗净。接着直起身子,感受着光线透过眼皮而射进来的微弱光感。 “怎么样?有不舒服么?”谢太医声音微颤,忍不住轻声问我。 我摇摇头,表示没有任何不适。于是谢太医叫我先小闭一会眼睛,再试着将眼睛缓缓睁开:“记得,太刺眼的话你就将眼睛闭上先休息,千万别急,强光很有可能让你失明。” 第217章 旷世情 下 花海的寥落深冬,虽停止了浓烈的风雪,却也寒气逼人,总是被凉薄的雾气笼罩着。 ????清冷,凄迷,散不开。唯有隐隐雾气里那雪白的三生花微微摇曳,淡薄的天光中,看不见晴日的影子,灰蒙蒙的一片。 这就是我睁开眼后所见到的花海的景象,不错,我有了眼睛,我能看见东西了。 重新拥有双眼见到世间景物并没有让我产生多大的波动,能复明,是我之幸,永远失明,是我之命。 见我怔怔,谢太医和青姬只以为我开心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于是青姬又开始在我耳边叮咛:“你的眼睛刚刚好,记住,不要哭,不要流泪。” 可我只是眸光流转,视线所能触及处,没有搜寻到他的影子。不安,真的很深,很深了。 我以为,冷寒霜知道我有了双眼能看见东西后必定会高兴地很快来见我。可是没有,两天过后,依旧见不到他的影子。 此时谢太医轻松地告诉我,说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屋内的光线,今天,便可以道外面去走动,适应一下外面的强光了。 我笑着点头,连声道谢,感谢谢太医所付出的心血。谢太医叹息道,这样的移植手术本就是极难成功的,若没有冷寒霜,神仙也救不了我。 我最该感谢的人应该是冷寒霜,可是,他却迟迟没有出现。 青姬看我的眼神幽幽,连带说的话也是幽幽的。她说冷寒霜带着白狐离开花海一些时日,不知道多久回来。 闻言,我没有吭声。因为,我扑捉到青姬的眼神时游离不定的。而她说的话更是难以令我信服,不管怎么样,冷寒霜不会长时间不见我一面就这样带着白狐离开。 他去哪里,做什么?一切都没有交代,更得不到解释。 我望着窗外,浓浓的雾气慢慢被风吹散开。 北风卷着寒气和香气灌进来,站在房中来为我作最后检查的谢太医低声地说:“青姬,你不要再瞒着她了,有的事情应该让她知道。冷寒霜并没有离开花海,他是不能来看娘娘。娘娘已经可以自由行动了,该让娘娘去看看冷寒霜了!” 一种不祥涌上心头,手中的药碗坠落于地。 青姬一把扶住我,哽咽道:“相思,等下不管你看到什么,一定不要......一定不要太难过。” 我挣开青姬的手,忍住满心的酸涩,迈步出了屋子。后面,是谢太医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一手抱住高高隆起的腹部,一手提起裙摆,脑海里一片空白地朝冷寒霜的屋子而去。 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使得他迟迟不肯见我。 推开冷寒霜的房门,我看见一袭青衫的他面对我坐在桌边。桌上,一壶茶,一个茶杯。 他黑发被一根木簪子簪住,如瀑的发丝覆在背后。两鬓泛起些些霜花,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被我看得清晰。 消瘦的容颜掩不住他稳重持重,湛然的神情,是那一贯超尘的风姿。 推门声响起的那刻,冷寒霜脸上泛起一丝笑容。他语气淡淡而清和:“青姬,你来了?” 我蹒跚着,艰难地移动着双脚。青姬,青姬,为什么,你会叫着青姬的名字? “青姬,相思的眼睛怎么样了?是不是完全可以好了?算算日子,今天她应该可以去外面见阳光了。”依旧是清和的声音,仿佛,在他身上从未发生过什么不幸。 我摇着头,咬着唇,心在这一刻,又开始撕裂般痛。我不能哭,我不可以流泪。因为我的眼睛刚好,流泪会让之前的一切努力付之东流。 我一步一步走过去,走到冷寒霜的身边,艰难地蹲下。 我的手,颤抖着伸向他,抚上他消瘦的脸庞。喉咙似利刃来回割据,让我痛不能言。 感觉到有人触摸他的脸颊,他亦抬手,抓住了脸庞上那只手。他的手,微微颤抖。 “青姬,你是青姬么?还是?” 冷寒霜的声音忽然有些哽咽,脸上的神情,变得黯然。难道说,即使他不看我,我不出声,他也猜测到了眼前的人可能不是青姬么? “师父,你为什么这么做?”艰难而出的话震动了冷寒霜,我的手,抚上他的眉眼。 那双眉眼,曾经如天边灿然的星子发着漆亮的光芒。而现在,却被一层刺眼的白纱给蒙住。 我抚住他眉眼的手剧烈颤抖,我咬着唇,承受着心头的痛。我喃喃问着:“师父,你的眼睛给了相思,你怎么办?” “相思......”冷寒霜的嘴唇微微有些颤抖,我看见他的咽喉处滚动着,后面的话,他说不出来。 “你们一个个骗我,说给我移植的眼睛是那白狐的,可是我却傻傻地信了。你们合起伙来瞒着我,说师父迟迟不能来看我,是因为要照顾失去双目的白狐,可是我也傻傻地信了。”我幽幽地看着蒙住他眼睛的白色纱布,将心头无法言说的伤痛压下。 我缓缓俯首,将头枕于他的膝上。闭上眼,泪水便滑了出来。即使知道流泪会影响到我的双眼复原,可我,还是不可抑制地流泪。 “相思,别难过。只要你好,师父就好。 你要答应师父,不要流泪,不要哭。”冷寒霜伸手,顺着我的脸颊抚上了我的眉眼。感觉泪滴滑落时的湿痕,他轻轻为我拭去。 我抓着他的手,让自己的脸贴向他的掌心。 想起那个梦境,想起那千世前的青峰仙人,眼前的冷寒霜,我终于再次跌进那无底的悲痛之中。他的寂寞,无可改变,既定的宿命还未到来便先承受自剜双目的痛楚。懂医的,又岂会不知,人兽器官不能互换。人与人之间器官移植尚且会有排斥需要一个适应期,我恨我当初怎么忽略了这一点。 等到我明白,却是覆水难收。只因我们有着千世因缘,所以,我们就得生生承受这春风秋影转眼成沧海桑田的悲凉。 冷寒霜,今生,我拿什么来还你? 我知道冷寒霜其实早就知道我们今生痴缠的因由,他选择了对我不离不弃地守护。直到此刻他为让我复明而剜下自己的双眼给我也不曾有过一丝后悔。 此情此景,震撼了门边赶来的青姬和谢太医。这一幕,谁都没有敢惊动。时光缓缓流走,而我,就这样枕着冷寒霜的膝与他相依相伴。 我这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马凌风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寻我。他第一个要来的地方,自然是花海居。 我们没有离开花海,是因为我的被剜目的伤势不允许冷寒霜带我离开。可现在我的眼睛复明了,冷寒霜却瞎了。 而且他为了救奄奄一息的我,将自己半数的真气都渡给了我。他在真气消耗的情况下又自剜双目,那就更无法轻易离开花海了。 我身怀有孕,不懂武功。青姬武功尽失,身体因迅速老化而孱弱无比。 次日,马凌风便派了无数人马将岳麓山围住。马凌风将谢太医绑于屋内,那样马凌风不会为难谢太医,他带着我和青姬想要杀出重围。 不是我们不想离开,而是明知道,即使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掉命数。千世前种下的因,结下的缘岂能因我们的逃避而一切烟消云散?该来的,总是要来,任谁,也躲不开。 我们的花海已经惨遭蹂躏和践踏,破败不堪。此时的我们,已被蜂拥而上的兵将逼到岳麓山的顶上。 身后,便是万丈深渊。这里,曾是马凌风的遇险之地。也曾是我,被马凌风剜去双目之地。今日,又再度成为马凌风围剿我们之地。 想要杀出重围并非易事,此刻的马凌风早已疯了,兵将如潮水般向我们涌来,将我们团团围住。 失去双目的冷寒霜为了保护行动不便的我和武功尽失的青姬,身上已多处受伤。这令我心急如焚,难道眼前的困境再没有了转圜的余地了么? 我痛苦地握紧了拳头,锋利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我却丝毫感觉不到痛。 “你到底要如何才肯放过相思?”冷寒霜利剑一挥,凌厉的剑气在空气中形成一道弧形:“你已经逼得她要疯了!” “放过?相思是朕的妻子,是楚国的皇后。”马凌风眸子泛红,神色萧杀,狠然说道:“难道,你要让朕的皇后在此地陪你吗?” “你如果爱相思,为何要折磨她?你如果爱相思,你为何要剜去她的双目?”冷寒霜的声音夹杂着怒气,手中之剑指着围拢的侍卫。 “住嘴!不知所云。朕什么时候剜去了她的眼睛?她不是好好的么?”马凌风暴怒,指着冷寒霜道:“你的眼睛是瞎了还是故弄玄虚,朕倒是很感兴趣。” “马凌风,你住嘴!”听他不承认剜去我的双目,我心里涌出深深的厌恶和恨意。 冷寒霜一拉我,轻声道:“别和他争,记住,有机会你和青姬赶紧逃出去。” “不!”我和青姬见冷寒霜似乎抱了必死之心,不禁异口同声道:“我们一起走!” 马凌风仰天一阵狂笑,声音里含着的浓浓的杀意:“一个都别想走!” 第218章 生死别 冷寒霜的语气透着无比的失望,他厉声道:“你丧心病狂,你连自己的骨肉都要怀疑,你不配拥有相思。” “朕和相思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管!”马凌风不屑,双目凝向我道:“相思,你过朕身边来。” 我摇头,看着眼前的情景,我心底暗惊,深吸一口凉气。我不知道如此僵持下去接着会发生什么,可那危险的气息早已笼罩在我的心头。 此时的头顶下起了雪花,今年的冬天不但寒冷而且怪异。时大时小的雪一场接一场,似要将整个人间冰冻。 伸手接住一片从天而降的雪花,我轻轻握住,再缓缓将手摊开时,雪花已然化成一痕湿湿的水意。 呼啸而过的北风吹冷了背脊,也吹凉了思绪。是不是生命,就如同这雪花,不堪一握? “马凌风,你到底可曾爱过我?”我抬起眸子,直直地看着马凌风。 眼前,是我的夫君,也是楚国的帝王。更是,剜去我双目的仇人。可他,似乎将这一罪孽撇清不认了。 如果说他的妻子楚国的皇后讲出那小花妖的故事是因为得了失心疯,那么,他亲手剜去自己妻子的双目,是不是也是一种疯病? 马凌风拧紧了眉毛,双目阴沉地锁住了我道:“朕若不爱你,早就杀了你,何必要来这将你接回去?” “可是,为什么你所认为对我的爱,在我看来却是一种灾难,一种万劫不复的罪孽呢?”我竟愣在了原地,直到此刻,他还在堂而皇之地说爱我。 曾经记得青竹林中,马凌风一袭白袍天然去雕饰,是那么干净和出尘。让我无可自拔地沉迷其中难以抽身,在那清新气息飘逸的竹林里我付出自己的真心。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乃至走到今日,纵然是噬骨剜心般的痛楚也无法回头。 他深潭般的瞳仁里好似有我的倒影,如此美丽。 “跟朕回去,我们从新开始!”他温柔而蛊惑,朝我伸出手。 “相思,别信他!”冷寒霜低呼,手中之剑仍未放下。 我不语,心里,却在作最后的挣扎。前尘过往,皆在眸边一闪而过。 “相思,你想好了,你们是逃不出去的。如果不想你师父白白送命,你最好站到朕的身边来。”马凌风邪魅地笑着,眼里,是掩不住的得意和猖狂。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身处什么样的境地,我最清楚不过。我知道,今日的马凌风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侧首望着双目被白色纱布蒙住的冷寒霜,轻声而坚定道:“师父,我不能再连累你了,你放我走吧!” 我松开冷寒霜的袖袍,慢慢退开,所有的危险,我情愿自己面对。如果说我白给了痴情,还不如说我败给了宿命。 “别去!”冷寒霜低呼。 白色的六棱雪花纷纷扬扬地下着,轻盈的身姿却将无穷无尽的寒冷洒向人间。我立于他们中间,脚迈不出去也收不回来。 只因我是那么固执地相信,梦中那千世情缘是真的。 “别怕,我不会让他带你走!”冷寒霜朝我这边伸手,想要抓住我。 “哈哈哈……”马凌风闻言不禁大笑起来,笑中全是狂妄:“还是朕的皇后聪明,知道一个瞎子是无论如何也敌不住朕数万兵将的。” 以一人之力去挡上万兵将,无疑是以卵击石。纵使冷寒霜要为此一搏,我又岂能眼睁睁看着他为我而死。 马凌风摸透了我心里的担忧,他知道我,一定不会让冷寒霜为我作殊死之斗。 “师父,让我跟他回去。你已经为我做得太多,我不能再让你为我而送……”后面的死字实在无法说出口,我瞬间顿住。 冷寒霜伸向我的手无力地抓着空气,可他仍坚定道:“别怕,师父不会有事,有师父在,就绝不会让你再回他身边去受折磨。” “师父!”我顿住脚步,如果我这样弃他而去,不知道此生还有相见的可能吗? 青姬已是泪流满面,她哀哀地看向我道:“相思,别去,他会折磨你的。” “相思,你过来!”马凌风一袭龙袍,冷峻的脸庞,阴鹜的眸子令人生畏:“你是朕的妻子,你应该随朕一起回去!” 他冷冷的声音传来,带着震慑人心的穿透力。我心一沉,只怕,今日已由不得自己。 “我随皇上回去可以,但是请皇上答应我马上退兵。”我抬起双眼,与他冷冷对视。一次次的阴谋,一次次的伤害,终于让我学会了谈条件。 “相思,”他愤怒的唤我,而嗓音却如此沙哑:“你已经没有任何筹码和朕谈条件。” 我颤了一下,随即以更坚定的目光迎视他的冷峻:“皇上可以不答应,但是相思今天就会从这悬崖上跳下去。” 我声色如霜,没有退缩,更不能避让。我只想在绝处寻求一线生机,不是为自己,是为我身边至亲的人。这一生,我已辜负太多人,如今,只剩下他,我不能让他受到伤害。 “好,我答应你退兵!”马凌风道,眸中颜色阴沉不见底。 想不到最后,我还是只能就范。我慢慢转身,苍白着脸望着冷寒霜。 北风呼啸,,冷寒霜的一袭青袍被吹得衣角飞扬。三千青丝如水一样在空中飞扬,瘦削的脸庞浮着一抹痛色。 “保重!”我望着冷寒霜,噙着笑。 冷寒霜绝望:“不,相思,你不要走!” 他脸上的痛色让我感觉万分的难过,他低哑的声音让我的心如凌迟般的痛着。 只是一瞬间,我便释然。我笑着,带着一种哀凉,空留此生多少相依相伴的幻影。恍惚间,似有袅袅香气随风飘来。 这里,曾是他为我种下的一片花海,也曾是他养育我十四年的地方。为何此刻,无奈的选择似乎将成为永远的决绝? “相思,过来!”马凌风仿佛揉进了沙子的嗓音沉闷却又清晰:“朕答应你,不杀他们。” 我掉转头,任泪水悄然滑落,再不肯转身多看一眼冷寒霜。 因为,我不想他知道我其实不愿意离开他,更不想他感觉到我的不舍而为我作殊死一搏。 如果要死,也应该是我,不是他。 一步一步,明明只是十几步的距离,我却仿佛走了一生。 我的遗憾,我的不舍,以及我的劫难有谁可以化解?仿佛情意就如同那无声无息的时光从手指缝隙中流走,抓住的永远都是无奈和虚空。 那双让我爱过恨过的如深潭的眸子亦曾经给过我温暖,而此刻的重新回归,等待我的又将是什么? 其实已经容不得我多想,早被马凌风有力的双臂一把揽住,我被稳稳地拥到了他的怀中。他将下颚抵于我的头顶,就如抱住一生的至宝。 我垂眸,无声哭泣。 “都准备好了么?”沉稳有力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以为他是在准备撤退兵马起驾回宫,谁知他话锋一转:“放箭!” 还没能来得及回过神来,只听见“嗖嗖”之声划破苍穹。 我无比绝望地狠命推开马凌风,转身朝着冷寒霜看去,只见一片苍白流光中,他巍然伫立。青衫飘逸,持剑的手挥舞着,挡去一支又一支破空而去的利箭。 青姬,被推倒一旁,身上,中有数箭。 “不要!”我疯狂地抓住马凌风,又踢又打,又撕又咬:“不要!你住手!住手啊!”。可是,无论我如何撕咬,他依然没有停止。 我渐渐瘫软于地,心被撕裂般痛到再也说不出任何话语,我只能绝望的看着那一袭青衫,被万箭穿心。那黑的长发,那斜飞入鬓的眉,此刻离我分明咫尺,而我却无力救他。 “相思……”那是冷寒霜今生最后一次唤我。 我不敢闭眼,生怕这一闭眼之间,便会不见了他。我只能在青姬的凄厉叫喊声中,眼睁睁看着冷寒霜的身躯往后直直倒下。 飞驰的利箭不知何时停止,青姬拖着身中数箭的身躯艰难的爬至冷寒霜面前,青姬抱起他的身体,朝着悬崖边,缓缓移动。 地上,拖出浓浓血迹,如刀一般,刻在我的眼里。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睁大双眼看着眼前这个丑陋女子做着令人费解的举动。只有我清楚,她是想带他离开,远远的离开这里。 “寒霜,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以后,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我们终于解脱了!” 青姬嫣然一笑,仿佛一个待嫁的新娘,一抹嫣红泛起在脸颊。朦胧泪眼中,我看到青姬露出美丽的笑容,这样纯净温柔的笑,只有新娘才会有。 青姬朝我浅浅一笑,那一笑便深深印在我的脑海。以至于后来的午夜梦回,都带着令我无法承受的震撼和刺痛。 她拥住冷寒霜的躯体,立于悬崖之边,只是那么轻轻一跃,如两只生死相随的彩蝶,飘然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不要……” 我伸出手,拼命地朝着她的方向抓去。 然而手心空空,只有冰凉的空气与掌心一擦而过。 心仿佛被凿了个洞,空空如也。而我的眼里,再也流不出泪,仿佛一生的泪水,都因着此刻而干涸…… 第219章 恨相见 更深夜,雪花舞,栖凤宫,花香冷。 在栏前站得久了便也累了,再怎么望眼欲穿,不管是面具人、尘影还是冷寒霜都不会再回来。 我思绪空空地收回了望眼,一拂衣袖,抖落一袖雪花。 转身进屋,唤香锦抱来冷寒霜的琴。于窗下,抚着那冰冷的琴弦。 抚琴人已去,只留下这七条琴弦独自哀鸣。 我眯眼,岳麓山上冷寒霜万箭穿心的一幕又在眼前浮现。我看着青姬抱着冷寒霜的躯体,毅然决然的跳下万丈悬崖。 指尖力道一紧,一根琴弦断裂。我的心猛然一颤,为什么,死去的心还会有知觉? 一个人踉踉跄跄闯进了栖凤宫,声音几乎是咆哮而至:“皇后,你听见了朕在叫你么?” 人已跌跌撞撞的扑倒在我跟前,带着一身的酒气,他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在桌上这张琴上。我冷冷看着他,却没有回应。 他抬头,敛目,冷硬俊美的脸庞,阴沉愤怒。 “皇后很伤心是吗?”他邪魅一笑,带着阴冷,抬手便欲掐住我的下颚。 我断然将身子一偏,他伸出的手抓了个空。 “你就这么恨我么?”他声调肃冷,带着无边的落寞:“难道你我之间已经再没有了一丝情义了么?” “情义?”我有片刻的茫然,眼前这个俊美冷硬的脸庞,带着深深的痛楚。他并不快乐,做了这么多,他原来并不快乐。 “夫妻情义,难道一丝一毫都没了么?”他低吼,难掩心中失望。 我斜睨着他,眸子,不再是以前的眸子:“你和我谈情义?栖凤宫你黑夜刺杀于我可曾想过过夫妻情义?花海悬崖边你亲手剜去我的双目你可曾想过夫妻情义?” 深深的疑惑凝在了他的脸上,他恼怒:“我没做过这些,你为何要诬赖我?” “自己做下的事情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马凌风你何曾是个男人?”我讥笑出声,用最鄙夷的语气。 马凌风愈加恼怒,他朝我咆哮:“你敢骂我?” “我骂的就是你!”我的讥笑更重,眸光更冷,全身散发的气息好似一座千年冰山,冷冷地要将他冻着:“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还爱我么?”他凝眸,俯身看我:“你告诉我,你还爱我么?” “我已经死了,”我捂住我的心,平静地告诉他:“再也没有能力去爱了。” “你在赌气吗?”他颔首,轻吟浅笑:“我知道你只是在和我赌气,一定是这样!” “我没有!”我转身,不愿看他,一袭素白的衣裙逶迤拖地,瞥过他的眸子透着拒他的冰冷:“是你在疯狂纠缠肆意毁灭,我和你的情,在你剜去我双目的时候已经尽了!” “可你还是回到了真的身边,这就说明你还在乎我,心里有我!”不甘让他完全失态,他伸手不一把扯住我,拼命摇晃。 “留在这里的,只是一副躯壳。”我低低道,无谓的话却刺激了他即将崩溃的神经。 “你一定要这么说话么?”他厉声道,激动的情绪是难以抑制的狂躁,他伸出手钳住我的胳膊狠命将我身子扭转面向他:“你宁可整天抱着这张琴在这里黯然垂泪,也不肯笑着来面对你的夫君,你就这么恨我么?” “放开我!”我一挥衣袖,宽大的袖笼扫过他的眼眸,声音平静却显冷漠。 粗重的喘息无法遏制心底的怒火,他嗜血的双眸似要将我整个人撕裂。长臂一挥,桌上的琴被他狠狠扫落于地上,琴发出一声闷哼,琴身断裂。 “为什么要用一副冷冰冰的态度对我?为什么?为什么?” 我淡漠地看着他,鄙夷他的疯狂。 马凌风歇斯底里的吼着,像一头困狮:“你为什么不发怒?” “我不发怒是因为我已不在乎你如何对我,我不和你吵是因为我已无话可说。”我扬眉,淡漠如斯。 “如果你不爱了,你还可以恨我!”马凌风握紧了拳头,瞪着嗜血双眸朝我怒吼:“可我讨厌你这样淡漠冰冷的样子!” “我说过以前的我已经死了,死去的心是不会知道痛的。不痛,就不会爱。不爱,又如何去恨?”我笑着,用一种超乎平常的淡然,将他彻底击溃。 “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了你?” “我从不怀疑你的冷酷!” “好!很好!”他颤着声音将挥起的大掌又落下,盯着我,带着不甘,带着狂怒,带着心痛,他踉跄着离去。 又一天过去,我在栖凤宫枯坐,心神恍惚,形容憔悴。我不言不语,不哭不笑,就这样一直坐着。 无风无浪若是一种平静的话,那这样的平静却让香锦更加担心。 香锦蹲在我的跟前,轻轻地握住了我冰凉的手,担心道:“娘娘,你这是怎么了?” 我木然地摇头,任由香锦握住的手上沾满她的泪水。 “娘娘,人死不能复生,你要忘记那些过往。你要为腹中的孩子考虑,孩子是娘娘这一声的期盼。” 香锦的话仿佛隔了几重天,遥远而飘渺。我的目光,只是静静凝在了栖凤宫外雪白的三生花上。 时近黄昏,一个带剑男子缓步走进了栖凤宫。随风而来的气息以及沉沉的脚步声,让我不抬眼,便也能猜出他是谁。 凤榻旁边的小几上,放着一本书籍。我清楚地记得,每次看书,都是由萤儿为我从书架上取下。 她总是会带着无比钦佩的语气说着:“我看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比娘娘更喜欢看书的了。所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我看此后得改动一句。” 听她如此说,我便不由自主地笑:“你倒说说看要改哪一句?” “嗯。”萤儿俏皮一笑,故意摇头晃脑学起教书先生的样子一边踱步一边道:“以后就改成书中自有俊夫婿。” 看着她摇头晃脑的样子,我不禁故意调侃她道:“知道如此,本宫就劝你从此好好读书,否则你的俊夫婿从何处来?” 萤儿被我说的一窘,俏脸绯红,不好意思地一跺脚便跑出栖凤宫。 关于萤儿的往事桩桩件件汹涌而来,只是如今,萤儿你到底在哪里? “嗖”的一声,桌上的书籍被利剑挑起。接着几道凌厉的剑光朝着书籍一通乱刺,书页好似垂死的蝴蝶,扑头盖脸的漫天飞下。 我没有出声,只是透过纷纷落下的纸片定定的看着他。 他脸庞刚毅,浓眉入鬓,目光犀利而深沉。 他注视我良久,最终还是开了口:“我只是想问娘娘,萤儿她在哪里?” 我摇了摇头,手抖了一下,连同我原本以为空洞的心。 半新不旧的玄色衣裳,一张黯然的脸在殿内分外的明显。他低哑的嗓音带着几分悸痛,字字敲击在我的心坎。 “萤儿已经很久不见了,娘娘失踪了多久萤儿就失踪了多久。如今娘娘回来了,可是萤儿还不见踪影。末将想,娘娘总该问一问关于萤儿的下落。可今天看皇后对萤儿的失踪竟然波澜不惊,令末将太失望了。” 我空洞的眼神直直看向他,想必眸子里已经没有了任何情绪和色彩。 “王将军到底想要说什么?” 王赟狠狠地盯住我,说出的话很不能杀死我。 “末将想说,娘娘的手中只怕又多了一跳人命。” “你住口!”我站起身子,对他厉声呵斥。虽然对萤儿的失踪我也倍感蹊跷,但我绝不允许有人诅咒她死,即便是无心说的也不行! “娘娘的意思是萤儿有下落了么?”王赟将手中长剑抵于我的咽喉,尖锐的质问将我噎住。 记忆中,他这是第二次持剑相向。我睁着双眸,眸中,是冷冷盔甲和锋利宝剑。 我问:“你又要杀我?当年,你的剑是指向欺负我的人。” 王赟有一恍惚的失神,很快,他恢复了对我的恨意:“无用前事,勿要再提。我只知道自从我被软禁在这宫中之后,我曾不止一千次一万次的想要杀了你。” 是么,我竟然是这么可恶,这么该死? 我淡笑,轻声道:“软禁你,是我的意思。杀你,是皇上的意思。” “我不需要娘娘的怜悯,更不需要娘娘对我作什么补偿,死,我何曾怕过?” “可他们的死,除了你一直恨我,连我自己也恨自己。能保住你一条命,你还是在恨我,为什么?” 马凌云因我而死,刘蔷薇因我而死,冷寒霜因我而死,现在,连萤儿竟然也不知生死。 “因为娘娘让我生不如死!” 王赟大笑,笑得近乎疯狂。错了,一切都错了,我自作主张救下他一命,在他心里反倒成了生不如死。 我没有流泪,嘴角反而勾起一丝浅笑。 如果我错了,既然认定我错了,那么,我就为自己赎罪吧。 飞雪簌簌,寒风簌簌,这是黄昏凄美的绝唱。 看着他眸子里满满地愤怒,我缓缓合上眼:“来吧,就用你手中的剑来了断你心中的恨吧。” “那娘娘就别怨我心狠了!”他手中的剑抖动,微薄的白光逼近我。 我从心底里笑,笑得释然。脸上,却是无谓。死于我来说,又有什么可怕?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值得我留恋的? “动手吧!” 第220章 人何在 窗外的宫灯亮起,高大的树木在宫灯映衬下树枝摇曳。我们的面容在夜幕中,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良久,他没有动手,只是静静地握着那柄剑对着我。 香锦进来掌灯,当看清楚我和王赟的对峙时,惊叫了起来。 我制止了香锦,让她退出栖凤宫。我告诉他,这是我和王将军的之间的恩怨,我们自己来算。 他低低道:“在你死之前,帮我找到萤儿,我不会再辜负她了。” 萤儿,萤儿,你到底在哪里?你听到了幺,你心心念念的男人,他说不会再辜负你了! 耳边,听到宝剑入鞘的声音。我吃惊,睁眼看着他。 “为什么不动手?” “我好恨我自己,为什么每次面对你,我竟然下不了手。” “那是因为将军心不够狠!” “也许吧!” 我含着浅浅的笑,睁大了眼睛淡淡地看着他。他的目光里夹着一股怨气,以至于说话的语气难以平静。 “我虽然杀不了娘娘,可是我会在今后的日子里跟在娘娘身后,如影随形。” 我怔住,为他这一句如影随形。是监视?是保护?已经无力去分辨。或许,二者都有。 他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沉重如斯。唯一不同的是,他是朝着栖凤宫外面而去。在跨出殿门的一刻,他回头抛下一句:“直到萤儿出现。” 我不哭,我不流泪,可是不表示我不在意萤儿的生死,我只是再也没有力气去做那些不顶用的事情。 伤心和难过又能怎么样?与其在这里伤心,不如好好想想萤儿最有可能在什么地方。 可是这偌大的皇宫,萤儿又到底在哪? 入夜,冰蕴来见我,看得出她脸上的神色有些凝重,冰蕴沉声道:“关于谨夫人的事情奴婢已经查实,她还有一个孪生姐姐叫楚离,父母是罪臣,姐妹两在宫中为奴,后来失散。楚乔本是太后的细作,后来背叛了太后为马凌崇所用。” 原来楚乔是楚离的孪生妹妹,楚乔为马凌崇所用,那楚乔来到马凌风身边后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就有了合理的解释。她原本就是马凌崇想要安排在马凌风身边一颗棋子,太后谋划的那场暗杀,正好是她接近马凌风的最好机会。之后,她费劲心思让我与马凌风的关系一步步恶化,目的就是将马凌风孤立起来…… 楚乔还会摄心术,摄心术很诡异厉害,能控制人的心智和行为。冰蕴说,楚乔可能曾经对马凌风用过摄心术。 “ 栖凤宫黑夜刺杀娘娘,以及花海劫杀,皇上亲手剜去娘娘双目,很可能就是楚乔的摄心术所至。” 冰蕴的话透露着一种浓浓的危险,楚乔,果真是那蛇蝎般的女人么?那晚花海中黑纱蒙面的女人会是她么? 冰蕴满腹担忧地离去,我并不但心冰蕴的安全。因为她是马凌风的近身侍卫,楚乔即使再凶残,只要冰蕴假装没有识破楚乔的真面目,楚乔是不会对她下手的。因为有很多事,楚乔需要借冰蕴去为她做,这也是冰蕴能识破楚乔真面目的一个重要前提。 想要解决掉楚乔,不是轻易能办到的事情。她的身后,还有着一个极其阴险毒辣的人物。这个人便是左司马马凌崇,也是当今皇上马凌风最信任的人。 我找来香香,那个曾在武平王府带我去幽梦轩的小丫头。她后来是琉璃宫的宫女,而戚无忧的膳食,便由她负责。 香香告诉我,鲤鱼膘是楚乔暗示香香进屋去拿的,当时楚乔说那是无用的东西很脏需要扔掉。待香香拿出来时,遇上了来找我的马凌风。 密函是楚乔偷偷告诉马凌风的,当时年少的香香正好进议事厅送银炭。 我八月十五去碧湘宫是楚乔派了眼线整夜跟踪于我,因为我每次和尘影去碧湘宫她都知道。 还有戚无忧第一个孩子的小产,是因为吃了一碗槿姨做的牛骨汤。而这汤是经楚乔的手再吩咐香香送去的。饮下不久后,戚无忧便小产。 槿姨是马凌风的奶娘兼姨娘,谁都不会怀疑到这碗汤上。 我在通往琉璃宫的小路上,听见两个宫女白日议论我是狐妖的流言也并非偶然。正好,也是楚乔安排香香叫那二人如此做的。 接着楚乔又让香香在戚无忧来栖凤宫之前的汤水里放入大量本是泻药的巴豆,待她来栖凤宫喝下乌鸡龙眼汤,双份药力的作用下,戚无忧再次小产。 乌鸡龙眼汤内的藏红花毋庸置疑,必定是楚乔所为。于是,当马凌风闯进栖凤宫搜查出藏红花时,一切都无法解释。 我问香香,当死了那么多人后你是什么感觉?香香说很害怕。如今她守在琉璃宫里整日担惊受怕,因为她害死了戚无忧的孩子。 香香原本是个天真善良的女孩,因为心无城府被人利用了一次之后,接着又听到了不该听的话。于是,便被楚乔给控制了起来。 香香怕死,楚乔便拿她的生命来威胁逼迫她。还给她吃下了所谓的断魂散,如不按时服用解药,她便一命呜呼。 于是香香便做了楚乔的帮凶,帮楚乔一次次干着残害他人的勾当。 我问香香,你当初怕死,难道现在不怕死么?香香说,现在依然怕死。可是比起每日每夜面对阴森的琉璃宫来说,死已经不那么可怕了。 我说,你可以换个宫殿侍候其他的人,香香说换了地方也不能逃避良心的拷问啊。 我替香香搭脉,发现脉搏并无异象。香香说,本来七日一吃的解药,如今过了一月都没有给她吃了也没见毒发。 我叹息,香香你上当了,你根本没有被下毒。楚乔只是攻破了你的心理防线而随便喂你吃点东西便让你以为吃了毒药,好逼迫你替她做事。 原来,对于幼稚的香香,楚乔连微毒都不屑下。 我说香香你走吧,我不杀你。我给你银两,你从此出宫去。香香哭泣,她说她出去后会用余生为自己赎罪。 其实,对于楚乔的身份已经不需要去证实了。唯一要做的,就是如何杀了她替那些死去的人报仇。 雪一直在下,纷纷扬扬,覆盖在皇宫的每一个地方。 亭台楼阁,树木假山,都被披上一层玉色。长风直入,冰寒沁骨,香锦搀着我在被雪覆盖的小径上蹒跚而行。 雪地行路,对于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来说,无疑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我清楚的记得,去年的冬天,我和萤儿在郎州武平王府的幽梦轩附近的雪地上堆起两个雪人。当时,被冻得满脸通红的萤儿说,一个是我,一个是她。 如今,也是大雪纷飞的时节。萤儿会不会贪玩调皮地在宫中的雪地上也堆出两个雪人来? 我凝视着白茫茫地雪地,想着萤儿的一颦一笑。我有多久没有见到她了?会不会在这个下着大雪的天气里看到她的归来? “那边的腊梅都开了,娘娘要去看幺?”有暗香飘来,香锦低声问我。 “不!”踏雪寻梅,我已经没有了这样的雅意。我只想,找回我的萤儿。 “天气这么冷,娘娘既然不想去赏梅,不如还是回屋子歇着吧。”香锦将我的大氅稍稍拢紧,放柔了声音劝我。 我嘴角噙着笑:“萤儿可能在那边堆雪人玩,香锦,我们去看看。” 闻言,香锦抱紧了我。脸上露出一抹苦涩而心疼的微笑:“娘娘,你别这样。宫里已经在传娘娘得了疯病,娘娘再不能克制悲伤,只怕就坐实了娘娘得了疯病的流言。” “我没疯,香锦,我很好。”我我侧首,看着香锦认真的说:“我们去看看吧。” 香锦无奈,只得搀扶住我在雪地上漫无目的走着。 回首身后,是我和她或深或浅凌乱不堪的脚印。一如,压在我们心头难言的心事。 “娘娘,王赟将军还跟在后面。”香锦频频回头看向身后,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 我淡淡地说:“随他吧,如影随形的跟着我,他是要说到做到的。” 香锦叹了口气,有些难过,有些责怪:“王将军也太固执了,说到底萤儿总归是娘娘身边跟随多年的人。如今萤儿不见,难道娘娘不心急幺?他怎么要将此事赖在娘娘身上?” 刮在脸上的风,冰冷异常。接近问缘潭的方位,我止住了脚步。那里,赫然站立着两个人,确切的说是两个雪人,很眼熟。 思绪一滞,那装扮,那神态,分明就是武平王府中我与萤儿堆的那两个雪人。 我又惊又喜,一把拉住香锦的手说道:“萤儿回来了,萤儿真的回来了。” “娘娘,你……”香锦见我见到两个雪人开心得如此,不禁又惊又疑。 我却无暇理会香锦,蹒跚着跑到雪人跟前:“这是萤儿堆的雪人!” “娘娘,你慢点,慢点。”香锦跟在身后,焦急的提醒着我小心别摔着。 我颤抖着双手抚摸着雪人的额头,眼睛,还有鼻子。一寸一寸,仿佛抚摸自己的亲人。 “香锦,快看哪,这是萤儿堆的。” “娘娘……” 这不是在做梦,雪人冰冷,摸上雪人的身上,手都是刺痛的。一切是真真实实的存在于眼前,我开始大声呼喊:“萤儿,你在哪里?快出来啊。” “萤儿,萤儿你在哪?是你幺……萤儿……”一声、两声,萤儿始终没有出现。 “娘娘,你不要这样,萤儿她一直就没有回来过。这两个雪人,是其他贪玩的丫头在这里堆起来的。娘娘,我们回去吧。”香锦见我情绪忽然激动,赶紧上前一把抱住着我想要带我离开。 我挣脱她的手,仍不甘心,仍不死心。我四处张望,趔趄这步伐,想要找到萤儿的身影。 “萤儿,是你幺?萤儿,你出来呀!我再也不打你了,我再也不怀疑你了,你出来啊!” 第221章 香魂杳 “娘娘,你别折磨自己了。萤儿根本不在这,她根本没有来堆过雪人。这两个雪人,奴婢看见是谨夫人命几个小丫头在这里堆起来的。” 我挣脱开香锦,疯狂地叫着:“不,这是萤儿堆的雪人。你看,你看看这雪人的眼睛和鼻子,看看雪人的一颦一笑,都是出自萤儿的手。” “娘娘,是你太想念萤儿了,这雪人真的不是萤儿堆的呀,娘娘……”香锦带着哭腔,一把拉住疯癫中蹒跚而行的我。 “我知道萤儿回来了,她只是在和我开玩笑,她故意藏起来不让我找到她。”我晃动着憔悴的身体,缓缓在雪人跟前蹲下。 我将脸贴于雪人的身上,冰凉的感觉顿时浸透全身。 香锦哭着,流着泪,走上前一把将我揽在怀中:“娘娘你要保重,萤儿我们可以慢慢找寻。可是娘娘若因为萤儿失踪而伤害了自己,只怕萤儿将来回来见到娘娘也是自责和后悔的。”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这两个雪人明明是萤儿堆的,你偏说不是她!” “娘娘,这不是萤儿堆的。不是的,你别这样!” “不是的?”我站起身子,愤怒的叫着:“既然不是,我就不允许其他的人在这里堆雪人,我要毁了他,毁了他!” 一脚,两脚,一拳,两拳,我死命往雪人身上又踢又打。还不够,我还伸手在雪人身上乱抓。香锦见状,也只能陪着我一起疯狂的摧毁雪人。雪地上,两个身影,两个雪人,此情此景却震撼着另一个人。 忽然,伴随着香锦的一声惊叫,我猛然住手。我转头朝香锦看去,发现她的脸色如一片死灰。她骇然转头,与我深深对望。张开的嘴,带着极重的恐惧。 “人……” “人?” 疯狂的思绪骤然清醒,,一种强烈的不祥之感朝我袭卷而来。我颤颤惊惊地奔至香锦身边,对望一眼后,我伸手将雪人脸上的雪块一点点剥落。 时间在凝固,空气在凝固,额头、眉毛、眼睛依次呈现在我们面前。香锦的手颤抖得仿佛风中的干树枝,无力得使不出劲来。 我一点点,一点点,不顾冰雪的寒冷慢慢地剥离着掩盖里面那个人容貌的雪层。接着,鼻子、嘴唇显露出来。 皮肤已经是透着乌紫,眼睛睁得大大的,那是死不瞑目的表情。 嘴角一痕黯紫的血迹并没有被冰雪化去,那蜿蜿蜒蜒的样子让人触目惊心。 “萤儿?”香锦低低的一声呼唤几乎将我的意念击得粉碎。 怎么会?怎么会呢?明明是两个雪人而已,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其中一个已经变成了萤儿呢? 不,这肯定是我们的幻觉,这一切不是真的! 我心底的呐喊,一声比一声高,我飞快地将雪人身上的冰雪全部剥掉。 一个身穿鹅黄衣裙的女子以双膝跪地的姿态呈现在寒风中。 鹅黄色,这是萤儿最喜欢的颜色。我曾经对她说过,这个颜色最配她。娇柔中带着明丽,正是像她这样青春年华的少女该有的风姿。可是,眼前这一抹鹅黄,却似要刺瞎我的双目。这样娇柔而又明丽的色彩怎么可以被泠泠冰雪所掩埋?怎么可以? “萤儿!”我疯狂嘶喊,可是再怎么叫喊,萤儿再也不会应我了。 我意识馄饨,疲倦得跌坐于地。 看着她的手和脚都被利刃挑断了筋脉,心中痛楚,眼里却是干涸得流不出泪来。又一个人,又一个我身边的人悄无声息地离我而去。 身后远远跟随我的人发现这边的异样,早已狂奔而来。 当看到萤儿冰冷的躯体被猎猎寒风吹得向后直直倒下之时,他飞奔上前,伸出双臂将萤儿紧紧拥在了怀中。 “萤儿,是谁?是谁这么狠心?” 王赟沉痛的嗓音散入北风,直抵苍穹。可天只是沉默,没有一丝怜悯。 萤儿,你看到了么?你一心所爱的人来了。此后,你不会再孤单不用再忍受相思之苦了,他宽厚温暖的胸膛会是你最安心的避风港。 “王将军......”香锦小心翼翼地唤着王赟,可王赟似乎没有听见,也感觉不到周遭其他事物的存在。 他抱起萤儿,满脸伤痛,容颜仿佛随着萤儿的死一瞬间变得苍老了许多。萤儿死了,或许天地间一切对他来说都是空的。 他的心,竟也是随着死去了么? 他跨过跌倒于地的我,一步步远去。 我不知道他要带着萤儿去哪里,只是希望,他永远不要再回头。 记不得香锦是怎么将我搀扶回栖凤宫的,眼前一直浮现的是萤儿那四肢僵硬,面色发紫,毫无生气的冰冷躯体。 我呆坐在栖凤宫,回想数年来萤儿一直默默守在我身边。她毫无怨言地照顾我,保护我。 她从一个俏丽天真的纯真少女慢慢蜕变成一个温柔而又沉静的女子。和我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或许她也有着许多的改变,可不变的是在我身边尽心尽力伺候于我的真心。 而我,从来没有完全相信过她。我总是固执地认为,她是马凌风的一手训练的人,她在我的身边,总是带着某些目的。 她面对我数次猜疑,眼里闪着泪光,却不肯将忠心减少一分。 是我,是我让她这几年都在我的不信任中度过,甚至到死,她都没有说过一句怨言。 寂静的大殿内空无声响,可我总感觉萤儿她会像平常一样款款而来。 白皙俏丽的脸庞,那柔顺的青丝垂于腰部,随身总是佩戴着她的长剑。 她走来时,身上垂挂的翡翠吊坠发出轻微的声响。恍惚中我仿佛看见她笑吟吟地为我端来温热的茶水,香喷喷的饭菜和精致的水果盘。 她总是不喜欢看诗书,还记得当初她把诗经中的诗读得一塌糊涂还不够,还要把诗的意思解释得一塌糊涂。 其实后来我才发现,她是故意这样的。她只是想让忧郁的我多一点欢笑,不再蹙眉。于是,之后她在面前故意装这个字不认识,那个字读错,我便不去揭穿她。 因为,我很珍惜她的苦心。 只是因为那密函和鲤鱼膘我怒气冲冲下不加分辨打了她,从此,她变得沉默少语。她的忠心和真心,换来是我的不信任和耳光。 想想,自己是多么的可悲可笑可恶。萤儿三番四次地提醒和忠告,我只当她是嫉妒或者别有用心,甚至我不肯承认其实我对楚乔也是不敢信任的。 “萤儿,对不起,对不起!”我伏在地上,泪,流在心底。 香锦静默地陪我坐在地上,除了无声哭泣,她什么都做不了。其实,栖凤宫中,哪一个又不是伤心人? 我忽然想起,香锦说那两个雪人是谨夫人命令几个宫女堆起来的。而这两个雪人的神态和装扮却和朗州武平王府萤儿堆的一模一样,这绝不是偶然或巧合。 楚乔想干什么?是在向我示威么? 我的身体里有某种冲动开始愈来愈强烈,本以为早已冷却的血液忽然间翻腾。萤儿跟随我多年,我岂能让她不明不白地死去? 迷蒙间,夜已经是子时,窗外簌簌而下的雪花还没有停。 我木然地看着窗外,苍白的面孔冰冷异常。我紧咬住嘴唇的牙齿浸染了一丝血迹,握成拳头的双手,关节间泛白…… 次日,依旧大雪飞扬。 在楚乔带着两个侍女去仁心殿的路上,我拦住了她。 白雪纷飞中,我持剑而立。我没有带任何人,孤身立于雪地,只感觉周遭的空气显得凝重而肃冷。 “怎么,娘娘是想雪地练剑呢还是想雪地行凶呀?”楚乔脸色平静,细长的双目淡淡地扫过我,凌厉之色一闪而过。可即便如此,仍被我捕捉于眼底。 此时她已经不需要再在我面前扮演可怜了,因为她有着一副比蛇蝎还毒的心肠。 “我是来杀你的!”明知杀不了她,我还是那么固执。 “你们先去仁心殿。”楚乔凝视我片刻后,便屏退了侍女。她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并未朝我行礼:“娘娘自信能杀得了臣妾么?” “萤儿可是被你所害?”我将身后利剑一挥,顷刻,便指向楚乔。 楚乔抬起头,看了看眼前离她只有一尺的利剑。嘴边勾起一抹浅笑,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抵在泛着寒光的剑身之上。 “娘娘聪明,只是……”她看看剑,在看着我,噙着笑意说:“只是臣妾并没有料到你会直到今日才来找我。” “这么说,你承认萤儿是你杀?”我定定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坦白得那么爽快。 “其实,娘娘的心中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楚乔依旧柔媚的笑着,眼神却多了一份杀机:“娘娘所要的只不过是想听臣妾亲口承认而已,既然如此,臣妾又岂敢否认?” “你怎么下得了手?”我再次将剑锋一偏,对准了她的心脏:“你竟然狠毒到要挑断她手脚的经脉,然后将她冰封在雪堆里面!” 第222章 爱与恨 上 “我为什么下不了手?”楚乔陡然加重了语气,丝毫不顾忌离她心脏部位只有一尺距离的利剑,她厉声对我道:“只要是阻碍我的人,我都会毫不犹豫地除掉。” 我持剑的手猛然一抖,经她亲口说出的话我虽不得不信,可她的那份毒辣仍令我难以置信。 “你太毒了!” “那也是因为娘娘你!” “因为我?”我愕然,眼前人分明天生的蛇蝎心肠,为何将自己亲手造下的种种罪孽到最后都归咎于我的身上? “不错,就是因为你。”楚乔咬牙切齿,因愤怒和嫉妒的脸变得有些扭曲:“我爱皇上,你信么?” 此刻,楚乔已经不再自称臣妾,也不再称我为娘娘。 “你爱皇上?”我咬着牙,恨不得一剑劈了她:“可我从你的所作所为看到的没有爱,只有毒辣。” 楚乔咯咯一笑,道:“那是我们对爱理解的不一样。” “你狡辩而已。”我将手中之剑一抖,逼近她一丝。 “是不是狡辩,只有我自己才有资格下这个定论。除此之外,任何人都没有!”楚乔双目一瞠,朝我厉声道:“你从小有宠你爱你的师父,你不管走到哪总能得到别人的爱护。你拥有楚国两个最优秀的帝王的宠爱,一切对于你来说,得到得太容易。而我,从小,什么都必须自己去争取。” 我摇头,面对她满目的愤恨和不甘,想不通是什么将她的心智摧毁成这个样子。是什么,让一个人心里除了恨,再也容不下其他。 “我本有一个孪生姐姐,但我们同在一片天底下却无法见面。我们姐妹两都无可避免地成为了杀人的工具,我们见不得光,亦不能有爱。而这样的生活,当初又何曾有人问过我们喜欢还是不喜欢?”楚乔越说越激动,眼里的光亮愈加的闪亮。 我抬眸看着她,眼里是波澜不惊:“你固然有自己的不幸,但是你还是有选择怎样生活的自由。如果你自己甘心堕落,只能成全别人对你的利用。你甘于自己当一颗棋子,是因为你当棋子可以得到你想要而又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放屁!如果能选择我当然会选择。可我,我是身不由己!” “别拿身不由己来替自己开脱,这不能让你的罪孽少一分。” “我讨厌你,我恨你!”楚乔瞪着我,脸上再无平时的半分柔顺。多的,只有对我的憎恨。 “我知道,但我不明白为了什么?”我的心里,始终不能明白她的恨,为什么对我那么深。 楚乔轻笑,眼里却有了泪光:“因为你,马凌风不爱我。一个女人不被自己所爱的男人爱已经很可怜了,但你和马凌风还要想法设法将我嫁给其他龌蹉的男子,这就更可怜。你说,你可不可恨?你该不该死?” 我错愕的抬起头,为什么我当初的一片好心在她的眼里却成了最为可恨的事情。我颤抖着唇说:“我以为你不需要可怜,因为在我看来你拥有美貌和温柔,足可以凭着这两点得到如意郎君而你的郎君他不能是马凌风。因为马凌风是我的丈夫,我无法容忍自己和别的女人共同分享自己的丈夫。” “爱上同一个人是我们的悲哀,也是我们的命。所以,到底最终谁能留在他的身边,就看谁的手腕厉害。”楚乔一阵轻笑,一脸不屑地望着我。 我厉声道:“所以在这场情事中,你无所不用其极?” 飘飞的雪花仍未停止,此刻,楚乔的发髻上已经薄薄地覆了一层。她无视我指向她的利刃,只是斜睨了我一眼道:“很明显,争到最后,你注定输得很惨!”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身不由己,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爱,这些,只是你为自己逃脱良心谴责的借口。如果你真爱,又何必委身马凌崇?明明自己水性杨花,却将污水泼到我的身上,从而让马凌风吊死了马凌云箭杀了冷寒霜。”我兀自地笑,嘴里是满满的苦涩。 她不理我,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别人认为我得到了很多,甚至,要取代你这个皇后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只有我才知道自己得到的到底是什么。我是那么渴望被爱,我希望这世上有个男人肯不因其他而深深爱上我。可是没有,马凌风不会,他宁肯抱着同为男儿身的颜颙也不屑与我春宵一刻。而马凌崇,却是看中我了我的摄心术能够帮他在马凌风那夺得更多的权势。” “摄心术?你对马凌风用了摄心术?”我手中的剑一抖,覆在剑身上的雪早已化成水,一颗一颗往下坠。 “不错,我曾对马凌风用过摄心术。”她笑着抬起头,目光里流露出几许凄凉之意:“我控制他于黑夜前往栖凤宫刺杀你,还有花海中,我施以摄心术控制他亲手剜下你的双目。我并非想你死,既然他不肯分给我一点点爱,那么,我就让他所爱之人尝尽被爱人伤害的痛楚。我要马凌风最钟爱的人痛到彻底也恨到彻底。只要你痛,只要你恨,我就开心。” 天地无声,雪花簌簌,此情此景,让我不寒而栗。世事何其残酷,人性何其复杂,一个人为了想要得到某些东西不管不顾,甚至让自己的心性扭曲到天地不容的地步也不曾察觉,不曾后悔。 由爱生恨本是常情,可是一味的恨,只能埋葬爱。这就是恨的代价,爱的绝路。 “你这样的爱,只会毁灭掉你所爱的一切。”我冷眼看她,这是一个迷失掉心性,扭曲了人格的恶灵。 楚乔似充耳不闻,她一笑,笑得艳丽,而这艳丽却是世间最毒的毒药:“冷寒霜居然为了你自剜双目,你能重见光明,真的让我又妒又恨。为什么,马凌云、马凌风、冷寒霜甚至王赟,都愿意为你牺牲?” 我笑起来,眼前的人除了可憎又何其可怜可悲。她被恨扭曲了心性,被欲蒙蔽了心智,恐怕终其一生,也不会明白这世上最简单的道理。 爱是一种付出,爱是一种成全,爱也是一种责任。 只可惜,世上又有多少人能明白,能顿悟? 我紧紧地盯住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回头吧,阻止马凌崇的阴谋。马凌风不会为难你,回头,做回人之初性本善的你。不要再以爱的借口上演一次宫倾,更不要以爱的借口让楚国亡国。马凌风给不了你的东西,马凌崇也同样给不了你,他更不会给你!” “不......”楚乔摇头,她狂笑,她盯住了我恨恨道:“这盘棋已经下到一半,说什么,我都不会停止。不到最后,到底是黑棋赢还是白棋赢谁又知道?” 我不会下棋,所以我不想追寻胜负。 “不管黑棋还是白棋,都只是一颗棋子。所做的,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下棋人操控着满盘棋子,自以为能操控输赢,可是最终他们还是要败给时间。输的人不会一直输,赢的人不会一直赢,为什么不能多存一点善念,少一点杀戮?”我看着她,虽然知道她无药可救,可还是期待有奇迹出现。 “半途而废,所以你注定是输家!”楚乔笑睨我,轻柔道:“即便你说的千世情缘存在,可孟婆手里的一碗忘情水已经让马凌风将所有关于你的记忆都抹去了。今生,你对马凌风而言,始终是个凡人。他自己,也只是个凡人。如果我无意中在问缘潭捡到的香囊可以让你恢复前世记忆却只能让所有人认为你得了失心疯的话,我看,这便是天意。” 我暗暗佩服她的镇静自若,由此可见她果然是城府极深之人。难怪她隐藏在我身边那么久,我却从未发现她的野心。 “哼,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你在我燕窝中下毒,本想我死,却不曾想拿错了香囊。”我冷冷逼视着她:“既然我没有死,那今日,你就得死!”说着,手中之剑便死命刺向她的胸膛。 青姬一直想要知道的关于三生花的秘密,原来只是我服下三生花后可以想起前生。而梦境中那坐在青石上的白衣女子便是青峰仙人种在三生石畔的那朵小白花。也就是千世前,我的元神。 这样的真相,何其弄人? 楚乔冷哼一声,夹住剑身的手指微一用力,利剑便往旁一偏,我见她躲过,气急之下又胡乱刺向她一剑。 楚乔依旧神色不改,侧身躲过之后再欺身靠近我,以极快的速度在我右肩上劈下一掌,我顿时手臂一麻。 剑在落地的瞬间被楚乔右脚一伸一钩,转眼便到了她的手中。 我大惊,眼下已换成她持剑相对,那冰冷锋利的剑锋搁在我的颈项。 “楚乔,既然我今天杀不了你替萤儿报仇,我无话可说。”我冷冷道。 楚乔忽然妩媚一笑,这笑听在我耳内,却是如此刺耳。迎视着她的眸光,所感觉的却是一片阴冷。 第223章 爱与恨 下 “我真的好欣赏你的胆色,腹中的孩子即将临盆。这样冰天雪地的,怎么就不带个宫人在身边?”看着楚乔故作惊恐状得样子,我心底寒意直往上冒。只听得她又惶然道:“我在想,你若是不小心跌倒了,只怕腹中孩子不保。又或者不小心遇上吃猫血的女鬼那又该如何是好?” “当日在有缘客栈,女鬼是你假扮的?”我瞬间想起客栈深夜见鬼一事,原来竟是她一手导演的:“你那一夜就想杀我?” “杀你?”柔媚的声音让我几乎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不,不,不,我不想杀你,你若生不如死地活着,倒比痛痛快快地死了更有看头。” “疯子!”我骂她。 她脸上的笑意却更深,她凑近我,俯在我耳边:“娘娘现在有孕在身,我不会杀你。不过……” 我一惊,猛然意识到她看向我腹部的目光带着浓烈的危险。我身子不觉往后避开,双手护住腹部。 “不过,高处不胜寒,谁都不能保证你一生都不会有些意外发生。” 她倏地伸手抓住我往后一推,我笨重的身子便支撑不住,踉跄着往后跌去。 “啊!”我惨叫一声,顿时感觉全身的骨头几乎要碎掉。接着,腹中传来一阵剧烈的痛楚。一股温热粘稠的液体缓缓流出体外,顺着我的双腿流下。 “你疯了!”我不敢相信楚乔疯狂毒辣到这种地步,嘴里仍在骂着她疯子。 “你骂吧,反正得失心疯的是你,不是我。”楚乔轻笑,移步,慢慢走了过来。 我双手捂住腹部,恨恨地盯着楚乔厉声道:“你……你好……毒的……心肠。” “毒?”楚乔一阵狂笑,笑得花枝乱颤,面目狰狞:“我千方百计地留在了皇上的身边,可皇上是怎么对我的?皇上他心里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你,你知不知道他就算夜宿晨露宫,也从未与我有过一丝一毫的亲近。” 接着,她一脚踹向我的肩膀。我被她揣得身子往后一仰,发髻已经散乱,乌黑的头发披在背上。 “我是那么的骄傲,我本可以用摄心术让马凌风和我生米煮成熟饭,可我没有。我就是希望他能明明白白地爱上我,我等啊等,他都不肯要我。”楚乔弯腰俯视于我,脸色因愤怒而变的绯红:“凭什么你就能得到他的整颗心,凭什么拥有他所有的爱?你瞧瞧你那冷若冰霜,孤芳自赏的样子,我楚乔哪一点比不上你配不上他?” “你爱他么?”我眼角酸涩,心中绞痛,凄厉的语气带着无尽的指责:“你一步步将皇上控制,大权尽数落入马凌崇的手里,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算计他!” “是又怎样?”楚乔嘲讽道:“我就是要算计他,我只不过是略施小计,就让你身边的人一个个丢了性命。我看着你和马凌风一次次误会,一次次互相伤害,一次次决裂,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疯子!”我沉重的身子跌倒在地,以手撑地想要站起,可腹部传来的痛楚让我忍不住颤栗出声。 “哈哈哈哈……我是疯子,那就让你见识见识疯子的疯病!”楚乔一阵狂笑,笑得几乎要岔了气。 “你.....你想干什么?”巨大的恐惧笼罩着我,我拼命挣扎着,想要逃开她的魔抓。 她伸手探向我的腹部,脸一下子变得狰狞:“很痛么?是不是很痛?看来,腹中的那个小东西是等不及了,既然如此,那就让我帮帮你!” 此时的我已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手下一用力,我惨叫一声。 感觉腹部一阵剧痛,下身便有粘稠的液体流出。顷刻间,白色的裙裾被染红。 “楚乔,你会遭报应的。”我额头遍布汗珠,双唇已被自己咬破,嘴角沁出的血丝让我尝到的是一丝腥甜。 无数的雪花在眼前飞舞着,越下越大,越下越厚。白茫茫的雪花迷乱了我的视线,让我看不清楚楚乔的神情,我只能感觉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比蛇蝎还深的危险。 即使我知宿命早定,天意难违,可我怎么也想不到算不出今日我所受的劫难还要连累我腹中的孩子。 如果轮回是为了赎罪,那我千世前又何曾欠下了楚乔什么? 佛说:“若问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若知来世果,今生作者是。” 凝神,楚乔凑拢,灿然一笑后放柔了声音:“我不信前世今生,更不信回头是岸。我只知道挡我者死,逆我者亡。你死心吧,马凌风为了他梦寐以求的帝王之位早已迷失了本性。长沙城那一场大火烧的不仅是楚国的宫殿和财宝,烧的更是一代帝王的善念和希望。他早就不是以前的马凌风了,你却未曾改变。可不管你做什么,你都无法唤回那个曾经的他。马凌风淫乱后宫,藐视和他同生共死的战将,屠杀前朝的臣子,罔顾百姓的死活,他失尽人心。这些,都是他自己种下的苦果,他自己必定要去吞下。” 而这一切,都离不开马凌崇和楚乔的阴谋诡计。他们最终的目标,就是夺取天下。 权利和欲望,果真诱人,更害人。害了自己还不止,还要遗祸天下。 我想问天,这样的祸乱,可是天的安排?为什么,天竟然可以漠视这一切而无言无语? 我们到底是种了谁的因,欠了谁的债,赎了谁的罪,还了谁的情? 北风夹着冷冽的寒意将我困在了雪地,我终于后悔,我不该执着地要带着记忆来到这个世上。 “你杀了我吧!”我闭眼,痴心亦冷,三生易去。缘起缘灭,就从此刻都归虚空吧。 当天地都不再垂怜我们,我们又该如何救赎自己? 我不再执着记得前世,不再痴缠今生,亦不再求来世。我只求,无生无灭。 “我不会杀你的,我唯一乐此不彼的就是折磨你!”楚乔媚笑着,手,又抓向了我的腹部。 “啊!”我惨叫,似乎坠入了地狱。 “谨夫人,你在干什么?” 一个冷魅的声音瞬间震慑了猖狂的楚乔,接着,只见一个人以极快的身形掠过来劈向楚乔的后脑。 楚乔感觉到掌风夺命之险,立即收回伸向我的手。她一个旋身,挥剑直向来人刺去。 来人一个空中后翻,躲过楚乔的利剑,退开五步远站好。 “原来是你,难不成你也想踏雪寻梅么?”楚乔抬眼看着彦颙,并不害怕他的到来,反而换了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彦颙妖冶一笑,眼里藏着若有似无的冷意:“谨夫人莫非是想弑杀皇后?” “彦颙,别忘了你的身份!” “这个不用你提醒!” 说着,彦颙走到我的身边弯腰看着我白色裙裾上浸染的血渍,眼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弑杀皇后可是大罪,我楚乔可是不敢。娘娘在此舞剑不小心跌倒,楚乔本想上前搀扶起娘娘,想不到竟然让彦颙你误会了!” 楚乔云淡风轻的说着,似乎之前的一幕从来就不曾发生过。好一个不敢,好一个我不小心跌倒,短短一句话竟将刚才的真实掩盖。 “哼!”彦颙看着楚乔,妖冶的脸庞仿佛覆了一层霜雪:“皇上正在仁心殿等候谨夫人,不如这里就交给彦顒,由彦顒送皇后娘娘回宫,夫人觉得怎么样?” “那就有劳你了!“楚乔颔首,露出妩媚一笑,终于转身离去。 此时的我卷缩在地上,冰冷蚀骨的雪地让我几乎感觉麻木。 而来自腹中的痛楚仿佛要将我整个人撕裂,额角冒出点点冷汗,我用手捂住腹部,疼得说不出话来。 彦顒长舒了一口气,看着楚乔远去的身影轻声道:“朝中许多大臣已被她和马凌崇收买,刚才彦顒不去揭穿她,实在是因为没有足够的力量扳倒她。” “哼,分明是一丘之貉,却还要在这里伪装成慈悲情怀。”彦顒满脸的关切同情,看在我的眼里却是如此不屑。 “娘娘何必要对彦颙如此厌恶?”彦颙皱眉,一双狭长丹凤眼看着我。 我抬手指着他,恨声道:“你何止是一个小小的门童,你又何止是一个个卑贱的戏子?你有着如此高的武功,连楚乔都未必能轻易胜你,说,你到底是谁?” “娘娘......”彦颙的眉毛皱得更深,眼里,有着我不懂的复杂情绪。 来自腹中的绞痛让我呻吟出声,汗,已经沁出一层,内衣已经湿透。 “娘娘已流了很多血,”彦颙被我痛苦的呻吟声惊动,他伸手抱起我:“来,我送你回栖凤宫!” “不要!”我扬起手朝他的脸上狠狠掴下,楚乔是狠毒,可是他彦顒又能好到哪里去呢?难道他没有在马凌风面前婉转承欢么,何况,还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即便我现在是死,又岂会要他半分的怜悯和施舍。 第224章 万念空 一袭红衣将我紧紧抱起,斜飞入鬓的长眉深深的蹙着。他妖冶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怒意。 可我,就是不需要他的怜悯。他的怜悯无异于是可笑的施舍,这样的施舍会将我仅剩的自尊击溃。 “我不要!” 他死命抱住我,任由我疯狂地捶打也不松手。 疯狂中,我抬起头狠狠朝他咬去。我不知道自己咬在他哪里,却在看见血从他嘴角慢慢流下的瞬间呆住,血,染红了他薄薄的双唇。 “你咬够了没有?”彦颙低吼,锁住我的眸子斥责着我的任性和疯狂:“你知不知道陆孟俊王逵他们已经带着兵反了?宫中很快就会沦陷,马凌崇和楚乔也倒向了南唐中主李璟那边,李璟很快便会来坐收渔翁之利。” 猛然间,我由挣扎逐渐变得安静,腹中的疼痛让我再有没有丝毫的力气来抗拒他。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死死盯住他,他到底是敌是友? 他面无表情,淡漠道:“李璟之人。” “奸细!”我痛得蜷缩在他的怀中,恨道:“既然是南唐之人,你为什么救我!” “我喜欢!”彦颙瞥我一眼,接着又道:“多想想孩子吧,别再逞强了。” 他的话说到要害,我双手紧紧揪住他胸前的衣襟,似乎抓住茫茫大海中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可以不顾自己的生死,但是,我怎能漠视孩子的生死?哪怕眼前的他,是我最为不屑的人。 此刻,我只有依仗他,才能给孩子活的希望。 我的痛响彻整个栖凤宫,香锦急得在我床前来回走动。 栖凤宫的宫人不多,总共也就五六个人。除了香锦年纪稍大一些,其余几个还只是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她们平日里并不在跟前伺候,只是在栖凤宫负责做些打扫之类的事情。 对于孩子的临盆,所有人都如热锅上的蚂蚁乱了方寸。 彦顒深锁眉头,急切地吩咐香锦:“你赶紧准备好热水,娘娘马上要生了,我得去找皇上赶紧派太医过来。” “是,一切拜托彦大人了。”六神无主的香锦已顾不得彦顒是众人口中如何不耻的妖孽,只要能救我的命,她已是感激万分了。 “彦大人?”猛听得香锦如此唤自己,彦颙一怔。或许在这个宫中,这是唯一一次对他充满尊重的称呼。虽然,他不是大人。 我体内的痛楚一阵强似一阵,仿佛要把人撕裂开。慢慢地,慢慢地我气息变得紊乱: “彦颙,去救皇上……楚乔的摄心术……会让皇……上葬送……楚国的。”我大口地喘着气,艰难地说着。 明知道彦颙是南唐之人,而我,还要去寄希望在他身上。 我的手伸向彦颙,想要抓着他。彦颙望着我,脸上挂着一抹无奈。身份对立,各位其主,他无法选择。 见他静立不动,我收回了伸出的手。痛楚一阵一阵袭击着我,令我地呻吟出声。 彦顒终于走近我,一把捉住我的手,坚定而又温柔地道:“娘娘你撑住,我去给你找太医。” 痛苦煎熬中的我已经没有精力说些什么,我只是紧握住他的手。如果他不能就马凌风,不能救楚国,那就救救我的孩子吧。 可我能信他么?这一生,我经历了多少阴谋,被利用了多少次?我还能信谁? 可我已经别无选择,作为一个母亲,即使眼前这个人原本也是我厌恶的人,可事到如今我不能将腹中孩子唯一的生机亲手扼杀。 “救我的孩子,求你!” “好!一定要撑住。” 我感觉到他握住我手的力道在紧了一紧后,便迅速抽身离去。 他颀长的身影消失在栖凤宫外,只留下香锦焦虑地再宫门前来回踱步。 几个小丫头将烧好的热水换去已冷掉的水,如此来回不知道几遍,我已被腹中的胀痛折磨得汗流浃背。 耳边只朦朦胧胧地听得香锦烦躁不安的声音:“太医怎么还不见人影?彦颙怎么还不回来?他不是答应娘娘一定找来太医救下腹中的孩子么?” “香锦姐姐,这雪,怎么越下越大了?”不知是哪个小丫头的惊呼声。 丫头的惊呼声惊动了我,太医的迟迟不到和彦颙的迟迟未归无不透露着一种可能面临的困境。 “香锦,香锦……”我双手用力攥紧身下被褥,直直抬起头,朝着香锦竭力唤着。 香锦赶紧奔到我的身边,哽咽道:“娘娘你千万要挺住,太医马上要来了,太医马上要来了啊。” 我看着香锦脸上隐隐泪痕,虚弱一笑,颤颤地吩咐:“太医不会来了,香锦。你去把槿姨找来,快去……” 香锦闻言,近乎绝望地望着着我:“好,奴婢马上去!” 香锦马上朝殿外走去,接着便听见香锦吩咐那几个丫头道:“小莲,你进来照顾娘娘,其他的,都候在殿内见机行事。” 栖凤宫越来越冷,越来越静,静得只有我的呻吟和小莲的哭泣。 我的血液在一点点冷下来,我的意念化成灰烬。 我茫然空洞的看着栖凤宫,这里,是他为我布置的华丽奢靡的宫殿。也是他,为我打造的冰冷无情的冷宫。 马凌风,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为什么我们的缘分,经不起世间的摧残? 为什么我等待了千年,却等不到当初的一句承诺兑现? 为什么,你已经忘记了我,而我却苦苦铭记了你一千年? 身下流淌的黏液仿佛是盛开的蔷薇,在小莲看见的那刻变成她嘴里的惊叫。 “娘娘……”小莲流着泪,带着哭腔守在我的面前。 我浅笑,虚弱地安慰着这个未经大事的女孩,用我最后还残余的意识告诉她为即将出生的孩子准备物品。 时间一点点过去,我在最后的凄叫生中成为了一个母亲,之后,我昏了过去…… 冷,冰冷,仿佛置身冰窟。我想要睁眼瞧瞧,可是我虚弱得连睁眼都是那么困难。 绵软的身子无法抗拒沁骨的寒意,我只能抱紧了自己。 耳边,耳边传来隐隐约约的啼哭,像是婴儿的,又似小莲的。再一细听,还夹着惊恐、惶然和害怕…… “唉,娘娘真命苦…… ” “小皇子看上去不对劲啊……” “怎么办?娘娘醒过来看到要伤心的。” 耳边吵极了,他们在说什么,是在说孩子吗?我的孩子怎么啦?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又传来隐隐的抽泣:“怎么办?小皇子在发烧了,怎么办?太医怎么一直没有来……” “栖凤宫外面到处是谨夫人的人看守,不许我们踏出栖凤宫半步。香锦姐姐怕是、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极度的疲倦和困意再次侵袭着我的意识,我根本无法辨识耳边隐约的话语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便又被浪潮袭卷而去…… 雕花窗透过轻薄的茜纱泛着灰蒙蒙的亮光。那抹亮光散发着清冷,看在眼里,沁在心上满是寒冷。 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的寝衣,我拼尽了周身的力气,颤抖着从床榻上爬起。我费力地下了床,踩在地面的双脚虚浮无力,那是生产完后虚脱的迹象。 我无声无息地扫视着整个内殿,沉寂而又清冷,好似一种死亡的气息在悄然逼近。 床榻对面不远处摆放着一个小床,粉色的纱帐垂挂着,四个角上分别挂着以璎珞串成的吊坠。偶尔有风拂过,璎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小床前守候的人已经累极了,她趴在床边,枕着自己的手臂睡着。 我缓缓走近她,她仍然未惊觉我的靠近。想来她真的是累了,那白皙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 我缓缓伸手撩开纱曼,想要看一看自己的孩子。而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张让我惊骇的婴儿的脸。 “不……不……”我凄厉的叫着,一步步后退,一步步后退。 “娘娘,娘娘……”惊醒的小莲凄惶无助,看看婴儿,再看看我。 心碎么?心碎么?为什么我的孩子,会是这样?为什么? 他竟然没有鼻子!为什么??? 我凄楚的笑着,后退着,跌倒在地。我们前世造下的罪孽还不清,今生又平添了多少罪孽?世事轮回了多少次,我们无法救赎自己,却将一切罪孽报在了孩子身上!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小莲伸手抱起婴儿,痛苦的脸上满是泪珠。 “娘娘,奴婢该死。”小莲惨白的脸,滚落的泪,又预示着怎样不堪面对的噩耗?“小皇子昨夜高烧不退,栖凤宫被隔绝,小皇子他……他死了。” “死了?”我狂笑不止? “死了?” “死了?” 我从地上爬起,癫狂地上前夺过小莲手中的孩子,大笑着冲出栖凤宫。 “娘娘……” 栖凤宫外皑皑白雪,唯有风声一阵强过一阵,如泣如诉,如悲如怨。 我抱紧怀中婴儿,木然跪倒雪地。 迷蒙间,我看见身旁一簇簇白色的三生花与冰雪融为一体,这是一种不受祝福的花。前尘往事如飞羽过眼,那些相遇,那些相知,那些相别,那些相念、还有那些相恨和那些相忘逐一浮上心头。 纵使我记得,他若忘记了,又能如何?世间,最无情的是忘却。世间,最无情的不是不曾相爱,而是不再相爱。一开始,便是错的。 我终未悟,因前有因,冥冥不能知其何时为开始。果后有果,茫茫不能算其何时为终结。是所谓无生无灭,无始无终,无因无果。 任缘死、情死、心死、人死。人死,万念成空。所有的过往,不过构成了一重世相迷离的幻中幻。 “啊……” 一声悲泣响彻云霄,我缓缓倒在雪地。我看见自己白色长发在怒号的北风中飞舞,眼角溢出红色泪水,滴落在三生花上,瞬间一片嫣红。 第225章 番外 此恨绵绵无绝期 仁心殿内,大臣佳人,笙歌美酒,鬓影衣香,如此奢华的景象简直迷乱了人的眼睛。马凌风一手搂住了谨夫人楚乔,他将美酒递到楚乔唇边,调笑道:“爱妃,来,喝掉这杯。” 楚乔眯着眼,嘴角泛起妖媚的笑,娇声道:“皇上,臣妾已经不能再喝了。” 说完,楚乔以手覆住马凌风的手,撒着娇将酒盅送到马凌风的嘴边,马凌风邪邪一笑后,一口饮下。马凌风此时只觉得意识昏沉,酒气上涌,不觉放开楚乔以手撑头倚靠在龙椅上微微眯起了双眼。 “皇上,皇上……”楚乔见马凌风似有醉意,伸手推了推他。 马凌风恍惚听得楚乔叫他,并未睁眼,只是喃喃道:“爱妃,朕醉了,朕要休息一下。” 楚乔看了看马凌风的神色,半晌没有言语。最后她缓缓起身,朝着满殿的大臣和佳人道:“各位都散了吧,皇上需要静一下。” 众人应声离去,只留下空荡荡的仁心殿中杯盘狼藉,酒香粉浓。楚乔淡淡地扫视了一下龙椅上那闭目休憩的马凌风,嘴角漾起一抹无声的笑意。 走出仁心殿,迎面正好遇上了马凌崇。 楚乔整整袖笼,朝着马凌崇嫣然一笑:“怎么样了,左司马大人?” “皇后要生了,彦顒去请太医,还想来见皇上。” “那可不行,万一皇上心软,我们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放心,我已经将彦顒关起来了。”马凌崇压低了声音,目光中满是萧杀之意:“陆孟俊和王逵已经杀进了宫中,南唐中主李璟也率兵来了。” “好!”楚乔大笑,秋水眉目看着马凌崇:“现在我即使不用摄心术,想必那马凌风也不能怎么样了。哈哈......” “彦颙不能放回南唐,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竟敢看不起我!”马凌崇恨道。 楚乔娇媚道:“任你处置!” …… 仁心殿外的天空一片清冷,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 楚乔仰首看向天幕,忽然有一丝悲戚从脸上稍纵即逝:马凌风,你的心里不是只有常相思一个人么?既然这样,就见你的鬼去吧。接下来,我要让你知道什么叫痛彻心扉,要让你知道辜负我楚乔会是什么样的下场。我要你妻离子散,国破家亡,而我楚乔,必将成为楚国新一代帝王的皇后。 “哈哈……”想到这,楚乔兀自笑出了声。 楚乔唤来一大批侍卫,吩咐他们立即围住栖凤宫,不许放出任何一个人,违者格杀勿论。 “谨夫人,你会不得好死!”槿姨失踪,去向皇上求救的香锦被几个侍卫捉到了楚乔的跟前,奋力挣扎已是徒劳,她怒声问道:“谨夫人,你所做的一切难道就不怕遭报应么?” “报应,你留着这疑问去问阎王吧。”楚乔一声冷笑,吩咐眼前侍卫道:“将香锦丢入问缘潭!” 安排好一切,楚乔回身望着那仁心殿三字冷笑:“马凌风,就让你多活一刻,我楚乔一定会亲自送你去见阎王的!”收回那冷冷眸光,楚乔转身去找马凌崇。 …… 仁心殿内,马凌风软瘫在龙椅上。倾倒于桌面的酒壶还飘溢着酒香,繁华散后的空寂却令人忍不住一阵空落。 “皇上,皇上,你醒醒!” “嗯,谁呀?” “皇上,你快醒醒啊,快醒醒!” 听得谁的呼唤,马凌风伸手揉了揉眼睛,迷蒙中,似乎是冰蕴站在自己的身前。 马凌风笑笑,道:“冰蕴,怎么了,朕好困,好累,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冰蕴闻言,急的哭出声来,再度伸手使劲推了马凌风一把:“皇上,你不能再消沉了。皇后要生了,可是没有一个太医去栖凤宫。” “皇后要生了?那太医为何不去栖凤宫,你怎么不去传太医?”马凌风顿时惊醒,他弄不清楚皇后为何会突然要生,不是还差一个月么? “栖凤宫外面都是左司马和楚乔的人,里面的人怕是再也出不来,而外面的人也进不去了,皇上,你赶紧想想办法。” “什么?你说左司马和楚乔他们将栖凤宫控制住了?可是,一个是朕的亲弟弟,一个是朕的妃子,他们为何要这样做?” 马凌风闻得栖凤宫被马凌崇和楚乔控制,一时间连气也喘不过来。似乎,他想起了皇后在很久以前就提醒他小心马凌崇的话,可他…… 冰蕴见马凌风神思恍惚,以为他不信,便道:“皇上还不明白么,左司马一直居心叵测,在很久以前就挑拨皇上和武安王的关系。而楚乔是楚离的孪生妹妹,她背叛了太后之后投靠了左司马。楚乔费尽心思让皇上和皇后的关系恶化,就是想孤立皇上你啊!” “这么说,皇后她是清白的?”马凌风大惊,如果是这样,那相思她受了多少委屈忍了多少痛苦?“不!” “皇上!” 马凌风狂叫着奔出仁心殿,他要去找他的皇后,找他的妻子。 “相思,原谅我,原谅我对你所作的一切。” 栖凤宫外,侍卫手持兵刃严密围住。 马凌风顿时放慢了脚步,他看着那些侍卫,沉声道:“你们这是想做什么?造反么,朕还没有死呢!” “皇上……”众侍卫持刀而立,看着马凌风缓缓地靠近栖凤宫,一时竟拿不定主意。侍卫只能是架起兵刃,让出一条道来。 白色的雪下了一层,厚厚的,将整个栖凤宫冰冻了起来。 是什么时候,栖凤宫竟开出这样一簇簇鲜红似血的花儿,那花儿,分明就是以前马凌云为相思种下的三生花。 只是何时,白色的三生花竟变成了嫣红一片,那么耀眼,那么妖魅,似乎要刺盲人的双目。 “相思,相思……” 那簇鲜红的三生花旁倒地而卧的身影是谁? 那白色的衣裙,那白色的长发,那是谁?那是朕的相思么? 马凌风奔过去,一把将地上的人儿抱起。他伸手拂开掩住相思脸庞的白发,痛,从心尖蔓延。 “相思……” 他来晚了! 相思死了,孩子死了,死于这样一个寒冷的雪天,死于,自己夫君的手里。 他一寸寸用手指感知她冰冷的面容,记忆中,那曾是令他倾心不已的人儿。他想起自己身负重伤昏倒在花海,是相思用千年野参续住了他将断的气息。当他的侍女水幽和冰蕴找到他后,他在临走前曾经来到相思的窗外,看着床上那清丽出尘的面容久久不愿离去…… 留香苑中,留下他们多少旖旎的身影,他对她近乎调情似的戏弄,暧昧的动作和话语羞红了她的脸。他其实并不缺女人,只是不知道为何,自从遇见了她,便开始抗拒着其他女人的亲近…… 他对她是真心的,可也有利用。他曾利用她的真心让她自愿随他进宫。他知道她医术了得,曾想借她的手毒杀皇上,迷惑马凌云也包括调换诏书。其实,每次见马凌云和相思在一起,他心里都是痛苦的,他恨不得,终止自己的一切计划…… 那些从长沙宫中送往武平王府的书信,便是由楚乔呈与他的。只可惜,当时自己被夺位的念头冲昏了头脑,竟然没有识穿楚乔的伎俩,他不怀疑楚乔,仅仅因为她长着一副与楚离相似的面容。楚离在刺杀他的时候,曾经数次以身犯险迷惑其他刺客才侥幸让他一次次逃离危险。他欠楚离的,所以面对楚乔的时候,他便会乱了方寸,以至于后来,他还莫名其妙地给了楚乔一个名分。其实,他从来没有碰过她…… 无数次,他远远的看着相思穿梭在花木中,时刻惦念的人儿惨白着小脸,他其实看得出她脸上的落寞和痛苦,他很想走上前去,将那可怜的人儿拥入怀中。真的,好几次,他几乎就要那样做了,可最终他没有…… 他终于登上了皇位,他答应过她,要给她世上最好的一切。可又是什么,让他的妻子与他越行越远,远到后来无言可对。 楚乔,这个女人曾污蔑他的相思在八月十五那晚与马凌云共度一宵,还曾含沙射影地道出相思在花海与冷寒霜有着不容于世的孽情。他是男人啊,怎么可以容忍自己的女人与其他男人有着撇不清的关系。 他开始酗酒,开始沉迷在声色之中。他有了很多的美人,还找了一个面貌酷似相思的男宠彦顒。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空虚的。 每当他徘徊在宫殿苑宇中,触手之处,都是那场大火烧过之后留下的焦木。他忽然觉得,即使自己已经贵为帝王又能如何,曾经的雄心壮志已经在长沙城那场大火中悉数烧尽。面对满目疮痍,他无力挽回什么。 长沙城毁了,自己的女人也不爱他。在楚乔一次又一次的挑唆下,他吃醋了,发怒了,疯狂了。为此,他不惜赐死了马凌云,箭杀了冷寒霜。他以为,只要他们死了,相思就会回到他的身边。 然而他错了,错得离谱。当他醉意熏熏跑去栖凤宫见相思,哭着叫着问相思是否还爱他时,相思只冷冷地回道:“我已经死了,再也没有能力去爱了!”。 短短几个字,却将他击溃。他终于明白,他是真的已经失去了她…… 为什么,为什么曾经的情根深种走到最后却变成了劳燕分飞?所有的伤害只是为了成就一段无法重来的情殇? “来人,将他给我拿下!” 恍惚中,一队人马围住了马凌风,其中一人拿着剑指着自己道。 马凌风缓缓抬头,人群的前头正是马凌崇、陆孟俊和徐威。这些,都是曾经自己的部下,也曾经是大权在握的重臣。 马凌风抱紧了怀中的人儿,缓缓抬头:“左司马,你是朕的亲弟弟,你就这样迫不及待么?” “皇兄,你也别怪弟弟我。只是这皇位,我想皇兄你也坐不稳了。不如,就让臣弟来坐吧。”左司马马凌崇冷笑不已,他的这一天,已经等了好久。 马凌风贴向了怀中人儿的脸,低沉着嗓音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一切都错了,原来,最大的敌人是自己最亲的亲人…… 数月后,马凌风与冰蕴被南唐中主囚禁于衡山县。不久,南唐元宗李璟软禁马凌崇,楚乔被乱刀砍死,楚国亡。 几年后,马凌风在南唐都城金陵去世,谥恭孝王,冰蕴殉主。 第226章 尾声 无生无灭 我的一缕魂魄无所依附,荡荡悠悠地来到了黄泉。 这里,没有白天和黑夜之分,上空是灰蒙蒙一片。唯有一路盛开的红色三生花散发着馥郁的香气,闻着这缕香气便忍不住想要落泪。 当日彦颙所说的终于一语成谶:血雨洗白花,黄尘葬艳骨。 走过黄泉路,上了奈何桥,我看见奈何桥下忘川河中血黄色的河水,里面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虫蛇满布,腥风扑面,波涛翻滚。 听着河水中那些鬼魂的哀嚎,我想起了自己曾经在河水中忍受九百九十九世煎熬。 奈何桥畔,忘川河边竖立着一块巨大的青石。青石巍然兀立,石身上刻着几个鲜红的大字“早登彼岸”。这就是三生石,据说每个人的姻缘三生既定。所有去历经轮回的人都可以在这块巨石上刻下生前你最爱的人和来世你最想等的人的名字。 我的目光凝注在青石上,那上面刻着我前世最爱的人风神的名字。 只是在轮回中,我们的相遇,却成了一次伤害。 青色的三生石畔,青峰仙人所种下的那株小白花也变成了红色。像血一样的颜色,刺伤了我的记忆。 到了望乡台,我神色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孟婆,她的手中,端着一碗“忘情水”。 我知道,这忘情水可以让人忘记前世一切记忆,而当初的风神就是因为喝了这碗忘情水便将我彻底忘记。 “小花妖,你终于来了?”孟婆将那碗水递与我,冰冷的语气不带一丝温度。 我神色淡淡,点头道:“是,我来了。” “在喝下忘情水之前,你可以再回望一下你生前的一切往事,一切的爱恨情仇。”孟婆冷漠的声音徐徐传入耳内。 “不必了!”我平静道:“其实一切情爱恩仇不过镜花水月,富贵荣华宛如云烟,记着,只会灼伤自己。” “你终于悟了!” 我接过孟婆手中的忘情水,朝孟婆淡淡一笑。 低头,我将忘情水悉数洒向脚下尘土。 我知道我生前的一切都已经成为了尘土,爱和恨,恩和怨,都随着各人的死去而一笔勾销。 “小花妖,你……”孟婆神色诧异,喃喃对我道。 我将碗交给孟婆,双掌合十,轻念咒语:“我本草木,还归草木。” 瞬间,我的魂魄便化成漫天花屑四散飘飞而去,与黄泉路上那火红的妖艳的三生花融为一体。 数年后,马凌风的魂魄来到了孟婆面前,看着眼前那妖艳似火的花,他怔住了。 那浓郁的花香唤醒了他生前的记忆,他想起了有关他每一世的事情。 小花妖的故事原来不是相思的杜撰,曾经,在自己的身上真实的发生过。而眼前妖艳似血的三生花,便是相思临死前的血泪所浸染。 相思没有再选择世世轮回,她化成了黄泉路上最艳丽的风景。 孟婆递给马凌风一碗忘情水,马凌风没有接。 他道:“我辜负了她一千世,既然她已经化成了眼前的花,那么就让我变成她的叶子。从此,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他伸出大掌放于自己的天灵盖,任由这一缕孤魂灰飞烟灭…… 若干年后,人间便有了一个传说。 传说在黄泉路上盛开着一种妖艳如血的花,名字叫彼岸花。 花叶同株,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开时不见叶,叶生时不见花,生生相错,永不相见。 当人死后进入鬼门关,踏上黄泉之路,便可以看到那盛放的彼岸花鲜红如血,花朵像一只只对天祈祷的手掌,那么虔诚而又绝望。 这像血一样的花儿充满了哀伤,好似为了祭奠那不悔的深情。 彼岸花是开在黄泉路上的花,是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传说此花有着一种神奇的魔力,它散发的浓郁花香能唤醒人生前的记忆,让你想起前世的一切。而死去的人,就是踏着这条开满彼岸花的路走向轮回…… <全书完> 第227章 完本感言 《美人泪·相思劫》到此就结束了,感谢一直以来关注此书陪伴天涯的读者。 一些读者希望本书的结局是美好的,天涯也曾数度纠结过。但最后是悲剧还是喜剧,需要看大家对生死的理解和定义。 我不知道会不会太虐,对于情感的取舍,就是见仁见智的问题了。但觉得小说中涉及到朝代的重大事件和兴亡需要尊重历史。 有书迷问我,天涯,这是不是你现实里所遇到的情感纠葛?马凌风、马凌云、冷寒霜这三个人,你究竟爱谁?或者,你爱谁多一些? 我只是沉默,其实,我也答不上来。或许,是不是我现实里的情感纠结又有什么重要呢?又有什么关系呢?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就由他去吧。 或许,凌云的善良飘逸、凌风的狂野激情、寒霜的稳重执着能够合为一体,那才是最完美的爱情和婚姻吧? 也许我太贪心,其实现实里,没有完美。 既然如此,我们就在小说里体验,在现实里憧憬吧。当我们随着剧情一起爱过恨过笑过哭过之后,该过的日子还是照常去过,所爱的人还是去爱。 而那些让我们恨不得去恨的人,就让我们宽容一些吧。 或许有一天,我们都能走出对爱的迷茫,对生命的迷茫。最后,请容许我用小说中的一句话作为总结: 我终未悟,因前有因,冥冥不能知其何时为开始。果后有果,茫茫不能算其何时为终结。是所谓无生无灭,无始无终,无因无果。 任缘死、情死、心死、人死。人死,万念成空。所有的过往,不过构成了一重世相迷离的幻中幻。 我的新书正在创作中,关于新书的相关信息我将在我的微信公众号(tianya12134)发布,敬请期待! 感谢大家! 天涯 2014.08.05凌晨两点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