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奇怪的梦 ()祁玲一觉睡醒,觉得头脑有点昏昏沉沉的。最近几晚睡觉一直会做梦,都是一样的梦境,反反复复地做。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就像是电影一样,将一个人短短的一生呈现在她面前。梦里的主角是一个美的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古装女孩,每一个场景每一个事件,都有她的身影,嗷嗷待哺、蹒跚走步、牙牙学语、读书识字、及笄成礼,一路下来的每一个细节都闪过自己的脑袋,不过到了她盛装出嫁的时候,梦就戛然而止了。 祁玲懒懒地翻了个身,继续睡觉。这天是周日,她可以放任自己自由地睡懒觉。这在繁忙而紧张的工作之余,是多么难得啊?可是,此刻她一闭上眼睛,脑袋里就不断地闪过梦里那个绝美的女孩的影子,闹得她没有任何的睡意了。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好久,她坐起身来,双目睁开,眼睛没有焦距地盯着被套怔怔地发呆,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来严重。那个女孩到底是谁?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好像那个女孩的脸上依稀有自己的轮廓影子)?为什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为什么连续几天做的梦都是一样的?为什么今天做梦的时候心里特别的烦躁?为什么…… 正在祁玲漫无边际的对自己问着自己也无法解答的一连串为什么的时候,客厅里的电话铃铃铃地响起来了。祁玲回过神来,拿过床头桌上的闹钟看了看,已经上午九点了,她依旧懒懒地下床来,走到客厅去接电话。她的手机没有开,这个时候能够打到她家里来的,只有她的男朋友张昭亮。而张昭亮,是有耐心等到她慢条斯理地走到电话机旁的。 出乎祁玲的意料之外,打电话的是她的秘书秦丽。秦丽的声音有点奇怪,似乎是带着点犹豫,“祁经理,不好意思,打扰您休息了。但是,昨天您签的一个方案,公关部的张经理说有点问题,而那个方案明天在董事会上是要用到的,所以,张经理说能不能请您今天来公司处理一下?他现在就在办公室等您。” “好的,你告诉张昭亮我十点钟到公司。”挂掉电话,祁玲马上开始穿衣打点。美丽的祁玲,能够坐到声名显赫的X房地产公司的宣传部经理的职位,凭的不是她的容貌和关系,而是自身的魅力和不断的努力,聪明、干练、努力、敬业,这样的女子,到哪个公司都是公司领导竞相争取的人才。 只是有一点,祁玲的敬业几乎达到了工作狂的地步,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只要公司有什么事情,她都可以放下任何私事去解决公司的事情。这一点,深有体会的是她的男朋友、同一个公司的公关部的经理张昭亮。不知道有多少回,他的约会都在她的加班中泡汤;也不知道有多少回,他们正在进行的约会,被公司的一个电话强行宣告结束。对于此,张昭亮有点无可奈何,谁叫祁玲就是一个以事业为重的女子呢?他喜欢她,就需要接受她的一切。 祁玲迅速地打点好衣着妆容,随便从冰箱里拿出几片面包和一罐牛奶吃了,早餐就解决了。出门、取车、驾车,娴熟而流畅,整个人精神焕发。她便是这样的女子,对待工作永远是十二分的精神。 若干年后,她偶尔会想起,如若她将对待工作的精神和心思分一部分给张昭亮,那么她的命运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第二章 背叛 ()祁玲是九点四十五到达公司的。她有公司的门禁卡,所以直接进楼,通过电梯去向十二楼张昭亮的办公室。因为是星期天,所以公司基本上没有人,她一路快步走着,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 能够见到张昭亮,祁玲的心情也不错。其实,她跟张昭亮虽然是在一个公司,但是彼此的工作都很忙,能够见面约会的时间很少。通常她都是等着张昭亮就着她的时间安排好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她按时按地点去就是了。算起来,她已经一周没有见到张昭亮了,说起来,还真有点想念那个对她体贴入微的男朋友呢。她边走边想着,嗯,等会儿谈完事情,说不定还可以跟张昭亮一起吃午饭,然后下午一起去逛街。似乎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她的嘴角弯起一个优美的弧度,洋溢出一个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大魅力的完美的笑容。 慢慢地走进张昭亮的办公室,里面似乎传出来一些说话的声音。祁玲心想,难道还有别人也跟公司的这次问题有关系?然而,等她走到张昭亮的办公室门外,她的笑容慢慢凝固了,她如雷击一般呆呆的站在门口,甚至忘记了推开眼前的门。此时,那座门,沉重地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呼吸。 因为门内传出了两个人的声音,男声是张昭亮的,女声她不认识,但是热情、年轻,还带着她永远也不会有的娇媚。 张昭亮,“好了,你别闹了。这是在办公室,别人发现了多不好。” 女声,“怕什么?今天是星期天,不会有人来的。你的那个能干的女朋友还在家里睡懒觉呢。” “啵”的一声,是亲脸颊的声音。 “怎么想起今天来找我?” “亲爱的,我想死你了,就来找你了。喂,你一直躲着我,是不是害怕被祁经理发现?你说过跟她分手的啊,可不许赖皮。” “哎,晓云,你要给我时间啊。” “时间?时间?是不是你推脱我的借口,毕竟人家祁经理的美貌是出了名的,能干也是出了名的。你舍不得人家吧?” “再漂亮再能干又有什么用?不会讨男人欢心的,就不是我张昭亮想要的。你就不同了,又聪明又妩媚,哪个男人见了都会喜欢的。不过我可告诉你啊,你只能是我的人。” “嘻嘻,嘴可真是甜啊。” 接着是接吻的轻微的喘息声,充满着人类原始的欲念,然而在祁玲听来,却是最大的讽刺。当初是张昭亮追求她的,关系确定之后张昭亮对她又是极其的耐心体贴,甚至对于她的强势和敬业都不曾有过半声怨言。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以至于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良久良久,在祁玲来说似乎过去了一个世纪,她轻轻地推开面前的那扇门,面无表情地看着屋内衣衫不整的一对男女。不知道是痛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心里没有任何感觉,似乎眼前的人跟自己没有任何的关系。 张昭亮看到祁玲,大惊失色地推开怀里的女子。而他怀里的女子,千娇百媚,流动的眼波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玲,你怎么来了?”张昭亮欲推开不断贴向他身体的女子,可是不能如愿。 “不是你叫我来的么?”祁玲苦笑一下,脸上绽出一份笑容,如寒天里的梅花,凄冷美丽地足以煽动每一个男人的心,也包括眼前的张昭亮,可惜,她的笑,从此却是不再属于他。 “玲,你听我说。我……” “不知道你还可以怎么为自己解释?算了,既然不是你想要的,就不要了吧。”祁玲强压着心里慢慢散开的疼痛,努力使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趋于平静。 “玲,我……” 祁玲转身朝门外走去,走得缓慢而沉重,似乎每一步都带着几座大山的重量。张昭亮甩了怀里的女子的手,意欲追上去。祁玲突然回过头,轻轻地说,“你知道,现在你说什么我都是听不进去的。让我自己静一会儿,好吗?” 张昭亮心里一滞。祁玲从来不曾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很缓,悲伤而无助,可是却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张昭亮呆呆地站在办公室正中央,看着缓缓转身离去的祁玲,知道她正在从自己的生命里离去,可是却没有半分的勇气去留住她。或许,从一开始两人在一起,他就知道他是留不住她的,可是却想不到她的离去是因为自己的背叛。 祁玲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走过一条街又一条街。周末的大街,异常的热闹,川流不息的人群,一如既往地不停流动着,其中的每一个人都在没心没肺的笑闹。只有她一个人,似是行尸走肉般,拖着沉重的身体和混乱的思绪,走过城市的大街小巷。 伴随着身体撕裂的疼痛,祁玲的思绪终止在一阵尖利的刹车声中。她从黑色轿车的头部滚落地上,满眼只看到鲜艳的红色,那种红似是夕阳照耀下的晚霞,妖艳而明媚,慢慢蔓延向广阔而热情的天空。 祁玲感觉周围一阵嘈杂,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捂住自己身体上流着滚烫的液体的伤口。刚开始她还听得到手足无措的轿车司机用颤抖的声音说,“是她突然冒出来的,人行道还是红灯啊。”是啊,是她自己心不在焉闯红灯导致了这次车祸,跟别人没有关系! 就像,张昭亮的背叛是因为自己的不在意和不用心,也是跟别人没有关系的! 她想跟汽车司机说一声对不起,可是,喉咙里发不出来任何的声音来。于是,她只有看着慢慢模糊的众人的脸笑,轻轻的一笑,如盛开的昙花般娇柔、鲜活、美丽,使得周围的每一个人的心跳都漏掉了一拍。然而这一笑,也用尽了她所能用的所有的力气,然后意识就涣散去,没有了任何知觉。 第三章 梦成真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祁玲那散布于广袤的天地之间的意识才慢慢一点一点的回归到她的脑海中。到底是多久呢?一天?一个月?一年还是十年或者是一个世纪?嘿嘿,大概不可能是一个世纪,她没有做过什么大善事,是活不了那么久的。 确切来说,她是被颠簸醒的。那种颠簸的感觉,还是在她读书那会参加青年志愿者协会随着一大群热情而伟大的志愿者去偏远落后的乡村小学支教的时候就深有体会的。那一次,他们坐在庞大而破旧的拖拉机里,在弯弯曲曲、坎坎坷坷的山间小路上足足呆了一整天。现在她还记得,那个古朴的拖拉机的声音,可以淹没掉车上最大嗓门的男生的声音;而拖拉机走过之后的小路上的飞尘,堪比她见过的最厚重的浓雾。 昏昏沉沉。头痛欲裂。浑身散架了一般。背部和双腿一条条的疼痛如被狼爪抓过。反正,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处是舒坦的。 她不由的哼唧了一声。眼睛却是沉重如山,不愿意睁开。 然而就是她的这一声哼唧,犹如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耳边马上传来兴高采烈的惊呼声,“公主醒了!公主醒了!环儿,快告诉秦大人,公主醒了!快!” “啊?公主终于醒了,谢天谢地!” “快停!停车!公主醒了,赶紧找太医来看看!” “秦大人,公主醒了,您快来看看!” …… 突然不颠簸了。祁玲没有睁开眼睛,但是仍然感觉身边慢慢地围满了人。刚才听到的声音都是很好听的年轻女孩子的娇嫩的声音,此时她又闻到空气中有一种很好闻的香气,清清淡淡、沁人心扉,让人闻了好一个舒爽。她不由得又吸了吸鼻子,心里想,此时自己身边必定是几个国色天香的小护士。 可是,为什么没有医院那种必有的福尔马林的味道呢? 一只温暖如父亲的手搭在她的手腕上。一阵功夫之后,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道,“秦大人,公主已经没有大碍了。公主昏迷了几日,照今日的情况来看,应该就会醒来的。” “那她怎么还没有睁开眼睛?”年轻的男声,磁性而浑厚,明显的透着关切。可是,祁玲潜意识里觉得这种关切背后有一种矛盾的情愫。 “公主昏迷的几日都是以一些流质的汤水为食,大概是气力不足。今日她会出声以及会吸鼻,那就是说有吃东西的能力了。请秦大人着人迅速安排公主的饮食。” “秦路,传下令去,鉴于公主身体有所好转,送亲队伍暂停两个时辰;环儿,你去按照廖太医之前开的方子给公主准备吃的;好了,除了九珠,其他人都退出去吧,不要打扰了公主休息。”年轻的男声调度有方,显然有大将之风。 一阵参差不齐的“是”和嘈杂之声之后,祁玲觉得耳边突然清净了不少。她深深的呼吸一口气,只觉得胸腔里面的肺叶似是撕裂开了般的疼痛,忍不住又哼唧了一声。 最开始说话的那个年轻的女孩,应该就是留下来的九珠,她声音又响起来了,但是不同于刚才的兴高采烈,而是深深的担忧和忧虑,“秦大人,公主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怎么办啊?” 一只温暖的大手覆盖上祁玲她那冰凉的脸颊,大手的拇指轻轻的沿着她的脸颊慢慢往上抚摸,最后落在微微皱起的眉头上,轻轻的揉着,似是想揉平美丽的人儿的所有疼痛。“公主此次坠崖,尖利的山石伤及肺部,因此呼吸起来都会很痛。她要活着,就得呼吸,就得忍受每一次呼吸的痛。”秦大人那只手指温柔的能够融化耳边吹过的风,声音里面关切的情愫却已经不着痕迹的隐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冷漠。 九珠深深的叹息一声,双手在祁玲的胸部轻轻的从上往下抹着,希望能够帮助她稍稍顺一顺气息。她似乎对秦大人声音的改变习以为常,也没有再说什么话。 一时间,空间里弥漫一种奇怪的气氛,祁玲估计,此时“屋里”安静的大概连一只绣花针落下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祁玲突然睁开眼。 瞪了半响,她才看清楚她身边一左一右的两人。然而等她看清楚了的时候,不禁一下子怔住了。 左边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用现代的话说,那叫帅的一塌糊涂。他穿着淡蓝色的长袍,斯文儒雅,温润如玉;肤色白皙细腻的跟女子一般,眉如山峰,双眼微眯着,遮住了眼里的光华,眼神落在自己的脸上。不过,那个眼神很奇怪,怜爱和怨恨矛盾地糅合在一起,就如男人手上的温柔和话语中的冷漠矛盾地同时表现一样。 右边是一个年轻的女孩,一身淡红的衣裙,眉清目秀,温柔文静,头上顶着两个精巧的髻,配着些简单的发簪头饰。脸上略有悲戚,正全神贯注地在替自己顺气。 古装? 这两人的相貌好熟悉,在哪里见过? 对了,他们称呼她为“公主”? 还是在送亲的路上? 哪个导演有毛病拍戏找她这个被车撞的要死的人?虽然别人都说自己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可是一个半死不活的美人能演出个什么东西? 车祸?难道自己死了?可是,为什么身上的痛那么清晰? …… 绕是祁玲纵横职场数年,见惯了各种各样的大场面,也应付过千奇百怪的突发事件。可是这时,她搞不清楚是什么状况。 所以,她只有睁着眼睛怔怔的看着别人的份儿。 见她突然睁开了眼睛,年轻的男人揉着她眉头的手僵在了她的头的正上方,眼睛一眯,再正常睁开的时候,里面已经带着了显而易见的冷漠。 女孩感觉有异,抬头一看,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开心。她抓起祁玲的手,高兴地说道,“公主,您醒了。真是太好了。太好了。您昏迷几天了,躺着累吧?身上痛不痛?您饿不饿?您等等啊,环儿去准备吃的了,您马上就可以吃些东西了。是廖太医开的方子,您吃了一定马上可以康复的。” 祁玲做痴呆状,也不知道听到了女孩的话没。只是在女孩的话刚说完的时候,她突然想起,这两个人,是她在自己的梦里见过。 她还记得名字,男人叫秦霄风,女孩叫九珠。 她还记得秦霄风是梦里那个美的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女孩子青梅竹马的玩伴,两人关系匪浅,感情深厚,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成婚;九珠是那个美的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女孩子的侍婢。 …… 那个梦再次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快镜头般。 她突然发现一个问题,梦里,人们称呼那个美的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女孩子为“公主”,而现在,他们都称呼自己为“公主”。 难道自己现在成了那个公主? 这怎么可能??? “九珠,帮我拿面镜子来。”祁玲的声音一出,自己吓了一跳。嘶哑难听,几乎都听不出来是自己的声音了。 她的这句话并没有引起秦霄风和九珠的怀疑,因为公主的爱美是众所周知的。她跳崖之后被救起,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情看自己的容貌有无受损,这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秦霄风已经放下手,脸上恢复了自如的神色。 九珠连忙转身找了面铜镜双手托住递给祁玲。 祁玲伸出几近麻木的双手,想将镜子托在脸上方。可是双手没有力气,镜子险些掉在身上。秦霄风的右手不知道从哪里迅速地冒出来,帮她将镜子置于她的眼睛上空。 祁玲看清楚了镜中的自己,倒吸了一口凉气。 果然是梦里人儿的那张脸。 依稀是自己的轮廓,却是更为美轮美奂。 第一次做梦醒来之后她曾感叹过,世间怎么可能有那么美丽的女子呢?那是用尽最美好的词也形容不出的绝色啊。那样的女子,大概只有在梦里才会存在吧? 可是,现在,她的灵魂和这样一副美丽的躯壳融合在一起了! “公主,您看了之后可放心了。您的容貌没有半分的损伤。”秦霄风冷淡的声音突然响起。他移开铜镜,祁玲看到了他脸上闪过的一丝讥诮。 祁玲闭上眼睛,沉默半响,嘶哑的声音冷静地说道,“秦大人,留下九珠伺候我就行了。你先出去吧。” 秦霄风和九珠显然都愣住了。公主不是最喜欢粘着秦霄风的吗?为什么这次一醒来就这样打发秦霄风? 而且公主对秦霄风的称呼也变了。以前任何时候都是甜甜的幸福的“霄风哥哥”,今天却……?? 难道,公主的脑袋被摔坏了??? 九珠轻轻的摸了摸祁玲的额头,担忧地问道,“公主,您没事吧?” 祁玲淡淡地说,“没事,我要休息下,等下才有力气吃东西。” 秦霄风冷冷地看了祁玲一眼,也是淡淡地开口,“那公主您好好休息,下官告退了。”说罢,毫无留恋地出了公主的大型马车。 第四章 和亲出嫁 ()疆土,千百年以来都是各国君王竞相争夺的目标,因为疆土代表着财富、权利以及荣誉,这些,是每一个雄心壮志、有抱负的君王梦寐以求的东西。为着争夺疆土,历史的潮流中,时常都有各种各样性质的战争,侵略的、自卫的、报仇的、反抗的,千百般变化。而唯一不变的是,每一场战争,踏过万千百姓和将士的白骨,会带来一块块土地、一座座城池的易主。 当然,人们很聪明,一些主张和平的政治者会想各种各样的办法尽量减少战争。例如,和亲。那些异想天开的当权者,祈望着和亲女儿娇弱的肩膀能够扛起边疆百姓和驻军的安定生活和宝贵生命。在他们看来,和亲女儿成功了,便是功德无量啊;要是失败了,失去的不过是一个总会死去的红颜…… 东华国的皇帝最宠爱的女儿龙无暇无暇公主便是这样一个红颜。 无暇公主的美丽,是天下闻名的。她继承了她母亲优良的相貌基因,从一出世就注定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民间传说,她的头发乌黑如瀑,她的肌肤细腻如凝脂,她的眼睛明亮如晨星,她的嘴唇温润如樱桃;她弯如山黛的眉、她秀如鹅蛋的脸,甚至她的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是经过上天最巧手的工匠师精雕细琢而成,多一份太多,少一份则太少。东华国的皇宫里见过无暇公主的人,都知道,民间的传说并不为过,无暇公主的美,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无暇公主是东华皇帝龙德最宠爱的女儿,一则是因为她本身的美丽可爱,二则是因为她是他最喜欢的女人给他生的女儿。无暇公主的母亲前皇后在她八岁的时候因病而逝,于是龙德将对她母亲的所有宠爱都转移到她的身上,并将她保护于后宫可怕的战争之外。因此,无暇公主的生活是如何的一帆风顺,是如何的无忧无虑,是如何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可是,这一次,龙德竟然肯让他最宠爱的女儿无暇公主远嫁北方的蒙国和亲?? 蒙国,是当今天下实力能够排上场面的三大国之一。俗话说,天下之势,最稳固的状态,莫过于三国鼎立。当今天下,便是相对稳固的三国鼎力之势。东有东华国,西有尚国,北有蒙国,东和北以湍急浩瀚的间花江为界,东华和尚国的边界是以平城为主的数座城池,至于尚国与蒙国的边界,则是天然屏障——绵延数千里、雄奇险峻的崖山山脉。 蒙国人,以勇猛彪悍著称,数十年间,铁骑雄军以势不可挡之势横扫崖山山脉以北的广袤大地,将那块土地上零零散散的部落、小国尽数收于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东华国人谈及蒙国人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围着虎皮露出结实的臂膀、满脸络腮胡子、高大凶猛、眼睛一瞪就能吓死小孩的形象,东华国人称之为北蛮子。这些北蛮子的王,可想而知是如何的粗鲁野蛮?那般的人,怎么配得上他们倾国倾城的公主呢?是不是北蛮王的铁手在公主的纤腰上一握,他们那娇弱的公主就会香消玉损呢?而皇帝又为什么会让无暇公主嫁去又远又野蛮的北国之地呢,他不是最宠爱无暇公主吗? 相比之下,东华国同时去尚国和亲的如玉公主就好运的多。因为同样貌美如花的如玉公主要嫁去的丈夫,尚国的王颜青扬,丰神如玉,仁厚爱民,是一位年轻有为又英俊美貌的君王。如玉公主和无暇公主如此迥然不同的归宿,难道只是因为一个的母亲是皇后之尊而一个没有母后撑腰? 可是,不管国人怎么猜测,无暇公主嫁去蒙国、如玉公主嫁去尚国这件事情是铁一般的事实。直到两队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绕皇城三周后出城,人们才在声声叹息中接受这个事实,并且为他们美丽的无暇公主默哀。本来人们还想到送亲的队伍可能是对换的,可是公主出城时有那么一刻钟时间,不知道是某些人的有心之作还是天意,风吹起了无暇公主的轿帘,于是有少数人极其幸运的见到了貌若天仙的无暇公主的真面目。之后,更是有好事之人不断追踪打探,得出的结论是:无暇公主那一队人确实是朝着蒙国之都大都去了。 第五章 关于秦霄风 ()祁玲花了两天的时间,通过不断回忆梦里的细节以及对九珠旁敲侧击的方式,才稍微搞清楚了一些情况。 她父亲曾经教过她,当你无法改变某些事实的时候,你只有接受,并且努力的做一些事情让局势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 当前的情况是,她要去嫁给蒙国的王,而华丽的马车外面严以待阵的数千将士的使命看来不止是保护她的安全,大概另一半任务是防止她的逃脱吧?那么,以她个人之力,是无法逃跑的。既然逃不了,那就安心的呆着吧。此时,她只有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这句明显自欺欺人的古话了。 其实,祁玲最想不明白的地方是,秦霄风跟无暇公主的关系。秦霄风跟无暇青梅竹马,感情甚厚,曾经皇宫里上上下下的人都认为他是无暇最后的幸福归宿,可是为什么他会同意无暇嫁去蒙国并且亲自护送? 可以明显的区分开来,无暇十五岁以前,秦霄风对她是真正的关怀呵护,面对他的时候她是真正的开心快乐;十五岁以后,秦霄风看她的眼神多了些别的东西,似乎是若有若无的恨意,甚至是毫不掩饰的,可是,天真的无暇总有借口帮他解释。秦霄风恨无暇吗?这又是为什么? 确切来说,生活在皇宫之中的无暇,也许算不上幸福快乐。她只有在对着她的父皇和秦霄风的时候,才会露出暖如春风般的笑容。龙德再怎么宠爱她,到底是一国之君,有着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奏折、国事;而龙德再怎么保护她,又如何能让她彻底避开后宫中残酷的勾心斗角? 好在有一个秦霄风。秦霄风几乎是万能的,他能破解宫里所有不利于无暇的阴谋诡计,他将无暇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下,使得无暇一直平安健康。 当然,他到底是一个宫外之人,并且在两年前有了些莫名的、隐约的情绪。所以,无暇更多的时候,是坐在御花园的繁花丛中,寂寞忧伤的看着灿烂而美丽的花朵。没有母亲的关怀和呵护,使得她的性格过早的沉默隐忍。秦霄风曾经是她唯一的希望,可是,在和亲的路上,当她再一次要求他带着她离去的时候,他仍然是那一套说了千百遍的话,“公主,您要以国事为重,不能因为个人感情坏了对蒙国的承诺;蒙国现在势力不断扩张,大有侵略扩张之势,难道您忍心为了自己的幸福而让您的父皇和子民遭受战争之苦吗?”即使是再天真的小女孩,也会听出那段话中的虚伪和道貌岸然,所以那一刻,她彻底绝望了,如果秦霄风都不管她,那么她活着还可以指望谁?所以她才会毫不犹豫的跳下山崖。 祁玲的嘴角泛起一丝微微的冷笑。生于帝王之家,或许就是如此悲哀的,要担当、有责任,管你是受尽千般宠爱的千金之尊还是低调沉敛的失宠女儿,国家需要的时候,照样是一道圣旨就决定了一生。由不得自己选择! 嫁就嫁吧,她倒要看看她未来的夫婿是如何的一个王者之尊?看她未来的夫婿能否驯服她这匹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野马? 她还要看看,这一场看似符合常理的和亲之策,背后到底掩藏着什么玄机?看看秦霄风对无暇,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感情? 秦霄风是东华国的一个传说。 他之所以成为传说,第一是因为他的貌比潘安,第二是因为他的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第三,是因为他跟倾国倾城的无暇公主的非同一般的密切关系。 貌就不说了,那是爹妈给的,后天充其量只能来个养颜护理。不过,要是先天的没有一定的水准,后天那是无论如何都养不来护不来的。 至于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传说,他十岁读完了他父亲秦政秦丞相收藏的千册古书;十五岁时对于藏书数万册的皇家藏里面的书籍的考题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十六岁随其父参加东华国的读书会,高谈阔言、言辞犀利、理据新颖,直把在场的每一位文人的风头都压下去了;十八岁,在当时十五岁的无暇公主的一句玩笑话下,赴任刚刚空缺下来的吏部尚书之职,直到现在,历时五年,吏部风生水起蒸蒸日上…… 无暇公主的那一句玩笑话是,“霄风哥哥,吏部尚书周大人因病而逝,你说朝中谁人可以接了他的位子?嗯,大概没人可以将吏部管的如周大人这般好吧?除了你!要不你试试?” 事实证明,秦霄风上任之后,吏部确实比以前更加公正严明、有声有色…… 秦霄风是在六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无暇公主,那时候无暇公主才三岁。那次是他父亲母亲带他去参加皇宫里的一次国宴,国宴前在御花园等候的时候,一群盛势凌人的王孙公主争相过来拉他的手,当时他不顾父母大人的眼色极不耐烦地甩掉所有的手,走到白玉桥边拉过刚刚由宫女牵来的只用眼睛说话的安静小女孩,说,“我只喜欢她。”宴会上他才知道,那个粉嘟嘟的小美人胚子竟然是皇帝最宠爱的皇后的女儿无暇公主。为了避嫌,避巴结皇上皇后的嫌,他想松开手,可是,温柔可爱的无暇公主大概已经知道了这个美貌的哥哥是个抢手货,是再也不愿意松开她抓住的那只手了。于是,他成了无暇公主除了父母之外最亲近最喜欢的人。 当时,谁也想不到,若干年后,正是无暇最亲近最喜欢的秦霄风,将无暇逼上了死路! 两年之前的每一个日子,秦霄风对无暇都是无条件的怜爱呵护,深情的程度达到了让娇蛮傲气的如玉公主都嫉妒的地步。那些年的时光,无暇肆意地享受着秦霄风带来的幸福,那是她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幸福啊…… 可是两年前开始,秦霄风开始有点情绪。他时常会莫名其妙地为着一些小事对着无暇发脾气,事后又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竟然流泪。无暇开始手足无措,以为他做官不如意,甚至想找父皇给他换一个轻松的官;她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让秦霄风不满意了,可是秦霄风自始至终都说是她敏感了,她很好,不好的是他自己…… 当然,秦霄风的变化,除了无暇和她的贴身侍女九珠,外人都无从知道。甚至在民间,无暇远嫁蒙国已成为事实的时候,人们还认为着无所不能的秦霄风自有办法救无暇公主于不情愿的出嫁中。只有无暇和九珠知道,最近两年来,秦霄风对待无暇的变化使得无暇慢慢的绝望,绝望到最终以跳崖自杀的方式来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 祁玲不是没有见过任何大风大浪的无暇,所以,她可以看到很多无暇看不到的事情。秦霄风跟无暇之间一定有着某些外人无从知道的恩怨,这个恩怨还定然是秦霄风无法接受的,不然以秦霄风对无暇的深情,他不会如此对待无暇。将自己深爱的人逼的毫无生活下去的希望,即使只是曾经深爱的,也未免太过残酷了吧? 第六章 间花城的七哥 ()算起来,秦霄风率领的送亲队伍从东华国的国都龙城出发已经一月有余了,再有几天的功夫就可以到达与蒙国的边界——间花城和间花江。除了秦霄风和九珠之外,其他所有的送亲将士、仆从侍女都不觉得跳崖被救起的无暇公主有任何变化,因为公主还是那个安静、美丽的公主,每天都是在奢华的近乎一座小型宫殿的马车里安静的坐着,甚至连跟外面的人说话的机会都很少。 不过,秦霄风和九珠知道公主的变化。以前的公主多少有点懦弱哀怨,甚至是委曲求全;但是现在的公主,可以这么说,她的眼神和气势近乎犀利;一举一动、一语一言和眼神流转间,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灵动魅力。 九珠心想,这才是一个皇族公主该有的气势!这才是一个绝世佳人该有的气质! 秦霄风的心却是在痛着。他在马车外透过飞舞的轻纱窗帘看着安静的睡着的无暇,知道他达到自己的目的了。他相信在鬼门关外走了一圈又回来的无暇,不再是那个单纯柔弱的公主。身为东华国皇家的人,她必须变得坚韧坚强,因为,后面的生活里有多少她所必须承受的残酷啊?那种残酷还将是他带来的。 祁玲在马车里修养了几日,身体就基本复原了。她不得不佩服廖太医的医术,因为他的方子可以治得她的身上那些被山石林木刮伤的较浅的伤痕不留一点痕迹。才几日的时间啊!还说,较深的伤痕经过他药物的调理,一个月之内一定可以痊愈! 嘿嘿,要是廖太医去到她生活的时代,凭他那身本事,还不知道会成为怎样的一代富翁呢!! 唯一比较难治的是她胸口被尖石刺穿的肺部!虽然外伤可以在廖太医的料理下不留下任何痕迹,但是,受伤的肺部却是不会那么容易康复的。就如秦霄风所言,她要活着,就得呼吸,就得忍受每一次呼吸的痛。 这几天时间,祁玲搞清楚、摸明白了一些状况之后,开始有些无聊。是啊,每日就是在马车里躺着。虽然马车装饰的跟一座宫殿似的,眼光落在哪里哪里都是名贵的装饰品,可是,那些装饰品能当饭吃吗?能当好朋友说话吗?能救她回到她的时代去吗? 显然不能! 所以她只能安静地,偶尔绣绣花、抚抚琴、写写字。出身皇室的公主就是不一样,自小就接受优良的才艺培养,因此现在是琴棋书画样样都精通,她怀疑她现在连唱歌跳舞都可以毫不含糊。虽然灵魂不再是无暇,但是美丽善良的无暇还是将这些古代女子引以为傲的才艺留给她了。她真该感激涕零呀…… 祁玲的动作,跟真正的无暇在马车中的动作是一样的,所以,除了秦霄风和九珠之外,别人都认为这个无暇就是以前那个安静的公主。 于是,大家该做什么的还是做什么;以前是怎么做的,现在就怎么做。 马车里服侍祁玲,哦不,是无暇公主,的侍女有六个。除了九珠和环儿,其他的侍女对她的态度多少有点不恭敬。例如,在九珠吩咐她们做一些事情的时候,会有点不情不愿;再例如,甚至会有时候趁着她或者凝神想事情的时候,看她几眼然后几个脑袋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唉,也是,纵然有皇帝呵护疼爱着,但是无暇公主生活的后宫,毕竟是当今皇后的天下。并且,后宫中有很多事情,皇帝是无从得知的。所以,善良的无暇,一直隐忍得近乎懦弱。在这样的情况下,那些宫女还要长途跋涉送她出嫁,甚至还要陪她一起留在北国荒蛮之地,那么对她不恭不敬还算是对她好的了。 这叫什么?失宠的凤凰被鸠欺? 唉,真要命…… 不过算了,想她堂堂的一公主,总不能小气到专门去与几个小宫女为难吧?她的脑子还得用在未知的未来上呢……不过,找机会树树威严倒是有必要的。 一路上还算顺利,虽然也有些小妖小怪来打无暇她那座移动着的宫殿的主意,但是,宫殿外接近千人的护送将士可不是吃素的。况且,还有一个无所不能的秦霄风呢? 这一日,车队总算到达了间花城。驻守间花城的七皇子龙琰亲自出城来接无暇进行宫。 无暇心情可好了,坐了几天的马车,闷也闷的快发霉了,现在终于可以下地走走路、散散步了。 下马车的时候,环儿先下去了,九珠扶着她要她以环儿弓的跟地面平行的背作为阶梯走下去。她神采奕奕的说,“环儿,你如此的娇弱美人,我怎么舍得踩你?好了,你起来,我跳下去。” 此言一出,众人皆愕然。这不是无暇公主的作风啊!完全不是的! 且看她脸上的神色,精神奕奕,脸庞上闪烁的光泽,亮过了天上灿烂的光辉;眼中含笑,笑的行宫花园里姹紫嫣红的花儿都没脸再开了……那一种灵动和活力,是以前无暇公主从来都不曾有的啊。 再听她的话语……唉,可怜环儿几时听到过公主如此调笑的口气,竟然扭头看着公主愣在那里,也顾不上那个姿势扭着脖子是如何的难受! 不仅环儿愣住了,愣住的还有上上下下十来个熟悉无暇公主的人! 当然,秦霄风处事不惊,仅仅是眯了眯眼而已! 时间静止了一分钟。无暇故意板上脸,对环儿说,“环儿,你不听我的话是不是?” 环儿急的脸通红,使劲摇着头,“环儿不敢!这么高的地儿,公主您跳下来会摔着的,还是踩着奴婢的背下来吧。” 无暇眯了眯眼,声音故意危险起来,“你该听我的,还是我该听你的?” 环儿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公主恕罪,公主恕罪!奴婢怎敢让您听奴婢的?” “嗯,那你就乖乖的起来吧。七哥……”眼波流动,看向宠溺地看着自己的龙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龙德的基因特别好,生出的儿子女儿个个美貌的跟盛开的花儿似的。龙琰当然也不例外。只见他的头发顺滑的跟黑绸缎似的,头顶的髻以一块月型的紫玉挽着,高贵而大方;面色细腻,泛着柔和的光泽,脸部轮廓在深秋的阳光下几近透明,让人忍不住就想摸一摸(当然,没有人会有那个胆子的);身着一袭上好的深紫色袍子,配着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其威严高贵的气质不言自出。 龙琰挥了挥手,招呼跪了一地的将士起身来,然后走到无暇身边,伸出手,轻轻的叫了声,“无暇……” 在皇宫的一众兄弟姐妹中,龙琰跟无暇的感情最好。虽然不是一母所生,但是大概是性情比较相近,因此相处下来感情倒深厚过其他兄妹。龙琰文有治国之能,武有大将之风,但是他不喜欢皇宫,不喜欢皇位,所以十五岁就随着忠肝义胆的赵铁老将军来到最远的边城间花城。当时,他想把无暇带在自己身边,但是,皇帝不容许,秦霄风也不答应,而他也怕边城特有的不安定因素无法让无暇能够安定幸福的生活,所以也就作罢。 无暇嫣然一笑,甩了九珠的手,在九珠和环儿的惊呼声中,腾的一下跳下马车,落在了龙琰的怀里。她双手攀着龙琰的脖子,脸伏在龙琰的怀里,脆声道,“七哥,我好久没见着你了,好想你!” 想他?不见得吧?她跟他很熟么?看起来,楷帅哥的油才是真的!好在,是哥哥,楷揩油也无伤风化。 无暇冲着龙琰嫣然一笑的时候,龙琰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漏了半拍。那一笑,如温暖的春风吹过他的心间,那是百花齐放的灿烂和活力,那是冬日寒天里的温暖和鲜艳,让人的心在这一笑间就沉沦。 这,就是所谓的倾国倾城吧? 龙琰扶着无暇站好,抚了抚她额边散落下来的发丝,轻声说,“是啊,无暇,我们六年没有见面了。你愈发的美丽了。无暇,这些年你好吗?父皇好吗?身上的伤都好了吗?什么时候变的这么调皮了呢?”其实,他知道无暇跟秦霄风的感情,而目前秦霄风竟然亲自护送她嫁去蒙国,那么无暇她怎么还会好呢?不过,看着无暇现在这样精神奕奕的样子,他倒是放下了一半的心。 无暇松开攀着龙琰脖子的双手,改而挽着他的左臂,拉着他往行宫屋里走去,“七哥,你一下子问这么多,我懒得答你。你快叫人准备饭菜、热水还有软软的床。嘿嘿,今晚我在你这赖着不走。” 龙琰笑笑,吩咐了手下接待送亲的一众人等,带着无暇进去了屋里。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看秦霄风一眼。虽然他几年没有见无暇的面,但是一直都关注着无暇的事情。所以,对于秦霄风,他是有意见的。如此对待他的妹妹,已经算不上是有情有义的人了,有机会,得好好找他聊聊。 而秦霄风,波澜不惊的脸,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只是一直落在无暇身上的眼神,会时不时地闪亮一下。 第七章 皇室子女 ()湍急浩瀚的间花江日日奔流不息,以其数百米宽的广阔水域隔离着东华国和蒙国的疆土。清冽的月光下,站在江边的军事墩台上,看着波澜壮阔的江流,人的心都会波澜壮阔起来。江山江山,不愧是千百年来无数英雄追逐的梦。只是,当人们都自以为是的拥有了江山的时候,其实江山从来都曾属于某一个人。 就如这间花江,不属于东华国君龙德,也不属于蒙国的王蒙哈铎。 月很大,很圆。银白的光华如流水般倾泻在江边墩台上的两个男子! 两个一言不发但是却波涛暗涌的不凡男子! 沉默了好久好久,龙琰才出声,“我以为你会向我解释什么。” 秦霄风淡淡的语气说,“七殿下,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龙琰盯着他的脸。秦霄风比六年前更加沉稳更加有将相之风,无暇的眼光不错,但是最终还是看错了人。龙琰已经近乎怒吼,“为什么这么对无暇?你甚至逼得她跳崖自尽!!!” 秦霄风冷哼一声,瞧着江水,依旧是淡淡的语气,“为了你们皇家的好,到头来却是我的错?” “嘭”的一声,龙琰一拳打在秦霄风的脸上。 以秦霄风的武功,完全是避得开这一拳的,但是,他不避。他甚至完全无视嘴角泛出的血丝,声音冷冷的,心里有些痛,“公主都接受了皇上的安排,您还多什么事?” “我警告你,要是无暇以后不幸福,我灭了你的族!” “灭族?这是你们皇家最拿手的事情是吗?”秦霄风的样子有点怪异,似乎是在极力压抑着心里的某种情绪。 龙琰的声音也听起来危险而恐怖,“我不在乎滥用权势,不在乎发动战争,我只在乎无暇是否过的快乐!” “七哥……霄风哥哥……”温暖的声音突然在两人身后响起。 龙琰回过身来,看到了如流水般的月光下的无暇,一袭白衣,轻灵地恍如仙子下凡。 秦霄风却是脊背僵了一僵,愣在当地。心中某个角落掩埋的感情似乎就要被这一声温暖的“霄风哥哥”激起最热烈的反应。他真的很想转过身,像两年前一样轻轻地、暖暖地看着无暇,然后将她拥入怀里,将她一辈子护在自己安全的羽翼下面。 可是,他不能! 他与她之间,横亘的是间花江水都冲不散的血仇!他无法放任自己去爱无暇! 所以他没有转身!而且此刻他眼里的冷漠,可以冰冻无暇所有的温度。 龙琰平静了一下自己刚才激动的心情,看着无暇,声音也变得关爱,“无暇,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江边风大,你不该穿这么少就出来的!” 无暇笑了一下,走到龙琰和秦霄风之间,朝着江水,沉默了好久才说,“七哥,你说,江的那一边的冬天,是不是比这边冷上许多?” 龙琰和秦霄风的心都紧了紧。 龙琰走到无暇身边,看着她的侧脸,“无暇,要是你不愿意嫁,七哥现在就可以带你走。” 无暇又是一笑,纯净的笑容在银白的月华下显得有些不真实,“七哥,你有没有怨过自己出身皇室?” 龙琰怔了怔,继而点点头。 “我也怨过,因为出身皇室的人,比普通百姓家的儿女更有责任和担当,甚至需要承受更多的人命血仇。可是……出身是选择不了的。当我无法选择的时候,我只能接受。霄风哥哥,你说是吗?”无暇的声音似乎就要融化在江边越来越冷冽的风中。最后一句问秦霄风的时候,偏过头看着秦霄风。 看到秦霄风嘴角的血迹,她显然愣了一下。怔怔地瞧了半响,她才掏出怀里的丝巾,转过身面朝着秦霄风,抬手准备为他擦去嘴角的血丝,轻轻的,似乎怕弄碎了最珍贵的瓷器,“霄风哥哥,你嘴里流血了。” 秦霄风曾经是无暇的最爱啊。 或许,自这灵魂落在无暇的身体上开始,她就是无暇,就拥有无暇的身份,无暇的才艺,还有无暇的感情。 秦霄风的身子僵住了,片刻之后才恢复正常,而此时,无暇已经在替他擦拭嘴角。他低头,看到无暇手里雪白的丝巾上泛起了的朵朵鲜艳的红梅,月色下,妖艳而妩媚。 他轻轻夺过无暇手里的丝巾,声音已经冷不起来,只是有些别扭,“公主,下官自己来就好了。”顿了顿,“下官还是不打扰七殿下和公主说话,先行告退了。”说罢,转身离去,因为他怕多停留片刻,心中的柔软就会压过所有的仇恨。 他极力压抑着无暇在他心中引起的波动,撰着丝巾的那只手,指骨已经捏的泛白! 龙琰欲追上去留下秦霄风,无暇抬了抬手制止了。 龙琰瞧着无暇略显苍白的脸,有点心痛,呢喃了一声,“无暇……” 无暇无奈的笑了笑,转身坐在墩台边上,双脚吊在台边胡乱地晃动着,“七哥,你说男人是不是都是说变就变的呢?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霄风哥哥授意或者默许,朝中大臣谁敢提出让我去蒙国和亲的主意?如果不是他极力站在和亲的一边,父皇又怎么会让我嫁去蒙国?……呵呵,明明是他背叛了无暇的感情,为什么还总像是无暇对不起他似的呢?” 龙琰陪她坐着,声音悠长的似是从遥远的夜空传来,“无暇永远是最美最好的女子,他不要无暇是他蠢。以后他会后悔的!无暇,任何时候你都要记着,不管怎么样,父皇是真的疼你爱你,七哥是真的疼你爱你。七哥坚信,你未来的夫君,也会真的疼你爱你!” “有你们疼我我就满足了,其他人爱不爱我我无所谓的。”无暇调皮的笑起来,神情转变的快如善变的猫。她似乎已经不知道了如何悲伤。“七哥,你有没有见过蒙哈铎?知不知道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我没有见过蒙哈铎,但是听说过他的一些事情。传说他是蒙国的英雄,英勇善战、铁骑如山,他结束了蒙国长达数十年各部分据的局面,还带领着蒙国的军队踏过了数千公里的草原,将散落在草原上民族、部落尽数收于自己的管辖之下……” “七哥,他是不是英雄,我不关心。你只说,他是不是一个好丈夫?”无暇的眸子闪闪发亮,亮的连天上的星星都有些羞涩。 龙琰挠挠鼻头,“这个……这个……好像没有确切的传闻,只是知道他的后宫一直空缺着,还大言不惭的说,这个世界上配作他皇后的人,还没有出现!当然,这些都是传闻,无暇你不可当真。再说,你如此的人,要征服他,不难!” “呵呵,那要看他入不入我的眼!”顿了顿,突然惊呼起来,“哎呀,七哥……” 无暇的这一声咋呼,吓得龙琰神经都绷了起来,“无暇,怎么了??” 无暇拍拍后脑勺,煞有介事地说,“我后悔啊,你知不知道,父皇曾经找了很多武功高强的师傅教我功夫,我没有兴趣就都打发走了。你说,要是我学了个天下无敌的功夫,那我就可以欺负我的夫君了。把他打的满地爪牙?踢的满地打滚?揍的满脸青肿?……哈哈,那样的话,想想就觉得好玩……七哥,你说是么?” 龙琰诧异的看着无暇笑的开怀的脸,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无暇以为自己的脸上长出一堆堆的黄金的时候,才突然开口,“无暇,七哥觉得你变了!” 无暇侧头,温柔一笑,百媚顿生,“变了好吗?” 龙琰定定地看着无暇,“好。无暇现在开朗抒怀坚韧了好多,脸上的笑更有活力更有气质,这样的无暇很好。无暇,七哥突然觉得你会生活的很好!不管怎么样,你都会生活的很好!你说,是么?” 无暇轻轻的转过头,望着奔流不息的江水,声音坚定的好比堆砌皇宫的上好大理石,“是的。七哥,无论怎样,我都会好好的。我不会堕了东华国皇家的威名,我会好好的回来看你和父皇。” 龙琰握着无暇稍显冰凉的手,用力的点了点头。 在龙琰还没有从无暇慷慨激昂的话语中缓过神来的时候,无暇突然抽泣着鼻子说,“可是七哥,那边比这边冷,现在嫁过去又是冬天。” “额……冷你就多穿些衣服啊,你还担心你的夫君没钱做棉衣给你穿啊?” “可是穿了厚厚的棉衣,无暇不就是没有细细的柳腰了……” “&¥%#2@……” “七哥,我现在就好冷,你怎么不英雄救美把你的衣服给我穿啊?” “我这袍子一脱,不就衣衫不整吗?你刚说的,不能堕了龙家的威名……傻瓜,走,我们回去吧。” “回去是可以,可是我的脚有些麻呢。七哥,你是背我回去还是抱我回去?” “额……好像只能背……你这么沉,为兄的抱的动么?”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脚步声响起。伴随着龙琰故作不耐烦的声音以及无暇的嘻嘻笑声,“丫头,别乱动……”“叫你别乱动,是不是想摔下来?”“臭丫头你故意的是不是?”…… 两人的身影和声音消失不久,江边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跳下一个挺拔的身影,他眼里的爱和恨,似是砚池里的水与墨一般丝丝纠缠不停不息;他手里握着一方洁白的丝巾,丝巾上点点不规则的红梅,妖艳而妩媚地刺痛了他的心。 第八章 过江 ()因为龙琰和无暇的坚持,秦霄风的送亲队伍在间花城停留了三天。这三天,无暇像一只好吃懒做的猪一样,天天除了吃就是睡。不是吃饭时间又实在睡不着的时候,她就拉着龙琰陪她胡侃瞎逛,先是在行宫里面逛,半日时间她看够了行宫里面为数不多的假山流水,所以后面的战地变成了整个间花城。出于为她的安全考虑,秦霄风寸步不离左右。毕竟,光是东华国想要破坏东华和蒙国和亲的人就不在少数,就更别说外面虎视眈眈的其他国家了。 好在,在龙琰英明的领导和治理下,在秦霄风和龙琰丝丝入扣的保护下,敌人在间花城没有下手的机会。 三日悠闲又快乐的时间,一晃即逝。可是,对于无暇的随从来说,这三日的时间让他们见识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无暇:原来他们那温柔美丽的公主也可以这般调皮娇蛮,这般威严盛势?看到她跟七皇子撒娇时的无赖么?看到她教训属下不听话的四个侍女时的王者之气么?看到她捉弄大街上不老实的商贩的正气凛然么?…… 这哪是温柔善良的近乎懦弱的无暇公主可以做出来的事情啊? 不过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上次跳崖,在阎王门前转了一圈,死过一次的人,性格变上一变,很正常啊! 再说,谁叫公主还有个宠她宠得跟什么似的、神话一般的七哥在撑腰呢? 这不,跟龙琰离别之后,无暇安静下来了。她斜靠在龙琰特意给她准备的软软的躺椅上,一只手托着下巴,闲散地,慵懒的连瞧一眼对面的秦霄风的都没有,就更别说跟人说话了。 秦霄风背对着无暇,站在一个打开的窗户边。江水的浪花已经溅湿了他随风飞扬的发丝,水雾氤氲中,他安静地似乎连呼吸都没有。 无暇和秦霄风两个主子不说话,船舱里的奴婢和小将小兵就更不敢说话了。 于是,偌大的一个船舱,一时间静的连每个人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跟船外面呼啸的风形成鲜明的对比啊。 这种沉默一直持续了近两个时辰,直到随着送亲队伍照顾无暇的御厨来招呼公主该吃午饭的时候,无暇才打打哈欠伸伸懒腰,懒懒的说,“又到了吃饭的时候啊?秦大人,我们还有多久到蒙国?” 秦霄风转过身来躬身行礼,声音有点闷,听不出什么情绪,“回公主,吃过午饭几个时辰就到了。” “哦,那,很快就到了。” 依然没有多的言语。御厨将准备给公主的食物端上来,无暇便一个人心不在焉地吃着。她贵为公主,每次吃饭都是一个人吃,连跟人抢饭抢菜的乐趣都没有了。 等到无暇吃完了,秦霄风才跟属下开始吃饭。无暇觉得无聊,就走出了船舱。九珠和环儿赶紧跟了上去。 凭栏望江,波涛暗涌,大风起兮,阳光落在一波一波地涌着的波浪上,粼光闪闪,说不出的瑰异多彩、波澜壮阔。无暇自顾地笑了笑,看向来的方向,间花城已经完全看不到踪影了;再看看去的方向,隐约有着黑色的水寨和城楼。她又想象了一下龙琰给她描述的蒙哈铎的形象,不禁笑出了声音。她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嫁给一个样貌粗蛮的枭雄,风流潇洒的书生倒还差不多。相比较之下,貌似秦霄风更符合她心中夫君的形象,可惜,那个人有毛病,不知道为了什么,她这样的美人都舍得拱手让人。 九珠和环儿奇怪的看着无暇,公主看着江水都可以笑出声来,看来真的是从被秦霄风抛弃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了。九珠和环儿也很开心,只要公主好好的,她们就开心,九珠笑着说,“公主,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无暇纤手一指波光粼粼的江面,道,“你们不觉得这个很好看么?” 环儿开心地笑,“公主,江水是好看,金光闪闪的,但是,不如公主您好看!” “环儿,你也学会拍我马屁了?……不过,我喜欢听。哈哈……” 九珠和环儿相视一笑,前面三日,她们已经见识了公主此类的“豪放洒脱”,虽说是有点不符合公主的高贵身份,不过只要公主开心,又有什么关系呢?总比以前公主常常整天整天地皱着眉头不说话的好吧? 无暇在舱外一玩就是一个多时辰。蒙国的水寨和城楼越来越清晰了,到后来甚至看得到城楼上走来走去巡逻的卫兵。 秦霄风吃完午饭就开始跟在无暇身后几米之外,他依旧不说话,一脸的波澜不惊,似乎任何事情都不能够引起他半点的兴趣。 突然,一个侍卫走过来,单膝着地,禀报说,“禀报公主,秦大人,船上一众士兵皆有不适迹象,廖太医怀疑是中毒。”看来,这个侍卫的情况也不乐观,看起来是非常努力了才能保持半跪地的姿势。 无暇和秦霄风同时一惊,“中毒?” “是。”那个侍卫刚刚说完,身子已经支持不住,咚的一声倒在甲板上。 秦霄风大惊失色,赶紧将无暇拉到自己身前,胆战心惊地问道,“公主,您身体可有不适?” 无暇上上下下看了自己一下,又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最后看着秦霄风说,“秦大人,我没有什么不适的。” 秦霄风又看向九珠和环儿,“你们呢?” 九珠和环儿检查一番,摇头,说,“没有。” 刚说完,廖太医走了过来。他对着无暇和秦霄风施礼。秦霄风做了个免礼的姿势,急声问道,“廖太医,什么情况?” “禀告公主、秦大人,船上的一众侍卫全部中毒。那种毒非常的奇怪,不会致人于死,但是会让人全身酸软无力、昏昏欲睡。” “可看出是什么时候什么人下的毒?可有办法解毒?” “这是一种慢性毒药,按时辰来推算,应该是午膳的时候被人下毒的,是谁人下的,老朽推算不出。至于解毒嘛,这也是老朽第一次遇见此毒,因此可能需要些时辰。” “好,廖太医,你速去想法解毒。”廖太医领命下去了。秦霄风转头看着无暇说,“公主,看来船上有居心不良之人,怕是会危及您的安全,因此请您一定不能离开了我的身边。否则,要是出了什么事故,下官也担待不起。”刚说完,秦霄风觉得眼前一阵金花,他努力定了定神,才能保持清醒。 无暇注意到了他的异常,担忧地问道,“霄风哥哥,你是不是也中毒了?” “是的。无暇,你快进船去。”秦霄风推了无暇一把,自己已经摇摇欲坠。 九珠和环儿赶紧扶着无暇往船舱里走去。她们此时在船头的甲板上,甲板上的数十侍卫已经全部瘫软了下去,左边通道上也有几个昏迷的侍卫,挡住了无暇的去路。环儿见状,先上前扶了侍卫靠着船舱躺好,顺便让出道路。 无暇似乎在想着什么,她已经走出了百来步,却突然甩掉了九珠的手,回身跑向秦霄风,大声说,“霄风哥哥,我扶你跟我一起进去。” 无暇刚刚跑出十几步,听到了身后九珠的一声惊呼,“公主小心啊!” 无暇回头,在九珠异常惊惧的眼眸里看到了急速地倒向自己的桅杆。她来不及躲闪,只觉得一个人将自己扑倒在地,接着轰隆的一声巨响,桅杆砸在她身上的那人身上,再接着,有滚热的液体滴答地滴在她白皙的脸上,她伸手摸了摸,拿下手来,看得到满手触目惊心的鲜红。 第九章 被劫 ()平静美丽的间花江,在深秋太阳的照耀下,波光粼粼地闪烁着灿烂的光辉。闪烁的光华反射到船上秦霄风的脸上,印下了无暇一生都无法忘记的鲜红印记。 无暇一辈子都记得,那个暖暖的午后,在美丽的间花江上,秦霄风用自己的躯体替她挡下了轰然倒地的巨大桅杆;他用他近乎失力的双手,替她撑起了一片安全的空间。她感觉自己接触到他的身体慢慢的被温热的粘稠液体所包围,雪白的衣衫染上了比盛开的梅花还鲜艳的颜色。 她与他的脸,相隔不过一尺的距离。秦霄风的脸,苍白而冰凉,无暇轻抚着,喃喃道,“霄风哥哥,你真傻!”如果可以,她多想一辈子躲在秦霄风给她的那片空间下,安全而温暖,只是不需要秦霄风的鲜血作为代价。 她却不知道,她本就是他一生的痛,如果他可以就这样为她死了,也许就不会有他以后更加思念的思念、更加痛的痛。 九珠被吓呆了,半天才缓过神来。她大喊了几声希望船舱内还可以出来几个人帮忙,然后才冲上前去,希望可以搬动巨大的桅杆。 可是显然她的力气不够。 在她缓缓动着桅杆的时候,秦霄风承受着桅杆挪动的时候带来的一股股刺痛,汗水慢慢的从他的额头冒出,一滴一滴地落在无暇的脸上。他的双手承受全身的重量和剧痛,在这时,终于支持不住,瘫倒在了无暇的身上。 九珠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船舱里终于出来了几个人,环儿,廖太医,御厨,以及御厨手下的几个厨师。御厨属下的几个年轻厨师也许是现在唯一的希望了。 众人手忙脚乱的移去桅杆,扶起秦霄风和无暇。谁都没有注意到,御厨一直饶有兴趣地瞧着秦霄风和无暇。他的眼中,有着熟人从不曾见过的精华。 众人围着秦霄风,着急的看着廖太医给他止血疗伤的时候,御厨突然身形一闪,将无暇拉到了自己的手里,年轻飞扬的声音昭示了他年龄与身份极不相符的事实,“哈哈,公主,英雄救美救完了,你该跟我走了。” 众人赫然,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事情要朝着这样一个方向发展,更不明白为什么御厨的声音会变的这样。 秦霄风在感觉有异的时候,伸手抓了一把,可惜御厨的速度太快,他抓了一个空。他吞下嘴里涌出的腥甜,冷静的说道,“你放开公主,你不能带她走。” 御厨双眉一挑,双眼含笑,声音中带着不可忽略的戏谑之意,“哦?我不能?不知道秦大人现在还有什么办法阻止我带走公主呢?” 秦霄风确实没有办法,他的呼吸都变的越来越弱,灵魂似乎在慢慢离开自己的躯体。他强忍着才能够支持越来越无力的躯体,吞下了一口口喉咙出涌出的鲜血,才能够出声,“她是东华国的公主,蒙国未来的娘娘,你不可能带着她躲过两国的追捕。” “哦?是吗?秦大人这么说,我倒很想试试呢。”依旧是一副不以为意的语调和表情。 正说着,九珠和环儿同时扑向了御厨和公主。御厨冷笑一声,一掌打倒了在前面的环儿,却让九珠有机会抱住了无暇的右手。 御厨再次冷笑,左手缓缓出掌。 御厨的掌快要打到九珠身上的时候,无暇突然身子一转,挡在了九珠的身前。她轻轻一笑,明亮的笑容在正午的阳光下分外的耀眼,灿烂地连御厨那黑白异常分明的双眼都不禁眯了眯,“你想带死人走还是想带活人走?” 御厨硬生生地收掌,若是要死的龙无暇,他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御厨笑了,笑的也分外的灿烂,“如此美人,哪个男人会舍得让你死呢?对不对?”说着,手掌一挥,甲板上倒塌的桅杆在他的掌力催动下,滴溜溜的飞出,落在水面百米远的地方。然后一个纵身,抱着无暇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向桅杆。 双脚离开甲板前,无暇右手一紧,将九珠拉在了自己怀里。既然她知道了御厨不会伤自己性命,那么九珠跟着也不会有生命危险,多一个人照应,总比自己一个人好。 御厨回头看了她一眼,眼里的笑意更浓了。不过,也没有打落九珠。多带一个小丫鬟,他自然毫无难处,既然那个美人害怕,就让她带着壮胆吧。 秦霄风惊呼一声,“不要。”急切间站起身来欲追去,可是才走了两步,就噗通一声倒在了甲板上,他抬起手,伸出去,想抓住。 可是,慢慢模糊的双眼终于没有了无暇的影子。 手里亦空空如也。 心剧烈的痛,痛的溢出一腔浓烈的液体,直漫至喉咙、嘴里,腥甜、粘稠。最后,终于像抑制不住的痛一样,喷涌而出,骄艳的太阳下,染红了整个甲板,触目惊心。 御厨带着无暇和九珠如大鸟一般在落向漂浮在江面上的桅杆。双脚沾着桅杆之后,御厨左脚轻轻一踢桅杆,右脚一蹬,桅杆便又向前激射而去,身子便又腾空而起。如此反复几下,已经到达了蒙国的水寨。 蒙国的水寨在江面绵延了数里,操练的声音响彻苍穹,声势浩大。可是,奇怪的是御厨所到达的地方,竟然寂静无声,一个人都没有,甚至连守卫寨门的人都没有。 看着无暇疑惑的表情,御厨得意地笑着,“公主,您看您未来的夫君是如何守卫边城的?竟然连一个守寨的将士都没有。看来,真是浪得虚名啊。” 无暇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那是您老人家本事大啊。守寨的小兵小将又怎么是您的对手。” 御厨轻佻的勾了一下无暇的下巴,笑意盎然,“美人不仅美丽,还聪明嘛。不错不错,要不,嫁我做夫人吧?” “不好意思,排队的人太多了,您老下辈子请早。” 御厨哈哈大笑,“哈哈,有意思,有意思,哈哈……” 无暇白了他一眼,声音冷冷的,自有一番威势,“带我去见这里的水师总督。” 御厨止住笑,饶有兴趣地问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可别忘记了,你是我的俘虏。” “因为你要活的俘虏,死了的俘虏对你没有任何用处。” “哈哈,看来你是吃准了我不敢杀你。那么就试试。”说完,御厨笑嘻嘻地拿出一把精光闪闪的匕首,慢慢割向无暇的颈子。 九珠大惊失色,想冲上前去护住无暇,可是御厨随手一点,她就不能动不能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匕首慢慢接近无暇那美轮美奂的颈子。 无暇看着御厨的眼睛,眨也不眨,双目清澈明亮,闪着冷峻的光泽。突然,她感觉颈子一凉,显然是匕首落在了脖子上,她身子微微抖了抖,可是双眼依旧眨也没有眨一下。 御厨也看着无暇的眼睛,想从她的眼睛中看到害怕、看到眼泪。 可是,他看不到。他只看到清澈深邃的双眼中亮起的光华,犀利而威严,带着目空一切的气势,可以轻易将眼中的人淹没。 他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 一个人可以在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还如此的高傲、威严! 还是一个女人? 她面对的人还是一个她一无所知的陌生人? 他还真的从来没有见过! 两人几乎对视了半刻钟时间,御厨才移开眼睛。他突然骂了一句,“他妈的,谁给我接的这笔生意?回去找他算账。” 御厨同时移开的还有无暇脖子上的匕首。他的手很有分寸,锋利的匕首在无暇的颈子上停留那么久,硬是没有留下一丝血痕。 御厨骂完了突然转身朝寨门外走去。 无暇明显僵硬的双手握了握拳,暗暗松了口气,见他要走,赶紧大声问道,“你去哪里?” 御厨回过头看着她,没好气的反问,“你不是要见水军总督吗?” 无暇笑了笑,如初冬的太阳,温暖而明亮,“谢谢。” 御厨的心跳滞了滞,他赶紧转过身去,闷着声音说,“还不走?难道还想我动手抱着你?” “等等。” 御厨不耐烦地转身,有点怒气,“又怎么了?” 无暇无辜地指指九珠,只说了一个字,“她……” 御厨脸上一红,看来今天真是有些不正常,完全没有平日的谨慎周密。好在,他脸上厚厚的一层药物,没有让无暇和九珠抓到取笑他的把柄。 第十章 蒙国水师 ()御厨带着无暇和九珠来到蒙国水寨最大的一间屋子里。屋子堂上,坐着蒙国的水师总督戚成武,堂下面坐着的是所有水寨大大小小的将领。他们对于无暇三人的到来显然是感觉赫意的,这三个不知道是什么人的人竟然能够不经通报越过重重的关卡来到他们开会的地方?他们是神仙么? 不过,中间那个美人,美的真似是神仙一般啊! 只是她身上雪白的衣衫上一块块干了的血渍,有些大煞风景。 不过,即使是神仙,擅闯蒙国水师,那也是留情不得的。堂下的将领们,已经都亮出了兵器。一时间,屋子里剑拔弩张。 戚成武也站起身来,威严的看着堂下陌生的三人,问道,“尔等何人?可知擅闯军事要地,是要杀头的。” 御厨无辜地摊开双手,委屈地说道,“我也不想来啊,可是,她硬是要来。”说着的时候,指了指无暇。 无暇定了定神,倒不是堂上紧张的气氛吓着她了,而是御厨那出神入化的本事让她感到赫然。他不光能够抱着她和九珠从大船上飞到蒙国水寨,还能够出手间让数十水寨士兵同时寂然倒地;从最先着陆的水寨到现在这个地方,大大小小的关卡有百来个,戒备森严,守兵也都精悍强壮,可是他却如入无人之境,愣是没有让任何一个站着的士兵发现。如此人物,要是是敌人,蒙国的水寨岂不是轻易就会被端掉?如此人物,即使她向蒙国水师求助,怕是也只会落了个两败俱伤的境地。 无暇轻咳了一声,瞪了眼一副瞧好戏表情的御厨,沉声道,“你们集聚此地,可是为了商议迎接东华国无暇公主的事情?” 戚成武见她气势不凡,心里已是开始留意了,语气倒也客气,“正是。不知姑娘如何得知?” 无暇面无表情,道,“我猜的。不过,你们也不用商量了。我就是龙无暇。我们的船遭遇了一点意外,因此这位朋友先带着我和我的侍女上岸了。”说着,学着御厨的样子,指了指御厨。 水师众人皆满脸不信。不错,东华国公主的凤驾是应该今天到达,但是,预计那也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情。探子刚刚才回报,公主的大船在距水寨三四百米远的江上,一切都很正常,没有眼前美女所说的意外发生啊。 看着戚成武和众将明显不相信的神色,九珠插嘴道,“这确实是我们东华国的无暇公主。你们快快放下兵器,不可无礼。” 御厨脸上则是幸灾乐祸的表情。 无暇叹口气,从腰间拿出一枚比巴掌略小的黑色玉璧,抬手举在身前,话语间有些漫不经心,但是其威严的气势直逼水师众人,“这枚玉璧,想必你不会不认识吧?时间紧急,你要是还不相信……” 戚成武脸色变了变,倒不是因为无暇的话,而是她手里的玉璧确实是东华国的国宝之一通灵玉璧。通灵玉璧珍贵异常,她既能拿出来,显然身份非同一般。他走下堂来,定定地看着无暇,“你真的是无暇公主?” 无暇脸色凛然,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但是你最好听我一次话。东华国送亲的船只遭无耻之徒的陷害,怕是会出现什么意外,你最好立刻派人去接应了。要是船上的人有个什么闪失,我怕你担待不起。”说着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御厨,御厨摊摊双手,耸耸肩,一副无辜的样子。 戚成武脑子里迅速的判断着无暇的话的真假,等到他有六成相信,正准备回答无暇的时候,无暇定定地看着他,“船上若是有一人丢掉性命,我定叫你水师百人陪葬;两人丧命,你就准备二百水军给我;要是人亡船沉,你们整个水师就休想有一人活着回去见妻子儿女!!” 无暇的话语不重,但是明显有一股让人产生压力的不凡气势。戚成武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深邃冷然,让他相信她说的话不假。戚成武心想,这个公主貌似不似传闻中那么温和柔弱呀。手上却是抱拳道,“戚某现在就派人去接应。公主劳累了,戚某现在就派人安排您歇息。” 无暇摇头,道,“我还有事情要办,就不劳驾你了。”说着转身欲离去。 戚成武朝手下使了一个眼色,大踏一步,转身挡在无暇身前,态度谦恭,“公主,您还是在水寨歇息吧,要是您出去出了个什么意外,下官担不起这个责任。” 水师众将迅速地将无暇和九珠围在中间。 九珠急了,“她真是公主,你们不可动她。” 御厨此时哈哈一笑,笑声中身影飘了飘,已经冲入包围圈将无暇和九珠带了出来,在众将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飞身出门,声音如天外之音一般在空气中回荡,“九珠丫头啊,人家那是想保护你们呢。不过,在我面前,水平还差了些。哈哈……” 戚成武等人追了出去,却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只有御厨的声音寥寥地回荡在浩荡的江面上。 不错,戚成武确实是听出了一些端倪,无暇前面说船只遭难朋友带她出来,后面又说有事要办不肯留在水师。如果是真是船只遭难朋友带她离开,那么她上岸来留在水师休息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她为什么要拒绝? 无暇还说船只是被无耻之徒陷害。最主要的是,说无耻之徒的时候她瞟了一眼身侧数米远的“朋友”。他虽然搞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但是至少有一点很明显,她的那个所谓的朋友,定然不是真的朋友! 可是,戚成武也没有想到,公主的那个“朋友”,本事竟然这么大,在他和他一众手下的眼皮底下,轻易地将无暇和九珠挟持走了。如此事件,又该被人笑话吧? 第十一章 初见 ()无暇在马车里颠簸着,这种颠簸让她很恼火。出嫁的路上,那么豪华安稳的大型马车都让她觉得颠簸的难受,更何况现在这种最寻常最普通的马车? 如果御厨就在马车内,她一定会用她的眼光将他杀死一千次一万次! 可是御厨在外面驾车,总不能让她朝着九珠吹胡子瞪眼吧? 确切来说,御厨现在是她的家丁了。出了蒙国水师之后,北行数里就是离水寨最近的城池西谷城。进城之前,御厨离开了一下下,再回来的时候已经完全变了容貌和衣着! 要不是他那笑嘻嘻的声音,无暇和九珠真会以为他是另外一个人!如此,她们也就明白了,为什么他扮作御厨潜伏在无暇的船上而根本没有被人发现的迹象。 他道貌岸然地对无暇说,“你的美貌太引人注目了,这样子上路我走不了几步路的。”于是,他的手在她脸上晃了几晃、抹了些什么东西。 之后,无暇就在九珠惊异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个样貌完全改变了的女子。 依旧美丽,但是没有那么张扬,温和清秀的犹如一个小家碧玉。 他满意地点点头,自信满满地说道,“恩,不错,这样更适合作我老婆了。” 无暇简直觉得朝他瞪眼都会浪费自己的精力,所以她选择直接无视,拉着九珠进了那辆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马车。 家丁驾着马车进了西谷城之后,转而西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马车内的无暇觉得耳边喧闹了又安静,安静了又喧闹,反复了数次他才掀开轿帘,恭恭敬敬地说,“小姐,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在这个客栈投宿一宿吧!” 无暇瞥了他一眼,无视他眼中明显不符合他身份的笑意,大大方方地下车来。 无暇观察了一下这家客栈,临街,门面颇为豪华,里面装修的也较为富丽堂皇。此时太阳已落山,天未全黑,一二楼的茶座已经坐了不少的人,显见得生意不错。 家丁装作低三下气地随着小二来到一楼的一处僻静的座位前,请无暇坐。 无暇索性跟他耍小姐脾气,说是不满意这个座位,然后直剌剌地冲到二楼,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 小二颇为为难,道,“小姐,实在不好意思,这个座位已经有人定下了。” 无暇啪地一声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双手叉腰双目圆睁作泼妇状,“怎么?以为我给不起钱吗?别人定的多少钱?阿旺,给他双倍。” 阿旺?叫小狗的么?家丁一脸郁闷,九珠则快笑出声来了。 小二继续为难,“小姐,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 继续泼妇状,“不是钱的问题,那就是权的问题了?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 家丁赶紧打断,“小姐,您就不要让这位小哥为难了,我们还是坐旁边那个位子吧。” 无暇一甩手,在他后脑勺上给了一个锅贴,“你个赖皮阿旺,胳臂肘往外拐啊!连我的话都不听,是不是不想跟着小姐我混了?晚上不想吃饭了?不想睡觉了?……” 小二目瞪口呆,心里真为这个替自己说话的家丁难受啊。这是什么小姐啊?看起来好端端的一个美人,脾气却坏成那样?也不担心嫁不出去? 家丁心里也是恨的直咬牙,早知道这样,应该装成她老子的。可是现在,他只有委屈地看着无暇,“小姐,我没有啊。” 无暇不怀好意地笑道,“你没有?那你还帮着别人说话?阿旺,小姐我告诉你啊,今儿,我就是要坐这个座位。” 小二和家丁心里那个为难啊…… 一群人正闹的不可开交的时候,楼梯口上来几个人。小二一见来人,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迎了上去,“客官您来了!掌柜的,您来的正好,这位小姐硬是要坐这位公子定的座位。”说着,指了指掌柜的前面的一人。 掌柜的前面有三个人,最前面的一人身材高大,身穿明显是上好质量的深蓝色丝绸袍子;面目冷峻,皮肤是诱人的浅古铜色;乌发顺溜的那叫一个让人羡慕,用一只跟袍子同色调的绸子胡乱地扎在脑后;一双如鹰一般的眼睛,犀利而危险,只是随意的瞧人一眼,就会让人心惊胆战、望而止步;年纪应该不超过三十;气质沉稳,后面跟着两个同样气质不俗的随从,显然非富即贵,也难怪由掌柜的亲自接待亲自送来二楼雅座。 再看他后面的两个随从,一个气宇轩昂,样貌俊俏,长相似是女子一般,但是手握长剑,脸庞坚毅的胜过一般的男子,浑身散发出冷峻的气息,看起来是一个不容易套近乎的人;另外一个,一副酸秀才的模样,白白净净,文质彬彬,都快大冬天的了,还道貌岸然地摇着一把纸折扇,他的眼睛细长狭窄,偏偏又慵懒地微眯着,因此咋一看,他的眼睛似乎是睁不开的一般。 无暇放肆地打量着这三个气度不凡的人,家丁不知道何时不着痕迹地紧跟在她身侧。 掌柜的快走几步,越过三人走至无暇身前,抱拳施礼道,“这位小姐,这个位子确实是那位公子先前就预定了的,能否请您行个方便,再选个位子。小姐您三人今晚的食宿,老朽都包了,如何?” 无暇眯了眯眼,一手横在胸前,托着另外一只手,另外一只手痞里痞气地抚着自己的下巴,犹豫了好久才突然出声道,“掌柜的,要不,您去跟那位公子再商量商量?” 掌柜的显然很无措,“小姐,这……小姐,任何事情都要讲一个先来后到吧?” 对面那模样俊俏的随从显然没有掌柜的这么好脾气,啪的一声就取出手里的长剑,咻的一声剑尖就顶到了无暇的颈子上,声音跟她的气质一样冰冷,“叫你走你就走,还那么多废话,不想活了么?” 无暇吓得花容失色,身子僵着动也不敢动,“喂,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算哪门子君子?” 对方冷哼一声,就要出剑。那酸秀才走上前,用折扇挑开她的剑,声音如清泉般清冽动听,“看主子把你宠坏的,这坏脾气还不改改,动不动就舞刀弄剑的。”转过头,定定地看着无暇,“姑娘,这位子是我先定的。” 无暇摊摊双手,无辜地耸耸肩,“可是,这位子我也看中了呀……”装作思考了一下,又说,“要不这样,我跟掌柜的打个商量,换个大些的桌子,我委屈一点,跟你们坐一起?” 酸秀才显然怔了怔,他还没见过这么不知好歹的女子。是他孤陋寡闻了吗?可是,这么些年,他上过的战场、走过的地方、见过的人也不少呀。 模样俊俏的随从气愤异常,又要举剑架在无暇的脖子上。 无暇退后一步,道,“喂喂,你们这两个随从怎么这么喜欢抢风头,你们主子还没有说话呢?你们看看我的随从,一直一句话都不说,你们得学学。” “要我说话吗?”对方的主子气定神闲地踱步上前,直接在临窗的座位上坐下来,手里抓过一只紫砂杯把玩着,眼睛瞧也不瞧无暇。果然是主子,说话的语气都透着一种气势,这种气势会让人心里产生很大的压力,压的人连说话都异常困难。 无暇盯着他,眼睛眨也不眨,慎重地点了点头,“是的,要你说。” 那人抬起头来,迎上无暇的眼睛,心里怔了一下下。 无暇的双眼,似高山上的湖泊一般,清澈明亮,带些戒备,带些笑意,带些目空一切的讥诮,还有着一种隐藏的贵气。不过让那人心里怔住的,却是里面的无惧和坚韧、犀利和威严。那种非有形的东西,他很少见到。 不过惊异也只是一闪而过,下一刻,如鹰一般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残忍和冷酷,“九月,将她们主仆三人扔下楼去。” 无暇此时知道了那个被唤作九月的、模样俊俏的随从为何那么嚣张冷酷——原来是有这样的主子在撑腰。 她堂堂的一个公主,被人扔下楼去多丢面子,所以,她诡异地朝着正向自己走来的九月一笑,躲到家丁的后面,叫道,“阿旺,有人要欺负你家小姐了。” 阿旺连忙作揖如捣蒜,“三位好汉,我家小姐今日不知好歹,嬉戏胡闹多有得罪了。我们这就走,就不劳这位九月好汉的大驾了。”说完,拉着无暇和九珠直奔向下楼的楼梯。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他又突然回头,冲掌柜的说道,“掌柜的,您说的,我家小姐让了位子的话,我们三人今晚的食宿就都是您包了的。” 掌柜的直擦脸上的汗,频频点头,“包了,包了。阿才,送三位去客房休息。快!” 无暇趁着他们说话的当儿,也回头,冲着酸秀才勾勾食指指头,笑道,“穷秀才,你那主人跟才狼一样,要不要考虑换个主子跟我啊?我保证将你养的白白胖胖的,眼睛能够睁的跟老虎的眼睛一般大。” 酸秀才怔在当地,无语。 他的主子看了一眼无暇,无暇被她的家丁拖着下楼,脸上却笑着,笑容如早春初绽的花儿一般,带着鲜活的生命力缓缓注入旁人的心间。 第十二章 如果 ()无暇趴在颠簸的马车窗户上,看着外面越来越黑的天色,越来越觉得气愤。这个时间本来应该在客栈里睡觉休息的不是吗?老是这样熬夜赶路,毁坏了她美丽的容颜怎么办?都是那个混蛋阿旺折腾的,明明人家掌柜的都答应免费给他们住宿的了,可是他还是像个胆小的小狗一样,拿了掌柜的送的酒水食物就慌忙不迭地连夜赶路,生怕客栈那凶狠的主仆追过来把他从酒楼上丢下去。 哎,是不是越是本领高强的就越是怕死? 可是,那唤作九月的仆人虽然冷酷,却未必是他的敌手呀。 难道他怕的是那个不怒自威的主子?说实话,无暇觉得自己跟他说话的时候虽然极力装作面不改色,但是不可否认心里被他的气势压抑的异常难受。显然这个人不是平常人,那么他是什么来头? 呵,她觉得自己的来头已经不小了,可是他在她的面前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尊卑之别,哪怕是象征性的一点点也没有。那么显然,显赫尊贵的身份不是他对人态度的决定条件。 阿旺,哎,他不告诉她他的真名,她也就只能暂时这么称呼他了。阿旺的本事她是见识过的,显然也是非平常人。那么,他的隐忍逃避是因为他知道那个主子的来历呢,还是单单受迫于他那犀利的气势? 还有,阿旺的身份对她来说本来就是一个谜。他是谁?他劫持了她到底目的何在?这些她都一无所知,甚至一点头绪都没有。当然,在这样有太多未知的因素下,她和九珠不是没有想过逃跑。从被劫持到现在,她们试过所有能试的方法:装肚子疼去远处的草丛方便;在人多喧哗的地方突然大喊救命然后使劲地跑;甚至有一次找借口下车买了蒙汗药下在他的茶水里……可惜,那个家伙简直不是人,她们的行动全部以失败告终,还换来了他讥诮的眼神。所以到现在,无暇都懒得折腾了,索性心安理得地呆着。 哎……此刻她和九珠就像是砧板上的鱼,他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他说要连夜赶路就得连夜赶路。真够伤脑筋的!不过,伤脑筋可不利于保养容颜;心里有气不出就更不利于修身养性了,所以她趁着无聊的当儿开始对着九珠含沙射影了。 “九珠,我突然好想念流球。” “公主,怎么会突然想起流球?流球你早已经送给了如玉公主了呀。”九珠莫名所以,不明白公主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是好久前的事情了。可是,今天真的好想他。”无暇慵懒地趴在窗户边,声音在咕噜噜的马车声中亦显得异常的慵懒。 “公主,您当时把流球送给如玉公主的时候,不是说不喜欢他了吗?” “你还记不记得我为什么不喜欢他?” “当时您说,流球为了几个牛肉火腿就向如玉公主摇尾讨好,太没有骨气了。” “是呀,见到好吃的就什么气节都不讲,真是让我无暇丢面子呀。” “您还说,流球胆小势利,只会在我们福临宫撒娇胡闹,一出了福临宫,特别是见了皇上和皇后,立即装作很乖很听话的样子,叫他干嘛就干嘛。” “何止,他见了大皇兄的藏獒,就知道躲在我后面,有时候还会吓的竟然连我都不顾,直接逃回福临宫……”无暇边说的时候边在心里赎罪,“流球啊流球,我也是为了出心中的一口气,你就勉强勉强我给你戴的罪恶的帽子吧。大不了,下回见到你的时候,多给你几个牛肉香肠。” “啊?流球有见过大皇子的藏獒吗?”九珠开始有点疑惑了。 “见过啊。还有,有一回,我带他去参加二皇兄的婚宴,本来要跟大皇兄坐一个桌子的,可是他硬是不敢,拼命拖着我,硬是把我拉回了福临宫。” “公主,二皇子的婚宴您好像没有带流球去啊?”九珠仔细想了想,那回是真没有带流去呀。 “带了。怎么没带?你不记得了?他不光躲避藏獒拖着我回去,回去之前还硬是拖着我拿了二皇兄府里的两只烤鸭和两壶上好的花雕酒。”无暇转过身子来看着九珠,表情越来越笃定和认真,搞得九珠越来越觉得是自己记错了。 “是吗?我记得是没带的啊。难道我记错?” “带了带了。总之,流球就是胆小怕事,吃里扒外,不仁不义,见风使舵……” 突然一声马斯划破安静的夜空,接着车帘被狠狠地揭开,阿旺的略带火气的大声打断了无暇还在穷列的语句,“你说够了没有?” 无暇和九珠都吓了一跳。无暇捂着胸口平息了一下,看到阿旺脸上药物遮也遮不住的红色,脸上闪过一丝得意,“喂,你好好地驾你的车,突然跑来吼我们干嘛?” “你少装蒜。你看看你,转弯抹角地骂人,哪像一个公主样子?”他心里真是憋气,要不是为了她,他会这么委曲求全?话说,他在江湖混了这么多年,还没有怕过谁呢。偏偏这个丫头还不买账。真是不知好歹。 “啊?我转弯抹角地骂人?”无暇装作很无辜的样子。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又说道,“啊?你以为我在骂你啊?可是,我是在说流球啊。为什么你会以为我在骂你呢?”眼珠子又转了转,“哎呀,对呀,你怎么跟流球这么像呢?你不说还不知道,一说我还真觉得挺像的。呐,你看,一样的胆小怕事,一样的……” 阿旺看着她眼睛里闪动的调笑,恨不得将她的眼珠子给挖下来。不过,也只能恨不得而已,那么血腥的事情,不应该跟她有关联,起码,于他,是不舍的。所以他只能无可奈何听她说完,然后叹口气,问道,“你知道那三人是什么人吗?” 无暇摇摇头,“总之不是常人。不过,跟我有什么关系,见一面而已。难道就要怕了他?” 阿旺想说什么,但是盯着她看了几分钟,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也终于忍住了什么都没有说。清冷的月光下,他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但是这一刻,无暇觉得他的表情有点沉重,这是跟他相处一天以来,第一次见到他这么正经的表情。“你认识他们?” 他复杂的眼神又看了她一眼,边转过身去驾车,边说,“我也是第一次见他们。” 无暇当时没能明白那个复杂的眼神的内容是什么,直到两多个月之后在她的婚礼上,她见到她的夫君的时候才明白,原来,那个复杂的眼神是在说,“你不知道,也许还会有一段快乐的日子。” 人与人所定义的幸福都是不一样的。在那一刻,他突然觉得,也许她不知道那就是她未来的夫君,也许更好一些。或许,接受命运的安排,安安稳稳在蒙国的后宫里生活,是她最好的归宿。因为以她的性格,在宫里不会生活的很凄凉很悲惨。可是,如果放任她去逃去抗争,谁又知道她会如何的颠沛流离、遍体鳞伤呢?而最后的结局,又有谁知道会怎么样呢?虽然她只是他为数不多的生意中的一个匆匆过客,跟她相处也才一两日,可是心中却似乎非常希望她的生活会幸福。 而她,不管苦不苦伤不伤,但求对得起东华国、对得起自己。哪怕没有安稳的生活,哪怕颠沛流离遍体鳞伤,她也会追求自己向往的生活。 即使如此,若干年以后的岁月里,她仍然很感激他的那份容忍和关切。只是不知道,如果当时他告诉了她,那个在酒楼里要把自己扔下楼去的男人就是自己未来的夫君蒙哈铎,她会不会做出跟易追影“私奔”的惊天之举,从而彻底改变她、易追影还有蒙哈铎三人的命运?毕竟,他也不是那么讨厌不是吗?起码他还会站在她身前保护她即使只是因为她是他生意上的筹码,而蒙哈铎第一面给她的印象却是冷漠残酷的不近人情。 而他,易追影,如果知道她以后会遭受那般的苦痛,如果知道她会成为他心中最深切的爱恋,他还会在“生意”了结之后轻易放她去接受她的命运吗? 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人们也永远不会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于是无暇可以在阿旺回过头来疑惑地问流球是什么人的时候,镇定自若的回答说,“那是我养的宠物狗狗。”然后,在他气恼的眼神中开心地睡去。 第十三章 蒙国王 ()在西谷城的行宫花园里,蒙哈铎坐在凉亭的石桌边边喝茶边看兵书。身边不远处,伫立着没有任何表情的护卫九月和北将军高显。 时间似乎是静止的,三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呼呼的风声在空气中寂寞地呼啸着。 蒙哈铎端坐在石凳上,渊渟岳峙,似石雕般一动也不动;双眼在手里的书册上游走,不动不笑的神情让人永远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九月全神贯注地看着蒙哈铎,没有一丝走神。从五岁那年他救她的时候开始,除去中间出门学艺的几年,她这样看他已经看了十数年了。他从穷凶极恶的人贩子手里救了她和妹妹,所以,他就是她的天;所以她和妹妹十月一辈子都要为他效力,保护他的安全,服侍他的饮食,甚至用生命去归还他的恩情。 蒙哈铎曾经说过,你们可以去选择自己想过的生活,不必跟在我身边。 可是,她和妹妹坚决留在他的身边,她做他的护卫,妹妹做他的侍女。一做就是二十多年。无怨无悔。 高显斜靠在亭柱上,他那微眯的眼睛似乎总也没有睡醒一样,眼神没有焦点。风吹起他儒雅的白色长衫,冷冽的冬风中,他显得异常的单薄和瘦弱。因此,又有谁会想到,这就是让北国数十部落的大小军队闻风丧胆的蒙国北将军高显呢?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此时安静的气氛。 九月和高显的神情马上警戒起来,九月握剑的左手也紧了紧。然而看到来人之后,两人的脸上不约而同闪过一丝隐约的笑意。 来的是盟国的水师总督戚成武。 戚成武以君臣之礼见了蒙哈铎。虽然他们四人加上此时镇守在崖山山脉的西将军席俊峰从小到大一起混江湖、打江山,是过命的交情,但是毕竟君是君、臣是臣。有些东西,还是不要逾越的比较好。 更何况是此时他心里有愧的时候。 “戚总督,你迟到了半个时辰。”蒙哈铎放下手里书,声音波澜不惊。 戚成武看到高显和九月脸上明显的幸灾乐祸的笑意,心里的恨如滔滔江水一样,几乎就要腐蚀掉他的心灵让他跟这些人绝交。这两人,就喜欢看他的狼狈不堪。每次他的处境比较糟糕的时候,他们都是这样幸灾乐祸地站在一边瞧热闹,从来都没有谁好心地帮他说一句话!有时候甚至还会落井下石。哎,交友如此,是他戚成武这一辈子最大的失误呀。 “王。微臣刚刚安顿好东华国的送亲队伍,因为出了点意外,所以……”戚成武心里在盘算怎么解释这个意外。如果让他们三个知道有人在他的包围圈下、在他的眼前将无暇公主这个未来的娘娘给掳走了话,他戚成武还有什么脸面在蒙国活下去?他都可以想象高显和九月会如何的用他们丰富的面部表情鄙视他。可是,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关乎蒙国的声誉以及与东华国的外交关系,他又怎么可以隐藏不报? 要是在王到达西谷城行宫之前,派出寻找的属下有好消息回来,那他的面子也可以稍稍挽回一点点啊。本来他以为无暇公主那么引人注目的美人,应该会很容易找到的,可是,偏偏该死的去寻找的人传回来的话说没有一点踪迹。呵。难道他们进了西谷城之后就钻到地底下去了不成? “戚总督,什么意外能够让你连来见王的时辰都可以误了?看来这个意外真是非同小可啊。”如清泉般的声音响起,清冽动听。然而戚成武听了,却是恨不得把那个似乎总也睡不醒的家伙丢到间花江里去喂鱼。 看来今天被嘲笑是逃不掉的了。哎,嘲笑就嘲笑吧。可不能等到王再开口了。 “王。东华国的送亲队伍是昨日戌时时分到达本寨的。但是,在之前一个时辰,一个高手带着无暇公主和她的侍女九珠姑娘来到本寨,要求我等去接应送亲队伍。当时,我从无暇公主的言辞之间听出些许端倪,知道公主是受人所挟持。可是,当我准备留下公主的时候,那位高手已经带着无暇公主逃脱。我立即着人去追寻,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的踪迹可寻。” “什么?你把东华国的公主、王未来的妃子、蒙国未来的娘娘,给弄丢了?”高显唰的一声收起折扇,脸上的表情不出戚成武的意料之外——异常夸张地丰富多彩起来了。 戚成武哽了片刻,不服气地说道,“无暇公主是失踪了,但是不是我弄丢的。是别人掳走的。在我面前打了照面而已。” 一向少言寡语的九月疑惑地问道,“护送公主的是传闻中的东华国第一人秦霄风,难道他也没能阻止?” “秦霄风身受重创。据他属下的人说,当时掳走公主的人乔装成船上的厨师,无人识穿。厨师在众人的饭菜里下了药,使得整船的人大多数酸软昏迷。厨师掳走公主之时,借船桅之力逃走;而船桅倒下来的时候,险些砸到公主,幸得秦霄风舍命相救。公主无恙,但是秦霄风就身受重创,到得现在仍然昏迷不醒。不过经东华国随行的御医治疗之后,已无生命危险。” 九月似笑非笑地看着戚成武,“原来这样。连秦霄风都没有发现那个人,也怪不得戚总督你找不到公主了。看来不是你的问题,是那个掳走公主的人的本事太高了。是不是?” 戚成武努力忽略九月脸上不怀好意的笑意,“公主毕竟在我面前打过一个照面,所以我也有责任。王,请您放心,属下一定想办法把公主完好无损地找回来。” 蒙哈铎站起身,背负双手,看着戚成武邪邪地笑了笑,“在你面前走丢的,不是你去找回来难道还是我去找。好了,不说这个。我这次微服出行来到西谷城,另有要事找你。” 戚成武、九月和高显同时怔了怔。他们都知道王其实对这次的政治联姻不是很重视,但是想不到不重视到了这个程度。现在无暇公主在间花江边上被人掳走,生死未卜,他竟然一点都不当一回事。他是太不把东华国和无暇公主当一回事,还是太相信戚成武的能力了? 他这样一点都不好玩,会让九月和高显白白错失一次嘲笑戚成武的机会。 “可是,王……”戚成武也想再强调一下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可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蒙哈铎打断了。 “在谁手上出的事情,谁负责。要是什么事情都要我操心,那我还要你们做什么?” 戚成武此时只能在心里替无暇默哀,公主呀,您看看您未来的夫君是什么样的人啦?不过他嘴里可不敢说,只能依着王的口气转换话题,“那属下就不说无暇公主的事情了。不知道王这次亲临西谷城,有什么大事?” “你抽出十万精兵给我。我给你二十万新兵。”蒙哈铎的脸色严肃起来,连一边的九月和高显脸上调笑的神情也都敛了去。 戚成武脸色亦严肃起来,稍微沉吟一下,问道,“因为赤拉族的不安定,真的要迁都?” 蒙哈铎摇摇头,“赤拉族安不安定不是迁都的决定条件,不过迁都是迟早的事情。我借兵是因为另外一件事情。”说道这里的时候,蒙哈铎停了下来,转过身,面朝着小湖,看向微波荡漾的湖面。 高显接口道,“最近崖山那边传来消息,崖山边界频出意外,隐藏在山里的几个情报训练基地接连暴露,人员皆有死伤。老席已经查到是尚国混入西线军队的奸细所为,不过那个奸细狡猾的很,只在新兵里面找出一个小兵,主谋隐迹未出。他担心尚国会有所为,故要求王增添兵力,以防尚国向崖山动手。” 戚成武略微思考了一下,说道,“听说尚国国君颜青杨向来低调,登基以来只以治理国内政事为主,他会有侵犯我国之心?” 高显拍了拍戚成武的肩膀,摇摇头道,“他有没有侵犯之心,岂是你我可以猜度得到的?不过为了以防万一,王还是决定给崖山再增十万精兵、十万新兵。北线的赤拉族最近也频出事端,所以北线的兵力不能动;你东线这边有间花江这个天然保障,且龙琰暂时应该也不会有所为,所以王希望能从你这里借调十万精兵。这也是王此行的目的。” “龙琰生性淡泊,而且据说龙琰最是疼爱无暇公主这个妹妹,现在无暇公主嫁到蒙国,他为了妹妹的幸福应该不会主动来犯。”戚成武沉吟着说,不过,想想刚刚王对无暇公主被劫的无动于衷,他突然觉得无暇公主这次出个什么意外的话,自己的东线也许就并非那么稳定了。想到这里,他想跟蒙哈铎讨下价,虽然一直以来没有人能够跟蒙哈铎还价成功,“可是,老席训练新兵比我厉害的多,且我这边精兵也多是水兵,怕是借到崖山也发挥不了最大的作用,不如,王,我暂调五万给您?” 蒙哈铎回头笑着看戚成武,“你是在害怕龙琰?” 戚成武只觉得蒙哈铎的笑像是一根针一样插入自己的心里,虽然是一贯的微微的笑,但是却充满了不怀好意的讥诮。王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一针见血,偏偏说话还不留任何余地。哎,做这样的人的臣子,真是伤心,一点情面都不留给他?他低头避开蒙哈铎的笑脸,拱手道,“王,属下是为了您的江山着想。” “东线在你的手里,我放心。给你五日时间准备,五日后精兵必须出发。好了,今晚我请吃饭。走。”蒙哈铎说完,背负着双手走出了小亭。 戚成武汗颜,在心里计算着,“亲爱的王啊,你是不是高估了我的能力呀?龙琰和赵铁可不是等闲之辈,东线在我手里你放心?五日选出十万精兵?还要在没有一点线索的情况下找到你未来的娘娘?今晚还要陪您老人家吃饭?您老人家以为我是神仙吗?”他咬咬牙,追上去,决定垂死挣扎一下,“王,属下要抓紧时间去寻找无暇公主,能不能……” 蒙哈铎立定,回头,“还在乎这一顿饭的功夫?”眼神朝高显和九月示意了一下,“他们俩很想念你,要跟你叙叙旧。所以是没得商量。” 高显哈哈大笑,九月亦面露微笑,上前来一左一右拖着戚成武,笑嘻嘻的说,“戚大哥,我们真的是很想念你,走吧。”不约而同,而且话的重音都落在“真的”两个字上。 蒙哈铎看到他们脸上开怀的笑容,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人如早春的花儿一般灿烂的笑容,以及那一双无惧而犀利的眼睛。呵,那样的女子,才有一点意思。什么东华国的公主,他是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去作娇弱的花朵的护花使者的。 第十四章 玉龙山庄 ()无暇是被人拍醒的,被拍的部位是脸。 被人吵着睡觉已经是极其恼火的一件事情了,偏偏那人还不知好歹地欺负她那因为不能好好休息而显得憔悴的脸蛋? 太没天理了!不知道她龙无暇非常宝贝她那美丽光洁的小脸蛋么? 所以她一定要将那个家伙碎尸万段!!! 虽然她没有随身携带的长刀短剑,可是她有女人天生具备的利器:牙齿和指甲。这两样东西有时候会比刀剑更加厉害。 于是她腾的一下坐起身来,双手牢牢地抱住还在过瘾地拍着她的脸的那只手,血盆大口毫不留情地落在那只胳臂上。 阿旺没料到无暇会突然有此举动。他胳臂上吃疼,咬牙忍住疼痛,恼怒地大喊一声,“女人,起来。”这一喊,也把一边睡着的九珠给喊醒了。 九珠睁开眼看到公主趴在阿旺的胳臂上,阿旺则一脸恼怒地看着公主,眼神里的怒气几乎就要把公主给烧着。她生怕阿旺下一步会毫不留情地对公主下手,赶紧起身把公主扯回来,叫道,“公主。公主。” 好不容易扯开了。 无暇放开抱住的胳臂,用手揉了揉睁不开的眼睛,抱怨道,“九珠,你也不让我好好睡觉?” 九珠盯着阿旺胳臂上深的渗出血丝的牙齿印,心里在庆幸还好公主对自己没有那么狠心,“公主,他,他好生气……” 无暇抬头,看到阿旺正气恼地瞪着自己。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杰作,撇撇嘴,伸伸懒腰,“扰我睡觉者,就是这个下场;拍我的脸?没废你这只手算是便宜你了。你没看到啊,天天晚上都睡不好,我的脸跟人家村姑的脸都不如,叫我怎么见人?这还不都是你折腾的。” 阿旺的眼睛越瞪越大,恨不得要把无暇给吃进肚子里。没见过这么不知所谓的女子,被人劫持了还这么糟糕的脾气?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担心她的容貌?她就真的不担心他会吓唬她、折磨她、欺负她甚至把她给卖了? 咬他?还咬的那么深?简直是无法无天了。看来不整整她灭灭她的气焰,她是不知道他的本事的。一直忍让着她,不过是因为……嗯,是因为,他要把她完好地带到这里来。 他突然诡异地笑了笑,突变的笑容让无暇立马警惕起来,可是无暇还来不及采取任何防范措施,已经腾的一下被阿旺抓起来甩到马车外的一个箱子里。接着,阿旺笑眯眯地关上了箱盖,连她的呼叫声都被堵在不知道什么材料做的箱子里面。 九珠赶紧跑出马车,看到阿旺将公主关在箱子里,赶紧跑到箱子边上想把箱子打开,可是她都连箱子盖和箱子间的缝隙都找不到。 围着箱子找了半天,仍然未果。她只好转身求阿旺,“你把公主关到箱子里干什么?箱子盖都没有缝隙,公主会憋坏的。请你把箱子打开吧。” 阿旺微微一笑,对九珠倒是温和客气的很,“放心,这个箱子是特殊的蚕丝和钢筋做的,人在里面可以呼吸自如,绝对不会把她憋死的。”当然,要是会憋死人,他就肯定不会把无暇扔进去。 九珠很替无暇委屈,“可是,这个箱子这么小,公主在里面会很难受的。” 阿旺伸出被咬伤的手臂,“那你说被这样咬伤难不难受?” 九珠看了一眼那两排深深的牙齿印,绞着衣襟,很替阿旺难受,但是,关在箱子里的是她的主子呀。左右危难之下,她还是决定帮着她的主子,“可是,那是因为这几天一直在马车里颠簸,公主真的想好好睡觉休息嘛。”哎,谁叫你不住客栈让公主好好的休息的?你不知道公主爱惜容颜胜过爱惜生命吗? 阿旺看着她,直直地盯着看,一直看到九珠惭愧地把头低到胸口上,然后才哈哈一笑,“你可真是个好跟班,怪不得她要把你带在身边。不过,你要是再替她说话,我把你一起扔进那个箱子里。” 九珠赶紧捂着嘴住嘴了。那么小的箱子,公主一个人在里面都不能动弹,要是把她也扔进去,自己憋屈就算了,让把公主更加憋坏了就是罪过了。 阿旺看到她的样子,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眼神飘向她的身后。 九珠觉得阿旺的脸色和眼神片刻间变得威严起来,不禁也回头看了看。此时九珠才发现原来他们到了一座宅院的门前。她身后数十级阶梯上是气派华丽的大门,左右两边立着两只威武的白玉雄狮,龙形波纹背景的横匾上题着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玉龙山庄”。紫红色的大门开着,里面走出十数个黑衣大汉。那些大汉个个体型高大,肌肉发达,几乎就有她的两个体积。 九珠见那些大汉朝自己这边走来,心里有些惧怕,她悄悄移动脚步,转到了阿旺的身侧。 那些大汉走到他们面前,却是恭恭敬敬地对着他们抱拳施了一礼,领头的一个恭敬地说道,“易公子,十公子让我等来接您和公主。”说着的时候,眼神扫过九珠的脸庞,心里有点疑惑,传闻中的无暇公主貌倾天下,但是眼前这女子清秀有余,却并非美的那么惊世骇俗啊。 阿旺点点头,吩咐道,“你们抬着这个箱子。小心些。别摔到了。”转过头对着九珠说道,“跟我来。”说罢往玉龙山庄的大门走去。 九珠看到那些大汉小心翼翼地抬起箱子才起步。她感觉那些大汉的眼神不时地落在自己的脸上。 目前是什么情况,她一点都不清楚,也不清楚那些大汉是什么身份,所以只好快走几步紧紧跟在阿旺身后。 阿旺侧头看到九珠低着头只顾跟在他身后走,不禁打趣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九珠抬起头,摇摇头。 “你也不看看环境?” 九珠转转头,看了看。只见他们此时正走在弯弯曲曲的走廊上。走廊里雕梁画栋,朱红色的漆装饰地极为精致。走廊左边是人高的月季,此时正妖娆地盛开着;右边是很大的花园,种着各种各样的花草,星星点点的花朵点缀其中,煞是好看;草木清香,更是让人心旷神怡。九珠是在东华国皇宫呆过的人,对于御花园名贵的花草树木当然不陌生。因此此时见了这些花草,心里不禁惊叹,原来并不是只有皇宫才有这些价值不菲的花木的。 眼神继续向前,只见曲折的走廊前面,有碧波粼粼的小湖、小巧俏丽的亭子。小湖的来源是潺潺流水的一条小溪,溪上横架着一座白玉小桥。小溪的源头不知道在哪里,白玉桥两边是数栋小楼掩映在高大浓密的树林里。 很大的花园,花园里流水小桥、碧湖雅亭、花木繁荣、曲径通幽,景致非常清净雅致,却又处处透出一股严谨尊贵之气,使得人大气也不敢出、大声话也不敢说。 然而更奇怪的是,偌大的一个庄园,除了他们这一伙人,没有看到任何人的影子。 九珠大略看完,眼神转回来发现阿旺征询的眼神还在看着她,她只好点点头,说,“环境看完了。” “也不打听打听是什么地方?” 九珠怔了一下,犹豫了半响才出声,“那,这是什么地方?” 阿旺有种想喷茶的感觉。这个九珠,还真是有点意思,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不过,今天可以完成任务,他心情还不错,跟她说说也无妨。“这个是玉龙山庄,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客栈。环境还不错吧?” 九珠惊异道,“拥有这么大这么美这么贵的花园的客栈?” 阿旺微笑着点点头。 九珠心想,这么名贵奢侈的花园,不知道庄主人要花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建成呢?然而阿旺还没有告诉她的是,这个山庄可不是一般人能够进来的。迄今为止住进来过的人都不仅声名显赫非富即贵,并且在江湖上都有着极大的来头。身份、地位、名誉等等在这个山庄都不是可以炫耀的资本,主人唯金是图,然而,不合他心意的却是不管用什么条件都进不了山庄半步。 阿旺温和微笑的表情让九珠心里渐渐放松下来,她边走着边仔细地看着沿路的风景。等到走过那座精致的白玉小桥的时候,她抚摸着上好材质的白玉栏杆,叹道,“这种白玉,我只在皇宫里见到过。据说,是非常名贵的。这座庄园的主人本领真是大,能弄到那么多造成这座小桥。” 阿旺看看她,问道,“你除了皇宫,还去过别的地方吗?” 九珠兴高采烈地道,“去过很多地方呢,京城最繁华的大街、客栈,不过它们都不及这座庄园气派呢;还去过秦丞相府、京城郊区的大华寺。丞相夫人对我们公主很好呢,连带着对我也很照顾。还有,大华寺的那个白发飘飘的主持,会给公主看相……”九珠似乎已经完全放松了心里的警惕,话也多了起来。 阿旺漫不经心地又问,“你都是和无暇公主一起出去的?两个人也不怕不安全。” “才不是呢。都是秦大人带我们去的。有秦大人在,是绝对安全的。”说起秦霄风,九珠的语气都透出显然的骄傲。 “秦霄风吗?就是传说中的东华国第一人?两个月前还是无暇公主准驸马的尚书大人?”阿旺侧过头来,眼里隐约着异样的光华。 九珠看着阿旺异样的眼神,心里有点疑惑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犹豫着点了点头。 阿旺冷笑一声,“也不过如此。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无法保护,甚至害的她差点丢掉性命。” 九珠呆了一下,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似乎是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她停下脚步仔细想了想,片刻之后突然想起什么,脸上闪过一丝惊恐。她突然撇下阿旺,转身跑到抬着箱子的大汉们身边,焦急地叫道,“放下来。放下来。快把箱子打开。快。快啊。” 那些大汉们看了一眼阿旺,阿旺看到九珠焦急的神情情知有异,朝他们点了点头。 大汉们放下箱子,阿旺也走到箱子边上,问道,“九珠什么事情?” 九珠的声音已经带着些哭腔,“公主的肺部受过伤,还没有痊愈。平时睡觉都会呼吸不畅,在里面肯定会憋坏的。你快打开箱子啊。我真该死,竟然忘记了公主的伤。要是公主有事,我怎么跟秦大人交代呀。” 九珠的话没有说完,阿旺的脸色已经变了,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了箱子。 然而,已经迟了。 他见到的是已经昏迷、脸却涨的通红的无暇。 而那些抬着箱子的大汉们,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龙无暇有着那么响当当的名号! 第十五章 十公子 ()傍晚的时候,天气突然阴沉下来。阴霾了不到半个时辰,狂风携带着阴冷冰凉的雨水,袭向玉龙山庄的角角落落。 玉龙阁里早已灯火通明。 一间素洁清净的房里,阿旺坐在床边,看着沉睡着的无暇,有些微的发呆。 也算是发现的不太晚,无暇此刻没有性命之忧。不然,她即使死了也肯定会懊恼的无以复加,她一世英名啊,却是被丢在箱子里被闷死,如果这件事情传出去,该成为怎样的一个千古笑柄啊?那么她下一辈子还有什么脸面投胎做人? 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是缓过气后接近半个时辰的剧烈咳嗽以及伴随着的裂肺疼痛,是无暇这一辈子都不愿意再触及的事情,也是阿旺一世都无法忘记的愧疚。 也许,她宁愿死掉,也不愿意这样无法控制的疼痛着。 也许,他宁愿那个受罪的人是自己,也不愿意将这样的疼痛加诸于她。 可是,谁又能决定什么呢?毕竟,有时候,快乐与痛苦,并不是由得人自己选择的。 玉龙阁二楼的一个大房间里却是隐去了所有的灯火。一个黑袍侍者上到楼上,脚步很轻,进去房间之后用极为恭敬的声音禀告道,“十公子,无暇公主已无大碍。她的婢女九珠姑娘记得之前他们太医开的方子,公主吃了药之后已经不再咳嗽,现在正睡着。易公子一直陪在她身边。” “嗯。”窗台边轻轻地嗯了一声。昏暗的夜色下,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那里站着一个人。可是,也就这轻轻的一声“嗯”,已经让人很强烈地感受到一种特殊的气氛。 很强的距离感,虽然亲切,却是没有人敢随便靠近。 侍者等了片刻,以为十公子会吩咐些什么事情,可是十公子在“嗯”了一声之后,半响都没有再说一个字。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十公子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十公子那里依然是一阵沉默,沉默到侍者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他却又突然出声,声音在清冷的夜里显得有些孤单和落寞,“该走的路还是要走。你帮我叫易公子上来吧。有劳了。” 盏茶功夫之后,阿旺走进了那间房。 他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黑夜的房间,进门之后并没有说话,而是直接走到桌台前点亮了所有的蜡烛。 蜡烛的光辉下,看得到窗边立着一个背影挺拔的男子。一身深黑金边的袍子,乌黑的头发随意地散在肩上;面朝窗外,双手负背,亦是以极其随意的姿态伫立在窗边。然而,似乎他越是随意,浑身散发的气息就越是让人不敢亲近。 阿旺找了张椅子坐下,将身体完全放松到椅子里,到了此时他才松一口气。然而,稍稍皱着的眉头显示着他其实正在犹豫着什么事情。 两人都沉默了良久。最后还是阿旺打破了一室的寂静,“真的必须这么做?” 十公子没有转身,声音沉静,“我已经派人去崖山和西谷城了。” “如果蒙国和东华国都不在乎这个公主,你就没有退路了。” “似乎连你都开始在乎她,蒙国和东华国又怎么可能不在乎她?”十公子蓦地转过身来。似水墨画一般优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眼睛异常幽深,焦点落在阿旺的脸上。 十公子的注视使得阿旺不得不稍稍别过脸去,嘴里反驳着,“我得完成我的任务不是吗?不然,你会付给我十万两黄金的酬劳吗?十万两,哈,这可是我有生以来接到的最大的一笔生意,够我下辈子衣食无忧了。我不像你那么有钱,又怎么能不在乎?” 十公子微微一笑,对于阿旺略带自嘲的话不以为意,“没想到你会提前回来。不是说秦霄风会很难摆平的吗?” 阿旺若有所思,思考了良久才回答说,“每个人都有弱点,秦霄风也有。” 十公子沉吟,“他的弱点就是无暇公主?” “这个人,让我有点迷惑不解。他亲自护送公主远嫁蒙国,可是,却可以为了无暇公主连生命都不顾。”顿了顿,“船上出了点意外,他为了救无暇,深受重创,根本没有任何能力跟我抗衡。”阿旺说着的时候,眼神扫过十公子的脸,似笑非笑,“你得感谢他,没有他你就没有无暇公主这个筹码了。说不定没有他、没有无暇,你就一无所有。” 十公子依然波澜不惊,对阿旺带着嘲讽的神色和语气依然不在意,“有些事情,没有选择,只有一条路。” 阿旺沉思不语,站起身来走到十公子刚刚站立的窗边,立定。窗外风雨飘摇,成群的青叶、花瓣、雨水,在地上旋转,有些狼藉。浅秋的时节,因为这风雨而异常的寒凉,不知道那些花丛、树木能否抵过这过早的寒冷的侵袭呢? 十公子亦不语,走至一软榻前坐定,随手拿起桌边的一壶酒,浅浅饮起。 时至半夜,阿旺离开十公子的房间的时候,已经有点醉意。他走在走廊上,高阔的廊顶在风雨中作用不大,不一会儿,他的衣衫就湿了大半。可是他似乎没有觉察到一般,缓缓走着。 还没有走到走廊的尽头,走廊的那头匆匆忙忙地跑过来一个人影。那人跑的甚急,黑夜中几乎就要撞到他的怀里。 他轻轻扶住那人,识得那是他吩咐伺候无暇的一个侍女。而侍女一见是他,赶紧禀报道,“易公子您没有睡就好了。无暇公主现在的情况好像不是很稳定,没有醒来,但是很难受的样子,不停地抽搐。九珠姑娘去煎药了,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侍女的话没有说完,他就急步走了出去。 无暇的房间很温暖,特别是刚刚从外面的风雨中进来。可是,阿旺看到无暇的状况,心里却没有半点温度。 无暇躺在床上,并没有乖乖地睡觉,她双手双脚紧紧地缩在一起,脸上是惊惧的神色,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惊吓,眉头紧皱,不停地喃喃着什么。 或许她正在做着一个可怕的噩梦。 阿旺走到床边,轻轻地抓开她的右手,轻轻的喊道,“无暇,无暇,醒来。” 无暇接触到他的手后立即紧紧地抓住,然后弹簧一般坐立起来,拦腰抱住阿旺,将头深埋在他的怀里。她抱的很紧很紧,似乎是抓着一根救命的稻草似地。嘴里依旧呢喃着。 阿旺有些错愕,手在她背后悬了良久才轻轻放在她的背上。 此时,他也听到了无暇嘴里的呢喃,她喊九珠喊霄风哥哥喊七哥喊父皇,好像只有那些人可以让她感觉到安全一般。 心里,涌出一丝苦涩。 他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什么时候,她在难受恐惧的时候,会首先呢喃出他易追影的名字? 九珠从外面回来,看到床边的情景,心里一阵疑惑。她赶紧放下药碗,走到床边,扶起无暇的头,叫喊道,“公主,公主。”公主是要嫁去蒙国的人,深夜跟男人独处一室已经是说不过去了,何况此时还跟那个男人如此亲密地抱在一起。这样的事情如果传出去,一定会对公主不利的。 无暇朦胧中听到九珠的声音,半睁开眼,见到九珠后丢了阿旺,又如先前般抱着九珠。嘴里的话语也清楚一些,“九珠,你陪着我。陪着我……” 第十六章 被困 ()祁玲和无暇都有过溺水的经历,所以都知道那种无法动摇的绝望。 看似平静温柔的水从四面八方向涌过来,紧紧地、紧紧地压迫着人的胸膛;无法呼吸,感觉窒息,看到天、水在自己的眼前摇晃、旋转,拼命地想抓到一个可以救命的东西。可是手舞足蹈拳打脚踢只是徒劳无功,声嘶力竭拼命挣扎都无济于事,被困的人依然找不到半点有希望的突破口。 那时候,似乎可以看到死神在混乱的水花中招手,似乎感受得到生命在逐渐脱离躯体,于是被困的人害怕、惊惧、绝望。 在那一刻才发现,原来不管人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过的幸不幸福,哪怕是没有了活下去的,都是如此地害怕死亡! 祁玲还害怕黑暗。 也许是与生俱来的,黑暗的空间会让她心悸。她记得很小的时候,有很多次晚上家里停电了。本来是休息的时间,爸爸妈妈都不以为意,可是她却大吵大闹非要爸爸去修理出问题了的线路。最后线路没有修好,在她的哭闹中,妈妈只好在她的房间里点了十多根蜡烛直到天明。 即使是长大后成长为一个独立自强的职业女性,她依然对黑暗没有任何抵抗力。她睡觉的时候永远都开着明亮的灯,即便有时候不得不面对黑暗,她也是不露声色地拉着人陪同。 也许外人很难想象,作风硬朗要强的祁玲会有这么一个弱点。可是,这些是不需要理由的。上天要给你的你怎么推都推却不掉,不给你的你怎么要都要不来。就是这么简单。 到达玉龙山庄的那一夜风雨之后,第二天天气就晴朗了。可是,似乎那一夜就是一个转折点,天气变的越来越冷凉,灿烂的太阳只是一个幌子,阳光照在人的身上并没有多少温度留下。怕冷的无暇不得不得加上侍女给她准备的厚衣服,尽管她一向憎恶身上拖着那么多赘余的东西。 后来的几天,易追影一直没有出现,就连侍女口中的十公子也没有露半张脸。常见的只有五六个侍女侍者来照顾她和九珠的生活。 无暇想从他们的嘴里获得自己想知道的一些问题,比如阿旺和十公子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她来这里?……可是他们话语不多,一贯都是微笑着简短地回答她的问题,她正面询问、旁敲侧击、威胁恐吓,什么方法都用尽了,他们都总只是那么温良驯服的模样,重点半句都不透露。 无暇觉得自己不笨啊,为什么在他们面前就没有任何办法呢? 看来,这个玉龙山庄,以及里面的每一个人都不是那么简单的。 那就,只能放弃这条线了。 身体恢复后,无暇带着九珠在玉龙阁和玉龙花园里窜上窜下,不到三天就摸清楚了玉龙山庄的格局。 接下来,她就试着走出玉龙山庄了。既然被人丢在这里不管不问,那么大概也没有人会管她的出入。 可是她完全想错了。每次她走到山庄门口的时候,都有一些青衣男子像是从地低下钻出来的一般出现在她面前,谦恭而客气地说,“公主。您还是在山庄里面休息吧。”无暇大言不惭地说,里面她都已经逛够了,要出去透透气。可是,那些人来来去去都是谦恭而客气地说一句话,“您还是在山庄里面休息吧。”无暇死缠烂打、好说歹说,他们都不为所动。当然,在体型和武力上,无暇和九珠显然没有跟他们抗衡的资本,所以光明正大走出山庄的希望也只能破灭。 她安分了两天。 易追影和十公子依然没有出现。她觉得自己有点坐不住了。 她被困在这个山庄已经数日了,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知道阿旺把她丢在这里想干嘛,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走出这个山庄,甚至不知道阿旺是谁,不知道十公子是谁,以及还有其他许多的不知道。 这所有的一切未知数让她心里有些发慌。 如果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小老百姓,那么,其实,呆在这个风景幽雅、有山有水、有桥有阁、还有侍女和保镖的地方是非常之享受的。 可是,她是东华国的公主,是即将嫁去蒙国的皇妃娘娘,她不确定她此刻的失踪是否会带来国势的某些变动。 其实还有一条路,也是无暇最不想走的一条路,因为她觉得那样很丢脸面。 那就是逃跑。 她想,会不会自己在东华国和蒙国有那么重要?会不会因为她的失踪而带来战争、带来伤亡?如果要死人,即使死的只是士兵百姓那样的小人物,那也是她极不愿意见到的。 所以,即使丢脸,也还是要逃。 既然是逃跑,就是趁着没有人的时候从花园的小门、或者一人半高的围墙、或者阁楼边墙外的大树偷偷地跑出去。园子里经常半个人影都见不到,那么走小门就可以了,围墙、大树那样需要丢形象地往上爬的路径应该用不到。 可是事实再一次证明,她想错了。 山庄里外是经常没人没错,但是只要她的脚步一离开山庄,就有数位一样青色衣服的男女出现在她面前阻止她出庄。跟在前门的状况没有什么两样。 围墙、大树都用上了,最后她也还是只能呆在玉龙山庄。 最有成就感的一次,也只不过是从大树上下来在山庄后面的树林里走了几十步。前提还是她利用从阿旺那里偷学来的粗劣的易容术将九珠易容成她的模样睡在床上。 令她感到有成就感的原因还有,那次逃跑要不是十公子和易追影回来了,或许她就成功了。只是,她会把九珠给弄丢在玉龙山庄。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易追影的真实面目,也是第一次见到侍者侍女嘴里所说的十公子。 当时,在灿烂的阳光下,他们两个都看着她笑,一个笑的张扬而嚣张,年轻俊秀的脸上飞舞着痞子气的神采,眼睛里的光华异常的绚烂,似乎花园里的阳光都因为这里的绚烂而更生动起来;另外一个整个人都似水墨画一般优雅,浅笑,眼睛幽深地看不到尽头;只是安静的负手站在那里,却显而易见是众人的中心。 无暇觉得自己的眼睛晃了一晃,不知道是因为阳光的灿烂还是因为人物的耀眼? 是的,两个都是精彩的人物,随便地在那里一站,就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无暇在心里赞叹了一声,不过,还在生气他们两个把她困在玉龙山庄,所以直喇喇地走过去,毫无遮拦的鄙视眼神在他们面上一扫而过,轻喝道,“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 嚣张的易追影答的文不对题,“还没有跟你们介绍。”指指十公子,“十公子”,又指指无暇,“龙无暇。”再指指自己,“易追影。无暇,知道了我的名字就别再瞎喊了。” 十公子保持微笑,声音听起来说不出的沉静,“无暇公主,你好。” 无暇冷哼一声,“我不好。”别过头对着易追影狂喊几声,“阿旺,阿旺,阿旺,阿旺……”直喊得易追影看到周围的属下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尴尬不已。 十公子依旧沉静的声音回答,“待事情一了,我立马送公主回去。绝不会伤及公主分毫。” 无暇转回头直视他深邃的眼睛,“什么事情?”作为当事人,她应该有权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吧。 十公子的眼神没有丝毫的闪烁,“我用你,去交换一个女人和一座城。” 第十七章 利用 ()无暇呆呆的看着十公子,很久很久才反应过来。 她该作何感想?该庆幸十公子和易追影这么看得起她?还是该气愤易追影竟然一直只是在利用她去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她冷冷地看着十公子,冷冷地出声,“什么女人?什么城?跟谁交换?” 十公子似乎没有任何的情绪,声音沉静,坦然的眼神迎视着无暇,“跟蒙哈铎交换我最亲的一个女人,跟秦霄风交换我急需的一座城池。那个女人是我妹妹,只是一个冲动的小角色;那座城池,是东华国的落霞城。” 无暇又是呆了半响才反应。见到十公子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她苦笑一声,不再看十公子和易追影,声音也充满无可奈何的苦涩和愤懑,“你们还真是看得起我。我多谢你们了。”说罢决然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易追影身后的九珠赶紧追了上去。 无暇觉得心里憋的慌。 原来一直以来,她只是一个人质,一颗棋子。偏偏还是跟她的旧情人和未来的夫君做交易。是不是有点可笑呢?其实她都可以想象的到,无论是秦霄风还是蒙哈铎,都不想救她的,却偏偏只能用昂贵的城池、重要的人物去交换她。秦霄风舍得抛弃她,自然可以不顾她的安危。但是,他要给东华国一个交代、给蒙国一个交代,自然不得不答应十公子的交换条件。蒙国那方,如果连十公子那样的人物都救不出他想救的人,那么可想而知那人在蒙国有着怎样的重要性?可是,蒙哈铎若然任由旁人在自己的地盘上掳走自己未来的妻子,他的脸面是无论如何也挂不住的吧?而如若无暇公主在他的国界内消失,东华国又如何能与他善罢甘休?因此,他可以不顾自身的声名、不顾与东华国的邦交而置她于不顾吗?显然不可能。 所以唯一的结局,是十公子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他最亲的妹妹,他急需的落霞城。而她龙无暇,在还未嫁入蒙国的时候,就欠蒙国一个人情,一个还不知道还不还的得了的人情。 她这一个人,最不喜欢的事情就是被人利用和欠人人情。不喜欢的程度几乎达到了厌恶的标准。所以她会觉得憋得慌,所以她会有烧掉玉龙山庄的冲动。 她的憋屈和冲动,直接导致了接下来的几天里,整个玉龙山庄鸡飞狗跳、人畜不宁,乱的一塌糊涂。 龙无暇不见十公子和易追影,即使在花园里遇到了也远远地就绕开。她只是带着九珠在花园里和玉龙山庄烧杀抢掠,忙的不亦乐乎。 于是,十公子和易追影不断收到属下的禀告: “十(易)公子,无暇公主拿了庄丁修建花树的剪刀,将花园里梅园、茶园的花树全部剪得乱七八糟面目全非。前去阻止的侍者侍女,因为不敢对她动手,所以头发衣服也全被她剪乱了……” “十(易)公子,无暇公主在醉心湖里的观月亭烧了一堆火,抓了不少湖里的锦鲤,说是要烤了吃。秋月等人前去阻止,说明这种锦鲤品种非常珍贵。无暇公主嫌她们罗嗦,讲了不到两句将她们推下湖里去了……” “易公子,无暇公主不知道怎么找到了您的药院。她将您的多株名贵药材连根拔起,还把药蛇、八星蜥蜴、天竺蛛等所有的笼子都打开了,现在满山庄的人都战战兢兢,怕被这些毒物伤到了。我等正在搜索全庄,希望能够找回这些跑出的珍惜动物……” “十(易)公子,无暇公主不知道怎么爬上了云天阁的阁顶,把云天阁的琉璃瓦大半都掀了下来,云天阁楼下现在是一片狼藉……” “十公子,易公子,无暇公主昨天安静了一天没有捣乱,一直躲在后山不知道做什么事情。今天一大早,才发现她把山庄里从山上引下来浇花的泉水全部引到玉龙阁了。现在玉龙阁一楼是一片汪洋,我等正在想法排水……” …… 鉴于每次禀告的时候,十公子和易公子最关心的往往都不是花园里的花花木木,也不是山庄的侍卫侍女,而是那个唯恐玉龙山庄不乱的无暇公主,因此,第三次第四次乃至于后面N次的报告了事件之后,侍者都会特别说明无暇公主在烽火连天的玉龙山庄毫发无损。 其实不光是玉龙山庄的侍女侍者,就连十公子和易追影,都开始惊叹无暇那近乎恐怖的想象力和破坏力了。 看来,有的女人真的是得罪不得。 这玉龙山庄,可是倾尽几辈江湖异人之力才建造出来的无价瑰宝啊! 易追影苦笑着摇头,看向十公子,道,“看来,你的十万两连玉龙山庄损失的花花草草都赔偿不了。” 十公子的笑也带着微微的苦涩,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空谷幽兰般的从容与优雅,“在你的玉龙山庄,若不是你纵容,她胡作非为的了吗?” 易追影继续苦笑,说着牵强的理由,“你知道的,她肺部的伤还没有好。我怕不让她折腾,她会给自己憋死了。” 十公子不答,就高深莫测地笑,直笑的易追影想冲上去撕碎他那永远也不起波澜的沉静和深邃。 顿了半响,易追影才又问道,“你是不是需要再考虑下?真的要这样做?毕竟这样一做,东华国和蒙国对你不会有好的想法。” 十公子脸上闪过一种无奈,眼神沉了一沉,不过瞬间之后表情坚定地点了点头,“没有退路,只有这样做。” 易追影摇摇头,叹口气,“那么崖山那边的信该到了吧?到了就尽快交易,省的无暇在我这边捣乱。还有,上次你跟我一起去西谷城探知蒙哈铎向崖山那边增兵二十万,你是不是应该提防一点?” 十公子沉下眼睑,道了声,“我自有分寸。”顿了顿抬眼说道,“今晚借你的玉龙山庄治宴,宴请无暇公主,可否?” 易追影呆了呆,疑惑道,“她这几天都不肯见我们,又怎么会参加你的宴会?” 十公子温和无害地笑笑,说道,“所以,要看你的本事了。” 易追影一听哇哇大叫,“靠,又指望我啊?你老实说,就你这十万两,我给你做的事情还少了吗?” 十公子轻笑,不接话。他知道,只要是他说出来的事情,易追影都会为他去做。易追影是一个爱钱的人,可是此时对于这笔生意,十万两的黄金却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借口而已。 第十八章 不得不 ()易追影费了半柱香的时间,才在花园高大浓密的榕树上找到睡的正香的无暇。花费的这半柱香的时间,多少让他觉得有些郁闷,毕竟,这可是在他自己的地盘啊,多么有失面子的事情啊?同时鉴于自接下这笔生意之后,十公子就总是这么肆无忌惮地使用他,即使是他们易家欠他的,那也可以自觉点少使唤几次让他有点优越感嘛;再来看看玉龙山庄,无暇破坏了他多少无价的花花草草、禽禽兽兽、楼楼阁阁啊。所以他已经准备好了,等再见到她的时候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胆大包天、不知所谓的女子的。 然而,可是……当他真正见到她的时候,看到她坐在树杈上,身子微侧双手抱着树干,美丽的脑袋轻轻依着树干,脸上温和地微笑,长而浓密的眼睫毛覆着平日骄傲而犀利的眸,让他看到了他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温良和可爱;浅黄的衣衫,在树叶间轻轻飘动,轻柔的跳跃和灵动让她整个人几乎就要融入深秋的颜色中……那么的安静、柔和! 他早该想到,以她的那个小脑袋瓜子,馊主意肯定是一拨又一拨的,爬上树睡觉?也亏她这个女人想的出来。 他还应该想到,不管他是如何地气恼她,见到她的那一刻,气恼都会被她微微的浅笑给蒸发的无形无踪。事实不正证明是如此吗? 易追影没有吵醒她,他轻轻地在她身边的树枝上坐下,看着她——沉思! 无暇在迷迷糊糊间醒来。身上暖暖和和的。记得睡梦中好像要被冻醒了,但是九珠立刻就拿张柔柔软软的羊毛毯盖在她身上,所以她就继续做她的美梦去了。 不愧是跟了她这么多年,她想要什么九珠都会明白! 不过好像有点什么不对劲。她是踏着梯子上来(当然梯子到达不到的地方,还是手脚并用了的——亦即孩童们最擅长的把戏:爬树),上来后九珠就把梯子搬走了。 现在九珠呆在她的边上,那不是梯子还在下面?那不是谁都知道了她在这颗树上?包括那讨厌的易追影和十公子? 想到这里,她趁着打哈欠的时候,埋怨九珠道,“九珠,你上来干什么?我不是告诉你不要泄露我的行踪吗?” 没有听到预期中九珠温柔的应答声,取而代之的是声温和的轻笑。 听到那个声音,她的全身的汗毛都自觉地竖起来了。扭头一看,果然看到那该死的易追影悠闲地坐在她身边。 她吃了一惊。睡梦中觉得有人来到了身边,但是他(她)的动作那么轻柔,她还以为是九珠呢。却不料,是最想避着的人。 她的吃惊导致抱树干抱的麻木的手动了动,树枝轻颤,引的同样酸麻的身子趔趄了下,眼看身子就要跟身上的毛毯一样飘下树去。 易追影出手如风,轻轻地扶住了她的胳臂,让她坐稳。 无暇不看他,低着头揉着手臂和脖子。 好一阵子,易追影才出声,“怎么躲到这里来睡觉?阁子里的床不是更舒服些吗?” 无暇面无表情,“我喜欢亲近大自然,有错吗?” 易追影笑笑,“没错。可是啊,这么高的树,你怎么上来的?” “独门绝学,不可说。” “好吧。不说就不说。那么,在树上你不怕摔下去吗?” “不劳你操心。” “好,不操心。那么,那你肚子饿不饿?” 无暇明显觉得他有后话,停下挥胳膊甩腿的动作,看他一眼,冷声说,“有什么事直说。” 易追影对她的冷淡态度也不以为意,仍旧是温和地笑笑,说,“我就说你跟别人不一样,我想做什么想说什么你都知道。” 无暇侧头冷眼看他,“那未必。我可从来都不知道,我是你们那么值钱的筹码。” 易追影叹口气,沉默。 无暇继续揉胳臂甩腿,心里又在埋怨九珠,“哎,九珠,怎么还不拿梯子来?希望你来的时候你不来,真是不称职的跟班啊……该死该死……” 良久,易追影才又开口道,“无暇,和亲去蒙国,是你愿意做的事情吗?” 无暇身子僵了僵,想了一会,摇摇头。 易追影看着她,说,“这个世界,就是有些事情,你不愿意做,却是不得不做。” 第十九章 一个女人和一座城 ()无暇也看向他,直看进他的眼里,出乎意料地看到他眼里的正经与——真诚! 一直以来,他都是嘻嘻哈哈地跟她说话,有时候举止稍显轻佻,让她觉得他或许是江湖上放浪形骸的浪子。可是,想不到,他也有这么正经与真诚的时候? 呵呵,不得不做的事情?他是在向她解释什么吗?不得不绑架她?不得不利用她?不得不将她软禁在这个庄子里?…… 一句“不得不”就可以解释一场欺骗和利用?这样容易的话,那这个人世间就不会有恩怨情仇了。 可是,为什么似乎心里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呢?为什么就似乎要原谅了他们呢?……难道是因为这些天来在玉龙山庄胡作非为让她自己觉得捞回本了? 还是因为,其实自己出嫁,也是迫不得已,所以就那么容易接受了这个解释? 易追影当然不知道无暇在想什么,他只是在无暇的注视的眼神中微微苦笑,声音里也收敛了平时的飞扬跋扈,“答应给十公子帮忙,是因为我们易家欠他。而十公子如果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以他的为人,绝对不会为难任何一个外人……” “十公子是家里的老十,他家业很大,本来继承人是他的大哥,可是有人来争有人来抢。其实,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人热衷于权利与财富,甚至连骨肉亲情都不顾。就更别说友情、交情了。事实却是,真的有人不择手段地抢夺他大哥的权利与地位。在残酷的明争暗斗中,他大哥死于非命,整个家业混乱不堪。为了稳住局面,保住几百年的家业,十公子只有上位。他有能耐,不想争并不代表就可以看着自己的家业毁在那些没有自知自明的兄弟手里。呵呵。这是一段几年的历史,当然不是这几句话就可以说的清楚地。只是,掌管整个家业之初,即便他有通天彻地之能耐,也会遇到他解决不了的问题。比如,他答应了他娘亲,要好好照顾他的亲妹妹,可是他妹妹贪玩自己跑到蒙哈铎的军营里玩,被席俊峰抓起来当成奸细了。席俊峰是谁你知道吧?那是蒙哈铎派在崖山守卫蒙国边界的西将军。十公子的妹妹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所以他不知道她的生死。再比如,家里那些自以为德高望重、自以为为创建家业立下汗马功劳的叔叔伯伯们以及他们的后人们,不断跟他出难题,说先祖的遗骸和遗物在东华国的落霞城,如果不让先祖魂归故里,就没有资格坐在那个位子上。管个家真的不是那么简单,要在短短的时间内找到妹妹、满足叔伯的要求,他只有出此下策:用你去交换。因为,你是唯一一个东华国和蒙国都在意的人……” 无暇呆呆地听着,易追影的语音落下好久,她才无奈的笑笑,“呵呵。好一个不得不为。十公子很会找人。于情于理,东华国和蒙国都不可能置我于不顾。只是,十公子的家业有多大?大到能够跟东华国和蒙国做交易?交易的对象还是一座城池和一个被怀疑为奸细的人?” “有多大你得去问十公子了。不过,我知道的是,不管十公子是什么人,即使绑架你的是痞子无赖、绿林莽夫,蒙哈铎和秦霄风都会答应这一个女人和一座城的交易。” 无暇听到易追影语气中的肯定,有些好笑,“你又不是他们,凭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交换的条件是——你!” 无暇苦笑,摇头。 易追影看到无暇的表情,不置可否,但是也明白,其实无暇已经不怪他们了。笑了笑转换话题,道,“天快黑了,你还不准备下树么?” 无暇朝外张望着,“你先下去吧。我等九珠。” “等九珠干嘛呢?”易追影的眼里又开始有了放肆的笑意。 无暇看到他眼里的笑意,真后悔那么轻易就原谅了他和他的同伙。明显就是看她笑话么?这个时候,除了等梯子,难道还等九珠喊她吃饭么?她白了易追影一眼,“等她来喊我回去吃饭。” 易追影哈哈大笑,笑声中身形微动。无暇只觉得腰间一紧,眼前晃了几晃,定下神来,已经安安稳稳地落在地上了。 第二十章 宴会(一) ()易追影放开无暇的腰,负手而笑,“你不用等了。我跟九珠说了我来接你。她被十公子请去准备晚饭了,不会来了。十公子今晚要宴请你。” 无暇整了下衣衫,撇嘴,哼一声,“说宴请我我就会去么?连请都不请一下,一点诚意都没有。” “我这不是来请你了吗?” “你请,那我就更不会去了。”说罢,丢下易追影摇摇摆摆地朝玉龙阁走去。 易追影赶紧紧跟上去,“为什么啊?我没有得罪你啊?……哦,我知道了,你嫉妒我,嫉妒我易容术比你好……哎,你看看你啊,把九珠的脸弄成了什么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刚刚看到九珠的时候,可是吓了我一大跳。你……” 无暇顿足,回头,眼中冒火,“什么人不人鬼不鬼?我长的人不人鬼不鬼吗?”就是嘛,她把九珠易容成她的样子,他说九珠人不人鬼不鬼,不就是说自己吗?虽然,手段是差了些,脸型有点凹,颧骨那又垫的有点高,鼻子,嗯,鼻子也有点高,等等,但是,看着也还是个美人嘛?哪里有人不人鬼不鬼? 见识到过无暇爱惜自己容貌的执着和疯狂,易追影赶紧举手投降,“不是不是,你小美人家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怎么可能跟人不人鬼不鬼扯上关系?是我误会了误会了。” 无暇抽抽鼻子,“那还差不多。不过……”犹豫了一下下,终于还是接着问道,“不过,我的手艺真有这么差吗?你一看就知道是九珠不是我?” 易追影故作正经,严肃地说道,“你也不看看看见九珠的人是谁。易追影啊,大名鼎鼎的易容专家啊,你偷师的师傅啊。对吧?不过,以外人的角度来看,加上你是才偷学几日的功夫,成绩还是不错的啊。是可造之才啊。” 无暇瞪着他,狡辩,“喂,你说清楚了。谁偷学了?只不过是你易容的时候我在边上看了看而已。你怕人家偷学去了你的绝技,就藏着掖着啊,干嘛还故意让人家看到。” “哦,那还是我错怪你了?我还以为我百宝箱里的易容药物都是你拿去的呢。看来,还不知道是哪只阿猫阿狗给偷去了的。肯定是十公子带进来的,哎,这个十公子也是的,怎么能这么随便呢。万一那些阿猫阿狗对我们意图不轨,岂不是惹祸上身?我真得好好跟他讲讲……”易追影抚着自己的鼻子,声音正经地可以砸穿玉龙山庄的外围墙。 无暇脸红了一下,恼羞成怒地白了易追影一眼,低声道,“你才阿猫阿狗呢。不过拿了你一点点的东西,就在这里唧唧歪歪的?真是小气鬼。亏你还有那么大个庄园,你以为我不知道,这庄园里面的宝贝药材可不少。” 易追影瞪大眼睛,“喂小姐,我这庄园的宝贝是不少,可是貌似最近几日都快被某位辣手女侠给毁灭殆尽了。” “谁让你们惹我生气的。”无暇理直气壮、大摇大摆的转身。 “所以这不是请你吃饭赔罪吗?”易追影追上去。 “有我喜欢的菜,我才会去。” “那你喜欢吃什么?” “天上飞的,地上蹦的,水里爬的,树上跳的……” “啊?原来你好这口?” “你能不能别抢我话?能不能等我说完?” “好吧,您继续。“ “天上飞的,地上蹦的,水里爬的,树上跳的,山珍海味,旁门珍馐,蒸炸烩烤……等等等等——一概不吃。” “哇,你这么挑剔?这些东西都不吃,你吃什么?不过还好,十公子有先见之明,请了九珠去准备晚宴。九珠该知道你的口味吧?” “嘿嘿,那还差不多。也算那个十公子有点心思,知道九珠了解我的喜好。” “哎。被你一胡扯,忘了有什么要问你……对了,记起来了,你真对易容有兴趣?” “嘿嘿,玩玩而已。要是我学会了,天下间还不是任我遨游?” “好吧。看在你跟我一样有着多么崇高的远大理想,我决定,收你为徒了!” “切,谁愿意做你徒弟了?不过,你真的愿意教我啊?” 易追影看着无暇带着期盼和疑惑的眼神,笑着点头。 “真的愿意啊?好啊好啊,那就好了,现在就教我。”无暇拍手笑道,喜不自禁。 “也不至于这么急。十公子还在等你呢。走吧。”易追影看着无暇少有的纯真而真实的笑容,心里如春风吹过般温暖而舒适。他突然想到一个古老的故事,为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呵呵,如果烽火戏诸侯可以让无暇此般开怀而笑,那,又有何不可呢?更何况只是教一个小小的易容术。 第二一章 宴会(二) ()易追影和无暇来到五膳堂的时候,十公子和九珠以及一众侍女侍者都到齐了。 侍者在大堂的两边整齐的站着,侍女在膳桌前立着,严以待命。十公子坐在主座上,侧身撑在膝盖上的左手里拿着酒杯,端详着,俊美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似乎在想着某些美好的回忆。 无暇始终都觉得十公子身上有一种魔力,他的从容与优雅,他的沉静与深邃,似乎可以轻易就俘虏别人的心,让人心甘情愿答应他的要求,甚至心甘情愿为他卖命。 这也是,为什么这几日她避着他们的原因。如果得知做了他的人质,还对他笑颜以对的话,那么,是不是太对不起秦霄风和蒙哈铎了呢?要想不那么容易对他心软,很直接的一个办法不就是避而不见么? 门口的侍者见到易追影和无暇之后,立即躬身迎了上来,“公主,公子。十公子已等候多时了。请!” 易追影点点头,带着无暇来到十公子面前。 十公子放下酒杯,站起身,长身玉立,沉静内敛的脸庞笑若春风,“公主。多谢!” 没有多余的言语,一句简单的多谢,似乎就包罗了所有的一切。多谢了无暇成全了他的一片孝心,多谢了无暇让他有机会保全自己的家业,多谢了无暇能够原谅他的交易和利用…… 无暇也是淡淡地笑,“我只不过是砧板上的鱼,决定不了任何事情。要多谢,是不是也该多谢这位什么都肯为你做的易追影易公子?” 易追影赶紧出来澄清,“为他做事,我可是收了他银两的。此事一结,我跟你们谁都不会有关系。” “你说得到,做得到吗?”十公子和无暇的话语,竟然完全一致。两人同时稍稍愣了下之后,相视一眼,对于易追影共同的认知,使得有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 十公子在心里说,易追影,你能做到,从此,跟这位无暇公主永无牵连吗? 无暇在心里说,易追影,你能做到,从此,归还了所有易家欠十公子的债孽吗? 易追影苦笑。也许他是做不到。可是,每一个人终究是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无暇的,十公子的,包括他自己的,路都已经被命运规定的完完全全。即便他想做到,又如何能够以一己之力,去扭转三个人的命运呢? 无暇和易追影分别在左右两边的主宾首位坐了。 无暇执意让九珠坐在她的下面。虽然,跟随公主的这些时日,早已见识了公主脑子里数不清的奇思妙想古怪想法,但是在这样的宴会上,公主执意让她上座还是让九珠有些不知所措。她只是一个侍女、一个丫鬟不是吗?即便公主如何信任她、如何宠溺她,毕竟有着不可逾越的身份沟壑。 可是瞧着十公子和易追影毫不在意的神情。她知道,其实,公主再怎么胡来,他们也是习以为常的。 众侍女不到一刻工夫,就上齐了菜肴。 看到上上来的菜肴,九珠似乎觉得有点对不起无暇,她低声对无暇说,“公主。本来我准备了一整席小吃,但是被他们撤了我一半,只让上一半。剩下的一半,是易公子的厨师整出来的。” 无暇也低声偷偷跟她说,“没事,一半就够我吃了。十公子和易公子总不能陪着我们吃零食吧?” 易追影看了菜肴,听了她们的偷偷话,只是瞪大了眼睛,愣了半天才笑出声,“哈哈哈,十公子,你这顿饭,整的可真是轻松。百两银子都没有花完吧?” 可不是嘛?这哪里是正儿八经的治宴待客?分明是小女孩儿家聚会的阵仗。一大半都是精致小巧的江南小吃,点心、蜜饯、干果、糕点、凉菜,就连新鲜的水果,一个品种也可以算一道菜。相比起鲍参鱼肚、燕窝珍馐的豪门盛宴,这,可不是给十公子节约了不少银两吗? 无暇不置可否,“你是吃美味,还是吃银两?” 十公子微微笑道,“不管如何,只要无暇公主吃着高兴就行。我这尚有一壶珍品美酒,为异域友人所赠,味道甘冽,不辣不烈,正好适合了此刻饮用。不知公主可有兴致?” 无暇笑道,“味道甘冽,不辣不烈,莫非就是传说中的葡萄美酒?既然你说适合此刻饮用,那么尝尝又有何不可?” 听了她此话,十公子立马吩咐了身后的随从去房间拿来了一壶的酒。那壶外表看起来颇不起眼,然而酒入喉肠,只觉一股清爽甘洌之气直达全身四肢百骸,淡淡的酒香味唇齿留香,绵延不绝,让人觉出说不出的美味畅快。 无暇尝了此酒,“哈哈哈”笑得没有了一点形象,“果然好酒,果然好酒。看来今日,真是不虚此行啊。” 易追影笑道,“当然好酒,他和我相聚之时,就不曾舍得拿出来。” 十公子道,“此酒本来是打算送与你的,不过看无暇公主喜爱的样子,大概是没有你的份了。” 易追影哈哈一笑,“你送与我我也只是一人独酌,到底会失了兴致。倒不如我们四人此刻尽兴而饮,不醉不归。” 无暇拉过了九珠端酒起身,四只晶莹剔透的白玉酒杯叮的一声碰在一起,叫道“尽兴而饮,不醉不归。” 第二二章 刺杀 ()不知不觉间,四人就喝到了深夜。 十公子的酒当然支撑不到这个时候,不过,易追影酒窖里的美酒却也并不就差了多少。 考虑到无暇和九珠是女子,易追影拿出来的酒也都是甘爽清冽类型的,但是到底是有着酒的后劲,加之喝的确实不少,因此最后四人都有些醉醺醺的了。 无暇和九珠,一手挽着对方,一手拿着酒壶,在堂上边吐词不清地唱着什么歌儿,边东倒西歪地跳着不成章法的舞。两人臻首嫣红,双眼迷醉,带着纯粹的笑容和欢乐,不高傲、不戒备、不冷漠、不心机,如夏日的繁花般,洒满一地的温柔。 堂外,清冷的月温柔地将银白的光辉洒在玉龙山庄的每一处角落,被堂里美人儿笑醉了的双眼忽略了一个如风一般的黑色影子悄然进入了堂内。 黑衣蒙面人身轻如燕,不着痕迹地落在大堂左手边的一处阴影里,瞧着堂内肆意的欢舞和迷醉,如水的眼眸覆上一层冰霜的冷然。 敛住气息。等待着最佳的时机来临。 夜越来越深,深的让人越来越混混欲睡。 九珠已经醉倒于地。 无暇却还是在大堂里醉舞着,似乎她的精力从来都没有用完的时候。亦甚或,是她从未有过如此放开胸怀的时刻? 十公子和易追影,分别散于堂后侧的阶梯上,一个席地抚琴,一个靠墙吹箫,醉意朦胧的颠三倒四曲调中,有着浑然天成的和谐。 玉龙山庄的侍者和十公子的随从,全神贯注地看着堂上的一切。 似乎,无懈可击。 聪明和耐心的人,却能够在无懈可击中找到下手的缝隙。 一阵冷风吹来,灯火摇曳中,一道如雷电般的影子扑向大堂后侧的十公子。 动若脱兔,来如闪电。 劲风掠过,无暇手里的酒壶哐当一声坠落于地,那一束声音带着支离破碎的撕裂,在深夜的大堂里寥寥响起。 十公子和易追影同时一惊,眼前剑气的冰冷光芒,驱走了所有的酒意。然而,对方的剑已然刺到了十公子的颈前。没有丝毫犹豫,易追影身形如电,出手如风,以手中之箫去阻剑。 剑过箫断。 然而竹箫到底阻的长剑一滞。趁着这一滞的瞬息机会,易追影的右手牢牢地抓住了剑身。剑尖在十公子颈脖的皮肤上骤然停住。 鲜艳的红色,滴在尚在震动的琴弦上,震出让人心悸的余音。 易追影左手出掌,想逼着黑衣人退后。 可是黑衣人眼神一凌,右手拼了受他一掌,左手驱剑带了凌厉之势向前滑出了一寸。 十公子侧身,出掌。 侍卫随从飞身而来,十来柄刀剑同时指向了黑衣人。 一切都是发生在瞬息之间,机会转瞬即逝。黑衣人见无法得手,抽剑,挡招,一阵叮叮当当的金属相碰的声音之中,转身掠向门口。 经过无暇身边的时候,黑衣人眼里再次爆出异常冷峻的光芒,左手剑毫不留情地刺向无暇的胸膛。 易追影随身而至,来不及惊呼,左手掌重重地拍在黑衣人肩头,自己身子一转,却是抱住了无暇,用自己的身子挡在了她的身前。 “嗤”的一声,利刃入肉的声音,在深夜寂静的夜里响碎了满地银白的光华。 十公子及侍卫追来。 黑衣人拔剑而去。 十公子在门口停步,吩咐了侍卫去追寻。转身,看到,血染红了无暇洁白的怀抱。 十公子深深的叹息一声,悠长的尾音在冰冷的夜里如轻飞的幽灵一般,融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无暇抱着易追影委坐于地,捂住伤口的手里淌满了温热的液体。心里有泪,缓缓地滴进了抽痛的五脏六腑。 又一个男人,为了她,血染当地,连命都不要。 可是,却不是为了她。 “何必呢?你又何必呢?难道这样,你就不再欠十公子了吗?”无暇呢喃着。没有了她,就没有十公子的孝义和家业,她相信他在挡在她身前的那一刻,心里念想的是绝不能让十公子失了她这个人质。 十公子又叹息一声,似有似无的寂寞和惆怅慢慢凝上了沉静的脸庞。 易追影用完好的左手握了无暇的手,轻轻说了一句,“很好。”继而像往常那样邪魅的笑,“放心,我还死不了。”话还未说完,却是噗的一声又喷出一口鲜血。 看着十公子和侍从救治易追影,每一个人都有条不紊,却又紧张得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地似乎在呵护一件随时会碎裂的珍贵文物。委坐于地的无暇无力地用双手撑起脑袋,呆呆的思维里反复着一个问号和诸多猜疑,“很好?什么很好?十公子无恙很好?我龙无暇没有死很好?还是他易追影一时死不了很好?” “无暇,你安然无恙,很好。你认为我一切为了十公子,很好。你只是我生命中一个匆匆的过客,只是我数桩交易其中一桩的完美筹码,当生意完结之时,你会去向你的富贵荣华,我会继续笑傲我的自由张扬。只是,我绝对不会让你受到生命的威胁,哪怕是一点点的伤害。这样,就很好。真的,很好。”易追影意识模糊之前,看到无暇的犹疑和怅茫,笑了笑。 第二三章 质子信 ()高显推开九月房间的门,觉得有一股浓烈的腥甜味道直冲他的大脑。 如鹰一般灵敏的直觉使得他那狭细的双眼里闪过一丝警戒的冷光,拿着折扇的双手紧了紧。 慢慢移步到房间里,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没有看到九月。 循着腥甜气味的方向,握着紧的不能再紧的折扇,他直走到九月的床前。 月光皎洁,清冷地洒在床上,渐渐映出了一个黑衣黑裤黑面巾的人。 似乎感觉到床边有脚步声,床上之人蓦地使出一剑,快速刺向高显的胸部要害,然而利剑在快到到达目标的时候,却变得越来越无力。 高显手里折扇轻轻一拨,剑,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床上之人似乎也用完了所有的力气,眼见就要委落于地。高显大踏一步,轻轻接住了无力的人,嘴里喊了一声,“九月……” 十日前,身处西谷城驿站的秦霄风、西谷城行宫的蒙哈铎、西谷城水寨的戚成武,以及身处崖山边疆的席俊峰,同时收到了一封署名“十公子”的质子信。 除了信的抬头不一样之外,其他部分如出一辙。清隽有力的字体,简洁而清楚地述说了以龙无暇换取一座城池和一个女子的交易。 没有说不交换会如何。 尚躺在床上养伤的秦霄风没有丝毫的犹豫,写了亲笔信,传秦路,“命人带此信回东华国,令:赵希将军月底之前撤出落霞城,改守平城。落霞城,不留一兵一卒。”秦路领命而去。秦霄风注视着信上清隽的字体,“龙无暇”三个字在他沉俊的眼里泛化出漫天云霞般的光彩,“无暇,无暇,就算拿整个东华国去换你,又有何难?只是,只是,最终,你是会恨我的吧?就如,最终,最终我也不能与你相守终生。” 可是,可是无暇呵,无暇,你知道我很想你吗? 嘴角泛起嫣红的色彩,伴着最深沉无奈的一丝苦笑,咽入如死灰般的心间。 蒙哈铎看了信,将信扔在一边,头埋进了一尺高的奏折及书籍中。 九月顺手拿起了信,心里,立刻如被火烧一般,失了平日的沉稳寡言,“也太高估了这个公主了吧。跟东华国交换一座城池也就算了,毕竟那是他们国家的公主。竟然还要加上我们的一个奸细?哼,还未嫁入我们蒙国,就如此托大?” 高显接过信看了,看向看不到面部表情的蒙哈铎,问出心中的疑问,“王,此西谷之行是秘密,就连朝中大臣也不知道您的具体行程。这个所谓的十公子,如何得知您在此处?” 九月一惊,是的,看了信的内容一激动,竟然就忘了本职该有的灵锐,“或许,是这个城内,甚或是这个行宫内,就有他的探子。” “那,王,换,还是不换?” 良久,蒙哈铎才将头从书册中抬起来,如鹰一般阴沉、犀利而危险的眸闪过一丝冷然,“换!” 九月又有点激动,声音也有不由地提高了,“王,为什么要换?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即使她死了,东华国也怪不到我们头上,是在秦霄风手里出事的。” 蒙哈铎冷笑一声,“没有人可以欠我什么。”是的,没有人可以欠他什么,欠了就要还,加倍还。至于如何还,来日方长,会有用得着的时候。 “十公子……”蒙哈铎眼前浮起昨日见到的那个依稀有些熟悉的脸庞,嘴角挂起一丝冰凉的冷笑,“你欠我的,迟早也要还。” “王……”九月还想说什么,被蒙哈铎截住了,“九月,派人去崖山,带那个人来,尽快,十五日之内。高显,要你找的信息,找的如何?” 九月不服气地领命而去,心里种下了一颗丝丝纠结的苗。 高显微微一笑,“找到了,在,邺京城。” 高显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九月,叹息,“你到底还是没有忍住。” 斜坐床头的九月冷笑一声,声音里充满着鄙夷和不屑,“事实证明我也没有错。她在那边歌舞升平,醉酒流连,却要我们出一个奸细去交换。说不定,人家是联合起来骗了去我们的奸细。” 高显紧盯着她的眼睛,狭细的眼里有着熠熠的光芒,“知道易追影是难缠的人物,为什么还要偷偷独自前去?你知道的,王不喜欢你一个人去冒险。” 听了此话,九月心里涌出一点点丝丝的甜意,嘴里倔强的反驳道,“我不喜欢蒙国被人威胁。” “那么结果又如何?” 九月叹口气,“易追影不会比秦霄风好应付。何况,十公子肯定也不是等闲之辈。不过,易追影两掌将我打伤,他自己却也身受重伤,保不保全的了性命还不知道。” “你也伤了他?” 九月忆及当时的情景,心里有点犹豫该不该说。其实,易追影替十公子抓剑,最多是手掌受重创。致命的,却是替龙无暇挡的那一剑。难道她跟高显说,她准备连无暇公主一起杀了,那么无暇公主就对蒙国造不成任何的损失了? 再忆及当时龙无暇的歌舞升平,心里又升起一股无名的怒气,冷冷地回道,“他要保护十公子和龙无暇,我伤了他又有什么奇怪的?” 高显直直地看着九月,直看得她以为自己的脸上长出了什么宝贝似地,才意味深长地说道,“九月,在这件事情上,你是不是反应地有点过分激烈呢?” 九月心里咯噔了一下,撇过脸,辩驳道,“我说过,我不喜欢蒙国被人威胁。” 第二四章 神思 ()无暇爬上花园的一座假山,选了块稍大的石头坐下。双手撑着脸颊,痴痴地听着园内大榕树下一琴一萧发出来的美妙音乐。 她其实没有多少音乐细胞,对于宫商角徵羽有着缺一根弦的无奈。但是,对于美好的音乐,人人都会懂得欣赏,她至少可以当一个称职的听众。 何况,透过山石的缝隙,可以看到榕树下一黑一白的视觉突兀、乐声却浑然天成地和谐着的两个俊美人物:白衫的十公子席地抚琴,黑衣的易追影依树吹箫。 无暇总觉得他们之间并非是简单的买卖人关系,也不是简单的债主与还债人的关系。似乎,还有一种相同的落拓特质。而这种特质才是他们能够如此惺惺相惜、浑然天成地让人觉得舒服的主要原因。 算算时日,在玉龙山庄快一个月了。她知道,十公子和秦霄风以及蒙哈铎约好的时间是这个月月底。可能是考虑了要将他妹妹从崖山带到这里来,一个月的时间已经是很仓促的了。也就是说,说不定就是这几天,她就会被带至某一个地方,等着蒙哈铎的属下带着十公子的妹妹,来交换她。 至于,落霞城,她不知道十公子会以什么样子的方式去得到。呵呵,难道,他的家业大到足以训练若干士兵守住一座城池? 时间真的过的很快。那一日刺杀事件之后,她不过是照料了易追影几日,再在易追影的指导下学了几日的易容术,然后,晃一晃眼睛,似乎就过去了一个时代。 易追影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毕竟,这个庄子里不缺珍稀药材,加之易追影本身在医术方面的造诣并不比他的易容术差多少。 只是……不知道是她多心了,还是易追影太会掩饰,他依旧嘻嘻哈哈地跟她没个正经,她却偶尔不经意间会在他的眼里捕捉到一丝丝忧伤的痕迹。呵呵,他这样的人物,会有什么好伤感的呢?身份、地位、金钱、珍物,甚至是驶御别人的权利,当然,从一众非等闲之辈的侍女敬他若天神的崇拜眼光中,还可以知道他想要得到任何的女人也是如此的轻而易举。那么,他还有什么好伤感的呢? 该伤感的是她,不是吗?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莫名其妙作了一个公主,莫名其妙就在和亲的路上了,还莫名其妙就被当做人质……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她可以控制的,却毫无预兆地将命运笼罩在她的身上。在这个波涛暗涌的风云浮沉间,还有些什么想象不到的事情会发生在她的身上?她只是一个小女子,只是想有个安安稳稳的家,只想过一些简单而平凡的生活,可是,她已经有一些隐约的预感,在这个世界,她好过不了。也许,霸占疆土、征战沙场、谋虑朝堂,这本是男人的时代,她一个女子,生在其中不过是一介蝼蚁。她没有易追影那么出色的武功,那么出色的易容术,说不定哪位大神的脚步一踏,她的小命就呜呼哀哉了。 她突然觉得有点羡慕那次在客栈遇到的那个冷冰冰的……九月。嗯,她的主子是这么叫她的。当时九月虽然身着男装,脸上的神色也是冷峻坚毅地如男子一般,但是凭着女人的直觉,她知道她其实是一个女子。有个那么气质沉厚、非富即贵的主子宠着、罩着,即便上刀山下火海、为主人两肋插刀,那也是有着惺惺相惜的幸福吧? 九月……忆及当时在客栈楼上她那冷峻的眼神,心里一颤。那一日的刺杀,刺客眼里也是如此的寒意,只是更为浓厚深刻些。九月,刺客是她吗?她为什么要杀十公子和她自己?是她的主人命令的吗?她的主人又是何许人?为什么要杀十公子和她?仔细回忆当时在客栈里的情形,出乎意料之外,那个会给人无形的压力的主人的样貌竟然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看样貌,应该不是东华国人,东华国人应该都有一种文质彬彬的气质,可是在他身上只看到悍然和阴沉。那么,他是蒙国人?蒙国的某位大官?某位王爷?不愿意用被认为是奸细的人质来交换她,所以要杀她? 无奈的苦笑一声,嘴角泛出清冷的笑意。却浑然不觉,身后已经站立着如风一般神俊的两个人。 哦,她算不了称职的听众了,连奏乐之人何时停了手里的繁复,连奏乐之人何时来到了她的身后,都毫无知觉。 易追影蹲下身子,看着她温柔的笑一笑,“在想什么呢?” 无暇似乎还没有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看到易追影如此的温柔笑容,竟然有一丝失神。 “无暇。”见到无暇没有反应,易追影又喊了一声。 “哦。”无暇回过神,有些微的尴尬。嫣然一笑,摇头晃脑,道,“在想,要保住我的小命,是不是需要找个真正肯为我的靠山啊。”带着笑意的声音,将“啊”字拖出美丽的余音,掩饰着心里的失神。 这次换了易追影闪神。 十公子亦单膝蹲下,看进无暇的眼里,“你有着让人倾心的坚韧和睿智,不需要靠山就可以活的很好。只是,你不愿意欠别人,所以才会经历种种的艰难。若要你收了你的尖锐和锋芒,做一个惟命是从的小女人,你,愿意吗?” 第二五章 温柔的倔强 ()那一日,十公子又治了宴。仍旧是四个人,一样的座位、一样的菜肴、一样的美酒。只是,十公子、易追影和无暇都有些沉闷。 三人均是一言不发、漫不经心地捻着菜食,浅尝美酒。 九珠坐在无暇的身边,有点惴惴不安,眼光不停地在门口、屋梁等地方流连着。上次醉酒,醒来之后竟然看到如神仙一般的易追影深受重创,险些不治。听闻,致命的伤是替公主挡下的。当时心里就颤抖起来,如若公主有个三长两短,她该如何是好? 又该如何跟秦大人交代? 所以,醒酒后的几日里,她寸步不离无暇,生怕一个走神,又有不知所谓的刺客来刺杀无暇。 那时,无暇对她说,“九珠,你别神经兮兮的了。哪里有那么多人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够在玉龙山庄进出自如地来刺杀我?” 九珠不语,温柔的倔强着。无暇拿她没法,有时候温柔的人,倔强起来,却是比普通人来的更彻底。无暇就笑着跟她说,“你也不会武功,即使有刺客来,你又能怎么保护我呢?” 九珠呆了一呆,低下头,半响才抬起头,看着无暇,“公主,起码我离您近。在易公子赶不及的时候,我可以挡在您的面前,拖延片刻的时间。” 无暇也看着她,看到了她眼里的温柔和倔强。不知道为什么,眼里就有点湿润,心里就有点酸。她轻轻地将头靠在九珠的肩头,“是不是不管怎么样,你都会在我身边,陪着我,不管是富贵,还是凶险?” 九珠感觉到无暇的肩头在轻微地颤抖着,“公主,我是您的奴婢,不陪在你的身边陪在谁的身边呢?” 沉默良久,无暇才吐出模糊不清的几个字,“九珠……谢谢你。” 九珠笑笑,叫了声,“公主。”陪在她的身边,只是尽一个奴婢的本分,公主却要跟她说谢谢?何况,公主似乎根本没有把她奴婢看待,一直是当做——朋友?是的,也许就是当做朋友,没有颐指气使,没有呵斥勒令,甚至连大声说话都没有对她说过。虽然她只是一个奴婢,可是这一路下来,有时候甚至是公主像只护短的小母鸡一样,将她保护在身后。所以,莫说她是公主随身多年的奴婢,就算是刚刚买来的丫头,也必然会死心塌地地追随吧? 最终,还是无暇打破了整个膳堂的沉默,“九珠啊,你确定今天的绿豆饼和桂花糕里面,放的是糖?” 九珠收回警惕的眼神,转过头来看向无暇,显然一下子消化不了她的话,“公主,怎么了?” 易追影好奇地夹了一块绿豆饼放进嘴里,才嚼了一口,就停住不动了。 九珠看到易追影的神情,心里疑惑,也夹了一块绿豆饼放进嘴里,一咬之下,大吃一惊,“我明明放的是糖,怎么是咸的?而且还咸的这么离谱?” 易追影生生的咽下去嘴里的东西,摇头晃脑地打趣道,“那是因为你心里只有你的公主。你看,一下午不见,就像是谁拐跑了她似地,她不就在花园里偷听别人抚琴吹箫吗?并且,有十公子和我陪着她,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想起自己下午准备好膳食后回到房间没有见到公主,像疯子一样在山庄里找公主,确实是有些过分了。不过,也是在见到公主和易追影、十公子在一起,心里的大石才落了下去。“放心。但是,我还是要瞧着公主,才安心。” “我看啊,你还是不放心。只有将公主交给了秦霄风秦大人,你才放心?是么?” 听着易追影的语气,九珠似乎觉得回到东华国的队伍指日可待了,她兴奋地问道,“你们要送公主回去么?什么时候啊?” 易追影看了十公子一眼,没有说话。 十公子亦无言。 大堂里再次沉默。九珠的眼神从十公子和易追影身上收回来,有些懊恼自己,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自己只是一个小丫头,能够上来一起吃饭已经是公主特别的照顾了,偏偏自己还那么多话? 无暇看了她的神情,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头以示安慰,“傻丫头,这,不就是送别宴么?” 第二六章 交换人质——前夕 ()十公子和易追影均微微一笑,似无暇这般聪明剔透的女子,又怎么会看不出来这其实就是一席送别的宴会?只是,在这玉龙山庄住了近一个月,当她得知要离开的时候,会不会有那么一丝的不舍呢?还是,她与他二人间表面上的义气相投,其实不过是彼此间聊以应酬的虚假? 易追影在心里自嘲,他们利用了她,将她作为交换人质的资本,却还希望她不计前嫌地留恋这一段经历?是不是有些太过强人所难呢? 抬眼看向无暇,无暇满面轻笑,隐去了尖锐精华的眸自然亲切地落在手里的酒壶上。她在笑,可是,易追影不知道她在笑什么。易追影也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是在笑,她终于可以回到秦霄风的身边了么? 是在想,这一场莫名其妙的绑架之行终于可以结束了么? 九珠却是显而易见地兴高采烈起来,声音也不可控制地激动起来,“真的可以回去了?什么时候?什么时候?” 十公子微微笑着,没有起伏情绪的声音答着,“明日。” 九珠拍掌欢呼,嘴里喃喃道,“可以回去了,可以回去了。公主,我们终于可以回去了。太好了。秦大人一定担心死我们了。对了,上次来的时候,秦大人也受了重伤,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嗯,回去了就可以看看他了……” 九珠喋喋不休了好一阵子,才发现自己一个小小的丫头、在寂静的屋里、在众主子面前——如此说话未免太不合时宜了些。她心里一阵惭愧,看来,真是被公主宠得越来越没有个规矩。 偷偷地瞧了一眼席上众人。十公子和公主的动作和表情惊人地相似:温文而笑,眼神温暖地落在手里的酒壶上,若有所思。易追影呢,则是仰坐在座位上,看着屋顶不知道在想什么。 九珠突然觉得,这样的一个场景,好诡异。 主人不像主人,客人不像客人;绑架的人缺了一份凶悍和就要得到自己所需之物的狂喜,被绑架的人亦少了些担忧以及就要回到自己人身边的喜悦。 而且,为什么空气会弥漫一种类似伤感的味道呢? 九珠觉得以自己有限的思维,想不出来为什么会这样。 她突然温柔地笑一笑,想不出来就不想了。明天就可以回到秦大人的身边,不管如何,于她,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希望秦大人的伤,已经完全好了。 无暇抬起头,就看到九珠的温柔而开心的笑容。她的嘴角荡出一个完美的弧度,“九珠,你喝酒吗?” 九珠立马摆摆手,“我不喝。可不能像上次一样喝醉了。” “这可是美酒。出了玉龙山庄,说不定就喝不上了。” 九珠想起以前在皇宫的时候,公主可是滴酒不沾。身为公主,自然有无数的行为标准。小心规矩的公主,也一向是警言慎行,从没有过越矩的行为,饮酒这般会让人失了形象的事情,公主更是避之不及。九珠看着无暇,看了好久才说道,“公主,什么时候,您这般喜欢喝酒了呢?” “酒是好东西,你不知道吗?不管你有什么心事,开心的,不开心的,喝了酒之后就会忘得无影无踪;在酒中睡一晚上,就都烟消云散。你说,有这样的好处,为什么还要将什么劳什子规矩加在自己身上呢?” “可是,酒也能伤身,喝多无益。无暇,适可而止,不要喝醉。”易追影突然插声。 无暇看着他,笑道,“你不喝醉,我就不喝醉。” 易追影道,“我能醉,你不能醉。你明天要回家。” 无暇嗤之以鼻,“我能醉,你不能醉。你要保护我。” 九珠插嘴道,“你们都不能醉。明天要平平安安回家。” “那么,这个席上,就只有我能醉了。”十公子仰头灌进一大口酒,言语间,若有如无的愁绪写满整个脸庞。 易追影哈哈大笑,“若是你能醉,我们所有人都能醉。” 无暇嫣然而笑,“那么——我们都醉又如何?” 第二七章 交换人质——阵仗 ()西谷城的西面是大片的山,已是深秋却仍然青黛着的群山绕着西谷城的城墙,绵延不绝地伸向远方。 近几日,西谷城西的老百姓们一直都有些惴惴不安。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戚将军在西城门加了很多官兵。那些官兵除了一小部分增守在城楼、城门之外,大部分却是在城外数里之外的一处空地上忙碌着。 不知道忙什么,拿着樱红如血的长枪、长刀,整齐地跑来跑去,偶尔散于周围的树林中,检查着什么。 官兵整齐而有力的脚步声在西谷城整个西城上空低沉地回响,使得西城弥漫上一种庄严肃穆而沉重的气息。 “莫非,是要打仗了?”老百姓们忐忑不安地这么猜测着。可是,城的西侧是蒙国的疆土呀。要打,不也应该是东华国从东面打过来吗? 这一日,清晨醒来的人们,感觉城内肃穆沉重的气息愈加凝重了些。早起开门做生意的人发现大街的两边五步一卫十步一岗,已经静悄悄地站上了威风凛凛的士兵,不时穿来走去的、拿着红缨枪巡逻的士兵也多了许多。 店家老板正犹疑着要不要开门做生意,就看见清晨的雾气下一队人马由西谷城的驿站里出来,浩浩荡荡地出了西城门而去。 那一队人马中,有威武沉稳的蒙国东将军戚成武,这使得少有机会一睹将军雄姿的少数市民们多少有些蠢蠢欲动。然而,街道两边威风凛凛的士兵当然不仅仅只是摆设。并且,如此的阵仗,并非每一个自称有胆量的人都敢上前表现自己对将军的崇拜之情。 所以,整个西城在清晨里安静着。 跟戚成武并驾齐驱的,还有一个俊美的年轻男子。他那如玉一般的神韵,浸透在起伏的雾气中,渲染出一种如彩虹般多姿的光彩。在他的马徐徐地驰过大街之后,一声声赞叹如珠玉一般洒满西城静谧的青石板路,余音袅袅。 戚成武和年轻男子身后是一辆马车。马车的四周随行着严以待命的十数士兵。晨风吹起马车的布帘,映出里面一个衣衫破旧、低头沉思的人。破旧的衣衫和豪华的阵仗奇怪地搭配着,再一次引起路边市民一阵阵的狐疑和猜测。可是,他们也许永远都没有机会知道这奇怪的阵势、奇怪的搭配、俊美的人物,到底是所为何来。他们也只有在每次的饭后闲谈中,结合着城里流传的闲言碎语,发表着自以为很合理的解释。 城里传说,那是东华国送亲过来的队伍,经由西谷城去向蒙国的都城大都。——可是,有人反驳说:盛名之下的和亲公主怎么会是如此般的落魄模样呢? 也有传说,那是戚将军助东华国和亲的队伍去找寻他们丢失的公主。——可是,也有人反驳说:东华国声名极盛,又如何会失了他们和亲的公主? 再有传说,东华国的公主因为不愿意嫁给蒙国的王,所以逃跑。但是被送亲的人和戚将军给抓回来了。所以,马车内的公主是那般落魄的样子。——可是,如果是这般,那么为什么送亲的队伍在酉时时分又从西城门回到城中了呢?人们如是反驳。 …… 只是,不管怎么传说,不管城民怎么猜测,浩浩荡荡的队伍出去半天又回来,迂回成一个外人永远也解不开的迷。 戚成武和秦霄风提前了四个时辰来到十公子指定的地点。 戚成武和秦霄风坐于临时搭起的简陋楼篷下,均沉默不语。二十多个精挑细选出来的士兵围着他们身边不远处的马车。 马车里的人,亦寂静无声。 此刻,平地方圆一里之地都隐藏了戚成武手下的将士。空气,开始凝结成一种一触即发的凝重和紧张。 秦霄风命人拿来了酒,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双眼眼神漫不经心地落在手里的通灵玉璧上。 手却撰的紧紧的,似是生怕有人来从他手里抢了去他在意的宝贝。 那是十公子放在质子信里一起送给他的。那块玉璧属于无暇公主,在公主一出生的时候,就伴随在她的身边。玉璧上,莹润着公主幽兰一样清透的气息。 只是,紧紧地握着玉璧,是不是就紧紧地牵着了公主的手呢? 秦霄风不知道! 戚成武不时侧目看向秦霄风。这个传说中的东华国第一人,给他的印象太过于心事重重。他似乎有着总也解不开的愁结,俊气的眉峰从没有彻底地舒展过。 戚成武在心里笑笑,是东华国第一人又如何?此般模样,比起他们的王,到底少了些王者的风范和豪气。 时隔半年之后,当他得知秦霄风在东华国的所为,以及秦霄风以十万残兵逼的他八十万精兵险些东线不保之时,他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他都低估了这个愁思纠结的东华国第一人。锋芒不现,才是最为深沉心机之所在;似他这般从表面看人之人,才真是少了份成王成侯的沉稳与魄力。 第二八章 交换人质——变故 ()秦霄风突然抬起了头,眼睛看向远处。 他似乎听到了曾经那么熟悉的呼吸声。他似乎闻到了曾经那么熟悉的味道。他似乎看到了曾经那么熟悉的人儿正缓缓地朝他走过来,巧笑嫣然,笑亮了他心中的天堂。 戚成武看到他的动作,立马警戒起来,“秦大人,何事?” 秦霄风轻轻地说,“他们,来了。” 戚成武尚在半信半疑,远处飞马奔来一个探子,娴熟地落马,单膝跪地,“禀戚将军,禀秦大人,一里之外,五人四骑正朝此地而来。” “可有看出是何人?”戚成武问道。 “禀将军,是三男两女,三个男人各乘一马,两个女子合乘一骑。至于马上之人是何许人,属下不识得。” “后面可有随行的人马?” “没有。” “下去继续侦查。” “是。”探子飞身上马,奔驰而去。 “三男两女?难道,那个十公子仅仅带了两个属下就敢来交换人质?还是这几个人只是路过的行人?”戚成武自言自语,心中充满疑惑。 秦霄风微微一笑,漫不经心,轻抚着手里的玉璧,“是他们。” 戚成武看向他,“你这么肯定?” 秦霄风点点头。 约半柱香时间之后,十公子、易追影、龙无暇、九珠以及十公子的一个贴身随从,策马临风,立在了戚成武和秦霄风面前的三百米之外。 隔着数百步的距离,秦霄风的眼神落在无暇身上,轻轻地,缓缓地,似乎仍然是那么地漫不经心,眼睛深处却闪烁着熠熠生辉的光泽。 易追影黑白异常分明的眼眸一转,就看到秦霄风的眼里那种想掩饰却掩饰不了的光彩,也看到了远远近近的士兵卫队早已刀出鞘、箭在弦。他哈哈大笑,大声道,“戚将军,秦大人,我们又见面了。秦大人啊,当初你可是说我带了公主无法逃出两国的追捕,现在看来,可是你托大了啊。” 秦霄风微微一笑,“若早知是你,我便不阻止。”顿了顿,沉稳的语声终于还是问道,“无暇公主可好?” “她就快要回到你的身边,为什么不耐心等等,等到她回去再亲自问她?”易追影说完,看了一眼十公子,十公子点点头,他就收起了调笑的飞扬,正色问道,“我们要的人带来了吗?” 戚成武接口道,“自然是带来了。”说着的时候,朝旁边马车边的士兵头目点了点头。 士兵头目领命,揭开马车的门帘,请出来了里面的人。 只见那是一个面目清秀的年轻女子,年纪应该不超过二十,虽然布衫破旧、形容憔悴,但其乌黑柔顺的长发、熠熠有神的眼睛,以及有法有度的一举一动无不透出让人折服的高贵气质;虽处于多人的包围监视之下,可是下车行走没有丝毫的惊惧、担忧,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周围的人和景,只是随意地跟在士兵头目的后面,来到戚成武的跟前。 十公子看到此人,却是连呼吸都停住了,心里一遍遍地呢喃着“小舞,小舞,你还活着,真好,真好……”握着坐骑缰绳的手青筋暴露,似要将什么东西捏进骨子里去一般。 戚成武指着女子,道,“你们要的人,在这里。你们先放无暇公主和九珠姑娘过来。” 易追影嘿嘿一笑,“戚将军,在你数千精兵包围之下,你说我们会将无暇公主和九珠姑娘先交给你们吗?” 戚成武心里微惊,“原来他是早就看出了周围埋伏有兵。”不过,他也是见识过易追影的本事,因此被他看出虚实那也是意料之中。于是他也笑道,“些微小阵,倒是让十公子和易公子笑话了。不过,既然此刻我们都不肯先交人质,那么是不是只有让无暇公主和这位姑娘各自回到自己人身边呢?我等都不出手,那也就是没有任何玄机可以弄的了。” 易追影嘻嘻笑道,“如此甚好。”策马,微转身,看着合乘一骑的无暇和九珠,说道,“那么就有请公主和九珠姑娘了”。 无暇和九珠落下马来。无暇不看十公子,也不看易追影,对着前方说一声,“再见。”然后,领着九珠头也不回地朝秦霄风那边走去。 那边,戚成武看到公主和九珠朝这边走过来,对着那女子微微一拱手,“姑娘,这些日里多有得罪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那女子面无表情地听他说完,也不看他,甩甩衣袖,迎着龙无暇走去。 时间似乎是静止的,空气似乎是静止的,众人的呼吸似乎是静止的,只有三个女子轻微的脚步声,轻轻地回荡在接近凝结的空气里,小心翼翼地震动着那即将一触即发的局面。 那个女子迎着无暇,瞧见了无暇的容貌和气质,脸上的面无表情终于被惊异替代了下去。世上真有这么出色的女子?不仅仅是容貌倾城绝世,她身上那种凌厉而不唐突、威严而不盛势凌人、淡然而不轻易屈服的气势,将许多矛盾的气质怪异地糅合在那弱小的躯体里,形成一种令人赏心悦目的视觉享受。她,就是东华国芳名远播、倾国倾城的无暇公主?她,就是出国和亲、即将成为蒙国娘娘的无暇公主?她,就是以一弱质女子浩浩然换取一座城池和一个奸细的无暇公主?……嘿嘿,如此模样,看来果真是盛名不虚啊。 想起那个残酷冷漠的蒙国王,女子心里闪过一丝寒意,继而波涛汹涌出一种刻骨铭心的仇恨。在蒙国的军营里被认为是奸细,可想而知会受到什么样子的折磨?即便是女子又如何,得到的只会是更加变本加厉的审讯和逼问。“蒙国娘娘?”女子心里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种决绝的冷漠。 无暇也在打量着这个女子,跟十公子确实有些神似,只是面目眼神间多了些凌厉和愤慨,显然不及十公子的沉静以及深邃。 不过,一眼看去,还是显得那么出众,对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这样的女子,如何能够混入军营呢?被抓为奸细又会受到如何的折磨拷问呢? “哎……”无暇微微垂眸,轻轻叹了口气,她从来不认为卷入纷杂繁复的政治之争、战争之乱是会令人欣悦舒畅的事情,更何况是女子?若能生于平民之家,虽然没有那么多权势金钱,会过的清苦平淡些,毕竟到底可以安度一生。而这个女子,到底是因为什么而不惜女扮男装、铤而走险走进蒙国的军营呢? 无暇此刻低眸一叹,因此就错过了对面女子眼中突然暴起的杀气。 无暇与那女子交错而过,突然听到一声清冷的叫声,“无暇公主。” 无暇和九珠同时回头。眼前闪过一道耀眼的光芒。 无暇心里一惊,想要闪避,却已是不及。那女子锋利的匕首已经接触到了她胸口的衣物。 九珠似乎随时都是准备好的,转身上前,双手抱住了女子直刺出手的利器。然而,她一个一贯生存于宫闱之中的弱质女孩,力气到底不敌在军营之中训练了半年之久的年轻女子。年轻女子手上力道加重,匕首直接刺进了九珠的右心口。 同时,十公子和易追影惊呼,“小舞,不要。” 秦霄风和戚成武身形陡起。 不远处的草丛中“呼呼呼呼”地射出数只箭支。 箭支朝着被称作小舞的年轻女子身上急飞而去,劲道奇大。然而小舞只是诡异地冷笑一声,拔出九珠身上的利器,熟练地移步拨挡箭支。不知是有意,还是凑巧,被拨挡的箭支似是被加了更大的力道,朝着无暇身上疾驰而去。 九珠忍着心口的剧痛,在倒地前身子一使力,倒在了已转身的无暇怀里,却也为无暇挡住了几只利箭。 无暇放低九珠的身子,微微侧身,挡住她的上半身,喃喃道,“九珠,傻丫头。” “嗤嗤”两声,终于还是有两支箭射入了无暇的左后背。 可是,无暇似乎没有感觉一般,搂着九珠的身体,紧紧地。 秦霄风、戚成武、十公子、易追影、随从同时赶到。秦霄风蹲下身,抱起九珠。戚成武拔剑,一剑刺向小舞,十公子和易追影落马将小舞拉退后几步,挡在了她的身前。戚成武立定,朝周围的草丛中大吼,“停手!” 箭歇。 第二九章 报复 ()周围埋伏的士兵有条不紊地小跑而出,片刻功夫就将众人围在了中心。剑拔弩张,只等戚成武一声令下。 秦霄风以急救之法稳住了九珠和无暇的伤口,将九珠从无暇手里稳稳地抱过来,交给随后跟来的秦路。他搂了无暇在怀,不瞧十公子等人,漫不经心地出声,“谁放的箭?” 士兵中一个高大威猛的小将上前一步,道,“秦大人,是我。我见……” 话未说完,只见秦霄风拾起地上的落箭,手腕一抖,嗤嗤两声,箭已插在了小将的喉咙之上。小将连问为什么的机会都没有,当场气绝。 “还有谁?” 戚成武见了此情此势,心里一阵恼怒,现在大敌当前,秦霄风竟然出手就杀了他手下的精兵?还分不分敌我啊?他抬手阻止了士兵中正犹豫要不要出列的射箭之兵,低吼道,“秦霄风,你做什么?” 秦霄风冷淡地说道,“就算他们全死了,也抵不了龙无暇一分一毫。” 无暇缓缓地抬眼,看着秦霄风,轻轻地出声,“霄风哥哥,我在你的心里,真的有这么重的分量吗?” 秦霄风抱着她的手紧了紧,嘴角浮起一丝微弱的苦笑,声音轻的似乎是耳边不经意吹过的微风,“我说有,你会信吗?” “我信。”无暇想都没有想,接口说道,直截了当的语气使得秦霄风都不由地怔了怔。 无暇挣扎着站起身,秦霄风想拦着她,可是看着她脸上决然的神情,他知道他拦不了。 无暇在地上拾起三支箭,缓缓地朝小舞走去。秦霄风在她身后紧紧地跟着,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就倒在地上永远也起不来。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不知道这个被殷红的鲜血染红了后背的美丽公主到底想干什么? 几步的距离,无暇蹒跚地走一步停一步,走了好久好久才到小舞的跟前。十公子和易追影似乎知道她想做什么,不约而同地上前挡在了小舞的面前。 无暇举起手里的箭,看着十公子和易追影,冷冷地说,“让开。” 易追影的心狠狠地揪成一团,紧揪的连呼吸都异常的困难。然而,他也只能坚决地摇摇头,看着无暇的眼神充满绝望。 无暇大吼一声,“让开。”一把朝易追影推过去,然而,一声大吼使得她嘴里猛的喷出一口鲜血,她一个趔趄,险些倒在了易追影的面前。 易追影身子上前,想扶起无暇,可是秦霄风比他快了一步。秦霄风将无暇扶在怀里,轻轻地说,“无暇,我们回去,好不好?”声音里带着温柔的祈求。 无暇勉强站稳,推开了秦霄风。又去推易追影。易追影不敢再令她动怒,只有移开步子。 十公子还是不动。 无暇看着他,“你让不让?” 十公子摇头。 “她是你妹妹?” 十公子点头。 无暇右手从左手里捡出一支箭,抬手,将箭狠狠地扎进十公子的右心口,“这一箭,是为九珠。” 无暇使了全身的力气,箭深入骨,鲜血一下子浸染了十公子雪白的衣衫,然而,十公子只是微微的抖了下身子,不言也不语,眼中的坦然和沉静丝毫不变。 小舞和随从脸色变了,要冲上前来。十公子一把将小舞扯到身后,用眼神制止了属下。 无暇又捡出一箭,再狠狠地扎下,“这一箭,为刚刚死在霄风哥哥手下的将军。” 两箭扎下去,十公子的身子已经有些站立不稳,而无暇也是摇摇欲倒。 可是无暇还是勉强使自己站稳,受伤的左手一扬,第三支箭又扎入了十公子的肩膀,声音已经细若游丝,“这一箭,为我自己。” 似乎是用完了所有的力气,三支箭扎完,无暇已经完全支持不住。她倒在秦霄风的怀里,轻轻地说道,“霄风哥哥,谁也欺负不了我,我报仇了。” 秦霄风痛苦地呢喃一声,“无暇……” “霄风哥哥,我怎么觉得眼睛睁不开了?是不是太累了?你带我回去休息好不好?他们……我也死不了,让他们走吧,好不好?” “好。”一种疼痛在秦霄风的心里面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无暇的请求。“戚将军,让他们走。” 戚成武见情势到了如此地步,也无可奈何。即便他要强留对方,有易追影在怕也只会是斗得两败俱伤。因此稍一思量,就定了主意,对属下摆摆手,让他们罢了武器。 “既然公主有令,今次就放过了你们。只是,此番若是公主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易公子,你的玉龙山庄以后可休想再在蒙国有丝毫立足之地。你们走吧。” 十公子在小舞和随从的扶持下,站稳了身子,费了好大劲嘴里才吐出两个字,“多谢。” 无暇听到了这声“多谢”,她的嘴角扯起一丝隐隐的笑容,意识开始涣散开去。 随从将十公子扶上马,小舞和易追影亦分别上马。 易追影策马在原地转了一个圈,从怀里掏出一个碧绿颜色的药瓶丢向秦霄风,“我的金创药,可以助无暇和九珠疗伤,少些痛楚。” 秦霄风接了,看着怀里接近昏迷的无暇、听着易追影远去的马蹄声,眼中痛苦的温柔慢慢融入秋风瑟瑟的荒野中。 第三十章 故意 ()“你也不会武功,即使有刺客来,你又能怎么保护我呢?”无暇如是问。 “公主,起码我离您近。在易公子赶不及的时候,我可以挡在您的面前,拖延片刻的时间。”九珠如是答。 九珠亦是如此做。 无暇醒来后,不顾身上的伤势,执意要坐到九珠的床前等着九珠醒来。看着九珠苍白如纸的容颜,想着九珠温柔却倔强的话语,她觉得有一块大石沉沉地压在心口。 父亲从小就教她,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生来就该为别人做什么。所以,若然有人帮你,一定要铭记于心,以真心回报。 无暇是真心,却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别人为她做的一切。短短一个月之内,她欠别人太多恩情,纵然别人救她有着怎样的私心和利害权衡,毕竟都是拿性命当作赌注,她无法忽略。秦霄风为她,挡下了高高垂落的桅杆;易追影为她,挡下了凌厉冰冷的剑;现在九珠为她,挡下了锋利的匕首和利箭。都是为了她龙无暇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她真的不知道她可以怎么样回报这种用血肉的身体挡起的恩情。 她想,或许她守在九珠的身边,可以给九珠些许支撑下去的勇气,就算是为了还可以再照顾她,九珠也要好好地活下来、快快地醒过来。九珠一向是个听话的丫头,一定知道她的心意,不是吗? 可是,即便她想如何地照看九珠,她的身体毕竟不是铁打的,两处深入骨髓的箭伤如毒蛇一般侵蚀着她才恢复不久的意识。她在九珠的床前坐着,身体几乎就要歪倒到床上去。 环儿和一众侍女都心惊胆战地站在她身后,想劝又不敢劝,想扶起公主又不敢上前。 九珠的房门砰的一声被撞开,环儿看到急匆匆奔入的秦霄风,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她朝着秦霄风裣衽一礼,道,“秦大人,您来了就好。您出去办理公事的时候,公主醒了。公主醒后,执意要到这里来。我们请公主在房间好好养伤,可是公主很生气,恼地呕出血来,所以我们也不敢再阻止了。您看,公主现在……” 秦霄风上前扶起无暇,无暇的嘴角又渗出丝丝的血迹,刺得秦霄风的心一阵阵的抽搐着,“无暇,为什么要这么固执?我答应你,无论如何都会治好九珠。你好好休息,好吗?” 无暇靠在秦霄风的肩头,微微一笑,“我值得你们都如此地用性命来维护么?我该怎么还呵?宝贵的性命呵……” “为了你,做什么都值得。” 无暇的声音越来越飘渺,“可是,我在交换人质前晚,跟他们喝的酩酊大醉,所以才迟到了今日的交换;可是,我存了私心,故意伤了十公子,因为我知道若然那边没有人受到伤害,你和戚将军都不会放过他们,最后也只会是死更多的人——霄风哥哥,易追影跟你一样为了我连命都可以不要,所以我跟他们做了朋友,我跟绑架我的人做了朋友,而你却还要拿出一座城池去交换我。你会不会觉得我背叛了你?你还会觉得做什么都是值得的吗?值得吗?值得吗?……” 秦霄风听到易追影的名字稍感诧异,愣了下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悠长地让无暇听不到回答就混混地睡过去了,“我知道你是故意伤人……可是,值得。都值得。” 玉龙山庄。 易追影提了药壶进入十公子的房间,发现房间里面的气氛异常沉闷。 小舞在床头边站着,别过头,脸上的表情明显地表示她不服气、不认同。十公子斜坐在床头,双眼闭着,脸色苍白透明,疲惫而无神。 易追影走过去,将药壶交给小舞,“知道他受伤,还跟他怄气?你真的想他死?” 小舞接过药壶,将药倒在药碗里,坐下,喂十公子吃,鼻子里哼出一声,“想你死,我就不会乖乖地回到这里来。” 易追影叹口气,“他的事情本来都多,且棘手,你就不能让他少操点心吗?” 又是哼一声,“他自找的。他以为他对别人仁慈,别人便都会对他仁慈。呵呵,看吧,他当初放过的人,是怎么逼他的?如果此番不是你出手相助,不是绑架了无暇公主,他的位子还保的住?” “你太冲动、急躁,不懂的。”易追影突然有一些失神。无暇公主?她现在好吗?九珠呢?有生命危险吗?如果此次九珠不治的话,无暇是一世都不会原谅他们的吧? 十公子突然睁开了眼睛,虚弱的声音轻轻说了声,“小易,对不起!”他知道,易追影是宁可自己死,也不愿意无暇受到丝毫的伤害,可是今天,他的妹妹却是差点亲手杀死了无暇。 易追影苦笑,摇摇头 小舞心中疑惑,“你为什么要跟他说对不起?” “如果九珠姑娘死了,无暇公主可能一世都不会原谅我们,就更别说跟我们做朋友了。可是,今日,她还是帮了我们。” 小舞瞪大眼睛,“你都快死在她的手上,你还说她帮了我们?” “你这么聪明,怎么没有想到,如果你真的杀了无暇公主,你觉得我们有可能全身而退吗?即使是你没有刺杀成功,你也觉得有小易在,他们就会轻易放过我们吗?你挡过他们射出来的箭,该知道那是什么样子的身手?何况那时候射箭的只是几个冲动的小头目、小兵……若不是无暇,若不是无暇公主故意刺伤我,秦霄风会放我们走吗?他不开口,你觉得,我们现在还可以完好地坐在这里斗嘴吗?……小舞,你说,你平白无故,为什么要杀她?”十公子情绪稍稍有些激动,一口气说完这么多,已经有些气喘吁吁。 小舞呆了呆,心里一阵后怕。她当时确实是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觉得有易追影在,她和哥哥就不会有危险。却没有想到,对方当时是如何的阵仗?无暇公主在秦霄风和盟国将士心里是如何重要的人物?即使她是不怕死的,可是哥哥却是万万死不得。她怔怔的看着十公子,“哥,除了大哥被人害死那一次,我从来没有见你激动过。” 十公子喘息了一阵,才恢复情绪,“小舞,你为什么要杀无暇公主?” 小舞的心里袭来一阵寒意,脑海中浮起一张冷漠杀气的脸,她狠狠地说,“我故意杀人,是因为,她将是蒙哈铎的女人。蒙哈铎的人,就是我的仇人。” 第三一章 大都——命相 ()蒙国都城,大都。 大街上熙熙攘攘,人群川流不息。各种商铺、小贩不遗余力地大喊着招揽生意,行人或走或停或赏玩店物,一派繁荣景象。 突然之间,大街上一阵激烈的骚动。停在街道两边的小贩推着自己的货物纷纷后退,街上行人也纷纷站立街边,让出街道的主干道。 从东城的拐角处,小跑出两队整齐肃容的士兵,中间两匹骏马上分别坐着威严冷峻的年轻将军和副将。将军士兵在大街上匆匆小跑而过,“噗噗”的整齐脚步声和“得得”的响脆马蹄声过后,城民们开始了议论纷纷。 “这不是王的殿前御将军哈诺将军吗?他不在宫里保护王,此刻出现在东城做什么呢?” “哈诺将军真是年轻有为啊,年纪轻轻就坐到了殿前御军的首领位置。听说,皇宫内的任何地方他可以随意进出入呢。还有,据说,今日他出宫,是替王去请天相寺的无相禅师入宫的呢。” “怎么会呢?无相禅师得道有为,万念归禅,从不涉朝政之事,怎会随便去皇宫去?” “就是因为无相禅师德高望重,禅理渊博,所以说不定王就是找他去探讨佛理的呢?” …… 旁边一个在小摊上玩耍小玩意儿的年轻女子听了众人的议论,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哈诺将军的队伍里去之后,大街之上慢慢恢复了正常的秩序。过了柱香时间之久,大街上竟又开始有些微的骚动。循着骚动的源头望去,原来是一位白须白眉胜雪、面容慈祥的老禅师率一个小沙弥缓缓而来。 大街之上很多行人商贩见了老禅师均肃穆而驻,朝着禅师双手合什,微躬行礼,谦恭崇拜之态想来都不逊于面对蒙国之王的态度。 刚刚在小摊上玩耍小玩意儿的年轻女子见众人如此,虽心下疑惑,但是也是随着众人,稍稍退后一步,让出一条路让老禅师过去。 老禅师过去数十步之后,众人才慢慢的恢复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年轻女子亦是转身,朝着东城门的方向,寻找着自己感兴趣的玩耍物事。 且行且玩之时,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沉厚慈悲的声音,“阿弥陀佛,女施主可否留步一叙?” 年轻女子蓦然转身,竟然见到刚刚走过去了的老禅师带着小沙弥又走了回来,停在她面前。 年轻女子看向自己四周,好像只有自己一个女子,她疑惑的指着自己的鼻子,用生硬的蒙语结结巴巴地问道,“禅师您是在叫我?” 老禅师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只见她不施粉黛、铅华落尽,跟大街上的人们一样穿着普通的浅色棉衣,脖子上围着一条普通的浅灰色毛巾。她的眉目面容亦是很普通,是那种在大街上看一眼就不会看第二眼的普通,然而老禅师瞧后心里似是惊呆了一般。 年轻女子见老禅师如此打量自己,心里有些气恼,什么得道高僧,原来不过是浪得虚名,见了年轻女子就这般模样?她微微哼一声,转身欲离去。 “女施主请留步!”老禅师追来上来,语声有些急促。他身后的小沙弥见了亦是微微吃惊,师傅得道多年,可从来没有如此失礼过啊。 年轻女子站定,转身,面露不悦,语气生硬,“有话请说。” “施主不是蒙国人?” 年轻女子心道,“就我那结结巴巴的蒙国话,鬼都知道我不是蒙国人。”不过,她还是礼貌的点了点头。 “施主来自东方?” 女子稍感惊讶,再点头。 “施主之面,是本面,亦非本面。可是?” 女子心惊,不动声色,问,“何谓本面?何谓非本面?” “施主全身上下有一种王者之气,纵然衣着如何普通,也难掩你与众不同的气质,此谓本面;施主该有倾城倾国之姿,可是此刻,面容普通,霸气全敛,此谓非本面。” 女子警觉起来,语气亦不再客气,“你是谁?知道我是谁?” 老禅师慈祥一笑,“老衲一介布衣,不知本是谁,亦不知施主是谁。”顿了顿,敛了脸色,面容变得严肃,“施主可否借右手一看?” 年轻女子犹豫片刻,终于还是伸出右手 老禅师念了声,“阿弥陀佛。恕老衲冒犯。”执起了女子的手,细细端详女子掌心的纹路,又捏了捏女子的手骨。半响时间,老禅师才喃喃道,“阿弥陀佛。果真如此!果真如此!世上真有如此奇怪之事?世上真有如此之女子?” 老禅师连声惊叹,不禁引起了年轻女子和小沙弥的极大的好奇心。小沙弥忍不住问道,“师傅,什么事情让您如此惊叹?” 老师傅不答他,看着年轻女子,道,“施主本非此世之人,却因缘巧合来到此世。是耶?非耶?只是,既来之,则受上天命运之束,享天下荣华富贵之福,位天下权高势强之尊,却也历尽千般艰难,尝尽万般悲苦,不知归宿何处。施主一身,牵系时下最强最大之三国命运,一念之间,战火起,万千将士百姓死;一念之间,亦能平战乱,万千将士百姓生。阿弥陀佛,万千人性命,只在施主一念之间啊。” 年轻女子呆住了,呆了半响才回过神来,苦笑,“我只是一小小女子,自顾且不暇,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左右时下最强最大之三国命运?老禅师,您老人家瞧错了。” 旁边的小沙弥抢嘴道,“我师傅瞧人可从来不会瞧错。”转过头,却是看着师傅,半信半疑道,“可是,师傅,莫非您说的就是师祖跟您提及的世外凤辇、天下大乱?可是这位女施主,看起来是这么普通?” “徒儿不许无礼!”老禅师轻斥了一声小徒儿,然后对年轻女子说道,“小徒无礼,施主见谅则个。” 年轻女子疑问道,“世外凤辇、天下大乱?老禅师可否说说这是什么意思?”年轻女子的蒙语甚为生涩,然而听别人说话却是没有多大障碍。她听了小沙弥的话,不禁大感惊奇。 老禅师道,“先师在世之日,曾跟老衲提起过,他算出百年之后,有一位世外之奇女,非本世之人,却临于本世。磕磕绊绊、浮浮沉沉,周旋于三国之间,是大祸,亦是大福。还是刚才那句话,万千人性命,在她一念之间啊!算算时日,也差不多了。” “那么,您说,那位女子,从何处而来?” “世外,天外,时空外。阿弥陀佛,先师如是说,只是时至今日,老衲仍是不明了,所谓的时空外是何意?惭愧惭愧!” 年轻女子惊得退后一步,问道,“老禅师,令师可有说及,此女子是何结果?” “面有心生,命由天定。结果在于施主一颗心。阿弥陀佛。施主,记住老衲一句话,多存善念,必得善果。” 年轻女子冷笑,“天命?世界永远是男人在主导,女人的天命不是遵从妇容妇德贤良淑德一事无成,便是红颜祸水贻害万年,又几时由得女人自己做主过?多存善念,必得善果?若是我为得善果而存善念,那善念也虚伪的很,不存也罢!” “女施主……” “小女子得老禅师教诲,感激不尽。只是,小女子也说与老禅师知晓,小女子无争强之心,无夺利之心,无害人之心,亦无媚君祸乱天下之心,若是生于乱局,天下大乱,那亦是男人所为,跟我何关?再者,我自己尚且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又何来掌握万千百姓性命之说?大师,这一点,您是真的看错了。”年轻女子一激动,蒙语愈发说的结结巴巴,说了半天才说明白。也亏得老禅师有涵养,被她抢了话也由得她说完。 老禅师听罢,深叹口气,“女施主不信,那老衲也无法。也罢。也罢。老衲尚有俗事在身,先行告辞。若有机缘,施主又不嫌弃,老衲再与施主探讨。只是老衲再说一句,上天不亏有德之人。阿弥陀佛。” “老禅师好走。我也是要回去的了。告辞。”年轻女子语气生硬,略施一礼,转身离去。 小沙弥瞧着女子的背影,不解地对老禅师说,“师傅,她面容如此普通,又怎会是师祖嘴里的天外凤辇?且看她对您说话好没个规矩,哪像是有得有为之人?” “你可有听明白她说的什么?” “她说的结结巴巴,徒儿听得不甚明白。” “不明白就胡言乱语?虽是结结巴巴,却是句句在理啊!”抬头看向天空,隐隐有风雷之势,叹道,“但愿,此女心存善念,莫要带来腥风血雨啊!” 老禅师慈悲为怀,却哪里料得到,腥风血雨已经蠢蠢欲动了…… 第三二章 妖孽 ()年轻女子转过街角,走进另外一条大街。大街上依旧热闹,各种她从未见过的稀奇小玩意都以热情而饱满的精神状态向她张开了怀抱。她喜滋滋地冲上前去,乐此不疲地玩耍。可是,玩着玩着,她脸上的笑容就收敛了起来,似是有些心神不宁,连小贩热情地向她介绍商品都听而不闻,连手里捏坏了别人的东西都没有丝毫感觉。 最后,她只有甩了手里所有的东西,气愤愤地离开大街。 只见她东拐西拐,来至一庞大庭院的后门处,四处瞧瞧,见没有任何人迹,才鬼鬼祟祟地推开小门溜了进去。 初冬的风寂寞而安静地吹着,温柔地卷起地上干净的落叶。落叶旋转,飞舞,舞至庭院的正前门,只见高阔的门楣上潇潇洒洒地立着几个威严苍劲的金漆大字,“大都驿馆”。 这一日申时时分,向来肃穆安静的驿馆突然躁动起来。一众侍卫侍女在驿馆广阔的花园里安静而匆忙地找寻着什么,个个脸露惊惧、又不敢张扬的摸样,似乎有什么非常可怕的事情发生。 突然听得一声轻呼,“公主在这里了!”轻呼声之后,就是一声长长的低声惊叹,没有了下文。 众精兵侍卫、众侍女齐向轻呼的方向奔去,见到了当地的情形之后,几乎每一个人都瞧得下巴都掉下来了。 只见传言中倾国倾城的东华国公主,正斜身侧坐亭下刺绣。她身着雪白的轻纱素衣,香肩半露,滑如凝脂的皮肤在微凉的空气中泛出诱人的浅玫瑰红色,衬着雪白的衣衫愈发显得娇媚动人;左后肩的皮肤上,点缀着一只色彩明丽的蝴蝶,栩栩如生,似是在微微振翅飞舞,美艳动人。公主听到有响声,微微抬头,眼露迷茫。只见其略敷脂粉,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一双明眸露出迷茫不解之色,更显三分娇媚可人。 众人瞧了公主样貌气质,个个似痴呆了一般,一时之间,竟然无一人出声。 公主瞧着众人,温柔一笑,笑容如冬日里温暖的阳光般丝丝绵绵地投入众人的心底,烙下永世也无法遗忘的印迹。 一阵微风吹来,公主婀娜多姿地轻举左手,以左手丝帕挡着臻首。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手里的丝帕突然随风飘了起来,浮浮沉沉之间,竟落入了旁边的小湖中。 公主粉面微慌,轻轻呼了声,“哎呀,我的丝帕。”声若黄莺出谷、含娇细语、婉转动听。 一个傻愣愣的侍卫突然说道,“公主,我去给您捡。”说着,痴痴傻傻地走到湖边,噗通一声就跳了下去。 这一声“噗通”似是唤起了某些人的意识,众侍卫有些想讨好公主的,争先恐后地说道,“公主,我去给您捡。”人一多,不免争吵起来,最后竟而争夺起来,噗通噗通落水的声音不绝于耳。 一时之间,为了在公主面前一显身手的争吵声音越来越大,后来竟至动武。看起来是侍卫头领的将士,一直痴痴呆呆地瞧着公主,竟然连手下打起来了也不去劝阻。 公主瞧着颠三倒四的侍卫,惊慌失措地颤抖着,楚楚可怜的摸样让人我见犹怜,眼中却闪过一丝绝望。 秦霄风和九月商量完公主与王的婚宴细节后,走出大厅就听到了花园里的吵闹。两人带着随从匆匆赶至事发地点。 秦霄风和九月见了公主的样子,俱是心惊胆战。 就算是秦霄风,都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摸样的龙无暇。她竟然能浑然天成地将尊贵、气势糅合于娇弱无力的楚楚动人中,整个人如一朵鲜丽的百合花一般立在那里,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如此的女子,若是碰着好色的君王,聚三千宠爱于一身,颠覆天下,又有何难呢?秦霄风突然想到,自己从来都没有想过无暇会魅惑君王、成为类似古妲己一样的一代妖后,可是,见了此番情景,他觉得其实她可以做到。 九月愣了片刻,鼻子里冷哼一声,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妖孽!”说罢,快步走过去,扇了一巴掌尚没有回过神来的侍卫首领,冷声道,“你们在做什么?” 侍卫首领回过神来,见了九月大吃一惊,屈膝行礼,结结巴巴地道,“月统领。我们,我们……因为公主的侍女九珠姑娘说公主不见了,所以我等前来寻找公主。” 九月冷冰冰地道,“既然找到了公主,怎么还在此喧哗胡闹?莫非是驿馆太安静了,你们就非要来生些事端?是不是嫌王对你们太宽容了?”话虽是对侍卫首领说的,眼神却是飘向已站立起身的无暇公主。 无暇在此地见到九月,心里大感疑惑。早知他们主仆三人身份不凡,却料不到,九月可以在此随意出入,看起来地位比这座庭院里的最高首领还要高一些。如此,也料得到他们会找到玉龙山庄并敢进去行刺了。九月对她,想来是没有什么好感,只是听着她的一声“妖孽”,心里突然生出些厌烦。大家同为女人,又何必如此蔑视女人?女人再如何“妖孽”,若是没有男人推波助澜,又能成何祸害? 第三三章 妖孽(二) ()龙无暇轻移莲步,款款地走下亭子。只见她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带着淡雅轻柔的香气和云朵一般的拖地衣裙,仿若云中仙子款款而至。旁边刚刚恢复常态的一众侍卫,一下子又是沉迷入这温柔风情的情景之中。 亭下数步远,鹅卵石小径上有两个侍卫呆呆地看着,竟然忘了给无暇公主让路。 龙无暇温柔而笑,吴侬软语,娇媚动人,“两位大哥呀,可否借路让本宫过去?” 那两位侍卫痴痴呆呆,一时之间口不能语、脚不能动,似被点穴一般动弹不得。 龙无暇莞尔一笑,侧身从他们身前绕过,左肩绣纹的翩翩蝴蝶利钩一样紧紧勾住了那两个侍卫的眼球;双手轻挽的挽纱随风扬起,若有若无地划过两人的脸庞,使得两人越发动弹不得。 龙无暇柔柔弱弱地在九月身前一步之地站定,漆黑的眼眸露出可怜凄惶的楚楚动人,“九月大人吗?你好。他们也是为了帮我捡起落入湖中的丝帕。你不要怪他们,要怪……”声音适时的停顿,微微低头,似是满腹委屈,“要怪,就怪我好了。” 九月浑身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退后一步,心里道,“你撒娇,可撒错了地方。我可不吃这一套。”眼光落在龙无暇光洁无瑕、精致完美的脸上,似是要将眼中的不屑和嘲讽化作刀剑一般刺向眼前的美人。也只是瞧了一眼,别过头去对着小路上痴呆的两侍卫冷冷的说道,“你们两人,成何体统?”握着宝剑的左手一扬,“总管大人,将他们拖下去,杖责三十。再罚面壁思过十日,罚俸禄三月。” 龙无暇有意无意间脚步微动,又上前一步,不早不晚时间刚刚好,撞上了九月手里的剑柄,“九月大人,不要啊。”一声惊慌失措的喊声中,只见她微弓身躯,捂着腹部,缓缓倒地。 众人齐惊,九月和无暇公主的距离极近,所以除了九月、无暇公主及两步之外的秦霄风三人之外,外人看到的都是九月以剑柄击了无暇公主。 众人见了无暇公主柔弱无助的摸样,心都被吊的很高很高了。侍卫头领上前一步,正色对九月道,“月统领,东华国公主是王安排在此让小的重力保护的贵客,您怎可……” 九月看着委地的龙无暇,不出声,冷冷地笑,心道,“小小把戏,我就看你能弄出什么风波来?” 秦霄风上前,扶起龙无暇。正好此时九珠拿着一件雪白的披风匆匆赶来。秦霄风接了披风,包裹住无暇的身体,轻声说道,“公主,天气寒凉,保重身体。下官送您回房休息吧。” 龙无暇微微点点头,九珠赶紧上前在另一边扶住她。 抬步之前,龙无暇看向九月,眼中盈润着一种晶莹剔透的流波,“九月大人,不知为何,你对本宫有如此大的敌意。只是,他们……”,指了指痴痴呆呆、傻傻愣愣的一众侍卫,“也是职责所在,你就少罚些他们。” 说罢,在秦霄风和九珠的扶持下,颤巍巍地离去。 直到公主的背影消失在花园的拐角处,众人似乎犹看到公主的后背一抖一抖的颤抖着,令人怜惜的摸样在众人心里扎下了深深的根。 一进房间,无暇就甩了秦霄风和九珠的手,独自趴在桌上,笑的没有一点女儿家形象。 跟刚才在花园里娇弱温柔的摸样简直是有着天壤之别,判若两人。 在回来的路上,她都有些憋不住了。但是,为了做一回“妖孽”,她硬生生地憋住了。 她都有些佩服自己了,如此演技,若是去演戏,不知道会迷倒多少多情的人? “哈哈哈哈哈……”她放肆的笑,直笑的眼泪都留出来,弄花了一张精雕细琢的脸儿。 可是,笑着笑着,她突然就有些哽咽。 如此的突变,使得秦霄风有点不知所措。他又想起一个月前发生的事情,似乎,他是越来越不了解这个青梅竹马的美丽公主。 第三四章 最陌生的熟人 ()秦霄风又看到了一个月前的点点滴滴,看到了曾经那么熟悉的红颜知己陌生的如此遥不可及。 那一日交换人质之后,无暇公主和九珠一样身受重创,几乎丧掉了性命。可是,只要她一醒来,就执意要去九珠的床前看着九珠。前去阻止的人,包括环儿在内,包括他秦霄风,都被骂的狗血淋头、都被她随手的物件砸的面目全非。 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她如此歇斯底里地发脾气,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势,骂人、打人、砸茶杯、摔桌椅,闹的天翻地覆,全没有了一个公主该有的风度。 最后,她赢了。因为不能让她自己伤害自己,所有人都向她屈服,陪着她坐在九珠的床前,看着那个危在旦夕的、柔弱却勇敢的小丫头。 那个时候,他最希望的事情就是她能够多睡一会儿,因为只有睡着的时候,她才会安静下来,才会停止担心。 三日后,九珠终于醒了过来。然而九珠醒来,更麻烦的事情也来了。 她和九珠,就像是两只铆着劲儿铆的全身羽毛都直刷刷地竖起的小麻雀一般,你赶我躺下,我要你去睡着。你不听我的,我也不听你的。你朝着我瞪眼,我抓着你往外推……僵持着。 手下的人全都额头冒汗,这个九珠丫头随着公主出去一趟,竟然被宠得如此“无法无天”,敢跟公主对着倔? 眼见着两人尚未复原的伤口已经渗出丝丝的血迹,而两人犹在不知死活地僵持着,眼冒金星、无可奈何的他只好试着出声,“要不,你们在一张床上一起躺下休息会儿再争?” 此番话一出,属下的人全都惊骇起来,堂堂的公主跟一个小宫女小丫头一起睡,何其的惊世核俗?何其的堕了皇家的威名?何其的失了王家的身份? 然而,脸色苍白的无暇公主,却是突然笑的犹若天上灿烂的星星,“哎呀,我怎么一昏沉连脑袋瓜子都不灵光了?连这个办法都想不到。”说着的时候,一翻身就滚进了九珠的床里,挽住九珠的胳臂,安静的躺着。 不一会儿,就传出均匀平和的呼吸声。这三日,其实,最苦最累的,是这个受了重伤却不肯休息的金贵公主。她不是不想休息,而是不愿意让自己心安理得地休息。 接下来的几日,她跟九珠同睡同吃同换药,一步也不愿意离开九珠,唬的九珠心胆俱裂、惴惴不安,直到他在她的胁迫下、以上司的权威安慰了九珠半个时辰,九珠才稍稍定下神来。而在那半个时辰里,她在旁边看着他被言语甚少却倔强的十头黄牛也拉不转脑筋的九珠整的无可奈何的模样,啧啧地偷笑,精怪的模样像极了森林中狡猾得意的小狐狸。 那一刻,他的眼神忽然就有那么一丝恍惚。这个似乎改变了许多的公主,在他的心底烙下越来越深刻的印迹。她柔弱而坚韧,尊贵却义气,聪明而得意,矜贵又率性,矛盾地将各种不同的气质糅合在那个小小的身躯里,给他带来越来越震撼的感受。 呵呵,明明是那么深藏的感情,却往往因为她一个微微的小动作,就天翻地覆地在心里翻腾,使得他一阵阵的心疼、一阵阵的黯然神伤,却也最终无可奈何。 他想,也许是因为感念他为着她的一次身死,也许是因为一次绑架的出走使她认识到什么别样的道理,也许有什么别的原因,总之,她对他也不再是落崖之后的冷言冷语冷面。反而犹如孩子依恋母亲一般,将他的怀抱当成是最安全的港湾。他知道,他这样拥着她的机会已经越来越少,所以借着她受伤的借口,贪恋地拥抱他越来越不舍的人儿。 十数日之后,她的伤才完全好起来。而九珠,因为伤势太严重,所以廖太医嘱咐了还要好好养个十来日。此时,就面临着一个问题,是将九珠留下养伤?还是等九珠的伤完全好了送亲队伍再一起上路? 这一路上,因为频出事故,送亲的日期已经延迟了一个多月。他觉得,作为蒙哈铎的忠实将军,戚成武当然是希望东华国的送亲队伍能够早些启程、早些到达大都。当然,戚成武肯定还会有一个比较私心的想法:这一大帮人在他的地盘驻留着,他心里多少有些七上八下,要是再出现如上次一般的绑架事件,那他可真是没有脸面回去见蒙国的父老乡亲了。所以,他肯定是希望这一镖人马越早离开西谷城越好。 可是,貌似作为当事人的公主和蒙哈铎对送亲延期的事件都根本没有任何言语,甚至是一手撮合这场和亲的他秦霄风也不表示任何的着急。因此,戚成武也就只能等着东华国的这一群疯子自己做决定了。 他和无暇都认为,要将九珠留下来休息。因为以目前她的伤势来看,即使好转了,不休息个一两个月也是完全康复不了的。九珠看到公主等人如此为自己操心,也就不说什么了。只是,在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启程的时候,偷偷摸摸地抓着包袱溜进了公主的马车。 于是,在送亲队伍走出数步远之后、在戚成武暗暗松了口气的时候,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又浩浩荡荡地回到了驿馆。 公主一声令下,“暂住西谷城,等到九珠的伤完全好了再出发。”公主都发话了,谁还敢阻拦?而九珠此时也懵懵懂懂地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又不合时宜地做错了一件事情? 而他秦霄风,看着她脸色微沉、微微生气的脸庞,再次陷入万劫不复的沉迷之中:她的生气绝不是因为九珠敢违拗了她的意思,而是——对九珠真切的关心。主子关心侍婢,自然也无可厚非,只是若是达到了让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时候,是不是说明那个主人有着异于常人的魅力和特质呢?而这种魅力和特质,又是如此的令人沉迷!不可自拔! 这一停,又是一个月。直到昨日到达大都,整个送亲的行程整整晚了两个半月。 只是,蒙哈铎不急,龙无暇不急,他秦霄风亦不急,晚再多时候又有谁人敢说半句话呢? 第三五章 会是红颜祸水吗 ()秦霄风轻轻走到无暇的身边坐下,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道,“先暖一暖。”蒙国大都距离东线的西谷城有三千多公里远,已是位于偏北之地,气候寒冷。加之此时已是初冬,因此气温较之江南之乡的东华国要寒冷许多。此刻,他都可以看到无暇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开始泛起了青红的色晕。 无暇好半天才抑制住哭笑声,抬起头。眼泪已经氲化了她脸上精致的妆容,像小花猫的花脸一般。她接过秦霄风手里的茶杯,双手捂着。 双手相接触的那一刻,秦霄风只觉得她的手如冰一般冷凉、没有一丝热度!心里不由的一阵抽痛。 他知道,无暇是最怕冷的,偏偏又是最不喜欢穿棉衣的。因为她觉得穿了厚厚的棉衣,人总会显得特别的臃肿、非常的不灵便。从西谷城一路来到大都,气温的落差明显地降临在每一个日日夜夜,因为这个温差,东华国的众人一度全体患上了感冒,无暇当然不例外。后来,在廖太医的精心调理下,众人才逐渐适应这北国的气候。可是对于怕冷的无暇,她总是不自觉地会少穿衣服、少盖被子,还是多亏了细心的九珠和环儿衣不离手地伺候着,她才少了很多麻烦。 秦霄风看着无暇,等到她稍稍感觉暖和一点,才轻轻问道,“今日,是怎么了?” 无暇不看他,看着手里的茶杯,热茶在杯里腾腾地冒着温热的气体,慢慢融入空气、融入人的眼中。好半天,她才开口,“有人说,我会害死很多人。我想,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生于宫闱长于宫闱的弱质女流,只有成为红颜祸水才会有那种害死人的能力,所以,我就试一试了。呵呵,霄风哥哥,你说,我真会成为红颜祸水吗?” 秦霄风微微叹口气,看着眼前有一丝恍惚的人儿,轻轻说道,“不会。”是啊,她连绑架她的人都可以原谅,她连一个小小的丫头都照顾的无微不至,她连自己的幸福都不要就嫁来蒙国,她连一个间接为她而死的陌生将士都要为他报仇……她,又怎么会成为害死很多人的红颜祸水呢?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低估了蒙哈铎对人残酷绝情的程度,亦低估了她在人心底烙下印迹的能力。半年后,当他得知她的遭遇而失去理智发动战争的时候,他亦没有想过,其实,害死千千万万将士和百姓的,究竟是她这个红颜祸水,还是他们这些手握兵权的霸主们? 无暇看向他,喃喃道,“若是,若是嫁一个普通人,该多好。” 秦霄风心里说,“只有最强大的人,才可以最好的保护你。”可是,他嘴里说出来的,却是,“那日,你跟你七哥也说过,生于皇室,没有选择的余地。” 无暇苦笑,有些疲惫,“我要睡会儿。作戏,作得好累。” 第三六章 才子佳人·慕 ()九月频繁地出入驿馆,跟秦霄风商量蒙国王跟东华国公主大婚的相关事宜。令她感到奇怪的是,那一次在花园里看到过一次花枝招展的龙无暇之后,后面竟然一次都没有遇见过她。问过驿馆的侍卫才知道,无暇公主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基本上是足不出户,连饭食、裁衣等事,通通都是在房间里面搞定。她心里暗道,“也算还有点矜持之心,知道不出来招蜂引蝶。” 然而,恰恰是在她这么想的后一刻,秦霄风带着无暇、九珠、环儿和秦路施施然地来到她的面前。秦霄风玉面含笑,客气地问道,“九月大人还没有回宫?” 九月抱拳朝着龙无暇稍一躬身,算是行了一礼。毕竟是未来的主子,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少了礼数,让人笑话。嘴里道,“九月见过公主。秦大人,跟你谈完事情,我又到驿馆里巡视了一遍,这就准备回宫的。你们这是?”眼神在龙无暇身上一闪而过,心里暗暗惊异,为何此时瞧着的龙无暇,跟上次瞧着的人如此的迥然不同。 龙无暇此时着一件深蓝色的细绒披风,隐约可见里面浅黄明亮的衣衫,脸上脂粉不施,却也美丽的犹如清新亮丽的百合花一般。上一次见着她时,她是弱不禁风,楚楚温柔,我见犹怜;此次只见她粉面不笑,自带一份威仪,颜色温和,自有一份清丽。这般的龙无暇让人看着很舒服,只是不知她为何上次要打扮的那般花枝招展? 龙无暇眼神在她身上落下一秒,微微扯了扯嘴角,微笑一下,身子微微向前倾一下,也算是回了九月的礼。 秦霄风答道,“来到大都也有几日了,公主也休息的差不多了。所以,我就准备带她去外面走走,也可以先帮她熟悉熟悉这里的风俗习惯。” 九月道,“这些事情,本该是蒙国为公主做好一切准备的,但是鉴于公主初来大都,身体不适,所以一直没有提及。我这里安排了专门负责此事的人,公主和秦大人稍等片刻,我立马着人去叫他们来。” 秦霄风微微一笑,“这一次,就不用麻烦九月大人了。此次出门的一切事宜,我都安排好了。前去的地方,也都安排了随行的将士和驿馆内的侍卫。” 九月心里一动,心道,“秦霄风是何许人也,难道还会就这样随随便便地带着公主出门?他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才出门的。”念毕,又道,“也是,秦大人定是做好了准备才出门,是九月鲁莽了。不过,我还是安排负责此事之人,在秦大人此出归来之后,去拜访大人,以便日后所需。” “如此,有劳了。那我等就不阻九月大人的公事,先行告辞。” “公主、大人请便!”九月说着,侧身让出大路。 秦霄风和公主笑一笑,秦霄风拱手说了声,“请。”便带着四人,依然施施然地离去。 九月看着他们的背影,秦霄风侧头和公主说了句什么,公主亦侧头看着秦霄风笑着,两人之间流动着一种让人羡慕的和谐。九月突然就有一丝失神,江南之人向来有一种温文尔雅的温良和柔和,就跟秦霄风和无暇公主给人的第一感觉一模一样。他们蒙国,当然不缺文质彬彬和温柔的人,然而天生骨子里都有一种草原民族的豪迈和大气,是跟东华国人完全不同的一种本质。而此刻,他们如此和谐的说笑,让九珠的脑海中突然冒出“才子佳人”这么一个词语,而这个词语,用在蒙国人身上,是怎么都不会如用在秦霄风和无暇公主身上那般浑然天成的。 传言,秦霄风秦大人跟公主青梅竹马,是东华国人向来认定为天生一对的。如此看来,也是不差的了。只是,只是,秦霄风却又为何将此般美人推向他人的怀抱呢? 难道,他是想借了龙无暇进了蒙国的后宫,乱了蒙国的天下?可是,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蒙国的王向来是不屑美人的? 九月的思绪是让属下的一个护军大人打断的,“九月大人,是不是该回宫了?” 九月微微一愣,看看时辰,是该回去跟王交待今日的进展了,不过,回去之前,还是要做一件事情的,“马护军,你去通知兵部的郑祥和郑大人,说今日东华国的公主和秦霄风秦大人出了驿馆去,请他务必派人保护他们的安全。具体的事宜,跟驿馆的侍卫长商谈,驿馆已经派侍卫陪同去了。” 马护军领命而去。九月也在一阵阵的猜疑之中,上马行向皇宫。 第三七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 ()大都城这一日的大街,有些微的怪异,平时热闹、川流不息的人群,今日却见明显的少了很多。除了一些守着店铺的店主、小厮之外,平日里多如牛毛的小商小贩竟然也只有寥寥的数人。 秦霄风等五人,在去预约好的酒楼的路上,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卖胭脂水粉的大娘对着旁边卖小玩意首饰的大叔叹息道,“早该知道今日大伙儿都去无相寺听无相住持讲禅了,却还想着毕竟会有些人。哪知道,今日来街上的大都是外地人,却哪里会光顾我们这些小摊小贩?”大叔应道,“莫大娘,我们是俗人,听不懂老禅师的禅理。要是听得懂,还不是就去了无相寺……” 无暇听着,突然转了方向,走向那位莫大娘,在她的摊位前站定,随意地拿起一些脂粉仔细看着。 莫大娘见来了客人,立即断了跟旁边大叔的唠叨,对着无暇介绍着摊上的脂粉,“姑娘,要买些胭脂么?这些都是从全国最大的胭脂坊拿来的货物,质量可是上乘的。姑娘看看喜欢哪种?”抬头看了无暇的容貌和气质,惊叹道,“呀,姑娘长的可真是好看,气质又好,让人瞧了就觉得你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呀。”仔细瞅了瞅无暇的容貌,叹道,“哎,老妪有生之年,还真没有见过比你更好看的女孩儿呢。要是再擦些脂粉,装扮装扮,肯定会更好看些呢。” 无暇笑着说道,“谢谢大娘夸奖。”捡了些胭脂递给随后跟来的九珠,然后再边选着边问,“大娘,今日大街上,人怎么这么少呢?前几日我第一天到大都的时候,可看见人群川流不息,好多的呢。” 大娘见了无暇选了很多胭脂,人又漂亮客气,喜不自禁,乐呵呵的说道,“一听姑娘口音,就知道您是外地人呢。我们这大都,是蒙国的王城,不管什么时候,街上人都多得不得了。可是,今日啊,无相寺的住持无相禅师讲禅,那些本地的居民啊,懂的不懂的,都去听去了。老妪我,一则是听不懂,二则也是为了赚些银两糊口,所以就没有去。” “无相禅师是什么人呢?为什么他讲禅,大家就都去听呀?” “无相禅师可是得道高僧啊,佛法渊博,人人都盼着能够受他点化呢。据说,前几日,我们的皇帝还请他去了趟皇宫,对他礼遇有加呢。” “呵呵,是吗?那有机会小女子也要去听上一听。大娘,我就要这些了。”说着,转过头,看着身后的秦霄风,道,“霄风哥哥,我要买这些胭脂。” 秦霄风微微一笑,吩咐秦路给了银两。莫大娘见对方给的是一大块银子,重量远远超过了脂粉该值的数目,连忙道,“哎哟,这么大一块银子,老妪可没有铜钱找的呢。姑娘,能否给些零钱?” 无暇笑笑道,“大娘不用找了。千金难买心头好!只要是我喜欢的,用多少银两都值得的。”眼光流动处,见一边不远处的大叔满脸羡慕的干巴巴地望着,于是又走到大叔的摊前,笑道,“这些小玩意也都可爱的紧呢。九珠,环儿,你们要不要一起来看看?” 大叔喜不自禁,连忙介绍着。九珠和环儿,亦是兴高采烈地上前去挑选。她们向来身居深宫,名贵珍稀的首饰见得多,似这般可爱有趣的民间首饰却是从没见过。再说,毕竟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心底深处都是贪玩小玩意的,所以早在无暇跟大娘絮絮叨叨的时候,她们的眼神就时不时地溜到大叔的摊子上。 三人挑了些首饰,照旧是给了一大块银子,大叔亦是感激不尽,直到龙无暇等人走出很远,犹与莫大娘一起赞叹着无暇等人人才又好、又大方。 秦霄风随着无暇走出了数十米远,才笑着看她,道,“公主买东西是假,打听事情是真吧?不知你几时对佛理产生了兴趣?” 龙无暇若有所思,半响才回答秦霄风的话,“我只是对这个无相禅师有点兴趣。” 秦霄风等人均感奇怪,无暇到了大都之后就足不出户,连驿馆的大门也是今日才迈出的,怎么会对无相禅师有所了解?秦霄风疑惑道,“无相禅师?你认识他?” 龙无暇惊觉说漏了嘴,赶紧说,“我只是奇怪他怎么有那么大的号召力。霄风哥哥,你不记得了吗?我们刚进城的那会儿,大街上人真的是很多呢。他讲一讲禅理,竟然就能把那么多人都吸引到他的佛寺去,你说,他影响力是不是太大了点?” 秦霄风道,“每一个地方,都有人们所迷恋和作为精神寄托的支柱,就如我朝臣民信奉天神玉帝一般,只不过这里的人们是信佛。因此,作为佛法高深的得道高僧,自然会受到人们的尊崇和膜拜。” 无暇笑道,“霄风哥哥,那你有没有兴趣去见识下这位得道高僧?” “你有兴趣,我奉陪一趟又有何难?只是,因为那里人多,我们五人千万不要走散了,以免横生枝节。”秦霄风稍一思量,左手做了个手势,远处街道拐角处立马出现一个平民打扮的护卫朝他走来。秦霄风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他听毕,施了一礼之后,又下去了。 无暇料想秦霄风是在安排一路的随行护卫,那些事情她向来操不上什么心,加之她自己也有心事在心,倒也没有在意。 五人计议已定,打听了无相寺的方位,便改了行程,朝无相寺而去。 无相寺坐落在大都城西城之外一里之遥的一处高山上。秦霄风临时吩咐下人租来了一辆马车,因此他们五人没有费丝毫力气就到了山脚之下。只是,到了山脚之后,即需上山,而山路是数万级弯曲绵延的石阶,马车再也行不得了,五人只好下了马车,步行而上。 龙无暇、九珠和环儿哪里走过如此的山路,总是走不了几步就要歇息一会,所以最后大半个时辰过去了,他们也只是行了千余级石阶。秦霄风怕龙无暇累坏了,几次劝她回去,但是她似乎兴致高的很,且行且玩,忙的不亦乐乎。好在此山的景致也不错,大家边上山边赏玩,倒也畅快。 五人走了两个多时辰,才到达庙宇的外院。五人稍稍歇息了下,正准备进入庙宇的时候,却突然见到陆陆续续地从庙宇里出来一些人。那些人情绪似乎颇为低落,见了无暇等人,叹气相告道,“五位想必是去听无相禅师讲禅的吧?哎,不用去了,临时出了些乱子,无相禅师也受伤了,讲禅也就暂停了。” 秦霄风等人惊道,“什么乱子,竟然伤了无相禅师?” 那人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只知道莫名其妙来了些人挟持了无相禅师进了大殿,过了一会儿,就听说无相禅师受伤,无法讲禅了。现在有官兵正在守着大殿,料想禅师性命是无碍的。”那人说完,又叹口气,一脸的悲伤和失望,往山下走去。 秦霄风五人站定在路边,见寺庙里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又问了几人,均是一样的回答。秦霄风看向无暇,“还进去吗?” 龙无暇想了一阵,道,“都到门口了,进去看看又如何?走了这么多路,我不想半途而废。再说,若是蒙国的官兵守着,我们是不是会比较好说话?” 秦霄风隐约觉得,无暇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他,她执意要来无相寺,似乎不是简单的想听禅,她要见无相禅师到底是想做什么,他竟是猜不到半点端倪。不过,想来有他在,也不会出什么乱子,由着她进去瞧瞧,也未有不可。如此想着,也就不问什么,点点头,带着他们四人进去了无相寺。 第三八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二) ()龙无暇五人进得无相寺的外院,只见眼前广阔的院子尽头,耸立着一间气势恢宏的大殿。大殿前的平地上,犹或坐或站着一些前来听禅的人们,脸上的神色均显示着他们非常不舍离去。大殿前齐刷刷地站立着一排衣着统一的士兵,个个全神戒备,在庄严肃穆的佛像前显得有些突兀。 龙无暇和秦霄风等人上前去,还未到大殿门口,士兵就立刻持枪拦着,其中一个头领摸样的,表情严肃地说道,“今日禅师受伤,不再讲禅了,要听禅,下次再来吧。” 秦霄风负手而立,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们是来看望禅师的,能否行个方便,让我等进去?” 秦霄风的蒙语比无暇不知好多少倍,说出话来听者几乎都听不出来他是外地人。再者,众士兵见他们五人衣着光鲜,气度不凡,因此,倒也不敢怠慢。只是上头有令,所有人等均不得入内,即使他们来头再大,也是于事无补的。“公子抱歉。因为今日禅寺里出了些意外,所以我们上司有令,一切人等都不得入内的。还望见谅。” 秦霄风见他们口气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望了一眼无暇。无暇低头思虑半响,从腰间拿出一枚比巴掌略小的黑色玉璧,抬手举在身前。那是东华国的镇国之宝通灵玉璧,一直被无暇带着身上,几乎是她身份的象征。上次十公子绑架了无暇,却取了它连同质子信一起送给秦霄风作为信物,秦霄风在无暇归来之后即还给了她。只听龙无暇脆声道,“我是东华国的龙无暇,这是秦霄风秦大人。我有些事情,想见一见无相禅师问上一问。我上来一趟,可真是不容易。各位,能否行个方便?” 士兵中有识得通灵玉璧的,加上东华国的公主来到大都这也是众所皆知的事情,而眼前五人的容貌、口音、情状看起来也是颇为吻合。一时之间,识得的士兵赶紧单膝跪地施礼,道,“不知公主、秦大人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其他的一些不识得的士兵,尚在犹豫,也都被跪下的士兵拉着跪下了。 “免礼。”龙无暇说着,抬步往里走去。 士兵赶紧起身,挡了她的路在她面前单膝跪下,为难地说道,“可是……公主,我们上司吩咐了,任何人等都不能进去。还望公主不要让小的为难。” 龙无暇面如秋水,喝道,“你大胆,连我也敢拦?是不是不想要命了?” 众士兵汗如雨下,“公主,实在是有令在身。不如,您稍等,我去请示上司?” “要我等你们的上司?你们的上司有几个脑袋?” “这……” 龙无暇的如此态度,使得秦霄风心中的疑问越发的重了。她向来不是一个仗势欺人的公主,这个时候却表现的有些心急,到底她见禅师有何事?如此疑虑着,正准备上前拦着无暇的时候,只见殿里急急忙忙跑出来一个小沙弥。 小沙弥见了龙无暇,脸上显出惊异的神色。他朝着众人双手合什,施了一礼,道,“师傅说道外面有贵客来访,特叫我来请了贵客进去。” 众人齐惊,跪地的士兵道,“老禅师如何得知有贵客来访?” 小沙弥道,“小僧亦不知。” 龙无暇眼神闪了闪,也没有多说什么,叫跪了一地的士兵起身后,跟秦霄风等人一起随着小沙弥进了大殿。 大殿内正堂正中,立着一尊十余米高的金漆佛像,跟外面恢弘的气势浑然一体。数十位缁衣虔诚的僧人整齐的打坐于佛像脚下,念念有词,在浓郁的香烛气味中,渲染出一种平静、安然的氛围。 众人随着小沙弥从大殿的后侧门进入了后堂,秦霄风一路都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无暇却是似心里有无数心事一般,心不在焉,只是疾步跟在小沙弥后面。 不一会儿,小沙弥就带着众人来到一间房舍前。小沙弥停下步子,转身对众人说道,“各位施主请留步。师傅吩咐了先只见这位女施主,另外四位,请稍等片刻,我送这位女施主进去之后,再带各位去客舍坐下歇息一阵。” 九珠连忙道,“我也随着进去好吗?” “抱歉。师傅吩咐过,只要这位女施主先进去详谈的。” 无暇突然插声道,“九珠,你们随着秦大人在外歇息一阵。无相大师是得到高僧,且外面有重兵把守,我不会有事的。”转过头看着秦霄风,“秦大人,我相信无相大师。” 秦霄风点点头,制止了九珠,看着无暇随着小沙弥进去了房舍,深沉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微风化也化不开的沉重。 无暇足足进去了两个时辰,当斜斜的太阳透过零落的树叶在地上印下斑驳的影子的时候,她才蹒跚着走出来,好像耗尽了一身的精力,神不守舍,脸色苍白,无力且无助。 早已等候在外的秦霄风等人赶紧上去,扶着她。心急口快的环儿脱嘴而出,“公主,您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无暇抬起头,看向天空。天空高阔而清朗,天际弥漫着鲜艳的云霞,如血一般映红了大半个天空。“风雨,要来了吗?” 环儿顺着她的眼光看了看天空,疑惑道,“公主,这天儿晴着呢,哪会有风雨?” 秦霄风和九珠扶着无暇,见一直在边上等候的小沙弥匆匆忙忙地跑进去无相禅师的房舍,又匆匆地跑出来,“秦大人,师傅本来还准备见您的。但是,目前来看,身子实在支撑不住。还望见谅。日后若有缘,再相见讨教。今日时候也不早,还望各位施主早些回去安歇。小僧也要伺候师傅安寝了。” 秦霄风本欲前去详询的,见小沙弥如此说,也只有作罢。当下,带着无暇等人,回驿馆而去。 然而,也就是他的这一去,再也无缘跟无相禅师相见,也就少知晓了多少因缘情由。而正是因为他不知晓,他本想将无暇安置于最安全的国度,却哪里知道是自己亲手将她推向了生与死的深渊。 第三九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三) ()龙无暇昏天昏地的睡了一夜一日,直到第二日的傍晚,才在九珠的催促下起床来吃点心。 九珠亲手给她做的江南点心,一直是她的最爱,加上一夜一日没有吃东西,确实饿得前胸贴着后背,所以一口气吃了许多,且还在不知足地慢慢吃着。 秦霄风推门而入。面无表情。 他走到桌边,坐下,看着无暇兴致勃勃地吃着绿豆糕。轻轻地看着,不说一句话。 无暇缓慢而优雅地吃着。秦霄风瞧在眼里,心里百般纠结着,“无暇啊无暇,你可以温柔柔弱地似没有长满翅膀的鸟儿,你也可以粗鲁野蛮地似发怒的母狮,你还可以从容优雅地如寒天雪地里绽放的白梅,你到底还有多少个我看不到的方方面面呢?” 无暇终于注意到了他温柔而复杂的眼神,她递过去一块糕儿,“你也想吃吗?” 秦霄风摇摇头,依旧不说话。 无暇耸耸肩,继续吃下去。 吃完了,换了喝碗里的桂花汤圆粥。甜甜的,香香的,就像是她以前跟秦霄风在一起,总是那么温暖而细腻的味道。 “无相禅师,圆寂了。”秦霄风突然说道。 “叮。叮。叮……”陶瓷的汤匙,在地上碎裂、弹起、落地、碎裂,突兀而清脆的声音响在顿时凝结的空气中,余韵悠扬而绵长。 “怎么会?怎么可能?”无暇呆呆地看向秦霄风,喃喃地问道。手保持着拿汤匙的姿势,手里的汤匙却早已碎了一地。 “昨日,你跟他说过什么?他跟你又说过什么?”秦霄风直直地看进她的眼里,想从里面看到一些内容。可是,他只看到了漫无边际的疑惑和迷茫。 “那他,临死前,一定做过什么事情。”无暇的意识慢慢回到脑海中,过了半天,才答不对题地说道。 秦霄风点点头,道,“不错,今日他又开始讲禅,从辰时讲到未时,半刻不歇,直至身体不支,寂然坐化。” “那他,一定不只是讲禅那么简单。一定还说过其他的事情。” “不错,他还说了,蒙国佛脉在西南之地、邺京之城,无相寺不日即将迁往那里。” “他没有说,蒙国的皇城,也即将迁往那里吗?” 秦霄风看着她,摇摇头。 无暇觉得秦霄风的眼神总也不挪开,不禁低下了头,喃喃道,“他都跟我说了。只是,我想不到他连性命都不顾,也要帮蒙哈铎完成这迁都前的风声造势。”顿了一顿,语声变得冷冷的,“或者说,根本就是蒙哈铎逼死他的。” “嗯?”秦霄风不看她了,手里拿起桌上雅致的瓷茶杯,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可是,秦霄风漫不经心的一声“嗯?”,反倒让无暇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问号说了下去,“你道昨日的意外真的是意外吗?不过是蒙哈铎吩咐下人制造的一个假象,目的是混淆世人的视听,让人们以为大都风水不利佛法,真的担不了蒙国都城的重任。可是,蒙哈铎根本不可能了解无相禅师的心思,以他那般修为的人,又怎肯假装受伤去蒙骗世人?所以,他是答应了蒙哈铎为迁都作下铺垫,可是却也真的伤在那些假的刺客手里。你不要奇怪无相禅师会跟我说这些,他不可能直接跟我说这些话,他无时不刻在维护着每一个人,甚至包括那个冷酷无情的蒙哈铎。我只是凭着他的话语猜测,但是,他对我猜测的结果,倒也不否认。只是,只是,我也料不到,他竟然不顾自己的伤势,就这样,就这样废了自己的性命……”无暇说着说着的时候,语气从义愤填膺慢慢变得悲伤,不知是为着死去的无相禅师,还是为着其他的什么原因? 秦霄风叹一口气,想了一想,才道,“我今日去无相寺,本欲见他一见。没想到,他没有讲完禅就圆寂归西。听你如此一说,定是他以为蒙国的迁都将与你有些干系,所以才执意要见你,是吗?” 无暇表情滞了一滞,然后才僵硬地点点头。 秦霄风站起身,拍了拍无暇的肩头,“你不用担心,蒙国再如何变动,都对你没有任何影响。还有,我明日进宫见蒙哈铎。” 无暇呆呆地看着他,“霄风哥哥,真的要嫁吗?” 秦霄风眼里闪过一丝不舍,不过,还是坚定地点点头,“要。” 无暇突然之间有点颓废,声音却坚强了起来,“好。”其实,无相禅师跟她说的事情,远远超过了秦霄风所了解的范围。说迁都是次要,最重要的,却是说她的命运。她还没有告诉秦霄风,其实在她还没有嫁进蒙国的时候,就已经成了一枚棋子;在她嫁进蒙国之后,她这枚棋子,就要被用来对付不愿意归顺的外族,去还蒙国一个人质的债孽。这一切,蒙哈铎早就计划好了。 她几乎可以看到,她未来的日子,不可能幸福。也许,有的只是动乱和痛苦。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秦霄风要她嫁,她就嫁。她没有任何资本,去归还秦霄风为着她一死的恩情,就只有对他不再冷言冷语,就只有听他的话——嫁。呵呵,他说怎么样,就怎么样。若是嫁了之后,还有机会与他相见,那也就再也不欠他什么了。 然而,她又怎么可能想得到,秦霄风让她嫁,其实是为了完好的保护她。而他若是知道蒙哈铎将如此的对待她,他又怎么可能让自己最心爱的人儿去受那般的苦楚?那是他宁愿舍了性命都要好好保护的人儿啊,又怎肯,亲手将她推进痛苦的深渊…… 人都不可能看到未来的命运,也都看不到迷途的人儿想去向何方。所以,他们两人再一次擦肩而过,且行且远。 第四零章 假扮 ()在进宫的路上,秦霄风一直隐隐觉得身边的随从有些奇怪,抑或是蒙国前来接他的宫人有些奇怪。也说不上奇怪在哪里,那些随从包括秦路在内,都是跟随了自己许多年,他早已经习惯了他们身上的气息,只是今日,却觉得那种气息有些微妙的不同,隐约于他身边不远处。 可是他没有时间去细究,因为他要见的人是蒙哈铎。而蒙哈铎绝对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就能够应付过去的角色。他既然进宫了,就一定会费尽心思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蒙国绝对不能亏待东华的公主龙无暇。若不然—— 乱了天下之势,负了天下之民,又有何惜? 一番必要的检查之后,蒙国皇宫里负责迎接的宫人直接将秦霄风等人带至了会客大殿门口。殿里蒙哈铎已经率九月、高显及其他三位司礼大臣在等候着,毕竟是迎接异国的重要人物,怎么说都不能失了蒙国的礼仪。殿门口有专门的侍女宫人等候着伺候贵客,因此负责迎接的宫人将秦霄风等人交给殿里的负责人之后,连王的面都没有见上一见就恭恭敬敬地退出了大殿门口数步,然后离去。 那些缓慢离去的宫人,即使在退后了那么多步后,仍然感觉得到秦霄风进入大殿的那一刻开始,大殿里立刻喷薄而出一种压的人气也透不出来的汹涌暗波。其中一个年纪较小的宫人回过头,眼神复杂地瞧了一眼大殿,可是,气派宽阔的殿门阻挡了他所有的视线。就连秦霄风的身影,他都看不到了。 离开了会客殿之后,众宫人穿廊走径,回到迎宾殿里,该忙什么的都去忙什么去了。那个回过头的小宫人借口要去茅房,又走了出来,一个人在皇宫里穿梭着。 蒙国皇宫气派而广阔,各处雄伟高阔的大殿比比皆是,连走廊亭榭比之江南的都多了一份豪气与率性。小宫人边走边瞧着,也不知认不认识路,瞧着前面有路就走过去,也不知道想去到哪里。 走至一处宫殿门口,只见前面浩浩荡荡走过来一队宫人。他紧走几步,想绕入旁边花园的一条小路上,可是对面领头模样的人已经在喊了他,“尚云,你怎么在这里溜达?今日迎客可做好了?” 名叫尚云的小宫人只好恭恭敬敬地走到那人面前,垂头,用嘶哑的声音恭恭敬敬、简短地说道,“好了。” 管事疑惑的眼神在他脸上扫了扫,道,“你今日的声音怎么了?怎么跟往日有些不同?” 尚云依旧简短地回道,“偶染风寒。” 管事凌厉的眼神在他身上落下半秒,“感染了风寒就在屋里呆着,还出来吹风?感染了其他人可怎么办?赶紧回去歇着。”说完,带着身后的数人,继续朝前走去。 尚云让开路,低头恭敬地道,“是”,恭恭敬敬地目送他们远去。 感觉管事他们已经走出好远了,尚云才抬起头,看看四周没有任何人迹,才捂着胸口大喘了几口气。观察了一下四周的地形,见到东面有小楼掩映在高大茂密的树丛里,貌似比较清幽,就朝那方走了去。 走到小楼前面,不禁暗暗惊叹,原来小楼前面奇花绽放、小桥流水、假山鹅石,景致异常地安静清幽,竟有几分江南山水的味道。只是那些在这个季节仍然能够灿烂绽放的花儿,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在江南却是见不到的。 他走到花儿面前,正准备低头细看的时候,只见从远处又走过来一队宫人。刚才的管事已经让他险些露出马脚,此刻他觉得还是一躲为妙。四处看了看,只见题名为“御书房”的小楼门未关紧,赶紧紧走几步溜了进去。 他心想,御书房,应该就是蒙哈铎的书房了,以蒙哈铎那样粗蛮霸气的人,其书房是不应该跟“雅”这个字扯上关系的。可是,他进去看了,竟然发现书房里的布置跟外面的环境一样,有一种典雅、雅致的感觉。他小心翼翼地留意着小楼里的人,瞅了半天之后才发现楼里一个人都没有。他也就大胆的在楼里溜达溜达了。 一楼基本上没有什么东西可看,都是些典藏的书籍。他溜进皇宫可不是为了,只是想见一见蒙哈铎,不过最后蒙哈铎见不成,反倒到了他的书房。 溜达着溜达着就到了二楼。一进房间,就见到对门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幅巨型的山水画,几乎占满了整面墙,惟妙惟肖,波澜壮阔,似是蒙哈铎的江山一般。墙下面立着一个简单高大的书桌,桌上堆满了书册,桌子后面一把庞大的太师椅,想必这就是蒙哈铎处理政事的地方了。左边窗户开着,可以看到外面清幽的花花树树,窗户边上卧着一张软榻,可能是蒙哈铎处理政事累了休息的地方。 他走到太师椅前,坐下。椅子很大,大的足以让他躺下;也很硬,硬的让他坐了之后就没有再坐的了。他心里暗道,“这么不知道享受,一国之君竟然坐这么硬的椅子?”眼神飘向了坐上的书册,不禁随手拿起一册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他的身体就微微地颤抖了起来。看完一册,又换了其他的看,越看身体颤抖的越是厉害,直至最后他看完桌上的部分书册,整个人已经呆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的了,痴傻了一般。 真正的尚云在大都驿馆里的一间房间醒来之后,心惊胆颤。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自己怎么就睡着了?这一觉睡了多久了?他明明记得自己是随着迎宾殿的管事来驿馆接贵客入宫的,只是,去茅房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着就没有了任何知觉。直到现在醒来。 他匆忙的整理好自己,步出房间,朝馆外走去。一路上,不断有侍卫用疑惑的表情看他,问,“咦,尚公公,您不是回宫了吗?怎么还在驿馆?” 他满头直冒冷汗,要是被人发现被人迷晕、被人装作他的模样出了驿馆,那可是杀头的死罪。所以,他只好硬着头皮答道,“我有些东西落下了,又来取的。” 一路匆匆忙忙地进入皇宫,也就知道了那个扮作他的模样的人也是进了皇宫。他心下忐忑不安,但是为了保命,也只有说着各种各种的借口圆着那人留下的破绽。好在,那人似乎也没有做什么事情,因为过了几日,也没有人为了什么大事儿而找到他的头上。只是,到底是什么人扮了他进了皇宫?进了皇宫做了些什么?他不敢对任何人提及,也就成了一个除了那个扮作他的人其他人永远也不知道的迷。 第四一章 大都·乱 ()假的尚云离开皇宫,直走到一处偏僻得没有任何人出现的地方,才停下脚步,深呼一口气。脱掉身上的宫人服饰,对着随身携带的小铜镜在脸上揭去一些东西,又仔细地涂上一些什么东西,仿佛是上天晃了一晃眼睛,眼前即出现了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年轻女子:不施粉黛、铅华落尽,普通的面容,普通的眼神,普通的神色,普通的浅色棉衣,普通的浅灰色围巾——一切都普通的让人看过一眼就不会再看第二眼。 仔细看来,却发现此人正是东华国送亲队伍到达的那一日,无相禅师在大街上遇到的年轻女子。 只是,在那一晃眼的瞬间里,年轻女子露出的容貌和眼神,世间少有。除了传说中倾国倾城的东华国公主龙无暇之外,谁又能拥有那一份由内到外、独一无二的神采呢? 龙无暇看着镜子里的人儿,苦笑,脸上慢慢弥漫一种无边无际、无法可去的悲伤。 才时隔几日的时间,那位佛法高深、德高望重的无相禅师就不在了! 才时隔几日的时间,她的世界就在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突变的让她几乎承受不了。 …… 是啊,她得感谢易追影,传授了她如此有声有色的易容术,易容之后连九珠、秦霄风、环儿都认不出她一丝一毫的痕迹。来到大都的这么多天,她几乎每天都会借口休息,以此身份混迹于市井街巷,就连九珠都不知道。她不断地在大街小巷收集到一些消息,例如,无相禅师突然宣布讲禅很可疑,因为他基本上是一年才讲一次的,而上次才刚刚讲过不久;例如,城北三城之外的赤拉族一直不服蒙国的势力扩张,一直在寻找着机会在城里城外坏事;例如,蒙国对蒙哈铎的崇拜敬仰几乎到了痴迷的程度,因为是蒙哈铎将他们从游牧的不安定中解脱至此时幸福安定的生活环境中…… 所以她才那么着急地要见无相禅师。于是,她在跟无相禅师的长谈之中,得知她将身系当下势力最强的东华国、蒙国、尚国三国之战与和、她将成为蒙哈铎的棋子的命运。 然后,今日,她混入皇宫,本欲见上一见那个蒙国人尊崇如神一般的蒙哈铎是何许摸样,却让她在无意之间,在他的一堆密信之中,看到了她的名字。 无相禅师只是说,她会是蒙哈铎对付赤拉族的一枚棋子,那么,显然他低估了蒙哈铎对人对事极尽利用之能事的残酷。蒙哈铎不仅要对付赤拉族,而且要让那些一直反抗他的赤拉族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到时候,赤拉族人将在废弃的大都里,灰飞烟灭。而她,则是那一场局的——诱饵! …… 她突然有点恨,为什么自己要学习蒙国的文字?虽然她只是认识那么少少的一些,信也都是半看半猜。如果她不认识不看,那么就不知道这些日后将要发生的事情;如果不知道,就可以以一个花瓶的身份,无知而恣意的享受那么几日的生活,直到等到有一天,敌人攻到她的身前的时候,她就可以以最少的痛苦,结束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命。 那样,多好!在才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身死,只会有一霎那的痛! 可是,此刻,痛已经印在了心上,深深的,将一世伴在她的左右。 无暇走出偏僻的小巷,外面有些混乱,大概又有什么事情发生着,可是,她现在连看热闹的心思都没有,只是心灰意懒地走着。 走着走着,突然觉得身边有人扯着自己快速地退后了十几步。回过神来,只见前面竟然是一片如火如荼的战场。 数十个蒙国的官兵,围着几个身着异装的大汉厮杀着,街面上已经血迹斑斑。那些大汉个个眼深鼻挺,皮肤暗黄,一看就知是异族之人。不过,倒是凶猛的很,数十位官兵围捕他们五六人,竟然打成一片,僵持不下。 路面上已经见不到一个老百姓了。 她突然惊觉自己怎么毫无知觉地走到这样一处凶险的地方?要是出了什么意外,真是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她真得感激拉着她后退、救她一命的人啊。转过头,见着了身边之人的容貌,却,再一次痴呆。 俊美如玉的容颜,飞扬跳脱的双眼,痞子一般幸灾乐祸地看着眼前之战的神情……那一份飞扬和痞子气,除了令人又气又恼的易追影之外,还会有谁能演绎地如此生动呢? 感觉到眼前的女子痴痴呆呆地看着他,易追影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这个世界上,除了一个叫龙无暇的女子之外,几乎每一个女人都会这么如醉似痴地看他。偏偏,他要的只是那个叫龙无暇的女子的一个眼神。可是,她不给,从来不给。 第四二章 谁又能救谁呢 ()无暇的痴呆状终结在易追影不耐烦的眼神中,原来他并未识得自己啊。只是,他此时出现在蒙国大都,有什么事情呢? 她讨好的笑了一下,普通的面容实在没有多大的亮点。她用嘶哑的声音、蹩脚的蒙语说道,“谢谢你救我。” 易追影看都不看她一眼,蒙语竟然流利的如本地人一般,“不用谢。”只是当时在危机关头,看她的身影酷似心中千百般挂念的人儿,所以才会出手相助。虽然明明知道不是,但还是怕是她。若知道不是她,死再多人,跟他又有什么关系?那是蒙哈铎应该关心的事情。 眼前的打斗越来越惨烈,异族大汉虽然凶猛,到底寡不敌众,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死了两个。剩下的四个也是强弩之末,在拼尽最后一口气之前,费力地厮杀着!血,染红了一身的衣裳。 无暇不忍再看。转过头,谄媚地笑,刻意地跟易追影套着近乎,“你的轻功真好。人也好俊。” 易追影瞟了她一眼,不理她,转身而走。又是一个花痴。 无暇赶紧跟上,躲在他的身侧,生怕不远处的血迹溅到自己身上,嘴里犹在不知死活地问道,“公子,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厮杀吗?那些穿着奇奇怪怪的衣服的人,是什么人?” “你不知道,我又怎么知道?” “你的蒙语说的这么好,肯定是蒙国人啊,那就肯定知道啊。可是我不是啊。我前几天跟爷爷从山里来的。可是,我爷爷昨晚在客栈生病过世了……”说着的时候,真的悲伤起来了。 易追影听了此话,果然在心道,原来是亲人过世了,怪不得你这样神不守舍,连外面打的天翻地覆都觉察不到,犹不知死活地往前走。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可以幸灾乐祸的事情,更不是可以让他产生丝毫怜悯之心的事情,“我是不是蒙国人跟你没关系。你是不是蒙国人跟我也没有关系。麻烦你别跟着我。” 无暇道,“你在边上看了那么久的热闹,肯定知道原因啊。你告诉一下我嘛。” 易追影看了她一眼,突然有一些失神。跟她一样的聪明,跟她一样的不知死活,跟她一样擅于挑起他气恼却又无可奈何的心情。只是,真的不可能是她。他刚刚才从驿馆出来,在暗处从九珠的嘴里知道她在休息,而她无论如何都是不会骗九珠的。再者,虽然他教过她易容术,但是距离上次分离之时才一个多月的时间,她的技艺不可能已经进步到足以连他都骗过去的境界。 他是低估了无暇对新事物掌握和变通的能力,他也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第二个人,如他一般,能够连眼神都伪装起来。 所以,再一次,他错失了一个机会,一个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机会,一个改变他自己命运、也改变无暇命运的机会。他与她,似乎总是在错过。 “是不是我告诉了你,你就可以不跟着我?”易追影脚步并没有停下分毫。 “你先说。”无暇几乎小跑了起来,终才能够跟上他的脚步。 易追影有点没有办法,他可不能对一个平民百姓动武,“好。我告诉你。那些穿着奇怪的人,是赤拉族的人,混入了城里想在蒙哈铎的婚礼上捣乱。可是,事先被人发现了,于是,被官兵围剿,打到这里来了。明白没?明白了就请别再跟着我。” 无暇抽抽鼻子,沉吟半响,抓着易追影的衣角道,“这城里乱的很,不好,我不喜欢。你是不是要出城?带我走好吗?” 易追影停下脚步,看着她,像是在看一头七个角八个眼睛的怪物一般,最后,才吐出几个毫无感情的字,“你不喜欢,跟我有什么关系?” 虽然他才来到大都一天,但是已经感觉到这座城池隐藏着太多危机。相信对面的女子也感觉到了,特别是他们极度信奉的无相禅师突然圆寂,特别是城里城外越来越容易发生厮杀和战斗……虽然不是如她所说的那么乱,但他也感觉不好,他也不喜欢。大概每一个城民都想逃离,都想逃到无相禅师死前所说的佛脉之都邺京城。但是,蒙哈铎还在大都,就没有人敢走。这个女子也一定不敢,所以才让他带她走。可是,他凭什么就要带她走呢?他救一个人,就会有人将他心爱的人救到他的面前吗? 无暇突然站定,缓慢而绝望地松了抓着易追影衣角的手。他们快走了几十步,此时已经看不到官兵与赤拉族人打斗的场面了,但是还是隐隐约约听得到打斗的声音。 易追影又抬步,走了几步,回头,见到了在空荡荡的大街,那个普通的女子孤零零地站着,显得那么孤立而无助,心里突然就有一丝痛,就如见到了那个笑的没心没肺却孤独的无暇,也是如此孤零零地站着,孤立而无助。 可是,她不是无暇,而他,也不是救世主,他不可能见一个这样的女子就救一个。他还没有伟大到那个地步。 况且,现在,谁又可以来救他呢?他魂牵梦绕的女子,再过几日就要嫁给别人了。他想见她,到了她的房前,却是再也迈不进那一步。她就要成为蒙国王的妻呵,荣华富贵,地位权势,足以作为她俾睨天下的资本。而他,什么都给不了她。 他思念她思念得连心跳都快要停止,她却不知道一分一毫。谁又能来救他呢?呵……易追影苦笑,转身,冷冰冰地消失在空旷旷的大街。 无暇痴痴地在空旷旷的大街站立着,直到耳边的打斗声消停下来,留下一片漫无边际的静谧。就如她的心一般,留下一片永远无法修复的千仓百孔。 他说,“你不喜欢,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看人的眼神那么无情,那么冷冰冰。她突然之间没有了任何信心,如果她是以无暇的身份,去叫他带她走,他会不会也是这么不带任何感情地跟她说,“你不喜欢,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和他之间,会不会本来就只是单纯的生意关系?她只是他的筹码,他只是比较能够容忍筹码胡作非为的生意人?她在玉龙山庄看到他任何的深情和不舍眼神,会不会其实都只是她的错觉和多疑? 她突然不敢尝试。不敢褪去脸上的假象,叫他带她走,叫他带她离开这位高权贵却会让人体无完肤的世界。 她也是一个骄傲的人,不可能留下任何话柄让他有机会嘲笑自己。死都不可以。 那么,还有谁可以救她吗? 第四三章 婚礼·画像 ()大都城三分之一的内城都布满了鲜花和红丝带,驿馆通往皇宫的地段更是铺满红艳艳的地毯,整个城内喜气洋洋。城民们似乎也从无相禅师圆寂的悲伤中恢复过来,家家户户都点挂红灯笼,欣喜一片,将整个大都城点缀的愈发喜气而热闹。 这一日,就是蒙国的王蒙哈铎与东华国美丽倾城的公主龙无暇的大婚之日。大都城从前一日的晚上,就开始沸腾起来,城民们争先恐后地拥挤于驿馆通往皇宫的必经之路上,一则想要一睹蒙哈铎的风采,二则想要亲眼目睹这跨国的婚礼是如何的阵仗。 驿馆通往皇宫的主干道两边,人墙似地站着两排铁骨铮铮、面容严肃的将士。仔细看来,只见蓝色的军衣上竟然都戴着一朵别致的小红花,铁骨与别致的视觉冲突,让庄严肃穆的气氛里突增一种可爱得让人想笑的冲动。 寅时时分,当清晨的太阳露出第一丝慵懒而明媚的光亮的时候,皇宫里突然爆出三声惊天动地的礼炮声。紧接着,漫天如火如荼的烟花硕然绽放,一时间,整个大都城的上空五光十色、风花满天、华光熠熠,把太阳还没有醒过来的笑容都比了下去。 在沸沸腾腾的城民们还在啧啧的赞叹声中仰头观赏天上烟花的时候,蒙哈铎已率一众礼部官员策马来至驿馆的门前。威风凛凛的高头大马、华丽尊贵的阵容仪仗、难得一见的皇帝仪容,这一切让才沸腾过的城民们再一次沸沸扬扬起来,主干道两边的将士要费好大的力气才能拦住激动而狂热的城民们。 凤冠霞帔、一袭火红衣裙、一顶艳红盖头的龙无暇由秦霄风牵出驿馆的大门,九珠和环儿在身后托着公主长可拖地的衣裙。 秦霄风轻笑,蒙哈铎也轻笑,但是他们两人都知道:对方的笑只在脸上,不在眼里,更不在心里。 秦霄风将龙无暇的手,轻轻地放到蒙哈铎的手里。 两个同样风华盖世的人物,就这般,轻易,就交收了龙无暇的一生。 易追影在城内最大最高的一家客栈里,透过敞开的窗户,看着这一切。 蒙哈铎是一个优雅的强者,他风光而盛容地迎娶了龙无暇,表现了一个君主该有的礼仪和风度。 这也难怪,龙无暇在出嫁前已经没有了任何之前在玉龙山庄表现出来的不情不愿。她应该是见过了蒙哈铎吧?蒙哈铎对她也并不是如之前在西谷城的客栈那般冷酷无情吧?毕竟,她是那样的一个令人容易动心的女子呵。 他去见过龙无暇。确切来说,是秦霄风请他去见了龙无暇。 之前,他只是一直在暗处看着,他不知道无暇知不知道他来了,但是,他知道秦霄风一直都知道他来了。因为突然有一天,秦霄风派人到他落脚的客栈,请他到驿馆与公主一见。 龙无暇见到他的时候,异常地惊喜,(果然如秦霄风所料一般吧?不然秦霄风也不会请他过去的吧?)大声叫着“阿旺”,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臂不停地问长问短,问着玉龙山庄的侍者侍女们好不好、楼好不好、花好不好、蛇虫鼠蚁好不好——就是不问他好不好。 她原来变得那么幸福,脸庞红润,闪耀着健康幸福的光泽;双眼熠熠有神,灵动的让他有一种想收藏的冲动。 ——只是,她很幸福,她不属于他,亦就不需要他去收藏。 他也就那么飞扬痞子似的跟她瞎扯,跟她开玩笑。 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看到一室的寂寞。 婚礼的仪仗消失在他的眼里很久很久之后,他才转过身来。仰头,看着身前悬挂的一幅画像。 画中,是一个明亮的黄衣女子,微微轻笑,微微仰头,看着浩瀚的苍穹,洁白柔和的颈子在夕阳的余辉下勾勒出令人心动的线条;面容精致无暇,双眼幽深,透出的眼神温柔却坚定。浅黄的衣衫轻轻飘动,轻柔的跳跃和灵动让她整个人似乎就要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那是十公子在临走之前赠送与他的。 画中的女子,浅浅而笑,一个眼神,便是他的一生。 只是,她今日凤冠霞帔,成了别人的新嫁娘。 而他,拥有的,只有这栩栩如生的画像。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她幸福,就好。不是吗? 突然想起那日在大街上遇见的那个普通的女子。当时自己是那么决然地拒绝她。 其实,何必呢?无暇在他的心里丝丝纠结,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又何必迁怒于她? 带她离去,又有什么关系呢?每一个人都有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 若是无暇也是平民人家的女儿,也会有那么害怕、那么孤立无援的时候吧? …… 可是,之后的几天,他刻意在大街上闲逛着,却再也见不到她的影子了。 她是还是如上一次一般失神以至于丧掉了性命吗?还是,她终于找到了一个肯带她出城的男人,跟着他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去了? 呵。说什么、想什么,都晚了。只是,希望她,能够过得好。 就如,他只是希望,无暇能够幸福。 小心翼翼地收起画卷,一声响彻苍穹的长啸。离去。 为她而来,见了,就结了。 第四四章 婚礼·拜堂 ()无暇听到了易追影离去的声音。 他跟她说,“无暇,明日我就要离开大都了,不能去你的婚礼了。” 她回答说,“好,你去忙你的事情吧。很感谢你记得我,还来看我。” 目送他离去。他的背影真的是那么的笔挺帅气,走得真的是那么潇洒逍遥,也难怪让她的心有那么一瞬间如鹿跳;也难怪有那么一瞬间,想随他策马山河、笑傲江湖。 只是,呵呵,他有他自己的事情才来大都,他不是为了她。 那么,就让她自己一个人去面对自己的命运吧。 死,又有什么可怕?又不是没有死过。 哈哈…… 蒙哈铎的手很大,握着她的手的时候,可以完全把她的手覆盖;他的手,也很温暖,只是,再如何温暖,也传不到她的心里面去。 那是一个冷酷而绝情的君王——这是她在还未见着他的时候,对他的总结。 冷酷而绝情?她做不做得到呢?做不做得到对秦霄风、对九珠、对环儿、对千余名的东华送亲侍卫冷酷绝情呢?她冷酷绝情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呢?是不是跟蒙哈铎一样,面无表情,狰狞的可怕?只是没有他满脸的络腮胡子、甚至满脸的刀疤…… 对着眼前红艳艳的盖头,她突然轻嗤一声笑出声来了——她想起了心中蒙哈铎的形象,想起了那日对着七哥说及的关于学武打夫的笑话。 突然好怀念七哥,怀念他那坚毅的容颜,和,他那温暖的怀抱。 蒙哈铎无情的脸孔冷冷地笑一笑。他听到了她的笑。作他的妃子,对于天下的女子来说,都是值得笑的事情。 只是,别笑得太早。 因为,她还不知道未来有什么在等着她。 喜气而热闹的管弦乐声,从蒙哈铎牵着龙无暇进入大殿的时候开始,就袅袅地响着。一直响,一直响,吵的无暇脑袋昏昏沉沉,真是想去砸了那些乐器。 她在大殿的凤座上已经坐了一个时辰了。蒙哈铎牵她坐下之后,就放开了她的手,“不知所踪”——起码,从她红盖头下方的空挡里,是看不到他的脚了。 殿下,大概是蒙国举国的文武大臣都来了,因为不断地有人上前,用不同的声音、一样的公式化说辞,说着什么话语。无暇不想费心思细听,大概是些恭贺和祝福的话语吧。 她一动不动地坐着,脑门上华丽而累赘的凤冠压的她脑袋隐隐作痛。早知道要戴那么久,就该事先扯下一部分东西的,也好减轻一点重量。都是秦霄风惹的事情,非要按照东华国的礼仪装扮她,从数十箱陪嫁的嫁妆里面,尽可能多地取些金银珠宝装饰在她的头上、身上。 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可是,若是既不能救她脱离苦海又不能当饭吃,就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突然听到秦霄风在说着什么,然后不一会儿就听到主婚的司礼大臣沉厚有力的声音,“准备行礼。”这几个字她倒是听懂了,因为她背得滚瓜乱熟、记得刻骨铭心,知道今日有用得着的时候。 哦,秦霄风大概是意识到把她晾在这里这么久有点太过分了,他刚刚是在提醒蒙哈铎早点行礼吧?哎,还是霄风哥哥了解她的心思。 蒙哈铎的脚又出现在她有限的视线里。他大概是在她旁边不远处坐着吧。 他又执起了她的手,将她身子掰过来面对着他。 司礼大臣“鞠躬”“行礼”的声音不断传过来,他和她就如两个木偶一般,僵硬地照着做。这也是秦霄风的主意,婚礼中一切有她参与的部分,都要按照东华国的礼仪来。 礼成之后,只听得下面陆陆续续热闹起来的起哄声,“王,揭盖头,揭盖头……” 有一个人的声音,特别豪迈粗大。秦霄风之前就跟她说过,蒙哈铎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巴彦将军,一直镇守在蒙国的北线,是一个大大咧咧、豪迈粗爽的男人。呵,此刻能够如此嚣张地开玩笑的,也许只有作为近亲的巴彦将军了。其他的大臣,有谁有那个胆量带头? 蒙哈铎一直没有怎么说话,除了一些必要的“免礼”“平身”之类必说的词语。此刻,良久都没有听到他的话语,更是没有见到他伸手揭开她的红盖头。 起哄的声音,响了半天都没有停下。后来,无暇只觉得在一种蹬的地面都微微颤抖的脚步中,一个人呼啦啦的冲到她的面前,意欲揭开她的红盖头。 秦霄风、九珠和环儿想阻止,却哪里来得及? 按照东华国的传统和规矩,若是盖头不揭,就是礼不成。可是,若是另外的人揭开了红盖头,那又怎么算呢? 第四五章 婚礼·再见面 ()奇怪的是,众人并未看到龙无暇的容颜。因为在巴彦将军揭开一层盖头之后,竟然看到龙无暇头上还有一层厚厚的红纱,足以遮着她的容颜。 龙无暇后退一步,防止大大咧咧的巴彦将军再上前来扯自己的盖头。 她突然都有些佩服自己了,竟然有如此的先见之明,事先在红盖头之下加了厚厚的一层红纱,怕的就是,蒙国有人故意与她为难。 巴彦将军在一阵发愣之中,听到一个脆若黄莺、婉转动听的声音,“是巴彦将军吗?” 巴彦将军愣愣地答,“是。你头上怎么还有东西?” 红纱之下的龙无暇缓慢说道,“巴彦将军,久闻你是一个骁勇善战、忠君爱国的好将军。今日一见,却原来包藏祸心、不忠不义……” 底下的人全都大惊,一下子就停止了起哄,安静下来。这公主怎么如此说话? 巴彦则是一时并未反应过来,道,“什么?” 龙无暇的声音缓慢而有力,冰冷而无情,“君王大婚之日,你擅自登上皇鸾,足见你有谋权篡位之心,此谓不忠;本宫,为你兄嫂,你当以礼待之,谨言慎行,此刻却见你越俎代庖,代揭皇盖,此谓不义。不忠不义,罪犯欺君。若要论罪——”顿了顿,吐出两个字,气势万千,“当诛!” 龙无暇清冷而威严有力的话语,如滚落一地的玉珠,在大殿里上下起伏,余音回响。大殿里一时之间鸦雀无声,唯有不胜其烦的管弦丝乐,袅袅地响着,更衬的大殿寂静无声。 蒙国的文武大臣,包括巴彦在内,一时之间,都呆住了。龙无暇显然是夸大了事实,可是细听起来,竟然也是丝丝入理。 半响,秦霄风才打破这可怕的寂静,“公主,想必巴彦将军不知东华国的礼节,因此才会无心侵犯。” 龙无暇冷冷的哼一声,“也罢。那是蒙国的王应该考虑的事情。只是,此刻还有一件事情要麻烦尊贵的蒙国王,能否借您的贵手一用,揭了本宫头上的红盖头。本宫心存求和之心,才会不远千里而来;但,若是王没有跟东华国和平和亲的意思,那么本宫即刻回国,又有何不可?” 地下的文武大臣,包括秦霄风在内,都倒吸一口凉气:从来没有人敢以如此犀利、冷冰冰的态度跟蒙哈铎说话。她虽然贵为东华的公主、蒙国的新娘娘,但是还未入宫就如此托大,怕是…… 秦霄风的眉头皱了皱。她今日是怎么了?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子,该知道当着全国文武大臣的面如此招惹蒙哈铎的王族会有什么后果。可是,为什么还要如此? 蒙哈铎拜完堂之后,就斜坐在王座上随意地喝酒,连看都没有正眼看过她一眼。能够耐着性子陪她折腾这么久,已经是很给她面子了,竟然还如此不客气地要他帮忙揭盖头?还有,她那最后一句话,是在威胁他吗? 不过,在听到她如此犀利的言语之时,心里早就划过一丝疑惑。九月说她温软如玉,有着东华国传统的温良和娇柔。但从此刻这情势看来,怕是九月看错了吧? 生于皇室,而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嚣张跋扈,那她,要么是无知的无可救药,要么是——胸有成竹的不可一世。不过,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她都该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他站起身,缓慢的走到她的身边,低头将唇附在她的耳边,以低的只有她听得到的冷声说道,“你想我将你扔下大殿去吗?” 无暇心里一震,第一次听他说完整的一句话,竟然如此熟悉。熟悉的不仅仅是话语的内容,更是话语中那种不带一丝人类感情的残忍和冷酷。 还有,那一种压的人心里透不过气来的天然气势…… 心念未毕,脑袋上一阵刺痛传来,下一刻,她眼前一亮,已是看到了眼前的人。 蒙哈铎粗鲁地扯下了她的红纱盖头,连带扯下的,还有她几根青丝。 无暇震惊,连头上传来的痛似乎都觉察不到了。眼前的人,眼前的人……冷峻的面目,如鹰一般犀利而危险的眼睛,浅古铜色诱人的皮肤,乌黑顺溜的让人羡慕不已的黑发,随意瞧人一眼就让人望而止步的气势——怪不得这么熟悉那句话,原来,她的老公就是那日在西谷城的客栈里要把自己扔下楼去的那个男人…… 她突然觉得有点欲哭无泪!早知道是这个无情的男人,她就不该顾及自己的面子,死缠乱打也会逼易追影带自己走的啊。 怪不得易追影不告诉她他是谁,原来他早就知道。他也怕她逃婚,所以才不告诉她的吧? …… 要逃,现在是不是晚了? 无暇深呼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既然,连日后必然身死都不怕,为什么还要怕这一个男人?既然,迟早都会死,那么,早点死在他的手里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可不能让霄风哥哥太不放心留她一人在蒙国。 她嫣然一笑,笑的连眼中都充满了无惧的笑意。她踮起脚,也轻轻地将唇放在蒙哈铎的耳边,轻轻地说道,“每次见到你,你都要扔我,难道我长的就那么像皮球啊?” 好一副精致无暇、倾城倾国的容颜!一时之间,大殿里的每一个人,都看的直勾勾的,失了该有的基本礼仪。 只见龙无暇一张本就绝世无双的脸妆容得愈加精致细腻,没有一点瑕疵:长长的颈项秀丽清雅,且现风姿卓然;丹唇娇嫩鲜润,皓齿齐整若贝,惹人垂涎;双颊白皙透红,清朗若月,风骨俨然;双目深邃晶亮,熠熠生辉,大显神彩;云髻峨峨巍然,修眉若黛蜿蜒,频添光华;一袭大红的嫁衣,更显三分娇媚七分尊贵;眉间一点朱砂,比下去了多少如画的江山?脸露嫣然灿烂的笑,铮铮然,倾倒了多少似铁好汉的心田? 蒙哈铎心里亦是怔了一下,倒不是因为龙无暇绝世的容颜,而是她那如早春的花儿一般绽放的笑容,以及她那如高原上的湖泊一般清澈、无惧的眼神。 原来,她就是那日在西谷城的客栈里遇到的那个女子。想必,当时一定是易追影给她易过了容貌的,不然,以她如此的容颜,带着出门估计走不了几步路。 后来他还想到过她的笑容和眼神,觉得她那样有些内容的女子才有点意思。 如今,事情确实变的越来越有意思了。她嫁给了他,并且看起来一点都不怕他。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玩了。高处不胜寒,寂寞的太久了,也许有个人来跟他玩玩心机、耍耍脾气,也不会是一件太差的事情。反正,他可以主导事情的结局,这就行了。 他也就笑了,笑意直达进了眼睛的深处,直唬的一帮刚刚回过神来的大臣们心惊胆颤。王从来没有这样笑过,这么笑,是代表着惹他笑的人是要走运了呢?还是——要倒霉了? 他突然将龙无暇的脑袋掰到自己面前,将唇在龙无暇鲜嫩柔软的唇上印了一印,笑的像一个老妖精一样,声音依旧轻的只有龙无暇可以听到,“很软,不像皮球,像熟烂了的柿子。好吧,看你今天这么美丽的份上,就由着你胡闹。” 熟烂了的柿子?无暇有一种把他一脚踹下大殿去的冲动,有这么损人的么?还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亲她,还有没有一点王者之尊? 龙无暇白了他一眼,推了他一把,看到他顺势又坐到了王座上,脸上依然笑的像个老妖精,嘴里的话语也像个老妖精一样,不留余地,“美丽的公主,朕已经帮你揭开了盖头,现在,是不是还要诛巴彦?哦,当诛就是诛九族,连朕一起诛了,如何?哦,你是他嫂子,也该一起诛了,是不是?” 巴彦粗率直爽,刚才去揭盖头也是抑制不住心里的好奇,此时见皇帝兄长发话了,怕再生事端,赶紧接口说道,“皇兄,是小弟一时鲁莽,不知道皇嫂故乡的规矩。”又对着龙无暇真诚地道歉,“皇嫂嫂,请你见谅。” 秦霄风袖下的手,一直撰的紧紧地,指甲几乎嵌入了掌心的肉里。看着蒙哈铎亲无暇的那一刻,他的心也揪成一团不能呼吸的痛,似乎整个人也都空了、没了。他有点恍惚,自己将无瑕推向他人的怀抱,到底是对还是错?从此,她就真的跟他没有点关系了,有的——也许只会是你死我活的仇恨。 不管如何,此时却是不能再横生任何枝节,他只有赶紧出来说话,“皇上,公主。今日是大喜之日,何必再提诛杀这等不吉利的字眼。巴彦将军也是想睹公主尊容心切,情有可原。再者,婚宴还未结束,可不能让满朝的来客扫兴而归。” 第四六章 婚礼·悲伤的刺猬 ()龙无瑕冷冷一笑,她本来就是故意的,故意像个刺猬一样,见人就扎。 当一个人,知道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还会顾及什么吗?她知道,蒙哈铎一定不会立刻要她死,用得着她的地方,还多着呢。所以,她敢放肆的胡作非为。果然,蒙哈铎由着她胡闹,不是吗? 那么,她就继续胡闹吧。 敛袖负手,轻而易举就显露了母仪天下的气势和威严,“本宫说过,追究与不追究,那是蒙国王的事情。”头略略侧过,朝着殿下一侧垂手待命的九珠和环儿道,“九珠,上酒来。” 这种天然的气势和威严,是学不来的,有的人学一辈子也只是徒有其表,有的人,却是一生来就拥有。至于,拥有了它,是好呢?还是不好?龙无瑕不知道。 九珠赶紧取了身后侍女手上的酒,端了上去,跪地,将酒交到无瑕的手上。 龙无瑕双手端酒,举高于胸,看着秦霄风道,“秦大人,一路护送本宫至此,辛苦你了。此酒敬你,谢了你一路辛苦。饮过此酒,大概你就要东回故国,本宫在此再请你一件事情:除本宫之外,当日你带了多少人来蒙国,今日,就带多少人回去。本宫先干为敬,请。”说罢,一饮而尽。 底下,众人再一次噤声,噤若寒蝉,今日,这个龙无瑕公主的言行,太过出人意料了。 秦霄风亦是大惊失色,起身道,“公主,此事怎可?” 龙无瑕面无表情地看他,掷地有声,“有何不可?蒙国地大物博,难道连几个侍卫侍女都没有?若,你硬是要留人于此,岂不是大大的瞧不起本宫的夫君?” 秦霄风冷汗直冒,道,“下官不敢。” “好,那你就照做。日后若本宫在蒙国大都发现此次送亲之任何一人,你就罪犯抗旨,那么,后果是怎样,你该知道的吧?” 秦霄风一时之间脑筋转的飞快也想不到龙无瑕为什么会出此一着。且,蒙国君王群臣俱在,他也实在无法抗旨追问,最后只有答一声,“是。” 跪在龙无瑕脚下的九珠突然抬起头来,傻傻地问道,“公主,九珠也要回东华国吗?” 龙无瑕看她一眼,“要。” “公主,九珠不愿意回东华国。您留下九珠陪您吧。” 蒙国的文武大臣全都汗颜,这东华国人一个比一个奇怪,公主不要陪嫁的人留下陪她,一个小小的丫鬟居然敢在这样的场合说话?这场婚礼,真是让人瞠目结舌、收获多多啊。 龙无瑕冷冷地说道,“九珠,这是什么场合,有你说话的地方吗?下去。” 九珠怔了怔。公主从来没有以这样冷漠的语气跟她说过话,今天,是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公主从婚礼一开始,就像一只带刺的刺猬一般,见着人就扎?为什么公主非要东华国送亲的人全都回去,连她都不能留?为什么? 龙无瑕看到九珠怔住了,“环儿,扶九珠下去。一起去秦大人身后服侍。待宴会结束,一起回驿馆去。” 环儿赶紧上去,扶起九珠下去了。 龙无瑕转身,看着蒙哈铎,“王,我是不是可以回后宫了?” “不行。婚宴还没有结束,况且,你只跟秦大人敬酒了,却还没有跟朕的文武大臣喝酒。” 蒙哈铎一定是故意的,她现在只想回后宫休息,他却故意整她。 不过,喝就喝吧。那一日在玉龙山庄醉酒之后,再也没有醉过了。其实,醉酒也很好的啊,起码醉了之后,就什么知觉都没有了,幸福的、痛苦的,都没有了。 “好。”她敛衣而坐,端起桌上刚刚被侍女倒满的酒杯,“那王要敬谁人,我就跟着敬谁人。 开玩笑,谁敢要王敬酒啊?给王敬酒,他要是喝了,就是给你面子了。 早已回到自己座位的巴彦却是没有想那么多,虽然这个奇怪的皇嫂一见面就狠狠地扎了他一下,但是这个皇嫂直接、有气势,他还是很喜欢她。所以第一个站起身来,道,“皇嫂嫂是个了不起的女人,皇兄,我敬你和皇嫂,祝你们龙凤合祥,早生贵子。” 龙无瑕心里一笑,这个巴彦将军还真是很有意思,她都那样针对他了,他还如此说她好话,果然是一个直率的男子。侧头看蒙哈铎举酒而饮,也就一饮而干,并道了声,“多谢巴彦将军。” 巴彦开了个头之后,蒙国的文武大臣纷纷开始,不断地上前来敬酒。蒙哈铎一直不动声色、不怀好意地侧眼看龙无瑕,龙无瑕也不理,只要蒙哈铎举杯喝了,她就一饮而干。 不知道是什么美酒,口感很好,辣味也不明显。但是喝着喝着,头还是就有些晕晕的。到最后,就只有蒙哈铎不怀好意的一张破脸,和大殿下面秦霄风掩也掩饰不了的担忧眼神,在她的脑袋里晃啊晃的。 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说道,“霄风哥哥,对不起了。真的很对不起。我不是要故意为难你,不是不想留九珠和环儿在我身边。我只是,只是……我真的不想徒然赔掉那么多人的性命啊。你明白吗?你会明白的,你一定会明白。对不起……”悲伤如雨下,洒满她一心的哀伤。 十公子曾经说过,“你有着让人倾心的坚韧和睿智,不需要靠山就可以活的很好。只是,你不愿意欠别人,所以才会经历种种的艰难。若要你收了你的尖锐和锋芒,做一个惟命是从的小女人,你,愿意吗?” 呵呵,她怎么会去做一个惟命是从的小女人?她怎么会去做一个徒有其表的无知花瓶?她又怎么可能,在注定前途无路的时候,拉着九珠、环儿和上千名东华国的精兵侍卫留在蒙国等死? 她永远也不可能如蒙哈铎那般——冷酷无情! 所以,她像一只悲伤的刺猬一般,像是分不清谁是敌谁是友一般,见人就扎,目的,就是让人离她远一些。 呵呵,只是,拔了刺猬保护自身的外衣之后,她也遍体鳞伤、体无完肤,空留一脸娇媚的容颜。 第四七章 奴婢不敢 ()龙无瑕一觉醒来,有点不知道今夕是何年。 她从床上坐起身来,想了片刻,才突然记起:她已经跟蒙哈铎拜堂了。脑袋里一阵发蒙,赶紧检查衣服。 还好,穿着的是自己熟悉的棉衬衣。再掀开暖暖的丝被,大红的被单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爬过去用手摸着。 也还好,没有摸到什么异常的东西。 难怪睡着的时候没有任何特殊的感觉,大概,蒙哈铎并未前来与她同床共枕。 虽然,她也知道,嫁为人妻,这是一道必然的程序,但是,在知道蒙哈铎有那样的残酷的心思之后,她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就让他占尽所有的便宜? “娘娘,您醒了?您在床上做什么呢?”一个清脆的女声,在她脑袋上方响起。说的是蒙语,态度恭敬有礼。 她低头一看,自己正以极其不雅的姿势趴在床正中央。她赶紧坐起来,像一只受惊的麻雀一般,将丝被抱在胸前,“我在……我在量量这床有多少尺。”抬起头,看到了眼前一个温婉文静的女孩子,二十岁左右,穿着好看的毛领棉衣,显得特别的安静大气。 女孩子笑笑道,“娘娘,需要奴婢准备热水给您洗漱吗?您已经睡了一天两夜了。还有,您要是需要知道床的尺寸,奴婢稍后就叫人来量。” 无瑕赶紧摆手,“额,不用了。我没事随便量量的。好吧,你准备水我洗漱。” “是,娘娘。”女孩子说罢,下去了。隔着内外室之间的屏风,无瑕听到她吩咐过几个侍女,又回到内室走到床前,恭敬地道,“娘娘,奴婢吩咐侍女去准备了,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看来这个女孩子是蒙国皇宫里分配来照顾她生活起居的,身份地位应该较一般的侍女要高一些。无瑕站起来,伸伸懒腰,动动筋骨,发现脑袋还是隐隐作痛。用手摸了摸,原来是凤冠在额头上压下了一条深深的印痕。呆了呆,想起婚礼当日也喝了不少的酒,醉酒之后,脑袋里痛那也是正常的。她边揉着额头,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蒙哈铎吩咐来跟随我的么?” 女孩子听到无瑕直呼王的名字,眼睛瞪的大大的,看着无瑕。跟随了王这么多年,就算是王的长辈,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当众直呼王的名字。这个王妃娘娘,可真够大胆的。 无瑕看了她一眼,道,“怎么?你的名字不能告诉我?” 那孩子赶紧收回目光,慌忙回话,“奴婢不敢。奴婢名叫十月,是王吩咐奴婢来侍候娘娘的。” “十月?你们蒙国人,哦,不对,是我们蒙国人,的名字怎么都这么奇怪?我记得,蒙哈铎还有个侍卫,叫九月。”提起九月,无瑕就想起在玉龙山庄的那一场刺杀。嘿嘿。既然蒙哈铎是九月的主人,那么,要杀她的自然就是蒙哈铎。哼哼,杀不了她,就计划着如此利用她,蒙哈铎,你也太无情了吧? “回娘娘,九月正是奴婢的姐姐。我们姐妹二人,姐姐本来叫阿拉坦那木其特穆尔,奴婢名来阿拉坦那木其塔娜尔,因为名字太长难记,而姐姐是九月出生,奴婢是十月出生,所以王就一直以九月、十月称呼奴婢姐妹二人。久而久之,九月、十月就成了奴婢姐妹二人的名字。” 还可以这样?无瑕嗤嗤笑了声,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莽夫。看了下外面的侍女还没有准备好热水,说道,“十月,会按摩吗?来给我按按头,头痛死了。” 十月吃了一惊,俯首道,“奴婢不敢。”在蒙国,头部一向是一个人最重要、最威严的部位,基本上都不会让外人在自己的头上逗留太久,除了洗头、梳头之外。而且,在蒙国贵族里,即使是洗头、梳头,也都是有专门的、信任的人负责。虽然她是蒙哈铎的心腹,但也从来都不敢随便在蒙哈铎头上瞎整。而,此刻,这位娘娘竟然让她给她头部按摩? 龙无瑕眉头稍稍皱了皱,“怎么又奴婢不敢了?” 十月赶紧说道,“娘娘,在蒙国,头部一向是不让外人接触的。特别是像您这样尊贵的人。” “那你就让我痛死?” “奴婢不敢!”十月吓得一下子跪到了地上。这位娘娘是什么思维,事情的严重性居然一下子就上升到她要娘娘死?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啊。 无瑕叹口气,“你除了奴婢不敢,还能不能说点有建设性的话?” 十月趴在地上,怔了怔,又冒出一句,“奴婢不敢。”话一说出来口,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今日这是怎么了?自己好歹也是王身边的得力侍女,在这位王妃面前,怎么就这么口拙呢? 无瑕却是突然笑了笑,道,“你起来吧。给我按按。我不怪你。” 十月“是”了一声,起身来,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床前。无瑕转过了身子,以便将头置于她身前。 十月犹豫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将手放到无瑕的头上,轻轻按摩起来。 好一阵子,外面端水而入的侍女才将十月从忐忑不安的情状之中解脱出来,“娘娘,洗漱水准备好了。” 十月赶紧放下自己的手,道,“娘娘,您还是先洗漱吧。洗漱之后,看娘娘想不想到宫里面走走。王吩咐了奴婢给您带路的。” “先不急。”无瑕转过身来,眉头微皱,显然是头痛仍未得到缓解。她喊过来端水进来的侍女,道,“你叫什么名字?也是来伺候我的么?”这个十月,手一动,就知道不如九珠会按摩,要是不教教,以后头痛可怎么办?哎,要是九珠和环儿在就好了,一个个的问名字、教按摩,得到什么时候头才能不痛? 侍女行礼道,“奴婢古丽,见过娘娘。回娘娘,奴婢是王吩咐过来侍候娘娘的。” “嗯。好。你们俩过来。十月,蹲下。我给你按一按头部,古丽看着,等下我在古丽头上按,十月再看着学。一定要学会按摩。不然以后我头痛可怎么办?” 十月和古丽一下子又都跪在了地上,一起胆战心惊地道,“奴婢不敢,不敢劳烦娘娘尊手!”要娘娘给自己按摩,这,说出去都是欺君的罪吧? 哎,真麻烦!这什么劳什子规矩?无瑕头更痛了,微微有点生气,“你们怎么这么罗咯罗嗦?不是说蒙国人都很直率爽快的吗?是不是想气死我?” “奴婢不敢!”十月和古丽都有点战战兢兢了。 “起身,过来。”无瑕厉声道,隐隐有气恼之势。 十月和古丽对视一眼,见到娘娘有些生气,只好上前去了。 无瑕将手放在十月的头上,轻轻按着,边按着边跟古丽讲述怎么置手、怎么挪动、怎么使力。讲了之后,又让古丽在十月头上按,她在一边指导着。 然后,十月和古丽换了,再教一遍。 最后,仍旧是十月给无瑕按。完了之后,无瑕道,“比刚才好多了。以后多练练。以前在东华国,我最喜欢让丫头们给我按头。” 十月显得很高兴,道,“是,娘娘。娘娘,这种手法按着真是舒服呢,这手法,也是东华国流行的么?”古丽也频频点头。 东华国还不是跟蒙国一样,谁人敢轻易去按公主的头部?只是她作为祈玲的时候,因为工作强度太大,经常头痛,所以张昭亮学了常给她按的,久而久之,她也就学会了。后来教了九珠,九珠也常给她按。 哎,一朝步入画卷,一日梦回千年。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几个月了,真正是如做梦一般。当初叱咤商场的时候,是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过上公主、娘娘这般优渥的生活吧?可是,即便是做了皇后娘娘又有什么好?还不是一样的身不由己、危险重重?…… 十月见无瑕走了神,喊了声,“娘娘?”见无瑕回过神来,不禁问道,“娘娘,您是不是想家人了?” 无瑕苦苦地笑笑,“没什么,还是好累。我还是睡觉吧。你们忙自己的去吧。”说罢,滚进了床里,留下一尊俏俏丽丽的背影给目瞪口呆的十月和古丽。 第四八章 后宫之主(一) ()龙无瑕在蒙国的后宫里面住的潇洒惬意得很,因为蒙哈铎竟然一直没有来到她的寝宫,而且,据她从十月和古丽等侍女的嘴里所了解到的情况,皇宫里也并没有什么长辈,不需要她每天早上早早的就起床去请安。 对此,她常常偷着乐。要知道,蒙国的冬天比东华国不知道要早多少,此刻虽然只是十一月的天气,在东华国还只是秋风萧瑟、秋雨绵绵,这里却早已是寒风凛然,雨雪之势蠢蠢欲动。她最怕冷,也最讨厌穿厚重的衣服,因此,要是每天早上都得早起,那还不是要了她的小命? 不过,她也了解到,蒙哈铎并不是没有长辈,而是长辈都居于他方。比如,对他的雄图大业有着决定性影响的二娘镜夫人,亦就是巴彦将军的亲身母亲,就居于偏西之地的洛城。据说,现已迁往了邺京城。 虽然怕冷,但是总不能总是在屋子里面呆着吧?况且她刚刚来到这个陌生地方,总不能就一直陌生下去吧?所以,她会让十月和古丽带着她到宫里面随处走走。蒙国的皇宫当然不是一个玉龙山庄可以比拟的,断断续续地走了三日,也不知道走了百分之一没有。不过,这一走走聊聊,就让她收集到了些许的信息: 首先,身边的十月,可能并不只是侍女那么简单。古丽无意之间透漏过,十月跟九月一样,跟随蒙哈铎十数年,一直是蒙哈铎贴身的心腹侍女,在宫里的地位也比一般的侍女高的多。蒙哈铎将最信任的侍女放在她的身边,傻子都想得到是为了什么。 其次,偌大的皇宫,人却很少;蒙哈铎的后宫,更是凋零的可怕,竟然连一个正式的妃子都没有。这一点认知,加上三日来他并未踏进她的寝宫半步这一事实,让她突然想到,蒙哈铎会不会在生理需求方面有着跟常人不一样的癖好?哈哈,这个想法让她狂笑了半个时辰:要是真是如此,那她就前途一片光明啊,想不笑都不成。 最后,关系到她要是想找蒙哈铎该怎么找。蒙哈铎最常出现的地方就是他的御书房,这个地方她有点印象,但是,据说除了九月、十月、高显等一众心腹,其他人是不能入得半步的。这也难怪,为什么上次她无意间溜进去的时候里面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 她人懒,但是脑袋瓜子可半刻都没有歇着,无时无刻都在迅速的吸收、消化身边点点滴滴的信息——或许以后可以凭着这些信息捡回一条小命呢。 不过,出现在她眼前的人来来去去都是福临宫里的侍卫侍女,她的脑袋瓜子再勤快,也没有多少信息给它加工啊。——福临宫亦即她现在住的宫殿,是蒙哈铎专门为她建的,有着东华国建筑的风格,连名字都是跟东华国皇宫里她住的宫殿的名字一样。也不知道他是懒得再取名字,还是真的为了让她有家的感觉? 龙无瑕坐在花园里的一个小湖边,双手撑着脑袋,看着湖波在风里荡漾,发呆。没有旗鼓相当的人陪她闹腾,竟然觉得有些无聊。她突然有点怨恨蒙哈铎,为什么不多立些妃妃嫔嫔的?那样的话,或许自己可以在残酷的后宫争斗中保持自己的脑袋瓜子不生锈? 下一刻,她就马上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想的——哎,有时候真是奇怪的很,你念叨着什么,什么事情就会立刻发生。 隐隐约约听到不远处传来吵闹声。这在平时一汪静水般的皇宫里,是多么难得一见的啊?所以,无瑕竟然有点兴奋。她坐直身子,问道,“十月,发生了什么事情?” 十月道,“奴婢不知。娘娘,要不要派人去打听下?” “嗯。着人去看看吧。” 不一会儿,去打听的人回来了,“禀娘娘,是聂官人和胡官人在庆丰殿吵起来了……”说了一半,后面有点犹豫,没有说下去。 “吵什么?” “禀娘娘,在吵…在吵……”小宫女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颇为为难的,一时间脸憋的通红。 十月轻斥道,“有什么就直说,如此吞吞吐吐,是不是想娘娘责罚你?” 小宫女一咬牙,说道,“禀娘娘,聂官人和胡官人在争皇上到底爱谁多一些,一时争论不下,就吵起来了。” 龙无瑕奇道,“那聂官人和胡官人是什么人?跟蒙哈铎是什么关系?”蒙哈铎会爱人么?真是开国际玩笑。 十月一时也脸微微红了一下,回道,“禀娘娘,聂官人和胡官人都是宫中待命的侍寝,可能王有宠幸过她们,所以竟大胆在此吵闹。” 龙无瑕更加奇道,“蒙哈铎还有女人啊?”一说出来,自己的脸都红了。毕竟是刚刚出阁的小女孩子,虽然她认为蒙哈铎不会喜欢女人,但是毕竟是男人嘛,又怎么可能从不沾女色? 十月红着脸说,“王有时候会去宠幸待命的侍寝。娘娘,您要不要去看看?” 龙无瑕心道,“这么大张旗鼓地在宫里吵闹,显然都是些没有心眼的肤浅女人。不看也罢。”于是道,“不去了,由着她们闹。” 十月面露犹豫,双手绞着衣角,欲言又止。 无瑕看她一眼,道,“怎么?” 十月低下头,为难地说道,“娘娘,如今您是这后宫之主,照理说,后宫之中发生了此类事情,您应该过问一下的。娘娘,奴婢本不敢教您做事,奴婢大胆了,请娘娘恕罪。”说着跪了下去。 无瑕看不到她脸上的神色,微微想了下,道,“你起来。好吧,那就叫人去把那两个什么什么官人叫过来。” 十月起身,“谢娘娘。奴婢遵命。”说罢,转身吩咐下人去了。 第四九章 后宫之主(二) ()不一会儿,就有两队浩浩荡荡的队伍来到了龙无瑕的面前。聂官人和胡官人竟然都带着十数个宫女、宫人而来,场面颇为壮观。 龙无瑕看了这架势,瞧了十月一眼。十月心里微微一震,不敢瞧她。 龙无瑕心里冷笑一声,原来,是做戏的来了吧?蒙哈铎是想看看她有没有能力在他的后宫生活下去吗?哼,那她又怎么好意思让他失望呢?对吧? 聂官人和胡官人打量着眼前的龙无瑕,妆容淡淡的,脸上的表情也淡淡的,心里也就没有怎么将她放在了心上。美则美矣,不过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小丫头片子。“下官见过娘娘!”连语气,都失了几分尊重。 龙无瑕随意瞥了她俩一眼,都是有几分颜色的人,也怪不得蒙哈铎会宠幸她们。蒙国的女人,天然有一种浓眉大眼的大气,似十月那样清秀文雅的,有是有,但是少。且,蒙国一向崇武,不重男轻女,女人的地位一向较高,也都可以在宫里为官,因此也就不奇怪九月可以官至御前侍卫统领,更不奇怪这两个官人敢在她面前如此放肆了。 “平身。”龙无瑕淡淡地说道,“听说,你们在争吵。争什么呢?” “娘娘,您叫我们来,是也想争一争王有多喜欢您吗?”一袭红衣的聂官人冷眼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点惧意。 “呀,这你都知道了?”无瑕故作惊讶,站起身来,俏立湖边,道,“那你们说说,王怎么中意你们了?”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昨日王才在我的寝宫留宿。”聂官人看着无瑕,眼中有明目张胆的得意。 “你那算什么?王大婚之日那晚,还是在我寝宫的呢。”胡官人看起来比聂官人沉稳的多,但是看无瑕的眼神,一样的充满不屑。跟她大婚之日,王都撇下她去了自己的房间,那,这个娘娘在王的心里是没有半点地位的吧?那,她又怕她什么呢? 无瑕手抵额头,叹口气。哎,真要命。看来她这个正牌娘娘,连人家一个侍寝的都不如? “真不要脸,那日王喝醉了,也不知道你是用什么卑鄙的手段将王带去你的寝宫的?”聂官人的矛头一下子指到了胡官人。 “你才不要脸,整个皇宫里就数你最妖媚了。成天就想着迷惑王。”胡官人显然也动气了,口不择言。 @#¥%……&(&(&……%¥ 两个人就当着她的面又吵了起来。 看来,她们两人也许不是做戏,因为她们暂时连敌我都没有分清楚。 真没劲。蒙哈铎怎么会宠幸这样的女人? 无瑕耐着性子听了一阵子,都是些毫无意义的辱骂和攻击,没有一点技术含量。她揉揉额头,突然冷冷的说道,“你们两个,住嘴。” 聂官人和胡官人同时怔住了。无瑕的语气冰冷而威仪,那是由内至外天然而生的一种气质与风范,能够震慑人的心。 然而,也仅仅就是一愣。稍后,两人同时上前,“你凭什么管我们?”聂官人甚至动手推了无瑕一把。 无瑕想不到她会动手,而她劲力显然不小,猝不及防之下,腿一下子撞到了地上的石凳子上,一阵刺痛,险些倒地。 十月和古丽同时上前扶住她,十月冷声道,“大胆,竟然跟娘娘动手。不想活了么?” “她算什么娘娘,王根本没有宠幸她!”聂官人犹不知死活地反驳。 “啪”的一声,龙无瑕已经扇了聂官人一个耳光,清脆的响声似是晴天霹雳一般,响在众人的耳里,震的人一阵发晕。“看来,你们两人的脑子都有点热。来人。将她们两人扔进湖里,让她们清醒清醒。”龙无瑕冷笑,就算没有宠幸,也轮不到你在这里对我指手划脚。 “你敢?”聂官人捂着脸,后退一步。 龙无瑕冷笑,“我为什么不敢?”看着上前来的有些犹豫的侍卫,道,“是你们不敢么?那要本宫亲自动手?” 侍卫赶紧说道,“属下不敢。”说罢上前去。 胡官人也有点急了,道,“你扔了试试,我让王将你贬入冷宫。” “你们要是再说一句,将你们拖到东城门城楼上,扔下去。”龙无瑕的表情仍旧是淡淡的,但是语声冷漠而冰冷,落地有声,听得人心惊胆颤。 “你敢……”聂官人的语气已经有些颤抖,似乎除了这个词就不会说别的话了。 “再说一句,将你们拖到边境的沙漠,扔进去。” “你……” “十月,知道该怎么做了吗?拖下去,吵死人了。” 十月应道,“是”,随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众侍卫。 众侍卫于是上前,要拉走聂官人和胡官人。那两人如何肯就范?躲入随身而来的众人之中,一时之间,抓抓躲躲的,热闹的不得了。 无瑕双手抚着额头,头又隐隐作痛了。她正待发飙,却发现众人突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伴随着一阵噗噗跪地的声音,众人惊颤的声音也响起,“奴婢见过王!” 无瑕抬起头来,只见蒙哈铎在九月的伴随之下,正缓缓走过来。她呆了呆,这可是婚后他第一次在她眼前露面。 蒙哈铎见到这乱七八糟的场面,眉头微微一皱。在他的后宫,从来没有人敢如此胡闹。而且,聂官人和胡官人也不可能有那个胆子胡闹。他瞧了一眼九月,九月把眼神放向远处,装作没有看到他的眼神。 就在龙无瑕一呆的间隙,他已走至她身边,在石凳上坐下,也不理跪了一地的人,径直抓起了她一只手,轻轻揉着。她的手,冰凉冰凉的,已经看得到微微的青紫之色。 龙无瑕抽了一下手,抽不动,也就不抽了。她笑一笑,也不说话,等着蒙哈铎开口。 “你在做什么?”半响,蒙哈铎才出声。哎,还等着她施礼呢?竟然一点规矩都不懂,还要他先开口。 “看热闹。”她回答得很干脆,一双妙目似笑非笑地盯在他脸上。明亮的光线下,意外的发现,那真是很有气度的一张脸,怪不得有人会为了他连死都不怕。 “有什么好看的?走,回宫。”蒙哈铎突然站起了身,拉着她要走。 猝不及防之下,龙无瑕的身子被他拉起,刚刚撞在石凳上的腿略一使劲,痛。 她皱一皱眉头,忍着痛,白他一眼,使劲甩了他的狼爪,怒气冲冲地说,“要回你自己回。” 地下的人全都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平时见了这尊神都是唯恐避之不及,何况此时闹了这么大的事情?可是,可是,为什么这个娘娘貌似一点都不怕他?是装的吗?装的也不可能装的这么自然啊? 蒙哈铎显然注意到了她的异常,沉声问道,“怎么了?” “你的石凳不喜欢我的腿,偷偷地暗算我的腿,肿了。” 众人皆汗,一点都不好笑,冷。 “九月,将这个石凳沉入湖底。”蒙哈铎面无表情地说道。一地的属下侍卫胆颤心惊,更汗,搞不懂王这是干什么。不过倒是意外地发现,王和娘娘的思维竟然那么相似,一个一不高兴就把石凳丢进湖里,一个一生气就要把人扔进湖里。 九月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人将那个石凳扔进了湖里。 龙无瑕呆了呆。他这是什么意思? 还在发呆中,突然发现身子腾空而起,回过神来一瞧,原来蒙哈铎竟然已经抱起了她。她脸微微一红,想挣扎着下来,可是,显然敌我力量悬殊太大了。 蒙哈铎抬步,欲离去。无瑕却突然叫停,脸上似笑非笑,“还有没有扔的。” 蒙哈铎面无表情,“十月,该扔什么就扔什么。”说罢,抱着无瑕悠闲地踱步离去,留下一地目瞪口呆的侍卫侍女。 看起来,王还是很喜欢、很在意、很宠这个新娶的娘娘啊! 十月看了一眼九月,咬咬牙,吩咐人将脸色苍白的聂官人和胡官人丢进了水里。 有些发呆的九月在众人救聂官人和胡官人的嘈杂声中,疾步跟上蒙哈铎,离去。 第五零章 微笑·心动 ()到了福临宫门口的时候,蒙哈铎吩咐一众随后的侍卫侍女包括九月十月在内,全都留在宫外。 十月看着蒙哈铎抱着龙无瑕的身影消失在大殿转角处,才转头看向一边的九月。 九月脸色不是不好,略带苍白,若有所思。 十月看其他的侍卫宫女都距离较远,于是轻轻地问道,“姐姐,我们是不是太过分了?” 九月回过神,冷声说道,“这些,是她迟早要经历的。” “可是,毕竟,娘娘只有一个人啊。我们这样,算不算是欺负人?” “最后的结果,到底是谁欺负了谁?十月,你是不是跟她呆了几天,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九月看着十月,眼中的漠然,让十月心里一怔。 十月摇摇头,也是看着九月,道,“姐姐。我没有忘记我的职责。只是,我觉得,在对娘娘的态度上,你特别的锋利。你不要忘记了,我们始终只是王的属下,娘娘才有可能是王相伴终生的妻子。” 九月有点恼羞成怒,高显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可是她不觉得她有什么过分,她只不过是站在蒙国利益的角度对待龙无瑕,有错吗?她低低的冷声说,“我还要你来教?你看好龙无瑕就行,别管我的事。” 十月摇摇头。她这个姐姐,就是一切以王为中心,性子硬,嘴硬。今日的事情,也是她安排了聂官人和胡官人来考验娘娘的,结果,闹的整个后宫战战兢兢、沸沸扬扬。 也不知道王会不会追究。哎…… 龙无瑕由着蒙哈铎将她抱入福临宫。一进入寝宫,她就开始有点忐忑不安,他几日没有出现,今日出现了,还如此亲密地抱着她,会不会有什么不轨的想法? “你可不可以放我下来,让我自己走啊?”龙无瑕抬起头来,只看得到蒙哈铎青湛湛的下巴。龙无瑕突然觉得,这个角度看男人的脸,特别能体现男人伟岸的男子气,因为是如此近距离地在对比、在仰视。 “怎么?朕抱的不如别人抱的舒服吗?”蒙哈铎的眼里,从一进入福临宫,就蒙上了一层冰冷的颜色,连语气,也变得没有一丝感情。龙无暇看不到他的眼,但是,可以听的出他话中的冷意。 她倒抽一口凉气,他是在讽刺她被很多人抱过吗?真是好笑,凭什么他们男人可以三宫六院,女人被人抱一抱就是罪大恶极?何况,她也并未水性杨花啊,也并未见到男人的怀抱就往里面钻啊。“不敢。只是,不敢再劳烦您这双不知道抱过多少女人的手。放我下来。”龙无瑕的声音淡淡的,也带着一些冷意。 “啊!”龙无瑕在自己的一声惊叫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美臀跟胸怀广阔的大地来了个深度的亲吻。 蒙哈铎居然在毫无前奏的情况下,突然将她丢在了地上。 可怜了她那被摔的开花了的美臀啊。 她正准备发作,抬起头,就看到了蒙哈铎面无表情地低身单膝蹲在她的面前,眼中的冷漠足以冷冻她身上的任何温度。 一个念头突然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只不过需要在外人面前建立她的威信而已,在没有人的时候,她就什么都不是。 至于,为什么要建立她在外人面前的威信,嘿嘿,也许,他心中早就有数;只是,他不知道,她也早已心中有数。 龙无瑕低下了头,不想再看他。 可是,她的下巴被蒙哈铎毫不留情地勾起来,“朕告诉你,在外面,你怎么胡闹,都可以;在朕面前,你说任何一句话,都要想清楚。明白吗?” 龙无瑕依旧不看他,眼睑低垂,用密集的睫毛掩藏着所有的心事。 有那么一瞬间,蒙哈铎看到了她眼皮底下的眼眸,动了一下,似乎,一触,就有无边无际的悲伤,从里面流淌而出。蒙哈铎心里一动:如果,她真是如此的脆弱无助,表里如一,那么,也许将她留在身边也未为不可。 可是,他知道,她事实上不是。 果然,下一刻,她睁开了眼,嘴角弯起一抹如沐春风的微笑,笑得连眼里也荡漾着肆无忌惮的笑意,“一切,不都是您在主导吗?我又做了什么?”即便是心里悲伤汇成河,她又怎么可能让他看到、让他来可怜自己? 她从书里看到过,任何时候,微笑都是最好的武器,因为微笑是无惧,是坦然,是宣告,是骄傲。微笑,是一种胜利的姿态! 她的笑,虽然在蒙哈铎的意料之中,不过见她笑得如此明媚灿烂,蒙哈铎的心里还是划过一丝奇怪的感觉。他在一怔之下,笑笑,拍拍她的脑袋,像安慰一只小狗那样,“你知道最好了。”说罢,起身朝门外走去。 外面的九月十月听到龙无瑕的惊叫声,同时冲了进去。两人看到房内的场面,显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九月站在门口,等着蒙哈铎出去。而十月,朝着蒙哈铎施了一礼后,匆匆地径直奔到无瑕身边。 无瑕微微仰着头,就那么明媚地微笑着,朝十月伸出双手,道,“十月,抱我起来啊!”像个撒娇的孩子跟母亲说话一般。 蒙哈铎回头,仍旧看得到龙无瑕那一如阳光般明亮娇媚的笑,心中某一个角落的某一根弦似乎在那一霎那就被勾起,飞的很高很高了。这个女子,为何可以一直都笑的这么灿烂自若?她是一个坚强的女子,而坚强女子一定是经历种种才历练出那种宠辱不惊的柔韧,一帆风顺受着娇惯的女人是不可能拥有的。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若是死了,是不是会很可惜呢? 也就是一霎那的心里一动,让蒙哈铎对于以后的计划做了稍稍的调整,于是,也就有那么一个机会,让他的心,一步步走入沉沦的万丈深渊。 万劫不复的沉沦。 蒙哈铎出了福临宫的大门,突然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话,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以后,这么无聊的事情,不要再做。” 据说,当时,所有侍从都莫名其妙,只有九月,身子微微地抖了一下。不过,她真的抖得很微小啊,微小到所有人都没有觉察到。 所以,到最后,所有侍从也没有很明了,那句话是对谁说的。 第五一章 话别 ()无瑕将头埋进被子里,一动也不动。 十月给无瑕揉着后臀和腿,整个寝宫里安静地让她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十月心里有些憋闷,她见不到娘娘的表情,听不到娘娘的话语,也感受不到娘娘一丝一毫的气息。只有手掌下面微微的温度,让她感觉到,她在为之按摩的娘娘其实是一个活人。 十月心里突然有些难受。娘娘只有一个人,柔柔弱弱的一个人,远涉千里,背井离乡,孤孤单单地嫁到这偌大的皇宫里,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甚至是她的夫君,也待她如此。这样的情况,换做了是她,她是不是早就崩溃了呢? 可是,她竟然还跟姐姐一起考验她? 考验?说到底,是考验呢,还是为难? 女人,又何苦为难了女人?大家都是一样,在这个世界不易地活着,追求自己向往的东西。她们尚且有那么熟悉的故乡和亲人,可娘娘呢?什么都没有。 十月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好好照顾娘娘。不管怎么样,都要尽力不让她再受到任何的委屈。虽然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也许并不能帮到娘娘什么,但是,若是有心且尽了全力,以后也就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吧? …… 古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十月的思绪。 古丽走到床前,低低的声音问道,“十月,娘娘睡着了么?” 十月轻轻地叫了两声,无瑕一点反应都没有。 下床来,将古丽拉到一边,轻声问道,“娘娘可能睡着了。有什么事情吗?” 古丽轻声道,“外面有两个姑娘,是迎宾楼那边引领过来的,要见娘娘,说是娘娘以前的侍女,一个叫九珠,一个叫环儿。” 十月正准备说话,耳后突然传来无瑕的声音,“九珠和环儿来了?” 十月和古丽转身,施了一礼。十月道,“娘娘,还以为您睡着了。您要不要先休息下,稍后再见九珠姑娘和环儿姑娘?” 无瑕揉着眼睛道,“本来睡着了,被你们说话吵醒了。古丽,你去接她们到宫里等我下,我稍后就来。” 古丽领命而去。 无瑕下床来,腿上和屁股的痛一下子压的她险些倒下,十月赶紧上前扶住。 无瑕笑笑,在十月的扶持下起身来,在屋里随意地走走,直到感觉腿上和屁股上的痛稍稍缓解了一点,才往门外走去。 九珠和环儿一见到无瑕,就噗通一声跪倒地上,“九珠(环儿),见过公主。”声音中隐隐带有哭腔。 无瑕赶紧上前,要扶起她们,笑着道,“九珠,环儿,你们怎么来看我了?” 九珠和环儿不愿意起来。九珠道,“公主,我们三日未见到您,就如过了三年一样。您留下九珠和环儿伺候您吧,我们真是不想离开公主。”说着,眼中竟汩汩地留下泪来。 无瑕呆了呆,看到九珠和环儿眼中的泪水,自己也真的是好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真的好想。这是什么鬼地方?孤单的一个人,一个伴儿都没有,还有那么多人敌视她,为难她,利用她,她根本就没有招惹谁啊……可是,她一哭,九珠和环儿岂不是就更不愿意离去? 她生生的忍住,强笑道,“傻丫头们。又不是再也见不到我了,怎么哭起来了?来,起来。” 九珠和环儿跪立不动,环儿道,“公主,您不留下我们,我们就不起来。” 无瑕叹口气。屁股上的伤,痛的有些难受,索性在地上坐下,幽幽地说道,“当日,我在婚礼上说过要秦大人将你们都带回去,又怎么可以留下你们两人?” 此番场景,触发了十月刚刚不久的思绪,她的眼眶也就有些酸酸的,斗胆插嘴道,“娘娘,您嫁入蒙国,留两个侍女本是情理之中,没有人敢有任何说辞的。” 九月和环儿感激地看一眼十月,赶紧道,“是呀,是呀,公主。” 无瑕也感激地看了十月一眼,笑笑道,“可是,我说出去的话,又岂能反悔?九珠,环儿,难道你们想让蒙国的人觉得,我们东华国的人都是出尔反尔之辈吗?” “这……”一句话,一下子难为住了九珠和环儿。 “好了。不说这个,说说,你们找我,除了这事,还有别的事情吗?”无瑕轻轻地拉过九珠和环儿的手,轻轻地握着。 九珠的声音中又有些哭意,“公主,秦大人将回程都安排好了,明日就启程了。本来,我们想秦大人一起来看您的,但是,秦大人说现在见您不方便,就只有我们两个来了。” “哦,明日就回去了?嗯,很好啊,这一程,你们都辛苦了,回去见见家里人,好好休息休息,也好缓解了这一段这么远的旅途的劳累,很好啊。真的很好。”无瑕的声音幽幽的,听得九珠和环儿又开始滴滴答答地落泪。 “可是,公主,我们真的是舍不得公主啊……” “呵呵,有什么舍不得,你看啊,这里的皇宫也是那么大,侍女也是那么多,生活也是那么好,我会生活的好好的。再说,你们也都是要嫁人的啊,总有离开我的时候……哎,跪着多累啊,来,跟我一样坐着嘛。” “可是……”九珠和环儿乖乖地坐下来。 “别可是了。来,别哭了,陪我说说话。还记得吗?父皇也经常头疼,九珠啊,你回去了要教会玉妃娘娘头部按摩啊,让她经常给父皇按按,会好很多。呐,现在十月和古丽也会按了,经常给我按的……” “是。公主。” “还记得流球吗?如玉那个死丫头嫁人的时候并没有带走它,你们回去了也好好照顾它啊……呀,不对,这怎么像是交代后事似地……哎呀,说错话了,呸呸呸,我一定会长命百岁,一定长命百岁……” “嗯嗯,公主一定会一直健康长寿的。公主,您在这边,生活的习惯吗?” “习惯,都很好。九珠,你不记得了,当初我们到玉龙山庄,那时候我可是人质,还不是一样活得自由自在。更何况,现在这里是我的……我的家。” “公主,不管怎么样,九珠和环儿,都希望公主一直都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以后要回去东华国看看。” “嗯嗯,好好……好的很,以后有机会就回去,拖儿带女,呵呵……” …… 早已退避一旁的十月和古丽看着这主仆三人,奇怪地坐在地上唠唠叨叨地话着家常,在一片伤感的哭哭笑笑中融入了难以名状的温馨。有主如此,就算舍了性命地追随,又有何憾?有仆如此,也就难怪娘娘对她们那么好。可是,为什么,娘娘就是不愿意留下她们呢? 第五二章 话别(二) ()迎宾楼的人来催过好几次,十月才上前,轻声道,“娘娘,九珠姑娘和环儿姑娘该回去了,迎宾楼那边的人已等候多时了。若是娘娘要留下她二人,在她们离开大都之前,跟礼部尚书大人说一声即可。” 无瑕眼睑低垂,道,“我知道了。你让他们再稍等片刻。” 沉默良久,无瑕抬眼,看到九珠和环儿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她从头上取下一支发簪,又从手上取下一只手镯,分别给九珠和环儿带上,道,“你们追随我这么多年,我也没有什么可以送你们的,这些东西,是父皇给我的嫁妆,给你们作个纪念,以后要是想我了,拿出来看看,就如见到我一般。好么?” 九珠和环儿,眼泪安静无声地流出来。九珠看着无瑕,抽着鼻子道,“公主,当日在玉龙山庄,您问九珠,是不是不管怎么样,九珠都愿意在您身边,陪着您,不管是富贵,还是凶险?公主,九珠愿意,可是,您不肯要九珠了。” 无瑕揽住九珠和环儿,将头靠过去,埋在她们的肩上,眼中几乎就要流出泪来,心里在无奈地呢喃,“九珠,不是不肯,是不能啊。不能啊。” 良久,她才轻轻地说道,“九珠,环儿,回去吧。替我,替我好好照顾霄风哥哥。”声音很轻,轻地只有她们三人可以听到。 九珠和环儿身子震了震。 无瑕继续轻声道,“不论怎么样,你们都要追随他,照顾好他。无瑕拜托你们两位,谢谢。” 说罢,放开了两人的肩头,低下头,道,“你们回去吧。明日,我就不去送你们了。路上保重。” 九珠和环儿跪伏在地,哭成一片,知道,公主最终还是不愿意留下她们二人。 半响,无瑕才抬起头,面如秋水。她起身,扶起她们两个,用衣袖仔细擦了她们脸上的泪水,淡淡地说道,“不准再哭了。让人看见了笑话。”转过了头,对着古丽说,“古丽,替我送她们出去。” 古丽应了一声,上前了,引了强忍着眼泪的九珠和环儿,出门而去。 九珠和环儿频频回头,然而,无瑕美丽、孤单的身影,终于还是消失在了她们的视线中。 此一别,不知道今生,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 龙无瑕缓慢地走向大殿一旁的座椅,看样子极为疲惫,有些摇摇欲坠。 十月赶紧扶住了她。 龙无瑕坐下,将头趴在桌几上,一句话都不说。 十月等了良久,未听到娘娘出声、亦未看到娘娘有起身来的意思,只好轻轻说道,“娘娘,您回房歇着吧。” 无瑕没有答话。 一众侍女,连十月在内,也都不敢说话了。 过了好久,龙无瑕才起身,朝着十月笑笑,道,“十月,扶我回房歇着。” 十月心里突地疼了一下,只觉得娘娘的那一笑,那么的云淡风轻;可是,那一笑,却也像有着强烈的穿透力,轻易地,将一种悲伤,注往旁人的心田。 十月若有所思,说道,“娘娘,奴婢斗胆,您何必要如此呢?蒙国皇宫,又岂容不下九珠和环儿两位姑娘?” 龙无瑕微微仰头,抬成三十度的角度,那是悲伤的角度,眼泪却流不出。她喃喃说道,“没有哪个人,愿意一辈子离开自己的故乡。必须离开的时候,有我一个,就够了。” 龙无瑕和十月刚刚走到房门口,外面的通报官又来通报,说是巴彦王爷来访。 无瑕和十月都有些诧异,巴彦王爷为何来访?无瑕跟他可是半点都不熟啊;甚至,在婚礼上,还针对过他。 十月看着龙无瑕问道,“娘娘,您见吗?” 无瑕道,“我累得很,可不可以不见啊?” 十月正准备答话,就听到有一种地动山摇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估计不错的话,是巴彦王爷未等得及通传就进来了大殿。她笑笑道,“娘娘,怕是不行呢。” 果然,片刻之后,隔着屏风,就看到了巴彦的身影,耳边,也响起了巴彦粗直响亮的声音,“我皇嫂嫂呢?在哪里?快请她出来。”呵,以他的急性子,什么时候见人还要等到别人通传? 龙无瑕笑笑,道,“他倒好玩的很,见见也无妨。” 十月道,“娘娘,那您身子撑得住吗?要不,说上两句,请王爷稍后再来?” “嗯。”应答着,转身前去大殿。 第五三章 做人好呢,还是做猪好 ()巴彦见了龙无瑕显然很高兴,冲上前来,道,“嫂嫂,你这么快出来了啊?我以为还要等好久。” 无瑕跟他同站在地面,只觉得他的身子,足有自己的两三个大,粗壮的有些太过分。于是开玩笑道,“出来晚一分钟,我的宫殿就多一份被你踏平的危险,你说,我能不快些出来吗?” 巴彦挠着后脑袋瓜子,不好意思道,“嫂嫂,我就是这急性子,你别介意啊。” “怎么会?来,坐坐。”无瑕将巴彦引至座椅边,请了他坐下,自己亦坐下。因为屁股和腿上的伤一阵阵疼着,所以坐下之前顺手将椅子转了下,将椅背背着巴彦,坐下之后,就将头靠在了椅背上。 巴彦粗中有细,注意到了无瑕细微的异常,问道,“嫂嫂,你是否身体不适?” “我说了,你不能笑话我。不然,我就不说。” 十月心里深感诧异,心想,难道娘娘看巴彦王爷对她好,要将王摔她的事情告诉他?这样不好吧,会不会引起王和王爷兄弟间的不合? 心念之中,只听王爷信誓旦旦地道,“我不笑。” 龙无瑕眼珠子一转,道,“我呀,嫁到蒙国来,吃好吃的,住大宫殿,夫君还那么本事,所以高兴啊,就在床上跳啊跳,结果,乐极生悲,摔下来了,摔得腿啊、腰啊,全都散架了……” 十月一听,心里一阵惭愧。虽然只跟随了娘娘几日,但是以这几日的相处来看,娘娘向来光明磊落,又怎么会是那种挑拨离间的小人呢?况且,娘娘身体明显有不适,若是遮遮掩掩,反倒更容易让王爷得悉事情的真相,此番一说笑,倒免了一番说辞。哎,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汗颜,汗颜。 “哈哈哈哈……”巴彦一听,果然是忍不住笑了两声。然后才徒然止住笑,强忍着,道,“嫂嫂,你也太不小心了。” 无瑕故意直直地看着巴彦,“你说过不笑的?” 巴彦忍住,摆摆手,道,“好好,不笑,不笑。”说着的时候,还是露出了两声压抑的笑声。“嫂嫂,那你要不要紧?我给你叫御医来看看吧。” “没事了,歇歇就好了。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难道就是想看我笑话?”龙无瑕趴在椅背上,很放松,整个人都轻轻的,软软的。 巴彦突然止住了笑意,看着无瑕道,正色道,“嫂嫂,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道别?”无瑕心里苦笑,今天事儿可真多,连道别的人都是一拨又一拨的。 “是,嫂嫂。皇兄和你大婚,我是丢了边境的军务回来瞧瞧的,瞧完了就该回去了。不过,此次真是不虚此行,认识了嫂嫂。嫂嫂,你知道吗?在婚礼上,我就看得出来,你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巴彦的神色很正经,说得也很诚挚。 无瑕苦笑,“你看错了,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弱女子。不过,还是很感谢你看得起我。” “你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子,你不仅美丽,更重要的是你有气质、有威仪、有胆量。我很羡慕皇兄,可以娶到你。这世上,大概也只有皇兄这样的人,才配得上你这样的女子。这辈子,我知道我争不过皇兄,所以我不争。不过,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要争了天下霸主的权位,然后,娶你。” 无瑕和十月同时一怔。特别是十月,这个巴彦王爷她也较为熟悉,是豪爽、粗迈的一位勇将军,在战场上有着蒙国王族共有的残酷、威严、勇猛,私底下也大大条条、不解风情,她是从来都没有想过,他会说出如此的话语。倒不是他的话是如何的大逆不道,而是,那是一种直喇喇的倾慕,毫不遮掩,毫不做作,说得诚恳而真挚,让人亵渎不得。 无瑕眼珠子又转了转,道,“我下辈子不做女人,不做人,我做猪。” “啊?为什么啊?”巴彦的眼睛顿时瞪的老大,显然对无瑕的话感到不可思议。 “因为猪都是吃了就睡,睡醒了就吃,偶尔还可以出去散散步,逍遥自在。” “可是,猪怎么有人好?猪最后都是被人杀了吃了。” 无瑕看着巴彦,“有很多人,最后还不是一样都被人杀了?就比如,在战场上,死在你手下的人,就不在少数吧?而且,猪在死之前,根本不知道自己会死;可是,战场上死去的人,明明知道自己要死,却还是必须往前冲、朝前杀,伴随的,只有挣扎和痛苦,直到死去。这样一看,你说,是做人好呢,还是做猪好?” 巴彦一下子呆住了,做猪比做人好,多么可笑的言论?可是,为什么嫂嫂说出来,就是这么的理所当然、丝丝入理呢?难道,真的做猪比做人好么? 巴彦呆了半刻,才豪气万丈地说道,“好,那,下辈子我跟嫂嫂一起投胎做猪。” “可是,我不愿意跟你一起投胎啊。” “这,又是为什么?”巴彦一怔一怔的。他感觉到,他这个嫂嫂,思维怎么就是跟一般人不一样呢?平时跟人说话,根本就没有人敢跟他反着说;即使有,也是委婉地让他感觉不出来。可是,这个嫂嫂,偏偏就是处处跟他对着唱。奇怪的是,他怎么也不生气呢? 第五四章 难圆的梦 ()“因为啊,跟我一起投胎的人呢,要生生世世真心一意地宠我、爱我,对我好,不骗我,会哄我开心、会陪着我开心,心中只有我一个、只对我一个人好。还有,最主要的是,我也爱他……”龙无瑕的眼睛晶亮晶亮的,喃喃而语,一口气说完,像是在背着一个在小时候就学会了背的梦。 只是,这个梦,圆得了吗? 巴彦怔住了,他从来不懂什么情情爱爱,可是听嫂嫂这么说了,心底最深最深的某一个最柔软的地方,似乎在渐渐明白什么。到底是什么呢?他也不知道,只是朦朦胧胧地觉得,不管哪一个人,终其一生,要寻得那样的一个人,都是好难,好难。所以他傻傻地出口道,“要是找不到这样的一个人呢?” 龙无瑕愣了下,瞬间之后,笑,笑得没心没肺,“要是找不到啊,我就上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忘了今生今世的所有。下辈子再重新开始找。那时候,我就不认识你喽……” 巴彦在怔怔之中,突然也笑了,一张粗犷的脸,竟然可以笑得那么纯真而灿烂,似乎一下子,就可以点亮一个人的一生,“我知道,你肯定会找到。因为,皇兄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啊。你们,天生就该在一起的。” 龙无瑕又愣了一下,没有料到巴彦会有这样的认知。嘿嘿,蒙哈铎会是那样的人?她不信,打死她,她也不信;就算是到了下辈子,她也不信。 龙无瑕笑了一笑,也不跟巴彦争论,悄悄地转换了话题。 那个时候,要是她肯自欺欺人地相信,该多好? 可是,人都是经历得越多、经历得越深刻,就变得越敏感脆弱,因为早已知悉结局的荒凉,所以始终用坚硬的壳裹住那一颗柔软的心,无法释放,无法信任,即使身疲力竭,也无法放心地交付自己的一生。 闲聊了大半个时辰,外面又有通报,说是高显高将军求见。 无瑕的脑海中立马出现了西谷城客栈中,那个在秋风萧瑟的天气中偏偏摇着纸折扇的彬彬公子。他的眼睛细长狭窄,又慵懒地微眯着,因此似乎是总也睁不开的一般,给她的印象特别深刻。在婚礼上也见过他,只是当时心里就有些诧异,如此文质彬彬的一个书生,竟然就是蒙国名震北边界的北将军高显?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呵呵,今日,福临宫可真是热闹非凡,一个个声名显赫的人络绎不绝而来,福临宫是不是该烟花爆竹庆祝今日的蓬荜生辉?笑着吩咐了说引见,继续与巴彦闲聊。虽说,在战场上,巴彦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勇猛嗜杀,但是在她面前,不过是直爽有趣的小叔子,竟然聊的颇为开心。 高显一进福临宫,就听到了巴彦和龙无瑕的笑声。他有些诧异,从来都不知道巴彦还可以这么开怀畅快地笑? 见了伏在椅背上笑着的龙无瑕,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那一眼的古灵精怪和调笑,是如此与众不同的熟悉着。 他以君臣之礼见了龙无瑕和巴彦,龙无瑕看着他,温柔地笑着,脆生生的语声道,“高将军,你考虑好了没?到底要不要换个主子跟我啊?我可是保证了要将你养的白白胖胖的,眼睛能够睁的跟老虎的眼睛一般大。” 高显猛然一惊,是了,是了。她那一眼的古灵精怪和调笑,分明就是那日在西谷城客栈遇到的女子。那时候,她面容清秀有余,尚不及让人觉得惊艳。只是,那一双灵动的异常出色的双眼,是绝对错不了的。“原来,娘娘就是……” 龙无瑕呵呵笑道,“你才认出来啊?蒙哈铎可是在婚礼当日就认出来了。” 高显汗,心道,“人家是你的夫君,跟你隔得多近;我是谁,敢正眼瞧你一眼吗?”不过嘴里却不敢这么说,闷闷地道了声,“属下驽钝。” 高显说了来意,是要请巴彦将军回去准备回程。巴彦跟无瑕聊的正起劲,哪里肯回去?亏得龙无瑕说要休息了,将他给轰走了,也就让高显不那么为难。 高显看着闷闷离去的巴彦,心里的惊诧越发的浓重了。除了王之外,竟然还有人能够将巴彦治的如此顺顺贴贴?竟然赶他走他就走?要知道,以他的那种野蛮的个性,只有他赶别人的份儿,谁人敢赶他? 随在巴彦身后,回头看了一眼龙无瑕,她站立桌边,一袭白色衣裙,长身玉立,浅浅而笑,整个人美丽、干净、轻灵地犹如是从天际飘来的一朵白云,轻悠悠地就可以印在任何一片澄净的心湖上……他赶紧扭回头,心里自嘲一声,“王的妻子,会是等闲之辈么?” 那时,他是如何都想不到,这样的一个非等闲之辈的女子,在以后的某月某日,会跟他的生命有交集——当他们二人并肩浴血,杀出血流成河的大都回到邺京城之时,他已分不清,到底是她欠了他的情,还是他欠了她的债? 据说,后来,蒙国北线的战场上,那位一向勇猛嗜杀的巴彦将军,在某一次杀敌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自那以后,他居然改变了嗜杀的个性,能俘就俘,逼不得已才手起刀落杀敌于萧萧沙场上。有人问他为什么,他回答说,如果可能,他想让人活得比猪快乐些!问的人莫名其妙,最终都不知所以。谁也想不到,一个将军的变型,不过是因了一个女人一场无心的比喻。然而,有更多的人可以活下去,不就很好吗?毕竟,沙场上的战士,向来是战争的主体,却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利。 第五五章 离殇 ()这一日凌晨,大都驿馆中的东华国送亲之人,均早早地起来,准备启程。人人都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回家了。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即便蒙国的大都再好,没有熟悉的亲人、没有熟悉的朋友,就不如东华国那一块早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土地。 九珠也是早早地起床,从她那双红肿的眼睛,看得出她不是兴奋——她是伤感。 来到秦霄风的房间门口,看到房门并没有关紧,手轻轻一推,门就开了。原来,门只是虚掩着。 进入房间,就看到了秦霄风站在窗边,还是昨晚站立的姿势,一动不动,毫无生气的背影,似是站成了化石一般,就连她进入了房间,都没有一丝的反应。九珠环视了一遍屋里,床上的摆设,还是一如昨晚退出之时的模样。 没有来由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 秦大人竟然一宿未眠! 秦大人竟然就在窗前站了整整一晚! 九珠就在秦霄风身后三米之地站定,凌晨寒凉的空气中,泪如雨下。 这两天,泪,真的是太容易触及,稍稍一思考,就如雨而下。她是心疼公主一个人留在蒙国,她是心疼秦大人身上那种隐忍的悲伤。 她知道,公主和秦大人都不快乐! 她不知道公主和秦大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有限的思维永远也想不明白,深爱着公主的秦大人为什么突然要亲自将公主送到蒙国来和亲。可是,她知道,秦大人一定还是爱着公主。因为,她看得到秦大人隐忍的悲伤:她曾看到了公主婚礼后秦大人手上被自己手指扎破的斑斑血迹,她曾看到了秦大人看向蒙国皇宫的深沉眷念,也曾看到了秦大人眼中只有在没人的时候才会露出的深入骨髓的寂寞和哀伤…… 是的,只要爱,就有迹可循。虽然,公主看不到,旁人看不到。 好久好久,九珠才擦净眼泪,抱起床上的棉绒披风,上前,披在秦霄风的身上,嘶哑的声音小声道,“秦大人,小心身体。” 秦霄风的身体,冰凉冰凉的,没有一丝的温度。他缓缓地转过头,看了一眼九珠,眼神落在九珠头上的发簪上。良久,才出声,连声音都是僵硬的,“九珠,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是对还是错?我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九珠别过头,看向窗外。窗外凌晨的寒冷空气,一阵一阵地袭进来,冻得她簌簌地打了一个冷颤,“奴婢亦不知。奴婢只知道,奴婢要听公主的话,尽我所能,好好照顾秦大人。” 秦霄风的心又颤了一颤,看向窗外的眼神顿时蒙上一种深沉的伤痛。昨日九珠和环儿回来之后,已经将见公主的情形都禀告了他。她说她一切都很好,她要九珠和环儿好好照顾自己,她还是顾念着与自己多年的情谊吧?可是,可是,无瑕,如果还有机会相见,你知道我会如何地惹你憎恨吗? 秦霄风不敢想,每每想起,都根本无法呼吸,因为心,早已在她的婚礼上,就开始揪成一团再也无法复原的痛,一想起,就锥痛入骨,绵绵不休。当日,看着王座上那一袭大红嫁衣的鲜艳,看着蒙哈铎在她的唇上印上一记亲昵的吻,他的眼被刺得生疼生疼。他是多么的不舍,那一抹阳光灿烂的笑;他是多么不舍,那一眼清亮灵动的泉;他是多么不舍,她每一丝每一毫的气息……可是,从此她与他将天各一方,即便有机会再见面,他们之间也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也许有的,只是仇恨。 呵呵,命运,是多么的可笑,先给你十几年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光,然后突然某一天,就告诉你,你最最深爱的人,其实是与你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的女儿。于是,一霎那,十几年的幸福,连带两个人的一生,分崩离析,满目疮痍。 他是多么希望,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穷小子;他亦是多么希望,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小女儿。那样的话,他与她,就可以平淡平凡地活在凡尘俗世中,男耕女织,亦就可以成全清贫却简单的幸福。 可是,他与她都不是。他和她,一出生,就注定要一世纠缠于爱与恨中间,直到……呵呵,或许是直到,他死去。 “无瑕,无瑕,如果,我后悔了,你还会回来牵住我的手吗?” “无瑕,无瑕,如果杀人也无法填充我心里的空洞,如果颠覆了东华国也无法平息我心中的恨,我,我又该如何寻回你的身影?” “无瑕,无瑕……” 无瑕,无瑕,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名字,在他的心穹间,默念成永不磨灭的念想…… …… 哎…… 一声深叹。就这样吧,从此山水不相逢。从此,他将在世界的彼岸,如昨夜般,痴痴凝望她的方向,幻想着她在他人怀抱里的幸福——任他自己,心伤流成河! 即使他不能给她幸福,他也要她幸福! 转过头,看到了九珠通红的眼和鼻。扯下身上的披风,盖在九珠小小的身体上,道,“九珠,回去准备准备吧。辰时,准时启程。” 那一日,蒙国皇宫的福临宫,过早地躁动起来,因为十月和古丽早早地起床来到龙无瑕的寝宫准备伺候娘娘的时候,竟然没有看到娘娘的身影。 床上的被褥,凌乱无序,看起来娘娘也并非彻夜无眠。 十月冷静地吩咐宫女宫人在福临宫里外四处找寻,直到所有人都回到她面前禀告说没有娘娘的踪影的时候,她的脑袋才“嗡”的一声,懵了。 娘娘才嫁入皇宫几日,要是就丢了、逃了、不见了,她如何跟王交待? 如何跟蒙国交代?…… 娘娘一向不早起的,到底是什么事情导致她早早的就不见了?她可能去了哪里呢? 十月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一边不动声色地命人去宫里娘娘可能去的地方找寻,一边仔细地想着娘娘可能去了什么地方。 今日是东华国的送亲队伍启程回国的日子,她会不会出宫了去送秦霄风秦大人了?可是,她要是去的话,也不可能不叫上她们一众侍女啊?没有她们这些宫女宫人陪着,娘娘又怎么走得出皇宫半步呢? 况且,娘娘昨日说过,她不会去送别! 出去找的人陆续地回来,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可循。十月脸色惨白,摇摇欲坠,若是找不到,是不是只得走最后一步:禀告王,强行去东华国送亲队伍中去找? 命令的话语已经到了嘴边,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连忙吩咐了众人再四处寻寻,自己带着古丽朝一个地方走去。 来到皇宫东城楼的顶端,尚在石阶的转角处,远远地就看到一袭白色的身影,心里马上松了一口气。 十月低声叫古丽去通知福临宫里的众人,然后轻轻地走了上去。 萧萧的晨风中,龙无瑕长身玉立,静悄悄地站在城楼上,微仰的眼神,轻轻地落在东边很远很远的地方,很温柔,很轻,似是要望穿那无休无尽的绵延。凉风吹起她雪白的衣衫,衣襟飘飘,俊逸出尘,然而那种俊逸之中却渗透出一种如寒风一般的冰凉,冷入心扉…… 十月轻声说道,“娘娘,晨气寒凉,还望娘娘保重身体!” 无瑕没有丝毫反应。 “娘娘……”十月伸出手来摇了摇无瑕的胳臂。 “嗯?”十月摇了数下,龙无瑕才缓缓地转过头来,动作缓慢,似是一尊尘封已久早已生锈的铁人在缓缓转动脑袋一般。 十月心里咯噔了一下,只见娘娘一向清亮幽深的眸,蒙上一层混沌的色彩,茫茫然。 “娘娘,晨气寒凉,还望娘娘保重身体!我们回去,好么?”十月小心翼翼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语。 “哦。好。”无瑕喃喃地应着,动了一下身子。 然后,十月只觉得眼前晃了一晃。 她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龙无瑕轻飘飘地倒在她的面前,如一个脆弱的毫无生命力的瓷娃娃一般,摔碎一地冰凉的愁情别绪。 第五六章 强身健体 ()龙无瑕这一病,就是半个月。 御医诊断说,“风寒入体,心情郁结,双症并发,气血溃散。” 御医还说,要想调理好娘娘的身子,一则不能再让她受丝毫寒气,二则,要她保持心情通畅。 十月一下子就被难住了。让娘娘不受寒气侵扰倒是好办,要她保持心情通畅,那可不是外人随便就能够帮得上忙的。 万般无奈之下,十月只好求助于王。王是娘娘在蒙国最亲密的人,也许只要王对娘娘好一点,娘娘就不会那么不开心了。 于是,蒙哈铎每日准时出现在龙无瑕的寝宫里,陪伴她两个时辰。 接下来,又有问题了:娘娘根本不好好喝药。起初,十月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只是在喂娘娘吃药的时候,发现娘娘总是会嚷着要吃甜的零食送药,然后特别喜欢边吃边东扯西拉地说很多有趣的故事,说着笑着,药就凉了,就不吃了。 在这个事情上,十月觉得王简直英明神武到了让人不得不崇拜的地步。因为如此了两日,第三日吃药的时候,在娘娘还在高阔论谈地说着芍药花的多种品种的时候,一旁的王突然走了过来,端起桌上的药汤,亲自给娘娘喂药。他也不管娘娘如何说笑,就只是一口一口地喂着,直到娘娘皱着眉头,什么都不说了。那个时候,她才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是不是莫名其妙地被娘娘忽悠了整整两日? 好在,娘娘每日在王亲自喂药的前提下,按时吃药,身体总算是在慢慢康复。 龙无瑕在醒来之后,曾一度觉得羞愧难当、无脸见人。心情郁结?她堂堂的龙无瑕也会心思郁结、郁结成疾?她只不过是……只不过是——有点舍不得九珠和秦霄风,所以早起了一天,在风中吹了一早上而已。 根本就是感染风寒,哪里有什么心思郁结? 可是,她瞧着蒙哈铎眼里似笑非笑的笑意,知道她怎么解释都没有用。所以,索性由着他们这样认为吧。 被人当做病人,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好,人人都会捧在手心里;何况,连蒙哈铎都被请来了,真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只是,被那个野蛮的蒙哈铎灌药,滋味真不好受:本来药都苦的要死,偏偏还总是要对上那一双狼一样的眼睛。 她讨厌吃苦的东西,更讨厌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似乎能够洞悉她的一切,将她看的清清楚楚。可不是吗?连她不想吃药、忽悠十月都被他看出来了。 那,他有没有看出来,她下一步要做什么呢? 秦霄风回去了,九珠回去了,环儿回去了,东华国上千名护送的侍卫、随行人员都回去了,她没有了任何后顾之忧,是不是也该为自己打算一下了? 所以,那一天,她特别乖的一句话都不说,爽快地喝完了蒙哈铎喂来的一大碗苦药水。然后,在蒙哈铎准备起身离去的时候,叫住他,“等一下。我有事情跟你商量呢。” 难得蒙哈铎还肯听她说话,刚刚起立的身子又坐下,一双眼饶有兴趣地盯在她的脸上,“什么事情?”这个女人,从来不怕他,跟他说话也从来都不客气,难得今天喝药那么乖,说话的语气也那么乖。这可不是她的性格。除非,她,有事求他? “我想,我想,我想……”龙无瑕眼睛避过他的眼睛,眼神尽在他的头顶打转,“我想”了半天也没有说出她想干什么。 蒙哈铎起身,欲走。 龙无瑕赶紧一把扯住他,拉他坐下,白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不懂世故?我话还没有说完,你就不知道应一句让我好说下去啊?” 蒙哈铎好笑地看着她,“朕没有封住你的嘴不让你说。” 龙无瑕低下头,狠狠地嘟哝了一句,“没情趣。”抬起头来,却笑得阳光灿烂,“我想,你派人来教我学功夫。” 蒙哈铎,包括所有站立一旁的侍女,全都一脸诧异。要学武?养尊处优的、弱不禁风的、纤弱瘦小的娘娘要学武?好吧,就算不嘲笑她的先天条件——可是,迄今为止,也从来没有哪一个后宫娘娘口出狂言要学武啊? 龙无瑕显然早就料到了众人的反应,她的眼神由蒙哈铎开始,一路杀下去,凡是觉得不可思议的人,全被她的眼神杀过一次。最后,才落在蒙哈铎的脸上,“蒙国不是向来崇武的吗?况且,蒙国那么冷,你看我细胳膊细腿的,要是再不强身健体,迟早冻死。” “强身健体?”蒙哈铎抓过她的一只手,在掌心里轻轻地揉着,看起来,确实细小细小的,自己的一只手掌完全可以覆住她的一只小手。 “嗯。”无瑕看着他,慎重而认真地点了点头。 “没有别的想法?”蒙哈铎说的云淡风轻。 龙无瑕心里怔了一下,他知道她还有别的想法?可是,嘴里马上回应道,“没有。”紧接着,岔开话题。“喂,你别把我手捏碎了,不然我就成残废了,你要养我一辈子。”哎,她都觉得自己好虚伪。 可是,显然,某人不是那么容易就被牵着鼻子走的,眼神低垂,落在她的手上,“那你想谁来教你?”这么一双柔软细小的手,拿起了刀剑,会是什么样子? “随便了。”无瑕开始兴奋,一双妙目充满期待地看在蒙哈铎脸上。貌似,有戏了。嗯,这样也好。免得自己要偷偷摸摸的,伤脑筋。 “那,让九月来教你。你们都是女人,沟通起来比较方便。”蒙哈铎抬眼,看到了她眼中的期待,愣了一秒——那是很纯粹、很单纯的期待。 “九月啊?”无瑕的脸马上皱了起来。九月向来看不顺眼她,让她教会不会……会不会假公济私虐待她? “有问题?”蒙哈铎故意问她。之前,宫里驿馆里都传的沸沸扬扬,九月和她貌似不感冒,看来,是真的了。 “可不可以换一个老师?” “换男人教?”蒙哈铎的眼睛竟然立刻危险起来。 “好吧好吧,九月就九月嘛。还想生气啊?真是小气。”还好她看风使舵看的比较准,及时在大火之前乖乖地就范。 “好好休息。必须身体好了之后才学,并且,每日不能超负荷。”像是在叮嘱自己的女儿一般,汗的一众侍女无言以对:王可从来没有对谁这么体贴过吧? “知道了,知道了。”龙无瑕抽出自己的手,不耐烦、兴奋,像一个急于走出家门见识世界的小女儿一般。推了推蒙哈铎,“你可以走了。” 蒙哈铎无语,典型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什么时候沦落到了这个境地? 龙无瑕立马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从床上蹦起来,烈焰红唇突然在蒙哈铎的嘴上亲了一下,笑得阳光灿烂,“谢谢你……” 蒙哈铎装作不耐烦地一把推开她,起身,甩甩衣袖,走开去了。 不过,细心的十月,还是发现王的脸竟然暗红了那么一秒钟。真是天大的奇迹啊!也难怪,平日里只有他调戏别的份儿,哪里有人敢如此调戏他?呵呵,她就说嘛,这个娘娘不一般,看起来,跟王真的很配…… 第五七章 难,难,难 ()最初,九月以为龙无瑕要学武不过是因为在后宫太过于寂寞无聊,可是,几日下来,慢慢地,她发现,原来不是。 龙无瑕的态度很认真,并且,她对于自己要学什么有着很明确的目的。 最开始,九月只是应付性地教授一些看起来好看但是没有丝毫力度的花拳剑招。不过半日的功夫,龙无瑕就明白了她所学的东西的内涵,然后,她就毫不客气地对她说,她需要的是可以提升她自身身体素质的东西,而不是这些除了好看之外,毫无用处的花拳绣腿!如果她不愿意教她,大可以跟王说,换人教。 九月看着她眼里的严肃和认真,有些茫然,这个女人,绝非一般的温室小花,亦绝不是她所想象的那么简单。不管是作为一个王朝的金贵公主,还是作为一个王朝的尊贵娘娘,要学武本身就是匪夷所思的。根本没有那个必要!她们的一生,不过就是在宫里赏赏花、玩玩心机、服侍服侍君王而已,就算是不胜风寒,躲在屋里就得了,根本没有必要费那么大的劲儿来练武。 何况,以她那样柔弱的体质,要学好武功,更是要吃比常人更多的苦。 学武,并不是说学就能学好的!它需要的不仅仅是灵活的思维、灵活的身手,更重要的是,要有坚韧的意志! 瞬时的茫然之后,九月的心里在冷笑。她觉得龙无瑕根本就是吃饱撑着没事做,她根本就是不知道学武的艰辛和痛苦……不过,既然她自己喜欢吃苦,就让她吃好了! 所以,那半日之后,她以训练一个军人的方法来教授龙无瑕,从站军姿、蛙跳、跑步等最基本的体力训练开始,惨烈的程度,让一边待侍左右的十月都心怀不忍。 奇怪的是,龙无瑕没有半句怨言。她一言不发地做着九月吩咐的所有事情,即便是无法在规定的时间内做好的事情,她花多一倍的时间,也要坚持着做完。 汗流浃背…… 双手磨出了血泡,破了又好,好了又破…… 回宫的路上,走着走着就酸软倒地…… 十月看着咬着牙死死地撑着的龙无瑕,也就看到了在她身上透出来的坚韧和顽强!她心里也隐隐感觉到,娘娘花这么大的力气、留这么多的汗、吃这么多的苦,也许,不仅仅是强身健体那么简单!可是,身在后宫,除了这个理由,还有什么理由值得她如此的跟自己过不去呢?毕竟,安安稳稳地在宫里呆着,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安逸生活,是她的权利! “好难,好难,好难啊……十月,学功夫怎么这么难啊?又苦又累,我的全身的筋骨啊……”龙无瑕趴在床上休息的时候,时常这么对着十月叫着、抱怨着。 “娘娘,要是觉得苦累,可以不学啊。或者,学些不苦不累的。” “不苦不累的,都是没用的。我不想等死啊。” 龙无瑕的声音闷在枕头里面,十月听得不大清楚,再问的时候,却是再也没有声音了。 十月只有安静地给娘娘按摩。这个娘娘的心思,真是跟个迷一样! 蒙哈铎审完奏折,突然心血来潮要去御花园里走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龙无瑕的校场。那是临时开辟出来的一块场子,专门给龙无瑕训练的。 其时,龙无瑕和九月正在以木棍对练着反应速度。显然,龙无瑕并不是九月的对手,手里的木棍每隔一两下就被要被打掉一次。她憋着一张脸,不停地弯身捡木棍,不停地抽空抚抚身上被九月打到的地方。 九月却是一脸冷峻,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蒙哈铎就负手站在不远处,微眯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光亮。 直到龙无瑕和九月停下手来,蒙哈铎才走上前。 众人行礼。 龙无瑕低着头不看蒙哈铎,脸上有些发烫。她的病好了之后,蒙哈铎每天只是晚饭时间才去福临宫跟她一起吃饭,想不到今天这么早就见到了他:现在距吃晚饭的时间,可还有两三个时辰呢。而且,自己一直在专心练习,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他有没有看到她刚才被九月频频打到的糗样呢?哎,自己现在是什么摸样连自己都不想看,他肯定会讥笑自己的吧? 蒙哈铎却是不给机会她躲避,径直走向她,抓起她的手,拆了白色的绷带,看了看,道,“今天到此为止,不准再练了。”她手掌上的血泡,已经成了坚硬的茧。 龙无瑕抽出手,闷闷地道,“今天还有一课没有练完。” 蒙哈铎哼一声,这个女人,怎么总是喜欢不听他的话?他刚刚看了一阵,已经看出,九月和她自己显然都是高估了她的能力,课程安排的紧凑了些,若是再继续下去——欲速则不达,即使她真是为了强身健体,恐怕到最后也是整垮了自己的身体。“朕说了不准练,就是不准再练了。” 龙无瑕明显然感觉到了他语气中的不耐烦,抬眼看了他一眼,瘪瘪嘴道,“你就是怕我练的比你强吧?” 九月哼一声,“你就是再练上十年八年,还不知道能不能掰动王的一根胳臂。” 龙无瑕看了九月一眼,突然转身,朝福临宫走去。这个九月,对她一向都不客气,没有一点主仆之分;她跟蒙哈铎站在一起,倒似她这个娘娘是外人一样。好吧,她承认,她一直在纠结不知道该是树树她为娘娘的威严,还是该将就一下九月这种恃宠而骄的臭脾气。毕竟,九月才是蒙哈铎最信任的人之一,某种意义来说,她龙无瑕确实是外人了,要是处理得不好,她在皇宫里的日子不会好过。 那么,就将难题丢给蒙哈铎吧! 蒙哈铎却什么重点都没有说,他吩咐了九月回去休息,然后大跨一步,就跟上了她,牵了她的手,漫不经心地问道,“这些日子,感觉怎么样?”他似乎越来越喜欢她的一双小手,每次见她,都少不了拉她的手,哪怕是现在她的手再也不如以前柔软细腻了。 “你想嘲笑我吗?好吧。我给你一个机会。我觉得难,难,难……”龙无瑕的脸,皱的跟晒焉的番茄一样。 “既然觉得难,不学了,好吧?” 第五八章 假象(一) ()龙无瑕停住了脚步,看着他。他也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吗?她以为,他从来都不会用问句和反问句的呢,特别是对她说话的时候。而且,怎么他的语气中、他的脸上,有一丝关切呢?…… 呵,她一定是累晕了,产生了幻觉。“不学,我就只有眼睁睁地由着自己被蒙国的风冻死。” “我不会让你冻死。”蒙哈铎回答的很快,很干脆。 “你当然不会,我还有大大的用处的呢。”龙无瑕心里冷哼一声,脸上却笑。回头看了一眼尚在原地呆立的九月,道,“不让我冻死不如不让我累死,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回去吧。” 蒙哈铎看到了她眼里闪过的一丝冷然,在他说“我不会让你冻死”的时候。心里似乎被泼过一桶冰水,冰冷冰冷的:她不他的领情! 是不是,在她心里,她只会领秦霄风的情、买秦霄风的账? 他冷冰冰地说道,“你要气九月何必用背的,抱不是一样。” 她毫不理会他的态度,笑嘻嘻地小声说道,“呀,果然是我老公,我一个眼神,你就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可是,我心里可是忐忐忑忑的,不知道你舍不舍得让你的九月伤心呢?” 蒙哈铎真想封住她那可恶的嘴,一把抱起她,狠狠地道,“你少惹她,也少惹我。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龙无瑕双手赶紧牢牢地抱着他的脖子,笑道,“你要是敢再摔我,我就告诉九月你非常非常爱我,让她伤心死。” 蒙哈铎沉默了一阵,好久才说道,“你别老拿九月说事。她只是一个属下,一个朋友。” “可是,大家都看得出来,她喜欢你。”龙无瑕用力往上蹭了蹭,看到了蒙哈铎眼中的一点点寂寥。他的怀抱,其实很舒服,宽厚、温暖,特别是此时她觉得筋疲力尽、浑身酸软的时候,靠着尤其地舒服。 “可是,你没发现,大家都没有提、都没有说吗?她是一个忠心耿耿的好侍卫,我不想她难堪。”蒙哈铎瞪了她一眼,亏她这么聪明,连这一点都想不到? “哦,原来这样。我还以为你们……”龙无瑕才不怕他的瞪眼,将头蒙在他的肩窝里贼笑。 蒙哈铎当然知道她笑什么,“我们什么都没有……你再笑,我摔你下去。”奇怪,为什么像是在解释什么?他需要向她解释什么吗? 龙无瑕的手抱他的脖子抱的紧紧的,“你再摔,我烧了你的皇宫!” 蒙哈铎的手紧了紧,他不想再摔她,不是怕自己的皇宫被烧,而是,而是,心里有一点点不舍的苗头。这一个月以来,她一直都可以对着他笑,哪怕是她被他摔的屁股开花的时候;她总是喜欢跟他扛,在任何其他人对着他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的时候;她体弱,却可以在强度极大的训练中坚持半个月;她是后宫之主,却可以对十月古丽一众侍女亲若姐妹礼若朋友……这是一个不一样的女人,有着女人的柔弱,却也有着男人的坚强。他一辈子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女子,所以,他有点舍不得了。 他突然觉得有点庆幸,秦霄风将这样一个难得一见的女子,送到他的后宫中来! 秦霄风,有些东西,一旦送出来了,就是拿不回去的了!龙无瑕,现在是他的了! 还未进入福临宫,龙无瑕就拼命地从蒙哈铎的怀里挣脱了出来。她蹬蹬地冲到前面去,上了宫门前的阶梯,才蓦然回头,笑道,“又汗又脏又臭,亏你还抱的住?我去洗澡了,你自己先随便玩着吧。有什么事情,等我洗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再出来跟你说。”说罢,像一只蝴蝶一样,飞入了福临宫深处。 蒙哈铎笑了笑,负手缓慢朝福临宫里面走去。 蒙哈铎身后不远处的十月紧走几步跟上来,笑着对蒙哈铎说,“王,娘娘是不是很有意思?有时候像个小孩子一样,率真的可爱。” 蒙哈铎的眼神突然闪烁了一下,立定下来,沉思良久,才对十月说道,“好好照顾她!” 十月应道,“是”心里一阵高兴。她就知道,如果王真正认识了娘娘,就一定会喜欢她的。现在眼前的情形,不正是朝着这样的一个方向发展吗? 可是,事情真的只是这么简单吗? 第五九章 假象(二) ()龙无瑕进得浴室,因为今日回来的早一些,所以古丽的热水还没有准备好。可是,龙无瑕似乎什么都没有感觉到,进去之后脱掉衣服,就噗通一声倒进了温热的浴桶中,连头都沉了下去。 一边准备鲜花花瓣的古丽听到响声,回过头来一看,大吃一惊,赶紧过来,叫着,“娘娘,娘娘,您怎么了?”浴桶很大,古丽的手勾不着桶底的龙无瑕。 古丽叫了半天,龙无瑕在水底一点反应都没有。 在古丽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准备出门喊人来的时候,哗啦啦的一阵水声,龙无瑕终于将头冒出了水面。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笑嘻嘻地对古丽说,“这么大一点的水桶,还怕淹死我了啊?傻妞……” 古丽扑闪着泪汪汪的大眼睛,委屈地说道,“娘娘,您什么都不说,就这么跳进去不起来,吓死奴婢了!” 龙无瑕直直地盯着古丽,突然莫名其妙地问道,“古丽,你知道怎么分辨一个人是真心的,还是假意的么?” 古丽愣住了,半响才嗫嚅道,“奴婢不知。” “那你知不知道,蒙哈铎是不是对每一个人,都像对我这么……?这么纵容?这么好?” 古丽瞪大眼睛,诧异地道,“怎么会呢娘娘?您是王的妃子,他才对您那么好的呢。其他人,其他人可没有谁敢在他面前那么放肆。”想了想,顿了顿,心里偷偷想道,“您胡闹的时候还少了吗?要是换做别人,早被王砍头砍过不计其数遍了。”不过,她可不敢说出来。 龙无瑕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沉吟道,“你是说,他对我,真的是很好了?” 古丽笃定地点点头,“您是迄今为止,奴婢见过的第一个王对她好的人。” 龙无瑕愣了一下,沉思了半天,叹口气,道,“你们是很幸福的了,蒙哈铎的后宫单纯的很,你们在其中也不需要提防太多的人,也许,个个都是真心的。以前在东华国,九珠和环儿却是没有你们这样幸福……” 古丽有点搞不懂龙无瑕的思维在怎么变,怎么突然又说起了这个,只好顺着说下去,“娘娘,您想念九珠和环儿姑娘了吗?” 龙无瑕道,“你一说,还真有点想了。她们,现在应该已经到了东华国界内吧?不知道一路顺不顺利?……古丽,你给我洗头吧,顺便帮我按按后背……” 古丽道,“可是娘娘,洗澡水还只是温热的,洗了怕对您身体不好……” “不要紧,那边烧好了加进来就是了。”说罢,闭上了双眼。 古丽依言而行,到龙无瑕身后帮她洗头、按摩。因为看到她闭上了双眼,所以也不敢再说半句话。 龙无瑕闭上眼睛,眼前就闪过蒙哈铎冷峻深沉的脸。最近一段日子,蒙哈铎每日都来福临宫陪她,虽然一贯的话语不多,只是陪她吃吃饭,在她休息的时候坐在她房间的桌前看,但是她想忽略他那个人显然是不可能。 她也一直是那么嚣张跋扈地跟他相处,没少在老虎头上口无遮拦、大动魔爪、胡作非为,比如像今日那样用九月来取笑他。她似乎从来没有把他当成一个高高在上、威严不可侵犯的皇帝。令她感到奇怪的是,除了那一次将她摔到地上之外,蒙哈铎竟然再也没有对她出招。她要求什么,他就答应什么;她怎么嬉耍胡闹,他也从来不怪她,哪怕是在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这样对她的肆无忌惮的纵容,让她有些模不着头脑——以她的认知,蒙哈铎不应该对她这么“好”的呀! 并且,他怎么就学会了关心人呢?还是关心她这个一向喜欢惹他生气的女人? 可是,这么多天以来,他一直都没有在她的寝宫留宿。虽然,她并不愿意让他占便宜,但是,他的如此行径还是让她频频猜疑。也许,他不愿沾染她,怕的就是日后将她丢弃在大都会心有不忍?若是一不小心,让她怀上了他的种,那就更是不好实施后面的计划了?他为的,是没有后顾之忧吧? 那么,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呢?是不是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双眼看到的表面、假象呢?是不是他对她的好,只不过是他稳住她的一种——策略呢? …… 哎,真麻烦。连平日最享受的泡澡时间都要考虑这些破烂事情。讨厌啦,不要想,让自己好好休息一下好不好?话说,这些日子以来的训练,真的是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短短的半个月,她都不知道有多少次想跟自己说放弃,可是每一次她又对自己说,连溺水这么恐怖的事情,她都可以克服过来,还有什么是不可以克服的?最终,她都硬是坚持了下来。 然而,她也真的很累,真的很想躺下去就安安稳稳地睡过去…… 龙无瑕突然怪叫一声,吓了古丽一跳。在古丽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又一下子滑进了水桶里面,不见了踪影。 第六零章 撕裂(一) ()龙无瑕洗个澡,足足洗了两个时辰,时间长的连十月都无语了。更令十月无语的是,王竟然就在福临宫等了娘娘足足两个时辰,虽然王是边边等,但是还是看得出来等人是主要的嘛。王什么时候变的这么有耐心了呢?平时召见大臣,别人迟到一秒钟可都会被他狠狠地批一顿。 十月心里惊诧的时候,也暗暗替龙无瑕感到高兴。王肯耐心地等娘娘,就说明娘娘在王心里的位置是越来越重要的了! 然而,不一会儿,龙无瑕就来泼了一盆冷冰冰的凉水。她让古丽出来说,她太累了,先回房休息了,让王自己吃晚饭! 十月冷汗直冒,娘娘这样,算不算是太过分了呀? 蒙哈铎,却是没事人一样,笑一笑,放下手里的书,吩咐御厨搬出饭菜来,若无其事地吃饭。吃完了,还叫十月吩咐厨房里的人随时准备一些膳食,以便娘娘饿了的时候可以吃到。 十月对蒙哈铎的耐心和细心感到无比的诧异和不可思议。虽然她跟随王十数年,可是,这样的状况,还是第一遭遇到! 嗯,也许,从前是王从来没有遇到合适的女人!现在有娘娘了,自然就露出了男人本有的细心和温柔! 十月笑,再一次为娘娘感到高兴! 十月的开心没有持续几天,几日之后发生的一件事情,彻底颠覆了她的世界。 那几日,蒙哈铎带着九月出宫去了,所以龙无瑕都是自己在小校场作练习。第三日的时候,她突然不愿意练了,要在福临宫休息。十月和古丽等人巴不得她好好休息一下,所以服侍她吃完早膳之后,就退出了寝宫让她好好休息! 中午,十月进到寝宫请她起床吃午饭的时候,赫然发现寝宫半个人影都没有! 最初,十月以为跟上次一样,可以在城楼上找到远眺的娘娘。可是,当她几乎把整个皇宫都翻了一遍,也没有找到龙无瑕的哪怕一点点影子的时候,她有些站立不住了。 整个福临宫的侍卫、宫女、宫人,脸全都变得惨绿——王只不过出宫了三日,他们就把娘娘给弄丢了! 十月的脸,也惨白惨白的。她实在想不通,在宫里数十人的眼皮底下,娘娘能去到哪里?那一刻,她才发现,她对才服侍了一个多月的龙无瑕,是如此的一无所知! 晚上,蒙哈铎和九月回宫。十月当然不敢瞒着这么大的一件事情,在蒙哈铎还未坐下来喘一口气的时候,她就率一众相关人等跪在了他面前。 听完禀报,蒙哈铎的眼中马上染上了暴怒的颜色,心里某一种幼嫩的情愫之苗在一霎那迅速地土崩瓦解、干涸枯萎。她逃走了?趁着他不在宫里的时候? 她是不是一直都是一边在他面前嬉戏胡闹,一边费尽心思地寻找着逃走的机会?她是不是在还未进宫的时候,就早已计划好了今日的逃离? 可是,她逃的了吗? 冷笑一声,对十月道,“给你们两天时间,要是找不回来,你们……”眼神在跪了一地、战战兢兢地低着头的侍者身上一扫而过,“就不用再来见朕!”说罢,拂袖而去。 众人不约而同,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战! 九月跟上蒙哈铎的脚步,道,“王,娘娘一向鬼灵精怪,心眼多的很,就算是真的逃走了,也怪不得十月他们。” 蒙哈铎冷冷地道,“朕将龙无瑕交到她的手上,现在龙无瑕不见了,不怪她,难道该怪朕?” 九月感觉得到蒙哈铎浑身散发出的狂暴怒气,她很少见到王如此生气,难道,王真的已经开始在意龙无瑕了?还是,他只不过是在气恼自己竟然被一个女人如此玩耍?“可是,十月……” 蒙哈铎冷冷地看她一眼,“你别想着替十月求情,龙无瑕什么时候回来,十月就什么时候来见朕!你要是不想十月被牵连,最好马上吩咐人马在皇宫内外、大都城内外帮忙寻找。顺便,在大都散布消息,其他什么都不能说,只说十月古丽会被处死!” “王,您是说,娘娘可能出宫去了尚在大都?” 蒙哈铎冷笑,“事情该怎么办,你清楚。朕累了,回去歇着了。”龙无瑕要是真的出了宫,那么半日的时间即使出了大都也走不了多远。哼,她不是对十月古丽很亲很好吗?正好就看看她到底是真亲还是假好…… 可是,如果,如果,她真的不回来了,怎么办? 蒙哈铎竟然觉得自己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为了那个从他的宫里逃跑的女人?嘴角抹上一种残酷的笑意,“龙无瑕,你最好不要再出现在朕的眼前!” 第六一章 撕裂(二) ()两天的时间,一晃而过,龙无瑕根本就像是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不管是在宫内寻找的人、还是九月派在大都城内外寻找的人,都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寻到。 按理说,以龙无瑕那般的容貌,走到哪里都是惹人注意的。现在,哪里都找不到她,只能说明一点,她易容了——高显曾经跟九月说过,龙无瑕就是那时候在西谷城客栈遇到的那个跟他们抢座位的年轻女子!只是,九月想不到龙无瑕自己也学会了易容。 九月突然觉得有点惊惧,要是找不到龙无瑕,十月是不是真的就要死? 九月看着慵懒地斜坐在福临宫主座上饮酒的蒙哈铎,明亮的烛光在他脸上闪烁,映着他慵懒却危险的脸色。“王,属下未能找到娘娘!请王恕罪!” “嗯。”蒙哈铎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手里转着酒杯,眼睛抬也不抬,“十月,你找的怎么样?” 十月和福临宫的众人一齐跪地,木木呆呆地道,“禀王,奴婢未能找到娘娘!” “那……你是知道该有什么结果吧?” 十月伏地跪拜,“奴婢失职,愿受责罚!” “哈诺,将福临宫一众人等,拖出去,斩首!” 所有人都呆住了,直到宫门外待命的哈诺率兵入内,众人才反应过来,“王,冤枉啊,饶命啊……”一时之间,呼喊求饶之声不绝于耳。 九月踏步上前,道,“王,十月不能死!” “十月不能死,朕的王妃,就可以丢吗?” “脚长在龙无瑕身上,她要走,别人怎么拦得住?况且,她肯定是计划好了的,在我们出宫的时候才出走。她走了是她的事情,为什么还要赔上蒙国的这么多人的性命?她配吗?”九月的情绪突然很激动,连基本的礼节都不顾,直呼龙无瑕之名。 蒙哈铎起身,看了九月一眼,突然抽出九月腰间的长刀,众人只觉眼前一晃,定睛一看,只见九月头上飘然而落一缕乌发,“九月,龙无瑕的名字,不是你可以叫的!对龙无瑕不敬,就是对朕不敬!以后,你要明白这一点!” 九月愣住了。众人也都噤若寒蝉。王竟然会这样跟九月说话? 哐当一声,蒙哈铎还刀入鞘。负手而立,冷眼扫过众人,“哈诺,还等什么!” 哈诺回过神来,“是!”转过头吩咐属下动手拉人。 熙熙攘攘间,蒙哈铎的眼神落在福临宫的大门处。 似乎,在等待什么。 “大晚上的,你们不睡觉么?在吵什么?”蒙哈铎身侧突然响起了一个睡意朦胧的声音,声音不大,但是在一片吵吵嚷嚷中,如笛箫之音一般,透入众人的心房。 懒懒的、昏昏的,不是那么清脆悦耳,然而在已被押至门口的福临宫众人耳中,却如天籁一般! 抬头的抬头,转身的转身,目光齐聚于蒙哈铎身侧三米之外的内室入口处,只见龙无瑕裹着一条毛绒绒的羊毛毯,赤脚立在那里!长发披肩、睡意朦胧、一手笼着身上的毛毯、一手捂着嘴巴哈欠连天,一幅没有睡醒的模样! “该睡的睡去吧,我要睡觉了,不要在福临宫吵闹。”龙无瑕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各种各样惊疑的眼光,转身,眼中闪过一丝与睡意完全不符的冷然,准备进房内。 蒙哈铎突然从身后拉了她一把,力道大的惊人。猝不及防之下,她一个趔趄,就倒入了他的怀里,他慵懒而危险的声音亦暧昧地轻轻响在她的耳边,“你说睡觉就睡觉么?你将朕的后宫搞的天翻地覆,是不是该说几句话?” 龙无瑕试图着挣扎了一下,如她所料,蒙哈铎铁钳一般的手没有那么容易挣脱。索性放弃挣扎,主动转身偎入他的怀里,低头,明知故问,“他们是在找我么?” 蒙哈铎没好气地道一声,“废话!”不是在找你难道是在找小强?小强有重要到让他想杀人吗?哼,你就装吧!待会儿看朕怎么收拾你! 龙无瑕看了一圈下面的众人,装模作样道,“哎呀,真是对不起啊!大前天我一个人好无聊,十月和古丽又在忙,所以我就自己在宫里走走啊。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御厨房的酒窖,一时兴起,就随便抓了壶酒自饮自斟。哪里知道,那个酒的酒劲好大哦,害我在酒窖里昏睡了两天两夜。下午回到这里的时候,这里竟然没人,我以为你们都忙什么的去了,我就自己睡自己的去了。哪里知道你们在外面翻了天似地找我。哎,罪过罪过,对不起各位了!” 蒙哈铎低头看着她的脸,说谎话竟然脸都不红一下?好吧,只要有一个说法给下面的人,就行了,具体的账,他会找她算清楚的。“哦,原来你在酒窖喝醉了睡着了。”转过头,看向殿下的众人,道,“原来是一场误会。好了,你们也别再打扰王妃的休息了,都下去吧。” 底下的人俱都半信半疑,王妃娘娘短短的几句话,就可以解释这几日的天翻地覆?王那么轻易就相信了王妃娘娘的话? 十月更是心存疑惑,酒窖她吩咐人找过了的啊,下午,也是一直有人在福临宫守候以便万一娘娘自己回来的时候可以迅速通知到其他人。她抬起头,正准备说话,突然看到了蒙哈铎眼中冷冷的笑意。 她顿住了,难道,王根本就知道了娘娘在说假话?王不当面揭穿,是想怎么处理呢? 正在思虑间,听到蒙哈铎吩咐道,“十月古丽,等他们退出去之后,将福临宫收拾一下,然后休息去。今晚朕陪着王妃,你们也不用来伺候了。” 自蒙哈铎斩落九月的一缕黑发之后,九月就一句话都没有说,一直傻傻地看着蒙哈铎。直至,看到蒙哈铎拥着龙无瑕进入内室,一颗玻璃心,慢慢碎成细细的碎片,洒满一地的疮痍…… 她跟随王这么多年,在王的心中,却不及一个才来皇宫一个月之久的龙无瑕? 是不是一直以来的恃宠而骄,不过是王对她特别的宽容?而她,却以为,她在他的心里已是如亲人一般亲密。 哈哈,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吧?是自己太骄傲自负了吧?是自己太不识颜色了吧? 原来,一直以来,在王的心里,她根本就什么都不是! 第六二章 撕裂(三) ()蒙哈铎搂着龙无瑕肩膀的左手和握着龙无瑕右手的右手,力道都很大,直抓的龙无瑕感到一阵阵的疼痛。 一进入内室,龙无瑕就想挣脱开来,可是,蒙哈铎没有松手的意思,任她拼了小命地挣了一路,也还是只能乖乖地窝在他的怀里。 一路上,蒙哈铎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拥着龙无瑕一步一步地走向房间的床。 确切来说,是挟持。因为力量悬殊之下,龙无瑕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龙无瑕突然有些慌张了,刚才在外面他说他今晚陪着她,难道他这次,真的不会放过她? “你想做什么?”龙无瑕的声音里有些惊惧和警觉,挣扎着不愿朝前走。 蒙哈铎冷冷地哼一声,突然抱起她,快走几步走到床前,噗的一声将她扔到床上。 龙无瑕来不及挣扎,双手就被蒙哈铎的双手死死地压在左右两侧,身子也被蒙哈铎庞大强壮的身子克制住,全身丝毫动弹不得。 “你想做什么?”龙无瑕的声音有点颤抖,如果蒙哈铎就这样一句话都不说就硬来,她真的没有一点办法。 “朕是想告诉你,从你嫁入蒙国皇宫的那一天起,你就是朕的人,生着是,死了也是。你一辈子,都必须活在朕的眼皮底下,就算是死,也必须死在朕的眼前。你明白吗?”蒙哈铎的脸悬在龙无瑕的眼睛上方,面无表情,连声音,亦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我明白啊。我很明白。我现在还在你的皇宫,不是吗?”龙无瑕垂下眼睛,语气里带着漫不经心。 “你跟易追影学了易容术是不是?你这几天根本就是出宫在外是不是?你想离开蒙国是不是?”蒙哈铎誊出一只手,勾起她的下巴,强逼着她正视他。 龙无瑕一双美目只好瞪向他,“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在宫里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你对我也不差,我为什么要出宫?”她确实是出宫了,确实是准备离开的,准备回东华国的。可是,不过两日,大都到处都在传说,他要杀光福临宫的人。宫内的事情可以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传遍都城,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是故意散布消息的,目的,不过是要逼她自己回来。 所以,她只有回来了。 蒙哈铎的眼里,顿时充满了嗜血的光芒。为什么要出宫?她除了回东华国去找秦霄风,还可能走第二条路吗?“那好,顺便再告诉你,若是再有下次,你东华国就休想再有和平之日,处理完赤拉族之后,朕会聚齐蒙国三线之力,破了东华国北界之线,让东华国、让朕的岳父大人、让秦霄风秦大人——永世不得安生!” 龙无瑕心里一惊,“你要挑起战争?你……” 蒙哈铎邪邪地一笑,“那要看你乖不乖,听不听话。你该知道,我是有这个实力的。” 龙无瑕怒道,“你是在威胁我,不让我离开?” 蒙哈铎突然也是一阵恼怒,她就那么想离开他吗?是不是,她心里就只有一个秦霄风,再也容纳不了其他人的半点影子?哪怕他是她现在的丈夫,在她的心里也半点都不如秦霄风在她心里的位子? 蒙哈铎的眼神在她脸上盯了几秒,突然俯下身子,嘴唇覆上了她的唇,狠狠地吻下去。 龙无瑕心里倒抽一口凉气,想要张嘴叱骂,却让他的舌头溜进了嘴里。她心里惧怕,拼命地想舞动手脚踢开蒙哈铎,却因全身动弹不得,根本就无济于事。 蒙哈铎温热的嘴唇野蛮地啃食着她的,火辣辣的舌在她的嘴里翻腾挑衅,发烫的身体紧紧地贴着她的前胸。她的脑袋嗡的一声炸开来,一阵眩晕。 她徒劳无功地拼命挣扎,却激起蒙哈铎更加粗鲁的怒气、更加野蛮的攫取。 蒙哈铎的眼中慢慢充上血红的颜色! 连空气,都被渲染成血一般的暧昧! 震惊、害怕、眩晕中,渐渐的,龙无瑕只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嗤嗤的裂开来,带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痛。是她的心裂开了吗?是她的肺再也无法呼吸了吗?还是,她的整个胸口,此刻已被人掏的空空如也? 她张大嘴,想要呼吸一些新鲜的空气,嘴却被蒙哈铎炽热的舌堵得严严实实。 鼻孔里拼命地吸入一些空气,冷冷的空气进到胸腔,却带来更加疼痛的感受。 玉龙山庄那一晚,她再也不想触及的那种痛,再一次毫无预兆地降临在她的身上、心里! 龙无瑕皱眉闭眼,痛苦的呻吟都被蒙哈铎堵在嘴里。 …… 蒙哈铎渐渐意识到了她的不正常,挪开红肿性感的唇,撑起身子抬起头,看到了龙无瑕涨的通红的脸,紧皱的眉头,以及剧烈起伏的胸口。 龙无瑕张嘴,急急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却导致了剧烈的咳嗽。 蒙哈铎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侧身下来,扶起龙无瑕,扯开了她身上早已凌乱的毛毯和睡衣。 她的胸前,白皙的皮肤上有些奇怪的浅浅的印迹,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听说,她曾经跳过崖,落下了满身的伤,包括被尖石刺伤了肺部。这些痕迹,大概,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吧?她咳嗽,也是那时候肺部受伤留下的后遗症吧? 还听说,她跳崖是为了秦霄风! 呵,又是秦霄风! 蒙哈铎眼里的红色慢慢褪去,闪过了一丝涩和痛。他的女人,以与众不同的特质,在一个月之内,吸引了他大半的心思、大半的眼神,可是,她的心里从来都只有别的男人。 偏偏,他竟然还是如此的不忍心伤害她? 拢上龙无瑕的睡衣,轻轻抱她入怀,结实的身体靠在床头,蒙哈铎闭上了眼睛。 抱着龙无瑕的那一双手,轻,却紧,似乎生怕稍稍一松开,早上醒来身边就空了她的身影! 这一夜,被撕裂的,何止是龙无瑕一人的心! 第六三章 思乡 ()早晨,十月来到龙无瑕的寝宫准备伺候王和娘娘起床更衣的时候,看到了王低头看着娘娘时眼中矛盾的痛与温柔。 那时候,蒙哈铎和衣斜靠在床头,龙无瑕倒在他的怀里熟睡着,眉头微微皱着。 十月觉得,虽然娘娘看起来似乎不开心,但是事情应该还没有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不然,王肯定不会以这样的眼神看着娘娘睡觉! 十月轻轻走过去,轻声道,“王,要奴婢服侍您起床更衣吗?” 蒙哈铎点了点头,轻轻扒开龙无瑕的身子,准备下床。为了将就她这奇怪的睡姿,他已经晚起了几个时辰了。 龙无瑕却突然抱住了他的腰,睡梦中瘪着嘴抽泣,模糊不清地喃喃道,“七哥,无瑕不想死,无瑕想回家,带无瑕回家好不好?” 蒙哈铎听了半天,才听清楚她嘴里溢出的模糊不清的梦语。想起她的驱逐陪嫁之人归去,想起她的苦练功夫,心突然狂跳了一下,她是不是知道什么? 可是,不可能啊,连秦霄风都不知道他的计划,她又怎么会知道? 若是秦霄风知道,他是无奈论如何都不会把她留在他的皇宫的啊。因为,婚前秦霄风跟他说过,若是龙无瑕在他手里有个什么闪失,他拼了东华国和蒙国鱼死网破,也在所不惜! 蒙哈铎复又坐下,将她抱住,眼里透出一丝矛盾。轻抚着她微皱的眉头,心里隐隐约约有一个念头,“我不会让你死。我要你好好的活着,我要你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也会让你的心里,以后只会有我一个人的影子……” 龙无瑕睡到巳时才起床。刚刚洗漱完毕,十月就端来一盅煲好的雪耳莲子百合汤。龙无瑕闻了闻,香气四溢,有色有味,笑一笑道,“十月,这个汤,很好!我喜欢喝甜汤。” 十月道,“娘娘,这是王吩咐奴婢煲的,说是娘娘昨夜一直咳嗽,喝些甘甜清肺的汤会好一点!” 龙无瑕愣了一下。昨夜,她感觉得到蒙哈铎很生气,几乎怒至要把她整个人都吞进肚里去。可是最终,他竟然只是抱着她睡了一夜? 并且,也亏了他,居然还记得吩咐十月给她煮些甘甜清肺的汤! 呵,那个男人,为了他的江山霸业,理智的有些太过分了吧?美人在怀,怒气冲天,竟然还可以坐怀不乱? 那是不是就可以证明了,他的确是一个有资格得到天下的霸主? …… 十月观察到了龙无瑕脸上若有若无的冷笑,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您在想什么呢?” 龙无瑕摇摇头,接过十月手里的碗,慢慢吃起来。 若是此刻,她能将心里对蒙哈铎的直观感受告诉给十月知晓,她和蒙哈铎,该会少走多少弯路啊? 可是,有时候,命运偏偏就是喜欢捉弄人的。 龙无瑕因肺部不适,所以叫人通知了九月今日暂停训练。她喝完汤,就直接带着十月出了福临宫而去。 不知不觉,走至了上次龙无瑕登临的东城楼。龙无瑕看到十月脸上疑惑的表情,笑一笑,道,“这个地方很好,可以看到整个皇宫,也可以看到宫外的远山!” 十月道,“可是,娘娘,因为城楼太高,风急气凉,奴婢怕娘娘身子撑不住啊!” “没事的,我还撑得住!”说罢,率先往上而去。 十月只好跟上,攀至楼台的拐角处,一阵冷风迎面出来,十月不禁打了个寒颤。抬眼看去,龙无瑕早已走至城楼边。 十月跟上前去,看着龙无瑕的皮肤慢慢泛起微微的红色,劝道,“娘娘,风太大了,您还是回去吧。” 龙无瑕回眸一笑,“你冷吗?不如你在楼下面等我?” “奴婢是怕娘娘冻着了。上次御医还特别嘱咐,说娘娘再不能受风寒。” 龙无瑕突然就敛了脸上的笑意,微微仰头,看着远方。 十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得到城外连绵不绝的远山;回头,看到了龙无瑕脸上的一丝沉静和——眷恋。 “十月,你知道这个方向,是什么方向吗?”龙无瑕突然出声,声音在凛冽的寒风中,显得那么的轻,那么的弱。 “娘娘,您是想家了吗?”这个方向是东方,一直往东,往东,走到蒙国的尽头,就是东华国。东华国,是娘娘的故乡。 “是啊,想,想了……”余音很长,在十月的心底拖出一条长长的、淡淡的水痕。 “娘娘……” “十月,我觉得你和福临宫的人,都应该恼恨我的,不该还记挂着我不能着凉,不该还对我这么好的。我可是差一点,就害死你们了啊。”龙无瑕突然转了话题,回头,直勾勾地看着十月。 十月没有料到龙无瑕突然会说这个,愣了一下,没有直视龙无瑕的眼睛,轻轻地道,“娘娘,您可以不管我们,想回家,就该回家的。” “我做不到!也许,有的人做得到,可是,我做不到。”龙无瑕继续看向远方,低低的呢喃。 “娘娘,王根本就不会杀我们,他根本就从来都不会对自己人下手。他那样做,也许是知道您一定会回来。”十月的声音突然有一点激动,或许,她早就知道蒙哈铎想的是什么。 这回,换龙无瑕愣了。她怔了半天,才苦笑,“我怕死,更怕害人死。有人说,我会是祸水,所以,我更怕。十月,你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穿厚衣吗?知道为什么我喜欢吃甜食吗?” 十月抬眼,茫然的摇摇头。 “因为,穿上了厚重的衣服,我怕当死亡向我袭来的时候,我再也跑不动了;我喜欢吃甜食,是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日子里就再也不会有半分的甜了。东华的公主?蒙国的娘娘?呵,多么显赫的地位?可是,就因为显赫、尊贵,就注定不能得到自己向往的幸福吗?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只有当我死了之后,命运才会停止跟我开玩笑?可是,死,又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起码,我现在是不想死啊。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我想去大漠看圆圆的落日,我想去大海看飞翔的海鸟,我想去雪峰看能让人保持青春容颜的雪莲,我想,我想找到能够一生疼我爱我的男人,让我可以放肆地做一个无知的小女人,可是……”垂下眼帘,余下的幽幽话语,都滞留在了龙无瑕的颈喉之中。 “娘娘……”十月有些发呆,她一直都知道娘娘有心事,可是不知道原来她是一直都没有半点的安全感。其实,也不难想到,作为一位皇家儿女,虽然身娇肉贵,但也总会有不可掌握的无奈啊。特别是嫁来蒙国之后,独在异乡,柔弱的身子能够坚强地撑起一片陌生的天空,可是,也总有累了、疲了的时候! 九月昨日跟她说过,娘娘会易容术!而她也知道,前几天娘娘消失的时间里,肯定是出宫去了、肯定是不在宫里。她也相信,以娘娘的聪明,若是不管不顾、洒洒脱脱地离去,一定能够回到自己想回的地方,一定能够寻找到开心幸福的生活。 可是,最终,她回来了,为了福临宫的众人。 娘娘虽然贵为主子,可是在她眼里,即便是宫女、奴婢,她也一样的珍视,因为在她的思想里,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所有人的生命,都是珍贵的!所以,她回来了! 可是,回来之后,又有谁,能够抹去她心底那一份沉重的忧虑和乡思呢? …… 那一刻,十月突然起了誓死追随的念头。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虽然在宫里有着很高的地位,可是,相对于娘娘的身份来说,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什么都帮不了。若是她赴汤蹈火,可以为娘娘做一点点事情,哪怕是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惜啊…… 第六四章 随行出宫 ()一时之间,龙无瑕和十月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都沉默着。 直到古丽抓着厚厚暖暖的披风,风急火燎的奔上来,气喘吁吁地叫道,“娘娘……” 龙无瑕和十月都回过神来,齐看向她。 十月见了她手里的披风,却是一喜,一边说道,“古丽,什么时候你也变的这么风风火火的了?来,歇一下,慢慢说。”一边走过去接过披风,又回来给龙无瑕披上,笑一笑,又道,“不过,难为了你还记得给娘娘带个披风过来。” 古丽脸憋得红红的,喘息了一阵,才说得出话来,“是王吩咐我带过来的……” 龙无瑕和十月同时愣了愣,蒙哈铎(王)专门让古丽如此风急火燎地送披风来? 古丽又是喘息了一阵,才说道,“娘娘,王吩咐奴婢前来请娘娘回福临宫,王说有事情找娘娘商量,王在福临宫候着呢。” 龙无瑕疑惑地问道,“有说找我什么事情吗?” 古丽摇头道,“王没有说,奴婢不知。” 龙无瑕点点头,稍等片刻,等到古丽气息平稳了,才带着她们两人回宫而去。 龙无瑕回到福临宫,果然看到蒙哈铎正在宫里边饮酒边候着。她走过去,淡淡地问,“什么事情这么急?我才刚刚出去散散步。” 蒙哈铎放下酒杯,起身,负手站于龙无瑕身前,平静的声音听不出有什么情绪,“想不想出宫?想的话,朕带你出去走走。” 龙无瑕不着痕迹地后移了半步,与蒙哈铎身材的差别,第一次让她有些懊恼,因为昨晚的事情,她尚心有余悸、无法自如。令她气愤的是,为什么同是人,有的人就长的那么魁梧健壮,而自己却瘦弱的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走? 不过懊恼和气愤并没有在龙无瑕的脑海中维持多长时间,因为她的注意力马上被蒙哈铎的话语吸引了过去,“出宫?” “嗯。” “去哪里?”她可不相信,蒙哈铎有事没事会带她去大都城的茶馆喝茶。 “北线的军营。”果然不出龙无瑕所料,但是,去军营又确实是有点意外。去军营做什么呢? 不过军营啊,或许……龙无瑕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紧接着问道,“去那里做什么?”她的问题真多。可是,不问清楚,会被人卖掉还好心帮人数钱的。 “朕要去那里巡检。”蒙哈铎难得的耐心啊。 “巡检啊?那,我去是做什么?”龙无瑕有点兴奋,又有点小心翼翼。 “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蒙哈铎若不是为了给她一点小小的面子,肯定都已经朝她翻白眼了。 “去,这么好玩的事情,怎么会不去?”龙无瑕赶紧说道。因为有的玩的,连心里对蒙哈铎的怨恨和惧怕都忘记了。“什么时候动身?” “立刻,马上。晚上最好能赶回来。会骑马吗?” “会。”信誓旦旦的,让所有人都以为她真的会骑马。 “那好。十月,你带娘娘去御马房选取一匹好马,你也选一匹随行。古丽在宫里待命。” 十月和古丽领命。 午时时分,大都北外城门急驰而来十余匹骏马,守城的将兵见了马上之人,立刻跪地行礼,然后,半句话都没有说,就开了城门目送骑马之人离去。 一出大都城,风势陡然就猛烈了起来,刮在人的脸上,生疼生疼的。 龙无瑕窝在蒙哈铎的怀里,用披风裹着脸部、喉颈,不敢让风灌进身体里。她嘟着嘴,满脸的不满,早知道城外风势这么强烈,就不跟来的呢。 可是,她一句话都不敢埋怨。因为,她刚刚才犯过一个大错,差点又惹得蒙哈铎杀人。 时间倒回半个时辰。 御马房,马倌问她是否会骑马的时候,她照样是信誓旦旦地回答说“会”。于是,马倌也就认为她的骑术不错了。并且,她可是尊贵的娘娘,怎么可能随便选一匹马来给她?所以,最后马倌牵过一匹神骏但是脾气稍稍不那么好的马来给她——其实,也不能怪人家马倌,大凡好一些的人啊、马啊,都是有些脾气的啊,你让马倌去哪里找又神骏又好脾气的马来嘛? 接下来,问题就来了。在她试着骑马的时候,才刚刚上马,那马儿就发起了脾气,狂奔起来,还边奔边甩马上之人。奔出十数米,终于把她给摔下来了。 当时,现场的所有人,脸都惨白惨白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还好,紧急关头,随着蒙哈铎刚刚进入御马房的九月飞身上前,接着了同样脸色惨白的她,并带她安全飞回蒙哈铎身边。 蒙哈铎脸色非常非常之难看,“你不是会骑马吗?” “我是会骑啊。不信你问戚成武,那一次在西谷城我就骑了易追影的马。”她其实也挺委屈的,那一次她明明骑了没事的啊。她哪里知道,这匹马一点都不如易追影的马乖巧听话? “那就是选马人和所选之马的问题了?来人……” “好吧好吧,是我不会骑马,是我记错了,我上次骑的是驴子,成了吧?”她赶紧打断了蒙哈铎的话。她真冤,竟然被逼指马为驴。哎,谁知道蒙哈铎想干嘛,还是断了他的念头比较好,万一真要杀马倌的头,可就是罪过了。 蒙哈铎盯了她几秒,鄙视的眼光道,“烂好人。”不过,嘴里却是冷严地说,“现在来不及准备马车。你跟朕同乘一骑。” 什么嘛?分明是想占她便宜。回头看了看吓的面无人色、跪了一地的马倌,以及已被制住的烈马,咽了咽口水,只好跟上蒙哈铎。 经过九月身边的时候,诚心诚意地说了声,“九月,谢谢你救我。” 九月扭过头,不看她,亦不答话。 于是,她又意外的发现,从她在福临宫见到九月的时候开始算起,九月竟然一直都没有说话,半句都没有说。 肯定是蒙哈铎摔碎了人家的一颗晶莹剔透的玻璃心! 哎,都是蒙哈铎的孽债啊!造孽啊! 第六五章 再见巴彦 ()在马上颠簸了三个多时辰、被颠得七荤八素头昏脑胀,蒙哈铎的马才停下来。 龙无瑕真是后悔跟着蒙哈铎出来! 她觉得,其实要是她想来军营,跟蒙哈铎说一声之后,大可以不紧不慢、优哉游哉地坐着马车过来! 而不是像这一次一样,那么唐突、那么急!害得她连军营四周的地势、情形都顾不上观察清楚!而观察情势,才是她此行的主要目的。 这次的骑马之行,可是让她又觉得坐马车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她以前讨厌坐马车,实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可是……眼睛在随行的众人脸上转了一圈,竟然每一个人都精神奕奕,除了脸被吹成微微的红之外,并无异色! 包括她认为跟她一样不堪颠簸的十月在内! 哎,丢人。数她最丢人了! 北线的最高将领将军高显亲自出来迎接蒙哈铎一众人等。 军营里所有人在见到龙无瑕的那一刻,都异常诧异。千金之躯的王妃娘娘啊,不在宫里好好呆着,跑到军营来做什么? 高显抑制不住心里的好奇心,找到一个机会偷偷问蒙哈铎,“王,您把王妃娘娘带来,是什么意思?可要小心,军心大乱啊。”边说的时候,眼睛边做着自以为是的动作。 蒙哈铎无视他眼中的笑意,两眼望青天,说着假话,“她破坏力太大,带在身边才能将破坏减至最低。” “那就能来破坏小臣的军营?这可是关系着您的江山社稷啊!” 蒙哈铎瞪了他一眼,“有我在,你怕什么?” 高显耸耸肩,好吧,那他就不担心吧,反正,江山也不是他的。 不过,某人貌似不是那么讲道理的,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人家赖账,还不是得怪在他这个小臣身上?对某人,他还是自认为很了解的。所以,还是小心伺候着比较保险。 哎,为人臣下,真是没办法啊! 鉴于龙无瑕被颠簸的七荤八素、头脑不清,所以高显安排了一个营帐给她暂作休息,十月陪着她。蒙哈铎、九月及其他的一众随行侍卫则抓紧时间,先去巡检。 龙无瑕歇息了半个时辰,感觉好多了之后,就拉着十月要出去看看。 为了她的身体和面子考虑,十月极力劝说,说最好在营帐里面等王回来。她可不是一般的人,是个女子不说,还是个美仑美绝的美女,更是一个不该随便抛头露面的王妃娘娘,就这样跑到一堆男人里面去,多少有些不合适啊! 可是,显然龙无瑕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十月才刚刚说了两句,龙无瑕就死死地瞪着她,似怒带恼、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得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哎,娘娘就是有这个本事,仅仅是目光直直地盯着人,都可以让人不由自主地让步。这就是所谓的——魅力吧! 好吧,出去就出去吧。大不了自己眼睛睁大一点好好看着。 不过,刚刚准备出营帐,十月心里就松了一口气,因为啊,有人来作他的“替死鬼”了!嘿嘿!容她偷笑一下! 原来,尚未出营帐,就听到外面得得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然后,耳边就响起了一阵急促而洪亮的呼叫声,“我嫂嫂来了吗?在这里吗?在这里吗?” 营帐的门帘陡然被掀起,一阵疾风卷着外面的风沙灌进了营帐。龙无瑕和十月相视一笑,这个声音,这份急躁,可不是那个大大咧咧的巴彦是谁? 果然,稍后,就看到巴彦带着地动山摇的气势,踏步进入了营帐。 巴彦见到龙无瑕真的来了,大喜,蹬蹬地跑上前来,道,“嫂嫂,你真的来了啊?他们说你来了,我还不信呢。” 龙无瑕笑一笑道,“可不是,我真的来了。” “嫂嫂,你来这有事吗?这可是男人呆的地方,一般不让女人进来的。”巴彦一双大眼,闪烁着认真的光芒。 “你皇兄要带我来瞧瞧的,不然我才不来呢。对了,他现在在哪里?你带我过去,顺便给我当当导游。好么?” 巴彦挠挠后脑勺,笑道,“皇兄的想法就是稀奇古怪,跟嫂嫂你一样。他现在在第六营,我带你过去吧,正好跟你说说话。” 龙无瑕笑笑。巴彦率直、爽快,跟他说话、相处其实很舒服、很好玩的。 出了营帐,十月特意帮龙无瑕检查了身上的衣服、斗篷。因为地处蒙国北边界,往北看去是尚有稀稀疏疏绿色的荒原之地,荒原的尽头,便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黄沙戈壁,没有任何屏障,所以十二月天的军营更是风急沙漫,十月才特别注意照顾龙无瑕。为防风沙袭面,十月还给她戴上了可以遮住脸面的斗篷。 巴彦上了马,带着合乘一骑的龙无瑕和十月迤迤而行。且行且问了半个时辰,龙无瑕才大致看到,蒙哈铎的军营,以东西的群山为界,线拉的很长,从东到西,几乎是一道长长的、厚厚的城墙,隔着荒漠与蒙国的北边城。 一路上,都看得到身着灰袄、威严雄壮的士兵,或整队训练,或正步巡视,整整齐齐、震天动地的呼喝之声不绝于耳,让人听了心里也会顿时生出豪情万丈的气概来。 龙无瑕道,“军容可真是不容小觑啊。巴彦啊,这是为了应付你皇兄的检查,还是一如既往如此?” 巴彦严肃地道,“一个军队,最重要的就是军容、军纪、军心。其实,说到底,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一旦上的沙场,可以有实力杀敌活命,而不只是,做给别人看的。” 龙无瑕点点头,望向北边漫无边际的黄沙,问道,“北边俱是荒沙,没有半点人影,你们重兵在此,守着什么呢?” 巴彦亦看向北方,眼里充满了征服的渴望和野性,“残忍凶猛的赤拉族就出没在里面。并且,尚有许多其他不知名的民族。他们一向对于蒙国丰腴的南方山地、水土资源虎视眈眈,偏偏又嗜杀成性,不跟蒙国人好好相处,所以自然是重兵把守,保蒙国国内平安。” 龙无瑕直直地盯着他,“你们有给机会,让他们跟蒙国人好好相处吗?” 巴彦看了她一眼,脸上蒙上一层冰的颜色,冷声道,“怎么没有?可是,那一个机会的代价,是整个平沙城除了赤拉族的人,无一人生还。所以,皇兄下令,对于赤拉族的人,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决不能让他们入蒙国半步。” 龙无瑕倒是怔住了,对于赤拉族的认知,仅仅是在蒙哈铎的密信中见到了赤拉族这个名字,又在大街上看见过蒙国官兵与赤拉族人的厮杀,她从来不知道蒙哈铎与赤拉族有着什么恩怨,潜意识一直以为,不过是一个要一统天下一个不愿归附,所以才有着蒙哈铎赶尽杀绝的计策与残酷。 但是,事实貌似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第六六章 第六营总帐 ()整个军营,以灰色和阳刚为主调,所以一袭浅红斗篷加上洁白衣衫的龙无瑕策马行走在其中就显得尤其地抢眼。 好在军营里军纪严明,训练、演习之时决不能侧目分心,这才保证一路上除了稍事休息或者能够自由活动的官兵不时向龙无瑕行行注目礼之外,尚无大规模的、让龙无瑕感到不适的泛滥目光。 来到第六营,尚未进入就听到了里面惊天动地的喝彩加油之声,嘈杂的喝彩加油之声中,隐约听得到刀剑利器相碰的清脆响声。 龙无瑕诧异地问道,“里面在做什么?不会是有人刺杀你皇兄吧?” 巴彦得意地笑道,“怎么可能?整个军营五步一守,十步一卫,戒备森严,这你也看到了。况且,每个关口都有口令,尤其是现在这个军事要带,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皇兄所到之处,又特别加了些高手护卫,就算是真有刺客,也绝对进不了营房半步。” “那里面怎么有刀剑之声?”龙无瑕也知道自己杞人忧天,但是就是好奇嘛。 巴彦笑笑道,“肯定是第六营的营长,趁着皇兄巡检之机,举办了第六营的格斗之赛。呵呵,嫂嫂,你有眼福了,有机会见到我们蒙国最英勇的将军战士。他们就在第六营,也肯定会参加比赛。” 龙无瑕奇道,“怎么蒙国的最英勇的将军不是你吗?怎么还有其他人吗?” 巴彦习惯性地挠挠后脑,每次他对着龙无瑕不好意思,或者不知如何答话的时候,都会做这个动作。十月在龙无瑕后面笑道,“娘娘,巴彦王爷是蒙国最英勇善战的将军,可是,蒙营还有好多勇猛的将军战士呢,一个怎么够?” “哦,原来巴彦你是谦虚的啊……哈哈……” 说笑间,三人已下马,将马交给了外面守卫的士兵,就进入了第六营。 蒙国北军营按照从东到西的边线,分东卫、中卫、西卫三部,三部又总共划分十九个营,每营将士人数不等,但也大致差不了多少,均在三万左右。营里又分万户、千户、百户、小组,分别统辖数千人、数百人、数十人、数人之将士。每一营均设有总帐,由各万户长的营帐环而围之,方便众将军、副将齐聚商议军务。 此时龙无瑕进入的就是属东卫部的第六营的总帐,各营帐围成的空地面积,约在数十亩大小,平时也常作为练兵、检兵之所。此时,营地的中央,搭着一个简陋却结实的露台,两个手拿兵器的将士正在露台上比试武艺;总帐前面也搭起了一个简易的看台,蒙哈铎坐于主位,高显及一众营长作陪;周围的空地此刻也已站满了呼声响彻云霄的士兵。 因为有令人仰慕的王亲自观看,所以一众将士的热情更是高涨,不仅台上比斗的人尽了十二分力气争名夺誉,台下观战的士兵亦是竭尽所能展现了积极热烈的军容军势。 总之,整个空地上热情高涨、如火如荼、空前热闹! 龙无瑕皱皱鼻子,对着巴彦道,“怎么进去?难道还要我挤进去?” 话语未落,龙无瑕就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威严的,熟悉的。抬眼一看,是蒙哈铎。 看来,他看比赛也并不是那么专心嘛,竟然一下子就看到了她。 只见蒙哈铎侧头对着高显说了些什么,高显也朝龙无瑕这个方向看了看,点点头,下了看台,然后就失去了身影。 巴彦挠挠头道,“我主管西卫部,东卫部和中卫部都是高显的地盘,我还真不晓得有什么捷径去到皇兄那里呢。要不,我在前面开路,嫂嫂你和十月在后面跟着?” 龙无瑕摇摇头,道,“这样不好,会打扰到周围士兵的。等等,看高显是不是来接我们了。” 进营之后,巴彦的注意力就一直落在露台上比试的两人身上,倒没有注意到高显下了看台。此刻抬眼一看,果然不见了高显。他正准备答话,身后想起了一个清冽好听的声音,“高显见过娘娘,王爷!” 三人回身,果然是高显。巴彦喜道,“免礼。正好,你带我嫂嫂和十月过去皇兄那里。” 龙无瑕朝着高显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侧头问巴彦道,“你呢?” 巴彦擦掌磨拳,有些兴奋。尚未答话,又被十月笑着抢了话去,“巴彦王爷当然是要在台下凑热闹,说不定待会儿还去跑到台上去凑热闹。” 巴彦也不计较十月的抢话,笑道,“还是十月了解我。” 高显带着龙无瑕和十月走至总帐侧面,只见总帐与其他营帐之间俱是以极高的铁栅栏连接,栅栏顶端且有尖利可怖的铁刺。高显走至栅栏一处,掏出一把颇大的铁钥匙打开了栅栏之门,引着龙无瑕和十月进去了。 龙无瑕好奇道,“既然这里有铁门,为什么要锁着呀?而且,看起来也不是经常打开的样子?” 高显锁上铁门,道,“门越多,就越难管理。此处开门,是以防不时之需。所以平时都是锁着的。” “什么时候算是不时之需呢?”她的问题不是一般的多,也不知道是爱管闲事,还是另有所图。 “比如说,正好将士在总帐前训练,敌兵来犯,那个时候一个出口显然不够。”好在,高显的耐心,比蒙哈铎强多了。 “那除了你,还会有谁有钥匙?”继续不耻下问。 高显狭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白眼,她这是来刺探军情的吗?不过,不回答的话,是不是就是抗旨不尊?“娘娘问这个做什么?” 龙无瑕摊摊手,道,“顺便问下嘛。不方便说就不说喽。” 说罢,率先进了铁门,朝看台走去。 高显和十月跟上,高显想了下,也还是告诉了她,“有人专门负责这个门,营长和营里各个重要的将军手里也都有钥匙。” “哦,我是说嘛,我还担心紧急关头找不到你开门怎么办呢。不过,有专门的人看管的话,就没问题了。”哎,真是多操心,人家门来不及打开,关她什么事情嘛? 高显却是愣了一下,有多少个女人在见到这样的情形时,会注意看门锁并且一眼看出这座铁门不常开?会首先想到紧急关头要是找不到他开门怎么办?虽然设计这个门的人肯定会想到,但是作为一个外人,特别是作为一个女子,她想的比一般人想的,何止是多了一点点? 呵,他早就说过,王的这个女人就是不一般! 可不是嘛,细致入微,有着比常人灵敏的多的观察力! 第六七章 巅峰之斗(一) ()高显带龙无瑕和十月至看台之上,台上之人忙躬身行礼。他们都是听说美丽倾城的王妃娘娘来了军营,但是没有见到其人,俱是半信半疑,此刻见了,才是彻底的相信。 可惜,斗篷高高的领子和低垂的帽沿遮了娘娘大半张脸,看不到其清丽绝世的容颜! 但是,一个柔弱而娇气的宫闱女子,浑身却透出气势万千的威仪,漆黑幽深的双目严肃而沉静,面对周围声名显赫、不怒自威、杀人如麻的将帅们,大大方方地似是回到自己家里一般,这一份气势,已是让人大开眼界! 高显请龙无瑕坐了蒙哈铎身侧的位子,自己和十月站立身后。 蒙哈铎装作抽空才看她一眼,再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休息了下好些了吗?” 龙无瑕乖巧地答道,“好很多了,所以出来看看。这里好热闹,幸亏我来了,不然就白来一趟军营了。” 蒙哈铎笑一笑,道,“你想看,以后多的是机会。不过,你这个女人很奇怪啊,不喜欢闺中女红,倒喜欢这种打打杀杀?” 龙无瑕柔情无限地看他一眼,在属下面前给足了他面子,“谁让我嫁来蒙国了呢?这里可是随便一个宫女骑术都超乎我的想象之外的好。” 蒙哈铎笑道,“你是在嫉妒十月骑术比你好吧?哈哈,她是在草原上长大的,你怎么比得了?” 龙无瑕指了指露台上打斗打的热火朝天的两个士兵,道,“这么能打的,是不是也都是草原上长大的?” “是。” “那我为什么不投胎到草原之家呢?这也太不公平了吧?”有点怨天尤人的味道。 蒙哈铎看她一眼,“要那么能打做什么?你看看就好了啊。”她这样的身板,不是他看不起她,实在是跟强壮、能打联系不起来! 龙无瑕亦是看了他一眼,笑一笑,甜甜地答了一声,“好”。然后,看向露台,不再言语了。 这个世界上,有两种男人,一种让人着迷,一种让人敬佩。让人着迷的那一种,一如浩瀚无穷的夜空,深邃、冷静,总是让人遐想连篇却又找不到任何要领,他在任何时候都能够气定神闲、优雅自如、行云流水一样的风度翩翩,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哪怕是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 让人敬佩的那一种,一如灿烂耀眼的阳光,积极、热烈,总是让人看到光芒四射的活力和希望,他粗壮而不粗暴,积极而不急躁,强大而不骄傲。或许他跟风度翩翩沾不上任何的关系,但是却可以给人一种积极向上的力量,让人有好好活下去的动力和愿望。 龙无瑕突然想起了十公子,那个如水墨画一般优雅深邃的男人,不正是第一种吗? 而此刻,她又看到了第二个给她这种感觉的男人! 那就是露台上使剑的男子! 他的对手,是一个高大粗壮的年轻男人!正是那种让人望而生畏、让人敬佩的人! 露台上的格斗越来越激烈,从兵刃相接,到拳脚相加,再到刀剑行云,斗的如火如荼。最终战局的升级就定格在那两个男人身上! 笨重的棉袄早就不知道抛到什么地方去了,薄薄的深绿色军衣在激烈的动作中呈现出扭曲的压迫感,飘逸挺拔的翩翩然,灵活有力的重量感,行云流水般的剑、勇猛刚强的刀,一刀一剑的光影在晦暗的天空划下一道道缤纷多彩的痕迹,风云为之变色、天地为之震摇……台下的人被刀风剑风逼的推开了数步,欢呼喝彩之声已经停止下来,所有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忘记了呼吸。甚至连已经挤到最前端的巴彦,都仰着头看得眼中精光大展、熠熠生辉! 后来,很多人形容那一场格斗之赛的巅峰之斗为惊天动地、震铄古今! 龙无瑕觉得形容得并不为过!虽然她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但是对于好的东西,还是有着最基本的鉴赏能力的! 这亦是她所看到过的最激烈的一场比赛,也就明白了为什么刚刚巴彦会说蒙国最英勇的将军战士是在第六营:晋级前的将士已是让她瞠目结舌,更何况是最后这场惊天动地的比斗? 怪不得,蒙哈铎能在短短的十数年间,横扫崖山山脉以北的广袤大地,将那块土地上零零散散的部落、小国尽数收于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有这样的将士,想不强大,都难! 使剑男子在剑法上略胜使刀男子一筹,而在第二局的近身格斗中又稍有不及,毕竟,近身搏斗更倚重的是身体的力量。两局两人均是一胜一负,也就是尚未分出胜负,这一结果远远超出比赛之初定下的一局定胜负的规矩,亦让台下观看的将士嘘唏不已,齐看向看台上的蒙哈铎等着他拿主意! 蒙哈铎一声令下,“去靶场见分晓!” 于是,浩浩荡荡的人马,迅速转移至第六营的靶场训练之地——一块方圆十里的黄沙之地。 蒙国之人,打下江山,骑士的功劳甚大,因此对于骑射甚为看重。而他们大都自小就在马上生活,对于骑射更是有着得天独厚的天赋和爱好! 这一局分为三节,分别为远距立定射击、马上射击、人为干扰定时射击(所谓人为干扰,即派十名优秀的将士对其进行攻击,比赛之人需要在攻击中弯弓拉箭射击;定时,即需在规定的时间出箭支,通常是半柱香的时间),最终,以三节射击的总环数定胜负。 场面迅速地又热闹起来。 趁着转移阵地的间隙,龙无瑕跟蒙哈铎、高显问清楚了那两个强人的大概来历和姓名。原来使剑男子为第六营的一个小小的百户长柏桐,军龄一年;使刀的青年汉子则是第六营的先锋军万户长牛大力,从军已有四年。 龙无瑕啧啧称奇,这两人的名字叫的真是有水平,一个人如其名,风俊如桐,气度翩翩;一个名符其实,粗壮如牛,孔武有力。只是,让龙无瑕稍感诧异的是,第一眼看起来,柏桐都非等闲之辈,却为何连牛大力都不如,只是一个小小的百户长?难道仅仅是因为军龄不够? 并且,柏桐脸上的神色一直冷冷淡淡的,似乎跟牛大力的比斗以及场上的欢呼都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呵,连她这个局外的不能再局外的人都有些激动了,他却还只是那样一副冷冷淡淡的神情,可不就有些奇怪么? 第六八章 巅峰之斗(二) ()靶场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着柏桐和牛大力拉弓射击。柏桐和牛大力均在箭靶前百米之处立定,等着营长的一声令下。 营长金稀函手举小旗,突然一声哨响,手中小旗稳而有力地划下! 柏桐和牛大力均眼不斜视,听得营长的一声呼啸,正视前方,举弓、搭箭、拉弓、瞄准、射击;取箭、拉弓、瞄准、射击……动作迅速而流畅,没有一丝含糊。 柏桐和牛大力每人的十箭射出之后,周围才响起一阵热烈的欢呼声,此时他们两人的比斗,已经不仅仅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了,而是全营数万人激情高涨、军心大振的动力和源泉了——蒙一向最重英雄勇士! 第一节远距射击,柏桐和牛大力均射出了箭箭满环的成绩。平局! 第二节骑马射击。 早有热心的士兵将柏桐和牛大力的坐骑牵了过来。骑马射击,比的不仅仅是战士射击的能力,更是与战马配合的默契,因此要自己的坐骑才能发挥出最好的成绩! 龙无瑕意外的发现,柏桐在看到他的马的那一刻,冷冷淡淡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柔和。 柏桐和牛大力接过自己的坐骑,上马,于靶场一东一西两个位置站定。 营长给了片刻的时间让众人缓一口气,半刻之后,又是一声哨响。 牛大力听到哨响,厚实的脸庞呵呵一笑,策马朝着柏桐的方向疾驰而去,行至箭靶的正前方,毫不停滞,挺直身子,弯弓搭箭,十箭连珠而出,铮铮地钉在箭靶之上。 众人定睛一看,均为满环! 牛大力射完,骏马疾奔之势一时停止不了,直奔到尚在抚马沉思的柏桐身边。 他勒转马头,提醒柏桐,“嘿,该你了!” 柏桐对他毫不理会,半响才抬起头来,冷冷淡淡的眼神,冷冷淡淡的脸色,让牛大力颇感懊恼,简直有种热脸贴上冷屁股的感觉! 不过,经过今日的比斗,他对这个百户长可是敬佩的紧,大有惺惺相惜之感,再说他亦是爽直的汉子,哪里那么容易就跟人怄气?因此,也就没有将他的冷淡放在心上,笑一笑,掉转马头走了开去。 众人对于牛大力的惊叹鼓掌之声停下之后,柏桐才抬起眼,冷冷淡淡的,拍了拍座下的红鬃马。 红鬃马踢了踢地下的黄沙,一声仰嘶,突然向前疾驰了去。 众人齐吸一口凉气,柏桐人非等闲,座下马骑亦非等闲,这红鬃马起步之姿已是非同凡响! 只见红鬃马奔至箭靶前端,柏桐身子突然一缩,悬附马肚,弯弓射击,嗤嗤射出五支;瞬间之后,翻身上马,单脚勾鞍,以金鸡独立之姿立于马上,又是嗤嗤的射出五箭。 箭箭在红心! 欢呼!纵然是跟牛大力一般的成绩,但是他在马上的动作无论是流畅程度、俊美程度、难度,都比牛大力的动作好看的多、难得多——那可不是随便哪一个人就能够做得到的! 不过,比赛就是比赛,看重只是结果,对于此类比赛,更加不是一些花样就能够打动评委的。毕竟,在战场上,用来杀敌的只有能力的结果! 所以,再次平局! 两次平局,结果只有在最后一节的干扰射击中揭晓了。 金稀函分别在柏桐和牛大力的队伍中选出了最优秀的十个战士去干扰对方。因为迫切希望自己的首领夺冠,所以都会竭尽全力去干扰。 场面一时之间有些残酷和混乱,虽然只是比试,但是在王、王妃、众军长面前,谁也不敢含糊,所以,二十二匹马、二十二个人,在黄沙漫天的靶场,斗得天昏地暗! 牛大力很艰难地才射出四箭,而柏桐,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看来,从万户军里面选出来的将士,确实是比他百户军里选出来的要厉害啊! 半柱香的时间很快就要到了。众人不禁都为柏桐捏了一把汗。 最后关头,牛大力的士兵也将柏桐逼的更紧,甚至将包围圈直接逼近了观战的将士身边。 柏桐脸色凛了一凛,突然不顾身后的防守,以手中长弓重力去击打离他最近的一个骑士。意料之外的攻击,使得对方避得颇为狼狈,其座下之马也被柏桐的红鬃马踢的慌乱起来,突然斜刺里冲出包围圈向一边的观战士兵冲去。 观战士兵慌乱之中,纷纷后退,然而忙乱之中,有一个身材稍小的小兵被挤出群外,眼见的就要被骑士的马践踏于蹄下了。 此时柏桐完全有机会弯弓射击,然而他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下,双脚在马鞍上一蹬,身形突起,如天兵般降落在被挤出的小兵身前,同时双掌在骑士的马眼前晃了晃。 骑士的马就突然生生顿住了脚步! 时间到! 紧要关头,柏桐放弃了射击,而选择了以己有的驯马之术,救了小兵一命! 牛大力射出的四箭,三箭七环,一箭五环。 蒙哈铎当场敕封牛大力为蒙国勇武勇士之称,赏黄金千两;封柏桐为蒙国神武勇士,赏黄金百两。 龙无瑕看着将牛大力欢天喜地抛起的将士们,撇撇嘴道,“这样一点都不公平,柏桐要不是为了救那个小兵,完全可以反败为胜。我觉得只要他出手,一定是满环。” 蒙哈铎看她一眼,道,“你没有上过战场,所以不知道。战场上,任何一刻的分心和犹豫,都会导致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这里都是自己人,难道该看到有人要受伤而无动于衷?”龙无瑕颇为不解,这又不是战场。 “结果就是结果,谁也改变不了。也许,人生就是这样,有得,就必定有失,谁也无法两全。”蒙哈铎看着龙无瑕,眼中弥漫着让龙无瑕觉得很陌生、很奇怪的一些东西。 若干年后,龙无瑕想起他的这一个眼神,明白那是他的深情和无奈! 只是,此刻,她又怎肯相信,蒙哈铎也有对人深情和无奈的时候呢? 第六九章 下雪 ()天气越来越暗,黑夜来临的时候,狂风密云亦相携而来。 风吹起众人的衣裳,猎猎作响。 第六营的比赛结束之后,蒙哈铎带着龙无瑕等人又巡视了三个营。一路上的军姿铮然、军歌嘹亮,直看得龙无瑕目不暇接、惊叹连连。 军人跟普通人相比,就是不一样! 除了身体的强大之外,更重要的是有一种气势,其疾如风,其徐如林,动掠如火,不动如山。 随着龙无瑕对于军营的惊叹,蒙哈铎说要带她来军营之时窜入她脑海中的那个想法,越发清晰。龙无瑕暗暗点头,得找机会跟蒙哈铎谈谈啊,虽然她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未免太惊世核俗了些! 狂风肆虐了一阵,渐渐停歇下来;然而天空的密云愈发的阴沉、厚重起来,竟而渐渐飘落起鹅毛般的大雪。 蒙哈铎和龙无瑕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所有龙无瑕能够抽空扯扯尚在巡视第十营的蒙哈铎的衣袖,小声道,“下雪了。” 蒙哈铎“嗯”了一声。 龙无瑕等了半天,见蒙哈铎再无半句言语,只好暗暗瞪他一眼,又说道,“快点回宫,不然来不及了。” 蒙哈铎道,“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龙无瑕一下子站住了,道,“雪才刚刚开始下。” “雪太大,回去的话,走不了三分之一的路,就会走不了。”蒙哈铎耐心地解释。 对于蒙国北方的天气,龙无瑕显然是不甚了解,她将一切罪责怪到蒙哈铎的头上,埋怨道,“你说过今晚赶回去的。天气变坏你也不早做打算?” “金稀函跟我说过了,牛大力的部属为了庆祝他的夺冠,今晚举行篝火晚会和摔跤比赛,我以为你会有兴趣留下来看看的。不过,要是你没有兴趣,我让高显立刻送你回去。”蒙哈铎看她一眼,以退为进。 果然,龙无瑕有些为难了。留吧,这里都是男人,晚上怎么歇息?不留吧,又有点舍不得晚上的晚会和比赛。纠结了良久,终于抬起头笑的如花儿一般,道,“夫唱妇随,我跟你一起。” 在蒙哈铎的意料之中,他笑道,“真乖!”,换来龙无瑕一个大大的白眼。 好在,后面的人一分一毫都看不见,不然,他这个王在众人心中威严尊贵的地位,可就不保了! 那一晚,篝火晚会和摔跤比赛一直闹到深夜亥时才结束,不同于白天的比赛,主角不再是一个两个人,而是整个第六营的将士。 当然,出尽风头的也是为数不少,巴彦、牛大力就是其中之二。特别是巴彦,白天的比赛已经让他蠢蠢欲动,他憋了一日,到了晚上的摔跤比赛,还不趁着机会狠狠地比一场?不过,那也是要有实力的,巴彦的实力就是:除了牛大力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的将士能够挡住他的十招。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没有看到柏桐的影子。 龙无瑕坐在火堆边,看着飘飘扬扬的鹅毛大雪从天而降,有些调皮的雪花钻进来了临时搭起的帐篷内,却在还未遇着火堆的时候,就蒸发成一丝丝游离的水汽。 龙无瑕觉得雪花飘落的样子异常优雅而从容,就如一群群有生命力的小精灵一般,快乐、纯洁、无忧无虑,在天空中肆意地跳舞,让人的心也纯净快乐起来! 如果人也能像飘舞的雪花一般,快乐而无忧,该多好! 龙无瑕庆幸没有让高显送她回宫,因为如蒙哈铎所说,半个时辰内,皑皑白雪就已经在黄沙土地铺上了厚厚的寸余,以这样的落雪速度,如果回宫的话,确实会被困半路。 晚会和比赛一直很热闹,除了驻防、巡逻的士兵之外,第六营的数万将士全在靶场的空地上,坐的整整齐齐、规规整整,要表演、比赛的时候才欢腾成一锅沸腾的粥。 龙无瑕被这种热闹所渲染,也一直很兴奋。 可是,从喧闹中回到高显给她准备的营帐,她又开始有些忐忑不安。她看着十月,明知故问,“十月,今晚是你陪我么?” 十月将她的担心理解为不放心如此的休息环境,笑着道,“娘娘,您大可不必担心。等王回来了,奴婢就去跟姐姐一起休息。今晚是王陪着您。”在她看来,有王在,娘娘就不会有任何担心的了。 然而,龙无瑕担心的恰恰是蒙哈铎! 她怕蒙哈铎在晚上陪她,特别是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 那是昨夜他对她的粗暴,让她不由自主地心悸。 龙无瑕望望外面,纯白的雪,映出微微的光亮,去高显营帐谈军务的蒙哈铎尚未回来,她故意对十月说,“王晚上还不知道回不回来,十月,你留下来陪我吧。” 十月笑笑道,“我会一直陪着娘娘直到王回来的。” 龙无瑕也不好直接跟她说什么,想拉着十月跟她一起睡觉,可是十月又怎会有那样的胆子?无奈之下,只好自己先休息了,坏坏的心思希望蒙哈铎一晚上都不要回来就好。 她极力抗着在她浑身上下肆意泛滥的睡意,不让自己睡着,逼迫自己想着今晚可能发生的事情、逼着自己想可以说得出口的借口和对策……可是,头接触到枕头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她就潇潇洒洒地跟周公约会去了! 今夜实在是闹的太晚,加上来军营的途中一阵颠簸,她的身体太累了! 第七零章 同眠·协议 ()北方的下雪天真冷啊! 龙无瑕蜷缩在厚厚的棉被中,犹觉得就快要被冻僵了,浑身上下,除了心窝子之外,大概就再也没有一处有温度了。 睡梦中,她抽了抽鼻子。还是在皇宫里舒服,起码晚上睡觉的时候有暖炉烘烤着,不盖那么厚重的棉被也不会觉得冷。 又抽抽鼻子,哼唧一声!要是现在有个暖炉就好了! 老天真是照顾她。想暖炉,暖炉即刻就被送至她的床上。 她翻了个身,喜滋滋地抱着那个大的有些过分的暖炉,倒忘记了要埋怨十月为何送来的这只暖炉这么大!并且,暖炉的形状怎么也跟往常不一样呢? 一切的疑惑都被浓浓的睡意打压下去了,脑子中根本来不及存活任何想法,就在温暖中喜滋滋地沉入了美美的梦乡。 蒙哈铎仰面躺在床上,低眼看着像八爪鱼一般巴着自己的龙无瑕,哭笑不得。这个女人,不让别人碰她(由昨夜她拼了小命的挣扎以及眼中赤LL的惊惧,可见一斑),偏偏又这样不知好歹地勾引人? 好在,因为女人于他,向来是召之即来,不缺的,所以,他还是比较君子,对于不情不愿的女人,向来不勉强! 特别是她! 他要她的时候,一定要是她心甘情愿的时候! 昨夜的粗暴实在是一个意外,因为太怕她毫无预兆地就离他而去了!也实在气恼她作为他的女人而心中居然一直想着回去东华国跟秦霄风团聚! 想到此处,心里还是有一些抽痛。 伸开手臂,将睡梦中的她揽在了怀里,看着她干净美丽的睡容,有一些恍惚! 龙无瑕在思维稍稍活络了一点、意识稍稍清楚了一点的时候,蓦然发现她的暖炉竟然是一个活生生的男人——蒙哈铎。 惊得一下子挣脱蒙哈铎的手臂,跳出了被窝。 被窝外冷飕飕的空气,使得她立刻打了一个激灵灵的寒颤。 爬到床里的角落,用脚踢蒙哈铎,边踢边喊,“起来,起来!” 踢了半天,没有反应!咬咬牙,加大脚上的力度和声音的分贝,继续! 蒙哈铎突然坐起来,略带怒气的声音,吓了她一跳,“你不睡觉踢我做什么?” 龙无瑕看看外面,天色还未大亮,实在理直气壮不起来,只好缩在角落,嗫嗫嚅嚅地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醒我?” 蒙哈铎瞪了她一眼,看到她离开了暖和的被窝,身体立马开始筛糠,难得不计前嫌,想把她抓进被窝来。 可是,某人不领情,身子闪了一下,躲开了。 蒙哈铎眯着眼睛,皮笑肉不笑,“你在害怕我吗?既然害怕,就不该踢醒我。” 龙无瑕一拍脑门子。是啊,他睡着的时候,不是比醒来安全的多么?哎,脑子被驴子踢了,竟然一醒来就把他给弄醒了。也是被他吓怕了,全没有了平日的镇静和理智! 讪笑着,道,“那您继续睡!”大不了,她不睡了。睁着眼睛,难道他还能把她给吃了? 蒙哈铎瞅准时机,出手如电,一下子就抓到了她的胳臂,把她拖到身边,抱紧,将被子盖上她的身体,漫不经心却又似带着一丝狠意,“要睡,也是要你陪着睡!” 龙无瑕挣脱不过,那简直是一个野人,力气大的她一丝一毫都撼动不了。所以只好战战兢兢地窝在他的怀里,好在大冬天里,他的怀抱,还有一个让人垂涎的好处,那就是——暖和。 沉默了半响,龙无瑕突然抬头,挣扎着爬上去一点点,撑起身子,看着蒙哈铎轻闭的双眼,犹豫着说,“我能不能请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蒙哈铎眼睛没有睁开,但是眼皮动了一下,一秒钟之后,斩钉截铁地回道,“不能。” 龙无瑕气极,“你都不知道我要你做什么。” “我知道。” “你知道是什么?”龙无瑕瞪大眼睛。他知道?怎么可能?他又不是她肚子里面的那个什么什么虫。 蒙哈铎突然睁开眼睛,眼里的寒意吓的龙无瑕怔了一怔,话语更是让龙无瑕呆住了,“我不知道你的借口是什么,但是结果,肯定是你要求我不能动你,除非是你爱上我,或者是,我爱上你。” 龙无瑕结结巴巴地道,“你怎么知道我……”话一出口,她立刻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这么一说,不就说明了蒙哈铎说对了么?这是什么人啊,怎么连她这点心思都知道? 蒙哈铎拉她跌到他的胸前,逼视着她,冷冷地说道,“你是我的妃,我要占有你,还需要什么爱与不爱的破烂理由吗?”呵,跟他玩这一套的女人,多着了。只是,有的女人是以进为退,有的女人是故作矜持,有的女人是心另有所属……所以,他见怪不怪;所以,她尾巴稍稍一翘起,他就知道她想说什么。天下的女人,还不都是一样么?她再如何的与众不同,也脱不了女人的俗套! 龙无瑕看到了他眼中的寒意,她身体突然软下来,仰头靠在他的胸前,双眼看着白蒙蒙的帐篷顶,道,“没有感情的强行占有,跟强暴有什么区别?” 蒙哈铎恼极,他什么时候龌龊下作到成为一个强奸犯了?她又怎么知道,他要她,是没有任何感情的占有和宣泄呢?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 好吧,她要感情,他就给她足够的时间。 反正,对于她,他破例的次数,还少了吗? 他抬头侧身,挪开龙无瑕的头,盯着她。然后突然将头伸到她的肩窝,张嘴咬向她的脖子。嘴张的不小,落下去的时候却只是轻轻地咬了一口。抬起头,看着龙无瑕眼中的惊惧和疑惑,抚着她的脸蛋,道,“好,我答应你。但是,以后每晚,你都得给我暖被窝。不然,我养一个女人,什么都不给我做,我心里不平衡……” 龙无瑕又惊又喜又想反驳。居然就答应了?可是……什么嘛?每晚都陪他睡觉,那不是每天都要提心吊胆的?为什么要这么暧昧啊?他随便找一个可以给他欺负的女人陪,总比能看不能吃的她好吧? 龙无瑕微微张着嘴,还在考虑要不要让蒙哈铎再考虑一下,蒙哈铎却瞪着她,道,“你要是再讨价还价,我就立刻忘掉我刚刚答应的事情。” 哎,他怎么这么了解女人的心思呢? 龙无瑕抓下他的手,赶紧道,“不讨价还价。睡觉睡觉,睡觉啦。”将蒙哈铎按到床上,依偎进他的怀里,真的不再动了。 蒙哈铎苦笑,他怎么觉得自己真的就像是一个暖炉,一个纯纯粹粹用来取暖的暖炉呢? 第七一章 心事 ()龙无瑕在帐外远处早操士兵的操声中醒来。 蒙哈铎已经不在了,大概很早就起床做勤劳的大蜜蜂去了。 她有些发呆,她竟然睡得那么沉那么安稳,连蒙哈铎什么时候起床的都不知道? 并且,竟然一夜无梦? 要知道,她从小到大睡觉都是有梦相伴,没有梦简直就是奢望、就是奇迹…… 难道,是蒙哈铎这个暖炉烤坏了她灵敏的神经? 帐帘被掀起,一阵冰凉冰凉的风携带着飞舞的雪屑灌进帐篷,冷得龙无瑕打了个寒颤。她赶紧抓紧被子,从颈子以下缠住身体。 抬眼看,是十月。 十月笑呵呵地走进来,手里抱着一堆毛绒绒的什么东西。她见到龙无瑕抱着被子坐起了身子,赶紧上前,道,“娘娘,您醒了?现在时辰尚早,还要再睡会儿吗?” “现在什么时辰?” “尚未到辰时。” “这么早?外面的士兵这么早就起来操练?” “是啊娘娘,他们都是卯时就起来操练的呢。风雨雪都无阻。” 龙无瑕打了个冷战。要是她也来军营,每天都要起那么早,多痛苦啊! “娘娘,外面全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雪,冷得很,您要不再休息一阵子?”十月知道龙无瑕怕冷,从她的神情中也看得出来,所以好心地提建议。 龙无瑕苦笑,摇摇头,道,“被子里也冷,不如起来走走。对了,你手里的都是些什么?灰不溜秋的。” 十月笑道,“早上起来的时候,奴婢无意中跟王提及您很怕冷,所以王吩咐高将军去离这最近的城里买了这些衣服回来。哎,他去的时候,我也忘记提醒他娘娘您不喜欢黑不溜秋的衣服,他眼光也不好,就买了这些。不过,质量都是挺好的,虽然比宫里的衣服差一些,但是也都是正宗的貂皮、羊毛。娘娘,您就将就一下吧。” 龙无瑕瞪大眼睛,“你们都是什么时候起来的?都去城里买衣服回来了?”并且,蒙哈铎有必要在军营里也对她如此“无微不至”么?可真是什么地方都不落下啊…… “因为要练兵,所以王和高大人都是卯时就起床了的。奴婢也是那时候起来伺候王起床更衣的。” “呃……”龙无瑕脸上一红,十月来伺候蒙哈铎起床,不就看得到她睡在他怀里?哎,真丢人。 十月装作没有看到她的脸红,脸上装作没事人一样,心里却笑坏了,“娘娘,那奴婢服侍您起来了。” 龙无瑕哼哼唧唧、装愣扮傻地道,“嗯,哦,好……”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但是一夜的飘飘洒洒确实让望得见的黄沙土地都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向远方望去,亦都是漫无边际的白。 龙无瑕穿着毛绒绒的黑色貂皮大衣、戴着毛茸茸的黑色帽子,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贵气,反而感觉自己像一头野兽怪物一样。她心想,一定是高显心里不满蒙哈铎不管雪厚风大硬是要他去买保暖的衣服,所以故意买来这么昭贵显富的衣服来……那一个恶俗啊! 可是,外面的温度确实比前一日降低了好多,她怀疑不穿那些衣服,她还未走出帐篷就会被冻成冰人。所以,只好勉为其难,当一回恶俗的贵妇! 随便吃了些东西,军营里的膳食,即便是专门为她准备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好在,她一向对吃的也不怎么在意。 吃完以后就在外面随意走了走,也没有去找蒙哈铎。 走到蒙国兵操练的场地,就呆在一边傻傻地看着,直到训练士兵的千户长们满头冷汗地跑过来问王妃娘娘有什么指教的。 龙无瑕笑笑,看来是影响到了他们的训练,安慰了两句,走开了。 操场的雪早已被士兵打扫的干干净净,走起来倒不用费力。边走边问十月,“十月,你说,如果我也来当兵,受不受得了当兵的苦?” 十月自然是千分万分的诧异,瞧着龙无瑕都不知道如何用语言表达这个想法的离谱。 龙无瑕看向她,道,“我只是说假如,你那么大反应做什么?” 十月道,“恕奴婢斗胆,这个假如,也假如的太离谱了些啊。您是娘娘,在宫里习武训练都那么惊世核俗,何况是到军营来?并且,军营是不收女兵的。” 龙无瑕若有所思,“在宫里,只有我一人,毕竟没有训练的气氛。若是真刀实枪,我学的肯定没有多大用处……” “娘娘……”十月怔住了,她不明白龙无瑕为什么会这么说。 龙无瑕看着她笑一笑,道,“我只是说假如……” 十月跟上她的脚步,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您是否有什么心事?奴婢一直觉得您有心事。” 龙无瑕怔了一下,略略抬头,看向远方,良久才幽幽说道,“我只是想尽力,不想自己到了那一刻的时候,才后悔没有做一丝一毫的努力。” 十月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亦是没有想明白龙无瑕说的心事是什么。她想再问问,可是看到龙无暇的抬头看向远方的神情,有些萧索有些悲伤,就不忍再问下去了。她看着龙无瑕,怔怔地说道,“娘娘,不管怎么样,奴婢都会陪在您的身边!” 龙无瑕呆了呆,半响,才侧头,感激地冲十月笑一笑,“谢谢你,十月。” 同样的话,九珠也曾经跟她说过;同样的话,她也曾经跟九珠说过。只是,有时候天意会弄人,不让她安安稳稳地作一个本分的宫闱女子。所以,她只能说一声“谢谢”,然后,负了这些忠肝善良的女孩子! 第七二章 冤屈的高将军啊 ()蒙哈铎和龙无瑕在军营住了两日,第三日才踏着仍旧有寸余厚的白雪,艰难地回到大都城皇宫。 一进福临宫,龙无瑕就脱了身上黑风老怪似地黑茸茸的貂皮大衣,跑到浴室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花瓣浴澡。 她都有些鄙视自己,怎么这么奢侈呢?怎么这么受不了苦呢?怎么这么容忍不了那些看不习惯的东西呢?现在她是可以做主,一旦到了她无法控制局面的时候,若还是这般,怎么活下去? 龙无瑕在宫里安分地呆了几天。 九月离开了大都,离开了皇宫,据说是她自己请愿去邺京城了。可是,很多人都明白,这么多年来,九月很少有离开蒙哈铎的时候,这次竟然自己请愿离去,必定是心里有着极不愿承认和面对的事情! 那些九月不愿意面对的事情,很可能就是蒙哈铎和龙无瑕的“恩爱”! 是啊,蒙哈铎对龙无瑕,呵护、体贴地让所有见到之人都叹为观止。蒙哈铎可是一个强者,他从来不对女人好的! 可是,即便是蒙哈铎如此待她,有时候,龙无瑕仍然会冷笑的让十月觉得可怖。虽然她冷笑的次数也不算多。 她从来都不盛势凌人,对待属下宫女宫人的平和与她的这种冷笑,落差太大了! 十月试着问过她,她不正面回答,话语中也不留一点蛛丝马迹,徒让十月茫然。 因为九月的离开,龙无瑕的训练不得不暂停下来。龙无瑕也没有急着让蒙哈铎给她找新的老师。 在休息了几日之后,龙无瑕决定去找蒙哈铎。 御书房外面雅致的山山水水上,亦是铺上了洁白的厚雪,偶尔一处处被积雪压弯的树枝里透出星星点点的绿意,白里点绿,煞是好看。 书房一楼的门口,守着两个小宫人。见龙无瑕来了,赶紧跪拜行礼。 龙无瑕叫他们起了,淡淡地说,“我要见王,可以进去吗?” 小宫人颇为为难,恭恭敬敬地回道,“禀娘娘,王正在跟高将军谈事情,王吩咐了不准任何人打扰。恐怕娘娘要稍等片刻,等高将军出来了才能进去。” 龙无瑕愣了一下,才从军营回来几日,高显就又回来面圣?频率也太快了些吧? 小宫人见龙无瑕沉吟着,有些忐忑不安。现在她正受王的宠爱,若是硬要冲进去,他们两个小小的宫人,也不敢拦啊。 好在,龙无瑕也不是那么野蛮、仗势欺人的人,并且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只听她吩咐道,“那我去那边的花园转悠转悠,高将军出来了就请通知我一下。可以吗?” 小宫人见龙无瑕并无强进之意,说话也甚为客气,遂放下心里的一颗石头,点头如捣蒜,“奴婢遵命!” 高显在楼上的书房里,站的方位正好可以通过敞开的窗户看到在旁边花园里且行且思的龙无瑕。 眼神顿了几秒钟的时间,才收回来,苦笑一声,接着前面的话题,“王,计划改变的太多了,不好办啊。” 蒙哈铎亦在沉思,“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你安排安排,应该可以。” 高显唰的一声收拢折扇,“不应该是‘应该’的肯定,应该是‘绝对’的肯定。您也知道,稍有差错,就被会赫那温钻了空子,就会重蹈平沙城的覆辙。并且,您的那个宝贝王妃,随便一胡来,啊哈,好,所有的事情都泡汤了。” 蒙哈铎右手撑在脑门上,轻轻揉着太阳穴。确实不可忽视那个女人的能力,她向来不安安分分做她应该做的事情,如果她忽然折腾出个什么事情,说不定就会乱了整盘计划…… 高显看着蒙哈铎头痛,暗暗好笑。竟然能够让王头痛,难得啊,难得! 真是难得! 看来,九月的出走是有必要的,多呆一刻,多瞧一分这般的头痛,心里的伤肯定就会更深一寸,还不如离去,不瞧为好。 轻轻笑一声,甩开折扇,且不管烦人的问题,故意拖长声音,“是很令人头痛啊……” 蒙哈铎抬眼,一眼就看到了他眼中肆无忌惮的笑。 让他怎么想呢?堂堂的主子,被属下这样调侃,说出来都没人会相信。他自己也不愿意相信他的属下这么没有良心,瞧着他愁死,竟然还笑得出来,竟然还取笑他? 蒙哈铎叹口气,看来,还是给他的事情太少了,压力不够大才有心情随便取笑人,“就这么定了。日后若是有好的对策再随机应变。另外,北线招募新兵的事情,要提前,现在就开始。你抓紧时间办,迁都前一定要新兵能够利用起来。” 高显瞪着他,“北线招募新兵的事情,不是说好了是年后再办的吗?” 蒙哈铎微微笑道,“你不是很闲吗?闲到有时间管别人头痛不头痛……” “王,高显请求提前告老还乡,您这般整法,我不担心我战死沙场,而是迟早累到呜呼哀哉!” 蒙哈铎毫不示弱,“不准。等到你老到爬也爬不动了的时候,再来跟我提告老还乡。那时候,我会考虑考虑。” 高显直翻白眼。他都摊上了个什么主子啊?没有一点人情味! 可是,皇命如山,他再伤心,王交待的事情,还不是得去办!哎,为人臣下啊! 龙无瑕在御书房前面的小径上,碰到出门而来的高显。 高显退到径边的雪地里,恭恭敬敬地让龙无瑕走过去。 然后,目光在她的背影上停留了半刻。呵,果然美的惊天动地,连白衣胜雪的瘦削背影都有一种动人心魄的魔力。怪不得王会沉迷其中不可自拔,要是他,他也会沉迷——大概,是个男人的,都会沉迷。 眼神还没有收回来,龙无瑕蓦然转身,清亮的眼里闪烁着暖暖的笑意,对上他的目光,“高将军,可是觉得我这衣服,比你买的衣服好看的多?” 高显甩开折扇,掩饰着自己的尴尬,“娘娘的衣服,自然是好看。不过,属下认为,属下买的衣服,也很好看。” “哦,那希望以后的高夫人,不要像我一样,拙眼不识宝物,白白浪费了高将军一番好意!”龙无瑕故作正经,眼里的笑却泄露了她的本意。 “承娘娘吉言!”高显又有翻白眼的冲动,被蒙哈铎欺负完,又来被龙无瑕嘲笑,简直是没有天理啊。虽然,他当时选那些过分招摇的衣服确实是故意的,故意向蒙哈铎表示不满,可是她龙无瑕穿上也不难看啊!虽然,也确实是比不上现在她身上的白衣轻裘。 龙无瑕看到高显一脸的尴尬和无奈,证实了她猜测高显买那些衣服时的心思,忍不住掩嘴偷笑,道,“我去找王,高将军慢走。”说罢,转身俏生生地走进了御书房。 第七三章 请求去军训 ()龙无瑕进到书房的时候,蒙哈铎正埋头在厚厚的奏折、书册中。 龙无瑕看了一圈,这是她嫁入皇宫以来,第一次来这个地方,栩栩如生、波澜壮阔的巨型山水画,简单、高大的书桌,庞大、坚硬的太师椅……一切都是隐隐约约地熟悉着。她有一丝恍惚,她的命运,也许就是在她第一次踏入这个书房的那一刻,而发生急剧的转变。 其实,直到此刻,她都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有没有一点的作用,亦不知道上天让她提前知晓自己的命运,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蒙哈铎敏锐的警觉感觉有人进来,抬起了头。 见到是龙无瑕,略微有些诧异。在皇宫里的时候,从来都是他主动去找她,所以,她应该是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可是,为什么她看着周围布局的眼神,会流露出很熟悉、很哀伤的情绪?“找我有事情吗?” 龙无瑕蓦地回过神来,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回道,“嗯。能打扰一下你吗?我想跟你商量个事情。” 蒙哈铎在心里苦笑,她乖三个时辰,是要求他容许她练武;乖一天,是偷偷地准备离开皇宫。这一次,从军营回来之后,就没有胡闹过,已经有几日了,现在来跟他“商量”事情,他都想象不出来,她要“商量”的事情,会如何的非比寻常? 他想,还是先搞定桌上的奏折再说吧,因为他很难保证,等下龙无瑕跟他“商量”完事情之后,他还有心情再来看奏折。于是,指了指桌上堆积如山的书册,道,“还有很多奏折没有处理完,如果你说的是很简单的事情,不妨先说;要是是不简单的,那么我建议你,要么等我处理完,要么,不要说了。” 龙无瑕难得的没有跟他顶嘴,低着头,想了下,道,“那你先忙吧。我在这里等你。”说着,走到临窗的软榻上,坐下,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雪色。 蒙哈铎花了三个时辰才处理完离开皇宫的那几日累积下来的一大摞公文、奏折。也许是他做事情太过投入,渐渐地就忘记了龙无瑕在一边等候着他。 不过也不可以怪他,龙无暇在边上一点声息都没有,安静地就像是没有她那个人存在一般。 蒙哈铎伸伸懒腰,准备看看窗外的天色,才发现龙无瑕蜷缩在他的软榻上,已经睡着了。 白裘盖在她的身上,被褥只有一个角浅浅地搭着她的身子。她蜷缩的很厉害,整个人缩成一团小小的白色,像一只温柔的小狗狗。 镜夫人曾经告诉过他,喜欢蜷缩着睡觉的女人,一定是心里没有安全感,所以像刺猬一样将心缩在最中心的地方,希望能够不受伤害! 十月也曾经跟他讲过,娘娘一直在害怕一些什么!自从从军营回来之后,她更是心事重重的样子,经常神情恍惚。 蒙哈铎还记得,她跟他一起歇息的时候,也总是喜欢这样蜷缩着。 难道,她是一直都信任他、不信任蒙国的任何一个人吗? 他静静地走过去,轻轻地将被子盖好她小小的身子,眼神落在她白皙干净的脸上,第一次在光亮的地方仔细端详他的妻子。 眉目如画,肤若凝脂,细腻无瑕,整张脸精致地让人好想好好地珍惜呵护……呵,真是一个好看的女人,怎么看怎么好看,不妆扮也这样好看,怪不得未出阁之前就有那么大的名气。秦霄风那小子运气不错,自小就跟这样的女子青梅竹马。只是,到底是什么,使得他舍得连如此美丽又有趣的女子都放弃,而给他送过来? 他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那个问题。 只是,他安排在东华国的探子探出些风声,东华国现在局势甚为不稳,有一股隐藏着的庞大力量,正蠢蠢欲动。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他就会知道秦霄风那脑子里到底在打的什么主意! 许是感觉到有人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龙无瑕甚为不安地动了动身子,然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看到蒙哈铎坐在她身前,坐起身,揉揉睡意朦胧的双眼,道,“你事情处理完了么?等我很久了么?怎么不早些叫醒我?” 蒙哈铎细心地将白裘披到她身上,淡淡地道,“刚刚才处理完。你很累吗?要不要再睡会儿?” 龙无瑕扯着嘴角勉强笑笑,“没有很累。不用回去休息。只是靠在这软榻上,又没有事情做,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蒙哈铎盯着她看,眼睛眨也不眨一下,“那好,你说,你要跟我商量什么事情?” 龙无瑕只觉蒙哈铎的眼中有一股很大的压力直压向自己的心间。她呆了一下,低下头避开他的眼睛,沉思良久,似乎是更清醒了一些、理清楚了心里的想法,才鼓起勇气,道,“我想去军营参加军训……” 蒙哈铎心里是震惊的,这个女人,在宫里训练还不够,还要去军营?去到一堆男人那里?去到一个女人不能去的地方?去到一个让人苦不堪言、找罪受的地方?……哎,真要命,看他都娶了个什么女人?真是不愁死他不罢休! 看吧,他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好在,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一愣之下,倒也没有过激的言行,只是用手勾起她的下巴,盯进她的眼里去,“理由?” 龙无瑕躲避不开,只好直视他的眼睛。他的眼中有恼火、有冷意、有压抑。她知道他在尽力压制自己的怒气。 她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可是,想出这样的办法,她也很纠结。难道她就想去受那一份她不应该受的罪吗?难道她就喜欢总是惹他生气吗?难道,她就不想安安分分地躲在某一个男人的怀里平平静静地度过一生吗?……可是,秦霄风不要她,易追影不带她走,她嫁给了他蒙哈铎,又得承受他打下江山的残酷……她能怎么办?难道由着自己在战事里悄无声息地死去? 苦苦地笑一下,眼中有一丝受伤,“九月走了,没有人教我了……” “我可以让哈诺安排别人教你!” “可是,我觉得到军营中去,能够更有效地提升我身体的素质。那里的氛围,容不得我偷懒,也能够使我少一些分心。” “你坚持要训练自己,美其名曰:强身健体。可是,我认为,你是另有所图。”蒙哈铎眼中,闪烁着咄咄逼人的光芒。 龙无瑕突然有些激动,毫不示弱地跟他对视,“我能图什么?对江山,我不感兴趣;对权位,我宁愿我是一个平民百姓;我能图什么?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希望自己能够活下去,我只不过是在争取一个活下去的机会。你说,我又,能图什么?” “我说过,有我在,就不会让你死,不需要你自己操那么多心。”蒙哈铎诧异她的话语之余,眼神黯淡了一下,亦是被她的话语伤到了。 龙无瑕抓下他的手,转过头看向窗外,“有时候,人,还是靠自己,才会安心一些!” 蒙哈铎沉默了。 不管他怎么对她好,不管他对她作什么承诺,她都不领情。她将自己的心,封锁在一个无人能够触及的地方,张开满是厉刺的翅膀,保护着。于是,他接触不到她的心。 她愈是在他面前嬉戏胡闹,就愈加不可能对他摊开她的心扉…… 一丝绝望,慢慢浸入铁一般的心田。 第七四章 他为什么那么生气 ()沉默良久,蒙哈铎突然问道,“如果我不答应,你会怎样?” 龙无瑕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在床沿边晃来晃去,良久,才幽幽地出声,“你应该知道的。我会偷偷去。我会留书给你,告诉你我去了哪里。至于,你会不会因此而杀福临宫的人,会不会因此真的对东华国宣战,我不想再管了。只是,如果你真的要打东华国,我会上战场……” “你会去死是吗?你宁愿死在战场上,也不愿意背负背叛东华国的罪名,也不愿意活在蒙国的皇宫里,是不是?”蒙哈铎的眼中,一种伤痛和绝望慢慢蔓延开来。 “是。”龙无瑕答得干脆利落、斩钉截铁,甚至没有转过头去看他一眼。 她一直觉得蒙哈铎对她残酷的不近人情,其实,她对他,又何尝不是呢? “好。我不拦你。”蒙哈铎突然之间也是说的斩钉截铁。那一种语气,就像是生气的父亲跟不听话的女儿说“好,我不管你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一样。 龙无瑕抬起头,看到蒙哈铎起身,甩甩衣袖,走到书桌后面的太师椅上坐下,再也不看她一眼。 她觉得自己应该很高兴、很开心的,因为,她与蒙哈铎的对峙,她赢了。她逼迫蒙哈铎答应了她的请求。 可是,为什么心里没有一点高兴的味道呢?为什么她会觉得有一丝失落、有一丝沉重呢?为什么她会觉得,有一种什么东西,正毫无声息地从她身边溜走了呢? 是因为,她令蒙哈铎生气了吗? 她起身来,走过去,轻轻说道,“谢谢你。” 蒙哈铎想也没有想、头也没有抬,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不用。” “那……你看了一天的奏折,肯定累了,我给你按按肩膀,好吗?”龙无瑕对于自己惹得他这般生气很是不安,希望能够哄他不要计较。 可是显然某人不领情,“不用。没别的事情的话,你出去。” 龙无瑕呆了一呆,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冷冰冰地跟她说话,可是,这一次听了心里是如此的难受。为什么呢?难道是熟悉了他对自己的温柔体贴,就忘记了他的本性吗?难道被他宠的太厉害,就再也受不了半点委屈吗?…… 其实,她宁愿他对她大吼大叫、对她冷言施强。她不喜欢他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冰冰。 可是,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 龙无瑕呆呆地“哦”了一声,苦笑着转身,缓缓地走向书房门口。头微微仰着。该死,怎么会难受地想落泪? 强忍着心里起伏的情绪,微微侧头,轻轻吐出三个字,“对不起!”,说罢,也不管蒙哈铎听到还是没有听到,头也不回地离去。 龙无瑕回到福临宫,十月正等着她。她出门之时本是带着十月的,但是因为十月临时要去处理九月离宫遗留的一些事情,所以约好了谁先办完事情就谁先回宫。 十月瞧见她神色不是很好,心里不禁暗暗地直打鼓,“难不成去找王的时候又跟王闹翻了?” 小心翼翼地扶龙无瑕坐下,问道,“娘娘,您去找王有什么事情呢?怎么看您的脸色不是很好?” 龙无瑕精神有些恍惚。呆呆地出了一阵子神,才突然说道,“十月,明日我会离宫,去北线的军营。我先跟你交代一声,不要到时候找不到我又天翻地覆地找。” 十月大感诧异,“娘娘,不是刚刚才从军营回来吗?怎么又要去?您找王,就是商量这个事情吗?王也去吗?” “我一个人去。”想了想,还是决定告知十月,于是简短地说道,“因为你姐姐离开了,所以我要去军营训练。王已经答应了。我明日就启程去北线的军营。所以,福临宫里的事情,你要照看着点。” 十月惊得目瞪口呆,“这,这,这怎么行?” 龙无瑕微微笑着,道,“有什么不行?对了,为了避免麻烦,这事情,最好不要说出去了。嗯,宫里除了蒙哈铎大概也没有人会问起我,所以也还好。” 十月呆了半天,才消化完龙无瑕说的事情。然后,就呆呆地看着龙无瑕,直看得龙无瑕直抹鼻子,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怎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半响,十月才回过神来,文不对题地说道,“娘娘,我跟您一起。你去军营,我也去。” 龙无瑕摇摇头,“你不要去了,军营里的生活,你也不是没有见过,若不是为了……为了我自己的身体,我也不会去受那一份苦。你能不去,就不要去了。” 十月也坚定地摇摇头,“娘娘您能受得了,十月就能受得了。” 龙无瑕神色严肃地跟十月说,“十月,我不想你跟着我受苦。”其实,龙无瑕看到她眼里的坚定,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她。十月虽然比九珠刚性一些,可是,跟九珠一样,倔强、固执,决定了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 十月坚定地点点头,“奴婢不怕苦。奴婢要跟娘娘一起,但愿能够照顾娘娘一些。” 龙无瑕沉思了一阵,叹口气,“也好。有个伴儿也有个照应。不过,你还是跟去王禀告一声,看他容许你去否。” 见娘娘肯答应带上自己,十月喜形于色,“那奴婢稍后就去禀告王。”顿了顿,想起一些细节,不禁问道,“不过,娘娘,我们是女子,在军营生活多少有些不方便吧?而且,高将军也不一定肯收我们。” 龙无瑕笑一笑道,“这个,我自然是考虑到了的。我自有办法。到时候再跟你细说。” 那一晚,蒙哈铎没有去福临宫。龙无瑕只有苦笑,她是该喜还是该悲呢?她是不喜欢跟蒙哈铎一起睡觉,虽然蒙哈铎答应了她不碰她,可心里到底会有些忐忑。可是,蒙哈铎不去到她那里,她又有些不安。 蒙哈铎是真的生她的气了吗?她于他,不仅仅是一枚棋子而已吗?他对她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日后她留守大都能够震慑住场面吗?她去军营训练,准确来说,对他的计划是有意而无害的,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难道,是因为她说的话吗? 可是,她不相信,他还会在意霸业之外的任何事情的,特别是,在意她的态度、她的话语…… 哎,那个男人,越来越让她困惑了。 真是莫名其妙! 第七五章 报名参军 ()就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这几日,大都城的大街上一直吵吵嚷嚷、热闹非凡,人们争先恐后地涌去一处处墙边查看着什么,走在大街上的城民亦是议论纷纷。 追其缘由,原来是城东城西城南城北同时张贴了告示,蒙国北线招募新兵,为期十日,所招新兵将由北将军高显和蒙国第一勇士巴彦将军亲自操练! 怪不得全城一片哗然! 基于对蒙哈铎的敬仰以及崇武的天性,蒙国男儿一向以能够参军打仗为荣;何况此次,将会受到声名显赫的北将军高显和蒙国第一勇士巴彦将军的亲自操练。 都已经过去三日了,大都东城的新兵报名处还排着长长的队伍。队伍中,一个个头小小的人忍不住对着身后的人抱怨,“有这么夸张吗?报名都报了两日了,还有这么多人?”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但是细听又找不出奇怪在哪里。 他身后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比他略高,看起来是跟他一起的,温文而笑,安慰道,“今日能够报成名就行了。” 小个子瞪了他一眼,将嘴伸到他的耳边,小声道,“这么多人,你是不是挺替蒙哈铎得意的?” 小伙子警觉地看看周围的人,确认没有人听到小个子的话,才细细的声音回道,“娘……”一出声,就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赶紧改口,“大侠,我没有啊。只是觉得,抱怨也没用啊,前面的人也不会让我们先报名。” 小个子揪着嘴,满脸不满,一点大侠的样子都没有,亏了还逼着别人叫他大侠。 小伙子笑着推攘着他,道,“快走快走,前面动了。” 好不容易轮到他们两人。小个子气呼呼地一拍记录官前的案桌,道,“报名!” 鬼都知道他是来报名的,需要这么大声的说吗?再说,报名就报名呗,那么大火气干嘛? 记录官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虽然瘦小了一些,但是目中炯炯有神,甚为精神。本着招贤纳士的广阔胸襟,记录官不与他一般计较,“叫什么名字?”低下头准备记。 “大名,梁大侠,小名,小龙虾。” 记录官又抬起头,“这是什么名字?有叫大侠这个名字的吗?” “又没有人规定不让叫大侠。”看来是故意找茬。 “你是不是来捣乱的?不想活了是不?”记录官直翻白眼,在他们军队面前撒泼,简直是活的腻了。 后面的小伙子见气氛不对,赶紧上前,“长官,我家兄弟等的太久了,有些急躁,见谅见谅!他大名梁龙峡,栋梁的梁,青龙的龙,峡谷的峡,平时我们都习惯叫他大侠。麻烦您快些登记,后面人还好多呢。” 记录官瞪了梁龙峡一眼,道,“没事好好跟你兄弟改改坏脾气,就你这样子,上战场肯定是不行的。”低头记下了名字,又问小伙子,“你也是报名的?什么名字?” “木十。树木的木,一二三四五六七十的十。有劳长官。”说罢赶紧拉了拉身边吹胡子瞪眼的梁龙峡。 “行了,去那边领军牌和衣物。”记录官对木十显然比对梁龙峡友善的多,这就是有礼貌与没有礼貌的差距。 木十拉着梁龙峡走到一个人少的地方,看了看周围没人,才小心翼翼地说,“娘……”哎,又错了,“大侠,你是不是还在生王……”哎,又错,“是不是还在生主子的气?” 梁龙峡瞪着他,“是又怎么样?他明明知道城里会招新兵,却还让我白跑一趟军营,害我被人家轰出来。”可不是嘛,屁颠屁颠地走了一日,到了军营,人家却告诉他现在外面正在招新兵,要参军就得去城里报名。呵,招新兵蒙哈铎那个死人又怎么可能不知道,竟然不告诉他。你生气归生气,有必要这么折腾他么? 木十摸了摸鼻子,“可能是主子太忙,忘记告诉我们了。” 梁龙峡继续瞪他,“十月,你就知道给他说好话。” “娘娘,你犯规了。我现在叫木十。”木十得意地小声提示梁龙峡,这一路上,就只有自己口误的份儿,娘娘一次都没有犯过口误,这下被他逮到了。却不料,乐极生悲,自己也犯规了。 梁龙峡看着木十可爱的表情,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了,“你还不是也犯了。” 原来,这两人正是出宫参军的龙无瑕和十月。她们前一日已经去过军营,不料军营不收零散的参军报名。好在别人好心告诉她们,大都城周围的城镇都在招募新兵,她们才赶回离军营最近的大都。 因为气恼蒙哈铎不告诉她招募新兵的事情,龙无瑕昨日回到大都之后就没有回皇宫,就在城里随便找个客栈歇息了一晚。到今日,气还没有消。 她给自己和十月都稍稍改了些容貌,她自己会变声,而十月只要稍稍控制一下说话的气息,声音已经很像男子了。加上又各自改了名字,因此,现在就是古丽从他们面前走过,也绝对认不出来。 龙无瑕和十月领了军牌和衣物,就按照指示去不远处的空地上集合。因为每日招兵数量不少,所以天黑之前都会转移一批到北线的军营中去。龙无瑕和十月恰恰赶到了转移的最后一拨。 所谓军牌,就是一个普通的方形小木牌,木牌上刻了编号,以绳系于腰间,便于确认士兵的身份,据说后面会再刻上对应士兵的名字。龙无瑕的编号是2209527,十月是2009528。 龙无瑕不禁想起祈玲那个时代看过的电影,军牌,还有一个作用,就是战死沙场的时候,让别人知道,死的这个人是你! 十月告诉龙无瑕,木牌是按照报名的顺序发放的,22代表是第二十二营,后面的数字代表本营前面已招有9526人。 也就是说,第二十营、第二十一营已满,第二十二营也已经招了近万人。 龙无瑕暗暗咂舌。不到三日的时间,蒙哈铎竟然就招募了这么多人! 心里不服蒙哈铎竟然有如此的号召力,就思量着开始打击他,“我们就报一个名字就可以参军,那要是别国的奸细也来,岂不是很容易就混进来?” 十月道,“哪里那么容易?现在只是本着广纳人士的思想,来报名的人能收即收。进入军营之后,会有人专门审核每一个人的身份,对于有嫌疑的,还会一一调查。” 龙无瑕一听,注意力马上被转移到关心自己身上,紧张起来,“那我们的名字身份都是杜撰出来的,到时候查出来有问题怎么办?” 十月笑着道,“你放心好了,出宫前我已经安排好了这些事情。” 龙无瑕抹抹胸口,道,“那就好了。”然后看着十月,幽幽地说道,“木十,还好带着你。我对军营太不熟了,要是自己来,肯定漏洞百出。” 第七六章 军营生活 ()一系列的资格审查、身体检验过后,没有人对龙无瑕和十月的身份产生半分怀疑。龙无瑕知道是十月在背后做了很多事情,由此,她发现她越来越有些佩服十月了。 军营的生活,是紧张而枯燥的。因为是新兵,又暂无战事,所以每日的事情就是训练、训练、再训练。训练的内容,无外乎跑步、格斗、骑射、兵器、阵法。 龙无瑕不以为苦,每天勤勤恳恳地做着该做的事情,没有一丝抱怨。好在有之前九月教导的一个月训练的基础,所以虽然底子差了些,到底还是能够承受军营里训练的强度。 令她很郁闷的是,十月几乎样样都能做到比她好,无论是在体力上,还是在弓箭兵器上,十月有着比她高的多的本能和天赋,往往顺手拈来,姿势、力度都能够达到恰到好处。 比如,光是拉开普通标准的弓,她就整整练了三天。可是,十月随手拿在手上,毫不费力地就拉开了,并且立马射靶都能够射个六环的成绩。 她偷偷问十月是不是以前练过。十月告诉她,她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可能是因为从小看着别人练这些,潜移默化,就牢记在了心里。 她不禁在心里哀号,怎么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是这么大呢?神啊,真是不公平! 对于像格斗、搏击之类需要近身搏斗的训练,十月表现的比龙无瑕还要紧张。她总是不动声色地抢在别人前面跟龙无瑕一组,时常惹得别人对她怒目相向。 她们所在的小组有六人,因为平时龙无瑕嬉笑闹腾,显得特别风趣好玩,所以每个人都对她印象不错,训练的时候,他们都希望能够跟她一组。可是,每次都被那个叫木十的家伙抢先了。 龙无瑕就借着他们对她的好感,分配床铺的时候选了最里面靠近墙壁的铺位。十月的铺位就在她的边上,每每晚上都心神不安地起来数次查看有没有人对她不轨,搞得她哭笑不得。 新兵训练了半个月之余,高显和巴彦才各自带着一批属下浩浩荡荡地来到新兵营。 龙无瑕对此表示极其的鄙视,她觉得招兵告示上写的高显和巴彦亲自操兵根本就是一个噱头,是吸引人家来报名的。可不是吗?来训练都半个月了,现在才见到高显和巴彦的人影子。 不过,别的新兵可不是这么想的。他们都肯替高显和巴彦着想,想象着高将军和巴彦将军一定是太忙了,所以才姗姗来迟。他们不介意,只要来了,他们就照样以热情高涨的崇拜之情去迎接! 龙无瑕直翻白眼,自顾自地小声叹道,“愚昧的人们啊……” 十月的头,突然伸到了她的眼前,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她,吓了她一跳,“大侠,谁愚昧了?谁愚昧了?” 龙无瑕一把拍开她的头,指了指群蜂一样涌向高显和巴彦的新兵,道,“他们喽。高显和巴彦有这么值得崇拜的吗?” 十月笑着,想了想,对她说,“这么说吧,现在高将军和巴彦将军的威望、成就,是蒙国北线军人最高的梦想!呵呵,你来军营不是为了升官发财,也不是为了功名权位,可是,他们大都是,所以你不会了解到他们的心情的。” 龙无瑕呆了呆,道,“那也是。原来,一直是我想错了。我只是站在我的角度去想,没有站在他们的立场去想。” 十月歪着脑袋沉吟道,“也没有对与错啊,只是人不样,想法当然不一样。” 龙无瑕嘻嘻一笑,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道,“木十,那我们也去崇拜崇拜呗,不然这样独立特行,高显会起疑的。” 十月一见到她这样的眼光,浑身打了个冷颤,“大侠,你又要怎么玩啊?可别胡闹的穿帮了。” 高显看着大批的新兵不断地浩浩荡荡涌上前来,后面甚至有人不管不顾地挤倒别人,不禁大为光火。如此模样,一点规矩都不懂,成何体统? 二十二新兵营临时的营长刘维看高显脸色不好,赶紧解释道,“高将军,也是这些新兵慕了巴彦将军和您的威名,才急于见你们的。万望莫怪。” 巴彦笑呵呵地道,“不怪才怪,你看看,他们是什么摸样?要是此刻有敌来袭,莫说杀敌,光是自己人踩自己人,都不知道会死伤多少。” 刘维汗颜,他们才来多少天,肯定是上不得战场的;在军容军纪方面,也当然不及军营里训练了起码年余的老兵。 不过,今日也确实是太过分了一些。似乎是后面有人故意煽风点火。 正想着,更恐怖的事情来了。新兵们更激情高涨地涌上前来,掏出自己的军牌,争先恐后地要高显和巴彦签名。 原来,后面有人说,要是今日能够得到高将军和巴彦将军的签名,日后就有机会进到他们最精锐的部队中去。士兵们耳根相传,不一阵子就将整个校场闹的沸沸扬扬。 高显狭长的双眼眯了眯,一声令下,二十二营所有新兵,紧急集合。 第七七章 犯错受罚 ()龙无瑕是低估了高显的能力,没有想到他以逐出军营为胁,一下子就找到了她这个推波助澜、散布谣言的“幕后黑手”。 新兵们都才刚刚进到军营,并且才见到心目中的英雄将军,当然不希望在这个时候被逐出军营。所以,塔米诺骨牌一般,一个接一个地说是谁传给自己关于签名的消息,然后所有的人的目光都停在了她的身上。 蜂涌的数千人,半刻钟不到就找到她头上,这个速度,简直让龙无瑕有些措手不及。 她没有想过要跟高显如此近距离地交锋的,怎么说,高显对她也是比较熟悉。再说,高显也不是蠢人。 跟他交锋,太容易泄漏自己的身份了。 可是,到了这个份上,想逃都没得逃的,只能怪自己太贪玩了。此刻,她只好谄媚地对着高显笑,嗫嚅着,“高将军,小人也只是倾慕您的威名,知道错了,请您网开一面,不要逐小人出营。” 高显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惊觉这个穿得圆不溜秋的小兵身上怎么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呢? “你知道错了?那你说说,你错在哪里了?”高显的双眼牢牢地盯着她。 龙无瑕低头避开他的目光,嗫嗫嚅嚅地说道,“我,我,我……我不应该对你有如此激烈的崇拜之情,我不应该为了见您一面而在后面推攘前面的兄弟,我不应该想您给我签名就怂恿前面的兄弟也跟您拿签名,我不应该在您生气的时候还不自己走出来承认错误,我,我不应该惹您生气……” 呵,真是巧舌如簧,说着自己的错误,说着说着,就变成了表达对高显的仰慕。 一边的巴彦早就哈哈一声笑出来了。 高显冷冷地笑一笑,“我告诉你你错在哪里。一个军人,最基本的素质是说真话,最重要的素质是守纪律。可是,显然,这两点你都没有做到。” 龙无瑕嘀咕道,“我说的是真话啊,我也没有不守纪律啊。” “你没有?”高显的耳力也不差。 龙无瑕抬起头来,摊摊手,“好吧,算我说的是假话,那,那你要怎么处理我?” “不适合当兵的人,绝对不能出现在兵营。那么,你说我会怎么处理你?” “真要逐我出军营啊?”龙无瑕一时又有些反应不过来。 一边的刘维及二十二营的其他将官见事情闹大了,一则怕一旦逐出一人会影响军心,二则若是逐出了新兵,日后传出去肯定对自身的名声有影响,所以赶紧出来求情,“高将军,这些小兵刚刚来到军营,尚有许多规矩不明白,请将军再给一次机会。”说着,齐齐地抱拳单膝跪下。 早就暗暗着急的十月也赶紧拉着龙无瑕单膝跪下,“请将军再给一次机会!” 平时跟龙无瑕和十月关系要好的小兵,见了此情此景,有些起了同情之心,有些起了义气之心,一时之间纷纷出来跪下求情。 高显有些诧异,看来,这个小兵在半个月的时间内,倒是结下了甚好的人缘。 巴彦看着众人,笑道,“高将军,我看这小兵挺有意思的。可能真是还不大懂军纪,况且有这么多人求情,您就给个教训算了,一下子断了他的军路,说不定是咱们蒙国的损失呢。” 高显看了看龙无瑕,道,“也罢,念你初犯,也念着这么多将军士兵的情面,今日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下次若还是这般胡为,定逐出不赦。不过,今日虽然放过你了,但是,活罪难免,罚你今日不准吃饭,并且绕校场跑步一百圈。” 所有人都道谢,只有作为当事人的龙无瑕呆呆地掰着手指头计算着,“第一,不准吃饭?第二,跑一百圈校场?可是,不吃饭怎么有力气……?”话未说完,被一边的十月赶紧捂着了嘴,并迎来了无数道内容复杂的目光…… 好吧,她知道错了,她乖乖地去跑圈吧…… 呜呜……一百圈啊,会不会跑死她啊? 接下来,高显洋洋洒洒地说了一通关于军容、军纪重要性的演讲,将他到来之初众人浮躁而混乱的热烈之情给压了下去,继而换上了沉着而严肃的军人之容。 名人就是不一样,震慑人的能力都比别人强得多! 然后,高显和巴彦宣布了第二十二营的军训计划。高显和巴彦分别带来了各自军营里的精英将帅,这些将帅将分布在二十二营不同的万户军中,一则是以丰富的经验去练军,二则,选取合适的人选去填补本营因为退役、战亡而缺失的空档。 牛大力和柏桐亦都来了。 龙无瑕和十月所在的小组分到了柏桐的名下。 这是这一日唯一让龙无瑕觉得幸运一点的事情。起码,柏桐看起来都比牛大力多一些文雅的因素。她无法想象,若是分到了牛大力名下,而牛大力又指望着她像他那一般的蛮力,她可怎么撑过这个军训? 高显的集合和训话完毕,十月就来校场陪着龙无瑕跑圈,并告诉她高显演讲的大致内容及分组训练的情况。 龙无瑕觉得挺对不起十月的,老是连累她跟着自己受苦。可是,她也知道,若是叫十月别跑,十月肯定不会听话,所以,索性少了这些言语,握了握她的手,安静地跑着。 跑着跑着,身边又多了几个人,转过头一看,正是分到一个小组的剩余四人。 龙无瑕慢下来,疑惑,“你们?” 为首的组长薛遥笑着道,“我们陪你跑。高将军刚刚才教导我们,每一个团体,都要团结、要同心。我们是一个小组,怎么能只看着你们两人跑?” 龙无瑕低下头,“可是只有我犯错,你们不需要陪着我受苦啊。” “没事,跑圈对我们也是一种锻炼。别婆妈了,快点跑,跑完了早点休息。”薛遥说完,领先跑到前面去了。 龙无瑕呆了呆,跟上去了。 看来以后真的不能随意犯错了,现在,任何事情都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了,而是一个团体的事情。 第七八章 身份·绯闻 ()高显看着校场上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要死不活的六人,心里的诧异更甚。诧异的缘由,一则是那个小兵的凝聚力,二则,是那个小兵身上透出来的说不清道不明却又那么与众不同的气质。 冥思苦想不得要领,眼光及处,看到了另外一个小兵在跑道上自顾且不暇,却还时时照顾着犯错的那个。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回过头来问刘维,“今日犯事的那个新兵,叫什么名字?还有陪着他跑步的,分别叫什么?” 刘维立马着人去查名册,不一刻,回复说,“那个新兵叫梁龙峡,编号2209527,陪着跑步的都是他们一个小组的,分别是组长薛遥,编号2201100,木十,2209528,燕小七,2209529,杨凯,2209530,付天启,2209531。” “梁龙峡?木十?”高显沉吟一阵之后,目瞪口呆,梁——娘?娘娘?龙峡——龙无瑕?木十——十月?难道今日开刀的,竟是王半个月前一再交代给他却因消息传送的不及时而误了接待时辰、没有接到的娘娘龙无瑕和十月? 刘维看到高显惊疑不定的神色,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赶紧问道,“将军,可是这些人里有什么不妥的?” 高显回过神来,道,“没事。”说罢,率先朝营帐走去。 是与不是,还得再验证一下。不过,细细想及今日的点点滴滴,呵,那般的不知死活,那般的鬼灵精怪,不是她龙无瑕还会有第二人吗? 高显觉得他的头,开始隐隐作痛了。 “娘娘!”高显突然在龙无瑕身后轻喊一声。 正在一处僻静的山洼里练习拉弓射箭的龙无瑕不耐烦地道,“喊我干嘛?没看到我在练习啊?”答了之后,才感觉有些不对头的地方。怔了半刻,反应过来,神色不安地回头,果然看到高显一脸深沉地立在她身后。 “果然是您。”高显的声音,有一些悲怆。他的军营啊,规矩全给她给坏了…… “什么果然是您啊?果然是谁啊?果然是被你罚跑圈跑的腿都断了的小兵么?是啊,我是。他们都叫我梁大侠。”龙无瑕眼神作迷离状,装傻。 高显拔出腰间的折扇,打开,慢条斯理地摇着,“您就别装了,再怎么装,浑身上下的那股气,是掩藏不了的。熟人一看就看的出来。” 什么气啊?她身上有什么气啊?无相禅师说看得到,现在这家伙也说看得到,还让不让她活了?“我易容的有那么差吗?咦,不对,巴彦怎么没有看出来?” “我是没有看出来,我只是有些怀疑。所以抓着了十月问问清楚。”身后,又响起一个粗爽的声音。 转过身,看到巴彦扯着一脸委屈的十月,得意地看着她。 高显见到巴彦,亦是有些诧异。他们可不是一伙的。 龙无瑕瞥了他们每人一眼,“啪”的一声将手里的弓箭扔到地上,坐下来,“好吧,是我,又怎样?” 巴彦扔了十月,兴致勃勃地坐在她身边,“嫂嫂,你是怎么弄的?弄得我一点都认不出来?要不是跟着高将军来,虽然心里有些诧异怎么觉得对你这个新兵有些熟悉,也不会想到就是你啊。对了,你跟皇兄说了的没有?要是偷跑出来的,你就死定了。” 龙无瑕白他一眼,“都被你们认出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还有啊,你皇兄知道的,我可不是偷跑出来的。” 高显觉得有必要鼓励一下她受伤的自信心,哎,谁叫她是王吩咐他照顾的人呢?蹲下身子,道,“其实,您易容的很好了,只是,要是再改一改调皮捣蛋的个性,就不怕被人认出来了。” “你认出了我还罚我跑圈?是不是故意的?”害的她几天了,现在腿还老是打摆子。 “牛头不对马嘴”,“秋后算账”,“无理取闹”……高显脑海里冒出这几个词,冷汗直冒,“天地可鉴,当时可真不知道是您。做了一堆的调查工作,刚刚才确定是您的。” 巴彦举手,道,“这个,我可以作证。” 龙无瑕啧啧怪笑,“那好,现在知道了,以后要是再随便罚我,诛你们九族。”看起来,被识穿身份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只要不遣送她回宫就好。 高显和巴彦同时觉得未来一片天昏地暗,“拜托,请您老人家手下留情,这可是军队,不要太过分啊……” “那,要看我的心情喽……” 第二十二营的教官新兵不约而同地发现一个新问题,高显高将军和巴彦将军都越来越喜欢往那个爱惹事的梁龙峡营里跑。特别是巴彦将军,练兵之余,常常顶着一篮一筐的什么东西,亲自送到梁龙峡的宿舍里,然后把除了木十之外的所有人赶出来,三个人偷偷摸摸地在里面也不知道干嘛! 薛遥及梁龙峡小组的其他几个人可是都知道,因为每每巴彦将军来过,晚上回宿舍之后他们都可以吃到可口美味的零食小吃。 消息一传出去,人人汗颜,大男人家的,那么喜欢吃零食?太娘娘腔了。巴彦将军也是的,凭什么老是给梁龙峡送吃的,别的新兵怎么没见着他送一分一毫?太偏心了。 难不成,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那不成,梁龙峡有什么深厚的背景? 难不成,巴彦将军的喜好是——男人?因为他到现在还未娶妻呢。 …… 对于外界纷纷的猜测,十月终于忍无可忍,瞅着一个机会对巴彦将军说,“将军啊,以后你能不能少来点?你这个跑法,我们迟早暴露身份。”另外一句话不好意思说出口,“要是王知道您跟娘娘的绯闻,我看您得吃不了兜着走喽。” “不会的,有高显和我压着。”巴彦信誓旦旦地保证。 “人言可畏,一人难堵悠悠之口。你不明白这个说法吗?”龙无瑕也出来帮腔。她可不想巴彦坏了她的军旅生活。 “可是,嫂嫂,我想跟你一起玩呢。军营里太枯燥了,跟你一起才觉得有些意思。”巴彦理直气壮地说道。 龙无瑕和十月无语,都多大人了,还一天到晚想着玩?“那我没来的时候你是怎么过的?你是一军之帅,不能这么随性。” 看着龙无瑕严肃的神色,巴彦只好妥协,“那好吧,我以后少来。不过,我肯定还是会来的。” 第七九章 征兆 ()这几日,一向刻苦努力的龙无瑕在训练的时候频频出现错误,不是射击的时候把箭放错了方向,就是骑马的时候人朝后坐了;不是摔跤的时候出错了步子,就是练阵法的时候忘记了自己要走的方位…… 这样的异常很显眼! 虽然有木十和薛遥顶着,但是事情终于还是给主管他们营的柏桐发现了! “梁龙峡,出列!”柏桐的脸色有些阴郁,即使他有着怎样的背景,也不可以仗着有后台而如此轻视训练,这是大家的军队,不是他一人的。屡屡因他一个人而影响了训练的进度,问题的严重程度已经上升一个层次了。 龙无瑕出列,尚有些神不守舍。 柏桐扔给她一柄刀,冷冷地道,“若是你能够胜我,你就可以不训练。” 龙无瑕看着手里的刀,发呆,过了一刻,扔下刀,道,“我打不过你。”又不是没有见识过他的剑法,就是牛大力,在兵器上尚略逊他一筹,更别说她这个菜鸟了。 “还未比试就扔下兵器,我可以视你为逃兵。” 龙无瑕抬眼,看到柏桐的眼里充满蔑视和不屑。心里的郁结全被激起成为一股怒气,俯身捡起刀,毫不犹豫地拼命砍向柏桐。 众人全都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梁龙峡,也太过不知好歹了吧?比试归比试,有这么拼命的吗? 十月心里更是担忧。这几日,不知道为什么,娘娘一直心神不宁,做什么事情都心不在焉,做着做着就走了神。问过她,她说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龙无瑕拼了全力,刀势甚急。好在柏桐身经百战,临敌经验颇丰,所以险险避过了她这一袭。因着气恼她没头没脑的偷袭,拔剑出手,刷刷地刺了过去。 龙无瑕跟他的实力相差太大,但是心中有气,拼了命地招架、进攻,倒也支持了数十招! 也让柏桐心里有了些微的诧异!他本以为,以她那样的身体素质,她在他的手下过不了十招的! 才过十来分钟的时间,龙无瑕在体力上就支持不住了。她跟柏桐相斗全是凭着一股气,时间一久,气一泻,就全没了章法,完全是乱七八糟地乱砍一气,直至最后,连举刀都举的不那么顺畅了。 “叮”的一声,柏桐一剑击掉了她手里的刀,剑尖指着她的咽喉。 “捡起刀,再来。”柏桐撤回剑,冷冷地命令。 龙无瑕弯身,捡起刀,又杀过去。 不一会儿,柏桐又击掉了她的刀,命令,“捡起刀,再来!” “我输了!”龙无瑕闷闷地说道。 “捡起刀,再来。这是命令!”柏桐的声音,冷的让薛遥、木十等人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 龙无瑕看了柏桐一眼,无言地捡起刀,跟他打! 不断地被击落手中的刀,不断地捡起刀再战,后面不需要他命令,她都自动地循环做着这一些列的动作。 循环!循环! 刀又被击落了,剑又指在了自己的喉咙,龙无瑕想也没有想,身子向前准备弯身捡刀。却不料,这一次柏桐是准备停止而没有撤剑,她的喉咙就直直地迎向在冬日的雪光下闪着寒光的剑尖。 柏桐一急之下,剑尖急斜,划过了她的左肩,险险地避过了她的咽喉。真是离谱,还要剑避着人,他那么大个人不知道看剑的吗?大吼,“你不要命了?” 木十早就冲出队列,冲到龙无瑕身边,急急地扶着她,“大侠,你没事吧?” 龙无瑕有些摇摇欲坠,在十月的扶持下才能站稳,看向柏桐,“你想说明什么?” 柏桐看到她的眼神,清亮之中有一丝哀伤,深邃之中有一丝绝望,心里怔了怔。对,那是绝望,跟他自己眼中一样的情愫。只是,他不是有很厉害的后台吗?他有什么可绝望的?绝望的,不一向是他们这些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失去了的贫民百姓吗? 柏桐迎视着龙无瑕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想告诉你的是,不管你有什么背景,来到军队就要遵守军队的规矩。这几日你不断出错,已经严重影响了整队的训练进度。若是你很厉害,厉害到不需要再训练,我无话可说。可是,显然,你连我一个人都打不过,就说明你还不是足够的强大。所以,我要罚你,绕着校场跑100圈。你,服不服?” 又是跑圈! 龙无瑕突然笑了笑,笑得苍白而没有一丝活力,她看着柏桐,“我服。我很服。我现在就去跑。”说着,甩了十月的手,蹒跚地跑向校场边缘。 木十想跟上去,被柏桐一声怒吼吼回来了,“木十,归队!继续练阵法。” 跑完一百圈,龙无瑕已经接近虚脱,要十月和薛遥在两边架着才能够站得住。时间也已经是夜晚的戌时,可是龙无瑕不要回宿舍,拖着十月和薛遥去到军营边界上的一处高地。 小组的人只好都跟着。 洁白的雪地上,龙无瑕委倒于地,揪着自己的胸口。 十月的担忧之情溢于言表。“大侠,你怎么了?有没有事?” 龙无瑕的声音,充满痛楚,虚无缥缈的就如天上隐隐约约的星星,“这里好痛,好像没有办法呼吸,好像有些东西在消逝……木十,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哪里痛?是不是受伤了?是不是撑不下去?我们回家,回家好不好?”十月有些慌乱,她从来没有见过龙无瑕这样,她被龙无瑕吓着了。 龙无瑕摇摇头,“不是,不是……” 身后的燕小七突然说道,“这几天,大侠一直心神不宁,是不是他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薛遥瞪了他一眼,厉声道,“别瞎说。” 龙无瑕却突然抬起头,问道,“小七,这话怎么说?” 燕小七小声道,“都只是传说,也不知道信得信不得。” “怎么说的?”龙无瑕急问。 “就是有时候如果家人出了什么事情,一般外面的亲人都会有感应的。其实,这事也玄乎的很,很多人都不信的。” “你也说玄乎了,那你还说。”薛遥赶紧柔声安慰龙无瑕,“大侠,你别听这些有的没的,也许是最近一段时间太累了,所以才会有些精神不济。别想多了,没事的。不放心的话,明天找人打听打听家里的事情。” 龙无瑕站起身来,看向东方的天空。 下过雪的天空,异常的清爽、干净,点点繁星,在无忧无虑地眨着眼睛,看着世间的一切悲欢离合喜怒哀乐! 如果有事,也会是东华国有事,是么?如果有事,又是什么事情会让她感应的到?她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跟遥远的东华国皇宫也只是在梦中有些渊源,会是什么让她都能感应到呢?她所熟悉的、所在意的,只有龙德、秦霄风、龙琰、九珠、环儿,难道,是他们中的某一个人出了什么事情吗?…… 看着想着,突然觉得眼前变得一片黑暗,连星星和雪的光亮都看不到。她张嘴想喊十月扶着她,可是话未出口,就已经一头倒在了雪地里。 第八零章 情报 ()蒙国皇宫,御书房。 蒙哈铎负手站于窗边,看着窗外的雪色。高显立于他身后,向他禀告着新兵营的最新情况。 “总之,一切训练都很正常。而且,这一批人里面,精英龙虎为数不少,若是重点培养,各新兵营的主帅、副将从本营选出也有很大的可能性。”最后,高显这么总结。 蒙哈铎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没有说话,等着高显继续说。 高显摊摊手,道,“都说完了,您还有什么指示的吗?” 蒙哈铎回过头,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一下,“你确定都说完了?确定没有还需要禀告的?” 高显眼神黯淡了一下,一看王这幅漫不经心的样子,就知道他并不关心他汇报的关于新兵训练的事情。哎,亏了他口干舌燥地讲了那么久,人家的注意力却只是在一个女人身上? 哎,那个女人,让他很难开口啊。本来,最开始的时候,就错了接待的时间,搞得人家白跑了一趟军营;前几天,又因为劳累过度,病的一塌糊涂……他是有负所托啊。 高显摸了摸鼻子,吱唔着,“这个……” “那好,我直接问你吧。她和十月,现在怎么样?”蒙哈铎已经感觉到了,她们现在很不好,不好到什么程度,就得高显告知他了。 高显又摸摸鼻子,哎,豁出去了,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王迟早会知道的,“这个……这样吧,先跟您坦白一件事情。就是一个月前,您吩咐我接待两个去军营投军的小兵,因为消息有些延时,所以,没有接到……” 蒙哈铎的眼睛一下子瞪的老大,“你没有接到?可是,当晚她们也没有回来。” “您先听我说完。”高显有些无奈,怎么一涉及到那个女人,一向气定神闲的王就开始不正常起来呢?“她们是去了,可是传送消息的人迟了些,所以守军没有接到特赦令,把她们赶走了。不过,守军还是好心告诉她们城里在招兵,所以,她们就又回到城里来了。大概她们气恼您没有告诉她们招兵的事情,所以没有回皇宫。哎,她们哪里知道您早就安排好了人直接接她们入营,哪里知道您是用心良苦啊!” 蒙哈铎瞪他一眼,“你办的好事!”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道,“那后来你找到她们没有?” “起初半个月因为太忙,没有来得及去打听。后来,一入第二十二营,她就给我捣乱,当时就怀疑这捣乱的人怎么那么大胆,后来罚她跑圈,也是十月那丫头给了我灵感,因为她自己尚跑不动了,还顾着照顾身边的人;既然有了对象,再稍稍一试探,就被我找出来了。”高显说着,挺得意似地。 “你罚她们跑圈?”蒙哈铎的重点却是在别处,冷峻的眼神一下子将高显的得意打的烟消云散。 高显立马头皮发麻,“那不是不知道是她吗?如果知道了,就算是再给我一个胆子,也不敢罚她啊。” “算你识相。那,她在军营受得了那样的苦吗?” “她很坚强,并不就输给了男人。”高显这么说,是真心实意地赞扬,他从来没有在哪一个女人身上看到那一种柔弱与强大混合存在的气势,除了她。 蒙哈铎微微笑着,“她自己找罪受!”口气却是赞扬的。 “不过……前几天,据说她又受罚了。听说,是因为训练的时候不专心,连续犯了几天错误,导致柏桐罚她跑圈。跑完之后,就病倒了。一直到前天才好起来,恢复训练。”高显说的有些战战兢兢,人家把人交给他,那是他失职啊。 本以为蒙哈铎会责怪他,却不料,蒙哈铎呆了半刻后,突然叹口气,“她可真是让人不省心。”又突然道,“明日我跟你一起去军营。” 高显发呆,看来某人的魅力,真是大啊! “对了,娘娘让我帮忙向您打听一下东华国现在是否有什么变动。”高显突然记起龙无瑕交代他的事情。哎,堂堂的北将军,就成了他们夫妻两人的传话筒。 蒙哈铎怔了怔,“怎么会问及东华国?” “说是前几日的心神不宁可能来自于亲人出了什么事情,所以叫帮忙打听打听。” 蒙哈铎心里一震,走至书桌前,拿出一份信函,递给高显,“你看。” 高显看了,惊的一下子丢了手里的信函,看着蒙哈铎,“这……是真的吗?” 蒙哈铎点点头,“应该不会是假的。” 高显百思不得其解,“可是,秦霄风有什么理由——造反?” 原来,信函是蒙国在东华国的探子发出,称东华国现在局势极不稳定,龙德大病不起,朝中政权慢慢累积于秦霄风之手。很多证据都显示,那股蠢蠢欲动的庞大力量,来自于年轻、有为的秦霄风。 蒙哈铎冷笑一声,“若真是秦霄风造反,那我倒是明了他为什么把无瑕送到蒙国来。” “您是说,他不愿娘娘在东华国被祸及,所以将她送到最强大、最远的我国来?” “以他跟无瑕的关系,若是他造反,最伤心的肯定是无瑕。前段日子,他还发过书函,说若是东华国有什么异动,叫我不要告诉无瑕。他最怕的,是无瑕伤心吧?” “可是,这么大的事情,瞒着娘娘合适吗?” “一切尚未证实之前,先不要告诉她,徒添烦恼而已。而且,现在,她跟秦霄风,跟东华国,没有任何关系了。”蒙哈铎说的斩钉截铁。 可是,他的心里是没有一点底气的,她会忘掉秦霄风吗?她会真心真意把蒙国当成她的家吗?她会心甘情愿把他当成她真正的夫君吗? 他没有底气,是因为她还是丝毫都不领他的情;是因为她对他还是那么的生疏和排斥;是因为她对东华国、对秦霄风还有着那么灵敏的感应…… 总是不断地心痛、绝望,却也总是不断地想起、希望。即便当初因为她的话语是如何的生气,日子一久,伴随着对她的牵挂,气早已烟消云散。现在一心就是想拥那副瘦弱的身体入怀,好好呵护、好好陪伴,看她巧笑嫣然,听她碎语联翩…… 龙无瑕啊龙无瑕,已经沉沦的心,该拿你怎么办呵? 第八一章 君临新兵营(一) ()龙无瑕习惯在闲暇之余,来到这处僻静的小山洼平地上练习刀枪弓箭。这是她的秘密基地,只有十月、高显和巴彦知道。虽然她足够聪明,领悟力也超于常人,可是体质的弱势常常使得她不得不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才能达到相同的目标。她便是通过抓紧一切可用的时间,来努力。 取弓,吸气,搭箭,拉弓,瞄准,射击!动作是流畅了,力度也差的不是太离谱,可是,准头总是差了那么多! 看来,明日还是得去向别人讨教! 耷拉着无神的脑袋,呼出心中的那口气,遗憾地叹息一声,然后振作起来,取箭,继续练习。 “瞄准的时候,应该这样。”耳边突然响起暖暖的声音,温暖而沉厚的呼吸之气亦暖暖地吹在她的耳边,撩动着她敏感的耳际。 惊异地转头,蒙哈铎俊挺的脸庞赫然在眼前。 蒙哈铎从后面贴上龙无瑕的身体,温暖的前胸贴上她的后背,双手稳而有力地握在她的双手上,顺着她转回头去的视线,调整着她瞄准的角度,然后,带着她勾着箭弦的手指一拉一松,箭“嗖”的一声飞出,直刷刷地钉在前方箭靶的红心上。 龙无瑕不理会射中靶心的箭,转身,丝毫不掩眼中的惊异和迷惑,“你怎么来了?” 蒙哈铎抓过她的手,装作满不在乎,“朕来看新兵的。见天色晚了,就先来找你。” “哦。” 仔细看了看蒙哈铎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你不生我的气了?” 蒙哈铎哼哼地瞥她一眼,“朕忙得很,哪有闲工夫跟你生气?” 龙无瑕喜得一下子蹦到他怀里,双手勾着他的脖子,亲了一下,“那就好了。”突然又忆及了什么,松开双手,推了他一把,“可是,我还在生气。你明明知道城里在招新兵,却不告诉我们,害的我们到白跑了一趟军营,又得跑回城里去报名。” 蒙哈铎抓着她的手不放,揉搓着,道,“高显没跟你说吗?这事你该找他算账,我让他安排接你们的,谁知道他手下的人传消息传晚了,所以你去的时候,守军还不知道你来头大大的。” 龙无瑕半信半疑,“真的吗?” “你明天见了高显问他就知道了。” 龙无瑕暂且信了,又问道,“我让高显帮我问一下东华国的事情,他问了没有?” 蒙哈铎眼睑低垂,注视着她冻的面包也似的双手,没有看她的双眼,“问了。东华国的探子传了信函回来,一切都好,只是你父皇前段时间病了一场,不过现在已无大碍。”想他堂堂一国之君,却要跟人说假话。真是难为人啊! 龙无瑕长长地松了口气,软软地伏于他胸前,“那就好了。原来父皇生病了,怪不得我一直心神不宁,还耽误了营里训练的进度。看来,小七的说法,还是有些道理的。” 顿了顿,抬起头,不安地又问道,“你的消息准确吗?父皇真的没事?你没骗我吧?” 蒙哈铎举起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依旧不看她的眼睛,“我这里只有东华国使官和探子的消息,至于准不准确,他们有没有骗我,我就不知道了。” 龙无瑕道,“使官和探子都这么说,那就是没事了。嗯……这样,真好!”她缩了缩,整个人偎进蒙哈铎的怀里,将头埋到他的衣服里。 不知道是太久没有这样享受他的怀抱以至于太想念他怀抱的厚实和温暖,还是此刻真的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抑或是长久以来吊着的一颗心在他面前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了,总之,就是懒懒地偎着,心想要是一辈子都可以有这样温暖的怀抱给她这样偎着,该多好! 蒙哈铎低头看着她,眼里莹润着欣喜与希望,他又何尝不希望,能一辈子这样拥了这个人儿在怀里、在心里呢? 深夜。 龙无瑕贼头贼脑地溜进宿舍。还好,没有被发现,要是被发现这么晚还没有睡觉,明日肯定少不得又是一顿训、一顿罚。 哎,一个月没有跟蒙哈铎见面,竟然像是很想念他似地,粘着他跟他说话,不知不觉竟然就伏在他怀里睡着了,不知不觉竟然就到了深夜。 关了宿舍的帐幕,刚刚喘了一口气,身后突然想起一声充满怒气的轻斥,“你还知道回来?” 捂着胸口转身,看到了一脸怒气的薛遥正冷冷地盯着她。 眼中有些令她感到奇怪的情愫。伤感?失望?无奈?悲伤?……是什么呢?她也说不清楚。 “对不起,组长。我……” “你什么你?要是再被长官逮着你这么晚才回来,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不要认为你有人撑腰,就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胡作非为。再这么放肆,迟早被踢出军营。” “对不起,我错了。下次不敢了。”龙无瑕可怜兮兮地认错。看来组长也是关心自己心切,怕自己又被罚,或者被逐出军营,所以才这么动怒的。反正她今天心情好,就乖乖地认错呗。 “下次?下次我可再也不会给你兜着。睡觉去,快!”看了她可怜兮兮的小脸,心里最深处都开始慢慢柔软了起来,话语也是再也重不了半分了。 龙无瑕眨着亮晶晶的双眼,对着薛遥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谢谢组长帮我应付查寝。我这就去睡觉,组长晚安。”说罢,蹑手蹑脚地走向了内间的床铺。 薛遥看到龙无瑕的眼睛和笑脸,有那么一瞬间,眼中闪过一丝飞扬跳脱的笑意,那么的恣意、那么的宠溺。如果此刻龙无瑕转身看到了,她一定会觉得,这种眼光,她已经熟悉的再也不会忘记了! 可惜,她没有转身。 第八二章 君临新兵营(二) ()龙无瑕进到内间,看到燕小七、杨凯、付天启正趴在睡得正香的木十头上空,嚼耳根子般偷偷地、小声地讨论着什么事情。 龙无瑕蹑手蹑脚地走上前,他们只顾着八卦,竟然没有听到脚步声。 只听比龙无瑕还瘦小、胆子跟他个子成正比的燕小七道,“你们别说了,要是被他听到,不揍扁我们才怪。” 杨凯,“他睡着了,哪里听得到?再说,他的铁搭档大侠现在也不在。哎,我真是越看越觉得他像女人,特别是做梦的时候还笑着的那样子,好温柔啊……” 付天启,“是啊是啊,要真是女人,肯定美死了。要是能娶了做老婆,那肯定……”嗬嗬嗬……笑的那叫一个——猥琐! 燕小七,“你们别说了……哎,细看,真是挺标致的啊……不过,今天他怎么睡那么早?大侠还没有回来呢。而且,睡着的时候还笑?……” …… 听了几句,龙无瑕静悄悄地上前,突然扯过了付天启的被子,一把蒙上他的上身和头,蹦上床铺坐到他身上,双脚双拳毫不留情地砸下,“流氓,无耻,竟然对男人有意思。大爷我揍死你……” 杨凯和燕小七一下子吓呆了…… 十月也被吵醒,坐起来揉揉眼,看到眼前的情形,吃了一惊,道,“大侠,你回来了?这是在干嘛?” 龙无瑕咬牙切齿地低声道,“他们三个家伙偷看你睡觉,还背后说你坏话,杨凯说你睡的像女人,付天启说要娶你做老婆,燕小七说你标致……”边说,边加重了手上脚上的分量,打的付天启嗷嗷直叫。 十月一愣,片刻之后,掀了自己的被子砸到杨凯的身上,学了龙无瑕的样子,拳打脚踢,“无耻,无耻,说我坏话。我叫你偷看,我叫你说我像女人……” 燕小七缩到角落里,瑟瑟发抖。这两个人,太彪悍了。 “够了,你们!”付天启和杨凯的受虐终止在薛遥的一声压抑的怒喝中 龙无瑕回头,只看了一眼薛遥,赶紧丢了付天启爬到自己的铺位上,用被子蒙了全身。 十月、燕小七、付天启、杨凯,每人也都只是看了一眼薛遥,然后,自觉地、迅速地躺好,闭眼。 薛遥眼中的怒气,太吓人了。 一切归于深夜的宁静之后,燕小七在庆幸木十没有第三个死党之余,暗暗咂舌,今日的怪事太多了。首先,一向跟屁虫似的木十竟然没有当梁龙峡的跟屁虫;平时一晚上最少折腾数遍吵醒他们,今日却那么早那么安心地睡大觉?还在梦中笑得像个女人一般温柔? 其次,那个梁龙峡,越来越嚣张,竟然半夜才回来睡觉?他不知道被抓着不按时就寝是要关禁闭的么? 再其次,一向沉厚地让人看不到激烈情绪的薛遥组长,今日怎么那么大火气呢? …… 哎,太奇怪了,奇怪到他小小的心脏都快接受不了了…… 第二日,燕小七得知蒙国的王蒙哈铎亲自来军营视察新兵训练的事情,心里老是觉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当然,兴奋是少不了的,但这种兴奋是很明确、很正常的,不像那种感觉,朦胧而抓不住要领! 直到他看到木十以异常崇敬、柔和、熟知的眼神看着缓缓走来的蒙哈铎的时候,他想起一直以来关于梁龙峡身份的传谣,才突然明白,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是:昨日的一切怪事,其实就像一张网一样,都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这个联系的根节点,就是王的到来! 到底是什么联系呢?他冥思苦想了半日,也还是不得要领! 他胆子太小,而这个话题关系着他们神一般的王,关系着有着神秘后盾的梁龙峡,所以,他也不敢随便跟人讨论这个事情。他就让这个谜一般的网,烂在他的心里。 直到若干个月之后,柏桐将生死悬于一线的木十救回军营让他帮忙照顾救治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梁龙峡和木十都是女人;原来一向若祸不断、看起来逍遥洒脱的大侠,就是传闻中绝色倾城的王妃娘娘龙无瑕! 那个时候,他心中那已经接近烂掉的谜团,才豁然明朗。 蒙哈铎对新兵训练的抽查选在了柏桐带领的营部。 有一句古话,叫做哪壶水不开提那壶。柏桐觉得他那敬爱的王蒙哈铎就是这样的。 二十二营新兵那么多,王偏偏选了来视察他的营部;视察他的营部也就算了,还偏偏朝着那个不知所谓的小组走去! 他的额头,开始隐隐发麻!他自己都常常为之而头痛的一个小组。 那是一个什么小组啊?一群牛鬼蛇神!六个人,没一个是正常的,一个一身绯闻的惹祸精,一个没有原则的跟屁虫,一个胆小如鼠,一个神经大条被人卖了都会不知道情况,一个成天想着回家娶老婆,然后加上一个深沉得如一潭死水、大多时候都由着组员胡来的组长…… 虽然才来训练半个多月,可是,这一组人太突出了,他想不留意都不成! 看看今天他们是什么状态吧! 还算规整,站的整齐有序,个个腰杆儿笔直地挺着,脸上充满着跟王如此近距离接触的兴奋和激动! 只是,为什么有两个家伙鼻青脸肿的? 显然,蒙哈铎也注意到了。他停在杨凯和付天启前面,用异常低沉温和的声音问道,“你们两个怎么了?” 杨凯和付天启受宠若惊,一时之间激动地话也说不出来,只差眼泪没有扑簌扑簌地往下掉。这可是王啊,王竟然跟他们说话了?还是那么关切地问他们是怎么了?天呐…… 柏桐正欲提醒提醒那两个说不出话来的新兵,王还在等着他们回话呢。却只见付天启身侧“噗”的一声,一人朝前踢出一正步,昂首挺胸,雄纠纠气昂昂地大声道,“报告王,昨晚他们两个梦游,梦里以为对方抢了自己的老婆,互殴导致的。”说罢,又“噗”的一声,正步退回原位。 正是那个一身流言蜚语的惹祸精梁龙峡! 汗……这是什么理由?就算是真的,让人相信也有一定的难度啊! 可是,英明神武的王竟然突然微微笑了,笑的那么深邃而迷人,“不想家的将军,不是好将军;不想老婆的兵,不是好兵。只是,下回想的时候,可以换种方式。” 然后,柏桐非常清楚地看到王朝着已退回原位的梁龙峡笑了一下,笑的比刚才更加深邃、迷人、优雅而——包容。 怪不得梁龙峡一直以来都敢那么放肆,看起来,他的后台,很可能就是这位英明神武的王!你看王看向他时,那难得的可以媲美天上流星的笑容啊…… 再然后,他有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因为他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真的发生过,那是梁龙峡身边的薛遥,他的眼里突然一阵黯淡,有一种深沉的苍凉和悲怆,一闪即逝。 见到神一般的王,任何人都是兴奋而骄傲的,为什么他的眼里会有那样哀伤的情愫?这是不合逻辑的。 他定睛又仔细看了看,薛遥很正常,目不斜视地正步站在那里,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深邃和淡然无情。 所以,最后,他断定为那是他的错觉。 第八三章 迷局 ()蒙哈铎在新兵营里呆了两日,临走之时,他非常郑重地问了龙无瑕要不要随他回宫。龙无瑕考虑了半响,亦是很郑重地告诉他,除非她对自己的身体素质感到满意,否则,不离开军营! 其实,龙无瑕自己也不知道,她要在军营待到什么时候!也许,下一刻她就会因受不了艰苦而偷偷地回宫;也许,她会假装不知道蒙哈铎的计划而一直待到蒙哈铎迁都完了再回去;也许……总之,一切的可能都会发生,唯独此刻,她还没有做好回宫的准备! 蒙哈铎只有无奈地独自回宫。 蒙哈铎回宫之后,又收到了在东华国的探子的一封书函。拆开看了,心里一声冷笑,“秦霄风,看不出来你一个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文人,狠下心来,竟然不输于任何人!” 安静地躺在书桌上的信函,赫然写着:龙德崩,秦霄风以弑君之罪,杀太子及其他数位皇子,拥庄皇后九岁之子龙瑜为帝,独揽东华大权…… 蒙哈铎的眼神,在信函上落了片刻,然后拿出火石,点火,烧掉。 东华国的国势如何,他并不关心。他能够看的清楚形势,即便东华国动乱不堪,但是几百年的根基,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动得了的。所以,北蛮未平之时,他是绝对的理智,不会存有吞并东华之心。 只是,若是无瑕知晓这些事情,她会如何? 他真的想象不到她会怎么样,但是,他知道那时候的状况一定是他控制不了的。 呵,正常的龙无瑕他尚且摸不透,何况是受到那些打击之后的龙无瑕! 可是,即使她知晓了秦霄风的政变,她又能改变什么呢? 相隔千里,即使她回去能够阻止什么,也已经太晚了…… 所以,他决定,暂时不让龙无瑕知晓这一切。他相信,只要他不告诉高显、不告诉巴彦、不告诉十月,她就没有机会知道。即便以后她会如何恨他,他也不能冒着失去她的危险!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就是蒙国国历的新年。照理说,作为都城的大都,早就应该是一番车水马龙、采购年货的繁荣景象,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都的大街小巷比之以往有一些略微的不同。 细心的人会发现,有很多熟悉的人离去了,也有很多陌生的人住进了城里! 无相寺已经迁走,据说是迁往了无相禅师圆寂之前所说的佛脉之地——邺京城。 信仰的力量是伟大的。随着无相寺的迁走,不少虔诚的城民亦随着举家搬迁至邺京城。 这也难怪大都城里略见人烟减少! 不过,大多数的城民仍是选择留在大都城!因为,现在的皇城还是大都,他们敬若神明的王以及王极其宠爱的妃还在大都的皇宫! 只要王和王妃还在大都,大都就还是蒙国的都城! 所以,他们照样热热闹闹地准备他们的年货,热热闹闹地赶集、生活! 同样没有闲着的,是高显和哈诺。 皇宫里似乎发生过什么事情,不断地有人进进出出。而这些所有的进出,都有哈诺的重兵护卫。 高显也不断在北线军营与大都及大都附近的几座城池之间调拨着兵马,引得偶尔见到衣着统一、军容整齐的士兵在大都城内穿梭的市民纷纷猜测。 有的人说,那是王在准备着迁都呢。皇宫里很多贵重的东西,都已经秘密转移到了新的都城。这些重兵,就是护卫贵重物品转移的。 也有人反驳,说,王和龙王妃都还在大都,怎么会迁都呢?要迁都,王肯定会最先将他最宠爱的龙王妃送到新的都城啊! …… 于是,城内穿梭来往的士兵,渐渐成为人们饭后茶余闲谈的话题。 然而,不管人们怎么猜测,也没有人去给他们一个明确的答复。 对于他们来说,这些也只是闲谈而已,那个时候,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些穿梭来往的士兵,会为他们战、为他们死! 龙无瑕和十月,在军营逍遥自在地生活。龙无瑕觉得,在军营的这一段日子,是她有生以来最单纯而快乐的日子,因为每日都只是训练,身体劳累,心却是简单而充实,不需要考虑任何其他的事情。 虽然她的坚韧和努力得到柏桐赞扬的次数越来越多,但是仍旧会犯错,仍旧会被罚跑圈。十月和薛遥一直都陪着她,不管她是被表扬还是被罚,让她时常借着感动往十月和薛遥身上擦着一把鼻涕一把汗。十月倒是没什么,薛遥却是每次都不得不浪费表情、非常憎恨地朝她翻白眼。 高显跟她提及过大都的变化,也从不避讳在她面前提及兵力的安排和调动。她只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微微笑着安静地听他讲。她也不想深究,高显跟她说的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因为难得有这种快乐的感觉,她不想太早任其破碎! 就像在一个美梦中,永远不愿意醒来一样! 是啊,那是她最后一段快乐的日子,当春风拂过冰雪连天的大地,当干枯的柳枝儿泛出嫩绿的新芽,她迎来的,却是她一生中最最痛苦的冬天! 如果可以选择,她会选择一辈子这样单纯地快乐着! 可是…… 命啊…… 第八四章 政变 ()东华国。皇城龙城。皇宫。 紫阳宫内,龙德躺在龙床上,奄奄一息。浑浊的眼看着床边跪了一地、哭声连天的皇子公主,动了动嘴唇和手,想说什么,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颜容憔悴的庄皇后匍匐在龙床边,泣不成声。她感觉到皇上的手动了一下,抬起头看到皇上想说话,赶紧爬起身子,将耳朵凑在龙德的嘴边。 片刻之后,庄皇后一脸悲戚地惊倒在床,嚎啕大哭,嘴里念道,“皇上,瑜儿还小,怎能当此大任啊?您这般可不是为难臣妾么?皇上……” 旁边跪地的皇子和大臣,有一些不禁抬起头来,哽咽着问道,“皇后娘娘,皇上有何吩咐?” 庄皇后以袖掩面,泣道,“皇上说,太子龙顼谋逆犯上,弑君夺位,诛!改立皇子龙瑜为太子,封吏部尚书秦霄风秦大人为辅政大臣,辅佐太子登基治国。” 在场之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再有丝毫言语。 秦霄风送无瑕公主出嫁从蒙国回来之前,东华国发生过两件大事。 第一件,皇帝龙德身患重病,久治不愈; 第二件,丞相秦政因涉嫌谋乱,被太子在一日之内治以死罪,除了在外的秦霄风,满门抄斩。 秦霄风回到龙城后,连同秦路等一干亲信在内的数十人,立即被逮捕入狱,刑部判其乱臣之党之罪,十日后问斩。 然而,三日时间不到,秦霄风派出的人就找出了铁证,证秦家的谋乱之罪乃遭人诬陷。 可是,秦家上上下下连同婢女仆人在内的百余条人命,却是再也挽回不了了! 而秦霄风,自走出监狱那一刻起,眼中就开始浮起一种冰冻的冷意。 亦即从那一刻开始,东华国龙城皇宫里的杀戮,越来越多! 皇上久病不愈之时,朝政一向是二皇子即太子龙顼住持。本来龙顼秉性敦厚,处事沉稳得体,向来得到朝中大臣的一致称赞。可是,因为秦家之事,太子龙顼遭到了朝中大臣乃至东华国人的强烈谴责。 一个月前,庄皇后又突然宣布,将太子龙顼软禁在皇宫之巅的紫澜殿。因为皇上久病不愈,正是龙顼贪恋权位,暗中使药,使得皇上的病情在用药之后不但毫无好转,反而一再加重。 这件事情犹如雪上加霜,将太子龙顼逼得无路可走,纵有衷心于他的一众大臣竭力保全,仍是逃不了被软禁的命运。 当时,朝中不少重臣力谏皇太子绝对不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滔天之行,其中以户部尚书张致和言辞尤为激烈,大有指责庄皇后越俎代庖、牝鸡司晨之意。 不出几日,刑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判张致和及数位力谏的重臣谋逆作乱之罪,张致和被诛九族,其他大臣削官贬为平民,全家发配边疆。 主持这几项案件的,正是吏部尚书秦霄风秦大人。 自送无瑕公主出嫁归来之后,秦霄风的势力迅猛发展,势不可挡。他甚至以一身之力,独揽吏、刑、吏三部大权,户、礼、工三部的重臣与他交厚,驻守西南边界的兵马大将军萧何战更是他的亲信好友。 萧何战统领东华国数百万兵马,为全国兵马总数的大半之多。所以,他支持的人,在东华国基本上就没有人可以在兵力上与之抗衡。 因此,不管是从朝中势力来说,还是从兵力的强大来看,秦霄风俨然成为东华国势力最为强大的人。就算是太子龙顼,就算是驻守北线的七皇子龙琰,都根本没有与之抗衡的资本。 朝中大臣没有人知道庄皇后和秦霄风有何关系,但是却发现他们两人一个在内、一个在外,在短短的两个月之内,在皇上龙德驾崩之前,就已经形成了一股难以压倒的强大势力。 不知是龙家的继承人太驽钝,还是秦霄风太聪明,当有人发现这股势力的存在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对龙家赤胆忠心的大臣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根本没有丝毫反击之力。 更加恐怖的是,东华国上上下下,不管是官员还是平民,没有人对秦霄风说半句大逆不道的话,有的只是对太子、对龙家的指责和嘲讽。因为,太子残酷无情,为了削弱秦霄风大人的势力,趁着秦大人送无瑕公主出嫁的时机,以谋乱之罪将秦霄风的家人秦政秦丞相满门抄斩;因为,太子野心勃勃,在父皇还未身死的时候就狼子野心、一心想抢夺王位…… 舆论的力量是异常强大的。舆论来自哪里?来自平民。平民的认知来自哪里?来自文人的时政评论。文人的认知又是来自哪里?来自读书会。 秦霄风,正是东华国龙城各种读书会的风云人物!即使他不说任何关于龙顼的话语,也有的是人替他说! 有时候,文人的杀伤力,绝对不会逊色于赤战沙场的武将! 而当一个皇族,在平民的嘴中成为被指责的对象的时候;当一个皇族,受到舆论的谴责的时候——那么,他就没有了任何解释的余地。 此即为,失民心! 失了民心的皇族,唯一的出路就是:换国君,换重臣,改朝纲。 秦霄风做的,正是这些。他所做的一切,似乎不是为了自己,而只是为了——顺应民意! 所以皇上驾崩之时,庄皇后说皇上遗诏为“改太子,封辅政”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半个字! 于是,龙家的天下,从那一霎那开始,名存实亡;皇上龙德费尽心机保全的至高权位,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转到了秦霄风的手中! 九岁的孩童,能够当得了什么家?不过是一个幌子,不过是一个傀儡。 真正的主宰,是秦霄风! 第八五章 血染紫澜殿·前奏 ()龙德头七之后,整个皇宫尚沉浸在一片阴惨惨的白色之中!宫里随处可见白带飘舞、哭脸悲戚,更添哀痛、伤感之意。 龙顼席地坐在皇宫最高处的紫澜殿中,沉厚的脸上亦是一片悲戚! 庄皇后说,他是待罪之身,绝对不能在皇上丧事的任何场合出现! 于是,他连见父皇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亲父在,不能服侍照看病父于床边,亲父亡,不能磕头尽孝于灵柩前,身为人子,身为皇子,何其悲哉? 然而,势已至此,他没有了任何翻身的机会。 要怪,就怪自己往日太过心慈和大意!总觉得秦霄风会顾念曾经跟无瑕妹妹的情谊,不至于大动干戈,所以在风起之初就开始少了提防。 到了现在,秦霄风和庄皇后,势大于天,除非是七皇弟龙琰在龙城,否则,龙家没有任何转机可言! 龙德生前跟龙顼说过,龙顼是仁心有余,锐气不足,若是在太平盛世,他会是一个好皇帝;但若换在了乱世,那就不好说了。相比之下,七皇子龙琰文有治国之能,武有安邦之耐,性情冷淡,果决而有魄力,即使生于乱世,亦可手挽狂澜、坐定江山! 如果七皇弟没有离开龙城,如果坐上太子之位的是七皇弟,那么,是不是龙家绝对不会走到现在这样山穷水尽的地步呢? 如果,七皇弟此刻可以赶回龙城,那么,会不会有一丝反败为胜的机会呢? ……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秦霄风和庄皇后还会让七皇弟生龙活虎地回到龙城来坏了他们的阵势吗? 皇宫上的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乌云自天际激涌而出,带着遮天蔽日的气势,片刻功夫就覆盖了整个龙城。 冬雷滚滚,亦开始在乌云背后狐假虎威,放肆地制造着令人心烦的声势! 紫澜殿古老厚重的大门突然被推开了,门沿吱吱嚓嚓的摩擦声像极了妖魔啃噬人心的声音!一阵寒风,立即趁势袭进了紫澜殿,激得龙顼打了一个激灵灵的寒颤! 也许,让他打寒颤的缘由,不是风的寒气! 而是推门而入的人! 那是一袭缟素的庄皇后和黑衣如墨的秦霄风。 龙顼看着庄皇后素淡却精致的容颜,眼里充满了刻骨的寒意。这是一个如孔雀般美丽的女人,在父皇在世时安分守己勤勤勉勉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却在父皇病重之时,掀起了如此的轩然大波! 养党羽,杀忠良,陷太子,这样的实力绝对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聚就的,肯定是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精心策划、精心谋虑。 她竟然成功地骗过了龙家所有的人! 会伪装的女人,真是可怕! 她的双手上,已经沾满了朝中数位大臣及其家眷的鲜血;而他也知道,她的那双手,亦即将沾满龙家儿女的鲜血! 要龙瑜坐稳东华的江山,他不相信庄皇后会天真地以为好好安抚安抚其余的皇子就行了!特别是对于他这个被冠以不明不白的罪名的太子! 庄皇后看到龙顼眼中的寒意,冷冷一笑。她知道,下一刻,他会连冷笑的机会都没有! 庄皇后轻轻拍了拍手掌。 两排银甲军立刻自门外鱼贯而入,每人手里都押着一个人。 龙顼一看到被押进来的人,果然再也顾不得冷眼看庄皇后了。 因为被押进来的人,是太子宫里所有的人,是他的妻儿和亲信。 太子妃南宫霖一见到龙顼,就忍不住抽泣了起来,她不管不顾,一把甩掉身后的银甲军士,奔至龙顼的身前,喊了一声“相公……”就泣不成声了。 龙顼扶住她,眼中蒙上一层温柔,轻叹一口气,道,“霖儿,委屈你了!龙顼对你不起!” 庄皇后冷笑,朝着银甲军挥了挥手。 银甲军放开手里押解的众人,退出大殿,关上了大殿的门。 龙顼的妃子妾室手脚一自由,纷纷奔至龙顼的身前,哭道,“太子,我们是不是都要死了?您救救我们啊!”“太子,我们不想死啊!”“太子,您跟皇后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一时间,哭声求告充满了整间大殿,和着殿外瑟瑟的风声,更是让龙顼心里掠过一阵寒意! 龙顼拉过一直沉静不语的皇儿龙峻轩。龙峻轩年仅七岁,小小年纪,身上却有着皇室独有的气势和威仪,因此平时尽得龙德、龙顼的疼爱。 在这件事情上,龙峻轩亦是早已尽显皇室贵胄的凛然风范。他自随母被打入冷宫之时起,就没有说过半句的怨言与求饶。一双异常澄净明亮的眼睛,只是冷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第八六章 血染紫澜殿·因由 ()秦霄风自进门之后,就没有看任何人。他不言不语地走到大殿的北面,临窗而站,冷峻的眼看向遥远的天际、遥远的北方。 似乎大殿里的一切吵吵嚷嚷、一切是是非非、一切喜喜悲悲、一切生生死死,都跟他没有任何的关系! 他不语,他不笑,他不怒,他不喜,只是如幽灵一般毫无声息地站在那里,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似地!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里到底是在想着什么! 二十几年的后宫生活,十多年的皇后生涯,使得庄皇后一举一动都有着凌然一切的气度和威严。她冷眼看着跪了一地的莺莺燕燕,冷冷地道,“还叫太子?是不是想再多加一条忤逆之罪?” 众女抬眼接触到她冷漠威严的眼神,立即胆怯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嘴里也改口喊龙顼为“二殿下”了。 龙顼制止了众人的吵嚷哭泣,对庄皇后说,“你要对付我一人而已,跟她们有何关系?况且,她们都是些女流、下人之辈,成不了你的障碍,你放了她们吧。” 庄皇后弯下身子,嘲讽地对着龙顼笑,“啧啧啧,果然是仁心大义的太子殿下啊,死到临头,还记得替别人求情!可是……”脸色一变,双眼里突然就像是要喷出火来一般,声音里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可是,你父皇、你,在诛人九族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那些人也有可能是无辜的?有没有想过啊?有没有啊?” 南宫霖看着她眼里狰狞的恨意,吓的一下子躲入了龙顼的怀里。龙顼心里亦是有些疑惑,“父皇和我诛了何人,让你如此地恨我们?秦大人有理由如此,你却,又是为谁?” 庄皇后站直身子,哈哈笑着,看了一周大殿。 大殿里除了龙顼一宫的人,就只有她自己和秦霄风。 她的哈哈大笑,突然就变成了狂笑,笑着笑着,就笑出了一脸的眼泪,“诛了何人?哈哈,看来,你们杀的人太多了,都不记得了。那好,本宫就告诉你们,反正,你们今天一个都不会活着走出这座大殿……” 她说着的时候,眼神时不时往西面墙壁的一副画里瞟上一眼,眼里的泪和恨,犹如利刃一般,刺向那无辜的画。 “龙顼,你还记得吗?你六岁那年,你父皇以勾结番邦之罪,诛了雷州楚家的九族。九族啊,上上下下上千条人命啊。楚家真的有罪吗?有,那也还说得过去,谁叫你们是皇家呢?谁叫你们权大于天呢?为了自己的江山,杀那么多人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是,没有啊,楚家没有勾结番邦啊,一个书香世家怎么有那个本事去勾结番邦呢?那罪名根本就是莫须有的啊。你知道你父皇为什么要诛楚家吗?呵呵,你不知道吧。本宫告诉你,是为了一个女人,一个长的美貌、性格又温柔善良的女人。他爱那个女人,爱到骨子里去了。可是,那个女人喜欢的人,是楚家的二少爷。所以,你父皇,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为了得到那个女人,利用自己的权势,说楚家勾结了番邦,说楚家要要出卖东华国……哈哈,有权有势多好,一句话,就可以杀情敌于无形中;一句话,就可以得到最喜欢的女人……哈哈,其实,现在,本宫也觉得有权有势真好,你看,不是吗?本宫现在是高高在上的皇后,我有权,有兵,说为楚家报仇就为楚家报仇,多么酣畅淋漓……” 庄皇后在说的时候,眉飞色舞,手舞足蹈,边说边笑,然而她越是笑,脸上的神色就越是狰狞可怖,似是在笼中长年累月被压抑的猛兽此刻突然找到宣泄的突破口。说及那个女人的时候,眼中、嘴里,更是似乎可以喷出烈焰炽火一般的怒气和竭斯底里。 龙顼的妃子妾室哪里见过皇后如此狰狞的模样,一时之间,竟然吓得再也不敢哭半声了,全都怔怔的瞪大眼睛,仰头看着她。 龙顼搂了南宫霖和龙峻轩在怀,苦笑一声,道,“你说的是无瑕的母亲、前皇后虞皇后?可是,跟你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你是楚家逃出来的人?” 庄皇后突然转身,死死地瞪着龙顼,咬牙切齿地大声道,“是啊。就是虞清尘那个贱人,害死了那么多人命,也活该她不得善终。跟本宫有什么关系?哈哈,跟本宫是没有关系,我不过是楚家一个得以被遗漏的远方亲戚。有关系的,是秦大人,他是楚家当时寄养在寺庙的小公子。哈哈,想不到吧,你们杀了楚家所有的人,现在,报应来了,秦霄风会一一在你们龙家身上报仇……哈哈……” 众人听到这个惊天大秘密,一时之间全都惊得呆了。 秦霄风竟然不是秦政的亲生儿子?秦霄风竟然是二十年前惨遭灭门的雷州楚家的后人? 如此,也怪不得他如此大动干戈地动龙家了! 龙顼看向窗边的秦霄风。 秦霄风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单薄瘦削的背影,透出一股清越的冷意和漠然。 甚至在庄皇后讲着那段往事的时候,他也是始终一动都没有动,还是那副似乎周围的一切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的模样。 龙顼收回眼神,看着怀里的龙峻轩,嘲讽地说道,“原来如此。呵。秦大人,为了给楚家报仇,你连养育、栽培你二十多年的秦家都肯牺牲,你很了不起,果然是做大事的人啊……” 秦霄风突然转过了身子,缓缓地朝龙顼走过去。 走至龙顼身边,蹲下,冷峻的声音毫无感情,“秦家被灭门,你,是主谋,对不对?你是为了打击我、为了削弱我的势力,对不对?” 第八七章 血染紫澜殿·杀戮 ()“我……”龙顼本想说,“我只是下令抓捕了秦政等人,但是,我没有下诛杀令”。 可是,他的话语,被“啊”的一声突如其来的惨叫声打断。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庄皇后手执尚在滴血的利剑,冷眼冷面地站在大殿中央,她的脚下,倒着一个被割断喉咙而死的女侍者,鲜血尚在汩汩地往外冒着。 她冷冷地瞧着秦霄风,道,“如果我是他,我也会说,‘秦家被灭门,不关我的事,我只是下令抓了他们,但是没有下诛杀令’。嘿嘿,逃避责任的话,谁不会说?” 说着的时候,手起剑落,又是一声惨叫,又是一条命。 手法的利落和有力,竟然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包括秦霄风。 被吓呆的太子宫的一众妃嫔和侍者,被眼前的鲜血吓的尖叫起来。他们慌乱起来,再也顾不得什么礼节、尊卑,纷纷爬起来,哭闹着朝门口冲去,妄想着逃出大殿就能够保全自己的性命! 然而,大殿之门一开,门外早已箭在弦上的银甲军立刻就齐刷刷地射出了利箭,片刻之间,二十多个人,个个身中数箭,被扎的犹如刺猬一般,倒在殿门口! 无一生人生还…… 惨叫与鲜血,将黑压压的天空渲染成愈加深沉的颜色…… 阵阵低沉的雷声夹杂着在殿内回荡的惨叫余声,宽阔空荡的紫澜殿,刹那之间,只剩下五个活人。 南宫霖的眼中,倒映出缓缓流进大殿内的血汇成一条条小小的河流,她痴傻了一般,双手抓着龙顼的胳臂,指甲深深的扎入了龙顼的肉里,她却丝毫没有意识到。 龙顼看了一眼秦霄风,突然觉得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看来今日,他龙顼全宫的人,怎么都逃不了死的命运! 他将南宫霖和龙峻轩揽入怀里,用右手遮住了龙峻轩的双眼。轻叹一口气,看着怀里的儿子,道,“轩儿,爹爹对不起你和娘亲,不能够护得你和娘亲周全。可是,咱们是男子汉大丈夫,既然别人要咱们来偿还皇爷爷犯下的错误,那也是无话可说。只是,不管怎么样,咱们都不能失了龙家的气节。要死就死,咱们不怕,好么?” 龙峻轩突然扯开了龙顼的手,干净沉静的眼看着龙顼,用稚嫩却隐忍的声音道,“爹爹,轩儿从来没有怕过。” 四个大人均是一怔。这话,从一个小小的孩子嘴里说出来,却是比大人更为毫无惧意、更为坚定。 小小年纪,却是如此隐忍和坚强,这,都是被环境所逼啊! 南宫霖心里一痛,放开了抱着龙顼的手,将龙峻轩揽过来,泣道,“轩儿……” 庄皇后冷笑一声,“怕与不怕,都得死。”说着,一剑毫不留情地刺向龙峻轩。 龙顼和南宫霖大惊,齐齐转身,用自己的身子挡在了龙峻轩的身前。 利剑“嗤”的一声,刺入了龙顼的后背。 庄皇后眼里闪过一丝决绝的残酷,抽出利剑准备再杀。 正在此时,大殿门口突然传来一阵乱糟糟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叫嚣厮杀之声。庄皇后和秦霄风大惊,赶紧走至殿门口查看。 只见殿外的银甲军正跟一队黑衣蒙面的人厮杀。黑衣人只有十二人之多,可是个个武艺高强、以一当十。再者银甲军想象不到此地此刻竟然有敌偷袭,被攻了个不备,一时之间,稍显杂乱。 秦霄风冷眸一沉,轻喝一声,“莫要自乱了阵脚!” 银甲军是龙城皇宫里最为精锐强干的禁卫军,因为一向着以银白色的轻铁盔甲,又因为数十年间练兵有方、频频为皇宫的安全立下汗马功劳,因此声名显赫、名符其实。 秦霄风的一声轻喝,似是当头棒喝,喝醒了银甲军的头目。只听他在战乱中大声说了几句话,数百名银甲军立成阵法,形成包围之势,将黑衣蒙面包围在了中心。 敌我人数悬殊太大,纵然黑衣人个个是高手,也难敌银甲军数百人之众。因此,只不过是过了片刻功夫,黑衣人就死伤过半。 鲜血,渐渐,染红,银甲军的银衣! 庄皇后看着剩下的五六黑衣人犹在拼命地往殿内杀来,冷笑一声,回过头看向殿内的龙顼等人。 一看之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有另外一个黑人蒙面之人,正扶着龙顼、南宫霖和龙峻轩欲从南面的窗户逃走。 她疾步上前,利剑出手,冷喝一声,“看你们还想往哪里逃?” 秦霄风亦回头。 南宫霖回头看到了庄皇后,赶紧推了龙顼一把,道,“相公,你带轩儿先走。” 龙顼不言不语,助黑衣人将龙峻轩扶出了窗外,一把抓住南宫霖,想把她也塞到黑衣人手里。南宫霖一愣之下,向后缩了一下,躲了过去。 因为紫澜殿依山而建,地处山顶,除了东面的过道,其他三面皆是陡峭的山石、丛林。黑衣人一手攀着山石,背了龙峻轩之后,誊出闲着的手来接南宫霖,可是南宫霖不出来,他自己单手也撑不了多久,已经有些摇摇欲落。 龙顼见如此情势,知道南宫霖是不愿意丢下自己一人。况且此刻,错了最好的机会,想走也是走不了的了。他断然朝着黑衣人轻喝道,“快带轩儿走!去找七皇弟。”转过身,庄皇后的剑已经赫然刺到了眼前。 “噗”的一声,伴随着利刃撕肉的声音,有温热、潮湿的液体喷涌而出,直喷得他满脸、满身皆是鲜红。低头一看,南宫霖的胸口触目惊心地露出一个剑刺的窟窿,血,汩汩地从心脏的方向,流出,流淌在木质的地板上,汇成鲜艳的一股,又一股…… 天空中,一声清脆的响雷突然炸起,炫目的闪电将天空一划为二。闪电似是撕开了天空的心脏,瓢泼大雨骤然而至! 雨从西门的窗户涌入紫澜殿,混了殿内妖艳刺目的颜色之后,又急急地向殿外冲去…… 紫澜殿外的血,亦是被大雨冲刷着,汇聚了殿内冲出的鲜红色彩,浩浩荡荡地流向山下的皇宫,浩浩荡荡地染成面积越来越大的鲜艳…… 第八八章 生死与共 ()龙顼抱着南宫霖瘫坐于地,喃喃道,“霖儿,霖儿……” 南宫霖气若游丝,渐渐涣散的双眼中,露出不依不舍的悲恸,“相公,霖儿好舍不得你啊……” 庄皇后奔至窗前,看到窗外黑衣人掳着龙峻轩飞一般的离去,气急败坏,转过身来,朝着龙顼、南宫霖恶狠狠地连刺数剑,“舍不得?舍不得本宫就让他去陪你……” 为了护得龙峻轩安全,龙顼本已受了庄皇后一剑,且根本来不及救治。他肩上的伤口一直不停地朝外冒着鲜红的血,到了此刻已是眼冒金星、失血过多,连丝毫的反抗之力都没有了。 并且此刻,他根本就没有想着要反抗。他只是将南宫霖护在怀里,以己身接下了庄皇后的所有剑招。 片刻功夫的时间,龙顼身上就扎满了剑窟窿,四溅的鲜血在庄皇后素缟的衣衫上落下刺眼的斑斑点点。 庄皇后见龙顼和南宫霖必死无疑,冷漠地丢下手里的剑,走至殿门口,喝道,“留下活口。蒋护卫,立即派人封锁皇宫所有的出路,不追回龙峻轩那个乱臣贼子,就不要活着回来见本宫!” 龙顼将南宫霖紧紧地、紧紧地抱在怀里。可是,他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弱,他嘴里鼻里吸入的空气也越来越稀少,他的话语,亦是如殿内飘忽的雨丝一般,轻飘飘地没有一点重力,“霖儿,你后悔嫁我么?” 南宫霖身子颤抖了一下,她用残余的一点点力气挪了挪身子,感觉靠龙顼靠的更紧了些,才抬起无力的眼,嫣然一笑,丝丝而语,“相公,霖儿不后悔。下辈子,下辈子,霖儿还嫁相……”话未说完,一口气提不上来,已是气绝身亡。 “好,好,霖儿。你等我,你等我,我们下辈子,再为夫妻……”龙顼喃喃地呓语着,身子开始软软地倒向后面。 他的手,自始至终紧紧地扣着南宫霖的!他的怀,自始至终紧紧地拥着南宫霖! 秦霄风瞧了一眼殿内的龙顼和南宫霖,再瞧了一眼满身鲜血的庄皇后,俊秀的眉轻轻皱了一下。 他默默走至龙顼和南宫霖的尸身前,低头看着。 那两只手,至死,都紧紧地扣在一起! 他突然觉得有些羡慕龙顼。 皇宫内,龙顼与南宫霖的伉俪情深是众人皆知的。南宫霖出身于平凡的山野之家,自身却是一个兰心蕙质的聪慧女子。当初南宫霖入宫之时,也是遭遇了颇多阻挠,一则是龙德觉得配做太子妃的,该有着显赫的家世和素质;二则,南宫霖的兄长南宫霈深知一入宫门是非多,因此极为反对妹妹嫁入皇宫。可是,龙顼和南宫霖硬是冲破重重险阻,走到了一起。 入宫之后,南宫霖的聪慧、坚韧、得体慢慢得到龙德及后宫妃嫔的认可,而南宫霈见龙顼对妹妹也实在是无话可说,这才断了拆散他们二人之心。 后来,龙顼又纳了几房妾妃。生于皇家,又是太子,即使他对南宫霖情深意重、不愿再娶,却是避免不了那些跟政治扯上了关系的联姻。 但是,他从未对南宫霖有过半分的怠慢。他用着自己的方式,告诉宫里宫外所有的人,南宫霖才是他心中最最重要的女人! 而南宫霖,亦是用着自身的大义和坚韧,一直默默地站在龙顼的身边,支持着他所作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龙顼,就是她的一生!不管他是太子,还是阶下囚! 秦霄风知道,刚刚窗外的那个黑衣人就是南宫霖的兄长南宫霈;他也看到了,南宫霖有走的机会。 可是,她放弃了。 生死悬于一线的那一刻,她想的,是与龙顼生死与共吧? 而他秦霄风,自抬起那双杀戮的手开始,他就再也没有了这样与人心心相印、与人生死与共的机会吧? 他可以死,但是,他的手里永远也不会有那么一双让他感到温暖的手! 他与他心中挚爱的那个女子,是越来越远了呵…… 她又怎么可能愿意与他——生死与共呢? 第八九章 枭首·悲伤的雨 ()紫澜殿外拼死而战的黑衣人倒的只剩下两人了。他们一听到皇后的话语,知道今日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忙乱之中,两人对视一眼,朝着山下杀去。 银甲军纵然厉害,可是他们两人能够在数百人之中斗到现在,显然身手是不同凡响的。再者因为皇后下了留下活口的命令,银甲军也就不敢伤他二人性命。如此一来,倒是给了他们突围的机会。 看着两个黑衣人的身影在瓢泼大雨中渐渐隐入皇宫的山石丛林,庄皇后居然没有下杀无赦的命令。她的唇角弯起一抹残酷的笑意,她不相信在此时的皇宫,他们二人还有活着走出皇宫的机会。 到处都是她派出的银甲军,要出皇宫,除非他们长出翅膀来飞出去! 而一旦抓到他们二人,龙峻轩和带着他的黑衣人的下落自是就有了着落。 “将龙顼和南宫霖及一众刺客枭首,首级分别挂于龙城四大城门。昭告天下,他们罪犯谋乱,已身遭正法!”庄皇后的声音,冷漠无情,话语的内容更是骇的一众属下心惊胆战! 原来,向来面慈心善、母仪天下的皇后,狠起来,是如此的可怕! 属下有一些犹豫了。怎么说,龙顼也是正统血脉的皇子,既已身遭正法,又何必要枭首示众呢?如此一来,皇家的颜面何在? 殿内的秦霄风突然走出来,出声,“慢着。将一众刺客拖下去,按照皇后的意思去办。太子和太子妃的尸身留下,立请殓房的人过来,以太子、太子妃之礼殓葬!” 庄皇后转头,冷冷地看着秦霄风,轻喝道,“秦大人,你故意跟本宫作对么?” 秦霄风从庄皇后身前走过,漫不经心、云淡风轻地瞧了她一眼,只一眼,便让庄皇后的气势矮了一截。那是一种从内到外的冰冷和漠然,对一切都漫不经心,都一切都满不在乎,对一切都不屑一顾。 因为他不在乎,所以他可能随时颠覆了他自己所做的一切。而他颠覆他的一切,也就是颠覆她所做的一切! 此刻她说龙顼谋乱,那么龙顼就是逆臣;可是,下一刻,若是秦霄风说她谋乱,那么她便是逆后,那么,她便是下一个龙顼。 她有自己的实力和心腹,可是,最大的靠山,却是秦霄风。虽然秦霄风对于她做什么向来不过问,可是,若是惹恼了他,她相信那个幽灵一般的男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因为,他的眼里,根本就没有过,没有过希望!生存与毁灭,对于他来说,都是一样! 秦霄风没有和希望,她却有。她还有无穷无尽的恨和怨,她还要龙家偿还她更多的东西,所以,她只有向秦霄风屈服。 装作沉思片刻,看向紫澜殿台阶下等待回复的属下,道,“还是秦大人考虑的周全,龙顼是前太子,不能失了龙家的颜面。就依秦大人的说法去做。都下去吧。” 那一夜,龙城的皇宫一整夜都是一锅沸粥般的乱,银甲军冒着大雨几乎将皇宫翻了个底朝天,可是,没有一点龙峻轩和黑衣人的影子。 庄皇后想起龙峻轩那双澄净冷静的眼,心里有些慌了。那一种沉静和锐利,是她的儿子龙瑜永远也不可能有的。若是龙峻轩逃走,日后他必定会回来找她算账!后患无穷啊! 再也不敢大意,唤来心腹,吩咐道,“无论如何,也要带了龙峻轩的尸身来给本宫亲自过目!另外,增派人手去临遥城支援肖天成。一个小小的龙琰,竟然追到临遥尚未杀成,肖天成那批蠢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第二日,没有龙峻轩和黑衣人的消息。 庄皇后以协助龙峻轩逃离之罪,在紫澜殿杀四皇子龙珝一宫。 第三日,仍然没有龙峻轩和黑衣人的消息。 庄皇后在紫澜殿,杀十皇子龙瑉一宫。 第四日。没有消息。杀十五皇子龙瑾一宫。 第五日。没有消息。杀十九皇子龙瑭一宫 …… 庄皇后杀了五日! 倾盆大雨一刻不歇地下了五日,似是老天爷止也止不住的泪,日日汹涌地流个不停! 纤尘不染的雨水,在落地的那一刻,就沾染了鲜红的颜色,滚滚入红尘,浸红了紫澜殿周围飘摇的山石和土地,浸红了皇宫里来来往往宫人的脚步…… 据说,从那几日开始,每到深夜,紫澜殿里就隐隐约约传出声声咿呀咿呀、不知所谓的声音,像极了逝去生命的鬼魂在商量着怎样来到人间报仇。那种声音,夜夜唱,夜夜响,直到已嫁入蒙国的无瑕公主回到皇宫之后的某一个晚上,才陡然消失…… 据说,从第二年春天开始,紫澜殿周围历年开出洁白无瑕的白茶花的白茶树,突然开出了鲜红夺目的红花。那一种鲜红,像是铮铮然的血一般,灿烂、妖艳而,触目惊心…… 有年老的宫人,偷偷地掩泪叹息,“孽啊,冤孽啊……” 第九零章 追杀 ()东华国临遥城外一座高山下的小道上,三匹马疾奔着。骨骼神骏的马匹,因为连日来的过度劳累,显得精神不济、神采大减,可是马上的人仍然拼命地抽打着它们,希望它们可以跑的更快一些。 奔着奔着,最前面的黑马突然脚下一软,跌到了地上。因为马身的惯性,马上的紫衣男子犹保持着向前冲的姿势,眼看就要被摔下马身了。 紧要关头,只见紫衣男子顺着前进之势,脚下一蹬,身子翻转,滴溜溜地落在了前方的地上。 后面随行的两名黑衣男子赶紧勒马停步,跳下马匹,道,“七殿下,您没伤着吧?” 龙琰的眼凝聚着一种频临爆发的焦灼和无奈,他摇摇头,蹲下身子,轻抚着已经口吐白沫的黑马的头部。 黑马静静地看着龙琰,眼里露出无能为力的哀伤。龙琰的眼里,亦是闪过一丝伤痛! 黑风跟随他十数年,赤战沙场、神骏威风,想不到此刻,竟是被自己累倒在赶回龙城的路上。 一名黑衣男子见状,道,“七殿下,黑风看起来是不行了。怎么办?” 龙琰略一思虑,对他道,“家宝,你留下来照看黑风。要是……要是黑风走了,将他埋了。然后,再到镇上买匹好马跟上来。宗英,你跟我即刻上路。” 魏家宝急道,“殿下,如此一来,要是再有刺客,宗英一人怎可保得您的安全?这一路上,刺客不断,他们没有达到目的,肯定是不肯罢休的。我们三人,不可走散啊。” 穆宗英亦道,“是啊殿下。一路随行的侍卫都战死,并且刺客大有增强实力之意,我们三人要是走散,殿下您的安危就很难保证啊。” 龙琰沉声道,“可是,我等不及了。我怕晚了,父皇和二哥就遭人毒手了……”话未说完,只听周围空气中突然爆出噼噼啪啪的炸裂之声。只听魏家宝低喝一声,“蹲下。”紧接着,只觉阵阵刀剑的寒意自一边的山上直袭而下。 龙琰三人滚出烟雾的范围,起身一看,只见数十个黑衣蒙面的大汉,从山上飞掠而下。以其身形身法来看,实力确实比前几日的刺客强了很多。 龙琰执剑临立,双眼里渐渐蒙上一层燃烧的怒火和狠意。 黑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至他们的身前,利刃齐刷刷地刺向龙琰。 龙琰冷笑一声,出手如风,狠辣迅猛,剑剑刺中敌手的要害。不过片刻功夫,他的身上就溅满了敌手的鲜血。 在鲜血的映照下,他眼中的红色越加的炽烈骇人,犹如是发怒的修罗一般。 魏家宝和穆宗英也是立刻加入了战团了。 魏家宝和穆宗英是龙琰亦师亦友的随行侍卫,年岁长过龙琰四五岁。龙琰尚在皇宫之时,就与其一起习文学武、练兵带兵,因此形成了铁一般的默契与情谊。后来龙琰自动请命驻守间花城,魏家宝和穆宗英也就随他到了间花城。 这一路上,龙琰不断遭人刺杀,随行的其他十数侍卫皆已战死,唯有魏家宝和穆宗英与龙琰实力相当,才得以追随至现在。 血,血,血…… 满目都是红色,满目都是鲜血…… 龙琰、魏家宝和穆宗英,已是杀的双眼血红,眼里爆出对生命的麻木和残忍,浑身上下滴滴答答地淌着潮湿温热的液体…… 起初是敌人的,后来,是自己的和敌人混合的…… 一样的鲜红,一样的温热,他们已经分不清楚,哪些是敌人的、哪些是自己的了…… 黑衣人太多,并且其中的强手比以往多了很多、强了很多。龙琰等人竭力厮杀,仍是找不到突围的机会,被逼得节节后退。 且战且退,不知不觉,退至了此山与另外一座山的交界处。龙琰眼角余光看到那座山树林高大茂密、灌木荆棘丛生,抽空朝魏家宝和穆宗英使了个眼色,眼神指向那座山,意思是,进到密林中,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魏家宝和穆宗英会意,不着痕迹地将敌人往那座山前引。 不过片刻,黑衣人就知悉了他们的意图。为首之人眼里寒如秋水,大喝道,“不要让他们逃入山林。” 黑衣人攻势愈急愈烈,龙琰三人的身上,已经面目全非,全是横七竖八的伤口,鲜血已经将厚厚的衣服浸透。 龙琰三人拼死而战,好不容易移到了山脚。然而,待得瞧清楚地形,三人的心里不约而同闪过一丝绝望。 原来,远看山脚是一片平坦的空地,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一处削壁悬崖。也不知道有多深,也不知道崖下面是什么…… 黑衣人将龙琰等人围在核心,为首之人嘿嘿冷笑道,“这次,看你往哪里跑。” 龙琰眼光一寒,侧头对背靠背的魏家宝和穆宗英道,“谁有机会谁先走,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 魏家宝和穆宗英都没有答话。 龙琰之前对他们说过的是,“你们一定要尽力保全自己的性命,若是我实在逃不了,你们要回去,替我找到轩儿,替我好好抚养他长大……” 龙琰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他一路上都以极其强势的姿态,努力让自己活下去。因为,他知道,他或许就是龙家唯一的希望,若是他不回皇宫,那么后果…… 可是现在,他说出这样的话,也就是知道今日实在是难逃一死! 魏家宝抽空瞧了瞧不远处的峭壁,突然低声对穆宗英说了一句什么。穆宗英点点头。 战团继续往崖边靠拢。现在,是黑衣人故意将他们往那边逼了,显然他们也看到了悬崖、看到了置龙琰于死地的快捷方法。 到了崖边,魏家宝和穆宗英互视一眼、点点头,突然不顾身边杀来的利器,齐齐冲到龙琰身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人抓了龙琰的一只胳臂,低喝一声,“殿下,过去!”使了全身的力气,将龙琰往山崖对面抛去。 龙琰惊呼一声,“不要……”然而,已是迟了,他身子已是在半空。 第九一章 亡命 ()此处离对面崖边有十数米之远,魏家宝和穆宗英拼了生平仅有之力,将龙琰抛出了十来米。然而他们也因此而疏漏了身边急刺而来的利器,只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两人的背后已是洞穿了数个窟窿。 龙琰借着他们二人的平抛之势,脚下重蹬数下,总算堪堪接近于对面崖壁。 然而,因为落势甚急,到达对面之时已是在崖下。他一咬牙,以剑刺壁,想以剑为支撑点攀于峭壁。 剑刺了数下,才终于插入峭壁的一处空隙。 龙琰回头,正好看到鲜血淋淋的魏家宝和穆宗英被黑衣人打落悬崖…… 魏家宝和穆宗英在意识消失之前,都听到了对崖龙琰一声绝望的大喊,“家宝,宗英……” 那么撕心裂肺,那么痛彻心扉…… 两人突然就笑了—— 七殿下,家宝(宗英)能够追随于您,是此生有幸!能够为您而死,亦是此生无憾啊! 此生无憾啊!…… 黑衣人首领看着对崖的龙眼,嘴角泛起一丝冷漠的笑意,取了箭在手,瞄准龙琰的后心,刷刷地射出数箭! 龙琰才刚刚开始往上爬,后心就传来一阵撕裂的痛。他咬咬牙,很想继续往上爬,可是,历时半个多时辰的厮杀,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此刻,各个伤口的痛一起涌向他的脑海、心脏,他突然觉得一阵虚浮,手上一软,身子轻飘飘地向下坠去! 直至龙琰的身影没入崖下缭绕的云雾中,黑衣人首领才抬起头,看了一圈属下的兄弟。他带来了六十人,此刻仅仅剩下十来个。 而对方,只有三人! 有时候,有的人天生就是强者。你要打倒强者,就不得不付出惨痛的代价! 而在残酷的争夺权势之中,人命,又是显得多么的廉价! 深深叹息一声,吩咐了活着的兄弟一部分去救治尚有救的兄弟,一部分随他去查看有没有路去到崖下。 搜寻了一两个时辰,确信没有路通到崖下,况且,山崖高耸,深不见底,莫说是重伤的人,就是正常人掉落下去,也定是粉身碎骨。 又回想起龙琰三人在落崖之前已是身受重伤,恐怕是即使得到救治也无法挽回性命,黑衣人首领这才带着属下,回去覆命。 龙城城内的一处荒郊,两男一女三个衣着褴褛的大人,背着一个六七岁大的小孩,匆匆地进入了一间废弃的寺庙。 看似是乞丐,可是,一个男子抹了小孩脸上的污迹,赫然见到那小孩年纪小小的,却俊秀如玉,双眼中有着一种平常儿童不会有的悲痛和凛然。 男子看着小孩,眼里有着又爱又恨的矛盾。他很想倾尽所有的力气将他大骂一顿,大打一顿,可是看着他脸上依稀有妹妹的影子,终于狠不下心来打骂。 况且,现在还不是打骂的时候。 男子瞪着小孩看了良久,突然道,“轩儿,你的命,是文叔叔、凌阿姨及他们的手下,用性命换来的!” 原来,这四人,正是刚刚从皇宫逃出来的南宫霈、龙峻轩,以及那一日紫澜殿外制造混乱的文致远、凌霜夫妇。 南宫霖出身山野之家,不喜束缚,十来岁之时即开始浪迹江湖,沿途遇有不平之事往往拔刀仗义相助,性格极为豪迈洒脱,因此在江湖之中结交了很多至交好友。 文致远、凌霜夫妇就是他最为知交的好友之二。他们年纪轻轻,却早已身为江湖派系的首领,有着一帮忠肝义胆的兄弟。在得知他要硬闯皇宫救妹妹和外甥的时候,义无反顾地带着最亲信的兄弟来助他! 可惜,那些忠义的兄弟,是再也回不到他们的身边了! 龙峻轩突然跪到文致远和凌霜的面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稚嫩的声音坚定而诚挚地说道,“龙峻轩谢谢文叔叔、凌阿姨以及众多位叔叔哥哥舍命相救!日后龙峻轩一定报答叔叔阿姨的救命之恩!” 文致远和凌霜赶紧扶了他起来。凌霜见龙峻轩小小年纪,却是如此的懂事、坚毅,心里一酸,道,“叔叔阿姨不要别的,你好好活着,好好待你舅舅,就是最好的报答!” 龙峻轩的头在地上磕的很重,抬起头来已是看得到额头磕的青红。凌霜看着他的双眼因为强忍着泪水而变得通红、肿胀,爱怜地抚着他的额头,幽幽说道,“轩儿,自你舅舅救了你之后,你就没有滴一滴眼泪。不错,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若是这样憋坏了你小小的身体,日后还讲什么报答舅舅、报答叔叔阿姨?听阿姨的话,心里伤心就哭出来,哭过之后,咱轩儿又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好么?” 龙峻轩自遭遇父母双亡的变故以来,一直都是强忍着心里的悲伤苦痛,像是大人一般。此刻,他听到凌霜温言软语,像极了母亲平日里跟他说话的慈爱可亲,想到再也见不到父亲母亲,心里悲恸,终于是再也忍不住,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 凌霜将他揽入怀里,感觉他小小的身子越来越抖的厉害,无声地流泪也慢慢变成低低地呜咽。她深深叹息一声,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哎……权势的争夺,残酷得让大人尚且受不了,何况是小小的孩童!尽管他一直大人一般冷静地看着事情的发展,可是,毕竟是不满八岁的孩童啊!他又能够承受多重的悲伤痛苦呢? 第九二章 至交 ()龙峻轩哭了一会儿,就在凌霜怀里沉沉地睡着了。这几日,也真是难为了他一个小小的孩童,陪着南宫霈这些大人躲在南宫霖生前告诉他的一个密不透风的密室中,吃喝艰难、担惊受怕地呆了五日。 南宫霈看着龙峻轩沉睡的小脸,心里一阵阵抽搐般的疼。他那个傻妹妹,也许早就知道,嫁入皇家,动辄就会遭遇变故,所以,才偷偷地告诉轩儿有这么一个秘密石室,以备不时之需! 算不算老天爷有眼呢?终是借着妖后杀十九皇子龙瑭时宫里的混乱,逃出了皇宫,暂时保全了轩儿的一条小命! 可是,若然老天爷真的有眼,又怎么会让皇宫,被鲜血蒙上一层凄厉的色彩?又怎么会,凭空让那么多无辜的人死掉?又怎么会,让他那聪慧善良的妹妹死在那个妖后的手里? …… 说到底,还是老天爷没有长眼! 文致远轻轻扯了扯南宫霈的衣衫,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开了十来步,确定不会吵到沉睡的龙峻轩,文致远才出声,“南宫兄,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南宫霈歉然道,“文兄,此次为了救舍妹和轩儿,害的你众多弟兄身死,南宫霈实在愧疚难当、无以为报啊。”这五日以来,南宫霈的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到了此刻,才来得及向文致远表达感激、愧疚之情。 文致远沉静地说道,“南宫兄,你我之间,还说这些话,不嫌生疏么?这次身死的十位兄弟,我和霜儿定会好好照顾其家眷后人,也不枉他们与我义气一场。” “文兄说的是。只是,日后若是有用得着南宫霈的,不管是贤伉俪的事情,还是那十位兄弟的事情,只要一句话,南宫霈在所不辞。至于以后有何打算,龙顼临死之前曾叫我带轩儿去找他七叔,所以,我想尽快离开龙城,赶往间花城,见了龙琰之后,再做打算。” 文致远沉吟道,“可是,就目前的形式来看,皇后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七皇子的。我担心你去了间花城,也是白跑一趟。路途上反而更容易遭受皇后的追杀……” 南宫霈道,“文兄的这一层顾虑,我也考虑到了。只是,你没有见到龙琰其人,所以不知其本事、魄力。那个妖后和秦霄风还不知道要杀人杀到何时,此刻,也许只有龙琰才能救龙家的人。所以,我无论如何,我也是要去一趟间花城的。” 文致远突然笑了笑。 南宫霈见到文致远的笑,不知所以,疑惑道,“文兄,你笑什么?” 文致远道,“你口口声声说恨龙家的人,看着小轩儿的眼神,也似是极为恼恨他,其实,说到底,也是因为龙家害的你妹妹如此的境地。但是,其实对于龙家的人,你又怎么恨得起来呢?其他的人且不说,对龙顼,你是敬重他为情专一;对轩儿,你是心疼他人小懂事;对龙琰,你是尊敬他果敢魄力……” 南宫霈呆了呆,苦笑道,“什么都瞒不过文兄的眼睛。其实,我也实在不知道对龙家,到底该是何感情。不过,霖儿到底是因龙家而死,因此我是永远不会再跟龙家有何来往的。至于轩儿以后的路怎么走,且看他自己,我只是现在尽力护的他的安全罢……” 文致远听了,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有深深地叹息一声。 南宫霈甩甩头,似是想甩脱脑海的混乱,然后道,“文兄,我有个主意。我看嫂子今日给我们乔装打扮的手法,极为精巧。所以,明日还想请嫂子帮忙,将轩儿装为小乞丐。这些日子以来,龙城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城内外一片混乱,装成乞丐,引起怀疑的概率也就小了很多,出城也就可能容易一些。” 文致远道,“霜儿的易容之术曾得天下第一庄玉龙山庄的主人指点,虽然未为精通,但是我想应付了明日的出城,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南宫霈叹道,“玉龙山庄主人的易容手法天下无双,怪不得我瞧嫂子手法如此精妙。不过听说玉龙山庄主人性格极为势力怪癖,怎会指点嫂子易容术?” “也是机缘巧合,霜儿无意之中帮了他一个小忙。他不愿意欠别人的情谊,因此传授了些霜儿易容之术作为答谢……”文致远沉吟了一下,突然一转话题,道,“南宫兄,明日我和霜儿将你和轩儿送出城之后,可能就要分道扬镳了。” 南宫霈道,“出了城之后,我想我带着轩儿也没什么大问题,毕竟,江湖我也混了那么多年了。我的事情也耽误了文兄和嫂子不少时间,只是,不知道文兄有何打算?” 文致远看向皇宫的方向,声音里有一份悲痛,“那些兄弟……我和霜儿,要想办法让他们安歇……” 南宫霈想起那些兄弟的头颅还悬挂在城楼上,心里一阵惭愧,想说些什么,又觉得其实言语根本表达不了什么,只喊了一声“文兄……”就说不下去了。 若是在往日,就算是拼了性命去夺回那些兄弟的尸身,又有何犹豫?可是此刻,若是没有了他,小轩儿就没有了靠山,他又如何放心在一片追杀声中留下轩儿一人? 文致远当然知道他的心情,拍拍他的肩头,道,“南宫兄,此刻最重要的,还是你要好好保护轩儿,别让那么多兄弟的血白流了。” 南宫霈苦笑道,“这一次,我只能做一次缩头乌龟了……” 第九三章 出城·动乱 ()第二日,凌霜将龙峻轩易容成一个褴褛邋遢的小乞丐,脸上巧妙地涂上了薄薄的药物、灰土,完全瞧不出一点原来面目;身上也裹上了护身的轻甲以及几层的厚衣服,遮住了原来的体型。因此,乍一看去,连南宫霈都有些不认识了。 为了方便照看龙峻轩,三个大人也都乔装成了乞丐的模样。 天还未全亮的时候,四人即启程,分两拨向城门走去。南宫霈带着龙峻轩先走,文致远和凌霜跟在身后不近不远处,以防有意外时能够随时出手相助。 这些日子以来,因为皇帝驾崩后各方势力的争权、动乱,导致了龙城内外大量的调兵和杀戮,再加上庄皇后一直在皇宫内外、龙城内外大张旗鼓地搜索龙峻轩的下落,所以,整个龙城一直人心惶惶,不少无辜的城民被波及至颠沛流离甚或家破人亡。这样以来,就造成了不少城民急于逃离龙城,天还没有亮,城门还没有打开的时候,城门口已经聚集了大量排队等候出城的人。 南宫霈等人拥簇在这些人里面,借着城门前官兵手里火把的亮光,瞅着空闲偷偷查看了周边的地形、官兵数量。 只见城门两侧都贴了印有龙峻轩画像的通缉令,城楼上警卫巡逻的士兵也比平日多出了三倍之多。 城门口秩序井然地立着数百名面无表情的官兵,领头模样的人,手里拿着大幅的纸张,想来应该是通缉令一样的印有龙峻轩的画像。 看模样,这些人应该是庄皇后安排于此,待开城门之后检查出城之人的。 南宫霈暗暗庆幸那日去皇宫截人是戴了黑面巾没有被揭穿身份,若是连他也被通缉,事情就难办的多了。 在门口等了两个多时辰,天色大亮了,才见官兵打开了城门。 等候的众人见城门开了,纷纷朝门口涌去,熙熙攘攘成一片。然而,片刻功夫不到,就自觉地排起了队。 队伍的前端,不断轻轻传回来讨论的话语,原来是守城门的将士检查出城之人检查的异常严格,因此不可能放众人一窝蜂地出城。 南宫霈紧紧撰着龙峻轩的手,心里暗暗担忧。 不一会儿,只见数位官兵由队伍的前端走过来,边走的时候,边检查着队伍里的人,见着有五到十岁大小的孩子,不管是男童还是女孩,一律都叫出了队伍,站在一旁,由数十个将士看管着。 带着小孩的大人,亦是须跟着过去,不过不得跟小孩站在一起。 南宫霈握着龙峻轩的手,紧了紧。 早就料到,出城不会是那么容易的,只是,不知道他们把差不多大小的小孩都集中起来,想怎么样检查?易容之后的轩儿,会露出马脚吗? 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开轩儿的手的。纵然凌霜的易容之术是如何的巧妙绝伦,但是如果轩儿被带走,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他绝对不能冒这个险。 正待偷偷抽身离去,却见检查的官兵已经走到了他们的身前。 若是被发现了在这个时候离去,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也罢,目前的形势还没有激化,且由着他们的意思过去,大不了,到时候再利用武力抢了轩儿逃脱出来。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所有的孩童聚齐了。 头领模样的将官扫视了一遍众孩童及家长,见今日的小孩为数倒是不少,大约有十来个。其中只有两个是小女孩,也就是说其他的小男孩都有可能是逃犯龙峻轩。 将官眼睛眯了眯,沉声道,“奉皇后懿旨,为捉拿逃犯龙峻轩及其同党,将龙城所有五岁至十岁的孩童送往官衙验明真身!” 初初,大家都以为只是在附近检查就了事,哪知道还要远去官衙。众人本是急于出城,才早早来到这里等候,此刻那些将官却不让他们走,他们心里哪能不冒火?再者,官衙验正身是怎么验的?难保不会有当官的为了邀功而以假乱真,把无辜的孩子当做了逃犯。这样的事情,这几天可就有发生过。因此,有些家长就不服气、不愿意去,言语间不禁就跟将官争吵了起来。 等着出城的众人中,不乏胆子大的、脾气躁的、有钱有势的,大家见排的队久久都不动一下,早就等不及了,于是趁着那边厢在争吵,这边厢拥簇着众人向城门涌去。 前面的官兵注意力都在聚在一起的孩童身上,一时没有料到众人会如此大胆。众人越涌越乱,到最后都不管不顾,有些人就冲出了城门。而后面的人见有人冲了出去,越加奋勇地挤来挤去,一时之间,场面乱成一片。 将官见状,吩咐了围着众孩童和家长的一些士兵赶紧过去维持秩序,并吩咐若是发现有人故意滋事制造混乱,那必定是逃犯的同党,杀无赦! 士兵过去之后,犹压不住场面。将官眼里闪过一丝阴狠,带了另外部分士兵过去,抓了一个趁乱起哄的城民,一刀砍了! 场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然而,还没有等将官嘴角得意的笑意蔓延到脸上,众人中有人爆发出一声怒吼,“草菅人命,狗将!”一只鞋帮子就扔到了他的头上。 众人一下子同仇敌忾起来,纷纷操起随身可以抓起的东西,朝将官、士兵们打去。 本来,这几日来,这些皇后的亲信借着抓捕逃犯的机会,在龙城里胡作非为,早就引起了城门的仇视、怨恨之心,所以大家才急于逃离龙城。此刻,他们亲眼见到那些将士们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手无寸铁的城民,叫他们怎能置若未见? 将官及士兵见引起众怒,倒是不敢再杀人了。可是,也不能由着这么泼民如此胡闹呀,因此唤过了守城的重兵,齐齐来压制城民,其间没少棍棒夹杂,打在城民身上! 南宫霈见到领头的将官杀了人,拳头捏的咯咯作响。依着他以往的个性,早就冲上去用拳头打爆了那将官的头。可是此刻,他只能强力忍耐住,趁着动乱,不着痕迹地过去拉过了龙峻轩的手,随着一些城民,悄悄地移到城门边,找到机会出了龙城。 第九四章 离散 ()随着纷纷乱乱的城民,出城之后走了一两里地,众人才松了口气,停了下来。 南宫霈亦是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他放下后背上的龙峻轩,轻声问道,“小子,你没事吧?” 背后传过来一声脆嫩而陌生的声音,“爹爹,你的声音怎么变了?” 南宫霈心里一惊,转过身去。 看了眼前孩童的样貌,他的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 这,哪里是他的外甥小轩儿? 纵然他对易容之后的轩儿不熟悉,可是,这也分明只是一个跟龙峻轩年纪相当的陌生男孩呀? 小男孩眼里也是惊疑的,因为他也发现了一直拉着他、背着他的人,竟然不是自己的爹爹? “你是谁?为什么我背的是你?我外甥儿呢?在哪里?”南宫霈完全处于崩溃的边缘,对着小孩的说话,不知不觉就变成了怒吼。 小男孩显然被他的怒气吓着了,眼泪在眼眶里呼呼地打着转,“是你先拉我……” “你不是我外甥,我拉你你不知道说啊……” 小男孩真是越来越委屈,明明是他主动拉自己的,他以为是爹爹,才乖乖跟着走的,为什么要怪到自己头上?“可是,你的衣服跟我爹爹的一样,我以为你是我爹爹。况且,你到现在才说话,要是早点说话,我不就知道你不是我爹爹了……” 南宫霈恨恨地盯着他,突然出掌,想打他一掌。然而,掌还未落在他的身上,又硬生生地收回来,狠狠地打在自己的脸上。 小男孩以为南宫霈要打他,吓的“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一起出城的人赶紧围了上来,见这边两人大的自己打自己、小的吓的哇哇大哭,赶紧劝慰的劝慰、哄小孩的哄小孩。 过了半刻功夫,南宫霈才冷静下来。他问了那个小男孩的父母不在这群人里面,因他要赶着回去找龙峻轩,只好给了些银两给其中的一个大婶,让她带着小孩子在此等他的父母,然后往城里赶去。 一路上,遇到了随后赶来的文致远夫妇。二人听了南宫霈讲的事情的大概,暗暗吃惊,心道,南宫霈怎可如此大意? 然而,也是当时场面太过混乱,南宫霈又是对将官杀人之事太过激愤。况且又是寒冬季节,各家的小孩穿的都是差不多的棉袄外衣,也实在是怪不得南宫霈。 于是三人一起回城。 不过是半个多时辰,刚刚出城的城门处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秩序。 南宫霈三人边找龙峻轩,边听得了别人议论纷纷。 原来,城门如此快速地恢复了正常,是因为一个年轻的女孩要出城而见此混乱,叫人通知了秦霄风秦大人。秦霄风大人亲自出面,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命人斩杀杀害无辜的将官,并下了命令“以后若是有官兵狐假虎威欺负城民,轻则剥去军籍,重则杀无赦”,这才平息了一场混乱。 城民们纷纷赞扬,“要不是秦大人,这场混乱还不知道要死多少无辜的市民呢!秦大人果然是秦大人啊!……” 南宫霈听后冷冷一笑,表面功夫,谁不会做?他要真是那么好心肠,又怎么能够亲眼见了紫澜殿里那么多的人无辜惨死? 南宫霈三人在龙城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竟然再也没有看到龙峻轩的影子。南宫霈越来越急,越来越担心,越来越自责,然而,一天时间过去,龙峻轩还是没有丝毫下落。 傍晚时分,城内各处张贴的通缉令,突然全部被官兵撕走了。片刻功夫之后,城内就沸沸扬扬地传递着这样的消息:逃犯龙峻轩已找到,被庄皇后诛杀于紫澜殿,因此,再也不需要通缉什么逃犯了,城内终于可以安静下来了…… 南宫霈听了这个消息,疯了一样要冲到皇宫里面去跟庄皇后拼命,被文致远和凌霜死死拉住了。 凌霜劝得南宫霈冷静下来,三人商议,到了深夜,再夜探皇宫。一则,去紫澜殿看看是不是真的小轩儿,因为难保这不是庄皇后引以为饵的计谋;二则,有可能就刺杀了那个妖后,为平白死去的那么多人报仇。 第九五章 夜探皇宫·神秘女子 ()深夜,夜凉如水,一层层的冬霜,肆意地落在紫澜殿周围的枯枝败草绿柏上,平添一种透入心扉的冷意。 紫澜殿中,隐隐约约传出窸窸窣窣、不明所以的轻响,在万籁俱静的深夜,显得尤其阴森鬼气、恐怖心悸,让人不敢靠近半分。 此刻,却是有三个黑衣蒙面的人轻飘飘地落在紫澜殿的山脚下。三人对视一眼,正欲上去。 突然身边苍翠的柏树里传出一个轻轻的、年轻的女声,“看来我真是没有白等。果然有人来。你们是来看皇太孙的么?” 南宫霈三人齐惊,三柄剑齐刷刷地停在那个黑色影子的脖子上。夜色太深,她又躲在黑乎乎的树影下,看不到其容貌。南宫霈轻喝道,“你是谁?” 年轻女子身子有些战栗,显然是极为害怕,可是,她定了定神,看了南宫霈一眼,明亮的眼里闪过一丝惊疑,“你是皇太孙的舅父南宫霈南宫公子么?” 南宫霈见此人仅仅跟自己打了一个照面就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大吃一惊,道,“你是谁?怎么知道是我?” 敌友不分的情况下,他这么贸贸然地承认自己的身份,本是大大不妥,文致远和凌霜想阻止,却哪里赶得及? 好在,对方似乎并非是敌人! 年轻女子似乎也胆战心惊于不知对方是敌是友,见南宫霈承认了,才嘘了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她来不及告诉南宫霈自己的身份,只是着急、简短地说道,“你们快走,皇太孙没有死。那个只是我找的一个替身,用易容术装成皇太孙的模样的。皇太孙几日前被人救出宫去了,庄皇后这几日搜查,根本就没有找到他……” 南宫霈三人心里立马疑云密布,他们撤了剑,正待问清楚,只听紫澜殿前传出了数人的脚步声。 年轻女子赶紧又道,“你们快走,庄皇后在紫澜殿里,大概是就要下来了。若是他们发现了你们,少不了又是一番恶斗,此时她势大如天,你们大可不必白白流血牺牲……” 南宫霈三人只好撤身后退。走了十来步,南宫霈突然又回来,问道,“你找的替身,是何时在哪里找到的?”因为龙峻轩是今日走失的,若是替身是她今日找来的,那也有可能是龙峻轩。 “那是一个被庄皇后杀死的无辜小孩。前日就已经死了。我今日出宫去找来尸身的。” “那就定不是轩儿了。能否告知尊名,以后南宫霈也好记住您的恩情!” “不需要。我只是替公主做一点点事情。若是公主在皇宫,事情绝对不是这样的,绝对不会……你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 第九六章 神秘女子是谁 ()南宫霈三人出了皇宫,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 庄皇后在皇宫里,可想而知是如何的狠辣跋扈,这样的情况下,还有谁会冒着生命的危险,去找了死去的孩童来扮作龙峻轩呢? 若是被发现,那可是诛灭九族的死罪啊! 并且,看她的语气和态度,应该不是假话。她大概知道龙峻轩的死讯传出去之后,肯定有人来劫尸或者是查看真伪,所以才冒险躲在紫澜殿的山脚下等候的。 从她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是认识南宫霈的——她只看了南宫霈的眼睛一眼,就叫出了他的名字。 凌霜让南宫霈仔细回想,他可有认识宫里的什么公主。因为,那个女子的最后一句是说,她是为了公主才做这些事情的。 南宫霈摇摇头,苦笑道,“我只有在霖儿大婚和轩儿出生的时候去过两次皇宫。文兄,嫂子,你们也不是不知道我向来不喜欢跟龙家的人打交道,因此,怎么可能认识他家的什么公主。” 凌霜道,“可是,那位女子肯定见过你。南宫,你仔细想想。此刻,我们只有确定了那位女子的话可不可靠,才能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 南宫霈仔细回想了一下,心里又仔细推敲了一遍,才说道,“我想,可能是无瑕公主的人。因为只有她和她的侍女,才跟我有过一次近距离的接触。那是轩儿出生的时候,我去看霖儿和轩儿。因为霖儿一向知道我不愿见龙家其他的人,所以每次我去的时候都谢绝了其他人来访。可是,那一次,龙顼有政务要处理,她就留下了无瑕公主和她的侍女帮忙照顾轩儿。也只有那一次,我和龙家的公主,待的时间长一点。并且,据霖儿说,无瑕公主平时是极为疼爱轩儿的。” 文致远沉思片刻,推理道,“传言无瑕公主被秦霄风送去蒙国和亲了;而刚刚那位女子,说公主不在皇宫,这一点,是吻合的;再者,她说,若是公主在,事情绝对不会这样?秦霄风对公主的感情非同一般,他将公主送到蒙国去,就近日的情势来看,显然是不想她受到伤害。也就是说,要是公主还在皇宫,秦霄风肯定就不会谋反;而他不谋反,庄皇后就根本没有那个实力——所以,那位女子才这样说。似乎说的通,对么?” 南宫霈愣了半天,想了半天,才出声,“似乎是说的通。可是,无瑕公主去蒙国和亲,她的贴身侍女,也就是见过我的宫女,没有理由还在东华国啊?” 文致远叹口气,拍了拍南宫霈的肩头,道,“江湖上对这位无瑕公主的事迹都有些传闻,你这个挂名的亲家,却是丝毫不知,真是浪得虚名啊。传言,公主出嫁当日,把所有送亲的人都赶了回东华国呢……” 南宫霈疑惑地问道,“为什么?” 文致远摊摊手,道,“每一个人听到这里都会问为什么,可是,除了无瑕公主自己,谁又知道呢?连秦霄风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凌霜道,“这么说来,极有可能是无瑕公主的侍女了?可是,易容,这不是简单的事情。能够瞒得住秦霄风和庄皇后,技术那是肯定不能含糊的。呀,对了。无瑕公主出嫁之时,还出过一件意外,就是——被绑架。东华国用一座城池、蒙国用一个奸细,一起才换回公主的。传闻,绑架公主的,就是玉龙山庄。难道,无瑕公主的那位侍女,也得蒙玉龙山庄主人传授易容术?” 南宫霈愣道,“这中间,真有这般的巧合么?那么,轩儿到底是去了哪里呢?” 文致远道,“这些都只是我们的推论。不过,大概也是不离十了。南宫兄,我想,轩儿肯定还未遇难。说不定是早晨混乱之中,被人抱错了。轩儿如此聪明、冷静,我想他定会想办法与你团聚的。” 南宫霈点点头,思虑一阵,道,“对,轩儿不同于普通人家的孩子。我们之前说过要去间花城找寻他七叔,所以,他若是在龙城找我不到,一定去想办法往北去间花城的。这样吧,文兄、嫂子,我们再在龙城找寻几日,一则,可以去皇宫探寻那位恩人的身份,二则,也可以顺便一起寻了机会取回各位兄弟的尸身。若是还未有结果,我再往北去找寻龙琰和轩儿。文兄,嫂子,这样安排可好?” 文致远和凌霜齐齐点头,拨亮了前面的的火堆,仔细商量着后面行事的细节。 第九七章 思念的痛 ()第二日。秦府。 秦霄风给秦政等人上过香,回到书房,见正在磨墨的九珠瞧着黑漆漆的墨汁,在发呆。 他的脸上漫过一份轻柔,走过去,轻轻喊了一声,“九珠……” 九珠蓦地抬起头来,略微浮肿的眼眶和憔悴的脸色,显见的是昨夜没有休息好。不过,她还是温温柔柔地以振作的精神,笑一笑,道,“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秦霄风轻轻地看着她清秀的脸庞,安静地问道,“昨夜在宫里没有睡好么?” 九珠低下了头,好久之后,才抬起头来,道,“昨夜九珠没有睡。” 秦霄风轻轻地“嗯”了一声,也没有追问。 九珠似乎有心事,又是犹豫了一下,咬咬牙,正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秦霄风却突然出声,阻止了她的话语,“九珠,你不需要做什么都跟我交代。只要你认为是对的,就去做。我不怪你。” “可是……”九珠觉得,秦大人肯定知道昨晚她在宫里做了什么,可是,他不让她说破。 “你是局外人,不要处处为我着想。你们不要掉进了这个漩涡,就行了。”秦霄风走至窗户边,看着遥远的北方,声音慢慢变轻,慢慢变轻,到后来,轻的似乎要融入了冰冷的空气中,“你是想公主想的彻夜未眠么?我也是,很想,很想,想的夜夜无眠,想的连呼吸都是痛……” 将九珠和环儿留在身边,不仅仅是为了在诡谲多变的宫廷生活中保全她们,更重要的是,九珠和环儿是无瑕最贴心的侍女,对着她们,他才是最真实的自己,他才可以流露出如此的伤感和思念,也只有她们,才懂得他心里最深处的念想。 特别是九珠,温柔而体贴,对于他做的任何事情,从来都不追问、不责难。因为她知道,她想向他问的问题,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答案。 没有为什么,没有以后要怎么办,就这样,为了,做了,就像是毫无感情的机器一般,毫无感情地做着这一切惊天动地的事情! 安静地让所有人都认为如此而为才是历史的必然! 只是,他知道,他生命里的每一分每一秒,其实都交付给了一个再也不会爱他的女人。纵然她已经是别的妻子,可是,他还是,时时刻刻,思念她到痛! 他知道,她会过的很好。因为他警告过她的丈夫,东华国发生任何的事情,都不能告诉她,否则蒙国在北线尚未稳定的时候,休想东线安安稳稳;因为他派在蒙国的探子,时不时地传回消息,说她的丈夫很宠她、很惯她、很爱她;因为他知道,她是如此非比寻常的一个女子呵,能够轻易地就让一个人的心为她而沉沦,所以她的丈夫肯定不例外…… 嗯,她一定可以过的很好,一定可以! 这是他从蒙国回来之后,唯一可以让他的心,得到些许快乐的事情!唯一的一件! 秦霄风却哪里知道,在这几天的时间里,他心中最惦念的人儿,在蒙国北线的军营,似是感受了东华国的一切杀戮和悲凉,心神不宁、痛苦难当。冥冥之中,似乎是有一种莫名的心悸和悲伤笼罩着她,抽离了她所有的精力和快乐! 东华国的龙城,龙城里的皇宫,皇宫里的龙德、龙顼,间花城的龙琰,等等,等等的人,都是与她血脉相连啊!这里,是她的根,是她的命,是她最美好的过往啊! 可是,全都破碎了! 她又怎么可能,感受不到一丝一毫呢? 第九八章 寻觅·执念 ()南宫霈和文致远、凌霜三人在龙城里找寻了三四日,并未得到任何关于龙峻轩的消息。南宫霈又去了一次皇宫,但是却并未找到无瑕公主的侍女——无瑕公主出嫁前居住的福临宫不过是一座空殿,一个人影都没有。而他也并不知道,自从蒙国回来之后,无瑕公主最亲信的侍女九珠和环儿早被秦霄风要过去了,她们平时住在秦府,只是定时入宫打扫福临宫,偶尔才在福临宫歇宿。 这几日里,秦霄风不断压制庄皇后的人在龙城里的胡作非为,还推出一系列安抚民心的新政策,他用清官、惩恶将,减免了城民十分之二的赋税,还规定若是家里只有唯一之男子,就可以不服兵役…… 城民对秦霄风本是尊敬爱戴,此刻见他做了如此多的事情,而城内凶巴巴仗势欺人的官兵确实是越来越少了,于是出城的人渐渐减少,城民渐渐安定下来。 南宫霈却没有时间和心情去管这些。他在城内找不到龙峻轩,就决定北上间花城,沿途再打听寻觅。临走之前,他协助文致远夫妇取回了那一夜牺牲的众多兄弟的首级、尸身。因为对庄皇后有威胁的皇子皇孙已全部被杀,而秦霄风对那些所谓的逆臣一直是可杀可留的态度,因此,守城的将士难免就松懈了一些,如此以来,文致远三人的行动倒是不如前几天那么艰难了。 三人在城外的一处密林里掩埋了众兄弟的尸身之后,就分道扬镳了。南宫霈北上,文致远夫妇则是回帮里处理帮务。 因着坚信轩儿并未遭遇不幸,所以南宫霈一直充满希望的北上追寻。他却不知道,因缘巧合,龙峻轩早已被人带着往西南方向去了。他越往北走,也就是离龙峻轩越来越远了。 冬去春来,日子在一晃眼间,过去了一两个月,南宫霈在沿途没有觅得龙琰的丝毫消息。更可怕的是,他找至间花城,才得知龙琰已经回去皇城。而他从皇城来,确定龙琰并未回到皇城。 细一思量,再略加打听,就知道正如文致远所说,庄皇后那个妖后,又怎会让龙琰生龙活虎地回到龙城去坏了她的好事?龙琰现在踪迹全无,八成是庄皇后派了好手,半路上就对其伏击截杀了。 得到消息的一霎那,南宫霈如坠冰窟,整个人都茫然了。若是龙琰也身死,那么,东华国就只能一直如此下去吗?若是在间花城也找不到轩儿,那么,人海茫茫,要到哪里才能找到呢? 心里也不是没有起过轩儿已经遇害的念头,可是,根本就不敢让那个念头在心里停留地太久,仍然选择固执地相信,妹妹那唯一的血脉尚在人间。所以,天涯海角,无论如何,他也要寻到轩儿!于是用着那一份脆弱的固执,支撑起一份不容动摇的希望! 有时候,绝望是非常是可怕的,有希望,才有动力和勇气去做某些事情。 哪怕那个希望,是如何的渺茫! 第九九章 替换巡逻 ()时间,就如指缝间的细沙,悄无声息地缓缓流淌着,不眠不休、永不停歇。 冬去春来,雪融草长,转眼之间,龙无瑕和十月就在军营生活了整整五个月。 五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然而也就是在这不长不短的五个月时间里,龙无瑕那副柔弱的身板中,被注入一股铁一般坚强的生命之力,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硬朗了许多。 十月时常都惊叹于龙无瑕的身体素质竟然能有如此的改变,在来军营之前,那可是风一吹就似乎摇摇欲坠了起来的瘦弱啊! 可是,十月不诧异,因为她看得到这五个月以来,龙无瑕所付出的努力、所经历的艰辛;她在这个娇弱的娘娘身上,常常都看得到令人心悦诚服的内容:她的坚毅、她的乐观、她的聪明、她的仁义……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她太过敏感,十月觉得最近在娘娘身上,越来越多地还看得到一种伤感和犹豫:随着时间的流逝,娘娘独自一人的时候,越来越容易走神和发呆,似乎心里越来越深刻地隐藏着什么心事…… 十月没法跟人讨论这种事情,因为知晓她们身份的人都不在的不在,忙的忙—— 自新年去过之后,已经有两个多月了,王就没有在军营出现过;据高显所说,王是去了邺京城,有很重要且很难办的事情,要他亲自去处理。而王离开之后,高显在军营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他曾经偷闲跟她说过,他成了一个专门跑腿的可怜虫,王吩咐他去邺京城他就得去邺京城,过几天之后,又吩咐他回大都,他就又得奔回大都…… 至于巴彦将军,因为赤拉族的人越来越猖狂,不断在大都、北线的境内骚扰滋事,而高显又是那么的行踪飘忽,所以基本上他是一直处于忙于与赤拉族的战事之中,也根本没有时间再往她们所在的军营跑了…… 在娘娘还未嫁入蒙国的时候,王就有跟她提及过迁都的事情,所以她认为王去邺京城,应该是去处理迁都的相关事宜。而在这个时候,赤拉族人的不断骚扰、侵犯,看似跟迁都没有任何的关系,却让她的心里隐隐的有一些异样的感觉。 也是因为那些异样的感觉,十月的心里越来越不安。王没有跟她仔细讲过迁都的具体安排,那些事情,从来不是她应该关心,所以她不知道迁都是如何迁法。但是,她心里总是有些不好的预感,似乎有什么很不好的事情,将会发生,关乎迁都、关乎赤拉族、关乎她在乎的身边人。 十月想不到,她那些不好的预感,才刚刚滋生没多久,事情就突然发生了。突然到,让所有的人都措手不及。 龙无瑕和燕小七两人洗完衣物,在回营地的途中,龙无瑕觉得一直喋喋不休的燕小七竟然突然停止了跟她说话,眼光时不时地飘向她的手臂。 她低头一看,看到因为洗衣服长时间跟水的接触,手臂上涂上的保护色脱落了一些,露出了一部分雪白的皮肤。她心里吃了一惊,赶紧拉下袖子,扯开话题,“小七,你平时最不会说话了,为什么跟我一起就一直说个不停?” 燕小七想起了自己伤心事,期期艾艾地说道,“他们老是笑话我胆小,总是抢我的话。但是……”话锋突然一转,连语气也变的豪情万丈,“在你面前,我是一个强大的男人,我总觉得我应该保护你。” 龙无瑕端着木盆的双手誊出一只出来,使劲拍拍自己的胸膛,道,“我也是强大的男人啊,哪里需要你保护?” “可是……”燕小七狐疑地想再看一眼她手臂上的异色,可是,她已经拉下袖子了。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问道,“男人,有那么白皙细腻的手臂么?大侠,你是不是……” 龙无瑕装作可怜兮兮地说,“哎,就知道你们看到了会怀疑。也是我爹爹妈妈啦,说我小时候爱生病,怕养不活,所以把我当女孩子养,结果——哎,我就只能是这个身板了,你说,这以后可怎么找老婆?” 这么一说,更是让燕小七心里生出万丈的豪情出来——燕小七虽然瘦弱且胆小,但是他毕竟是正儿八经的男人,而对于弱者,男人往往都是更容易生出同情、保护之心,“放心好了,以后我找到了老婆,肯定让我老婆帮你找。这件事情,就交给我了。” 龙无瑕扑哧笑道,“哟,看不出来,原来你跟杨凯、付天启他们一样,有想过娶老婆的啊?还以为你从来没有想过呢,平时装的多正经似地……” 燕小七脸上一红,正待反驳,只见对面风急火燎地跑来两个士兵。 仔细一看,正是龙无瑕刚刚提及的杨凯和付天启。 杨凯和付天启双双捂着自己的肚子,冲到龙无瑕和燕小七身前。杨凯急急地说道,“终于碰到两个熟人了。大侠,小七,今天傍晚轮到我们两人在北区巡逻,但是突然肚子疼,你们能不能替一下?到你们巡的时候,我们再替回来?” 龙无瑕诧异道,“怎么会肚子疼?是不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想了想,又道,“你们身子不舒服,应该禀明薛队长,让他再行安排,我们私下替换,是不合规矩的。” 付天启赶紧摆手,道,“不要告诉队长,不要告诉队长……” 龙无瑕愣了一下,笑道,“哦,我知道了,你们肯定又是偷吃了什么东西,怕队长知道了责罚?是么?” 付天启道,“你要那么聪明做什么啊?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说正经的,你们愿不愿意帮忙?” 龙无瑕犹豫了一下,如此私下替换巡逻,是违反规矩的,且不说被发现了又要受到军纪处分,单单是若是巡逻发生了什么意外,那可不是他们一人两人可以担待的责任。她正待回绝,那边燕小七见她犹豫不决,又引起了他的大男子豪气,他拍一拍胸膛,道,“没问题,我们去。谁让我们是那么多个月的好兄弟呢?对吧,大侠?” 第一零零章 遇敌 ()龙无瑕和燕小七手挎着军刀和盾牌,来到军营边境的北区。 因为赤拉族人常常在边境骚扰滋事,所以蒙营一直有派将士在边关之外的沙漠之地里巡逻,一旦发现赤拉族人的影子,立马拉开随身携带的响炮,向军营报警。 龙无瑕和燕小七的巡逻区域本来是安排在南区,那里相对靠近蒙国的都城,所以相对来说也安全的多。并且,龙无瑕巡逻的固定搭档是薛遥。而薛遥的本事,是足以让所有人放心的——只要跟薛遥一起,大概就不会有生命安全! 当初分组的时候,木十死活要跟龙无瑕一组,但是,被薛遥以极其强势的姿态夺去了这个资格。为了这件事,木十跟薛遥绝交了半个月,直到一次组内较量中,薛遥以出色的技能毫无疑问地赢了木十,木十才接受这个事实。 不知为何,龙无瑕也总是觉得跟薛遥在一起,自己就会很安心、很放心,似乎他是她认识了一辈子的熟人一般!她曾经一度怀疑他是个不一般的人,可是,她找不到任何的证据——他的任何表现,都正常的让人找不出半点瑕疵。 也许是习惯了跟薛遥在一起,这次偷偷跟燕小七出来北区巡逻的时候,心里总是隐隐的有些忐忑不安。 是因为这次私下替换别人又违反了军纪吗? 是因为这次巡逻的区域是陌生的北区吗? 是因为这次没有跟薛遥在一起吗? 还是,这其实是,有事要发生的——预感? …… 漫天黄沙的澄净中,黄灿灿的夕阳,犹如一只遥远而巨大的灯笼,孤零零地悬挂在天空的边缘,大公无私地给天地间的一切镀上一层金黄的颜色。 连黄沙,似乎都因为夕阳的颜色而生动起来! 龙无瑕却没有心情欣赏此番景象,她一直紧张地四处张望着,终于换来燕小七一阵嘲笑,“大侠,你怎么这么紧张?这些日子以来,这边都安静的很。半个多月以来,来这边巡逻的兄弟从来没有发现有敌人的踪迹。” 龙无瑕正色道,“我们不熟这边的环境,还是小心些比较好。若是有什么遗漏的,那个责任我们担不起。” 燕小七呵呵笑道,“能有什么呢?这里离军营这么近,赤拉族的那些蛮子不敢来自寻死路的。” 燕小七刚刚说完,眼神就落在了前方的黄沙上。 龙无瑕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只见黄沙之地上,横七竖八地丢着几件兵器,几步之远处,又是有几件,如此反复,一路延向远方。她惊疑地看向燕小七,问道,“怎么回事?” 燕小七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蹲下身子查看了一番,起身道,“我也不知。不过,这些兵器,看起来是赤拉族人的。我们蒙国,不会用这么笨重的兵器。” 龙无瑕大惊,“也就是说,有敌人来过这里了?” 燕小七循着兵器的方向走过去,道,“去看看再说。” 两人边向前行边查看,只见散落的兵器,绵绵不绝的延向远处的沙丘,也不知道何处是个尽头。奇怪的是,周围也并未有半分的人迹或是脚印,似乎这些兵器是凭空而落下的。 不知不觉,两人查了有一里之地,仍然是没有人的踪迹。龙无瑕和燕小七的心里,均是越来越诧异,越走下去越觉得诡异。 最后,两人终于立定了脚步。 龙无瑕看着燕小七,狐疑地问道,“小七,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燕小七笃定地点点头,正待说话,只听身侧嗖嗖地传来利箭破空的声音,他心里一惊,飞身上前,将龙无瑕扑到在沙地。 燕小七和龙无瑕从沙地上爬起来,只觉得头顶黑呼呼的一片,抬起头一看,只见周围围了四五个袒胸露背、肌肉发达、身材高大的异装汉子。 燕小七和龙无瑕心里一惊。看他们的装束,正是赤拉族的人。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龙无瑕的思维停顿了三秒,左手立刻悄悄地摸向腰间的响炮,然而,还没有摸到响炮,一个汉子就提刀恶狠狠地砍向她的左手。 看来,这些人极为清楚蒙国巡逻之人的装备和规矩! 燕小七大惊,抽出军刀,一刀抵住了对方的长刀! 对方的体型和力道显然比龙无瑕和燕小七两人加起来都壮观,所以,燕小七的一挡只是稍稍阻的对方一滞而已。 然而就是在这一滞的时间里,龙无瑕已是毫不犹豫地拉出了腰间的响炮,拉了引索之后,扔向身后无人的沙地。 对方的一名大汉想去踩熄了,终是晚了一步。 提刀砍龙无瑕左手的汉子见状,恼羞成怒,眼里闪过血腥的光芒,手里加大了力度,凶狠地朝龙无瑕砍去! 燕小七和龙无瑕赶紧举刀招架。 接近半年的军训,毕竟不是混过来的,他们两人对付一人,倒也没用多大的难度;可是,若是要杀了对方,就没有那么简单了。毕竟,在体力和实战经验上,他们远远逊于对方,更何况,对方还有四人在一边虎视眈眈地看着。 对方其余的四人抬头看了看龙无瑕的响炮在空气炸出一片浓紫色的烟雾、一声巨大的响声,互相使了使眼色,一起持刀加入龙无瑕等人的战团! 龙无瑕和燕小七心里一凉,他们两人对付一人尚且只是勉强平手,若是他们剩余的四人一起上,他们哪里还有活命的希望? 心念未毕,他们两人只觉脑后遭受重击一阵剧痛,接着身体就软软地倒在了沙地上。 第一零一章 救援 ()蒙营里,在听到响炮的巨响、看到浓紫的烟雾之后,一线部队立即全线进入备战状态,其他营部亦是立即紧急集合、紧急戒备。 新兵训练结束之后,第二十二营进行了重新编排,抽调了一部分新兵去别的营部,亦从别的营部调来了一部分老兵。柏桐从第六营调过来做了副营长,主管薛遥等人所在的半个营部,可谓是新官老兵、熟络的很。 薛遥有本事,但是他一向都很低调不张扬,因此也只是一个小小的百夫长,管辖着七十来个士兵。 集合报数完毕,薛遥看了看自己的小组。差了四个人,除了出去巡逻的杨凯和付天启之外,还差两个。他看了一圈众人,已是心里有数。眉头一皱,问木十道,“木十,梁龙峡、燕小七怎么还没有来?” 木十也是心生诧异,出列答道,“报告组长,梁龙峡和燕小七不在营房!” “去哪里了?” “报告组长,我不知道。” 薛遥听后,头自觉地开始疼了,心里暗暗恼道,“该死的,又到哪里若是生非去了?怎么就这么不安分?”边恼边吩咐木十道,“木十,去找他们。其他人,向左转,校场上集合!”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校场的薛遥和柏桐隐隐约约听到东边营房传来细微的争吵声音,接着,三个小兵模样的人出来了,拉拉扯扯的,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隐约是木十、杨凯、付天启的影子。 薛遥心里咯噔的一声,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若那两人真的是杨凯和付天启,那么,今日巡逻之人是谁?而巡逻之人放出了响炮,莫非是遇到了敌人?梁龙峡和燕小七又是去了哪里?…… 立即向柏桐请示,“副营长,我要去看看。” 柏桐点点头,转头跟营长刘维说了句什么,走过来,“我跟你一起去。”说罢走到了前头。 二人来到木十等三人的前面,见到另外两人果然是杨凯和付天启。他们正拉着往外冲去的木十。而木十,脸色惨白,眼中却迸出愤怒的火色。 柏桐一把抓住木十,沉声道,“木十,你做什么?” 木十转过身来,吼道,“放手!我要去救大侠。” 薛遥心里一紧,看了一眼一脸愧疚的杨凯和付天启,心里已是大概明白了。柏桐却是不明所以,紧紧抓住木十的胳臂不放,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杨凯和付天启立即跪了下来,哭丧着脸道,“副营长,薛组长,是这样的。今日本该是我们两人到北区去巡逻,但是因为临时身体不舒服,就让梁龙峡和燕小七代替我们去了。而刚刚看到浓烟的地方,正好是我们巡逻的区域,所以,肯定是大侠和小七出事了……” 柏桐听罢倒吸一口凉气,正准备吩咐薛遥和木十归队,却只觉手上一松,也不知道薛遥用的什么手法,竟然一下子将木十从他手里拉了过去。 薛遥拉着木十退后几步,道,“副营长,我和木十先去救大侠和小七,你们后面该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柏桐正要阻止,木十突然冷冷地出声,直呼柏桐其名,“柏桐,你休要再阻止,若是大侠出了什么事,莫说你我担不起这个责任,就是巴彦将军和高将军,也担不起!”说罢,跟薛遥一起冲到马坊,各自骑了马风驰电掣般朝北区而去。 在北区关口,薛遥和木十以第二十二营侦察兵的身份顺利出了关口。前线部队早就派人到了龙无瑕和燕小七出事的地点查看,然而,除了一堆凌乱的脚印和兵器,并未发现任何我方士兵的尸体和敌人的踪迹。 薛遥和木十向他们问清楚了情况,加之没有见到尸体,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木十悄悄将薛遥拉至一边,小声道,“组长,大侠和小七想必是被敌人抓走了,我想去找他们。” 薛遥看了木十一眼,眼里陌生的光芒让木十心里一怔。 薛遥突然很欣慰地笑了笑,莫名所以地小声说了一句,“她运气很好,一直都可以有对她那么忠心的随从跟在身边。” 木十没有听清楚,伸长耳朵问道,“你说什么?” 薛遥笑道,“没说什么。走吧,我跟你一起去。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即使让你找到了大侠,免不了是多给敌人一个人质。” 木十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也没有心思跟他顶嘴,转身循着脚印朝北寻去。 薛遥和木十寻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在离北区数里之地找到了一片茂密的红柳林。林子里通明地亮着灯火,大夜晚的却还是人声喧哗。看那些来来往往巡逻的人,可不是赤拉族的人是谁? 木十不得不佩服薛遥,他在伏地听了半刻钟之后,毅然决定不循着沙地上的脚印追寻,而是扭转方向朝着现在这个地方走,最后终于找到了敌人。 看来,那些脚印不过是敌人用来误导蒙军的诱饵而已! 薛遥和木十隐藏黑暗的树影之中,观察了片刻,薛遥突然小声在木十耳边说道,“木十,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看看。” 木十一把抓住他的胳臂,小声道,“我也去。” 薛遥瞪了他一眼,“你去了我又要多照顾一个人。听我的,在这里等着。” 木十急道,“可是……” 薛遥道,“我知道你心急怕大侠出事。可是,你相信我,我保证将大侠和小七安安全全地带回来。我是绝对不会让大侠有事的。” 木十听到薛遥语气中的类似誓言的因素,愣住了,过了片刻,慢慢地松开了抓着薛遥胳臂的双手。 薛遥拍了拍她的肩头,一闪身,隐入了黑漆漆的红柳树林。 第一零二章 敌营·木十遇险 ()木十独自一人隐藏在黑漆漆的树影之中,身边不断有赤拉族巡逻的人走来走去,她不得不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注意四周的动静以免被发现。加之,心里担心龙无瑕和燕小七,一颗心止不住地又急又乱。因此,此刻的时间,对于她来说,几乎每一分钟都像一年那么长、那么难熬。 等了半个多时辰,赤拉族的营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忍耐不住,几次差一点就起身朝薛遥消失的方向找去。然而又怕薛遥带了龙无瑕和燕小七回来找不到她,徒添麻烦,只好硬生生地收住脚步,继续等待。 又等了半刻钟,她正在心急火燎之时,突然发现不远处闪过几道黑影,伴随有偶尔的轻微的闷哼的声音。她心里一惊,生怕是薛遥遭遇了伏击,抓紧了手里的短刀,赶紧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那里离赤拉族的营地较近,借着营里透出的微弱火光,隐约见到几个矫健的黑影在身前的树林里一闪即逝。 木十寻思着,薛遥只有一人,就算救出了龙无瑕和燕小七,加上他们两人也只有三人,而那边却是大概有十来人。如此看来,定不是薛遥了。 她转过身子,正待回到跟薛遥约定的地方,突见前方走过来两个粗壮的赤拉族人。他们显然注意到了她的动静,举着火把朝她的方向走来。 她紧张地背过身子,后背紧紧地贴在一棵红柳树的树干上,手里的短刀捏的几乎嵌入了掌心。 那两人越走越近,眼见得躲不了,抱着拼死一搏的心态,木十一咬牙,在对方走到自己的攻击范围之内时,先发制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上前,短刀以极其迅速的流畅,划过了一人咽喉。 剩下的那人大吃一惊,正待鸣警,木十已是上前,短刀砍落了他手里的哨子。 趁着木十砍落哨子的间隙,对方已经抽出腰间的长刀,格住了木十的短刀。 木十杀第一人本是出其不意,此刻对方的另一人缓过劲儿来,跟她斗在一起。 木十担心动静太大吵到了营里的敌人,心里极为着急,想速战速决置敌人于死地,然而,战场上最是心急不得,越是急,就越是容易露出破绽,加之她也是生平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跟敌人格斗,没有丝毫的对敌经验,所以,不过片刻,敌人的长刀就在她身上划下了数道口子。好在,她穿的衣物甚厚,倒也没有伤及皮肉。 电光石火之间,两人已是斗了四五招。对方敌人见她个头小,以破空之刀势压向她,嘴里也是准备告警了。 木十以短刀死死地抵抗着头顶的长刀,然而对方蛮力实在不容小觑,她一接触到对方的长刀,就知道自己抵抗不过。再见到对方的嘴唇动了动,显然是要大声呼叫同伴,心里一急,闪过一丝绝望。 然而,对方的声音竟然没有叫出来了。只听嗤嗤的两声轻响,对方的喉间插了两把匕首;紧接着身子一暖,已被人拉在怀里蹬蹬地回退了两步,堪堪避过了倒地的庞大尸身。 木十回头,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她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嘴巴也因为吃惊而张的大大的,险些失声叫了出来。 后面的人轻轻捂着了她的嘴,轻轻地在她耳边说,“不错,是我。别叫。” 木十拉下了他的手,轻声问道,“柏桐,你怎么也来了?刚才过去的人是你的人么?你带了多少人来?” 原来,紧急关头救了木十的人,正是第二十二营的副营长柏桐。 柏桐附在她耳边,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不放心你们,就过来看看。不过,我只带了十个亲信兄弟,因为是瞒着上级的,也不能大张旗鼓地带很多人。薛遥呢?怎么只有你一人?” 木十拉过他的头,也在他耳边小声道,“薛遥进去救人了,他怕我碍事,让我在这里等。哪知道,我还是险些坏了事。对了,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本来过去了,但是,好像闻到你身上好闻的气味了。回来一看,果然是你。” 他们此时说话,皆是嘴巴贴着耳朵窃窃私语,态度极为暧昧。柏桐是毫无所觉,但是木十本为女儿身,柏桐在她耳边如此而语,不禁让她脸上一红。想转过身子避过他的脸庞,却发现他还紧紧地搂着她的腰。她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脸更红了。好在,此时敌人的火把已灭,照不到她红彤彤的脸庞,不然,早露馅了。 柏桐不明所以,诧异道,“你怎么了?” 木十闷哼哼地吼道,“你还抱着我干嘛?快放开。” 柏桐心里一震,赶紧松手,双手背到了身后。 第一零三章 敌营·情谊 ()古语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说的是极为合理、贴切的。 柏桐是一个冷淡、倨傲的人,不易亲近,朋友一向很少,这在军营里是众所周知的。刚刚进入第二十二营的时候,他以一贯的少言少语,埋头苦训新兵。然而,以他那样的冷淡,竟然常常被梁龙峡气得吹胡子瞪眼、红脖子黑脸。 为此,他没少惩罚梁龙峡。梁龙峡大有背景他是有所觉的,但是作为一个主管他的军官,他该怎么罚就怎么罚,是从来都不手软…… 不过,梁龙峡胡闹是胡闹,却一向很有分寸,在大是大非面前从未有过越矩的地方。并且,他看得到他沉静下来的时候,他眼里的忧和愁。在他看来,梁龙峡也是有故事的人,他只是用嬉闹来遮掩着一切的悲喜;就像他自己,用冷淡和倨傲来掩饰自己的过往一般。 也正是这一点相似,让他的心,在不知不觉间,开了一扇小小的口,而正是这扇小小的口,让一个人艰难地走入了他的心间、艰难地挣扎于丝丝纠缠的感情中! 他与梁龙峡,可谓是不打不相识。久而久之,大家心里都有一种默契,正事上你闹我就罚,你有功我就奖,私底下,却早已被梁龙峡胡搅蛮缠地将他扯进了他的生活。可不是么?那个梁龙峡除了喜欢粘着那个深藏不露的薛遥之外,还喜欢招惹他,每每休息时间搞个什么蹴鞠比赛、棋牌比赛、杀人游戏等稀奇古怪的玩耍之事,都非要拉着他不可…… 相比梁龙峡的古灵精怪,木十却是气质沉稳的多。每每梁龙峡惹事,都是他不胜其烦地忙前忙后、赔礼道歉、陪罚陪练。为了让他少罚梁龙峡,木十没少地跟他做杂事、跑小腿,一来二往,也就熟络了许多。 他钦佩木十对梁龙峡的忠肝义胆,也喜欢他的温顺和细心。因此,对他比对其他人就多了一些维护照顾。慢慢熟络之后,常常会跟木十说一些简单却不会跟别人说的话,平时练功的时候,也喜欢木十陪着练或者只要木十在一边安静地看着也行,似乎只要有木十在,他的心里就会安稳许多。 为此,他曾一度被他为数不多的亲信好友笑言:莫要有了断袖之癖啊!他心里不以为然,他不相信,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已经过世的平儿,还会有谁能够进入他的心里。任何女人都不可能,更可况是男人! 不过刚才,眼见木十险些丧身敌人之手时,心里竟是如此的着急,所以毫不犹豫地出手相救,将他救回自己的怀里。 他知道自己心里是别无他念,却浑然不觉,他见木十遇险时心里的焦灼和惧怕、他救他后的迟迟不愿松手和后怕,似乎已经超越了他心里对于感情的界定! 沉默了一阵,柏桐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静,“我怕你有事,太紧张了。你莫要见怪!” 木十见柏桐如此紧张自己,心里一热,竟然有丝丝的甜意。然而一想到梁龙峡此刻不知生死,一颗心立刻又沉了下去。她深吸一口气,尽量平息心里的杂念,半响才出声,“没事了。我们去找大侠吧。”这次说话,却是离柏桐远了些。 “嗯。”柏桐应了一声,边走边拉过了她满是冷汗的手。 木十轻轻抽了一下手,竟然没有抽出来,只好又出声道,“我自己会走。你放手。” 柏桐回过头来,对着她的耳际好笑地说道,“你我都是大男人,怕什么?松手是小,要是你跟不上我,又被发现了,打草惊蛇,那可就事大了。” 木十一听,心里惊觉自己竟然忘记了自己此刻是男人。心里暗笑自己异想天开,也就由着他牵着自己了。 第一零四章 敌营·惊惧 ()柏桐带着木十和其他的十个亲信兄弟在敌营里转了一圈,竟然没有找到梁龙峡和燕小七,连薛遥的影子,也是未见到半分。 不过柏桐倒是有意外的发现。 这一处敌营的所在,极为隐蔽,要不是循着薛遥留下的记号,连柏桐都找不到。这也难怪蒙国派出侦察、巡逻的人一直未有发现这个地方。 看来,这里是赤拉族一个重要的窝点! 柏桐粗略估计了一下他们的人数,大约有数万人之众,全部是青壮年的彪形大汉。而此刻,他们大多数人聚集在一起喝酒、宴会,如此的喧哗热闹,如此的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意气风发,有一种卷起袖子大干一场、势在必得的气势。 柏桐心知有异,赶紧先派了几个亲信回蒙国的军营里向巴彦将军禀告。而他自己,则是带着木十和其他的几位兄弟,继续潜伏在敌营里面,一则寻找梁龙峡等人,二则借机打听军情。 柏桐和他的亲信兄弟,均是侦查经验极为丰富、能力不凡的老兵,而且赤拉族的人也想不到此刻竟然有蒙人侵入他们的据点——这个据点一向都是极为隐蔽、没有被蒙国侦察兵发现的,因此,柏桐等人一路下来,倒也没有暴露。偶尔有赤拉族巡逻的人发现他们的踪迹,也是立即被他们杀之于无声中。 薛遥如鬼魅的影子一般,风急火燎般地在敌营里寻了几圈,才终于在一处由树洞进入的岩洞里找到极为惊恐的梁龙峡。 看到她好好地活在自己的眼前,薛遥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才稍稍平静一点。 轻而易举地干掉了守卫的人,轻轻地走到抱成一团的梁龙峡身前,蹲下,轻轻地喊了一声,“大侠……” 听到熟悉的声音,梁龙峡抬起头来,看到薛遥之后,眼角一酸,突然一下子扑到他的胸前,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的颈子,似是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再也不愿松开。 薛遥感觉得到梁龙峡的身子在瑟瑟发抖,他紧紧地抱着她,轻轻安慰道,“大侠,没事了,没事……” 梁龙峡趴在薛遥的肩头,身子抖的厉害,极力忍住才没有抽噎出声。 好一阵子,薛遥才轻轻扒开梁龙峡的身子,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她的身子,问道,“有没有受伤?” 梁龙峡眼中氤氲着雾气,泫然欲泣,但是她硬生生地忍住,摇了摇头。 “那小七呢?” 梁龙峡嘴巴一瘪,又扑上前抱着薛遥的颈子,声音中带着惊恐和哽咽,“他们简直不是人……他们要我们说出军营的部署,不说就扒了衣服打……小七为了保护我,说他是长官,被打的不成样子,然后被带走了……薛遥,他们真的不是人,鞭子上都是刺,还有蛇,还有蜥蜴,小七,小七他……”越说越是哽咽,最后都抽噎地说不下去了。 薛遥心里一阵后怕,抱着她的双手紧了紧。 还好她现在没事,若是出了事……他在军营里一向都很低调,却大张旗鼓、极为强势地要跟她一起巡逻,为的就是尽自己所能护的她的周全——他不敢想象,若是她出了事他会如何啊! 又是好一阵子,梁龙峡才在薛遥的安抚下渐渐恢复正常的情绪。薛遥扶她站起来,握着她冰凉的手,道,“我们去找小七。” 梁龙峡点点头,跟他朝洞外走去。 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下了。挣脱了薛遥的手,蹬蹬地跑到一个敌人的尸体前面,将其拖到洞的角落,然后脱了自己的外套套在其身上。 回到薛遥身边,迎上了他赞许的眼神,低下头,拉了他的手,闷声道,“我们需要多一些的时间去找小七,这样也能多蒙混一段时间。走吧。” 薛遥脱下自己的外衣,替梁龙峡套上。为了缓解一下梁龙峡惊惧的心情,故意开玩笑道,“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想穿我的衣服?不然,你吩咐了我去拖尸体,自然就是我脱衣服盖在他身上,哪里劳驾得了您的尊手、您的尊衣……” 梁龙峡白了他一眼,用浓浓的鼻音哼哼道,“你的衣服大,用的料子也多,丢在那不是浪费么?笨……” 此刻不能太过张扬,不然薛遥肯定早就哈哈大笑了,反正,只要她没事,他的心情就很好很好了。他生生地将哈哈大笑的闷在胸间,拉过了她的手,在她耳边轻笑道,“是了,就你聪明,大敌当前、身处敌营,还能如此设想周全……” 第一零五章 敌营·简单的温暖 ()薛遥带着梁龙峡在敌营里寻找燕小七,他携了梁龙峡那么衣着臃肿的一个人在敌影幢幢的敌营里穿梭、查看,竟是如入无人之境一般。他身法极为轻便、鬼魅,愣是没有惊动任何一个敌人。 梁龙峡被薛遥带着或飞檐或走地,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没有来由地袭向她的心间。 侧过头,看向薛遥模糊却好看的侧脸。 心神有一丝阻滞。 感觉是好久好久以前,曾经也有那么一个人,如薛遥这般,带着她在守卫森严的军营里如入无人之境地穿梭飞奔。 不同的是,那个时候的军营,是蒙哈铎的东线水军营;不同的是,那个时候的她,心里尚存有对自己未来的希望…… 呵,蒙哈铎!他现在好吗?几个月没有见面,每次触及到心里最敏感的地方,竟然都会发现心脏的有一部分,在想念他,想念他宽厚的怀抱驱走她手脚的冰冷,想念他冷峻的眉舒展成漫不经心的放松,想念他眼里似真似假的关切和温暖…… 只是,她在想念他的时候,他会不会也正好在想着她呢? 他一定没有吧?此刻,他应该是在忙着部署新的都城吧?忙着实施计划对付赤拉族的这些蛮子吧?——不然,他怎么那么长时间都不来军营看她呢?有两个多月了啊! 算算时日,离他计划剿灭赤拉族的时间也近了。是不是,再过个几日,他就会以某种理由、某个借口派人来接她回大都城虚假地坐镇他的江山呢?…… 心里突然一阵抽搐! 她以为,她早就习惯了这样一个她早就知晓的事实,结果却,每次想起还是会悲怆地不知所以,痛得想连呼吸都遏制在狭小的心间……也许,到头来,她习惯的只是,蒙哈铎对她的宠溺和给她的温暖…… 一个固执的牵手,一个暖暖的拥抱,一个含笑的眼神,就可以让她沦陷啊~ 她突然觉得,其实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可怜至极的可怜虫,她渴望得到的,不过是某一个男人可以将她放在他心里的某一个地方,没有阴谋,没有算计,没有利用…… 那只不过是一种简单的安稳和温暖啊—— 就如现在身边的男人牵她手时,带给她的安全感和温度一般…… 可是啊……怎么就那么难呢? 嗯……怎么就那么难呢? 疾驰的薛遥,身子突然滞了一滞。 他感觉到,身边的梁龙峡,突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很轻,很淡,然而,其中隐隐的绝望,却如一块巨大的石,投在他的心湖,荡起层层不歇的涟漪,扩散,扩散,扩散到整个身体,生命似乎一下子就被抽离,不知悲喜该何来何去…… 她为什么要这样叹气呢?她为什么会这么绝望呢? 她不是应该一直都很幸福快乐的吗? 哪怕,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来军营;哪怕,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那么拼命地学习搏杀……可是,她也不应该这么心事重重、不应该这么绝望的啊! 她有那么爱她的丈夫呵…… 梁龙峡的头,轻轻地倚上薛遥的胳臂。 薛遥终于停下了步子。 掰过她的身子,焦灼的眼神看进她的眼里。 微弱的光下,看到那里一片灰暗,全然没有了平日的轻灵、活跃,“你在想什么?” 梁龙峡避过他的眼神,抵着他的肩头,低低的、沉沉的声音说道,“只是想起了一些人,想起了一些事……” “令你不开心的人和事?” “有开心的,也有不开心的……” 薛遥沉默了一阵,突然问道,“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 梁龙峡抬起头,嘴角扯起一抹温文的笑,眼里充满纯净的感激,“你帮我的,还少了吗?陪我受罚,帮我练习,帮我顶黑锅,安慰我,保护我……薛遥,我真的——很谢谢你!” 薛遥脸上冷了一冷,“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梁龙峡的声音慢慢低下去,“可能,可能……以后没有机会跟你说了。” 薛遥的听力太敏锐,尽管梁龙峡的声音低的近乎飘渺,他还是听清楚了她的话,他的手用力地抬起她的头,逼视着她,声音突然有些激动,“怎么会没有机会?你不会有事的,你要好好的,知道吗?” 梁龙峡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有你在,我就不会有事。”顿了顿,语气中有一丝酸涩,“可是,我要准备回家啊……” 第一零六章 敌营·身份 ()也许是此处的光线太过微弱晦暗,所以,薛遥敢用那么肆无忌惮的、那么贪恋的眼光,在梁龙峡的脸上,久久地凝望。 虽然知道这不是她本来的面目,可他还是看的很用心,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要将眼前的人儿深深地嵌入到心里的最深处,深深地嵌入可以随时拿出来忆及的脑海里…… 她就在他的眼前,他却还是想念她到心痛,只是因为,他知道,她终有离去的一天。 第一次,不管她反抗不反抗,霸道地将她紧紧地拥入怀里,头埋在她的发间,嘴里喃喃地叫出这个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的女子的名字,“无瑕……” 龙无瑕身子轻微地抖了一抖,没有推开他,低垂着眼眸,感受着他急剧的心跳。 她早该知道是他的,除了他,谁会有那么飞天遁地的本事?除了他,谁会有那么惟妙惟肖的易容术?除了他,谁又能用伪装的声音、伪装的眼神,瞒住她整整五个月? 那一个,把她当做生意筹码的玉龙山庄的主人; 那一个,由着她在玉龙山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阿旺; 那一个,利用生意之便来到大都,飞扬跳脱地笑着跟她说新婚快乐的易追影; 那一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用这么包容、这么哀伤、这么沉痛的眼神看她的易追影…… 因着料不到会在军营里碰见熟人,所以,除了时时刻刻注意不泄露身为女子的事实,她从未刻意遮掩什么。那么,他是在她进入军营的那一刻,就知道她是谁吧? 那么,他对她的一切体贴、照顾、保护,只是念及他们朋友一场吧? 可是,为什么他要这样抱着她呢? 为什么他的心跳如此急速、他的眼神如此沉痛呢? 为什么,他要那么抱的如此用力,用力到,她几乎就要窒息呢? 易追影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似是要呼出心中憋了一生一世的闷气,似是,就想这般,拥抱一生一世。 龙无瑕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轻轻地出声问道,“易大哥!呵,可以这么叫你么?你什么时候知道是我?” 易追影身子僵了一僵,一僵之后,加大了拥抱的力度,用力地抱了一下,然后,放开她的身子,声音恢复成了年轻的飞扬,却,再也没有以前的跳脱和轻浮,取而代之的是沉淀之后的内敛和隐忍,“你第一次被高显罚跑圈的时候。”顿了顿,“那么,你呢?” 龙无瑕苦笑,“我没有你那么聪明,直至刚刚被你带着飞奔,才知道是你。” “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 “我明白。只是这一次,又是什么生意呢?一做,就是五个月,这么长的时间?” 易追影的心,在刹那之间,碎成散落一地的颗颗粒粒。在她的心里,他永远都只是一个无时无刻不在做着生意的生意人吗? 其实,又怎么能怪她?他们的相识,本就是一场绑架与利用的生意啊;玉龙山庄与易追影这两个名字,在江湖上,本就是金钱与生意的代名词啊!这是众所周知的,她一定也有所耳闻。 并且,他潜入的,是她的夫君的军营啊!让她怎么能,由着外人去破坏她夫君的江山? 所以,又怎么能怪她呢? 可是,她永远也不会知道,最初他的确是为了生意而进入军营,可是,见到她之后,再也挪不开步子,不动声息地花半个月做完了生意之后,仍旧不愿离去,为的,只是可以陪在她的身边,看着她柔弱地强大起来,看着她简单地快乐着…… 那也是他一生之中,最快乐的五个月啊,只是因为,有她在眼前,或笑,或闹…… 压着心里汹涌的伤痛,苦笑,嘴里却是一贯的飞扬轻快、谈笑风生,“当然是一笔大大的生意,一笔大到我一辈子都会衣食无忧的生意。不过你放心,不会对你夫君的江山造成任何的危害,也不会再拿你去交换什么城池什么奸细……” 龙无瑕愣了一下,想解释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可是,嘴唇动了动,说出来的却是另一番言语,“那好啊。赚钱之后记得要把玉龙阁修好,要再买一些名贵的蛇虫鼠蚁养着,要再栽种一些名贵的花花树树,这样,我下次去玉龙山庄的时候,才有的东西玩啊。” 他以为她什么都是在为蒙哈铎考虑,难道自己要告诉他,自己其实是一个被抛弃、被利用、想逃跑的怨妇吗? 且不管她语气中的信任和开怀是真是假,拉过了她的手,继续在黑暗的树林里逶迤前行,轻快的语气,掩饰着心里所有的情绪,似乎,是真的那么轻快,一如既往的那么轻快,“去,去,去,我拼了命赚回来的东西,是给你的玩的啊?简直是破坏王、是暴殄天物!” 龙无瑕见他如此,也没有挣脱他的手,也尽量忽略心里的波动,装作没心没肺,附和着他的语气,“你那些东西,放在那里也不会让你多长几斤肉,那才是浪费呢,所以,还是拿来玩玩才有价值。你说是吧?” “大姐,我的小庄,经不起你玩啊,你还是……”说了一半,突然噤声了,对着她“嘘”了一声,以更低的声音在她耳边道,“有人。小心。紧跟着我。” 第一零七章 敌营·会合 ()龙无瑕紧张地抓紧了易追影的手,看向前方,果然有几个若隐若现的影子,似乎有些熟悉。愣了几秒,突然道,“是木十。你带了木十来吗?还有多少人?” 易追影疑惑地答道,“木十是来了,但是只有她一人。我让她在出口处等我们的。你确定是她?” “是她,在一起那么久,那种感觉是错不了的。难道她出事了?” “别急,我们过去看看就知道了。”说着,手上一使劲,揽着她腾云驾雾般地朝黑影奔去。 对方的几人,甚为警觉,在易追影和龙无瑕接近到其身边、但尚未看清楚的时候,他们已是发觉了。只见刀光一闪,已是有人想上前先发制人。 易追影将龙无瑕护在身后,手腕轻轻一转,捏住了对方的刀身。 龙无瑕突然轻轻喊了一声,“木十。” 对方一听到“木十”二字,赶紧撤刀。然而,易追影捏着他的刀身,他抽了几抽,竟然没有抽回来。 后面一人急急地冲上前来,扒开握刀袭击的人,唤道,“是大侠吗?简大哥,松手松手,是大侠。” 此人正是木十。她以为是一起的简大哥挟持住了对方,哪里知道,其实是易追影夹住了简大哥的刀。 易追影见是木十一起的人,赶紧松开了手。 不过是瞬息之间,木十就奔到他身边,拉过了龙无瑕,紧紧地抱住,声音有些哽咽,“大侠,终于找到你了。有没有事?有没有事?” 易追影微微有些失神,放开了握着龙无瑕的手。 龙无瑕拍了拍木十的肩,笑笑道,“没事,没事,有薛大哥在,好好的呢。别担心。” 木十放开她,借着微弱的灯光检查了一遍,见真的没有血迹、没有伤痕,才终于放下心来。 等着木十检查、唠叨完毕,柏桐等人才上前。 双方简单地说了一下各自的形势,柏桐说了在敌营发现的异常、龙无瑕说了燕小七的情况,最后大家决定先回去一部分人、留一部分人在敌营继续侦查拯救燕小七。 龙无瑕想留下来救小七,可是,毫无疑问的,所有人一致认为她和木十应该回军营去。细胳膊拗不过粗大腿,她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 柏桐也是本欲留下来,但是,那位出刀袭击薛遥的简大哥突然出声,“柏老弟,我看,这里有这位薛遥先生在,救出燕小七该是没有问题的。现在形势危急,你还是先回去,亲自找巴彦将军和其他营长商议御敌之事吧。”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薛遥出手的那一刻,他已是知晓这位薛遥先生绝非是一个普通的百夫长。 所以最后的结论是,柏桐带着木十和龙无瑕及其他的三人回军营;薛遥和简大哥等四人留在敌营,继续寻找燕小七。 临分别之时,龙无瑕突然走到薛遥身前,也不管众人眼中和脸上的诧异,抱了抱薛遥,轻轻嘱咐道,“薛大哥,你和这几位大哥要小心。谢谢你们!” 薛遥也抱了抱她,轻轻握了握她的双手,很轻很轻地笑着,道,“知道。你也小心。一定要安全回家。” 龙无瑕点点头,回身,拉过狐疑地看着他们两人的木十,跟柏桐等人一起,身影渐渐没入清冷的夜里。 第一零八章 误会 ()路途上,对于龙无瑕与薛遥临别之时的那一个拥抱和那一番话,木十有一肚子的话要问龙无瑕,可是,龙无瑕抢了先机,追着柏桐问赤拉族的事情,没给木十说话的机会。 高低起伏的沙丘之间,柏桐等人借了沙丘的阴影,逶迤前行。龙无瑕靠近柏桐,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柏桐老兄啊,其实,有一点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我们巡逻的时候,放眼看去一个人影都没有,却突然之间就被人包围了?” 清凉的月光下,柏桐看了她一眼,突然觉得她身上透出一种飘忽的、不真实的味道。愣了几秒,简短地回答道,“他们埋在沙子里。” 龙无瑕想惊叫,但是柏桐一个眼神,及时的制止了她。虽然离敌营很远了,但是在空旷的沙地上,声音显得特别容易传播,因此,还是不能太过大意。她只好压低声音,惊叹道,“埋在沙子里?怎么可能?你怎么知道的?” 柏桐解释道,“适者生存,这是赤拉族人长期在沙漠中生存锻炼出来的能力。我怎么知道的?哼……”眼神突然一凌,突然而成一种冷人心扉的犀利和冷酷,“我要食其肉啖其骨,自然对他们多有了解。” “你为什么……”龙无瑕看到他的眼神,尽管知道不是对自己,但是,还是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冷战。刚想问为什么似乎他对赤拉族人有这样刻骨的恨意,旁边的一个军官突然打断了她的话,“梁龙峡,你逃出敌营,精神还那么好,看起来,本领不错嘛。要是打仗,派你打头阵怎么样?”是柏桐的好友,第六营的千户长柳云重。 龙无瑕心里一怔,已是明白柳云重不想她问柏桐这个问题,她心里烙下一个大大的问号,然而也只能讪笑着,道,“哪里比得上你们?我是全靠薛大哥来救我。” 柳云重笑道,“听简兄的口气,你的那位薛大哥,本事可是非同一般啊。” 木十终于找到了问薛遥的机会,赶紧插嘴道,“是啊是啊,柏桐说简大哥一向不夸人的。大侠啊,薛遥真那么厉害么?莫非,他有什么对我们隐瞒的吗?” 龙无瑕早知道她会看出一些什么,可是,这样子问,她能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出薛遥的身份吗?虽然,她相信薛遥的话,相信他说不会做危害蒙国的事情就一定不会做,可是,若是柏桐等人知道了他的身份,却未必会这么想。所以,目前,还是不要泄露他的身份比较好。她白了木十一眼,道,“他要是对我们隐瞒什么,还不是会瞒着我,我又怎么会知道?” “可是,他看起来,对你跟对别人不一样哦。”木十犹不知死活地追问,气的龙无瑕想敲破她的榆木脑袋。 “我还觉得,柏桐老兄对你跟对我不一样呢。”轻而易举地将问题抛回给她。 “胡说!”柏桐和木十不约而同地站定,不约而同地出声,不约而同地提高了声音的响度。 说完之后,两人怔怔地看向对方。 而其余的四人,在怔了一秒之后,很有默契的抬步,疾步走到前面去了。 柏桐和木十急忙避过对方的眼神,又是不约而同的同时。 木十低下头,看着脚下的沙地,脚尖在沙地上划着圈圈,月光,将她的影子拉的细细的、长长的,让柏桐看着,有一丝的恍惚,觉得她真的是似女人一般。 她不说话,等着柏桐说。虽然,她也猜到了柏桐会说什么。 柏桐一幅很难启齿的样子,半响,才终于艰难的开口,话语的内容,果然如木十所料,“木十,你不要听他们瞎说。我只是把你当作是最好的兄弟。可能是平常我性格较为冷淡,朋友一向不多,所以……要是因此而引起了别人的误会,我很抱歉。” 虽然早知道是这样的话,可是,心,还是没有来由的似被针扎过的一阵刺疼。划圈圈的脚尖,重重地落下,在柔软的沙地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窝。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即使他对她是真的有异样的情愫,难道让他承认他有断袖之癖?让他承认他喜欢一个男人吗? 第一零九章 痛和恨 ()木十突然笑了一笑,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柏桐愣愣地问道。 木十退后了两步,突然抽出了腰间的刀,对着沙地一阵疾舞。片刻之后,她还刀入鞘,指着光洁如石的沙地地面,清清淡淡地说道,“你看,我刚刚划的圆圈,蹬下的沙窝,甚至是我们的脚印,都没有了。我们两个,分开之后,会像这些圆圈和沙窝一样,不会在对方的心里留下任何的痕迹……” 柏桐的心,似被什么东西突袭了一般,微微地抽搐了一下。他皱了皱眉,“你胡说什么?你要离开吗?你要去哪里?” 木十抬步,“大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柏桐跟上,疑惑地问道,“你跟大侠到底是什么关系?” 木十眼眸一转,凝眸轻笑,道,“我跟大侠,与你跟我一样,也不是断袖之癖。她是我的主子,对我好,所以,我誓死追随她。” 柏桐看到月光下她的笑容,温柔、轻灵的恍如是月下女神,心跳又似乎漏了一拍。他赶紧转过目光,信口问道,“那他到底是谁?是王的亲戚么?” “不是亲戚,是……”眼珠子一转,突然停住,换了个话题问道,“你先告诉我,如果大侠是女人,你会不会喜欢她?” 柏桐愣了一下,然后,斩钉截铁地答,“不会。” “那如果我是女人呢?” “不会。”继续斩钉截铁。 “那如果是像龙妃娘娘那么风华绝代、美貌倾城、慧心雅致的女子呢?你应该见过她的。” “不会。”还是斩钉截铁。 “你撒谎……” “我没有撒谎。”柏桐突然侧过头,紧紧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个世界上,除了平儿,我不会喜欢任何其他女人。” 木十看着他眼里的伤痛、听着他语气中的决绝,心里一震,连脚步都有一丝磕绊,呆呆地问道,“平儿是谁?” “我妻子。” “你……你妻子?你成亲了?那……那为什么从来不提起她?为什么……为什么从来没见你回家看她?”木十的舌头开始打结了。他已经有妻子了?这可是她从未想到过的结果。只是——真的——怎么从来都没有人提起过呢? “她……”柏桐的身上开始弥漫上一种哀绝的伤痛,“她在一个没有痛苦、没有杀戮的地方等我,我为她报仇之后,就去找她……” 木十呆住了,想起军营里传说的柏桐对付赤拉族的狠辣,想起刚刚他说“食其肉啖其骨”时的犀利和冷酷,一个念头一闪而过,遂半信半疑地问道,“她……是赤拉族的人害了她?所以,你恨赤拉族的人?所以,每次对付赤拉族的战争,你总是身先士卒、不要命地杀人?” “是。你说对了。他们杀了平儿,所以我要食其肉啖其骨,要他们全族覆灭,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柏桐的拳头捏得咔咔作响,极力忍受着心里翻腾的悲痛和恨意。 木十看着他如石头一般冷硬的脸,片刻之后,突然几不可闻地呼出了一口气,低下头,闷闷地说道,“对不起,问起了你的伤心事。以后我不会再问了。”想了想,并不食言,告诉柏桐道,“大侠,她不是王的亲戚,是王的亲人,很亲很亲的亲人。” 三年多了,柏桐从未在别人面前提起过这件事情;他周围的所有人,也都从未在他身前身后提及过:知晓的,刻意不提;不知晓的,自然是无从提起。他也想不到,时隔三年多,那种痛和恨还是那么的清晰,还是那么的锥心刺骨,一如当初见到平儿的尸身时的心情一般,想控制都控制不了。 良久良久,柏桐才恢复自己的情绪。他看了一眼身边低头沉默着疾步的木十,想说些什么,又实在不知道如何说,只好亦是沉默着跟上她的脚步。 第一一零章 战乱之始 ()木十和柏桐沉默着疾奔,不过片刻,就越过一个沙丘,看到了前方的龙无瑕等人。 奇怪的是,他们此时正趴在前方的一个巨大的沙丘下面,没有再前行了。那座沙丘很高,瞧不见前方出了什么问题。 木十和柏桐心知有异,赶紧加快了步子,静悄悄地靠过去。 “什么情况?”柏桐见到众人沉重的脸色,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柳云重简短地说道,“前方临近军营的地方,被敌人占据了。可能要过去不是那么容易。” 柏桐心里一沉,问道,“那之前派回去的兄弟,有没有过去?” 柳云重摇摇头,“不清楚。” 柏桐爬上山头,朝外望了一望,只见前方黑压压的一片,匍匐着不计其数的异装之人,一眼望去,也估计不到大概有多少人,可是,气氛分外的诡异、凝重。 柏桐滑到沙丘底部,深呼一口气,脸色如水,自言自语道,“难道,要提前了么?” 柳云重等人齐齐看向他。柳云重的眼神他脸上逗留片刻,转到有些失神的龙无瑕脸上,疑问道,“什么要提前了?你怎么跟梁龙峡的反应一模一样?他也是看了一眼,就失魂落魄,说出你这样一句话。” 柏桐和木十看向龙无瑕,只见龙无瑕果然是魂不守舍的模样,虽然经柳云重一说,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但是,笑容里,有一种恍惚。 木十焦急地问道,“大侠,什么要提前了?你们两个说的什么?” 龙无瑕笑着,尽力掩饰着心里起伏的情绪,道,“我是说,我们要提前参与战斗了。呵呵,从来都没有上过战场,有些怕呢。柏桐大哥说的,跟我说的不一样吧?” 柏桐没有答她,只是随意地说道,“如此架势,跟赤拉族的一战,已经是一触即发了。” 龙无瑕似笑非笑地瞟了柏桐一眼。 柏桐只觉得她的眼睛晶亮晶亮的,闪烁着异常绚烂的光泽,眼中有一种一带而过的戏谑和嘲弄。柏桐心里怔了一下,直觉里感到,龙无瑕所知晓的事情,远远比他预料的要多! 梁龙峡到底是什么人?他到底知道些什么呢? 柏桐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 因为情势紧急,蒙营里未必知晓有一股如此庞大的赤拉族势力集结于此,所以柏桐等人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先回到军营里通知巴彦将军等将领。 他们六人观察了半个时辰,找了对方兵力较弱的西南方向潜伏过去,意欲从那里偷偷溜回军营。 然而,对方的巡逻兵毕竟不是盲眼的苍蝇,他们才刚刚接近敌军,就被发现了。 敌军袭来之时,柏桐沉声对梁龙峡和木十道,“你们两个,小心些,这可是真刀实枪的战斗,跟在我们身边,千万要小心。”转过头对着柳云重等三个老兵老将道,“各位大哥,若是可能,帮忙照顾些他们。”因着这几人是至交的好友,一切的叮咛嘱咐都显得多余,因此就略过去了繁琐,直接叮嘱尽力照顾新兵。 其实他心里也明白,战乱之中,刀枪无眼,又岂是说照顾就能照顾的?看敌军的架势和实力,他们自身能否逃得性命尚且未知,又如何能保全别人?只是,梁龙峡和木十从未真正对敌,他如此嘱咐,不过是想尽量减少他们对敌的惊慌和恐惧而已! 一与敌交锋,龙无瑕就有一种想钻进地洞去的感觉。虽然那么努力地训练了五个月,可是,当高大如猛兽的数十敌人汹涌着朝他们杀来的时候,她竟然只能紧紧地捏着刀把,似乎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柏桐和柳云重等人将她和木十护在身后,浑身散发出冷冽刚性的军人气质,手起刀落间,有一种令龙无瑕感到异常陌生的漠然和冷意。 似乎,半个时辰之前还跟她谈笑风生的几位大哥,一下子就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修罗王。 木十紧紧地跟在龙无瑕的身侧,紧握刀把的双手,僵硬的表情,睁的圆圆的双眼,显示着她在惧怕敌人之外,还惧怕着其他什么事情。 时不时有鲜血,透过柏桐等人的身体,溅到龙无瑕和木十身上。龙无瑕的眼前,渐渐蔓延出一片鲜红的颜色,她的眼睛越睁越大,瞳孔却是愈来愈紧缩。 柏桐等四人俱是蒙营里的精英,以一当十也不在话下,可是,他们毕竟只有四人,相比越来越多的敌人,不免有双手难敌四拳之趋势,情势越来越危急。 柏桐等人朝着蒙营的方向边杀边移,不过片刻的功夫,已是杀敌数十人。敌人见此六人如此骁勇,倒也不敢大意,派出越来越多的士兵杀向他们这个方向,其中不乏明眼心细之人,已是看出躲在柏桐等人身后的两个是大大的菜鸟。 如此被人看穿,又哪里会再有安生的机会躲避?只见敌人中首领模样的人东指西画了一阵,再袭来的敌人,显是故意要冲散他们六人。而趁势冲到柏桐后场的敌人,更是阴测测地奸笑着,举刀砍向惊慌失措的龙无瑕。 第一一一章 杀敌 ()敌人高高抡起的大朴刀,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流掠过微微发冷的空气,如寒星坠落一般,带着千钧之势,砍向龙无瑕的头顶。 月光下,流畅而优美的轨迹中,泛出盈盈几闪的刀芒。 龙无瑕微仰着头,敌人狞笑的脸庞和着微弱的刀芒,映在她空洞的眸中,引得她的身子一阵惊擞。她的瞳孔越发的紧缩,双手,不由自主地抬高了手里的军刀。 “当”的一声,敌人的刀砍在她举在头顶的刀上,巨大的冲击力使得她全身一阵酸麻,脚下倒退着的时候,双脚一软,倒在了地上。 敌人得意地笑着,继续抡刀砍来。 龙无瑕就地一滚,正欲起身,“噗”的一声,有温热潮湿的液体喷湿了她身上宽大的衣裳。别过头一看,是木十,她怔怔地割断了那个敌人的喉咙。 木十救了她,却忽略了自己身后正抡刀砍向她后背的敌人。龙无瑕着急地想起身跳到她身后去帮她抵挡,可是,来不及了,她只能绝望地大喊,“木十,身后。” 木十沉着脸,转身欲抵抗,却觉手臂上一紧,被人拉了一把。敌人的刀砍在了身侧之人的手臂上。 木十一咬牙,一刀捅过去,解决了对面的敌人。扭过头一看,是柏桐,尚拉着自己的左手上,鲜红的血静静地淌着,静静地侵染着暖暖的衣裳。 木十心里一痛,边砍杀着袭来的敌人,边问道,“要不要紧?” 柏桐冷冷淡淡地道,“皮外伤。你不要只顾着别人。这是真正的战场,若是不杀人,自己就得死。”最后一句,却是对着龙无瑕说的。 柳云重抓紧砍倒敌人的一点点间隙,闪身到龙无瑕身前,扶她起来。又有敌人冲到她身前的时候,柳云重一手持刀架住了对方的刀,另一只手紧握住她拿刀的右手,一使劲,“噗嗤”一声,将刀送入了敌人的胸膛。 抽出血红的刀,刀锋一翻,又是砍翻了一名敌人。 柳云重以左手使刀牵制敌人,右手把握着龙无瑕的手臂,要么助她杀敌,要么砍伤了敌人再送到她的刀下,总之就是要她亲自了结对方的生命。柳云重乃蒙国北线第六营少见的好手,出手狠辣有力、只捡对方死穴要害攻击,因此,虽然来敌凶悍、虽然龙无瑕似是毫无所觉的木偶一般,不过片刻,还是已然杀了七八人。 敌人绵延不绝地涌来,柳云重放开龙无瑕的手,拍拍她的脸颊,道,“第一次杀人,很多人会这样。总有一天,你会像我们一样,杀人就如割草,再无任何感觉,这是军人的命运,你逃避不过。记着柏桐的话,战场上,若是不杀人,自己就得死。除非你想死,不然——就放开手厮杀吧!” 龙无瑕握着滴血的军刀,看了一眼柳云重,看了一眼柏桐,看了一眼木十,看了一眼拼死战斗的另外两位兄弟胡振雄和彭朝辉,冷冷的月华,如冰凉的丝绸一般,在冷峻如铁的男人身上滑落,掉入杂乱而晦暗的身影之中。他们身上有斑斑的血迹,有凌乱的伤口,有铮铮铁骨的凛然,在一霎那,刺痛了她空洞茫然的眼眸。 他们如此,是为哪般? 突然觉得有一股暖暖的气流自心田涌起,迅速漫至四肢百骸,于飘然的血雾中唤醒了她对于生的感恩与渴望。这些兄弟,够义气,够强大,才会冒险去敌营救她,才能够救得她脱险、护得她片刻的周全,若是她接受不了如此的厮杀,若是她一直如此的不动不杀,那么,她就只有死路一条;那么,她很可能害死这些忠义而无辜的兄弟…… 也许是敌人见柳云重骁勇异常,因此一小拨敌人成包围之势将他围住了。龙无瑕捏紧了手里的刀,咬一咬牙,砍倒了身前的两名敌人,冲了过去。 柳云重与她背靠着背杀敌,见到她终于克服了心理的障碍,不忘抽空笑道,“柏桐常说你是个机敏灵巧的家伙,如此,才不愧他夸奖你一场呀。哈哈。” 龙无瑕整个身体的神经都绷得紧紧,可像不了柳云重那么轻松的可以随时说话,她伤了身前的一名敌人,将其逼退,才敢开口,“柳大哥,你这么说,是要让我汗颜而死么?” 柳云重哈哈大笑,手下却是毫不停滞,带着龙无瑕边杀边退。 第一一二章 撤退北火门 ()敌人太多,就当下的情势,看来要杀进北线军营的机会是小之又小。无奈之下,柏桐等人只有朝着身后的沙漠退去。柳云重见此情形,也只有带着龙无瑕跟上去。 然而,他们以六人之力,砍杀了敌人数十人,敌人见他们人少,又怎肯轻易放过他们?因此,直接增派了大约百人的一队人围堵截杀他们。 胡振雄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血水,哈哈笑道,“各位兄弟,看来,今日是回不得军营的了。不过,死前能够跟蛮子如此一拼,拉得如此多的蛮子垫底,倒也不枉了胡大爷来到人世一遭。兄弟,你们说是么?” 柳云重豪气干天,道,“不错,不错,以咱们六人之命,换他们百来人,实在是划算至极。哈哈,过瘾,过瘾。” 彭朝辉哈哈应和,“多杀一些敌人,岂不是更划算、更过瘾?只是,梁兄弟和木兄弟第一次上战场,就遇到如此形势,比起我们,实在是亏了一些。” 龙无瑕笑道,“能够结识各位大哥,与各位大哥一起并肩作战,是梁龙峡的福气,又哪里会亏什么?” 敌人大队人马来临之际,他们四人谈笑风声,全然没有把生死放在心上。柏桐和木十,却是满脸焦急。柏桐紧紧地拉着木十,木十焦虑的眼神,落在龙无瑕脸上。 听到龙无瑕如此说话,木十更急了,“大侠,你不能胡来啊,王还在等你回去呢!” 王在等他回去?柳、胡、彭三人吃了一惊,连柏桐,脸上也显出惊疑的神色。 一句“王”却让龙无瑕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也不管众人的惊疑,低头用刀尖在沙地上画着什么。片刻之后,突然抬头,问道,“各位大哥,北线军营的北门众多,在东北方向,有北火门一门。如果我说,此刻我们赶到那里,尚有一线生机,你们信么?” 各人均怔怔地看着她,眼里是疑惑和不解。此处离火门,尚有二里路之遥,且不说能否突破当前围堵的敌军,单单是看敌人此刻的布局,北火门前的位置,定也是被敌人占据。为何去到那里就会有一线生机呢? 柏桐却是心里一震,身子也抖了一下,他的眼神在龙无瑕身上逗留了一秒,回过神来仔细考虑了一下。再抬眼看了看,敌人已经快要杀到身前。他断然说道,“我们去北火门。” 梁龙峡苦笑了一下。 其他四人满腹疑惑,然而,敌人已逼近身前,没有时间再追问讨论了,柳云重道,“既然柏桐和梁兄弟都这么说,我们去瞧瞧也未为不可。”说罢,率先起身朝北奔去。 胡振雄、彭朝辉点点头,推着木十,与梁龙峡、柏桐一齐追过去。 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多时辰,且退且杀间,柏桐等六人身上深深浅浅的伤口越来越多,体力也有不支之象。 他们离北火门越来越近,他们的几颗心,俱是越来越冰冷。原来一路上,看得到赤拉族的人以极为广阔之势,漫布于蒙营的北边线,气势恢弘,兵力远远超过了柏桐的估计,而北火门,更是集结了多倍于其他边线的兵力,若是要冲杀过去,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 龙无瑕眼里闪过一丝绝望。乱势中,她故意靠近柏桐身边,小声问道,“难道蒙哈铎还没有准备好吗?竟然连北火门都没有开。” 柏桐惊异于她竟然如此理所当然地直呼王的名字,并且,听到他的问话,已是明白他是知晓剿灭赤拉族之计划的。他且压住心里的疑问,沉声道,“你也看到了,赤拉族毫无预兆地提前了战争。军营里还不知道如此变化,又哪里会按计划行事?” 龙无瑕深深叹了一口气,心里想道,“难道今日就要丧命于此吗?也罢也罢,如何都是死,死在战场上,怎么都比死在宫里有意义一些。”眼光及处,看到了木十,她心里一痛,也是她连累了十月这丫头,不然,她现在随蒙哈铎迁往了邺京城,颇受圣宠,又怎会处于如此险境? 虽然知道大家一同的难脱险境,但是,龙无瑕还是抱着一丝希望,轻声跟柏桐嘱咐道,“柏大哥,若是我不幸身死,就麻烦你好好帮我照顾木十,好吗?” 柏桐愣了一下,轻声喝道,“你不要托付给我,要照顾你自己好好活着去照顾。” 龙无瑕一刀看落了对方的一个伤兵,坚定地说道,“我不会轻易死去的,但是,世事难料,刀枪无眼……”话未说完,突然听到北火门方向传来一阵激烈的冲杀之声,抬眼看去,原来是一队蒙国骑兵,在赤拉族兵中横冲直撞,向他们这个方向杀来。 柏桐一看,大喜,对着龙无瑕道,“是我们的人。看来,是来救我们的。那也就是说,前面一批兄弟,是回到了军营的了。如此甚好!甚好!”说罢,招呼了柳云重等人,一起往蒙国骑兵的方向移去。 两方人马一接头,骑兵首领就禀告柏桐说是巴彦将军派他们来接应的。柏桐听了,也没有说什么话,与柳云重等人一起,各自跨上一匹战亡战士的马,随着蒙国骑兵,朝着营内撤去。 第一一三章 回宫 ()龙无瑕原本以为,这一夜的战斗,不过是沧海一粟般的小插曲,却不想,它根本就是一个引子、一场帷幕。而随着这场帷幕的拉开,真正激烈而残酷的战斗,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了赤拉族占据的沙漠和整个蒙国北线军营,并迅速漫至蒙国的都城——大都。 不在所有人的计划之内。 龙无瑕和木十随着蒙国骑兵且战且退,刚刚退至北火门的时候,赤拉兵突然一声号响,发起了大规模的进攻。 这一队蒙国骑兵未曾料到赤拉兵来的如此迅疾、如此凶猛,因此在蒙国驻军上前抵抗之时,他们亦是反转马头,投入了战斗。 打打杀杀中,不知不觉龙无瑕与柏桐等人就被冲散了。木十因为心系龙无瑕,所以一直紧紧跟在她的身侧。 赤拉兵倾注了极大兵力攻打蒙国的北火门,来势迅猛。北火门的驻军抵抗不了如此之势,因此战至天光的时候,北火门已是被攻破。北火门乃蒙国北线的一道重要关口,此口一开,浩浩荡荡、层涌不绝的赤拉军由此而入,追着撤离的北火门驻军,朝着大都杀去。 赤拉兵来势太急,北线的其他营部根本就来不及派兵增援。 龙无瑕和十月混在撤退的蒙军之中。这一批撤退的蒙军状似溃不成军、极为混乱,一窝蜂地朝着大都撤离,龙无瑕和十月混在其中,抽不出身子来回军营。 十月瞧着周围脚步匆匆的士兵,眼里闪烁着疑惑,她偷偷对龙无瑕说,“大侠,蒙国的兵怎么可能这么弱,一击即撤,毫无还手之力?就像是我们这样的菜鸟,刚刚尚且可以杀敌,虽然大部分原因是柏桐等人护着我们,但是,他们也应该不会比我们弱啊?” 龙无瑕眼里闪过一丝讥诮,道,“有他们的原因吧。” 十月捕捉到了她眼里一闪即逝的异常,抓着她的手问道,“大侠,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龙无瑕微微一笑,道,“我知道的事情,多着了。不过,此刻,你不该问我知道什么,而是该想想,我们是要跟他们去大都,还是要找个机会回军营?” 十月看着身后步声、马蹄声滚滚,赤拉大军已是全线逼近,心里一沉,说道,“看来有一场硬仗要打,军营里已经不安全了,我们回宫吧。王肯定安排了人照顾于你,回宫之后,也可确保你的安全。” 龙无瑕苦笑一声。若是让她说,回宫还不如呆在军营,因为军营有易追影,不管如何,保的性命是绝对没有问题,而宫里是什么状况,她们是全然不知的。 可是此刻,一来,身后即是敌军,几乎没有办法退离撤退的蒙军而回军营;二来,她也真的想瞧一瞧蒙哈铎是否按照当初的计划行事。所以,略一观察、思考之后,她也没有反驳十月,点点头,不言不语地随着北火门的驻军,撤往大都。 那时,她怎么也想不到,她一时的偷懒和固执,会险险送掉木十、高显和她三条性命!若是知道回到大都会发生什么事情,打死她,她也会想办法回到军营去的啊! 龙无瑕那一拨蒙军是从大都的北城门入城的。一入城,龙无瑕和十月都吓了一跳,因为城内刀光剑影,到处都是三五成群、十人成队的赤拉军和蒙军及城里的城民在恶斗。 入城的蒙军马上投入了战斗。他们一入城,似乎是换了一幅模样一般,拂掉了刚刚的溃败之资,气势如虹,杀退了城门内的赤军,关起城门,抵抗着城外袭来的大军。 十月拉着龙无瑕往皇宫的方向奔去,自言自语道,“几个月没有回城里,城里怎么变成了如此模样?还有,这些城民,怎么都这么厉害?竟然能够跟赤军抗衡?” 拐过一条小巷,看到大街上几名赤军正要砍杀几名手无寸铁的百姓,龙无瑕和十月赶紧上前,持刀杀敌救人。 不消片刻,杀光了赤军。将那几名百姓带至一处隐蔽的地方,十月问道,“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个中年男子回道,“这些赤拉军,昨晚像是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般,在城里烧杀抢掠。皇宫里的守军带着城里的守兵和城民一起竭力击杀,仍是不能驱逐他们出城,并且,好像城外攻进来的赤军越来越多了……” 十月心里一凉,看向龙无瑕。 龙无瑕看着一眼周围的形势,嘱咐了那些城民赶紧找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然后起身,边走边道,“我们回宫。” 十月跟上龙无瑕的脚步,“可是大侠,现在好像城里也不安全了。” “可是,你觉得如此形势,我们出的了城吗?” “北城门外都是赤军,其他城门应该也差不了多少。出城应该不是那么容易。” “那就是了。我们回宫。我想验证一件事情,我要知道结果,不然,会死不瞑目。” 十月隐隐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可是,她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大侠,什么事情?” 龙无瑕突然回头,盯着她,“你真的不知道?难道蒙哈铎没有跟你说他的计划?你姐姐也没有跟你说过?” 十月又是惊疑又是震惊,“王的什么计划?什么计划?” 龙无瑕看到她的神情,确定她是真的不知道。她扭过头,叹口气,道,“没什么,先回宫。” “大侠……”十月拉着了龙无瑕的手,看着她,不动。 第一一四章 如此计划(一) ()龙无瑕又叹口气,抓着十月的左手捂在自己的胸口,垂眸,轻轻地说,“十月,此刻你随着我,也就是距离死神越来越近。也许,我应该赶你走,离我越远越好、越远越安全。可是此刻,我却很自私地希望,真的很希望,你能够陪在我身边,陪着我去面对那些我不愿意接受的残酷现实,因为我实在不知道,我到底承不承受得了……” 十月看着龙无瑕脸上的悲戚,心里不好的预感愈来愈清晰,她右手抚着龙无瑕的脸,道,“大侠,我不走,我陪着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告诉我,好吗?” 龙无瑕看着她,“十月,我真的要害死你了。” 十月坚定地摇摇头,“跟你在一起,死,我不怕。我只怕,你不能够好好的活着,不能好好地回到王的身边。” 龙无瑕身子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她一下子扑到十月的肩头,抱着她,声音有一些哽咽,“傻丫头,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为什么总是为我着想?为什么总是为他着想?为你自己想一想,好不好?” 十月轻拍着她的肩头,喃喃道,“服侍你和王,是十月的命,也是十月几世修来的福分。” 龙无瑕在十月的怀里平息了一下心情,半响才放开她,拉着她朝皇宫里走去,“边走边说,我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路上到处可见拼杀恶斗的蒙国士兵和赤拉军,也有时可以见到平民衣着的城民在奋勇杀敌,身手竟是不弱。龙无瑕和十月轻车熟路,绕着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路,直奔皇宫而去,一路倒也顺利。 且行且走间,龙无瑕向十月叙述着她所知晓的蒙哈铎的剿灭赤拉族之计划。 “在建国之初,蒙哈铎选择大都作为都城,只是因为这座城是他打下江山之初最基础、最坚固、最中心的根据地。从蒙哈铎建国到现在,蒙国的疆土不断向东南扩张,愈见富足强大、疆域开阔,而正因为如此,大都成了蒙国的极北之地,它太过于接近北方沙漠,不管是从地理位置、气候、资源、管理哪一个方面来说,都已经不再适合作为强大的蒙国的都城了。因此寻求更合适的都城,也是理所当然。 在我还未嫁入蒙国之时,蒙哈铎就有迁都之意了,虽然没有昭告天下,但是,作为蒙哈铎的侍女,我想你也是知道的。他屡派高显和九月出去寻找,甚至自己躬身亲巡,终于敲定了邺京城这一个未来的都城。 也是北沙之地的赤拉族活该倒霉,若是他们安安分分地呆在蒙国临近的沙漠之中,与蒙国友好相处,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事情发生。他们觊觎蒙国的丰饶和强大,虎视眈眈,在蒙国北线和境内打打杀杀、频惹事端,妄图侵占蒙国的部分疆土,惹恼了蒙哈铎。因此,蒙哈铎定下了一个计划,于迁都事宜中,要将赤拉族一网打尽。 计划的第一步,当然就是迁民、迁皇宫。若是大张旗鼓地命令大都城的城民迁走,未免会引起赤拉族的怀疑。因此,蒙哈铎利用城民对无相禅师的敬奉,借禅师之口,告诉城民佛脉之地是在邺京城,令得人民自觉地举家迁往邺京城。嘿嘿,只是可惜得道有为的无相禅师根本不愿意欺骗世人,倒累得他白白地送掉了性命。当然,若是城民都迁走了,还是会引起怀疑。于是,有人迁走,也有人迁进来。只是,你知道迁进大都城的都是什么人么?是乔装为民的兵。不然,此刻你怎么会看到普普通通的城民,竟然有能力拿起武器跟赤军拼杀?至于我们刚刚救的几个老百姓,可能是还来不及迁走的部分城民,因为若是照计划,要在半个月之后,才会有这场战争。我猜可能是赤拉族觉察到了什么,所以提前发起了攻击。 至于皇宫,有用、珍贵的东西,也被哈诺和高显在不知不觉间迁走了。这也是年前哈诺和高显频频带兵出入皇宫、出入大都的成果。只是,那时候蒙哈铎还在宫里,在外人眼里,我也还在宫里,所以没有人起任何怀疑,大家都高高兴兴地过年。” 第一一五章 如此计划(二) ()“第二步,蒙哈铎是要造就我在蒙国的地位和威信。为什么要如此?因为有威信的人,坐镇一方才有人信服;为什么要人信服呢?因为,必要的时候,我要以王妃的名义,在大都城住持一切;为什么要我在大都坐镇?因为,他要利用我引来他的对头——赤拉族……在他离开大都之后,他要我坐镇大都,以我为饵,引赤军来到大都。 我不知道蒙哈铎是出于什么心思要如此利用我。还记得我嫁来蒙国的路上曾出过一件意外吗?一个名为十公子的男人,以重金聘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玉龙山庄绑架了我,东华国出了一座城池、蒙国出了一个在西线崖山抓到的奸细,才换回了我。也许,他是不忿有人在他的地盘如此撒野,也许,是不满我还未嫁到蒙国就给他带来如此的麻烦和羞辱,总之,从那时候开始,他就计划从我身上拿回他因我而损失的东西,甚至是让我与大都城一样灭亡,也在所不惜。我现在想想,我的命运,就是从那一件事情开始,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蒙哈铎风光而盛容地迎娶了我,并在婚后在所有人面前表现出对我极为宠爱,所以在皇宫里,在军营里,在大都城,所有人都看得到,我是他最宠爱的妃子!他达到他的目的了,他想为我造就的地位和威信,都达到了。 不是吗?到现在,赤拉族人还天真地以为,大都还是蒙国的都城,因为大都还有我在,还有蒙国王最最宠爱的王妃在。 第三,就是军事上的安排。一方面,他令潜伏在赤拉军中的人极力鼓动赤军发起战争。或者说,赤拉军本有侵略之意,不要人鼓动也会发起战争,应了蒙哈铎的计划。另一厢,蒙国的军营有条不紊地做着准备。北线的北火门,是高显故意留出来的漏洞,他们让赤拉军可以轻易地攻破此门,进入大都城。等赤拉军的主力一进入大都,北火门马上关拢紧守,阻断赤拉军的后援。大都城的守军略加抵抗之后,将其放进大都城,由高显率领着城内守军和亦兵亦民的士兵借助于熟悉的地理环境,对其游击围杀。必要的时候,一把火,让赤拉军的主力,与大都城一起,飞灰湮灭。此可谓请君入瓮,关门打狗。巴彦则是一直带兵守在北线,他的任务就是守住北边界,阻止任何援助赤拉军的人马越过北线的边界。还有就是,若是大都城里有任何意外,以高显的信号为准,援助大都守军。呵,这些精兵将领都是蒙哈铎的宝贝,他可不舍得有个什么意外葬送了他们的性命。他舍得的,只是我这个有名无实的王妃,只是我这个娇娇弱弱一无用处的公主…… 呵呵,如此你该明白了,为什么刚才我们由北火门可以轻易进蒙营?为什么那些败退的北火门守军,是如此的不堪一击?而进入大都之后,又是如何的突变成气势如虹? ……” 龙无瑕在叙述的时候,十月一直半信半疑地听着,有几次,走着走着就满肚子疑问地停下了步子,要龙无瑕拉她才记得还要赶着回宫。 她实在无法接受,王对龙无瑕的好,竟然一直只是利用她来对付赤拉族、竟然只是把她当做一枚棋子? 王看着娘娘时,眼里罕有的宠溺和温柔,也只是假装而已的吗?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并且,娘娘怎么会知道这些?若是王要利用她,又怎么可能让她知道这些? 第一一六章 计划之外 ()痴呆了好久,十月才茫然地抬起双眼,看向龙无瑕,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一定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王是真的宠你,爱你。” 她们此时已经进入了皇宫,龙无瑕凭着手里的通灵玉璧,轻而易举地过了大大小小的门口——那是她身份的象征。 龙无瑕看了一眼宫内为数不多的宫人宫女,微微苦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你忘了我会易容吗?我到了大都之后,即游走于大都的街街巷巷,了解了许多事情,无相禅师圆寂之前,我也跟他谈了两个时辰。并且,我在嫁入皇宫之前,就来过皇宫,去过蒙哈铎的书房,见过他的密信。所以,我才会知道一切……呵呵,若是让我选择,我也宁愿不要一开始就知道那么多……” 十月又是低头沉默了很久,然后才问道,“你一早就知道你会陷于战乱,所以,你不让九珠和环儿姑娘,以及东华国所有的送亲之人留在蒙国照顾你?所以,你执意要锻炼身体,甚至是执意要进入军营参与军训,为的就是今时今日,还可以凭着自己的力量,多做一些努力?” “不错,在蒙哈铎的计划中,哪怕是一兵一卒,他都不愿意浪费在我身上,他只顾着对付他的敌人。嘿嘿,我一个弱质女流,在那样的乱局中,没有人帮助,又如何能够逃出生天?所以,他是故意要我死,要我在大都等死。可是,我会乖乖地的等死吗?我一直在努力,就是希望能少连累一些无辜的人,希望能有活下去的机会。若是……若是老天不让我活的话,嘿嘿,那我也就无话可说了。” “不会的。大侠,不会是这样的!”十月突然尖叫了起来。 龙无瑕知道她极不相信蒙哈铎会如此对她,冷冷一笑,道,“高显和你姐姐都知道这个计划,柏桐应该也知道,若是有机会,你问他们,看我有没有说错半句。” “大侠……”十月绝望地望向龙无瑕,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接受这样的事实,她以为,王是那么地宠爱娘娘;她以为,王与娘娘是如她所见到的那般幸福与美满。却原来,不过是一场戏…… 她很想在脑海里可以搜查到用来反驳的信息,可惜,思绪根本就集中不起来。 龙无瑕拍拍十月的肩头,叹了一口气,道,“你本不必执意随我的,不然,此刻在邺京城,安安全全、舒舒适适,纵然平淡一些,也是好的。” 十月坚决地摇头。 龙无瑕苦苦一笑,紧紧握了握她的手,拉着她朝福临宫走去。 一进福临宫,龙无瑕的眼神怔怔地落在主座上,那里有一个女人,打扮成她的模样,以白纱巾蒙面,端坐在主座上。她身边有几个同样白衣轻纱的女子,以巾蒙面,侍候左右。 那人一见到她们两人直冲进去,显然也是愣了一下,站起身,问道,“你们不在外面抵抗赤敌,却跑到本宫宫邸来做什么?”声音颇为干练、威严,竟以主人自居。 十月听了此话,大吃一惊,回过神来,看了一眼那人的装扮,叱道,“大胆!你又是何人?为何在此冒充龙妃娘娘?” 那人听了十月的语气和话话,也料到了此二人不是平常之人,一时之间又不知他们是什么底细,所以也就不知道怎么回答,愣在了那里。 龙无瑕掏出通灵玉璧在那女子眼前晃了一晃。 那女子吃了一惊,赶紧离座,带了属下的几位侍女跪地行礼,道,“属下不知娘娘回宫,多有冒犯,请娘娘恕罪。”可是,因为龙无暇的装扮太过诡异,相貌跟传闻中的相差太大,所以她还是有些怀疑,不信的目光一再掠过龙无瑕的脸庞。 龙无瑕淡淡地说道,“我易容了的,你当然认不出来。你们是谁?为何装成是我呆在我的宫里?” 那女子撤去了面巾,恭恭敬敬地回道,“我们是宫里的护卫,我叫艾庭,是高将军吩咐我等如此的。” “为了什么?” “属下不知。” 龙无瑕和十月对视了一眼,均感到莫名所以。 龙无瑕略略思考了一下,道,“先不管高显为何要如此。十月,我们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艾庭,宫里的浴室,可是像往日一般一直备有热水?” 艾庭回道,“宫里的一切规矩,都是依着娘娘在宫里之时的规定,没有任何变化。” 龙无瑕点点头,道了声“有劳”,然后拉着十月,直奔浴室而去。 十月一直若有所思的模样,直到被龙无瑕拉进浴室的时候,她才突然抬起头,笑看龙无瑕道,“大侠,这是计划之外的吧?肯定是王吩咐高将军安排的,不然,高将军也没有那个胆量敢吩咐人装成你呆在宫里?我就说,王怎么可能把你留下不管?怎么可能!” 龙无瑕的心微微乱了一下,这样的局面,的确是在她所知道的计划之外的,可是,难道这就可以说明蒙哈铎是在意她的吗? 再说,是蒙哈铎吩咐高显如此做的吗?他为什么这样做呢?是为了她安心在军营呆着?是为了确保她的安全?还是有着其他的什么原因? 若不是蒙哈铎吩咐的,那么,又会是谁呢?有什么目的呢? …… 龙无瑕不知道答案了。 第一一七章 三道皇令 ()十数年前,邺京城还只是南平国的一个郡城,因其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素有龙蟠虎踞之势,所以南平国一向颇为重视其发展,在人力物力财力上都给予极大的支持。及至南平国被蒙国吞并之时,邺京城已是闾阎扑地、软红十丈、繁华昌盛,俨然成为了整个东南地域的中心之地。 南平国屡有迁都邺京城之意,并在城内圈地,建造大量气势恢宏、庄严壮阔的宫宇殿庙。然而宫殿尚未完工,南平国已是被蒙国以席卷东南之势吞并,统一于蒙国。南平国国主以仁为先,不忍天下苍生遭受涂炭之灾,故在蒙国举兵攻城之时,素衣举降,换来了南平国的和平易主,前南平国百姓也就能够性命无忧、安居乐业,各座城池建筑、格局也并未遭到破坏。 蒙建国三年九月,蒙王蒙哈铎命人重建前南平国尚未完成的宫宇殿庙,并加以改进、扩充,建成蒙国的新皇宫。直至建国四年,蒙王迁都邺京城,新皇宫已是气势恢宏、美轮美奂。 而在蒙哈铎有法有为的治理之下,邺京城以更加快速的速度发展为蒙国的经济中心。随着蒙国的迁都,邺京城更是俨然成为蒙国政治、经济、文化、宗教的中心之地,一派繁花如锦、欣欣向荣。 嫩叶衬花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三四月份的蒙国邺京城,早已是花红叶绿、蜂蝶纷飞,比之大都多了一份葱绿和暖意,让生活于其中的人,也不由自主的多了一份活力和笑意。 春意暖融的时节,皇宫御书房里面,侍立蒙哈铎身后的九月,却犹觉得有一股股冷入骨髓的寒意,自蒙哈铎身上漫向周围。 蒙哈铎在看着一份军报。作为一个年轻有为、打下江山的九五至尊,多少有些沉敛冷峻、不苟言笑的脾性,然而平时也只是让人不敢亲近而已。此刻微锁的眉头使得他本来冷峻威严的面目愈发地冷若寒冰,却是唬的一旁伺候的宫人侍女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半响,蒙哈铎才甩了手里的军报,提笔疾书。片刻之后,封好书信,以略带怒气的语气吩咐宫人道,“交给哈诺,以最快的速度,将信送到高显手里。任何人都不能有丝毫耽误,否则,自己找个地方了断,别来见朕!” 宫人胆战心惊地领命而去。什么事情重要到了这个程度?就算是早前的纷繁而复杂的迁都,王也没有如此怒气于形过呢。 蒙哈铎坐进宽大的龙头大椅里,身子靠在椅背上,轻轻地闭上眼睛。右手附上额头,左手不自觉地轻轻握着。 总觉得那里,还有一双温软的手,透过指尖的脉动,牵动着他一颗渴望的心! 可是,每次睁开眼睛,那里都空空如也! 高显来信说,赤拉族有些急不可待了。好在大都的一切事宜都提前安排的差不多了,所以,即使赤拉族提前攻击大都,一切计划也都是可以实行的。 只是,无瑕在军营里,会安全吗? 高显和巴彦肯定不会让她进战场,可是,他拿不准那个臭女人会不会自作主张地瞒着所有人胡来? 不是吗?匪夷所思地胡来,一向是她的本领。 他很担心她。虽然近几个月以来没有时间去看她,可是,忙碌的日子中,那个有着暖暖笑意的女子,时时刻刻都在他心里跳跃着、笑闹着; 他时刻都想握着那双温软的手,细细摩挲、细细感受…… 这,是所谓的思念吗? 他不管是不是,他只是知道,他要她好好地活在他的身边、活在他的视线范围内,让他看着她笑、她闹…… 今日看了高显的书信,他突然觉得他不能再任由她胡来了,现在北方太过危险,他要高显提前将她送到邺京城来——他不能冒险! 正在想着这封书函能否及时送到高显手里,殿下面突然一声呈报,“禀陛下,高将军有急件!” 蒙哈铎心里一震,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坐直身子,“呈上”。 声音里竟然有些许罕有的焦急和不安。 打开书函,脸色都变了,信上只有寥寥的几字,“王妃巡逻被俘,已派人救援。赤战一触即发。” 蒙哈铎的拳头狠狠地砸在御桌上,这一次,就连九月,也被唬的吓了一跳,看着一向情绪不显于形的王,竟然如此失常。 “王,可是大都有什么异变?”高显传回来的书函,显然是与大都有关。只是,现在九月拿不准是大都的战争有变,还是在大都的王妃娘娘有何不妥?现在能够让王如此担忧的,也唯有这两件事情了。 蒙哈铎没有回答她,丢了书信,又提起了笔。不到一秒,写完了几字,封了特急的封印,甩给殿下的人,道,“速速送去大都,不得延误。” 属下的人见到特急的封印哪里敢有丝毫延误?诺了一声之后,急急地奔走了。 蒙哈铎看了一眼九月,正待说什么,心里却是还是有些放不下,想了一下,又提笔写了几个字,封了特急的封印,交给侍立身侧的宫人,道,“命人速速送去平沙城段威!” 宫人领命退下,疾奔而去。 第一一八章 镜夫人 ()看着宫人疾奔而去,蒙哈铎才缓过精神,回答九月道,“高显来信说,赤拉族蠢蠢欲动,可能就在这几天就会有所行动。王妃在军营里也出了一些意外。” 九月的语气有些微的怒气,“这些野蛮子,是欺您不在大都么?真是不知好歹!不过,好在高显安排的也差不多了,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将其一网打尽。”顿了一顿,犹豫了一下,换了迟疑的语气问道,“娘娘没事吧?十月呢?” 经历过这半年的时间,她已经能够接受蒙哈铎对娘娘的情谊了。她是离蒙哈铎最近的人,因此能够清楚地看到他对娘娘的关注和关切。 高显和巴彦会定时跟王汇报娘娘在军营里的情况,他对着冰凉而没有任何感情的信函,会温柔地微笑,会苦涩地摇头,会微微地叹息,会忍不住骂“臭女人”……而这些细腻的动作,王从来没有为了别人而流露过。这么多年以来,也只有那个叫做龙无瑕的女子一人才能够令得他如此! 王对她九月也很好,很关心、很爱护,倾心而交,可是她知道,她永远也不可能如龙无瑕那般以那么深邃的姿态,住入王的心间。王对她跟对娘娘,根本就是两种不同的情,对她是亦兄亦友的疼爱,对娘娘却是——刻骨铭心的爱恋! 深入骨髓、刻骨铭心,所以,谁也动摇不了! 所以,最后,九月硬是逼着自己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虽然心里仍然会苦涩作疼,可是,毕竟是可以正视和接受的了。 蒙哈铎摇摇头,靠上椅背,道,“还不知道。高显已经派人去救援了。” “王,目前大都和北线太不安全了,您是否需要派人将娘娘和十月接回来?” 蒙哈铎点点头,“高显若是接到了朕的急函,会立即把无瑕和十月送回来的。朕担心局势太乱,所以另外令平沙城的段威前去协助接应。” 此时,九月和房内的众宫人侍女才知道刚刚的三道急令,原来是令高显高将军将娘娘给送回邺京城的! 九月不禁汗颜,若是赤拉军即将有所行动,高显哪里还有时间去管这些个事情?莫非王真是当高显有三头六臂分身有术? 她正欲开口替高显叫叫苦的时候,一声沉稳的女声替她说出了心声,“王上,您一下就是三道特急皇令,高将军没有忙晕,也会给您唬晕呢!” 顺着声音看去,只见御书房门口正站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子,身着深紫色的宫装长袍,袍上衣襟处以金丝绣着大幅的牡丹,衬着头上的金冠,显得异常的尊贵和威仪;面目沉敛,虽是微微含笑,却是不怒自威,自有一番王后之势。 九月和众下人见了此人,赶紧躬身跪地行礼,“属下(奴婢)见过镜夫人!” 连蒙哈铎也起身从王座上走下,向着她拱手一礼,“老夫人安好!” 原来此女正是蒙哈铎父亲的二夫人,亦即他的二娘镜夫人。 镜夫人笑笑道,“王上不必多礼。九月,尔等也平身。” 蒙哈铎扶了镜夫人在御桌前的主客位置坐了,问道,“老夫人怎有时间来朕这里瞧瞧?为何不在屋里多多休息?” 镜夫人道,“本来是在园子里歇着的,但是,王上您一下子传出三道皇令,还都是特急的急函,所以,老身就来瞧瞧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 蒙哈铎在她身边的座位上坐了,笑一笑道,“老夫人,迁都之前,邺京城的事宜全仗您打理,将一切准备的妥妥当当,朕还未好好多谢您呢。此刻,朕即在京师,又怎可让您再作操劳?” 镜夫人摆摆手,道,“那些个事情算什么?倒是王上您,这些日子也辛苦,况且现下老身身子骨还算精壮,若是能够为您分担一些,老身自是不在话下。” 蒙哈铎右手手指轻轻敲打着椅靠,道,“老夫人,现在也只有大都前线的事情较为棘手,我倒是相信高显。只是……” “可是东华国的那位龙王妃有什么不妥?” 蒙哈铎沉思了一下,回道,“她不是一个让人省心的人,所以,日后她归来了邺京城,还要老夫人您好好教导。” 镜夫人一下子来了兴趣,“哦?能够让王上您觉得不省心,那老身可真要见识见识。只是不知她现在在何处?”因为最近半年一直忙于准备邺京城皇宫的修建、装修等事情,所以镜夫人并未前去大都参加蒙哈铎的婚礼,对于龙王妃也只是略有耳闻。初初,她以为龙无瑕不过是一个平常的贵族公主,以蒙哈铎心高傲气、不重女色的个性,是不会有多重视的。后来,九月偶有在她面前提及,她也并未放在心上。此刻听了蒙哈铎的言语,才知道原来是一个不同一般的女子呢。并且看起来,王上对她可不是一般哦。 “她啊……”蒙哈铎知道镜夫人向来不多管他的私事,况且并未与龙无瑕见面,所以对龙无瑕并无多少了解。于是,就借着这个机会,如此这般,如此那般地略略介绍了一些。 只是这简单的介绍,却已是令得镜夫人啧啧称奇,“这个小女子,可真正是精怪、奇异的很。王上,您可是千万得把她给接进宫里来,让老身见识见识。” 蒙哈铎微微笑道,“到时候还得老夫人多加教导、照顾!” 此时,蒙哈铎怎么也想不到,龙无瑕初到邺京城的皇宫,就将整个皇宫闹得鸡飞狗跳、人人自危,还真的是唯有镜夫人如此老练威严的人物,才能够镇得住几乎丧失了理智的龙无瑕! 第一一九章 十月的心事 ()龙无瑕舒服地卧在温热、香气四溢的花瓣澡盆里,双手有一把没一把地拂动着水面的花瓣。 她每次回宫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泡热水澡,她喜欢在寒冷的冬天,泡在暖暖的热水中,肆无忌惮地享受放松和温暖。她经常一泡就是一两个时辰,直到身体的皮肤泡的略微有些发红,直到古丽再也不让她坚持,她才会在古丽一声紧似一声的催促声中出浴。 龙无瑕看着漂浮的玫瑰花瓣,很妖艳的深红、浅红,瞧得她的眼前似乎蔓延开一幅瑰异灿烂的美景画。画中,纷飞的七色花瓣、飘舞的花儿精灵,频频朝着她挥手、对着她旋舞,提醒着她原来世界可以这么美丽…… 抬起手,掌中却只有毫无生命力的干花瓣。 是不是从此以后,她就会如这些干鲜的花瓣一般,徒有亮丽的容颜,却是,再不会有丝毫的生命力? 上一次偷偷回宫,尚有古丽等一众熟悉的侍女伺候,这一次,却是只有十月一人了。呵呵,此刻皇宫里,大概只有艾庭这些女侍卫吧?那么,等待她的,到底会是一种什么局面呢? 艾庭装成了是她,那么,是艾庭替她承受此次战事中的责任与危险吗?那么,她就可以安安全全地回到邺京城,安安稳稳地做蒙哈铎的妃吗?…… “啊嚏……”想着想着,突然打了一个喷嚏,还未反应过来,又是一个喷嚏,打得她眼泪都忍不住流了出来。该死,谁在想她还是谁在骂她? 在旁边准备热水、衣物的十月赶紧走过来,忙乎着准备服侍她出浴,“娘娘,你已经泡了半个时辰了,赶紧起来吧,别受凉了。” 龙无瑕软软地靠在浴盆边的白玉枕头上,看着十月。十月已经恢复了本来的面目,换上了女装。温润的热水水汽中,她那标致的脸蛋带着微微的红润,越发衬得她清丽秀雅;头发简单地在后顶挽了半个髻,发尾凌乱地披在后肩;耳畔有几缕发丝调皮地垂到了她的唇畔,随着她的动作,跟一身浅红的衣衫一起跳跃着,轻灵秀媚,别有一番韵味。 十月注意到龙无瑕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温暖而惊羡,不自在地看了一眼自己衣服有无不妥,奇道,“娘娘大人,你看什么呢?” 龙无瑕笑道,“看我们的十月美人啊。十月啊,你看吧,你天生丽质,加上我用的有美容效果的易容药品,现在愈发出落的标致美丽呢。且看你又温柔娴淑、手脚勤快,若我是男人,势必发誓要娶你为妻呢。” 任何女人,在听到别人的夸赞的时候,心里都是甜丝丝地美着的。十月也不例外,脸忍不住愈发地红了。 她跟龙无瑕相处了这么久的时日,可谓同生共死过,心里也就少些主仆之分的芥蒂,她一把抓住龙无瑕的胳臂,将她拖出浴盆,用厚厚的浴巾包住她的身体,扶她走向更衣间,还嘴道,“哪里比得上您这个有人思有人念的娘娘美丽?” “谁想我了啊?你呀?” “一骂二想三风寒,你若不想人家知道有人在想你,你就别打喷嚏还一打就是那么巧的两个啊?” “哦。还有这个说法啊?哎。不知道是不是柏桐在念叨我呢?念叨我拐走了他的红颜知己?” 十月的身子突然停顿了一下。 虽然只是很短暂的一瞬间,但是龙无瑕还是感觉到了。她转过头看向十月,十月低下了头,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十月,你跟柏桐……?” 十月抬起头,轻轻咬着嘴唇,看着龙无瑕,坚定地说道,“大侠,我一辈子都跟在你和王的身边,跟他之间,什么都没有。” 龙无瑕用手抚上她的脸庞,感觉她身上静静地溢出决绝的伤,“十月,怎么了?” 十月扭过头,本不想说的,可是想想,还是简短地说道,“他忘不了他已过世的妻子。他妻子是赤拉族人害死的,他活着就是为了替她报仇,为了杀光所有的赤拉族人……” 龙无瑕惊道,“他结婚了?而且……” “是的。你们都以为他对我跟对别人不一样,曾经我也一度以为,我在他的心里有着特殊的位置。可是,他亲口告诉我,他不会喜欢他妻子之外的任何女人。所以……”说着,十月忍不住又低下头,掩饰着脸上和眼中忍也忍不住的伤感。 龙无瑕呆了一呆。过了一阵,才轻轻揽住十月,道,“过去的毕竟只是过去的,眼前的才是最重要的。不要轻言放弃。” 十月甩一甩脑袋,抬起头笑道,“呵呵,大侠,我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况且,现下咱们最要紧的事情,是想办法出了这险境。” 第一二零章 高显发怒 ()龙无瑕看着十月的笑,心狠狠地痛了一下。 那一刻,龙无瑕才知道,原来十月在不知不觉间早已经陷入了柏桐的温情之中。 只可惜,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柏桐的心里,却是再也容不下别的女子。 这个傻丫头啊,心里是如何难受啊?却还要笑着跟她一起战斗、担忧她的安全。 …… 她没有安慰十月,只是告诉她,不要轻言放弃。因为她知道,这种事情,永远不是外人可以安慰得了的。 她能做的,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让她知道,大侠会一直在她身边,只要她愿意,大侠可以做她最亲的友人、最好的听众、最坚实的后盾。 半刻钟之后,龙无瑕知道她为什么会打喷嚏了。 那是被高显骂的。 若是十月“一骂二想三风寒”的说法真有其事的话。 数日后,她又觉得,她打那两个喷嚏,其实是因为蒙哈铎在镜夫人面前说她的坏话。 意识到这一事实的时候,她的脊椎直发麻——看来,还是不能随便在人身后说人坏话! 可是那时候,她很想背着十月偷偷跟九月说,“十月那个丫头啊,是多么的固执、多么的傻,简直就是一头倔强的小笨驴,九月你这个作姐姐的怎么也不好好教教她?” 可是,十月再也不会打喷嚏了! 她在镜夫人在皇宫为十月准备的房间整整痴坐了一晚,寂静的深夜,连许许多多异常微小的声音都听的清清楚楚,唯独,没有十月的喷嚏声! 她任眼泪在脸颊肆虐一整夜。 任眼泪流过冰冷冰冷的夜,流过冰冷冰冷的房间! 那个倔强的小笨驴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了,再也不会打喷嚏了! 龙无瑕的衣物还没有穿戴整齐,浴室外面就传来了高显怒吼的声音,“快把她们叫出来。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泡澡?是不是真的不想活了?” 龙无瑕和十月都愣了一下。没有想到平日里温文儒雅、慢条斯理、气定神闲的高将军竟有如此怒气冲冲的时候。看吧,连平日对龙无瑕一向恭敬谦和的态度也没有了;看吧,竟然冲到了娘娘洗浴房间的外面;看吧,那怒吼的声音是多么地震撼啊…… 倒像是龙无瑕和十月欠了他几百万两银子然后准备走路不还他似地! 龙无瑕和十月加快了手里穿戴衣物的速度,好像高显真的是来向她们追巨额债务。 若然真的只是欠债而已就好了! 可是,显然,从高显反常的太过分的言行来看,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难道,是城里的形势又发生了变化吗? 龙无瑕和十月的心,不约而同地沉了一沉。 艾庭冲进了浴室内间,恭恭敬敬地禀告龙无瑕,“禀娘娘,高显将军有要事急见!” “可有说是什么事情?” 艾庭道,“属下不知。不过,好像城内战事急剧变化,可能是与战事有关。”说着的时候,心里也是有些狐疑。 当初高显让她假扮娘娘,是说娘娘不会再回宫,但是又需要娘娘诱敌入城。今日娘娘回到皇宫之时,她就惊疑于不知为何娘娘又回宫了。及至娘娘冲去沐浴更衣了,她始终觉得有些忐忑不安,不知该如何处理,最后终于决定去禀告高将军。哪里知道高将军知道后大发雷霆,丢下了城内如火如荼的战事给副将,带着她风急火燎地奔入了娘娘浴室所在的院落。 一路上高将军一言不发,但是,她从他铁青的脸色、紧握的双拳,看得出来他很生气、很紧张。 直到高将军来到此处,旁敲侧击地怒责着娘娘,她也没用弄清楚,高将军为什么会如此生气? 龙无瑕想了一想,朝门外走去,“那先出去吧。” 三人刚刚踏出房门的门口,高显就冲过来,抓过了龙无瑕的手臂,将她朝院外拖去。 情急之下,竟是顾不得尊卑之分! 他依旧是一言不发,脸色铁青,双目带霜,全没有了平日的文质彬彬、斯文儒雅! 龙无瑕想甩开他,可是,他看起来文弱的双手,竟然如此有力,甩了几次都没有甩脱。转过头瞧着他的面部表情,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害怕了。 十月和艾庭赶紧跟上。 十月也瞧见了高显阴沉的脸色,忙问道,“高将军,什么事情?” 高显极力忍耐,可惜,没有忍住,终于朝着她怒责道,“你还问?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吗?为什么不在军营好好呆着?为什么要把她带回宫?” 十月愣了一下。高显性格一向温和,加之与九月十月之间关系密切,因此,对十月一向是呵护爱惜的,哪里有用过如此重责的语气跟她说话? 高显愈是如此,就愈加暗示着事情的严重性已经超出了龙无瑕和十月的估计。十月也顾不得委屈了,问道,“外面是什么情况?” 高显拉着龙无瑕疾步走着,半刻也不敢停歇的样子。他没有回答十月,只是缓了缓语气,吩咐道,“去拿两件深色的衣服,你们这些衣服,出去太招摇。我要带你们突围出去,送你们回邺京城。” 第一二一章 赤拉族的后援 ()高显在马厩选了几匹好马,又从侍卫营里选了几位颇为精干的侍卫随行。然后一小队人大约十人的人马,循着皇宫颇为隐蔽的一条小路朝宫外驰去。 艾庭也在其中。据十月说,艾庭是九月手下最得力的副手之一,可想而知,她的本领不会差到哪里去。 一路上,基本上看不到人影,只是隐隐约约听得到四处传来嘈杂而忙碌的人声。 还听得到宫外的方向,有激烈的战斗的声音。 龙无瑕没有再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她已经明了,大都里大规模的战争开始了。 而且,从高显的反应来看,可能战情对蒙国这一方来说,不怎么有利! 大都城外,赤拉族的最高首领赫那温在临时搭起的帐篷里,看着手里的一纸书信,嘴角泛起阴森而漠然的笑意,衬的他粗野的面庞更是令人赫然。 旁边一个面容姣好的异装红衣女子笑嘻嘻地凑过头来,用生硬的赤拉族语问道,“什么东西?笑的这般令人心寒?” 赫那温嘴角又扯起一种阴狠的笑意,转身拿过来身后的另外一封信,一起递给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接过来一一看了,脸上闪过一份诧异。不过片刻之后,神色恢复自若,揶揄赫那温道,“呀,本事长进了啊,不光连蒙哈铎的密信都可以截取到,竟然还可以破译了?” 赫那温看了她一眼,道,“我的后援,除了你们维族、独龙族等,可还有更厉害的呢。” 红衣女子撇撇嘴道,“嘿嘿,我们维族,只是来给你们助助声势而已,可别想着我们去替你们卖命。不过,我还是挺好奇,还会有谁来支援你?” 赫那温笑一笑道,“红颜祸水,还不是因为一个女人。” 红衣女子奇道,“一个女人?难道也是蒙哈铎信中提及的王妃龙无瑕?” “告诉你也无妨,前几日收到东华国传来的信件,信中详细告知了蒙国北线的兵力分布之况,并且传回东华国庄皇后的协议之书,书中称,她极力支持赤拉族向蒙国拿回该拿回的东西,并提及蒙国的王妃龙无瑕是蒙哈铎极为在乎之人,若然能抓住她以其为胁,不怕蒙哈铎不屈服。那样的话,日后赤拉族占据半壁江山,她东华国会与我族友好结宜,保我家园东线平安……” 红衣女子大笑道,“哈哈,果然。东华国是当今最盛三国之一,他国在蒙国探知的消息,自是准确无误。我说你怎么突然提前发动战争,还大动主力,围堵蒙国的皇宫。敢情,你就是为了要抓住那位龙无瑕王妃?” 赫那温道,“东华国如此意思,不就是想让龙无瑕不好过吗?既然如此,于我族又是大有益处,我自然是竭力而为。况且,久闻龙无瑕的美名,她到了我手,难道我还会吃的了亏吗?嘿嘿……” 红衣女子鄙夷地笑道,“你们男人,永远也改不了如此的色心包天,真正是该遭天打雷劈……” 赫那温流连在红衣女子脸上的眼神带上了一些猥亵,手掌似有意似无意地划向她的脸庞,“若真是色胆包天,肯定就近先向你这位美若鲜花的维族慕沙公主下手啊。可是,你现在不是好好的站在这里?” 慕沙一闪身,躲过了他不老实的手,眼中突增一份冷意,左手一条亮若日华的长鞭突然出手,势如疾风,将旁边的一根木柱上砸的粉碎,“可不真是色胆包天,在这个节骨眼上竟然还敢惹我,你就不怕维族此刻反戈相向,置你赤拉族于死地?” 赫那温心痒难耐,然而也只能极力压抑着,面上装作是在开玩笑,道,“慕沙,我不过是跟你开开玩笑,你又何必如此动气?莫说我对你绝无非分之想,就算是有,也是因为你美丽不可方物啊。什么东华国第一美女?什么蒙国第一王妃?我看啊,都不如咱们的慕沙沉鱼落雁美艳无双!” 慕沙利落地收回银鞭缠在腰间,咋一看,就如是一条银白色的腰带一般。她嘿嘿一笑,“那好啊,等你抓到了龙无瑕王妃,我就看看。要是她真比我美,我就割了你的舌头,看你还如何巧舌如簧、哄骗女子?”顿了一顿,又看了看手里的两封信,自信地笑道,“不过,我倒要瞧瞧她是如何摸样,竟然连一向不重女色的蒙哈铎都征服得了。蒙哈铎一连发了两封急信分别给高显和段威,令他们将龙无瑕送至邺京城,说明,他真的是挺在意这个女人的。”说罢,径自走出了帐篷,带着随从登上了一个山头,看向战火连天的大都。 赫那温跟着走了过去。 第一二二章 后援之因由(一) ()这慕沙公主是西北草原上最大的游牧民族维族的公主,其父高昌统辖着蒙国西北线之外广阔的草原大地,势力极大。此次赤拉族大动蒙国北线,赫那温自知并无多大把握,所以令使者前去西北各族请求支援。而西北各族如维族、独龙族因未归顺于蒙国,与蒙国基本上尚是对立的局面,所以,各自令人带了一定的兵马前来看看情势。 慕沙美貌机智、聪敏大方、硬朗干练,极得维族族人拥护,其父对她也是颇为宠爱。高昌此次令她带兵前来,一则是为了锻炼她的能力,二则也是令她观望形势查看蒙国兵力的虚实。 赫那温虽然大有色心,可也是清楚慕沙的来历。况且此刻她带兵在赤兵的后方,虽然未有帮手,但是对于助长声势也是极为有用的。若然她反戈一击,莫说他不知前方能否拿下大都,这后方也是不保了,那可就真的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如此情势,他还是看得清楚的,因此对慕沙并不敢多有得罪。 至于东华国这一后援,实在是意料之外。据留在东华国的探子汇报,庄皇后如此协助于赤拉族,不过是因为恼恨前虞皇后和龙无瑕母女。 四月时节的龙城,杂花生树,莺歌蝶舞。 紫澜殿下,葱绿铺满了整个山头,白茶树翻出了新鲜的绿叶,紧紧收缩的花骨朵孕育着鲜活的生命,迎风招摇,分外妖娆。 九珠和环儿带着几个侍女在山腰忙活着,除草、施肥、修剪。侍女们边忙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笑着,九珠和环儿却是埋着头,全神贯注地做着手里的事情,一言不发。 紫澜殿是先皇为前皇后虞皇后修建的,因为虞皇后极为喜欢白茶,所以,先皇命人在紫澜殿周围种满了白茶树。每年六七月时节,白茶花都会以浩浩荡荡之势,开满整个山头,引人侧目。 也许是女承母性,无瑕公主自懂事起,也是极为喜爱紫澜殿和它周围的白茶树。其母虞皇后过世后,这紫澜殿和白茶园就改为她专用的休闲之所。每年的这个时节,无瑕公主都会亲自带着福临宫整宫的宫人侍女来到紫澜山,打理白茶树。 这一年,是公主出嫁的第一年。宫里的人都以为,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来管这片白茶树了。毕竟,现在整个皇宫都是庄皇后的天下,而庄皇后,非常讨厌有人在她面前提及虞皇后、无瑕公主。如此情势之下,又有谁人会为了一片茶树而去得罪皇后呢? 偏偏,九珠和环儿却是无惧,悄然地带着秦府的几个侍女来到了紫澜殿。 消息马上传到了庄皇后的耳中。 庄皇后的眼中,泛出冷酷的笑意,嘴里却是轻描淡写地说道,“这片白茶树是先皇和前皇后极为喜爱的,本宫也该去看看的。来人,摆驾紫澜殿!” 前呼后拥之下,庄皇后来到了紫澜殿下的白茶园。 这紫澜殿,是庄皇后每日都会来的;这白茶园,是她每日都会经过。平日也并无留意,今日细瞧了才发现,原来这里的白茶,比之皇宫其他花园里的白茶,更是丰腴多姿、妖娆茂盛。 庄皇后在紫澜殿里坐了,令人将九珠等人拉到了面前。 九珠环儿等人跪地行了礼之后,庄皇后并未出声叫她们起来,只是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道,“这里的茶树,都长的很不错。” 殿里很安静,众侍女都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半响,九珠才接口道,“禀皇后娘娘,是托皇后娘娘的福。” 庄皇后依旧轻描淡写,“哦?是吗?可是,本宫打算,将其全部铲除掉呢。难道你不知道本宫只喜欢芍药,不喜欢茶花吗?” 九珠和环儿大惊,直呼道,“皇后娘娘,不可啊!”情急之下,口出急言,有了几分冒犯之意。 奇怪的是,先皇驾崩之后一向颐指气使、心狠手辣的庄皇后竟然依然漫不经心,毫无责怪之意,“哦?有何不可?你们倒是给本宫说说。” 珠叩头道,“禀皇后娘娘,这茶园,是无瑕公主最为喜欢之所,所以,奴婢想为其保留,以便日后公主回宫,还可以看一看。” “哦?无瑕喜欢啊?那本宫更是要铲除它们了。你们想想,无瑕已经远嫁蒙国,怎么还会有机会再回东华国?留着这些,诚心碍本宫的眼么?” 九珠等人赶紧匍匐到地,“奴婢不敢!” 庄皇后突然起身,提高了声音,厉声喝道,“不敢?九珠,环儿,你们有什么不敢的?明明知道本宫吩咐了不准有人接近这紫澜殿,你们还不是来了?明明知道本宫不喜欢白茶树,你们还不是打理了?明明知道本宫不喜听到那个远嫁的公主,你们还不是提了?九珠,环儿,你们以为这里是你们的秦府吗?” 一众侍女见皇后突然发怒,俱都胆战心惊,九珠等人匍匐在地动也不敢动,“奴婢不敢。” “哼。来人,将殿外的白茶树全都铲了,换上窄叶芍药。” “皇后娘娘,不要啊。”九珠突然起身,想要拦着待要出殿宣旨的宫人。 庄皇后手起掌落,“啪啪”地扇了九珠两耳光,大喝道,“大胆奴才,本宫懿旨,你竟敢公然反叛。来人,拖出去斩了。” 第一二三章 后援之因由(二) ()环儿赫的呆了,上前护在九珠身前,跪下,想要求情,“皇后娘娘……” “你也想死?好啊,一起拖出去斩了。” 宫人出殿宣旨,立即进来几个带刀侍卫,将九珠和环儿拖了下去。 余下的众人,跪的跪着、站的站着,眼不敢抬、言不敢发,一时之间,大殿寂静无声。 庄皇后换上了一幅和蔼的脸色,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对着众人说话,“何必呢?早听本宫的话,本宫会下令斩首么?这是本宫的地方,本宫也不想见到死人啊!可是,本宫更不想看到像她们这样存有异心的奴才啊。” 庄皇后悠悠闲闲地走下紫澜殿,一路上竟然没有看到有人在铲除白茶树,她正待发怒,却见秦霄风带着秦路等在路的另一边。 秦霄风的身后,站着脸庞印着手掌印的九珠和一脸愤慨的环儿。 刚刚押解九珠和环儿的几个侍卫低头站在一边,正眼也不敢瞧庄皇后一眼。 庄皇后冷笑一声,上前道,“秦大人啊,什么风把您给吹到这里来了?” 秦霄风冷冷地看她一眼,对着庄皇后身后的随从道,“你们都退下吧,我有要事跟皇后禀报。” 随从面面相觑,最后全看向庄皇后。 庄皇后的脸色变了一变,不过,还是挥了一挥手。 众人退下。 秦霄风令秦路等人也退下了。 一时之间,整个茶园只剩下秦霄风和庄皇后二人。 晚春时节的风,暖暖的,吹拂在人的身上,异常的舒服。可是此刻,庄皇后只觉得那风,如千刀万刺一般拂在她的身上,引得她一阵惊簌。 其实不光是此时,每次单独与秦霄风一起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没来由地矮了一分气势。 见人都退至远处,秦霄风才缓慢地开口,语气却是毫不质疑的肯定,“我忘记了跟你说了,福临宫不能动的同时,这座茶园,也是不能动,九珠和环儿,更是不能动。” 庄皇后怒道,“本宫旨意已发,你如此说话,却是将本宫放在什么位置?” 秦霄风轻轻地笑一笑,“你是整个皇宫的主人啊,你是庄皇后啊!不然,我会让下人都退下么?” “可你……” 秦霄风敛住了笑意,沉声道,“你怎么管你的皇宫,我不管。可是,无瑕喜欢的婢女、茶园,甚至是跟她有关的任何外人、景物,你全都不能动,如此说,你可是更明白一些?” 庄皇后冷笑道,“她的父皇皇兄都是间接死于你手,你这么保护着与她有关的东西,又有什么用?别说她现在在蒙国不会回来,就算是回来了,她只会更恨你。” 秦霄风眼中闪过一丝亮点,可是,他依然淡若轻墨,“我知道。可是,你还是不能动。若是你背着我做了什么事情,可别怪我不会像今天这么给你留情面。” “你……” “言尽如此,告辞。” 庄皇后看着秦霄风离去的身影,气恨的牙痒痒。 她贵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却永远有那么一个女人压制着她。虞皇后在世之时,她是生活在虞皇后的阴影之下,她在意的人、她周围的所有人,全都以虞皇后为中心,全都可以忽略她的存在;后来,虞皇后死了,她做了皇后了,呼风唤雨,权位显贵,却又有个无瑕公主来跟她争宠夺爱。凭什么她贵为东华国的皇后,却永远也走不出虞皇后母女带给她的阴影?凭什么她爱的人,心思全在虞清尘那个贱人身上,楚二公子是,龙德也是?凭什么龙无瑕远在千里之外,却还是可以主宰着东华国皇宫里的事情? 她们母女,到底凭的是什么? 庄皇后眼中的恨凝聚成一种残酷的笑意,在心中狠狠地说道,“好啊,龙无瑕,都那么喜欢你,都那么在乎你,本宫就让你早些超生,看你还怎么聚万千宠爱于一身?” 是日,夜,亥时,庄皇后令心腹带百余好手及密信一封,与赤拉族在东华国的密探,齐回赤拉族根据之地。 密信中,庄皇后详述了东华国掌握的蒙国北线兵力分布及地势要况。她大大夸赞了一番龙无瑕的美貌聪慧,并“好心”指明蒙哈铎极为在乎这位美貌娘娘,若是赫那温能抓之以其为胁,不怕掣肘不了蒙哈铎。 她知道赫那温乃好色之徒,龙无瑕若是落在他的手里,又岂能保住清白之身? 她的目的,就是要让龙无瑕不好过! 她的心,已经全被对虞皇后母女的恨占满了! 第一二四章 突围 ()龙无瑕随着高显还未走出皇宫,就看到了皇宫外密如秋蝗的敌人。 虽然她心中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见到敌人如此之多,她还是吓了一大跳。 她终于忍不住偷偷问高显,“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敌人围住皇宫?” 高显面无表情地回道,“赫那温想抓住你。” “为什么?” 高显白了她一眼,怒气尤未消去,“谁让你没事长得那么美丽?谁让你没事让王那么在乎你?赫那温想抓住你,无非是想利用你来对付王。” 龙无瑕笑道,“蒙哈铎若是在乎我,就不会在这个时候还留我在大都了。” 高显心里一震,然而也来不得问她什么了。他只是清冷地看着她,告诉她说,“适才我收到王的急件,他收到我的信件知道大都局势不稳之后,命我无论如何都要在战争之前把你安全送回邺京城。不计任何代价,哪怕是大都全军覆没……” 龙无瑕身子僵了一僵,呆声道,“那又说明什么?这个时候,不嫌晚了么?” 十月突然过来插嘴道,“不晚。大侠,只要你能回去,一切都不晚。” 龙无瑕似乎还在消化高显的话,半响都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在龙无瑕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没有时间和机会去问高显了。他们在沿着偏僻的花园侧门准备出宫的时候,到底是被敌人发现了。 赤军的领头从他们不俗的气质和穿着断定这批人绝非普通之辈,所以集结大量的士兵,齐向他们攻来。 好在赫那温下了不准杀龙无瑕的命令,所以,赤军不敢动用弓箭手,只是派出大量的骑兵和步兵围向龙无瑕等人。 高显抽出马鞍上的长剑,凝重地嘱咐十月道,“你我一前一后保护娘娘。你小心些。” 十月亦是非常凝重地点了点头。 高显转而对着龙无瑕说道,“这是真正的战场,你应该明白意味什么!” 龙无瑕苦笑着点点头。她怎么不明白?早在几个月之前,早在来到大都即将嫁给蒙哈铎的时候,她就知道她终有一天要面对这样的一个局面:战争,杀戮,嚎叫,恐惧,混乱,鲜血…… 况且,她刚刚才经历过一场这样的序幕! 一夜的惊惧、半夜的杀敌和撤退,本已经让她感到疲惫不堪。好在抽空泡了半个时辰的热水澡,所以此刻精神还算可以。只是,在看着来如潮水的敌兵之时,她始终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几分把握可以突围出城? 如果是真的要死,她会害怕吗? 她的眼神,在十月、高显、艾庭等人面前一一看过。脑海中亦闪电般闪过无数人的脸庞,蒙哈铎,龙琰,秦霄风,易追影,九珠,环儿,九月,甚至是玉龙山庄的那位客人十公子和他妹妹,甚至是前生有过纠缠的张昭亮…… 千姿百态的姿容,流连忘返的牵绊,似是诀别一般,一一在她脑海中闪过,留下各姿各态的定格! 也许,她即将带着这些定格的回忆,死去! 她突然笑了一笑,坦然而纯粹的笑容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异常地温柔而娇媚,就如在对着最爱的夫君而笑一般,全然没有将眼前的难局放在眼里。 高显不知道她笑什么,却从她的笑里看到了一种毫不在意的决绝。 他心里暗骂了一声“该死”!必须得活着的娘娘不着急逃不逃得出去,却是他这个外人急的热火上的蚂蚁一般,这就是典型的“皇帝不急下官急”吧? 他吩咐随行的女护卫都戴上了蒙面纱巾,然后命十月和龙无瑕也戴上了。此刻,他已经无暇顾及还要对龙无瑕有什么君臣之分了! 敌兵汹涌而来,高显带着侍卫分成三队向皇宫外冲去。 龙无瑕在最中间的一队,两方人马交锋的那一刻,她第一次见识了文质彬彬的高显在战场上竟是如此的冷酷悍然、勇不可挡!那一刻,她也明白了,为什么那么一副文弱的身子,竟能够独当蒙国北将军的大任! 接下来,龙无瑕觉得自己的瞳孔越来越紧缩,心越来越麻木。她的眼前不断地摇晃着鲜红的颜色,不断飞舞着支离破碎的身体,不断快镜头一般地闪过各种各样麻木无神的脸庞;她的右手,紧握着高显塞给她的青锋利剑,举手之间,便有骨肉撕裂的声音在她耳边蔓延,剑落之际,便有撕心裂肺的惨叫哀号在充满血腥味的空气中回荡…… 每一个人的衣裳,迅速地沾染上了湿热的血色;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可怖的狰狞,带着对生命的残忍和麻木,或前冲,或倒下,迅速淹没入滚滚的乱潮之中…… 第一二五章 十月之死 ()敌人源源不绝地围过来,似是杀也杀不完的讨厌虫子一般,惹的人心里没来由地更加慌乱和烦躁。 一慌一烦之间,便有更多的人在铁骑横行、刀枪无眼的混乱中倒下! 一倒下,便永远没有了再起来的机会! 高显的眼睛似是被鲜血渲染一般,越来越赤红。不过小半个时辰,十来人的小分队已经只剩下他、龙无瑕、十月、艾庭及另外的一位男侍卫长五人。 十月和艾庭的身上,遍布深深浅浅的伤口,触目惊心地刺痛了他的双眼。看得出来,她们已经有些气力不济。特别是十月,咬着牙也没有足够的力气一刀将敌致死了。 高显的眼里沉淀着对她们的歉意和担忧,然而此刻却是再没有丝毫能力去照顾她们了。 高显并不知道十月和龙无瑕在回大都之前已经混战了半夜!只是知道,能生,或者必死,只能看她们自己! 十月和艾庭突然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看了龙无瑕一眼! 那一眼,却是让高显的心,狠狠地撞了胸腔一下。 生疼,生疼的! 尘屑与鲜血混淆的混沌中,那种痛,是那么的清晰! 似乎那一个眼神就是暗示,暗示着,她们选择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龙无瑕的一线生机! 龙无瑕在全神贯注地杀敌,白纱下的脸庞,隐隐凝聚着坚韧的沉重;黑色披风下的白衣,沾满星星点点的红,如繁花一般,开满空旷的原野,突兀而妖冶。她没有看到十月的那一个眼神,所以片刻之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远处的十月和艾庭倒在血泊里,血泪充满撕心裂肺的胸腔,却是无能为力! 十月和艾庭突然策马转身,朝另外一个方向奔去,两人同心合力,倒也杀开了周围的敌兵,冲了过去。 龙无瑕见状,立即也策马回头,准备跟上。 可是,高显拦在了她的面前,他狭长的双眼布满赤红的血丝,不让龙无瑕过去,只是对着身边的侍卫长说了一句,“你过去帮忙!” 侍卫长应了一声,转过马头,跟向十月和艾庭。 龙无瑕隐隐觉出了什么,心紧紧地缩在一起,警觉地朝着高显问道,“她们干什么?” 高显沉着脸色,没有回答她。抽空在她的坐骑屁股上使劲地抽了几抽,赶着她的马朝西城门杀去。 龙无瑕提着滴血的长剑,恨恨地砍杀了身子左边的两骑敌人,朝高显吼道,“你是不是让她们去引开敌人?” 龙无瑕说话之际,并没有看到右侧朝她刺来的长枪。高显长剑翻飞,替她削断了长枪,急促而恼怒地喝道,“顾好你自己!你想让那么多人白白死去吗?” 龙无瑕亦是极为恼怒,“我不需要别人为我而死,我宁愿自己死去!” 高显用剑指着她,恨恨地说道,“你必须活下去!” 龙无瑕扭过头,不理他,边躲避着身边刺来的刀剑,边意图策马朝十月那边奔去。 可是,高显一直挡在她的身前,敌人也堵在四周,她脱不了身。 十月、艾庭和侍卫长奋力杀出了一两百米远,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十月和艾庭的披风被扯落,一红一白的衣衫翻飞,在灰蒙蒙的战场上显得特别显眼。 这一方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大都守城的士兵,他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立即加入了战团。他们见到显眼的红衣白衫,不自觉地都以为那是龙无瑕王妃与她的侍女,因此都朝着她们杀去,希望能够保护得她们安全突围。 如此一来,赤军亦分拨了大拨的人马去围堵。不过片刻的功夫,那一边就陷入了惨烈的火热化战斗。 十月麻木地举刀落刀,双手已经有些不听使唤。她脑海中也是一片空白,眼睛看着眼前赤军的灰衣,甚至连恐惧和仇恨都已经冻结。 看到有枪堪堪就要刺入艾庭的身体,她条件反射地抡刀,狠狠地砍向持枪的敌人。 哪里知道一砍之下,敌人闪身避过了,而她因为用力太大一时收刀不及,身子倾了几倾,跌下了马匹。 艾庭和侍卫长见状,想将她拉上马匹。 赤军却哪里肯给他们机会? 侍卫长见高显和龙无瑕那边的敌人明显少了很多,料想他们有机会突围而出,现在关键就是让敌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一边了。他抽着空隙看了一眼艾庭,恰巧艾庭也正看向他,眼神交汇的那一刻,已是知道了对方的意思。他们对着对方点一点头,跃下了坐骑,跳到了十月的身边。 蒙军守军也尽量靠拢在一起,将十月、艾庭等人护在了中间。 赤军不敢要十月和艾庭的性命,对守军和侍卫长却是毫不留情。半柱香的时间,十月和艾庭的脚下已经倒满了蒙国士兵的尸身,侍卫长亦是被砍数刀,缓缓地倒了下去。 赤军想活捉十月和艾庭,可是她们两人看着不断倒下的侍卫长和蒙国士兵,双眼已经充满血红,机械地举着刀,看到敌人就砍。僵持之下,混乱之中,刀枪无眼,她们的身上不断地增加着斑斑驳驳的伤口,浑身的衣衫,被染的血红。 十月和艾庭终于力竭,被敌人击落了手里的兵器。 一个赤军首领得意地笑着,走近她们,伸手欲扯开她们的面纱。 艾庭恐怕赤军首领看到了端倪,突然抢过了身边赤兵的短刀,拼了生平之力,狠狠地送入了赤军首领的胸膛。 几乎是同一时间,数柄尚在滴着血的刀剑,不遗余力地刺入了她的后心。 十月嘶哑的嗓子大叫道“艾庭!”,扑倒在艾庭身上。 赤军副将终还是揭开了十月的面纱,转过头看了看西南方向的高显和龙无瑕,大概是意识到这不是名闻天下的龙王妃,阴狠的眼里闪过一丝怒气,手举阔刀,暴戾地扎入了十月的后心。 第一二六章 十骁骑 ()龙无瑕听到十月喊艾庭的声音,回头,看到艾庭的身体带着刀剑匍匐在地,十月扑在她身上,凶狠的赤军长官正举刀,将刀送入十月的后心。 她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一刀砍入十月的身体,看着艾庭和十月的身体不断漫出令她窒息的血流。 时间和空气,在那一刻凝结,安静! 脑海里,刹那之间,一片空白了,无力思考,无力哭泣,无力悲伤,只是呆呆地看着曾经温柔而坚强地陪在身边的女子,在漫无边际的混沌和血雾里,缓缓地流逝血液和生命…… 人世,情天,希望,无惧,在那一刹那,崩塌,混沌而杂乱的悲伤伤痛,齐齐袭向心间,将一颗无力的心击打出一个又一个的窟窿,痛和血一起喷涌而出,溢满整个胸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她觉得是一个世纪,可是也许只是一瞬间,高显怒吼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唤醒了她混沌的意识,“小心!” 表情呆滞地转过头,看到高显的左肩狰狞地卧着一条长长的刀口,鲜血,汩汩而出。 他替她挡了一刀! 谁都在为她而战,谁都可以为她而死! 呵呵,真是好笑,这些人,为了蒙哈铎的一道令,为她战,为她死,都可以不顾自己的生命! 那是生命啊!每个人都只有唯一一次机会的生命啊! 她没有说话,掉转了马头,想朝着十月那边奔去。 高显拦住她,怒目圆睁,“你不要胡来好不好?” “十月,我要去找十月。”此刻,她还可以压制着心里的伤痛,尽力做到语气平和。 “她已经死了,你回去又有什么用?”嗤嗤的几声,高显又用手臂替龙无瑕挡了几剑。 看着他身上越来越鲜红的颜色,她终于压抑不住,吼道,“大家的生命都是平等的,没有谁应该为我死!包括你,你明白吗?” 高显突然沉了沉脸色,“那你能不能答应我,跟我一起活着回邺京城?我向你保证,我一定活着。” “还有十月,我要带十月一起回去!你让开。”继续怒吼。 高显此刻反倒冷静下来,牵着马缰绳的手放了马缰绳,一把抓住她的胳臂,冷冷地说道,“你若不出城,只会害死更多的人!” 龙无瑕愣了一下,骑着马呆立原地。 泪,汹涌而出…… 她不想看到有人死啊,不想十月死,不想艾庭死,不想侍卫们死,不想这千千万万的士兵死啊! 可是,死了这么多人! 连十月都死了! 赤军正在检查十月和艾庭的面容、猜测十月和艾庭的身份,耳边突然响起箭群破空的声音,许多赤兵尚来不及举起兵器抵挡,就被利箭刺中要害而亡。 抬眼看去,只见东南方向疾奔而出十人十骑,人是一色的青衣,坐骑是一色的黑马,人如战神、骑如神骏,腰跨利剑,肩背箭筒,带着力压群兵之势,一边流畅地弯弓射箭,一边奔向十月倒地之处。 箭箭射中赤兵的要害,箭箭都是赤兵生命终结的符号! 此十骑骁勇异常,一时之间,赤军竟然拦他们不住。 看起来他们是蒙国一方的人,可是他们所经之处竟是不管马下蒙兵的生死,横冲直撞,气势凌厉,显见得颇为气恼。 等到他们冲到十月跟前,十月周围的赤军要么死于乱箭之下,要么退向了高显逃去的方向。 青衣人围在十月周围,留了八人策马围住中央,两个头领模样的人跳下马匹,跪下,小心翼翼地分别扶起了十月和艾庭的身体,颤抖着手施手急救,嘴里恭敬而悲痛地喊着,“公主……”说的竟是东华国语。 秦霄风嘱咐过他们,所以他们都知道龙无瑕会易容之术,所以以为十月就是龙无瑕。 艾庭已然气绝,十月的心窝却是还有一丝热气,在青衣人头领的救治之下,竟然缓过来了一口气。她朦胧的双眼看了一眼青衣人头领,看到他们肩上箭袋里的箭与眼光所及之处倒下的赤兵身上的箭是一样,加之听到他们用东华语喊“公主”,因此断定他们不是敌人。她摇了摇头,手指动了动,指了指西南方向,告诉他们去救龙无瑕。 青衣人头领抬眼看了一眼远处的高显和龙无瑕,眼里闪过一丝希望,问道,“你不是公主?那边的才是?” 十月点点头,却也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头一歪,身体软了下去,倒在了青衣人头领怀里。 青衣人头领轻轻地放下她的身子,起身朝着她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上马带着其余青衣人,朝着龙无瑕奔去。 高显拖着令人头痛的龙无瑕,正手忙脚乱,青衣人适时地杀来救援了。 高显见他们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不凡之风度,可是瞧了面容却是不认得,正心下疑惑,却听得青衣人头领用正宗的东华语恭恭敬敬地朝龙无瑕问道,“公主,您可安好?” 龙无瑕听到熟悉的东华国语,心头一震,抬起婆娑泪眼看去,依稀觉得他们的面容有些熟悉,于是亦是用东华国语道,“我没事。你们是?” 这些人也是护送龙无瑕出嫁的护卫,一路上跟公主相处多日,公主的声音却是听得出来的,“公主,在下秦天桦,乃秦霄风秦大人府中的家人,奉秦大人之命,留在大都照看公主的安全。属下救驾来迟,罪该万死,请公主恕罪。” “霄风哥哥将你们留下的?我不是说过一人都不能留吗?” “公主,秦大人不放心您,所以令我等十人隐居于大都,以备不时之需。如今看来……”冷冷地看了一眼高显,“如今看来,秦大人的担心也不是多余的,不然,您怎会处于如此险境?” 高显心下明了,装作没有看到他的眼神,只是冷淡地用东华语说道,“此刻保护她出城才是要事!” 秦天桦冷冷地瞪着他,“那还用你说?”说罢,吩咐了属下护着公主朝西城门突围而去。 第一二七章 慕沙之伏 ()龙无瑕等人出宫之时高显所选的蒙国皇宫侍卫虽然也个个俱为精英,但是毕竟皇宫侍卫主力都已经迁往了邺京城,所留之人又连日劳累,实力打了折扣那也是必然。虽然还有一个武功、策略高人一等的大将高显,也仅仅只有一人。所以,相比气势如虹的东华国十骁骑,蒙国护送龙无瑕的团队就略显逊色了些。 而当初龙无瑕出嫁时秦霄风所选的护送侍卫,均为东华国最为精干的侍卫,秦霄风留在大都的秦天桦等十人又是送亲侍卫中最为厉害之十人。他们在蒙国隐忍而住,除了关注龙无瑕的动静之外,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管,一心一意地勤练武功,为的就是万一遇到此时此刻这般的情形,可以有足够的能力来保护公主的安全。 他们策马一出,气势如虹,凌厉的锐气不仅压倒了乱潮般的赤军,连高显心下也是暗暗吃惊。 好在此刻他们也没有时间找蒙国的代表人物高显算账,虽然对高显没有什么好脸色,但是还是能够看清楚现状,知道若是没有高显,无瑕公主早就性命不保了!而接下来的突围行动,若是没有知晓城里城外兵力分布的高显,公主的安全就又要打一个折扣了。因此,两方人马暂时搁置了一切恩怨,全心全意护着龙无瑕突围出城。 他们一合力,不利的形势便扭转了过来,在城里守军的掩护下,一路冲杀过去,不过片刻就冲出了西城门。 西城门外亦是战火连天,不过相比城内的情形,城外是蒙军稍微占了些优势。蒙兵识得高显,见了高显之后,有意协助,助他们一队人马冲出了赤兵的范围。 进入了城外半里之外的丛林,高显等人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众人各自检查了自己的身子,高显多处受伤,伤势最为严重,龙无瑕亲自给他简单包扎了一下。其余青衣人身上也难免有伤,可是都是皮外轻伤,均是无碍。 龙无瑕身上衣衫俱都染红,却是并无丝毫受伤。 秦天桦见龙无瑕给高显包扎妥当,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公主,属下恳请您随属下回东华国!” 高显想也没想,沉声道,“不行。” 秦天桦冷笑道,“为何不行?难道还要我们的公主留在你们蒙国再遭此难事吗?” 高显亦是冷然说道,“这是意料之外,我们也不希望龙娘娘遇此险难。不过,我一定会将娘娘安安全全地送回邺京城。” “也许你说的不是假话,可是,我们不能再让公主冒险。”秦天桦转过身看向龙无瑕,征询她的意思,“公主?” 龙无瑕轻轻地抚着坐骑的面部,眼神落在马的眼睛上,没有答话。 高显的心揪了起来。 其实,算不算是一个选择呢?选择蒙哈铎,还是秦霄风?一个是今生的夫君,却将她作为一枚棋作为诱敌之用,虽然改变了用兵之计,可是毕竟使其陷入了生死边缘!一个是曾经的恋人,深切之爱,却送与他人为妻,为的就是能够保其康安…… “娘娘?”高显见龙无瑕久久不说话,终是忍不住喊道。 龙无瑕回过神来,看了一眼高显,又看向秦天桦,出声,却是答非所问,“秦大哥,我父皇和七哥现在好吗?还有二哥和轩儿他们,现在好吗?” 秦天桦眼中闪过一丝迷惑,与下属对视一眼,正准备答话,却被高显截住了话头,“娘娘,此处离大都甚近,怕是还有赫那温的伏兵,我们还是先回到安全的平沙城再说。” 刚刚说完,丛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除了龙无瑕,高显和秦天桦等人听力敏锐,都先听到了。高显和秦天桦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急急上前扶着龙无瑕上马。 高显低低地对众人说了一声,“我们先去平沙城。” 众人上马,朝着西南边奔去。 尚未穿过丛林,奔至一处稍为平坦空旷的空地时,四周突然闪出无数的红衣士兵。 箭在弦上,只等令发! 青衣骁骑迅速将龙无瑕围在了中间,手握刀剑! “呵呵呵……”丛林中传出银铃般的女子笑声,轻快爽朗,脆若莺啼,眨眼之间,一个一身红衣的美貌女子笑呵呵地策马站在众人面前。 高显一见这女子,再仔细看了红衣士兵的衣着,心念一动,出声道,“我道赫那温如何那般猴急地出兵来袭,原来是有慕沙公主你等作为后援!” 慕沙呵呵一笑道,“高将军不愧是高将军,一眼就认出了我。不过,你猜错了一点,那就是:我虽是受赫那温之邀而来,却只是来看形势而已,哪里有助他之意?”眼见了赫那温与蒙军的大战,形势也算是看清楚了。赫那温倾其全部兵力,虽然将大都搅的翻天覆地,可是,蒙国守军遭到突袭却能奋力抵抗赤军,可见蒙队的军纪、实力确实是不容小觑的。她在观战的时候,心里已经是在暗暗思量,若是维族士兵如此与蒙军对战,结果肯定不如赤军。一则是因为维族人民向来和顺温良,不如赤拉族的彪悍凶狠,二则是见到蒙军训练有度、张弛有法、赤胆忠心,这种兵是最难打的。所以,她巧妙地说服赫那温,带了属下兵卒启程回部落,准备全身而退。 却不想,没有走到半里路就遇到了突围而出的龙无瑕等人。 也是慕沙女子心性,听了赫那温所说的龙无瑕的貌倾天下,心里不禁存了对比之心。她从高显等人的对话之中听出了一些端倪,知道那位白纱蒙面的女子即是龙无瑕,因此派兵围了他们,一心想看一看龙无瑕是如何的美貌。 也是她的这一丝攀比之心,害死了十骁骑的数人,也险些害死了高显和龙无瑕,更是导致了维族与蒙国之间长达三年之久不战不动的默契被打破。半个月之后,蒙哈铎以为龙无瑕身遭不测的时候,心灰意冷,将龙无瑕的身死怪罪到慕沙身上,悍然发动西征战争,誓要收复散落在西北草原的各个民族部落,险些彻底瓦解了高昌的维族。 第一二八章 再遭伏击 ()高显处世不乱,嘴角反而扯起一丝小小的笑意。他指了指周围箭在弦上的红衣士兵,“那公主如此这般,是什么意思呢?” 慕沙朗朗笑道,“我只是想见一见大名鼎鼎的龙无瑕王妃而已。” 在如此的境况下,她的如此说法虽是实意,可是,高显和秦天桦又如何肯相信?且不说此刻蒙国与赤军正交战,而慕沙自己也承认是受赫那温之邀而来,单单就慕沙以两千余人的士兵围着高显等人,这份做法已是使得高显秦天桦等人早早地存了警戒之心。 何况,他们又哪里会知道慕沙的女孩子心思? 高显冷冷一笑,“慕沙公主若是想看,何不等我们的龙娘娘回到了京都再来好好地看?你在此刻用如此的阵势,在高某看来,却是有欺人之嫌啊!” 慕沙笑嘻嘻地说道,“高将军面前,慕沙岂有欺人的胆量?”说着的时候,眼神落在了龙无瑕的身上。 只见龙无瑕一身血污的衣裳和面巾,文文弱弱的身子,神若有思却渊渟岳峙,透出一股子浑然天成的贵气和气势,让人的心不由自主地就生出一份敬意。 慕沙心里暗暗赞叹了一声,大为遗憾竟然见不到她的面容。心里一痒之下,手上的长鞭突然出手,想卷去了龙无瑕的面纱。 高显等人却哪里知道她的意思,见她出手,以为她想伤害龙无瑕,十一人齐齐地拔出兵器,一半的人护在龙无瑕身前,一半的人齐齐攻向慕沙。 慕沙身后的部将见状,也顾不得慕沙没有下令了,一声号响,箭发,剑动,与对方人马战在了一起。 慕沙呆了一呆,想要阻止两方的战斗,却又哪里阻止的了?况且十骁骑可不知道她的来历,只道她和赫那温是一道的,且又在大都里面杀乱了心性,所以出手狠辣,转眼之间就杀她数名士兵,她心里也是有些气恼,冷冷笑了一笑,手里的长鞭再次袭向一直默然呆立的龙无瑕。 高显和秦天桦紧紧地守在龙无瑕身边,边抵抗着慕沙的长鞭和维族士兵的刀箭,边护着龙无瑕朝着树林里面退去。 还未退至树林里,林子外面又响起了几声号响,然后响起了赫那温得意的笑声。 慕沙心里一冷,赫那温如此的一来,高显铁定会认为她跟赫那温是一伙的! 如此一来,维族与蒙国的梁子,岂不是结定了? 慕沙看向高显,高显脸上果然是冷若寒冰,眼里闪过冷冷的精华! 赫那温策马来到慕沙身边,心里冷笑道,“看你还怎么置身事外?”他故意亲昵地拍了拍慕沙的肩膀,得意地笑道,“慕沙公主,你可是帮了我大大的忙啊!” 他也是在慕沙走了之后才意识到她是想全身而退,因此带兵追了过来。哪里知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却让他在此处遇到了慕沙和龙无瑕!如此的一举两得,他又怎么会不得意呢? 赫那温看了一眼龙无瑕和奋战的高显等人,冷笑道,“龙娘娘,你还能往哪里跑呢?” 第一二九章 慌乱 ()高显在得知龙无瑕回到了皇宫之时,就已经发出了信号弹,告知北线的巴彦需派兵增援大都。 而柏桐派回去的人带回消息说北线之北的边界尚有赤拉族的军队,所以巴彦派出了北线三分之一的军队前往大都,剩下的紧守北线,以防赤拉族攻破北防线。 柏桐和薛遥在增援的骑兵和步兵到达大都之前,心急火燎地先到达了大都。 本来第二十二营的任务是防守北线,可是柏桐回营没有见到梁龙峡和木十,心里一阵莫名的慌乱。薛遥恰巧在那时带着奄奄一息的燕小七回到军营,得知梁龙峡和木十不在军营里的时候,大发雷霆,想也没细想就抢过了马匹赶往大都。 柏桐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为所辖之内的士兵负责的借口,简单告知了一声柳云重,就追着薛遥而去了。 他们二人进了大都之后,薛遥遇到敌兵一概不理,直接绕过了,直奔皇宫而去。 柏桐心知有异,一言不发地紧紧跟着。 一进皇宫,柏桐的眼神就被侧广场上卧倒在地的一袭浅红紧紧抓住。似乎是冥冥之中有一股强大的力量牵引着他,引着他不由自主地心里一阵阵抽搐,不由自主地呼吸一阵阵窒息,不由自主地下马,不由自主地奔向那淹没在遍地尸体中的一抹浅红…… 薛遥感觉身后有异,回头顺着他的眼光,也是注意到了战争留下的一片惨不忍睹和灰暗中,那两身显眼的衣衫。 心里一颤,想也未想,身形一掠,已在柏桐之前掠下马背到了那处地方。 屏住呼吸检查了一下一红一白两名女子,白衣女子已然气绝,连尸身都已经冰冷;浅红衣衫的女子却尚有微弱的体温,看情形,应该是遇人施过止血等急救之法。 小心翼翼地喂了红衫女子吃了一颗药丸,在她的致命伤口上撒上一些药粉,以己之内力推送药丸化入她的体内替她保住心脉,然后才分别轻轻擦了擦她和白衣女子的脸蛋,直到看到她们脸上没有任何的药物遮盖,一颗紧缩的心,才稍稍松开了一些。 柏桐赶上,顾不得诧异薛遥为何会有如此惊世核俗的轻功,落马,眼神呆呆地落在毫无生气、满脸血污的红衫女子身上! 似是宿命一般,看着这女子,心里竟觉出难以名状的熟悉和心痛,压得他连呼吸都粗重了许多。 蹲下身子,轻轻拉过她的手,感觉着没有温度的冰凉,问道,“她怎么样?” “伤势太重,要救活,难!”薛遥说着,将红衫女子的身子轻轻交到了柏桐的怀里。 柏桐心里那种慌乱的感觉愈发严重了,莫名的慌乱使得他无所适从、无法思考,左手不自觉的紧紧握住那双冰凉的手,急道,“你想想办法,一定要救活啊!” “我给她吃了暂时可以保住心脉的灵药,可是,活不活得了,还得看天意。”薛遥看了一眼难得慌乱失措一次的柏桐,又问道,“你知道她是谁吗?” 柏桐愣了一下,摇摇头,说道,“只是觉得很熟悉,这容貌却是不认识。” 薛遥指了指红衫女子腰间露出一角的一枚木牌。 柏桐心里一震。这是蒙营的军牌,只有士兵才会有的。为何这名女子身上有呢? 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莫非她是…… 一把扯出了木牌,看了木牌上的名字,彻底呆了! 木十!她果然是木十! 柏桐只觉得一颗心紧紧地揪在一起,揪得胸腔一阵阵的发疼,连呼吸都越来越困难。右手死死地攥着十月的木牌,似乎要将它嵌入肉里面去一般。 木十怎么可以死? 她死了,谁还会屁颠屁颠跟在那个爱捣乱的大侠后面帮他善后?她死了,谁还会温顺好心地替那个不安分的大侠在他面前说好话?她死了,谁还会安静地站在他身边,看他练剑习武?她死了,谁还会温柔而耐心地看他并不好看的脸色、听他并不动听的说话?…… 所以,她怎么可以死? 就算她是女子,她也绝对不可以死的啊! 好半响,柏桐才回过神来。他定了定心神,吩咐薛遥道,“大都太不安全,你帮我带她回军营救治。如论如何都要救活。” “你呢?” “木十是女子,那么梁龙峡肯定也是,你看看这位白衣女子是不是梁龙峡。” 薛遥立即答道,“不是。”他早检查了这两名女子没有施以易容之术,知道她们不是龙无瑕,否则,哪里会如此冷静地站在这里。 “那就好。我去找高将军部署城里的反击,顺便找梁龙峡。” 薛遥想了一想,突然退后一步,说道,“梁龙峡是一定要找的,与其你去找,不如我去。虽然我在军事作战方面不如你,可是找人,你却是肯定不如我。你放心,若是遇到高显将军,我会告知他,让他部署城里的军事。” 柏桐心里一怔。作为一个军人,军事自然是首要的任务,可是薛遥毫无疑问将梁龙峡放在了一切事情的前面。这,难道不奇怪吗? 看到了柏桐眼里的诧异,薛遥突然苦笑了一下,也没有作任何解释,身形突然而动,眨眼之间,就咻的一声落在了数丈之外的马背上,策马而去。 柏桐看着薛遥离去的背影,心里的疑惑更重一层。然而再看看怀里的木十,再也没有心思去思考薛遥的异常行为了。他轻轻抱了木十上马,择了敌兵较少的路径,朝北线军营奔去。 第一三零章 大都大火 ()夜,悄无声息地降临。 它以缓慢而不可阻挡的姿态,试图淹没世间一切的丑陋和残酷,包括战争留下的浓浓血腥,包括杀戮留下的如山尸骨。 然而,蒙国大都燃起的熊熊大火,在烈烈风中噼啪作响愈烧愈烈,骄傲地抗拒着慢慢浸来的无边黑夜。冲天的火光照亮了方圆十里的大地,映红了北国的大半个天空。 大都内外持续了半夜一日的战争在此刻终于停息了下来。巴彦的北线大军在申时时分到达大都,大军一到大都,立即以摧枯拉朽之势,压制了强悍凶残的赤拉大军。然而,赤拉大军濒危之际,仍然负隅顽抗,到了穷途末路之时,更是存了与蒙军同归于尽的决心,火烧大都城,其悍然惨烈及对本族的忠贞不屈,令人动容。 北线大军是巴彦亲率进城的。他本欲俘虏赤拉族的首领赫那温,可是,整个战场并没有见到赫那温的身影,加之大都的火势迅速蔓延,蒙军一边要对抗赤军,一边要救百姓、救火,倒忙了个天翻地覆,也就无暇顾及去追寻赫那温了。 巴彦没有找到高显,也没有找到龙无瑕。他从柏桐那里已知晓了龙无瑕已然进城,因此猜测高显带了龙无瑕回邺京城而去了。然而涉及到龙无瑕,毕竟兹事体大,他还是派人速去邺京城通报蒙哈铎。 巴彦此刻并不知道,高显和龙无瑕确实是在回邺京城的路上,可是,也正处于生死的边缘。 邺京城距离大都有三千余里的路程,蒙哈铎的紧急信件从邺京城送至大都,使用特殊的传送方式也要一日一夜才能到达。对于普通人来说,从大都去邺京城,即便是骑骏马疾奔,不停不歇骏马频换,最少也要四日四夜的时间,若是以平常速度,花上十天半个月的时间,那也是很正常。 高显站在一座大山的山腰间,在一片静谧的夜色中,顺着大都的方向凝望着那烈红的天空。他穿着灰白的单衣长衫,清凉的夜风吹来,他的身子有些微的颤抖,可是,他仍然一动不动地站着、凝望着。 龙无瑕在他身后的山洞里昏迷着,身上盖着他的外套。 此时,他们距离大都已有几百里的距离。 高显回想起半日前与赫那温之战的场面,心里仍然恻然。 想来赫那温对龙无瑕是抱着势在必得的心态,见到青衣骁骑骁勇异常,竟然不管大都的局势,调来赤拉族的所有好手来围截。好在,龙无瑕有青衣骁骑相护,趁着青衣骁骑拖着赤兵,他才有机会带着她突围。 去平沙城的路已经被赤拉军堵死了,无奈之下,他只好带着龙无瑕直接奔向邺京城。 可是,他们在突围而走的时候,青衣骁骑已死伤大半,只剩下秦天桦等三人犹在拼死杀敌。而死去的青衣骁骑,每一人都死得异常惨烈,全身布满血糊糊的伤口窟窿,甚至头颅、肢体都不知被砍落在何处,竟无一人尸身完整。 龙无瑕看着青衣骁骑不断地倒下、不断地支离破碎,双眼透出血红的疯狂。她不愿走,持剑疯了一般地砍杀敌人,杀的连赫那温和慕沙都不禁侧目。最终,是他将她拦截到自己的马上,打晕了她,才能够在秦天桦的掩护之下带着她突围而去。 最终,秦天桦三人也只能落得一个战死的下场吧? 赤拉军是如此的顽劣残酷,连大都都放几把火给烧了,更何况是阻止了赫那温好事的青衣骁骑? 也怪不得龙无瑕不肯独自突围而去。她不是一个薄情寡义之人,面对着如此之多的故人为她惨烈而死,她又如何能够安心而退?这一退,便是永无机会再报这些铁血骁骑的相护之恩吧? 可是,她没有别的选择。她的身份,注定她一出生就有无数人会为她生、为她死。若是在太平之世,或许可以干干净净不欠任何债孽,可是,在此风云际会,她没有办法主宰自己的生死!她必须活着!所以,只有看着别人为她死! ……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不要”,伴随着大声哭泣的声音,打断了高显的思绪。高显急急地转身,大步跨进山洞里,蹲在龙无瑕身边,左手扶起她的身子,右手轻轻捂着她的嘴,轻声说道,“娘娘,小声些,后面还有追兵!” 龙无瑕陡然醒来,睁开眼睛。她的脸上犹挂着泪珠,泪眼朦胧,一阵阵抽泣导致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她想坐直身子,可是全身无力,一下子沉沉地倒进高显的臂弯里。 高显借着洞外微弱的光亮,看到龙无瑕一脸的惊惧和泪水,心,微微颤抖了一下。他扶了龙无瑕坐起身靠在洞壁上,抽出左手,说道,“娘娘,现在暂时是安全的,您不需担忧!” 龙无瑕一把抓住他的胳臂,叫道,“十月呢?出来没有?秦大哥呢?还有艾庭,侍卫,青衣兄弟,他们出来没有?” 第一三一章 不要离开 ()高显对上龙无瑕朦胧而充满绝望的双眼,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她一定知道结果,就算是在梦里都那么痛苦而绝望,只是她不愿意相信,她希望他会说出她希望得到的答案。 可是,他也只能缓缓地摇一摇头,打破她仅有的一丝期盼和希望。 龙无瑕情绪激动,一下子甩掉他的胳臂,想要大声说话,高显及时地捂着了她的嘴巴,“娘娘,后面还有追兵。” 龙无瑕疯了一般拍掉高显的手,隐忍的哭声压抑在心间,双手胡乱地在身前舞着,在高显的手背上留下一道道爪印,又在自己的头上胡乱的抓着,似是想抓掉脑海中不愿意相信的事实。 高显怕她伤着了自己,只有紧紧抓住她的双手。 龙无瑕在高显的手里犹使劲地挣扎着,可是,高显的力度很大,她根本挣扎不过。半响,她才无力地停下来,将头抵在高显的肩头上。 她的身子因为强忍哭泣而剧烈地起伏着,哽咽着的话语溢出嘴边,“不会的,十月说过她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秦大哥也说过,要护送我回东华国。你骗我,他们会回到我身边。会的……” 高显的身子也有些微的颤抖,他的手在龙无瑕的后背上僵着,过了很久,才轻轻地落在她的肩头,拍了拍,苦笑。 良久良久,高显才扶开龙无瑕,苦苦地说道,“我也希望我是在骗你,我也希望那个坚强的丫头,还能在我身边微笑。可是……”顿了顿,接着说道,“娘娘,您一直是一个坚韧的人,您的坚韧甚至超过了很多男人,我想我不需要多说你也能够明白。趁着夜色好好歇息一阵吧,这一日,您太过劳累了。而明天……到了明天,怕是我们还得处心积虑去躲避赫那温和慕沙的追捕。我去外面给您把守着。” 龙无瑕一把抓住他,投进他的怀里,抱紧他的腰,轻声叫道,“不要走。不要一个个都离开我,陪在我身边好不好?” 高显的身子又僵了一僵,感觉龙无瑕将他抱的很紧,似乎生怕他如十月一样从她的生命里消失再也不回来一般。他双手垂立,动也不敢动,就半蹲着以僵硬的姿势,轻轻地看着龙无瑕在他怀里。 也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龙无瑕才在哭泣中沉沉地睡去。 高显轻轻地扶她躺下,眼里溢出矛盾的温柔,左手若有若无地抚了抚她苍白憔悴的脸,叹口气,走至洞外。 在山头树影的黑暗中临立。 夜风,凉凉地吹在他单薄的衣衫,带来一阵阵冷意。手里、衣衫上,似乎还有龙无瑕的味道,夜风吹也吹不去。手指轻轻动了一动,似乎那里还有龙无瑕纤弱的肩。心里有一种冲动,想要回去洞里搂她在怀、温柔看着她睡,可是,到底是紧捏着拳头忍住了。 身上的伤口传来一阵阵的疼痛,他却像是没有丝毫的感觉一般。抬头遥望着邺京城的方向,陷入沉沉的思索。 第一三二章 你早已进入了他的心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高显突然觉得冰凉的身体上传来一阵暖意。 转过头,看到龙无瑕给他披上了他的外衣,“娘娘,这么快就醒了?” 龙无瑕眼神落在他的手臂上,若有所思的语声中带着一些歉意,“早就醒了,想了好久才冷静下来。对不起,刚才没有控制自己,害你的双手伤上加伤……” 高显低下头,轻声道,“不要紧,刀枪都不怕,更何况是您的双手。您睡好了吗?夜深露重,您要保重身子!”说着,要摘下身上的衣衫给龙无瑕。 龙无瑕抓住他的胳臂,摇了摇头。 高显看到她的眼神,知道抗拒不过她,只好放下双手。 龙无瑕走至山边,看着山下起伏绵延的山黛,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幽幽出声,“为什么要置对方于死地?为什么要打仗?为什么要有战争呢?为什么要死那么多人?难道为了自己的江山,就可以不顾士兵的生命、不顾战争带来的伤害?独霸了天下,又有什么好?” 高显的心顿了一顿,龙无瑕的话明显地是在怪责蒙哈铎,“娘娘,您不懂!” “我不懂?我是不懂,不懂为什么他不可以和赤拉族和平共处?不懂他为什么就非要置之于死地?他处心积虑,计划了半年之久,不过是想铲除异族,独享天下。可是,这天下、这领土,难道就该是他一人的?” 高显听了她的话,加之突围之前的疑惑,脑海中灵光一闪,“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王的计划?也早就知道有朝一日,你会是这般的境地?” 龙无瑕也懒得解释了,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高显呼出一口气,心里直发冷。过了一阵子,才轻轻说道,“那你知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要丢下城里的战事,独自带着你回邺京城?你知不知道,我离开大都意味着什么?” “你不要说是蒙哈铎在乎我,我不信了。他不过是不想他的女人落在别人的手上给他带来屈辱。” 高显直直地看进她的眼里,“事实上,是王在乎你。他为你寝食不安,为你忧心忡忡。你既然知道王的计划,那么也该知道,我撇下城内所有的将士带你护你出城是不在计划之内的?” 可是龙无瑕不看他的眼睛,眼神落在遥远的夜色中,神情落寞而萧索,“那又怎么样?还不是有那么多人死?我还不是在生与死的边缘苦苦挣扎?高显你知不知道,我从来都没有觉得,嫁给了最强大的王,我的日子就会幸福像花儿一样绽放。我早已知晓一切,所以当他眼中出现丝丝纠结的深情时,我知道一切不过是一场游戏,不过是伪装,不过是虚情假意。可是,当一切按照他的计划发展的时候,我还有选择的权利吗?我,向来只是他迁都对敌的一枚棋啊……” “娘娘,不是……”高显急忙替蒙哈铎辩解,可是,龙无瑕打断了他。 “我多么希望,睡一觉醒来,可以看到自己是置身于春暖花开的福临宫中。虽然,我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可是,真正身临其境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太过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我讨厌那么毫无价值地流满脚下土地的鲜血,我讨厌回响在耳边的那些不堪痛苦的哀嚎,更讨厌自己这双沾满鲜血的手仍然在不断制造着我讨厌看到的场景…… 高显,你的这双手,沾染过多少人的鲜血?每当深夜来临的时候,难道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梦靥去侵袭你吗?难道你心灵的最深处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对生命的愧疚吗?……呵,也许,我是没有资格位高权重,因为,位高权重的代价,就是杀人杀人再杀人,我永远不可能如蒙哈铎和你一般——铁石心肠,残酷无情!你们都会遭报应的!” 高显怔怔地看着黑夜,对于龙无瑕近乎诅咒的话语,竟然也没有一丝的反应,良久良久,再也听不到龙无瑕的话语,他才出声,“你怎么说都好,我只知道,若是我不杀人,就会有更多的人被杀死。我不信天,不信命,不信报应。我只信王。在巨大的天平上,我相信王知道怎么平衡杀戮和生命!” “他就值得你们如此拥护他?十月是,九月是,你也是!” 高显坚定地点一点头。看到龙无瑕不以为然地笑了一笑,疑惑地问道,“你不问为什么?” 龙无瑕道,“没有兴趣知道。只是知道,若是今晚让你容许我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好像没有很大的可能性。” 高显倒吸一口凉气,惊道,“娘娘,你想离开王?” 龙无瑕低下头,漠然说道,“是他先不要我的。” “可是,你早已进入了他的心间,在这个时候,你不能那么残忍地离开!”高显深深吸进一口气,盯着龙无瑕,道,“是的,我不会容许你在我的眼前离开王。” 第一三三章 破釜沉舟 ()天还未亮,高显和龙无瑕就早早地出发,循着小路策马奔向邺京城。 高显显得有些心急,不停地抽打着马屁股。他怕多耽误一分钟,危险就多一分。 没日没夜地奔了三日,换了五六批骏马,竟然也走了两千多里。眼看着最多再过一日半日就可以到达邺京城了,身边的情势却是越来越危急。 赫那温在大都失利之后,将龙无瑕作为了唯一的出路。他亲自率领着手下精英紧紧咬着高显和龙无瑕不放。他们似是精明而敏感的猎豹一般,总是能嗅到高显和龙无瑕的踪迹。偏偏他们行动极为隐秘,手段又极为狠辣,每每遇到酷似高显和龙无瑕身份的人,都毫不留情地杀之以绝后患,因此,龙无瑕的易容之术倒是没有丝毫作用了。 高显和龙无瑕极尽躲避、伪装之能事,也仅仅能够暂时避得一时而已,竟是逃不脱。 两方人马就那么若有若无的牵连着,一方捕不着,一方逃不掉,一直到快接近邺京城的时候。 这个时候,是赫那温急了。愈是接近邺京城,他的危险就加重了一份,蒙哈铎的大名,是如雷贯耳的,他又岂敢在太岁头上肆无忌惮地烧杀抢掠?然而也考虑到龙无瑕进了邺京城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任何的机会了,所以起了破釜沉舟之心,势要快速抓到龙无瑕。 赫那温看着眼前的这座山,眼睛眯了一眯。他温知道高显和龙无瑕就在眼前的这座山上朝着邺京城移动,他拼了鱼死网破,派人围了大山的出口,然后放火烧山。 此举可以逼迫高显和龙无瑕出山,可是,也容易惊动附近的官兵甚至是邺京城的蒙哈铎。所以,需要速战速决。 严冬刚过,山上多枯枝败叶,因此赫那温的火一点,火苗就趁着大风迅速蔓延至了山山的角角落落,浓烟滚滚,漫向了天际,引来周遭村民的一阵阵观望概叹。 赶来救火的村民早被赫那温毫无声息地放倒在滚滚烈火中。也真是可怜了那些热心的村民。 大火烧了半个时辰,高显和龙无瑕终于出现了。 高显和龙无瑕出现的同时,附近城池的官兵也出现了。 于是少不了的,又是一番混战。 龙无瑕觉得她的神经对鲜血已经麻木了,不断有人在她面前倒下,她也只是大睁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 可是,当所有的人都倒下,当高显也伤痕累累地支持不下去的时候,她压抑的心终是翻腾起来了。 已经被迫落马的高显拍着她的马,为她开辟着突围的路,要她走。 她狠狠地刺着袭向高显的赤兵,坚定的眼神告诉高显,“要走一起走。”她不能再丢下谁了,不然,纵然她的生命还在,可是又有什么意义?用那么多人的性命换取的生命,又有什么意义可言? 固执的人有时候挺让人讨厌的,就如此刻的龙无瑕,高显都不想再多看她一眼。可是,讨厌归讨厌,无奈之下,高显只好上了龙无瑕的马。 龙无瑕的马因为突增负载,脚下难免慢了一些,如此一来,倒是给了赫那温机会。 几名大熊一般的赤军策马追了上来,毫不留情地杀向高显的后背。 高显拼了最后一丝力气,杀尽了追来的敌兵,然而,他的身体也承受了致命的刀伤,慢慢地开始软倒在马背上。 龙无瑕惊惶失措,慌乱之中牢牢揽住高显的腰身不让他落马。咬一咬牙,抽出了匕首狠狠地插入了坐骑的屁股上。马匹吃疼,带着她和高显向前疾奔而去。 赫那温看到到手的龙无瑕又将在眼前消失,气急败坏,拿出腰间从慕沙手里夺来的弓箭,朝着龙无瑕一阵乱射,直到龙无瑕消失在他眼前—— 呜呜呜~~~~~~~~~~~这一章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哦,要改,写的流水账似地……亲们就将就看一阵子,我想好了怎么措辞立马就改……不过忙的哦。早九晚九,我哭死,没有很多时间写 第一三四章 回京 ()邺京城方圆数百里范围内的城池守将,在同一时刻突然接到来自王的亲笔手谕:立刻派重兵前往山林起火的百灵城城郊,对于赤拉族的人遇见一个杀一个、遇见两个杀一双,务必救出被赤军追杀的人! 各城守将不敢有丝毫含糊,立刻遵照命令派兵前往。 一路上,果然有遇到一队队分散的赤拉兵,且杀且进间,蒙军也就知道了为什么王不饶恕任何一个赤兵:赤兵所到之处,均是一片狼藉、惨不忍睹,不光是人被杀光,连房子、牲畜都没有幸免的! 有人的嘴角就冷笑起来了,“跑到咱们王的眼皮子底下如此胡为,看来真的是活腻了!”下手杀敌间,就更是毫不留情了。 也是赤拉族人的人野蛮横行惯了,到了如此的节骨眼竟还不知道收敛?大都之战中,蒙哈铎虽然消灭了赤军的数万兵马,可是吃亏也不小,连龙无瑕高显都生死未卜,试想,他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他们? 蒙军到达起火的百灵城城郊后,一边安抚附近的村民及城内城外的城民,一边四处询问追查,却是并没有找到王命令要救出的人。他们并不知道蒙哈铎要救的是什么人,因此,追寻没有结果之后,只好边继续寻找,边派人禀告蒙哈铎。 邺京城,皇宫。龙临阁。 龙临阁是蒙哈铎休息的阁殿,依山而建,地势较高。透过阁殿的窗户,可以看到山下碧波盈盈的小湖、青翠鲜绿的茶树、姹紫嫣红的花圃,春暖花开,杂花生树,景致幽丽,赏心悦目。 蒙哈铎在阁殿二楼的露天走廊里凭栏而立,却是无心欣赏美景。他眉头紧锁,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手背因为拳头握的太紧而青筋暴露,显得极为不平静。 他在等待,焦虑地等待! 等待某人完好无损地回到他的身边。 心里竟是如此的焦虑,前所未有的焦虑,似乎感觉得到某些东西正在悄无声息地从他的生命里消逝! 虽然那些东西,他也许从未拥有过! 焦虑的背后,隐藏着害怕。害怕那一个人借由着这一场战乱,离去。不是吗?她一直都在想着离开他,离开他的王国。她曾经就那么做过,只是在他的威胁下她只能回来,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他的身边! 真是可笑,要什么有什么的他,竟然只能靠着威胁将她留在身边?是她不知好歹,还是是他自己犯贱? 不管怎么样,他唯一的目的,就是将她留在身边,就是看着她的喜怒哀乐!并且他相信,他会让她得到幸福! 只要她给他机会! 九月蹬蹬地冲上了龙临阁二楼。 蒙哈铎一听到动静,马上转身。 九月躬身行礼,看了蒙哈铎的表情,捡了他最关心的事情禀告,“禀告王,娘娘回来了!” 乍听此讯,宽心之下竟有些不知所措,沉沉的呼出一口气才问道,“在哪里?高显和十月可在一起?” 九月面无表情,回道,“在城外十里之地发现娘娘的,她正策马回京。高将军在她的马上,昏迷不醒,不知道是什么状况。娘娘不肯停歇,也不肯让接应的官兵接触高将军,接应的人只好陪着她、护送她回宫。应该马上就可以到达皇宫。” 蒙哈铎心里沉了沉,高显竟然昏迷不醒,看来他们一行定是遭遇了什么,“十月呢?” 九月的心情也很沉重,可是此刻她不能表露半分,“没有看到她。” 蒙哈铎起身,“立即出宫去接。” 连出行的辇辂都不准备,直接取了坐骑,带了随行侍卫就直奔宫外而去。鉴于传回消息中说及的高显的状况,特意还带了几名御医。 蒙哈铎是在皇宫西宫门边的辇道上遇上龙无瑕的。 见到蒙哈铎的那一刻,龙无瑕突然勒住手上的马缰绳,站定了。 蒙哈铎前行,在距离她二十米左右的地方策马立定。 隔着二十米的距离,两人互相看着对方,一个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肆无忌惮的笑意,一个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如释重负的欣然…… 龙无瑕笑着,没心没肺地笑着。本洁白无瑕的脸庞,沾染了许多的尘土,显得风尘仆仆有些憔悴;发丝略显凌乱,在风中挥挥洒洒地飘舞着;沾有斑斑血迹的白衣衣角,在暖暖的春风里调皮地跳跃着,深黑色的披风松松地包裹着她的身子,不知道那里面是如何的血痕遍身。她的眼睛却是晶亮的,带着肆无忌惮的笑意,看着蒙哈铎。 “我回来了。”龙无瑕突然开口。 “好。”蒙哈铎的眼神一直落在龙无瑕的脸上,轻轻地却紧紧地看着这朝思暮想的脸庞、这魂牵梦萦的笑容、这巧笑嫣然的白衣女子,握着缰绳的手心,渗出了黏糊糊的汗液——他竟然比上战场打仗还紧张。 “我把高显带回来了。” “好。” “可是,若是你再不派最好的御医来救他,他就再也不能再给你效力了!” “好。”蒙哈铎朝着身后挥了挥手,眼神并未离开过龙无瑕。 身后的侍卫、御医赶紧上前,抬下了龙无瑕身前横躺着的、浑身血迹、昏迷不醒的高显。 顺便,龙无瑕也搭着他们的手,下了坐骑。 身子突然打了个趔趄,险些摔倒。她扶着马身站定,低头,因为身上传来的痛楚而眉头微微皱了皱,再抬起头,却仍是笑若春风。 蒙哈铎也下马,朝她走去。 龙无瑕亦是抬步,可是,她的脚步还未落下,身子就如夏天里晒得软软的、柔柔的棉花一般,缓缓地倒向地上。 蒙哈铎心里一紧,疾步上前,一把接住了她,将她拦腰抱在怀里。 龙无瑕浑身没有半丝的力气,意识也在慢慢地离开她的身体,可是,脸上的那一抹笑容却是似初生的婴儿,如明媚的春天,不掺杂一丝一毫的阴霾和杂质,柔和而纯净。蒙哈铎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笑,却已是没有了任何的抵抗力,他右手揽过她的后背,喃喃问道,“你怎么了?” 龙无瑕倒在蒙哈铎的怀里,视线恰落在蒙哈铎左侧的九月身上,神情突然顿住了。她无力的脑袋轻轻地靠在蒙哈铎的胸前,意识消失前,轻轻说道,“九月,对不起,我把十月给丢了,丢了,丢了……对不起!”说着的时候,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人已经完全昏迷了。 九月脑袋“哄”的一声炸开了。 然而,她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到了蒙哈铎的一声怒吼,“御医,快过来!” 抬眼,看到蒙哈铎抱着龙无瑕的右手上,竟是满手的鲜血。 眼神移向龙无瑕的后背,赫然见到蒙哈铎掀起的披风下,直直地插着两只小巧精短的红色袖箭。 第一三五章 昏迷不醒 ()皇宫御医苑的御医们一下子昏天暗地地忙碌起来了,王下了命令,想尽一切办法都要救活高显将军和龙无瑕王妃,偏偏他们两人均是伤势严重、失血过多、昏迷不醒。 高显将军致命的伤口在后背,是两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从后肩直划至后腰。伤口经过了简单的上药处理,所以,虽然是必死的伤势,但有了及时的救治基础,加上御医苑上好的药物、医术,却可能还有一线生机。不过,只是可能而已。目前的情况下,谁也不敢打包票。 龙王妃的致命伤口亦是在后背,两支精巧却锋利的短箭插在后心一左一右的位置。回宫的时候,短箭尚在王妃的身上,饶是箭未拔出血未喷涌,王妃仍是陷入昏迷,能否救活,也是一个未知数。 听出去寻找高将军和龙王妃的将士们说,他们在山里找到一对老药农夫妇,两位老人家说,龙王妃带着高将军到他们的木屋里求助过,高将军身上的药就是他们上上去的。可是,他们的药物太普通,无法保证能够救活高将军,所以准备放弃高将军而救王妃娘娘的。可是王妃娘娘非要逼着问怎么样才能救活高将军,老药农说,“除非有非常珍稀的人参、鹿茸、灵芝等药物,固本培元,稳住他仅有的一丝气息,否则,回天乏术啊!”王妃娘娘听后二话不说,就带着高将军往邺京城的皇宫赶,连她的身上的箭都顾不得让老药农帮忙拔去。不过,知道王妃娘娘执意要带着高将军离去,老药农也不敢随便帮她拔出利箭,若是拔出了,再在马背上一颠簸,怕是娘娘还未到皇宫就会因失血过多而一命呜呼了。 已经三日三夜了,娘娘和高将军仍是没有醒过来。没有醒过来就是没有脱离危险期,御医们都有些胆战心惊了。他们自是会全力而为,可是,龙娘娘和高将军的伤势也太严重了一些。说实话,救不活,不是他们的水平不行,救得活那也是龙娘娘和高将军的好造化,跟他们没有多大关系。当然,那样的话语,他们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就连跟熟人表露一两分也是不敢——谁都看得到王那阴沉的跟什么似的脸色。 王一直在娘娘的床边抱着娘娘,因为娘娘是背后中箭不能躺卧,所以王就将她抱在自己的腿上,将自己的腿给她做人肉趴枕。王的眼神一直都落在腿上的人儿身上,三天三夜之中,不上朝不看奏折不理政事,整个儿一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情圣模样。偶尔看向御医们的眼神,却是冷的,冷的让人发抖,似乎在说,“要是救不活她,你们就全给我去北极冻死!” 御医们抖着身子直擦额头上的冷汗,心里也是直汗颜:您的得力北将军高显也是生死悬于一线啊,也没见您老人家去看一眼!看来真是奇功伟绩不及美人一笑啊! 不过,也说不得,人家龙娘娘可是为了高将军才会如此。当初在老药农家里,若是娘娘听了老药农夫妇的话让他们拔箭救治,那她现在肯定活的好好的,哪里会受那么多苦、留那么多血?身上插着两支箭还策马奔出几百里,不是有着非常毅力的人,是做不到的。而娘娘以一个女子的娇弱之身,竟能做到如斯,莫说是爱她至极的王,就算是一般的外人,也是心疼佩服的紧啊! 所以啊,还是娘娘、将军快点醒来是正道,不然啊,这个皇宫里的日子,不会好过喽! 第一三六章 追寻 ()赫那温终于学聪明了一回,邺京城附近的蒙军一出,他就意识到他的如意算盘终是落空了,于是慌忙不迭地躲了起来,任蒙军如何搜索,竟找不到他的半分身影。 蒙哈铎当然不会那么轻易地饶恕赤拉族。 又过了两日,龙无瑕和高显仍然未醒,蒙哈铎在镜夫人的胁迫下不得不回到朝堂。而他回到朝堂办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命北线大军向北沙漠推进二百来里,所到之处,屠尽赤拉族人,男女老少不准放过任何一个。 与此同时,蒙哈铎也向席俊峰下了一道命令,于是,蒙国的西北线也剑拔弩张起来。席俊峰率二十万兵马增守西北草原的边境,全线将士处于紧急备战状态,只等他的一声令下,立即进军草原、攻打草原上的众游牧部落。 北线每日都有战报回来,向蒙哈铎报告行军的进程、屠敌的数目。可是蒙哈铎瞧也不瞧,他的眼光只是落在桌上的两支小箭上,嘴角勾起漠然的冷笑。 小箭很精巧,长仅五寸,通体深红,箭尖沉厚而锋利,箭尾却是五彩的硬翠羽。这样的箭,若是男子使,未免显得少了些男子的气概和豪气;若是女子使,则刚刚符合了女子的脾性。蒙哈铎知道这箭的来历。他小时候就见过这种箭,小时候就知道那是维族酋长夫人的独门武器。既然此时此刻这种箭射在他的王妃的身上,那么,大都之战维族也是脱不了干系的了,那么,害的无瑕生命垂危的就不仅仅是赫那温了! 所以,若是无瑕和高显救不活,那么,西北草原的维族,也是再没有理由安然存活下去了! 席俊峰要做的,就是干这不让维族活下去的活儿。 邺京城里,突然流传出一个消息:嫁来蒙国半年的东华公主龙无瑕身陷大都之战乱,身受重伤而死…… 不知道消息的起源是哪里,只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刚刚赶至大都的易追影和秦天桦,只觉得天崩地裂,似乎世界一下子就坍塌了。 “终是没能助她逃过这一劫!”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却是一般的心情,一般的想法。 易追影马不停蹄地在大都和邺京城之间追寻龙无瑕,可是,因为高显无法走预先定好的平沙城路线,易追影却是顺着平沙城的方向寻找,所以,错了方向,导致迟了几日才到邺京城。加之,龙无瑕和高显本在躲避赫那温的追杀,哪里会轻易透漏行踪?因此,倒累的易追影也无法找到他们、无法得到他们一丝一毫的消息了。 直到易追影追到邺京城的时候才有消息。却不料,得到的消息竟是龙无瑕已然身死。 秦天桦则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属下的青衣骁骑全部阵亡了,他也死过一次了。可是,巴彦善后的军队,又把他救活了。 他身上的伤也不轻,可是,他不管不顾,从一堆堆死尸中扒出血肉模糊、支离破碎的兄弟埋葬之后,就倔强着策马奔向邺京城,他要亲眼看到公主完好无损的模样! 结局,却是如此这般! 易追影和秦天桦都不是轻易相信市井流言的人,顺藤摸瓜也不只是高显对付不怀好意的小兵的专长。 于是,易追影和秦天桦同时站在了一个小巷子口——里面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个子,他们顺藤摸瓜,就找到了这个人。 易追影和秦天桦先相互打量了一番,易追影敬佩秦天桦是条汉子,如此伤势却硬撑着,秦天桦同样被易追影非同一般的风华所折服,加上为同一件事情来,虽不知对方是什么人、意图是什么,倒也惺惺相惜了起来。 两人相互抱了抱拳后,秦天桦一下子冲到小个子前面就将他提起来了,喝道,“臭小子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竟说无瑕公主死了。”在蒙国的这半年,秦天桦的蒙语倒也还说得过去,只是,仍然带了些东华语的口音。 小个子听了秦天桦的话,身子僵了一下,立马突然抬起头来,朝着秦天桦看了一眼,冷冷笑了笑,竟用东华国语说道,“狗奴才,放手!” 易追影见了小个子的面容,怔了怔,只见他的脸上虽然擦上了一些灰土,故意整成乞丐的邋遢摸样,但是仍可见其肤光洁如玉,竟是极为标致的样貌。易追影的易容之术冠绝天下,只瞧了一眼,便知她是女子,且是一位样貌极美的女子。 秦天桦却像是突然触电一般,一下子恭恭敬敬地将那女子放下,用东华语道,“属下该死,冒犯公主。请公主恕罪。” 那女子突然抬手,“啪”的一声就扇了秦天桦一耳光,骂道,“你也知道你该死,竟对我大呼小叫动手动脚,秦霄风手下的奴才,都是这般粗鲁无礼么?” 第一三七章 龙如玉 ()听到秦天桦唤这女子为“公主”,而这女子又提及了秦霄风,易追影脸上闪过一丝惊疑。看样子,这两人竟是认识,还跟秦霄风有些关系。 一时之间,秦天桦的拳头握的生紧,脸憋的铁青。他几时受过如此大辱?莫说秦霄风一向对他们敬重有加,就算是东华国的其他王子公主,也从未如此折辱于他,无瑕公主更是与他们同生共死、视若兄弟,哪里会如她这般刁蛮横行?然而,对方毕竟是主子,他也不能作何反抗,心里生气也只能在心里憋着,嘴里闷哼道,“属下该死!” 那女子冷笑,姣好的面容里有一丝憎恶的狰狞,“你们是不是来找龙无瑕?” 秦天桦正待答话,易追影突然接口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且先说说,你为何要造谣生事,说无瑕死于战乱?她明明回到了邺京城。” 那女子听他口音,知道他不是东华国人,心里倒是疑惑了一下,她本以为易追影和秦天桦是一路的。她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她是回来了,还把高显将军带回来了,可是,高将军伤势太重,救不活了,她自己后心也中了两箭,回来就死了,不行吗?” 易追影身子一抖,上前一步,双手揪着她的领口,冷冷说道,“你再胡说八道,我掐断你的脖子!”他根本就不知道龙无瑕是否回到了邺京城,只是用来套那女子的话,哪里知道那女子竟然说的有板有眼,他心里一急,出手便没有了分寸,直揪的那女子呼吸不畅、脸颊通红。 旁边的秦天桦却突然出剑刺向易追影的双手,出剑前大喝一声,“看剑!” 易追影料不到秦天桦会出手,情急之下,只好丢了那女子,出手接招,“你什么意思?” 秦天桦冷冷说道,“有秦天桦在,你休想欺负东华国人!更何况,她是东华的公主!” 易追影边避着秦天桦的剑招,边说道,“你自己尚且朝不保夕,还想着保护别人,出招前又先出声告诉我,倒是条汉子。你且说说,她是哪个公主?” 被推倒在一边的女子喘息着,尖声叫道,“你管我是哪个公主!” 秦天桦却是知道易追影手下留情,否则以自己现在的伤势和体力,根本就不可能斗过三招。他在那女子身前站定,收剑挺立,道,“兄台手下留情秦天桦谢过了。这位是东华国的如玉公主,兄台若是再有冒犯,秦某拼了一己残命,也绝不让你得逞!” 易追影眼睛眯着,盯着龙如玉看了几眼,道,“你就是龙如玉?你不在尚国陪着青杨,跑到蒙国来做什么?” 龙如玉脸色一变,突然抢过秦天桦的剑,直直地刺向易追影,恨恨地说道,“要你管!” 秦天桦大吃一惊,正待阻止,却见易追影身形微微一动,轻而易举夺过了龙如玉手里的剑,将剑架在她脖子上,气道,“你有必要这么狠吗?我可还没有要你的命!” 龙如玉却是疯了似地,抽出了腰间的匕首,又朝易追影刺来。 易追影啪的一声拍掉龙如玉的匕首,哭笑不得,“一个比一个疯。”怕她又胡来,点了龙如玉的穴道,道,“看在青杨的面子上,今日不跟你计较。只是想向你打听打听,你的消息是从何而来的?还望见告。”因念着她是颜青杨的人,说话间就客气了许多。 龙如玉却是并不买他的账,身不能动口能言,朝着易追影就破口大骂,“不要脸的臭人、死人、坏人,谁要你看颜青杨的面子,你以为我稀罕么?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易追影一听这话,心里奇了,哪里是不买他的账,明明是不买颜青杨的账。每次一说及“颜青杨”这个名字,龙如玉就情绪激动,似是恨极。好好的两夫妻,莫非又有什么纠葛,导致龙如玉如此这般?“喂,是不是颜青杨得罪你了?你却将火发到我的头上,可真是不明不白。我懒得跟你纠缠,你且告诉我,龙无瑕身死的消息,你从何得知的?” 龙如玉大声尖叫道,“不要提颜青杨,不要提龙无瑕,通通去死,通通去死……” 第一三八章 嫉恨 ()颜青杨秀文儒雅、丰神如玉,是一位仁厚爱民又英俊美貌的君王,在龙如玉和亲出嫁之初,人人皆道她嫁的是一个好夫君。在她见到颜青杨的第一眼的时候,她也暗暗高兴,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因为她的夫君不光年轻俊美,身上更是有一种让人心醉的气质,帝王的深邃和威仪中有如水墨画一般的优雅,轻而易举就将她的一颗心牢牢抓住了。 她抛下了在东华国的一切娇蛮和任性,大方得体、娴熟温文地做好她为人之妃的本分,做着极大的努力要将夫君的眼神吸引到自己身上来。那时候的她,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纯真而善良,高贵而有修养,单纯地做着一切可以做的事情,怀着美好的希望,希望可以完完全全得到自己夫君的心。 她向来对自己的容貌和修养很有自信,可是,结果却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好。她做什么,颜青杨都只是那副不温不火不喜不怒的态度,从不表示对她极为喜爱。她有时候绝望的觉得,他所有的妃子在他的心中都是一样的地位,包括她自己。 可是,她又看到过,他独自一个人在书房里对着一幅画时的温柔笑意。那时候的颜青杨,似乎是在对着一个年长的友人,那么信任、那么放松、那么舒服,毫无提防,笑得纯粹而干净。她知道,他在她面前不会如此般一样!相敬如宾不过是没有深切的爱,真正对某一个人如此放松、如此卸下一切情绪的时候,才可能是刻骨铭心的爱恋! 那幅画,如果真是一个老的连牙齿都掉光了的老人画像,该多好!毕竟,她的夫君是一个国家的帝王,值得他如此的,肯定是经过岁月磨练和洗礼的长者。可是不是啊,那只是一个女人的画像,一个她自小就恨之入骨的女人的画像——龙无瑕! 画中的龙无瑕比之半年前她见到的样子更多了几分神韵和气质,一袭鹅黄的衣衫,娴雅玉立,微微轻笑,微微仰头,看向浩瀚的苍穹,洁白柔和的颈子在夕阳的余辉下勾勒出令人心动的线条;面容精致无瑕,熠熠生辉;双眼幽深,透出的眼神温柔却坚定。明黄的衣衫轻轻飘动,轻柔的跳跃和灵动让她整个人似乎就要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画的左侧,行云流水般题着一首名为“思无涯”的清平乐词: 风扶柳翠,落絮纷纷坠。 遥望天垂人已醉,谁解眸中意会? 思清影逸如仙,君心沦以为渊。 别过何时再见,天涯难忘娇颜。 极美的人,极美的字,极美的仰慕之情,可是,她所有的修养和得体在见到那副画的时候,分崩离析。她知道颜青杨曾经利用龙无瑕去换取了一座城池和颜青舞,也许他们就是那时候认识的;她也认识那画、那词,均是颜青杨的笔迹。“君心沦以为渊”、“天涯难忘娇颜”,哈哈,她真是无地自容,自以为是地做着那么多的努力,以为可以得到夫君的心,甚至以为她的夫君不爱任何女人,却原来是他的心里早已有了龙无瑕的影子!看看吧,写的如此迷恋、如此依依不舍,叫她能怎么理解呢? 真是可笑,她费尽心机想得到的男人的心,又是在那个叫龙无瑕的女人身上,她似乎永远也走不出龙无瑕的影子!以前在东华国的时候就是这样,虽然似乎她才是宫里风头最盛的公主,可是她知道,龙无瑕有着她永远也得不到的宠爱,父皇的,兄长们的,秦霄风的,甚至是婢女宫人们的! 现在还是这样! 龙无瑕不是嫁到了北方的蒙国了吗?凭什么远在千里还能影响她的命运?她不甘心,所以,跟颜青杨大吵一架后偷偷跑出了尚国的皇宫。她要到蒙国看一看,那个处处与她作对的女人,到底好在哪里?找到了她哪里好,她就可以毁了她哪里,看她还怎么迷惑别人的夫君,抢夺别人的心上人? 可笑的是,她跟颜青杨吵闹的时候,他还跟她解释,说画中的词不是写他自己的。可是,谁信呢?他看着画的那般神情,谁信他对龙无瑕没有感觉呢? 她的母亲有一身的本事,所以,她也有一身的本事;所以,从尚国到蒙国的一路,她能够独自坚持下来。虽然也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累,可是,当她到达邺京城乔装打扮进入皇宫知道龙无瑕的情况的时候,她觉得世界一片光明了。哈哈,龙无瑕她醒不过来了,她就快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以后,再也没有人跟她龙如玉争宠争爱了!多好! 出宫之后,她忍不住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所有的人,她心情一片大好啊! 可是,为什么人人都因为龙无瑕的死而一脸的悲戚?为什么人人提及龙无瑕的时候都是说不出的自豪和敬佩?为什么还有人不知死活地找到她这里问她怎么知道龙无瑕死了?为什么人人都那么在乎龙无瑕?为什么啊?难道龙无瑕是公主,她就不是吗? 龙无瑕昏迷了几天,她就因为邺京城民对龙无瑕的惋惜和敬佩而憋闷了几天,因此,今日遇着了可以欺负的奴才秦天桦,还不大欺负一把! 偏偏,易追影还一而再再而三地跟她提颜青杨、问龙无瑕,找死么?故意与她为难么? 第一三九章 定数 ()易追影并不知道龙如玉的如此心思,只是明显地感觉到了她对龙无瑕和颜青杨充满了恨意。后来他回到尚国皇宫见了颜青杨,才知道这中间的情由。 一切在冥冥之中似是都有定数,龙如玉因着那幅画而误解颜青杨,因此将气撒在易追影身上,若不是他惊世武功在身,早不明不白死在她手里。而那幅画,本是颜青杨为易追影而作,赠与易追影之后,闲暇时候想起,便又画了一幅留在书房。颜青杨知道易追影心中对无瑕的情意,便顺便题了那首词。兜来转去,到底是因易追影而起,便要他来承受这定数,只是这中间,倒让颜青杨白白受了一顿冤枉,也因此而生生地改变了龙如玉的命运。 此刻,易追影也没有心思去追问龙如玉与颜青杨之间的纠葛,他也知道从龙如玉嘴里是打听不到别的讯息了,所以只好另做打算。心里略略计划了一下,便定了主意。 只是有一个难题,这龙如玉到底是颜青杨的人,如何能够让她就这般模样浪迹在市井之中?可是,他要去蒙国皇宫打听无瑕的消息,肯定是无法送她回尚国了。思虑了一阵子,看向了身边的秦天桦。 因着心里敬重秦天桦是条光明磊落、顶天立地的汉子,所以趁着龙如玉发疯大骂的时候,送了一些玉龙山庄上好的金创药给他。 秦天桦也因为看到易追影似是龙如玉相公的故交,并无伤害如玉公主的迹象,加上身上的伤势因这一番争斗实在是越来越糟糕,若是再不处理,怕是没有机会活着回去见秦霄风大人了,所以只好暂且退至一边,简单地在重伤口的地方敷上易追影赠与的金创药。 秦天桦敷好药物,抬起头,正好看到了易追影看向他的眼光。“何事?” 易追影又想了下,小声说道,“她是你东华国的公主,也是我好朋友的妻子,我想,我们都不希望她就这样流浪街头。若是我请你把她送回尚国,你觉得怎么样?” 秦天桦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作为龙家的将士,护送公主自是义不容辞,只是现下无瑕公主的生死尚不确定,他又如何跟秦霄风大人交代?这样想着,便有一丝犹豫了,“可是,我此次追来,是要找无瑕公主的……” “这个你放心,我会去打探无瑕的消息,一有消息,我立马派人通知你。” 秦天桦想了想,道,“这样吧,我暂且把如玉公主送至尚国在邺京城的驿馆,至于送公主回尚国的事情,还是交给驿臣去办,一则更保险一些,二则,秦某实在是身上尚有他事。” 易追影想想也是,秦天桦的身份不简单,肯定有其他的要事要办,总不能让一个如玉就耽误了他其他的事情吧?他本不想惊动驿臣的,怕是又生出对颜青杨不利的事端,不过,就目前的情势来看,也唯有如此了。当下,解了龙如玉的穴道,对她说道,“你乖乖地跟着他去驿馆,准备回尚国。” 龙如玉捡起来了地上的匕首,抬手就又想动手,易追影早料到了她不会善罢甘休,手轻轻一动,将一粒药丸丢到她的嘴里,笑道,“一个女孩子家,这么乖戾,非逼得我出毒手!好吧,你再动手试试,看你血管痛不痛?我给你吃的是一个西域毒药,要是你再胡乱动气动手,血管会更加疼痛难忍,最后,血液将毒素运至你的脸上,直到你的脸烂完再断气……” 龙如玉果然觉得手臂上的血管开始隐隐作痛了,心里惊了一下。大凡是女子,最怕的事情就是破相,龙如玉这样漂亮的女子尤其怕。她们可以不怕死,但是,破相、毁容却是万万容不得,因此,易追影此话一出,还真就震住了龙如玉。 龙如玉再怎么任性胡闹,却是怎么也不敢拿自己的容貌开玩笑! 易追影笑一笑,扔了一样东西到一脸狐疑地秦天桦手里,道,“秦兄,这是如玉公主的解药,给你代为保管,她要是乖乖地听话回尚国,你再将解药给她。” 秦天桦疑惑道,“这真是解药?” 易追影暗中向他眨了眨眼睛,道,“是真的。” 秦天桦看到他的眼神,已是明白其中蹊跷。他笑了笑,拱手说道,“多谢公子赠药之恩,那秦某先带公主回尚国驿馆。”说罢,对着龙如玉做了个请的姿势。 龙如玉对易追影是又气又恨又无可奈何,只好乖乖地跟着秦天桦走。走着走着,心里就打起了小算盘。秦天桦为人极为忠心,既然解药在他的手里,那么她以公主的身份跟他要,不愁他不给。如此想着,心里也就渐渐平静下来,朝着秦天桦露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秦天桦如何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只是别过头去,装作没有看到她的笑。 易追影看着他们离去,半刻也没有停歇,起身朝着邺京城的皇宫而去。 第一四零章 危·救 ()皇宫外,易追影观察了一阵子,宫里似乎出了什么事情,不断有大官、宫人来来往往地进出入皇宫,脸色沉闷而焦急。易追影拦截了两个宫人,拖至一处僻静的巷子里,问了龙无瑕的寝宫之后,砸晕了他们,换了他们的衣衫和面容,直朝宫内走去。 这是他第一次到邺京城的皇宫,饶是他艺高胆大、见识广博,见了宫内的严密防卫,仍是不得不异常谨慎起来。再者,他虽知龙无瑕在承德宫,可是,并不知道承德宫在皇宫的什么方位,又怕直接问人泄露了身份,所以也只能在广阔的屋宇楼阁中一个一个地找。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了,通过小心翼翼地套话,终于知道了承德宫的具体位置,可是同时知道的还有,宫内现在是喜忧参半,喜的是高显将军终于醒过来脱离了危险期;忧的却是龙王妃今日突然发起高烧来,气息越来越微弱了,还不知道能够挺几个时辰?宫里的御医都看遍了,也没有一个人可以保证可以救活。 易追影再也顾不得泄不泄露身份了,施展轻功就朝承德宫奔去。 承德宫内,御医、宫人、侍女前前后后地跪了一地,所有人大气也不敢喘息一声。 龙无瑕安静地伏在床上,似乎只是睡着了一般。脸上有高烧留下的红潮,可是已没有一丝一毫的活力;她一动不动,连胸口的起伏都微不可见。 蒙哈铎坐在床头边,轻轻握着龙无瑕苍白无力的手,双眼看在龙无瑕的脸上。 刚刚,御医们宣布了龙无瑕已是在弥留之际。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蒙哈铎没有冷若严霜,也没有暴怒如雷,只是安静地坐在龙无瑕的身边,轻轻地看着她。 他愈是这样平静,下面的人就愈是胆战心惊。 所有的人,都看得到他眼里的眷恋和不舍! 确实不舍啊!王妃是一个风华绝代、值得王爱的女子,王也是好不容易才遇到可以打动他心的女子,却来不及好好爱怜就又要失去了。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妒红颜”?“红颜薄命”? 承德宫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打斗的声音。 跪在地上的人面面相觑,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惹王?自己往火坑里跳真不怕死么? 蒙哈铎却似是没有听到外面的声音,理也不理。 蒙哈铎身后的九月已是拔剑在手。 承德宫右侧的窗户突然被撞开,似乎是一眨眼之间,一个宫人装扮的男子已是俏生生地临立在蒙哈铎身侧数米处。 九月的剑早刺了出去。 那男子的身上已经有几处伤痕,深深浅浅的流着鲜血,可是他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伤势,更是不管九月刺过来的剑,一双眼只是落在床上的龙无瑕身上。 “嗤”的一声,九月的剑刺入了他的左肩。 那男子蹬蹬地退后一步,瞧也没有瞧自己的肩头,突然说道,“让我试一试,救她。” 蒙哈铎听到似曾相识的声音,转过头,看向他。只见那双异常澄明的双眼里只有一个人的影子,溢出深深的怜惜和痛。 哈诺带着侍卫冲了进来,数十铮光闪亮的刀、枪、剑、戟齐齐刺向痴痴呆立的男子。 眼见那男子立马就会被刺成马蜂窝一般! “退下。”蒙哈铎突然喝道。 刀枪剑戟齐齐顿在离那男子一寸不到的位置,哈诺看向蒙哈铎,禀告道,“启禀王,这斯在宫内鬼鬼祟祟地疾奔,又伤了数位询问的侍卫,怕是有所图谋!” “退下。”蒙哈铎仍是毫无感情的喝道。 哈诺心里一颤,赶紧令属下的人退下。 九月抽回剑,紧紧地看着那男子。 蒙哈铎也看着那男子,问道,“你是易追影?”现今天下,能够在他的皇宫里如此来去自如、又是如此在意龙无瑕的人,恐怕也只有易追影了。 “是。” “你可以救无瑕?” “是。” “好。你来。”看了一眼地下的御医们,道,“你们起来,在一边候着,他要什么就递什么,顺便帮他包扎伤口。” 御医们战战兢兢地起来,汗颜。他们可都是誉满天下的名医啊,竟然沦落成了打杂的? 不过,王妃如此气息已去的境况,易追影竟然说可以救?若是真的可以救,那他们可算是长了见识了。 第一四一章 琥珀血 ()易追影抬步,脚下竟然有一丝蹒跚。 走至床边,要抓过龙无瑕的手。 蒙哈铎的手抬了一下,可是,尚未抬高,就又放下去了,等到易追影的手抓过来了,他才轻轻放开龙无瑕的手。 易追影苦苦一笑,把了把龙无瑕的脉,放下。看了一眼她的脸庞,蓦然转身,似乎下了一个什么重要决定,吩咐道,“拿两碗清水过来。再备些喂无瑕喝药的器具。” 一个御医忙小跑着离去,片刻,端着两大碗清冽干净的水回来。喂药的器具却是另外两个侍女下去准备了。 易追影从腰间拿出一样东西,轻轻地放入一只碗中,然后又从袖里拿出一个小小的药瓶,打开瓶盖滴了几滴液体到那只碗里。 众人全都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易追影的动作。只见,易追影将液体滴到碗里之后,轻轻地闭了闭双眼,睁开眼后,双手捧到碗边,注视着碗里,再没有任何动作了。 众人眼里充满疑惑,看看易追影,再看看碗里的物什,面面相觑。易追影的脸色是异常地凝重,难道救命的东西,就是那碗里的东西? 那是一块不规则形状的透明方体,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成的,倒似是琥珀一般,全身晶明剔透,只中间有小小的一团深红色。那物体看起来颇不起眼,可是,自易追影将其放到清水中之后,房间里竟慢慢开始飘忽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清淡香气,细细一闻,香气正是从碗中那物体中飘出。那种香气清清淡淡,带着微微的药味,闻了令人觉得全身尤其舒服,似是一下子打通了各人的奇经八脉,血流、气息即通畅起来一般。 九月一闻到有气味,剑一下子架在了易追影的脖子上,喝道,“这是什么味道?你休想耍什么花样,否则,就算你本事再大,也休想活着走出这里。”基于灵敏的职业素质,一闻到有异常,她立即想到易追影此举极有可能危害到蒙哈铎及一屋人众的性命。的确,若是此香有毒,众人岂不即遭受了暗算? 易追影不反抗,也不说话,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然后继续仔细地盯着碗里的物体。 九月瞧了一眼他,进退两难,转过头看向蒙哈铎。 蒙哈铎摆摆手,“你退下。” 九月收剑退下。 一时之间,屋里又恢复了静谧,谁也不敢再说一句话了。 半刻钟的时间过去了,碗里透明物体的体积越来越小了,屋子里面的香气也是愈来愈浓烈,众人均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碗里的物体。 一片静谧中,突然响起一个颤微微、苍老的惊呼音,“啊!易……易公子,恕老朽冒昧问一句,这,可就是传说中的琥珀血?” 琥珀血?何许物也?所有的人都扭头看向说话的老者——御医苑的资深医师古老先生。 易追影心里亦是一怔,想不到这里竟有人知道“琥珀血”?他点了点头,却顾不得答话,因为眼见得碗里的琥珀越来越单薄,他必须全神贯注地看着,然后在琥珀全部融化的那一刻,要将其中深红色的药水提取出来,放进旁边的另一只碗的清水里。这也是最关键的时刻,稍有疏忽,琥珀血融入了琥珀水之中,就前功尽弃了。 古医生见到易追影点了点头,心里的一切疑惑都解开了。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沉声嘱咐道,“大家小心些,千万不能打扰易公子!”既然知道了这就是传说中异常宝贵珍稀的灵药“琥珀血”,也就知道这一关键时刻的重要性。 其余众人连蒙哈铎和九月在内,均是一脸狐疑,然而看着易追影和古医生沉重的脸色,大概猜到了这时候不能出差错,因此均是小心翼翼地呆着。 又过了片刻,眼见着碗里的琥珀就要融化殆尽,只见易追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挑起了碗里的琥珀。琥珀还有薄薄的一层,一被挑起,即成滴水之状,眼见得里面的深红色液体就要涨出来了。 易追影眼明手疾,迅而稳的将其移至另外一只装有清水的碗上空,一到碗的边缘,深红色的液体即破围而出。 时间刚刚好,若是慢了一丝一毫,恐怕就再无法可施了。 深红色液体一出,浓浓苦苦的药味一下子弥漫了整间屋子,淹没了刚刚琥珀散发的淡淡香气。 易追影用药勺轻轻搅拌了一下碗里的药水,端了就准备上前去喂龙无瑕。 抬眼一看蒙哈铎坐在床边,犹豫了一下,将碗递过去,道,“喂她喝了,要快!” 蒙哈铎接过药碗,闻了闻,道,“很苦,可以加糖吗?她不喜欢吃苦的东西。” 易追影的精神有一丝恍惚,轻轻说了声,“可以”,话语刚毕,身子突然直直地倒向了后面。 蒙哈铎一看,易追影竟是昏迷了过去,他赶紧命人将易追影抬下去救治。这边厢,又忙着让九月和古丽扶起床上的龙无瑕给她喂药,一时之间,倒忙了个手足无措。 琥珀血珍贵异常,百年难见,传说有起死回生之效,可是,龙无瑕并不买账,蒙哈铎喂进她嘴里的药,尽数顺着她的嘴角流了出来。 不过也怪不得她,一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的人,哪管你药珍不珍贵,又怎么可能乖乖地喝药呢? 龙无瑕身体的温度越来越低了,蒙哈铎急了,再不肯浪费时间慢慢地喂药,直接狠下了心捏住她的下颌撬开她的嘴,将药悉数灌进了她的肚子里。 剩下的,就只能是等待。 易追影的药有没有用,龙无瑕能不能活过来,一切只能等待。 第一四二章 传说 ()古医生给易追影诊断了之后,回到龙无瑕的寝宫,向蒙哈铎禀告道,“启禀王,易公子是真力消耗过度,加上身上伤势不浅,所以一时体力不支,倒是没有生命危险。好好休息休息就可以复原了。” 蒙哈铎点点头。 九月却是疑问道,“他如何会真力消耗过度?他武功高强,跟哈诺的一番打斗,可是并不能真伤他。” 古医生叹口气道,心里道,“可别忘记了,你刚刚还在人家的肩头扎了一剑呢?”嘴里却是不敢说,解释道,“九月大人,他身上的伤势不是他昏迷的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这个……”指了指刚刚融化琥珀的碗,“琥珀血外的琥珀是一种很特殊的琥珀,要其融化需要特制的药水。可是若是光靠药水,融化这一大块琥珀,可能要三天三夜还不止。娘娘肯定是等不得的。而要加速其融化,并不能用明火加热,因为若是用明火,琥珀血的药性很可能就消失了。所以,易公子以自身的内力催动碗里琥珀的融化速度,这种方式稳定而有效,所以琥珀在短短小半个时辰中就融化了。” 九月疑惑道,“真有此事?” 古医生道,“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摸摸那只碗。” 九月半信半疑地走过去拿起那只碗,只觉手一碰到碗,竟发现冰凉的陶瓷碗出奇的烫手。她奇道,“他竟肯如此而为?”练武之人,真力就几乎是半条命,易追影竟然为了救龙无瑕而如此大动真力? 古医生自是知道九月的意思,他又是叹了口气,道,“他连琥珀血都肯拿出来救王妃娘娘,区区些真力,又有何惜?” 他此话一出,不禁又勾起了众人心中对于琥珀血的疑惑,一名御医赶紧问道,“古老师,您老说这是琥珀血,可是琥珀血到底是何物?为何我等都未有听说过呢?” 古医生道,“说起来,老朽也只是从昆仑雪山中的一位异人前辈那里听说过而已。那位前辈是位医术已达登峰造极之境的奇人,解毒之术尤为出色,几乎没有他解不了的毒,实在是当世罕有,无人能出其左右。只是他性格怪异,长居雪山,终身不肯踏出雪山半步。记得当年老朽为了救治在战场上身受重伤的连都王爷,前去雪山求教,恰遇上有一少年带着一位奄奄一息的老者前去求救。能够去到那个地方的,自是大有来头,可是那位前辈只瞧了那老者一眼,竟是不愿意接受。少年人苦苦哀求,前辈只是不应,最后挨不过少年人的哀求,只好说了实话。他说老者气血已散,当今天下只有一样东西可以救他活命,那便是传说中的‘琥珀血’,不然,纵有华佗在世,也是回天乏术啊。我等均是第一次听说‘琥珀血’这个名字,那位年轻人更是着急救人,便追着问‘琥珀血’为何物?哪里才能找到?” “那位前辈听了只是哈哈大笑,笑过了半响,才道,‘你道是菜市场里的萝卜白菜么?说去找就能找到?’说着,就讲了琥珀血的来历。原来,那琥珀血在当今之世,有且仅有一块,本为百年前东华的一位皇后为了救治她病重的夫君,用尽天下奇草异药炼制而成的一种药液,可是因为琥珀血炼制时间太长,那位东华皇帝终是没有等到就驾鹤西去了。皇帝死后,皇后抑郁成疾,大病一场,眼见也是活不得了。其子不舍母亲,在母亲垂危之际,抱着试上一试的态度,用母亲炼制的药液对其进行救治,没想到那药真有起死回生之效,竟然救活了皇后一命。那小皇帝见药如此有效,于是请人使用特殊之法将剩下之药保存于厚厚的琥珀之中,而琥珀又置于名贵药物炼制的药水中存放。那药当时并没有名字,后来因其存放于琥珀之中,颜色又酷似血液,因此后世之人就传以为‘琥珀血’之名。琥珀血药效本奇佳,又存于珍贵药水之中,吸其灵气,取其精华,历经数载,其药效可想而知。 东华皇宫有此仙药的消息一经传出,又哪会有安宁?莫说一些有钱有势之人均花了大价钱欲得之,就是一些江湖中人亦是频频出没于皇宫之中,想取了而去。东华国的小皇帝虽然派重兵守药,可是又哪里经得起如此络绎不绝的偷抢?最终,琥珀血流落于江湖之中,辗转波折,最后到了谁手,却是不得而知了…… 那位前辈讲完这些,我和那少年俱是疑惑他如何能够知晓的如此清楚,再细一追问,原来他的师傅曾是为那位皇后诊治的御医,当年年仅六岁的他随在师傅身边,可谓是亲眼所见了琥珀血的神奇药效,因而可以断定当今之世,唯有琥珀血可以救眼前重病的老者。 少年人听后,心一下子就冷了。然而,有琥珀血的传说,也就有一丝希望,他谢过了前辈,带了老者落寞而去。后来偶有听到其踪迹,原来是在到处寻找琥珀血。只是人海茫茫,世事浮沉,琥珀血却是再也没有现于世间了。 流年若水,不停不歇。随着时间的流逝,时隔百年,人们似乎渐渐忘记了世间还有此一件珍宝。想不到今日,却是从易公子手里见到了。老朽当年偶有听其传说,今日有幸得以一睹实物,也可谓是三生有幸啊……” 听完这长长的一席话,问话的小御医呆呆地说道,“怪不得融化琥珀时,那香气是如此的沁人心脾,原来,浸泡琥珀血的,也是名贵珍药,并且,一定还渗有琥珀血的药味吧?” 古医生点点头,道,“正是。这香气、药味闻一闻,可比得上你吃上一棵千年老参的功效了。” 第一四三章 唯有她 ()九月立在蒙哈铎的身后,有一丝发呆。 想不到琥珀血竟是如此贵重稀有的药,想不到琥珀血竟是落在了易追影的手里,想不到易追影为了龙无瑕竟可以做到如斯地步…… 看向床上的龙无瑕,看向床头的蒙哈铎,心里有微微的苦涩,“这么多人为你生,为你死,为你不惜一切代价,你真有那么大的魅力么?” ===================================== 邺京城的尚国驿馆,龙如玉也在如此念叨着,只是她的心思可是比九月汹涌澎湃的多。 原来,秦天桦护着龙如玉回驿馆,一路上虽然被她频频的恶作剧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可是,也将她保护得滴水不漏,那些被她的胡闹整的怒极的小商小贩愣是没有机会伤她分毫。 很久没有被人这样呵护着了,龙如玉心里竟觉出了一丝丝的暖意。 只是没想到,那微弱的暖意,在进到尚国驿馆的时候,就变成了冷彻心骨的寒意:秦天桦从驿官嘴里知道龙无瑕的死讯后,竟是对她不管不顾,扔下她就要走了。 秦天桦可以不信龙如玉一人的话,可是,他不能不信驿馆里与皇宫有着密切关系的驿官的话! 龙如玉追过去,说,“你不准走,我要你送我回尚国……” 秦天桦态度恭恭敬敬的,可是也是焦灼的、悲伤的、绝望的,“公主,无瑕公主真的死了!秦大人交代我要好好保护她,我没能做到,实在是罪该万死。我要回去禀告秦大人,然后以死谢罪!” 龙如玉叫道,“不准回去,不准死,我命令你保护我回尚国。” 秦天桦道,“公主,恕属下这次不能听您的命令。” 龙如玉尖叫,“可是我身上的毒药怎么办?你也不管了吗?” 秦天桦头也不回,简单说道,“公主,您并没有中毒。”说罢,就决然而去。 龙如玉呆呆地立在杂花生树的庭院里,阳光温暖地照着,鲜花娇娆地开着,她的心里却渗出越来越深刻的怨恨。 ===================================== 传说并不仅仅是传说。 深夜时分,在龙无瑕被灌下琥珀血七个时辰之后,她慢慢睁开了眼睛。 一旁战战兢兢等候的御医侍女,终于松了一口气,互相看着,雀跃着,手忙脚乱地上前为龙无瑕检查。 古医生细细检查过龙无瑕的脉象、眼睛,禀告道,“王,娘娘的身子虽然虚弱,可是毕竟已经缓过来气来了,好好休养休养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琥珀血不愧是琥珀血啊。” 蒙哈铎也是松了一口气,抓着龙无瑕的手,紧紧地抓着,轻轻看着她,轻轻说道,“你不能再这么吓唬他们这些下人,他们经不起你吓,知道吗?” 堂下众人冤啊,胆战心惊了几日,最后还要担如此的“恶名”?还不知道是谁经不起吓呢?貌似这一次最最经不起吓的是亲爱的王呢。 龙无瑕苍白的脸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摇了摇头。 蒙哈铎低下头,在她额头轻轻印下一个吻,“你什么都别想,好好休息,一切等身体好了再说。” 龙无瑕翻过被蒙哈铎握着的手,轻轻反握了握他的手。精神实在是不足,闭上眼,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只是那一个微小的动作,已是让蒙哈铎心里在一霎那,暖若春天。 ===================================== 凌晨,蒙哈铎走出龙无瑕房间的时候,正好碰见蹒跚前来的易追影。 昔日那么风采照人的一翩翩公子,此刻却是满脸焦急与憔悴,显得有些狼狈。 蒙哈铎顿住脚步,渊渟岳峙,气定如山,看向易追影。 易追影也停住了,负手而立,嘴角扯起一抹笑,清若春风。 两个立场几乎是对立的男人,就这么平静地看着对方,似乎一切世俗、恩怨都与他们没有任何的关系了。 只是,谁都不愿失了自己的气势! 顿了片刻,蒙哈铎先出声道,“无瑕醒来了,谢谢你救她。” 易追影眼里闪过一丝光彩,点点头,“我去看看她,可以吗?” “可以。只是她睡着了。” “我不会打扰她休息,看看就好。” 蒙哈铎波澜不惊,沉声道,“你救了无瑕,若是需要什么,可以尽管开口。” 易追影突然放肆地笑起来,“我什么都不需要,愿意要的,唯有她。” 早料到是这样的答案,蒙哈铎也笑,却是笑的令人毛骨悚然,“我什么都可以给,不能给的,唯有她。” 易追影哈哈大笑一声,继而冷笑,“蒙哈铎不愧是蒙哈铎,明里是答谢我,暗里,是警告我吧?”蒙哈铎挖了一个坑让他跳,他又岂能不知? “不敢,只是告诉你事实。” “那我也告诉你一个事实,只要无瑕一句话,我做什么都可以,我绝对尊重她的选择。只是,若是她不愿意做你的王妃……嘿嘿,我可不怕什么!” 蒙哈铎的心抽了抽,不过,可没有表露分毫,他亦是笑道,“你记好你今天说的话!” “我忘不掉的。”易追影笑着转身,笑容在转身的那一刻,却已凋落。无瑕的选择,早在出嫁前、早在军营里,就给了他。他现在能做的,只是做她的一个知交好友吧? 第一四四章 不速之客 ()龙无瑕休养了三日,身体和精神都好了许多,可以趴在床上跟人说说话了。 只是,能够跟她说说话的也只有随时侍立左右的古丽,因为蒙哈铎下了命令,说王妃要好好休养,闲杂人等一概不能来打扰,所以,除了必要的侍女和御医之外,谁都不敢来她的寝宫。 好在,古丽好歹也跟随了龙无瑕数月,对她的脾性还是甚是了解的。大多数时候龙无瑕若是想了解什么事情,只要稍稍开一个头,古丽就会叽叽喳喳的说上半天。于古丽,大约是见龙无瑕度过了危险期,心里甚为高兴,这话一说起来,就没个消停。龙无瑕没有多少精神说话,光是听听倒也正好。 古丽又是担忧又是兴致勃勃,“娘娘,您知道吗?您已经昏迷了近十日,御医们甚至宣布了您的死亡呢,若不是易追影易公子来了并用琥珀血救您,您说不定就醒转不过来呢。您知道琥珀血吗?古医生说那是当今之世仅有一块的灵药呢,可神奇、可珍贵了。易公子对您真好,不仅拿这么珍稀的药救你,还一点都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势,大动真力。可惜他有事昨日就出宫了,不能等着看您好起来……” 古丽左顾右盼小心翼翼,“娘娘,您昏迷的日子里,王真是好担心您,衣不解带地陪在您身边,天天盼着您能够醒来,他那急切、焦虑的神态啊,连镜夫人见了都暗暗叹息,前几日,朝政没有人管,是镜夫人硬逼着王,王才去上朝哦……” 古丽一脸崇拜,“娘娘,听九月大人说,北线基本上安定下来了,只是赫那温仍是逃脱了,王担忧赫那温那贼子会对您不利,所以啊,外面的人都以为您没有救回来、已经不在了呢……” 古丽神色哀伤,“娘娘,十月走了,九月大人好伤心,几夜几日不吃不喝,也不去看高将军……对了,高将军也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御医说,休息几个月就又是一条好汉,您不用担心他。他来看过您一回,可是你睡着了,他精神也不好,就没有叫醒您……” …… 龙无瑕一直只是安静地听着,脸上的神色跟古丽说话时的精彩生动一点都不配合,似乎古丽说的事情都与她无关一般。古丽不知道她是心里没有任何感触?还是没有力气去表现她的感触? ===================================== 第三日傍晚的时候,龙无瑕的承德宫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龙无瑕本来已经睡了,可硬是被宫门口的吵闹声给吵醒了。 古丽蹬蹬地跑进来,一脸的惊慌,“娘娘,外面有个好美丽的女子要见您,我们怎么拦都拦不住。” 龙无瑕倒也没有什么睡意。试想,一天到晚地睡觉睡了十来天,又哪里会困?她略微爬起些身子,问道,“什么人这么大胆?连王的命令都敢不听。” 古丽道,“她不说。说是见了娘娘,您自然知道。” “既然拦不住,那就让她进来。” 龙无瑕话音刚落,房间门口突然响起一声激动的尖叫声,“无瑕……” 听到似曾相识的声音,龙无瑕心里略感诧异,抬起头来看向门口,只见门口立着一位一袭浅蓝衣衫的年轻女子,身材高挑,面容姣好,脸庞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如玉,是你吗?你怎么来了?” “无瑕,我终于见到你了!”龙如玉甩开拦着她的侍女,飞奔至龙无瑕的床前,趴到床头紧紧抱着龙无瑕,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龙如玉的动作太大,碰到了龙无瑕的伤口,痛的龙无瑕微微皱了下眉头,可是,她见龙如玉这么高兴,也没有说什么。倒是一旁的古丽见了,赶紧上前拉开龙如玉,道,“您好。娘娘背上有伤,您的动作还是小一些较好,别扯开了娘娘的伤口。” 龙如玉放开龙无瑕,担忧地查看着龙无瑕的身子,道,“无瑕,对不起,我见到你太高兴了,一时倒忘记了你身上还有伤。伤在哪里?严重吗?给我看看。” 龙无瑕轻拍了拍龙如玉的肩头,笑道,“没事了,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第一四五章 晴天霹雳 ()龙如玉看着龙无瑕的后背,手指轻轻抚过伤口边缘,伤感道,“怎么伤的这么深呢?哪个兔崽子下的手,要是被我逮到了,非生生拨了他皮不可。无瑕,痛不痛?” 龙无瑕将她拉到身前,笑道,“不痛了。你还是那么调皮。来,坐着休息下。如玉,你怎么来蒙国了?有人陪着吗?” 龙如玉一脸的娇憨天真,故意撇着嘴恼道,“宫里不好玩,我就出来玩玩。快半年没有见你了,很想你,就来看看你。怎么,无瑕你不欢迎我啊?” “怎么会?见了你高兴还来不及呢,是好久不见了,咱们姐妹得好好聊聊。古丽,这是我姐妹如玉,只比我小一个月,从小到大都是跟我争着作姐姐。你快去准备些好的茶水、糕点拿过来。” 古丽向龙如玉施了一礼问了好,担忧地提醒道,“娘娘,要不让如玉公主今日先歇息吧?她舟车劳顿,肯定也累了。您今日也是一日没有休息呢。” 龙如玉兴致勃勃地甩手道,“我不累我不累,我要跟无瑕说话。”看着龙无瑕略显憔悴的脸庞,心疼地说道,“可是无瑕你身体有伤,要不还是先休息吧?” “没事。这几日睡的也够多了。” 龙如玉拍手笑道,“那就好。古丽是吧?麻烦你去准备糕点,无瑕最喜欢吃甜的桂花糕,你该知道的吧?我也喜欢吃,快去多弄点来。无瑕你知道吗?当初知道你出嫁的途中出了事,我可担心了……” 古丽见她们两人兴致如此之高,也就不好再出言令她们扫兴了,只好下去准备茶水糕点。然而,她知道龙如玉的身份,堂堂的尚国之王妃突然如此不经任何官方的正常渠道来到蒙国的后宫,多少令得她心里有些起疑。再者,虽然龙如玉看起来一派天真娇憨,对龙无瑕甚为关心,可是她看着总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也是她多了一个心眼,赶紧派人去禀告蒙哈铎了。 ===================================== 蒙哈铎匆匆赶至承德宫的时候,龙无瑕伏在床边,脸色苍白,正在呕出一口口的血。 龙如玉惊慌地照料着龙无瑕,只是惊慌的眼神中,竟闪过了一丝恶狠狠的冷冷光芒。 蒙哈铎看到了龙如玉的那个眼神,所以出手间也就毫不客气。他脸色冷冷的,一把将她拉起、甩开,然后轻轻扶起龙无瑕。 蒙哈铎力道很大,直把龙如玉甩开很远。龙如玉猝不及防之下,身子趔趄着撞到桌子边缘,胳臂撞得生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手足无措、满脸委屈地看着蒙哈铎和龙无瑕,嗫嚅道,“你是无瑕的夫君么?对不起,我不知道无瑕还不知道东华国发生的事情。早知道我就不说了,害得无瑕这样。” 蒙哈铎心里一冷,吩咐了身后的侍女去叫御医,然后看着龙无瑕,嘴里喊道,“无瑕……”对龙如玉是看都不看一眼。 龙无瑕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问道,“秦霄风协助庄皇后篡位夺权,我父皇死了,我二哥死了,我七哥死了,我哥哥嫂嫂们都死了,轩儿也死了,龙家的人都死了,龙家的忠臣大多也死了,是吗?” 蒙哈铎轻轻擦着她嘴角的血迹,轻轻点了点头。 龙无瑕一把推开他,抓过枕头狠狠地砸向他,嘶喊道,“你不是说我父皇好好的吗?不是说东华的皇宫好好的吗?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要骗我?” 她这一动一喊,早扯动了身后的伤口,伤口裂开渗出血来,嘴里也是流出越来越多的鲜血。 蒙哈铎抓住她的手,将她抱紧在怀里,低吼道,“别乱动,伤口裂开了。” 龙无瑕挣扎着要打他,可是全身被蒙哈铎抱着动弹不得。挣扎了一阵,身子无力地软下来,靠在蒙哈铎的胸前,泪流满面,无语凝噎。 原来,经历杀戮和鲜血的不仅仅是她,还有东华皇宫里那么多的龙家人。现在,她还有机会在蒙哈铎怀里喘息,可是,父皇、七哥、哥哥嫂嫂们,甚至还有不到八岁的轩儿,都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她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们鲜活的容颜了! 秦霄风竟然可以做到如斯!他是楚家的后人,他视龙家为不共戴天的仇人,原来与她的花前月下、对她的深情款款,不过是算计、不过是蒙骗、不过是利用、不过是掩护…… 蒙哈铎竟然一直瞒着她!上次在军营里面心神不安的时候,东华已经发生了剧变,可他告诉她的是东华一切都好好的,说只是父皇病了一场…… …… 她死里逃生,本想安安静静地在蒙国活着,上天却在这个时候给她一个晴天霹雳,一下子炸乱了她才刚刚建立的平静! 她要怎么办? 她要怎么办啊? 第一四六章 疯了 ()龙如玉怔怔地站在桌边看着蒙哈铎和龙无瑕。 打闹一阵之后,龙无瑕已经昏迷过去了,身后的伤口渗出一大片血迹! 蒙哈铎痛苦而轻柔地看着龙无瑕。他的眼里,只有龙无瑕一人,透出深深的怜爱和担忧,冰冷漠然的外表下,隐藏着独特的柔情。漠然与柔情奇异地结合在他身上,却那么赏心悦目、令人感到温暖! 多情的人动情起来也许没什么让人惊讶的,无情的人深情起来,是那么轻易就可以打动人心! 龙如玉想,如果她的夫君也可以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哪怕只是偶尔如此,她也会心甘情愿地乖乖呆在宫里,死心塌地。 可惜,她似乎从来都与幸福无缘。她竭斯底里地争取,甚至是不择手段地抢夺,最终,她也得不到这样的爱情! 究其缘由,原来是龙无瑕抢去了她的所有! 御医和侍女都进来了,围在龙无瑕床外,手忙脚乱地又是隔帘把脉又是上药止血,场面一下子变得略显混乱。 如此再正常不过的场面,却一下一下地刺痛了龙如玉的眼! 没有人多看她一眼,没有人多问她一句! 龙如玉突然转身,趁着混乱走出承德宫。 外面,阳光依然温暖地照着,门前左右两边的小花园里蜂蝶嬉闹、花开娇艳,多么朝气蓬勃、多么充满生命力的风景! 不过,这里过不了几天就会愁云惨淡、悲悲戚戚了。因为,龙无瑕真的会死了!这一次是真的! 好吧,她承认她被“逼”疯了!她疯了一样的想置龙无瑕于死地! 她趁着看龙无瑕伤口的时候,悄悄在龙无瑕的伤口上下了剧毒的毒药,不出几日,龙无瑕就会悄无声息地死去; 她跟龙无瑕聊天的时候,无意间提及了东华国几个月前发生的一些事情,没有想到龙无瑕竟然对此一无所知。于是,她假装不情愿地一一描述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她以看似不经意却强调的语气对秦霄风的背叛和龙家子孙的死添油加醋,故意让龙无瑕痛、故意加速龙无瑕的死亡——以龙无瑕此时此刻的状况,又怎么能够承受家破人亡、遭受挚爱背叛的打击呢?果不其然,龙无瑕呕血了,龙无瑕竭斯底里了,龙无瑕疯狂了! 有一瞬间,龙如玉有一点犹豫,龙无瑕哭的是那么悲伤悱恻,让她的心里都忍不住产生一丝怜惜,有几次她都想走回去告诉蒙哈铎龙无瑕中毒了要赶紧救治不然来不及了。 可是,她没有回头没有转身。若是龙无瑕不死,她龙如玉就永远不可能得到她想要的东西,龙无瑕占有的东西太多,所以,她必须死! 并且,以蒙哈铎的性格,若是知道她在龙无瑕的伤口上下了毒,肯定不会轻易饶过她。 好吧,她发誓,若是这次龙无瑕还是能够逃脱死亡的命运,那么,她以后再也不害她了!她拥有了多少东西,就让她拥有着;她有多幸福,就让她多幸福着! 可是,龙无瑕逃得过吗?那种毒药,连她的母亲庄皇后都不敢轻易使用,因为毒性太强,又是在毒发无药可救时才会被发现,所以,龙无瑕逃脱得了吗? “公主,王吩咐奴婢来服侍您,奴婢现在带您去歇息,好吗?”龙如玉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转过身,看到一个清秀的侍女带着几个侍卫,正成犄角之势半围着她。 她心里冷哼一声,哪里是来服侍她?看架势,分明是来监视她的?难道蒙哈铎起了疑心吗?心下揣测着,脸上却是悲伤的,“我害的无瑕这样,又帮不上什什么忙,实在是心下愧疚,就不久留了,我先回驿馆,等无瑕好些了,我再来看她!” 清秀侍女固式化地礼貌笑着,轻轻移步拦在她面前,道,“王吩咐奴婢好好服侍您,奴婢又怎能让公主如此奔波劳顿?不如就在宫里歇息下!” 龙如玉看了看侍女及她身后几个面色冷硬的侍卫,知道一时半会是走不了了。她心里冷笑道,“就凭你们几个就想拦住我?”不过,面上终是没有显露出来,轻轻笑着道,“那就有劳你了!” 侍女应了声,“不敢!”向龙如玉行了一礼,“请公主随奴婢来。”说着,走在侧前方带路。 龙如玉冷冷笑了笑,跟了过去! 第一四七章 又一个疯子 ()第二日,蒙哈铎吩咐去服侍龙如玉的侍女早早地跑到他的书房外等着,请罪。原来,龙如玉在一夜之间,就如同蒸发掉一般,没有半分影子了。 蒙哈铎似是早就知道,嘴角扯起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道了声,“朕知道了。”当时他只道龙如玉此番突然而来会有什么不轨的意图,调查了半夜,他就已了解龙如玉的底细。不是他小看女人,单凭一个龙如玉,若是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有什么不利于蒙国的大作为,那是不可能的。 况且,龙无瑕除了之前的箭伤、除了因为知道了东华国的政变而情绪激动之外,也并未有什么不妥。 也是蒙哈铎低估了女人的心思,他想到了很多种情况,偏偏就是没有想到龙如玉的目的其实不是蒙国而是龙无瑕。而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事情已经发展到了几乎不可挽回的程度。 没过多久,承德宫也有侍女来到了蒙哈铎的书房。 不同于对于龙如玉失踪的淡然,蒙哈铎的心紧了紧。他率先开口,“什么事情?” 侍女有些怯怯的,“启禀王,龙王妃她……”侍女有些不敢说。 脸沉,声沉,“无瑕怎么了?快说。” “启禀王,您上早朝的时候,王妃就起来了。她起来之后,不顾身体的伤,在宫里砸东西,逮着什么砸什么。奴婢们上前劝阻,王妃不听;奴婢们只好上前拦她,她拼命挣扎,挣扎着挣扎着,背后的伤口就又裂开了,所以后来奴婢们都不敢再拦了。王妃砸了承德宫的几间屋子,大概是砸的累了,就要古丽带她去城楼上。古丽起先不敢带她去,可是,王妃二话不说就往墙上撞,还好当时王妃娘娘身边的侍女手脚灵便,给拦了下来。古丽吓得直哆嗦,不敢不听她的话了,只好带她去了东宫门的城楼。古丽陪着王妃出宫之前,偷偷叫奴婢来禀告王,所以奴婢一直在等着您下早朝……” 侍女的话还未说完,蒙哈铎已是“嚯”的一声站起身来,急急地朝外走去。 一到东城楼,蒙哈铎的一颗心,立马揪的跟冬天里冰冻起来的大麻花一般。 龙无瑕坐在城楼的墙上,双手撑在身下的墙面,双脚在墙下摇着晃着,眼睛轻轻地看着远方,嘴里吐出略带嘶哑的歌音: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短短数十字的词,龙无瑕反反复复地唱,歌词凄婉,声音嘶哑低沉,似是要沉出无数的泪来。 古丽带着几个侍女站在龙无瑕身后,进退两难,手足无措。见蒙哈铎来了,如见到救星一般,齐跪下行礼。 蒙哈铎摆了摆手,上前几步,盯着龙无瑕身后的大片鲜红,眼里盘旋着一丝无奈的伤痛。他轻轻喊道,“无瑕……” 龙无瑕停下歌声,蓦地回头,见是蒙哈铎,轻轻笑了笑,问道,“我唱的好听吗?” 看着她的那双虎目里,几乎带着祈盼,耐着性子道,“很好听。你先下来好吗?” 龙无瑕又是一笑,娓娓说道,“这是李煜的词,叫‘虞美人’。我的故乡有一位女子,将她编成了曲当成歌来唱,叫‘几多愁’,唱的好听,我就学来了。你说,我唱的好听吗?” “好听。无瑕,先下来,好吗?我们回宫里去唱。” 龙无瑕脸色暗淡了一下,道,“哦,你一定是不喜欢这首词。嗯,这首词是好惨,李煜写的是思念亡国之愁思,他堂堂一国之君,却做了下一个皇朝的囚徒,又怎么开心的起来呢?哎呀,你不会以为我是在讽喻你吧?没有没有,我只是想到了我父皇的王国跟李煜的一样了而已。现在蒙国如日中天,一定不会如李煜那般的,一定会更加辉煌灿烂的。我立刻换一首,好不好?”说着,蹒跚地爬起来,笑一笑,自言自语道,“跳个舞吧?有舞伴着,歌声会更动听一点。” 甩了甩长长的衣袖,开始在城墙上舞了起来,嘴里溢出清越婉柔的歌声,“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众香拱之,幽幽其芳。不采而佩,于兰何伤?以日以年,我行四方。文王梦熊,渭水泱泱。采而佩之,奕奕清芳。雪霜茂茂,蕾蕾于冬,君子之守,子孙之昌……” 她歌声曼妙若莺,身形翩翩若蝶,异常优美。若是在平时,那肯定是令人赏心悦目的视听享受了。可是此刻,她雪白衣裳上的血迹,如针一般扎进众人的眼里;而她站在高及数丈的城墙上起舞,虽然城墙甚厚,可若是脚下稍有不慎跌下去了,那就是粉身碎骨,试想,蒙哈铎等人又有什么心思欣赏她的歌舞? 龙无瑕每踏出一步,就是在蒙哈铎的心尖踩上一脚。蒙哈铎的双手握成拳,捏的生紧,似乎只要他一松手,龙无瑕就会如脱线的风筝一般从他的手里飞出去。 城楼下,镜夫人也来了。她见了如此情景,凤目一沉,怒道,“简直是个疯子。” 怒归怒,却是不敢迟疑,赶紧命人在城楼下垫上柔软的物什以防万一。 第一四八章 再加一个疯子 ()暮春的清晨,阳光柔和地投在龙无瑕的身上,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暖暖的光彩。龙无瑕温柔纯净地笑着,蝶舞翩跹中,发丝、衣袂在风中轻轻飞扬,在高高的城楼上,就如峭壁边俏立的一朵白蔷薇,迎风招展,颠倒众生。 在许多年以后,许多当时在场的宫廷侍卫、侍女犹记得那个薄雾清凉的清晨,风华绝代的龙王妃在皇宫的东城楼上演了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场歌舞。他们赞叹,“美得连日月都羞涩了啊”,他们叹息,“王妃是在跟自己过不去啊”…… 龙无瑕到底是在跟谁过不去呢? 蒙哈铎知道。 趁着龙无瑕唱完一首曲子换气的时候,蒙哈铎突然喊道,“龙无瑕……”,双拳紧握,声沉如水,压抑着亟待爆发的怒气。 龙无瑕怔了一下,身子停下来。蒙哈铎从来没有这样连名带姓地喊她,就算是她刚刚嫁到大都他对她还没有任何感情的时候也没有,而自她从大都回来之后,他对她一直温柔如水,没有这么生硬过。 龙无瑕因为急促地停顿而站立不稳,身子微斜,倾向城墙边缘。 蒙哈铎心里一急,疾步上前。 龙无瑕歪歪斜斜地站住身子,退后一步,笑嘻嘻地道,“哎呀,你生气了吗?你气得要上来推我下去吗?” 蒙哈铎生生地顿住步子,双眼几乎要冒出火来,咬牙切齿道,“你这个疯婆子,给朕过来。” 龙无瑕对蒙哈铎濒临爆发的怒气视若无睹,反而嫣然一笑,“你讨厌我了吗?那正好啊,我也讨厌你。不如……”眼眸轻转,流动着水盈盈的光泽,“不如我走吧!”说罢转身,双手展开,迎风临立,身子轻轻地向城墙外倒去。 一片惊呼“娘娘”的声音顿时透入龙无瑕的耳中,她轻轻地笑着闭上双眼,任暮春早上清凉的风,温柔地厮磨着她的脸颊,就如情人温柔的手。 多温柔!秦霄风以前的双手,就是这般,抚过她的脸,抚过她的发! 蒙哈铎一个箭步上前,堪堪抓住了龙无瑕的左臂,可是龙无瑕诚心要坠落,轻轻一挣,准备挣脱蒙哈铎的手。 龙无瑕以为她轻易就可以挣脱,因为蒙哈铎大半个身子悬在墙边,若是他不松手,那么,他会被她拉扯着坠下城楼。 那样的情况下,谁都想着蒙哈铎会放手! 龙无瑕没有回头,身体却突然觉出一种拥抱的温暖。她吃了一惊,睁开眼回头,蒙哈铎放大的脸庞赫然在眼前。而古丽等人撕心裂肺的惊叫声,也回荡在她耳边,“王……” 蒙哈铎转过龙无瑕的身子,紧紧抱住她,将唇附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你走不了,我会如影随形,跟着你。” 龙无瑕瞳孔收缩,推开他的头,看着他的脸,吼道,“你是个疯子……”他竟然宁愿被她扯落城墙,也不放手? 蒙哈铎回望着龙无瑕,眼里溢出海一般深邃的柔情,丝丝而语,“我不陪你疯,谁陪你疯?大家都疯,很公平。” 龙无瑕突然之间泪流满面,她在蒙哈铎的怀里拳打脚踢,嘶哑的声音哽咽道,“疯子,疯子,疯子……” 急速的坠落使得龙无瑕头脑一阵眩晕,不堪负荷的身体也终于传达出剜心般的痛意,她失去了一切的力量和思想,在即将落地的那一刻,昏厥了过去。 她没有看到,在落地的那一刻,蒙哈铎突然侧过身子,将她安安全全地保护在胸前,以己身承受了下坠带来的所有碰撞。 蒙哈铎的身体,在与地上的棉被接触的那一刻,传出了碎裂的声音。 第一四九章 惩罚 ()龙无瑕悠悠醒转的时候,已是日落黄昏。细细碎碎的夕阳余辉,透过窗棂安静地落在屋子里,寂寞而忧伤。 她抬眼,发现不是在承德宫,床前也只有古丽一人呆呆地坐着,泫然欲泣地瞧着她。 古丽一见她醒来,赶紧起身,上前候着。 龙无瑕动了动身子,抽筋扒皮般的疼,她吸了一口气,幽幽道,“古丽,我还没有死吗?” 古丽赶紧答道,“娘娘说的什么晦气话,您好好的呢。太医来看过了,说您只要好好歇几日,伤口长合了就不会疼了。娘娘,奴婢给您按按肩膀吧。”说着,爬上床边,跪坐着,轻轻地按着龙无瑕的肩膀,一改往日的多话,默不作声。 龙无瑕也没有多问,闭上了眼睛。 在古丽以为龙无瑕不会说话了、探头探脑地看她表情的时候,龙无瑕突然开口了,“古丽,蒙哈铎怎么样了?” 古丽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惊慌起来,支支吾吾,左顾而言他,“娘娘,您现在觉得伤口还疼吗?要不要奴婢叫御医过来?” “古丽,这是什么地方?蒙哈铎怎么样了?”龙无瑕锲而不舍地问,这让古丽感到娘娘即使在病中,也并不是那么好应付的。 “娘娘……” “情况有多糟糕?告诉我,好吗?” “娘娘,您还是好好养伤吧。王吩咐奴婢不要告诉您不让您操心!” 龙无瑕深深呼出一口气,将头埋进臂间里,喃喃道,“他没有死,那就好,那就好……” “娘娘,您也很担心王,是吗?您放心,王身体没有大碍,他就是很担心您,不想您再那么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娘娘,您要好好休息,王才能安心养伤!” 龙无瑕抬头,“我想去见他。” 古丽急忙摆手,“不行啊,娘娘,不行啊。” “怎么不行?” 古丽囧了一囧,吞吞吐吐道,“娘娘,这,这……娘娘……” 龙无瑕望着她。 古丽只好说实话,“娘娘,镜夫人让您在这里静养,不能出这静思轩半步啊。” 龙无瑕怔了一怔,“静思轩?冷宫?”那位威仪的镜夫人,终是看不过去她的胡作非为了吗?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的,镜夫人也是为了您好。” “我要见蒙哈铎。”说着,爬起了身子。 古丽拦着她,看着她道,“娘娘,您知道吗?王为了保护您,坠楼的时候拉着您,垫在您的身下,您没事,可是王险些性命不保了。他的右胳臂摔断了,可能再也好不了了。镜夫人很生气。她觉得您砸了整个承德宫已经是罪不可恕了,现在又害的王这样;偏偏王还没有一点理智地护着您,所以,镜夫人罚您呆在静思轩,一步都不准出去,除了奴婢,谁也不能来见您……” “险些性命不保?胳臂断了?再也好不了了?”龙无瑕僵着身子,呆呆地重复。 “是,娘娘。御医是这样诊断的。” 龙无瑕卧躺下身子,低下了头。沉默半响,幽幽问道,“古丽,我是不是很该死?” 古丽急忙摆手,“不,不,娘娘,不是,您很好,对所有人一直都很好。” “我害死了很多人。” 古丽无助地看着龙无瑕,“娘娘……” “就算镜夫人罚我死,我也没有任何理由反驳。”龙无瑕又将头埋进了松软的枕头里。 “娘娘,其实,一直以来,都是您自己在惩罚您自己。您心里最过不去的一道坎,是十月的死,是吗?娘娘,您不必这么折磨自己。其实,大家都很伤心,王,九月,还有镜夫人。镜夫人在承德宫为十月准备了房间,就是出了您的房间转过走廊看到的第一间。您还没有回来的时候,镜夫人就时常念叨着,‘十月那个丫头啊,我几年没见了,现在出落成大姑娘了吧?’……”古丽还没有说完,突然听到龙无瑕蒙在被子中抽泣的声音。 古丽呆了一呆,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骂自己道,“奴婢真是多嘴!对不起娘娘,对不起!” 龙无瑕将头埋在枕头里,想压抑住哭声,可是,心里汹涌而来的悲痛,怎么压也压不住。 十月是她心里的痛,因为十月,她痛恨自己,也痛恨蒙哈铎。在东华政变的刺激下,她没有了生存下去的,她肆无忌惮地在皇宫里胡作非为,她残忍地在蒙哈铎面前跳下城楼,是惩罚自己,也是惩罚蒙哈铎! 可是,到头来,她伤害的永远是别人! 她不知道蒙哈铎可以容忍她到什么程度,可是,在知道蒙哈铎为了她差点死去的时候,她感到了彻骨的痛! 一直以来,都是她太任性了吗?蒙哈铎看她的眼神是那么温柔而伤痛,他是那么坚定而柔情的对她说,“你走不了,我会如影随形,跟着你”,对她说,“我不陪你疯,谁陪你疯?大家都疯,很公平”……她的心,跟着坠落的身体一样,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无从挣扎,无从抗拒。 可是,十月的死,青衣骑士的死,大都那么多士兵的死,都是因为她和蒙哈铎啊! 难道,她可以忽略那么多鲜血和生命,忘乎所以地投入他的怀抱吗? 第一五零章 恸思 ()晚饭时,古丽耐心地一口一口喂龙无瑕吃粥,龙无瑕竟吃了半碗,这多少让古丽有些雀跃。 吃完之后,龙无瑕就沉沉睡去了。而古丽,就坐在龙无瑕的床边,寸步不离地看着,生怕龙无瑕一个歪心思,又闹出什么事儿来。 可是,古丽这几日脚不沾地地照顾龙无瑕,也实在累得够呛的。特别是今日,一大早就被龙无瑕和蒙哈铎吓得半死,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到现在还没有缓过来。所以,看着看着的时候,一不小心瞌睡虫就钻进了脑海里。 静思轩里分外安静,偌大的屋里除了两人的呼吸声外再没有丝毫的声音,所以,纵然古丽极力抗拒着脑海中的睡意,不过半刻,她还是很不争气地跟周老先生约会去了。 ===================================== 深夜,龙无瑕在一阵冷汗中醒来。 自从大都回来之后,夜夜的梦靥都是满目鲜红的混沌和支离破碎的肢体,那些她亲手送入地狱的亡灵与她不舍的英魂,在梦中争先恐后地纠缠着她的灵魂,啃噬着她那摇摇欲坠的信念和希望。 轻轻抬了抬手,空荡荡的感觉。 之前的十几个日夜,只要她醒来,都会感到手在一个皮肤略显粗糙的掌心里,那掌心的温暖使得她纵然灵魂意识流浪到天涯海角,也丝丝扣扣地眷念着。 她会反手握向那只手,就好像抓住了那只手,一切梦靥就再也不会与她有交集了一般。 可是今夜,空荡荡的,没有那只让她安心的手! 她起身,推了推床边的古丽,想让她帮忙倒杯水喝。 可是古丽沉睡不醒,清秀的面容即使在沉睡中,也显出重重的担忧和疲惫。 苦笑,复又躺下。 没有一丝睡意,睁着眼看着前方。 透过轻柔的轻纱帐,看得到房梁柱上雕刻的修竹幽兰。 那些竹兰,姿态娴雅,似是在对着她浅浅而笑,像极了曾经伴在身边温柔而沉厚的女子…… 她不敢深想,摇了摇脑袋,爬起身子,走下了床。 害怕了黑夜和孤独,推了推古丽想叫醒她,可她还是沉沉地睡着,想来这些日子以来,是真的累坏了! 她犹豫了一下,随手拿了件黑色的披风,走出了房门。 屋外并没有守卫的人,可能被贬入冷宫的妃子向来是不值得再多派人守卫的吧?——屋里就只有两个弱质女流,再厉害,又能弄出个什么天翻地覆来? 夜深,月华,风凉。 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缩了缩身子,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就随意地信步走着。 走着走着,就到了承德宫的后院。 古丽说,“王说娘娘您厚德载物,所以将此宫命名为‘承德宫’,为您而备!” 古丽还说,“……镜夫人在承德宫为十月准备了房间,就是出了您的房间转过走廊看到的第一间……” 承德宫的后院也没有守卫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主人被贬,连带地连宫苑都失了宠幸?不过这样倒也好,可以由着她自由地出入。 轻轻地推开那间屋的门,赫然见到屋里的摆设与大都皇宫十月房间的摆设一模一样。 许久都不敢触及的那份压抑在心底的情愫,在推开门的那一刻,喷薄而出汹涌而来,轻而易举就打破了她靠压制而维持的平静,轻而易举就淹没了她仅有的一点点思维。 那个女子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毫无预兆地在她的脑海中蹦出—— 她脸带惊慌,却不卑不亢,“奴婢不敢。奴婢名叫十月,是王吩咐奴婢来侍候娘娘的。” 她满眼怜惜,看着她的眼神那么认真,“娘娘,奴婢斗胆,您何必要如此呢?蒙国皇宫,又岂容不下九珠和环儿两位姑娘?” 她低下头,幽幽而语,“娘娘,您可以不管我们,想回家,就该回家的。” 她看着她,温柔而坚定,“娘娘,不管怎么样,奴婢都会陪在您的身边!” 她突然蹦到她面前,阳光灿烂,“大侠,谁愚昧?谁愚昧了?” 她抚着她的脸,一如既往的坚定,“大侠,我不走,我陪着你。” 她坚定地摇头,“大侠,跟你在一起,死,我不怕。我只怕,你不能够好好的活着,不能好好地回到王的身边。” 她信誓旦旦,“不晚。大侠,只要你能回去,一切都不晚。” …… 她一直都是那么温柔而沉厚地笑着,一口一个娘娘(大侠),喊到人的心窝子里去了。 可是,身周再无那个女子的影子,耳畔再无那个女子的声音! 泪水,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爬满整张脸庞。 “十月,十月,你怎么那么笨?怎么那么傻?怎么从来都不知道为自己想一想?你还没有去追柏桐,你还没有结婚,你还没有生孩子,怎么就可以那样不负责任地走了?你这个傻女人,笨女人……” “十月,十月,你说过,你要一直陪着我,可是你现在不在我身边,你算话不算话,我讨厌你,我恨你!我要你回到我身边,你听到了没有?……” “十月,十月,你不是说过,‘一骂二想三风寒’吗?你看,我在骂你,在想你,你打个喷嚏我听一听好不好?好不好?你打一个,打一个,我真的,好想你……” …… 夜凉如水,清冷的月华照不到蜷缩在角落里泣不成声的龙无瑕,只有一滴滴泪水滑落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那么空旷而哀伤。 第一五一章 教训 ()龙无瑕在古丽的一阵尖叫声中醒来。 古丽的声音很尖,充满惧怕,“娘娘……” 龙无瑕看着眼前的古丽,蓬头垢面,衣衫破碎,浑身散发出一阵阵衣衫烧焦的味道。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古丽就扑上前,抱着她,泪水肆虐,“娘娘,您在这里,吓死奴婢了,吓死奴婢了,要是你在屋里,奴婢怎么跟王交待啊?怎么交代啊?” 龙无瑕抱着古丽,拍着她的后背,问道,“古丽,怎么了?你怎么这个模样?” 古丽还来不及回答,就被随后冲进来的九月一把拨开了。 九月怒气冲冲,拨开古丽后朝着龙无瑕怒吼,“你这个失心疯的女子,你给我滚,滚出去。你不配在十月的房间里。滚啊!” 龙无瑕怔怔地看着九月,扒着墙壁要爬起身子。古丽赶紧起身扶起她。 “九月,大胆!”镜夫人竟也来了。只是,她虽是在斥责九月,一双含怒的眼却是看在龙无瑕身上。 九月怒不可遏,指着龙无瑕的手不自主地抖动着,“老夫人,这个疯女人太过分了!东华国发生惨变,她凭什么把气都洒在我们蒙国?她凭什么把宫里弄得鸡飞狗跳、人人不得安生?她凭什么又是哭又是吵,又是砸又是闹,又是跳又是烧啊?凭什么把皇宫当成她撒泼的菜园子?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后宫之妃吗?她有什么资格不把您放在眼里,不把王放在眼里?……” 镜夫人冷声道,“九月,够了!”眼神依旧落在龙无瑕的脸上,冷冷的,令人胆战心惊。 九月停下话头,怒视着龙无瑕,狠狠地说道,“你要是再闹,我杀了你!”说罢,甩开手,疾奔而去。 镜夫人看了九月离去的背影一眼,再看看四周,喝道,“你们都给老身退下,老身有点事情要跟龙王妃说说。” 众人面面相觑,退了。 古丽泪眼婆娑地站在龙无瑕身边,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只是站着也没有退下。 镜夫人瞧了,口气倒是缓和了一下,“古丽,你也退下,去换身衣服,梳洗下!” 古丽只有也退了下去。 ===================================== “啪”的一声,镜夫人的巴掌狠狠地落在龙无瑕的脸上,直打得龙无瑕眼冒金星站立不稳,一下子跌坐到了地上。 龙无瑕抬眼,看到了镜夫人眼里的怒气。她扶着墙壁站起身,以冷冷的目光回望镜夫人。 镜夫人心里一凛,想不到龙无瑕此时此刻还能保持如此的冷静。可毕竟是经过大风浪的人,面不改色地看着龙无瑕,沉声道,“知道老身为什么打你吗?” 龙无瑕抿着嘴,不说话。 “你也莫怪九月无礼,这一次,是你太过分了些,是个人,都会被你惹出天大的怒气。老身这一巴掌,是替王上、替十月、替古丽打的,若不是瞧你身子这般虚弱,一巴掌又怎么够……” 龙无瑕扭过头去,不看镜夫人了。 镜夫人继续说道,“老身知道,你从大都的战场回来,九死一生,确实是不易;你得知东华国父兄的惨事,心里悲痛,借着发疯发泄一下,那也是情有可原。可是,你是不是疯的有些太过分了?砸砸东西跳跳舞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跳楼?哭了、闹了、楼也跳了那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放火烧楼?……” 龙无瑕面色一变,咻的一下转过头来,盯着镜夫人。 “你看什么看?不服老身管教你么?你是不是瞧着宫里没有人管得住你,就任性胡来,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我告诉你,只要有老身一日,你就休想再那么无法无天。我可不像其他人对你那么心软!王上是心疼你,所以半句责备的话都舍不得对你说,你跳城楼,他还跟着跳,简直是胡来!你知不知道他从城楼上跳下来意味着什么?他可是一国之君,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你恨他不把东华国的事情告诉你是吗?也许是他不对!可是,你看呀,告诉你你就是这副德行,是我,我也不告诉你!秦霄风叛变你伤心是吗?可是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你为了你曾经的恋人在夫君面前寻死觅活,你让外人怎么看王上?你有没有为王上想过?” “王上和古丽都说,十月是你心里最过不去的一道坎,你觉得是你害死了她。高显也跟老身说过,她是为了你而死,她是为了你能够好好活着。可是,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人不人鬼不鬼,有伤不好好养,偏生生出这么多事端来。你闹了、你跳了、你烧了,十月就会活过来吗?你是成心让她死不瞑目吗?” “再看看古丽那丫头,你也不管她还在静思轩里面,就一把火点着了静思轩。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啊?虽说她只是个丫头,对你可是尽心尽力的没话说。你昏迷那么久,还不是她在你身边不眠不休地照顾你?你看她从火中被救出来,险些丢了性命,眼睛一睁开却又冲进去,嘴里嚷嚷着‘娘娘还在里面啊,我要去救娘娘……’反倒瞧瞧你,你是成心跟所有活的死的人过不去,是不是?” “王上常说你是一个聪敏精怪的人,老身见了你,发现你倒也真是聪敏精怪,只是点子都用在了钻牛角尖上……” “你别以为静思轩被你烧了,老身就没办法罚你了。你好好在这里反思反思,没有老身的命令,谁也不能进来,你也不能出去。你要是再不听话,可别怪我对你不留情面……” …… 镜夫人的话,字字句句如石头一般坠在龙无瑕的心坎上,她无从反驳。她敛了所有的锐气,瘫痪在地,抱着双膝将头埋进膝间,泣不成声! 第一五二章 转折 ()龙无瑕被关了两夜两天,在镜夫人的威怒下,除了有人定时给她递饭进去之外,谁也不敢靠近那间房半步,甚至连古丽和御医也不能进去。 第二天晚上,蒙哈铎来了。 蒙哈铎在侧院的小路上遇见了镜夫人。 镜夫人摒退了所有随从,看着打着石膏的右臂硬邦邦吊在胸前的蒙哈铎,笑着道,“王上,您也沉不住气了吗?” 蒙哈铎沉声道,“她身上的伤还没有好,这样不行。” 镜夫人似笑非笑,“反正她也不想活了。” “可是我不能让她死!” “可是她不领你的情!” “……”蒙哈铎一下子语塞了。愣了片刻,苦笑道,“老夫人总是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 镜夫人止住了笑意,叹道,“那小丫头想什么我还看不出来吗?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儿,放不下过去。这样的人,我见的多,你老爹可不就是一个。” “老夫人……”蒙哈铎见镜夫人提及了旧事,有点忐忑。 镜夫人摆摆手,“你进去吧。这两日我也在思量,她伤势那么重,在屋子里面不吵不闹无声无息的,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儿。你跟你老爹一个性子,用情了就是拿性命去用,要是她出了什么意外,你难保不像你老爹一样,恨我。” 蒙哈铎看着镜夫人,真诚地说道,“老夫人,我爹爹对不起您!” 镜夫人苍凉地笑一笑,道,“你老爹也是对你娘亲用情至深……呵,不说那些事儿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孰对孰错早已烟消云散……你快进去罢,也不知道前日的话是不是有些重,心里总是有些不安,你去瞧了,老身也可安心点。” 蒙哈铎对着镜夫人微微躬身行了一礼,朝十月的房间内走去。 ===================================== 天色已黑,房内没有点烛,更是黑漆漆的一片。 蒙哈铎推开房门,眼光在房内扫了几圈,才见到蜷缩在墙边角落里的龙无瑕。 龙无瑕还是两日前镜夫人离去时的姿势,抱头缩着,一动也不动,看起来毫无生气。 蒙哈铎的心紧了紧,紧走几步,跨到她面前,“无瑕……” 暮春的夜晚,天气仍是寒凉,蒙哈铎的手掌接触到龙无瑕的身体,只觉得手下的躯体泛出冷冰冰的凉意。他根本就不敢细思量,狠狠地摇着,急急地叫着,“无瑕,无瑕……” 摇了半刻,龙无瑕终于抬起了头,红肿朦胧的眼中映出蒙哈铎焦灼的脸,声音嘶哑,“铎,是你吗?” 蒙哈铎松了口气,用外衣将她包入怀里,声音异常温柔,“是我。地上这么冷,怎么不到床上去睡?冻坏了身子……” 龙无瑕沉默。在蒙哈铎以为她不会说话了,准备抱她起来的时候,她却突然抽了抽鼻子,突然挣出蒙哈铎的怀抱,双手抱着他的脖子,脸埋在他的颈子里,“哇”的一声哭出来了,“铎,对不起,我没想着要害得你这么伤这么痛!对不起,对不起!” “我只是心里很难受,难受到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你知道吗?那么多人在我面前死去,我承受不了如此的残酷和血腥。我不要那么多人为我死,可是,十月死了,艾庭死了,十位青衣兄弟死了,还有那么多蒙国的士兵。他们的灵魂每时每刻都在纠缠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蒙哈铎一只手抱着她,没有出声打断她,安静地听着她第一次那么亲密地叫自己,第一次对自己说那么多心里话。 “父皇死了,七哥也死了,龙家的人都死了,是他害死的。他怎么可以这么狠心?他怎么下的了手?他太狠了,不是我认识的秦霄风,不是啊……那是无瑕的父亲哥嫂啊,他们死了,我怎么知道家的方向在哪里啊?怎么找到回家的路啊?……” …… 蒙哈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吻着龙无瑕的发,轻声道,“无瑕,只要你愿意,这里也是你的家,好吗?” 也不知道龙无瑕有没有听到蒙哈铎的话,她只是紧紧搂着蒙哈铎的脖子,在他的肩头哭的一塌糊涂。 第一五三章 伤势 ()龙无瑕抱着蒙哈铎哭了近半个时辰,直到昏昏沉沉睡着在他的肩头。趁着她睡着的时候,蒙哈铎扯了右手臂的绷带将她抱回了寝宫。 镜夫人见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赶紧派人喊来了太医。 古医生来了,一见,心里直发毛,“小祖宗啊,您还要不要您的这只手臂啊?千叮咛万嘱咐这手臂不能动,您怎么就是不听呢?要是您的这条手臂废了,我们这些医生还要不要活啊?您怎么就这么折腾人呐您?”念着怨着,见蒙哈铎将龙无瑕放到了床上,赶紧上前要给他把手臂固定好。 蒙哈铎指了指龙无瑕,道,“先给她瞧瞧!” 古医生颤微微地顿了顿,只好令其他御医先给蒙哈铎包扎,自己则去看龙无瑕。 还真是为难了人家老人家,那么大年纪了,这几日却是一再被疯疯癫癫的王和王妃整得如惊弓之鸟,整日里提心吊胆精神处于高度紧绷状态!每次一被宣召,心里就直打鼓,都不知道是什么棘手的事情在等着他!他头痛啊!他慌乱啊! 这御医,是好当的么?哎…… ===================================== 古医生给蒙哈铎和龙无瑕诊断之后,脸色有些难看。 那两个人的情况,都不容乐观啊。 蒙哈铎的右臂,如果他以后还是这么满不在乎,想抱美人就抱美人的话,那么,好吧,他就准备当史上第一个缺胳膊的君王吧!关键是,如果是打江山打断了一只胳臂,那说出去也好听点,现在是为了一个美人,说出去那就是人家的笑柄啊! 不过相对于龙无瑕的情况,古医生又觉得蒙哈铎的手臂其实是很乐观的。毕竟,只要蒙哈铎乖乖地不动右手臂,定时换药,他绝对有把握治好。 龙无瑕的身体状态,给古医生的只有“迷茫”两个字!这么几日几夜的闹腾,她身上大大小小的外伤自然没有好到哪里去,特别是身后的两处箭伤,已是恶化的惨不忍睹,古医生看了心里都有些恻然,“这王妃是什么人啊,伤口这样恶化了,还不觉得疼?还有力气闹腾?” 不过,这外伤也是可以治的,不是惊世核俗的难,虽然也有那么一点难!让古医生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龙无瑕血液内隐隐有些异常因子在随着血液一起流动,似有似无,不正常,却又让人看不出个所以然!凭着数十年的从医经验,古医生断定那种异常因子肯定不是好东西!不然他的心不会在一接触到她的脉象时就那样毫无来由地直打鼓! 太反常了! 古医生当场并没有说破,他再一次委婉地千叮咛万嘱咐两位神人不能再那么折腾了,不然趁早送他老人家回家种地去吧!然后,找了个借口抽了些龙无瑕的血液,拿回去研究了。 多亏了古医生多年来养成的细心而勇于探索的执着精神,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才不至于因为粗心而断送掉人命!而正是因为他的这一优点,险险救了龙无瑕一命! ===================================== 蒙哈铎看着趴在枕头上沉睡的龙无瑕,左手手指绕着她的长发,眼里溢满矛盾的温柔。 龙无瑕肯毫无芥蒂地喊他的名字,肯抱着他对着他哭诉,这是她之前从不曾有的举动,让他的心有一丝一丝的暖意。 只是,他知道,她仍是忘不掉秦霄风,她仍是走不出亲人的死和秦霄风的背叛所带来的打击。 不过没关系,他会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将她的心,拉回来。 就像一个迷途的孩子,总是需要一盏指路的明灯才能找到回家的路! 他要给她家,他要指着她一步一步地回到家里来! 第一五四章 毒伤 ()风水轮流转,这一次,头痛的、心慌的,换蒙哈铎和龙无瑕了! “什么?她(我)中毒了?”蒙哈铎和龙无瑕总算有一次达成一致,连说话都是那么的和谐,听得人想乐。可是,话的内容,太惊悚了,谁也乐不起来! 古医生冷汗涔涔,颤抖着声音道,“是。老朽昨日给娘娘检查身体的时候,发现娘娘身体有些异常,于是找了借口抽了娘娘的血液回去研究。老朽查了一晚上的医书,再看了昆仑前辈(就是老朽听说琥珀血的那位前辈)所赠的医书,所以,现在可以确定,娘娘是中毒了……”擦了擦汗,继续道,“还好发现的早,这种毒,一旦发作,救无可救。所以要趁着毒性没有发作,赶紧想法解毒……” “慢着,你这么说,医书上未写解毒之法?你也解不了?”蒙哈铎冷着脸,一语中的。 古医生哀怨啊,他熬了一晚上的夜、说了那么多,他那亲爱的王只是捡他的短处问?不过关系重大,他也只能厚着老脸皮承认,“这种毒太过罕见,老朽解不了。老朽一大早就聚齐了御医苑的人在研究解毒之法。只是,为了娘娘的安全,老朽建议,带娘娘到昆仑雪山去找那位解毒圣手前辈!” “胡说,她这个身子骨,怎么去得了那么远的地方?” “可是留在宫里,一旦娘娘毒性发作,而御医苑还未配出解药,那娘娘……” 蒙哈铎沉着脸,正待发怒,靠在床头的龙无瑕抓住了他的手,柔声道,“别生气,你生气又有什么用?” 蒙哈铎脸色缓了一缓,问道,“她怎么会中毒?”说着,狐疑地侧头看了一眼龙无瑕,那眼神似乎在说,“不会是你自己服毒自杀的吧?” 龙无瑕接触到蒙哈铎的眼神,心下了然。她假意偎上蒙哈铎的左臂,右手在他后腰使劲揪了一把,假惺惺地装腔作势,“夫君,奴家还不想死啊~” 蒙哈铎身子痛的僵了一下,哭笑不得。他拉过龙无瑕的右手固定在掌心里,故作正常,回转头盯着下面的古医生,问道,“嗯?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中毒?” 古医生这时候才敢回道,“老朽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娘娘大约是五日前中毒的,至于怎么会中毒,老朽驽钝,诊断不出来。” 五日前?蒙哈铎脑海中立即闪过一个女人看着龙无瑕时恶狠狠的眼光,“是她?” 龙无瑕显然也想到了,思绪有一点迟疑,抬眼巴巴地看着他,“不会是她。” “这些日子以来,你只见过她一个外人!” “不会。她是我妹妹。” “宫里没人敢害你!” 龙无瑕沉思一阵,说道,“可是,静思轩不是我烧的,烧静思轩的人,不是想我死,就是想嫁祸我。并且,如玉早离开了这里,肯定不是她。” 蒙哈铎心里又惊又怒,宫里竟有人要害她?她竟然什么都不说?瞪着她,想吼她,又压着,“老夫人责罚你的时候,你不说静思轩不是你烧的?” 龙无瑕扮可怜,将头偎进蒙哈铎的怀里,抽着鼻子说,“我当时只想哭,不想说话。反正我闹了那么多事,多一桩放火烧楼也没有什么的……” 蒙哈铎咬着牙哼哼了两声。眼神落在堂下的古医生,找到了出气口,恶狠狠地问道,“她还可以活几天?除了去昆仑山,还有没有其他法子?能不能请那位医生到皇宫来?” 古医生年近古稀的神经都快崩溃了,“王,去昆仑山是最安全的办法,那位前辈是解毒圣手,医书中又提到了这种毒,所以肯定有解救之法。并且,那位前辈虽然性格怪异,但是与蒙国皇族颇有渊源,若娘娘去求医,前辈定会全力而救。至于请他到皇宫来,可能行不通,他曾发下誓言永不离山,当年连都王爷想请他出山都未成功。” “至于娘娘的伤势,老朽有注意到,这毒本来是毒发时才能够检测出来的,可是现在提前就被查出来了,依老朽推断,是娘娘体内尚留的琥珀血在保护着娘娘。有琥珀血的保护,老朽相信娘娘能够撑到到达昆仑山。可是,娘娘服用琥珀血又已经有一段日子了,所以,还是尽快解毒为好……” 蒙哈铎心情一下子跌倒了低谷,他沉默了一阵,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准备准备去昆仑山路上需备的药物。” 第一五五章 笑容 ()龙无瑕双手攀上蒙哈铎的脖子,偎进他肩窝,嘟哝道,“我不想离开皇宫。”声音懒懒的,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 “可是这宫里没有能够救你的人,没有能救你的药!” “古医生说琥珀血还在保护我,说不定琥珀血可以慢慢将毒解了。” 蒙哈铎拉开龙无瑕的身子,看进她的眼睛里,“说不定就是不确定,可我要你绝对完好!” 龙无瑕看着蒙哈铎的眼睛,那里面被一个龙无瑕完完全全填满了,满的快要溢出来。她想,他的心里,是不是也被这个无理取闹的龙无瑕填满了?满到他忘却了自己君王的身份,由着她疯癫,还忘乎所以地跟她一起疯癫? 她跪着立直身子,使劲掰过蒙哈铎的头,将唇落在他的眼睛上,轻轻吻了一下,呢喃,“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蒙哈铎身子僵了一下,将龙无瑕搂进怀里,道,“我一直都希望,我是那个从你出生开始起,就对你好的人,那样的话,我早早地进去你的心间,其他任何人就都进不去了;而我也不会在一认识你的时候,就伤害到你!” 龙无瑕默不做声了,只是双手紧紧环着蒙哈铎的腰,头埋进他怀里,使劲往里蹭了几蹭。 半晌,蒙哈铎见龙无瑕没有任何反应,轻轻喊着,“无瑕……” 没有声息。 “无瑕……”再喊。 “无瑕……”每间隔几秒,就轻轻喊一声,锲而不舍地喊。 “喊什么喊?我不在这里么?”龙无瑕终于出声,声音却是有些不自然,似是有些哽咽,却故意尖锐起来,掩饰着。 蒙哈铎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头,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你会陪我去昆仑山吗?”答非所问。 “我倒是想陪你去,可是,这些日子,只顾陪着不省心的你,事情堆积的太多……” “如果我非要你陪我去呢?” “莫非你没有我陪着就不行了?嗯?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要了?” “砰砰砰……”龙无瑕的拳头狠狠砸在蒙哈铎的胸膛,直瞪白眼,“你少自作多情,除了你的蒙国没你不可之外,谁还会没你不可?我才不会……” 蒙哈铎低低笑一声,低落的心情因为某人过激的反应反而有了一丝好转。他抓着了她的手,将她往床上塞,嘱咐道,“别太大劲,扯到伤口了。你再休息下,我去安排你去昆仑山的事情,你越早去就越安全,也可以早点回来。” 龙无瑕乖乖地趴着躺下。 蒙哈铎轻轻将龙无瑕的手塞进被窝里,起身离去。 蒙哈铎走出了几步远,龙无瑕突然出声,“铎,不管是不是她下的毒,别去找她,好吗?” 蒙哈铎身子顿了顿,片刻后,回身,笑一笑,道,“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你好好的,什么都好说!” 龙无瑕看着蒙哈铎的笑容,突然觉得有点眩晕。蒙哈铎的脸,略显憔悴,青湛湛的胡茬爬满整个下巴,她第一次发现,那张冷俊的脸,即使憔悴着,舒心地笑起来竟也是如此的温柔如此的炫目,仿佛哪怕是在阴霾密布的冬天,也能够照亮人心里每一处晦暗的角落! 龙无瑕愣愣的,仿佛听到了“啪”的一声某种花在瞬间绽放的声音! 第一五六章 不舍 ()蒙哈铎当日就安排好了龙无瑕去昆仑山的相关事宜,只是他来到龙无瑕寝宫之后并无提及,龙无瑕也不问。 古丽看着屋里的蒙哈铎和龙无瑕,一个心事重重地坐在一边看某人喝药,一个漫不经心地喝着她送到嘴边的药汁,有点看不下去了,于是斗胆建议道,“王,不如让娘娘明日一早再启程吧?娘娘也可以趁着今夜好好休息一下。” “好啊!”龙无瑕精神一振,马上回答,“明日再启程吧,我今日累了,要好好休息。”顺便抬手揪了一下古丽红扑扑的脸蛋,道,“真是贴心肝的宝贝,这么了解我~” 古丽一囧,手一抖,手里药碗的药汁险些悉数泼到龙无瑕的被褥上。 蒙哈铎瞪了龙无瑕一眼,“你精神好得很呀,还有力气调戏别人!” 龙无瑕立即爬倒到床上,装出一副病弱兮兮的模样,一声一声地呻吟道,“哎哟哎哟,好痛好痛啊……古丽啊,你看我跟你动了一下手,立即全身的伤口开始痛起来了,报应啊真是报应!怎么办怎么办?赶紧来给我按摩按摩……” 蒙哈铎面无表情地说道,“少给朕插科打诨,快喝药!” 古丽也笑道,“是啊娘娘,先把药喝了,喝完了奴婢再给您按摩!” 龙无瑕皱着眉心,“好苦啊~再给我加点糖~” 古丽认真说道,“娘娘,已经加很多糖了!” 龙无瑕臭着脸,摆手道,“再加,再加!” 古丽用询问的眼神看了一眼蒙哈铎,见蒙哈铎点了点头,只好起身来准备加糖。 蒙哈铎好奇那药到底有多苦,拿过古丽放在桌上的汤匙,舀了一点药汁送到嘴边抿了抿,一尝之下大怒,吼道,“古丽不准再加!” 古丽吓了一跳,手上一抖,手里的糖罐子“砰”的一声掉在地上,咕噜咕噜地转着。 “这都甜成什么了,还要加?是酿糖罐子吗?她没个分寸,你也跟着乱来?这样她怎么好的起来?” 古丽委屈地看着蒙哈铎,“王……”真是冤呐,娘娘让加,她敢不加吗?再说,她已经婉拒娘娘好几回了。 而且,亲爱的王,您一下子就忘记了您刚才点头了的吗? 哎,不仅将军难做,御医难做,连一个小小的婢女,也是越来越难做了! 她是不是该洗洗手,准备回家找个相公生孩子去了啊? 不过,好像,可能,也许——舍不得走呢。看,身后有人小母鸡一般护着她呢! 龙无瑕吹胡子瞪眼拍床墩撒泼,大声道,“喂,古丽是我的心肝宝贝,什么时候轮到你教训了?还有,哪有你这么吝啬的皇帝,连点糖都不舍得给人吃!也不害臊!” 古丽心里甜丝丝的,对龙无瑕这样的言行早习以为常了,只是骨碌骨碌地瞪着一双大眼,坐山观龙凤斗。 蒙哈铎端着那碗药水走到龙无瑕床前,咬牙切齿道,“是朕吝啬,还是有人不知好歹浪费朕的金砂糖?赶紧喝了!” 龙无瑕见了蒙哈铎的脸色,缩了缩头,嘀咕,“是你的糖贵重,还是我贵重?没天理!不加糖就不喝。” 蒙哈铎突然狞笑起来,“你不喝是吧?” 龙无瑕心里直发毛,不过士可杀不可辱,宁死不屈,别过头去,“不加糖就不喝!” 蒙哈铎喝了一口药,将药碗交给古丽,突然转过身子将龙无瑕拉到了怀里,左手臂将她按在怀里,左手穿过她的后颈子揽过她的头,吻向了她的唇。 龙无瑕淬不及防之下躲无可躲,张嘴想问他想干嘛,突然感到有温热的药汁滑进了嘴里——蒙哈铎竟然这样喂她喝药! 蒙哈铎等龙无瑕咽下了药汁,才放开她的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龙无瑕满脸通红,干咳了两声,奋力推开蒙哈铎,小声骂道,“不要脸,恶心,你竟然……” “我猜你喜欢我这样喂你,所以故意不喝逼我这样!” 砸一个枕头过去,“呸……你可真够自恋的!” “那你喝不喝?” “偏不!”说着,爬进了床里面。 “看你躲得到哪里去?古丽,把她拖出来!”!@#¥%……&)(&%¥#@…… 噼里啪啦、吧啦吧啦,一番“恶斗”! 最终,龙无瑕以一人之力当然斗不过三只手四只脚,当然,那两人怕触到她的伤口已经很手下留情了。未免蒙哈铎再借机占她便宜,她恶狠狠地道,“好女不跟恶人斗!”一把抢过古丽端来的药碗,仰起头咕噜咕噜就喝完了。 古丽退下去收拾药碗了。 龙无瑕闹得累了,靠在床头喘息着。蒙哈铎跟她并排靠着。 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过了好久,龙无瑕才出声,“我明天再走,好吗?” “明天你又会推到明天的明天吗?” 龙无瑕轻轻吐出一口气,“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少,总共都没有两个月。” 蒙哈铎揉揉她的发,“时间很多,还有一辈子!” 龙无瑕伏到蒙哈铎的腿上,“可是,我不舍得离开,我想有你陪着,我想了解你,我想——早点爱上你,早点做你真正的妻……” 原来,肆意的嬉闹是为了逃避心里深处的惧怕,而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总是在安静的时候席卷而来! 敏感而细腻的女子,愈是在别人面前嬉闹,心里就愈是容易寂寞和孤独! 而且,她累了,想替自己的心找个可靠的去处了! 第一五七章 吻别 ()第二日,龙无瑕出行的人马早早地准备好了。 吃过早饭,蒙哈铎带着龙无瑕向镜夫人辞行之后,龙无瑕一行人马就准备出发了。 让龙无瑕始料不及的是,护送她的竟是九月。 九月是一贯冷冷的神情,只是忙碌中偶尔落在龙无瑕身上的眼神,有一丝不自在。 蒙哈铎在龙无瑕耳边轻声告诉她,“九月主动请愿护送你的,她对于因静思轩之事误解你怒责你,很是歉然。而我,也希望借此机会,让你们两人好好相处。” 龙无瑕吸着鼻子,哼哼道,“怎么这么像是为了家庭和睦而安排大老婆和小老婆化解恩怨?” 蒙哈铎使劲捏了一下龙无瑕的手,痛的龙无瑕龇牙咧嘴,“一个是朕的妻,一个是朕最得力的助手,朕没闲工夫总为你们俩头痛!” 龙无瑕仰起头,笑嘻嘻地看着蒙哈铎,道,“好,我听你的话,跟她好好相处!只要你不娶小老婆,什么都好说!” 蒙哈铎看着龙无瑕轻笑,低沉温厚的嗓音再自然不过地说着最动听的话语,“有你就够了,还要什么小老婆!”他那炫目的笑容和温柔的眼神,像万丈阳光一般拢向龙无瑕,毫无前兆地拉她陷入沉迷的深渊,再也不肯出来。 龙无瑕怔怔地看着他,鬼使神差,突然色胆包天地踮起脚,轻轻在他性感温润的唇上啄了一下。 四周忙碌的人们,似乎不约而同地静了那么一秒钟!然后,各自好像什么也没有看见,继续忙手中的事情。 蒙哈铎的脸,竟透出微微的暗红,他低声鄙视道,“不知羞,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偷吻我?” 龙无瑕回过神来,左顾右盼,鄙视回去,“什么呀?这是吻别好不好?就你想得多,没见过世面!” 蒙哈铎凝望她一刻,突然掰过她的头,对准她的娇唇,深深地吻下去。 蒙哈铎的力量和温柔,使得龙无瑕无从反抗! 唇舌纠缠,暧昧、混沌、甜蜜,一下子迷醉了两人柔软的心间,迷醉了一地细细柔柔的晨光…… 直到龙无瑕因为深吻而呼吸不畅满脸通红,蒙哈铎才放开她,在她耳边轻声道,“这才是吻别,甜蜜,深刻,不舍,让人念念不忘~~~~” 龙无瑕听到了身边还有别人低低地笑出声音了,羞得连脖子都红了,早知道招惹了他没有好结果,偏偏鬼使神差地偷吻他,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不过蒙哈铎也是无耻了极点,她是情不自禁,他却是故意的!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样吻她,叫她以后怎么在那些外人面前为人啊?她将头抵在蒙哈铎的肩头,简直恨不得咬死他,低声骂道,“无耻啊无耻,不要脸啊不要脸……” ===================================== 耳边突然响起九月的一声干咳。 蒙哈铎和龙无瑕齐齐扭头看向她。 见蒙哈铎和龙无瑕停止了打情骂俏,九月才又干咳一声,不自然地说道,“王,娘娘,一切都准备好了,只等着娘娘上马车!” 蒙哈铎脸色敛了敛,搂着龙无瑕的手紧了一紧,随后松了,推了推龙无瑕,“去吧!” 龙无瑕吸了吸鼻子,向马车走去。 走了几步,突然回头,眼睛看着天空,说,“我知道你事情多忙得很,可是,不能忘记吃饭,不能忘记想我,最重要的是不能再用你那快要残废的破胳臂去抱女人……”不然以后残废了怎么抱她? 蒙哈铎对她如此大逆不道的嘱咐并不生气,只是微微笑着,“收到!” “那我走了!”恋恋不舍的恨不得一步三回头。 九月看着龙无瑕依依不舍的小媳妇模样,心底突然产生了一种生生拆散人家小夫妻的罪恶感!汗……至于吗?又不是生离死别! 九月万万没有想到,此次一别,对于很多人来说,确实是与邺京城的生离死别。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当她从整整一座山大小的雪堆中爬出来的时候,她心如死灰欲哭无泪茫然的一塌糊涂,她不知道怎么跟蒙哈铎交代啊! 九月也没有想到,此次一别,老天爷开玩笑般地开始让蒙哈铎与龙无瑕的人生兜起了圈子,他们之间再无今日这般的柔情缠绵,最终也只有其中一个的死才让他们的心紧紧地贴在一起,可惜那时已是万花落尽风月寂寞! 第一五八章 释怀 ()龙无瑕神采奕奕地看着古丽,兴致满满地道,“古丽,我唱歌给你们听,好不好?” 古丽的神经都打成一个九子连环结了,肠子也纠结地发青了,“娘娘,马车本来就在颠簸,您还一个劲地说话唱歌,要是身上的伤口又裂开了怎么办啊?” “没事没事,外面不是有御医吗?” “御医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您这样胡搅蛮缠,他也治不好您!”窗帘突然被挑起,九月冷冷地声音响在耳边。 龙无瑕一下子似乎更兴奋了,趴在窗口上,叽叽喳喳起来,“哇九月,你愿意跟我说话了啊?哈哈,我就说,近墨者黑近朱者赤,你跟蒙哈铎呆久了性子跟他一模一样,外面冷得跟冰一样,其实内心火热火热的……” 九月心里一囧,毫不客气道,“喂,你够了啊!谁的内心火热火热的?我看就你火辣辣的热情没处施。尽在那叽叽喳喳,连赶个路都被你吵死了!” 龙无瑕瞅着九月俊秀的脸庞,突然笑嘻嘻地说道,“美人就是美人,连生起气来都是这么地美丽动人。” 九月简直有一种吐血的冲动,她真是后悔过来插了那一句话啊!这简直是胡搅蛮缠嘛,牛头不对马嘴,胡说八道。想她九月自十岁穿起男装起,就从没有人说过她是美人,她龙无瑕是什么眼光啊?“你是不是打了一场仗回来,连脑袋都打坏了?” 龙无瑕的脑袋搭上搁在窗棂上的双臂,道,“脑袋坏不坏有什么关系,能够活着回来,就是万幸!” 九月身子滞了一滞,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却终是没有说。 龙无瑕却是锲而不舍地拉着她说话,“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侧脸,跟十月的很像?” 九月突然提了一下马缰绳,转过身来目光炯炯地看着龙无瑕。 龙无瑕赶紧摆手,“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提起十月!”把手伸出去,“你罚我吧,打我掌心吧!我最怕痛,给你打那是最有诚意的道歉!” 九月哭笑不得,“喂,你是十岁的小孩子啊?还打掌心?你看你都是王的妻子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真是让人瞧不过去!” “小孩子有什么不好?你难道不知道女人最怕的一件事情,就是老吗?” 九月嗤之以鼻,哼道,“幼稚!”策马跟上龙无瑕的马车,在龙无瑕正准备又一轮的大发谬论的时候,她突然很低声、很真诚地说道,“对不起!” 龙无瑕呆了呆。九月个性内敛,向来话少,今天给了天大的面子跟她说话不说,竟还开口向她道歉?这能让她不发呆么?她收敛了玩笑,轻声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把十月弄丢了的!” 九月瞪着她,“你已经说过了!”停了半刻,扭过头看向前方,幽幽道,“一开始得知她的消息,我是恨你,恨你不安安分分,恨你带着她在外面吃苦受累,恨你害的她连命都丢了……可是仔细想想,命是她自己,路也是她自己选的,我这个作姐姐的,没有任何资格干涉她的决定。所以,你不需要跟我说对不起,只要好好活着,不要到头来要跟她说对不起就行了!” “我知道。我会尽力的。谢谢你!”龙无瑕说完,趴在窗台上,略略有些发呆。虽然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九月对于十月之死的反应,可是她知道九月肯定是伤心的,并且肯定是怪她的。蒙哈铎、高显、九月、席俊峰、戚成武、十月,他们感情一向要好,就连蒙哈铎和高显,对于十月都像妹妹那般疼惜,更何况是作为亲姐姐的九月!今日,九月这么敞开心怀跟她说这么多,是她已经释怀了吗? 可是,即使所有人都不怪她了,她龙无瑕可以释怀吗? 第一五九章 真相 ()龙无瑕一住嘴,众人耳朵中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只有马车轱辘的声音和马蹄声,一声接着一声空旷地响着。 九月看了龙无瑕的模样,叹了口气,找话跟她说,“你看吧,明明是你自己听不得关于十月的事情,还偏偏要提起。说点别的吧,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对不起吗?” 龙无瑕抬眼,“因为静思轩的事情吧?” “是。事发之时,镜夫人和我,甚至是其他所有人都以为是你放火的,偏偏你又不解释,所以……” 龙无瑕截口道,“还好当时我没力气,不然肯定跟你们没完!正常情况下,我怎么可能由着别人这么诬陷我?” “喂,谁诬陷你了?你自己跟个哑巴似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就知道哭!还好有个疼你的王,你一说不是你烧的,他就信了,还命我查明了真相,还你清白~~~” “查清楚了?意外还是人为?要是是人为,我非要秋后算账,害的古丽险些丧命!” 九月顿了一毫秒,“意外!” 龙无瑕直直地盯着九月,“真是意外?” 九月扭过头去,点头。 继续追问,“真是意外?” 九月突然怒道,“你不信我,又何必问我?” 龙无瑕认真说道,“不是我不信你,是你的眼睛太不会撒谎了!” 九月叹口气,道,“你有时候挺傻的,有时候又聪明的有些太过分了。是一对官人主仆,官人嫉妒王对你好,奴婢是东华庄皇后派来潜伏的,处心积虑就是要害死你,所以怂恿主子对你下手。王怕你又乱想,所以不让我告诉你的。” 庄皇后?龙无瑕有些发呆。如玉对她下毒,庄皇后要置她于死地,她什么时候得罪她们母女得罪的这么深了? 九月见龙无瑕又发呆,心里懊恼,怎么今儿尽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只好继续没话找话说,“其实,还有一件事情,我想我应该向你道歉!” 九月的话,成功地吸引了龙无瑕的注意力,这回,龙无瑕真是疑惑了,“什么事情?” “还记得你在玉龙山庄时遭遇的那场刺杀吗?” “记得。” 轮到九月诧异了,“你不奇怪我怎么会知道?” “我当时就认出了是你!我认得你的眼睛,是你的眼睛暴露了你!” 九月脑瓜子一转,呆了呆,冷汗直冒,“那你一定以为是王吩咐我去杀你的,是不是?” “是啊。难道不是?” 九月低声骂了声,“混账!”抬眼看到龙无瑕疑惑地看着她,认真地说道,“我是骂我自己混账。那一次,是我瞒着王去找你的。我想杀了绑架你的人,王就不会受到胁迫;然后看到你在那里酩酊大醉,一时气恼,所以想连你也杀了……” “……”龙无瑕怔住了,半晌才说道,“我还以为他不想娶我呢,看来他还挺冤的!” “你,你不会是因为这件事情,所以对王心存怨怼,所以……?”九月这时候才觉得,自己惹的祸是不是远远比自己想象中要严重的多?娘娘与王之间一直矛盾重重莫非是因为她做的这件事情? 九月正惴惴着想解释,龙无瑕突然笑了笑,“不全是,我与他之间,矛盾本来就多。也许也是好事,不经历一番波折,怎么知道他是真的喜欢我。况且,我们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可是我——” “行了,别内疚了,我能明白你的当时心情。呵呵。我给你们唱个歌吧!”怕九月和古丽骂她,赶紧补充道,“唱完了我就休息,就睡觉,好不好?” 九月愣住了,古丽更是无语。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芳草飘摇,歌声轻柔,伴着温柔的晨风,轻轻拂过一行出门的行人,像是母亲在安抚孩子一般,那么温暖,那么不舍…… 九月听龙无瑕唱完第二遍,深深吐出一口气,突然道,“够了够了,再唱就没人愿意送你去昆仑山了。赶紧休息去吧!” 龙无瑕莞尔一笑,缩进马车里,乖乖地靠在古丽的腿上,闭上了眼睛。 一闭上眼,眼前立即浮现出蒙哈铎冷峻的脸庞。呵,才刚刚离开,就开始想念了…… 自从大都回来之后,她得知过很多真相。 跟高显一起回邺京城的时候,高显告诉过她,为了她,蒙哈铎改变了很多计划,不然,她不可能在北线军营里逍遥自在那么久,她会被接到皇宫、会定期在大都招摇过市、会被故意送到赫那温眼前!一切不利于她安全的计划,蒙哈铎全部改了!正是因为如此,破绽越来越多,终是让赫那温钻了空子提前发动战争…… 回宫之后,古丽告诉她,蒙哈铎一直很想念她,她的宫殿都是他亲自督促着改建、布置的;得知大都提前陷入战乱,他发了三道紧急皇令,要高显和段威将她安全送回邺京城……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她很恍惚。她心想,难道她看到的他的柔情和爱恋都是真的吗?难道他不是在做戏不是在迷惑她不是在利用她吗? 现在她又知道了,原来他并未狠心地因为不舍一个人质就要把她杀掉!这,一直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啊,也是她定义他为人最原始的依据啊! 原来,自始自终,他都没有对不起她过;反倒是她,不断地误会他,不断地不领情,不断地伤害他! 她突然好想早点治好身上的伤、解了身上的毒,飞回他的身边,好好——爱他! 她的夫君! 第一六零章 复生 ()昆仑山远在蒙国的西边界之北,到达最西边的崖山山麓之后,再沿着山麓一直向北,当看到满山青绿的丛林慢慢变为冰天雪地的时候,就到了。 邺京城地处蒙国偏东南之地,距崖山山脉本有十数日路程,再加上要从崖山山麓一路向北,因此起码也要二十数日的日子才能到达昆仑山中古医生所说之地。 因龙无瑕体内的毒不知道何时会发作,自然是早到昆仑山众人早放心,所以蒙哈铎吩咐了一路陪送的人员以最快的速度前行,沿途不得有丝毫耽误。 如此赶路未免劳累,好在蒙哈铎一道令下,一路上的驿站、地方官府自是全力配合,每到一处皆是早早安排好歇宿、换装备等一切事宜。如此一来,众人只需全心赶路,倒是免去了许多后顾之忧。 在御医的调治下,龙无瑕的外伤慢慢好起来。她精神甚好,虽颠簸劳顿,却并不影响她的身体康复。加之琥珀血千锤百炼堪比仙丹,抑制着她体内毒素,她暂时也并未有毒发之兆,九月古丽等人瞧着,心里稍安。 一路倒也顺利,暂且不表。 ===================================== 蒙国北境,军营附近的一个小村落。 包的像个粽子一样的燕小七兴高采烈地跟在刚刚踏入村落的柏桐身后,叽叽喳喳地说着,“哎呀我的妈呀,她终于醒了。你不知道啊,昨晚可吓死我了,突然发烧,我生怕有个什么闪失,所以一大早赶紧派人通知你。还好,她今日一早,竟醒了过来。小军医给她瞧过了,谢天谢地,小军医的话简直就是天籁啊,终于不用再担心了。小军医说,她虽然身子很弱,可是已经没有生命安全了耶。不过,她虽然醒了,精神实在不济,应付完小军医的检查,跟我还没有说上一句话,就又沉沉睡去了。小军医在那看着,这不我就来看看你来了没嘛……” 柏桐好几次欲问话,可是还没有问出口,燕小七就噼里啪啦地全说了,倒省了他一番口舌。 柏桐像奔赴火场救火似地,急急地朝一栋民房奔去,燕小七跟在他身后,要小跑起来才跟得上。 进了民房,只见侧屋的床上躺着一个脸色苍白的人,正锁着眉头睡着,旁边一个军医打扮的人正边看着床上之人边捣药,看起来年岁并不大,十六五岁的模样。 见柏桐风急火燎地进房来,小军医赶紧起身,作了一个“嘘”的动作,放下药罐将柏桐和燕小七拦在房间外面,低声道,“她睡的不安稳,别吵着她!”声音竟颇为清脆,似女子一般。 柏桐向里看了几眼,退出房内,问小军医道,“她情况稳定吗?确定没有生命危险了吗?” 小军医一双灵活的大眼睛骨碌碌地在柏桐脸上转了一圈,笑道,“想必小七都跟你说了,还要我重复吗?没什么大事了,剩下的就是修养。” 柏桐深深吐出一口气,心间一个压了十数日的大石终于落了下去。 小军医笑嘻嘻地说道,“将军,当初你答应了我,只要木十醒了,你就容许我留在军营,现在,该你兑现你的诺言了吧?” 第一六一章 关系 ()柏桐眉头紧皱,“你们一个个好好的女孩子家,怎么尽想着往军营里面钻?简直是胡闹。”原来那小军医竟真是女孩子。 小军医嘴一撇,“女孩子怎么了啊?还不是可以做你们男人做的事情。而且,木十都可以上战场杀敌,为什么我就不可以留在军医处救人?哼,你小看人!” 柏桐冷声道,“那你看看她现在,连小命都差点没了。” “可是,她也杀过很多赤族蛮子啊,就算是……”本打算说“就算是死,也值了”的,但是瞥见柏桐冷冷的眼光,后半截硬是咽进了肚子里。 眼前的柏将军,很在意床上那个半死不活的木十,见不得别人在木十身上说死啊不活的话,急了会跟人拼命。救回木十的那天,他是疯了一样地吼师傅要救活她,真是可怜了她那年老的师傅啊;偏偏,木十不配合,大概已经去见过阎王爷了,但又嫌那边的生活环境太差,所以不愿意去,愣是昏迷了半个月,今日才肯醒来。这半个月中,柏桐天天都抽空到这处给伤兵集中治疗、养伤的小村落看望木十,木十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保准他是最先到这间屋子的。 这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吗?他们之间,真的没有别的关系吗?对此,小军医心里一直迷迷茫茫的。 说起来挺巧的,当初小军医随师傅赶来救治木十的时候,恰好偷偷看见了柏桐请村妇给木十换上军装,她当时心里一乐,心想,想不到堂堂的将军还会做这等违反军纪之事?她自己心里有鬼,所以也不慌着说破。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木十本来就是一名士兵,有名有号有军牌,正是柏桐旗下的小兵。 她不知道柏桐和木十之间有什么事情,只是隐约觉得木十似乎培养了柏桐看人的本事,不出一日,柏桐就看出了她是女子。正在柏桐要把她赶出军营的时候,她先摊牌了,说她知道木十也是女的。 一番谈判,双方达成协议,只要木十醒过来柏桐就不准赶她出军营,她也不能泄露木十为女子的事实,并且必须全程照顾木十,直到木十能够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他面前。 后来,柏桐还把旗下的重伤员燕小七安排到了这个屋,说是来跟木十作伴,但是谁知道是不是派来监视她的呢?因为怎么看,怎么觉得柏桐、木十、燕小七他们之间有着什么共同的秘密!独独她是外人! 木十的身份竟然那么神奇,连大名鼎鼎的巴彦将军都来看过几回,还拉着柏桐到僻静处叽里呱啦地说了些什么,她去偷听,依稀听到什么“也没醒”“乱成一团”“暂时不要传消息回去”什么什么之类的,可惜后面被柏桐发现了,给赶了回来。 还有,巴彦将军竟然为此次战役受伤的士兵们送来了大大几马车的名贵药材和数名资深名医,说是从邺京城的皇宫争取来的,美其名曰:最小程度降低伤兵的痛苦。且,扯吧!因为她发现了,所有这些都是冲着她屋里的这个木十来的! 这个木十到底是什么身份?跟柏桐、巴彦到底是什么关系?她到处打听,最终结果也只是知道她和她的相好梁龙峡来头不简单,到底怎么不简单了,却是没有答案。 而且,同样来头不简单的梁龙峡去哪里了呢?战亡了吗?不然怎么也不来看看木十呢?难道真的战亡了吗? 就这个疑惑,她偷偷问燕小七,燕小七马上跟她吹胡子瞪眼发脾气,“胡说,大侠怎么会战亡?你个乌鸦嘴,再这么说,看我不揍你!” 她瞧着包的跟粽子似的燕小七,暗暗好笑,“你包的那么笨重,揍的动吗你?” 这燕小七也贼有意思,明明胆儿小的跟个针尖似地,却听说在敌营里替那个梁龙峡抗下了一番毒打,被救回来已是奄奄一息,险些丢了性命!救活后,直到现在,怕这里伤复发,怕那里的伤感染,死活不愿意脱下身上的绷带,还振振有词,“这叫保险!懂吗?” 不过,燕小七虽是胆小,嘴巴却是严的很。她几次三番旁敲侧击、威胁恐吓,他都不为所动,比她高不了多少的身板一撑,还真是有那么点打死也不说的男子汉气概! 她没辙了。看来,她心里深处繁花茂叶一般茁壮滋生并成长的好奇心,只有生生被憋死了! 好在,她没憋多久木十就醒了。她觉得木十简直就是她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看到的那一线光明,那将会如雨后甘霖一般救活她心里的那片繁花茂叶啊! 第一六二章 陪伴 ()柏桐坐在木十的床边,静静地看着那苍白憔悴的面容,脸色温和平静。 小军医早拉着燕小七帮她搬药材去了,也不知道是故意给柏桐单独的空间还是无意的。 木十的眼睫毛突然轻轻颤抖了一下。 柏桐心神一喜,将手轻轻探上木十的额头,正准备喊小军医,木十已是慢慢睁开了眼睛。 柏桐起身,轻声道,“你醒了?”声音难掩激动之情。 木十的眼神由朦胧涣散慢慢聚焦,最后落在一脸柔情的柏桐脸上,声音虚弱,要凑的很近才听得清楚,“怎么是你?我还活着吗?” “是我。你活着。你感觉怎么样?难不难受?你等等,我去喊医生来。” 木十拉了拉他的手,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闭了闭双眼,问道,“大侠呢?” 柏桐反握住她的手,道,“高将军带她回邺京城了,他们现在很好,你不要担心,好好养伤。” 木十心里的石头一下子落了下来,她长长吐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柏桐一下子紧张起来,紧紧握着她的手,道,“你怎么了?很难受吗?” 木十睁开眼,微微笑了一笑,“我很好。是你救我的吗?” “不是救,是捡。你伤势太重,所有人都根本没有把握能够救活你……” “谢谢……” “跟我你不用客气。看样子你精神不太好,再睡睡吧。记着,梁龙峡娘娘现在好好的,我也在这陪着你,所以你安安心心地好好休息就是了。” 木十心里最担心的事情就是龙无瑕,听柏桐说她没事,她心里的大石也就放下了,再者有柏桐陪在身边,她终是觉得安稳了。她本想再问些事情,奈何精神确实很不好,只好闭上眼休息,不一会儿,就陷入沉沉的梦想。 ===================================== 休养了一两日,木十身体状况明显好转,那么多名贵药材并不是浪得虚名的。但她似乎不是一个让人省心、让自己省心的家伙。她稍稍好一些的时候,就一心想问龙无瑕的事情。柏桐大约是了解她这急切的心情,在第二日傍晚的时候,就跟她讲了宫里传来的一切讯息。 木十听完,一声不响地就要挣扎着下床。 柏桐早有所料,赶紧拦着她,“你要干什么?” “回宫。” 柏桐将她按到床头靠好,道,“我知道你为梁——王妃娘娘难受,可是,你现在身体这么差,怎么能够回去?况且,她现在去昆仑山了,你回去了也不能陪她。” “可是,我的死,对大侠总是一个打击!” “你放心,巴彦将军已经将救活你的事情传信回宫禀告给王了。只要王妃娘娘回来,就会知道你好好的。她也可以安心了。” 木十有些呆呆的,靠在床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柏桐沉默一阵,沉声解释说,“当初带回你的时候,你的情况和王妃娘娘回到皇宫的情况一样,军医们都束手无策,已经判定你是必死的了。可是——”顿了一顿,“巴彦将军、小七、杨凯他们都不愿意放弃你,一直用最好的药、最好的医师为你诊治。即便这样,我们也都知道,救活你的希望非常渺茫,加之从巴彦将军那里知道宫里也是为了王妃娘娘和高将军而乱的一塌糊涂。为了避免给他们添乱,而且我们考虑到,即使他们知道了你的情况,也是没有什么办法,所以,我们才没有将你的消息禀告给王,宫里也就一直以为你已经不在了。 后来,薛遥从宫里回来,知道你尚未度过危险期,赶来给你吃了些什么药丸,你的情况才稍稍稳定下来,可也没有醒来的迹象,直到前日……” “薛遥?他去宫里做什么?” “薛遥就是在宫里用琥珀血救王妃娘娘的易追影!” 第一六三章 情深 ()木十大惊失色,“玉龙山庄的易追影?他竟然潜伏在军营里?有什么意图?” 柏桐笑笑,道,“就知道你反应这么大。初初得知他身份的时候,我也是这般反应,可是,他并没有做任何危害军营的事情啊。” “他现在还在军营吗?” “已经走了。他从宫里回来之后,到宿营拿了一幅画卷就走了。当时我已经怀疑他了,所以拦下了他。可是你也知道,凭着他的本事,即便是有内伤在身,我们也是拦他不住的。后来,听杨凯他们说,他们偷偷看过薛遥的那幅画,画的是一位黄衣女子,极为美丽,神韵酷似梁龙峡,画边还题着一首清平乐词,名为军中女儿妆。我猜,那画中的女子正是王妃娘娘,他也早知道你们的身份。你还记得吗?当初巡逻分组的时候,一向低调的他却很强势地要跟梁龙峡一组,梁龙峡有什么事情,他肯定在她身边保护着她。我想,他是为了梁龙峡而留在军营的。既然梁龙峡回宫了,他自然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木十想起在赤拉族军营的那一个夜晚,龙无瑕和薛遥的那一个拥抱,心下有些犹豫,“怪不得。大侠也早知道他的身份吗?” “王妃娘娘知不知道他的身份,我不敢肯定。毕竟,我们这些见过那么多细作的老兵都没有识穿他的身份。”看了看木十担忧的脸色,柏桐拍拍她的肩头,道,“你不用担心。宫里来的消息说,经过此次一番波折,王妃娘娘跟王的感情,有增无减。想来薛遥与王妃娘娘,只是知己朋友。” 木十看了一眼柏桐,道,“你不知道,大侠心里一直……”苦笑一下,道,“算了,也没什么。只是希望大侠终是能够明白王对她的情谊。” 柏桐看着木十,突然也是有些发呆。 木十却突然问道,“那首军中女儿妆,写的什么你还记得吗?” 柏桐回过神来,“记得。写的是: 冰天雪漫,北境疾风卷。 塞外风沙犹唱晚,徒令将军苦叹。 军中儿女红颜,巧遮气质如兰。 身弱骨坚罕见,更招故友心怜。” 木十呆了呆,苦笑,“他果然早知道我们的身份。现在想想,为什么每次王来到军营,他都有些莫名其妙地反常?又为什么每次娘娘稍有差池,他都那般着急,完全超出了一个长官对属下该有的关怀?他肯花半年的时间在军营里陪伴娘娘,又不惜琥珀血这么贵重的灵药和自身内力救娘娘,对娘娘可真是——用情至深!” 柏桐看了木十一眼,点点头,也是若有所思。 木十话头一停,柏桐也没有接话,一时之间,两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均是沉默着。 第一六四章 走神(一) ()“喂,你们俩干什么呢?都那么有空,竟神游太虚去了么?”耳边突然响起小军医清脆调笑的声音。 木十和柏桐猛的回过神。木十朝着她笑一笑,回道,“哪有?想一些事情罢了。” 小军医的大眼又是在两人身上转一圈,亲昵地偎到木十身边,笑道,“不约而同地想一些事情,那一定是你们两人之间的事情喽。什么事啊?跟我透露透露呗。” 木十不自在地往床里面挪了挪身子,道,“喂,这位医生小弟啊,你坐那么近干嘛?”顺便瞪了柏桐一眼。别人不知道她的身份也就罢了,他却是知道的,而且他就在对面,竟然由着别人这样揩她油? 柏桐呵呵一笑,“看来,你真是还需要好好休息,平日里聪敏机警的很,现下却连她跟你一样都没有看出来?” “什么?她也是……?” 小军医眉飞色舞,“哎哟,当然是的啦。不然,你以为柏将军会舍得让一个男的来照顾你吗?” 木十面上一红,叱道,“胡说!”转过头看着柏桐,嘿嘿道,“你说王是不是该找你麻烦?你手下怎么尽出女兵?难道是你的魅力太大了?” 柏桐自动忽略她的后一句话,慎重地点点头,“嗯,是时候该整顿整顿军纪了。” 小军医急了,“喂,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你说过准我留在军营里的!” 柏桐也是嘿嘿笑着,道,“军营,也是有很多地方的。” 小军医头皮开始发麻了。柏桐要怎么安置她?难道他要过河拆桥?言而无信?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天呐,太可怕了。看来得找个靠山,能够克制住柏桐的靠山! 小军医幽怨地看着柏桐,身子不由自主靠向木十…… ===================================== 柏桐一走,小军医就开始在木十耳边叽叽喳喳地说开了,“木大哥啊,你告诉告诉我呗,你怎么进的军营啊?柏将军知道你的身份,怎么还肯留你在军营呢?我也想留在军营,柏将军当时也答应了我只要救活了你就留下我,可是看样子他想说话不算话呢,你帮我美言几句呗!你看柏将军对你多好啊,升了第二十二营的将军,日理万机啊,可还是每日都抽时间来看你,所以啊,若是你开口,他一定不赶我走了。再说,有我跟你作伴,多好啊!两个人比一个人热闹多了,有什么事情也有个商量,你说是吧? 还有还有哇,为什么你们总是说及你的相好梁龙峡啊?他是何方神圣啊?你已经很神奇了,难道他比你还神奇?他在哪里?怎么也不来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替我引荐引荐呗……” 木十一直微微笑着,似乎在想什么事情。等小军医叽叽喳喳说了好一阵子,她才突然开口,不过问的话却是让小军医突然之间就扑通一声倒到地上歇菜了——木十摆明了没有听进去她的话,“你说,如果一个人一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可是有其他的人不愿意放弃,一直苦苦地争取着,真的可以将那个人从鬼门关拉回来吗?” 第一六五章 走神(二) ()要不是顾念着木十是病号,小军医早从地上爬起来拳打脚踢扇耳郭子了,也太不把她当回事了吧?亏她还尽心尽力照顾了她那么久呢? 小军医双手叉腰,怒目瞪着木十,不说话。 木十没有得到应答,诧异地扭过头,看到小军医的模样,吓了一跳,问道,“你干嘛这样看我?我问你问题你听到了没有呢?” 小军医看向天空,还给她一个大大的白眼,“姐姐,我跟你说了半个时辰,你又有听到了我说的话吗?” 木十一愣,笑了笑道,“哎呀,对不起,我开始有听,可是听着听着就走神了。你说的什么?不妨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真当她是话痨投胎啊?就算是的吧,要是她说着说着的时候,大姐您又走神了呢?岂不是要她再再说一遍?小军医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拳头捏的生紧——但是,她告诉自己,淡定,淡定,不能跟脑袋坏掉了的病号计较,淡定,淡定…… 淡定了好久,才挤出一个如花笑靥,道,“木姐姐,我说的都是废话,不用重复了。我还是回答你的问题吧。原则上来说呢,如果一个人一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那么,要想拉回来是很难的了。可是,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事情很奇妙,就是如果她舍不得这个世界或是舍不得这个世界上的某些人,这个世界上又有人舍不得她,天天在她耳边呼喊啊呼喊,而她又能感受到这种发自肺腑、情真意切、悲天动地的呼喊,那么,加上一个妙手回春的医师,拉她回到这个美好的世界,也是有可能。这样的事情,其实不久前就上演过,一个一只脚已踏入鬼门关的你,一个疯了一样不让你走的柏将军,再加上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医学大师——陆宁,所以,神话就诞生了——也就是,你活了!” 木十看着小军医手舞足蹈地讲解,口语诙谐,不禁暗暗好笑,“你这个回答,可真是活灵活现。不过啊,舍不得我的人是巴彦将军、是小七、是以前的战友呢,跟柏将军可没有什么关系,你不要瞎说。” 小军医突然站定,瞅着木十道,“我瞎说?你说是闭着眼睛的你看的清楚,还是睁着眼睛的我看的清楚?我看啊,柏将军是最舍不得你的……” “可是他说……” “看来你脑子真的是不灵光了。一个大男人,特别是像柏将军那么闷的男人,不是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难道会轻易当着你的面说他舍不得你死吗?咦……好肉麻!……”声情并茂,还装腔作势地抱着身子抖了一下。 木十一下子呆了。 小军医就睁着大大的眼睛,瞅着她。 好半晌,木十才回过神,她看向小军医,本想问她一些关于柏桐的事情,可是一触到她那探究的、暴露出精力过于旺盛的亮眼,心里立马打退堂鼓了,改而问道,“你叫陆宁?可是为什么他们都喊你小军医?” 陆宁没有得到想听的答案,眼神黯淡了一下,不过,终是有人正视她的名字,这又令她颇为兴奋,“是啊是啊,我叫陆宁。他们欺负人,老是欺负我小,欺负我是女人,也懒得记我名字,就直接喊我小军医,我跟他们提过几回了,可是……太过分了他们……” 第一六六章 禁忌 ()村落里面的伤兵越来越少,康复了的、没有康复的,渐渐地都回去了北线军营。木十本是这一批伤兵里面的最后一批,为了不打扰村民的正常生活,她醒来后身体恢复到可以下床行走的时候,就奉军令回到了军营。 木十还是以编号2009528的身份回去的,军营里除了巴彦和柏桐、燕小七、陆宁,并没有其他人知晓她的身份。 因为木十身体并无复原,尚不能参加士兵练习,所以柏桐将她安排到了陆宁所在的军医处药房帮忙捣药,一则,活计轻松有利于她的身体,二则,陆宁还可以随时照顾于她。 陆宁已经将梁龙峡与木十混进军营的事情搞清楚了个大概——全是木十告诉她的。真是她陆宁的好姐妹啊,拯救了她那一片接近荒芜的心田,重新给了她八卦的生命力和战斗力。 陆宁对梁龙峡和木十简直是到了膜拜的程度,她们竟然可以在男人遍布的军营里面逍遥那么久,竟然还可以跟男人一样上战场杀敌?这都是她梦寐以求的啊!可惜,到现在,她还只敢胆战心惊地呆在军医处,还要随时担心被柏桐给踢出军营! 木十并没有告诉陆宁梁龙峡和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陆宁终于疑惑了,“巴彦将军和柏将军怎么会知道了你们的身份还由着你们在军营里面?” 木十解释说,“大都之战之前,柏桐并不知道我们的身份。” 陆宁继续刨根问底,“可是现在知道了啊。” “现在我是伤员,难道要把我赶走让我自生自灭去呀?” 陆宁想了一阵子,试探着问道,“木十啊,其实,你有没有感觉到,柏将军很喜欢你?我觉得,他是不舍得赶你走。” 木十的脸色突然黯淡了一下。她停下手里捣药的动作,看向窗外。良久,才叹口气说,“宁儿,以后,这个话题不要再提了罢。” “为……”陆宁也停下手里的事情,怔怔地看着木十。以她的性格,追问“为什么”是不自觉地脱口而出的,可是,看了木十的脸色,竟生生吞下了已到嘴边的话语。 木十本来苍白的脸,很柔和,嘴角轻勾,微微笑着,却漫不经意地透着淡淡的伤感,让人瞧了忍不住地就心疼起来。陆宁虽未经情事,但是瞧了她的神情,已是明白她跟柏桐肯定有些令人伤感的故事。再者,陆宁虽然大大咧咧好奇心重,但她这几日与木十相处甚厚,心里对她是极为亲近,当然不忍心此刻还追问她事情来由。 木十瞧了陆宁强忍着的可爱模样,笑着捏了下她的脸蛋,“你想问为什么是吧?呵呵,实则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状况,只是觉得若是捅破了这层纸,可能我在军营就呆不下去了。那么,你是不是也该被扫地出门了?” 陆宁一本正经地看着木十,一本正经地说,“木姐姐,现在大侠不在你身边,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好姐妹吗?若是你有什么觉得难受的,我希望我可以帮到你。” 木十牵着她的手,轻轻看着她,“谢谢你宁儿。我答应你,如果我难受到自己控制不了,我会告诉你,会抱着你哭,会要你陪着我。我也答应你,如果我心里想明白了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我会告诉你我跟柏桐之间的事情。只是现在,若是提了,可能大家都难堪。所以,不如,避了!” 陆宁慎重地点点头,“木姐姐,我明白了。” 第一六七章 等待 ()天气,一天一天热起来,正午军训的时候,有些士兵已经开始脱开衣衫赤着胳臂上校场了。 木十的身体,也一天好过一天,杨凯和付天启天天来看她,天天来帮她收药捣药,也天天来催她回到他们小组中去——自梁龙峡和组长薛遥走后,他们竟越来越觉得枯燥无聊,他们想找回曾经的闹腾和快乐啊。还有,当日梁龙峡和燕小七巡逻出事也是因为他们两人,木十受如此重伤又是为了梁龙峡,所以他们希望通过帮助木十来稍稍减轻心里面的负罪感。 燕小七每次都会在中间打圆场,劝说不了的时候就请陆宁出面,说木十的伤势还没有好完全。燕小七想的很周全,此时可不比冬天,天气一热,男子汉们均是衣衫单薄甚至是赤着上身到处走动,晚上睡觉的时候更是没个遮拦,木十若在此时回到队里去,肯定是多有不便。 木十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一直借口身体尚未复原不愿意回到营队里面去。她想早点回宫,可是宫里传来消息说龙无瑕还未回来,再则,心里也舍不下柏桐,于是就一直拖着。好在在军医处,有个活泼热情的陆宁陪着,又忙于学习药学、打理药剂,倒也充实。 柏桐也常来军医处看望木十,态度并不如当初在村落里面时那般担忧急切,每次都只是问些场面上的话,比如身体恢复的怎么样啊,适不适应现在的工作强度啊之类的。 但是陆宁有时候会看到柏桐温柔地看着忙碌的木十,失神。而木十,总是柏桐走后,有微微的失落。 陆宁觉得,柏桐与木十之间,就像是有一道厚厚的门。一个在门的这边,一个在门的那边,彼此用心听着对方的心跳,却又谁也不去推开那道门。 不知道他们都在等待什么? 转眼之间,一个月的时间就过去了,暮春已至炎夏。 这一日午时,艳阳高照,异常炎热。陆宁的师傅老军医让陆宁、木十等人熬制了一些消暑止渴的凉粉、绿豆汤、酸梅汤,给校场上训练的士兵们送去。 校场上,铁一般结实的男人们在整整齐齐地操练着兵器,整齐有力的呼喝声响彻苍穹,单薄的衣衫早已如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滴滴答答地滴着汗液。 陆宁最喜欢跑到那一堆士兵里面去呼喝了,因此,一丢下跟木十一起抬着的木桶,就跑到柏桐面前,立正行军礼,大声道,“报告将军,我师傅吩咐我等煮了一些消暑止渴的汤水,现特意送过来给各位兄弟解暑。” 柏桐笑一笑,点点头,眼光越过陆宁的肩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忙碌着盛汤的木十。 陆宁见了,故意低声酸溜溜地说道,“哎呀,柏将军,你未免太偏心了些。我就在你的眼前,你瞧也不瞧,却只顾着瞧我身后的木十。” 柏桐伸手就在陆宁头顶上轻轻钉了一下,“你吃什么醋?她是伤员。她身体还没有好,受不受得了如此的热天气?你怎么也不劝她在屋里休息?” 陆宁撇着嘴道,“你以为她闲的下来吗?恨不得将自己当个壮汉一样使。我看啊,得怨大侠,把她折磨的这么勤快!” 柏桐笑道,“大侠啊,你是怨不起的。要怨,就怨她自己生了个劳碌命。” 陆宁装腔作势一本正经道,“那不一定,要是有个男人疼她怜惜她,让她开开心心什么心都不操,那她也可以很幸福的!” 柏桐瞥了陆宁一眼,“你又想说什么?” 陆宁脸色严肃起来,道,“我只是感觉到,木十一直都在等待着什么,也在艰难地做着什么决定。若你不想错失,我劝你还是尽快推开你们之间的那道门。” 柏桐脸色微微变了变,道,“我只是尽一个长官的责任关心她,并且,这件事情,跟你没有关系。” 陆宁耸耸肩,无奈道,“看来这个话题真是你们两人之间的禁忌,谁面前都不能提。也罢,你们俩就这么耗着吧。反正啊,我感觉木十总有一天会离开军营的。任何人的耐心,都是有限度的。”摆摆手,转身,道,“我过去了,让你属下的人赶紧过来喝绿豆汤酸梅汤吧。” 第一六八章 女人 ()士兵们整齐有序的排队过来取汤水,喝完后,三五成伙,聚在树荫下休息。 杨凯和付天启喝了第一碗,又回来各自拿了一碗酸梅汤,咕噜咕噜就喝完了。杨凯在木十身边咂巴着嘴唇,抚着肚皮叹道,“木十煮的酸梅汤就是好喝啊,喝了那叫一个舒坦。”边说着,身体边软软地靠向木十,道,“喂,兄弟,借来靠靠,今儿热的人全身软绵绵的。” 身子还未靠过去,只觉得衣衫领口一紧,双脚几乎就要离地了。转过头一看,柏桐正一手提着他的后衣领,面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杨凯一脸郁闷,道,“柏将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这么提着我,还要不要我活啊?” 柏桐不着痕迹地将他拖后一步不让他靠向木十,松手,依然是淡淡的表情,嘴里打着马虎眼,“你跟个黑熊似地,靠过去还不把木十刚刚愈合的伤口又压裂了啊?” 木十感激地看一眼柏桐,笑一笑,盛了一碗绿豆汤塞到杨凯手里,“热的没劲吧?那多喝点。” 杨凯接过汤碗,瞧着木十体贴温和的模样,摸着后脑勺子道,“木十,你不去做女人真是浪费了,性子咋滴就这么体贴温和呢?并且,怎么看怎么觉得你的模样跟以前有些不一样呢?” 木十心里一惊,自从村落回来之后,她只是简单地修补了一下容貌,加上她并无龙无瑕那般的易容手法,因此看起来面容更是接近她本来的面目,跟以前军营里的木十倒只是略有相似了。好在众人因她重伤几乎死去,觉着她容貌清瘦改变一些,也是可以解释的。为了引开杨凯的注意力,她故作恼怒,一手叉腰一手拿着盛汤的勺子直指着杨凯,恶狠狠地道,“说我体贴温和?没见过我凶狠起来吧?我凶狠给你看看。” 杨凯躲到付天启身后,哈哈大笑,“你就别装了,越装越跟个女人似地。哪有男人像泼妇那样斗狠?” 付天启看了木十几眼,笑嘻嘻地应和着,“就是。” 木十粗着声音哈哈笑一声,道,“我不装,你们岂不是会无趣的很?你们不是天天吵着说大侠走了营里安静的太过分了吗?我就让你们娱乐娱乐……我大伤不死,形容消瘦,这样不是更容易让人当成女人吗?多好,是不是?” 杨凯搁下空碗,抱拳笑道,“那我多谢你了。我看你还是回去多学学吧,下回要装的再像点,最好是打扮成小美人的模样……哈哈……”说罢,一溜烟地跑了。 第一六九章 表白 ()木十看着杨凯跑开,笑着摇了摇头,看向柏桐,问道,“你喝什么?我给你盛。” “绿豆汤,谢谢。”说着,放松地坐到树荫下的地上。 木十盛了一碗绿豆汤,递到柏桐手里。 柏桐边喝着,边不停地抬眼看木十。 木十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看了看周围的士兵渐渐都散去了,低声问道,“你看什么?是不是觉得我越来越不像男人了?” 柏桐低低笑一声,“你本来就不是男人。我真蠢,以前竟然理所当然认为你是男人,一点都不怀疑。还有,你的易容术,比起大侠的,差远了。” 木十叹口气,“看来,军营真是快呆不下去了。” 柏桐身子突然一僵,一惊之下被喉间的一口汤水呛的直咳嗽,“你真的要回宫了?” 木十瞧了他的模样,暗暗好笑。她抬手在柏桐背上捶着替他顺气,未免又被人说像女人,她故意使了老大的劲,“真的要回宫了?谁跟你说我要回宫了?是宁儿吧?刚才就看到你和她脑袋凑到一起,原来是说我来着。” 柏桐顺了气,拉下她的手,道,“你别锤了,再捶我没被呛死反倒先被你打死了。” 木十笑着看着他,递给他一条毛巾,自己也盛了一碗绿豆汤,在他身边坐下来。 柏桐接了毛巾,擦了一把脸。顿了顿,看着木十,问道,“你真的要回宫了吗?” 木十摆弄着手里的碗,问道,“我回不回宫,对你来说,重要吗?” 柏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回答,喝着绿豆汤,不做声了。 木十看看四下暂时无人,继续问道,“柏桐,你真的一辈子都不愿意忘掉平儿吗?” 柏桐身子僵直着,呆呆地看着手里的碗,没有看木十,仍是不说话。 “柏桐,如果我说,我愿意等你,等你忘却了平儿的死给你带来的伤痛,等你终于肯去爱别人的那一天,你会让我等吗?” “柏桐,你知道一只脚已经踏入鬼门关的感觉吗?我知道,那是死亡的感觉、绝望的感觉、生命流失的感觉。所以,醒来之后的一个月中,我想了很久,终是觉得,如果什么都不跟你说就回宫,是对不起自己,也是对不起你。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爱的机会。可以吗?” “柏桐,柏桐……”木十正准备继续说,眼角处瞥见不远处一堆士兵说笑着走过来,老远就喊开了,“木十,再给盛几碗酸梅汤,这天气,可真够热的……” 木十笑着应了一声,起身之际,轻声说,“你知道以前大侠晚上偷偷练功的地方吗?我晚上亥时在那里等你。若你来,我当你给我机会,若不来……我就什么都明白了。”说罢,微笑着去做她勤劳的小蜜蜂了,留下柏桐一人怔怔地在那里发呆。 第一七零章 约会 ()月上中天,光华如锦。月华温柔地洒落在黄沙碧草之间,清冷的光辉拂去了炎日留下的燥热,留下一阵静谧,一阵清凉。 在那处僻静的小山洼(以前龙无瑕的个人秘密基地),木十一袭暗红色的长袍,长发披肩,安静地立在箭靶旁,月光将她的影子,拉的很长很模糊;月华投在她精致的脸上,使得她那秀丽的容颜在黑夜中散发着朦朦胧胧的光泽,愈添几分迷醉。 木十提前了半个时辰到这个地方,一直安静地站着等。沉静的眸里时而闪烁着兴奋的光泽,时而掠过寂寞的伤感,就好像她的心中正在历经世间无数的甜蜜与哀伤一般。 心思却并不如表面那么平静!不停地揣度心思,不停地抬头翘望,直到看到山头出现一道熟悉的伟岸身影,眼里、嘴际终于笑成一朵世间最灿烂的莲花,开到极致。 柏桐看到木十的笑容,心里微微刺痛。他紧握双拳,压制着心里的情绪,缓缓走到木十面前,看着她,由衷地赞美,“你现在,很美!跟那个战前的夜晚一样,如月下女神一般!”还记得,就是那一个晚上,看到她如女神一般温柔轻灵的笑容,心跳,一下子就漏掉了一拍。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他隐隐意识到,纵然他如何逃避、扼杀,这个女子,还是毫无预兆地闯入了他的心里。 木十也看着他,微微轻笑,“谢谢。” 柏桐别过头,“你不要误会,我今晚过来,是想告诉你……”哽了一哽,终于深呼出一口气,道,“是想告诉你,不要浪费时间在我的身上了。你很好,好到让我会自惭形秽,好到每每看到你,就会想起曾经平儿也是这般对我……我忘不了平儿,所以,不能耽误了你美好的一生——你本该得到比我好得多的男人,他会让你快乐,让你幸福……” 木十的笑容,在一瞬间,凋落,摔碎在如锦的月华里,用碎裂的声音,击打着柏桐快速跳动的心房。 心已经完全交出去了,没有你的快乐,又怎是真心的快乐?没有你的幸福,还能算什么幸福?木十低着头,极力忍着眼里的泪水,低声道,“柏桐,难道你心里真的没有我的影子吗?宁儿说,我被你从战场上捡回来以后,一直是你对我最最关切。呵,你又会说,是关怀下属、关怀朋友吧?可是,你自己相信吗?可是,所有人都看得到,那远远超出一个长官、一个朋友对我的关怀程度……” 柏桐僵直着身子,缓缓道,“如果还是那些让你误会,那么……”狠了一狠心,“那么,我向你道歉,我以后绝不会再如此失礼于你!” 木十身子急颤几欲倒地,要扶着身边的箭靶才能够站得稳。她站稳身子,盯着柏桐,“我最后问你一次,你,不愿意忘记过去,不给我机会,是吗?” 柏桐看着她的模样,心如刀割,几次都有冲上前去扶着她的冲动,可是,终是忍住了。他不看木十的眼睛,转身看向遥远的月下黄沙,低声道,“对不起!” 木十怔了一刻,突然一笑,“好,那我知道了。” 柏桐侧过身子,看着她,手足无措,“木十……” 木十靠在箭靶上,幽幽说道,“我叫十月。王给我取的名字,我最喜欢听大侠喊我十月小妞。我突然好想王和大侠。” “木——十月姑娘……天色已晚,你身体还没有好彻底,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你刚刚才说了的,不会再对我好的?” 柏桐语塞,“我……”关心她,似乎已成为了一种习惯,当习惯已深入骨髓、如心脏跳动那般自然的时候,还改得了吗? 木十苦笑一声,“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呆一会儿。” “那我……”本想说“我陪你”的,但是想想又不对,只好改口,“那你,要待到什么时候?” “一会儿。” “你,没事吧?” 木十朝着柏桐扬起一个笑脸,道,“没事,是不可能的,可是你在这里看着我难受,我更难受。你还是走吧。” 柏桐一阵揪心般的疼,他蓦然转过身去,压抑着心里翻腾的情绪,生硬地说道,“那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说罢,踏开步子,疾走而去。 “柏桐……”木十突然又喊住他,“可以给我一个古德拜Kei斯吗?” 柏桐止步,回身,“那是什么?” 木十走至他身前,突然踮起脚尖,揽过他的头,在他额心轻轻吻了一下。离开他的额头,看到他吃惊、僵硬的模样,笑靥如花,“你别误会,大侠说,这种古德拜Kei斯只是一种礼数。好了,你走吧。” 第一七一章 破心 ()柏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一片黑暗中。木十委坐在地上,双手抱膝埋首于中,终于忍不住流下眼泪。 大侠还告诉过她,古德拜Kei斯是吻别,除了有离别之吻的意义外,还有告别曾经爱过或者现在爱着的人,再无痴缠之意。 再无痴缠,呵,再无痴缠…… 柏桐,你终于还是不愿意忘记你的平儿。不是忘不掉,而是不愿意去忘,不愿意去忘记…… 她尽力了,她不知道她还可以做什么了…… 眼泪成河,悲伤,亦如河流一般,缓缓流淌,心碎了天上善良的月神…… ===================================== “木姐姐,木姐姐,你怎么样?”陆宁的声音,突然响在寂静的夜里。她从山头奔下来,扑跪在木十面前,双手不知道该落在木十身上的哪个部位,一脸焦灼。 木十没有抬头,身子轻微地颤抖着,让陆宁心里莫名地生出一阵心痛。 “木姐姐……”陆宁的声音轻下来,带着不知所措,带着怜惜,轻的似乎一触,就会随风而逝了一样,“木姐姐,我在这里。” 木十一下子抱住了陆宁,哽咽道,“宁儿,撕破了,破了——” 陆宁搂着木十,轻轻拍着她的肩头,叹口气道,“木姐姐,你尽情哭吧,哭了会好一些的。” 哭过好一阵子,木十才抬起头,看到陆宁一脸的担忧,哽咽着说,“我没事了,女人不都是水做的么?有事没事就用流眼泪来发泄。对了,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陆宁看着她,犹豫了一阵子,说道,“是柏将军告诉我你在这里的。” 木十怔了一下,苦笑道,“那他一定叫过你别告诉我是他告诉你我在这里的吧?” 陆宁点点头。 木十低骂一声,“混蛋。” 陆宁犹豫着问出口,“木姐姐,你是因为他而伤心吗?” 木十眼睛一酸,神情一下子又枯萎下去。陆宁见了赶紧摆手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当我没有问,我们回去吧,夜深风凉,怕对你身体不好呢。” 木十起身,抽过腰间护身短剑,往身旁的箭靶上砍去,边砍边说,“告诉你也无妨。我今日跟他说开了,我告诉他,我爱上了他,希望他给我一个爱他的机会。我一直觉得,他对我跟对别人不一样,以为他心里也已有我的影子。可是……他还是不愿忘记他以前的妻子,不愿放下过去。还说,如果对我好让我误会,以后就不再对我好了……” 陆宁一下子蹦了几尺高,怒道,“他怎么可以这样?你是女孩子,先跟他说已经是很给他面子,他竟然还这么不识好歹?他对你的好,大家是有目共睹,我也是看得清清楚楚,他肯定喜欢你。找什么破烂借口,什么破烂理由?木姐姐,你等着我去骂醒他!” 木十一把拉着她,摇头,“女人,有很多事情,一辈子只能做一次,绝不会再有第二次。今日,是这样的结果,我也早料到了,所以也没什么可怨可悔的。宁儿,你不要插手好吗?要想帮我,就帮我在天亮之前,把这里的东西,都清理干净了。” 陆宁疑惑道,“为什么要清理这个地方?这是什么地方?” 木十道,“这是以前大侠刻苦练功的地方。反正大侠也不会回来了,我也不会再留在这里帮她看着,不如,就清理了。省的有人看到了心烦。” 陆宁急问道,“木姐姐,你真的要走吗?” 木十嘴角扯出一抹萧索的笑意,“你说,撕破了一张脸,撕破了一颗心,我还有待下去的勇气吗?宁儿,我该回宫了!” 陆宁惊道,“回宫?”脑子一下子短路了,这么好的浮想联翩的机会,脑子却一片空白。 木十温柔一笑,拍拍她的脸,道,“一直没有跟你说,大侠是王的妃,我是王和大侠的侍女,都该在宫里呆着的,却偏偏跑到男人堆里来找罪受。呵呵,去年这时候的我,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这样一场经历啊。不过,跟随大侠一遭,都值了……宁儿,你发什么呆?来帮忙啊!” 第一七二章 空了 ()柏桐一连三日都没有见到木十,有几次他都差点忍不住到军医处去找她,可想想怕又给木十带来误会,终是忍住了。 第四日,柏桐终于忍不住,找到燕小七旁敲侧击地问木十的情况。 燕小七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柏桐,反问道,“木十已经回宫去了,她没有跟您辞行吗?” 柏桐心里一冷,“什么?她,她走了?” 燕小七点点头,道,“是啊。三日前的晚上,大半夜的,她突然叫小军医来喊杨凯、付天启和我去军医处喝酒。我们自然是惊疑,去了她才说要回乡探亲,让我们放心陪她喝酒,她已经跟巴彦将军打过招呼了,不会找我们麻烦。杨凯他们不知道底细,我却是知道她的身份,心知她是随大侠一起来军营的,现下大侠不在这里了,她一个女孩子家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并且,她虽然笑着,看起来精神却并不好,很伤感,眼睛红红的,似是哭过一般。我猜,她说回老家探亲很可能是一去就再也不回来了……” 柏桐一下子呆住了,痴痴说道,“她真的走了?不回来了?” 燕小七狐疑地看着柏桐过激的反应,“是啊。第二天一早,她就走了。您一向跟她很好,我还以为她提前跟您辞行过呢?原来您并不知道。” 柏桐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就空了,他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去,对燕小七的呼喊置若罔闻。 燕小七莫名其妙,完全不知是什么状况。 不知不觉,柏桐走至了那处僻静的小山洼。只见平地上的器械、箭靶都已了无痕迹,只有空空的夏风,寂寥地吹着。 风中,似乎还留有那一个女子哭过的味道。 本已空了的心,突然剧烈地疼痛起来,痛的连神经都痉挛起来。 自那一晚他说过了那几句话之后,他就知道她会走。但是他不知道她会如此悄无声息地离去,他也不知道,原来对于她的哭泣、对于她的感伤、对于她的离去,他的心,是如此之痛! 柏桐神情萧索,无力地坐到地上。 第一七三章 辞别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冷冷的声音突然传入柏桐的耳中,“你果然在这里!” 柏桐抬眼瞟了一眼,见是陆宁,也不说话,起身欲走。 陆宁身子一闪挡在他面前,道,“我也不想跟你说话。可是,木姐姐有交代我,若是看到你出现在这里,就将这个交给你。”说着,拿出一封信甩给柏桐,转身就走了。 柏桐接过信,怔怔地看着,看了好久才轻轻拆开。 是木十那一手秀雅的字。木十曾在他的营帐帮他起草过军章,所以,他认识她的字迹。 “柏桐,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回宫了。很抱歉,没有提前跟你辞行。这封信,权当辞行吧。望你莫怪! 柏桐你知道吗?自从鬼门关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之后,我一直很感激上天再给我一次生命,感激帮过我的很多战友,我特别感激的是,将我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你。 我现在在想,人是不是都是有私心的?当我看到你对我这么好,我自己就沉沦了,就想拥有你了。柏桐,请原谅我的自私,给你带来那么大的困扰和麻烦! 也许,在你眼里,我一直是沉稳懂事的,不会像小女子一般无理取闹。可是,大侠曾经跟我读过一句话,是这样写的,‘你爱不爱我,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我爱不爱你,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的确,爱你,是我的事情,即使你不爱我,也无法阻止我对你的爱。现在,容许我执意一次,可以吗? 我爱上了你,我就像往常一样看着你微笑、沉默、得意、失落,于是我跟着你开心也跟着你难过,只是我一直站在现在而你却永远停留在过去。你永远也忘不了你的妻子,你执意不肯走出失去她的伤痛,别人待你再好,也融化不了你心中刻骨的冰冷和仇恨。你知道吗?我是多么羡慕平儿,她前世一定是修了几世的福分,才换来今生你如此的相待!我多么希望,我前世也修了那样的福分,哪怕今生只得到你一个专注的眼神! 可是,我也只是一个平常的女人,我也有一个底线,当我发现我在你心中永远连一道影子都不是的时候,我觉得我没有了存在下去的勇气。也许,当我回到邺京城、回到王和娘娘身边的时候,我才会觉得我十月也有十月自己的价值。他们都疼我,像亲人一般疼,所以,我准备回去了。 还记得那晚在沙漠里我跟你说的话吗?我说,我们两个,分开之后,会像这些沙地上的图案和脚印一样,不会在对方的心里留下任何的痕迹。我不知道我忘不忘得掉你,可是我知道,我不想忘记你,就如你一直都不愿意忘记平儿一样。我会将你放在这里(一个心形),你一人,一辈子,可是,不再陪着你! 最后想说的是,时间是一剂良药,希望它最终能够抚平你心底的伤痕。不管如何,我都希望我深爱着的柏桐,能够幸福快乐。 柏桐,保重!” 落款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木十”。 柏桐看完,身子剧烈的颤抖起来,嘴里喃喃喊着,“木十……” 可惜,那一个巧笑嫣然的女子,不在身边了! 他的心,是真的空了! 恭贺新禧! ()春天的钟声响,新年的脚步迈!当新年的钟声,敲响你心中快乐的音符,幸运与平安,如春天的脚步紧紧相随! 值此普天欢庆之际,筱垚给大家拜年了,祝愿大家一帆风顺,二龙腾飞,三羊开泰,四季平安,五福临门,六六大顺,七星高照,八方来财,九九同心,十全十美! 祝愿大家一年一年开心过,开开心心,一生快快乐乐,一世平平安安,一家和和睦睦,愿亲们生命中的每一个愿望都能得到实现! 让我们一起欢欢喜喜迎新年,过万事如意平安年,扬眉吐气顺心年,经梦想成真发财年,事业辉煌成功年,祝亲们岁岁有好年! 祝愿大家新春快乐~~~~~~~~~~~~~~~~~~~~~~~~~~~~ 第一七四章 天崩地裂 ()十月且行且游,走了半个月的时间才到邺京城。不管怎么伤心落寞,走到皇宫城门前的那一刻,她还是欣喜开心的。这里是她的家,有她最亲的姐姐,有她最关心的王和娘娘,有最关心她的主子好友,不管在外面发生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回到这里,就如初生的婴儿回到母亲怀抱,可以肆意地撒娇,肆意地吸取温暖的味道。 十月下马来,笑意盎然,伸开双臂转了几个圈,大呼一声“我回来了”,像燕子一般飞向宫里。 她身后,巴彦吩咐护送她的侍卫含笑看着她,见她终于露出了数日来的第一个笑容,心里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然而进了皇宫,十月的欣喜立即一落千丈。她感觉到不对劲了,偌大的皇宫,竟然一片静谧,无一丝人声。廊桥甬道偶有行色匆匆的宫人,却全是低着头默默行走,一句话语都没有,似乎一说话就会惹祸上身似地。 十月抓了几个人宫人想问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被抓的宫人却是胆战心惊,摇着头说,“今天九月大人只身回来了,在王的书房里。娘娘没有回来,所以谁也不敢说话。” 十月心里一惊,赶紧叫人带她去御书房。 推开蒙哈铎书房的大门,只见蒙哈铎站在书桌前双手撑在书桌上,呆呆地看着桌面,眼神却是没有焦点,神情飘忽。九月一改往日的冰冷气度,衣衫狼狈,双手缠着绷带,绷带带血,呆呆地立在堂下,泪流满面。 两人对于十月推门而入的响声,均是毫无反应。 他们两人这样的状态,太过不同寻常了,十月心里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她立定在门口,怔怔地喊道,“王,姐姐……” 蒙哈铎回过神来,看了十月一眼,跌坐到座椅里,声音嘶哑,“十月,你回来了?” 九月却是大惊,她转过身看到十月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泪水更是止也止不住,冲上前抱着十月,大喊道,“十月,十月,你没有死?你没有死?” 蒙哈铎仰头靠在椅背,声音轻地近乎飘忽,似乎生怕惊动了身边一触即散的灵魂,“你们走后不久,北线就传信回来说他们救活了十月。朕为了给你们一个惊喜,所以,没有派人通知你们。朕想着,当你们回来的时候,看到十月活蹦乱跳地生活在宫里,该多高兴!可是,朕没有想到,她……” 十月心知有异,轻轻推开九月,抓着她的胳臂,轻轻问道,“姐姐,大侠呢?她怎么没有回来?” 九月僵着身子,扭过头去,抑制不住地哽咽。 十月丢开九月,走至蒙哈铎身前,轻轻问道,“王,大侠呢?她怎么没有回来?” 蒙哈铎仰头看着屋梁,似是没有听到她的问话。 十月握着拳,歇斯底里地大吼道,“大侠呢?她怎么没有回来?” 蒙哈铎起身,走到她身边,轻轻揽她入怀,紧紧抱了抱,轻声说,“十月,你脸色这么差,伤好了吗?一路劳顿,多辛苦,去歇着吧。好好歇着。听话,好不好?” 十月失去了理智,一把推开他,继续大吼,“大侠呢?她怎么没有回来?” 蒙哈铎伤感的看着她,看了半响,才终于开口,“她——遇上雪崩,被埋了。席俊峰的大军去找了,还没有找到。” “雪崩?被埋?还没有找到?”十月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蹬蹬地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书桌上。她的眼前赫然出现一座满带冰凌的雪山,在突然之间轰然倒塌,天崩地裂,漫天的冰凌雪屑齐齐向她飞来,砸向她的脑袋、身体,痛的她连躲避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任由冰冷的硬物砸向自己,粉身碎骨。 蒙哈铎一把扶住她,“十月……” 十月张嘴,话未出口,却是“噗”的喷出一口血,软软地倒在蒙哈铎的手臂里。她旧伤未愈,又数日归途劳累,心思郁结,遭此打击之后,心中唯一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塌,竟是气血崩裂,昏迷了过去。 第一七五章 风雨双祸 ()长达一个月的艰难跋涉之后,龙无瑕一行终于到达了昆仑深处。因为自到达昆仑边脉之后,行路就变得异常艰难起来,所以日期比预计的迟了数日。不过龙无瑕至此身体仍是并无毒发之状,倒是教众人心里略安。 昆仑雪域气候甚为古怪,常年堆雪,阴湿寒冷,锥心刺骨。本为六月炎夏,此处却是愈加阴寒彻骨。纵然一众蒙国人早已习惯了蒙国的风雪天气,古医生也早已做了预防措施,可这里的气候并不同于蒙国的干燥干冷,许多人身体体质还是受不了如此剧变,因此在雪域并未行走几日,就有不少人感染风疾倒了下去。 古丽从未出过远门,此次风寒冷气一侵,也就首当其冲地病倒了。 向导瞧了众人的情况,对龙无瑕和九月说道,“前行之路更为艰难,若是带着这些病员,可能进程更慢,再者,雪域深处风寒更甚,他们带病体而入,怕是有生命危险,不如让他们在附近的村落休息养病,等到龙姑娘治好了病再在此处会合,于行程、于众伤员的身体,均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龙无瑕和九月觉得向导说的甚为有理,于是安排古丽等人在雪域村落中修养,由九月带着余下十来位身体健壮的护卫士兵护送着龙无瑕去往昆仑神医所在之处。 古丽本想跟随龙无瑕,然而身体实在是在拖后腿,力不从心,也就只好听从安排。 龙无瑕一行人继续走了五六日,天气愈加怪异,冻雨肆虐、狂风不止。行至一处冰山山脚,向导看了地形与天气之后,脸色慢慢变得很难看。九月心知有异,直接问向导,“先生,您如此脸色,可是有何不妥?” 向导脸有忧色,道,“冰山雪峭,最怕的就是冻雨狂风,雨浸一久,再加上狂风助势,极易发生山体滑落、冰峭崩塌的事故啊。” 九月心里一惊,“山体滑落、冰峭崩塌会有什么后果?我们难道不能躲起来吗?” 向导脸色愈加沉重,“后果不可预料。轻则阻断山路,隔绝世界,重则连山崩塌,山中生命全遭覆灭,又能去哪里躲?” 九月心里着急,急问道,“就目前情况,有什么应对之策?咱们的龙姑娘不可出事啊。” 向导道,“在鄙人有生之年,尚未遇到大范围的雪崩,鄙人只是从先人嘴中听过数十年前发生的最严重的一场雪崩,当时雪吞万物,生机绝迹,实是惨绝一方。目前天气诡谲异常,此地又是冰山之脚,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想法找到平缓之地暂时落脚,看日后天气有无好转再做打算。” 九月心想也只有如此了。因为来路全是冰峰峭山,山势极陡,所以只好冒着风雨继续前行,寻找落脚之地。 祸不单行,几日之后,龙无瑕的身体渐渐出现异状,双颊隐隐现出黑迹,精神也是越来越不济。随行御医瞧了,竟是她体内剧毒开始发作。她体内尚余琥珀血一直在与剧毒对抗,然而终是无法全数解了去。 好在琥珀血亦是奇世珍宝,龙无瑕虽有毒发,却是并未一发致命。加上她见众人现在处境危险,故一直以坚强的毅力抗着。 第一七六章 雪崩遇险 ()九月心急如焚,也顾不得什么雪崩不雪崩的了,命向导带着他们急速赶往神医所在之地。然而此时,上天却已经开始跟她们开玩笑了。 那一晚,众人找了一处稍微平坦的雪地休息,半夜突然被惊天动地的响声惊醒。众人起来一看,原来左侧百米远处的一座山峰竟是拦腰斜断,无数硕大的山石、冰块向四方激射而去,落地之声轰然如雷,就如是地动山摇一般,令人心胆俱裂。 众人大惊,齐向另一侧逃去。 数日暴风雨,山体早被雨水浸透,极易撼动,而对面山崩之势太过震撼,竟震的四周雪峰均是摇摇欲坠,不过片刻,众人欲奔去的雪峰也是由噗噗簌簌地落下雪块至半山倾塌山石俱落。向导及数名护卫当场被冲下山谷,埋没于满目的苍茫雪屑之中。 九月眼锐身疾,紧要关头拉过龙无瑕躲在一块巨大的山石之下,这才躲过被冲下山谷之劫。 那块山石极为庞大,成半伞之状,前方又卡住了一块巨大的冰块,因此倒也为龙无瑕和九月撑起了一片小小的空间。然而头顶不断传来砰然撞击的声音,不知道有多少山土泥石冰块覆盖其上了。 两人被埋在雪地,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过去了几日几夜。 九月一直紧紧搂着龙无瑕,生怕一个闪神,龙无瑕就被会被眼前的黑暗所吞噬。 龙无瑕昏迷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多的多,她身体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发热,一直软软地趴在九月的腿上。 九月感到外面渐渐平静下来了,她轻轻摇了摇龙无瑕,嘶哑的声音问道,“娘娘,你怎么样了?外面好像平静下来了,我们想办法出去。” 龙无瑕没有一丝反应。 九月急了,拼命摇着,大喊道,“娘娘,娘娘……” 摇了半天,龙无瑕才轻轻“嗯”一声,微弱的声音应道,“九月,我在。” “娘娘,是不是毒又发作了?你要撑住。我现在就去找出口。” 龙无瑕抓住九月的手,“九月,我好想睡觉。好黑,我怕,你陪着我好不好?” “不能睡不能睡,起来,起来,我们找出口。”说着,挣扎着拖着龙无瑕起来,在黑暗中摸索着寻找光亮、搬动冰块山石。 九月手脚并用,扒了半日,直扒得双手鲜血历历,才终于见到一丝光明。龙无瑕也有帮手,可是,她喘息的时间比扒冰石的时间多上了好几倍,没有帮上多少忙,反而将自己累的更加奄奄一息。 九月指着山石交错的狭缝,对摇摇欲坠的龙无瑕说,“娘娘,我们从这里爬出去。我扶着你先上,来。” 龙无瑕点点头,振作精神往上爬去。九月在她身后托着她的身子。 龙无瑕因为剧毒频频发作,又几日没有饮食,哪里有力气?她爬了几次,竟是怎么也上不去,每次九月一松手,她就骨碌碌地滚下来了。 第三次从斜坡上滚下来的时候,龙无瑕倒在石壁上摇着头说,“九月,我没力气了。别再浪费力气了。” “不行,我一定要救你出去,你振作起来,一定可以上去的,一定可以的。”九月的声音隐隐带着哭腔。 龙无瑕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九月,我并不想死。蒙哈铎还在等我,我要回去。你听我说,你托着我让我先上,完全是浪费你的力气。趁着你现在还有一些力气,你先上去,你上去之后再想法拉我上去。” “可是我不能留下你一个人在下面!” 龙无瑕摇摇头,“我答应你,我一定撑住,一定撑到你来拉我。” 九月想了一阵,望了望高及数米的崎岖斜坡,实在别无他法,只好答应,“那好,我先上去,你一定等我,一定要安安全全的,知道吗?” 龙无瑕点点头,推着九月往上爬。 第一七七章 再遭覆灭 ()九月刚刚爬到洞口,隐隐觉得身下的山堆又开始微微动起来了。原来,她们此番一折腾,早已动摇了那块大石的伫立之态,那山石竟开始摇晃起来。 九月顾不得看周遭狼籍的环境,赶紧扯下身上的腰带和衣襟,扭成绳,结成一段长绳,然后爬进洞口,将一端扔给龙无瑕,喊道,“娘娘,抓住绳头,我拉你上来。” 龙无瑕抓住了,借着九月的上拉之势,挣扎着往上爬去。 龙无瑕头一阵一阵地眩晕,手脚俱软,爬了几次就又跌了几次。她的身子重重地跌在冰石上,愈发动摇了冰石的根基。也是她们没有经验,不知道雪崩之后山石松软,最忌大动作,若是小心翼翼轻手轻脚,生还的机会还大一些,此刻这一番又爬又滚,无疑是增加了再次被埋雪山的概率。 九月心急,往下爬了一段距离,道,“你将绳子绑在你腰上,我拉你。” 龙无瑕依言做了。 九月奋力将龙无瑕往洞口拉去。这些日子以来,她担惊受怕,精力已是极为疲惫,气力比龙无瑕强不了多少,因此拉的极为吃力。 眼见的两人一上一下,四只手就要拉到一起了,身下却突然一阵激烈的晃动。两人还未反应过来,大石突然拔地而起,滚滚而下。大石一动,就如高楼根基被拔,由大石撑起的数以万计的冰屑泥石轰然倒塌,以滚滚洪流之势倾泻而下。 九月早被冲下了山谷,龙无瑕亦是无踪。 等到九月在一堆冰雪之中悠悠醒转的时候,早已不知今夕是何年。她疯了一样在周围的一堆堆石、泥、雪中找寻龙无瑕,却又哪里有她的半分影子? 后来,几经辗转机缘巧合,九月被当地的猎户所救,并与留在雪域边缘村落的古丽等人会合。众人一边派人去通知最近的蒙古士兵来帮手,一边前往龙无瑕出事之地,希望能够找到幸存的龙无瑕。 然而,冰雪封地,山石移位,要在茫茫乱丛之间寻找一个活着的生命,希望是多么的渺茫!蒙国士兵寻了数日,一无所获。 九月身子虚弱,浑身是伤,众人根本不让她插手救援之事。她自知除了她自己,没人可以向蒙哈铎交代此事,也就执意拖着伤体,回邺京城向蒙哈铎请罪。 第一七八章 心灰意冷 ()十月双手抱膝坐在床上,一言不发地听着宫女跟她讲述这些经过。听完了,一把扯起棉被,蒙进被子里。 不一会儿,被子里传出抽泣的声音。 九月推门而入,看了床边宫女不知所措的模样,摆摆手,示意她们下去。 九月在十月的床边坐下来,轻轻地看着被子里的十月,神若有思。 良久,九月才拍了拍被子,轻唤道,“十月……” 十月听到九月的声音,突然从床上蹦起来,竭斯底里地吼道,“你为什么不救她上来?你为什么不救她上来?你竟然让她一个人在里面,她最怕黑你知不知道?” 九月哀伤地看着十月,“十月,我……” 十月狠狠推了一把九月,哭道,“我知道你喜欢王,我知道你不喜欢她,可是,你怎么可以让她死?就算她死了,王也不会喜欢你,你只是一个下人……” 九月站起身,怔怔地看着十月,“十月,你以为我存了私心不救她?” “不是吗?在她还没有入宫,你就去玉龙山庄刺杀她,要不是易追影,她已经死了;要不是高大哥替你瞒着,你以为王会饶了你?她一入宫,你更不喜欢她,你开始针对她,你故意让聂官人和胡官人为难她,你故意借着训练给她苦吃,你从来不把她当成娘娘、当成主子,你不愿意跟她相处,有她就没你,有你就没她,你根本就是嫉妒她!你巴不得她死,是不是?” “十月……”九月大喝一声,抬起手就准备甩十月一巴掌。可是瞧着十月泪流满面、失去理智的一张倔脸,她的手终是没有落下去。她意兴阑珊,跌坐到椅子上,“十月,是不是你们都觉得,这一次回来的应该是她,被埋入雪山的,应该是我?” “我只是知道,现在你好好地活在这里,可是她,连身体都找不到了。” 九月突然起身,道,“我今天只是来告诉你,看到你还活着,我很开心!”说罢,疾步走至门前,欲推门而出。 推开门,赫然见到蒙哈铎负手站在门外,锐利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似乎要刺穿她的灵魂。 高显跟在蒙哈铎身后。 九月心里一惊,喊道,“王……” 蒙哈铎看着九月,却问高显,“高显,你们去玉龙山庄刺杀过龙无瑕?” 高显脸色一变,想解释,“王,那是意外……” 蒙哈铎冷冷地对九月道,“你可真本事啊!” 高显急道,“王,九月其实是……” 高显话未说完,九月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哈,我早想着这件事情是瞒不住的。王,是我做的,您想怎么罚我?” 蒙哈铎怒道,“你别以为朕不敢罚你,朕跟你说过,龙无瑕是朕的女人,你对她不敬就是对朕不敬。你是不是还没有明白?” 九月看着蒙哈铎看她的眼神,失去了宠爱、失去了信任,她心如死灰,哈哈大笑,“王,女人本来很容易痴心妄想,难道您不知道吗?只有她死了,我才有机会。不是吗?” “啪”的一声,蒙哈铎的手掌狠狠地扇在九月的脸上,蒙哈铎面如冰霜,冷冷道,“看来朕真是太过放纵你,你一点分寸都没有了!” 九月嘴角渗血,摇摇欲坠,捂着脸庞在高显的扶持下才站得稳。她眼泪在眼眶直打转,却是忍而不泣。她一把推开高显,冷声道,“你们不就是都希望我不回来了吗?好啊,我现在就走。”说罢,飞也似地飞奔而去。 高显起身去追,却被蒙哈铎喊住了,“高显,不准去!” 高显无奈地看着蒙哈铎,“王,那件事情,九月其实……”想了想,也实在不知如何解释。当时,九月确实是想杀龙无瑕,可是,也并不说明她现在还存有害龙无瑕之心啊。 蒙哈铎冷冷瞥一眼高显,“你替她隐瞒,朕是不是也该找你算账?” 高显可不敢火上浇油,躬身道,“属下知错,愿受责罚!” 第一七九章 战火四起 ()东华国。 秦天桦拖着伤体历尽艰辛,终于回到了龙城的秦府。 秦霄风背向众人立在窗前,静静地听着秦天桦禀告的一切,衣袖里的双手,紧握成拳,指骨发白。 秦天桦的声音落下良久,秦霄风才突然出声,“天桦,你辛苦了。去歇着吧。” 秦天桦单膝跪地,愧然道,“大人,秦天桦有负重托,无颜以对大人,还请大人责罚!” 秦霄风轻叹口气,道,“好!我会罚你。你且去歇着,三日后来我处领罚!” 秦天桦和众人均是诧异。 秦路等众人均退下了,疑惑地问秦霄风,“大人,您有何安排?” 秦霄风轻轻一笑,“有的人,该为自己的言而无信付出代价;而有的人,也该为自己曾经做错的事情付出代价!” 秦路仍是迷惑,“大人,恕属下驽钝,听不懂。” 秦霄风依旧笑得无害,“我要找蒙哈铎和颜青杨陪我消遣消遣了!” ===================================== 三日后,秦霄风令秦天桦为战前先锋,持军令至间花江畔,全面发起对蒙战争。 十日后,东华西北线的兵马大将军萧何战率军突袭尚国边军,一举夺下数座城池。 ===================================== 收到战报的蒙哈铎,冷唇一勾,对下座的高显和席俊峰道,“这个世界,真是安静的太久了,你们说,朕是不是也该找点事情做了?” 席俊峰是为了维族和龙无瑕的事情而回皇城。他率军在草原边线驻扎近一月,蒙哈铎迟迟不发军令,是战是退,该有个了结;龙无瑕失踪近半个月,若是西线数千名军士仍是为了一个死人而耗在冰雪之域,难掩众人悠悠之口。 席俊峰慨然起身,道,“这么说来,东线是有的仗打了?那么西线呢?”三十余岁的西将军,气度恢弘,神态沉稳,话语带一丝凛冽之气。他个性耿直,是高显、戚成武等人之中,唯一敢跟蒙哈铎针锋相对的人。 蒙哈铎看着他,皮笑肉不笑,“怎么?你想闲着?” 席俊峰摊摊手,道,“若是您想让我闲着,我没有任何意见。” 蒙哈铎道,“想得美。”眼神落在桌上的两支华彩袖箭上,“给你一个月时间,北取维族草原,西战崖山尚军,至少要占十座城池,如何?” 席俊峰和高显齐齐吸一口冷气。 高显看着蒙哈铎看向袖箭的眼神,心念一转,已是明白了大致因由。席俊峰却是不明白,疑问道,“北线刚刚安稳,东线才起战火,您还要西线也如此大动干戈?” 蒙哈铎笑一笑道,“老席,你都很久没有打仗了,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席俊峰直视蒙哈铎的眼睛,问道,“我想知道为什么!” 蒙哈铎柔软地笑一笑,却笑的像一只老妖精,笑的连恢弘沉稳的席俊峰心里都隐隐有些不安,“我懒得找理由敷衍你们了。这样吧,秦霄风为什么战,我就为什么战。你想知道为什么的话,去问秦霄风。” 后来,席俊峰从高显嘴里知道,原来,蒙哈铎和秦霄风,竟真是一般的心思。一道军令下,干戈四起,万千将士血染疆场,城楼疆土被视为猎物供雄霸天下的霸主争夺,天下苍生徒遭池鱼之殃,一切的源头,竟是一个女人! 那一个葬身雪域冰堆的女子——龙无瑕。 ===================================== 秦霄风说过,“蒙国绝对不能亏待东华的公主龙无瑕。若不然——乱了天下之势,负了天下之民,又有何惜?” 可是,蒙哈铎竟让龙无瑕险些丧身战场!可是,蒙哈铎终是让龙无瑕葬身冰雪大地! 蒙哈铎,你言而无信了! 哦,蒙哈铎与龙无瑕走至如斯,好像有个源头。若是没有那一场一城一人的交换,蒙哈铎与龙无瑕会有一个好的开始吧?一旦有好的开始,龙无瑕便不会身陷战火、几不保命了吧?不身陷战火、身负重伤,便不会那么容易中毒吧?不中毒便不会去雪山?不去雪山,怎么会遇上雪崩? 那么,策划那一场绑架的人,是不是也该为他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呢? 嗯?是不是呢?颜青杨。 第一八零章 海角天涯 ()谈完军务,席俊峰冷眼看着蒙哈铎,“王,您就这样对九月不管不问了?” 蒙哈铎看着桌上的作战图,并不抬眼,“朕派人去找过了,找不到。她若是故意避着朕,朕也没有办法。” 席俊峰冷声道,“凭您的眼线,若想找她出来,还能找不出来吗?” 蒙哈铎终于抬眼,“你想说什么?” 席俊峰凝眉冷语,“为了一个女人,这么对待忠心耿耿的部下,让人——很寒心!” 眸中凝霜,轻描淡写,“你的意思是,龙无瑕该死在她的手里,是吗?” 席俊峰掷地有声,“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相处那么久,我想您也应该知道,不管九月做什么,她都是为了您考虑,她也绝不会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心而妄害人命。那一日,她本是去行刺颜青杨,见龙无瑕在玉龙山庄又舞又醉,才忍不住出手。她杀颜青杨,杀龙无瑕,均是不想您为颜青杨所胁迫。在这次西域之行的路上,她已经因此事向龙无瑕道歉了,龙无瑕并无怪她之意,却是您这个主子,死死揪住她不放。” 蒙哈铎提着笔的手微微抖了一下,然而脸上情绪并没有什么波动,道,“你知道她在哪里?你见过她?” 席俊峰叹口气,道,“我回来的第一天,在路边捡到昏迷倒地的她。” 蒙哈铎话语中隐约着关切,“那她现在怎么样?” “身上的伤本来不轻,可是最重的伤却是在心上。她最敬重的王,她最疼爱的妹妹,都怀疑她,不原谅她,您知道那种悲伤欲绝的滋味吗?” “你怎么不带她回来修养?” “她不愿意回来。所以我打算带她走。” 蒙哈铎思虑一阵,“也好。你好好照顾她。” 席俊峰转身离去,在书房门口见到失魂落魄、呆呆站立的十月。 显然十月是听到了席俊峰和蒙哈铎的对话,她泫然欲泣,沉默半响,慢慢从怀里取出一块丝绢,交到席俊峰手里,“席大哥,姐姐现在肯定不愿意见我,你替我送给她,替我叫她保重,替我向她说声——对不起!” 席俊峰神情复杂地看她一眼,终是接了丝绢。 ===================================== 十月走进书房,找了个座位坐了,发呆。 蒙哈铎也是有些失神,怔怔地看着桌上的作战图。 好久,蒙哈铎才出声问十月,“找朕有事吗?” 十月回神,起身行礼道,“王,奴婢来向您辞行!” 蒙哈铎大感诧异,问道,“辞行?你要去哪里?” 十月道,“王,请恕奴婢大胆。我暂时不想在宫里呆着了。我突然想出去走走。我想起以前大侠跟我说过,这个世界很大,有一处沙漠上,写满了一个女人和她丈夫美好的爱情;有一处浩瀚无际的水域,叫大海,有自由自在飞翔的海鸟;有一处神奇的雪峰,可以长出让人保持青春容颜的雪莲……大侠说,她很想看够了那些自然奇景,可是现下她——我想,我去看了,然后讲给她听。您说,是不是很好?” 蒙哈铎眼神一黯,“你知道那些地方在哪里吗?” 十月摇摇头,“不知道。所以才要走遍天涯海角,去寻找。” “十月,你先把身体养好吧,养好了再去!况且现下战火四起,你出去了,怕是难保自身安全。” “王,我想明日就起程。我想去的地方,想来都是僻远安宁之地,我也会尽量避开战乱,不会有事。” 蒙哈铎瞧了十月的神情,微微叹口气,“罢。那朕给你安排。在外注意身体,累了就回来。” “谢谢王!” 第一八一章 情深缘浅 ()十月执意独自出发,不要蒙哈铎安排的任何人跟随。 蒙哈铎只好吩咐哈诺安排几位大内高手暗中保护她。 蒙哈铎瞧着她孤单倔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宽大高阔的宫门外,心里,突然就空落落起来,发自肺腑地空落落。 高显、九月、席俊峰都离开了邺京城。现在,连十月都离开了。 高显去了西谷城。秦霄风就像是发疯了一般,弃了守势,不管不顾地攻打间花江蒙国水寨。戚成武虽能应付,但是不能不说是应付得极为狼狈。为了以防万一,蒙哈铎将身体刚刚恢复的高显派去东线。高显虽伤体刚愈不宜上战场,但是凭他的作战经验以及对秦霄风的了解,助戚成武守住东线必定不会有丝毫问题。 席俊峰则是领了军令回到西线,九月随他左右。 高显、十月等人不是第一次离开蒙哈铎左右,蒙哈铎也不是第一次如此独处皇宫,只是,为何这一次却是有如此侵噬内心的寂寞? 蒙哈铎仰头,无力地躺靠在椅背上,深邃的眸中溢出沉重的痛意,缓缓映出一个女子清晰的面容。 思念,本该是有再见之日,心间会有春华般生机勃勃的希望。此刻心中,思念却是剐心的疼痛,铁胆石心突然变得女子一样的敏感伤感。 呵,再无见她之日了! 唯有撕心裂肺的思念! 想不到那一个令人怀念的吻别,竟是他们之间的诀别!她对他释怀,他对她深情,所以他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们会一起笑着迎来春天,却想不到上苍在这个时候跟他们开起致命的玩笑! 终究是他们之间缘太浅吗? 可是,若是这样刻骨铭心的爱恋都只是缘浅,那缘分,又如何让人希望? 龙无瑕啊龙无瑕!你偷走了一个人的心,然后潇潇洒洒地离去,你可知你走的身后,留下多少痴苦无言?你可知,你带走多少希望和笑颜?你可知有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忘却你的容颜? 灯火阑珊,冷眼凝望烟水寒,长夜无眠不知今夕是何年;望断千帆,形孤影单不胜寒。无奈人鬼殊途魂萦梦牵。 情难断,难舍难分,理还乱;人聚散,风吹云散,月已残。奈何情深缘浅。转眼已是曲终人散! 这般空洞的形孤影单! 这般绝望的魂萦梦牵! 这般深刻的寂寞伤感! 却,还是痛着去思念! 第一八二章 战天下 ()转眼之间,月余时间逝去。 天下之战,依旧如火如荼。 作为势分天下的三大王国,东华、蒙国、尚国之间的战火以燎原之姿,轰轰烈烈地燃烧着。周边势单力薄的小国,一则紧守家门、免遭池鱼之殃;二则,也有雄心勃勃的枭雄审时度势,觊觎着三大国丰厚的疆域资源。 间花江边,秦霄风亲率先锋秦天桦、大将军赵铁及十万残兵,与蒙国水军展开殊死之战。 秦霄风本没有打算亲征。可是,东华的政权之变、边城的龙琰之死,多少让间花城的官民对东华的政权心有离散,纵然有忠肝义胆的赵铁老将军这个定心针,毕竟不如以往的军心雄勃万丈。而彼方蒙国,戚成武操练多年的水军终于找到用武之地,无不擦掌磨刀,心有大战一场的气势万千;况且现下蒙国势力扩张之势正旺,全军上下士气高涨,对敌之时无不以一当十以十当百。如此情势之下,间花城的三十万守军,半个月的时间就只剩下十万左右,损失惨重。 秦霄风拿到间花江的战报后,二话不说,亲至间花城,率军对上戚成武。 秦霄风一至战城,依情拟策,首策,袭蒙军,歼蒙兵三万,烧蒙战船五艘;再策,俘蒙兵一万,杀蒙军副帅,次日,杀全数俘兵于间花江畔,血染边江;三策,袭蒙水寨,歼蒙军数千,烧蒙水寨三里。 此三策一成功,间花城城内军民之心莫不鼓舞高昂。虽也有将士战亡,但是士气如虹,一时之间,竟让蒙国的戚成武损兵折将,招架得极为狼狈。 东华国内军民对作为东华第一人的秦霄风本是极为推崇敬慕,就算是半年之前的政权之变,国内之民反而认为是龙家有负天下,对秦霄风并无怨怼,而他治国的一系列手段,倒也让人无半句微词;此次间花江之战,更是让人见识了其文韬武略。因此秦霄风一至间花城,间花江畔,军民归心,在秦霄风的带领下,众人以破釜沉舟之心与蒙国对抗,竟将东华与蒙国对战的情势扭转了过来。 蒙国自是并非就如此挨秦霄风的打。戚成武乃蒙国东将军,战功非凡,唯一介武夫智略稍欠。为避免东线边线有失,蒙哈铎令北将军高显亲率从北线调来的二十万新兵增援东线。高显文武兼修,虽此时重伤初愈,但与戚成武联手,也没有多少他上战场的机会。因此,正好补了戚成武的智略之缺,两人联手,倒也可以与秦霄风打个平手。 戚成武偶有唏嘘概叹。当初秦霄风护送无瑕公主经过西谷城的时候,秦霄风给他的印象太过于心事重重,似乎有着总也解不开的愁结,俊气的眉峰也从没有彻底地舒展过。当时他心里还小瞧过秦霄风,“是东华国第一人又如何?此般模样,比起我们的王,到底少了些王者的风范和豪气!”此时秦霄风以十万残兵逼的他险些东线不保之时,他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他都低估了这个愁思纠结的东华国第一人。锋芒不现,才是最为深沉心机之所在啊! ===================================== 蒙国的西北界,战事亦是紧密锣鼓。席俊峰下令属下大将率二十万人马全面攻打草原众部落之外,他则亲领将兵,越过崖山山脉,以浩浩荡荡之势侵略尚国。对蒙哈铎而言,此方形势则是比东线乐观的多,席俊峰完全掌握了战争的主动权,不仅占领、收服了草原上的大部分部落,与尚国的边界更是向尚国推进了数百里。 尚国也是当前三大国之一,崖山之界怎会如此轻易就让席俊峰突破了去? 原来,东华的萧何战大将率数百万人马在平城引发战火。东华、尚国之战根本就在所有人意料之外,而东华大军数量之众、来势之急,让尚国边将的抵抗显得那么势单力薄。不出一月,萧何战占领尚国十数座城池,让东华的边界向西北延伸了五百余里。 颜青杨接手的尚国本就是朝政千仓百孔的一个烂摊子,人才凋零,此时四方战火同时燃起,来势凶猛,他能让尚国保持泱泱大国的姿态屹立于西方,已是极大的能为了。 然,颜青杨能为虽大,却是终究无法在蒙哈铎和秦霄风的强大攻势之下维持太久。战过月余,若是再无法破除两大边境的困局,尚国,终将无法力挽狂澜,终将分崩离析矣。 颜青杨当时利用龙无瑕解去尚国王权一时的燃眉之急,此刻,却也因为龙无瑕莫名遭此覆国之战,在他心里,有无后悔过那一场绑架呢? 第一八三章 做媒 ()秦霄风看着江边的残阳如血,陷入一阵沉思。俊削的背影被夕阳拉长,愈发地显得单薄,而他浑身透出的沉郁和寂静,根本让人无法将这具瘦削的身体与文韬武略的东华第一人这个头衔紧密联系起来。 秦路随在他的身后,亦是沉静不语。几年前,秦霄风在龙无瑕面前开始沉默的时候,他亦开始了沉默。很多时候,他只是看,只是遵照秦霄风的指示办事,很少多问。 秦霄风突然出声叫了秦路一声,“阿路。” 秦路赶紧应道,“大人,属下在。” 秦霄风微微笑一笑,问道,“你想念环儿么?” 秦路一诧之下,脸上浮上一丝柔情,轻声道,“想念是想念,但是现下军事要紧,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大人,您终于还是知晓了。” 秦霄风幽幽道,“送无瑕出嫁的一路上,你与环儿就日久生情了,却偏生瞒着我们,怕影响我等的行事。还好无瑕心底好,把环儿赶回东华国,不然你们两人可要生生被拆散了……” 秦路看向如血边江,道,“若是九珠和环儿能够随在公主身边,也许,大人您早就能够觉察出蒙哈铎的意图,那公主也不会……” 秦霄风突然抬手,制止了秦路的话语,自顾自地接着幽幽说道,“若不是此次出行九珠提醒于我,我还不会知晓你与环儿之间的事情。难得你们有情有义,不如此次回龙城之后,就替你们把婚事办了!你早年双亲亡故,秦府就是你的家,现下秦府就剩我一人,也算是你的亲人,由我替你双老向环儿提亲,料想也不算过于怠慢。你说呢?” 秦路脸上一红,抱拳道,“有大人主持,那是环儿和属下的荣幸!只是大人,目前国内局势不定,您操心的事情太多,阿路不敢因自己的私事让您更添忧心!” “这一路,杀戮太多,满目荒夷,心里也生了倦怠。若是能够瞧得一丝圆满,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大人既如此说,那就有劳大人操心了!” “既然如此说好了,现在你就不是自己一人了,也该对环儿有所担当和责任,所以更不能轻言生死。日后不管如何,就算是在战场上,也切莫以我为主,对自己的生命不管不顾。知道吗?” 秦路心里隐隐有些惴惴,“大人,秦路随您也不是一时半日,为何今日突然如此交代?莫非大人心里已有所谋定,却是要秦路置身事外?” 秦霄风拍拍秦路肩头,“阿路,你想多了。从前段时间的交战情势来看,高显和戚成武一时还奈何不了我。只是他们亦非等闲之辈,这场仗,也不知道会生出如何的变数,你心有牵挂,我本不该带你冒险,不过现在暂时还未找到替代我的合适人选,所以唯有耗在这里。生死不定,我怕环儿一世怨恨于我,也怕你们终是留下无可弥补的遗憾,这才交代于你。” 秦路沉思一阵,道,“大人,这么多年以来,秦路是何性格大人您是最清楚的了。而秦路与大人的关系,环儿亦是清楚不过。秦路相信,不管与环儿之间是何结果,只要秦路心里无憾,环儿定然也是无憾。至于‘切莫以我为主’‘不该带你冒险’之类的话,倒显得是您要撇开秦路对您的愚忠了,大人以后莫再说,秦路会以此为殇!” 秦霄风看了秦路一眼,眉头微缩,看向江心,叹了口气,“今日话是多了一些,你莫见怪。不过,你与环儿的婚事,我会立即着人进行安排。待你一回龙城,即可成礼。” “多谢大人!” 清凉的风,带着微微的血腥味徐徐吹来,轻轻拂着停下话语的两人。秦路不时抬眼看向秦霄风。今日,秦霄风一改往日的寡言少语,竟跟他说那么多,如此情形,让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欲寻找不安的源头,却又是一头雾水。 想起刚才提起无瑕公主,秦霄风并无丝毫过激反应。现在,秦大人的心思是越来越神秘莫测了,有时候,连他都有些揣摩不出。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秦大人并未从公主的伤痛中走出来过,他愈是不显伤露怀,说不定心里的伤痛是愈加深刻。 秦路亦是微微叹了口气。 第一八四章 调兵 ()秦霄风和秦路回到间花城还未坐稳,秦天桦就风急火燎地冲了进来。 秦天桦向来不是一个急躁之人,这次,他如此不管通报就着急地冲到秦霄风面前,让秦路心里的不安愈发地严重了。 秦霄风却是面色轻淡,云淡风轻。他悠闲地端过手边茶座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道,“天桦,先喘口气。”说罢,吩咐秦路道,“阿路,给天桦倒杯茶。” 秦路依言倒了茶端到秦天桦面前,道,“天桦兄,先喝口茶。” 秦天桦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摆手急说道,“不喝不喝。大人,前线军情有变啊。高显突发奇招,诱我军深入江心,现在赵将军以及其三万多水军被困在上游三里之处的江中啊。这可如何是好?” 秦霄风道,“不要急,慢慢说!”轻轻放下茶杯,纤瘦修长的手指搁在晶莹洁白的玉质茶杯边,在茶杯的衬托下,竟是毫无一丝血色,显得有几分晶莹透白。 秦天桦却是没有办法像秦霄风那么淡然,他推开秦路递过去的茶杯,焦急禀告道,“大人,自您达到边江之后,蒙军接连惨败,虽然后来高显也到了西谷城协助戚成武,但是蒙军一直处于被动的状态。想来高显不甘于如此状态影响军心,因此,出了计谋想要打一场胜仗。他今日派了一小队水兵虚张声势、前来进犯,以诱我军。偏偏我军前些时日屡战屡胜,生了轻敌之心,竟真的中计了。先是赵将军的副将朱一军率军入江,想要围剿蒙军,不料蒙军却是越来越多,剿之不绝。为免将士有损,赵将军亲率水兵前去支援,大战一场后,倒也没有多少损伤,只是其三万多水军被困在上游江心,进退不得。” 秦霄风起身,疑道,“赵将军带军多年,经验老道,怎会如此轻易中计?” 秦天桦回道,“大人,赵将军是护军心切,他那副将朱一军带去的都是跟随他十数年的亲兵老兵,他虽知可能是陷阱,但是若是他不去,朱一军和属下将士很可能就会全军覆没了。” 秦路恼道,“那朱一军怎可如此鲁莽?大人,现在该怎么办?赵将军一直是间花江边的定心骨,若是他和他的亲兵覆没,那——” 秦霄风抬手制止了秦路说下去,问秦天桦,“天桦,现在江边还有多少兵力?” “大人,间花城内部署了一万守兵,边江沿线也派有三万守兵,剩下的三万不到!” 秦霄风清瘦的指尖在茶座上轻轻敲了几下,微微沉思。 秦天桦见状,问道,“大人,您可是有什么计谋?” 秦霄风沉吟一阵,道,“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下间花江守军不足,与蒙国江边的守军数量相差太过悬殊,就算此次救得赵将军,日后的战局,吾国也定是难以居于不败之地……” 秦天桦想也没有细想,急急地脱口而出,“那要怎么办?” 秦路向秦天桦使了个噤声的眼色,扯了扯他的衣角。秦天桦狐疑地看了秦路一眼,再看了一眼沉吟的秦霄风,停下了话头。 秦霄风入神沉思,倒也没有注意秦路的小动作。 半响过后,秦霄风心里已是有了打算。他蓦地站起身来,道,“秦路,前来听令!” 秦路急忙上前,抱拳躬身,“属下在!” 秦霄风道,“吾令你持本官官印,前往东南部之郦城、关山调兵,半月之内,务必带二十万大军前来间花城!” “领令!” 秦霄风走至文案前,取出官印交到秦路手上,道,“即时启程,不得延误!” 秦路接了,抬头,却是问道,“大人,那您呢?” 秦霄风微微一笑,“你该相信吾之手段,这半月之内,高显和戚成武休想染指间花城半分!” “可是我走了,谁能随时随身保护于您?” 秦霄风道,“调兵之事,非是吾之亲信不可办成。若是派外人前去,兜兜转转延了军机,那便是城毁人亡的结果。吾之安全你大可放心,有天桦在,不会有事。” 秦天桦拍着胸口道,“兄弟你放心,有秦天桦在,大人就不会有半分危险!” 秦路心里总是不安,尚有几分犹豫。却听秦霄风突然厉声喝道,“秦路,此事攸关间花江边境的安危,岂是你能犹豫推脱的?速速前去,若是延误了吾对敌之计,军法处斩!” 秦路心头一凛,领令道,“属下知错!属下立即起程,请大人静待属下佳音!” 第一八五章 生死,全不在眼 ()秦路的身影背后,秦霄风的眼神突然扑闪了一下。 秦霄风微微呼出一口气,若有如无的飘渺虚幻中,秦天桦似乎从他身上、从他语气中觉出了一丝感伤。 秦天桦怔怔地看着秦霄风,道,“大人,您为何事叹气?” 秦霄风负手,神色沉若静水,答非所问,“天桦,你先安排信得过的人来见我,我要他们替我回一趟皇城,着手安排秦路和环儿姑娘的婚礼。” “大人,这个节骨眼上,怎么会想起要替秦路兄弟办起婚事来?” 秦霄风淡淡说道,“这是吾答应他们的。交代完之后,你即随我入江。” 秦天桦惊道,“大人,您要入江?” 秦霄风墨眸微敛,沉眸前的一刻,眸中却是婉转着淡淡的无视生死的漠然,“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秦天桦瞧了秦霄风的眼神,脑海中闪电般闪过一个想法,他定定地瞧着秦霄风的眼,将自己的猜测问出来,“大人,莫非您早预料到间花江会有此难关,您也早存了与间花城同生共死之心,可是,您又不愿意看到阿路和环儿生离死别,所以借口调兵让阿路暂离险境?只要援兵一到,间花城或许可以挽回,阿路自然也不会再有危险,是吗?” 秦霄风转过身躯,坐进椅子里,抚着额头,模棱两可地答道,“你说是就是,你说不是就不是。”顿了顿,抬眼,眼神忽转凌厉,“天桦,现在时候无多,休再做这些无谓的猜想。赶紧吩咐下去。怕是去的晚了,赵老将军等人性命堪忧。” 秦天桦心神一敛,遵命下去办事了。 是日,秦霄风率两万东华水军袭蒙国下游水寨。 高显亲自带兵将赵铁等东华水军围堵在上游,秦霄风却是声东击西打蒙军下游。高显虽有料到秦霄风会有所举动,却料的并不精确,倒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下游的优势被秦霄风尽占了去。 只是,间花江东华边域守军本不足三万,如此以来,除了间花城内的三万守军,东华江边可谓兵力全无。秦霄风此举,无疑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若是能够牵制蒙军,那么赵铁就能够乘隙脱身,若是被蒙军识破用计,那便是全军覆没的境地。 秦霄风这是拿自己的命在赌东华东线的安危! 水上之战势一燃烧起来,秦天桦就明白了这一点。他看着秦霄风依旧淡泊如水的神色,心里,突然变得冰冷冰冷的。 也许,自公主死后,秦大人就没有想过要活着! 哀莫大于心死! 就如此刻一般,是生是死,全不在眼,只是因为——心已死! 就算是血战到底,也不过是为了心里那一道永也无法抚平的伤痕;万千将士的血肉生灵,不过是为了一血公主被害之仇! 秦天桦苦笑一声。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是没用的了,就算他不能让秦霄风冒险,也已是没有任何退路。 一念之下,秦天桦又微微笑了。自蒙国的大都浴血而归,他的命本就是捡回来的;而公主履危,也是他护卫不力,若是此刻能够为公主报一两分之仇,就算是死,那也是死得其所! 又有何惧? 第一八六章 局变 ()因为东华水军计出突然,一时之间倒是杀了间花江下游的蒙军一个措手不及。上游围堵赵铁的高显为缓解战势援助下游,也只有暂停逼杀赵铁水军。 高显和戚成武毕竟亦非等闲之辈,情势一缓,对于秦霄风的意图已是猜了个不离十。然而彼时,间花江下游的守势已被秦霄风破了大半。高显和戚成武再三思虑,若是丢了赵铁回去援助下游,那就正是中了秦霄风击下游而救赵铁之计;可是若不回,姑且不说能否歼灭赵铁水军,仅仅看下游的局势,在秦霄风的攻打下,不出半月,势必被破。 权衡利弊之下,高显和戚成武兵分两路,戚成武留在上游继续围杀赵铁水军,而高显带兵回下游,正面对上秦霄风。 两国兵马均为精英,一方胜在将多兵广、实力雄厚,一方胜在长于兵法作战、巧计连环,此番一战,竟是斗智斗力斗勇斗谋,战了个天昏地暗,异常激烈。数日下来,秦霄风打不下蒙国下游水寨,高显也无法破敌制胜歼灭东华水军,双方各有死伤,却是互有制衡,苦苦对峙,难分胜负。 转眼之间,十来日时间飞逝。 成千上万将士的鲜血和生命,就如一逝不复返的时日,再也回不到当下的鲜活。红的颜色,浸染了间花江的碧波清颜,徒留如泣如诉的风声叹息。 秦路的援军尚未到达,这一日,秦霄风突然下令停战,率下游余下东华水军全线退入间花城。 秦霄风一撤,东华军军心动摇,蒙军却是军心大涨,全力截杀上游的赵铁水军。赵铁在寡不敌众之势下,终是无法突破重围,大军溃败,死伤过半,余下众军连同赵铁在内,被俘。 秦霄风撤军,赵铁一败,相互制衡的局面顿时瓦解,蒙军以绝对的优势侵占间花江上下游水域,大军渡江,蓄势攻打间花城。 秦霄风退入间花城之后,详细部署了间花城的守城之略,然后便急急启程回龙城。临行前吩咐秦天桦,待秦路回到间花城,立即叫他赶回龙城。 所有人都想不到在这一场难分胜负的战争中,秦霄风为何会突然停战撤军?秦天桦甚至看得到未来:若是秦路带援军前来,那么东华绝对不可能连间花江水域都保不住。 高显也想不通秦霄风此举为何?经此几战,他对秦霄风的用兵之计可是佩服的紧,因此断不敢因秦霄风退兵而轻视了其后续之着,也因此,蒙军占领东华水域派兵包围间花城之后,只是持观望态度而不敢贸然出兵攻打。 也是因为这几日的观望,为间花城换取了一些缓冲的时间,三日之后,秦路带援军至,那时候高显再开始攻城,却已是失了最好的时机。此时,高显背水而战,失了天时地利的优势,况且若是取不下间花城,那么间花江要之无益,高显果断带兵撤回西谷城。 不出半月,东华西线的萧何战将军收到秦霄风手谕,“停战!”萧何战领令,东华军退后百里。 至此,鼎立三方的三大国之局势,因秦霄风之举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间花江边域一番死伤,最终双方边界却无任何变化,激战状态略有缓解;尚国免了东华之战,与蒙国的崖山战争已开始慢慢挽回些劣势。 只是,秦霄风到底是为了什么而突然停战呢? 若干月后,戚成武对高显说,“向来都是我小瞧了秦霄风,原来他小小的一个举动,都对当前局势有着如此的影响。我败给他,心服口服!只是,他为一个女人而大动干戈,又为一个女人放弃千万将士的性命、放弃疆域城池,这代价,岂是一般女人可以承受得了的?” 高显瞄向远方,淡淡地回答,“经历这么多事情,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在那个女人面前,谁都有可能成为疯子!连王都不例外,你还指望绝望的秦霄风能有多理智?” 第一八七章 交易 ()龙城秦府。 秦霄风看着眼前桌上的画像。他看了半个月了,此时看着,情绪依然会不受控制地起伏起来。他的双拳紧握,身子微微发抖,眼中有着显而易见的痴茫。 只见桌上的画,画中是一名年轻的女子,一袭鹅黄的衣衫,亭亭玉立,微笑,仰头看向浩瀚的苍穹,整个人在夕阳的余辉下呈现出令人心动的洒脱飘逸;她容貌倾城,双目幽深,眼里透出无尽的温柔,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她眼中温柔之下坚定地让人撼动不了一丝一毫的蕙质和坚韧;她明黄的衣衫轻轻飘动,轻柔的跳跃和灵动让她整个人似乎就要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画的左侧,行云流水般题着一首名为“思无涯”的清平乐词: “风扶柳翠,落絮纷纷坠。遥望天垂人已醉,谁解眸中意会?思清影逸如仙,君心沦以为渊。别过何时再见,天涯难忘娇颜。” 画的旁边,散落着一封已经拆开的信笺。信中寥寥数字,字如行云,却似是透着无可奈何的寂寥无奈,“昏迷,命无恙;休战,还她。”一看之下,这信里的字迹,竟是与画中的字如出一辙。 秦霄风的眼神只停留在画上的女子,女子巧笑倩兮,一如曾经灵动鲜艳的娇媚印在眼底,撕扯着一颗早已死去的心。 能够画出画中女子如此气质的人,定然是对画中女子用了心的吧?能够写出“思无涯”这般挚意的词,定然是对画中女子情思深种无法自拔吧?那么,信中的内容,定然不会是假吧? “呵,无瑕无瑕,原来你并未身死!原来你还在这个世界上,和我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和我经历着一样的晨昏!” “无瑕,无瑕,原来我还可以再见到你?原以为我们早已阴阳永隔,再也感受不到你的气息,却原来上天只是跟我们开了一个残忍的玩笑。” “那么,即使见到你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又怎会失了这最后的机会?他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他要我拿什么去交换你,我便拿什么去交换。失了你的天下,失了你的得偿所愿,于我,又有何意义?无瑕,没有你的世间,我秦霄风,也是死的啊……” “即使你见了我会恨我,会杀我,我也会接受这一场莫名的交易。因为,你是天下唯一的龙无瑕啊,你是我秦霄风穷尽一辈子心力都想给予幸福的龙无瑕啊!” …… 九珠来到秦霄风身后默默站着,秦霄风的注意力只是停留在画像上,竟是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 好久,九珠才微微叹口气,轻声喊道,“大人。” “嗯?”秦霄风终于回过神来,转过头看向九珠。 九珠在他脸上,犹看得到痴茫的痕迹。 九珠的心绪亦是并不平静,她的眼神并不敢在画像上停留太久,轻低了头问道,“大人,公主真的还可以回来吗?” “可以!一定可以!” “可是,公主现在是蒙国的妃,要是回到东华,那蒙国那边……” 秦霄风的脸上突然浮现一种很奇怪的笑容,“九珠,你知道颜青杨为什么找我换取公主,而不是蒙哈铎吗?” 九珠抬头,睁大眼睛看着秦霄风,迷茫地摇了摇头。 秦霄风笑着道,“全世界都知道我打这一场仗是为了什么,可是,全世界谁也猜不透蒙哈铎大兴战事是为了公主还是借公主之事实现他争夺疆域的野心?毕竟,以蒙哈铎的为人,为了一个女人而如此兴兵作战,不是他的一贯作风。颜青杨自然也猜不透。所以,他找我,是胜算最大的了。并且,只要公主到了东华,蒙国为了国妃,为了蒙哈铎的脸面,又岂会跟东华善罢甘休?而只要蒙哈铎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东华国,那么尚国崖山之危是不是就不解自破了?起码是大有缓机?对不对?颜青杨这是一石两鸟一箭双雕之计,若是找蒙哈铎用公主换崖山边界的平安,就没有这个效果了:我有什么理由为了已经回到蒙国的无瑕停下平城边界的战争?对不对?” 九珠怔怔地看着秦霄风,小小的脑袋其实想不了那么多的兜兜转转,只是她也听明白了,秦霄风知道颜青杨在利用公主、在利用东华国,可是,他甘愿这样被利用。 秦霄风瞧了瞧九珠的脸色,脸色一柔,道,“九珠,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这些,都是男人的事情。对了,阿路和环儿婚礼的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 第一八八章 环儿之婚 ()九珠回过神来,回道,“是,大人。大人,秦路大人和环儿婚礼的事情已经准备妥当。只是宴请的客人,还需大人您亲自过目。我现在来找您,也是为了此事。”说着,将手上的名册递给秦霄风。 秦霄风接过名册,看了一眼,接着问道,“日子定了吗?” “前日收到秦路大人的来信,说是三日后可以回到龙城。所以,昨日就定好日子了,是下个月初八。离现在还有十日时间,这样完善一些事宜也不至于太过匆忙。” 秦霄风赞许地点点头,柔声道,“好的。九珠,这些日子让你和黎叔准备阿路和环儿的婚礼,实在是辛苦你们了。既然我回来了,后面的事情,就由我来,你好好休息休息,别累坏了。” 九珠道,“九珠不累。谢大人挂怀。” 秦霄风叹口气,道,“九珠,你跟我怎还是如此客气?若是我跟你见外,又怎会将秦府所有事情交与你和黎叔打理?以后别这么客气,知道吗?要知道,现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阿路和你,和我最亲近了。” 九珠呆了呆,心里又是酸又是甜,实在复杂的很,只好低着头应了一声,“九珠知晓了。” ===================================== 说起来,日子过得也快,转眼之间,十日时间就过去了。 这一日,龙城秦府锣鼓喧天、红彩满门,宾客络绎不绝,喧哗热闹,正是秦路与环儿大婚之日。 秦霄风将秦路和环儿的婚礼办得异常隆重,完全是以一品大官的婚礼标准进行准备的,除了一些不可逾越的礼数之外,排场、布置均是极尽尊贵奢华,隆重地让人以为是秦霄风成婚。 秦霄风邀请的官场宾客只有三品以上数十官员。然而,以秦霄风现下在东华国的声名,谁不想前来奉承巴结一番?因此,当日前来的官员竟然超过了邀请的三倍之多,收到的奇珍异宝、名贵贺礼更是多不胜数。 作为主婚人的秦霄风一直是微微笑着,虽然依旧笑得恬静内敛,但是往日的清冷淡漠之态已是缓和了不少。他偶有与前来恭贺的宾客寒暄,倒使不少人觉得受宠若惊。 庄皇后也派人送来了贺礼,贺礼自然是价值不菲,然而让秦霄风惊异的却是带来贺礼的人竟然是已然出嫁不知何时回到东华国的如玉公主。而公主如玉的到来,更是将秦路的婚礼推至了,毕竟,一个小小的随行侍卫能够得到皇家如此的看待,已是极大的面子了。 一番见礼后,龙如玉瞧着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秦霄风脸上那丝难得的诧异,笑得有点冷,“怎么,秦大人很吃惊为什么本宫现在会在东华国么?” 秦霄风略微揖手行礼,“不敢!只是家人婚事,竟惊动公主大驾,秦府真是蓬荜生辉。” 龙如玉哼了一声,“蓬荜生辉?呵呵,真正蓬荜生辉的,是无瑕来到秦府的时候吧?”突然轻移脚步走至秦霄风身边,轻声道,“秦大人,有权有势真是好啊,说战就战,说停就停,哪怕是为了一个女人鱼肉苍生,也是有很多说辞,对吗?” 秦霄风轻轻退后一步,也是轻声,“有的人的确值得如此,有的人却是穷尽一辈子,也得不到如此对待。这么简单的道理,公主聪明,怎会不明白?” 龙如玉顿时脸色煞白,怒道,“你是说本宫不配得到如此对待?” “下官怎敢?公主,您大驾光临,下官这就安排您上座。今日是家人秦路成婚之日,还望公主赏面参加婚宴,公主意下如何?” 龙如玉袍袖一甩,压着自己的怒气,冷声道,“本宫回国看望母后和皇上,回来才几日,与母后并未团聚多时。今日受母后之托才来送礼,礼既送了,本宫也该回宫了。来人,摆驾回宫!” 秦霄风宠辱不惊,面不改色,道,“既如此,那下官恭送公主!” 外面的大厅,宾客早跪了一地,恭送龙如玉。龙如玉正眼也不瞧众人一眼,冷冰冰地稳步离去。 待到龙如玉的轿子消失在视线中,秦霄风回转身叫众人起身。 秦路一脸疑惑,问道,“大人,为何如玉公主不是在尚国却是在东华国?我们从间花城回来这么多时日,竟是不知晓这件事情!还有,您刚才跟公主说什么了?为什么公主好像颇有怒气?” 秦霄风微微一笑,道,“这些事情待以后再说,公主生气,跟你没有关系,你不要多想,来,准备成礼吧!” 第一八九章 情迷 ()在司仪有条不紊地主持之下,秦路与环儿双双跪地,三拜成礼。众宾客看着眼前新人的合满幸福,无不欢欣喜悦,拥簇着要闹洞房、要一醉方休。 九珠尤其开心。作为深宫宫闱的卑微婢女,能够得到如此的圆满,不知是修了几辈子的福分?环儿也是她为数不多的闺中密友之一,能够看到她与所爱之人修成正果,实在是比她自己得到幸福还要开心的多一些。 此时,九珠怎么也想不到,秦府暗处一双冷冷的眼正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的风光嫁娶。九珠也想不到,正是秦路环儿此时的风光与幸福,给他们带来了杀身之祸。因为风光,所以昭显着秦路环儿在秦霄风心里的地位,也因此,那一双复仇的手那一对冰冷的眼,首先摧毁的,便是这刚刚幸福不多久的新人。 福兮祸兮,这世间,哪有绝对的福?又哪有绝对的祸? ===================================== 夜深,酒宴上依旧喧哗,撑得住的撑不住的,口舌不清地说着酒话、摇摇晃晃地喝着喜酒。 秦霄风早醉的一塌糊涂。新郎谢酒时,他亲自带着秦路周旋于各个席位间,敬酒劝酒之际,也替秦路挡下了不少的酒,因此,秦路醉倒之后,他也倒在了下人的肩头。 下人扶秦霄风入了寝室,九珠连忙帮忙将他安置在床上休息。 秦霄风的起居饮食一向是九珠亲自打理的,所以下人将秦霄风安置之后,就纷纷退了下去,留下九珠一人服侍。 九珠细心地帮秦霄风梳洗,小心翼翼的,犹如呵护最珍爱的珍宝。 秦霄风一直张牙舞爪手舞足蹈,口中也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九珠细听,最初是一句句“多喝点,不醉不归”“今儿是阿路的大喜之日,也是我秦霄风最开心的日子,大家喝好啊”“真好,阿路你要好好珍惜环儿”之类的酒话,后来慢慢变成了一句句低低的呢喃,唇齿之间翻来覆去只有一个人的名字——无瑕。 九珠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将他的一句句醉话连接起来听明白。 “无瑕,你看到阿路和环儿成婚,是不是也会很开心?” “无瑕你怎么可以一下子这么久没有音讯?你怎么可以让我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你怎么可以让我绝望?” “无瑕你现在好吗?为什么昏迷不醒?是不愿意再见到我吗?” “无瑕无瑕,如果我不是楚家的遗孤,如果你不是龙家的公主,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这么开心的成亲?” “无瑕我好想我也可以像阿路今日一样,娶最心爱的女子,共度一生……” “无瑕,我好想你好想你,你知道吗?” …… 九珠温柔的脸笑得有些苦涩,不停地按下秦霄风的手让他好好躺着,也不停地帮他擦拭额头渗出的汗珠。 醉眼朦胧中,秦霄风眼前的佳人,慢慢幻化成朝思暮想的人儿。他一下子坐起身,抱住九珠,道,“无瑕,无瑕,你回来了吗?不要走,不要再离开我!” 九珠使劲挣扎,轻呼道,“大人,您醉了。这是九珠,不是公主。大人放手啊,大人……” 可是秦霄风混沌的意识又如何听得到九珠的话语? 一番挣扎不过,九珠突然泪如决提,压抑许久的感情在这一刻喷发,小声泣道,“大人,在您的心中,难道从来就只有公主一人吗?难道就再也装不下其他的人吗?九珠斗胆,做一回公主,可以吗?” 第一九零章 出走 ()秦霄风一觉睡醒,已是第二日的中午。醒来之后脑袋昏昏沉沉,不甚清醒,可是总觉得似乎发生过什么大事。 坐在床头怔怔地想了半天,才终于依稀想起昨夜的点点记忆。 无瑕? 可是无瑕根本没有回来…… 那昨晚他误以为是无瑕的是谁?陪他的是谁? 难道是…… 秦霄风似有所觉,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迅速披衣下床。 外间婢女听到房内的响声,赶紧奔至内间,躬身请安,“大人,奴婢请大人安!”抬眼看到秦霄风脸上清晰的掌印和焦急的神色,不解地问道,“大人,您的脸?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秦霄风急问道,“九珠呢?” 婢女回道,“大人,九珠一早就出门了,说是去看看新婚的环儿和秦路大人。她临走之时,交代了奴婢来伺候大人。大人,奴婢先伺候您洗漱更衣吧。” 秦霄风稳住情绪,点点头。在婢女忙碌的时候,顺口问道,“这些事情不是一直是九珠做的吗?怎么今日却是交代你们来做?” 婢女笑道,“大人,早上九珠交代我们的时候,我也这么问她,她说,环儿是她最好的姐妹,她迫不及待想去看看环儿,所以今日就让我们代劳。她交代的可仔细了,生怕奴婢等人不熟您的生活习惯,给您带来不适。” 秦霄风心里蓦地一紧,问道,“她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这个,倒是没有。不过秦路大人的住处就在秦府内,有说没有说,她看望环儿最多也就几个时辰吧。” “那她有没有回来?” “料想还未回来。要是回来了,九珠会先到大人这边来的。奴婢等下就去看看。” 秦霄风心里总感不安,梳洗完毕穿戴齐整之后,立即出门,奔向秦路的住处。 在路上,正好遇到迎面而来的秦路和环儿。 秦霄风摆手制止了秦路和环儿的见礼,直接问道,“环儿,九珠呢?” 环儿一头茫然,“大人,九珠姐姐不是一直在您身边侍候您吗?如何跟我问起?” 秦霄风一下子呆了,“她不是说去看你了吗?” 环儿道,“环儿一早就起来,等着阿路起床后一起来向大人请安。奈何阿路昨夜实在喝多了,所以起的晚了。期间环儿一直在屋内打理家务,并未见到九珠姐姐前来呀。” 秦霄风蹬蹬后退一步,喃喃道,“难道她……难道她……” 秦路和环儿意识到了问题,环儿急急问道,“大人,九珠姐姐怎么了?” 秦霄风转身,边疾奔边说,“先去她房里看看。” 秦路和环儿也不敢多问,紧跟在秦霄风身后。 九珠和环儿虽是婢女,但是因得秦霄风的极为看重,所以在秦府各自有自己的闺房。 不过片刻,到了九珠的房里。 只见房内被褥理的整齐,桌椅、梳妆台也是齐齐整整、一尘不染。 环儿尽量平复了自己的心情,边走向桌边,边得意地笑道,“九珠姐姐一向是个爱干净又细心的女子,她的房内一向是这般干净整洁。大人,阿路,你们从未来过,今日算是见识了吧?”然而话未说完,眼神落在桌面,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秦霄风一见,疾步奔至桌前。 桌上是一封信安静地躺着,封面上清秀的字写着“秦公霄风大人亲启”。 秦霄风一把抓起,拆开了信封。 信中却只有寥寥几字,根本看不出九珠是何心思,“大人,九珠斗胆,出去走走。大人不必担心,九珠会一切安好。九珠敬上。” 环儿看了秦霄风的脸色,着急地问道,“大人,九珠姐姐怎么了?为何给您留下一封信?信中说了什么?” 秦霄风将手里的信给她。 秦路也凑过头来看了,奇道,“九珠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没头没脑丢下一封信就出走了?” 环儿却是呆了,半响才问道,“大人,九珠姐姐在秦府一向好好的,怎会突然有此举动?” 秦霄风有些颓然,道,“昨晚我醉了,我……我将她当成了无瑕……” ps:昨晚家里的网断了,没法更新;今晚回去还不知道网络好了没?泪奔…… 第一九一章 姐妹情深 ()环儿一下子惊呆了,“这,这……怎会这样?” 秦路看了秦霄风颓废的脸色,偷偷拉了一下环儿的衣袖。 秦霄风又是呆了一阵,脑袋才稍稍冷静了一些。他转向环儿,问道,“环儿,你知道九珠最可能去什么地方吗?” 环儿茫然道,“我们除了皇宫里的福临宫,就以秦府为家了,平日里连出门的机会都少,在外甚至连熟人也没有。所以,您这么问,环儿真答不上来。” 秦霄风迅速思考,片刻后吩咐道,“阿路,你吩咐下去,多派些秦府的家丁出去寻找。九珠一直在秦府主事,料想都认得她。况且她才出走半日,以她的脚力,定是并未走出多远。无论如何,要找到她。” 秦路习惯性应了,转身欲出门。 秦霄风却突然跟上唤回他,“等等,我一时乱了方寸,倒是忘记了你尚在休假。你和环儿刚刚完婚,就好好陪环儿吧。我找黎叔帮忙。另外,为了九珠的名声,你们也暂时不要跟人说及这事。” 秦路想请缨帮手,秦霄风已是摆摆手风急火燎地出去了。 秦路想跟过去,回头一看环儿,环儿仍是呆呆的模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泫然欲泣。秦路只好回过身,将环儿搂到怀里,轻声安慰说,“环儿,你不要担心,大人会找回九珠姑娘的。” 环儿泣道,“这事太突然,一时之间我也没了分寸。九珠姐姐一个弱质女子,独自出门可怎么过活?我现下就觉得一颗心没有一个着落,不知如何是好?” 秦路安慰道,“别太担心,九珠姑娘在外面也没有一个可以躲藏的地方,大人着人去找,肯定会很快找到她的。” 环儿想了想,直起身子,道,“相公,你看刚刚大人也是有些失神,大概是此事对他的打击颇大,他现在肯定需要有你在他身边。这样吧,你去帮他。我一个人在这里静一静,也好定下神来想想九珠姐姐可能去了什么地方。” 秦路看着她的脸,担忧道,“可是我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我知道九珠姑娘对你的意义,几乎跟我对你的意义是一样的。现在发生这样的事,你心里肯定难受,所以我一定要陪在你身边!” 环儿推了推他,“你既然知道九珠姐姐对我很重要,就更应该帮我去把她找回来。我没事的,你去吧。有什么消息,就派人来这里通知我,我就在这里等着。说不定九珠姐姐想想不舍,又回来了呢。嗯。对,我就在这里等着。” 秦路充满爱意的眼定定地瞧着环儿,瞧得环儿以为自己脸上长出了鲜花,“你瞧什么?我脸上开出了鲜花吗?” 秦路紧紧搂了搂她,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其实公主、九珠姑娘和你,有相同的本质,所以你们才能如此要好。你们温柔、善良、善解人意,看似是弱质女流,其实,坚强起来,比男人更坚强……” 环儿叹口气,在秦路怀里偎了半刻,旋即推开他,道,“公主和九珠姐姐有你说的那般好,我却是受之有愧。也许,九珠姐姐和我,都是受了公主些许影响吧。好了,闲话少说,你快去给大人帮忙吧。” 秦路亲了亲环儿的额头,柔声道,“那你在这里歇息,我去了。记着,不要到处乱跑。一有消息,我立即来这里通知你。” 环儿点点头,目送秦路出门远去。 及至秦路的身影消失在眼中,环儿回转头,看到曾经熟悉到骨子里去的屋子,此刻却是物在人去,心里不禁又是一阵感伤。想到九珠离家,一个人孤身在外,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坎坷,心里更是如针扎般的难受。 环儿跌坐在椅上,流泪满面。 第一九二章 九珠情思 ()秦路领人将龙城及城外方圆百里翻了个遍,却是连九珠的一跟头发都没有找着。秦路疑惑了,以九珠的身体素质,半天的时间怎么可能走出这个搜索范围?然而事实摆在眼前,无奈之下他只能空着手回去向秦霄风汇报。 秦霄风在书房,神情萧索,一向云淡风轻的俊脸难得透出一丝茫然和愁思。 秦路上前,还未开口,秦霄风听到动静已抬起头问了出口,“找到了吗?” 看秦路的模样,秦霄风其实已是知道了结果,可是,心里难免有一丝侥幸和希望,希望秦路已探得九珠的下落。 然而秦路只能将他这微弱的希望之火浇灭,“大人,没有找到。” 秦霄风眉头紧皱,起身来,在书桌前慢慢踱步,自言自语,“这丫头,跑到哪里去了?” 秦路沉吟半刻,“大人,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可能是九珠姑娘故意躲起来不让我们找到。” “我知道。可是,她一个娇弱弱的女孩子,能怎么躲?能躲到哪里去?” “大人,您可还记得,去年送无瑕公主出嫁的时候,无瑕公主被颜青杨所掳,当时无瑕公主和九珠姑娘是被安置在易追影的玉龙山庄。在江湖上,易追影的易容之术是天下无双的。并且,看起来无瑕公主和易追影极为投缘,会不会……” 秦霄风站定,疑道,“你是说,易追影教了无瑕和九珠易容术?” “属下只是猜测。” 秦霄风沉吟一阵,道,“如此,倒也是有些可能。阿路,麻烦你去把环儿叫来,想必环儿知晓的会比我们清楚的多。” 秦路下去了,过了片刻功夫,跟环儿相携又走进了书房。 环儿对着秦霄风见了礼,不等秦霄风问及,先开口了,“大人,九珠姐姐确实是会易容。当初在玉龙山庄的时候,公主对易容极为感兴趣,易公子一时兴起,就教了公主。而九珠姐姐随在公主身边,公主学习的时候,她也在学习,算是一个旁听的学生,并且公主常常以她为例,所以,她对于易容确实已是颇为精通。这些事情,都是我们从蒙国回到了东华国,闲暇无聊的时候九珠姐姐说与我知晓的。只是,九珠姐姐从未真正用过她的易容术,也不认为她的易容术会有什么作用,所以,并未向大人禀告。” 秦霄风呆了呆,“如此说来,无瑕也是极为精通易容术的了?那……”思及龙无瑕出嫁前夕的种种不寻常举动,心里隐隐浮现出一些前因后果。还未深思,突见环儿跪了下去,哽道,“奴婢斗胆,有一事向大人禀告。” 秦路略感诧异,疑惑地看着环儿。 秦霄风扶起环儿,“但说无妨。” 环儿看着秦霄风,轻轻问道,“大人,您可知道,一直以来,九珠姐姐对大人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情感吗?” 秦霄风奇道,“九珠是个忠诚善良的女子,对公主,对我,向来是全心全意。于她,自是以吾为主、尊吾敬吾了。你这么问,却是有何深意?” 环儿扭过头,道,“大人,九珠姐姐不仅仅尊您敬您,更是爱您呀……” 秦霄风惊道,“这?……怎么会?” 环儿道,“大人您没有想到吧?要不是九珠姐姐偶有跟我透漏一点点,我也想不到的——她将自己的感情藏的太深了。以前您常常进宫陪公主,而九珠姐姐与公主可以说是形影不离,所以,九珠姐姐见到您的机会很多。大人您本是风华绝代的男子,哪个女孩见了不动心?而九珠姐姐跟您相处甚久,更是从您对公主的点点滴滴中瞧到了您更多的好处。她常常对别人说,大人深情重情,大人温柔体贴,大人仁义无双,大人才学渊博……您说,她可以看到您这么多的优点,要对您动心,还有什么难的吗?可是,那时候,您跟公主两情相悦,她一个小小的丫头,哪能有什么痴心妄想,能够随着公主侍候公主和您,就是她最大的幸福了。” “后来,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您和公主终是没能走到一起。而公主嫁到蒙国去了之后,竟然把她赶了回来,还嘱咐她好好侍候您。我们自是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因果,只能按照公主的吩咐做好自己的本分。然而此事,对九珠姐姐来说,既是一种幸福,也是一种苦痛。幸福的是,可以陪在大人您的身边侍奉大人;苦痛的是,在九珠姐姐的心里,大人您只能是公主的,她一直将对您的爱慕深深地压在心底,现在却是朝夕相对爱不能言,这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九珠姐姐柔弱却坚韧善良,发生了昨夜的事情,她知道大人一定会对她负责。可是,大人的心里从来只有公主啊,她又怎能借由这事成为大人的牵绊和束缚?况且公主很快就会回来了,若是公主知道了这件事情,一定会要求大人娶九珠姐姐,那时候,您说九珠姐姐该怎么做?所以,她只能离开了,不让大人您为难,不让自己成为大人与公主间的负担……” 第一九三章 不负伊人 ()一时之间,秦霄风心里震惊不已、五味陈杂。他从未想过九珠会对他产生这样的感情。一直以来九珠都是安安静静地陪在他身边,细致入微地照顾他的生活,听他倾诉内心最真实的感受,也陪着他度过了那些最艰难的时日。九珠从不想着从别人身上攫取什么,也从未跟他说及过她自己的内心和感情,是他忽略了九珠的感受,忽略了九珠也有自己的喜好和爱情,竟是从未真正去关心了解过她。 其实仔细回忆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若然有心,肯定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只因他从来没有往这一方面想,所以竟是丝毫无觉。 九珠!想到她温婉细心的模样,想到她对自己的处处照顾维护,想到她一个人倔强地选择出走,心里竟是生出丝拉丝拉的疼惜! 秦霄风倒进椅子里,出神地发起呆来。 秦路和环儿见到秦霄风如此模样,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了。屋里一下子冷清下来。 良久,秦霄风突然抬起头,对秦路道,“阿路,我有一法,可以让九珠自己回来。” 秦路和环儿大喜,秦路急忙问道,“什么法子?” “我与九珠成婚!” 秦路和环儿大惊,齐呼,“大人,这怎么可以?” 秦霄风再一思量,打定了主意,详说道,“阿路,你立即叫府内众人准备相应事宜,并且派人在龙城城内城外大张旗鼓地宣传,最好是传得人尽皆知。九珠是一个心细如发的女子,听到这样的传言肯定会权衡利弊。她处处为我思量为我考虑以我为主,肯定想得到以我的身份地位若是成亲之时新娘子没有了,会是怎样一件尴尬丢面子的事情?所以,她肯定会回来。” 秦路吱唔道,“可是……可是,大人,您就这样定下自己的婚事,未免太轻率了些?” 秦霄风垂眸,“我辱了九珠清白,若是就这样不管不问,那才是轻率……” 环儿想了想,道,“大人您说的也有道理,可是,以大人您的身份地位,若是娶了九珠姐姐,外面肯定会有很多闲言闲语。九珠姐姐也会想到这一点……” “若是非要门当户对,我可以让朝廷封九珠为义公主。” “可是,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九珠姐姐觉得自己一个身份卑微的婢女,实在配不上大人您不回来呢?那可怎么办?” “若真是那样,我就受尽国人嘲笑,以此作为代价。一个女子的清白和一世幸福,这个代价,尚不够吧?” 环儿叹口气,“大人,您这是为难自己呀!于九珠姐姐,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也是让她为难呀!” “如论如何,我不能负九珠!” 环儿苦笑一下,抬眼看向秦路。恰巧秦路也看向她,两人均是知晓秦霄风主意已定再说无益,也不知如此决定有无效果,若是能够逼回九珠,那自然是好;可若是九珠不回,那便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了……念及如此,秦路和环儿不禁相对苦笑。 很快,龙城上上下下便沸腾地传播着秦霄风将完婚的消息。秦霄风作为声名响当当的东华国第一人,不仅位高权重,人才更是俊美风流,从来都是东华万千少女梦寐以求的情人典范,因此,其婚讯引起的轰动自然是比秦路环儿的要强烈的多,更是受到上至皇宫贵胄、下至市民百姓的关心。特别是一些王公贵族的千金,早就巴巴地瞅着秦夫人的位子,此时更是极为关注。及至众人知晓了未来的秦夫人竟是宫里的一个小小婢女,整个龙城更是像炸开了锅一般。一时之间,众说纷纭,好听的不好听的各尽极限,传的沸沸扬扬。绝大多数人自然是觉得九珠配不上秦霄风,竟有不少达官贵人打着用自家女儿替下九珠的小九九,领着自家千金前去秦府拜访秦霄风。 不出几日,皇宫里传出消息,当今十公主因与九珠投缘,与九珠义结金兰,更请皇上封九珠为“昭义公主”。如此以来,九珠身价倍增,从小小婢女一下子升级为当今国朝的昭义公主,一下子就堵住了悠悠众口。 自然也有许多人猜到这中间是秦霄风做了手脚,可是秦霄风肯为一个女子做到如斯,也真正说明了那名女子在他心里的分量和地位。不少痴望嫁入秦府的名门闺秀,至此也不得不放弃心中的痴想了。 第一九四章 踌躇不定 ()秦霄风的婚期定在一个月之后,秦府上上下下一边暗暗继续搜寻九珠的下落,一边紧密锣鼓地准备秦霄风的婚礼。秦路带着去搜寻九珠下落的家丁均是信得过的心腹,他嘱咐了众人不能对外透露九珠出走的消息,是以外界并不知晓九珠其实并不在秦府内。 秦府内部,准备婚礼的过程中常有些事情需要九珠露面敲定,比如量体裁衣、择选首饰、新房布置等,一方面环儿熟知九珠的体型、爱好,很多需要拿主意的事情都由环儿定了,另一方面,环儿对外宣称九珠现在贵为未来的尚书夫人,不能轻易露面,所以在外看来,九珠只是隐居深闺,一切事宜均是通过环儿与外界打交道,倒也没有多少人起疑。 且不说秦府这边厢一边搜寻九珠下落一边准备秦霄风婚事忙得团团转。 话说九珠一番精心易容自秦府出走,其心思正如环儿对秦霄风陈述的那般。十数年以来,秦霄风早已占据了她心底最重要的位置,随他喜、随他悲,但愿能够一生一世作他身边最温柔知心的婢女。然而她心底也是坚持,坚持秦霄风只能是无瑕公主一人的——没有谁比她更了解秦霄风对无暇公主的爱,所以她爱秦霄风,却是将一切爱都深深地埋在心底,不让任何人察觉。 况且,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就算秦霄风知道了她对他的感情,又能如何?她是一个安分的女子,从来不做那种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黄粱美梦。 那一夜的情迷之后,她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秦霄风和即将回到东华的无瑕公主,她不想秦霄风因她而为难,也不想秦霄风和无瑕公主之间因为她而再生丝毫的隔阂。所以,她思量再三,终于决定了出走。 天地之大,九珠也不知道要去往哪里。她在外面没有认识的人,没有朋友,没有熟悉的地方,有很多次,她眼见着秦府的家丁在她眼前询过,都想出声召唤,手伸出一点点,最后却又缩了回来。 那日中午秦霄风派人找她的时候,她尚在龙城内。因她易容之术已有一定的火候,故秦府的家丁有时候从她面前经过,竟也没有认出她来。 第二日,九珠出了龙城。思量着无瑕公主正被人从尚国送回东华国,她便向着尚国的方向前进。虽然不知道无瑕公主是走哪一条路,但是,反正她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顺着这个方向,说不定在路途上能够再见公主一面。 秦霄风即将与她完婚的消息迅速传到了她的耳中,她疾步走到夏草茵茵的无人山间小路,任自己泪流满面。她知道秦霄风不愿负她,不能不对她负责任,她又何尝不想回去,秦霄风就是她的一生,龙城就是她的家啊!可是,她能由着自己去抓住这不属于她的男人、不属于她的幸福吗? 何况,她虽是一名婢女,心性却也是有些骄傲,秦霄风对她只是责任,没有爱情,与她成婚也只是责任而已,这不是她想要的啊。 然而,如果不回去的话,以秦霄风倔强的性格,不到最后一刻是不会放弃的,若然到了婚礼之上她还未回去,而他也未有任何应急措施,那么最后的结果岂不就是堂堂的东华国尚书大人竟被一个婢女放鸽子了?那他岂不是脸面尽失?那叫他以后如何在龙城立足?…… 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使她回去了,以秦霄风如此的地位,竟娶一名身份卑微的婢女为妻,这事情本身也会遭人话柄被人耻笑啊…… 九珠在山间小道上,踌躇不定反复思量,真正是被环儿说中了,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一时之间,真不知该如何抉择了。 第一九五章 黑夜迷途 ()九珠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回龙城还是该不回,朝着尚国方向前进的步伐便慢了许多。有时候竟是朝前走三步又转身退一步,反反复复,愁思纠结。 如此纠结了五六日,主意没有拿定,倒是纠结地神情恍惚了。这一日,边思边走,竟是没有察觉天色已晚,更没有察觉到所经之地乃荒山野岭,放眼之处皆无人烟。 等到九珠察觉到自身的处境,天色已是慢慢黑了下来。她大吃一惊,前看后看,竟没有看到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 九珠急了。因为依稀记得来过之路全是一片荒芜,离中午歇息吃饭之地已有五六里的距离,所以只有往前一阵疾奔,希望能够在前面找到落脚之处。 奔走了一阵,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圆盘大的月亮慢慢浮上山岭,丛林之中也不断传出动物猛禽的声息。九珠头脑发麻,浑身冷汗一阵一阵地往外冒。她攥紧了手里防身的短刀,加快了步子,几乎是一路往前狂奔。 大约跑了大半个时辰,眼前的半山腰终于出现了一座类似庙宇的建筑。九珠微微松了口气,手里的短刀松了松,又握紧,紧步朝那建筑走去。 到了那建筑跟前,只见破落的门沿上隐约可见“土地神祠堂”几字,原来是座祠堂,只是字迹斑驳,显然是有些年份;又见门口附近荒草蔓延处处破败,想来是废弃已久了。九珠探着脑袋朝里瞅了几眼,借着月光,只可以见到门口之处散落着一些干枯的茅草,里面却是黑漆漆的一团什么都看不到。九珠面对着祠堂内的漆黑一团,心里已是失了进去的勇气。试想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从小到大虽为婢女却是连独自一个出门的经历都没有,此刻又哪有勇气进去这不知道里面有什么未知之物的黑屋? 九珠又是一阵踌躇。进吧,怕黑,不进吧,外面丛林间传来的越来越多的动物叫声同样使她感到害怕。 一阵山风吹来,凉凉的,九珠不禁打了个寒颤。山里的温度一向比城里低了个几度,何况又是晚上?九珠赶紧从包袱里拿出一件长袍来,披在肩头。 又是一阵山风吹来,九珠冷不防“阿嚏”地打了一个喷嚏,并且脑袋也开始有些混混沌沌的了。这些天以来,她一边走路一边考虑是否回龙城的事情,虽然脚步较慢,但也走了数十近百里的路,加上日日纠结就算投栈歇息也是睡不好,所以身体状况已是不容乐观。此刻独自在山林间,既害怕,又被山风一吹,竟有些伤风感冒的症状。 九珠抚了抚满是冷汗的额头,心道,“要是在此刻病倒了,那可如何是好?荒山野岭的,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嗯,里面虽然黑乎乎的,但是瞧这祠堂的门窗墙壁还甚为完整,料想能够逼得一时风凉。不管了,且进去瞧瞧。”主意拿定,边点亮了火折子,探头探脑地朝里面走去,边走边轻声问道,“请问有人吗?” 问了数声,里面并无半分声息。于是大胆进去先拢了些干草点了一个火堆,然后借着火堆的光亮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 祠堂内有土神爷爷的雕像,面容倒是和蔼,瞧了也不害怕;雕像前面是沾满灰尘的供桌,供桌上尚有散落的果盘之类的器具;其他各处倒也干爽,虽然灰尘蛮多,但是瞧着也不是蛇虫鼠蚁杂生的所在…… 九珠对着土神爷爷的雕像暗暗祷告了一阵,随便吃了些干粮,然后就坐在火堆边对着火苗发呆。 没过多久,瞌睡虫就来打扰了。这些日子,九珠身心疲惫,此时此境,她虽不想睡,又怎能抗拒的了疲惫的身体的需求? 扛了一阵实在抗不下去了,九珠只好打算睡觉了。她看到土神爷爷的雕像其实是在一个很大的坐墩之上,坐墩的面积较大,后面尚有一些空间,并且土神爷爷左右两侧有木柱挡着,因此,在外面一眼看过去倒也发现不了。九珠先捡了些干草铺在坐墩上,灭了火堆,然后从侧面绕过去,钻到了土神爷爷雕像后面。 九珠蜷缩在黑漆漆的雕像背后,起初还有些害怕,大睁着眼睛不让自己睡着。然而她实在太累太困,不一会儿就沉沉进去了梦乡。 昏昏沉沉一顿好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只是似乎还未睡够,就被外面一阵阵嘈杂的声音给吵醒了。 第一九六章 无端遇凶 ()只听一个粗狂的男声大喇喇地喊道,“大哥,俺们直接杀进虎踞岭,将那两小子砍了不就行了,何必叨叨搅搅使个什么计策,害的兄弟们风餐露宿,吃尽苦头?” 另外一个沉厚的男声道,“张兄弟不是跟你说过了么?现在云天帮的帮主文致远和帮主夫人凌霜正在虎踞岭,若是直接杀过去,怕是兄弟们会吃更大的苦头。” 那张兄弟哼道,“文致远和凌霜那两人,有那么厉害吗?再如何厉害难道还能敌得过大哥的向家刀法?” 沉厚男声道,“他们两人是近两年来江湖中崛起的新秀,武功人品均是极得江湖朋友的称赞。说到武功,若是只有一人,大哥我自认是绝不会败,但若是以一敌二,那大哥我就落了下风了。而他们属下精英不少,所以,若是贸然前去挑衅,在武力上我们并捞不到什么好处。” 那张兄弟恼道,“那,难道李立和曹朋两兄弟就白死了吗?” 另外有些人声也纷纷附和,“对呀。这不是让人欺负到我们头顶上吗?”“这让我们白河帮声名何存?”…… 沉厚男声“嘭”地拍了一下身侧的大石,声音中略带怒气,“白河帮岂是这么好欺负的?这笔账,我向天来若是不算,就如此石!”手掌挪开,大石裂成数片。 另外一个男声呼道,“大哥,我们信你。你再跟我们讲讲你的计划吧,路上新来的兄弟可能并不知道该怎么做。” 向天来略一沉吟,问张兄弟道,“张兄弟,你刚才检查了这座祠堂,确实并无人迹吧?” 张兄弟拍拍胸脯,道,“放心,兄弟我都检查了,没半分人迹,连蛇啊虫啊这些会动的畜生都没有半只。只有这火堆痕迹,似是今日数时辰前的,大概有人临时落脚此处,又离开了。” 向天来道,“那就好。云天帮肯定知道我们会有所动作,要是被他们的探子知晓了我们的计划,那可就前功尽弃了。因此,这项计划,除了我们白河帮的兄弟,外人决不能听到半分。各位兄弟坐拢些,详情听我说……”然后就是一阵咕隆咕隆的话语。 九珠被吵醒后紧紧蜷缩在雕像背后,大气也不敢出,那名自称向天来的男子的话语却是一字不错地钻入她的耳中。呆愣了半天,猛然记起向天来说的“外人决不能听到半分”,赶紧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那向天来一说就是好一阵子,九珠捂着耳朵手脚不敢动弹,不一会儿就手脚酸麻了。坚持了一会儿,双脚的姿势实在别扭的难受,终于忍不住轻轻动了一下。 哪知道,不动还好,一动,黑漆漆之中就碰到了雕像旁边的木柱。那些木柱年久失修,已被蛀虫蛀空了柱心,九珠轻轻一动之下,竟碰到了木柱,导致木柱一下子轰的一声倒塌了。 然后,立马有几只火把映着几张惊异的男人脸,虎视眈眈地向她盯来。 九珠避无可避,只好捂着耳朵跳下坐墩,道,“对不起,打扰你们了。你们一开始说计划,我就捂着我耳朵了,我什么都没有听到,这就走开给你们让地方。” 向天来瞪了张兄弟一眼,气道,“你不是检查过吗?怎么还有人?” 张兄弟面红耳赤,道,“我确实检查过,可是那雕像后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所以我……”转过头来对着九珠,叮的一声拔出佩刀搁在九珠颈子上,大声道,“呔,哪里来的奸人,是不是半路潜进这里偷听我们秘密?是不是文致远那厮派来的?快说,不然难饶你小子狗命!” 第一九七章 祸兮祸兮 ()这人说话好个粗鲁无礼,要是在平时,九珠早就扭头走了哪里还会去理会他?可现时如此处境,小小的祠堂内聚集着十来位大汉,个个兵器在手、一触即发,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她可不敢大意半分。她虽恼火,但又心想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历,不能轻易得罪,还是好言好语解释较为妥当。于是压制了自己的火气,学着上次在玉龙山庄里遇到的护卫们的作为,抱拳团团一揖,和和气气地回道,“这位兄台,在下不是半路潜进来的,实是因为赶路误了落脚的时辰,恰巧遇到这个祠堂,便进来暂避风凉,想想应该是在各位兄弟进来之前来到此处的。在下在神像后面歇息,睡的极沉,直到被你们吵醒——哦,不对,是听到各位兄弟天籁之音,才咻然醒来。另外,在下并不识得你说的文致远。” 向天来握拳稳步上前,问道,“公子,既然你是被我们吵醒,那么不知道你是几时醒来,听到了我们谈话几多?” 九珠打量了一眼向天来,锐利的眼神、精壮的身体、隐而不发的气势,确实有大哥级别人物的范儿。她朝着向天来又是一揖,道,“我听你们说话不过一刻钟,但是听到你说计划不能给外人知晓,我就捂住了耳朵,半分都没有听进去。计划之前的,你没有说不能让外人知晓,所以我也没有记起要捂耳朵。” 向天来冷冷笑一声,道,“公子,你如此说话,是让我们相信呢,还是让我们不相信?” 九珠心思一转,心都凉了一截。她自小身处深宫,虽然跟在无瑕公主身边鲜少涉及宫廷争斗,但见到的又少得到哪里去?深宫那是人心最为复杂、冤魂最多的地方,各方妃子势力争宠,斗心机斗才智,不管是哪一个人,对着外人哪怕是最亲近的人又哪有半分信任可言?何况对向天来等人来说,她只是一个陌生人,凭什么就相信了她的话?她本心思单纯,想及此处,不知所措,只有呆呆地说道,“我说的是实话!” 那张兄弟性格急躁,手腕一动,喝道,“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子吗?我看你就是来探消息的。大哥,我来杀了他。” 向天来眼里闪过一丝犹豫。从九珠一出来,他就仔细观察了。他看得出来九珠身上有些贵气,却又不同于普通的富家子弟。然而事关白河帮在江湖中的声名大事,他又岂能放他走?若是他听到了一丝半毫又给文致远报信,那他的计划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向天来尚在犹豫,那张兄弟性子急已将刀往九珠脖子里加了把劲,九珠的脖子立即渗出血来。 九珠一瞧这人如此不讲理,向天来又在犹豫,本来连日来心里就郁闷,此时心里也是压制着自己的怒气,见了此情此情不禁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放下双手冷冷瞧着向天来,豁出去了,“没见过你们这么不讲理的!说什么江湖多好汉?却原来都是为了自身利益就不惜乱杀无辜!我半路潜进来?我会飞天遁地么?你们看我像会武功的人吗?自己不检查仔细却怪我,有没有这个道理的?你们半夜三更在这里大吵大闹吵着我睡觉我还没有找你们算账呢,现在还找理由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好言好语跟你们解释,却还是喊打喊杀?哼,我看你们就是一群草莽贼寇,乱七八糟不知所谓……”她久处皇宫和秦府,所谓耳染目濡,加上无瑕和秦霄风一直待她甚厚,所以本身也带了几分不同于常人的气质。此时她易容成为男子,在那里一站,已是风度翩翩有些气势,再如此一说话,倒唬得那张兄弟一愣,手里的刀便也缓了缓。 向天来眼里的怒火一点即燃。他双拳紧握,啪的一声打掉了张兄弟手里的刀,一把掐着九珠的脖子,狠狠道,“有胆量将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九珠只觉得他的双手犹如一把铁钳一般紧紧钳着自己的脖子,压迫的喉咙越来越窄气息越来越不畅通。她还想再骂,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抬眼瞥见向天来眼中的怒气,心里一阵绝望,“看来今晚真要无辜丧命了!” 第一九八章 一线生机 ()就在九珠眼冒金星天旋地转就要闭气昏死过去的时候,向天来突然松开了手。 呼吸一得畅通,九珠立即软瘫倒地,捂着脖子一阵咳嗽和喘息。 向天来一双虎目定定地看着他,眼里的怒火也平息了一些。旁边有人要上前,他摆一摆手,制止了。 九珠喘了半天才顺过气来。她爬起来,恼火地盯着向天来,道,“你……你想掐死我吗?”她性子温和,从未对人如此大骂过,今日如此行径实在是心中郁结一时气急。此时缓过神来,看到周围一个个黑熊般的壮汉、一把把明晃晃的大刀,心里不禁一阵后怕。是以,虽然仍是气恼,语气却是不得不缓和了下来。也是她命不该绝,鲜少发脾气,一发脾气却是为自己争得了一线生机。那些江湖大汉向来过的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杀人就如割草一般容易,虽不是乱杀无辜嗜血成性,但牵涉帮内利益,便少了几分讲道理。若是她软软糯糯的,又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说不定就莫名做了他们的刀下亡魂。 向天来沉目,怒中自威,“不掐你,怎知你是真的不会武功还是假的不会?” 九珠心里一喜,道,“这么说来,你已经证实了我不会武功了?那就好了。我可以走了吧?放心,回去之后我一定烧香拜佛,祈求下次不要无缘无故听到你们的谈话……”说罢,作一作揖,向门外冲去。 向天来身子一动,也没见他有什么明显的动作,却见他已经挡住了九珠的去路,“我有说你可以离开吗?” 九珠惊道,“那你想怎么样?” 向天来平息了怒气,悠然负手,侃侃而谈,“放心,我看你说话谈吐和气质均非常人,也算是不可多得的良材。况且,白河帮在江湖之中,怎么说也是颇有声名,岂是你胡言乱语所说的乱杀无辜蛮狠不讲理之辈?所以,今日绝不会随便杀你。然而,人在江湖,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说你没有听到我们的说话,我们又岂能尽信?刚才我已经想过了,为了不杀你性命,也为了你不泄露我们的秘密,为今之法,只有将你带在身边。待到我们顺利完成计划,自然放你离开。当然,若是过程之中发现你伪装假扮确实是敌方之探子,那就可不是我们乱杀无辜蛮横不讲理了!” 九珠脑袋一阵懵,半响才回道,“我自有我的事情要办,怎能跟着你们?” 向天来依然悠然,话中却有冷意,“公子,还望你不要逼我们坏了帮中规矩。我们帮规有其一即为:若非危及本帮利益,否则决不能害人性命。” 九珠恼道,“你们……你们真是无理取闹!” 向天来向张兄弟使了个眼色,张兄弟立即拿刀在九珠面前晃了晃,作势要割向她的脖子。九珠被吓,赶紧闭嘴,灰溜溜地背过身去,小声嘀咕道,“什么世道,居然以武用强恃强凌弱……” 向天来耳尖,早听到了,故意问道“公子,你说什么?” 九珠转过脸来,脸上堆满笑容,道,“没什么。其实我仔细想想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既然各位兄弟如此热心,我就听向大侠的。” 向天来也不介意,微微笑道,“那好,公子怎么称呼?对了,从今晚开始,委屈你扮成我们兄弟一般的模样,以免外人起疑。并且,一路上绝对不能脱出我们兄弟的视线范围,公子听清楚了吗?” 九珠一听如此,不禁暗暗叫苦。她是女子,跟在一群男人中间,若是传出去那岂不是会很难听?可是,在这些江湖莽汉面前,她又实在没有勇气承认自己的女子身份。她心神不宁地看向向天来,却见向天来一脸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的答复,只好厚着脸皮答道,“在下姓,姓,姓风,风九诺。” 向天来听她连自己的名姓都回答的如此结巴,已猜到她所用乃是假名。江湖中人在外行走,用真名的本不多,加上他们与她也算是有些小过节,她不说真名那也是正常。如此想着,便也不在意,打了个哈哈应了一声,随便找了些话题跟她攀扯起来。本以为话语之中可以套出些她的身世来历,哪知道她外表一派文弱,思维却是极为谨慎,聊来聊去只知道她出身不凡,却是套不出她真实的来历。他又怎么想得到,九珠从小到大受的最多的教育便是“该说的一个字不能少说,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能多说的”的宫廷教育,饶是他江湖经验丰富,碰到九珠这等思维的人,却是没有办法了。 第一九九章 江湖纷争 ()话说九珠不明不白被向天来“挟持”了随行,不知道要去向哪里,也不知道几时才能够逃脱向天来等人的束缚。几经言语试探,才从那个大大咧咧粗鲁直爽的张兄弟张庆嘴里听得丝毫。 原来目前江湖中一件大事就是两大帮派白河帮和云天帮频出争端,各不相让,已是到了势不两立的境地。据张庆所说,问题的起源是白河帮的两位兄弟因与云天帮的几位弟子在这孤月城境内发生冲突,两方一言不合导致动武,最后白河帮的兄弟竟是被云天帮的弟子杀死。白河帮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恶心,那死去的两兄弟的直接上司宋大哥便召集了一些兄弟找至云天帮孤月城分舵要讨一个说法,哪知云天帮孤月分舵的头领极为护短,坚持己方兄弟并无做错,拒不交出惹事的两位兄弟。 宋大哥也是颇为义气之人,正面要人不得,为求替死去的兄弟报仇,改为夜袭云天帮,希望能够暗杀了杀死两位兄弟的仇人为兄弟报仇。云天帮却似是知道宋大哥的意图,早有准备,每次均是破了他的暗杀。好在云天帮也算光明磊落,抓着了宋大哥现形,却是不杀他。几次下来,宋大哥自知依靠自身之力报仇是无望了,只有暂且先吞下这口气,一边广为传播云天帮的恶迹,一边派人至分坛将此事禀告给白河帮在这一方的首领向天来。 江湖之中白河帮的帮众听了这些消息,自然是处处与云天帮为难,一些爱打抱不平的豪侠也认为云天帮失了江湖信义,也前去助阵。云天帮见众人不问青红皂白就兴师问罪伤及门人,一个不服气,便与白河帮卯上了。 向天来自然也是咽不下这口气,加之听宋大哥所派之人说了去暗杀时的具体情况,知道单凭武力对几方也无甚好处,于是带了些分坛本领高强的兄弟,定下了计策去云天帮讨了这份人命债…… 九珠摇头苦笑。这般的帮派争分在江湖之中也许是再普通不过的了,她也不关心,可是她倒了哪辈子的霉竟是陷了进来脱身不得?本来先前她还在纠结要不要回龙城,如此一来,也由不得她做决定了。 不过,九珠心底下到底是记挂秦霄风的,不时找机会探听秦府那边的消息。然而,向天来为了避开云天帮的耳目,行路的时间多为路上行人最少的时刻,或者索性走些荒山野道;并且,他们所行方向向西南,距离龙城是越来越远了,因此,结果竟是探听不到多少消息。 九珠随着向天来等人,一走就是十来日时间。时间拖得越久,九珠心里越是焦急。她屡有跟向天来说及要离去的事情,向天来均是不答应,若是她佯装急了要径自离去,他就示意张庆提着把大刀前来威胁恐吓她一番。其实张庆心思直爽透明,她一路上与他相处的不错,可是每次他怒目圆睁提刀上前,她心里总是会禁不住的害怕。毕竟,她虽与他们同行,心底却是保持着与他们的距离:谁知道他们真正是何性情,说不定她看着直爽善良的其实却是残忍好杀的呢!双方均是未对对方坦白,自然也就少了些肝胆相照。 这一日,向天来一行人连夜赶路,到了深夜子时的时候才准备投栈歇息。此时众人所经之地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小镇,看起来颇为繁荣,是以虽是夜深,镇上却也有客栈亮着灯。 向天来选了一家客栈,众兄弟进去了,选了座位坐了便呼喝小二上肉上菜。坐定之后,众人才抬眼四处转溜了一圈。只见整个客栈一楼空空如也,只有左边角落里坐着两个人,不停地碰杯喝酒,没有说话,身形隐在暗处,面貌更是瞧不清楚。 向天来警惕地瞧了几眼那两人。那两人丝毫无觉,自顾自地地喝酒,似是根本就不知道他们一帮人进来了。 这已是九珠离开秦府的第二十日了,没有丝毫秦府的消息她实在沉不住气了,于是也顾不得会不会泄露身份,趁着小二过来上菜的时候,出声问道,“小哥,你这里平时客人多么?可有遇见从龙城过来的客人?在下想打听点事。” 小二乐呵呵地应了,热情地答道,“公子,咱们这个小镇离龙城可是有三百多里之遥呢,况且穷乡僻壤也不是什么大地方,甚少有龙城的大人物从此经过。不过公子想打听什么事情,不妨直说,或许有其他客人提及过呢。” 九珠正待细问,却突见向天来握拳站了起来,眼神凌厉,直直地盯着一个方向。 九珠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只见那角落里喝酒的其中一人正朝他们走过来。待看清那人的容颜,九珠大吃一惊,呼喊了出来,“南宫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那人却不是南宫霈是谁? 200 故人相救 ()南宫霈直直地盯着九珠,脸上写满疑惑与不解,“这位公子,你认识我吗?” 九珠一下子愣住,不知道该作何回答。其实她与南宫霈仅有两面之缘,而且还是在很久很久之前,况且她现在易容成为男子,南宫霈就更加不可能认出她来。 可奇怪的是,南宫霈自始至终都紧紧地盯着她看,眼睛瞟也不瞟向天来等人一眼。九珠猜大概南宫霈是因为她而起身走至众人跟前的,难道他看出了什么蛛丝马迹? 一番快速思考,九珠笑呵呵地答道,“在下和我家公子与公子有过两面之缘,大概公子不记得了。” 南宫霈挑了挑眉,“哦?不知公子家的公子尊名为何?” “我家公子曾在玉龙山庄学艺,人称无瑕公子。在下九诺,风九诺。” 南宫霈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似乎对这两个名字似曾相识,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就在南宫霈皱眉思索的那一刻,却见与他一起之人噌的一下奔至九珠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眼中写满惊奇。 九珠吓了一跳,隐约觉得刚刚蹦到面前之人也有一股熟悉感,可是看面容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那是一名二十岁上下的年轻男子,眉目清秀中透出一股凌然大气,面色稍黑,是瞧起来颇为健康的蜜色;轮廓线条柔软,呈现出一种赏心悦目的韧性之美。 南宫霈想了一阵,突然叫道,“九——九——,你是无瑕公——你是无瑕公子的随从九——九诺是吗?” 九珠见他想起了,双掌一拍,道,“就是啊,南宫公子你想起来了?” 南宫霈这才看了看向天来等人,疑惑道,“可是你不是在龙城么?怎么会跟他们在一起?”听他语气,似是认识向天来,但是语气却不怎么友好。 九珠叹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本来我与向大侠等人素不相识,但是无意中听了他们一些说话,他们怕我泄露了对付云天帮的计划,所以执意要我跟在他们身侧。实则,我是半句也没有听到啊。况且,我也不认识什么云天帮的人呀……” 南宫霈听到“对付云天帮”之时,眼神一凌,闪过一丝冷然,重重地“哼”了一声。 冷眼当了那么久人肉背景,向天来此时也出声了,声音中显然带了一丝讥诮与冷意,“怎么风公子原来你与南宫公子是旧识呀?既是认识南宫公子,还说与云天帮没有任何关系,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么?” 九珠懵了,看向向天来,向天来脸色硬的跟石头一般;再看向南宫霈,南宫霈脸色也不怎么好。正犹豫要怎么办,对面年轻男子突然出手抓住了她的右手,将她拖到一边,笑道,“你说半句没有听到我就信你就半句没有听到,既然半句没有听到,就不必再受他们约束。风公子,我们走吧。”他说的东华语带了一些其他乡音,似乎并非是东华国龙城附近的人。 向天来一看急了,伸手抓向九珠。南宫霈眼神一顿,伸手隔住,“有我在,你还想留住人么?” 向天来眼神扫了一下身后的兄弟,身后兄弟立即持剑操刀围向了九珠和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哈哈笑一声,冲着南宫霈道,“南宫兄,交给你了,我和风兄先走一步了。老地方碰面啊。” 南宫霈边拦下向天来属下兄弟,边无可奈何道,“木兄,每次你都是理所当然地自己先走,留下我一人善后……” 年轻男子笑道,“能者多劳嘛……”话音未落,已是携着九珠奔出了打斗场地。回头朝着南宫霈嘻嘻笑了几笑,然后拖着九珠没入了暗暗黑夜之中。 201 恩耶仇耶 ()九珠被那木姓男子紧握着左手疾奔,挣了几下也挣不脱。后来想想此时跟着南宫霈和木姓男子总比跟在向天来身边方便安全的多,也就不再挣扎了。只是,到底是未出阁的少女,就这样跟一个陌生的男子两手紧握肌肤相亲,心里总是有点别扭。 不过那木姓男子的手倒是很轻柔,虽是紧握着她的手,却似并未使上多大的力气。并且,九珠觉得他的手骨颇为细小柔韧,似是女子的手一般。 两人直奔了小半个时辰到了一座郊外的小亭子才停下来。九珠已经跑得气喘嘘嘘双腿发软,一停下来就甩了木姓男子的手,拍着胸口弯下腰喘息起来。 木姓男子比她好一些,虽然也有些喘,但是好歹还可以说出话来,“你不要紧吧?” 九珠喘了一刻,气息渐渐平稳,回道,“没事。只是没有做好准备,突然就要这样逃命,我有点反应不过来!” 木姓男子哈哈笑道,“也是哦,为什么要逃?其实以南宫兄的本事,打发他们不说绰绰有余也肯定可以保护我们毫发无伤!” 九珠摆摆手道,“那些人也不可小瞧了,特别是那个向天来,身为一方首领,气势武功均是不弱。我们要是不跑,难免成为南宫公子的负累。对了,这是你们约好的老地方么?南宫公子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怎么还没有来?会不会出什么事?要是因我而连累了他,那……” 借着皎洁的月光,只见木姓男子一双妙目炯炯地盯着九珠,嘴边噙着温和亲昵的笑意,“你还是那个九珠,善良的冒出些傻气,总也不考虑自己,总是会为别人着想……” 九珠心里一惊,蹬蹬退后两步,“你……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木姓男子微微一笑,心里道,“娘娘总是在我耳边念及你,我又怎么可能不知?”然而,又想到现在蒙国与东华国可以说是敌对的状态,未防止九珠对她心生芥蒂,决定还是暂不告诉她真实身份,“南宫兄有在我面前说及你,所以在下对你也略有所知。在下木十,有礼了!” 九珠疑道,“南宫公子对我怎会知道那么多?” 木十笑道,“你跟了个大名鼎鼎的主子,他又岂会不知道你?” 九珠一听,怔住了。木十的本意是说她跟着无瑕公主这个主子,而无瑕公主跟南宫霈的妹子太子妃南宫霖一向要好,所以,南宫霈了解她也不足为奇。然而这话听到了九珠的耳里,那主子却是变成了秦霄风。在九珠眼里,木十是不可能识得无瑕公主的,况且木十既然与南宫霈相交甚厚,那么自是清楚南宫霈与秦霄风之间的过节。秦霄风发起政变,支持庄皇后屠杀龙姓皇子,直接导致了南宫霖魂归紫澜殿,这于南宫霈,是不共戴天的杀妹之仇。南宫霈若是要报仇,从秦霄风身边最亲信的人下手也是常理之中。而秦霄风一向待她九珠甚厚,那么南宫霈对她如此了解,就是为以后的报仇打下基础吗? 木十一看九珠脸色一阵一阵变得煞白,担忧地问道,“九珠姑娘,你怎么了?” 九珠抬起头,茫然问道,“木公子你和南宫公子为什么救我?” 木十呵呵一笑,“大概南宫兄对你的声音印象深刻,那时在客栈,南宫兄本是低着头喝酒,你一说话,他马上抬起头,连招呼都不跟我打,就直接朝你走去。可是你易过容,他肯定是一时认不出你。及至后来你说及无瑕公子和你名字中的九字,那时我也就知晓是你了,南宫兄稍一思量,肯定也就知晓了。怎么说也是故人一场,知道你为人所迫,难道不管吗?” 九珠又是一阵思索,末了突然朝着木十敛衽一礼,“九珠多谢木公子和南宫公子救命之恩。日后若是有机会报答两位,九珠万死不辞。只是此刻九珠尚有要事待办,不能等南宫公子回来了。南宫公子回来之后,请木公子代为传达九珠之谢意!请!” 木十一听急了,“九珠姑娘,此时夜黑风高,又是在荒郊野外,你孤身一人怎么行路?若是有什么要事,你大可等到南宫公子回了咱们三人再一起出发,这样也比较安全一些。”木十并不知道九珠自蒙国回来之后就被秦霄风安排到秦府成了秦霄风的婢女,所以她虽略知南宫霈与秦霄风之间有南宫霖之仇,九珠如此反应,倒是让他又急又诧异了。 九珠打定了主意不给南宫霈从她身上报复秦霄风的机会,断然拒绝木十,“无妨,这些日子以来,九珠在外已经学了些生存之道,木公子大可放心。九珠就此谢过,后会有期!”说罢,也不理木十如何挽留她,捡起丢在地上的包袱,匆匆地离去了。也是木十一句主子没有说清楚,让九珠将南宫霈之报恩想成报仇。而九珠此一去,竟是牵动江湖与朝廷关系的微妙变化,从而引出一番大变故,此是后话。 202 深夜念思 ()木十担忧九珠的安危,想跟过去,然而一则她也不会武功就算跟过去若是有危难她也帮不上什么忙,看九珠刚才的反应,说不定还会反招九珠反感;二则跟南宫霈约好了在此碰面,若是贸然毁约,怕是南宫霈那边再生出如何的变数来。反复一思量,决定还是不跟过去为妙。可是九珠的安全也不能不顾及,唯有托付身后的兄弟们了。念毕,拿出腰间的一枚木哨呜呜地吹了几声,不一会儿,身后树林里跳出几名黑衣劲装的精壮男子走至她跟前。木十作揖施了几礼,凑过头去叽里咕噜说了几声,便有两名黑衣男子点点头,朝九珠离去的方向追去了。 目送那两位兄弟离去,木十吩咐了身后三名黑衣人隐去,黑衣人依言退下,一时之间,亭子里只有木十一人了。 夜深人静,月光皎皎,芳草如茵,虫鸣啾啾,夜风轻拂,此时此境本就容易惹人遐思,况且今日突遇九珠一遭,由其气息举动,更是惹起木十无限的思念和无奈。“娘娘,若然今日是你遇到九珠,你该多么高兴?十月无能,竟是不能帮她分毫,若是你见到了,又该取笑十月办事不力吧?”此念一动,不禁想起这一年以来与娘娘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回忆就如电影的镜头一幕一幕在眼前闪过,清晰地恍如昨天。只是,回忆的主角却已不在人世,徒留给人无穷无尽的思念和惆怅。 不错,这木十正是十月。她自龙无瑕出事之后,就独自出外遨游江湖,一心踏遍龙无瑕曾与她说及的有海鸟自由飞翔的大海、能长出罕见雪莲的雪山、有美丽爱情传说的沙漠。可是,她游了一两个月,只是找到了东华国东边界的海域。自海边归来,她遇到了到处寻找龙峻轩的南宫霈,两人脾性相投,加之都是毫无边际的乱找一通,于是便结伴同行。 两人一起行了数日,这日南宫霈突然得知江湖之中云天帮遇到了不小麻烦。想当年南宫霈闯入皇宫救南宫霖,因有云天帮的文致远、凌霜夫妇以及数位忠肝义胆的兄弟拼死相助,最后才能安全救下龙峻轩。此番云天帮有难,南宫霈如何能置之不理?南宫霈心想,龙峻轩久寻无着落,若是遇害,就算找到也无用;若是还在世上,自然也不急这几日时间。于是,便打定主意暂缓寻找龙峻轩,前往云天帮助手。木十知晓了南宫霈与文致远夫妇之间的事情后,越加敬佩文致远夫妇及南宫霈的为人,便也跟了来。她自身虽无武功,但是身后有蒙哈铎派来保护她的数名高手,起码不会连累南宫霈,关键时刻或许还能够帮上一二。哪知,就在两人赶往云天帮孤月分舵的途中,竟是遇到了乔装的九珠,也就是这一插曲了。 木十知道龙无瑕是极为爱护九珠和环儿这两位侍女,因此此时此刻遇到九珠怎么也不能让她再有任何闪失。然而她毕竟对九珠所知甚少,九珠对南宫霈的这一番心思她更是不知,能否帮到九珠,也只能看九珠的造化了。 203 恩仇两难 ()“嘿,木兄!”南宫霈温厚有力的声音突然响在耳边,在烦乱清冷的夜里,竟显出几分温暖。 木十陡然回过神来,瞧了瞧眼前的南宫霈。只见南宫霈虽然衣衫发丝有些微的凌乱,但是身上并无伤痕,再看其眼神熠熠有神,一脸笑意,便知这一仗起码他是没有吃到亏了。她笑了笑,道,“那边的人都摆平了么?你可别让人跟过来,害我又陷入危险之中!”南宫霈是一个豪爽大气的人,一直以来,她对南宫霈都是如此直言直语,有时候更是奚落嘲笑打击。南宫霈却从不介意她的奚落,他知道她如此说话并不是真心瞧不起他,因此,也就造就了他们两人如此奇特的相处方式。 南宫霈嘿嘿一笑,“你操的什么心?我的实力你还不了解吗?不过,这次遇到的向天来他们也不弱,要不是他们似是有急事先撤了,我恐怕现在还在跟他们纠缠不清。对了,九珠姑娘呢?怎么只有你一人在此?”南宫霈左右看了一眼,初初还以为九珠是累极在角落里坐着休息,此刻一看,才发现九珠并不在这亭子里。 木十顿了顿,道,“我也不知道为何,九珠姑娘突然说有急事要先走了。我留不下她,又跟你约好了在此汇合,便只能由着她走了。” 南宫霈愣道,“天这么晚了,又是荒山野外,她就是有再急的事情,也不能一人独自离去啊!木兄,你怎么不硬是拦下她,等我回来了再做打算?” 木十道,“怕就怕她是故意不见你。” “此话怎说?” 木十便将当时的情形详说了一番。 南宫霈坐下,抱着头想了半响,才突然拍腿叫道,“莫非九珠姑娘以为我救她是为了报复秦霄风?”抬头见了木十一脸懵懂,解释道,“九珠和环儿姑娘自蒙国送亲回来之后,因宫里庄皇后屡与其为难,秦霄风便将她们两人安排到了秦府,听说是极得秦霄风信任与看重,连家业都交给她们看顾。我与秦霄风之间有杀妹之仇,九珠姑娘一定是以为我会借由她跟秦霄风报仇了。其实,今日我听到她的声音,是觉得跟那一日我潜入皇宫找寻轩儿时暗中帮我的声音极为相似,便忍不住上前打量她一番。她显然是易过容的,但我知道无瑕公主学易容术的时候九珠姑娘就跟在公主身边,再加上她一说无瑕公子和九诺,我便知道她是九珠,也知道了她就是那一夜在皇宫里暗助我的女子……” 木十呆了呆,“这……如此说来,她是误会你了?哎,也怪我,不知道她现在以秦霄风为主,竟是说了错话。” 南宫霈起身拉着她的手,边朝外走边道,“不怪你,我们去追吧。我与秦霄风的账自然要算,可是跟她无关;她于我有恩,我决不能再让她落入险境。” 木十并没有让南宫霈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她轻轻挣出手,叹道,“你们间的事情,可真是纠结复杂的很。九珠是一个待人死心塌地的人,若是日后你寻秦霄风报仇,而她出面阻止,你又待如何?” 南宫霈愣了一下,茫然道,“这恩仇,不到那一时刻,我也不知我会如何做!” 木十又叹口气,拍拍南宫霈的肩头,安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暂且不要想了,说不定到时候会有转机。我们先去找九珠姑娘吧。” 204 意外失踪 ()九珠离开小亭已有一个时辰之久,但以她的脚程,木十和南宫霈料想不到半个时辰就可以追上。木十和南宫霈启程追去,木十似是知道九珠的前行方向一般,在前带路。 南宫霈虽然豪迈粗犷,却也是粗中有细,行了一阵,疑道,“木兄,看样子你是笃定九珠姑娘走的是这一条路了,莫非,你在九珠姑娘身上做了什么手脚?”江湖之中,追踪人的方法甚多,在被追踪之人身上投下唯有自己能够识别的药物就是最常用的一种方法。 木十瞪了他一眼,“喂,干嘛将我想的那么不堪?我跟九珠姑娘素不相识无冤无仇,别说的好像我会害她似地好不好?” 南宫霈笑道,“你的为人我倒是知道,我肯定你不是坏人,不然也不会与你倾心相交。只是我总觉得你有些神秘。你身无半分武功,却能够在这个江湖畅行无阻,随性笑傲无所畏惧,几乎是无所不能,那么你身后定是有着庞大的靠山,是么?” 木十笑嘻嘻回道,“那是自遇上南宫兄你之后,打架有你顶着,吃喝有你买单,玩乐也有你罩着,我自然畅行无阻无所畏惧!” 南宫霈笑一笑,摇摇头不再说话。木十身份神秘,他不止一次问过她,但是她每次都是左顾而言他,不肯实言以告。他不是一个喜欢勉强别人的人,况且身在江湖,他能够体谅木十不用真实的身份,只要木十的作为不危及他在意的人事,那么,他自然不会强逼她。 南宫霈和木十两人朝着九珠离去的方向追了一阵子,在木十以为必然可以追到九珠的时候,竟然没有看到九珠半分影子。 木十有些着急了,顺着黑衣兄弟留下的暗记往前一阵急追。 空气中隐隐传来血腥的味道,南宫霈心里亦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加快了脚步。 两人又追了一阵,到了一处所在,却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眼前是一处草木杂乱的小平地,平地边上是一个山坡,平地和山坡上倒满各种短打装扮的汉子,血溅山林,死状可怖,竟是没有一个活口。 木十和南宫霈心里一凉,冲上前去。木十抑住心里对黑夜和死尸的恐惧,急急地翻找九珠和黑衣男子,大略看了一遍,没有见到他们的尸体,心里才稍安。回头看向南宫霈,只见南宫霈似是认识这些人,边查看,脸上边慢慢浮现一种怒气。木十疑道,“你认识这些人么?” 南宫霈的声音也透出极力忍也掩饰不了的怒,“他们已死,稍后再说。木十,你确定九珠姑娘是朝这个方向来了?” 木十笃定地点点头,“确定。”瞧了南宫霈担忧至极的脸色,犹豫了一下,终于解释道,“实不相瞒,我确实不放心九珠姑娘一人前行,因此请了两位朋友暗中保护于她,并沿途留下记号。我那两位朋友武功不在你之下,而此处又没有见到他们,所以,我料想他们应该不会出事。”说完了,自己心里也是有些疑惑,低头仔细检查一番平地,自言自语,“此处有莫笑大哥留下的信号,那么他们肯定是到过此处的了,可是为什么却不见他们的踪迹?若是他们只是经过这里并未遇到这里的相斗,那么,莫笑大哥怎么又没有留下去别处的信号呢?奇怪奇怪……” 南宫霈也无暇问及木十如何跟她朋友联系的事情,听了她之言语,奔至四周丛林一顿好找。然而,草木凄凄,除了萧萧的凉风和月色下狰狞的一地死尸,又哪里有九珠的影子? 205 齐聚云天 ()南宫霈和木十在方圆三里之地都寻了个遍,直找到天色微亮,还是没有九珠一丝影子。不仅是九珠,就连木十派去保护她的两名黑衣兄弟,也是没有丝毫讯息。 南宫霈和木十回到那处尸横满地的小山坡,木十问道,“南宫兄,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九珠姑娘的失踪,会不会跟他们有关系?” 南宫霈重重“哼”一声,右手“啪”的一声打在手边的一棵树上,只震得树叶簌簌地飘落不止,“我说向天来为什么打到一半就带着属下撤了?原来是这里布了局来杀这些云天帮的兄弟们!该死,要是我早来些时候,哪能由着他白河帮如此嚣张?” 木十惊道,“南宫兄,你是说这些兄弟都是云天帮的?是被昨夜遇到的白河帮的人所杀?” 南宫霈道,“不错,云天帮的帮众衣服上都有标志,所以我一看就认出来了。他们身上的致命伤,有些就是向天来的向家刀法。” 木十道,“难道向天来跟你打完了之后,又过来这里杀了这么多人?” “虽然很多人是向家刀法致死,但是客栈里遇到的那些白河帮人只有区区十来人,未必杀的了这么多兄弟。我猜还有其他帮手,不过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木十也猜不到了中间发生了何事。转过头去瞧了那么多尸体,喉间一阵阵地呕酸水,平静了好久,才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南宫霈看了一眼木十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心里没来由地顿生一股怜惜。他抚了抚木十鬓侧发丝,道,“折腾了一晚,你也累了。你先去旁边休息下,我稍稍收拾下这些兄弟的尸身,然后我们赶去云天帮孤月分舵。看样子此处的惨况文兄夫妇尚未得知,总得让他们知晓,并且云天帮帮众甚多,若是让他们帮忙找九珠姑娘,也好过仅靠我们两人寻找。” 木十轻轻避过了南宫霈暧昧的动作,心想,“现在云天帮自顾且不暇,哪里有功夫帮忙找九珠姑娘?可是,现下这方圆几里地都找遍了也找不到,看来也只能如此了。”于是点头应了。 因不愿再对着死尸,木十只有到旁边的一棵树下避了等南宫霈。 等了约小半柱香时间,南宫霈才将那些云天帮兄弟的尸身拖至一处排好,并盖上一些割来的青草。完毕,两人朝着死者行了几礼,便朝孤月城奔去。 路上当然也有打听九珠的下落,却是一无所获。为了加快脚程,途经一个小镇的时候,买了两匹马代步。此处离孤月城尚有五六百里的路程,不过他们两人快马加鞭马不停蹄,倒是在当天深夜就到达了孤月城云天分舵。 云天帮的分舵其实在孤月城外东面数里之地,所处之地名为虎踞岭,地势险要,是当地有名的天险之地,云天帮的先人选择将帮内第一分舵置于此地,也正是看中了其易守难攻之天险特性。 孤月城附近,云天帮势力甚威,帮众也是部署地极为繁密。早在南宫霈离孤月城尚有数十里的时候,就有云天帮的熟人认出了他。南宫霈简单说明了来意,那人一听有兄弟遇难,气的睚眦欲裂,一边吩咐了人带南宫霈和木十去见文致远,一边带着一帮兄弟前去事发地点。 南宫霈到达云天分舵的时候,只有凌霜在舵内,文致远出门办事去了。南宫霈与凌霜自东华政变龙城一别,已是大半年没有见面,此番旧友相见,不禁一番唏嘘。各自问了对方情况,凌霜得知南宫霈特意是为了云天帮与白河帮的恩怨而前来相助,大为感激;又知途中遇到九珠、又失了九珠讯息,赶紧命人下去打探。 206 黑衣归来 ()当夜,南宫霈与木十就暂住在云天帮孤月分舵。奔波了一日两夜,木十实在乏的很,就先睡了。南宫霈听凌霜说文致远晚上会归来,便与凌霜边叙旧边等文致远。等到凌晨丑时之时,文致远才回来。文致远在外处理帮务数日,虽然有些劳累,但与南宫霈大半年未见,此刻一见,精神颇为振奋,拉了南宫霈要一醉方休。两人畅饮半夜,边喝边聊,直至醉得睡倒。 第二日,木十早早就起床了,因南宫霈与文致远宿醉未醒,她便独自找到凌霜追问有无九珠的下落。凌霜带了她去找孤月分舵的舵主邵平,询问昨日派出去打听消息的兄弟有没有传回什么消息。 邵平是一位沉厚的中年男子,气度不凡,给木十的感觉是无论在什么方面,他都绝不会输给了向天来,也难怪他可以坐到云天帮第一分舵的舵主之位。 面对凌霜和木十询问,邵平一派歉然,说,“兄弟们倒是有消息传回,只是,却是没有风九诺风公子的丝毫信息。” 只因九珠跟秦霄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身份特别,而云天帮与朝廷一向不相往来,南宫霈还与秦霄风有仇,因担心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九珠的身份只有文致远夫妇知晓。他们着人打听的时候,只称是南宫霈和木十的好友风九诺。 木十一阵失落。 凌霜见了,安慰道,“木公子,你先且宽心。我叫邵舵主多派些人出去寻找,只要风公子确实是在这附近一带走失,我们云天帮帮众在这一带分布密集,定然能够寻得下落。” 木十听了凌霜这一番和善关切的话语,倒是心里过意不去了,“文大嫂,是木十叨扰了。云天帮现在正是多事之秋,我来到云天帮不仅没有给你们帮忙丝毫,还带来如此的麻烦,木某实在过意不去……” 凌霜道,“木兄弟何必说如此见外的话,我们跟南宫霈是过命的交情,你是他的好友,自然也是我们的好友,这些事情,能帮的自是不在话下。” 木十心里一暖,心道,“南宫霈,你有友如此,此生何憾?”嘴里多谢了。 此时,大厅里进来了一些帮众,意欲禀告事情的模样,只因见她木十这个外人在场,便等候在一旁。木十见了,找了个借口,识趣地离开,回到了房内。 南宫霈还未醒来,木十一人在云天帮一来人生地不熟,二来心里担忧九珠,竟是极为焦躁,在房内一刻也坐不下,来来回回地踱步,竟是走了半个时辰。 突然,房外隐隐约约传来一阵低低的“呜呜呜呜”的声音。木十听到了,心中一喜,打开房门冲了出去。原来这声音,正是她与黑衣护卫约好的联络暗号,若是她需要黑衣护卫出面或者黑衣护卫要找她,双方以独特的调子吹响特制的哨子,对方便知晓了。黑衣护卫各人吹哨的曲调均不同,此刻她一听,就知道是当时她派去保护九珠的那两人。 木十找借口出了云天帮,循着哨声来到一处树林间,远远看到有几个黑衣人的影子,她心头一喜,赶紧跑了过去。 黑衣人一见到木十,就要躬身行礼,木十一把托住了最近的两人,急声道,“莫笑大哥、百里宇大哥,你们这一日两夜都去哪里了?可急死我了!还有,风公子呢,怎么没有见到他?” 莫笑和百里宇作揖,用纯正的蒙语回道,“让十月小姐担忧,属下罪该万死。”顿了顿,相觑一眼,莫笑回道,“对不起十月小姐,我们把风公子跟丢了。” 木十心中一凉,问道,“那……前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出蒙国以来,你们向来不离我左右,从来没有这样没有音讯过,为何这次却莫名消失了两天?既是能够让你们不及时与我们联络,那事情肯定不简单?对么?” 207 神秘丁香 ()黑衣莫笑沉吟一阵,道,“十月小姐,那晚之事,请听详说。前日晚上,我和百里大哥遵照您的指示暗中跟着风九诺公子以防他遇到什么不测。前半路倒也无事,后来风公子走到了一处所在,我和百里大哥都明显地察觉到那地方被做了手脚,并且暗处似乎还有人埋伏,气氛颇为诡异。风公子却似乎心事重重,根本没有仔细看周遭的环境,就心不在焉地走了过去。他走至一棵树下的时候,许是触到了什么机关,树上突然落下一张满是利刃的木板。那利刃在月光下熠熠生辉,显然是极为锋利,若是落在风公子头上,风公子哪里还有命活?我和百里大哥见状,立即飞身上前,拉开了风公子。风公子脸上一阵迷茫,似乎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我们也来不及跟他解释,因为就在此时,平地四周突然跳出了十数个蒙面大汉,不言不语就朝我们杀了过来,出招极为狠辣,竟是不留活口的杀招…… 我和百里大哥一边护着风公子闪避,一边试着询问对方为何伏杀我等。我们一说话,他们大概就意识到杀错人了,因为我们东华语说得很蹩脚,一听就不是当地人。可是,他们也只是停顿了一下下,那貌似是首领的人眼光一寒,紧接着就示意手下的人格杀勿论。我和百里大哥心里气恼,却是毫无办法,只能拖着风公子往平地外边杀边退。 那些人出招之间毫不留情,加之那地方暗桩暗器不在少数,我和百里大哥带着风公子,虽不至于有危险,但也是一时半刻冲不出去。战了一刻钟,风公子不知道怎地,竟是突然昏迷了过去,我和百里大哥只好背起了他。因为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头,我们亦怕乱杀人会给蒙国增加不必要的仇家,所以出手间也就没有使用杀招。 又是战了半刻钟,对面又来了一批人,见了当时情景,新来的人商量了两声就加入了战团,听他们话语,好像是什么云天帮的人。于是又是一番乱杀。那些新来的人似乎正是蒙面人要对付的人,蒙面人引了新来人踏入埋伏圈,新来的人当场就死伤了数人。 新来之人一加入战团,我和百里大哥的压力就减轻了很多,抽了机会,我们轻而易举就退了出来。我们将风公子带至旁边一处宽敞的地方,检查他身体是否有恙,为何会突然晕倒。十月小姐,那风公子竟是……竟是……” 木十接口道,“不错,她是女子……”见了莫笑与百里宇疑惑的神情,解释道,“我的确是早就知道她是女子。她一个女子出门在外毕竟不方便,跟我一样女扮男装就方便的多。莫笑大哥,你们且不要追问她到底是何来历,日后有机会,我再与你们详说。你且说说后来怎样?既然出了战圈,为何又会失了踪迹?” 莫笑叹口气,道,“十月小姐,那一夜,莫名入伏已是一件奇事了,后来的事情,更是莫名其妙。话说我和百里宇大哥为风公子检查身体,知其只是心力交瘁一时力尽而昏迷,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了下来。我们检查完毕,正欲带了风公子前去投宿照料,鼻间突然闻到一阵淡淡的丁香花香。我们心知有异,赶紧运功抵抗,怕那花香是什么毒药。哪知,就在我们运功之时,风公子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我们吓了一跳,以我们的武功修为,竟是不知道那人是何时来到跟前,又是怎么来到跟前的?清亮的月光下,倒也看得清那人身穿一袭淡紫的衣衫,无声无息,浑身透出一股冷冰冰的气息,似是幽灵一般,不过她带着斗笠,我们瞧不到她的面容,只能凭着身材判断那是一名女子。 鉴于不知道对方身份,我们礼貌地问她所为何事。奇怪的是,那女子一句话都不说,也不瞧我们,眼神只是落在风公子脸上,末了,扶起风公子背在背上就走。我和百里大哥自是不能让她带走风公子,待要上前阻止,那人已是踏出了步子。那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武功,看起来寻寻常常的步子,走起来却令人大感赫意,因为我与百里大哥施展轻功奋力追去,竟总是在她身后百来步的距离之外,怎么也追不上她。追着追着,大约走出了一百多里的路程,那人进了一处枫林,我们也跟着进了去。哪知道,进去之后,就失了她的踪迹,我们前前后后地寻找,竟是找不到半分蛛丝马迹。也不知道找了多久,只知道月亮沉了天要亮了,我们在枫林兜兜转转,实在找不到风公子,于是打算回来跟你们汇合。 可是,那时,我们却又找不到回来的路了。一路上我们都留下了跟你们联络的暗记,可是,我们回头找去,却是怎么也找不到。我们在枫林又兜转了几圈,觉得那般瞎转也不是办法,于是留了暗记,又伏于暗处看是何人抹去了我们的暗记。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整个枫林根本就没有任何人迹,就更别说有人来抹去我们的暗记了。我和百里大哥心下疑惑,走至暗记处一看,赫然发现暗记已经没有了。这一惊,可是非同一般,要知道我们的暗记是特殊的药物蘸于利器尖部划刻而成,就按平常的风吹雨淋,十年也未必会拂去,此刻我们眼睛眨也不眨地瞅着,竟突然没有了踪迹,这岂不是奇了怪哉? 我们二人知道这事大有古怪,于是又刻了暗记,然后就蹲在那面前看着。果然,过了半个时辰,暗记就慢慢变的越来越浅越来越淡,最后终于了无痕迹。我们仔细观察,才发现原来暗记竟是被腐蚀掉了。我们又试验了几次,结果均是一样。几经推敲,我们怀疑正是那紫衣女子出现之时的那股丁香花香有古怪。因为自那女子出现之时起,我们所经之处就一直有那股花香,虽然清淡,却是绵绵不绝地萦绕在周遭,挥之不去,散之不灭。 我们虽然怀疑,却是没有办法证实,并且被困在那神秘的枫林,怎么走也走不出来,就更别说找风公子了。我们走了一夜、又找了一日的出路,一直到今日凌晨,周遭的丁香花香渐渐淡去了,才豁然找到出路。我们一出来,就联系上了其他各位兄弟,于是一起来到这里先向您汇报,然后再商量如何去寻找风公子。” 208 不能不管 ()木十惊疑不已,道,“莫大哥,百里大哥,你们说那丁香花香如此神秘,那你们闻了花香,身体可是有什么不适?” 莫笑回道,“我们当初也怀疑这是一种毒药或是迷药,可是,运功之后发现,那花香对身体毫无坏处,就连我们的武功也都很正常。” 木十疑道,“如此说来,那紫衣女子本意不欲害人,却又不想我们坏了她的事情,所以用花香去了我们的暗记,又将你们困在那枫林。可是,她到底是谁?为何要掳去九——风九诺姑娘?” 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百里宇突然抬头直视木十,抱拳道,“十月小姐,在下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木十回过神,道,“但说无妨。” 百里宇道,“小姐,你此次出行,本是游历散心。跟南宫霈结识只是一见如故,心里敬佩他的为人才会跟来到此地。可是现下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显然这中间大有文章,不是凭我们之力就可以解开谜底的。那风九诺姑娘只是南宫霈的朋友,跟你其实没有多大关系,你大可不必为了一份敬慕而以身涉嫌。况且,现在云天帮与白河帮的矛盾越来越激化,怕是是非争斗会越来越多。小姐你现在若是掺和进去,我怕你到时候会吃亏啊。所以属下建议,暂时避开了这些江湖恩怨,继续去找娘娘所说的沙漠和雪山吧!你不会武功,我想南宫霈也不会怪你什么!” 木十一听,愣住了,“这……” 莫笑也出声道,“小姐,百里大哥所说有理。你不知道那紫衣女子的本事。你想,我们本都是王精心挑选出来保护您的安全的,在蒙国虽说算不上数一数二,可也不弱,竟能被她困住这些时日,那女子的本事可想而知。王极为爱护您,要是您在外出了个什么状况,那王……我们辱命不辱命是小事,小姐您的安危是最重要的啊!” 木十一阵思索,末了答道,“各位大哥,十月本不该乘这趟浑水,可是你们有所不知,那风九诺本名九珠,与龙娘娘有极深的渊源,若是娘娘此刻在此,恐怕她是拼了性命也会找到她。试想,你我遇到这事,又岂能置之不理?” 众黑衣一听,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狐疑道,“小姐,你可记得我们越接近龙城,一个消息越是传得沸沸扬扬,那便是秦霄风将与九珠姑娘成亲之事。九珠姑娘即将与秦霄风成亲,那就定是在龙城内了,秦霄风又怎会让她在这个时候独自出门在外?” 木十道,“这事我也觉得奇怪,可是,那风九诺能说出龙娘娘的名号,亦识得南宫霈,最主要的是,我瞧她易容的手法,跟娘娘的易容术极为相似。莫笑大哥,你刚才问她的真实身份,其实当初九珠姑娘到蒙国送亲,我与她有过几次近面接触,所以有那几点,我敢肯定她就是九珠不假。只是她为何不在龙城却在此处,我想可能也跟那日强逼她随行的向天来等人有关!” 百里宇略一沉吟,“那么小姐,这事你是管定了?” 木十点点头,心里充满歉意,对着众人作了一揖,道,“十月抱歉,说是我管,其实也是各位大哥出力帮忙!” 百里宇等人忙回礼,百里宇回道,“小姐,既是娘娘之事,那便是王的事情,且不说我们本该听您吩咐,独独是为了王,也不能撇下这事不管呀!小姐如此这般,倒是折煞属下等人了!” 木十又谢了,安排了众人去那处神秘的枫林查探消息。因怕再出什么意外危及众黑衣护卫的性命,木十再三强调了众人万事以安全为重。 木十与黑衣人别了回到云天帮分舵,南宫霈和文致远已经醒了。木十将黑衣人禀告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南宫霈等人大感惊异,文致远立即派了帮众前去那处枫林查探。 然而不管是黑衣护卫,还是云天帮众,前去枫林查探九珠消息的人回来的禀告都是:那片枫林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一片枫林而已,没有半点异样!就连莫笑和百里宇两人,若不是那一日亲身经历,又岂能相信如此的结果? 另一方面,云天帮与白河帮的冲突越来越激烈,继那一夜云天帮众被埋伏杀害后,孤月城附近又出现了数曲类似事件,云天帮死伤越来越多。木十将莫笑等人所见所闻跟文致远和凌霜说了,文致远根据莫笑说及的特征及伤者死者的伤口,猜测此事也是白河帮所为。因为牵涉帮众生命安全,文致远和凌霜忙于彻查此事,追查九珠下落之事也就只能往后缓一缓了。而南宫霈以性命为重,也只能选择先帮文凌二人解决帮外危机。 如此一来,就剩下木十和属下莫笑等五六人全力追查九珠下落了。 一晃,五六日时间过去了,木十和黑衣众人空有一番热心,竟是寻不得九珠半分消息。木十心里变得沉重,不知道九珠是否已遭遇不测。就连南宫霈,也是渐渐生出了疑虑,将注意力从帮文凌转移到了寻九珠之事上。 时间一日一日过去,木十对九珠之事越来越绝望。 可是,就在木十将要绝望之时,又是一件奇事发生了…… 209 莫名归来 ()在木十找九珠找得几乎绝望的时候,九珠突然出现在虎踞岭孤月分舵了。 她是被人送来的,昏迷,斜斜地靠在门外的石柱边,依然身穿男装,头发却是散了下来,脸上的妆容也被抹去恢复了本来面目,女儿态毕露无疑。 木十在凌霜派来通知之人的带领下到达九珠所在之处时,闻到空气中有淡淡的丁香花的味道。 凌霜已经给九珠大略检查了一番,身体无碍,是吃了蒙汗药才至昏迷。 木十心里的一颗大石终于落下,她重重地松了一口气,上前欲帮助凌霜将九珠抱进房内。 邵平有意无意地欺身上前,挡在了她面前。木十一诧之下,隐约觉得邵平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凌霜将九珠安置在一间屋子的内间,找了帮内最好的医师前来把脉诊断。医师诊毕,证实九珠只是吃了对身体并无害处的蒙汗药才会昏迷不醒,她的身体并无什么不妥,然后给九珠开了蒙汗药的解药。 待医师一走,凌霜就屏退了所有闲杂人等,只留了木十、南宫霈和邵平在屋里。凌霜喂九珠喝了一些蒙汗药解药,不一会儿,九珠就幽幽醒来了。 九珠醒来见了眼前这些人,神情迷茫。眼前之人,只有南宫霈是识得的,另外木十也是有过一面之缘,其他人俱是不识,却为何都脸露惊喜之色地盯着她瞧? 木十神情激动,首先移步过去,坐在床边握住九珠的手,“九珠姑娘,我可算是见到了你。这些天你到哪里去了?怎么怎么找也找不到你的踪迹?” 被一个大男人这样握着自己的手,九珠感觉极为尴尬,她使劲往外抽手,“木公子,这些天,我也不知道我在哪里。” 一旁的邵平顺势上前,将木十拉开一定的距离,道,“风姑娘刚刚才醒来,你不要这般吓着她。” 木十瞧了一眼邵平,邵平眼中并无异样,可是木十总觉得邵平看她的眼神带着些戒备与敌意。 南宫霈远远站在床外两三米之处,关切地问道,“九珠姑娘,你身体可有不适?你可知道你是被谁人掳走?又是被谁人送回虎踞岭的?这几天我们遍寻你不着,心里俱是担忧啊。” 九珠抚着额头,微微皱眉,怔了很久才说,“我的身体——好似并无任何伤处。实话说,这些天我一直昏昏沉沉地在睡觉,我不知道是谁掳走我,也不知道是谁送我来这个地方的。” 木十疑问,“一直昏昏沉沉睡觉?这么多天一直在睡?也没有见着掳你的人?” 九珠摇摇头,“没有见着。确实是一直昏昏沉沉,偶尔有几次脑袋稍稍清醒一些,可是全身无力,并且醒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又沉沉睡去了。” 凌霜亦是疑问,“那你醒了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那人莫名其妙掳走你,又莫名其妙送你回来,可真是奇怪的很。” 九珠仔细想了想,“对了,那屋子里,一直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是丁香花的味道,闻了很舒服。还有,有一次眼睛睁开的时候,两个人刚好出门,我瞥到了他们的背影,一为淡紫,似是女子,另外一个不知道是深紫色还是黑色,看模样竟有几分熟悉。只是那时他们已经出门,我也只是瞧到了一点,所以也无从推断到底是谁。” 210 陌生熟悉 ()木十急道,“熟悉?你仔细想想,那人可能是谁?据我所知,掳走你的人,正是那名淡紫衣衫的女子。” 九珠抱着头,仔细想了一阵子,无头无绪,抬起头,茫然地摇摇头。 木十还待再问,邵平出声拦住,“木公子,风姑娘昏迷那么久,身体肯定还是有些虚弱,既然她现在安全回来,我想,是谁掳走她的,一时半会也不必急于追查。我们就让她好好休息吧,可好?” 木十一拍脑袋,“是是是,都怪我太过担心九珠姑娘了,一直之间竟没了分寸。那么,九珠姑娘你就好好休息吧,等你休息好了,咱们再来看你。” 九珠抬眼看了众人一眼,眼神落在凌霜身上,“这位姐姐是?还有那位大哥?南宫公子,你也不介绍一下,我也好多谢各位的关心。” 南宫霈呵呵笑道,“木公子糊涂了,我也糊涂了,竟忘记了跟你介绍。这是云天帮的帮主夫人凌霜,她相公是文致远,你叫她文大嫂就可以了。这位是云天帮第一分舵孤月分舵的舵主,邵平邵大哥。这是木公子,你已见过了。这里是文大嫂的云天帮孤月分舵,你放心,文兄和嫂子均是我挚友,你就把这里当做是家里,不要拘谨。” 九珠欠起身,下地施了一礼,“九珠多谢文大嫂、邵大哥、木公子、南宫公子关怀。” 凌霜一把扶起她,道,“姑娘何必如此多礼,大家都是南宫的好友,也没有什么好多谢的。况且,我们可也没有帮上什么忙。对了,姑娘你这几天也是担惊受怕,要是你不嫌弃,嫂嫂我就在这里陪你,可好?” 九珠一喜,高兴之情溢于言表,道,“好啊,那谢谢文大嫂了。” 凌霜笑笑,牵着她的手扶她上床了。也是凌霜心细,看到九珠眼里一直有一丝遗留的惊悸痕迹,特别是瞧着她的眼神,露出些期盼无助。九珠才经诡事,此刻刚刚回到安全的地方,心绪尚未安稳下来。而她是这个屋里唯一的女性,九珠自是只会在她眼前流露真情绪。 当下,南宫霈等人也嘱咐了九珠要好好休息,而后留下凌霜相陪九珠,相继出了房间。 九珠在虎踞岭住了几日,跟凌霜相处甚亲。可是,凌霜因为忙于帮务,没有多少时间陪她,余下的众人中,只有木十稍为清闲,于是这个木十便总是在她面前晃悠。 一来二去,九珠跟木十也熟络了。九珠对木十有着很矛盾的心理,一方面认为男女授受不亲,不能跟一个男子走得这么近;另一方面,又总觉得木十身上有种区别于一般男子的独特气息,致命地吸引着她与之亲近。 凌霜和南宫霈都只能抽空来看下九珠,于是细心的九珠发现,邵平常常都会在她与木十单独相处的时候,突然冒出来,刻意地不让她们两人单独相处。 九珠和木十心里俱是疑惑不已,然而,几次之后,木十知道原因了:邵平那是怕九珠跟男人接触!自九珠出现在虎踞岭,邵平就一直阻止木十与九珠接触,那是因为木十是男人! 可是,邵平跟九珠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两种人,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他喜欢九珠?不可能,他看九珠的眼神里没有爱,只有——敬!对,是隐藏着的敬意。那么邵平到底是谁?为什么对一个落难江湖的弱女子有如此的态度? 木十希望是自己多想了,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木十恍然大悟,也让整个江湖顷刻间陷入人心惶惶的动乱之中。木十隐隐觉得,其实,神秘丁香女掳走九珠又还回九珠的意图,也许真正目的正是用这样的方法动摇秦霄风在整个东华国的根基。 木十不知道该不该为秦霄风担心,丁香女能够以一股淡淡的丁香困住蒙国数一数二的高手,又能够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将九珠送回易守难攻、高手云集的虎踞岭,这种本事,恐怕不在玉龙山庄的易追影之下。况且,丁香女还有背后的势力!那么,若然她的目的真是秦霄风,秦霄风又能以何种能为应对呢? 211 大军压境 ()九珠休息了几日,精神气色好了许多。不过众人发现她情绪稳定下来之后,整个人又陷入另外一种矛盾的犹豫和恍惚之中。 “喂,九珠姑娘,你整天都想些什么,恍恍惚惚的?”其实木十这样问的时候,心里已经猜到九珠所忧是何事了。 九珠回过神来,朝着木十勉强笑一笑,“木大哥,你怎么又过来看我?我说了不用你每天都跑过来陪我的,耽误了你的时间,非九珠所愿啊。” 木十笑嘻嘻地在九珠面前坐下,道,“怎么,你嫌我多事呀?你不想见到我呀?” 九珠赶紧摆手,“不是,不是,我只是怕耽误你的正事。” 木十故意逗她,微微笑着,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声音温柔的就似是最深情的人在最爱的女子耳边呢喃,“我的正事就是陪你啊,九珠姑娘……” “嚯~~”九珠看到了她的眼神,惊的一下子从石凳上站起,声音都结巴了,“木大哥,你……你……”结巴了一阵,看到木十脸上的温柔,脑里一闪这几日木十对她的殷勤爱护,心里一阵发杵。为免误会,她一咬牙,“木大哥,你万不可对九珠如此,我……我无福消受……我其实……” 木十贼贼笑道,“你其实不会喜欢上我的,是么?你其实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是么?” 九珠脸腾地一下红了,她可从来没有跟人如此赤果果地讨论如此敏感的话题,何况是一个男人?何况那个男人一下子说出了她心里的话语?“木大哥……” 木十看到她的害羞摸样,哈哈大笑,“被我说中了吧?” 九珠瞪着木十,知道被她调侃了,“木大哥,你故意调侃我?” 木十笑了笑,拉着九珠坐下,赔礼道,“我只是开开玩笑,九珠姑娘莫怪。其实,我现在是闲人一个,一个人又闷得慌,不找你玩找谁玩?” 九珠也就借机引开话题,“木大哥,你没有事情做吗?为什么要停在这里闲着呢?” “我有事情要做啊,但是,要把你安置好了才能放心地走。” “我……”九珠一下子又语塞了。 木十脸色正经起来,看着九珠问道,“九珠,你知不知道,外面到处都是秦霄风与你即将成婚的消息散播。外人不知道你的身份,可是,南宫大哥、文大哥、文大嫂、邵平和我却是知道的,你那边是要与秦霄风成亲,这边却是独自一人在这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这几天心神不宁,是否也是在纠结此事?” 九珠一呆,继而低头转身,闷闷答一声,“没有,不是。” 木十轻轻掰过九珠的身子,看着她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离开秦霄风独自一人在江湖上行走,若是你能够走地干干脆脆了无牵挂,我也不管。可是你现在还在犹豫,还在矛盾,我就不能不管。也许你觉得我多事,可是,不管是为了无瑕公主,还是为了你,我都觉得我必须先将你安置好。” 九珠听她提及无瑕公主,心里一惊,疑道,“你知道无瑕公主?你到底是谁?” “先不要管我是谁,你现在需要做决定,若是要回到秦霄风那里,我派人送你回去;若是不回去,我可以将你安置在秦霄风找不到的地方——你放心,我也没有非分之想,我只是希望你一切都好!” 九珠看着木十眼中难得的正经以及真诚的关切,心里一暖,继而一阵委屈心酸。自从来到虎踞岭,周围的人均不知道她心里的矛盾与纠结。离与秦霄风的婚礼越来越近了,回与不回两种念头就如拉锯一般在心里纠缠不息,而不管是回还是不回,她的心底都是有一种伤痛。从来她考虑的都是秦霄风,可是她不管怎么做,对秦霄风都有伤害,她要怎么办才好? 木十看着九珠泫然欲泣的模样,心里一阵怜惜,她起身将九珠的头轻轻抱过,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前,幽幽道,“也许是你真爱秦霄风才会如此难以抉择。虽然我不支持你嫁给秦霄风,因为我不觉得秦霄风可以给你幸福,可是,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九珠抬起头来正欲替秦霄风解释,耳边突然想起一声惊呼,“你们……”转过头一看,南宫霈一脸震惊地看着她们俩,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一只鸡蛋;他旁边的邵平却是一脸冷色,眼神恨不得将木十碎尸万段……显然这两人都以为木十和九珠有暧昧了…… 九珠一看自己正偎在木十跟前,尴尬不已,赶紧坐直身子推开木十。 木十淡淡一笑,问道,“南宫兄,你和邵兄此刻不应该在与白河帮决战的云台山吗?为何又来到这里?”原来,这日正是云天帮与白河帮以武决战之日,决战地点在虎踞岭之外三里之地的云台山山顶,文致远、南宫霈等人前一天就去了那个地方。 邵平冷声道,“你当然不希望我们回来这里,若是我们不回来,你是不是就可以把风姑娘骗走了?” 木十脸色一变,“邵舵主原来是在堤防我啊?” 南宫霈一听两人语气不对,赶紧打圆场,“邵大哥,你多想了,木兄怎会骗走九珠姑娘呢?木兄,其实我们回来,是有急事,事关九珠姑娘……” 九珠好奇道,“南宫大哥,什么事情跟我有关?” 南宫霈道,“秦霄风带了数万兵马将虎踞岭和云台山团团围住了,兵将个个兵器在手,一触即发……” 212 安得归期 ()九珠和木十齐齐大吃一惊。木十惊呼道,“秦霄风来这里做什么?还是带兵过来,他是想以朝廷之威介入江湖么?还是为了斩草除根欲除南宫大哥以免后患?”秦霄风在云天帮与白河帮决战的时刻前来,不早不晚不前不后,难免让人想到他有别的意图! 九珠听了,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秦霄风不一定知道她在这里,也许他真是要介入江湖?或是要除掉南宫霈? 邵平见了九珠神色,安慰道,“九珠姑娘,秦霄风大人也许只是来接您回去,你不要多想!不如我们现在就前去云台山,见了秦大人,一切就都一清二楚了。” 木十瞧见了邵平的表现,心里闪过一丝疑虑。她上前一步,挡在九珠和邵平中间,冷声说道,“就算秦霄风是来接九珠姑娘,岂是他说接回就接回的?再说,秦霄风带兵前来,是不是若是九珠不回去,他就要铲平了虎踞岭了,借此在江湖立威?” 邵平恼了,“你……简直是血口喷人!九珠姑娘回不回,关你何事?你为何要如此阻拦?莫非,你真是喜欢上了九珠姑娘,要骗她跟你走?” 木十气道,“你才血口喷人……” 南宫霈轻喝一声阻止了木十再说,“好了,你们两位!现在正事要紧,何必作这些无谓的争吵?”转头看向九珠,道,“九珠姑娘,文大哥文大嫂知道你的身世,怕到时候若是云天帮与秦霄风有冲突,你在中间会为难,而我与秦霄风有仇,也不便留在此处,所以他们叫我带你暂隐别处。你认为如何?” 邵平与木十在争吵的时候,九珠一直沉思,慢慢冷静了下来。此刻南宫霈一问,她拿定了主意,道,“南宫大哥,九珠何德何能,竟劳各位大哥大嫂如此为九珠着想?只是这一回,让九珠拿主意吧。我跟邵大哥去云台山吧,你与大人有恩怨,此时大人有精兵无数,怕是冲突起来于你无益,不如你与木大哥先暂避一阵,有何恩怨,日后再说?好么?” 木十愣了一下,道,“九珠姑娘,你是决定回去了么?” 九珠道,“若是大人来找我,我又怎能让大人为了我而与各位大哥起干戈?若不是来找我,我也可以找大人讲些说辞,尽量劝说了大人莫在江湖招致人怨。只是九珠人卑力微,不知道能否化解这场干戈,只能尽力而为!” 木十呆了一呆,叹口气,“九珠啊九珠,你何时能够为自己想一想,尊重自己内心的决定?” 九珠微微一笑,“若是九珠能够回去,那便是人人羡慕的秦夫人,这可是不知道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又怎么不是为我自己考虑?”转向南宫霈,以宫中最高礼仪向南宫霈行了一礼,“南宫大哥,令妹太子妃之死,虽说是庄皇后导致,但若没有秦大人支持庄皇后政变,这一场悲剧也不会发生。我知大哥你必然有一日会找大人报仇,九珠阻止不得,只望大哥看在九珠找了孩童尸以假乱真替换小太子和夜中报讯的情分上,莫要太过为难大人!本来施恩莫忘报,只是为了秦大人,算是九珠唐突了,好么?” 听了此话,邵平心里暗惊,“原来那个死的龙峻轩是假的?这么说来,真的龙峻轩尚在人世了?不知道秦大人是否知晓此事?” 木十却是知道龙峻轩尚在人世的,只是此刻才知道当初龙峻轩能逃脱原来是九珠暗中相助! 南宫霈扶起九珠,苦苦一笑,“原来那时以孩童尸身扮为轩儿的人也是你!九珠姑娘,前几日我几番追问于你那日夜中报讯之人是否是你,你均不承认,此时为了秦霄风,却又承认!于此,我也就知道了秦大人在你九珠心里的地位……你于我有恩,秦霄风于我有仇,这恩,这仇,我……也罢,我就答应你,日后若是能有转圜,定是会先念及你这一番恩义!” 九珠道,“九珠先谢南宫大哥了!”言毕,看向邵平,“邵大哥,你带我去云台山吧。” 邵平点头,请九珠在前行走,准备带她去云台山。 南宫霈快步上前,道,“九珠姑娘,你既要去云台山,我便陪你去,若是有危险,我也可以稍尽一份心力!” “可是你身份特殊……” “无妨,我武功不弱,再说这是文大哥夫妇的地盘,秦霄风能耐我何?” 九珠见他如此说了,也只能由他,眼角瞥见木十一脸忧虑地沉思,问道,“那么木大哥呢?” 木十回过神来,笑一笑道,“既然大家都去,我又岂能做缩头乌龟!走,一起去~~” 当下四人相携步出虎踞岭,前往云台山。 四人策马,小半柱香的时间就到达了云台山。一路上,果然见到茂密的丛林里、陡峭的山崖边处处可见隐身的官兵,红缨若隐若现,风雨欲来,静穆诡异。 213 相见如梦别亦伤 ()四人策马来至云台山的山顶,山顶上有一片颇为宽敞的平地,云天帮与白河帮的决斗就是被安排在此处。此时,双方决斗众人已经停下打斗,手握刀枪,虎视眈眈地瞪着东方入口处的秦霄风等人。 秦霄风气定神闲的坐于马背,脸上云淡风轻,外人根本看不出来他心底到底有什么打算。秦路随行在侧,也是面色平静。 九珠等人从西南口策马而入,起初并没有见到秦霄风,直接就奔至了中间文致远等人所在之处。 文致远一见了九珠等人,疑惑道,“南宫兄,你怎么没有带九珠姑娘走?” 南宫霈简单将九珠之意说了。 文致远叹口气道,“九珠姑娘虽是弱质女流,却也是侠义之辈啊。刚刚秦霄风发话了,他此行之意只在九珠姑娘。只是不知道他本意是否真是如此简单!” 九珠道歉道,“因九珠之事给文大哥带来麻烦,九珠深表歉意。不知秦大人在哪里?由我去跟他说吧。” 文致远抬眼看向东边。 九珠顺着他的眼神转身,抬眼,秦霄风俊朗清隽的身影立刻落入了她的眼帘。 虽别不过一月,却似是已经数年,心中翻涌出说也说不清道也道不明的无尽感触! 九珠缓步走向秦霄风,眼中只有秦霄风一人!时时思,刻刻念,皆抵不过此刻的一望眼。还以为自己可以离开,却在见到秦霄风的那一刻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是无论如何都逃不开对他的情障!而这一个月以来的纠缠徘徊,就如梦一场,醒来之后,一切都清晰地不留一丝梦的痕迹! 秦霄风下马,看着那一身男装却温婉如水的女子缓缓朝自己走来,嘴角弯起一抹如沐春风的笑意。见到她平安无事,近一个月来心里吊着的一颗大石,终于落地! 九珠走至秦霄风身前,欲下跪请罪,秦霄风扶住她,轻轻抓住她的双手,轻轻说道,“九珠,不要再走,跟我回家,好吗?” 九珠心里一软,眼泪突然涌出,簌簌地滴落。 秦霄风怜惜地看着她,拥她入怀,“傻丫头,在外是不是吃了很多苦?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傻事了!” 好一阵子,九珠才稳住自己的情绪,从秦霄风怀里退出来,看着秦霄风,问道,“大人,你是来接我的么?” 秦霄风回视着她,眼里没有一丝遮掩,点头。 九珠道,“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兴师动众?文大哥和南宫大哥他们救过我,你不要为难他们,好吗?” 秦霄风笑一笑,道,“不这么兴师动众,你会乖乖出来见我吗?好了,我们回去吧。你放心,我们走后,阿路他会吩咐崔将军立即撤兵的。” 秦路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九珠对秦霄风的话没有任何怀疑,“我先跟南宫大哥他们告辞一下,可以吗?” “好,你去吧。” 九珠转身快速跑回文致远等人所在之处,向众人施了一礼,道,“各位大哥,文大嫂,九珠这些日麻烦各位了。大人并没有责难各位的意思,他只是来接我,都是九珠不懂事,若不是离家出走,也不会闹出这么多误会纠纷出来,望各位大哥见谅!” 木十道,“九珠,你是自己愿意回去的吗?不是秦霄风以这方的安危胁迫于你?” 九珠道,“木大哥多想了,我心里本放不下大人,放不下环儿,此次回去,确实是九珠本意,大人并未以你们的安危威胁于我。” 木十道,“我刚刚瞧到秦霄风对你,温情绵绵,羡煞旁人。但愿他可以忘记公主,真心对你好。” 九珠低下头,轻声说,“我不要他忘记公主,只要他让我陪在他身边,我就心满意足!” 木十看着她,发起呆来。其实,女人若爱起来,就会变成世界上最傻的人,不计较一切,做什么都为那个人考虑,只要能够陪在对方身边,有没有回报又有什么所谓?当初,九月对蒙哈铎就是如此,现在,又是一个九珠对秦霄风亦如此! 木十好一阵才回过神来,那时,九珠已经告别众人朝秦霄风走去了。木十突然喊道,“九珠,等一下。”奔过去。 九珠驻足,看着木十奔到她身前诚恳地说,“临别前,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九珠脸上一红,回头看了秦霄风一眼,正欲拒绝,却见木十已是自顾自地上前抱住了她。 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男人抱住,特别是在秦霄风面前,九珠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她正欲推开木十,只听木十的声音突然变得好温柔轻灵,还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九珠,我是真的舍不得你。娘娘已经不在,但是,我相信她在天之灵,也希望你能过得好。记着,以后一定要好好保重,别让娘娘担心,知道吗?” “你……你……你也是女生?你说娘娘,你……你……你是?”九珠突然想起,“你是蒙国的侍女?我们曾经见过两次,是吗?” 木十放开她,点点头,“不错,我是十月。娘娘到蒙国之后,一直是我照顾她。可惜,我没有保护好她……好了,你回去吧。我上前来抱你,是故意的,若秦霄风真的爱你,她跟他解释我是女人,他会相信你的。” 九珠心里豁然开朗,这些日以来木十对她的暧昧、对她的殷勤、对她的爱护、对她的调笑,以及自己对她莫名的亲近与信赖,原来是缘于她与她有着共同的信念——龙无瑕。 九珠热泪盈眶,扑上前来抱着木十,几至哽咽,“木姐姐……” 木十拍拍她的肩头,半响才推开她,道,“回去吧。若是有机会,你成婚之日我去给你祝贺!” “可是,我舍不得你……” 木十微微笑道,“傻丫头,又不是生离死别。去吧,秦霄风等着你呢!”将九珠拉开,推她向秦霄风走去。 九珠只好往回走,走了几步,回头道,“木姐姐,那你记得有机会来找我。你也保重。” 木十点点头,看着九珠一步一步走向秦霄风。 214 背后暗手摧无间(1) ()阳光在树叶间欢快地跳跃,一阵一阵的夏风带着沁人心脾的林间清香轻柔地拂过,干净而清爽。若是在平时,木十定然觉得此时此景,置身于山野林间,简直就是莫大的享受! 然而此刻,她的心间总觉有一股莫名的冷意,就连投照在脚下绿草上的灿烂阳光,看着也带了些森森的寒意。 瞧着九珠一步一步离自己远去,就似这一去就是山水永相隔。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样的感受,很久很久之后才知道,原来此一别,竟是九珠人生的分水岭,世事变幻,浮生若梦,当她再次听说九珠之事时,一切已是物是人非,徒让人唏嘘慨叹不已。 木十尚陷在自己的思绪中,耳际突然钻入数人的呼喊声,“九珠……”“木十……”“十月……”“十月小姐……”各种叫声夹杂在一起,混沌地犹如鸿蒙初开之际那种莫可名状的理不清理还乱。 有的声音熟悉,有的声音陌生,只是其中有一声熟悉,似是锤子一般敲在她的心尖,带来一阵一阵的颤栗。 眼神聚焦,蓦然瞥见前方九珠身侧有银色的物什在阳光下闪烁着森寒的光,急速袭向九珠。九珠尚不知发生何事,正回头看向她。 木十来不及多想,飞身上前,身侧,手扑,将九珠护在怀里。 鼻尖隐约着淡淡的丁香花香,背后传来一阵剧痛,接着就听到叮叮当当的武器与钉针之类的碰撞的声音;身边突然多了数人,其中一人迅速将她拉进怀里,抬手止血。 木十顾不得自己,也顾不得身边之人身上传出的那熟悉得会令她感到窒息的气息,爬起来问九珠,“九珠,你怎么样?”眼睛稍一周转,发现秦路、南宫霈、黑衣护卫以及数名蓝衣人竟同时在瞬间来到了她们面前。 秦路扶起九珠,检查了一番。九珠身上也有一处中了透骨钉,疼的一阵阵抽搐,秦路赶紧给她止血包扎,一名蓝衣人见状赶紧上前帮忙,显然蓝衣人乃秦霄风之属下。 其他黑衣护卫和蓝衣人手执兵器,护在几人四周,警觉的追溯着透骨钉的来源。 南宫霈俯身,关切地瞧着木十,问道,“木十,你怎么样?”要抬手碰触木十,被木十身后之人抬手格住了。 木十摇摇头,“我没事。”挣扎着要起来看九珠,耳边传来沉厚温和的声音,竟是蒙语,“你背后有伤,别动。”说罢,轻轻呼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还好没有毒。” 木十身子一下子僵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迅速转身。 一脸压抑的焦灼,一脸关切的紧绷,眼前之人竟然是她心底最最深刻亦是最最伤痛的人——柏桐。 木十这下连自己的眼睛也不相信了,一下子结巴地说不出话来,“你……你……你……” 柏桐深深呼出一口气,努力控制自己不发火,故作轻松道,“我我我……我怎么了?你背上有伤,又不是喉咙有伤,怎么说话也结巴了?” 木十脸上一红,白了他一眼,“你突然出现,吓死人了,难道还不能让人反应慢点?” “哦?只是反应慢?好吧,看你受伤的份上,就容许你慢一次,也相信你一次。” 南宫霈怔怔地看着他们两人之间流淌着一种平淡却缠绵的暗流,心里有莫名其妙的失落。他怔了半天,直到柏桐和秦路分别扶起木十和九珠,才突然问道,“木兄,难道,你竟是女的么?你叫十月,原来还是蒙国人?”此时此刻,他竟是只顾得上关心木十的身份。 木十一愣,此时才想起刚刚黑衣护卫情急之下喊的是“十月小姐”,柏桐喊的是“十月”。 如此之势,木十也隐瞒不得,点点头道,“不错。” “那么这位是?还有那几位黑衣人?” 柏桐警戒地看了南宫霈一眼,用生硬的东华语回道,“我是来接木十回家的。那几位是木十的护卫。”柏桐看到了刚才南宫霈以己身挡在木十身前,也正是如此他才有机会护住木十不再中透骨钉,他也看得到南宫霈眼中流露的情愫,那不同于对朋友的关切,所以由不得他不警惕。 此时,文致远夫妇和秦霄风也来到了众人面前。凌霜首先为南宫霈检查了一番,看到南宫无恙转而去看了九珠的伤势,“还好,无毒。并且看起来,出手之人并没有使尽全力,否则,以我们刚才离木兄和九珠姑娘的距离,根本来不及救援。” 文致远点点头,问道,“南宫,有没有看到是什么人出手?” 秦霄风自秦路手里接过九珠。秦路气松后,冷冷答道,“透骨钉是从西南方向射过来,那方正是贵帮帮众聚集之处。” 凌霜道,“我等俱看得到透骨钉的方向,可是,这等功力,非是我帮帮众能有的。” 秦路道,“你自是如此说,不然怎能撇清关系?事关九珠姑娘安危,怕是你也知道担当不起这个责任。” 南宫霈一听这话,脸上闪过一丝怒气,“九珠姑娘是我们的好友,我们自是不愿她出事,又跟什么尊贵身份有什么关系?” 秦路脸色亦变,九珠赶紧挣扎起来,拦道,“南宫大哥、秦大哥,你们不要争吵。也许只是外人所为,不要先伤了和气。” 秦霄风扶着九珠,接口道,“阿路,休要胡乱猜测。吩咐了银甲卫去追查,没有确切证据之前,不要武断下结论。”转而对着文致远木十等人看了一眼,彬彬有礼却是不卑不亢,道,“秦霄风多谢各位多日来照顾九珠!本来此次有人通风报讯,说是云天帮窝藏意图叛乱之辈,所以我才带兵前来。不过你们既然于九珠有恩,这次我便不予追求。只是,若是有下次,秦霄风绝不手软。阿路,吩咐崔将军,下令退兵。” 秦路正欲领命下去,平地上空突然响起一道威严的女声,“秦大人且慢退兵,若是为了一小小女子而纵容了意图叛国之辈,那岂不是有违治国之道?” 215 背后暗手摧无间(2) ()众人抬眼看去,只见东南之角数十人拥簇着一位华仪贵女朝众人缓缓走来。原来竟是当今掌权的皇后庄皇后之女、当今皇上之姊龙如玉公主。 秦路见了如玉公主,脸色一下子变得颇为吃惊,握着佩剑的手紧了紧,不安的眼神迅速瞧向秦霄风。 秦霄风眼里闪过一丝异样,不过那也只是转瞬即逝。他轻描淡写地看了秦路一眼,秦路很有默契地定下神来。 龙如玉稳步走至众人面前,不屑地瞄了南宫霈等人一眼,冷声道,“秦大人,听说你率兵前来抓捕判犯,又怎么如此草率收兵?并且,竟与这些草莽江湖之辈论起恩义来了?” 秦霄风怀里的九珠欲要下跪行礼,被他轻轻按住用眼神制止了。他微微颔首,算是行了礼,“公主的消息倒是灵通,这么快知道我秦霄风的动向。” 龙如玉也不介意九珠的无理,沉声道,“我若不知道,这些叛乱之辈是不是就要逍遥法外了?来人,将他们全部就地正法。” 龙如玉身后数人立即拔剑出刀,朝后挥了几挥,周遭立即现身无数士兵,弦箭在手,蓄势待发。 文致远凌霜等人哪容得龙如玉说杀就杀,均是脸现怒色,亮出了兵器。 九珠一见众人如此态势,连忙劝说,“公主,您误会了。文大哥他们俱为侠义之辈,又岂会叛乱东华国?这中间肯定是有些误会。” 龙如玉大喝一声,“放肆,本宫处事,何时轮到你一个小小的丫鬟指手划脚!莫说你现在还不是秦夫人,就算是的,你又凭什么在本宫面前造次?” 九珠一时哽住,“我……我……”她心里激动,引发了背后伤势疼痛,竟至脸色一阵阵煞白,冷汗汩汩流出。 秦霄风抚着她后背,朝着龙如玉,微带怒气,“公主,你今日是决意不买我秦霄风的面,是么?” 龙如玉袍袖一甩,“事关国家安危,恕龙如玉不能苟同!李将军,立即下令,剿灭叛贼!” 秦霄风冷声轻喝,“谁敢动手?”声音虽轻,李将军等人听了却是不寒而栗,他们虽是庄皇后亲信,秦霄风之威却也是不敢触发,何况秦霄风现在显然是生气了,因此一时之间也不敢动手。 龙如玉突然笑了笑,“看来,你真是看重这个九珠丫头呀,为了她不惜放任那些有碍你势力的叛贼。母后所料真是不差!不过……”突而转向文致远等人道,“你们以为他真是有心放过你们呢?嘿嘿,你们的动向他一清二楚,若是要消灭你们,那还不是简单的很!” 秦路见她如此挑拨离间,气愤不过,道,“公主,你怎可如此血口喷人?” “呵。我血口喷人?那你们都仔细想想,秦霄风大人收到消息虎踞岭有准备举事叛国之人,因此率军前来剿灭。哪知道,到了中途他才知晓他未来的夫人原来正是在虎踞岭,于是一场剿匪行动变成了这一曲以武要人的戏码。且不说他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单说九珠之事,她出门在外向来是以风九诺的身份与人交往的,就算是在虎踞岭,知晓她身份的人也是少之又少。那么,秦霄风大人是从谁那里知道九珠在虎踞岭这一消息的呢?” 文致远等人心里咯噔一下。初初大家见秦霄风率军前来,心里已是疑虑重重,直到秦霄风直言只为九珠而来,更是疑惑。九珠的真实身份云天帮里只有寥寥数人知晓,帮众只知她是南宫霈与木十之好友,甚至连她身为女子这一事实也是不知(那一日九珠被人送回之时,虽然女儿态尽显,然而除了凌霜南宫霈邵平木十等人,其他人均未见着她的真实模样)。所以,除非有心人,不然又怎能探得实情在紧要关头将信息告诉秦霄风? 如此推算下来,就在知道九珠身份的几人当中,就有为秦霄风通讯之人了? 只是,为何龙如玉公主对这些事情知道的这么清楚呢? 文致远毕竟是一帮之主,岂能如此轻易被龙如玉牵着鼻子走,“我们江湖中人向来与朝廷没有丝毫关系,各自和平共处,公主休要如此说话,离间我等与朝廷的关系,不然,纠纷不止,怕是容易生出不利于双方的事情来!” 龙如玉笑一笑道,“那么你便问一问秦大人,他是从哪里得知九珠原来是在虎踞岭的!还有,半年前秦霄风诛杀欲弑父夺位的皇兄,当时有一批黑衣人潜入皇宫想救走太子妃嫂嫂和龙峻轩,那一批人中,除了太子妃嫂嫂的兄长南宫霈大侠之外,云天帮也脱不了干系吧?这些秦霄风都知道,不信你问问他!那么,秦霄风又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消息呢?” 文致远凌霜南宫霈暗暗大吃一惊。文致远沉声道,“公主,这些事可是不能乱说的!” 秦路亦是忍耐不住,气愤不已道,“公主,若是秦大人知道那些人,又岂会轻易放过?公主,你这么乱说,到底意欲何为?”怎么说龙如玉与秦霄风也是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代表朝廷。可是,龙如玉如此做法,显然是在挑起云天帮与秦霄风的恩怨,于她何益? 龙如玉笑道,“我只是好奇秦霄风到底安插了什么人在江湖之中,也好奇为什么他不对南宫霈斩草除根,好奇而已,文大侠,你也很好奇,对么?” 216 背后暗手摧无间(3) ()文致远冷哼一声,“云天帮的事情,我们会自行解决,还不劳公主操心!” 龙如玉脸色僵了僵,不过很快稳住了情绪,冷笑道,“本宫一心为你云天帮找出秦大人安插的无间暗手,你却是不领情?也罢,我便不替你们操心。只是,今次有我龙如玉在,你们这些相助逆臣祸乱朝廷之辈,休想有生还的机会。李将军,你若还是惧怕秦大人的威仪,是不是该让母后罢你回去种地?” 李将军心里暗叹一声,要是能够回家种地,那也是一种解脱,怕是怕现在骑虎难下,庄皇后一旦与秦霄风反目,怕是东华政体又是要一番动荡啊! 李将军领命,转身之时瞧了一眼秦霄风。秦霄风的嘴唇紧抿着,没有太大的情绪,眼神也只是温和地落在怀里九珠身上,瞧也不瞧龙如玉一眼。李将军微微叹口气,下令道,“全力围剿云天帮与白河帮逆贼,一个也不能放过!” 周遭士兵听得命令,拉弦出箭,一时之间,数万只利箭带着破空之声袭向平地中央的云天帮和白河帮众人。文致远等人则是一下子被龙如玉带来的人围住了,开打了起来。 九珠一看士兵开杀,心里着急,挣扎着要站直身体,却因体力流失过多,动弹不得。她越是无力,越是心急,最后一时气岔,竟而晕了过去。 秦路和蓝衣人立即护着秦霄风将九珠抱出战圈,柏桐等人也皱着眉头扶着木十要离开战圈。 木十不愿走,对柏桐说,“我不能就这么走了。” 柏桐无奈,“可是你又能帮什么忙?”说的是蒙语。 木十道,“可是你们能。就算是为了娘娘,也不能让这个龙如玉乱杀无辜。况且……”看了一眼龙如玉,“有的人未必会放过我们!” 龙如玉听他们用蒙语交谈,显然是蒙国人,一阵冷笑,“原来云天帮还勾结异邦,果然是罪大恶极……” 柏桐冷冷瞟她一眼,“无知的女人!” 龙如玉怒道,“你说什么?” 柏桐用东华国语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这么积极挑拨云天帮与秦霄风的矛盾,又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挖出秦霄风在云天帮的卧底,目的无非只有一个:那就是削弱秦霄风的势力!你们龙门庄氏一族既然打算与秦霄风决裂,那么,最好就不要再招惹蒙国!”柏桐何许人也?身为军人首领,一则擅于举一反三灵活变通,二则对各方局势极为了解,此番通过龙如玉一番行为,已是看出了其中关键。 龙如玉被人看穿意图,恼羞成怒,“蒙国又怎么了?居然撒野撒到东华国来了,岂能由你横行?李将军,将他们拿下。” 柏桐脸色如霜,朝莫笑等人看了一眼。既然木十不愿意走,那么便与龙如玉的军一战何惧?当下,柏桐护着木十,莫笑等人再护在柏桐和木十周围,与龙如玉之军展开了厮杀。 龙如玉之军准备已久,箭矢去的极猛,云天帮和白河帮的帮众虽是也有准备,可是一开战,还是有数人立即毙于、伤于利箭之下。 文致远凌霜等人慢慢朝帮众那边靠拢。南宫霈看了那边的形式,对柏桐说道,“木十交你了。我前去相助文兄。” 柏桐点点头,倒也敬佩南宫霈为友之侠义。 秦霄风等人将九珠抱到一边,一番急救,好一阵子九珠才悠悠地缓过气来。她身体极为虚弱,然而看到前面战场一阵杂乱,死伤无数,挣扎着要站起身,“大人,九珠有个不情之请!” 秦路知道九珠要秦霄风相助文致远等人,拦道,“九珠姑娘,刚才你也看到了,公主只愁找不到借口削弱大人的势力,大人若是此时出手与公主反目,那就是真正撕破了与庄皇后的关系,那样的话,很不利于大人在朝廷的地位啊。” 九珠泫然欲泣,心里也很为难,“可是,文大嫂他们于我有恩,我怎能恩将仇报陷他们于危难?” 秦霄风眉头微缩,叹口气,道,“秦路,传令下去,令崔将军出手,牵制龙如玉之军。” 秦路脸上变色,道,“大人,三思啊!” 九珠一时呆住,进也不是退也难,话都说不出来了。 秦霄风摆摆手,“去吧。” 秦路咬咬牙,起身离去。经过龙如玉身后时,冷冷道,“公主,你非要逼人如此吗?” 龙如玉冷笑一声,也不答话。 过了片刻,崔将军出现在平地侧面一处较高的山头喊道,“公主,李将军,你等再不住手,就恕崔某无礼了!” 李将军怒回道,“崔将军,你胆敢对公主无礼?是想造反么?” 崔将军道,“崔某只听秦大人之言!况且今日,是公主越俎代庖在前,也怪不得大人!” 李将军气结,“你……” 崔将军道,“我数三声,众人若还是不住手,那崔某就对不住各位了。一——” 群兵与群雄已到了短兵相接的地步,时间过去一分一秒,战场上便多了几缕亡魂。文致远凌霜邵平还有白河帮的向天来等人见属下伤亡不少,更是一阵阵心急无奈。 邵平脸上的表情很复杂,眼神时不时飘向秦霄风龙如玉等人。 “二——” 邵平突然一咬牙,眼神一凌冲出了与文致远等人组成的战圈,奔向龙如玉而去。 他招式狠戾,一路上挡者或死或伤,竟让他给冲到龙如玉前十米处了。 龙如玉瞧了他满是鲜血的狰狞模样,心里一阵惊悸,退后几步,掩面摆手,“杀!” 周围护卫上前欲杀,却听邵平突然大吼一声,“住手!你不是要知道秦大人安排的暗手吗?” 217 背后暗手摧无间(4) ()龙如玉兴趣一下子来了,也不怕了,回过头来笑道,“是呀,莫非……”眼神在邵平身上打量一番,故意问道,“莫非你知道?” 邵平道,“我确实知道,只要你吩咐他们住手,我立刻告诉你。” 龙如玉目的就要达成,心情颇佳,“你真正是勾起了本宫的好奇心,好啊,本宫就答应你。李将军,吩咐他们都住手。”说着的时候,眼神不忘瞟了一下秦霄风。 秦霄风脸色果然微微地沉了下来。 不过片刻,龙如玉属下的兵就停止了战斗,他们将云天帮和白河帮的众人围在一个圈子里,里一层红缨长枪戒对,外一层弓箭手箭在弦上。 山头之上的崔将军“三”字尚未出口,见众人停了下来,以征询的眼光看向秦霄风。 秦霄风摆摆手,崔将军心领神会,退了下去。 秦霄风将九珠交给身边的一个蓝衣人,走至邵平身前,道,“你想好了吗?” 邵平突然弃了兵器,单膝跪于秦霄风身前,道,“请秦大人恕罪。邵平决不能再连累帮里兄弟无辜枉死。既然公主执意要找出在下,恕在下不与大人商量,独自做出此决定!” 这话再明显不过了——龙如玉要揪出来的人,正是他邵平! 邵平声音响亮,云天帮众人俱是听了个清清楚楚,一时之间纷纷躁动,面面相觑,不敢相信。 云天帮孤月分舵是云天帮最大的一个分舵,邵平自十数年前入帮,因他武功高强,豪迈仗义,仁德昭著,众心归一,于是在孤月分舵前舵主金盆洗手辞职归隐之后,便被推举成为一方之主。他对帮内兄弟毫无话说,可谓是武、德具备的一代领袖。云天帮众怎么也想不到,他的真实身份竟是秦霄风安插在江湖之中的卧底! 文致远、凌霜和南宮霈飛身越過士兵來至邵平身後,文致遠眉头紧皱,喝道,“邵大哥,这事可不是说着玩的。你若是为了兄弟们的安危而出此一招,莫说兄弟们不干,我这一关你都过不去!你快快起来!” 邵平低垂眼眸,道,“帮主,邵平不配你称呼一声邵大哥。你若是不信,单有一事即可证明。在虎踞岭,知道九珠姑娘身份的人只有你、弟妹、南宫大侠、木十和我。于情于理,你们都没有向秦霄风泄露九珠姑娘下落之动机。那么,剩下一人,就只有我!” 凌霜大聲道,“乱说。这不可能!” 龙如玉笑嘻嘻地说道,“世人在遇到自己不愿意相信的事情的时候,都会说不可能。可是,事实就是这样呀。” 木十听了他们对话,念头一转,已是明白了邵平为什么一直对她耿耿于怀。原来,他早就知道九珠是秦霄风未来的夫人,自然对九珠恭敬有加,也就自然不容许其他男子对九珠有所染指。因邵平对木十似是一向有所戒心,所以木十对他也没有什么大的好感,然后此刻见了他被逼说出真实身份,心里竟不由自主生出一阵担心。 秦霄风星眸微沉,沉思半晌,蹲下身子轻声道,“你是不忍兄弟惨死,但是其实你同樣担心的,是吾与庄皇后决裂处境对我不利,是么?” 邵平身子微微一抖,知臣莫若主啊,秦路能够想到的,邵平又如何不想不到?庄皇后的势力毕竟是师出有名,有着龙瑜这个小皇帝作为幌子,若是真的针对秦霄风与秦霄风反目,那对对秦霄风的地位与处境真是会大大的不利。 邵平虎目一酸,在江湖沉浮那么多年,日日伪装盘算,夜夜期盼希望,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重回大人身边以真正的身份为大人效力。只是想不到此时此刻竟是在这样的局面下披露自己的身份。身为卧子,虽然早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然而,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有点深深的无奈之感。难得的是,大人还是那个值得效力的大人,一言一语知心,一举一动体恤,也不枉他誓死效忠啊! 秦霄风看了邵平的表情,心下明了,起身,微微叹口气,“那么你便回到我身边吧。” 218 背后暗手摧无间(5) ()秦霄风此言一出,文致远与凌霜就如遭了五雷轰顶。凌霜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如此现实,瞪着邵平蹬蹬地后退了两步。 南宫霈一把扶住凌霜,轻声问道,“嫂子,你没事吧?” 凌霜甩开南宫霈的手,苦苦一笑,笑尽无尽的苍凉,“南宫兄,不知道会不会有朝一日,你也会亲自在我面前说,其实你与文大哥文大嫂的交往,是为了另样的任务与目的?会不会呀?” 南宫霈苦涩笑笑,摇摇头,不答话。 邵平见他们如此,心下内疚。他从秦霄风跟前起身,走至文致远凌霜身前,诚挚地说道,“帮主、弟妹,这件事情是邵平对你们不起。相信此时说什么话,你们都不不会想听,邵平本不该多言。只是,十数年间云天帮兄弟对邵平之恩德情谊,帮主弟妹对邵平之看重信任,邵平不敢忘记丝毫!然而,你我各有自己的使命与命运,邵平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在此,向帮主和弟妹行最后一次帮礼!”说着的时候,双手抱拳单膝着地,欲行大礼。 文致远左手轻轻一抬,暗使内力托起邵平,愤然道,“邵大人此礼,文致远受之不起!” 邵平虎目又是一酸,知文致远遭遇背叛,内心愤懑难平。他与文氏夫妇一向相交甚厚,不仅仅是上下级的关系,平日里更是豪气相投无话不说,可谓是亦僚亦友。就连这样的朋友都不是真实的,也难怪文致远与凌霜一时接受不了! 龙如玉在一旁唯恐天下不乱,笑道,“是呀,没想到手下得力干将竟是奸细,要是是本宫,本宫也不会原谅。邵大人,您还是省下力气为秦大人效力吧,这边就别指望文大侠凌女侠原谅你了!” 邵平心下不满地瞪了她一眼,鉴于主仆身份却是敢怒不敢言。 木十却是受不了龙如玉落井下石,接口道,“你能跟文大哥文大嫂比么?你那小心眼比得了么?” 龙如玉冷飕飕看她一眼,因还有正事,暂时便不与她计较。只听她冷笑道,“本宫自是没有那大的度量被人如此欺负利用尚能原谅叛徒!个人情结情谊是小,若是危害到国家安危,那自是毫无转圜的余地!就比如,问问云天帮的众兄弟们,对于隐迹已久暗通朝廷的叛徒,他们有度量饶恕么?” 一直远远处于决战之地中央的白河帮向天来等人在龙如玉声音刚落之时,突然运功施展轻功飞跃上前,淡淡地看一眼邵平,道,“云天帮与他有亲厚之谊,一部分人自是不愿意为难他。只是,他以朝廷重臣的身份潜入江湖,将我等江湖讯息尽数报于朝廷,已是大大危害了江湖各路英豪豪杰的利益甚至是人身安全。此时,别的帮派并不知道此事,若是知道了,自是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到那时,就不是单单一个邵平的责任,怕是连云天帮也脱不了干系!” 秦霄风听了此言,心下一凛。 自邵平披露自己的身份以来,云天帮众人一直躁动不安,各有所言,甚是不稳定。此时,向天来话说的颇为响亮,故意让远处的众人都听到。众人一听,果然愈加躁动起来。一些心思粗直眼里容不下半粒沙的帮众,加上那些平日与邵平并不交好的帮众,讨论的声音愈来愈大,后来竟是直接叫道,“不能放过他!”“不能让他坏了云天帮在江湖中的声名!”“朝廷的走狗,不能放过!”…… 那些与邵平交好亲厚的兄弟据理以争,“可是邵舵主这么年来尽心尽力,也确实为云天帮尽了很大心力!”“邵舵主仁义在心,可从来没有做出对不起大家之事!”…… 然而,邵平平时声名虽好,一份隐匿的身份,却足以颠覆以前的一切付出。辩到最后,邵平的一切所作所为,竟都被加上了虚假的名义。事实摆在眼前,想要辩驳的人到最后也是不知自己为之说话的人,是不是值得如此? 邵平脸上闪过一丝痛楚,紧握着双拳不言不语。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在身份大白的那一刻,遭受责难是避免不了的,而他确实是有负那么多忠肝义胆的兄弟,没有辩解的资格! 文致远慢慢冷静下来,制止了本帮兄弟的嘈杂争吵,不屑地看向向天来,“云天帮的事情,还不劳向大侠出面。” 向天来微微笑道,“这又岂只是云天帮的事情?刚刚向某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已经对江湖各路英雄豪杰产生了威胁。你想包庇于他,可是想与整个武林为敌?”转而对着全体帮众大声道,“现下出了一个邵平,可以轻易放过,但是现今武林还不知道有多少个邵平隐匿在大家身边,若是轻饶了他,是不是就会有越来越多的邵平渗入到大家中来?因为本来被揪出来了也没有什么关系嘛,还可以回到朝廷升官发财享受荣华富贵……” 219 无间之终(1) ()南宫霈腾的一下子跳到向天来身侧,握拳气道,“你到底什么居心?” 向天来嘿嘿一笑,道,“向某只是为了天下武林苍生说话而已。难道你就希望看到天下武林因为奸人的出卖而惨遭屠戮么?” 南宫霈气愤不过,“要是秦霄风有意要在江湖杀戮,你还会站在这里说话么?” 向天来冷笑,“咱们江湖与朝廷,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可是他却破坏各自互不相犯的规矩,其目的无非是害怕江湖与朝廷为敌,进而对他的地位造成威胁。你不要太过高估了他的心思,据我所知,大半年前的皇城血案就是因有他作为后盾,这位公主的母亲才敢大肆屠戮皇子皇孙。南宫兄,这事你应该最清楚,因为你最亲爱的妹子不也是在那场血变中丧生了么?哼,那些位高权贵之辈,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人的政治家阴谋家,不是向来都多的数也数不清么?难道非要因一点风吹草动而酿成血债的时候,再来评价他是有意杀戮还是无意么?” 南宫霈看了向天来唯恐天下不乱的嘴脸,倒是冷静下来了,嘴角一扯,讥诮道,“向兄说的这么为天下武林苍生着想,可是,真实目的无非是为了置云天帮于不义,以报数日来的怨仇。白河帮向来在武林中也是有些名望,此次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抓住不放,可真是让人认清了你们的‘侠义’本质。南宫见识了……” 向天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拔刀出手,喝道,“小子,休要血口喷人!” 南宫霈亦不示弱,擦掌握拳,“谁怕谁?”当下两人就要打起来了。 邵平突然上前,一把抓住南宫霈的左手,摇摇头轻声道,“南宫兄,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言毕,突然拔剑在手,凌凌而立,朝着云天帮的众人走出十步,朗声道,“各位兄弟,邵某向来存有异心,却蒙各位错爱能够在云天帮谋得一席之地。今日更是因邵某而让云天帮落人口实,引起争议。邵某一人做事一人当,自此刻起,与云天帮割袍断义,从此情谊恩怨互不相欠!若有人嫉恨吾十数年来之卧子身份,请冲邵平来!无论是前尘还是未来,邵平所作所为皆与云天帮再无任何关系!”说罢,利剑挥动,刹那之间将青袍的大半截尽数削减了去。 邵平说的大义凛然、沉痛哀绝,云天帮众人均是听得动容。文致远凌霜听了也是不禁恻然,文致远待要出声阻止,眼角瞥见秦霄风,话到嘴边也只有咽了下去,唯留一声叹息。 向天来却是依旧冷笑,“你如此一剑,就想逃脱干系么?” 邵平亦是对他不屑一顾,甩掉袍角缓步走至秦霄风身前,道,“大人,此次有人向您报讯,说是云天帮藏有逆贼不得不伐。邵某不才,相信此次之讯一定是有人借大人您之手对付云天帮。邵某推测,谎报错讯之人,定是云天帮的仇敌。如此假传讯息挑起祸端之辈,大人,您说一经查出,会是什么下场?”说着的时候,眼睛冷冷瞧了一眼向天来。 向天来脸色微微一紧,不过仍是努力维持正常的模样,众人均是没有瞧见他的异色。 此时龙如玉接口,“自是杀无赦!不过邵大侠,哦,不对,该叫你邵大人。在查出那件事情之前,本宫还要问你一个问题。你们一起受秦霄风之令隐于江湖的,还有哪些人?” 邵平一阵气恼,“你……”这个龙如玉,看来是没打算跟秦霄风站在同一个立场。 “怎么,在本宫和诸位江湖好汉面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本宫本来也不愿意参与此事,可是呀,若是不查出这些人来,别人还道真是我们朝廷对你们江湖虎视眈眈呢?你们说是么?秦大人,相信到了此时此刻,你也应该顾及顾及双方的关系了,是么?” 秦霄风眼里寒光凛凛,紧紧抿着嘴唇,冷冷地瞧着龙如玉。 龙如玉轻轻冷笑,装作没有看到他的眼神。 邵平脸色青白,看了一眼秦霄风,果断道,“仅我一人,再无他人!” 龙如玉道,“哦?可是,你这样说,你觉得本宫会信么?你觉得大家会信么?” 邵平紧握双拳,头一梗,“这是事实,信不信由你们!” “看来,秦大人将你也瞒着呢。据本宫所知,跟你一批出门的尚有山西太原杨柳会的会长霍勉,锦州神刀堂的大弟子祝百韬。啧啧,果然都是江湖中鼎鼎有名的人物呀,几乎占据了东南西几方的江湖呢。” 秦霄风和邵平脸色俱是急变,邵平断然喝道,“你……可不要信口诬赖于人!” “是不是诬赖,这里这么多的江湖好汉,大家一起去查查不就一清二楚了!只是,邵大人,本宫不知道你有没有机会去呢!”转身突然朝秦霄风喝道,“秦大人,朝廷与江湖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可是如今因这些人惹起江湖人对朝廷的怨怼,你说,这事要怎么了结?” 220 无间之终(2) ()秦霄风冷冷看着她,“你想也别想动他!” 龙如玉咄咄逼人,“莫非,今日的叛贼其实是在这里,正是秦大人你?你一心只顾自身势力的稳固和发展,置朝廷安危于不顾,放任朝廷与江湖间的仇怨,难道你还敢说你是忠臣吗?” 邵平急欲辩解,“大人怎会不忠?公主,你……”话说到一半,看到龙如玉的眼神,似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邵平脑子急转,将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件件联系起来。先是向天来以江湖安危的名义,借云天帮的信义为胁苦苦相逼,再是龙如玉以朝廷的名义,借朝廷与江湖的和平共存之由亦是苦苦相逼,其实,他们的目的也许就只有一个:邵平决不能存活于武林和朝廷! 哈哈,怪不得刚刚大人说的是,“你想也别想动他!”原来大人一早就觉察到了向天来和龙如玉的动机。 大人要保他,可是,那样就必定与龙家决裂。此次事件,他邵平挺身而出就是为了不让秦霄风大人与龙家正面对仗宣告决裂,如此一来,那不是前功尽弃了么? 邵平突然之间心如死灰,他一下子清晰地认识到,他前不能进后不能退了! 秦霄风袍袖一甩,拉了邵平的手,道,“阿平,我们回去。” 龙如玉沉声喝道,“秦霄风,你还没有回答本宫的问题!” 秦霄风头也不回,“想要知道答案,回去问你的母后。” 龙如玉恼羞成怒,大声道,“你若是敢再走出半步,那些人……”指了指红缨枪弓箭手围困的众人,“他们就休想有一人活命!” 秦霄风轻飘飘地道一声,“云天帮若是有半人伤亡,通知崔将军,此处不准有一官一兵能够活着走出去!” 龙如玉气的脸色煞白,咬牙切齿道,“秦霄风,你还真是够胆啊,连本宫都敢不放在眼里!李将军,传令,杀无赦!本宫倒是要瞧瞧,本宫能不能活着走出去!” 邵平突然轻轻挣脱秦霄风的手掌,恳求道,“公主且慢!大人,那些兄弟一朝是我兄弟,一世皆为我兄弟,在公主执法前,能否容邵平前去跟他们告别?” 秦霄风要再捉邵平的手,邵平轻轻躲开。秦霄风眼里带着恳求,“阿平,不要去!” 邵平突然跪地,“大人,邵平必须得去!邵平已是负他们甚多,这最后一面,定是要见!”说罢,叩首三次,也不等秦霄风答应,起身、急转身,朝云天帮众人奔去! 行至了数十米远,邵平突然哈哈大笑,“江湖既不容我邵平,龙家既不容我邵平,我邵平死足何惜?秦大人,邵平无能,不能再让您负累了!”说话间,突然长剑出手,横切向自己的脖子。 文致远等人自龙如玉下令围杀之时,注意力俱是放在官兵身上,严神以待,不敢走神。待他们发现邵平的异常,却哪里阻止的了? 秦霄风早有些感觉,可惜他不会武功,竟也是阻止不及。 众人奔至邵平身前,邵平已是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凌霜施以急救,暂时能够保住邵平的最后一口气。 邵平微微笑道,“弟妹,你救人的手法,还是那么娴熟。” 凌霜泣道,“邵大哥,你不要说话,我们想办法救你,你一定会没事的。”话虽如此,可是邵平下手毫不手软,血喷涌而出,顷刻间就染红了脚下土地,凌霜心里已知邵平已无生还希望了。心,被什么东西压的好痛好痛! 邵平笑得安慰,“帮主,弟妹,南宫,邵平此生第一憾事,就是不能真正与你们做兄弟……” 文致远虎目酸涩,握着邵平渐渐变冷的手,“邵大哥,你是我们的兄弟!是,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永远都是!” “谢谢你们!” 秦霄风轻轻蹲下,握着邵平另外一只手,“阿平,为什么要这么傻?你怎知,秦霄风堪得起你如此忠义!” 邵平眼睛慢慢合上,“大人,莫要辜负了邵平之……死……”最后一个死字出口,已是没有了进去的气息,凌霜再如何施以救治,也是回天无术了。 龙如玉装模作样地缓步上前,道,“哎呀,这位邵大人倒是烈性!” 木十一直在旁冷眼旁观,倒也瞧出了个七七八八。邵平不愿意负云天,不愿意秦霄风因他而与龙如玉正面对峙,竟而选择一死,这份义、这份忠,看的她心里既是敬佩,又是酸涩无奈。 加上因龙无瑕之死,她向来对龙如玉没有丝毫好感,此刻见她如此装模作样,实在忍不住,出口讥诮道,“都把人逼死了,还装什么模做什么样?是啊,邵大哥是烈性,是条汉子,比起你这个心胸狭隘连自己亲姐姐都不放过的女人,比起你这个嫁出去了又回到娘家来作威作福的女人来,不知道强了几千几万倍!” 221 生还之望(1) ()龙如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身后的李将军“呔”的一声拔刀上前欲架在木十的颈上,狠狠地骂道,“小丫头片子,你一个蒙国人,有什么资格在东华国的公主面前如此嚣张?” 黑衣护卫全神戒备,莫笑百里拔刀格住李将军的刀,护在木十身前,柏桐亦将木十拉向自己身后。 龙如玉却突然又嫣然一笑,脸色变得比六月的天气还快。然而她这笑远比她刚才的怒极更让人觉得心里糁得慌,“李将军,你也说她一个小丫头片子了,何必跟她一般见识?”转而笑眯眯地对柏桐等人说,“你们那么紧张干吗?本宫又没有说要对她怎么样?你们都是蒙国人,那么认识无瑕么?无瑕的国人就是本宫的国人,本宫又岂会真的为难你们?”说着的时候,手轻轻抬了抬,似是想要上前牵木十的手。 柏桐早有所觉,抱着木十急速后退,莫笑等黑衣人亦是疾身后退。 凌霜见了柏桐等人的模样,隐隐闻着空气中有些异常的味道,她看了一眼龙如玉,正好看见她一只玉手指盈盈地透出微弱的蓝光。 凭着数年行走江湖的经验及对毒药的认识,凌霜断定龙如玉手里绝非善物,想着她咄咄逼人,硬是将一个好好的邵大哥给逼死了,此刻对无恩无怨的木十亦是如此大下黑手,凌霜心里气不打一处来,腾的一下自邵平的尸首边跳起,刷的一下抽出长剑刺向龙如玉。 龙如玉想不到凌霜突然袭来,心里惊惧,急欲闪躲,却是躲之不及。 等到龙如玉身侧的护卫出手来相救,凌霜已经刷刷刷地在龙如玉身上划了三道剑痕,然后剑尖直直地指在龙如玉的脖子上。 李将军等人欲救而不敢上前,声声惊呼,“公主……” 龙如玉亦是急道,“你做什么?” 凌霜冷笑着吓唬她道,“你这样的蛇蝎心肠的女子,留在世上只会多害性命。今日我就替天行道,杀了你这个恶心肠的女人。” 龙如玉气极,手指微动,道,“你敢?众目睽睽之下,你想你云天帮全部死无葬身之地吗?” 凌霜长剑一晃,“哧”的一声将龙如玉那只蓝盈盈的手指划破,道,“想施毒吗?怎么你剿匪之前没打听清楚我凌霜最不怕的就是毒物吗?” 意图被识破,龙如玉心里一阵害怕,“你……你想怎么样?” “退兵!不然,我凌霜拼了自己一死,也不会放过你这个恶女人!” 龙如玉道,“你先放开我。” “你还敢讨价还价?”凌霜有意要惩戒她,剑尖往前一送,已是在她白皙的颈子上画出一道深深的血印。 龙如玉见凌霜恨她欲死,虽然知道凌霜不敢以整个云天帮的安危换她性命,但是心里到底是极为惧怕的,生怕凌霜发起疯来拼了与她两败俱伤。加之今日前来的目的已经达成,也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了。她冷冷哼了声,心道,“这蒙国的几人,不知是什么来头?日后查到了他们的身份,自是不能放过;还有,今日这恶婆娘相挟之事,日后再找她算账,她云天帮总是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念毕,冷哼一声,“云天帮有叛贼既然是一场误会,那本宫自是会收兵。本宫料你也不敢对本宫如何!李将军,吩咐下去,收兵。” 李将军领命,吩咐了随身护卫好生看紧凌霜,才传令下去。不一会儿,周遭的士兵撤去了大半。不过,围困云天帮和白河帮帮众的将士,却是并未有所动作。 李将军见了,对凌霜道,“请你放了公主!只有公主平安走出此地,我们才会撤去剩下的兵将!” 凌霜也不说话,冷冷收剑,负手而立。 文致远南宫霈早剑拔弩张地站在了她的身后。 龙如玉冷笑着瞟他们一眼,甩袖抬步,“凌女侠,今日之事,本宫记着了!”言毕,大踏步离去。 李将军赶紧率军跟上去。 等到龙如玉走远了,凌霜心里才松一口气,后肩微微有些发抖。 文致远上前一步将她揽进怀里,轻声道,“霜儿,没事了。” 凌霜叹口气,道,“相公,我此举替云天帮惹下大麻烦了。只要龙如玉在东华一日,云天帮怕是就不会安宁。” 文致远拍拍她的肩头,安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妨。咱们总不能一味相让,被她刹尽威风。” 222 生还之望(2) ()秦霄风在邵平的尸身前一直未言未语,此时起身,道,“阿平一生为我出生入死,在我身边的时间总共却不超过几日。我想带他回去好生安葬,不知各位有无意见?” 凌霜身子一梗,气又要上来了,文致远抢先一步按住了她,道,“邵兄一生隐姓埋名,从未以真实身份面对众兄弟,纵然心中念主也是极力克制。我想,他在天有灵,也是希望能够认祖归宗,回到真正属于他的家园。秦大人,你就带他回去吧,好生安葬,替我等多烧几柱清香。” 凌霜知文致远所说有理,心里黯然,别过头去不看秦霄风等人。 秦霄风多谢了一声,抱起邵平的尸身,缓步离去。 邵平身量高大,比秦霄风精壮的多,因此秦霄风抱起他来,走的颇为费力。蓝衣人见了,上前欲帮手,却被秦霄风谢绝了。 那边厢,九珠早在邵平自刎之时,就气血攻心晕了过去。 秦霄风、秦路和众蓝衣人带了这一死一伤,率兵离去。 眼见秦霄风他们走了好远,突然一个小兵蹬蹬地跑回来,跑到文致远面前道,“大人着我来传话,叫诸位不要担心如玉公主会对付云天帮,他会想法化解。”说了,也不等众人反应追问,又一溜烟地小跑跟上大部队。 木十瞧着秦霄风带走九珠,本想上前跟九珠说些话,但九珠一直不省人事,她想去了也是徒然,再则她想她还会在东华待几日,料想能够待到九珠与秦霄风成婚之时,那时候再去与她叙话不迟。 木十没有料到,柏桐此次追来东华国找她实是要带她回蒙国。而她此次未与九珠话别,竟是让以后的她总是免不了因九珠而一番惆怅自责。 ====================================================================== 龙如玉和秦霄风两方大军一去,山林间的肃穆压抑之感顿时减弱。山风徐徐,青叶簌簌,说不出的清逸欢脱,就如刚才并未发生任何惨事。 凌霜瞧着地上鲜血,与邵平的相处过往历历在目。她恍惚就觉是做了一场梦,至此都希望睡醒来之后,那个沉厚豪迈的邵大哥能够温厚的笑着喊她“弟妹”。 向天来自知此刻与云天帮相对也不会有什么好话,因此也带了属下兄弟离去。不过堂面上的话还是少不了,离去之前假惺惺地对文致远凌霜说,“文帮主,文夫人,贵帮既发生如此之事,本帮也不是落井下石之辈。本帮与贵帮的恩怨就暂且搁置,日后再来讨还吧。” 文致远等人也懒得跟他逞口角之利,由着他去了。 众人沉默了一阵子,还是柏桐打破了沉寂,“木十,刚刚龙如玉对你施毒,有没有什么异样?你的身子要不要紧?我想立刻带你回蒙国。” 木十回过神来,道,“幸亏你们带我退的急。我身体倒是无事。只是……”看了众人几眼,“我想多留几日,陪陪各位,顺便等着九珠成婚。我答应了九珠,要去她的婚礼。” 柏桐摇摇头,道,“等不到。” 木十此刻才想起柏桐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面前?莫非家里的王出了什么事情?她心里着急,急问道,“为什么等不到?是不是王有什么事情?” 柏桐摇摇头,心里也是有些犹豫。他知道只要他说出他此行的目的,木十会立刻跟他回蒙国;可是木十现在身上有伤,若是即刻就启程,对她的身体不免不利。犹豫了一阵,见到木十背后的伤虽然没有伤筋动骨,但也流了不少血,未免舟车劳顿导致木十伤势恶化,柏桐决定还是暂时不告诉她实情为妙。 木十等不到他的回答,心里愈是着急,眼睛瞅着柏桐,喊声里带了些祈求,“柏桐……” 柏桐脸色柔软下来,扶着木十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肩,道,“没什么大事,莫着急。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息给你养伤。我觉得云天帮还是不要再去为妙。我们蒙国人的身份已经暴露,若是再去云天帮,怕是又落入龙如玉的口实。你觉得呢?” 木十陡然一惊,想起刚才龙如玉确实借着他们蒙国人的身份说过云天帮勾结异邦罪大恶极。 文致远对蒙语倒也听得懂个七七八八,此时出声道,“这个这位兄台不必担心,云天帮向来光明磊落,不会惧怕她什么。兄台既是木兄弟的朋友,不如一起前去虎踞岭稍作歇息?” 木十此时才想起还未给他们做介绍,于是简单介绍了柏桐和文致远凌霜南宫霈等人的身份,末了抱拳道歉道,“木十实是蒙国人,本不该对各位隐瞒,但我身份实在特殊,怕是露出真实身份更易惹起误会。因此,万望文大哥、文大嫂、南宫兄莫怪!” 文致远抱拳道,“无妨。江湖兄弟讲的本是投缘,既是投缘,又没有什么厉害关系,倒也没有什么。” 南宫霈也道,“不错。现在木十身上有伤,还是先去虎踞岭修养为重。至于其他事情,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柏桐既见大家如此说,再看木十对这些朋友亦是颇为不舍,也就答应了前去虎踞岭。 当下,文致远吩咐了属下召集帮内兄弟各自回舵,然后带着木十等一行人回去虎踞岭。 众人的身影才消失在青翠的山林,平地不远处的一棵大树突然动了一动,然后只见一抹淡紫的身影轻飘飘地自树上飘向了树林深处。 清风暗送,林叶摇曳,只闻一道清淡的丁香花香慢慢淡化在徐徐清风中。 223 生还之望(3) ()淡紫的影子在林间如穿花蝴蝶一般穿梭,快速而飘忽,甚至连身影都瞧得不甚清楚。 直至行到深山里的一处茂密枫林,紫衣影子才慢下了步子。她谨慎地在枫林四周游走了一遍,见到没有人越过她的布阵,才抬步朝枫林深处走去。 行了约两里之地,只见眼前突然豁然开朗。蜿蜒的小溪在枫树脚下潺潺流过,溪上有座古朴的小木桥,溪边各有两块较大的平地,平地上杂花生树绿草如茵,两座小小的木屋隔溪对望,林鸟在溪边、桥上、木屋顶悠闲自在地以爪挠痒,满目之景,俱是一派安然自在。 紫衣女子轻步入画,竟是没有惹起林鸟惊飞。只见紫色身影一晃而过,闪进了左边的那间木屋。 小屋内,一道伟岸的紫色人影背窗负手而立。他不语不动,浑身上下透出一种浓重的天然威严贵胄之气,威严贵气中却又透了些许的狂戾不羁。如此气场,若是一般人见了,心里都会有些害怕,不敢轻易接近。 紫衣女子轻飘飘地停步在紫衣男子的身侧,轻声唤了一声,“大哥。我回来了。”声音婉转动听,清脆柔旎,音调却是极为平稳沉着。从这声音听来,那紫衣女子应是双十年华的年轻女子。 紫衣男子听到声音,身子微微一震,半响才出声,“阿诺,你安全回来就好。事情怎么样?比预计的时间晚了近两个时辰,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阿诺轻轻道,“事情的发展,一半在大哥的计划之中,一半不在大哥的计划之中。” 紫衣男子“哦”了一声,“那是如何发展的?他们有为难你么?” 紫色面纱下的小嘴不屑地撇了一撇,露出几分自负与骄傲,“他们还没有发现我的本事……” 紫衣男子见她如此说话,料想事情的发展未必会对他不利了。他微微一笑,静而不语。 阿诺亦是微微一笑,笑过之后却是脸色一敛,沉声道,“大哥,我们原计划是借向天来之手向秦霄风告密,令秦霄风出兵与云天帮大兴战事,再在紧要关头让九珠出面阻止秦霄风。另一方面,传信于庄皇后,让她以皇族的名义令秦霄风不得不战。那样的话,秦霄风必选其一,要么战云天,在江湖立敌;要么与庄皇后决裂,削弱其势力。今日之事,在计划之中的,是秦霄风果然为了九珠而与庄皇后势力生了间隙,不在计划之中的是,在秦霄风进军云天帮之时,云天帮就有人跟秦霄风传讯息,一为云天帮内并无向天来举报之逆贼,二则九珠姑娘就在云天帮,于是,秦霄风的一场剿匪行动,便变成了迎妻之举……” 紫衣男子诧异,“哦?云天帮竟有秦霄风的探子?” 阿诺接着道,“不仅是有探子,那探子在云天帮的身份还不低,大哥且听我说。话说秦霄风既知九珠在云天帮,而云天帮内又没有所谓的逆贼,便要撤兵。秦霄风不战,眼见我们的计划就要落空了。于是,我站在云天帮众身后以透骨钉射杀九珠姑娘,心想若是九珠死了,那么秦霄风定然不会饶过云天帮。可是,当时那个叫木十的人眼明手快,救了九珠,九珠有情有义,不让秦霄风对云天帮动手。然后,这中间又有一人插手了此事,于是,事情的结果实则对我们大大有利。那插手之人就是龙如玉。大哥,此刻我才知晓,为何你要我将秦霄风出兵的消息告知庄皇后,原来是借庄皇后之手制约秦霄风。”当下,将云台山上发生的一切,龙如玉如何突至现场剿杀云天帮众,秦霄风如何为了九珠恩义决定与龙如玉对立,邵平如何为了主人利益挺身而出,向天来和龙如玉如何两面夹击逼死邵平,等等,一一向紫衣男子讲述了一遍。 紫衣男子听后沉思半响,最后说道,“如此说来,秦、庄两方虽然还未撕破脸皮,实则已是频临决裂边缘?这一形势,确实对我大大有利。这中间还有两事,其一,龙如玉知道秦霄风安排在武林中的众多卧底身份,这事可以利用起来;其二,那救了九珠的木十其人,你说跟他一起的是蒙国人,你可知他们是什么身份?” 阿诺道,“当初我们掳来九珠姑娘的时候,那些人便跟踪过我。我道他们是南宫霈一伙的,便没有留意。从今日之事看来,他们并不是南宫霈一伙,若是大哥要知道,我去查了便是。” 紫衣男子沉吟道,“若是蒙国人,又与九珠走的近,莫非又是跟无瑕有些关系的人?” 阿诺耳尖,早听到了紫衣男子的自言自语。她声无波澜地说道,“大哥,先前你掳了九珠又不让我对她下手,就是顾念了跟你嘴里的那位无瑕姑娘的情分么?其实,若是直接杀了九珠,再嫁祸给云天帮,事情不是来的更加简单么?还有,今日我擅作主张险些射杀了九珠姑娘,若是九珠姑娘真的死了,你会怪我么?” 紫衣男子叹口气,浑身突然散发出一种少见的哀伤,“我只是想尽力不让无瑕九泉之下为我而难受。阿诺,无瑕不在,我跟她又不会有什么,你不要多想。” 阿诺扭过头去,心想,“大哥,你从来不会这么哀伤,除了提到这个无瑕的时候。她既入你心这么深,我多想又有什么用?”心下恻然,口里却道,“我从未多想什么!大哥,后面我们要做什么?” 紫衣男子振奋一下精神,道,“接下来,你跟我去一趟平城,是时候找萧何战谈谈了。另外,着人关注江湖中龙如玉爆出之人的一切讯息。阿诺,这些日子以来你为我不停奔波劳累,辛苦你了,今日你就先回去歇息一阵吧,明日一早,我们再出发。” 224 生还之望(4) ()木十等人在虎踞岭住了五六日,木十的伤势渐渐好了起来,毕竟只是外伤,并未伤及筋骨,再加上凌霜医治她时用了最好的金创药,其他各人又是竭尽全力,特别是南宫霈与柏桐,对她照顾地极为细心体贴。因此,就算是她不想那么快好起来,也是不能了。 这几日,木十见了柏桐都会问及柏桐为何突然来找她,柏桐话语不多,每次均是笑笑不语,或者就岔开话题引开她的注意力。只因是他乡遇故交,木十心里总是不由自主对柏桐颇为亲厚。然则,又因着之前的那份情事,使得木十面对柏桐的时候总有些不自在,对他也就能避则避,不多叨扰。 木十越是避着柏桐,柏桐却总是喜欢找她,只要木十下床出屋走动,柏桐均要陪着她,与她形影不离。木十无奈,唯有借口身上有伤不便行走,几日里都窝在屋子里不出门。南宫霈心下好奇,总觉得木十未免太小题大作了些,凌霜却已是从木十与柏桐之间的言行,瞧出了些许端倪。 第七日一大清早,柏桐专门前去找木十。在主厅后院找到正在锻炼的木十,不等木十逃避,柏桐开门见山地说道,“木十,你的伤势好的差不多了。我们准备回去吧。” 木十有心拖延,道,“没有,没有,我还没有好彻底。后背的伤常常都会一阵阵地痛。柏桐,让我多休息几日再回蒙国,好不好?” 柏桐瞧了木十一眼,眼神里掺杂了许多复杂的因素。沉默良久,柏桐突然说,“你是不是舍不得这里的某些人?” 木十心里有鬼,扭过头避开柏桐的眼神,道,“哪有?你多想了。” 柏桐心里一阵阵冰冷,眼里闪过一丝痛意,然而木十避开了他的眼睛,并未瞧到。 柏桐沉默一阵,道,“本来我不该强求于你,可是,我受王之命来接你回蒙国,不能负王之托。前几日,你一直追问我为什么会突然来接你回去,我因担心你知道了因果,会迫不及待地想回去,不利于你伤势的复原。或许是我多想了,可能现在对你来说什么都是不重要的,你最希望的,其实是留在东华国……” 木十回头,问道,“到底是什么事情?” 柏桐看了看四周,见四周并无人迹才道,“其实,是因为王收到尚国探子的回报,说大侠可能并没有死……” “什么?”柏桐还未说完,木十就激动地冲上前来,紧紧抓住柏桐的手臂,“什么?你再说一遍?” 不知为何,柏桐见了木十如此反应,心里竟有一丝高兴。他拍了拍木十的肩头,道,“大侠可能并未身亡,可能正在尚国。只是,这消息有几分真几分假还待回去了看王查探的结果,还有,这中间尚有许多疑问,比如,大侠既未身亡,为何不回蒙国?还有,从失踪到现在,她身在何处?等等。王得知消息后,派了许多人去尚国专门打听此事。因王知晓大侠之死对你的打击,所以,他特意派我前来找你,告知你此事。并且,大侠也以为你战死在大都。大侠一直认为是她害死你的,总也不肯原谅自己,所以,王的意思是接你回去,那样的话,大侠一回蒙国,就可以见到你……” 木十喜极而泣,喃喃道,“真的吗?这是真的吗?柏桐,你没有骗我吧?” 柏桐看着木十闪烁着喜悦光辉的双眸,认真答道,“我不会再骗你任何事情!” 木十怔了一阵子,突然又哭又笑,抱住柏桐的脖子,哭道,“真的吗?大侠真的没有死?娘娘真的没有死?呵呵。真好,真的太好了……柏桐,真的太好了……” “那么,你是要回去?还是要在这里多赖几日?” 木十离开柏桐的怀抱,死劲锤了柏桐两拳,责怪道,“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们立即起身回去。走!” 柏桐笑道,“早点告诉你,就是这个效果,那么我不知道回到蒙国的时候,你还有没有命。对了,你刚刚还说,身后的伤会一阵阵的痛,不如……” 木十一抹鼻涕眼泪,摇手道,“不痛不痛。我们立即去向文大哥他们辞行。走。”说了,拖着柏桐就去找文致远。 不过片刻,找到了文致远。恰好凌霜、南宫霈俱在。木十简单说明了来意,南宫霈等人颇为意外。凌霜心细,见木十眼角微红,似有异状,关切问道,“妹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瞧你似是哭过一般。” 木十笑了笑道,“文大嫂,我是要回家激动的。文大哥,文大嫂,南宫,这些日子以来,跟你们相处真是非常开心,我也很舍不得你们,可是,我现在有要紧的事情需回蒙国,只能但愿日后有机会再与各位大哥、嫂嫂们相聚。” 南宫霈疑道,“什么事情这么急?你昨日才跟我说过要在这里多呆几日。” 柏桐插嘴道,“南宫兄弟,实不相瞒,此次柏某前来东华,实是奉了家主之命前来接木十回蒙国。只因那次事故木十身上留伤,我怕她回程颠簸,所以并未说明来意。现在木十伤势既已好转,且家主盼归殷切,所以不能再久留了。” 南宫霈看向木十,问道,“木十,真的要赶着回去吗?” 木十并未注意到南宫霈眼中不由自由流露出的殷切与不舍,犹自顾自地高兴着,“是呀。我出来快有半年了,突然很想念我家主人,很想回去。” 225 别过情思几重重 ()木十和柏桐说走就走,凌霜见他们去意已决,到最后也不好强加挽留了。倒是南宫霈,在听木十说了想回去之后,竟是走到一旁坐下发起呆来,直到文致远拉着他一起送柏桐和木十下山,他犹是一副若有所思、神游物外的模样。 到了山下分别之处,双方都已道别,眼见着柏桐和木十就要跨上马匹出发了,凌霜看了南宫霈的样子,微微摇头,突然用手肘狠狠撞了南宫霈一下,“南宫,木十妹子和柏兄弟就要走了,你也不说句话?” 南宫霈陡然回过神来,“哦”了一声,道,“那你们走好!” 凌霜哭笑不得,道,“他们这一走,可不一定会再来东华国了。” 南宫霈瞧了木十几眼,脸色犹豫。 凌霜在背后又狠狠捅了南宫霈几把。 南宫霈吃疼,茫然无措地看向凌霜。 凌霜眼神朝着木十示意了一下,轻声道,“有些话,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木十归心似箭,并未注意到凌霜和南宫霈的小动作。她翻身上马,迎风临立,道,“那么文大哥、文大嫂、南宫,我们后会有期了。” 南宫霈见木十飒爽英姿,整个人在晨间的阳光下透出一种动人的灵动清新,心里突然一热,上前将木十拉下马,道,“木十,我们借一步说话。” 木十大感诧异,疑问道,“什么事情?不能在这里说吗?” 南宫霈说道,“我们去那边再说。” 木十狐疑地看了一眼南宫霈,再看了一眼柏桐,欲挣脱南宫霈拉着她的手,一时之间却是挣不脱。 柏桐脸色微变,欲上前阻止,凌霜突然上前,似有意似无意地拦着,道,“这两人以前就是无话不说的好兄弟,不知道现在有什么不能让我们知道的悄悄话哦?” 柏桐心下明了,不过又硬冲不得,只有心思焦虑地在一旁候着。 南宫霈和木十直说了近半个时辰才回来。这半个时辰里,柏桐表面无什表情,心里却是一阵一阵地紧揪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心里的忐忑煎熬远比在战场上杀敌一日还要更甚。 木十的身影一出现在视线中,柏桐就紧张地迎上前去。 木十看了柏桐一眼,心里似是有愧一般,赶紧躲开了。她快步走到马前,跨步上马,拉开马的缰绳做贼似地飞一般离去,竟是连给凌霜等人道别都忘了。 柏桐少见木十如此,呆了几呆,心里五味陈杂,半响才回过神来,跟文致远凌霜道别之后,策马追了过去。 文致远见这些人一个个莫名其妙,疑惑问道,“霜儿,他们这一个个是怎么了?” 凌霜苦笑道,“一个个是怎么了,你去问问你的南宫兄弟不就知道了。” 话虽如此,文致远问及南宫霈的时候,南宫霈只是漫不经心说他只是跟木十道别而已。后来,文致远也没有功夫细问,因为就在这几日间,江湖中风波不断、死伤无数。原来,只因龙如玉的一番言辞,那些所谓的江湖同道不仅仅逼杀了山西太原杨柳会的会长霍勉、锦州神刀堂的大弟子祝百韬等人,更有人借机在江湖中大肆掀起腥风血浪。江湖中人要揪出暗中为朝廷、为秦霄风做事的人,作为邵平出生之处的云天帮自是不能幸免。文致远忙于此事,也就顾不得细问南宫霈之事。 那边厢,柏桐并未多问什么,只是从木十极不自然的神态动作中已是猜到了些许端倪。他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心里突然就生出了些莫名的感慨。他私下单独对并不知情的莫笑说,“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的很奇怪,对你好的人不会永远无条件地对你好,对你有意的人,也不会永远停在一个地方等你。有时候,错过一个擦肩,就是错过一生一世。世事无情,老天又岂能眷顾每一个失意的人?哈哈~~”他笑,莫笑却从他的笑里听出了丝丝的痛意。 226 人生聚散长如此 ()“世路风波险,十年一别须臾。人生聚散长如此,相见且欢娱。好酒能消光景,春风不染髭鬚。为公一醉花前倒,红袖莫来扶。” 看着床上人儿犹如睡着了一般轻松安详的面容,秦霄风的脑际绵绵不绝地回荡着这首词。 对着床上之人已经看过了半日,心间的汹涌波澜也渐渐平复了下去,也因此,多思的情绪才会有此世事如棋、聚散无常的叹息与无奈。 自小与无瑕青梅竹马感情笃厚,在三年以前,一直以来他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无论经历什么风雨,他都会是无瑕最可信赖的守护,他和她可以相伴到老不离不弃;然而一场生世之谜,竟是轻而易举就让他选择将无瑕亲手送给别人做妻子; 既将无瑕嫁到了那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北国之地,也就以为自此天涯不相逢,念也好,恨也罢,相隔着千山万水,纵然是如何的爱入骨髓恨在心头,也可以在时间与空间的距离中慢慢模糊,慢慢淡化,直至烟消云散,就好像此生此世未曾相遇过一般;然而,一场战乱,一纸求和,竟又将她送到他的面前…… 此刻再见,一切物也不是人也非。若然她醒,她与他之间,又将情何以堪? 微微轻叹,心中痛彻,莫非真的要他死,或者她亡,他们之间才会终于逝了那理也理不清道也道不明的恩怨情仇? “大人~~”九珠进了屋子,见到了秦霄风的模样也不诧异,冷冷静静地说道,“大人,我给公主揉揉身子吧?她这样昏迷那么久,又风尘仆仆回来,身子不动,肯定僵硬的难受。” 原来这床上不醒不动却又微有气息的人儿,正是龙无瑕。 秦霄风点点头离开龙无瑕的卧榻两步,道,“九珠,你身上的伤好了吗?昨日出门有没有太累?以后有什么事情,让黎叔去办即可,不必你亲自劳累!” 九珠爬上床,在龙无瑕身边跪着,轻轻揉捏着龙无瑕的双臂双腿,边说道,“大人,我昨日出门,听到了很多事情。他们说,现在江湖上很不平静,人心惶惶,杯弓蛇影,那些所谓的江湖同道不仅仅逼杀了山西太原杨柳会的会长霍勉、锦州神刀堂的大弟子祝百韬等人,更大张旗鼓地要揪出更多您派出去的人……” “嗯。我知道。阿路给我禀告过。你不要操心这些事情,我会处理好的。” 九珠沉吟,犹豫着说道,“大人,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外面发生这么多的事情,公主又昏迷不醒,不如……不如婚事取消了吧?” “不!”秦霄风说的斩钉截铁,毫无商量的余地。 看到九珠身子陡然僵住了,秦霄风语气缓和下来道,“我与你将成婚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若是婚事取消,这后续的事情不是更麻烦吗?再则……”瞧了瞧床上的龙无瑕,“若然无瑕醒着,她定是不希望你我因她而取消婚事。你说呢?” 九珠低下头,不说话了,只是轻柔地替龙无瑕揉捏着胳臂。 秦霄风微微叹口气,瞧向窗外,窗外细雨绵绵,带来丝拉丝拉的凉气,破败的树叶被雨水击打着,随波逐流,孤单凄凉地没有自己的方向。 秦霄风心中陡升一股感伤。 那些被他投入江湖的兄弟,就如这些树叶一般,随风飘零,终是敌不过现实的无情和残酷。呵,人生聚散长如此,果是如此。那些相别之日,又怎想得到从此再无相见期? 世路风波险,庄皇后既已出手,那么,看来阿平以死相护的他与庄氏的关系,终于还是要撕破了? 227 梦里不知身是客 ()暮霭沉沉,天地混沌,在空旷浩渺的一处空间,龙无瑕独自一人毫无意识地漂浮在那里,她整个人飘飘然无所依、无所驻,双目轻闭,面容安详,身体轻飘飘地似乎没有一丝重量。 周围安静地没有一丁点声音,甚至连她的心跳也听不见丝毫。时间似乎停止,空间似乎凝顿,天与地之间似乎唯有她一人,不知所向地漂于无边无际的静谧空间中,一丝气息不断,却是没有半点意识。 也不知道漂了多少个日夜,也不知道是否就要一直这样漂下去…… 这一日,浩渺无声的混沌突然渐渐浮现出一道金色的光圈。光圈愈来愈近,缓缓靠近龙无瑕的身体,并慢慢幻化成一位庄严的佛者。 佛者慈祥,仔细端详过龙无瑕的面,轻声道,“世外凤辇,你尘缘尚未了却,天命尚未归终,却怎能在此沉睡不醒、退避尘世?佛说因果,你不存恶念,却结恶果,导致生灵涂炭,所以注定你要重返世间,去阻止那因你而起的天下大乱。”沉吟间,左手轻抬,一片熠熠金光缓缓覆上龙无瑕的身体。 金光闪闪,绕于龙无瑕周遭,并慢慢渗透至龙无瑕的身体内。佛者叹道,“老衲能助你的,唯有此。你日后的命运,还靠你自己。施主,珍重啊!”说罢,念一声佛号,身影渐渐幻化成金光,消失在无边无际的空间里。 ================================================================== 一道尖利的女声蓦地传入龙无瑕的耳际,“为什么你还缠着他?你已经不爱他了,你已经有男朋友了。天底下怎么有你这么贪心无耻的女人?吃着碗里的,还不忘记霸着锅里的。”女声似曾相识。 另一道温柔文静的女声呼吸不畅,艰难说道,“何小姐,我……我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了,我不会再见……再见张先生;我也跟张先生说的……很清楚,我不会喜欢他。请你相信我。” 那尖利女声尖叫道,“你不会再见他?他现在天天对你念念不忘,做什么都想着你,天天跑来这里看你,难道你不是有心勾引他?我看你分明就是故意的,你想报复我将他从你手里抢走,你这么狠,我怎么能对你手软。” 温柔女声咳咳了两声,想说话,却是说不出来。 龙无瑕听了,心道,“这人怎么这么蛮不讲理。明明是她嘴里的那男人对人纠缠,却怪那文静的女孩。”想着的时候,突地睁开双眼。 龙无瑕见了眼前之景,大吃一惊。原来眼前是一间装饰布局颇为精致的闺房,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孩文弱地躺在床上,床边一个情绪失去控制的女子正面目狰狞地朝着她不停地咆哮、双手掐在她的脖间。 令龙无瑕吃惊的是,那装饰布局颇为精致的闺房,竟是属于她穿越前的时代,是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曾经的住处;那面色苍白的女子,竟是跟她一模一样的面容;至于那咆哮的女子,若是没有记错的话,正是她作为祁玲的时候,见到的与她男朋友张昭亮之间有暧昧的女子——那也就怪不得,她会对她的声音感到似曾相识。 ——莫非,她又回到了祁玲时代?她穿越回去了? 龙无瑕瞬间如被电击一般定住了。 龙无瑕呆立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抬眼间,只见床上的祁玲一脸潮红,呼吸急促。床边的女子双手犹不放松,恶狠狠地掐在她的脖子上。 龙无瑕冲上前去,想要一把拉开那女子的双手,生怕迟了半步祁玲就会闭了气息。 然而,她的双手接触到那女子的身体,竟毫无感觉。她本欲抓住那女子的右手,自己的手却是直接透过了那女子的。 龙无瑕收回双手,又是怔怔的愣了几十秒钟。茫然地抬眼,想从那两位女子的身上看出些端倪来,却见床上的祁玲已是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她心里一急,凑近床边女子的耳边,突然出声大吼一声,“住手!” 床边女子身子顿了顿,手下松了松,转过头四处张望了一番。 床边女子转过头时,与龙无瑕面对面,两张脸的距离不超过五厘米,她双眼的焦点却是并不落在龙无瑕的身上。 那女子见前后左右并没有丝毫人迹,回过头继续掐着祁玲的脖子,道,“你还指望有人来救你么?做梦!” 意识渐渐陷入混沌的祁玲,在龙无瑕大叫一声的时候,突地睁开双眼。她不求饶,不看床边女子,充满惊奇的眼神落在龙无瑕身上。 龙无瑕伸手在床边女子的眼前晃了晃,床边女子浑然无觉;继而准备在祁玲眼前晃,眼神撞上祁玲的双眼,只见祁玲突然朝着她温温地笑了一笑——祁玲分明看得到她。 床边女子见祁玲行为诡异,心里一寒,又是四处张望了一阵,见到并无人迹,才恶狠狠道,“死到临头,还装神弄鬼……” 龙无瑕隐隐意识到自己有什么不妥,然而来不及深思。为解祁玲之危,她朝着祁玲调皮地笑笑,对着床边女子的脖子吹了口气。 床边女子只觉一股异常的气流从颈间吹过,说不出的诡异恐怖。那女子心里害怕,然而她此刻妒忌如狂,一心想置祁玲于死地,竟是咬着牙继续掐着祁玲。 龙无瑕在那女子身边绕走几圈,不断做着拉开那女子的动作,然而却是徒劳。 那女子感到身边冷风阵阵,心知有异,却是不顾身死也要掐死祁玲。 龙无瑕无奈了,看向祁玲,她的眼神越来越空洞、气息越来越弱了。 龙无瑕停下手来,走至床边,蹲下身子,脸庞靠近祁玲,轻声道,“我帮不了你。怎么办?” 祁玲嘴唇动了动,声音却是出不来。 龙无瑕赶紧凑过耳朵,“你说什么?” 祁玲微弱的气息传来,“开——门——” 228 生生死死看别离 ()龙无瑕一听,迅速起身透过紧关的房门奔至房间外面。一到客厅,果然听得到外面的门铃声和敲门声。门铃一直在响,而敲门声起先是正常的一声接一声,后来大概是敲门者意识到屋里有事,“咚咚”声一声大过一声,越来越急促,直至后来竟传来人撞门的声音和男人怒吼的声音。 龙无瑕试着打开大门。可是,门把手在她的手下依然空若无物,她的手根本就无法抓住。 龙无瑕心里一冷,想道,“难道是因为我回来了,所以祁玲也要死?难道我们的命运是关联一起,两人同生同死?” 不管是怎样的命运,龙无瑕无论如何都不会见死不救。眼前的房子是曾经的她住了几年的地方,每一件物什都彼此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她冷静下来,双手交叉握拳于鼻下,双目轻闭,轻声念道,“门锁啊门锁,吾也曾与你们相伴许多年,吾身上的气息可会让你们觉得熟悉?若然你们还记得吾,请打开门,相救房内有缘女子,龙无瑕和祁玲谨以至诚,感念恩德。” 念过一遍,门锁并无反应,龙无瑕并不放弃,继续一遍一遍地轻念,虔诚感恩。 一分钟过去了,一股念力渐渐自龙无瑕身上溢出,越积越厚,慢慢凝聚成一道淡淡的气流,缓缓萦绕于门锁四周。 门锁大概感受到了龙无瑕的念力,慢慢开始抖动,抖动。在龙无瑕念至一百遍的时候,锁突然“叮”的一声,开了。 门一开,门外两个大男人急冲冲地冲了进来。龙无瑕睁开双眼,闪过一边,轻抚门锁,道了一声,“谢谢你们!”然后,跟着男人奔进了祁玲的房间。 跑在前面的男子看起来怒极,他一把抓住床边的疯狂女子甩到一边,然后手足无措地看着床上头已经歪到一边的祁玲,嘴里喃喃喊着,“阿ling,阿ling……” 后面的男子亦是怒气冲冲,他狠狠甩了一巴掌那疯狂女子,然后上前,探了探祁玲的鼻息,毫不犹豫地上床跪地,双手在祁玲胸口挤压着。 前面男子眼神一冷,将后面那男子扯下床,吼道,“你走开,你别碰她。” 后面男子口气亦是不善,“她没气了!再不救来不及了!” 前面男子自顾自上床,施手救治,嘴里边喊道,“阿ling,醒来。阿ling,快醒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男子连人工呼吸也用上了,祁玲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气息却仍是没有半分。 龙无瑕看着那两人手忙脚乱、心焦害怕的模样,脑海中突然闪出蒙哈铎的脸。她有一丝的发呆,想象着如果床上的那个人是她,蒙哈铎也会这样慌神害怕吗? 龙无瑕走至床边,蹲下身子,头凑在祁玲头边,趴在床边看了看眼前的两个男人。后面男子正打电话叫救护车,前面的男子犹在一口接一口地做着人工呼吸。 后面那人她认识,正是她曾经的恋人张昭亮,而前面的人她并没有见过。那是一个很有气场的男人,身量伟岸,有着一张轮廓分明颇为俊挺的脸庞,深邃的本该让人看不出丝毫情绪的眼此刻正露出莫可名状的惊慌惧怕,外表看起来颇为斯文,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浑身却透出危险的气息。 龙无瑕转过头看着一脸安详的祁玲,叫道,“阿ling,他们在叫你。” 叫了几声,祁玲并无反应。龙无瑕对心里的那个念头越来越笃定。也许,她和祁玲的命运真的是一样的,她身死,所以祁玲也活不了。 可是,她的灵魂现在莫名回到了故乡,难道上天要再开一次玩笑,要让她们两人各自回到本属于自己的地方? 龙无瑕四处看了一遍,并没有想象中祁玲脱离身体而出的灵魂。她心里感到有些奇怪,若然祁玲真的死了,为什么灵魂不见了呢? 不过是十来分钟的时间,救护车风驰电掣般而来,严肃的救护人员熟練、稳妥、迅速地将张昭亮和那男子拉开,再将祁玲抬上救护车,然后開車又风驰电掣一般驶向医院。 龙无瑕一直随在祁玲身侧,看着祁玲被抬进冰凉的急救室,看着医生急促而有条不紊地用各种方法救治她,最后看着医生对望一眼、叹息一声摇摇头走出了急救室。 龙无瑕趴在床边,看着祁玲,问道,“你真的走了么?”祁玲的脸色极为平静安详,根本不像是被掐死的人,甚至说不像是逝去了生命的人。 祁玲自是不会回答她。 医生出去之后,那个男人走进了急救室。他走的很慢,似乎觉得每走一步就离祁玲远了一些,所以不愿前进;然而祁玲就在那里,他不走就触摸不到她,所以又不得不往前走。他一脸绝望的哀伤,那么深邃的眼竟显出些痴傻。 他走了好久才走到祁玲的床边,轻轻坐下,轻轻捧住祁玲的双手,喃喃喊道,“阿ling,你醒来啊。阿ling,你醒来啊。阿ling,你醒来啊……” 他一遍一遍的轻唤,唤着唤着的时候,声音隐隐溢出哭声。 龙无瑕歪着头看着他,他浑身的不凡是那么的显而易见,此刻却抱着祁玲的双手脆弱的犹如一个失去妈妈的小男孩。她不知道他们有着怎样的关系才可以导致他如此失礼啊! 龙无瑕只是一个看客,心里却突然产生一阵深重的恻然。 “哎……”龙无瑕轻轻叹了一口气。 229 魂灵相救有缘人(1) ()龙无瑕不知道自己能否帮到祁玲,只是心底对祁玲的特殊情愫使得她不能够坐视不理。她心想,既然她虔诚祷念就可以打开门锁,那么能不能也帮忙唤回祁玲呢? 如此想着,她在祁玲床头的地上盘腿面床而坐,双手合心,摒去一切杂念,脑海中唯留一个念头不断盘旋“阿ling醒来,阿ling醒来……” 随着龙无瑕心无杂念的祷念,一丝丝念力渐渐自她身体浮出,并慢慢聚拢形成一道环形的念力流。念力流一凝成环即流向祁玲的身体,自她头部开始萦绕,缓缓漫至全身。 龙无瑕入定愈深、杂念愈净,自她身体浮出的念力便愈来愈浓厚,萦绕至祁玲身体的念力流亦是越来越浓厚,渐渐将她整个人都包围住了。大约半小时过后,祁玲已是犹如躺卧在云端的白云彩中一般,周身都是龙无瑕念力形成的淡云。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祁玲的身体渐渐起了细微的变化,点点亮亮晶晶的细碎颗粒慢慢自远处飘来,钻入她的体内。此时她的身体,就如一个很大的磁石,吸引着细小的磁粉到她身体上。晶粒越吸越多,祁玲的容颜越来越鲜亮,体内似乎隐隐有一股力量在渐渐苏醒。 这边龙无瑕一直全神入定,已达到忘我境界。就在这样的境界中,她的意识渐渐混沌,魂魄越来越稀薄,而她自己却浑然无觉。 祁玲的手突然动了一动。 床边的男子诧异万分,然而心中也是立刻被燃起来万分的希望。他起身来,趴到祁玲的耳边,一阵急喊,“阿ling,阿ling,你是不是醒了?” 正在这时,他突觉周围的气氛起了巨大的变化,一道耀眼的金光突然从天而降,直直落在祁玲床头的地上。紧接着,一道长长的金粉色的细流自金光所在之地流向祁玲的心口。 就在金色细流流入祁玲心口之后,祁玲突然长长呼出一口气,睁开了双眼。 床边男子惊喜万分,一把抱住祁玲,道,“阿ling,你真的醒了?” 祁玲咋醒来,脑袋有点浆糊,只觉左侧有什么对她产生着强大的吸引力。她侧过头一看,脸色大变,一把推开男人,道了声“稍后再说”,翻身下床,跪在地上,双手似乎在抚摸着什么,道,“你……你……你怎么了?怎么变得近透明?” 龙无瑕意识渐渐回归,却有一种形神俱散的无力感。她睁开双眼,见到祁玲跪在她面前,遂问道,“你看得到我,也听得到我说话,是吗?”话一出口,惊觉气息极为微弱。 祁玲点头,“是。是。你怎么样了?怎么这么虚弱?” 龙无瑕抚摸了一下祁玲的脸颊,“那么,这是你的灵魂?还是,你还活着?” 祁玲答,“我还活着。是不是你救我?” 龙无瑕心下大安,笑一笑,道,“那就好。你竟能够看到我的魂魄,能够跟我说话,也是我们之间有缘。其实,我们本就有缘,你就是我,我就是你。龙无瑕是祁玲,祁玲是龙无瑕……”说着的时候,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魂魄又是一阵淡化。 祁玲泣道,“你是不是为了救我,牺牲了自己?” “阿弥陀佛!”身侧突然响起一道佛号,两人只觉眼前金光一闪,定睛看去,一佛者已是巍然立于眼前。 龙无瑕见了那佛者,惊道,“无相大师,怎么是你?” 佛者微叹一声,不答反问,“施主,你知不知道,你就快要魂飞魄散、永世消亡了?” 230 魂灵相救有缘人(2) ()龙无瑕和祁玲同时大吃一惊,“此话怎说?” 无相大师道,“你的魂魄在三界九道之外飘零数月,本已极为脆弱,因你气数未尽,老衲受天命而为,助你醒还,原道你会回到自己的体内,魂归还生为人,却不料你竟至此地,还大动念力助这位女施主复生。哎,你与这位施主大是有缘,她能够看到你的灵魂、能够与你对话,也是奇事。不过,你此刻魂魄无力,气消形散,一旦失了最后的一丝念力,就魂飞魄散了!” 龙无瑕沉吟道,“怪不得我昏迷之时,隐隐觉得有一股熟悉的气息来到我身边,原来是大师您前来相救于我。大师,多谢您了。” 无相大师道,“正是老衲。不过,老衲相助于你,是你的天命未尽,亦是老衲继续修行之责任。” 祁玲急声道,“大师,您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她吗?请您一定救她!” 无相大师道,“只要她魂魄立即归于体内,就无事了。” 祁玲立即道,“那行。让她立即到这副身体中来,这身体本来是她的身体。” “不行。”龙无瑕毫无置疑反驳,说着的时候,看了一眼一脸惊疑陪在祁玲身边的男子。 祁玲顺着她的眼神看了一眼,心下不忍,却是忽略那股不忍,答道,“你为了我就快魂魄消散了,我又岂能贪念人世?” 龙无瑕笑道,“我救你,是不忍见有情人经历离散。况且,我并不知道我救了你会害了我自己。若是知道了,我肯定不救你。” 祁玲知龙无瑕是不愿她自责,“可是你……” 龙无瑕眼神转向无相大师,“大师,如果我现在回龙无瑕时代,来得及吗?” 无相大师道,“来不及也得回。这位施主虽有意助你,可是,人死一日之内魂魄不离于身,就算她立即将身体给你,她的魂魄也是要到明日才能离体,那时你的魂魄才能归位。有着一日时间的障碍,你早……你的念力本已消耗殆尽,老衲感应到你灵魂将散,及时赶到才能救你这一次,若是再拖延,老衲也无法担保能救你性命。” 原来刚才那道金光,正是无相大师补充给龙无瑕的灵力。因这股灵力比之龙无瑕念力强大许多,又随龙无瑕念力流入祁玲体内,祁玲才会那么快醒转。 “怪不得我刚刚并没有看到阿ling的魂魄。大师,无瑕再次感谢您救命之恩。既然时间紧迫,那我们赶紧走……”龙无瑕站起身,却是一个趔趄,险些摔倒。祁玲赶紧扶住她。 龙无瑕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祁玲道,“阿ling,你替我好好活着。要照顾好我的爸爸妈妈,要好好生活,好好爱人——” 祁玲泪盈于眶,点点头,“我会。我现在都很好,今日的事情不过是插曲。周围的人很保护我,比如他……”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又看向无瑕,“倒是你……” “我也很好。我嫁了蒙哈铎,他很爱我,你不用担心我。霄风哥哥一直很挂记你,他将你嫁到蒙国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也是为了保护你,你不要怪他。” 祁玲心里一痛,龙无瑕与她真的是心有灵犀,她心里最在意的事情,龙无瑕都知道。她喃喃喊道,“无瑕……”多么熟悉的名字,多么熟悉的情感,此刻,却是由另外一个女子去承载本该是她的一切命运,虽然龙无瑕说的那么云淡风轻,可是,她又怎会不知那其中岂是那么简单容易? 龙无瑕拍了拍祁玲的肩头,“我知霄风哥哥也许是你心底最深的执念,可是,我想跟你说,你既来到了这个时代,而我又嫁与了蒙哈铎,不管是你还是我,今生今世跟他皆是再无缘分了。所以,你要放下这一份执念,过好自己的生活,莫要辜负了身边对你好的人。这对霄风哥哥来说,未免残酷,可是,终究是有缘无分,只能但愿来生,你与他终是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 说罢,淡淡一笑,转而看向无相大师,“大师,您已帮过我多次,此时可以再帮我一次吗?龙无瑕先多谢您了。” 无相大师点点头,“此是天命,倒不需多谢。小心了,老衲这就带你走。”说着,口念佛咒,将龙无瑕的灵魂收于手中的禅钵里,然后向祁玲道了一声别,身形即消散在空气里。 祁玲看着他们消失在空气中,软软地倒在地上,神情茫然。 身边的男子将她抱到病床上,担忧地看着她,“阿ling,你怎么了?刚刚你怎么在那里自言自语?无瑕是谁?” 231 执念最是殇相思 ()祁玲抬起头,答非所问,“我执着吗?顾南邑,自你见了我的第一眼起,就对我很好很好,似乎认定了我就是你在等的人。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可是,因为我心底有着一个总也忘怀不了的执念,所以,总也无法真心接受你。无瑕说,我与霄风哥哥终究是有缘无分,那么,我是真的应该放下那一份执念吗?真的应该放下吗?” 顾南邑第一次亲耳听到她承认自己心有所恋,心里一阵剧痛,却是倔强地隐忍着。他紧握住她的双手,眼神看入她的眼里,“不管是应该还是不应该,我就在你身边等你。我要你好好的,我也相信,你总有放下的一天,而我,也总有得到你真情真意的那一天。” 祁玲看着顾南邑眼里的深情和痛意,心下突然莫名地难受起来,她抬手轻抚顾南邑的眉头,“你莫要委屈了自己。” 顾南邑拥她入怀,“哪有委屈?只要能够在你身边,顾南邑就甘之如饴。” 祁玲抬起的双手犹豫了一阵,终于轻轻环在顾南邑的腰上,情绪复杂地呢喃了一声,“顾南邑……” 祁玲死而复生,那些被顾南邑阻在室外的人进来病房发现了之后,自然惊疑万分,特别是宣布祁玲死讯的医生,一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其实何止是他们,就连一直守护在祁玲身边的顾南邑,也是不明就里,直到很久以后,祁玲向他透露自己与秦霄风的关系,他才知晓原来世间竟有灵魂跨界交换这等离奇的事情,偏偏还是发生在他最亲近的人身上。不过就算祁玲是来自异界,又有什么关系?他爱她,就算她只是一缕灵魂,他也放不开她的手。再说,也许,她的跨界穿越正是为了遇见他呢! 且不说这边厢祁玲死而复生带来各种惊疑,但说无相大师带了龙无瑕的灵魂回归东华,其时,正是秦霄风与九珠大婚之日。 无相大师先以禅钵护住龙无瑕的灵魂,到达东华国之后,便刻不容缓地施念佛咒,好歹在龙无瑕魂消魄散之前,将其已散若游丝的灵魂逼入她的体内。 秦霄风大婚对东华国人来说,是何等大事?故,秦霄风派来照顾龙无瑕的婢女早偷偷瞧热闹去了。所以,龙无瑕悠悠醒转的时候,眼前除了无相大师的灵像之外,周围并无一人。 龙无瑕意识并不清醒,尚分不清自己是在灵界还是人间,更不知自己此刻身处何方,“大师,我现在……” 无相大师如释重负,轻言道,“施主,你性命已无碍,此刻已醒还人间。只是,你元气大伤,灵识极弱,尚需时日好好恢复。” “多谢大师一再相救!”龙无瑕不知自己还有无机会再见无相大师,遂勉强提神问道,“大师,无瑕心中一直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请教大师?” “但说无妨。” “大师您早已坐化成佛,为何又总在我有难之时前来相助?再则,祁玲以肉眼可见你我灵像,我以肉眼又可见您之佛身,旁人却是不能,这中间,可是有何玄机?” 无相大师“哈哈”笑一声,喟叹道,“老衲坐化为真,成佛却是尚不够修为。想当年,老衲听师父预言,知您来自于时空之外,心里便一直参不透所谓时空外是何等含义?老衲既心有执着,又如何能够成佛?佛祖说老衲尚需修行,便命老衲四处云游,继续修行。因老衲之修行与你等脱不开关系,因此总在你等有难之时老衲这里便有预兆。我等既是有缘,你们见到我也不足为奇。至于你与祁施主之间,本魂灵相通,所以她能够见到你的真神,也是自然的了。” 龙无瑕无力思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大师,如此说来,莫不是无瑕害您无法成佛?” “我心是我心,你又如何干预得了?就如你让祁施主放下心中执念,其实,她何尝不知道应该放下?可是,既为执念,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再比如经此一遭,老衲总算明白了师父所言时空外是何含义,然而心里又生出了其他未能参透之事。施主,执念之事,最是不可捉摸,就算是你、秦施主、蒙施主、九珠、九月、十月等诸位,甚至是洒脱逍遥的易施主,莫不是心有执念,到最后难免又被他人之执念所伤。终究缘分一场,老衲希望你能够顺心顺意,所以恕老衲多嘴,还是那句话,多行善事,必得善果!切记切记!” 此一番生生死死,龙无瑕心中通透了许多,再也没有第一次见无相大师的愤世不羁,“无瑕受教了。” 无相大师呵呵笑道,“也不知为何,老衲每次见了你,便喜欢啰啰嗦嗦说个不停,倒让你笑话了。你身体需要休养,老衲也要继续云游修行,就此别过。老衲但愿施主从此平安喜乐、无愁无忧!” 龙无瑕脑袋沉沉,跟无相大师道了声别,便在他渐渐消逝的金光中沉沉睡去。 时光潺潺,月上西楼,疏影横斜嚣声远。夜深清凉,一身鲜艳新衣的秦霄风缓缓步入龙无瑕所在的小院,寂然落座,凝眼而望床上的龙无瑕,久久不愿离去。 夜色越深,泪眼越深,九珠独自在新房,无语泪先流,心殇若死。 232 情到深处人心苦 ()月,隐了朦胧的容颜,风,息了轻快的步伐,啾唧了一整晚的虫鸟也渐渐累到停了下来。黎明前的夜没有一丝声息,万籁俱静,静到似乎这处清幽的院落根本就没有任何生息。 小径远处突然显出一道人影,不疾不徐缓缓朝院落步行而来。黑暗的夜里瞧不见那人的容颜,只是她不疾不徐的步伐里,却带了几分心灰意冷的决意。 那人且行且进,快要行至院落的主楼时,暗处突然跳出几名浑身银甲的护卫。护卫使枪对着前来之人,低喝道,“此是禁地,请止步!” 那人先是呆了一呆,好几秒钟才回过神来,轻描淡写道,“是我。我来陪公主的。”竟是九珠的声音。 银甲护卫赶紧撤枪赔礼,“夫人,属下冒犯您了,请您责罚!” 九珠轻轻一笑,“这里黑漆漆的,你们又看不到是我。不知者无罪,你们且退下。”说罢,自顾自抬步朝小楼而去。 银甲护卫面面相觑。这大婚之日的秦大人和夫人不是应该在新房享良辰美景吗?为何却双双来到这里陪公主? 小楼内,秦霄风陷在外间的躺椅里,隔着门帘凝神看在龙无瑕的脸上。他看的太入神,以至于连九珠步入了房间都没有察觉到。 九珠抬步走至秦霄风身前,将手里的披风盖在秦霄风身上,轻声道,“大人,夜寒风凉,请保重身体。” 秦霄风一惊,抬眼看到九珠,突然有点手足无措,“九珠,你……我……” 九珠微微笑一笑,“大人,我也来陪公主。”说着,边避过秦霄风的眼神,边步入内间,“好希望公主可以睁开眼睛看我们一眼。” 秦霄风只见九珠已经换了居家的衣衫,是婚前为她准备的丝绣罗衣,发髻高挽,缀了些名贵的发饰,是一副再普通不过的夫人打扮。只是她神态言语间淡若无事,似乎今夜成婚今夜被弃置洞房的人跟她没有丝毫关系。 然而这种淡然却让一向淡定的秦霄风有种深深的不安感,“九珠,我喝多了,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到这里。夜深了,我们回去歇息吧。” 九珠爬上床,摆好姿势给龙无瑕按摩,道,“大人,我想陪公主。您要是累了,就先回去歇着吧。” 秦霄风道,“可是,今日是我们……” “大人,既是做戏又何必认真?前些日您说请帖已发骑虎难下,现下既已成婚,料想再无任何闲言碎语。您放心,以后日常我会努力配合做一个合格的秦夫人,不会让人有任何怀疑。至于今夜,院中知晓我们今日之事的均是您的心腹,应是不会有麻烦。” “九珠你误会了……”秦霄风竟也有急欲向人解释的时候,只是,似乎对方根本不买他的帐。他话未说完,九珠就截住了他的话头,道,“其实,有时候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要做却偏偏不由自主做了的事情,才是心底最真实的意愿。大人,你既不能抽出一丝情感对九珠,就莫再勉强九珠以为您对九珠有意;九珠心湖已平,您莫再投石。” 秦霄风呆住了。他娶九珠,似乎只是为了责任。可是,这些日子以来,他与九珠的相濡以沫相互扶持,这中间难道没有一丝感情吗?有吗?难道没有吗?秦霄风扪心自问,自己却是先茫然了。 秦霄风看了看九珠的脸,突然深深叹了口气。以前无瑕一直跟他说,九珠是个温柔的女孩子,可是她也有倔强的时候,并且倔强起来可以倔强过大笨牛。秦霄风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伤了九珠了,他虽为主,虽为夫,此时此刻却是对九珠无能为力。“九珠,今日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也罢,我不能勉强你,你就陪着公主,累了就歇息一阵。我先回房了,有什么事情着人来叫我即可。” 秦霄风渐行渐远,直到再也听不到他的脚步声,九珠才抬起头看了一眼门口。她的脸上爬满泪水,花了一脸如花的容颜。她不紧不慢地按摩着龙无瑕的身子,起先尚可控制自己的情绪,最后,整个身体颤抖起来,终于再也压抑不了抽泣的声音。 她轻轻趴到龙无瑕的怀里,泣不成声,“公主,为什么爱一个人会这么痛?公主,我不要爱了,好不好?我随您一生一世,好不好?” 233 漫山血茶伴秋风 ()秦霄风成婚之后,突然变得忙碌起来,连日内,竟是无暇再去看望龙无瑕。 秦霄风忙碌的事情主要有二,其一,秦霄风婚礼,庄皇后那边不仅仅没有亲自前来庆贺,甚至连派人贺礼这些基本的礼仪也略去了。由此一事,连外人也意识到了秦霄风与龙门庄氏之势力已然分裂。其时,庄皇后对秦霄风布置在江湖中的势力强加打击屠戮、穷追不舍,秦霄风自是不能让那些兄弟枉死。于是,他一方面用尽各种方法保护尚未暴露的兄弟,一方面从朝廷跟庄皇后有关的官员着手,对庄皇后予以反击。 庄皇后掌权之后,她的众多亲戚、亲信均被安排要职。那些亲戚、亲信若是安安分分地为官为将也好,却偏偏又大都仗着庄皇后的撑腰贪赃枉法、目无法纪,甚至连暗中草菅人命的也有。以前秦霄风对他们也是睁一眼闭一眼,只要他们不太过分,秦霄风也不过分做绝。此次,秦霄风有心借他们之事来反击庄皇后,他首先挖出了贪污受贿、官商勾结的工部侍郎周侍郎,这周侍郎正是当年收养庄皇后从而使得庄皇后能够逃得楚家灭门惨案的周公之子,对庄皇后意义不同一般人;接着,他不断挖出跟庄皇后有关系之官员的违法犯纪之内幕,均是或杀或流放,全部予以重惩! 秦霄风婚前并未放很大精力在此事上,只因庄皇后对秦霄风江湖中的暗子穷追不放,并渐渐有针对官场秦霄风的势力之趋势,所以秦霄风婚后一得闲,终于是出手了。 秦霄风一出手,东华国局势再次隐隐躁动起来。庄氏和秦霄风在朝廷各有自己的势力圈子,此次两方相斗,难免波及到东华内部的各方局势。以前一些偏安或者中立的势力,不得不透析眼前局势,寻找最佳的生存之机。 秦霄风忙碌的第二件事情,便是边防之策。龙无瑕在东华国的消息肯定瞒不过太久,蒙哈铎迟早会知道。他太清楚蒙哈铎的为人,于颜面、于感情,那个骄傲强横的蒙国之王绝对不会容许自己的王妃回到旧情人的身边,所以,只要蒙哈铎知晓龙无瑕在东华,势必起兵讨人;而只要龙无瑕没有醒过来,只要龙无瑕不提出回到蒙国的要求,他就会应蒙哈铎之战,将龙无瑕留在东华。 这样的做法也许是不可理喻的,然而为了心里唯一的留恋,秦霄风会做任何有道理或者没有道理的事情,哪怕最后赔上的会是他整个权利的覆灭和万劫不复! 其实,令秦霄风忧心的尚有一事,那便是他隐隐觉得上次邵平之死并非那么简单。他怀疑有另外的一方势力在引导庄皇后与他反目,可总也查不到丝毫的证据,因此,这事便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 话说秦霄风一连忙了数日,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理清楚了各种事情的计划安排之后,突然想起有十日没有见到九珠,也有十日没有去看龙无瑕了。 秦霄风在屋里屋外找了一遍九珠,并未见到她。他心下明了,九珠肯定是陪在龙无瑕身侧。 犹豫了半响,才终于抬步走向那座清幽的小院。 院落还是他熟悉的样子,只是在他走进小楼里龙无瑕的房间时,才发现屋里竟是一个人影都没有。屋里屋外都收拾的整洁干净,不像是发生了什么坏事的样子。他赶紧出屋,唤出暗处的银甲卫,“公主呢?” 银甲卫脸色有些犹豫,吱唔着,“大人……” “公主呢?”秦霄风脸色铁青地上前,双眼几乎冒出火来。千叮万嘱要照看好龙无瑕,现在竟然让他发现龙无瑕在这些护卫的眼皮底下不见了? 银甲卫从未见到秦霄风如此大怒,有些心悸,“大人,公主无事。公主……” “公主怎么了?”秦霄风步步紧逼上前,逼的银甲卫步步后退。 “启禀大人,公主在七日前就醒了。她醒了后就带着夫人回宫了。临行之前,她以自身性命为挟,要属下等人不能告知大人她的讯息,所以属下不敢造次!” “她醒了?她回宫去了?”秦霄风颓然垂下双手,喃喃自语,心中感到一阵痛意。 银甲卫见了秦霄风模样,忧心忡忡问道,“大人,您没事吧?” 秦霄风脑子电石火花般闪过很多念头,末了,突然朝外冲去,道,“备马,进宫。” 秦霄风心急火燎地进了皇宫,在皇宫前前后后找寻了一遍,却愣是没有找着龙无瑕和九珠。 不过在找寻的过程中,他倒是从众宫女太监嘴里得知龙无瑕确实回到了皇宫,回到了她出嫁前的宫苑福临宫,九珠随她回宫,一直服侍在左右。 可是,他现在找不到龙无瑕和九珠,他最担心的是庄皇后不会放过她们两人。庄皇后一向嫉恨龙无瑕和其母能够得到皇帝龙德和楚家二少爷的万千宠爱,在如此权倾天下的时候,又怎会轻易放过无瑕? 秦霄风在皇宫里遍寻龙无瑕九珠不着,最后唯有决定向庄皇后要人。 这个时间,庄皇后一般都是在紫澜殿。自庄皇后取得政权之后,她有一个很奇怪的习惯,那便是差不多每隔几日的未时时分都会去紫澜殿一趟,美其名曰前去念经超度死于紫澜殿的皇太子龙顼一脉之人。每每这时,她均是一人独自入内,并严告属下没有她的口谕任何人不得擅闯紫澜殿。 秦霄风懒得理庄皇后在紫澜殿搞些什么阴谋,他不关心这些。不过今日,看来得去一趟紫澜殿了。 秦霄风疾步奔向紫澜殿,还未看到紫澜殿及殿基下的小山,一股异香便扑鼻而来。秦霄风心里一颤。这是紫澜殿下的白茶之香,这一片白茶,是龙无瑕在皇宫里的最爱,花间小径曾遍布他和无瑕的脚印,只因她会拉着他在如潮如云的白茶林里赏花、捉虫、修剪、施肥。 曾几何时,白茶竟已花开?秦霄风加快步子,片刻功夫便见到了那一片他曾无比熟悉的白茶林,然而眼前的景象,却是让他大吃一惊。 原来,向来那些白茶已经开满花朵,只是花朵的颜色竟一改往年的洁白无瑕,片片花瓣或深红或浅红,鲜艳欲滴,竟如一片红色的海洋。 血茶开的绚烂,摇曳生姿,他们就像是不知人家疾苦的天上精灵,飞舞着晶莹剔透的翅膀在秋风徐徐的午后,呈现出令人惊异却又惊悸的灵动与浩瀚,竟而瞬间震慑住了一向云淡风轻的秦霄风。 234 暗中谁人送信来 ()血茶开的绚烂,摇曳生姿,他们就像是不知人家疾苦的天上精灵,飞舞着晶莹剔透的翅膀在秋风徐徐的午后,呈现出令人惊异却又惊悸的灵动与浩瀚,竟而瞬间震慑住了一向云淡风轻的秦霄风。 秦霄风怎么也没有料到曾经洁白无瑕的白茶会开出这等的模样?在她们妖娆地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他脑子里闪电般闪过很多过往,大半年前的那些屠戮与争夺历历在目,似乎还听得到那些怨灵的呼喊和惨叫,似乎还看得到雨水冲刷着紫澜殿的鲜血一丝一毫地漫入白茶的泥土里…… 其实,他早就知道宫里很早就有私下传递得沸沸扬扬的传言,说,紫澜殿下的白茶一日香过一日、一日茂盛过一日,从花苞时节就隐隐现出不同寻常的淡红光晕;说,夜半的紫澜殿,总会传出厉鬼撕嚎的声音;说,紫澜殿一带已经成了一块约定俗成的禁地,只因那里冤鬼遍布,怨气冲天,连他安排照看茶树的老太监都不敢在傍晚或者夜晚来到这里…… 秦霄风不是一个迷信的人,然而在见到这漫山的血茶之时,心里最深处却生出了一种动容:龙家真的是冤的吗?不然,又为何会有此异像? 秦霄风心底深处,还有另外一种莫名的情愫使得他心里堵得慌。他反反复复地寻思,到最后才蓦然发现:连他这般视人命如草芥的男人见到如此情形都是如此震撼,那么无瑕呢?无瑕见到了,又会有如何地悲怆难受的心情? 无瑕?对了,他是来找无瑕的。他就像是一个梦游的病人一般,突然惊醒,抬眼望向山顶的紫澜殿。 阳光细细碎碎地洒落,就如调皮的小孩在看着人间的一场场玩笑;紫澜殿在阳光下呈现一种恢弘的沧桑,沉沉静立,以无言包容着里里外外一切的悲伤。 秦霄风微微眯眼,温润却受惊的眼神敛起一切躁动,掩饰着心里的隐隐不安。他抬步,走向山顶的紫澜殿。 还未走出几步,身后突然奔来一个冒冒失失的小太监,那小太监脚下一个不稳,直直地撞向秦霄风。 秦霄风身后的侍卫大惊,一把提起他,喝道,“没长眼睛么?在大人面前如此冒失?” 小太监的手有意无意间向秦霄风手里塞了什么东西,然后才站稳身子,跪地赔礼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急着前往茶树林,冲撞了大人,罪该万死!” 秦霄风捏了捏手里的东西,心知有异,道,“无妨。你前去茶树林做什么?可是祥公公着你前去照看?”祥公公正是秦霄风安排照看茶树林的老太监,是一个颇有手腕对皇家也算忠心的宫廷主管。他能够在大半年前的宫廷政变中明哲保身,又私底下对龙家的人颇为维护却又不让主子知道分毫,可见他之手段。也正是看中他对龙家后人的维护,所以秦霄风才将这片茶林交给他打理。 小太监磕头道,“启禀大人,奴才奉了公主之命,领人前去铲除了这片茶林。” 秦霄风一呆,“公主?是无瑕么?她在哪里?为什么要铲掉这些茶树?” “禀大人,是无瑕公主。奴才也不知公主现在在何处,是祥公公令人传令于奴才的。至于这些茶树……”犹豫了一阵,才道,“大人,公主说这些茶树已是不详,留着徒让人恐惧,所以……” 秦霄风道,“你们且慢动手,再听我指令。”说罢,令小太监下去,稍一思虑,转身欲离去。 转身的时候,借着袍袖的遮掩,看了看手中物事。 步子还未踏出,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冷冷地女声,“秦大人,不知道今天刮的什么风,竟把大人您给吹进了皇宫?据本宫所知,大人您现下连上朝都不露面的哦?不知道是什么大事,竟能劳您大驾?” 秦霄风转身一看,正是龙如玉。他面色缓一缓,不答反问,“公主,下官正好有事找太后,不知道她现在是否在紫澜殿?” 龙如玉似笑非笑地看着秦霄风,“大人,您是要找母后呢?还是要找其他人?” “公主说哪里话?下官只是想找太后商议国事而已。” 龙如玉半信半疑,“谁信?你刚刚不是满皇宫里找无瑕吗?怎么又突然要找母后商议国事?” 秦霄风笑一笑,“公主你多心了,我找无瑕又怎会找到太后那里去?好端端的无瑕在宫里,难道还怕太后生吃了她么?” “你……”龙如玉一阵恼怒,本意是借题发挥给秦霄风难堪的,却反被秦霄风讽刺回来,叫她怎能咽下这口气?“你放心好了,无瑕在宫里,我们作为家人,自是会好好待她,所以,你这个外人还是放心吧!”说吧,啧啧怪笑两声,撇下秦霄风,朝紫澜殿而去。 秦霄风亦转身,声音不大不小刚刚让龙如玉听到,“看来太后在紫澜殿还未忙完,下官还是稍后再去打扰为好。”边说着,边转过几道弯,朝福临宫走去。 他身后的侍卫颇为纳闷,“大人,这是……” 秦霄风伸出右手,掌心摊开一张小小的字条,道,“刚刚那小太监借故给我传讯,说公主已经回到了福临宫。” 侍卫看了看,只见上面写道,“公主无恙,已回福临,莫要再生冲突。”,疑道,“哦?是何人所为?莫非是夫人?” “不是。”秦霄风紧紧捏着手里的纸条,道,“九珠的字迹我认识。我亦不知是何人所为,去福临宫看了再说。” 235 恩仇在心避霄风 ()秦霄风到了福临宫,到底是见到了龙无瑕。不过,秦霄风去的时候,她正好是睡着了。福临宫里的婢女说,龙无瑕自回宫以来,身体就很差,每天睡的时间比醒的时间多多了,即使是醒着的时候,也经常混混沌沌迷迷糊糊,意识不甚清醒。 九珠不在宫里,婢女说她是亲自去御膳房给龙无瑕准备膳食了。 祥公公亦在福临宫。福临宫原有的太监宫女早被庄皇后遣散,再加上龙无瑕回宫之后基本不露面,极为低调,因此此时福临宫里也并没有很多人,只有祥公公临时安排过来的几个婢女而已。此番情势之下,祥公公可算得上是在福临宫唯一能够说得上话的人了。 秦霄风看过龙无瑕之后,随祥公公走到龙无瑕寝宫外间,道,“祥公公,我想把无瑕接出宫。庄太后和如玉公主一向容不下她,我怕她独自一人在宫里,难保性命。” 祥公公掀开隔帘看了一眼龙无瑕,确定龙无瑕睡着了,才看向秦霄风,沉吟一阵,道,“大人,老奴觉得不妥。” 秦霄风道,“我亦知不妥,无瑕既然不愿在秦府住下去而瞒着我回到皇宫,自是不愿我再干涉她的事情。可是,太后和如玉公主一日在宫里,我就一日不放心无瑕在宫里。祥公公,事关无瑕性命,我顾不得那么多。” 祥公公叹口气,“大人,既然心里都明白,那您可知,您如此心思,徒徒使得多一人伤心呀。” 秦霄风一愣,“你是说九珠?” “自回皇宫之后,秦夫人就从未真正开怀地笑过,即使是笑,也是怕公主太过担忧她,这,明眼人一眼都看得出来。不过,秦夫人倒并不是公主不接受您好意的主要原因,症结所在,老奴想秦大人心里也清楚。” 秦霄风心里的确很清楚,作为颠覆龙家皇权的夺权者,作为屠杀龙无瑕父兄的帮凶,龙无瑕有什么理由来接受他的“好意”? 可是,他真的不放心将无瑕独自留在皇宫,“可是祥公公……” 祥公公略一思虑,道,“这样吧,再等几日,等公主身体稍微好转,老奴找到了机会就劝劝公主。这几日,公主身体尚未复原,大多数时间也还是昏睡,对太后也形成不了什么威胁。再说,太后现在跟您之间也有些过节,所以应该没有过多时间来对付公主。若是有什么事情,老奴会尽力周旋,料想可暂保公主安全。” 秦霄风心知现下的无瑕心性刚烈,也怕强逼她出宫反会累她生出什么事端来。想来想去别无他法,也唯有如此。当下嘱托了祥公公几句,即出了福临宫寻九珠而去,出宫之后少不了派出心腹暗中游走在福临宫周围,暗中保护龙无瑕和九珠。 祥公公看着秦霄风的背影消失在福临宫外,才又叹口气回到龙无瑕的寝宫。给龙无瑕掖了掖被褥,旋即在床边坐下来,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哎,冤孽啊,又何必当初呢?” 坐着想了半晌日后要如何护得龙无瑕周全,想着想着的时候,隐隐觉得床上有些异样。他赶紧起身,凑到床前,轻声喊道,“公主……” 喊了两声,龙无瑕并无反应。因着龙无瑕是面朝着床里侧卧的,所以祥公公看不到她的脸面。 虽是未应,祥公公却仍是觉得异常,这公主虽是醒过来了,可是数月的昏迷留下了很多后遗症,他都不知道龙无瑕身体会什么时候突然又生出个什么变数来。他紧张地轻轻掰动龙无瑕的身子,想将她转过来看看她的脸色。 可是,龙无瑕身子一梗,挺住了不让他掰动。 祥公公愣了愣,轻喊道,“公主,您是否醒了?” 龙无瑕仍是未应。只是,肩头渐渐地开始抖动起来。 祥公公看了,心里一酸,叹口气,不再言语,静静地立在一边。 龙无瑕哭过好一阵才停下来,翻身坐起身,道,“祥公公,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祥公公赶紧道,“公主,您说。” “我现在还有一事未确认,待有了结果,我想你派人去通知蒙哈铎来接我回蒙国,你是去找蒙国的使官也好,是暗中透讯给蒙国探子也好,派人去蒙国也好,总之尽快,我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了。” 祥公公有点犹豫,“传讯老奴倒可以办到,只是,您现在……您是秦大人接回来的,老奴怕……” 龙无瑕一听提到秦霄风,心里一阵难受,眼泪又汩汩地流出来了。 祥公公一见,赶紧扇了自己一耳光,骂自己道,“老奴该死……” 龙无瑕扯下他击打自己的手,伏进他怀里,抽噎道,“公公,原来再回东华,我与他竟是走到如斯境地。他那么残忍地杀害了我的父兄啊,此时对我好又有什么用?我宁愿我从来都没有遇见过他,我宁愿他不对我好……” 祥公公心中通透。龙无瑕对秦霄风是又恨又痛,可是毕竟那么多年的感情,痛恨之后却又有不忍,也许她还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所以唯有选择逃避。 “逃避”两字在祥公公心里一闪而过,他心下突然明了。今日陪公主在御花园散步的时候,他偶有听到宫女们说及了秦大人。当时公主面无异色,他也就以为公主并没有听到什么。后来,公主说累了要回宫休息,然后大人来的时候,她正好睡着了。原来,她都知道一切,只是,她还没有作好面对秦霄风的准备,所以唯有借以逃避。 祥公公拍拍龙无瑕的肩头,安慰道,“事情到这般境地,也许也并非是秦大人所愿。大人其实……” 龙无瑕道,“你不要再替他说话了,我以后永远也不要再见到他。” 236 断绝情缘余生死 ()祥公公心知此时劝了也是徒劳,唯有不再多说。顿了一下,突然想起龙无瑕刚才的话语,疑问道,“公主,您刚才说还有一事未确认,到底是何事?老奴久在宫中,若然是宫里的事情,说不定老奴会知晓一二。” 龙无瑕一张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脸突然变得煞白,“公公,你相信宫里紫澜殿下有冤鬼之说吗?” 祥公公还道龙无瑕是被冤鬼之说吓到了,赶紧安慰道,“公主,您休要多想。这世上,没有人见过鬼魂,您别自己吓自己。” 龙无瑕木呆呆地翻身躺下,轻轻闭上双眼,“我不知道世界上有没有鬼神,但我知道,紫澜殿里的肯定不是冤魂。” 祥公公见龙无瑕虽然闭上了双眼,眼中隐忍的悲伤却是怎么也掩不了。疼爱自己的亲人俱是惨死,任谁,心里都不会好受。此时此刻,他说再多,又能帮得上龙无瑕什么呢? 祥公公无言地帮龙无瑕盖好被褥,起身后,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在宫里看了那么多年的悲欢离合、生生死死,似乎一切都不能够打动他的心了,可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叹气是越来越频繁了。是他老了吗?还是有些世事,终于触碰到了他的心能够坚硬起的最大程度呢? 祥公公怜惜着悲伤的龙无瑕,所以并没有想到龙无瑕的这句话里有什么别的意思。直到以后的某一天,龙如玉找到他请他帮一个忙的时候,他才真正知道龙无瑕悲伤的是什么。 这个曾经柔软孱弱的公主,原来,可以坚强到那个地步! 可是,似乎坚强出现在女子身上,向来就不是好事情。她一肩要承担的事情,远远超过了她能够承受的范围,当中的煎熬苦痛,没有切身的体会,又有谁能够懂得?若是让他这个外人来选择,他宁愿看到一个柔弱的、需要人保护的公主——那样的话,他就不会连看着都心疼啊。 =================================== 庄皇后和龙如玉果然没有多少时间来管龙无瑕,除了派过几次人来问候之外,再无动作。 祥公公料想庄皇后是摸清楚了龙无瑕的底细,知道龙无瑕此刻自己身体尚顾不了,就更别说去找她寻杀兄之仇了。再说,即使龙无瑕有心报仇,凭着她孤身一人,又无丝毫武功,在她庄皇后的势力范围内,又能奈她何?再退一步说,龙无瑕若是要寻仇,恐怕第一个要找的人,也不会是她,而是——秦霄风吧?所以,庄皇后乐得静观其变,其间还假惺惺地派人来看望了龙无瑕几次。 龙无瑕也是无奈,心中苦痛,然而身体实在是做不了丝毫动作,每日里除了在福临宫的花园里坐坐,其余时间就是在寝宫睡觉。还是秦霄风进宫看她那一日,龙无瑕去看了紫澜殿下的血茶回来之后,她再无走出福临宫半步。 至于那些血茶,秦霄风从祥公公嘴里知道铲除茶树确实是龙无瑕的意思之后,也就没有阻止。至此,秦霄风心里愈加明了,龙无瑕既然连她最喜爱的茶树都毫不留情,亦是丝毫不留恋她曾与他在茶林定下之情缘,那么,龙无瑕定是恨他之极了,那么,他与龙无瑕之间,再无转圜的空间了吧? 寂然的黄昏,风雨凄凄。秦霄风独自一人寂寂立于紫澜山下的一处凉亭,久久未离去。眼前是一片残破,漫山的血茶已经被铲除殆尽,翻出的泥土张扬着坑坑洼洼的脸庞看着陌生光景,茶树风光不再妖娆不再,被堆砌在一旁等待着园林工人将其运到城外的荒野丢弃…… 这里是秦霄风这半年以来在宫里唯一的念想,只因这里是无瑕的最爱,这里有他与无瑕的美好回忆。他竭力维持这里的完好,却在龙无瑕回宫见到的第一眼,就宣告了毁灭。也许,伤害既已造成,纵然做再多,也是再也挽不回丝毫。他有他的使命,她有她的命运,他与她,终究会像是那些翻出的泥土与茶树,纵然曾经如何紧密牵连,到最后都会永远分离,再不见面! 秦霄风黯然神伤,“无瑕,你尽情憎恨我吧。只是你要明白,秦霄风的心,永远都只为你而跳动,总有一天,秦霄风会将自己的性命交到你的手上,偿还一世对你的愧疚……” 紧握双拳,转身离去,清冷的背影,在风雨凄凄的黄昏显得愈加萧索…… 秦霄风的身影甫逝,凉亭不远处的一处茂林里即钻出一个清瘦的小太监。他显是在茂林中隐藏观察已久,面相虽年少,眼中却透出与身份年龄不符的深沉与悲痛。他呆呆地细雨中站立,眼神在秦霄风呆过的凉亭与已然残破的茶树林间流转,两行泪水就如是绵延不绝的溪流一般潺潺流下。 237 风雨有声泪无言 ()细雨朦胧,天色渐暗,沉沉的乌云投下厚重的暗影,窸窸窣窣的雨声就如不舍人间的怨灵在控诉,令人心里一阵阵悸动、惧怕。 紫澜殿周围,早没有了人迹,偶有一声声莫名的声音自紫澜殿中传出,在寂静空旷中,更添几分阴森骇人。看来,宫里谣传鬼灵之说,也并非空穴来风。 小太监呆立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雨水,缓缓朝紫澜殿走去。 甫至紫澜殿大门,两旁突然闪出几道威岸身影,执刀喝问,“什么人?” 小太监身子微微一僵,不过片刻即恢复正常,冷喝道,“大胆,咱家都不识得吗?” 守殿侍卫仔细一看,正是当时庄太后身前的红人明公公,赶紧收刀行礼,“属下该死,夜晚天黑,瞧不清楚是公公大驾,万望恕罪!” 明公公摆摆手道,“你们退下。咱家奉太后之命前来检查紫澜殿有无漏雨,一则以免明日耽误太后念佛诵经,二则看是否需要修葺殿顶。” “是。”守殿侍卫一听,让了开来。庄太后每次前来紫澜殿,都会带着这位明公公,并且每次均是明公公在前开锁。侍卫手上没有门锁钥匙,钥匙大概只有太后和明公公手上有,所以平日里守殿侍卫只要看住没有人强闯入殿即可,此次看到明公公开锁入殿,并未起丝毫疑心。 况且,最近几日,明公公经常奉太后旨意独自前来紫澜殿检查殿内配置,说是以便不久之后紫澜殿的翻修。因此,守殿侍卫更是习以为常,不觉有丝毫不妥。 明公公不紧不慢地打开殿门,进了去,顺手把殿门也关了。守殿侍卫也不以为意,因着平日太后和明公公进入殿内之后也从来都是反锁门窗的,外人根本不知道他们在里面到底是有何动作作为。 明公公这次在紫澜殿足足呆了一个时辰之久,再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部黑暗了下来,稀稀落落的细雨也变成了滂沱大雨,沙沙的雨声似乎可以淹没世间的一切声音。 借着飘摇的灯笼,守殿侍卫隐隐看到明公公的脸色惨白,一步一步行着,却魂不守舍的模样,跨过门槛的时候险些被绊摔倒。 守殿侍卫赶紧上前扶住明公公,“公公,您小心脚下。”手甫一接触明公公的身体,只觉明公公的身体竟是抖得厉害,侍卫疑惑道,“公公,您身体不舒服吗?” 明公公回神,慌忙甩开侍卫的手站立稳当,道,“这几日有些劳累,加之风雨天气,引发了咱家旧有痼疾,现在全身心痛的难受。不过不要紧,歇息一阵就好。咱家先回去了,你等看好紫澜殿,莫要负了太后所托重任。” “是。”守殿侍卫应道,然后看着明公公锁好殿门,执灯笼油纸伞缓步离去。 明公公一转身,整个人即是另一番光景。他勉强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若无其事,脸上却早已泪雨滂沱,他行在风雨潇潇的夜里,内心亦是如经狂风暴雨洗劫过,千仓百孔到不知今夕是何夕。 什么痼疾,竟可以让人痛至如斯呢? ========================================== 祥公公处理完宫内事务即来到了福临宫,婢女一见到他,即上前迎接着,接下了他手里的油纸伞。 祥公公边拍拍身上的雨珠,边问道,“公主今日如何?秦夫人回来了吗?” “禀公公,公主今日一日都在沉睡,并无异常。秦夫人尚未回来,不过有传信过来,说是秦府有事耽搁,要迟一日回宫。” 祥公公心里略感奇怪,九珠昨日请假回秦府,按说今日就该回来了。什么事情能够让她撇下公主一人在宫里而不顾?莫非是什么大事?“有说是什么事情吗?” “禀公公,秦夫人未有说及详情。” 祥公公微微“嗯”了一声,踏步朝龙无瑕寝宫走去。 脚一踏进寝宫,只觉一股凉气扑面而来。祥公公对身后的婢女斥道,“是不是门窗没有关好?室内怎么是如此冷凉?” “公公,半个时辰前奴婢还检查过门窗,是关好的。” “那怎么……”话未说完,便被映入眼帘的一幕揪住了五脏六腑。 只见内间梳妆台左侧的窗户开得大大的,风夹杂着雨水一声紧接一声地吹进来。龙无瑕着单薄的衫子趴在梳妆台上,风雨吹进来,直直地打在她的脸上、身上,使得她脸上满脸雨水,身上衣衫尽湿。也不知道她是睡着了还是怎么的,一动也不动,浑身上下湿透却毫无感觉似的。 祥公公反身打了婢女一巴掌,骂道,“让你们看顾好公主的,你们就是这么给咱家看顾的?” 婢女们吓得赶紧跪地,泣道,“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祥公公也顾不得理她们,疾步奔至龙无瑕身前,摇着她的胳臂,喊道,“公主,公主……”喊了几声,龙无瑕并无反应。祥公公急了,对跪地的婢女怒责道,“还不快去请御医!” “是,是……”婢女慌慌张张地起身,泪水都顾不得抹一把就朝外疾奔而去。 238 莫名怒气惹祸端 ()龙无瑕睁开眼,朦胧空洞的眼看在祥公公眼里,让祥公公心里一怔:这眼里的萧索神情,怎的让人看了心里惊得慌? “祥公公,什么事情?为什么骂她们?” 祥公公听她还能说话,心里暗舒一口气,赶紧拿了干的毛巾帮她擦擦脸面、身子,“公主,您怎么在窗边趴着睡着了?您看身上都被雨淋湿了。您身体本未复原,这又一着凉,身子骨可怎么受得了?那些个奴才,真是什么事儿都办不好,害您……” 龙无瑕渐渐清醒,低头看了下自己,道,“祥公公,您也不要太过苛责她们。我是主子,她们不敢不听我的话。今日是我想一个人静静地休息,所以不让她们进内室来看顾我;我睡至中途,觉得屋内闷得慌,所以就把窗户打开了。窗户下有风,很凉快,我就在这里趴着睡着了,哪知道后来竟是下雨了……” 祥公公呆了一呆,扶龙无瑕去床上,道,“公主,您跟您母亲一样,心底那么善良,连这些奴才都舍不得责怪、舍不得骂。” 龙无瑕突然抬头,问,“公公,我母亲真的很美吗?我父皇,真的很爱很爱我母亲吗?有爱到竟至别的女人得不到他一丝爱吗?” 祥公公道,“您母亲美,美得连山川秀水都羞赧,美得连蓝天白云都偷偷惊叹。她不仅人美,心底更是善良,所以先皇很爱她,一辈子就那么真正爱过您母亲一人。公主,您跟您母亲就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您母亲过世时您尚小,也怪不得您没有什么印象,只是,您瞧瞧自己的模样,就知道您母亲长的什么模样了。” 无瑕神情奇怪,喃喃自语,“父皇真正爱过的只有母亲一人?只有母亲一人?那么,庄皇后真的应该恨父皇吗?那么,自母亲过世,父皇是不是一直生不如死,恨不得随母亲去了?若是父皇能够选择,他一定会去找母亲,对么?对么?” 祥公公只道龙无瑕此时心里哀伤父母双亡,哪里想到她另有心思?他叹口气道,“您母亲虞皇后过世时,先皇确实是悲痛欲绝。好在,虞皇后留下您在先皇身前,所以先皇也就在您身上倾注了所有对皇后的爱。公主,不管如何,您可要保重身体,莫要先皇在天之灵也放不下心呀!” 龙无瑕突然泪如泉涌,呆呆地不再言语。 祥公公以为她此时是因为东华现在一切已是物是人非而心里悲恸,慌忙细声安慰,并命人给她换了干爽的衣衫。 换好了衣衫,龙无瑕犹是哽咽了好一阵子,在祥公公的声声劝慰下,才慢慢平静下来。 祥公公就像哄小孩子一样,刚刚把龙无瑕的情绪稳定下来,外间突然传来一阵躁动。祥公公正疑惑是何事,外面轻轻奔入一个婢女进来禀告道,“禀公主,公公,如玉公主来访。说是要看看公主。” 祥公公拍在龙无瑕后背的手明显感觉龙无瑕身体一下子僵硬了起来,“公主,您见吗?若是不想见,老奴出去说您已经睡着了,可好?您放心,您是宫里名正言顺的公主,怎么说也是她姐姐,她不敢拿您怎么样的。” 龙无瑕却突然腾的一下子自床上蹦起来,朝外奔去,“见,为什么不见?” 祥公公大感诧异,看了龙无瑕的脸一眼,突然觉得她脸上竟闪过一丝杀气腾腾之怒气。祥公公心道,“坏了,莫不是两姐妹间终于要闹起来了?”赶紧紧步跟过去。 龙无瑕到了会客厅,龙如玉立即起身笑意盈盈地准备跟她打招呼。哪知道,龙无瑕怒气冲冲,竟是直接冲到她面前,甩手就是狠狠的一巴掌。 这一下子,不仅仅龙如玉一下子懵了,就连祥公公也是一下子惊呆了。试想,龙无瑕现在势单力孤,在皇宫里可谓是如履薄冰,处处小心谨慎才能够保住性命。就算她与龙如玉有什么过节,这样不由分说就动手打人,未免太过露骨了一点。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龙无瑕抬手又是两巴掌,边打边骂边哭道,“你个不忠不孝的女人,怎么可以这么狠心?你难道一点都不念及与父皇的父女之情、与各位哥哥的兄妹之情吗?父兄谁曾亏待过你,你竟如此狠心对付他们?你难道不是龙家的女儿?你身上流的难道不是龙家的血液?你……你……你,你还可以再狠心一点吗?有什么仇有什么恨,亲手送他归西,不是来的更痛快吗?……” 祥公公首先回过神来,赶紧上前去扯住龙无瑕,道,“公主,有什么事情好好说,好好说。” 龙如玉此时也回过神来,本来好心好意过来瞧瞧她,竟是无缘无故就是一顿巴掌侍候。此刻脸上一阵阵火辣辣的痛意传来,她心里不禁亦是一阵大怒。她冲上前就要对龙无瑕动手,嘴里大声怒道,“父皇、皇兄们的死,几时跟我扯上关系了?你这个疯女人,走到哪里都不忘记发疯,好像全世界都欠你似的。我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你这个疯子……” 祥公公头皮都麻了,一人拉不住两人,又谁都不能得罪,唯有喝令宫里的婢女侍卫一起上前劝阻。 龙无瑕和龙如玉俱是失了理智,好一顿撕扯。周遭五六个婢女加上祥公公一起又是劝又是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总算将她们拉开了。 龙如玉在福临宫被如此相待,就如是她送上门给人欺负似的,她金枝玉叶心性高傲,几时受过如此委屈?她心里郁闷,气犹未消,恼怒地瞪了屋里众人几眼,甩开衣袖就离去了,竟是连雨伞都不打。 祥公公赶紧命龙如玉的侍婢撑伞跟过去,看着龙如玉的身影消失在宫外,才回过头来叫苦,“俺的姑奶奶公主啊,您什么事情动这么大的火气?现下惹下这样的麻烦,不是给机会让如玉公主出手对付您吗?” 239 紫澜殿里何所恸 ()龙无瑕身体本就虚弱,经此一番撕扯,并未讨到什么便宜,浑身上下反而受了龙如玉几拳。再加上她刚刚受了风寒,头一阵阵的不停天旋地转,此刻被众婢女轻轻按在座椅上,竟是没有力气挣扎,就是连想说话,也是说不出来了。 祥公公示意众人松开手,行至龙无瑕身后,轻轻给她抚背顺气。 龙无瑕在座椅上喘息了好一阵子,才平复自己的身体和情绪,她站起身,声音暗哑,“扶我回房歇着。” 祥公公正要答话,却见龙无瑕软绵绵地倒进了座椅里,竟是晕死了过去。 恰巧祥公公遣去请御医的婢女带着御医来到了福临宫。御医一见,赶紧上前诊治,好一顿忙活。 这前来诊治的御医正是护送龙无瑕出嫁的廖太医。廖太医以前就颇为熟悉她的身体状况,知她出嫁前跳崖已经落下了病根,此次再来诊治,虽不知龙无瑕出嫁后在蒙国又遭遇了连连兵祸、身中剧毒、昏迷数月等等事故,可也诊得出她身体比起以前来是更差劲了。加之她又受周遭人事剧变的打击,情绪激动、心思抑郁,整个状况愈加令人担忧。 廖太医并不知道,龙无瑕在军营里锻炼了半年之久,比起以前,身子骨结实了不知多少倍。由此可想而知,若是没有那些时日的锻炼,她现在会是什么状况? 之后几日,祥公公为了龙无瑕安心养病,直接将福临宫的大门关了,谢绝一切访客。庄太后和龙如玉派人来过几回,祥公公极力周旋,倒也无事。只是经此一遭,祥公公的立场不由得分明了起来,庄太后对他也就留了心。 龙无瑕意志消沉,常常暗自落泪,在福临宫养病时,除了祥公公和九珠,谁都不见。只是九珠这几日在宫里呆的时间越来越少,好似是秦府出了些什么事情她要留在秦府主持家务。也不知九珠是怕龙无瑕担忧还是怎的,她一直不肯说及秦府到底是出了何事。而龙无瑕这些日经常神情恍惚,也没用机会和精力去追问她。那时,龙无瑕并不知道正因为她的忽略和疏忽,竟会导致她再一次失去自己最在意的人。 ======================================= 这一日,秋夕,风凉,人无眠。 “护霜云映月朦胧,乌鹊争飞井上桐。夜半酒醒人不觉,满池荷叶动秋风。” 一首诗,一时一景一人的写照,丝丝入扣。 龙无瑕独揽寒袍衣,久久立于窗前。她浅酌,眉头紧皱,一手紧握酒杯,一手紧捏衣襟,内心天人交战,几番抉择几番进退,仍是无法下定决心。 月色愈清,天色愈晚。深夜的皇宫,在夜色下寂然成让人无能为力又无懈可击的深沉,时不时有一声声轻微却怪异的声音响起,听在敏感的心里,疼痛难抑。 无数次的犹豫彷徨后,终于在远处隐隐传来一声声鬼厉之叫声时,龙无瑕突然连倒三杯酒,决然地仰头喝下。 ======================================= 紫澜殿的守殿侍卫料不到这么晚明公公还会上来紫澜殿。 明公公倒也不是颐指气使的强横蛮野之辈,他一贯的温言细语,“这几日不知怎的,心里烦乱长夜无眠,所以经太后容许,前来紫澜殿诵念佛经,以平心火。为免你等起疑,咱家就给你们看看太后授予咱家的令牌。”说着,自腰间掏出一枚金色的令牌,在众人眼前晃了一晃。又指了指手里的挎篮,“这是咱家供奉佛祖的祭品!” 众侍卫哪敢细看,“公公,属下哪敢怀疑公公?再说,紫澜殿的钥匙只有太后和您手上有,属下相信再无外人可入得其内。”话虽如此,不过闻着明公公身上传来的淡淡酒味,心下到底有些疑惑,“哪有喝酒之后来诵经的?这不分明是心意不诚么?” 明公公微微笑着点点头,转身开锁入内。 进门之后,照例是反锁了门窗,在最后一道锁咔嚓一声合上的时候,明公公脸上的柔和表情立刻变得冰冷淡漠,就似是立马换了一个人似的。他缓步朝大殿里的高大佛像走去,走的很慢,一步一步似乎有千斤之重,脸上也渐渐蒙上悲戚之情。 行至佛像前,盈盈拜倒,磕了三个头,抬眼看着佛像慈悲温和的笑脸,眼中渐渐溢出泪花,“佛祖啊佛祖,您一直便是以这般慈悲温和的笑意看着这世间,您看透世间的一切生死悲喜,您悲悯世间的一切伤心苦痛,可是,您有没有看到,您的眼前曾是一个血淋淋的屠场?您有没有听到,您的身后总传来隔也隔绝不了的声声嘶喊?您若看到听到,您的心会痛吗?会痛吗?……佛祖,生命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宝贵的事物,然而,今日我却要去摧毁一份跟我血肉相连的生命,亲手摧毁啊。佛祖,您说,我做如此大逆不道违背伦理的坏事,您会罚我堕入炼狱、永世不得超生吗?会吗,佛祖?佛祖,您罚我,我也还是要去做,我承受不了那嘶嘶惨语在我耳边萦绕,我承受不了那血淋淋躯体在我眼前摇晃,我真的承受不了呀……”说至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又磕了几个头,擦擦眼泪起身,行至佛像身后。佛像后面就是一堵墙壁,墙上挂着一副破旧的山水画。 明公公上前掀起山水画,垫脚在山水画顶上的画轴旁轻轻拽了几拽,那墙壁里突然吱呀着开出一道壁门。 壁门一开,里面立即传出清晰的铁链碰撞以及人因痛苦而不自觉发出的呃呃啊啊之声。 明公公神色悲绝,艰难起步,踏入了壁门。 240 暗暗密室不忍睹 ()壁门之后是一道斜向下的阶梯通向一间地下密室,明公公手里提着带入紫澜殿的挎篮,缓步自阶梯而下,似是颇为熟悉这密道、密室的方位走向。 愈往里走,一阵阵铁链轻动的声响便愈明显,时不时伴着一声声不规则的怪异声音。密室里没有灯烛,却有微弱的亮光透出,待明公公走得近了,看得到原来是密室的四角落分别放着四颗指头大的夜明珠。 随着明公公跨步入室,室内铁链扯动的哐当声越加急剧,不规则的怪声也明显起来,似是有人因为惧怕想说话又说不出来的啊啊惊叫。 明公公身子禁不住颤抖起来,微弱的夜明珠荧光中,他在密室中央的桌子前闭眼站立良久,直到觉得自己能够平静下来的时候,才拿出火石点亮了桌上的蜡烛。 蜡烛一亮,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凌乱而令人揪心的画面。只见桌子前方两米之地有一个半人高的厚实圆瓦缸,缸内一个蓬头垢面的人头正不安地扭过来,眼底深处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憎恨和恐惧,似乎自室外而入的人就是他一生中最为憎恨却又最奈何不了的魔鬼。 因为长久的禁锢、长久的不打理,那人的脸上爬满灰白凌乱的胡须,已经看不清楚本来的面目了,一样灰白的头发凌乱地纠结成团,散在脖子周围。他跪坐于缸中,身体上缠满铁链,手脚俱废不能动弹,唯有脖子能够扭动分毫,却是并不能主宰身体的动弹。 明公公走上前去,缸内一股难闻的排泄物味道夹杂着温润的中草药味扑鼻而来。显然那人吃喝拉撒俱在缸内,缸内却又装着能够使他维持性命的上好中草药水。 明公公似乎闻不到那些难闻的味道,径自上前轻推圆缸。那圆缸底座有四个精心设计的轮子,因此能够轻易推动。 明公公面无表情不言不语,将圆缸推至一个角落后,又回身搬来桌边的座椅,使劲朝圆缸砸去。 座椅甚重,他又要顾及着不能伤及缸内之人,所以砸得甚为吃力。缸内之人更是不明白他此举为何,张着嘴呀呀叫着,却是说不出话来。细看之下,竟是他连舌头都被割去了。 好不容易将圆缸砸破了,缸内药水、杂物一泄而出。明公公也不介意处处污秽,掏出腰间的钥匙串,拿出其中一只解开了那人身上的锁链,然后费力的将那人抱到远离这污秽杂乱的角落,轻轻置于地上,又忙着去取水。 这密室内倒是什么都有,一面石壁上就有一只水管,不知是建这密室之人是为了方便自己来去洗手之用,还是为了能够给圆缸换水? 明公公取来水,就开始给那人擦拭身体。那人一直呀呀叫着,似是想询问他这样做所谓哪般。 可是明公公只是紧闭嘴唇,不言不语。 明公公擦洗的颇为仔细,连他之处也是一并洗净了。不过那人有注意到,明公公一直是紧咬牙关,有时候甚至是紧闭双眼,显然是在极力压抑着心里的某种情绪。 明公公收拾妥当那人的身体衣衫,又开始给他整理脸面发丝。他先是极为细心地用梳子将他的头发一根一根地理顺,因为怕扯着他的头皮,所以用力非常小心。梳顺当之后,将头发挽起,在头顶挽成一个髻,用一根晶莹剔透的玉簪扎住。到最后,他才拿出匕首,小心谨慎地在他脸上给他刮胡须。 灰白凌乱的髭须一根根掉落,那人的轮廓五官也渐渐清晰起来。当最后一根髭须在明公公的衣衫上跌落,赫然只见那人的脸竟是属于东华的前皇帝龙德……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劈下,劈下无数未知疑问——这怎么可能?龙德不是早就因病而逝吗?为何会在这间隐蔽的密室里?又为何会被折磨成这等模样?这中间,到底隐藏着什么人不可告人的秘密? 龙德身上枷锁既除身体舒展、又洗净身子头脸换上了干爽的衣衫,只觉全身一阵舒坦。有多久没有这种舒坦的感觉了?一个月?一年?还是一辈子?竟是久到他以为自己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里人不人鬼不鬼地呆了一辈子吗?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抬眼看着眼前之人。只见明公公在自己身前身侧一阵忙碌,脸上是强装的柔和,身上传来令他感到熟悉又安心的气息。这是明公公那个狗奴才吗?分明是他的脸庞、他的衣衫、他的装扮,却为何会令他感到熟悉又安心? 一切打理妥当,明公公将龙德换到另一处干净的墙壁前,让他坐于地上,头以尽可能舒服的姿势靠在墙上,然后从带来的挽篮里端出一罐汤水、几份小菜、一份米饭,一一摆在身侧。末了,他跪立在龙德身侧,端起饭碗,夹了菜,用汤匙盛了饭菜送至龙德的嘴边。 饭菜尚是温热。龙德看了一眼饭菜,只见汤水和菜式竟是自己向来最爱之食物。他张嘴尝了一口,一尝之下,突地坐直身子,朝着明公公啊啊直叫。这些菜,他之所以喜欢吃,是因为以前虞皇后经常做给他吃。后来虞皇后过世,御厨房也经常做给他吃,可总也没有虞皇后做出来的味道,直到他的宝贝女儿无瑕长大成人,才再次做出这种令他一辈子都忘怀不了的味道。 这个世界上,现在能够做出这种味道、这种菜式的,只有他的心肝宝贝无瑕啊! “无瑕,是你吗?是你来看父皇了吗?无瑕,朕的宝贝无瑕,真的是你来看父皇了吗?无瑕吾儿,吾儿啊……” 作者有话说:昨日没出门,所以写了一些章节,今天忍不住就提前发了出来。话说这几章,写的真是纠结,因为文中人物基调是低沉悲伤无奈,连带着作为写者的我的情绪也受到影响。特别是这一章龙德深受折磨、无瑕心痛徘徊,每落下一笔,心里便痛一分。不知大家有没共鸣呢?呵呵,祝大家看文开心! 241 啮指痛心意难绝 ()从龙德挣扎的身体和眼神,明公公似乎听到了他内心的声声呼喊。他心里一痛,突然放下碗匙跪伏在地嚎啕大哭…… “父皇,是无瑕来看您了。女儿不孝,竟让您受如此折磨。女儿不孝啊!”再抬头,就如老天眨了一眨眼,映入龙德眼中的,可不是那一副他朝也思暮也想的绝世容颜么? 龙德眼中惊喜,挣扎着想抬手抚摸龙无瑕的脸庞,奈何他手脚俱废已是做不出任何动作。他一番挣扎,一个不稳,倒在地上。 龙无瑕起身,扶他坐稳,轻轻伏于他的胸前,轻轻哽咽道,“父皇,女儿一直都很挂记你。女儿没有想到,女儿还有再回东华国的机会;也没有想到,这次回东华国,竟是还能再见到父皇;更没有想到的是,那些无良之辈竟是如此残忍,竟是如此对待父皇……父皇,见到您如此,女儿痛啊,心好痛……” 龙德爱女在怀,心中百感交集,无语泪流。他亦是没有料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脱出这锁链彘缸的桎梏,没有料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够见到最心爱的女儿。有此女在前,他就算是死,也可以瞑目了啊…… 龙无瑕哭过一阵,复又端起饭碗,一匙一匙地喂龙德吃饭。龙德既知是她,心里再无疑虑,大口大口地吃,不无畅快。龙无瑕边喂,嘴里不停地跟龙德说及自己在蒙国的事情,如何学会了易容之术,如何参加军训强身健体,如何博得蒙哈铎的宠爱,总之是捡了值得骄傲的、高兴的、好玩好笑的事情就一一述说,令的龙德眼中不断溢出惊喜欣慰之意。 龙德直吃了两大碗饭才停歇下来,眼睛看向地上的汤罐,意思是要喝汤。 龙无瑕此时却有些犹豫了,她从汤罐倒出一碗汤,双手捧着,手却剧烈颤抖,道,“父皇,您吃饱了么?再吃些饭吧,然后再喝汤,好么?” 龙德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中闪现出非常复杂的情愫,先是震惊?痛惜?后又不舍?无奈?再是欣慰?决然? 他闭了闭眼,沉默良久才睁开眼,以仁厚的眼神看着龙无瑕,鼓励着龙无瑕喂汤给他喝。他知道龙无瑕犹豫的是什么,他是无瑕的父亲啊,血肉相连的亲人呀,现在却要她亲手送走他,这对任何人来说,哪怕是最坚强最果敢的男儿,也是非常艰难非常折磨人的决定吧?何况是至情至性的无瑕? 可是,他真的活够了。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里,身体残破,浑身枷锁,没有自由,没有尊严,就算是求死,也是欲死不能。庄皇后还时不时过来冷言相讽、折磨打击,他也曾是九五至尊万人之上的皇帝,何曾受过如此相待?又如何能够选择在这样的环境中苟活? 况且,无瑕既找到了幸福的归宿,他就更加没有任何牵挂了。他想念清尘太久,他宁愿去仙山找他最心爱的清尘…… 龙无瑕接触到龙德的眼神,心中悲痛,低头泣道,“可是父皇,您知道吗?我在汤里加了一些东西……无瑕无能,现在在东华无瑕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无瑕救不出去您,无瑕只能想以这样的方式减轻您的痛苦……可是,无瑕怎么可以这样做?您是无瑕的父皇啊,无瑕下不去手……” 龙德挣扎着身体,将头靠向无瑕,见无瑕抬起眼来扶他,才坐直身子,看了看自己,摇摇头,看了看地上的那碗汤,又点点头。 龙无瑕看了龙德的动作,知龙德是在说,“无瑕吾儿,你看为父现在这个模样,活着也是一种折磨,那碗汤,为父心甘情愿喝下……”。 龙无瑕端起那碗汤,泪流满面地送至龙德嘴边。龙德舒心地笑,张嘴就要喝去。 龙无瑕却是真的难过自己那一关,她心里剧痛,手指微松,汤碗啪地一声摔碎在地上。她又一次伏到在龙德腿上,痛哭流涕,“父皇,无瑕怎忍?无瑕怎忍啊?” 242 追忆声声泣清秋 ()龙德知无瑕内心矛盾,实在无法狠下决心,他长长叹口气,只能静静地等着无瑕。 龙无瑕又是哭过了好一阵子,抬起头看到龙德淡然、慈爱的眼睛,才终于鼓足勇气另外盛了汤水喂龙德喝下。龙德心无所念,一口气喝了两三碗,直到肚子实在撑不下去了,方才停了下来。 待龙德吃饱喝足,龙无瑕上去殿里偏房里搬来些床褥被子铺在地上,然后抱龙德睡于其上。龙无瑕跪立在龙德身前,边给他按摩筋骨,边说着一些话儿。“父皇,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之间,我出嫁快一年了,也都一年没有见到您了。我很想您,您知道吗?” “父皇,在蒙国的时候,有一段日子,我吃不好,睡不好,做什么事情都心不在焉。后来,蒙哈铎跟我说,是您大病了一场……后来,我也知道了蒙哈铎是怕我伤心故意隐瞒我的,实则您……父皇,原来父女真的是心连心。无瑕是您的女儿,您有一点什么事情,女儿的心都会痛的啊!” “父皇,您知不知道无瑕最得意的一件事情是什么?就是父皇您最疼爱无瑕。您疼爱无瑕超过二哥,超过七哥,超过十哥,甚至超过了那个满朝文武都赞誉的小鬼轩儿,所以无瑕常常都在哥哥嫂嫂们面前很得意……” “无瑕还记得,在无瑕很小很小的时候,您对无瑕和娘亲就很好很好,好到庄娘娘和如玉那个丫头总是很嫉妒。后来,娘亲生病过世了,当时您伤痛欲绝,抱着无瑕在紫澜殿不吃不喝待了三日,直到庄娘娘斗胆将您强行带回寝宫歇息……” “娘亲过世之后,父皇您对无瑕更是呵护备至。无瑕要吃什么,您吩咐御厨立刻去准备;无瑕的衣服稍有损坏,您立刻吩咐司服坊准备数十件最漂亮最名贵的衣服给无瑕;无瑕要是有个什么小病小痛,那整个皇宫就更是翻了天;您陪着无瑕读书写字,您陪着无瑕游园聊天……您让无瑕觉得她是最幸福的女儿啊!” “无瑕还记得,十岁那年,无瑕被如玉那个丫头不小心撞到到湖里去了。那个角落好偏僻,可是,您和霄风哥哥还是带着人及时救回了已经溺水昏迷的无瑕;那一次的溺水,是无瑕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阴影,可是,因为有父皇,无瑕才有机会活下来,我现在已经不怕水了,不信,等下次我让蒙哈铎亲口告诉您……” “无瑕还记得,十三岁那年,无瑕生了水痘,当时,即使是那些丫头下人都害怕来伺候无瑕,可是您和霄风哥哥一直陪在无瑕的床边,直到无瑕身上的痘痘全部消失;” “无瑕还记得,十五岁那年,霄风哥哥请命作吏部尚书,您觉得他资历浅,尚在犹豫中,无瑕只说了一句话,‘不试过,怎么知道他不行?’,然后,您就不顾满朝的议论纷纷,同意了;” “无瑕还记得,十六岁那年,霄风哥哥的父母亲大人频频到宫里来提亲,可是,每一次都被您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打发走了。所有人都知道,您是不舍得无瑕出嫁。也就是在那一年,霄风哥哥看着无瑕的眼神多了一些别的东西,直到今时今日,无瑕才知道他眼神中多出来的东西是什么;” “无瑕还记得,十八岁,去年,无瑕出嫁了。无瑕知道,您在皇城最高的紫澜殿站了半日,目送着无瑕去向遥远的蒙国。无瑕从来没有怪过父皇将她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因为父皇一直是最最最疼爱无瑕的啊!您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无瑕好,都是替无瑕着想……” “可是,父皇,无瑕不孝呀。无瑕没有一刻能够在您面前尽一尽孝道;无瑕看着您这样,一点办法都没有;无瑕的心里在滴血,无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您受苦……” “不过,父皇,您马上就可以不痛、不苦了。您可以去到一个美丽的地方,那里山清水秀,云雾缭绕,景色美得不得了。最主要的是,娘亲在那里等您。娘亲跟无瑕说过,今生无法跟父皇白头偕老,下一辈子,一定早早地候着父皇,早早地将心许给了父皇……” …… 龙无瑕不停地说着,越说,声音越是哽咽,说至最后,已经是泣不成声。 龙德安详、眷念、疼惜的眼一直看在龙无瑕的脸上,能够这样离去,对他来说真的是很好的了结——只是苦了这个柔弱的心肝宝贝女儿。 他静静地听着无瑕给他讲这些难忘的过往,他似乎回到了曾经的那个时代,清尘、无瑕一起伴在身边,他们一起在御花园里游园、散步,花园里阳光明媚、花团锦簇、蜂蝶齐飞,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欢声笑语…… 念头一转,他又似乎看到了洁白若仙的清尘自天地一色的远处走来,她浑身散发出柔和洁白的光芒,就如天女一般,微微而笑,向他伸出双手…… “清尘,你来接我了吗?我这就跟你走,陪着你,伴着你……”轻轻呢喃,双眼终是在无瑕越来越大的抽泣声中慢慢合上了…… 静静的夜,声声的泣,在初秋的时节里,凉了一宫的气息。 凉透心底! 243 晴天霹雳又噩耗 一个人,会不会在短短的几日里,流完一辈子的眼泪? 这几日,祥公公时常都这样问自己。因为他看到他眼前的龙无瑕,这些天流过的眼泪,几乎透支了她一生可以流的泪水。 祥公公终是觉得奇怪了。这个以前脆弱娇柔的公主,现在的哭法远远超过了他意料中的程度。他开始隐隐觉得,或许她心中承受的伤痛,远比他能够想到的要多、要沉重! 那么,她的心底到底还在承受什么悲伤的现实呢? 龙无瑕并不愿跟他吐露实情。曾几何时,她已成长成为了一个有着自己主见与原则的女子!她再也不是那个怯怯懦懦的、万事都要征求别人意见的小公主了——祥公公突然觉出了一种无能为力! ================= 九珠终于回到了福临宫。可是,纵然她一副修整好的心情和看似无异样的神色,龙无瑕还是看得出来她在刻意隐瞒什么。 龙无瑕趴在床上,似有所思,突然对正给她按摩的九珠说,“九珠,现在整个东华国,我最放心不下的,是你和环儿。” 九珠的手明显僵硬了一下,言语间却是掩饰着,“公主,您多心了。我和环儿都很好。” “为什么最近环儿都没有来宫里?是很忙吗?” 九珠喉间一滞,在心间排练了数十次的话语一下子却是说得打结,“公主,她……” 龙无瑕突地翻过身坐起身来,紧张地捏住九珠的胳臂,“环儿怎么了?是不是出事了?” 九珠低眉低眼,“公主误会了。环儿挺好的,她就是很忙,走不开,她说她迟些时候再进宫来服侍您……” 龙无瑕勾起九珠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九珠想避,龙无瑕却勾得生紧,避无可避。她只看了一眼龙无瑕的眼睛,突然极其大逆不道地拍掉龙无瑕的手,翻身下床,走得远远的,扭过头去,“公主,环儿真的没事。现在正在秦府帮大人打理家务呢。” 龙无瑕亦下床,朝九珠走去。 九珠抬步,避开。 龙无瑕盯着她,锲而不舍地跟上。 两人猫抓老鼠般追追躲躲一阵,九珠情知避也避不开,突然心中冲动,朝龙无瑕竭斯底里地哭喊道,“你不要逼我好不好?秦府的人统统都很好,唯一不好的人、唯一最让人操心的人是你好不好?你看看你身体是什么状况?你看看你脸色现在多憔悴?你能好好顾及自己的身体吗?你能让人少操点心吗?你知不知道?你不愿意走出心里的伤痛,实际上折磨的是秦大人,是祥公公,是九珠,是环儿……”这些日以来,她一边要忽略自己内心的情感强装幸福美满的秦夫人,一面要细心谨慎地照顾无瑕和环儿,特别是环儿,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让她自寻了断了去,她心中实在压抑着太多的情绪,而这些情绪,对着深爱的秦霄风,她不能发泄,对着悲伤欲绝中的环儿,她不能发泄;对着外人,更是不能表露分毫,她一颗柔弱的心,纵然再如何坚韧,也是不能承受如此之重啊!现在,只有龙无瑕是她最亲近、最可以信任的人,偏偏在龙无瑕的眼中,她隐瞒不了任何事情——龙无瑕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就触及她心底深处最敏感的神经! 龙无瑕愣了半晌,缓步上前,将靠墙哭泣的九珠抱进怀里,低声道,“九珠,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九珠亦是抱住她,哭道,“公主,你能不能答应九珠,不管怎么样,都要好好活下去?还有环儿,你们对九珠,是最重要的存在,九珠不想失去你们、不能失去你们。好不好?” 龙无瑕频频点头,“我答应你。我好好活下去,不管怎样,都好好活下去。”顿了一顿,试探着问道,“九珠,你老实告诉我,环儿是不是……” 九珠的手紧了紧,巨大的悲痛抽搐要极力压制才能控制丝毫,“是秦路。秦路死了。这些天,环儿一直都哭得死去活来,几次都要自尽随秦路去了,所以大人让我看着她,不敢离开她半步……”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炸在心间,龙无瑕一下子失去了语言的能力。秦路死了?才与环儿成亲月余的秦路死了?与秦霄风情同手足的秦路死了?秦霄风最得力的左臂右手、对秦霄风亦是赤胆忠耿的秦路死了?……秦路死了,那以后环儿要怎么办?那以后——秦霄风要怎么办? 244 何方另在谋乾坤 龙无瑕的手不自觉间在九珠手臂上勒出深深的指痕,她呆立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轻声问道,“是庄太后下的手吗?” 九珠摇摇头,道,“不是,大人说不是。”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大人怕我担心,所以从不跟我说及官场上的事情。可是,我听带回秦路尸身的人(也就是跟秦路一起唯一生还的人)说,前几日,有风声说在西方边境的萧将军那里有人叛变,大人担心情况属实,就派秦路带人前去查探。哪知道,秦路等人一出了龙城方圆千里的范围,就开始遭到莫名的追杀。对手只有一人,可是武功高不可测,秦路他们五六人加起来,也根本不是那人的对手。那人杀了秦路等人,却又故意留下一人性命,让他回来报讯。那报讯之人还说,西方边境叛变之说,很可能是幌子,目的就是引大人派秦路出去——因为事关重大,大人一定是派最信任最能干的人前往,所以这个局,应是针对秦路而设……” 龙无瑕心下惊疑,秦路在官场、战场打滚那么多年,其武功、应变能力自是非同小可,能够轻而易举败杀他的,那定是顶尖高手无疑了。庄太后手下有这样的高手吗?并且,祥公公向来颇为关注庄太后之举动,但是此次并未听到有丝毫风声啊! 可是,若然不是庄太后指使,那么还有谁人要对付秦霄风呢?——秦霄风在东华百姓心中素有贤名,民间该不会有人会如此设计对付他才对。难道在庄、秦两权相争之中,真的还有第三方的势力在暗中运作吗?那到底是一方什么势力呢? 秦路被杀,对手显然是要针对秦霄风。秦路跟随秦霄风多年,凭着其干练、机警的能为,俨然已是秦霄风最得力的心腹属下,此时他被杀,秦霄风无疑是失去了一条最有力的左右手。况且,秦路一直是秦霄风最亲近的随从,两人多年来相伴一起走过,其感情已是超越了一般的主仆之谊,由此可知秦路之死对秦霄风的打击,不仅仅是势力上的削弱,更是心理上无法估量的痛击。 秦路之死,秦霄风固然伤心,可是,最伤心的恐怕还是秦路之妻环儿吧?环儿与他暗中相恋数年,好不容易幸福圆满,却突地折了幸福的双翼,这又让她如何接受? 龙无瑕苦苦一笑,争权夺势,向来最无辜、偏偏又牺牲最多的,就是人命。一旦深陷漩涡,人,比蝼蚁又强得到哪里去? 龙无瑕心里亦是担忧环儿,所以吩咐九珠道,“九珠,我在宫里有祥公公照应着,不会有什么事情。你且回去陪着环儿,别令她有个什么闪失来。你也知晓我不愿前去秦府,所以,若是环儿愿意,你带她进宫一趟,我总希望在离开东华之前,能够再见她一面。” 九珠一听,大惊,“公主,您要离开东华国?” 龙无瑕抬眼,表情微苦,“九珠,我是已嫁之身,又岂能在东华久待?况且,现在的东华,早不是龙无瑕的家园,我再待下去,徒让自己心伤么?” 九珠心中辗转一念,龙家与秦霄风、与庄太后的恩恩仇仇历历在目,就算是她,尚不愿去撩开那一层丝丝纠缠的面纱,直面所有的恩怨情仇,何况是作为龙家后裔的龙无瑕?况且现在东华国内局势颇安,若是要对付秦霄风或者庄皇后,势必又要在东华掀起腥风血雨,这是龙无瑕最不愿意见到的。退一万步说,龙无瑕即使有那个复仇的心,也没有那个能力啊,她也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所能选择的,唯有逃避罢了! 九珠有些走神,呆了一刻才问,“公主,那么您是要去蒙国吗?” “此事我尚在安排。若是定下来了,我再与你说。九珠,你就先回去吧。”顿了一顿,嘱咐道,“九珠,我回蒙国之事,不希望再有别人干预。你懂吗?” 九珠何尝不懂?龙无瑕担心干预的人,定是秦霄风无疑。只是,她既知此事,若然秦霄风问起她,她能够忍心让秦霄风眼睁睁看着挚爱的女子从此悄无声息地从自己的生命里消失吗?她能够做到什么都不说吗? ===================== 九珠离去后,龙无瑕靠着床头思虑,良久,才命人传祥公公来见。 祥公公见她神情虽忧,可是身体似乎好了很多,心下略感安心,“公主,不知您找老奴,可是有什么事情吩咐?” 龙无瑕淡淡问道,“公公,前些时日,我说想你派人去通知蒙哈铎来接我回蒙国,这事可有结果?” “公主,我已找到了门路,只待您归程一定,我即刻派人前去通知蒙国之人。” “嗯。好。辛苦你了。你再替我去请如玉来福临宫一趟吧。见过了如玉,我还要等环儿进宫来见我一见,然后就可启程回蒙国。” 祥公公心下微感诧异,“公主,因为上次之事,如玉公主尚在生您的气,您再见她,会不会对您不利?再者,您现在身子太弱,若是此时启程长途跋涉,怕是对您身体康复无益。” 龙无瑕道,“我刚刚跟九珠已经说过了,我是已嫁之身,又岂能在东华久待?况且,现在的东华,早不是龙无瑕的家园,我多待一日,心里就多一份伤痛。所以,实是没有勇气再待下去。至于如玉,我找她实有要事,这事要是办不好,我也不能放心离开。公公您放心,我怎么说也与她姐妹一场,我相信她还不会丧尽天良对我下手。” 祥公公见龙无瑕主意已定,再说无益。他叹口气,道,“公主既有主意,那老奴也不阻止了,只要公主订好了时间,老奴即与蒙国的人联络。现在,老奴即去请如玉公主前来。” “有劳公公!多谢!” 245 能可释怀复姊妹 龙如玉在祥公公的相请之下来到了福临宫。出乎祥公公意料之外,她竟然并没有以往盛气凌人的姿态,反而是一副急欲见到龙无瑕的模样。祥公公心下暗暗诧异,“这两姐妹各自都在打些什么主意?怎的个个均是出乎常理的言行?” 祥公公领龙如玉在福临宫的会客厅坐了,然后去请龙无瑕。龙无瑕却是令他直接请龙如玉前去她寝宫内间。 祥公公担心两位公主若有冲突侍卫无法及时救援,因此建议龙无瑕出外见客。龙无瑕直说无妨,坚持要在内室见龙如玉。祥公公执拗不过她,唯有遵从她的意思。 两人在寝宫内室见了,龙无瑕屏退了所有人,连祥公公亦是请了出去。 龙如玉直直地盯着龙无瑕看,长期的昏迷、长期的悲伤情绪使得龙无瑕看起来极为萎靡憔悴,虽仍有贵为一国之公主的天然气场,可是整个人的气质毕竟大打了折扣,瞧起来竟是极为招人心怜。 “你找我,有什么事情?”还是强掩心思的龙如玉打破了一室的静谧。 龙无瑕坐靠在床头,似乎一直在想要怎么跟龙如玉讲话,直到龙如玉的话语响起,她才闭了闭眼睛定了定心思,以一种平静的口吻说道,“今日要说的,有两件事。第一,前几日之事,我想是我误会你了,在这里向你道歉。对不起。第二,想请你去一个地方,为我做一件事情。” 龙如玉瞅着她,冷冷道,“我一直在等,等你给我一个解释,那三巴掌的解释。现在,你如此轻描淡写地一句道歉,就算是解释吗?还有,你凭什么就认为我一定会答应你的要求,替你去做事?” 龙无瑕缓缓起身,缓缓走向龙如玉,“你一直对我怀有敌意,甚至处处要置我于死地,就因为父皇向来都宠爱我吗?可是,父皇向来也都没有亏待过你,你也还有那么宠爱你的母后。特别是你母后,她将你完好无损地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下,不让你接触一丝污秽,不让你受一点伤害,这,现在反倒让我羡慕了。你现在还有母亲和弟弟,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就连性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丧掉了。所以,如果要比较,现在是不是你该比我好上一千倍一万倍?” 龙如玉心下一颤,咬牙不语。她从未正面自己如此的心思,只是潜意识嫉恨龙无瑕得到的从来都比她多,所以她总也忍不住要去破坏一切,心想只要龙无瑕死了,这个世界就再也不会有人跟她争父皇的宠爱、争夫君的宠爱、争王公大臣宫人婢女的宠爱了。可是,这些时日的龙无瑕,让她看到了原来龙无瑕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也有伤心欲绝的时候,也有憔悴落魄的时候——说实话,现在这样的龙无瑕,让她的心微微有些疼,毕竟是血肉相连的姐妹,难道就没有一丝恻隐之心么?可是,她真的不知道,若是此刻容忍了她,等到她风光再起的时候,她龙如玉是不是又成了永远也走不出龙无瑕影子的可怜之辈呢? 龙如玉甩袖走开,语气依然生冷,“那又怎么样?想我可怜你,然后帮你做事情吗?” 龙无瑕摇头道,“我从来都不需要人可怜,就像我从来不可怜别人。每个人都有羡慕别人的时候,也都有值得别人羡慕之处,所以各自做好自己就最好,无谓执着于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徒让自己不开怀。如玉,我们姐妹一场,也是前世修了些福分,不然哪里有缘能生而为姐妹?既为姐妹,当和睦共处,莫让长辈为我们忧心。所以,希望你莫再对我有成见。若是你觉得我哪里有做的不对的、不好的,你直接跟我说,我跟你解释、我改,行吗?再者,既为姐妹,我自然希望你过得好,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离开尚国,但我听蒙哈铎说过颜青杨对你不差,所以希望你能够回去尚国好好过活,莫再小孩子脾气令人担心。相信父皇泉下有知,也不希望我们姐妹不和,也希望你我过的好。你说呢?” 龙如玉心下凄然,她自小到大娇纵任性,实则从来没有知心的朋友如此对她说话。她因为心里向来都与龙无瑕攀比,又何曾真正当龙无瑕是姐妹过?龙无瑕此时一番话,实是让她心念动摇、开始动容了。 只是,她毕竟也是骄傲的女子,哪能轻易在别人面前低头,特别是在她一生都视为敌人的龙无瑕面前?“说的真是好听。可惜,再好听的话语,从你嘴里说出来、再听在我耳里,我总会觉得虚伪了一些。就比如,天下因你而起兵祸,我觉得你实在该死,那么,你是不是应该自杀以谢万千阵亡将士呢?再比如,你只是听说颜青杨对我好就叫我回去,你又怎么知道颜青杨真的对我好呢?我若回去了活得凄惨无比,那又怎么办呢?……我的好姐姐,你的话细细一推敲就满是破绽,你说,让我怎么相信你?” 龙无瑕脸色微变,略显忧伤,幽幽说道,“你又何必要钻牛角尖?也真是的,我自己的事情尚且没有处理好,哪来的资格来教你?可是,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够过得好好的,不管是在东华还是在尚国,都能够多些开怀……也罢,这些话语说的越多,怕是你越会觉得我矫情,就言尽如此罢!不过,我还是想说回第二件事,这里有一封信,你拿回宫去看。记得看了不要伸张,特别是不能让你母后知晓。至于看了之后决定如何,我也不勉强你。这是我能为龙家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恳请你成全。” 龙无瑕说至最后,表情极为悲切、诚恳,倒是让龙如玉一下子愣住了。 龙如玉接过龙无瑕手里的信,疑道,“什么信?不能现在看吗?” 246 一封书信托后事 龙如玉接过龙无瑕手里的信,疑道,“什么信?不能现在看吗?” 龙无瑕定定抓住如玉的手,阻止她当面拆信,表情冷淡,“不能。你若是急欲看信,那就请回吧。还有,你看信的时候,最好屏退身边所有的人。” 龙如玉疑惑间收下信,冷声道,“你这是在下逐客令吗?可是,你要说的都说完了,我要问的,却还未问。” “你要问我什么?” “这几日,我时常都有想起那日你掌掴我之时说的话语,越想越是不解,我几时曾做过对不起我这一身龙家女儿身份的事情了?什么叫做,‘你还可以再狠心一点吗?有什么仇有什么恨,亲手送他归西,不是来的更痛快吗?’不错,母后为了夺权是杀了众多阻止她的皇兄们,但且不论这中间谁对谁错,只说事发之时,我跟你一样并不在东华,你为什么会以为我就是母后的帮凶?还有……” 龙无瑕神情萧索,突然出手打断龙如玉的疑问,道,“如玉,我后来知道当时我误会了你。至于是为何事,你看了信之后自会明白。好了,我有些累了,你且回去吧。” 龙如玉疑惑道,“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龙无瑕突然上前抱住龙如玉,轻轻呢喃,“以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你。玉儿,我希望你能够记得,龙无瑕不管做什么,永远都是父皇的乖女儿,永远是你的亲姐妹。再见了!”话语既落,容不得龙如玉再反问什么,立即出声唤祥公公进来,令他送如玉出福临宫。 龙如玉隐隐觉得龙无瑕身上蔓延着一种决绝的态势,心下大为不安。看了龙无瑕的神情,她知龙无瑕再不会透漏丝毫了,因此只有暂且回宫,看看龙无瑕的信里写了些什么秘密。 这一看,就犹如是坠入冰窟,浑身上下冻的没有一丝温度;又犹如是遭雷轰击,身心俱被炸的支离破碎…… “如玉吾妹,看了这封信,你的心情一定不会平静。请原谅我将如此痛苦加诸你身,因为你本可以不知道此事、不受此打击;也请你原谅我实是没有勇气再面对如此之事,所以只能以信代言。请你在看同为龙家儿女的份上,帮我做一件事情:让父皇入土为安! 你肯定会觉得惊异,父皇不是早就驾崩葬于皇陵了吗?其实,这大半年来,父皇并未身死,他只是被囚于紫澜殿地下密室。不过,他老人家虽未死,却是生不如死,等你去到紫澜殿,就会明白一切……”信的后面一部分,龙无瑕即写明了她回到皇宫之后,如何不信世间有鬼,因此对紫澜殿周围的夜夜鬼哭感到奇怪,如何易容乔装成宫内太监暗中打探侦查,如何发现紫澜殿内另有玄机,如何乔装成太后身边近侍明公公从而取得紫澜殿的门锁钥匙,如何迷睡明公公以其之名、借修葺紫澜殿之由屡次进入殿内搜寻,如何终于寻得殿内密室、寻得被囚之龙德,如何几经艰难抉择终是决定替龙德了却痛苦,等等。 信的末尾又写道,“那些日,因探知了父皇未死之事,我心性大受打击,思维紊乱,无力思考。因你和太后亲厚无间,我理所当然便以为你们是一路的,所以一度觉得你怎可丧尽天良,竟这样对待自己的亲身父亲?因此才有了你来福临宫时我发疯掌掴你之事。后来,我冷静下来细想,才知此事太后一直是瞒着皇上和你的,是我误会你了! 事已至此,父皇与你母后间的恩恩怨怨,我不想多说,也无力报仇。我只想父皇尽快离开那个他一生都会为之而做恶梦的地方,早日入土为安。可是,你也知道我现在在东华国根本说不上任何话、找不到任何可以交托此事之人,所以,唯有恳请于你。你也是父皇的女儿,相信在此事面前,可以帮父皇分毫。 信封中附带的,即为我复制的紫澜殿锁匙和密室机关图,你若有心帮我,请先不要声张,你去紫澜殿之时,只说是你母后交代你去检查宫殿。紫澜殿的锁匙只有你母后和明公公手上有,你手上有锁匙,所以守殿侍卫定不会怀疑于你。 另外,皇上年幼,且秉性醇厚善良、顾念亲情,此事不宜让他知晓。切记。 还有一事,祥公公向来对龙家忠心耿耿,对我也关怀甚切。这几日你母后因我之事,已有瞄上他对付他之意,还是看在龙家的情面上,请你代为周旋,莫让他无辜丧命。至于安葬父皇之事,我料不能公开为之,若是暗中操作需要人手,依着为龙家之心,祥公公倒或许可以帮上一二。 无瑕交托至此,无瑕能做的,亦唯有此。后续之事,为与不为,全在你之心念。无瑕不日即会启程回蒙,从此我与这皇宫、这东华,不会再有丝毫交集,与你亦是再无相聚之期,万望珍重!” 龙如玉跌倒在地,手里紧紧捏着龙无瑕的信及信封中的钥匙、地图,似乎要将他们全部捏成齑粉。 她不相信龙无瑕信中所说之事,不相信自己的母后竟对父皇如斯残忍,可是,依着她对龙无瑕的了解,龙无瑕绝对不会拿已逝的父皇作为说辞来离间她们母女。况且,那封书信上,泪迹斑斑,特别是写至为父皇解脱的时候,书信更是几乎全部湿尽,而且笔墨痕迹断断续续,并非一气呵成,显然是龙无瑕沉伤在心,痛苦不止,才至写写停停。 那么,龙无瑕信中所述之事,是真的吗? 龙如玉虽然不愿意相信,可是,心里对母后切实的信任和敬慕,已经开始摇摇欲动。 247 如玉为何大受惊 永寿宫。 庄太后侧卧在软榻,享受着身侧明公公柔情似水的按摩。室内一片静谧。 良久,庄太后直觉得身体舒服了很多,才开口问道,“小明子,我们有多少日没有去紫澜殿了?” 明公公双手微微一僵。 庄太后何等精明,明公公如此微小的动作也难逃她眼,“小明子,什么事情?你有事瞒着哀家吗?” 明公公慌忙跪落在地,细声细气地答道,“太后娘娘,奴家不敢。奴家只是在计算您有几日没去紫澜殿了。因时日较久,奴家一时反应不过,绝非有事瞒您。”开玩笑,即使真有事瞒着太后,他又怎么敢明说? 不过,他倒真是有一件事情并不敢跟太后直说,那就是最近半个月的晚上,他常常莫名其妙昏厥沉睡,并且一睡就是一整夜,彻夜不醒分秒。他自己的性子他自己最清楚不过,他向来小心谨慎,每夜睡觉只要有丝毫动静就会醒过来,又怎么会夜夜沉睡无觉? 这其中定是大有蹊跷,他也情知有异,便暗中查探。可是查了数日并无丝毫蛛丝马迹可循,宫里宫外也并没有对他不利之事发生,所以他便暗暗隐瞒了此事。这也是人之常情,试想,又有谁人会傻到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呢?况且这个麻烦一不小心就会使自己丧命——太后秉性善妒多疑,他虽是她心腹近侍,可也实在没有把握她不会为了自身利益而牺牲他。 庄太后自是不知道明公公的此番心思,微微点头,语声威严,“哀家谅你也不敢。那么,你可有计算出来?” “禀太后娘娘,自无瑕公主回宫以来,您只去过紫澜殿一次,那便是十日前。所以算起来,您是有十日没有去过紫澜殿了。” 庄太后势要起身,明公公赶紧起身扶起她,听她冷声说道,“也算你记得清楚。无瑕那小蹄子转眼都回来半个月了,哀家因为忙于秦霄风之事,竟一直没有机会前去‘看望’‘看望’她。同样因为秦霄风令哀家操心,这些日,真是便宜紫澜殿里的那个老家伙。小明子,老家伙最疼爱的子女,便是无瑕,你说如果我将无瑕带到紫澜殿,让他亲眼看到我折磨无瑕至生不如死,是不是这些日便宜他的,便可一并讨回来?” 对于庄太后的狠毒残忍,明公公早已习以为常,“太后娘娘,就算他们死,又怎能解您心头之恨?您要去福临宫吗?要不要奴家先去打探那边是什么情况?秦大人向来关爱无瑕公主,若是他在福临宫,怕是对您无益。” 庄太后慵懒地摆摆手,“不急。那小蹄子与秦霄风的恩恩怨怨有得她受的,且让她多受几日。况且,她在宫里,难道还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对了,玉儿自回宫之后便日日按时前来请安,这两日怎的没有来了?她在忙些什么?” “禀太后娘娘,这两日奴家也没有见着如玉公主。要奴家前去看看吗?” “恩,你去吧。这丫头,也从不让哀家放心。” “是。”明公公应了,躬身退下。 庄太后复又侧躺下,着远处待命的侍女前来服侍她小憩。这些日,与秦霄风的明争暗斗确实累坏了她,她心中暗想,但愿如玉那边别再有什么让她操心的事情。 然而事与愿违,明公公一脸惊慌带回的消息,彻底让庄太后的头痛起来了,“禀太后,如玉公主此时正在长春宫宫里,但是她似是受到极大惊吓,身体颤抖,蒙头啜泣不语,常常都会尖叫疯狂。公主不愿见人,就连奴家,也拒之门外。奴家觉得奇怪,责问长春宫内婢子。她们吱唔半响,不敢作答,说是公主吩咐她们不能跟人提及她之情状。奴家强加责问,她们才说,昨日公主去过一趟福临宫,又独自出去了一趟,回来便是这般模样。” 庄太后惊得陡地坐起,喝道,“去过福临宫,还去过什么地方?” “禀太后娘娘,那些婢子亦不知,因为公主是独自出去,亦不让随从跟随,所以,均是不知公主去了哪里。不过奴家心想此事可能有些蹊跷,怕是有人故意加害公主,所以留心追问了一些人。结果发现……” 庄太后厉声喝道,“快说。” 明公公明显感到了庄太后的担忧与怒气,慌忙不迭地回道,“太后娘娘,公主自福临宫回来不久,就去了紫澜殿……” 248 阴谋败落急除根 “什么?去了紫澜殿?”庄太后倒吸一口凉气,跌坐于榻。龙如玉此番情状,莫非她已经知晓紫澜殿中的秘密?可是,她无缘无故又怎么会想到前去紫澜殿呢?她哪里来的钥匙?去紫澜殿前她去过福临宫,莫非,是福临宫中的谁人告诉她的?可是,福临宫中的人又怎么会知道紫澜殿的秘密?难道她向来都小瞧了那个祥公公或是龙无瑕吗? “太后娘娘,公主会不会已经知道了紫澜殿中……” “住嘴。”庄太后“啪”的一声拍了一下床沿,吓了明公公一跳。 沉思片刻,庄太后道,“摆驾紫澜殿。” 明公公见庄太后怒气冲冲,心中惊惧,忙伸手扶了庄太后起身,急急朝紫澜殿而去。 一行人等来到紫澜殿门口,见到紫澜殿门锁并无异样,庄太后心里稍稍放心。旋即召唤守殿侍卫出来询问,守殿侍卫道,“禀太后,这些日紫澜殿看起来并无异常。只有明公公照您旨意时常前来检查修葺事宜,昨日如玉公主也来了一次,说是奉您懿旨来检查明公公所报情况是否属实。不过昨日如玉公主进去的时候,不知为何,似是受到很大惊吓,竟是尖声叫着出来,若不是属下提醒,她连门锁都忘记了锁上。当时我等拦下公主询问,公主受惊非小,半晌才能说出话来。但当时公主无心与我们交谈,简单说了句是在里面被二皇子魂灵惊吓所致,然后就锁上殿门匆匆离去了,所以属下也不清楚具体事宜。” 庄太后和明公公各自心中暗惊。庄太后令明公公检查殿里设施,以备修葺,确有此事不假,所以这一事倒是无疑。只是,明公公心里清楚自己只来过两回,又哪里有“时常”之说?这是明公公惊异之事。而庄太后并未叫如玉前来检查明公公所报情况是否属实,她心知如玉撒谎,那么如玉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来到紫澜殿?又看到了什么以致失了理智如此尖叫失态? 庄太后冷眼一扫众侍卫,冷言道,“你们守殿之时,确实除了见到公主与明公公入殿之外,再无他人进入殿内?” 守殿侍卫见庄太后声势骇人,哪敢犹疑,赶紧信誓旦旦道,“属下不敢有所遮掩!” 明公公在一边帮腔道,“太后娘娘,要不要进殿看看再说?” 庄太后点点头。 明公公赶紧拿出贴身的锁匙,开了殿门伴庄太后入内。 入殿后,明公公吩咐侍卫严加守卫,关好了门窗,然后陪着庄太后朝佛像身后走去。 甫至佛像身后,两人心里同时一凉,原来那地下密室的石门竟是并未完全合上,显然是有人进了去。 庄太后脸色惨白,甩开了明公公扶着她的手,疾奔至地下密室,却被眼前的一切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室内彘缸已碎,缸内杂物、铁链散落在一个角落,臭气熏天。龙德却是被解脱出来,面目干净、衣物整洁,横躺于另外一个角落,身侧有碗筷饭菜,身下也有被褥,瞧他神情,竟似是没有了气息、安然死去一般…… 明公公在后面跟上来,见了惊道,“这……”上前在龙德鼻尖探了探,道,“太后娘娘,先皇没气了……” 庄太后站立不稳,喃喃道,“何人所为?何人所为?哀家藏的这么隐秘,又令人故意在紫澜殿周围扮鬼哭泣,教人害怕不敢接近,为什么还是有人找到了?是谁?是谁?” 明公公心中也害怕,“太后娘娘,如玉公主定是看到了此番情景,才受到惊吓。现在这里的秘密已有人知晓,若是被散播了出去,那,弑君、囚君之罪……” 庄太后回过神来,“啪”的一声甩了明公公一巴掌,怒道,“这地方只有你我知晓,现在为何会被其他人发现?定是你这个奴才不小心被人钻了空子。说,这几日你身遭有些什么异常之事?” 明公公吓得肝胆欲裂,匍匐跪地道,“太后娘娘,奴家确实并未泄露分毫啊。只是……只是,奴家近些日晚间常常沉睡不醒,一觉到天亮,这,与以往有些不同。另外,为了修葺之事,奴家只来过紫澜殿两回,并不似刚才侍卫所说时常进来……”他见太后大怒,也不敢隐瞒,只有将这些日夜间沉睡,以及刚刚侍卫说及的他时常前来紫澜殿的疑问说了出来。 庄太后听后心念一动,身子摇摇欲坠,“是无瑕那臭丫头。她会易容术。是她发现了我的这个秘密,然后又想借如玉之手来对付我。龙无瑕啊龙无瑕,原来真是哀家小瞧了你这个小贱人。” 明公公目瞪口呆,此时才知道原来自己竟是被龙无瑕钻了空子。他背后一阵阵冷汗直冒,磕头如捣蒜,“太后娘娘,奴家确实不知情啊,请太后恕罪,请太后恕罪……” 庄太后喝道,“哀家自是知道你没有那个胆量。念着你对哀家忠心不二的份上,哀家此次就绕过了你。你且起来,随我去福临宫。那小贱人既知道了这天大的秘密,也是她活到头了。” 249 大祸降临沉以对 祥公公见庄太后带着数十精卫气势汹汹而来,大吃一惊,一面使眼色让宫内奴婢前去通知龙无瑕,一边换了笑颜上前迎接,“老奴接太后娘娘大驾!” 庄太后沉声问道,“龙无瑕可在宫内?” “禀太后娘娘,无瑕公主在宫内,不过她身子尚未复原,意识也常常混沌,所以每日沉睡时间较长,此刻正是睡着了在歇着。” 庄太后声音带怒,“大胆奴才,哀家几次三番派人前来看望公主,你都是这般类似的说辞;今日哀家亲自前来,你还是如此说辞。莫非公主借着身体不适之由,暗中有些什么不能见人的勾当?还是你们这些奴才自作主张,暗自软禁了龙家公主?” 祥公公心中一惊,暗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看来今日这太后是来找茬的了,嘴里却是不敢怠慢,“太后娘娘,老奴不敢。实是公主身体不济……” “够了,哀家不想再听你巧舌如簧。就算无瑕真是身体不适,哀家去看看她,又如何了?你屡次巧言推辞,可是有什么居心?” 祥公公躬身,急切道,“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庄太后瞥了他一眼,一甩袍袖,往龙无瑕寝室内间走去。 祥公公想拦,奈何庄太后盛威在前,若是强加阻拦,那无异于拿鸡蛋去碰石头。无可奈何之下,祥公公只有随在庄太后身侧,一起进入龙无瑕寝室内,希望若是有什么事情,可以周旋一二。 庄太后进得寝室内间,龙无瑕正起身从床上起来。祥公公从龙无瑕身侧婢女无奈的表情看出,龙无瑕是自己不愿意逃避,他暗自焦急,“小祖宗啊,你就不能装一装睡吗?现在正面对上了,可怎么办好?” 龙无瑕气定神闲、毫无避惧地看了一眼庄太后,下床款款行礼,“无瑕见过太后娘娘。” 庄太后装腔作势道,“你心中还有我这个太后娘娘么?回来这么多日,竟是不来永寿宫让哀家瞧瞧,最终还是哀家来福临宫看你,你面子可真不小啊!” “太后娘娘之名,已深入无瑕骨髓,无瑕又怎会心中无您?只因无瑕身体虚弱,行动不便,所以回宫之后只能派人前往永寿宫给您请安,而自己不能亲身前去,今日更是令得您移动大驾亲自来看无瑕,此是无瑕之过,请您责罚!” 庄太后暗暗心惊以前柔弱懦软的无瑕竟话语犀利、话中有话,语中更是带刺,“那么多人庇护于你,哀家又怎么敢轻易责罚你?不过,哀家一年没有见过你,你身上的韵味倒更吸引人了些。哀家想单独跟你叙叙话儿,你可有兴趣陪哀家唠嗑唠嗑?” “太后相请,那是看得起无瑕,无瑕又怎敢推拒?祥公公,你便带着小小他们退下吧。” 祥公公听了她们两人表面客气、暗中却波涛汹涌的对话,心下亦是暗暗吃惊,无瑕公主几时有了如此的胆魄和气度?竟能跟威严霸气的太后娘娘分庭抗礼而毫不示弱?可是这次庄太后分明是一副问罪之势而来,她若是单独面对,怕是会吃亏啊。 祥公公正待请命留下,庄太后突然冷冷看了他几眼,道,“祥公公,哀家的话你可以不听,难道无瑕公主的话,你也敢不听么?” 她责怪之意甚浓,祥公公吓“噗”的一声跪地,“太后娘娘,老奴一介奴才,怎么有胆不听公主的话?您老贵为太后,老奴更是不敢忤命,只是……” “只是”后面的话语还未说出,龙无瑕突然出声打断,“祥公公,你也知你只是一介奴才,太后大人大量,又怎么会跟你一般见识?本宫劝你休要耳尖话多,徒惹太后介怀。你且退下吧。若有什么事情,本宫再唤你进来不迟。” 龙无瑕既如此说了,祥公公再无话可说,虽心里越加担忧,也唯有带了福临宫的婢女退出至主厅。 庄太后隐着心里对龙无瑕此番对话展现出来的胆魄和气度的惊奇,亦吩咐属下一众人等退了出去。 众人一出,寝室内间陡然只剩庄太后和龙无瑕两人,而这两人均是沉默不语,就连刚才强装的微微笑意也俱都敛了去。 庄太后盯着龙无瑕瞧了半响,突然笑道,“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竟敢屏退了所有的人?你知道哀家这次纡尊降贵前来见你,有什么事情吗?” 龙无瑕瞧也不瞧她,盈盈玉立,淡若清风,“很容易就猜得到,找我算账嘛,或者,杀我灭口都有可能。” 冷笑,“既然知道了,难道你就不害怕?” “害怕就可以让你不杀我吗?” “你……”庄太后梗了一梗,冷声道,“出去走了一遭,果然学会了牙尖嘴利。也罢,哀家何必跟一个快要死的人呈口舌之利。你既早料到哀家不会放过你,若哀家此次放过了你,那岂不会让你很失望?”话语间,一声轻微的金属响声,只一晃眼,赫然只见庄太后手里已是握着一柄薄如蝉翼的软剑。 250 前尘往事锥心骨 龙无瑕微微冷笑,负手轻移脚步,双眼看向窗外秋风落叶的秋景,淡淡说道,“你我兵戈相向早在我的意料之中。我自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有丝毫能力与你对抗,只是,在你杀我之前,我能否向你问清楚一两件事情?” 庄太后嗤之以鼻,道,“死到临头,还有什么好好奇的?” “人通常都是这么犯贱,常常会因为好奇送掉性命。就像我,若是不好奇紫澜殿周围为何总有那么怪异的鬼叫,又怎么可能发现你的秘密?又怎么可能招来杀身之祸?这是劣习,没有办法的事情。” 庄太后心思微动,“你是在拖延时间吗?现在还想着谁来救你吗?” 龙无瑕粲然一笑,“现在,我很少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所以,我纯粹是为了满足自己内心的好奇而已。” 庄太后倒是想不到龙无瑕能够如此不惧生死、谈笑风生。她心想她已经重兵围住了福临宫,任何人都不可能前来相救龙无瑕了,难道还怕她能插翅跑了不成?“为了让你能死而瞑目,哀家就看看你有什么疑问。” 龙无瑕脸色一敛,直奔主题,“你为什么这么恨我父皇?父皇是你的夫君,是如玉和瑜儿的亲身父亲,他对你们母女、母子三人也向来不差,你为什么狠得下心如此对他?” 庄太后怔了几秒,突然哈哈大笑,一直笑到眼泪都快出来了,才捧腹说道,“我的夫君?玉儿和瑜儿的亲身父亲?哈哈……是我的夫君又怎么样?是他们的亲身父亲又怎么样?……向来不差?这个不差是你看到的吧?可是,你有没有看到你父皇躺在哀家床榻的时候却还叫着你母亲的名字?你有没有看到他陪在如玉和瑜儿身边的时间,总共不及在你身边的万分之一?哈哈,他心里只有你母亲和你而已,其他人又怎入得了他的心?我尽心尽力帮他打理后宫、全心全意爱他那么多年又如何?到头来都不如一个死去那么多年的女人?哈哈,他不爱我就别娶我入宫啊,就别将我从我心爱的男人身边抢过来啊?他杀了我心爱的男人,灭了我心爱男人全家,等我将满腔的仇恨变成了对他一心一意的爱意,他却这样对我,你说,我忍辱那么多年,难道就不能从他身上要回来吗?所以,我一手安排了他的驾崩,然后将他藏起来,慢慢折磨……” 龙无瑕见了亦疯亦癫的模样,心中又是怜又是恨,“你真正爱过父皇吗?还是,你从来爱的都只是你自己?只因你得不到,所以便报复,便摧毁,便将一切责任都推到父皇身上。诚然,父皇有错,可是错了什么竟至如此悲惨结局?……” 庄太后心里一痛,恨恨道,“我爱过,我用一个女人所能有的一切去爱过。可是,饶是这样,在他眼中还是多么微不足道……”她眼神突又一狠,“责任是不在他身上,而是在你和你母亲身上。所以,我早早就送你母亲去见阎王,现在便来送你去。他不是爱你们吗?哀家就让你们一家在阎王殿团聚……”说着,手里剑刷刷两声,刺向龙无瑕。 龙无瑕闻言已是大惊,见她利剑刺来,急跨步避开。她虽逼的急切,左脸上仍是被划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鲜血就像雨珠一般滴滴滚出脸颊,龙无瑕却似是不知道疼痛,也忘了她曾是多么在意她那如花的容颜。她心中只有庄太后丢给她的这又一道炸雷,死死盯着庄太后,“你说,我母亲也是你害死的?” 庄太后得意笑道,“是啊。今日就让你死个明白。我在你母亲房里放了慢性的毒药,你母亲在里面住了八年,果然中毒而亡。他们都道你母亲是死于郁疾,没有任何人察觉到是哀家做的。令哀家觉得惊奇的是,你居然一点事儿都没有。不过,你在世间受了那么多年的罪,最终还不是死在我的手里?……” 龙无瑕摇摇欲坠,垂眸轻声,“你会施毒,也会武功,那么,你真实身份是什么?” 庄太后笑眯眯,眼中却迸现出阴狠之光,“真实身份?不就是那个被抄家灭门的楚家的亲戚么?只是,入宫之初的日子,我夜夜担惊受怕,我害怕你父皇不会放过我,所以,我暗中学武功、学毒术,防的就是你龙家有朝一日再对我们下毒手……啧啧,果然有用。我就是用这一柄剑,替楚家那么多条无辜的人命报了血仇,我在你父皇眼前亲手杀死了你数位皇兄……那时候你的父皇手脚俱废(哎,哀家还是心慈手软了一些,没有效仿古吕后将你父皇手脚俱斩……),盘曲在小小的瓦缸里,透过墙壁的透镜,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不能动,不能叫,连死都不能……我每隔一天就杀一家皇子,哈哈,你可以想象一下,那几天你父皇是什么表情、什么心情……哈哈……” 龙无瑕听了,只觉一股血气直冲脑门,令她眼前一红,似乎看到了那些惨淡的岁月,父皇深受身心折磨、兄长无辜惨死,鲜血一次又一次染红一身洁白的茶……她心里一痛,咬牙恨道,“既如此,我若放过你,又怎么对得起‘龙’这一字?”话语未落,身形陡起,窜至庄太后的身前,手微扬,寒光一闪,刺向庄太后。 龙无瑕在蒙营苦练数月,动作、力度尽是把握到位,况此时深受仇恨冲击,出手更是不留余地。因此这一招,实是非同小可。 庄太后以为龙无瑕毫无反击之力,哪知道她还有如此杀招?她急切间转身避开,却是避过了心脏要害,避不过左右臂膀——龙无瑕袖里藏着的锋利匕首直直插入了她的右臂,令得她右手的长剑铛的一声跌在地上。 庄太后剧痛之下大怒,一脚蹬在龙无瑕胸口,将她踢出数米之远,旋即脚尖一动,挑起落地之剑,左手接了直刺龙无瑕心口,嘴里怒道,“这么急着去见阎王,哀家就成全你。” 251 绝杀之以身护主 龙无瑕跌倒在地,嘴角露红,胸口剧痛。她想要起身,心口却似是压着千斤巨石般,透不出一丝气来;眼前亦是一阵阵的金星银花,欢快盘旋。 龙无瑕挣扎了几番,起身不得。抬眼间,只见庄太后闪亮的利剑在一片金星中特别耀目,咄咄逼近。她欲避却无力,绝望之下,心中突然蔓延出一种浓重的不舍与眷念,“蒙哈铎,我竟是没有机会再回到你身边……” 庄太后又狠又快的剑招就要落在龙无瑕的心口! 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骤冷的空气,伴着几个人的咆哮和尖叫,两道人影咻的一下窜进内室,一道袭向庄太后身后,一道窜向龙无瑕身前。 庄太后自是不会放过此等杀龙无瑕的机会,紧急关头暂且不理身后的袭击,剑招更是不遗余力地刺向龙无瑕。 “嗤”的一声,利刃入肉的声音,在陡然安静下来的室内显得那么刺耳。 龙无瑕的世界静谧了几秒,随之而来是心脏撕裂开来的窒息和疼痛。这一份疼痛却不是来自她的身体,而是来自眼前倒在她怀里、身上鲜血蜿蜒的娟秀女子。 龙无瑕的手颤抖着捂住怀里因庄太后拔出利剑而鲜血喷涌的心口,喃喃喊道,“环儿,环儿……” 生死之刻,挺身挡在龙无瑕身前的,竟是环儿! 环儿睁开虽经精心描画仍略显浮肿的双眼,“公主,环儿来看您了。” 龙无瑕一手捂着她的伤口,一手紧紧搂住她,眼泪绝提而出,嘴里只知道痴痴地呢喃,“环儿,环儿……” 环儿温柔地笑一笑,伸手以袖轻轻擦了擦龙无瑕滴血的脸庞,“公主,您脸上有伤,不能哭。伤口沾了泪水,会更痛。公主,您要好好爱护您的容颜,环儿喜欢看到美美的公主……”她身子甫动话语出口,便牵扯了心口的伤,一阵撕心裂肺的痛之后,一股腥味自喉间涌出,话未说完,即“噗”的一声呕出鲜血来。 “环儿,环儿……”龙无瑕盲目地叫着,见了环儿情状,突然吼道,“太医,太医,快来救环儿,快来……” 那边厢,与环儿一同奔入室内的九珠袭击庄太后,使之杀招略微阻滞后,即攀扯着庄太后持剑之手,希望夺下她的剑。奈何庄太后素有武学根基,九珠力气实在不及她之十一,因此纠缠不过片刻,便被庄太后一掌打落在地。 庄太后听外厅人声嘈杂,情知事有急变。为防龙无瑕有机会逃脱,她一咬牙,挺剑又朝龙无瑕刺去。 九珠匍匐在地,急切间一把抱住庄太后的双脚,朝龙无瑕喊道,“公主快出去,大人在外面。” 龙无瑕抬眼瞧了,大惊失色,大声吼道,“九珠放手。” 庄太后疯了一般要置龙无瑕于死地,任何阻碍她的人,都得死。此时她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也就根本无暇思索九珠之秦夫人身份。只见她冷喝一声“自寻死路。”手腕一动,利剑朝下,明晃晃的剑尖直扎九珠的后心。 剑尖尚未落下,门口突然激射出数枚细小的铁钉。那些铁钉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庄太后的剑尖上。铁钉上蕴含了强大的力道,竟迫使庄太后的剑平平移出数寸。 铁钉激射而来时,带来了一阵淡淡的、沁入心脾的紫丁香花香。然而此时众人各自心有所系,情况混乱,人命悬于一线,因此均是未有留意。 也就在庄太后剑尖移过的瞬间,秦霄风持剑自门口飞奔而入,他以剑隔开庄太后的凶器,趁势将九珠拉起护在身后。 秦霄风看了一眼数步之远的龙无瑕和环儿,心中又痛又冷,眼中亦冰冷,“你太过分了。” 庄太后听到外厅打斗之声越来越激烈,知道外面已经撕破了脸皮。她见门口暂时再没有人进来,突然恶向胆边生,“哀家可以再过分点吗?你持剑闯入公主寝宫,哀家杀了你,连理由都不要。”说话间,刷刷挽了朵剑花,朝秦霄风杀去。 252 绝杀之母女离心 庄太后杀的急切,秦霄风将九珠护在身后,全神以剑格挡庄太后杀招。他虽是一介文人,但此刻攸关数人性命,他不敢有丝毫轻忽。他以一个男人的身手与力量,极力抵挡,倒也支持了几招。 也就是在这几招的间隙,门外突然又闯入数人。其中一人以悲愤的声音尖叫道,“住手……” 庄太后心里一惊,扭头一看,那尖叫之人可不是龙如玉是谁? 庄太后心中一阵透凉,恍如灵魂被抽离,“玉儿,你怎么来了?” 龙如玉心中切切痛,眼中泪如决堤,一步一步缓缓走向庄太后,“你竟然真的杀她灭口?你竟然真的这么狠心?” 庄太后身子僵硬,怔怔地看着龙如玉,解释道,“玉儿,是他们以下犯上,欲……” “够了!以下犯上、大逆不道、意图谋反是吗?你杀各位皇兄的时候不也是这个理由吗?难道真的所有的人都在觊觎你的权位?难道所有的人都在对你不起?龙家的人,你全部欲除之而后快,那皇上和我呢?我们也姓龙,是不是有朝一日也必须死在你的手里?” 庄太后伸手去拉龙如玉,“玉儿,你先冷静。母后跟你解释。” 龙如玉一把拍掉她的手,摇头道,“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你的谎言已经骗过我一次又一次,我一直以为父皇是真的病逝了,以为各位皇兄是真的造反了,以为皇上登基是真的天命所归,可是……” “住嘴!玉儿,你神思昏乱,需要休息。”庄太后冷声一喝,“你快回长春宫,母后稍后即去看你。”转眼看了随龙如玉进室内的明公公等人,冷声道,“还不扶公主回去歇息!” 明公公等人惶惶恐恐,疾步上前,欲请龙如玉离去。 龙如玉使劲一抹眼泪,朝他们大声喝道,“你们下去。”转而面向庄太后,“你陪我一起回去。” 庄太后毫无迟疑答道,“不行……”看到龙如玉的神色即现绝望,立即软下了语气想解释,“母后稍后……” 龙如玉突然侧过身子背向龙无瑕等人,抽出袖间匕首,抵着自己的喉咙,决然道,“母后您知道吗?我曾经将您给我的那种剧毒下在了无瑕的伤口上,可是下了之后,看到她为了东华政变而痛不欲生,我又有些后悔了。当时我就跟自己说,如果无瑕中了那种毒还能不死的话,以后我就再也不跟她争、不跟她抢、不跟她过不去了,她拥有了多少东西,就让她拥有着;她有多幸福,就让她多幸福着……母后,我虽然自小就恨无瑕,可是,却不能让她死在你的手里……” 庄太后一步上前,痛心惊道,“玉儿,你先放下匕首!” 龙如玉后退一步,凄然惨笑,“母后,我来到这里之前,派人去请了皇上,我请他来跟我一起看望无瑕姐姐。您知道吗?皇上心思纯良,虽贵为皇上,但他一直都怀念有兄弟姐妹在一起的日子,虽然那时候得到的东西没有现在多,却比现在开心得多。他一直说要来看无瑕姐姐,您却一直拦着。今日能来一见,您说,若是他看到他的两位姐姐同时血溅当场,他会如何?” 庄太后脸色愈加难看,“玉儿,你今日存心跟母后过不去,是吗?”不管她做多少事,她都希望她一家三口能够和睦,能够心心相印,至目前,她心底最在意的,也唯有此而已。就算全世界都背叛了她,就算她与全世界的人反目,如玉和龙瑜也是她最坚强可靠的后盾啊。可是现在,她极力维持的现状,竟要生生毁在她最爱的女儿手上?还是为了那个她们母女恨了一辈子的龙无瑕?这让她情何以堪? 龙如玉泪又汹涌而出,这样的情状,又岂是她所愿意见到的?可是,她既然知道了那么多事情,又怎么能够眼睁睁看着龙无瑕死在她的眼前?又怎么能够看到母亲一错再错无可挽回? 她一步一移,缓缓移到抱着环儿泣不成声的龙无瑕身前,“其他人我可以不管,但是,无瑕必须跟我走。” 253 绝杀之突现丁香 趁着她们母女对话的间隙,秦霄风和九珠退至了龙无瑕身侧。 龙无瑕怀里的环儿,因伤中心口要害、失血过多,已经是奄奄一息。她的眼神在眼前的秦霄风、龙无瑕、九珠身前流连,又是哭又是笑,神情混乱。她将三人的手轻轻拉到一起,呜咽,“公主,大人,九珠姐姐,环儿不能再伴着你们了,你们千万要保重……” 龙无瑕紧紧抓着她的手,摇头哭道,“环儿,我们马上叫太医,你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的……” 环儿突然笑一笑,反手握着龙无瑕的手,“公主,能够再见您一面,环儿死而无憾……公主您知道吗?自相公走后,环儿一直都想随他去了,今日终能如我所愿……环儿离开之前,能够再为公主做些微事情,也是环儿最欣慰之事,环儿再无所求……” 环儿气息越来越弱,这一番话已是说的断断续续,听在龙无瑕耳中,更是如锥在心,丝拉丝拉地疼。她伏进环儿脖间,泪水泛滥,摇头哀求,“环儿,不要,不要走,不要离开,不要……” 环儿吃力地将龙无瑕和九珠的手放进秦霄风的掌心,“大人,好好保护公主和九珠姐……”最后一个“姐”字还未出口,一口气接不上来,已是歪头软倒在龙无瑕的怀里。 龙无瑕和九珠抱住环儿的身子失声痛哭,秦霄风双目酸涩,一手紧握着环儿之手,一手紧握成拳,指甲几乎扎入了掌心肉里。 龙如玉听到身后痛哭声,情知不妙,扭头一看,只见环儿已是在龙无瑕和九珠怀里闭上了双眼,绝了气息。 庄太后趁着龙如玉扭头走神的瞬间,极轻极快地跨步上前,近了龙如玉身前之时,突然出手点住了龙如玉的穴道。 待龙如玉反应过来,她的手脚身躯已经不能动弹,就连说话的穴道也被封了。 庄太后顺势夺下了她手里的匕首,将她扯到自己身侧,扭头对身后的明公公喝道,“还不上前来照顾公主!” 明公公疾步上前,从庄太后手里接过龙如玉,扶到室内角落里坐好。 龙如玉又急又恨,奈何手不能动嘴不能言,个中痛苦尽是体会的深切。她突然想起紫澜殿密室中的父皇,如此更为难受的折磨竟是承受了一年之久,她心里陡然一霎那,似是闪过许许多多觉悟的念头…… 秦霄风见庄太后又执剑朝他们走去,即放了环儿之手,挺身握剑,立于龙无瑕和九珠身前。 看了一眼门口,庄太后的人守住了门口,门外人影晃动,兵刃相接的声音嘈杂而混乱,不时传来各种受伤哀嚎声。那是他带来的银甲卫在与庄太后的人相斗。祥公公想入室来,所以时不时能在门口露一下脸,可是每次均被庄太后的人拦住了赶了离去。也幸好秦霄风吩咐过银甲卫要保护福临宫的人,不然以祥公公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又怎堪的如此兵戈? 秦霄风冷眸,突然出口,“你放公主和福临宫的人走,我留下来,任你处置。” 龙无瑕和九珠闻言大惊,安放好环儿的尸身,齐齐起身。九珠急切回道,“大人,不可以……”龙无瑕则是怔怔地看着秦霄风,茫然无措了…… 秦霄风淡淡笑一笑,牵过九珠的手,紧紧握了握,转眼看向龙无瑕。 龙无瑕眼中带泪,看着他,摇头,意思是,“你不可以死。” 秦霄风心神一荡,龙无瑕终于肯正视他了,虽然是在这样迫切无奈的环境下,虽然知道龙无瑕未必就肯原谅她,可那一眼泪水、那一个摇头,仍然让他心里有一种暖暖的感觉。如果他的死可以换得龙无瑕的如此相待,那么死又有何惧? 秦霄风又笑一笑,亦是摇头,意思是,“可以,只要能救你们。” 九珠紧紧抱住秦霄风的胳臂,头也是摇的就如拨浪鼓一般,低声呜咽呢喃,“不可以,不可以……” 庄太后冷眼瞧着他们三人,冷冷道,“秦霄风,本宫为何要答应你?” 秦霄风淡淡道,“你已失了杀人的最好时机,如果你再在福临宫大开杀戒,皇上来了,你一切都遮掩不了。若是只杀我一人,你即可得我一切势力,又可粉饰你今日在福临宫的所作所为,这是现在对你来说,可能获得的最大利益!” 这话可正是说中了庄太后的心思,她现在最担心的,莫过于皇帝龙瑜来见到她的暴行,况且得到秦霄风的一切权利也一直是她梦寐以求的。秦霄风的建议,可谓切中了她的要害。 可是,她看了一眼眼前三人,龙无瑕和九珠分立在秦霄风两侧,三人站立成一种令人羡慕的和谐相伴。龙无瑕无措无语,泪流满面,模样极为惹人心怜。想着这么多人甘愿肯为她死,庄太后心里突生一股不服气,狠狠道,“你不就是想保护她吗?可是今日我势要除掉她……”话语间,执剑狠狠朝龙无瑕刺过去。 空气中突然又透出一阵异样的冷意,伴随着淡淡的紫丁香花香,一抹淡紫的倩影突然如鬼魅一般出现在龙无瑕身前。紫衣之人轻轻叹一口气,手指轻轻搭上庄太后疾刺而来的利剑,庄太后只觉一股充沛强大的内力通过长剑直袭她的心口。 庄太后又惊又骇,身形疾驰,弃剑退后数步,“你是何人?” 254 紫衣丁香掳无瑕 紫衣女子头戴面纱,看不清她的面目,流露在外的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分外令人惊羡。她着一袭浅紫的衣衫,身形娇俏,亭亭玉立,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子特别清新澄澈的气息。 庄太后谨慎地打量了她几番,思绪急速转动,却发现记忆中根本就没有这一号人物,就连听说都没有听说过。 在庄太后严神以待等着紫衣女子答复的时候,紫衣女子却缓缓转过身子,一双妙目轻轻落在龙无瑕的身上。 因她刚才隔剑出击展现出的实力令庄太后不敢小觑,庄太后竟不敢在背后偷袭她。 紫衣女子足足看了近一分钟,突然眼波一动,抬手抚向龙无瑕受伤的脸庞。 秦霄风和九珠怕她伤害龙无瑕,齐齐跨步至无瑕身侧。秦霄风沉声询问,“阁下到底是什么人?” 紫衣女子开口了,不过是看着龙无瑕答非所问,“龙无瑕,你真是一个美人。可是,现在你的脸伤了,你痛吗?”她的声音就如是空谷清响一般,澄净清脆,婉转柔旎。不过,她话语没有什么语气,说的平平淡淡,让人猜不透她到底是敌是友。 龙无瑕怔怔地看着她,很久才回过神来,亦是答非所问,“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紫衣女子水灵的眼微微一敛神,“大哥叫我来带你走,我就来带你走。” “你大哥是谁?” “大哥就是大哥。我带你离开,好吗?”她这话虽是询问,却带着不容拒绝的自作主张,就似是不管龙无瑕答“好”或者“不好”,她其实已替龙无瑕拿定了主意。 龙无瑕还未作答,庄太后即冷冷答道,“你带她走?做梦!”此刻福临宫宫里宫外均是她和秦霄风的兵马,她要带着龙无瑕离开,除非她能长出翅膀来。 紫衣女子回身轻轻看她一眼,眼神略带讥诮,声音自负而骄傲,“那便带走给你看看。”话语间,也未见她身形如何动作,人已化作一抹紫色的云霞,快速而轻盈地奔向室门口。 秦霄风和九珠离龙无瑕最近,他们在紫衣女子出声的时候,就想出手抓住龙无瑕,然而只觉眼前一晃,龙无瑕已是没了踪迹。大惊之下,他们跨步朝门口追去。 庄太后自是也不会甘心让她走脱,起步追赶,顺手从身后的侍卫手里抢了一把剑。 追至门口,空气中突然传来阵阵细微的破空之声,一枚枚铮亮的紫丁花香花形铁钉,携着越来越浓郁的紫丁香花香,漫天花雨一般袭向秦霄风等人。 秦霄风和庄太后挥剑一阵急挡,耳中听到厅外一阵阵惊呼及兵器落地的声音,不绝于耳。 约一分钟之久,钉阵才歇。待得钉阵一过,众人抬眼搜寻,眼前却哪里还有紫衣女子和龙无瑕的身影? 那紫衣女子铁钉出手时打的极准,专攻众人双手双足,却不伤人性命。 秦霄风等三人在门口有门代为抵挡,加上手里有剑,倒是毫发无损。他们站在门口各自瞧了一眼福临宫大厅,只见厅内双方众兵,俱都手中铁钉,鲜血直流,无法把握兵器,兵器尽数跌落在地。 年幼的皇帝龙瑜来到福临宫,看到的,也就是如此景象。 庄太后手臂上被龙无瑕刺中的伤,在龙瑜眼中分外刺眼。他不理跪了一地的伤兵,疾步奔至庄太后身前,垂泪痛道,“母后,朕不能提前赶来,为母后挡灾,实是不孝!” 众人皆知皇上侍母至孝,也不觉得他矫情。庄太后爱怜地看着他,扶了扶他的脸庞,温柔道,“皇上不必伤心,母后并无大碍。” 龙瑜立即命人请太医前来包扎诊治。等到太后的伤口包扎妥当,大厅手上众人也都移至殿外诊治,皇上才问起福临宫发生了何事?为何前前后后都没有见到无瑕姐姐? 庄太后自是装模作样一番说辞,“皇上,今日哀家前来看望无瑕,哪里知道竟碰到有逆贼前来福临宫刺杀无瑕,幸好我和秦大人及时赶来,逆贼未能得逞。不过,后面竟又出现了一名神秘的紫衣女子,莫名其妙把无瑕公主给掳走了……” 龙瑜关心龙无瑕安危,急道,“那紫衣女子是什么人?将无瑕姐姐掳走可会危害无瑕姐姐性命?母后,朕立即下旨四处找寻无瑕姐姐,好么?” 庄太后道,“那女子,哀家从未见过,秦大人,你见过吗?” 秦霄风对她如此惺惺作态也不是第一次见,他此刻也没有心情去理他们母子间的事情。他对着龙瑜行了一礼,道,“皇上,微臣亦是从未听说过此人。皇上既有意追寻无瑕公主的下落,不如交给微臣去办?” 龙瑜道,“如此甚好。朕相信大人一定会最快找到无瑕姐姐。” 秦霄风领旨,然后和九珠带了环儿尸身请退出宫而去。 255 一团迷欲解还疑 自福临宫出来,上了马车朝秦府行了一阵,九珠一直神色有异,似是在苦苦思索什么。秦霄风以为她是担心龙无瑕,正欲出言安慰,九珠突然抓住他的衣袖,“大人,我知道那个紫衣女子是谁……” 秦霄风大惊,“你认识她?她是何人?” 九珠细细一回忆,摇摇头,道,“我不认识她,但是我知道她正是前些时日我出走之时掳走我的人。后来,您到云台山接我回家,我行至中途,突然遭到暗袭,那一日十月姐姐和我中的透骨钉,应该也是这位女子所为。” “为什么你会一口咬定是她?” “我见过她的背影,还因为那股香味。她掳走我数日,我虽是日日昏迷,但是每次醒来都会闻到一股淡淡的、特别好闻的香味,正是这种丁香花的味道。因这香味留给我的印象很深,所以,今日再闻到这种味道,我即联想到了那位掳我的女子,细细一想,觉得她们正是同一个人。” 秦霄风早就怀疑有另外的一方势力在引导庄太后与他反目,云台山龙如玉逼死邵平便是起因之一,此刻九珠一提醒,他脑中立即将最近发生的很多事情联系起来,包括邵平之死、江湖之乱、边境叛变之谣传、秦路之死,甚至是他与庄太后的日渐决裂,等等,他似乎一下子抓到了朦胧浓雾中的一线光明,隐隐觉得那紫衣女子的身份和目的定是与他怀疑的那方势力有关。 然而现今东华天下,还有谁人能有如此的野心与势力介入他与庄太后之争?东华皇族,能够担起责任的皇子已经尽被庄太后诛灭,而其他蒙国、尚国两大国要想侵入东华国内政,显然没有那么容易,就更别说周遭的弹丸小国了。那么,还有谁人能有这样的能力招罗如紫衣女子那般实力的人来与他和庄太后抗衡呢? 秦霄风百思不得其解。然而为了避免九珠担心,他并未说出心中疑问,只是安慰九珠道,“原来如此。九珠,你别多想,这事我会彻查。现下你当务之急,是好好安排了环儿的后事。” 九珠看了一眼身侧已然冰凉的环儿,注意力立即转移了过去。她心中悲痛,眼泪一股一股不自觉汩汩流出。 秦霄风叹了口气,将她抱入怀里,无言。 秦霄风回府之后,一方面安排环儿之后事,一方面派各方精兵四处追寻龙无瑕下落。然而秦霄风心里亦是清楚,以紫衣女子那般的能为,若要藏起龙无瑕,又怎么会轻易被人查到行踪?好在,那日他观紫衣女子的神情,推测那紫衣女子嘴里的“大哥”掳龙无瑕出宫似是为了她在宫里不被迫害;再则,那紫衣女子出手未伤一人性命,似是并没有屠戮之心。所以,秦霄风暂时能够安慰九珠与自己,那紫衣女子断不会无缘无故害了无瑕的性命。 不过,这些只是他的推测而已,一日没有找到龙无瑕,他又怎么会安心?因此,他的寻人之路,未敢松懈丝毫。 皇宫那边,庄太后因惧怕龙如玉向龙瑜泄露了她的秘密,悄悄软禁了龙如玉。说是软禁,其实也不然,庄太后只是避免龙如玉与龙瑜单独见面而已。龙如玉心灰意冷之下,也不反抗,在长春宫一日混沌过一日地消磨时光。 不过,她将福临宫的祥公公及一众人等都接到了长春宫,不让庄太后染指分毫。祥公公那日事变受伤颇深,直养了三四日还未好还。 这一日,秋阳高照,祥公公无所事情,端了把椅子坐在院落的空地上晒太阳。在长春宫不比在福临宫,这里万事都有人打理,他在宫里就如是做客一般,根本就不似在福临宫大事小事皆要他过问。虽然他极不适应这种身份的转变,但是现在龙如玉日日闭门不出,他也猜不透龙如玉心里想怎么做,唯有等待而已。 闭眼躺了一会儿,突觉眼前一阵暗影挡住了太阳,他睁眼一看,龙如玉正神情憔悴地站在他面前。 祥公公赶紧起身行礼。 龙如玉恍恍惚惚,“公公,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请假 各位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因为工作和生活相继最近出了点事情,因此暂无时间写文更文,实表抱歉。预计下周可以恢复正常,希望朋友们谅解。 这篇文写写停停好久了喔,我实在是很抱歉,但是又无可奈何,因为毕竟还要工作混饭吃,然后生活上也总一些预料不及的事情,所以只能跟亲们说sorry!希望恢复之后,亲们还是能够来支持,谢谢! 顺便发一发刚刚在微博上看的微小说,觉得很有意思: 1。我坐在公园发呆,突然听到有人问我:你知道红色是怎样的吗,别人说太阳是红色的,但是我看不到。我转头看,一个盲人,他好像很期待的听我的答案。我跟他说:你喜欢过人吗?他说:嗯。然后我说:那种感觉就是红色。最后他很高兴的走了,我也拿起我的手机发了条短信:小红,我猜我想你了。@ZEHABC 2。‘爱我、不爱我、爱我、不爱我……’小狐狸用玫瑰的花瓣占卜着自己的爱情。‘爱我!’揪掉最后一片花瓣时小狐狸兴奋地大叫道。它满怀信心地去找小兔子告白了。小狐狸刚刚走,一只蝴蝶飞了过来。经过一天一夜地反复挣扎蝴蝶终于决定向它最爱的那朵玫瑰示爱了。可它看到的却是玫瑰凋零满地尸身@夏正正 3。热恋的时候,他告诉她:丫头,以后除了我和你爸妈,不要相信别人。她笑,幸福得像个孩子。后来,分手。再后来,新男友卷了她所有钱财一走了之。他闻讯而来,默默为她收拾残局。看到他站在自己身前,遮风挡雨,她突然想起来多年以前那句话“丫头,除了我和你爸妈……”突然,哭得像个孩子@Hai林海洪 4。森林小学这星期的作文题目是《我最爱的xx》,小老虎写了我最爱的森林得了最高分九十九分,小浣熊写了我最爱的老师得了八十五分,小狐狸写的我最爱的小兔子因为涉及早恋只得了十分。‘对不起,’放学后小狐狸对小兔子说,‘我对你的爱才得了十分。’‘那是因为你十分爱我啊。’小兔子微笑着说@夏正正 祝大家开心快乐! 256 奇怪的葬礼 东华皇宫里,突然办起了一起盛大隆重的丧事。这场丧事让许多人觉得疑惑、惊羡,疑惑的是,为何小小的一个冷宫妃嫔竟能得到如此的厚待?惊羡的是,纵然那名妃嫔生前如何受尽冷落,能够如此风风光光的大葬,那也是死而无憾了! 这起葬礼的主人正是龙德生前的宠妃章贵妃。章贵妃在十年前颇受龙德的宠爱,其时,她受宠愈久,行为便不免愈是有些嚣张跋扈。后因她嫉恨宫中其他妃嫔,暗中谋宠害人,所以被庄太后打入冷宫永世再不能得到皇帝的宠幸。因龙德的顾念旧情和于心不忍,她十年来在冷宫倒也相安无事,只是得宠失宠、天堂地狱地这般上上下下,导致性子有些疯癫,住在无人过问的冷宫,不免凄凉。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章贵妃病入膏肓弥留之际,竟能得到她的死对头庄太后的女儿龙如玉公主的善待。如玉公主不仅仅命人带她到紫澜殿养病,在她弥留之际也是待她甚厚,恭敬有加;在她死后,更是给她办了一场超越了所有妃嫔该有的隆重的葬礼。 不仅如此,在龙如玉以“长者为大,死者为大”为由的强烈要求下,就连当今皇上龙瑜都为之磕头行礼、戴孝一日。龙如玉要求的此一番礼数未免太大,也怪不得庄太后的脸色自葬礼开始,就没有好过。 对于这起葬礼的举行地紫澜殿,东华皇宫中的人不免更是惊奇。不知道从何时起,紫澜殿前前后后的阴霾鬼瘴之氛围大为缓解,人们再也听不到骇人可怖的夜鬼之哀嚎,也没有看到以前常常可以看到的绿莹莹鬼火。就连守卫森严的紫澜殿正殿,也在章贵妃入住前两日,彻底撤了守卫,转而换上了龙如玉长春宫的宫人婢女…… 更令人猜不透的是,章贵妃大葬之礼过后,龙如玉公主竟一把火烧了紫澜殿。大火烧了一日一夜,如玉公主就在紫澜殿前看了一日一夜,最后,在紫澜殿化未灰烬之时,龙如玉黯然离去。自此,龙如玉和福临宫的祥公公一众人等,就再也没有在东华国的皇宫里出现过。 太多谜一样的事实,在隐埋着太多真相的皇宫,就如风过不留痕一般地成为过往。若干年后,已然出宫、已然老掉牙的老公公对着周遭一脸向往地听故事的垂髫小儿们絮絮叨叨,“……你们觉得惊奇么?那个宫殿啊,里面到底有没有鬼呢?那一日出殡的啊,到底是不是仅有章贵妃一人呢?呵呵听说,那些抬棺的人说过啊,那副棺材,很宽,很重。章贵妃疯疯癫癫那么久,瘦弱不堪,又没有多少陪葬的宝贝,怎么会用那么宽的棺木?怎么会那么重?……” 257 是是非非人生路 东华,皇陵外。 龙如玉一身素缟,对着祥公公盈盈一礼,“公公,此番父皇葬礼,幸得你找到即将病逝的章贵妃,将她带至紫澜殿,让父皇借她之名下葬,真真是多亏你帮吾周全,否则,如玉难为父皇尽孝。请公公受如玉一礼!” 祥公公赶紧扶住,无尽慨然,“能够再为先皇尽一份心力,也是老奴的荣幸。公主,这中间的一切是非,实是匪夷所思。老奴至此也就明白了为何那些时日无瑕公主总是无缘无故地不停流泪,几乎就流尽了一个人一辈子可以流的泪水。原来她早已知道先皇未死,还亲自送走了先皇……亲手送走自己挚爱的亲人,这惨绝痛绝的经历,老奴至今想起,都为公主感到心痛啊……”说至此处,突然想到龙如玉一向嫉恨龙无瑕,又怎能在她面前对无瑕公主示亲?他赶紧住嘴了,顺势看了一眼龙如玉,改口夸她道,“公主,您为了先皇而与太后决裂,又费尽心思大葬先皇,并令皇上为先皇尽孝,也是……” 龙如玉凄然一笑摆手制止了他的话语,“跟无瑕比起来,这些又算的了什么?只是,如玉为父皇尽了些微孝道,对母后却是……” 祥公公知龙如玉与庄太后一向母女情深,这期间也确实难为了她与亲母处处对抗。只是,庄太后既不能回头,龙如玉又不愿再同流合污,那她们两人之路,势必渐行渐远了。祥公公深叹一口气,道,“公主也不要太过自责,有时候,走上了一条路,就回不了头的。现在东华局势颇安,太后与秦大人两相对峙,势均力敌,老奴以为,只要这个平衡不被打破,那么太后就不会有事。” “但愿如此。毕竟是我的亲生母亲,我不希望她有什么事情。然而,母后现在已是听不进我的劝说。母后振振有词是龙家负她,可她如此报复父皇难道就是正义之路?这中间的是非,我实是不知到底是谁对谁错。” “公主,各归天命吧。您也休要多想。公主,您既已离宫,以后有什么打算?” 龙如玉幽幽道,“自我回宫帮母后之时,宫里便有些闲言闲语,说我一个出嫁的女儿,还有什么脸面回到娘家,在娘家露面逞威?现在想来,也是我的不是了。青杨一向也没有亏待我,就算他对无瑕有感情,我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只爱我一人?我无缘无故离家出走,害得青杨边防战乱之际,还得派人找我,实是我之过。所以,我打算回去尚国了。好也好,坏也罢,这前半生,就是因为妒心太重,才害了许多人,下半生,便安安静静地做好本分,也替自己积点阴德,莫让下辈子被这一辈子的胡作非为所累……” 祥公公听她话语,知她是真心悔过,心下不禁欣然,“无瑕公主若是知道你如此想法,定是很高兴的了。她生而为姊,向来都希望你们姊妹间亲厚无间,也希望你们都能过的好。” “可惜,她现在是生是死,我都不知道分毫。” “您放心,秦大人已经着重兵在找寻,并且有了些眉目,据说是在往西去尚国的路上有见过脸上有伤的年轻人,容貌虽不像公主,但体型甚符。您也知道,公主擅易容,所以,那人很可能就是公主。只是,这十来日间,公主到底遭遇了什么事情,为何会流落在向尚国前去的方向,秦大人猜不透,我等更是猜不透……” “如此说来,无瑕尚未遭受不测?那就好,正好我也要回尚国,顺途可以打听她之行踪。对了祥公公,你真打算一世不再入宫,就在此处照看皇陵么?” “老奴能在此处陪伴先皇,也是老奴之幸,老奴再无他求。还望公主成全!” “你既有此心,我该谢你才是。你放心,福临宫的一众婢女,我已尽数放她们出宫,不会再有任何危险。至于秦大人那边,我知你对秦大人一向寄以厚望,常常暗中相助于他,只是,你既已抽身出局,以后就不要再与他有联系,毕竟政海风波不息、福祸无端,若是被他牵连,也就负了无瑕求你平安之愿。” 祥公公一面谢龙如玉为他考虑之心,一面惊奇,“公主,您如何知道老奴常常暗中相助秦大人?” “也是无瑕提醒我的。无瑕进宫之初,秦大人入宫寻她,遍寻不着就打算冲入紫澜殿找母后对质,当时在紫澜殿下我也遇到了秦大人,秦大人却突然改变主意不去紫澜殿,原来那次,即是你派人传讯于他,说公主不在我母后手上,所以才免了一场冲突。” 祥公公谢罪道,“老奴知罪。老奴觉得秦大人虽行差踏错,却真的是一个难能可贵的人才,在他当权之下东华国也算是国泰民安,所以老奴对他一向是有些私心,请公主责罚。” “呵呵,什么责罚不责罚的?事已成过往,没有必要深究。我只是提醒你莫要再入局,在此处好生颐养天年,我也算是不负无瑕之托。” “是,老奴谨记。” “那就好。时辰也不早了,我也该启程了。父皇和皇陵,就交托给你了。公公,珍重!” 祥公公躬身送别,看着龙如玉一身寂寞洁白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回头看了一眼威严耸立的皇陵,想起这一段时间先皇、无瑕公主、秦大人、如玉公主各自身心所受煎熬磨难,更有如秦路环儿等人,或在明处或在暗处死于非命,心中更是恻然,一把老泪悄然洒下,叹道,“这是是非非的一生啊……” 258 放弃的了吗? 蒙国西边境,崖山军营行宫。 十月风尘仆仆而来,觐见行宫之中的蒙哈铎。 十月不是自东华回到蒙国都城邺京城了吗?为何又出现在崖山军营?她前来军营,有何要事呢? 原来,因蒙哈铎掌握的龙无瑕行踪一直扑朔迷离,十月自东华赶回蒙国邺京城之后,蒙国正好接到密报得知龙无瑕正在东华皇宫内,然而,蒙国尚未来得及派人前去与秦霄风交涉,东华那边又有暗子传回消息说龙无瑕被掳失踪,至今下落不明。十月回到邺京城,虽是回得急切,却是到底没能见到龙无瑕,她心下暗暗懊恼,心想早知如此,就在东华国等着呢。然而世事如棋,变化莫测,有时候天意令人错失,实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十月在邺京城心神不宁地等了几日,没有丝毫龙无瑕的消息。后来,隐隐听到不确定的消息说龙无瑕可能又去了尚国,那消息极为模糊,并且不能够得到确认,她心中急切,又无计可施,便启程前往崖山军营,要找蒙哈铎问个清楚。 蒙哈铎一直在蒙国的北边境主持军务。颜青杨此次竟又是拿龙无瑕去与秦霄风交换战机,可谓是新仇旧恨,有心侵犯尚国。在龙无瑕雪山失踪之际,蒙军已越过崖山向尚国挺进了数百里,这时候蒙哈铎亲临边境,势要报之仇,因此,尚蒙两国边境战事频发,动乱不断。 所幸尚国此时因龙无瑕而免了与东华的边境战乱,国内情势稍有好转,否则,以蒙国的实力和蒙哈铎的有心而为,加上东华的战力两面夹击,尚国岌岌可危矣。颜青杨掌权不久,手下并没有多少可信任的、骁勇善战之将,这也是他极为苦恼之事。世事也是奇怪,就似是龙无瑕上辈子欠他一般,这一世他几次三番利用龙无瑕解尚国之危,到最后,还是龙无瑕给他送去了一名足以令他安邦定乱的大将,至那位大将掌兵,尚国才彻底摆脱了弱势挨打的被动局面,真正与蒙国、东华分庭抗礼,真正成为军力雄厚的三大国之一。此是后话了,扯的远了。 且说眼前,十月见了蒙哈铎,一番礼节后,急切想知道龙无瑕下落,“王,您有没有收到在尚国的探子消息?知不知道娘娘的下落?” 出乎十月的意料之外,蒙哈铎竟是极为冷淡,“没有。” 十月大感诧异,怔怔地看着蒙哈铎,“怎么会没有?邺京城镜夫人都收到线报,说,秦霄风查到有疑似娘娘的人在东华与尚国的边境周围出现。” “只是疑似而已,不足以证明是她。”蒙哈铎语气依旧淡淡的,漫不经心的样子。 “也就是说,您知道这个线报?您派人去查了吗?能够确定是或者不是吗?” 蒙哈铎起身,自案桌后走出,步行至十月身前,“十月,蒙国花在她身上的精力已经足以体现她的价值了,以后,朕不想再浪费一丝一毫的资源在她身上。如果她回来,朕欢迎,如果她不回来,朕也不强求。” 十月惊得蹬蹬后退几步,“王,十月不明白。您何出此言?” 蒙哈铎边踱步,边道,“十月,你先回答我。如果你在外面跟家人走失了,你会排除万难,想尽一切办法回家吗?” 十月想了想,看着蒙哈铎点了点头。 蒙哈铎又问,“龙无瑕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对吗?” 十月不知道蒙哈铎想说什么,想了想,又点点头了。 蒙哈铎步行至身侧的窗户,看向窗外,声音悠远,“一个聪明人,可以在大都城里来去自如,可以在北边境军营里如鱼得水,所以,如果她想回来,她一定有能力回来。可是,在有秦霄风的东华皇宫,她停留了近一个月;现在,又向尚国流落。这中间,唯一的解释和理由,就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回到蒙国——也许蒙国,是她唯一不想停留的地方,更是她想都不曾想起过的地方……” 十月倒吸一口凉气,“王,您怀疑娘娘?您怀疑她不忘旧情?您怀疑她对您无情?……这不可能,这不可能……王,这中间娘娘一定是遭遇了什么事情,她一定不是不想回来的……王,娘娘临去雪山解毒前,跟您已经是感情甚笃,她一定不会的……” 蒙哈铎苦笑一声,“十月,朕是她的丈夫,为什么你比朕还激动?女人没了就没了,是很重要的事情吗?你不要激动,其实,朕觉得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有生命危险,她本身懂得保护自己,况且现在秦霄风、颜青杨、易追影都在找她,找到她之后,无论他们中的哪一个人,都不会让她有危险。” 十月更激动了,瞪着蒙哈铎道,“您不可以怀疑娘娘,您不可以放弃娘娘,就算娘娘留在东华皇宫那么久,就算她现在没有回家,我相信她一定有苦衷。一定是。” 蒙哈铎亦是盯着十月,“十月,朕想,等一个人等到绝望是什么感觉,你应该比朕清楚。” 十月就如是一只张牙舞爪特别激动的小猫突然被制住了要害,呆住了,“等一个人等到绝望是什么感觉?”就像她等柏桐,等来的最终却是无情那样吗? 蒙哈铎见十月突然顿住了久久不再言语,不着痕迹地吐出一口气,道,“十月,你赶来崖山也累了,先去歇着。这些事情,以后再说。” 令人送十月离去,蒙哈铎回到案桌后坐下,他的双拳紧握,似乎要捏碎自己犹在痛着的一颗心。那个他驾驭不了的女人,他想放弃了。可是,心这么痛,他放弃的了吗? “龙无瑕,为什么你不存一点点要回蒙国的念头?让朕等你、寻你,也有一个卑微的理由。可是,你从不……” 龙无瑕此时流落异乡,哪里知道她一心想归去的家里,蒙哈铎对她已生了放弃之意?其实,这也怪不得蒙哈铎,想她流落在外近半年,特别是在东华皇宫中的一月,若是她想回蒙国,派人告知使节即可,能是多么费力的事情?蒙哈铎并不知道龙德之死另有蹊跷,也不知道龙无瑕竟知道了其中因果所以要留下寻找机会处理此事,更不知道龙无瑕曾有心派祥公公寻找联络蒙国使节之门路,只是,还未到龙无瑕启程回蒙之日,变故又生,身遭掳掠,不知去向。龙无瑕被掳之后,祥公公自觉龙无瑕其人不在,若是再去蒙国使馆告知龙无瑕的意愿,那也是没有什么意义,所以便没有再在此事上有任何动作。 祥公公怎么也料不到,自己的一时决定,竟让蒙哈铎对龙无瑕生了间隙?通知使节,本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只因他觉得没有必要,便没有去做。哪里料得到这事却导致了蒙、龙两人后来的爱恨纠葛?想来,亦不知是不是他们两人的命数了? 259 擦肩而过 尚国鲤城,临近东华国边境之城。 战乱始息,城池里人迹虽渐渐多了起来,仍是不免满目苍夷、一派萧条。 易追影策马掠过,急往东华境内奔去。青杨飞鸽传书来说,龙无瑕有可能出现在东华边境的平城。虽说的模糊,但是他总是要亲自前去找一遍才安心。 易追影经过城内的一条街时,因策马奔的太急,险些与迎面而来的一辆马车撞上。双方各自急剧刹住,马车内大概有人,传出“嘭”的一声人撞上车梁的声响。 驾车的是一个一脸凶相的中年男子,他朝着易追影骂骂咧咧了两句,并想借机向易追影勒索,“小子,你撞坏我车内的娘子和小儿了,你说怎么办吧?” 易追影起先倒也是客客气气地道歉,但一听那人话外有音,脸色不禁一沉,也不说话,眯着眼瞅了两眼那人。 那人见他眼神犀利如鹰,气度不凡,一看就是个厉害的主,不敢再说话了。 马车内的人大概是一样想借机勒索的心思,掀开车帘,附和着驾车男子骂道,“哪个王八蛋不长眼睛?害得姑奶奶撞得七荤八素,还不知道身上哪里撞出毛病来了……”原来亦是个一脸精悍的中年恶女子。 易追影朝车门内瞟了一眼,隐约见到里面还有一人,穿着普通的粗布短打衣衫,横躺着,没有什么动作,大概是睡着了。他嫌恶地看了一眼那女人,道,“要不要本公子给你瞧瞧?本人别的本事没多少,唯有医道,自认在尚国还找不到能够超越本人的。” 那两人本是欺善怕恶之辈,听易追影语气、观易追影气度,也知他是惹不起的人物,当下,那女子骂骂咧咧的回到车内,道,“姑奶奶现在当然好端端的,岂能给你小子非礼?算你小子好运,下次别让姑奶奶碰上。”话音未落,驾车男子已扬鞭策马,驾车离去。 易追影瞧着那马车,心里有些微妙的奇怪感觉,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呆呆立了一阵,心想还是找龙无瑕重要,当下也转身策马离去。 那渐渐朝尚国都城驶去的马车车内,中年女子因从易追影那里没有讨到好处,心里便有些不痛快,她瞧了一眼车内不省人事的人,心里更是有气,“你个煞星,以为捡了你能够给老娘做做苦力,你却一路上睡的时间比醒的时间久,粮食没少吃老娘的,活计却什么都没做。老娘倒了哪门子霉,竟摊上你这个赔钱货?你不光赔老娘的饭钱,还碍老娘的眼啊,天天对着你这个刀疤脸看,老娘心里可真堵得慌。老娘真不知道当初心眼被什么给蒙住了,竟连你这样的货色都捡到车上?”说着的时候,还踢了几脚。 龙无瑕昏昏沉沉间,似乎听到极为熟悉的声音,她多想醒过来,多想喊住那个她可能认识的人,可是,身子使不上丝毫力气,眼睛始终睁不开分毫。 那熟悉的声音只响过一声,接着便是那恶俗烦人的责骂声、踢打声,这些日她也习以为常了,忽略了那聒噪声,又沉沉睡去。 260 少年丐侠 话说那辆马车朝西驶了几日,越来越接近尚国的都城太安城。 这一日,到了与太安城有一河之隔的太平城。马车在街上缓缓行着的时候,突然出现数名乞丐上前来围着,要讨些饭钱。 马车主夫妇岂是善男信女之辈?男车主极不耐烦地摆手呵斥着那些乞丐,“去去去,大爷哪有闲钱来打发你们?别阻着大爷赶路。” 呵斥驱赶了一番,大多数乞丐见讨不到什么好处,渐渐散了,只有一个小小的女孩,因实在饿得急,所以不愿离去,扯着男车主的衣衫,哭着祈求着。 男车主心里不耐烦,骂道,“臭乞丐,让开。” 小乞丐女继续祈求着,不放手。 男车主“啪”地一声朝她甩了一马鞭,恰恰打在小乞丐女的手上。小乞丐女吃疼,突然松手,却也因为惯性,一下子仰面倒在地上,疼得哇哇直哭。 那车主打了马一鞭,要驶车离去。地上那小乞丐女只顾着哭,尚未从地上爬起来。她倒下的位置稍偏,但若是马车经过,怕仍是会遭轮轧之噩。 可恶那坏心的车主竟是不管她的生死,驾车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向前驶去。眼见得车轮就要轧在小乞丐女的身上了。 紧急时刻,只听大街上突起一声爆喝,一个人从侧面蹬蹬地冲上大街,冲到马车前面,伸手抬起马车一侧的车轮。 那人力气也是惊人,竟然一把抬起了缓慢前行中的马车车轮。与此同时,又有几名乞丐冲上前来,将那小乞丐女扶了起来。众人围在马车边上,怒目相向,要找车主责问。 那抬起车轮之人恼怒车主不顾人命,一怒之下,涨红了脸,手上使劲,竟把整个车厢给掀翻了。 车厢被掀翻在地,乱成一推。男车主和恶妇人骂骂咧咧地从车厢堆里爬出来,恶妇人怒喝,“哪个兔崽子坏我家马车害我性命?找死的不成?” 抬眼一瞧,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在一旁抱臂冷眼瞧着他们。那少年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但是目光如炬,眼中精气颇旺,身子骨也是极为结实。 车主两人欺负那少年年少,又是乞丐身份卑微,“臭小子,你弄坏了我家马车,害我们受伤,这笔账,怎么算?” 少年冷冷道,“你们在大街上罔顾人命,险些轧死这小姑娘,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她活该,谁让她不知好歹纠缠于我?” 少年冲上前就打了那男车主一拳,怒道,“你也活该,罔顾人命,禽兽不如。” 车主夫妇大怒,施展拳脚就打了回来。他们也是行走江湖颇久的人物,手下有两招护身功夫。 如此以来,那少年就吃亏了。他不会功夫,只有些力气罢了,虽然凭着年轻灵活的思维和身体招架得了几招,但毕竟以一敌二,敌强我弱,讨不了什么便宜。 僵持了一阵,眼见得少年吃了亏,周边的乞丐纷纷围了上前,声声讨伐,更有乞丐捡了石头,瞅了间隙就朝那车主两人砸过去。这般一来,车主夫妇应接不暇、捉襟见肘,反让那少年占了上风。 斗了一阵,那车主两人情知今日是讨不了好的了,两人互视一眼,突然停招,朝那少年喝道,“停手。你想怎样?” 少年朝后摆了摆手,制止了身后之人的纷乱,义正言辞道,“我们做乞丐的,虽然身份低贱,但又岂是你们能轻易害命的?今日还好那位小妹妹没事,若然有事……我们就是拼了性命,也不会放过你们!” 车主两人白了众乞丐一眼,扭头不语。 少年也不理他们的态度,接着说道,“今日你们险些害了那位小妹的性命,我毁了你的车厢,双方各有损失,这事就这样算扯平了。我们也不难为你们,你们走吧。莫让我下次再见到你们这般轻视他人性命,否则,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男车主马鞭指着少年,道,“你说让我们走的啊。” 少年豪气干天道,“当然,我洛小五说话算话,从不食言。”说罢,转身吩咐了街上乞丐散了开去,给他们让开了一条路。 两车主见状,退至倒塌的马车厢边,匆匆收拾着重要的物什。那恶妇人见到废墟中犹昏迷不醒的刀疤脸,气不打一处来,狠狠踢了两脚,嘀咕道,“自遇到你这个煞星,就处处没好事。老娘就当前些日养了一条狗,狗丢财失,免得你跟着老娘让老娘更晦气。”说罢,收拾完东西,竟是不理这刀疤脸,和男车主一起驾着空车离去了。 洛小五并不知道废墟中还有人,直到马车离去,他上前准备搬走阻碍街上行人的废物,才发现废墟中竟还有一个沉睡不醒的刀疤脸。 261 丁香奇药 龙无瑕感觉自己简直是受尽虐待、惨遭蹂躏,又是拍脸又是掐人中,又是捏手心又是压胸口,耳边还有一声声聒噪的叫喊“醒来醒来”……她很想告诉这位好心人,她不是不愿意醒来,只是没有力气醒来而已——可惜,既然她没有力气醒来,那么当然也没有力气说话。 作孽啊。那个丁香女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将她带离了皇宫之后,就在她身上下了药,让她安静地沉睡着,然后带着不省人事的她东奔西走。可怜她每天只有半个时辰是醒着的——她也要吃饭嘛——也只有吃饭的时候,丁香女才会解了她身上的药力,让她自由活动一阵。 既然每天只有半个时辰是清醒的,而且清醒的时候丁香女根本不与她交谈,所以,她不知道丁香女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她,要带她去哪里,也不知道丁香女为什么中途无端端就与她分道扬镳了。她只知道有一次吃完饭晕倒之后,就开始了她漫长的沉睡之旅。等她意识稍稍恢复一些的时候,她就发现她落入了那一对无良的夫妇手上,受尽侮辱责骂,现在更是惨遭遗弃——丁香女莫非是人贩子,将她卖给了这对夫妇?可是听那恶女人的言辞,貌似她是他们捡回来的。 昏昏沉睡中,龙无瑕也不知道自皇宫出来后过了多久。她脑子渐渐清醒,只是全身无力,什么都做不了。那恶女人每日都在她耳边骂骂咧咧,在她身上踢踢打打,话不投机半句多,她也懒得理会她,便装作中毒的样子,每日只是醒了要点吃的,敷衍度日,心想等她身上的药力过了,自然有办法逃脱。 她心里一直好奇丁香女使用在她身上的是一种什么药?这么神奇的?能让人昏睡无力,药力更是能持续长达——一个多月之久?嗯。以后要是想控制某人,用这种药最好了。 关键是这种药哪里能弄到?如果能弄到,她首先想落药的人,就是现在折腾她的这个人,太聒噪了,让他睡过去还她世界的清净吧! “小五哥哥,为什么这位哥哥还没有醒过来?他是不是死了?”正是今日险些丧命的小乞丐女。 洛小五浑身解数都使出来了,他无奈地朝小乞丐女摊摊双手,道,“十五,小五哥哥没招了,救不醒他。不过你放心,他还有气,没有死。” “小五哥哥,那要怎么办?” 洛小五道,“看他脉象,很平稳,不像会死的人。这样吧,我明日出去做了散工挣了钱,就挪出一部分,请个大夫来看看他,你说好不好?” “可是,你挣的钱又要替我们交保护费,又要买馒头给十五吃,你自己也要吃,哪里有多的出来请大夫?” 洛小五拍拍自己的胸膛,道,“十五你看小五哥哥多结实,一顿两顿不吃饿不死。再说,说不定我明天能够多做几家散工,多赚些钱呢?” 龙无瑕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感激涕零了,这就是传说中的丐侠么?自己尚且顾不了,还要顾一大堆人的大侠?哎……为什么不让他遇到一个不愁吃不愁喝不愁住,最好还长得帅一点的人呢?对了,像易追影那样的就可以了。虽然她已经是名花有主,但是对着优质男,还是会心情比较好一点的嘛。这个这个小五哥哥……怎么可以那么穷?偏偏又那么滥好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龙无瑕只觉得身边的人来来走走,说说停停,然后她的嘴里被灌了好似有一个湖里的湖水那么多的苦药水,然后又是一阵阵掐脸掐手掐人中的折腾,再然后,折腾停止了,世界渐渐清净下来,而她也渐渐苏醒了过来,身体也渐渐有了力气。 睁开眼,爬起身,只见自己身躺在一处破败的房屋内。时已至深夜,周遭静谧无声,月光透过屋顶的破洞投进屋里,皎洁而清透。身侧是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大手牵着小手,相偎相依睡着了。大人大概就是那个小五哥哥,年岁甚轻,眉宇宽洁,脸庞略觉清瘦,但是裸露在外的胳臂显示出身体还是蛮结实的;小孩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小女孩,大概七八岁的模样,身子骨很瘦弱。 他们偎在一起的模样,很温暖。龙无瑕突然想起,自己多久不曾这样温暖过? 手指动了动,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她想起了那双在她噩梦的时候一直牵着她的手! 龙无瑕端详了他们一番,肚子突然咕咕地叫了起来。那对天杀的车主夫妇,每天都只给她两个小馒头,能怪她饿的肚子咕咕叫么?不过她也觉得很奇怪,她那么久没有动弹,没有吃过足够的食物,为什么她一醒来还能生龙活虎的?难道丁香女喂给她吃的药,真的是神丹妙药么? 龙无瑕本想推醒那小五哥哥要东西吃,可是想起他们的对话,最终还是作罢。她苦笑一声起身,轻轻朝门口走去,准备自己出去觅食。 什么鬼地方?才走两步,就被地上的东西绊倒,然后龙无瑕就很虔诚地跟大地来了一次密切亲吻。还未爬起来,身后传来蹬蹬的脚步声,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指着她,警惕冰冷的声音亦在背后响起,“谁?举起手,起来!” 龙无瑕很无语地爬起来,举着双手,转身看向神经紧绷的洛小五,“你可真看得起你这破地方!劫财?你有么?劫色,你有么?劫命,这里倒是有两条!” 洛小五见是她,也顾不得她话语中的揶揄,大吃一惊,“你醒了?什么时候醒的?我昨天下午整了你一下午都没有整醒你!今天上午请个老大夫来治你,他说你喝了药立刻会醒,可是我又整了你半日你都没醒,为什么现在又自己醒了?” 龙无瑕白了他一眼,道,“你有时间整我,为什么不去多赚点钱?我现在肚子饿了,你又没钱买东西吃,我只有自己出去觅食。” 洛小五一愣,道,“当然是救人为大……喂,你怎么知道我没钱买东西吃?” “你有吗?那你现在能不能去帮我买只鸡?我想吃叫花鸡!” “我……我……” “行了,别我了……这附近有山林吗?” “屋子出去,左行一里就是了。” “行了,那我出去了。你回去睡觉吧。” “慢着……” “怎么了?要交过路费吗?还是那山林也是你的地牌该你管?” 华丽丽的黑线划过洛小五的额头,“这么晚,你一个人不安全,我陪你去。” 龙无瑕愣了一秒,“我快饿死了,要跟着就快点……” 262 唠叨的小子 龙无瑕吩咐洛小五伏在草丛中别打扰她。 洛小五看着龙无瑕在林间布局闪挪,开始隐隐觉得眼前之人有点非同一般了。在山林间扑捉山鸡的时候,他动,能如脱兔,静,能如处子,处处都看得出他身体素质的不同常人。这般的章法有度,如果没有猜错,他应该是一个军人。况且,他左脸上有一道伤口,伤的很深,很可能是在战场上受伤的,因为一般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伤到脸庞? 可是,如果是军人,他又怎么会独自一人流落至此?他从东华边境方向而来,莫非是那边战役中的幸存者?或者是逃兵? “看清楚了我怎么捕捉野鸡的没有?若是看清楚了,以后那小女孩就不必跟着你挨饿了。”清透寂寥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打断了洛小五的胡思乱想。 洛小五从草丛中起身,看着龙无瑕手里的两只野鸡,惊叹道,“果然非同凡响啊,一下子让你逮着两只。诶,你到底是什么人啊?这么厉害!看你的动作,张弛有度、训练有素,莫非你是军人?” 龙无瑕漫不经心道,“我当过兵。” 洛小五精神一下子来了,跟上龙无瑕的脚步,喋喋不休道,“你当过兵?是在平城还是崖山?你从鲤城方向过来的,应该是在平城吧?你上过战场么?杀了多少敌人?你脸上的伤是战场上敌人留下的吗?真可恶,伤哪里不好要伤脸?不过你放心,若是我有机会当兵,当大将军,我一定杀光东华的那些贼人,为你的脸报仇……” 龙无瑕突然停住脚步,转身看着他,眼神森森,“心心念念都是杀人,杀人很好玩吗?” 洛小五被她眼神看的心神一冷,不由自主地住了嘴。在洛小五的潜意识中,似乎隐隐觉出了一种矛盾,他很喜欢亲近眼前的人,可是,眼前的人似乎并不是那么好亲近的,他瞪他的一个眼神,就会让他有心悸的感觉——这对天不怕地不怕的他来说,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可是话说回来了,他与他素不相识,他为什么要怕他? 龙无瑕瞧了他一阵,复又转身继续走着,“能不杀人,就不要杀人。人,都是爹生妈养的,也许跟你没关系,可是是别人的儿子,是别人的丈夫,是别人的爹亲,有时候,死一人,也许一个家就垮了,就会有小孩成为无依无靠的孤儿……” 洛小五怔了一阵,抬步跟在龙无瑕身侧,道,“我不是喜欢杀人,只是痛恨东西两边的国家,仗着国势强大,欺负我们尚国!哼,尚国现在只是没有能够威慑他国的大将,我相信,总有一天,尚国会成为真正的大国,不是东华国和蒙国说打就敢打的;我也相信,终有一天,尚国有足够的实力将东华国和蒙国打得落花流水……” 龙无瑕咻的一下又停住了,转过身怔怔地看着洛小五。 清澈的月光下,洛小五见她眼中有异波一闪而过,却是欲言而止。他奇怪问道,“你想说什么?” 龙无瑕敛回眼神,自顾自发了一阵呆,起步,道,“没什么。快回去吧。我饿了。” 洛小五跟上,心里惊奇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她会有这样莫名其妙的情绪? 洛小五稍稍放慢自己的脚步,自觉地跟她保持五步的距离,以防她又突然回身,“喂,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我大侠好了。” “大侠?”洛小五好想笑,哪有人这么理所当然地让人喊他为大侠?瞧他衣衫褴褛、神情颓废的模样…… “你爱叫不叫……”龙无瑕不以为意。不过,心底下却是有些哀怨。为了遮掩她的身份,丁香女一出皇宫的时候,就给她换了破旧的衣衫,整了邋遢的容颜,而那一身破布衣早在恶车主的折磨下变的更加破烂。所以,她现在的模样跟乞丐没有什么两样,也怪不得洛小五会是那副不相信她是大侠的样子。 洛小五按捺住心里的笑意,步步紧跟,“好好,大侠……对了,你从哪里来?为什么在那对恶夫妻的车上?是不是被他们强迫的?看他们就不是好人,一定总是虐待你,下次见到了,我替你报仇。你以前是在平城当兵的么?军营里是不是很威严、肃穆?你见过几位大将军?他们……” 龙无瑕脑子隐隐作痛,为什么就让她碰到这样一个唠叨的小子?嫌她不够烦么?不过,听他的话语,似是极为喜欢打听军营的事情,那么也许她可以利用一下。她四处张望了一下,见山林间正好有一条小溪,于是转身走进去,摸了摸身上,发现随身的匕首早已不见了,也不知道是那日刺杀庄太后丢失了,还是后来被那对恶夫妻搜去了。 同样不见了的,还有她一直随身携带的通灵玉璧。 “你匕首借我用一下。”对着身后跟来的、一脸诧异的洛小五,龙无瑕语气清清淡淡的,不似求人,更似是理所当然。 洛小五笑一笑,也不介意,从腰间抽出匕首,递给了她。 龙无瑕接了,自顾自地杀鸡破肚,整理妥当,然后捡了溪边宽大的树叶包好了野鸡,外面再厚厚包一层溪中的泥巴。最后,她才起身将野鸡塞到洛小五的手上,道,“我数一千下,你能够把这两只鸡送到住处让它们烧着,然后又回来与我回合吗?” 洛小五怔怔看着她,道,“什么意思?” 龙无瑕微微一笑,“军营中最基本的训练即为跑步。我给你打打基础,以便你以后进军营的时候,能够赢在起跑点上。” 洛小五惊喜道,“真的啊?对哦,你知道军营里面是怎么训练的啊。要不你先给我讲讲,让我心里有个底……” 龙无瑕皮笑肉不笑,“你按照我的话去做,不然我不跟你讲。” “……” “我数一下,就是一秒钟,一千下,基本上就是八分之一个时辰,八分之一个时辰你跑两公里,加上回去埋鸡生火的时间,还算是宽裕的了。若是军营里的那帮兄弟,也许我数八百下就够了……” “行……八百就八百,你等着,我肯定还没有到八百的时候就回来了……”洛小五几曾被如此看轻过,脑门子一热就答应了,哪里想得到龙无瑕根本就是激将法,目的不过是不想听他在耳边絮絮叨叨。 龙无瑕道,“你先听好了我的鸡是什么做法。在地上挖一个坑,鸡放进去,埋好,地上起火,大火烧。很简单,懂了吗?” “懂了。” “那好。我数一二三预备,喊跑的时候我开始计数,你就开始跑。明白了吗?好,我开始数了。一,二,三,预备,跑……” “跑”字刚落,洛小五就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月色之下,只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 263 求死? 清秋的夜,有些寒凉。洁白的月光裹着一身褴褛的龙无瑕,就如慈爱的母亲之手,那么温柔,那么令人眷念。 龙无瑕在溪边轻轻坐下,轻轻吐出一口气,似乎要吐出心里长久以来的苦痛压抑。 看来,各国仍有战乱,以她之名,或是借她之名,或是与她无关,不过不管怎样,她不想再管了;父皇的后事交给了如玉,福临宫中的众人交给了如玉,是好是坏是什么结局,她也不想管了。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过,忘却自己东华公主的身份,忘却自己肩头的责任,忘却自己心口的伤痛,避开心底的所有愁绪,散散漫漫地犹如一个真正的、流落飘零的乞丐…… 她此刻唯一想的,是回到一个人的身边,蜷缩在他的怀里,让他给她撑起一片宁静的天空,让她可以恣意的胡闹、可以恣意的欢笑…… 然而,无意间看到水中黑乎乎的倒影,心里却漫过一丝丝刺骨的冷意。 抬手抚了抚脸庞。脸上的伤已经不疼了,可是,她的倾世容颜就在那残酷的一剑之下,灰飞烟灭。与紫衣女子一起的时候,她从水中看到过自己现在的模样,狰狞的伤口就如狰狞的毒蛇一般,盘在她的脸上,亦盘在她的心上。那一刻,她突然犹豫了,她就要以这样的样子回到蒙哈铎身边吗?蒙哈铎会接受这样的自己吗?蒙哈铎爱的龙无瑕能够是这样丑陋的样子吗?…… 微微苦笑,俯身,合上眼,将头慢慢浸向冰凉的溪水,希望借水的温度驱除心里的烦忧…… 脑子里却突然闪出一个念头:如果就这样死去,是不是就是最好的结局?谁也不会知道龙无瑕死在了这里,所以她可以活在某些人的心中,以幸福的姿态;洛小五回来发现她死了,会埋了她,墓碑上也仅仅只会有“大侠”两个字而已…… 冰凉的溪水,刺激的浑身一个冷颤,她克制着阵阵冷意对身子的侵袭,慢慢地,一点点地,将头埋进水里。 不多久,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未来得及起身,身后响起一声大吼,“你做什么?” 洛小五一把将龙无瑕提起来扔到一旁的黄草地上,他的脸又青又红,大口喘息着,声音带怒,“你寻死?” 龙无瑕揉着摔得生疼的屁股,瞪着他,理直气壮,“我洗脸。”被一个小娃子这样吼,已经是很没有面子的事情了,所以,她怎么可能承认那一刻她想到了死? “你一向都是这样洗脸的吗?把大半个头都埋进水里?” “是啊,我一向是这样洗脸的。” “你……”洛小五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恼怒却无力过。龙无瑕笃定的眼神和语气,差点让他以为她真的一直就是这样洗脸的,“洗脸的目的不是洗脸,而是把自己闭死。哈,我算是见识了。我算你狠!” 龙无瑕爬起身,自顾自整理着额头湿漉漉的头发。 洛小五气息渐渐平稳,“那你说,你数到多少了?有到八百吗?” 龙无瑕顺头发的手微微停了一秒,“数到了玖佰零一。” 然而那停顿的一秒根本没有逃过有心观察的洛小五的火眼金睛,牙咬切齿,“你数了?才怪!!!” 龙无瑕抬头,扬起一个大大的、夸张的笑容,“我们回去吧,我散步,你来来回回地跑步练习。半个时辰应该可以到住处,正好野鸡烧好了。” 洛小五突然有些呆住了,那一抹笑,虽然映着狰狞的伤疤有些怪异,虽然一看就知是故意咧出来的,可是那半边经水洗过略显白皙的脸庞,竟温柔的好似是母亲的微笑,让人心里柔柔的,暖暖的,不愿意挪开双眼。 眼前的人突然扭头走了开去,洛小五才慌忙回神。一回神,才发现有很大的不妥之处,“喂,为什么你是散步,我却要来来回回地跑步?” “因为……因为你需要跑步练习体能,而我愿意散步啊。”差一点脱口而出因为她不想听他唠叨。 “貌似我的体能比愿意散步的某人好很多啊。” “你可以不练习,那么以后你也别指望我告诉你一丝一毫关于练兵的事……” “你……”洛小五无可奈何地认栽了,为了心里执着却难圆的梦想,他只能认栽。 264 三个人的温暖 闲闲散散地步行往回走,中间跟不时跑回身边的洛小五闲聊几句,倒也轻松惬意。只是肚子里不断传出一声声的咕噜声,实是饿的有点难受了。 行了约半个时辰,终于回到了那处破落的废弃民房。人尚在老远的地方,烧鸡的香味就扑鼻而来。洛小五由衷赞道,“你那烧鸡的法子这么简单,竟也能烧出这样的香味,果真是不简单啊。” 龙无瑕道,“香有什么用,好吃才是王道。”说着的时候,加快了步子。 洛小五笑嘻嘻地跟上她,“闻着都这么香,肯定好吃。” 两人慢跑至火堆边,一起将火堆移至旁边,然后扒出了火堆下的鸡。龙无瑕找了块石头,将包裹着野鸡的泥巴块尽数地敲碎了,然后稍稍用力剥了剥皮,一只香喷喷的烧鸡就出来。 洛小五惊奇道,“喂大侠,你怎么知道这个烧鸡的法子的?” 龙无瑕胡诌,“在军营里学的啊。”其实,她是看电视看来的,可是,洛小五知道电视是什么吗?未免白费口舌,她还是别卖弄的好。 即使是这样回答,洛小五还是疑惑,“军营里还学这个?”就知道他是一个喜欢问问题的问题虫。 “军营里五湖四海的人齐聚,别说这个,就是更多五花八门的事情,也是比比皆是,有什么稀奇的?” 想想也有道理,“原来这样。” 龙无瑕将烧鸡递给洛小五,“要不要叫十五也起来吃?” “她睡着了吧。再说,看你饿的成什么似的,两只够你吃吗?还有小五的份儿吗?” “我吃不了多少。所以,不仅有小五的,也有你的——别以为我没有听到你的肚子也在唱歌。你去看看十五,可以喊醒她让她吃完再睡。这鸡冷了就不好吃了。” 洛小五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皮,想了想,提着烧鸡跑进了屋子。 屋内十五正蜷缩在一起,眉头紧皱,又笑又愁,神色怪异,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在做梦。 洛小五推了推她,喊道,“十五,十五,起来……” 十五紧闭着双眼,突然抬手放在嘴边,小心翼翼地轻声“嘘”道,“嘘,嘘,小五哥哥别喊我,我在做梦,梦里有香喷喷的烧鸡,虽然吃不到,但是闻闻也是好的……” 洛小五一怔之下,不禁哑然失笑,他将手里的烧鸡递到十五的鼻尖绕过一圈,然后藏到身后,笑道,“十五丫头你别做梦了,快起来。” 十五大大地吸了几口香味,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小五哥哥,你喊我起来干嘛?” “小五哥哥请你吃烧鸡。” 十五瘪着嘴不满道,“小五哥哥你别哄我了,今天为了救那位脸上有伤的哥哥,你把一部分钱拿去请大夫,我们连晚饭都没有吃,你哪里有钱去买烧鸡给我吃?” “你知道好心都是有好报的吗?老天觉得十五宁可自己饿肚子也要救那位哥哥,所以啊,特别奖励十五一只烧鸡,你看……”说着,拿出身后的烧鸡,在十五的眼前晃着。 十五眼睛突然睁大,一下子扑到洛小五怀里,“小五哥哥真的有烧鸡吃啊?” 洛小五笑一笑,“可不是?而且啊,那位大侠哥哥也醒了,在外面呢。我们一起去外面吃,好不好?”说着,单臂抱起喜滋滋的十五,一起到屋外的空草地上。 龙无瑕已经弄好了另外一只鸡在等着他们。 洛小五抱着十五一起坐下,将手里的鸡撕了一半交到十五手上,“十五,大侠哥哥几天没有吃饭,所以,十五与小五哥哥吃半只,剩下的给大侠哥哥吃,好不好?” 十五看到了龙无瑕脸上的疤痕,有些害怕。她手里接了吃的,眼神却仍是留在龙无瑕的脸色,身子怯怯地靠向洛小五。 龙无瑕苦笑一声,起身抢过洛小五手上的那半只鸡,转而将手上的那只塞到洛小五手上,“看你辛辛苦苦跑了半晚上的份上,让一只给你,我跟十五分一只就可以。” “那怎么行?”这样明显是占别人便宜嘛,他洛小五可不做这样的事情。 龙无瑕坐得远远的,道,“别以为我好心,其实,这些烧鸡没有加调料,估计味道也不怎样,所以,我填填肚子就好了。况且,你明天又要去卖苦力吧?不吃饱怎么赚钱给十五和我买馒头吃?” 十五抬起头看着洛小五,“是啊小五哥哥,你今天晚上也没有吃饭,一定也饿了,你就吃吧。要不,我的让给你?”说着,吞了吞口水,不舍地将手里的鸡递到洛小五面前。 洛小五自然是不会要,将鸡子塞回她的手里,耐心地哄着她吃。 龙无瑕瞧了,有些发呆。她向来衣食无忧,所以又怎么能够体会到那种食不果腹之下仍然相互爱护的幸福?此刻见那小小的女童,虽然极想吃手中的东西,却能够忍痛割爱关爱自己的哥哥,这一份情义,又岂是世上每一个人都具备的?而那洛小五,虽为七尺男儿,对那女童却是极尽呵护爱惜,这一种细腻,也是少见。她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温暖与羡慕来,同时觉得,老天让她在落难中遇到这两人,是不是也是她的福分呢? 不过,福分归福分,现在他们推推辞辞害得她饿得眼冒一阵阵金星是真。她翻了翻白眼,不耐烦道,“真是麻烦。有的吃就吃,唧唧歪歪那么多干嘛?随你们了,爱吃不吃,反正我半只就够了。”说着,转过身子啃鸡吃,故意再也不看他们一眼。 洛小五被她这样一说,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拉着十五起身,走至龙无瑕身边坐下,道,“十五,你别怕,大侠哥哥虽然脸上有伤,但他是好人,并且本事可大了,比小五哥哥都厉害很多。这野鸡就是大侠哥哥到树林里面捉的,又是他想办法烧好的。所以,你是不是应该喊声大侠哥哥,谢谢大侠哥哥呢?” 十五瞧着龙无瑕,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大侠哥哥,谢谢你。” 总不能对一个小孩吹胡子瞪眼吧?所以龙无瑕只能很温柔地侧过头微微笑道,“乖。快吃吧。” 十五又看了一眼洛小五,见到洛小五点了头,便低下头一阵狼吞虎咽。 虽然烧鸡没有加盐、没有加任何调料,但在饿着肚子的人的眼里,还是无异于山珍海味、美味佳肴,三人边吃边闹,一阵风卷残云,一会儿就将两只烧鸡消灭的干干净净。 天上的月,照着地上又吃又闹的三人,似乎也被他们的温暖感动,月色愈加温柔,就如母亲的手一般,轻轻泻下一片澄洁的光辉。 265 身世·理想 十五吃饱了就继续睡觉去了,毕竟是小孩子,吃饱喝足后一下子就进入了梦想。 龙无瑕却是没有什么睡意,躺在干草堆里跟洛小五有一搭没有一搭地聊着。先前她嫌洛小五啰嗦,此时却是她硬拉着洛小五陪她聊天,“小五是你的真名吗?” 难得的是,洛小五比她厚道多了,耐心地陪着她说话。 “是啊。我叫洛小五。我是家里的老五,上面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我爹爹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民,大概是取哥哥姐姐的名字用去了我爹能想到的所有字,所以到我的时候,再也想不出什么名字,于是就按照长幼之序,喊我小五了事。” “你爹爹可真会省事。”龙无瑕笑一笑,她身边不也有一个这样的人吗?因为嫌人家的名字太长太难记,直接把人家的出生月份作为名字喊人家?“那你爹爹,还有哥哥姐姐都在哪里?为什么你一个人带着十五在外面?” 洛小五突然沉默了。 等了一阵子没有等到回答,龙无瑕撑起身子,“对不起,是不是提到你的伤心事了?”独自流浪在外,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是伤心之事吧? 洛小五却是笑笑,“没什么。其实,我家人都不在很久了。死于战乱。尚国的政事一直很不稳定,时常有内乱,加上外面也有国家虎视眈眈地盯着尚国打,所以,遭殃的就是老百姓。我爹爹母亲是死于十年前的王储争权之乱,我哥哥和姐夫都上了战场,但是没有一个能够活着回来,后来,我三个姐姐也都相继病死了。记忆中,我从七八岁就开始一个人在外流浪,后来来到这个小城,就停了下来。并不是因为我觉得他们需要我,而是,我跟他们是一样的人,跟他们在一起,我才是最自由自在、最真实的自我。” “对不起。”龙无瑕呆呆地躺回去,一声道歉说得异常沉重,不知道是因为她提起了小五的伤心事,还是因为那一句“外面也有国家虎视眈眈地盯着尚国打”——在她的潜意识里,总觉得东华和蒙国打尚国,其实与她有莫大的干系,虽然这种感觉还未得到证实。 洛小五并不知道其中因缘,“呵呵,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对了,十五也是你我相识的那天遇到的。当时她很饿,找与你一起的那对夫妇要吃的,哪知道吃的没有要到,反而险些被马车轧死。我救了她,从她嘴里知道一直带她的爷爷死了,她也无父无母无家可归,所以我就暂时留下了她。嘿嘿,其实她没有名字,我想既然我叫小五,那么就叫她十五好了。” 龙无瑕又有翻白眼的冲动了,“有句话真是没说错:有其父必有其子!你们取名字的套路都一模一样。” “我本来就是个没有文化的人,你说我能取出什么好名字?” “不如我帮她取个名字,好不好?” “好啊,你说来听听。” “她无名无姓,跟着你这个小五哥哥,就随你姓好了。叫洛小洲,怎么样?” “洛小洲?” “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河洲之女,德才兼备,所以才君子好逑。希望十五长大后,能够成为一个德才兼备的女子,找到一个好夫君,幸福快乐地过一辈子。你说怎么样?” “什么关关什么淑女的,我不懂呢。不过听你说的头头是道,肯定很有意义,就叫洛小洲了。” “你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就相信我说的是好的,难道不怕我是坑你的?” 洛小五嘿嘿一笑,“我和十五身无长物,又有什么好坑的?并且,我也说不上是为什么,自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的潜意识里就隐隐觉得,你是我可以信任的人。” 龙无瑕啧啧怪笑两声,“嘿,你就信吧。赶明儿把你们两个都卖去做奴隶,看你还敢随便信人!” 短短的几个时辰相处,洛小五已经知道龙无瑕是刀子嘴豆腐心了,嘴里不饶人,心底却是很善良。他笑一笑,眼神透过屋顶的破洞,看向天上的星星。 龙无瑕见他不还嘴了,只有换了话题,“对了,你刚刚说,跟他们在一起,你是最自由最真实的自我,他们是谁?” “就是街上的乞丐们。” “乞丐们?” “对。他们弱小而卑微,处处被人瞧不起,处处被人欺负,所以从我来到这里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决定凭着自己的努力让他们起码有自己的尊严,起码能够吃得饱饭……” “这么说来,你真是这里的乞丐头头?” “是。很多人觉得我是自甘堕落,觉得我卑微低贱。可是,如果能够保护得他们分毫,我不介意别人怎么说我——大侠,你说,我这样做,是对的吗?” 龙无瑕呆了一呆,“只要你自己觉得问心无愧,大可不必在意别人的看法。” 洛小五呵呵笑道,“我就知道你的想法跟别人不一样。你知道吗?我从你的眼里,看到人与人的平等,这大概也是我信任你的一个原因吧——接着上面的说吧,虽然我一心想帮助他们,但是到目前为止,我也仅仅是凭着自己的能力帮助他们缴豪绅劣匪的保护费、阻止别人欺负他们而已。我时常觉得自己的无能为力,却又无可奈何。所以,我想当兵,我想当大将军,我想,等到我有了兵力和权力,就可以保护我想保护的人,就可以保护我的国家不受外族欺侮,那该多好!可是……呵呵,也许,我一辈子都不会走出这个小城,就这样庸碌无为,过了我的一生……” “你有想过要走出去吗?” “有,可是……”后面的话语,凝在喉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可是,你始终放心不下他们,是吗?” “也许吧。也或许,那只是一个借口。其实是我没有胆量,我有那样的雄心抱负,实则根本就是一场空想。像我这样的小人物,哪能有那么好福分当兵当大将军?” 龙无瑕轻轻吐出一口气,“未必是福分……不过,很多人都说天命,可是,其实很多时候,人的命运都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大侠,你的意思是……” “我并不能帮你决定什么,要走怎么样的路,还是需要你自己取舍。你自己要好好想一想。哎。我困了,准备睡了。你明天还要做事,也早点休息吧,来日方长,这个问题慢慢想不迟。小五,晚安!” 266 稚·女容 龙无瑕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杆。洛小五大概出去忙活了,只有一个小十五坐在离她三四米远的地方,双手撑在膝盖上,托着腮瞪大了眼睛瞅着她的脸看。 见她睁开了双眼,小十五立即挪开了眼神,低下头,小手揪着破烂的衣襟,小声道,“小五哥哥叫我等你起来。” 龙无瑕坐起身,“十五,你是不是很好奇我脸上的伤疤?” “不是不是,我不是好奇你脸上的伤疤……小五哥哥今早告诉过我,不能总是盯着你的伤疤看,也不能在你面前提起这个……可是——这可是你提起的,不是我喔。”小十五声音越说越小,显然是理亏。 龙无瑕笑一笑,起身伸了一个懒腰,道,“下次你小五哥哥要是再这样跟你讲,你就说,‘大侠哥哥不介意,若是介意,他早自己一个人跑到森林深处不出来见人了。’” “好啊。大侠哥哥。”小十五似乎很高兴,亦是起身来,肆无忌惮地看着龙无瑕的脸。看了半响,突然又说道,“大侠哥哥,你以前是不是也是跟小五哥哥一样很好看?你看,你的这半边脸,好白好漂亮哦。” 龙无瑕心里一惊,“难道昨天在溪边把脸上的妆容都洗掉了?”丁香女带着她离开龙城的时候,未避免引起别人注意,所以将她改扮成落魄小仆的模样,脸上自然是经过了一番修饰——也幸亏如此,不然以那对恶夫妇贪财贪利的个性,若是知道了她是一美貌闺女,还不知道要怎么样折腾她呢?再者,也是合该那对夫妇没有良心,以致人财两失,若然他们好心好意替她洗洗脸、擦擦身子,打理打理,自然会发现她容貌惊人,出身非一般人可比,那时候,他们自东华国前往尚国,一路上到处都在寻无瑕公主,只要他们稍一联想,将她交给东华,那自然就是大大的赏赐。可惜,他们捡了她之后就将她当死人一般扔在车厢里不管不问,最后竟还将她当垃圾一样扔掉,这,也算是天意了! 不过,丁香女的那番改扮,毕竟不如她的易容之术来的稳固可靠,昨日她在溪水中洗了洗脸,脸庞就显出了几分原样。 怪不得昨天洛小五会用那么奇怪的眼神看她!该死的臭小子! 龙无瑕装出一副和蔼的笑脸,蹲下身子跟小十五讲道,“那是大侠哥哥脸色不好啦。这样吧,我记得后山有条小溪,我们一起去后山洗洗脸,顺便帮你洗洗头扎个辫子,你看你哟,这小辫都揪成麻花结了,难看的……” 小十五撇着嘴道,“前天遇到小五哥哥的时候,小五哥哥也说我头发乱,要帮我扎辫子,可是,小五哥哥力气好大,扯得我疼,所以没有扎成。” 龙无瑕幻想着洛小五笨手笨脚地给十五弄头发的模样,心里不禁一笑。她牵起十五的手,道,“十五你放心好了,我的手比小五的不知道温柔多少,偷偷告诉你,以前我经常给我家小小姐扎头发,扎的可漂亮了,她也从来没有叫过疼呢。”为了哄十五陪她去后山,连“小小姐”都杜撰出来了。 “真的吗?大侠哥哥,你说,我的脸洗干净了,头发梳好了,是不是也会像街上的那些姐姐们那么好看?”爱美乃女人之天性,小十五一听说可以变的好看,脸上立刻笑开了花。她本来有些害怕龙无瑕,此时却是喜欢上了她,牵着她的手,蹦蹦跳跳地跟在她身边,一起朝后山走去。 “肯定比她们好看。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好啊好啊,等弄好了,我们一起去看小五哥哥。我一定会让小五哥哥眼前一亮,对不对?” “哦,原来你是要打扮给你的小五哥哥看啊?看来,大侠哥哥不花点心思是不行的了。呐,十五啊,不如这样吧,你先跟大侠哥哥一起去山上采点草药,那种草药呢,能够让头发香香的、柔柔的,以前我们家小小姐也很喜欢用呢。” “好啊大侠哥哥,十五听你的。” “嗯,乖了。”龙无瑕满意地赞一声,心里却是想到,“我应不应该内疚呢?应不应该内疚呢?其实我是要去找草药易容啊——不然以这样的模样出去,不出三日就会被人认出来……” 看着小十五兴高采烈的模样,龙无瑕心里稍稍好受一点,大不了,她就真的花点心思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了。这对她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龙无瑕和十五两人在山上又是采药、又是梳洗地忙活,一忙,就忙了近两个时辰。 一切收拾妥当,小十五看着清澈的溪水中倒映的自己的模样,心满意足,“大侠哥哥,你的手真巧,被你一收拾,我不像个乞丐女了。” “又有谁是一生下来就像乞丐的?我只是帮你洗了洗头,梳了梳发,再用有美容效果的草药给你洗了洗脸,你看,你现在容光焕发,就跟我家小小姐一样漂亮。” 十五神色有点黯然,“大侠哥哥,十五就是一生下来就是乞丐。爹爹妈妈不要我,我自小就跟着捡到我的爷爷一起行乞,直到上个月,爷爷病死了,剩下我一个人……” 龙无瑕心里一阵恻然,蹲下,抚着十五的脸,道,“十五,别伤心,现在不是有小五哥哥和大侠哥哥在你身边吗?你要记着,不管怎么样,都要坚持好好活下去,因为只有活着,才有幸福的可能!” 十五看着龙无瑕的眼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神掠过龙无瑕的脸上,注意力立刻转移了方向。她总觉得瞧着有什么不对劲,想了半晌,才疑惑地说道,“大侠哥哥,为什么你的脸跟刚才不一样了?不对,又好像是一样的?不对,不一样,刚刚这边脸,明明很白!” 龙无瑕微感诧异,想不到只见过她几面的小十五竟可以看出她在自己的脸上做了手脚。其实她稍稍修饰了一下自己的脸型,然后将左脸刀疤的痕迹淡化了一些,右脸又加深了一些颜色,如此一来,两边脸庞强烈的对比就淡化了许多。因她手法特殊,又刻意不着痕迹地隐去了龙无瑕的脸型特征,所以,不仔细观察一般看不出来她的脸跟以前是似是而非的了。“小鬼,你观察力不错。我告诉你啊,我这是混淆视听,因为我太帅了,走到哪里都会被当成大人物、被人赞扬追求,所以,我就将自己稍稍整理了一下。你看,我这样出去,别人就不会注意我吧?” 十五不是一个笨孩子,从龙无瑕的腔调中早听出了戏谑的意味,她眼睛眨了眨,“大侠哥哥,就你这样还太帅?那我小五哥哥不是帅到天上去了?” “喂小鬼,不带这样打击哥哥的好不?我不就是脸上有道疤么?其他哪点比不上你小五哥哥?” “小五哥哥比你高,比你强壮,比你硬朗,笑容也比你多,所以,小五哥哥是最帅的了……” “小鬼,亏我这么耐心帮你梳洗,你竟然……看我不打你屁股……”说着,作势要拉她过来打。 十五一闪身,溜开了,边朝山下跑,边笑道,“大侠哥哥是第二帅的,这总可以了吧?” 龙无瑕微微笑了笑,跟着她朝山下走去。难得她年纪小小受尽磨难,却仍能有这份聪明与乐观,也是难能可贵的了。 267 恶·祸端 太平城是一座不大的城池,虽然离尚国的都城只有数百里之远,但是因为地处丛林之中,地势较偏,因此并不是很繁荣昌盛。城内居民不多,于动乱战争之下,大都偏安一隅,不喜惹是生非、多管闲事。 与洛小五一起在这座城生活了几日,龙无瑕就发现,在这座城内,大概也只有洛小五那样的傻小子,才会处处为穷人乞丐出头,自己给自己找一堆事情做!因为摆明了别人是怕麻烦找上门,而他,却是自己去找麻烦。 城内有一帮豪绅恶霸,每个月都有几天会在大街上晃晃悠悠、横行霸道,他们规定,凡是在太平城开店、摆摊和乞讨的人,必须每个月交一定数目的钱给他们,美其名曰:保护费。要是不交钱,他们就喊出身后如狼似虎的家丁,一顿痛打,然后将人赶出城去。 那帮恶霸因收买了城内官员,所以在城内就如皇帝一般,谁人也不敢惹。人们为了生存,不得不屈服在他们的淫威之下。只是那些靠乞讨为生的乞丐,肚子都吃不饱,又哪里有钱去交那什么劳什子的保护费? 这样的情况下,洛小五以他那闪闪发亮的人格为基础,充分发挥了他乐于助人的侠义精神:替那些乞丐交保护费。话说,他一个人打也打不过人家,杀也不能杀人家,唯有自己出卖苦力挣钱替他们交钱,以便保证那些无家可归的乞丐能够在城内有一线生机!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在城内乞丐圈内颇具声名,直接造就了他乞丐头头的身份与地位;再则,长年累月地做苦力,倒是练就了他一身精壮的体魄和力气,这一点其实对他以后所走的路有非常大的帮助——所以,福耶?祸耶?难说啊。 那些豪绅恶霸眼睛贼利的很,据说小十五来到太平城的第一天,就被他们找上了;而她龙无瑕,也是在正式现身街头的第一天下午,就被抓着要交保护费。当时她那个懵懂与惊吓啊,险些就与他们冲突了起来,幸亏与她一起的十五见势不妙,立即去喊来了洛小五,洛小五拿出刚刚赚到、还没有在手心捧热的铜板交了上去,才避免了她横尸街头。 为此,龙无瑕深感自己是洛小五的拖累,曾一度觉得自己非常对不起洛小五,应该想法子好好报答他。可是,在她还没有想到合适的报答方式的时候,她又发现了一个小秘密,那就是,其实洛小五在外人面前挺沉默寡言的,显得有几分稳重深沉,只有对着她和十五的时候,才像个大妈一样啰里啰嗦。 龙无瑕很受伤,难道她就那么招唠叨啊?为啥就不招金银财宝呢? 这样以来,龙无瑕心里就开始“恨”洛小五了,就更别说报答他了。 有时候洛小五唠叨地实在令她忍无可忍了,她就变着法子将军营里面那些刻薄的训练添油加醋地说给他知道。那是一个自虐狂,一听说军营里面的人就是那样训练的,就不辞劳苦每日花上两三个时辰跑步、打拳、练兵器那样地练习,即使有时候做完工回来都已经天黑了,仍是要在黑灯瞎火中坚持练完。 偶有看到洛小五露出些疲惫不堪的样子,龙无瑕会想,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太不厚道了?但是只要洛小五那充满求知欲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她就害怕了,进而对自己的不厚道坦然了。那时候的她,怎么也想不到她一时的不厚道,会为尚国造就一位力挽狂澜、名满天下的大将——如果知道的话,她一定不厚道地更彻底一点,天天带着洛小五去喝花酒、泡美妞,非不能让他成为蒙国的掣肘不可! 可惜的是,亦是所幸的是,那时候的她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那几日,龙无瑕白天随着洛小五一起在酿酒厂做工,晚上就在郊外的破房子里歇息,虽然身体极度劳累,但是放下了一切过往,什么都不想,精神上反倒是一种放松和解脱。 只是,看多了那些恶霸们的强横无礼,看多了洛小五恨之极却无可奈何地忍让的模样,她觉得她的心里,憋得有点难受——哪像那个洛小五那么没心没肺,常常恼过一阵,转过头就又笑开了。难道男人的胸怀,天生就比女人广阔么? 虽然,她的本质与洛小五是一样的——爱管闲事,可是,在现在这样的心境下,她不想多惹是非。况且,她只不过是太平城的一个过客而已,无权打破他们长久以来建立起的这种畸形的相处方式——她总是觉得打破这种畸形的人,应该是洛小五。 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情,让她心底对自己产生了很大的质疑:她是灾星吗?她是祸星吗?为什么她走到哪里,哪里就会燃起战火?她只不过帮小十五打扮得光鲜亮丽一点,怎么料得到,这样也可以惹祸? 那些豪绅恶霸大概是太闲了,这一日又在街上闲逛的时候,凑巧见到早睡晚起的龙无瑕带着小十五去找洛小五一起做工。他们看到经龙无瑕梳洗打扮过的小十五面目清秀、颇有灵气,不禁眼前一亮,心念一转之下就起了坏心思,要掳了她回去做丫鬟。 当时,对着那些丑恶却无知的嘴脸,龙无瑕觉得她屡次忍耐累积的怨气就快要爆发了。但是她还是强忍着,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说一个可以让我将十五交给你们的理由!” 那纨绔冀少爷笑嘻嘻地盯着十五,伸手想勾起十五的下巴,“在我冀家有吃有喝的,给本少爷当丫鬟,自然比跟着你们这些臭要饭的好。小姑娘,你说是不是呀?” 小十五缩靠向龙无瑕的身子,双眼流露出莫可名状的惊惧。 龙无瑕将十五护到身后,一掌打开冀少爷的咸猪手,“既然你那么好心,街上那么多乞丐,是不是都可以接到你家去当仆人?” 冀少爷脸色一沉,在这小城里,谁敢如此跟他说话,谁敢与他动手?他狠狠推了龙无瑕一把,话语非常刻薄,“丑人多作怪,臭刀疤脸,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268 丑·惩恶 “丑人多作怪,臭刀疤脸,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龙无瑕只觉得这句自冀少爷嘴里毫不留情地说出的话,就如利剑一般戳在她的心口,戳得她生疼生疼。 原来,她心底其实很介意自己脸上的伤疤,只因洛小五和十五都没有恶意,所以才给了她机会让她以为自己不介意了。 好在那冀少爷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她大可不必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不过,以他这般的堂堂男儿,竟是故意捡了别人的伤疤出来说事,未免太过失德失行了一些。 龙无瑕没有做声。 冀少爷以为她怕了,愈发地嚣张起来。他绕着龙无瑕边走着,嘴里边继续不断吐出恶意中伤的话语。 周遭渐渐围上了一些看热闹的行人,大多是乞丐。 龙无瑕瞅了一个空隙,轻轻将十五推出身后,然后不着痕迹地微微移步,身子渊渟岳峙稳住不动,寻了有利的方位站好。 然后在一个恰当的时间点、恰当的方向,突然跨步上前,非常快速的一个过肩摔,将冀少爷摔倒在地。她膝盖顶在冀少爷的心口令他动弹不得,一手揪着冀少爷的衣领,一手顺便急速地补上几个大大的拳头,声音依旧淡淡的,“本大侠的脸,是你可以随便说的么?” 龙无瑕久经训练,动起手来实则灵活异常,她有心而为,看好了下手方位,下手极准、极重,而冀少爷那班人平日为非作歹惯那么久,从没人敢大胆与之对抗,所以此刻怎么也想不到眼前不起眼的刀疤脸有如此的实力和动作。如此情势之下,龙无瑕一招之间就制住了猝不及防的冀少爷,等冀少爷那班家丁反应过来,龙无瑕已经抽出绑在腿上的寒光闪闪的匕首,漫不经心地搁在冀少爷的脖子上。 “臭刀疤脸,你活得不耐烦了?你信不信本少爷立即将你大卸八块?”冀少爷吃疼,怒极,尚没有意识到他得罪了小心眼的女人。 “大卸八块?是不是很好玩?不如,我先将你卸了,要是好玩,你再在阎王殿找鬼来卸我?你说行吗?”龙无瑕摆弄着手里的匕首,只吓得冀少爷浑身直打颤。 “你们这班饭桶,还不救本少爷?”冀少爷看到那些属下,又羞又怒。 “好啊,让他们上来,谁踏前一步,我就在你脸上割一刀,踏两步,就割两刀。不是骂我丑八怪吗?看到最后谁丑过谁?”眼见着有精明的冀家家丁想绕到身后挟持十五,龙无瑕毫不留情地在冀少爷脸上划了一刀,“冀少爷是吧?你看,你的这些家丁,巴不得你也跟我一样成为多作怪的丑人呢。” 冀少爷只觉脸上突然一阵冰冷,接着传来一阵痛意,他惊骇非常,大吼道,“还不退下!蠢材,想害死本少爷吗?”转眼恨恨地盯着龙无瑕,“你想怎么样?” “你问我想怎么样,无非是想我放开了你而已,一旦我放开了你,你还会管我想怎么样吗?所以,你这样问,实在是很没有意义。” 冀少爷怒道,“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说了没意义,你还问?不过算了,跟蠢人说话,我只能将自己的智商放低一点。这样吧,我也不强求你把这些乞丐全接到你家去当仆人了,我怕他们去了你家更被你欺负,所以,只要你给城里的乞丐每人十两银子,我就放了你。” “每人十两?”冀少爷顾眼神转了一圈,光眼前围观的就不止二十人,全城的?岂不是有数百人?他岂不是要散千两之银? “不仅仅如此,你还要发毒誓,若是你再欺负城里的穷人,就一世为人奴役,一世不得翻身!人在做,天在看,我就不信老天就眼睁睁看着你胡作非为!” 为求脱身,冀少爷咬牙切齿暂时答应了,“好,本少爷答应你。”哼,只要眼前的小子放开了他,这太平城还不是他的天下?到时候,莫说追回送出去的银子,就算真的将眼前的小子大卸八块,也是小事一桩!“我对天发誓,如果我再欺负城里的穷人,就一世为人奴役,不得翻身!” 龙无瑕笑道,“呵呵,答应的这么痛快,其实心里是在盘算着怎么追回银子、怎么找我算账吧?” 冀少爷巧辩,“我都是你刀下之俎了,可不敢拿自己性命为赌。” 龙无瑕突然笑得异常奸诈,在冀少爷左手的某一个穴位狠狠砸了两下,“这是什么穴位你知道吗?内关穴啊,你应该知道吧?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曾经在玉龙山庄学过一招,经由此招制了对手的内关穴之后,对手便会一直受心绞之痛。信不信?不信的话,你用劲试试看。哈哈,真的痛吧?你放心,这招有解法的,不过你得去找玉龙山庄的易追影。天下之间,除了他,没有人能够治得了……” 不管龙无瑕说的是真是假,冀少爷只觉得自己的心口传来一阵阵的绞痛。他冷汗淋漓,却是疑惑道,“玉龙山庄岂是你这样的小辈能够进得去的?你的大话未免说的太过离谱了些?” “哦。原来你也听过玉龙山庄的大名?那就好办了。去找易追影问清楚不就得了。好了,本大侠没空跟你唠叨了,快吩咐你的人分银两。”说着时候,手上一紧,加大了顶着冀少爷喉咙的力度。 冀少爷因心口的绞痛而惊疑不定,此刻喉咙又传来痛楚,才回过神来,对着身前的家丁吼道,“你们这些废物没有听到吗?还不赶紧回府准备银两……” 龙无瑕得意地拍拍冀少爷的脸庞,道,“这就乖了!对了,这大街上的,多耽误人家行人呀。冀少爷,要不就请你随我走一趟吧。等你的家人散了银两,本大侠自然就放了你。”话毕,扯起冀少爷,依旧用匕首顶着他的喉间,带着他,唤了十五一起,一步一步退向街边,继而转身朝郊外荒野走去。 冀家的家丁忌惮冀少爷在龙无瑕刀下,又被龙无瑕说出玉龙山庄一吓唬,倒是不敢轻举妄动了。他们一方面派人跟着龙无瑕,一方面赶紧回府报讯。 而街上围观的众人,见冀少爷吃了苦头,龙无瑕又平白无故为他们挣了银两,心里莫不觉得痛快。只是龙无瑕单身一人制恶,他们心底到底是有些担心,怕冀少爷反扑了过来反连累了他们。因此,众人也不急着要银子,纷纷跟上龙无瑕,静观后续之事。 269 人算不如天算·逆转 龙无瑕悲愤欲绝,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将冀少爷带到荒郊野外去后,本来她有足够的把握惩恶扬善并能够带着十五脱身,怎料得到,身后突然杀出一匹黑马,生生地坏了她的如意算盘。 老天真是瞎了他的天眼,竟然在紧急关头让她遇到与冀少爷一丘之貉的城南严少爷。原来,太平城的恶霸又岂止冀家一家?东西南北各自有各自的势力范围,她带着冀少爷前去的荒郊,正好是城南严少爷的势力范围,好巧不巧,那天严少爷正在那块地上开打猎party;更好巧不巧的是,严少爷躲在暗处等猎物,然后她很不知好歹地、像温驯的猎物一般乖乖地撞了进去。严少爷不是傻子,暗中观察一阵即明白了事情原委,他当下就玩弓搭箭,朝她射来。 开玩笑,生死关头当然还是自己的性命重要一点,哪里还顾得上要挟持人质?所以厉箭之下,她很自觉地松开了揪着冀少爷的手——好在严少爷并没有打算取人性命,故她险险地能够避过。 当然也所以,她和十五就顺理成章地落入了冀少爷和严少爷的手里。 几个严家和冀家的家丁乘隙立即冲上前,反扣了龙无瑕的手,令得她动弹不得。 “啪”的一声,甫脱离险境的冀少爷将所有的怨气集在那一巴掌里,直将龙无瑕打得晕头转向,“你不是很厉害吗?你再能啊?臭丑八怪!竟然敢挟持本少爷,你活得腻了是吧?” 龙无瑕心里那个恨啊,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话说她长那么大,除了镜夫人掌掴过她一次之外,还从来没人对她动过手。此仇不报,她就对不起龙无瑕这个名字了!她冷冷地瞧了一眼冀少爷,“你记着,你今天打了我一巴掌,总有一天,你倾家荡产、永世为奴也偿还不了这一巴掌。” 冀少爷恶狠狠地又要举掌打她,“说大话也不先掂量掂量,臭要饭的,你有什么能耐让本少爷倾家荡产、永世为奴?” 话语未落,小十五突然冲上前抱着他的腿就是一阵狠咬。 冀少爷吃疼,使劲甩开十五,踢了她一脚,骂道,“臭丫头你也不知好歹。” 小十五倒在地上,眼泪汪汪,口气却是倔强,“不准你欺负我大侠哥哥。” “果然是个有脾气的小蹄子,也不枉本少爷看中了你。来人,将她给我带回冀家。” 龙无瑕脸色一变,喝道,“你敢?” 冀少爷拿着从龙无瑕手里夺过来的匕首,轻轻地在龙无瑕完好的右脸边游走,“我有什么不敢的?不敢让你这半边脸也变花么?” 龙无瑕冷笑,“你别以为我是唬你,你的胸口现在不疼了是么?一个人坏事做尽,是会有报应的。你若还是心术不正,就准备着每日受心绞之痛的折磨吧。”说这话的时候,龙无瑕心里汗滴滴,做坏事果然是有报应,她刚刚还得意洋洋地挟持了别人,才不过半个时辰,就换成她成了别人的刀下之俎了,哎,果真是报应啊…… 经龙无瑕一说,冀少爷果然觉得心口仍然是一阵阵地绞痛着。他呆了一呆,揪起龙无瑕的衣领,“快将解救之法告诉我,不然……”回头看了一眼落入家丁手里的小十五,恶狠狠道,“不然,就先将这个小丫头杀了。”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只有易追影有解救之法。” 冀少爷心里一阵冰凉,江湖传闻,玉龙山庄的易追影,向来认钱不认人,即使有钱,不合他心意亦是无法接近得了玉龙山庄半步,凭着他一个小小的太平城冀家,怕是没有本事请得动易追影啊。 转眼看到龙无瑕,心里灵光一闪,“既然你有本事从玉龙山庄学到这份本事,那么本少爷就给你一次赎罪的机会,你给本少爷……”话未说完,脑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众人回头,只见洛小五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急冲而来,他手里拿着一把烧得正旺的火把,脸色冰冷森森。 洛小五骑着马横冲进入众人围成的圈子,直冲向冀少爷、龙无瑕以及十五,手里的火把呼呼地刺向严少爷和冀少爷那班人。 冀少爷慌乱之中不得不放开了揪着龙无瑕的手,众家丁也是一阵手忙脚乱,那抓着十五的家丁,也不得不松开手来。 冀少爷见是洛小五,气急败坏,“洛小五,你也活得不耐烦了么?” 洛小五冷冷道,“本大爷活得耐不耐烦,不是你说了算。”回头看了一眼龙无瑕,喝道,“还不带十五上马?” 龙无瑕一下子被洛小五的怒气和威严震慑住了,半刻才回过神来,“哦”了一声,在洛小五的掩护下去接十五。 一旁隔得较远的严少爷见状,喊道,“冀兄,看住那小丫头。” 冀少爷和冀家家丁听了,齐齐奔向十五,要将十五抓在手里。 混乱中,那些围观的乞丐中突然一阵躁动,几个人慌乱地跳着脚跳入圈子,边装模作样躲避火把的火星,边跳脚拍衣衫,尖叫道,“啊……洛小五,你个臭鸭蛋,你的火把烫到我了!该死该死……” 一片乱糟糟之中,十五只觉几只手不断将自己推向洛小五,还没有等她明白是怎么回事,龙无瑕已经将她抱上马匹,随即她自己也跨了上来。 他们两人上马之后,洛小五立即以火把为掩护,策马朝外急冲而去。 冀严两方此时手边均没有马匹,冀少爷和严少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洛小五他们三人在眼前消失。 冀少爷气急败坏,回身来奔至众乞丐面前,狠狠踢了他们数脚,“臭要饭的,是不是有心帮他们?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不是月月帮你们交保护费吗?你们不是都奉他为头头吗?好,本少爷就看你们还敢帮他!来人,将这里的人,每人杖责……呃……噗……”冀少爷心口突然一阵剧烈的绞痛,话未说完,嘴里“噗”的一声,竟喷出一口鲜血来。 一家丁惊惧道,“少爷,莫不是那刀疤脸说的是真的?您,您真的中了她的招?” 冀少爷抬手想赏那家丁一巴掌,哪知道心口一阵巨疼,手未抬起,眼前一黑竟而痛晕死了过去。 严少爷一见如此,赶紧令家丁将冀少爷送回冀家,他心里好奇龙无瑕制人的手段,再说他实是跟龙无瑕洛小五没有什么深刻的过节,因此倒也无心惩治那些暗中帮十五的乞丐,当下自己也带人跟着去了冀家。 至于那些乞丐,一场欢喜一场空,一场祸端一场惊,到底是他们顾念洛小五昔日的相救之情,暗中帮了十五一把,最终也只是虚惊一场。只是洛小五这一走,怕是不能够再回太平城了,那么他们以后又该何处何从呢? 众人面面相觑,突然有些茫然了。 270 怒·在意 山林深处一个隐蔽的山洞内,龙无瑕和小十五垂头丧气地立在满脸怒气的洛小五前面,像做错事的孩子等着被家长责骂一般,一副甘愿领罚、可怜兮兮的模样。 龙无瑕想不到洛小五发起火来那么可怕,一脸的冰霜,双目亦是冷冰冰,似乎与其对视一眼,就能够被他的眼神给活活冻成冰块。哇塞,这是什么孩子啊?为什么平时笑呵呵的那么温驯懂事,发起火来就翻脸不认人,连她这个名义上的教练都敢瞪? 不过想起刚刚的险境,龙无瑕发自肺腑地觉得有些后怕了。她自己倒是没有什么,她是千锤百炼的小强,又有一身牢不可破的保护色(他们不知道她是女人,并且也不可能知道),所以怎么样她都能够顽强地活着回去报仇;小十五就不一样了,在他们眼中她是女孩子,要毁一个女孩子,其实很简单,所以要是小十五在她手上出了什么差池,不仅洛小五不会原谅她,就是她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 并且,经此一闹,怕是他们三人在太平城再也不会有立足之地了! 所以此刻,她只能乖乖地等着挨训。 然而等了半天,除了那道冷得让人打冷颤的目光之外,洛小五未出只言片语。 龙无瑕等得不耐烦了,扭过头小声道,“喂,英明神武的洛小五大哥,要责要罚要骂,您倒是开口呀!光这样瞪着,下面的人很难做的啊!” “看来你的心情还挺不错的。”洛小五的声音很平静,不过听在龙无瑕耳里,却让龙无瑕想起一个词:暴风雨前的宁静。 “没有啊,我很懊恼的,你知不知道我有生以来只有一次被人掌掴,这是第二次,并且竟然是被那个不入流的冀少爷打,我……” “你还敢说?你有命回来已经是万幸了!你说,你没事去惹他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平凡的人,可是你一个人,能够对付得了他们冀家吗?即使对付得了冀家,太平城还有那么多土豪劣绅,他们拧成一股绳,你一个人对付得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是臭鸡蛋去跟石头碰,你讨得了好吗?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你别以为那些人不敢杀人,你以为死一两个乞丐是多大的事情吗?跟死两只蚂蚁一样……” 龙无瑕看着暴怒的洛小五,吞了吞口水,她偷偷看了小十五一眼,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示意她上前劝慰。 小十五乖乖地走向洛小五,轻声道,“小五哥哥……” “还有你啊,叫你乖乖在家里呆着,你偏不听,非要跟在大人身后凑热闹。看到有危险不会逃啊?他跟人起冲突了你不知道来叫我啊?你是不是把我交代你的话都忘到九霄云外了?……” 被洛小五一顿没头没脸地责骂,小十五异常委屈地看了龙无瑕一眼,轻轻移步退到跟龙无瑕并排站着。 洛小五一顿臭骂,骂完之后心里的气稍稍缓解。他瞪了眼前两人一眼,转身朝山洞外走去。 龙无瑕牵了十五的手,跟上一步,“你去哪里?” 洛小五回身没好气地道,“难道我们三人一辈子都不出这个山洞?你们站住,一步也不准动,我出去看看。” “外面很危险……” “危险的过跟你们这两个不知轻重的人在一起吗?” “……”龙无瑕和十五无语了。 眼见着洛小五快要走出山洞,十五大喊了一声,“小五哥哥,那你小心。我们等你回来。” 洛小五回头看了她们两人惭愧的模样,到底是于心不忍。况且,他从报讯的乞丐嘴里也大概知道了一些事情梗概,其实错不在她们,错在冀少爷,如果当时是他,他也会不顾一切保护十五。只是,一想到她们曾令自己处于那么危险的境地,他的心里就平静不了——也许是天生的使命,也许是男子的自负,所以,在他的眼皮底下,眼前的两人决不能有丝毫差池! 看着洛小五的身影隐入茂密的树林,十五有些惴惴的,“大侠哥哥,小五哥哥会有出事?我们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惹得小五哥哥那么生气?” 龙无瑕扶了十五坐下,笑一笑,突然喊道,“洛小洲。” “嗯?大侠哥哥你喊我?”洛小五跟她说过龙无瑕给她取的这个名字,只是龙无瑕一直叫她的小名十五,不知道为何现在突然这么奇怪地喊她。 龙无瑕抚了抚十五的头,突然有些忧伤,“傻丫头,你小五哥哥是后怕,怕他来的迟了一步就再也见不到活蹦乱跳的洛小洲了。他是真的很在意你。所以,答应大侠哥哥,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陪在小五哥哥身边,相信他、支持他,好吗?” 洛小洲疑惑地看着龙无瑕,“大侠哥哥你怎么知道小五哥哥是害怕?我只看到小五哥哥好生气。大侠哥哥,你怎么突然这么温柔,温柔地让我以为你其实是姐姐!” 龙无瑕微微一笑,“等你长大一些,就会明白了。小洲,大侠哥哥害得你和小五哥哥可能要流浪他方了,你怪我吗?” 洛小洲看着龙无瑕,眼神坚定,“不怪,我知道错的是那些坏人。洛小洲只要能跟小五哥哥和大侠哥哥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 龙无瑕放松身体靠在石壁上,眼神望向斑驳的洞顶。今日确实是鲁莽了一些,也惊险了一些,要是有认识她的人看到,指不定也会像洛小五那样反应呢!呵呵,洛小五生那么大的气,无非是太过在意,太过害怕失去。所以,谁能说洛小洲小小年纪就四处流浪漂泊他乡,就是可怜的呢?她的一个小五哥哥,就可以抵得上别的女孩的显赫家世、家财万贯啊! 此时,小小的洛小洲并不明白龙无瑕的话,直到后来她长大成人了,才体会到龙无瑕此时的心情,才知道为什么龙无瑕会这么跟她说。那时候,洛小五已经走上了一条非常艰难的路,她果然听了龙无瑕的话,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一如既往地相信洛小五、支持洛小五,这样才成就了洛小五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 271 义·相隨 不出意料之外,洛小五带回的消息不乐观。冀家联合其他各家豪绅出动了小半个太平城的人出来搜寻他们三人,并且派人监视了太平城的四处城门以及他们当前所处的这片山林,势要捉到他们三人。 洛小五在太平城广有人脉,故出去一趟并没有泄露行踪。只是他对于冀少爷的心绞痛颇感疑惑,回来之后即半信半疑地问龙无瑕,“喂,你真的得了玉龙山庄的真传么,竟能让冀少爷如此痛苦不堪?莫非,你是真人不露相?” 龙无瑕道,“若是真人,怎么会被人欺负的这么惨?你是不是探到消息,冀少爷心绞痛越来越严重?” “难道不是你下的手?” “我只是略通药理,恰巧以前有朋友跟我说过这个病症,所以今日一把捏到冀少爷的脉搏,就知道他心脏不好,容易心缴心痛,而内关穴关系着心脏内血液的流通,是治疗此疾一个至关重要的穴位,所以我用一种特殊的手法重创了他的内关穴,导致他的心疾爆发出来了。如此而已。你放心,他不会有生命危险,只是多受一些苦痛而已,待修养个数日,痛苦就会减轻很多。不过他那个心疾很罕见,要根治的话,并不是那么容易。” 洛小五似信非信,“这么说来,你只是吓唬他的?那么,你到底与玉龙山庄有没有关系?” “有关系又怎么样?没关系又怎么样?反正我现在的境况就是:成了太平城的通缉犯。喂,小五,看来太平城市呆不下去了,是不是得考虑离开?” 洛小五眉头轻皱,“离开是必须的,只是,现下冀家寻我们寻的紧,怕是不容易脱身!要是找城里的朋友们帮忙,又怕连累他们……” 龙无瑕淡淡地笑一笑,成竹在胸,“只要你们愿意离开,就包在我身上,我保证能够让你们毫发无伤地走出太平城。” 洛小五疑惑地盯着她,“你有什么办法?” “先说好你们打算去哪里。其实,我已经想好了我要去哪里,若是不同路的话,可能出了太平城,我们就要分道扬镳了?” 洛小五心里一凛,急问道,“你要去哪里?” 龙无瑕脸色如水,难得地正经下来,轻轻说道,“还记得将我丢在太平城的那对夫妇吗?其实他们也只是在路边捡到了不省人事的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们拿走了我身上的玉佩,因为我出门的时候那块玉佩是在我身上的。那块玉佩是我父——我父亲留给我的唯一纪念,所以我必须去找他们,要回我的东西。” “那你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 “在太平城的这几日,我特意找人打听了一下。有人说看到他们出了西城门朝西去了,所以,我准备朝西去找。” “你一个人去吗?我不放心。” 龙无瑕诚心诚意道歉,“小五,我很抱歉这次害得你们流离失所。也许我的眼里,自始至终都很难容得下沙子,即使经历了那么多,还是没有长进。所以,我想也许你们跟着我,我指不定又会给你们惹出什么祸端……” 洛小五亦是正经了脸色,说道,“大侠,虽然我们相识不过数日,但是我是什么为人你应该很清楚。既然我们有缘相识,又何必说这些连累不连累的客套话?再说了,此次事件,错根本不在你,哪里能说是你连累我们?现在我和小洲也没有地方可以去,如果能够跟你一起追查那对夫妇的下落,有些事情做总比毫无目的地流浪好!” “可是,为什么我总觉得我在害你们?” “哈哈,那就是你不把我们当朋友了?” “当然不是,可是……”龙无瑕欲言又止。她知道洛小五极讲义气,这样的情势下绝不会让她一人去冒险;可是,她也知道洛小五对东华和蒙国颇为恼恨,若是他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他会是什么反应呢?会恼她吗?会恨她吗?还是会再也不跟她做朋友了? 看到龙无瑕犹豫的神色,洛小五以为她还在内疚,他哈哈大笑一声,道,“男子汉大丈夫义字当先,这次事情,莫说你没有错,就算你有不当之处,我又岂能留下你一人单独面对?大侠,你不要想太多了,总之,以后我们三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休想以怕连累我们为借口,撇开我们!” 龙无瑕叹口气,“小五……” “好了,别再说这个话题了。刚刚你说要去找那对丢弃你的夫妇,也就是我们要进了太平城然后从西城门出去,可是现在城内外到处都是冀府的人,我们要那样走的话,怕是很艰难。你刚刚说你有法子,到底是什么法子?” 龙无瑕回过神来,笑一笑道,“你们先随我上山采一些草药,小五,你还要负责找三套衣服来,两套男装一套女装,不过,女装是我的,小洲要装成男孩,所以你别搞错了码号。我们今晚准备一下,顺便歇息一晚,然后明早一早就出发。” “什么草药?准备什么?难道你要装成女人?” “你先别问那么多,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272 觅·循迹 龙无瑕、洛小五和洛小洲三人大摇大摆地从郊外山林走入太平城,又大摇大摆地从太平城西门出城,没有引起外人的任何怀疑。 洛小五和洛小洲都对龙无瑕的易容之术感到叹为观止,他们有生以来,几曾见过一个人能够在另外一个人的手下,完全变成另外一幅模样?不仅仅面相变了,就连身形,也可以在她的妙手之下呈现完全不同的视觉效果——总的来说,就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嘛! 更让洛小五洛小洲感到神奇的是,龙无瑕的声音竟然可以变得那么女性化!那是很清沉、很动听的女声,本来,在龙无瑕以女装朴素而端庄大方地出现在洛小五面前时,洛小五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然后她又一出声,他又差点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反正整个一个很不真实的感觉! 龙无瑕将洛小五装扮成冀府家丁的模样,将洛小洲扮成农家小男孩,而她自己,则易容成为女子。为免被人识穿,他们三人分开而行,洛小五单独一人,龙无瑕与洛小洲扮成母子相携而行。龙无瑕易容手法娴熟,利用草药完全遮盖了脸上伤疤,这样一来,那些追寻她的人,几次与她擦肩而过,却楞是没有识出她来——他们搜索的重点在刀疤脸,又怎么想得到一个丑陋刀疤脸竟能变成模样端庄的农家妇人? 三人出城之后即会合一起,又一口气走了十里路才停歇下来。他们趁着在沿途茶馆歇息的时候,顺便打听那对夫妇的去向。因时日相隔不久,那对夫妇也并未刻意隐藏行踪,因此倒是一打听就打听到了,原来他们是朝尚国的都城太安城去了。他们三人当下就朝太安城而去,反正都是无家一身轻,饿了就到路旁的山间抓些野味,渴了就找山泉饮水,累了就找废弃的庙宇歇息,一路虽颇为艰难,但也其乐融融。 且不说龙无瑕三人前去太安城,但说太平城内冀少爷派人寻洛小五等人遍寻不着,他心中难免忍着一口恶气,这口气无处可施,便尽数洒在了城内乞丐们的身上。 龙无瑕离城之后的第三日,冀少爷心中绞痛略微好转,便亲自出府找寻。行至街头见到街上行乞的乞丐,心中一阵烦恶,上前了就是一顿拳打脚踢。那些乞丐也真是冤枉,心知是冀少爷因洛小五之事而迁怒于他们,却是敢怒不敢言,无可奈何。 冀少爷踢得正起劲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断喝,“呔小子,怎么无缘无故打人?” 冀少爷回头一看,只见一名青衣装扮的年轻男子正冷冷地瞧着自己。他眉宽须密,一脸浩然正气不容人忽视,双手抱胸,眼神冰冷而犀利,手里握着一把宝剑,一看就知道是一位惯行江湖、武功不弱的剑客。 冀少爷向来是欺善怕恶之辈,他瞧了眼前这人的架势,心想这人定不是好惹的,还是不要与他冲突为妙,当下脸上堆起笑容,道,“这位兄台,小可并未无缘无故打人,只因这些人不知道好歹,暗中帮助城内头号恶霸,将城内搞得乌烟瘴气、人心惶惶,所以我才教训教训他们的。” 那人星眸微张,“哦,这些连饥饱都没有解决的乞丐,能有什么本事将城内搞得如你说的那般?” 冀少爷恶人先告状道,“兄台你有所不知,他们其实有个头目,叫洛小五,前些日城内又来了个同伙,叫什么大侠的,是个丑陋的刀疤脸,两人沆瀣一气,在城内胡作非为,不但纠结了这些穷乞丐暗中谋事,昨日更是在我身上……”冀少爷话未说完,只觉颈间一阵冰凉,他吓得手脚一阵冰凉,抬眼一看,只见眼前竟然又多了玉树临风冷眉冷目的俊美年轻男子,正持剑搁在他颈上。 冀少爷哭丧着脸,问道,“这位公子爷,你这般而为所为何因?冀某可不认识你,与你素无冤仇啊!” 剑客从冀少爷的暴行本猜到他并非好人,此时见了那年轻男子的行为,也就并未出手阻止,只是微退一步,静观其变。 年轻男子轻喝道,“那个叫大侠的人,现在在哪里?” “我们也正在找他,可惜,找了两三日,没有见到丝毫踪影,也不知道他们三人是不是插翅飞走了。” “你且仔细说说他有什么特征。” “他脸上有一道伤疤,身材不高,衣衫褴褛,其实跟这些流落街头的乞丐们没有什么不同。不过他有时候神色淡然,神情落寞,不苟言笑,又显出一些与众不同来。这些日,他在街上甚少与人交往,只是跟那洛小五两兄妹走得颇近……” “这些日他在太平城,发生过哪些事情?你一五一十跟我说清楚,不然……”手上利剑往前送了一送,“我就先送你去见阎王!” 冀少爷这是一祸未平又起一祸,若是前日之祸还可说他是咎由自取,现下这次可真是天降祸端毫无理由。然而他见那年轻男子出手毫不留情,心里惊惧,唯有一五一十将掌握的讯息尽数说了出来。只是,人要脸树要皮,他所做的歹事却是不敢说出来,所以从他嘴里听得的,理亏的尽是洛小五等人了。 旁边有乞丐听不过去了,不满地插了一句,“洛小五和大侠哪里有那么不堪?你怎么不说你要抢小丫头又辱骂大侠的事情?” 冀少爷狠狠瞪了一眼那乞丐,正欲责骂,年轻男子已是“啪”地甩了他一耳光,“看来你还没有打算老老实实跟我说实话!”说着的时候,转过眼朝那乞丐看着,脸色缓了一缓,和颜悦色道,“你知道什么,尽数说与我知晓。” 那人有些害怕,道,“要是我说了,你走了之后,指不定他们这些恶人又要怎么报复我们呢!” “无妨,我自会与你们做主。你们谁人替我去请城内太守过来,就说玉龙山庄易追影有请。” “易……易……易庄主?”冀少爷舌头都打结了,噗通一声跪地,“易庄主救命啊,救命啊……” 易追影大感诧异,“救什么命?” 旁边那乞丐幸灾乐祸道,“易庄主,前日大侠在他身上留下重创,说只有你能治。”那一日他全程都在围观,因此,整个事件知道的清清楚楚。 “怎么说?” 那乞丐知道眼前之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玉龙山庄之主易追影,心里也就不害怕了,他先叫人去请太守前来,然后滔滔不绝将那日大侠与冀少爷冲突的事情尽数说了个清清楚楚,他是外人,又在一旁看的清楚,因此说出来的并不带丝毫偏颇,亦即是事情的真实原委了。 易追影听了,神情一呆,心里又痛又怜。果真是她,果真是她,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的她啊……无瑕,寻你那么久,终于有一点眉目了……可是,你已经受了那么多苦! 273 怜·复仇 原来此番易追影自西而东、自尚国向东华国找寻龙无瑕,一直没有半点眉目。初始他并不知道龙无瑕已遭毁容,他也熟知龙无瑕的爱美之心,知道她即使易容换装,也不会是太丑的相貌,因此,找的时候几乎没有关注脸上有瑕疵的人。直至前几日他突然收到颜青杨的书信,才知道颜青杨的探子已经探知到:因为庄太后之故龙无瑕的面相已破。龙无瑕极为爱惜她的容貌,这是他深有体会的事实,现在却是被伤了脸庞,还流落他乡,这中间的曲折伤痛,又岂是他人可揣度体会到的?易追影又是心痛又是心怜之下,誓要尽快找到龙无瑕,于是他又从东华的边境往西朝尚国重新搜寻,这次寻找便是关注一切可能的人。不过寻了几日,仍是没有消息,直至这一日到了太平城内突然听到“大侠”这个名字…… 易追影本是倨傲自负的人物,若是在平时,定是不屑于对冀少爷之流动手,亦不会多管闲事。此次却是在听到“大侠”这个名字的时候,破天荒地出面主持太平城的正义、惩恶扬善,怕是能够使得易追影如此的,天底下也只有颜青杨和龙无瑕两人了。 不到半个时辰,太平城内的太守便从太守府内屁颠屁颠地来到了易追影的面前。易追影与尚国皇帝颜青杨一向相交甚厚,这是有些消息来源的人尽都知晓的事情,并且易追影本身在江湖也有不菲的声名,因此他之名号一亮出来,小小的一个太守又岂敢怠慢? 就在这半个时辰内,易追影已经从那乞丐嘴里大概知晓了太平城内官富勾结的现状,他有心替龙无瑕报仇,当着太守和众人的面,又冷冷扇了冀少爷几耳光,道,“这几巴掌,是替大侠还给你的。你必须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人敢对大侠动手,就算是当前三国之帝,也不可能对她动手,所以还你几巴掌,是便宜你了!太守,今日你做个见证,大侠既然让他送给城内乞丐每人十两银子,就必须得送,三日后太安城会来人调查此事,若是还没有送……” “是,是,是,易公子,小的一定尽力督促监管此事,保证不让您失望。”易追影面前,太守不敢再顾念与冀少爷的勾结之情——当然是明哲保身重要。 冀少爷想不到龙无瑕来头那么大,竟然连鼎鼎大名、一向不轻易在市井露面的易追影都这般出面维护于她?他心中懊恼异常,暗骂自己为何要去招惹了她?然而此时后悔已是迟了!他脸如死灰般跪在一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易追影继续吩咐道,“城内城外的搜索,全部给我撤了,若是再遇到大侠和与她一起的人,不能有丝毫为难于他们,并且要立即通知我,知道吗?” “是,是,小的知晓……” 易追影吩咐完毕,又向身边的乞丐打听了大侠与洛小五日常落脚的地方,当下即抬步,想要前去找寻。 眼见易追影要离去,冀少爷突然抓着他的衣角,哀求道,“易公子,请您救小的一命!”今日难得遇到易追影,此时他一走,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他,因此,纵使知道此刻易追影不可能对他施以援手,也只能厚颜一求了。 易追影自然知道冀少爷此时的状况,这种心疾正是他说与龙无瑕知晓的。他心知冀少爷一时半会并无生命之危,所以有心惩罚惩罚他,“莫说你得罪过大侠,就算没有这过节,以你平时在太平城的所作所为,我又有什么理由要救你?你放手,要是耽误了我找大侠之时机,我看你担待不起。” 冀少爷心中绝望,手无力地松了开来。 易追影看了他一眼,对太守道,“太守大人,在青杨未派人来太平城处理此事之前,太平城的四方豪门,决不能有一人离开太平城,也不能有一人以死谢罪,否则,唯你是问!” 太守唯唯诺诺,“是,易公子!” 易追影交代完毕,即起身朝郊外快步而去。 走了数步,只听身后一道稳重的脚步一直跟着他。他头也不回,轻描淡写道,“这位兄台,热闹看完了,还跟着本公子,不知有何指教?” 跟在易追影身后的,正是那眉目豪俊的剑客。那剑客倒是也不闪烁藏躲,哈哈大笑道,“哈哈,易公子大义凛然惩恶扬善,实在令在下看的痛快!不过,依江湖传言,玉龙之主清高自负,又岂是爱管闲事之辈?所以在下很好奇,能够让大名鼎鼎的易公子如此奔波动气的人,到底是何人?想来,也不是简单之人吧?” 易追影道,“易某的事情,向来没有向外人交代的必要!” 剑客也不生气,潇洒地扛起长剑,跨步走向前,笑呵呵说道,“也对,看来是我多事了。只是,你是要寻人,我也是要寻人,你走这条道,我也要走这条道,大家各不相干,又如何说我是跟着你?” 易追影奇道,“你也在寻人?你要寻何人?” “说起来,我的事情,也没有向你交代的必要吧?” 易追影一愣之下亦是哈哈大笑,他并未答话,抬步跟上,问道,“那么,兄台大名,告知在下总是可以的吧?” 274 复仇(2) 易追影一愣之下亦是哈哈大笑,他并未答话,抬步跟上,问道,“那么,兄台大名,告知在下总是可以的吧?” “大名不敢当,不才南宫霈,一江湖俗人而已!” “南宫霈?莫非阁下即是……” “耶,南宫霈即是南宫霈,又岂是需要用别人之名来彰显自身身份之辈?我猜你要寻之人与你交情匪浅,而你既然是她之好友,吾相告身份,料想应是可以放心的吧?” 易追影又是一愣,随即笑一笑,“那是自然,自然!” 两人说话间脚下不停,疾步朝那乞丐所言的郊外废屋走去。到了那里查探了一番,却是人去屋空,并未发现丝毫蛛丝马迹,易追影见南宫霈脸色沉重,心里好奇,终于忍不住又问道,“南宫兄,莫非你要找的人,也是她?” “我要找的不是她,但是若是找到了她,或许我要找的人的下落也可能有些眉目!易兄,此处既没有线索,你可还想得到她可能去了哪里?你与她较熟悉,能可估测到些什么?很抱歉,我除了从九珠姑娘嘴里知道的一些事情,与她实是交浅。” 易追影细细一想,道,“按他们的说法,冀府寻了几日仍是不得踪迹,若以常人之心思推度,闯下了这样的大麻烦,他们在太平城自然再无立足之地,他们定会想着离开。所以我猜,他们已经出城去了。她既善于易容,改变容貌身形从他们眼下溜走,那简直就是小事一桩。” “可是现在有东南西北几个方向,他们又经过了易容,我们要如何去找寻?” “这里往东是回东华,往西是去尚国,往北则是蒙国,她所行方向,应是这三个方向之一。只是,到底是什么方向,我也不能确定。” 南宫霈想了想道,“她此番在东华的遭遇,实是一种痛入心扉、非常不愉快的经历,她离开之前,难免存了与东华决绝之心,所以我想她既留得性命,定是不会再想回东华了。此方向可以排除。” 易追影心里一紧,追问道,“她经历了什么?” 南宫霈道,“前不久我去龙城见过九珠姑娘一次,算起日子来,正是她被人掳走之后。我听九珠姑娘偶有提及,事情大概知道个梗概。只是,这到底是东华内部政事,而你与尚国颜青杨来往密切,九珠姑娘又信得过我,所以恕我不便相告。日后你见到了她,若她信得过你,我相信她会亲口告诉你。” 易追影听他如此说,虽心里急切,却也是不便再追问了。他想了想道,“她与尚国向来没有什么干系,所以,回蒙国的可能性较大。刚才我已经向城内的乞丐打听清楚了洛小五与洛小洲两人的形貌,相信你也都听到了,若是她仍是与两洛在一起,那就好办的多。未免错过,不如这样,我朝北追查,你朝西追查,双方若是有任何消息,就告知对方一声。你说如何?” “如此甚好!那么事不宜迟,我们分头行事。”商议已定,两人便分头行事。他们自始自终都没有说及那个“她”的名字,然而两人心中俱是通透,易追影知道南宫霈与龙无瑕有南宫霖这一层牵连,而南宫霈知道易追影曾教龙无瑕易容术双方关系匪浅,因此,很多事情不说亦明了。 就在易追影和南宫霈离去之后的第二日,太平城内又风驰电掣一般驰入两匹骏马。马上是两名气质出众的年轻男子,一者冷若冰霜质若冰雪,携剑临立,冷酷的气场异常庞大,令人不敢接近;一者娟秀大气和颜善目,于举手投足间尽显沉稳贵气的不凡气度。及至他们两人进城之时,易追影惩戒城内恶绅的事迹已是传的人人皆知,其中当然也有提到身份神秘莫测的大侠的名字。 那两名年轻男子听到易追影和大侠的名字之后,大吃一惊,双双落马持了数副画像追问那大侠可是画上的人、那大侠在城内做了哪些事情等等。 城内之人觉得很奇怪,那两名年轻男子是在寻一个人而已,手里的那些画像却是有男有女,形貌更是相差极远;并且,他们在听了大侠的各种行径之后,神情显得又是喜又是悲,又是惊又是怒,然后直接冲到冀府和严府一阵大打出手。那冰霜冷酷之人的武功极高,只凭一人之力就把两府的护院家丁全都打得鼻青脸肿,最后还把浑身没有一处完好的冀少爷和严少爷拉出来吊在了大街的牌坊之上,冷言若是有人出手相助定杀无赦。 整个混乱而激烈的打斗过程中,那位和颜善目的年轻男子一直沉着脸没有说话,说话的反倒是那位冷若冰霜的人,他也只是在策马离去的之前说过一句话而已,若不是大侠不喜欢死人,将你们全城的人都杀掉,亦不足以补偿你们招惹大侠之过!城内自有我的眼线,三日之内,你们谁要是放他们二人下来,就别怪我大开杀戒了!” 就因为这一句话,冀少爷和严少爷发自肺腑地认栽了,这个世界上,若是你欺负了太多的人,终有一天是会得到报应的!他们的报应就是:他们不该欺负那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叫大侠的小乞丐,既然欺负了,就会连同以前欺负别人的,连本带利全部报应回自己身上!——先是易追影,后是这陌生的两年轻人,他们没有将冀家和严家满门灭口,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话又说回来了,整个太平城的人都疑惑不解,那个大侠到底是何方神圣啊?凭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来为他报仇啊? 若干年后,衣锦还乡的洛小五回到太平城,有跟他熟络的好友向他问起这事。听了洛小五的回答,那时候已经衰落的冀家和严家才明白,当年他们得罪的人是多么的惹不起;那时候,他们心里怨怼那么多年的不服气,才心服口服地咽下。 275 太安城 蒙国崖山军营,蒙哈铎拿着收到的密信,眉头轻皱,嘴角泛起微冷的笑意。 席俊峰在一旁见了,问道,“王,是不是九月和十月的信?她们一起出去寻找龙妃娘娘,现在是有龙妃娘娘的行踪了吗?” 蒙哈铎声调平静,似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没多大干系的事情,“是。她们在尚国一个叫太平城的城池内发现了一名叫大侠的人的踪迹,根据种种迹象,十月断定那个人就是龙无瑕。” “那她们一起在回来的路上吗?” 蒙哈铎的嘴角又扯起一丝怪异的笑意,将手里的信揉捏成团,扔进了旁边的废纸篓里,“不,九月信中说,她们到达太平城的时候,龙无瑕已经出城去了。她们猜龙无瑕是出了太平城往北而行,也就是往回蒙国的方向而来,所以她们也就沿着这个方向沿途寻找……” 席俊峰疑听了,脸色微微凝神,“那不是很好吗?可是,王,您脸上的笑意让属下疑惑了。” “如果她肯乖乖回蒙国,那她就不是名副其实的龙无瑕了。” “您的意思是……” 蒙哈铎伸了伸懒腰,突然说道,“老席,在军营里整天整天对着清一色的男人,朕有些腻了。朕要出去走一走,顺便带几个美人回来!” 这个时候要出去走一走,还要带美人回来?这在席俊峰听来是多么的可疑!“王,属下可以问为什么?或者说不行吗?” 蒙哈铎慵懒地笑一笑,“你说呢?” 席俊峰简直有掉头就走、懒得理他的冲动,可是鉴于他是给自己饭碗的老大,也鉴于自己一向是沉得住气的老臣子,一世英名决不能在他不怀好意的刺激下崩溃,于是他很不以为然地扭过头去,问道,“那么王,您想去哪里?” “尚国之都,太安城。” ====== 尚国太安城。 作为尚国的都城,自然是人来人往呈现各种繁荣昌盛之貌。就在这来来往往的人流之中,龙无瑕、洛小五和洛小洲藏身在一个墙角落,隔着一条街道对一家规模颇大的酒楼虎视眈眈。 经过几日的侦查,龙无瑕擦掌磨拳,终于决定出手了。 洛小五显得忧心忡忡,“大侠,你确定要自己一个人去吗?那对夫妇会武功,要是他们发现你是去偷回玉佩,会不会对你……” 龙无瑕一个锅盖贴甩到洛小五的后脑勺,“我呸你个洛小五的乌鸦嘴,难道非要在我做事之前咒我失败吗?我易容之术你又不是没有见识过,居然对我这么没有信心?” 洛小五抚了抚摸头部,皱眉道,“这几天的观察你也看到了,那对夫妻不是信男善女,我怕他们一旦出手,会毫不留情。不行,我不能够让你冒险,还是我去吧,我保证将你的玉佩完好无损地取回来。” 龙无瑕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喂,你别把我当成洛小洲好不好?我们三人之中,我最大,我是老大,你别动不动就说这样的话,好像我也需要你保护似的。” 洛小五愣了一愣,“我就是总觉得我应该保护你们两个。” 龙无瑕心里哀怨,难道她就装扮的这么不像男人?她气呼呼地看着洛小五,咬牙切齿道,“我也是堂堂大男子汉,你要是再将我与小洲相提并论,我——我——我与你绝交!” 洛小五奇怪地看着一身女装打扮的龙无瑕,“你这个样子,分明是女人在撒娇……喂,我很怀疑,你家是不是从小把你当女孩子养的?不然,你怎么能装女人装得这么浑然天成?大侠,其实我有时候在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是女的?” 龙无瑕囧啊,无语望苍天。 “我有时候也觉得大侠哥哥好像姐姐哦。大侠哥哥的手很软。”一旁睁大眼睛看热闹的洛小洲终于找到插话的机会了,显得有几分兴致勃勃。 “够了。我不认识你们两兄妹!我走了!”龙无瑕翻着白眼,在洛小五和洛小洲疑惑的眼神中,冲到了街上。 洛小五也要随之冲到街上,龙无瑕回过身来,“别跟来,不然到时候没有人接应我。”说着,复又转身,理一理衣衫,大摇大摆地朝那座酒楼走去。 洛小五退回来,看着她的背影,有一丝恍惚,洛小洲扯了扯他的衣襟,他才蓦然回过神来,对着洛小洲笑一笑道,“我们准备好这些黄豆,待会儿要是有人追大侠,我们就撒黄豆绊住他们。” 洛小洲一对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洛小五,道,“小五哥哥,虽然我知道大侠哥哥是男人,并且脸上有不好看的疤,可是,她这样装成女人,真的很像是一位姐姐哦。” 洛小五蹲下身子,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小洲,以后不要说大侠像女人了,一个男人要装成女人本来就是很没有面子的事情,我们就不要再在大侠受伤的自尊上面撒盐了,好不好?” 洛小洲点点头,“嗯,我听小五哥哥的。” 洛小五起身,牵着她的手,道,“乖了。小洲,你要记得啊,待会儿要是有什么乱子,你就躲到后面去。要是走散了,你就到城东外的法华寺后面,就是我们昨天去的那个地方,那里有一对银杏树,我们就在那里碰头,知道吗?” 洛小洲点点头,抓住洛小五的小手,微微紧了一紧。 276 熟人 洛小五站在那处隐蔽的角落等了约半个时辰,终于见到龙无瑕一脸若无其事地自对面酒楼里走了出来。他心里一喜,正欲开口呼唤,突然发现龙无瑕正在朝他使眼色。他急忙退回身子,朝龙无瑕身后看了一眼,赫然只见几位凛然不凡的便衣男子正有意无意地跟着她。 洛小五赶紧跟洛小洲说道,“小洲,你躲到那边去,装作跟我们不认识。快!” 洛小洲点点头,松开洛小五的手,迅速地自角落的另一边悄悄绕到了另一条街。 龙无瑕出门行了数步,朝洛小五使了使嘴型,“帮我脱身。”因那些人是跟在龙无瑕身后,所以看不到龙无瑕的脸色,更看不到龙无瑕朝洛小五使眼色和做嘴型。 洛小五点点头,背着半袋子黄豆自墙角处走出来,朝龙无瑕走去。 两人擦肩而过之时,洛小五装作被龙无瑕撞到,突然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他肩上的袋子也因为这一趔趄而朝前甩去。看似的惊慌失措之下,洛小五抓紧了袋子底部,袋子里的黄豆就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在数步之前的地上散落了一地。 与此同时,龙无瑕拔腿就跑。 她身后的几位男子见状箭步上前,嘴里唤道,“小姐请留步……”然而,他们还未走出两步,就踏上了满地的黄豆,黄豆溜圆溜圆的,人踩在上面几乎没法站稳,就更别说奔跑了。 洛小五适时地回过身大喊道,“你走路不长眼睛的么,撞翻了我的黄豆?喂,你跑什么?快停下赔我黄豆……”喊着的时候,起步朝龙无瑕追去。 两人一阵狂奔,专门往人多的地方钻,直钻了小半个时辰,回头见背后没有追来的人,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洛小五替龙无瑕扶了扶后背,问道,“玉佩拿到了吗?” 龙无瑕一脸气愤,“我说怎么那么容易找到,原来是布了局引我上当。” “怎么回事?” “那个玉佩就在那个老板娘的腰间挂着,一眼就可以看到。我看到了之后,想了办法准备去偷回来或是抢回来。可是,正在我走到老板娘身边要下手的时候,突然老板娘看了某些人一眼,就是那些跟踪我的人。原来,他们一直在注意着老板娘和接近她的人。他们显然是与老板娘商议好了的,只是注意的重点是跟老板娘接近、想取玉佩的人,所以我猜他们的目标正是我。既然如此,我只能罢手,装作正常客人一般,走了出来……” “可是,你易容成这样的模样,他们怎么会认识你?” “他们认的是玉佩。” “这个玉佩……”洛小五正待追问这个玉佩有什么独特之处,他们周围的人群突然躁动起来。他们抬头看去,只见大街上有两队红缨戎装的步兵自街头快步而来。他们将大街中央的行人赶至街道两旁,并在街道两旁伫立成一堵人墙拦住众人。过了片刻,大街中央策马奔来一名头领模样的将军,朝众人说道,“皇上、皇后和长公主将经由此街回宫,请各位街坊暂行回避!” 洛小五一听,也顾不得追问龙无瑕的玉佩了,他拉着龙无瑕,兴奋地在人群中朝步兵人墙边上挤,边挤边像周围的大多数人一样,兴高采烈地叫道,“皇上啊,皇上啊,我们有机会见到皇上啊,大侠,快到边上来,这里看得清楚……” 龙无瑕很抗拒,“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快去找小洲。走了。” 洛小五紧紧拉着她,“我已经让小洲回到法华寺后面等我们,机会难得,我们看看皇上再走。” 龙无瑕挣脱不了洛小五的手,只有随他一起挤在人群中。 过了好一阵子,街道的转角处终于出现一拨声势浩大的人马。众人拥挤着巴巴地望去,只见队伍最前头的两侧是两队雄赳赳气昂昂的骑兵,俱都戎装,俱都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神色威严谨慎不容轻忽。骑兵后面的正中央,是两匹骄骏的马,一黑一红,马上两人,一白一红,相映成趣。黑马上的男子,眉目清俊,神情淡然,整个人散发出如水墨画般的柔和与优雅,然而柔和和优雅之外,又显露出气度深沉似海,虽无慑人的眉目眼神,但是其沉邃之深,似乎能够于无形间融化周遭的所有犀利,成为显而易见的中心点;另一匹马上的,是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戎装红颜,隐隐含笑,笑意中却有几分不着痕迹的漠然与威严。 这两匹马后面的,就是一辆精致华丽的马车,马车两旁是两排正襟疾步的宫女。 随着那一拨人马的渐渐走近,人群愈来愈拥挤,人人都想挤到最边上,人人都想更近一些地一睹皇上龙颜,街道两旁的步兵,要费好大的力气才能拦住激动的人们。 “皇上万岁!皇后娘娘千岁!长公主千岁!”的高呼声不绝于耳,洛小五也激动地挥手高呼着,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龙无瑕脸上浮现出很怪异的神色。 距离不到三四百里的距离,龙无瑕终于看清楚了黑马白马上两人的容颜。她就如是被定住了身形一般,在拥挤而杂乱的人群中痴痴而立。 呆立了好久,龙无瑕才扯扯洛小五的衣袖,“小五,那马上的,是颜青杨和颜青舞么?” 她此言一出,难免招来很多人疑惑的眼神,天子在前,岂是能随便直呼其大名的?洛小五侧头看了她一眼,答道,“是啊。你没有听到他们的叫喊声么?前面的,正是皇上和长公主!” 旁边有好心的人提醒道,“小姑娘,皇上和长公主的名字不是你能随便叫的。被朝廷的人听到了,是会被降罪的。” 眼见着颜青杨和颜青舞渐渐就要走到身前,龙无瑕突然冷笑一声,转身,拼命地朝人群外挤去。 洛小五见状惊呼,“喂大侠,你做什么?” 277 惊·彷徨 仿佛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吸引着颜青杨的目光缓缓转向街边沸腾的人群。眼神落在人群的刹那,恍若有一抹令他感到莫名熟悉的背影在他漆黑沉静的眸里晃了一晃。 颜青杨定睛看去,除了挥手高呼的多张陌生脸庞,并无相识的人。 颜青杨不由自主地策马转头,向洛小五所在的方向缓缓侧行。 他的此番异举,立即引起了众人的疑惑。他身后赶马车的车夫,不知道是否也要侧行跟上,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马车便愈行愈慢。 颜青舞见他如此,亦是微感诧异。她提了提马缰绳,让红鬃马小跑着跟上颜青杨的黑马,“皇兄,何事?” 颜青杨的眼神在那一堆人身上辗转反复,却是再也看不到丝毫异常。他眉头微皱,轻轻说道,“我好像看到了她。” “谁?” “无瑕公主。” 颜青舞微感吃惊,略略一想,道,“皇兄是不是您晃神了?我们在喜客来部署了人等她,若是她来到了太安城,首先要做的,肯定是去取回她的通灵璧玉。可是到目前为止,那边的人并没有传回任何消息。” 颜青杨眼神再在那一方市民中逗留一阵,确定并无龙无瑕的影子,才勒住马头,淡淡说道,“也许真的是朕看错了。小舞,我们继续前行吧。” 就在此时,马车里面的人大概也感觉到了异常,只见车帘掀起,一个年岁甚小约莫七八岁的男童伸出头来,对着窗帘边的中年嬷嬷低声说了句什么。那中年嬷嬷便快步行至颜青杨和颜青舞身前,恭敬行礼,小心问道,“禀皇上、长公主,皇后娘娘着奴婢前来询问发生了何事?” 颜青杨微微一笑,道,“无事。可是南儿在车里憋不住了?” “南儿公子这次倒是没有吵着嫌闷,与皇后娘娘相谈甚欢。” 颜青杨点点头,“甚好。回去叫车夫继续前行。行速略微加快些,莫让皇后和南儿多受颠簸之苦。” “是。”嬷嬷应了躬身而退,颜青杨和颜青舞也策动马匹,加快了步子朝皇宫方向疾奔而去。 ======== 龙无瑕扶着身后的檐柱,要很努力地抓住柱子才站得稳。 原来十公子就是颜青杨,颜青杨就是十公子! 并且,她竟然见到轩儿了。那个在皇后马车里的男童竟然是她二哥的儿子龙峻轩! 对于十公子的身份,也许蒙哈铎和秦霄风以及其他很多人,自始至终都是心中明了的,只有她自己,从来没有机会得到一个明确的结果,因为,自她从玉龙山庄回到嫁途直到现在,没有任何人跟她说过十公子就是颜青杨,连提起那场绑架的时候都很少,而她自己,因觉得自己连累了蒙国和东华各有所失,自然也是不便将此事挂在嘴边。虽然她也感觉得到十公子身份非同一般,可是,想不到非同一般到了这种地步?怪不得易追影曾跟她说过,十公子的家业很大,家内的斗争也很多很残酷,原来他是皇室之人。既然如此,她自雪山失踪之后,蒙国要打尚国,东华国也要打尚国,因由究竟为何?难道导火索真的是她么?真的是她祸害了三国无辜之民么?真的是她导致了洛小五对蒙国和东华的恨么? 还有龙峻轩。前段时间在龙城的时候,她有听九珠说过龙峻轩的消息,知道他或许尚在人间。可是,为什么他在尚国?为什么他会与尚国皇室的人在一起?为什么他看起来与尚国的皇后感情颇深、相处甚欢?……怪不得九珠说南宫霈走遍大江南北,俱是找不到他的一丝一毫的踪迹,原来他隐藏在尚国皇宫深处!是颜青杨别有用心,故意将他藏于尚国以备后需么?还是,一切只不过是巧合而已? ======== “喂,大侠,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你不知道,刚刚皇帝差点走到我们面前,我差一点就有机会与他面对面了……咦,大侠,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洛小五兴奋的声音在见到龙无瑕苍白的脸色后戛然而止。 龙无瑕勉强站稳身子,朝外走着,喃喃道,“小五,我们走吧,离开太安城。” 走了几步,又回来,“不行,我不能丢下轩儿不管。” 踌躇一阵,又转过身子朝外走,“可是他现在看起来过得很好,也许并不想回到我身边,况且他也不能回龙城……” 洛小五紧张地一把拉着龙无瑕,急声问道,“大侠,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轩儿是谁?为什么要回龙城?龙城那是东华的都城啊……” 龙无瑕抬头,眼中有着洛小五从未见过的茫然和彷徨。 “大侠……”洛小五紧紧抓住龙无瑕的胳膊,心中渐渐起疑。大侠为什么一见到皇上和长公主就拼命朝外挤着要离开?现在又是这样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皇上的眼神圈转在他们那一块,显然是在找什么人,难道是在找大侠吗?难道大侠竟与皇上是相识的么?“大侠,你认识皇上吗?” 龙无瑕摇摇头,“我不认识他,以前不认识,以后也不认识。” “那么你为什么……” 龙无瑕低头避过洛小五探究的眼神,她定下心神,想了一想,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出城去找小洲吧。天就快要黑了,她一个人在山里肯定会害怕。走吧。” 洛小五心中疑惑更甚,然而,龙无瑕不愿意多说,他也无法,只能抬步跟上她,疾步朝城外走去。 278 疑·周府 因为害怕路上还有人寻她,龙无瑕找了个地方又换了一身衣服、又修饰了一番容貌,然后才跟洛小五一起自太安城的东城门出了城。 有一句古话叫做:祸不单行。当龙无瑕和洛小五来到与洛小洲约好的银杏树下的时候,龙无瑕浑身冰凉,深刻地体会到这句古话的精髓。 银杏树下没有洛小洲的影子! 龙无瑕从喜客来出来之后即被人跟踪追赶,她和洛小五在大街上已经乱串了一阵子,后来遇到颜青杨回宫的队伍,洛小五又拉着龙无瑕在大街上逗留了大约一个时辰,总的算起来,这中间大约有接近两个时辰的时间,这些时间足够洛小洲从城里回到此处了。可是,为什么没有她的影子? 洛小五疯了一般在后山凡是能够走人的地方都找了一遍,甚至连法华寺里面都问过了一遍,可是,没有洛小洲的下落。那后山的银杏树周围本人迹罕至,众人皆没有见到过洛小洲也不足为奇。只是,洛小洲一直是一个乖顺听话的孩子,洛小五既然叫她回到银杏树下等他们,她不可能在外面逗留那么久到现在还不回来呀! 龙无瑕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不知道是不是又是因为自己而连累了洛小洲。太安城里既然有人在找她,那么也不排除他们从她身边的人着手的可能性。虽然她以易容将身份隐藏的颇深,可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也有可能已经有人识穿了她…… 会是颜青杨么?那些跟踪她的人也是颜青杨派来的么?如果是他,那么他找她,甚至将洛小洲掳去,到底有何企图呢?难道又是准备拿她这个筹码去做什么交易不成? 龙无瑕越想心里越是不安,她叫住洛小五道,“小五,看来小洲没有回到山上来,不如我们去太安城去找吧。” 洛小五焦灼不安,“我明明叫小洲先回这里等我们,她怎么会还逗留在太安城?” 龙无瑕沉声道,“整个后山你都找了,连法华寺你也进去询问了,要是小洲在山上,不是早被你找到了么?既然山上没有,我们便边下山边打听,或许有些消息。” 洛小五想想也是,于是和龙无瑕一起朝山下寻去。 龙无瑕两人刚刚寻至山脚,正好前方有两名着青色长衫的男子迎面走来。他们也似是在寻人,走的匆匆,左顾右盼,及至看到了龙无瑕和洛小五,那两名男子立即脸现喜色,疾步走上前,“两位公子,请问可认识山上一者叫洛小五,一者叫大侠的两位先生?” 龙无瑕和洛小五同时一愣,对望一眼,洛小五正待答话,龙无瑕暗中扯了扯他的衣角,抢先答道,“两位为何要寻他们?” 青衫男子朝龙无瑕和洛小五抱拳一揖,“两位认识他们么?” 龙无瑕略一沉吟,道,“是好友。我们刚刚分开,约好在城里碰头。” 青衫男子一听大喜,道,“如此甚好,能否请公子带我们前去一见?” 龙无瑕装作犹豫道,“恕我们多心了,据我所知,他们在太安城无亲无故,甚至连认识的人都没有,不知道两位为什么知道他们的名姓,又要找他们?我们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别有居心想要找他们的岔子呢?” 青衫男子道,“还是公子想的周全。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是太安城周侍郎府的家丁。今日我家夫人陪皇后娘娘前来此处的法华寺还愿,皇后娘娘回宫后,我家夫人又在寺内祈福诵经,修习了几个时辰,然后才起身回府。那时候,天色已晚,我家夫人怕回去晚了老爷会担心,所以选了后山的捷径下山。就在夫人经过法华寺后山的时候,见到一棵银杏树下睡着一个小姑娘,夫人即着人去查看一番。当时那小姑娘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我们喊了几声,她却仍是不醒。我家夫人慈悲心怀,担心那小姑娘一个人夜间在山林中会出了什么意外,因此就叫家人将那小姑娘一起带回了周府……” 那人话未说完,洛小五就急忙问道,“是你们带走了小洲?” 那人心里稍疑,不过立即又想到他们既然认识洛小五和大侠,那么知道洛小洲的名字也不足为奇,“正是。大约是小洲姑娘太累了,一路回到周府,她竟没有醒过来,回到周府后,她继续沉睡,直到半个时辰前才醒过来。她一醒来,见是陌生的环境,就吵着要离开。我家夫人见天已经开始黑了下来,如何放心她一个小姑娘独自离开?于是百般挽留,只是小洲姑娘坚决地很,话语不多,却是坚持要离开。我家夫人询问良久,小洲姑娘才说,她要回来找她两个哥哥;她与哥哥们约好在法华寺后山的银杏树下见面,哥哥们见她不在肯定担心。我家夫人一听,立即就与小洲姑娘商量好,让她在府里等候,然后命我两兄弟前来找寻她的两位兄长……” 龙无瑕突然冷冷问道,“你家夫人为何一直要留小洲?” 青衫男子听她口气不善,一愣之下急忙解释道,“公子切莫误会。我家夫人一向潜心修佛、乐善助人,所以见到有小孩流落在外自是不能视若无睹。加上老爷夫人已过不惑之年,却是膝下无子,夫人见了小洲姑娘聪灵可爱,难免存了爱惜之心,况此刻天色不早,我家夫人不忍小洲姑娘再受奔波之苦,所以才……” 龙无瑕听了,沉默不语,似在想什么心事。洛小五却是不管不顾,道,“既如此,我们这就随你前去周府。” 青衫男子惊道,“你们?” 洛小五解释道,“我们就是小洲的两位兄长,这位是大侠,我是洛小五。两位切莫相怪,实是我们兄妹三人初来太安城,没有什么熟人,所以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要谨慎点为好。我们两人多有得罪,在此向两位兄台致歉了!”说着,深深鞠了一躬。 洛小五如此一说,青衫男子心下便明了。他们扶起洛小五,道,“怪不得小洲姑娘也是不轻易吐露你们两人的名字,我家夫人问了良久才问出来。呵呵,在外行走,是要小心些。那么两位,就随我们去周府了!” 279 惑·神秘 龙无瑕和洛小五来到周府,果然见到洛小洲正在周府内。不仅如此,周夫人还命人备好了一桌好酒好菜,与洛小洲一起等着他们两人的到来。 那周夫人是一位慈眉善目颇有大家风范的中年夫人,对洛小洲极为关爱,在龙无瑕和洛小五到周府之前,怕洛小洲饿着了,因此拿出了许多点心让她边吃边等。 洛小五和龙无瑕一进周府的膳堂,洛小洲就扔了手里的点心,蹦到洛小五跟前抱着他的腿,开心地喊道,“小五哥哥,大侠哥哥,你们真的来了啊?” 洛小五心里的一口大石终于落下,他抱起洛小洲,点了点她的额头,“臭丫头,你有那么困吗?竟然在树下睡着了被夫人捡回来,白白害的大侠和我担心的要死。” 旁边周夫人忙起身致歉道,“两位公子,这次实是老身鲁莽了,还望见谅!” 洛小五放下洛小洲,与龙无瑕一起向周夫人作揖行了一礼。龙无瑕道,“夫人言重了。其实说起来,是我与小五之过,不该留下小洲一人在山上等我们。我和小五还要多谢夫人好心收留小洲!” 周夫人见她说起话来丝毫不见慌忙局促,气透沉厚,礼数到位,隐隐有不凡之姿,心下不禁欢喜,“哪里的话?也是我与小洲姑娘有缘。两位公子,既然来到了周府,又是晚饭时候,我备有薄酒陋饭,若是不嫌弃,不如就在府里吃了晚饭,歇息一晚,明日再回去,好么?” 洛小五犹豫道,“这——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我刚刚也说了,我与小洲姑娘颇有缘分,若是你们即刻就离去,我还真是舍不得她呢。” “这……”洛小五还待推辞,龙无瑕突然答道,“既然夫人如此厚意相邀,小五,若是再推辞,就显得我们小气了!” 周夫人一听,喜道,“大侠公子果然快人快语。既如此,那就请两位落座。累了一日,想必都饿了。小洲姑娘,你也请坐。”说着的时候,牵了洛小洲的手,请她坐于自己身侧。 龙无瑕也不推辞,拉了深感莫名其妙的洛小五一起坐了,吃起晚饭来。 吃完过晚饭,周夫人命人准备了一间客房给他们兄妹三人留宿,出乎洛小五的意料之外,龙无瑕也是没有推辞,吃完了饭与周夫人叙了一阵话,就回房睡了。 第二日,周夫人极为舍不得洛小洲,又得知他们在太安城并无落脚的地方,于是又留他们三人。洛小五推辞了一阵,最后又是龙无瑕答应了下来。洛小五感到奇怪了,偷偷找了个机会拉住龙无瑕,问道,“大侠,这不像你的作风啊。究竟是为什么答应在周府住下?” 龙无瑕淡淡说道,“你不是不知道,现在外面有人在找我,难得有个避身的地方。况且,我看那周夫人很舍不得小洲,既然如此,何乐而不为?” “可是我们在这里白吃白喝,未免有失厚道!” 龙无瑕沉吟一刻,“那倒也是,我们不能平白无故受人恩惠啊。这样吧,反正我们在外也是乞讨、做些零碎杂工,不如在周府就勤快些,多替他们做些杂务,也算是一偿夫人厚待之恩。如何?” “那是可以的。只是,我们到底要在周府呆多久?” 龙无瑕似在盘算什么,沉吟一阵,道,“先住几日再看吧。” 就这样,龙无瑕三人在周府一住就是五六日。期间,洛小洲与周夫人一直相处甚欢,周夫人不仅仅派人给小洲做了几套名贵的衣服,还送给了她一对珍贵的玉镯作为见面礼。周夫人也带他们三人见过了周老爷,也就是尚国当今的礼部侍郎周大人。那也是一位沉厚耿直的中年人,沉敛话少,但是显然对清秀聪明的小洲也是颇为喜爱。 洛小五和龙无瑕手脚勤快、头脑灵活,一有空就帮忙周府的家丁打理家务,或者与家丁们打成一片,教他们一些巧妙的做事方法,完全不以贵客身份自居,因此口碑也甚好。只是,洛小五有时候觉得这几日的龙无瑕有点神秘,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一会儿见得到她的人,一会儿又遍寻不着,莫名其妙。而且,龙无瑕似乎有了心事,即使跟洛小五在一起,也常常是心不在焉、心事重重的模样。 这一日,洛小五兄妹与龙无瑕一起在周府花园里帮忙种植茶树。其中有一种白茶,龙无瑕似乎深得其种植之法,一个人默默地包揽了那个品种栽种的全盘事宜,不让别人插手半分。忙至午间,洛小洲被周夫人接到内厅去洗手准备吃饭,其他家丁也俱都吃饭歇息去了,只有洛小五与龙无瑕两人仍在忙碌,答应栽完最后几棵树苗再去吃饭。 洛小五看着龙无瑕小心翼翼地培土、栽种,心里疑惑,“大侠,周夫人说这种茶树名贵异常,很难培育成功,可是你怎么认得这个品种,并且还会栽种?刚才周夫人见了你的手法,惊奇不已,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 龙无瑕淡淡说道,“正巧以前栽种过。” 洛小五小心翼翼问道,“既然你家栽种得起这种名茶,想必你家世也不凡吧?” 龙无瑕语气平淡,“你怎么知道我以前是不是也像这次一样,其实是在别人家打工?” 洛小五正色道,“跟你相处这么久,我觉得你不是一个会给别人打工的人。” “现在不就是吗?” “大侠,这些天,你时常神龙见首不见尾,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在做?而你向来不喜寄人篱下,这次却一改骄傲之态,屈居在周府那么久,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是要借重周府做一些什么事情,对么?”洛小五也不是傻子,与龙无瑕相处久了,自是知道她的脾性,从龙无瑕的日常异态也看出了一些不妥之处。 龙无瑕呆了一呆,半晌没有说话。手下却是加快速度,仔细小心地做完最后一株白茶的栽种工作,然后端详着那株略显瘦弱的白茶,自言自语道,“这些白茶,若是打理适当,明年的这个时候,就可以开出洁白的花朵了。洁白无瑕的花朵,与红色无关,与血腥无关,多好……” 洛小五直视龙无瑕的眼睛,“大侠,你有听到我的问题吗?这一次能不能不左顾而言他?” 280 裂·后会无期 龙无瑕拍拍手上的灰土,继续她自己的话题,“你有见过曾经洁白无瑕的花朵,因为侵浸过太多的人血而变得如血一般鲜红鲜艳吗?” 洛小五疑惑地看着她,道,“这不可能。” 龙无瑕突然抬头,朝着洛小五灿然一笑,“是啊,不可能。也许我是做梦见到过,所以以为是真的了。” 不知道为什么,龙无瑕笑得灿烂,却让洛小五隐隐有心痛和不安的感觉,他双手搭上龙无瑕的双肩,“大侠,我总感觉你背后有太多的故事,如果你当我是朋友,能够让我跟你一起承担吗?” 龙无瑕呆了几呆,拍掉洛小五的双手,转身苦笑,“有些事情,是别人没有办法替代的。小五你认真回答我,如果以后我做了对不起你和小洲的事情,你会原谅我吗?” 洛小五呵呵笑道,“我们三人是兄弟,是兄妹,你怎么会做对不起我们的事情?” “万一呢?” “没有万一,我了解你的为人,你重情重义,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龙无瑕吐出一口气,轻轻说道,“太过相信一个人,貌似不是什么好事。也罢,事情没有发生,这个问题怎么讨论都是虚无的。小五,你刚才问我为什么甘愿在周府住那么久,其实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什么想法?” “你有没有看出来?周夫人待小洲极为亲厚,而小洲也不排斥她。周老爷周夫人膝下无子,若是能够让周老爷和周夫人认小洲为义女,一者,小洲以后再也不用在外流浪受尽苦楚,二者,也可解周老爷周夫人无子之苦,以报他们厚待之恩……” 龙无瑕话未说完,洛小五就断然拒绝道,“不行。小洲既然随了我姓、叫我一声哥哥,我又岂能随意将她送给别人做女儿?况且,那周夫人,我们只与她相处几日,又怎么能确保她是真的喜欢小洲?她真的愿意把小洲当成真正的女儿看待?也许她现在对小洲只是怜悯和同情,若是以后她对小洲生了倦怠之心,那不是我害了小洲吗?不行……大侠,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到这个主意,但是,无论如何,我不是攀龙附贵、巴结权势之辈,我会带着小洲,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她快乐地长大成人……也许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但是,我不会一直这么下去的……” 龙无瑕怔怔地呆了一阵,然后才叹口气道,“你若真的为小洲好,当给她一个好的成长环境,而不是让她成日跟着你担惊受怕,连饭都吃不饱。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们尚不知道周夫人是否真的对小洲好,不如再观察几日再说吧。” 洛小五一想到龙无瑕竟然存了如此之心,心里不禁气愤万分,当下也不管龙无瑕说的有理还是无理,甩手气道,“不用观察了。我不会把小洲让给别人的。我立刻去带小洲离开,若是你担心出了周府会被人找到,那你就一个人在周府呆着吧。” 龙无瑕一听他的话语不对,脸色一变,“喂,洛小五,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告诉你,我绝对不会利用洛小洲来换取我想要的东西。” “你的意思就是,我利用洛小洲来换取我自身的安全,我利用洛小洲来攀附权贵,是么?” “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 龙无瑕看着洛小五,眼里悲伤难抑,“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好,既然这样,那么这兄弟也没办法做下去了。洛小五,我们后会无期。”说着,转身朝外疾奔而去。 “喂……”洛小五想起身去追,可是话已出口,又怎么拉得下面子去劝慰?况且,怪不得龙无瑕这些日子以来,总是那么容易就答应周夫人的相留,原来是另有居心,原来是为了把洛小洲送给别人做女儿。一想到这一层,洛小五就气愤不已。心里憋了一口气,自然也就失了正常的思维。 他见龙无瑕的身影消失在花园门口,才起身朝内厅走去,本来气哄哄地想拉着洛小洲就走,碰巧看到周夫人给小洲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裳,正在给她整理头上的泥污。周夫人脸上充满慈爱之情,极为小心翼翼地在洛小洲头上一根头发一根头发地抹去泥污。而洛小洲因为换下了刚才在花园里溅满泥巴的衣衫,穿了一件嫩绿色的纱裙,衬得她人极为清新灵动,她脸上也是带满笑意,一边笑,一边跟周夫人窃窃私语着什么,显得亲密而幸福。 洛小五突然有一丝恍然,也许龙无瑕说的没错,洛小洲跟着他在一起,只会颠沛流离、连基本的温饱都解决不了,若是能够留在周府,何尝不是一个新的开始呢? 可是,依着他洛小五的性格,又怎么能够轻易将妹子送给别人做女儿?况且,现在周府根本没有这个意思,他也没有厚颜到自己提出这个要求的地步啊…… 洛小五尚在恍然间,洛小洲抬头看到了他。她在周夫人耳边说了句什么,周夫人便放开了她,她就像春天里的小燕子一般飞了过来,“小五哥哥你来了?来,准备吃饭了。咦,大侠哥哥呢,怎么没有跟你一起?” 洛小五回过神,由着洛小洲将他拉到餐桌边。 周夫人微微笑着,看着他们兄妹两人,叹道,“洛公子,看着你们三兄妹,老身时常都羡慕的很呀。你们虽不是亲生兄妹,却情深过亲生,难能可贵呀。” 洛小五想起刚刚还跟龙无瑕吵架,心下汗颜,“夫人您谬赞了。” “哪里谬赞?小洲能遇到你们这两位兄长,实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呀。” “可惜我们两位兄长只能带着她受苦。” 周夫人突然有一些犹豫,似乎想说什么话又不知道该不该说,犹豫了一阵,终是没有说出来,只是淡淡说道,“对了,大侠公子怎么没有来?刚刚在花园里说好了栽种好了茶树就回来吃饭的。” 洛小五一阵尴尬,“我也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这样吧,夫人您和小洲先吃,我出去找他。”说罢,也不等周夫人和小洲挽留,就起身疾步而出。 281 负气失踪·起疑 洛小五将整个周府都找了一遍,甚至到以前落脚的法华寺后山也找了一遍,找了一整个下午,却是并未找到龙无瑕。洛小五想起龙无瑕离去时眼里的悲伤和那句“后会无期”,心里不禁一阵阵地慌得特别难受。 傍晚时候,洛小五回到周府,看到周大人、周夫人和洛小洲均在大厅里焦急地等候着,心里不禁极度郁闷,看来有的人真的是得罪不得,就像大侠,一个伤心,就管你找的天翻地覆,管你找的人仰马翻,反正他就是有本事不让你找到。 洛小五一进门,小洲就急声问道,“小五哥哥,大侠哥哥找到了吗?”等见到洛小五身后空空如也,神情立刻耷拉了下去。 洛小五苦笑道,“人海茫茫,我实是不知道该如何寻找了,所以回来看看他回来了没有。小洲,你也知道你大侠哥哥的拿手本事,他肯定还在恼我,所以故意不让我找到。” 周夫人听了疑道,“洛公子,你做什么事情惹大侠公子生气了?你们兄妹三人一向感情甚笃,况且今日中午我从花园离开时,还看到你们两兄弟好好的。” “这……实在是我不对,对大侠说了几句不应该说的话,语气又重了些。” 周大人说道,“兄弟间斗斗嘴吵吵架也是正常,却为何一恼之下就出走?我看大侠公子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想必事情有些严重。洛兄弟,若是你不介意的话,可否将事情原委据实告知,我等知道了症结在何处,再出去寻找的时候也许能够帮忙解开心结,请大侠兄弟回来。” “这……”洛小五一阵尴尬,不过他到底是直爽豪气的男儿汉,想想又确实是自己不对,于是便把与龙无瑕的争吵一五一十,据实说了出来。 周大人一听,又惊又疑。惊的是,大侠竟然看出了他们两老的心思,疑的是,大侠与洛小五一向感情很好,怎么会为了些微言语不合就闹至后会无期这样严重的后果?周大人心里隐觉其中有蹊跷,却是一时半会想不出什么因由来,既无从确定其中的疑点,便只是开口道,“洛兄弟,你这大侠兄弟可真正不简单啊,会看人心思呐。你有所不知,老夫和拙荆膝下无子一直甚为苦恼,这几日与小洲相处甚洽,于是萌生了收小洲为义女之心,只是拙荆知道你们兄妹三人感情匪浅,你们未必愿意,所以一直不便开口。没想到,倒是被大侠兄弟先说了出来。” 周夫人接着道,“今日在午间,老身也正想跟你说及此事,但是看你脸色不佳,也就作罢。我们与小洲实是投缘,并且我们收了小洲做女儿,也并不一定就是要他与你们断绝关系,所以,这一方面还请你们放心。” 洛小五惊道,“你们真有此心?” 双老齐齐点头,“正是。只是这事能否成功,还要你们兄妹三人都同意才行。” 洛小五心里一阵惭愧,大侠聪明机敏,他一定是看出了周老爷周夫人有这样的想法又不便开口,所以才特意向他提起做个斡旋,没想到却招来他没头没脑的一阵臭骂,“不行,我要出去找大侠,他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说着,就又要朝外奔去。 周大人一把拦住他,道,“洛兄弟,你中午没有吃饭就出去了,现在又不吃晚饭,这怎么行?你不怕饿坏自己的身体,也该想想见到了大侠要有力气劝他回来才是。这样吧,你先去吃点东西,待吃完了,老夫再多派些人手与你一起去找。可否?” 洛小洲一直沉默不语,此刻才摇着洛小五的衣襟,沉沉道,“是啊小五哥哥,你吃了饭再去找吧。” 洛小五此刻确实身疲气乏,听周大人说的也有道理,于是点点头,由周大人周夫人带着去膳堂简单吃了些饭食。吃完之后,他立即就带着周大人安排的人手,一起出府继续找去了。 周府内,洛小洲吃完晚饭,闷闷不乐去睡了。周大人等周夫人哄小洲睡着,将周夫人叫到了书房。 周夫人见周大人脸色沉重,忙问道,“老爷,为何脸色如此沉重?” 周大人苦苦思索,似是百思不得其解,“夫人,这些日你与大侠兄弟妹三人相处,他们言谈之中可有提及那位大侠兄弟的出身来历?” “有提及过身世,不过就一直没有说到过大侠的身世,只有说到过小洲和小五的,料想他也是与小五、小洲一样流落异乡的孤子,该是没什么特别的。” “不。他不一样。夫人,你不觉得他说话行事很有分寸,又似乎颇懂官场礼数么?而且今日之事,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同寻常。那大侠在我看来是个沉敛稳重的人,他与小五兄弟一向感情甚笃,连小五兄弟也说了,他们相处那么久以来,从未发生过不愉快的争执。大侠既然有分寸,该料得到洛小五对于我们收小洲为义女的反应,可是今日,他怎么还是那么容易就与好兄弟吵翻出走,更说出那般负气绝情的话来呢?” 周夫人一惊,“老爷,您怀疑大侠公子故意如此?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大人摆摆手,“老夫也想不出其中关窍啊。不过,也或许是我多心了。哎,在官场呆久了,就会生出这样的毛病啊。不过夫人,这位大侠兄弟,总是给我非常奇怪的感觉,而我又说不清楚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所以夫人若是有机会,就从小五小洲或者他自己嘴里探听一二。” 周夫人见周大人说的谨慎,心里也不由得紧张起来,点点头道,“我记得了。” 282 探·龙潭 洛小五遍寻龙无瑕不着,还道是龙无瑕还在恼他故意不让他找着。洛小五哪里知道,龙无瑕此刻正在尚国的皇宫里,亦凶亦险,进退艰难。 原来这几日在周府,借着周大人出入皇宫之便,龙无瑕乔装改扮成其随身小厮,已是进入皇宫几次了,目的就是希望进宫能够见龙峻轩一面,弄清楚龙峻轩为何会在尚国的皇宫,还有就是看有无机会带龙峻轩离开——这也是这些天洛小五觉得她神龙见头不见尾的原因。 只是进宫探了几次,她并没有探听到什么消息,就连龙峻轩的影子也没有见到丝毫。 这一日,龙无瑕与洛小五吵翻之后离开周府,她并没有什么地方可去,正巧在街上看到出宫办事的几个太监。她在市井混迹那么久,好的没学到,三教九流的东西倒学了不少,正巧周府的家丁给过她一包蒙汗药,于是便找机会迷晕了那些太监,扮成其中一个太监的模样,独自进入了皇宫。前些日她入宫还有些顾忌,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所幸也没有出什么岔子。但此时,她心里有事,心思不宁,心中又赌了一口气,包括那迷晕太监的行径,几乎是横了心自暴自弃的心态,于是,进了宫便乱串起来。 串着串着,不知不觉间,竟是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前几次进宫时记下的路径了。 好在她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意识到自己迷失了方向之后,倒也没有惊慌失措,只是收敛了心神小心翼翼地寻找龙峻轩和出路。 也不知道瞎串了多久,这时行至了一处湖光明媚的小湖边,人尚在老远的地方,就见到湖边的小亭里坐了一位锦衣华服的华贵女子,那女子仪态万千,隐隐透出母仪天下之势,看起来身份非同一般。她端坐于亭中鸾座,似是在与跟什么人闲聊着。 龙无瑕百无聊赖却也不想多惹闲事,本欲转身避开却隐约听到风中传来稚嫩的男童之声。 很飘忽的声音,在风中一瞬即逝,然而这些微的听觉触动,却令得龙无瑕已经转过的身子突然僵硬住了。 那是龙峻轩的声音! 龙无瑕赶紧转回身子,朝小亭看去,只见一条粗大的亭柱后面,果然影影绰绰露出一个孩童的衣角。龙无瑕紧握双拳、手心微热,一步紧似一步朝小亭奔去。 正所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龙无瑕走的越近,越是确定那名孩童就是她要寻找的龙峻轩。踏上通往小亭的白玉桥,龙无瑕激动地几乎忘却了自己所扮演的身份,忘乎所以地一路小跑,奔至了小亭中。 直至感觉众人的眼光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龙无瑕才回过神来。她赶紧收回眼神,顿住前行的身子,躬身行礼,请安道,“奴才给主子请安!”鬼才知道是什么主子,还是说笼统点比较安全。 那华服贵女眼神轻轻落在她的身上,以温柔沉稳地声音问道,“小河,为何形色这般匆匆?又为何这般看着南儿?听皇上说你今日出宫置办中秋灯笼,事情办的如何了?” 龙无瑕有直翻白眼的冲动,怎么眼前的华服女子是问题鬼投胎么?一口气问那么多问题叫她怎么回答?更重要的是,说的越多,出岔子的概率越大,这不是让她为难么?“主子,奴才……” 见她说的犹犹豫豫,华服女子身后的一个中年嬷嬷朝她喝道,“大胆奴才,皇后娘娘问你话,为何这般吞吞吐吐?” 皇后娘娘?龙无瑕闻言,心里微微有些异样的感觉,她突然抬起头来,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够当上那个如水墨画一般优雅的颜青杨的皇后? 只见那皇后年岁甚轻,二十出头的年龄,略施粉黛,青黛轻画,脸颊温润如玉,洁白清透,瑶鼻点点,樱唇若朱。脸庞精致美丽无双,却自有一股清新和缓之气令看者如沐春风。一双睿智的眼,露出几许温柔如棉,随意却端正的坐姿,透过几重涵养气度…… 哈,果然是一个令人不敢小瞧的女子,外在的容貌自是不用多说,但是她浑身散发出的那种清新、温柔、涵养和气度,是如玉那个娇蛮的丫头远远不如的。就算是她,也自愧不如! “大胆奴才,为何又这般模样看皇后娘娘?你不想活命了么?”中年嬷嬷几曾见过奴才用这么肆无忌惮的眼光打量皇后娘娘的。 皇后和龙峻轩也大感诧异,皇后眼神微微沉了一沉,道,“小河,出去一趟,就不认识本宫了吗?为何这样看本宫?” 龙无瑕惊得一下子跪倒在地,“皇后娘娘恕罪。奴才只是,只是……”低下的头眼珠子转了几转,便开始睁着眼扯起谎来,“奴才只是觉得好奇怪。奴才刚刚在城内街上,明明看到了娘娘和南儿公子,奴才以为娘娘带着南儿公子出宫了。奴才当时想前去请安,哪知看着寻去竟是没有了踪迹。奴才看那两人身形和装扮均与娘娘和公子一般无二,可是您又怎么会单独呆着公子出宫?奴才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因此灯笼也顾不得置办,便回宫来一探娘娘和南儿公子。哪知,奴才刚刚来至此处,就看到了娘娘和公子,奴才不敢相信,所以才敢斗胆打量皇后娘娘和南儿公子。” 不知道谁会信她这样瞎扯?不过,她这一番话,倒是圆滑地回答了皇后刚才的问话。 众人大惊,皇后皱眉问道,“本宫一直在此处与南儿聊天,何曾出宫了?小河,莫不是你看错了?” 龙无瑕道,“当时跟奴才一起的尚有几人,我们均有看到过呢。不过,您和南儿公子是在此处,许是奴才们刚刚看错了。请娘娘恕罪。” 众人哭笑不得,皇后道,“罢了,你起身吧。只是以后不能这样一惊一乍,要是惊动了皇上,徒让皇上担忧,那就罪大至极了!” 皇后话语才落,龙峻轩突然出声道,“皇后娘娘,今日南儿在外半日,有些累了,南儿想回房歇着。” 皇后温和笑一笑,“也是,你上午学了半日武功,下午又陪着本宫聊天,也真是难为你了。那你就回去吧。本宫晚上再派人来接你吃饭。” “谢皇后娘娘。” “安嬷嬷,你送南儿回去吧。” 龙峻轩声音微冷,“南儿不敢劳烦安嬷嬷,就让小河送我回去即可。” 龙无瑕心里一楞,继而赶紧应道,“娘娘,安嬷嬷一直随侍在您身侧,不便走开,就让奴才送南儿公子回去吧。奴才不甚荣幸。” “也好。手脚麻利点,莫让南儿感到不适,知道么?” “奴才谨记。” 龙峻轩辞别已毕,便当先踏出步子,离开了这小亭。龙无瑕紧跟在他身后,一步也不敢远离,直至行到一处偏僻幽静的竹林小院。 小院环境清幽,寂寂无人声,只在院子门口有数名把刀站岗的侍卫,院里竟是不见一丝人迹。 进了小院,龙无瑕尚在四处张望此处环境,突觉身前有异,她回神定睛一看,只见龙峻轩一脸残忍的冷意,突然抽出腰间的一柄软剑,毫不留情地朝她刺过来! 龙无瑕想避,却因距离太近避之不及,想出声呼喊,喉间却似堵着什么东西出声不得。她惊出一身冷汗,眼睁睁看着龙峻轩冰冷的剑和冰冷的眼神一起刺向自己。 283 逢·霸戾 “谎撒的太多,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说,为什么要撒谎骗我们?”龙峻轩小小年纪,自他的嘴里说出的话语,竟冰冷阴戾地似是历事无数的一代枭雄霸主,令闻者不由胆战心惊。 龙无瑕呆如木鸡。龙峻轩的剑尖毫不留情地抵入她脖子上的皮肤里,传来一阵阵入骨的痛意。只是这痛不仅仅是喉间传来,也是心里传来。若不是亲眼见到,龙无瑕又如何会相信曾经那个沉默少言、可爱无害的小子,就是刚刚还那么温驯沉静的孩子,会突然转脸变成如此冷漠无情的模样? “说!”利剑毫不留情地向前送出一分,立即刺得龙无瑕的脖子血流如注。 “轩儿……”龙无瑕轻轻喊出这个这些日来日日夜夜惦记在心底的名字,就如母亲温柔的呼唤,轻到轻易就融化在徐徐的秋风中。 龙峻轩大吃一惊,“你……你到底是谁?” 龙无瑕突然笑了,不管不顾地蹲下身子,看着龙峻轩,伸手抚向他的脸庞,“呵呵,轩儿,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再见到姑小妞?” “当”的一声,龙峻轩手里的剑掉落在地,他双眼瞪得老大,直直地瞪着龙无瑕,似乎要从她脸上瞪出熟悉的味道来。姑小妞,姑小妞,这个只有爹爹、母亲、无瑕姑姑和他自己知道的称呼,为什么会从这个人的嘴里冒出来? 他自懂事起就喜欢叫龙无瑕为小妞,因为她是姑姑,又漂亮,可是母亲说这样太大逆不道了,于是爹爹就说,“叫姑小妞吧,并且只有在没有外人的地方才可以叫,不然,皇爷爷拉你出去砍头。”于是,每次没有外人的时候,“姑小妞”成了他喊无瑕的专用称呼,每次都要一直喊到她答应为止。还记得当年爹爹答应的时候,母亲还说,“以后无瑕生了孩子,让孩子喊你死老头舅舅”…… 往事如烟散! 龙无瑕见了他不相信的模样,叹口气,“轩儿,屋里有水么?” 龙峻轩点点头。 龙无瑕于是走进了屋里,“你等我。” 半刻后龙无瑕出来,半边的脸庞洁白无瑕,笑得倾城,“现在你信了么?臭小子。” “姑小妞……”龙峻轩呆呆地看了好久,才突然扑进龙无瑕的怀里。长久的委屈压抑、长久的隐忍伪装,在此刻见到亲人之际喷薄而出,隐在龙无瑕背后的双眼,不轻弹的泪水终是汩汩而出。 就如,流落数年的游子终于找到了亲人的怀抱,纵然是坚韧如是的小小男子汉,也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龙无瑕紧紧抱着他,喉间哽咽,“臭小子,终于找到你了,干嘛躲在这个偏僻的角落?害我找了几天都没有你半丝踪迹……” 龙峻轩抱着龙无瑕的脖子,许久才暗暗擦去眼角和脸颊的泪痕,放开手,扯了衣角轻轻擦拭龙无瑕脖颈上的伤口,嘴里道,“姑小妞,你怎么找我找到尚国皇宫里来了?” 龙无瑕抓下他的手,“那日皇后去法华寺祈福,你也去了吧?回来的路上,在大街上,我见过你,所以便找机会进宫来找你咯。” 龙峻轩侧头看着龙无瑕的脸,“原来颜青杨说你会易容是真的。那么……”抬手抚向龙无瑕的左脸,“那么,这里有一道疤,对么?” 龙无瑕别过脸去,“哪有?我是为了方便等一会儿易容走路。这半边脸好好的。” “给我看看!”毋庸置疑的口气,隐隐带些不容拒绝的霸气,然后突然起身,拉着龙无瑕朝屋里走去。 龙无瑕甩开他的手,“跟这半边脸一样,有什么好看的?” “如果你不给我看,就是不把轩儿当男人看!” 龙无瑕看着龙峻轩倔强的眼神,知道自己犟不过他,“可是,你看了又能怎么样?” 龙峻轩看着她,似是发誓一般说道,“看了,我便能记得牢固。总有一天,这个账我会替姑小妞算回来,包括我自己的那些陈年旧账。” 龙无瑕心里一颤,蹲下身子看着龙峻轩,“轩儿,有些事情,不是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承担的……” 龙峻轩打断她的话,固执道,“我不是孩子。”抬手抚向龙无瑕的脸,“姑小妞,还疼吗?” 龙无瑕几乎就有落泪的冲动,她垂眸,“早不疼了。只是……”只是始终无法坦然面对别人的眼光,特别是自己在意的人。 “给我看看好吗?” “我怕你会吓着。”想起洛小洲见了她的脸害怕的模样,她心里还是有些避忌。 “如果一张脸就可以吓着我,那我不知道我还有什么资格叫龙峻轩?” 小半个时辰后,龙无瑕终于清除了脸上所有的药物,近两个月来第一次露出真实的面目。龙峻轩眼神在她脸上流连,眼中有疼惜、有仇怨。 “你不害怕这样的狰狞?”龙无瑕苦笑。 龙峻轩趴进龙无瑕的怀里,伸头亲了亲那道伤疤,“就算有这道疤,你也是我龙峻轩最美丽的姑小妞,永远美丽的姑小妞。姑小妞,如果有谁嘲笑你的脸丑,你告诉我,我替你报仇。” 龙无瑕心里安慰,龙峻轩毕竟是不同一般的小孩,小小的一个举动,竟是让她的心安定下来,“小子,你让我换回本来面目,会不会被进来的人发现?” “不会。因为不会有人进来。” “为什么?” “因为我让颜青杨规定不让人进来,如果有人不听话,进来的人便都会被我杀掉,我已经杀了一个太监,所以没有人再敢轻易踏入。” “你……”小小年纪竟已杀过人么? 龙峻轩深沉的眸低垂,“在这个皇宫,不知道多少人在调查我的身份,如果被发现我是东华国的龙峻轩,那么死的就会是我。姑小妞,你会觉得我残忍是吗?可是这近一年来的遭遇,早已将以前的龙峻轩变成现在这样的龙峻轩……这样残忍的龙峻轩,不知道姑小妞还会不会要?” 龙无瑕心里剧痛,将龙峻轩揽进怀里,“小子,是不是这近一年的时间,吃了很多苦?你给我说说,这段时间都发生过什么?你怎么跑到皇宫里来了?” 284 恨·过往 龙无瑕等了良久,才等到龙峻轩的只言片语,“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在那一场叛乱中,我与舅父走散出了城之后,路上遇到了几个行走江湖的人,他们见我孤零零一人,便带我一起。我记得舅父说过说要带我去间花城找七叔,于是我千方百计令他们向北而行。可是,那些人后来意识到我在牵引他们,于是,他们折而向西,将我带到了尚国的雪芫城。在雪芫城,我遇到了那时尚待字闺中的皇后,她救了我,相处下来也很喜欢我,所以嫁给颜青杨的时候,把我也带进了宫里……” 龙无瑕看了龙峻轩刻意低垂的眼眸,他那微微轻握的拳头也似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情绪。她微微叹一口气,这大半年时间的流浪和寄人篱下的生活,真的就如他嘴里的寥寥数语那么简单吗?“可是轩儿,你在恨什么?” 龙峻轩轻轻挣脱龙无瑕的怀抱,俏然立于堂前,小小的脸庞上有着不属于他那个年纪的沉重和阴狠,“我在恨我尚没有能力来保护自己和自己想保护的人。不过总有一天,我会,我能够,我有能力主宰自己的命运,甚至是主宰那些自以为是的宵小之辈的命运……” “轩儿……”龙无瑕呆呆地看着龙峻轩,心中五味陈杂。对于龙峻轩如此的早熟和心思,她实是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人家都说,皇家的孩子都会过早地看透更多人情世故,都会过早地失去了童真和快乐——原来都是真的,只是这一种得与失,到底是幸运还是悲哀呢? 龙峻轩抬眼,看到龙无瑕的痴呆模样,神情缓和下来,“姑小妞,你别再问我过往之事,既然过去了,说了也是无用。再说,男人的这些事情,你不懂的,你也不需要懂,你只要记得,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轩儿都会护你周全,这样就够了。” 龙无瑕听了回过神来,心底暗暗觉得好笑,其实难道不是应该她保护他的吗?可是他竟那么理所当然地将自己当成了无所不能的男子汉?“臭小子,你有什么事情是我不懂的?少在姑小妞面前充男子汉。我问你,颜青杨和皇后真的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他们有阻止你出宫吗?”既然龙峻轩不愿再提起那段流浪的往事,龙无瑕也就转换了话题,反正她现在找到了轩儿,以后有的是时间细问。 龙峻轩眼神微冷,“起码颜青杨应该是知道的,只是他并未戳穿我,也并未阻止我出宫离开,所以,我倒是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那到底是谁在调查你的身份?” “颜青舞。她虽为女子,可是她的果决、无情胜过她那当皇帝的兄长太多了。东华曾犯过他尚国,并令尚国一败涂地、生灵涂炭,所以,她一旦知道了我的身份,我不知道她会怎么对付我。” 龙无瑕心里暗惊,“那你怎么不离开?” “颜青舞虽不知我的身份,但大概也猜测到我身份之特殊,在没有证实之前,她不会轻易放我离开。所以现在我在皇宫里面,可谓是自由之身,但是若想自由离开,也不会那么容易。另一方面,我现在出去了难保不会被东华国的那些贼子追杀,所以我便装糊涂,暂且在宫里避着。反正现在大家没有撕破脸皮,颜青杨和皇后又有维护我之意,倒也不是那么迫在眉睫要出宫离去。” 龙无瑕沉吟,“颜青舞的个性我也知晓一二,正如你所说,若是她知道了你是东华龙氏之后,以她的个性和对东华国的憎恨,难保她不拿你出来泄恨。轩儿,我带你离开,好么?” 龙峻轩蓦然抬眸,“你会带我去蒙国么?” 龙无瑕一愣,“怎么?不行吗?” 龙峻轩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怎么。先出去再说吧。姑小妞,你打算怎么带我出去?” 龙无瑕想了一想,“带你出去,该是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费些手脚罢了。” 寄人篱下委曲求全已久,身为皇族后裔、个性又清傲的龙峻轩早不耐烦了,此时有机会跟亲人一起离去,自是迫不及待,“那么事不宜迟,我们今日就走。要准备些什么,姑小妞你尽管吩咐,我令人备来。” 龙无瑕笑一笑,“我易容的药物都是随身带着,不过,出宫之前,我想再去见一见皇后。或许,她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 龙峻轩疑惑,“怎么说?” “还记得我刚才胡诌的话语么?我说见到了皇后带着你出宫去了,若是皇后真的带着你出宫,你说宫里宫外会不会很热闹?” “你是说,你扮成她的样子?” “你觉得我能有她那样的气质么?能扮成她么?” 龙峻轩抿嘴一笑,已是明白龙无瑕存了与皇后较劲比美之心。他也不说破,只是笑道,“我的姑小妞自是天下无双,又有谁人是扮不了的?不过姑小妞,我请你不要伤害她,毕竟这些时日,她于轩儿,是唯一温暖的存在。” 龙无瑕慎重点头,“吾知晓了。” 当下姑侄两人一边易容装扮,一边商量着如何行事。也不知他们是艺高胆大,还是有恃无恐,竟是当尚国的皇宫是自家花园一般胡闹,全然不知危险正在一步步在向他们靠近。 285 假·乱真 就在龙无瑕和龙峻轩乔装后一路行向皇后所在之处时,颜青舞发动皇宫内所有的侍卫高手正在宫内搜查可疑之人亦即假扮太监小河之人——有便衣侍卫在太安城内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太监小河等人。 颜青舞在宫里一查,就查到了小河的踪迹,她马不停蹄地带人到龙峻轩所在的偏僻小院抓人,可是去到那里的时候,小院已经人去楼空。 打听到龙峻轩带着小河去了皇后寝宫,颜青舞立即带人前往。 众人杀气腾腾地奔至皇后寝宫宫门外,恰逢皇后带着龙峻轩和一众侍女准备外出。颜青舞一声令下,众人围住了皇后等人。 皇后轻轻环视一周,镇定自若,朱唇轻启,柔声婉转,“长公主,何事如此劳师动众,竟连本宫的住所,也要这般大动干戈?” 颜青舞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皇嫂嫂莫怪,有人大胆假冒宫人闯入宫内,意图图谋不轨,我只是循迹寻到了这里,还请皇嫂嫂莫要阻挡我捉拿居心不良之徒。” 皇后眼神微凝,“长公主所要捉拿者,为何人?” 颜青舞依旧盯着皇后目不转睛,“她迷晕了出宫办事的宫人小河等人,并扮成小河的模样入宫。皇嫂嫂,你该见过他的。难道没有发现有任何异常?并且据我所知,他正是跟南儿一起来到了这里。” “刚刚南儿也跟我说了今日陪他的小河有些奇怪,我正准备前去找小河询问清楚呢。长公主,如此看来,那小河真是他人所扮了。那人竟如此大胆,但你可知道她入宫来有何图谋?” 颜青舞心中暗想难道自己怀疑错了?“若是皇嫂嫂不知道的话,我又怎么可能知道?” 龙峻轩听了插嘴道,“长公主,您如此说话,莫非是怀疑皇后有意包庇?” 颜青舞冷冷看了他一眼,“那人会易容术,神通广大,若然她扮成了皇嫂嫂,那么皇嫂嫂自然就知道自己是有何图谋?南儿,你说是么?” 颜青舞此话说得露骨,皇后和南儿都怀疑上了,一班侍卫、侍女听了,俱是心惊,然而她毕竟是主子,众人也不敢多有言语,只有龙峻轩脸色微变,语带不满道,“长公主,您怎可怀疑皇后娘娘是她人所扮?” 皇后却是不温不恼,依旧柔声道,“小舞,本宫想你误会了。半个时辰前,那小河将南儿送到本宫这里后,就自行离去了,又怎么会有机会扮成本宫的模样?再说,本宫是真是假,你自是会分辨。若是你不信,可附耳来本宫说一事与你听。” 颜青舞半信半疑,犹豫了一下,附耳过去。只见皇后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她脸色立即变了,待回转身来,已是换了信任的神情,“皇嫂嫂,小舞鲁莽,多有得罪,请嫂嫂见谅。” 皇后沉静微笑,“无妨。搜捕那混入宫内之人要紧,你去忙吧。” 颜青舞应了一声“是。”遂带着属下一班侍卫转身离开了。 龙峻轩有意无意间牵上皇后娘娘的手,道,“皇后娘娘,那我们呢?” 在颜青舞转身之后,皇后的眼神略带冷意,不过脸色仍是温和纤柔。她反握住龙峻轩的手,道,“搜捕嫌疑人的事情,有小舞出手,定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有结果,我们闲着也无事,不如再去法华寺为皇上祈福,你说如何?” 龙峻轩笑道,“南儿正有此意。上次南儿许了心愿,才几日佛祖就帮我实现了愿望,我也该去酬谢神灵,并祈望佛祖保佑皇后娘娘福健安康!” 皇后笑一笑,“南儿有心了。来人,备驾!” 皇后身后的一名中年嬷嬷脸现犹豫,道,“娘娘,您出宫需不需要告诉皇上一声?” “皇上国事繁忙,不必叨扰他。再说,本宫会在天黑前回宫,不会有任何问题。还有,本宫此次出宫尽量低调,嬷嬷你安排数名侍卫暗中护送即可,切记不要大事宣扬,以免惹来是非。” “是。”嬷嬷应了,吩咐下去准备銮驾。 上了銮驾启了程,龙峻轩精亮的眼落在皇后的脸上,小声道,“演得可真是惟妙惟肖啊,姑小妞。” 龙无瑕从窗帘看了一下驾车的人距离他们甚远,她的脸色才放松下来。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动了动几乎僵硬的指头,才发现牵着龙峻轩的手心里,已经全是冷汗,“真是惊险,竟然遇到了颜青舞。她显然对我起疑了,还好我有法宝在手。” 龙峻轩兴趣盎然,“你跟她说了一句什么?为什么你一说,她就相信你是皇后?” 龙无瑕眼眸微沉,“我恰好知道颜青舞与皇后之间的一个秘密。轩儿,你可不要小看那个皇后,外部温和纤柔,实则她的机关谋略之能,不在颜青舞之下。” “她待人处事的手腕,我是知道的,相处了那么久,她以那般年纪轻轻的资历,能坐稳她的皇后之位并博得宫里宫外佳名,已是可见一斑。不过听姑小妞的意思,似乎远不止这些?” 龙无瑕似有所虑,“女人参与政事,毕竟不是什么好事,不管她有着怎样的奇才谋算。如果我是她,就不会存了侥幸之心陪同颜青舞去玩算计蒙哈铎的危险游戏——蒙哈铎不是小小的两个女人就可以对付得了的……” “姑小妞,好像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龙无瑕苦苦而笑,“轩儿,你知不知道蒙哈铎已经到尚国来了?并且还在向太安城行进。” “蒙哈铎要来尚国的都城?可是他来尚国做什么?还有,以他的身份,怎么会轻易让自己的行踪泄露出来?”龙峻轩疑惑的眼神在龙无瑕的脸上游走,“莫非他是来找姑小妞你的?” 龙无瑕垂眸,双手不知不觉绞上了衣襟,“不知道。” 龙峻轩难得地露出不带丝毫杂质的笑容,“来找你才是对的嘛。姑小妞,看来蒙哈铎对你还真是很有心。”思绪一转,“不过,为什么他的行踪会被颜青舞和皇后得知?颜青舞和皇后又为什么要设计对付他?要怎么对付他?还有姑小妞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颜青杨知道吗?” 286 谋·破局 龙无瑕自己的心事尚未想清楚,又被龙峻轩这样一顿狂问,顿觉额头前一群群乌鸦“呀呀”地聒噪着飞来飞去。她在龙峻轩额头轻轻敲了一记,“小子你几时变得这么多问题?当我是百科全书什么都知道么?晓不晓得你问这么多问题将我都问晕了,还怎么回答你?” 龙峻轩注视着龙无瑕,一语中的,“分明是你在想自己的心事,心不在焉。姑小妞,你是在想你相公吗?” 龙无瑕愣住了,跟龙峻轩说话可真是省事,小小年纪就能够像大人一样跟她对话,还能看穿她的心思?既然如此,若是她刻意隐瞒自己的心思,是不是会显得太小气了?“是啊,我在想,这么久没见,不知道他会不会变了模样、变了心境……” 龙峻轩摊摊手,“果然……不过,这个我可真的不懂。不好意思姑小妞,帮不了你。” 龙无瑕噗嗤捂嘴笑道,“我要你帮什么忙?”正了正脸色,对龙峻轩说道,“可是轩儿,从这里出去之后,我会回蒙国,也就是说,我会带你回蒙国,你要有心理准备。” 龙峻轩扭头,脸色僵硬,“到时候再说吧。姑小妞,你先跟我说说颜青舞对付蒙哈铎的事情。” 龙无瑕又朝马车外看了一看,见到远处的马夫、侍卫没有起疑,才低声悠悠说道,“我来尚国皇宫找你已经有几日,前几日没有找到你,却让我无意之中发现了颜青舞在暗中调动皇宫里的兵力。当时我觉得很奇怪,于是暗暗打听,后来发现原来是蒙哈铎带了少量随从正从崖山向太安城而来,颜青舞掌握了蒙哈铎的行踪,她调动兵力就是为了围剿蒙哈铎。不知道你是否知晓,颜青舞曾经混入蒙哈铎的崖山军营,但被席俊峰查出了其奸细身份,因此遭到了蒙营里极为残酷的刑打拷问。自那之后,颜青舞对蒙国、对蒙哈铎一直是恨之入骨。加上蒙哈铎又率军侵占了尚国大幅疆土,颜青舞对他的恨意更为浓烈。此次得知蒙哈铎孤身犯险,自是不愿错过诛杀他的大好时机……” “这么说来,颜青杨是不知情的。因为颜青杨知道蒙哈铎不是那么容易对付,若是让他出面策谋此事甚至是只要他知道颜青舞此时所做的事情,他肯定会极力阻止,所以,颜青舞不敢惊动颜青杨?对吗?” 龙无瑕赞许地看一眼龙峻轩,“你说的没错。颜青舞一直是暗暗策划此事,颜青杨不知分毫。可是,颜青舞调动宫内的禁军兵力,毕竟不是小动静,颜青杨很可能在事发之前就察觉出来。于是,颜青舞为了拖住颜青杨,她找上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本来不愿意淌这一趟浑水,可是一则她心里清楚颜青舞在蒙营里失去的,她很体谅颜青舞憎恨蒙哈铎之心;二则,她心里也是存了侥幸之心,试想,若是她协助颜青舞替尚国除去了如此强敌,那她在尚国的地位自是不可同日而语。有了这两个理由,皇后半推半就之下,就应承了颜青舞的合作要求,在宫内极力替她周旋,协助她谋算此事……” “所以,你刚才附在颜青舞耳边跟她说的事情,就是此事。此事可谓是她们之间极为秘密的事情,因此,你一说出来,她就相信了你是皇后娘娘?” “然也!” “颜青舞和皇后俱非等闲之辈,虽是女流之辈,但倾其智慧,也肯定能够使你相公深陷困境,若是蒙哈铎在尚国出了意外,或者此事期间稍有不慎,怕是尚蒙两国又将挑起战争。姑小妞,你打算怎么办?” 龙无瑕眉头微皱,愁思纠结,“这几日,一个寻你之事,一个蒙哈铎遭遇伏杀之事,可真真愁死我了。我在此处人生地不熟,也找不到可信任的人来帮手,实在是焦急茫然的很。不过,好在现在找到了你,蒙哈铎之事,待我安顿了你,再想其他的办法。” 龙峻轩想了想,“姑小妞,或许你可以故意透漏此事给颜青杨知晓。” 龙无瑕摇头,“我不了解颜青杨,不知道他会如何处理此事,因此觉得有些冒险。若是他骑虎难下,最终选择帮助妹妹,那我岂不是害了蒙哈铎么?所以,我不能冒险。” “作为一国之君,颜青杨的目光断不会那么短浅,若是两国争端再起,他尚国也讨不了什么好处。所以,我认为他肯定会去阻止颜青舞。” “话虽如此,可是我不能将筹码押在具不确定因素的颜青杨身上,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去找他。”龙无瑕揉了揉额头,道,“罢了,暂且不说这事了,伤脑筋……” “姑小妞,其实你是不是太过在意蒙哈铎了?你试着从另外一个角度来想,蒙哈铎堂堂一代北国枭雄霸主,岂是那么容易就被人算计了的?说不定你现在愁白头发而想出一个破局之法,但是到时候根本就用不上——蒙哈铎自己就有能力摆平这件事情!” “可是万事都有万一,万一……” 龙峻轩老气横秋地摆手制止龙无瑕的话语,“得,得,姑小妞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要有把握嘛。行,看你这么喜欢操心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帮你想想。你先说说颜青舞是怎么布局的。” 龙无瑕惭愧,“我不知道她的部署。颜青舞部署下属的时候都是对着一张地图讲的,我没有找到那张地图。我唯一知道的是,他们两日后会在一个叫大源山的地方动手。” 龙峻轩只感汗滴滴,“那你知道现在蒙哈铎在哪里吗?可以提前通知他吗?” 龙无瑕摇头。 龙峻轩翻白眼了,“这么说来,你只能去大源山等。可是,就算加上我,我们也只有两人而已,能挡得住尚国皇宫的禁卫之军么?姑小妞,这个难题有点大啊。” 龙无瑕犹豫着道,“其实我可以让我一位朋友帮忙找到很多人前去搅局……”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们去找你那朋友。” “可是那样的话,我会失去那位待我很好的朋友。因为我不能保证前去的人能够平安回来——到时候若是局面控制不了,难免有死伤!并且,其实我那位朋友很恨蒙哈铎……” 龙峻轩呆了一呆,苦笑道,“我明白了,不到万不得已,你也不会去利用你的朋友——你的鬼规矩可真多!” 287 挟·脱困 龙无瑕和龙峻轩说着悄悄话,不知不觉间,已经见得到远处的皇宫东大门了。两人赶紧住了嘴,正襟危坐,以防被城门守卫看出什么破绽。 好在城楼上下的侍卫见了皇后凤銮、皇后真颜,一番跪地行礼之后,也不敢多问什么,直接就放他们出去了。 可是,等到他们离开东大门向前行了数百米,刚刚要喘一口气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隔着马车车厢,依稀听得到是东大门那里传来争吵声。不过片刻,争吵声升级为打斗声,兵器相碰之声此起彼伏,显见斗得颇为激烈,及至后来竟传来大批军马前来以及颜青舞“捉拿嫌犯”的大喝声。 龙无瑕和龙峻轩听了面面相觑,龙无瑕这个所谓的“嫌犯”不在这里么?宫里怎么又冒出一个“嫌犯”? 龙无瑕看到龙峻轩正以疑惑的眼神看着她,耸耸肩道,“我只有一人,可没有同伙。” 龙峻轩疑道,“那怎么会这么巧?” “你想想我们东华的皇宫又几时安宁过?所以这样的状况,在皇宫里根本就是常事。轩儿,我们不要管了,自己脱身要紧。” 龙峻轩点头,但是仍是忍不住将头伸出车厢的后窗朝后看了一眼。 他们此时距离皇宫东门也不是太远,因此能够看得到东门外人影攒动,兵刃相交。 不过这一看之下,龙峻轩不禁大吃一惊。他脸色剧变,突地起身,身子恨不得趴到马车外去。 “轩儿,怎么了?”龙无瑕见了他的反应,大感诧异。 “舅……舅……舅父?”龙峻轩紧张之下,竟连一声“舅父”都说得结结巴巴。 “什么?”龙无瑕大惊之下忙也伸出头去看。只看了一眼,缩回头,呆了,“果然好似是你舅父的模样。可是,我只见过你舅父两三次,不敢确定是他。轩儿,你能确定么?” 龙峻轩紧紧抓住车窗的窗沿,“是舅父,我不会认错。可是舅父怎么也跑到尚国来了?怎么也跑到皇宫来了?” 龙无瑕想了想,“那日我在大街上看到你,说不定你舅父当时也在大街上、也看到了你,所以也到皇宫来寻你……” “那么多人围捕舅父,舅父寡不敌众,恐会出现什么意外,姑小妞,我们得助他一臂之力。” ====== 南宫霈边打边朝宫外退去,可是周围围上来的官兵越来越多,饶是他武功高强、英勇无敌,也是越来越觉得力不从心了。 颜青舞骑马拦在东门朝外的方向上,冷眼看着南宫霈作困兽斗。 她选择那个位置站定,既是为了防止南宫霈朝宫外逃窜,也是为了防止前面的马车在混乱中出什么意外——那架马车的特征多么明显,分明就是皇后的銮驾。她心里隐隐觉得恼火,为什么今日哪里出事,哪里就有皇后的影子? 正在混战间,颜青舞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异常的声音。她回头,骇然见到龙峻轩手持利剑挟持着双手被绑的皇后缓步朝她走来。他们两人身后,三四名侍卫一脸惊恐地持剑对着龙峻轩,欲出手却又不敢! 龙峻轩身材矮过皇后很多,可是一手抓住皇后双手,一手持剑朝上顶在皇后的颈间,已经将皇后的脖子刺出了滴滴鲜红的血,情势不由得颜青舞不全神以待。他拉着皇后转过身子在身后侍卫眼前晃了一晃,道,“你们谁敢上前,我就割断她的脖子!”回过身,对着围杀南宫霈的官兵也喝道,“你们也都停手!” 颜青舞又急又气,喝道,“南儿,你做什么?快放了皇后!” 南宫霈显然也看到了龙峻轩,他又惊又喜,惊呼,“轩儿,真是你么?” 龙峻轩带着皇后站定,眼神朝南宫霈示意了一下,对颜青舞说道,“长公主,只要你放了他,我绝对不会伤害皇后性命!” 颜青舞冷言道,“他扮成小河混入宫内,又多换形貌鬼鬼祟祟,显然是有所图谋,我岂能轻易放他?南儿,你既然也是宫里的人,就不该帮助外人。” “承蒙皇后抬爱,将我带入宫里让我有栖身之所。可是,我从未将这里当成我自己的家,你不也一直怀疑我的身份么?所以,其实不管在我心里还是你心里,我也只是一个外人而已。长公主,我不想多说,我只要我舅父安全离开就好,希望你不要质疑我手下的匕首!” 皇后凄凄楚楚地哽道,“南儿,你……” 南宫霈趁着大家都停了手,已经飞跃至龙峻轩身边,看得仔细确定了是龙峻轩,心里不禁万分欢喜,“轩儿,真是你,终于找到你了!” 龙峻轩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看清楚状况?即使要认我也要等搞定了眼前的状况再说啊!” 南宫霈瞪回去,很想骂狠狠骂他一顿,可是看看眼前的情势,终于是忍住了。 皇后柔声劝道,“小舞,既然这位先生是南儿的亲人,不如就算了,可能大家有什么误会。” “嫂嫂,你别再替他们说话了。我是很早就怀疑南儿的身份,现在看来,果然是有嫌疑。这人在宫里打伤了数名侍卫,又乱闯入我们的军机阁,岂能轻易放他走?” 龙峻轩道,“这么说来,是没得商量的了?那么今日,要么我们与皇后同归于尽,要么以皇后性命换我们自由之身。你自己选吧!” 南宫霈插嘴道,“女将军,你真的是误会了。我只是进宫找轩儿的,虽然我进入了你们的军机阁,可是你们的军事机密我是什么都没有看到的啊。还没有看到一个人、没有听到一句话,就被发现了。打伤他们也是情非得已,难道我就任由着他们杀我么?你说对不对?” 颜青舞怒道,“有哪个贼会承认自己偷了东西?你闯入我们皇宫还有理了?” 龙峻轩手里的匕首又往前送入几分,“长公主,你只说一句:放不放我们走?” 颜青舞见皇后脖间不断涌出鲜血,心里又恨又气,“嫂嫂你自己看,枉你一直以来对他疼爱有佳,看看他怎么对你?” 皇后泫然欲泣,“南儿不会杀我的,不会的……” 龙峻轩脸色闪过一丝愧疚,“皇后娘娘,南儿对不住您了。可是,南儿有自己的立场,请您体谅!” 皇后无言,只把凄楚的眼看向颜青舞。 颜青舞虽然很想捉拿住南宫霈和龙峻轩,可是皇后的性命也不能不顾。犹豫数秒,终于挥手退兵,恨恨道,“下次你们别再落入了我的手里!” 288 傲·分道 南宫霈和龙峻轩在法华寺的后山焦急地等了半夜,一身市井贫民百姓打扮的龙无瑕才慌忙不迭、鬼鬼祟祟地奔至这处约定好的地方。 南宫霈看着眼前相貌平凡的、怎么看怎么不起眼的人,真的很难相信她就是美名远播的龙无瑕。可是龙峻轩跟她一对暗号就对上了,他无话可说。 龙峻轩紧张地检查着龙无瑕是否有受伤,“姑小妞,怎么这么晚?是不是很难应付?” 龙无瑕喘了好一阵子,等气息稍稍平息才回道,“何止是很难应付,简直是极难应付,差点连皇宫都出来不了。颜青舞放你们走了之后,就派人送我回宫,并派好多高手保护我。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将昏迷不醒的皇后放回床上,自己偷偷扮成禁军侍卫跑了出来,一路上自然也是盘查的紧,还好我又换了这副模样,到底让我给蒙混出来了。现在太安城内满大街都是搜寻我们三人的官兵,草木皆兵,只因我这副相貌在城内不常见,就遭到了诸多盘查,我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于是……” 龙峻轩紧问道,“于是怎样?” “于是像过街老鼠一样被追杀呗。轩儿,我怕你们等不到我不放心,只能来这里跟你会合,可是,这样的话也带来了追兵,他们就在山下往山上找……” 让一个女人为自己冒那么多险,南宫霈很愧疚,“无瑕公主,因南宫霈而让你屡屡冒险,南宫霈实在是很抱歉。” “我们都是轩儿的亲人,你又何必说这么见外的话?南宫先生,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尽快撤离的好。” “是。那么我们事不宜迟,即刻启程。” “慢着。”龙峻轩突然出口道,“是不是应该先说好要去哪里?” 龙无瑕看了南宫霈一眼,道,“南宫先生,我想带轩儿回蒙国,那么你……你是不是也愿意去蒙国?” 南宫霈迟疑道,“我自然是可以去。可是……”犹豫了一下,道,“恕我直言,现在东华国和蒙国的关系千丝万缕,若是你带轩儿回蒙国,怕是庄太后知道了,又会生出一些事端!” 龙峻轩若有所思,此刻像是思有所成、拿定了主意一般,突然说道,“姑小妞,我不去蒙国了。我和舅父送你和姑父会合之后,我们就离开。我随舅父一起游历江湖,或者找个隐蔽的地方隐姓埋名、隐居起来也未尝不可。你之前说带我去蒙国是因为我独自一人你要照顾我,现在我跟舅父在一起,你该放心了!” 龙无瑕呆住,“轩儿你不愿意去蒙国?” 龙峻轩低着头,“姑小妞,其实,蒙国和尚国之于我,是一样的意义。蒙哈铎是我的姑父,颜青杨也是;在蒙国有你,在尚国也有如玉姑姑——对了,忘记告诉你,颜青杨说如玉姑姑正在回尚国的路上,大概还有四五日就可以回到皇宫了——既然如此,如果我不想呆在尚国的皇宫,那么自然也不愿呆在蒙国的皇宫——我不愿寄人篱下,更不愿意在蒙哈铎或者颜青杨面前低头,所以……姑小妞,你明白吗?” 龙无瑕想不到龙峻轩小小年纪就骄傲如斯,她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轩儿你要那么跟自己较劲干嘛?” 龙峻轩抬起头,眼里熠熠生辉,“我都说了,男人的事情你不懂的……就这么说定了。我们现在就去大源山吧。” 龙无瑕止住步子不动,只转身看向黑漆漆的夜,沉思一阵,蓦然转过头看着南宫霈,“南宫先生,我常从别人那里听到你的事迹,以前是二嫂嫂跟我说的,后来九珠也跟我说过,她们都是我最信任的人,所以她们说你武功高强、侠义为怀都是切切实实的了,既如此,我就将轩儿托付给你。他小小年纪却经历太多波折苦难,若是能够脱离朝堂,换一种环境生活也许是更好的选择。所以,我请你将他带走,离朝堂有多远离多远,隐于山林也好,行于江湖也罢,只要离开了机关算尽的权谋相争之地,在一种相对安宁纯净的环境下,护他平平安安长大成人就好……” 龙峻轩怔怔地盯着她,“姑小妞,你怎么无缘无故这样说?” 南宫霈已然明白了龙无瑕的意思,龙无瑕所说,正是他之希望。他眼神一暖,道,“无瑕公主,南宫定会保轩儿平安成大,你请放心!” “好。有你承诺,我放心。”蹲下身子,蹲在龙峻轩面前,抱着他道,“轩儿,你不用去大源山了,跟着舅父离开。哈,其实你有你的自尊,蒙哈铎也有他的骄傲,你既不愿寄他篱下,他又如何肯接受你之帮助?所以,这次就让我一个人去吧。你放心,我会找我朋友帮忙,所以,你不用担心我的安危。” 龙峻轩决然反驳,“那怎么行?怎能让你一个人冒险?” 龙无瑕笑得无奈,“如果我找我那朋友帮忙,再找上易追影帮忙,你会放心么?” 龙峻轩疑道,“你那朋友憎恨蒙哈铎,易追影又是颜青杨的密友,他们怎么会帮你营救蒙哈铎?” 龙无瑕垂眸,面无表情地说道,“我那朋友,他极讲义气,若是我出口相求,他定会助我。而易追影,我本来想尽快离开以便避开他的,因为我知道在他的心中,我是不逊于颜青杨的存在,我既不能回应他的感情,便不想他继续为我付出。可是如果需要的话——这个世界上还有两个字,叫‘利用’,他曾利用过我,我利用回一回他,应该也不为过吧?” “姑小妞,你想怎么做?” 龙无瑕淡淡一笑,抚了抚龙峻轩的头,道,“我自有办法,你不用操心。”起身对南宫霈说道,“南宫先生,轩儿就拜托你照顾了。你现在就带轩儿离开吧。易追影就在城内找我,我的动静很大,既已引起搜兵的注意,他应该也很快就会找到我。有他在,你们大可不必担心我的安危。并且,我会想法让他令颜青杨撤掉搜捕你们的人。” 龙峻轩还待追问,南宫霈抢先道,“轩儿,我与易追影有过一面之交,也知道他对你姑姑的情谊,相信有他在,无瑕公主绝不会有半分损伤。再者,你们所说的关于蒙哈铎的那件事情,第一,那事不好应付,而你毕竟是小孩子,若是参与到其中,难免使得无瑕公主还要分心照顾你;第二,以你的身份,还是不介入尚蒙之争为好。所以,还是我先带你离开较为妥当。只是这样的话——”转而向龙无瑕道,“我们堂堂男儿,却要在危机关头撇下你一个女子,实是汗颜!你就算南宫自私一回,为了轩儿的将来,做一回这样不堪的事情!” “言重了。其实你们若是不放心,待我出去寻来了易追影。你们亲眼见了他与我一起,就能放心了!” 龙峻轩听他们商议已定,心有不舍。他才与龙无瑕相处一日,想不到这么快又要分开。他上前抱住龙无瑕,伏入她的腰间,“姑小妞,我很想跟你在一起!” 龙无瑕爱怜地抚着他的发,“臭小子,人生聚散无常,你心中有姑小妞就好了。姑小妞也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等姑小妞处理完一切事情,就去江湖上找你。” 289 遇·异心 “无瑕……”激动的情绪被压抑在平静的声调里,微微有些生涩,微微有些颤抖。 龙无瑕疾奔的身子突然顿住。熟悉的声音,熟悉的两个字“无瑕”,此刻听在耳中,却恍若隔世一般。是啊,她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个由飞扬渐至沉透的声音?她有多久没有听到这声声温柔到骨子里去了的呼唤? 纵然她已料到会遇到这个人,她已决定了要怎么做,可是,真正遇到的时候,她发现有些情绪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到她多么希望她仍旧是那个能够恣意受他保护的梁龙峡! 机械地转头,机械地回身,清凉的月光下,那一袭清隽的身影就如拂过山间的清风一般,缓缓沉入眼底,沉入心间那根根细腻敏感的心弦。 清隽的身影一步一步地走过来,走至痴痴而立的龙无瑕身前,垂眸,眼中有痛惜一闪而过,抬手想抚向龙无瑕已经易容过的脸庞,手,却终是停在冰凉的空气中,落不下去。 “啊,啊~~”龙无瑕突然捂着脸尖声叫起来。 “无瑕——”男子微显惊慌,扶住龙无瑕剧烈颤抖的双肩。 龙无瑕突然像一个市井无赖一样,开始对眼前的男子拳打脚踢,又撕又扯。她一边毫不留情地动手,一边叫道,“臭阿旺,死薛遥,臭易追影,王八蛋易追影,你怎么到现在才找到我?这么多天,你都死哪里去了?我明明听到你从我身边经过,可是你竟然不管我,你知不知道我到处被人欺负……” 易追影轻轻捉住她的双手,眼神凝在那张似是而非的脸上,如呓语一般呢喃,“无瑕你知不知道,我时常都在想,我教你一手易容术,到底是对还是错?你之易容术于我,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很希望也很高兴你能够以此作为自己的保护色,将自己保护得好好的,却也总是因此而遍寻你不着,甚至与你擦肩而过而不自知,害得你经历那么多磨难、吃那么多苦……无瑕,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只要你需要朋友在身边,就告诉我,好吗?我真的……真的不想再见到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无瑕,好吗?” 龙无瑕呆了一呆,突然抽出双手,扑入易追影的怀里,双手自易追影颈后绕过,紧紧圈住他的脖子,于心念起伏间,完全没有觉察到她几乎就要将易追影勒死过去了。 如果命运使得他们两人最终连朋友也做不成,那么,能否让她在最后的时刻紧紧抱一下这个给过她太多保护的男人? 如锦缎一般的月华,轻轻泄在两人身上,如梦,亦如幻。易追影微微叹口气,手,终于在龙无瑕的肩头落下。而龙无瑕,泫然欲泣之际,双眼瞟了一眼不远处的丛林,眼中闪过一份痛苦的决然。 感觉到龙无瑕的情绪渐渐平复,易追影才轻轻掰开龙无瑕的身子,“我带你去客栈休息。” 龙无瑕贼兮兮地朝身后看了一眼,“可是有很多人在追我。” “没事,我已经都替你打发了。” 龙无瑕一怔,忍住哭意,突然故意哈哈大笑道,“哇,有打手在就是好啊,打发那些宵小之辈都不用我亲自动手。对了,你准备带我去哪个客栈?耶,你选的地方,肯定高床软被舒服得紧。不过,睡觉之前,你要陪我吃东西,我要吃烧鸭、东坡肉、双蒸鱼,还有,我要喝酒,不醉不休……” “好。”负手与龙无瑕并排走着,易追影觉得莫名的安心。 龙无瑕叽叽喳喳又列了一阵要吃的酒菜、要喝的名酒,易追影都只是微微笑着答,“好”。 再无多余的追问,再无多余的言语。 走了一阵说了一路,龙无瑕突然停住脚步,“你怎么不问我怎么这么晚还跑到荒郊野外?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被人追杀?你是不是一直都跟着我,一直都看着我所做的一切的?” 易追影回身一笑,抬手在她乱得一团糟的头发上揉了一揉,“走吧,先吃了休息要紧。” 龙无瑕一偏头,避过他的手,声音变得清冷,“看戏是不是看得很过瘾?”她在他的面前,自始至终都无法放下那份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她也想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她跟南宫霈和龙峻轩在一起。 易追影的手僵了一僵,拉过龙无瑕的手臂慢慢前行,“我从太平城知道你的踪迹后,一路向北,以为你会朝那个方向回蒙国。可是,我找不到你。前几日,青杨飞鸽传书告诉我,他在太安城发现了你的玉璧,他说你有可能来太安城取你的玉璧,于是,他一边传信于我,叫我赶回太安城,一边命人守在玉璧周围,一旦你前来找寻玉璧,就可以找到你。我回来之后,青杨说他在大街上依稀见过你的影子,可是再派人找寻却是找不到……” 龙无瑕冷哼一声,想要摆脱易追影的手,可是易追影抓得牢固,她甩不脱,“原来那日我去取玉璧的时候,跟踪我、追我的人是他派的。哈,是喔,现在蒙哈铎在尚国的边境咄咄逼近,抓到了我,他又可以大赚一笔了……” 易追影身形一顿,“他没有这个意思!他是替我找你。” 龙无瑕冷冷注视他,“那么,在雪山堆里将我捡回来,然后用半死不活的我去跟秦霄风换取尚国东线的和平,这也是替你做的吗?” 易追影喉间滞了一滞,握着龙无瑕胳臂的手紧了一紧,“不会再有第三次。” 龙无瑕偏过头去,不再看他。沉默了许久,她才又问道,“然后呢?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你看我耍猴看了多久?” 易追影哭笑不得,“你不要那么骄傲好不好?莫说我没有看到你一路的行径,就算看到了,也不会随便就笑话你啊。我只是在城内听到有官兵追人追到这里来,便过来看看。我在这里找了很久,正准备上山就见你从侧面奔出来,我见你背影眼熟,便吩咐了追兵撤走,自己追了过来……” 看来他并不知道南宫霈和龙峻轩还在山上!龙无瑕暗暗松了一口气,继而开始走神。她刚刚才说过龙峻轩骄傲,现在易追影又说她骄傲,难不成他们龙家的人都是有这样的秉性么?不过怎么样都好,现在在暗处的南宫霈和龙峻轩见她和易追影在一起,定是可以放心离开吧?那么她,也就可以放心地去与蒙哈铎会合了! 只是与蒙哈铎的这一场时隔半年多的重逢,到底会让她失去多少?易追影对她的情?洛小五对她的义?不管是哪一样,都是她龙无瑕一辈子都无法偿还的吧? “喂,你在出什么神?”易追影注意到了龙无瑕的神游物外。不知道为什么,他见了龙无瑕的如此模样,心里隐隐觉出很不好的预感。 290 情·裂痕 易追影带着龙无瑕到太安城里最好的客栈落脚。龙无瑕点了一大桌名酒佳肴,说是要好好吃一顿。但是她真正吃起来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吃多少东西进肚,酒倒是喝了不少。 易追影看着豪气干天地喝着酒的龙无瑕,心里不好的预感渐渐凝聚成越来越清晰的想法。他凝神盯着龙无瑕,用手指勾起她的下巴,“无瑕,你在想什么?” 龙无瑕醉醺醺,懒洋洋地笑道,“哈,我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些美酒美食,还能想什么?” “你撒谎,你喜欢喝酒,可是从来不会这样豪饮猛灌。你这样是浪费美酒,也显示着你有心事。” 龙无瑕低下头不看他,歪歪斜斜趴在饭桌上,话语说得含糊,“易大哥我愁啊。你知不知道颜青舞为什么要追捕我?你知不知道她追捕的另外两个人是谁?” 易追影皱眉看着她,没有答话。 “易大哥你能不能帮我去找颜青杨,让他放过轩儿和南宫先生好不好?轩儿虽然是二哥的儿子,可是现在对于东华,他什么都不是。就算颜青杨留他作为质子,这个质子也是毫无价值的……” 易追影继续皱眉,好似有什么令他非常纠结的事情一般,“南儿真的是龙顼的儿子?” “是,南儿就是龙峻轩。今日混入皇宫的是南宫霈,他只是去找轩儿,除了打伤几个侍卫,绝对没有做什么对尚国不利的事情。” “如果,我跟你说的是如果,如果现在你七哥是东华国的皇帝,那么你说龙峻轩这个质子还有用吗?” 龙无瑕蓦地抬头,“七哥?七哥不是已经……” “我说的是如果。你知道吗?现在东华国情势扑朔迷离,有一方势力正在暗暗地破坏秦霄风和庄太后的权力根基,并且手笔越来越大。” 龙无瑕呆呆问道,“什么势力?” 易追影摇头,“你在东华国那么久都不知道,我们又怎么可能知道?我们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一方势力绝对不是外国因素。所以……” “所以你们怀疑那是七哥;所以颜青杨早就知道南儿就是龙峻轩,但他为了防止七哥夺权后对尚国不利,就留下龙峻轩作为质子。对吗?” 易追影脸色如水,毫不避忌,“是又如何?你们东华数次犯尚国边境,无非是欺尚国国内兵乏将缺,现在尚国在青杨手上刚刚走上正轨,为防后续战乱留下龙峻轩作为一个筹码,又有何不可?” 龙无瑕愣了片刻,拿起手边的酒壶,直接朝嘴里灌着,灌了数口,才嘭的一声将酒壶顿在桌上,“易大哥,我们现在是朋友,可是会不会有一天,你为尚国,我为东华或为蒙国,我们两人终将走上相见即杀的绝路?” 易追影听言亦是愣住,半晌才说道,“我永远不会与你为敌。” “如果颜青杨和我这两个朋友,你只能选一个,你会选谁?” 易追影起身夺下龙无瑕手里的酒壶,“你这话问的无聊了。好了,你喝的够多了,先去睡觉。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龙无瑕心想法华寺四周的追兵已经被易追影撤了,那么南宫霈和轩儿今夜应是无恙。明天会是如何,只能看易追影会不会帮忙了。她烦思重重,又喝了过多的酒,此刻头已经隐隐开始作痛,既听得易追影如此说,便气呼呼地扔了酒壶蹒跚地爬上楼,去客房休息了。 易追影自然少不得扶持她歪歪斜斜的身体,却遭到她毫不留情的不领情。 不过这一觉竟是这些日以来唯一的安稳觉。易追影真的是一个可以令她感到安心的朋友,就像曾经在军营里面,只要有他在身边,她就天不怕地不怕,深入敌营也能全身而退! 只是这个朋友,她可以拥有一辈子吗? 第二日醒来,已是接近晌午的时候。爬起床来并未见到易追影的影子,于是去易追影的房间找他。他房间里竟也是空无一人。 龙无瑕出了房门,恰巧碰到一个小二走过来,于是一把抓住了,紧张地问道,“小二,昨晚跟我一起的那位朋友呢?” “咦客官您起来了?您是说易公子吗?客官您稍安勿急,易公子出门办事去了。他临行前特地吩咐了掌柜的,要掌柜的照顾好客官您,掌柜的就吩咐我。” “办什么事情你知道吗?还有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小的不知呢。不过他说他吃晚饭前肯定回来。” “这样啊。那么小二,我能否从你这里借一些银两?五十两就好了,帐算在易公子头上就行。” “这?这我做不了主呢。虽然易公子说在本客栈您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能随意,但是并没有说可以借银两你呢。不过,既然什么都能随意,借银两应该也可以哦。客官,看来您还没有梳洗,我准备了热水,不如您先梳洗,我去问问掌柜的。顺便去将您的午餐取来。”那小二竟是很热心,也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易追影而对她龙无瑕另眼相待。 龙无瑕“嗯”了一声,回到房间。刚刚梳洗完毕,小二便端着一份午餐过来了,餐盘上还有一个布袋。小二指了指布袋,“客官,掌柜的怕您五十两不够用,给您准备好了一百两银子。这边是您的午餐。还有掌柜的吩咐了,您若还需要什么,直接吩咐小的即可。” 龙无瑕先是一愣,继而笑道,“哈,有你们这样做生意的吗?还是易追影面子太大了,竟连借银两都那么容易?还借一送一?” 小二笑道,“易公子是我们客栈的贵客,所以他的朋友自然也是我们的贵客。” 龙无瑕呵呵笑了一声,吩咐小二退下了。她简单吃了些食物,便出门去了。出门前她也吩咐了小二,说若是易追影提前回来了,就转告易追影不要担心她,她也是晚饭前肯定会回来。 出了客栈,在大街上瞎晃悠了几圈,确定没有人跟踪她,才朝周侍郎府奔去。 她失踪了一日一夜,周侍郎府里自然还在翻天覆地地找她。此刻她又突然出现在周府,周府众人俱都觉得太神奇了。 龙无瑕耐心地由着众人寒暄,等着出门找人的洛小五回来。 洛小五一回来,不等他出口说话,龙无瑕就将他拉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小五,我惹麻烦了,你帮我。” 感言·一字记之曰:梦 一整天的上班时间,除了中午的两小时,她都是在严肃而封闭的会议室里度过的。各个经理轮番的汇报,老总、副总严谨的指示,以及最后热闹而激烈的喧杂讨论,这些都使得脑部缺氧的她混混沌沌、头痛欲裂。下班铃声响起的时候,她偷偷掏出手机,“开会,不能按时回家,你在外面吃饭吧。” 会议一直持续到七点才结束,她走出公司大门,深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夜,早已渲染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暗地让人感到寂寞。 手机突然响起,是他,“下班了吗?” 时间真巧!她微笑,“刚刚走出公司。估计十分钟后到家。” “吃饭没?” “还未。” “我刚到楼下,想吃什么我给你点好,等你来的时候正好就可以吃了。” “也好。我想吃煲仔粥,然后鸡蛋面。” 十分钟后她到了楼下,走进那家常去的饭店,远远地看着他一边用勺子翻着热粥一边轻轻地吹着。 边上是一位安静等待的老爷爷。 看着她进来,他放下手里的勺子,“粥刚刚好,不烫也不凉,可以吃了。” 她一向不多言,那一刻在桌上却喋喋不休地说着一天开会的烦闷和无聊,说着午休时遭遇的不顺之事,说着没有睡午觉好困好困……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听着她说的时候,也显得有几丝意兴阑珊。她猜他是因为工作太累了。 快要吃完的时候,突然记起包里的纸巾用完了。她记得门口的柜台有,“能帮忙拿张纸巾过来吗?” 他坐直身子,“吃完了?吃完了出去的时候顺便拿吧。” 虽然知道他可能是累了,虽然知道他不是不愿意帮她拿,虽然知道离开的时候顺手拿也是一样的,虽然他不去拿什么也说明不了,那只是一个微小的现实——可是,心里依然是微微的失望。 ————你是幸福还是不幸福? ========== 呵呵,写这一段故事,或许有些牵强。可是,如果这个故事的结果是这样呢: 她一向不多言,那一刻在桌上却喋喋不休地说着一天开会的烦闷和无聊,说着午休时遭遇的不顺之事,说着没有睡午觉好困好困…… 他双手搁在桌上,微笑的眼一直落在她略显疲惫却表情生动的脸上。 吃完了,她拿起包,翻着,然后拿出空空的纸巾袋,“咦,用完了。” 话未说完,他起身,大跨步至柜台拿来两片纸巾,递到她的手上,“下回记得检查,用完了要补上。” 他去结账,旁边的老爷爷突然笑着凑过头来,“小姑娘,你一天那么多不顺心的事情,可是有他,是不是很幸福?” ========== 不知道幻想是不是女孩子的天性,幻想轻灵绝妙、天下无敌的武功,幻想容貌绝世、倾国倾城的容颜,幻想独立特性、人见人爱的个性,幻想成熟干练、运筹帷幄的智慧,幻想温暖幸福、君心如磐的爱情……当有一天,我们发现生活那么近,梦想那么远的时候,我们更是爱上了幻想,将自己置于一个天马星空的世界,让某一个男孩子或者女孩子,去替自己活出梦想中的生活! 因为文字可以描画梦想的世界,于是,我们爱上了文字! ========== 呵呵,不知道有没有表达清楚我的意思? ========== 言归正传。杂感。 驻站一年多以来,走走停停,却一直是尽着自己的一份心力来补画着自己的梦想世界。因为工作,因为生活,所以没有太多的时间投入进来,也许点击收藏并不多,也许看的人很少,但是为了心中的一种执念,一直都坚持着,坚持着用自己的心写下每一个字每一段话,坚持用心中的文字感动自己,不愿放弃。 因为写文而结识了很多写文文的朋友,我们都是初在这个领域摸索爬滚的小虾,我们一起为没有存稿而焦灼,我们一起为点击收藏的微小而难过,我们一起为写出的文字而感动,我们一起为大神的神作而惊叹膜拜,我们一起为了继续下去而相互鼓励打气——所以,即使网页上的数字多么令人伤感,这份共同喜怒哀乐又何尝不是一种收获? 转眼之间,上架了,心中万千感叹,却是无一能表…… 虚伪的话我太不会说了,太大的承诺我也怕令朋友们失望,所以我只能说,我会继续我的梦想,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自己的梦想开出最绚烂的花朵! 我也希望,支持我的朋友们能够继续关注龙无瑕的一世风华绝世,能够继续支持小垚(七七)完成这份沉淀那么久的梦想。 感谢陪伴我走过的朋友,感谢还在陪着我的朋友!感谢! 祝愿:健康快乐,幸福美满! 291 诀·算计 洛小五被龙无瑕的失踪给吓的要死,此刻见了她本想狠狠教训她一顿的,可是一听这话,一口怒气不禁尽数给吞回了肚里,担忧地问道,“什么麻烦?” “见到了外面搜人的官兵吗?” “声势那么大,自然见到了。莫非搜的人跟你有关?” “是我哥哥的儿子和他舅父。我昨日就是因为遇到他们,所以才回府不得。他们因为见不过官家子弟仗势欺人,出手打伤了一个什么将军的儿子,所以遭到追捕。我昨日已经安排他们出城了,但是……” “但是什么?”洛小五对她的话深信不疑,令的龙无瑕心里一阵阵异常难受。 “他们约好了与朋友明日在大源山会合,然后一起离开。可是那个将军知道了他们的计划,所以也部署了相当的兵力在大源山,我怕他们到时候难逃恶将贼手……” “那要怎么办?大侠,你也要去吗?” “我要去。轩儿是我哥哥唯一的留下血脉,我不能丢下他不管。所以,小五,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自然可以。大侠,你说要怎么做?只要能帮你,我万死不辞。” 龙无瑕低下头,不敢直视洛小五的眼睛。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交到洛小五手上,“我知道你一向很有人缘,所以想请你帮忙请一些人前去大源山,到时候按照我说的时间和地点,前去搅局即可,这是一百两银子,方便你请人。你放心,我侄儿他们并未杀人,那将军自然也不敢草菅人命,所以那些官兵绝不会出手杀人,你请去的人也一定不会有生命危险。” 洛小五想了一想,道,“既然你侄儿与将军之间是误会,那么若是有人在中间周旋,也许可以解开症结。大侠,我们相识的周大人正直无私,或许可以帮我们呢?” 龙无瑕脸色微变,“万万不可。那当官的乃当朝小有声名的武将,若是他儿子的丑事被人知晓,你想是多么丢脸的事情?若是有朝中之人知道了这丑事,涉及权势争斗,更是难保他们不会狗急跳墙杀人灭口。” 洛小五气愤道,“这武将也太不讲理一些,哪有这样恃强凌弱的?” 龙无瑕叹道,“弱肉强食本是社会生存的法则,我们小小的平民又能耐它何?小五,你若有机会入了官场,就会明白其中的种种。小五,我从未求你做什么事情,这次算是我求你帮忙,好么?你放心,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洛小五哪里经得住龙无瑕这般说话,他拍拍胸脯,“你放心,帮朋友洛小五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你要告诉我具体该如何帮法呀。” 龙无瑕将银两交到洛小五手里,“你请好人,明日申时要到达六百里以外的大源山。大源山上有一个狭隘的山口,叫峰林口,你们就在山口的丛林里候着,等到见到有人从西边过来的时候,就第一时间冲出来,挡在山口中央。为防官兵们怀疑你们,你们都要穿着能够体现你们是尚国百姓的衣衫,并且装作不知道那里有埋伏。到时候,官兵不能胡乱伤人,你们缓住了官兵的伏击,他们便有机会逃脱。明白了吗?” “嗯,清楚了。” 龙无瑕又嘱咐一遍,“你要记得,决不能向任何人透漏此事,知道吗?否则到时候功亏一篑,还不知道那些当官的会怎么样对付我侄儿,他才跟小洲差不多年纪。” “晓得了。” 龙无瑕看着洛小五,眼里不经意间流落出不舍的情绪。她抱了抱洛小五,“小五,我要回去侄儿那里了,明日之事,就拜托你了。明日我们还会再见一面,那一面之后,也许——也许我们就再也没有相见之期了。” 洛小五笑笑拍拍她的肩头,“你本事这么大,肯定能够安全送走你侄儿,到时候我们还回来。大侠,我想清楚了,你的提议其实很有道理。等这件事情一过,我便请周大人周夫人收小洲为义女,然后我去当兵。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让周大人帮忙把你也录为军籍,那样的话,我们不用过颠沛流离的日子,也可以在一起。” 龙无瑕惭愧道,“小五,对不起。那日我心思不宁,对你说的话……” “哈哈,你说的什么我都忘记了……” 龙无瑕心里愧疚,对着洛小五直是道歉,令得洛小五觉得今日的大侠怎么这么奇怪,直到龙无瑕怕引起洛小五的怀疑,才止住了。龙无瑕与洛小五又聊了一阵子,最后约好了明日相见,便辞别离开了。 周夫人见只有洛小五一人回来,想起周大人所托,自是多有询问,然而洛小五答应了龙无瑕绝不向别人透漏此事,周夫人也就毫无收获。 洛小五唤回周府里出去寻人的家丁后,立即开始暗暗寻找帮忙之人。龙无瑕看的没错,他为人热心助人、豪迈侠义,在城里、周府里走了几遍,便招揽了不少人。此事不表。 话说龙无瑕回到客栈,易追影还没有回来。龙无瑕吩咐掌柜的又准备了一大桌酒菜,说要谢谢易追影款待她之恩。掌柜的和小儿暗自觉得好笑,花别人的钱来谢别人之恩,哪有这么离谱的事情?不过他们对龙无瑕倒是不敢怠慢,按照她的吩咐做了。 易追影果然在晚饭前回来了,他被龙无瑕拉着坐上她在房间里摆好的酒宴上席,莫名所以,“你做什么?” “请你喝酒吃饭。” “说的这么好听,貌似用的还是我的银两!” 龙无瑕道,“你说过随便我用的。” 易追影微微笑一笑,“你可真不客气。” “跟你我还客气什么呀?易大哥,我敬你一杯。谢谢你今日进宫,令颜青舞撤了搜捕轩儿之兵!”龙无瑕倒了两杯酒,自己端起一杯,一饮而尽。 易追影苦笑,“你从没有求我什么事情,此次开口了,我难道要置之不理。不过无瑕,你怎么知道我进宫去了?” “傍晚的时候,城内的搜兵明显少了很多,所以我猜是你。易大哥,你喝啊。” 易追影喝了杯中酒,龙无瑕立即将他的酒杯又满上。易追影眼神落在手里的酒杯上,笑道,“你是想灌醉我吗?” 龙无瑕心里一颤,嘴里却是笑道,“易大哥,你这般本事,若是我灌你,怕是你没有醉,我就先醉死过去了。我很久没有碰见好朋友,所以心情很好,所以就想跟你喝酒,这样不行吗?你还记得吗?那一次我们在玉龙山庄,不醉不休,多畅快……”回想起玉龙山庄中一黑一白、一琴一萧的浑然天成,回想起那一夜不醉不休的畅快,突然莫名地怀念起来。 那时,他们还是朋友! 多好! 292 猎·被猎 龙无瑕将不省人事的易追影拖到床上躺好,给他盖好被子掖好被角,然后坐在床沿呆呆地看着那张清俊的脸庞。 他的眉头紧紧皱起,脸上的神情还没有从震惊中缓和下来。昏迷前的那一刻,当他知道自己在他的酒中下了极重的蒙汗药,他是什么心情呢?震惊吗?失望吗?还是甚至已经对她绝望? 前一刻他还在对她说,“你让我做的事情,我都会去做,不管你是骗我,还是不骗我。”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专注的令人多么想放弃一切算计和黑暗,多么想肆无忌惮的徜徉在他深情的目光中…… 龙无瑕突然泪如雨下。她轻轻将唇印在他的额头,轻轻哽咽,“易大哥,我知道今日之后,我们就再也回不到从前,或许,连普通的朋友都没有办法做下去。你怨我自私也好,恨我对你无情也罢,但愿你从今以后能够忘记龙无瑕,找到值得你把握的真爱。你要记得,记得这辈子要多做点好事,那样的话,下辈子便不用碰上我这样的债主……” 龙无瑕注视着易追影的脸,呆呆的坐了一阵,直到大街上传来二更的打更声她才起身。她从怀里拿出一封信,轻轻放在易追影的床头,复又神情复杂地看一眼昏迷沉睡的易追影,才抬步朝外疾奔离去。 ====== 第二日清晨。易追影在清凉的晨光下醒来,头痛欲裂。抬手间触碰到耳边的信封,忆及昨晚种种,心下一沉,一骨碌地坐起身拆开了信封。 “玉龙蛟,青丝发,莫为残容负韶华;大源山,局生间隙,千军待发,生耶,死耶,不累君身倾塌……” 易追影脑海中有一股不好的念头一闪而过。忆及颜青杨跟他说的关于大源山的点点滴滴,似是想明白了什么,心里大惊,腾的一下自床上跳下来,想要追出去。然而他的身体却是软绵绵地使不出半分力气。他心急如焚,蹒跚地走到门口,朝外喊道,“来人!” 小二慌忙不迭地奔过来,“易公子有何吩咐?哎呀易公子,您脸色怎么如此……” 易追影不等他问完,厉声吼道,“快给我备马!” 小二被吼的一愣,赶紧朝外奔去。走了几步,听到背后噗通一声,回头,只见易追影挣扎着要朝外奔去,却力所不及倒在地上。他赶紧又跑回来,扶起易追影,道,“易公子,你这个样子,行不了路啊!” 易追影喘着粗气,知道自己行动不了了。他从袖间掏出一枚晶莹剔透的小白玉龙,交到小二手上,“去皇宫,将这个交到守城侍卫,说易追影请皇上来见。快!” 小二一愣一愣的,“皇宫?请皇上来?” “人命关天,快去!若是误了救人时间,拿你这条小命抵命!” 小二骇然,扔了易追影,慌忙不迭地朝外奔去。 ====== 一个时辰后,一身便衣的颜青杨疾步奔入了客栈。 半个时辰后,颜青杨带易追影离开。 又一个时辰后,颜青杨亲率三百骑兵,自太安城北门离城,风驰电掣般朝北奔去。 ====== 大源山。 已经接近傍晚时分,红彤彤的夕阳无悲无喜地挂在雾蒙蒙的西天,秋风肃杀,落叶疾卷。深秋的时节,荒凉无人的山野更显几分萧索。 今日,这处平时荒无人烟的山野,却是隐隐透出几分不同寻常来。山风掠过林木黄草,带来几分人的气息,更带来令人窒息的凝重肃杀之氛。 夕阳渐垂,倦鸟归巢,就在黑夜将要笼罩大地、天地将要归于静籁的时候,狭隘的峰林口北方突然影影绰绰出现一队人马的影子。 荒野的空气,突然就似是冻结了一般,静得好像没有了一切的生息! 北边人马渐行渐近,人数轮廓渐渐清晰。只见中间一匹高大的棕色骏马,马上是一位着深蓝稠袍的英伟男子,他脸色沉静,却有着如鹰一般犀利而危险的眼神;他的周围,前前后后随了数位侍从,大约有十人,个个神态凌厉、气度不凡自是不在话下。 峰林口的西面,树林影动,似乎是准备猎取猎物的虎豹豺狼正在浓密的丛林间蓄势待发、蠢蠢欲动。 那队人马还未走近峰林口,峰林口的南面也出现一股喧闹的嘈杂声。喧吵声渐渐清晰,只见南边的小路上竟出现了一大拨形形色色的人,从衣着看,他们俱是尚国之人,其中有三四人走在前面,说说论论间似是提及“小五兄弟”“大侠兄弟”等名号。 两队人马相对而行,北方人马除了那中间的蓝袍男子,人人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神情凝重;南边那边却是走走说说谈笑风生,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一触即发的局。 尚国行人走至了峰林口前百米之地的时候,其中那名被人称作“小五兄弟”的少年突然提议坐下来歇息一阵。众人赶了一天的路也确实累了,于是纷纷坐下,拿出腰间准备的干粮、酒壶,竟是就地坐下喝起酒吃起东西来。 众人坐下不久,北方之人行的愈近。此时,西面丛林中突然奔出两匹骏马,其中一匹乃红鬃骏马,马上人戎装红颜,冷颜怒目,她策马奔出林子,边弯弓搭箭,边朝着那山口前的众人怒吼道,“刁民,都躲到一边去。” 连珠厉箭嗖嗖疾发,携着烈烈风声疾射向山口那边的蓝袍男子。 她之利箭一发,山口东南西三面突然冒出无数弯弓搭箭的尚国士兵,众兵箭在弦上只等一声令下,此刻见信号已发,莫不朝着蓝袍男子尽数射出自己手里的箭。 事出突然,杀势凌厉,蓝袍男子前后左右的侍从个个脸色微惊,立刻拔出刀剑在手,挥舞挡箭,在蓝袍男子前方形成一道密无间隙的人墙,护着他避向山口左侧的山石后面。 箭如雨泻,蓝袍男子却是不惊不慌。躲定,他脸现阴霾,嘴角泛起冷冷的笑意,“老席,既然人家先出手了,你也不能太失礼了。” 左侧的席俊峰颔首点头,左手稳而有力地做了一个手势。 席俊峰手起势落间,只见他身后的五名黑衣男子立即拿下马鞍上的轻巧机械器具扛在肩头,一跃下马,借着山石、林木的掩护,疾向山口南边循遁而去。他们一边相互掩护,一边往前疾奔,手下更是频频拨弄肩头的机械器具,器具里发射出短箭,直射向三面的尚兵。这种机器箭弩劲道奇大,黑衣人又发射地极为精准,因此箭箭致命,不一阵子,尚兵没有伤着蓝袍男子分毫,自己人却死伤无数。 铁甲戎装的红马女子见了,睚眦欲裂。她对身侧的将军吩咐道,“吩咐下去,第一小队,箭阵掩护,第二小队,向前冲杀,务必找到机会接近蒙主。今日杀对方一人者,奖黄金百两;杀蒙主者,奖黄金万两!”原来那蓝袍男子,竟就是当今蒙国之王蒙哈铎,而这女子,正是处心积虑要杀蒙哈铎以报受刑之仇的颜青舞。 颜青舞身侧的将军疑虑道,“长公主,这前面挡有有数名尚国市民,第二小队若上前厮杀,难免会伤及他们性命,要怎么办?” 颜青舞暴怒难抑制,“你们难道没有检查清楚周围的环境,怎么会让这些人进了战局?既是尚国之民,难道还能滥杀了?尽量避开他们!” 将军道,“这四周荒无人烟,我们料定不会有人来这里,侦查了数日,也并没有看到人迹,哪里知道今日这些人突然就冒了出来?长公主,他们挡在山口中间,我们又不能伤他们,这对我们来说,未免是一个掣肘啊。” 颜青舞怒目看着他,“哪又怎样?难道不管他们的死活?传令下去,速战速决!” “是!”将军领令下去指挥了。 就在将军刚刚离去,颜青舞突觉后脊背一阵冰凉。她策马转身一看,只见身后一字排着五名黑衣男子。这些黑衣男子与战场上那些肩扛箭弩的男子打扮一模一样,显然是蒙哈铎的手下了。她心神一冷,也不说话,挥剑杀了过去。 然而那五名黑衣男子能悄无声息地来到他们身后,本事自是不凡,因此颜青舞周遭虽然兵将无数,不过片刻,仍是落了下风。 而那峰林山口,依旧箭如雨泻,更有大批尚国步兵向前推进。蒙哈铎等人避在山林之后倒还不至于受困,黑衣人又闪避在山石之间,如此以来,受制的竟只有那些无辜而茫然的路人。 洛小五脑子急速转动着。他实是觉得如此的局面绝非官兵抓凶那么简单,偏偏一时之间又实在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回事情。他呆呆坐于荒草间,直到一记利箭嗖嗖地在他耳边飞过,才唤醒他茫然而无措的思绪。 身边一位青年男子将洛小五扑倒在地,饶是如此,他的脸庞仍是被箭尾划出一条淡淡的血痕。 青年男子恼怒地盯着他,“小五兄弟,你不是说我们只是来搅局的吗?怎么局没有搅到,却陷入如此困境?” 293 擒·人质 洛小五呆呆地说,“大侠说过,我们不会有危险的……” “可是现在已经有好多兄弟受伤了……” 洛小五转过头看去,果然见到混乱之中数名兄弟或肩或腿插着长箭,鲜血直流。众人都用恼怒的眼神盯着他,不少人跟那青年男子一样正出声责问着他。 洛小五心头冰凉,他急忙匍匐着爬过去,一边给那些受伤的兄弟止血,一边道,“也许都是意外,大侠不会骗我的。兄弟们,都找好掩护物躲好。我再看看是什么情况。” 洛小五包扎好受伤兄弟的伤口,抬眼看去,只见不管是前面的黑衣人还是后面的黑衣人,似乎都是有意朝颜青舞出手,他们前后夹击,颜青舞不禁捉襟见肘、手忙脚乱。洛小五心里闪过一丝奇怪的念头,如此的形式,真的很不像官兵捉拿疑凶。特别是,有什么理由连颜青舞都出面了?有什么理由竟连颜青舞都无法抵挡那寥寥数人的夹击?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洛小五转眼朝北看去。蓝袍男子已经隐于山石之后,虽看不见他的容颜,但是隐觉一股凌厉霸气从他身上蔓延出来,令的人心里不由自主地惊悸不安。 洛小五突然壮起胆子,借着路边山石的掩护,悄悄朝北奔去。 他只言未出,他身后的众人以为他要带着他们离开,因此各自借着掩护,俱都避着箭阵朝山口走去。 颜青舞的第二小队步兵正从西面向山口包抄,而洛小五带着一众行人从南面向山口挺近,此番情势看在席俊峰眼里,他的浓眉不禁微微皱起,“九月,那一拨人是什么人?为何突然也朝这边抄来?” 一身黑衣如墨的九月应道,“不知。颜青舞的局里,并没有这些人。” “会不会是安排的奇兵突起,要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九月自负地笑一笑,“那些人不过是乌合之众,难道你看不出来?” 蒙哈铎突然出声,“颜青舞有意不伤他们,既如此,我们擒他们为质,扰乱颜青舞之心,趁机拿下颜青舞。”蒙哈铎是何许人也,一阵观察已是明了颜青舞之心意。他的嘴角又泛起一股冷笑,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跟他斗,还差的太远。正好他的手上差一枚棋子,颜青舞,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席俊峰愣了一下,脸色微起波澜,“王,那他们的生死呢?” “既是尚国之民,与蒙国有何干系?” 席俊峰心下明了,拿出腰际的木哨正待吹响,蒙哈铎身侧的另一位青衣女子突然沉沉出声,“席大哥且慢。”转而向蒙哈铎说,“王,既然他们都是平民百姓,若是可能,请尽量不要伤及人命。” 九月听罢笑了笑,“十月,你之思维,果然与我们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兵将不一样,不过你也是上过战场杀过敌人的人呐,柏桐你是怎么教她的?” 柏桐在一旁一直神色凝重地关注着周遭的形式,听了此话,简单地抛出一句,“我只教过她杀人。” 十月若有所思,沉声道,“正是因为上过战场,所以不希望再见无谓的血腥和杀戮,若是能少,请尽量少。王,可以吗?” 蒙哈铎面色略一柔和,“可以。” 席俊峰点点头,拿起手上的木哨,“呜呜呜”地吹了几声。吹毕,难得地开玩笑道,“十月,我们这些人当中,肯定你最长命。” ====== 山口前方的携弩黑衣人听到席俊峰的木哨声,眼神交汇处,点头意会,他们朝颜青舞身后的黑衣人打了一个手势,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洛小五等人身上。那木哨传音是崖山无影组织的特殊传音之法,因哨音音律音节的不同而传达不同的意思,当初十月浪迹江湖的时候,与暗中保护她的侍卫莫笑等人就是通过这种方法保持联络,而莫笑等人,正是出身自无影组织。 洛小五等人毕竟是一群毫无经验的乌合之众,潜行躲避毫无章法可言,不过片刻,又是数人在交战双方的箭阵下负伤倒下。好在交战双方都没有故意要针对他们,他们所中,不过是流箭,因此受伤是受伤,倒还不致于有人丧命。 洛小五到底亦非凡庸之辈,他耳听身后不停传来撕嚎呼痛之声,心中急而不慌。他恰好行至一处较大的岩石后面,见那岩石后面尚有颇深的洞穴空间,便轻呼了众人上前来,将跟上来了的人尽数安排于此躲避。 安排完毕,吩咐了众人不要再出来,正欲再向北探去,钻出身子,赫然见到那五名黑衣人箭在弩上,跳跃到了他们身前。 那黑衣人不言不语,三人双手各抓出两人,两人架着箭弩掩护他们。 洛小五在正前面,当然首当其冲做了俘虏。他心里大惊,喝道,“你们做什么?” 黑衣人叽里咕噜说了一句,洛小五没有听明白。不过一听之下,洛小五心中震惊,脸色变得煞白:黑衣人说的,分明是蒙语。蒙语?蒙语?难道这些人,包括那蓝袍男子竟是蒙国人么?既是蒙国人,来尚国做什么?他们就是大侠想要相助的人么?可是大侠怎么会帮助蒙国人?不会的,一定不是的…… 洛小五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黑衣人憋出生硬的尚语,“跟我们走。” 洛小五凛然回神,“你们到底是谁?是大侠要接应的人吗?” 黑衣人一听,脸上微显诧异,大侠此名他们似是在哪里听过,然,此刻战火连天,他们也没有时间多想。他们掳了数人,便朝蒙哈铎那边撤去。 此刻,颜青舞的步兵步步向山口逼近,黑衣人虽然骁勇,毕竟双拳难敌四脚,席俊峰见他们掳了尚国路人,便吹哨让他们撤退。 颜青舞在激战之中眼角瞥见黑衣人掳了行人,她本不确定那些是什么人,此刻见蒙哈铎特意掳了他们,心里不禁起疑,惊惧那些人是否有着什么重要的身份和使命。就在此分神之下,黑衣人瞧准时机,三人合而挡敌,两人合而擒主,一阵配合无间的合作,竟将颜青舞给擒住了。 颜青舞虽然也是身手不凡的女帅,但此时对手是蒙国无影组织的精英之才,对方目的明确誓要擒她,她又以少敌多、心思分神,落了败势自是必然。她生平最恨之人就是蒙哈铎,本想此次一举歼灭蒙哈铎,没想到反而被对方所擒,她心中悲愤难抑,又气又恨,就差咬舌自尽了。 可是即使她想咬舌自尽,黑衣人也是不许的。黑衣人擒了她,也不恋战,弃了那些小兵小将,就绕过西面的山壁,朝山口北方飞掠而去。 片刻后,黑衣人带着颜青舞来到蒙哈铎面前,蒙哈铎皮笑肉不笑,“长公主,我们又见面了!” 颜青舞几乎要气晕倒,她狠狠“呸”了一口,“狗贼蒙哈铎,你别太得意。我颜青舞生为人死为鬼,怎么都不会放过你的。” “你要怎么不放过我?我看难啊。你看,你精心布置的杀局,就是这般的结果!” 颜青舞正好瞧到另一批黑衣人带着洛小五等来了,她心里怒极,朝洛小五喝道,“你们是何人?为什么此时出现在这里坏我大事?” 洛小五听了蒙哈铎之名,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 294 战与不战,杀与不杀 数名黑衣人陪同席俊峰将颜青舞和洛小五等人推至山口中央,席俊峰举剑搁在颜青舞的颈子上,朝尚国兵将冷声喝道,“速速退开,否则你们就准备为他们收尸!” 尚国兵将见颜青舞被掳,一时之间不禁乱了阵脚。颜青舞贵为尚国长公主,又是他们的主帅,他们自是不能不管她的生死。一名将领模样的人策马走上前,下令道,“众兵暂且住手!”此人正是一直随在颜青舞身侧的副将,刚刚也被黑衣人缠斗的异常狼狈。 众尚兵听令,弓箭手停止了射箭、步兵也止住了步伐。 蒙哈铎等人从山石后策马走出,蒙哈铎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那名尚将,漫不经心地说道,“今日留你等性命,回去告诉颜青杨,颜青舞又落在了我蒙哈铎手里。你们可以顺便问一下他,这次又可以有什么筹码来换回她!” 颜青舞性格刚烈,哪受得了如此轻侮?她眼见蒙哈铎等人肆无忌惮地走出山石的掩蔽、走进尚兵的箭射范围,心里突生一种同归于尽的念头。她突然朝着尚将喝道,“不要管我,全部尚兵听令,立即剿杀蒙哈铎!” 尚兵听了,面面相觑,此时确实是击杀蒙哈铎的大好时机,可是,若是尚兵弓箭手出手,颜青舞和被擒之尚国百姓自也是不能免于难。鉴于颜青舞的身份,众人躁动着,却是不敢出手。 颜青舞歇斯底里地喊道,“不要管我。张岩听令,若是再不出手,就算我颜青舞有命活,也绝不会饶你!” 尚将张岩听了,心里一阵为难。作为颜青舞的副将,他非常清楚颜青舞心里对于蒙国和蒙哈铎的恨意,可是,若是真的让他下令而不管颜青舞的死活,他又真的很难做到哇! 蒙哈铎似乎料定了尚兵不会出手,气定神闲,漫不经心地看着犹豫不决的张岩和尚兵。 洛小五的眼神一直落在蒙哈铎的脸上,他见了此时蒙哈铎的神色,心里没来由地冒出一股冷意。他直觉里觉得,颜青舞跟蒙哈铎斗,确实差的太远。就如此刻,颜青舞的决绝和张岩的犹豫何尝不是一种痛苦,而蒙哈铎,却犹是一种看热闹的神情,他显然清楚颜青舞欲死不能的痛苦,也明白张岩欲为而不能的矛盾——他是故意的,颜青舞死不死他不在乎,张岩下不下令他也不在乎,他有绝对的把握全身而退,所以不管尚兵是出手还是不收手,只有颜青舞和张岩将经历绝望和痛苦,而且,他们越纠结痛苦,就越是达到了蒙哈铎心理战的效果——在战场上,不动一兵一卒只用精神上的痛苦击败敌人,这是怎么样的一种残忍和能为? 颜青舞也看到了蒙哈铎脸上的神情,她绝望地看着张岩,嘶喊,“张岩……” 张岩犹豫半晌,突然下定了主意,他扬起手里的长枪,大喝一声,“众弓箭手,准备射击!第二小队步兵,向前狙击!” 尚兵立即抖擞精神,摆阵列兵,一阵凛然,倒也令人不敢小觑。 蒙哈铎笑眯眯,“真的敢动手吗?老席,他们是不是以为我们只是狐假虎威的猫啊?” 席俊峰面无表情,左手微动,手起剑落,哧的一剑送入颜青舞的左肩。 张岩大惊,惊呼,“长公主!” 颜青舞撑起身子,鲜血如注,冷汗如流,她绝然抬起双眼,朝张岩喊道,“张岩,下令!” 张岩心里一阵锥心之痛,抬起了右手。 正在张岩要下令之时,颜青舞身旁的洛小五突然拼命向蒙哈铎的马撞去。 洛小五此举事出突然,不仅仅是蒙哈铎的坐骑受了惊,就连蒙哈铎身旁的九月、十月和柏桐也吓了一跳。蒙哈铎的坐骑在洛小五极大力气的撞击下,向后一阵趔趄,险险令得蒙哈铎坐立不稳。 趁着席俊峰九月等人的注意力转向了蒙哈铎,洛小五复又撞向颜青舞,嘴里轻喊,“趴下”。 颜青舞慌忙中脑海中灵光一闪,毫不犹豫侧身倒向地上。 就在此时,张岩一声令下,尚国弓箭手的箭又如雨一般射向蒙哈铎等人。 蒙哈铎的随从慌忙挡箭,然,一则他们的注意力被洛小五之举分散了一些去,二则黑衣人的使命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蒙哈铎,如此一来,一不留心,就有两三名黑衣人中了箭。 跟洛小五一起被抓的人,有两人躲避不及,当下中箭身死。 蒙哈铎冷笑,从一黑衣人手里取来箭弩,毫不犹豫地射进颜青舞的右肩,轻声道,“颜青舞,你还有一次机会。下一次箭穿过的,将是你的心口。” 张岩脸色煞白,令兵停止。 洛小五亦是气的七窍生烟,他在黑衣人手里挣扎着,怒目盯着蒙哈铎冷笑道,“堂堂男子汉,如此对待一个女人,你枉为北国之王!” 蒙哈铎依旧是漫不经心的神态,“女人吗?哈,很抱歉,朕从来没有当她是女人。一年前,她进入朕的崖山军营,接二连三捣毁了朕的数处秘密情报基地,这番作为,是一个女人能够做到的吗?朕很欣赏她呢,所以,从来不把她当做女人看,不然就是对她的轻视。长公主,你说是么?不过倒是你……”眼神一凛,“你无意中帮了朕捉到颜青舞,本来朕想放过你的,可是,你吓到朕的战马了。所以……”手里的箭弩轻轻抬起,对着洛小五的喉咙,“所以,你必须死!” 颜青舞不顾身上伤口剧痛,蹒跚着爬起来,“蒙哈铎,你有什么仇什么恨,找我算。他不过是一介平民,请你放过他。” 蒙哈铎冷声道,“本王这里,从不接受求情。”手指微动,将要拉动箭弩机关。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尖声嘶喊突然自南方尚兵之后传来,“蒙哈铎,住手!” 那是一种嘶哑的女声,平平无奇中透出几丝急切和慌乱,不美妙,也不动听,甚至在勉力而为的高分贝中显出几分刺耳的尖利——总之就是难听。然而就是这一声难听的嘶喊,使得蒙哈铎拨动箭弩的手突然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十月、九月、柏桐、颜青舞和洛小五,听到那声音,突然之间全部顿住了。 295 归·得失 尚兵之后南方的小道上,如疾风一般奔入一匹普普通通的黑马,马上之人青布短衫,穿着是再普通不过,可是她的一声尖叫嘶喊,却令得整个战场蓦然之间一阵静谧。 时间似乎停顿了几秒,直到颜青舞的声音突然响起,“张岩,拦下她!” 与此同时,蒙哈铎身边突起两道身影,如飞一般朝那女子身边奔去。 张岩立令尚兵阻拦那马上女子。 那女子策马疾奔,马下的步兵根本拦不住她。可是那女子似乎并不想伤人性命,策马间俱是从没有人的间隙里穿过。 颜青舞见步兵拦不下那女子,突然恶向胆边生,心里一横,喝道,“箭阵,杀!” 张岩听令、传令,刹那之间,数百只利箭齐齐射向那一人一马。 所幸蒙哈铎身边突起的两道身影就在颜青舞下令的那瞬间已经施展轻功奔至了那女子的身前,他们一人飞身将那女子扯下马扑倒,一人挥剑挡箭,两人配合无间,到底是保住了那女子的性命,然而,那挡箭的人,身上已是中了几箭。 席俊峰脸现怒色,“莫笑百里宇,你们以箭弩掩护九月和柏桐,让他们将龙妃娘娘接回来。”转而用手掐着颜青舞的脖子,“叫他们住手,若是龙妃娘娘有丝毫闪失,你们这里的人休想有一人活命!”原来那奔入战圈的女子正是龙无瑕,而从蒙哈铎身边飞身出去救人的,则是九月和柏桐,九月护人,柏桐挡箭,中箭的是柏桐。 蒙哈铎身侧的黑衣人立即放了手里的人质,纷纷拿起箭弩,弩起箭出,掩护着场上的龙无瑕三人。 颜青舞哈哈大笑,“这么多人换龙无瑕一命,也是值了!蒙哈铎,你说是么?” 蒙哈铎脸色铁青,双拳紧握,几乎恨不得将眼前已近疯狂的颜青舞撕碎了。 战场上箭如雨下,纷纷不绝,纵有黑衣人的掩护,九月和柏桐要护着龙无瑕撤退,也是何其艰难?不一阵子,就连九月身上也落下了箭伤。 颜青舞大声道,“张岩听令,就算是……”她话未说完,席俊峰手上一使劲,她已是被遏说不出话了。然而饶是如此,张岩也是明白她的意思:就算是全军覆没,能杀龙无瑕,也是对蒙哈铎的一个极大的打击。他毫不犹豫,喝令尚军,“杀无赦!” 尚军听令,一阵紧接一阵地装箭,准备新的一轮射击。 正在此时,山口西面的另一条小道上突又响起一阵阵紧促纷乱的马蹄声,马蹄声声中,一道沉静的轻喝声极有穿透力地响起,“张岩,住手!” 张岩心神一凛,回身看去,只见颜青杨带着数百骑兵正疾奔而来。 颜青杨策马疾奔至张岩面前,优雅的声音里有一丝阴霾的情绪,淡淡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那句话,“张岩,住手!” 张岩及一众尚兵慌忙下马,跪地行礼。张岩心里又惊又惧,皇上应该并不知道他们的计划,却为何在此时突然来到了这里? 颜青杨脸色如水,微皱眉头,轻轻摆手示意他们起来,眼神看向不远处的北方。 九月和柏桐已经将龙无瑕接到了蒙哈铎身前。龙无瑕神情恍惚,眼神直直地盯着脚下,谁也不看,什么话也不说。 蒙哈铎的眼神落在龙无瑕的身上,危险的眼,不悦的情,也没有说话。 十月慌忙地给九月和柏桐止血包扎。 一时之间,谁也不敢说话。 直到洛小五不愿意相信的声音响起,“大侠。他们刚才喊龙妃娘娘,是喊你吗?” 龙无瑕恍然回过神来,却是不敢瞧洛小五的眼睛。她的眼神飘向蒙哈铎,良久才吐出一句话,“蒙哈铎,可以请你放过他们吗?” 蒙哈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角扯起一丝嘲讽的笑,“无瑕吾妃啊,朕刚刚还说过,本王这里,从不接受求情。你这是要为夫言而无信吗?” 龙无瑕垂下眼眸,似是早知道他会是这样的答案,不过,她也有她的坚持,“洛小五他们不可以死。” 蒙哈铎哈哈大笑,笑声中却有掩不尽的嘲讽,“你凭什么跟朕说,朕不能杀这些布局要杀朕的人?”那些人要杀他,可是他老婆却站在他们那边替他们求情,还要挟他不能杀那些人——这样的事情说出去,是不是会惹起永垂不朽的笑话呢?所以,有谁可以怪他的这种嘲讽吗? 龙无瑕怔了一怔,不知道要怎么说。颜青舞就在身边不远处,颜青杨就在两百里之外,若是他们知道洛小五是受她指使前来搅局、帮助蒙哈铎,那么洛小五以后要怎么在尚国混下去?可是若是不说,蒙哈铎又怎么可能会放过他? 龙无瑕蓦然抬眼,“用我的命换洛小五和他带来的那些人的命!” 蒙哈铎愣了一下,突然有一些暴躁,她是吃定了自己不敢杀她吗?“好。你说的。”蒙哈铎突然架起了手上的箭弩,瞄准了龙无瑕的脖子。 九月和十月大惊,十月一下子冲到龙无瑕面前挡住,没大没小地吼道,“王,你疯了?” 龙无瑕见了十月,怔怔地看着,也不理蒙哈铎了。她突然之间泪流面目,从十月身后紧紧抱住她,哽咽着,“十月,你没有死,真好,真好……” 十月不敢移开身子,转过头道,“娘娘,说什么用你命换他们的命,你的命是王的,是你自己的,谁也换不走。你和王那么久没有见面,为什么一见面就闹这般?” 龙无瑕轻轻伏在十月的肩头,如呓语一般呢喃道,“可小五是我的救命恩人啊,可是我令小五陷入如此境地呀……” 洛小五痴痴地走到龙无瑕身侧,茫然地问道,“所以大侠,你叫我带人到这里,实际上是想利用我们来救你的夫君,对吗?” 龙无瑕伏在十月的肩头,不敢抬眼看洛小五的眼睛。她避过头去,不答话。 洛小五情绪激动起来,一把抓过龙无瑕的肩膀,将她的身子掰过来,使劲摇着,“所以什么你的侄儿见义勇为得罪了官兵,什么你的侄儿要在这里与朋友会合却遭到官兵的围杀……统统都是骗人的对吗?你只不过要到这里来跟你的夫君会合,你只不过怕蒙哈铎对付不了长公主,所以,你骗我们来这里送死,顺便骗我们帮你们抓到我们的长公主为人质,对不对吗?” 龙无瑕任由洛小五摇着,她全身瘫软无力,黯然无光,神情悲戚,无话可说。 296 局渐明,蒙军退 洛小五怒吼道,“你回答我啊,是不是?” 众人只觉此事有异,蒙哈铎一听之下扔了箭弩跃下战马,跨步到龙无瑕身侧,一把拨开洛小五,将龙无瑕圈进怀里,低眸问道,“你做了什么?”他口气缓和了许多,语气之中更是不自禁地带了些疼惜。似乎她为了他做了很多事情,难道她心里还有他吗? 龙无瑕推开蒙哈铎,立于洛小五身前,对上洛小五愤愤难过的眼神,“小五,对不起!” 洛小五如遭雷击,趔趄着退后了两步。他不敢相信地看着龙无瑕的眼睛,良久,欲哭反笑,“哈哈,好啊,我洛小五誓要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相帮的朋友,却一直是骗我,真好,真好……哈哈,也是啊,您是多么尊贵的人,东华的公主、蒙国的王妃啊,又怎么屑于跟我这样的乞丐、我这样的市井小辈为友?是不是?你跟我称兄道弟,不过是无聊了用以消遣,对不对?” 龙无瑕跨前一步,“不是,小五,……” 洛小五突然止住笑,拼力撕下衣袍衣角,狠狠扔向龙无瑕,“我此生从未识得那个叫大侠的人,以前不认识,现在不认识,以后也不认识,一生一世——都不认识。” 龙无瑕摇摇欲坠,呆呆地看着洛小五,“小五……” 蒙哈铎扶住她,让她颤抖的身体靠在他的胸前,眼神在洛小五面前一扫而过,“你既然救过无瑕,那么本王此次就放了你。你带着你的人立刻离开。” 洛小五无视他的存在,直接走到中箭身亡的两位兄弟前面,与另一位青衣兄弟每人抱起一具尸身,疾步朝南奔去。 经过颜青杨身边的时候,他视若未见,直接越了过去。 颜青杨身后的随从怒目而视,待要责骂,颜青杨摆了摆手制止了,“由着他们去吧。” 蒙哈铎抱着龙无瑕跨上战马,看向颜青杨,“看来你们尚国很不欢迎本王,既然如此,本王也不多扰,只是请你妹子随行,以防你们又有宵小之辈胡作非为,乱了蒙尚两国的和平,如何?” 颜青杨身后的数百侍卫立成犄角之势,缓缓朝蒙哈铎逼去。 席俊峰见状扯起颜青舞,冷喝道,“颜青舞在吾手里,若是你们想她死,大可放马过来。” 颜青杨止住了随从,策马上前数步,如水墨画一般优雅的姿态不减半分风姿,眼中挂着微微的痛意,“能否请你们先给小舞止伤?” 十月听了颜青杨的话,正好她手上有刚刚给九月和柏桐治箭伤的金创药。她跨前一步,站在颜青舞面前,给她治疗伤口。 席俊峰看了一眼脸色煞白的颜青舞,声音冷冷的,“你若真的心疼她,又何必纵容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胡来?不自量力的太多了,总有一次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颜青杨微微叹口气,他这个妹妹,就是性格太过好强刚烈,所以每每总是要承担那些只有男人才会经历的责任和苦痛。是他这个兄长失职了,竟然没有察觉到她暗中布局对付蒙哈铎?“要什么条件,你们才肯放了小舞?” 蒙哈铎冷冷道,“等朕回到了崖山,朕自会派人通知你。老席,带上她,准备回程。” “蒙王且慢。孤有事要问龙妃娘娘。” 蒙哈铎脸上微现诧异,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龙无瑕。龙无瑕眼神迷茫,神情痴呆,似乎还没有从洛小五的话中回过神来。蒙哈铎轻轻在她后劲咬了一口,刺激得龙无瑕一下子回过神来,回头看着他。 蒙哈铎心里极度不爽,貌似他的老婆在外面惹了很多人,并且都是对她不错的人,“你又见过颜青杨了?他要问你事情。” 龙无瑕转回头,看向颜青杨,“他们两人,今天晚上的药力就都会消失。” 颜青杨愣了一下,没想到龙无瑕知道他要问什么。他的皇后还在宫里昏迷着,易追影也在宫里瘫痪着,太医说他们中的药是一样的,那么皇后的昏迷也是因为龙无瑕对其下药的了?那么龙无瑕进过他的皇宫了?那么带着龙峻轩离宫的人,很可能就是她了。可是,他实在想不明白,龙无瑕有什么药,竟然能够连易追影都制住? “能告诉孤,你使用的是什么药吗?还有,你扮成朕的皇后,有多久?” “一位市井朋友给我的蒙汗药,独出偏方,无药能解,两日后药力自除。该药对身体有害,药解之后,可以以清热药方除其后症。易大哥内力深厚,可提前解药。扮你皇后,只为带出轩儿,从前日午时至戌时,期间并未碰见你……”龙无瑕垂眸,毫无声调的声音,就如在念一本毫不关己的词句。 颜青舞一听,陡然抬起头,眼神森森,“这么说,当初我去皇后寝宫搜查奸贼,那时候的皇嫂嫂就是你?你一早就知道我今日要在这里围杀蒙哈铎,所以骗来那些刁民搅局,是吗?” 龙无瑕神情漠然,“是。” 颜青杨接口,“不仅如此,龙妃娘娘,孤没有想到的是,你会连与阿影的友情都可以放弃……” 龙无瑕突然转过头对蒙哈铎说,“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蒙哈铎搂紧了她,“为什么不听完?” 龙无瑕冷冷说道,“听完了,你心里会打鼓,说不定哪一天,我也会用这样的方法来对你。所以,你若是想知道,可以用另外的途径打听,不要当着我的面。” 颜青舞狠狠说道,“龙无瑕,你为了蒙哈铎,连易追影都可以放弃,连刚刚视你如知己的那位朋友都可以放弃,我就看着,蒙哈铎值不值得你如此相待?你记着,你今日在尚国为所欲为,总有一天,我颜青舞会报这个仇!” 蒙哈铎冷冷看她一眼,“你赘言了。报不报得了仇,不是你说了算。要伤她,你需要踏着很多人的尸骨才能过去,本王希望你不要随意说大话。”转而向颜青杨,“龙无瑕的一切,再与易追影,与你,没有任何关系。若有什么她该承担的帐,都算在本王头上,若要报仇,本王敬候。”话毕,也不等颜青杨回应,转过马头风驰而去。 席俊峰带了颜青舞上马,与九月、十月、柏桐一起跟上。无影黑衣断后,横亘在颜青杨的队伍前面,直到蒙哈铎等人的马匹驶出甚远,才掉头追去。 297 自消沉,君来寻 直到蒙国众人的影子渐渐消逝在缓缓沉淀的夜色中,颜青杨身后的人才恼怒地问道,“陛下,真的不追吗?” 颜青杨萧索地摆摆手,“小舞在他们手里,不要轻举妄动。蒙哈铎心狠手辣,小舞已然受伤,孤不要她再受丝毫的伤害。” “可是蒙哈铎此番,未免欺人太甚,居然到尚国境内来撒野?这口气,让我们如何咽得下去?再说,此事若是在本国传开来,未免有损国威!” 颜青杨叹口气,“若不是小舞自作主张围杀他们,又怎么会有如此事端?”口气一转,尽显凌厉,“不过,蒙哈铎盛气凌人,确实太过目中无人。刘大人,你派人去崖山,打探蒙军虚实,孤不会让他们太过嚣张;另,派人与蒙交涉,尽快接回小舞。张岩,你随孤回宫,据实交代长公主此次的一切安排……” 夜风潇潇,半隐着苍白的月缓缓升上枝头,数个时辰的喧嚣,在此刻终于归于平静,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渐渐消散,然而那些失去生命的士兵,却是再也闻不到空气的清新。 颜青杨看着夜空,那一刻,心中有微微撕裂的疼痛,是他的隐忍害了亲妹妹,是他的隐忍让尚国之民背负被欺之局面,那么,他还可以隐忍下去吗? ====== 深夜。周府。 洛小洲痴痴茫茫地坐在堂上等着周府的家丁带回洛小五的消息,周夫人已经劝过她很多回了,可是她执意不肯回房休息,坚持要等洛小五回来。 洛小五从大源山回到太安城之后就没有回周府,他游荡在太安城的大街小巷,无所事事。他就像是一个无聊到实在不知道要做什么的人一样,遇到别人有些纷争,就抢着上前去指指点点、多管闲事,为此,常常惹来别人的白眼,甚至是拳脚相向。奇怪的是,每次被打,他都没有一丝不悦,脸上反倒会露出又哭又笑、莫名其妙的神情。因此,太安城内凡是见过他的人,都认定这人是疯子。 久等洛小五不回,洛小洲央着周大人派人四处找他,然而洛小五像是故意避着周府的人,周府的人在太安城里里外外找了几天,愣是没有找到他的人。 只有一次,周府家丁有人在城西一个偏僻的旮旯里看到被打得浑身是伤的他,可是,一见到周府家丁,洛小五立即爬起身子来一阵狂奔,终是避过了周府家丁的追寻。 今夜,一切如旧。出去寻人的家丁一拨一拨地回府,并没有任何人带回令人振奋的消息。洛小洲不断被失望打击着,眼泪终于汩汩地流了出来。 周夫人心疼地握着她冰凉的小手,“小洲,你小五哥哥那么大个人了,会照顾自己的,你不要太担心。” 洛小洲泪雨婆娑,“夫人,小五哥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那一日带人出去以后,就不回来了?他是不是不要小洲了?还有大侠哥哥呢?怎么连影子都没有见到?” 周夫人抚着洛小洲的头,轻轻道,“你大侠哥哥有事,出远门了,可能不会回来了。你小五哥哥肯定也是在外有事情做,所以暂时不回来,小洲乖,不要哭,我们去睡觉,也许明天一觉醒来,小五的事情就做完,就回来了呢?”周夫人心里叹口气,她已经从周大人嘴里知道了一切,她实在想不到大侠的身份竟真如周大人所怀疑的那般,竟是那么显赫的身份。小五一向视大侠若亲兄弟,没想到大侠竟然会选择利用他,甚至还害死了两条无辜的生命,累小五陷入失信失义的困境。小五难以接受这个现实、自暴自弃,那也是情有可原!只是他这样一日复一日地不回家见洛小洲,伤心难受的又岂是他一人?小洲天天等他等到深夜,夜不能眠,长此下去,不仅仅他毁了自己的前途,就连小洲,也会被他伤害的体无完肤啊。 哎,但愿小五能够早日解开心里的结,回归自己正常的生活!毕竟,周大人也说过,他骨相非凡,若多加栽培,定能有所作为,所以,相信他一定能够正确把握自己的命运。 此时的洛小五,正散着四肢成大字型躺在荒郊外一处荒凉的破庙里,哈哈大笑。 笑声中,有肆无忌惮的自嘲和伤痛! 他希望用身体的痛来麻痹心里的痛,可是,每每脑海中印出那漠然却温暖的脸孔,他的心还是会痛到痉挛了一般。 他那么希望成为她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朋友,他与她推心置腹以心相交,可是她与他交往只是为了利用他!洛小五啊洛小五,你是犯贱么? 冰凉的月光轻轻泄在破落的残墙上,落下斑驳的影子。洛小五透过残破的顶洞,仰望着天空中眨着眼的星星。夜空黑的漫无边际,星星似乎在笑,是笑他的幼稚无知,还是笑夜空那么美? 一道修长的影子,缓缓落在破庙的门口,安静的气息,优雅却不容人忽视的气场,在清冷的夜里,显得有些孤寂,有些落寞。 洛小五感受到那股不同寻常的气息,陡然坐起身来。 月色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如水墨画一般清俊优雅的脸庞。 洛小五呆了半晌才跪坐起来,出声,“皇上……” 颜青杨蹲下身子,左手稳稳扶住他,不让他磕头行礼,“洛小五,颜青杨今夜只是来找人,你大可只当颜青杨是普通人家的十公子。” 洛小五呆了一呆,“找我?洛小五?” 温尔一笑,“是!”摆了摆右手上的酒壶,“请你喝酒,一醉方休,可否?” “为何?” “因你之胆色,你之身手,你之情义……因你是她之好友!” 洛小五脊椎僵硬,愣了半天,才扭过头,满脸鄙夷。 颜青杨盘腿坐下,脸色如常,自顾自地扒开酒壶盖子,喝了一口酒,然后递向洛小五,“给你说一个十公子的故事,好吗?一个关于不得不为、关于朋友的故事……” 洛小五迟疑着接过了颜青杨手里的酒壶。 298 排心结,揽栋才 听完那个关于绑架和交易的故事,洛小五抬高酒壶,将清澈浓烈的酒如泉水一般灌入嘴里。他一口接一口吞着,四溢的烈酒洒满他炽热的躯体。 直到酒壶中的酒喝完洒尽了,洛小五才一把甩掉酒壶,“你想说明什么?说明她也是不得不为吗?你要替她开解吗?” 颜青杨又揭开一个酒壶的盖子,“一个的感情,总是太有限。有时候,恨的情绪太多,势必就会削减了爱的力量。洛小五,你的生命,不应该在恨人的光阴中籍籍无名地流逝,并且我猜,你也不想恨她。今日告诉你那么多,是希望你能够正视你心底真实的情感,是希望你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路……” 洛小五眼眸如水,声冷,“受到伤害的又不是你,你自是说的轻巧!” “这个时间里,受伤害的不仅仅是你一人,受到的伤害,也远有比你更甚的。可是,他告诉我,即便如此,他也不恨她。只要是她叫他做的事情,他都会去做,不管她是骗他,还是不骗他,只因他知道,即使她违心地伤害了他,也只是为了将伤害减至最小……” “你说的是,易追影?” 颜青杨仰起头喝了一口酒,将酒壶递给洛小五,“是也好,不是也罢,都已是云烟……他不恨,所以,我希望你也放下你的仇恨。这个世界,即使你要仇恨所有的人,唯有她,不能恨,因为违心而为的痛苦,再承担不起你的恨……” 洛小五接过酒壶,神思茫茫,“为什么要替她说话?她在你的国家里为所欲为,伤你亲人,伤你体面,她难道不是应该是你的敌人吗?你难道不应该比我更狠她吗?” 颜青杨的眼光突然灼灼耀眼,似乎刚才落落而语的人只是另外一个灵魂的附体,“她是他之妃,却不是他。有些事情,我可以容忍,有些事情,却不能。这也是我此次前来找你的另外一个原因……” 洛小五彻底茫然了,“你找我还有别的事情?” 颜青杨示意洛小五喝了一口酒,然后从他手里拿过酒壶,仰头喝了三口,“我大费唇舌排解你心中之恨,不仅仅是为了她,更重要的是为了我自己。不瞒你说,尚国久经夺嫡之争,国内人心不齐,帅将无才,所以才落得今日处处受制之势。我想,以你之眼,不会瞧不出如此形势。那一日大源山之行,你之行为胆识尽落吾之眼底。所以,今日吾以十公子之名,以友之名,邀你帮我完成夙愿:保尚国天下安荣太平!” 洛小五惊呆了,呆了好久,才茫然抬眼,“洛小五一介乞子,何德何能,能助你保尚国安荣太平?” “你现在自是不能,但是若是你愿意,我会安排你去一个地方,在那里,你将经历非常人所能经历之磨难,你将承受非常人所能承受之锤炼,你若煎熬得住,三年之后,你自是今非昔比,有能力在尚国战场继续历练你之前程;你若熬不住,我也不会勉强你,你和洛小洲日后衣食无忧,我也会一力周旋……” “你的意思是,你要选我入军历练?” “然也……只是,你能否经得住考验,你能够在这条路上走出多远,还得看你之实力与表现。你要清楚,即使我与你是朋友,这中间也绝不会有任何猫腻!正是因为猫腻的太多,尚将多草包,我不想我苦心经营数年之后,尚国还是如现在这般模样……怎么样,你敢接受这个挑战吗?” 洛小五抢过颜青杨手里的酒壶,仰头灌入三口,不答反问,“我还是要问一句为何,为何会选中我?” “我还是答那句话,因你之胆色,你之身手,你之情义……因她之眼下绝无庸才!” 洛小五哈哈大笑,“我早有从军报国之心,只因世事牵绊,终未如愿,却不料因了她之事而有此机会。哈哈,她累我受责,她令我怨恨,却也给我带来这般契机,难道我真的就不应该恨她吗?” 颜青杨喝了一口酒,“得耶?失耶?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永远那么微妙而不可捉摸……洛小五,我可以认为你接受了我的这个挑战吗?” “你既如此看得起我,如果我还沉浸在自己的爱恨世界里,未免太对不起你之眼光。哈,非是我洛小五大言不惭,只要我立定决心去做,定不会让你失望!”洛小五拿过颜青杨手里的酒壶,一番豪饮,“洛小五以此酒为誓:洛小五将以全身能为,报效尚国!” 颜青杨正了正脸色,“你且不要太过自负。我该说与你知晓,此次我所选参与集训之人,数目不算少,且个个不是非同凡响就是大有潜力,你想要从中脱颖而出,绝非易事。” 洛小五亦正色道,“洛小五定将全力以赴,万死不辞!” 颜青杨暗暗点头,微微一笑,“好!既已说定,你该回去周府了。你的小洲妹子尚在等你。你与她相聚时间不多了,明日申时你就要到城东的夫子庙集合,自此之后的三年,你没有任何机会走出集训基地。” “这么急?” “言而立行,绝不拖拉。” 洛小五心里疑惑,毕竟受过一次骗,心里长了一个心眼,“我要怎么信你?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跟大侠一样,骗我去当挡箭牌,甚至是去送死?” 颜青杨哈哈大笑,从腰间扯出一枚血红色的玉递到洛小五手里,“这是我自小携带的鸡血玉,是我父皇所赠,众所周知。你可以将此玉交给你的小洲妹子,你若觉得我欺骗了你,或者你三年后还不回来看她,你可嘱咐她拿此玉昭告天下,细述我欺骗你之事,那时我身败名裂,你的仇自然得报……” 洛小五一愣之下,心下倒有些汗颜。颜青杨堂堂一国之君,岂会亲自出面、盘算设计他这个无名小辈? 洛小五正待推辞了,颜青杨微微一笑,“洛小五,既是英雄男儿,又何必那么犹豫婆妈?你若再是推辞,那我可要对你有意见了!” 洛小五愣了一下,哈哈笑一声,接过了颜青杨的玉佩,“看在你之面上,我便收下了这玉佩,看在你之面上,我便不与那妇孺之辈计较……来,我们干杯……” 那一夜,颜青杨难得喝得微醺,清冷的月色下,他那沉厚的、波澜不惊的优雅酝散在薄凉的空气中,带着些不着痕迹的决绝和忧伤。洛小五看了,心念一动,突然问道,“十公子,那个女人,可有在你心底留下痕迹?不然,即使她这般与你为敌,为何你的言辞也从不对她有丝毫怨怼?” 颜青杨眼睛眯得朦胧,笑而无语。有还是没有,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永远都只能是敌对的立场,所以一切只在无人知晓的心底,足矣! 299 绝过往,止相思 蒙哈铎一行日夜兼程,风餐露宿,终于在第十日回到了崖山边界蒙军驻守的城池。 自众人的双脚踏上蒙军驻守之城池的那一刻起,所有人均是不禁暗中呼出了一口气。这一往一回的近一个月时间,因为是在尚国的地盘上,所以虽然有实力雄厚的护卫,虽然回程还有颜青舞作为人质,但是一路上众人仍不免千般警惕、万般小心,精神时刻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生怕又遇着类似颜青舞布下之局而令蒙哈铎陷入危境。 可是回来之后,十月的精神似乎仍然处于紧绷的状态。她忙前忙后地帮忙布置着龙无瑕的住处,担忧的眼神时不时飘向一直在一旁独坐沉默的龙无瑕。 自大源山启程之后,龙无瑕就没有说过很多话。她坐于蒙哈铎的身前,低眉顺眼,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偶尔蒙哈铎问她一些事情,她也总以最简短的话语回答,一副漫不经心不愿多言的模样,直到最后蒙哈铎索性不跟她说什么了。 因行程很赶,龙无瑕并没有找时间恢复真貌。 夜间投宿之时,为了蒙哈铎和龙无瑕的安全,一般都是男人一间房,女人一间房;或者有时候众人索性就在山间野外扎营露宿,因此,蒙哈铎和龙无瑕之间,也并未有独自相处的时间。 接近半年的时间未见,十月不知道龙无瑕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很明显地感觉得到,龙无瑕身上似乎弥漫着一种万念俱灰的、死气沉沉的消沉。而她又知道,蒙哈铎心里其实一直介意龙无瑕没有把他当成最依赖的人,介意龙无瑕流落在外的时候从未想过要回蒙国——龙无瑕和蒙哈铎两人之间,似乎又回到了龙无瑕初嫁入蒙国那段时期的状态,各有芥蒂不相思! 这样的状况,使得十月不得不绷紧了神经——她一向是一个喜欢替主子操心的好丫头。 “娘娘,床已经铺好了,这边的桂花浴池也准备好了,您要是累了的话,就先泡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十月犹记得龙无瑕喜欢泡澡,以前在大都皇宫的时候,经常一泡就是个把时辰,直到她和古丽将她拖出来。 龙无瑕抬眼看向她,舒心地笑了一笑,突然喊道,“十月……” “娘娘有何吩咐?” 龙无瑕起身,缓缓走至十月的身前,轻轻将头靠向她的肩头,轻声道,“那时候在父皇的皇宫,九珠告诉我你还活着,我还不信,直到此刻切切实实感受到你身上的温度,我才恍如从梦里醒来一样,我真的很开心……” “娘娘,十月让您费心了!” “人家都说,经历了生死,人都会看透很多事情,改变许多想法。不过,我看你这一遭,却是白白到鬼门关走一趟了……” 十月奇道,“娘娘何出此言?” 龙无瑕抬起头,笑一笑,“你口口声声喊我为‘娘娘’,对我说话也这么客气,你是不当我是那个与你胡搅蛮缠、乱了军规的梁龙峡么?还有,你时不时地偷偷看我,你看你的眉头还没有舒展开来,你是不是在猜这半年来我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 看来即使是在万念俱灰的情绪下,这个娘娘还是一如既往的机敏通透!十月呆了呆,“娘娘,我没有……” 龙无瑕轻轻揪了一下她的脸蛋,“小丫头,你一个人,并不能承担起所有人的情绪,硬是要替别人操心的话,我敢肯定,你还没到老死的时候,就愁死了。所以,别想那么多,别替别人操那么多心!” 十月怔了半刻,斗胆说道,“那么娘娘,您能否不要让十月猜测?您能否直接告诉十月,这些时日您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您会这么消沉?” 龙无瑕脸上漫过一丝漠然,“过去的事情,多说也是无益。十月,我很好,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沉静自己的心情。对于那些不好的回忆,我一辈子也不想再提起,所以,请你不要再问,可以吗?” 十月看到龙无瑕脸上的漠然和萧索,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触及到了龙无瑕心底再也不愿意被触及的伤痛?“娘娘,对不起!” “没事了。十月,我好久没有像以前在大都皇宫时那样舒舒服服、惬惬意意地泡个澡了,今日,真的要好好泡一泡。另外,你帮我去军医处拿些卸妆的药来。卸去易容过的妆容需要什么药,你还记得吧?” “记得。娘娘,那我先服侍您去泡澡,然后我再去军医处一趟。” 龙无瑕点点头,随着十月走向房间内室的洗浴间。 洗浴间里已经氤氲着薄薄的热气,干桂花淡淡的香味也扑鼻而来。龙无瑕深深呼吸了一口好闻的香味,全身放松,由着十月缓缓褪去她的衣裳。 衣衫缓缓卸去,露出白皙的身体,本该完美无瑕的躯体,此刻入眼却见爬满丑陋的疤痕。那些疤痕就如狰狞的魔鬼,在龙无瑕的身体上张牙舞爪,刺激着十月的双手颤抖地越来越厉害。 龙无瑕感受到了十月的颤抖,她苦笑,“这些伤疤,一些是大都之战中留下来的,一些是雪山之灾中留下来的,都已经不痛了……”虽然不痛,却仍然见证着龙无瑕经历的生生死死。 衣物甫褪,龙无瑕就跨步钻进了热气氤氲的浴桶中,“十月,你不用在这服侍我。军中侍女不多,你去侍候蒙哈铎吧。我一个人在这里休息即可。” 十月出神的眼神从龙无瑕的身上挪开,听了龙无瑕的话语,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很奇怪的神色,她抬眼看了一眼龙无瑕,想说什么话,却是欲言又止。 龙无瑕一直低着头,所以没有看到十月这个奇怪的表情,也没有看到她欲言又止的神态。 不过,一个时辰之后,龙无瑕还是知道了十月想要说却未说的一个事实。 那时候,龙无瑕穿戴完毕走出内室,脚步尚未跨上门槛,外间突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喊声,“鸣儿给龙姐姐请安!” 是在给她请安吗?可是鸣儿又是谁?为什么她从来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这个声音? 龙无瑕好奇地步出内室,只见一位着桃红衣衫的年轻女子正朝着她行万福之礼,“你是谁?你是在叫我吗?” 桃红衣衫女子脆生生地答道,“龙姐姐,鸣儿自是在向您请安!姐姐,您可能还不知道鸣儿是谁,其实……啊……”鸣儿说着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龙无瑕,只这一看之下,竟被龙无瑕脸上狰狞的伤疤吓得一长声惊叫。 沐浴之际,龙无瑕已经清除了脸上所有的易容药物。她脸上的伤口,痂壳已落,但是紫红色的疤痕犹如一条毒蜈蚣一般爬在她白皙的脸蛋上,显得有些狰狞和可怖。 龙无瑕身后的十月一步上前,轻声道,“李姑娘,你失礼了!” 李鸣儿颤颤巍巍地站直身子,结巴着道,“龙……龙姐姐,鸣儿冒犯您了,对……对不起!” 龙无瑕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她看了一眼李鸣儿娇嫩鲜丽的脸庞,突然背过身子负手而立,脸色如水,声若玄冰,“无妨!你且退下,本宫累了,要歇着了!” 300 旧人怜,新人盼 大约是因听到了李鸣儿那一声惊天动地的惊叫声,不过片刻,蒙哈铎、席俊峰、九月和柏桐等人齐齐神情凝重地跨入了龙无瑕的房间。 九月以为屋内的龙无瑕有什么不测,进屋之后便飞身上前,奔至了龙无瑕的身前。她眼神落定之时,见到龙无瑕的脸,一下子怔住了。 龙无瑕立即侧过身,避开了她的眼神。 蒙哈铎随后进入房内,眼神一转,瞄到了李鸣儿,语气略带不满,“何事惊慌?” 李鸣儿见他来了,越发一副软软糯糯、颤颤巍巍的模样,她有意无意间倒向蒙哈铎的身体,泫然欲泣,“王,龙姐姐的脸,龙姐姐的脸……对不起,鸣儿失礼于龙姐姐了!鸣儿罪该万死!” 蒙哈铎手微动,将李鸣儿扶定在离自己几分寸之远处,眼神飘向背向门口而立的龙无瑕。她身上披着一件深紫色的披风,刚刚洗过的长发湿漉漉地披在后背,在披风上晕开一块黑黑的印迹。她身子站的很直,显得有些冷漠和疏离。 就连距离她最近的九月,也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蒙哈铎上前一步,待要走到她身边,她突然向前一步,冷冷出声,“王,经历了数日的长途跋涉,臣妾很累,请您下旨请他们出去,臣妾要歇息了!您也请去歇着!” 蒙哈铎的脚步顿住,朝后摆了摆手,“都下去!” 李鸣儿可怜兮兮地看着蒙哈铎,想跟他一起走。十月瞧了,挪步走向她,扶她朝外走去,“李姑娘,奴婢扶你出去!”说是扶,实则是半扶半推。 李鸣儿不情不愿地被推出龙无瑕的房间,眼见看不到蒙哈铎了,嘟着嘴埋怨十月道,“十月,你怎么没有事先告诉我龙姐姐脸上有伤,害我这么失礼于她?姐姐一定恨死我了!” 十月耐着性子解释,“奴婢也是刚刚服侍娘娘沐浴的时候才知道她脸上有伤。你放心,娘娘大人大量,不会生你气的。” 李鸣儿撇撇嘴,不屑地说,“她刚才明明已经生气了!不过她生气也是应该的,女人谁不在意自己的容颜?要是我脸上有这么丑陋的疤痕,我都不会随便出来见人!” 李鸣儿话刚刚说完,突然觉得身后传来一道冷冷的冷哼。她转身,只见九月疾步走出房间,狠狠地盯着她,怒声说道,“你也知道女人都在意,那你还故意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你这样的叫法,没伤的也给你叫伤了!” 李鸣儿委屈道,“我没有……” 九月道,“你有没有,自己心里清楚。我告诉你,你若是想留在王的身边,最好老老实实的,别去惹龙妃娘娘,不然的话,我九月第一个不饶你。” 九月说罢,紧握着手里的剑,甩袖疾步离去。柏桐跟在她身后,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李鸣儿。柏桐身后是席俊峰,席俊峰走过李鸣儿身侧的时候,突然恨诡异地笑了一笑,附在她耳边,“小姑娘,安安分分做人吧,有的人,你是惹不起的!” 看着九月等三人鱼贯离去的背影,李鸣儿突然觉得一阵幽怨。她面前的这些人,似乎很有默契地形成了一道堡垒,毫不留情地将她排除在外。虽然她是蒙哈铎亲自带回来的,可是,他们这些做属下的没有一个人买她的帐,甚至是像九月,时常就对着她大呼大喝,反倒好像她才是奴才一般!有时候她会以为,这样的态度只不过是九月他们的一贯态度而已,可是今日看了,原来,他们只是排斥她而已! 或者,他们一直维护的,也只是那个面目狰狞的龙妃娘娘而已!他们排斥她,也只是因为她要与龙妃争一个男人而已! 呵呵,是,争男人,那个像鹰一样令人目眩、令人沉迷的男人。见到他的第一眼,她就知道她被他迷住了,好巧的是,他的眼也落在了她的身上。那时,她正在护院大哥的教导下拉开了手里的弓箭,笑得满园风华,一转眼,就看到了策马伫立的他,在秋阳高照的风里,那么挺拔,那么炫目,最打动她的是,他看她的眼神那么温柔,就像是最深情的男人在看情人那般温柔——虽然那种温柔她再也没有见到过。 她沉迷了,所以心甘情愿成为他的女人! 她偶然听到席俊峰对着蒙哈铎嘀咕,“王,您说出来找美人,果真不食言呀。” 蒙哈铎答,“自是不能食言!君无戏言!” 那一刻,她的心就开始变得极为欢喜,他要找美人,就找到了她,而她,正好对他一眼定情,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缘分呢?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的后来,李鸣儿才想起,正是因为那时的她太欢喜了,所以她忽略了席俊峰话语中的揶揄,也漏掉了蒙哈铎语气中的漠然!如果在第一眼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了事实并非如她所幻想的那般两厢情愿,也许,她的生命会是另外一种结局! 可惜此时此刻,她并未意识到这一点。她想的是,即使现在有个什么龙妃娘娘突然冒了出来,虽然看起来除了蒙哈铎之外的所有人都偏袒着那个龙妃娘娘,又有什么要紧?蒙哈铎喜爱的只会是年轻貌美、温柔如水的她! 何况,那个龙妃的脸上有那么丑陋的疤,只要是男人,都不会喜欢对着一张魔鬼般的伤疤脸吧? “李姑娘,你在想什么想的这么入神?是什么开心事?”十月狐疑地看着神情一会儿幽怨一会儿陶醉的李鸣儿。 李鸣儿回过神来,柔婉如水地笑,“在想,今晚安排什么菜给王和龙姐姐接风洗尘。十月,你们赶路回来都累了吧?你去歇着吧,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十月看着袅袅婷婷地离去的李鸣儿,突然有一种想骂蒙哈铎的冲动,“王啊王,您什么人不招惹,偏偏要招惹这种看似白痴的女人?还非要在娘娘回来的这个节骨眼上招惹!好吧,这会看您怎么哄回娘娘!” 按常理,当蒙哈铎看到龙无瑕这一道冷漠疏离的背影的时候,他也应该这样骂自己。可是,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没有人知道。 301 言不和,情更切 龙无瑕等到身后的脚步声渐渐消散,以为房内的人全部离开了,她的身子才突然软了下来,微微有些颤抖。她伸手想扶着什么东西,可是,她身边空空如也,什么支撑物都没有。 一阵极细微的脚步声,一阵极细微的衣袂声,下一刻,她软绵无力的身体倒在了一个结实的怀抱里。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怀抱,龙无瑕不用看也知道是蒙哈铎。只是她没有料到蒙哈铎并没有离去,她没有料到蒙哈铎一直就站在她的身后。 龙无瑕突然有些惊慌无措,有意无意间,将头紧紧地埋入了蒙哈铎的胸前。 蒙哈铎轻轻推了推龙无瑕的头,龙无瑕故意使劲僵着脖子,不让他推动。 蒙哈铎出声,“在我面前,你还需要掩蔽什么吗?脸上有什么,给我看看。”声音里有温柔的霸道,落在龙无瑕身上的眼神,也是出奇的温柔。 龙无瑕闷闷地,不说话,也不抬头。 蒙哈铎无奈,只好手上使力,强把她的头从他胸前推开。 可是还没有等蒙哈铎看到她的脸庞,她立即又将头伏到了他的肩头,双手也紧紧地攀住他的脖子。 她手下没个分寸,攀的极紧,遏制着蒙哈铎的呼吸。蒙哈铎皱着眉头想,她是不是故意要掐死亲夫?不过话虽如此,他仍然由着她紧紧攀住,一只手稳稳地搂着她,一只手轻轻拍在她的背上,安抚着她颤抖的身体。 良久,龙无瑕才渐渐放松下来。 蒙哈铎感受到她的心跳慢慢平静,身体慢慢恢复正常,才轻轻推开她,一只手捧上她的脸。 龙无瑕仍是想避,可是……要面对的,终是要面对,在蒙哈铎面前,她避的了吗? 当蒙哈铎的眼神落在龙无瑕的脸上时,时间,似乎静顿了几秒! 看到蒙哈铎脸上的惊诧表情,龙无瑕心中悲凉。她突然扭头,拍掉他的手,苦涩地笑道,“叫你别看你非要看,吓到了吧?美人妻变成了无盐女,是不是很难接受?” 蒙哈铎双手捧上她的脸,声音冰凉,言词恨切,“是谁下的手?” 龙无瑕又想拍掉他的手,可是这次他捧得稳稳的,拍而不掉。她垂下眼眸,声音亦冷,“你知道了又如何,是否又要借此为由强军进犯?” 蒙哈铎本意是心疼龙无瑕所受的伤害,好好的一句关切之语,却被她误解至此,他心中就如被泼了一盆凉水。念及她如此反应莫非就是担心他找东华国复仇,心下更是冷彻心扉。他反唇针锋相对道,“辱你颜面,即辱我蒙国颜面,即使我以此为由强军进犯,又有何过错?除非,你心心切切所关怀的,只有你那名不副实的娘家东华国,或者是那里的某一个人……” 龙无瑕怔了一怔,恼怒,“那你告诉我,龙无瑕之于蒙哈铎,除了战乱侵略之导火索,还有什么其他意义?既然什么都不是,我心心切切关怀东华国,我心心切切挂念霄风哥哥,又有什么重要的?” 蒙哈铎眼中怒火炽炽,恨不得一口咬死眼前的这个女人。他死死地盯着龙无瑕,半刻之后,突然将她的头掰向自己,烈焰薄唇毫无预兆地压上她冰冷的唇。 龙无瑕淬不及防之下,惊呼一声,身体出自本能的抗拒着,想躲开。然而因为她的一声惊呼,蒙哈铎温热的舌已经钻入了她的嘴里。 龙无瑕的体型和力气,在蒙哈铎面前本来就是微不足道,何况她经过了数日的长途跋涉,心情又极度抑郁,所以导致了身体状况很不好。如此以来,她的挣扎和反抗,更是几乎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计。蒙哈铎一手紧紧搂住她的腰,一手紧紧圈住她的头,满带怒气的唇舌层层向她进犯着,暧昧而炽烈。 龙无瑕脑袋就像是进了浆糊一般,开始混混沌沌。渐渐迷乱的意识中,有一种潜意识的矛盾席卷而来,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蒙哈铎也因为生气险些强要了她,可是那次,因为她胸口的痼疾,他到底是放过了她。他的粗暴令她惧怕,可是他的温柔又令她依恋,正是这种惧怕与依恋的矛盾,使得她在蒙哈铎的怒气和热烈中迷失了方向。 龙无瑕想要清醒起来,想要看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她到底该怎么做,可是,蒙哈铎堵着她的嘴,越来越火热的唇舌和身体冲击着她充满浆糊的的脑袋,她越来越眩晕,越来越想不了任何事情。 直到龙无瑕被蒙哈铎一口气吻得几乎憋气晕死过去,蒙哈铎才放开了她的唇,双唇转而在她的脸庞和颈间游走。 龙无瑕得了空,粗粗地喘息了几口气,双手撑在胸前,想要推开蒙哈铎。 可是此时的她,更是没有丝毫力气,手接触到蒙哈铎滚热的身体,就如小石子投入大海一般没有丝毫效果。她咬咬牙,狠狠心,突然埋下头在他的肩头狠狠地咬了一口。 蒙哈铎吃疼,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他脸上漫过一种狠色,一把将她拦腰扛起,三步跨作两步奔入了龙无瑕的房间。 蒙哈铎将她摔进床里,双手轻而牢地压着她的,脸几乎触到了她的鼻尖,“你不是问我,龙无瑕之于蒙哈铎还有什么意义吗?我现在答你,你是我的妻,你之于我的意义,还有服侍我、跟我生孩子繁衍后代、给我带孩子教孩子……作为我的妻子,你有太多事情还没有做,所以你以为我会轻易放你回去跟秦霄风团聚吗?” 龙无瑕看着蒙哈铎眼里的痛意,突然心里一颤。她呆了半刻,眼神突然柔软下来,身体也渐渐放松。她温和轻柔地看着蒙哈铎,轻声说,“阿铎,你放开我的手好吗?” 蒙哈铎眼神彻底黯淡下来,神情低落,双手不禁松了一松。 龙无瑕双手微感松动,立即抽出来。不过她却是反而将手伸到蒙哈铎的脑后,轻轻地圈住了他,“为妻这份责任,也许早该担起来,请原谅龙无瑕的固执和任性……”说着的时候,自动将红透的唇凑了上去。 这下轮到蒙哈铎微感诧异了,他推开龙无瑕的头,皱着眉,“你到底在想什么?” 龙无瑕微微而笑,“只许你强吻我,就不许我非礼你么?没有这样的道理……”说着又要将唇凑上来。 蒙哈铎伸手按住她的嘴,冷声道,“男人都是经不得勾引的,你不要玩火!”他还记得他对她的承诺,如果她不是心甘情愿,他不会动她,所以即使是面对急切想拥有的她,他也一直竭力克制着自己。但是如果眼前这朝思暮想的人儿主动撩拨他的话,他不敢保证他还能在她面前做君子。 龙无瑕黯然垂眸,“也许你更想受到的勾引,其实是来自像那位鸣儿姑娘一样年轻娇嫩的女子,龙无瑕现在已是残容残生,何足挂齿?” 302 琴瑟鸣,爱无垠 龙无瑕故意提及李鸣儿,实则是想蒙哈铎给她一个解释。成亲那么久以来,她在蒙哈铎身边的时间少之又少,更是没有尽一份为人妻该尽的责任丝毫,所以,她非常清楚作为正常男人、有着正常生理需求的蒙哈铎身边的女人一向不少,她也很清楚,蒙哈铎是一个冷漠寡情的人,对于那些于他身下承欢的女人,并没有丝毫感情可言。可是似乎这个李鸣儿跟别的女人不一样,她年轻娇嫩,她的娇柔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如水温柔,她的媚更是任何一个男人都难以抗拒的诱惑——相比李鸣儿的娇媚,龙无瑕觉得自己简直不像女人,反而就像是一个野蛮粗陋的乡间小子。何况此时的她,容颜已坏! 见到李鸣儿的那一刻,龙无瑕突然觉得她真正领悟了美貌这一个词语的强大力量!她微微有些懊恼,她以前好像从未真正发挥她那倾世容颜的优势,直到此刻她的容颜不再,才突然羡慕起别人的美貌来…… 蒙哈铎看着龙无瑕晦暗的双眸,脸上的怒气略微缓和。美人,向来是美人的天敌,若是龙无瑕不闻不问,反倒更是昭示着她的不在意、不在乎。她此刻提及,是不是说明她其实是介意他的另寻她欢呢? 蒙哈铎没有答话,放开掩着龙无瑕嘴巴的手,低下头温柔地吻上了她的唇。 龙无瑕愣了一下,不过这次她没有闪躲,她双手牢牢攀住蒙哈铎的脖子,生涩的舌配合着他的,任由自己徜徉在他温柔的热情里。 唇舌甜蜜地反复纠缠,衣物渐渐凌乱,清凉的空气渐渐被粗重的呼吸渲染上暖暖的温度,暧昧的温暖不觉间已弥漫了整个房间。 吻得热烈中,龙无瑕想偷偷解开蒙哈铎的衣衫——作为祁玲的时候,她不是经常从电视电影里面看到两个人吻着吻着的时候就能够脱下对方的衣物么?可是,为什么现在她的外衫已经被扒开了,而蒙哈铎的衣衫虽显凌乱,却仍然牢牢地裹在他的身上? 龙无瑕暗自跟自己较上了劲,她一边回应着蒙哈铎的吻,一边手下不停地摸索着撕扯蒙哈铎的衣衫。 不过片刻,蒙哈铎感觉到了她的心有旁骛。他抬起头来,放开她,皱眉,“你在乱扯什么?” 龙无瑕不答他,趁着他起身的间隙,在眼睛所见的感官认识下,迅速解开了蒙哈铎衣衫的系带和腰带。 龙无瑕扒开他的衣衫,她迷离的眼立即被那结实有力的身体吸引住了,闪闪发亮。看来,女人的色性都是一样的。她双手覆上他的胸肌,惊觉他身体皮肤的温度竟不低于他眼里和舌尖的炽烈。她轻轻抚摸着那线条优美的胸前,叹道,“你怎么可以练成这样好看的肌肉?” 她显然走题了。蒙哈铎暗骂一声,极力压制着身体的冲动,腾出手紧紧抓住她乱摸的手,神色沉重,“龙无瑕,你想清楚了,一旦你真正成为我的女人,我将更不会对你放手。从此以后,你爱我,或者不爱我,我爱你,或者不爱你,不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你都只能乖乖呆在我的身边。你心里不能再有任何别的男人,你不能找任何机会走出我的掌控范围,你只能安安分分地做我的妻。我给你最后一次拒绝我的机会,就是现在,不然的话……” 龙无瑕怔怔地看着他,轻轻拉过他的双手伸入她伤痕累累的后背,“无瑕为你妻,早已失了拒绝的机会。你若不弃无瑕这一脸残容一身丑陋,无瑕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蒙哈铎浑身上下激烈的热火骤然蓬勃,他不再言语,不再克制,肆意让滚热的唇、滚烫的身体渐渐与龙无瑕的融为一体,一份隐忍、等待的情,终于在这个风高云淡的秋日午后,尽数宣泄于心爱之人的身体之上。 秋阳温和,秋风徐徐,温暖的室内,是一室痴缠的无限爱意,浓浓。 303 心茫然,释旧情 傍晚时分,倦鸟归巢,夜风渐起,天籁慢慢染上深沉的颜色。城内校场练兵的声音按时停顿下来,练习散场的将官士兵纷纷自校场三三两两地退出来,或向寝室,或向食堂。 校场上,负责整理兵器的小兵正前前后后地忙碌着,耳边突然想起一道略显冷淡却又温和的声音,“你也去吃饭吧,这些我来收拾。” 小兵疑惑地回头,只见九月正从马上下来,他赶紧抱拳行礼,“小的见过督军大人!” 九月脸色不温不火,“起来!”,径自走过去帮忙整理兵器架子。 小兵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督军大人,心里微微有些诧异,这位督军大人一向冷傲严厉,何曾对人这么亲善过?他们这些小兵向来都有些惧怕于她的。可是,为什么她今日看起来这么反常呢,她居然会过来帮他收拾兵器?莫非这次跟王出去了一趟遇到了什么好事情? 九月一转头,就看到小兵诧异和犹疑的眼光,“怎么,不想早点去吃饭?晚上还有训练,所以吃饭的时间只有半个时辰,你不抓紧的话,小心吃不饱。” 小兵慌忙敛起出神的眼神,“大人,这是小的分内的事情,不敢劳大人大驾。” “我负责帮你整理好就行了。除非,觉得我九月做不好这个?” 小兵胆战心惊,“小的岂敢怀疑大人……” “嗯。那就下去吧。” 军命在前,不得不从。小兵朝着九月行了一个军礼,然后转身,满脑子疑惑地离去了。 九月看着手里的兵器,笑得有些苦涩,为了避开某些讨厌的人,为了避开那班八卦的人总跟她问起看到了娘娘脸上有什么,她居然要来这里做这样粗重又没有技术含量的事儿?这不是浪费她这个督军大人的练兵之才吗? 不过又能怪谁呢,是她自己还没有理清楚她到底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龙无瑕和李鸣儿,所以,她宁愿在吃饭的时间避到这个稍微偏僻的校场。 一年以前,她对待外人还一直是由内至外的冷淡和无情,对蒙哈铎的女人也不例外。一直以来,蒙哈铎都太由着她的性子,席俊峰、高显和戚成武这些老搭档,也都习惯了她的性格,所以对她这个至交好友圈中唯一的女人,向来都多了一份爱护和纵容。正是因为如此,她从来都没有意识到她这样的冷淡和无情到底有什么不妥,直到龙无瑕的出现。 蒙哈铎对待龙无瑕的态度,是对她的一个巨大冲击。在那起初的半年时间内,她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的确熬得异常艰难,可是一路走下来,那个叫做龙无瑕的女人的种种,令她心悦诚服了。确切来说,是龙无瑕让她见识到了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姿态,也让她深刻认识到了对于蒙哈铎的女人她该有什么样的态度。也因此,此刻她对心悦诚服的龙无瑕誓死相护,但是对那个蒙哈铎的新宠李鸣儿,却是茫然了。 新宠和旧爱天生就是对立的,九月既对蒙哈铎的旧爱心悦诚服,自然对其新宠就诸多看不顺眼。但是,新宠也是主子的女人,谁知道她会不会是另外一个龙无瑕?所以,今日她朝着李鸣儿大发了一顿脾气之后,立即又觉得不安了。 好在一整个下午,蒙哈铎并没有露面。古谚说,小别胜新婚,九月想象得到蒙哈铎与龙无瑕独自相对时的痴缠缠绵。可是,缠绵归缠绵,李鸣儿亲自准备了颇为丰盛的晚宴为众人接风洗尘,所以晚上她少不得见到李鸣儿和龙无瑕同时出现在蒙哈铎身边。她不知道蒙哈铎会怎么想,但是起码她会见不得李鸣儿娇娇弱弱地对蒙哈铎大献殷勤,就如一年前她见不得龙无瑕一般。她怕她又会忍不住教训人,并且是当着蒙哈铎的面,所以故意找了借口偷偷溜出来了。 可是,她又避得了多久呢? 这不,她的兵器架还没有整理完毕,那个面冷、心却比谁都八卦的席俊峰就骑着马得得地漫步到了她的身边。 九月装作没有看到他,自顾自地忙自己的。 席俊峰悠哉乐哉地下马,沉稳的脸上微微噙着笑意,一手牵着马缰绳,一手抚摸着马颈子上的长毛,“呀,咱们大名鼎鼎的九月大人,居然在这里做这样粗重的活儿,难得啊难得!怎么军营里就没有一个好男人么?” 九月没好气地扫视他一眼,“莫说你的军营,就是整个世界上,好男人也都早就绝迹了。老席,你少跟我贫嘴,直接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好吧,为了恢复你对男人的信心,我就勉为其难帮帮你。”说着,拍了拍马后背,由着战马自顾离去,自己则跨步上前,帮助九月抬兵器架子,“好像应该我问你,为什么晚饭时间躲到这里来做苦力?” “躲?”九月故意嗤之以鼻,“在这里顺便帮手而已。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用躲的?” “看是没有看到,不过,现在正是晚饭时间,并且李姑娘刚刚还嘱咐过我们晚饭就要开始了,我的脚趾头稍稍动了一下,所以猜到你是……” “我呸,你的脚趾头肯定是抽筋了,去看军医吧!”九月知道他嘴里没有好话,突然扔了手里的木架。 九月一扔,兵器架就失了平衡,险险地倒向席俊峰所在的那一方。席俊峰无奈地笑笑,赶紧背过身子,将整个兵器架扛在背上撑住,“喂,我是帮你手,又没有得罪你,又没有害你伤心,你至于这样害我么?” 九月听他提及旧事,索性上前朝着他的脚狠狠蹬了一脚,“抽筋了是么?踩踩就会好了,你忍忍啊!” 席俊峰一张老沉的脸顿时龇牙咧嘴,“女人啊女人,原来都这么恩将仇报,好,今日算我席俊峰帮错了手,以后有人问起,别说我认识你。” 九月见了他一张本来成熟稳重不苟言笑的脸庞,却故作夸张地龇牙咧嘴,她忍俊不禁,笑了一下,又故意板起脸孔,上前帮他放好兵器架,道,“谁稀罕给你认识?” 席俊峰看到了她一闪即逝的笑容,怔了一阵,敛起了玩笑的神色,突然问道,“真的放下了吗?” 九月一愣,转过身去,“多事。跟你没关系。” 席俊峰耸耸肩,故作无奈,“当然有关系。老高和老戚不在,王和十月又不方便问你这事,所以我只好勉为其难,稍稍管那么一管。不然,要是你的心事把你憋死了,我怎么跟他们交代?” 九月回身瞪了他一眼,“一切都好,谢谢关心。” 席俊峰正了正脸色,“那就好。不然,我不知道你要怎么样面对龙妃娘娘。龙妃娘娘刚刚派人来找你,要你去她屋内见她一面。她特别吩咐,只要见你一人,其他人谁也不见。当然,此时正在屋内的王和十月除外。” 304 青梅斗,室内春 九月听了惊疑不已,想起几个时辰前龙无瑕还冷冷淡淡地赶他们出门,心下更是深感疑惑,“见我?见我做什么?” “不知道。她没有说。不过听说她的屋内,现在除了王和十月,谁人也不让进,她要见你,大约是因为你看到了什么不应该看到的东西,说不定她要杀你灭口。九月,看在我们这么铁的份儿上,你能不能先告诉我,到底你在龙妃娘娘那里看到了什么,为什么李姑娘会惊叫?为什么当时你的神色那么奇怪?你先告诉我,不然如果你这次去了就不回来了,这些秘密就永远不会被人知道了!” 要是有胡子,九月一定气的胡子都开始冒烟了。她一脚踹过去,“去死。作为蒙国西军将军,你该关心的难道不应该是你的军务吗?你哪来那么多时间八卦?” 席俊峰轻巧躲开,“偶尔八卦一下,更有利于把握全局、统筹安排、愉悦心情、利人利己……” 九月鄙视他,“有本事你就在你的士兵面前摆出这副八卦八婆的嘴脸。懒得跟你胡扯,我去龙妃娘娘那了!” 席俊峰跟上,轻轻说,“一般人,我怎么会让他们看到我这样的一面?” 九月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席俊峰。席俊峰一脸如常,似乎刚才那句话根本不是他说出口的一般,可是他的眼中有毫不遮掩的柔情,跟他沉稳的脸庞和气度那么不协调,有些突兀,却又似乎那么理所当然。 她的心跳,突然“嘭嘭”地快了半拍。 席俊峰见她在看他,故意扬扬头,“好男人,通常都是这么容易就能吸引人的注意。不过,能引来你九月的目光,我还是觉得自己多不简单!” 九月内伤了,简直想吐血了,她不想再见到眼前这个外表沉敛稳重、内心自恋自大的男人!她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怎么会跟这样的人一起出生入死那么多年?为什么她以前没有发现他原来这么表内不一? 九月翻着白眼,“你刚才说的一句话,很有道理:以后有人问起,别说我认识你!”说着,快走几步,甩开了身后那个讨厌的男人。 席俊峰停住了脚步,稍稍提高了声音,“马上开饭了,记得去吃饭。” ======== 龙无瑕瞪着眼等了很久,蒙哈铎依然没有醒来的意思。他趴在床上睡得像一个死猪一样,偏偏又紧搂着她的纤腰。龙无瑕不想蒙哈铎醒来之后立即就面对她那张骇人的脸,所以她一直轻轻地、慢慢地将自己的身子往外挣。可是与蒙哈铎长时间的缠绵折腾以及女人第一次特有的疼痛,使得她整个身子似乎散架了一般,使不出半分力气来。她挣了很久,身子依然被牢牢地圈在蒙哈铎的铁臂下。 又不想吵醒蒙哈铎,所以龙无瑕只好瞪着眼睛等。 期间,正好十月进来了一次,她是以为蒙哈铎和龙无瑕睡醒了,准备服侍他们起来。以跟蒙哈铎如此亲密的姿态出现在十月的面前,纵然十月以为再天经地义不过,龙无瑕还是羞得面红耳赤。但是有些事情必须尽快解决,所以,她红着脸叫十月去请九月前来这里。 无聊地等着的时候,眼神就落在眼前的男人身上。他的大半个后背都露在被子外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身皇族的原因,他身上的皮肤并不是一般男人该有的那么粗糙不平,反倒显得很细腻;他的背上也有为数不少的疤痕,从颜色看的出来是很久前留下的,已经与身体肤色渐渐融合;他的肤色是均匀的蜜色——不知道为什么,龙无瑕看了就很想咬下去,大概是这个颜色让她想起了甜甜的蜂蜜。蒙哈铎的头埋在软软的枕头里,看不到他的眼,所以龙无瑕看的有些肆无忌惮,并且一只手渐渐覆上了那片令正常女人都会垂涎的后背,慢慢游走,抚过那些已成过往的伤疤,抚过他的寸寸皮肤。 蒙哈铎突然轻轻地哼唧了一声,龙无瑕的手还没有来得及收回,蒙哈铎突然翻过了身子。 龙无瑕吓了一跳,正待责问,蒙哈铎的头就凑了过来。他一只手将她的手按在他的后背,一只手固定住她的脖子,温热的唇便惬意地吻上她的。 龙无瑕淬不及防之下被他一顿吻吻得七荤八素,好不容易等蒙哈铎放开她,她才撇着嘴说,“我嘴里有蜂蜜吗?很好吃吗?” “没有蜂蜜也可以很好吃。”蒙哈铎将她抱入怀里,“但是我有必要提醒一下你,以后不要对男人动手动脚,不然吃亏的是你自己。” 龙无瑕靠在他的怀里,感觉他的皮肤渐渐热了起来,故意分散他的注意力,“你没有睡着吗?怎么知道我有摸你后背?” 蒙哈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谁说我睡着了?再说,你不知道有些时候,有些人的咸猪手就是火药引火索吗?若然不是前面一场让你脸筋骨都散开了,若然不是考虑到你现在想起床都没有力气,你觉得你现在还有时间跟我说话吗?” 龙无瑕脸腾的一下红了,她赶紧将手从他身上放下来,一把推开他,怒视,“你无耻,你故意装睡!” 蒙哈铎伸伸懒腰,“在别人深情款款的目光中装睡,的确是很神清气爽啊!” 龙无瑕抓起手边的枕头就砸了过去。 蒙哈铎笑了笑将枕头接在手里,又放回床上,“你是不是该服侍我更衣起床?” 龙无瑕一下子倒进床的内侧,“想得美。” “那我喊十月来。”欲喊而不喊,似乎是故意的。 龙无瑕慌忙起身,又急又低地吼道,“你敢!”他现在这样不着寸缕的,他不要他那张老脸,别人十月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可还要顾及自己的前途呢,“你敢害十月,我跟柏桐找你拼命!” “那么……”蒙哈铎漫不经心地看着她。 龙无瑕恨恨地瞪回去,瞪了好一阵子,最后也只能用薄薄的棉被裹住身体,跪坐起来服侍他穿衣起床。 好在十月准备好了衣物放在床边,她拿起衣物,一股脑儿套进那具身体就算完事。反正里面的内衣给他穿好,外面的衣服由着他一脸不愿意相信的神情,出去找十月打理。 305 委密任,结新怨 十月显然比龙无瑕更加具备贤妻良母的质素,在她熟练而轻巧的手下,蒙哈铎身上七零八落、歪歪斜斜、缠搅不清的外衣,不过片刻就恢复了正常的规范严整。 蒙哈铎看着十月轻灵的双手在自己身上翻飞,突然说道,“十月,你找个时间,抽空教无瑕给朕整理装着。” 十月稳稳地给蒙哈铎系好腰带,做完这着衣的最后一道工序,然后才笑一笑说道,“有十月在,哪里需要劳烦娘娘做这样的事情?王,娘娘是大侠的性子,不拘小节,您莫怪她!” “朕自是不会怪她,只是要是她能够学会,朕就会少很多事。况且,你能在朕身边多久?无瑕回来了,你难道不应该考虑一下你跟柏桐的事情?” 十月的手突然停顿了下来,脸上神色复杂起来。 蒙哈铎望了十月一眼,“你自北境军营离开之后,柏桐便放弃了军职出来追寻你。直到现在,你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一直陪在你的身边。你屡屡以无瑕没有回来作为推词,现在无瑕回来了,你还逃避得了吗?或者,你还能找什么借口去逃避?” “王……”十月低下头,“十月现在还没有想清楚这个事情,只能拖着等以后再说。王,娘娘刚刚回来,我总觉得她心里似乎有很多情绪,所以,您和娘娘也先不要管我的事情,让娘娘尽快平静下来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柏桐,我会尽快跟他说明……” 听到十月也觉得龙无瑕心里有事,蒙哈铎脸色微微有些暗淡,不过那也是转瞬之间的事情。他拍拍十月的肩头,“有些事情并不是逃避就能够解决的,也许你越是逃避,结果越是会让你在以后的岁月里后悔。朕希望你能够真正想清楚!对于无瑕归国之事,你做好本分就足矣,也不需过分替朕和她操心。明白吗?” “十月知道。” 蒙哈铎微一颔首,正待举步朝外走去,室外突然走入一名端盘的中年嬷嬷。她径直走到蒙哈铎身边,端着盘子行了一礼,面无表情,“奴才见过王!王,奴才给龙娘娘准备了参汤补身,特地送来给龙娘娘!”她手里的盘上有一个盅,热气缭绕,盅边上有碗和勺,十月猜那盅里大约是什么汤水。 十月识得那是蒙国皇宫里的茕嬷嬷,她本是蒙国皇宫内的一名侍女,性格怪癖,所以基本上没有什么朋友。她在宫内数年,一直籍籍无名,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蒙哈铎突然调她到崖山军营来。后来蒙哈铎带回了李鸣儿,军营内并无多的侍女,蒙哈铎便吩咐茕嬷嬷暂时服侍李鸣儿。 十月大感诧异,因为龙无瑕吩咐过,这间房内除了蒙哈铎和她之外,谁人也不让进的,为什么茕嬷嬷可以随意进来送汤? 蒙哈铎却是并不感意外,只是脸上突然浮起一丝奇怪的神色,声音冷冷的,“你带着参汤退下。你记着,以后龙妃这里不需要送参汤来!” 茕嬷嬷抬起头来,毫无表情的眼里闪过一丝讶然。 十月走至茕嬷嬷身前,准备接下茕嬷嬷手里的参汤,“王,娘娘刚刚回来,身子虚弱,正是需要补补身子呢。” 茕嬷嬷退后一步,避过了。同时,蒙哈铎突然厉声喝道,“十月,不要多事。” 十月吓了一大跳。她怔怔地看着蒙哈铎,不知道为何蒙哈铎反应那么大? 蒙哈铎甩袖漠然道,“她连给朕更衣都不会,就当是朕给她的惩罚。” 十月更是诧异,似乎刚刚蒙哈铎提及龙无瑕的时候,语气、态度还那么好,怎么一下子又开始嫌弃龙无瑕的笨拙了? “王,那奴才退下了。”茕嬷嬷可不管十月的诧异,依旧是面无表情地端着盘子退出去了。 蒙哈铎看着十月,“十月,你听好了,这件事情上,你不要多问,也不要多事。茕嬷嬷以后不会送汤过来,若是无瑕身子需要调理,你可以亲自给她准备补汤。知道吗?” 十月见蒙哈铎脸色凝重,纵然心里有千般疑问,也只能应道,“是!” 茕嬷嬷前脚才离开,九月后脚就又踏入了那间并不太平的房间。好在九月是十月着人去请的,所以十月对她的到来并不感疑惑。 蒙哈铎也知龙无瑕着十月唤来九月之事。他虽然不知道龙无瑕找来九月所为何事,但是龙无瑕和九月一起在雪山经历那么多,他相信她们之间不会再有什么大的冲突。再说,他向来不喜欢管女人之间的事情,别给他闹出大的乱子就成,其他的,随便这些女人们怎么折腾。所以,九月向他行过礼之后,他就踱步离开了。 蒙哈铎离去之后,九月简单问了十月两句,见十月对于龙无瑕找她前来之事也是茫然,也就不再多问,直接去了龙无瑕的房间。 这一进去就是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九月从龙无瑕的房间内出来,饭都没有吃,就向蒙哈铎辞别了。当时蒙哈铎及一众人等均在李鸣儿准备好的晚宴上,众人都在等龙无瑕和九月、十月,见她来了,以为她是来就餐的,哪知道她开口就是向蒙哈铎辞别,“王,九月有点事情要处理,特向您请假七日,请您恩准!” 蒙哈铎颇感意外,随口问道,“有何事?” 九月躬身道,“恕九月现在不便透露。不过七日后,王自会知晓。” 李鸣儿见了轻声提醒道,“九月大人,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告诉王的?你这般说话,可有把王当成主子?” 九月轻轻看她一眼,没有答话,只是看向蒙哈铎。 蒙哈铎点点头,“准了。若是外出,找老席给你配些侍卫。” “谢王!那九月事不宜迟,现在即动身。” 李鸣儿又插嘴道,“九月大人,我为你们准备了夜宴接尘,你吃过了晚饭再走吧!” “谢李姑娘。九月之事颇为紧迫,就不吃饭了。王,诸位,那九月就先告辞了!再会。”说罢,也不看李鸣儿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大踏步而去。 九月才去,十月又入内来,禀告说龙无瑕因舟车劳顿身体不适,所以也不来就餐了,而她要服侍龙无瑕,自然也是要缺席。 李鸣儿心里略感光火。好歹她也是蒙哈铎的女人,费尽心思准备的接风宴,竟是一个一个地不愿意前来。九月对她不满,态度明显,她自是看得出来,龙无瑕竟也是这般?想起今日之事,心下更是有些不畅快。她觉得自己今日唐突龙无瑕确实并非故意,却是龙无瑕小气记在心里头了?她们同为蒙哈铎后宫,若是这般小气,这般轻视于她,以后可怎么相处? 如此想着,李鸣儿对龙无瑕不禁更是生了芥蒂不满之心。 不过好在夜宴的主角蒙哈铎到底是来了,李鸣儿要讨好的本只是他一人,纵然龙无瑕和九月、十月缺席,也不过是一点点小瑕疵。因此,她李鸣儿一晚上精心准备,到底是没有白费的了。 306 妃争宠,婢劳心 李鸣儿的一顿晚宴,早早就结束了。因蒙哈铎离开军营颇久,恰好此次李鸣儿备宴邀请了军中大部分将领,席间众人吃着聊着便说起了军中之事。军事之密向来是不能让外人知晓的,而蒙哈铎对军情的关注度显然远远在晚宴之上,因此吃喝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便令众人齐齐到军机房商谈军事去了。 对此李鸣儿多少有些哀怨,然而蒙哈铎的决定她不敢去动摇,也动摇不了分毫。所以她只能痴痴在军机处外面等。 好不容易等到半夜蒙哈铎等人从军机处散会出来,李鸣儿立即拉着蒙哈铎回了自己的房间。 十月堪堪来迟了一步。 席俊峰看着十月,开玩笑道,“咦,怎么不是龙妃娘娘来抢人,反倒是你?不过你来晚了,王被李姑娘抢走了。” 十月忍不住撇撇嘴道,“我也希望龙娘娘来抢人,可惜,娘娘现在睡得不知道有多沉。这位娘娘也真是的,王的身边出了一位美人,她怎么一点也不上心?” 席俊峰揶揄道,“龙妃娘娘名气多大啊,岂会将小小的一个李姑娘放在心上?十月,你多心了。” 十月一听此话,心里开始打鼓。若是半年前的龙无瑕,这句话她绝对会相信。可是现在,龙无瑕容颜不再,脸上还有那么一道狰狞的疤,她不争,到底是因为她自信呢,还是自卑? 也许是因为龙无瑕回来的时间太短,也许是因为龙无瑕确实并不打算找人诉说心事,十月觉得龙无瑕不像以前那样喜欢跟她说话谈心了,所以她不知道龙无瑕现在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十月还觉得龙无瑕现在似乎是睡神投胎,下午蒙哈铎和九月从她那里离开后,她只吃了一点糕点就开始睡觉了,一直到现在中间都没有醒过。十月见那么晚蒙哈铎还没有回去,所以才过来看一看。哪知道来了才知道蒙哈铎去了李鸣儿那里。 十月突然贼兮兮地靠向席俊峰,做贼一般地小声问道,“席大哥,王为什么要接李姑娘回来?你给我说说呗。” 席俊峰想甩开她,“我怎么知道!” 十月扯着他的衣袖,“那段时间我和姐姐去太平城寻娘娘,然后等我们从太平城回来,那个李姑娘就在军营里了。那段时间你一直跟在王的身边,你说你不知道,让人怎么信你?” 确实不知道啊,谁知道那个神秘莫测的主子在搞什么鬼?席俊峰决定扔皮球,“那段时间柏桐也一直在王的身边,你怎么不跟他八卦?话说你席大哥我今日被你姐姐骂八卦骂的真惨了,所以恕不奉陪……”说罢,也不理十月尴尬的神色,扔下她就疾步离开了。 其他将官早陆陆续续地离开了,一时之间,军机处的门外只有十月和柏桐两人。 柏桐注视她良久,此刻席俊峰走了他才回过神来,解释道,“我也不知道王为何要接回李姑娘。不过王似乎一早就都安排好了,因为王刚刚将李姑娘送到军营,茕嬷嬷就也到了。其实这中间王与李姑娘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王是在去找娘娘的途中遇到李姑娘的,相处不过一日,李姑娘就被王送回军营,王则继续前往太安城寻娘娘。期间你和九月从太平城回到军营还见过李姑娘一面,但王是一直到今天回来才再见到她!” 十月低下头,“我知道作为一个王者,拥有三宫粉黛、六院佳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可是,娘娘曾经跟我说过,男人和女人其实是平等的,男人常常要求女人忠贞如一,自己却可以三妻四妾,这本身又是不平等的……我没有怪王的意思,只是不希望娘娘见到了伤心,所以希望能够多做一些事情来帮她……” “这种事情,外人很难帮得上忙。并且,能怎么帮呢?你要劝王休了李姑娘?还是劝娘娘接受王之妻妾无数这个事实?” 十月苦笑,“你是今天第三个这么对我说的人,上午娘娘跟我说过这样的话,下午王也跟我说过。其实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帮。” “所以说,王和娘娘都是大人,他们自己清楚自己的事情,你别想太多,徒徒让自己那么大压力。” “也许是我多心了。柏桐,可以陪我走走吗?” 柏桐自然愿意,可是看着十月略显憔悴的脸庞,心里一阵心疼,不由劝道,“十月,你今日也是长途跋涉,肯定累了,不如早些去休息,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好吗?” 十月心里一热,拉过他的胳臂,“我睡不着,你陪我走走吧。”长久以来她都将全部心思放在了寻找龙无瑕之事上,现在龙无瑕终于回来了,虽然后面还不知道会有什么纠葛,但是她那颗吊得高高的心到底是落了下来。 对于柏桐,自他在军营里拒绝了她之后,她以为他们再也不会有交集。可是,她没有想到几个月之后柏桐离开军营来到了她的身边,并且竟是放弃了军中要职。所有人都说柏桐的离职和追寻是为了她,可是柏桐一直没有对她言明他的用意,只是以蒙哈铎之命为由,一直跟在她的身边,保护她,陪着她。 十月不敢随意揣度他的心意,因为,她不知道柏桐到底有没有忘掉他的前妻,不知道柏桐对她到底是不是刻骨铭心的爱情——若还是对她就如对寻常小弟一般呢?——她可以勇敢一次,但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她学会了用漠然来逃避自己的心事,也逃避柏桐对她的好。 于是她与柏桐之间,就这样不咸不淡地相处着,谁也没有再往前走一步。 夜已经深了,没有月的夜显得有些晦暗,只有点点的繁星在天空中调皮地眨眼玩耍着。 柏桐和十月两人并肩走着,身影在闪烁的军营营灯下影影绰绰,恍惚着不真实感。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随意走着。 走了良久,柏桐终于忍不住又劝道,“十月,回去歇息吧,太晚了。明天你又要早起,再不睡,明日你该会头痛的了!” 十月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如果你对我的好会让我误解的话,你向我道歉,你会选择不对我好。你怎么总是不记得自己的话,怎么就这样继续让我误解?” 307 柳荫暗,百花明 柏桐愣了一愣,全神贯注看着十月的眼睛,眼里有着一丝沉重的隐忍,“我怕我现在不对你好的话,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十月的一颗心微微有些颤抖,她别过头去避开柏桐的眼睛,“你没有必要对我好,也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在我的身上,若是因我而耽误了你的时间和人生大事,十月可担待不起!” “十月你不要这样说。我知道以前我辜负了你一番情意,此时想弥补对你的伤害也是不可能了。十月你知道吗?这一段时间你因为忙于追寻龙娘娘的下落,一直都没有时间管我对你如何,而我就在你身边看着你,陪着你。也许这样的状态,是我以后唯一可以忆及与你有关的幸福……” 原来柏桐对她的好只是为了补偿他拒绝她而给她带来的伤害?十月突然很气恼,又很委屈,早知道就不提及这个话题了,装傻装什么也没有看到装什么也没有听到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吗?干嘛还心存一丝侥幸向他探口风呢? 十月甩袖走到一边,“谁稀罕你的补偿?再说,你觉得你伤害了我吗?我告诉你,过去了的就是过去了,我早已一把就抹平了,没有任何痕迹……” 柏桐听了十月的话语,呼吸突然一滞,喃喃轻喊道,“十月。” 十月狠下心继续道,“既然没有什么需要补偿的,以后你就别再说些无谓的话、做些无谓的事情,徒徒惹人猜疑、徒徒耽误了你我各自的姻缘,误己误人!我累了,我回去睡觉了。”说罢,转身即走! 柏桐心头巨痛,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抓住十月的胳臂,苦笑道,“也许我真的不应该耽误你的姻缘。十月,就像是你曾经给我的一个古德拜kiss一样,我可以最后拥抱你一次吗?” 十月瞪着他,气道,“不能。” 柏桐固执了一次,不管十月的反对,稳稳地将十月拉进怀里,将下巴抵在十月的头上,“十月,如果时间可以倒回,如果选择了可以后悔,如果我不曾给过你那么大的伤害,如果你不曾离开邺京城遇见别的人,该多好!哈,可是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果?十月,我祝你幸福快乐!” 十月呆了几呆,终于听出他话语中的一些其他的因素了,她一把推开柏桐,瞪着他,“你希望时间倒回到哪里?你后悔了你的什么选择?我离开邺京城遇到了什么人?你为什么要祝我幸福快乐?我的幸福快乐关你什么事情?” 柏桐转身,掩饰着脸上的失落,“多说无益,你回去歇息吧。” 十月跳到他眼前,“你给我说清楚!” 柏桐避不过,“你只要记得,以后你与南宫先生成婚时,别忘记请我喝杯喜酒!” 十月瞬间就如遭了雷劈,呆呆地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柏桐见她神色有异,狐疑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十月好久才回过神来,她恨恨地踢了柏桐一脚,又抓住柏桐的胳臂就拼命地咬起来。 她咬得可真是毫不留情,痛的柏桐龇牙咧嘴却又不敢抽回胳臂,“喂,你咬我做什么?” 十月咬了犹不解恨,丢了柏桐的胳臂后又泼妇似的朝他狠狠踹了几脚,“你自己想想为什么!”,说完,看也不看他一眼就疾奔而去。 柏桐看着手臂上渗出血丝的牙印,觉得心里似乎隐隐渗出了一丝光明,待要细想,却又找不到丝毫的切入点——于是,作为一个神经粗条、沉默寡言的男人,柏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 第二日傍晚,一日的练军训练之后,柏桐来到军营不远处的一个山岗。一日忙碌,到此刻才终于找到时间继续思考十月丢给他的问题。 柏桐看着手臂上青紫一大片的牙印,苦笑。十月一向是一个温驯的女子,昨晚为什么大发狂性对他下如此“黑口”? 联想到昨夜的细节,他也只不过提及到了她的新情人南宫霈啊,难道这也有错?当年在云天帮,柏桐就已经发现南宫霈对十月情思深种,离别之时更是拉着十月独自作别近半个时辰。还记得那次,十月回来之时,连看他的眼神都是躲避的,所以那时候他就明白了,爱情不会永远在同一个地方等你,有时候,错过一个擦肩,就是错过一生一世。可是那时候他也已经明白,十月已是他心底割舍不下的情感和牵挂,他宁愿放弃军中要职,只是为了可以伴着这曾经为他受尽万般委屈的女子。他本不是一个善言善语的男人,自那以后,便只是默默伴在十月身边,什么都不说,只求可以伴她多一些时日,一直到现在…… 柏桐尚停留在自己的回忆中,身边突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喂柏大哥,想明白了为什么没有?” 柏桐微惊,起身,转身,落入眼帘的是一道清秀的身影,“梁龙峡……哦,龙娘娘!柏桐见过娘娘!” 一身淡紫的衣裙,一肩秀黑的长发,一袭暗紫的披风,一帘洁白的面纱,眼前浑身散发出熟悉气息的女子,可不正是曾经的梁龙峡、现在的龙妃娘娘? 龙无瑕轻轻走到柏桐刚刚坐着的地方,坐下,拍拍身边的土地,“柏大哥,坐!” 第一次面对女装的龙无瑕,柏桐竟是有些拘谨,推辞着,“娘娘,您叫我柏桐即可,您叫我大哥,属下愧不敢当!” 龙无瑕幽幽道,“以前在军营,你教我良多,称你一声大哥,不为过呀。”笑一笑,道,“柏大哥,坐吧,男子汉大丈夫,若是推三阻四,未免在我这个女人面前显得小气了。” 柏桐闻言,只有坐下来。 龙无瑕歪着头看着柏桐,眼睛微微含笑,“想清楚了没有?十月为什么对你又踢又咬?” 柏桐脸上一赧,有些窘迫,“她都跟你说了?” “她中午服侍我起床,愤愤不平,又心不在焉,我见了就追问,问出来的。” 柏桐急问,“她怎么跟你说的?” “我只问你,你其实早已爱上了十月对不对?你现在还爱十月对不对?如果十月真的嫁给了别人,你会怎么办?” “我……” 龙无瑕叹口气,“你们两个还真是好玩,她在等你,你却以为她已经芳心另属,所以,她不前进,你也不前进。哈,若不是昨日你的言语间露出了破绽,百十年后你们各自孤独,回忆起今时今日的误会,你们会不会双双拔剑自刎?” 柏桐呆住了,“大侠,你是说十月她……” “她虽对你说了些负气的话,可是她的心中,何曾有过其他的男人?南宫霈确实对她有情,然而她始终在等候的,是那个在军营中看她成长起来的队长,是那个在战场上与她并肩作战的长官,是那个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军长啊……” 柏桐只觉脑袋“轰”的一声,瞬间空白了。 308 小手脚,大麻烦 看到柏桐和十月之间的结终于解开了,龙无瑕由衷地感到高兴。她无意中对蒙哈铎说,“相爱的两个人之间,开诚布公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不然即使深爱,误会也很可能令得两人劳燕分飞。爱与不爱,或者你以为的她(他)爱与不爱,或许只是一念之间,错过了,就是一生的遗憾……” 蒙哈铎正在她的房内,听罢扔了书突然上前,扯下了她的面纱,勾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既然要开诚布公,那么,为什么在朕面前还要带这鬼东西?还有,你有没有什么要问朕的?” 龙无瑕轻轻看他一眼,又别过眼去,漫不经心,“你希望我问你什么?” 蒙哈铎有些恼怒,“你难道没有什么要问的?”看到他坐拥其他美人,她难道就没有一丝的醋意?她明明是一个在意平等、渴望独爱的人,却为何可以纵容他在她面前拥有其他的女人?她不吃醋、不介意,是不是说明她其实一点都不在意他?所以可以任由他拥有多少别的女人? 龙无瑕依旧是漫不经心的神态,话却说得斩钉截铁,“没有。” 蒙哈铎眼里划过一丝痛意,放下了她,没有再说什么,径直离开了她的房间。 蒙哈铎的身影消失后,龙无瑕的整个身体才放松下来,她有些无力地跌坐在简易的梳妆台前。镜中映出她残破的容颜,她伸手抚着那道越显狰狞的伤疤,神色有些黯然。 接下来的几日,蒙哈铎再没有踏入龙无瑕的房内。在李鸣儿大张旗鼓的炫耀下,军营里的人全都知道了这些日蒙哈铎点了她侍寝,并且每天早上都有茕嬷嬷给她送去御赐的补身参汤。纵然军中男人不是喜欢咬舌根八卦之辈,但是谁受宠谁受冷落众人心中俱是有数了。 龙无瑕却似毫不在意一般。她绝大多数时候是在屋内闭门不出,她那间屋也不许闲杂人等随意出入。只是偶尔,她会在傍晚柏桐练兵散场之后去找柏桐。这崖山军中,龙无瑕熟悉的人除了蒙哈铎和十月之外,也唯有柏桐了,并且大约是因为如此能够令得十月能够与柏桐多一些相处的时间,她便偶有为之了。 蒙哈铎在军营里还有一些军务要处理,暂时没有打算启程回邺京城,所以作为随从的柏桐闲下来的时候,就会帮助席俊峰练兵。他本是军人出身,练兵这种事情,自然是轻车熟路,大展拳脚。 这一日傍晚,龙无瑕又来到了校场,这是她回到军营之后第三次走出她那神秘的房间。十月去准备晚饭了,所以只有她一人。她见了校场上的刀枪剑戟,突然跃跃一试,对正朝她走过来的柏桐说,“柏大哥,我好久没有拿兵器了,你陪我练练好不好?” 柏桐四周看了一眼,见周围还有一些没有散去的士兵,低声道,“大侠,你已经不是梁龙峡了,还练这些做什么?” 龙无瑕也低声说,“我长久不动筋骨,想动一动了。” “可是这里人多眼杂,我怕等会儿又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消息传到王的耳中。” 龙无瑕垂眸,撇嘴,“怕什么。” 柏桐也听闻了一些传言,他想龙无瑕成日闷在屋里,大约心情也不好,可能也确实是闷坏了,陪她动动筋骨也许也是好的呢。“那你想练什么?” “击剑吧。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你命我跟你对决,我总是打不过你,剑老是被你打落。” 柏桐笑道,“那你现在打得过我么?” 龙无瑕走到兵器架前选了一把剑,又选了一把丢给柏桐,“自然还是打不过,所以你可要让着我点。柏大哥,来吧。”说着,率先一剑刺了过去。 柏桐接了剑,挡了龙无瑕一剑,“好,我们不斗力,只斗招,如何?” “这可是你说的啊。看招。”当下两人即比划起来。 龙无瑕久未舞刀弄剑,刚开始几招未免有些生涩。然而她毕竟是有着军训的底子,几招一过,姿势招式便顺畅了起来。这一顺畅,举手投足间便自有一份气度,非寻常人可比。加之她之装扮在军营里本就独树一帜,因此他们比剑不过片刻,就吸引了数名士兵前来围观。 柏桐见人越来越多,瞅了间隙偷偷对龙无瑕说,“大侠,人越来越多了!” 龙无瑕手上的剑越来越顺,自是不想停手。她心想自己戴着面纱,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于是笑道,“怕什么?”转过头去对周围围观的士兵说,“你们看好了,见识见识你们柏教练的剑法。”说着,手下行云流水般使出剑招。 柏桐唯有出招抵挡。 那些士兵不知龙无瑕的身份,但见她衣袂翻飞,身影翩翩,虽剑招处于劣势,却难掩其风姿绰绝,而柏桐又剑招精妙,虽不出力却能不败不退,极具风范,因此竟是看的一阵叫好。 他们这一声叫好,一下子吸引了更多人前来,不一会儿,竟围成了一个圈子。 龙无瑕正耍在兴头上,也不管人越来越多,她手下出剑越来越快,只求比个痛快。柏桐被她的兴致感染了,手中剑亦是不禁越使越精彩。 两人正斗得起劲,耳旁突然响起一道娇娇柔柔地惊呼,“龙姐姐是您吗?您怎么在这里跟男人比剑?” 龙无瑕手下一滞,眼神瞟向声音的来源,那个一脸惊奇地看着她的娇艳女子,可不是李鸣儿是谁? 龙无瑕听若未闻,手腕一抖,继续跟柏桐比剑。 李鸣儿却是又急急切切地上前至比斗中央,伸手欲拉开龙无瑕,“龙姐姐,您不要打了。要是被王见到了,他会生气的。啊!龙姐姐你做什么?” 就在李鸣儿“啊”的一声惊呼中,李鸣儿身后的侍卫脸色大变,毫不犹豫地出刀向龙无瑕砍去。 柏桐见那人出手毫不留情,心里大惊,一手出剑格挡,一手一把扯过龙无瑕的胳膊,将她拉到身后。 饶是如此,龙无瑕持剑的右手,仍是被刀锋扫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她手里的剑“铛”地一声落在地上。混乱中,她脸上的面纱也不知道被谁的手轻轻一带,悄然落下了。 事出突然,瞬息之变中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周围的士兵只是依稀看到龙无瑕突然持剑向前去劝阻她的李鸣儿出手,李鸣儿的侍卫护主心切又向龙无瑕出手,所幸柏桐反应迅速将龙无瑕拉了开来,不然以那侍卫的速度和力度,龙无瑕的右手岌岌可危矣。 同时令众人倒呼一口凉气的,还有龙无瑕脸上那道刺眼的刀疤!原来传说中倾国倾城胜莫愁的龙妃娘娘竟就是这样一张恐怖的刀疤脸么? 309 谁至清,谁至爱(二更) 龙无瑕呆呆的立在那么多诧异又惊骇的眼光中,黄昏的霞光下,她的双目似乎被抽走了所有的精华,灵魂也似被抽离,不怒不喜,无声也无息。 柏桐捡起地上的面纱,递到她的面前,“大侠……龙娘娘……” 李鸣儿吓得身子就如筛糠一般,却是不忘哭丧着声音向她道歉,“姐姐,对不起,鸣儿又鲁莽了!对不起,对不起……” 龙无瑕回过神来。她接过柏桐手里的面纱,低下头自顾自缠着自己受伤的右手,缠完了,抬起手递到柏桐面前,“柏大哥,帮我打结绑上。”她的神色没有闪烁、没有躲避、没有羞赧、没有受伤,似乎被人当怪物一般看的人,并不是她。 柏桐帮她打好结,有些担心她的过分冷静,“龙娘娘,您没事吧?” 龙无瑕摇摇头。她清清淡淡看了一眼李鸣儿,“你害怕什么?我又没有伤到你,又没有要怪你。”又清清淡淡看了一眼周围的士兵,“没得比剑看了,你们都散了吧!” 众人全都好奇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可以这么冷静?但是毋庸置疑,她的气度与眼前那个受到惊吓、娇娇弱弱的李姑娘相比,更有一种令人折服的魅力。 龙无瑕抬步朝外走去,那些士兵自动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还未走出去,十月狐疑地奔了过来,“娘娘,柏桐,你们在闹什么这么热闹?”眼神落在龙无瑕的脸,惊呼道,“娘娘您怎么了?怎么连面纱也……” 龙无瑕轻轻喝住她,“十月,大呼小叫做什么?我饿了,回去吃饭。” 蒙哈铎的声音突然凭空响起,“你这么胡闹,还想有饭吃?” 众士兵大惊,齐齐转过头,赫然见到蒙哈铎就在圈外不远处。他们忙跪了一地,磕头行礼。柏桐、十月等人也赶紧行礼。 蒙哈铎表情漠然地出声叫众人起来,抬步朝龙无瑕走去。 李鸣儿适时地拦在蒙哈铎面前,泫然欲泣,抢先认罪道,“王,对不起,臣妾又惹事了。不关龙姐姐的事,您别怪龙姐姐。” 蒙哈铎扶她起来,让她身后的侍女扶她站在一旁,依旧朝龙无瑕走去。 走至了龙无瑕身前,站定,漠然的声音问道,“你对她出手了?” 柏桐和十月脸色大变,柏桐试着解释,“王,当时情况突然,娘娘其实……” 龙无瑕突然摆手制止了柏桐,“王,您瞧高了一个人。”眼里闪过一丝冷意,将嘴附至他的耳边,用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道,“龙无瑕岂会为了你做这么无聊的事情?你瞧高你自己了!” 蒙哈铎心里一阵暴怒,一把抓过她的右手,“朕从来不会瞧高任何人,也不会瞧错任何人。十月,带她回去,没有朕的命令,不准她再出来。” 蒙哈铎正好抓在了她的伤口上,痛得她眉头一阵轻皱。 蒙哈铎显然注意到了她的细微动作,他眼神落在龙无瑕的手上,复又看向伤龙无瑕的那名侍卫,“是你出手伤她的?” 那名侍卫是李鸣儿自家中带来的心腹,他被蒙哈铎的眼神瞧得心里一颤,单膝着地请罪道,“李立该死,护小姐心切,却伤了龙娘娘!” 蒙哈铎冷哼一声,“柏桐,将他拖出去,斩!” 所有人都惊呆了。 只有龙无瑕冷着脸,静静地看着蒙哈铎。 李鸣儿首先回过神来,她甩了侍女的手,奔到蒙哈铎身前哭泣道,“王,李立不是有意的,请您饶了他。臣妾下回不敢多管姐姐的事情了。” 蒙哈铎冷冷地看着她,“朕做的决定,几时是你可以更改的?” 李鸣儿呆住了,她转头看向同样呆若木鸡的李立,跪倒在蒙哈铎身前,“王,李立是臣妾带出来的人,他不能死在臣妾手里啊。王……” 蒙哈铎冷声喊,“柏桐……” 龙无瑕突然冷冷出声,“杀人有什么好玩的?有比将他的脸划花、手打残,再杖一百军棍好玩吗?” 众人的眼神齐齐地转向龙无瑕。 龙无瑕却在众人惊疑诧异的眼神中,云淡风轻、事不关己地甩袖离去了。 柏桐看着蒙哈铎,不知道要怎么办,“王?” 蒙哈铎摆摆手,“拖下去,划花脸、打残一手,再责一百军棍。”说罢,也负手踱步离去。 李鸣儿呆呆地跪在地上。 众人亦是懵懂了,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王似乎是因为恼火龙娘娘对李姑娘出手而罚龙娘娘禁足,这么说来正如传言一般,他是偏爱李姑娘的了?可是,为什么李姑娘苦苦哭泣哀求,都不如龙娘娘一句话呢?王说没有人能够改变他的决定,可是为什么龙娘娘一句话他就……? ======== 李鸣儿看着李立鲜血淋淋的脸庞、右手和后背,哭泣的脸庞上渐渐浮上一种狠色,“龙无瑕,我不想跟你斗的,这是你逼我的。” 她安置好李立,立即传来了另外数名心腹。 ======== 龙无瑕的房间内,龙无瑕悄无声息地靠坐在床头。她一整日都这样坐着,神游物外,谁也不理。 十月立在数步之外,担忧地看着她。王说“你这么胡闹,还想有饭吃?”,她就真的不吃饭;王说“不准她再出来”,她就真的不再踏出房门一步。从昨晚到现在一整天时间了,她就这样坐了一整日,不吃不喝不睡,连话也不说一句。 房外传来脚步声,十月脸露喜色,就如遇到救星一般,迎了上去。 能够进来这里的,唯有蒙哈铎而已。解铃还须系铃人,现在能够劝解龙无瑕的,也唯有蒙哈铎吧? 蒙哈铎摆摆手,吩咐十月退下了。他沉默走上前来,将龙无瑕的身子挪开,在她身后坐下,从她背后抱着她。 冰冷僵硬的身子接触到温暖的怀抱那一刻,龙无瑕鼻子微酸,几乎就想落泪。 可是她忍住了。蒙哈铎并不相信她,纵然他的怀抱多么温暖,与她也是没有多大的关系了。女人于他,是多么轻而易举就可以获得的玩物,要多少有多少,要多美有多美,他又岂会在意她这个丑八怪的委屈? 310 错觉错,噩梦惊 拥抱了很久,直到感觉到龙无瑕的身体渐渐柔软温暖起来,蒙哈铎才出声,“先吃饭,再睡觉,好不好?” 龙无瑕放松身子软软地靠在他的怀里,这样的怀抱总是让她觉得可靠而温暖,她曾从书里看到过这样一句话,说是如果一个男人肯从背后抱住一个女人并能够让女人觉得安心温暖的话,那么那个男人一定深爱着那个女人。 可是,蒙哈铎爱她吗?她不相信昨日蒙哈铎会看不出李鸣儿的小心思,即使真的没有看出来,为什么不问青红皂白就只罚她一人?如果看出来了,就更说不过去,他不罚始作俑者的李鸣儿,却罚无辜受累、无辜被揭丑颜的她?这其中的是爱是不爱,她不用想也明白了。 她不怕被罚,怕的是,在这场她不愿参与的争宠夺爱之战中,她终于也沦为了那种最可怜可叹的败者!高傲如她,何时曾想过自己也会落入这般的境地?要是以前的她,爱,就霸爱,不爱,就抽身。可是现在,她爱了,蒙哈铎却不能用独爱回应她,容颜的破损,是她心底最大的障碍,她无法放任自己去逼蒙哈铎只爱她一人,也无法狠心地抽身离去! 苦笑,“你这算是在哄我吗?”他是不是还算有良心?没有任由她自生自灭,没有不管不问到底。 “你说是就是。” “蒙哈铎,以后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从背后抱着我?这样的你总是让我有错觉,以为自己是对你很重要的女人。你知道吗?女人一有错觉,就容易犯傻,就容易恃宠而骄,就容易像刺猬一样到处扎人……” 蒙哈铎抱着她的双手越发攥得紧,头埋在她的发丝里,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了两个字,“你是。” 你是我唯一想留一辈子的女人,你是我唯一想与之生孩子的女人,你是我唯一想紧紧保护的女人……可是,你连错觉都不肯给我!你的那一句“你瞧高你自己了”,让我体无完肤,让我真的很想一辈子都再也不理你了,可是十月说你不吃不喝不睡,我忍了一日就忍不住了,我心痛,我慌慌忙忙地跑过来,我这样拥着你在怀里才觉得安心。龙无瑕,纵然我是高高在上的王,可是在你面前,我就是一个犯贱的、不愿意对你放手的、苦苦撑着的傻子…… 蒙哈铎并没有说出这一切,所以那时的龙无瑕并不知道他这掩藏在表面现象下的一切情绪。 蒙哈铎看着十月喂龙无瑕吃了两碗清淡小粥,才拥着她一起躺下。 可是那一夜,虽有蒙哈铎的陪伴,龙无瑕还是做了半夜的噩梦。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梦到那么多死去或者活着的人。那些人全都血淋淋地在她眼前离她而去,龙德,龙顼,南宫霖,龙琰,庄太后,龙如玉,甚至是颜青杨、颜青舞、洛小五,以及那些在大都的战乱中或生或死、模糊不清的脸庞和躯体,竟还有她一路流浪见过的那些并不相识的陌路人…… 梦里,她已经克服过的溺水的恐惧再一次侵袭着她,张昭亮的背叛再一次出现在她眼前,她又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汽车撞到身体的那种撕裂的疼痛,还有那漫山摇曳生姿的血茶,就好像是一张张泣血的脸庞在向她张牙舞爪…… 她的心口似乎被打开了一道门,意识中所有记得的不记得的、灰暗恐惧的记忆,就如滔滔海水一般汹涌着向她涌来,她犹如坠入了一个修罗的地域一般,满目都是鲜红,放眼皆是鬼厉,混乱,歇斯底里,却又无力。她又惊又惧,想逃却欲逃不能、想喊却欲叫不能、想醒来却欲醒不能…… 蒙哈铎拍醒了她,赫然发现她的脸庞竟是出奇的发烫。 龙无瑕醒来,呆呆愣了半分钟即投入蒙哈铎的怀里,紧紧抱着,浑身颤抖地厉害。 蒙哈铎拥抱着她,手触摸到她后背的衣衫,才发现她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而她的身体也是出奇的烫。 显然她发高烧了。 蒙哈铎立即着人唤来军医。他的眼神无意间落在她右手的伤口上,心里有一丝冷意。 所幸,军医来看了之后,诊断龙无瑕是因为昨日出了热汗又吹了冷风,加上她身子骨本来就颇为虚弱,心思也颇为抑郁,所以才突染风寒,发烧噩梦的。 蒙哈铎旁敲侧击,要军医检查了数次,确定龙无瑕身体没有中毒,才放下心来。 折腾了半夜,直至天际泛白天色微亮,龙无瑕的烧才退下去,情绪才稳定下来。 想起昨夜的种种噩梦,龙无瑕还是心有余悸,她头痛欲裂,习惯性转过身将头埋入蒙哈铎的怀里,从他身上寻求着安定和依赖——她贪恋他身上的气息和温度,真的已经成习惯了,纵然知道他再也不会像以前那般独爱她一人了。 蒙哈铎拥着她,苦笑道,“说起来你也是经过半年多军训的人,怎么身子骨还那么弱?这里的环境太不适合你休养。我想,我是不是该早点带你回邺京城?” 龙无瑕闷在他怀里,声音也闷闷的,“没那么简单。我梦见了父皇,还有二哥二嫂,还有七哥,还有如玉的母后……阿铎,我又梦见了杀戮和鲜血!” 蒙哈铎的心尖微微动了一动,她的感知怎么还是那么强烈?半年前,龙德死东华政变的时候她有感应,现在,东华又要出大事,她竟又能感应得到? “那你的梦里有没有秦霄风?” 龙无瑕的身子僵了一下,“我说没有,你会信吗?” “你若说没有,我就相信。” “没有他。但是有紫澜殿下那漫山摇曳的血茶。” 蒙哈铎从探子那里大概知道那一山怪异的血茶因缘,他拥紧龙无瑕,“先什么都不要想,休养好身体再说。” 龙无瑕抬起头,看着蒙哈铎的眼睛,“阿铎,如果东华国再有什么大事,我希望你不要瞒我。” 蒙哈铎回视着她,不闪烁,“好,我不会再瞒你,除非我也不知道确切发生了什么事情。” 311 布军防,青舞伤(二更) 军机房,蒙哈铎看着密报,双眉越皱越紧。 席俊峰从房外经过,只看了一眼,就很淡定地准备走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决不能多问什么,因为通常多问的后果就是:操劳致死。东边的高显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据说王要等到他八十岁了老到爬也爬不动的时候,才会考虑让他回家种地——开玩笑,老的爬也爬不动了,还有力气种地?这不明摆着准备饿死他吗? 可惜,现在高显、九月和戚成武都不在蒙哈铎身边,即使他不闻不问装作不知道,蒙哈铎还是会找上他,“老席,进来。” 席俊峰心里呜呼哀哉,不情不愿地跨步进去,“王,何事?”希望只是循例问他练兵的事情,虽然他也知道,这样美好的想法只能是希望而已。 蒙哈铎突然很苦涩地笑了一笑,“朕发现朕家的那个女人,简直就是东华国的晴雨表。朕前几日才收到东华的线报,她昨日就梦见了她老爹,然后今日,你看……朕还记得当年的龙德之死、秦霄风之政变,她心思不宁了整整七日……” 席俊峰从蒙哈铎手里接过信纸,疑惑道,“东华国的晴雨表?您是说龙娘娘?”低头看了信的内容,脸色大惊,“王,这……这么大件事,你要告诉龙娘娘吗?她会不会又像上次在宫里那样?” “我答应过要告诉她,只看时机了。老席,你写封信去告诉东边的高显和老戚,间花江的边境要多看着点,东华国势变动,怕是难免会波及到边境,何况间花城是龙琰的老根据地……” “是。”就这么简单的任务? 显然不是!“西北维族那边的事情,你要加快进度了。再有,赫那温有再冒头之趋势,从西到北,俱要防着点,别让他钻了空子。这事也由你安排。” “王,维族那些部落的事情好说,赫那温一事,因他并未露面,也无迹可寻,我不知道怎么下手!或许您可以安排其他人专门处理此事!” “不知道怎么下手?你是新入军营的新兵蛋子吗?还是你想要朕手把手教你怎么做?” 席俊峰汗滴滴,耐心解释,“王,我的意思是,你其实可以交一件给柏桐,让他给我分分忧。我很怕步高显的后尘——没在战场上战死,却是先累得只剩半条命了!” 蒙哈铎诡异地笑一笑,“不准。柏桐现在的任务是谈恋爱,不能让他分心。” 席俊峰目瞪口呆,半响才反应过来,“王,我也申请去谈恋爱。” 蒙哈铎好奇了,“你有对象吗?” “没有也可以找一个。”实在不行,拉上九月也可以装装样子。 虚好奇一场,原来是骗舒服日子来的!“不准。都去谈恋爱了,谁给朕做事?不准再讨价还价,不然明年招新兵的事情也给你……” 席俊峰心寒了,“王,话说您的心,是偏的吗?” “怎么你不知道吗?人的心生来就是偏的。宫内的太医也说过,只有不正常的怪胎,才不偏心。” 席俊峰无言,扭头就走。 ======== 龙无瑕在房内休养了两日,身体好了很多。她一能下床,就拉着十月说,“十月,颜青舞现在在哪里?能不能带她来见见我?” “娘娘,怎么想起要见她?见她做什么?” “前日梦见了她,想起她近在咫尺,就想见一见。十月,我身体好的差不多了,见一见人该是没问题的。” “那要不要先通知一下王?” “随便你,这都是无关紧要的,难道我还会把她给放走了?” “那我去安排。” 半个时辰后,十月率先进了龙无瑕的房内,她脸色有些犹豫,道,“娘娘,您要有心理准备,颜姑娘她性子刚烈,被俘之后一直不让人给她治伤,也不吃不喝,全靠守军偶尔打晕她灌她一些汤药才维持着性命,所以……” 龙无瑕从床上下来,“人带来了吗?” “带来了,就在外间。” 龙无瑕抬步朝外走去,不过片刻就看到了形销骨立、容颜憔悴的颜青舞。 她披头散发,双眼下陷,容颜枯槁,嘴唇苍白干裂,整个人看起来异常落魄憔悴。她双手被缚在身后,左右两肩的伤口布满风干的血块,衣摆上仍有斑斑血迹。如此摸样,哪有尚国长公主在太安城大街上意气风发的半分风姿? 龙无瑕走至颜青舞身前一米处站定,怔怔地看了她半响,抬头朝她身后押着她的士兵说,“你们退下,在门外守着即可。” 士兵领命出去了。 颜青舞背后的支撑一失,她的身体立即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不过她还有一丝力气坐起身子,充满怨恨、充满讥诮的眼神毫不遮掩地落在龙无瑕脸上。 龙无瑕蹲下身子扶她坐好,“看来我也不需要问你好不好了。” 颜青舞盯着她看了半响,突然阴仄仄地哈哈大笑,“我早听说你的脸被破了,今日看来是真的了,哈哈,痛快!看你还能做你的红颜祸水?” 龙无瑕轻轻撩了撩她脸上的发丝,自说自话,“你说你十哥要是看到你这个样子,他会怎么样?” 听她提及了颜青杨,颜青舞心慌之余,骤然停住笑,“你想怎么样?” 龙无瑕依旧自说自话,“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想见你吗?我昨晚梦见了你,你鲜血淋淋地走到我面前,要向我讨债。也许我是有欠你的,但是如果你连命都不替自己好好珍惜,你还有什么资格来向我讨债?而且今日我见了你,突然想到,不知道颜青杨会不会梦到你个模样?” 颜青舞死死地盯着她,“你少猫哭耗子假慈悲,若不是因为你,我会被蒙哈铎俘虏吗?” 龙无瑕声音突然变冷,“只准你不惜一切布局杀人,就不准我不惜一切救我丈夫么?” 颜青舞愣了一愣,“我恨他,他死不足惜。” “那也要看看你们之间的悬殊。事实证明,就算我没有出手,你也伤不了蒙哈铎分毫。” “你是不是很得意嫁了这样一个丈夫,甚至在他国,都可以为所欲为?更别说他可以随意侵占他国国土,屠杀他国士兵……” “在我眼中,他只是我丈夫而已。他在别国怎么为所欲为,他在外面怎么打天下,跟我有什么关系?所以,我有什么好得意的?” 312 在意谁,伤了谁 龙无瑕冷言冷语,“只是有必要说明一点,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向来是这个世间的生存法则,尚国若是没有侵略和屠杀,会挤上鼎立之三大国之列吗?我想,这中间的一切,你比我清楚的多。再有,你一直怨怼蒙哈铎对你所做的一切,但是颜青舞你想过没有,若是我潜入了你的军营,你会怎么对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你应该懂?同时作为一个女人,你强势固执到这个地步,你觉得最终最为你痛的人会是谁?是你自己?还是颜青杨?” “你觉得最终最为你痛的人会是谁?是你自己?还是颜青杨?”龙无瑕的话语就如锤子一般,狠狠地敲在颜青舞的心尖上,痛得她一阵阵颤栗不止。 “你已经让颜青杨为你痛过一次,若是要继续让他痛,你就尽管这么饿死自己、折磨死自己!我眼中的颜青杨,也许可能会舍弃天下,但是对于你,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地保护你,所以,你不要以为你死了,就是对蒙哈铎最大的报复,你报复的,还将是视你最珍贵的十哥……” 颜青舞不知道后来龙无瑕还说了什么,也或许她后面什么都没有说就将她送回来了。但是直到回到囚室,她的最后那两句话还是一遍一遍地回响在她的耳边,令得她的神思有些恍惚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起身,爬到囚室的门口,捧起地上已经冰冷的饭菜,一把一把地抓着塞进嘴里。 干涸的喉咙,每咽一口就是一阵痛,她咽着咽着,突然就泪流满面。 原来她与十哥相处那么多年,却是不如只与十哥相处过数日的龙无瑕了解他。她一直认为十哥太过隐忍和寡断,所以她常常认为若是她不替十哥冲在最前面,尚国就没有办法保持现有的国势和地位。殊不知,她的激进和强势,总是让十哥为她承受更多的压力和心痛,总是让十哥一次又一次陷入被人掣肘的境况下!而十哥的隐忍只不过是想保护尚国,想保护亲人啊——哈,可是她几曾真正了解过十哥最在意的东西? ======== 蒙哈铎陪龙无瑕一起用午餐,漫不经心地问,“你见过颜青舞了?” 龙无瑕坦然答道,“是。因为那日梦里也有她,所以突然想见一见。本来只想随意聊聊的,但见她好好的一个女孩子自暴自弃弄成这样,就管不住自己的嘴,骂了她一顿。对了,她开始吃饭了么?” 蒙哈铎挑了些菜放进龙无瑕的碗里,“开始吃东西了。也准别人给她治伤了。你跟她说过些什么?她不像是一个轻易就能够骂醒的人。” “我就是说,颜青杨不会愿意看着她这个模样。” “你倒挺了解颜青杨的为人!” “君子之交淡如水!总比你好,越是与你久处,越是不了解你最在意的是什么,越是不了解你到底想做什么!” “怎么?想了解我,然后掣肘我?” 龙无瑕没好气地翻了他一眼,“你觉得我有那个雄心壮志么?” “我还以为你又会说,你根本就不屑于有这个雄心壮志呢,那样的话,我可又要受伤呢。不过,我的就是你的,你没有理由跟自己过不去。知道么?” 龙无瑕心念一动,夹了一筷子菜,使劲往蒙哈铎的嘴里塞,“看这些菜能不能堵住你的嘴。” 蒙哈铎将她夹的菜接进碗里,突然伸出头,啄了一下她的唇,笑道,“能堵住我嘴的,只有你的嘴!要不要现在就来堵了试一试?” 龙无瑕呆了呆,还没有见过蒙哈铎这么没个正经的模样呢,一时之间有些接受不了,于是用怀疑的眼看着他,“你吃错药了?” “没有,只是知道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什么事情能令他心情那么好?好心陪她吃饭,还这么好兴致地调戏她? “我说了,你不许激动,也不许生气。” “好。” “今日派人跟颜青杨谈判,知道了上回在大源山他没有说完的话。他说,你为了救我,连易追影都利用了。你当日故意在易追影的酒里下药,却又让他在第二日早上适时地醒过来;他虽然醒了,却浑身无力,所以他只能找颜青杨救你。你知道易追影一人帮你根本无济于事,你知道只有颜青杨在适当的时候率军出现在大源山才能破局,所以你用的药刚刚好,分量把握的很好,心理也把握的很好,因此所有的时间都刚刚好……” 龙无瑕脸色微变,甩了碗筷就要发作。 蒙哈铎赶紧制住,“君子一言九鼎,你刚刚答应了不激动,也不生气的。” “你忘记了,女人不是君子,女人的话就跟戏子的变脸一样,信不得。而且,女人最恨别人提自己的丑事。”龙无瑕突然跳到蒙哈铎的后边,张嘴就狠狠地咬下去。 女人都是属狗的么?为什么动不动就喜欢咬人?蒙哈铎痛得咬牙切齿,用力拍了一下她的美臀,将她拉倒在怀里,“帮为夫的是天经地义,你要这么大反应做什么?我一直以为你一直没有放我在心上,今日才知道你为了我做了这么艰难的决定——易追影对你的意义,一向非同一般……” 龙无瑕攀着蒙哈铎的脖子,神情复杂地愣住了,她一直都有将他放在心上,怎么他不知道的吗?作为妻子,将丈夫放在心上,也是天经地义的啊,他至于因此而心情大好么?“你有什么好得意的?就算是你与易追影的位置换了,我也会牺牲了你去救他。” “若真是那样,你也不能牺牲我。但我会与你一起去救他。可你还是我的。”易追影屡次舍命相护相帮于龙无瑕,说实话,蒙哈铎是感激他的。蒙哈铎也并不想抹杀龙无瑕对易追影的情谊,因为他很清楚那半年的军训时间,相伴在她身边的一直只有那个全心全意护她的易追影,那种相知相随的情谊,是他给不了龙无瑕的——但是他能容忍这一切的前提,是龙无瑕不能爱上易追影,龙无瑕只能是他蒙哈铎一个人的。 312 长相谈,叙恩怨 龙无瑕轻轻吐出一口气,“颜青杨有没有说易大哥现在怎么样?” “颜青杨说他药力消除之后就离开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龙无瑕靠在蒙哈铎怀里,失神了。 蒙哈铎勾起她的下巴,眼神灼灼,“在你的丈夫面前,你是不是不应该想别的男人?” 龙无瑕抬起头,虚弱的笑了笑,“我只是在想,他是大人了,我没有必要为他担心什么。若是小小的欺骗都受不了,他妄称玉龙奇侠了!”从蒙哈铎身上起身,落座,“阿铎,不说这个了,继续吃饭吧。对了,你打算用颜青舞跟颜青杨交涉什么?”既然已经谈判了,那么告诉她也没所谓的吧? “崖山深山里有一座黑铁矿,是打炼兵器的至极原材料。我们占领崖山后,四处寻找那座铁矿,可是找了几个月都没有头绪。颜青杨的部队里曾出过这种黑铁锻炼出的兵器,所以我想他肯定知道那座铁矿在哪里。” 龙无瑕疑惑地看他一眼,“你们军营里面的兵器不够用吗?还要打造那么多兵器的话,莫非你真想做穷兵黩武的枭雄?” “疆域开阔了,自然需要更多的军队守住疆土,而好的兵器是一个军队能够保家卫国的重要条件。并且……”蒙哈铎看了一眼龙无瑕,“还记得北境的赤拉族吗?” 赤拉族?怎么不记得?就是那个让她经历人生剧变的彪悍民族。听说,当年的大都之战赤拉族的首领并未被杀,莫非……“当然记得。为何突然提起那个民族?莫非你要黑铁矿跟他们也有关系?” 蒙哈铎边示意龙无瑕吃饭,边说道,“你知道蒙国与赤拉族的渊源吗?” 龙无瑕摇摇头,以前她只是从巴彦嘴里略略知道了一些关于蒙国与赤拉族势不两立的现状。但那个时候她从心底对蒙国都是抗拒的,因此也从未想着要了解他们是因为什么而势不两立的。 蒙哈铎娓娓道来,“很久以前的北国,有很多民族,蒙族和赤拉族只是其中很普通的两个而已。这些民族游牧在北国广袤的草原上,即平衡相处,又相互掣肘,中间自然少不了争夺资源、争夺疆土的战争。几百年间的优胜劣汰,打打杀杀中很多民族被逼逃亡甚至整个种族都被灭掉,也有少数民族凭着优质的先天条件和后天努力而越来越发展壮大。其中,蒙族和赤拉族就是后者。蒙族到了我父亲那一代,已经收拢了大多数的游牧民族,并且我们这一方的民族基本上占领了大半个草原(这就是我们蒙国的前身,所以你现在看到的蒙国,其实除了蒙族,还有很多其他的民族)。而赤拉族,当时也占领了现在靠近北方的小半个疆域。蒙族和赤拉族作为北国的两大领头,在长达数百年的相处中,形成了亦敌亦友的合纵连横关系,既相互帮助,又相互制约。但是到了最后只剩下两大势力对峙的时候,自然是只剩下越来越激烈的斗争。 赤拉族民风彪悍,嗜战嗜杀,我父亲担心他们获得霸主地位后会对其他族民赶尽杀绝,因此一直不敢掉以轻心。好在赤拉族的前几任领导也算有仁心,一直并未在草原上大开杀戒。但是到了赫那温这代,他嗜杀成性,偏偏又好色成性,将整个北部整得人心惶惶、民不聊生。那时候我父亲因战伤去世,让我接了蒙王之位。在镜夫人的扶助下,我统一了北国数百零落的游牧民族及部落,并将赤拉族赶到了北部的沙漠之地。在沙漠里生存自是艰难,特别是最开始的时候,所以赫那温找我谈判,希望以北边线的安宁换我数座城池,让他们能够有一些生存下去的资源。我顾念蒙族与赤拉族长久以来的合作关系,也不想北边境常年受征战之苦,于是让出北部的平沙城等十城给赤拉族。那时候我只有十五岁,太年轻了。年轻的代价就是:我做出的决定,害死了一座城的城民……” 龙无瑕呆问道,“我曾听巴彦说,你曾给过机会与赤拉族和平共处,但是赤拉族却屠了平沙城,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代价么?” “不错。我将十座城交到赤拉族的手里,刚开始几年,赤拉族倒也安安分分。只是时间一久,一则他们在沙漠里找到了生存之道,二则他们在城内与其他的民族相处的极为不和,加上赫那温慢慢掌握了赤拉族的主要领导权力,于是,他们在城内越来越嚣张,嗜战嗜杀的本性渐渐暴露出来。十年前,赫那温在平沙城内与蒙族的一位商人冲突起来,他一时气极,举刀便杀了那商人。城内蒙族的人自然不愿意,集结了部分守城的蒙军,要捉拿赫那温。赫那温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举兵反了,屠了平沙城……” 龙无瑕拿着筷子,机械地喂了一口饭进嘴里,却忘记了咀嚼。 蒙哈铎轻握她的手,继续道,“还好当时平沙惨案发现的早,我们立即派重军援助其他的九座城池,将赤拉族的人尽数赶出城内,迫他们到沙漠中去,这样,那九座城池才能保住。但是他们毕竟在城内生活了数年,有些人的外表已经被其他族的人同化,他们就借此机会继续潜伏在城内,时不时便里应外合闹一堆事情出来。柏桐的妻子,就是在那样的一次事故中丧生。后来我明白了,我愈是对他们容忍,便愈是有更多的无辜之人会丧命于他们偷袭的手中。所以我直接下了命令,凡是赤拉族的人,遇一个杀一个,遇两个杀一双,绝不给他们丝毫机会进城杀人。直至后来我以你为饵布局剿灭赤拉军,就是你都知道的了。” 龙无瑕使劲咽下嘴里的饭菜,沉吟道,“原来蒙国与赤拉族有这么错综复杂的恩恩怨怨。当年赫那温亲自率军追杀高显和我,但也因此而逃过了巴彦大军的灭顶之杀,所以,你现在寻找黑铁矿打炼兵器,其实也是为了防范赫那温卷土重来,对吗?” 314 感幸福,误自欺 蒙哈铎揪了一揪龙无瑕的脸蛋,口气中有一丝赞许,“正是。”不过神色一转,看着龙无瑕的眼睛漫过一丝担忧,“不过,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找到赫那温的丝毫踪迹,所以,我不知道他会突然又从哪里冒出来。我们虽也有所防范,但一日不擒他诛杀他,我就一日不安心。” 龙无瑕看到他眼里的担忧,心里有一丝恍惚,他是在担心赫那温会对她不利吗? 她定睛看去,蒙哈铎的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她暗暗苦笑自己的自作多情,拍着蒙哈铎的肩头道,“蒙国兵多将广,处处为营,若是赫那温有何图谋不轨,定不能如愿。” “承你吉言,朕的爱妃。快吃吧,吃完了好好休息。我已经安排好了回邺京城的归程,只等你身子稍好即启程。” 龙无瑕乖乖地低下头,乖乖地吃饭。蒙哈铎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这么多话,更鲜有跟她提及政事,今日他心情大好,竟是与她说了这么多!他似乎将她拉到了与他平等的地位,当做真正信任的亲人一般! 听着他娓娓道来,看着他神色起伏,由着他做些揪脸、赞许的小动作,不知为何,她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平平的,淡淡的,好像有一点甜丝丝,轻轻地、慢慢地晕化在整个心间,让整颗心都柔软起来——那是幸福的感觉吗? 她知道她能有这种感觉,也许只是因为今日蒙哈铎心情好,也许他对着李鸣儿也会这么温言软语、亲切甜蜜,也许下一刻他走出这间屋,她就又变成了一个不受宠的下堂妻……可是,她能不能丢弃掉这一切现实的不堪,暂时自欺欺人地肆意享受这种幸福呢? 龙无瑕看了一眼蒙哈铎,暗暗下定了决心——她突然就那么深刻地想独自一人拥有这个男人,即使不可能一辈子。 蒙哈铎和龙无瑕两人吃完,十月服侍他们簌了口,蒙哈铎便要龙无瑕去休息。 龙无瑕双手挂上蒙哈铎的脖子,“刚吃饱,睡了会长胖啊。” 蒙哈铎轻捏了一把她的细胳臂细腿,“长胖好啊,不然以后生孩子都没有力气。” 龙无瑕张大嘴,又想咬人,被蒙哈铎抢先一步用嘴堵住了她的嘴。 蒙哈铎将龙无瑕整个人都吻得柔软下来,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她,“不睡觉,那你想做什么?” 龙无瑕瘫在他的怀里,故意装作没有看到他脸上邪恶的笑容,一下一下地扯着他的衣领,轻声道,“你要是要或者要看奏折,可以搬到这里来看,你罚我禁足我不能出门,我又想十月多陪陪柏桐,所以屋里经常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所以她想他留下来陪她,但这句赤LL的要求,她到底还是无法说出口。 蒙哈铎奇道,“我罚你禁足你就禁足,你会是这么听话的女人?”按道理,如果她想要出去想要自由,会大吵大闹大叫地反抗才是呀。 “我什么时候不听话了?再说,我总得顾及你的颜面、不能让你的话成空话吧?不然以后谁还信服你?——好吧,其实我是不想再走出去……那你到底答不答应?” 蒙哈铎忍住笑,亲了亲她的额头,答了一个字,“好。” 龙无瑕有些诧异,她才刚刚发了小小的一点“功”,蒙哈铎就答应了她? 接下来的两日,蒙哈铎花了所有的多余时间陪着龙无瑕,日里在她这里处理政事,晚上跟她一起就寝,鸳鸯帐里说不尽的欢愉缠绵。奇怪的是,李鸣儿也并没有什么动作。大约是她也觉得,那日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丑陋的脸庞对龙无瑕是一个致命的打击,蒙哈铎花些时间去安慰她、陪伴她也是正常的。 可是时间稍久,龙无瑕自己心里却是生出了一些疑虑。第二日午后,她趁着蒙哈铎放下手里的奏折喝茶的时候,端了茶过去。 给他满上茶后,双手搭在他的双肩上,轻轻按摩着,“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呀?” “有话直接说,拐弯抹角不浪费时间么?”并且,通常她这么拐弯抹角的时候,就是她又有什么骇人要求的时候。 “你就这样闲置着你的鸣儿姑娘啊?” 蒙哈铎闭着眼,本来挺享受她的按摩,听了这话,身子陡然僵硬起来,睁开眼,扭过头看着她,“你希望我不闲置着她,闲置着你是吗?” “决定权在你手里,不是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那一日,其实我并没有举剑杀她,是她自己抓过我的剑刺向自己,并在混乱中扯掉了我的面纱。作为英明神武的王,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个事实?既然知道了,你不罚她,只罚我,所以,我与她在你心中谁重要,我想大家都清楚;所以,你现在不管她,只陪着我,我没有理由不相信,或许你有什么其他的意图;所以,若是你有什么意图,请直接告诉我,别让我猜,好吗?” 为什么这个女人总是要这么聪明又敏感?蒙哈铎的眼睛眨了一眨,抬手握住龙无瑕放在他肩头的手,“来,过来。”将她横抱在怀里,道,“可是我要杀李立,她苦苦哀求,朕都没有改变主意,你一出口,朕就按照你的意思放了他留下了他的性命,这又怎么解释?” “他是因我而被你赐死,自然我有这个说话权。并且,若真的赐死了他,伤心的还是你那个宠妾,所以,你自然巴不得我开口,免得你的宠妾伤心。” 蒙哈铎的眼睛黯淡了一瞬,她还是不明白。不过,不明白不是更好吗?这不正是他要的结果吗?若然她通透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她一定会阻止他继续这样做下去。现在这样也有坏处,并且坏处大大的,那就是他要继续做恶人了,她要继续误会他了,“你说得对,你们两个都是我的爱妃,但你坚强,她柔弱,这些事情上,你就不要跟她计较。好吗?” 315 勾魂引,风雨夕【香艳,慎入(--羞--)】 龙无瑕心里有一种丝拉丝拉的痛意,而这种痛正好像是蒙哈铎拿着一把迟钝的锯,在她的心口反反复复地拉来拉去导致的。她将这件事情说出来,其实是希望自己看错了、理解错了,可是蒙哈铎亲口证实了她没有理解错他的意思。 呵,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干嘛还要抱着一丝丝的希望问出口呢?反而让自己更受伤! 龙无瑕垂下眼眸,讥诮道,“你这样哄她哄了多久,她才肯放你在我这里整整住两天?” 蒙哈铎看了她的模样,知道她正如自己所期望的那样误会了,他很想告诉她实话,可是到底是忍住了,他低下头,吻上她的一只眼,“你是朕的爱妃,朕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龙无瑕抬眼,伸出双手攀住蒙哈铎的脖子,轻轻抬过腿,跨坐在他的身前,柔软的红唇慢慢凑向他的颈子和下巴。 她吹气如兰,唇间女人特有的甜腻气息若有若无地飘在蒙哈铎的鼻间,她的唇在蒙哈铎的颈子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落下,鼻里嘴里轻柔的气息痒痒地撩过他的每一寸肌肤;她的双手缓缓自他的衣领探入,就像性感的猫爪,轻轻地在他那结实沉厚的后背划拨着;她的双腿渐渐盘上蒙哈铎的腰间,似乎想要将自己的身体嵌入他的身体一般…… 蒙哈铎浑身僵住,暗暗骂了一声粗话。龙无瑕显然是在勾引他,可是她无缘无故怎么突然要这样做?与她相处这么久以来,她一直是羞涩而内敛的,即使已经成为他的女人,即使是在与他亲热的时候,她也从来都没有这么主动过,充其量就是极力柔婉着青涩的身体和感情,配合着他强烈的索取。 龙无瑕的身体对蒙哈铎是有着极强杀伤力的。除了蒙哈铎自己,没有人知道他对龙无瑕是怎样一种深入骨髓地想拥有的感情。他贪恋她的一颦一笑,他贪恋她并不妖娆风情、略显青涩的身体,他贪恋她每一分每一毫的气息……可是他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感情。在这种压抑中,龙无瑕的任何一丝轻巧的动作,对他都是一种无法抗拒的诱惑,更何况,她是故意撩拨他的! 龙无瑕缓缓解开了蒙哈铎的衣衫,整个人小狗一样趴在他的胸前,身子微微躁动,温软的唇从他的颈子吻下来,留下一路滚烫,双手也像带着火一样在他越来越热的背上厮磨着。 蒙哈铎越来越坐不住,他极力抑制着身体的冲动,推开怀里的人儿,轻声问道,“宝贝怎么了?嗯……”声音,已经不自觉带上了浓浓的。 龙无瑕直起身子,胸口贴向他,将头靠在他的肩头,舌尖在他耳垂上轻轻一带而过,气息若有若无,“我想要一个完完整整的丈夫。” 蒙哈铎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那一带而过的酥麻中就要喷发了,他死死搂着怀中的娇躯不让她乱动,嘴落在她洁白的颈上,轻轻咬了一下,“你的丈夫没有缺胳臂断腿,就在你眼前。” “可是你的心,要装太多别的东西……” 蒙哈铎愣了,“无瑕,你……” 龙无瑕捂住他的嘴,柔唇依旧在他的耳际流连,声音就如梦呓一般飘忽而毫无真实感,“给我一个孩子,一个只属于你和我的孩子,一个我不需要跟任何其他女人共享的孩子……” 蒙哈铎的身子陡然顿住。 龙无瑕因为他的这一微妙反应,动作也骤然停顿。她心里似被刀划过一般,沥沥泣血,疼痛难忍。他不想要她给他生孩子么?是嫌弃她是丑八怪么? 蒙哈铎将她推开,双手捧着她的脸,眼神中有龙无瑕从未见过的认真和关注,“无瑕,你真的是这么想吗?” 龙无瑕呆着,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不点头,也不摇头。 蒙哈铎疯狂的气息突然狂风暴雨一般袭向龙无瑕,他起身抱着龙无瑕大踏步朝房内跨去,还未走两步就等不及地揭开了龙无瑕胸前的衣衫,喷薄着激烈和火热的舌,疾风扫落叶般掠过她的脸,她的唇,她的颈,她的胸,留下一路路啃痕一路路滚烫…… 忍耐终于爆发,感情终于宣泄,他似是要带着她一起共赴从未去过的情爱天堂…… ======== 初初,龙无瑕被蒙哈铎的疯狂和激烈吓坏了,她没有见过狂野到这种程度的蒙哈铎,似乎释放了他所有的激情,似乎要将他们两人都燃烧起来,似乎要将她揉成粉末,似乎要将她揉进他自己的身体…… 好在,他狂野归狂野,在那最关键的时刻,他总是温柔得像是怕打碎了身下的瓷娃娃,极为细心体贴地照顾着她的身体,恰到好处地将他们两人的身体和感情带到极致。 饶是如此,半个时辰的纠缠和欢爱下来,龙无瑕还是觉得自己的身体又像第一次那样,快要散架了。 激情平息之后,龙无瑕趴在蒙哈铎的腿上,看着撒了一地衣物的内屋以及一片狼籍的床,面红耳赤,将一切罪责都推到那个似乎精力尚好的某人身上,“蒙哈铎,你看你的杰作,十月进来看到了不笑死你……嗯,你以为像你这样疯就会怀宝宝么?” 蒙哈铎揽着她靠在床头,手指绕着她的发丝,“会。” “别欺负我是妇人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怀宝宝是要讲缘分的,你以为一次就可以了吗?” 蒙哈铎双手覆上她的胸前,脸上浮起邪恶的笑容,“你说的对,不如我们多来几次保险点。” 龙无瑕吓得身子一缩,滚着被子躲到床里面,“不要脸!你滚开!别再碰我!” 蒙哈铎连人带被一起抱过来,“刚刚是谁说想生宝宝的?” “我现在后悔了,不要了。” 蒙哈铎吻上她,缠绵良久,直到把她吻得整个身体都酥软下来,才放开她,“世上没有后悔药,说出的话也收不回了。”拥着她的身体,觉出了她的尽力和疲惫,心里有些心疼,“无瑕,来,休息下,睡一会儿。” 他沉厚的声音似乎有魔力一般,龙无瑕听了,往他的怀里缩了缩,安静地躺在他的臂弯里,真的有些昏昏欲睡了。 瞧到蒙哈铎一直温和地看着她,反握住他的手,“你不睡吗?” “我不睡,我看着你睡。” 龙无瑕也确实再没有力气了。她不疑有他,笑一笑,在他浓厚的气息里沉沉睡去。 316 骤惊雷,祸双临 龙无瑕睡醒来,已经是两个时辰后的黄昏时分。睡了那么久,她的身体似乎恢复了很多,精神也好了很多。 令她觉得奇怪的是,蒙哈铎竟然真的是一直在看着她睡,用充满矛盾与忧郁的眼神看着她。他披了袍衫坐起了身子,靠在床头,身旁还散着一些奏折,大约是边看着她,边看奏折。龙无瑕暗暗好笑,要是说出去,这也算是一种奇观吧?堂堂的一国之君,居然在床上看奏折? 不过,无意中捕捉到蒙哈铎眼神中别样的情愫,她的心又微微沉了下来,“阿铎,有什么事儿吗?” 蒙哈铎滑下身子,左手从她颈后穿过,将她抱入怀里,柔声问道,“睡好了吗?” 龙无瑕点点头,睁大眼睛看看眼前略显犹豫的男人。 蒙哈铎抱着她的双手攥得很紧,很紧。 龙无瑕睡不住了,她在蒙哈铎的怀里撑起身子,轻喊道,“铎……” 蒙哈铎深呼一口气,跟龙无瑕一起坐起身,搂着她的腰,直视着她的眼睛,“无瑕,我一直不知道该什么时候告诉你这件事情,但是既然你决定了要我的孩子,那么我想,我应该尽快告诉你。趁着时间还早,你还可以悲伤。你记着,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这是你最后一次为秦霄风而有悲伤。以后不管怎么样,我容许你记挂着你的故乡,但是,秦霄风的一切都跟你没有关系了,你的心,要全部用在我和我们的孩子身上。可以吗?” 龙无瑕呆了呆,脑袋瞬间一片空白,不知道应该要怎么样思考。她紧紧抓住蒙哈铎的双臂,茫然地问,“什么事情?东华国怎么了?霄……秦霄风怎么了?” 蒙哈铎将她的头和身子轻轻压到自己的胸前,搂紧她,“你离开东华国的时候,应该也感觉得到有人在分裂瓦解庄氏和秦霄风的势力?这几日,我得到确切消息,那是你的七哥,龙琰。他没有死,并且很早就在暗中部署,他要从庄秦两人手里夺回龙家的天下。龙琰首先用尽各种方法,不断分裂庄秦两人的合作,导致他们的势力各自为政,合纵连横破裂。这中间,他利用庄氏、利用你以前的侍女引出秦霄风安插在江湖中的卧底,并逐一追杀歼灭就是一个起点;然后,他不知道用什么手段,逼迫秦霄风的好友,亦即东华的兵马大将军萧何战归他所用。萧何战掌握了东华国基本上三分之二的兵力,有他的支持,龙琰收回东华的权势自然就容易的多——当年秦霄风也是凭借他的兵力而一举夺权。龙琰事发之际,秦霄风正满世界地找你,他分心了;另一方面,在龙琰的策划和离间下,他与庄太后的冲突越来越激烈,所以,等到他看清楚龙琰的谋局的时候,庄太后的势力已经被龙琰残酷地瓦解,一切都已经太晚了。龙琰亲手斩杀了东华朝廷中所有背弃龙家的文武大臣,包括他名义上的母后庄太后和同父异母的弟弟龙瑜,包括秦霄风重新建立起来的秦家……” 龙无瑕怔怔地听着,整个身子如坠冰窟,似乎全身都被冻僵了一般,一丝一毫也动不得。她的双手紧紧地抓在蒙哈铎的双臂上,指甲已经在他的肉上扎出了深深的血痕,她犹似不知。 蒙哈铎紧抱着她,双手一丝一毫、一时一刻都没有放松过。 很久很久,龙无瑕不知道过去了一个时辰还是一个世纪,才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头,从蒙哈铎的怀里抬起头,木木呆呆地问道,“那霄风哥哥呢?也死了吗?” 蒙哈铎的心就似被狠狠揪了把,他容许龙无瑕最后一次为秦霄风悲伤,却在她仍然心心念念挂记着秦霄风的时候,痛得不知道要怎样才好。 蒙哈铎手里动了一动,吻着她的额头,“他还没有死。但是离死也不远了。龙琰连满朝的文武大官都没有放过,又怎么会放过他这个罪魁祸首?无瑕你知道吗?也许这个龙琰根本就不是你所认识的七哥,他的冷漠和残酷,比之当前紫澜殿中的庄、秦还胜三分,所以一场血杀过来,龙城朝廷上下人人惊惶,最后他的朝堂之上,只有六名官员……” 龙无瑕将头缩进他的怀里,无声无息。好久之后,才传来嘤嘤泣泣的低声抽噎声。 蒙哈铎叹口气,拥着她,不再言语。她不是一个寡情的人,纵然东华的那么多人曾经背弃过龙家,杀戮和血腥依然不是她所愿见。他知道,龙琰未死,对她来说不啻于是一个破天荒的意外好消息,然而这个好消息的背后,要背负太多人的鲜血和杀戮,所以,她亦会矛盾而茫然,亦会伤心而悲戚。 也或者,她最为悲戚的,其实是秦霄风的浮沉和生死! 蒙哈铎不知道龙无瑕的情绪什么时候才能返回来,此时此刻,他唯有无言地等着。 可是等了没多久,屋外传来一阵嘈杂地哭喊吵闹声。 接着,十月就慌慌忙忙地冲到内室门口,慌着声音禀告,“王,有些小麻烦。” 蒙哈铎眉头轻皱,沉声道,“有事去找席俊峰。朕现在没空。”他心里感到有些诧异,十月在他的圈子里已有颇为不凡的地位,很多事情她都可以话事做主,什么事情竟是可以令得她慌张? 十月隐约听到了龙无瑕的哭泣声,疑问道,“王,娘娘怎么了?” “无事。一会儿就好。” 十月不敢多问,继续前面的话题道,“王,找席将军也没用,李姑娘连席将军也拉来了,还有军中大数的军官,此刻正在客厅,说是要王还她一个公道,哭的厉害呢……” 眉愈紧皱,脸色更不耐烦,“何事?” “奴婢不知。她说要见了王再面呈。” “下去,叫她明日再来。” 十月应“是”,下去了。 过了片刻,房间门口传来吵闹声,清晰地听到是李鸣儿哭喊着朝房内冲来,十月拦着,却是拦也拦不住,极为尴尬。 蒙哈铎抚着怀中的龙无瑕,轻声道,“无瑕,我叫十月来陪你,我出去看看什么事情。” 龙无瑕在他的衣袍上蹭干净了脸上的泪水,双手抱紧他的腰,“可不可以不出去?” 317 误会成,众逼宫 蒙哈铎愣了一下,龙无瑕这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说话,明知说出去的话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却偏偏问出来。他搂起龙无瑕,看着她因伤心而略显苍白的脸,“其实,你心里知道答案。你以前不会这样,为什么?”眼前的女人,让他困惑了。 龙无瑕别过头去,“我说过,我想要一个完完整整的丈夫。” 蒙哈铎掰过她的脸,亲着她的额心,心里道,“总有一天,我会给你。” 蒙哈铎说完,唤了十月进来,起身着衣而去。 他说他会给,可是,他没有想过龙无瑕是否听到了他的心声,也没有想过龙无瑕会不会等他。当一颗水晶心碎成了千万粒透明的玻璃,他与她之间的以后,再无这个午后的痴爱和缠绵,直到终有一日他用自己的性命向她证明了,这世间却只剩她形单只影的悲伤流连。 蒙哈铎才刚刚踏出龙无瑕的房间,李鸣儿一张本哭得梨花带雨的脸,更是涌出止不住的眼泪,娇弱无力的身子偎倒进了他的怀里,泣不成声,连话都说不出来。 蒙哈铎眼里闪过一丝冷峻的光度。他拍了拍李鸣儿的肩,抬眼看了一圈屋内黑压压的一众军人,眉头微皱,冷声问道,“何事?” 众人之中有不少面露愤愤不平之色,鉴于蒙哈铎在前,却也不敢出声质问。 蒙哈铎声音愈冷,“你们这么多人,闯到龙妃定为禁地的寝宫,却又不敢说话,那么你们到底想如何?” 席俊峰一直若有所思,此刻见蒙哈铎怒气初现,不得不出声,“王,李姑娘今日接到家中护卫送来的信,她一家三十口,在前日晚间尽被一人所伤,或被破相,或被斩肢,或被削耳,或被割舌,惨不忍睹。所以……”后面的话,似乎颇难启齿,顿了下来。 蒙哈铎心微沉,色不动,“所以呢?” 席俊峰微一沉吟,从身侧拿出一把小巧又精致的匕首,“那位护卫送来的信中,还有此物。说是在案发现场发现的。” 蒙哈铎只看了一眼,“九月的随身匕首?” “正是。” 蒙哈铎心下恍然大悟。九月离去之前曾被龙无瑕召见,这是众所皆知的事情。短短几日,李鸣儿屡次得罪于龙无瑕,这也是众所皆知的事情;众妃争宠,各自无所不用其极,要获王宠、要伤对手,这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何况,到目前为止,龙无瑕已经有了不参李鸣儿之宴、举剑袭击李鸣儿、又对李鸣儿侍从破相斩手杖责的种种不当异举。 在九月离开之前,李鸣儿因为龙无瑕之颜而尖叫,所以,若说龙无瑕容貌遭毁,心态极端,因此而对李鸣儿怀恨在心,进而令九月前去报仇,似乎是再通顺不过的理由了。所以,此刻李鸣儿家中出了如此惨事,龙无瑕又岂清白的了?无怪乎李鸣儿一哭一诉泪涟涟,军中那些直肠子的军人们就怒气冲冲地前来帮她讨公道了! 可是,龙无瑕会为了争宠而做出这么愚笨的事情吗? 蒙哈铎脑海中,突然闪电般闪过刚才龙无瑕的两句话,“可不可以不出去?”“我说过,我想要一个完完整整的丈夫。”蒙哈铎瞬间怔住,也就在那一刹那,他也突然发现,自龙无瑕回到他的身边,他竟是不知道她心底到底是什么想法?或者说,那个女人的情绪,在他面前向来都是神秘莫测的,也许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了解过她的真实想法! 她要么对他嗤之以鼻不屑一顾,要么就是想要完完整整地拥有他,到底哪一个才是她真实的想法? “王,您可要为奴家做主啊!可怜奴家的爹亲、娘亲和弟弟,他们以后可怎么做人啊。王……”李鸣儿在蒙哈铎怀里哭得肝肠寸断,此刻才说得出话来。 蒙哈铎搂着李鸣儿闲散地坐进主座大椅上,手指在李鸣儿颤抖的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然后呢?” 他这一句“然后呢”,也不知是问席俊峰还是问李鸣儿,但是他的明知故问,却让屋内的众人同时愣住了。李鸣儿颤抖的身子略略僵住,凄怨的双眼呆呆地看着蒙哈铎。 在众人诧异而微妙的瞬间沉默中,席俊峰微一揖手,“单凭在现场捡到这把匕首,并不足以说明事情是九月所为。王,九月此行是受龙妃娘娘所使,所以,若是龙妃娘娘能够指明九月此次外出为何,或者等到九月外出七日期满归来,这事自然就清清楚楚了。” 不愧是跟他许久的老人!蒙哈铎慵懒地笑,笑得有点高深莫测,“席将军,你认为哪一个方法更好一点呢?” 席俊峰一下子愣住了,心里暗暗怨道,“王啊王,您欺负这边当属下的不能反抗么?将皮球尽都踢给这边!”转眼瞅了一眼王身边的李鸣儿,她正满脸期待地看着他。席俊峰叹口气,心想,龙妃娘娘起码有九月十月柏桐给她撑腰呀,这边的人家一个小姑娘家也挺不容易的。于是抱拳启禀道,“王,九月的七日之期后日才满,所以料想大家都等不及了。不如请龙妃娘娘出来说明实情,我们也好往另外一个方向查探。” 蒙哈铎突然朝席俊峰冷笑了一下,席俊峰的眼神接触到那一闪即逝的冷笑,觉得心底渗得慌,“王啊,您到底是怎么想的?想维护龙妃,还是想维护这位李姑娘啊?” 蒙哈铎面无表情,道,“也好,茕嬷嬷,你去内里请龙妃出来。” 一直低眉顺眼、事不关己地呆在角落一旁的茕嬷嬷领命,进了内室去了。 不多久,茕嬷嬷出来,面无表情地启禀道,“禀告王,龙妃娘娘正在歇息,不想见外人!但是她又说,若是王您和李姑娘亲自去请她出来,她愿以实告之。” 堂下的众人俱都惊诧,这龙妃娘娘口气好大! 蒙哈铎亦是心里愣住,“死女人搞什么鬼?给你台阶你不下!”当然,他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似笑非笑地看着身边的女人,“鸣儿,你愿意去么?” 318 刺猬显,为哪般 李鸣儿心里也是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龙无瑕打的什么主意,她犹豫半晌,鼓足勇气起身拜道,“王,龙姐姐越早告知我们实情,我们就会越早查出个中原委,也可以越早还九月大人清白。奴家斗胆,请王带着奴家去请姐姐出来!”她这话说的恳恳切切,又将自己身份降得低,与龙无瑕大逆不道漠视王尊的话比起来,自是更惹人怜爱。 蒙哈铎心里哀叹,他的那个女人,什么时候才能这么温顺么?——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若是龙无瑕变得这么温驯,那她还是龙无瑕吗? 蒙哈铎歪在椅子上,道,“那好。鸣儿你去请!” 李鸣儿楞道,“王,我……” 蒙哈铎嘴角泛起冷笑,“众目睽睽之下,难道你还怕龙妃将你吃了?” 李鸣儿心里打了一个寒颤,低头应道,“奴家不敢。奴家这就去!” 李鸣儿以为龙无瑕故意端着架子,非要蒙哈铎亲自去请才肯出来,可是,她进去了请安后,什么别的话都还没说,龙无瑕就朝她微一颔首,即命十月给她更衣,更衣梳洗完毕,便施施然地随她出来了。其间,龙无瑕什么都没有问,也没有多瞧她一眼,面色不惊不喜不怒,李鸣儿瞧着她那张挂着伤疤、却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庞,心里越发忐忑了——她实在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龙无瑕和李鸣儿并肩出现在众人眼前,一者冷冷冰冰、淡淡漠漠、陋颜无情,一者凄凄艾艾、雨带梨花、楚楚可怜,两种决然不同的风范气质令得屋内众人瞧得有一丝恍惚。 龙无瑕脂粉未施分毫,一头柔顺的黑发只是随意地披散在脑后,她身上简单裹着一件月白色的修身长袍,外披深紫色的暖披风,虽然神色冷淡、衣着简陋,但那份掩不去的雍容气度仍是引人注目。她本有着东华公主这一层尊贵的身份,又是蒙哈铎明媒正娶的后妃,身份毕竟不同于无名无份跟着蒙哈铎的李鸣儿,因此她一出来,屋内众人免不了一番大礼,“臣等见过龙妃娘娘大驾,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鸣儿脸色越发苍白,站得摇摇坠坠。一旁她的随身丫鬟见了,默默上前搀扶着她。 龙无瑕并不管堂下的一众人等尚在向她行礼,转身,转眼,看着蒙哈铎,言语冷淡,“王,您命人请臣妾出来,有何事要质问?” 蒙哈铎不着声色地用手抵着太阳穴,就在此时此刻,他发自肺腑地希望眼前的这个女人温驯一点了,哪怕温驯之后的她就不是真正的她,哪怕温驯之后的她回到两个人的世界会变本加厉地变回她处处刺人的刺猬本质! 她又展开了她那浑身的厉刺!也不管会将别人刺得如何难堪。这会让他很难走他下面的棋啊!如果她糊涂一点,或者装糊涂一点,那么她自己就会好过一点。可惜,此刻她如此模样,注定他要让她绝望。 蒙哈铎起身,走至龙无瑕的身前,一只手轻轻勾起她的下巴,冷冽的眸看在她的脸上,“吾之爱妃啊,你似乎永远不懂得在朕面前收起你那愚昧的气焰!”眼神略转,漫不经心看了一眼堂下一地单膝着地行礼的众人,“你们都起身。” 堂下众人正欲谢恩,龙无瑕突然道,“慢着!王,臣妾已尽诏军中,任何闲杂人等不容许进本宫寝室,为何他们可以置本宫诏书于不顾,妄自入室?” 堂下众人全都僵住了,就连一旁的李鸣儿,也呆呆地忘记了哭泣。 她是故意跟所有人都过不去!蒙哈铎想起他与她的成婚礼宴上,她就是像现在这个模样,张开浑身的厉刺,逢人就扎,生怕她得罪不了所有人。那时候,她知道他要利用她,所以要把所有的东华国人赶回去,所以要像刺猬一样将自己保护在自以为安全的刺丛中。可是这次,她又是为了什么? 垂首侍立一侧的十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娘娘,奴婢未能劝住李姑娘和众位将军,是奴婢之过,请娘娘责罚!” 为免大家都下不了台,那边厢席俊峰与柏桐也赶紧出来揽罪,“娘娘,我等并无故意冒犯之意,只是想尽快弄清楚事实!况且九月现在在外,并无丝毫信息传回来,若是娘娘能提供些许信息,让我们能够找到她,于她的安危,也甚为重要。” “你们是想弄清楚事实,还是在向本宫示威逼宫?九月是本宫派出去的,几时要你们操心她的安危?若是她出了意外,本宫以命相还,如此说,你们可放心吗?” 席俊峰和柏桐面面相觑,慌忙回道,“臣下不敢。”他们两人也是第一次知道,龙无瑕竟还有这么蹬鼻子上脸的一面。 蒙哈铎一只手生硬地掰过龙无瑕的头,盯视着她的双眼,“那么,龙妃娘娘,您想如何处置他们?连同十月在内,尽都以不遵皇妃之诏的罪名,诛杀吗?” 龙无瑕突然之间笑得花枝乱颤,“哈,王。您觉得呢?” 蒙哈铎看着她的眼睛,希望从她的眼睛里看出她的真实意图,可惜,她的眼睛也在笑,笑的肆意而张扬——他看不到她的心底去。 蒙哈铎突然狠狠地甩开她的脸,朝着堂下喝道,“都起来。” 堂下众人感觉到蒙哈铎的怒气,谢了王恩,犹豫着起身来。 只有龙无瑕身后的十月,依旧垂头跪着。 蒙哈铎轻扫了她一眼,冷冷道,“十月,你是不是觉得朕的话不如龙无瑕的话有效?” 十月思绪紊乱、全身冰凉,迟钝地答话,“十月不敢。十月谢王恩。”,迟钝地起身。 蒙哈铎拂袖站在龙无瑕身前,怒声责问道,“你说,你叫九月出去做什么事情?李鸣儿一家的惨案,跟你有没有关系?” 龙无瑕心底如遭霜雪,一颗七窍玲珑心此刻变得痴痴木木的,她垂眸,“王,如果是我做的,您会怎么处置我?” 蒙哈铎毫不犹豫,冷冰冰答,“废容,斩手,杖责,永世打入冷宫不得翻身!” 龙无瑕抬眼,目中讥诮,“你怎么不赐我死?我死了,你会少多少烦恼!” 蒙哈铎又勾起她的下巴,“有时候,生不是比死更可怕吗?所以,朕警告你,不要行差踏错,走向那条不归路!” 龙无瑕“啪”的一声打掉他的手,“王,臣妾被您的处罚吓着了,突然什么都不记得了。”眼神扫过堂下众人,“你们如果爱等,就在这里等,等本宫记忆恢复也好,等九月自行归来也好,恕本宫不奉陪。”言语甫落,便甩袖决然而去。 319 幽闭禁,思霄风 蒙哈铎抿着嘴看了一眼决然朝内室走去的龙无瑕,手掌重重拍在椅背上,指节在椅背上抓的发白,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情绪。片刻后,他冷声对着堂下的席俊峰喝道,“席将军,拨一个小队的人守住这间寝宫,她一日不开口,九月一日不回来,决不能放任何人出入!明白?” 席俊峰应道,“是。”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尚未隐入内室的龙无瑕的身影。龙无瑕听到蒙哈铎的话后,身子明显僵硬了一下,不过一僵之后立即甩开门帘疾步入内去了。 席俊峰心下暗怵,看来这趟浑水蹚错了。这两日蒙哈铎一直陪在龙无瑕身边,他以为他们的感情即使不是如胶似膝也差不了多少,所以如果大家前来问询九月之事,龙无瑕一定会好好说话、尽力为自己辩解,若是说清楚因由排除了她自己的嫌疑,那自然是更好的。他心里有此颇为可靠的猜测,所以才应了李鸣儿的要求前来一观的,却不料现在事情闹至了如斯地步。 他哪里知道龙无瑕会故意与人为难、与王为难、也不替自己辩解分毫? 李鸣儿见众人如此尴尬不堪,也不敢哭哭啼啼的了,她盈盈万福在蒙哈铎身前,委曲求全道,“王,都是奴家多事,以为找龙姐姐问清楚九月大人的去向即可为九月大人洗去嫌疑,却不料令得龙姐姐如此生气。王,奴家知错,请您不要怪龙姐姐!” 蒙哈铎垂眸,眼里暗暗划过一丝无奈,他出手扶起李鸣儿,柔声道,“错不在你。鸣儿你放心,朕定会派人查清楚此事。” 李鸣儿娇弱躯体偎靠在蒙哈铎的手臂间,感激涕零,泫然欲泣,“鸣儿多谢王!” 蒙哈铎放开她让她自己站稳,负手,冷着脸对众人道,“这是军中,不是一有不平就需要有人拔刀相助的市井江湖。龙妃虽然言辞过激,但是她说的没错,此处既有她定的规矩,你们就不该逾越了,朕不希望下次还见到如此盲目跟风、擅闯禁地的情况。为证纲纪,你们听着,现在在场之人,自今日起,晚间自行多加三个时辰的操练,三月为期,否则,以军法处置!” 堂下人拱手齐答,“臣下知错,臣下领旨!” 蒙哈铎又朝十月吩咐道,“十月,留你在此看顾着龙妃,李鸣儿家的事情若是没个结果,她不能出外半步,若是有半分差池,唯你是问,记得了吗?” 十月行礼,“奴婢领旨!” 蒙哈铎点点头,“席将军,柏侍卫,随朕到军机房。鸣儿,你先回去歇着。其他人都散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别再在这里浪费时间。” 一阵军甲轻动的嘈杂声和脚步声后,偌大的大堂内刹那之间只剩下十月一人。 十月似乎尚未回过神来,呆呆地在堂中站立了许久,才被自门口吹进的冷风刺激得回过神来。 十月抬步朝室内走去,平日顷刻可至的几步路程,今日却似远了许多,拖着步子走了良久,才到了内室的门口。她扶着门框呆在门口,不知道进去了要怎么跟龙无瑕说话,不知道要怎么安慰此时的龙无瑕…… “十月,你不要进来吗?”十月尚在犹豫,龙无瑕的声音突然传来。 “娘娘……”十月低喊一声,跨步走入了房内。 房内,龙无瑕正端坐在梳妆台前,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着头发,一边垂眼看着地上,脸上犹挂着点点晶泪。 十月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发梳,轻轻给她梳理着。 龙无瑕闭上眼,不说话。 她不开口,十月也不敢随便开口。两人就这么沉默着。 过了良久,龙无瑕才出声道,“十月,你有空吗?有空的话,去席将军那里帮我把九月的匕首拿过来。” 十月将龙无瑕乌黑的发挽起一个简单的髻,髻上插上一只晶莹通透的碧玉簪子。她盘好了龙无瑕的青丝,才轻轻跪倒在龙无瑕的膝侧,轻轻趴在龙无瑕的腿上,“娘娘,恕十月大胆。十月知您现在心里肯定难受,但十月心中有无数疑问,想不清透,所以,十月可以向娘娘探寻一二吗?” 龙无瑕擦了脸上的泪水,抚着她的头,幽幽道,“十月,你所疑者,无非两事。一则,我到底让九月去帮我做什么事情;二则,为何我与蒙哈铎前一刻还极尽欢爱缠绵,下一刻就是这般势不相容、针锋相对,甚至不惜决裂?是吗?” 十月点头,这位娘娘心中还是通透,却为何又要像刺猬一般到处扎人呢?“娘娘,您心中通透,为何不好言好语与大家说明白?十月断不相信,李姑娘家中之事是你嘱托姐姐所为。十月心中的娘娘,绝非这样的为人。” 龙无瑕轻声道,“你尚且如此信我,他为何还任由那么多人前来向我逼问?” 十月楞道,“娘娘,当时……” 龙无瑕意兴阑珊,摆手道,“十月,你不要解释。其实我心中何尝不明白,问罪之师在前,他也是不得已。但是,我偏偏就要看一看在他心中我所处位置为何,看一看他在我们独处时对我的无尽宠爱是否是真情,他是王啊,有什么事情是拦不下来的?……你知我心中向往的是什么样的感情,你也知我做不来如李姑娘那般柔弱婉转委曲求全。今日之事,我只是求证男人人前人后、床上床下的真情,求证他对于我的容忍限度,现下既然明白,以后我自会循规蹈矩,不会走向他所言的不归路。” “娘娘……”十月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她。蒙哈铎对龙无瑕的态度,她也看到了,龙无瑕如此说,她实是找不到什么借口替蒙哈铎解释。 “十月,还有一事你知道吗?今日蒙哈铎与我说及东华国的又一轮血腥政变。我七哥原来没有死,霄风哥哥却又落入了七哥的手中生死未卜。本来自东华的皇宫里出来后,我就打定主意一生一世跟蒙哈铎好好过,但是现在……我有时候会突然想,如果当初是霄风哥哥娶了我,是不是现在所有的事情都会不一样?霄风哥哥肯定不会像蒙哈铎一样,他对我一定是一心一意……” 320 离意决,怒君心 十月听了龙无瑕此言,大惊失色,捂着她的嘴道,“娘娘,您现在贵为蒙国之妃,怎可轻易说出此话?若是王听到了,他定会大怒的啊!” 龙无瑕拍拍十月的手,无所谓道,“十月,我只是说说而已,岂能作真?傻丫头,不要担心我,我会好好的。对了,我再向你确认一事。李姑娘的老家,是在哪座城?离我们这里远吗?” “李姑娘的老家,其实不在城里,而是在距离此处三百里之外的一个叫天峰岭的山林之间,是一家隐于山林的富贵人家,听说祖上也有在朝廷效劳,但是她爷爷那一代就辞官隐居了。娘娘,天峰岭本是尚国疆土,自王出征后,就占而成为蒙国领域。天峰岭也是由崖山去太安城的必经之地,上次我们自太安城回崖山,就经过了那个地方。王与李姑娘,本也是王前去太安城寻您经过天峰岭的时候,相遇的……” 说及最后一句王与李鸣儿的相遇,十月心里有些惴惴,但她抬头观察龙无瑕的脸色,龙无瑕脸上却并无异常。 龙无瑕点点头,脸色很平静,“我知道了。十月,你起来吧。去帮我把九月的匕首拿回来。” 十月起身,道,“娘娘,您要姐姐的匕首做什么?” “等九月回来,亲自还给她。” “只要姐姐回来,谁还不是一样的吗?”十月疑惑地看着龙无瑕,“娘娘,您真的没事吗?” 龙无瑕嘴角泛起微微的笑意,“你希望我有事吗?” “自然不是。但是娘娘恕我直言,您这样的状况,让我感到有些害怕。” “傻丫头,你多虑了。你放心,我一定会还你一个完好的姐姐。就是你眼前的这位娘娘,也会完好无损。” 十月嘴里应道,“是。”心里却是无限惆怅,默念一声,“但愿如此。” 十月来到蒙哈铎的军机房拿匕首,蒙哈铎尚在与席俊峰和柏桐商议什么事情。见她去了,蒙哈铎屏退了席俊峰与柏桐,叫他们稍后再来。 “她怎么样?”蒙哈铎靠在宽大的座椅上,神思有些愁绪。 十月不知如何答好,龙无瑕提及秦霄风的事情,她不敢透露分毫,可是若是隐瞒着,便是欺瞒蒙哈铎,犯欺君之罪是小,关键是她心里会总是卡着一颗石头一样,无法坦然。 犹豫了半晌,十月才答道,“娘娘并无什么不妥,只是有些伤心。” “伤心什么?” “娘娘说,她本以为您会为她揽下这些恼事;她希望您在外人面前,能像您和她独处时那般宠爱她;她虽没说,但是十月知道,她其实介意您同样那么宠爱李姑娘,一听到李姑娘家中有事,就来逼问她……” 蒙哈铎苦笑一声,“傻丫头……” 十月一时怔住了,这一句无奈的呢喃“傻丫头”是在叫她还是在唤龙无瑕?“王……” 蒙哈铎回过神来,“十月。她个性太强,从未将朕放在眼里,对这军中之将也无半分忍让,所以朕就借今日之事磨磨她的锐气。你好好看顾着她,毕竟是朕的女人,绝不能让她有丝毫闪失,知道吗?” “奴婢记着了。王,娘娘叫奴婢来,是想拿回姐姐的匕首。” “她要九月的匕首做什么?” “娘娘只说,等姐姐回来,她要亲手将匕首还给姐姐。” “没说其他?” “未说其他。奴婢心下也诧异,觉得只要姐姐回来,谁还都是一样的。但是娘娘没有答我,只说她会完好无损地等姐姐回来,她会还一个好好的姐姐给我。” “大言不惭。”蒙哈铎嘀咕一声。 蒙哈铎嘀咕的声音极轻,但十月耳尖,还是听到了,“王,您说什么?姐姐真的出事了吗?” 蒙哈铎脸色稍显犹豫,“十月,老席派出去暗中跟随你姐姐的那些无影,现在都联系不上了。所以,我们不知道你姐姐现在是什么状况。” 十月脑袋“轰”的一声炸开,痴痴问道,“姐姐真的出事了?” 蒙哈铎安慰道,“十月你休要多心。虽然现在联系不上无影,但是九月的武功你是知道的,那些无影也断非庸才,所以,可能他们暂时遇到了什么困局,却不一定就是遭遇不测。十月,你且回去,好生从无瑕嘴里问问,看能否问出九月的去向。”说着,将桌上的匕首推到十月面前。 十月心思烦乱地拿起匕首,匆匆拜别蒙哈铎,就出门疾奔向龙无瑕的寝宫。 十月回到龙无瑕的寝室,本急欲向龙无瑕追问九月的下落,可是龙无瑕歪倒在床上,竟又是睡着了。龙无瑕脸色苍白憔悴,十月瞧了,不忍硬生生叫醒她,唯有帮她盖好被子,在一旁默默守着。 十月等了两个多时辰,天色已完全黑下来,龙无瑕犹没有醒过来的意思。十月无奈,心里猜测龙无瑕晚上大概不会再醒过来,只有先退下去歇息了,指望着明日再问。 就在十月退去后不久,龙无瑕悄然从床上坐起。昏暗的睡灯下,她脸上的神色颇为奇怪,似是在犹豫什么决定。良久,她才静静地起床,从床底下搜出一堆破旧的衣衫,又从衣衫里翻出了一些什么东西。 ======== 第二日。凌晨。军机房。 一夜都在房内理事的蒙哈铎刚刚在软榻上睡下,席俊峰就风急火燎地奔了进来,“王,颜青舞被人放走了。” 蒙哈铎脸色臾变,坐起身来,“发生何事?” “今早柏桐照例去巡查,查到关闭颜青舞的囚室时,发现囚室里的人竟是守卫囚室的小兵,颜青舞现在下落不明,柏桐带人去追了。” 蒙哈铎怒然起身,“谁放的?”与颜青杨的谈判正接近尾声,打造兵器的铁矿唾手可得,若是在最后时刻失了谈判的筹码,那之前的努力不都白费了?再者,谈判失败是小,丢了那稀有的黑铁矿资源,就是失了对付赤拉族的有力武器,蒙哈铎可真就是得不偿失了!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线索。” 蒙哈铎正待下令全面追查,军机房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蒙、席两人抬眼看去,竟见到李鸣儿不经通传,急急地朝内跑来,十月一脸惊慌地跟在她身后,手里撰着什么东西,想拦她却拦不住。 蒙哈铎心里一沉,在李鸣儿还未来得及出声时,便沉声喝道,“你们又有何事?” 李鸣儿盈盈拜倒,急声道,“王,大事不好了,龙姐姐不见了。” 十月在后想阻住李鸣儿说话,终是迟了一步。 321 断肠处,伤心人 蒙哈铎带着众人来到龙无瑕的寝室,看到梳妆台上那些凌乱的药物和衣物,心底下一片冰凉。 龙无瑕竟然在他的眼皮底下,利用她的易容之法绝迹而去! 蒙哈铎怔在当地,第一次露出了茫然无措之态,虽然只是一瞬间。 十月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嘶哑着声音道,“王,奴婢已经派人去追娘娘了。奴婢失职,罪该万死。” 蒙哈铎颓然坐到椅上,伤而不乱,并无责怪她之意,“她有心要离开,又岂是你可以看住的?十月你起来。”眼波辗转处,看到十月右手里紧紧撰着的书信一角,心下陡然起疑,“你派人去哪里追了?你知道她往哪个方向去了?” 十月右手不自禁地往后挪了挪,磕头回道,“奴婢不知。奴婢料想娘娘是沿着回来时的路往太安城去了。其他的路,娘娘也不识得啊。” 蒙哈铎的声音突然危险起来,“是吗?是你料想的,还是她留信告诉你的?” 十月匍匐在地,右手愈往后缩,“王,十月不敢撒谎!” 蒙哈铎一拍椅靠,突然大声喝道,“手里的东西拿来!” 十月一怔之下,突然拿起手里的纸页,毫不犹豫地朝嘴里塞去。 李鸣儿眼尖,早在蒙哈铎眼神飘向十月右手的时候,她也注意到了十月的异常。此刻,十月右手刚刚抬起,她就冲了上去,从她手里夺下了一张皱巴巴的信纸。 “王……”李鸣儿拿着纸页,待看。 十月突然跪坐起来向她扑去,眼泪喷涌而出,“王,她不能看。” 蒙哈铎心知有异,怒喝道,“拿来。” 李鸣儿被蒙哈铎的怒气一吓,也不敢看了,颤巍巍地将信递给了蒙哈铎。 十月脸现绝望,委倒在地,泪如雨下。 蒙哈铎眼神落在信纸上,脸色越来越难看,及至看完信,他怒火冲天,豁然起身,“席俊峰,你的守军没有看好龙妃,这笔账先记着。你听着,朕令你率一万兵马,由此处向四面八方追捕龙无瑕,给你一天的时间,若是追不回来,龙无瑕杀无赦,你们一万零一人就给她陪葬。” 席俊峰心里就如吃了黄莲一般,苦不堪言,龙无瑕会易容,她随便装成个什么兵啊卒的不就混出去了么?让他怎么看管?……哎,这个龙妃也是的,怎么这一点气都受不得,一言不合就撒手留下一个烂摊子一走了之。也不知道她的信中说了什么,竟让王这么生气。吓人啊,一万人连同他都要陪葬?这要是追不回来,代价可真是有点高了,所以还是尽量稳妥点好,“王,看起来娘娘是易容而去的,我们如何识别她的身份呢?” “她半夜三个时辰能走出多少路程?此范围内,凡身形相貌、神色举止相似者,俱都缉捕。还有,她所扮者,很可能是梁龙峡,就是上次大源山你等见到的模样,所以,跟梁龙峡身形相貌、举止神色相似者,俱都缉捕!” “是。”说了跟没说一样,席俊峰却是不敢再惹君怒,转身欲离。 席俊峰走了一半,又回身来,“王,那追寻颜青舞之事……” 蒙哈铎紧紧抿着薄唇,“交给柏桐。” 李鸣儿在一旁听了,诧异道,“追寻颜青舞?”脑子转动,大惊失色,“莫非颜青舞也失踪了?王,早就听说龙妃见过颜青舞了,并且她见过颜青舞之后,颜青舞就一改以前不吃不喝不合作的态度,这么说来,莫非颜青舞是……” “住嘴!”蒙哈铎怒声喝住李鸣儿,一只手狠狠拍在梳妆台上,台上的梳妆镜被震的咕咕滚落,“哐当”一声摔碎了。 李鸣儿赶紧住嘴,头深深低下,不敢接触蒙哈铎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 ======== 蒙哈铎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十月在屋内。 努力平息了近半个时辰,心里的怒火才稍微消散,然而怒火消除之后,心里的痛更是一拨一拨地袭来,痛的撕心裂肺。蒙哈铎从来没有觉得像现在这么难受过,满腔的疼痛让他有些无力。 十月依旧委坐在地上,神情哀切,无语泪流。 蒙哈铎走过去,扶起十月,扶她到椅上坐好,自己则颓然倒在昨日龙无瑕还与之温存缠绵的那张床上。“十月,你发现她走了,不敢来告诉朕,是吗?” 十月掩着嘴,边泣边说,“我刚刚发现娘娘的信,刚刚派人出去,还没有来得及处理这封信,也还没来得及去向您禀告,李姑娘就来了。她来请安,没有看到娘娘,又听我派人出去找人,所以……” “你怕朕看到这封信伤心,所以想瞒着朕自己找回她,甚至打算自己吃掉这封信,是吗?” “王……”十月抽噎起来,“这封信里写的,一定不是真的。娘娘不会还记挂着秦霄风的,娘娘早把蒙国当成了家,娘娘可能只是一时糊涂……” 蒙哈铎将手里的信抚平,举在自己的头上方,“她说,若不是楚家和龙家身负血海深仇,她与秦霄风的大好姻缘也不至于终成空谈;她说,在朕对她三心两意的时候,她觉得若是秦霄风是她丈夫,他一定不会负她一分一毫;她说,她七哥向来疼她,若是她回东华求七哥放过秦霄风,她还有机会与秦霄风再续前缘……呵,十月,她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十月,她还祝朕与李鸣儿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十月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心中难受,只嘤嘤而泣。 蒙哈铎突然坐起身,凝视着十月,“十月,如今有事的是朕和龙无瑕,为什么好像最伤心的那个人是你?” 十月扭过头去,努力遏制哭意,“王,您要听真话吗?” “说。” “娘娘此次离开,自是伤害了王您的颜面和情感。可是您有没有想过,娘娘离去之前,已是被您所伤啊。‘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娘娘所愿,唯有如此而已。奴婢不知您为什么要收了李鸣儿姑娘在身边,但是,此事对娘娘的打击您可知道吗?娘娘是多么骄傲的人,却要委屈自己跟别人共享一个丈夫?她虽然没有说过,但十月知道她的不开心。另外,您或许不知道,娘娘一向珍视自己的容颜,可是她现在容颜不再,她心底几多难堪、几多避掩,您又知道多少?您又问过多少?我相信娘娘不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人,若不是到了绝望之境,又怎会扯出过往的情人,搞得人仰马翻不得善终?十月也是经历过爱情之伤的人,十月很清楚那种通入心扉的绝望。所以,十月心里真的很难受……” 蒙哈铎起身踱步到十月身边,将她的头搂入怀里,“十月,你能帮朕一个忙吗?” 322 雾似笼,霜华重,翡翠衾寒,不休,不共 蒙哈铎从龙无瑕的屋内出来的时候,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冷峻无常。他步入军机房,一日一夜都没有再在军营露面过。 蒙哈铎出门时,十月并没有跟出来。但是不久之后,她即也进入了军机房,一日一夜未出,一直伴在蒙哈铎身边。 李鸣儿一直想进入军机房,但是房外守门的卫士铁面无情,竟是再不放任何人出入。李鸣儿闯了几次,守卫硬是不放人,屋内蒙哈铎也未出只言片语,李鸣儿无奈之下,只好回房去等着。想到龙无瑕出走,颜青舞出逃,也不知道席俊峰和柏桐能否追她们回来,而军营内的蒙哈铎和十月又是这般神秘的模样,李鸣儿心里到底是有些惴惴不安,这一日一夜的等待,就好似是度日如年一般,坐立难安。 难熬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到了第二日的凌晨。 李鸣儿早早地在军机房外候着。 卯时时分,十月终于自房内出来了。很明显她也一夜未睡,昨日哭过的双眼有些红肿,神色也非常疲惫。 李鸣儿一见十月出来了,赶紧上前,“十月,王怎样了?为什么一日一夜都不见人?” 十月轻轻看她一眼,“王在处理国事,不想被人打扰。李姑娘,怎么那么早就在这里候着?” 李鸣儿脸上一囧,小声道,“我怕王会因为龙姐姐出走之事而心思郁结,所以想陪陪王的,但是这些守卫一直不让我进去。” 十月看了身后的守卫一眼,道,“王吩咐了,李姑娘暂时可以进去,你们不要再拦她。李姑娘,龙妃娘娘胆大妄为、背弃王宠,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行径,王有的只是生气,哪里会是什么心思郁结?不过,小小的一个女人,抓她回来就是了,王岂会将她放在心上?李姑娘,王刚刚吩咐我前去打些洗脸水,就不多叨扰了,你若挂记王,就请进去,王此时也需要你在身边侍候,我就先行告退了。” 李鸣儿看着十月盈盈退下,心感诧异。十月一向极力维护于龙无瑕,为什么现在却如此非议她?莫非,她也在恼火龙无瑕的不辞而别,恼火龙无瑕如此置蒙哈铎的颜面于不顾? 李鸣儿胡乱想了半晌,犹豫一阵,踏步走向房内,那些侍卫果真不再拦她。她心里大感苦涩,按道理,她是王宠爱的女子,身份地位自然高过十月许多,可现在她说话却抵不过这个小小的婢子? 蒙哈铎正靠在椅背上小憩,听到李鸣儿的请安声,眼睛睁开了一下,又闭上,“鸣儿,来给朕按按后肩!” 李鸣儿忙上前,轻手在他肩上按着。 李鸣儿几次张口想问什么,可是瞧了瞧蒙哈铎休憩的脸色,又不敢打扰,一肚子的话只有尽数地又咽回肚里。 不过片刻,十月打水过来了。李鸣儿接了,给蒙哈铎梳妆、洗脸。 一切打理妥当,李鸣儿道,“王,您处理国事忙碌了一日一夜,现在时辰尚早,不如前去歇息一阵,可好?” 蒙哈铎嘴角扯起一丝冷魅的笑意,“鸣儿,你不觉得这个早上,会有比睡觉更好玩的事情发生吗?” 李鸣儿疑惑道,“王,您是说龙姐姐之事吗?王,席将军找得回龙姐姐么?若真的找不回来,您真的要杀一万士兵吗?这会不会太……” 蒙哈铎冷冷淡淡道,“难道你觉得席俊峰会输在一个弱质女流的手里?” 李鸣儿心里一愣。是啊,龙无瑕有何能耐,竟能逃过堂堂北国席将军的万人之追捕? 李鸣儿愣着的当儿,蒙哈铎问向十月,“十月,你觉得呢?” 十月面无表情,答,“奴婢不敢妄加猜测。” 三人正说着,门外传来通报声。蒙哈铎宣入内,一名侦察兵进来报道,“禀告王,席将军带着龙妃娘娘、九月大人回来了,马上就到南营门。” 李鸣儿心里陡然一阵失落,果然找回来了!她到底是不是真的要离开的? 十月听了此言,惊喜道,“龙妃娘娘和姐姐都回来了?” 侦察兵恭敬答道,“回十月姑娘,正是。” 十月和李鸣儿一起看向蒙哈铎,蒙哈铎脸上渐渐浮起一种讥诮的冷色,“摆驾南营门!” ======== 雾似笼,霜华重,翡翠衾寒,不休,不共。 ======== 卯时时分的秋晨,尚没有完全大亮,但是崖山的南营门早被营灯和火把照的通亮。空气中薄薄的雾丝以悠远而沉厚的浩渺,与燃烧的火炬抗衡着,给人带来冰凉的冷意。 蒙哈铎与席俊峰,几乎是同时策马奔至了南营门的门口,同时勒马站定。 席俊峰怀里抱着浑身都是干涸血渍的、昏迷着的九月,他不等蒙哈铎出声询问,率先出声,“王,娘娘在这里,微臣将她交给您了。九月身负重伤,耽误不得,微臣先带她去治伤。” 蒙哈铎看了一眼九月,不多问,摆手,“去。” 席俊峰还牵着后面一匹马的缰绳,他将那道缰绳丢给蒙哈铎,便策马朝营内的军医处疾奔而去。 席俊峰的坐骑一移开,他身后即露出了一身褴褛衣衫的龙无瑕。龙无瑕正是梁龙峡的打扮,衣衫上也尽是血渍。她坐在席俊峰牵着的马匹上,低着头,看不到她脸上的神色。她身上似乎没有任何气息,整个人安静的好似融入了空气中,冰冷而毫无生息。 蒙哈铎下马,径直走到她的马前,将她抱下马,“你有什么要说的?” 龙无瑕推开蒙哈铎的身体,抬眼,眼中无悲无喜,“我不想留。” “啪”的一声,蒙哈铎抬手,竟是毫不犹豫地狠狠甩了龙无瑕一巴掌,“那九月呢?那颜青舞呢?九月是朕的爱将,若是她有什么意外,你死一万次也抵不了她一命!而颜青舞,朕不是没有跟你说过她的重要性,你却仍是任意妄为,竟私自放她离开!你是不是觉得朕太过容忍你了?由着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无知的女人,你要清楚,朕对你的忍耐并不是没有限度的!” 龙无瑕捂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眼泪在眼眶中转啊转的,身子摇摇欲坠。 323 君情薄,妾意冷,心机莫测,一念,两殇 蒙哈铎一把将龙无瑕甩到身后的十月怀里,声音毫无感情,“还有你记着,你一日是朕的女人,就一辈子都是,你休想离朕而去!龙无瑕,你曾说,你之于朕,不过是朕大兴战事的借口。朕现在告诉你,你说的没错……” 龙无瑕呆呆地立着,不知道要如何思考,听了蒙哈铎的此话,心里更是震惊。她突然甩开十月扶着她的双手,缓缓走到蒙哈铎的面前,惊诧悲愤的眸落在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上,“蒙哈铎,你想怎么样?你要对付我七哥和霄风哥哥吗?” 蒙哈铎背过身子不看她,声音透出不容忽视的残忍和冷酷,“你会逃,朕会追,所以你永远都逃不开朕的手掌心。只是你逃的代价,将是朕踏着无数人的尸骨迈向东华的龙城……龙琰刚刚登基,所以,朕觉得你很明白如果在此时继续让他遭受内忧外患之苦,他会是什么结局……其实朕现在还没有拿定主意,或许你可以与朕做一个交易,我给你一个机会自己决定东华的存亡………” 纵然龙无瑕在跟随席俊峰回来的时候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此时此刻的蒙哈铎还是让她觉得陌生和混乱了,她无法思考,惊痛茫然的眼看着那堵她曾痴痴迷恋的伟岸后背,低低呢喃,“交易?交易?” “不错。交易。”蒙哈铎赫然转身,手指勾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一字一句地说,“从此以后,你在朕的面前绝不再用易追影教你的易容术,也绝不再离开朕半步。如果你答应遵守朕的这个规矩,那么朕或许可以考虑暂压下染指东华的动作;如果你答应了却又不守规则,那么你犯一次规,朕就向东迈一步,屠一城,杀万士,以鲜血和人命来祭奠你的失信……” 他眼中的残忍和语气中的冷意,足以让人相信他说得出做得到! 龙无瑕痴痴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不敢相信她的夫君竟然是如此模样的魔鬼! “你不要以为朕是不舍得你走,朕是何等地位?是蒙国的王,是北国的霸主,所以朕怎么能够容忍朕的女人给朕带来耻辱和笑话?……当然,你也可以不答应,那么我们之间就玩你逃朕追的游戏了,那么从此,朕所做的一切都与你没有关系,东华兴也好,亡也好,你都没有任何资格出来说话!另外,即使你答应遵守朕的规矩,但是若然龙琰有心犯我蒙国,朕依然不会留任何情面,这一点,先跟你说清楚!” 龙无瑕怔了半晌,突然死劲掐着蒙哈铎的胳臂嘶哑着声音尖叫起来,叫得歇斯底里,“蒙哈铎,你何必做得这么绝?你穷兵黩武,仗势欺人,总一天会遭报应的!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蒙哈铎眼中起怒,附唇在她耳际,“这就是你对秦霄风念念不忘的后果!你使劲诅咒吧,但是即使你诅咒死了朕,朕也会拉着你陪葬,你也休想回到东华与你的霄风哥哥团聚!” 一句话,是因;一句话,是一生都割舍不断的爱恨纠缠,是痛?是怨? 龙无瑕呆立半晌,无力地放开蒙哈铎的手臂,眼中滚滚而落一滴清泪。她转身,缓缓落拓行步,声音在薄凉的雾丝中,更显几分清透冰凉,“好,我答应你。” ======== 回到议事厅,蒙哈铎的神色依然冷得令人胆战心惊,李鸣儿跟在他身侧,一句话都不敢说。 蒙哈铎已命十月带着龙无瑕回去她的住处了。他并未撤去龙无瑕住处的守卫,反而调了茕嬷嬷也到那个屋里去,跟十月一起全时日地看顾龙无瑕,大约是因为龙无瑕虽然答应了他之要求,但是他并不放心,纵然那些守卫并不一定拦得住龙无瑕,但起码也还是有些震慑效用。 甫进大厅坐下,蒙哈铎捂着嘴轻轻咳嗽了两声。他加班处理政事,连续两日都没有睡觉休息过,每天又都极早就外出,露天之地霜雾浓重,加上他心情难免沉郁,所谓病由心生,此时他的身体竟有轻微的风寒症状。 李鸣儿见状,上前劝慰道,“王,您两日不眠不休地处理政事,身子可要顾好呀。奴家服侍您去歇着,好吗?” 蒙哈铎一摆手,“无妨。鸣儿,倒杯热茶来。” 李鸣儿依言倒了一杯热茶,托在盘里走至蒙哈铎身侧,准备送到蒙哈铎的桌上。蒙哈铎没有看她,转手来接茶杯,哪知一个动作不准,手肘撞到了李鸣儿的身子。李鸣儿一痛之下,手下不稳,盘中一杯滚烫的茶竟是全部洒在了蒙哈铎的左手上。 伴着一阵茶盘茶杯摔落碎裂的声音,滚烫的茶水在蒙哈铎的手上滋滋作响,冒起袅袅白烟,李鸣儿吓得脸色煞白,跪倒在地上,声音都颤抖,“王,对不起,奴家该死,奴家该死!来人呐,传军医,快呀!” 滚开的水,烫得整只手撕裂了一般的痛,蒙哈铎咬牙忍着,看着那只手,嘴角却浮起一丝微不可查的苦涩笑意。笑意一闪即逝,他皱上眉头,看了一眼地下的李鸣儿,冷声道,“还不快来清理,当朕不会痛的吗?” 李鸣儿谢了恩,战战兢兢地起身上前抹去桌上的茶水,并轻轻擦拭着蒙哈铎手臂上的水渍,对那只烫伤的手却是碰也不敢碰。 稍过片刻,军医风急火燎地进来了。 李鸣儿等军医给蒙哈铎包扎好左手,惴惴不安地喊了一声,“王……” 蒙哈铎忍痛皱眉地看着桌上的奏折,依旧冷声道,“鸣儿你大概也是精神不济,所以才出这样的差错。你且下去歇息吧,若朕没有宣你,你就不需再来此处服侍朕,好好歇着就是。”虽是嘱咐的话语,说出来却并没有什么感情。 李鸣儿还想陪着他,奈何自己确实失手伤了蒙哈铎的手,蒙哈铎又是如此态度。她不敢再招惹蒙哈铎生气,无奈之下,只好行礼请别了。 李鸣儿身影还未消失,蒙哈铎就问军医,“九月伤势如何了?” 军医禀告道,“九月大人伤势颇为严重,经过抢救,性命已是无碍。但是她尚昏迷不醒,陈医师预计她可能要稍晚才能醒来。” 蒙哈铎暗暗松了一口气,又问道,“席将军呢?” “席将军一直陪在九月大人身边,想看着九月大人醒来。” 蒙哈铎略略一愣,心里微感诧异,继而像是明白了什么,微微一笑,“你去叫席将军来见朕。” 324 神秘杀,神秘人 早上蒙哈铎与龙无瑕对峙的一切,早在军营里暗暗传开了,席俊峰自然也有所耳闻。他来到议事厅,本以为蒙哈铎现在的冰冷气场足以冻结住任何一个出现在他面前的人,哪知道他看到的蒙哈铎,脸色却并没冷到那种程度。他心里直感奇怪,盯着蒙哈铎烫伤的左手,一再怀疑自己是不是低估了蒙哈铎对衰事的承受能力?“王,军医说您烫伤了手,无碍乎?” “无碍。”蒙哈铎简短地答一声,直奔主题,“老席,昨天到今天,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九月会受那么重的伤?为什么龙无瑕会与九月在一起?” 席俊峰脸色陡变,正经下来沉声道,“王,微臣恐怕我们是误会娘娘了。” 蒙哈铎拿着书册的右手很细微地滞了一滞,“怎么说?” “据我推测,李姑娘一家的惨案,并不是九月所为。” “嗯?” “我们往太安城的方向寻找娘娘,昨日夜里经过天峰岭的时候,竟无意中在山里发现九月的踪迹。我们循迹追去,终于在一处隐蔽的山洞找到受伤严重的九月。当时九月尚有一丝气息,她从怀里取出一包东西,说是要交给娘娘,还说她有负娘娘所托,没能帮她寻回她极为重视的通灵玉璧,然后才昏迷过去。微臣好奇,打开包裹看了一看,发现那是一张半脸型的碧玉面具。所以微臣想,娘娘嘱托九月之事,应该就是寻找这张符合她脸型的玉面具和她的通灵玉璧,而与李姑娘家的事情并无关联……并且,后来我检查九月的伤口,发现她受伤的时间早于李姑娘家发生惨案的时间,既然如此,那么她身受重伤后自然没有力气再去李姑娘家作案?” “嗯。那无瑕呢?你后来怎么找到她的?” “这事也有些巧合。我找到了九月,正准备叫人带她先回来治伤,却又听到了树林之中有打斗声。我们循声查去,竟发现娘娘正遭一群黑衣人追杀。那些黑衣人有五六人之多,娘娘一人自然是斗不过他们,那时她显然已经陷入斗局颇久,已是脚步虚浮、动作僵滞,身上沾满了鲜血。可是奇怪的是,那些血并不是娘娘的,反而全是对面那些凶悍的对手的。那些人竟伤不了娘娘分毫,屡屡刀剑要砍在娘娘身上的时候,总似乎有人在暗中相助娘娘,令得他们自己人砍上了自己人,或者令得娘娘砍在了他们身上。 我们当即上前救护娘娘。我吩咐了属下要留那些人的活口,不料林中突然响起一声极轻微的冷笑,然后空中突然弥漫起一种淡淡的花香。我情知有异,刚要吩咐众军保护活口,那些人却已经一声惨呼,俱都丧生在一种丁香花形的透骨钉之下。那些铁钉打得极准,钉钉正中敌人喉间要害,我们想要救回一两名活口,也是不能。我当下令众军分散搜查,查了半刻,并没有查到任何人迹。我看娘娘斗得精神溃散、身体疲惫,九月又如此生死未卜,不敢耽搁,便先带她们两人回来,留了两队的人马继续在那里追查。” 蒙哈铎起身,来至厅上一步一步地缓缓踱着,沉思,“袭击无瑕的那些黑衣人身上,可有什么线索?那个一直没有露面的神秘人呢?” 席俊峰道,“那些人的身体、武功并无特殊线索,不过,我发现他们所使的刀剑上,有一个很细微的共同点,都刻着一个精致细小的‘玉’字。只是这个‘玉’字是不是追查他们身份的有力线索,微臣现在暂无头绪,因为并没有时间去细查。至于那个使透骨钉的神秘人,更是线索全无。” “务必要查清楚他们是谁、为何要杀无瑕。老席,你要带无瑕回来的时候,她是什么反应?”他到底还是不甘心,不甘心龙无瑕真的那般挂念秦霄风,会那般绝他而去。 “娘娘见了九月伤成那样,就慌了神。她跪在九月身边,将她从您那里拿回的匕首放在九月的怀里,一直不停地流泪。我说我等是来寻她的,若是她不回来,后果将颇为严重。我并没有说您说的杀一万人陪葬的事情,她也并未多说什么,就随我等回来了。” 蒙哈铎点点头,她是一个聪明人,大概当时见那么多人在场,心里又记挂着九月的伤势,所以甘愿随席俊峰回来也是正常。反而如果她不管不顾地弃九月、席俊峰于不顾,那他真的无法原谅她了。蒙哈铎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九月伤成这样,你派出去跟随她的无影呢?” 席俊峰脸色愈加严肃,“这也是微臣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我们在发现九月的地方,竟然没有看到半丝无影的讯号。所以,我猜九月正是因为与无影失去了联络,又遭到某些人的追杀,所以才落得如此重伤。至于九月遭谁人追杀,无影为何与九月失去了联系,无影他们现在身处何方,他们是否已经遭遇不测,这些答案,还是需要等上一批派出追查的无影和士兵回来才能知晓。” 蒙哈铎沉思半刻,低声道,“老席,你觉得天峰岭里那暗中帮助无瑕的神秘人,和杀了黑衣人灭口的人,会是同一个人吗?” “微臣觉得,极有可能是一个人,世上如此的高手,断不会有两个那么巧合突然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又同时针对娘娘一人。但是如果是同一个人,微臣又觉得奇怪,他(她)帮助娘娘幸免于追杀,却又看着娘娘筋疲力尽而不直接出手帮忙,这样的心理,很变态……” “如果那个人极度恨她,又不舍得她死,这样的心理,就不奇怪了!” 席俊峰一愣,“王,您的意思是?”这种情况他倒是还没有想到,沉思半刻,惊异道,“莫非是易追影?我见过那神秘人的手法,这个世界上除了易追影,极难有人能超出其外。” “无瑕曾伤过易追影,按理来说,他有这个嫌疑。但是朕总觉得易追影不会是那么小气的人,他极爱无瑕,视她若生命,所以又怎么舍得看着她受到如此伤害而无动于衷?另外,你说的那种花形的透骨钉,朕并没有听说过他有这种暗器……可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他,朕又真是想不出来谁还有他那般的本事。” “王,属下会多派出人手查探此人来历。” “嗯。还有,无瑕住处的侍卫,要多加一些。” 席俊峰疑道,“加再多,娘娘若是要出逃,也是拦不住她的。” “可是如果有人追她追到军营里来了呢?有备总是无患。” 席俊峰心里突然闪过一丝疑惑,王派那么多人守卫龙无瑕的住处,到底是为了防她逃跑,还是为了保护她不被人伤害呢? 325 莫名其妙的主仆两人 蒙哈铎捕捉到了席俊峰眼里的疑惑,微微扯了扯嘴角,咳嗽一声,道,“朕不让她离开是真,不想让她受到伤害也是真。难道这也需要你怀疑一下吗?” 席俊峰咧嘴一笑,道,“王,您的眼神还是那么犀利,微臣一点点心思都能被您看出来。不过您别怪微臣八卦,您一会儿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娘娘那么绝情,一会儿又似乎颇为关心她的安全,这难道不值得微臣疑惑吗?话说王啊,以前您有什么心事都会跟我们几个说的呀,这次怎么连我、九月和十月都云里雾里?” 蒙哈铎转身,抓过一本折子甩到席俊峰手里,“通常爱八卦的人都没有好命。看看这个,颜青杨已经答应了用黑铁矿来换颜青舞。柏桐什么时候可以追回颜青舞?” 席俊峰打开折子看了几眼,嘴角挂着自信的微笑,“十月看中的人,能差到哪里去?昨日深夜,已经收到柏桐的讯息,说有些眉目了。不出意外的话,今日就可以有个结果。对了,王,您真觉得颜青舞是龙妃娘娘放走的?” 蒙哈铎又择了一本折子递到席俊峰的手里,“只要追回颜青舞,是不是她放走的,都不重要。再看看这个。” 席俊峰照旧接了,边打开边道,“如果是她放走的,您就是纵容她;如果不是,您就是冤枉了她。前者还无所谓,后者的话,对她也太不公平了吧?”说着的时候,看了两眼手里的折子,惊道,“王,赤拉族开始有动作了?” 蒙哈铎轻轻咳嗽了两声,沉声道,“老席,以后朕与龙妃的事情,你们都不要妄加猜测了,你们也不要多问,所见即是事实,不能再有任何怀疑。” 席俊峰愣了愣,没有想到蒙哈铎会郑重其事地如此交代。不过他也不是多事的人,虽然心里愈是觉得有些蹊跷,但蒙哈铎既然如此说了,他自是也就闭口不提此事。他点点头,仔细看了看手里的折子,皱眉道,“赤拉族此次出现的地方,竟然是离邺京城颇近的锦城。王,他们怎么会打入那么中心的地带?这样的话,邺京城是不是应该加强军事储备?” “是。老席,朕准备给邺京城新增十万守军,你看看从哪里调军较为合适。此事你去安排。记着,调军时动作要小,不能让人知晓我们增军之事。还有,传令下去,继续追查赫那温及其老巢的下落,这一次务必要一网打尽,不能再让他逃了。” “臣领旨。王,这中间尚有许多需要与军中将领相商的事宜……” “你立刻召集军内将领,咱们一起商谈此事。”蒙哈铎说着的时候,又轻轻咳嗽了两声。 席俊峰终于注意到了蒙哈铎的不妥,“王,您受了风寒?” 蒙哈铎摆手道,“无妨。刚刚军医已经开了药方。老席,你速去传军将们前来,最好今日能够有一个结果。” 席俊峰领旨,下去令人传来军中要职军官,一拨人当下即在议事厅商议对付赤拉军之事。 此处暂且不表。 话说龙无瑕从南营门回到住处之后,十月服侍了她沐浴更衣,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在床上倒头就睡。 十月收拾好龙无瑕换洗的衣物后,就端了凳子坐在床边,也不知道是陪着她,还是守着她免得她又逃跑? 十月静静地坐了一阵,从龙无瑕故作平静心口却剧烈起伏的模样看出她其实并没有睡着。十月叹口气,拨了拨龙无瑕朝内侧卧的身子,道,“娘娘,您要是睡不着,我们来说说话吧。” 龙无瑕闷不作声。 十月自顾自地说道,“娘娘,十月所认识的王,绝对不是这样欺负女人的人。您能相信十月一次吗?” 龙无瑕身子僵了一僵,依旧闷不作声。 十月继续道,“王这么对您,也许是有苦衷的呢?或者这样想,您看,他从来不对女人这样发怒,只对您这样,说不定正是因为他心中只有您一人呢?您还记得吗,当年我跟您一起去军营军训,他多放心不下您,没过多久就到军营去看我们;还有您记得吗,您还在北线军营的时候,王得知了赫那温要提前攻打大都,他一连发了三道皇令要高大哥提前接您回邺京城;您从大都浑身是伤地回去了,生命危在旦夕,王几日几夜陪着您,连政事都丢到一边去了,生怕一松手就永远地失去您了……” 吧啦吧啦吧啦吧啦……十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这么好的情致,很不合时宜地一一回忆起了一年前到现在发生的点点滴滴,不管是她自身经历的,还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将蒙哈铎与龙无瑕的一路历程,一件一件地说来。 十月说了良久,龙无瑕起初都是装作没有听到,可是到最后,她终于忍无可忍。她突然从床上坐起来,抓起手边的枕头就狠狠砸向十月,声音隐约带了些哭腔,“你够了啊!什么时候学的这么话多?不说话你会死吗?你能让我安静一下吗?还有,不要再在我面前提前那个人,更不要给我提曾经……” 此时此刻,愈是听到曾经蒙哈铎对她的好,她心里就愈是觉得讽刺。哈,曾经的好就是真的么?就算是真的,难道还能用曾经的好来麻痹现在的痛么?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为什么前一刻温柔如水,下一刻就是那种魔鬼的样子?是不是向来的温柔都是伪装的,是不是一直都只是在麻痹欺瞒她而已?纵然她做的不对,但是有必要将她的整个娘家拧出来,当成砧板上的肉随意鱼肉么?何况,他竟然动手打她? 十月抢过枕头扔回床上,将龙无瑕揽入怀里,“大侠,你要是不开心就说出来、哭出来,不说不哭,十月会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知道我现在越是提及到王,你心里就会越痛,可是,你能不能给王一点时间,他终会知道他这么对你,是他的错。” 龙无瑕伏在十月的怀里,眼泪汩汩而流下。她知道十月是怕她一个人闷坏了,故意用过往来逼她说话,逼她发泄。可是即使她骂了十月发泄了情绪,心间的痛,还是怎么都无法平息呀! 十月轻轻抱着龙无瑕,道,“娘娘,我去跟王交涉,我一定将王从李姑娘那里给您夺回来,我一定让王明白其实您才是配得上他的唯一女人。但是前提是,您要好好的,好么?” 326 不要脸地太过分了【二更】 龙无瑕诧异地抬头,“十月你想做什么?” 十月笃定地说,“您别管我要做什么,您只要清楚一件事情:我要帮您夺回王的心。我还会去找席大哥、姐姐和在外地的高大哥,甚至镜夫人也可以揽进来。我就不信,这么多人给王压力,他还会一意孤行……” 龙无瑕惊地一下子从十月的怀里坐起来,“十月你到底要做什么?你想怎么向蒙哈铎施压?” 十月双手牵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娘娘,我从来没想过除了王之外,我会那么想保护一个人,保护您,保护您和王的感情。其实我一直觉得,王和您都是天生的王者,天生的强者,天生的傲者,你们的性情何其相似,所以,这天地之下,只有您配得上王,只有王配得上您,你们才是天生的一对龙凤。只是,也正是因为你们一样强、一样傲,所以你们走在一起的时候,谁也容不下对方对自己的离心却意,因此你们才走到这般的境地。我知道王不是一个会轻易受人威胁的人,但是,十月这次一定会努力弄明白王到底是怎么想的,努力去将王的心给您夺回来,……” 龙无瑕眼睛酸得睁不开,她垂眸听了一阵,复又抬眼看着她,“傻丫头,两个人的感情,并不是外人说介入就可以介入得了的。感情又岂是可以这样争来夺去的?即使夺了回来,已有的伤害已经在心里形成了刺,一生一世都去不掉!” 十月看向她,眼神灼灼犀利,“除非娘娘您是真的不爱王了,除非您真的是想着回去东华国回到秦霄风大人的身边?” 龙无瑕眼神闪了一下,她抬手使劲将十月的脸拨到一边去,“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有什么要紧的?” 十月转回脸,锲而不舍地盯视着她,“自然至关重要!我希望你的答案是‘不是’。” 龙无瑕苦涩地抿嘴一笑,“你如果希望我答‘不是’,那我就答‘不是’好了。或许这样比较不会打击你的热心和积极性。” 十月继续盯着她,“毕竟我与您相处过那么长的时间,娘娘,后来我想了想,我觉得您决定离开之前留下那封信,信里又一再强调您是为了秦霄风大人而离去,其实您是希望王对您绝望,您希望王恨你,那样的话,他就不会因为您的离去而悲伤难受,是不是?但您没有想到王会派出那么多的人去追您,您没有想过您其实走不掉,结果您也因为那封信而受到如此的委屈?” 龙无瑕眼里露出一丝讶异,继而漫不经心地转过眼神,“说的好似是真的一样,其实是你希望发生的吧?哈,十月,别以为跟我呆过一些时日,就会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你要失望了——嗯哼,蒙哈铎都可以有李鸣儿姑娘,我为何就不能记挂着我的霄风哥哥?哎……霄风哥哥,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七哥真的不会放过他吗?还有九珠……” 十月见她不承认,心里漫过一丝失望,但她也看到了龙无瑕眼中一闪即逝的讶异和不经意间的遮掩,她越来越觉得也许她并没有猜错,“娘娘……” 龙无瑕截住她的话,“十月,你真是一个啰嗦的姑娘,也真是一个不会体谅人心情的臭丫头,我现在又疲惫又伤心,你还在这里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你让我更伤脑子了……十月,你以前很体贴的,什么时候变得这样?” 十月笑笑道,“因为我现在笃定一件事情——并且,娘娘,您看您跟我说说话,我就放心多了。若是就那样闷头就睡,却又睡不着,我怎么放得下心?” 龙无瑕奇道,“你笃定了什么?” “嘿嘿,暂时不能告诉您。好了,娘娘,您既然疲惫,就先将伤心远远抛开,好好睡一觉。”十月笑笑,将龙无瑕塞进被子里,给她盖好被子。 龙无瑕被十月莫名其妙的话语和神情整得晕晕乎乎的了,“十月,我怀疑你才是那个迷惑蒙哈铎的第三者?为什么我被他如此相待,你倒似是开心得不得了的样子?” 十月笑而不语,在被子外轻轻拍着龙无瑕的后背,像哄小孩子一样,柔声道,“娘娘,睡吧。好好休息。” 龙无瑕脑袋隐隐作痛,也没有精力多问什么。这一日一夜的奔波打斗、这一早晨的震惊打击,确实使得她身心俱都疲惫不已,而经过十月这一番莫名其妙的胡搅蛮缠,她心里的悲伤也似是稍稍平复了一些,起码可以闭着眼睛休息休息了。 在十月轻柔地拍打中,龙无瑕觉得安宁而沉静,不一阵子,就沉入了梦想。 这一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再醒来,窗外已是漆黑一片,只有屋内微弱的夜灯照出一点点的光亮,大约已是夜半时分。想必她已经睡了一整日加大半夜了。龙无瑕动了动身子,惊觉身后竟然躺着一个人,双手环在她的脖间,从她背后轻轻揽抱着她。 那一双手臂是那么熟悉,气息也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是蒙哈铎? 龙无瑕浑身都僵硬起来,转过身借着微弱的夜灯看过了那张熟睡的脸庞,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怒火。她挣出他的臂弯,卷了被子,狠狠地朝蒙哈铎的肚子踢了两脚。 蒙哈铎自睡梦中被踢醒,声音明显带了些愠怒,“你又发什么疯?出脚那么狠,嫌踢不死我是不是?” 龙无瑕怒声道,“这句话该我问你才是。谁准你来我床上了?”真不要脸,白天那么绝情地对待人家,晚上却又偷偷摸摸地爬到人家的床上!龙无瑕想想都觉得又气又怒。 蒙哈铎被子被扯开,身子陡然激灵一个冷战,禁不住咳嗽了一声,“床是你的吗?好就算是你的,但你是我的,所以床也是我的,我来自己床上睡觉难道还要向你请示么?” 这人也不要脸地太过分了吧?龙无瑕气得七窍生烟,又出脚想踢他,被蒙哈铎的右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踝,将她拖到了自己的身前。他右胳臂揽住她的上身,一条腿跨在她腿上压着她乱动的双腿,“别闹,好好睡觉。” 温柔又霸道的口气就像是在哄最宝贝的女儿,如果不是早上才刚刚发生过那样的事情,龙无瑕肯定会觉得窝心又幸福。可是此时此刻,她彻底被蒙哈铎凌乱了心情: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蒙哈铎将龙无瑕圈得极牢固,龙无瑕的身子也被他制的反抗不得,她挣了几挣都没有挣开来,只好放弃挣扎,僵着身子躺在他的怀里,气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然而身边有那么一个人,心里又是又急又气,自然是再也睡不着的了。眼神无意中瞥见蒙哈铎放在她头边枕头上的左手缠满了雪白的纱布,忍不住恨声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烫伤了。” 龙无瑕愣了一片刻,突然很冷酷地笑起来,“报应啊。早上就是你这只手打人的,还是打女人。” 蒙哈铎右手轻而稳地箍住她的身子,莫名其妙地低低说了一句,“报应?好,那就算是报应。” 龙无瑕彻底无语了,脑子不知道该怎么去想这个怪物了。不过,想起早上的那一巴掌,心里又涌出彻骨的冷意。她嘴角微微扯起一股冷冷的笑,身子朝蒙哈铎的怀里偎了偎,慢慢接近那只受伤的左手。 327 小小的心眼,高深莫测的茕嬷嬷 龙无瑕清晨醒来,坐起来发了半天呆。昨晚她竟然又睡着了?昨晚她竟然在那只豺狼的怀里又睡着了?她与他昨日已恩断义绝、势不两立,她恨不得他被雷劈死,可是她怎么还会在他怀里睡着?不可能……她觉得她一定不是自然睡着的,一定是蒙哈铎喂她吃了蒙汗药,或者是直接敲晕了她…… 转过身想找蒙哈铎问清楚,可是床上并没有蒙哈铎的身影。 龙无瑕心里突然又觉得有些惊悚,昨天她与蒙哈铎闹得那么僵硬、决绝,蒙哈铎看起来也那么恨她,又怎么会半夜跑到她的床上?她根本就不信——那么是不是蒙哈铎其实并没有来过?是不是做梦的?是不是幻觉? 龙无瑕又凌乱了,于是一大清早的,她发出了一声惊天动的尖叫声…… 听到叫声,茕嬷嬷疾步奔入龙无瑕的房内,躬身问道,“娘娘,何事?” 龙无瑕扯着嗓子又叫了一阵,直到叫得嗓子都冒烟了,才恨恨地停下来。 茕嬷嬷老成持重,等她停下来,才又用波澜不惊地声音问道,“娘娘,何事?” 此时,内室外面也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脚步声在内室门口戛然而止,一个沉厚的男声紧张地朝内问道,“龙妃娘娘,茕嬷嬷,里面发生何事?需要我等进去救凤驾否?”龙妃内室,他们自然不敢擅闯入内。 茕嬷嬷看龙无瑕完好无损,朝外道,“大人,娘娘无事。你们且退下。” 龙无瑕并不管外面的人,她跳下床,赤着脚走到茕嬷嬷身前,激动地说,“茕嬷嬷,我撞鬼了。” 茕嬷嬷愣了一下,一愣之后不理她,走到床前拿来鞋子,放在她的脚边,蹲下身子要给她穿鞋,“娘娘,地上凉气重,请您穿鞋。” 龙无瑕“哦”了一声,径自坐到地上,接过茕嬷嬷手里的鞋,自己边穿鞋,边看着茕嬷嬷说,“茕嬷嬷,我撞鬼了。” 茕嬷嬷额头开始冒黑线,这娘娘莫非一朝失宠,就得了失心疯?你看她幼稚的模样就像是小孩子一般,哪里有半分后妃之姿? 茕嬷嬷面上不惊,扶起龙无瑕道,“娘娘,地上凉气重,请您起来。” 龙无瑕又“哦”了一声,她只穿好了一只鞋,便提着另外一只,单脚跳到床前,仰倒在床上,抬起脚穿鞋,嘴里不忘重复,“茕嬷嬷,我撞鬼了。” 看来不接她这句,她很可能一整天都会跟她重复!茕嬷嬷无奈了,“娘娘,屋内没有鬼。” 龙无瑕穿好了鞋子,坐起身来,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茕嬷嬷,“你怎么知道没有?” 茕嬷嬷接触到她的眼神,有一种掉入圈套的感觉,不过她也只能耐心解释,“娘娘,您要说的是王吧?他昨夜确实来此过夜了,早上很早的时候又离去了。所以,即使您不愿意相信,但是昨夜陪您的人,确实是王,并不是什么……什么……”将那个“鬼”字与王牵连起来毕竟太过大逆不道,茕嬷嬷哽了几哽,到底不敢说出口来。 龙无瑕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真是他啊,我还以为我梦见鬼了呢……” 茕嬷嬷冷静下来,轻轻看了一眼龙无瑕,道,“娘娘,其实您要是想知道王昨夜是不是来过这里,大可直言问奴才,不必饶这么大的圈子。奴才既然是王指定在此服侍您,心中自然会以您为尊,不敢也不会笑话于您。”茕嬷嬷在宫中多少年?龙无瑕才几岁?因此茕嬷嬷一看到她那个眼神,就知道她跟自己玩了一个小小的心眼。她刚才行为冒失,言辞失常,无非是想从她嘴里套出昨夜蒙哈铎是否来过此处。试想,以她龙妃的身份,若是直言问一个并不熟识的奴才,蒙哈铎来过倒也罢,要是没来,那她岂不是丢脸丢大了? 龙无瑕敛起假装的神色,微微一笑,“茕嬷嬷果然也是通透的人。那无瑕可否再多问一句,他抽的是什么疯你知道吗?” 这娘娘可真不是一般的胆大,竟然还说王抽风?茕嬷嬷汗涔涔地答,“奴才不知。” “好。那你打水来给我洗脸更衣吧。”龙无瑕本也没有指望得到什么答案,茕嬷嬷要么是真的不知道,要么是知道但是也不会告诉她——她和茕嬷嬷并不熟,相比之下,蒙哈铎才与茕嬷嬷熟。 “是。”茕嬷嬷应了,躬身退出去了。 茕嬷嬷前脚才踏出去,十月后脚就慌忙不迭地奔了进来。她奔至龙无瑕的身前,惊慌道,“娘娘怎么了?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龙无瑕给她装傻。 “您尖叫啊!”十月疑惑地上上下下看着她,见她并无什么不妥,才放下心来。 龙无瑕翻了翻眼睛,道,“从我尖叫到你出现在我面前,这中间的时间足以发生很多事情,如果我出事了,你现在即使来了,也是白来。不过你放心,我好得很。” 十月眼前飞过一群黑压压的乌鸦,“既然没事,您尖叫什么?叫那么大声,还持续那么长时间,都给您吓死了……” 龙无瑕振振有词道,“我早上起来伸伸懒腰,肚子里一肚子气出不来,所以大声尖叫发泄一下——怎么,这也不行吗?” 十月无语,紧捏着拳头真想几拳头打晕了她。鉴于她是刚刚受到丈夫伤害的怨妇,十月咬着牙在心里说,我忍! 龙无瑕和十月说话的当儿,茕嬷嬷已经打来了热水。十月接了过来,服侍龙无瑕梳洗更衣,茕嬷嬷则下去准备早餐了。 等龙无瑕梳洗穿戴整齐,茕嬷嬷也准备好了早点饭食。 龙无瑕瞧了瞧盘中精致的点心和清粥,似笑非笑,“茕嬷嬷怎么这么偏心?据说你以前服侍李姑娘的时候,每天早上给她准备的都是补身的参汤,为什么给我的就只有点心和清粥?难道这也是蒙哈铎吩咐的?” 茕嬷嬷脸上浮起一丝奇怪的笑意,“娘娘,奴才正是按照王的吩咐准备膳食。王曾吩咐过奴才,那种参汤,您沾也不能沾!娘娘,您身子体质偏寒,寒而大补,对您无益。” 龙无瑕心中气结,抓起一块红豆糕狠狠塞进嘴里,气恼道,“偏心就是偏心,何必说一堆道貌岸然、假惺惺的话?哼,没有就没有,谁稀罕!” 茕嬷嬷抬眼看着她,波澜不惊的脸庞上,嘴角微微动了一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犹豫了一下之后,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328 要忍耐,要装温驯 龙无瑕吃完早饭,茕嬷嬷就下去收拾了。十月见龙无瑕百无聊赖,就问,“娘娘,您是想在屋内休息,还是出去走走?” 龙无瑕想了半刻,“蒙哈铎没有下令软禁我吗?” “哪里有?您若想出去散散步、透透气,或者是去看看将军们练兵,当然都是可以的。只是不能再想着离开。” 龙无瑕苦笑,“我自是不敢再轻举妄动,若是一不小心惹恼了那个变态,他又去对付我七哥怎么办?对了十月,你去帮我问问,东华国现在如何了?七哥到底要怎么对付秦霄风?九珠现在是秦夫人,她又是什么情况?” 十月想了想道,“娘娘,若是您想问,何不自己去问?王受了风寒,有些咳嗽,他的左手也烫伤了,昨夜休息一晚之后,伤处竟是恶化了不少。不如您就趁此机会,前去向他示好,或许可以问出个一二来。我早上出去就是为了给他煎药,等会儿我将药拿来,您拿去给王,就说是您亲手煎的,好吗?” 龙无瑕听了,心里微微有些内疚,不知为何,心底还有些丝丝的痛意。原来他不仅仅烫伤了手,还感冒了,昨夜好似是听到他咳嗽了几声,但是当时她正在气头上,也就没有注意。 他烫伤伤处的恶化,自然是拜她所赐,昨夜被他强行抱着睡觉,她本就对他心存怨恨,知道他的手烫伤后,故意慢慢靠近用头压上他的左手。初初也只是想惩罚一下他,可是他竟然不推不语,而她慢慢地也睡着了,所以,大概就一直压到他起床离去的时候…… 龙无瑕突然想起一年前在邺京城的时候,那次她从城楼上跳下,他为了拉住她跟着她一起坠落,在落地的那一刻,他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她与地面之间,导致他右胳臂碎裂了,整只右手差点废掉。后来,他也是不管自己的伤势,用那只受伤的手将她从受罚的地方抱回寝宫……想起这些过往,龙无瑕的心竟然慢慢地柔软起来,对那个又恼又恨的男人,竟生出了一点疼惜。 十月见龙无瑕走了神,出声催促,“娘娘……您听到了我说话吗?您愿意去王那里吗?” 龙无瑕回过神来,呆了一呆,道,“十月,你果真有本事啊。想必昨夜蒙哈铎肯来我这里,也是你的功劳了?现在,又想着法儿令我向他示好,大约你是觉得我们这一来二回,感情就慢慢复合了,是么?” 十月一愣,旋即故作夸张地拍手笑道,“哎呀娘娘就是聪明,十月这样小小的心思都给您知道了?那么您愿不愿意去?不过,十月先说好,我可不会帮你打听东华国的事情,我怕王生我气。” 龙无瑕顺着十月搭好的台阶下,“哼,你这是在威胁我么?不过,去就去,谁怕谁?你怕他生气我可不怕。不过我倒是好奇了,你是用什么方法向他施压,居然当晚就见效了?” “不可说,不可说!”十月兴高采烈,忙不迭地去准备出门的衣物和披风,给龙无瑕穿戴妥当了,才朝外奔去,“娘娘您稍等啊,我这就去把药端来。” 看着十月兴高采烈的样子,龙无瑕心里有些苦涩。蒙哈铎很讨厌、也很介意她在他面前提起秦霄风,可是这次要问的,偏偏就是秦霄风的生死。会不会再起冲突?会不会愈见愈伤?会不会终于走向决裂的那条路? 龙无瑕的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她并不想伤害蒙哈铎,可是她也放不下东华国的那一个烂摊子!她苦笑着摇摇头,走到梳妆镜前坐下,从抽屉里拿出一块碧玉的半脸型面具,呆呆地在镜中看了半响脸上那道伤疤,在门外传来十月脚步声的时候,才终于抬手戴上了面具。 十月端着药进来,看到了龙无瑕的面具,诧异道,“娘娘,这面具……” “你姐姐帮我找的,好看吗?对了十月,九月现在怎么样?醒了么?” “好看呀。莹润的光泽,正配上娘娘您的这半边完美无瑕的脸庞。娘娘,姐姐还没有醒呢。军医说应该就是今天会醒过来。” “那就好,我们走吧。去了蒙哈铎那里,就去看你姐姐。” “是。娘娘,为表诚意,这药您端着。你要记着呀,见了王不要冲动,即使王言语不好,您也不能生气,您要知道,您这次是去打探军情的,还有呀,要是一不小心惹怒了王,导致王一下子又要去对付东华国,那就太得不偿失了……总之,您就是要忍耐,要装温顺,装作顺从了他的样子,让他心里舒服点,这样才好办事嘛……”边走着,十月边喋喋不休地唠叨着,嘱咐龙无瑕这不要做,那要忍。 龙无瑕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异样,她一边走着,一边盯怪物一样地侧头盯着十月看了许久,“十月,我怎么有预感我正在慢慢落入你的圈套?你为什么要这么啰嗦地叮嘱我不要惹毛蒙哈铎?为什么要我装?是啊,我装作顺从他,他就会舒坦点,但是我会更难受!” 十月讨好地朝她笑着,“娘娘,十月怎么敢给您设圈套?你是精神紧张多虑了吧?我这可是为你好,惹毛了王,您打听不到您七哥的消息,又令得王反感您,这可不就是得不偿失嘛,所以您一定要……” “得,得,得,我一定要忍耐,要装顺从,管家婆婆,操心婆婆,我知道了,您就不要再在我耳边啰嗦了,让我想想怎么跟蒙哈铎说。” 十月吐吐舌头,“好好好,我住嘴,您慢慢想。” 龙无瑕又狐疑地看了一眼十月,实在想不透她在打什么主意。不过马上就要到蒙哈铎所在的军机房,她也没有心思多想,心里只是想着怎么跟蒙哈铎说话。 不过片刻,两人就到了军机房之外。大约是因为有十月陪着,门外的守卫并没用拦龙无瑕,并且不经通报就放她们两人进去了。 甫一进房内,就听到蒙哈铎剧烈地咳嗽了两声。龙无瑕心尖微痛,十月不是说他只是有些咳嗽吗?怎么咳嗽地这么厉害? 十月进了房,恭声道,“王,娘娘亲自煎了治伤寒的药,给您送过来了。” 蒙哈铎抬眼,“嗯”了一声,看向龙无瑕。 在蒙哈铎的眼光中,龙无瑕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别扭的很,她定了定神,走到他桌前,将药端了放在他的手边,道,“药是十月煎的,我只是借花献佛,给你送过来了。” 十月眼前直冒黑线,这娘娘怎么可以出卖她?欺君之罪可不是小事啊!她吓得一下子跪倒在地上,“王,奴婢……” “朕知道了。十月,你起来,下去忙吧。这里有龙妃侍候朕就行了。” 龙无瑕紧张道,“十月有什么好忙的?就留在这里伺候你吧!” 十月却是不管她的话,道了一声,“王,娘娘,那奴婢告退”,然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一个龙无瑕瞪着她的背影恨不得用眼神将她扭成麻花。 329 你之誓言,换我之讯息 “怎么,大白天的,还害怕朕把你吃了吗?”蒙哈铎揶揄的声音突然响在耳边。 龙无瑕将眼神从十月的背影上收回来,垂眸不看蒙哈铎,沉声道,“臣妾不敢,臣妾只是怕伺候的王不舒服,十月毕竟极懂你的习惯喜好,所以想留下她。” 蒙哈铎道,“是吗?可是朕觉得朕还是更喜欢你来伺候朕,即使不舒服,朕也喜欢。” 龙无瑕暗地里翻着白眼,她就知道她的示弱,只会让他更得意,呵,踩着别人的骄傲的感觉,应该差不到哪里去吧?就像此时的蒙哈铎,看起来心情似乎不错,一点都不像是一个病人。 龙无瑕努力忍,努力忍,再抬眼,眼中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那么王,请趁热喝了这些药。” 蒙哈铎看了一眼桌上的汤药,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看向龙无瑕,“还在冒热气,显然很烫。” 他肯定是刁难她,故意的!龙无瑕很想一拳打扁眼前的那张脸!但是她还记得十月的嘱咐,再忍,再忍!她端起药碗,放在嘴边轻轻吹着。 吹了半刻钟,还用嘴尝了尝,觉得温度正好了,才放下,“王,温度正好,请你快喝了,冷了药效就要打折扣了。” 蒙哈铎右手拿着奏折,左手抬起包得跟白棉花似的纱布,“朕没有空手了!其实本来左手尚可拿汤匙的,但是昨夜拜你所赐,现在这只手也动不了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龙无瑕心里就像是吃了火药,眼里也渐渐不平静了,“你活该!昨夜我是故意的,谁叫你打我,谁叫你威胁我?还有,既然压到了你,谁让你不推开我,也不叫醒我?” “我知道你是故意的,所以没有推开你,也没有叫醒你,不然恐怕你不仅昨晚睡不着,今晚也会睡不着,明晚也会睡不着……” 龙无瑕愣住,他是觉得她惩罚了他后心里会好受一点,所以甘愿任她摧残他的伤手吗?她心里又气又是心疼,“你——你是变态!你这跟自残有什么区别?” “能不能用好听一点的词,比如好心啊,体贴啊,奉献精神啊……咳咳咳咳……”一句话没有说完,又开始咳嗽起来。 似乎咳得比刚才进门的时候听到的还要厉害,半天都没有停住。龙无瑕犹豫了一下,挪步走到他的身侧,轻轻给他抹着前胸后背,帮助他顺气。 蒙哈铎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就听龙无瑕没好气地说,“哈,什么好心,什么体贴,老天都听不过去,不让你继续说!” 蒙哈铎无所谓地笑一笑,“昨天一整天都忘记喝药了。” 龙无瑕端起桌上的药,喂到他嘴边,“那现在快喝!” 蒙哈铎笑了笑,亲了亲她端碗的手背,张嘴咕噜咕噜就一口气喝完了一碗药。 喝完药,蒙哈铎卷舌舔干净了唇边的药汁,“今天的药怎么好像是甜的?” 龙无瑕翻着白眼,不让他得意,“王,你清楚龙无瑕的个性,如此顺你的意,必有所求。所以,你不要甜的太早!” “哦?这么说,今日给朕送药、对朕有求必应也是有所求的了?不妨说一说。”蒙哈铎漫不经心地放下手里的奏折,神色稍稍凝重了一些。 龙无瑕有一些犹豫,不知道她问出话后,蒙哈铎还能不能有这么好的心情?还能不能这么淡定?他现在是病人,又是伤员,到底该不该再惹他生气呢? 犹豫半响,终于还是决定开口。她深深吸一口气,“我想问问你,东华国现在是什么情势?七哥要怎么对付秦霄风?我想知道七哥、秦霄风和九珠现在怎么样。” 蒙哈铎的眼眸黯淡了下来,她到底还是记挂着那个人!“你知道了结果,会怎么样?”声音已经收起了刚才的调笑,而多了一份正经和冷意。 “没有想过会怎么样,只是想知道。” 蒙哈铎起身,揽过她的肩头,眼神灼烈地看进她的眼里,“我可以告诉你,但是告诉你之前,我要你亲口对我说,不管结局如何,你都会一心一意地呆在我的身边,一生一世,永不分离!并在以后付诸于行!” 龙无瑕看着他热切而微显痛意的眼神,心里有些迷乱,有些矛盾,有些疼痛。她想扭头避过那个眼神,可是蒙哈铎不让她躲开。她垂眸,酝酿良久,才又深深吸了一口,睁开眼,回视着蒙哈铎,“龙无瑕答应蒙哈铎,龙无瑕会一心一意留在蒙哈铎身边,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蒙哈铎眼神一暖,低下头,滚烫的唇印上她的,低低呢喃,“你要记好你今日的誓言。” 龙无瑕心中一动,轻轻咬了一下他的唇,“龙无瑕一定谨记。” 蒙哈铎将唇从她的脸上移开,从桌上一堆的书信里面择出一封,递给龙无瑕,“这里面写的很清楚,你是自己看,还是要我讲给你听?” 龙无瑕伸手想接信,可是手伸出一半又触电般缩了回来。她的眼神落在那封毫无生命的信上,就像是一个小孩子在面对着一只猛兽,很好奇地想上前摸一摸,又特别惧怕! 蒙哈铎扔了信,坐下,将龙无瑕拉过来抱坐在他的腿上,“你七哥没有杀秦霄风和九珠,他只是将他们囚禁了起来。我的探子打听到,是东华国的兵马大将军萧何战答应用自己的兵权换取秦霄风和九珠的生机,但是,到目前为止,龙琰和萧何战还没有交接,所以,秦霄风和九珠还在大牢里……” 龙无瑕缩在蒙哈铎怀里,“这么说,秦霄风和九珠不会有生命危险了?” 蒙哈铎冷声道,“暂时来说是如此而已。但是龙琰会不会真的放过秦霄风,谁知道呢?你知道吗?九珠怀了秦霄风的骨肉,如果龙琰放虎归山,他又怎么敢确保秦家会不再找龙家的麻烦?” 龙无瑕呆住,“九珠她……” “是。龙琰因为顾念九珠与你的情谊,本来打算放过她的,但是后来知道她怀了秦霄风的骨肉,所以又将她跟秦霄风放在一起,说,秦霄风生,她生,秦霄风死,她死。” 龙无瑕在蒙哈铎怀里沉默无语了。 很久之后龙无瑕才轻声说,“阿铎,能不能请你帮我救九珠?” 蒙哈铎勾起她的头,看着她的眼睛,眼中有一触即发的不满情绪,“救九珠就是救秦霄风,你觉得我会答应你吗?” 330 美人计?这是一场赌博 龙无瑕回视着蒙哈铎,丝毫不闪避,“我知道你一直介怀我与秦霄风的过往,可是,我已经是你的妻子,我与他不会再有丝毫交集。前日出走留下那样的书信,只是拿他当借口,因为我不想你因为我的离开而过多难受,所以我让你恨我,让你对我绝望,我想,你的女人那么多,又都是既温柔又漂亮,我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丑八怪,如果你恨我了,就不会找我,时间一久,你就会慢慢忘掉我……我没有想过你会派那么多人找我,我没有想过我还会回来,我更加没有想过如果我再回来这件事会对我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我只是想,既然我不能容忍与别人共享一夫,既然不能容忍你对我的忽冷忽热,我就要带着或许已经存在于我肚中的那份完整的拥有,离开。当然,离开之前我要找到九月,因为是我吩咐九月去尚国城内寻找玉面具和玉璧的,她生死未卜,我自是不能坐视不理,所以我才会从你那里要回九月的匕首,才会带着匕首往太安城的方向寻去……所以,我请你帮我救九珠,救秦霄风,只是因为毕竟我与他们相识一场、有过一番情谊,我也不想龙家与楚家、与秦家永远陷入冤冤相报的无尽循环……” 蒙哈铎心中震惊,急切地搂着眼前的女人,恨不得用眼神将她吞进到自己的身体里,“你说的关于那封绝情信,都是真的吗?” 龙无瑕苦笑,“十月都看出来了我的这番心思,为什么你就看不出来?” 蒙哈铎突然低低地骂了一声“该死”。 龙无瑕轻轻将头靠在蒙哈铎肩头,“那么,阿铎,你愿意帮我吗?” 蒙哈铎紧搂着她,沉吟良久,苦笑,“按我昨日跟你说的,我本来是要出兵对付东华国、对付龙琰、对付秦霄风的,为什么你一开口,我就反而要帮他们?” 龙无瑕转过脸,勾下蒙哈铎的头,娇嫩的双唇吻上他的唇,舌尖探入他的嘴中。 蒙哈铎配合着她的演出,肆意地享受了一阵,然后才推开她,目中讥诮,“这算什么?” “美人计。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哈,没见过使美人计的还连带着威胁别人的。也罢,为免你美人计失效导致心灵严重受创,我答应你又何妨?以东华国现在这样乱七八糟的局势,即使我占了他全部的疆土,对我而言也没有任何的成就感!——不过,即便我答应了你,我也不会放你回东华国,最多,我可以叫人替你传信,或者是想法令人从中帮助萧何战。龙琰疼爱你是真的,所以如果你写信请他放过秦霄风和九珠,再加上萧何战那边略微施压,秦霄风和九珠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即使我能够回去,等我到了东华,恐怕也为时晚矣。也只有如此了。阿铎,谢谢你!” 蒙哈铎揽着龙无瑕,眼前突然出现这样一幅画面:他帮助龙无瑕救了秦霄风后,龙无瑕突然又倒向了秦霄风的怀里,并且很无情地对他说,她说那么多听起来像真的的假话,她做那么多看起来很亲昵他的动作,其实只是在利用他救秦霄风,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秦霄风携两位全心为他的女子,得意地离去,徒留他一人气的吹胡子瞪眼…… 蒙哈铎摒弃了脑海中这个可笑可怖的画面,苦涩地笑了笑。他是太怕失去无瑕了!他是在赌,赢了,就是他抱得美人归,输了,幻想的画面就是真的!他但愿龙无瑕的话语都是真的,如果事实真的就像那副画面那样……哈,让他情何以堪!那他一定会真的绝望,一定会真的对龙无瑕动手了! “既然这么说定了,那你现在就写信吧,写好了我立即令人送到东华国去。利用我们的情报系统,信件大约会在七日后到达龙琰的手里。” 龙无瑕自蒙哈铎怀里站起身,“一时半会也不知道怎么写。我不打扰你处理政事了,我回去写,写好了叫十月拿给你。” “也好!不过,你不多呆一会儿吗?”蒙哈铎也起身,揽着了她的纤腰,似乎有点恋恋不舍。 龙无瑕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敢情你平日里处理政事时都是这么跟李姑娘胡搅蛮缠,所以事情总是处理不完?所以总是要通宵加班处理?所以熬着熬着身体就熬坏了?” 蒙哈铎突然张嘴深深地吻住她,微弱而含糊不清的声音自他口中轻缓地溢出,“在外面的蒙哈铎你不要相信,你要相信此刻深深眷念着你的阿铎……” 龙无瑕被蒙哈铎吻得喘不过气来,她推开蒙哈铎,皱着眉问道,“你说什么,什么外面,你怎么了,我没有听清楚……” 蒙哈铎眼里溢出一份伤感,“我说,你以后不要再逃到外面去。虽然我会追你回来,但是很伤感情的……” 龙无瑕疑惑,“真的是这句吗?不像……” 蒙哈铎拍了拍她左脸上的碧玉面具,笑一笑道,“就是这句。另外,这只玉面具很好看,但是其实你不戴面具我更喜欢。” 龙无瑕走出蒙哈铎的军机房,整个人似乎有些茫然。事情的发展好似并不像她想象的那般,因为从一开始,屋内的那个蒙哈铎就根本不是昨日早上掌掴她的那个暴君,他会用那么油嘴滑舌的腔调跟她说话,他会那么好心情的调戏他,好像他根本就没有记恨过她曾那么伤害过他!而她呢,在他的调戏下竟然完全乱了阵脚,似乎也完全忘记了昨日他对她的伤害——这一刻她有点恍惚,昨日凌晨的决裂悲伤难道只是一场戏一场梦吗? 她要开口问秦霄风的生死,本以为他一定会大发雷霆,所以她起初是真忍,是真的在迁就他、在顺着他的意思来,可是后来,为什么他并没有那么生气?难道仅仅是因为知道了她现在并没有还爱着秦霄风?而是什么促使她袒露心扉,连心底出逃的秘密都讲给他听了?为什么在他答应帮她的时候,真是那么感激他?还有他最后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语,她敢确定,那句话不是他重复的那句,他到底说的是什么,听得她心尖都不自禁地颤抖起来?还有,他说他更喜欢不戴面具的她,其实是在说他一直都没有介意过她脸上的伤疤吗? 清晨的秋阳温柔地泄下一地光华,龙无瑕茫然地行在略有温度的空气中,再一次彻底被那个她又爱又恨的男人凌乱了一腔的心绪! 331 女人当温柔如水 龙无瑕神思不定地朝住处走了一段距离,突然想起还要去看九月,便转了方向朝军医处走去。她现在心思烦乱,估计写信也不知如何落笔,况且九月也是因为她而负这么严重的伤,她心里一直极为愧疚,所以权衡之下,决定还是先去看九月,心想等看完九月,再一门心思琢磨怎么给七哥写信或许更快一点。 不过一想起九月,龙无瑕心情又非常的低落。蒙哈铎曾说,九月是他的心腹爱将,如果九月出了什么意外,她死一万次都抵不了九月一命! 还有颜青舞,他不分青红皂白就认定是她放走了的,甚至不给她解释的机会! 那么在他的心底,她龙无瑕的命就是那么轻如鸿毛吗?在他的心底,她就是那么不值得相信、不值得交心吗? 又想起刚才他的温柔缠绵,龙无瑕的嘴角扯起一抹无奈又嘲讽的笑意,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心思?!哈哈,她彻底败给他了,她猜不透了! 不知不觉,行至了军医处的栅栏外。军医处其实就是很大的几排栅栏圈着的几间小屋子,颇为精简。院内小军医们正一片忙碌,今日天气很好,他们需要将许多采集好的药材拿出来碾磨或者清晒透气。 龙无瑕不知道九月在哪一间房,犹豫半响,她走进了院内,向最靠近栅栏门边的一个小军医问道,“请问,九月在哪里?” 小军医们本都在埋头做事,听了她这声清脆的声音,齐齐抬起了头,见到是她,忙跪了一地,“见过龙妃娘娘!” 龙无瑕微微有些窘迫,她柔声道,“你们都免礼起来。都忙自己的吧。”看着眼前个头高出她半截、面相却还是半大孩子的一个小军医,“你告诉我九月大人在哪里即可。” 众人谢了恩,都起来各自去忙乎了。不过却是边忙着,边偷眼看她,一则惊异她戴着的碧玉面具与她那半张倾城绝世的脸庞相得益彰,一则心里感到好奇,她昨日与王闹得那么决裂,今日竟然能像没事人一样?要是一般的女人,不早哭得梨花带雨、心肝俱碎、形容消瘦么?哪里还有心情独自出来闲逛? 小军医年岁不大,又是市井长大、不拘小节的半大伙子,因此不大懂宫里的规矩。他好奇的眼神一直盯着龙无瑕看,“回龙妃娘娘,九月大人在左边的第二间房。” “好。多谢了。”龙无瑕谢了,抬步往前走。 走了几步,感觉身后的小军医还在看她,蓦然回身,脸色如水,“没有看过女人么?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小军医微微一愣,“我是没有见过您这么美貌,声音又好听的女人啊。” 这样的直白让龙无瑕也是微微一愣,一愣之后恶狠狠地指着自己脸上的面具道,“我美貌?你不知道这下面是什么吧?” “知道啊,听说是一道伤疤,但是这也无损您的美貌气质啊。况且您声音好听,又肯跟我们说话,我觉得您比那个李姑娘好很多。她每次经过这里,都高傲地不屑于多看我们一眼。”瞅了瞅龙无瑕故意装作的恶狠狠的模样,微微皱眉,“只是这凶恶的模样不大好,女人当温柔如水!” 龙无瑕翻了翻眼珠子,突然出手一个锅贴甩过小军医的后脑勺,“臭小子,我凶恶关你什么事?谁准你随便说我不好的?” 这外面的一番吵闹,屋内的席俊峰和老军医听到动静忙走了出来,见到龙无瑕在与一个半大孩子说话、动手,不禁大感诧异。他们两人齐齐奔至龙无瑕身侧,行礼后席俊峰问道,“娘娘,发生何事?” 老军医则瞪了小军医一眼,轻声道,“臭小子,怎么惹着娘娘了?还不快道歉!”转过身对着龙无瑕道歉,“娘娘,小子鲁莽,也不懂事,若是说了错话,请您不要介怀!” 小军医见了席俊峰和老军医毕恭毕敬的模样,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大不敬之罪,他茫然地看着龙无瑕,不知道龙无瑕会怎么惩罚他。 龙无瑕轻轻瞟了他一眼,淡淡道,“没事,我只是问他九月在哪里。他却只顾着看我的脸……” 老军医慌忙道,“娘娘,这小子不懂规矩,冒犯了您,请您从轻发落!” 龙无瑕装作思考了一下,抬头看着天空,“好吧,那就罚他三天之内不准说话,要是说了,就拉出去砍头!” 老军医“呃”地一声愣在当地,小军医则赶紧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龙无瑕面无表情地转身朝屋内走去,“我去看九月。”走了一程,看席俊峰跟在身后,贼模贼样地凑过头去问,“席将军,你们男人都喜欢温柔如水的女人吗?” 席俊峰一下子愣在当地。 “怎么,难道你喜欢男人吗?”龙无瑕见他如此反应,大胆猜测。 席俊峰有一种要吐血和打人的冲动,可他也实在不能在龙无瑕面前失礼,所以只能紧握双拳面无表情地回答,“回娘娘,微臣不喜欢男人。另外,微臣觉得并不是所有男人都喜欢温柔如水的女人,比如微臣就喜欢像男人一样的女人……” 龙无瑕长长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那就好……” 席俊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补充道,“但是王肯定是喜欢温柔如水的女人,他曾说过,凶巴巴又强势的女人他无福消受!” 龙无瑕恨恨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他,疾步奔入了屋内。 九月正安详地躺在屋内的病床上,一身洁白无染的病号衣衫,映得她的脸色有些苍白。龙无瑕轻轻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握过她的手,静静地看着她,神色有些哀伤。 良久,龙无瑕突然出声,“我真是一个麻烦的人,总是害得别人为我连命都会丢掉,以前是十月、高显、艾庭,现在是九月……” 席俊峰脸色微动,“娘娘,您不必将这些生死都揽到您自己的身上。其实,这都是各人自己的命,他们都不觉得那是您的错,也甘愿为您做那会丢掉性命的事情!” “是因为我是龙无瑕,还是是因为我是蒙哈铎的妻子?” “因为您是龙无瑕,也因为您是王的妻子。” 龙无瑕突然道,“席将军,你如此说话,莫非是十月跟你说了什么?”十月昨日还说过,要揽过包括席俊峰在内的所有人,一起替她去争取蒙哈铎的回心转意,莫非这么快就凑效了? 席俊峰奇道,“十月会跟我说什么?” “十月没跟你说什么吗?我与你并不熟,你为什么还像是蛮信任我的样子?” “哈哈……”席俊峰豪迈地笑一声,“我若看您顺眼,不用谁说我都觉得顺眼,我若看您不顺眼,任谁说也都还是不顺眼……况且,我总该相信王、相信高显、相信九月和十月的眼光,所以即使十月没说,该信任您我还是信任您……” 龙无瑕诧异了,莫非十月还没有游说到他这里来? 332 如释重负后,又不爽了 龙无瑕还待再问,突然觉得手里微微有些异动,她转眼一看,只见竟是九月的手在微微触动。她一下子惊叫起来,“九月,九月……九月是不是醒了?” 席俊峰脸上一喜,走近来低下身子,双手轻轻抚着九月的脸庞,轻喊道,“九月,九月你醒了吗?” 九月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那张脸庞竟极少见地失了一贯的沉稳,她扯了扯嘴角,用干涩的声音道,“你不是什么时候都淡定如山吗?这么着急为哪般?” 席俊峰狠狠瞪着她,“看来你死不了,还会抓我小辫子……” 九月扯着嘴角想笑,可是笑不出来。眼神转动处,看到龙无瑕亦是一脸既欣慰又内疚地看着她,喃喃叫了一声,“娘娘……” 龙无瑕紧紧抓着她的手,低低呢喃,“九月,你醒了就好了,醒了就好了!” “娘娘,九月对不起您,没有帮您找回通灵玉璧!” “傻九月,要是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就是拿回了通灵玉璧,也是一世不安啊!九月你记好了,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是性命最重要,知道吗?打不过就逃,逃不了也要使劲逃,我们是女人,甚至使些下三滥阴狠的手段也行,总之不能丢掉性命,也不能再受这么痛苦的生死折磨!” 席俊峰汗颜,哪有这么教人的王妃娘娘? 九月声音孱弱,眼神却坚定,“娘娘,我以前讨厌您,常常觉得您夺了王对我们的宠爱,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又愿意为您出生入死吗?” “无瑕何德何能!” “就是因为您将每一个人的生命,都看的比什么都重要,在您的眼前,生命都是宝贵的,平等的!我觉得这一点,连王都做不到,反而是您一个柔柔弱弱、无顶天之能的女子,坚持得那么彻底……”九月初醒,说了这几句话已是尽了全力,说到最后的时候,声音越来越弱,脸色也愈加苍白。 龙无瑕扶着她的额头,“九月,你之相看,龙无瑕受宠若惊,害你如此,更是有愧。你就不要多说,好好休息。好吗?” 九月疲惫地点点头,闭着眼稍微缓了一口气,又睁眼,“娘娘,九月身子骨好得很,过得两天,又是好女一条,您无须太过担心。” 龙无瑕笑笑,道,“那好,等你好还,我请你喝酒。现在我就不多打扰你了。”起身将九月的手交到席俊峰手里,“席将军,你好好照顾她。我回去了。” 席俊峰被龙无瑕抓住接过九月的手,脸上极度尴尬,他轻轻将九月的手放进被子里,道,“龙娘娘,微臣送您回去。” “就这几步路的距离,不用你送。你陪九月吧。对了,九月你看,这面具我戴着是不是很好看?都是你的功劳,谢谢你!” 龙无瑕看着九月点了点头,然后才笑一笑,转身抬步而去。 见到九月醒转,龙无瑕心里的一颗大石终于落地。她想她可以安心地回去考虑写信给七哥的事情了。 出了九月的病房,还未走两步,迎面碰上急急奔入军医处的李鸣儿。 李鸣儿见到她,显然也愣了愣。不过立即就微微笑了起来,缓步走至龙无瑕身边,盈盈行礼,“鸣儿见过龙姐姐!龙姐姐怎么这么好兴致,到军医处来走走了?” 龙无瑕脸如止水,点点头,不咸不淡地声音道,“我来看看九月。” 李鸣儿眼神忽然闪烁了一下,“九月大人如何了?醒了吗?” 龙无瑕有意无意地看着她的眼睛,“她刚刚醒了。” “醒了?”李鸣儿显得有些吃惊,脚步微微向后退了一退。 龙无瑕点点头,突然很奇怪地问了一句,“李姑娘为什么这么吃惊的模样?莫非不愿意看到九月醒过来?” 李鸣儿脸色大变,“龙姐姐说的什么话?鸣儿只是激动,因为王真的很看重她……”说到这里,李鸣儿别有深意地看了龙无瑕一眼,“王看重她甚至胜过看重你……和我……” 龙无瑕冷冷道,“那有什么奇怪?九月是女中奇葩,能文善武,能够帮王做很多事情,我们自是无法与之媲美。李姑娘,难为你还记得昨日早上王对我说过的那句话。不过我也还记得,不劳你提醒。”李鸣儿话中有话,刻意提起昨天蒙哈铎说过的话,她又岂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李鸣儿本想利用昨日蒙哈铎的话打击龙无瑕的,没想到龙无瑕竟看得云淡风轻,“姐姐能如此想得开,妹妹就放心了。姐姐,王受了风寒,左手又烫伤了,为人妾妃,当为他做些微的事情,妹妹此行就是来替王抓药、煎药的,姐姐有无兴趣一起?” 龙无瑕负手抬步,“这些事情有你操劳就够了,我不添乱了。你忙吧,告辞。”说罢,便负手离去。 李鸣儿看着她的背影,嘴里道,“那姐姐慢走。”眼中却闪过一丝冷漠的笑意。 九月醒转了过来,龙无瑕心情本来挺好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遇到了李鸣儿一遭,她心里又开始堵得慌。 其实她一直没有刻意为难李鸣儿,否则以她在军营中的人缘,李鸣儿根本就不会有立足之地。因为她时常觉得,同为女人,何必为难自己的同类!即使李鸣儿现在要跟她争夺丈夫的宠爱,她也一直认定责任是在蒙哈铎,而不在并不能主宰自己命运的李鸣儿身上。 但是不愿意为难她并不代表就可以与她做姐妹!每次见到李鸣儿的时候,她的心情都会非常之糟糕。李鸣儿口口声声喊她做“姐姐”,也就是无时不刻地在提醒着她,她们是在共事一夫,也就是说,李鸣儿也曾在她的丈夫身下婉转呻吟——每每想到这一点,她都有发疯的冲动,她忍受不了!——可是她又必须得忍! 她想也许她真的是一个很小气的女人,但是她也真的不想那么难受,所以一直都不愿意直接面对李鸣儿,能避则避! 何况今日,她从李鸣儿眼中看到了一丝闪烁,直觉里觉得,或许九月的伤跟她也有关系吧?——好吧,算是她的不对,她妄自猜测了。但是李鸣儿闪烁的和别有深意的眼神,确实让她很不爽了…… “哎,郁闷,为什么会摊上一个这么花心的男人,在21世纪一夫一妻多好……”回到住处的龙无瑕忍不住抱怨了,也由衷地开始羡慕祁玲和顾南邑了。 333 好似是梦一样 龙无瑕回到住处,便要茕嬷嬷给她准备好笔墨纸砚,然后她就端坐在卧室里面临时凑齐的书桌前,一边落落而思,一边频频落笔。写写停停,总有不合意的地方,于是撕掉了纸页重新写过。毕竟太久没有见过龙琰,这一年多的时间他们身上也发生过太多的悲欢离合,因此落笔之间便不免犹豫,不免横竖看着不妥——龙无瑕一度有些茫然,她已不是曾经单纯无害的龙无瑕,那么龙琰还是不是当初惜她如珠如宝的七哥呢? 短短的一封信竟从上午一直写到傍晚黄昏才写好,不仅仅十月和茕嬷嬷觉得无语,连龙无瑕自己也很鄙视自己。 本来她还不是特别满意那封信,但是考虑到迟一日发信,龙琰就会迟一日收到信,也许对事情的结果就会有决然不同的影响,所以考虑再三之下,龙无瑕还是在天黑之前将信交给了十月,让她代为送到蒙哈铎那里。 处理完信件,龙无瑕心里又有些惆怅了。她心里担心秦霄风和九珠的生死,也担心九月和颜青舞,更是烦躁蒙哈铎与李鸣儿之事,因此竟有些坐立不安。 好在十月从蒙哈铎那里回来的时候带来消息,说九月的伤情已经稳定了下来,而柏桐也已经找到了颜青舞,正顺势直接带颜青舞前去与颜青杨交换黑铁矿的地图。 龙无瑕听了这两个消息,心里稍稍放下点心,不过立即又问道,“颜青舞到底是谁放走的,有查到吗?” “娘娘,王说不查了。并且谁也不能擅自去查。” 龙无瑕浑身上下有一种凉透心底的冰冷感,蒙哈铎不愿意查,是因为笃定了是她做的?“那九月遇袭之事呢?在查么?” “在查。但是还没有线索。可能要等陪姐姐出去的无影回来了,才会知道前因后果——就连姐姐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无辜遇袭,那些人也都是蒙面黑衣人,她无法识别那些人的身份。” “那九月能不能确定那些人是不是前日袭击我的那批人?” 十月摇摇头,“姐姐无法确定。” 龙无瑕听了,有些闷闷不乐,草草吃了些晚饭,就去躺着歇息了。 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体有些疲惫,却是睁着眼睛睡不着。心里深处似乎有一点点莫名其妙的企盼和希望——她似乎是希望身后会出现那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希望那个怀抱能够抱着她一起入眠。 因为这微妙而可耻的想法,她在心里狠狠鄙视自己。蒙哈铎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如此绝情,他并不信任她,他认定了是她利用九月对付李鸣儿,他认定了是她放走颜青舞,所以——她又怎么可以贪恋他的怀抱?她这不是犯贱么?她这不是失了做人的尊严么?她这不是将她一贯的清高和骄傲抛到烂泥沟去了么? 并且,蒙哈铎有美人在怀,又怎么会想着光临她这个丑八怪的寝室?昨日不过是十月使了某些手段,不然他怎么会来?他现在应该是抱着李鸣儿、在与李鸣儿逍遥缠绵吧?哈,李鸣儿可比她温柔如水的多,也不会故意压着他的伤手惩罚他…… 在这几种矛盾又燥乱的心情下,龙无瑕辗转反复,也不知道纠结了多长时间,她才混混沌沌地睡着。 长夜漫漫,月华如锦,夜灯闪跃,一室的气息安静而略显躁动不安。 龙无瑕在睡梦中,突然觉得脸上、颈间一阵阵掠过一种温温热热的什么东西。她挥了几挥手,想挥走那可恶的、影响她睡觉的东西,可是那东西不但挥之不走,反而更激烈地一阵阵向她袭来。 睡意朦胧中勉强撑了一阵,终于被闹醒来,不满地睁开眼,昏暗的夜灯下,映入眼帘的赫然是蒙哈铎那双充满的眼——他正从侧面搂着她,性感的双唇在她脸上和颈间游走着,撩拨着她朦胧而青涩的情感。 见她醒过来了,蒙哈铎满意地笑一笑,双唇覆上她的,激烈地向她传达着自己的,完好的右手也伸入了她的亵衣内。 龙无瑕尚未完全清醒过来,懵懂无措地由着他侵犯自己的各个领域,还没有想起要反抗。 直到被吻得呼吸也几乎停滞,龙无瑕才突然一个激灵恍然大悟,她一把推开蒙哈铎,恼怒道,“你又像鬼一样,半夜里无声无息地溜到我的床上?你想吓死我吗?” 蒙哈铎轻轻咬着她的耳垂,“无瑕吾妻,要我再重述一遍吗?床是你的,你是我的,所以我只是回到自己的床上做应该做的事情,你有什么好恼的?” 龙无瑕拨开他的头,“你不是去你的鸣儿姑娘那里了吗?怎么又舍得来我这个丑八怪这里?” 蒙哈铎心里叹息一声,她果然一直都在介怀自己脸上的伤疤!他吻上她受伤的左脸,轻轻道,“朕就是喜欢丑八怪,怎么办?” “那你让人去把李鸣儿的脸划花,然后去找她。” 蒙哈铎无奈了,浑身的血脉贲张也容不得他再耐心地陪她吃醋忽悠,他陡然翻身压上她的身体,一只手略微撑着身体,声音恨恨的,“你怎么这么烦?朕只喜欢你这个丑八怪,行不行?” 龙无瑕闻言心尖微微颤抖,似有一股热流刹那之间激流过全身。她怔怔地看向蒙哈铎陡然愠怒起来的双眼,闭嘴不语了。 咫尺的距离,蒙哈铎看着她无辜的眼神,心里一下子就软了,他低头吻向她的娇唇,唇间溢出真切的呢喃,“无瑕,朕真的想你了。” 龙无瑕心中涌起一股澎湃的波涛,她双手盘上他的脖子,柔软的身体绕上他的腰间,回应着他的浓烈,渐渐热烈,渐渐迷乱。 缱绻,纠缠,扰乱了一地月华的静谧安宁。 激情之后,龙无瑕趴在蒙哈铎的胸口上,轻轻喘息,脸色绯红。她抚摸着他手臂和后背上被她咬的深深浅浅的牙印,轻声问道,“阿铎,是不是男人都喜欢温柔如水的女人?” 蒙哈铎突然笑了笑,手指绕过她的发丝,“一般男人都喜欢那样的女人,那样的女人省事,不用动脑筋就可以留住……” 龙无瑕在蒙哈铎背上狠狠揪了一把,突然翘起头,凶巴巴地说道,“可是你怀里抱着的这个,又恶又凶,心眼还小!很让你操脑筋,是么?” 蒙哈铎痛的龇牙咧嘴,她下手可真是从来不知道留点余地,“我还没有说完呢——一般男人都喜欢那样的女人,但是偏偏我只喜欢一个龙无瑕。她温柔也好,她凶巴巴的也好,她心眼跟针尖那般小也好,总之蒙哈铎只喜欢龙无瑕。” 龙无瑕满意了,满意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生怕这样的甜言蜜语只是一瞬间的梦。她安静地躺回蒙哈铎的怀里。 蒙哈铎见她沉默了,揪了揪她的脸蛋,“在想什么?” “好似是梦一样……” “不是梦。”蒙哈铎在她额心吻上一吻。 龙无瑕缩了缩身子,揽着蒙哈铎的脖子,在他怀里换了个舒服的睡姿,“阿铎,休息吧。你身体还未复原。明日又要操劳政事。我也想好好睡了。” 蒙哈铎搂起龙无瑕的身体,让她的脸与他的脸正面相对,“无瑕,先不要睡……” 334 她为妃,我从军 龙无瑕诧异睁开眼,朦胧温暖的灯光中,她注视着蒙哈铎那双此刻显得异常深情而溺爱的眼。她喜欢他的这种眼神,似乎满眼里只有一个龙无瑕,记得曾经也有一次,他的双眼也是这样被她完完全全地填满了,满到他会忘却自己帝王的身份,满到他会陪着她一起疯疯癫癫,甚至陪着她一起从城楼坠下——也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她慢慢将自己的心向他敞开,想早点爱上他,想早点做他真正的妻…… 只是今夜,他的眼中除了深情,还有一丝并没有明显显露的忧心忡忡。他是北境的神,他是蒙国的王,他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他几曾这么在人面前露出忧思过? 龙无瑕抽出手,抬手抚着他的眉心,“阿铎,什么事?” 蒙哈铎将她的手拉入被子里盖好,沉吟半刻,“无瑕,朕有跟你说过,等你身体恢复的稍好一些,就送你回邺京城的……” 龙无瑕想了想,“是啊,你是这么说过,十月也说你已经安排好了行程。怎么呢,现在又有事情耽搁吗?” “是的。军中又发生了一些事情,加上黑铁矿的事情还要等柏桐处理好,所以这边暂时也无法走开。本来你身体一向不好,我应该早些送你回去修养,但是既然我走不开,又不放心你独自一人上路,所以我想让你在军营中多呆一阵子,等我事情处理完了,再带你一起回去……” “这样很好呀。反正我在军营里面生活过大半年,也没有什么不习惯的。”龙无瑕想了想又觉得有点可疑,“这件事情,你没有必要郑重其事地专门跟我说吧?” “但是我会让席俊峰派人先送李鸣儿回去,封她为妃!” 龙无瑕整个人一下子僵住了。 蒙哈铎伸手抚着她的脸庞,“我想这件事情我也不需要多向你解释。我提前跟你说,只是希望你心里有准备,希望你到时候莫要又在外人面前像刺猬一样,到处扎人,与人俱伤……” 龙无瑕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该作何感想?她又该怎么想呢?——她怎么知道蒙哈铎这样提前跟她打招呼,是在警告她,还是在关心她? 蒙哈铎眼中掠过一丝痛意,他搂紧怀里的人儿,低头吻上她的唇,吻得真切而沉重,似乎心里也是非常的矛盾痛苦。 龙无瑕使劲撑开他的身子和头,脸上的神色苦苦涩涩的,垂眸浅语,“你是王,你想立妃想废宠谁能左右得了你?你还有什么其他的要说吗?” 蒙哈铎眼中忧愁更甚,看着她,“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可能没有时间再来你这。所以,你要好好休养生息……” 龙无瑕截过蒙哈铎的话,“李鸣儿什么时候走?”她没有抬眼,所以看不到他眼中的愁。 “三日后。” “所以起码她走之前,你不会再来我这儿?是吗?” 蒙哈铎犹豫了一下,搂着她,点点头,答,“是。” 龙无瑕将头埋进他的怀里,闷闷说了一句,“好,我知道了。睡吧。我累了。” 蒙哈铎垂眸看着一动不动的龙无瑕,微微叹口气,“你要是没事情做无聊,我让老席安排你去练兵。当然不会像以前当小兵那样苦,并且对你身体也有益而无害。” 龙无瑕听罢在心里嘲讽,哈哈,立了别的女人为妃,却将她扔进军营里?所有的一切,不说她也明了了。 龙无瑕偎在蒙哈铎的怀里,并没有出声,蒙哈铎也没有再出声解释什么…… 不知道为何,龙无瑕心里突然没来由地漫过淡淡的伤感和离愁,似乎有预感这是她最后一次与他同床共眠、与他相偎相依了…… 一夜再无言。 第二日早上龙无瑕醒来,身边照例没有了蒙哈铎的踪影。 她落落寡欢,也懒得去打听、去猜测了。她直接招来了十月,吩咐十月去安排她参与练兵的事情——蒙哈铎说的对,有事情做总比一个人郁郁寡欢好,起码身体和思想都必须处于高度集中的状态,就不会有时间去胡思乱想。再说,既然他不喜欢她闹,她就安安静静按照他安排好的路走就是了。 十月惊诧之余,大约也从蒙哈铎那里知晓了某些信息,所以也没有多问就去找席俊峰了。 于是这一天的下午,龙无瑕就正式踏上了再次练兵的征途。 不过这一次确实与上次在北线军营的时候有些不一样,因为她是以堂堂龙妃娘娘的身份参与军训,所以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以小组长的身份当别人的教练,需要她参与的时候,她也只是与十月对练而已。 作为一个柔柔弱弱的后宫之妃,参与军训本就是匪夷所思,军中之人自然流言骤起、传说纷纷。有的说她失了王宠,不得已只能以此为生;有的说她面目既毁,心知不能再留住王的心,所以自愿踏入这战场,寻求另一份生机……总之全部都是她失宠的话语。而蒙哈铎也从未出面辟谣,因此几日下来,连龙无瑕都觉得,也许那些传言就是真的呢! 不过,军中流言虽多,众人却从不敢失了对她的敬意。起初,自然是因为她还是身份地位不同于普通人的龙妃。不过,她能够抛下身份,不卑不亢地做这份一般男人都无法游刃有余的事情,这份胆魄本就非同一般;况且,她在练兵过程呈现出的那份非凡的机敏才智,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达到的境界。因此,不过数日,她就被她所带士兵认同折服——对于这一点,席俊峰也是颇为佩服,因为他基本上从未见过一个女人第一次做这件男人才能做的事情,就能够那么快进入角色,处理的头头是道,游刃有余。他去看九月的时候对九月说,“如果龙妃娘娘跟你一样自小从武,到今时今日的成就,未必就会低过你!” 军营生活果然是简单、紧张、而有条不紊的。龙无瑕没有时间多想其他的事情,只是偶尔在午夜梦回,习惯性地想往某个人怀里钻的时候,才苦涩地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黯然神伤。 李鸣儿果然在那夜之后的第三天就离开了。龙无瑕觉得特别讽刺的是,当时是蒙哈铎亲自策马送李鸣儿离开,他与李鸣儿同乘一骑,如风一般从正在练兵的她的侧方疾驰而过。他没有侧眼看她,反而是李鸣儿惊叫着要落马与她告别。呵呵,是道别呢还是炫耀?反正大家都心知肚明。因为自那以后,军中之人看龙无瑕的眼神中,都不约而同地带了些同情。 龙无瑕想,同情就同情吧,也许她真的是一个需要同情的人呢?所以,她一如既往,不解释什么,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带着碧玉的面具,情绪淡然如常,在这崖山的疆场上涂抹着自己不咸不淡的生命。 当时谁又想得到,就是这样一个不咸不淡的生命,就在不久后的将来,会以柔弱的双肩、坚韧的意志,挽回央央蒙国的命数!当她身披红甲,成为蒙国困军的精神支柱,蒙哈铎又怎么会预料到,他的一片机心,竟会无意之中成为蒙国的救赎? 335 暗中的谁,视佳人 流年就如指间的砂,刹那,逝芳华! 转眼之间,龙无瑕参训已有半月。 蒙哈铎真是一个说得到做得到的人,自那一夜之后,他就真的从未出现在龙无瑕的房间,甚至极少拿正眼看她一眼。除去中间李鸣儿在的三日,除去中间蒙哈铎前去接应柏桐、亲自与颜青杨谈判的七日时间,其他的时间,他竟也是对龙无瑕不闻不问。 龙无瑕不知道他心底到底是怎么想的,也懒得去打听、去讨好他了。她觉得自己的心意,已经向他表明的很清楚,若是他不领情,多说、多讨好,也不过是会令她更难堪。 这段时间里,龙无瑕有意无意间从各方收集了一些信息。其一是关于赤拉族。赤拉族果然死恢复原,三三两两地在蒙国的各方城池里露面。不过这次他们倒是学乖了,只是露面,并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饶是如此,蒙哈铎还是令席俊峰派出了大量军队,在有赤拉军出没的城内城外加强防守。当然,调军是军事机密,一切又都是在毫无破绽中的暗处进行的,所以龙无瑕从席俊峰嘴里才知道些微的讯息,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分毫。 其二,之前派出去跟随九月的无影,在数日后终于回到了军营。他们言,他们在暗中跟随九月的时候,发现有人在暗中打听龙无瑕的下落,于是留了心要引出那人。哪知道,人未引出,反倒中了那人所布之阵局。那是一个非常繁复而微妙的五行八卦阵,辅以一种芳香优雅的神奇香药,那种药物能够渐渐消散无影的暗记,因此竟而将那些无影困在阵中数日才脱身。结合九月醒转后回忆的事情经过,席俊峰猜的没错,正是因为无影被困,所以九月遭遇袭杀的时候,没有后援,孤掌难敌四拳,才至身负重伤险些丧命。 龙无瑕对此事一直感到非常怀疑,她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暗中打听她的下落,也不知道那人到底有如何深不可测的本事——无影本都是蒙国秘密基地训练出来的杰出人才,那人竟能困住数名无影数日,可想而知其本事能耐?! 龙无瑕也不是没有怀疑过易追影,但是从无影反馈的诸多细节,龙无瑕觉得那一点都不像易追影的作风。况且,易追影早知道她随蒙哈铎回来了,根本没有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地打探她的下落。 还有一事极为奇怪的是,第二批出去寻人的无影,其中莫笑和百里宇两人竟而莫名其妙地失了踪。据悉,前一批被困的无影脱困,莫笑和百里宇两人功不可没,好似他们以前也中过相似的阵局、迷香一般,因此才能够利用两天的时间解开了那个困局。可是困局一破,他们两人也就失了踪迹,任余下的无影如何寻找,都没有半分踪迹,所以无影也就只好先回来军营,向蒙哈铎、席俊峰禀告了事情前因后果为重。 其三,袭杀九月和龙无瑕的那两批黑衣人的身份,蒙哈铎果然杜绝了一切人去彻查。因为那两件事情后来就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结果,就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甚至是席俊峰和九月,也决口不提此事了。龙无瑕联想到李鸣儿那一个闪烁的眼神,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当初十月跟她说蒙哈铎禁人追查此事的时候,她觉得蒙哈铎是笃定了是她所为,所以不用查了;可是现在,她有理由相信,其实一切的前因后果蒙哈铎都已经清清楚楚,只是他要保护那个始作俑者,所以不让人查、也不让人提起此事。 其四是颜青舞被放一事,这也是同样如石沉大海没有结果的一件事情。龙无瑕自然知道此事绝非自己所为,但是蒙哈铎不问不查,他对此事的态度与对黑衣人的态度一模一样,所以龙无瑕又有理由相信:这两件事情其实是同出一人之手,而蒙哈铎不问不查的目的很可能是一样的:庇护始作俑者。 周围的人,有理由、有动机向她出手的,寥寥无数;而能够使蒙哈铎摒弃了许多的原则一味庇护的,更是少之又少——所以,那个始作俑者,除了蒙哈铎的新宠李鸣儿之外,更待何人? 龙无瑕苦涩而笑。 也罢,既然蒙哈铎不让人揭穿,那她就当作不知道好了。也许她会喜欢上疆场上的生活,也许她再也不会回到邺京城与那个女人共处——所以,就这样吧! 可是,她不愿意惹是非,那么是非就会远远地避开她吗? 显然不是! 这一日,似乎是从午饭之后,职位稍高的一些军官,脸色都异常地沉重起来,直接导致了整个崖山军营的气氛突然怪异起来,似乎有一种暗涌的紧张、惊疑、压抑的情绪突然弥漫在整个崖山军营。 奇怪的是,自午饭之后,十月就被蒙哈铎唤走了,直到下午军训快要结束了,仍然不见她归队。 龙无瑕隐隐觉出了异常,但是也没有人能够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龙无瑕练完兵,独自一人回到了住处。她无意中发现,她住处的守卫竟然比往日多出了一倍之多。 行至门口,恰好看到守军首领巡逻到了近处。她张口唤道,“罗将军!可否请你过来?” 罗将军听了,赶紧上前,抱拳行礼,“娘娘安好!娘娘,有何事?” “好。罗将军,为何今日守军比往日多了那么多?今日军中隐隐透出些不同寻常的氛围,你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禀娘娘,今日下午王突然下令我等多加守卫保护娘娘,属下就增加了一个团的守军。属下亦不知发生何事,不过今日午间莫笑先生和百里宇先生突然莫名其妙出现在军营,并且俱都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军医诊治了半日,也是徒劳。今日军中异常,大约就是因为此事。因为军中戒备森严,但是竟然有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莫先生和百里先生竟送至军营核心地带而不发现,所以……” 龙无瑕奇道,“真有此事?那现在还没有找到那人吗?” “禀娘娘,还未找到。不过据说莫先生和百里先生曾随十月姑娘一起出游,好似也遇到过类似的手法,所以王找去了十月姑娘一起商谈,就不知是否会有结论。” “哦……原来十月被找去是为了这事。将军,我知道了,谢谢。”龙无瑕辞别了罗将军,满腹疑问地回到屋内。 茕嬷嬷也不在屋内,这个时间是她给龙无瑕准备晚餐的时候。 龙无瑕本想先洗澡,然后等十月回来向她打听一些事情的,但是不知道为何,空旷旷的屋内总让她有一种心悸的感觉——这是平常没有过的现象。 隐隐觉得暗处有一双眼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龙无瑕在屋内来来回回走了几遭,每每蓦然回首,背后却总是空空如也。 “难道是我多虑了?”龙无瑕抬步朝内室走去,心神越发不宁,却也有些怀疑自己。 “你是在找我吗?”澄净清脆的年轻女声突然在龙无瑕的背后响起,激得龙无瑕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 336 她是有意,还是无意 ()十月从蒙哈铎的军机房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慢慢黑沉了下来。想起此时正是龙无瑕结束练兵、回寝室沐浴的时间,十月不禁加快了步子。 可是不知道为何,愈是接近龙无瑕的住处,十月的心跳愈是沉闷,似乎冥冥之中有一只手在紧紧揪着她的心脏,躁动着她莫名其妙不安的灵魂。 走至住处外,见到屋外一排排或正襟站立、或者全神巡逻的士兵并无异常,她的一颗心才稍稍平静下来。不过,还是忍不住跟身边的守军确认一番,“今日娘娘的住处没有异常吧?娘娘在里面吗?” “十月姑娘,一切正常,并无异样。娘娘回来有一刻钟了,在等您和茕嬷嬷回来。” “那就好。这些日,军中可能会有些事端,王吩咐了,务必要保证娘娘的安全,所以你们千万要仔细小心些,知道吗?” “属下谨记!” 十月点点头,又查看了一番里里外外的守军,然后才踏步走入屋内。 龙无瑕并不在屋内的大厅上,十月轻轻喊了两声,只有内室传来一些细微的声音,她便朝内室走去。 十月走至内室门口,掀开门帘,立即觉得不对头了。龙无瑕就坐在床头上,面部朝着门口,可是她脸上的神情,又惊又恐又急,想说话又说不出来、想动弹却动弹不了的样子。 十月大吃一惊,她急急踏步入内,刚想出声询问,身后突起一阵轻不可闻的衣袂之声,紧接着肩头一麻,身体骤然僵硬,喉间的话语也吐不出来。 十月刹那被制,脑袋“轰”的一下炸开了。她又惊又急,很想冲到外面去大声呼唤外面的守军,然而她的身体已是无法动弹,嘴里也是说不出半句话来——很显然她被高手制住了穴道。 还没有等十月看到身后人的模样,她的两肩就传来“嗤”的两声利器入肉的声音!血肉撕的疼痛骤然传至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十月的鼻尖缓缓弥漫上一种清清淡淡的丁香花香。闻着这股花香,她似乎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龙无瑕遭受追杀时的莫名被助,莫笑和百里宇的莫名遇难、莫名昏迷,都可以解释得通了——可是,看着神情焦急却动弹不得的龙无瑕,她不能动不能言,意识也在花香中渐渐模糊,身体直直地倒向了地上。 ======== 蒙国崖山边线的整个军营,突然陷入了一种诡谲的紧张和惊惧之中。 因为龙无瑕又不见了,因为蒙哈铎发怒了。 谁也不知道龙无瑕到底是如何走出这座军营的,那一日出入过龙无瑕寝室的,唯有龙无瑕、十月和茕嬷嬷三人而已,所以,要么是龙无瑕扮成了十月或者茕嬷嬷偷偷逃走了;要么她是凭空从空气中蒸发了! 屋内并没有出门的其他通道,所以除非蒙哈铎相信龙无瑕真的会化成空气,不然她怎么可能走掉? 并且十月的伤也是一个疑点。屋内没有打斗的痕迹,十月也没有挣扎,没有防备,显然是熟人下的手。虽然伤不致命,但是她跟莫笑和百里宇一样了,在那种淡淡的紫丁香花香中昏迷不醒,生死未卜。 蒙哈铎并没有大动干戈派人出去找寻,他命人将十月带到军医处救治,再将龙无瑕住处的所有守军罚至崖山深山中去挖铁矿,然后回到了军机房。 席俊峰、九月随之而入。 蒙哈铎紧抿着双唇,紧紧撰着拳头,指骨都被他撰得发白。他费尽心机想保护她,可是她还是在他的眼皮底下凭空消失了。他心里是震怒的,也许他该认清那个女人了,或许她是受不得一点寂寞和委屈的,或许她从他那里获取不到感情和温暖,于是她又逃了,并且竟然伤了十月——如果真是那样,那么她的自私令他憎恨了! 可是,为什么心还是会为她那么痛! 那么痛! “你们怎么看?” 席俊峰和九月面面相觑。良久,席俊峰才道,“王,现在的关键,是那奇怪的花香……” “嗯。”蒙哈铎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再无声息了。 席俊峰只好自己接着往下说,“根据今日下午十月对莫笑和百里宇伤势的分析,那种奇怪花香的主人,很可能跟东华国有很密切的关系……”东华国?龙妃娘娘心心切切想回的,确实是她的故乡……这……王这不是在给他们下套吗?也许,有些事实,王自己不愿意相信,所以才要借他们的口说出来? 席俊峰看了一眼蒙哈铎,蒙哈铎脸上除了一贯的冰冷,并无什么异色。只是他的这种冰冷,是从内至外的,令人胆寒。 九月接口道,“王,据十月所言,那神秘人曾经在东华国对九珠姑娘动过手,好似又参与过秦霄风与江湖、与庄太后之间的争斗。半月前她救龙妃娘娘时,又不直接相救,非要娘娘受尽苦楚,所以,她的身份很可疑,动机也很可疑,是敌是友难以断定。九月认为,当务之急,一是派人寻龙妃娘娘回来,二是,确认神秘人的身份。” 蒙哈铎沉思,坐下靠在椅靠上,答非所问,“你们觉得,她是有意?还是无意?”此时他所关心的,唯有此而已。 九月看了一眼席俊峰,抬手抱拳道,“不管娘娘是不是有意要离开,九月绝不相信她会伤害十月!” 蒙哈铎似乎突然有点意兴阑珊,全身松弛下来,“这件事情交给你们两人全权负责,你们下去查吧。不管结果如何,朕希望真实地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 “是。”席俊峰和九月两人道了别词,转身欲出。 蒙哈铎的声音突然又响起,“九月,你留一下。” 九月回身,站定,诧异地看着蒙哈铎。 直到席俊峰的身影见不到了,蒙哈铎才问,“九月,你站在女人的立场看,朕真的是那么一个令人厌恶的丈夫吗?” 九月听了,怔怔地有些发呆。 语声不起不伏,“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吗?” 九月回过神来,皱着眉道,“王,不管您此次是出于什么考虑,近些日来您对龙妃娘娘的所作所为,就是作为外人的九月也有些看不过去,就更别说龙妃娘娘她自己了。九月觉得娘娘肯定会因为您而心伤,所以就算她是真的要离开,九月也觉得情有可原……王,若然娘娘真的是有意出逃,您真的会攻打东华、真的会屠城吗?” 蒙哈铎低头看向桌面,道,“再说。九月,朕知道你的答案了。你先下去吧。” 九月莫名其妙地看着蒙哈铎,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然而蒙哈铎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她唯有告别了,转身离去。 337 谁能懂谁? 席俊峰、九月以及崖山的无影们毕竟不是等闲之辈,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无影一次栽在神秘人的手里,不可能就永远被神秘人玩弄于鼓掌之间。他们见微知著,也从曾经的那次被困找到了些微的破绽,因此不出数日,他们即查出龙无瑕此时正被那个曾相助过她的神秘人带着前往间花边江而去。 如果没有估错的话,神秘人是要带着龙无瑕回东华国。 只是神秘人动机不明、行踪极为飘忽,因此,无影暂时只能查到他们走过的地方,却无法确定他们的即时行踪,更是无法与龙无瑕取得联络。 无影可以确定的是,龙无瑕并不是以真面目行走于江湖,她也并没有主动与蒙国追寻她的人取得联络——这一点也是让蒙哈铎极为恼火的事情:如果她不是被迫的,那么肯定就是不想回到蒙国!她恨他如斯吗?乃至要以他之妃的身份,宁愿回到她那分崩离析的娘家,也不愿意留在他身边? 不知道是不是所谓的祸不单行,龙无瑕这边尚没有一个确切的结论,李鸣儿那边又出了些意外。原来她在回邺京城的路上,竟然被赤拉族的残军盯上,遭到了他们的拦截。所幸蒙哈铎派出的护军为数不少,李鸣儿暂且没出大的意外。不过饶是安然无恙,李鸣儿还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慌忙不迭地令人传信于蒙哈铎,希望他能够提前安排回邺京城的行程,前去与她会合,与她一起回邺京城。 蒙哈铎安排了席俊峰派军增援李鸣儿,自己却并没有启程回邺京城的意思。不过几日后,他倒是真的启程了,不过不是回邺京城,而是带着九月、柏桐及数万骑兵前往东边城西谷城。 十月伤势稳定了,但是昏迷之境况并未有好转,所以跟莫笑、百里宇一起留在军营里治疗;席俊峰留守西线。 九月对蒙哈铎此行目的大感疑惑,终于瞅了时间问蒙哈铎,“王,李姑娘那边无碍吗?您此去西谷城,有何打算?” 蒙哈铎并未正面回答,“九月,你觉得朕是能够容许别人在朕头顶上撒野的人吗?” 九月哽住了。蒙哈铎此行,或许是认定了神秘人是东华国的人,而神秘人这次确实令得蒙哈铎及其西线军队毫无颜面,所以一旦他/她的身份落实了,难保蒙哈铎不会因此而对东华国发难。 其实在对付东华国这件事情上,蒙哈铎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为了挽回颜面呢,还是为了报复龙无瑕?九月不能肯定了。她现在唯有希望无影尽快查出龙无瑕的行踪,尽快将龙无瑕带回来。现在这样的情况,只有龙无瑕才能搞得掂这位心思莫测的王上了!虽然如果龙无瑕回来,她会很难熬,可总比蒙哈铎越来越话少、越来越冷淡好一点、甚至打算屠东华城池好吧? ======== 西谷城。 城郊一处偏僻的街道上,缓缓走来两道清瘦的女子身影。一者在前,身着普通的短装麻布棉衫,脖子上围着一条暗紫色的棉绒围巾,相貌也是极为普通的,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引人注目的特点,只是她落拓而行,行路间却有一丝令人心疼的颓废;一者在后,身着一身浅紫的衣裙,衣袂飘然气质不俗,但见那人的容貌,左脸上有一层怪异的银灰色物质,因此看不到其真实的容貌,但一双澄澈清透的眼于轻瞄婉转中,分外引人注目。 两人行至了一处客栈门前,麻衣女子突然站定了身子,抬头瞧了瞧客栈二楼的窗户。她的脸上闪过一丝很奇怪的神色,转过身对身后的紫衣女子说,“我要在这里留宿一夜。” 她语气甚为僵硬,似乎极为不待见身后的紫衣女子。 紫衣女子却是无所谓麻衣女子此等语气,她只是偏了偏头,声音一如既往的澄澈,纯净的似是山林里未经世人打扰的溪水潺潺,“还没有到休息的时间。” 可惜麻衣女子知道她的个性并不像她的声音那般纯净,她甚至连杀人都可以不眨一下眼。 麻衣女子脸上略微显怒,“我没有想着要逃离,只是想在这里休息。” 紫衣女子轻轻歪着头,完全像是一个不涉世事的懵懂幼女,“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又找救兵?这个地方你来过,是吗?里面有你的熟人吗?”紫衣女子的眼虽纯净,却很犀利,只一眼就从麻衣女子的神色中看出她曾来过这里。 麻衣女子低头,“这是我与他第一次相见的地方,里面并没有与我相识的人。阿诺,每一次我向人求救,你都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他们灭口。你已经杀了那么多人,所以我绝对不会再向任何人求救。” 紫衣阿诺微微而笑,“他是蒙哈铎吗?呵呵,龙无瑕,在崖山的军营,他如此待你,我以为你会恨他至深,却原来,你自始至终念着、顾着的,唯有他而已?” 原来这麻衣女子正是龙无瑕。随她一起的紫衣女子,自称阿诺,要带她前往东华国见她嘴里的大哥。龙无瑕隐隐猜到了她嘴里的大哥是谁,但是阿诺并不跟她透露分毫,所以她不能确定。 龙无瑕冷冷别过头,“像你这样冷情的人,永远不会懂感情。” 阿诺微微有些失神,她不懂感情?她若不懂感情,会为了大哥欣然沉入这浑浊的尘世?她若不懂感情,会为了大哥赴汤蹈火、置自身危难于不顾?她若不懂感情,会为了大哥不惜动手频频杀人?她若不懂感情,会因为心底莫名其妙的情绪而违心地折磨眼前的女子、甚至让她绝望心死?……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你不懂我。” “是不懂。永远不会懂。永远也不想懂。我要上楼去了。若是你不准,你大可打晕了我强行带走我。”龙无瑕冷言说罢,转身朝店内走去。 阿诺晃了一下神,下一刻就恢复了自如纯净的神色。她倒是并没有打晕龙无瑕,反而随着她一起步入了客栈内。 338 回不去的原地 龙无瑕坐在客栈二楼的临窗座位上,眼鼻有些发酸。 她想念蒙哈铎了。想念九月了。想念高显了。也想念易追影了。 第一眼看到这间客栈,她立刻就认出这里就是一年以前,她与蒙哈铎首次见面的地方。 那时候,九月和高显随在他的身边,她羡慕他对九月的纵容和宠爱,她好奇高显的眼睛怎么像是总也睁不开,她也惊异为何他无形中就能够散发出那般令人无法自如呼吸的冷霸之气…… 还有易追影,那时候的他,多么的飞扬跳脱,他是万人瞩目的璀璨明珠,自信又洒脱地在江湖上游走,直到遇到她…… 转眼年华已逝去,这一年的时间,竟然有那么多事情发生在她的身上,此刻回到曾经初见的地方,竟恍如隔世一般。那时候的她,怎么也想不到她的生命会从此与眼前的这些人有任何的关联!此时,她是如此地想念他们——因为孤单,因为绝望,因为无能为力而想躲向某一个人的身后。 纵然诚如阿诺所言,在西边的崖山军营,蒙哈铎待她如斯,她本应该恨他的。可是此刻她最为念想的,仍然是她那阴晴不定、心思莫测的夫君。也许,他是伤她至深的人,可是,他也是给她温暖最多的人,就是那曾经在秋风冬雪中的沉厚暖意,一个牵手、一个拥抱,就让她再也无法忘却,丝丝眷念、绵绵不休。 离开崖山之前,即使他半个月不曾去看她,她也不怕,因为周围就有他的气息,她知道她其实与他同在一块天空下,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喝着同样的水。可是现在,她周围没有一个相识的人,她不能随便说话、不能随便向人求救,身边随时都会有人因她而死,她真正觉出了恐惧和绝望——她似乎在渐渐离他越来越远……她此次在阿诺的胁迫下易容离开,蒙哈铎会轻易放过她、放过东华吗?若是最终有更多的血腥和屠杀横亘在他们之间,他们还会有未来吗? 龙无瑕轻轻趴在木桌上,用胳膊掩着眼中几欲滚落的泪。 阿诺就在她的对面,睁着澄澈的眼,安静而无害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很恨我?” 龙无瑕不想搭理她。 阿诺轻轻叹口气,垂眸不语,心念声声,“大哥,我这么对无瑕,你是不是也会恨我?可是,我……我一想到她就要回到你的身边,我一想到你的心会被她占满,我就忍不住要让她痛苦……大哥,大哥,你会原谅阿诺吗?” 身边忽然衣袂轻动,空气中陡增一股淡淡的清朗、草药之味。阿诺脸色微变,身形晃动,一眨眼间,飘至了龙无瑕的身后。 定睛,桌边立着一位身形清隽温朗的俊美男子,他眼神沉静温润,眼底却带着一丝痛意,他气场非凡,静静地负手立在桌边,眼神轻轻流淌在龙无瑕的身上。 见龙无瑕和阿诺齐齐抬眼看着他,年轻男子伸出左手,缓缓松开,一枚通体黝黑的玉璧自他掌心垂落,在殷红的红丝线上晃左晃右,“这位姑娘,易某冒昧,请问你识得这块玉璧的主人吗?” 眼前的人,赫然就是易追影。龙无瑕瞬间近乎石化,她缓缓起身,嘴唇动了动,一声“易大哥”却是因为激动而没有叫出口。呵,为什么每次危难之际,为什么每次绝望之际,他都会适时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可是,他明明认出了她,却为何要装作不认识的样子?难道——难道,他还在恼恨她吗? 阿诺伸手,轻轻揽在龙无瑕的腰际。 龙无瑕身子顿住,不敢再动分毫。她呆呆地看了一眼易追影,低头看向黑色玉璧,伸手轻轻接了过来,眼中之泪突然决堤。 那是她一心想要找回的通灵璧玉,那是父亲龙德和母亲虞清尘留给她的唯一纪念。 易追影看着龙无瑕的模样,心头掠过一抹痛意,他很想上前将她揽入怀里好好安慰,可是……他放开手里的玉璧,轻轻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看起来姑娘识得这玉璧的主人,那么就请姑娘代易某人将此物交还于她,并告知她,是易某多事了,本意是取回此物代为转交,却不料反令得玉璧主人着人去取时白跑一趟,直至此时,易某才寻得玉璧主人……” 原来九月前去太安城没有找回通灵玉璧,是因为易追影事先将此物取了走。 龙无瑕身子摇摇欲坠,她茫然抬眼,眼中泪朦胧,神色更是痴茫,“易大哥,你不认无瑕么?” 易追影心中一梗,狠了狠心转身道,“易某并不识得姑娘,先行告辞。” 龙无瑕跌坐在椅上,泪雨滂沱。她终是连曾呵护她至极的易大哥都失去了!原来只有她一个人在怀念过去,那些被她利用、被她伤害过的亲人和朋友,已经再也回不到原地! 龙无瑕身后陡起一股衣袂之声。 阿诺身形骤动,突然出手袭向转身朝外离去的易追影。 她手中已握有一把耀目的银白软件,出手又快又准,眼见就要刺到易追影的后心了。 龙无瑕一呆之下,惊叫,“阿诺……易大哥,背后……” 易追影身形侧飘,堪堪避开阿诺的偷袭。他转身,脸有怒色,“背后伤人非君子,为何暗下黑手?” 阿诺跻身又出招,嘴中轻语,“竟在我面前欺负无瑕,呵,玉龙奇侠又如何?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易追影一愣,龙无瑕更是一愣。她这是故意找事,还是真的要维护龙无瑕? 易追影边避边冷声道,“我如何欺负她了?再说,即使我欺负了她,与你又有何干?” 阿诺轻描淡写,“你惹她伤心就是你的不对。怎么不关我事?她只可以给我欺负,其他谁人也不能欺负她。哈,蒙哈铎也欺负她,若不是她以命相挟,我连蒙哈铎都杀了……” 龙无瑕怔在当座,连脸上的泪都不记得擦了。 易追影心中一面被这莫名其妙的言论噎的无语,一面又略感诧异——蒙哈铎会欺负龙无瑕吗?他现在暗部兵力、沿途追寻龙无瑕,甚至亲身也在前来西谷城的途中,他难道不是极为疼爱龙无瑕的吗? 阿诺出手颇为狠绝,易追影一个走神之下,胳臂已被阿诺的软剑划开了一道口子。易追影见她出手毫不留情,心里恼怒,冷声道,“手下有几分功夫,但是就这样的功夫就想让我吃不了兜着走,怕是你还是看高了你的能为!我要出手了,袭你左臂,看招了!” 339 棋逢对手 易追影是闻名江湖的玉龙奇侠,自然不会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前面占丝毫便宜。况且他见阿诺似乎颇为维护龙无瑕,又念在她是女子,年岁又比他小,因此出手前先出声警示,心里也存了相让之心。 哪知两人一交手,易追影心下大惊:这小女子年岁轻轻,武学修为却竟然并不在他之下? 交手数招,两人已是各自清楚对方的实力。阿诺嘴际浮起一丝自负骄傲的笑意,软剑出招势若惊鸿,“不是我看高了我的能为,而是你看低了我的能为,怎么,还打算相让吗?”不过自出道以来,她还是第一次有如此棋逢对手的感觉,心中不禁更增了争强好胜之心。 易追影使出分功力,沉静接招、出招,“即使是看低了,但未必就会败给你了。哈,难得遇此对手,若是再相让,未免是对你心存藐视。”话虽如此,出招前仍是说明了他要攻击之方位,“再看招了,袭你左手腕。” 阿诺冷笑,“那就试试。” 当下,两人激斗在一起。 他们两人俱是衣袂飘然、玉树临风,武功又出神入化、脚下步伐流畅而优美,这一番相斗,实是让人大开眼界。只是阿诺到底是初初出道的幼女,心无怜悯,心性尚未定格,因此出招之际并未顾及到周遭的环境,常常就把店内的桌椅砸的碎屑纷飞,更有几次竟是不管要伤到店内无辜客人,一味与易追影相杀。 相比之下,在外人眼中易追影就宅心仁厚地多。他神情虽冷冽如水,但他不仅仅分神照顾着店内众客的安危,更是在应招之余,照顾着店内的设施。 这楼上一番打斗,不多久就惊动了楼下的掌柜等人。掌柜上来看了情势,急的团团作揖,“两位大爷、小姐,小店经不起两位折腾,能否请两位移驾至别处再一决高低?” 阿诺斗在兴头上,哪里肯听他的啰嗦。她脸带轻笑,手下愈攻愈急。 易追影干巴巴地哈哈大笑一声,“小姑娘,这地方确实小的很,打的不过瘾,不如咱们去找个宽敞的地方,再一决胜负?” 阿诺看了一眼龙无瑕,轻喝道,“我就是觉得在这里打的过瘾。” 易追影看了她的眼神,心里奇道,“莫非她是怕无瑕逃走了?难道无瑕出走并未自愿的?” 掌柜的见劝说无效,擦了擦额头的热汗,“两位若是不听劝阻,莫怪老朽去请官府的人了!” 阿诺闻言脸色大变,空着的右手微动,几点闪亮的暗器突然射向掌柜的,“你敢!” 一听到掌柜的要请官兵,阿诺就脸色大变,甚至暗器伤人,易追影见了,心下更是诧异。他身形急转,随手捡了一条板凳替掌柜拦下了阿诺的暗器,皱眉道,“你怎的这么蛮不讲理?你不走就不走,何必伤人性命?” “我讲不讲理,与你何干?伤不伤人性命,又与你何干?” 易追影心里愠怒,“恃强凌弱、乱杀无辜,本非从武之道,你师傅难道没有教你么?你空有一身本事,如此德行,实是令人不敢恭维。” 此话正触及了阿诺的痛处,她脸现怒色,招式愈是狠毒,“都说了跟你没有关系,你又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死来!” 易追影见她发怒,也不知道她又会如何胡来,倒是有些担心她会不择手段乱杀无辜。眼角瞟见一旁龙无瑕神思茫然地立着,心里突生一念。他一面假意迎着阿诺的剑招,一面瞅了间隙,突然抽身奔至龙无瑕的身侧,揽了她从旁边的窗口飞跃而去。 阿诺见他突然掳了龙无瑕而去,大吃一惊,也顾不得找店内众人的麻烦,立即飞身追了过去。 易追影轻功如其名,在其成名之技中,轻功即占其一。况且西谷城离玉龙山庄不远,因此他是极为熟悉此处的地理环境的。如此以来,纵然阿诺轻功也是炉火纯青,但不过小半个时辰,易追影还是带着龙无瑕消逝在阿诺的视野中了。 阿诺气急败坏,没想到一时贪斗,竟让她失了无瑕。找了一阵,冷静下来转念一想,其实她并不担心龙无瑕会离她远去。因此,她转过身不找了,慢悠悠地朝刚才的客栈而去。 易追影带着龙无瑕奔入郊外山林中,见后面没有了阿诺的踪影,才立定脚步,放开龙无瑕。 龙无瑕离开易追影的怀抱,恍然若梦。抬眼看着易追影,喊了一声,“易大哥……” 易追影转过头去不看她,声音僵硬,“你是被她挟持的吗?那我送你去高显那里。蒙哈铎正朝西谷城而来,大约七日后可以到达。” 龙无瑕脸色急变,“易大哥,不要。”转过头没有看到阿诺追来,急切道,“易大哥,我不能离开阿诺的视线,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易追影转回身,奇道,“为何?” “阿诺年岁甚轻,不懂人情世故,一旦我不如她意,她就会用杀人来惩戒我。这一路上,已有数人因我而死。龙无瑕一身债孽本重,再担不起无辜之人因我而死。所以只能听她之言,随她脚步……” 易追影怔怔地看着龙无瑕,心里漫过丝丝绵绵的痛意,她是一个视人命如珠如宝的笨人,这样说来,她心里受了多少的折磨和煎熬?易追影扶着她微微颤抖的肩头,“她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是受她大哥之命,来带我回到她大哥身边。我不知道她大哥是谁,不过我猜大约是我七哥。” “你七哥一向疼你,怎么会这样做?” “我不知道。” 她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悲伤无助的哀愁,易追影心生怜惜,忍不住揽她入怀,“蒙哈铎也无法救你吗?” 龙无瑕泫然欲泣,靠在他的怀里,“她说,若是我从她面前消失,她就会让蒙国分崩离析。她会从蒙国四将开始杀起,直到杀光蒙哈铎身边的所有人,然后才杀尽蒙国王族。你也看到了她的本事,高显九月席俊峰戚成武虽然有文有武,但讲到武功,肯定不是她的对手。虽然到最后蒙哈铎可能不会受制于她,但也会两败俱伤。所以,我不敢轻举妄动。” 易追影叹口气,“你何必要想那么多?” “因我而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我不想等我死的时候,阴曹地府接我的都是要找我要债的冤魂。况且,我不能连累蒙哈铎。” “那你打算怎么办?”易追影心里微痛,她心里所想维护的,都是她的夫君,她为了她的夫君,宁愿舍弃她与他之间的情谊,这让他情何以堪? “我随她去见她大哥。见了之后再说。”龙无瑕慢慢冷静了下去,从易追影怀里起来,看着他,“易大哥,我能请你再帮我一次吗?” 340 救命稻草能救命? 龙无瑕问得惴惴不安,因为易追影刚开始装作不认识她,显然还在气恼她曾利用过他。可是,这几日的煎熬无奈她也实在是受够了,即使知道易追影可能会拒绝她的求助,但是她还是像抓住了一个救命稻草一样,不愿意轻易放弃。 听了她的话,易追影搭在她肩头的手明显地沉了一下。 龙无瑕心里一痛,沉肩从他怀里脱出,转身低声道,“易大哥,我知我曾伤害过你,即使此时向你说对不起,也弥补不了丝毫伤害。你既不愿意再与我友,就当无瑕从未向你开口求助。无瑕先行告辞了。” 易追影从她背后抓住她的胳臂,“无瑕,你为什么总是要那么骄傲又敏感?我并不是不愿意帮你,只是从一开始就担心我若与你一起呆得久了,恐怕又会惹起你丈夫的误会,所以我才装作不认识你。无瑕你要记得,不管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不管你是骗我,还是不骗我……”易追影轻轻叹口气,心里道,无瑕你知道吗?在易追影的心里,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重要过无瑕的一切!本以为你一切安好,心想将通灵玉璧交还了就再也不相见,却在见到你的那一刻,终还是念念不忍离去。莫说你开口了叫我帮忙,就算你不说,易追影又岂能看着你这么颓废悲伤而不顾? 龙无瑕呆呆地,痴痴茫茫地回身看向易追影,易追影的脸上和眼中有专注,有真切,有隐忍,有微微的苦涩,看的龙无瑕心中又是惭愧又是痛彻,她倒入他的怀里,泣不成声,“易大哥,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易追影揽着她,轻声道,“过去了的,就不要再提。无瑕,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龙无瑕靠在他的怀里,真真实实觉出了可靠和放心,原来,他一向都能给她如此的感觉,不管是以前在军营,还是此刻在陌路,得友如此,不知道是不是她上辈子积了万千福德? 龙无瑕低声泣了良久,然后才离开易追影的怀抱,擦干眼泪道,“易大哥,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回东华国?我刚才也跟你说了,阿诺掳我回去,因与蒙哈铎有约,刚开始我自然不从,于是阿诺常用杀人来惩戒于我,若是遇到蒙哈铎派出来找寻我的人,更是下手从不留情,因此这一路上,我步步为营、胆战心惊,不敢再逆她意,更不敢向蒙哈铎透露我之行踪,唯恐惹她杀更多的人。可是她心性怪异,我实是无法驯服她,这一路回去,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死在我的眼前?一则,我不愿再见到有人因我而死,二则,若阿诺是七哥派来的,那么定然与七哥关系匪浅,我不想她因为年轻而这样偏行极端,偏离正道,杀孽越来越重。所以,我想请你随我一起。你武功高强,就算不能制服她,但起码也是可以掣肘于她,只要见到了七哥,事情有得转圜,也许情况就好一些……” 易追影一听已是明白了前因后果,他毫不犹豫答道,“好。那我就随你走一趟。” 见他如此爽快,龙无瑕鼻尖又发酸,闷声道,“易大哥,多谢你肯帮我。能够认识你,真是无瑕之幸!你的这一份情义,无瑕会永世铭记!” 易追影点点她的鼻尖,“傻无瑕,你既然叫我一声大哥,你与我之间,就不需要这些赘言。走吧。我带你回去。” 龙无瑕心里的一颗大石总是落下了一大半,她扯着唇角,总算露出了这些日来的第一个笑容。虽然笑得极为勉强、超级的不好看,但是易追影看了还是有些晃神:能够帮她分毫,他真的在所不惜啊! 龙无瑕心事有了着落,眼角转处看到易追影手臂上的伤,赶紧撕了衣角帮他包扎,心里更是惭愧。易追影却是无所谓,待她包扎好了伤口,便携了她朝回而去。 阿诺自林间慢悠悠地回到客栈,她不怕龙无瑕不回来。但是想着今日的事情,心里到底有些憋闷。因此一回到那间客栈,就先砸了整个客栈,然后将客人逼到角落,又将掌柜、小二尽数绑到二楼的房柱上。 掌柜暗暗叫苦,本以为他们三尊瘟神走了的,因此没有报官,谁知道他们去而又回! 而阿诺因掌柜说过“报官”两字,因此心里更是恼他,绑完之后,二话不说,削了他右手五根手指,可怜掌柜年纪老迈,今日不知道走什么霉运,竟至于受此折磨,直痛的哼哼直叫。 阿诺眼神微冷,声音不紧不缓,“我数一百下,若是那两人还不回来,我便将你们所有人都杀干净。那时,你便不会痛了。” 掌柜痛得说不出话来,那些小二见她如此残忍,俱都敢怒不敢言,只把恼火的眼神投在她的身上。 阿诺无事他们怨恨的眼神,自顾自地坐到窗台上,晃着腿一下一下地数着。 她数的不紧不慢,每一个数字却如千斤大石一般落在众人的耳中。 “……九十八,九十九……”阿诺顿了顿,扭头看了看窗外,窗外并无易追影和龙无瑕的踪迹,她脸上闪过一丝戾色和残忍的笑,心道,“无瑕,我给过你机会,但是你没有把握住,所以,你回来的时候,只能看到这一屋子尸体了……” 她跳下窗台,“一百……”手里抽出软剑,向着柱上的众人疾刺而出。 掌柜和众小二不能动弹,眼睁睁看着利剑刺向自己的喉咙。 耳中突然传来“叮叮”的几声轻响,阿诺的剑竟直直地偏向一旁。 一道清朗的声音也从远处传来,“哈哈,小姑娘,追不上我们就要从他们身上出气么?” 阿诺回身,见到易追影带着龙无瑕跃入了客栈二楼的餐厅。阿诺抿嘴一笑,笑得云淡风轻,“我并不怕她会离我而去。不过现在似乎更有趣了,你虽能用石子击歪我的剑,但我们武功旗鼓相当,你怕是还不能阻止我杀人!” 易追影放下龙无瑕,笑,笑意却只是停留在最表面的皮肤上,并未抵达神经和眼底,“我偏偏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阻不阻止得了,都要试一试。不过,玉龙山庄的人,大概也不是善男信女,所以,若是我不准你杀人,而你偏要在我面前害人性命,我便记下一账,日后总会还给你。比如,我会查到你的亲人、你的爱人,慢慢将那些帐算在他们的头上……” 阿诺一听,脸色剧变,“你想做什么?” “那要问问你想做什么了。”易追影气定神闲。 341 还以其人之道 阿诺几时受过如此要挟,提剑便向易追影刺去。 易追影带着龙无瑕闪身避过,冷声道,“你说无瑕只准你欺负,我偏偏就要说无瑕谁也欺负不得。这个世界,还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之说,所以,若是你再乱杀无辜,若是你再故意折磨无瑕,他日我找出了你口中的大哥,就以你之方法对付之。你怎么对无瑕,我就怎么对你大哥,看看最后是谁比较难过一点……” 阿诺呆了一呆,气极,手中剑越使越急,要将易追影击毙剑下。 但易追影岂是易与之辈?况他拿定了注意,就是要以对方所在意的人事胁迫于她,因此,他只是施展了轻功闪避,并不出手接招。 追追避避之间,阿诺奈何不了易追影,突而转身挺剑朝柱上的掌柜众人身上刺去。 易追影并不拦她,只是在她的剑落下之前,突然大声道,“一……无瑕你帮我记着,这是第一记,这一剑她刺在掌柜的喉间,日后便还在她大哥的喉间……” 阿诺的剑生生顿住,转身,怒声道,“你待如何?” 易追影走至她身前,道,“你也说我们旗鼓相当,谁也无法制服谁,那么,既然你把捏着无瑕在意的人,我又把捏着你在意的人,大家谁也奈何不了谁,不如好说好商量……” 阿诺怒道,“谁要跟你好说好商量?” 易追影摊摊手,“那好啊,你请便,要杀人,要烧楼,敬请悉便。我在一边看着、记着就好。反正这些人的生命,我又不在意。只有心地善良的无瑕会在意,无瑕会心痛,所以,我会在以后替她报仇!”凑过头到阿诺的耳际,轻声道,“哦,对了,你大哥可能是无瑕的亲人,那么这个仇,我可能要瞒着她报了,玉龙山庄奇人无数,找一两个能成事的宫廷刺客,应该也不难……” “你……”阿诺被易追影找到软肋,怒不可言,却又无可奈何。不过也要易追影这等与她旗鼓相当的对手才有这般的效果,不然岂能制得了她? 易追影直起身子,“不如大家都退一步。你要带无瑕走,我也不阻止你。但是为了防止你再欺负无瑕,我会随你们一起上路。” 阿诺紧紧捏着剑柄,气的发抖,“你莫要欺人太甚!” 易追影冷声道,“谁欺谁更甚?是我欺你?还是你欺那些无法与你对抗而死在你手下的人?” 阿诺一愣,她鲜有遇到对手,一向是任性而为,高兴还好,一不高兴就想杀人,从未想过这中间也有对错!以前独居山林倒还好,后来随着大哥入世,大哥叫她如何她就如何,大哥没有叫她杀过人,但若是她杀了人,大哥也只是叹叹气,并未与她说对错,因此她也从未想过随意杀人是否有什么不妥!只是今日遇到能够与之抗衡的易追影,并被他掣肘,心中才微微意识到,原来自己并不能任意妄为! 阿诺收剑转身,径直朝楼下走去,经过龙无瑕身侧的时候,狠狠道,“你居然找救兵?” 龙无瑕神游物外,呆呆地看着她,就像是一个痴呆儿童一样。 阿诺心里一紧,一把拉过了她,朝楼下走去,“我现在心情不好,不想答应你要在这里歇宿的要求了。我们立刻上路。” 易追影拿出匕首,割断了掌柜等人身上的绳索,并丢下一瓶金创药和几张银票,低声道,“今日对不起了。这些算是赔偿。”言毕,赶紧疾步跟上前面的阿诺和龙无瑕。 自此以后,易追影一路都跟随在龙无瑕身侧,每每阿诺情绪暴戾想要杀人的时候,易追影便出手与之抗衡,令其杀人不得,使得龙无瑕终于从前程一路的无奈和绝望中走了出来;但是,龙无瑕还是不敢让易追影带她离开,因为一时的离开并不是长久之计,而易追影也不可能一辈子都跟着阿诺防止她杀人。因此,这一路上阿诺与龙无瑕易追影两人斗智斗武,两相制衡,谁也奈何不了谁,直到回到了东华国的龙城皇宫。 不过龙无瑕也发现,自从踏上了东华的国土,阿诺要杀人的时候已经少了很多。似乎她肯痛下杀手的对象,唯有蒙国人而已。她心中暗暗疑虑,阿诺曾跟她说,因为蒙哈铎待她不好,所以蒙国的人都该死。那么阿诺真是为了她才用杀人惩戒蒙哈铎吗?她是在用不一样的方式替她报仇吗?可是,阿诺若然真的为她好,便不会如此置她之情绪而不顾,甚至故意造成她的痛苦、故意在精神上折磨她!那么,阿诺到底是什么心思? 这一切的疑问,也是直到被带回龙城的皇宫,龙无瑕才明了!那个时候,她心思如麻,实是不知道对阿诺是该爱,还是该恨! ======== 阿诺大闹西谷客栈之后六日,蒙哈铎到达了西谷城。 蒙哈铎到了西谷城行宫之后,高显和戚成武才急急地赶来。蒙哈铎比预料的时间早了一天到达西谷城,而他们又军事繁忙,所以也怪不得他们没有准备好接驾了。 见面的一番礼节后,高显直奔主题,“王,关于龙妃娘娘之事,这边稍稍有些眉目了!” 蒙哈铎抿了一口茶,“说。” “六日前,有一个身着紫衫的年轻女子大闹西谷城郊一间客栈,据那间客栈的掌柜说,那紫衣女子带着一个相貌普通的麻衣女子,易追影也掺和在其中。详情如此。”当下,将那日客栈里的事情,一一向蒙哈铎陈述了一遍,末了禀道,“掌柜说,紫衣女子和易追影口口声声称呼麻衣女子为‘无瑕’,因此那麻衣女子是龙妃娘娘无疑。并且,臣下后来去现场查看,在娘娘曾坐过的座椅侧面,发现了用指甲划出的‘胁’字;而易追影本来带着娘娘离开了,但是后来为了救客栈众人,两人又回来了,最后三人一起离开……” 这才是症结所在!九月接口道,“这么说来,娘娘离开崖山的军营,很可能是受那紫衣女子的胁迫;娘娘一路上都没有向人求助,也很有可能是紫衣女子用什么事情要挟着娘娘。那紫衣女子武功竟能与易追影分庭抗礼,所以若是她潜入了军营掳走娘娘,也是极有可能。”转头看向蒙哈铎,“王……” 342 该付出代价 蒙哈铎轻轻转着手里的茶杯,点点头,淡淡道,“高显,那紫衣女子的身份,可有眉目?” 高显答,“结合东华探子的消息,那人很可能是龙琰的人。目前能够得到的消息,唯此而已。” 蒙哈铎神情依旧淡淡的,“那龙妃的下落,现在有着落吗?” “只知道他们一行三人正在前往龙城而去,但是还是无法确切知道娘娘的位置,因此无法展开营救。” 蒙哈铎突然转了话题,“高显、老戚,间花江边的军情如何?” 戚成武一愣之下,禀道,“自秦霄风从间花城离开、间花城的守将赵铁被俘之后,间花城不足为患。但是与秦霄风之战,也使得我军元气大伤,因此,间花水军一直在休养生息、恢复元气,没有再惹战端。因间花城是龙琰的老巢,龙琰上位之后立即从他方调了数万兵马过来,因此间花城现在守军已有数十万之众。不过他们军中如萧何战、赵铁那样的大将并不多,况且我军元气已复,又得王您亲征,所以,若是王一声令下,间花水军势如破竹、拿下间花城一定也是不在话下。” “好。高显、老戚,你们下去部署,蓄势,待发。一得吾令,立即出征东华!” 似是在意料之中,也似是不可理解,高显、戚成武、九月和柏桐两两对视,齐齐出声,“王,此举为何?” 蒙哈铎起身,“龙无瑕现在是朕之王妃,不管朕宠她还是不宠她,他龙琰都没有资格来多管闲事。若他真的越俎代庖。那么,他该付出代价。” 九月想起蒙哈铎从崖山动身之前的那句话,“你觉得朕是能够容许别人在朕头顶上撒野的人吗?”蒙哈铎是不是一早就非常笃定神秘的紫衣女子是东华国的人?笃定神秘人与龙琰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神秘人既让蒙军无颜,一路上又杀追寻无瑕的蒙军甚多,所以,蒙哈铎要对东华出手,也是早有腹谋的了? 九月心里咯噔了一下,王如此做,是要置龙妃于什么境地呢?借此惩罚她的言而无信吗?——不管她是有意还是无心,她真的言而无信了。王说,她答应过他不再在他面前使用易容术、她答应过他一生一世永不再离开他的身边,可是,她都没有做到…… 九月突然又觉得,也许事情远比龙无瑕的失信要严重的多。树活皮人活面,市井之辈尚且顾及自己的颜面,何况是王者?蒙哈铎与龙琰同为俯仰万物的狂傲霸者,无论是谁,在对方面前都不可能有半分示弱,所以若然龙无瑕失踪的源头真是龙琰,那么蒙哈铎又怎么能够容忍龙琰在他头上动土?而龙琰,既然费尽心机带走龙无瑕,又岂是那么容易向蒙哈铎妥协? …… 九月所料不差。 十五日后,蒙哈铎得到确切消息,龙无瑕被紫衣阿诺带入东华皇宫,觐见东华新王龙琰。 第十六日,蒙哈铎令人传言于龙琰,“一,送回龙妃;二,送来丁香的解药。” 第二十日,蒙哈铎没有收到答复。蒙哈铎杀俘帅赵铁,起兵,攻东华。 第二十四日,蒙军破间花城,蒙哈铎杀守俘军一万,言,“龙琰一日不送人送药,每日杀万兵!” 蒙哈铎亲自驻守间花城,令高显、戚成武带四十万精兵,继续向东攻打。 龙琰初登基即位,内忧尚未平定,外患又接踵而来,一时之间,陷入困局。 饶是如此,龙琰从不言要送人送药。 343 若要杀人,由我来就好 东华,龙城,皇宫。 庄严肃穆的朝堂地上,印着一道沉静却孤独的背影。顺着影子向上看去,只见一人着深紫的锦袍,顶紫玉的龙冠,在寒意料峭的冬日,孤独地立于空旷的大堂。那人背朝门口,凝神看着堂后金壁上腾飞的蛟龙,神思游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 门口陡然冲入了一人,隐隐带入一股清淡好闻的丁香花香。 紫衣男子身子陡然一凛,然而在闻到花香后身子即刻放松,缓缓转过身。 轮廓分明的脸庞细腻而清冷,深邃的双眸漆黑到漫无边际的遥远,配着那一身华贵尊赫的紫玉紫衣,更衬出主人莫可名状的威严尊贵气势——这人赫然就是那桀骜而深不可测的东华皇室王者,龙琰。 阿诺入堂内,冷眼看着龙琰,声音低却悲,“大哥,为什么不让我去杀蒙哈铎?他欺人太甚;又为什么要留龙无瑕在宫内?一切都是因为她……” 龙琰心神滞了一滞,缓缓步至阿诺身前,轻轻揽过她因气愤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声音若游若离,“阿诺,你知道我在夺位之际,为什么要让你去找无瑕吗?” 阿诺苦涩道,“因为你心里从来都没有放下过她,所以迫不及待让我去接她回来!” 龙琰轻轻拉过她那洁白温软的小手,双眼落在她的双手上,神情极为柔和,“阿诺,我一直都知道,自你决定随我出山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办法再保证你的这双手能够清白如常人。饶是如此,我还是希望能够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你的双手不要因我而沾染过多鲜血……”现在这样的地位和环境,只有在这样一个一心为他的女孩面前,龙琰才能这般放松、这般恣意,所以,他才会尽力让她少些卷入是非的漩涡! 阿诺呆了呆,“大哥,你让我去接无瑕,原来是不想我在你的夺位之争中大开杀戒么?可是……可是,我在蒙国,还是杀了很多人,很多……” 龙琰叹口气,抬眼,幽幽沉声,“阿诺,你杀了很多人,但不能怪你。怪我。没有谁比我更清楚争名夺利会付出的代价,在谋事之前,我也早已清楚我的这双手将要染满的鲜血,绝对不会比那紫澜殿下的血茶少。只是你是无辜的。阿诺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想,带你入世,带你走出山林帮我夺位,借你之双手还我龙族皇朝,这个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阿诺你可以答应我吗?以后不要轻易动杀念!若是要杀人,由我来就好!” 阿诺呆呆地看着龙琰,“大哥,你后悔带我出来了么?大哥,你还没有停止杀人,却要我止杀,你……你不要阿诺与你随行了吗?” 龙琰揽她入怀,“不是不要,是因为不想你随我一起,身坠修罗轮回,夜夜在魑魅魍魉的笙歌中,纠缠了自己的灵魂。阿诺,我是没有选择,所以,有我一人坠,就够了。” 阿诺似懂非懂,偎在他的怀里,心思如麻,“可是大哥,现在蒙哈铎欺人太甚,难道……” “阿诺你别担心,这些事情让我处理。你相信我好吗?” “那无瑕怎么办?你真要将她一辈子都留在东华吗?可是你留得住她一时,又怎么留得住一辈子?” 龙琰眉间掠过一丝愁伤,“她现在怎么样?肯吃饭了么?” “今天轩儿哄她吃了一碗清粥。轩儿说,她还在恼你。” 龙琰几不可闻地叹口气,轻轻推开怀里的阿诺,“阿诺,你陪我去看看她。” “可是她不会见你的。自她知道是你令我去接她回来,自她知道你不准她再回去蒙国,她就一直视你若仇人,她不会真正了解你对她的疼爱……” 龙琰淡淡道,“总有一天,她会明白。阿诺,走,随我走一趟。” 阿诺心里极不平衡,然而龙琰主意已定,她知自己再多说也是无益,只有抬步随他而去。 龙琰和阿诺两人走出朝堂,绕过了堂外的曲回长廊,来到了一座宫殿前面。 抬眼,殿门上方横书三字:福临宫。 龙琰和阿诺踏步入内,宫内众人见了龙琰,无不跪拜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龙琰自出现在众人面前,眼里就现出了几分冷严,他神情漠漠,浑身上下再无半分旖旎柔和,无处不透冷冽威严之王者之气。他挥手叫众人起身了,径直朝龙无瑕的寝室而去。 甫进龙无瑕寝室外室,龙峻轩就迎了出来,“轩儿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龙琰扶起龙峻轩,屏退了屋内宫人宫女,问龙峻轩道,“轩儿,你姑姑呢?” 龙峻轩见奴才都退了,改口道,“七叔,姑小妞在内室休息。” 龙琰皱眉道,“一天到晚在内室休息,她不怕闷坏了她的身子吗?你去叫她出来,随我到外面去走走。” 龙峻轩犹豫了一下,答道,“七叔,姑小妞在歇着,已然睡着了。” 龙琰淡然的眼神飘过龙峻轩的脸,“真的吗?” 龙峻轩小小的身子微微僵了僵,双眸微敛,垂首道,“七叔恕罪!不是轩儿故意对您撒谎,实是姑小妞听到您来了,就卧床不起,叫我来告诉您,她要休息了。” 龙琰心里一痛,“阿诺,你跟轩儿在此歇着。我去看看无瑕。”言毕,拂袖踏入内室。 室内,龙无瑕侧卧在床,脸朝里,身子一动也不动。 龙琰走至床前,坐在床沿,看着她的背影,良久良久,才抬手搭上她的肩头,轻轻喊了一声,“无瑕……” 龙无瑕身子轻微颤抖了一下,不过,她仍然僵着身子,不言,也不动。 龙琰幽幽道,“无瑕,因我不让你回蒙国,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龙无瑕依然不动。 龙琰使出力气轻轻掰过龙无瑕的身子,稳稳地扶她坐起,将她抱入怀里,“无瑕,不要恼七哥好不好?七哥现在只有你和轩儿两个亲人,七哥好想你们都可以留在七哥身边,让七哥可以看到你们自由开心地笑……” 344 走不出的牢笼 龙无瑕紧闭着双眼,眼中氲着滚热的泪,她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 龙琰紧紧抱着龙无瑕,下巴搁在她的肩头,声音悠远地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当初我让阿诺去找你的时候,曾对她言,若你幸福安好,就留你在蒙国;若你过的不好,就须带你回来。阿诺说,蒙哈铎纳了新宠后,竟又将你扔在军营里受苦,所以她才会带你回来。无瑕,我还记得蒙国半年前的那一场战乱,你深陷其中,几乎死去。你是我最疼爱的妹妹,七哥怎么能够容忍你混迹在军营、战场?怎么能容忍你受那么多苦?怎么能容忍你过得不幸福?怎么能容忍别人欺负你?就算是蒙国的王也不可以,所以……七哥要你忘掉蒙哈铎,随在七哥身边,等七哥再给你找一个对你好的夫君,好不好?” 龙无瑕眼中泪突然决堤,她使劲推开龙琰,大声哭道,“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要自以为是?蒙哈铎对我好还是不好,阿诺看到了几分?你又看到了吗?我是嫁出去的女儿,为什么你为了对我好,可以罔顾礼仪失去理智,也可以罔顾那么多的生命?就连我自己的意愿,你也可以忽略不理?你知不知道,惹了蒙哈铎,对东华国、对蒙国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龙琰将她拉入怀里紧紧抱住,“我只知道,我要无瑕好好的,一年前在间花城,若是我不让你嫁,也许后来你就不会受那么多苦,所以这一次,我不能再放任你自己离开……” 龙无瑕想再推开他,可是这次他抱得紧,她推之不开。 “无瑕,不要再离开七哥了,好不好?” 龙无瑕挣扎不过,瘫软伏入龙琰的怀里,哭得无力,“七哥,你让我回去好不好?你之国体刚刚建立,再经历不起蒙哈铎报复带来的雪上加霜……我曾答应过他,我要一生一世跟在他身边,白首不相离,我不能食言!我也不能看着他因我而对东华出手啊!况且,七哥你知道吗?蒙哈铎并非不爱我,他很爱,他为无瑕做的一切,只有无瑕自己心里最清楚——至于纳新宠之事,男人三宠四妾都正常得很,怎能怪他?要入营受训也是我自己愿意的呀……” “无瑕,你要相信七哥,七哥绝对不会败给蒙哈铎,东华一定会有转机……”龙无瑕所说,也是实情,只是此时此刻的龙琰,一心认为龙无瑕不想自己因她而陷入与蒙哈铎的争斗,所以又怎么可能相信她之言语?反而龙无瑕此刻愈是说蒙哈铎待她的好,他越是会以为龙无瑕是为了安慰他而如此隐忍…… 龙无瑕无言哽咽,她与蒙哈铎的约定,龙琰对她的疼爱,竟会成为他们各自的牢笼,谁也走不出来了。 随阿诺回到龙城的皇宫见到龙琰和龙峻轩的那一刻,龙无瑕是惊喜又欣慰的,因为龙琰真的没死,因为她最亲爱最想念的七哥竟还可以这般鲜活温暖地站在她面前,用那么宠溺又温暖的眼神看着她,因为龙峻轩也回来了,回到了这个曾经他们一起称之为“家”的地方!失而复得,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一件事情,特别是这种他人无法给予的亲人团聚和温暖!那时,她扑入龙琰的怀里,稀里哗啦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她觉得她心里的某一块郁结,突然豁然开朗了! 可是,世事往往不是那么顺人心愿,那种称之为“结”的东西,似乎总是迫不及待地要在人心里落地生根,所以前一个“结”一走,后面一个立即见缝插针,住进了人的心里。 龙无瑕顾念着蒙哈铎的约定,回来没有多久就要求龙琰送她回蒙国去。起初她以为只要说明了误会,龙琰就会放她回去,起码可以让人通知蒙哈铎她只是回娘家来看看。可是龙琰不这么想,他没有想过要让龙无瑕离开,他甚至让阿诺看着龙无瑕,不让她离开皇宫半步——他说他疼爱的妹妹不能再回去那并不爱她的丈夫身边,他要将她留在自己的身边,不让任何人再有机会欺负她…… 龙琰坚持起来,也是几百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主,于是龙无瑕与之僵持着,初初相逢的兄妹,竟至于不相见、不对语的境地。 龙无瑕知道,也许她选择与龙琰对抗会伤了龙琰的心,可是,她无法忽略她心里的惧怕。她惧怕蒙哈铎真的出征东华,惧怕蒙哈铎真的日屠万人,惧怕她与蒙哈铎再也没有机会做倾心相偎的夫妻——她怕她夫君和七哥相战,更怕失去蒙哈铎! 可是龙琰不相信她,他心里认定了蒙哈铎对她的无情无爱,所以执意以自己的方式将这个最疼爱的妹妹留在身边、保护起来。 另外,龙无瑕心想自己也许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愚人吧:她还放心不下秦霄风和九珠。回来之后的第二天,她就四处打听他们的下落,可是龙琰不告诉她丝毫信息,也勒令所有人不准跟她提及分毫。无奈之下,她只能请易追影去帮她打听…… “无瑕,七哥已经有一次失去了所有,甚至差点连命都丢掉,所以,这一次不要让七哥再有后悔的机会?好吗?”龙琰依旧在龙无瑕耳边轻语。 龙无瑕愈发哭的肆意。七哥也是因为疼她,也是因为不想失去她,何错之有?那么这一切的是非曲折、血腥屠戮,是何人之过?怪秦霄风吗?他只是为了报亲父亲母族人被杀之仇;怪庄皇后吗?她只是一个得不到爱情而用权力来填充内心的可怜妇人;怪龙德吗?他只是爱上了一个女人,只是为了抓紧手里的挚爱,他也只是一个拥有至高的权力却没有信心赢得爱情的寂寞王者;那么该怪蒙哈铎?可是若然他没有遇到她,他会如此吗?……这一切过错是在谁人身上?也许所有人都是错的,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不犯错的人!那么,这就是错的代价吗?一人错,千万人身死,用鲜血洗涤这污浊不堪的世界和,最后每一个人也都千仓百孔、体无完肤…… 没有人能够走出权力、、爱情、仇恨的牢笼,所以注定每一个人都会苦不堪言!秦霄风如是,龙德龙琰如是,蒙哈铎如是,她龙无瑕亦如是…… 345 吾之后宫,只会有一人 在龙琰的坚持下,龙无瑕数日来第一次走出了福临宫,跟龙琰一起到花园里面散步。她戴上了她那碧玉的面具,玉的冷透,一如她心思的冷然。 时值初冬,御花园里难免萧索苍苍,唯有那傲骨峥然的秋菊冬竹苍柏,顾影独自逍遥。 天气其实很好,冬日里的太阳不遗余力地挥洒着自己的光热,倒也温暖,疾风又被摒除在花园之外,所以到处都可以闻到太阳暖暖的味道。龙琰、龙无瑕一行人缓缓而行,落下青石板上一地绵长清隽的背影。 临出门之前,龙峻轩拉着阿诺不知道做什么去了,所以此时除了随行的宫人婢子外,唯有龙琰和龙无瑕两人。阿诺一直喜欢跟龙琰一起,此次这么好的散步机会竟随龙峻轩走了,对于这一点,龙琰一直微微有些诧异。恰巧龙无瑕一直不言语,他便借了此事找了话题跟龙无瑕说话,“无瑕,你猜轩儿拉着阿诺做什么去了?” 龙无瑕似乎是一个迟钝的小孩,慢了半拍后才答,“不知道呢。” 龙琰牵过她冰冷的手,握在掌心暖着,“无瑕,你在想什么?” 龙无瑕回过神来,想了一阵,“七哥,阿诺会是我七嫂嫂么?” 龙琰的身子微微顿了一顿,看向龙无瑕,“你不喜欢阿诺吗?” 龙无瑕摇摇头,“阿诺长久以来独居山林,似乎不大懂人情世故,若是入宫为妃,怕是后宫水深,她应接不暇。不过,好在她心够狠,杀人不眨眼,若是一直是这样的性情,大约也不会受其他妃嫔的欺负……” 龙琰凝神,站定,“无瑕,我之后宫,只会有一人。那个人就是阿诺。” 龙无瑕一下子愣住,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龙琰。 龙琰拉过她冰冷的另一只手,捧在掌心,轻轻揉着,“无瑕,前几日只跟你说过,那时我落下悬崖,幸得阿诺相救。这一句话虽简单,但是你可知其中的因缘缘由?那时候,我遭人追杀,落崖之前已是筋疲力尽身负重伤,何况又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若是别人在崖底碰到我,大概也只会把我当做是一个死人。可是碰到我的人是阿诺。阿诺说,她见到我的第一眼,冥冥中似乎就告诉了自己:一定要救活眼前的人。我不知道她是用的什么方法救我,至今也不知道,但是当我醒过来睁开眼的时候,我见到的是她昏迷在我的身边,气息微弱,性命垂危。也许,她是使尽了全身力气、浑身的本领才救活我,甚至差点连生命都搭进去了。后来我问她,她笑而不语,只对我说,只要你活,哪怕用我的命换,也在所不惜……她陪我度过崖下及谋事夺回东华那段最艰难伤痛的岁月,她为了我可以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她为了我可以做任何事情,对的错的只要我开口了她就无怨无悔地去做……无瑕你想,对这样的一个女子,我有什么资格娶满三宫六院让她去费神伤心?……” 龙无瑕怔了很久很久,在龙琰的话语已经飘散在静静流淌的空气中之后,她才抽出双手,蓦然转身,“有你这一句话,阿诺做什么都是值得的了!” 龙琰跨步至她的眼前,看着她说,“在我心里,你的丈夫也必须如此待你。可过之,不可不及。如果直到天荒地老也找不到这样的一位妹夫,那就由我来疼你一辈子……” 龙无瑕眼眶发酸,伏入龙琰的怀里,声音低低沉沉,“七哥,无瑕能成为你的妹子,实在是无瑕之幸。多谢你这么疼爱无瑕。可是,每一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她何尝不想有那样的一位丈夫,可是,世事如戏,真的能做到如龙琰这般的能有几人?蒙哈铎也曾珍她若宝,可最终还不是三妻四妾、对她不理不睬?而她现在,心已经不在自己的身上,割舍不下蒙哈铎,又如何能够再去爱另外的人? 龙琰轻轻拍着龙无瑕的肩头,叹口气,截住她的话语,“无瑕我们不说这个好吗?” 龙无瑕抬起头,离开龙琰的怀抱,“七哥,那说说阿诺吧。听你所言,这中间的一程路,你实是受了很多苦,所幸有阿诺陪在你身边……就瞧在这一点,我就不能恨她。她掳我一程,杀了一程,那一份血债就由我去背负!只是她既是你挚爱的女子,我就不能看着她漠视生命、恃强屠戮……因为强中更有强中手,因果也有循环,若是一味我行我素,怕是也不会有好的结果……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会请易大哥与我随行,掣肘与她,让她少杀些人。所以,我请易大哥随行,也绝无他意,请七哥你明了!” 龙琰道,“我知。阿诺曾说,正是因为蒙哈铎对你不好,所以她才杀了蒙国很多人,若不是你以命相挟,她会连蒙哈铎都杀;无瑕,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不喜欢看到死人,但是……阿诺也是一番为你之心,请你不要怪阿诺,一切的责任,都该在我身上。阿诺自小深居山林,除了待她并不好的师傅,再无接触过别人,所以才会不懂人情世故、性情乖戾。我带她入世,没有告诉过她不要随便杀人,也没有跟她说清楚我对你之感情跟对她根本完全不一样,所以才造成她的误会,令她一路上故意与你为难……不过,无瑕你不要担心,我知道以后该怎么引导她。” 龙无瑕听言,呆了几呆,“这么说来,我明白为什么阿诺会这么奇怪地对待我了。她不准别人欺负我,自己又那样胁迫我,敢情只因我是你亲人,她自是不能容忍别人欺负我,可是她又不服你对我这么好,所以,其实她是在吃我醋了?” 龙琰笑一笑,左手在龙无瑕额前的碎发前拂过,落在她脸上的碧玉面具上,“疼妹妹是天经地义。” 龙无瑕歪着头道,“顾及老婆的感受也很重要。” 龙琰展颜,“无瑕既然这么说了,七哥日后待阿诺应更用心。” 龙无瑕亦是展颜,似是暂时忘却了那一切的饶心烦忧。 346 末路 易追影寻至御花园看到龙无瑕的时候,她那轻微的笑意尚未在脸上完全晕开。易追影有一丝犹豫,他应不应该立刻将事实告诉龙无瑕呢? 他不想扑灭龙无瑕脸上难得的笑意,可是他也知道,有些事情,他没有办法隐瞒,也不能够选择隐瞒! 他轻步走至龙无瑕和龙琰的身前。眼神落在龙无瑕身上,轻喊一声,“无瑕!” 龙无瑕看到她,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她朝着易追影微微一笑,转头看向龙琰,“七哥,易大哥回来了。我要跟他一起去喝茶了。” 龙琰神色淡然,“前方就有茶亭,朕令人煮茶,我们三人一起品茶如何?” 龙无瑕犹豫,“这……” 易追影眼神转向龙琰,又出声,声音里带了显然易见的冷意,“国主,无瑕现在没有时间喝茶。易某要带她去看一个人。不过易某觉得,皇上若是能够一起去,可能会更好。” 龙无瑕心里陡然一沉。她是请易追影帮她追查秦霄风和九珠的下落,现下他这么说,难道是他们已遭不测? 龙无瑕疾步上前,抓住易追影的衣袖,眼中堆满了惊慌,也顾不得龙琰在侧,“易大哥,你要带我见谁?秦霄风和九珠么?他们怎么了?”转身,又扯着龙琰的衣袖,“你将霄风哥哥和九珠怎么了?你杀了他们吗?” 龙琰扶着龙无瑕的手,看向易追影,“你说的是秦霄风?” 易追影点点头。 龙琰道,“他和九珠好好的在朕的密室里……” 易追影截住了他的话,冷笑一声,“好好的?如果说那还算是好好的,那么易某不知道‘生不如死’会是什么情景?国主,我想你不能阻止无瑕去见他们,若然连他们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龙无瑕脑袋轰的一声炸开,她没有听完易追影的话,直接拉着他就朝外走疾走。 龙琰心中也觉有异,快走几步追上了无瑕,“朕没有令人……”话未说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停住了话头。他的话没有说完,脚步也滞了一滞,情急之中的龙无瑕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可是他的些微细小动作,已是尽数落在易追影的眼里。 易追影心里投下了一个小小的问号。 龙琰一行三人来至一处隐蔽的宫落。龙无瑕认识这里是很久很久以前就废弃了的一座冷宫。大凡是这样的宫落,因为长久没有人居住了,又大多是被废妃嫔最后的归宿,所以难免有些灵异的传说,最终导致人迹罕至、愈是幽静阴森。龙无瑕心想,若然龙琰真的将秦霄风和九珠囚禁在这里,也就怪不得易追影在宫里寻了几日,到今日才寻得他们的踪迹。 自到了冷宫门口,龙琰就越到了前头。这宫落平日虽是荒废了的,但此时却是人影幢幢,明里、暗里到处可见持枪灰甲的守卫战士出来觐见国主。龙琰肯定也花了心思,各处守卫安排的颇为紧密巧妙,从外看看不出什么异常,若非守卫见了龙琰出来跪礼,龙无瑕还不知道这里竟是隐了这么多守军。 不过龙无瑕现在并没有心思理会这些,她亦步亦趋地跟在龙琰身后,一颗心揪成一点点大小,连呼吸都因为紧张而略显不畅。 易追影轻轻握过她满是冷汗的手,没有多言,只是有微微的叹息。 穿过一道道的回廊,越过一道道的暗哨机关,龙无瑕已经没有意识去记得这繁复的路径和机关,只是在最后一道旋转暗壁转开的时候,心,立刻被里面剧烈的咳嗽声紧紧地揪住了。 那种咳嗽,让龙无瑕有感同身受的感觉,因为曾经的溺水和肺伤,她都是在这种肺部撕裂的痛苦中挨过来的。 似乎连胸腔中的那一颗心,都随时可以从嘴里呕出来,腥甜的血腥味,在沉闷的空气中,一丝一丝地浸入人的五脏六腑,牵动着心里蠢蠢欲动的悲伤! 那是秦霄风的声音。伴着九珠隐忍的低声啜泣。 简陋的一间密室,与外界完全隔绝,石壁合上的时候,连声音都透不出去丝毫。室内简单地布置着一床、一桌、一椅。秦霄风坐在床头,在九珠怀里撕心裂肺地咳嗽着。 龙琰跨步向前,看到九珠的手边已经堆满沾染鲜红的手帕、衣物,床头的一个脸盆,里面躺着一条棉手帕,盆中之水已是深红的颜色。 龙琰愣了一愣,张口问道,“他如何了?” 九珠蓦然一惊,回身见了龙琰,赶紧扶秦霄风坐好,转过身跪礼,“见过皇上!” 秦霄风听了龙琰的声音,捂着嘴要别过脸去。可是眼神像是被一种熟悉到骨子里的气息吸引着,眼角流转,瞥到了门口那道痴痴僵立的身影。他的咳嗽蓦然停息,就连呼吸,也似戛然而止,凝结在静寂混沌的空气里。 龙琰令九珠起身,向四周看了几眼,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九珠,秦霄风怎么了?为何数日不见,病成了这般模样?” 九珠正待答话,龙琰冷淡的声音已经让秦霄风回过神来。他捂着嘴咳嗽了两声,突然出声,“秦某朝为权贵,暮为阶下囚,心思郁疾病成这般模样也不足为奇。原来无瑕公主又回到了东华国,可喜可喜!罪臣秦霄风携内子九珠,见过皇帝、公主!”说着时,忍着咳嗽要下床。只是他身子虚弱,全身毫无半分力气,这一动,气力不济,险些从床边栽下来。 九珠听了秦霄风之语,看向龙琰身后的门口,果然见到了痴呆了一般的龙无瑕。她一时之间呆住了,竟是没有注意到秦霄风的险状。 眼见秦霄风要从床边落下,龙无瑕疾步上前,堪堪扶住了秦霄风。秦霄风的手本来撑在床上,经龙无瑕一扶,左手下意识地要推开他,可是这一出手,他刚刚捂过嘴的左手,竟是在龙无瑕洁白的肩头印下了一道嫣红的掌印。 鼻息里传来浓浓的血腥味,龙无瑕扶着秦霄风靠向床头,看着他,声音带了浓浓的哭腔,“你怎么了?怎么咳成这样?看医生了吗?吃药了吗?” 347 回不了头的伤 九珠回过神来,突然泪流满面。她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样,噗通一声跪倒匍匐在龙无瑕脚下,哭道,“公主您回来了!真好,真好!公主,九珠请您救救秦大人,他喝了……他……” 秦霄风突然厉声喝住九珠,“九珠,不要多言!” 九珠抬起泪眼看了秦霄风一眼,第一次不听他的话了,“大人,请恕九珠实在无法再看到您受这样的折磨。”转向龙无瑕,“公主,大人他最近几日才变成这样,我想,我想他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大人身体虽然一向不好,可是从未有咯血之兆呀……公主您看这些,大人咳了三日,就算不咳死,这血也会吐尽了……公主,我知道您也恨大人,可是,可是……” 秦霄风无奈,闭眼,清瘦的脸因为憋着咳嗽而憋得青红,嘴角又溢出了鲜红。 龙无瑕眼泪也是决堤,她扶起九珠,让她坐于床侧照顾秦霄风,转头向龙琰道,“七哥,你这算什么?士可杀不可辱,又有古谚,明人不做暗事,你若恨他夺了龙家的江山,何不一剑了结他的性命,却要如此对待他?” 龙琰的眼眸突然低垂,转过身子避过龙无瑕的眼神,“他对龙家之罪过,怎么样都难偿其一!” “偿了又怎么样?死去的人可以活过来吗?就像父皇,他以叛乱之名屠杀楚家,最终自己也因为此事而受尽非人折磨。可是,他遭到了报应,那死去的千百名楚家之人怎么不复活?……” 龙琰突然回身,眼神灼灼地看着龙无瑕,“那你要朕怎么样?置父皇、兄弟的血债不顾,放过这祸害龙家的始作俑者吗?然后等着他东山再起,再杀尽我龙家儿女?” 龙无瑕退后两步,叫得歇斯底里,“我不管,我不管你们什么争名夺位,我不管你们怎样冤冤相报,我只知道我不想再看到死人!我现在就带霄风哥哥出去找医师……”转身至九珠身边,扒开九珠,要扶起秦霄风。 秦霄风出手稳稳按住了她慌乱的手,声气喘喘,情绪反而稳住了,“无瑕,你与你七哥好不容易重逢,不要因为秦某之事而坏了你们的情谊,好么?”伸手抚上龙无瑕碧玉的面具,幽幽道,“无瑕,这里还痛么?那日我终是去迟了一步,害你容颜被毁……” 龙无瑕泣不成声,摇着头哭道,“不痛,不痛。霄风哥哥,我们出去看医生好不好?” 秦霄风本已咳得筋疲力尽,再加上心绪因为龙无瑕的到来而大为波动,实是不利于他的身体静养,因此,此时他已经开始眼冒金星支持不住了。他眼皮越来越沉,声音越来越飘忽,“无瑕,秦霄风此生,再难走出这间院落……无瑕,无瑕……” 龙无瑕愈加慌了,俯身到他脸前,“霄风哥哥怎么了?怎么了?无瑕在这里。” 秦霄风轻轻吐出轻不可闻的话语,“无瑕,无瑕,你七哥回来了,从此起码有他再护你周全,我也可放心。倒是九珠,她是个傻丫头,我负她良多,我想请你……请你帮忙保她周全,可以么?可……”言未毕,人已是沉沉歪过了头颈。 “不要,不要……”龙无瑕吓得懵了,哭得悲恸,尖声喊道,“易大哥,易大哥,救他救他……” 易追影跨步上前,接过秦霄风的手把了把脉,从怀里取出一个药瓶,倒出一颗药塞进秦霄风的嘴里。 龙无瑕抢过易追影的药,“这是救命的吗?这是救命的吗?”倒出药丸,抓了一把就要全部塞进秦霄风的嘴里。 易追影“啪”的一声打落,“这药会麻痹神经,不能多吃。” “那你救他啊!” 易追影抓住她慌乱的手,眼神微沉,“他还没有死,只是昏迷了。” “那就是还能救,是不是?” 易追影看了一眼龙琰,犹豫了一下,道,“他是中毒,毒入骨髓,难救。我只能用刚才的药稳住他的心脉,令他不再受锥心咯血之苦。但是如果没有解药,我也无能为力。” 龙琰的肩头微微颤了一下,双手紧握成拳。 龙无瑕和九珠一下子呆住了。 呆了良久,龙无瑕缓缓起身,一步一步沉沉的脚步迈向龙琰,脸上泪水未干,眼中尽是不愿相信的神色,“什么用萧将军的兵权换他之生机,只是缓兵之计,统统都是假话,对不对?萧将军交不交兵权,他都得死,是不是?就算我从蒙国写信请你放过他和九珠,你也会当做没有收到信,是不是?” 龙琰身子微颤,双手握得愈紧,眼里闪过一丝痛意,嘴中却是坚决,“是。” 龙无瑕缓缓举起手掌,再缓缓落下,堪堪落在距离龙琰脸庞不到一寸的距离,却终是再也落不下去。 龙琰不闪不避,深邃的眼里看不出丝毫的情绪,只是他紧握的双手昭示着他莫可名状的压抑情绪。 龙无瑕僵持了良久,突然恨恨垂下手掌,眼中清泪滚滚而下,哭的无声。她机械地抬步,步至门口,轻喝道,“来人!” 门口侍卫赶紧上前,“公主有何吩咐?” “请宫中太医前来。要擅解毒者,至少三名。速去速回。” “这……”侍卫犹豫,眼神看向屋内的龙琰。 龙无瑕声冷,“连本宫的话都不听么?再有犹豫者,杀无赦!” 侍卫浑身一凛,看到后面的龙琰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赶紧应道,“属下遵命。”快步下去了。 龙无瑕回身,走至无言哽咽、瘫痪在秦霄风身侧的九珠身边,抱着她,“九珠,我在这里陪你们。不怕,不怕。” 易追影疼惜龙无瑕,看向龙琰道,“看来无瑕不会离开这里了。易某请国主成全她!” 龙琰拂袖转身,“也罢,易公子,请你也留在这里代为照顾无瑕。有劳!”言毕,大踏步离去。 易追影回身看着眼前一昏两哭的人,突然深深叹了口气。这一场你来我往的夺权游戏,他完全是一个旁观者。可是,为什么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一般,异常地难受。他心疼无瑕要经历如此的锥心之痛、矛盾茫然,对龙琰、秦霄风竟也生出了一些同情!他好似突然明白了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临死之际对他说的一句话,“有时候,人明明知道是什么样的结局,可是,还是会毫不回头。因为,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啊!” 秦霄风回不了头!通透如他,在走下第一步棋的时候,他又何尝想不到自己会是这般的结局? 龙琰回不了头,他面对的是杀他父兄的仇人,他作为一国之君、作为龙氏的传人,又怎么能够放弃仇恨、放过仇人? 说到底,爱恨情仇,又有谁人能够看得透、放得下? 348 不速之客萧何战 ()()龙无瑕寸步不离地在废弃的院落守着秦霄风和九珠,守了三日。这三日期间,龙无瑕命人向龙琰要了数次解药,可是龙琰什么答复都没有;御药房前来诊治的御医一时之间也配不出解药,无奈之下,龙无瑕只好请易追影一边使用他的麻药维持着秦霄风的病情,一边想法子利用御药房的药材配制解药。 吃了易追影的药后,秦霄风的咳嗽好了很多。只是,易追影也说过,他那药物是利用药性对身体神经的麻痹而减轻痛苦,所以,秦霄风虽然咳嗽、痛苦减轻了许多,但是气色并未恢复丝毫,反而大多数时候都是昏昏沉沉、不省人事。 因有龙无瑕的相陪,九珠安心了许多。可每每看到秦霄风昏睡的模样,她还是会黯然神伤,一颗心到底是七上八下没有一个着落。她也知道龙无瑕此时立场的尴尬,所以并没有多问什么、多要求什么,只是默默地守在秦霄风的身侧,尽自己所能,无微不至地照顾着。 也许她亦清楚,这很可能就是她与秦霄风相伴的最后一程了!甚至是与龙无瑕相伴的最后一程! 龙无瑕精神一直很紧张,心里又烦又乱,不知如何是好,可是怕影响九珠的心情,她将一切心绪都强行压制在心底里。也不知道是因为这种压抑太过分了,还是连日来的奔波和心情低落到底是影响了身体状况,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也近乎到了一个极限的状态,常常觉得浑身酸软无力,很容易就头晕眼花,甚至是恶心想呕吐。当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并没有在意自己身体的这些异状,她一边安慰着九珠,一边催促着易追影那边的配药进度。 到第三日午时,易追影终于奔过来说解药有些眉目了。龙无瑕和九珠喜不自禁,给秦霄风喂了易追影拿来的药后,就赶易追影继续去配药了。 那药似乎真的挺有效用,秦霄风吃后半个时辰,就幽幽地醒转了过来。 龙无瑕和九珠满心欢喜,可是,她们还没来得及跟秦霄风好好说上一句话,院里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龙无瑕事后心想,也许冥冥中早有注定,秦霄风的醒转,其实只是为了那位不速之客。 那位不速之客,正是东华的兵马大将军萧何战萧将军。 萧何战与秦霄风是旧时好友,生死至交,关系匪浅。正是忌惮他们的这一层关系,龙琰上位之后即以秦霄风的生机为挟,迫萧何战交出手中兵权。毕竟,若是秦霄风死在龙琰的手里,萧何战手握兵权,将会是东华龙氏政权中一股非常不稳定的因素。 萧何战刚刚从西北边线回到龙城,所以,他回来的时间很巧,秦霄风醒转的时间也很巧。正是这一份巧合,使得以后的事情发展,犹如脱缰之马一般,谁也控制不了了。 萧何战是一位年过三十的威猛大汉,雄武中透出精干的深沉和沉着,本就沉冽的双眸在见到秦霄风的那一刻,更是冻结成慑人的冷度。 他向龙无瑕和九珠见过礼之后,就端了凳子,一言不发地端坐在秦霄风的床侧。 秦霄风微微笑起,苍白的脸上有一种浑不在意的淡然。出人意料,他请出了龙无瑕和九珠,让萧何战将他与他,仅仅两人,密闭在小小的房间里,整整一个时辰。 除了他们两人,大概没人知道他们谈过些什么,只是在萧何战打开壁门之后,他落在龙无瑕和九珠身上的眼神有些微特殊的情愫。 萧何战并没有与龙无瑕相谈的打算,打开壁门之后,就拱手告辞而去了。 龙无瑕本想与萧何战商量营救秦霄风和九珠的事宜,但是一则她不敢轻易离开这间屋子,二则她与萧何战实是并不熟悉,所以唯有止步,打算稍后抽了时间再与他相商。 长谈一个时辰后,靠坐床头的秦霄风显得有些疲惫。九珠坐于他身侧,用干毛巾细心地帮他擦拭着额头细密的汗珠。秦霄风轻闭上双眼,良久才睁开眼睛,他轻轻握住九珠的手,眼神向龙无瑕看去。 龙无瑕眼神与他的眼神相遇,整个人不知道为何就怔了起来。良久,她才低下头,踌躇了几番,才终于踏步走向前,走至他的床前,轻喊一声,“霄……秦……秦大哥……”本想喊“霄风哥哥”的,但一想到在九珠面前如此称呼未免不妥;改而准备直呼“秦大人”,呼在嘴边又觉得不合适,这一声简简单单的称呼,竟而兜兜转转了几番心思,才喊成一声“秦大哥”。 秦霄风静静无声地看着她,良久才说出话来,“无瑕,让你为难了。” 龙无瑕鼻头一阵酸涩,摇摇头,“不为难。” 秦霄风双眼在她脸上恋恋不舍,“你瘦了很多,是不是总有不顺心的事情?” 龙无瑕还未作答,九珠突然抽出秦霄风握住的手,道,“大人,公主,你们先聊着,九珠去看看易公子的药配得如何了。” 龙无瑕愣了愣,后退一步,“九珠你在这里照顾秦大哥,我去看!” 秦霄风却很不识趣地插嘴,“无瑕,让九珠去吧,这些日来,她一直陪我在这狭小的房间内,出去透透气,对她和腹中的孩子都有益而无害。” 九珠身子颤了颤,施了礼后即转身疾步而去了。龙无瑕想拦她,却是拦不住,只好命了门口的守卫去几人跟着照顾她。 九珠身影消失,秦霄风突然重重叹了口气,“无瑕,我对九珠,是不是很残忍?” 龙无瑕轻轻看着他,“你心里,到底是放不下无瑕么?” 秦霄风声音幽幽,“无瑕在霄风哥哥的心里,一直都在,不曾有一刻忘却。自我六岁遇到三岁的你,你就住了进来,时间那么久,久到已经成为习惯,所以又怎么可能放得下?无瑕你知道吗?我甚至不愿意去忘记,就让那已经过去了很久的曾经,一直在我的眼前,一如只是昨天……” 龙无瑕突然有些恼怒,“你对九珠不公!” “我也知道。所以,你现在有蒙哈铎和龙琰,我就不担心你的未来,我就将我剩下的一点点精力,全部花在她的未来上。” 龙无瑕听出了一点端倪,急问,“你想如何?” 349 生生世世的许诺 ()()“我想……”秦霄风说的有一丝犹豫。犹豫之际,他突然坐直了身子,看着龙无瑕,“无瑕,你可以再让我抱一次吗?” 龙无瑕怔住,“你……” “最后抱你一次也不行吗?”秦霄风笑得云淡风轻,笑容中却有掩也掩不去的萧索。 龙无瑕心里突然有些异样的感觉,她还没有想清楚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觉得身子一个不稳,竟是被秦霄风拉得跌坐在床上,结结实实地倒在他的怀里。 秦霄风拼尽了浑身的力气拉她坐下,紧紧地抱着她。他静静地连自己的呼吸都抑制,最后一次感受这让他魂牵梦萦的温软躯体,最后一次感受这个世间最让他留恋的气息…… 龙无瑕僵在秦霄风的怀里,不敢乱动。秦霄风清瘦的怀抱,那么熟悉又温暖,一如曾经他满心爱意地拥抱着她,那种感觉让她有些恍惚……可是她也很清楚的清醒着,他和她都不是曾经两小无猜海誓山盟的那一对璧人,他与她早已在各自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再也回不到过去…… 不知道为何,拥在秦霄风的怀里,龙无瑕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竟带给她越来越深刻的不安。 良久,秦霄风才放开她。他微微笑着,“无瑕,以后不要那么傻,不要操那么多心,躲在你丈夫的怀里,做一个乖乖顺顺的小女人就好,不要做那么犀利的刺猬,不要替那么多人计算,不要在战场上像个男人一样厮杀,不要为了别人连自己的立场都不顾……无瑕,你明白吗?这个世界上,应该有男人替你挡下所有不顺心的事情,让你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地生活……其实,我渴望做一个那样的男人,可惜,今生再无机会……” 龙无瑕呆呆地看着他,“怎么突然说这些?不是在说九珠吗?” 秦霄风失神,似是呢喃,似是祷告,似是约定,似是许诺,“你早已不是当年柔顺怯懦的无瑕,她却还是那个倔强又憨傻的丫头。她知道我一世都对你无法忘情,却依然无怨无悔地跟随陪伴着我;我知道她一心一意对我,也知道我与你再也不会有任何牵绊,却无法在心底用她来替代你。我负了她这一生,所以我想,若是有来世,我定会暂时忘记那个风华绝代、名叫无瑕的女子,一世为只为她生,一世只为她守护,给她一份全心全意的爱……” 龙无瑕皱眉,“霄风哥哥,你今日怎么总是奇奇怪怪的?” 秦霄风抬手,轻轻抚着她的脸,眼神迷离而疏狂,自说自话,“但是,我只许给她一世,还了这一世情债,了了这一生情缘,以后的生生世世,都只能留给无瑕。我发誓,再不给其他男人任何机会,我会是无瑕的世界中唯一的男人,生生世世都守护着她,不让她再受一丝一毫的苦难……” 龙无瑕又惊又急,“霄风哥哥,你无缘无故做什么要说这些疯话?你不要说,我有些害怕……” 秦霄风突然垂手,轻笑,“你又不是无瑕,这么着急、害怕做什么?” 龙无瑕大惊,“霄风哥哥,你……你说什么?” 秦霄风幽幽道,“人在某一个时刻,通常是非常通透的,能够看到往日看不到的一些东西。你虽有无瑕的身体、无瑕的容貌,可是,你不是无瑕。呵呵,也许,早在你从崖下被救起的时候,你就已经不是无瑕了……可是,你又明明是无瑕啊,是那个笑嗔娇痴都让秦霄风为之颠倒的龙无瑕啊……” 秦霄风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龙无瑕隐隐意识到了不妥,她抬起秦霄风的头,急喊道,“霄风哥哥,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秦霄风尽力抬眼,温软一笑,“我只是有些累。无瑕,你刚才问我我想怎么救九珠,其实我已经跟萧兄说好了,他到时候会带九珠走。只是,这中间可能不会那么容易,所以,若是有可能,请你相助萧兄……” “会,我一定会帮忙。我还会让萧将军带你一起走。易大哥已经配出了解药,所以,请你一定撑住好不好?撑住!” 秦霄风抬手拍了拍龙无瑕的手以示安慰,继续说话,声音愈显微弱,“无瑕,我让九珠离开,其实是不想让她听到我对你说这番话,也不想让她知道我用尽我所有的能力为她安排了后路。无瑕你放心,我已经说服了萧兄,即使我死了,他也不会对龙家的势力有丝毫背离,但他也不会任你七哥糅辱,所以……所以你记着,你若想帮我,就请帮萧兄保全九珠,保全九珠肚子里秦楚两家唯一的血脉……” “我会,我会。我还会保全你,让你和九珠离开这是非之地。霄风哥哥,你不要说那么多,躺下来休息好吗?我与萧将军商量,等你身子一好转,我们就……” 龙无瑕的话语未完,秦霄风突然又剧烈地咳嗽起来。空气中似乎隐隐飘起来淡淡的丁香花的香味。龙无瑕手足无措,从上往下抹着秦霄风的胸口,“霄风哥哥,怎么又咳起来了?是不是很难受?” “他中的毒,没那么容易解。”耳侧突然响起清脆动听的女声,声音中却没有带什么感情,淡漠如水。 龙无瑕转头,看到阿诺轻身俏立在门口,一双妙目停在他们两人脸上,目中有好奇的光芒。 龙无瑕愣了一愣,起身,“阿诺,你怎么来了?你可以帮我暂时减轻霄风哥哥的痛苦吗?”阿诺与易追影本事相当,她或许有本法让秦霄风不那么痛苦。 阿诺眼神突然闪烁了一下,她犹豫了一阵,走向前,抬手在秦霄风的双肩和胸口推拿了一阵。 她的方法比易追影的药更为立竿见影一些,一阵推拿之后,秦霄风竟而立刻就止住了咳嗽,同时觉得心口一阵轻松,似乎浑身的苦痛难受一下子被推到九霄云外去了。 龙无瑕见秦霄风不仅止住了咳嗽,连脸色也突然好了起来,大喜过望,“阿诺,谢谢你。阿诺,你刚刚说霄风哥哥中的毒没那么容易解,你怎么知道?你会解么?” 阿诺犹疑地看她一眼,低着头看了一阵脚下,突然道,“你别问那么多,大哥叫我来找你过去见他,他会跟你说解药的事情。” 350 别·永殇 ()()龙无瑕一听,喜上加喜,“七哥愿意给我解药么?” 阿诺别过头去,不看她,“你去了就知道了。” 龙无瑕转过身摇着秦霄风的双臂,喜道,“霄风哥哥,你有救了。你有救了。” 秦霄风注意到了阿诺微小的小动作,心知事情绝非那么简单。他抓住龙无瑕的手,摇摇头,“无瑕,若是要用你的某些东西才能换得我的解药,那我宁可不要!”他是担心龙琰要龙无瑕答应他什么事情从而与她交换解药。 龙无瑕摇摇头,“只要能救你,我什么都可以答应。” 阿诺闻言怔住,怔了一阵子,突然不耐烦道,“你去不去?要是不去的话,可别怪我没有传到话。”说罢,转身欲离。 龙无瑕直起身,准备跟阿诺一起去见龙琰。 秦霄风突然抓住她的手,不放。 有此一线生机,龙无瑕自然不会轻易放弃。她拍拍秦霄风的手,再轻轻掰开,“霄风哥哥,你等我回来。” 在那一刻,秦霄风的神智异常的清醒,他很想紧紧抓住龙无瑕的手不让她离去,似乎这一放手,就是生离死别,就再也见不到这世间最心爱的女子……可是,他的身体毕竟久病未愈,他实是没有丝毫力气,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龙无瑕吩咐了守卫严加看守后疾步而去。 直到龙无瑕的身影再也看不到了,秦霄风才疲惫地闭起双眼,身体完全瘫软在床上。 就在龙无瑕脚步踏离这座院落的那一刻,院墙角落的暗影里突然闪出了一个小小的人影。那小人儿见龙无瑕离去,没有多做犹豫,疾步闪入了院落内。 龙无瑕随阿诺前往龙琰的御书房,一路无话。龙无瑕其实很想跟阿诺说说话的,但是阿诺好似不愿意跟她多做交流,龙无瑕此刻又是一门心思在秦霄风和九珠身上,也就没有多费心思去找话题与她说话。 不过半刻,两人行至了龙琰的御书房。龙无瑕不等门官通传,直接就跨步闯了进去。阿诺犹疑了一下,没有跟着进去,转身离去了。 龙琰正坐于书桌前,手里拿着一封书函,神思有一丝游离。 龙无瑕大踏步奔至龙琰的桌前,正待开口问话,眼神却被龙琰手里的那封书函吸引住了。 那是她托蒙哈铎传给龙琰的信,信中她恳请龙琰保全秦霄风和九珠的性命。 原来这封信龙琰其实是收到了!她呆呆地看着龙琰,喊了一声,“七哥……” 龙琰抬头,见到是她,眼里闪过一份惊喜;继而看到她定定看着自己手中信函的眼神,心里又陡然一冷。“无瑕……”龙琰放下信,从书桌后面走出来,走至龙无瑕的身前,“无瑕,你真的想救他们两人吗?” 龙无瑕很想哈哈大笑,她想又如何?到头来,他们的命运还不只是掌握在他龙琰一个人的手里?她写信恳求,她日日请求解药,她耗费她全部的精力守护他们,他都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哈,他既然没有打算放过秦霄风,那么此刻唤她前来,也不会是真的要给她解药吧? 龙无瑕突然转身就走。 龙琰愣一愣,跨步追上她,一把拉住她的胳臂,“无瑕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可是为了秦霄风的解药?” 龙无瑕骤然转身,恨恨甩掉龙琰的手,“你不想给解药我,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就算我是真的很想救霄风哥哥和九珠,对你来说又有什么重要?你既然可以当做没有收到我的信,自然也可以当做不知道我此刻救人的急切心情!好啊,那么我就不戳穿你其实已经收到了我的信,那么我便不亲口向你要解药,那样你就可以道貌岸然地继续装下去了!” 龙琰皱眉,薄唇微微颤抖,似是想解释什么,但是犹豫了一下,终于抿了抿嘴,冷冷出声,“无瑕,你非要这样言辞激烈地指出你七哥是如此的不堪吗?” 龙无瑕冷笑道,“不好意思了,是我说错了。你不是不堪,你是为了龙家的皇权,你是有一国之君的不得已……哈哈,是龙无瑕浅薄无知了,一心一意相帮的都是龙家的仇人……” 龙琰重重叹口气,他拉过龙无瑕的胳膊,“不要跟七哥说这么负气的话。无瑕,其实你清楚我的立场,我也理解你的心情,我们就不要为了秦霄风再这么伤神好么?” 龙无瑕看着他,“那好,你把解药给我。” 龙琰摇头,“我没有解药。但是我可以答应你,只要秦霄风身上的毒可以解,我就设法让他们走。” 龙无瑕怒道,“没有解药霄风哥哥自然活不下来,又何须你的这个承诺?哈,你给他下毒,却说没有解药,再说若他毒解你就放他,这话说出去,不嫌丢了你一国之君的脸么?七哥,你让我来见你,就是要告诉我这个你给他的恩惠吗?那我替他谢谢你了!无瑕告辞!” 龙琰又一把抓住她,眼里闪烁着疑惑,“我让你来见我?你不是自己来找我的?谁带你来的?” 龙无瑕身子顿住,“不是你让阿诺带我来的吗?阿诺说你叫我来谈解药的事情!” 龙琰身子陡然颤抖了一下,他神思略转,眼里闪过一份惊疑,他急喊道,“阿诺……” 门外没有人应答。 龙琰突然拉过了无瑕的手朝外疾走。 龙无瑕见了他的神色,心觉有异。她紧紧跟上龙琰的步子,屏住呼吸问道,“七哥,怎么了?有何不妥?” 龙琰没有答她,只是牵着她疾步朝秦霄风所在的院落奔去。 走了一段距离,龙无瑕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她甩落龙琰的手,疯了一样向那座院落里狂奔。 可是,终是迟了一步。龙无瑕脚步还未踏入那间密室,室内就扑鼻飘来一股新鲜腥甜的血腥味。她用尽浑身的力气跑进屋内,映入眼帘的仍然是令她连呼吸都为之冰冷的一幕:龙峻轩狠狠地将一把匕首插在秦霄风的胸口! 龙峻轩的双手甚至还紧握着匕首。 阿诺呆立在门口,身形一动也不动,也不知道是被惊到了,还是被吓到了,抑或生命于她,早已麻木地不屑一顾了! 351 逝·无声的泪 ()()“住手!”龙无瑕怒喝,三步并作两步,越过阿诺奔向床前。 龙峻轩听到她的声音,没有丝毫犹疑,双手使劲,将匕首拔了出来。 “噗……”秦霄风胸口伤口处的鲜血,就像是决堤的河水,汩汩地畅快流出,消逝着秦霄风本已残弱的生命。 龙无瑕慌了手脚,看着那像小溪一般快速流淌的鲜血,大脑“轰”的一声炸开了。她瞧到了龙峻轩脸上恨戾的神情,左手出掌“啪”地一声扇在龙峻轩的脸上,嘶吼,“谁准你的?谁准你的?” 龙峻轩被龙无瑕一巴掌打得跌倒在地,他捂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龙无瑕,眼中流露出悲愤和怨恨。 龙无瑕却是没有再看他,她随手抓住了床上的衣物,稍稍用力压在秦霄风的伤口上,紧紧捂着,眼泪就跟那伤口里不断溢出的鲜血一样,决堤而出,嘴里喃喃地轻喊着,“霄风哥哥,霄风哥哥……”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她的喃喃低喊可以留住眼前气息已渐渐微弱的人…… 秦霄风意识在渐渐涣散,但是他脸上没有痛苦,没有怨恨,只有返璞归真的自然纯净、祥和安宁。他抬了抬手,想握住龙无瑕的手,可是他没有力气了。 龙无瑕腾出一只手,紧紧握着他的左手。 秦霄风笑一笑,“无瑕,不要难过,也不要怪谁。我早已知道我不可能再走出这座皇宫了,其实这样死,也很好,以后便不用受那剜心刮骨的咳嗽之痛了……只是,要苦了九珠……九珠……” 龙无瑕痛哭,“霄风哥哥,你不会死,你不能死……你撑住啊……来人啊,找太医……七哥,求你了,找人救霄风哥哥……” 秦霄风轻牵着龙无瑕的手,眼帘低垂,痴痴茫茫,“无瑕,我多想就这样,一直牵着你的手,永远也不放下……无瑕,你记下了我刚才跟你说的话吗?” “记下了,我都记下了!” 秦霄风的声音渐渐细若游丝,“那就好……无瑕,九珠,我想见九珠……” 龙无瑕泣声嘶喊,“九珠,九珠……九珠在哪里?快去药房找九珠回来……” 龙琰早在进门之时就命人去唤太医了,此时,他扶起了地上的龙峻轩,正待命人去寻九珠,门口突然传来药罐摔碎的声音。 龙琰转头,看到九珠立在门口,她手里的药罐跌落在地,碎成再也拼凑不起的完整,褐红色的药水洒了一地,一如那泣血的血茶,刺目地令人不敢观视…… 易追影和萧何战随在她两侧。 九珠身子突然一个趔趄,摇摇欲坠。 萧何战呆住了,目光定在秦霄风身上,一动也不动。九珠欲倒之时,他才蓦然回神,与易追影一起出手扶住她。 易追影轻眼一扫,也是猜出了个大概,他轻推着九珠的后背,沉声道,“九珠快过去。” 九珠身子像是被定住了身子一般,双脚怎么抬也跨不出步子来。 易追影出手半推半搀扶着她,沉步走至秦霄风的身前。 秦霄风胸口压制血涌的衣物已经完全被血浸透,龙无瑕重新抓过一件衣物,又抓过九珠的一只手捂在上面,将秦霄风的手交到九珠的另一只手上,让开了位置给她。 交毕,龙无瑕转头看向正给秦霄风止血的易追影。 易追影在秦霄风的胸口四周拍了几拍,看回龙无瑕,摇了摇头。 龙无瑕心中突然喷薄而出一股滔滔悲恸之潮流,那股潮流在她胸口流肆无忌惮地汹涌着,刹那之间就淹没了她整个胸腔、整个思绪、整个灵魂,此时此刻她的一切都是那么无力而渺小,竟是不能跟那潮流对抗分毫……她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身子无力地瘫倒在秦霄风的床下。 床边的九珠,似乎已经不知道如何哭泣了,她紧紧地捂着秦霄风的伤口,眼泪如泉划过苍白的脸庞,嘴里却是出不了任何声音! “九珠……”秦霄风脸上异常柔和,眼神也柔和的似是初生的婴儿一般。他指尖触碰到九珠的手,使劲力气翻过手掌握住九珠的手,“九珠……”秦霄风显然想说什么,可是,他的力气已然尽怠。 九珠悲痛难绝,附耳匍匐到他的嘴边,身子越发颤抖。 也不知道秦霄风还能说些什么,也不知道九珠还能听到什么,只是不过片刻的时间,九珠突然嚎啕出声,她直起身子,使劲地摇着床上的人,她嘴中无声地溢出一声声肝胆寸裂的呼喊,“不要走,不要走……”,可惜,床上之人终是阖上了他那苦苦支撑的双眼,他再也听不到她分毫了…… 门口突然响起一声怒吼,“小子,偿命来!”原来是萧何战终于意识到秦霄风已经身死,他悲愤难抑,骤然发难,抽出腰间的佩刀,闪身向龙峻轩砍去。 龙琰虽然身在龙峻轩身侧,但是他的眼神一直都落在床前委倒的龙无瑕身上。他听到萧何战的一声怒吼,呛然回神,萧何战的刀已经直逼到身侧龙峻轩的肩头。龙琰大惊失色,毫不犹豫一个转身将龙峻轩护在怀里,他手中没有兵器,只好左手臂抬起,挡着萧何战的战刀。 “大哥……”阿诺惊呼一声,闪身入阵,以至真至纯的内力逼得萧何战的刀势滞了一滞。就在这一滞的间隙,阿诺已经疾步落至龙琰的身侧,手中拔出软剑对上了萧何战的战刀。 饶是阿诺出手迅捷,龙琰的左手臂还是被萧何战的刀削掉了一大片血肉。 萧何战睚眦欲裂,手中战刀势如狂龙翻舞,一招一式莫不指向阿诺和龙琰身后的龙峻轩。然而阿诺武功何等之高,有她在身前萧何战又如何伤得了龙峻轩分毫? 不过这阿诺也不知是什么心思,自她入阵起,只是举剑挡招,将萧何战的刀势尽数化解了,却并未主动出招反击。不然,以她的能为,纵然萧何战是叱咤战场的威威大将,但如此单打独斗、交锋武功,他在她手下又岂能全身而退? 萧何战紧紧相逼,阿诺护着龙琰和龙峻轩退至了密室的角落。退无可退之际,阿诺眼中骤然起怒,不满道,“你何必如此步步紧逼?”她握剑的指尖换了一个方向,准备反击了。 龙琰感受到了阿诺的怒意,低声在阿诺耳际道,“阿诺,不能伤他性命!” 阿诺点头,冷面执剑迎击。 352 复仇 ()()这一日,远在时空之外的祁玲,心口突然剧烈地疼痛起来。她捂着胸口,感觉好似有什么东西正从她的心尖上被剥离下来一般,痛的彻骨;她的耳中似乎听到一声声不舍又哀伤的呼唤,“无瑕,无瑕,无瑕……”,她抬头四处环顾,繁忙而嘈杂的大街一下子远离她而去,那声声熟悉到骨子里去了的呼唤近在耳边,她却找不到源头…… 心尖上剥离的最后一裂,呼唤骤然停息,祁玲心口陡然剧痛,痛地她失声惊呼,她的意识也渐渐飘渺涣散,身子直直地倒向了地上…… ======== 阿诺和萧何战在狭小的密室内近身恶斗着,龙琰、龙峻轩神思痴茫地看着床边委倒的龙无瑕,龙无瑕似乎连灵魂都被抽离,自己将自己的嘴唇咬得血丝渗出也毫无感觉,九珠趴在秦霄风的身前肝胆寸裂,却只是无声地流着眼泪……若干年后,易追影想起这样的一个午后,心里仍然会唏嘘不已,他其实也不愿意相信,就在那一刻,风姿绝代的东华国第一人,就这样与世作别了…… 易追影上前,从地上半抱半扶起龙无瑕,抬手轻轻捏着她的下颌,不让她再咬伤自己。 龙无瑕抽噎着看向九珠,伸手搭在她的肩头,“九珠……” 九珠听了她的唤声,突然从秦霄风身上爬起来。她起身下床,执了龙无瑕的手和易追影的衣袖,牵着他们走向门外。 龙无瑕疑惑道,“九珠,做什么?” 九珠将他们两人牵到门口外,放下他们的手,又进门,走到龙琰身前,拉过他和龙峻轩的衣袖,将他们也拉到门口。 复而进屋,也不管阿诺和萧何战正在相斗的刀剑无眼,径直走到他们身后,伸手推了他们的后背朝外推。 众人已然明白,她要赶众人离开。 将众人都赶到了门外,九珠使劲推着那扇沉重的壁门,要关上壁门,可是她浑身无力,使了几次劲,门只是移了一点点的距离。 龙无瑕上前抱着她,哭道,“九珠,让我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九珠清泪直流,一刻也没有止息过。她的心口剧烈地起伏着,身子也抖得厉害,整个人都摇摇欲坠。可是,她不理龙无瑕,她轻轻挣开龙无瑕的双臂,自顾自地使劲推着壁门。 易追影上前拉过龙无瑕,“无瑕,让她独自跟秦霄风待一会儿。九珠,我只提醒你一句,你现在不是一个人……”说罢,手掌出力,帮助九珠推动了壁门。 听了易追影的话,九珠身子僵住了。 壁门缓缓合上,就如从此隔绝了生和死。龙无瑕呆呆地看着壁门,眼泪滚滚而落,茫然不知所措。 此时,太医匆匆而来,见了众人情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易追影看了一眼怒气未消的萧何战,道,“萧将军,九珠既然不想被人打扰,还望你暂抑怒火,莫要让秦大人不得安宁。” 萧何战脸色涨得通红,恨恨地深呼吸良久,突然将手中的刀使劲插到地上,“我萧何战以此刀立誓,有生之年与龙峻轩小子势不两立!”言罢,忿而转身疾步而去。 龙琰正待出言挽留,身边的龙峻轩冷冷咬牙哼道,“哼,叛臣贼子,我……” 龙琰一听,轻喝道,“轩儿住嘴!” 龙峻轩不服道,“七叔,他一直与秦霄风朋比为奸,祸害我东华皇朝,他这样的人——” 龙峻轩话未说完,龙琰就怒喝道,“轩儿,你再如此自以为是、自作主张,莫怪朕以国法处置你!” 龙峻轩双眸流露出震惊和失望,他怔怔地看着龙琰,喃喃道,“七叔,你也怪我杀了秦霄风么?” 龙琰不理他,转身对易追影道,“易公子,请暂且代为照顾无瑕;这里的一切后续事宜,朕会做出安排。”言毕,双眸冰冷,语气寒凝,朝着龙峻轩和阿诺道,“轩儿,你和阿诺随朕来。”抬步率先离去。 ======== 龙琰带着龙峻轩和阿诺回到御书房,他跌至龙椅上,冷声道,“轩儿,秦霄风身上的毒,也是你下的,是么?” 阿诺在他身侧,正给他包扎左臂的伤口,听了此言,双手不自然地顿了一下。 龙峻轩陡然一愣,继而甩袖负手,背过身子道,“是又如何?” 龙琰浑身一颤,他右手一拍书桌,怒声道,“你明明知道你姑姑不能看着他死,为何还要出手?现在这样,你要怎样跟你姑姑交代?” 龙峻轩声音亦冷,“我就是因为知道姑小妞一回来,你很可能就会顺了姑小妞的意放过他,所以才扣下了姑小妞写给你的求情信,所以才在姑小妞回来之前费尽心机向他下毒,让他受尽生之折磨,最后才痛苦而终;本来他的毒已经深入骨髓,没得救了,可是凭空又出现一个易追影,我不愿意看到他还有丝毫的生机,所以我又不惜利用阿诺阿姨引开姑小妞,趁早了结他的生命……七叔,难道我给我亲父亲母报了那杀身之仇也有错吗?” 龙琰屏住一口气,盯视着龙峻轩,“轩儿,你今年才几岁?” 龙峻轩情绪突然也很激动,吼道,“不管我才几岁,我眼睁睁看着我的父亲母亲死在秦霄风的面前,我亲眼看着秦霄风纵容庄贼人杀了我的爹爹妈妈、杀了我整个宫里的老老少少,我亲耳听到那紫澜殿中日日传来叔叔婶婶的惨呼痛喊,直到现在我似乎每天都还可以闻到那些日里飘散在雨中我龙家血脉的血腥味……七叔,这个仇,这个恨,不管我是几岁都不可能忍得下,不管我是几岁我都不可能不报……” 龙琰眼里闪过一抹痛意,父兄的惨死何尝不是他的痛、他的仇,可是,这一个循环一个循环地报着仇,何时是一个了结?他本以为,他可以一力承担起这所有的血债,让身边的人都能够干干净净地做人,可是想不到自己在龙无瑕面前的犹豫,终于还是导致了龙峻轩的偏行极端……他才不到十岁呀! 可是,他能怪责他吗? 龙琰轻轻吐出一口气,右手撑着额头,轻声道,“轩儿,你先下去。” 龙峻轩负气转身抬步。 龙琰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慢着,轩儿。你舅父送你回宫的时候曾告诉过我,九珠对你有恩,所以不管你怎么怨恨秦霄风,九珠你不能动!男子汉大丈夫恩仇分明,七叔不希望你为了报仇连人之本性都抛之脑后了……” 龙峻轩身子只是一顿,听他说完即继续疾步离去。他的嘴角扯着冷酷的笑意,九珠他不会害,但是她肚子里秦霄风的孽种,不能留! 353 误会·无法原谅 ()()龙琰右手撑着额头,闭目良久,才突然出声道,“阿诺,怪不得这些日我查了那么久,都查不到秦霄风中了什么毒,也查不出那种毒有什么解药……” 阿诺双手又是一顿,脸上闪过一丝怪异的神情。她稳了稳双手,帮龙琰的伤臂缠上白色绷带,然后才答,“是,那种毒你没有见过,我也没有跟你说起过。” 龙琰睁开眼,起身立于阿诺的身前,双目忧郁,“阿诺,你还不明白吗?你和无瑕在我心里,是完全不同意义的存在,你完全不必……” 阿诺垂眸,突然转身背对着龙琰,轻描淡写道,“不错,是我帮轩儿下毒的。轩儿来找我,说秦霄风是你们龙家的仇人,不可留,偏偏无瑕又要替他求请。我心里恼恨无瑕,所以主动提出帮助轩儿。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跟无瑕对着干,因为她从你那里得到那么多爱,可是她为了秦霄风竟然选择与你背道而行……” 龙琰从阿诺身后抱住她,“轩儿是个聪明的小子,他知道如何把捏人的心理,所以才会找上你。但是阿诺你知道吗?无瑕每流一滴泪,就是在我的心口划一刀。阿诺,无瑕是我们的妹妹,我们一起疼她,不好吗?为什么总是非要弄得她这么伤心?” 阿诺眼圈发酸,幽幽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其实在你的心里,无瑕才是最最重要的?你可以为了她罔顾龙家的血仇,你可以为了她置间花城千万将士的性命于不顾,是不是哪一天,你也会为了她,连这东华的泱泱江山也可以放手?” 龙琰稳稳抱住她,“她是我自小都疼爱的妹妹,在有人能够替我疼爱她之前,我都不可以对她放手……这江山,这江山若是可以放手,我最希望的,其实是携了你之手,归到那宁静无扰的山林,一起看日出日落、层林风染……” 阿诺心里一暖,软软倚在龙琰的肩头,喃喃喊道,“大哥……” 龙琰转过阿诺的身子,看着她,“阿诺,你入世不久,心思还是太过单纯,被人抓到了软肋就只能受制于人,或者被人利用。还好这次是轩儿,他不会害你。但是若然下次是别人,就不能保证不伤害你了。所以,以后有什么事情,都要事先跟我商量,好不好?你是我心里最重的女子,我绝对不能看着你受到任何伤害……” 阿诺伏进龙琰的怀里,喃喃道,“好……” ======== 那边厢,龙无瑕却是并不知道秦霄风中毒的根源。她一心以为是龙琰容不下秦霄风,因此暗中着手置秦霄风于死地。秦霄风临死前虽然已经知道了暗中针对自己的人不是龙琰而是龙峻轩,但是他不想龙无瑕因他而与龙峻轩又不和,所以从未说出来。 虽然龙琰对付秦霄风也有充足的理由,但是龙无瑕心底到底是对此无法释怀。 龙无瑕悲伤欲绝,强撑着虚弱的身体,跟易追影和萧何战一起守在密室的外面,等着九珠开门。她很担心九珠会想不开,但是易追影告诉她,九珠不会,即使她不想活,但为了肚子里秦楚两家唯一的血脉,她也会支持下去——她向来是一个温柔又坚强的女子啊! 不出易追影所料,第二日傍晚时分,九珠打开了平日守卫送饭的那扇小小铁窗。易追影和萧何战赶紧从外面打开机关,一起进入屋内。 一天加半日的时间,九珠也不知流了多少泪,也不知哭晕过多少回?她精神状态非常之差,但是床上秦霄风的身体已经被她一分一毫清理地妥妥当当,换了衣衫、重梳了丝发、脸上身体上的血迹也被擦拭地干干净净。 龙无瑕看着床上干干净净、就如睡着了一般安详宁静的秦霄风,捂着嘴险些又哭出声。她颤巍巍地走到九珠身前,短短的数步距离,数次险些跌倒在易追影的怀里。 九珠反倒是冷静了下来,她跪倒在龙无瑕身前,强抑心中之痛,“公主,萧将军,大人的身后事,还请两位帮忙周旋,九珠实在无力了……” 龙无瑕委坐于地,扶住九珠,“九珠你不要担心,我和萧将军会安排好。九珠,我打算让易大哥带你走,你愿意么?” 萧何战和易追影分别自地上扶起九珠和龙无瑕。易追影道,“九珠,无瑕已经跟萧将军和我商量好了,等秦大人的后事办妥,萧将军就带你离开,我会在中途接应。龙家与秦大人之间的仇怨实是一时无法解开,无瑕担心皇上和龙峻轩不会轻易放过你和孩子,纵然有无瑕在,这皇宫你也不能久住!并且,就算你离开,他们也未必会善罢甘休,所以我们会稍稍使些手段!” 九珠眼角一酸,又要落泪。她咬牙强忍住,幽幽道,“大人和九珠现在是待罪之身,莫要连累了各位才好!” 易追影道,“你我在玉龙山庄也有一个月的交情,这样见外的话,就不要说了。” 萧何战亦说,“弟妹,我们此刻既在此,就不是外人,休要见外了!对了,老弟的后事,你想如何?我们尽量协助你陪他这最后一程!” 九珠行至床边,坐下,伏在秦霄风的身上,眼泪终于又流淌而下。这一副身体,这一个男人,她不舍啊,不舍啊…… 龙无瑕掩面而泣,萧何战和易追影也是不甚唏嘘。 九珠哭过一阵,才擦着眼泪道,“大人曾嘱托过我,他怕冷,又怕寂寞,所以死后不要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墓穴中,他嘱我要将他火化,将他之骨灰带至他的故乡,撒于当年楚家被葬的地方,让他回到亲人的身边……” 萧何战苦笑道,“也好,也好,这龙城于他,也没有什么好留念的了。公主,那么我们就依计行事,皇上和龙峻轩那边,就烦您代为牵制了!” 龙无瑕定声道,“有龙无瑕一日,定以性命相保九珠母子平安。” 四人刚刚才说定,外面就来了数人,说是奉皇上之命来装殓秦大人、慰问九珠。龙无瑕将他们尽数赶走了。虽说此次惨剧是龙峻轩导致,但是若然没有龙琰的默许、阿诺的相帮,小小年纪的一个龙峻轩又岂能成事? 龙无瑕自始自终还是无法原谅龙琰! 354 臣与君的对峙 翌日深夜,萧何战、九珠、易追影和龙无瑕在前紫澜殿的旧址将秦霄风遗体火化。地点是九珠选的,只因那里曾有秦霄风在龙城里最幸福难忘的回忆,也是秦霄风一身罪孽的开始。大火随风而起、随风而熄,随着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的彻底消逝,关于东华国第一人的所有传说和功过,尽归烟云,九珠在哭得肝胆寸裂中,心底的某一个角落,自此尘封,再无谁人能够触及分毫! 第二日,萧何战在龙琰面前就将九珠的生死抬上了台面。龙琰为君,萧何战为臣,萧何战并没有逾越君臣之礼,他在官场战场摸爬滚打那么多年,论智论谋论处人处事之道,尽皆老辣,所以他不会轻易撕破与皇家的脸面。但是秦霄风的死,也着实让他的心中积了一口恶气,所以他不会那么轻易将兵权交还给龙家;况且,若是失了兵权这道保障,他不知道龙峻轩还会不会给他机会回到西北线的老巢——龙峻轩小小年纪,但是他浑身爆发出的狠戾和于无形中透露的手腕,让人不能轻易小觑! 于是一时之间,龙琰与萧何战就这样隐隐对峙着。 龙琰和萧何战都不准龙无瑕参与进这波涛暗涌的君臣对峙,因此他们对峙期间,龙无瑕的任务就是看住九珠。她带着九珠住在福临宫,大门不迈二门不出,与九珠同吃同喝同住,形影不离,一刻也不敢大意。 转眼过了一日时间。龙琰和萧何战之间并没有丝毫明确的结果,龙琰没有明确答复要放过九珠,萧何战自然也不敢轻易交卸兵权。 只是这一日时间里,萧何战倒是从龙琰那里得知了东华国间花边境的一些事情。 蒙哈铎在间花城已经杀了四日,并且铁骑还在向东华龙城袭进。东华不是无兵无将,只是那些守城兵将在蒙哈铎亲帅的精兵良将之下,到底显得有些势单力孤;再则,东华局势不定,人心动荡,军心不齐,这也是东华军抵抗不了蒙军的一个重要因素。 雄才霸者向来是天生的对头,萧何战得知蒙哈铎的暴行后,心里隐隐有了腹案。他一直身居西北线,久闻蒙军的声势气派,但鲜有机会与蒙哈铎和蒙军正面相对,因此对于蒙哈铎,他难免一直都心存争强斗胜之念;再者,无论他对东华皇族有什么沟壑、分歧,他也到底是东华首屈一指的大将,自古战略先攘外再定内,况蒙哈铎现下欺到东华的头上,他自是不能坐视不理! 权衡再三,萧何战心里已经拿定主意。第二日,萧何战直接找上龙琰,直言不如两相让步,只要龙琰答应他保全九珠和她腹中的胎儿,他就答应龙琰出兵间花城边线反击蒙哈铎的侵略!至于兵权事宜,待他自间花边境功成归来,确保了九珠确实安全,再行交接。 龙琰正忧间花城的军事,听萧何战还愿意出征,自是大喜过望——萧何战还愿意为龙家出力,他实是大感意外!他本以为萧何战与秦霄风一丘之貉,秦霄风死后,萧何战自然不会再拥护龙家;而他既然对萧何战心有芥蒂,自然也就不会开口请他大兴战事。 龙琰和萧何战一拍即合达成协议,一者保证九珠安全,一者出兵征战。决议一定,萧何战便着手准备战事。他一方面令亲信挑出数名功夫高强又可信任的士兵,组成小队,准备护送九珠回西北;另一方面,通过龙琰令人从各城调军,准备亲至间花城,要从蒙哈铎手里夺回被占之疆域城池。 龙琰和萧何战这边忙的不可开交之际,龙无瑕和九珠那边偏偏又不安宁。就在龙琰和萧何战达成协议的当晚,福临宫那边有人来请萧何战,说是九珠有急事相请。 龙琰和萧何战俱是猜到那边可能又出了什么事情,赶紧搁下手里的军事,直奔福临宫。 这些天龙无瑕日日陪着九珠,可是九珠现在话语极少,不是抚着自己的肚子发呆流泪,就是抱头大睡,龙无瑕的劝慰反倒没有什么大的作用。龙无瑕也知秦霄风的事情对她的打击很大,所以后来也就不勉强她,只是默默地陪在她的身边,以便在她痛哭的时候,能够让她依靠。龙无瑕还是担心龙琰会再对九珠不利,因此全神贯注,将九珠看的很紧。 这日日间,龙无瑕请易追影给九珠准备了安胎的汤药。宫女傍晚煎好之后,就送到了福临宫。其时易追影正好有事出门去了,龙无瑕用易追影给她的银针试探过,确认了汤药没有问题,为防意外,龙无瑕还特意亲口喝了两口。哪知道就是这两口,险些导致龙无瑕一生都追悔莫及的憾事发生。 原来龙无瑕喝了两口安胎药,还未等九珠开始喝药,她的肚子就开始隐隐作痛。她突然意识到那药可能并不单纯,赶紧让人找易追影回来。易追影回到福临宫之前,也不知为何,龙无瑕捂着自己的肚子,心底莫名地生出一种恐惧,那种恐惧似乎比她本身的痛苦来的更为激烈,一波一波地袭击着她并不安定的灵魂,让她茫然不知所措。 九珠也吓懵了,赶紧叫人去请萧何战前来。 龙琰和萧何战来到福临宫的时候,易追影已经回来了。当时易追影已经替龙无瑕止痛了,但是她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如纸,脸上的震惊和惊惧尚未平息,九珠坐在床边,也是吓得似乎整个人都懵了。 龙琰疾步走到床边,急问,“无瑕怎么样了?” 听到他的声音,龙无瑕眼泪突然决堤,她随手揪过手边的事物,不管不顾地朝龙琰砸去,哭得歇斯底里,“你走啊,谁要你假惺惺地来关心我?你是不是不害死九珠不甘心啊?你是不是见到我们大家都死在你面前你才安心啊……” 易追影坐到龙无瑕身侧,轻轻抓住她胡乱砸东西的双手,轻声道,“无瑕,你情绪不能太激动,听话……” 龙无瑕好似被把住了脉门,她强忍住哭喊,抱着前胸伏进易追影的怀里,浑身发抖——就像是抱着什么非常珍贵的宝贝,又害怕宝贝丢失一般。 龙琰向前几步,想走到龙无瑕的身侧,但是易追影适时地制止了,“国主,无瑕现在情绪不稳,她现在也不能激动,所以请你暂且不要上前来。” 龙琰顿住身体,心中剧痛,“无瑕无碍么?” 易追影也是心有余悸,“无碍,还好只是喝了两口,也所幸她身体极为敏感,不然她……她腹中的胎儿,就……” 355 孩子他爹和孩子他舅的战争 龙琰大吃一惊,紧问道,“你说什么?无瑕她腹中的胎儿?难道她,她也……” 易追影冷冷瞟他一眼,“不错。大文学她腹中已有蒙哈铎的孩儿,一个多月了。傻无瑕她自己不知道,替九珠试药。那药本是我开给九珠的安胎药,但是被人加了能使人滑胎的药物。若是正常人,喝了倒也无碍,偏偏无瑕她也是有孕之人,所以,你现在清楚是什么状况了吗?” 龙琰紧紧握拳跨步上前,“那无瑕的胎儿现在如何了?” 易追影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龙无瑕,冷声道,“若是孩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还能这样站在她面前问话吗?……不过,虽然孩子暂时不会有事,但是无瑕身体本来就弱,加上她这些天情绪一直不好,所以她再也不能太激动,不然能不能保住孩子,谁也不知道……” 龙琰缓步走至龙无瑕身前,伸手想触碰她。 龙无瑕身子剧烈一颤,不由自主地往易追影的怀里缩了一下。 龙琰胸中抑郁越发憋得难受,他才是她的亲兄,可是,她已经不信任他,甚至是潜意识里都排斥着他!他做那么多事情,只是为了她过得好,可是最终却是这样的结果?难道他一直以来的坚持,都是错的吗? 龙琰深深呼出一口气,道,“朕绝不会容许同样的事情再发生!无瑕,你放心在宫里安胎;朕也已经答应了萧将军,也绝不会再让九珠的安全受到威胁。大文学” 易追影看了看桌上的那碗汤药,“那这碗药,国主是不是应该给一个交代?” 龙琰转身负手,“朕自会派人去查,你且放心,朕会给无瑕和九珠一个交代!以后也绝对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一直没有说话的萧何战突然开口了,“但是蒙哈铎既然已在东华大肆屠杀,那公主……” 他话未说完,龙琰突然大喝一声打断他,“萧将军……” 龙无瑕却是已经听到了,她陡然从易追影的怀里抬起头来,缓缓撑离易追影的身体,直直地盯着萧何战,问,“萧将军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萧何战并不知道龙琰一直瞒着龙无瑕蒙哈铎屠城之事,但是从刚才龙琰的反应也意识到了什么,他看了看龙琰,抿着嘴,没有答话。 龙无瑕怔怔地从床上起身落床,易追影想拦她可被她阻止了。她缓缓走至萧何战的身前,微微仰头,双眸微眯,却透出危险的光芒,“萧将军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阿铎在东华大肆屠杀?他真的开始屠城了么?” 龙琰一把将她扯着离开萧何战的面前,拥着她沉声道,“无瑕你不要多管。大文学现下最重要的是,你好好在宫里安胎……” 龙无瑕并不挣扎,只是眼神转到龙琰的脸上,“萧将军想说的是不是,蒙哈铎既然已在东华大肆屠杀,那么我腹中的这孩儿还何处何从?七哥,你是想我的孩儿他(她)一生一世不认他(她)之亲父吗?” 龙琰眼眸黯淡,其中的期盼分毫不漏地投在龙无瑕的眸中,“无瑕,我想要你过得开心,不想你受苦,不想你被人欺负!” 龙无瑕重重呼出一口气,低低沉声道,“你先告诉我,现在间花边境是什么情况?” “无瑕……” 龙无瑕突然大吼,“说呀!说啊!你是不是非要逼我一世都怨恨你,逼我一世都不原谅你?” 龙琰抱着浑身颤抖不止的龙无瑕,语气有些慌张,“无瑕,你不要激动,不要激动……” 易追影见状,跃身上前,抱拳道,“国主,公主既然已经知道你有所隐瞒,不妨你就将事实告诉她知晓。无瑕性子刚烈,若是你再隐瞒,怕是她心里放不下,对她身体反而无益。” 龙琰怔怔地呆了半晌,终也无法。他抱起龙无瑕将她放到床上,牵着她的手,“你好好躺着,我告诉你。” 龙无瑕强压住了心底翻涌的情绪,在床头安静地半躺着,安静地听龙琰跟她讲间花城边界的战况和局势。 她没有多问一句,没有再激烈责问,更没有再大吼大叫,只是,她落在龙琰掌心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在龙琰讲完蒙哈铎已经在间花城屠城四日的时候,她身体也激烈地颤抖起来,眼泪无声地流下。她呆呆地也不知道自己脑海中烦乱的是些什么情绪,喉间却是突然一股腥甜,竟然忽然呕出一口鲜血。 众人大惊。易追影赶紧上前扶住她,“无瑕,无瑕怎么了?无瑕,无瑕……” 龙无瑕趴在易追影的臂弯,又哭又笑,好一阵才吐出几个字,“送我回去……”话刚刚说完,脑袋一歪,竟是昏迷了过去! 龙无瑕这一昏迷,就是三日! 就在这三日里,间花城的蒙哈铎收到探子一份密报,密报里的内容非常简短,却在瞬间让蒙哈铎的怒气频临爆发。他招来柏桐和九月,让他们立即备驾,他要亲自东征东华,势要倾了龙琰的天下。 柏桐和九月相视一眼,齐齐劝阻。原来就在那几日的时间里,蒙哈铎频频收到席俊峰的信函,信中言赤拉族的动作越来越大,已经在邺京城周围的城池频有动作。席俊峰在信中还说,他估计赫那温是想从蒙国之都这个中心地带开始捣乱,意图瓦解蒙国之势力。因为这个时候,蒙国各个边境都驻有重军,反而是蒙国帝都的军事力量相对较为薄弱。 自大都战役之后,赫那温带着残留的赤拉族兵不知隐于何处养精蓄锐,此刻大有卷土重来之兆,实是不知他们蓄积了什么实力、或者是找了什么助力。因此,席俊峰在信中建议蒙哈铎早日收军回邺京城坐镇,毕竟帝都有危,事情可大可小;而东华这边的战役,实是大可不必急于一时。 前面两日,蒙哈铎也有回都之倾向,只是不知道为何收到一封密函之后,就突然改变了主意,不但不回邺京城,反而更要向东华挺进。 面对柏桐和九月的劝阻,蒙哈铎也没有多作解释,只是将手里的密报甩到了柏桐手里。 九月凑过头去跟柏桐一起看,一下之下,两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他们对视一眼,不再多说了。 密报上赫然写着,“秦亡。龙妃孕月余,险不保。萧备战。” 柏桐和九月都明白,王不关心秦霄风的存亡,也不关心萧何战的战与不战,只是一个龙无瑕,已经可以改变王的决定,何况,现在还加了一个险些不保的小生命?而正是因为龙无瑕的不归和这个小生命的险些不保,他们知道他们再劝也是无用的了…… 356 只要她一个字 蒙哈铎亲自率间花城的大部分守军前往东疆前线与高显和戚成武会合。大文学其时,高显和戚成武正在攻打东华国的安阳城,此城距间花城有千余里的路程,其间有两城,俱已被高显和戚成武攻克。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虑,蒙哈铎停止了在间花城屠杀东华守军。有人猜测是因为间花城的守军已经所剩无几,再没有多少人可以杀了;也有人说可能是龙无瑕怀孕一事让蒙哈铎的心思起了微妙的变化,但是他到底想了些什么根本没有人知道……不过,不管是因为什么,蒙哈铎不屠城,无论是九月还是柏桐高显,心里均是稍稍微微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战神,也从来不会去怜悯敌人的生命,但是,其实他们都知道有一个人会在意这样的屠杀——那个人就是龙无瑕! 蒙哈铎到达安阳城战线之后,不到一日的时间即攻克了安阳城。随即他马不停蹄,立即率军继续朝下一个城池杀进。 蒙国一众大将觉得心里发怵了。蒙哈铎这样的作法,太不理智,他就像是疯了一样,只顾向前,却忽略了背后愈发空虚的军备力量。所谓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他费尽力气夺下那么多城池,各城守城的军队势必越来越分散、越来越薄弱,这很可能会导致敌人趁虚而入,从他背后瓦解他的战线! 好在蒙哈铎发疯归发疯,但是也并非疯得不可理喻!高显、戚成武等人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便一齐向他提出让戚成武回后线主持军务。大文学他没有反对,很爽快地放戚成武回去了——这样的一个事实让众人意识到,也许蒙哈铎的大举进犯并不是为了城土! 那么是为了什么呢? 不出几日,众人知道了答案。 因为四日后,东华派出的使者来到了当时他们所在的庆丰城,使者云,“止战,归!”使者同时还携来龙无瑕之通灵玉璧交予蒙哈铎,称,他是龙无瑕公主和萧何战将军所派,而公主和萧将军日前已经启程,正快马加鞭朝庆丰城而来。 蒙哈铎接了通灵玉璧,没有为难使者,放归;停战事,在东华庆丰城严阵以待,坐等龙无瑕和萧何战! 也许他要的,唯有龙无瑕的一个字——“归”! 唯此而已! ======== 东华龙城皇宫。大文学龙琰身体微恙,却在冬日的清晨,早早立于宫内最高的城楼,遥遥望向北方。 他终是没有办法留住龙无瑕!那日龙无瑕昏迷,醒转之后便以命相挟,誓要归蒙。他可以阻止她将匕首划向自己的脖子一次,却无法时时刻刻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原来他那个曾经温婉怯懦的妹子,现在竟是这般的决绝刚烈! 萧何战得知蒙哈铎屠城情由之后,毅然站在了龙无瑕那一边——龙琰之为,不合情,也不合理!置万千将士之性命于不顾,只为一女,让军中将士情何以堪?置蒙哈铎颜面于不顾,无怪乎蒙哈铎倾军东来,虎视眈眈! 面对龙无瑕和萧何战的双重压力,龙琰不得不妥协,只得答应送龙无瑕回蒙。他本想先与蒙哈铎谈判,等龙无瑕身子好转之后再让她启程,可是龙无瑕一刻也等不了,龙琰一松口,她便带了九珠随着整军待发的萧何战一起出发,前往庆丰城而去…… 一阵晨风吹来,龙琰禁不住捂嘴咳嗽了两声。曾经他不屑于王位,从没想过更不愿意坐到这个位置上,可是,他终是免不得为了这泱泱东华而登位;曾经他以为,他与他的无瑕妹子永远会是最真挚最牢固的兄妹,可是,他们终也是走向决裂的境地……呵,这世间,如意者能有几何? 又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龙琰忽觉身上一暖。他回头一看,阿诺正立于他的身后,给他披上了厚厚的紫袍大衣,“大哥,你保重身体!” 龙琰微微敛神,看了阿诺一眼,道,“阿诺,我没事。” 阿诺眉间略有愁绪,茫茫然若有所失,她看了看龙琰,道,“大哥,几日来你通宵达旦地处理政事,都没有好好休息过,现在天气寒凉,你又这么早就置身这临风之处,你说没事,你觉得阿诺会信吗?” 龙琰嘴角扯出一份笑意,“真的没事!” 阿诺垂眸,“大哥,若是你实是舍不得无瑕,我想法再去将她接回来!” 龙琰执了阿诺微凉的双手,放在掌心轻轻暖着,良久,他才出声,“阿诺,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将无瑕留在龙城是对还是错?不错,我是想为她好,可是最终,谁能谁说不是我伤她最深?也许我应该清楚地认识到,无瑕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无瑕再也回不到我的身边,无瑕也不再是当初那个需要我保护的小丫头了……阿诺你知道吗?虽然我一直都在尽力部署东华军与进犯东华的蒙哈铎对抗,可是间花城还是死了七万士兵!整整七万!我不仅仅留不住无瑕,不仅仅害得无瑕险些丢了腹中孩儿,我还无法对那些逝去的生命负责,也无法给天下苍生一个交代!以前父皇常说,其实在众多的皇子当中,我是最适合当皇帝的,可惜我从来都是志不在此。直到此刻,我才意识到,其实是不是我根本就做不了一个好皇帝?所以才用‘志不在此’避开我的弱端?……” 阿诺抬眸,清澈澄净的眸映在龙琰痛苦不堪的眼中,轻轻道,“我眼中的大哥,永远是最好最好的。你留不住无瑕,是因为她有她自己的归宿;你救不了那些死去兵士的生命,是因为你接手的本来就是一个烂摊子……你才刚刚登位不久,阿诺相信,只要给你一段时间,你一定可以将这泱泱大国打理地妥妥当当……大哥,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好吗?” 龙琰浅浅叹口气,揽过阿诺入怀,“阿诺,谢谢你一直都陪着我、支持我。不然,我也走不到现在!” “跟随大哥,是阿诺心甘情愿。只是大哥,阿诺有一事不明。” “你是要问关于轩儿之事么?” 357 天意如此吗? 阿诺低头沉吟,“正是。大文学无瑕一直以为你收到了她的求情信而置若未见,以为秦霄风之死是你暗中安排,也以为令她差点落胎的药是你所派。其实你我都知道,这些都是轩儿瞒着你所为。轩儿扣下了她的信,轩儿利用我药杀秦霄风,轩儿背着我们在九珠的安胎药里面落药,这些都跟你没有关系,可是你却并不向任何人说明,将一切罪责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无瑕也因此而恨你!——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实情呢?也许那样的话,你与她,也不至于决裂至此!” 龙琰将头轻轻搁在阿诺的头上,沉默良久,才轻声道,“若然这皇宫里不发生那一切事情,轩儿也不会变得如此偏行极端。二哥和二嫂性格一向温润仁厚,由他们教出的孩子,能够狠到哪里去呢?可是,他曾亲眼看着自己的父母死于庄妃之手,也亲眼见证了东华政权的易位和皇宫内龙氏子孙的被屠被杀,这一份经历,让他不可能像寻常孩童那般单纯善良!并且,他曾流落在外数月,期间所感受到的人间冷暖、所受的艰难险困更是可想而知了!所以我并不怪他,也不想让一向都疼爱他的无瑕怪他……” 龙琰深深叹一口气,“其实有时候想想,轩儿比我更适合做这一国之君。我我行我素惯了,待人处事总是不自觉带了个人的情感,可是轩儿不同,他小小年纪做人做事,理性便能够战胜感性,他懂得选择对国家、对江山更有利的那一边——在外人看来,也许会觉得他心狠寡情,但是,作为一个一国之君,多情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它只会让人徒徒多了牵绊……” 阿诺茫然抬头,“大哥,既然你无意这权位,又觉得轩儿能比你做的更好,何不将皇位让给了他,你从旁辅助即可?” 龙琰轻声道,“阿诺,坐上了这个位子所要付出的,远非你可以想象得到。大文学轩儿还小,我不想他太早深陷牢笼,小小孩童就背负那么多,那样对他也是不公!” “那大哥你……为了这江山,也会让自己变得像轩儿那般么?” 龙琰抚了抚她的发,“阿诺你放心,我不会强求自己改变。但是,我也会尽吾所能好好治理这江山,好好培养轩儿,等轩儿长大,若是他愿意,我便将这江山还于他——这江山本该是他父亲的!——只是,只是,要苦了轩儿了!不管他要不要这江山,他一生的路,都注定不会轻松平坦!哈,也不知道这是皇家儿女的幸运,还是悲哀……” 阿诺偎进龙琰怀里,幽幽道,“不管怎么样,只要大哥你决定了,阿诺便随行。” 龙琰拥紧她,“阿诺,你的相随,总是让我的心在这遍野的荒芜和惨淡中,感受到一丝丝的暖意和安稳,龙琰实是不知何以为报……” 冬意料峭的早晨,寒意倾泻了一地的霜华,红彤彤的太阳自遥远的天边跳出,在朝霞里折射出瑰艳的色彩,晃乱了世人的眼。龙琰和阿诺在城墙头巍巍而立,俯仰天地,就像是两座久经沧桑的雕像,孤单而沉厚。大文学 城墙转角处的楼梯里,龙峻轩呆呆地伫立许久,脸颊边,有一滴泪悄然而落。 良久良久,龙峻轩终于轻轻深呼一口气,擦了脸颊泪珠,转过身子疾步而去。他的脸上浅转出一种坚毅,漆黑的双眸露出了晶亮的光华。 ======== 龙琰回到议事房,房内有一人正在等他。那人是他派出的密使之一,负责关注龙无瑕和九珠的动向。龙琰微感不安,尚未落座,就问道,“何事要报?” 密使行了礼,道,“禀皇上,秦夫人那边出事了……” 龙琰心惊,急问道,“出了何事?” “前些日公主和萧将军带着秦夫人离开皇宫,出了龙城之后便分作两路,公主和将军率军向蒙国方向赶去,而秦夫人则由萧将军的属下护送着回西北营地。昨日,护送秦夫人回边关的队伍遇到盗贼截杀,盗贼人多势众,护卫寡不敌众,败,秦夫人落入盗贼手里,因怕遭受凌辱,咬舌自尽,尸身落入山间,无影踪!” 龙琰浑身冰凉,脑里急速地转着,“那些盗贼是什么来历,你可查到了?” “只是深山中的寻常盗贼,本领有些出众……” “若然只是普通的盗贼,焉能敌得过萧将军精心挑选的护卫?你能确认他们再无其他身份吗?” “照目前所查之结果,可以确定他们并无其他身份。他们之所以能够袭败秦夫人的护卫,主要原因是他们人多势众,大约有数百人之多,个个身手也不弱……” 难道是天意么?龙琰颓然倒入椅内,“无瑕那边,可有什么不妥?她知道九珠之消息吗?安然否?” “公主和萧将军已经得到消息。公主虽悲痛,但身体无大碍。只是有一事较为蹊跷,公主身体并未康复,但是易公子三日前竟是离开了公主身边,去向不明。” “易追影离开了无瑕?”龙琰略略沉吟,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他沉思良久,摆了摆手,令密使退下,又命人去请龙峻轩来。 不一刻,龙峻轩至。龙琰起身,踱至他身侧,蹲下身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龙峻轩的眼,轻声道,“轩儿,九珠遭到截杀,死了!” 龙峻轩小小的身子一颤,眼睛却是毫无闪烁,咬牙握拳,“怎么会如此?何人所为?” 龙琰依旧定眼看着他,“探子说,是深山里的一群盗贼。” 龙峻轩看了龙琰的神情,突然扭过身子,冷声道,“七叔,您是否觉得,此事是轩儿所为?” 龙琰叹口气,直起身子踱开步子,清冷出声,“我相信不是你所为。不过我也想问你,九珠已死,秦家再无余孽,秦家与我龙家的恩怨,是否可以到此结束?轩儿,你可以答应我吗?心中莫再仇恨,好好随我一起学治国之道?” 龙峻轩身子僵硬了许久,然后才转回身,轻描淡写道,“秦家已经无根,我自是可以放下对他们的仇恨。只是七叔,你答应过萧将军要保全九珠母子安全,现在她们出了意外,萧将军难免不会将事情推到我们身上,到时候你会怎么样?” “吾之国体刚刚建立,文官不足武将缺,所以现在跟萧何战,不能翻脸,我会尽力跟他解释、与他周旋。” “但是,他的立场,并不是对龙家耿耿忠心,若是留他兵权,未免养虎为患!” “当初我既然可以胁他助我复国,这时就照样可以令他为我所用。轩儿你放心,我会尽快建立属于龙家的军队。若他不负我龙家,我自是乐见其成,否则……” 龙峻轩脸色缓了缓,“看来七叔早有决策了!” 龙琰复又蹲下身子,看着龙峻轩,“轩儿,以后处理政事,我带你一起,你愿意吗?” 龙峻轩掀袍跪地,恭声道,“七叔若有吩咐,轩儿自是听命!” 龙琰扶起他,很悠远地叹了一口气。 358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在到达平襄城的时候,龙无瑕突然请萧何战暂时停止了前进的步伐。大文学 平襄城与庆丰城是相邻的两座城池,之间只有数百里的路程,若是快马加鞭,不到一日即可赶至庆丰城。 之所以停止前进,也许是近乡情更怯。越是接近庆丰城,龙无瑕心里越是空荡荡没有一个着落。在经历这么多之后,她实是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她肚里孩子的父亲。两夫妻本该是亲密无间、相亲相爱的,况且她肚里现在有了他们共同的骨肉!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事情,就这样将她与他的血脉紧紧连在一起,一生一世,是生是死都有牵连,想割都无法割断。可是,当他们之间横亘着数也数不清的杀戮和生命,即使他们相互有情有爱,又如何能够做到亲密无间、相亲相爱呢?况且,她从来都不能肯定,蒙哈铎到底爱不爱她?或者说他爱,但是那份爱有几分?…… 在平襄城,一切安顿好了之后,龙无瑕便一个人来到了内城城楼上。 因是内城,蒙哈铎的大军又并未前来进犯,所以城内的和谐宁静并没有被战乱打破。时值傍晚,晚霞在遥远的天际涂抹着灿烂明艳的光彩,瑰姿艳逸,如花如锦,绮艳绚丽。 只是,美丽是美丽,终是一天之中最后的光景,长久不了,更永恒不了。就如昙花一现,在有限的时间里美的轰轰烈烈,最终也归于尘土,了无痕迹。大文学 龙无瑕看着晚霞,怔怔地发了一阵子呆,突然哑然失笑。什么时候,她也有了这种触景生情、伤春悲秋的消极情怀了?难道怀了宝宝,连性情都会转变如此? 她微微一笑,温柔地抚了抚平坦如常的小腹,倚在城墙边,安静地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 整顿完军务,萧何战寻龙无瑕寻至了城楼上。 若干年后,萧何战还能清楚地想起那个绚烂晚霞之下的侧影!人人都说无瑕公主是天下第一的美人,但是从他从没有特别留意她的美丽,可在那一刻,他觉得她是最美的:晚霞投在她略显瘦弱的身体上,就像是给她涂上了一层层彩绣的光环,她轻手扶着小腹,微微抬头看着晚霞,微微笑着,在安宁静秀的傍晚,就如沉静、秀玉、美丽的彩霞仙子——她美的不仅仅是容颜,更是那份沉淀的安然和静好! 萧何战不知道应不应打扰她,所以在她身后静静地站立了很久。 直到龙无瑕意识到身后有人,转过身来。 龙无瑕脸上笑意敛起,“萧将军你来了?军事都安排好了吗?” 萧何战看到了她的神情,苦苦一笑,“公主,在下打扰了!您难得暂时将一切抛之脑后,但是一见到在下,大概就又回到了现实!” 龙无瑕敛眸,静静道,“呵,确实是难得享受这般的安宁自在,也不去想什么立场、什么战事、什么杀戮、什么爱恨……但是,人总归是要活在现实中的,不是吗?” 萧何战抬头看着天空,沉默良久,突然道,“公主,您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 龙无瑕幽幽道,“若是要那么多杀戮才换来一句‘了不起’这个评价,我宁可不要这个了不起!” 萧何战轻声道,“若然不是您的了不起,也许,现在战场还在如火如荼,屠杀还在无情地进行,生命还在大批大批地消逝……公主您知道吗?有时候,相同的事情,在不同的人手里,就会有不一样的结果!您有没有想过,若然蒙哈铎为之祸乱天下的,是一个只顾自己的女人,您说现在会如何?其实,您七哥疼您至极,若是您选择不管不问,这战乱,他自会为您抚平,只是,就会有更多人会死……” 龙无瑕呆了呆,摇摇头,“我不知道了。大文学”发了一阵子呆,又突然问道,“萧将军,无瑕冒昧想问你一事!” “公主有何事请说!” “为何你愿意替七哥出征庆丰城?难道真是为了九珠之生机吗?霄风哥哥临别之际与你的相谈,可与你之抉择有关?” 萧何战双手搭上城墙,低下头,良久才回答,“不错,受霄风所托!” 龙无瑕身子一颤,喃喃道,“真是霄风哥哥嘱托你的吗?” “是。皇上胁迫我助他复国,手段并不光明,所以皇上也清楚,我与龙家的情义已经不复存在。但是霄风知道皇上是您最爱的七哥,东华国也是您不能放下的牵挂,所以我与他相谈的一个时辰里,有大半个时辰是他劝我继续当这兵马大将军,待东华国势稍稳定,龙琰有了自己的心腹大将,我再抽身不迟……” 龙无瑕身子颤抖,喃喃道,“他……他……” “你是他这一生最爱的女人,他只要你好!” 龙无瑕呆呆地愣了半响,再回神,双眼已酸酸欲泪。她轻转身子,幽幽道,“他太傻了。” 萧何战呵呵一笑,“他愿意,又有什么关系?” 龙无瑕叹口气,“我确实放不下七哥和这东华国,所以本来还打算趁着在这里的逗留,请你暂且放下与龙家的恩怨,支持七哥。现在看来,也不用我多说了。萧将军,你对龙家的恩义,无瑕无以为报,请受无瑕一拜!”说着,盈盈拜倒! 萧何战稳稳扶住她,“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况先皇待萧何战不薄,萧何战也算是略微还情于先皇!” 龙无瑕起身,道,“我们布局造成九珠已死的假象,易大哥去接应九珠,该是没有意外;东华之江山,有七哥主持,有萧将军你扶持,我也不用再操心了。如此,我便可以安安心心回去蒙国了……” 萧何战直直地盯着她,直言道,“可是公主,东华国和蒙国之间的恩怨,不会这么容易就了结!” 龙无瑕略略挪了步子,轻轻靠在城墙上,“我知道。若然东华和蒙国能够平息干戈,自是很好,但是,但是,即使不能……萧将军……” 萧何战打断她,“公主,我知道您想说什么。萧何战带军那么多年,也并非弑战嗜杀之辈,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萧某绝不会罔顾人命,这一点请您放心!” 龙无瑕略略松一口气,“多谢萧将军!” 萧何战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言,抬眼看向越来越红霞似火的西天,嘴角溢出了一丝笑意。 龙无瑕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过了身子,与萧何战一起看向灿烂的天空。 359 迫不及待 萧何战和龙无瑕正在城楼上静静欣赏瑰丽的晚霞,城内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打斗声。大文学萧何战脸上的笑意和柔和渐渐敛起,朝着龙无瑕道,“公主,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何事,为确保您的安全,请您回房!” 龙无瑕点点头,抬步朝城楼下走去。萧何战紧随其后。 下了城楼没走几步,刀剑打斗声越发清晰,隐隐伴着各种各样的呼喝声。其中有一道声音,令龙无瑕觉得无比的熟悉,她停下脚步侧耳凝神听了一阵,突然抬步朝打斗处疾奔。 萧何战道,“公主,那边危险,最好不要过去!” 龙无瑕边疾行,边道,“听声音,打斗的人该是我的熟人,我去瞧瞧。” 萧何战也不知发生何事,听她如此说,唯有紧随其后,全神保护她。 转过几个街道角落,只见数名官兵正围着一名青衣长衫的年轻人打斗着。青衣长衫之人凭一己之力力斗群兵,却毫不支拙,显见的武功非同一般。然而官兵毕竟人多势众,围住了他,一时之间竟是脱身不了。 龙无瑕瞧了那青衣年轻人的脸,突然惊呼,“九月……”那人可不是女扮男装的九月是谁? 九月一听到她的声音,亦是大喜,高呼,“娘娘……娘娘,原来您真的到了平襄城?” 龙无瑕转头对萧何战说,“萧将军,那是蒙国的……”话到嘴边,立刻觉得不妥,打了个顿,道,“那是九月,我在蒙国的随从,她其实是女扮男装……” 九月说的是蒙语,所以她一出声,萧何战就知道了她是蒙国人。大文学况且蒙哈铎的随身得力助手九月之大名,他也是有所耳闻的。蒙哈铎欺东华边线无大将,如此反击机会,萧何战大可大败九月以挽回些许颜面,只是可惜她乃一介女身,若然是男儿之身,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毫发无损地回去! 萧何战看了场中众人一眼,沉声喝道,“都住手!” 场中官兵停下手里的动作,其中一名领头模样的人跨步向前,向龙无瑕和萧何战禀道,“公主,将军,此人在城内鬼鬼祟祟,我等怀疑她是蒙国的奸细,所以才……” 九月跨步向前,奔至龙无瑕身侧,双目流露出又惊又喜之色,“娘娘,您真的到了平襄城?娘娘,您快随我回去吧,王挂念您得紧……” 萧何战为防她突袭龙无瑕,闪身挡在龙无瑕的身前,冷声道,“阁下,有事请慢说!” 九月一怔之下,恼火道,“我跟我家娘娘说话,关你何事?莫要挡着我!” 龙无瑕从萧何战身后越出来,对萧何战说,“萧将军,她是至交,不会害我,请放心。大文学”转而对九月说,“九月,这是萧将军,不可无礼!你怎么孤身一人到平襄城里来了?” 九月眼睛不由自主朝龙无瑕的肚子看了几眼,脸色缓和,柔声道,“娘娘,我们算算日子,您该是这几天到。我等不及,所以就出来接你了。刚才在城里打听您的消息,无意中说了几句蒙语,就被他们发现了,所以……不说这些了,娘娘,现在天色尚早,不如我们现在就启程,晚上或许就可以到达庆丰城了,王在那里等您……” 龙无瑕尚未出声,萧何战就冷笑道,“这平襄城,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么?” 九月又是一怔,亦是冷声,“你待怎地?” 龙无瑕额头隐隐作痛,她抚了抚额头,轻身越至他们两人中间,“两位且慢争执!九月,我在平襄城尚有私事要办,所以今夜无法随你回去,你且先回去,告知蒙哈铎,我明日一早即启程。萧将军,九月性格激烈,行为若有不当之处,请你海涵!”她真正是头大啊,现在东华和蒙国势若水火,亏这九月还敢孤身犯险,潜入东华国的城内?——她现在帮谁都不是人啊,还是赶紧打发她回去吧! 九月急道,“娘娘还有什么事,快去办妥尽快启程!王和我们都很担心呢!等不及明日了!” 龙无瑕无奈道,“你们都觉得我保护不了肚里的孩子么?” “不是这个意思,是……” 萧何战突然出声道,“要接我东华公主,凭你小小一个随从,怕是还不够分量!你听好了,我也不难为你,此刻就放你出城。若是蒙哈铎着急要接回他的王妃和孩子,请他自己来!来人,立刻送这位姑娘出城!” 他此时说话,一锤定音,话语刚落,即眼神示意不远处的官兵上前送九月离开,不给机会龙无瑕斡旋,也不给九月机会反驳,不过倒是没有忘记嘱咐一句,“这位姑娘是公主在蒙国的随从,你们不可难为了她!” 龙无瑕呆了一呆,旋即明白萧何战之意。东华国既与蒙国仇深似海,众人又怎能容忍仇人在他们眼前晃来晃去?不杀她已经是忍了再忍,若是还要睁着眼看她在自己的地牌里来去自如,这心里如何也是一个不舒坦啊!再者,现在萧何战已经亲临边线,东华军士气陡涨,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在蒙国人面前示弱了! 明白了这一点,龙无瑕唯有朝九月道,“九月你先回去吧。通知蒙哈铎我无恙即可!”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袖里拿出一个素雅的香囊,递到九月手里,“九月,这是十月和莫大哥、百里大哥的解药,里面附有解毒的方法步骤,你可顺便先带回去。” 九月见他们意见一致,唯有妥协,她接了香囊,朝着龙无瑕抱了抱拳道,“多谢娘娘!那属下现行告辞。娘娘,您千万保重身体。”言罢,恨恨瞪了萧何战一眼,拂袖转身离去。 见九月走远,萧何战朝龙无瑕抱拳请罪道,“公主,东华不能再向蒙国示弱,否则军心难稳!冒犯您之处,还望您见谅!” 龙无瑕沉声道,“我明白。若是还有什么需要与蒙哈铎交涉的,你大可不必再向我请示,这中间的一切事宜,我不想再管,只盼你记着刚才答应我的事情就好。萧将军,我累了,先回房歇着了。” “是。”萧何战应了,随了龙无瑕的步子,送她回房歇息。 数日颠簸劳累、劳神劳心,龙无瑕确实累了,回房躺下不久就睡着了。晚饭时间,萧何战派人叫醒她起来吃饭,她吃完之后就继续睡去了,大约是孕妇多瞌睡,活脱脱的猪一样的生活。 半夜无话。 下半夜子时时分,却又被女侍者叫醒,要她更衣外出。朦朦胧胧中由着侍女给她更衣洗梳,直到来到驿馆的大堂上,见到灯火通明的屋里,众东华大将小帅都在,才嗖然惊醒过来。 相互见过礼,龙无瑕看向萧何战,疑问,“萧将军,何事?为何诸位半夜里都聚在这里?莫不是又有战事?” 萧何战摇摇头,“不是。是蒙哈铎。他连夜率军赶至平襄城城下……” 龙无瑕骤然惊呆,“他连夜来了?已经到了?” 360 归 萧何战神情很复杂地看了龙无瑕一眼,沉声道,“正是。大文学蒙军已在城下。蒙哈铎派使者进城,坦言要接蒙国王妃归蒙!使者还言,若是蒙王亲至还不够分量迎接东华的公主,那么,便以间花城以东的所有城池作为条件,换您之回归!” 龙无瑕呆住良久才回神,“换城?换城?又是换城?……没人跟他说要换城,他……他想做什么?” 萧何战吩咐了龙无瑕身侧的侍女扶她坐好,然后才说,“公主,照使者所说,蒙哈铎要做的,只是想接您回去!” 龙无瑕蓦然抬头,“萧将军,你信吗?” 萧何战愣了一愣,“不敢说信,但是,照目前两国的形势,若非为了接您回去,也确实再无其他目的可以作为借口!况且,让出侵占的城池,这个代价毕竟非同小可……” 龙无瑕低头,沉思不语。 萧何战等人等了良久,见龙无瑕再不说话,唯有再次开口,“公主,您意下如何?是留,是走,您一句话,我等前去答复使者。不管如何,属下都遵从您的决定!” 龙无瑕抬头,神色如水,“若他真是实现诺言,以我一人之躯,换回数座被侵之城池,何等荣幸?哈,萧将军,你自龙城出发,便势要从蒙哈铎手里夺回这些城池,如此以来,怕是你没得仗打了!但是,东华若是用公主去换取城池,如果被不明事理的人多加传说,又会是如何的荣辱?” 萧何战正色道,“公主,您可以不用管这么多,遵从您的意愿即可。大文学男人的世界,是荣是辱,您负担不了那么多!” 龙无瑕神情陡然一凛,继而莞尔一笑,“也是。我管那么多做什么?萧将军,我此次前来,本是要回去的,现在既然他接来了,我自是随他回去。萧将军,其间相关事宜,还望你安排!” 萧何战答,“是。那公主可回去歇息,我等这就去答复使者。” 龙无瑕苦笑一声,“以我对蒙哈铎的了解,他定是今晚就要接我走。所以,我就在这里等你们的消息吧。” 萧何战闻言,又是神情矛盾地看她一眼,吩咐了众侍女好好照顾她,率人退下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果然如龙无瑕所料,萧何战等人复而又回,顺便带来了蒙国的使者。那使者竟是柏桐。 柏桐上前见礼,道,“娘娘安好!王请归!” 龙无瑕点头还礼,“柏将军,安好!”转头向萧何战,“萧将军,即刻启程吗?” “公主,属下已经安排好一切事宜,马车就在堂外,您可以移步启程了。大文学” 是在意料之中,所以龙无瑕也不诧异,起身来,朝外走去。 萧何战扶着龙无瑕上马车之时,突然附在她耳边道,“也许,只是皇上做了一件蠢事而已……” 龙无瑕身子一顿,转头看向他,“萧将军,何出此言?” 萧何战笑一笑,“自古王者,能够做到为一个女人如斯,萧某有生之年,只知蒙哈铎。所以,我不阻止您回去;在您之双足未踏上蒙国之土,我也不会向蒙国宣战,让他有些许的时间缓解他的燃眉之急……” 后面一句话显然颇有玄机,龙无瑕警觉道,“什么燃眉之急?” 萧何战拍拍她的肩头,安慰道,“您刚刚才说,您不管男人的事情!公主,我想我也没有必要嘱咐您多保重身体了,因为那边的每一个人,貌似都比我更紧张您,我自是可以放心您回去……九月是您的随从还说得过去,这位柏将军,从处处些微细节,看得出他可也是紧张的很呐……哈,其实,我突然觉得有理由佩服蒙哈铎,为何他这么多年来都可百战百胜?原来他之属下,都是如此以他为先、胜过自己,要做到这般,不容易!” “萧将军,你……” 萧何战扶龙无瑕在马车内坐好,退出车厢,“您放心,我佩服他是一回事,立场是另外一回事!还有,我不会忘记您的嘱托!公主,作别了!但愿我们不要再有机会在东华国相见!否则这个东华国,又要被蒙哈铎搅成一锅烂粥了!哈哈……” 龙无瑕扯着嘴角笑了笑,对此事不多做说辞。突然想起易追影去接应九珠还没有回来,遂嘱托萧何战道,“萧将军,若是易大哥找来,请你帮忙告知他,我已经安然回到蒙国,让他勿念!” 萧何战点头应了,缓缓拉上马车车厢门。 龙无瑕看着车门渐渐合上,深深呼出一口,“萧将军,保重,告辞!” 一切准备妥当,萧何战和柏桐两人一人一侧,护在龙无瑕的马车两旁,缓缓朝城外而去。但看平襄城城内、城墙上,万军待发;马车身后,尚随行千军,气势也不弱于蒙军的兵临城下。 不过小半刻钟,人马来至蒙哈铎的军前。 萧何战如何与蒙哈铎交涉,龙无瑕并不打算多听。她从随身的药袋里拿了棉条塞住耳朵,在马车里靠在车壁上,安然静坐,闭目养神,倒好似她是局外人一般。 也不知道萧何战与蒙哈铎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龙无瑕只觉车门口骤然旋进一股冷流,显然是一人钻入了马车内,随即,马车缓缓行起,朝北驶去。 龙无瑕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她并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无言静坐。 借着马车内四角微弱的夜明珠光,蒙哈铎端详了龙无瑕的脸许久,然后才将她拉进怀里。他扯下身上的厚暖披风,将她整个人包在怀里,同时扯下了她耳中的布条,黯然出声,“你不妨先告诉朕,你要装睡多久才肯开口说话?” 龙无瑕眼睫毛微微颤抖了几下。良久,她才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蒙哈铎,“易大哥说,我肚中的胎不稳,情绪不能太激动,否则容易滑胎,所以,在我肯开口说话之前,你不能逼我,因为见到你,我就会想起你在东华的暴行,我不知道能不能控制自己对你的恨……” 蒙哈铎的心都在滴血呀,这不知好歹、是非不分、恩将仇报的女人……可是,正是这个女人,让他没有丝毫的办法!他只有轻轻箍住她,咬着牙道,“好,算你狠。你就闭嘴睡吧,最好睡成胖猪……” 龙无瑕在他怀里,无视他的愤怒,闭上眼睡觉。反正她知道自己挣不脱他,所以索性不白费力气了。再者,其实,似乎,也许,可能,她有点贪念这个怀抱了——这个不管多冷,都能让她感受到暖意的怀抱…… 好吧,算她无耻了!可是这该死的北国,越往北越冷,能怪本来就怕冷的她没有原则吗?! 361 行刺 虽然龙无瑕不想知道萧何战和蒙哈铎做了什么决定,但是,从接下来几日的所见所闻,龙无瑕还是知道了蒙哈铎居然真的完整无缺地归还了他刚刚才占领的五座城池,那五座城池不包括间花城,不过从各人的言辞之间可估计,在他们一行人安全到达西谷城的时候,城内蒙军亦会撤离。大文学 蒙哈铎似乎颇为着急地回国,从平襄城接到龙无瑕之后,便马不停蹄地朝西谷城赶去,不过三日间,就越过了其中他们占领的五座城池,到达了间花城。 间花城是蒙哈铎和龙无瑕之间的结,也是众人在东华国的最后一站,龙无瑕以为蒙哈铎会直接越过此城不作停留。可是没料到,到了间花城后,蒙哈铎突然下令停下回国脚步,在城内稍事休息。 蒙哈铎安置好龙无瑕落脚后就离开了。不久后龙无瑕就发现,高显、九月和柏桐等她认识的人都不见了,问了房外的守军,才知道蒙哈铎紧急召集他们,去商议军事了。 这一程间,龙无瑕没有再对蒙哈铎说半句话,她可以笑着跟高显说,“高将军,好久不见!”,也隔三差五就从柏桐那里打听十月的解毒之况,更加可以颇为亲密地跟九月说她身体的变化——她独独就是不跟蒙哈铎说话!对此,蒙哈铎脸色很臭!但他也还是一直在马车里伴着她,与她形影不离。他偶尔会接过车外高显递进来的折子,眉头紧皱起来。大文学那时龙无瑕就颇为好奇,究竟是什么事情,竟然让他连眉头都皱成那样? 得知蒙哈铎、高显、城内将领他们全部去开紧急会议后,百无聊赖的龙无瑕又开始发挥她那泛滥的好奇心和想象力了!莫非这次的紧急会议,与蒙哈铎在马车里看的折子有关?莫不是蒙国发生了什么事情?莫不是萧何战要向蒙国开战?——萧何战?想起萧何战,龙无瑕立即想起了萧何战送别之际那几个颇有含义的眼神以及那句“燃眉之急”!龙无瑕心里咯噔了一下,心里隐隐漫出一种很朦胧、很不好的预感。 那种感觉,让龙无瑕很不安!她也顾不得她还在与蒙哈铎冷战了,急切地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是夜,龙无瑕在床上辗转反侧,本打算等蒙哈铎回了向他询问发生了何事,可是,直等到半夜子时,蒙哈铎还未见归。她实在瞌睡得很,只有先行睡去。 第二日,龙无瑕早早醒来,看了看身边,并没有人睡过的痕迹。她怔怔地发了半天呆,不知道蒙哈铎是彻夜在处理军事,还是去了别的地方歇宿。 在婢女的服侍下,龙无瑕心不在焉地吃了些早饭,吃完后,就走出了房门,要去找蒙哈铎。 听守军所言,蒙哈铎召集众人开会的地方,是在这座院落的东边厢房,而龙无瑕住的,是南面。大文学由南至东,需要穿过一道较长的小径,小径两侧都是高大浓密的柏树,虽是冬天,依旧郁郁浓浓,更衬得小径多了几分幽谧。 急急行走间,龙无瑕也无瑕细看周遭的人事风景,所以全然没有注意到,前方不远处,浓密的柏树后面,有一道敏捷的身形亦在如鱼一般向前游走。 走着走着,蒙哈铎的身影突然出现小径的那一头,身后伴着高显等人,一行人边走边说着什么,神色都略有憔悴,显然都熬了一整夜。 龙无瑕步子顿了顿,心里鄙视蒙哈铎,他这个王也当得太苛刻了点吧?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赶了三日路,现在竟然还要别人跟他一起加班熬夜?——要是她是九月,她早就甩手不干了,作为一个女人,这样多伤皮肤呀! 蒙哈铎等人也看到了她。 高显很识时务地住嘴不说了军事了。九月侧头在蒙哈铎后侧轻声道,“王,听娘娘说,她正在与您冷战。我看不尽然呀,一晚未归,就寻来了……” 蒙哈铎转眼看了她一眼,“看来你很闲啊,还有时间来管朕与她的闲事……” 九月急急后退一步,“这哪里是闲事?重中之重的事情呀……好吧,当我没说过……不过,我真的不闲,我要陪高将军布军,要听娘娘唠叨,要当您和娘娘的传话筒,听说事情一大堆……” 蒙哈铎拍了拍她的脑袋,“那就乖乖忙去!高显,柏桐,你们也都回去吧,稍息片刻,即启程回西谷城。” 高显等人告辞了,从蒙哈铎身后退下。 蒙哈铎抬步,朝龙无瑕走去。 龙无瑕犹豫了一阵,终于也是抬步,朝蒙哈铎行去。 龙无瑕边走,边低头想着要如何向蒙哈铎开口。她实是矛盾地很,又想早点知道实情,又不想在蒙哈铎面前失了她这几日在他面前建立起的漠然,所以反反复复地纠结着如何措辞,完全没有注意到蒙哈铎脸上已经噙着微微的笑意。 也没有注意到,蒙哈铎身侧的柏树林里,悄然隐着一双充满怨恨、一触即发的眼。 在距离蒙哈铎还有数步距离的时候,龙无瑕突然停下了脚步。她咬着嘴唇,豁出去了一般,蓦然抬头,准备跟蒙哈铎说话。 可是她的话没有说出来,她看到了蒙哈铎脸上如暖阳一般轻微的笑意,同时也看到了蒙哈铎身后侧突然闪出一柄耀目的利剑。 利剑势如迅雷,直奔蒙哈铎的后心。 龙无瑕瞳孔突然紧缩,脸色突然煞白,身体条件反射般向前直冲过去,“阿铎后面……” 龙无瑕冲过来,想要切入蒙哈铎和利剑之间,然而蒙哈铎已经感到了接近身体的剑意,从她的神色他也已经猜到她想做什么。他脸色如水,一手拦住她将她抱入怀里护着,身子急转,想要避开身后侧的利剑。 毕竟是久经沙场的人,蒙哈铎反应迅捷,到底是避过了后心致命一击,然而突袭之人亦不是等闲之辈,那柄带着满腔恨意的利剑,还是堪堪插入了他的右后肩。 剑尖穿过蒙哈铎的肩,鲜艳的血,像玫瑰一般,在他的肩头怒放。 黑衣刺客眼神从间隙里闪过龙无瑕的身子,眼里逝去生望,他手下不停,哧地一声抽出利剑,复又向蒙哈铎刺去。 蒙哈铎临危不乱,拥着龙无瑕稳稳退后一步避着,黑衣刺客的剑落空。 就在蒙哈铎退后之时,随在龙无瑕身后的守军已经把刀持剑上前来护驾,尚未走远的高显等人也被龙无瑕的惊叫声唬得急急回转。 不过片刻,黑衣人就陷入了蒙军的围困。 362 报应早点降临 黑衣蒙面刺客刺杀蒙哈铎失败,已是知道自己生还无望。大文学然而他本就抱着必死之心,因此与侍卫的相斗,不免俱是使得两败俱伤的招式,不顾自身安危,对敌招招致命,不过片刻,他的身上就挂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而蒙国的侍卫也在他手下死伤数人,两方俱是惨不忍睹。 高显和柏桐对视一眼,嘱咐了九月好生护住蒙哈铎和龙无瑕两人,双双跃入战圈。 高显觉得刺客的身形颇为眼熟,因此出剑之际,不经意间重点落在他脸上的蒙面巾上。柏桐知晓他的意图,上下夹击,配合着高显。 黑衣刺客以一人之力力斗群卫,本就占不了什么好处,此刻高显和柏桐一加入,他自然更是手脚受制,处处掣肘,不过三五招,脸上的蒙面巾被高显挑开了。 见了那黑衣刺客的脸,高显只觉自己握剑的手突然滞了一滞——那人赫然竟是曾在大都与他并肩作战的秦天桦! 秦天桦就像是杀红了眼的猛兽一般,一见高显手下滞住露出了破绽,便立即毫不犹豫地挥剑袭向他的胸口。 柏桐在秦天桦身后,见状大惊,长剑疾刺向他的后背,希望秦天桦回身来挡。然而,秦天桦拼了与蒙军两败俱伤,不顾自身,长剑愣是刺向高显。 却在此时,龙无瑕一声屏住呼吸的唤声突然响起,“秦大哥,是你吗?” 秦天桦身子一顿。大文学 也就一瞬息的时间,高显挥剑隔开了秦天桦的剑,而柏桐的长剑直直地刺穿了秦天桦的后肩;另外有两名侍卫也瞅准时机,将长枪扎在了秦天桦的双腿之上! 龙无瑕突然丢下了蒙哈铎冲入战团,用手去抓周围的刀枪剑戟,慌乱地叫道,“都住手!都住手!” 柏桐等人自是不敢再出招,纷纷收招急喊道,“娘娘!” 高显立于秦天桦面前,神情有一丝茫然。 龙无瑕蹲下身体,扯下身上的披风捂住秦天桦受伤的肩头,脸色煞白,喃喃喊道,“秦大哥,秦大哥,你怎样了……” 秦天桦扭头看向她,忍着脚下的剧痛,转过身子跪地朝她磕了头,“天桦见过公主!” 龙无瑕想扶起他,“秦大哥,我带你去看医师,走!” 秦天桦身子定住,不让她拉动,“公主,天桦冒昧,想问您一事。大人临走之际,您在他身边吗?” 龙无瑕身形陡然顿住。她心中那股汹涌的潮流似乎又回来了,澎湃地击打着她的心房,痛得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怔怔地看回秦天桦的眼睛,点点头,眼泪忍不住扑簌而出。 秦天桦欣慰一笑,笑中却溢出浓浓的悲痛和哀伤,“那他定是走得——走得极为安详了?” 龙无瑕身子突然失去所有的力气,软软倒在秦天桦的身前。大文学 秦天桦想伸手扶起她,可是念头一转,眼中突地闪过一丝奇怪的情绪。他微微靠近龙无瑕的身前,左手在怀里动了动,像是掏出了什么东西,突然狠狠朝龙无瑕的肚子捅去。 远远看着这番情景的蒙哈铎,吓得脸都绿了,他甩了正在给他包扎的侍女,怒吼着冲向龙无瑕。 此刻高显离龙无瑕最近,在蒙哈铎怒吼的前一刻,他也意识到了秦天桦暗处动作的动机,他脸上神情陡然如临风霜,手中长剑毫不犹豫地扎进了秦天桦的心口。 柏桐和侍卫们的长剑长枪,更是前前后后毫不留情地扎进秦天桦身体的各处,一时之间,秦天桦的身体被扎得就如马蜂窝一般,喷涌出鲜艳的液体,撒了龙无瑕一脸一身。 秦天桦侧倒在地上的身子软软地舒展开来,他嘴里亦是涌出鲜血,嘴角却是带着笑意,好似他的身体和心,从来没有这么舒坦过一般。 他的手中,空空如也;龙无瑕的身体上,也并无丝毫利器——他只是做了一个虚假的动作而已! 高显一下子怔住了! 蒙哈铎奔至龙无瑕身侧,见状,松了口气,他伸手抱住龙无瑕,龙无瑕却隔开了他,跪着缓缓移到秦天桦的身体边,伸手想捂住秦天桦的伤口,可是伤口太多,她颤抖的双手不知道要往哪里落下。 秦天桦看着她,笑得欣慰,“公主,天桦要走了……” 龙无瑕伏倒在他身上,痴痴茫茫地呢喃,“你回来,你回来,为什么一个个都要抛下我,为什么一个个都要在我面前选择死……你回来,你回来……” 秦天桦使用仅有的微弱力气拉了拉龙无瑕的衣袖,声音也渐渐微弱下来,“公主,好好活着。蒙哈铎为你才失神,我才有机会对他动手。但是我自始至终都知道,我得不了手;我执意而为,只是尽自己所能让自己心里无憾,公主,我去见大人了,去见下面等我的同伴了,我很挂念他们……您,您好好,保……”一句“保重”还未说完,已是头一歪,气绝身亡了。 “不要,回来,回来,我要你伴着我,我要你保护我,你回来,你回来好不好……”龙无瑕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没有痛哭流涕,却远比痛哭流涕更悲伤。 高显思绪略有走神。从见到秦天桦的脸那一刻起,他的心里就有一种微妙的不忍;他与秦天桦曾一起拼死相护龙无瑕,曾一起在战场上酣畅杀敌,他们也曾是统一战线,想不到最终,他却是死在自己的手里? 他看了地上血泊里残破的躯体,突然深深叹了一口气,向蒙哈铎请道,“王,他是秦霄风以前安在大都城内暗中保护娘娘的人,在大都之战中也曾与属下并肩对敌,所以,请容属下好好安葬他!” 他如此一说,蒙哈铎就明白了龙无瑕和高显对秦天桦的反应。他点点头,将龙无瑕的手从秦天桦的衣衫上掰开,“走,回去!” 龙无瑕心中悲痛无处宣泄,此刻听他说话,脑海中仅有的一丝丝理智也失去了,“死人死人又死人,你是不是开心了?你这个残忍的屠夫,总有一天,所有的血债都会报应到你身上来,你会被恶鬼缠身,你会死无葬身之地,你会下十八层地狱,你……” 什么恶毒的话都出来了…… 四周的一众人俱都又汗颜又惊惧。貌似今天要杀人的不是蒙哈铎,而是秦天桦吧?怎么她可以这么理直气壮地咒骂王呢?并且,她这样诅咒王,太大逆不道了,是冒犯君威啊,要砍头诛九族的…… 蒙哈铎却是紧紧抿着嘴唇,并未出声责怪。他抓住龙无瑕胡乱挥舞的双手,将她拉进怀里,轻轻在她耳边说,“如果看着我遭报应能够让你舒服一些的话,那么我希望报应早点降临到我的头上……” 龙无瑕身体动弹不得,无可奈何。她泪眼愤恨地盯着蒙哈铎,“除非你死了,不然我一世都不会舒服……” 龙无瑕说这话的时候,没有想到真有那么一天的时候,她会哭的比任何人都伤心难过——可是,如果哭能够挽回曾经的过错,那么她宁愿她从来都没有说过这些让人绝望的话语,她宁愿她从来都没有将她的所有不满和痛苦都加之于蒙哈铎一直隐忍的心间…… 363 为了你 秦天桦的死,似乎将间花城七万战士的死都复现在了龙无瑕的眼前,她情绪波动很大,白天赶路回邺京城倒还好,晚上则不是在房内不安地来回走动,就是坐在床上不言不语。大文学她睡觉时,又常常在噩梦中惊醒,冷汗湿身、惊呼连连。 蒙哈铎一直都伴着龙无瑕,即使她情绪是好是坏,都对他冷颜相对、冷言冷语。但是他不解释什么,更不开口要求什么,除了紧紧抱她在怀、不让她挣脱,其他的,他似乎什么都不会做了。偶尔看着睡梦中的龙无瑕,他的手会轻轻抚在她的小腹上,脸上会露出难得的笑意。 不过自从间花城出城,在面对军中下属的时候,蒙哈铎的眉头再也没有舒展过。 那一段日子,似乎注定是愁云惨淡的日子,所有不好的事情齐齐发生在一起,纵然蒙哈铎曾是万能的王,可是,于情,他抚平不了龙无瑕对他的恨意;于国,因为一个龙无瑕,他失去太多先机,导致事情的发展越来越不利于蒙国,甚至严重到被动被制的局面…… 可惜,龙无瑕一直都不知道蒙国到底发生了什么。秦天桦的死,浇灭了她心底新生的好奇和不安,她没有心思再去向任何人打听蒙哈铎正在忙的事情,她沉浸在个人世界的痛苦里,忽略了外界的一切变化。 直到有一天,九月看到蒙哈铎无意间露出的茫然和憔悴,终于看不下去了。大文学她找了机会,决定违抗蒙哈铎的命令,跟龙无瑕摊牌,“娘娘,王右肩的伤还没有好,午饭过后,您能替我给他上药吗?” 龙无瑕恨着蒙哈铎,可是听了这话,心还是像被针扎了一般,微微刺疼。她知道蒙哈铎刚刚在间花城受伤的右肩伤口根本还没有长合,而之前在崖山烫伤的左手也有些微的后遗症。只因她恨他在间花城的所作所为,所以她一直逼着自己忽略心底对他的心疼,逼着自己不去管他的伤。有时候龙无瑕会觉得,原来自己对待别人还可以这么自私和心狠!哈,果然古谚说的不错,女子心最狠啊!——可是,即使这样又如何,她也不会选择用原谅蒙哈铎来成全所谓的“仁”和“德”! 龙无瑕装作漫不经心,“有你照顾他,还需要我做什么?” 九月盯着她的眼,“可是您应该清楚,在王的心里,就算是十个九月,也抵不了您分毫!” 龙无瑕哈哈一笑,道,“九月,你莫要妄自菲薄,他曾亲口对我说,如果我害死了你,就算是我死一万次,也抵不了一个九月的命!” 九月继续盯着她的眼睛,“娘娘,您敢保证,您的有生之年,您亲眼见到的事情都是事实?您亲耳听到的事情都是真的?您敢保证吗?” 龙无瑕愣住了,“九月你想说什么?” 九月深深呼吸一口气,“娘娘您要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个男人,爱您胜过爱自己;这个世界也有个男人,爱您胜过爱自己的江山……” 龙无瑕苦笑,“爱?九月你知道在一个高高在上的枭雄身上说爱,是一件多么好笑的事情?” “我不知道这好笑还是不好笑。大文学我只相信自己心里的感觉,那就是不管王做什么,他最在意的,始终是娘娘您!娘娘,现在蒙国陷于危难,王压力很大,心情也不舒畅,我觉得,现在只有您是他心里最放不下的郁结。所以,能请您帮忙吗?暂时搁下您对他的恨意,等一切都过去了,您再找他算账,好吗?” “蒙国陷于危难?到底何事?”龙无瑕终于听到了一些关于蒙国目前形势的蛛丝马迹。 九月低下头,“是赤拉叛贼,在蒙国胡作非为……” 龙无瑕惊道,“赤拉族?他们卷土重来了吗?” “正是。他们隐于蒙国各城,蓄势待发已久,此时赫那温举旗一呼,便尽都从各处冒了出来,其中以邺京城附近的韬城为重,他们的意图似乎是想夺下蒙国的都城邺京城……并且不知他们得到何方撑腰,兵力、物力大胜从前,王先前在崖山军营部署的蒙军,大有抵挡不住之兆……” 龙无瑕倒吸一口凉气,从近日来蒙哈铎、九月等人的言行,她本已估测到此次事件确实非同小可,不然,以蒙哈铎的能为,何须为了一些残兵败将而如此紧张焦灼?只是蒙哈铎对赤拉族向来都是留了心的,又怎么可能容许事件发生到他无法掌握的境地?“蒙哈铎早在崖山的时候,就已经令席俊峰布军对抗赤拉族,所以,现在的局势,应该不会对蒙国不利呀!” 九月抬头,看了她一眼,“其实,自从蒙国迁都至邺京城之后,蒙**事储备的中心并没有完全转变过来,也就是说,蒙国的兵力大多数是部署在四方边界,邺京城周围的军力相对来说较为薄弱。再者,王长期在外征战,赤拉族事发之初,他尚在东华国,对国内局势虽有远程遥控,但毕竟时效性打了很大的折扣,所以拖到现在……” 龙无瑕怔怔地想了半天九月的话,才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抬眼看向九月,“九月,赤拉族是何时举事的?” “王在二十日之前,就已经接到席大哥的战报,后来又接到镜夫人的来信。王当时已经打算要回国了,但是……”九月犹豫了。 龙无瑕接下了她未说出来的后半句话,“但是,不过两日,他见到了我派出使者,所以他又在庆丰城耗去了半个月的时间,等我?!” 事情说到如此境地,九月也就索性说开了,“不错。娘娘,您应该明白九月之意,九月不是怪您延误了王之军机,但是,王为了您可以做到如斯,定是他心里以您为最重,所以,在这样一个他需要您支持和理解的时候,希望您……” 龙无瑕突然扭头,打断了九月的话,屏住心里的烦乱,强作镇定,“九月,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你、高显、柏桐都不跟我提及一丝一毫?” “王勒令过我们,不让我们向您透露分毫。他说,有他在,您就没有必要操心任何事情。况且,您肚中有了宝宝,不宜太过操劳……” 龙无瑕看着九月,“所以,你们就这样看着我折磨他,什么都不跟我说?” “娘娘……” 龙无瑕垂眸,不让九月看到她眼里的氤氲,“我还是不会原谅他。但是,也许……九月你知道吗?恨人真的是一件好辛苦的事情,特别是恨一个每天都可以看到的人——所以,也许你说的没错,我可以等一切都过去了再找他算账,我和宝宝也可以好好过几天安静的日子了……” 364 要一直在我身边,即使是恨我 西谷城的驿站里,安排完战事,蒙哈铎屏退了所有的人,仰头靠在太师椅上闭眼养神,略微小憩。大文学四下无人,连续数日的劳心劳力,使得他脸上不自禁地流露出了些许疲倦和憔悴。 闭目良久,他突然睁开眼来,从身侧取出一副陈旧的画卷,在案桌上缓缓打开。 画中是一名年轻的女子,一袭鹅黄的衣衫,亭亭玉立,明眸善睐,浅浅微笑,她仰头看向浩瀚的苍穹,夕阳下明黄的衣衫轻轻飘动,轻柔的跳跃和灵动让她整个人似乎就要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画的左侧,行云流水般题着一首名为“思无涯”的清平乐词:“风扶柳翠,落絮纷纷坠。遥望天垂人已醉,谁解眸中意会?思清影逸如仙,君心沦以为渊。别过何时再见,天涯难忘娇颜。”…… 蒙哈铎嘴角不禁扯出一丝笑意。他家的这位娘子,总是那么有魅力,吸引着一个又一个不凡的男人为她倾心,为她万死不辞!呵,他何其有幸,能娶她为妻,能跟她一起孕育他们共同的孩子? 只是,她什么时候,才能在他面前再这般抒怀轻笑呢? 蒙哈铎左手轻轻抚上画中龙无瑕轻笑的脸庞,脸上溢出一丝丝的痛意。这幅画是从龙无瑕手里收来的,她说是九珠临别之际交给她的,她知这是秦霄风的遗物,所以看了几次后就想烧掉它,但被他拦下来了。大文学 美好的事物,没有理由要那么浪费掉,何况是关于她的?——她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宝! 屋子大门吱呀一声,将蒙哈铎的眼神从画中转出来。他并没有看向门口,却是伸手缓缓将画卷收了起来,脸上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凝和严肃,“何事?” 没有声音回答,只听到轻微的脚步声缓缓走进了屋子。 走到案桌前,龙无瑕看到了蒙哈铎手里刚刚收起的画卷,她略有失神,出声,“我就在你的身边,你却流连在这幅画里,你说你让我情何以堪?” 蒙哈铎惊得一下子抬头,见到真是龙无瑕,不敢相信,“你怎么来了?” 龙无瑕将手里的药箱稍稍提高,“九月有事,托我来给你换药。” 蒙哈铎赶紧从案桌后走出来,接过龙无瑕手里的药箱放在桌上,扶住她,“我并无大碍,不要你操心。” 龙无瑕撇嘴不屑,“你放心,这药箱并不重,压不坏你的儿子或女儿;我走的也很稳,摔不到他们!” 蒙哈铎道,“那也要多小心。大文学无瑕,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情?”他才不信她会突然那么乖地听九月的话来给他换药!她是百变的狐狸吗?怎会突然改了对他的态度?她恨他入骨啊! 龙无瑕脸色僵了一僵,直言不讳,比他坦白的多,“九月都告诉我了……” 蒙哈铎眉头紧皱,“她告诉你什么了?” “什么都说了,所以,我想我应该让你暂时后顾无忧地去对付赤拉族……” 蒙哈铎突然有些气恼,甩袖冷声道,“那么,这是你给我的恩赐吗?” “你可以这么想,那么我也可以认为,其实你此刻所眷念的,不过是画中那个明眸倾城的美人龙无瑕,而跟眼前这浑身都散发着自私自利之臭味的丑人龙无瑕没有半分关系……” 蒙哈铎猛然转回身,怒视着龙无瑕,“你什么意思?” “你不问我为什么就妄自猜度我的想法,既然如此,怎么看我,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我不管;怎么看你,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你也管不了。所以你我各不相干,各有自己的看法,就是这个意思!”龙无瑕迎视着他的双眼,淡淡然然。 蒙哈铎将她拉入怀里,冷声道,“你休想,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我们两人会一辈子都纠缠,你休想逃开我……” “哈,所以,你得好好打赢这场仗。不然你拿什么地牌来养我,来养我的宝宝?你可别说要让我们娘儿俩跟着你过亡国之君的生活……” 这小妞什么时候学着说话这么不婉转留情?蒙哈铎咬牙切齿道,“你夫君还没有那么衰!亡国之君?十辈子以后看看有没有机会当吧!” “所以,一辈子还很长,我大可将我对你的恨留着,等你稍稍舒服一点的时候,再拿出来报复你,让你一辈子都不舒心……另外,做人要厚道,这个时候,我没有必要再落井下石……” 蒙哈铎拥紧她,“好。你要记得刚才的话,要一直在我身边,即使是恨我。” 龙无瑕低眼垂眸,偎入他的怀里,隐着她的眼角发酸。 良久,她才挣开他,从桌上的药箱里翻出绷带和药物,“坐下,换药。” 蒙哈铎乖乖坐下。龙无瑕便围在他身侧,开始给他整理伤口、换药。 蒙哈铎眼神一直追着她的脸庞,龙无瑕抬眼看到了,皱眉道,“看什么?心里在跟画里的人比么?比不上是不是很失望?” 蒙哈铎伸手,想揭开她脸上的碧玉面具,“我只是怀念你的笑容。无瑕,你有多久不曾在我面前笑了?” 龙无瑕扭过头,避开了他的手,手下故意使劲一扯旧的绷带,冷声道,“我周围多有你们这些不知所谓、乱杀无辜的人,我还笑得出来吗?” 旧的绷带扯着伤口的血肉撕裂,痛得蒙哈铎陡然抽了一口冷气,不过他还是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那我以后,不再不知所谓、不再乱杀无辜,可以吗?”如果那样的话就可以换回他和龙无瑕的曾经,他宁愿什么都不要! 龙无瑕手上一滞,不知道是因为蒙哈铎的痛,还是因为蒙哈铎的话。她怔了一怔,才轻轻将手里的药敷在他的伤口上,再拿过新的绷带绕上他的右肩,冷冷道,“晚了……” 蒙哈铎眼里漫过失望和无可奈何,她是真的不肯原谅他、不肯再接受他,即使他愿意为了她摒弃一些王者才会有的先天优势! 蒙哈铎突然觉出了一丝伤感,微微叹了口气,身子放松,躺到了身后的椅靠上。 龙无瑕看到了他的伤感,心里揪扯着生生的痛意。可是她没有再开口说什么,只是在帮他绑好伤口后,双手轻轻落在他的颈间和双肩双臂,帮他揉捏着。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自己只是为了能让他全心全意打仗而已,她绝不是真心要待他这么好的!绝不是的! 365 久违的痴缠 有人说,爱一个人其实很简单。大文学他让你流泪,他让你失望,他让你悲伤,他让你怨恨,尽管这样,他站在那里,你还是会想走过去牵他的手,不由自主。 龙无瑕看着仰头靠在椅背上都可以睡着的蒙哈铎,有些失神。 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都是恣意地发泄着心里对他的不满和愤恨,甚至是肆意践踏着他对她的感情。其实,她是不敢让自己停下来,因为怕一停下就会陷入他的柔情里无法控制自己。有生以来,她是第一次这么恶劣地对待一个人,说不清楚是因恨到无法原谅,还是因为其实她知道,不管她怎么对他,他都还会留在她的身边? 不管是什么原因,就在她对他残忍的时候,其实她都无法忽略那些激烈行为的背后,深藏着一种想走过去牵他手、走过去偎入他怀的冲动。不由自主。 也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心里的爱情,就已经给了眼前这个让她怨恨的男人,不管他是真爱自己,还是错对自己好,也不管他是对她好,还是让她悲伤失望! 只是,有一道很深很深的沟挡在了她的爱情面前,她不知道尽其一生之力能否填平那道鸿沟,也深深觉得如果自己不恨他了,那数万的英灵就会日日来撕咬她背叛的心,所以,她害怕了,她退缩了,她肆意地放大她对他的恨、缩小她对他的在意,以为这样,就是对得起死去的人、对得起自己的心! 然后受到伤害的,就会是这万恶的侩子手、屠夫、暴君…… 可是,看到他受伤,她心里又会莫名其妙地异常难受…… 龙无瑕拿过一条毛毯,轻轻盖在蒙哈铎的身上,注视着那张略显憔悴的脸。大文学她伸手想抚摸他微皱的眉头,手犹豫半晌,却终是没有落下。她在心里问,“阿铎,我对你是不是很残忍?你还能撑多久?我们还可以撑多久?真的要一辈子都这样吗?” 龙无瑕在蒙哈铎身侧站立良久,直到双腿有些发麻了才转身,轻轻拖过一把椅子,坐在蒙哈铎的身侧,将头靠在了他手边的椅子扶手上。 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再醒来,已是灯火阑珊,龙无瑕发现自己躺在了床上,蒙哈铎在她身侧,坐靠在床头,抚着趴在他大腿上的她,似乎在想什么问题,入神了。 龙无瑕揉着眼睛坐起身,摸了摸脸,脸上的面具显然被蒙哈铎取下了,“我睡着了么?你怎么取走了我的面具?” 蒙哈铎回过神来,拉她入怀,用被褥仔细地包裹住她的身体,“醒了?睡好了么?无瑕,我早跟你说过,在我面前,你不需要戴面具!” 龙无瑕想离开他的怀抱,嘴里应道,“尚好,无梦靥。大文学”身子暗缩。她怕她会太沉迷他的怀抱! 蒙哈铎“嗯”了一声,抱着她不让她远离,没有再言语。 龙无瑕低头略略挣扎,无果,只能放弃,乖乖地偎在他的怀里。 龙无瑕等待良久,蒙哈铎也没有再说话。她抬头看向他,恰好看到他一双略显忧郁的眼也在看着她。她心里怔了一怔,又在他怀里蹭了蹭,身体爬高了一点点,伸出手抚着他的眉头,“怎么了?我又让你操心了吗?这样看着我……”他的眼里,鲜有这样忧郁的神色。 蒙哈铎抓过她的手,塞进暖和的被窝,“别冻着了。” 龙无瑕缩进被子里,用手指轻轻戳着他的心口,“我如此待你,你这里,会不会痛?有时候我真的希望,我怎么对你,你就怎么对我……你一味地对我好,哪怕只是为了我腹中的孩子,也会让我惭愧和不安!” “那你的心呢?会痛吗?会为我而痛吗?”蒙哈铎低头看着她,突然像个孩子一样,期望着一个满意的答案。 龙无瑕手指在他的胸口画着圈圈,过了一阵才抬头道,“会。可是,跨越不了我对你的恨意……” 蒙哈铎突然垂头,毫无预兆地将唇印在她的唇上,吻上了她。 太久没有这样相拥,太久没有尝到她的味道,他很想时间就在此刻停止,让他能够全副身心地拥有着这他最爱的女子,什么都不管…… 龙无瑕起初浑身都僵硬了,直到蒙哈铎的激烈渐渐转化成浓的让人无法抗拒的柔情,她才彻底放松下身体来,双手攀上他的颈子,嘴中回应着他热烈的渴望和索取。 拥吻良久,龙无瑕两颊绯红,趁着喘息的间隙,推开蒙哈铎,“阿铎,宝宝在腹中尚未住稳,所以……” 蒙哈铎左手抚在她的小腹上,双唇又在她额际一阵流连,唇间溢出轻语,“嗯~” 龙无瑕推开他的头,脑海里拼命找着话题要引开他的注意力,“喂,我问你,你那么多女人,为什么都没有听说有人给你生个儿子女儿的?按道理,你年纪也不小了,也可以儿女成群了……” 这个话题果然凑效,蒙哈铎抬头离开她的额头,抱住她,似真还假地说道,“一直在等你来给我生呀——” 龙无瑕嗤之以鼻,“不是你有问题,就是你一生杀人太多,老天惩罚你,让你儿孙凋零……” 蒙哈铎抓起她的手,将她的手背送进嘴里使劲咬了一口,痛的龙无瑕啊呜一下叫出声了,“你咬我做什么?” 蒙哈铎勾起她的头,“要是我有问题,你就该被浸猪笼了!再有,你诅咒我可以,别随便就搭上我们的儿孙……” 龙无瑕怔怔看着他眼里的正经,有些心虚。她缩了缩脖子,缩进他的怀里,嘀咕道,“我的孩子自然福寿无边,儿孙满堂,自然不像你……” 蒙哈铎猛地在她后脑勺吹了口气,阴森森道,“你再说?” 龙无瑕陡然使劲推开他,连头带脚都缩进被窝里,将全身都裹得严严实实,在被子里面闷声道,“你能再无耻点么?欺负我怕痒是么?” 蒙哈铎故意装作恶狠狠的样子,“那你还说不说?” “说……”感觉到蒙哈铎的手立即侵入了她所认为的安全地带,赶紧改口,“说,自然是不敢了。喂,你停手啊……喂,你摸到哪里去了……流氓……喂,你这只手,嫌烫的难看不想要了是不?……” 蒙哈铎将龙无瑕从被子里拖出来(中间自然是借着机会故意乱摸了一阵,楷足了油水),又是一阵激吻。龙无瑕不敢跟他激烈相斗,害怕动作太大扯到了他右臂的伤口,所以只能由着他楷她的油、由着他乱七八糟地吻自己。 蒙哈铎好不容易才舍得将唇从龙无瑕嘴里离开,他害怕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赶紧谈起了正事,“无瑕,别闹了,跟你商量一个事。” 366 恨着不相离 龙无瑕懒懒地趴在蒙哈铎的胸口,手指绕上他垂下的丝发,“嗯?什么事情?” 蒙哈铎深呼一口气,“明日我要启程回邺京城。大文学我想暂时将你留在西谷城……” 龙无瑕心里大感诧异,坐起身子与蒙哈铎面对面,“你要将我留在西谷城?为何?” “要是你答应,我就将你暂时留下。等邺京城一切事宜尽在掌握中时,我即来接你回去。” 龙无瑕疑道,“你为了将我从东华国接回来,不惜一切代价,现在却为何准我离开你的身边而留在西谷城?是不是邺京城战况不容乐观?” 蒙哈铎皱眉思量,颇为纠结,“邺京城——邺京城确实已经开始遭到赫那温的攻击,所以,我不确定那里是否安全,我甚至不敢保证我这回去的一程也是顺利的,所以,如果你愿意留在西谷城,我就暂且让你留下……可是,萧何战现在对蒙国虎视眈眈,不知他几时会发起战争,所以其实这西谷城,也不是一定安全的……” 龙无瑕深感担忧,既然连蒙哈铎都无法确定行程的顺利,那么邺京城的情况是不是真的已经到了对蒙国非常不利的地步?不过他向来都一个能决断的人,至于为了她而这般乱了方寸地纠结么? 龙无瑕怔怔地看着蒙哈铎,“如果我跟你一起,我会成为你的负累吗?” 蒙哈铎轻轻揪了一下她的脸蛋,“傻女人,怎么会是负累?我只是担心你和宝宝会被牵连。大文学那里现在是战场,而你们两个,是绝对不能有事的!” 龙无瑕心口突然一阵抽蓄,很痛很痛,似乎是在预示着什么。她突然感到了一阵害怕,害怕若是她再离开蒙哈铎,他们就永无再见期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有这种感觉,但是心里的悸动是那么强烈,让她一阵惊栗和不安。她伏入蒙哈铎的怀里,紧紧抱住他,“我要跟你一起,不管怎么样,我们三个都要在一起……” 蒙哈铎感受到了她的不安,他拍着她的肩头安慰,“无瑕,你多心了……” 龙无瑕直起身,看着蒙哈铎的眼睛,“白天你还说过,即使我恨你,我也要一直在你身边。你不能言而无信,丢下我们娘儿俩人……” 蒙哈铎苦笑道,“不是丢下你们娘儿俩……罢了,看你的意思,你是要随我一起回邺京城么?” 龙无瑕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蒙哈铎沉吟一阵,“我本也不想与你分离,只是我们这一程,可能会赶路,可能会遇敌,所以,我必须得提前交代你,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和宝宝。若是路上有什么不适,一定要及时跟我说。你这是头胎,很多事情必须顾及到,不能大意……” 龙无瑕点点头,“你放心,易大哥教了我很多安胎的方法,他给我配的安胎药也尚有数副留着备用,所以,宝宝该是无碍。大文学至于如果遇到赤拉族的人,一则有你们在,二则,我也是有些功夫底子的人……” 蒙哈铎沉声道,“自是不会要你出手。那好,无瑕,今夜你就好好歇息,明日随我一起启程。”说着,扶着龙无瑕躺下。 龙无瑕紧抓他的手,“你呢?” 蒙哈铎滑下身子,拥着她,“无瑕,你在害怕什么?” 龙无瑕抬头看着他的眼,不遮不掩,“怕分离……” 蒙哈铎嘴角泛起自嘲的笑意,“在你平息心中对我的恨之前,绝不相离。” 龙无瑕眼眸渐敛,将一切心思都尽掩眼底。她放松地趴在蒙哈铎的身侧,伸开右手手指与他左手十指相扣,喃喃道,“好,就这样,恨着不想离……阿铎,我睡了,今夜你要陪着我,不准走开……” 蒙哈铎拥着她,轻握她手,轻声道,“好。不离。” 龙无瑕渐渐沉入梦乡,一夜有梦,梦境却是朦胧又不着边际。她似乎看到蒙哈铎收藏的画像挂在墙上,祁玲缓缓从画中走出来;她又似乎看到蒙哈铎策马奔在她的前方,她喊他,他回头,一笑之后却又继续策马远去,离她越来越远…… 尚是丑时时分,龙无瑕从梦中惊醒,惊觉身边真的没有了蒙哈铎的踪影。她越发心惊,掀开被子,外衣都顾不得穿,就冲出了房间。 月明星稀,龙无瑕奔至驿馆的院落,看到众人正在灯火通明的院落里忙着准备回程的马车、干粮等物事,蒙哈铎也在其中,她心里才微微松了口气,捂着胸口靠在门边。 大约是蒙哈铎昨日真的没有打算带她走,所以并没有安排她出行的马车,但是她又选择跟他一起回邺京城,所以他早早起床,并扰了这一帮人的清梦,拉着他们一起准备她的东西。 作为一个重点保护的孕妇,需要准备的东西自然不是一般的多!龙无瑕静静看着这一院为了她而忙碌的人,一堆堆的小兵小将不断在院内院外穿进穿出,拿进或拿出不同的物事;戚成武和高显围走在马车四周,正仔细地检查着马车的牢固性和稳定性;柏桐手里抱着一堆吃的东西,正小声地在问身边的年长女侍什么东西孕妇能吃,什么东西孕妇不能多吃;就连蒙哈铎也绕在马车边,时不时与高显、戚成武一起讨论减轻马车颠簸的方法…… 龙无瑕心里突然觉得,这种被捧在手心里的感觉,让她产生了深深的眷念和不舍! 不过片刻,抱着一堆棉絮褥子的九月从屋内出来,她看到衣衫单薄的龙无瑕靠在门边,大吃一惊,惊呼,“娘娘,怎么不穿外衣就出来了?冷不冷?可别冻坏了!”说着,捡了手里的一床棉絮,手忙脚乱地给她裹上。 蒙哈铎闻言,扭头看到了她,皱着眉头跨步至她跟前,给她裹好被子,“你做什么?为什么不穿外衣就出来了?”好在穿了颇厚的棉睡衣,不至于太冻,也不至于在一众外人面前太失礼! 龙无瑕低着头,嘀咕道,“你不见了……” 蒙哈铎闻言一怔,将她连人带被子抱起,往房内走去,“不知道叫人喊我啊?还有,出来怎么不穿衣服?” 龙无瑕偎在他怀里,并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将头紧紧地靠在他的胸口。 院里的人看着蒙哈铎的身影消失在走廊里,各自继续忙着手里的事情。戚成武绕到马车车门口,朝里探了探头,对正在里面铺展褥子的九月说,“九月,有三个疑问,第一,这就是你们所说的‘冷战’?第二,娘娘脸上是怎么回事?第三,娘娘这么跑出来,是什么意思?” 九月歪着头想了想,“你什么时候看我管过闲事……”意思是,有疑问,你自己问王和娘娘去! 戚成武白了她一眼,“看你跟娘娘处的甚好,还以为你性子变热络了一些,没想到还是这个臭脾气……” 高显正好凑过头来,“有人恰恰好管过一件闲事,不然你就会真正看到冷战了。” 九月翻着眼珠子,鼻子里出气,“我这不叫闲事!嗯,对,有这么重要的闲事么?” 高显不敢苟同地摇头走开,席俊峰赶紧追过去要问他。哎,看来他是落伍太久了啊! 367 画中人的眼 蒙哈铎一行人自西谷城出发后,马不停蹄地向邺京城前进。大文学鉴于萧何战尚在间花城对蒙国水域虎视眈眈,所以蒙哈铎将戚成武留在西谷城谨防萧何战之动作。 龙无瑕从九月嘴里了解到,西北草原上维族等部落亦是同时有所动作,所以席俊峰要同时顾及西线和西北,尚没有机会抽身支援蒙国中部的战事;而北境向来是赤拉族的基地,所以此时此刻,北线的巴彦不敢有丝毫大意,蒙哈铎更是不敢轻易移派北线的军队到邺京城。 龙无瑕心忧。她不知道这样的一种情况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似乎与蒙国对立的各方势力同时发难,使得蒙哈铎一时陷入了困局,他现在也唯有用之前在崖山部署的部分兵力,与已经占领韬城的赫那温对峙…… 龙无瑕突然就明白了萧何战的那一句话,“在您之双足未踏上蒙国之土,我也不会向蒙国宣战,让他有些许的时间缓解他的燃眉之急……”原来萧何战一早就知道蒙国的此番境况。她暗暗心惊,所幸萧何战并未以她为挟,拖延蒙哈铎回国的步子,否则,等到蒙哈铎接到了她回国,蒙国又将是如何的一番情形呢? 龙无瑕同时明白了萧何战那几个复杂的眼神。萧何战完全可以选择拖延蒙哈铎的时间,于公于私,他也完全可以不在意她的感受,可是为什么他要选择放过她和蒙哈铎呢? 龙无瑕的眼神转向了蒙哈铎身侧的那副画像。大文学定是因着秦霄风的情面了!萧何战自然知道蒙国败落不是她所愿,他受秦霄风之托为东华为她保驾护航,而若然秦霄风尚在人世,是绝不会让她担那祸国败国之骂名,所以,他才会用那样复杂矛盾的眼神看她,所以,他才会做出对她对蒙哈铎都有利的选择…… 马车在稳稳前进,龙无瑕念及此处,突然起身,拿起来那幅画像。 正埋头看军防部署图的蒙哈铎略感诧异,抬起头看着龙无瑕,拉她坐下,“坐好!你拿画像做什么?”这些日以来的龙无瑕,一直很乖顺,他和九月轮流在马车里陪伴她,她都一直是平平静静、甚为祥和,美其名曰,一切为了宝宝,不急躁,不怨恨,心平气和!他知道她是在成全他作为一个一国之君的责任!他有时候会看到她眼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担忧,他会搂过她,轻声在她耳边说,“相信我,不会有事。”她会抬起头看他,笑一笑,目光柔婉地靠入他怀里——他常常会有瞬间的恍惚,若然她会一直这么柔婉地对着他笑,那么他宁愿这一路归程,永远也没有尽头! “看一看。”龙无瑕坐稳了,自顾自地在膝上展开了画卷。 画中人的,笑得明媚无瑕,龙无瑕呆呆地看了一阵,心思复杂,神情略有哀凄。大文学 蒙哈铎见了,放下手里的地图,伸手环住她的腰,低声道,“是不是想起了秦霄风?” 龙无瑕并不避讳,幽幽道,“他为我所做者,龙无瑕会铭记一世。” 蒙哈铎抱紧她,“你可以记着他,但是,请将你的感情,留给你眼前的大活人,好吗?” 龙无瑕靠在他怀里,眼前突然闪过祁玲的身影,幽幽道,“赋予秦霄风感情的,是曾经的龙无瑕;现在的无瑕,只是蒙哈铎的妻。”念头一转,突然问道,“阿铎,你喜欢画中的脸,还是我的脸?” 蒙哈铎听了她之答案,心中之梗略微纾解,想都不想就答道,“你的。” 龙无瑕撇着嘴,“可是有疤,那么丑!” “是你的,就喜欢。”想了想,以为龙无瑕是看了画中人心里不舒服,“要是你觉得对比着心里不舒服,我来把画上的脸遮起一半来,好不好?” 龙无瑕回头瞪了他一眼,“你怎么不想着把我的脸治好?” 蒙哈铎颇为冤屈,“无瑕爱妃,你有给过我机会给你治脸吗?”是呀,好像自从见到毁容后的她,就一直不断地发生着一些事情,他们甚至连邺京城的皇宫都没有回,又哪里有机会给她治好脸上的疤痕? 龙无瑕呆了呆,神情突然之间又有些游离,喃喃道,“如果都像从前那样,多好呀……” 蒙哈铎揽住她,“不管无瑕是什么样子,不管无瑕是什么心情,你的夫君都当你是最重要的宝贝,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龙无瑕放松地靠在他胸口,想起崖山军营的种种,心里觉得很讽刺。可是,她现在不能跟他争吵,所以,只是苦笑了一下,没有再言语。 龙无瑕在心里说,“阿铎,如果你真的像你说的那般,那么,我就还你一个如画中一般明媚无瑕的龙无瑕!” 蒙哈铎看到了她脸上一闪即逝的嘲讽和伤感,神情略微黯然,亲了亲她的发,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以后你会明白。” 龙无瑕在蒙哈铎怀里偎依了一阵,推开他道,“你去忙吧。别耽误你的事情。我再看看这画。颜青杨的画笔挺不错的。” 蒙哈铎放开她,轻声道,“别累着了,要是觉得无聊就找我说话。” 龙无瑕“嗯”了一声,眼神转向膝上的画像。 看着看着,眼神转到了画中人的眼睛上之后,竟是再也移不开了。 龙无瑕入神地看了很久很久,一动也不动,直到蒙哈铎发现她不对劲大声叫她,她才惊而回神。 蒙哈铎诧异道,“你看自己也要看的这么入神吗?在着迷什么?” 龙无瑕将画递到他的面前,“阿铎,你看无瑕的眼睛。” 蒙哈铎看了两眼,并未发现什么异常,“怎么了?很正常啊。” 龙无瑕略略一愣,“你再看看,仔细看,看看跟以前有什么不同。” 蒙哈铎仔细又看了几眼,“熠熠生辉,阳光明媚,跟以前并未有什么不同呀。” 龙无瑕心思急转,陡然一怔,像是明白了什么。她神色突然很怪异,缓缓收起了画卷。 蒙哈铎疑道,“无瑕,何事?” 龙无瑕眉间略带异色,缱绻而笑,“原来以前就是这般熠熠生辉、阳光明媚呀……我现在才发现呢。阿铎,我那样笑是不是很好看?” 蒙哈铎知她有事隐瞒,但她不说,他也不好强求,他暂且将此事放在心里,将她搂入了怀里,笑道,“自然是好看得天下无敌!” 368 外有患,内隐忧 一路兼程,不日间,蒙哈铎一行人到达了离韬城尚有三千里之远的江州城。大文学 这个时候,赫那温已然侵占了韬城及韬城周围的数座城池,与此同时,蒙国西线、西北以及北部边境,尚国、西北草原部落及沙漠之中的赤拉族同时发难,齐齐发动战事。这似乎是赫那温早就布好的内外夹击之局,大有从中崛起、里应外合、逐步向外侵占蒙国其他城池之趋势。而赫那温则亲率大部精兵,正在攻打蒙都邺京城。 如此以来,席俊峰和巴彦真正被边线的战事所牵制,不敢有丝毫分心来支援邺京城之战。所幸邺京城有镜夫人坐镇。镜夫人年轻时随蒙哈铎之父征战多年,智略过人,经验丰富,因此,有她暂为布军镇守,赫那温也没有那么容易就能攻下邺京城。 然而,邺京城内守军毕竟有限,外援又迟迟不至;而赫那温那方此番铁军如山,铁了心要从蒙哈铎手里夺回属于赤拉族的江山,所以,镜夫人的守城之战实是颇为被动,又则,赫那温已经听到风声蒙哈铎正在赶回邺京城,所谓兵贵神速,机不可失,在蒙哈铎回城之前,他攻打邺京城的动作紧凑了很多,同时,派出不少赤拉兵前去牵制蒙哈铎之脚步。 这也是蒙哈铎此行,不断遭到莫名伏击之根源。直至到达江州城,蒙哈铎一行的行踪已是被赫那温掌握,因此,袭杀之动作更为频繁。好在,蒙哈铎和龙无瑕有高显、九月和柏桐等人相护,随行的官军又俱是精勇骁战之士,所以一路下来,倒也无惊无险。大文学 那一日,蒙哈铎虽知龙无瑕有事隐瞒于他,但是接下来的数日,他布军抗敌忙得没有半分闲暇,常常夜半回到龙无瑕身侧时,她已经熟睡歇息了,所以并没有机会找她探寻。 甫至江州城驿馆,蒙哈铎立即召集了城内守将商谈邺京城之战况。未免龙无瑕出现意外,蒙哈铎特意吩咐九月形影不离地随在她的身边。 龙无瑕显然也意识到了蒙国的不利情势。她知九月是蒙哈铎的得力助手,因此在驿馆内安顿好之后,即命九月回去蒙哈铎身边。九月一直也忧心蒙国当前的情势,再者在这驿馆内,兵马守卫森严,料想龙无瑕也绝不会出什么事情,便从了龙无瑕之命,回到了蒙哈铎的议事厅。 九月一离开,龙无瑕就拿起那副画像,挂在了墙壁之上。 ======== 议事完毕,已是深夜丑时。蒙哈铎和九月齐齐走向龙无瑕歇宿的房间。 蒙哈铎突然问九月,“九月,这几日你伴着无瑕,可有发现她有何异常之举动?” 九月想了想,回道,“娘娘是个通透的人,她肯定知道了我们现在情况并不乐观,所以一直都只是安安静静,没有什么需要我们担心的。大文学” 蒙哈铎略略皱眉,“真的没有吗?”蒙哈铎可以确定她有心事,她不表露出来,也许只是不想让他们为她分心而已。 九月又想了想,“今日倒是有一事,有些奇怪。今日来见您之前,我从娘娘那里出来,后来想起没有嘱咐她按时吃安胎药,故又折返,发现娘娘将她自己的画像挂在墙壁上,竟是自顾自对着画像窃窃私语……” 又是画像?蒙哈铎心中一凛,问道,“她为何对着画像说话?你当时有问她么?” “问了。娘娘说她太无聊,便将画拿出来,欣赏颜青杨的笔墨。我一想也是。王,您这些日一直忙于战事,都很少有时间陪娘娘;我虽是陪在她身边,但毕竟不是她最亲近的人,所以她心里难免孤独。不过,我当时看娘娘神态好似有些不对,她虽是赏画,眉宇间却略有愁绪。我猜她肯定是在忧心蒙国之事。” 蒙哈铎沉思一阵,道,“九月,你说以后朕让她也参议国事,如何?” 九月略微一怔,道,“未尝不可!一则免得娘娘独自一人胡思乱想,二则,娘娘聪敏机智,说不定还能帮我们出不少主意呢。” 蒙哈铎叹口气,“朕就怕她太操心!也怕她不顾自己,胡来……” “我看娘娘极疼爱她腹中您的血脉,所以,就算是为了孩子,她也定是不会乱来。再说,还有我们这么近地看着她呢。” 蒙哈铎点点头,“嗯。九月,你先去歇着吧。今夜有朕陪无瑕就好。” “是。”九月应了,引步退下了。 蒙哈铎抬步,跨入了龙无瑕的房内。 房内桌上亮着一盏油灯,龙无瑕在床上朝内侧卧而睡,床前有四名侍女静而待侍。 侍女见蒙哈铎回来了,赶紧上前行礼,轻声禀道,“王,娘娘一直在等您,刚刚不久才睡着。” 蒙哈铎点点头,摆手示意她们下去了。 蒙哈铎上前,和衣躺在龙无瑕身侧,手轻轻地覆上了她腹前的双手。 他动作本是极轻,但是龙无瑕还是一个激灵,醒了来。 感受到是蒙哈铎的气息,龙无瑕翻过身,偎入他的怀里,伸手抱住他的脖子。 蒙哈铎拉过被子盖上两人的身体,“我吵醒你了。” 龙无瑕脑袋渐渐清醒过来,她抱紧蒙哈铎的脖子,“我本来在等你,可是我竟然睡着了。” “等我有事吗?” “没事。只是有你在,被子里会暖和很多。你知道的,我怕冷。” 蒙哈铎勾起龙无瑕的下巴,眼神灼灼地看进她的眼里,“无瑕,我不希望因为现在事情多,你就向我隐瞒自己的情绪。你今天对着画像自言自语,是因为太孤单了吗?” 龙无瑕身子不自然地僵硬了一下,她垂下眼帘,不正视蒙哈铎,“你知道了还问?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很抱歉现在没有很多时间陪你,若是你不介意的话,以后即使我们谈军事,你也可以随在我身侧,可以吗?” 龙无瑕眼里一喜,“真的吗?” 蒙哈铎点了点她的鼻头,“朕几时跟你开过玩笑话?朕可不想你给朕生出一个多愁善感的鼻涕虫!” 龙无瑕将头埋进他的怀里,神色有一瞬间又喜又哀戚。 她在心里说,“阿铎,我会很努力地留在你的身边,我会很努力地坚持到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嗯,一定会,我恨你还未恨完,爱你也才刚刚开始……” 369 奇怪的仓皇·痴缠入骨 凌晨,尚未睡到两三个时辰的龙无瑕被一阵阵整齐而紧凑的脚步声吵醒来。大文学凭着从军数月的经验,她可以从那些脚步声中听出那是步兵戎装上阵的前兆。 龙无瑕一个激灵翻身下床,问身侧的侍女,“王呢?九月呢?” 一名侍女一边扶住她,一边答,“王卯时时分就起床了,现在正跟卫将军在城楼上呢。听说城外有敌,九月大人也去了。” 龙无瑕一听,急急朝外奔去。 另一侍女惊慌拦着,“娘娘,您未有梳洗,未有更衣,不能外出呀。” 龙无瑕一怔,停下脚步,道,“快快给我梳洗更衣。” 侍女们听了,忙上前,着衣的着衣,梳洗的梳洗,一阵忙乎。 梳洗着衣甫毕,龙无瑕就朝外冲了出去,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准备拿起画像。 昨日放画像的地方,却是空空如也。龙无瑕惊问,“我的画像呢?” 侍女被她的慌乱整的一阵迷惑,好似自己也紧张慌乱了起来。一听她的问话,忙齐声答道,“禀娘娘,画像被王拿走了。” 龙无瑕也顾不得多想,又朝外奔去,边走边对门外的侍卫说,“带我去王那里。大文学” 侍女擦了擦额际的细密汗珠,对视一眼,赶紧抬步跟上。这娘娘闹得是哪一曲?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么?这才两个时辰不见呀…… 龙无瑕登上江州城的城楼,蒙哈铎等人果然尽在彼处。蒙哈铎正对着地图指着城外说着什么,江州城守将卫瀚卫将军抱拳领命。 龙无瑕也不顾蒙哈铎正在忙,疾步冲到了蒙哈铎身前。 众守将下属见了她,赶紧行礼。龙无瑕定了定心神,令他们都起来了,自己朝蒙哈铎问道,“发生了何事?” 蒙哈铎轻描淡写道,“城外发现了一小队赤拉兵,已经尽数歼灭。恐他们还有后援,因此在检查、加强守军之部署。” 龙无瑕舒了一口气,“我随你们一起。” 蒙哈铎抬手拢了拢她的披风,道,“若是冷,就不必了。”此地的气候虽不如北境的大都和军营阴寒,但也比东华国阴冷了很多,他记得龙无瑕特别怕冷。 龙无瑕粲然一笑,“不冷。”顺势抬手牵过他的手,捧在掌心轻轻握了握,然后才放手。 蒙哈铎亦是一笑。笑过之后敛了神色,继续跟卫瀚交代守城事宜。大文学 龙无瑕就在蒙哈铎身侧静静呆着,眼神鲜有离开蒙哈铎的时候。 高显瞧了龙无瑕的神情,心底暗暗诧异,他偷偷拉过九月道,“你有没有觉得娘娘有些奇怪?” 九月一听,疑道,“此话怎说?为何昨日王这般问我,今日你又这样问?” “王也觉得娘娘心思怪异么?” 九月一推高显,“你这是什么意思?娘娘只是一个人待得无聊罢了,哪里有什么怪异的心思?王昨日跟我说过,为免娘娘孤独,他要多带着娘娘一起,所以此刻娘娘前来阵前,也不足为奇呀。” 高显疑道,“我怎么总觉得娘娘看王的眼神,让我心里极为不安?她不是很恨王吗?可是这种眼神,痴缠入骨,眷念入骨,根本不像是……” 高显话语未完,九月就用剑柄捅了他一下,“喂,你成天那么注意娘娘做什么?你竟可以从她眼中看到痴缠入骨、眷念入骨这样的感情,你是不是看得太过分了?” 高显脸上一赧,转过身避开九月的眼神,“无意中看到的而已,你想到哪里去了?九月,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好了好了不笑你了。你是说娘娘对王的感情不像是暂且搁置恩怨的吗?那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娘娘根本就是深爱着王,只因他们之间有着间花城的那一笔血债,所以娘娘无法对王释怀。现在,她可以有借口放下一切恩怨,那么她对王痴缠,自是真情流露,这不也很正常吗?” 高显仍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是九月的话也无从反驳,他唯有摇摇头,不再多言。 ¬¬¬¬¬¬¬¬¬======== 蒙哈铎一行在江州城并未多有停留,蒙哈铎检查、巩固了守城之部署之后,即准备启程继续朝邺京城奔去。 鉴于在江州城已然发现了赤拉军,所以众人推测赫那温很可能已经掌握了蒙哈铎之行踪。为了蒙哈铎和龙无瑕之安全,部分守将极力进谏请蒙哈铎和龙无瑕暂且停留在江州城,莫再出外涉险。 然而,高显和九月俱是清楚,现在邺京城是镜夫人在勉力支撑,若然蒙哈铎和援军不至,谁也不知会是什么后果,在这个时候,蒙哈铎又怎么会置镜夫人于不顾?所以,高显和九月并未劝阻蒙哈铎。但是此行又确实凶险万分,所以龙无瑕断然是不能冒险的,因此最后定下的决议是,蒙哈铎走,龙无瑕留。并且,高显趁着在江州城的时间,利用各方面的渠道,散布蒙哈铎留在江州城的消息,借此迷惑赫那温的眼线。 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龙无瑕亦是赞成守将的建议,想留蒙哈铎在江州城。 守将的建议倒是好否决,可对于龙无瑕,蒙哈铎不能使强,只好好言好语跟她说。但是,龙无瑕这一次大失常态,她失了她一贯的深明大义和傲娇冷静,非常固执地坚持自己的意见,非常不讲道理地不听任何人的劝,最后还对蒙哈铎耍起了脾气,非要蒙哈铎留下来。于是两人一个要留,一个要走,态度都坚决地很,闹起了小小的别扭。 为此,蒙哈铎只有在江州城多留了一日。 这一日夜里,蒙哈铎难得酉时时分就回到了寝室。 龙无瑕没有睡,在灯下等他。争执吵闹了近一日,她该是也累了,所以坐在桌边有些昏昏欲睡,双手将头撑在桌前,一点一点的,但是尚在勉力撑着不让自己睡着。 蒙哈铎突然想起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跟他说过的一句话,“家,就是有个人,点着灯在等你。”他不知道父亲这句话说的是母亲还是镜夫人,但是当时他脸上的那种眷念和柔情,与他英雄铁血的外表那么不协调,曾一度让他不解,也让他难忘……在这样一个时刻,他突然真正明白了父亲的话语,明白了父亲当时的心境…… 蒙哈铎上前,将龙无瑕抱起,迈向床间。 370 赫那温的围杀 龙无瑕倏然惊醒。大文学 睁眼看到蒙哈铎,眼中盈盈闪过一丝亮光,喃喃喊道,“阿铎,你回来了?” 蒙哈铎低头在她唇上印上一吻,走至床边将她放到床上,低声道,“好好歇息。” 龙无瑕挣扎着要起身,要继续游说,“阿铎,你不要走……” 蒙哈铎一手轻轻按住她的肩头,一手轻轻按住她的唇,“无瑕,不要再多说了。你不能有危险,我也不能留镜夫人在邺京城独自支撑,所以你留,我走,这是目前唯一的结论。你放心,我会尽快回来接你……” 龙无瑕躺回床上,静静地看着蒙哈铎,突然泪如泉涌。 蒙哈铎也躺下,将她拥入怀里,吻着她脸颊的泪珠,喃喃道,“无瑕,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在不安什么?” 龙无瑕心如死灰,她心底也许早就知道了会是这样的结论,可是,她还是想任性地挽回,所以一直无礼地坚持着……她在蒙哈铎怀里低低啜泣一阵,突然抬起泪眼,看着蒙哈铎狠狠地说,“既然你决定了,那好,你走,我随你走——你若不答应,以后就休想再见到我和孩子……” ======== 不过两日,赫那温果然派兵攻打江州城。 江州城的军防已经安排妥当,所以卫瀚并不惧怕赤拉族的进攻,反而可以趁此机会灭一灭赤拉族这些时日的嚣张气焰。大文学 趁此时机,蒙哈铎一行快马加鞭朝邺京城赶去。 蒙哈铎和龙无瑕两两相让,结果就是龙无瑕也随行回邺京城。 不过,自从龙无瑕跨上回邺京城的马匹,她就惜字如金,很少话语,似乎还在与蒙哈铎呕气。但她又对蒙哈铎极为纠缠,一刻都离不了他,常常还要跑到他的马上与他共乘一骑。 这下连九月都觉得龙无瑕心里有事了。蒙哈铎等人屡有向龙无瑕问及,龙无瑕都对他们不理不睬,只是将眼神落在那副画像上,神色凝重,不言不语。 蒙哈铎心里隐隐觉得那副画像大有古怪,因怕龙无瑕受其影响,因此从她手里抢过了那幅画像,随身携带,不让龙无瑕再有单独与画像相处的机会。他心想,等到回到邺京城再行查探,自然可以知晓画像的秘密,那时的他并没有想到,他们一行当夜遭到围杀,他几乎都没有机会再回到邺京城;他更没有想到,他此时之举,竟无意间为自己谋求了一份生机。 因为急于赶路,蒙哈铎错过了驿馆。不过因为临近邺京城,驿馆很可能也不安全了,所以蒙哈铎索性决定令属下全部装成普通家丁的模样,而他则扮成商人模样(龙无瑕是现成的化妆师,虽然她臭着一张脸不情不愿的),一行人摸着黑还赶了数里路,直至夜半时分,才在一个小村镇找了家客栈投宿。大文学 村镇规模并不大,隐于山林间极为偏僻,高显令人在周围详细勘察了一番,并未发现赤拉族的人迹,众人心想赫那温的势力该不会侵染至此偏僻之所,所以,也就放心在此落脚。 可是,偏僻就是这样一个偏僻的所在,还是被赫那温找到了。 也就是在当晚,赫那温率万余赤拉军包围了小村镇。他是追踪蒙哈铎的行迹至此的,而蒙哈铎虽然扮成了商人,但是两人的眼神一对上,就知道了是彼此。 数年没见,蒙哈铎从赫那温眼里看到了更多的阴狠和狡诈,而赫那温则从蒙哈铎眼里看到更多的是——波澜不惊。不过,蒙哈铎紧抱胸前同乘一骑的龙无瑕的手,泄露了他的底线。 赫那温哈哈大笑,似乎运筹帷幄成竹在胸,他的眼睛肆无忌惮地落在龙无瑕的脸上,“美人,上次不能够一堵绝世芳容,这次,你再逃不掉了吧?哈哈,蒙哈铎和蒙国已然是本王囊中之物,不如你……” “刷刷刷”赫那温话未说完,蒙哈铎身侧的九月悄悄抓了身后墙边的弓箭,连珠三箭,势如惊雷,激射向赫那温,“狗贼,休要猖狂!”九月性急、刚烈,最是受不了这等闷气。 赫那温惊惶闪躲,堪堪躲过了,恼道,“死到临到,还逞什么强?你们都听着,这里的人,除了蒙哈铎怀里的美人,一个都不能留!” 蒙哈铎冷笑,“是谁死到临头,还未为可知!赫那温,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记好了!” 赫那温亦是冷笑,“是谁死到临头,那就走着瞧了。”令旗一挥,万余赤拉军便呼喝着向蒙哈铎一行人冲杀了过去。 ====== 时隔一年,龙无瑕想不到自己还会再经历这种近在眼底的战争和杀戮。她的瞳孔在战场溅起第一抹鲜血的时候,就开始紧紧缩起,眸中倒映着铮铮铁骨被血渲染成永远也难以还原的破碎,她的心,似乎也在那一瞬间,冻结。 不知道什么时候,蒙哈铎在她手里塞进去了一把短剑,她好像也依稀听到蒙哈铎在她耳边说,“如果我下马了,你就骑着马跑,不要回头,我们在邺京城碰头……” 然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陡然觉得自己身后空了。身下的马负重陡然一轻,又受到蒙哈铎的击打下,便撒开蹄子欢快地朝着远处的森林奔去。 龙无瑕尚未反应过来,骏马已经带着她奔出来很远很远的距离。她茫茫然地回头,蒙哈铎则上了另外的马匹,带着九月和柏桐朝与她相反的方向杀去,而高显,带着数人跟在她的身后,一边杀敌,一边赶着她的马朝战圈外逃去。 空茫茫地奔了一阵,龙无瑕突然调转了马头。 身前响起锐利的破风之声,龙无瑕还未来得及调转马头避开,高显已是举剑替她挑开了已然近身的利箭。高显策马拦在她面前,大声道,“快走。”声音隐藏着怒气,却隐忍着。眼前的人本就是向来都会“添乱”的人,他怒,也无济于事! 龙无瑕看着他,很冷静地说道,“我前些日做了一个梦,梦见阿ling从画中走了出来……” 高显看着周围越聚越多的赤拉兵,一边举剑杀敌,一边无语汗颜,都什么时候了,她居然还有心思跟他讲她的梦?还有,那个阿ling是谁?跟她是什么关系?还是跟他有关系? 龙无瑕继续说道,“然后,我梦见蒙哈铎策马走了,离我越来越远……” 高显手下不停,怒道,“你若再不走,恐怕就真的……” 龙无瑕擦了一把脸上溅上的血珠,眼神突然恨戾,她陡然朝高显身侧甩出手里的短剑。 高显手里长剑同时反转飞出,与龙无瑕的短剑一起插入了身侧一个偷袭之兵的胸口。 高显俯身拔出死者身上的长短两剑,顺手捡过了死者手里的长枪,再从地上挑起一只,将其和短剑一起丢到龙无瑕的手上,“所以,你还是乖乖地随我走!” 龙无瑕将短剑插在腰间,单手执了长枪,挑,杀,“如果你知道了你终会与你深爱的人分离,那么,你还会在意生死吗?” 371 我舍不得你 高显气得睚眦欲裂,如果他能够抽出手来,他一定会揍扁眼前这个一副看透生死、云淡风轻的女人。大文学呵,她的一句“不在意生死”是简单,可是若她真的有什么意外,底下有多少人会给她陪葬?活着的人,又该是如何继续活下去? 不过,龙无瑕的话也在他的心底投下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她知道自己会与蒙哈铎分离吗?他们为什么会分离?她又是怎么知道的?与她的那两个奇怪的梦有关系吗?……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从蒙哈铎的言语间听到些微端倪,那个时候他才明白,原来龙无瑕的不在意生死,其实是因为她早已知道了自己与蒙哈铎的结局。那个时候他也突然觉得,如果自己是她,那么,其实他的选择也会跟她一样。 可是,若然龙无瑕知道了后来会发生的事情,她还会选择回来吗? 龙无瑕逼着高显带她折返,又朝蒙哈铎所在之处杀去,意欲与蒙哈铎会合。 此时,赤拉军已经形成了各个围攻、各个击破的战势,蒙哈铎和九月柏桐是一个战圈,高显和龙无瑕是一个战圈,其他蒙国侍卫被拦住无法近蒙哈铎身的,零零散散各自成团,形成了数个战圈,所以赤拉军自然不会轻易让他们任何两方会合。 赫那温作为与蒙哈铎分庭抗礼数载的一族之主,也不是寻常之辈。此番他费煞心机,势要叫蒙哈铎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他所带来的一万精兵,并不是普通的赤拉兵,而是精心操练的特种士兵,比之普通士兵更具策谋和杀伤力。大文学再者他们人多,与蒙哈铎的人十对一尚有多余,因此几乎是显而易见地占了上风。 蒙哈铎所带之士亦是精干、非易与之辈,但是毕竟人少,这一阵血战,已是死上过半,纵然他们个个忠心耿耿、拼死搏杀,但是后面还可支撑多久,谁人也说不准。 不过半刻时间,高显身后所携的卫士就所剩无几,高显与龙无瑕背靠背相护杀敌,一刻也不敢分离。 蒙哈铎那方也是并不轻松,九月、柏桐奋勇杀敌,可是敌人像是总也杀不完似的,一拨又一拨地侵袭上来;蒙哈铎手下亦是不停,冷眼冷面,杀人就如割草那么随意而简单,却招招致命,残酷而绝情。 蒙哈铎看到了龙无瑕的回转,命九月和柏桐带兵朝那个方向去会合。 在众人的舍命之战下,龙无瑕好歹瞅了个机会,策马朝蒙哈铎奔去。其时,她和高显正在一处狭窄的山间土岭一端,蒙哈铎在另外一边。因为土岭两边就是较为陡峭的斜山坡,人马无法正常站立行走,所以蒙哈铎和高显不约而同选择了此处会合,高显和柏桐分别带兵挡在土岭的两端,暂时也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拦住汹涌而来的赤拉军,在高显的暗示下,龙无瑕便瞅了机会策马回身朝蒙哈铎奔去。大文学 蒙哈铎与龙无瑕所隔,不过数百步的距离,谁也想不到,就是这短短的数百步距离,让生死横亘在了他们的身前。 这个世界似乎总喜欢跟人开玩笑,有时候,人越是害怕失去,就越是会失去。 龙无瑕策马向蒙哈铎疾奔,急于回到蒙哈铎的身前。匆忙中,她频频回头看顾,后方高显守得滴水不漏,可是,转头的途中,她看到了斜刺里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头上,赫那温正指挥着弓箭手朝蒙哈铎射出如蝗雨一般的箭阵。 九月和柏桐挡在蒙哈铎的前面,他的后方因为要迎接她而露出了致命的空挡。 龙无瑕朝着蒙哈铎歇斯底里地吼,“趴下”。 九月和众侍卫大惊失色,来不及思考,来不及掂量,蒙哈铎身侧的两名侍卫毫不犹豫地挺身挡在蒙哈铎的身前,“嗤嗤”一阵入骨的声音不绝于耳,忠骨即在利箭下飘散成英魂,击痛了铁一般的心。 箭雨一阵未完,一拨又袭来。眼见着龙无瑕赤红着眼就要冲到箭雨的范围内,蒙哈铎怒极,却是无法,刻不容缓之际,他提马冲了出去,快要接近龙无瑕的时候,一把将龙无瑕扯下马,滚落到了土岭的另一侧山坡。 两声惨嘶,土岭上的两匹马,瞬间被如麻的箭只扎成刺猬一般,亦是跌落山坡,滚滚而下。 一路往下滚,蒙哈铎怒责,“该死!你回来做什么?” 龙无瑕窝在他厚实的怀里,故意笑嘻嘻道,“我舍不得你,我要跟你一起突围!” 蒙哈铎恨不得伸嘴咬断她的脖子,“你在向我表白吗?怎么不见你生要与我同寝,此时却是死要与我同穴?” 龙无瑕伸手捂住他的嘴,啐道,“胡说八道什么?”抬眼突然发现滚落在前的刺猬马没有了踪影,也没有听到落地的声音,“被扎成刺猬的马滚到哪里去了?” 蒙哈铎想阻住滚势,奈何这个山坡颇为险陡,他一时之间根本控制不了两个人的惯性。趁着翻身之际,他朝前看了一眼,脸色突然变得极为难看。他一只手从龙无瑕怀里拔出短剑,使劲地扎向地上。 蒙哈铎一手抱着龙无瑕,一手抓住定在地上的短剑,身子陡然顿住。龙无瑕刚想问他要做什么,身体却因为下落的惯性而离开了他的怀抱,只剩下两只手抱着她的右胳臂。 龙无瑕惊觉自己脚下空了,身子也摇摇晃晃悬在空气中。 接下来的一刻,龙无瑕听到了重物落地撞碎的声音,那是刺猬马的血肉与山石相撞的声音…… 原来龙无瑕和蒙哈铎竟滚落到了山坡一处断层边!断层边满是长及半人高的茅草,所以从上面看下来,根本看不出来这里原来是一处断层。 龙无瑕朝身下看了一眼,身下是山石耸立的山坡,山坡向外蔓延,不知道蔓延到何处。山坡最上端距离他们只有两三百米的高度,可是坡上耸立凸出的山石却让人胆战心惊…… 龙无瑕依稀看到刺猬马的血肉在山石上摔成了碎末,支离破碎,惨不忍睹。她脸色突然变得煞白。 “不要往下看。”蒙哈铎紧紧抓住她的手臂,身子一点一点往上挪。 龙无瑕眼睁睁看着蒙哈铎尚未复原的右肩渗透出越来越多的血水,可是,她只能死死地继续撕扯着他的那只胳臂——她不能掉下去,她不能让蒙哈铎的孩子跟她一起被摔成肉酱…… 短剑承载着两个人的体重,在土地里渐渐松动,渐渐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印。 九月和三名侍卫又滚又爬地下来,见了蒙哈铎和龙无瑕的情形,吓得肝胆俱裂,四人一起爬下来,要抓住蒙哈铎的手。 蒙哈铎突然轻喝一声,“别过来!” 九月和侍卫一看,蒙哈铎短剑下的那块断层土地本就不甚坚实,此刻因为承载不了两个人的重量,赫然正在断裂,若是九月等人贸然上前,很可能就会加速它的断裂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