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乱世之中人命贱,无意巧救放牛郎 嘈杂的集市人声鼎沸,叫卖的摊贩,负重的挑夫,提篮的村妇… 所有的人都行色匆匆,疲于奔命。可就是这样,他们还是感激上苍的。只因在这个乱世,能得一份足够苟活于世的差事,实在已是难得。 十岁的独孤傲云身着低调的黑色锦衣,腰间挂着三尺古朴长剑。可就是这样普通的装扮,在贩夫走卒的世界里,还是过分的显眼了。 在这个阶级森严的时代里,就是菜刀,南人都要十户共用一把,更不要说佩剑了。 一个佩剑的少年,让在强权压迫之下,习惯了苟且偷生的人们选择了自觉避让。这接踵擦肩的拥挤街道上,独孤傲云的身侧竟然出现了一个直径三尺的怪圈,一路行来,都没人碰过独孤傲云的一阙衣角。 同样是少年,集市的另一头却是演着另一种极端。 朱重八瘦弱的身体在地上痛苦的翻滚着,一身打满大小补丁的布衣,被鞭子一抽,更显破旧不堪。 那执着鞭子的碧眼大汉手上不停地同时,嘴里也没有饶人,“贱民”、“畜生”的不绝于口。 是了,南人,四等贱民。家中不得养犬罗雀,不得有铁器,甚至汉人最看重的初夜权,也必须献给蒙人。这是一种怎样的屈辱?可是麻木的人们似乎习惯了不去反抗。这车水马龙的集市上匆匆而过的汉人,竟没有一人出来为朱重八道上一句好话。甚至都很少有人朝着这里刻意的看上一眼。 朱重八被打得满脸满身是伤,身上本就辨不出本色的旧衣几不蔽体。他强自隐忍着,没有痛呼出一声。他没有开口央求过饶恕,因他深知求也无用。他亲眼见过同村的伙伴被色目人打死,那伙伴的家人不住的向色目人赔罪,才领回了那具冰冷的尸体。 朱重八的意识模糊了,呼啸不停的鞭声也让他绝望。他瞪大眼睛,迎着昏黄的太阳,用几称微弱的声音喊道:“若我今日不死,他朝皇袍加身…” 这声音本是声嘶力竭,路人和那执鞭的色目人都没有听清,可是刚巧经过的独孤傲云却是听了个分明。 在色目人的鞭子再次落下之前,独孤傲云上前一步,握住了色目人的右手手腕。那色目人身材魁梧,身高几乎是独孤傲云的两倍。一个少年而已,那色目壮汉怎么会放在眼里?他一扬手臂,本以为可以轻易地把独孤傲云甩出几丈,谁承想这手臂竟然抬都没有抬起来。 色目人心下暗暗吃惊,这小小少年怎么会有如此巨力?他蹲身一个扫腿,直攻独孤傲云下盘。这一招实为虚招,不过是为了解右手之围。 独孤傲云嘴角一扬,早看透了这色目人的伎俩。他足尖轻点,一步跃上色目人的肩头,期间手腕一转,竟是让色目人紧握的长鞭脱手。 色目人只觉肩头一重,也不顾兵器离手,猛然起身,欲让独孤傲云失去重心。 谁知独孤傲云本身轻身功夫不弱,任那色目壮汉如何折腾,他都安然立于色目壮汉身上。或肩或背或头穿梭往来,如凌云飞燕一般自在逍遥。 独孤傲云玩够了,一个千斤坠把这色目人压得单膝跪地。色目人这时早就被折腾的没了脾气,趁势连声求饶。 独孤傲云一个旋身,跳到色目人身前。色目人此时单膝跪地,一抬首间,刚好看到独孤傲云腰间佩剑。他立时明白这是个得罪不起的主,一身冷汗已不觉湿透背脊。 独孤傲云不屑理会那色目人变来变去的脸色,指着躺在地上挣扎欲起的朱重八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提起原因,这色目人就忍不住气愤咒骂出声,道:“这小畜…”感到独孤傲云小小的身体释放着冷气,慌忙改口道:“这南人放牛时偷懒,一个刚出生的牛犊,活生生因他的疏忽被牛群踩踏而死。我…” “就这点事?”独孤傲云没空听这色目人唠叨,语声之中尽显不耐。 那色目人用力的点了一下头,直直的看着独孤傲云腰间的佩剑,紧张的咽了一下口水。心中正自权衡,若这少年真的忽然发难,自己几成能保一条小命! 独孤傲云朝着色目人扔了十两银子,道:“他,我带走。” 那色目人条件反射地接住了朝自己抛来的东西,见是银子适才惊惧的脸上忽然就现了笑容。口中称道:“不,不,不敢不敢…”手中的银子却是牢牢攥着,哪见半分推脱之意! 独孤傲云也不屑睬他,径直走向朱重八。 朱重八这时挣扎跪起,朝着独孤傲云一拜,口中称道:“谢主人救命之恩!” 一个放牛郎,每月可得银二钱,这十两银子的确不足以买他终生。可单这救命之恩,本就该当牛做马,结草衔环。这一声主人,朱重八叫得并不冤屈。 独孤傲云赶紧抢上前去,扶起朱重八,全没在乎他那遍体混合了血汗的污秽。“先走再说。”独孤傲云低声道。 朱重八倒也是个聪明人,轻点了一下头,就在独孤傲云的搀扶下艰难地向集市外走去… 一个锦衣佩剑的偏偏佳公子,一个破衣不蔽体的肮脏放牛郎。他们相携走出集市的身影,闪着比那昏黄的天日更耀眼的光芒。可就是这样的耀眼,路人也不过匆匆瞥上一眼,而后各自奔忙。 日落时分,独孤山庄。 独孤傲云手里提着一只木笼,木笼里是一只毛色纯净的黑兔。今日走了四个集市,只为了找一只不会哭红眼睛的小白兔。 可是… 唉!但愿能过师妹那关吧!都怪自己一时兴起买了只白兔逗师妹开心。谁知只一天,就把她惹哭了。 “小玉一定很伤心,云哥哥你看,它的眼睛都哭红了。” “它一定是很孤单...” “它真的好可怜...” “云哥哥,找一只不会哭红眼睛的小兔子陪陪小玉吧!” “……” 独孤傲云想着师妹的话,在自家门前踌躇良久。忽然一道白衣若雪的娇俏身影飞落在独孤傲云身前。 这是一个七八岁的女童,粉雕玉琢的小脸苦着,似乎受了莫大委屈。对着独孤傲云嗔道:“云哥哥不过出去找一只兔子,怎么需要这么久?云…” “月儿,你看这黑色的兔子可好?”独孤傲云没等女孩说完,就把手里的木笼提起,举到名为月儿的女孩眼前。 “什么?”女孩先是错愕,而后马上道:“不要不要,月儿要的是白兔,云哥哥却拿只黑兔回来糊弄我。” 女孩说完话就咬着嘴唇,两只眼睛水汪汪的,好似只要眨一下,泪水就会决堤而出。 独孤傲云忙道:“这黑色的兔子不会哭红眼睛。” “哼!”女孩哼了一声,一跺脚,旋身就走。 “月儿,别走。”独孤傲云放下手里的木笼,一把抓住女孩的手臂,道:“是云哥哥不好,云哥哥带着小黑去陪陪你的小白好不好?那样也许小白就不哭了呢?” 女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脸上霎时间云散雾开,嗔道:“什么小白?它叫小玉。” 独孤傲云见女孩脸上有了笑意,总算松了口气,道:“好,是小玉。我们带着小黑去陪小玉。” 独孤家的朱红色大门缓缓地关上了,这厚重的大门似乎能隔绝外界的一切纷扰,但那也只是似乎。 第二章 为破情关改祖姓,只愿后人莫情长 今天的月儿很奇怪,以往蹦蹦跳跳、欢乐活泼的她,此时毫无活力,一路缀在独孤傲云身后,低着头蹂躏手里的红绫。 独孤傲云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女孩。 心不在焉的女孩却是不知独孤傲云已然停下了脚步,她还保持着原本的节奏,准准的和独孤傲云撞了个满怀。 独孤傲云哈哈大笑,女孩却是不理会。 这时独孤傲云才觉出不对劲,心道:“月儿还在生我的气?” “是云哥哥不好,月儿不要再气了好吗?我明天,明天再去找,一定找到一只不会哭红眼睛的小白兔。”独孤傲云低头看着月儿的眼睛,一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写满了歉疚,诚恳地反省着自己的错误,并做出保证。 这是他惯用的招式,此招一出,女孩总是会败下阵来。因此,这话说起来也是驾轻就熟。 “云哥哥,我爹爹说我们明天就要离开濠州了。”女孩伏在独孤傲云的怀里没有起身,甚至还伸出双臂紧紧的抱住了独孤傲云。 “什么?去哪里?为什么?”独孤傲云一脸错愕,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女孩的主动亲昵。 “不知道,爹爹没有说。”女孩贪婪地呼吸着独孤傲云身上的墨香,这时候她只想静静地抱着她的云哥哥。 独孤傲云道:“我去求师父。” 他是真的乱了分寸了,甚至伸手试图推开女孩。这动作以往他是不会做的,也没有机会做。他心里只是想不能走,不可以走,可是为什么呢?一时却是想不出来。 女孩一把拉住独孤傲云的衣襟,送上一个香软的拥抱,道:“别走,云哥哥,爹爹等下会来找你的。” 这时的女孩再也抑制不住夺眶的泪水,这湿热的液体打湿了独孤傲云的衣襟,也烫得他的胸口生疼。 女孩轻声的问:“云哥哥,你会忘了月儿吗?”这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哽咽,听得独孤傲云的心如撕裂了一般。 “不会,我会永远记得我的月儿。”独孤傲云用下巴轻蹭着女孩的墨发,不觉间已然将女孩看成了自己的。 女孩听了这话,忽然破涕为笑,蹦哒哒地跳离了独孤傲云的怀抱,道:“云哥哥,我会很想很想你的。” 语罢,她嫣然一笑,绣鞋轻点,翩然而舞。这小小的白色身影与其旁的一片梅林相融。那朵朵傲雪的红梅在这一笑一舞之下哪里还见半分颜色,只成了这白衣女孩的陪衬。 独孤傲云此时已然看痴了。不知何时,月儿变得这样的美,美得那么的不真实。 “云哥哥,爹爹在听风轩等你!”女孩不知何时已然不见了身影,声音从梅林深处传出,惊醒了迷醉在这唯美画面的独孤傲云。 听风轩。 马如龙此时正在和独孤家家主秦沛对饮,要说这独孤家家主为何姓秦,这就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 话说这濠州独孤家本姓秦,家祖秦觞曾官居礼部尚书,此后世代为官,正经的官宦世家,书香门第。 到了独孤傲云太祖秦横这一代,正赶上蒙古铁骑入关。这时的朝廷腐朽已极,奸臣当道,秦横毅然辞官归隐,弃笔从商。以一个政客的心机去商战自然如鱼得水,哪有不富的道理? 不过三十年,秦家俨然已有富甲天下之势。 不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人若无暇遭天妒。 这秦家人人形容俊美,文采风流,却也代代情痴。身居高位,却都一生一妻。偏这妻子个个短命,不得善终。这也导致了秦家几乎世代单传,人丁单薄。 所谓饱暖思yin欲,无为盼弄孙。秦横五十岁时把家业交给其子管理,自己则寄情山水诗画,欲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谁成想这时秦家唯一一位女主人,秦横的孙媳妇张氏忽然暴毙,留下这一家三鳏夫,并一个两岁男童。 一日一破衣跛足的道士不请自来,说与此地主人有缘,来了前世一段善缘。 跛足道人指点秦横说:“这秦字通情,秦家子弟哪有不受情之所苦的道理!要想破了这情关需得倒姓孤独,方可子孙绵延。” 这秦横许是人老智迟,竟然真的信了这跛足老道的话。把家谱取出,大笔一挥这曾孙就正式姓了独孤。 听风轩本是这独孤山庄东北角的一片竹林,马如龙三年前来到这里,伐竹为木,建起了这一小小竹屋。 此时竹屋中有两人对面而坐,一人锦衣玉冠,一人灰布劲装。 “龙师傅心怀天下,要走,我秦沛是万不该留。可令爱还不盈八岁,真的要带着她行走江湖?”秦沛这样说不是没有私心,但也是真的心疼那聪颖可爱的女孩。 这秦沛口里的龙师傅,便是化名龙啸的马如龙,此时的江湖第一剑客在这巨贾眼里不过是个走镖的普通武师。那一句“心怀天下”也不过是奉承之言罢了! 马如龙道:“自然不会带在身侧!” 秦沛道:“那何不把令爱留下,你我两家结秦晋之好,在下必待之如同己出。” 听了秦沛的话,马如龙面上现了一分愧色,道:“实不相瞒,龙某只有这一女,不求她一生富贵荣华,只一生平安康泰足矣!” “唉!”秦沛叹了一声,知马如龙是怕了这独孤家世代克妻的传闻,这话题也只好作罢! 一个江湖剑客,一个世家儒商。二人能聊的本就不多,这一来,更加相顾无话,不久秦沛就起身告辞了! 独孤傲云知师傅在听风轩,一路疾驰,几个起落间已然到了竹林外缘。 此时竹林深处剑鸣铿锵,马如龙手握一柄三尺长剑,正舞得虎虎生风!那一刺一勾、一扫一抹间,尽显潇洒脱尘。 独孤傲云不觉被这份潇洒感染,拔出腰间佩剑,逐个动作一一效仿。独孤傲云虽不能像马如龙般身法自在随性,但舞出来的招式却也有八分神似,像模像样。 这一大一小两个武痴于竹林之中恣情于剑道妙境,浑然忘我,月上中天竟尤不觉。 马如龙内力雄厚几个时辰了也不见一分疲态,再者他手里这赤霄剑久未出鞘,也是龙吟不绝,不舍归鞘。可十岁的独孤傲云就是再聪颖机敏,三载的武道修为也不可能和马如龙相比,此时已然气喘吁吁,停下手中之剑。 一个剑客的五感怎能一般?早在孤独傲云踏进竹林的那一刻起,他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马如龙的感官。这赤霄剑本是天下至宝,百年来见过它的人都已然命丧黄泉,可今天马如龙却故意让独孤傲云得见这一帝道之剑,他到底意欲何为? 第三章 良善可为圣世君,无能平定天下乱 独孤傲云拜师三载,从未见师父佩剑出鞘,每次教习之时,师父都是折柳为剑。 一次独孤傲云实在好奇就问马如龙道:“师父,您的剑为何从不出鞘?” 他得到的答案是“剑乃凶兵,不饮鲜血不出;剑亦挚友,不遇强敌不出。” 今日不曾见血,也未遇强敌,师父为何宝剑出鞘了呢? 独孤傲云正喘着粗气沉思,马如龙忽然执剑上前。这剑来势快如闪电,本就筋疲力竭的独孤傲云哪里还躲得开。他心道:“看来今日必死了,我就是那该饮之血!”却全来不及想,一向对他视如己出的师父,怎么会无故杀他? 独孤傲云已然闭目待死,那剑却在他颈前一寸停了下来。 “把眼睛睁开。”这一句话马如龙语声极冷。独孤傲云引颈待戮的态度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可他还是忍不住失望了。 独孤傲云听话的睁开眼睛,没有一分愠怒和质疑。看着师傅眼里的失望,他竟是感觉甚为愧疚。 “唉...”马如龙看了独孤傲云的态度长叹一声,心道:“良善有余,果敢不足,求生意志不坚。” 马如龙道:“你仔细看看我手里这把剑,这剑名为赤霄,乃帝道之剑!” 独孤傲云道:“这剑不是已然失踪了吗?” 马如龙道:“这个你就不需要知道了!我只想问,这剑你想要吗?” 独孤傲云道:“这宝剑虽好,可却是师父之物,徒儿怎么可以要?” 马如龙道:“这剑的传说你不知?” 独孤傲云道:“徒儿知道!” 马如龙听了这话对他彻底死心了,心想:“若逢盛世此子可为治世之圣君,可惜这乱世缺的却是一枭雄。” “今日之事不可传于他耳!”马如龙告诫道。 “是,师父,徒儿明白!”独孤傲云恭敬答道。 “你可知我的名讳?”马如龙道。 “我独孤家请了一个名为龙啸的武师,整个濠州城谁人不知?”独孤傲云道。 “好,好...”马如龙连声道好,收回长剑。他对自己徒儿的聪慧还是颇为满意的。只能叹一声人无完人吧!毕竟这无为之道,也没什么不好! 马如龙从怀里取出一卷书册,伸手递给独孤傲云,道:“这里记载着我的毕生所学,还有修炼心得。” 独孤傲云喜不自胜地接在手中,道:“谢师傅。”就忙着去翻阅。 这份喜悦独孤傲云还没来得及消化,就被马如龙一句话给吓得脸色惨白。 “你我师徒缘尽,以后不可对人说起我是你师父。”马如龙道。 “不要,师父!”独孤傲云直接跪了下来,一双眼睛已然止不住泪水。 马如龙的剑对着他,他没有跪求生。 师妹月儿告诉他即将分离,他未流泪。 都说“男人膝下有黄金”、“男儿有泪不轻弹”,谁却能懂今日独孤傲云的心到底承受了多少?他究竟做错了什么?师父为何要把他逐出师门? “快起来,为师也是无奈,‘怀璧其罪’的道理你该懂吧?”马如龙看到自己的得意弟子这般伤心,也是心如刀搅。 “徒儿明白了,徒儿最后给您行个大礼,也算不辜负师傅教诲一回。”独孤傲云说着,恭恭敬敬地朝着马如龙磕了三个头。 “你这又是何必?你若真不忘恩,有朝一日赤霄剑落入奸佞之手,你记得拨乱反正就是,这才不枉费我将一生所学倾囊相授!”马如龙摇头道。 “傲云谨记前辈教诲!”独孤傲云这时已然换了称谓。 马如龙无奈提足而去,回到了他的小竹屋! 这一夜注定了不平静,独孤傲云、马氏父女、朱重八。一夜之间所有人的生活规律似乎都被打乱了,这,注定是个无眠的夜晚! 东方发白,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孤零零地从独孤家后门驶出。这时四周安静的可怕,只能听到轻微的马蹄声。 孤独傲云此时正在松林间饮酒,他平生第一次饮酒。本以为借酒可消愁,只可惜空樽仍不醉。 他不知自己为何不想去送马如龙,总之他就是没有去。他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却怎么都不能让自己入睡。 他一个人躺在松间的空地上,看着天上的明月自语:“独伫松林为哪般?赏月听风敬苍天。琼浆饮尽难一醉,觞空瓮倒不成眠。不成眠啊...不成眠又是为了哪般?” 这真的没有醉?怕是已然醉了,只是他不懂,其实喝再多的酒,也麻醉不了疼痛的心。 朱重八被独孤傲云安置在一个名为醉仙的酒楼之中,这酒楼分三层,一楼为酒馆,二楼为饭庄,三楼为客房。 这样的地方朱重八以往别说住进来,就是从门口走过,他都怕自己一脚泥泞玷污了这地方。 朱重八在走出集市不远就昏迷了,独孤傲云也不知怎么把朱重八带到这里来的。 朱重八看着这房间的陈设布局,忽然就觉得自己此时不是高床软枕,而是卧于针毡。 自己遍体血污,怕是已然把这锦被都污秽了!他翻开被子,发现自己身上早就不是那一身补丁的破衣了,而是一层层纱布,远看,倒是像个木乃伊! 朱重八忍着身上的痛站了起来,穿上了放在床头的一身白衣。 这白衣本是里衣,没有外穿锦衣的那种繁琐。可第一次穿的朱重八还是废了好半天劲,不一会儿就是一身的汗了,也不知是扯动伤口痛的,还是穿衣服累的! 朱重八推开房门,竟是站在廊前发了一呆。这富丽堂皇的地方,自己真的住过?这若不是梦,就是现在死了也是不怨了。正自感慨的朱重八忽然看到一个手里端着托盘的女子向他走来,他匆匆低下头,把身子靠向墙角,竭力的把自己缩小,降低存在感。 女子看了他的样子,眉眼都笑弯了,可是却没有笑出声。 朱重八觉得自己很没面子,故意挺直后背,微扬起头,一步走到回廊中央,等着女子的靠近。 谁知女子这时更加开心的笑了起来,道:“公子,该用药了。” 第四章 醉眼迷蒙见龙影,只道无巧不成书 朱重八听见这一声“公子”霎时间更不知如何自处,他这十二年来,只被人支配奴役,何曾有这样巧笑倩兮的美人叫过他一声“公子”? 其实这时朱重八眼里的美人,也不过是独孤家最普通的奴婢而已! “公子,大夫说您的身体本就虚弱,外伤又很重,还是先回床上休息吧!”女子恭恭敬敬地对着朱重八福了一礼,嘴里说着担心,脸上却还是俺不住的讥笑。 “不碍。”朱重八见了这丫头对自己的轻慢,也不恼怒。 他只回了这简单二字,既显得大气又不觉唐突。 他走到女子身前,拿起她托盘里的药液,一饮而尽。其形潇洒随意,倒是像换了个灵魂似的。全没有适才那惊慌失措的样子。 看得那女子也是一愣。 “劳烦姐姐了,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朱重八竭力想让自己看上去斯文一点。虽然伪装的很辛苦,但他不过想得一份卑微的尊重。 “这里是独孤家的产业醉仙楼。”女子道 “独孤家?那位救我的公子就是独孤傲云?”朱重八这一问脱口而出,其实心里已然有了答案。 要说这独孤傲云在濠州城可是家喻户晓,先不说他两岁入族谱改祖姓这一怪闻。再不言他富可敌国的家世背景,就只单说他三岁能诗,五岁通读四书五经,也配得世人称一句神童。 “没错,正是我家少爷救你。”此时这女子脸上更是填了一分得意之色,也不知是谁给她的自信。 朱重八实在懒得理这无聊女子,就回了句,“多谢姐姐”,回到床上躺着了。 他在等,等那救了自己一命,却也用了十两银子买了他终生的主人。这样一个主子,也配得他朱重八追随了吧! 独孤傲云却是早忘了自己还救了一个人。 在墨阁里连续七天酩酊大醉,这一日独孤傲云依旧在墨阁饮酒,就听有小斯来报说:“门房有一放牛郎求见,说是暂居醉仙楼,一说公子必知。” 独孤傲云此时才想起来那个濒临死境却道得出“若我今日不死,他朝皇袍加身”的放牛少年。 心中忽有三分清明,心想:“一个放牛郎都有如此伟志,我独孤傲云何以颓废如斯?难怪师傅对我失望!” “少爷,少爷...”那小斯见自家少爷发呆,轻声叫了两句。 独孤傲云这才缓过神来道:“请!” 独孤傲云现在已然八分醉,这个“请”到底是习惯,还是尊重谁也说不清。 不久朱重八就到了墨阁。 此时朱重八身着一件明黄长袍,身形虽瘦削却也颀长,远看倒有一分富家公子的样子,再不复那日破衣乱发的狼狈模样。 独孤傲云本就醉眼迷蒙,加之这明黄色实在晃眼。他眯眼禁眉间却怎么看,都是见三个一模一样的人朝自己走来。 “哈哈哈...”独孤傲云从桌案后站起,朝着门口一步三摇相迎。“兄台几日不见竟是学会了分身术吗?” 朱重八听他这么一说,懵了一下,而后抢步上前,扶住重心不稳摇摇欲坠的独孤傲云。 朱重八嘴角禁不住的向上翘,再见救命恩人不知如何自处的他,此时再找不到一分尴尬。心道:“这主子醉颜憨态倒是别有一番风韵”! 他此时倒是不觉这番形容有什么不妥,竟还感叹那演贵妃的戏子若能有这主一分风姿想不红都不行。 独孤傲云此时哪能知道朱重八心里把他先比女人,又比戏子的。他由着朱重八把他扶到塌上坐了下来。 “哈哈哈...兄台,其实我没...”独孤傲云抬头刚要说自己没醉,便见朱重八头顶万丈光芒,背有龙影隐现,身侧大鹏来朝。 这一景象吓得独孤傲云一身冷汗,这酒许是也随着汗液而出,他的神魂瞬间归位。 清醒的独孤傲云一阵苦笑,这酒以后还是少喝为妙。 此时正值辰时,日光斜照进屋,朱重八背光而立,就有了这“头顶万丈光芒”。至于那“龙影”、“大鹏”更是可笑,竟是独孤傲云自己平日里的游戏之作“巨蟒战大鹏”。 朱重八见独孤傲云的脸色阴晴转换,瞳孔聚散不定,不觉有几分心疼,心道:“何事让其这般自伤?” “主人还是早些休息吧!小的来的不是时候。”朱重八弯身一礼,就要告辞! “兄台莫忙!”独孤傲云忙拉朱重八衣襟,谁知他这时心中虽清醒了,身体却没有缓过劲来,这一拉之下却是无意在朱重八的脐下三寸轻抚而过,并未拉到衣襟。 朱重八本就把独孤傲云想成女子,这一下脸瞬间红透。 独孤傲云倒是浑然不觉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只见了朱重八未走,并未注意其脸色。 独孤傲云扶塌欲起,却是动一下就觉天旋地转,所以就坐在塌上道:“兄台不必叫我主人,在下复姓独孤,名琼,字傲云。兄台叫我傲云即可。” 朱重八道:“主人既然已经买了我,我...” 独孤傲云实在听不下去,抢道:“那日给那色目人银子不过是怕以后给兄台带来麻烦!不然我倒是更希望抽他一顿为兄台出气。” 朱重八听了这话心下巨震,脸色瞬间白了。是啊!那一日独孤傲云如果打了杀了那色目人,他朱重八一人是可以得救,可他的家人呢?独孤傲云可以庇佑一时,却不能庇佑一世。朱重八此时方才懂得,不掌握绝对的大权,这天下间谁人也不能自在随性。 朱重八一言不发跪地三个头,磕得砰砰山响。 可怜独孤傲云酒醒方知头疼,打算去扶朱重八的他一个没站稳也跪了下来。 他这一跪可是把朱重八给搞蒙了。 独孤傲云心里一阵自嘲:“这酒真是坏事。”嘴里却说:“兄台这三拜傲云实在受不起,傲云这里还回来。” 说着竟然真的要拜。 朱重八哪能让他就这么拜下去,扶着他忙道:“不可不可!” “哈哈哈...”独孤傲云见自己二人现在对面而跪的样子,忽然就忍不住哈哈大笑。“你我两个大男人这是在拜天地吗?” 这话一出,朱重八面上一窘。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独孤傲云又道:“不如你我结为异性兄弟,可好?” 第五章 得知音叹鸡鸣早,葬华山悲神剑逝 朱重八忙道:“不敢不敢,我一个放牛郎怎么配得与恩公结拜?” 独孤傲云笑道:“什么敢不敢、配不配的?大哥以后许能皇袍加身,那时倒是我这一介布衣高攀了也未可知。” 听了这话朱重八面上一红,道:“这...” “不然我就只能还回去了!”两人此时还对面而跪,独孤傲云朝着朱重八就要再拜。 朱重八哪能让恩人拜他,扶着独孤傲云的双臂道:“好,好,结拜!” 两人就这样在独孤傲云戏言醉语之下结了八拜之义。 以天地为坛,以耀日为香,以众生为媒,以两人鲜血为祭!割破手腕歃血为盟,不誓同生共死,不誓富贵不忘。一人道此生不负义,一人道此世不忘恩。 礼罢!两人促膝长谈,从政治到军事,甚至民生都聊了很多。 之前的结拜是独孤傲云戏言成分居多,他自小聪慧,各种典籍都有涉猎。但是深聊之后就不得不对这个捡来的大哥衷心佩服。 朱重八此时已然一十有二,却还大字不识。唯一爱好就是得空去集市听一段大鼓书。他听过的不多,却是对每个故事都有自己的看法,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品评。 朱重八最敬佩的就是汉高祖刘邦,一个农人出身,毫无身世背景。却能与项羽一争天下,最后还是赢家。 朱重八对军事也有研究,虽然都是野路子打法,但仔细想来却是不无道理?据他自己说这都是和一起放牛的小伙伴们玩游戏时用的。 独孤傲云道:“大哥的那些伙伴我倒是很好奇,可以逼出大哥这么多妙计的必也是高人。” 朱重八经过这一夜闲聊也是露出了自己少年人的轻狂,道:“那是自然,他们都是那书里说的将才!” 独孤傲云哈哈大笑道:“那大哥莫不是帝王之料?” 朱重八脸色一红道:“贤弟又拿大哥打趣!” 独孤傲云大笑着连连摇手,口称“不敢”。 一夜时光于悲伤的痴人是永夜的寂寥,可此时这痴人得了一知音,却只叹:“今日鸡鸣早!” 朱重八见天明便起身告辞道:“为兄离家已久,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大哥莫忙,稍等片刻!”独孤傲云似早已预料,并未相留,只进里间取出百两纹银相赠。 朱重八见是银子一皱眉头,道:“贤弟这般可是看我不起?” 独孤傲云忙问:“这话从何而来?” 朱重八道:“这百两银子我若永以放牛为生,终此一生也无力偿还。” 独孤傲云道:“这是小弟一番心意,怎么可能让大哥偿还?” “愚兄本就觉得不配与贤弟结拜,贤弟这银钱相赠,更是让我羞愧难当!”朱重八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倒了口气接着说:“贤弟若是执意赠银,莫不言他人如何评论,愚兄自己也会觉得低人一等。这真心变了假义就不值得了!” 独孤傲云道:“大哥因何这般在意别人的看法,大哥给我的是千金难买的真义,我给大哥的不过是有价的银钱!” 朱重八道:“愚兄不才,却也心怀大志。这天下大乱许是个机会。待我自觉身份不低于贤弟之时,贤弟就是赠我万里锦绣河山,大哥也却之不恭。” 独孤傲云见朱重八这样说,也就不再强求,从书架上拿出一本书递给朱重八,道:“这是最基础的剑术要领,而且又是图册,也许对大哥有用。” 朱重八这次倒是没有推辞,道了声“好兄弟”就收了起来,珍而又重地放到胸口的口袋里。 这里两兄弟如何惜别不表,且看离开独孤家的马如龙身在何方! 此时马如龙身负重伤,右臂似乎已然抬不起来。他左手拿着一根被青布包得严严实实的长棍,一个人躲在这漆黑幽冷的山洞之中。 这山洞安静的可怕,甚至都听不到马如龙的呼吸声,只时不时的有水滴从洞顶滴落而下,发出似乎能穿透人心脏的“滴答”声。 整个华山东峰已然被天山七十二门封锁,马如龙此时正是龙困浅滩,就算不负重伤,要逃出这重重包围也只有五五之数。现在的马如龙其实就是在等死,因他实在是没有生的希望了,这山洞虽然隐蔽,但在万人搜索的情况下怕也躲不了多久! 马如龙此时倒是也想得开,细看他唇角甚至还擎着笑。他在想自己这一生也没什么遗憾了,女儿托给了义兄,一身武功也得了传人。 至于那人人想得的赤霄剑,“哈哈哈...”这声音在这山洞百转千回,听着苍凉悲怆,却也不失豪迈洒脱。 他剥开那青布裹着的长棍,见里面竟然是一节甘蔗。他大口的咬着,享受这玩弄天下人后的甘甜,也品尝这被天下人所弃的苦涩! 他迈步走出山洞,三日,三日那赤霄剑应是已然安全了! 马如龙一身染血的灰衣,一条残了的右臂,可此时谁见了他也道不出一句狼狈。他步伐自在随性,不疾不徐。口中唱道:“一人一剑江湖行,不掩行藏不埋名。莫言君子坦荡荡,自道俯仰不愧生。” 这声音不大,却整个华山清晰可闻。七十二门门徒闻声向这里集结而来。不久马如龙身前身后就被大批敌人包围,可他依旧不疾不徐地走着。 没有人敢上前拦了他的去路,因他是天下第一剑客,即便使剑的右手残了,也没人愿意出来轻捋这病虎之须;当然也没有人肯让出一条生路,因他掌有帝道赤霄的下落。那于江湖可统领群雄的利器,于朝堂可号令诸侯的至宝。谁人愿意放弃?哪人不想得之? “马大哥,你就交出赤霄剑吧!凭我邓济舟的面子,定可保你性命。”此时说话之人一身儒生长袍,一张忠厚的面相上堆满愁苦,任谁看了他也是真的为他口里的马大哥担忧。 马如龙心里一阵讥笑,若不是轻信了此人,自己何苦走到这般田地。他脚步未停,口中称道:“你没见我手中没有赤霄剑吗?让我怎么交?” 邓济舟道:“马大哥可以说出藏剑之地,只要能找到,小弟必保大哥不死。” “哈哈哈,好,我只告诉你一人。你附耳过来。”说着朝着邓济舟走去。 邓济舟也不傻,慌忙后退。道:“大哥只管说予大家听就是,至于找到赤霄剑如何处置,我相信天下群雄定会有个公道!” 马如龙道:“公道?哈哈!好,我就告诉你们吧!那赤霄剑在我适才藏身的山洞!” 马如龙此话一出,就有几十道身影朝着马如龙来的方向飞驰而去,其中也包括邓济舟。这些人一路边走边打,不需细看便知都是高手。 此时围着马如龙的都是小卒,可惜,如今的马如龙面对从前不放在眼里的这些小卒也已然无力。 眼看着马如龙已然快要走到悬崖了,有聪明的猜出了马如龙的目的,大声喊道:“不能让他走到悬崖。” 这时众人才不得不试探着上前阻挡马如龙的脚步。可惜已然迟了,马如龙左手夺了一名小卒的佩剑。这一柄普通的剑,在他手里快如神剑,一勾一扫间收割了不知几人的性命。 他身法如蛇,神行百变不见影,只十米的距离,他的脚下已血流成河,有敌人的,也有他自己。是啊!在一堵堵人墙面前,他的剑再快也不免受伤了! 站在悬崖边上,满身是血的马如龙笑了。 “龙困浅滩遭虾戏,荒郊野岭葬残躯。哈哈哈...”他如鹰般俯冲而下,只留下这一句话、一阵笑,并一个不朽传奇。 第六章 至亲逝心有所感,探义兄路遇肉球 此时正在闺房跟着郭夫人绣花的马秀英一阵心悸,手上的绣花针忽把手指刺破,一滴殷红血珠洇了洁白的绣帕,污了傲雪的梅花。 这马秀英就是恢复本姓的龙琦月,马如龙的独生女儿,独孤傲云的小师妹。 郭夫人听她“啊”了一声,就忙放下手里的针线,抓过马秀英的手轻吹。 “夫人,我没事。”马秀英道。 “怎么不知小心啊?你这孩子,总是毛手毛脚的,疼吧?”郭夫人轻声斥道,语声却没有一分杀伤力,明显是心疼孩子又嘴硬的母亲样子。 “不疼。”马秀英两岁就没了娘亲,她对父亲口中的那个奇女子没有一分印象。倒是眼前的郭夫人,让她一尝了慈母在侧的幸福。 “怎么了?”郭夫人看着马秀英失神,担心问道。 “没事,只是忽觉心悸,可能最近睡得太晚了吧!”马秀英道。 “没事就好,那你睡一会儿吧!我就先回去了。”郭夫人道。 “我送您。”马秀英道。 “不用了,乖孩子,快去休息吧!去吧!”郭夫人道。 马秀英送郭夫人到门口,站在廊前直目送郭夫人的身影到转角处,她才自语道:“真的是因为没睡好?” 嘈杂的集市喧嚣如常,疲惫的人们忙碌依旧。这集市还是那个集市,可独孤傲云却不再被人排斥在外,因他此时的样子着实有些滑稽,让人畏惧不起来。 他左手拿着一把油纸伞,一包烤鸭,两串大蒜。右臂抱着一坛陈醋,手里还提着一个鸟笼。 一个手拿算盘的小胖子颠颠地向着独孤傲云跑来,他已经观察独孤傲云很久了。心道:“这哪来的傻帽怎么见了什么都买?” 可到了独孤傲云跟前却道:“少侠是想买什么?” 独孤傲云向多人打探义兄的消息无果,此时心情已然糟透了,见这肉球一样的少年一脸奸笑,心里难免厌烦鄙夷。敷衍道:“我什么都不买。”就继续面无表情地走他的路。 那肉球怎么肯这么轻易就放过一个大主顾,挡在独孤傲云身前道:“那少侠可是有什么问题需要问?” 独孤傲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肉球又道:“我钱万楼不是吹牛,这十里八村的事没有我不知道的!” 肉球早就看出独孤傲云是个不差钱的主,他每次问人家一个问题就买一件东西,一文钱的东西到他这里都值了十文。看得肉球的口水直流,心道这肥羊自己一定要宰上一刀。 独孤傲云停下脚步,道:“你真的什么都知道?那你可曾听过一个叫朱重八的放牛少年?” 肉球道:“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独孤傲云平生第一次想对人翻白眼,此人可真是可恶至极。 见独孤傲云又要走,肉球忙拉着他道:“少侠别走啊!我是不知道,可是有人知道啊!” 肉球带着独孤傲云去了集市的一角,那里有一少年正在帮着主家卖牛,此人名为徐达,曾与朱重八一起放过牛。也是朱重八口中说的“将才”之一。 可惜这些独孤傲云都不知,不然他必忍不住结交一二。他只问了几个关于朱重八的问题,得了答案,独孤傲云就把那一身的劳什子玩意都给了徐达以做答谢! 原来这朱重八被独孤傲云救下后七日未归,其家人四处托人打听消息,把家里本就不多的钱都花光了。 再加之归家的朱重八也失去了放牛的差事,一家人不久就债台高筑,不得不避债而逃。至于逃到哪里去了,却是没人知道。 独孤傲云漫无目的的走着,心里正自埋怨义兄:“既把我当兄弟,为何有难不来找我?” 肉球见独孤傲云对别人都那么大方,自己立了那么大一个功劳这傻帽怎么就没个表示? “喂喂喂,少侠,你不觉得欠我点什么吗?”说着把他的算盘打的山响,明显是要银子的意思。 “我什么时候欠过你东西?”独孤傲云其实知道这肉球的意思,适才不过是想着义兄的事给这茬忘了。现在,却是想逗这肉球一逗。 “呀呀呀,你不认账是不是?你以为我钱万楼是好欺负的啊?”说着露胳膊挽袖子道:“咱们大战三百回合!” “噗嗤”独孤傲云实在是没憋住笑,因找不到朱重八的一抹失落一下就淡了很多。 “你笑,你笑什么笑?快点拿钱来,小爷我可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说着摊开他那胖的几乎分不开五指的右手,道:“快点,小爷可没什么耐性!” 独孤傲云看着这肉球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地道:“好啊!你追得上我再说。” 说着独孤傲云迈步就走,他步法随性,谁也看不出他有一分急切,可偏生速度极快,只觉几步就走出了众人的视线。 “啥,小子你耍诈。”肉球提足而追,只见他几个起落间就真的快要与独孤傲云齐肩。 独孤傲云侧首道:“不错嘛!有点本事!”就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肉球道:“什么不错?看小爷我追到你不活劈了你!” 独孤傲云道:“好啊!那就看兄台本事了!” 独孤傲云从见到肉球就没瞧得上他,语间从来都是你你的,没用过一句敬语。此时这声“兄台”算是对肉球的一个认可了。 两人你追我逐,不觉已然奔出城外几里。 独孤傲云此时也不禁为这肉球的轻功侧目,他看得出来肉球本身武功并不好,内力也不十分浑厚,看他此时气喘吁吁的样子就可知!可在体重不占优势的情况下,脚力却几乎和独孤傲云斗成一个平手,这轻身功夫绝对上乘,不是一般人可以学得来的。 “不追了,不追了!可累死我了。”肉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没管泥不泥,土不土的。 “兄台不想要银子了?”独孤傲云打趣道。 “要个屁银子啊!你MA武功明显比我高,我就是追上也打不过你!”肉球用力的扯着领口。 “哝,给你!”独孤傲云朝着肉球扔了十两银子。 肉球利落地接到手中,道:“呸,小爷我不食嗟来之食。”手里的银子却是不舍得丢回去,直接放入了袖兜里。 “哈哈哈...不食嗟来之食吗?我可是饿了,找饭吃去咯!”独孤傲云说着大步而行,这一次却是没有用轻功,一步一个脚印,明显是在等那肉球。 “啥?”适才看着已然累极了的肉球一蹦老高地追着独孤傲云而去。 第七章 闻赤霄知恩师逝,终一梦得见母亲 独孤傲云前脚走进醉仙楼,肉球后脚就爬了进来。这爬字说的有点夸张了,但是这肉球模样确实狼狈非常。此时他左手扒着门檐,右手用算盘指着已然坐在雅座喝茶的独孤傲云,大口地喘着粗气。 倒了半天的气,肉球还是没能说出来话。他走到桌前,夺了独孤傲云手里的茶杯就一饮而尽。 独孤傲云哈哈而笑,声尤未停,那茶杯就被扔了回来。 复又见那肉球举起茶壶就往嘴里倒。 是啊!那小小茶杯怎么可能让这饥渴疲累的胖子过瘾,还是茶壶实在。 “小二,店里有什么好酒好菜给我尽管上!”肉球一通牛饮之后,就说了这么一句话,一屁股坐到了独孤傲云的对面。 这醉仙楼可不是平常的小酒馆,这里买一壶茶都够一般人家吃上一个月的了。这要是好酒好菜的上这么一桌,没个三五百两银子的,根本别想出门。 再言这一楼一般都是没有太多钱、却又自恃身份的江湖人士,真正有钱的主都会去二楼的雅间。 听肉球这么一喊,这一楼跑堂的霎时间有点懵住了,这屋里的其他客人也是纷纷侧目。 “快点啊!小爷我都饿死了。”肉球扯着嗓子催促道。 那跑堂的看了肉球一眼,又看了坐在其对面嘴角含笑的独孤傲云,高声喊了一句:“好嘞!客官您稍等。” 不久肉球面前就摆满了珍馐,肉球起初还是斯文地用筷子夹了两下,后来就是直接大把抓了。 独孤傲云看着肉球的吃相,丝毫不觉有碍观瞻,心里暗道:“这才是真性情!” 独孤傲云又要了一壶茶,就一边品着香茗,一边看着乐景。 肉球可是全不管独孤傲云看猴戏的眼神。他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抓着鸡腿,吃得满嘴流油,汁液飞溅。 独孤傲云嘴角擎着好看的弧度,刚要出言讥讽几句那肉球,忽听角落里有人说了一声“赤霄”,声音忽然就又小了,再想细听却是怎么都听不见。 那一桌人中有个身背宽背大刀的中年人,这两个字正是出自他口。这人瘦骨嶙峋,那脊背好似还没有背上的刀宽。 独孤傲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赤霄”,是在说赤霄剑吗?那就是与师傅有关了。 “师父和月儿已然走了一年有余,他们此时到底身在何方啊?”独孤傲云不禁想道。 他眼前也是场景转换,一张张稚嫩小脸在其眼前浮现,喜怒哀乐都演了个遍。 就在这时候那一伙人忽然结账出门。独孤傲云刚要跟着出去,就被肉球一把拉住衣襟。 “傻帽,你想逃账啊?”此时肉球嘴里还含着食物,一说话间残渣到处飞溅。 独孤傲云现在哪有心情理会这肉球,一拨肉球的手,道:“走开!” 肉球哪知这独孤傲云想做什么,他只当成是先前那样,这傻帽想让他丢一丢脸。所以独孤傲云一拨之下拨开了肉球的右手,这肉球的左手却又来缠。 独孤傲云一脚踢在肉球的软肋,肉球登时向后倒去,砸碎了身后的实木桌子,残羹剩饭粘了他的一身。 独孤傲云这时候飞身而出,却哪还见那背刀男子一伙。他站在门口良久,一动不动。那亭亭玉树般的背影此刻却让人只看一眼,就体会得到他的悲伤寂寥。 肉球此时已然知道自己怕是误了事。遂他一边扑着身上的菜叶,一边用眼角余光看着独孤傲云。 独孤傲云回到醉仙楼,却是没在一楼留步,直接走到楼梯口,缓慢而坚定地一步步走上二楼。 并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你上来”。 这句话可是把这一大堂的人都给弄蒙了,肉球却是知道,这个“你”指的是他。 肉球一上到二楼,就见一个雅间的门开着,独孤傲云正坐在其中。 肉球走到门前,轻敲了一下门,把身子弓着尽量缩小存在感。可惜啊!他的面积太大,别人弓着身子都只道像个虾,这肉球弓着身子却更像一个肉球。 “坐”独孤傲云道。 肉球此时倒是分外听话,乖乖地坐在了独孤傲云的对面。 “兄台可知赤霄剑?”独孤傲云问道。 “噗”!正往嘴里倒茶以掩盖自身尴尬的肉球,一听赤霄俩字就把嘴里的茶汁都喷了出来。 “啥?”肉球鄙夷道:“这帝道之剑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此时肉球再没之前的紧张拘谨,心道“这还真是个傻帽,这TA常识都不知道。” “那兄台能否帮我查到这赤霄剑的下落?”独孤傲云道。 肉球白了他一眼,道:“说你傻帽你还真的白痴了怎么样?这赤霄剑乃天下至宝,我要是知道下落,我直接拿着它去泰山称武林盟主不得了。” 独孤傲云却是对这句话不敢苟同,如果只凭一把剑就能为武林盟主、真龙天子,那历代手握赤霄,却又毁家灭国的帝王又要何解? 遂换了一个问法道:“那你可知马如龙?” “天字第一号的大豪侠谁人不知?人称天下第一快剑的神人啊!”说着肉球轻声的叹了一下道:“可惜葬身在悬崖之下,尸骨无存了...” 独孤傲云一听师父葬身山崖瞬间觉得耳内嗡嗡做想,后面的话,却是一句都没有听到。 肉球一看这独孤傲云神情不对,心道:“我又说错了什么?” “你是在哪听说的?啊?你这个胡说八道的小人。”独孤傲云一把扯过了肉球的衣领。他不信,他要怎么相信?他的师父是天下第一神剑,那刚刚过了而立之年的武林神话,他怎么可以死?那月儿呢?月儿在哪里? 此时马秀英听郭子兴说其父马如龙葬身万丈悬崖之下,忽觉心在一抽一抽的疼,两眼一个翻白就晕了过去。 马秀英自那日心悸就再没睡过一个好觉,此时这一晕,倒是让她有机会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一个白衣女子静静地睡在河畔的竹筏上,她的身侧摆着很多很多的野花,一个男人细心地坐在竹筏上为她画着眉,那动作轻柔娴熟,一看便知必是时常有这样的亲昵。 他悄声对女子说着情话,语间句句海誓山盟,声音却偏生哀婉凄切。 马秀英哭了,梦里的那个两岁女童也坐在一块大石上悄然流泪。 这时那女子忽然拉住为她画眉男子的手腕,睁开一双含情美目,朱唇轻启,道:“这般不舍,就与我一起可好?” 男人推筏入水,自己也坐上竹筏。女子的头枕在男子的膝上,回眸看了岸上女童一眼。口中唱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那女童忽然大声哭了起来,跳下大石跑进河里,追着竹筏狂喊:“爹爹,娘亲,爹爹...” 这两岁的女童实在太矮,不一会儿就被河水淹没,女童在河里尤可以看见漂向远方的竹筏,听到那婉转的歌声... 第八章 赠宝剑情根深种,痴情女玉殒香消 “爹爹,娘亲,爹爹...”马秀英大声的喊着,惊醒了伏在其床边睡着的郭夫人,也喊醒了她自己。 “孩子,你可算醒了!”郭夫人坐起身,拿出绣帕为马秀英拭去眼角的泪水。 谁知这眼泪却是越擦越多,郭夫人心疼道:“好孩子别哭了,你父亲若是有知必会心疼啊!” 马秀英听了“父亲”二字,坐起身拥住郭夫人大声哭道:“我梦到了我娘亲了,爹爹被她带走了。他们都走了,却只留下我一个人。” “傻孩子,你怎么会是一个人呢?我和你郭伯伯不都是你的亲人吗?”郭夫人轻拍着马秀英的背,如慈祥的母亲安抚婴儿入睡一般。 “夫人,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马秀英无意识的喃喃着。 “放心孩子,你有我,以后我就是你娘。”郭夫人也是一脸的泪了,心道:“这聪颖可爱的孩子怎么就这般命苦?以后定要给她挑一个如意郎君。 这里郭夫人如何宽慰安抚马秀英,怎样爱怜收为义女不表。且看那醉仙楼里又闹哪般! “少侠,冷静冷静!”见独孤傲云那副要吃人的样子,肉球再不敢叫什么傻帽。 “冷什么静?你给我说清楚了马大侠的事,你从何处听来?”独孤傲云此时目呲欲裂,哪管什么君子之风、侠者形象。 “这个问题真的是江湖皆知了。你快放手,我说给你听。”被扯着领口坐不能坐,站不能站的,这姿势着实难受,此时肉球包子一般的大脸已然憋得通红。 “说”独孤傲云放开肉球的领口,往后一坐,只说了这么一个字。 “你这个年纪武功这么高,必是得名师指点。就是出自世家大族,被保护的再好,也不应该这么大的新闻都不知啊!”肉球一脸费解,分析着独孤傲云的身份。 他哪能知道独孤家先是官,后是商,却从未接触过江湖事。 更何况父母在不远游,身为独孤家唯一传人的独孤傲云,被圈在家里根本没机会闯荡江湖。 听了这“名师指点”四个字,独孤傲云的心又是一阵搅痛,脸色也是白了一白,道:“这个你就别管了,到底怎么回事?快快细细道来!” “小子你且听好了,本大侠只给你说这么一遍!”肉球站直身子,正了一正衣冠,一脸严肃地道:“赤霄剑,青铜所铸。其刃长三尺,以七彩珠、九华玉为饰。始皇三十四年,汉高祖...” “别废话,说正题。”独孤傲云道。 这肉球又开始卖弄了,要说背书,独孤傲云比他擅长不说。一个见过赤霄剑的人,需要听他形容长什么样? 肉球本想搞笑一把,缓解一下尴尬气氛,只可惜他面前的人却是“不解风情”,此刻全没一分想笑的样子。 肉球无趣地道:“好吧!好吧!你听好了,这事确实得从赤霄剑说起...” 原来这帝道之剑在蒙古人入关时神秘失踪,却是被神剑山庄郑氏一族所得。 后来郑家千金郑媪与马如龙相恋。马如龙当时武功已然冠绝年轻一代,特别剑术更是几可称神。郑媪擅做主张窃了帝道之剑送予情郎为定情信物。 谁知这一举动却是惹下了祸端,神剑山庄倾全族之力追杀二人。 当时马如龙曾想还剑于郑氏,谁知神剑山庄却是不依不饶,定要诛杀郑媪,全没一分同族之义。 马如龙此时已然情根深种,又怎么可能任他人杀了自己的爱侣?他与神剑山庄一番殊死大战后,带着郑媪并赤霄剑一起隐遁江湖。 可惜他们的平静日子并没有过上多久,神剑山庄就又找上门来,此时郑媪身怀六甲,却不得不再与马如龙亡命天涯。 就这样躲来藏去,郑媪在生下一女后就身子一直不好,没过两年就香消玉殒了。此后马如龙连着赤霄剑一起消失于江湖。 剩下的事,独孤傲云就知道大概了,因为这消失的五年,有三年正是马如龙化名龙啸,去独孤家教习独孤傲云习武的三年。 “兄台接着说,后来怎么就葬身山崖了?”独孤傲云道。 “唉!”肉球叹了一声,拿起茶壶向着嘴里倒了一口,接着道:“这个中原委我就不太清楚了。但必是又为赤霄剑。” “怎么说?”独孤傲云道。 “因当时天山七十二门和神剑山庄的人都去了华山,后来又传闻天山七十二门内讧死伤无数。”肉球道。 “那到底是谁杀了马大侠?”独孤傲云道。 “我怎么知道?”肉球不以为然道。 “那这葬身山崖一事从何而来?”独孤傲云道。 “你怎么那么多问题?都给我说饿了!这事我不知道,等我问了师父再告诉你。”肉球道。 此时独孤傲云心乱如麻,第一次体会到自己的无力。这肉球口里江湖皆知的事,他独孤傲云却从来不知。 再言若真如肉球说的师父葬身山崖,他这曾经的弟子也有义务查个水落石出,为师父报仇才是。 更何况,师妹到底流落何方?此时是生是死? 肉球见独孤傲云这里又发起呆来,疑惑问道:“你和马大侠相识?” “不过仰慕已久而已!”独孤傲云此时才觉自己失态。 肉球道:“不可能,你...” “先别说这些,带我去见你师父。”独孤傲云打断肉球道。 “不可能,我师父归隐多年,不见外客!”肉球道。 独孤傲云忽然站起,弯身一揖道:“兄台,在下先前多有得...” “停停停,这么会儿又兄台了!”肉球指着自己身上汤汤水水尤未干的衣服道:“不是一脚把我踹飞的时候了?” 独孤傲云又是深深一揖,一言不发。 肉球实在受不了这个,主要楼下那一桌饭钱还没结,那少说也得四五百两银子。这钱他是有,可是他舍不得花啊! “行行行,小爷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这一回。”肉球道。 “那兄台能带我见见尊师吗?”独孤傲云道。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上道呢?我不是说了家师不见外客吗?”肉球道。 “那尊师可还收徒?我拜他为师,就不是外客了!”独孤傲云道。 “啥?”这一下可是把肉球整懵了。 第九章好根骨难成大器,爱黄白武艺平平 “在下的意思,想见尊师一面,拜其为师!”独孤傲云道。 独孤傲云绝对是转移话题之个中能手,这肉球一句怀疑,他竟然是扯出来这么多话。 肉球这时候也不知为何竟然真的动摇了。他在屋里踱来踱去的沉思,倒是难得一见的慎重严肃。 独孤傲云见其真的动摇倒是有了几分奇怪,心道:“他师父应该也是高人啊!单只轻功一项,拜这么一个师父绝对不亏。若是能成,拜了也无不可!” 良久肉球转头看向独孤傲云道:“你真的想拜师?你师父同意你另拜他门?” “在下此时并无师父!”独孤傲云道。 肉球天生神经大条,只听了“并无师父”,却忽略了“此时”二字。他心想独孤傲云的功夫可能是父母亲传,没有师父也很正常。 “好,我带你去见我师父。”肉球说了一半,就有点后悔了,眼珠一转,道:“不过...” “兄台打算把尊师卖多少银钱?”独孤傲云嘴角擎着笑道。 “哈哈哈,什么卖不卖的?这多难听啊!这个叫介绍费。”肉球说完尤自笑了很久。 有肉球的地方哪里容得下悲伤?独孤傲云心下已然认了他这个朋友。不因德行相佩,不为才学敬仰,只因一片死水般的心湖,需得三两支能拨动船行的桨。 “师父,您快出来,我给您捡了一个好宝贝。”肉球刚一进四合院就喊了这么一嗓子。 谁知竟是没人理会。这肉球倒是也不以为意,直接带着独孤傲云走进正屋厅堂。 此时屋内有一白衣美髯的老者,那老者正在修剪一盆墨菊,神情蔚为专注。 “师父?师父?”肉球走到老者身侧叫了两声,老者还是状若未闻,只专心做自己手下之事。 “师父,今天有客来访,您能不能给您徒弟我点面子?”肉球道。 “贵客所谓何来?”老者依旧侍弄着他的盆栽,口称贵客,却并未以礼相待。 “晚辈独孤傲云,特来拜见前辈!”独孤傲云弯身一礼,态度恭敬谦逊。 “哦?”老者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三岁能诗,五岁晓史的神童?” 独孤傲云还未来得及谦虚一下,肉球就忙邀功道:“师父,怎么样?这次给您找的徒弟您总满意了吧?” 独孤傲云听了这话却是一愣,心道:“师父换了一身锦衣,两块碧玉。此时这是要把我也卖了?” 话说这肉球也是有苦衷啊!肉球的师父姓钟名洛,人称莫桑老人。其诗画双绝,以琴为兵。 门下曾有四大弟子,分别以琴棋书画闻名于江湖,武艺也算不错。可惜空有满腹才情,却是个个不谙处世之道,初入江湖不久,便都一一惨死。 四个得意弟子的死,让莫桑老人好一段时间神伤怅惘。 到了肉球这里,老人观其应变机敏,又根骨奇佳,遂再不考虑才情一说,收为关门弟子,欲传其衣钵。 谁道这肉球却是志不在武,偏爱黄白之物已极,几成执念。这武道要想修成大家,人生态度就尤为重要,要么有无为之心境,要么有争雄之野心。 这肉球两者都没有,所以除了一身轻身功夫学得不错,这内功和招式却都是平平。 这样的结果让老者始料未及,心中也是难免失望。 师父对自己的期望,肉球岂会不知?但却也是无奈,他曾尝试过控制自己对银钱的痴迷,可惜事实证明他确实做不到。所以破罐子破摔的他,直接搞了个算盘当兵器,谁知这兵器竟然真的比刀剑用着更顺手。 他也曾给师傅找过几个机灵聪敏的少年回来,不过都没能入了老者的眼。老者有了肉球的教训,誓要找一个德才根骨都上乘的徒弟,可惜哪那么容易找。 听独孤傲云是来拜师的,那老者也不多话,走到他身前伸手抓住他的手腕。 不过片刻,老者叹了一口气道:“根骨不错,不过既已得了名师,何苦还来找老夫?” 独孤傲云深深一礼,道:“晚辈今日前来其实是有事相询,还请前辈解惑!” 老者脸上难掩失望之色,心道:“这样的好苗子,为何不先遇到我?” 肉球见老者不搭话,那独孤傲云的身还弓着,说道:“师父,他想知马如龙的死因。” 听了肉球为自己解围,独孤傲云直起身感激地看了一眼肉球。 老者道:“马大侠的死因,恐天下间除伤他之人,没人知道。” 这时肉球却急了,道:“不是传言被天山七十二门逼落山崖的吗?” 老者道:“你都说了是传言,怎么能尽信?” 独孤傲云上前一步,忙道:“真的~真的葬身悬崖?” 独孤傲云尽量掩藏情绪,可语声之中还是有那么一丝颤抖。 老者把这一切看在眼里,道:“这个倒是真的,据传那日马大侠被天山七十二门围攻之前,就一身是血,右臂已残。” 独孤傲云道:“马大侠是天下第一剑客,怎么可能轻易残了右臂?” 老者道:“天下第一剑客?谁给他封得第一?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比他武功高的多了去了。” 独孤傲云道:“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前辈您貌似对马大侠多有微词啊!” 老者听了这话一愣,忽拿起桌上一玉萧攻向独孤傲云。 独孤傲云本就没这老者武功高,此时这攻击来的突然,让他都来不及拔出腰间佩剑,只能慌忙赤手去挡。 独孤傲云本就是弱势一方,再没有趁手兵器,他哪有不败的道理。只三招,就三招。独孤傲云就已然招架不住老人的凌厉招式。眼看着那玉萧在眼前无限放大,独孤傲云瞳孔也是无限收缩。 “师父别...”肉球一见师父来真的,倒是也吓了一跳,忙上前相拦。心思也是电转:“师父今日怎么会这般小气,只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至于他这般动怒?” 谁知这玉萧还没打到独孤傲云的头上就收了回去,老者道:“你是马如龙的徒弟。” 这话明显是个陈述句,根本就是个肯定答案。 独孤傲云听了这话却是惊了一身冷汗。刚要出言解释,就听老者道:“不需看你剑法,只你运气法门就暴露了,今日你若是在他人面前,恐怕有杀身灭族之祸。” 独孤傲云听着“杀身灭族”四字,不禁面如土色,身形不可控地一个踉跄。 是啊!马如龙的弟子,那就该是赤霄剑的传人啊!马如龙已死,赤霄剑下落不明,最可疑的就是他的后人和弟子。 “既然你师父以后不能再教你了,你可愿拜我为师?”老者道。 谁想到这莫桑老人却是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来,竟然是主动要收徒。 第十章悟性高忘忧难成,天灾下不分富穷 独孤傲云和肉球俱是一怔。 “傻帽,哈哈哈...快叫师兄。”肉球哈哈大笑,甚是得意! 独孤傲云本就打着拜师的幌子转移话题,这时候却是不好推辞,遂唯能佯装欣喜。笑言道:“是,傲云见过‘算盘’师兄。” 独孤傲云礼行的端端正正,话说的严肃非常,神态都是谦恭自然。若是外人见了必以为这肉球本就叫“算盘”。 肉球正自觉得十分受用,忽想起来不对,却是见独孤傲云已然跪在莫桑老人面前,此时他倒是不好说话了。 “徒儿独孤琼,拜见师父!”独孤傲云说完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算是暂时确定了师徒关系! 莫桑老人笑道:“好,好,好徒儿,起来吧!” 肉球此时不乐意了,嘟嘟囔囔道:“我拜师的时候怎么没见您这般高兴,您这是要偏心吗?” 莫桑老人一笑还未及答话,只见一手握马鞭的紫衣少女,从门口连蹦带跳而来。道:“谁又偏心了?” 肉球一听紫衣女子相问,笑道:“还能有谁?师父呗!” 此时紫衣女子才见屋中还有一人,却是一时怔愣,全然未闻肉球的回答。 独孤傲云见少女看向自己,朝着她微微一笑,遥遥一礼。 肉球刚要给二人相互引荐,就见少女旋身而去,未留一语。 这时肉球只好尴尬一笑,道:“舍妹,舍妹。”心里却道:“这刁蛮丫头今日这是怎么了?” 正式拜师是比较麻烦的,但是这莫桑老人却是个较真的主。择吉日,浴身体,焚檀香,拜祖师,承门训,备六礼等一样都不可轻缺。 这一切礼成却不知几日以后,幸自这独孤傲云和莫桑老人都不是急脾气。 莫桑老人以琴为兵,主修音波。这驭琴只需内力高深,运用自然。身法招式之类却是不需多习。这也省了独孤傲云另修功法,倒是也省了很多力气。 独孤傲云本通音律,性情又是天生平和中正。正合了这君子之器,正德之风,所以学起来也是如臂使指、轻而易举。 不需几月,独孤傲云已有小成,挑抹拔刺,进复吟绰间,无不内蕴杀伐。这琴技第一重“杀伐”算是练成。 莫桑老人老怀安慰,想着自己终于找到能承其衣钵的传人了。 谁知独孤傲云自小成以后,又过一载再无寸近。他每日勤习,时时不坠,可这第二重“忘忧”境界,却是如何也无法习成。 莫桑老人却是知其何故,只道了一句“且等机缘,不可强求。”就不再关注了。 时,至正三年,黄河多次决堤,濠州发生旱灾。次年又逢蝗害,再加之赋税徭役加重,百姓生活苦不堪言。四处乞讨的难民时常要以草根、树皮、观音土为食。诸多病死饿死之人无人埋葬,得一草席裹尸都成奢望... 独孤傲云与肉球钱万楼四处高价购粮,施米舍粥。可难民的人数越来越多,粮食因连年灾害却成了有价无市之物,二人救了难民却是害了平民,所以也只能无奈束手。 这样的环境下哪能不爆发瘟疫?很快大面积的瘟疫就席卷全城,满城都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之下。 人人平等!自有人类始,到有人类止,都只能是个梦想。 可笑的是在天灾的面前竟然出奇的,出奇的能看出了人人平等的一分样子,这时候无论富贵,还是贫穷,谁也不能幸免。 独孤傲云的父亲秦沛病倒了,这疫症来的着实可怕,先是发热、头疼、呕吐,后来就是出现大片大片的红疹,直至浑身疱疹溃烂... 独孤傲云看着床上被病痛折磨的父亲十分无力,他只要上前就会被父亲斥责,哪怕是父亲被烧得糊涂了,都记得不许自己近身。 这一日被病痛折磨了半月有余的秦沛忽觉来了精神,用了整整一碗燕窝粥。 他让独孤傲云远远地站在门口,自己则坐在病榻之上讲着秦家曾经的辉煌,讲与妻子张氏的过往,讲着自己曾经的年少轻狂... 独孤傲云静静地听着,很认真,很专注。在他的记忆里,这是他和父亲的第一次长谈,父子两个人隔着几丈远的第一次交心。 秦沛拿出一份账册,随手扔到了塌旁的火盆里道:“我本不想让你碰我用过的东西,可这个却必须亲自交到你手。这账册是天蚕丝所制,水火不侵,乃我独孤家全部,你万要守好祖业。” 独孤傲云看了一眼在火盆中安然无恙的账册,道:“孩儿记住了!” 秦沛道:“我死后这里禁止任何人进入,为防染病,也别挪动我的尸体了,把我并这沁香阁都烧了吧!” “不,父亲,不,不...”独孤傲云此时已然跪在地上,大颗大颗的泪珠往下掉,不知该说些什么! “傻孩子,为父不过是不想离开这屋子。记得我死后的骨灰要撒在这片桃林里,我和你娘亲分开太久了,她必定等我等得很着急!”秦沛看着痛苦的儿子,他怎么可能不眷恋?十三岁,还是个孩子啊! 秦沛正自爱怜地看着已然泣不成声的儿子,忽见一绿罗高髻的少妇由门外桃林而来。 她站在独孤傲云身后,轻抚了一下他的头,幽幽开口道:“哎!可怜的孩子。” 秦沛看着自己的发妻,眼里有掩不住的欣喜,口中却是说道:“对不起,我没能守护他长大。” 说着病体残躯却如无事人一般走下床来,挽住了妻子的手。 两夫妻四目相对,却哪怕十年间有道不尽的离思别愁,这一刻也不需多言,只一个缱绻,一个情柔。 朱重八也染上了瘟疫,他和二哥可能因为年富力强挺了过来。至于被生活折磨了半辈子的父母,还有过早承受起家庭负担的大哥都没能挺过这可怕的瘟疫。 朱重八走投无路间投奔了皇觉寺,做起了这寺庙的一个小小行童。他每日洒扫上香,打鼓击钟,做不好还会给老僧人斥责,可就是这样还是万幸的,朱重八在这里习得了几个大字,总算告别了目不识丁。 第十一章入赌场被称美人,来一曲后庭谁唱 俗话说:人间遭乱世,近庙不升香。 朱重八只过了五十天安定生活,就赶上了庙里罢粥散僧。他这个没来得及接触任何佛法的假和尚,只能学着别人的样子到处托钵化缘。 话说这庙里木雕泥塑的大佛没人拜,外面各种圣女、明王的,可是有一堆人信。因他们可以赐予活人以真正的实惠,而不是死了的天堂。 这个人命贱如狗的时代,哪怕只是一餐饱饭,一张陋床,都能让饱受欺压,饥寒交迫的人们把命奉上,更何况还有一个“明王出世,普度众生”的信仰。 朱重八四处流浪,深切的体会了宗教的力量,也记住那个“明王出世,普度众生”。更是懂得了要想翻身就要有一支属于自己的力量。所以这个时候在外流浪三年的他,决定回乡。 这里朱重八怎样饱经风霜、艰难求生不讲!且看秦沛死后,那神秘账册里到底有什么密藏。 独孤傲云听父亲交代遗言,正自哭的断肠,忽觉一阵微风拂过,两朵正艳的桃花落在了他的肩上。 他信手拂下,却见其中一朵被风吹起,一路飞到秦沛的枕旁。 秦沛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然阖上,他嘴角含着笑意,神态甚是安详。 独孤傲云看着睡颜安详的父亲,心里说不出来的迷惘。 他走到火盆旁拿出盆中的账册,这账册竟然还有点点的微凉。 他拉过床幔的一角放入火盆,上等的绢幔迅速的点燃,不需稍息就燃到整个床上。 独孤傲云最后看了父亲一眼,跪地三个头道:“父亲,您走好,记得找到我娘!” 信阳,极乐坊。 一听名字就知道这是个能让人欲仙欲死的地方。不过,如果你觉得这就是个妓寨就错了,这里其实更像一个赌场。 这里有最醇香的美酒,最勾魂的舞姬,最刺激的豪赌,最简单的杀人... 没错,杀人。这里只有你付不起的代价,没有杀不了的人。 独孤傲云一身轻装,腰不悬剑,背不挂枪。独一个简朴琴囊在背,再加之玉面儒袍,怎么看都让人觉得他不该来这地方。 独孤傲云这种在外界的低调打扮,到了这里反而更加惹人注意。 他一步步地朝着里间走去,期间感受到无数道探究的关注,甚至还有yin秽的目光。 独孤傲云这时候全不理会,他只想知道父亲留给他的这个“独孤家的全部”,到底能不能查出师父的死因。 “呦,这是哪里来的新鲜菜?楚兄,你有口福咯!”一个尖嘴猴腮,目圆如豆的瘦子看着独孤傲云道。 “哈哈!还是贤弟你了解我啊!”那被称楚兄的大汉朝着那瘦子一抱拳,眼睛却是还黏在独孤傲云身上。脚下也是不受控制的走向独孤傲云。 独孤傲云本不屑理会这种作死的小人物。他风餐露宿,马不停蹄地从濠州来到信阳,难不成是来找气的? 可惜,不是所有的人都是珍惜生命啊!这不他就被拦住了身形。 “小兄弟,你是琴师?”那楚姓大汉道。 “是,也不是。”独孤傲云道。 “这坊主一日给你多少银钱?”楚姓大汉道。 “分文不给!”独孤傲云道。 “这坊主也太黑心了!”那楚姓大汉大声的骂了一句,又低声道:“美人你不如来我房里,给爷弹上一曲‘后、庭、花’如何?” 那后庭花三字一字一顿,这泥人也有三分火性,更何况独孤傲云本就不是个吃素的主。 独孤傲云道:“哪需另觅去处,此间不就挺好!” 那楚姓大汉一脸喜色,一只长满老茧的大手就伸向独孤傲云。 这要是让这脏手摸上一下,独孤傲云觉得就是洗上十遍澡都得觉得恶心。 独孤傲云向后一躲,道:“不是要听曲吗?” “好,听曲听曲,你弹吧!”那大汉心想:“这次捡到宝了,竟是这么单纯,调调情也好。” 独孤傲云一出场就是引人注目,此时和这大汉缠磨了这许久,更是备受关注。 一见他们说要抚琴,人们自觉地让出了一张赌桌。独孤傲云走过去,把琴往桌上一放,就有人拿来了一个琴凳,独孤傲云也不矫情,直接坐了上去。 他解开琴囊,只见里面是一张造型普通的七弦琴,这琴全无九德,实在算不得一张好琴。 可是白衣儒袍的独孤傲云的双手似乎有神奇的力量,他只轻轻一抚,还未及出声,人们就笃定,这琴必是一把绝世好琴。 可惜谁能想到他们此时眼里的取乐工具,实则是一把杀人机器。 独孤傲云指尖轻挑,一声悦耳的音符就化作音浪朝着那楚姓大汉激射而去。 此时楚姓大汉一脸淫笑忽转震惊,慌忙取下大刀格挡。 独孤傲云见一击不中,也不恼怒,手指飞转之下,又是一串动人的音符。 此时楚姓大汉不再是适才那般慌忙,一劈一斩间竟是轻松非常。 独孤傲云嘴角擎着一抹玩味的微笑,一曲《后庭花》竟真的跃然指上。 此时的音波攻击忽然变得很奇怪,不再如开始般招招攻向要害。 可就是不攻击要害,那大汉也得挡啊!难不成不至死的伤就能轻受? 大汉以各种奇怪的姿势格挡,他自己浑然不觉有什么奇怪,在场看热闹的可以有人忍不住乐了。 “哈哈哈...笑死我了,笑死我了!”众人寻声望去却见一碧裳蒙面的女子。 这女子坐在门楣上,双脚荡来荡去,笑的前仰后合。 第十二章 素琴迷魂遇林冰 “呃!”独孤傲云一见女子楞了一下,而后哈哈笑道:“不知姑娘想不想看更好玩的?” “当然想了,哪里还有更好玩的?”女孩眨着一双凤眼,那模样,倒是世间少有的天真烂漫。 独孤傲云指间飞转,那楚姓大汉忽然淫笑着朝那姓侯的瘦子而去,直接伸手去扒其衣服。口中还道:“美人,别怕,爷会好好疼你的!” 这话引得满屋的赌徒都不禁哄堂大笑。这姓侯的瘦子,尖嘴猴腮,绿豆般的小眼睛,豆芽菜的身材。 美人?那楚姓大汉到底怎么叫出口的? 侯瘦子可是不敢等着被扒了衣服啊!赶紧闪躲开来。 “呦!美人,你还会武功?哈哈,有趣有趣!”那楚姓大汉疯了一般追着那侯瘦子,两人满场上串下跳,引得整个极乐坊的客人出来贺倒彩。 “楚兄,快醒醒!你到底怎么了?”那瘦子一面逃一面喊道。 “美人,你可真是调皮,看爷抓到你怎么收拾你!”楚姓大汉嘿嘿笑道! 这侯瘦子武功本就不好,一直跟在楚姓大汉身边狐假虎威。这时一追一跑间已经被扯烂了衣衫,那一身嶙峋瘦骨半露,狼狈不堪。 “哈哈哈...”那碧衫女子哈哈大笑道:“好了好了,再追下去本姑娘就不能看了。” “也是,这二人行径确实有伤风化,不玩也罢!”独孤傲云手间停了下来,说了这么一句话,好似这场好戏不是他自己导演的一样。 那楚姓大汉此时正紧紧地抱着侯瘦子,刚欲香上一个。音停人醒,楚姓大汉一看眼前近在咫尺的丑脸,忽觉一阵恶心,差一点就吐了出来。一脚把侯瘦子踢开老远。 这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竟不知不觉中了迷魂之术。 恼羞成怒的楚姓大汉,提着他的大刀就砍向独孤傲云。独孤傲云此时正在装琴入囊,全没想过那大汉已经输了却还会来杀他。 独孤傲云在大刀砍来时候,刚想使出轻功闪躲,就见一红英宝剑从身侧而来,一剑把大刀格挡而开。 独孤傲云忽觉手腕一紧,碧衫女子一句“还不快走!”就被拉着一路飞逃。 期间独孤傲云问:“我们为什么要逃?” 碧衫女子道:“逃就是了,哪那么多废话?” 独孤傲云听了这话倒是一噎,心想:“自己江湖阅历还是太浅了,刚刚就真的好险。这时听这女子的也许没错。” 就这样两人也不知逃了多远,只觉身后再无人追才停了下来。 此时二人已然跑出城外数里,俱是饥肠辘辘。 “你是不是傻?不把他们打到残,打到服,怎么能收手?”女孩轻抚着自己正在抗议的胃道。 “不是你说让我停手的吗?”独孤傲云道。 “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金丝雀吗?”女孩翻了个可爱的白眼鄙视道。 “金丝雀?”独孤傲云道。 “说你还不服?你见谁结了仇家还把兵器收起来的?”女孩气呼呼道。 “在下受教了!”独孤傲云弯身一礼。 “哼,本姑娘饿了,你去找吃的。”女孩说着伸出青葱玉指,无目地的向前一指道。 此时两人所处之地,正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身边倒是有个树林,可这也不是大山,想打点野物充饥都难。 独孤傲云眼看着女孩找了个干净的大石坐了下来,无奈的摇了摇头,真的朝着女孩指的方向而去。 不需多时,独孤傲云就手里拿着几只小雀,抱着一抱干柴回来了。 “不错嘛!这么快就找到吃的了。”女孩坐在那里夸赞了这么一句,就接着道:“你这小跟班我收了。” “什么?”独孤傲云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救你一命,就让你当个跟班,还屈了你不成?”女孩下巴一扬,活像个高傲的孔雀。 “姑娘什么时候救过在下?”独孤傲云道。 “你还有没有良心?本姑娘舍命救你,还带着你逃出来这么远,你竟然不领情,你这个负心薄幸的男人。”女孩气愤骂道,却是全然没有注意说来说去,竟然把自己比成了怨妇。 独孤傲云一听这女孩确实也是好心,所以一时无语,把手里的干柴放在地上,取出火折子点燃。 他见火烧了起来,就直接把那几只被摔死了的小雀扔到了火堆里。 女孩一见独孤傲云这个动作,立马上前阻止,可是却已经来不及了。 女孩又送了独孤傲云一句“你是不是傻”,就拿起一根木棍往出拨那几只小雀。 “这鸟这么小,你直接扔火里面,连个鸟毛你都吃不到。”女孩道。 “鸟毛本来也不能吃。”独孤傲云道。 “哎呀,看不出来啊!你这傻小子还会气人了是吧?”女孩举着刚串了一半小雀的木棍作势要打。 “女侠饶命,饶命!”独孤傲云合手作揖笑道。 “哼!没空搭理你。饿死!”女孩接着烤她的小雀,只听滋滋的烤肉之声,两人一时倒是无话。 女孩摆弄着手里的五只小雀,心道:“这小雀烤完了果然更小了,要不要分给那傻小子一只呢?” 弄了半天,就只给出一只,她都这么纠结。 独孤傲云接过女孩递过来的一只烤雀,道了谢,就又问:“你还没告诉我,我们为什么要逃?” “你这傻了吧唧的样子,一看就是全赖那把破琴,没了琴你一定打不过那大汉。”女孩一边说一边扯下自己的覆面轻纱,然后全没形象地吃起手里的烤肉。 “呃!算是吧!”独孤傲云答了这么一句话,一抬头间正见女孩一张红唇吃得油油的,神情专注地想要消灭手里的食物。 这时的女孩再没了轻纱覆面的神秘感,一张魅惑众生的精致脸蛋就那么毫无遮挡地暴露在独孤傲云眼前。那一张一合的小嘴显得那么诱人,此刻只要是个男人,都会忍不住想要一尝红樱。 可惜独孤傲云这时候却是走神了,他在想另一张脸,“月儿也该长大了很多,不知变成什么样子了。” “什么叫算是吧?”女孩嘴里嚼着烤肉,不服地问道。 “呃?是,是打不过。”独孤傲云回过神来,无奈笑道。 “这不就得了。我的武功应该也就和那大汉不相上下,再加一个那瘦子,我们不跑怎么办?”女孩道。 女孩此时说与那大汉不相上下,其实是在吹牛。若是真的不相上下,只需要拖延个几秒,待独孤傲云从琴囊里取出琴来,就可以完全碾压对手,又何必两人狼狈的逃了这么久! 独孤傲云一笑并未答话。心道:“我怎么就傻傻地跟着她跑了出来?那极乐坊本来就是我的地盘,主人在自家地盘被调戏,也不知那些奴才怎么想的!” 第十三章 极乐坊主分黑白 极乐坊。 一黑衣男子正在玩着他的骰子,骰盅在他手里上下翻飞,发出黑衣男子自以为美妙的声音。 “别摇了。能不能静一静?”一白衣男子一脸的不耐烦,出言斥责道。 只听“嘭”的一声,骰盅落,开了六个四,满堂彩。 黑衣男子不紧不慢地收骰入盅,道:“觅踪,你别制造紧张气氛行不?有什么可烦的?咱们少主此时必定温香软玉在怀,没准多自在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独孤家的传统,一夫一妻。那个坐在门楣上的女孩,你想让她当咱们的主母?”被称觅踪的白衣男子问道。 “坐在门楣上怎么了?你看咱们少主都不介意,一定是对人家女孩有意思!”黑衣男子一挑眉道,那神情就像在说“这你懂的”。 “你没注意那女孩的装束?”觅踪道。 “无忧宫?”黑衣男子回忆了一下,忽想起“碧裳蒙面”,这不就是无忧宫亲传弟子的装束吗?想到此处,他脸上从头至尾未停的邪魅笑容一收。 “无忧宫极少踏足江湖,现在出现在信阳必是为了马大侠一事。”觅踪停下踱来踱去的步伐,一脸严肃的看向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听了这话无意识地一个激灵,道:“无忧宫可不是个善地,且与马如龙有仇,这...” “哼!说什么看少主的应变能力,现在好,被妖女拐跑了吧!”觅踪埋怨道。全然忘了他自己当时也是抱了这样的心思。 黑衣男子脸上现了一抹愧色没有反驳。 “巡影,你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觅踪道。 原来这一黑一白两个男子,一名巡影,一名觅踪,两人乃一母双生,相貌一模一样。只黑衣巡影生性跳脱不羁,白衣觅踪却天生君子如玉,他们正是此间极乐坊明面上的主人。 “要不?咱们去把少主接回来?”巡影尴尬说道。 “此时,怕是已然晚了。”觅踪看着窗外渐渐沉入地平线的夕阳道。 信阳城门外,晚霞满天。 独孤傲云背着林冰一步步地向着城门走去。 “你倒是快走啊!城门马上就关了。”林冰趴在独孤傲云背上催促道。 “知道城门快关了还不自己走?”独孤傲云道。此时一向温润如玉的他,也是一脸的怨念。 “我为了带着你逃跑,今日已经累坏了。”林冰理直气壮道。 “你可以不带着我逃跑。”独孤傲云道。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没用,这么大个男人,一点轻功都不会,我会这么累?”林冰大声的抱怨。而后又小声嘟囔道:“长得再好看,就会弹个破琴有什么用?” “好,我没用。”独孤傲云无奈道,心里却是在想:“就趴在我身上,再小声不也是要我听到吗?没有就没用吧!反正没想让你觉得有用。” 两人就这样走到城门口,刚赶上城门欲关,只留一条不宽不窄缝隙,林冰此时倒是急了,拉住独孤傲云的手就从缝隙里穿了过去。 此时城门内等着他们的是十把长戢,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圈守城士兵包围。林冰刚想拔剑反抗,就被孤独傲云拦了下来。 “各位大哥,小弟与家姐出城游玩,不幸姐姐被野狗咬伤。小弟一路背着姐姐回来,所以归城晚了。”独孤傲云看了身侧的林冰一眼,此时林冰正怒瞪着他。 独孤傲云也没理会林冰的不满,从袖兜里取出三锭二十两的银子,双手捧出,道:“这里一点小小意思,请诸位大哥喝酒,还请行个方便。” 那领头的大个士兵一看银子,冒着绿光眼睛都发直,心道:“出手这么大方?看来今天这是要发财了啊!” “咳咳!”那大个士兵道:“别在这套近乎,什么大哥小弟的,咱们可没你这门亲戚。带走...” 众守城士兵早就懂得这些套路,所以恶狠狠地齐声道:“走!” 这阵势要是平常老百姓还不得吓尿了啊!有多少银子都得掏出来孝敬了这帮饿狼。 独孤傲云也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道:“慢,慢,各位大哥!小弟这里真的再没银钱了,您看我腰间这佩玉如何?”说着把系在腰带上的一块内蕴血丝的佩玉摘了下来,递到那大个士兵手中。 大个士兵伸手接在了过来,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再看看独孤傲云两人。 独孤傲云正值孝期,一身白衣虽然造型大方、制作考究,但也就是较为高档的细麻料子,不见一寸丝绸。让人一看也就是殷实之家,能出这些银子应该也是个胆小如鼠的败家子。 至于林冰直接被看成出来陪客的青楼女子,手里的红英宝剑,也成了剑舞道具。毕竟正经人家的女子谁会单独出去与男子游玩?“家姐”之说更是无稽之谈,说出来哪个能信? 那高个士兵,心道:“看来也就这样了,再榨不出来什么油水了。”低头一边研究着那块佩玉,一边摇手道:“放行,放行!” 独孤傲云道了声谢,就又背起林冰走了。 林冰一见独孤傲云主动背她,脸也是不禁一红,走出很远都没有出一声。 这没什么见识的士兵,此时并不知道他手中这块看似普通的佩玉,其实价值无两,不然他必舍不得就这么放独孤傲云他们走。不过幸得他的愚蠢,救了自己一命。 第十四章 错认佳人负重伤 “你,累不累?”林冰羞涩开口道。 “你说呢?”独孤傲云道。 “那你放我下来好了,我还是自己走吧!”林冰轻声道。 “过了这个转角再说。”独孤傲云道。 “为什么?”林冰疑惑问道。 “演戏演全套,姐姐你不是被野狗咬伤了吗?”独孤傲云道。 “嘶!”独孤傲云肩膀忽如其来的一痛,不禁一声轻嘶,林冰从他背上旋身而下。 独孤傲云还未及反应,就见林冰一掌朝着他的面门而来。 独孤傲云哪能受了这莫名的一巴掌,伸手抓住林冰的手腕。 林冰一见手腕被制,一脸惊异,不及多想另一个只手也是横劈而来。 独孤傲云不想与林冰纠缠,手腕一转一推,把林冰推得倒退两步,自己也足间一点倒退而去。 “你这女人发什么疯?”独孤傲云道。 此时林冰正怒火攻心,哪有心情和他答对?适才的羞涩与轻声细语都让她觉得羞辱难当。她拔出佩剑,朝着独孤傲云直刺而来。 独孤傲云此时琴不在手,又不能施展马如龙所授武功,所以一见长剑袭来,只得驾轻功而逃。 林冰一见独孤傲云的轻身功夫,更是恨极了他,理智全失。她出手招招狠辣,不留一点余地。 独孤傲云手无兵器,又不敢轻用马如龙所传功夫,这招招受制,很快就落了下风。 独孤傲云左手手臂被剑锋划破,一条寸许长的伤口立刻污了白衣。 独孤傲云实在不愿使出全力,因他从走出独孤家大门的一刻起就决定,但凡见自己用剑法的人都要杀。此时眼前的女子虽然性格古怪,但是本性并不坏,他实在不忍杀她。 正在独孤傲云犹豫之间,一黑衣蒙面人横刀挡住了林冰的剑。大声说道:“属下来迟,少主勿怪!” 独孤傲云一见来人也是松了一口气,虽然他此时并不知道来人是谁,但是可以猜出九成是极乐坊的人。开口道:“不要伤她。” 那黑衣人一听这话手间的刀锋一顿,心道:“不会这么容易就上道了吧!” 林冰可是没管什么独孤傲云的话,全不顾黑衣人的刀,直奔独孤傲云而去。 黑衣人哪能让她伤了自己的少主,一刀横扫而出,挡在独孤傲云身前。 黑衣人本身武功高出林冰很多,但是此时独孤傲云对林冰态度不明。他只能听独孤傲云的话,不敢轻伤了林冰。 林冰剑剑狠厉,黑衣人招招束手。一时竟是难分高下。此时忽然又一把红英宝剑袭来,仍是碧裳蒙面装束,一看就是与那林冰同门。 林冰一见师妹到来,喜悦之色在眉间荡开,道:“师妹来的正是时候。” 两姐妹双剑合璧,那黑衣人只得全力施为。 黑衣人第一次见自家少主,自然想让其看一看自己的本事。心道:“这两个女人同时出手还真是有些麻烦,既然先前那女子不能伤,后来这个‘师妹’总能伤了吧!” 那黑衣人不知的是,此时独孤傲云已然处于痴傻状态。那林冰的师妹一双秀气又不失英气的眉,一汪一眼就看得到心底的眸。 这不就是月儿吗?独孤傲云此时面对他朝思暮想、夜夜入梦的月儿,却是一时怔愣,不知如何自处。 黑衣人后背又没有长出眼睛,自然也没见独孤傲云此时的神色,他长刀挥出大开大合,忽一刀劈向林冰的师妹。 林冰出剑立挡,却是没有挡住这一刀之势。眼见那无名女子就要成为刀下亡魂。 独孤傲云大叫一声“住手”身体已然挡在了那无名女子身前。 此时一刀势成,哪有轻收的道理,黑衣人尽力收回了两成气力,可刀锋还是从独孤傲云的背上划过,一条尺长的伤口皮肉立翻。 那无名女子本执剑欲挡,此时剑也从独孤傲云腹部而过,她一时怔愣当场,不知该不该拔出长剑。 独孤傲云却对自己此时本该剧痛的伤全不理会,眉眼含笑轻声道:“月儿,云哥哥终于找到你了。” 独孤傲云一句话出,唇间忽然有殷红鲜血流出,他不及擦拭,又道了一句“这次,不会再让你走。”就向一侧倒去。 他这两句话本身气力不足,又柔情缱倦,怕是只有与他对面而立的无名女子,连猜带看口型能懂个大概。那黑衣人和林冰却是一句都没有听清。 此时独孤傲云倒下的方向正是林冰的所处的位置,林冰一见独孤傲云受伤就抛下手里的剑,一把接他如怀。 此时的林冰一双凤眼蕴泪,掩不住的后悔自责。 “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不要死,不要死!”林冰慌乱地捂着独孤傲云身上一直流血不止的伤口,全然忘了什么封穴、伤药之说,她就像一个普通百姓女子一样的不知所措。 黑衣人也是全乱了阵脚,自己竟然错手杀了少主吗?这百死也不能赎罪了! 此时倒是那无名女子还有三分理智,上前想封住独孤傲云的几处大穴。 林冰却是疯了一般不需她近身,口里喃喃道:“你杀了他,你杀了他!” 这是黑衣人也清醒了过来,上前想抢回独孤傲云。 “他现在还没死,你们再折腾下去他就真的没救了。”那无名女子厉声道。 无名女子走到独孤傲云面前,蹲身封住了他全身多处大穴,掰开他的嘴塞入了一粒极小的丹药。 无名女子站起身来,道:“你们还愣着?不想救他了?” 第十五章 情有所牵魂难安 俗话说:人间遭乱世,遇庙不升香。 兵荒马乱的大势,连年不绝的灾害,让寺庙的日子也难以为继。 朱重八这小行童的安定日子才过了五十天,就赶上了庙里散粥罢僧。没有来得及学习任何佛法的他,也不得不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到处托钵化缘。 朱重八一路流浪,南到合肥,北至汝州,东到鹿邑,西至河南。他得见了太多如自己般艰难求生的劳苦大众,也看惯了视人命如草芥的所谓“上等人”。 他知道了“明王”,见过了“圣女”。此刻的他想起了大书里的陈胜吴广,想起了偶像刘邦。 他此时深知要改变命运就要先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于是在外流浪三年有余的朱重八决定回乡。 朱重八刚入濠州,就被一队人马包围,不由分说地把他五花大绑。直接押近了府衙。 “元帅,又抓了一个细作。”一头扎红巾的大汉道,说着在朱重八膝后的腿窝一踢,朱重八一个踉跄就跪了下来。 “还有长成这样出来当细作的?你们可是查清了?”郭子兴见朱重八额上有两个明显小包,这两个骨包似牛羊犄角,随时都可能长出来的样子。 红巾大汉道:“元帅,咱们得到的线索就是细作是光头,见一个抓一个一定不会错,万一错放...” “那就杀了吧!但凡光头无戒疤者——杀。”郭子兴禁眉道,心里暗想:“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宁可错杀,不可错放。小和尚们,今日只能说你们倒霉。” 朱重八一听自己没来的及分辩就要惨死了,哪能甘心?他被破布堵住的嘴发出呜呜的声音,死命挣扎。他的这番挣扎换来的是那红巾大汉的一通打。 马秀英正满心欢喜地来给义父送莲子羹,今天是义父五十岁的生辰,一定要哄得他的开心。 谁知这时红巾大汉正连脱带打地要把朱重八拖出去处理掉。朱重八这一挣扎间刚好碰到了马秀英手里的托盘,一整盅滚烫的羹汤都洒在了朱重八的身上。 马秀英大惊之下连忙掏出绣帕要给朱重八擦拭。 这时那红巾大汉道:“小姐不用管他,他马上就是死人了!” 朱重八一见马秀英这般善良,自己碰洒膳食,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怪罪,而是关心。朱重八就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口中呜呜不停,眼里满是恳求,朝着马秀英挣扎跪拜。 马秀英哪见过这种阵仗啊!一时倒是有些怔愣。那红巾大汉见朱重八还不老实,又是一阵拳脚相加。 这么大的动静,郭子兴也不得不走出屋来,怒道:“怎么回事?”又轻声对马秀英道:“秀英,没事吧?” 马秀英回过神来,朝着郭子兴福了一礼,道:“女儿没事。义父,他犯了什么罪?”说着眼睛看向朱重八。 “据探子报,他可能是蒙元派出的细作。”那红巾大汉道。 “就一个可能就要杀了他?”马秀英道。 郭子兴安抚道:“女儿啊!你不懂,咱们现在势力还不稳定,要防患于未然啊!” “女儿懂了!女儿再去给您盛一碗莲子羹来。”马秀英说着就弯身欲退。 朱重八哪能让救星就这么走了,他一头碰到木门上,额头立即有血流出。这时马秀英又看向他,他马上露出哀求神色。 此时的独孤傲云紧闭着眼睛,好看的剑眉紧蹙,表情十分痛苦。 他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可还是能看到他的身体在微微的抖着,牙齿也一下一下的咬着。 这细碎急促的声音似乎在啃噬着黑衣巡影的灵魂,他直直地跪在地上两天两夜了。他在等,等着少主醒来。只要少主醒来,他愿受凌迟之苦。 觅踪的心也紧紧地揪着,都怪自己,都怪自己... 觅踪此时能想出一万个责怪自己的理由,此时少主好与不好弟弟都没救了!他这个当哥哥怎么能不自责? “坊主,郭神医来了。”一个伙计站在门旁道。 “快请!”觅踪道。 这两天来极乐坊高价请来了无数名医,没有一个人敢说可以救好独孤傲云的!最后这几个更是直接说一句“准备后事吧”,就走了。 此时来的这个郭神医也算是家喻户晓的名医了,可觅踪并没有报多大希望,只少主未死,他们就不能放弃。 这郭神医看了一下独孤傲云的瞳孔,又探了一把他的脉搏,道:“准备后事吧!老夫无能为力。而今这少年恐怕扁鹊再世,华佗重生也救他不得,除非能有什么奇迹。”说完就摇头走了,诊金都没有收。 独孤傲云此时灵魂飘飘荡荡,他漫无目的走在一条长长街道上,街道两侧还有无数的商贩在叫卖。 他就那么麻木地走在人群之中,忙碌的人们有时甚至还会穿着他的身体而过。 独孤傲云并不觉得意外,因为他已经习惯了,刚刚还有一辆马车从他的身体碾压而过呢!他不是还好好的吗? 独孤傲云猜测自己已经死了,可是死了不应该下地狱吗?该来的牛头马面没有来。自己到这集市是为什么? “呜呜呜...小黑你不要死,你死了小玉又会哭红眼睛了。”一个白衣女孩抱着一只黑兔痛哭。 独孤傲云忽觉没由来的一阵心疼,都说鬼是没有眼泪的,可独孤傲云却清晰的感觉到了眼睛里有液体流下。 他走到女孩身边,场景忽地突变,他所处的地方不再是一个闹市。而是一片竹林,这竹林独孤傲云太熟悉了,自己在这里习剑三载,这里正是马如龙所住的听风轩。 此时马如龙正坐在竹屋里饮酒,见独孤傲云来了就微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独孤傲云一见师父欣喜若狂,飞身而去却哪里还有师父的影子。 他忽然置身于一片梅林之中,但见一白衣女子在梅林中翩然而舞,她舞姿曼妙,眉目如画。独孤傲云只觉眼熟,还未及想起是谁,就听正自跳舞的女子一句:“云哥哥,月儿好想你!” 独孤傲云听了这话忽然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出,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那白衣女子却是又不见了。 第十六章 极品神医养血方 林冰此时正一个人对着铜镜里的自己发呆,她和独孤傲云从极乐坊相遇,到独孤傲云重伤被黑衣人带走。这其间也不过几个时辰的时间,甚至林冰都没来得及问出他到底叫什么名字。可是,为什么?她现在整颗心里都是那个丰神如玉的白衣少年。 “师姐,师姐...”沐雪摇着林冰的手臂叫了两声。 如果此时独孤傲云在此,必定又要愣神,这沐雪与幼年的月儿长得实在是太像了。 “啊?”林冰回过神来,道:“怎么了?小师妹。” “母亲说明日就要启程回无忧宫去,让我们提前打点行装。”沐雪道,她说着拿起首饰盒里一造型精美的金簪往林冰头上比划。 林冰看着镜子里沐雪的动作,微笑了一下道:“嗯,知道了!” “师姐你陪我出去转转吧!下次来中原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沐雪说着把手里的金簪放回了首饰盒。心道:“长发如瀑配玉簪,不容不妆的师姐才最美。” 林冰笑道:“好,咱们今天好好出去玩玩。” 林冰心想,自己何曾不需要出去走走,全身心都想着别人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就知道师姐是最疼雪儿的。”沐雪抱着林冰的手臂,一阵撒娇。 要说这沐雪乃是无忧宫宫主沐雅晴的独生女儿,这本应该是天之骄女的少女,却是偏不得自己亲母喜爱。 她无数次羡慕有父亲的孩子,可是自己每次一在母亲面前提起父亲这两个字,就要挨上一通责罚。渐渐长大的沐雪就再也不敢提起父亲这个称谓,和母亲的关系也渐渐疏远。 倒是师姐林冰一直如母般宠着她,但有所求无有不应。所以单独和林冰在一起的沐雪,总会像个孩子般的撒娇耍赖,与在人前冷静端庄的样子大相径庭。 林冰带着不常出门的沐雪一路走走停停,一会儿买点这个,一会儿买点那个。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极乐坊门前。 站在这里的林冰一阵感叹,却是并未走进去看上一眼。先不说她在这里结了仇家,就是带了一个清纯的师妹这一条,也是不方便进这种地方。 “师姐,师姐...”沐雪觉得很奇怪,师姐最近总是会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这下走在大街上怎么也走神? “啊?”林冰缓过神来,问道:“什么?” “师姐,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沐雪担心道。 “没事,我们走吧!”林冰道。 林冰一步三回头地看着极乐坊的牌匾,心里想着:“那白衣少年自己此生还能否再见?” “少主!” 跪在床前的巡影一见独孤傲云口喷鲜血,拖着麻木的双腿,膝行到独孤傲云身前,慌忙用袖袍就擦。 独孤傲云费力的睁开双眼,他本想再看白衣女子一眼,可入目的却是一张陌生男人的脸。 巡影见独孤傲云睁开眼睛看着自己,朝着门外大声喊道:“大哥,快把郭神医请回来。少主,少主醒了。” 他这一声中气十足,不止出门送大夫的觅踪听到了。就是毫无一点武功的郭神医也听了个一清二楚。 这时的郭神医哪用请回来,他自己就是提着药箱往回跑,那速度看的觅踪都是一愣,这简直就是身负绝顶轻功啊! “我、在哪里?”独孤傲云说完自己都被惊了一下。这虚弱到细如蚊呐的声音是他自己发出来的? “少主,这儿是极乐坊。”巡影道。 独孤傲云听了这话就又闭上了眼睛。 这可是把巡影吓坏了,大声地喊了两声“少主”! 独孤傲云觉得他实在是太吵了,就闭着眼睛道:“不要吵!” 巡影听了这话,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自家哥哥觅踪与那郭神医一前以后而来。 “哪里醒了?你这黄口小儿怎能信口胡说?”郭神医一见紧闭双眼的独孤傲云,喘着粗气的他直跳脚。 “郭神医,您快来看看,我家少主刚才真的醒了。”一向性情跳脱、说一不二的巡影,今日却是完全没在意郭神医的冒犯。 郭神医气呼呼地走到床前,抓住独孤傲云的手腕。这一抓之下,郭神医就轻咦了一声,适才已经是死脉了,此刻竟然多了一丝生机! 他复又仔细切脉,一会儿皱眉沉思,一会儿摇头叹气,就是从头至尾没说过一句话。 看得巡影实在着急,就道了一句:“老家伙,你到底行不行?” 郭神医哪里听得这话,道:“什么行不行?老夫不行,你倒是行?” “别吵!”独孤傲云实在听不下去,自己不过很累想休息一会儿,怎么就这么难? 只这沙哑的两个字,可是把郭神医吓了个不轻,一直怀疑弟弟是不是饿出幻觉的觅踪,也是一惊。 郭神医适才摸脉就觉独孤傲云是稍有好转,但是此刻清醒却也绝不可能。但独孤傲云口里说出来的那两个字他亲耳所闻,不由得他不相信。他看着依旧闭目不动的独孤傲云,心道:“这世上还真的有奇迹。” 想到此处郭神医大笔一挥,写了一个方子递给觅踪。 觅踪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方子,一看之下差点也想学巡影,骂一声“老家伙,你到底行不行?” 只见那方子上写着: 当归三钱、川芎二钱、白芍药二钱、熟地黄四钱、人参一钱、白术三钱、茯苓二钱、炙甘草二钱。 加生姜三片,大枣二枚,煎至八分,食前服。 这就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补气养血方子,觅踪就是自己坐在这里写,写个十种八种这样的方子都不带重样的。但是这方子既然出于神医之手必定有其理由,所以觅踪疑惑问道:“郭神医,这...” 郭神医此时正背起药箱朝外走,也没等觅踪问完就道:“阎王要其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听了这话觅踪和巡影的脸色皆是一白。 就听郭神医又道:“若是此命天不收,断肠毒药难断肠。此子现在就是想死,恐怕都是不能!” 郭神医说完扬长而去,只留觅踪和巡影在屋内面面相觑。 第十七章 仇满天下谁真凶 独孤傲云自重伤以后只在床上躺了四天,伤口尚未愈合就挣扎着起床了。他犹记得那双像极了月儿的眼眸,听巡影说她必是无忧宫亲传弟子,他等不及了,自己只要能动就一定要确定她是不是月儿。 独孤傲云强咬着牙从床上坐了起来,腹部的伤还好,背上那条长几近尺的刀伤立即浸出血来。 独孤傲云深吸了一口气,捂着腹部的伤赤脚走下床来。他的脸因为忍着痛憋得通红,可嘴角竟然还噙着笑。 他这是讥讽的笑,嘲笑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这伤受得到底有多无辜,多幼稚,多可笑! “少主,你做什么?”巡影实在忍不住困倦,跪在床前睡着了,此时见少主竟然下床慌忙起身搀扶。 谁知久跪不动的双腿哪里听他使唤,他匆忙站起之下,两腿一软就狼狈前倾,任他武功再好,也直接一个狗啃泥,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独孤傲云噗嗤一声,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这一笑扯动小腹上的伤,他复又嘶了一声,缓了一口气道:“叫你不要跪了,非要跪,这是故意逗我扯动伤口报复我吗?” 巡影苦笑一声道:“属下哪敢?” “那还不快起来为我更衣?”独孤傲云道。 “您的伤还没好,这是要去哪?”巡影说着抚独孤坐到椅子上。 “去你说的蓬莱客栈!”独孤傲云道。 巡影一听这话,刚刚站起身的他扑通一声就又跪了下来。 “你下跪有瘾啊?”独孤傲云道。 “属下,属下...”巡影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开口。 “有话快说,怎么回事?”独孤傲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无忧宫一行人三天前就离开信阳了。”巡影道。 “什么?你...”独孤傲云抬起手指着巡影,这一动作扯动了后背的伤,疼得他不得不调整呼吸。如果此时他行动方便的话,他真的很想掐死眼前的人。 “少主息怒,小心伤口!”巡影慌忙道。 独孤傲云此时是真的没了脾气了,道:“你给我个解释,不然绝不轻饶。” “无忧宫一行人在您醒来之前就回天山去了。我说他们还在信阳就是想让少主安心休息,毕竟...”巡影说到这里抬头看了一下独孤傲云的脸色,接着道:“毕竟少主您的身体就是想追也不可能追上。” 独孤傲云一听整个人就颓了下来,自己和月儿就这样错过了吗? “昨日让你查的事呢?”独孤傲云道。 巡影从怀里掏出一方白绢,双手呈给独孤傲云道:“其实这件事主上在世的时候我们已经在查,不过线索不多。至于您说的月儿小姐,更是毫无线索。” 独孤傲云伸手接过白绢,巡影又道:“这上面几人就是马大侠最后接触的人,要查赤霄剑和月儿小姐只能从这几人入手。” 独孤傲云见白绢上写着几个人名:怪医汤杰,释法大师,郑孺,邓济舟,沐雅晴,钟洛。 独孤傲云见钟洛二字瞳孔一缩,道:“这钟洛可是莫桑老人?” 巡影道:“正是。” 独孤傲云道:“他与马大侠是什么关系?” 巡影道:“不知,此人似乎已经退隐江湖,但不知为何马大侠临死前会和他见上一面。” “那其他人呢?你都给我详细说说。”独孤傲云其实此时才算初涉江湖,他对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都尤不熟悉,更何况此时只给了他几个名字,他更是联想不到什么势力背景。 “怪医汤杰:又名三七先生,身居百毒谷。他善操毒物,自己更是一身是毒。不过此人亦正亦邪,治病多用猛药,三分活七分死,这也是三七先生的由来。所以不是必死的病没人求他相救。 邓济舟:天山七十二门济世门门主,为人忠厚,好结交,知大义,素有侠名。 郑孺:名剑山庄年轻一代翘楚,马大侠之妻郑媪的堂兄。为人光明磊落,侠肝义胆。 释法大师:清风寺主持,师承少林寺玄悲大师。乃得道高僧,颇得武林同道信服。 沐雅晴:无忧宫宫主,善使双剑,为人狠辣果决,尤恨男子。与马大侠有仇,至于因何而起,暂时不知。” 巡影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独孤傲云就静静地听着,不知何时觅踪也走进门来。 觅踪接着巡影的话道:“此六人中最有可能杀害马大侠的是沐雅晴与郑孺,但是我却觉得越值得怀疑的人就越可能不是。” 独孤傲云道:“怎么讲?” 觅踪道:“先说无忧宫宫主沐雅晴,她与马大侠有仇,人所共知,两人见面恐怕无可厚非。但是她若是想伤了马大侠却是最难做到,试想谁在仇人面前会不设防?硬拼那沐雅晴又绝不是对手。” 独孤傲云道:“那郑媪的堂兄郑孺也是同理咯?” 觅踪躬身一礼道:“正是。” 独孤傲云道:“那觅踪觉得何人最有可能?” 觅踪道:“济世门邓济舟,莫桑老人。” 独孤傲云道:“理由呢?” 觅踪道:“排除法。怪医汤杰全身是毒,如我说的沐雅晴等人一样,马大侠知其危险不可能不防。” “那释法大师又怎么说?”独孤傲云道。 “释法大师为出家人,要赤霄剑没有用处。他不可能持剑一争天下,更不可能欲当武林盟主。”觅踪道。 “出家人不能当武林盟主?”独孤傲云道。 “出家人一不图财富,二不图权势,三不缺敬仰,为一个自己从来就不缺的东西坏了修行根本没必要。”觅踪道。 “这话说的有理,那莫桑老人和邓济舟谁更可能呢?”独孤傲云道。 “这,属下就无从猜测了。”觅踪道。 “巡影,你说呢?”独孤傲云看向依旧跪着的巡影道。 “我哥都不知道的事,我怎么知道?”巡影道。 独孤傲云刚要嘲讽这巡影没主见,就听巡影又道:“其实我觉得怪医汤杰和邓济舟最有可能。” “哦?怎么说?”独孤傲云道。 “若论武功,这六人没有一人是马大侠的对手。可是汤杰善操毒物,又善使毒,是最机会伤了马大侠的人。”巡影道。 “嗯,不错,也有道理。那莫桑老人怎么被你排除了?”独孤傲云道。 第十八章 死里逃生诛元璋 “我说过排除莫桑老人了?我就感觉邓济舟的人品,嗯?怎么说?好得有点过分,你们不觉得这人活得很假吗?”巡影道。 巡影这话说完,独孤傲云和觅踪皆是一怔。可见人果然不能太理智,有时靠感觉也能看出异常。 一个人可以人品端方,可是真的可以全无缺点?完美本身就是一种可疑。 “我又说错了什么?”巡影道。 这莫名的安静气氛,显得十分的压抑。让最近一直犯错的巡影心里阵阵的发毛。 “你说的没错,巡影,你起来吧!”独孤傲云道。 “别了,属下还是跪着踏实,等下没准又犯什么错!”巡影道。 “哈哈...哎呦!”独孤傲云忘形一笑,竟是又扯动了伤口。 “少主!”觅踪赶紧上前查看。 “无碍。”独孤傲云笑道。 “少主还是早些上床休息吧!这事都过去这么久了,也不急于这一时。”觅踪道。 “是啊!”独孤傲云长叹一声“真的太久了。”他适才还带着笑的脸上忽然就现出了一分落寞。 觅踪一见独孤傲云神情,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心道:“这少主是不是过分在意赤霄剑了?” 此时的觅踪哪知道,从秦沛到独孤傲云,这父子二人调查马如龙的死因,从来就不是为了人人想得的赤霄剑。 独孤傲云道:“现在这三个人都可能是害马大侠的幕后推手,可其他人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少主说的有理。”觅踪道。 “马大侠的女儿现在身在何方呢?”独孤傲云道。 觅踪听了这话心里更添疑惑,道:“我猜马大侠不会把赤霄剑传给爱女。” 独孤傲云道:“是不会。” 巡影忍不住问道:“少主怎么这么肯定?” 独孤傲云道:“如果我是马大侠,我只希望女儿能平安快乐,传下赤霄剑,就注定了责任和危险。” 巡影道:“那就不用查她了,省事。” 觅踪听弟弟说这话,偷偷的瞄了一下独孤傲云的神色,果见他神色难看,所以抢道:“其实,我觉得马大侠的女儿查不到最好。” 独孤傲云讶异抬头道:“何出此言?” “如果连我们都查不到,就说明马大侠把她藏的很好。赤霄剑一定不在她手里,让她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平凡日子吧!也许这才是对她最大的仁慈。”觅踪道。 独孤傲云站起身,觅踪赶紧上前搀扶。 “不必了,我又不是废人。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休息了。”独孤傲云躲开了觅踪的搀扶,一步一步向着床榻走去。 觅踪和巡影互看了一眼,没有说话,默默地退了出去。 费力地斜倚到榻旁,独孤傲云几乎用尽全部的力气。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真的好累啊!身体和心都逃不过。 独孤家树大根深,几百年的底蕴留给独孤傲云的不止富可敌国的家业,还有这样一个极乐坊。 极乐坊于江湖的地位很微妙,如果硬要说给其定一个性质的话,这极乐坊算是一个杀手组织。因它会承接各种杀人任务,只要付得起同等代价,交易就一定会被完成。 但是这代价就不一定是钱了,因为极乐坊根本不缺钱。 实际上这杀手组织也不过是一个外衣,极乐坊最大的职能是庞大的情报机构。朝堂动态,商业机密,江湖大事,没有一样是他们不去关注的。 这就是政客的智慧了,独孤家自秦觞开始世代为官,作为一个文官,何以保证圣宠不衰?那就是每次朝堂有大的变动都不能站错队。 到了秦横这里虽不再身居庙堂,可国家大事却没有一刻不关心。一个商人想要成功,只靠头脑和勤奋够吗?答案人所共知。 独孤傲云打开父亲留下的“账册”时是兴奋的,因为有了这样一个底蕴,找到月儿,为师报仇就不再是梦想了。 可是现实是残酷的,不知秦沛是真的不知龙啸就是马如龙,还是刻意的瞒着自己的两个得力下属。巡影和觅踪似乎和江湖人一样,竟是对马如龙消失的五年毫无所知。若不是独孤傲云说起马如龙有个女儿,恐怕天下人都把这茬忘了个干净。 独孤傲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极乐坊是不是能全然信任?继续找月儿会不会害她陷入武林争斗?无忧宫的那个像极了月儿的无名女子,到底是不是月儿?她身在无忧宫真的可以避开纷争? 这里独孤傲云如何辗转难眠不讲,且看朱姓重八因何改名元璋。 马秀英眼看着朱重八用自残的方式博得自己的关注,心里就先是赞了一声,忍不住想要听听他的解释。 “义父,我看他是真的有话要说。我们何不听听他如何辩白?”马秀英对郭子兴道。 郭子兴本不在意一个小和尚的性命,可是听了马秀英的话却是不得不给三分面子,道:“好,咱们就听听他怎么说。” “女儿谢过义父!”马秀英俯身一礼道,脸上荡漾着兴奋欣喜。 “傻孩子,什么谢不谢。”郭子兴对马秀英的这个反应十分受用。 那红巾大汉听了他们的对话,取出朱重八的堵嘴破布,还不忘在他后脑一拍。 朱重八的嘴一得自由没有直接大声喊冤,因他深知此时自己说一百声冤,道一万句屈,也不及眼前女子的一句好话。 所以他的第一句话是谢,谢马秀英菩萨心肠,谢郭子兴肯听他分讲。 “你不必谢我,你若真是细作,我可救你不得。”马秀英道。 朱重八道:“小僧真的不是细作啊!我本就是濠州人,家住钟离孤庄村。至正三年…” 马秀英深深地被朱重八的遭遇感动,这也是她一直被保护的太好的缘故。 此时的马秀英虽然身处乱世,但是郭子兴夫妇并没有负了当年之托,对她的衣食住用都是竭尽所能的好。倒是让马秀英并不知这世间比朱重八更惨的多不可数。 “义父,您看…”马秀英带着点点泪痕看着郭子兴。 郭子兴并没有亲生女儿。他原有三个儿子,长子不幸战死,剩下的两个也并不贴心。这时见了一向乖巧懂事的义女有心救人,倒是也起了恻隐之心。但是他又实在疑心病重,不放心就这么放朱重八走。 郭子兴考虑再三,道:“你现在也是无家可归,不如来我帐下,一起推到蒙元暴政可好?” 这就是建功立业的机会,朱重八怎么可能拒绝?他就这样成了郭子兴旗下的一小小步卒。 朱重八有勇有谋,又善人际,能吃苦,可忍辱。这样的他很快在军队之中得到器重。 一直派人监视他的郭子兴故意考验他,“凡有攻讨,即命以往,往辄胜。” 这样的人才郭子兴选择了信任,并且甚为器重,升其为亲兵九夫长,赐名“元璋”。合其姓氏,取诛灭元朝廷利器之意。 第十九章 钱家有奎可有愧 “钱少侠请!我家少主就在里间,在下就不打扰二位了。”觅踪说完躬身一礼,就退了下去。 独孤傲云自那日知道了马如龙临死前见过莫桑老人,就给钱万楼修书一封,让其火速来信阳极乐坊。 独孤傲云从心里不相信自己再拜的师父会是那个幕后推手,可这两个师父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一个亡命天涯的剑客,一个归隐山林的隐者,到底是为了什么?两人一定要见上一面呢? “啧啧!真是不错啊!这有钱人就是不一样,走到哪里都是仆人奴才一大堆。”肉球一见觅踪走了,还未走进屋,就来了这么一句。 “算盘师兄也不是穷人啊!大可以仆婢成群。”独孤傲云身着一身白色里衣,斜倚在榻旁笑道。 “啥?仆婢成群?你当我是你啊?”肉球一连三个反问尤不觉得过瘾,接着道:“我这可是辛辛苦苦赚来的一点点家业,学不来你这富可敌国的大少爷这么败家。” “呃!哈哈…”独孤傲云一阵笑道:“算盘师兄果然能算。” “这么急着找我来什么事?我可是还有很多大买卖要做,时间就是金钱啊!”肉球说着就直接坐到了独孤傲云的对面,抓起矮几上的点心就吃。 这话说出来别人听了没什么,但是肉球知道,只要这么说,那傻帽师弟一定不会让自己白跑了这一趟。 独孤傲云像是知道肉球所想一般道:“师兄又坑了哪个傻帽?” 肉球脖子一扬,全无一点愧色道:“天下哪那么多傻帽给我遇到?你师兄我做生意靠得都是真本事。” 独孤傲云笑道:“对对,这一点小弟坚信。” 独孤傲云设酒摆宴,言说是为钱万楼接风洗尘。两人推杯换盏,一通东拉西扯。酒过三巡,独孤傲云才话锋一转,引上了正题。 “师兄是何时拜师的?我一直就好奇师父与师兄是怎么有交集的!”独孤傲云给肉球满了一杯酒道。 肉球见了好酒好菜,又是在自家师弟面前,根本就没想过客气礼数之类。哪顾着对饮浅酌啊!直接就开始了大吃二喝,此时已有三分醉态。 他也不及多想独孤傲云怎么会忽然问这么个问题,开口就答道:“你师兄我是大富大贵之命,师父他老人家就是救苦救难的活佛。” 这话说来全无逻辑,这“大富大贵”和“救苦救难”放一起说,还真想不出来能有什么关系。 独孤傲云道:“这话怎么说?” 肉球道:“这话说来就长了......” 原来这肉球本来家境殷实,也算小富之家。但在其八岁那年,父亲钱有奎忽然就好上了赌博,不出几月就败尽家财。 钱老太爷因此一病不起,在一破旧茅庐之中遗恨而终。 肉球的母亲娄氏四处奔波,回到母族借来五两银子,用其三两买了一付薄棺。这才使得这一生衣食无忧的钱老太爷,不至于临死落个破席裹尸的下场。 谁想钱有奎此时竟是仍不知悔改,盗了家里仅剩的二两银子,又入赌场输了个精光。 若是只输了个精光也就罢了,精明能干的娄氏多奔走几家亲眷,多做几份女红也可勉强过活。 谁知钱有奎这次回来却是债台高筑,欠下了不少赌资。无奈之下竟然是以妻还债,把发妻娄氏转手他人。 娄氏得了这个消息并未哭闹上吊一出,叫来了当时年仅八岁的长子钱万楼,告诉他有机会就带着五岁的钱晓晓赶紧逃离钱家。 她把自己身上唯一还能换个二三两银子的一对翠玉耳环给了儿子,就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上了接她的马车,从此再无音讯。 钱万楼听了母亲的话,趁着钱有奎出门借米,带着妹妹亡命天涯! 那能当个三两银子的耳环,肉球实际就换了一两银钱。一个八岁的孩子,带着一个五岁的妹妹如何过活?不需多久两兄妹就只能乞讨为生。 可就算是丐帮也有地盘之说,悲天悯人的人生态度永远不属于贫民,这乱世之中挣扎求生的人们怎么比谁更惨?谁更可怜?谁又有一份闲心余力来接济与己无关的陌生人? 肉球连偷带骗,总算艰难地挨过了一年。这一日肉球正把半块硬得堪比木石的糠饼递给妹妹,已经一天未进食的钱晓晓还是又分了一半出来递给了哥哥,她深知哥哥必定比自己更饿。肉球哪里舍得吃,又推给了妹妹。 这样你推我拒的过程中,两兄妹谁都没有来得及入口,就见破庙里那扇可有可无的旧门就被一推而开。 一个癞头乞丐领着他的一票兄弟走进门来,他们今天又是半点食物都没讨到,嘴里正自骂骂咧咧的言说“晦气”。 此时兄妹二人手里那半块糠饼,在这帮饿狼眼里也成了稀罕物。癞头乞丐一个眼神,就有一瘦子一脚把此时骨瘦如柴的肉球踢翻,抢过晓晓手里的糠饼。 肉球哪能眼看着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食物被人抢走,起身抓住那瘦子的手臂一咬。瘦子吃痛一怒,又是一脚踢来。 钱晓晓眼看着哥哥被踢翻在地,拿起身侧的一节木棒就朝着瘦子打去。此时的瘦子根本没注意瘦小的女孩,只弯身要对倒地的肉球再补几拳。 晓晓这一棒用尽全力,直接打在瘦子的头上。瘦子的手摸上后脑,诧异地回头看了女孩一眼,一语未发直接倒地,生死不知。 一个六岁的女孩,不知用了怎样的力量打出这一棒。她看到瘦子倒地,手中的棍棒瞬间仿似千斤,再也拿之不住,直接掉在了地上。 肉球一见事大,拉起妹妹就跑。 饥饿的身体,惊惧的灵魂,两个小小的孩童怎么跑得过一群大人?他们没跑出多远就筋疲力竭,被那群凶神恶煞的乞丐包围。 乞丐们对着肉球一阵拳打脚踢,肉球此时还不到十岁,怎么可能是一群人的对手? 他昏死过去之前,见那群人把钱晓晓打晕带走了。肉球竭力的想要爬起来,奈何浑身是伤的他,眼前渐渐模糊,失去了意识... 第二十章 兵不血刃灭元兵 “哈哈哈...” 肉球讲到这里,连哭带笑,状若疯癫。 他扯过独孤傲云的衣领问道:“你知道我那时候是什么感受吗?你知道吗?” 独孤傲云没有说话,只摇了摇头。他没有气恼肉球的冒犯,也没有因扯动伤口而痛呼。他看着肉球的样子,心里忍不住的抽疼,比背上的伤更疼。 肉球见了独孤傲云的反应,放开了手,颓然地又坐了回去。他拿起桌上的酒又是干了一杯,这一杯酒却是全化成了泪,又从眼睛里流出。 他仿佛自语般道:“你这种锦衣玉食的大少爷永远不会懂,永远不会懂...” 肉球此时已经眸散舌长,神智难清。他这有七分因酒而醉,更有三分因己而伤。 这番故事说到这里,听故事的人忘了目的,讲过往的人忘了初衷。那个“何时拜师”的问题,两人却是全都忘了个干净。 独孤傲云也不知不觉地醉了,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可怜。可是跟朱重八和肉球一比,自己简直就一直生活在天堂。 朱重八心有远志,肉球也尚有梦想。自己凭什么颓废消极?就因为找不到月儿吗?独孤傲云此时狠狠地鄙视着自己的“儿女情长”。 这师兄弟二人各有心事,多少苦酒入肠不讲。且看天山七十二门内讧之后,怎么个元气大伤。 天山七十二门本是由无数个小门派组成,主要以天兵门、巨坨门、凌云门、济世门四门为主。 至于他们为何不崇尚自由、各自为政,这就不得不提武林第一邪派“无忧宫”了。 这无忧宫全宫上下都是女子,若在宫中可见一男子,那这男子也必定残缺,不能人道。这类人在无忧宫被称为“虏”(虜),地位等同于奴隶,为无忧宫下下等人。 无忧宫虽从不伤害平民,但是却被整个江湖称为邪派。只因她们做事从不讲道理,只要她们觉得可恶的男人就要被抓被杀。整个武林曾一度陷入恐慌,天山附近的江湖门派更是遭殃,甚至江洋大盗都是望风而逃。 哪个男人愿意身残为奴?面对势力强大的无忧宫,各各小派不得不选择联合,以免受被人奴役之苦。 八年发展之下,天山七十二门本可与无忧宫分庭抗礼。但自华山一战,回归的天山七十二门再不复盛况。四个主要门主在那一战陨落二人,只剩巨坨门门主巨允雷与济世门门主邓济舟。 剩下的那些小门门主也是死伤惨重,整个天山七十二门的势力竟一役就去了五成。 无忧宫本可趁着此时直接兼并了这所谓的七十二门,可不知为何,这时候的无忧宫竟然全无争霸之心,似乎有意淡出江湖。 整个天山七十二门现在只剩两个巨擘,这一山能容群狼,两虎却必定相争。 邓济舟与巨允雷迅速分食另外两个大门,其余小门更是无力反抗,倒戈的倒戈,易帜的易帜。 就这样天山七十二门直接分裂成了两个彻底独立的门派:巨坨门,济世门。 独孤傲云与钱万楼大醉一场后,关系就有了微妙变化。独孤傲云给了肉球以真心尊重,肉球也不再把独孤傲云当个冤大头坑。 独孤傲云知道莫桑老人尚有悲天悯人之心,就决定暂时先不查他,而是直奔路途最远的天山。天山的无忧宫宫主和邓济舟都有重大嫌疑不讲,只那像极了月儿的女孩,他也一定要搞清楚个究竟。 素衣神驹驰千里,夜宿山林苦拨弦。 独孤傲云急切地想要见到师妹,所以一路都是朝着小道而行,只为能早点到达天山。今夜他和巡影就是又要露宿山林了。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巡影迅速掩埋火种,独孤傲云也警惕地睁开眼睛。两人飞身上树,掩藏行踪。 不需多久便见一皮甲斗笠男子飞身而来,其后跟着三十余蒙元人马,看样子是一追一逃。 斗笠男子也不知亡命奔逃了多久,身法已稍显紊乱。可他还是没有放弃,朝着崎岖不平,有树木遮挡的地方而去。 山林地形的确不适合骑兵推进,不久追兵就弃马而行。可就是这样那斗笠男子也是没有争取多少时间,筋疲力竭的他很快就被包围。 斗笠男子选择了一棵百年老树倚靠其上,这样他起码不会腹背受敌。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这些都是垂死挣扎,注定了徒劳无功。 那斗笠男子警惕地看着慢慢向他靠拢而来的敌人,握紧了手中的刀。 独孤傲云本想看看这斗笠男子的身手再救他不迟,可是急脾气的巡影却是等不及了! 他直接飞身下树就砍,巡影的攻击来的迅猛突然,那些蒙人全来不极反应,就有三人死于刀下。 那蒙人似乎也训练有素,马上抽出一半的人,攻向巡影。另一半迅速朝着斗笠男子而去,欲速战速决。 那斗笠男子虽已力竭,却也豪不畏战,手中的刀全力劈斩。独孤傲云一看他也确实力竭,就盘膝树枝,拨琴相助。 琴音一响,蒙人立知还有高人,只听领头的一声快退,就整理队形想逃。 可惜这时候想逃却是晚了,先不说巡影光明正大地拔刀相助并未蒙面,就是独孤傲云这时候也不愿意节外生枝。所以这时候这拨蒙人却是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独孤傲云的音波攻击虽然不到火候,但是扰敌这一方面却是恰到好处。他每一个音波出去都能同时攻击三五个人,虽伤不致死,但这攻击却是给了斗笠男子一招致胜的机会。他的刀此时大开大合,几乎一刀一个。 那一头巡影更是杀的起劲,几招之下,十余个人已伏尸脚下。再观巡影却是衣袍无损,兵不血刃。 缺月疏林下,一片修罗场。浓郁的血腥气味引来了山中野兽,几只寒鸦。 斗笠男子朝着独孤傲云二人抱拳一礼,道:“大恩不言谢!敢问恩人名讳。” 独孤傲云洒然一笑,翻身上马,道:“先走再说。” 第二十一章 各怀心思互试探 三人连夜奔驰,一路向西而去。天色大亮才到一无名小镇,这之前那斗笠男子已换下了一身是血的皮甲,斗笠也不知何时不见了。 此时的斗笠男子身穿与巡影同款的黑衣,同样玉面擎笑,却是与巡影的邪魅俊美不同。他的笑容透着骨子里的儒雅,却偏生还带着三分洒脱。 三人走进小镇的一处酒楼,巡影直接就道:“给我们准备一间雅间,酒菜捡好的上一桌。” 那店小二一听这话,心道:“这是个大主顾啊”,一脸喜色地喝了声“好嘞”!就屁颠屁颠地给三人引路。 店小二一走,斗笠男子立即对着独孤傲云和巡影深深一礼,道:“昨夜幸得两位恩公相救,在下这里谢过了!” 独孤傲云回礼道:“兄台不需言谢,江湖儿郎哪那么多客套!” 斗笠男子爽朗一笑,而后正色道:“好!大恩不言谢,在下也就不婆婆妈妈的了,倒是让两位恩公笑话。以后但有用得到的地方,我陈友谅必肝脑涂地。” 此时店小二敲门进来,上了一桌好酒好菜。独孤傲云与陈友谅对面而坐,巡影则侍立门旁。 巡影看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眼睛都是发直,这么多天昼夜奔波。上顿烤肉,下顿干粮的,多久没吃过一顿像样的人饭了!越想这些,巡影越觉得口内生津,眼睛也是想从菜肴上移下来都是不能。 陈友谅本以为他们二人地位相当,却怎么都没想到是主仆,而且还是身着麻衣的少年是主,黑色锦衣的青年为仆。此时他与独孤傲云对面而坐,竟有三分觉得尴尬。 独孤傲云倒是没注意陈友谅的心思,他看着巡影的样子心里忍不住地好笑,面上却是露出一分不悦,口中一声轻咳。 巡影一见自家少主脸色,知自己失态惹少主不悦,忙敛神收目,眼观鼻,鼻观心。再不敢垂涎饭菜。 陈友谅见了这一番变化心下一惊。 独孤傲云却是甚为满意,笑道:“逗你的巡影,快坐下来同食,等下还要赶路呢!” 巡影听了一愣,道了声谢,就喜滋滋地坐了下来。 陈友谅被这么极品的主仆二人一逗而笑,尴尬全消。 独孤傲云伸手给陈友谅倒了一杯酒。 陈友谅赶忙双手捧盅连称不敢。 “不知兄台如何得罪了蒙军?”独孤傲云道。 一提这个,陈友谅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道:“说来都怪我这人贪杯,酒醉误事,徒害朋友遭难。” “哦?怎么说?”独孤傲云道。 “那一日我与几位友人相约临湖酒家畅饮,酒过三巡,就聊了点徐寿辉起义的事。这声音许是大了点,被肖小听了去,状告府衙。”说到这里陈友谅长叹一声,面露哀容。 接着道:“我一人丢官身死尚不足惜,连累朋友就是罪过了。” 巡影道:“后来呢?还是连累他们了吧?” 陈友谅自酌了一杯道:“是啊!我是个罪人,连累那几个友人全部身死不说,他们家人也全部身陷囹圄。” 独孤傲云道:“兄台不需自责,这许是命数。” 陈友谅道:“这自责,我这一生恐是难消了。我这种罪人本无颜苟活于世,可我怎么能让那几个兄弟白白惨死?就是我陈友谅粉身碎骨,也誓要为他们报仇。” 陈友谅此时鹿眼圆睁,目中闪着魔性的癫狂,还带着三分的雾汽。 独孤傲云见了陈友谅的样子,心道:“执念太深了,还是敬而远之的好。”手上却给陈友谅满了一杯酒,道:“兄台,以后有何打算?” 陈友谅道:“我在此间惹了如此大祸,中原之地是无法容身了。只能前往天山,投奔家师。” 独孤傲云一听陈友谅道出师父身居天山,立马关注起来,道:“不知可否告知尊师名讳?” 陈友谅听了这话一怔,立悔自己言多。道:“家师不过一草莽英雄,江湖不见经传,说了恩人也必定不知,在下敬恩人一杯。”说着举杯相敬。 此番推脱令独孤傲云更添三分狐疑,心道:“必定有鬼。”面上却是半点疑色不显,笑道:“陈兄这恩人长恩人短的,可是折煞小弟了。在下独孤琼,字傲云,陈兄还是叫我傲云吧!” 那陈友谅也不矫情,道了一声:“好,傲云贤弟,此恩我陈友谅记下了。” “哈哈哈!陈兄还说这恩字?可是该当罚酒一杯。”独孤傲云笑道。 陈友谅笑言:“好好好,这一杯陈某认罚。” “不知傲云贤弟要去往哪里?”陈友谅喝完一杯罚酒道。 “说来巧了,傲云此次也是要去天山。”独孤傲云说到这里故意不说,只等着看陈友谅的反应。 “那可真就是缘分了,正巧你我可以结伴而行。”陈友谅却是没露一分迟疑,拍手笑道。 独孤傲云对陈友谅的滴水不漏并不意外,喜道:“陈兄愿与小弟同往正好,傲云涉世尚浅,正缺一良师益友点拨。陈兄若得空,这一路能给傲云讲讲江湖趣闻就更好了。” 陈友谅笑道:“贤弟若是让我说点别的,我倒是不懂,这江湖传闻,小道消息陈某这里却是能聊这一路也不会重样。” “那可是好,也免了这旅途寂寞。”独孤傲云道。 “不知贤弟要去天山可是有何要事?”陈友谅道。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过些时日家父五十大寿,听闻天山雪莲有延年益寿之功,想得来搏家父一笑罢了。”独孤傲云道。 巡影听着这二人,你一言他一语的,没插一句话。此时都已然吃饱了,却是不能先放下筷子,只能坐在那里浅饮。 他心道:“唇枪舌剑,相互试探这种活太累,觅踪倒是乐此不疲,我巡影才懒得掺和。没事杀杀人、赌赌钱这样才叫享受。” 独孤傲云和陈友谅都是自省的人,绝不可能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喝醉,更何况对方与自己不过相识一天。 三人酒足饭饱,要了点方便携带的干粮就又策马西去。 第二十二章 秀英怜月初议嫁 马秀英今夜独坐闺房忽觉无趣,就走出小楼漫步于花园。这满园假山凉亭,小榭活泉,加之应时花草,珍禽满院。偏她都尤若未见。 但见地上一窈窕孤影,才寻踪抬头看了一眼天幕。今日恰逢十五,圆月悬于中天。 马秀英身闲心苦,见这圆月倒是没什么思乡之情,偏起了爱怜之心。 她一声长叹,脱口言道:“可怜天孤月,独为夜幕白。这圆月美则美矣,可惜却形单影只,难得一两星辰相伴。” 这说者无心,听者却是有意。郭子兴陪着夫人赏月,走到花园刚巧听到马秀英这一番叹息。 郭子兴见义女情绪低落,刚想走过去温言相劝,却是被其夫人拦了下来。 郭夫人看着自家夫君,摇了摇头,示意他和自己一起走。就这样,郭子兴稀里糊涂的被郭夫人拉着朝反方向而去。 马秀英哪知道自己这一番感叹给自己惹下了多大麻烦。她尤自漫步花间,顾影自怜。忽见湖中一轮明月于碧波中荡漾流连,与天上圆月呼应,好似隔着万丈苍穹,道着蜜语甜言。 她忽然就来了兴致,折花插鬓,巧笑嫣然,压低声线,学着男子的声音,道了一句:“我会永远记得我的月儿的。”说完俏脸红透,唇翘眉弯。 这宁静的夜里,马秀英踏歌而行,心如抹蜜,笑比糖甜。 同样的十五夜晚,大漠可是难得一见水源,所以这天上的圆月也就只得影只行单。这份凄凉却是不需人类来道,那一声声狼啸就足够悲伤哀惋。 独孤傲云一行几人在这大漠已然迷途三天,原本三匹健马,此时只余一匹,也是病病奄奄。 再逢这一月圆之夜,大漠里每一只狼都唱着孤单。啸声一浪接着一浪,那病马更是瑟瑟发抖,不敢向前。 “这马也是不顶用了,不如杀了算了。”巡影看着不肯再向前走一步的棕马道。 “不可!”陈友谅急道。 “我还不知道不可?就是一个玩笑罢了。我又不是三岁孩童,这点常识都不懂,还在江湖上混?”巡影道。 “影兄果然洒脱,友谅佩服。”陈友谅抱拳道。 “是该佩服啊!有那么多精力不如背着你家少主我走一会儿,竟然浪费精神在玩笑之上。”独孤傲云说着把手臂搭在巡影的肩上。 巡影伏低身子,面露愁容,可怜兮兮地道:“属下知错了,背就免了吧!少主,这可不是玩的时候啊!” “谁让你玩了?先处理了这马吧!咱们到底弃不弃?”独孤傲云道。 “本是以为这老马能识途,才敢贸进沙漠的。没想到咱们被那马商给骗了,这马绝对不是生长于这大漠的良驹。”陈友谅叹道。 “那依陈兄之见,我们此时该当如何?”独孤傲云问道。 “杀了吧!我们带着没用。”陈友谅道。 听了这话巡影嘟嘟囔囔道:“还不是得杀了,绕这么大个弯子。” “此杀非彼杀,咱们现在的处境不能见血,万一这血腥气惹了狼群来,咱们就只能等着被分而吃之了。”陈友谅道。 “我又没说过杀了它非要用刀,再说咱们身上是还有点烤肉,可是水却一滴都不剩了,这马血?”巡影道。 “马血也忍着吧!我们就是取血也留不住多久。不如早点走出沙漠。”独孤傲云道, “好像现在知道出路在哪似得,万一明日还是找不到绿洲,咱们就是不被狼群吃了,也得渴死在这破地方。”巡影低声道,像是怕这话说了会被责罚,又实在忍不住出声。 “就赌明日能找到出路吧!不然我们三人怕是真的要埋骨黄沙了!”独孤傲云道。 “嗯,这马还是杀了吧!深埋于沙下,万一明日我们还是走不出去,白日取出此肉,这马肉许是还能供我们多活两天。”陈友谅道。 独孤傲云听罢也不废话,在马的右颈上一点,棕马应声倒地,长长的马睫闪了两下,眼睛就永远地闭上了。 独孤傲云三人挖了个大沙坑,把马尸扔了下去,仔细埋好,又把沙包隆起老高,以为这就是一个明显的记号。 可他们不知的是,他们还没走出多远,那沙包就被沙漠的风沙掩埋。再看不出哪里是沙包,哪里有土凹。 大元帅府里,郭子兴与夫人刚走回正院。郭子兴就忙问自家夫人道:“刚刚是怎么回事?” 郭夫人给郭子兴斟了一杯茶奉上,道:“老爷没有年轻过?” “什么?”郭子兴被这一问倒是懵住了。 “孩子大了,该有个能说话的伴了。咱们又不是没有年轻过,怎么能不理解呢?”郭夫人道。 郭子兴听了这话豁然开朗,抓过妻子的手,拍了拍道:“哈哈,是这样吗?倒是我老糊涂了。这事儿,还得夫人费心啊!” “什么费心?那也是我女儿,我怎么能不关心?”郭夫人笑道。 “嗯,定要给秀英找个好归宿,不然有愧马兄弟的嘱托啊!”郭子兴面朝西方道。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洒脱不羁的兄弟会被女人羁绊,陷入夺宝漩涡,最后竟然惨死。 想到这里郭子兴不禁沉思:“我若是早点起义,有现在的力量,马兄弟也许就不会死了。若是他在,也许还会是一份助力。毕竟赤霄剑在手就是天下正宗,可称真龙天子,那时候号令诸侯,谁敢不从?也不知这赤霄剑现在何处?秀英会不会知道下落呢?” “老爷?老爷...”郭夫人见郭子兴愣神,推了两把道。 “嗯?抱歉夫人,适才走神了?”郭子兴愧道。 “老爷,不如把秀英许配给咱们儿子可好?嫁到谁家能有咱们自家妥帖?”郭夫人道。 “咱们儿子都有妻妾,只怕委屈了秀英。”郭子兴道。 “这倒也是,但秀英这孩子相貌端正,举止大方,又聪颖机敏。我是实在舍不得把她许给旁人,万一嫁出去公婆待之不好...唉!”郭夫人絮絮叨叨这么多,最后还是长叹一声。 这一声叹息,郭子兴听了就是一阵心疼,忽觉自家夫人说的句句有理,柔声道:“这事儿还是交给你吧!我这大男人想出来的,必没有你们妇道人家思虑周全。” 第二十三章 处身大漠千狼困 郭夫人想了一夜,也不知把马秀英嫁给哪个儿子好,所以一大早就去了马秀英的绣楼。 正在房里梳妆的马秀英见郭夫人到来,起身相迎道:“母亲今儿怎么这么早就来我这儿?女儿...” 马秀英言尤未完,只见郭夫人脸色发白,眼眶发青,惊道:“母亲这是怎么了?”说着眼睛就是一红,泪珠也是不由控制的掉了下来。 郭夫人一见马秀英的眼泪,心疼地拿出手帕一边给爱女拭泪,一边道:“这傻孩子,怎么还哭了?我没事,就是昨夜没睡好罢了。” “何事让母亲如此忧心?秀英能否帮上点忙?”马秀英哽咽道。 郭夫人拉着马秀英的手,坐到软榻。她一手轻捋着马秀英鬓间的一缕乱发,道:“秀英啊!我和你义父都老了,怕是不能陪你们多少年了。” 马秀英听了这话刚止住的泪又是决堤而出,哭道:“娘,您说什么呢?” 马秀英从来只叫郭夫人为“母亲”,此时这“娘”字一呼而出,全没一分做作虚伪。可见在她心里这个“娘”早已认下。 郭夫人听了这个娘字也是眼圈一红,道:“哎,乖女儿,娘总算盼来你这一声了。” “娘,女儿以后都叫您娘!”马秀英直接扑到郭夫人怀里痛哭。 郭夫人也是泪如雨下,这时这母女二人倒是忘了因何而泣了,只各自哭的伤心。 过了一会儿,两人都哭够了。郭夫人忽道:“秀英觉得天叙、天爵这两个哥哥哪个更好?”郭夫人试探问道。 马秀英此时哪能知道郭夫人是何用意,开口就说道:“这两个哥哥都待秀英极好,嫂嫂们对我也很是关照,像对亲妹妹一样。” 郭夫人听了这话一笑,道:“好好,你们处得来就好,以后成了一家人也能夫妻和顺,姐妹相帮。” 马秀英被郭夫人这话说的一头雾水,说哥哥们夫妻和顺也就是了,这“姐妹相帮”说予她听有什么用?不是姑嫂吗? “娘,您今天的话秀英怎么都听不懂?”马秀英道。 “傻孩子,你长大了。我和你义父也到了天命之年,你的亲事宜早做打算。”郭夫人道。 这平淡话语一入马秀英的耳中,全变成炸雷。她只觉得耳内轰轰作响,身子都是一晃。 郭夫人见马秀英没有吭声,只道是年轻羞怯。继续说道:“娘昨夜想了一夜,实在舍不得把你嫁予旁人。这万一嫁错郎君,或是公婆刻薄,我和你义父死后如何向你父亲交代?” 马秀英听了这话松了一口气,伏在郭夫人怀里撒娇道:“是啊!娘,女儿还小,怎么可以嫁人呢?再说女儿舍不得离开您。” 郭夫人对这句舍得不离开很是满意,笑道:“秀英若是嫁给天叙或者天爵,娘保证不会让他们欺负了你。” 一句话了,马秀英伏在郭夫人怀里的身子就是一僵。 先不言郭家这两位义兄都早已婚配,自己进门难道为妾不成?就是云哥哥... 马秀英正自心思电转,郭夫人却只当她不愿为人姬妾,轻抚着马秀英的背道:“娘知你此时必定不乐意,你两个哥哥都已成亲,可娘怎么能让你为妾呢?不论你想嫁给哪个哥哥,郭家必定八抬大轿娶你进门。” 马秀英只呜呜痛哭,叫了声娘。 “孩子啊!你此时还不懂,男人三妻四妾实属正常,你义父也有四个夫人。你在郭家义兄必不会亏待了你,可若嫁给旁人,为娘实在放心不下。” 马秀英此时一句拒绝的话也说不出。不言郭夫人此时真的是在为自己考虑,就是这养育之恩,她也应当报还。 想到此处,她眼里的泪忽然就干了。她站起身朝着郭夫人福了一礼,道:“女儿的婚事全凭母亲做主。” “好好好,娘定不会委屈了你。”郭夫人听了马秀英的答复喜上眉梢,全没有注意马秀英此时又叫回了“母亲”。 两母女各怀心思又寒暄了几句,郭夫人见马秀英没有异色,就喜滋滋地告辞而去。 马秀英泪眼看着郭夫人远去的模糊身影,思绪万千,嘴里不自禁的喃喃道: “病榻勤羹汤,绸衣慈母线。 三餐珍馐足,榻间绫罗焕。 出行仆婢随,学堂诗史鉴。 深恩何为报?挽髻前尘断。” 语罢,马秀英走回卧房,抱起梳妆台上的一对宛如活着的兔子标本,温柔地抚弄着。她两眼无聚焦的看向窗外,轻声道:“月儿要嫁人了。云哥哥,你为什么还不来找我?” 孤独傲云一行三人此时正被数量近千的巨大狼群包围。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火把,只可惜这火把即将燃尽。 群狼似乎有智慧般,并不急着靠近,只成排立于沙丘之上,对着月亮嚎叫。这嚎叫之声此起彼伏,若是普通人听了两股战战都是胆大的,胆子小的绝对可能被吓死。 独孤傲云三人此时倒是没空想着害怕,他们背靠着背,紧握着手中的兵器和即将熄灭的火把,瞪视着狼群。 他们每个人的大脑都在飞速的转着,这个时候若是心智乱了就只能沦为群狼的腹中之餐。可就是冷静处之又能有几成活路呢? 巡影一人可战百狼,陈友谅劈斩个六十也绝无问题,独孤傲云若施展剑术大概也就能八十左右便是极限。 这么一算,若是被三百只狼围攻,他们尤可一战。可此时这狼群没有一千也绝对足数八百,他们到底要怎么逃出狼口? “少主,您的琴能迷魂,不知能不能用在狼身上?”巡影想起独孤傲云初入极乐坊的情形道。 “没试过,不过九成不行。”独孤傲云道。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真的只能成为盘中之餐?”陈友谅看着渐欲熄灭的火把道。 “那就杀吧!总比等死要好。”巡影这时候倒是显得十分果决。 “哈哈哈!那就赌那一成机会吧!许是天音决真的对狼也有用呢!”独孤傲云哈哈大笑,音落他扔掉手里的火把,盘膝而坐,琴声忽起。 这激昂的音律不止让独孤傲云一行热血沸腾,就是那对月哀嚎的狼群也像是得到了鼓舞。一只只狼向着三人狂奔而来,这奔来的狼群卷起了一阵风沙,可这时候谁又有机会眨一下眼? 第二十四章 山穷水尽悟忘忧 狼群合着风沙很快将三人淹没,巡影和陈友谅的刀法此时早乱。什么力劲势猛、刀快法诈的基本技法都无空细专。 两人只用砍、抹、劈、斩的原始刀术,哪里还像个武林高手,活脱一市井之徒持刀乱砍。 狼的尸体在两人刀下翻飞,狼血也如泉般喷洒飞溅。 独孤傲云稳坐两人中间,一身白衣血染,如玉面庞也是半寸肌肤不见,狼血从脸上滴答而下,却浑然不管。 他十指翻飞间,劲气刚猛如浪,一波波被血腥气味刺激疯狂的恶狼冲杀向前,又被音浪振出去老远。 可这狼群实在太大,一波狼倒下去了,又一波呼啸上前。三人本就在沙漠中困顿多天,此时又饥又喝,力竭只在早晚。 独孤傲云指间不断,杀伐之声依旧一往无前。他张开大口,只等狼血喷射而入,好饮个淋漓畅快。其形如修罗转世,却如何也难让人生厌。 巡影和陈友谅也如杀神临世,大嚼碎肉于阵前。这场景也就是没有智慧的畜生见了还能悍不畏死的上前,若是换了是人,早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再战。 独孤傲云的指法渐渐紊乱,化气为质的方式实在耗费内力。他此时不得不尝试魔音,看这天音决可否惑狼神魂。 可惜他琴音不断,却没见狼群有任何异变。 “天音决果然对畜生无效啊!”独孤傲云心道。 思至此处,他癫狂一笑,却是不再弹奏杀伐之音,惑人之律。 他卸去内劲,只素手控琴。琴声哀转,如泣如咽,偏还透着一分柔情似水。令人闻之欲泣,却又心下一软。 独孤傲云只觉眼前再不是血腥的修罗之地,而是篁竹深处,听风小院。 一个白衣少女和黑衣少年手持木剑,正自认真的舞着一套流云剑。这剑法此时使出却是全无杀伐之气,两人剑尖直指,却哪有一分杀机,只得见柔情缠绵。 独孤傲云全没注意自己境界突变,似乎一直禁锢他的枷锁裂开了一条缝隙,一种无喜无忧的气质一点点彰显。 巡影和陈友谅虽全身是伤,却也被这分无名气质感染,手上的刀法也逐步稳健。 此时狼群却是忽然骚乱,停止了对三人的围攻向着沙漠的各个角落亡命逃窜。 死里逃生的巡影和陈友谅互看一眼,直接跌坐在狼尸之中,哪还在乎什么湿衣血染,他们大口的喘着粗气,脑中一片空白,全顾不及细想狼群为何忽然退走。 独孤傲云此刻还在弹奏,周遭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他的琴音空灵,听之便能让人心安。 一曲终了,他长身而立。谁想他眸中迷蒙渐退,却刚好见远处天幕发黑。独孤傲云大叫一声“不好”! 闭目养神的巡影和陈友谅立即执刀跳起,以为狼群去而复返。两人却是未见一只狼影,只见远处天都黑了半边,一个巨大的龙卷向着他们靠近,甚至有越转越大之势。 三人互看一眼根本不需商议,都朝着离自己最近的沙丘狂奔。 可小小的沙丘哪禁得住这飓风的威力,三人先后被卷入空中,连那一具具支离破碎的狼尸也没有逃过... 第二十五章 豪门公子愁三餐 独孤家的朱红色大门紧闭着,偌大的府邸空空荡荡。这曾经繁华一时的独孤山庄,此时只留了两个老仆在门房看守,这份清静萧条让人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 马秀英翻墙而入,走在长满青苔的石子路上。她犹记得她的云哥哥在这里耍宝卖萌逗自己开心的模样。 思到此处,她嘴角漾起一抹浅浅的笑,而后这笑越来越苦,曾经的种种快乐都化成了此刻的满满哀伤。 她莲步微移,缓慢地走向独孤山庄东北角的那片竹林,那里曾是她爹爹居住的听风轩。她和云哥哥交集最多的地方。 此时这里竹屋尤在,屋里的一桌一椅都还保持着原本的模样,甚至都没有挪动过地方。 若不是门外竹林中衰草连天,证明着此间主人早已离去多时。站在屋内的马秀英甚至都会错觉,错觉下一秒爹爹就会推门而入,而后给自己一个温暖安全的怀抱。 她走到竹屋西墙,轻抚着尤挂在墙上的木剑,神思穿过时间,仿佛得见两个小小的身影在竹林中喂招练剑、追逐劈斩。 她取下其中一把木剑,飞身立于杂草枯叶之上。像小时候一样,执着木剑舞于竹林之间。那枯叶随着她的身法动作翻飞,迷了她干涩的眼... 马秀英舞罢一声长叹,眼神飘忽无神,轻道:“爹爹,女儿真的好孤单。我们当年离开独孤家真的对吗?云哥哥似乎并没有因此逃过武林的纷乱!” “水...”独孤傲云只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呢喃了这么一个字。这声音微若的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到。 “什么?你要什么?”一个清脆的童音道。 独孤傲云徒劳的吞咽着本不存在的口水,又一声“水”字道出。 他感觉有一个茶杯递到他的唇角,却是转来转去,洒了他的满脸,而入口的水却只有一点点。此刻的独孤傲云卧在床上,喝起水来却是极难。他直接张开大口,那意思极其明显。 一整杯清茶直接倒进了他的嘴里,他的舌头硬的像一块木头,根本起不到遮挡的作用,干渴了许久的喉咙迅速地开始吞咽。紧随着就是一阵呛咳。 独孤傲云说话的声音微弱,这咳声却是大的骇人。 “胡叔叔,胡叔叔...” 只听门砰的一声打开,这屋子就只剩下独孤傲云不断地咳嗽声。 他抚上自己的胸口用力的按压,挣扎着坐了起来。废力地睁开眼皮,入目的是一个简陋的房间,独孤傲云心道:“这是一个下房吗?” 独孤傲云正在环顾四周,就见一个青衫中年男子走进门来,他的怀里还抱着一个粉衣女童。 那女童伸手指着独孤傲云道:“胡叔叔你看,他真的醒了。” 被称胡叔叔的青衫男子点了点头,笑道:“小兄弟,可有哪里不适?” 独孤傲云挣扎着下床,对着青衫男子抱拳一拜,道:“在下很好,谢恩公相救!不知恩公救我之时可见了我那两个兄弟?” 青衫男子看了怀里的女童一眼,女童道:“筝儿只在溪边见了他一人,没看到什么兄弟啊!还有别人吗?” 独孤傲云听了女孩说完,“溪边”难道自己三人被飓风抛入河中,才免了一死?那其他两人应该也会在附近啊! 独孤傲云不知不觉竟是走神了,男子依旧面带笑容,女童可是不高兴了,道:“你这人怎么这般无理?我问你话呢!” 独孤傲云回过神来,轻咳了两声,道:“在下一行三人,在大漠遇到飓风,我承恩公相救,猜测我那两位兄弟应该也是未死,所以才有这一问。” 青衫男子放下女孩,给独孤傲云送上一杯清茶。 独孤傲云确实口渴,就道了声谢,接到手中,一饮而尽。 “小兄弟不必担心,吉人自有天相,你那两位朋友也必定得救。昨日是我家小姐救你,详细情形,在下并不知晓。”青衫男子道。 “承您吉言!”独孤傲云道。 他此时被“小姐”二字震了一惊,神思电转,只草草回了这么一句,就在心里想道:“这青衫男子丰神如玉,虽眼角有些许细纹,猜测应是已近不惑之年。但观其气质,听其谈吐应该也是饱学之士,竟是怀里女童的家仆吗?” “你这呆子怎么不谢我?”女童很是气闷,自己在这人眼里竟是空气吗?竟全然无视她。 独孤傲云听了这话一笑,对着女童一礼道:“多谢小姐大义相救!” 女童扬了一扬脖子,老气横秋道:“小兄弟何须客气,不过小事一桩!”说完哈哈大笑地看着青衫男子,“我说的对吗?胡叔叔!” 女童这话一完,不止那青衫男子笑了,就是独孤傲云听后也是一愕,而后忍笑道:“小姐果有大家之风。” 女童哼了一声,脸上却是带着笑。 独孤傲云初才醒转,身子不免发虚。他尤在笑着,可脸色却越来越白。 青衫男子见独孤傲云已有疲态,道:“小兄弟还是回床上休息吧!大夫说你至少也要三日才会醒,没想到一晚就醒来了,我们倒是没有准备粥汤...” 半月之后,独孤傲云随着青衫男子一行人来到了敦煌。 敦煌因丝绸之路兴起千年,也跟着繁华了千年。此时这里还是商人的天堂,只要你肯做,就有大把大把的金银涌入你的口袋。 这里有中原的丝绸瓷器;南海的贝类奇珍;北疆的皮裘人参;西域的奇花美玉。更有中原难得一见的精美玻璃器皿,品质卓越的各色宝石制品... 在这里交易的东西根本不胜枚举,甚至瓜果蔬菜都会销往世界各地。 青衫男子带领的商队所贩卖的主要是美酒、人参。 参是长白山的野参,酒是那粉衣女童世代传承的筝酒。筝酒酒质澄澈清透,气味醇正芳香,入口甜中带辣,回味劲爽绵长。 这两种货物一到这里就被争抢一空,根本不必自己运到域外诸国。 “喂!呆子,我们后日就要回关东了。你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女童坐在溪边,两只白嫩的小脚丫在溪水里荡来荡去,激起一串串水花。 “我们一行三人出来,我怎么可以独自一人回去?”独孤傲云立在女童身后不远道。 女童回头看了独孤傲云一眼,道:“可是你身无分文,在敦煌城没有银子你要怎么活下去?” 独孤傲云长长一叹,这个问题他也在想。从出生到现在他都是锦衣玉食,挥金如土,此时倒是要为三餐烦扰吗? 第二十六章 自家门前当乞丐 “你这呆子怎么又发呆了?哼!”女童两手交叉于胸前,摆出一付“我不高兴”的样子。 独孤傲云见女童的模样就是一笑。 这小姑娘总是用大人的语气说话,最怕别人注意不到她,动不动就会生气,但你只要对她说上两句好话,她马上就会把为什么而气愤忘个干干净净。 所以为了偿还救命之恩,孤独傲云总会无条件的服软。这不,又要伏低做小,温言相劝了。 独孤傲云走到女童身边,夸张地施礼道:“秦大小姐是小生错了,您...” “叫女侠。”女童道。 “对对,女侠大人大量,就别生我这粗鄙小民的气了。”独孤傲云道。 女孩抬起头,眼珠转了转,做沉思状。 “女侠这一路游山玩水必是累了,不如小人背您回去,全当将功折罪好了!”独孤傲云笑着背对女童蹲下身子。 女童咯咯一笑,提着绣鞋就跳到了他的背上。趴在独孤傲云背上的她一边窃笑,一边道:“嗯,好吧!就原谅你这一次,跟你计较有失侠女风范。” 女童毕竟年龄还小,在独孤傲云有如摇篮的背上不久就睡着了。 被称胡叔叔的青衫男子一见独孤傲云背着女童回来,脸色就是不太自然。走上前去接过熟睡中的女童,也不顾什么礼节,转身就走。 独孤傲云站在原地一阵苦笑,心道:“一个六七岁的小娃娃而已,我能对她做什么?”这时他倒是忘了,他当年与月儿日久生情也是在这个年纪。 不需多久,青衫男子从屋内走了出来。此时独孤傲云正立在廊下等他。 “胡先生且留步。”独孤傲云见青衫男子无视自己的存在,从自己身侧走过出言道。 那青衫男子头也没回只停下了脚步,道了露“何事”? 独孤傲云哪里受过这般轻慢,又实在不能发作,毕竟自己承了人家的恩,现在还能恩将仇报不成?所以不卑不亢道:“在下已经叨扰多日,多承秦小姐与胡先生照抚。傲云今日特来辞行。” 那胡姓男子倒是一愣,本以为独孤傲云必定要求跟着他们一行人回到中原呢!没想到此时竟然来辞行,他被救之时衣衫残破,身无寸铁。现在这一走,恐怕三餐都将难以为继。 “不跟着我们回中原去?”青衫男子道。 “我那两个兄弟此时音信全无,我自然是不能回去。”独孤傲云道。 “你既然心意已决,我也不便相留。”说着从袖兜里取出了两锭雪花银递予独孤傲云,道:“这里有十两银子,且做江湖救急。” 独孤傲云看着那十两银子就是想笑,“十两银子”,他独孤琼何时放在眼里过。 “先生深恩,傲云此时已无以为报了!怎么还能伸手接这银子?”独孤傲云说着对青衣男子深深一礼,又道:“此间恩惠,傲云铭感五内,终有一日必定结草衔环。” 青衣男子见独孤傲云确实真心不想接银子,也不强求,收了回去,道:“敦煌城消费破高,可是有何打算?”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我也到了该独自历练的时候了。”独孤傲云道。 那青衣男子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独孤傲云抱拳一礼,转身而去。 第二十七章 释法大师讲佛法 老妇人倒下的瞬间,在独孤傲云的脑内慢动作无限重演,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刀如剑使,泪如泉涌。 他在恨,恨自己为何不早点去杀了那“刘世伯”。看着四处逃窜的黑衣人,他更是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一开始就用出杀招,如果开始就吓破这些鼠辈的胆,那老夫妇就根本不需要死。 独孤傲云早就杀红了眼,他此时根本就不觉得自己是在杀人。在他面前倒下的人甚至都不如猫狗值得同情,且不如畜生值得可怜。 他宛如杀星临时,全不在意血液喷溅一脸,手上勾抹挑刺,一个动作一个黄泉。 十六个黑衣人都变成了尸体,十六具令人作呕的尸体。独孤傲云张狂的笑着,那笑里全都是苦涩和悲凄。他大声的喊着杀杀杀,把最后一个倒下的身体砍得稀巴烂... 他的手停了下来,可却是还在抖着,因气愤,因仇恨,因心里的魔性... 他手上的刀依旧淋漓的滴着血,可却是没有人可以杀了。这街上安静的可怕,家家门户关的极严,这杀人果然是有瘾的,独孤傲云的感觉这手根本就停不下来了。 “阿弥陀佛!施主已报了仇,何不放下屠刀?”这声音飘忽而出,却辨不清从何处而来。 独孤傲云提着血刀原地转了一圈,也没见发声之人,回道:“放下屠刀?这十几条贱命怎么算报仇?他们就算死上一万次也不够偿那老夫妇的性命。” “人固有一死,何况你看那两位老施主死的并不痛苦,他们神态这般安详,死的这般洒脱,来世必定能得善果。” 独孤傲云回首望去,果见老夫妇死态安详。 “他们大仇已报,怨念已除,轮回早入。你若再造杀孽反使他们命运多舛。” 这声音苍老飘忽,却十分的令人心安。 独孤傲云血刀落地,颓然而跪,道:“都是我的错。” 他语声极轻,外人几不可闻。这话本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可那苍老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前世错孽,今生命数。若不相欠,必不相见。” “大师可否替我安葬了两位老人家?”独孤傲云道。 “不可。”那声音道。 “为何不可?出家人不是慈悲为怀吗?”独孤傲云道。 “出家人只能送有缘人一段往生咒,至于尘世俗体,无能为力。”苍老声音道。 “在下懂了,谢大师指点。”独孤傲云道。 “老僧释法,暂居万国寺。此间事了,来此一见。”苍老声音道。 独孤傲云一听“释法”,心跳如鼓。“清风寺主持?释法大师?他要告诉我什么?” 信阳,极乐坊。 被问候了祖宗十八代的觅踪,可是没空打打喷嚏,感受耳朵热没热了! 他见了弟弟的飞鸽传书惊了一身冷汗,放下手中的所有事务,单人匹马就一路向西而去。 巡影信中写着:“路遇飓风,弟伤骨,主失踪。” 觅踪策马狂奔出三十许里,忽然一拍脑门骂道:“我怎么能像巡影一样冲动?冷静。”复又调转马头,反回信阳。 觅踪此时就是骑着一匹千里良驹,要到天山附近也需月余,何况一路山地丘陵,荒漠戈壁,要想一路快马奔驰更是不可能。 他一回到极乐坊就召集所有隐藏势利,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下达。随着中原越来越混乱的政治局面,独孤家的产业早就开始向域外扩张,更不要说丝绸之路这块肥肉。 很快明面上的商铺,暗藏的势利都得了独孤傲云的画像。所有人都第一时间派人出找寻少主,只有一人此时坐在太师椅上发呆。 此人正是那自称孤云当铺东家的刘世伯。画像一到手中他就傻了眼,此时他是如何补救都难逃一死了,除非... 想到此处他恶从胆边生,叫来了他的亲外甥,那个说独孤傲云“好狗不挡道”的伙计刘初四。 “初四,你好好跟我说说那日我让你办的事。”刘世伯道。 “是,东家!”刘初四这次可是记住了叫东家,可是听了这“东家”二字,刘世伯却是脸色一白。 “别废话了,快点说。”刘世伯急道。 “是是,小甥这就说!”刘初四忙点头哈腰道。 原来那日刘世伯被独孤傲云拂了面子,他又怎么可能甘休,所以告诉刘初四好好教训于他。 谁承想这刘初四嫉妒心强,竟是直接雇佣的杀手。这杀人越货的事他常干,在他眼里杀一个人和教训一个人不过是多花少花点银子的问题,反正钱都是柜上出又不用掏自己的荷包。 他与杀手交涉时说独孤傲云不过是个普通老百姓,没什么武功。 可做这种刀口上舔血生意的哪个不是谨慎小心,他们派出的虽然都是身手普通的杀手,但是足有十六人之多。本以为必定万无一失,可三日过去了,出任务的人还是未归。 这杀手头子实在坐不住了,就去找了给他们错误情报的刘初四。刘初四哪敢得罪这些人啊!所以拿了银子决定破财免灾,谁成想今日刘世伯却是出言相询,自己应该如何做答呢? 刘初四眼珠一转,道:“东家,那一日我按您说的雇用了几打手,把那乞丐打的哭爹喊娘,骨断筋折。他最后连声求饶,我还让他跪地上叫了三声祖宗...” “停停停!”刘世伯连说了三声停,他是实在听不下去了,越听心下越毛,此时背上的冷汗都是湿透了。 这要是被极乐坊那俩主儿知道了这事的主谋是他刘世伯,他这下半辈子别说锦衣玉食了,绝对会求死不能。 编故事编的正起劲的刘初四被忽然叫停,心下一骤,心想“难道舅父知道杀手的事了?” “你马上去找杀手,要最顶尖了,多少钱都无妨。找到那个少年,悄悄杀了他,毁尸灭迹。”刘世伯道。 “这...”刘初四刚想说杀鸡焉用牛刀,忽然想起那十六个杀手莫名消失,这后话也就没有说,直接转身要走。 刘世伯却是在想些自己的事,全没注意刘初四的反常。他叫住欲走的刘初四道:“还有那些打手,所有见了那日你打那少年的都要杀,一个不留。快去。” 第二十八章 栗米饼子换万岁 “这要杀多少人啊?”田初四道,他心里比谁都明白,根本没有殴打这回事,杀手又都死了个精光。这一问,主要是想多讨点银子。 刘世伯道:“多少都要杀,必须完全抹去那少年的痕迹。” 田初四听了这话犯了狐疑,问道:“这少年什么来头?” 刘世伯冷笑道:“哼!来头,来头说出来能吓死你。” 田初四听了这话不乐意了,这些年为刘世伯办事,明里暗里被自己弄死的人多了,什么巨商大贾没有!这么个少年还能把自己吓死? 他笑道:“不会不会,那一个小毛孩子,还能是天王老子不成?” 刘世伯一声长叹,转过身去背对田初四,道:“差不多吧!他是现任独孤家家主,独孤傲云,” 这话传进田初四耳朵里尤如炸雷,把他霹的那叫一个外焦里嫩。 “这还不算天王老子?现在你造天王老子的反还能被称一句义士。这恶奴欺主,以下犯上的帽子若是戴上了,这天下之大,恐再无你我舅甥二人容身之处了,更莫说这独孤家背景堪称恐怖啊!”刘世伯道。 田初四颓然坐到了椅子上,再不管什么礼数恭谨,颤声道:“那...那我们还有活路吗?” 刘世伯一见田初四坐到椅子上就有些不悦,再观其两腿战战而抖,更是恨铁不成钢。怒道:“这事因你而起,你给我处理干净了。一个处理不好,你就等着杀身灭族之祸吧!” 田初四听了这话一惊,心下一横道:“是是,小甥一定处理干净了,死都让他尸骨无存。” “哈哈哈...尸骨无存?你们也是够狠的啊!” 一阵张狂笑声令这屋内舅甥二人听了心里阵阵发毛,扫视屋子一周,但见一白衣少年斜坐于窗棂之上,膝上还放着一张弦琴。 “你是何人?”刘世伯人老眼花,竟是一时没能认出那正是他要毁尸灭迹之人。 田初四可是眼尖的很,一声惊叫,破音道:“你...你...你是独孤傲云?” “怎么?想要毁尸灭迹,来个尸骨无存,这时候倒是连正主都认不出?”独孤傲云道。 刘世伯与田初四知大事不好,刚欲开口呼救,便听一阵悦耳琴音响起。 独孤傲云这里正忙着清理门户,朱元璋那边也开始了大刀阔斧的征兵。 要说这朱元璋从小便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主,就是在乡间放牛都要做孩子王。 放牛的差事虽然风吹日晒,但也实在是个轻松闲适的活计。这就让朱元璋和他的小伙伴们有了很多追逐打闹的时间。 这男孩子玩的游戏自然不能像女童们玩的过家家。金戈铁马,为将为相才是男儿的梦想。这些放牛少年时常会分成两伙,互为攻守。个个自称元帅先锋,便美哉乐哉。 唯独朱元璋,非要自称皇帝,举手投足间称孤道寡,朕字不绝。这份特例独行也是惹来了不少嘲笑毒打。 “来来来,各位臣工,今日朕得一宝,特来犒赏三军。”朱重八立于牛背,振臂高呼。 一听“犒赏三军”七八个放牛少年就都策牛而来。但见朱重八手上拿着两块混合着蔬菜的栗米饼。 这栗米可是好东西,何况还是饼,众人看了都是口水直流。要说这穷苦人家哪有三餐一说,一日两顿清粥野菜度日,便要默念弥陀了,这干粮饼子的,只有年节才得一见,此时不年不节的见了,哪有不垂涎的道理。 “拿来,快拿来...”这一群十岁左右的放牛郎一阵哄抢。 朱重八却是从牛背跳到不远处的一处土丘,稳稳地坐在其上,大声喊道:“别吵了,再吵谁都别想吃。” 众人只得安静下来,等着朱重八的后音。 “要想吃这栗饼却也不难,只要众爱卿山呼万岁,自此听命于朕即可。”朱重八危坐土丘,口中说出来的话字正腔圆,严肃非常。 “哈哈哈,我说虫扒,你这整天朕朕的,不会真的魔怔了吧?”一少年道。 “对啊!对啊!你这是蛆虫扒出来的皇位吗?哈哈哈...”另一少年嘲笑道。 朱重八脸色白了又红,气怒道:“不想听命于朕得乱臣贼子都我滚蛋。” 众人一阵骚乱,有人甚至骂骂咧咧,欲上前去抢。 一向与朱重八交好的徐达见了却是一笑,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起头来,大呼了三声“万岁”。 众人见了这景却是一愣,还没来及反应,徐达已经从朱重八手里得了半块栗饼,此时正立在其身侧大口而嚼,看得众人一阵眼馋。 有几个年龄稍小的跟着效仿,也从朱重八那里领来了小块栗饼。眼看着朱重八手里的栗饼越来越小,他身边站着的人越来越多,起先嘲笑欲强抢的几个少年也沉不住气了,纷纷跪地山呼万岁。 “朱大哥这记性可是真不错,我倒是早就忘了。”此时说话之人正是徐达。 “怎么能不记得呢?那次要不是徐老弟你默契配合,我非得丢了饼子还得挨一顿胖揍不可!”朱元璋一笑道。 两人一阵闲聊后,朱元璋就引上了正题。 “徐老弟,我今日来可是有事相求啊!”朱元璋道。 “朱大哥此时衣锦还乡,小弟哪还有能帮上忙的地方。”徐达道。 “愚兄此次回乡是为征兵一事,我离乡日久,早和乡亲们不太亲近,实难得他们的信任,所以才来求兄弟相帮啊!”朱元璋道。 “征兵一事倒是好说,不去造反也会被元兵抓去兵役劳役,这就看大哥能给什么样的前途了。”徐达道。 “这前途一说我朱元璋一个九夫长实难保证。”朱元璋道。 “朱大哥这名字...”徐达问道。 “这可是大哥在战场上赢来的名号。朱元璋,诛灭元朝的利器,霸道吧!”朱元璋得意道。 “嗯,好好,朱大哥这名字就透着帝王之气。”徐达道。 “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还拿出来打趣,讨打。”朱元璋笑道。 “好好,不扯皮,咱们说正事。那郭元帅此人到底如何?”徐达正色道。 第二十九章 死生之托不相负 “咱们濠州红巾军的五位元帅都是人杰,但若论领导才能和军事运用还得是郭元帅。”朱元璋道。 “大哥莫不是身在郭公帐下,不得不为其说好话吧?”徐达打趣道。 “不是,不是!咱们兄弟在自己家中,哪里需要来虚的!大哥我说实话,是真佩服郭元帅为人。”朱元璋道。 “哦?怎么说?”徐达好奇道。 “郭元帅有一义弟马公在乡间惹了人命官司,逃亡前把爱女托予元帅。若平常暂居谁人都可以礼相待。 这难得就难得在,马公逃亡途中客死他乡。元帅怜其女孤苦,就收为义女,待之尤胜己出,吃穿用度郭家两位公子都是不能与之相比。 这义女好诗史,元帅更是亲自教习,并请了两位先生在家中专门解惑。 这女工刺绣也是不敢耽搁,一针一线都是郭夫人亲传啊!” 徐达听完大赞道:“这可真是大义了,相托之人已死,却是死生之托不负。” “若只有这一条,我朱元璋也不可能就这般忠心,只讲仁义那是莽夫,可做侠士,却无能这天下一争。”朱元璋道。 徐达默默听着,只轻点了下头。 朱元璋又道:“郭公在这五帅之中智谋绝对为冠首,又知人善任,治下严明。至于孙、俞、鲁、潘四位元帅,虽也是大将之才,但却都勇猛有余,智虑不足。又实在太过护短,部下敛财扰民尤若无睹,实在...” 朱元璋言到此处停了下来,不再说了。 徐达也是个聪明人,哪里不懂其中的意思!复又问道:“这郭公帐下可有什么忌讳?” 朱元璋一笑道:“自古为臣下的最怕一点,功高震主!” 朱元璋这话一了。与他对面而坐的徐达忽然起身,走到朱元璋身侧,深深一礼道:“大哥思虑周全,小弟尤有不及。这江山残破,民生凋零,是到了男儿建功立业之时。小弟愿随大哥身侧,做一马前小卒。” 朱元璋赶紧上前扶起徐达,两人抱臂而笑,大有惺惺相惜之感。 有了徐达的帮助,朱元璋征兵就容易了很多,只用了十天时间,竟是征得七百余人。 郭子兴见了这浩浩荡荡的人马,对朱元璋更是赞赏有加,直接升其为镇府,并把这新募的七百兵丁交给他统帅。 朱元璋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一个小小放牛郎会有今天,竟然拥有了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还都是家乡的子弟兵。 这让他不禁想到了大书里项羽,带着八千江东子弟兵横扫天下,那是何等的威风啊! 朱元璋这里如何憧憬未来的金戈铁马不讲,且看独孤家主如何处理那意欲弑主的恶奴! 刘家大宅深处传来一阵丝竹之音,这琴音放浪****一听就知必是刘老爷又收了哪家花魁。 这府内护卫早就见惯了,哪敢前去打扰?甚至故意躲得远远的,以免触了这位大老爷的霉头。 这屋里的刘世伯和田初四,可是享受不了这“****之音”。两人都抱着头在地上痛苦的翻滚着,头一下下撞着墙壁。额头上的血也是污了一脸,为了分散疼痛,他们用力地揪着头发,大把大把的头发被连根拔下... 独孤傲云一身白衣飘飞,只专心弹奏着他的曲子并不为外界所扰。一曲将终,他素指连弹,断了这舅甥二人的手筋脚筋。 断筋裂骨本是极痛,可这舅甥二人琴音一落只觉头疼渐缓,至于别的痛苦直接被无限忽略,甚至都没一声痛呼。 紧绷的精神一松,这舅甥二人直接幸福的晕了过去。 独孤傲云跳下窗棂,见桌案之后,书架正中,有一长剑横陈其上。他抬步上前,拿剑入手,便看到了书案上自己的画像。 见这画像独孤傲云一阵苦笑道:“这两个笨蛋,是要我的身份天下皆知吗?” 语罢,他仗剑于壁上书道: 吃我独孤家钱粮,道着家主短长; 拿我独孤家金银,买凶杀主何狂? 踪影得见此壁,自领一百脊杖。 弑主恶奴莫杀,且当猪狗圈养。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那风姿别提多么的风流倜傥。可以此时再看独孤傲云,他正翻箱倒柜地找东西,这是找什么呢? 一文钱难道英雄汉,独孤傲云此时算是懂了肉球为何那般爱财了。 他捡物件小而贵重的,直接就往怀里塞,还心安理得地想着,这都是我独孤家的东西,拿自家东西不能算偷。 那张镶珠嵌玉的弦琴独孤傲云没有拿,那是他从刘世伯的某个姬妾屋里“借”来的,那些装饰脂粉气太重,哪是男儿该用的东西! 独孤傲云满载而归,几个起落间消失于这茫茫夜色中。 这茫茫孤夜,老和尚释法独坐禅房,手上观音灵签轻摇,一根竹签从签筒中掉了出来。 “这可是释法大师的禅房?晚辈独孤琼求见!”独孤傲云立于禅房外道。 “独孤居士请进!”释法大师道。 独孤傲云一进门来,便见自己脚旁有一根竹签,那签上写着:第四十六签,下下签。 独孤傲弯身捡起竹签,双手递给释法大师道:“在下可是扰了大师清修?” 释法大师接过竹签,并没有回答独孤傲云的话,反问道:“居士可知这一签的签文?” 独孤傲云答道:“签文倒是知道,可是 情深义笃业孽重,桃花难躲劫数多。 施恩且得怨来报,青山古刹未来佛。” 释法大师道:“正是此签。” 独孤傲云懂这签词的字面意思,可却是不懂这释法大师有何深意,遂问道:“大师此签可是为己而求?” 释法大释手指蒲团,道:“独孤居士请坐。” 独孤傲云依言而坐,静等释法大师后话。 “老僧这一签是为居士所求,居士与我佛门有大机缘。若是入我禅宗,必能得正法身,得一果位。”释法大师道。 “大师邀我前来只为宣扬佛法?”独孤傲云道。 释法大师道:“自然不是,不过兴之所至,卜了一卦罢了!” “那大师是?”独孤傲云道。 “承一忘年之交相托,给居士送一封书信。”释法大师道。 第三十章 浪迹天涯逍遥游 “忘年之交?信?”独孤傲云疑道。 释法大师从僧袍里摸出一封信,直接交到了独孤傲云手中。道:“居士看了便知。” 独孤傲云打开信笺,只扫了一眼,心就凉了半截。 这信乃马如龙亲笔所书,信中写道:“为师路遇奸诈小人,误信谗言,道出佩剑之秘,惨遭毒害。现已身中剧毒,此时自知无力回天。尔乃为师唯一弟子,当年所为,实属无奈。 吾有一师兄,姓钟名骆,人称莫桑老人。其功法看似与吾全然不同,实则相辅相成。本门武功最高境界‘人剑合一,音随意动’。你可拜其门下重归本门,盼在你手中能修到祖师之境,青出于蓝。 我的仇,你无需报,这并非江湖恩怨。佩剑,为师已托可信之人,你不需查找,定不会落入小人之手。 至于小女月儿,现正于平常人家,过普通日子,盼尔莫要相寻。 龙啸亲笔” “居士可是看懂了?”释法大师道。 “懂了!”独孤傲云拿信的手垂着木然道,接着忽然站起身,疯狂嘶吼道:“不,不,我不懂,我不懂...” 释法大师见其形若癫狂,怕扰了这寺里其他僧人清修,忙点了他的几处大穴。 独孤傲云身一被制,怒道:“我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这话像是在质问释法大师,实在是在问他的师父马如龙,也是在问天,问己! “阿弥陀佛!”释法大师念了一声佛号,复又坐会他的蒲团,道:“居士莫要过激,可还记得适才的签文?” 独孤傲云此时只能站着,全身上下除了眼睛,也就剩嘴巴能动了,所以只能道:“记得又如何?不记得又如何?” “居士本是聪明人,那签文是何意思不可能不懂!”释法大师道。 “懂又如何?不懂又如何?”独孤傲云道。 独孤傲云一句一个如何,释法大师只能无奈摇头。这本是聪明人和聪明人的对话,怎么就感觉像秀才遇到兵呢? “情深义笃业孽重,桃花难躲劫数多。这第一句就看得出居士是个长情之人,可为何令师不放心把爱女交托于你?”释法大师道。 “哈哈哈...”独孤傲云大笑一声,这笑中含泪,“因我独孤家世代克妻。” 释法大师微微摇首,一声佛号脱口而出,道:“阿弥陀佛,居士怕是误解令师了!” 独孤傲云听了这话倒是懵了一懵,道:“还请大师指点。” 释法大师一笑道:“居士和那月儿施主只怕都是令师的心头之肉。” 独孤傲云忽然有些自责适才对师父的看法,羞愧地微阖眼睑道:“师父却是待我如父。” “这鸡蛋放在一个篮子更安全呢?还是放在两个篮子里更妥帖呢?”释法大师问道。 “只有两只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就够了,何必多浪费一个篮子?”独孤傲云反问道。 “若是一个篮子忽然被打翻了呢?”释法大师问。 “那就一起碎好了,生同世,死同时。”独孤傲云回。 “居士若为人父,愿意子女同时而终,人间不留命脉?”释法大师问。 独孤傲云被这一问一噎,一时倒是不知如何做答。他的心思,若是子女于逐梦路上而死,倒也无妨!可师父不同,这衣钵和血脉怕是都很重要。 独孤傲云道:“多谢大师指点!傲云懂了。” 释法大师见独孤傲云已恢复如常,隔空一弹。 这一弹之下独孤傲云忽觉禁锢全消,恢复自由。他对释法大师深深一礼道:“谢大师解惑,晚辈告退!” “居士且慢行,老僧特为居士卜了一卦,真的不想听详批?”释法大师道。 独孤傲云听后一笑,大步走出禅房,道:“情深义笃非我求,佳人满屋债满楼。施恩哪图福来报?浪迹天涯逍遥游。” 释法大师知留其不住,也未强求,自语道:“此命一生财禄多,桃花朵朵满城郭。唯叹情义两难全,金屋玉榻心半颗。” 一语终,释法大师袖袍一挥,禅房两扇木门吱呀一声合上了! 独孤傲云走出万国寺,再没有适才的那“浪迹天涯逍遥游”的潇洒之姿。 看着这朦胧夜色笼罩的敦煌城,独孤傲云忽觉前路再无方向。 “不报师仇,不寻赤霄,不见月儿。我到底还可以做什么?”独孤傲云边走边想。 不知何时他走到了一个灯火通明的小巷。独孤傲云倒是没觉出眼前红灯似火,有哪里异常。 他只闻得一阵阵醉人酒香,这其中似还有桃花的芬芳。独孤傲云一步步朝着香气缘头而去,却被一个打扮妖娆的美妇拦住了身形。 那美妇一身红裳配青罗,手拿羽扇轻摇,颜面半遮。若不是近观其眼角处细纹明显,道一声绝世倾城也不为过。 独孤傲云看都懒得看上一眼,直接就奔二楼而去。 美妇咯咯笑着,羽扇挡在独孤傲云身前道:“不知贵人要找哪位姑娘?” 独孤傲云抬头看了一眼,又扫视一周,才猛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是进青楼楚馆。心道:“既来之则安之吧!反正我只想喝一点酒。” 那美妇一看就知独孤傲云是头一次来这醉仙楼,笑道:“不知道也无妨,贵人说说喜欢什么样的,姐姐给你挑一个绝对包你满意!” 这美妇也实在是恬不知耻,她虽然身段容颜还是很美。但这年龄,若是正常婚嫁,有独孤傲云这么大个儿子都不奇怪,此时竟是自称姐姐。 独孤傲云也未在意这些,只不耐道:“酒,哪里有最好的酒?” 那美妇一听最好两个字,会心一笑道:“有有有,我醉仙楼自然要有最好的酒,最...” 独孤傲云看着这美妇的笑容就是一阵阵的厌烦,抢道:“那快上啊!” 美妇笑道:“好好好,贵人随我来。” 独孤傲云跟随这美妇一路走到二楼,青楼果然是舍得往装饰上砸钱,这二楼的雕梁画栋尤胜一楼。富可敌国的独孤家大宅似乎都比之不得。 美妇推开一间名为“洞房花烛”的房门,果见里面红绸交错,枕凤衾龙。 独孤傲云一见就是不喜,一皱眉头,忽见隔之不远有一“酿泉居”... 第三十一章 天涯孤客为谁伤 独孤傲云迈步走向酿泉居,推开房门,便见一白衣女子临窗而坐,对月浅酌。 一见这场景,独孤傲云就是一愣,心跳都是慢了半拍。 那女子听闻有人推门而入,也并未回头看上一眼,只带着醉腔笑道:“客官可愿与奴家共饮一杯?” 独孤傲云对白衣有着别样的情怀,他多希望此刻背对自己的佳人,就是他朝思暮想的月儿。可又实在... 那白衣女子久未听到回音,回过头来,黛眉微蹙,咕哝了一声:“都是负心人”,就转过头去,又是一杯酒下肚。 独孤傲云见了女子正脸的一刹那,不免失望了,可他又是庆幸的。 他苦笑一下,拿起桌上的白瓷酒壶就往嘴里倒。谁知壶中之酒只剩一杯有余,独孤傲云这一下竟是喝了个底朝天,他朝着门外大喊一声:“上酒。” 此时正在门口观望的美妇,应了一声“贵人稍等”,就蹬蹬蹬下楼而去。 那白衣女子,两颊微晕,桃花眸半眯着看着独孤傲云,道:“你也是个伤心人?” “哈哈!心伤了尚知情归何处!”独孤傲云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皎洁明月,负手而立道:“我这天涯孤客,竟不知可为谁而伤。” 白衣女子道:“这天下果然有很多可怜之人!” “可怜之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独孤傲云叹道。 那红裳美妇一进屋,悄悄地把托盘里的酒放到桌上,就走出门去,随手还把门关上了。 独孤傲云回身拿起酒壶,大口一张,这壶中之酒就去了一半。 “可怜生而残,可怜后天缺,唯独这情之一痛,最是不值得可怜。”独孤傲云说着把壶中剩下一半的酒,又是一饮而尽。 他把空酒壶用力的往地上一摔,像是要摔碎前尘一切纷扰。他指天而道:“命定无缘吗?我偏要找,小人,佩剑,月儿,一个都不能少?” 这一连串动作不止没把那白衣女子吓到,她反而哈哈笑道:“好,像个大侠的样子!” 独孤傲云听了这话,却徒悲凉一笑,道:“大侠?我无志拯救苍生,也无心一统天下。一痴情浪子罢了,有她才有江湖。” 那女子踉跄站起,身体晃了又晃道:“这才是真英雄,这才是真侠士,比那些整日为国为民的伪君子强多了。你是无愧的大侠!请受小女子一拜。” 这女子站着尤还不稳,偏要来个一揖,这一弯身身体勉强保持的平衡打破,直接就是撞到独孤傲云怀里。 这温香软玉在怀,独孤傲云忽觉丹田一热,内力竟是向着周身各处乱窜,如火一般,把身体的每一处点燃。他把女子一推而开,道:“你们给我下药?” 女子昏昏沉沉间被这么忽然一推,倒退了两步就坐到了地上。 坐在地上的女子也不急着起身,只用手指着独孤傲云大笑:“哈哈哈...还道你是个痴情种子,原来也不过是个浪荡公子,这么年轻就需要这‘最好的酒’了?哈哈哈...” 女子癫狂的笑着,那笑里泪水一滴滴,一串串,让人看了不免心伤。 独孤傲云此时倒是无暇顾及这女子的模样,他只觉自己浑身发烫,想找一处清凉。 女子用力一扯,撕裂了自己的衣裳。她闭上眼睛道:“来吧!” 这女子的声音似有魔力一般,独孤傲云真的直直的向她走来。 女子惨然一笑,本以为会又一次迎来暴风雨般的摧残。谁知过了许久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屋里哪里还有旁人,只剩那一地的酒壶残片,证明这里曾经来过一个少年! 东方已渐渐发白,大街上也逐渐热闹起来。 今天是沐雪十六岁的生辰,林冰一大早就悄悄走出客栈,想要给小师妹准备一个大大的惊喜。 可她就是到现在也没有想出来,这惊喜到底送什么,似乎只要是自己送的东西,小师妹都会视若珍宝,此时倒是难坏她了。 林冰一边走一边想,完全没注意到迎面走来了一个怪人。那人跌跌撞撞,身子似乎完全不受控制。幸好林冰闪躲及时,不然就要跟着陌生男子撞一个满怀。 那男子没有撞上林冰,却是撞上了一个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大汉气恼一推,男子直接就狠狠地撞到了一个瓷器摊子上,整个小摊上近百的瓶瓶罐罐都碎了个稀烂,再找不到一件完整的。 男子身子摇摇晃晃站起,竟尤若为无事般,继续无目的的走着。那推了男子一把的彪形大汉见事不好,早就逃得无影无踪。这赔偿银子的事就都落在了这男子一个人身上。 那摊贩一把抓住男子的衣领,直接把他提了起来,道:“你个醉鬼也想跑?快赔银子给我。” 男子浑浑噩噩的看了摊贩一眼,然后挣脱,接着走。 那摊贩气得脸色发青,指着男子道:“我看你是不打算赔银子是不是?” 男子没有回答,依旧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 摊贩再不想和他废话,拿起隔壁摊子上的扫帚就打。男子本就步履蹒跚,这一打之下直接摔倒在地,倒在了那一地的碎瓷片上。 摊贩的扫帚依旧挥舞着,这些瓷器都砸了,他们全家喝西北风去吗? 那男子似乎全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他艰难的爬着。热,好热!他要找到一条河,不,哪怕只是一桶水也好。 他辨不清方向了,眼前都是红色,人影都是模糊的。 林冰看着艰难爬行的白衣男子,忽然就想到了信阳城外那个“傻子”,那个差点因自己一时之怒死去的少年。 “好了,别打了!这些银子够不够赔你那堆破瓷器?”林冰拿出二十两银子,直接抛给了那摊贩道。 摊贩一见有人赔银子也是乐开了花,忙点头道。“够了,够了!” 一个酒鬼而已,就是打死能有什么用?还是银子实在。 林冰走到男子身边道:“好了,你可以走了!” 谁知这时候男子忽然一口鲜血喷出,直接昏死了过去。 林冰蹲身本欲探男子鼻息,谁知这一细看,瞬间魂摇心悸。 第三十二章 大河徜徉战巨蟒 客栈里,沐雪正和衣趴在床上偷笑。师姐一早就偷偷出门去了,定是去给自己准备生日礼物。不知道师姐会带回来什么惊喜呢?会不会... 沐雪正无限遐想,门就是被一推而开,她甜甜糯糯地叫了声“师姐”。脸上的笑还未漾开,瞬间就是一僵。 “师妹,快来帮忙!”只见林冰身上半背半拖着一个人,那人一身是血,头垂着,明显是晕了过去。 “师姐,你怎么带个男人回来?这让母亲知道了怎么办?”沐雪匆忙起身,帮着林冰把那人扶到床上。 “你不记得他了?不说了,我去请大夫,你帮我照顾他。”林冰把男人安顿在床上留了这么一句话就匆忙出门了。 “师姐...”沐雪追到门口,唤了一声师姐。 林冰却是根本没听见,稍息就是不见了影子。 沐雪无奈,回到床前细看了那男子一眼道:“怎么又是他?” 她沾湿面巾,轻敷着男子红得像番茄一样脸。 这样一份清凉似乎唤醒了男人的渴求,男子握住这能给他带来清凉的手。 沐雪一惊,却是怎么用力都无法把手抽出来。 “你做什么?快放手。”沐雪挣扎不脱,就想了个极端的办法,另只手扼住男子的脖子。 独孤傲云梦到了一条河,他正在大河中徜徉,忽然有一只巨蟒缠住自己。他觉得自己都快窒息了,拼命挣脱,可这巨蟒就是缠着自己不放。 挣来扎去,独孤傲云忽然就不想挣脱了,这巨蟒的身体真的是又滑又凉,他快要烧着了的身体忽然就开始眷恋这蛇身。 这时的巨蟒忽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冰山,独孤傲云紧紧的抱着这个冰山... “呜,好凉爽,好舒服!”独孤傲云抱着这冰山渐渐陷入了沉睡。 “大夫,就是这里,您倒是快点啊!”林冰一边催促着大夫,一边推开房门。 她见屋内男子赤身躺在床上,匆忙退了出来,一张俏脸红透对着大夫道:“您,您进去看吧!” 那大夫还未走进门去,就是闻到一阵男女欢好之后的余味,微皱了一下眉头,心道:“真是人心不古啊!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不知检点!” 但是本着医者的职业道德,他还是走到床前,把了一下脉搏。 林冰此时的心还在剧烈的跳着,完全忘了这屋子里本来还应该有一个人。 那大夫从屋里出来,林冰忙拿出二两银子递上道:“大夫,他是怎么了?” 大夫结果银子道:“没什么事,你们年轻人节制一点,以后少用虎狼之药就是。” 林冰一听“没事”就心下一松,但是后面的话却是一句都没听懂,懵懂问道:“大夫,您说什么?” 那大夫却是完全不理,直接大步而去。 林冰一头雾水,忽然想起来不对,师妹去了哪里?“节制”、“虎狼之药”? 想到这里林冰走进屋去,扯下桌布就向床上掷去,这桌布刚好盖住了独孤傲云的身体,桌上本放着的茶盏乒乒乓乓地掉了一地,惊醒了熟睡中的独孤傲云。 林冰执剑而来,独孤傲云慌忙闪躲,闪躲之下桌布从身上滑落而下。 “你无耻,还我师妹!”林冰这次全不管什么非礼勿视,长剑直刺而来。 独孤傲云可是不习惯对着别人这般开诚布公,他捡起桌布一缠一系,格挡着林冰道:“你这女人又发什么疯?” “我发什么疯?你把我师妹怎么了?”林冰怒道,手上的剑又是凌厉了几分。 “我什么时候见过你师妹?你哪个师妹?”独孤傲云道。 “还敢狡辩,看我不杀了你。”林冰怒道。 独孤傲云无心杀了林冰,所以只是闪躲格挡,道了声“不可理喻”就从窗飞身而去。 林冰赶忙驾轻功追去,可独孤傲云的轻身功夫本就上乘,内力又比林冰好,不需多久林冰就是再也寻不见独孤傲云的影子。 “那个林冰就是个灾星,两次遇到她,两次都这么悲惨!”独孤傲云一边嘟嘟囔囔的暗骂晦气,一边往身上套着一件白色锦衣。 要说这也不能怪独孤傲云抱怨啊!第一次见林冰,他就差点一命呜呼。这第二次也没好到哪里去,一路飞逃,几乎裸奔啊! 此时独孤傲云正往身上套着“借”来的衣衫。他本想堂而皇之的从正门走出去,忽听门外传来了两个人的脚步声。 做贼心虚的独孤傲云,忙藏身屏风之后,心跳如鼓。 “友谅明日打算起身去门内拜见师父!彭师兄可有什么话需要我带吗?” 独孤傲云一听这声音就是耳熟,从屏风后面偷眼看了一下,这一看之下却是着实一惊。 说话之人正是当日与他一起被飓风卷走的陈友谅不讲,与他对面而坐之人独孤傲云也是记忆犹新。 此人正是多年前,醉仙楼中道出“赤霄”二字之人,那个骨瘦如柴却偏身背宽背大刀的瘦子。现在他虽然一身居家常服,又没有佩刀在身,但以独孤傲云过目不忘的本是,定不会记错。 “陈师弟,你的伤还未痊愈,过些时日再去给师父请安不迟!”彭姓男子道。 “不瞒师兄,友谅见师父其实另有要事!”陈友谅道。 彭姓男子很是好奇,却是不好问出个究竟何事,所以只轻疑了一声,问了声“哦”,就等陈友谅的下音。 陈友谅话已经说到这里,自然是本没想着隐瞒什么,问道:“师兄可记得赤霄剑?” 那彭姓男子一听“赤霄剑”三个字就是精神一震,道:“这哪里忘得掉!” 身藏屏风之后独孤傲云听了这三字,也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竖起耳朵细听。 “听闻天下第一美人研梦将于金陵比武招亲!”陈友谅道。 彭姓男子一听倒是有点生疑了,心道:“这陈师弟是不是伤了脑子,这话说的怎么前言不搭后语呢!”嘴里却问道:“这和赤霄剑有什么关系?” 陈友谅好深一笑道:“这妍梦放出话来,她的陪嫁将是天下必争至宝。想得美人与至宝简单,只需通过四关!” 彭姓男子问道:“哦?哪四关?” “文,智,武,德!”陈友谅道:“怎么样?想到了什么?” “这是要挑未来国君吗?”彭姓男子道。 “师兄也这样想就对了,全天下人都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江湖风传,她口里的至宝,应该就是象征天命所归的帝道之剑。”陈友谅道。 彭姓男子点了点头,道:“嗯,不管是与不是,江湖中有如此大事,都应该去瞧上一瞧。” “不只江湖人!朝堂的王公贵族,还有各大起义势力,地方豪俊,隐世门派都会一争这携宝的天下第一美人!”陈友谅道。 这诸多大势力的参与,倒是让彭姓男子一疑,道:“这不会就是一个嘘头吧?一个风尘女子,哪来的至宝?竟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 陈友谅道:“师兄可莫要小瞧了风尘女子,他们接触的人错综庞杂,绝对不可小觑。” 彭姓男子道:“明日我与你一起去见师父,毕竟天山你也不熟,别再遇到什么险情了!” 陈友谅道:“那就有劳师兄了。” 林冰木然地坐在客栈里,她在等,等师妹沐雪回来。可是沐雪回来后她该怎么面对? 她从愤怒等到担心,又从担心转到愤恨;她从大亮坐到了天黑,又从天黑等到鸡鸣,再从鸡鸣等到日落。可沐雪就是没有回来,始终没有消息。 第三十三章 无忧宫中人情冷 林冰实在等不下去了,她不知那一日到底怎么回事,师妹究竟去了哪里?会回天山吗?一定要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想到这里,她全不顾夜冷风寒。一个人,一匹马,连夜回了无忧宫。 无忧宫庞大的建筑群威严地立于雪山之巅,那万年不化的冰雪似乎是在默默诉说,诉说着身居此处的人们到底有多么的孤凄,多么的可怜。 林冰回到无忧宫什么都没管,直接去了师妹沐雪的小院。这小院里空空荡荡的,平时没有奴婢仆使的尤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今日却是让人感到分外的冷清。 她坐上院里的一架秋千,师妹娇笑憨态似乎都在眼前。秋千轻摇,荡起了一身碧裳,却是荡不去她心里愁云满满。 到底是恨谁相负?还是怒谁相欺?或是怨己牵累无辜? 林冰正自胡思乱想,一紫裳蒙面女子从院外走来,对着林冰一礼道:“林师姐,宫主召见。” “嗯,我知道了。”林冰轻点了一下头,缓了缓神道:“可知道是什么事?” “宫主没有说。”紫裳女子毕恭毕敬道。 “嗯,我知道了。你退下吧!”林冰道。 紫裳女子道了声“是,师姐”,就倒步而去,那样子哪里像师姐妹,整一副主子与奴婢的样子! 原来这无忧宫中等级森严,黑衣宫主,碧裳亲传,紫衣内门,鹅黄外家,粉红侍女,青灰贱虏。 林冰不止是亲传弟子,又是宫主沐雅晴的得意大弟子,待遇荣宠比宫主的亲生女儿沐雪更高,俨然一副下一任宫主的模样。 “师父,徒儿把师妹弄丢了。您责罚徒儿吧 !”林冰走到沐雅晴的寝居,还没进门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泪水狂涌。 “沐雪吗?”一道清冷声音由室内传来。 “是雪师妹。”林冰哽咽道。 “怎么回事?”清冷声音道。 “当日师妹生辰,徒儿早起想给雪师妹备一份礼物。谁知回到客栈却是未见师妹的影子,床上躺着一个赤身男子。”林冰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屋子里却依旧安安静静地没见一声回音。让人猜不透屋中之人的态度。 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那男子似乎处于昏迷状态,不像一个歹人!” “不像一个歹人?男人也能算是人?”清冷声音道。 “那男子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可武功却在徒儿之上”林冰道。 “什么?比你年龄小,武功却在你之上?”清冷声音道。 这一声疑惑并非无由,因无忧宫所修功法实属上乘中的顶级,林冰的悟性根骨又实在不差。什么人的弟子可以有这样的机缘悟性? “是,徒儿打他不敌,追之不上。”林冰道。 “说说他的武功路数!”清冷声音道。 “他的武功招式平平,轻功却是了得。最擅长控琴,似乎有控魂之能。”林冰道。 “莫桑老人的弟子吗?他的徒弟应该不是淫邪之徒。”清冷声音道。 “看着确实不像歹人,一副君子如玉的风姿!”林冰道。 “长得越像正人君子,越是杀人不眨眼。”清冷声音道。 两人聊了这么久,似乎全然忘了是在说沐雪的事。 这清冷声音便是沐雪的亲娘沐雅晴,可她此时全没母亲的样子,不显一分焦急,声音依旧清冷疏离。言已至此,却是连身影都不现,可见她到底有多么的不在意这个女儿。 “师父,徒儿这就去找师妹,一定把她找回来。”林冰道。 “不必找她了,找到那个男人杀了就是!”沐雅晴道。 “可是,师妹怎么办?”林冰其实懂沐雅晴的意思,可她还是抱着一种期望。 “念她是我女儿,就饶她一死。至于其他,生死有命,与我无干!” 林冰道:“可是师妹...” “没什么可是,集全宫之力,抓住那个淫徒。不能活捉,便直接杀了。”沐雅晴道。 林冰此时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做答,跪在那里全不知该怎么办!甚至,都不知道该不该为那“负心人”说一句好话。 “退下吧!”沐雅晴道。 “是,徒儿告退!”林冰道。 林冰默默退走,屋子里再不发出任何声音。死一般空寂的房间,住着这样一个绝情的母亲。可怜的沐雪到底去了哪里? 淮北安丰前线。 朱元璋正对着地图与徐达等人研究战策,便听有人来报濠州有人来了。 那人还未进屋,就是声泪俱下的喊了一声“镇府大人”!听了这一声喊,朱元璋就是一皱眉头。 只见一个红巾大汉走进门开,这大汉朱元璋倒是认识,正是当年他回到濠州,把他当成细作的大汉。此人名叫郭全,说他是亲兵,不如说他是家仆。他的父母都是郭家的下人,他也算是家生子,颇得信任。 这郭全一见了朱元璋,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道:“镇府大人,快救救咱们元帅吧!咱们元帅...他被人绑架了。” 朱元璋听了这话一惊,问道:“什么?谁敢绑架元帅?” 那人道:“就是那个新来的赵均用,听了孙德崖的挑唆,在大街上抓了咱们元帅。” “那天叙,天爵两位公子呢?”朱元璋道。 “两位公子早躲起来了!不然怕是也难逃此劫。现在府中被围,夫人们都被限制了自由。”那人道。 “那秀英呢?”朱元璋道。 他这一问着实唐突,一个男子直呼人家小姐名讳,这到底抱着什么心思,怕是路人皆知。 再言这正谈着郭元帅被绑,他一个下属不顾及上峰安危,却是问人家小,实在有失君子之风。 一时间这满屋子的人忽然就没了声音,只徐达轻咳了一声。 朱元璋也是意识到自己适才失言,忙补救道:“秀英小姐智计过人,就没想过自救?” 郭家众人正处于水深火热中,郭全哪还有心思计较这些。忙道:“秀英小姐本可逃出来的,可夫人们的身子都经不起折腾。秀英小姐不忍相弃,就留了下来,打发小人来跟镇府大人求救。” 朱元璋一听马秀英身陷囹圄,瞳孔就是缩了一缩,道:“快,拔营...” 朱元璋话尤未完,徐达忙抢道:“郭亲卫车马劳顿,先下去歇息一下吧!镇府大人自有营救元帅之法。” 朱元璋疑惑地看了徐达一眼,只等郭全退出大帐,才出言问道:“这事可是有什么不妥?” 第三十四章 骂名可免心何安? 徐达轻咳一声,没有作答。 朱元璋会意,忙屏退左右,道:“贤弟快说,此番可是有什么不妥?” 徐达道:“这郭全说的九成为真,濠州的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大哥出来募兵招降不就是看透濠州众人不合,难成大事吗?” 朱元璋道:“那贤弟为何阻止我去救郭元帅?” 徐达道:“大哥不觉得这是个机会?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完全可以自立门户,不需再受制于人。他人出手,也免了大哥你背一个反叛的骂名,何乐不为?” 朱元璋道:“朱某确实志在天下,可郭元帅于我有知遇之恩。贤弟啊!这天下骂名能免,可愚兄良心怎安?” 徐达道:“濠州此时陈兵八万,我们加上新募的兵丁也不足四万,如何取胜?大哥你愿舍身取义,可怎能忍心让这四万兵士死于内耗之中?” 徐达说这些有三成为真,七成是为朱元璋想的推脱之法。 朱元璋听了这话,站起身来,深深一礼,道:“愚兄这里谢过贤弟了!” 徐达忙搀扶道:“大哥这是作甚?谢我为何?” 朱元璋拍着胸口道:“贤弟这般为愚兄考虑,大哥铭记。可郭元帅我却是必救不可。” 徐达道:“大哥深义,小弟钦佩。” 朱元璋道:“愚兄也有私心啊!但看这一次能否得偿所愿吧!” 徐达道:“既然大哥心意已决,小弟就不相劝了。可这营救之法大哥可有良策?” 朱元璋道:“因彭大而起,自然要他出点力了。” 次日朱元璋只带千人小队先行,乔装改扮分批潜入濠州城。 朱元璋一入濠州就偷偷去了彭大府里,与彭大一夜长谈,讲了濠州此时的局面,并委婉地点出了彭大此时地位的尴尬。 彭大虽然是个粗人,但听了朱元璋分析的局势也确实有理,兔死狐悲,唇亡齿寒的道理他怎么会不懂? 这一次是郭子兴,下一个可能就是轮到他自己。他彭大可以战死沙场,可死在小人奸计之下何其怨屈?想到这里,彭大更为郭子兴不值,答应了朱元璋的求助。 一入夜,朱元璋就派遣自己带来的千人小队,入郭府保护郭家众人。自己则在彭大陈兵一万,包围了孙德崖的府邸之前翻墙而入,暗寻郭子兴被囚之地。 这孙德崖等人许是没想过有人会来救郭子兴,只派了四名普通兵士看守地牢。 朱元璋虽不会内功,可自小得了独孤傲云赠送的剑谱,再加之身经百战,这四名普通兵士根本不是对手,略施小计就悄无声息的全部解决了。 他破开地牢的大门就有一股混杂着霉味、并腥膻的湿寒空气扑面而来。若不是他尝遍人间苦,只这一气味就足够普通人干呕上一会儿了,更别提想走进去了。 可朱元璋想都没想,快步闯了过去。一进门来,郭子兴真的就在其中,可却完全看不出人模样了。 此时的郭子兴脚着重铐,颈锁木枷,一身是血地半跪半靠在一个角落里,明显是昏睡过去了。这哪里还有旧时指点江山的元帅风姿? 一种英雄迟暮虎落平阳的感觉充斥朱元璋的心头,这杀人如麻的将军竟是眼含热泪。他破开郭子兴的枷锁,这么大的动静郭子兴只轻抬了一下眼皮,却是完全没有睁开。 朱元璋上前背起重伤的郭子兴,道了声“元帅,咱们回家。” 谁想一走出地牢却是迎面遇到了两个老人,朱元璋手疾眼快,一刀一个,却还是让老翁喊出了一声“有贼”。 这府里的大部分守卫都去与彭大的军士对峙了,可还是有人迅速地向这里集结。 朱元璋此时不背着郭子兴在这大宅也是实难逃脱,所以他也没有放下郭子兴的打算,边战边逃... 这里朱元璋正打的风生水起,命悬一线。独孤傲云却是与陈友谅坐在一富丽堂皇的酒家把酒言欢。 “那日飓风之后,在下一直多方寻找朱兄和我那随从的下落,可一直无果。没想到我这无心寻药,却是路遇旧识。”独孤傲云笑道。 “哈哈!这就看出咱们兄弟有缘了。不过友谅可是没有独孤兄弟你福厚啊!自那日我就一直重伤,若没有赵兄散财求医,我怕你没命再见兄弟你了。”说着端起酒杯敬了一下他口中的赵兄,就扬杯而饮。 独孤傲云听陈友谅称那背刀瘦子为赵兄毫不吃惊,今天陈友谅在自己面前承认是他师兄才奇怪。 所以毫无异色地端起酒杯道:“我也敬赵兄一杯,而今天下,路遇陌生人能出手相救的实在不多,小弟佩服!” 那赵姓男子举起酒杯连称不敢。 独孤傲云一口饮尽杯中之酒,眼看着那赵姓男子也饮完,道:“赵兄不像西域本土人士。” 赵姓男子道:“赵某祖上本是汉人,后来迁居西域,而今已历三代,也算半个西域人。” 独孤傲云道:“那小弟可是有事相求了!小弟此来天山只为求雪莲而来,这险死还生的可是不能买个假的回去。” 陈友谅看了赵姓男子一眼,道:“这个独孤兄弟你可是问对人了。” 那赵姓男子道:“未想独孤兄弟你年龄尚幼做事却是很谨慎啊!” 独孤傲云一听夸赞,挠头一笑没有说话,倒是显出这个年龄该有的几分稚嫩羞懦。 “这雪莲西域各地都有出售,但不是所有的雪莲都称为天山雪莲。”赵姓男子说到这里自信一笑。 独孤傲云道:“哦?还有这样一说?” 赵姓男子道:“阿尔泰山及昆仑山雪线均产雪莲,却是以天山峰顶的雪莲最佳。就是这天山出产的雪莲也有上中下三品。想买到纯正的上品雪莲确实极其的难。” 独孤傲云提这雪莲不过是想找个借口跟着这是师兄弟二人,但话说到这里却是真的对这雪莲产生了兴趣。赞道:“赵兄今日可是让小弟长了见识了。” 陈友谅道:“友谅也素闻天山雪莲乃奇花,却是从未见过,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么多门道。” 赵姓男子哈哈一笑道:“你们初入天山自然不知,多呆些时日就不需我在这里装高士了!” 独孤傲云站起身来,举杯躬身敬道:“小弟本就没有江湖阅历,这又初入西域,既然路遇两位兄台,小弟可就厚颜跟随了,望两位哥哥莫要相弃。” 第三十五章 险死还生谁来救? 独孤傲云这话一了。 陈友谅和赵姓男子互视一眼,皆站起身来,对着独孤傲云端起酒杯。 “独孤兄弟说的这是哪里话,友谅也是初来乍到,能和兄弟你联袂而行,相互臂助,我是求之不得啊!”陈友谅笑道。 陈友谅此言也不算假话。之前和独孤傲云同行的那数日,就看出来,这个独孤兄弟绝对不简单。 他年纪不大却武功高强,这就说明他背后最少也有一个武林高手的师父。这挥金如土的背后肯定是庞大家业,再加之那个叫“寻影”的强大家仆,这背景就是想想都觉得可怕呀! 独孤傲云就是今日不说想与他们同行,陈友谅也必相方设法和他攀上点交情。 赵姓男子本来是想推脱的,谁想陈友谅却是先同意了。他心道:“师弟聪明过人,既然与这少年早先认识,那必定是有所价值,我便静观其变吧!” 他想这些不过也就电光火石之间,独孤傲云还未来的急答对。陈友谅的笑声都还没停。 赵姓男子就跟着爽朗笑道:“独孤兄弟现在若是想独闯西域,才是打我赵某人的脸啊!咱们三人相逢就是有缘,我这半个西域土著还未尽地主之谊,你们谁也不许走。” “哈哈哈...”独孤傲云和陈友谅听了这话都是大笑出声。 独孤傲云道:“两位大哥如此盛情小弟铭感五内,小弟先干为敬” 说着他头一扬,一杯清酒就一滴不剩的倒进了嘴里。 赵姓男子一见,大喊了声“爽快”。 陈友谅也笑道:“咱们今日可要不醉不归。” 这西域酒家里,三人酒逢知己,中原濠州城内可是人仰马翻。 孙德崖的元帅府里,朱元璋一人背着重伤昏迷的郭子兴,边战边逃。 他之前设计的让彭大包围孙德崖的府邸还是有效果的。此时这府里没有被牵制住的兵士几乎没有,能动的也就只剩平时这府里的粗使男仆。 朱元璋知道即将面临大战,根本不敢浪费一丝体力。他向着园林深处逃窜,遇到人就杀,见到人就砍。他的剑稳招狠,几乎个个一刀毙命。 可朱元璋就是再身经百战,武力超群,没有一丝内里的他,背着一个失去意识的人在园林间穿梭也渐渐体力不支。 更何况一个个男仆持刀而追,就是这些男仆再没用,可一个个都是壮年男子。都言双拳难敌四手,朱元璋此时已经杀了十人有余。 他的步伐越来越乱,手中的剑也越来越迟。 好累。 朱元璋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了,他的汗液大颗大颗的低落,甚至留进了眼睛。这汗液刺激的眼睛疼得睁不来,他的剑再也不稳,他的招再也不狠。 一道白光劈来,朱元璋匆匆闪躲伤了左肩。 郭子兴本就昏迷,朱元璋要靠着左手护着才能不让其摔下去。可此时这左肩受伤,左手再也使不上力气,郭子兴的身体在朱元璋的背上慢慢下滑。朱元璋的右手还在御敌,哪里空的出来,只能任由郭子兴摔倒在地。 朱元璋惨然一笑,这次失算了。未得佳人,未报大恩,却要葬身于此了!这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剑在机械的挥舞着;心在慢慢的沉着;血在缓慢的低落着... 朱元璋应该绝望了,可他的身体还在倔强的舞动着,他不想死,他不能死!他受了那么多苦,马上就过好日子了怎么能死? 可是他真的累了,这越聚越多的家仆里渐渐开始夹杂着是士兵了。 怎么办?怎么办? 朱元璋再也支撑不住了,他手里的剑被打落了,掷出去了三尺有余。 一把刀在朱重八的眼前无限放大,他的瞳孔也收缩的像麦芒一样小。 这时候只听“锵”的一声兵器撞击的声音,这刀别格挡开来。 朱重八忽然被一个白衣蒙面女子挡在了身后。 这女子剑招灵活,身法百变,那些家丁兵士的根本难已近身。可这女子似乎根本不想杀人,她的剑只是格挡掩护,面前的敌人却是毫发无伤。 “还不快走?”这女子一声轻斥,似乎想起了什么,就又道:“你的伤没事吧?” 朱元璋是又累又震惊,此时哪管什么伤。道:“我没事。” 那女子道:“背着郭元帅快走。” 朱元璋用右手提起郭子兴的腰带就往肩上抗去,现在他是管不了郭子兴舒不舒服了。 他们杀了这么多人,那些男仆也早就红了眼,岂能这么轻易就放他们走?成一个小圈之势,把三人围在中间! 此时朱元璋捶着左手,右手抚着郭子兴的身体,要看这武功高强的女子根本不杀人很是着急,这样根本就无法逃出去。 所以他又放下郭子兴,拾起脚边也不知谁的刀上前帮忙。 “姑娘,你还能坚持多久?”朱元璋道。 “什么?”白衣女子疑道。 “姑娘心善不忍杀戮,他们可是不会放过我们。”朱元璋道。 “我不会杀人,你还是背起郭元帅,等下我冲出一条路,你就跑出去。”白衣女子道。 朱元璋是真的钦佩这女子的天真了!这府邸这么大,外面又都是对峙的士兵。 逃?这时候只能拖延时间。 “姑娘可还能再拖上半炷香的时间?”朱元璋道。 “一炷香也没问题。”那白衣女子道。 朱元璋听了这话心下一松,他说的半柱香实在是没什么把握,但是若一炷香,彭大应该可以交涉完成。 徐达带的大部队也应该快到濠州了。 朱元璋边打边想着,那白衣女子却是急了,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多废话,快背起郭元帅啊!” “姑娘莫急,我此时带着郭元帅走没法保证他的安全。”朱元璋道。 “那要怎么办?”白衣女子道。 “姑娘若能再坚持一炷香,自有人会来相救。”朱元璋道。 “这没问题,你说的人最好能来。若是不能,教你赔郭元帅的命!”那女子轻斥道。 朱元璋此时已经八分猜出这白衣女子是谁,又哪能和她计较。只提着一把刀护着郭子兴,立在那里养精蓄锐。 第三十六章 闲侍诗花换酒钱 二更一过,家家闭户关门,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分外冷清。除几家未客满的客栈灯火微亮,就只剩一酒楼因有客人未走,而大大灯幌高挂,于这漆黑静夜如同指路明灯。 此时正有两路人马往这明灯之下集结,看那步调一致的样子,皆是训练有素的高手。 于这酒家中把酒言欢的独孤傲云三人此时尚不知危险的临近,虽不至于喝醉,但也着实有些微醺。 兴之所至,陈友谅道:“你我三人都是天涯旅客,今日却有缘于此处畅饮。在座之人都是妙人,何不以酒入诗,或诗或词赋上两句,以为下酒之乐!” 独孤傲云拍手称道:“快哉!” 赵姓男子道:“好好好,这个提议好!在下痴长几岁,就赵某先来。” 他端着酒杯沉思了一会儿道:“天涯客于古道逢,围案煮酒论西东。于家不言江湖志,提刀立马天山同。” 独孤傲云听了此诗只道了声:“赵兄远志,钦佩钦佩!” 陈友谅听了这话心下却是有几分不悦,不久便也释然,道:“赵兄乃仁刀书生邓门主亲传大弟子,这一统西域指日可待。” 赵姓男子听了这话轻抿了一口酒,笑称:“醉话醉话,师父门下能人甚多,赵某恐怕都排不上号。” 他看了陈友谅一眼,话中明显另有深意,就像在说,“我救你一命,你还有脸跟我抢这门主之位?” 独孤傲云可是没心思理会这师兄弟二人的小心思,这“仁刀书生”不就是邓济舟吗?于马如龙案有重大嫌疑那人。 这里独孤傲云心思电转,陈友谅和其师兄也“客套”完毕。 陈友谅道:“友谅这里也得了一首,两位高才,给个品评!” 言罢他高举酒杯一口而尽道:“酒称诗勾壮胆色,无心江湖为豪客。男儿有志当天下,收拾江山胡虏破。” 独孤傲云听这诗中意图明显,竟是如朱重八一般欲君临天下啊!帝道之剑恐怕也是他心中之念,这济世门嫌疑更大了。 赵姓男子听了这诗却是一笑,心道:“这就是不会与我争咯!” 独孤傲云站起身来,道:“两位兄台皆是大志于胸,我这整日只想着风花雪月的浪荡子甚觉惭愧啊!” 陈友谅道:“浪荡子?莫言兄弟你实在不像个浪荡子,就真是,当个浪荡子也要资本啊!我这出身渔家,浪荡一天都得饿死一家。” 赵姓男子听了陈友谅无心与他争门主之位,心情大好,声音都是带了三分喜气,道:“独孤兄弟莫要谦虚了,陈兄弟我与他相识几日便看出他为人颇为孤傲。可他对独孤兄弟你却这般礼遇,这浪荡子之说,赵某可实难相信啊!” 独孤傲云听了哈哈大笑,道:“好好,不言浪荡之说。小弟我赋诗一首,两位哥哥可是莫要笑话。” 陈赵二人互视一眼,陈友谅笑道:“过谦为傲了兄弟!” 独孤傲云抚额一笑,开口道:“金宫玉阙高且寒,泰山之顶非武巅。茅屋陋巷佳人伴,闲侍诗花换酒钱。” 陈友谅道:“不想独孤兄弟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心境,友谅拜服。” 独孤傲云一笑还未及说话,就闻屋顶有极轻的脚步声。他还没做出动作,只见赵姓男子把手中空杯往屋顶一掷,把屋顶打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窟窿。 一紫裳蒙面女子一脚正踏其间,一个身形不稳就掉落而下。 那女子武功也是不弱,这丈许高的距离只身影一旋就稳住了身形,并宝剑出鞘,直指独孤傲云。 独孤傲云没想这女子是奔着自己而来,他琴不在手,只得点足而退,取琴入怀。 陈友谅见不过是一小小女子,提刀欲拦,却被赵姓男子一把拉住。陈友谅不解其意,甩出一个询问的眼神。 赵姓男子也不答他,只对着那紫裳女子一礼道:“不知仙子驾临,适才在下唐突了!” 那紫裳女子也不答话,只仗剑立于窗前,冷哼了一声。 这一声冷哼如同信号一般,一大批紫裳女子人从屋顶、窗、门鱼贯而入。稍息就把这不大的雅间占满,可此时她们谁也不动,如先前那女子一般仗剑而立。 “无忧宫今日只杀那抱琴淫徒,闲人给我马上滚。”一道清冷声音在这屋内响起,众人便见一抹碧色从屋顶旋转而下。 这声音别人许是不识,独孤傲云可是知道又是那“灾星”林冰。 赵姓男子听了这话如蒙大赦,拉着陈友谅就向外走。 陈友谅哪知这无忧宫究竟如何厉害,这不过二十几个女子,己方三人还能这般丢脸的不战而逃?所以问了一声:“独孤兄弟...” 赵姓男子可是不敢让他留下来,仗着自己武艺比陈友谅高,直接就是把他拖出门去。 陈友谅被这一拖也有三分懂了,所以半推半就地与赵姓男子一起出了这酒楼。 独孤傲云也没指望那本就可能是对手的人相救。只等那二人出了屋子,怒道道:“你这女人是不是疯了?我到底怎么惹到你了?” 林冰一听这话就是怒火中烧,大声斥道:“你这淫徒敢说与我师妹没有...” 她话说到这里,方想起来此时屋中同门甚多,这一问师妹以后名节不保。所以也就不再说下去,只说:“我就是要杀了你,你能如何?” 独孤傲云听了这话是真来气了,这女人发起疯来果然没有道理,他席地而坐,放琴于膝。道:“你这女人疯了我还陪你疯不成,杀我?来啊!看你杀不杀的成。” 林冰早知独孤傲云有控琴之能,哪里会不提防,只见这一室或紫衣,或碧裳的女子都拿出一个白色的小团塞入耳内。 独孤傲云冷声一笑,道:“太小瞧我了。”说着指间轻弹,一道道音浪如潮水般在这小小酒楼雅间荡开。 这音律空灵婉约,倒是应景,外人听了许是只道,这屋中之人喜好丝竹之乐。 无忧宫众人可是没人听的到这音律有何美妙,只提剑或攻或防,一时这室内劲气横飞,剑影交错。 第三十七章 无情不似多情苦 狭小的空间束缚了无忧宫众女的身手,精妙剑术和阵法无法施展得开,虽无一人受伤,可也无人能近到独孤傲云身前。 再反观独孤傲云,素手控琴,颜面含笑,一勾一挑之间无不如闲庭信步于花间月下,道不出来的一种随性忘忧之感。 林冰见了这情形黛眉紧拧,命令两人一组,一攻一防。无忧宫众女不再如适才的乱战,果然攻击力有所上升。若是独孤傲云的“天音决”还在杀伐境界,今日必定失手被擒。 可自那日被狼群所困,忽悟“忘忧”,至今日已经半载有余,境界早固。此时他确实要谨慎对之,可也实在没有性命之忧。 正在两方对峙难分胜负之时,这雅间一面墙壁忽然倒塌,在尘土中冲出十余名黑衣人。这些黑衣人,一句话都不说,直接攻击独孤傲云。 独孤傲云的有利地形被破坏,对付无忧宫众女都成难事,面对这忽然加入的十余名黑衣杀手,他更是手忙脚乱。 再加之黑衣人的剑法刁钻古怪,只攻不防,一副悍不畏死的样子。独孤傲云渐渐招架不住。 不防间,一黑衣人剑锋临近,独孤傲云眼看着那致命寒铁马上就要刺入自己的胸口,却腾不出手格挡。 这就要死了吗? 独孤傲云只道自己必死无疑,却听锵的一声,一袭绿衣带起一阵香风便与那黑衣人战成了一团。 林冰的出手相救令独孤傲云大吃一惊,可大吃一惊的却不只他一人。这满屋或黑衣或碧裳的都缓不过劲来,无忧宫众人更是不知到底现在该对谁出手。 黑衣人也开始束手束脚,再不敢妄动。 这一下独孤傲云也是停了手中音律,不知该怎么个打法。 此时这室内气氛尴尬异常,只闻林冰与那为首的黑衣人兵器交击的声音。 黑衣人的武功与林冰不相上下,可此时却放慢节奏,先开口道:“姑娘与我等目标一致,为何又要阻止我出手?” 林冰可是全不在乎对方的示好,冷声道:“他的命必须由我来取,你们不配杀他。” 黑衣人道:“可以,我们的任务就是让他变成死人,姑娘想杀他,我们可以从旁协助,达到目的即可!” 林冰一声冷笑:“我无忧宫办事何时需要他人协助了?” 那黑衣人听了这话面上一窘,他早知她们是无忧宫弟子,本不想插手,可见独孤傲云的武功了得,无忧宫众人似乎无能杀之。 自己这十几个人如果单独对战似乎也实难奏效,所以才有了这一幕,谁承想,竟是这样的结局。 这样说来道去,独孤傲云却张狂一笑,站起身来,道:“可是商量好了?” 他此时怒火难平,心道:“他们这是把我当成待宰羔羊了吗?竟然纠结谁来动手!我就是死,也要拉上几个垫背,岂容他们这般小瞧。” 林冰见独孤傲云眼里都是恨意,心下一凉,道:“还需要商议吗?杀你的人,自然是我。” 林冰心里阵阵发苦,他们两人到底因何结仇?就这样成了不死不休吗?也好,总比在他心里没有一点影子的好。她剑鸣如泣直指独孤傲云。 独孤傲云眼见长剑袭来,身形一变,竟是弃琴于侧,架轻功到一紫裳女子身旁,轻松非常的夺了她的佩剑。 这一动作显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谁能去想独孤傲云一直以琴为兵,此时身陷困境却长剑在手,难不成这剑术比琴技更胜一筹? 独孤傲云可是没管众人的意外之色,刚欲执剑冲杀,便见林冰身形一个踉跄,指着他道:“你,你什么时候给我们下的毒?” 众人听了林冰的话都忙内视己身,果然内力受阻,一个个面上皆现惊恐之色。 独孤傲云听了这话才是真的迷糊,自己何时下过毒了?可此时却没有迟疑的机会,他趁众人提气御毒,从窗飞掠而出。 黑衣人哪里能容独孤傲云逃走,任务未完也就罢了,这毒不解,岂非死路一条?一个个从窗跳出追着独孤傲云而去。 无忧宫众女本想也尾随而出,却被林冰拦了下来。 林冰道:“不要追了,那淫徒我们以后再抓不迟!先疗伤。” 无忧宫众女得了命令,毫不迟疑,皆盘膝疗伤。谁人愿意为杀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而冒生命危险?疗伤当然是最重要的事。 林冰盘膝坐在地上,可她实际上并没有中毒。她心思飘忽,眼睛无聚焦地看着窗外的缺月呆想:“我也只能帮你这些了,能否活命,只能看你命数了。” 对着月亮发呆的又哪里只林冰一人。身在濠州的马秀英,此时也正不知何去何从,适才郭子兴的话言尤在耳,“朱元璋此人以后必定能有大作为,你嫁予他,定不会受了委屈!” 马秀英在心里长长一叹,那朱元璋救了义父一命的恩情尤可以不讲,可此时他手下兵多将广,义父现在恐怕要靠着他的帮助才能稳住濠州的局面。把自己嫁给他,恐怕义父也是无奈之举。 原来那日在孙德崖府里,朱元璋等人的围困在徐达带领大部队赶到的时候就解了。他们和彭大等人救出郭子兴,就带着他回了自己的府邸,至于赵均用、孙德崖等人绑架郭子兴一事却没有人提,这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此事看着是过去了,可也不过是表面的风平浪静,濠州红巾军的矛盾越来越激化。朱元璋成了平衡这矛盾的重要力量,郭子兴怎么可能不想方设法拉拢? 听了郭全汇报朱元璋曾失言叫出马秀英闺名,郭子兴就决定放弃把马秀英嫁给自己儿子的想法,收一个有能力的女婿才是利益最大话。 马秀英受了郭家的养育之恩,怎么可能说得出拒绝的话?她看着自己房里那对黑白双兔泪眼滢滢。 “云哥哥,月儿两次议嫁了!这次恐怕真的逃不掉了。你我今生能否有缘再见?若真的再见,月儿已为他人妇,我们对面而立又如何自处?” 第三十八章 狸猫戏鼠谁赢家 马秀英心里的呐喊悲鸣,独孤傲云此时一定听不见,也感觉不到。 此时的他一路飞驰,越逃越觉得心有不甘,林冰那疯女人想杀他也就罢了,毕竟她就是个疯子,不需要理由。 可那黑衣人是怎么回事?自己何时又招惹上了麻烦?独孤傲云思前想后,就是想不出来这伙人的身份。 本来以他的轻功那些黑衣人是追不上的,可他越逃越慢,起初只是步法凌乱,后来腾身跃步都难。明显是毒发或者受伤的样子此时他身后不远处有两名黑衣人已经追了上来。 慌不择路的他,一头扎进了一个窄巷,像个累极了的普通人一样步履蹒跚地跑着,却是怎么都跑不快。 “你倒是跑啊?快跑!”独孤傲云的身后传来这样的一句话,这声音里充满了戏谑和嘲讽,就像一只吃饱了的猫,随性地抓到一只老鼠。 它无心吃了老鼠,却完全不想放过,用爪子拍一下,再放开,让老鼠跑。等老鼠真的跑了,它再一爪子就抓回,完全的把猎物控制于股掌之中。 独孤傲云挣扎的跑着,可他跑着跑着却发现面前是一堵墙。 这里是死胡同吗? 独孤傲云转过身来,背靠墙壁,但见两个黑衣人慢悠悠地向他走来。 一个黑衣人嘲讽道:“你倒是逃啊?轻功不是很不错吗?” 另一个黑衣人冷声道:“别听他废话,快把解药交出来,我做主,给你个痛快!” 独孤傲云听了这话,抬起头来,笑看着两个黑衣人。 这笑容和煦的如春风拂面,两个黑衣人看了却如置身于数九寒冬。 “好,我做主,给你们一个痛快。”独孤傲云的话音尤还未落,两个黑衣人的脖子上就都多了一条血线。 两人喉咙咯咯做响,惊恐地看着独孤傲云。 独孤傲云看都懒得再看这二人一眼,从其身侧飞身而过。 两黑衣人的眼神目送独孤傲云的身影消失于茫茫夜色,扑通一声齐齐倒地。 倒在地上的两具身体还是没有死透,颈间那不长的伤口连续不断地冒着血泡,他们的眼睛不甘地大睁着,直到一切声音都停止了,那大大的眼睛还是没有闭上。 这黑衣人的武功真的是良莠不齐,前面那二人武功尤还不错,后面这十个怎么看怎么都是废物。 独孤傲云已经坐在墙头等了好一会儿了,可就是没人追上来,这杀人游戏他瞬间就是觉得无趣了。 早知道这样就审问一下那两个家伙,知道那背后主子是谁也就算了,现在却是要坐在这里空等。 又过了一会儿,那几名黑衣人终于进入了独孤傲云的视线,他嘴角一弯,心道:“这简直就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啊!” 独孤傲云跳下墙头,倚靠着墙壁,急促呼吸,大声咳嗽。 那些黑衣人以为独孤傲云亡命逃窜先毒发很是正常,但是一个个戒备地,站在不远处看着,就是没人靠近。 毕竟两位老大先一步追去,现在连个影子都不见,谁能不疑? 独孤傲云颤抖地从胸口摸出一个小瓷瓶,急切地倒出一颗丹药塞进了嘴里。 众黑衣人见了解药哪能不疯狂,哪个人也不想死,求生欲望直接战胜了理智。 谁知道那小小瓷瓶里还有几颗解药,万一到了自己这里没有了,跟谁喊冤? 十名黑衣人争先恐后地执剑拿刀,攻向独孤傲云。 独孤傲云见众人临近,嘴角微不可查地一扬,适才痛苦佝偻的身体,忽然背直腰挺。他提剑一横,把靠近的三人一剑解决。 余下的黑衣人惊觉上当,慌忙飞逃。 可惜已经迟了,若是能让一人逃走,独孤傲云大可不必还演这么一出大戏。 直接就抓一个人,审出幕后之人也就罢了。可惜今天只能道这些人倒霉,此时独孤傲云手里提的是剑,但凡见了他施展剑术的人都要死,必须死。 这些黑衣人武功都算微末,尤不及无忧宫弟子,加之不懂相互配合,只顾胡乱奔逃,全无反抗之心。 这些散兵游勇哪里是独孤傲云的对手,在他的剑下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先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十人只余一人,这一人也不知该道他幸运,还是说他倒霉! 这最后一名黑衣人半躺在地上,紧张地看着抵在他咽喉的剑。 独孤傲云长身而立,根本不屑于看这黑衣人一眼。那黑色面巾他都懒得挑一下,只看着幽幽夜色深处,说道:“说你该说的,我不想废话。” 黑衣人就是脑袋再笨也知道独孤傲云想知道的是什么,他现在手里就只有这一个筹码,他要用这个筹码换自己一命。所以,他沉默了一会儿。 “哧” 这短暂的沉默换来了肩头的入骨一剑,那冰凉的精铁入肉的疼痛让那黑衣人一身寒毛直竖,可他却是全不敢呼痛。 独孤傲云道:“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黑衣人道:“是是,小人说,小人说。但求大侠饶了小人一命。” 独孤傲云道:“你有两个选择,一死个痛快,二求死不能。” 黑衣人打了个冷颤道:“早晚都是死,反正我也中毒了,大不了不吃你给的解药,也许很快就能解脱。” 独孤傲云听了这话忽然就来了恶趣味,嘲讽一笑道:“你身上的毒名三生三世,中此毒者先是要痛十日,然后痒十日。在痒的这十日里,我亲眼见过有人把自己的皮都一点点剥掉...” “不,不要说了!你不放过我,我不会告诉你真相的。”那黑衣人痛苦的摇着头说道。他明显被这毒的阴损给吓到了,可还是嘴硬的说着,他真的不想死,不想死。 独孤傲云见黑衣人的反应特别满意。月儿走了很久了,这说故事的本事一点没生疏。 他用剑挑起黑衣人的一缕头发,慢慢地切割着,笑道:“可就是这样你还是不会死,你会变成瘫痪,全身上下除了嘴哪里都不能动。你会感觉到周身都被虫子爬过,甚至眼睛里都有。然后这虫子开始慢慢啃噬你的骨骼和肌肉,你的身体会一块一块的溃烂...” “别说了,别说了,我告诉你,我告诉你!”那黑衣人惊恐喊着。 第三十九章 又闻孤云愤恶奴 “这么快就认输?”黑衣人这么简单就答应他,让独孤傲云心下一疑。 就在这个时候,半躺在地上的黑衣人忽然一动,向独孤傲云的剑撞去。 独孤傲云心里已有疑惑又岂能不防?他长剑一侧,黑衣人这一撞右臂刚好撞到了独孤傲云的剑上。 独孤傲云手上这剑,本是无忧宫弟子的制式佩剑,并不算什么宝剑,可这黑衣人垂死一撞之下,却只听一声断骨之音。这黑衣人的右小臂就几乎全断,只剩一小块皮肉连着。 黑衣人抱臂痛哭,他本想一剑断了自己的咽喉,也可免了受刑之苦。谁知这自杀之举却不止没有奏效,反而徒增痛苦。 这断臂之痛可以忍,可对于一个剑客来说,没了手臂就等于废人了,和死再没有区别。 经这一闹,独孤傲云再没了讲故事的兴致,冷声道:“别折腾了,想死个痛快就赶紧说,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哈哈哈哈...”黑衣人此时满身是血,却全然忘记了疼痛和恐惧,他悲凉的笑着,这笑声中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让人听了心就是一疼。 他大声喊道:“我不会说,随你怎么折磨,你永远不会知道答案的,永远,哈哈哈...呃...” 黑衣人正猖狂而悲凉的笑着,一把剑直接刺入了他的胸口。他诧异地看了一眼胸口的那把散发着寒芒的长剑,又抬头看了一眼缓步走向夜幕深处的独孤傲云,用尽生命的最后一丝力气喊出了两个字——“孤云”。 还没有走出多远的独孤傲云听到这两个字,心里的火腾就着了起来,“又是那两个恶奴,巡影和觅踪是吃干饭的吗?” 巡影和觅踪此时可不是就在吃饭,觅踪处理了中原的事,就快马加鞭、披星戴月地赶到了西域。 一到西域境内就开始了对各各城镇的明面商铺审查。说是审查,却没有查任何一本账册,只询问独孤傲云的踪迹。 可商铺毕竟只是正经做生意的人,撒出去的伙计又实在不认得独孤傲云,所以每天听汇报到深夜的觅踪,在这条线上毫无所获。 倒是巡影管的暗藏势力得了几条有用的信息。 此时正一边吃着饭,一边说予哥哥觅踪听。 “觅踪,你这边怎么样?”巡影问道。 “哎,毫无头绪。”觅踪用力地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道。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没用,找马如龙的女儿时尤可以说“时间太久,无迹可寻。” 可少主这刚刚失踪怎么就这么难找?更何况整日背着一个琴囊的俊美少年真的很多吗?怎么就能毫无线索呢? “觅踪,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消息。许是跟少主无关,但是我觉得可疑。”巡影心疼觅踪劳累,却无力相帮,只能说出这个不是线索的线索。 “你说。”觅踪道。 “我听说一个叫田初四的人,四处寻找杀手,佣金五百两,只要一少年性命。”巡影道。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亏你还是个顶级杀手。”觅踪道。 “奇就奇在这里,我们的‘落枭’在杀手界首屈一指,五百两的佣金也足够雇佣我们了。可他为什么去找二流的杀手?却独不找我们?”巡影道。 觅踪听了这话,心中一动,急切问道:“这人在哪里?” 巡影道:“敦煌城。” 觅踪放下手里的筷子,全没管这一桌子的还没来的及吃上几口的饭菜,起身就向门外走去。 巡影坐在那里一时有点蒙了,问道:“大半夜的,你去哪里?” 觅踪道:“敦煌。” 巡影从桌上的烧鸡上扯下了两只鸡腿,嘴里含了一只就向门外追去。 “觅踪,你急什么?”巡影追上觅踪,把手里另一只鸡腿塞到自家哥哥手里,道:“这么拼命小心累死你。” 觅踪看着手里的鸡腿,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道:“好兄弟。” 说完跃马而去,巡影无奈看着,那绝尘而去的马渐渐消失于夜色中。把自己那份鸡腿三口并两口吃了下去,跳上马背追着觅踪而去。 第四十章 制颅为樽方解恨 巡影和觅踪饭都顾不及吃,劲马扬鞭连夜奔向敦煌城。 这敦煌城里某处刘府的主人可就闲适多了,这都艳阳高照了,还在房里和美妾道着淫词艳语。 “老爷,这葡萄甜吗?” 这一问出自一美艳女子之口,此时她一双宛若青葱的玉手,又是捻起了一颗葡萄。 这葡萄本身很普通,可配上她的手就再也普通不起来,宛如一颗紫色的玛瑙,直教人觉得吃下的每一颗都是珍宝。 可那倚榻而坐,嘴里嚼着珍宝的男人却只说了一句,“还好,不够甜。” 这回答让女子本来笑靥如花的脸瞬间就成了梨花带雨。这迅速切换表情,常人许是会僵硬,会变丑。可在这女子的脸上却看不到一分违和,依旧美的令人窒息,她此时的样子,只能道一句我见犹怜。 只见她一张红唇轻诉:“怎么可能不甜呢?这可是奴家亲手摘的,明明尝过很甜才敢送来给老爷吃的。” 她说话间长长的睫毛扑闪着,委屈的泪珠,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男子见了美人落泪,哪有不温言相抚的道理?所以赶忙道:“乖,宝贝怎么还哭了呢?爷是说没你胸口上的葡萄甜。”说着男子抬起像鸡爪子一样的左手,抚着女子胸前的墨发,并似有似无地轻蹭着女子的衣襟,道:“乖,给爷尝尝这两粒。” 女子忙敛衣后退,如小鹿受惊的样子,道:“不要嘛!老爷你好坏。” 这话和反应本没有错,若是常人一定演一次大灰狼,扑过去把猎物吃掉。可看在此时手脚皆废的刘世伯眼里就成了挑衅。 “嗯?”他双目一瞪,只一个字表达他的不悦。 那女子听了这一声轻斥,身子条件反射的一抖,脸色瞬间白了一度。爬到刘世伯面前,颤抖地解着衣带。 谁知这时候刘世伯却再无怜香惜玉之心,一把就把美人推到床下。美人?他刘世伯缺吗?银子撒出去,什么样的没有? 可怜这美人衣带已除,这狼狈落地竟是直接露出上身的大半肌肤。 刘世伯朝着门外喊了一声“来人”,便见两个大汉从门外进来听命。 那美人吓得颜面失色,忙跪地磕头,大喊“不敢了”,却是衣襟都全来不及系。 刘世伯看都没看这女子,只对两个大汉道:“把这贱人乱棍打死,尸体给我喂狗。” 那两个大汉齐齐应诺,两双粗糙的大手死死地钳住了女子柔弱的手臂,提着她就向外走。 女子的求饶声远了再远,直到再也听不见。 刘世伯看着自己无力地垂着的双手,扭曲的心深恨独孤傲云,心里正想着等杀手提着他的人头回来,定要效仿古人,把他的头骨制成酒樽,方可稍解心头之恨。 “掌柜的,掌柜的...” 刘世伯正在自己的幻想里徜徉,就被门外的吵嚷声给吵醒了。 听出是孤云铺的掌簿,道了一声:“让他进来!” 这门外狼狈地被两个壮汉架着往外走的王掌簿立马神气起来,两脚一落地,整了整衣襟,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哼”,就挺胸抬头,大阔步走进屋去。 原来这刘世伯经断筋一事之后,时时刻刻身边都会跟着十几个随从,不敢有一时松懈。就是这平时常来府里报账的 王掌簿也被拦在门外。 王掌薄一进门,就弯腰屈膝,一副狗腿的样子道:“东家,小的给您请安!” 谁想刘世伯今天却是全不吃这一套,面上看不出一分喜色。 只冷冰冰地道:“何事?” 王掌簿只好老实说道:“铺里来了两人,一黑衣一白裳双生的青年。说是请掌柜你速速去见。”其实这之后还有一句,他却是没有说,只说:“那二人一身气质雍容,小人怕误了掌柜大事,所以匆匆来府上...” 刘世伯一听黑白双生已经知道来的是谁,此时脏腑都如同架在火上烧,哪还能有心情听王掌簿说下去。忙道:“别说了,回去好酒好菜稳住他们,我马上就到。” 王主簿心在狐疑,嘴里却连连道“是”,退了出去。 王主簿一走,刘世伯忙吩咐下属,道:“快,去把田初四给我叫来,快!” 第四十一章 行差踏错死不能 不多时,田初四的肩舆直接抬进了刘世伯的卧房。 没错是卧房,自从手脚筋断,再不能站立,刘世伯就爱上了床榻和摇椅,因为坐累了还可换个姿势休息。 “出去出去,你们都出去。” 田初四方一进门,刘世伯就匆匆赶舆夫出去,全不等请安问好之流。 “这以往一定要听上半晌奉承话才肯说正事的人,今天到底有什么急事?”田初四心里想着,嘴里却还是恭敬道:“小甥给东家请安了。东家可是...” “别废话了,快说我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刘世伯道。 田初四看出刘世伯异常,知道必定又出了什么事,忙答对道:“已经交出去了,您放心,这次都是一顶一的高手,咱们静等消息就是。” “我是等不及了,真怕再出意外,这么多天了,还没有消息?”刘世伯问道。 “虽然咱们给了大致路线,但是杀手也不是神仙,哪那么容易找到目标?可是出了什么事?”田初四问道。 “独孤家来人了。若是被他们先一步找到那小子,你我二人只怕后半生就是想死,都是不能。”刘世伯说到这里只觉得背脊发凉,深狠自己得罪了这么个主。 “这...”田初四一听“孤独家来人”心下就是一紧,再闻“想死都难”更是冷汗津津。 刘世伯也没在乎田初四的反应,听了这话不怕才是怪事。接着问道:“你能确保此次万无一失?” “小甥人头为保!”田初四实在是吹牛惯了,这话根本没过大脑就出来了,其实心里着实没底。 “若有失,也不需我来取了。你走吧!”刘世伯无奈说了这么一句,就朝门外喊了声“来人,去孤云铺。” 这孤云当铺的大堂里气氛凝重,觅踪静坐喝茶,巡影来回踱步,那王掌簿则侍立在旁,大气都不敢出。 什么朝奉、伙计的更是直接躲去门外,见客人就委婉解释,今日暂不营业。 看着这一黑一白两尊大神,王掌簿心里已经把刘世伯的全家女性问候了个遍,什么“好酒好菜稳住他们,我马上就来”!这都几个马上了,再言这俩主,内堂都不进,连个笑模样都没有,这好酒好菜,备是备了,可人家根本上道。 “嘶...” 一声马嘶伴着马夫的一声“吁”,就听门外有人说了声“掌柜,你可算是来了。” 这一句话打破了大堂里的凝重,无论巡影,觅踪,还是那王掌簿都紧紧地盯着那虚掩着的店门。 只见一肩舆被抬进门来,其上端坐一人,正事此间孤云当铺的掌柜——刘世伯。 刘世伯被三人不同眼光看着,并没有表现出拘谨或者恐慌。 只用两只佝偻得像鸡爪子一样的手做了一个拱手礼,道:“让两位掌舵等我这残废这么久,小人实在是罪过,罪过。” 王掌簿听了“小人”这两个字,小眼睛里就是闪过了一抹精光。 等了这么久巡影的耐心早就磨没了,又见刘世伯坐着肩舆进门更是怒气难平。但听了这话,看了刘世伯的样子,脸色就渐渐有了缓和。 “刘掌柜这伤残可是招惹了什么仇家?”觅踪说着当下手中的茶盏,轻抬了一下头,淡然问道。 这反映实在让人看不出怒,也看不出怜。刘世伯背上已现冷汗,面上却是不显,苦笑道:“不过家中进了宵小之徒,不提也罢!” “江湖何时现了这等残忍人物,这般待人,且不如杀了你仁慈!”巡影怜悯道。 觅踪道:“哈哈!巡影,你可算是聪明了一回。” 巡影听了这话却是一跳脚,“我何时愚笨过了?能用刀解决的问题,何必用脑子那么麻烦?” 这两兄弟的对话听的室内其他两人都一头雾水。其实,巡影也不知道哥哥说自己“聪明一回”说的是什么。 “王掌簿,铺里可是有个叫田初四的人?”觅踪一双淡然无波的眼睛,忽然阴厉地看着刘世伯,可嘴里的话却是问王掌簿。 刘世伯听了田初四这三个字就知大事不好,直接就瘫在了座位上目光呆滞。 同时王掌簿也回答道:“原是铺里的伙计,现在已经回乡,据说是染了什么病症。” 巡影一听“田初四”方才知道觅踪的意思,上前抓起刘世伯衣襟就提他整个人了起来。 “巡影,放下他,我还有话要问!”觅踪扶额道。 “哼” 巡影听罢一声怒哼,就把刘世伯扔到了地上。 “刘掌柜,你还有何话说吗?” 被巡影这一抓一丢,刘世伯感觉身体都快散了架子了。可这疼了他是无暇管了,忙道:“掌舵,不管我的事,真的,都是那个田初四。” 说着他连滚带爬地到觅踪脚边,就要拉觅踪的衣袍。 巡影哪见得这人的脏手污了自家哥哥衣衫,一脚就是把他踢出几丈远。 刘世伯嘴角溢血,仍大叫冤枉。 觅踪对巡影道:“把田初四找来。” “不必了,他来了!”只听话音一落,“砰”的一声,田初四就已经趴在孤云当铺的大门前,鼻血直流。 巡影打开门一看,便见街道正中有一白衣少年端坐马上,一张俊颜紧绷,眸间怒火熊熊。 又喜又惊的巡影话都来不及说,直接冲到马路中间,对着马上端坐的少年直接跪了下来。 这繁华的敦煌城中心街市本就车水马龙,巡影这一举动可是弄得闹市皆惊。 街市众人全都停下脚步,把探究、猜测的目光投向骑在马上的白衣少年。 只听那少年中气十足的道了一句:“弑主恶奴逍遥至今日,你踪影二人还想留命不成?” 第四十二章 无知愚民下妄论 少年这话没有刻意呼喊,偏这声音如同钉子般钉入这满街人的脑子,一字一句,无一个人没有听清。 刘世伯猜出来人是谁,再不哭冤喊屈,心下一横,狠狠地向墙上撞去。 觅踪哪能让他这么容易就死了,飞身就是一脚,直接把刘世伯踢到门外的田初四身边。 这舅甥二人一对残废,口喷鲜血地并排趴在地上,让路人看了,不禁投来怜悯的目光。 觅踪此时也飞身而出,直接跪立门边,不卑不亢道:“属下无能,愿以死谢罪!” 白衣少年不置可否,一脸漠不关心。 “仓啷!” 剑身离鞘,背对大门的巡影心下一揪,紧闭双眼。只等兄死弟随,共赴黄泉。 “铛...” 一声兵器无力落地的声音,伴着剑鸣不甘的低吟,回响在巡影的脑海。他只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一滴冷泪现于他微笑着的唇边。 他手覆刀柄,横刀颈前,却只听头上一声冷笑,“呵!你兄弟二人有意思啊!想死,手法都一样。可惜,此等大过,死却是没那么简单。” 巡影诧异抬头看了一眼马上的少年,猛然回头,只见哥哥觅踪衣领处血迹斑斑,却稳稳地跪立不动,出鞘的宝剑孤零零地横在身侧不远处。 白衣少年足点马背,一步就到了觅踪身边,蹲身与他对视道:“你说想怎么死?” 觅踪眼神毫无波动,如同死物一般,只开口道:“觅踪无能,但凭少主处置。” 独孤傲云拾起地上的宝剑,剑尖故意拖行在地上,一步步向着田初四走去。 剑锋割裂石板的声音,如同催命魔音,饶是觅踪的定力,都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田初四的身下更是多了一滩可疑的液体。独孤傲云见了哈哈大笑,用脚抬起田初四的下巴,怪声怪气道:“喂喂,你干什么的?好狗还不挡道呢!你给我走远点,别站在我家门前,挡了我的生意。” 他身侧的觅踪听了一阵怔愣,被这么大阵仗吸引来的围观者更是不懂这话从何而来。 这人不是他自己从马上扔下来的吗?怎么又“挡道了”?还“站在门前”,这明显就是残废怎么个站法?这少年脑袋是不是有病? 田初四心里可是明镜似的,因为这话正是他对这煞星说的第一句话。联系到之前刘世伯说的“求死都是不能”,他直接两眼一个翻白晕过去了。 独孤傲云也不理会,又走到刘世伯身边,夸张地喊了一声,“呦!这不是孤云当铺的东家刘世伯吗?我这吃喝嫖赌无所不为的败家子,哪年把这产业典给您的,我怎么就记不得了呢?” 这围观路人只当独孤傲云要强抢刘世伯的产业,隐隐议论之声渐起。 觅踪可是听明白了,心里一阵发苦,“难怪一个痛快的死法都是不允,原来我还有这治下不严之罪!” 刘世伯是真想狡辩,可断筋那日自己说的话言尤在耳;他是真的想学田初四晕死过去,可这晕也不能,死更是难。 想到这里他反而笑了,直接坐了起来,抬首道:“我说我是东家怎么了?我为你们秦家,对现在是孤独家!我兢兢业业地工作了二十八年,这二十八年,哪一年不是大把大把的银票送到你这大东家手里?我每月的月钱还不如妓院的婊子卖笑赚的多。凭什么?你告诉我,凭什么?” 刘世伯用残了的右手指着独孤傲云,癫狂地说着他的理论。 独孤傲云就静静地听着,还赏了他一个怜悯的眼神。 巡影可是听不下去了,一闪身出现在刘世伯的身侧,手起刀落,刘世伯整个右臂齐肩而断。 巡影的刀实在是口宝刀,削骨断筋如同砍瓜切菜。刘世伯还没觉得疼痛,就看见自己右臂离开身体,摔到不远处的地上,那断肢甩出的温热血液溅了一地,甚至有几滴溅到了他的脸上。 “你这人要不要脸?看你斯斯文文的,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你签了卖身契?非要给独孤家卖命?你觉得不公大可以另谋高就,只怕你没有这个本事。”巡影一刀就断了人的手臂尤觉得不过瘾,气愤骂道。 “你们这些人太野蛮了,你们,你们会下地狱的!”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人群中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她的嘴正被一个传教士打扮的色目人捂着。 那女孩金发碧眼,一身白色的公主裙,就像一个圣洁的小天使。她扑闪着长长的睫毛,诧异中带着询问地看着那色目人。 有了这小女孩带头,围观的众人终于有勇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一个个出来伸张正义。 “不过就是一个自称,你们都断了他的手脚筋了,还想怎么样?” “就是,那黑衣服的,你是不是傻?他都要杀你,你还做他的帮凶!” “报官,请他们吃牢饭!” “你们知不知道什么是王法?这人间还有没有公道?” 众人正争吵不休,刘世伯已经晕了过去。 巡影说了一声“无知愚民,妄下评论”,就全不管其他人的众人态度,刚欲走到觅踪身边跪下来,就听独孤傲云道:“好,给你们个公道。给我把那两个贱奴弄醒,我倒是要世人看看,对犯上弑主的恶奴,我独孤家给的态度!” 这时候倒也不用巡影动手了,那王掌簿提着一桶水就从孤云铺走了出来。他等这个机会很久了,一看这就是正经东家到了,巴结好了,还愁没有出头之日? 这王掌簿提来的水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浑浊腥臭闻之欲呕。这脏兮兮的液体直接就向刘世伯、田初四那舅甥二人泼去。 “啊...” 刘世伯的伤口一沾这污水就大声嘶吼,痛苦地在地上翻滚。田初四也不知是被水泼醒的,还是被喊醒的,只看着他舅舅的惨样,摊在那里浑身战战而抖。 独孤傲云冷声一笑道:“你们舅甥二人,只有一个可以死个痛快。谁先招,可先死。” 第四十三章 千金好还情无价 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若有生的希望谁人愿意去死? 可惜这舅甥二人早知自己罪无可恕,心下已没了求生欲望,若能得个痛快的死法,倒是该感谢天恩祖德了。这“谁先招,可先死”就成了巨大的诱惑。 田初四嘴尖舌快,这平时什么事都得可着刘世伯的心,今儿这都要死了,哪有相让的道理?所以抢先道:“那些事都是刘掌柜让我做的,小人不过是个跑腿的,东家明鉴啊!” 他说着挣扎跪起,这一身淋漓的污水虽然狼狈,可也掩了那骚臭尿液的尴尬。 刘世伯听着亲外甥的话,在地上痛苦翻滚的身体忽然就没那么痛了,可能是有哪里更疼了吧! 他坐起身来癫狂一笑道:“是,都是我的主意,找打手教训你,雇杀手追杀你。是我刘世伯时运不济,胜者王侯败者贼,老子输了,要杀要剐随你!” 围观的路人听到这里,适才的怜悯之心全无。这世上最可恨就是敢咬主人的狗,打死它一点都不值得人可怜。 独孤傲云听到这里却是觉出不对劲来,这刘世伯敢认雇凶之事,这一次和两次又有什么分别? 他把目光移到田初四脸上,果见田初四面无人色,眼神闪烁。 这才是害死那老夫妇的真凶吗? 两个冷了的馒头,这不是他独孤傲云第一次承人恩惠,也注定不可能是最后一次。可他却今生今世都忘不了那一对平凡善良、恩爱可敬的老人。 千两黄金好还,一分真情无价。 他还没来得及报答一饭之恩,却眼看着两个老人惨死在自己身侧,他怎么可能不恨? 独孤傲云恨意的眼神有若实质,田初四被这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仿佛那眼神是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他的肉,不给一分痛快。 他渐渐招架不住这来自灵魂的压迫和恐惧,狂乱磕头,“我,我不是故意的。东家,东家你答应先招先死的,您,您赏个痛快吧!” 独孤傲云仿若未闻田初四的话,把手里的宝剑一甩,直接立在了刘世伯的身前。 刘世伯见到这嗜血寒兵,却是没有一分惧色,欣喜的如同见到绝代佳人,直接就扑了过去。 独孤傲云根本不屑再看这无聊闹剧,转身向孤云当铺门里走去,只留了一句:“巡影,这恶奴交给你了。” 巡影喜滋滋地道了声“好嘞!”然后嫌弃地提起田初四,几个起落间消失于众人的视线。 这时觅踪也站起身来,对着围观的众人一礼,道:“该给的公道,我家少主已经给了,剩下的就是独孤家自己的事了,诸位散了吧!” 一个个低头沉思的围观者自然知道这“诸位”指的是谁,这里已经没人值得“伸张正义”,自然也就都灰溜溜地散了。 只剩那个天使般的小女孩眨着探究的眼睛,看着那扇大敞着却深不见底的门。 传教士装束的色目人直接把小女孩抱起离开了。小女孩的眼睛看着孤零零倒在血泊中的尸体,趴在色目人肩头问:“这个死人就是犹大吗?” 色目人回头看了一眼孤云当铺的大门,轻声说:“那孩子不是耶稣。” 这孤云当铺里自然没有耶稣,只有沉默的主子和噤若寒蝉的仆人。 觅踪一进门,直接就是跪了下来,那一屋子的朝奉伙计还有哪个站立的住,全都腿软膝弯地跪了下来。 独孤傲云冷声道:“彻查所有店铺,品行不端者换,贪公过巨者杀。” 最后这杀字许是灌了内力,在这安静得怕人的房间里回荡不绝。 王掌簿听了腿肚子直转筋,暗暗庆幸刘世伯已死。 觅踪也是背上冷汗湿透,只回了声“是”。 “你们都出去吧!” 独孤傲云这句话普通的紧,可听在众人耳内就是仙音妙乐。那普通的伙计是不会有什么大过,但这沉闷可怕的气氛下,也实在是让人半刻都不愿意呆,一个个如蒙大赦地出门去了。 觅踪依旧跪在那里没有动,不是他不想走,只是他走不了。 “你还不去查?”独孤傲云还沉侵在一种莫名的情绪里,实在想清净一会儿。 “属下这里有一份请柬,还有两件重要的事不得不说。”觅踪从怀里摸出一份烫金的请柬,恭敬地双手举着奉到独孤傲云眼前。 “说”,独孤傲云接到手里也不急着翻看,只说了这么一个字。 “少主手里的请柬是天下第一美人妍梦所发,此次名为比武招亲,可也相当于武林大会了!整个江湖的豪俊...” 觅踪话还未完,就被独孤傲云打断。“这些我都知道了,说你要说的事。” “是,第一件事,济世门门主邓济舟也在被邀之列,此次关乎至宝,疑似赤霄剑,此人不可能不去。 第二件,少主在信阳遇到的那位无忧宫女子,月前忽然神秘失踪,无忧宫似乎也在找寻。”觅踪说完头都不敢抬了,少主本就气自己无用,这次恐怕... “砰...哗啦!” 独孤傲云手里的白瓷茶杯碎成了粉末,一整杯茶都洒在了他的衣襟。 觅踪听着一动都没敢动,独孤傲云也恍若未觉。 “无忧宫宫主,善使双剑,为人狠辣果决,尤恨男子。与马如龙有仇。” “让她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平凡日子吧!也许这才是对她最大的仁慈。” “小女月儿,现正于平常人家,过普通日子,盼尔莫要相寻。” 独孤傲云的耳边响起了一句又一句话,这些话就像是一句句嘲讽,他猛然发现他翻山越险、沙漠飓风的,简直就是个笑话。“我怎么会这么傻?怎么会这么糊涂?师父会把月儿交给仇人?我到底是怎么想的?” “哈哈哈...” 他悲凉的笑着,忽然一口鲜血喷出,恍然间似有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笑着对他说:“云哥哥,我会很想很想你的。” 第四十四章 美人巧设登仙台 无论是何朝代,怎生乱世!这山青水碧的十里秦淮都不会是个寂寥之地。何况天下第一美人携宝重现江湖,更是让这繁华之处,难求一栖身之所。 今夜此六朝金粉汇聚之地,再不独属于才子佳人、严蕊东君。持刀佩剑的江湖豪客;羽扇纶巾的风流才子;前呼后拥的王公贵族;神秘莫测的隐士高人,甚至三教九流,无有不来此处凑个热闹的。 可是真的有资格进那望月楼,看上一眼传说中天下第一美人的并不多。 此时望月楼外,一处高台上正在比武,一个驼背的丑汉正与一书生打扮的青年斗的难解难分。 钱晓晓一身男装打扮,拍了拍身边一玉冠男子的肩膀,问道:“参加比武招亲的人不是都进了望月楼吗?怎么还有人在这里比武?” 那男子上下扫视了一眼钱晓晓,道:“兄台这都不知,想来不是咱们本地人。” 钱晓晓扯出一个自认儒雅的微笑,回了一句:“是,我是外乡人,来这金陵不过看个热闹。” 故意把秀眉画宽,还贴了两撇清须的钱晓晓,平时霸道惯了,本就英气十足,此时更是看不出一分女气,可这一笑间依旧难掩芳华,看得那男子一阵神摇。 男子呼吸一滞,忙敛神清心道:“这妍梦只发了九十九张请柬,却又设了三道难关,能走到她面前的,才有资格喝一杯茶。这请柬都没有,想得见美人,就必须在登仙台上夺冠,方可抵一张请柬,去闯那望月楼第三关。” 钱晓晓问道:“这随便什么人比武赢了都能进去,这要是一个莽夫怪人夺冠,那美人也甘心嫁?” 男子听了朗声一笑道:“这倒不会,凭一张漂亮脸蛋谁敢称天下第一美人?这妍梦最出名的就是智计,比如这登仙台!” 钱晓晓道:“这登仙台如何?” 男子道:“妍梦只邀了九十九人,没被邀请的人心里必定不服,有了这登仙台堵了众人的嘴,又能让有气没地出的人,先把气撒在这擂台之上。” 钱晓晓听完倒是有几分佩服那妍梦了,细一想确实如那男子所说,这江湖中人多孤傲,凡事讲究个公平,此时众人都被这擂台吸引,的确没空出来捣乱。 钱晓晓道:“这就是说上这登仙台也有要求了?” 男子道:“对,你没见那擂台边有一书案吗?要在那里作诗一首,通过释法大师的审核才能参加武斗。” 钱晓晓听完心想“那傻气的阿琼必赢不了这么聪明的女人”,脸上也不自禁地绽开一抹如春风拂面般的笑,抱拳道:“原来还有这么一说,多谢解惑!” 那男子见了这笑容,匆匆回了一句“不需多礼”,便再无心热闹,走进人群消失了。 钱晓晓也没在意,接着看她的热闹。她哪知自己这无心一笑,让一有志青年,差点成了断袖分桃之流,这倒是后话了。 却说望月楼外打的热闹,这望月楼里可就斯文的多了。 得了请柬的都是文武兼修的成名人物,人人都是自恃身份,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偶尔或有相识,也不过轻声寒暄那么两句。 独孤傲云在这里算个异类,虽然祖上世代大儒,可毕竟此时就是一个商人的身份,难免被排斥在外。 不过他也乐得清闲,独自坐在一个角落,悄然观察一身儒袍的邓济舟。这邓济舟社交广泛,时不时就会有人上前与他攀谈。 不多时,一俊秀的小斯走进厅来,手里托着一个托盘。他全没有在乎在座的是不是大人物,目不斜视地从众人身侧走过。走到大厅正中,也不对众人见礼,只冷冰冰的道:“各位面前都有笔墨,这第一关,题为治国!请各位书一字,与我手中答案相同者可入第二关。” 众人回到各自座位,每人提笔写了一字。其中“文,法,德,孝,仁...”诸多答案。 每人只写一字,自然很快,不久就人人都放下了手中的笔。 那小斯道:“我家小姐猜到这题必定答案颇多,也不能说哪一种答案为错。但即是要与之相伴一生,就必要志同道合,所以与答案不符的请自动离场。” 说着那小斯亮出托盘里的一方白绢,那上面写了两个大字“德”、“法”。 与答案不符的人心里实在不服气,但人家事先有言不符也不为错,倒是让人说不出什么了,只能无奈离场。 这一下九十八人就去了八成,只剩不足二十人。 “各位请随我来!”那小斯也不多话,转身就向二楼走去。 这二楼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三十多道门。也不等众人反应,那小斯道:“这门里面的关卡相同,各位过关自可进入第三层。不能过关者,直接开门自行离去便是。” 说完他先选择了一扇门走了进去,这剩下的二十多人皆是人中翘楚,自然艺高胆大,纷纷择门而入。 独孤傲云也选了一扇门走了进去,这门里是一空空荡荡的回廊,实在看不出什么特别。也没有人的气息,一时竟是猜不出这一关考的究竟是什么。 他一边思考观察,一边向前迈步走去。只走了一半,这墙壁之上忽然伸出一木桩,这木桩寸许直径,只朝着独孤傲云的膝窝而去。 独孤傲云一直小心戒备,怎么可能被这小小伎俩伤到,他点足一跃就轻松躲过了这机关。 怎知他双脚还未落地,又两木桩从墙壁伸出,这一次的速度是先前木桩的一倍,一木桩朝他胸腹而来,一木桩朝他颈肩而去。 独孤傲云幸得两位师父传授轻身功夫,这身法自然灵活百变,他凭空在半空借力,堪堪躲过这两木桩攻击。尚未来得及松口气,只见又三根木桩弹出,这次速度更快,力道更猛,位置更毒。 一见不好,独孤傲云哪肯硬战,借力一弹,就是退回了没有机关的位置。 原只道少林有木人巷、铜人阵,却不知这妍梦从哪里得了这机关妙法。独孤傲云来了兴致,又是试了三次。但每次最多同时应付五根木桩,就用尽全力了,可走到这里,回廊还有大半没走。 按这个逻辑后面的机关应该更厉害才是,以孤独傲云现在的武功绝难走到这回廊的尽头,就这么认输了吗? 第四十五章 公输之徒鳏寡孤 独孤傲云天生胸无大志,可却不能说他没有求胜之心。越是难玩的游戏,反而更能让人提起兴趣。 他仔仔细细的研究了那机关,结论就是自己确实无能靠武力通过。可他的武功已经算年轻人里拔尖的了,那以智计出名的美人难道更愿意嫁个武艺超群的老怪物? 胡思乱想的独孤傲云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念头一闪而过,可他却抓住了。 他迈步向前,还是一根木桩跃,两根木桩闪。可到了三根木桩,他忽然踏木而上,借力向屋顶撞去。 双臂一扬一撕,竟是轻易的把屋顶破出了一个大口子。他旋身而出,但见一身着大红衣裙的绝代佳人,弯着一双桃花眸,对着自己微笑。 此时此地能着一身喜服的人自然没有别人,只能是那天下第一美人妍梦。 妍梦见独孤傲云的出场方式,丝毫不觉有异,只用一双被大红色衣袖凸显的越发白皙的玉手,倒了一杯茶,捧着奉到独孤傲云眼前。 她身体微微一福,朱唇轻启,软软糯糯道:“独孤庄主这么快就看出这第二关的玄妙,不愧自幼被称神童,奴家钦佩。” 妍梦的声音绝对是独孤傲云听过最好听的女音,这声音如乳燕黄莺,端得是听之欲醉。 可独孤傲云此时注意的却不是她的声音,而是妍梦的脸。这女人易容术果真精湛,不知此时此刻这张人间绝色的脸,是真颜,还是画皮。 独孤傲云心中想着这些,脸上却没露异色。一手接过茶杯,浅尝了一口,赞了一声“好手艺”。 这“手艺”二字颇有深意,端看人怎么理解了。 “能得独孤庄主一赞,这手艺也不算白学!”妍梦这话回的也是蹊跷,无论这好手艺说的是什么,这回答都是无懈可击。 “在下不过是个武艺低微的浪子,所做的评价,实在不值钱。” “庄主何必过谦呢?独孤家的家财恐怕国库都尤有不及。又世代大儒,这茶之一道,自是从小耳濡目染。恐怕这茶水根本不需尝,观其色,嗅其香,便知其值不值得不尝。” 独孤傲云一笑不语,这相互吹捧的客套话实在无趣。 妍梦也不知多话,只道:“还请庄主暂上登仙台稍候片刻。” 独孤傲云轻点了下头,也不多话,转身就迈步从窗飞出。要问为何是窗?只缘这望月楼第三层本就没有门。 此时这登仙台上还有一人,这人是一个侏儒。他整个人坐在椅上,两只脚都够不着地。若不是他颈上那与常人相差无几的脑袋,实在显眼,看那矮小的身子绝对会被认作三岁稚童。 可就是这三尺左右的身高,偏手握一根鲜红如血的竹节鞭。竹节鞭长两尺左右,实际算个短兵,可在这侏儒手里就成了庞然大物,让人看着实在是为他那小胳膊小腿担心。 独孤傲云见侏儒望向自己,礼貌性地一抱拳一礼。 谁知那侏儒也不站起来还礼,把独孤傲云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他抬起与细短胳膊极不协调的大手,微微一拱,眼睛却是再不屑看独孤傲云一眼。 江湖中人实则最讲究礼数,这侏儒此番作为绝对是挑衅,是藐视。 若是遇到个脾气不好的,绝对婶能忍,叔不能忍。可独孤傲云却是忍了,只找了个离侏儒最远的位置坐了下来。 独孤傲云想的是,与一个残疾人一般见识,实在是有失君子风度。 可在刚刚比武夺冠、正志得意满的侏儒眼里就绝对不是这么回事了。这就是胆小怯懦没血性,侏儒更是对独孤傲云瞧不上眼。 两人就这样坐在高高的登仙台上,干瞪眼,只等第三关。 又过了半盏茶时间,妍梦一身红衣与一轻铠男子从望月楼第三层旋身而下。两人衣诀翩翩,并行落在登仙台上。 这么美的出场方式,让台下众人更是一阵赞叹: “果真是才子佳人。” “好一对金童玉女。” “天下第一美人,当真名不虚传啊!” “据说这妍梦曾随一神秘男子归隐,恐怕已非完璧。” “这么完美的女人有点缺憾很正常,若是她不嫌弃我,我愿意八抬大轿娶她进门。” “说什么胡话呢?你看那台上三人,那才是美人的归宿。” “……” 轻甲男子足一落地,对台上独孤傲云二人微一拱手,独孤傲云也举茶相敬。唯那侏儒偏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样子,根本不屑回礼。 这轻甲男子乃濠州黄巾军郭子兴之子——郭天叙,本也是个武将。他哪见得了别人对自己这般无礼,脸上冰霜立显。 妍梦见这情形不对,出来圆场道:“诸位少侠,小女子这里有礼了。第三关马上开始,诸位稍安勿躁!” 侏儒与郭天叙本就为美人而来,自不愿意唐突佳人。独孤傲云本也无心一争,不过看热闹的,所以这登仙台也算暂时平静。 妍梦走到台边,对台下众人盈盈一礼。“奴家妍梦,谢各位英雄前来为小女子的婚事做个见证。”说着她素手轻拍雕栏,但见登仙台正中两块木板像内凹陷,缓缓有一物渐落真容。 这东西一尺见方,远看就是一个木盒罢了。可若近观便能看出,这盒子绝对不简单。 它通体漆黑,四壁有兽形浮雕;盒盖又有九个兽头,八个禽首;细看又见盒子底部以六足为柱。 众人正叹奇不止,有人甚至蠢蠢欲动,想强占这宝贝。 妍梦此时却是盈盈一笑,“此物名为公输榀,为公输子挑选传人所用。说这公输子很多人可能不知,可若提起鲁班,恐怕无人不晓。” 本欲夺宝的众人听了这话,又安静下来,耐心静等下文。 妍梦早知会是这样的结局,自信笑道:“奴家的陪嫁就是传说中的鲁班书,这第三关,也是最后一关,能在一炷香之内打开这盒子最多机关者为胜。” 听了“鲁班书”三个字全场哗然,议论之声比适才美人从天而降更大。 独孤傲云也被这奇书的名字震了一下,这鲁班书又名缺一门。其记载有机关器械的制作方法,又有术法符箓一说。 据说鲁班做的木鸢能飞翔三日三夜不坠,也不知这本事是术法之能,还是器械之功。 至于修炼这奇书也有个古怪要求,此生必要有憾,鳏、寡、孤、独、残,任选其一方能修炼。 独孤傲云对这种邪门奇书实在没什么兴趣,独孤家世代鳏夫也不知是否有人修炼了这奇术。 妍梦也对鲁班书做了一些介绍,无非也就是这些话。语毕,宣布第三关开始! 那侏儒和郭天叙正跃跃欲试,独孤傲云却忽然站起身来,“在下对这鲁班书实在没什么兴趣,就先失陪了。” “独孤庄主...”妍梦只来得及说这么一句话,就见独孤傲云已经跳下登仙台。 这一幕实在出乎所以人的预料,包括妍梦。不说这传说中的奇书,就是自己的相貌,妍梦也是十分自信的。 可是,此时独孤傲云竟然直接弃权,这是对奇书没兴趣,还是对她这天下第一美人没兴趣? 第四十六章 万绪千头兄弟逢 天下第一美人的这一声“独孤庄主”,并没能令独孤傲云潇洒离去的身影有一分停留回。 “贤弟,傲云贤弟!” 同样是称呼,这一次独孤傲云却不得不驻足回首,只见一名身着重铠,体态瘦长的将军轻盈地朝着他跑来。 那人离独孤傲云还有几丈远,就迫不及待的发问了,“敢问阁下可是濠洲独孤家的庄主?” 独孤傲云认真的打量着眼前的人,这人是个黑瘦青年,却丝毫没有因为瘦削而显得渺小。他浑身的每一寸血肉似乎都在彰显着一种不屈与坚韧。 正如很多很多年前,那个在鞭挞之下不痛呼、不求饶的狼狈少年。 独孤傲云笑对上那黑瘦青年疑问的目光,张口叫了一声“大哥”! 这黑瘦青年不是别人,正是陪同郭家二公子郭天叙来参加招亲的朱元璋。 这一声“大哥”独孤傲云叫的斩钉截铁。朱元璋一听“大哥”二字反倒懵了一下。回过神来,他提起拳头在独孤傲云的胸口不轻不重的锤了一下,道:“好兄弟,你让我找的好苦!” 从军为将多年,朱元璋自信多了,再没了面对富家公子的拘谨。 独孤傲云也学着朱元璋的样子锤了一下朱元璋的护心镜,道:“大哥找我?自结拜以后大哥就再无音信,傲云以为大哥嫌弃我这没用兄弟。” 独孤傲云曾寻找过自己的事,朱元璋早就从徐达那里知道了。此时听了兄弟抱怨,忍不住解释道:“贤弟你可别说笑了。是大哥没用啊!我当年一贫如洗,负债累累,那时我若登门求金,只怕咱们兄弟有了隔阂。” 独孤傲云道:“大哥你...哎!算了你就是这个脾气!” 朱元璋听了朗声一笑,一手拍着独孤傲云的肩膀,一手指着前方道:“贤弟,咱们兄弟先在这里坐一会儿,此间事了,再大醉一场。” 独孤傲云顺着朱元璋的手看去,但叫几张桌椅。相比为一场招亲建楼筑台的大手笔,这几张红木桌椅就显得简陋和小家子气了。 可就是这简陋的桌椅也不是谁都能坐的,只有少数被重视的势力才有这一席之地,其他人只有站立围观的份。就是以独孤山庄,财力天下第一,也未能得一席位。 独孤傲云一笑,跟着朱元璋走到一群整齐穿着铠甲的人中间,坐了下来。那些人如同枪一般站的笔直,像陶俑般,一动不动。独孤傲云二人走过他们身旁,没有一个人眸子动一下。 虽然其他座位后面也有一堆前呼后拥的,可很少有哪个队伍可以这般整齐的穿着,穿着整齐的又没有这样纪律严明的。 独孤傲云刚一落座,就听朱元璋道:“兄弟你这些年去了哪里?我几次去你府上都被两个老伯拦了下来。整个濠洲城的人都在说老庄主去了以后你得了疯病,不止未尽孝道厚葬老父,还一把火直接把一处院子烧了。” 独孤傲云听了这话却是笑了,“原来世人是这么评价我的。那可是还有人说我未曾守孝就出去风花雪月?” 朱元璋脸色一变,道:“贤弟一向洒脱,必定不会在乎那些流言蜚语。” “哈哈!大哥你这可就猜错了,弟弟我也是个俗人啊!”独孤傲云自嘲一笑,紧接着道:“不说我了,大哥说说你的经历吧!我总觉得大哥这些年过得一定很充实,很有趣!” “可不是很充实,很有趣嘛!我现在都觉得自己经历的一切都是个梦,真怕一觉醒来我又成了那个满街化缘,挨饿受冻的小行僧。”朱元璋的眼神迷蒙,似乎眼前这红楼林立,锦衣穿梭的地方成了一座四处透风的破庙,而他正裹着一方陋席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独孤傲云见朱元璋的神情心里一紧,道:“大哥一定经历了很多苦难。” 朱元璋听了独孤傲云的安慰,洒然一笑道:“苦难都过去了,兄弟你知道吗?哥哥我一个穷得到寺院里避难的小行童,竟然有一天可以娶元帅的女儿。哈哈...” 见朱元璋笑的开心,独孤傲云自然也为他高兴。端起桌上不知何时摆上的酒道:“大哥,傲云敬你一杯!” 朱元璋也不矫情,举起酒杯道:“哥哥也敬贤弟,敬我们兄弟相逢。” 两人一杯酒下肚,独孤道:“不知大哥何时成婚的,我这兄弟做的着实惭愧。” 朱元璋道:“哈哈,兄弟不必惭愧,愚兄现在不过订婚,成亲还需要些时日,” 独孤傲云笑称:“没想到我回来的正好,还能赶上大哥你成亲。大哥成亲之日,傲云一定送上一份配的上大哥大嫂的礼物。” 朱元璋听罢一笑道:“好,大哥可就等着兄弟你的贺礼了!来,喝酒!” 人一高兴就想喝酒庆祝,这一庆祝就容易忘了自己的酒量。二人虽然离喝醉还有一段距离,但是这话,明显越来越多,越来越深。 不知不觉朱元璋就又讲起来他的故事,自然我就讲到了他引以为傲的“元帅女儿”。 “贤弟,你那未来嫂子不止人美心善,还救过我的命。自从我知道她叫马秀英的那天开始,这...” 朱元璋正滔滔不绝的讲着他的故事,听的津津有味的独孤傲云却被这“马秀英”三个字给震了一下,后面朱元璋说了什么,他就完全听不见了。 “马秀英,马秀英,我怎么就没想到师妹会回复本名本姓呢?一直找龙琦月,难怪音信全无,我怎么就这么笨?”独孤傲云心里万绪千头,他希望找到月儿,可他也期望这就是一个同名同姓的人,不是他的月儿。 “大哥!”独孤傲云打算朱元璋的讲述,问道:“这郭元帅的女儿怎么姓马?”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秀英的父亲与郭元帅有八拜之义,据说马公惹了什么大祸,把女儿托付给了郭元帅。”说到这里,朱元璋靠近独孤傲云,伏在他耳边悄声道:“你这未来大嫂武功了得,只怕马公也是江湖人物。” 独孤傲云听了这“大嫂”、“武功了得”就觉得胸口剧痛,喉头一阵腥甜。 第四十七章 百密一疏侏儒胜 端起酒杯,独孤傲云和血而饮。 辛辣、苦涩、腥膻... 千滋万味又怎么能让他觉出异样,他只喝他的酒,听着朱元璋讲与马秀英如何相遇、如何相识、如何相救。 独孤傲云静静地听着,他在等,等他们的如何相爱、如何相恋,可为何直接就是定亲? 世界不知何时开始喧闹,郭天叙气呼呼地闯进了这兄弟二人的世界,打破了这寂寞又煎熬的倾听。 朱元璋起身见礼。 郭天叙心情虽不佳,但是自濠洲事变对朱元璋敬服不已。此时他虽是上级,但还是恭恭敬敬地给朱元璋回了一礼。 独孤傲云已经醉了,但见了来人也端起酒杯敬上一杯。 一张好看的脸,于男人还是女人都是一种便利。摇摇晃晃的醉态本是让人厌恶,可此时的独孤傲云却是莫名的让人心疼。 郭天叙询问地看向朱元璋。 朱元璋扶着独孤傲云坐了下来,对郭天叙道:“少帅,这是我义弟独孤琼。” 郭天叙见独孤傲云酒醉也不见怪,只坐下来,也喝了一杯。 朱元璋虽然喝着酒,讲着过往,可是一时一刻也没放松对登仙台上的关注。这是一个军人的责任心,也是一个政客的好奇心。 此时郭天叙气恼的原因他自然心中有数,所以宽慰道:“少帅莫要气恼,那鲁班书虽是奇书,可修炼的代价也确实太大。不得也罢!” 郭天叙叹道:“输了便是输了,也没什么可不服的,只是可怜了那妍梦。” 朱元璋道:“是啊!那妍梦聪明过人,千算万计,却还是百密一疏。” 独孤傲云只喝着他的酒,别人的事他不想听,也不愿在意。 郭天叙道:“这种才智过人的美人,却要嫁给一个自大狂妄的侏儒,江湖又要热闹上一阵了。” 朱元璋道:“这侏儒确也文武双全,可这相貌人品,恐怕妍梦也是不甘心吧!” 这一句“不甘心”似乎触碰到了独孤傲云心里的某处,他抬眼看向高台上正自拜堂的二人,抓起一壶酒就腾身跃上高台。 此时妍梦与那侏儒已经拜完天地,只差夫妻对拜,便算礼成。独孤傲云的闯入令司礼官的声音戛然而止,这婚礼自然也就没办法接着进行。 独孤傲云提着酒壶晃到妍梦面前,隔着盖头的相视让独孤傲云心里一阵恍惚,似乎此时这新娘不是别人,而是他的月儿。所以他开口问:“为什么嫁给他?” 新娘回:“承诺!” 独孤傲云问:“你甘心?” 新娘回:“不甘如何?” 独孤傲云道:“不甘,我可以带你离开。” 新娘笑了,笑出了声音,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有人说出这种话,新郎自然不能忍,若是这样都能忍,还是男人吗? 那侏儒的小身子一弹,直接以身上的大红披花为兵器,攻向独孤傲云。 独孤傲云走路都晃,这迅猛的攻击怎么躲开? 谁知独孤傲云仿似未觉般只侧身喝了一口酒,这红花就从他身侧而过。如风的劲气扫过他的衣诀吹的猎猎而响,可想这一招用了多少劲力。 侏儒见自己一击不中,横臂一扫,欲趁独孤傲云还未缓过给上致命一击。身形上的缺憾让侏儒深信先下手为强的道理。 独孤傲云旋身一跃,不只躲过了侏儒的攻击,还落到妍梦身侧。他还是那个问题:“你甘心吗?” 妍梦不语。 侏儒不知何时取来兵器,如血的竹节鞭直点而来。 独孤傲云的轻身功夫对上矮小侏儒实在是优势立显。可此时侏儒手握趁手兵器,独孤傲云却只拿了一酒壶。 本就摇摇欲坠,一步三晃的醉客,如何能敌一个被恨意迷了心窍的仇人。 独孤傲云的琴不在背,剑不在手。面对招招迅猛的重鞭只能闪躲腾挪,虽一时不至于伤,长时间却必败。 刺啦一声! 独孤傲云的衣襟被撕开一个长长的口子,冷不防那如血的竹节鞭又一撩而上。独孤傲云醉步后退,那鞭子还是狠狠地打在他的下颚,嘴角立渗鲜血。 一道白影忽然跃上登仙台,“手握重兵,欺负他手无寸铁吗?”这一句话还未完,就见一张瑶琴直接飞向独孤傲云。 侏儒本来已经胜券在握,哪知跳出来一个多管闲事的。他心里暗骂晦气,今日来的这敌手怎么都他妈长得这么娘们儿。 侏儒见到长得俊俏的男人就妒心难平,这白衣小生来坏自己的事自然不能轻饶。他直接放弃独孤傲云,提鞭向白衣小生而来。 独孤傲云得琴在手,只随性一扫一拨,一道有形劲气就朝侏儒而去。 侏儒感到危机,如箭般身形硬生生一侧,险险地躲过危机。 知独孤傲云以琴为兵,又肯出来相助的能是何人?此时此地自然非钱晓晓莫属。 钱晓晓深恨独孤傲云前来参加别人的招亲,可她又实在不忍看他受伤。女人啊!在爱的人面前总是会无条件迁就。 她自知武艺低微,目的达到了,自然不愿意添乱,直接跳下登仙台观战。 独孤傲云几道音波过去,侏儒都是堪堪招架。本可乘胜追击,可他却无心与侏儒纠缠。 他满心里都是那新娘子愿与不愿,若不愿,谁都不配强求。 “你甘心?” 又是这个问题。这一次妍梦却不再笑,她打量着独孤傲云,似乎在思考。 侏儒又气又怒,得了缓气功夫又是冲杀而来。 “师弟,停手!” 这是一个身高七尺的壮硕大汉,上身几乎赤膊,身上绑着几段铁链,就算衣服了。 他遥遥对着独孤傲云一抱拳。 独孤傲云略一讶异,也抱拳回礼。 壮汉道:“在下巨坨门,铁骨金钢石磊。” “濠洲独孤家,单名一个琼字。”独孤傲云此时说他醉了吗?其实他何时不是醒的? 酒之一物可壮胆,壮的却只能是怂人胆;酒之一物可扫愁,扫的只能是闲愁;酒之一物可醉人,醉的只能是想醉的人。 独孤傲云扰人婚礼,自然是想醉的人,可面对此时对面而立的师兄弟二人,却是醉态全无。 “原来是天下第一庄的独孤庄主。阁下适才弃权而去,为何此时去而复返,搅扰我师弟擎天的婚礼?” 这壮汉满脸胡须,一身精铁般的肌肉,看着实在是个粗人。说出来的话却进退有度,这话明明就是质问,可任谁也觉不出来他的恶意。 “谁说我是来搅扰婚礼的?我是来闯这第三关的!”独孤傲云说着从怀里摸出了一张请柬,看向今天的主角妍梦,“我这请柬可还有效?” 第四十八章 僧道论缘谁无份 无论是谁,想进望月楼,必要先交出请柬。邀请独孤家家主的请帖早该交出,此时他手中如何会还有一封? 众人怔愣不知,少顷,就是沸沸扬扬。议论、猜测、骂声更是不绝。 独孤傲云浑不理会,只默默地喝他的酒,静等妍梦回答。 此时天下除这二人之外,怕是无人知道这请柬的来历。若是妍梦不认,独孤傲云只当她甘心嫁给那侏儒擎天,自己欣然送上一份大礼,自可逍遥而去。 妍梦面盈微笑,玉步莲移,缓缓走向独孤傲云。她步伐优美,姿态雍容,可没人知道她心里的忐忑和犹豫。 “原来独孤庄主就是那日秦淮河上的知音人,奴家有礼了!” 妍梦盈盈一拜,算是认可了这请柬的存在。 自家老婆道别人是知音,侏儒哪里听的了,指着独孤傲云怒道:“你这人好不要脸。适才弃权而去的是你,现在一切都已定局,你又回来挑战,摆明了是挑衅我巨擎天。” 这侏儒的声音如同鸭鸣,难听的直教人想第一时间去洗洗耳朵,难怪从头至尾他都没说一句话。 “噗!” 独孤傲云刚进嘴的一口酒,一滴不剩的全喷了出来。恣声笑道:“哈哈哈,这名字是哪个王八蛋给你起的?我去帮你砍了他。” 没等侏儒暴起,那名叫石磊的铁骨金刚却是脸色一变,怒声道:“你这人好生无礼。” “脸都不要的人,哪来的礼?”独孤傲云全当什么事都没发生,悠闲的倚栏喝酒。 石磊道:“是我师弟无礼在先,但你侮辱家师,石某人就不能不管了!” “呵!”独孤傲云冷笑一声:“你们师兄弟一起上就是,说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话有什么用?” 说到这里石磊面上的肌肉一抽,道了声“看招”,就提刀而来。 独孤傲云轻拨琴弦,一曲“破阵子”铿锵而出。 同样是刀,石磊的刀法不似陈友谅的稳,也不似巡影的诡。他的刀透着一种一力破万法的霸道,使出来没有花哨的招式,大有一种大道自然,化繁为简的感觉。 独孤傲云手间一道道劲气化作十八般兵刃,道道劲猛攻向石磊。 石磊的刀就似一把魔刀,任何兵刃到了他的面前,只要一劈而下,都要化为无形。 他一步步走向独孤傲云,步伐稳健,招式随意,明显武功在独孤傲云之上。 这般没有悬念的对手,石磊实在难放在心里。他与独孤傲云的距离不过三步了,只要他想,一刀过去,独孤傲云绝对必死无疑。 独孤傲云全没理会威胁的临近,只忘我地弹奏着他的曲子。 无论台下还是台上的人,都已屏住呼吸,只等那号称铁骨金刚的壮汉一刀结果了这白衣翩翩的醉客狂徒。 谁想此时那侏儒却提鞭挡住了石磊的刀,口中大叫:“狂徒,嚣张”。就与其师兄战成了一团。 这一幕让台下看热闹的人个个一头雾水,那石磊自然也怔忡无措。 冷不防,侏儒手中竹节鞭横剪而来,石磊连连踉跄后退。 石磊的武功远在侏儒之上,可面对恩师亲子,他自然处处留余地,招招只自保。 “无量寿佛!”一声佛号,一手持拂尘的白髯老道就落在了登仙台,“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独孤小友此时放手便是功德一件!” 这老道一身道袍已浆洗的半新不旧,却依旧难掩仙风道骨。 “哈哈,道长既是出家人,自当知道刀可杀人也可救人。在下今日所为,何尝就一定不是一件功德?”独孤傲云朗声而回,指间不断,那侏儒依旧追着石磊缠斗。 石磊也不傻,此时自然看出侏儒是被那琴音所扰,一脚把侏儒送出三丈开外,腾出手来,欲一刀砍杀了祸害之源。 独孤傲云此时才显慌乱,匆匆轮手,道道音浪实质般迎向石磊的刀锋。 可这劲气在石磊的刀下瞬间就消散无形,独孤傲云眼看着刀离自己越来越近,却是不躲不闪。 “锵!” 一声兵器交击的声音,一道黑色身影挡住了石磊的刀。两刀交击,一时火花飞溅。 那石磊被震的倒退十步,面色难看。 黑衣人只退一步,身形不动不摇,可嘴角却有鲜血流出。 “阿弥陀佛!老僧有话,不知几位可愿一听?” 这一声佛号直接把迷魂状态的侏儒喝醒。 独孤傲云的琴也自不需要再弹。 初醒的侏儒一见登仙台上忽然出现这么多人,眼睛询问地看向石磊。 石磊一声轻叹,就看向这登仙台从来没人走过的楼梯处。 只见一老僧人缓步从楼梯一步步走上登仙台。若说这老僧是谁,只怕此时此地无人不晓。正是应妍梦之邀,主持登仙台比武的释法大师。 释法大师一上登仙台便先对台上众人合掌一礼。 众人见了这威望极高的得道高僧,哪人能不见礼,只那白髯老道,鼻子一哼,道:“说来听听。” 释法大师似乎与这白髯老道是旧识,甚至颇为敬重,问道:“道兄以为今日之事该如何解决。” 白髯老道也是爽快的人,不及思索,直接道:“巨擎天三关得胜,又与这女施主拜了天地,自然要信缘法。” 释法大师道:“独孤居士手握两道请柬,也是有缘之人。” 白髯老道说:“有缘何以弃权。” 释法大师道:“独孤居士酒醉扰场,许是巨施主命与妍梦施主无份。” 白髯老道说:“那这独孤施主就有份了?只怕那公输榀,他一道机关也打不开。” 听到有人怀疑自家少主智商,吐血受伤的巡影也没管什么高僧真人的,直接出言反驳道:“谁说我家少主打不开那个破机关?那矮子只打开四道机关,有什么值得神气的?” 当着矬子说矮话,侏儒不怒才奇怪。“不值得神气?让你家少主也打开四道机关。他若能做到,我巨擎天二话不说,转身离开中原,死生不再回来!” 独孤傲云听了这话却是笑了,他拿过巡影手里的刀,一刀劈向那公输榀。 第四十九章 嗟叹酒干愁未尽 独孤傲云这一刀慢慢悠悠,毫不突然,可却没人想到要去阻止他。因为没人觉得这一刀真的会劈在公输榀上。 “当啷...” 这传承千年的精巧木盒被劈成两半,只听一声金属交击的声音,就眼见着两半的宝盒“哗啦”一下,成了一堆碎木头。 台上台下众人都大张起嘴巴,有的甚至惊呼出声。 这公输榀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但匠心独具,设计精巧。鲁班已逝,这世间再难有人想出这机簧妙术,就这么一刀劈了,实在让众人缓不过劲来。 众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独孤傲云甩手把刀扔给巡影,走到这堆碎木跟前,伸手摸出一块金属牌。 这牌子一寸见方,漆黑如墨,也不知是何材质。巡影的绣春宝刀一斩而下,竟然不断。 独孤傲云亮出手中黑色牌子给众人,自信一笑道:“公输子都认可我这传人,各位就散了吧!” 此时,这登仙台上下高手众多,目力好的不知凡几。只见这漆黑牌子上清晰的刻着三个大字——鲁班令。 见了这三个字,台下议论之声渐起。 “鲁班令!什么玩意?我怎么没听过?” “在下也不知。” “我好像听个木匠讲起过。” “说说是干什么的!” “忘了!” “……” “鲁班令只流传于民间匠人之间,不见正史记载。传说鲁班令可号令天下土木匠人。” 这一句话是那白髯老道说的,意在为众人解惑。他以为众人知道了由来,可以安静会儿,谁知议论之声更杂。 “土木工匠?这玩意能有啥用?” “哈哈,建房造坟不给银子呗!” “这你们就大错特错了,可别小看了土木工匠!” “哦?这位兄弟可否解释一二?” “土木工匠可不止能建屋盖房,你们莫忘了他们还能做机关器械。” “是,攻城所用云梯,战车,弓弩,箭羽,无有不是匠人所做。” “若天下工匠只为一家造兵械,这后果...” 台下众人议论之声不断,台上众人也没闲着。 侏儒见独孤傲云手中令牌怔愣良久,忽然道:“今日我巨擎天输了,自然履行诺言,此生不履中原一步。【零↑九△小↓說△網】但夺妻之恨巨某也记下了,你最好此生不出中原。” 独孤傲云不置可否,只当什么都没听到。 侏儒也不多言,跳下高台,潇洒而去。那名为石磊的壮汉自然也未多留,追随而走。 这擂台上的主角之一走了,下面众人议论声中又多了一个话题。 “这姓独孤的小白脸可真是不要脸了,这一刀劈了也算赢?” “莫管何种手段,打开公输榀,得了鲁班令,自然算公输传人。” “那姓独孤的小子干得不错。” “什么不错?无耻之徒!” “美人嫁侏儒,这他妈多悲剧啊!我看那妍梦现在一定觉得这独孤小子是观世音下凡了。” 那白髯老道本来对独孤傲云的闹场很不满意,可此时没人需要他主持公道,自觉无趣,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跳下高台飘然而去。 释法大师缓步走到独孤傲云与妍梦身边,道:“老僧与二位施主有缘,送两位一句话。缘起缘灭总为空,强求只得恨无终!” 说完也没管两人反应,一声佛号,缓慢地走下了登仙台。 该走的都走了,自然也就该散场了!可惜世间贪婪的人总是很多。 一阵整齐有力的脚步声,一列列士兵手拿弓箭盾牌,也不知从何处而来。转眼间就把登仙台左三层,右三层的包围起来。 箭尖直指登仙台上三人,独孤傲云等人此时如同砧板上的肉。一个不慎,就是万箭穿心。 热闹这个人东西,若是要钱且会看上两场,但若是要命,自然鸟兽俱散。 转眼间这人山人海的秦淮河畔就人去楼空,剩下的人,要么同样觊觎宝物,要么艺高胆大。当然还有一种人,例如钱晓晓。 可惜钱晓晓在这里毫无用处,只能在台下急得像热祸上的蚂蚁,却全无救人的良策。 可再看台上三人,被这么多人包围依旧云淡风轻。 妍梦不语,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 独孤傲云侧倚栏杆,晃了晃酒壶,埋怨一句“酒干愁不尽”。 巡影立在独孤傲云身侧,恭谨道:“酒马上就来。” “哈哈哈...” 一阵大笑传来,独孤傲云循声望去,远远地看到对面小楼有一头上扣个铁帽子的人。不需细看便知必是元军将领。 铁帽子人遥遥喊道:“交出鲁班书、鲁班令!本将军饶你们小命。” 独孤傲云回道:“我一直想知道,被人饶命是什么感觉。” 他的声音平稳有力,不带一分怒意火气,只像朋友聊天般的平常随性。 “哈哈哈!”铁帽子人张狂大笑道:“那就把你刚抢的女人和战利品献给本将军,本将军让你得偿所愿。” “哎!”独孤傲云叹了一声,似乎做了一个极痛苦的决定。遗憾道:“我们汉人有一个毛病,就是大男子主义。用女人换一命这种事若是做了,后半生也不用活了!不被唾沫淹死,也必羞于存世。” 铁帽子人也很遗憾,道:“这就可惜了这绝代佳人了,要陪你们一起死。” 独孤傲云道:“不会,她不用死。” 众人眼看着铁帽子人,以为他必有话说。要么嘲笑独孤傲云的盲目自信,要么下令直接射杀。 可是许久,那人还是立在栏杆那里没动,也没说一句话,似乎在思考什么。 忽然他整个人毫无预兆的向前倾倒,大头朝下地翻下小楼,生死不知。 第五十章 但愿长醉永不醒 铁帽子将军的离奇死亡,令包围独孤傲云等人的元军瞬间不知何去何从,可他们还没来得及慌乱,就被另一路人马包围。【零↑九△小↓說△網】 新来的这一批人,没有整齐划一的服饰,全都一身平常百姓装束。若不是脸上统一的黑色面巾,手里拿着锃明瓦亮的兵器,还真让人错觉这就是一群围观的老百姓。 元军本就是刚失去头狼的狼群,又被一群狮子包围。猎食者转眼就成了猎物,原本的猎物自然无暇顾及,只得慌忙转身对峙。 这群狮子完全不给狼群思考的机会,迅猛冲杀不留余地。 近距离作战,元军手里的盾牌弓箭都成了鸡肋。他们只能胡乱射击,全来不及瞄准,虽然流失满天,但杀伤力实在很低。 这时候又一群人杀去战圈,却不再是普通兵士,而是飞檐走壁的武林高手。只见他们手中宝刀挥舞,大杀元兵。 打斗中一根羽箭朝着独孤傲云面门而来。 “巡影,你这酒还真难喝。”独孤傲云只随性一抓,就把羽箭拿在手里,如同什么有趣的玩具一般把玩。 巡影看着台下战成一团的三方人马,苦笑道:“谁让少主你贵人贵命,走到哪里都有人请您喝酒。属下的酒,哪里还需要喝。” 听着巡影的奉承,独孤傲云也不答话,只转头看像妍梦,道:“不知梦姑娘以后有何打算?” 妍梦淡笑道:“官人三关得胜,奴家自左右追随。” 独孤傲云道:“那日秦淮河上,姑娘曲曲思慕,声声哀婉,必是心有所属。娶一个心有所属的女人,在下实在无意。” 此时此地此话,幸得周围喊杀声一片,没有外人可以听到。不然这强抢美人,又辜负春心的狂徒,不知多少护花使者要跳出来惜玉怜香。 淡笑着的妍梦脸上立显讶异,一向自信容貌的她,今日在独孤傲云这里两次挫败。心里自然也一堆问题需要答案,问道:“官人扰场只因酒醉?” 独孤傲云道:“酒醉常误事,却愿永不醒。” 妍梦道:“醒了便要后悔吗?” 独孤傲云道:“不悔!” 妍梦听这“不悔”二字,心下更加疑惑,问:“不悔又何必问我去留?” 独孤傲云道:“姑娘以重宝为嫁,恐怕所图甚大吧!在下无心江湖争霸,更无志江山一统,恐不能完成姑娘所愿。” 妍梦心思被点破,反而淡然了,叹道:“奴家一届女流,不过为了完成亡夫遗愿罢了。” 独孤傲云脸上不显半分意外之色,只抛出一个巨大诱惑,“姑娘以霜妇之身得一贵妃可够?” 妍梦盈盈一笑不语。 独孤傲云又道:“濠洲朱元璋,姑娘可知?” 妍梦道:“将才。” 独孤傲云道:“如何?” 妍梦道:“能得官人相助,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独孤傲云道:“可愿嫁?” 妍梦道:“若无官人比着,自然愿嫁,此时却惟愿嫁予官人。” 独孤傲云道:“因我同样心有所属?” 妍梦起身盈盈一拜,道:“妍梦谢公子成全!” 从头至尾都叫他官人的妍梦,这时倒是想起叫公子了。看着福着身子的美人,他却只得苦笑一声道:“呵,命数。” 语罢,独孤傲云一把扔出手中的箭羽,直接从一名元兵的额头进去,又从其后脑穿出。随后他跳下登仙台,穿过乱斗的修罗场,取了一坛酒就直接往嘴里倒去。 这一坛酒少说也要两三斤,他就这样连嘴带衣服的喝了个底朝天。 “但愿长醉永不醒!哈哈哈...” 独孤傲云这一句话了,就冲进战团,夺了一把刀,大杀元兵。 他没有用剑法,更不会用刀法。他想做的就是砍、杀。他不知自己想发泄什么,也许是本性里魔性一面太强吧! 也不知杀了多久,所有元兵都死了个干净。原本出来搭救的两队人马不知何时已经退走,只留他一人厮杀。 他的白衣已变成了红衣,衣诀在滴血,刀尖在滴血,眼睛似乎也在滴血。他望着远处关切地看着自己的朱元璋,手不停地震颤着。他在克制,克制那个随时要跳出来的魔,“那是大哥,是大哥...” 独孤傲云伫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手在抖,越抖越厉害。 “阿琼,你怎么了?” 血红的世界里出现一个白衣小生,来了一个可以杀的人,独孤傲云自然豪不含糊,提刀就砍。 幸而失去理智的他勇猛有余,可却忘了技巧,武功平平的钱晓晓堪堪闪躲不肯伤他。 “阿琼,我是晓晓。” “阿琼,你怎么了?” 独孤傲云对钱晓晓的呼唤全不理会,他只想杀,杀了眼前的人心里就一定痛快了。 他的刀没有半分留情的劈向钱晓晓。钱晓晓却没有闪躲他的刀,而是看着他的身后惊呼出声,高喊:“不要!” 独孤傲云向前倾倒,钱晓晓慌忙去接。 眼看着巡影把独孤傲云打晕,她心疼不已,可又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几日后,濠洲街头。 朱元璋今日满面春风,一身喜气洋洋的暗红锦缎,骑着神采奕奕的高头大马。他的身后是一辆辆满载的马车,足足三十六辆。 今日是纳征的日子,俗称送聘。 想着朝思暮盼的女人即将属于自己,朱元璋就觉得自己此时此刻不是来送聘的,而是迎亲。脸上那份春风得意,更是掩都掩不住。 越是心急,越觉得时间漫长,朱元璋的府邸距离郭府只隔两条街,可他却觉得平时一炷香的路程,自己走了两个世纪那么漫长。 远远的看到郭府的红漆大门,他的心终于稍定,调整了下自己的情绪。 守在郭府门前的小斯自然也见了未来姑爷的车马,点燃爆竹,只听“噼里啪啦”不绝。 郭府里,是兵士的,与朱元璋有同袍之义;为仆从的,感激朱元璋的救命之恩。自然一听鞭炮之声就都出来相迎,倒是真有一番迎亲当日的样子。 朱元璋一路迷迷糊糊的被捧着到郭府大堂,里面早已宾客满盈。他从容应对,进退有度,看着这样的女婿郭夫人很是满意。 郭夫人想起自己的义女,本想让丫鬟去请,再心思一转,想着朱元璋和马秀英能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培养下感情也好。 便悄悄叫来朱元璋道:“秀英在后院飞鱼亭刺绣,你把她叫来见见叔伯。” 朱元璋听了这话自然欣然而往,心里火烧一般快步走向飞鱼亭。 远远看见飞鱼亭的朱元璋却是半步都走不动了,此时飞鱼亭里哪是一仆一主,只见一男一女。 两人如胶似漆,抵死相拥,待看清二人是谁,朱元璋只踉跄后退两步,背抵廊柱才止。 第五十一章 莲开并蒂梦成真 飞鱼亭——临湖而建的一小小凉亭。 这湖里此时开满并蒂莲花,因水清波缓,远见锦鲤戏游其间,真仿似无所凭依翱翔于天。 因艳羡这莲能并蒂鱼自在的世界,马秀英时常会一个人坐在这飞鱼亭里发呆。 今日听着府里喧闹议论,马秀英更是别样的厌烦,只身走到这里,言说刺绣,却哪里静的下心来。 她倚栏而立,看着像醉心于池鱼之美,实则沉侵在儿时回忆。也不知想起了什么,挂着两行清泪的脸上忽然就漾起了一抹笑容。 口中喃喃道:“云哥哥,你真傻!” 这一句话声音极轻,独孤傲云听来却如雷炸响,恨不能杀了自己,“月儿是在想我,我却想着把她让给别人。” 心中郁气无处发泄,独孤傲云不觉乱了呼吸,手也不管身侧究竟何物,只用力一抓。 只听“卡蹦”一声,他手边一碗口粗的花树应声而断。 马秀英受惊侧首,只见一陌生男子远远看着自己。这男子一脸愧疚,眸子一眨不眨的望着她。 她不知男子是谁,可却忍不住叫了一声“云哥哥”。 这一声云哥哥惊了她自己的魂,也破了独孤傲云的心。【零↑九△小↓說△網】 独孤傲云如同小时候一样,条件反射地说了一句,“月儿,我在。” 这一声回应,马秀英等了太久太久,等的她都以为永远也听不到了。她再不顾此时身处何地,奔向她等了很久很久的那个人。 独孤傲云哪里还站得住,迎着马秀英而去,一把抱她入怀。 “云哥哥,你怎么还不来找我?”马秀英伏在独孤傲云怀里嘤嘤缀泣,两条手臂死死地环住他的腰。 “对不起。”独孤傲云哑声回道。他只听师妹埋怨,却忽略了她说的话。 马秀英也没管独孤傲云的话,只又哽咽问道:“我要嫁人了。现在,我要怎么办?云哥哥,你告诉月儿。” 怎么办? 听着师妹的嗔怪,独孤傲云自己何曾不恨?自得知朱元璋与马秀英即将纳征,他就一路快马赶回濠州。这个问题,也整整困扰了他一路,可依旧没有良策。 眼看着朱元璋浩浩荡荡的带着三十六车聘礼穿街过巷,独孤傲云只觉得每一匹马,每一辆车似乎都是从他的心窝碾压而过。 他真的很想毁了这车、毁了这马,毁了这马上之人,可直到朱元璋喜气洋洋地进了郭府,他也没能迈出阻挡的一步。 那马上之人是他的结拜大哥;怀里嘤嘤缀泣的是他的心中所爱。他到底要怎么办? “月儿不要哭了,这么大的姑娘了,怎么还哭鼻子。”独孤傲云故作轻松的轻点马秀英的琼鼻,“相信云哥哥,只要你不愿意,没人可以逼你!” “嗯,我相信你!”马秀英此时什么都不想,只享受这个温暖的梦。她踮起脚尖,吻上独孤傲云的唇,笑靥如花道:“这个梦真好,唇都是有温度的。” 被忽如其来的吻震住的独孤傲云,还没来得及享受这香吻带来幸福,就被“梦”字刺得心里揪疼,“你时常梦到我?” “嗯,不过每一次梦到云哥哥都是小时候的样子,或者很模糊。第一次这么真实的看到你的样子。”说着马秀英抚上独孤傲云的脸,“不知道现实的你,会不会真的长成这样。” 独孤傲云道:“月儿希望我长成什么样子?” 马秀英道:“这是梦里,我见到的当然就是我最希望的样子。云哥哥,你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 独孤傲云抓住正温柔抚着自己脸的小手,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月儿是不想嫁给别人的对不对?” 马秀英破涕为笑道:“梦里的云哥哥真的只能是小时候的样子,还是那么的傻。” 独孤傲云看着这笑,心里却是越来越疼,一时竟疼的说不出话来。 抚上他紧蹙着的眉头,马秀英轻声道:“我猜你知道我嫁人会是这个表情,所以梦里的你就是这个表情对不对?”她说着自嘲的笑了一下,“我真希望你是笑着的,然后开心的向我道贺。” 独孤傲云强忍心痛,问道:“为什么?” 马秀英苦笑道:“因为那样云哥哥心里就没有月儿,可以不必伤心,月儿也可以轻松很多。” 这苦笑真的很刺眼,配上这悲凉的话语,独孤傲云可以想象月儿究竟承受了多少,她心里有多么的不甘。 “月儿嫁给云哥哥好吗?”独孤傲云下定决心一定要娶月儿,哪怕背负不仁不义的骂名! 马秀英却没有一分感动或是羞涩,眸子里反而黯然了一下,叹道:“不可能的,我实在欠了太多恩惠,只能用这一生还清。云哥哥对不起,我等不到你来找我了。” 独孤傲云道:“你欠了什么?我来还!” 马秀英道:“这是我心里最想听的话吗?可惜这就是一个梦。” 独孤傲云再也忍不住了,紧紧拥住绝望地看着自己的马秀英道:“月儿,我是云哥哥!这不是梦,我真的回来了。你感受到了吗?我的温度,我的心跳。” 马秀英不敢置信的看着独孤傲云。 独孤傲云道:“无论月儿欠了什么,云哥哥来还!月儿不想做的事,没人可以逼你做;月儿不想嫁的人,没人可以逼你嫁。谁敢逼你,我就杀了谁,哪怕是我自己。” “这是真的吗?”马秀英听着独孤傲云这奇怪的情话,还是没法相信真的是他的云哥哥回来了,抬首询问的看向独孤傲云。 “真的,我回来了!所有的事,云哥哥来抗;所有的债,?云哥哥来还。”独孤傲云试去马秀英眼角的泪,“我这就去前面跟你义父谈,你乖乖等着我。” 马秀英被这忽如其来的幸福懵住了,她只轻点了一下头,嗯了一声。 眼看着独孤傲云飞身而去,马秀英仍旧缓不过神来,问了自己一声:“这真的不是梦?” “哈哈!秀英做了什么梦?说给朱大哥听听。” 一声爽朗的男音打破了马秀英的思绪,她抬起头正好看到她此时最怕见到的人。 第五十二章 元帅义女粮万石 濠洲红领巾军的矛盾再大,表面上也是一团和气。【零↑九△小↓說△網】势力猛涨的朱元璋要娶大元帅郭子兴之女,自然是强强联合,政治意味明显。朱元璋大张旗鼓的纳征,各方势力就不得不前来道贺了。 郭子兴正与各路起义军首领谈笑风生,得力下属成了女婿,彻底笼络在自己的阵营之下,他的名望地位自然提升了一个档次,一整天嘴巴都乐得合不上。 郭夫人也陪着大批女眷闲话家常,时不时的就把自己的义女夸奖上两句。整个郭府都洋溢在喜气洋洋的氛围之下。 “独孤山庄,独孤庄主到!” 一声分外洪亮的喝到声响起,这一屋子原本正相互热络吹捧的众人齐齐朝门口望去。 只见一风度翩翩的白衣公子迈步走进门来。他一身素衣,不坠珠玉,背上背着一个麻布琴囊。若不是那一声喝到,谁能看出这书卷气十足的翩翩公子就是传说中的独孤庄主。 要说这独孤庄主的大名,整个濠洲绝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父亡焚尸公子孝,极乐坊里渡春宵。”这就是坊间对独孤傲云的评价,谁知真人与传说中那个挥金如土的浪荡子差距这么大。 郭子兴与在场众人都是一愕,心里皆在暗暗揣测,这出了名的不孝之子为谁而来,道谁的贺! 唯有郭天叙快步上前相迎,喜道:“原来是独孤兄弟你来了,我这就派人去寻元璋来。”说着转身欲打发亲随去寻人。 独孤傲云心里顾及颇多,此时还不想见朱元璋,所以赶忙道:“郭兄莫忙”。 郭天叙疑惑望向独孤傲云。 独孤傲云抱拳一礼,解释道:“在下有事想与郭元帅商议,望郭兄引荐一下。” 郭子兴听独孤傲云为己而来,从人群中闪身而出,道:“老夫正是郭府主人,不知独孤庄主找老夫何事?” “郭元帅叫晚辈傲云即可,晚辈为贵部粮草一事而来。”独孤傲云一弯身,竟真行了个晚辈之礼。 “哦?”郭子兴也没客套回礼,只疑惑一声。 “粮草”,这两个字看着简单,可很多时候比兵器马匹更重要,特别是这连年灾荒的乱世。这东西有价无市,可不是谁都能大批供应的。 天下从来就没有免费的午餐,郭子兴更是不相信自己此时的名望足够“天下第一庄”来主动投靠。更何况此时郭府宾客满堂,此人不请自来,究竟意欲何为? 独孤傲云丝毫不在意被人质疑,解释道:“郭元帅不需存疑,您大仁大义,晚辈特来报恩。” 各方起义势力唇齿相依,又有各自矛盾,原本都报了有什么热闹可看的心思,哪能不关切二人对话。这“特来报恩”四个字可是把这些人妒红了眼,天下第一庄,这就是财神的代名词。 “独孤庄主有事大可直言,老夫可没能力对小友有什么大恩。”一堆金子摆在面前,不动心那是傻子,可聪明人总有三分理智,何况郭子兴本性多疑。 独孤傲云道:“晚辈唐突,能否借一步说话?” 郭子兴探究地看着独孤傲云沉思,郭天叙忙挽住其父手臂,笑言:“哈哈,独孤兄弟是朱镇府的义弟,也算自己人,父亲与独孤兄弟去书房谈吧!这里的宾客儿子招呼。” 郭子兴深深看了自己儿子一眼。 郭天叙只给了个放心的眼神,就催促二人去了书房。 二人一进书房,宾主落座,各自不语,只等小斯奉茶关门,郭子兴才道:“独孤庄主这粮草不是白送的吧?” 独孤傲云冷笑道:“自然不是白送,不过为了报恩。” 郭子兴道:“老夫实在不记得对庄主有什么恩惠。” 独孤傲云端起茶盅,只鼻间轻嗅就嫌恶地放了下来,道:“我为秀英而来。” 郭子兴听闻独孤傲云唤马秀英闺名,眸子猛地收缩了两次。 独孤傲云混不管郭子兴渐露怒意的脸色,“晚辈知元帅对秀英极好,所以才有报恩一说。元帅需要多少粮草兵械,说个数吧!” 郭子兴一听这话更气,怒声道:“你以什么身份报恩?” 独孤傲云道:“秀英的未来夫婿。” 郭子兴虽是文武兼修,但说到底还是个武将,“小女已经许人,阁下请便吧!”说着茶杯一举,直接送客。 独孤傲云起身道:“郭元帅莫要后悔,晚辈可并非一厢情愿。” 这句话不说,郭子兴还能给个三分面子,这话一来郭子兴直接拔刀相向,“你这狂侫小儿是说小女斗胆与你私相授受,私定终身?今日你若不说个明白,纵使你财力通天,老夫也让你有来无回。” 独孤傲云邪笑道:“元帅何必动怒,不过一个义女罢了。在下许粮草万石,马匹八千,长矛万把,朴刀三千!元帅以为如何?” “你这无耻小儿,老夫就是散兵乞讨,也绝不把女儿嫁给你这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小人。”此话一了,郭子兴手里的大刀直接劈了出去。 独孤傲云只手一抬,迎着刀刃而去。 虽已年过半百,但郭子兴手中的刀却从不服老,谁知他全力劈出,那无耻小儿竟两根手指就夹住刀锋。 郭子兴心里暗道不好。却见独孤傲云双膝一弯跪了下来。 独孤傲云这一跪郭子兴是真的糊涂了,心道:“若是他不会武功跪地求饶可以解释。可此时自己毕生之力他两指就解,何必跪我?” 对这莫名一跪还未来得及想明白,又见独孤傲云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郭子兴连退两步,跌坐到椅子上。“老夫只怕是真的老了,实在看不懂庄主到底想做什么。” 第五十三章 恶名昭彰证心诚 “晚辈谢元帅对秀英的真心爱护。”跪立在地的独孤傲云语罢竟又是重重的一个头。 郭子兴缓过神来问道:“适才出言相激只为试老夫真心?” 独孤傲云讪然道:“晚辈唐突,还请元帅勿怪。” 被人怀疑的感觉本就不好,郭子兴高兴的起来才怪,“呵!庄主财力通天,又武艺高强,老夫此时毫无还手之力,阁下大可以强抢。这忽然放低姿态,老夫可是瞧你不起。” “晚辈确实有能力带着秀英全身而退,可我怎么能让她从此顶着与人私奔名头。何况您待她如子,晚辈自敬您如父。”独孤傲云恳求望向郭子兴道:“元帅也是真心爱女,何不成全我们?” “独孤庄主这话说得可真是冠冕堂皇,不知小女何时有幸结识庄主的?”郭子兴此时方信马秀英确实与这人有些许关系,可自己教出来的女儿会与人私奔,他绝对一万个不信。 独孤傲云道:“晚辈与秀英幼年相识,两心相许。元帅若是不信,大可以询问秀英。” 郭子兴道:“既是幼年相识,为何早不来求亲?” 独孤傲云听了却只能苦笑,他何曾不想早来,“秀英改名易姓,晚辈已苦寻数年。【零↑九△小↓說△網】哪曾想我天涯寻遍,佳人却只在故乡。” 郭子兴见独孤傲云面露凄苦,实在不像装出来的,不禁问道:“秀英若无心嫁你,你又如何?” 独孤傲云早见了师妹,心里自然有底,“她若言无心于我,粮草依旧奉上,傲云转身即去,绝不纠缠。” 郭子兴道:“据我说所知,朱镇府应是庄主的义兄。” 郭子兴此话透着嘲讽,可独孤傲云却无力反驳,只无奈道:“傲云初闻大哥将娶之人便是秀英,确实想过相让。” 郭子兴听了这话更是鄙夷,“那为何此时又不让了?” 独孤傲云道:“秀英是个有思想的人不是吗?她苦等晚辈多年,我若为一己仁义虚名,毁了她的终身幸福,只恐人字一撇一奈都不配了。” 郭子兴道:“你若抢了义兄的未婚妻,世人更是骂你禽兽不如?” 独孤傲云惨然一笑道:“眼看着心爱的女人嫁的不顺心,又什么事都不做,晚辈倒觉得自己禽畜不如了。” 当啷一声,郭子兴把手中大刀扔到独孤傲云脚边,道:“你一个出名的不孝之子,此时又不仁不义,想我把秀英许给你可以,留下点东西,以证心诚。【零↑九△小↓說△網】” 独孤傲云看着寒光闪闪的大刀心下就是一紧,问道:“元帅要我留下何物?” 郭子兴站起身来,负手而立,说道:“我待秀英如同骨肉,你想娶她,自要留骨留肉;此事一出,元璋必难忠心,老夫失了左膀右臂,庄主自然要留下一臂。” 独孤听罢面如死灰,“晚辈以琴为兵,这手万分重要...” “手万分重要?庄主若觉得手比秀英重要,大可强抢。以独孤家的财力,没养万把死士,老夫绝难相信。至于想用钱财换取,老夫这里没得商量,悉心教女十余年,不是用来卖的。” “哈哈!”独孤傲云听了这话,却是笑了,“这世间种种再好,也不敌秀英万一,不过一节肢体,换与秀英名正言顺的厮守终生,值了。” 话毕,他右手拾起寒刀就向左臂劈去,这一刀果断至极未有一分迟疑。 郭子兴近在身侧,第一时间握住他的手腕,可依旧未解这一刀之势。只听一声断骨脆响,刀已嵌入骨肉一寸。 看着独孤傲云已经无力垂着的左臂,刀还嵌在骨里,郭子兴缓缓开口道:“老夫同意把秀英许你。”说着从独孤傲云手中接过刀柄,用力一提,刀身抽离带出一串血花。 独孤傲云眉头一皱,忙自点多处大穴止血。 “都答应你了,还跪着?等着老夫扶你这大少爷不成?”郭子兴看着独孤傲云的白衣半边都成了红衣,却不过只皱了下眉头,闷哼都没有一声,不禁对这尚未及冠的富家公子另眼相看。 独孤傲云听了此话站起身来,腼腆一笑道:“晚辈哪敢?” 郭子兴收刀入鞘,一拍独孤傲云未伤的肩膀,“你这小子可真够狠的,砍自己手臂用那么大力气。老夫手慢一点,你这手臂就没了。” “我猜元帅爱女心切,也不希望她嫁个残废。”独孤傲云嘴角一勾,这话说来竟带了三分得意。 郭子兴问:“那就装装样子也就罢了,为何下这么重的手?” 独孤傲云答:“晚辈若不受点伤,元帅恐怕没这么容易答应。” 郭子兴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子是真傻吧?老夫若不出手阻止,你岂不真要断臂?” “一条手臂而已,真断了也没什么。如元帅说的,独孤家的底蕴足够护我与秀英周全。”独孤傲云看着此时已经止血麻痹的手臂道。 “秀英能得一佳偶,老夫也算对得起马贤弟了。”郭子兴一叹,转身对着西方遥遥一抱拳,话锋一转道:“至于元璋那里还需你自己商谈,他对秀英...” “元帅,少帅和朱镇府来了。”一小斯隔着紧闭的房门,大声汇报。 “让他们进来吧!”郭子兴大声吩咐一句,就坐回书桌之后,低声对独孤傲云道:“剩下的事,老夫可帮不了你。” 能这么快搞定郭子兴已经是意外之喜,哪还能奢求其他,独孤傲云对郭子兴弯身一礼不语。 郭天叙一进门,就见独孤傲云一身血衣,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立马提刀相向,怒斥:“大胆狂徒,你竟然恩将仇报。” 这一句“恩将仇报”,独孤傲云不明就里,出言相询道:“郭兄何意?” 郭天叙知独孤傲云武功高强,老父已天命之年。那一身血污必是属于老父,此时他失了理智,哪管自己是不是对手,直怒砍而去。 独孤傲云微一闪身,郭天叙的刀扑了个空,转身刚欲执刀再砍。朱元璋立马上前阻止道:“少帅冷静。” 郭天叙怒声道:“你还想为他说情?当日登仙台上就该任他万箭穿心。” , 第五十四章 负义忘恩佳人恨 郭子兴闭目养神本欲休息那么半刻,好让独孤傲云独自与朱元璋解释,自己只装不知有这么回事。 谁知郭天叙一来就演了这么一出大戏。听了自己儿子的前言后语,郭子兴更是好奇那“恩将仇报”的恩从何来,一时也不出言阻止,只悄悄睁开眼睛旁观。 独孤傲云听了“登仙台”三字,却是对这恩的由来猜了个八成。 原来那日独孤傲云被元兵所围,第一批出来相救的人,便是郭天叙的部下。他与郭天叙萍水相逢,人家凭什么相救?自然是因着自己的义兄朱元璋。想明白了这层关系,独孤傲云更是不肯还手。 郭天叙疯狂劈杀,招招狠绝;独孤傲云独臂应对,堪堪闪躲。 朱元璋正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眼角余光忽瞥见郭子兴身子前倾,热闹看得聚精会神。他心下狐疑,自然探究地望向独孤傲云,果见独孤傲云狼狈闪躲,却又只防不攻,左臂从头至尾未动,被血糊得粘在身上的衣袖也有破损。【零↑九△小↓說△網】 朱元璋不及细想缘由,猛然间,见郭天叙的刀毫不留情地劈出,目标正是受伤跌坐的独孤傲云。他哪还有半分迟疑的机会,只来的及以身去挡。 郭天叙被恨意迷了眼睛,哪有一招不是拼尽全力?此时见朱元璋忽然出现在刀下,却也来不及收刀。 眼看着朱元璋就要成为刀下亡魂,只听“当”的一声,之后就是各种杂响。刀脱手,血喷溅,茶盏碎,人惊呼。 刀是郭天叙的阎罗刀;血是朱元璋的心头血;盏是郭子兴的手边茶;呼是独孤傲云的破音呼。 “大哥,你...” 朱元璋低头看了一眼钉在自己胸口的刀,身子直直向后跌去。 郭天叙左手握着右手手腕,诧异望向此时站起身来,手臂还保持着投掷姿势的亲父。 一切似乎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又似冥冥中自有定数。【零↑九△小↓說△網】 独孤傲云护朱元璋在怀,匆匆为其封穴止血,虽然他知道这么做并没有什么用,可不做这些,他又可以做什么? 朱元璋伤在左胸,又是透胸一刀,这心脉一断自是神仙难救。 郭天叙不知是羞是愧,飞身而去,豪不稍留。 独孤傲云此时哪管谁去谁留,只顾心头五味杂陈,不知如何开口,唤了声“大哥”,便再难说出一句话来。 朱元璋却仿似未闻,眼神涣散地说了一句,“幸好,幸好还没有成亲...”就闭上了眼睛。 朱元璋的血融进了独孤傲云的白衣,这一身白衣就如结拜当日那杯歃血为盟的酒。载体不同,却又何其相似。 两个少年人郑重跪地,用稚嫩而坚定的声音起誓: “我独孤琼此生必不负义。” “我朱重八此世必不忘恩。” 一切前尘似乎都如梦幻,在血色中一遍一遍。 “大哥,我错了,真的错了...”独孤傲云嘶声大喊,震得屋瓦皆颤。 这么大的声音莫说同在一殿的各路诸侯,就是身在后院哭得正自伤心的马秀英也诧异抬头,侧耳细听。 郭子兴本欲悄悄退出,安抚书房门外围着的众多宾客,想留给这兄弟二人一点时间。 谁知此时马秀英迎头而来,破门而入。见了独孤傲云怀抱血泊之中倒着的朱元璋,马秀英满目都盈满了恨意,“你不是已经强抢了一个天下第一美人吗?现在这是要来抢我?” 独孤傲云本就悔恨不已,被马秀英这话一问,倒是不知如何作答。 马秀英此时却是更气,从怔愣呆傻的独孤傲云怀里夺过朱元璋,恨声道:“他是你的结拜大哥啊!你怎么下得去手?你不是我的云哥哥,你给我滚,此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独孤傲云只觉天地一色,万物模糊,能清晰看到的就只有两人:一个心爱的女人,一个结拜的大哥。 此时心爱的女人怀抱重伤昏迷的结拜大哥,那双本该含情脉脉的眸子里全是恨意,口里说着一句句他听的懂,又听不懂的话。 独孤傲云走了,他不知自己如何离开郭府的,他只是一直走,一直走。他不知要去哪里,也不知该做什么。 全世界于他都是模糊的,身侧有过何人,做过何事他全都不在意。失魂落魄过闹事,独孤傲云身上能被偷的都被偷了个精光。他没有所觉吗?只是在意不起来罢了。 他走过一个又一个的集市,找没有哭红眼睛的兔子;他穿过一片又一片的竹林,找有月儿的听风轩。可惜,他迎来一次又一次的日出,又走过一程又一程夜路。 他的脚步一刻都不停息,但就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又是一片无名的竹林,他执念的在竹林中穿梭着,直到精疲力竭,轰然倒地。 一阙紫衣盈盈走到独孤傲云身边,蹲身理着他的乱发,“阿琼,你到底要找寻什么?” 第五十五章 美人劫来美人销 一个宁静的夜晚,濠州城四面八方忽然同时响起了鼓乐之声,整座城都被这份无处不在的喧嚣吵醒。 “今日是什么好日子么!这锣鼓喧天的,也不知到底多少户人家同时娶亲!”一个年轻的妇人轻轻地拍着睡梦中呓语的孩子,悄声对身侧的丈夫道:“听这阵仗,怎么比年节还热闹?” 男子也被这声音吵的烦躁,起身向外走去,“谁知道呢?晚上的好时辰一般都要让给贵族,这濠州城现在群雄聚首,也不知谁家娶亲!我出去瞧瞧。” 想出来看看的又哪只这一家一人,全城的男女老少都忍不住好奇,翻黄历的翻黄历,查典籍的查典籍;就是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都会忍不住偷偷推开大门看上一眼,这一眼却足够把闺秀的魂都牵住。 只见整条街道都铺满了桃红绸缎,似乎整个天空都是彩旗飘舞。一列长长的送亲队伍走过,如火龙一般让人望不到头尾。 只前面打旗、撒花、乐队、舞娘的,这些等闲杂人就占了半条街。这种规格的婚礼就是皇后见了也要艳羡红眼,更别提普通闺阁女子。可当千呼万唤的新娘花轿出现在眼前时,就算是再有见识的长者都要揉揉眼睛。 新娘的花轿奢华无比,可却只是个四抬小轿。它如地上铺的绸缎一样,桃红一片。这桃红很美,可新嫁娘就算再喜欢,也没人愿意在大婚这一天穿着。 钱晓晓一身桃红色嫁衣,端坐在这桃红色的小轿里,手里捧着一个早被泪水打湿的苹果。 “不悔,我不悔。就这么看他死去,我什么都不能做才后悔。” 这是她自己说的话,可她还是忍不住眼泪,心里默念:“阿琼,你一定要醒来。” “这是哪家贵胄?纳妾也这么大阵仗。” “一个小妾而已,这么大张旗鼓的,嫌自己不够丢人?” “丢人?贵人侍妾终究贵,贱民发妻四等人。” 这话一出四周瞬间安静,只剩连成片的锣鼓声。 这四面八方的锣鼓声,带着好奇跟随的人们汇聚到了一个地方——独孤山庄。 独孤家的庄园装点的一片喜气,桃红彩绸飘飞,只园子正中有一黑白八卦图样的大床分外显眼。 这床上躺着个一身大红衣袍的男人,此人静静地躺着,无声无息,即使此时八方锣鼓都汇聚到他身边,也没能把他吵醒。 八双桃红色绣花鞋走下八乘花轿,在八个方位盘膝而坐,八张樱唇同时咏诵: “桃花林中桃花妖,美人劫来美人销。前尘如梦前尘断,奈何人上奈何桥。 ...... 魂兮梦兮终需醒,前缘旧债何处逃?” “逃”字一落,躺着不动的红衣男子忽然睁开眼睛。他一双如血的眸子环顾四周,他的眼神有洞彻也有迷惘,有执着也有洒脱。 一个手拿拂尘的破衣跛足老道吸引了独孤傲云的视线。坐起身来,莫名地他哑声开口道:“我姓独孤。” 跛足老道与独孤傲云对视,嘻嘻而笑疯言疯语道:“独孤注定不孤独,妻妾成群有还无。三生石上留名姓,旧债偿尽业障除。” 跛足老道说完拂尘一甩,就一跛一跛地走了。 独孤傲云起身去追,无奈身子僵硬不已,直接跌下大床。 众人见独孤傲云醒来欣喜若狂,慌忙把他扶起身来。 独孤傲云被挡住了追随的视线,怒声道:“滚开!”等他拨开众人却再不见那跛足老道。 钱晓晓的眼泪再一次决堤,可她只是远远的望着独孤傲云,依旧盘膝坐着不语。 独孤傲云踉跄追着道人而去,却被一人挡住了身形。他烦躁的一甩手臂,看清来人是谁,止住步伐,诧异道:“大哥?”紧接着就笑了起来,“大哥,你原谅我了吗?黄泉路上还来接我。” 此话一出,独孤傲云眼中的猩红开始慢慢变淡。 朱元璋却是怎么都笑不出来,只抓着独孤傲云的手臂往肩上一搭,扶着他坐回大床,眼神闪烁地道:“贤弟醒了就好。” “醒了?”独孤傲云离家日久,竟是没认出自家园林,心想:“自己未死,得见大哥,那 ... ” “傻兄弟,大哥心在右胸,你武艺高强怎么当时看不出来?”朱元璋一张憔悴的脸上是深深的悔恨,“你若是因此有什么事,愚兄也无颜苟活了。” “大哥,我 ... ” 独孤傲云想说的话太多,一时倒是不知从何说起。 “贤弟放心养伤,别的事,以后再说不迟。愚兄军务在身,就先告辞了!”朱元璋阔步而去,只身形稍显落寞。 独孤傲云张开口想出言挽留,却实在不知要说些什么,心里暗叹:“大哥再不能是原来的大哥了。”一时悲从中来,看这满院的桃红便分外刺眼。怒声道:“觅踪,这是怎么回事?” 觅踪见自家少主醒来,知冲喜之法已经奏效,便挥退众人。这大阵仗大手笔的代价就是散场都需得半晌,独孤傲云心烦气躁哪能静心等候。觅踪会意忙去搀扶,谁道独孤傲云一个飞身,翻墙而去。 觅踪只得紧追其后,一路追到听风轩,才见独孤傲云停下来。 听风轩此时再不是衰草连天,早被收拾的一尘不染。独孤傲云一阵恍惚后,就出言问道:“说吧!那些女人是怎么回事?” 觅踪直觉醒来的少主仿似换了一个人,不敢稍慢,恭恭敬敬地娓娓道来,“少主只身回到濠州七日,钱姑娘忽然带着重伤的您回到极乐坊,身边还跟着个疯疯癫癫的道士。” 独孤傲云打断觅踪问道:“那道士可是一身破衣,左腿跛着?” 觅踪问道:“少主见过他?” “我醒来的时候他就在人群之中!”独孤傲云道。 觅踪诧异道:“不可能,那道人已经走了月余,少主…” “没什么不可能!说那些女人的事吧!独孤傲云心中已猜出八成,可还是有几分不懂。 觅踪道:“少主昏迷不醒,属下等人多方求医,没一人能看出少主病症。那疯道人却说少主身还活着,魂却丢了。这道人疯疯癫癫的,也不知钱姑娘从何处拣来的,我们哪能轻信,那道人一气之下就走了。” “之后百方无效,只得病急乱投医?”独孤傲云道。 觅踪道:“少主英明!” 独孤傲云放声一笑,“哈哈,英明?前尘种种只怕留下的都是骂名。”这话说出来何其悲凉,可他脸上却看不出喜悲。 觅踪道:“少主真的在意吗?” 独孤傲云却没有答话,问:“为何钱师姐也在冲喜之列?” 觅踪到:“钱姑娘是纯阳女,此生辰十分罕见,这八卦回魂阵还缺一纯阴女,不想妍梦姑娘正是,其他六位就很好找了。” “也就是说,我现在有八房姬妾?”独孤傲云道。 觅踪道:“是,那道人说‘独孤家命格太硬,此八位女子不能为妻。’属下等人就自作主张了。” 独孤傲云道:“也好!天下人既认我是浪荡公子,我就浪荡一世又有何妨?你退下吧!” 见觅踪依言退下,独孤傲云一声长叹:“独孤注定不孤独,妻妾成群有还无。” 第五十六章 算盘师兄何爱财 “阿琼,我能进来吗?” 独孤傲云循声侧首,正好与钱晓晓的目光相对。此时竹屋的门大敞着,他如何说得出来“不能”二字,只得开口道:“师姐请!” 钱晓晓一身桃红嫁衣,玉步走上阶梯,羞涩地撇了一眼独孤傲云,轻声垂首道:“还叫我师姐?” 顺着钱晓晓的视线,独孤傲云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襟,心中阵阵发苦,“我一身喜服,不能娶心上人也就罢了,竟娶回一群救命恩人,可笑!” 想罢,他朝钱晓晓郑重一礼,钱晓晓赶忙闪身不受。 独孤傲云也不抬头,弓着身子道:“傲云谢师姐救命之恩。” 钱晓晓见这反应,脸上羞涩全无,一声苦笑,拉着独孤傲云坐到塌上,也不言恩不恩的事儿,只说:“阿琼,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可好?” 这问题问的好,直教人如何说不?独孤傲云不语,只点了一下头。 钱晓晓问:“你知道我哥哥为何那么爱财吗?” 独孤傲云不解其意,只能摇了摇头,言说“不知”。 钱晓晓看向窗外的竹林,良久才道:“那一年,我六岁。我只记得那天下着很大很大的雪,我跟哥哥在破庙的一个角落分吃一块糠饼。——像你这种从小锦衣玉食的大少爷也许根本都不知道糠饼是什么吧?” 独孤傲云点了点头。 钱晓晓苦涩一笑道:“我告诉你,它是一种极粗糙的粮食,也许它都不算是粮食,不过是畜生的饲料而已。 然而在到处饥荒的年代里,就是这畜生吃的饲料,在一群乞丐眼里也是稀罕的东西。我跟哥哥还没来得及吃,就被那些坏人抢走了。——你知道吗?那时候每一口粮食都万分珍贵,也许只一口就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哥哥那时候也不过九岁,可他还是拼命扑上去想抢回那硬得像石头一样的糠饼。 可他太小了,根本打不过那人,一脚就被踢翻,哥哥受伤倒地,可那人还是不依不饶,暴打哥哥。 我当时害怕极了,真怕哥哥就那样被打死。鬼使神差的,我拿起平时防身的木棒,想都不想的打了那人一下。 就一下,我只打了他一下。他竟然就死了。我吓傻了,只知道跟着哥哥一直跑一直跑! 可我们太饿了,哪有多少力气,没跑出多远就再也跑不动了。我摔倒在地,哥哥还没有来的极拉我起来,就被人一脚踢飞。那些人死命的打哥哥,我挣扎着大喊救命,就被人打晕了。” 这一段独孤傲云其实早就知道了,可是再听一次,心里还是一样的难受。他不自禁地问道:“后来呢?” “后来?”钱晓晓悲凉的一笑,“我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地方,那里很漂亮很漂亮,还有很多穿着漂亮衣服、身上有好闻香味的姐姐。 那里有好吃的饭菜,有温暖的大床,虽然需要做一些粗活,还要学习弹琴唱歌,师傅也很严厉,动不动就会被打的体无完肤。可我还是很高兴,因为我起码不用担心自己被饿死了。 我很快就忘了哥哥,习惯了这个漂亮的房子。可是好景不长,我十三岁了,被推上舞台表演,并拍卖初、夜。其实那时候我并不懂得羞涩和耻辱,我觉得那就是理所应当的事。 我的表演赢得一片喝彩,台下纷纷竞价,我甚至有几分得意。” 钱晓晓说到这里,眼里闪过一抹耻辱。独孤傲云看在眼里,心也跟着揪疼。 “哈哈!三百两,我被拍出了一个天价。那是以往姐妹们从来就没有过的价格。我被一个脑满肠肥的老头子拉着往房间走,老鸨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这时候忽然有人跳出一脚就把那老头踢出去老远,把我拉在怀里。我也不知道反抗,只问他要做什么,他说他是我哥哥,他要带我离开。 我这时候忽然想起来自己确实有个哥哥,就答应跟他走。可是老鸨会白养一个人七年?她跟哥哥要三千两银子,若是不给,就别想带我走。 我并不懂三千两是多少钱,只看着哥哥,等他回答。哥哥却低下头好久都没有说话。老鸨却笑了,我从来不知道人的笑声可以那么难听,样子可以那么丑。那是第一次,我学会了讨厌一个人。 哥哥掏出身上全部的钱,四百五十三两,跪着求老鸨宽容几天,他一定筹够三千两赎我。 老鸨只给了三天时间,三天后哥哥真的来了,三千两一分都不少。 我被哥哥带回了家,那里是个小四合院,院子里还有一个慈祥的老人。那一天起,哥哥每天早出晚归,回来也是倒头就睡。我讨厌这么无聊的生活,整天关在院子里陪一个老头养花弄草能有什么意思? 我偷偷跑了出去,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人抓住了。也是那时候,我才知道哥哥每天早出晚归的,竟然是去做贼。 他得罪了很多人,每天东躲西藏的,可还要到处偷钱。不是他不想停手,他是根本停不下来。他借了高利贷,每天偷每天偷可是还利息都不够,三千两就这样一点点变成了五万两。 他们要哥哥去杀人,可是哥哥不肯,他们就抓了我威胁他。他妥协了,真的去杀人,可是任务失败了。他被师父救回来的时候重伤昏迷,差一点就死了。师父杀了抓我的人,我也就获救了! 自从那次以后,哥哥就变得特别吝啬,舍不得花一分钱,有钱总是留着留着。我跟师父怎么劝,他都改不了。” 独孤傲云道:“算盘师兄是怕再有一天因为银钱受制于人吧?” 钱晓晓道:“不知道,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独孤傲云道:“嗯,算盘师兄是个好哥哥。” “所以,如果有一天他得罪你,你可不可以不要跟他计较?”钱晓晓恳求道。 独孤傲云道:“嗯,我知道你的意思。” “还有一件事。”说到这里,钱晓晓紧抿着嘴唇,欲言又止。 独孤傲云道:“师姐有事尽管说。” 第五十七章 西厢再鼓凤求凰 “阿琼,你能不能...能不能装作…跟我...”钱晓晓吞吞吐吐了半天,也没能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只低头道:“我不想哥哥担心。” 钱晓晓为救独孤傲云,甘愿委身为妾,此时的愿望却如此卑微。独孤傲云真恨自己不能多出一颗心来给她,可感情这个东西谁又控制的了? “我懂了,师姐不觉得委屈就好。”说完独孤傲云起身向外走去。 钱晓晓见独孤傲云走出竹屋,大声喊道:“觉得委屈又如何?让我钱晓晓央求你的怜惜吗?还是易嫁他人?” 独孤傲云的脚步一顿,可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钱晓晓萎坐在原地,喃喃自语,“情深甘自贱,强嫁薄情郎。三生换君命,为谁做嫁裳?” 天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独孤傲云一身红衣走在这漆黑雨夜里。他的身影无比落寞,可每一步又都坚定无比。 他走进莫桑老人隐居的小四合院,直接站在了门前,一句话都没有说,只静等天亮。 直到晨曦的第一缕阳光划破夜幕,独孤傲云面前的门才吱呀一声被打开。 莫桑老人见独孤傲云出现在门口,也不惊,也不疑,只淡淡问道:“你醒了?” 独孤傲云回:“是,弟子醒了。” “你跟我来吧!”莫桑老人说着从独孤傲云的身侧而过,走进西厢的书房。 这书房没变,与多年前一样,依旧诗画横陈,乐器满屋;走进屋来的两个人也没有变,还是一个传武艺,一个习妙法;莫桑老人依旧遥指一床瑶琴;独孤傲云还是一曲“凤求凰”…… 一切似乎都在循环,偏又有什么不同了。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 不得与飞兮,使我沦亡...” 这曲子依旧哀婉空灵、难掩相思,却也多了一丝坚定果决。 曲罢,莫桑老人欣慰一笑,“果然是醒了。” 独孤傲云道:“徒儿是醒了。” 莫桑老人问:“今日所为何来?” 独孤傲云道:“帝道赤霄。” 莫桑老人眉头一皱,“赤霄,你此时还不配拥有。” 独孤傲云问:“何时才配?” 莫桑老人回:“君临天下。” 独孤傲云静默半晌,“弟子无意。” 莫桑老人对这回答不置可否,复又言:“武冠江湖。” 独孤傲云道:“弟子无能。” “呵!”莫桑老人冷笑一声,“无意、无能,你要赤霄何用?是嫌命太长?还是嫌亲友太多?” 独孤傲云沉吟半晌,忽道:“傲云谢师父指点!”说着曲膝一跪,“求师父传下天音诀第三重。” 莫桑老人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背对独孤傲云,长叹道:“天音诀只有两重。” 独孤傲云诧异抬首,急问:“什么?怎么,怎么可能?” 莫桑老人道:“你不信老夫?” 独孤傲云垂首,“徒儿不敢。” “流云剑。你习了几重?”莫桑老人问。 “六重。”独孤傲云回。 “师弟对剑道理解竟已臻至化境。”莫桑老人轻声道,不似说予独孤傲云听,反而更像是自语。 独孤傲云未懂其意,也不接话,只等下音。莫桑老人却是不再继续提及“流云剑”或“天音诀”,开口问道:“你可知百年前的苏望北?” “徒儿知道。” “来,坐!”莫桑老人走到矮塌,亲手倒了两杯茶。 独孤傲云依言在莫桑老人对面坐了下来,就听莫桑老人道:“说说。” 这一句“说说”,自然是让独孤傲云说说他眼里的苏望北。 独孤傲云老老实实答道:“南宋时期的名将,据说与岳元帅是知交好友,曾联袂披甲抗金,为大宋立下赫赫战功。后感朝廷毒入骨髓,实在不是一两个忠臣名将可救,便解甲江湖。” “遍知古今史,不解江湖事。”莫桑老人摇头叹息:“你实在不该生逢乱世。” 独孤傲云道:“师父此话何解?” 莫桑老人道:“苏望北确实披甲抗金,可却不是为了什么大宋驱除鞑虏。他是看重岳元帅的德行能力,一心想扶之上位,救民于水火。” 独孤傲云第一次听闻这样的说法,一时惊愕难信,道:“岳元帅一生精忠报国,怎么可能背叛朝廷?” “哈哈哈!”莫桑老人一阵大笑,颇为怜悯的看向独孤傲云,“原以为你死过一回能勘破世俗礼教,未想竟是执念又深了吗?——傲云啊!幸你不是生在那个年代,不然,必又是一个自尽风波亭。” 独孤傲云道:“师父的意思是岳元帅一生愚忠,反陷百姓于水火?” 莫桑老人道:“各人有各人的选择,价值观不同罢了。老夫不评人议史,只给你讲讲武林神话——苏望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