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降世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天宝四年,中灵大陆经过数年战乱,呈现了四足鼎立的局面,按照东、西、南、北分裂出东隅、西蜀、南晋、北黎四国,其中以南晋最为强盛,北黎最弱。 很快南晋王御驾亲征,北伐,北黎败,成了南晋的附属国,为了有朝一日能灭了南晋,从北黎派去了细作,安插在南晋。 “王,南晋又派使臣来了。”一个小宦官轻声说道。 北黎王顾羌负手站在城楼上眺望着城中的百姓,低声问,“要多少?” “要……要100……”小宦官低头,声音哽咽,“这,这次不要男丁,要豆蔻之年的女子,说是……说是要送去南晋教坊司。” 顾羌右手紧紧的攥着,狠狠的一拳打在旁边的红色楼柱上,自从战败,南晋就不断的奴役北黎的子民,把他们当作猪狗牛马般驱使,上月才从北黎抓走了500个青壮年去南晋服奴役,现在又……他的眼眶湿润,眼里充斥着怒火。 小宦官慌忙跪地,“王,您息怒,千万要保重身体啊,眼看这几日夫人就要生了,您可别气坏了身子。” 顾羌已年过六旬,一生征战沙场,亲手建立北黎,三年前娶了北黎第一美人庄姬,而这即将出生的孩儿,是他和庄姬夫人的第一个,或许也是唯一的一个孩子。 想到庄姬,顾羌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去看看夫人。” 小宦官低头跟在顾羌身后,一路来到了庄姬夫人的寝殿,见顾羌来了,忙让侍女扶着,从殿中的软榻上艰难起身,挺着大肚子,步履蹒跚的走了过来。 “庄姬,见过王上。”正要屈膝见礼,顾羌赶忙双手将她扶起。 “夫人身子不便,礼就免了。”顾羌柔声说道。 庄姬一眼就看到顾羌眼眶微红,面带疲态,弱弱的问:“王上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悠悠的上前,倚在顾羌怀里,“可愿说与妾身听听?” 顾羌双手轻轻抱着她,“上月,南晋从我北黎抽走了500壮士,今天又派来使臣,要带走我北黎100豆蔻之年的女子,送去南晋教坊司。” “什么?”庄姬夫人一惊,不觉肚子一阵剧痛,额头上立马渗出汗珠,她使劲的抓着顾羌的衣服,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侍女跑到门外大喊:“来人啊!快去请医官和稳婆!快!夫人要生了!” 顾羌一把将庄姬抱起,三步并作两步,把她放在软榻上,侍女、稳婆、女医官,鱼贯而入,忙而不乱。 “王!请您在屋外等候,这里交给我们!”女医官把顾羌推了出去,“啪嗒”拉上了寝殿的门。 顾羌在门外焦急的来回踱步,只听得见屋里庄姬撕心裂肺的喊叫,每一声,都像锋利的刃划在他的心上。 忽然,整个天空变成了红色,仿佛火烧一般,随着屋子里一声长长的“啊……”从屋内传来了响亮的婴儿啼哭声! “哗!”寝殿的门打开,屋内众人跪地,齐声道:“恭喜王上,喜得世子!” 世子?这是老天保佑!不绝北黎!顾羌抬头看着火一样的天空,仰天长啸:“天降祥瑞!佑我北黎!” 顾羌急步入内,接过嬷嬷怀中的孩子,小心翼翼的抱到榻边,“看,这是我们的儿子,你看他,多漂亮。” 庄姬面色苍白,全身虚弱无力,看着顾羌和他怀中的孩子,幸福的微微一笑,“请王上赐名。” “北城!顾北城!”顾羌望着怀中的儿子,淡淡一笑,“他为拯救我北黎而来!”然后抬起头脸色一沉,“传令下去,今日我北黎喜得一公主,不幸夭折!立刻发丧!” 同一天,南晋的慧宁宫内,也有一个婴儿即将临世。 此刻,皇后牵着太子率众嫔妃,以及各位掌史管礼的大臣,在慧宁宫殿外的庭院内,候着。 宫人们进进出出,婢女们不断从里面端出血盆,南晋王南萧一把揪住一个刚出来的婢女,厉声问道:“慧贵妃怎么样了?里面什么情况?” 婢女慌张的摇摇头,一脸惊恐,哭着答道:“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只是看到慧妃娘娘不停的出血……” 南萧推开她,刚要进去,就被几个嬷嬷和太监拦下了,“陛下!您不能进去,此乃血光之地,不吉啊!” “让开!都给我滚开!”南萧想将一行人推开,却还是被死死的挡着。 屋内骤然响起众人一片悲痛欲绝的哭声:“娘娘……贵妃娘娘……” 一个接生的稳婆战战兢兢的从里面出来,“扑通”跪倒在地,颤抖的说道:“慧妃娘娘她……她薨了!” 皇后抬眼,幽幽的朝着屋门看了一眼,又缓缓的垂下眼帘。 南萧向后踉跄一步,小太监赶紧扶住,他小声的问道:“那……那孩子呢?” “孩,孩子保住了!是个小皇子!恭喜陛下!”稳婆急声说道。 只见一个嬷嬷怀抱着孩子从屋内走了出来。 “朕为何没有听到啼哭之声?”南萧觉得奇怪。 嬷嬷屈膝见礼,“回陛下,这三皇子从娘胎里出来就一直笑着,不曾啼哭。” 南萧急忙把孩子抱过来,仔细一看,好似确实在笑,“将慧贵妃按礼制厚葬。”说完,抱着孩子转身面向院中众人,“此乃我南晋三皇子。” 众人跪拜,“三皇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请陛下为三皇子赐名!”礼官拱手扣头。 南萧想了想,这孩子带笑而来,却不语,“就叫瑾言吧。南瑾言……”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南萧平静的说道:“传旨!慧贵妃按制入皇陵,今日负责为她接生的所有人,殉葬!” 司马大将军林嵩,带着一群身穿铠甲的士兵冲了进来,将寝殿团团围住,呵斥一声:“将屋内所有的人,全部带走……” “皇上!皇上饶命啊!……饶命啊……”稳婆侍女们哭喊着。 南萧瞟了一眼院中的众人,“都平身吧。”他抱着孩子走到皇后面前,将孩子交给她,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今后,瑾言就由你带回宫中抚养,皇后乃后宫之主,定要做个表率,切莫叫朕失望。” 皇后屈膝,颔首,“是!臣妾遵旨。” “父皇,这是我的弟弟吗?”太子一脸稚气的看着南萧。 南萧瞥了太子一眼,“你是太子,六岁有余,如今又添了弟弟,今后应更加勤勉才是,莫要再贪玩虚度时日!” 皇后拽了一下太子,太子愣了一下,这才跪下,叩首道:“儿臣知错,谨记父皇教诲!” “但愿你是真的谨记!”南萧叹了口气。 第二年,七夕。 “报……!”伴着急促的脚步声,声音由远及近,一个小兵冲进了林嵩的营帐,单膝跪地,“报告将军!府内差人传来消息,夫人临盆了!” “什么?”林嵩一脸激动,两手握住士兵的肩,一抖,“此话当真?” “是!千真万确!” 营帐里一片沸腾,众统领纷纷向他道喜!林嵩来不及应承,冲出营帐,翻身上马,“驾”一声策马扬鞭向林府赶去,护卫队紧随其后,清一色银甲白马,气势如虹! “静儿!静儿!”林嵩手持方天画戟,狂奔入府,一路小跑朝着后院而去,“静儿,我回来了!” 管家齐叔看见他,急急的跑过来,“将军莫急!夫人一切安好!耐心等待即可。” 林嵩紧紧的握住方天画戟,将它往地上一拄,路面瞬间被他捅出个坑,护卫随即跟来,整齐的排列在妙静卧房前的院中。 不一会儿,屋内一阵阵断断续续的婴儿啼哭声飘来,林嵩觉得这声音如同天上的仙乐般悦耳! 一个婆子抱着孩子慢慢走了出来,小声说道:“恭喜将军,是个千金!” “静儿如何?”林嵩着急的问,然后伸手想要抱孩子,又缩了回来,“算了,我不敢抱,我一粗人,弄伤了可怎么好……” “将军放心,夫人本就医术精湛,平日里身子骨调养的很好,这会儿累了,已经睡着了。”婆子轻声回道。 林嵩一脸宠溺的看着婆子怀中的孩子,问:“静儿可有给她取名?” “还没,夫人临盆时交待,名字等将军回来定夺。”婆子轻柔的拍着孩子。 “嗯……她声音如此好听,夫人叫妙静,不如……她就叫妙音吧!”林嵩对自己取的名字甚是满意。 “林妙音……”婆子顿了顿,“好名字啊!” 第二章 东宫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嗯……娘娘的画现在画的越发好了……”说话的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季蓉姑姑,她正歪着头仔细的看皇后画的牡丹。 皇后放下笔,伸手抓扶着季蓉姑姑的胳膊,优雅的向椅榻走去,嬉笑道:“就你嘴甜!这么多年,也就你夸过本宫画画的好。” 季蓉扶皇后于椅榻上坐下,给她端来茶,微笑着说:“奴婢说的可都是实话,不信您……”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不好了!”一个婢女急急忙忙的从寝殿外跑了进来,打断了季蓉姑姑,往皇后跟前一跪。 皇后瞧了瞧她,喝茶不语。 季蓉姑姑斥责道:“怎么了?你不是东宫的人吗?不在太子身边伺候,跑这做甚?” “回皇后娘娘,季蓉姑姑话,是太子……太子他……” “说重点!吞吞吐吐的,这是干嘛?”季蓉姑姑可没给她好脸色。 “太子殿下把教学师傅又给气走了……”小婢女说道。 皇后一听,茶碗怒摔在桌上,“真是岂有此理!这都第几个了?啊?”使劲拍着桌子,着急的说:“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就找不到一个能教他的人吗?再这样下去,他这太子还想不想当了?” 季蓉姑姑重新端来杯茶,“娘娘别急,我倒是认得一个教书的先生,听说他自己在集市办了个私塾,待我差人去请来看看。” “市集?”皇后犹豫了一下,“这,靠谱吗?” “先请回来看看,不行咱们再找。”季蓉姑姑安慰道。 皇后叹了口气,“行吧,备轿,本宫去趟东宫!” 皇后的轿辇还没进东宫的大门,就听得里面鸡飞狗跳。 “太子……太子殿下快下来!危险!” “太子,太子……您快把裤子穿上!一会儿被人瞧见了笑话您……” “别别别……太子,那可不能砸呀!” 皇后着急忙慌的从辇上下来,进门时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倒,但她顾不得这些,刚走到太子寝殿门口,一只青花瓷瓶从里面飞了出来,季蓉把皇后往旁边一推,那瓶子“哐当”掉在地上,碎成无数片,把皇后吓了一跳。 她深呼吸了一口,紧紧的抓着季蓉走了进去,看着眼前的景象,皇后气晕了过去。 太子全身脱光,只穿了一条亵裤高高的站在桌子上,学着骑马的样子,一手拿着裤子在头顶上绕圈甩着,一手横握着毛笔假装缰绳,两只脚还在桌上一前一后的点着,嘴里大喊:“小贼!站住!哪里跑……” “娘娘,娘娘……醒醒啊,水!水!快点拿水来。”季蓉姑姑看皇后晕了,都快急死了。 一个婢女端来了茶水,季蓉姑姑用手沾了点,往皇后脸上一洒,过了几秒,终于悠悠转醒。 皇后不由自主的又向太子看去,他不但衣冠不整,还用毛笔把身上画的乱七八糟,见皇后晕过去,太子连忙从桌上跳下来,往她脚前一跪,趴在皇后膝盖上好奇的问:“母后这是怎么了?怎么晕倒了?” 皇后看看眼前这人,眼眶周围涂的乌漆嘛黑,还给自个儿画上胡子,额头正中写了一个“王”字,皇后又晕了过去! “传妙静医官!快!传妙静!”季蓉姑姑大喊,她转念一想,不对,妙静临盆不在宫里,遂又改口说道:“传太医!传太医!” 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皇后抬到太子的榻上,太医提着药箱跑的满头大汗,气还没喘顺,就立马开始给皇后诊脉,随后又用手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 长长的舒了口气,慢慢说道:“娘娘这是心气不顺所致,下官开个方子,按药方给娘娘调养几日便好!” “有劳了!那麻烦太医将方子写的仔细些。”季蓉姑姑说道。 “那是一定!姑姑放心。”太医拿来纸笔,很快药方就开好交给了季蓉姑姑。 等太医走后,季蓉姑姑把方子交给一个东宫的婢女,“去,快把方子送去太医院,你亲自盯着把药熬来,片刻眼睛都不能离,可记住了?” 婢女点点头赶紧就去了。 季蓉姑姑转身看着太子,吩咐宫人打来了热水,为他擦洗干净,又命人为太子更换了衣裳,这才开口问道:“太子今日为何如此?” “还能为何?好玩啊。”太子答的理直气壮。 “那太子又是因何不想念书?”季蓉姑姑又问道。 “那不好玩……我才不念!”说完白了季蓉姑姑一眼。 季蓉姑姑对着太子勾了勾手指,“如果我找一个既可以陪你玩,又可以教你读书的人,可好?” 太子两眼放光,“好啊好啊!我每天一个人呆在这里,闷都快闷死了!”然后好奇的看着季蓉姑姑,“你说的这个人是谁啊?我认识吗?” “我不告诉你!”季蓉姑姑一脸神秘的说,“你要是答应我从今以后好好念书,念过之后再玩耍,我就把他带来,如何?” 太子伸出一个小拇指,“我答应你!拉钩,谁说话不算话谁小狗!” 皇后突然睁开眼睛,“噌”坐了起来,慢慢转头看看现在眼前的太子,她刚刚是做了一个梦啊? “母后,我以后好好读书,你去把那个可以教我读书的先生请来吧!”太子说。 皇后惊讶的看着太子,又看看季蓉姑姑,“季蓉,他刚刚说什么?” “太子说以后要好好读书!” 皇后拉起季蓉姑姑的手,往脸上靠,“你快掐我一下,我没听错吧?” 太子嘴上是那么说,可他哪是真的要好好读书,就是对季蓉说的陪他玩那个环节比较感兴趣罢了! 反正季蓉姑姑和他拉钩了,学习结束就可以玩了,那就随便学学,认认真真的玩咯,他这样也不算说话不算话,毕竟拉钩时可没答应她要怎么学。 皇后从东宫出来,就让季蓉立刻派人去集市,把那位教书先生给请来,后来想想又觉得不放心,她决定亲自跑一趟。 回到寝宫,皇后换了一身素雅的衣服,带着季蓉姑姑偷偷就出了宫,此事皇后不想声张,便没叫人跟着。 说是集市,可南晋这么大,集市那么多,还好这教书先生确实小有名气,一路打听,在东街的市集寻着了那个私塾。 “就是这,停车!”季蓉姑姑喊道。 皇后掀开车窗的帘,抬眼看了看私塾门头上的牌匾,连个字都没有!再往那门口看去,破旧不堪,要不是里面有朗朗读书声,她还以为这里是间被弃用很久的房子呢…… “这……行吗?”皇后有些犹豫。 季蓉姑姑自信的说道:“您放心吧,没问题!” “你怎么会认识这样的地方?”皇后惊讶,季蓉姑姑天天待在她身边,她都不知道的事,季蓉居然晓得。 季蓉“嗨”了一声,“这不是听宫人传的吗?说有个教书的人,特别厉害,什么都懂,好多官家子弟都找他。” 皇后虽换了便服,但那一颦一笑,依然和在宫里没什么两样,明眼人一看就能知道这主是宫里来的。 进了院子,就看见一个而立之年的人坐在院中的藤椅上打瞌睡,脚搭在桌上,二郎腿翘得老高,用把蒲扇盖着脸,像是怕阳光刺了眼。 可再往院里瞧去,学生们没有一人心不在焉,无不是认认真真的端坐在桌前读书,就连她们进去,也不曾让孩子们分心。 皇后悄悄在季蓉姑姑耳边嘀咕:“还果真有一套!”然后使了个眼色,让季蓉姑姑去把他唤醒。 “喂!先生!”季蓉姑姑拍拍那人。 几秒过去,毫无动静…… 季蓉姑姑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先生……”突然提高嗓门,“皇后娘娘驾到!” 那人一轱辘从椅子上翻身而起,对着没人的地方,拱手道:“草民旦傅拜见皇后娘娘!” 季蓉姑姑把他拉了转过身来,没好气的说:“拜哪呢?在这!” 旦傅赶紧跪下,“旦傅叩见皇后娘娘!” 皇后看着他,问道:“她说是就是?你怎这么信她?你们认识?” 旦傅解释道:“小人并非信她,只是皇后娘娘的威仪相信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看得到。” “哦?”皇后笑了笑,“你这拍马屁的功夫倒是不错,就不知道教书如何?” “如果小人没猜错,娘娘是为太子而来吧?”旦傅说道。 皇后咽了下口水,她儿子的名声如此坏了?都传宫外来了?她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旦傅接着说道:“小人的梦想就是能有朝一日成为太傅,将这一身的本事效忠于南晋!所以算来,太子快七岁了吧。”顿了顿,“正是读书的年华。” 皇后满意的笑笑,对季蓉姑姑说道:“就他吧,先试试。” “旦傅,皇后娘娘懿旨,着你明日进宫,教太子读书。”季蓉姑姑说完扶着皇后回宫了。 皇后的车辇走后,旦傅从怀里掏出糖果分给孩子们,“今天表现不错,这些糖果是赏你们的,明天就不用来了!” 一个小胖子抬起圆乎乎可爱的小脸问他:“那后日还来吗?” “不来不来,以后都不必来了……”说完把剩下的糖果往桌上一放,“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都给你们,分了吧……” 第三章 旦傅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皇后刚回宫,南晋王身边的小太监就来传皇上口谕,“娘娘,您去哪了啊?陛下让您即刻去御书房。” “怎么了?”皇后不解,“出什么事了?还望公公明示。” “奴才也不知道所谓何事,但是皇上已经让奴才来找您这都第五回了。”小太监带着皇后匆匆忙忙往御书房赶。 来到门口,就听见一个茶碗被摔到了地上,皇后看着这阵仗,多半是不知道哪个多嘴的,又把太子的事传过来了,呵,喜欢摔东西这一点,父子俩倒是一模一样。 小太监胆战心惊的走进去,低着头小声说:“皇上,皇后娘娘来了。” “叫她滚进来!”南萧怒火中烧。 小太监跑到皇后面前,毕恭毕敬的说道:“娘娘,皇上传您进去!不过……圣上今日心情不太好。” 皇后往御书房里瞧了瞧说道:“谢谢公公提醒,本宫知道了。” 皇后抬手整理了一下发髻,又拂了拂衣裙,“咳咳……”清了嗓,优雅娉婷的信步走进了御书房。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后行完蹲安礼,对着南萧微微一笑。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皇后,“请安?朕安得了吗?”突然厉声斥道:“你自己去看看!那就是你教出来的太子!”两步跨到皇后面前,眯着眼睛看着她,“整日不学无术,混沌度日!今日朕亲自考他,别说作文章,大字都不识得几个!”抬手朝着东宫的方向一指,“那就是我南晋的太子?未来的诸君?嗯?” 皇后恐慌不已,连声说道:“臣妾,臣妾今日已经出宫,亲自为太子请了一位师傅,听说此人神通了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皇上倒吸一口气,“之前你寻的那些师傅,哪一个不是饱读诗书?有谁不是满腹经纶?可太子不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臣妾已请那人明日一早便进宫来,皇上若不放心,明日您亲自见上一见就是。”皇后平静的说道:“又何须发这么大火。” “也罢,可是,你怎么会认识宫外的教书先生?”皇上口气明显缓和了许多,但却带着满满的猜疑。 皇后心里有些不悦,但南萧多疑她到底也是知道的,“季蓉姑姑说与我的。” 虽说南晋胜了北黎,可这北黎从未安分过,那顾羌一手建起的国,又怎会真的甘心成为附属,怕就怕有细作混入南晋,所以不得不防,本来打了胜战应该欣喜若狂,可南萧依旧夜不能寐,苦于迟迟找不到一个彻底控制北黎的万全之策。 季蓉?皇上突然一愣,斜了一眼季蓉姑姑,“季蓉,你说……” 季蓉姑姑惶恐,跪下着急的问:“奴婢,奴婢不知皇上让说什么……” “你乃是皇后陪嫁来的丫鬟,一直呆在宫中,你又如何认识这教书先生?”皇上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敢有半句假话,朕立马砍了你……” 季蓉姑姑连忙扣头,哽咽道:“是您去年大胜班师回朝那日,我与皇后娘娘提前在宫外等候,等的时间久了,奴婢担心渴着娘娘,就去茶铺想给娘娘买点水喝,怎奈奴婢忘了带银子,那人主动借与奴婢,就认识了。” “本宫怎从未听你提起过?”皇后问道。 “奴婢原想着以后也不会见了,就没说,近日太子正好缺个师傅,这才想起他来了。”季蓉姑姑解释说:“奴婢说的句句属实!” “朕知道了,明日你们也一并过来,退下吧。” 皇后从宣正殿出来,脸色极为难看,连她身边之人都信不过吗?又不是打战,找个师傅而已,需要这样吗? 翌日,旦傅在西街的集市租了辆马车,带着几本书就奔着皇宫去了,为了这一天,他可筹谋已久。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旦傅从车上下来,一个小太监急急的跑向了他,拱手:“您可是来教太子读书的先生?” “正是!”旦傅回礼。 “您请随我来……”小太监接过旦傅手里的包裹帮他提着,一路带着他朝着皇上的御书房去了。 旦傅瞧着,这不像是往东宫去的路,他虽没去过东宫,可是大概的位置和方向还是知道的。 他忍不住问道:“敢问公公这是要带草民去往何处?” 小太监低头不语,旦傅见状也没好再多问,既来之则安之,接下来,也只能随机应变了。 他跟着小太监从一扇宫门穿到另一扇宫门,再走过院中池上的石桥,登上汉白玉雕龙台阶,立在了宣正殿门口。 小太监将手中的包裹还给他,鞠了个躬,“请先生在此等候。”转身进了殿。 宣正殿?南晋王?旦傅心里有些忐忑,难道……他转念又想,应该是和太子有关。 小太监迈着小碎步向他跑来,“先生,皇上请您进去。” “多谢公公!”旦傅微微颔首,跟着小太监走进了宣正殿的御书房。 一进门旦傅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满满一面墙的书卷,檀香木的淡淡清香扑鼻而来,右手边是一扇很大的雕花窗,窗下是一张做工精致的金丝楠木榻,上面铺着明黄色的褥子,褥子上用金丝绣着龙纹,榻的正中是一张束腰朱漆矮几。 南萧伏于几上批改着奏折,皇后坐在对面悠悠的研墨,季蓉姑姑站在皇后身侧随时伺候。 旦傅走过去,恭恭敬敬的跪于榻前,“草民旦傅,叩见皇上、皇后娘娘。” 南晋王悠悠的问道:“旦傅,听说你才华了得,为何不考取功名?” “草民乃一介书生,只懂教书育人,不擅为官之道。”旦傅跪下叩首。 “埋没一身才华岂不可惜?”南晋王把批阅好的奏折往手边一放,重新又拿了一本,打开看了起来。 从旦傅进来到现在,南萧未曾看过他一眼,满腹经纶之人他阅过无数,他想要的太傅可不仅仅于此。 旦傅拱手,“寸有所短,尺有所长,草民只是用一己之长,补南晋之短。” “南晋之短?”南萧停了一下手中的笔,“何短之有?你若信口开河,可知后果?” 皇后抬眼见南萧顿了一下,眼里泛起一丝浅笑,多看了旦傅一眼,若无其事的徐徐垂下眼去。 “国之根基乃是人,所以陛下才会把北黎青壮之力带到南晋。”旦傅一句话毕,见南萧突然抬眼,他接着说道:“南晋不缺人,缺的是有用和可用之人。” 南萧放下手中的笔,从榻上下来,走到旦傅身边,余光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起来回话。” “谢陛下。”旦傅起身。 南萧转身快速走到榻边,将后裾潇洒的一撩,坐下,“接着说。” 皇后停下研墨,抬手轻抚了一下发髻,满意的看着季蓉姑姑微微一笑,季蓉如释重负,眼里满是欣喜。 “是。”旦傅俯身拱手,“如果将人比作盖楼的基石,那人才就是垒石之力,在草民看来,教书育人和在朝为官并无不同,都是为南晋出一分力。” 南萧端起茶碗,悠然的喝了一口,随手往桌上一放,“你可认得皇后身边的这位姑姑?” 旦傅怎么会不认得,若不是他去年借机与她相识,今日又怎会立于此处,可那算无意之事,一般人又怎会刻意记着许久?但他只是一介书生,并非富贵之人,借钱之事怎可能毫无印象? 旦傅故意盯着季蓉看了许久,“这位姑姑,草民看着,似是有些眼熟。” 季蓉姑姑小声提醒他:“去年,茶水铺……” “原来是娘娘的贴身姑姑,草民有眼不识泰山,若有冲撞之处,请姑姑恕罪。”旦傅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接着小声补充道:“不知姑姑可否……” 南萧哈哈大笑,“旦傅听旨!太子乃朕之长子,南晋之储君,担负重任,国之未来也!朕现封你为太子太傅,即今日起你便留在东宫陪伴太子,望你能恪守勤勉,悉心教导!” “草民……啊,不,臣领旨!谢主隆恩!”旦傅跪拜。 “平身,你们都退下吧。” “皇上,草民……臣,还有一事!”旦傅拱手。 南萧一愣,“说。” 旦傅看着季蓉姑姑,“姑姑还没还臣茶水钱……”说完挠了挠头。 “你一个正一品,竟找我一个奴婢要钱,呸!”季蓉姑姑给了他一个大白眼。 皇后用手掩嘴一笑,抓扶着季蓉姑姑的胳膊,走过去拍了拍旦傅,“随我来……” 旦傅看了一眼南萧,南萧微笑着点点头,手一挥,“退下吧。” 第四章 太子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皇后出了宣正殿,直接上了轿辇,季蓉姑姑转头对旦傅吩咐道:“跟上。” 旦傅并行于皇后轿旁,大概一盏茶的功夫,轿子在一座宫门前停了,皇后却没有下轿,也未掀轿帘。 “出去!拿着书滚出去……不然我砍了你们……”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宫墙内怒吼,好似一头愤怒的小兽。 随后,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似乎是落在殿中…… “殿下!昨日皇上考您,您什么都没答对,再不看书,又要挨罚了……”一个小太监细声细语的劝道。 “就不看书!就不看!”那童声听起来越发嗔怒。 紧接着又是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分明砸在了院里…… “听说皇后娘娘给您重新找了一个师傅,明日就到。”说话的应该是个婢女。 “真的?就是那个陪我玩的师傅?” “殿下……” 皇后抬手,缓缓的掀起窗上的帘,“让太傅见笑了。” 旦傅低头,拱手不语。 皇后瞥了他一眼,又瞧了眼他身后的东宫,也不知道这旦傅能坚持几日,皇后有些难为情,慌忙解释,“您已经不是第一位太傅了,许是教的杂了,太子都学乱了,如今他……” “娘娘放心,太子天资聪颖,微臣定不负娘娘所望。”旦傅语气坚定。 但愿如此吧,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也只好试试了,皇后又说道:“他狠话也就说说的,顽劣些,但品性不坏,还望日后太傅多费心了。”伴之淡淡一笑。 “微臣遵旨!” 皇后轻轻点了下头,放下帘,季蓉姑姑喊道:“起轿!” 旦傅等皇后的轿辇走远,他把衣襟解开,撩起下摆随意的系在腰上,然后卷起裤腿,一高一低,脱下一只鞋子提于手上,一脚有鞋,一脚隔袜踏地,大摇大摆的走进了东宫的大门。 “站住!何人?”侍卫拦下了他。 “我乃太傅!还不闪开!”旦傅故意高声说道。 侍卫有些不快,打量了一下他,“太傅?你……?”就这样,太傅?这能教得好太子吗……“啧啧啧……”侍卫摇摇头。 旦傅一脸不屑,“看清楚了,正一品,皇上亲封的!”挥挥手,“赶紧让开,别耽误我找太子玩……”声音依旧很高! 太子别的听不见,这“玩”字那是听的真真的,在殿内大吼:“让他进来!” “太傅,请!”侍卫阴着脸,拱手。 太子好奇这陪他玩的太傅长什么样,立刻从殿内奔了出来,他今天依旧衣冠不整,比那天好些,至少穿了裤子,可要是让皇后瞧了去,估计还得晕过去! 他站在殿门外,看着眼前这个和他一样衣冠不整的人,忍不住哈哈大笑,“你为何穿成这般?”太子好奇。 旦傅瞅着殿前的太子,他顽劣本是心里有所准备的,可这见了真神还是打心底里有一点点发怵。 “那太子又是为何穿成那般?”旦傅反问他。 太子一拍胸脯,“因为本太子高兴,想这么穿!” 旦傅学着太子的样,也把胸口一拍,“我也是因为想这么穿!” “本太子还穿了鞋,你何故鞋都不穿?”太子指着他的脚问。 旦傅抬手指着太子,回道:“那我还穿了衣服,你又何故衣服不穿?” “你可知你这样衣冠不整,样子丑陋!”太子嗤笑。 旦傅毫不在意,平静的问:“那太子可知您与微臣一样丑陋?” “大胆!我,我要砍了你!”太子指着旦傅大喊。 旦傅平静的说:“你要是砍了微臣,可就又没人陪你玩了。” 太子脸上立马云开见月,“那你说说你陪我玩什么?” “先拜师。”旦傅说着,把自己的衣服整理好,穿上鞋。 “拜了师就告诉我?” “自然。” 太子对着贴身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立马跪下,替太子行了拜师礼,侍女端来茶水,太子双手端给了旦傅,礼成。 “师傅,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太子亟不可待。 旦傅打了个哈欠,一伸懒腰,“今日不早了,师傅累的很,明日再说。” “……” 侍女将旦傅带到了偏殿,从此,他在这就算是住下了,夜里,旦傅躺在床上,双手枕于脑后,看着窗外的月光,忽然间有些想念家乡的故人…… 第二日,旦傅一大早,天才蒙蒙亮,就起身命人给他找来了一些极薄的木板、非常细小的钉子、一把锤子、一根木筷和一把小锯子。 听见太子起身,就抱着这些东西去了正殿。 太子为了能赶紧开始玩,一起身就乖乖的往正殿桌前一坐,昨日看旦傅衣冠不整着实丑陋,今天他自己穿的格外齐整,等待着旦傅来上课。 旦傅一进去,就把怀里的东西往大殿的地上一放,一屁股坐在地上,打了个盘脚。 太子一脸茫然的看着他,完全不知道这是打算干嘛,可是看他根本没有打算开始上课的样子,心里有点小急,毕竟季蓉姑姑说过,学完了陪他玩,那迟迟不开始学,何时能玩? “师傅,我们开始上课吧。”太子说道。 “不急不急。”旦傅摆摆手,然后双手交叉,拉了拉筋骨,慢慢悠悠的拿起木片用小锯子慢慢吞吞的锯起来。 马上一炷香的时间了,太子看他依然没有要开始讲学的打算,心里万分焦灼,再这么拖下去,几时能玩?“太傅,我们上课吧。” “不慌不慌。”旦傅又摆摆手,继续不疾不徐的锯他的木片片。 太子对着小太监招招手,小太监附耳,太子小声说:“你速速去禀告母后,就说太傅迟迟不肯给我上课,快去!” 小太监一溜烟小跑到了皇后跟前,“太子让奴才禀告娘娘,太傅迟迟不肯给太子上课。” 皇后一怔,故作镇定的说:“知道了,你回吧。”看着小太监跑远,皇后一把抓住季蓉姑姑,“你听见了吗?太子来告状了!” “是啊,历来都只有师傅来告太子不上课的,这太子告师傅还是头一遭!”季蓉姑姑也纳闷,“娘娘,要不要过去看看?” “走!”皇后走到门口又停住了,“不不不,我不能去,去了显得我信不过他。” “那……要不派个人去偷偷看看?”季蓉姑姑凑到皇后耳边悄悄说。 皇后心领神会的和季蓉姑姑点了点头。 那小太监跑回东宫,站在正殿门口,太子看他回来了,知道皇后已知晓此事,他倒要看看,母后怎么收拾这太傅。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连皇后的影子都没有见着,太子怒气冲冲,以前只要有师傅去告状,一眨眼皇后准到,今天是怎么了?太子怒瞪着小太监,小太监拼命点头。 “搞定!”旦傅说道,“太子,来!” 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到旦傅面前,迅速坐下,这是要开始讲学了吧?终于让他等到了!坐的端端正正,超乖的那种,一脸期待。 旦傅在怀里摸了半天,掏出一个本子,翻开看了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再把本子合上,揣回怀里,看着太子说道,“我们今天来做个好玩的,自己就会跑的小车。” “好啊!怎么做?”太子惊喜万分,不用上课就可以玩了? 旦傅又从怀里掏出本子,翻开,太子凑过去想看看,他立马合上,“我这个是一本神奇的宝贝,里面全是新奇的玩具,但是我不能给你看,只有我可以看。” 这下,太子满脑子都是那个本子,就想知道里面是什么,可是故意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我才不想看,说吧,小车怎么做?” “我告诉你,这小车可好玩了,做出来以后它自己可以自由自在的跑!我们可以多做几辆,然后比赛!”旦傅小声说,“谁输了就在谁脸上画王八……敢不敢?” 这可正对太子脾气啊,他还以为旦傅和以前的那些夫子一样无趣,没想到旦傅不仅不无趣,简直太有意思了,比他还要会玩,激动的说,“好好好,师傅我们开始做吧,你教我!” “喏,你先把这些木片锯好,我去眯会儿,回头我看看书,再教你后面的步骤……”说完旦傅往太子椅榻上一靠,闭着眼睛假寐。 太子是谁?他怎么可能老老实实给他锯木片,再等着他醒来,然后慢慢做小车,他现在就要玩! 以为旦傅睡着了,太子偷偷走过去,把手伸进旦傅的怀里,小心翼翼的拉开他的衣襟,那本子露出了一个角,太子捏住一抽,本子一动不动,原来是被旦傅压住了,正苦恼,旦傅竟翻了个身,太子吓的急忙撒手,又过了一会儿,才重新伸手将本子拿了出来。 太子迫不及待翻开一看,全是字,连个图都没有,看着这些字,虽然认识几个,可散落在各处,根本看不懂上面写的什么,但是实在是太想把小车做好了,他把自己能认的字,一个一个的读着,真后悔之前没跟那些师傅好好学。 这一幕被先前阻拦旦傅的那个侍卫看在了眼里,正好季蓉姑姑交代他多盯着点,那人匆匆忙忙跑出东宫,连滚带爬的往皇后宫里奔去。 太子看了一阵,实在是无能为力,只好把本子往桌上一扔,想想不对,要是被发现他堂堂南晋太子偷东西,岂不是让人笑话?若传到父皇耳里,肯定没好,趁旦傅没醒,他又把本子揣回了旦傅怀里,还帮他整理好衣襟,自个儿坐那生起闷气来。 第五章 国师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此时,皇后正跪在寝殿里的菩萨像前,闭着双眼,握着佛珠,双手合十…… “娘娘,娘娘……”那侍卫一边跑一边喊着。 季蓉姑姑闻声,小跑着从寝殿里冲出来,跑过去忙捂住他的嘴,低语怒斥:“皇后念佛呢,大呼小叫,也不怕扰了娘娘清静!”回头望了望寝殿,“何事如此慌张?” 那侍卫气喘吁吁的小声说,“是,是太傅,太傅不讲学,这会儿的在榻上酣睡。” “季蓉,何事?”皇后在寝殿里听见门外喧哗,随口一问。 季蓉姑姑白了那侍卫一眼,“侯着吧。”说话就进了寝殿,轻声细语的在皇后耳边说道:“那人来报了。”伸手扶起皇后。 皇后往榻上一坐,把佛珠顺手放在旁边的矮几上,“让他进来吧。” “娘娘让你进来回话。”季蓉姑姑站在门边淡淡的说道。 侍卫躬着腰,小跑进殿,往皇后面前一跪,急声说:“太傅未曾给太子殿下讲学,却在榻上酣睡。” “哦?”皇后脑海中突然想起来她去私塾那日看到的景象,转而又问道:“那……太子在作甚?” “太子殿下独自一人坐在太傅边上看书。”侍卫俯身回话。 皇后一脸欣喜,满眼欣慰,追问他:“你可看仔细了?” 侍卫拱手,“奴才看的清清楚楚!” 太子读书?还是独自一人?这太傅才进东宫两日都不到,太子竟像换了个人。 皇后只看了季蓉一眼,季蓉姑姑立马转身进了寝殿内室,不多会儿又折了出来,递了一个荷包给侍卫,“娘娘赏你的,以后太子那边若无大事,就不必来了。” 侍卫接过荷包,兴高采烈的回了东宫。 太子看不懂小本子写的什么劳什子,为了能玩上太傅说的小车,也只好乖乖听他的话,先把木片锯了。 东宫里的这些个宫女太监们,从未见过如此听话乖巧的太子,一个传一个,都忍不住来大殿门口围观,这混世魔王也有被人降住的一天,有的还掩嘴偷偷笑。 旦傅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一伸懒腰,宫人们一哄而散,他起身看着大殿里正在乖乖锯木片的太子,也忍不住笑了笑,“拿来我看看,你锯的行不行。” 旦傅可没指望太子能把木片锯好,不用看他也知道太子锯不成这木片。 听见旦傅醒了,太子拿着他锯的乱七八糟的木片,欢脱的跑向他,“师傅,我们接着做小车吧!” “你这木片锯的不能用啊,这样吧,我出宫一趟,去帮你买点更好玩的回来,如何?”旦傅皱着个眉头,看着手里那些惨不忍睹的木片。 “师傅要出宫?可是……”太子转头看向小太监,“现在几时了?” “回殿下,再有一个时辰,就宵禁了。”小太监答。 太子从怀里掏出一个令牌递给旦傅,“喏,你拿着,买了好玩的就速速回来!我等着你!” 旦傅赶紧接过来,揣进衣袖,这可是太子令,拿着这个,在南晋可畅通无阻,随时来去自如。 “太子,这可是您的令,不可轻易给旁人。”小太监看着,心里急啊,这随随便便就把令交代出去了…… “什么旁人?我礼都成了,这是我师傅,不是旁人!”转脸笑嘻嘻的看着旦傅,“师傅你可快点回来呀,我等着你给我买的好东西!” “是!微臣遵命。” 旦傅从宫里出来,总感觉好像有人跟着他,于是故意放慢脚步,悠闲的在集市上逛着,一边溜达一边想脱身之法。 走着走着,他看到前面街口拐角处,有一家制衣店,旦傅走了进去。 “这位客官,想买布料还是裁衣啊?”店小二迎了上来。 “裁衣。”旦傅答。 小二开始目测旦傅的尺码,他瞅着,和他自己的身材差不多啊,“那您看看,要什么布料,做何种款式?” 店里人很少,也没有人跟着他进来,旦傅四下张望,把小二拉到柜台斜后方,这里正好被一块布料挡住视线,从这里看不见门外,门外也看不到这里。 “把你衣服脱了,我买你身上的衣服。”旦傅小声说,“快点。” 小二有点慌,“客官,这是旧衣服啊。” “没事,快脱!”旦傅一边让他脱衣服,一边观察着视线以内的情况。 跟踪旦傅的人,怕打草惊蛇,没敢跟着一道进店,就在店门对面的钱庄前悄悄猫着,注意着店内的一举一动。 过了一会儿,店小二抗着匹布出来了,只见他一路朝西南方向去了,那人心想着,那边都没人了,抗匹布去干嘛?西南……那人大腿一拍,坏了,从这再往西南方向去,已经没有店铺了,更不用说住家了,那都快到城门口了! 刚刚那个小二,十有八九就是旦傅!他这才起身顺着西南方追去,结果连旦傅的影子都没有见着,他,跟丢了。 旦傅和店小二换了衣服,又买了匹布,扛在肩上把脸挡住,就从店里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然后顺着西南方向走了一小段,就穿过通往北边的巷子,朝着北市的广如书屋去了。 旦傅走到书屋门口,敲了三下门,“老板,今日可有新的画本?” 老板站在柜台后,手里打着算盘,眼都没抬,懒洋洋的答他,“有……价高……” “先看看货,价格好商量。”旦傅说道。 “行吧,那你让伙计带你去看看吧。”老板依旧没有看他。 “客官,请随我来……”伙计招呼了一声,带着旦傅去了后院的一间破旧的仓库,小心的把门关好,给他找来了纸笔,“国师,请!” 旦傅提笔,在纸上画了个圈,又在圈中写了个心,然后小心叠好,交给了“伙计”。 “国师放心,妥。”那人非常小声的说。 “画本。”旦傅顿了顿,“来几本刺激的。” 伙计从仓库的木箱里翻了翻,拿出几本画本,小心的用布包好,交给旦傅,凑到他耳边神秘的说:“里面有一本非常刺激的,请国师夜深人静时再看!” 旦傅想打开看看是什么故事,“伙计”用手摁住,“回去再看!”眯着眼睛,拍了拍旦傅的手。 出了书屋,天色已晚,旦傅想到今日被跟踪之事,决定立即动身回去,不能再耽搁了。 那人被旦傅甩了,赶紧回宫向南晋王禀告了此事,南萧觉得这事蹊跷,一个太傅为何要鬼鬼祟祟出宫,竟还能察觉有人跟踪,并且费尽心机将人甩了,这旦傅出宫去干嘛了? 不对!这旦傅恐怕有问题!一个教书先生,行事如此谨慎!事出反常必有妖! “来人!”南萧语气紧迫。 小太监赶紧跑来,“奴才在。” “传令下去,朕怀疑宫中藏有北黎细作,搜宫!从东宫开始!”南萧厉声道。 旦傅回到东宫,太子已经歇下了,他出宫这一趟,也累了,把画本拿回屋,随手放在桌上,净了面,脱了外袍,刚准备躺下,东宫的大门就被护卫队撞开了。 旦傅不知是何事,穿上衣服出去查看,太子也被惊醒,掀开被子就往殿外跑,小太监拿着件衣服跟在他后面追,直到门口才终于给他披上。 “搜!”统领一声令下,护卫开始在东宫东翻西找。 “敢问统领,是宫里丢东西了吗?”旦傅迎上了正向他走来的统领。 统领拱手,“回太傅,有北黎细作潜入宫内,我们也是奉旨行事!得罪了。”他亲自进了偏殿,开始搜起旦傅的卧房。 旦傅还来不及多想,只听见门外一太监高声通禀,“皇上驾到!”南萧急步走进了东宫。 众人跪拜,起。 “报……!”一个护卫手里捧着包着画本的布包来到南萧面前。 南萧看看布包,又看看旦傅,“打开!” 护卫把布包打开,仔细瞧了瞧,里面是画本,第一本是《钟馗捉妖》,第二本是《聊斋志异》,第三本是……护卫立马用布盖住。 “呈上来!”护卫刚刚的举动,南萧全都看在眼里。 护卫把布包递给南萧,表情复杂。 旦傅心里一紧,他也不知道布包里有什么,回来时应该看看的,是他大意了。 皇上看完,怒目而视,“旦傅!你好大的胆子!” “微臣,微臣不知所犯何事?”旦傅慌忙跪地,叩首,这布包里究竟是放了个什么东西?难道今日要命丧于此?实在不行也只能硬拼出去。 “你!”南萧语塞,来回踱了几步,走过去一把揪住旦傅衣领,咬牙切齿的低声责问:“你怎么能把这种书带进宫来呢?” 旦傅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可南萧的反应倒让他意外,居然连罚都没罚,只是提醒,那说明没什么大问题,“微臣知罪!” “罢了,今日是朕错怪爱卿了。”南萧将旦傅扶起。 “父皇。师傅给我带什么回来了?儿臣想看看!”太子一脸期待,想着肯定是旦傅为他寻的宝贝。 南萧松了口气,难怪旦傅要鬼鬼祟祟的,去买这种书!光明正大的才不正常!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皇上瞟了一眼太子,瞪着旦傅警告他说:“你把这书收好,若被太子看到,唯你是问!”然后把布包扔给他,带着护卫浩浩荡荡的走了。 今天跟着他的人果然是皇上派去的,南萧多疑,得想个计策,打消他的疑虑才是。 旦傅赶紧打开迅速翻了一下,《春宫图》映入眼帘,他也赶紧用布包上,想起在仓库里“伙计”的表情…… 等等,那“伙计”一定是误会什么了,“国师看小黄书……”这要是传回北黎,他旦傅的脸,往哪搁啊!这一世英名……啧啧啧,旦傅的脸上青一阵紫一阵。 “师傅,带什么回来了?我看看……”太子吵着要看,一跳一跳的够旦傅手上的布包。 这怎么能给他看啊,旦傅举的老高!“回去睡觉,明天给你看!” “师傅说话算话啊……”话音未落,太子已经跑回寝殿去了…… 第六章 降服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第二天天还没亮,旦傅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震醒,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睛,用手撑着坐在床上,就看着卧房的门颤抖,好家伙,连门头上的灰都纷纷落落,这一大早就来扰人清梦! “师傅!师傅!”太子的声音虽然稚嫩,可就像一把大锤忽然落下,将旦傅从睡梦中敲醒,他带着三五个宫人使劲拍着旦傅卧房的门。 知道的是在敲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遇见了山匪,旦傅耷拉着眼皮,掀被起身,低头垂手走到门边,把门一开,太子和几个小太监一起摔了进来,旦傅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说道:“起来吧,不必请安了。”转身打了一个哈欠…… 小太监七手八脚把太子扶了起来,他跑过去,一把抱住旦傅,仰着小脸问他:“师傅,昨日你给我带什么好玩的回来了?” 旦傅微微侧头,斜着眼看看太子,又抬眼看看窗外黑黢黢的天,随手往桌上一指,“都在那……” 太子立马放开他,转身扑向桌子,旦傅一想,遭了!瞪大眼睛,惊恐的大喊一声:“别动!” 太子刚伸出去的小手悬在了半空,慢慢的转头看向旦傅,咽了下口水,一脸恐惧的问:“师,师傅……怎么……怎么了?” “啊?没,没什么,就是那不能全给你拿走,得看你表现……”旦傅解释完,太子松了口气,他自己也松了口气。 “师傅你吓死我了!”太子忍不住,一下翻开布包,“《钟馗捉妖》?师傅这是什么书?”太子除了四书五经,目前还没有见过别的书,这话本更是闻所未闻。 旦傅赶紧走过去,把布包好,只留了一本《钟馗》在桌上,“这个啊,叫话本,是会讲故事的书。” 太子瞧着手里的“宝贝”,甚是喜欢,“师傅,你让它讲啊,我听着。” 旦傅从太子手里拿过书,开始绘声绘色的给他读着书里的故事,太子津津有味的听着,这书对太子来说简直是致命的吸引,不像从前那些书乏味至极。 旦傅读着读着,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太子一看,这怎么办?正讲到精彩之处,他用力摇了摇旦傅,“师傅,醒醒……” 旦傅没理他,继续睡觉,太子虽有些顽劣,却不是刁蛮无理之人,见叫不醒旦傅,他拿着书默默的走了。 回到正殿,太子把所有的宫人都叫了过来,挑出几个稍微识字的,教他接着读这话本,怎奈和他半斤八两,还是读不懂啊,太子把书一合,气势汹汹的朝旦傅的卧房跑去。 那些宫人都替旦傅捏着把汗,看太子这气势,怕是“兴师问罪”去了,唉,那些瓶瓶罐罐又要遭殃了!太傅啊太傅,自求多福吧…… 太子来到旦傅门前,一脚踹开门,旦傅惊坐起,只见太子一个箭步上去,往旦傅跟前一跪,“师傅,我除了父皇母后,从未跪过别人,今日,我跪师傅,请师傅教我识字读书!”说完恭恭敬敬的对着旦傅一拜。 宫人们都看傻了眼,一个个目瞪口呆!太子贴身的小太监打了自个儿一巴掌,疼!不是做梦啊! 旦傅慌忙把他扶起,“太子殿下这可使不得,怎可跪微臣?” “请师傅教我读书识字吧!”这回太子是真的想读书识字了,师傅那还有好几本话本呢。 很快,东宫的事就在宫里传开了,南萧闻讯,简直不可思议,他偷偷的来到东宫,门口的侍卫见了,刚想通禀,就被南萧身边的护卫堵上了嘴。 他偷偷的立在门口,里面不再像从前那般鸡犬不宁,没有宫人们苦口婆心的规劝,没有瓷器落地摔的稀碎,没有太子顽劣不堪的嬉闹,南萧抬头瞟了一眼门上的匾额,东宫,他满意的笑了。 南萧轻轻的阔步走入院中,护卫随即一拥而进,却没有半点声音,然后有序的围在他的周围,南萧凝视着殿内,物品摆放的有条不紊,太子的头发用发冠束起,穿戴整齐,规规矩矩的坐在桌前,一字一句认认真真的跟着旦傅读着,专注的竟连院中有人都不曾察觉。 旦傅从殿中香炉的反光里,看到南萧悄悄的来,又默默的走,脸上泛起点点的笑又很快消失不见,在南晋,他这根算是扎下了,可未来等着他的,还有太多的不可知。 南萧今日所见,是他日日夜夜,期盼过无数次的画面,从东宫出来,他再次回首,“旦傅……”南萧小声喃喃了一句,脸上浮起一丝笑意。 …… 天宝十年,东隅国国力日驱强盛,经常骚扰南晋以东边境的百姓,南晋决定向北黎征兵,南萧专门派了使臣前往北黎督促此事。 北黎王宫,靶场。 “好!世子真厉害!”说话的是顾北城的婢女莺歌,看顾北城箭法精准,在一旁拍手叫好。 顾北城周岁时,庄姬夫人看她是个本分的丫头,人也聪明,就让她留下来贴身伺候顾北城,这一晃,顾北城都六岁了。 “世子这一箭,十分急躁,蛮力满而智不足。”李震将军摇了摇头,“你们莫要整日虚夸世子,这是害了他!” 莺歌白了李震一眼,吐着舌头冲他做了个鬼脸。 “莺歌姐姐,我们让李震将军见识见识本世子的厉害!”顾北城睨了李震一眼。 这次他从箭桶里一下取了三支雕翎箭,左手拈着鹊画弓,三支箭搭在弓上,端直了燕尾,右手扣着虎筋弦,拉了个满弓,嘴角微扬,只见他扣弦的手指一松,三支箭发如飞电,觑高低无侧偏,正中百米开外的靶心。 顾北城下巴微扬,朝着李震一脸骄傲的问:“将军觉得如何?” 李震还是摇头,“箭,乃远攻,发箭不可急躁,该忍则忍,静待时机,蓄势待发方能一击毙命!” “哼!忍忍忍!看着南晋欺凌我北黎,母亲日日让我忍,本世子射个箭还要忍!不射了!”顾北城把弓箭往地上一扔,“莺歌!回宫!”直接就跑了。 莺歌连忙把弓箭捡起,这可是世子最喜欢的弓,千万不能丢了,随后快速的给李震见了个礼,急匆匆的去追顾北城。 顾北城从靶场跑出来,还没等他的随从小凳子把梯子放好,就气呼呼的往车上爬,小凳子赶紧上前抱了他一下,顾北黎转头怒斥:“别碰我!” 小凳子被吼的一头雾水,见莺歌提着弓箭奔来,连忙小声问她:“世子今天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我们世子今天可受大委屈了,都怪李震将军,哪壶不开提哪壶!”说完,莺歌爬上马车,“别问了,走吧……”躬身进了车厢。 马车行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就听见马车外一妇人的惨叫声,顾北城将车帘掀起,看见驿站门口站着一个身穿南晋官服的人,冷漠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妇人,那妇人用身体护住怀中的一个大约三四岁的孩子,身上血痕累累,旁边一个南晋士兵,又将手里的鞭子高高举起,正准备狠狠抽在那妇人身上,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说道:“你们这些北黎猪也敢冲撞了大人!” “住手!”顾北城吼了一声。 霎时,驿站门口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马车看来,莺歌慌忙捂住他的嘴,一把将他拖进车厢,小声说道:“世子,不可!” 那士兵闻声,走了过来,刚要掀开车帘,莺歌赶紧探出身去,跪下扣头道:“弟弟还小不懂事,刚刚冒犯了大人,我替弟弟给大人陪个不是!请大人放过我们吧。” “你们是谁家的孩子?”士兵问道。 顾北城本就窝了一肚子火,这会儿急急的要从车厢钻出,莺歌用手拼命拦住,“回大人话,我们是司徒女医官家的孩子。” “这次就算了,下次注意点,小畜生!”士兵刚转身,就听“嗖”一声,一支箭从车厢内飞出,穿过了他的胸膛,士兵应弦倒下…… 莺歌转身,从顾北城手里抢过弓箭,顷刻间,马车就被南晋的卫兵团团围住! “谁?谁放的箭?”驿站门口的南晋官员怒吼道,刚刚被士兵挡住视线,还未看清,士兵便死了。 一个南晋统领立刻拔出剑架在莺歌脖子上,又上来几个士兵用刀架住小凳子,莺歌从车厢里慢慢爬出,用手快速的拉好车帘,那统领见弓箭在她手里,还不等分说一剑刺入了莺歌的腹部,鲜血四溅开来! 统领把剑一收,士兵也跟着收起了刀,他转身向南晋官员拱手道:“启禀大人,犯人已伏法!” 莺歌重重的倒在车辕上,箭从箭桶里掉出洒落一地,弓还紧紧的握在她的手里。 “莺歌!”小凳子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惊住了顾北城,他掀开车帘,莺歌浑身是血倒在他的面前。 见顾北城钻了出来,莺歌把弓递给他,用尽所有力气,说道:“别出来……”说完当下就咽了气。 顾北城跪在莺歌尸体旁,哭的撕心裂肺,他愤怒的站起来,指着南晋之人吼道:“你们!你们这群无耻之徒!好大的胆子!本世子的人也敢杀!” 小凳子一听,把顾北城一掌推进了车厢,“驾”一声,策马扬鞭,向着王宫绝尘而去…… 那南晋的统领正要去追,被官员拦住,“不必追了!”官员看着远去的马车,自语道:“世子?”他一拍脑门,“快!拿纸笔来!” 第七章 世子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小凳子回到王宫,第一时间,就向庄姬夫人禀明了此事。 “你可知泄露世子消息,乃是死罪?”庄姬夫人瞥了小凳子一眼,冷冷的说道。 顾北城立马跪下,爬到庄姬旁边,拽着庄姬的衣裙,痛哭道:“母亲,求您放过小凳子吧,莺歌已经死了,孩儿不想他也死了……” 庄姬悠悠的俯身,抬起顾北城的下巴,问道:“你可知莺歌为谁而死?” “她,她是……她是为了护住孩儿而死的,箭是孩儿射的!不是她!”顾北城哭的更加伤心。 庄姬目光凌冽,追问道:“那你又可知她为何而死?” 顾北城愣了一下,“是因为替孩儿顶了射杀的罪名!” “不,她是因为世子的鲁莽、冲动、愚蠢而死!”庄姬愤怒的甩开顾北城的下巴,“从小母亲就告诉你,要学会忍耐!静待时机!可你呢?肆意妄为,受不得半点委屈!处处强出头,事事都想与人争个输赢!” “母亲,母亲……孩儿错了!”顾北城抱住庄姬夫人的腿,“母亲,孩儿再也不那样了,求您,求您放了小凳子吧!”顾北城嚎啕大哭。 庄姬夫人让人取来了她的佩剑,她拔出来,亲自交到顾北城手里,厉声说道:“去!由你亲手处置!” “不要啊,母亲!母亲!”顾北城把剑扔在地上,不停的给庄姬磕头。 小凳子擦干眼泪,走到顾北城面前,帮他捡起剑,捏住他的小手,刺入了自己的心脏,顾北城想抽回手去,却被小凳子紧紧握住,“你是北黎的世子,不可以哭……”微笑着倒在血泊之中。 顾北城无力的坐在地上,脸上挂着泪痕,他绝望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喃喃道:“是我害死了他们……” 庄姬夫人凑到他耳边,柔声说:“对,是你,如若今后你再这般率性而为不顾后果,下一次为你陪葬的,就是整个北黎……”庄姬夫人双手捧起顾北城的脸,“北黎子民的生死,就在世子你的一念之间。”她又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南晋,太承殿。 “东隅僭我南晋,蠢蠢欲动,如今不得不向北黎征兵,可是朕忧心北黎借机发难,各位爱卿可有良策?”南萧一语毕,众人鸦雀无声。 南萧看着满朝文武,深叹,南晋当真就没有一个可用之才吗?目光在殿内扫视,落在了旦傅身上,“太傅……” “急报……!”一个士兵高举信桶飞奔进了太承殿,单膝跪地,双手将信桶奉上,“使臣急报!” “速速呈上来!”南萧话音刚落,太监就将信取出,放在南萧面前,“什么?”南萧看完大惊失色,把桌上的茶碗摔于地上,“顾羌居然有个儿子!这么大的事,为何朕今日才知道?” 旦傅一怔,世子之事使臣是如何得知?他百思不得其解,这接下来恐怕有祸事,得转开南萧顾虑才是,“皇上!……” “陛下!微臣有一计,可解陛下心头之虑!”丞相苏敬庭拱手说道。 “哦?苏爱卿请讲。” “老臣觉得,可让顾羌交出世子,送往我南晋为质子,至此北黎再无需陛下烦忧。”苏敬庭说完,南萧喜上眉梢,茅塞顿开,众大臣无不拍手叫好。 旦傅咬着牙,冷冷的盯着苏敬庭,面色如死灰,恨不能当场一拳就结果了他,苏敬庭感觉到后背发凉,顺着寒意望去,是太子太傅,正对着他浅浅一笑,微微颔首,他礼貌的点头回应。 “师傅,质子为何?”太子侧身悄悄问旦傅。 太子今年已快十三,皇上命他上朝听政已有两年,虽然师从旦傅,却并没有得到真传,学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东西,对朝政依旧一窍不通,而皇上很是信任旦傅,只觉得是太子本就资质愚钝,难担大任,反而对六岁的三皇子南瑾言疼爱有加,寄予厚望。 “就是人质,用来要挟北黎。”旦傅回。 “太傅刚刚似有话要说?”南萧忽然问旦傅。 旦傅叩首,“丞相所想亦是微臣所愿,臣附议。” “好!”南萧听完,激动万分,当即下了诏书,让北黎王顾羌速速将世子送往南晋,旦傅见势不利,并没有规劝,下了朝,他撇开太子,匆匆出宫去了。 旦傅的马车一路北行,停在了广如书屋的门口,他下车,敲了三下书屋的门。 “客官想看点什么书?”老板从柜台后绕出,走到旦傅面前。 旦傅顿了顿,“不知老板可有新的话本?” 老板走到柜台后,拿出纸笔,“最近话本短缺,小店正有进货的打算,客官不烦将话本名字写下,到时帮忙问问。” “有劳!”旦傅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一条线,又将笔上的墨荡去,在画好的线旁,又轻轻画了一条。 老板小心的叠起揣入怀中,“请客官留个地址,货到了派人给您送去。” 旦傅摇摇手,“不必了,过段时日,我再来取。”出店,上了马车。 旦傅前脚刚走,南萧的眼线就冲入店中,他往柜台前一站,“把刚刚那人写与你的纸条拿出来。” “这……”老板面露难色,“客人的东西,没有他本人的允许,实在是多有不便……”话还没说全,就被眼线一把揪住,直接伸手从老板怀里掏出了旦傅画有两条线的信笺,一脸茫然,问道:“何意?” 伙计跑过来,用手掩着嘴,凑到眼线耳边低声说道:“新的春宫图,《一江春水向东流》,客官可是也要?” “不必了。”眼线的脸瞬间红至耳根,时觉尴尬,落荒而逃,太傅喜看小黄书在宫里并不是秘密,毕竟,这事连圣上也是知晓的,他记得当时圣上还对他说过,“人无癖不可交矣。” 旦傅坐上马车,掀开窗帘向后看去,不出所料,果然有人在他走后进了书屋,这书屋位置本就偏僻难寻,周围一无学堂,二无住户,既不是一间正经的卖书店,进去的自然也非买书人,他放下帘,冷“哼”一声,闭眼淡定的坐于车内。 他回到东宫,太子在正殿入迷的看着话本,“太傅去了何处?”见旦傅回来,放下了手中的书。 “去为太子寻来一个能夺圣宠的法子。”旦傅得意的说。 太子一脸欣喜,转而又暗淡下去,“算了,他历来不喜欢我,能有什么讨他欢心的法子,比得过父皇见到三弟时那般喜悦?” 旦傅对着太子招招手,太子立刻去往他跟前,他眼睛一转,“丞相今日只说了质子之策,却未提质子来后,又当如何。”旦傅四下看看,接着说道:“如果皇上在朝上问起,你就说,给质子寻一个只教吃喝嫖赌的师傅。” 太子不解,“为何?”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要亡北黎,先废其世子,方可不损一兵一卒。”旦傅说道。 “妙啊!实在是妙!太傅果真是高人!”太子拍案而起,“可是,若父皇追问派谁去,我该如何应答?”太子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旦傅。 “你别打我主意啊,我可不去。”旦傅把头一扭。 “师傅……”太子娇嗔道:“也就你能帮我了,这满朝文武,我就信你一人!” “哼哼……我不去……”旦傅白他一眼。 太子赶紧给他端来茶水,捶肩捏背,“师傅,你就帮帮你徒弟吧,其他人万一背地里使坏,我岂不是更惨?” 世子来南晋做质子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既无法改变,也只能想法儿护他周全了,旦傅叹了口气,端起茶喝了一口,“咳……烫嘴!” 太子一把抱住他,“师傅,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旦傅离开书屋后没过几日,广如书屋就关门歇业了,说是要去购进新的话本,至于去向,无人知道。 第八章 质子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北黎王宫内,顾羌将南晋的圣旨狠狠的摔在地上,拔出匕首,一刀将其钉在了地上,然后起身,两手往桌上一扫,桌面上的东西散落一地,他将刀从挂在墙上的刀鞘里拔出,愤怒的挥刀砍向殿内的一切。 庄姬夫人闻讯赶来,殿外早已聚集了无数的宫人和大臣,见庄姬来了,都默默的让出一条道来,殿内惊天动地,仿佛整个大殿随时都有可能倾覆。 她轻轻推开殿门,入内,负手将门拉上,里面一片狼藉,顾羌绝望的倒在“废墟”之中,面无血色,神如死灰,泪水涌出,顺着眼角滑落,想他征战一生,生死伤痛都未曾从他眼中显过惧色,如今…… 庄姬走过去,慢慢跪坐于地,温柔的把顾羌的头抱枕于自己腿上,顾羌侧身,将整个脸埋进庄姬的怀里,庄姬俯身,紧紧的抱着他,许久,不语。 “南萧要我交出城儿……”顾羌的手紧紧的捏着庄姬的胳膊。 庄姬眼眶瞬间湿润,抚摸着顾羌的头,轻声说道:“我知道。” 顾羌突然推开庄姬,起身,“你走吧,带着城儿一起!”说完,他闭上了双眼,眼泪落了下来。 “然后呢?让他一辈子躲躲藏藏吗?”庄姬怒吼道,“他可以走,城中的百姓却走不了,不交出城儿,北黎的子民都得死!” “庄姬!那也是你的儿子!”顾羌转身,抬手指向殿外,伤心欲绝的看着庄姬夫人。 庄姬起身,一头扑进顾羌的怀里,用手环住他,“可他,也是北黎的世子!”泪水默默的流下。 顾羌抬起手想轻抚她,却停在半空,攥成了拳,南晋!欺我子民,辱我孩儿!此生不灭,枉为人! 两人的思绪被一阵轻轻的叩门声打断了,庄姬松开顾羌,背过身拭去脸上的泪水。 “何事?”顾羌转头看向殿门。 “国师来信。”一个侍女轻声说道, 庄姬和顾羌立刻从殿中出去,庄姬向众人挥挥手,“没事了,都退下吧。”众人这才散去。 顾羌接过侍女手中的信,展开,只见上面画有一明一暗两条线,“国师……这是何意?”顾羌不解。 庄姬拿过来,仔细的端详,片刻之后,说道:“国师……是让我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庄姬慌忙返回殿中,在杂乱不堪的地上找到一个金色的锦盒,她打开,里面还有一封信,那上面画了一个圈,里面写了一个心。 她把将封信放在一起,拿到顾羌面前,“王,请看!”庄姬指着第一封信说道:“六年前国师让我们万事要忍,伺机而动,如今,南晋让我北黎征兵,我们可以以此为借口,悄悄为北黎培养一批精锐。” “可城儿……”顾羌忧虑。 “王,国师定已知晓此事,相信他定能护得城儿周全,我们也可以借此机会麻痹南晋,让他们放松对我北黎的戒备。”庄姬此话一出,顾羌觉得甚是有理,也让他原本提着的心,稍微得到一些安稳。 顾羌心一横,当机立断,立刻下令给南晋王写了一封回信,表示愿意将世子送往南晋,只求善待,北黎愿世世代代效忠南晋,以南晋马首是瞻!措辞恳切,言语间句句都透着北黎的忠心与真诚。 顾北城走的那日,全城的百姓,大小官员都赶来驿站门口为他送行,顾羌和庄姬夫人亲自将他送上了南晋使臣的马车,本以为他会哭闹不止,可却出人意料的乖巧。 顾北城登上马车,跪在车辕上向顾羌和庄姬行了叩首礼,不知从哪跑来一只小黑狗,对着顾北城叫唤了两声,疯狂的摇着尾巴,他看了小狗一眼,指着说道:“我可以带走它吗?” 宫人立刻把小黑狗抱到顾北城怀里,庄姬夫人强忍着心痛,微笑着说:“当然。”顺手从衣袖中取出一根银色的簪子,为顾北城换上,在他耳边轻声道:“簪浊勿食清则安。” 说完,顾北城抱着小狗钻进了车厢,北黎众人跪,哭泣声一片接着一片。 “世子啊!” “世子保重啊!” …… 马车动了,庄姬夫人追在车后,大吼:“记住!你是北黎的世子!” 顾北城掀开车窗的帘探出头去,久久的看向车后,直至所有人逐渐淡出了他的视线,他瞟了瞟旁边的护卫,抱着小狗端正的坐好,面色毫无波澜。 “去,给本官倒杯茶!”南晋使臣对着顾北城呵令道。 顾北城抱着小狗,盯着小桌上的茶具,他堂堂北黎世子,为南晋使臣倒茶,这就是一种羞辱,是了,使臣就是想羞辱他。 使臣看他愣着不动,用脚踢了他一下,“耳朵是聋了吗?让你……” 顾北城转过头面无表情,直勾勾的盯着使臣,他想立刻拔下簪子,扑过去狠狠的插入使臣的喉咙,看着他血光四溅而亡…… 使臣看着顾北城的眼神,那目光如冰冷的寒潭,泛着满满的杀意,瞬间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没说完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他不敢相信这神情竟是一六岁的孩童,“你……你瞪着本官干嘛?你想干什么?”使臣高声斥道,不知为何,此刻面前的孩子让他莫名瘆得慌。 “大人,怎么了?”护卫问。 见顾北城把头转了回去,使臣正襟危坐,故作镇定的说:“没事……”然后又瞅了他一眼,低语道:“一个小屁孩,还能翻了天不成!”接着,呵斥一声,“倒茶!” 顾北城忽然想起莺歌,僵硬的挤出一个微笑,放下小狗,伸手紧紧握住茶壶,似是一不留神就会把壶捏碎,他端起来,缓缓的为使臣倒了一杯茶,双手毕恭毕敬的端给他,沉沉的说道:“大人,请用茶。” “我乃堂堂大理寺卿,怎会去喝一质子所奉之茶?”使臣将衣袖一抖,傲慢的说道:“一介质子而已,你也配给本官倒茶!” 顾北城微笑着点了下头,把茶碗轻轻放在小桌上,又重新把小狗抱到腿上,温柔的抚摸着它,使臣用余光看看顾北城,一脸嫌弃的冷哼道:“不过一丧家之犬。” 顾北城轻抚小狗的手一顿,强压着心里的怒火,低头垂眸,手重重的落在小狗背上,一下一下的划过,他记得母亲说过,他的每一个决定,都关乎着北黎的存亡。 北黎到南晋路途遥远,马车一路疾驰,路上颠簸,使臣靠着摇摇晃晃的车厢,不知不觉睡着了,顾北城看着他,无数次想将他毙命于梦中,又无数次的提醒自己不能忘了莺歌之死。 到达中途歇脚的客栈时,天色已晚,听到车夫说客栈到了,顾北城重重的踢了他一脚,使臣惊醒,“什么人?” “到了。”顾北城抱着小狗淡淡的说。 使臣擦了擦口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迷迷糊糊的嘟喃:“这么快到南晋了?”正准备掀开窗帘。 顾北城抱起小狗冷冷的睨了使臣一眼,“客栈。” 一阵整齐而急促的脚步声过后,护卫已经有序的在客栈门前站好,坐了一路马车,使臣腰酸背痛,步履蹒跚的从马车上下来,伸了个懒腰,顾北城抱着小狗,从车厢里钻出,刚从梯蹬上下来,还未站稳,使臣转过身摁着他的头往前一推,“走啊!磨磨叽叽!” 顾北城一下向前摔了出去,整个人趴在地上,逗的周围的人哈哈大笑,统领上前把他扶了起来。 “多谢”顾北城向统领点下头,抬手正在拍身上的灰尘,使臣撸起袖子,“好你个兔崽子!还磨叽!看我不……”刚抬起手准备打顾北城,就被护卫统领一把抓住。 “陛下有令,命我等将世子平安带到南晋!”统领拱手,使臣这才收了手,随即转向顾北城,手朝着客栈一摊,“世子,请!” 这里是南晋与北黎的交界,原本客栈是北黎的,自战败之后,便被强行归了南晋,老板看到有客到,赶紧迎了上去,一看,乃是南晋官员,老板笑嘻嘻问道:“大人这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老板上下打量了一下使臣身后的顾北城,这孩子的玉冠锦袍本就价格不菲,那腰间玉佩更是价值连城,再看看店外,还有重兵把守,这来头可不小。 “来两间上房。”使臣说道。 老板更加热情,“得嘞!楼上请!” 使臣将顾北城安排与自己住在一起,“去,给本官打盆洗脚水来。” “是!”顾北城拱手。 不一会儿,他为使臣端了盆水来,为其除去鞋袜,一股异味袭来,顾北城眉心紧蹙,使臣看见了,一脚蹬在他额头上,顾北城向后摔坐在地上,怒目而视,只一息又恢复了平和。 他若无其事的爬起来,一边为使臣洗脚,一边弱弱的问:“听大人之前说您是大理寺卿,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唐冒进,怎么?想日后寻仇?就你?你有那个能耐吗?”使臣又用脚蹬着顾北城的头,将他推倒在地,“丧家之犬!”又连续蹬了几下。 顾北城倒在地上,在眼里打转的泪水愣是被他憋了回去,小凳子说过,他是北黎的世子,不可以哭! 唐冒进?顾北城牢牢记下了这个名字,总有一天,他定要将这姓唐的五马分尸,顾北城微微侧头,看着唐冒进冷冷一笑。 第九章 献计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南晋,太承殿。 今天一早南萧就收到探子回报,说北黎世子与使臣已达南晋境内,不日就会达到。 “各位爱卿,北黎世子不日就到,这接下来,该当如何才妥啊?”南萧问道。 太子一听师傅果然料事如神,他刚想启禀,手都抬起来了,却被旦傅拦下了。 太子小声问:“师傅?不说吗?” “还不是时候……不急。”旦傅悠哉的看着太子,小声耳语,“等会儿听到我咳嗽一声,你再说。” 太子心中虽不解这是为何,但师傅说了他就会照做,因为旦傅从未骗过他,是他在这偌大的皇宫中,最信任的人。 丞相说道:“陛下,臣以为,应将那世子打入大牢!避免节外生枝!” “臣附议!”一个清脆的声音幽幽飘来…… 一个而立之年的大臣立马站出来拱手,“臣附议!” “臣也附议!”一个白发苍苍的大臣,拱手时微微颤抖。 …… 每次议政,但凡丞相一开口,半数以上官员都必定随声附和,这影响力在朝中可不容小觑,再加上他是一个最重传统之人,皇后远见,太子还在娘胎之时,就开始笼络于他,这两年太子得以上朝听政,也多亏了丞相的进言。 “不可!”九门提督拱手站到殿中,“此次我南晋虽胜,乃是险胜!若不是林嵩将军用兵如神,出其不意,怎敌得过顾羌的虎狼之师!” “放肆!你的意思是我南晋还不如他北黎?”礼部尚书眉头一紧,怒气冲冲驳斥道。 “陛下!臣认为,若是此次我南晋正面和北黎交锋,胜败可就难定了,再者顾羌历来狡诈善变,断不可掉以轻心啊!”九门提督跪拜,以示恳切。 南萧看着九门提督,问道:“那依爱卿的意思,当如何啊?” “应该将世子软禁在驿馆中!大牢阴暗潮湿,世子年纪还小,万一死了,对我南晋乃是大大的不利!”九门提督回。 南晋如今内忧外患,世子本就是用来牵制北黎的一颗棋子,如若真的死于南晋,北黎定会借机发难,万一与东隅联手,南晋恐难招架,毕竟大战过后,南晋也需休养生息。 南萧心里明白,东隅之所以不敢轻举妄动,也是因为对顾羌有所忌惮,如今有顾羌的儿子在手,东隅也不敢掀什么大浪,正好可以给南晋一个喘息之机,南萧觉得九门提督所说,话虽不中听,但句句在理! “九门提督所言极是!”南萧顿了顿,“那就……” “咳咳……”旦傅小声咳嗽了一声,把太子往殿中一推。 南萧一看,太子站出来了,“太子可是有话要说?” “是。”太子紧张的看着旦傅。 旦傅给太子使了个眼色,让他别怕,大胆说,太子双膝跪地,轻声说道:“儿臣,儿臣昨日从书中看到一句话,抽薪止沸,剪草除根,儿臣想,要解决北黎最好的办法就是毁其根本。” “哦?何为根本?”南萧看着太子面露喜色。 “这……”太子又看看旦傅,旦傅点点头,太子接着说道:“这根本就是世子,他是北黎唯一的皇子,父皇完全可以为他请一位只教玩乐的老师,这样,待世子长大,定无心朝政,如此,不用我们费一兵一卒,北黎也必定亡矣。”太子说完已满头大汗。 南萧瞟了一眼旦傅,又打量了一下太子,追问道:“太子心中似乎已有人选?” “正是!”太子拱手,旦傅赶紧往人后站了站,太子转头,“此人就是……”一看旦傅不见了,弱弱的说:“太傅。” 南萧心里知道,这馊主意就是旦傅教他的,也就他能想出这样一箭多雕的办法,让太傅亲自教世子,对外乃是有情,对内乃是有义,既克制北黎又毁之于无形,还能威慑东隅,这办法,再妙不过了。 “太傅,可愿意?”南萧走到旦傅旁边,微笑的看着他,虽是问他,但语气可不是要征询他同意。 “陛下和太子有令,臣不敢不从,只是……”旦傅犹豫了一下,“将世子放在驿馆实有不妥。” 九门提督疑惑的看向旦傅,两手一摊,“有何不妥?莫不是太傅信不过我?” 南萧也好奇,放在驿馆是软禁,由九门提督派士兵把守,不知哪里不妥? “臣觉得,应该把世子放在林将军府上,一来……”旦傅的话被林嵩打断了。 林嵩赶紧站了出来,“不可,臣有一女,府中又多为女眷,实有不便!” “你先别急,让他把话说完。”南萧说道,指了下旦傅,“你接着说。” 旦傅“咚”的跪地,说道:“世子,乃北黎储君,试问,顾羌当真会让世子独自一人呆在南晋吗?他必定是要派人想方设法安插至世子身边去,要软禁世子,最可靠的地方就是林将军府!” “哎呀,太傅!我府上不方便,这不是一日两日之事,日后万一……不行!”林嵩衣袖一甩,都快急死了。 南萧忽然目光犀利的看着林嵩,心中甚是不快,这林嵩现在都敢当面如此不敬了,当真是以为自己不可替代了么? 旦傅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想要的,可不仅仅只是护世子周全,旦傅苦口婆心的说道:“林将军,这满朝文武,要论忠君爱国,您要是说第二,没人敢出来称第一,世子之事,关系重大,乃是国策,忘将军三思啊。” 林嵩刚想说些什么,旦傅连忙对着他摇摇手。 南萧往回踱了几步,转身,仰头思索了几秒,说道:“太傅说的有理,此乃国策,世子一到就将他软禁于林将军府,无令任何人不得探视,每日由太傅亲自教导世子。”突然灵光一现,南萧补充道:“把这个消息,尽快传到北黎去。” 南萧说完,若有所思的盯着旦傅,他隐隐的觉得旦傅好似在刻意往世子身边凑去,又或者是他想多了? 不管怎么说,任何人都在他怀疑的范围内,除非他亲自验证,所以他就是要看看,北黎得知此消息,究竟会有何反应。 下了朝,林嵩将旦傅拦住,“太傅请留步!” “林将军……”旦傅看到林嵩气冲冲向他奔来,赶紧拱手。 “不知太傅今日朝堂之上为何执意要将世子放于我府中?”林嵩十分气氛,放个质子在府中,哪里还会有安宁日子! 旦傅将林嵩拉倒一无人处,“小声点,我可都是为林将军考虑。” “把一个麻烦放我府里,还是为我考虑?”林嵩抱拳,“我谢谢你!”转身就走。 旦傅一把拉住他,“林将军,听我把话说完呀!”他凑到林嵩耳边,低语道:“如若质子不放于你府中,林府必定大祸临头!” “放屁!”林嵩更气了,对着旦傅啐了口吐沫,“你今天要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就将你的头颅卸下来挂在城门上!” “你这个人,没有礼貌!”旦傅咂了咂嘴,一脸无奈,“林将军如今功高盖主!手握我南晋军权,你就一点都没担心过?” “担心什么?”林嵩眼睛一转,旦傅一挥手,转身就要走,林嵩赶紧跟了一句:“担心!我担心!你说!” “质子放在你府上,实则是替你挡去了灾祸,有几个君主容得下功高盖主之人?这北黎世子,就是你林府的一道保命符。”旦傅说完,意味深长的用手背敲了敲林嵩的胸膛,“林将军如此睿智之人,怎会想不明白……” 被旦傅这么一点,林嵩不由得一阵后怕,这林家上上下下少说也有百口人,尤其林妙音,才五岁,人生都还没有开始,要真有个什么……可怎么得了! “是我错怪太傅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多谢太傅提醒!”林嵩态度立刻变得谦逊起来,“今日多亏了太傅,让我林家免去一劫!”说着就要给旦傅跪下。 旦傅赶紧扶起他,“使不得,使不得!林将军今后务必要善待此质子才是,他在,林家便能安稳。” 林嵩在心里对旦傅甚是感激,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可能于旦傅而言不过举手之劳,可于他,那就是救命之恩呐!他是一粗人,但知恩图报,还是懂的。 拜别了林嵩,旦傅就回了东宫,今天他心情特别沉重,这接下来的路,可就不好走了,他还从未与小世子打过交道,不知世子心性,加之南萧多疑,往后的日子不可能安稳,这稍有差池,都有可能把命给送在这。 第十章 兄弟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下朝后,朝臣们都散去,南萧单独留住了太子,虽然明知那主意并非太子自己所想,依旧对他赞赏有加,这让太子着实高兴。 他从小到大,唯有旦傅最懂他心,他现在已经根本离不开旦傅了,那是一种超脱师徒之上的依恋。 太子回到东宫,本来想着要先去谢过师傅的,可一回来,就看到南瑾言提着一个方形的食盒站在大殿门外等他。 “三弟?你怎么来了?”太子朝他小跑了几步。 每次见到南瑾言,太子心里都很矛盾,他十分嫉妒父皇对南瑾言的宠爱,可是他这个三皇弟,像没心没肺一样,总会出人意料的在不经意间给太子感动。 南瑾言把食盒一提,“我给太子哥哥带好吃的来了,听说今天父皇夸了太子哥哥,我是来道喜的!” 南瑾言知道太子不是太喜欢他,但是他的亲哥哥啊,他相信总有那么一天,太子哥哥是会喜欢他的,所以即使太子现在不喜他,也并不妨碍他对太子哥哥好。 “进来吧,站很久了吧?”太子拉着南瑾言的手,一起并肩进了正殿,“快坐,累坏了吧,怎么不先进殿坐着等?” 南瑾言一边将食盒里的小吃食取出来,布于桌上,一边笑嘻嘻的说道:“瑾言不累,这是太子哥哥的殿,哥哥不在我不好随便进。” 然后端起一碟梨花酥放在太子面前,“太子哥哥,我记得你最喜欢吃梨花酥了,特地让小膳堂给做的。”拿起一块喂到太子嘴边,“你快尝尝……” 太子看着南瑾言,即使是母后,也不曾这般亲自喂他吃过东西,有时候也会觉得,有个弟弟也是很幸福的,但,一想到父皇对南瑾言的偏爱,心中又会不禁生出恨来。 “唔……好吃。”太子大大的咬了一口,嘴里含着点心,模模糊糊的问:“你是怎么知道父皇夸我了?” 南瑾言有些茫然,不知道太子哥哥为何有此一问,这自然是父皇告诉他的呀,歪着脑袋说道:“父皇告诉我的。” 南瑾言自出生之日起就一直放在皇后宫中抚养,占着南萧的宠爱,自是没有人敢怠慢。 但毕竟不是自己的生母,皇后虽也尽心,却不会那么疼爱,所以从小南瑾言就明白,再怎么衣食无忧也不过是寄人篱下。 因此他从来不会去和太子争什么,甚至有什么好吃好玩的,或者父皇赏了新鲜物件儿,他都会第一时间送去给太子。 皇后也都看在眼里,念他如此懂事,这些年也并未难为过他,这个三皇子,倒也做的体面。 “你是说父皇今日又去母后宫里看你了?”太子急急的追问道。 南萧都多久不曾踏入东宫了,要不是每日上朝听政,他恐怕连父皇的影子都看不着。 南瑾言点点头,“父皇今日还夸我课业进步很大,字也长进了不少,”南瑾言看太子一脸失落,随口问道:“太子哥哥?你怎么了?” 这南瑾言到底是来道喜的,还是来炫耀的?为何他想得到父皇的喜爱就需要拼尽全力,但南瑾言则可以如此轻而易举,太子越想越气,凭什么! “出去!”太子突然把南瑾言一个劲儿的往殿外推,“你给我出去,拿上你的点心!”随手把食盒递给南瑾言。 南瑾言慌了,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太子哥哥,刚刚还好好的,这眨眼怎么就被赶出来了,他胳膊上挎着食盒,用手扒拉着殿门,大吼道:“我不走!太子哥哥,为何撵瑾言走?是瑾言做错什么了吗?” 宫人们围在边上看着,谁都不敢管,这一个是皇后娘娘的心尖儿宠,一个是圣上的心头爱,劝谁都不合适,帮谁也都不妥,都想明哲保身,杵旁边由他们闹去。 旦傅听到孩童喧哗,从侧殿悠悠走出,一看,太子和三皇子正在大殿前推搡,周围站了一圈宫人,他赶紧过去劝架:“唉唉唉……放手。”他拉住太子的手,把他拽开,“你担心伤了三皇子。”转身对着南瑾言拱手道:“微臣见过三皇子。” “太傅免礼。”南瑾言把食盒放在地上,甩了甩手又捶了捶胳膊,刚刚扒拉的太用力,现在酸的很。 “哼!”太子看旦傅似乎向着南瑾言,甩开旦傅的手,心中恼怒,白了他们一眼就冲回了大殿,气鼓鼓的往案桌前一坐,拿起一本书就向殿中砸了出去。 “发生何事啊?”旦傅问南瑾言。 南瑾言有些委屈,低着头,不语。 一个小太监忙跑过来在旦傅耳边偷偷把事情说了一遍,旦傅蹲下,对南瑾言说道:“太子今日许是心情不好,要不三殿下先回宫,改日再来看他。” 南瑾言瞟瞟太子,确是怒气冲冲,想想也是,又何必自讨没趣,提起食盒跑了。 旦傅转身,太子气呼呼的坐在桌前,满脸的不高兴,“也不知道你到底是谁的师傅!” “哎呀,这殿里何时熏了醋啊?”旦傅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偷偷瞄了太子一眼。 “哼!胳膊肘往外拐的人别跟我说话!”太子气愤的说道。 旦傅嬉皮笑脸的走过去,往太子对面一坐,语重心长的说:“师傅可都是为了你好,你这才被陛下夸奖,总不会一转眼就想挨罚吧?” 太子双手往胸前一抱,把头扭到一边。 旦傅接着说道:“三皇子可是深受陛下宠爱,你若不小心将他弄伤了,今日朝堂之上的表现……算是白费了。”见太子面色缓和,旦傅摆出一副好心当作驴肝肺的模样,叹了口气,“唉……亏我苦心积虑,差点功亏一篑哦……” 太子绷着的脸,这才露出一抹微笑,算是雨过天晴,既往不咎,与太傅重归于好。 …… 回了宫,南瑾言去皇后寝殿问安,侍女把他拦在了门外,说皇后不在寝殿,现在在花园见一个特别重要的人,他赶紧奔了去,想看看是谁,于是偷偷躲在花园假山后面。 他趴在假山上,悄悄探出半个头,咦?那不是皇后的御用女医官妙静吗?她旁边还有一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小姑娘。 “哎呀,时间真是过的快,转眼,妙音都马上六岁了,瞧瞧这小模样生的,和妙静医官一样,都是个美人胚子!”皇后用手轻轻抚摸着林妙音的头,笑呵呵的夸赞她。 妙静赶紧起身行礼,“娘娘过誉了,皇后娘娘才是天生丽质。” “好了,你快打住吧,你也拍起马屁了。”皇后笑着斜了妙静一眼。 “妙音,还不快谢过娘娘。”妙静温柔的说道。 那小姑娘十分端庄的跪下给皇后磕了个头。 妙音?真好听,南瑾言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一眼,脸部柔美的线条,衬得五官更加出挑,远远的看去,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水灵灵的。 乌青的长发用丝带半披半束起两个丫鬏,再配上淡粉色宫裙,使她更加俏皮可爱,她只轻轻一笑,南瑾言的心上仿佛跟着开出了一朵花来。 “三殿下?您在这干嘛呢?”季蓉姑姑见南瑾言趴在假山上,好奇的问道。 南瑾言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看林妙音太入迷了,都不知道季蓉姑姑是几时来到自己身边的,转头问道:“季蓉姑姑,你这是要去哪?” “奴才奉了娘娘命去取些赏赐。”季蓉回道。 南瑾言把头转了回去,向身后的季蓉姑姑摆摆手道:“你且去忙吧,不必管我。”语气急促的很,似乎是要季蓉赶紧走,不要打搅他。 季蓉姑姑顺着南瑾言的目光瞧去,不偏不倚的就对上了林妙音,本打算就走,想想又回头多了句嘴:“那是林将军的女儿,皇后娘娘像是准备以后把她许给太子。” 皇后自然是没说过这话的,季蓉姑姑就是想提醒一下南瑾言,无论什么,他想觊觎那也得等太子挑剩下了,圣上宠爱又如何,这后宫之事,还不是娘娘说了算。 南瑾言听了,心里一紧,脸上立马失了欢喜,眼神也跟着变得暗起来,淡淡的回了一句:“哦。” “三殿下这是怎么了?”季蓉姑姑略带调侃的问道,他的那点小心思,又怎么逃得过季蓉姑姑的眼睛。 南瑾言没看她,一句话都没说,从季蓉姑姑身边缓缓走过,顿了下脚步,失魂落魄的跑了。 平日里他什么都愿意与太子哥哥分享,唯有……,他心里千百万个不愿意,今天的风似乎特别大,吹的他睁不开双眼,模糊了视线…… 第十一章 天花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南瑾言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觉得越来越偏僻了,他逐渐放慢脚步,两边红色的宫墙底下,生出了矮小的杂草,路面的砖块有些碎裂了,还有的已然松动。 这里像是废弃已久,看起来阴森森的,南瑾言正准备转身回去,迎面吹来的风带来了一股什么东西烧着了的味道。 他提心吊胆的往前又走了几步,穿过一道破旧的宫门,进入了一个庭院。 四周院墙颓败,院里杂草丛生,十分茂盛,但中间的都倒在了地上,还新鲜着,像是刚被人踩出了一条路来,南瑾言一怔,有人? 他顺着踩踏出来的小路继续往里走,两边的草越来越深,已经快没到他的膝盖了。 小路的尽头是一破败的雕花门楼,两扇门虚掩着,烟味儿就是从那里面飘出来的。 南瑾言凑着门缝往里看,一阵浓浓的烟雾飘来,熏得他睁不开眼睛。 他用手扇了扇,再凑过去看,里面有五六个太监,各个脸上都蒙着面巾。 几个年纪轻的有的在地上挖着土,有的在用干树枝引火,一个年纪大点的太监,叉腰站在一旁,像是在指挥他们。 突然刮来了一阵风,烟雾被吹散开来,南瑾言看见大太监旁的地上有一个草席,里面……里面裹着一个人,从露出的衣服看,应该是个宫女。 “快点,都麻利点,赶紧烧了这祸害……”那个大太监说道。 南瑾言轻轻推开门,一手捂着口鼻,一手不停扇着烟雾,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 趁太监们不注意,他迅速把草席一掀,那席中之人满脸长着水泡,有的地方已经溃烂,面目狰狞。 南瑾言吓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惊声尖叫起来,几个太监回头一看,是三皇子。 再低头一瞧,草席已被他掀开,太监们脸色顿时吓的苍白,完了,那宫女得的可是天花啊!还没等他们回过神,南瑾言已经起身朝着门外跑了。 “我去禀报皇上……”一个小太监正要走,被大太监一把揪住。 大太监怒视着他,咬牙切齿的低吼道:“你是不是疯了?圣上若知道此事,咱们谁都活不了!” 几个人一听,全都吓傻了,“那,那依您看,咱们该怎么办啊?” “都给我听好咯!”大太监眼睛一瞪,“今日之事,谁都不许说出去,若有人问起,就说咱们取回柴火的时候,草席已经被人动过了……”老太监眯起眼睛看着他们,厉声说:“想活命,都给我把嘴闭紧咯!” “那圣上会不会一怒之下把我们都给……”一个小太监声音吓的颤抖。 大太监想了想,灵机一动:“这宫女本就是宁贵人宫里的,是她怕圣上怪罪,才给了我们好处,让偷偷帮她处理了,记住,这祸事是她引起的,我们按吩咐办事,不敢不从,所以与我们无关……” 几个小太监连连点头。 …… 南瑾言从那院落里出来,一想到那宫女的模样,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 他面无血色,神情恍惚,踉踉跄跄的回了寝殿一头钻进被子里躲了起来。 伺候他的婢女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看起来怪吓人的,于是立刻禀告了皇后。 “这好端端,怎会突然如此?”皇后缓缓的拨动着手里的佛珠,她越想越不对,皇上要是知道了,恐怕要怪罪,“季蓉,你替本宫前去看看。”皇后闭上眼,快速摆弄着佛珠。 季蓉姑姑本就不喜南瑾言,来到寝殿门口就没再往里头去,只高声问道:“三殿下!你可还好?” 半晌,一点声音都没有,季蓉察觉异样,她也慌了,急步走了进去,一看,南瑾言躺床上昏昏欲睡,脸上,手上,零零星星的起了水泡,这是…… 季蓉立马从衣袖里掏出手帕把口鼻挡住,吩咐婢女不可以靠近,接着狂奔回皇后寝殿,慌张的说道:“娘娘,娘娘出大事了!三殿下,三殿下他像是出了天花!” “什么?”皇后惊诧,“你可看清楚了?” 季蓉姑姑跪在地上,急声说道:“奴婢,奴婢不会看错!” 皇后手里的佛珠啪嗒掉在地上,惊魂未定的说道:“快!禀告皇上,传御医!还有……把妙静医官也速速请来,告诉她三殿下出了天花!”皇后吓的腿都软了,这下可怎么向皇上交代!“吩咐下去,任何人不许靠近!” 顷刻间,皇后的寝宫仿佛如临大敌一般,季蓉姑姑亲自指挥着,宫女太监们各个脚下生风。 不一会儿,皇上带着御医、嬷嬷们赶了过来,皇后带着宫人站在寝宫门口接驾。 她从身侧取下帕子准备行礼,南萧像没看见她一样,擦肩而过,头都没回就带着一行人,直奔南瑾言的寝殿去了。 皇后自知没能照顾好南瑾言,可这众目睽睽之下,他把她凉在一旁,让她这个皇后的威仪何在? 她狠狠的揪着手里的帕子,强忍着眼里的泪水,在南萧心里,她这个皇后就仅仅只是一个摆设吗? 季蓉姑姑瞧着,心疼的不行,她凑到皇后耳边,轻声说道:“娘娘,奴婢倒有个主意,不如物色一个可靠又讨陛下欢心的,日后若得了宠,在陛下耳边替您吹吹风,事儿不就好办了吗?” 皇后觉着这是个可行的办法,只是……去哪找这样一个人呢? 须臾,妙静带着林妙音一起赶来了,虽然妙音才五岁,可是跟着妙静学医已有一年有余,可是个不错的帮手。 太医们看了,如临大敌,都怯生生的,换做别人都好办,可眼前是三皇子,稍有不慎那就是送命啊! 他们商量来商量去,把南瑾言当作烫手的山芋,互相推诿,半天定夺不出个快速有效的方法,正焦头烂额,妙静来了。 她一直以来都是皇后的御用女医官,皇上听过她的名字,却从未见过,妙静从门外走来,仿佛从九重天下凡的女仙,南萧本来平静的心,泛起了涟漪。 那些太医一听说妙静医官来了,都好似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终于有人来替他们背这个锅了。 “医女妙静,参见陛下。”妙静见礼。 南萧回神,看着如仙女一般的妙静,温柔的说了一声:“免礼。” 妙静刚踏进寝殿,太医们迫不及待的就退了出去,只留下了她们母女俩,也好,这样她可以专心为三皇子医治。 南瑾言高烧不退,昏昏沉沉的感觉有人在解他衣服,缓缓睁眼,迷迷糊糊的看到妙静女医官的脸,往边上一瞥,是一双又大又圆的眼,是她?林妙音…… “是你……”南瑾言对着林妙音微微一笑。 “嘘……别说话,三殿下你要好好休息,娘亲定会治好你的。”虽然隔着面巾,林妙音的声音却依然清晰。 南瑾言听话的点了点头。 过了好久,妙静带着林妙音从寝殿里出来,“启禀陛下,已为三殿下服了药,身上涂了药膏,好在发现的及时,待明日殿下退烧了,我再来为三殿下施针,很快就可以痊愈。” 南萧看着妙静,入了神,公公小声提醒:“陛下。” “哦……好,那辛苦妙静医官了。”南萧的眼神好似长在妙静身上一般。 这一切,皇后默默的看在了眼里。 “那,臣先告退了。”妙静见礼,她觉得南萧的眼神让她很不自在。 南萧急忙伸手要去扶妙静,却被她巧妙的躲开了,他凑到公公耳边问道:“这妙静医官,你可认识?” “老奴以前也是听说,并未见过,不过她好像是林嵩将军的夫人。”公公轻声回道。 “林嵩?”南萧轻轻蹙眉,心里默叹,这林嵩粗人一个,竟有如此美貌的夫人…… 妙静走后,南萧一直在寝殿里陪着南瑾言,直到深夜等南瑾言退了高热,他才回了自己的寝宫。 第二天一大早,南萧便命人彻查南瑾言得天花一事,随后摆驾来了南瑾言的寝殿,这里已经被太医们隔离了起来,无关人等不得入内,就连皇后也只能止步,这正好,她也没打算要去。 见南萧坐轿辇上略显疲惫,皇后关切道:“皇上,您昨夜那么晚才回去,这一大早又急急赶来,要不去臣妾那小憩片刻?” 南萧听说妙静已经在为南瑾言施针了,想着一会儿又能见到她,心里暗喜,看都没看皇后一眼,回道:“不必了。” 屋内,南瑾言的精神比昨日好了许多,至少可以清楚的看见林妙音了,他还以为自己只能远远的看她,却没想到,这场病把林妙音送到了他的面前。 “妙音,把这药膏给三殿下涂上,动作要轻缓,不可触碰患处,否则会传染。”妙静随即又补充道:“切记,不可弄破水泡。” 南瑾言一听,传染?见林妙音拿着药膏一步步朝自己走来,他赶紧往里挪了挪,用被子捂着嘴说道:“你别过来!担心传给你!” 林妙音又向前走了一步,南瑾言大喊:“站那!别动!” “娘亲,殿下不让我过去。”林妙音手里拿着药膏,一脸委屈的向妙静求救。 “没想到三殿下如此心善,谢谢殿下对妙音的关心……”妙静欣慰的笑了笑,也不枉她相救一场,“药膏给我,还是娘亲来吧。” 林妙音把药膏递给妙静,站在原地关心的问道:“殿下可有好些?” “嗯!”南瑾言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林妙音看南瑾言的脸有些泛红,捂着嘴笑到:“娘亲,殿下害羞了!” “妙音,怎可无礼?”妙静唬了她一下。 “无妨。”南瑾言微微一笑。 林妙音笑嘻嘻的说道:“我叫林妙音!殿下叫什么名字?” “南瑾言。” “妙音,去把桌上那瓶药取来,我喂殿下服下。”妙静吩咐道,随手把药膏递给了林妙音。 林妙音把药膏重新放到桌上,拿起药瓶递给妙静,妙静从瓶中抖出一粒药丸放在勺里,温柔的给南瑾言服下,起身坐到桌边,伏在桌上写起了药方。 林妙音看南瑾言皱着眉,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蓝色绸缎的小荷包,从里面拿出了一颗酸梅,小心翼翼的放在勺子上,喂到南瑾言嘴里,笑嘻嘻的说道:“药苦,含一会儿嘴里就不苦了。” “谢谢。”南瑾言有些腼腆的对着林妙音笑了笑,“真好吃。” 殿下竟说这酸梅好吃?难道这三殿下喜欢吃酸的东西?反正她自己是吃不下的,光想到酸梅两个字,牙齿就酥得不行,林妙音好奇的问:“殿下喜欢吃酸梅?” 啊?南瑾言一愣,随后他也不知道为何,鬼使神差的就点了点头。 …… 寝殿外,护卫传来了消息,说是昨日宁贵人的宫里死了一个婢女,好像症状与三殿下相同,已经派去了太医,寝宫也隔离了。 “为何瑾言会被染到?皇后寝宫离那贵人如此远,继续查!”南萧怒斥:“凡涉事之人,一律按谋害皇子论处!” “是!”护卫统领领命。 “传朕旨意,宁贵人祸乱宫闱,欲谋害皇嗣,居心叵测,德行有失,赐白绫。”南萧的语气平静中透着满满的愤怒。 皇后看着,心中早已被愤恨填满,曾经为了一个慧贵妃,他处死了所有接生之人,如今,为了南瑾言又要将一个贵人赐死! 她和太子从未得到过南萧这般庇护,她,可以忍,为了她儿子的太子之位,什么事她都可以做,也都能忍! “娘娘,莫要太在意,别气坏了身子……”季蓉姑姑低声耳语,她是最了解皇后的,所以皇后此刻的心情,她再清楚不过了。 皇后转身,淡淡的说道:“三殿下既已有如此多的人关心,那也无需我们多虑了,走吧。”季蓉姑姑扶着她,默默的转身回了寝殿。 南萧一直守在南瑾言寝殿门口,寸步不离,本想着还能见妙静一面,怎奈收到了消息,说使臣已经回来了,在大殿外等候,于是立马起驾回了太承殿。 第十二章 初见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南萧一回到太承殿,唐冒进就匆匆踏进殿来,俯首撩起官服的衣衽,小跑至殿中。 “启禀圣上,世子已安全抵达南晋,现跪在殿外候旨,等待陛下发落!”唐冒进叩首。 南萧登上陛阶,往龙椅上一坐,“爱卿这一路辛苦了,宣吧。”声音低沉,没有一丝起伏。 “宣……北黎世子觐见……!” 顾北城跪在殿外,听到宣他,泰然自若的起身,整理好衣冠,抬起脚跨过朱漆的门槛,从容不迫的踏进了太承殿。 这御道上走的每一步,他都如同踏走在荆棘之上,眼前浮现的是鞭挞之下的北黎百姓,是倒在血泊里的莺歌,是小凳子…… 顾北城来到殿中,没有与南萧对视,因为他的心中正涌着惊涛骇浪,跪地,叩拜,在俯下身的一刹那,他不动声色的将心头的巨浪,化作了脸上浅浅一笑,“北黎世子,顾北城,叩见皇帝陛下!” “抬起头来。”南萧面无表情。 顾北城徐徐将头抬起,脸部轮廓精致,多一分嫌太肥,少一分则嫌瘦,薄唇轻抿,嘴角微扬,细长的双眉透着俊秀,一双深幽的丹凤桃花眼多情不羁,泛着睥睨万物的精光。 “不亏是北黎第一美人之子,钟灵俊秀。”南萧看着陛阶之下的北黎世子感慨,忽而问道:“你在北黎可曾读书识字?” 母亲说过,现在凡事要忍,莫要强出头,更不可事事都要争个输赢。 太好胜,只会给北黎带去灾祸,顾北城顿了一秒,回禀道:“不曾。” “为何?”南萧狐疑的看着他,顾羌的独子,怎会不能识文断字?他可不信。 “父亲才为我请了老师,我就来了南晋。”顾北城语气淡定。 莫非……?南萧暗喜,走到他身边,俯身悠悠的问:“那你可会骑射?” “不会!”顾北城答得不假思索。 “这堂堂北黎世子,竟什么都不会,那你会什么?”南萧调侃道。 顾北城叩首,高声回:“养小狗!” 满朝文武哄笑,南萧喜不胜收,把世子抓到南晋的时机似乎刚刚好,连老天都庇佑南晋,顾羌啊顾羌,也不过是个毫无远见之人嘛!北黎岂有不亡的道理? “没想到啊,这北黎世子,看着挺机灵,竟是个目不识丁的草包……哈哈哈……”一个大臣拍了旦傅一下,“太傅怎么不笑?不好笑吗?” 旦傅附和的笑了笑,转脸苦笑就凝在了脸上,千算万算,竟不知这世子原是张白纸,这下恐怕是凶多吉少咯……偷偷瞥了一眼顾北城,突然好想哭哟。 南萧装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说道:“虽然你是我南晋质子,但课业不可废,故从今日起,由太傅亲自教导你,朕会不定期考你的,不可懈怠,知道吗?”然后看了一眼林嵩,“以后你就住在林嵩将军府里,以便照顾。” 南晋王给他请老师?哼,天下还有这等好事?一个心心念念要灭了他母国的人,要请人教他读书?顾北城心里冷笑,指不定就是个圈套。 “是!北城遵旨!”顾北城表面风平浪静,叩首谢恩。 林嵩和旦傅也赶紧站出来跪拜领旨,“臣,遵旨!” 顾北城偷偷瞟了旦傅一眼,目光凌冽,这太傅,看起来就是个文弱书生,胆敢对他图谋不轨,定会亲手结果了他。 下了朝,旦傅故意没有理会顾北城,还霸道的与他擦肩而过,顾北城顺势往地上一倒,那副柔弱的样子,不忍直视。 林嵩将顾北城扶起,让他小心脚下,紧随其后,态度平淡,南萧和公公站在城楼上远远的观望…… “陛下,可安心些了?”公公问,然后皱着眉说道:“老奴瞅着,到没看出什么端倪……” 南萧眯了下眼,负手说道:“不急,再等等,且看看北黎的反应。” 公公拱手:“皇上圣明!” …… 林嵩从马车上刚下来,林妙音就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他,亲昵的说道:“爹爹今日辛苦了,娘亲亲自做了一道您最爱吃的菜,猜猜是什么?” “嗯……只要是你娘亲做的,爹爹我都爱吃!”摸摸林妙音的头,“以后咱们府上要多一个人了。” 林妙音这才注意到林嵩身后站着的顾北城,一双白色云锦翘头靴,腰间是朱红玄玉镂金绶带,垂着一块蟠螭纹镂空羊脂玉佩。 一件鲜红色中衣,外穿白色交领束袖锦袍,上面用银丝洒绣的鹤栩栩如生,衣袂处还有祥云暗纹,乌黑的头发用银色白玉冠束起,蹁跹垂于身后。 她只迎上了一眼顾北城的目光,就一眼,便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明明从他眼里也看到了柔情,却又如流星一带而过,剩下一片苍茫。 这世上所有的爱都开始于心动,可心动本身从来都不需要理由,大概就是在那一刻,刚好遇见了,而那人恰恰又是自己喜欢的样子。 “这是我女儿,林妙音。”林嵩看着顾北城说道,又拍拍顾北城的肩,对林妙音说:“这是北黎世子顾北城。” 听林嵩说完,顾北城不语,只浅浅一笑,对着林妙音点了下头。 他笑起来就更好看了,但她隐隐觉得他一点都不高兴,甚至笑得有些勉强,仅一息之间,在顾北城的眼神中好像闪过了一丝悲凉。 府门大开,左右两边立有身着银色铠甲的带刀侍卫,正对着府门是一条十分宽阔的廊桥,雕梁画栋,桥内两侧整齐排列着数盆鲜花,桥下是一池碧水,里面养有数条锦鲤。 林妙音牵着林嵩走在前面,她总是偷偷的回头看他,此刻,他脸上又完全没有了任何的情绪,刚刚许是她看错了吧。 顾北城走在他们父女俩后面,观赏着池中锦鲤,余光看到林妙音频频回头,于是有意避开了她的视线。 穿过廊桥,是与之相连的大理石外廊,被外廊环拥的就是绿瓦红墙的正堂,四角外翘,吻兽镇宅,外廊的左右两边分别通往林妙音的淑华阁和专门为顾北城准备的安之苑。 林嵩昂首阔步走进正堂,往正中的太师椅上一坐,丫鬟们立马奉上茶果点心,林妙音站在林嵩边上,眼里只有顾北城。 今天的正堂异常热闹,听说府里来了个漂亮的世子,好多婢女都纷纷跑来围观。 顾北城往堂中一站,婢女们的眼睛瞬间闪闪发光,妙静从堂外进来,优雅的从顾北城身边走过,悠悠问道:“这就是……?”见林嵩点头,她欲言又止。 “来人!”林嵩轻轻喊了一声,“带世子回安之苑。” 一下子冲进来了好几个婢女,急急的往顾北城身后一站,还一个劲儿偷偷看他,妙静一看,居然还有负责洒扫的,忍不住噗嗤笑了。 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林嵩瞪了她们一眼,这才不情不愿的退出去几个。 顾北城垂眸,默默的用余光扫了她们一眼,不知道这林府唱的哪出,转眼发现林妙音正对着自己嫣然一笑,他的心慢跳了一秒。 老管家拱手问:“那这安之苑的仆役?” 仆役?顾北城赶紧回神,本就身陷囹圄,身边多一个陌生人,对他来说便多了一份危险,与其日日面对那不可预测,倒不如一个人落得安静自在。 “可免了。”顾北城急急说道,看林嵩满脸疑惑,又加了一句:“喜静。” “那便依了世子,伺候的人就不必了,每日由管家安排固定的人前去送膳食和打扫即可。”林嵩顿了顿,“世子觉得这样可行?” “多谢将军。”顾北城不但仪表堂堂,还彬彬有礼,他温文尔雅的样子,深得妙静的欢心。 说完,林嵩挥挥手,让婢女们全都退下,命护卫将顾北城送回了安之苑。 顾北城前脚刚走,林妙音就借故也离开了正堂。 “多好的孩子,可惜是个质子,不然和我音儿倒是良配。”妙静看着顾北城渐远的背影小声感叹。 林嵩听见了,走过去温柔的揽住妙静的腰,摇着头说道:“我看未必!” “哦?夫君此话何意?”妙静一惊。 “你不觉得这孩子比同龄人过于沉稳了些吗?如果不是太过胆怯,那必定是个剑戟森森之人。”林嵩有些忧虑,“暂时莫要让音儿与他走的太近。” 顾北城来到安之苑门前,他抬头睨了一眼匾额,自己嘟喃道:“安之苑?既来之则安之吗?”嘴角一扬。 院外白墙环护,一扇圆形的院门下,是一条石子漫成的甬路。 他顺着甬路走去,两边满是盛开的白玉兰,甬路与园中一汉白玉石桥相衔,这石桥横跨于池上,与池中的榭台相接,台中是一间设有推拉门的卧房。 池的四周绿荫垂柳,繁花点点,池中睡莲争奇斗艳,还有鱼儿嬉戏于花间。 小狗奔到他的前面,一边叫唤,一边欢快的追逐着飞舞的蝴蝶,顾北城看着它,应该给它取个名字,他把小狗引来,抱起,看着它说道:“叫你什么好呢?要不……就叫你冒进吧。”说完,“冒进”挣脱他跑了。 不知不觉来到了房前,往两侧将门拉开,房间正中错落有致的悬下浅灰色棉麻挂帘,上面是白丝苏绣的莲花,将整个房间一分为二,前面是一矮几棋台,两侧各有一蒲团,后面是一张简单的床铺,洒有白色纱帐,干净,简洁。 入夜,顾北城坐在卧房门口,斜倚着房门,“冒进”乖乖的趴在他脚边,他抬头看着天上繁星点点,不知道这夜空在北黎可否能看见…… 忽然,一个人影一闪而过,藏到了池边柳树后,“冒进”忽然冲了过去,寻着气味跑到柳树下狂吠不止。顾北城若无其事的取下头上的银簪握在手里。 “走开……走开……”林妙音小声的不停哄赶着小狗。 顾北城将簪子负于身后,朝柳树走去,低斥道:“谁?” “我!”林妙音从树后缓缓走出,月光下,她的身影逐渐清晰,“喏,给你的。”递了个点心盒子给顾北城。 “冒进”还在林妙音脚下不停叫唤。 “何物?”顾北城瞟了一眼,并没有伸手去接,蹲下拍了一下“冒进”的头,止住了它的叫声。 林妙音两手拿着盒子递给顾北城,“给你带的点心。” 看林妙音忽然把盒子朝他伸过来,顾北城本能的往旁边一闪,迅速起身,脚下轻轻一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动作敏捷,干净利落。 然后站在原地,警惕的看着林妙音,不知道她这么晚来找他,到底想干嘛。 林妙音眨了眨眼睛,一脸鄙夷的看着他,她一个姑娘家家都没怕,一个男孩子,不知道在怕什么!她是会吃人啊还是怎么着! “你紧张什么?我是看你刚到南晋,担心饭菜不合你胃口,想着你要是饿了可以果腹。”林妙音跑到他面前,气呼呼的把盒子塞给他,“好心给你拿小食来,跑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顾北城小心翼翼的接过盒子,轻轻说了一声:“谢谢。” “不用谢,你住在我府上,照顾好你是应该的。”林妙音咬了咬嘴唇,捏着裙子问他:“那……我们以后就算是朋友了吧?” “朋友?”这大概是顾北城最意外的一件事了,他作为质子,竟还能有朋友…… 林妙音看他迟疑,顿时有些失落,“你……不愿意吗?” “愿意,可是,我是……”顾北城话还没说出口,林妙音就跑了。 她不想听他说自己是质子,她知道,可那又怎样?对于林妙音而言,他不是世子,也不是质子,只是顾北城。 她跑到院门口高声说道:“我先走啦……有空又来找你玩,记住,我们是朋友!” 顾北城把盒子带回了卧房,慢慢打开,椭圆形的盒子里面被分成四个食格,每个格子里都放着不同的点心。 他盯着手里的簪子看了许久,这点心,他,要试吗?想起林妙音说以后他们就是朋友了,不由得会心一笑。 顾北城放下簪子,从盒子里取了一块点心,犹豫了片刻,慢慢放进嘴里,轻轻的咬了一口。 半夜,南瑾言高热不退,太医们想尽了办法,用了药还是不见好转,皇上派了车辇,快马加鞭的连夜把妙静母女接进了宫。 第十三章 长乐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深夜,本该幽静的深宫甬道里,响起一阵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太监手里挑着一盏玲珑剔透的宫灯,在前面跑着,妙静母女紧随其后,灯中烛火摇曳,灯光晃动的紧,似流萤一般飞向皇后的寝宫。 “启,启禀皇上,妙静,妙静医官来了!”小太监一手摁住定带,一手提着宫灯,朝着南萧飞奔而来,跑的气喘吁吁。 南萧顺着那公公身后向门外看去,并未见到妙静,一把揪住那太监的衣领着急的问:“她人呢?” 小太监茫然无措的向身后看去,一脸惊恐,人呢?跟丢了? “臣在此!”妙静的身影及时出现在寝宫门口,她牵着林妙音一路小跑,“扑通”跪在南萧面前,调整了一下呼吸,急声说道:“臣女儿刚刚摔了一跤,故而来迟,请陛下责罚!” 南萧瞄了一眼林妙音,她跪在一旁,喘着粗气,额边鬓发还挂着细碎的汗珠,头上的步摇有些歪斜,淡紫色的半袖襦裙上还沾着灰尘。 刚刚一下车辇,妙静就拉着林妙音跟着小公公一路狂奔,快到皇后寝宫门口时,林妙音实在跑不动了,脚下一软,重重的向前摔了出去。 妙静赶紧把她抱起来,都没来得及查看林妙音的伤势,就又牵起她小跑进了皇后的寝宫。 妙静环视了一圈,院子里已经聚集了许多的人,宫人们各个手持灯笼,皇后、妃嫔、护卫,连龙辇也停在里面。 皇后披发着素服,妃嫔大多也是素净打扮,像是来的很急,偶有几个妆容未卸的,自觉不合时宜,都悄悄藏于人后,生怕被瞧见。 妙静就是南萧眼里的一抹光,只是此刻被焦虑挡住了光亮,南萧眉心不展,忧心的说道:“瑾言情况危急,虚礼免了,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妙静二话不说,急忙从药箱里拿出了一个纸包递给南萧,“此药名为芨芨草,治疗天花有奇效,陛下速速让太医院煎来!” 说完拉着林妙音进了南瑾言的寝殿,太医院里最好的太医都在,一个个杵在那,不想治疗的办法,光顾着相互埋怨,才看见妙静进门,就已经开始动手收拾自己的东西。 “我们才疏学浅,可比不了妙静医官,还是赶紧走吧……”一个白发苍苍的太医白了妙静一眼,冷嘲热讽的说道。 一个而立之年的太医,向妙静拱手道:“这里就有劳医官了,我等先行告退。”语气再恭敬,也盖不住他戏谑的表情。 太医们自己虽然技艺不精,但也见不得别人比自己行,平日里被下面的人阿谀奉承惯了,要让他们承认人外有人这个事实,还是蛮突然的。 南瑾言闭着眼躺在床上,不断的哼哼,面色极差,明显是很难受,妙静看在眼里,虽然心疼,又不好多说什么。 “三殿下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妙静向屋里的太医们询问。 一个正在收拾东西的太医摇摇头,一脸沮丧与无奈,“不知是何缘故,就是高热不退!” 妙静追问:“殿下可出现惊厥?” “并未,不过偶有谵语”那太医说道。 “我知道了,多谢,这里交给我吧!”妙静淡定的说道。 那太医拱手,然后与其他太医一起,陆陆续续退了出去,本来略显拥挤的房间,转眼就只剩下妙静母女二人。 房间的正中有一张铺着玄色海棠暗纹锦缎桌布的圆桌,上面有一个银色的托盘,里面放着一壶温水和几个青花瓷的茶碗,妙静把托盘往桌边挪了挪,把她的药箱从肩上取下,放在桌上。 南瑾言由于高热不下,一直半梦半醒,屋内被烛火照的十分明亮,妙静仔细查看了一下他,取来银针,转头对林妙音说道:“去把药箱里的安宫牛黄丸拿出来。” 林妙音站在桌前,打开药箱,取出一个棕色药瓶,打开闻了闻道:“娘亲,要几粒?” “一粒便可,快捣碎,用温水化开,端过来,我喂他服下。”妙静小声说着,为南瑾言施上了针。 林妙音取出一粒,放入一木制的杵臼中,开始快速的捣着药丸,清脆而急促的捣药声从屋内飘出,南萧在殿前踱着步,烦躁与焦急一起浮上他的心头。 季蓉姑姑扶着皇后立于龙辇边,瞧着自家娘娘眼神无光,面色悲切,小声耳语道:“娘娘,皇上心里还是念着您的,不然也不会专门下旨不让太子前来探望,定是怕这恶疾被太子染了去。” 皇后沉默,细想想,这话却有几分道理,心里多了些许安慰,看着南萧,眼里又重新漾起欣喜。 还没高兴几分钟,她就听见身后前来探望的众妃嫔窃窃私语。 “唉?怎么不见太子和长乐公主?” “你没听说啊?皇上不让长乐公主来此,还专门派了人看着她。” “也是,就这一个公主,是得宝贝着……” 皇后立马脸色一沉,双手紧紧捏着佛珠,季蓉姑姑回头瞪了她们一眼,妃嫔们见状,识趣的默默收了声,随即瞥了瞥皇后,季蓉姑姑赶紧低下头去,再不敢多言。 微风吹过,带来丝丝凉爽,月光下树影婆娑,南萧贴身的公公怀揽浮尘,俯首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弱弱的说道:“皇上,您已站了多时,要不坐下歇歇吧……”朝几个小太监招招手,让他们搬了把椅子来。 南萧往椅子上一坐,转头看向太医们,眼神阴郁,那些太医如履薄冰,低头站着,面面相觑,有几个胆子小的,被南萧的眼神吓晕了过去。 南瑾言寝殿的宫人们立刻俯身跪地,连影子都在瑟瑟发抖,全身直冒冷汗,没伺候好主子,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院子周围早就被南萧的侍卫团团围住,院中明明满是人,却静的很,看南萧愁眉不展,大家连呼吸都变得格外谨慎。 夜越发深了,捣药声戛然而止,南萧的心一紧,突然站起来,一脸严肃的向南瑾言的寝殿望去。 众人屏气凝神,不约而同的向南萧瞧去,有些人开始暗暗揣测圣意。 “公主,公主您不能去!”一个太监急促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只见一个女孩身穿华丽的红色锦缎胡服,头发如男孩子般用紫金冠束起,腰间别着短剑,从皇后的寝殿外风风火火的走来,“让开!再不让本公主砍了你们的脑袋!” 三四个宫女和小太监把她围在中间,愣是没能把她拦下,别看她年龄不大,脾气可不小,说话的功夫,短剑已经出鞘。 “长乐?”南萧看着女孩斥了一句:“不得胡闹!”语气虽然严厉,眼里却透着宠溺。 长乐看到南萧,把短剑收了起来,“儿臣给父皇请安!”嬉皮笑脸的见了个礼,敢在南萧面前拔剑的,恐怕也只有她了。 南萧看着长乐身边的那几个宫人,脸一绷说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谁让你们把二公主带到这来的?” 宫人们跪地,头都不敢抬,吓的全身发抖,“奴才没有拦住公主,罪该万死!” “父皇,你就别怪他们了,是我自己要来的,听说瑾言弟弟情况不好,来看看他。”长乐挽起南萧的胳膊,娇嗔:“父皇……” 南萧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呀……!” 长乐对着南萧挤了挤眼睛,笑嘻嘻的看着他,这南萧心一软,哪里还生得起气来。 皇后看着这父慈女孝的温馨画面,牙都快咬碎了,为何偏偏就太子如此木讷!总是讨不得皇上的欢心…… “启禀皇上,三殿下的药煎好了。”南萧贴身的公公说道。 一个宫女低着头站在公公旁边,手里捧着一碗汤药,南萧“嗯”了一声,宫女快步向南瑾言的寝殿走去。 林妙音仔细的将药丸捣碎,又从桌上拿过一个茶碗,将药末拨入碗中,添上温水,轻轻搅动化开。 “娘亲,给。”林妙音的声音传入南瑾言的耳朵,他努力的睁开眼睛,看见一个窈窕的身影站在床边。 妙静喂完药,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南瑾言的体温明显降了下来,“妙音,你出去问问药煎好没。”妙静俯身,帮南瑾言轻柔的涂着药膏。 妙静话音刚落,清脆的叩门声响起,门外的宫女说道:“启禀医官,殿下的药煎好了。”林妙音打开门,宫女已经将药端到了门口。 “给我吧。”林妙音接过药,“帮我把门带上,殿下不能吹风。” 长乐一看,开门的竟是一个小女孩,看起来比她小不了几岁,模样乖巧清秀,十分讨喜,总归是合了她的眼缘。 宫女轻轻的将房门关上,林妙音把药端了过去,南瑾言吃完药,不一会儿就沉沉睡着了,没有再谵语,很是安稳。 妙静带着林妙音从房里退了出来,叩拜:“启禀陛下,三殿下现已无碍。” “爱卿辛苦了。”南萧看到妙静出来,眼里的欢喜藏都藏不住,伸手就去拉妙静的手,态度暧昧。 妙静很是不自在,可是又不好当众驳了南萧的面子,毕竟他是皇上,其他人看也就是圣上体恤臣子,唯有皇后默默的注意到了每一个细节。 长乐凑到林妙音耳边,悄悄问:“你叫什么名字?” “林妙音。” “我是长乐,以后你进宫来记得找我玩。”说着把自己的玉佩塞给林妙音,说的时候特别神气,“你只要给宫人看这玉佩,他们就会带你来找我的。” 林妙音谢过长乐,把玉佩随手揣进了怀里,跟着妙静离开皇宫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第十四章 芸香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回到府里天已经亮了,妙静亲自送林妙音回了淑华阁。 阁院四周围着粉墙,墙面架满了蔷薇,墙上每隔十一二步竟系有一个镂花小窗,或翎毛花卉,或百福万寿,各式各样皆出自南晋名家之手,入门就是曲折游廊,三五步间就有一两级台阶,缓缓向上通往林妙音的闺房。 游廊两侧是一带清流,自上而下幽幽流淌,水质清澈,能看见水面之下的鹅卵石和苔藓,清流边假山林立,环着假山种有茂密的芭蕉,廊檐下每隔一段,就悬挂着一个木制的风铃,每每有风吹过,那清脆悦耳的声音便会徐徐飘来。 再往前去,是一抄手游廊,中间拥着一池荷花,高低错落,娇艳欲滴,荷叶田田,挨挨挤挤,两侧游廊顺阶而下,分别是一嵌刻着莲花的青石板桥,通往池中八角凉亭。 亭内雕梁画栋,色彩斑斓,亭檐下的所有粉色纱帘,都分向两边用绸绳束于红柱上,亭内摆了一圈淡蓝色和白色的绣球花,簇拥着亭中一方形石桌,桌的四面各配有一圆形石凳。 游廊的尽头有三间正房,均是雕花的檀香木门和窗,推开门,房间当中放着一张圆形梨花木桌,上面铺着金丝洒绣带有荷叶边的浅黄色锦缎桌布,桌面上摆着一套琉璃茶具,桌边放着两个梨花木凳,后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副《斗寒图》。 左右两边各有一扇檀香木镂雕月洞门,悬挂着的珍珠门帘轻轻晃动。 左边的珠帘后是一花梨大理石大案,案面边上垒着几本名人字帖,笔架上挂着五六只狼毫,笔架旁放着端砚和青花瓷笔洗,案面中间是一张未画完的水墨丹青。 大案后是一把花梨大理石四出官帽椅,椅下配有踏脚,椅后是一紫檀嵌雕大理石蝠屏,大案左侧是书架,上面书籍摆放整齐,右侧是挑窗。 穿过右边的珠帘,就是林妙音的卧房,正中放着一张沉香木贴金拔步床,挂的是湘绣海棠的浅黄色绫罗帐,帐前还垂着一缕一缕的彩色流苏,床上被褥香枕都是粉色蜀锦缎面。 床的左侧是挑窗,窗下放着一张紫檀木天然几,几面上摆着铜制的熏香炉,香烟袅袅,飘来淡淡的柑菊香,清新怡人,天然几两边各立着一配套独座,上面放着吊兰,花茎从叶丛中抽出,在顶端抽叶成簇,开着小巧的百花。 床的右侧是一红木的妆台,中间立着一面铜镜,镜前放着两个六边形的三层木制梳妆匣,一个里面装满了花钿首饰,另一个里面是各种胭脂水粉,妆台前配有一红木束腰圆杌。 正房门口左右两侧各侯着一婢女,见妙静和林妙音回来了,赶紧上前伺候,立刻用木桶打来了洗漱用的热水。 妙静亲手为林妙音净了面,婢女帮她歇下发饰,除去襦裙,这时妙静才看见林妙音膝盖处的裤子被血渍粘住了,她从药箱里找来剪子,蹲下小心的将女儿膝盖部分的裤子剪下,再轻轻的将其与伤口剥离开来。 “疼吗?”妙静有些内疚,竟没想到女儿伤成这样,还一声不吭的坚持到回来,林妙音真是懂事的让她心疼。 “不疼不疼,娘亲不必担心。”林妙音看着妙静甜甜的笑着。 妙静起身从药箱里拿来了药粉为林妙音涂上,再包扎好,说道:“今日可不能碰着水,要注意些。” “娘亲这是金疮药吗?”林妙音闻着味道不太像。 妙静抖了点在林妙音手心里,温柔的说道:“这是芸香,秋天才有,采摘回来将泥土洗净,然后切片晒干,可制成粉末亦可制成药丸,能入心、肝、肺三经。” “入三经?这还可以吃?”林妙音仔细的看着手里的粉末。 “这芸香味辛苦,单独用性温,内服可治感染和炎症,外用可治跌打损伤。”说完妙静脸色一沉,严肃对林妙音说:“切记,内服时万万不可饮酒,否则就会变成穿肠的毒药。” 林妙音看着这芸香,慎重的点了点头,心里默念了好多次“食芸香,不饮酒”。 突然看着妙静,开心的说了一句:“娘亲你说的我记住了!” 妙静摸摸她的头,和蔼可亲的说:“你要学的还多着呢,好了,你早点睡,娘亲也回房休息了。” 一夜没合眼,林妙音确实是困极了,刚往床上一躺,眼皮就架不住了,她今天还没见到顾北城呢,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干嘛? 顾北城……林妙音抱着被子,翻了个身,想着想着,很快就睡着了,脸上扬起甜蜜的微笑。 …… 林妙音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快用晚膳了,她睁开眼睛就想起妙静说的芸香,心里满满的好奇,特别想知道这芸香加上酒有多毒,于是梳妆完毕顺手拿了个空瓶子,偷偷的朝着妙静的卧房去了。 妙静和林嵩住在妙林居,是林府里最大的庭院,这里分前院和后院,前院是卧房和花园,后院里是妙静种的各种珍贵药草,这个院子里有一扇暗门,通往府外,平日里不开完全看不出来,和院墙融为一体,除了林嵩没人知道这暗门的事。 林妙音鬼鬼祟祟的来到妙林居,她蹑手蹑脚的走到妙静卧房门口,轻声唤道:“娘亲……”叫了一声把耳朵贴门上,里面好像没动静,“娘亲……”她又唤了一声,还是没动静。 屋里肯定没人,娘亲一定是在后院,林妙音迅速开门进屋,里面空无一人,妙静的药箱还挂在墙上,她猜的果然没错。 说时迟那时快,林妙音从药箱里找到芸香,倒了一些进她带来的瓶子里,然后把妙静的药箱复原,将她自己的瓶子藏在怀里。 她来到门口,先打开一条缝,确定外面没有人,这才偷偷摸摸的从房里出来,轻轻把门关好,飞快的逃离了妙林居。 然后又去了厨房,她来到院中,看到已经有好几个菜做好了,正放在灶台上温着,门边放着一张木桌,是用来摆盘端菜用的,上面已经放好了托盘,估计一会儿就要开始传菜了。 厨房门口有个很大的鸡笼,里面有一只白鸡特别的肥,它是厨子养的宠物,什么都吃,还有个名字叫福来,以前还啄过林妙音讨嫌的手。 她捏着鼻子猫在笼子后面,捡了根细棍轻轻敲了一下福来,那鸡低吟了一声。 她摸摸怀里,药粉偷了,可这酒该怎么办呢?她又不知道酒放在哪里,正郁闷,就看见一个婆子拿了一壶酒放在托盘里,那就是为林嵩备的。 她四下里看了看,没人,大伙儿都在厨房忙碌,于是一点一点慢慢靠近那木桌,离的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林妙音看没人注意到她,把酒壶端起往怀里一藏,抱着狂奔而去。 刚刚那婆子拿着两个酒杯过来,一看,托盘里的酒壶去哪了?她……刚刚没拿酒吗?可是她记得自己拿过来了啊……有可能是记错了,犹豫了一下,又折回去拿来了一壶酒。 这做贼心虚可不是吹的,她顺走了药粉本就慌张,再顺一壶酒,心里更加慌,再加上也没打算做什么好事,脑子一片空白,等她跑停下的时候,抬头一看,安之苑……整个人都呆住了。 转身想走已经来不及了,“冒进”的狂吠把顾北城引出来了,他抱手靠在房门口好好的看着她。 林妙音想起身上带的东西,对着顾北城摇摇手说道:“不好意思啊,走错了……走错了……”抬起脚刚往回迈了一步,还没落地…… “站住!”顾北城说完,林妙音转头笑眯眯的看着他。 顾北城走到她面前,轻声问道:“我的安之苑和你的淑华阁好像不在一个方向,你是怎么走错的?” “我也不知道……”林妙音一脸委屈的看着他。 顾北城慢慢把头凑近林妙音,她的脸瞬间变得滚烫,自己都能听见心跳的声音,眼尾扫了一下顾北城的侧颜,惊鸿绝世,还有那玩世不恭的眼神,林妙音紧张的都快窒息,她一把推开顾北城,极速逃走…… 顾北城凑近林妙音时,闻到了一股酒味,又看见她的脸微微泛红,他凝望着她跑远的背影,喃喃道:“这是……喝醉了?” 这大概是顾北城唯一能想到的,对于林妙音这样莫名其妙的来了又走,最为合理的解释了。 林妙音快被自己打败了,哪不好跑,怎么就去了安之苑?还好没被发现,不然该怎么解释?说自己偷酒喝?一个女孩子偷酒,这得多大瘾!绝对会以为她是个酒鬼……说自己是实验“毒药”?这也太吓人了…… 还好跑了,可眼下拿什么试好呢?有了!林妙音灵机一动,又折回了厨房的小院。 她在鸡的食槽中混入了一点药粉和酒,躲在旁边看着,其他鸡一口都吃不上,都被那福来给抢了,吃的还挺欢。 还真是不挑啊,“毒药”也敢吃!林妙音敬它是只好汉鸡,可是看了半天,也没见福来有什么异常啊,难道……娘亲搞错了?感觉实验一点都不成功,林妙音沮丧的走了。 她正和林嵩妙静一起用着晚膳,就看厨子抱着福来跑来了,说是不知道怎么就死了,下午都还好好的,府里都知道那福来他当儿子养的,只见厨子哭的伤心的不要不要的,为了安慰他,林嵩多发了他半个的月月银,还吩咐府里好好把福来安葬。 妙静怀疑的看了林妙音一眼,“你下午几时起来的?”妙静小声问她,“可有去过娘亲房中?” 她摇摇头,“没去,起来就吃饭了啊……”林妙音这谎话说的,脸不变色心不跳,若无其事的低头继续吃饭。 妙静看她似乎说的不是假话,再想想自己的药箱,好像也没被动过,也就没再追问。 林妙音看着厨子怀中嗝屁的福来,心里暗暗窃喜…… 第十五章 心病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自从顾羌将世子送去了南晋,再加上东隅的不断挑衅,南萧的注意力便不再专注于北黎,政策上改为以怀柔为主。 南萧给以顾羌优厚的廪禄,减免了北黎的徭赋,对北黎有所作为、政绩突出的人加官晋爵,同时还承诺顾羌,在他百年之后,会让顾北城回去世袭北黎王之位。 然而庄姬夫人明白,南萧从未将自己说的话当过真,更不准备兑现承诺,这只不过是南晋的缓兵之计,为的是让北黎安安心心的为南晋征集训练军队。 因为如果南萧真心招安,就不会将她儿子撸去,所以她说服顾羌假意归顺,一来可保世子周全,二来也让北黎有喘息的机会。 而此次南晋让北黎征兵对庄姬夫人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她按照国师所言,表面上是为南晋练兵,实则是为北黎招兵买马。 几日前,顾羌收到来自南晋的消息,说是南萧为顾北城觅得一良师,此人名为旦傅,乃太子太傅。 顾羌听后大喜,立即给南萧写了封信,表示北黎愿意听从南晋王的安排,庄姬夫人站在一旁默默的看着,顾羌信刚写好,就被她一把给抽走了。 “夫人这是为何?”顾羌恼怒,“我这北黎王本就憋屈,如今信都写不得了吗?” 庄姬夫人一边优雅的撕着信,一边微笑着说道:“信嘛,王自然是写得。” 顾羌看信被庄姬夫人撕了,手一甩,“哼!”站的离她远远的。 “王可是想让国师亲授世子?”庄姬夫人轻声问道。 “这还用问?”顾羌很不耐烦。 庄姬夫人沉声又问:“那王可是想要旦傅的命?” 顾羌大惊,急忙追问:“何意?” “南萧生性多疑,如若他真心信任旦傅,又何须千里迢迢将消息送来?”庄姬夫人耸耸肩,调侃道:“他大可不必专门来告诉我们,直接让他教便是。” “夫人的意思是……南萧想看看我的反应?”顾羌恍然大悟。 “不然呢?”庄姬夫人眨眨眼睛。 顾羌重新坐到桌案边,“依夫人所见,此信该如何回?” 庄姬夫人走到顾羌身后,伸手从他腰间突然将匕首拔出,用手指轻抚着刀背,森森的说道:“就说北黎有更合适的人选,无需劳烦太傅大人。”眼睛滴溜溜一转,补充道:“语气要急切、谦逊、婉转……” …… 妙静离开南瑾言的寝殿回府以后,南萧吩咐太医按照妙静所开药方,每日悉心照料南瑾言,随后便摆驾回宫了。 刚到太承殿宫门口,就收到了北黎王顾羌的回信,他都等不及到宫中,就将信拆开了。 信中顾羌急切的表示不需要劳烦太傅亲授,同时婉转的请求,关于为世子请老师一事,希望可以由北黎指派一人前来。 南萧大喜,“哈哈哈……”不由得开怀大笑。 “陛下何事如此开心?”公公问道。 “你猜……”南萧拿着信抖了抖,一脸神秘。 公公轻声问:“是东隅退兵了?” “顾羌!他不要太傅教授世子!想从北黎派个人来。”南萧满脸喜悦,这个结果他很满意,“着太傅即日起,每日按时去往林嵩府上,朕今日乏了,早朝你去传了口谕就让他们各忙各的去吧。” “嗻!”公公领旨。 这封信算是解了南萧的一个心病,突然少了一个顾虑,感觉整个人放松了些,更何况一夜未眠,困意顿时袭来,他今天没去早朝,就直接回寝宫歇息了。 到了上朝的时辰,大臣们只看见公公徐徐走上陛阶,却不见皇上身影,百官们颇为奇怪。 公公浮尘一甩,开嗓高声说道:“传皇上口谕,着太子太傅即日起每日按时前往林府,为世子讲学,不得有误。” “臣领旨!”听完旨意,旦傅心中明白,定是北黎传回了消息,虽然不知道具体内容,不过从此刻开始,南萧对他的信任,比以前要深了许多。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公公说完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见无人呈上奏折,便离开了太承殿。 公公一走,大臣们就议论了起来。 “听说三殿下昨夜高热不退,皇上定是还陪在殿下身边吧。”礼部尚书猜测。 九门提督说道:“不是说昨夜妙静医官进宫已经让殿下转危为安了吗?” “你们这是妄议圣上!看我不奏你们一本!”唐冒进斜了他们一眼,对天拱手说完,就大摇大摆的走了。 “这唐大人真是今非昔比啊,担心步子跨大了闪了腰!哼!”九门提督冷言讽了他几句,气愤的走了。 礼部尚书不想得罪唐冒进,毕竟他从北黎把世子带了回来,算是大功一件,现在也算皇上身边的红人,还是不要贪图嘴上痛快才是,于是一句话都没说,默默的走了。 丞相慢慢的走下台阶,看着唐冒进不可一世的样子,冷笑了几声,自语了一句,“人狂必有祸”,他倒是想看看,这大理寺卿能嚣张到何时。 “丞相说的有理!”旦傅不知道是几时站在他身后的,冷不丁一句,丞相一惊。 丞相觉得有些尴尬,这自言自语还能叫人听了去,幸好是太傅,自己人…… “让太傅见笑了!”丞相摆手说道。 旦傅竖起大拇指,“哪里话,平日里还希望丞相帮太子多多美言几句才是。” “太傅请……”丞相心领神会,手向前一摊。 两人一路寒暄,直至各自上了马车,旦傅一出宫门,就奔着林府去了,他坐在马车里忧心忡忡。 这顾北城是他从北黎来南晋的第二年出生的,素未谋面,对世子一无所知,旦傅心中闪过一丝对未来的恐惧。 “太傅大人,到了!”车夫放好梯蹬,半天不见车内之人下来,又提醒了一下:“太傅?太傅大人,到林嵩将军府了!” 旦傅忽然回神,“这么快?”掀起车帘钻出个头来,侧仰着头看了看府门上的匾额,嗯……没错,是到了。 “大人?”车夫看旦傅总是愣神,有些疑惑。 旦傅从马车上下来,扭了扭腰,凑近车夫小声说:“昨晚春香楼的姑娘……”拍拍车夫,“你懂的……” 车夫礼貌的笑笑,旦傅可不敢大意,谁知道这车夫是不是南萧的眼线,万一露出什么破绽,岂不是死翘翘? 旦傅下了车走到大门口,就被护卫拦住了,“这里是林将军府,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护卫严肃的说道。 杂人?旦傅前后左右的看了看他自己,穿的也……还算是整齐干净啊,怎么就成杂人了? “我说你们……”旦傅立马收声,两把刀齐齐的架在脖子上,一边一把,还挺对称。 旦傅翘着兰花指,用两个手指头捏着刀让他们放下,一本正经的说:“我是当朝太傅奉命来给世子讲学的,不是杂人……”说着又要往里走,刀又把他架住了。 “没有将军令,谁都不能进!硬闯者斩!”军令如山,没办法,谁让里面有个质子呢?林嵩确实这么说过。 “那你们前去通禀一声,就说太傅来了。”旦傅说道。 两个护卫没有任何反应…… 旦傅对着他们向门内挥了下手,“去啊……” “没有将军令,不得擅离职守!违令者斩!”护卫吼道。 旦傅哭笑不得,无奈的指指他两,“好!我听懂了,就是你们和我之间今天是非得死一个才行是吧?” 管家听到门口喧哗,赶过来查看,见旦傅双手叉腰立在门口,随口一问:“恕老奴眼拙,阁下是……?” “太子太傅!”旦傅傲娇的把头一仰。 “太傅,请!”管家倒是爽快。 这下该旦傅惊讶了,这管家怎么答应的如此爽快?之前他也没见过自己啊,难道是林嵩对他提起过自己的威名?心中有些小得意,想证实一下,问道:“老管家是从何得知本太傅的?” “老奴并不认识太傅大人!”管家头都没回,继续带路。 “那你就不怕我是骗人的?就这样让我进来了?”旦傅有些不解。 管家淡定的说:“如果是假的,进来再斩也来得及……” 旦傅:“……” 管家把他带到安之苑门前,就退下了,旦傅一只脚才踏上石子铺成的甬路,“冒进”就一路“汪汪汪”的到了他的跟前,不知为何,用嘴死拽住旦傅的裤腿不放。 顾北城站在卧房门口,看着,一句话不讲,任由“冒进”唬他。 “你就打算这么一直看着?”旦傅开口说道。 顾北城嘴角微扬,干脆坐了下来,那天在太承殿上,见过的,太子太傅嘛,来给他“讲学”的。 “世子!”旦傅指指“冒进”,“先把它弄走行吗?” 顾北城听他叫自己世子,看在这太傅有礼貌的份上,姑且放他一次,一阵口哨响起,“冒进”奔了回去。 旦傅拍拍裤子,整理了一下衣冠,向顾北城信步走去,拱手,“旦傅见过世子……” “太傅免礼。”顾北城没看他,自顾自的坐在门边逗起了小狗。 旦傅往他身边一坐,看看他又看看狗,“叫什么名字?” “太傅是问人还是问狗?”顾北城语气虽冷,却还保持着该有的礼貌。 旦傅双手往后一杵,两脚向前一伸,看着水中睡莲淡淡的说:“世子想说人,那臣问的就是人,世子要说狗,那臣问的便是狗……” 顾北城转头看着他,他叫自己世子,自称臣……这是为何?套近乎?他本是质子,没必要啊,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旦傅见他有些傲气,便想用言语激一激他,提醒他莫要玩物丧志,忘了自己北黎世子的身份,同时试试这顾北城究竟是不是一张白纸。 “住在这里也蛮好,每日遛遛狗,赏赏花,乐不思蜀!好不惬意……”旦傅看着远处,轻声问道:“世子觉得呢?” 顾北城上下打量了一下旦傅,语气颇为戏谑的说道:“太傅既然如此喜欢这里,不如搬来与我同住?”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岂能安于这偏厦之中?”旦傅冷笑一声,不屑的扫了顾北城几眼。 “哦?原来胸怀与志向竟是以这屋子的大小来衡量的,太傅果然高见!”顾北城说完就后悔了,立刻解释说:“虽然我不曾读书,旦这话倒听过不少次”。 旦傅喜从心来,以他对庄姬夫人的了解,那么精明的女人,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儿子目不识丁? 他突然反应过来,这世子那日在大殿之上,居然没有一句真话,最重要的是他骗了所有人! 旦傅原本还担心自己命不久矣,这下,看来可以多活些时日了。 旦傅突然正襟危坐,直接岔开了话题,悄声问:“此处平日里几个侍女伺候?长的怎么样?” 顾北城睨了他一眼,居然没有深究他刚刚的回答?平静的解释道:“无人,我怕吵。” 旦傅佻佻眉,打趣他:“甚好,这样以后我要是揍你也没人知道了……” “那是……自然无人知……”顾北城突然转头看着旦傅,目光清冷,他今天说漏了嘴,这旦傅……是真没听出来还是假装不知道? 顾北城眼里闪过一丝杀意,忽然觉得“无人知”确实甚好,对着旦傅微微一笑…… 第十六章 花楼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旦傅见顾北城笑了,他也跟着笑了起来,顾北城渐渐收住了笑容,一脸严肃的问:“不知太傅今日前来,打算何时开始讲学?” “讲学不急,今日主要是让我们彼此认识一下。”旦傅笑眯眯的看着顾北城。 顾北城耐着性子听完,微笑着礼貌的冲旦傅悠悠的点了点头,瞬间脸一绷,起身回了房间,厉声说:“慢走不送!”随手把房门关了起来。 “啪嗒”重重的关门声,旦傅一顿,眯起一只眼睛,用手掏了掏耳朵,小声嘀咕:“这么大火气……”旦傅敲了敲门:“来南晋一直呆在府里吧?我带你出去逛逛?” 出府?顾北城犹豫了一下,慢慢打开了门,轻声问:“去哪?” 半个时辰后…… 顾北城用手把脸挡住,任凭旦傅怎么拽,他就是不松开。 “世子,你别这样,你这样别人看了会觉得我们奇怪的……”旦傅用手肘拐了拐他。 顾北城:“……” 顾北城无奈,恨不得马上回府,他把手拿了就不奇怪了吗?说是带他出来逛逛的,这逛的什么地方! 两个貌美的女子婀娜的走了过来,一个穿翠色纱裙的,一把挽起旦傅的胳膊,娇滴滴的说道:“哎哟,这位爷,看着眼生,第一次来吧?” 另一个穿紫色裙子的,伸手想摸摸顾北城的头,被顾北城挡了回去,她识趣的陪笑道:“您家这小公子害羞了呢!” “好好伺候好我家小爷!我重重有赏!”旦傅轻轻捏了一下翠衣姑娘的脸。 紫衣姑娘把手轻轻搭在顾北城肩,他就用手推掉了,一脸的不高兴,“别碰我,自己会走。” 顾北城跟在旦傅身后,紫衣姑娘扭扭的走在他旁边,这里是春香楼,南晋最大的青楼。 一进门就是大厅,正中间有一个很大的铺着红色地毯的圆形舞台,舞姬们扮作飞天,手持琵琶,轻歌曼舞,周围坐了一圈看客。 这里歌舞升平,纸醉金迷,贵人们无不左拥右抱,一往情深,姑娘们各个妩媚动人,款款深情,顾北城随意一眼望去,都是“生死契阔”的“鹣鲽情深”! “去,给我和小爷找间上房。”旦傅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随手扔给了翠衣姑娘。 她一看此人出手阔绰,赶紧向远处的妈妈招了招手,那老鸨看见了,知道来了贵客,笑脸如花的一溜小跑就来到旦傅跟前。 “这位爷,几位啊?” 旦傅瞟了瞟顾北城,老鸨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咦?还有一个小孩?脸色先是一愣,很快又笑嘻嘻的朝着楼上摆手,吆喝道:“给两位爷来间上房!” 一个龟儿爷从楼上一路奔来,猫着腰把旦傅带上了三楼,这里一共四层,楼层越高,价格越贵,这三层是上房,四层乃是天字一号房,开了四层,才能见花魁。 老鸨也跟着一起上来了,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姑娘,把她们送进房,问道:“两位爷可有中意的姑娘?” 这些姑娘各个千娇百媚,旦傅不禁想起曾经听过的几句曲儿,“风光灼华过桃夭,黛青淡扫柳眉梢,卷睫长掩玲珑眼,并指菱唇贝齿咬,三丈软红春宵帐,媚眼如丝重影摇……” “不必!”顾北城觉得尴尬。 旦傅又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给老鸨,“带她们出去吧,小爷说不必就不必吧。” 那些姑娘们一看,这屋里还有小孩,都偷偷笑起来,顾北城一个手杵在桌上,手掌撑着额头,又把脸挡了起来。 “别看了别看了……赶紧出去,别碍两位爷的眼!”老鸨把那些姑娘哄了出去,轻轻带上房门。 顾北城冷不丁的使劲一拍桌子,把旦傅吓一跳,“世子怎么不高兴?” “你……!”顾北城站起来想走,被旦傅一把揪住。 他眉头微蹙,向着旦傅怒目而视,厉声冷冷的斥道:“放手!” “你能挣脱,我就放。”旦傅嬉皮笑脸的说完,一只手抓着顾北城胳膊,另一只手镇定自若的给自己倒了杯茶。 顾北城另一只手一掌朝旦傅的胳膊劈来,旦傅一挡,手一搂,将他劈来的手一弹,再把他想抬起的另一只手拗住一沉,又将顾北城胳膊擒住。 顾北城把被抓住的胳膊用力一收,再突然一展,向外翻转,重心放低,一脚朝着旦傅蹬去……只见两人招式变化无穷,虚实莫测,时而声东击西,欲虚反实,时而疾徐进退,刁拿锁扣,倏前倏后,忽进忽退。 顾北城陷巧之处竟是一羽不能加,虫蝇不能落,旦傅一看,这家伙来真的!居然取下头上银簪,袭了过来,旦傅椅子也坐不住了,手一撑及时腾了过去。 “你就是个小骗子!说谎话!分明识字会武!”旦傅很久没有这样跟人交过手了,累的他气喘吁吁。 顾北城看着他,目光犀利,杀意波动,沉声冷呵道:“今日就送你一程!” 旦傅又不能伤他,只能不停躲闪,看着顾北城的招式有些眼熟,忍不住喊道:“停!” “极乐去吧!”顾北城身轻如燕,手挥簪子飞了过来…… “你的功夫是不是李震教你的?”旦傅急急的说完,顾北城突然刹车,可是惯性收不住,直接把旦傅扑倒在地,他自己的头越过旦傅的肩磕到了额头。 顾北城迅速爬坐到旁边,一只手举着簪子指着旦傅,另一只手捂着额头,“你怎么认识李震?” “我乃!”旦傅小声说道:“我乃北黎国师!”突然起身,跪拜顾北城,“臣,旦傅!叩见世子殿下!” “国师?”顾北城完全蒙圈了,从未听母亲君父提过,北黎国师?他不是南晋太傅吗? 旦傅刚要靠近他,顾北城把簪子晃了晃,一脸狐疑的看着旦傅,“别动!我可从未听人提起过你……” “嘘!小声点!”旦傅起身把桌上茶碗端来,在地上写了两个字:细作。 顾北城用手也沾了沾水,回了两个字:当真? 旦傅不语,点点头。 “如何信你?”顾北城小声问。 旦傅凑到他耳边,悄声说:“城北有一广如书屋,你去一问便知!” “广如书屋?我怎知他们和你不是一伙的?”顾北城还是不太信。 旦傅沾水先写下“广如”两字,接着又在边上多写了两个字“庄姬”…… “原来如此!”顾北城连忙行礼道歉:“之前北城多有得罪,国师见谅!” “哎哟!您是世子,不可不可!”旦傅低声回他,顺手扶了起来。 “可是,国师为何将我带来……带来这烟花之地?”顾北城有些不好意思。 旦傅神秘的一笑,“带你来看遍人间百态,顺便教你嗑瓜子……” “嗑瓜子?”顾北城不解。 旦傅起身打开门,吼道:“来人!给我来几盘瓜子!” 几分钟后…… 龟儿爷端了四五盘瓜子进来,等人退出去了,旦傅便把盘中的瓜子全部倒于桌上,取出一部分,整齐的排列成一个方阵。 “这是什么?”顾北城问。 旦傅指着瓜子说道:“这每一颗瓜子,就好比是一个士兵!”然后又比划了一下整个方阵,“这,就是打战时的矩阵!” 顾北城大喜!“您是要教我排兵布阵?” 旦傅眯起眼睛,浅浅一笑,忽而眼睛一瞪,“世子请看!此阵名为矩阵,又叫阵中容阵!” “阵中容阵?何意?”顾北城听的非常认真。 “此阵法,中间兵力少,可以虚张声势,四周兵力多,可以更好的防御敌人进攻,是一种攻防比较平衡的阵法,指挥等金鼓旗帜可部署在后方。”旦傅犹豫了一下,“不过,如果两军势均力敌,此阵并不占优势!” 顾北城看着桌上的阵法,想了想,用瓜子摆出了一个“V”字形阵容,得意的说道:“那我就把我方阵型改成这样!从两面包抄敌人,防止敌人迂回!” “嗯……好!不过这个阵法,后方防御会变弱!”旦傅说道。 “但是如果两翼是机动性比较强的骑兵,在静止时,可获得处于中央步兵的保护与支援,而又可发挥进攻骑兵的威力,增加突袭的可能!”顾北城觉得若是势均力敌,两军对垒,赢在出其不意! “那……如果敌人也变化阵法,你又当如何?”旦傅重新排列了一个阵型,然后倒了杯茶,呷了一口,想着这问题会不会太难了? 顾北城看着旦傅摆出的阵型,陷入沉思,那阵法特别紧凑,进可攻退可守! 屋内烛台燃尽一半,眼看旦傅两盏茶下肚,顾北城急了,甘拜下风,“请国师赐教!” “用兵,不止要奇,还要灵活多变!”旦傅把顾北城的阵法拆散开来,“这种情况下,可以把部队分成前锋、后卫等各个部分,由各个部分分别组成阵型!再根据具体情况,把他们组合在一起,来战斗!” “厉害啊!北城受教了!” 旦傅抓起一把瓜子放在顾北城手心里,“开始。” “啊?”顾北城茫然,“要摆什么阵型?” “让你嗑瓜子!”旦傅看顾北城慢条斯理的嗑着,特别着急:“快牙,嗑快一点,这些全部都要吃完……” 顾北城不解,全部?“为何?国师这是何意?” “何意?还能何意?这都是银子买的,又不可以带走……”旦傅看着桌子上的瓜子,心都在滴血…… 于是,两个人硬是把瓜子全部嗑完了才离开春香楼。 马车上,顾北城沉默不语,看着车窗外似是心事重重。 “世子有何心事?”旦傅看他好像情绪低落。 “为何去春香楼?”顾北城没有看他。 马车轻轻摇晃,马蹄清快的“哒哒”声阵阵传来,伴着街道两边小贩的叫卖,旦傅沉默了片刻,突然说道:“日后你自然就会知道了。” 第十七章 祸心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南瑾言经过悉心的调养,身体渐渐好了起来,听说生病期间皇上日日夜夜的挂念着他,今天太医刚说他可以出门活动了,就首先去了宣正殿。 南萧坐在御书房的椅榻上批阅着奏折,不一会儿感觉有些乏了,斜倚在椅榻就眯着了,公公悄无声息的退出了御书房,站在门口侯着。 “老奴见过三殿下……”公公忙拉着南瑾言走到一边,小声说:“皇上歇下了,殿下可是有什么急事?” 南瑾言伸长脖子往御书房里瞧了瞧,“不是什么急事,就是身体好了,特来感谢父皇。” “要不殿下改……”公公话还没说全,就听见南萧喊他,公公赶紧小跑进去,“陛下,三殿下在殿外求见。” 南萧从榻上坐起来,清了下嗓,公公赶紧把茶碗端给他,“瑾言来了?”话音落,端着茶呷了一口。 “是,在外面侯着呢……”公公接过茶碗,放在一边,蹲下为南萧穿上龙靴。 南萧肃然危坐,“传吧……” “嗻!”公公一路小碎步急跑至门外,恭敬的拱手,“殿下,陛下传您进去。” 南瑾言蹦蹦跳跳的来到南萧面前,跪下叩首,“儿臣今日是专门来感谢父皇的。” “起来说话。”南萧抖了一下龙袍的衣衽,心里十分欣慰,“哦?感谢朕什么?” “感谢父皇近日来为儿臣的身体担忧操劳。”南瑾言特别乖巧,抬眼一瞥发现南萧精神交瘁,再看看榻上小几,堆满了奏折,他觉得当皇帝也没什么好玩的,过的一点儿都不潇洒。 “你我本是父子,朕自是挂心于你的。”南萧说的语重情深,“心意朕明白了,今日来可还有别的事?” 经南萧这么一问,南瑾言的脑子里蓦然想到了林妙音,好久没见她了,干脆借父皇之口召她进宫来,“儿臣确有一事。” “何事?”南萧坐在榻边,缓缓闭上眼睛,洗耳恭听。 “儿臣想邀请妙静医官母女进宫,亲自感谢她们。”南瑾言很紧张,因为他不确定南萧会不会答应。 “准!”南萧一听,邀请妙静?他正愁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再见见她,这下,可以打着南瑾言的名义,名正言顺的召她入宫来了,心里暗喜,“此次,若非妙静医官相助,你小命恐怕休矣,是该好好感谢才是。” “是!儿臣遵旨!”南瑾言想,既然让林妙音进宫,那得多留她一会儿,于是弱弱的问:“不知儿臣可否办一场宴会,聊表心意?” “甚好!”南萧挥挥手,“去吧,速速去办。” 真是没有白疼南瑾言一场,说话做事深得南萧的心,其实他并不知道南萧心里想要什么,也没刻意费心去猜过,他只是做了自己心里所想之事罢了,只是偏巧那也是南萧所愿。 而太子从未有过这样的运气,即使他谨小慎微,即使他比南瑾言努力一万倍,也没能得到南萧满满的宠爱,这世上的事有时候就是这么气人,你花尽所有精力去争取的,别人不经意间就都拥有了。 南瑾言从御书房出来,抬头凝望着天空,许久……他记得季蓉姑姑说过,林妙音有可能是要成为太子妃的,太子哥哥处处有皇后护着,真好…… 看南瑾言出了御书房,公公走近南萧,俯身,小声问道:“陛下打算让三殿下的宴请办于何处?” “就在御花园的凝安殿里办吧,这也算家宴。”南萧说这话的时候,瞄了公公一眼,见公公脸上表情有些惊讶,可他是帝王,不容置疑,“去传旨吧,邀请妙静医官母女三日后进宫赴宴。” “嗻!”公公领了旨,立刻着人去林府宣了皇上口谕。 父皇答应了他,南瑾言心里特别高兴,可是一想到……又有些开心不起来。他顺手从宣正殿外的花园里拾起一根树枝,敲敲打打的一路磨磨唧唧的向皇后寝宫走去。 消息传的很快,南瑾言还没进门,皇后已经知道了皇上要为三皇子在凝安殿摆宴的事,心里极为不快。 这宫里谁都知道,凝安殿是御花园的主殿,富丽堂皇,宽敞明亮,能容纳百人,四周依山傍水,一般都是重要的佳节或是特殊的日子才会将宴会办于此处,就连太子每年的生辰都未能在此举办。 皇后手里举着三炷香,跪在菩萨面前拜了拜,转手把香递给季蓉姑姑,深深的吸了口气,“季蓉,你说,这是不是摆明了要给本宫难堪?” 季蓉姑姑接过香,麻利的插进香炉,转手将皇后扶起,“怎么会,陛下定不会有意为难娘娘。” “那他这是什么意思?本宫一直想在凝安殿为太子好好办次生辰,每年都让在东宫里办,这南瑾言一句话,就进了御花园?”皇后愤愤不平。 “依奴婢看,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若只是三殿下的意思,怕也不至于如此隆重。”季蓉姑姑把皇后扶上椅榻,蹲下为她脱去鞋子,轻柔的把皇后的脚顺于榻上。 皇后身体向后斜斜的靠着,一只手撑着头,面容无精打采,“那,依你之见,如何看此事?” “这宴会,怕是……”季蓉姑姑凑到皇后耳边耳语道:“怕是陛下自己想办,多半是想见见那妙静。” “哦?”皇后突然精神一振,想了想平日里南萧见到妙静时的情景,觉得季蓉姑姑说的指不定还真是那样,“有理……本宫瞧着皇上每次看妙静的眼神都带着爱怜,莫非?” 季蓉姑姑又小声说道:“娘娘不如借此机会,做个顺水人情?” “顺水人情?”皇后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去,把柜子里的‘宝贝’给本宫拿来。” 季蓉姑姑进了内室,打开皇后放置贴身衣物的柜子,把手伸到最深处,摸了半天,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红色的陶瓷瓶子,瓶身上还画着妖艳的牡丹。 是了,皇后说的“宝贝”就是这个,这瓶子里装的不是别的东西,是能让人瞬间醉生梦死的“仙药”,皇后看着瓶子,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南萧时的情景。 那时的南萧还只是太子,当年皇后的家族在朝中不得势,她父亲的仕途步履维艰。 听说元宵节要举办家宴,她就让人偷偷弄来了“仙药”,本是打算用在先皇身上的,可谁曾想,她在宫宴上对南萧一见倾心。 宫宴过半,见南萧喝醉了,起身离席,她便一路尾随,半路截下了宫女手中的羹汤,将“仙药”放入其中,哄着迷迷糊糊的南萧饮下,那一夜,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第二日,两人在一阵嘈杂声中醒来,先皇知道木已成舟,便下诏将她赐婚于当年的太子南萧,从此家族势力渐增,父亲在朝中如鱼得水。 她与南萧相敬如“冰”,直到第二年春天,太子降生,念她为南家开枝散叶,而南萧也并非寡情之人,他们俩之间的关系才开始有了转变,只是这么多年以来,南萧一直对她不冷不热。 皇后紧紧的握着手中的瓶子,那红刺痛了她的眼睛,没想到多年以后还会用到它,不同的是,这一次,她要用这“仙药”将别的女人送上南萧的龙床。 南瑾言快走到皇后寝宫的时候,天上开始飞起雨点来,他扔了棍子,赶紧跑回了偏殿,闷雷滚滚,南瑾言看看天,“要下雨了……” …… 不一会儿,雨越下越大,时不时还响起几声闷雷,雨水顺着妙林居的屋檐淅淅沥沥的落下来,把檐下的花瓣打落了一地。 天气不好,林嵩今天早早就从军营回来了,妙静正坐在屋里看书,房门突然开了,林嵩将手里的油纸伞抖了抖,立在门外的墙边,屋外雨声哗哗…… “回来了?”妙静倒了杯热茶,端去给林嵩,“喝了,小心受凉。” 林嵩接过茶一口气喝完,将被子递回妙静手中,“夫人是医官,我可不怕受凉。”然后转身轻轻带上屋门。 雨声好像被挡在了外面,屋里一下子变得安静了不少,妙静重又在桌边坐下,拿起手里的书。 林嵩拿起担在架子上的抹布,将他的插在架子里的方天画戟仔细的擦着,这可是他出生入死的“老朋友”啊。 妙静看着林嵩那认真又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禁用书掩嘴“噗嗤”一笑,“我们家女儿叫林妙音,儿子叫林画戟……” “林画戟是何人?”林嵩脸色一惊,“这……夫人莫非是……”他扔下抹布朝着妙静急步而去,用手摸着她的肚子,欣喜的问:“有了?” 妙静哈哈大笑起来,用书敲了林嵩一下,“傻瓜,我说的是……”用手指指方天画戟,“喏,你那宝贝……” “哈哈……那必须的,为夫的命可都是它救的!”说着起身把方天画戟从架子里拔出,挥舞了一下,“怎么样?”骄傲的看着妙静。 “嗯……不错,不亏是林大将军,英姿飒爽!”妙静连声赞叹。 林嵩把方天画戟插回去,走到妙静身边,将她一把抱起,“让你体会一下为夫的雄风!” 正打算往寝室走,管家敲了敲房门,“将军,夫人,宫里来人了,传来皇上口谕。” 林嵩慌忙放下妙静,打开房门,屋外的雨下的更大了,老管家虽是撑伞来的,但衣摆还是被雨水沾湿了。 “什么口谕?”林嵩大声问,外面雨声又伴着雷声,妙静在屋里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老管家一字一句高声说道:“传皇上口谕,三日后邀请夫人和小姐进宫赴宴,说是三殿下要答谢夫人的救命之恩!” “知道啦!还有别的事吗?”林嵩问。 老管家拱手:“打扰将军和夫人了,老奴告退。” 林嵩进屋,关上房门,面色有些凝重。 “怎么了?可是军中出了什么事?”妙静关切的问。 “不是,是皇上邀请你和音儿三日后进宫,赴宴。”林嵩眉头一皱,忧心忡忡。 妙静松了口气,“赴宴而已,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夫君怎一脸担忧?” “这是三殿下的宴。”林嵩与妙静相视,心里有些忐忑。 皇上宠爱三殿下天下皆知,可是,妙静是皇后的御用医官,多年以来深受皇后恩泽,林府上下都感恩戴德,唯太子马首是瞻。 也不知道这宴会是三皇子自己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去了会不会引皇后娘娘不悦?林嵩隐隐有些担心。 “要不,妾身称病不去罢了……”妙静瞬间明白林嵩所忧之事。 林嵩叹气,“那怎么行,陛下都传了口谕,这,非去不可,否则就是抗旨。” 妙静想了想,“要不?先去见见皇后?只会一声,免得误会。” “嗯!这倒是个办法。”林嵩对着妙静拱手:“夫人聪慧!” “那就准备些薄礼,正好下月是中秋,提前去探望一下皇后娘娘,免得人多口杂。”妙静说着就把宫牌取了来,“明日我就递牌子进去。” “甚好!”嘴上这么说,林嵩心里还是隐隐有些不安,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何,会不会是因为今日下雨的缘故…… 第二天一大早,妙静就命人往宫里递了牌子,又差人出去买了些皇后爱吃的点心,一切准备就绪,等着皇后娘娘召见。 第十八章 果酒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太子听说太傅带着顾北城去了青楼,本想着今日问问他可有什么新鲜事发生,结果等他起身,太傅已经出宫去了。 这平日里有时还觉得太傅挺烦人的,可近些天都看不到他,太子心里还怪想他的,这能怨谁呢?让太傅去给顾北城讲学的主意还是他自己出的呢,算了吧,为了博父皇的欢心,有点牺牲也是在所难免的。 昨天下了一整天的雨,太子在东宫里百无聊赖的过了一天,今天天气倒是不错,下了朝,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长乐的未央宫。 “公主,您担心着点,别摔咯!”嬷嬷的声音传来。 太子闻声看去,未央宫的一棵很大的果子树上爬着一个红色的身影,定睛一看,长乐?不愧是他妹妹,有他儿时风采!公主爬树……哈,说出去谁信? “长乐!”太子两手放到嘴边,做了个喇叭状,大喊了一声。 树下的嬷嬷和宫人们看见太子来了,纷纷跪拜,这太子来的突然,公主还爬在树上,这可如何是好? 嬷嬷胆战心惊的说道:“公主要摘树上的果子,老奴说派人去摘,公主要亲自爬上去,这……” “无妨,她开心就好。”太子摆摆手,打断了嬷嬷。 就看着长乐像一只小猴子一样,从这边的树叉,爬到那边的树叉,将树枝上挂着的果子摘下来,扔到树下。 长乐听到太子的声音,两只手牢牢扶住树枝,回头向树下看去,太子正抬着头看着她,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 “太子哥哥?”长乐高兴极了,“太子哥哥上来!来帮我摘果子!”长乐站在树上向太子招招手。 太子立马开始解外袍的扣子,这下,可把他贴身的小太监和身后跟随的宫人们吓的半死。 这太子从小什么样,他们太了解了,这主是真的要上树啊,太傅才好不容易叫他改邪归正,这要是被皇上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想太子呢!如果传去皇后耳朵里,他们就都别活了。 “太子,不可啊……”小太监一把捏住太子解扣子的手,他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了,头和脖子都快分家了。 “让开,有何不可?本宫五岁就会爬树了!”怒视着小太监,可就是拨不开他的手,被他抓的紧紧的,“放肆!还不松手?” 小太监急忙跪地,连连磕头,恳求道:“太子,这事不可啊,要是皇后知道了,奴才们都活不了了……”太子周围所有的宫人们一听,都齐齐跪地,异口同声说:“请太子殿下三思!” “哈哈哈……”长乐站在树干上狂笑,“这太子有什么好当的?连树都爬不得,不自在!”说着就从树上爬了下来。 太子手一甩,“哼!”朝着宫人们瞪了一眼,转头对长乐说:“你说的没错,太无趣了!” 宫人们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他们的命都和主子的喜怒哀乐连在一起,主子若让活着,想死都死不了,主子若让死,也绝对活不得。 长乐一着地,就弯腰一个一个拾取地上的果子,她随手捡起一个,在衣裙上擦擦,递给太子,“太子哥哥,给!” 那果子鲜艳欲滴、晶莹剔透、色泽鲜美?不不不,果子上斑斑点点,还有一个被虫子钻出的小洞,虽然被长乐擦了一下,可是分明还是有泥啊。 “太子殿下,不可!”小太监又出声拦住太子,万一吃坏了肚子,脑袋还是留不住! 太子是真的怒了,烦躁写满一脸,要不是看在从小伺候在他身边,恨不能现在当下立马一脚把这小太监踹飞,他咬牙切齿的看着地上跪着的众人。 “行了,都起来吧!”太子不高兴了,指着小太监怒斥:“要不是从小你就跟着我,我真想把你拉出去砍了!” 小太监站在一边,低着头,吓的瑟瑟发抖。 长乐看看太子,又瞅了一眼小太监,劝慰道:“哎呀,太子哥哥,你就不要跟他计较了,他们奉命行事,也是没办法。”拉起太子的手,“走吧,与其在这生气,不如留着力气给我帮忙。” “帮忙?”太子一脸疑惑,“何事?” 长乐将他拉到未央宫的花园,然后命人搬出了一大一小两个坛子,放在石桌上,小一点的坛子里是酒,稍大一点的是空的。 然后,长乐把摘下来的果子提到太子面前,命令他:“帮我把果子从中间全部切开。” “这是要做何用?”太子拿起一个果子闻了闻,一阵清香扑鼻,酸涩中带着丝丝的甜,只闻了闻,太子已经口水直流,他咽了一口,“好香啊,这果子闻起来不错,可以吃吗?” 长乐又把刚刚那个斑斑点点,带着小虫洞的果子递给太子,“太子哥哥你尝尝。” 小太监刚打算开口,太子指着他怒斥:“你闭嘴!” 小太监委屈巴巴的低着头,还抹了把眼泪。 “啪”!长乐敲了一下小太监的顶戴,“哭什么?太子哥哥没砍了你,就是格外开恩了,你应该高兴啊!” “是!奴才高兴……可是……” 长乐又敲了他一下,“好啦,太子是我哥哥,我还能害他不成?”长乐拿起一个果子递给小太监,“给,榆木脑袋,赏你的。” 小太监捧着果子,给长乐叩了个头,“谢谢公主!奴才谢谢公主!” “哈哈……好了好了,快吃吧!”长乐自己也拿起一个,一口咬下去,瞬间眉毛眼睛鼻子全都揪在了一块,“咦……这个好酸!” 太子咬了一口,他的果子可非常的甜啊!十分好吃,“我这个怎么是甜的?” “你那个上面有个小虫眼,虫子爱吃,自然不酸!”长乐看看她自己手上的,“我这个空有其表,只好看,不好吃。” “你的酸还是甜?”太子问小太监。 “回殿下,酸……酸的。”小太监弱弱的答。 太子和长乐相视一笑,厉声对着小太监调侃道:“本太子命令你把整个果子吃完,不准剩下!” “哈哈哈……”长乐笑的前仰后合,“我就知道!你肯定没憋什么好主意!” 小太监拿着果子,咬开果皮一小口,舌尖才碰到果肉,就已经被酸的不行,主子让吃完,跪着也得吃啊,长酸不如短酸,他一口把果子放进嘴里,顷刻间口水就像洪水决堤一般,嘴里虽然是酸的,可心里甜啊。 “知我者,妹妹也!”太子起身摸了摸长乐的头,“你让本宫切果子,可没给刀啊。” 长乐一拍脑袋,“来人,把本公主的匕首拿来。” 侍女赶紧跑回寝殿,取来了一把金色刀鞘的匕首,小巧但是十分锋利! “你摘这么多果子准备做什么?”太子好奇。 “做果子酒,下个月是中秋,肯定要办宫宴,这酒泡到那时喝刚刚好。”长乐拍拍坛子,“我准备到时献给父皇!太子哥哥准备什么礼物?” 太子一时愣住,礼物?是啊,中秋宫宴,又到中秋了,每年送给父皇的礼物,似乎都提不起父皇的兴趣,今年准备什么礼物好呢?“还没想好,长乐可有什么好的提议?” 长乐凑到太子耳边,左右看了看,用手掩住嘴偷偷说:“送美女吧,哈哈……父皇最喜欢美女……”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太子一眼。 太子抬手在长乐的额头上弹了一个脑瓜崩,开玩笑的白了她一眼,“难怪父皇整日说你胡闹!越来越没规矩了!” 长乐对着太子吐吐舌头,一只手指扒拉着下眼睑,冲太子做了个鬼脸。 太子老老实实的给她切果子,半柱香的时间,终于切完了,长乐把切好的果子放进空坛子里,两人分工合作,很快就弄好了。 太子扭了扭脖子,伸了个懒腰,切了半天的果子,累死了,他起身准备回宫,长乐拉住了他。 “唉?太子哥哥你可听说三弟过要在凝安殿办家宴?”长乐突然想起来这件事,她也是听说的,就想证实一下是不是在凝安殿办。 太子心里忽然一惊,凝安殿?应该不可能,“不会吧,听谁瞎说的?凝安殿是什么地方?不可能。” 办家宴?他堂堂太子,每年的生辰都未能去凝安殿办,就算父皇再宠他,也不可能坏了宫里的规矩。 长乐耸耸肩,“也许话传岔了吧,我也觉得不太可能,但听底下的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不可信,不要偏听。”太子说完,起身出了未央宫。 南瑾言?家宴?凝安殿?不会吧!太子劝长乐的时候,虽然说的信誓旦旦,可他自己心里,却半信半疑。 大概说服别人都容易,说服自己就很难,苦口婆心的劝完所有人,最后不信的往往还是自己。 太子还没回东宫,就派小太监前去打听,探探虚实,他想知道答案,又害怕知道答案。 回到东宫,太子坐立不安,过了十几分钟,小太监回来了。 “怎么样?问清楚了没?”太子着急的问他。 小太监扑通跪下,叩首:“是,是在凝安殿!” “什么?”太子脑袋嗡的一下,整个人恍恍惚惚,这个结果明明也算在意料之中,却又在他愿意接受的范围之外! “你打听清楚了?不会弄错?”太子又问小太监一遍。 小太监一句话都不敢说了,一个劲的点头。 长乐说的没错,这太子当的有什么意思?无趣,太无趣!他恨南瑾言,如果没有他,父皇宠爱的一定是自己! 太子心里狠狠的重复着他的名字…… 南瑾言! 第十九章 宴前(一)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旦傅一早就提溜着一个葫芦样的酒壶从东宫出来,他发现车夫换人了,那人见旦傅走来,立即为他掀起车帘。 旦傅假装打哈欠,用眼尾快速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虽然穿着粗布衣裳,可是体格健壮,手臂肌肉紧实,再看他撩着车帘的手,指腹和虎口处还有老茧,分明是个舞剑之人。 旦傅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的问:“你是……谁啊?” “小人是今天刚来的马夫!”那人拱手,“大人今日要去往何处?” “你说呢?”旦傅把手里的酒壶一提。 “不知道大人要去何处打酒?” 旦傅站了半天,此人都没有为他放下梯凳,之前总担心车夫是个眼线,这下好了,再也不用猜了,摆明了就是个眼线嘛。 “梯凳……本太傅又不会武功,你打算让我如何上车?”旦傅特别嫌弃的看着他,“原来那个车夫蛮好的,他去哪了?” “他家里有事,回乡下了,特地拜托小人前来替他。” 旦傅自知问了也白问,上了马车,淡淡的说道:“行吧,‘醉桃仙’认识吗?” “认识,离北市不远,小人去过!” “嗯,走吧。”旦傅躬身进了车厢。 马车上,旦傅从衣袖中抽出了一张图纸,纸上画了一支判官笔,形似一支毛笔,此乃冷兵器中的短兵器,所谓“一寸短,一寸险”。 不过这支判官笔已经被旦傅进行了重新设计和改良,比兵器谱上正常的判官笔要短,只有七寸。 两端均为尖细的笔头,前端笔内还有两节,笔身上有机关,收缩自如,在近身搏斗时可以瞬间陡然爆长两倍,后端还可以重新抽出一支判官笔。 此器前重后轻,中间有一圆环,套在手指上可以旋转,旦傅特意在图纸上写明,整支判官笔要用稀有的寒冥陨铁打造,此铁坚不可摧,且轻如蝉翼,而北黎唯一的寒冥陨铁就是顾羌身上所穿的一套软甲。 在青楼他与顾北城交手,那日如若世子能有一件顺手的兵器,他旦傅也很难全身而退,回去之后,就连夜为其量身打造了这款判官笔。 旦傅又仔细的检查和确认了一遍图纸,才安心的收回了袖子中,他想把图送到广如书屋,得先甩了这个车夫才行。 “大人,到了。” 马车在十字交叉口处的酒肆门前停下了,这个酒肆位置较好,特别显眼,生意火爆,一早店里就人满为患。 旦傅掀开车帘钻出,拍了一下车夫,“你在这等我,好好看着马车。” 酒肆前后两面临街,横穿酒肆可以从这边的街道直接去往隔壁街道,不必再从路口绕一段,也因为如此,酒肆里人来人往。 车夫眼巴巴的望着旦傅进了酒肆,可是人太多,他才眨了下眼,就再也找不到旦傅的身影了。 旦傅把酒壶给老板,让帮忙打酒,他自己穿过酒肆,一路狂奔到了广如书屋,敲了三下门。 “没有画本,断货了。”老板对着旦傅挥了下手,懒洋洋的说:“过段时日再来吧。” 旦傅这才看到,书屋里有一个生面孔,正在书架上翻找着,看似像是在挑书,可每本拿手里的书,他都快速翻过,连名字都没看,又换一本。 “又没有啊?我都跑多少趟了?我家那位主子还等着呢,天天在催我!”旦傅埋怨道,“行吧,那改日再来。” 说完匆匆返回了酒肆,用衣袖擦去脸上的汗渍,拿上酒壶,喝了一口,以掩饰他跑的通红的脸,出了门一边假意醉酒,一边笨拙的爬上马车。 旦傅醉醺醺的说道:“去……去,嗯……林,林府!”说完打了个嗝。 “大人,您今日就别去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车夫看他醉的不行。 “也好,也好,回宫!”旦傅说完就闭上眼睛,四仰八叉的躺倒在车厢里,车夫放下车帘,他的眼睛就睁开了。 与此同时,妙静正在正堂里挑选为皇后娘娘准备的礼物。 “夫人!夫人!”老管家急急的朝着正堂跑来。 妙静迎了过去:“怎么了?何事这么慌张?” “皇后娘娘派人传来了口谕……”管家扶着门边,深呼吸了一口,“娘娘说此乃家宴,请夫人安心赴宴,无需多虑,期盼明日宴会上与您一叙。” 妙静看看桌上的东西,这么多好东西,也不能糟蹋了。 “你把这些东西送去淑华阁吧,顺便嘱咐小姐,让她准备准备,明日赴宴。”妙静对着管家吩咐道。 不过,林妙音可不在淑华阁,她听说今日太傅没来讲学,心里美滋滋的就跑去了安之苑。 顾北城等了许久也没见到旦傅,料想他今日怕是不能来了,看着池边的柳树出神,以前莺歌就用柳条编过头环给他戴,说那是皇冠…… 他走过去,摘下几根柳条,坐在树下学着莺歌的样子,慢慢编了起来。 “顾北城!”林妙音清脆的声音响起。 今日“冒进”被顾北城关在屋子里了,怕它又去咬旦傅,少了它的汪汪声,还有些不习惯。 顾北城转头,目光恰好迎上了林妙音的微笑,她身穿白色半袖襦裙,背着手站在院门口,痴痴的看着他,笑起来时的眼睛仿佛那弯弯的月牙。 “喂!发什么呆?”林妙音走到他身边,用手在他眼前挡了一下,“小狗呢?” “屋里。”顾北城说完,低头继续编着手中的柳条,林妙音见他似乎不太想说话,便安静的坐在他的身边,撒开的裙摆,犹如一朵绽放的花。 风穿过柳枝,从树下掠过,伴着她身上一阵阵淡淡的玫瑰花香,林妙音系在发髻上的丝带,调皮的拂着顾北城的脸,他凤眼微垂,缓缓用眼角向林妙音瞧去。 她双脚屈膝,两个手肘杵在膝盖上,手掌捧着脸,笑眯眯的看着顾北城,“你这是偷看我吗?” “咳……”顾北城一手握拳挡在嘴边清了下嗓,“找我何事?” “找你玩儿啊,我们不是朋友吗?”林妙音指着顾北城手里用柳条编织的环夸道:“你编的真好看!” 顾北城忽然转身,为林妙音戴在头上,微笑着说:“你喜欢,送你了。” 林妙音起身,跪在池边往水面上照了照,回头问他:“好看吗?” “嗯……还差点……”顾北城随手在草地上摘下一些小野花,一朵一朵的插在林妙音头上的柳环上,浅浅一笑,“现在更好看了。” 第二十章 宴前(二)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林妙音睁大眼睛盯着顾北城,目光狡黠,“这……算不算你送我的礼物?” “……”顾北城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还没等他开口,林妙音将一个玫瑰香囊塞进了他怀里,上面还秀了一个音字,“呐,这是我送你的回礼,一定要好好保管,不可以弄丢哦!” “嗯!”顾北城拿着香囊点点头。 “对了,明日我和母亲要进宫赴三殿下的家宴,你会和我们一起去吗?”林妙音一脸期待。 “我……”他只是一个质子,来南晋以后,很多事情,都由不得他,顾北城是不希望去的,但凡南萧要见他,肯定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林妙音看着顾北城为难的样子,有些后悔不该问那问题,只是,刚刚那一刹那,她忘了他是南晋的质子。 “你可以不用回答!”林妙音赶紧截住了他的话。 老管家去淑华阁没寻着林妙音,一打听才知道她去了安之苑,将军有令,让小姐和顾北城不要走的太近。 “小姐!夫人寻您呢,让你回去准备准备,明天赴宴。”老管家说着,瞪了顾北城一眼。 “知道了!”林妙音大声的回答完管家,小声对顾北城说:“我先走啦,香囊收好,有空的时候又来找你。”转身,在身后和顾北城挥了挥手,一蹦一跳的出了安之苑。 顾北城见管家来了,把握着香囊的手背到了身后。 老管家走过去,闻到了一股和小姐身上相同的花香,对着顾北城拱手:“小姐待字闺中,所谓男女授受不亲,想必这个道理世子定是明白的,老奴告退。” 管家走后,顾北城看着手里的香囊,眼神有些暗淡,管家只字未提他质子的身份,已是给足了他面子,本该识趣一些,只是,有些放不下这香囊。 …… 太子,东宫。 听说太傅醉酒了,太子命人用轿辇将他从宫门一直抬回偏殿,顺手拿走了旦傅手中的酒壶。 太傅喝成这样,太子可是第一次见,他打开酒壶闻了闻,也不是什么琼浆玉露啊,有那么好喝吗? 回到正殿,便命人取了一个珐琅彩的酒杯来,先倒了小半杯,抿了一口,“咳咳……”这酒所到之处,一阵火辣辣,全然不似平日里的酒那样温和。 不过,喝完之后酒香却留于唇齿之间,久久不散,太子又倒了一杯,尝了一口又一口。 “殿下,公公来传皇上口谕了……”太子贴身的小太监低着头启禀。 太子晃晃荡荡的站起来,感觉身体轻飘飘的,他眯起眼睛向殿中看去,怎么跪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太监,“你!……怎么有,两个……你?” 小太监一听,这语气不太对啊,抬头一看,太子脸和脖子就像擦了胭脂一般的红,带眼往桌上一瞥,酒壶酒杯摆的好好的。 “我的亲娘啊,殿下这是喝多了吧!”小太监喃喃自语,一看,不好,太子要倒了,连忙冲过去把他架住!还好是传的口谕,要是今儿传的圣旨,太子这样肯定又得被陛下罚了。 “殿下!”小太监扶着他东倒西歪的向寝宫内殿走去,“您这是喝了多少酒啊?” 太子两个手捏住小太监的脸,一会儿搓圆,一会儿捏扁,笑嘻嘻的说:“瑾言?你来东宫找本宫玩儿啊?”突然,脸一垮,怒视着小太监,用手指叉住他的鼻孔,“都怪你!父皇都不喜欢我了!你讨厌!讨厌……” “殿下,是奴才,不是三殿下……”小太监把太子小心翼翼的扶了躺下,正弯腰给他脱靴子,就被太子一脚踹倒了。 太子突然坐起来,双眼迷离,抬手指着窗边烛台,怒吼:“本宫……不开心!出家去算了!” 小太监一把紧紧捂住他的嘴,吓的魂都没了,太子说完,一下就倒床上睡着了,“哎呀!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小太监两手往大腿上一拍,太子酒量本就不好,极少喝酒,太傅还带酒回来,自己喝多就算了,引的太子也醉了! 太傅是装醉,但这太子是真醉啊…… 宫人们才退出旦傅的寝室,他就一个翻身坐了起来,趁着大家忙着照顾太子之际,偷偷的遛出了宫,一个人带着图纸又去了广如书屋。 …… 公公传了口谕,就回去向南萧复命,不一会儿,季蓉姑姑就扶着皇后,提着点心来了宣正殿。 南萧坐在桌案前看书,公公站在边上伺候着,有些微微犯困,悄咪咪的打了个哈欠,一迈眼,殿门口一个小太监探头探脑的,公公轻轻走了过去。 “何事?”公公轻声问道。 小太监凑着公公耳语了几句,公公小跑的回到南萧身边,给南萧端了杯茶,悠悠说道:“皇上,皇后娘娘在殿外等候多时了……” “她来何事?”南萧头都没回。 “说是亲手做了点心,给您送来了。” 南萧摆摆手,“让她回去吧,朕不饿。” “臣妾参见皇上!”还未宣,皇后已经只身进了御书房,看了一眼公公,说道:“我与皇上有要事商议。” 南萧瞟了一眼皇后,抬了下手,示意公公退出去,“说吧,现在人都出去了,什么要事?” “别着急呀,先尝尝臣妾亲手做的点心。”皇后将小食一样样布于桌上,随便指着其中一个说道:“这个,还是妙静医官教臣妾做的,是她最喜欢的。” 听说是那点心出自妙静,南萧果断放下书,拿起一块,咬了一口,赞道:“嗯!这点心酥脆适中,甜而不腻,甚得朕心,皇后有心了。” 这哪里是妙静教她做的点心,明明就是皇后随便做的,她只是想试试南萧而已,什么“甚得朕心”,是被妙静那贱人勾了心吧,既然如此,那就怪不得她了。 见皇后半天不说话,南萧问道:“何事与朕商议?” “保密,明日臣妾送陛下一份大礼!”皇后见礼,“刚刚是臣妾唐突了,回头想起来再禀告皇上,今日先行告退。” 皇后说完,还未等南萧开口,就匆匆出了御书房,季蓉姑姑忙上前扶着,皇后抬手抚了一下发髻,白了公公一眼,冷冷的说道:“季蓉,回宫。” 公公看皇后走了,又回了御书房伺候,南萧觉得皇后是故弄玄虚,就她?能有什么大礼…… “你来的正好,去告诉旦傅,明日家宴,把世子带来。”皇后随便瞎指的点心,已经快被南萧吃完了。 “嗻!”公公领旨。 第二十一章 家宴(一)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管家一边催促家丁快些去把马车套好,一边抬头看了看这阴沉沉的天,这瞅着像是想下雨的样子。 正堂里,林嵩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宽袖锦袍,衣摆蹁跹,平日里铠甲穿惯了,今日这么一身,实在是有些不自在,总觉得这衣服碍事,不利落。 往太师椅里一坐,老疑心会不会踩到衣服下摆?他本不想这么穿,可妙静觉得既是宫宴,理应穿戴的庄重一些,显得重视,所以今天她自己也是精心打扮过的。 林嵩目不转睛的看着妙静,捏着嗓子学着唱戏的腔调说道:“夫人这一番打扮,就是那九天玄女,也望尘莫及啊……!”说罢,还迈起了台步。 “多谢相公……!”妙静学着花旦的样配合的回了一句,还不忘行了个蹲安礼。 “娘亲!爹爹!”林妙音连蹦带跳的进了正堂,侍女才给她戴好的步摇又歪了。 妙静将她拉到身边,取下林妙音头上的步摇,重新为她戴上,“今日进宫,可不能如家里这般,要稳重些。” “爹……”林妙音跑到林嵩面前撒起了娇,“您看,娘亲又说我了……” 林嵩拉起衣袖挡着,悄悄指指妙静,悄声说:“你找我也没用,我可不敢违逆她。” “将军,夫人……”管家启禀,“马车已经备好了……” 林嵩一家三口刚出府,“哒哒哒”的马蹄声从远处缓缓而来,两匹棕色的高头大马,红木车厢,浅绿色穿花暗纹的车帘,那不是太傅的马车吗? “太傅今日不参加宫宴?”林嵩高声问道。 旦傅从车窗伸出头,“参加参加!这不,奉命来接世子入宫!” 顾北城也去?太好了,林妙音心中十分欢喜,她想和顾北城同乘,凑到妙静耳边悄悄问:“娘亲,我能不能乘太傅的马车入宫?” “为何?”妙静好奇的看着她。 林妙音脑袋瓜一转,“这不是怕你和爹爹嫌挤嘛!” 妙静猜她十有八九是想跟顾北城坐一辆车,用手指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小声严肃的说道:“胡闹!” “那太傅自便就是,林某先行一步!”林嵩拱手。 妙静也礼貌的对着旦傅微微颔首,拉着一脸不情不愿的林妙音上了马车,先一步向着皇宫去了。 旦傅接了顾北城刚走到御花园门口,就看到太子身边的小太监站立不安的杵在门边,焦急万分。 这小太监在此处莫不是在等他?旦傅暗自腹诽,准是太子那边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反正肯定不是好事。 “太傅,您可算来了,快跟奴才去看看吧,太子又闹了!”小太监都快急哭了。 顾北城还没等旦傅开口,他先转身行礼,“北城自去便可,还是太子的事要紧。” “那什么……行,行吧,那你先去凝安殿等我。”旦傅故意做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是!”顾北城十分恭敬。 小太监拉起旦傅,“哎哟,您快点吧!” “太子怎么了?”旦傅跟着小太监一路小跑。 “太子说不来赴宴,还在宫里头大骂三殿下!谁劝都不好使!太子从小最听您的话,您去了准管用!” 两个人一前一后,奔向东宫。 这御花园确实气派,顾北城四处张望,无不是树木葱茏,花团锦簇,任由他从哪个角度看去,都能瞧出一副画来,或鸟语花香、或青山碧水,偶尔有忙碌的宫人点缀其间,不但毫不违和,反而增添不少灵气,这园中的每一处,都似瑶台仙境。 这里园中甬路纵横交错,周边回廊四通八达,一眼看不到头,从这条路走去,曲曲折折,不知怎的,又绕了回来,从那条路向前,七拐八绕又进了新的园中。 顾北城也是头一次来此,虽还未找到凝安殿,但他一点也不慌,在这园中四处转转倒也惬意,再者,他对凝安殿没有任何期待,甚至有些排斥,如果可以选择,他今日绝对不会来这。 “动作都利索着点,要仔细些,今儿宴会可不能出了差错,否则你们谁都别想活!”说话的看起来像是内务府的总管太监。 听见声,顾北城躲在了草丛后向他们看去,这里应该是膳房,也就是说离凝安殿很近了? 一个宫女不小心滑落了手中的托盘,“咣当”一声,她连忙跪下,那公公拧了她一把,嘴角训斥道:“你个不成事儿的东西,笨手笨脚,回头再惊了里头主,就等着死吧你!” 宫女一个劲的扣头求饶:“公公饶命,公公饶命!” 正训话,又来了二十多个宫女,她们整齐的排着队,每人手里都捧着珐琅彩的瓷器,顾北城细细一看,原来全都是餐具,她们把瓷器送进了公公身后的殿里。 这殿定是膳房了吧,里面看不清楚,不过外观看起来倒十分奢华,饭菜的香味顺着风飘来,顾北城肚子有些饿了,他起身准备顺着膳房的方向寻凝安殿去。 “交给你的事办的怎么样了?”是一个听起来而立之年的女人声音。 顾北城听到身后传来说话声,又急忙蹲下,藏了起来。 一个太监的声音说道:“昨日姑姑给的药粉小的带着呢,一会儿就交给小人的对食,绝对可靠。” “这可是替皇后娘娘办差,你办好了娘娘自然重重有赏!”那女人说道。 “姑姑放心,包在小人身上!” 说完那女人转身走了,不一会儿,刚刚说话的太监从顾北城躲藏的草丛边走过。 皇后?药粉?这是……这是要准备下毒?顾北城心里很是担忧,难道是冲他来的?没想到南晋之人如此阴险卑鄙! 顾北城偷偷看着,等那女人走远了,他立马顺着那太监去的方向寻了去,还好,这边就一条甬路,两边都是花坛,没有别的岔路。 眼瞅着越走越深,越来越僻静,两边的花坛里渐渐开始有了杂草,再往前去,花坛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过了。 他一路远远的跟着,小心的尾随其后,那太监来到一间有些简陋和破败的屋子前,房门关着,那人鬼鬼祟祟的四下里看了看,然后开门进去,又转身谨慎的向外瞧了瞧,才把门关好。 顾北城溜到窗下,用簪子把窗户角落里的纸戳了个洞,从洞望进去,屋子四周堆放着柴火,里面居然还有一个人,是一个宫女,两人面对面站在柴火前,这女的定是他说的对食。 那太监从衣袖中掏出了一个红色画有牡丹的瓷瓶,“这个,放在酒里。”那太监说完就把瓷瓶递给了宫女。 宫女侧身对着顾北城,他看不全模样,只看到那女的点点头,伸手去接,她手背上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青色胎记,“放心,一会儿上酒时,我就端去。” 顾北城心里咯噔一下,混杂着些许恐惧的愤怒袭上心头,忽然不知从哪跑来了一只猫,带掉了一片花坛边的碎瓦,发出一声清脆的落地声,他一看,糟糕! 太监听到动静,慌忙开门出来查看,外面空空荡荡,只有一只猫蹲坐在碎掉的瓦片上,正舔着自己的爪子,“去!”太监呵斥了一声,那只猫“喵”的一声窜进花坛跑了。 宫女和太监先后离开了那间屋子,等他两走远,确定周围再没有旁人,顾北城才从屋顶上轻轻一跃而下。 他急急的顺着原路返回,和一个提着斧头狂奔而来的小太监撞了个满怀。 顾北城怒斥:“放肆!”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小太监吓的跪地一直磕头。 顾北城冷“哼”一声,拂袖而去,等他走远那小太监才回过神来,刚刚那小公子是何人啊?一脸懵的挠了挠头。 蒙混过了一关,顾北城深呼吸,他得赶紧找到凝安殿,把此事告知旦傅才行。 他又走回了膳房,宫女们从里面端出菜,朝着一个方向匆匆而去,那肯定是去凝安殿的路。 顾北城跟着宫女来到了凝安殿,这是一座圆形的殿堂,建在一汉白玉的方形榭台之上,取天圆地方之意,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是汉白玉雕砌的栈桥,桥下是一池碧波。 与殿门相对的一面是天子的宝座,其他坐席被从门口一路铺至龙椅的红毯一分为二,成半圆形分布于两侧。 林嵩一家已落坐,旦傅看到顾北城进来,对他招招手,毕竟是世子,座位在最前面,右边紧挨着妙静,左边是旦傅,旦傅左边是长乐公主,妙静后面是林妙音。 顾北城走过去,对着妙静微微点了个头,转身对着旦傅拱手,林妙音俯低身子,和顾北城挥挥手。 他不过是质子,这里人多口杂,如果和林妙音走的太近,她定会被人说闲话,于是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落座。 林嵩乃是将军,座位在旦傅对面,左右两边分别是丞相和三殿下,太子和皇后的坐席在龙椅左右两侧。 顾北城环视殿中,妃嫔、部分钦点的大臣、大臣内眷已经到了,有的谈笑风生,有的安静的坐着怀揣心事,有的翘首以盼天子的到来。 人群中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大理寺卿唐冒进,唐大人也看见了顾北城,依旧是一脸的鄙视、傲慢与不屑。 面对唐大人的蔑视,顾北城一点也不生气,待会儿那宫女将酒端来时,一定要敬唐大人一杯,即使是死,也要拉他垫背。 “嘶……嘶……顾北城……”林妙音小声的喊他,过了一会儿看他毫无反应,“顾北城!”她又喊了一遍。 殿中声音嘈杂,顾北城平静的坐着,内心犹豫着此事要不要告知旦傅,人太多,他必须等,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顾北城心事重重,根本没有听见林妙音叫他,林妙音有些不开心了,刚刚他对她态度冷淡,现在不知他又是何故不理她? 林妙音拿起一支筷子,使劲的往桌子上戳,咬牙切齿那样,好像那桌子就是顾北城,恨不能戳出个洞来。 “皇上驾到……!众臣跪拜……!” 众人起身,跪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二十二章 家宴(二)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南萧走在最前面,皇后、太子、南瑾言、长乐紧随其后。 “众爱卿平身!赐座!” 南萧正襟危坐,众人才陆续落座,皇后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着实和蔼可亲,季蓉姑姑谦逊和善的立于皇后身侧。 长乐还是一如既往的英气潇洒,落座时,她第一眼就看见了林妙音,被她气呼呼的坐那捅桌子的傻样儿逗的直乐,可又不能明目张胆的放肆大笑,只好先憋着。 从南瑾言的位置向林妙音看过去,时不时会被顾北城挡住,他只能不断的调整自己的坐姿,别人看他坐那就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停的扭开扭去,终于让他找到了一个好角度,捧着腮帮子往桌上一杵,这下可以好好看着她了。 这大殿之上,只有太子一直丧着脸。 皇宫实在看不下去了,“太子……”皇宫眼睛看着众人,微笑的小声提醒他,“微笑……” 太子僵硬的挤了个笑容,只不过是皮笑肉不笑而已,皇后看了气不打一处来,她把他生出来,是来讨债的吧! 南萧示意宴席开始,公公亮着嗓子宣:“开席!” 韶乐响起,清脆悦耳的钟磬之声悠悠,袅袅的丝竹声婉转绵长,朴拙抱素的埙声穿插其间独为天籁,筝声靡靡,时而似那雨打了芭蕉、时而似那高山之流水,琵琶声如珠玉洒落,柔润优美,清澈透亮,时而细雨绵绵、时而金戈铁马,远听无声,近听犹在,不禁叫人感叹“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舞姬衣着华丽妩媚,从殿外徐徐来到殿中,跟着乐曲的节拍,扭动细柳般的身姿,忽如间水袖洒开,衣袖舞动间,无数花瓣凌空而下,飘飘荡荡,一片片,飘摇曳曳,牵绊缕缕沉香,舞姬们时而聚起恰如一朵莲花,时而散开如那蝴蝶穿梭于祥云烟霞。 布膳毕,开始进酒馔,宫女整整齐齐的排成两列,分于两边,站在殿外等候,每人手里都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壶酒,待负责布膳的太监全部撤出殿外,她们才迈着碎步进来。 众人目不转睛,如痴如醉的欣赏着殿中舞蹈,然而,顾北城的注意力并不在舞姬身上。 他向进酒的宫女望去,发现就在刚刚入殿时,有一个宫女故意让门槛绊了一下,另一个宫女立马上前去扶。 之后那两个宫女神不知鬼不觉的交换了彼此的位置,没有被旁边管事的公公发现! 顾北城打算将计就计,不是想给他毒酒吗?那就让你们陪葬!一会儿,他就挨个敬酒,从……南萧开始,还想了个万全之策,到时这酒,他们不得不喝…… 酒,端过来了,可是为他上酒的宫女手上并没有青色胎记,顾北城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两边的宫女,发现有胎记的宫女把酒端给了妙静,那人还偷偷瞥了妙静一眼。 那酒,不是给他的?为何是妙静医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顾北城不想打草惊蛇,要知道答案,最好的办法就是静观其变,林府对他也算有雨泽之恩,定不会看着妙静医官出事。 旦傅看顾北城盯着盘中的鱼羹愣神,小声的打趣道:“世子,鱼死不能复生,节哀啊……” “那……若是人死呢?”顾北城淡淡的问。 旦傅感觉他意有所指,刚想问清楚,顾北城就转头和妙静搭起了话,这一举动,甚是奇怪。 顾北城用余光看见妙静端起酒壶,为她自己倒了杯酒,正要喝,他转头问道:“妙静医官,听说三殿下前不久得了天花,可痊愈?” 妙静放下杯子拱手答道:“三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太医为殿下调理得很好,现已无碍。”说完又准备去端那酒杯。 “妙静医官!”顾北城忽然声音放大了些。 妙静一愣,顿了顿,问道:“世子可是有什么事?” “我……”顾北城脑袋里飞速的运转,“自从来了南晋,身体略感不适,今日尤甚!可否麻烦医官为我把个脉?” “当然。” 顾北城将手伸给妙静,妙静开始仔细的诊脉,从脉象上看,并不不妥,稍稍有些心绪不宁,再看他气色,精神饱满,许是他想家了吧! 旦傅听着,看着,一时间竟有些摸不着头脑,世子这是何意?他总觉得顾北城似乎有意顾左右而言他。 “没事,都挺好的,千里迢迢来了南晋,想念家人也是常事。”妙静拉着他的手拍了拍安慰道:“唉,虽说你是世子,可也还是个孩子嘛,实在是不易。” 林妙音看母亲给顾北城号脉,拽了拽妙静,关切的问:“娘亲,他怎么了?” “他啊?想家了……”妙静悄悄说。 家?顾北城确实想家了,特别是此时此刻,脸色霎时间失去了先前的神采,林妙音看着,好生心疼。 看到妙静倒了酒,皇后慢慢端起面前的酒杯,用杯子遮掩着斜瞟了季蓉姑姑一眼,季蓉姑姑微微点了个头,皇后得意的一笑,一饮而尽。 太子盯着南瑾言,眼睛满满的愤恨,这宴会人人都知道是他三殿下要办的,多大的排场!这可是凝安殿!天大的面子! 他一口一杯酒,拿起盘子里的一颗葡萄,捏在手里转了转,忽而想起那日长乐说的“空有其表”!可不就是空有个太子的头衔吗?太子?他就是个笑话! 小太监站在一边,看得急死了,低声提醒他:“殿下,您可不能再喝了!”这殿下今儿可不能醉啊,万一再耍起酒疯……他都不敢继续往下想! 太子“腾”的站起来,端着杯子,摇摇晃晃的走下陛阶,小太监过去扶他,却被他推倒在地。 旦傅看了一眼太子,侧头问顾北城:“世子刚刚是何意?” 顾北城正想说今日所见之事,整个大殿刹那间安静了下来,他话到嘴边又不得不咽了回去。 太子来到殿中,对着舞姬挥了下手,舞蹈和宫乐戛然而止,皇后看着,手心捏了把汗,南萧静静的看着,想看看太子到底想做什么…… 顾北城和旦傅之间的谈话也随之被打断,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太子一人身上。 舞姬们见礼,迅速的从大殿里退将出去,小太监从地上爬起来,吓的脸色苍白,跪在一旁,瑟瑟发抖。 还不停的用衣袖擦着汗,太子今天又要闯祸了!完了,彻底完了,他的向上人头恐怕是要被摘去了! 第二十三章 家宴(三)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父皇!”太子跪地,“儿臣……儿臣祝父皇……千秋万代,长命百岁!”然后,踉踉跄跄的起身,脚下重心一偏,倒向了妙静的桌子。 太子手一撑,把妙静的酒杯打翻在地,酒差点就洒在妙静的裙子上,幸好她反应快,往边上一让,避开了。 南萧看他喝醉了,低声严厉的提醒道:“太子!” 太子像没听见一样,顺手端起了妙静桌上的酒壶,还刮倒了桌上的果盘,水果滚落的到处都是。 太子醉醺醺的为自己又斟满一杯,他倒的是妙静壶里的酒,一个果子从妙静桌上滚落,一直滚到了小太监手边。 看着那个果子,小太监想起了在未央宫的事情,一咬牙,反正横竖是一死,总不能就这么看着太子耍酒疯吧?他鼓起勇气,赶紧起身冲过去准备把主子拉走。 “别碰我!”太子怒吼,胳膊一甩,又把小太监推的老远,一下摔倒在长乐脚旁。 小太监还想过去,被长乐拉住了,她对着小太监摇摇头,轻声说:“知道你忠心,不想死就别过去了,别白白搭条命。” 皇后看着太子手里的酒壶,那可万万喝不得啊!心提到了嗓子眼,两手紧紧捏住衣摆,季蓉姑姑紧张的两手扣在一起,指甲都快抠进肉里去。 季蓉姑姑本想下去阻止,却被皇后拦下了,现在去太过奇怪,只会引起南萧对酒的怀疑,万一事情败露,牵连到以前的事,她的皇后之位怕是不保,要找个合适的契机。 随后,太子一手提着酒壶,一手举着酒杯,歪歪斜斜的走向南瑾言,“你……!都是你……!让我,我!被人耻笑!” 众人静默,凝安殿瞬间鸦雀无声,殿外,闷雷阵阵,紧接着瓢泼大雨,潸然而下,这天气让殿内的气氛显得更加压抑。 “太子哥哥,你没事吧?要不要早点回宫休息?”南瑾言也不知道太子这是怎么了。 太子听完,更加生气!“是啊!我该去歇着!行……行!我把,我把太子之位,让给你!满意了?” “住口!”皇后怒斥! “你闭嘴!”太子指着皇后吼道,转头举杯对着南瑾言,“来!本宫!不不,我!敬你!新的……太子殿下!” 皇后压着心中的怒火,深呼吸,走到太子身边,他举杯,酒刚要进口,手里的酒杯就被一巴掌拍掉了,他悠悠回头,眼神迷离,一看,是皇后…… 皇后趁机夺过太子手里的酒壶,往地上一砸,酒……瞬间洒了一地,季蓉姑姑跟着松了口气。 这阴差阳错的,差一点酒就被太子给喝了,皇后懊恼的很,这个儿子从小到大,就没让她省心过,整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啪”!皇后抬起手狠狠的给了太子一记耳光,太子甩了甩头,清醒了一些,捂着脸,惊慌失措的看着被气到浑身发抖的皇后。 “来人!”皇后呵令:“还不把太子给我带下去,好好给他醒醒酒!” 语毕,小太监赶紧跑过去,一把背起太子,两个婢女紧随其后,匆匆离开了凝安殿。 众人错愕惶恐,纷纷低下头去,心里都七上八下的,太子刚刚说要让位?他们可都听的真真的,这可是明晃晃的在挑衅天子啊! 皇后转身,跪下,“臣妾有罪!” 顾北城看看那一地的酒,还好,太子的酒疯发的刚刚好!又看看皇后,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说的就是她! 他嘴角微扬,端起酒杯,一手杵在桌上把玩,见唐冒进虚着眼睛看着他,顾北城轻轻挑眉,对着唐大人举了下酒杯,这南晋果真精彩,只是……这皇后到底想干什么? “你有什么罪?”南萧面无表情的看着皇后。 南萧心中长叹,太子依旧还是那般顽劣不堪,今日当众说出那么大逆不道的话,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皇后叩头,“是臣妾管教无方,请陛下责罚!” “皇上!太子不甚酒力也是常事,还望陛下开恩呐!”丞相跪拜。 林嵩也赶紧跪于御前,“望陛下念及太子谏言有功,网开一面!” “陛下,太子乃无心之失,望陛下开恩!”唐冒进叩首。 “千错万错乃是微臣教导无方,陛下莫要责怪皇后娘娘了。”旦傅看大家都去求情,他这个太傅,不去怕是不合适,遂也起身绕出跪在世子桌前。 妙静与皇后娘娘跪在一起,“请陛下宽恕皇后娘娘吧!” 顾北城看着妙静和林嵩,摇摇头,“不值!” 林妙音小声问:“顾北城,你说什么?”她看到他嘴动了两下,但没听清。 “我,说,笨,蛋……”顾北城一个字一个字小声回到。 林妙音模仿着他的口型,“我……说……笨……蛋……”她俯下身,用手掩着嘴,低声问:“你在说谁?” 顾北城指了指她…… “我要跟你绝交!”林妙音气鼓鼓的把脸一扭。 顾北城从怀里掏出香囊,拿在手里摇了摇,得意的说道:“礼物都送了,现在反悔来不及了!” “你还我!”林妙音厉声说道。 长乐闻声向林妙音看去,朝她摆摆手,她冲着长乐浅浅一笑,随即又看看顾北城,给了他一个大白眼,定是他惹得妙音不开心。 旦傅听见世子窸窸窣窣,偷偷看去,他正扭着头和林妙音说闹。 “世子!”旦傅提醒他莫要引火烧身,担心南萧迁怒于他。 顾北城心领神会,赶紧端正坐好,过了几秒,才回过头去,对着林妙音说了两个字:“不还!” 南萧看看跪地的众人,一脸严肃,“太子殿前失仪,目无尊长,胡言乱语,藐视君威!你们还要为他求情?” “皇上!”皇后梨花带雨,用手绢抹着眼泪,“要怪就怪臣妾吧!求您对太子网开一面!” 长乐见南瑾言也想起身为太子求情,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现在不要去。 众人跪,“请陛下网开一面!” “行了,都起来吧!”南萧起身,极其不耐烦的说:“太子的事,改日再议!今日乃瑾言宴请,你们继续吧,朕乏了!” 南萧愤然离席,摆驾回了宣正殿,这还真是一份大礼!好好的宴会,真是败兴之至!这就是南晋的太子?丢尽皇家颜面!竟还嫌弃起了太子之位,很好! 第二十四章 家宴(四)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凝安殿外的雨渐渐停了,今日的凝安殿,并没有像它的名字那般安宁,南萧走后,众人起身,妙静恭敬的把皇后扶了起来。 “今日之事,多亏了诸位。”皇后向大家微微颔首,她眉心微蹙,脸上露出几分悲愁,叫人看了心疼不已,“本宫也乏了,各位自便就是。”徐徐转头和蔼的看着一脸担心的妙静,温柔的拍拍她的手,努力的挤出一个微笑,“放心,本宫没事。”一手抓扶着季蓉,淡淡的说了一句:“回宫。” “恭送皇后娘娘……”众人跪拜。 出了凝安殿,皇后脸色变得阴沉,上了轿辇,一言不发,急急的就奔着东宫而去,季蓉姑姑提心吊胆的在一旁小跑跟着,怯生生的说道:“这事儿,都怪奴婢,是奴婢办事不利!请娘娘责罚!” 皇后瞥了她一眼,“也不能全怪你,本宫也没料到那个孽障会闹这么一出!”皇后闭着眼,用手缓缓的揉着太阳穴,“你一会儿记得去把本宫的东西拿回来。” “是!”季蓉姑姑多问了一句:“那……”她欲言又止,就是想确认一下,那太监,娘娘还留不留…… 这么多年的主仆,默契自然是少不了的,皇后知道季蓉想问什么,“暂时留着吧,本宫兴许还用得着!”语气轻描淡写,仿佛是在说一件摆件。 皇后一走,凝安殿内的众人相互寒暄几句后,也开始纷纷散去,原本喧闹的大殿,显得清静了不少,旦傅本来有话要问顾北城,怎奈被林嵩他们拖到一边,商议太子之事去了。 殿外,雨水把一切都洗的一尘不染,连空气都格外清新,花草树木仿若焕然一新,不过可惜,这场雨没能冲刷干净那腌臜的人心。 趁大家不注意,唐冒进走过去,把顾北城拖到一旁,一根柱子正好挡住了旦傅他们的视线,不过林妙音却可以看的清清楚楚。 唐冒进脸一垮,使劲推了顾北城一把,“刚刚宴席之上,你竟敢挑衅本官!” 顾北城被他一推,借力向后退了两步,让自己撞于身侧的桌上,一看放羊腿的盘子里有一把小刀,他拿起来偷偷将刀藏于袖中。 林妙音见状,跑过来将顾北城护于身后,指着唐冒进怒斥:“你一个大人,怎可欺负小孩?明日我定让爹爹参你一本!” “欺负小孩?他哪里像个小孩?”唐冒进用力把林妙音往边上一拨,“起开!” 南瑾言和长乐打算回宫,正巧从旁边路过,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就看到林妙音的头猛的往柱子上撞了过去。 南瑾言想都来不及想,一个箭步站到了柱子前,林妙音整个人向他扑了上去,两人一起往后齐齐摔倒,南瑾言的后脑勺磕在了柱基的边上,发出一声闷响,林妙音倒在了他的怀里。 “妙音你没事吧?摔着哪没?”南瑾言顾不上自己,迅速撑起来,扶起林妙音,着急的问:“摔疼没?” 林妙音摇摇头,没说话,眼神惊魂未定,摔是没摔到,就是有点吓着了。 婢女们赶了过来,南瑾言感觉后脑勺有什么东西顺着脖子流了下来,用手一摸,手心里红红一片。 婢女们都吓傻了,愣在那,长乐突然惊叫起来:“传太医!快!三殿下的头流血了!” 妙静闻声赶了过去,拔下头上的簪子往裙摆上一戳,再用力撕下一块布,一把摁住伤口,为他止血,等待太医到来。 “你头都流血了,还问我疼不疼,傻瓜……”林妙音凑到他耳边小声调侃道,还歪着脑袋问他:“你为什么突然冲到我前面去了?”然后轻轻摸了一下南瑾言的头。 “他可能喜欢你……”长乐对着林妙音耳语道。 离得太近,南瑾言不小心听见,脸“唰”一下就红了,“啊,疼,头好疼……”他故意转移了话题。 是啊,他就是喜欢她,既不敢告诉她,也不敢承认,但他会保护她,绝对不会让她受伤的,南瑾言头虽然受伤了,心里却很开心。 “音儿!”妙静以为是林妙音把南瑾言摁疼了,瞪了她一眼。 林妙音赶紧把手挪开,她也没用力啊,连声道歉:“对不起啊!对不起……” 妙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林妙音指着唐冒进,“刚刚那位大人推我,我不小心撞到了三殿下……”说完委屈的低下头。 “这种事,你可不好胡说!”妙静有些半信半疑,那可是大理寺卿。 “我没有胡说!” 唐冒进也寻声望去,顾北城滑出衣袖中的小刀,才抬起手,就被旦傅捏住,把刀拿走了,他想挣开,旦傅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唐冒进知道自己闯祸了,“扑通”跪在南瑾言面前,叩头道,“臣该死,臣该死,但臣不是有意要伤了三殿下的!” “那大人的意思,就是有意要伤了林大小姐了?”顾北城高声质问。 听见“林大小姐”几个字,林嵩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一把揪住唐冒进的衣领,怒视着他:“你刚刚对我音儿做了什么?” “林将军放尊重点!”唐冒进否认,“唐某可碰都没碰她一下!” “他推了她!”顾北城吼道:“我看见了!” “黄口小儿!”唐冒进大声说道:“别听他胡说!他血口喷人,质子之话不可信!” “我也看见了!”长乐说道,“我可以作证!” 林嵩抡起拳头,狠狠的砸在唐冒进的脸上,只一拳,唐冒进的半边脸就肿的发亮,鼻血直流。 护卫都跟没看见一样,将军打的都是该打之人,绝不会打错,其他大臣站旁边幸灾乐祸,丞相冷笑,继续狂啊…… 唐冒进感觉嘴里腥的很,一口血吐出来还带着两颗牙齿,愤怒的对着林嵩吼道:“你怎敢殴打朝廷命官?!” 林嵩懒得跟他废话!又抡起拳头,准备再一拳砸将下去! 唐冒进赶紧认怂,抬起手作揖求饶:“别打了,林将军,别打了!再打就打死了!哎哟……” 一介文官,哪里招架得住林嵩这样久经沙场之人的重拳,唐冒进现在脸疼,头还晕,林嵩都没使出全力,要不然,骨头给他打碎。 “今日给你长长记性,再有下次,就不是一拳那么简单了!”林嵩往林妙音前面一蹲,把她背了起来。 林妙音趴在林嵩背上,有爹爹撑腰,天不怕地不怕!刚刚还有些受惊,这转眼,她就冲唐冒进做了个鬼脸,随后她向长乐看去,两个小姑娘互相挤了挤眼睛。 南瑾言对着众人说道“今日瑾言受伤之事,还望大家帮我保密。” “为何?”众人不解。 “父皇日理万机,加上今天太子哥哥的事已经够让人操心的了,不想平增烦恼。”南瑾言解释道。 南瑾言看了大家,接着说:“我也没什么大碍,再说林将军不是也……”南瑾言顿了顿,看看唐冒进,“想必唐大人也不是故意的,这事就扯平了吧。” 众人拱手:“三殿下不但宅心仁厚,还如此有孝心,实在难得!” 在场之人无不频频点头。 “既然如此,就不要弄的满城风雨了。”南瑾言向众人拱手道:“各位大人若没什么事,就请回吧……” 其实南瑾言主要还是怕父皇会因此降罪林府,那样的话,林妙音恐会受罚,他不能做会伤害她的事,这辈子都不能! “谢谢殿下为音儿挡了一下,否则……”妙静看着南瑾言的伤有些哽咽。 南瑾言笑嘻嘻的说道:“妙静医官乃是我的救命恩人,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不算什么。” 太医默默的帮南瑾言处理好伤口,叮嘱道:“三殿下虽未伤及内里,这皮外伤万不能碰水,避免感染,老臣明日再去为殿下换药。” “多谢!”南瑾言微微点头。 太医叩首:“老臣告退。” 南瑾言在宫人的簇拥下,回宫休息去了,临走时还依依不舍的看着林妙音。 林嵩背着林妙音朝旦傅走去,看了看顾北城,说道:“我们准备动身回府了,太傅若没有别的安排,世子便同我们一道走吧。” “好啊好啊!一起走啊!”林妙音特别激动!这再好不过了,终于可以和顾北城同乘而坐了。 顾北城温柔的看着林妙音,眼里满含笑意,旦傅瞟瞟顾北城,“安排……” 他还有话没问他呢,特别想把顾北城留下,可是看世子的样子,是想要跟他们一起走啊。 顾北城冷冷的瞪了他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你敢把本世子留下试试,旦傅说道:“那……自然是没有,有劳将军了。” 待他们走后,旦傅左右看看没人,把小刀扔进了栈桥下的池塘里,顾北城毕竟是世子,以后北黎的王,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惹不起惹不起,手一背,哼着小曲儿回了东宫。 …… 马车上,林妙音和顾北城面对面坐着,林嵩和妙静并肩,还在为太子的事担忧。 “你说……今日太子是怎么了?闯这么大祸事……”妙静叹了口气,对林嵩说道,“皇后娘娘那么和善宽厚的人,都被气成那样!” 和善?宽厚?皇后?顾北城突然开口:“那可未必,知人知面不知心……” 妙静和林嵩诧异的看着他,林妙音偷偷踩了他一脚,让他闭嘴,大人说话,几时轮到他插嘴。 车厢内本就没那么宽敞,想躲都迈不开腿,这一脚下去,踩了个实实在在,他眼泪水快出来了,还不能叫,顾北城脸都憋红了。 “没想到,你还懂这道理!”林嵩拍了一下他的肩,力还挺大,顾北城肩往下一沉,林嵩试探性的问了一句:“这又是哪本书上看来的啊?” 这一拍,顾北城秒破功,“以前听君父说的……”声音有些沙哑,斜了林嵩一眼,还好他反应快,差点又说漏嘴。 “这孩子怎么了这是?”妙静听他说话的声音不太对,再看他脸色也不太好,摸了摸他的额头,“你是又不舒服了吗?” “啊?没,没有……”顾北城有些尴尬。 “是某人想家咯……”林妙音朝顾北城吐了吐舌头,“略略略……”笑的花枝乱颤…… 第二十五章 妙静(一)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白天虽下过雨,不过今晚的天空一朵云都没有,星光灿烂,月光皎皎,再过几日就是七夕了,也是林妙音的生辰。 今天从宫里回来时辰有些晚了,府里才备好晚膳,管家带着婢女们前来偏厅布膳。 屋内四周的墙壁上挂着画有梅兰竹菊的乌木挂屏以及名家字画,屋子四周的角落里,餐桌旁都立有落地的烛台,烛火摇曳,把房间照的通明。 中间是一张大大的圆形木桌,可以容纳十人一起就餐,桌面上铺着暗红色金丝洒绣的桌布,四周是圆凳。 婢女们将手中捧着的菜,一样一样有序的放在桌上:莲藕排骨汤、红烧鱼、黄焖鸭掌、狮子头、凉拌黄瓜、清炒山药、青椒土豆丝…… 林妙音的肚子早就饿的咕咕叫了,最后一道菜才上桌,她的筷子已经牢牢的夹住了一只鸭掌。 妙静轻轻的打了一下她的筷子,“放下……”然后转头对管家吩咐道:“去把世子请来一块儿用膳吧。” “听到没?”林妙音一脸兴奋的摆摆手,“快去快去!” “是,老奴这就去!”管家小跑的走了。 林嵩过来坐下一脸疑惑的看着妙静,“夫人这是……?” “我有点不放心,马车上看他气色不对。”妙静对林妙音说道:“你去妙林居将娘亲的药箱取来。”她的药箱除了林妙音和自己,从不让别人碰,林嵩也不行。 “啊?……哦!”林妙音不太情愿,那药箱很沉的,还要从妙林居背过来,她是真不想去拿啊,现在她只想吃一口鸭掌。 “还不快去?医者怎能连药箱都不想背?” 见妙静有些恼了,林妙音才麻溜的去了妙林居,她背上药箱,哼哧哼哧的往偏殿走。 “世子,这边请……” 这是管家的声音,林妙音顺着声往远处看去,银色的月光洒在甬路上,两旁的玉兰树花开正好,路上有两个身影,是管家和顾北城。 “站住!”林妙音吼了一句。 两个身影顿时停下,林妙音往前赶了几步,气喘吁吁的对管家说道:“您有事去忙吧,我带他过去就好。” 管家确实事情很多,这不,还在张罗着林妙音生辰的事,“那……老奴谢过小姐。” “没事儿,去忙吧。”等管家走远,林妙音往玉兰树上一靠,捂着肚子,“哎哟,好疼……憋到气了,我顺不过气了……” 顾北城赶紧把她身上的药箱取下放在一旁,扶着她问道:“严重吗?要我去叫妙静医官吗?” “不……不用,你帮我背下药箱就行……”林妙音瞟了他一眼。 顾北城提起沉甸甸的药箱,刚准备挎肩上,就看见林妙音游离不定的眼神,夜幕都藏不住她那做贼心虚的神情。 “现在……还疼吗?”顾北城冷冷的看看药箱,又看看林妙音,语气透着几分清冷。 林妙音摆着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说道:“唉?奇怪,怎么突然就好了?太神奇了!”强行对着顾北城笑笑。 顾北城把药箱挂回她肩上,凑到林妙音耳边,淡淡的说了一句:“演技拙劣!”然后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还不带路?” 他那是什么眼神?啊?林妙音非常不服气,是觉得她很傻吗?用得着摆出一副那么鄙视的样子吗?她倒要看看,到底谁笨…… “你怎么知道我是装的?”林妙音眨巴着眼睛。 顾北城看着她,这么愚蠢的问题怎么想的起来问的?他拒绝回答。 “哦……我知道了”林妙音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戏谑的说道:“小样,蒙的吧?” 就这?还用蒙?顾北城冷冷的说道:“傻子都知道……” “对!你说的没错!”林妙音嬉皮笑脸的看着他:“确实是,傻子,都知道!” 她居然敢骂他傻子?顾北城瞪着她,一只手抓住一根树枝,用力一掰,“啪嗒”一声,树枝被他折断了。 林妙音立马背起药箱,微微俯身,手往前一摊,一本正经的说道:“世子,请……” 不一会儿,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屋,一闻到菜香,林妙音迅速把药箱一放。 迫不及待的就扑向了桌子,拿起筷子正准备“大干一场”,突然想起来,顾北城也在,一秒回到淑女的样。 “父亲,母亲,吃饭……”林妙音有礼貌的说完,才优雅的拿起筷子,悠悠的伸出去准备夹……嗯……她在几盘肉和素菜之间犹豫了。 内心深处是特别特别想要吃肉的,本就个无肉不欢的姑娘,可是顾北城在啊,怎么能那么吃呢?万一他觉得自己像只猪,岂不是全完了? 经过激烈的心理斗争之后,她夹起了一丝土豆,用另一只手掩住嘴,小心翼翼的放进口中,闭着嘴细嚼慢咽起来,举手投足突然变得淑女、稳重、端庄…… “音儿,给!你最喜欢的大肉丸子!”林嵩抄起一个拳头大的狮子头就放进了林妙音的碗里。 顾北城吃惊的看了一眼她,林妙音尴尬的冲顾北城笑笑,然后咬着后槽牙说道:“我……喜欢吗?”还拼命的对着林嵩眨眼睛。 站在一旁伺候的婢女低下头,偷偷的笑笑,平日里大小姐吃饭哪是这个样子,今日世子来了,瞧把小姐给紧张的…… “哎哟,怕是你记错了,是我爱吃!”妙静把林妙音碗里的狮子头夹走了,意味深长的问林妙音:“对吧?” 林嵩没主意,妙静可是全看在眼里,姑娘大了,有心思了。 林妙音和妙静相视一笑,顾北城静静的欣赏着她的表演,默默的夹了点鸭掌,夹了点鱼肉放进林妙音碗里,“女孩子也要多吃点肉,太瘦可就不漂亮了。” 林嵩一看,怎么还给林妙音夹起菜来了,他是南晋的质子,皇上把他放在林府,其实就是软禁,别说一起吃饭,连平日里都不该多有接触才是。 就像太傅所言,林府本就被南萧所忌惮,和质子一起用膳这种事,如要是传到南萧的耳里,还不知道会给林府带来多大的麻烦! “咳咳……”林嵩清嗓,严肃的看着顾北城:“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呵呵,嗯,不敢忘,也不能忘,一个质子,连加菜的资格都没有,他刚刚那是在干什么!不知道自己又在期待什么…… “将军、夫人,打扰了,北城先行告退。”顾北城起身拱手行礼,之后转身走了。 “等一下!”妙静叫住了他,“今日叫你来,并没有要难为世子,是因为白天在马车里……” “夫人不必向北城解释,北城告退。”顾北城拱手,没有让妙静把话说完,林嵩说的是事实,想想唐冒进,林府之人待他已经够好的了,无需向他解释什么,说完礼貌的转身离开了。 看着顾北城走了,林妙音垂眸,他现在心里得多伤心啊,父亲对他说了那么伤自尊的话,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怎么不济,人家也是世子啊! 就算不拿他当世子,至少也是个人吧?彼此之间的尊重呢?是父亲错了,怎么可以如此不顾及他人感受?以后……他还会把她当朋友吗? 想着想着,眼泪流了下来,林妙音用衣袖擦了擦,起身,哽咽着小声说:“我吃饱了……”看都没看林妙和妙静,直接就跑了。 妙静握拳往林嵩胳膊上捶了一下,“都是你!不会说话就别说话!”白了他一眼,“瞧你把两个孩子弄的,好好的一顿饭,现在全跑了……” “这怎么怪我啊?”林嵩急了,“夫人呐!你糊涂啊!那孩子是什么人?那是北黎如假包换的世子!顾羌的儿子啊!” “吃顿饭而已,又什么关系?”妙静也急了起来。 林嵩一挥手,让所有侍从都退下,站起身迅速将房门关上,走到妙静身边,深呼吸了一口,调整了一下自己激动的情绪,俯身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南萧乃生性多疑之人!他心思阴狠!本来就忌惮我手握军权,如果知道我与那世子关系亲近,林府怕是要大祸临头了!” 妙静叹气,“夫君说的虽然有理,可他就是个孩子,在这又举目无亲,平日里除了太傅奉旨前来讲学,根本没人找他,一个小孩,能有多大威胁?” 林嵩坐下,心里烦躁的很,倒了杯酒,一饮而尽!之后又倒一杯,往桌上一放,“不是怕顾北城,而是忌惮顾羌!” “顾羌顾羌!北黎不是败了吗?再说了,人家儿子都被你们抓来了,还怕什么?”妙静完全不能理解,不过是个孩子,何苦要处处为难!她也是母亲,看着孩子遭罪,心里受不了! 林嵩用手指在桌面上点着,沉声道:“北黎虽败,可实力本身不弱,此次,我们也是险胜!” 妙静给自己倒了杯酒,和林嵩的酒杯碰了一下,自豪的说:“南晋有夫君,没什么可怕的,别说一个顾羌,十个顾羌,也不敌!”然后,微笑着一饮而尽! “唉唉唉!别这么喝,你酒量不行,这样一会儿喝醉了!”林嵩夺过妙静的杯子,“不能喝了,酒量不行,酒瘾倒不小,每次喝多了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哈哈……”妙静被林嵩那着急的样,逗的乐得不行…… “喂!不要再喝了……” “哈哈哈哈……” 屋里一片欢乐祥和,幸福的连星星都好生羡慕,可屋外的风却吹的叫人心生寒意。 第二十六章 妙静(二)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林妙音从屋里跑出去,就直接去了安之苑,她想替父亲给顾北城道个歉。 顾北城和“冒进”坐在房门边,听见有人来,“冒进”低吠了一声,顾北城看到是林妙音,他抱起小狗,转身回了屋,门一关,连烛火都息了。 随着屋里的灯光熄灭,林妙音心里一阵失落,说不出的委屈和难过,他,是再也不想见她了吗?眼泪顺着脸颊不停的落下来,算了,现在说什么都显得多余,她转过身,又回头看了一眼,哭着跑了…… 顾北城抱着“冒进”,背靠在房门上,听着屋外的动静,许久,始终没有听到林妙音靠近的脚步,他轻轻的打开门,看到的,是她离开的背影,他不想她来是真的,心里期盼她来也是真的! 就寝前,林嵩站在窗前,心里有些担心林妙音,“我去看看音儿吧……” “不用……”妙静走过去,从身后环住林嵩的腰,脸贴靠在他的背上,“我们护不了她一辈子,她总要自己去面对……她学会护着自己了,我们才能安心的老去,不是么?” 第二天早上,宫里来人,宣了皇后的懿旨,说是因为太子之事,皇后娘娘疑似患了头风,一直头疼,让妙静医官速速入宫。 事发突然,妙静连药箱都来不及拿,就被来人请上了马车,婢女抱着药箱追出来,车已经走远了,还好,太医院药材还是基本齐全的,配个药问题倒是不大。 …… 皇后的寝宫今天特别的忙碌,宫人、太医进进出出,寝宫内室,皇后正斜躺在珠帘后的美人榻上,蹙着眉,一个侍女跪在旁边为她揉着太阳穴。 “娘娘,已经派人去接妙静医官了,您现在感觉怎么样?”季蓉姑姑着急的问,眼睛时不时瞟瞟屋里的人,偶尔和皇后对视一眼。 皇后娘娘看太医进来,抚着额头,“哎哟……”的呻吟着,太医出去了,她又继续闭目养神。 宫里的太医换了几波了,没有一个顶用的,全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把脉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可皇后娘娘样子看起来却十分痛苦。 “娘娘,您的药煎好了,臣给您端进来?”一个太医站在室外启禀。 皇后给季蓉姑姑使了眼色,季蓉姑姑出去把药端了进来,让负责给皇后娘娘揉按太阳穴的宫女喝下,再把空碗送出去。 从昨夜里到现在,喝了几碗药了,就是不见皇后娘娘的症状缓解,整个太医院都无奈至极,上次三殿下出天花,他们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这次皇后娘娘头疾,好像又束手无策…… “娘娘,妙静医官求见……” 季蓉姑姑高声说道:“快快有请!” 皇后对着季蓉姑姑点了个头,季蓉姑姑出去,跟一个婢女耳语了几句,那婢女就一路跑去了宣正殿。 她往殿门口一跪,火急火燎的说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头疼犯得厉害,吃了药也不见好转,妙静医官和太医们都急坏了……” 南萧听见妙静两个字,几步就从殿里出来,面无表情的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再,再说一次?这是姑姑让她那么说的,看到南萧一紧张,词忘了,是怎么说的来着?“就是,皇后娘娘……” 南萧已经奔着轿辇去了。 妙静一来,简单的询问了皇后的情况,现在正在为皇后请脉。 “娘娘,从脉象看,并无大碍……”妙静想着皇后怕是被太子气急了,有些心情不畅导致的,“这样,我开一副调理的药方给娘娘,待几日再看看。” “嗯。甚好!”皇后有气无力的说道。 “皇上驾到……!” 南萧忽然走了进来,众人跪拜,他没有急着询问皇后的病情,倒是先把妙静扶了起来。 “妙静医官辛苦了,免礼。”南萧看着她眼睛都不眨。 公公小声的咳嗽了一声,南萧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看着皇后,象征性的问道:“皇后可好些?” 季蓉姑姑扶着皇后坐起身,她才幽幽颔首,还没开口,南萧接着说道:“那你好好休息,我送妙静医官出去……” 南萧的热情非但没有让妙静觉得受宠若惊,反而让她惶恐,“陛下,臣还要为娘娘开药方……”说完不安的看看皇后。 妙静也不知道这皇上是什么意思?性格就如此?必须要和他保持一些距离才是,不能叫皇后娘娘误会了,这世上怕是没有哪个女人,会愿意自己的夫君与旁的女子走的太近吧。 “嗯!你写!”南萧往椅子上一坐,指指他旁边的位置,“来人,伺候纸笔……” 皇后寝殿内室美人榻的左侧有一张长方形的案桌,上面有笔墨纸砚,还有一个明黄色的花盆,里面种着一株蝴蝶兰。 季蓉姑姑赶紧准备好笔墨,又从案桌一侧取来了纸,为妙静铺展于桌上。 妙静是不想坐他边上的,南萧看她伸手想把纸挪走,直接用手摁住,“朕帮你压着,写吧。” 南萧看她有些拘谨,完全不觉得是因为妙静不自在,只认为她和别的女人一样,强压着内心的欢喜。 在南萧眼里,妙静确实很美,至于内在,他并不在意,也不需要在意,他觉得这些不重要。 “谢陛下……”妙静面露难色,感觉既尴尬又不自在,她看向皇后,想从那寻求一些帮助,可是皇后像是睡着了。 妙静心里不情愿也没办法,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坐下去了,他是皇上,谁又敢违抗?一句话叫人生,一句话便叫人死…… 南萧旁若无人的看着妙静,乌青的长发垂至腰际,小巧柔糯的耳朵上悬下白色桃花耳坠,长长的睫毛伴着微垂的眼眸,皮肤白皙水润,微挺的鼻梁,粉薄的菱唇,面容精致,青葱玉指,手如柔荑。 “字写的不错……”南萧又往前凑了凑,一只手摁着纸,另一只手轻抚了一下她的背。 妙静“腾”的站了起来,复又立刻跪下,“请皇上恕罪,臣突然想起来家中有一治头痛的偏方,甚是有效,可是太久没用过,不太记得了,臣想现在就回府将方子取来,望陛下恩准。” 她并没有什么偏方,只是想避开南萧而已,碍于他是圣上,敢怒不敢言,若换了别人,妙静早就一巴掌呼在对方脸上了。 皇后睁开眼睛,看南萧一脸不悦,方才开口道:“本宫这就派人帮你去取来……” “谢娘娘,只是臣也不太记得放在哪,需我回去亲自找来。”妙静回道。 皇后瞥了瞥南萧,心里十分欣喜,他就坐在自己的内室里,皇后都不记得是有多久,南萧不曾踏进她这里了。 果然,季蓉姑姑的办法甚是好用,虽然,他不是为自己而来,但只要能让他常来,总能想到办法捂热他的心。 见妙静执意要走,皇后也不好强留,只能暗示的安慰南萧道:“真是舍不得你走,那这样,今天你就先回去,明日一早,我再派人去接你。” “是!”妙静叩首。 南萧听到明天妙静还来,心情一下大好,连忙看着皇后温柔的说道:“朕明日又来看你,先送妙静医官出去了,你好好休息。” “臣妾谢陛下……” 皇后热泪盈眶,这是南萧第一次如此温柔的看着她,即使是多年前的那一夜,他都未曾对她有过这样的眼神! 南萧弯下腰,亲自扶起妙静,看着她满眼的爱怜,“走吧,朕送你出去。” “不敢劳烦陛下,臣还要去一趟太医院,看一下娘娘的病历记录,恐与皇上并不顺路。”妙静婉转而又不失礼貌的的拒绝了南萧。 说完,妙静就自然的退出了皇后的内寝,南萧一直目送着她离开,直到视线所不及。 这世间还没见过不喜欢他南萧的女子,不管她是否婚配,因为他是皇上! 所以,妙静对他那欲拒还迎的反应,难道,是和他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也罢,就当增添一点乐趣,他喜欢这种慢慢征服的快感,都已经嫁为人妇了,还一副闺阁女子的娇羞矜持,这妙静,当真有趣。 “皇上……”皇后娇媚的唤了一声。 南萧转头淡淡的看着她,“何事?” “明日臣妾打算留妙静医官用膳,两个人似乎冷清了些,不知陛下可愿赏光?”皇后说完抬眼温柔的凝望着南萧。 南萧虽表面风平浪静,可他满眼都是按捺不住的兴奋,“甚好!”说完拿走了桌案上妙静未写完的药方,转身走了。 妙静离开了皇后的寝宫,直接就出宫回府了,路上,她看到旦傅的马车停在春香楼门口,这太傅还逛青楼? 不由得想起那日在马车上,顾北城说的话“知人知面不知心”,现在细想想,挺有道理的。 妙静的马车“哒哒”的向府里驶去,不对!妙静一怔,太傅每日都把顾北城接走,说是讲学,难道……带那孩子去了青楼? 不得了了!妙静大喊,“停车!快!” 车夫急忙收紧缰绳,“怎么了夫人?” “调头!去春香楼!”妙静心急如焚,太傅这是要毁了顾北城啊!多好的孩子,不能这么学坏了,得去接他! 车夫蒙了,怎么想起去那了?好心提醒她,“夫人,那是青楼啊!” “我知道。”妙静说道,“去接世子回府!” 去青楼接世子?他不是个孩子吗?都会逛青楼了? 车夫:“……” 第二十七章 妙静(三)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妙静的马车在春香楼对的当铺门前停下了,看着门口那些姑娘们的迎来送往,她心里实在别扭。 “你在这等我,我去找找世子,把他带出来。”妙静说完直接就去了春香楼。 “唉唉唉!”门口一个粉裙飘飘的女子手持团扇,拦住了妙静,斜着眼说道:“这可不是胭脂铺,你找谁啊?” 妙静想了想,这么大的春香楼,就这样进去找也不是办法,还是问问地好,“这位姑娘,请问今日可否见到一个……”妙静用手比了一下高度,“这么高的小公子进楼去?” “你谁啊?”粉裙女子轻扇团扇,上下打量了一下妙静,瞟见了她腰间的宫牌,但凡和官家扯上关系的事,她们都是能不沾就不沾,随手往楼上一指,“三楼,哪间就不知道了。” 妙静快步朝楼上走去,她的出现,引起了老鸨的注意,在她身后悄悄跟着。 “世子!”妙静推门而入。 一个枕头向她飞来,“谁啊?滚出去!”房间里一女子从香帐中探出头来怒斥。 “世子在吗?顾北城!”妙静喊了一声。 “什么柿子?果子?不认识!”捡起一只鞋又朝妙静扔了去。 “打扰了!”妙静急忙退了出去,才把房门关上,就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妙静回头,老鸨抱着手看着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壮汉,“你今天要不给我个说法,你怕出不去这春香楼……” “我找人!”妙静看看老鸨,“奉旨来寻北黎世子,怎么?你要抗旨?” 奉旨?北黎世子?老鸨一早就看到了妙静的宫牌,不然也不会在这跟她废话了,一边审视着眼前的女人,一边快速地在脑海里检索着来来往往的人,难道是那个小娃娃? “世子……贵庚啊?”老鸨问。 妙静竖起六个手指头,然后又比了一下顾北城的身高,说道:“大概这么高……” “直走,前面左转,第二间。”老鸨说完,转身走了,她的春香楼向来只纳金银,不惹麻烦。 旦傅正在指点顾北城新招式——叶底偷桃,此招式后发制人,手脚并用,连续打击,快、准、狠。 等判官笔铸好,再配合上各种招式,就能将那武器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听见有人敲门,旦傅回道:“谁啊?” 妙静一听,果然是太傅,她愤怒地推开门,旦傅和顾北城傻眼了,妙静医官怎么来青楼了?她怎么知道他们在这? 旦傅怒拍桌子,装傻吼道:“叫个姑娘都要等半天,这来的是什么?大爷我要的是姑娘,不是裹得严严实实的粽子!” “太傅这是什么时候得的眼疾?”妙静走过去气愤地瞪着他,“正好,我随身带有银针……”说话间,她从腰间抽出一根,捏在手里。 顾北城坐在一旁,默默看着旦傅,端起茶自顾自喝着,悠闲地很。 旦傅故作如梦初醒般,慌张而又害羞地说道:“妙,妙静医官,你也来找姑娘啊?好巧啊……”说完还不忘瞄一眼妙静手里的针,这扎人可疼! 顾北城一口茶喷了出来。 妙静睨了旦傅一眼,冷言道:“不正经。”转身,走向顾北城,俯身温柔的问:“他带你来这干什么了?” “学,学习新招式。”顾北城盯着妙静手里的针,弱弱的说。 旦傅惊恐的看着顾北城,这事怎么能告诉妙静呢?这下完了,很快南萧就会知道此事,他绸缪这么多年,哎!如今只怕是要功亏一篑了! 妙静一脸惊疑的看着顾北城,小声问:“什么招式?” “什么偷桃……忘了。”顾北城说完偷笑…… 妙静拉起顾北城就走,出了房门,她转身厉声说:“明日我定要让林将军在圣上面前参你一本!下流!” “你把话说清楚,本太傅怎么就下流了?”旦傅一脸的不服气。 “整个皇宫,谁不知道太傅喜欢看画册!”妙静狠狠白了旦傅一眼,转而对顾北城说道:“这样不正经的人,你定要离他远点!” 顾北城对着妙静仰起头,眯着眼睛,一脸无邪的笑着点点头,“嗯!”然后,跟着妙静走了…… 春香楼外,当铺门口。 车夫正坐在车辕上等妙静和世子,当铺里的伙计走了出来。 那伙计敲了敲车厢,“喂!我家掌柜的叫你把车挪走,别挡了我们生意!” “兄弟,我在等我家夫人,麻烦行个方便,人一来马上就走,您看行不?”车夫说着从怀中掏出几个铜板递给那伙计。 “钱你收回去,”那伙计指着前面说道,“你看,再走几步路就有个巷子,你可以把车放那去,反正你不能放我家店铺门口!” 话都说道这份上了,车夫也不好再说什么,他把马车往前赶了几步,还当真有个巷子,这巷子在两个店铺之间,不是很宽,但可以停下马车。 巷子前后通透,不是很显眼,中间用草席搭了个窝棚,还窝着一个老乞丐,他本来靠着墙角在睡觉,听见马车声睁开眼睛扫了一眼,这马车一看就是有钱人,老乞丐拿起碗刚要起身去讨钱。 突然,从巷子后面悄悄的摸进来几个人,其中一个偷偷走到车夫身后,从身后拿出一块帕子,迅速将车夫口鼻捂住,一息之间,车夫就失去了知觉。 老乞丐看到了,默默把碗轻轻的放在面前,不敢吱声。 那个人快速的脱下车夫的衣帽换上,他比车夫个子稍稍高一些,衣袖显得有些短,他将袖子卷了起来,把帽子往前压了压。 其他几个人快速的用麻袋将车夫套住,一个将其抗在肩上,其余几个紧随其后。 路过那老乞丐时,走在最后的那人顿住脚步,蹲下,老乞丐假装失明,那人用手在乞丐眼前晃了晃,见乞丐没反应,于是拔出匕首做出要杀他的姿势,乞丐还是纹丝不动,那人这才起身去追其他的人。 马车上那人转头向老乞丐瞟了一眼,老乞丐惊恐万分,一动不敢动,更不敢站起来逃跑,他不跑继续装瞎子或许还能活,如果跑出去再遇见刚刚那些人,他必死。 几秒后,马车朝着春香楼去了,老乞丐偷偷跟着,他很好奇,刚刚那伙人,看穿着不像南晋之人,但一定不是什么好人,不知道要乘这马车的又是什么人? 大概几分钟后,妙静带着顾北城从春香楼出来,马车就停在门口,梯蹬已经放好。 老乞丐一看,竟是一贵气的妇人带着一个小公子,那伙人难道是求财?恐怕不仅仅如此,这一大一小要是上了车,怕是就进了鬼门关了! 妙静正要上车,不知道从哪里,忽然冒出来一个老乞丐,往她脚边的地上一倒,一把抱住她的腿,就说不撒手,死活不让她走。 老乞丐刚想跟妙静说话,偷偷的瞧见车夫冷冷的盯着他,也不知道这周围还有没有跟车夫一伙的人,老乞丐心里很害怕,看来他只能继续装瞎作哑。 妙静从荷包里掏了一点碎银子给他,可那乞丐还是不松手,依然紧紧的抱着妙静的脚。 这乞丐像是看不见,妙静把整个荷包塞进了乞丐怀里,拉着乞丐的手摸在荷包上。 俯身柔声说道:“老人家,我身上只有些碎银子,您要是实在有困难,不够的话,到林将军府来,报我名字即可,我叫妙静。”说完转身上了车。 顾北城跟在妙静身后,上车前,他多看了那乞丐一眼,一个瞎子,眼里为何如此惊慌?明明给了钱,却感觉他不是很在意。 “世子,回府了。”妙静看顾北城一直盯着那乞丐,好奇问了一句:“你一直看着那乞丐做甚?” 顾北城往车厢里一坐,沉思了片刻,淡淡的回了一句:“奇怪。” “何事奇怪?”妙静一头雾水。 顾北城沉默,再无多话,闭目养神,妙静也就没再多问,斜靠着车厢眯着了。 马车行驶了一会儿,车厢有些轻微颠簸,顾北城感觉不太对劲,城内的道路都是十分平坦的,他睁开眼,偷偷掀起车窗的帘,这……已经不在城内了! 他把车帘拨开一条缝,向车夫看去,此人……根本就不是林府的车夫,大事不妙 “妙静医官……”顾北城悄悄的叫醒她,见妙静睁眼,他立马捂住她的嘴,用手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 一阵轻快的马蹄声响起,从远处渐渐向着马车而来,霎时间,马蹄声分布在了车厢四周,马车停了。 “您可会武?”顾北城小声问妙静。 妙静摇摇头,眼里透着恐惧,顾北城指指她的腰间,对着妙静点了下头。 车帘被“哗”一下掀起,一个穿着奇异的人,看了看妙静和顾北城,微笑着说道:“北黎世子,林夫人,有礼了!” 妙静一把将顾北城抱进怀里,斥声问:“你们是何人?想干什么?”妙静自己心里很恐惧,可是依然护着顾北城。 那人行了个奇怪的礼,客气的说道:“我乃东隅之人,想请世子和夫人前去做客!” 第二十八章 妙静(四)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那人说完,马车上突然上来两个人,其中一个一掌劈在妙静颈后,她瞬间晕了过去,顾北城本可以独自逃走,可他不能丢下妙静啊,所以,只能束手就擒,寻到时机,再想办法。 老乞丐看马车走远,心里默默重复着刚刚妙静的话,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路佯装乞讨,慢慢朝着林将军府的方向去了,他走走停停,十分谨慎小心。 可他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一个衣着华丽的东隅人,尽收眼底,那人长着络腮胡子,身材魁梧的如熊一般。 四仰八叉的坐在春香楼上,大口的喝着酒,怀里还搂着楼里的姑娘,身后还站着四个五大三粗的护卫,默默的看着楼下所发生的一切。 “耶律将军,可要小的去将此人……”那人身后一个高大威猛的护卫,两手拿着斧钺,声音粗犷洪亮,欲言又止的挥了一下手中的斧子。 那络腮胡子叫耶律信,是东隅的大将军,为人彪悍凶狠,骁勇善战,他有一把陌刀,三米长,重七斤,两面均有刃。 耶律信只将怀里的姑娘往旁边轻轻一推,那女子就重重摔了出去,整个人都趴在地上。 他端起矮几上的酒坛子,“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口,低声说道:“不急,让他把消息送到,我要在战场上,用我的陌刀,亲手斩下林嵩与顾羌的首级!”话毕,将坛子往地上一砸,“哐当”一声碎片飞溅开来。 其中一片小的与女子擦肩而过,划破了她的肩,那女子吓得连滚带爬,抱着头蜷缩到了角落里。 耶律信起身,从护卫手里接过陌刀,一挥,转身朝门外走去,那矮几在他身后“咔嚓”一声,从中间整齐的断成两节。 老鸨听见动静带人上来查看,正巧碰到耶律信他们气势汹汹的从屋内出来,她立刻往边上一让,怒不敢言,手持斧钺的护卫怒瞪了老鸨一眼,扔了一个钱袋给她。 接过钱袋,老鸨赶紧打开,里面除了银锭,还有一片“金叶子”,立马揣进怀里,陪笑道:“几位客官慢走,小心台阶……” …… 等顾北城再次醒来的时候,他与妙静两人负手,背靠背绑在了一起,双脚也被绳索绑住,嘴里还塞了布条。 顾北城四下张望,他与妙静身处营帐之中,帐帘开着,能看到门口一侧的卫兵。 外面天空乌云密布,天色阴沉,眼看有大雨将至,营帐内光线虽然有些昏暗,倒也还能看得清楚。 离他俩不远处,有个“十”字形的木头架子,旁边放有一个火盆,盆内碳火通红,帐中放一张三面有围板的方桌,上面摆放着烙铁、小刀、鞭子、钉子板等刑具,桌角还有一个尚未点燃的烛台。 顾北城使劲的晃了几下身子,妙静感觉到动静,徐徐睁开眼睛,想起身,发现自己和顾北城捆在了一块儿。 这时,今日在马车上与他俩说话那人进了营帐,径直走到顾北城身边蹲下,伸手摘下了他腰间的佩玉,又从妙静头上取下一个发簪。 笑嘻嘻的说道:“借两位随身之物一用。”说罢,拿着东西走了。 出了营帐,那人对门边守卫交代道:“把他们看好了,千万不能让他们跑了!更不能死了!” 那人说话声音虽小,终究是没能逃过顾北城的耳朵,知道他与妙静暂时没有生命之忧,也松了口气。 南晋城内,东隅的眼线一路悄悄跟着老乞丐来到林府门口。 “二位官爷!快快通报林嵩将军,我有人命关天的要事禀告!”老乞丐心里着急,说话的语速也显得特别快。 林嵩在书房监督林妙音习字,眼皮一直跳个不停,他抬头看看窗外天色,算算时辰已经不早了,却迟迟不见妙静和世子回府,心里七上八下,开始莫名的不安。 林妙音见林嵩有些心神不宁,老看窗外,忍不住问道:“爹爹可是在担心娘亲?” “嗯!”林嵩负手立于门边。 “别担心,世子不也还没回来吗?说不定他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林妙音安慰道。 林嵩转身正要朝林妙音走去,护卫从远处匆匆跑了过来,“报……!”单膝跪地,抱拳,“启禀将军,门外有一乞丐,说是有人命关天的大事禀报,要见将军。” 林妙音笔一偏,在纸上拉出一条墨迹,难道,真出事了?她把笔一扔,跟在林嵩身后一路向府外跑去。 天空一声闷雷,大雨如期而至,几秒钟,林嵩父女俩全身都湿透了,大雨模糊了视线,雨太大,打在脸上,林妙音都有些睁不开眼睛,管家撑着伞从远处追来时他们已经到了府门外。 老乞丐正在雨中洗澡,见林嵩出来,掏出妙静的荷包扔给他,急声说道:“今日给我荷包的夫人和一个小公子,上了一辆马车,那车……” 一支飞镖从老乞丐身后飞来,由背部穿入,心脏位置穿出,“咣当”一声老乞丐和他头上的碗同时着地,身下流出的鲜血,随着雨水晕染开来。 那飞镖穿出之后,直线奔着林妙音的方向飞去,老管家向前迈了一步,挡在她前面,飞镖正中咽喉。 林嵩一把扶住他,又是一镖朝林嵩袭来,他侧肩闪过,飞镖刺在了他身后的门框上。 老管家倒在林嵩怀里,双手紧握飞镖,嘴里、咽部鲜血不断涌出,用尽最后的力气看了林妙音一眼,眼神逐渐暗淡而安稳,好像再说“小姐没事我就放心了”,但嘴里再说不出半个字。 林妙音跪在管家旁边,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摇晃着管家,大喊道:“齐叔!齐叔……!你醒醒……” 管家的手顺着身体滑落,彻底的咽了气,多亏他救了自己女儿一命,林嵩紧紧握着管家的手,“齐叔!”他悲痛的喊了一声。 护卫立即拔刀护于林嵩身前,那飞镖还带着一张纸条,护卫取下,展开,念道:“杀顾羌,换夫人!落款是耶律信。” 东隅人!林嵩将管家尸体交给一个护卫,叮嘱道:“发丧,厚葬!”起身,对另一个护卫说道:“备马!” “爹爹你要去哪?”林妙音伤心的哭着,抽泣着问道。 林嵩俯身摸摸她的头,柔声说道:“爹爹进宫一趟,想办法救娘亲,你哪也别去,乖乖呆在府里!” 护卫为他牵来了马,林嵩翻身而上,厉声交代道:“保护好小姐,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是!”护卫抱拳。 一声“驾!”,林嵩冒着大雨,扬鞭而去…… 北黎皇宫内,顾羌和庄姬夫人正在用膳,一个宫人手捧着一个红色的木盒慌慌张张的朝内殿而来。 “王!刚刚宫外有一小孩让把此物交给您。”宫人跪地,双手举过头顶。 顾羌接过来,缓缓打开,盒子里是一块蟠螭羊脂玉佩!这是他的儿子顾北城贴身之物!这玉佩还是他亲赐! 庄姬夫人见顾羌眼神惊恐,好奇的探头往盒子里看去,“啪嗒”筷子从她手中掉落。 这玉佩下还有一张字条,顾羌拿出来打开,上面写道:想救世子,战场见,耶律信! 东隅之人,也敢动他顾羌之子!顾羌紧紧的捏着字条,突然一拳狠狠的砸在桌上,庄姬夫人一惊,刹那间,桌子四分五裂,酒菜洒了一地。 庄姬夫人夺过他手中的纸条,屏气凝神,压着心中的怒火,顾北城在南晋有旦傅尚可护他周全,但在东隅,却是生死未卜!稍有不甚都会殃及顾北城的性命! “王,有何打算?”庄姬夫人低声问道。 这可关系到顾北城的生死,顾不上南晋不南晋了,儿子是一定要救的,不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顾羌起身,拔出佩刀,怒呵一声:“发兵!” …… 林嵩冒雨赶到宣正殿,未等公公通禀,直接闯了进去,身后留下一路水痕。 “陛下!臣请发兵攻打东隅!”林嵩叩拜,雨水顺着他淋透的衣服流下来,很快地上就湿了一片。 南萧批阅奏折的手悬在半空,瞥了他一眼,慢慢将笔放下,淡淡的问:“出了何事?” “东隅人抓走了妙静……世子恐怕也……!”林嵩跪叩,头都不敢抬。 这妙静与顾北城为何会双双被抓?顾北城不是应该和太傅在一块儿吗?南萧心生疑虑,“来人!传太傅!” 旦傅正在东宫里和太子摆着龙门阵,把最近所听所见的事情,加油添醋的说给太子听,一个说得头头是道,一个听得津津有味,反正是一个敢吹,一个敢信。 家宴上因为惹怒了南萧,之后虽还未明着降罪于太子,但是已经几日不曾让太子上朝听政了,南瑾言知道太子最近烦闷,不顾大雨天气,依旧来东宫看望太子。 正殿里传出太子与旦傅嘻嘻哈哈的笑声,南瑾言加速跑了进来。 “太子哥哥!”南瑾言向太子行礼。 旦傅起身拱手:“臣,见过三殿下!” 太子看到南瑾言,自是没有什么好脸色,冷冷的“嗯”了一声。 “太子哥哥和太傅先前再聊什么?瑾言听着如此有趣!”南瑾言一脸好奇的问。 旦傅拱手:“回三殿下,都是一些老百姓的家长里短罢了。” “咳!”太子咳嗽一声,不想太傅跟南瑾言说太多,“太傅今日也乏了,退下休息去吧!” “是!微臣告退!”旦傅转身刚迈出正殿,就被迎面跑来的小太监一把抱住。 小太监跪地,叩头道:“太傅恕罪!刚才公公来传话,说皇上召见您。” 太子一听,也不知是何事,他也想与太傅一同前往,旦傅瞧他满脸期待,默认同意了,南瑾言也想他们一起。 “去去去!回你的宫去!没你事儿!”太子险些将南瑾言一把推倒,幸而旦傅扶住了。 带上南瑾言也好,也不知何事召见他,兴许是为了太子大闹家宴的事,万一……南瑾言在的话,事情也许没有那么糟。 旦傅对着太子耳语道:“让他跟着,指不定还能替你求个情,家宴那事也许就过去了。” 太子心中不快,但南瑾言比他得宠这是事实,带着就带着吧,他对南瑾言厉声说道:“等会儿不论发生什么事,你发誓定会为太傅与本宫说话,就带你去!” 南瑾言抬起手,“好!我发誓!” 第二十九章 妙静(五)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旦傅撑着伞一路跑到宣正殿,下身被雨水打湿了一大半,他把伞递给公公,急急地就冲进了御书房,还没停下脚步就往地上一跪,没想到林嵩也在这,旦傅见他狼狈不堪的样子,估摸着怕是出了大事! 太子和南瑾言的轿辇姗姗来迟,因无召见,两人齐齐的在御书房门外跪着,今日奇了,太子竟和三殿下一同前来,公公见了,连忙进去向南萧禀。 这哥俩可从来没有一同来见过他,虽然一直盼望他们两个能和睦相处,可从来不敢奢望有兄友弟恭的一天。 南萧难以置信的问道:“当真一同前来?” “是,奴才看得真真的。”公公回道。 “叫他们进来吧!”南萧亲眼看着太子与南瑾言一前一后的踏入御书房。 “儿臣参见父皇……”两兄弟不约而同的说道。 南萧走到旦傅身旁,睨了他一眼,急声问道:“世子被东隅人抓走了,你可知晓此事?” 什么?顾北城被东隅抓了?他不是被妙静带走了吗?旦傅惊诧,“臣不知,今日世子被妙静医官从春香楼接走了,臣以为他们回林府去了……” “妙静医官和顾北城恐怕都在东隅,林将军主战,此事你们怎么看?”南萧淡淡的问完,目光落在了太子身上,“太子可有话想说?” “儿臣,儿臣也以为该战!”太子朝旦傅看了看,可旦傅并没有迎上他的目光,他又给南瑾言使了个眼色。 南瑾言点点头,向南萧手一拱,振振有词的说道:“儿臣附议!” “哦?”南萧大跌眼镜,这两兄弟对此事竟能一条心!“说说看,为何附议?” “儿臣以为,既然北黎世子也在东隅人之手,北黎势必会出兵讨伐,南晋假意驰援,实则按兵不动,我们便可以借北黎之手除掉东隅!”南瑾言义正言辞地说道。 南萧觉得南瑾言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遂又追问:“你怎么知道北黎必胜?” “儿臣不知,儿臣想即使北黎败了,也能大大挫伤东隅的锐气,到时我南晋亦可一举拿下东隅!” 旦傅一听,这南瑾言是要置世子于死地啊,旦傅高声说道:“万万不可!那耶律信非等闲之辈,三殿下能想到的,东隅人同样能想到!” “太傅有何高见?”南萧洗耳恭听。 “林将军面前,臣不敢班门弄斧!”旦傅叩拜,“臣以为林将军心中定有计策!” 林嵩瞥了一眼旦傅,这人真是比泥鳅还要滑!叩首道:“臣认为三殿下所言有理,不过,微臣觉得耶律信之所以敢如此叫嚣,无非是吃定南晋不会与北黎联手,不如就与北黎联手借机一起灭了东隅。” 旦傅一听,这是什么狗屁计划!这林嵩就不怕东隅人一怒之下杀了妙静? 再说,世子不在南晋,以现在的局势,依顾羌的个性,是不会任由南晋摆布的,肯定要将世子救回北黎!这样一来,三国混战,西蜀岂不是坐收渔翁之利? 啧啧啧……这林嵩是急糊涂了吧?这计策还不如三殿下的提议!真心替他捏了把汗!旦傅心里发怵。 南萧默认了林嵩的想法,他要的只是结果,一个宁他满意的结果,倘若结果不尽人意,也可以借机夺了林嵩的军权,以解后顾之忧。 “父皇,儿臣觉得三弟之策甚妙,可惜纸上谈兵终究是有不足,不如借此良机,让三弟前往,也好历练历练!有林将军在,此战必胜。”太子说完,旦傅摇了摇头。 他这哪里是让南瑾言去历练,完全就是想把南瑾言弄死,这点心思,南萧又岂会不知? “准了。”南萧答应的很干脆。 对于南瑾言,南萧本就有所打算,让他历练历练也好,如若能有军功在身,日后的事,就更好办了,只是他没想到,太子的心胸如此狭隘。 …… 翌日,南晋、北黎相继向耶律信的部队发兵,两支军队逐渐向东隅驻军逼近,行至塘报骑兵确定安全的地点扎营时,天色已晚,现在三军对垒,剑拔弩张,局势一触即发! 东隅大营,耶律信营帐内。 耶律信正在营帐中大口的喝着酒,享用着部下从营地后方猎回的鹿肉!他的几个护卫站在他身侧。 “大将军!南晋和北黎的军队,又向我军逼近了十里!现在敌众我寡!”东隅骠骑将军心急如焚,探子来报两只军队人数众多,恐寡不敌众! 耶律信微醉,自信的说:“我们手里有筹码,怕什么!放心!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说完,又端起酒坛喝了几口。 “大将军!目前我们面对的可是两国军队!切莫大意啊!”骑都尉看着,心揪得紧,敢怒不敢言,无奈的摇摇头走了。 “没事儿!别慌!”耶律信说话的语气已经带着三分醉意了。 骠骑将军拱手,高声道:“大将军!”本来还想说点什么,瞧耶律信双眼迷蒙,他怒冲冲的转身出去了。 对于耶律信的这计策,下面的人心里没底,都觉得他太过冒险,不该将两国军队都引来,就算再骁勇善战,也难保战局的瞬息万变。 耶律信的军师因为强烈抗议他的做法,前几天刚被他用陌刀砍了,现在部下都不敢再质疑他的计策。 顾北城所在的营帐内,一个孤零零的烛台里,烛火随着门帘缝隙里挤进的微风,微微晃动,烛光正好照在顾北城的脸上,忽闪忽闪,将他从迷迷糊糊的睡意中唤醒,他微微睁开眼,绑了一天一夜,胳膊已经发麻。 顾北城在帐内不停哼哼唧唧,一个士兵进来,将他嘴里的布拿掉,问:“什么事?” 顾北城高声喊道:“本世子要喝水!” 士兵找了个小碗倒了一碗水,端进去放在顾北城旁边,明知道他够不着,还故意耻笑道:“喝啊,怎么不喝?不是渴吗?” “本世子够不着,命你喂我。”顾北城不屑的瞟了那士兵一眼。 士兵气急败坏的端起碗冲着顾北城脚边一砸,愤怒的说:“够不着就渴着,喂你?想的美!” “你信不信我杀了你?”顾北城冷冷的说道。 “来来来,”那士兵指指他自己的心脏,“往这砍,来啊!小兔崽子!”骂完大摇大摆的出了营帐,要不是大人交代过,早打死他了,还世子! 妙静看士兵走了,着急的左右晃动身体,意思是让顾北城不要和他们起冲突,避免招来杀生之祸! 顾北城一言不发,刚才就是故意激怒那士兵的,只是没想到还不等他用上其他的办法,那人就已经把碗砸了,这一步比他预计的要顺利许多。 他用脚拨了一块碎瓷片过来,用双脚夹起,“往后倒”顾北城小声的跟妙静说。 然后,他用嘴把碎片叼起来,再转头将其掉落在靠近手的地方,和妙静一起,配合默契的挪过去捡了起来。 很快,顾北城就割断了绑在自己手上和脚上的绳子,为了不被发现,他用脚将绳子夹住,手依旧负于身后。 “来人!本世子有事要禀报!”顾北城抓着绳子,大声喊道。 先前那个士兵又进来了,满脸的不耐烦,说道:“有屁就放!” “你过来,我只告诉你,关于南晋的秘密,你可以去领赏!”顾北城故作神秘。 那士兵将信将疑的看着他,刚刚才砸了他的水,会有这么好心?难不成有诈? 士兵狐疑的看着他,“为什么告诉我?” “换口水喝……”顾北城语气淡定,一整天滴水未进,声音也有些干哑。 士兵看看,顾北城嘴唇有些干裂,反正手脚都绑着,又是一个小孩,不足为惧,他走过去蹲下,身体微微前倾。 顾北城缓缓凑到士兵耳边,突然拔下簪子,猛的戳进了他的心脏,一手捂住士兵的嘴顺势将他放倒,一手顺时针用力搅动簪子。 士兵瞪大眼睛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和惊诧,“现在信了吗?”顾北城小声对他耳语道。 仅几秒,士兵就悄无声息的断了气一动也不会动了,鲜血顷刻间就从心脏处涌出,染红了士兵的衣裳。 顾北城拿起桌上的小刀,大喊一声:“来人啊!来人!”然后迅速挪到门边,偷偷蹲下。 门外的另一个士兵闻声刚进营帐,顾北城就从后面用小刀将他的脚筋挑断,划出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那人“扑通”倒地,还没来得及喊疼,顾北城就跳坐在他身上,将其一刀毙命。 眼前的这一切,看得妙静目瞪口呆,不由得想起以前林嵩对她说过,顾北城如果不是怯懦,那必定是一个剑戟森森之人! 是了,若不是如此,顾北城恐怕早就命丧南萧的刀下,堂堂世子竟能收起锋芒,为自己的母国忍气吞声,这种气度和胸怀妙静很是佩服。 “此地不宜久留,你速速换上士兵的衣服!”顾北城对妙静说完将帐帘稍微掀开一缝。 帐外设有火盆,巡逻的队伍举着火把走过时,可以看到军营四周的壁垒。 全都是用枯树干和树枝简易搭造而成,为了防止腐烂影响稳固性,底部还特意用火烧焦,东隅这是做了持久战的准备。 他仔细的观察着外面士兵的一举一动,每半个时辰,内巡的这队守卫就会去外防巡视。 妙静已经换好了士兵的衣服,顾北城向她招招手,妙静走过去,顾北城指着内巡的队伍说:“我数到三,你就出去跟在这队伍后面,出了营一路向南!” 眼看内巡的队伍越来越近,顾北城嘴里小声数着:“一、二、三!”他把妙静往前一推。 妙静悄悄的低着头跟在队伍后面,她前面的士兵转头看了一眼,刚刚后面没有人啊,有可能是刚曾加了一个吧。 不一会儿,队伍就朝着外营去了,出了大营月光下视线模糊,妙静神不知鬼不觉的脱离了队伍,一路向南拼命的奔跑。 见妙静出了东隅的军营,顾北城也换上了士兵的衣服,将衣袖和裤脚都卷了起来,他正有些担心自己会太显眼,就瞧见远处军营里居然有帮厨的娃娃兵。 最深处的一个帐篷引起了顾北城的注意,两个娃娃兵系着围裙,从里面搬出了一个麻袋,那里定是这军营暂存粮草的地方,但还不是东隅军队的粮仓,想知道粮仓的位置,他有个好办法…… 第三十章 妙静(六)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妙静出了军营,一路向南,逃了一整夜,在东隅时怕被下毒,饭菜都未曾动过,现下实在是体力不支,她自己也不知道跑到哪里了,庆幸的是暂时没有被东隅人发现,突然,妙静感觉天旋地转,她赶紧跪坐下来,不一会儿就失去意识昏倒在了路边。 东隅的骑兵前来探查敌情,发现路边躺着一个自家的小兵,夜晚太黑,分不清男女,骑兵下马用手探了一下还有呼吸,立即将她抱起扔于马背上趴着,觉察到异样,妙静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被带回了东隅大营。 骑兵驮着妙静进才大营,就看到远处存放粮草的营帐着火了,火势熊熊燃烧,军营里乱作一团,锣声四起,耶律信大呼:“救火!快救火!” 骑兵顾不上马背上的人,急急的参与到了救火的队伍中,妙静偷偷从马背上下来,她本想出营,怎奈门口守卫纹丝未动,其中一个守卫怀疑的看着她,无奈,妙静只能混入人群之中。 本来想着逃出去可以搬救兵前来救顾北城,谁知道又给带回来了,妙静趁乱四处寻找顾北城,她看到前面有个穿小兵衣服的孩童,以为是他,拉过来一看,不是! 耶律信听到呼喊,酒瞬间清醒,从营帐里出来,让人找来了管事的,愤怒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人……小人也不知,突然就着火了!”管事的答的怯生生。 耶律信看着那火,越着越大,一把揪住管事的,怒目圆睁,“这火为何久扑不灭?” “兴许是天气干燥,不易扑灭……”被耶律信瞪得吓都吓死了。 管事的说的句句属实,这火是顾北城放的,他确实不知道,因为那时他还坐在粮草营帐前打呼呢。 顾北城混到娃娃兵里,帮他们一起搬粮食,进入炊事营帐的时候,他顺走了“火星子”,将其吹着,从后面点燃了存放粮草的营帐。 见火势越来越猛,藏不住了,就大呼救火,大家手忙脚乱,他趁机跑回炊事营帐里,一趟一趟的抱油来“救火”! 今日风还有点大,火很快就蔓延开来,本来只是一个营帐着火,现在粮草附近的营帐,接二连三的都烧着了! 大营里备在缸中的水很快就用完了,离东隅大营三里外有个湖泊,耶律信命骑兵接力把水运来,等众人七手八脚的把火扑灭,那几个营帐已经烧的差不多了。 “报……!”一个小兵单膝跪地,抱拳道:“大将军,大营内发现两名我方士兵被杀,人质已不知所踪!”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耶律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将陌刀架在小兵脖子上怒斥道。 “大……大……大营内发现我方两人被杀,人质没了……”小兵吓得裤子都尿湿了,比上战场还要可怕! 耶律信将陌刀柄往地上一杵,高声说道:“给我搜!” 军营里瞬间鼓声响起,士兵们迅速的在大营中间的空地上集结完毕,妙静听见鼓声,偷偷的溜进了一个营帐,钻进了床底下。 只听营帐外骠骑将军高呼道:“前后左右看看,有生面孔的报!” 她刚钻进床下,就被人用小刀顶住了脖子,妙静缓缓回头,一看,是顾北城! “妙静医官?你怎么还在这?”顾北城小声责问道。 妙静无奈的说道:“我半路晕倒,被骑兵又给带回来了!”顿了顿问道:“那火是你放得吧?” 顾北城听到有人来了,轻轻点头,捂住了妙静的嘴,耶律信进来,往床上一坐,整个床“咯吱”响,像随时会塌了一样。 “大将军,军中已排查,无可疑之人!”骠骑将军报。 耶律信一拳打在桌上,“快派骑兵沿路去追,他们步行,跑不了多远,抓回来,要活的!” “那……粮草之事该怎么办?”骠骑将军问道。 耶律信叹气,“最快也得三四天才能补给上,现在南晋和北黎大军压境,不能等,你现在就安排人,速速去粮仓将粮草取回!注意,一定要隐蔽!” 耶律信感觉床下有人,给骠骑将军使了个眼色,指指床下。 骠骑将军点点头,“属下明白!”心领神会的看了耶律信一眼。 耶律信接了一句:“我还是有点不放心!亲自去监督,确保万无一失,运粮一事不可有半点差池。”说完和骠骑将军一道出去了。 耶律信他们前脚出了营帐,妙静和顾北城就从床下钻了出来,“我们走!”妙静说道。 话音刚落,营帐外就响起了掌声,耶律信和骠骑将军走了进来,“走?你们谁都走不了!”耶律信挥了下手,“来人,给我锁起来!” 一下子四五个士兵鱼贯而入,给妙静和顾北城带上了枷锁,把他们两个推进了审讯的营帐内,这里,他俩来过…… 耶律信跟了过来,看着地上的血迹,想想营里的大火,悠悠的问:“放火,杀人!这些都是谁干的?” “是我!”妙静两个字刚出口,耶律信就重重的给了她一个耳光。 顾北城戴着枷锁挪到妙静身前,冷冷的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人,是本世子杀的!火,是本世子放的!与她无关!” “你一个小孩子,莫要胡说!怎么可能杀得了两个大人!还烧军营!”妙静把顾北城挤开,“都是我干的!” “哟?你们两个这是迫不及待的要送死?”耶律信把陌刀一挥,架在妙静脖子上,“那我成全你!”猛的把刀抡了起来。 “住手!”顾北城大喊,“放了她,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 之前顾北城不明白为何东隅人要将他绑来,在床下听说北黎和南晋都发兵了,他终于想通,所谓“鱼蚌相争,渔翁得利”! “说来听听,要是本将军满意,饶她一命,也不是不可以!”耶律信把陌刀收了起来。 “你用我们作为诱饵,威胁我父君和林嵩,无非就是想他们自相残杀,我说的对吗?”顾北城仔细的观察着耶律信的表情,看他皱着的眉头舒开,他知道自己蒙对了。 顾北城带着枷锁,往地上一坐,叹了口气,摇摇头遗憾的说:“可惜啊,可惜,你是一厢情愿!” 耶律信眼睛左右一扫,目光凝聚,一阵风吹入营帐,烛火晃的厉害。 耶律信的脸色更加阴郁,他沉声道:“什么意思?” “我父君与林嵩确实是死对头,本来他俩这辈子都不可能合作的,是你亲手创造了一个机会。”顾北城语气平静。 枷锁有些沉,顾北城屈膝,将扣在脖子上的木板担于膝盖上,脖颈后被磨的生疼,他轻轻蹙眉。 合作?两个不共戴天之人合作?这正是耶律信担心的,如果真的联手,东隅必败! 耶律信挥了下手指,两个士兵很快就给他搬来了一把太师椅,放在营帐中。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耶律信往椅子上一坐。 “放了她,让她回去劝南晋退兵!我留下。”顾北城语气淡定,他看到了耶律信眼中的一丝犹豫,追问道:“还是说将军您甘愿冒灭国的风险?” “世子!”妙静小声道:“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怎么可能把你留下?” 耶律信差点就被顾北城给绕进去了,还好他及时反应过来,这小孩,还真会蛊惑人心! “哈哈哈……有意思!”耶律信大笑道:“可我没打算让你们走,你俩只能活一个……我该选谁?”耶律信瞟了他俩一眼,“这个问题我还是留着问顾羌和林嵩吧!哈哈哈……” 妙静瞪着耶律信,这种人真是既卑鄙,又无耻,光明正大的打不过,就耍这种下作手段! “世子无需跟他废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妙静厉声说道,“无论我生死,林嵩都不会放过你的!你休想得逞!” 耶律信站起来,把手里的陌刀往太师椅上一靠,走到放刑具的桌子边,从上面拿起鞭子,手用力一挥,抽在地上“啪”的一声,十分清脆,带起一阵袖风,烛火明灭。 他把鞭子绕握于手里,一步一步的朝妙静走来,一把捏住她的脸,向上抬起她的头,居高临下得看着妙静,恶狠狠的说道:“悉听尊便?好!明天就当着林嵩的面,活剐了你!” “呸!”妙静怒视着耶律信,使劲往他脸上啐了一口。 耶律信用衣袖擦了擦脸,反手又给了妙静一耳光,怒斥了一句:“贱人!” 妙静那吃得消他这一扇,整个人连同枷锁直接就趴在了地上,一丝血顺着嘴角流出,脖子和手磕在枷锁的木板上,疼的直冒冷汗,散落的发丝沾了鬓边渗出的汗渍贴在脸颊上。 “你这是在自寻死路!”顾北城眼里寒光凌冽。 耶律信走到顾北城面前,蹲下,用鞭子的柄拍了拍他的脸,挑衅地说道:“死路?明天留着给顾羌走!哈哈哈……”站起身,大步流星的走向太师椅,提起他的陌刀,大笑着得意洋洋得出了营帐。 第三十一章 妙静(七)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南晋前哨的士兵,发现远处有一辆华丽的马车,正极速向大营方向驶来,马车前后左右都有骑兵,车后还跟着护卫队,估摸着至少有百来号人。 前哨正要举旗向中军发出信号,再仔细一看,那些士兵穿的都是南晋的铠甲,古语有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士兵还是高高举起旗子挥动。 中军看见前哨的旗语,立即按照事先布置好的,弓手、弩手依次埋伏到战斗位置,待命,随时准备发起攻击。 这是南瑾言的马车,林嵩接了发兵的圣旨,带着部队直接就出发了,一来是为了节省时间,二来是怕林妙音知道了非要跟来。 可他万万没想到,林妙音拿着长乐给她的玉佩,私自进宫去找了三殿下,结果南瑾言二话不说,一并将她带了过来。 眼看车队即将进入营地前哨的防御范围,南瑾言下令举起南晋军旗,同时亮出令牌。 前哨士兵一看,是三皇子,立马重新挥动旗帜,让中军放行,南瑾言的车队浩浩荡荡的奔向南晋大营。 林嵩接到消息,已经带领营中众将士在营帐外等候,不一会儿急促的马蹄声、车轮声、队伍整齐步伐声从远处传来,紧接着,南瑾言的马车出现在了大家的视野中。 马车缓缓停下,众人跪,“恭迎三殿下!” 南瑾言先从马车上下来,然后站在车辕旁,转身,伸手牵住从车厢里钻出的林妙音。 “爹!”熟悉的声音传来,林嵩抬头,瞬间五雷轰顶,这三殿下怎的会把他女儿带来这凶险之地! “免礼,大家都起来吧!”南瑾言心情大好,多亏了这次随军的机会,让他能和林妙音同乘一车,单独相处。 虽然一路上林妙音经常心不在焉,但是南瑾言心情非常的愉快,他觉得林妙音和他之间的关系更近了一步。 “爹爹……你来都不带音儿!哼!”林妙音两手叉腰,小嘴一嘟,一副嬉皮笑脸的娇嗔样子。 她跑过去,也不管周围的人看着,一头扑进林嵩怀里,掩饰住她眼里转瞬即逝的光和满满的忧伤,她憋了太久,强颜欢笑了一路。 副将命人把三殿下的马、车牵入营中,又分别为南瑾言的护卫队分配了营帐。 两个护卫统领身穿青色铠甲,披着藏青色披风,手握腰间佩刀,紧紧跟随在南瑾言身后。 听见口号声,南瑾言回头,一队巡逻的士兵排的整整齐齐,从他们身后走过。 他放眼望去,大营周围用战车围成营垒,两辆战车面对面做“辕门”,整个大营军容整肃,这布局,林嵩是打算速战速决。 “你!唉!胡闹啊!你怎么跟来了?”林嵩看着她,眉头一皱,“来人!给我把她送回去!” 林妙音一听,连忙推开林嵩,眼里又恢复了调皮嬉闹的神情,跑到南瑾言旁边,拉起他的手。 然后得意的说道:“是三殿下邀请我来的,走与不走得殿下说了算!”转头笑嘻嘻的看着南瑾言问道:“对吧?” 南瑾言低头看了一眼和林妙音牵在一起的手,满眼宠溺的看着她,温柔的“嗯!”了一声,头点的像小鸡啄米,转而对林嵩说道:“是我硬要带她来的,林将军莫要责备妙音,要怪就怪我吧。” “微臣不敢!殿下请!”南瑾言都发话了,他还能说什么,只好默许了林妙音的到来,带着他们入了营帐。 林嵩的营帐内陈设很简单,中间是沙盘,门的左侧有张简易的床榻,榻边的架子上是他的方天画戟。 右侧有一个木架,上面撑着他的铠甲,正对着门靠里的地方放着一张案几,后面是一个蒲团。 一进营帐,南瑾言往沙盘前一站,林妙音也规规矩矩跟着站了过去,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南瑾言身上。 林嵩正为难是继续之前的讨论,还是向三殿下说明一下局势,只是那样又花上不少时间,现在他只想争分夺秒把妙静救回来。 南瑾言看到林嵩面露难色,说道:“林将军不必顾虑我,想必我的到来打断了你们刚刚的讨论,大家继续,我旁听。” 林嵩欣慰的看了他一眼,指着沙盘又与众将领继续讨论了起来,南瑾言哪有心思听,他一直看着身边的林妙音,越看越觉得可爱。 林妙音站在一旁心神不宁,实在是担心娘亲和顾北城,她恍恍惚惚转身正要走,南瑾言一把拉住她的衣袖,小声问:“去哪?” “我去军医那……”林妙音凑到南瑾言耳边低声说:“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其实她就是想出去透口气,心口仿佛被一块巨石压着,也不知道娘亲和顾北城现在是死是活? 想起那天晚上,她后悔极了,不该就那样走了,应该跟他道歉,跟他把心里的话说完,想着想着红了眼眶。 南瑾言担心的看着她,轻声说:“我陪你去……”一脸的期待。 林妙音摇摇头,“不用,你留在这,我自己去。”说完对南瑾言挤了个微笑,走了。 南瑾言看着林妙音心事重重的出了营帐,突然觉得林嵩他们说的内容枯燥乏味至极,他也想立刻离开这里。 可是父皇让他监军学习,又不敢抗旨,接下来的时间里,南瑾言人在魂不在,根本不知道林嵩他们在说什么,满脑子都是林妙音。 林妙音出了营帐,深深的吸了口气,仰起头,不让眼泪流出来,她漫无目的地在大营里四处闲逛。 不知不觉,兜了一圈,又走到林嵩营帐门口了,她踢了一下,把脚下的一颗小石子踹的老远。 那石子溅到门边守卫的小腿,又反弹开,看起来老疼了,可那守卫握着长矛,仍旧一动不动,如同假人一般。 “报……!” 林妙音本来想过去道歉,一个小兵背上插着旗子,骑着快马冲进大营,还没等马停下,就从马背上跳下,狂奔进了林嵩营帐。 “启禀将军!发现东隅军队在前方集结!”小兵语气急促! “来了大概多少人?可见到妙静医官和北黎世子?”林嵩急急的追问。 林妙音站在营帐门外,偷偷的听着,东隅人来了,不知道娘亲和顾北城怎么样了?她内心十分焦急。 “他们被羁押在军前,目测对方至少五万余人!”小兵报。 羁押?那就是说他们还活着!林妙音眼里闪过一丝激动,娘亲还活着,顾北城……也还活着,太好了! 林嵩在沙盘上一边快速的摆弄变化阵型,一边思考着战术的可行性和胜算。 “可见北黎军队?”副将问道。 小兵抱拳:“北黎军队正与其对峙!” 第三十二章 妙静(八)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东隅的军队和北黎的军队正面对面,僵持不下,双方谁都不曾越雷池一步! 耶律信用陌刀顶在顾北城脖子上,顾羌刀已出鞘,骑着一匹绝影,立于军中,愤怒的盯着耶律信,目光如一把寒箭直射他的心脏。 李震将军带着精锐护卫,骑马围在顾羌边上,身后就是北黎的虎狼之师! 李震一抬手,军旗摇曳!军中鼓声“轰轰”如雷,震天响!“杀!杀!杀!”士兵的呐喊声如洪,地动山摇! “王!您的软甲呢?”李震无意间发现顾羌今日竟未穿软甲,心头一紧! 顾羌不紧不慢从怀里掏出一支判官笔,淡定的说道:“做它了。” “……”李震想起来自从前不久收到国师的来信后,就再没看到顾羌穿软甲。 “按国师要求打造的,当真锋利无比,削铁如泥,穿刺铠甲不费吹灰之力!”顾羌说完又小心翼翼揣进怀里。 耶律信突然喊话顾羌:“喂!顾羌,别跟个娘们儿似的缩在队伍里,出来,来,光明正大的打一场!” 东隅军队鼓声也随之响起,士兵们举放着手中的武器,高呼道“威武!威武……!” 顾北城睨了耶律信一眼,鄙视的说道:“光明正大?你也配?” 耶律信将刀刃立了起来,“再多说一句,我立马砍了你!” “不要!住手!”妙静大喊。 “轰隆隆!咚咚!轰隆隆!咚咚!……”一阵有节奏的鼓点声徐徐飘来,“呜……呜……”整齐的牛角号声吹响,林嵩驾着战车率领南晋大军如约而至! 耶律信让人用匕首架着妙静的脖子,把她带到军前。 “林嵩,林将军!久仰久仰!”耶律信调侃道:“今日一见,果真气度不凡!” “速速将妙静医官放了,可饶你狗命!”林嵩的副将用刀指着耶律信吼道。 “哈哈哈……”耶律信大笑道:“我今天是来和你们谈交易的!” “要打便打!废话少说!”副将怒斥。 林嵩抬手,示意副将莫急,淡淡的问道:“什么交易?” “今日只有一个人能从我手里活着回去,既然来都来了,要不……你们两个打一场,谁赢,我便放了那方的人!如何?”耶律信得意洋洋。 林嵩紧握着方天画戟,看着命悬一线的妙静,心一横,高声喊道:“众将士听令!” 虽然北黎始终是南晋的心腹大患,但顾羌的信誉比耶律信好上千倍都不止!东隅之人毫无诚信可言。 林嵩打算佯攻顾羌,混淆耶律信的视听,再两军混战时,趁机让弓箭手将挟持妙静之人射杀,随后派人调转马头,趁乱,悄悄将妙静和世子都带走。 再胁迫顾羌一起歼灭东隅大军,只是这样一来,南晋恐会损失惨重,这也是一步险棋!赌得是耶律信像纸条上那般想顾羌死,为了妙静,顾不得了。 “夫君!不可!”万一东隅趁机发兵和北黎一起攻打南晋,林嵩不是九死一生?妙静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 看林嵩举起战旗,准备挥下,林妙音大喊:“爹爹!不要!不要丢下顾北城!”她想跑过去阻止,被南瑾言拽住。 “妙音,别去!”南瑾言急了。 林妙音转头吼了他一声:“放手!”用力撇开南瑾言的手,说道:“我要去救顾北城!”然后向林嵩跑去。 顾北城!原来她之前的所有不安和心不在焉都是因为他!南瑾言看着自己被林妙音甩开的手,愤怒的握成了拳。 他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可以不要,唯有林妙音,从南瑾言病中起,她就是他心头的一点朱砂!谁都不能将她抹去! 南瑾言夺过旁边士兵的弓箭,还未等林嵩旗落,妙静身后的东隅小兵被一箭射中眉心,瞬间倒地。 妙静趁势拼命向林嵩奔去,耶律信将陌刀对准妙静投出,刀刃刺穿了她的身体,妙静带着枷锁重重的向前摔在地上,随着林嵩一声凄惨的“夫人!”妙静再没能站起身来…… 林妙音惊呆了,好像整个世界都被按了暂停键,只有妙静倒地的瞬间没能停住!仅仅几秒,从此阴阳相隔! “娘亲!娘亲……!”她撕心裂肺的哭喊着,疯了般想要跑过去,却被一个统领强行抗走了。 顾羌趁耶律信捡刀刹那,向东隅发起进攻,他骑着绝影奔向顾北城,一刀砍掉了他的枷锁,“上马!”顾羌刚伸出手,耶律信的陌刀横扫而来! 顾羌后倒在马背上避让,耶律信立起刀刃砍下,顾羌一手用刀挡住陌刀,一手从怀里掏出判官笔扔给顾北城,“接住!” 这武器在青楼时旦傅教过他如何使用,还传授了招式,顾北城一接到判官笔就狠狠的刺进了耶律信的腋下,顾羌趁机起身回一刀,耶律信举刀挡去,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 东隅士兵见状,向顾羌攻了过去,把他团团围住,不让他与顾北城联手,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顾羌坐在马上手起刀落,东隅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铠甲。 面对比自己高大的耶律信,顾北城身轻如燕,灵巧的在其周围穿梭、围绕、闪避,不停的变化位置,猛攻耶律信下盘,就几十秒耶律信就有些站不起来了。 顾北城手握判官笔向耶律信心脏捅去,却被他一把捏住,顾北城力气没他大,扔他两只手用力也无法再往前挪。 耶律信嘚瑟的说道:“想杀我?没那么容易!” “那可未必!”顾北城手腕一转,耶律信发现不对劲,已经来不及躲闪,只能将他的笔尖迅速推偏。 那判官笔内两节一秒伸出,瞬间爆长,轻松刺穿耶律信的铠甲,戳进他身体里,可惜离心脏偏了半寸! 顾北城趁耶律信受伤跪地,拔出判官笔,拉住另一头笔尖,从后面又抽出一支,向着耶律信头部两侧的太阳穴猛的扎去。 南瑾言拿弓对着顾北城又是一箭,“嗖”一支箭朝着顾北城身后射来,顾羌正好一刀插进敌人胸口,那人死死抱住他的刀不放。 顾羌一看来不及了,弃刀从马背上飞身过去,用身体替顾北城挡下了箭,顾北城回头,耶律信果断挥刀。 顾羌一把推开顾北城空手去接陌刀,那锋利的刀刃怎是肉体凡胎能抗得住的,刀,还是落了下来…… “君父!!”顾北城瞪大眼睛大喊,脸上青筋暴起!他恼羞成怒,飞身一跃而起,双膝跪在耶律信肩上,用大腿根夹住他的头,将两支判官笔从两侧猛的插进耶律信的太阳穴中! 耶律信倒在了顾羌尸体的旁边,死不瞑目…… 林嵩跪坐在地上,抱着妙静的尸体,悲痛欲绝,副将带着护卫队将他围在中间,没有他的命令,南晋军队始终按兵不动,任由东隅和北黎厮杀。 在妙静还剩最后一口气时,她告诉林嵩顾北城曾在东隅大营救过她一命,想他放了顾北城。 “将军,现在东隅和北黎两败俱伤,我们要不要……”副将话还未全部说出口,就看见林嵩抱着妙静的尸体站了起来,眼神黯淡无光。 “撤兵!”林嵩淡淡的说。 副将疑惑,这是多好的机会啊!可以一举歼灭他们!“可是……” “我说撤!兵!”林嵩抱着妙静怒视着副将。 李震摆脱围杀,吹了声口哨,绝影秒至,他带着顾北城翻身上马,两腿使劲一夹,“驾!”绝尘而去。 北黎副帅高呼,“收兵!保护世子!”战场上顷刻间就剩下东隅的残兵败将。 “将军!世子逃跑了!”南晋副将急匆匆的禀报。 林嵩看都没看北黎军队,平静的说:“由他去吧……” 副将瞟了一眼战场,“那这些东隅人……?” “陪葬!”林嵩一脸阴郁。 眨眼睛,血流成河,东隅人尸横片野…… 南瑾言看着林嵩放跑了顾北城,心里不悦,但碍于是林妙音的父亲,他也就睁一眼闭一只眼。 林嵩盯着南瑾言怒视了几秒,若不是他那一箭,妙静根本不会死…… 第三十三章 新王(一)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今日的天气格外的好,天空蓝的透明,只依稀的有几片散开的云,阳光不浓不淡,轻轻的撒在院子里的花上。 庄姬夫人一袭水红色对襟宽袖襦裙,逶迤拖地,优雅的跪坐在寝殿内矮几旁的蒲团上。 她瞟了一眼,几上花瓶里插着的鲜花上不见露珠的痕迹,这些还是昨日采摘的,不由得摇摇头,这些丫头又偷懒了。 她左手拂过右边的衣袖,右手温柔的拿起木勺,从矮几右侧炉子上的茶壶中,倒出一勺浆来,仔细的盛入盏中,端起来吹了吹,正要入口。 她的一个贴身侍女怀中抱着新采的花,匆忙的跑了进来,激动的连规矩都忘了,一脸兴奋的说道:“夫人!夫人……您快来看!院中的白玉簪开花了!” 白玉簪?开花?庄姬夫人把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简直难以置信,宫里的匠人之前说,这白玉簪不喜北黎的气候,能养活,却是开不得花的。 这白玉簪种了快七年了,还是怀顾北城那时,顾羌亲手种下的,就因为自己随口说了句喜欢,只是一直遗憾,一次都未见这花开过,怎么忽然间就开了? 庄姬赶紧起身前往院子,见那茂密的绿叶间,当真缀满了无数白色的花,满院的白玉簪都开了。 “启禀夫人,国舅求见!”一个小宦官低声禀报,生怕坏了夫人赏花的雅致。 庄姬夫人俯身采下一朵,捏在手里端详,许久,才应了一句:“叫他进来吧。” 这国舅,是庄姬夫人同父异母的弟弟庄恒,两人的关系从来都是貌合神离。 自从她嫁给顾羌,这庄恒打着亲弟弟的旗号,总是变着法儿的找她不是要钱就是要权! 可这庄恒从小被家里惯坏了,整天不学无术,难当大任,为了安抚他,给他设了个可有可无的闲职——内城安防巡察使,为了像个样子,还配了二百个私兵给他。 庄姬夫人念在已故父亲的份上,一次又一次的容忍于他胡闹,可这似乎并没有让庄恒懂得感恩,反而助长了他的狼子野心。 “姐姐!”庄恒向庄姬夫人行了个礼,都不知道藏一藏,眼神里喷出的幸灾乐祸。 庄姬夫人悠悠挥了下手,示意侍从们都退下,瞥了一眼庄恒,不语,这个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一准也没什么好事。 “姐姐真是好雅兴,竟还有心情在此处赏花……”庄恒往园中石桌前一坐,自顾自倒了一杯茶。 闭上眼睛闻了闻,好茶,赶紧先呷一口,方才戏谑的说道:“不过也是,你也不可能知道!” “什么意思?”庄姬慢慢拈了一下手里的花,他这话里有话,肚子里打的什么算盘? 庄恒站起来,走到庄姬夫人面前,小声说:“顾羌死了……”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聚在一起却如雷贯耳,这每一个字都戳在庄姬夫人的心上,一朵盛开的白玉簪,从庄姬夫人的手里滑落,摔掉了几片花瓣。 “你,胡说……”庄姬夫人故作镇定的说道:“我并未收到消息……” 她抬头看看天,是有些不对劲,按理这个时辰传送的人也该到了,可却迟迟不见。 “消息?”庄恒招了下手,一下子好多庄恒的私兵,涌入院中,负责传递消息的小兵被押了出来,“我忘了告诉你,城门早已被我换上了我的人!” 顾羌带兵前脚刚离开北黎,庄恒就用私兵换下了守城的士兵,通信兵被他截住,得知顾羌死了,他喜出望外,立刻下令关闭城门,然后带着私兵进了宫。 庄姬夫人愤怒的两手揪住庄恒,“你,为什么这么做?” 虽说他们关系不合,但毕竟是亲弟弟,她对庄恒失望透顶,之前知道他贪得无厌,却没想到变得这般愚蠢! “为什么?”庄恒双手捏住庄姬夫人的胳膊,将她往旁边一甩,庄姬倒在了白玉簪丛里。 庄恒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情绪激昂的说道:“顾羌早该死了!因为我才是那个,可以给北黎带来光明的人!” 庄姬急忙用手撑着坐起身来,看着被她压倒的白玉簪,心疼不已,这是顾羌亲手为她种下的呀。 “白玉簪,我的白玉簪……”她根本不在意庄恒说的什么,惊慌失措的将倒下的白玉簪扶起,又重新为其培好土,一棵接着一棵。 而此时,李震和顾北城带着大军已到达城外,城门紧闭,副帅策马向前,对着城楼上大喊:“世子回来了,快快打开城门!” 几秒过去,副帅见无人开门,又高声喊道:“世子回来了,打开城门!” 顾北城一开始以为是因为北黎大军几乎倾巢而出,城内防御薄弱,母亲才下令关闭城门。 可是半晌过去,还是毫无反应,只见城楼上窸窸窣窣,有兵偷偷摸摸的探头探脑,却无人回应。 “城中有变!”顾北城抬头看着城楼,发现这些兵穿着私兵衣服,这不是他那个舅舅的人吗? 心中不由得十分担心庄姬夫人,眉心一蹙,沉声道:“撞开城门!” 一声令下,一队士兵推着冲车不停的用力撞向城门,一下、两下、三下……守城的私兵赶去想把城门顶住,可惜无济于事。 眼看城门即将被撞开,守城的私兵慌了,国舅不是说北黎全军覆没了吗?这城楼下的分明就是世子和李震将军啊! 私兵统领看看城楼上人心惶惶的士兵,他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平日里称兄道弟。 他们只是负责守护城门,并没有逼宫,可如若让世子自己攻进来,那他们就是谋逆,全部都得死。 可不能就这么跟着国舅去送死啊,私兵统领突然大吼一声:“迎接世子,打开城门!” 几秒后,城门刚徐徐开启约一人宽,顾北城和李震就带着军队冲了进去,大军浩浩荡荡直奔皇宫而去。 …… 庄恒从未上过战场,对军事更是一窍不通,他简单的以为只要把李震拦在城外,等他成了北黎王,倒时就算李震不服,这生米也已经煮成了熟饭。 庄恒说完,发现庄姬夫人根本就没听,望着跪在花丛里的庄姬,他怒火中烧,“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庄恒把庄姬夫人拽起来,恶狠狠的问她:“北黎的持国令在哪?” 庄恒记得,以前他试探过庄姬夫人,她曾经对他说过,想成为北黎王必须得有持国令,北黎军队认令不认人。 “恒儿,小的时候姐姐还抱过你……你可还记得?”庄姬抬起双手,捧住庄恒的脸,看着他,柔声说道:“那时候,你躺在我的怀里,你还对着我笑,那么小,那么可爱……你还……” 庄恒已经快失去耐心了,心中甚是烦躁,如凶兽般瞪着庄姬夫人,怒不可遏的又问了一遍:“持国令在哪?” 庄姬夫人微笑着看着庄恒,“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噌”的一声,庄恒拔出了剑,指着庄姬夫人,怒吼:“快把持国令给我!” “大胆!” 李震的声音传来,院中的私兵蒙了,国舅不是说……怎么又活了?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一会儿,军队就把整个院子围了起来,李震急步走入园中,环视了一圈,对着私兵呵斥道:“还不放下手里的兵器,想造反吗?” 私兵们看到李震,纷纷把手里的刀剑扔在地上,双手放于脑后,跪地投降。 庄恒立马挟持住庄姬夫人,挑衅的对李震说道:“撤兵!否则我杀了她!” 说着,庄恒用剑架住庄姬夫人,慢慢往身后的寝殿移去,持国令绝对藏在里面,等他拿到令,眼前的一切方可迎刃而解! “咣当”,庄恒的剑掉落在地上,眼珠爆突,面目扭曲而狰狞,他缓缓低头看去,一支金属打造的笔从身后刺穿了他的心脏。 庄姬夫人趁势躲闪到一旁,回头看见顾北城手握判官笔,站在庄恒身后。 他刚刚没有和李震一同从院门进入,而是悄悄跃于庄恒身后的寝殿顶上。 看庄恒离他越来越近,拿出判官笔,拧动机关,如鹅毛悄无声息的落于庄恒身后,对准他的心脏,猛的捅入。 “你……”庄恒转头一脸惊诧。 顾北城面无表情,手腕微微转动,判官笔立即收了回来,他在手里旋转了几圈,一把捏住,负手,冷冷的睨了庄恒一眼。 庄恒转身跪倒在地,一手捂住心口,一手撑着地面,血从指缝间滴落,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张开嘴艰难的问道:“持……国令……在哪?” 顾北城目光狡黠,嘴角微扬,负手于身后,俯身在庄恒耳边小声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没有那个东西……”然后,拍了拍庄恒的肩。 众人不知道世子最后对庄恒说了什么,只看到他说完以后,庄恒便喷出一口血来,瞪着眼倒地而亡。 “城儿!”庄姬夫人跑过去一把将顾北城揽入怀里,只几秒,庄姬夫人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跪地,高呼道:“庄姬,叩拜王上!” 众人跪拜,“叩拜王上!” “平身!” 李震单膝跪到顾北城面前,抱拳道:“启禀王上,这些私兵乱党当如何处置?” “王上饶命!王上饶命啊……!”私兵们惊恐万状,不停的求饶。 顾北城走到庄姬夫人面前,拱手道:“请母亲示下!” “记住,从今往后,这北黎的一切,都由王上定夺!”庄姬夫人说完,信步走去,捡起了先前她掉在地上的白玉簪,拈在手里。 顾北城凝视着那些前来逼宫的私兵,冷冷的说道:“斩!” 庄姬夫人拈花的手一顿,复又小心翼翼的放于掌心,欣慰的看着那白玉簪,转身回了寝殿。 李震中气十足的说道:“王上有令,谋逆者斩!”声音回荡,响彻整个皇宫…… 第三十四章 新王(二)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第二天一早,顾北城正襟危坐于大殿之上,官员们有序的立于殿中,经过昨日庄恒那么一闹,为避免因新王继位再生事端,庄姬夫人破例垂帘听政,以慑百官。 “启禀王上,昨**宫者已全部伏诛,另外其他参与其中的私兵等待王上发落!”李震将军上前单膝跪地,拱手。 顾北城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看向殿内的官员,他们听到全部伏诛,开始低头窃窃私语,像是有话要说。 “各位大人觉得应当如何处置?”顾北城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大殿内瞬间鸦雀无声,这些官员一个个只知道低着头,虽说顾北城是先王之子,名正言顺,无可厚非。 可在他们眼里,毕竟还是一个孩童,如何能担得起这整个北黎?所以不屑与他一起讨论政事,但庄姬夫人在此,又不敢表现的过于放肆。 这独角戏实在有些尴尬,顾北城偷偷看向母亲,希望可以寻求一些帮助,可庄姬夫人虽然坐于帘后,却一言不发。 殿外一个小宦官跟在一个身穿南晋铠甲的将领身后,一溜小跑,着急的说道:“节度使大人,王上正在和大人们商议政事,您现在不能进去!”语气十分急促。 “让开!”南晋节度使怒气冲冲的推开小宦官,“简直笑话,整个北黎还有本官不能去的地方?”语气咄咄逼人。 节度使忽然闯进了大殿,他的到来立刻打破了原有的气氛,倒让这尴尬缓和了几分。 即便如此,节度使这副目中无人的架势,也让在场的所有人感到十分恼怒,顾北城看着他,目光如炬。 小宦官只看了一眼顾北城,吓得“咚”跪地,趴在那瑟瑟发抖,紧张的解释道:“王上,奴才该死!奴才实在是……” “你先下去吧。”顾北城朝着诚惶诚恐的小宦官挥挥手,这么嚣张跋扈的节度使,小宦官能拦住才叫奇怪。 “你们北黎真是好大的胆子!不仅偷偷带回质子,都没有向圣上启禀,又私自封了新王!怎么?要反么?”南晋节度使这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当真是让人厌烦。 本来安静的大殿立马炸开了锅,大臣们小声议论了起来,胆子实在小的面面相觑,胆大一些的莫不摇头叹气,如今随便一个南晋之人似乎都能在这大殿上趾高气昂。 节度使的目光不禁落在顾北城的身上,看上去是个孩童模样,可那精致的脸庞上却透着冷峻。 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里,看不到任何感情,身边仿佛围绕着一股寒气,尽管节度使站的离他老远,也不寒而栗。 节度使又看了顾北城一眼,他不确定眼前的此人,当真只是一个孩童吗? 庄姬夫人注意到,顾北城神不知鬼不觉的已经把判官笔捏在手中,他对节度使的容忍几乎已经到了极限。 东隅之战刚过,北黎现在暂时无力与南晋抗衡,此时此刻,是绝对不能硬来的。 新王年幼,群臣不安,可谓内忧外患,一不留神就会朝局动荡,甚至招来灭国之灾。 庄姬夫人从帘后出来,走向节度使微笑着说道:“节度使这话说的见外了,北黎早就归降南晋,怎么还分你我?不都是一家人吗?” “哼!既然如此,为何偷偷带回世子?要立新王为何不报?”节度使握着腰间刀柄,头一昂,语气咄咄逼人,北黎这么做简直就是把他架在刀尖之上。 庄姬夫人将手伸进袖中,迅速取下一个羊脂玉的镯子,偷偷塞到节度使手中,若无其事的说道:“实属事发突然,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并非要为难节度使大人。” 节度使一看羊脂玉,这可价值连城,赚大发了,他一把接过,急忙揣进怀里,态度三百六十度大转变,两手一背,特别善解人意的说:“事情确实是比较突然,既然如此,本官自会向圣上禀明此事。” “那就有劳节度使了。”顾北城站在一旁,看着庄姬夫人对一个南晋官员卑躬屈膝,他将一只手捏着判官笔,另一只手背到身后,紧握成拳。 节度使转身朝殿外走了几步,又折回来煞有介事地对庄姬夫人说道:“夫人还是尽快把人送回去吧,不要让本官太过为难,不然事情就不好办了,知道吗?”说罢,又瞄了一眼顾北城。 “那是自然……”庄姬谦卑有礼的微微颔首,令道:“来人,送节度使大人!” 节度使大摇大摆的朝着殿外走去,两个宫人低着头,毕恭毕敬的跟在他的身后,一路把他送出了宫,看着节度使这次是真的走了,庄姬夫人才松了口气。 庄姬夫人贿赂南晋官员的举动,顾北城全都看在眼里,他深刻的体会到,君父这北黎王当的有多么的不容易和憋屈。 不单单是顾北城瞧见了,大殿内的部分官员也瞧见了,当下这样的情况,但凡能用钱财就能解决的问题,都该暗自庆幸,只是不免也有愤愤不平之人。 “哼!真是有辱先王的一世英名!”一个大臣愤怒的说完,还不等退朝,转身就要走。 是啊,如果顾羌要是还活着,绝不会允许她这样谄媚讨好南晋,如果顾羌还活着,那南晋节度使,也绝不敢颐指气使的冲到大殿之上来,如果…… 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明明自己刚刚失去了夫君,却没有资格像寻常女子那般为亡夫悲痛,也未曾得到半点安慰。 就要迅速收敛起悲伤,像男子一样拿起剑,护着年幼的新王,一路披荆斩棘,拉着伤痕累累的北黎,艰难前行,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站住!”庄姬夫人强忍着眼里的泪水,看着那个官员,厉声斥道:“有辱先王?我庄姬何时做过有辱先王之事?我所做之事,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对得起北黎,问心无愧!” 庄姬的话掷地有声,声音回荡在大殿之内,使她本就大义凛然的气质,再添许多威仪,显得更加气势如虹,惊的殿外树上歇脚的鸟儿四起飞散。 那官员义愤填膺,不依不饶的质问庄姬:“我北黎!是何时?变得竟需要靠贿赂一个小小的南晋节度使!才能安稳度日?” 她断然没有想到,这大殿之上的众臣,所关心之事并非是这岌岌可危的江山,也不是顾北城的安危,而是那既做不得果腹解饥的粮食,又当不得冲锋陷阵之兵器的面子,内心不免一阵寒凉。 “北黎现在的情况,你们,难道就不清楚吗?”庄姬抬手一划,指向殿内的所有人,手挥的太过用力,脚下一阵趔趄。 顾北城往地上轻轻一点,如一支离弦之箭,飞将过去一把扶住,心疼的看着庄姬夫人,轻唤了一声:“母亲……” 庄姬的眼睛里闪着灼灼的光,转头流盼那高高在上的皇位,用手指着望向众臣,愤慨的问道:“是谁为了北黎战死沙场?又是谁忍辱负重,千里迢迢去往南晋,为你们换取现下的安稳?” 朝堂之上的官员,有时候就似那墙头上随意长出的野草,生命力虽然旺盛,却无坚韧的茎,只要有风吹过,便随之左右摇摆。 那个官员瞬间语塞,目光游离闪烁,表情凝重,大殿内的其他官员,心情骤然间变得沉重而愧疚起来。 她虽然是北黎的庄姬夫人,但更是一个女人,好容易才刚刚从骨肉分离的悲哀中走出,又刹那间跌进了丧失丈夫的痛苦里。 为了北黎,还要自轻自贱的放低身份,卑躬屈膝的在南晋官员面前阿谀逢迎,谄媚陪笑,可到头来还不被理解,遭人诟病。 庄姬夫人的双手微微颤抖的摁住胸口,泪水涌出眼眶,顺着脸颊缓缓落下,顾北城面色异常的平静,他抬起手,用衣袖为母亲轻轻的拭去眼泪。 看着殿中的庄姬夫人和顾北城,李震首当其冲,往庄姬夫人和顾北城面前一跪,叩首道:“臣,李震,愿誓死效忠追随王上,若违此誓,不得善终!” 殿内的大臣陆陆续续的都跪了下来,异口同声的叩首道:“臣等愿誓死效忠北黎,追随王上……!” 顾北城自然是不可能再回到南晋去当质子的,可这样一来,北黎就算是与南晋彻底决裂,反正继续做附属国北黎终无出头之日,即将面临的是亡国的风险,不如放手一搏,或许还有转机。 当天晚上入夜,顾北城就偷偷召见了李震将军,命他带上北黎军队,子时一过,就秘密将南晋驻扎在北黎的一众官兵全部斩杀,不留活口。 李震领命,出了皇宫,第一件事,就是以要为先王按君王制秘密发丧为由,迅速封锁了所有的城门,任何人不得进出。 南晋节度使因为才收了庄姬夫人的好处,自然不会横加干涉,看城中到处挂起白幡,信以为真,也就对此事视而不见。 入夜,节度使就寝时还爱不释手的把玩着庄姬夫人给他的羊脂玉镯,这么好的羊脂玉,他一辈子恐怕也挣不来十分之一。 整个府上他都找不到个安心存放的地方,要睡了便将其揣入里衣的怀中,这才安稳入眠。 子时一过,顾北城和李震就兵分两路,李震负责绞杀南晋驻军,顾北城带兵偷偷潜入节度使府邸,亲手将节度使毙命于梦中,临了还不忘拿回庄姬夫人的羊脂玉镯。 一夜之间,驻扎在北黎的南晋之人被斩杀殆尽…… 第三十五章 发丧(一)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林嵩的军队还没有回到南晋,他的副将,已经偷偷派人快马加鞭的,把林嵩私自放跑北黎世子的消息送进了宫,南萧勃然大怒。 “哐当!” “啪嗒!” 瓷器摔碎的声音,不断的从宣正殿的御书房内传出来,门口的侍卫、太监、宫女全都低着头跪在地上。 这几日,旦傅一直忐忑不安,他天天着太子去御书房给南萧请安,顺便打探一下前线的战况。 旦傅和太子刚到宣正殿门口,就被南萧身边的公公拦下了,“哎哟,太傅今日怎么把太子殿下带来了?奴才劝您还是回吧!”说着,往御书房里无可奈何的瞥了一眼。 “父皇怎么了这是?”太子焦急的往里瞧了瞧,小声的问公公。 公公把太子和旦傅拉到一旁,用手掩着嘴,低声说:“林嵩将军把世子放跑了,陛下正发怒呢!您二位今儿就别去请安了,快回吧。” 旦傅一听,林嵩把顾北城放了?估计前线出事了吧!“公公可知前线战况如何?” “听说北黎王战死了,本来可以一举歼灭北黎的,结果,唉……”公公抱着拂尘,头微微侧向一边,一脸茫然,“这林嵩将军是怎么了?估计林府凶多吉少了!” 顾羌驾崩了?旦傅心里咯噔一下,可这林嵩为什么会放了顾北城?着实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公公可知林将军为何放了世子?”旦傅向周围看了看,小声追问。 那公公叹气摇头道:“这,老奴就不知了,来人也没说……” 旦傅谢过公公,转身就走,太子一看,赶紧去追他,“太傅,你等等我啊!” 旦傅走的比较快,说话间都出了宣正殿的宫门,来到了甬道上,太子的轿辇也在这,他拉过太子,把他塞进了轿子里。 “殿下速速回东宫去,今日呆在宫里,切记,哪也别去。”旦傅怕他嫌他碍事,故作神秘的说。 太子还偏偏就信了,没办法,他从小就只服旦傅一人,只是看旦傅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心里担心的很,遂问他:“太傅可是有心事?” “回头告诉你,时间紧迫,你先回去!”旦傅说完就朝着宫门方向去了。 太子从轿子里伸出头来大声问:“太傅你要去哪?可能带上本宫?” “太子回去吧,我有重要的事去办。”旦傅头都没回,把手举过头顶,向身后的太子摆了摆。 …… 林嵩的大军刚抵达南晋城门口,迎面就冲过来一群士兵。 “林嵩,林将军可在?”一个守城的统领拱手问。 副将瞟了一眼林嵩,心里盘算着估计圣上已经收到消息了,淡淡的问:“找我们将军何事?” “圣上有令,请林嵩将军下马,跟我们走一趟吧!” “让开!”林嵩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 守城的统领看到林嵩点马后拉着一辆板车,车上躺着一个女人,面色苍白,用披风盖着,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死了。 “将军!”守城的统领很坚持,“您还是跟我们走一趟吧,莫要让我们为难!” 林嵩挥动他的方天画戟,指着马前的守城统领,怒斥道:“我叫你让开!” 起风了,林嵩身后,队伍里的战旗迎风招展,那人不肯让路,林嵩不肯下马,方天画戟的矛头离守城统领的喉咙不到一指宽。 风越吹越大了,地上的小碎石连同细土,在风中翻滚,除了林嵩,队伍里其他将领的披风随风飘起,一阵大风袭来,带着点点风沙,稍微有点迷眼睛。 林嵩担心的往身后看了一眼,盖在妙静身上的起风,被风掀开了,守城的统领这才看清楚,那女子腹部处的衣服鲜红一片,有差不多一掌长的刀口清晰可见。 林嵩收起方天画戟,翻身下马,急急的把武器往板车边随手一靠,没立稳,“咣当”倒地。 他没有理会,忙为妙静重新盖好披风,一直用手按着,直到这阵风过去。 “车上之人是……?”守城的统领低声问副将。 副将向他招招手,坐在马上俯身,凑近小声说:“那是我们林嵩将军的夫人!” 林嵩旁若无人的抱起妙静的尸体,对着她轻轻的说了一句:“走,我们回家。” “林将军!” 林嵩顿住脚步,侧头用余光看了一眼守城统领,低沉着声音说道:“我将夫人送回府,自会去向圣上请罪!” 守城的统领挥了下手,护卫军纷纷围了过来,用刀指着林嵩,军队的将领蠢蠢欲动,想过去帮林嵩,副将怒斥:“怎么?你们要让将军抗旨吗?” “爹!”林妙音听见动静,从南瑾言的马车上下来,奔向林嵩,推开那些护卫军,“你们走开!” “你过来干什么?回去!来人!”林嵩怒吼。 副将从马上跃下,拉住林妙音的胳膊,把她往队伍里带,“别闹,你跟我走……”他对着林妙音眨眨眼,“抗旨是要杀头的……” “可是……”林妙音根本放心不下,再者,她现在只想和娘亲待在一起,“我要和爹爹在一起!” 南瑾言也下了马车,朝着守城的统领走了过来,问道:“让林将军先回府安顿好林夫人,晚些再随你入宫,可行?” “可是……”守城的统领有些为难。 “就晚一会儿,耽搁不了多久,再说,你我都不说,父皇也不会知道。”南瑾言拍了一下统领。 统领想了片刻,“那就依殿下所言!”抬手对守城的士兵高声喊道:“放行!” 南瑾言转身走向林妙音,微笑着想拉起她的手,却被林妙音拒绝了,他温柔的说:“跟我上车吧。” “不了。”林妙音一口回绝,然后爬上了板车。 队伍跟在林嵩身后进了城,林府本就还在置办着管家的丧事,整个林府白茫茫一片,大家看到林嵩怀里的妙静,瞬间跪地嚎啕大哭。 灵堂里,整齐的停放着两口棺材,林嵩带着林妙音跪在妙静的灵前,悲痛欲绝,从怀里掏出耶律信派人送来的簪子,轻轻放在妙静的灵位边,起身又给管家鞠了个躬。 “林将军,节哀顺变!”南瑾言的声音从林嵩身后传来。 林嵩没有理他,一言不发,与南瑾言擦肩而过,朝着府外走去,跟着那统领进了皇宫。 南瑾言知道林嵩心里怪他,他自己也很后悔,可他是无心的,他自己根本不知道事情会是现在这样! 他挪步到妙静的灵前,默默为她上了一炷香,又往火盆里投了纸钱,他看到旁边还有一口棺材,心里一惊,这又是何人? “三殿下这是做什么?”林妙音抬起头,冷冷的看了看南瑾言。 南瑾言知道,林妙音定是还在怪他射偏的那一箭,可那是个意外啊,他也没想到会恰好射死了那东隅人! 南瑾言走到林妙音身边,蹲下,“我知道你还在怪我,可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我不怪你,三殿下从前线回来,舟车劳顿,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林妙静没看他,平静的说。 她不想听南瑾言解释,无论他说什么,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都不重要了,她的娘亲已经死了,说那些还有什么用呢? “你……是在赶我走吗?”南瑾言的声音有些哽咽。 林妙音就这么讨厌他吗?他不是已经道歉了吗?他不是说了自己不是故意的,为什么就不能原谅呢? “殿下!请回吧!”林妙音站起来,手往府门方向一摊,语气透着不悦和几分不耐烦。 南瑾言不想再惹她不快,深呼吸了一口气,温柔的看着林妙音说道:“我!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 说完,出了林府,转身依依不舍的望向府内,他曾想过无数种来林府找她的情景,天知道,他第一来,竟会是这样。 门外的白幡飘动,路过林府的行人小声议论:“这将军府像是中邪了吧,一下就死了两个!太惨了!” 南瑾言拉住其中一个,问道:“除了林夫人,另一个是何人?” “听说是府上的管家……” 他愣在原地,许久,原来出征前林府就有丧事,那……林妙音的悲伤和心不在焉,莫非不是为了顾北城?可那时她分明很担心那世子!还是说,真的是自己想多了?车帘落下,南瑾言的眼眶红了。 林妙音跪在火盆前投着纸钱,火光闪闪,在眼中跳动,她想起娘亲的微笑……;她想起娘亲为她治疗膝盖上的伤口……;她想起娘亲为她戴好头上歪了的簪子……;还有管家…… 她环顾四周,一大片一大片的白,满目都是,官员们都知道林嵩惹了圣怒,无人敢来吊唁,门可罗雀,冷冷清清。 林妙音的泪水好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的滚落,滴在白色的麻衣上,开出一朵又一朵的泪花,视线模糊了,都看不清火盆在哪,她抬起衣袖,擦了擦眼睛,袖口立马湿了一大片,刚擦过,又模糊了…… 恍然间,好似看到一个人影,从大门进来,走上了廊桥。 第三十六章 发丧(二)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又起风了,今天的风有些大,却怎么也吹不散头顶厚重的云,乌压压,阴沉沉,只有天边还泛着鱼肚般的白,廊下的白绸和灵堂两侧的白幡把风一吹,晃动的厉害。 林妙音止住眼泪,顺着廊桥望向那人,是太傅,浅灰色的宽袖对襟长袍随风飘展,他半披半束的头发被风粗暴的扬起,千绦万缕肆意的裹挟在脸上,遮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不停的用手将面前的发丝拨开,怎奈风牵着发,发引着风,脸若隐若现。 旦傅匆匆进了灵堂,风被他成功甩在了身后,头发弯弯绕绕纠结在身后,一缕发丝从脑后逆着发冠延头顶垂于额前,但至少终于看清楚他的脸了。 他用嘴向上把那缕青丝吹偏到一边,又抖了两下衣袖,露出双手,整理了一下衣冠,这才来到堂中,站定,看着灵位上的字:爱妻妙静之灵位,旦傅一愣!妙静?死了? 林府管家被刺身亡的事,他倒是听说,只是没想到妙静医官也……一下子就没了两个人,旦傅轻叹,毕恭毕敬的向灵位和林妙音行了个礼,然后上前为逝者上了香。 灵台上的烛台里,红烛换成了白蜡,烛火熠熠,林妙音跪坐在火盆旁,两个眼睛红红的,还稍稍有些肿,眼神暗淡,面容憔悴,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妙静的侍女跪在林妙音身后低声抽泣。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逝者已矣,还望林大小姐莫要太过悲伤,节哀顺变。”旦傅又拱手向林妙音安慰道。 林妙音起身,回礼。 旦傅眼睛一转,走近林妙音,俯身在她耳边小声问:“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眼泪,顷刻间又在林妙音的眼里决了堤…… …… 林嵩跟着守城的统领一路往宫里去,那统领频频回头看他,知道林嵩心中不快,倒也没有多言,守城护卫队里的官兵,对林嵩的大名并不陌生,他过去的那些英雄事迹,他们也是耳熟能详,今日算是有幸见着真神了,虽然相见的方式有些尴尬,但一点都不影响林嵩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 转眼就到了,今日的宣正殿,就像这天气一样,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公公焦急的在外面侯着,远远的看到林嵩来了,麻溜的就迎了上去。 “陛下今日为将军私自放走世子一事恼怒,如若是误会,将军可千万要解释清楚!”公公好心提醒他。 “多谢!”林嵩自知有罪,没有多言,走到宣正殿门口,他“扑通”跪在了殿外,叩首道:“罪臣林嵩,叩见陛下!” 南瑾言一回宫,就紧赶慢赶的去了宣正殿,妙静医官已经不在了,不能再让林嵩出事,否则,林妙音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的,现在唯一能帮到她的人,恐怕也只有他南瑾言了。 南萧正在批阅奏折,这折子是副将参林嵩的,大概内容是说他玩忽职守,故意放走北黎世子,有通敌叛国之嫌,还说他拥兵自重,居功自傲……每一条都说的有理有据。 他看完,顿感心口憋闷,奏折上的字变得越来越模糊不清,还有重影,不知怎的,喘气都开始费劲,后背直冒虚汗,拿着奏折的手微微颤抖。 南萧最不愿意看到的事,还是发生了,既在他意料之中,又超出他意料之外,这世上很多事就是这样,你以为你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可当事情真的发生时,内心又会像被无数的虫蚁啃噬一般。 听到林嵩的声音,南萧将手中的折子“啪”的合上,往桌上一放,闭着眼缓了片刻之后,才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声:“宣。” 林嵩从殿外一步一步跪到御前,叩首,一言不发的等待着南萧降罪,公公站在南萧旁边,看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都替他捏了把汗!好歹,解释或者辩解一下也好啊。 “想必你也知道朕今天为何找你来,你可还有话要说?”南萧丧着脸,手杵在桌上,尽量支撑住身体,没想到林嵩连解释都不屑了,心里更加愤怒。 公公见南萧脸色很差,整个人瞧着好像不大舒服,关切的小声问:“陛下,可要请御医看看?” 殿外,雷声翻滚,憋了许久的雨,倾盆而下,又大又急,和着狂风横扫万物,溅落下来激起一层水雾,今年的雨水来势汹汹。 “不必。”南萧怒视着林嵩,淡淡的回了公公一句。 林嵩从决定放走顾北城的那刻起,他就很清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可那是妙静最后的遗愿,就算赔上性命,也会为她完成。 “没有……”林嵩语气平静,他走出林府的时候,就没想过还能平安的回去,别的他都不在乎了,就是放心不下林妙音。 又是一阵雷声,天色更加暗了下来,仿佛即将入夜一样,宫女们端着烛台来为御书房盏灯。 南萧的手紧紧的握成拳,“咚”的一声捶在桌上,茶碗被一震,盖子都歪倒了一侧,笔海里的水向四周,荡起一圈一圈的波纹,把御书房内的宫人们吓了一跳,立即跪下。 “自己看看吧!”南萧把参林嵩的折子扔给他,“免得你死不瞑目!”猛然站起身,背对着林嵩,用手在椅背上一拍,十分痛心的说道:“你!太叫朕失望了!来人,压下去,明日午时,问斩!” 两个护卫冲了进来,站到林嵩身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林妙音最后一面?他把头往地上重重的一磕,绝望的说道:“谢主隆恩!”说完,无力的站起身来,面如死灰。 “父皇!且慢!刀下留情!”南瑾言闯进了御书房,跪在林嵩旁边,“父皇,此事不关林嵩将军的事,都怪儿臣!” 林嵩诧异地看着南瑾言,公公也急了,慌忙偷偷的朝着南瑾言摇摇手,这是把自己个儿架到火上去烤啊! “是儿臣的错,儿臣未听林嵩将军的指挥,一时性急放了箭,结果没能射杀顾北城,反而……反而害死了妙静医官,还让世子趁乱跑了!”南瑾言磕头语气十分急促,磕头道:“林将军是来替儿臣顶罪的!” 南萧一听,妙静死了?可副将的折子里只字未提,看看眼前,一个是他信任的大将,一个是他疼爱的皇子,他脑袋“嗡”的一下,突然两眼一抹黑,感觉身体不受控制的往下倒去,顷刻间失去了意识。 公公一看,不好,皇上晕倒了,他奋力向前一扑,及时垫在了南萧身下,都顾不得自己,咬着牙大喊:“传御医!快传御医!” 南瑾言迅速跑过去和公公一起,把南萧往床榻上扶,林嵩想过去搭把手,却被身后的侍卫拦下了,差点忘了,他现在是罪臣之身。 “林将军,请吧……”侍卫把林嵩带走了。 眨眼间,御医赶到,幸好来的及时,南萧气血攻心,若晚来片刻,恐怕就不行了。 皇上晕倒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没多久,宣正殿外的白玉游廊里挤满了人,皇后带着太子进了御书房,和南瑾言一起陪侍在侧。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经过御医的努力,南萧终于醒了,太子见南萧慢慢睁开眼睛,一把就推开了榻边的南瑾言,他什么话都没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站到太子身后。 宫女手持托盘端来了汤药,皇后往榻边一坐,把南萧稍稍扶起,用枕头垫在他身后,端起汤药说道:“本宫来……” 宫女捧着托盘,低着头退到了一旁,御医嘱托了公公几句,背起药箱退出去了。 “你们都退下吧……”南萧扫了一眼床边的人。 皇后无奈的将药放下,苦笑着屈膝见了个礼,转身对太子和南瑾言说道:“你俩都退下吧。” 太子和南瑾言对着南萧拱手,转身才走到御书房门口,南瑾言突然跪地,急声说道:“父皇!我不走!” 南瑾言一语毕,弱弱的看了一眼身旁的太子,此刻,太子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目光炯炯,他恨不能现在就掐死南瑾言。 南萧知道他想为林嵩求情,根本不是林嵩为他顶罪,而是南瑾言有意要替林嵩抗下罪名,没有林嵩的授意,谁敢将质子放走!只是他不明白,南瑾言为什么要帮林嵩求情,难道,都反了吗? 殿外的雨淅淅沥沥,比之前小了许多,季蓉姑姑为皇后撑着伞,扶她朝轿辇走去,太子气鼓鼓的站在宣正殿外。 皇后睨了太子一眼,“自己不努力,光生气有什么用?”转身,顿住脚步,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对着太子斥责道:“还不走?” 待人都走了,南瑾言才开口乞求道:“父皇!儿臣求您了,放了林将军吧!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的错!”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南萧咳嗽了两声,沉着脸问他:“你可知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然后用手撑着,坐了起来,公公立马拿来了衣服,为他披上,又倒了杯茶水端来,南萧吹了吹,喝了一口。 御书房内烛火跳动,南萧分明的看到南瑾言眼里瞬间失了神采,取而代之的,是满眼快要溢出来的忧伤。 “儿臣知道,儿臣只是不想再失去一个对我好的人!”南瑾言垂下眼眸,声音透着几分凄凉,“儿臣不想她恨我一辈子!” 第三十七章 发丧(三)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南瑾言所指之人是谁,南萧心知肚明,众里寻她,爱而不得,他看着眼前的南瑾言,想起了慧宁宫的那一夜。 他初生降世含笑而来,而她还来不及看南瑾言一眼便轰然离世,对妙静的爱怜,大概也是因为她眉目之间,与慧贵妃有几分相似吧! 不然,为何得知妙静的消息,心中闪过一阵悲伤之后,只剩下可惜? 无论如何,他今天都必须求到父皇开恩为止,只要他能救下林嵩,林妙音定不会再怪他,南瑾言相信,终有一天林妙音会明白他心意的。 “父皇!儿臣求您了,看在已故母妃的份上,您就答应儿臣一次吧!”南瑾言跪在榻边,两手不停的摇晃着南萧的胳膊,苦苦哀求,声泪俱下,“儿臣可以担保,林将军绝无谋反之意!” 长这么大,南瑾言何时如此求过南萧?哪怕是为了他自己,也从未有过!他一出生母妃就薨了,南萧知他寄养在皇后宫里过得不易,却从没有听到南瑾言为此抱怨过半分。 如今却不顾身份、不念后果的跪在这里为林府求情,南萧凝视着南瑾言,不知他是真的一往情深,还是受了林嵩蛊惑。 “把眼泪擦擦,起来好好说话,堂堂男儿,这么哭,成何体统?”南萧递了块明黄色的帕子给南瑾言,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又问:“你凭什么这么肯定林嵩他没有不臣之心?” 凭什么?南瑾言也不知道啊,这要怎么回答?凭直觉?可父皇会问他这问题,说明动了恻隐之心,要是答不上来,岂不是一切都白费? 该如何才能让父皇安心呢?南瑾言沉思了片刻,他笃定的看着南萧的眼睛,恳切的说道:“儿臣恳请父皇为我和林妙音赐下婚约,这样一来,如林将军这般疼爱女儿之人,对南晋势必会忠心耿耿!” 这倒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既能笼络住林嵩,又可称了南瑾言的心意。 一想到要把林嵩杀了,南萧是真舍不得啊,打算斩了他,无非是容不得身边有二心之人,也怕他为别人所用。 只不过……他是一国之君,一言九鼎,要放了林嵩,还少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南萧深深叹了口气,“你虽为他求情,但林嵩这次,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见皇上要起身,公公赶紧上前伺候,南瑾言扶着南萧慢慢走到桌案边坐下。 “研墨……”南萧淡淡的说。 南瑾言认真的按顺时针的方向,将墨碇化开,公公为南萧取来了书写圣旨的卷轴,小心翼翼的为他展于桌上。 南萧提起笔,将写好的圣旨交到南瑾言手上,“去吧。” “儿臣谢父皇!”南瑾言拿着圣旨,开心的跑了。 雨不知道何时停的,南瑾言出了宣正殿,手里握着圣旨,站在廊檐下犹豫了,雨水顺着屋檐滴答滴答的落下来,在地上溅起水花。 他仰起头,乌云已然散去,天又重新亮了起来,南瑾言把圣旨往衣袖中一塞,踏着地上的雨水,去了刑部大牢。 …… 林嵩被侍卫押到了刑部大牢,换了死囚的衣服,被单独关到了一间牢房里。 这里三面都是高墙,还有一面是铁制的栅栏,有一张铺着稻草的冰冷石板床,砌在栅栏对面的墙边,牢房外两侧的墙上点着烛火,是这里唯一的光。 虽说外面是七八月的天气,可这里常年不见阳光,既阴暗又潮湿,刺骨的寒意轻而易举就穿过了囚服,即使是习武之人,呆久了,也吃不消。 林嵩蜷缩在石床上许久,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手脚逐渐变得冰凉,忽然,一大片火光映射过来,接着就是一阵阵参差不齐的脚步声。 火光朝着他这边来了,突如其来的亮光刺痛了林嵩的眼睛,他用手挡了挡,从指缝间看到了一群高高举着火把的狱卒和……南瑾言? “开门!”南瑾言呵斥了一声。 狱卒慌忙为他打开了林嵩的牢门,南瑾言拿过一个狱卒手上的火把,挥手说道:“你们且退下。” 其中一个狱卒把自己的披风脱下给南瑾言披上,一脸讨好的笑着说道:“这里寒气重,殿下保重身体!” “多谢!”短短两个字,却让人觉得十分彬彬有礼。 南瑾言借着披风的遮挡,又把圣旨往衣袖里塞了塞,才迈步向林嵩走去,火把的光亮犹如一朵云慢慢飘近,林嵩的面容变得清晰。 林嵩从石板床上坐起来,头发上还沾了一根稻草,他屈膝背靠着墙壁,没看南瑾言,知道他朝自己走来,干脆闭上了眼睛,一言不发。 “林将军!”南瑾言看了看林嵩,没有等他回答,就坐在了他的边上,悠悠开口:“那一箭,是我射的,可我并非是要射杀那东隅之人!我也不知道事情会是这样!怪只怪瑾言学艺不精,箭,射偏了……” 南瑾言说完,泣涕涟涟,一边哽咽着,一边抬手自己扇了一个巴掌,“都是瑾言没用,救不了妙静医官,反而害了她!”话音未落,抬手又要朝自己脸上扇去。 林嵩瞧见,一把捏住南瑾言的手,沉声道:“三殿下这是干嘛?” 南瑾言“扑通”跪在林嵩跟前,哭着说:“林将军,瑾言求您原谅,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箭射偏了!我对不起您,更对不起妙静医官的救命之恩!” 火把“噼啪”的响,火光照在南瑾言脸上,泪水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芒,林嵩无奈的看着这张稚嫩无邪的脸庞,唉,不过是个孩子,人死不能复生,怨他又有什么用呢? “你起来吧……”林嵩长叹一声,“我乃将死之人,有什么资格谈原谅?” 林嵩起身,转而给南瑾言跪下,恳切的说道:“臣自知死罪,不敢再有奢求,只希望殿下能将小女带来,与臣见最后一面!” 南瑾言解下披风为林嵩披于身上,扶起他郑重其事地说:“将军放心,我这便想办法去将妙音带来!”他用力握了握林嵩的手,“事不宜迟,我这就去!” 火把的光越来越微弱,直至牢房里又恢复了昏暗,此刻,林嵩心理更多的是对林妙音的担心,明日,他就要被斩首,往后的日子,林妙音又该怎么办? 南瑾言从大牢出来,乘着车辇往林府去了,马车上,他把圣旨拿了出来,打开仔细的看了一遍。 父皇赦免了林嵩的死罪,南晋东面爆发洪涝,导致百姓流离失所,命林嵩着人前往治理水患,给他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另外,给他和林妙音赐下了婚约。 南瑾言看完,将圣旨重新收入袖中放好,他从车窗向街市看去,小贩们在街边叫卖,各种小货琳琅满目,就连街角的小叫花,都如此讨喜,今日处处都是美好的景色。 马车很快就到了林府,南瑾言急匆匆的冲进府去,正巧遇见准备出府的旦傅,“太傅?你怎么在此处?” “唉,妙静医官那日还好好的,怎么就……”旦傅老泪纵横,摆摆手,“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说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告辞!臣,先走一步!”抬起衣袖擦了把脸。 南瑾言来不及细想,也不关心,他冲进林府,拉起林妙音就往府外跑,林妙音挣脱开他的手,怒冲冲的说:“三殿下,请您自重!” “我来不及跟你解释,快走!”南瑾言又拉起林妙音,这次他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往车辇奔去。 林妙音被他连拖带拽的从府里带了出来,她戴在头上的白布冠都跑落了,掉在廊桥上,一直到车辇旁,南瑾言才松开了手。 “三殿下,你到底要干嘛?”林妙音气急了,“麻烦您不要闹了!我还要为娘亲守灵……”白了一眼南瑾言,转身就走。 “我带你去见林将军!”南瑾言高声说。 林妙音停住脚步,转身,皱起眉焦急的问:“我父亲怎么了?” “先上车,到了你自然便知!” 林妙音上了南瑾言的马车,一路上,无论她怎么追问,南瑾言始终一言不发,他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他不想骗她,什么都不说就不算骗了吧?毕竟这么做,他也是迫不得已,至少,南瑾言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啪”一记耳光响亮点打在南瑾言脸上,林妙音怒视着他,沉着脸问:“你要带我去哪?” 南瑾言脸色一沉,转而又变得和颜悦色起来,他温柔的说:“妙音,你别急,马上就到了!” 果真是马上,话音刚落,林妙音就从车窗里发现这是去刑部大牢的路,她急忙探出头去,前面大门匾额上的“刑部大牢”,几个字赫然醒目。 “到了,我们走……”南瑾言向林妙音伸出手,想牵她从车辇上下来,却被她拒绝了。 南瑾言微微一笑,没关系,反正,有御赐的婚约在手,来日方长,迟早有一天,她会喜欢他的。 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南瑾言更爱她了,这辈子,他都会对她好的,绝不会伤害她。 请假一天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今天请假一天,明天继续更……谢谢大家,么么哒。《花落两不知》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八章 发丧(四)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林妙音跟着南瑾言进了刑部的大牢,刚进门,一股阴冷的气息袭来,她不由得双臂交叉抱于胸前,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里光线昏暗,林妙静定了定神,才慢慢看清楚脚下,悠长的石阶蜿蜒曲折的向大牢深处伸去,石阶两侧的墙壁上,每隔数米才有一个烛火。 狱卒看到三殿下又回来了,赶紧围了过来,都想拍个马屁,南瑾言正好顺手解下一个狱卒的披风,给林妙音披上。 她下意识的侧了下身,正要开口拒绝,南瑾言轻声说道:“里面寒气重,披上好些。”抖了一下手里的披风,不由分说的披在了林妙音身上。 其他狱卒看见了,齐刷刷的都把披风给解了,一拥而上,推推搡搡,争着抢着的要披到南瑾言身上。 结果一个个子矮小的狱卒不小心扭了下脚,整个人往前一扑,撞到了林妙音,她差点被推倒,亏得南瑾言反应快,一把将她扶住。 “妙音,你没事吧?”南瑾言神情紧张的打量着她,语气十分急促。 林妙音尴尬的笑了一下,“我没事,谢谢……” 南瑾言转身狠狠的瞪了那狱卒一眼,“去,拿个火把来!都不必跟来。” 火光引路,林妙音紧紧的跟随着南瑾言,一步步仔细的迈下石阶,没走几步,周围开始变得潮湿起来,石阶有些滑。 南瑾言转身,伸手,“拉着我,担心滑倒。” “不用。”林妙着急见林嵩,提起裙摆,加快了步子,顺着石阶一路而下。 台阶下是一条狭窄的通道,火光轻闪,地面上倒映出两个人长长的影子,“沙沙”的脚步声急促的回荡。 从通道走出,一间间牢房整齐的分布在两旁,见有人来了,那些犯人都眼巴巴的看着,光线太暗,看不大清脸,却能感受到他们渴求的目光。 林妙音快速的向两边一扫,都不是林嵩,她转身问南瑾言,“我父亲在哪?” “最里面。”南瑾言抬手指了指。 林妙音边朝前跑去,边喊:“爹爹!爹爹!” 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是他女儿!林嵩高声回应,慌忙扑向栅栏,将脸贴在上面,努力的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林妙音娇小的身影向林嵩跑来,南瑾言举着火把,紧随其后,火光再一次照亮了牢房,这时,她才看到父亲穿着死囚的衣裳,瞬间哭的撕心裂肺。 林嵩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与女儿相见,看着哭花了脸的林妙音,林嵩伸手轻轻帮她抹去脸上的眼泪。 “爹爹往后顾不上你了,学会保护好自己!知道吗?”林嵩眼睛含着泪水,声音变得哽咽。 林妙音拼命的摇头,痛哭流涕,“爹爹……”她用力的拍打着铁栅栏,“娘亲走了……我不想再失去你啊……” “不要哭,日子,还长着呢,音儿要勇敢些!答应爹爹!”林嵩隔着栅栏用双手捧着林妙音的脸,语重心长的说。 林妙音眼泪不停的流下来,一直摇头,“不要……我不要爹爹离开我……” 南瑾言缓缓蹲下,一只手慢慢的,轻轻的搭在林妙音肩上,揽着她,柔声说:“妙音,别难过了,我,定会想办法救林将军出来的。” “救?”林妙音把他手挡开,绝望的看着他,哭着说:“你怎么救?爹爹身上穿的,可是死囚的衣服!” 南瑾言握住林嵩的手,看着他,问道:“将军可信我?我有个办法可救将军出来,只是……” “只是什么?”林妙音看着南瑾言,着急的问。 “只是,怕你不同意……”南瑾言面露难色,缓缓低下了头。 林妙音一把拉住南瑾言,擦干眼泪,说道:“只要能救爹爹出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那……将军呢?”南瑾言抬眼望向林嵩,弱弱的问。 “如若三殿下可救林某脱困,自是感激不尽!不过……算了吧,木已成舟。”林嵩叹了口气。 南萧已经下令要将他问斩,求情又有什么用呢?本来就忌惮他,这次有放走了世子,即使他把心挖出来放在南萧面前,南萧都不会再信任他了,没有累及林府,已经是开恩了。 南瑾言拱手道:“林将军,现在如果您能重新获得父皇的信任,必能安然无恙!” “三殿下的心意,林某心领了,如今我已成阶下之囚,谈何信任呢?”林嵩看看林妙音,转而说道:“我本就有罪,只是放心不下音儿!” “瑾言有一计,可救将军!并能解了将军后顾之忧!”南瑾言看着林嵩,眼神坚定,“我愿意去求父皇,让他为我和妙音赐下婚约!” 赐婚?林妙音愣住了,林嵩知道,这确实是一个办法,或许可以一试,但是……他看得出来,林妙音并不开心。 “算……” “我愿意!”林妙音看着南瑾言,用手挡住了林嵩的嘴,顿了顿,接着补了一句:“只要能救父亲,我什么都愿意!” “音儿!” 林妙音微笑着看着林嵩,握着他的手,环顾了一下四周,隔着冰冷的栅栏,哽咽着说:“爹,就让三殿下去试试吧,女儿,不想失去你!” “我南瑾言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妙静医官刚刚过世,我会以妙音需要守孝三年为由,将婚事往后延迟……”南瑾言是要娶她,他要她心甘情愿的嫁给自己,他想要的不仅仅是她的人,还有她的心。 听完南瑾言的一席话,林嵩对他倒是有几分刮目相看,没想到这三殿下竟有如此胸怀,之前的种种,反而显得自己气量小了,不论这事成与不成,就冲他这份心,林嵩也是感激不尽。 “林某,谢殿下!”林嵩跪拜。 “妙音谢殿下!”林妙音赶紧也跪了下来。 南瑾言将林妙音扶起,坚定的说:“放心,我一定拼尽全力救林将军出来!” 他其实不抱太大的希望,虽然知道南萧历来宠爱南瑾言,但私自放走质子一事,想要堵住悠悠众口,是很难的,所以能成自然最好,不能,也不会怪他。 南瑾言眼中泪光闪动,他抬起头,叹了口气,转过身,背对着林嵩,悠悠开口:“我……会跟父皇解释清楚,是因为我不听指挥,才让世子跑了,这罪名,我来担着!” 南瑾言的话,好像他手里的火把,给这混沌的黑暗中带来一片光明,林嵩和林妙音绝望的心又被重新点燃,林妙音瞥了一眼南瑾言,要不是她心有所属,或许,此刻已经奔向他了。 “这……这怎么使得?不可!”林嵩厉声道:“人是林某放的,与殿下无关!” 任何事都不能太过,见好就收,才是良策,该说的他也说完了,林嵩定不会再怨恨于他,至于林妙音,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南瑾言还是懂的。 “这里寒气重,我带妙音先走了,将军安心等我消息!”南瑾言伸手去牵林妙音,刚伸一半,又收了回去,低声对林妙音说:“我们走吧。” 南瑾言带着林妙音向大牢外走去,上石阶时,他莫名的脚下一滑,重重的跌在了台阶上…… 第三十九章 发丧(五)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南瑾言倒地的瞬间,胳膊压在了圣旨的卷轴上,膈得他生疼,好似骨头断了一般,眼泪水都要下来了。 林妙音赶紧俯身去扶他,手不小心摸到了南瑾言藏在衣袖中的圣旨卷轴,硬硬的,不知道是什么。 “放了什么东西?”林妙音好奇的问。 南瑾言快速的把手收了回来,快的就像触电一般,眼神有些游离,慌张的回了一句:“没什么。” 林妙音看他不想说,便也没有再追问,刚刚南瑾言一摔,火把也摔了出去,又染了湿气,已经灭了。 好在两侧的墙上还有烛台,虽然昏暗些,到也勉强能看见路,林妙音过去捡起熄灭的火把,转身,瞧见南瑾言两手抱着一只腿,表情痛苦的坐在地上。 “你……还好吧?”林妙音有些担心,他可千万不能有事啊,还等着他救父亲呢。 南瑾言努力挣扎着站起来,咬着后槽牙回道:“我没事……”然后,一瘸一拐的向林妙音走来。 林妙音扔掉手里的火把,想过去搀他一把,“来,我扶着你吧。” “不用,没事,走吧……”南瑾言坚持不让她扶,因为怕林妙音发现早已写好的圣旨。 南瑾言心里盘算着,现在还不是拿出圣旨的时候,有句老话说的好“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他在等,等明日午时的到来,南瑾言要让林妙音欠他一份恩情! 尘世间的爱,不过就是如此,你欠欠我的,我再欠欠你的,前一世欠下的,这一世来还,这一世欠下的,下一世来还!只有打算相忘于江湖,才会想从此两不相欠吧。 林妙音觉得南瑾言有点奇怪,之前好好的总想牵她手,反倒是受伤了,宁愿一瘸一拐的,也不让人碰,也罢,男女授受不亲。 两个慢慢从大牢出来,一前一后的上了车辇,刚刚在牢里光线太暗没看清楚,现在林妙音才注意到南瑾言的手掌蹭破了皮,他胳膊和膝盖处的衣袍上还沾了泥。 “那个……”林妙音欲言又止。 南瑾言看向她,眼神里有一丝不安,是不是她发现什么了?他有点心虚,“怎么了?” “要不等下到府上我给你上点药吧。”林妙音说的很随意,说完就别过头看向了窗外。 忽然,路边小吃摊前的一个小公子引起了林妙音的注意,他背对着街道,银簪、白玉冠、白色锦袍…… 顾北城?他又回南晋了?马车从小公子身后驶过,林妙音探出头,激动的往回看去,一个贵妇朝他走去,摸摸他的头,小公子转身…… 失望!林妙音脸上的喜色一秒散尽,眼神变得死气沉沉,面如死灰,心中除了无尽的失落,还带着悲伤。 她期待着顾北城能回来,总是幻想着会不会哪天,他就那样,不经意的出现在她的面前,然后俯身在她耳边说一句:“好久不见。” 南瑾言见她突然趴在车窗上激动的往后看,他也坐到了林妙音身后,向车窗外看去,什么也没有啊,她先前那一脸兴奋是什么情况? “那等会儿就麻烦你帮我上点药了。”南瑾言的声音忽从林妙音身后传来,吓了她一跳,一回头,不知何时坐在了她身后。 林妙音努力的扯出一个微笑,“哦,嗯……好。” 车上的气氛又有些凝固了,一阵沉默之后,林妙音弱弱的问他:“三殿下打算何时去见圣上?” “待你为我上好药,我便回宫了。”南瑾言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掌,虽然破了,但他一点都不觉得疼,想到林妙音主动关心他,心里暖流涌动,深情款款的看着林妙音。 林妙音礼貌的回了一个微笑,可南瑾言一直看着她,车厢空间又不大,实在是让她很别扭,浑身不自在,“咳……”她清了下嗓,南瑾言才发现自己一直在看林妙音,脸有些微烫,僵硬的转头望向了别处。 “启禀殿下,林将军府到了。”车夫的声音打破了尴尬。 “到,到了,下车吧。”林妙音先起身走下了车辇,礼貌的对南瑾言说道:“三殿下请。” 林妙音把南瑾言带到了偏厅,自己又匆匆去妙林居取来了药箱,然后学着妙静的样子,从里面取出芸香粉,倒了一些出来捧在手心里,朝南瑾言走了过去。 “麻烦殿下把裤角往上卷至膝盖。”林妙音本想亲自动手,想想还是算了,莫要让人误会了好。 南瑾言“唰”就把裤筒拉了起来,还好,膝盖伤的没有手掌那么严重,林妙音蹲下,南瑾言看着她手里的药粉问道:“这是什么?” “芸香,治伤用的。”一提芸香,林妙音想起了娘亲,也是用芸香为她治膝盖上的伤,脸色透着悲伤。 “我闻闻……”南瑾言凑近,一点药粉的微尘飘进了他的鼻子。 “阿嚏”!一个喷嚏吓的林妙音一哆嗦,她一慌,手一掀,把药粉撒了南瑾言一脸,林妙音看着他,“噗嗤”笑了。 南瑾言看她很开心的样子,想着逗她更开心些,伸出舌头舔了舔,样子确有几分滑稽,林妙音一看,南瑾言把芸香粉吃了,刹那间收住了笑容。 “你今天可千万不能喝酒,酒酿都不可以!”林妙音突然的严肃,让南瑾言有些无措。 南瑾言一脸茫然的问:“为何?” “你刚刚吃了芸香粉,这粉不能遇酒,会要人命的。”林妙音说完,一本正经的又问了一遍:“可记住了?” “嗯!知道了。”南瑾言点点头。 上完了药,南瑾言谢别林妙音,匆匆的出了林府,车辇向着皇宫疾驰而去。 林妙音看着南瑾言的车辇走远,手心里捏起了一把汗,父亲的性命,林府的未来,可都寄托在南瑾言的身上了,她默默祈祷,希望老天保佑林府。 南瑾言上了车,看着手里林妙音为他包扎的伤,又捏了捏衣袖中藏着的圣旨,心里有些愧疚,这,不算欺骗吧,毕竟圣旨是真的,他去向父皇求情也是真的,只是……晚一点把圣旨拿出来而已,只是想在她心里留有一席之地而已…… 第四十章 发丧(六)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夜初静,月光如银,无处不可照及,夜色如墨研,深沉的化不开,顾北城背倚着门框,漫不经心的坐在寝殿门边,慵懒的抬头仰望缀满繁星的夜空,轻嗅着手中的玫瑰香囊,四周的蝉鸣声繁密如落雨。 “王,明日要穿的丧服,夫人已经着人送来了,特意叮嘱让您试一下。”一个侍女小声说完,捧着丧服跪在顾北城旁边。 顾北城垂眸,用拇指轻柔的抚摸着香囊上绣着的“音”字,眼波里都是温柔。 他想起了她偷偷躲在柳树后,说要和他做朋友;想起了她满身酒气的跑去安之苑,然后又害羞的逃走;想起了在家宴上她气鼓鼓的说要和他绝交;想起了在林府中她骂他是傻子……顾北城的嘴角不禁扯出一抹微笑。 侍女见王上看着一个女儿家的香囊痴笑,忍不住也偷偷笑了,顾北城瞬间冷下脸来,从眸角睨了那侍女一眼,目光深幽,寒如冰刺。 那侍女捧着丧衣叩头急声道:“奴婢该死,王上饶命!” 顾北城冷哼了一声,起身回了寝殿,站在内殿榻前的屏风后,两手一抬,淡淡的说了一句:“更衣。” 侍女赶紧捧着丧衣小跑过来,小心的为他除去外袍,转身担在屏风上,顾北城顺手把香囊往屏风角上一挂。 没多会儿,侍女就为他穿戴完毕,整理好顾北城的腰带,侍女转身伸手就要去拿香囊。 顾北城一把抓住侍女的胳膊,使劲一甩,眼低透着冰冷的漠然,厉声斥道:“退下!” 侍女慌忙从顾北城的内殿中退了出去,他把丧服脱下,伸手取下香囊,放在枕边,盥漱过,顾北城侧卧于榻上,闻着甜甜的玫瑰香,沉沉睡去。 …… 而这一夜,林妙音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眼看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离天明越来越近。 她起身,去了灵堂,值夜的小厮看到林妙音来了,自觉的就退了出去,她走过去,给妙静和管家上了香,又用剪子挑了挑烛火,然后跪坐在火盆旁。 她不知道天亮以后,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整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南瑾言有没有去向皇上求情?皇上答应了吗?会答应吗? 万一要是求情失败,父亲是不是真的要被问斩?娘亲已经走了,她不想再失去父亲。 林妙音站起身走过去,趴靠在妙静的棺材上,她好恨,恨自己没用,什么也做不了,想着想着,眼泪顺着眼角止不住的往下流,棺木很快就湿了一大片。 “汪,汪汪……” 林妙音闻声寻去,声音是从灵台下传出来的,她蹲下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泪,然后把白色的桌布掀起,咦?是“冒进”,怎么跑这来了? 它乖巧的趴在桌下,见了林妙音,立马扑向她的怀里,疯狂的舔着她的脸,拼命摆动着尾巴,因为太用力,整个身子都跟着左右摇晃起来,鼻子还不停娇嗔的“唔唔”哼着。 林妙音两手捏握着“冒进”,把它前脚举在手里,宠爱的看着它说道:“你的主人走咯,你是来找他的吗?你是不是很想他啊?” “冒进”舔了舔她的手,林妙音把它抱起来,一手捧在怀里,一手缓缓的抚摸着它,慢慢走到灵堂门口。 今晚南晋的天被这死气沉沉的云,挡得连一颗星星都看不见,月亮也藏去了云后,只悄悄露出半张脸来。 府里的一切都陷在深深的黑幕里,林妙音抱着“冒进”往门槛上一坐,抚摸着它自语道:“你说,北黎的夜晚和咱们的是一样的吗?他……会不会想念我们?” “你说……”林妙音低头,“冒进”在她怀里已经睡着了,她深深叹了口气,“睡吧,也不知道以后,如现在这般安稳的夜晚,还有没有……” 林妙音把头靠在门上,看着天空愣神,此刻脑海里闪现的,都是关于顾北城的一切,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以后,或许再没有机会相见了吧。 …… 这个夜晚,注定了不会平凡,今夜最难眠之人,是林嵩,他反复琢磨着白日里旦傅在大牢中跟他说的话。 白天旦傅从林府出来,拜别了南瑾言,就直接去了刑部大牢,他买通了狱卒,偷偷溜进去找到了林嵩。 “林将军!”旦傅来到林嵩牢房前,对着他招招手,小声的叫他。 林嵩一看,是太傅!他怎么来了? “太傅?”林嵩一脸疑惑,也低声问:“太傅怎么来了?我可是死囚,你怎么进来的?” 旦傅四下看看,鬼鬼祟祟的递了一颗药丸给他,又招招手,让林嵩附耳过来,悄声说:“明日出这大牢的时候,把药丸服下!切记,出大牢时候再服!” “为何?这是何药?”林嵩不解,小声询问。 旦傅白了他一眼,“墨迹,你就记着时候吃就行,这是能保你一命的仙丹!” 看旦傅神神叨叨的,林嵩满脸狐疑,“太傅为何救我?你把我救了,圣上知道了你怎么办?” “我从来不做赔本买卖,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我把你救了,你得允我一个承诺!”旦傅突然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林嵩追问:“承诺何事?” “一件双赢的事!”旦傅看林嵩面色顾虑重重,拍拍他,调侃道:“放心,我又不会把你卖去青楼,怕什么?再说了,我要真有那心,青楼也不收你啊,这五大三粗的……” “罪臣,先谢过太傅救命之恩!”林嵩跪地叩首道:“恕罪臣愚钝,实在不解太傅何意?截囚乃死罪,不想连累他人,还望明示!” “明示个屁啊,明示不了,爱信不信!我话以至此,想死还是想活,你自己决定!”旦傅深深地看了一眼林嵩,“我走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反正明日要么救命,要么替你收尸……”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快到午时了,今天狱卒提了一个很大的食盒前来。 打开牢房的门,狱卒看看林嵩,惋惜的说道:“吃吧,多吃点,唉,做个饱死鬼,下辈子投个好人家!”狱卒放下食盒转身就走了。 打开食盒,饭菜是真的丰盛,有荤有素,还有一瓶酒!这,大概就是上路前最后的一顿饭了吧,然而林嵩一点胃口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来了四五个狱卒,见饭菜一口没动过,摇摇头,“现在不吃,以后没得吃咯!”说话就打开了牢房的门,进来把林嵩带了出去。 林嵩狱卒不注意,偷偷将药丸服下,在大牢里呆时间长了,突然出来了,眼睛被外面的亮光刺的眼泪汪汪,他下意识的抬手去挡,却被镣铐拽住了,只好挤挤眼睛,低下头去…… 第四十一章 发丧(七)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囚车由士兵监守,一路把林嵩拉到了刑场,刑场设在城北,离广如书屋很近,旦傅站在书屋门口注意着邢台那边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老板走到旦傅旁边,嬉笑着说:“客官,您要的货都准备妥当了,随时可以提走!” “多谢,不急,我看会儿热闹,等会儿再提。”旦傅客气的向老板拱手。 正午的太阳正当头,林嵩被两个士兵押解着上了邢台,并将他摁着跪在了台子中间,壮硕的刽子手手持砍刀威严的立在林嵩身后。 邢台侧面竖有一面大鼓,后面是负责监斩的两个官员,他们坐在太师椅上,前面是一案桌,上面放着令箭。 邢台周围围满了人,林妙音早就在那等了,她四下焦急的张望,却迟迟不见南瑾言的身影,他,骗了她吗?还是……没能求到陛下开恩? 一个官员抬头眯着眼睛瞅了瞅天,对另一个官员说道:“时辰差不多了……” “准备行刑……”听闻,另一个官员大声吼道。 “咚!咚!咚……”大鼓敲响了,鼓声一下一下铿锵有力,林妙音着急的左顾右盼,就是不见南瑾言的身影。 旦傅在人群里发现了林妙音,看她样子好像是在找着什么人,她这是在找谁? 今天这天儿还真有点热,旦傅拉起衣领扇了扇,抬眼向太阳瞧去,却无意间在对面的茶楼上,瞥见了南瑾言,他正悠闲的品着茶。 旦傅心里纳闷,南瑾言怎么来了?他来干什么?昨还在林府见着,按理林府对他也算有恩,可一点瞧不出他担心来,这就奇怪了。 “咚咚咚……”鼓声开始变得急迫起来了…… 林妙音已经彻底绝望了,她就不该相信南瑾言,心里对南瑾言又滋生出了恨意来,他骗了她,骗了她! 监斩官抽出一支令箭,往地上一扔,高声说道:“时辰已到!斩!” 林妙音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她用手撑着身体,看着邢台上跪着的林嵩,凄惨悲切的嘶吼了一声:“爹爹……!” 刽子手端起酒坛,大大的喝了一口含在嘴里,对着砍刀用力一喷,拿起一个黑色的布袋,将林嵩的头罩住。 林嵩药效发作,还没等刽子手挥刀砍去,就“咚”一声倒在了邢台上。 旦傅一看,成了,正准备喊“提货”,就看见南瑾言已经去到了邢台边。 “刀下留人!”南瑾言的声音响起,“圣旨到!” 林妙音闻言,缓缓的回过头,是南瑾言!她没看错,是南瑾言!他来了,他终于来了!“扑通”晕倒在地。 南瑾言把圣旨交给监斩的官员,自己连忙奔向林妙音,把她扶了起来,焦急的吼道:“来人!请郎中!快点!” 刽子手见林嵩倒了,一把扯下他的头罩,只见林嵩不停的口吐白沫,身体抽搐了几下,就再也不动了。 官员都来不及宣旨,慌忙过去查看,用手一探,林嵩一点鼻息都没有了,台上的人都蒙了,这是怎么回事? 旦傅急步朝书屋门外,墙角旮旯里的一个白胡子老头,走了过去,伸手道:“解药!快!” 老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抖了一颗给他,旦傅指了指靠在南瑾言怀里的林妙音,对老头说道:“那姑娘交给你!” 说完就朝着邢台狂奔而去,他都等不及从台阶上去,直接从正面,飞身而上,南瑾言惊讶的看着旦傅,他会武功? “这姑娘怎么了?老朽恰巧是个郎中,可需要帮忙?”白胡子老头拄着拐走过去悠悠开口。 南瑾言听闻,顾不上想旦傅了,立刻把林妙音交给了老头,拉的老头着急的说:“麻烦您救救她,她可有大碍?她这是怎么了?要紧吗?” “小公子,你的问题实在太多,老朽不知先答哪一个,再者,你这样抓着我,我也没法诊脉啊!”老头笑嘻嘻的说。 南瑾言霎时收回了手,一言不发,安安静静的待在一旁,老头一手捋着胡子,一手伸出两指往林妙音手腕一搭。 几秒之后,老头点了点,慢吞吞的说道:“没事没事,无大碍,就是伤心过度,休息休息就好了。” “麻烦先生开个调养的方子!”南瑾言拱手。 “不用开,找个凉快的地方,过会儿自会醒来,不必担心。”说完,起身,拄着拐朝着一辆马车走去,老头上了车,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旦傅上了邢台,以太傅的名义看了圣旨,皇上已经免了林嵩的死罪,他偷偷把解药塞进林嵩嘴里,用手掌在其背上一拍,药被咽了下去。 陛下既然赦免了林嵩,那些人也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官员把圣旨交给旦傅,让他等林嵩醒来再于以转交,然后一行人陆陆续续的都走了。 南瑾言叫来了他的车辇,命旦傅与车夫一起,把林妙音和林嵩都抬上了车,又让旦傅一同随行,准备将他父女二人送回林府。 车厢里,南瑾言搂着林妙音,让她把头靠在自己肩上,旦傅则负责照顾林嵩,走了几分钟,林妙音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发现自己靠在南瑾言怀里,一下就坐了起来,抬眼看到林嵩昏迷不醒,哽咽着惊恐的问:“我父亲这是怎么了?” “喏,你爹的圣旨,收好了,等他醒了别忘了拿给他。”旦傅把圣旨扔给林妙音。 林妙音一看,皇上把她赐婚给了南瑾言,免了父亲的死罪,看完,她一边卷起圣旨,一边尴尬的说:“那个……”车厢有点挤,她跪在南瑾言面前,拱手道:“妙音谢三殿下救我父亲性命!” “起来,你我已有婚约,我们之间,何须如此?”南瑾言温柔把她扶起。 “咳!咳……”旦傅东张西望,找不到个可以落眼的地方,要不是还有林嵩,他绝对立刻就下车。 到了林府,安顿好林嵩,旦傅就起身离开了,等旦傅走了,南瑾言对林妙音说道:“那以后,我们……” “是朋友,很好的朋友……”林妙音接走了南瑾言的话,“殿下说过,婚约只是缓兵之计,对吗?” 南瑾言勉强的笑了笑,“嗯!”他点点头,也好,至少是朋友了,很好的那种,他会等她,也许她只是需要一些时间,他有的是耐心,他不怕。 第四十二章 发丧(八)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这一天,虽然北黎的百姓得知先王要出殡,却无一人敢明目张胆的前来为顾羌送行。 店铺虽然照常打开了门,和往日里并无不同,但都不约而同的不做生意,街边的小贩出了摊,但无一人吆喝。 城中依旧繁华热闹,咋一看,街道两边的小摊和店铺门庭若市,你再仔细看,小摊和店铺中的人,无论是老板还是客人,各个神色慌张、战战兢兢。 与其说他们是在做买卖,倒不如说他们是偷偷在等待着什么,不管是店铺里还是小摊中的人,都眼巴巴的望着街道。 今日的北黎城除了到处挂满了白幡,一切似乎都没变,却又好像有些与平日里不同,少了南晋人的聒噪,天都大亮了,还未在城中见到一个南晋官兵。 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一听就知道是军队要过来了,百姓们十分惶恐。 有的就近找地方躲起来瑟瑟发抖,没处可躲的齐刷刷跪地低下头去,妇人们迅速将孩子护于身下,喧闹的街市顿时安静下来,散发着浓浓的恐惧。 “看!是我们北黎的军队!不是南晋人!”一个少年的声音划破了死寂。 听到呐喊声,人们纷纷抬起头来,躲起来的人也偷偷探出头来查看,少年没有说谎,北黎的士兵已经整齐的分列于街道两侧。 多少年了……多少年没有见过自己国家的军队像现在这样出现在街头了,百姓们都向街边聚拢了过来。 “呜……呜……”出殡的号角吹响了,一二十个带着鬼神面具,身穿白色丧服的“萨满”,手舞足蹈的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他们身后是六十四位引幡人,高高举着万民旗伞,接着是先帝的卤薄仪仗队,有百人之多。 他们举着各种兵器、幡旗和各式各样的纸扎或绸缎制作的“烧活”,浩浩荡荡,十分威风。 抬棺木的扛夫,身穿孝服,每班有近几十人,分三班轮流抬送,在棺木后面是全副武装的北黎兵勇,然后是文武百官,以及顾北城和庄姬夫人的队伍,车轿连绵不断。 在送葬行列中,还夹有许多的和尚、道士、尼姑、道姑,他们身着法衣,手执法器,不断地吹奏、诵经。 丧礼的队伍就像一条白色的巨龙,一路缓缓前行,两旁满是北黎的百姓,如浪涌过似的接二连三的叩首跪拜,伴着漫天的纸花,宣告先王已逝,北黎新的时代,已经开启。 …… 傍晚,霞光印红了北黎的天,像火烧一样,庄姬夫人一袭黑色素衣,站在城楼之上,眺望着远方,风不停的吹动着她的衣裙。 “母亲,您找我?”顾北城轻声说完,朝着庄姬夫人身后的侍女挥了下手,她们行了礼,匆匆退下。 顾北城走过去,与庄姬夫人并肩而立。 庄姬夫人慢慢转动着手腕上的羊脂玉镯,凝望着城中的百姓,悠悠问道:“一个不剩?” “是!”顾北城语气淡定。 “可想过后果?”庄姬夫人压低了声音,瞥了一眼玉镯。 顾北城负手云淡风轻的说道:“我只是想拿回您的玉镯。” “区区一个玉镯而已,如何与整个北黎比?”庄姬夫人愤怒的看着他,“小不忍则乱大谋!” 顾北城深深吸了口气,与庄姬夫人对视,眼神里是不屈的倔强,“那就继续软弱可欺,仍人践踏?”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像您那样?” 庄姬夫人挥起手掌,却怎么也下不去手,事已至此,打他有何用?细想想,顾北城说的也没错啊,一味的容忍下去,又能换来什么呢? 北黎忍气吞声这么多年,一直受南晋压制,即使运筹帷幄,也并没有把百姓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 “我们对南晋的忍让,皆因为对它的恐惧!”顾北城徐徐摁下庄姬夫人的手,平静的说:“孩儿认为,南晋,也并非不可战胜,为何不干脆大胆的放手一搏呢?” 城楼上的风很大,从耳边吹过,呼呼作响,恍若千军万马,庄姬夫人和顾北城默默相视。 “君父已逝!母亲当真以为您的忍让,就能为北黎换来转机吗?”顾北城浅浅一笑,眼神里全是质疑,“南晋要的,从来都不是归顺,而我北黎从未想过要归顺,既然如此,何不各安心事?” 庄姬夫人不语,转身,顺着石梯往城楼下慢慢走去,顾北城上前搀扶,侍女和宫人在楼下等候。 台阶下了一半,庄姬夫人顿住脚步,低声问道:“那这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此次一战,东隅损失惨重,李震将军收到消息,他们已经向我们派出使臣,准备与我们和谈!”顾北城面露喜色,“孩儿在见他们之前,要去一趟南晋。” “去南晋?”庄姬夫人面露愁容,她实在是担心,好不容易回来了,万一……“去做什么?” 顾北城看庄姬夫人眉心紧锁,赶紧安慰道:“您放心,孩儿这次前去,定会安然无恙。” “不妥,还是派个人去!”庄姬夫人知道南萧对北黎虎视眈眈,顾北城要是去了,岂不是自投罗网? 说着,庄姬夫人急步朝楼下走去,她打算立即回宫,召李震觐见,让他带兵跑这一趟,另外再急书一封带给旦傅,让其与李震将军内外接应。 顾北城紧紧跟在庄姬夫人身后,急声说:“母亲,这次必须孩儿亲自去!” “为何?”庄姬夫人狐疑的看了一眼他,突然想起昨日侍女的禀报,说顾北城特别紧张一个女儿家的香囊。 “孩儿打算借此次东隅来访之机,一来与南晋签订一份和平协议;二来造成北黎在南晋与东隅之间犹豫不决的假象,激将东隅归降。”顾北城胸有成竹的说道,语气笃定。 宫人们低着头,跟在庄姬夫人和顾北城后面,排得整整齐齐,一行人从城楼行色匆匆延着内廊奔向大殿。 “来人,速速去请李震将军!”庄姬夫人命道。 这倒与顾北城不谋而合,他原本也打算带上李震一同前往,“还是母亲了解孩儿,我也正有此意,带李将军一同前往!” “不,是他替你去!”庄姬夫人突然住脚步,下巴微扬,斜眸看着顾北城,淡淡的说道。 第四十三章 发丧(九)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顾北城想去南晋,确实也有私心,他知道妙静医官死了,林嵩又将他放走,在南晋见识过南萧。 因此,很担心林府的安危,之前皇后想谋害妙静不成,不知会不会借此事趁机迁怒于林妙音,落井下石?不亲眼看见,又如何安心? “可是,母亲……”顾北城的话还没说完,庄姬夫人就用手指轻轻点在了他的嘴唇上。 庄姬夫人和颜悦色的柔声说道:“你是王上,哪有亲自去的道理?你把事情交代给李震将军即可。” 顾北城不想激怒庄姬夫人,他知道,一旦惹怒了母亲,更加出不了这北黎城,于是假意乖巧顺从的点了点头。 “母亲说的有理!”顾北城拱手,“那孩儿去写一封信,到时交给李震将军,他看完自会明白。” 庄姬夫人微笑的看着他,轻点了一下头,“嗯!甚好,去吧。” 顾北城转身,信步向寝宫走去,不去南晋?那是不可能的,既然不同意,那就偷偷的去! “来人!”庄姬夫人注视着顾北城走远的背影,对宫人们说道:“传我令!给我盯紧王上,绝对不允许他踏出宫去半步!” 顾北城回到寝宫,大笔一挥,很快信就写好了,他拿着信一出寝宫,五六个宫人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后,哼,意料之中。 大殿上,李震将军与庄姬夫人已经等候多时,见顾北城来了,李震行礼,“臣,参见王上。” “李将军免礼!”顾北城把信递给李震,“烦请将军代办之事都写在信里了。” 李震伸手去接,顾北城捏住不放,意味深长的看着李震,补充了一句:“将军回去一看便知!”这才松了手。 顾北城和李震本就是师徒,刚刚这眉来眼去的,庄姬夫人可统统看在眼里,这信里莫不是藏了猫腻? “我看看,写的什么?”还没等李震将信收起,庄姬夫人走过去,从他手里快速把信抽走,随即就打开来。 信纸正中并排着画了两个圈,两圈之间竖着画了一条直线,然后用一条弧线将两圈相连,单独在一旁还画了一个圈,圈上打了个叉。 庄姬夫人看完,一脸茫然,“这……是何意?” 李震将军走过去,随意的瞟了一眼,解释道:“王上的意思是要与东隅结盟,抗衡南晋,但是又不能答应的太爽快。” 顾北城鼓掌道:“将军果然厉害!正是此意!” 庄姬夫人猜测,恐怕是担心信被人偷偷看了去,故而才用画画来表示,“既然已经明白王上用意,信就放我这吧。” “是!”李震拱手。 …… 入夜,子时刚过。 “咕咕……”一阵鸽子的叫声传来,随后听见门外有人倒地的声音,顾北城起身,悄悄打开寝宫的门,他探出头去,发现门口负责值夜的两个宫人已经被人打晕了。 他手里捏着判官笔,蹑手蹑脚的走出来,突然,有人敲了敲他的肩,一转头,是个蒙面的黑衣人,顾北城举笔就朝此人袭去。 黑衣人一手握住他的手腕,一手拉下面巾,悄声说:“王上,是我!” “你怎么才来?”顾北城迅速四下里看看,低声说:“我还以为你没看懂那信呢!” “启禀王上,宫外马车已经备好!”李震将军拱手,“宫里宫外的守卫都是我的人!” “我们走!”顾北城朝着屋顶一跃而起,身轻如燕,李震将军紧随其后,两人轻点着琉璃瓦,如云掠过,不留一丝痕迹的向宫外飘去。 马车在城中疾驰穿行,“哒哒”的马蹄声和“吱吱”的车轮声,在这深夜里显得特别清晰,车顶四周的流苏不停的摇晃。 月光洒在青石路上铺了一片银白,使这本就空荡荡的街道,越发显得冷清,守城的士兵看到李震将军的马车驶来,赶紧打开了城门。 “王上,此次臣偷偷带你去南晋一事,本就十分凶险,凡事需先与国师商议,切不可贸然行事!”李震将军虽然带顾北城出来了,但是心里忐忑的紧,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杀他一百次也无法弥补。 “放心!”顾北城挪到车帘边,用手掀开看了看,发现这不是去南晋的路,好奇的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 李震将军拱手:“为了保护您的安全,臣亲点了一批精锐现集结在十里外,到时,他们会化妆成百姓驻扎在南晋城外,城内会有暗卫随行!” 顾北城放下车帘,“嗯!”了一声,坐了回来,往后靠在车厢上,闭着眼睛一会儿就睡着了。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队伍并没有延着官道走,而是选择了一条最近的小路,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到达南晋的时候,比预计的时间还要早。 “公子,醒醒,到了。”李震轻轻拍了拍顾北城。 顾北城睁开眼睛,掀开车帘一看,马车停在南晋北市的一家客栈门前,他从马车上下来,抬头看了看,这客栈一共两层,门头牌匾上写着四个大字“缘来客栈”。 他转身向四周环视,街市最北边,靠近城门的地方,有一间门面不是太大的小店,门头上“广如书屋”几个字赫然醒目,顾北城微微一笑,跟着李震进了客栈。 “哟,两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小二热情的上来招呼。 李震客气的说道:“两间上房,要安静点位置。” “好嘞!请随我来!”小二把他们带上了楼,安顿好,就转身忙去了。 坐了这么久的马车,一进房间,顾北城就躺在了床上,李震将军从客栈里出来,去集市上买了两顶斗笠回来。 “咚咚咚……”听见敲门声,顾北城起身,快步走到门边,低声问道:“谁?” “公子!是我!”李震回道。 顾北城打开门,只见李震头上带着一顶斗笠,手里还拿着一顶,只是他手里的和头上不一样,多了一圈落至肩头,十分飘逸的白色轻纱。 李震一进屋,就把斗笠拿给顾北城,“出门时戴上,免得被认出。” 说完往屋里的桌边一坐,顺手倒了一杯茶,“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天气有点热,出去一趟渴死了。 顾北城随手带上房门,端详着手里的斗笠,疑惑的说道:“这顶看起来怎么那么像姑娘家戴的。” 李震将军赶紧把嘴里的水咽了,“这就是姑娘家戴的啊。”答的十分坦然,“掩人耳目嘛!” “那你为何不戴?”顾北城瞪着他。 李震将军一拍胸口,义正言辞的回道:“我是男的嘛!” 顾北城:“……” 第四十四章 遇见(一)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备车,我要出去一趟。”顾北城戴上了斗笠。 李震放下手里的杯子,抬眼看着顾北城:“公子要去哪?” “林府。” “正好我顺道把消息送出去,告诉国师我们已经到了南晋。”李震将军说罢,拱手道:“公子稍等。” 顾北城的马车停在林府斜对面的一个小巷子口,他坐在车里,把车窗上的帘布掀起了一个角。 林府门口有几个家丁正搬着梯子在拆门头上的白绸,不一会儿又出来了几个婢女,把灵幡往回收去。 “公子在车里等候,我去去就回。”李震将军下车朝着林府旁边的小商贩走了过去。 他来到一个卖面具的小摊前,随手取下了一个笑脸的,问道:“老板,这面具多少钱?” “五文。” “对了,您知道林将军府这是出什么事了吗?”李震一边从荷包里慢吞吞的掏着钱币,一边问道。 小贩凑近他回道:“我一看就知道你是外地回来的,将军夫人殁了,昨天出了殡。”小贩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您可能不知道,前天林嵩将军差点被砍了头!” “砍头?真的假的?”李震摆出一副十分好奇又八卦的样子。 小贩左右看看,凑到他耳边说:“那可不,听说人都上了邢台了,突然来了圣旨,又给赦免了!” “还有这事?”李震听完多摸出了五文钱递给了小贩,追问了一句:“可知是因何事被砍头?” “说是放走了那北黎质子,怀疑他通敌叛国。”小贩一边数着手里的铜钱,一边答道。 李震拍拍小贩的肩,“谢啦!”拿起面具转身回了马车。 顾北城看看李震,又看看他手里的面具,问:“如何?” “给,接着!”李震把面具轻轻抛给顾北城,“因为林嵩私放公子,差点被斩首,林夫人昨日出了殡。” 顾北城着急的问:“你说什么?斩首?” “没事没事,说是后来又被南萧赦免了。”李震将军看顾北城焦急万分,赶紧跟他解释。 顾北城想了想,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问道:“那,林大小姐现在情况如何?” “不知道,没问。”李震疑惑的看着顾北城,好奇的问:“你……不是要打听林将军的事啊?” 顾北城忽觉脸颊微热,随手戴上面具,生怕李震看出他异样,虽然心跳有点快,但有面具遮挡,看起来还是很镇定的。 “好奇,随口问问。”顾北城淡淡回道,说完,又掀起了窗帘。 一辆华丽的车辇在林府门口停下,引起了顾北城的注意,他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从车厢里钻了出来,这个人就是那日战场上对他放箭之人,也是害死他君父的人! “这人是谁?”顾北城目光犀利的盯着南瑾言,冷冷的问道李震。 李震凑过来,顺着顾北城的目光看去,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是北黎三皇子南瑾言。” “南瑾言!”顾北城起身就要下马车,结果被李震一把拉住。 “公子这是要去哪?”李震知道顾北城认出了南瑾言,可现在还不是时候,“切莫冲动!” 顾北城拨开李震的手,平静的说:“放心,我就是进去看看,什么也不做。”然后跳下马车跑了。 李震一拍大腿,没拉住让顾北城给溜了,什么也不做,骗谁呢?他赶紧跟着追了去。 顾北城在林府住过一段时间,对这里也比较熟悉,他悄悄绕道妙林居的后院,向上一跃……没跃起,被人一把摁住了肩膀。 “跟我回去!”李震拽着顾北城的胳膊往回拉。 顾北城把胳膊向外一绕,李震另一只手连忙过来一抓,被顾北城用另一只胳膊一挡,李震把他往前一拽,顾北城迅速转身蹲下,身子一仰,从李震胯下向后遁出,翻身而起,一跃进了后院。 这保命用的遁走之术,不是他教的啊,这招式,透着几分“泼皮无赖”的感觉,倒是符合国师的气质!教什么不好,教他遁走!这下好了吧?跑了吧! 李震将军无奈的摇摇头,也是他大意了,没想到顾北城学了遁走之术,“啾……”他吹了一声口哨,一个暗卫“唰”出现,抱拳单膝跪在李震将军面前。 “保护好王上!不得有任何闪失!”说完李震将军负手,悠闲的回了马车。 顾北城跳进后院,飞身而起,上了妙林居的屋顶,顺着屋顶,小心翼翼的来到了偏厅的顶上,见有侍女端着茶水向正厅里去,顾北城赶紧伏身趴下。 这茶水想来是给南瑾言的吧?他轻轻一跃,悄悄落在正厅顶上,揭开了一片瓦,伏身向下看去。 南瑾言坐在大厅正中的太师椅上,旁边站着一个随从,手里还提着东西,林嵩坐在左手边,位置紧挨着林妙音。 “林将军客气了。”南瑾言看了随从一眼,那人立马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今天没别的事,就是来看看将军身体恢复的如何?”南瑾言把桌上的东西轻轻一推,“这是瑾言为您准备的一点薄礼,还望将军笑纳!” 林嵩和林妙音赶紧起身,谢过行礼,林嵩将军说道:“我乃罪臣之身,殿下为我求情救我一命,已是感激不尽,怎好还让殿下破费?”他垂下头有些丧气的说:“实在是愧不敢当啊!” “多谢殿下特意来看望父亲!”林妙音起身行礼。 南瑾言两步跨到她面前,伸手去握林妙音的手,她捏着帕子,微微往回一缩。 顾北城趴在屋顶上看着,死死的咬着后槽牙,两手不由自主的握成了拳,眼神里满满的杀意。 南瑾言转而扶着林妙音胳膊,柔情似水的看着林妙音轻声说道:“我们已有婚约,无需如此客气。” 什么?婚约?原来她和南瑾言竟是有婚约的,既然如此,为何还要送他香囊?她,也和南晋的其他人一样,戏耍于他吗?顾北城心如刀绞,瞬间乱了心神,一时没注意,脚尖碰到了一片瓦,发出了声响。 “什么人?”林嵩大吼一声,从正厅出来,往屋顶上看去,林妙音和南瑾言也跟了出来。 屋顶上什么也没有,倒是有几只鸽子立在上面,“咕咕……”的叫着。 第四十五章 遇见(二)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林妙音转身屈膝,认真的对南瑾言说道:“我与殿下的婚约,是为了救父亲的权宜之计,还望殿下今后莫要再挂在嘴上时时提起。” “音儿!怎么跟殿下说话!”林嵩斥责了林妙音一句,南瑾言才救了他,对林府有恩,虽说恩怨相抵,也不该如此跟他说话,毕竟他是皇子。 南瑾言笑着,温文尔雅的说道:“无妨,妙音说的有理。”然后拱手道:“今日瑾言就先告辞了,林将军保重身体!留步!”转身带着随从走了。 林嵩见林妙音不大开心,想想最近这接二连三的变故,眼看马上自己又要去治理水患了,好长时间没有陪过女儿了,心里不是滋味儿,正好今天是七夕,林妙音的生辰。 “好啦,还在生气啊?寿星,走,爹带你出去逛逛!”林嵩用手指在林妙音鼻子上轻轻一刮。 林嵩不说她自己都忘了,原来今天是七夕啊,这个生辰,只剩父亲和她了,心里不禁一阵酸涩,所以啊,才应该开开心心的不是吗?娘亲看到她开心,也会跟着开心的。 林妙音脸色秒晴,立马挽住林嵩的胳膊,手掌往前一伸,嬉皮笑脸的说道:“出发!” 顾北城从屋顶上跑了,直接就出府上了马车,李震将军看他气呼呼的回来了,关切的问道:“公子这是怎么了?” “没事……回客栈!”顾北城强压着心痛,声音有些沙哑,虽然戴着面具,眼睛里却很明显的看到泪光闪闪。 李震半开玩笑的问了一句:“这是……打架打输了?”还用手背敲敲顾北城的膝盖,“没事,回头再教你几招,保准赢!” 顾北城用膝盖撞了一下李震将军的手,然后迈开朝一边,一句话都不说,也不看李震,一把扯下斗笠,把头往后稍稍昂起,靠在车厢上,刚闭上眼睛,一滴眼泪就从眼角偷偷在面具里,顺着脸颊流下。 什么狗屁朋友!什么狗屁香囊!人家把自己当成傻子,自己还当别人是个宝!南晋之人,都该死,脑海里想起在青楼时见到那些女子迎来送往,心中暗笑,女子,都如此薄情吗?可恨! 顾北城越想越气,倏地拿出判官笔,喘着粗气,狠狠的扎在旁边的车厢上,这出其不意的举动,让李震将军心头一悸,他抬起手,用力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 很快,马车就到了客栈,顾北城的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抬头看看天色,到用晚膳的时辰了。 可是街边的一些小贩并没有收拾摊子,吆喝声不绝于耳,所有的店铺已经点亮了门口的灯笼,居然还有小贩急匆匆带着货物才来出摊的。 街上的彩灯也点亮了,各式各样的,流光溢彩,行人越来越多,这晚上怎的比白天还要热闹?车夫下来牵着马车调了个头,就往客栈后院去了,那里有专人看守饲养。 “公子,您先进去,点点儿吃的,我去去就回!”李震将军说完,朝着广如书屋去了。 顾北城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取下面具,小二立马跑了过来,拿下担在肩头上的抹布,快速的擦了擦桌子,笑嘻嘻的问:“您想吃点什么?还有一位客官怎么没跟您一块?” “招牌菜,捡好的上吧。”顾北城倒了杯茶,端起来呷了一口。 “得嘞!今天赶巧了,七夕节,再送您一个小菜!”说完转身去了厨房。 七夕?难怪,难怪街上如此热闹,顾北城看着街道上的路人,今天都是成双结对的,不远处,一个少年买了一串糖葫芦,和身边的姑娘,你一口我一口的分着吃。 “客官,酒菜齐了,您慢用!” 小二的声音把顾北城的思绪拽了回来,他倒了一杯酒,一口饮下,脸上挂着苦涩的笑。 窗外行人突然都奔着一个方向而去,一个女子对身后的男子说道:“唉,你走快点,花灯会开始了!” 花灯会?顾北城看着手里的酒杯,又无人同赏,还是饮酒吧,他又倒了一杯,头一扬,“咕咚”下肚。 几杯酒下肚,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他从怀里掏出一锭碎银子,往桌上一放,吼了一声:“小二!嗯……结账!” 小二过来一看,菜是一口没动啊,看他喝的有点醉了,轻声问:“要不小的扶您上去休息?” 顾北城站起来,戴上面具,推开他,一言不发朝着外面去了,刚走一会儿,李震将军回来了,小二把刚刚的事跟李震说了,李震急忙出去找他。 林嵩带着林妙音往花灯会去,每年都会送花灯,数量有限,去晚了就没有了,正走着,听到前面不知道谁喊了一声“送花灯了!”人流如洪水一样闻声涌去,把林嵩和林妙音冲散了。 人潮太拥挤,林妙音在人群里,被推过来又撞过去,头上的步摇都被挤掉了,那是母亲买给她的,她弯腰去捡,却被人推了一下,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大家都奔着花灯会去,都想冲到前面抢花灯,没人在意脚下还有一个小姑娘,林妙音根本起不来,害怕的蜷缩着身体,突然,有人拉了她一把,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然后揽住她的腰,带着她跃出了人群,来到河边。 这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酒气,戴着一个笑脸的面具,头戴银簪,身着白色锦袍,无论是身高还是轮廓,都像极了顾北城。 两人面对面站着,林妙音痴痴的看着他,下意识的觉得眼前这人就是顾北城。 “顾北城?”林妙音说着就抬手要去摘他的面具,顾北城往后一闪。 正巧一个人匆匆往旁边跑过,撞了林妙音一下,她重心往后一倒,摔进了河里,只看她挣扎了两下,就沉了下去。 顾北城吓坏了,面具一摘,立马一个猛子扎了下去,这河水很深,他拼命的游向林妙音,一把抓住她飘起来的衣裙,用力的向上拽起,紧紧的抱住她,奋力往水面游去。 岸上的人都疯了似的去抢花灯,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边有人落水,顾北城好不容易才带着林妙音从水里钻出来,爬上了岸,他用手晃了晃她,林妙音毫无反应。 没办法,顾北城用手掌用力按压她的胸口,然后捏开她的嘴,正准备往里吹气,林妙音咳嗽了几声,回过气来,这时才有人看到他们,人越来越多的围了过来。 “音儿……音儿!你在哪?”林嵩的声音传来。 顾北城高声答了一句:“在这!” 说完,他就起身挤出人群而去,林嵩寻声而来,一把抱起林妙音,她徐徐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看着他的背影,是他吗?那个人是不是顾北城? 第四十六章 遇见(三)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李震将军从客栈出来,跟着暗卫的标记,在河边找到了顾北城,他一个人坐在那,好像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在看。 “公子!”李震一喊,顾北城赶紧把手里的香囊往怀里一揣,随手拾起一颗石子,起身,用力朝远处扔进了水里,“扑通”一声,水面溅起水花,波浪荡漾开来,然后,转身朝着李震来的方向走去,和李震擦肩而过时,把面具塞他怀里,一句话都没有。 李震将军这才看清楚,顾北城全身湿透,这是干什么了?才一盏茶的功夫没见,就这副模样!要耽搁一炷香,那还得了? “公子,你这是怎么了?”李震将军追上去问道。 顾北城沉着脸,低声说:“刚刚有个姑娘掉河里了。” “所以……你救的?”李震将军看他满脸的忧伤,弱弱的问了一句:“那姑娘……死了?” 顾北城停住脚步,深呼吸了一口,转过头瞪着李震将军,那眼神好像在说“你再说一句试试”! 李震将军很识相的就收了声,不过他想不通啊,英雄救美,多好的事!这难道不应该是一件令人身心愉快的事情吗?为什么顾北城垂头丧气的? “公子,你到底怎么了?”李震将军关切的问道。 顾北城沉默了片刻,问李震:“假如,你很饿,想吃一个包子,但是没有钱,你会怎么办?” “抢!” “回去吧,别跟来了!”顾北城飞身跃上屋顶。 李震将军无奈,“公子你这又要去哪啊?” “去抢包子……”顾北城的声音渐行渐远。 李震将军:“……” 顾北城点着青瓦,踏着月色,朝着林府倏忽而去,恍若一阵风吹过,暗卫都被他甩的老远。 林府于他而言轻车熟路,轻而易举就避开了护卫,悄悄来到了淑华阁,院里的蔷薇开的正好,顾北城顺手摘下一朵。 外院的长廊里风铃声阵阵,顺着长廊,顾北城偷偷来到林妙音内院的门口,他躲在月洞门边往里看去,闺房里的灯已经灭了,一个值夜的丫头坐在门外,靠着游廊睡着了,能听到轻微的鼾声。 闺房内,林妙音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脑海里都是今天救他的那个白色的背影和笑脸的面具,到底是不是顾北城?心里想着有可能他回南晋了,转念一想,他本是质子被救了回去,又怎会再来? 顾北城无声无息的走过去,轻轻推开了林妙音的房门,月光从窗户外飘进来,把整间屋子染了一层银白,他撩起珠帘悄悄走到床边。 见门被人推开,林妙音透过浅黄色的绫罗帐,借着皎皎的月光,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果真是他! 帐内美人假寐,顾北城隔着罗帐,看她睡得安稳,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他把手伸进罗帐,偷偷将蔷薇放在林妙音的枕边。 转身想走,帐内的美人蓦地睁开双眼,一把将他的胳膊紧紧拽住,顾北城吓了一跳,转头看着林妙音,张皇失措! 他想挣脱她的手逃走,林妙音小声说道:“你敢跑,我就喊抓贼!” “放手!”顾北城想把手收回来,林妙音干脆整个人都抱在他胳膊上。 她发现顾北城的衣袖还有些湿,果真是他救了自己,林妙音笑嘻嘻的问:“为何大半夜跑来送花?” 顾北城又想起白天在屋顶上看到的那一幕,心里很不舒服,十分的纠结,他觉得自己不该来,太冲动了。 “我不放心特来看看,林姑娘既已无碍,我也该走了。”顾北城的语气显得特别清冷,还带着几分疏离,心寒之人,又如何暖得起来呢? 林妙音一颗滚烫的心,一瞬间仿佛落在了冰上,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抱着他胳膊的手,缓缓松开了些,数日不见,好似从来没有认识过一样。 “差点忘了,您是北黎的世子,我,高攀不起!”林妙音哽咽着说。 顾北城猛的抽回了胳膊,严肃的说:“林姑娘已有婚约在身,说话当有分寸。” 林妙音恍然大悟,今天屋顶上的动静定是和他有关,她慌忙解释道:“那是假的,为了救父亲,权宜之计!” “我不信!”顾北城淡淡的说完,微微向后侧过头,用余光瞥视着她,沉声道:“你真当我是傻子吗?” 风从窗户吹进来,珠帘轻轻晃动,月影之下,顾北城的侧颜越发冷峻,林妙音掀开罗帐,从拔步床上下来,罗帐前的彩色流苏不停晃动。 她走到顾北城身后,急急的小声解释道:“娘亲离世,我还要守孝三年!再者,陛下只是免了父亲死罪,已经下旨让爹爹去南晋东戍治理水患,今后无召不得回都,我们不日就会启程。” 林妙音说着就绕道顾北城前面,用手在他身上不停的探着,顾北城慌乱的不停去挡她的手,惊诧的问她:“你这是干嘛?” “我给你的香囊呢?”林妙音质问道。 顾北城极不情愿的从怀里掏了出来,依依不舍的向林妙音递去,她接过来握在手里,虽然还有些湿气,却带着他暖暖的体温。 林妙音把香囊拿走,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白色锦缎的荷包,正面绣了一朵漂亮的红色蔷薇,背面绣了三个字:两相欢。 “这个……送你。”林妙音把荷包快速的塞到顾北城手里,手掌向他一摊,“我的呢?” “两相欢……”顾北城腹诽,眼里满是欢喜,他把荷包揣进怀里,小声说:“你闭上眼睛。” 看林妙音乖巧的把眼睛闭上,顾北城从她的书房,拿了一张纸,折了一只纸雁,拉起林妙音的手,温柔的把纸雁放在她手心里。 “一只大雁?”林妙音一脸疑惑。 顾北城扬起嘴角,摸摸她的头,温柔的看着林妙音,“你若没有骗我,总有一天,我会用真的大雁来把它换回来。” 香炉里熏香袅袅,柑菊香弥漫在整个房间里,散发出淡淡的甜,待顾北城走后,林妙音找了一个红木的盒子,将纸雁小心的放进去,仔细的收好,她等着他,用真的大雁来换的那一天。 第四十七章 谈判(一)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李震将军回到客栈,备了些酒菜,在隔壁一直等着,听到顾北城房间有动静,知道是他回来了,想到他晚饭什么都没吃,估计这会儿也该饿了。 “公子?”李震将军敲了敲门,还没等顾北城应声,就推门而入。 顾北城正打算换衣服,刚解开外袍,门就忽然开了,他猛然回头,没注意到荷包从衣袍里掉了出来,落在了脚边。 他看着李震有些错愕,“何事?” “来问……”李震无意瞥见那个荷包,眼睛自然的看向别处,“咳……公子,东西掉了。”他用手朝顾北城脚下指了指。 顾北城低头一看,慌忙捡起来捏在手里,背过身,若无其事的换好衣服,将荷包揣进了怀里,信步向李震将军走来,“你还没说,找我何事?” 李震将军把他拉到房间里,摁坐在桌边,“边吃边聊……” 顾北城看着一桌好吃的,方才觉得肚子饿的不行,不过吃相,倒是一级好的,斯斯文文,若不是李震将军知道他没吃晚饭,就这吃相,完全看不出他饿来。 “啧啧啧……”李震将军摇摇头,打趣道:“还是跟我的那般兄弟吃饭香,粗野惯了,看公子这么斯文……感觉吃不饱啊……” 顾北城瞄了一眼他,“国师可有回音?” “呀,公子不提醒,差点忘了。”李震将军一边倒酒,一边说道:“约老地方,说是你知道,老地方是哪啊?” 顾北城放下筷子,“我吃饱了,将军慢用。”起身就往门外走去。 “老地方是哪啊?”李震将军好奇的又问一遍。 顾北城狡黠的笑笑,“春香楼。”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春香楼?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听起来那么像青楼的名字啊?不可能,国师怎么可能带王上去逛青楼呢,想多了,绝对是他想多了,李震将军端起酒杯,一口闷下。 翌日,春香楼里。 “哼!岂有此理,等我回去,定要向夫人禀告此事!”李震将军看着旦傅,厉声斥道。 旦傅翘着二郎腿,捧着一把瓜子,嗑得正欢,一听李震这话,把瓜子往盘子里一放,站了起来。 他一脚踩着凳子,两手把衣袖向上一撸,叉着腰,不服气的说道:“什么?告我?你凭什么告我啊?我来逛青楼花的可是自己挣的钱!” “听听!听听!”李震看着顾北城,转头瞪着旦傅说道:“哦……自己挣的钱!那我还该夸你了?” 旦傅认真的想了想,一本正经的说:“那倒不必,不过,实在想夸,也不是不可以。” 顾北城没理他们,端过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悠哉悠哉的喝着,一会儿看看旦傅,一会儿瞧瞧李震,就看那李震的脸被气的红一阵白一阵。 “你信不信我今天当着公子的面揍你一顿?”李震将军已经被旦傅气的快吐血了。 旦傅对着顾北城拱手道:“公子,这事你得护着我。” 顾北城轻轻挑眉,“为何?” “因为来青楼,不是臣一个人想来。”旦傅答的振振有词,“公子不是也挺喜欢的吗?” “胡说!我何时喜欢了?”顾北城急的拍了下桌子,尴尬的看看李震。 旦傅双手十指交叉,两个拇指不停的交替转动,一脸委屈的小声说:“那你也没说不喜欢啊……” 顾北城薄唇轻抿,转头望向李震,“你还是揍他吧。”语气十分坚决。 “要打是吗?好!”旦傅凶巴巴的说完,手掌一招,“我错了!”一脸孤傲,没关系,是怂了点,但是气势要有。 顾北城耸拉下眼皮,一脸嫌弃的看着旦傅,真的是用最凶的语气,说了一句最怂的话!关键是还特别傲娇! “说正事吧,我听说,南晋东戍水患,不知真假?”顾北城问道。 旦傅往凳子上一坐,抓了一把瓜子,从容自若的说:“确有此事!”再一想,不对啊,这事他并没有传回北黎啊,顾北城是怎么知道的? 他鬼鬼祟祟的偷瞟了一眼顾北城,看似随心的问道:“公子是怎么知道的?” “听李震将军说的。”顾北城这谎说的,眼睛都不带眨的。 旦傅惊疑的看着李震,难道,庄姬夫人又派了别的细作前来,连他都不知道?莫非……是他在南晋时间呆得久了,开始怀疑他了? 李震莫名其妙的“啊”了一声,不过,这倒让旦傅放了心,他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从碗上方眯着眼瞧了瞧顾北城,这家伙一点都不老实。 “公子有何打算?”旦傅三指捏着盖子,荡了荡茶叶,悠悠的问。 李震见旦傅老抓盘中的瓜子嗑,想必味道是很好吧,他也伸手抓了一把,嗑了几颗,感觉很是一般嘛,为何旦傅如此津津有味?难道是自己不识货? 顾北城随手抓起一些瓜子,往桌上一放,分成三份,他指着三堆瓜子说道:“东隅在南晋与北黎之间,若能劝降东隅,岂不是为攻打南晋提供了有利的地理位置?” “劝降?”旦傅沉思了片刻,“公子有何良策?不妨先说来听听。” 李震将军坐在一旁,一边听着,一边嗑瓜子,面前的瓜子壳逐渐堆了起来,他还是没有发现这瓜子哪里好吃。 顾北城接着说道:“东隅已经向北黎派出了使臣,谈和,我想借此良机,向南晋签订一份和平协议,本来对此事心中还有顾虑,现得知南晋水患,南萧自顾不暇,正是谈判的好时候!” 春香楼热闹非凡,歌舞升平,莺莺燕燕,人声鼎沸!外面的嘈杂声,完美的掩盖住了他们的谈话声,这里,确实是一个商议要事的好地方! “你别吃了!”旦傅用手挡下了李震将军即将送进嘴里的瓜子,“谈判得你去!公子去不得!” 李震拨开旦傅的手,“我知道啊,公子是王,我是将,指哪打哪!我要一个结果不就行了?” “所以,可以利用水患和东隅求和来让南晋签署和平协议,如若……南萧还是不愿,将军大可告诉他,要战,北黎必定倾尽所有,与他鱼死网破!”顾北城说完,负手而立,目光如炬。 第四十八章 谈判(二)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旦傅觉得顾北城说的可行,毕竟还有西蜀等着想当那黄雀,所以南萧定是不愿“鱼死网破”的。 “嗯……我觉得公子之计可行。”旦傅嗑着瓜子,语气十分肯定,“我今日就把消息送进宫去。” 顾北城往凳子上一坐,高兴的说道:“好!既然如此,就由李震将军作为使臣,代表北黎去和南晋谈判!” 李震将军放下瓜子,拱手,“臣领命!” 旦傅的车夫等了很久不见他出来,他把马车栓好,假装是家丁,进楼向老鸨打听到了房间的位置,摸到门口附耳在门上,却什么也听不清。 楼下一阵掌声响起来,众人叫好,吓了车夫一跳,紧接着,音乐奏起,旦傅看到门微微一动。 他走到门边,倏地打开一条缝,向门外看去什么也没有,他赶紧顺着楼梯向楼下望去,瞧见车夫匆匆穿过人群出楼去了。 瞧着车夫一脸挫败的灰溜溜走了,估计是没听到什么,不过,这个人,是留不得了。 旦傅吐了嘴里的瓜子皮,若无其事的说道:“公子快来,这些姑娘,还真是俊俏。” 顾北城眼都没抬,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他俩,一手自然的负于身后,一手轻轻摁了一下怀中的荷包,想起了林妙音。 “我看看!”李震将军借故凑近旦傅悄悄说道:“公子有心上人了,哪会看得了这些个庸脂俗粉!” 旦傅一怔,回头瞄了一眼顾北城,低声问李震:“此话当真?” “你不信?”李震偷偷指指顾北城,信誓旦旦的说:“都收了人家姑娘荷包了!” 这南晋,顾北城也没见过几个姑娘啊,印象中也就认识林妙音,和长乐不过一面之缘,难道是林妙音? “你看见了?”旦傅有些兴奋,连忙追问道:“是哪家姑娘?” 如果是林妙音与顾北城两情相悦,那……把林嵩招安的事岂不是水到渠成,好办得多?他可早就想把林嵩挖过来了,斩首那日,多好的机会,没想到被南瑾言横插一脚。 “我跟你说,昨天晚上……”李震将军话还没说完,顾北城朝着他们走了过来,推开门出去了。 李震将军赶紧追随而去,临走还大喊一声:“你现在怎么那么喜欢嗑瓜子啊?” “因为我花银子了!”旦傅倚在走廊上俯身对着楼下的老鸨喊道:“老板娘,给我叫两个姑娘上来,顺便上点酒菜!” 老鸨听见喊声,笑眯眯的抬头迎上旦傅的目光,兴高采烈的回:“您放心,给您挑两个包您满意!” 商议完谈判之事,顾北城和李震先行离开了春香楼,大概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旦傅才酒气熏天的从楼里出来。 车夫过去他扶,特意把鼻子凑近闻了闻,旦傅身上不止有酒气,还有一股浓浓的脂粉味,看来他果真是来喝花酒的。 这些举动和心思,又怎么逃得过旦傅的眼睛,他一边装醉吃力笨拙的往车上爬,一边盘算着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送这车夫去喝孟婆汤。 马车走了一会儿,旦傅发起了“酒疯”,他掀起车帘,醉醺醺的说道:“调头!……我……要去看风景,风景!” “太傅,时候不早了,您该回宫了!”车夫语气十分不屑,根本没有要停车的意思。 旦傅想起李震送消息来时,说过城外有北黎驻军,他摸了摸里衣中的国师令,脑袋里有了主意。 他钻出车厢,一个劲的“捣乱”,车夫没办法,只好依了他,按照旦傅指的路,直接出了城。 马车顺着小路进了一片林子,走了好一会儿,车夫发现不对劲,前面怎么有那么多人? 乍一看都是百姓,可他细心的发现其中好几个“百姓”配着北黎军刀,不好!是北黎军队! 他正想调头往回跑,就被旦傅一掌劈晕过去,旦傅亮出国师令,从一个北黎士兵身上抽出刀结果了车夫。 在统领的协助下,从士兵当中挑了一个身材样貌差不多的人,换上了车夫的衣服,驾着马车回了宫。 听说太傅回来了,太子命人把旦傅带到了正殿,旦傅一进去,发现皇后娘娘也在,倒是吃了一惊。 “旦傅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安!”旦傅跪拜,这么晚还亲自到东宫来,想必是出了什么事吧。 太子急步走过去,扶起他,说道:“林府的事你怎么看?现在南瑾言一句话,父皇连死囚都能放了!若哪天他再一句话,我的太子之位,岂不是要变成他的了?” 说罢,太子转身把桌案上的东西猛的用手一扫,全部“丁玲咣当”散落一地。 皇后正端起茶碗要喝,被太子吓得一哆嗦,她斜了一眼季蓉姑姑,季蓉姑姑走到太傅跟前,没好气的说道:“你可别忘了,你能有今日,可都多亏了皇后娘娘,如今还不赶紧想个法子!” “臣遵旨!”旦傅眉头一皱,“嘶……办法嘛,倒是有,想要受皇上器重,眼前就有机会!” 皇后娘娘抬眸,慢慢把茶碗放在桌案上,“哦?机会?” 季蓉姑姑和皇后娘娘相视一眼,又看看太子,太子眼里十分欣喜,满脸期待。 “娘娘有所不知,北黎派了使臣前来与南晋谈和,太子若能促成此事,乃是大功一件!”旦傅气定神闲的说完,抖了抖衣袖。 “何来的功?”皇后一脸的怀疑,她知道南萧一心想灭了北黎,促成谈和?这不是和南萧的心意背道而驰吗? 太子赶紧坐下,洗耳恭听,他从小到大,谁的话都不信,也不愿听,唯独旦傅不同,他是他在这深宫中,除了母后,最敬佩和信任的人了。 旦傅跪地,叩首道:“如今南晋以东的戍边,水患连连,民不聊生,可以说是自顾不暇,据臣所知,那东隅此次战败之后,一直企图要向北黎求和,与之形成联盟,若如成功,对南晋会形成很大的威胁!” “听了半天,这功在何处?”季蓉姑姑急了。 “这个道理,陛下心知肚明,可是作为一国之君,有些话不方便从自己口中说出,这时就需要一个能明白圣心之人,太子,就是那个人!”旦傅对着太子手一拱,继而说道:“太子只需要在恰当的时机,说出恰当之言即可!” 南萧是聪明人,等他得到消息,定不会吃那哑巴亏,与北黎谈和,目前看来再好不过。 依着南萧的个性,协议估计没那么容易签,但是有太子的一臂之力,事情会顺利许多。 毕竟是一国储君,这事于南晋也有利无害,南萧是不会当着使臣的面,驳了太子面子的。 这样一来,既能促成北黎的和谈,又能保全南晋颜面,还能成全了太子,真的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第四十九章 谈判(三)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本宫觉得太傅所说有理。”皇后转头看着太子,厉声说:“请太子务必谨记太傅之言。”转脸笑着说:“其实,本宫今晚前来,还有一事要麻烦太傅。” 旦傅赶紧跪拜,“皇后娘娘有事尽管吩咐一声就是。” 皇后起身,优雅的向旦傅走来,“来,起来说话。”她伸手亲自扶起旦傅,和蔼的说:“妙静医官一事本宫非常悲痛,只是迟迟抽不开身前去探望,”皇后捏着帕子轻轻擦拭了一下眼角,悲伤的说:“前日才听说皇上要斩林嵩将军,本宫特别担心,后来说是三殿下救下了,本宫才放了心。” “所以娘娘……”旦傅听了半天,竟看她哭啼抹泪,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 皇后看了看季蓉姑姑,季蓉姑姑颔首,走过去拽了拽旦傅的衣袖,凑他耳边说:“听说陛下要派林嵩将军前去治理水患?知道将军与您交好,娘娘希望太傅能跟将军说说,带太子一同前去,好让太子可以沾沾军功不是?” 言外之意,就是太子只是去做个样子,等水患治理好了,上凑的时候夸夸太子,让他也顺便得个军功,这样,有军功傍身,就算南瑾言再得宠,想动太子,也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微臣愿意前去一试,但这成与不成,臣可不能担保啊,万一要是不成……”旦傅贼溜溜的瞄了瞄皇后。 皇后信步朝殿外走去,季蓉姑姑上前搀扶,笑着大声对太傅说道:“娘娘定不会降罪于你!” 看皇后和季蓉姑姑走了,旦傅转身问太子:“你自己怎么打算?” “学生愿意前去!”太子恭恭敬敬的回道。 旦傅打量了他一下,吸了吸鼻子,“行吧,那我去试试。”一把拉过太子,郑重其事地看着他,“别忘了我跟你说的事,无论陛下怎么说,一定要坚持同意和谈,知道没?” 太子的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学生记住了!” 北黎使臣前来和谈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南萧那里,他派人悄悄前去东隅打探,看看东隅想要和北黎联盟的情况是否属实。 李震作为使臣,被安排住在了驿馆,顾北城化身成贴身侍卫,戴着斗笠伴其左右,不久,南萧下旨将北黎使臣进宫觐见的日子定在了次日。 驿馆内。 房间很大,内饰简洁,陈设简单,屋内有一床一榻,榻上有矮几,几上放着棋盘。 顾北城和李震面对面分坐在棋盘两边,棋盘上棋局已经打开,轮到李震落子。 他举着棋子,看着棋局说道:“明日,我一人前往即可,公子不要跟去,太危险,以防不测。”李震将军知道南萧阴晴不定,多疑善变,说完,子落。 顾北城不语,伸手,取出一枚棋子,轻轻落在李震刚刚那枚棋子之后。 “公子,你确定走这里?”李震两眼放光,“哈哈……公子这是打算自投罗网吗?”他赶紧拿起一枚,迅速将顾北城堵住。 顾北城不慌不忙,手起,棋落,在李震将军的活路上落子紧迫,提吃了他的棋子,李震退无可退,进无可进,顾北城胜! “好一招借刀杀人,后来居上!”李震啧啧,“早知道,我就不下那处了,真是因小失大!” “明日,我会与将军一同前往,多个人,也好有个照应。”顾北城从榻上下来,整理了一下衣服。 李震把棋子往棋盒里收着,听到顾北城这么说,他手悬在空中一顿,心里立刻变得忐忑不安起来。 本来就是偷偷带他出来的,之前因偷教武功之事闯下大祸,庄姬夫人虽然原谅了他,但心里满是愧疚,如果这次再有个什么闪失,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先王! 一开始他也不同意顾北城偷偷来南晋,但是,从小到大,他就没拒绝过顾北城的请求,也不知道怎么拒绝他,即使心里是拒绝的,也开不了那口。 李震将军沉思了片刻,说道:“去也可以,但是公子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顾北城侧头。 “明日公子进宫,若是遇见南瑾言,切记不可冲动,贸然行事!”李震将军顿了顿,接着说道:“明日你是以我贴身侍卫的身份进宫,一切得听我的,不可擅自行动!” “可!” 第二天一早,宫里的车辇停在了驿馆门口,因为唐冒进先前与北黎打过交道,南萧特意派他前来接北黎使臣。 顾北城戴着斗笠跟在李震将军身后,一起从驿馆中走了出来,唐冒进看着李震将军身边的这个侍卫,总感觉他的身影跟顾北城很像。 “哟,我还以为是谁,李震将军!久仰久仰!”唐冒进拱手,“将军,这位是……?” 李震将军不屑的说道:“我的贴身侍卫。”转头对着顾北城命道:“上车!” 顾北城毕恭毕敬的,赶紧帮李震撩起车帘,唐冒进看看,应该就是像而已,他见过顾北城,那股傲气,盖都盖不住。 车上,顾北城抱着手,和唐冒进面对面坐着,李震将军坐在中间的位置,唐冒进一直盯着眼前这个“侍卫”,可是因为隔着纱巾,看不清楚面容。 幸好唐冒进看不清,因为顾北城从驿馆出来到现在,一直冷冷的看着他,眼里刀光剑影,杀意四起,要不是有纱巾挡着,只怕唐冒进已经死在了顾北城的目光里。 李震将军看看顾北城,又看看唐冒进,心里暗暗庆幸,亏得他和顾北城有言在先,要不然,这车上怕是没有那么太平。 “大人,到了!”车夫“吁”了一声,马车随即停了下来,唐冒进大摇大摆的从车上下来,带着李震将军和顾北城进了宫。 快到大殿,李震转身对顾北城说道:“你在此等候。” 顾北城拱手,领命,不语。 唐冒进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李震将军的侍卫,他发现这侍卫也在看着他。 “启禀陛下,北黎的使臣到了!”唐冒进小跑进殿禀报。 南萧正襟危坐,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说道:“宣他进殿。” “宣……北黎使臣觐见!” 声音从大殿中传出,向四周的空气中回荡开来,再渐渐淡去,直到完全消失,风推开云朵,阳光趁机透了下来,洒落一地金黄。 第五十章 谈判(四)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李震将军款款走入大殿,每向前一步都踏着不可预测的未来,南萧一看,来使竟然是李震,心头一紧。 “北黎使臣李震,参见陛下!”李震将军行完三跪九叩之礼,南萧淡淡的说了一声:“平身……” 南萧看着李震将军,沉声说道:“李将军既是代表北黎前来和谈,就当知道,和谈的前提是,双方都须是信守承诺之人,然而,北黎私自将世子带回,违背誓言在先,朕不觉得有什么谈下去的必要。” “北黎并没有违约,陛下曾许诺过,先王百年,世子即可回北黎继任王位!如今先王已逝,陛下当遵守诺言!”李震将军不卑不亢。 南萧确实说过此话,只是,他当时只是想让顾羌尽快交出世子,却不曾想他真的殁了,大殿之上一片哗然,大臣们开始小声的交头接耳。 “放眼我南晋,兵强马壮,所向匹敌,有何惧?”南萧盛气凌人的盯着李震。 “哈哈……”李震将军大笑,“南晋东戍水患连连,自顾不暇,当真不惧?东隅与我北黎联盟也不惧?”他脸色一沉,厉声道:“如若南晋要战,北黎随时奉陪,必定倾尽所有,与你们鱼死网破!” 南萧一拍桌子,怒斥道:“大胆!口出狂言!” 一个小太监匆匆从跑进大殿,朝着公公跑去,附耳说了几句,又转身出了大殿。 公公急急凑到南萧耳边说道:“探子来报,东隅之事,属实。” 南萧听完,面色一怔,如果东隅和北黎结成同盟,对南晋百害而无一利。 李震看南萧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猜测估计也不是什么好消息,高声说道:“如若南晋愿意与我北黎签订和平协议,北黎定不会与东隅侵犯南晋领土半分!” “众爱卿,如何看待此事?”南萧语气缓和了一些。 旦傅轻轻推了太子一下,太子往前走了几步,南萧的目光立刻落在他身上,“太子说说看。” “儿臣觉得,应当与北黎签订协议。”太子说完,一直偷瞄旦傅。 丞相一看,太子支持签,他也站出来说道:“臣附议!” 连丞相都同意了,于是好多大臣都站在了太子一边,支持与北黎签订协议。 南萧想了想,说道:“如果北黎要与我南晋签订协议,就要拿出诚意来,不知李将军可做得了主?” “不知陛下所指的诚意是什么?”李震将军心里打起了鼓,不知南萧又想耍什么花招。 北黎之所以想与南晋签订和平协议,无非还是忌惮南晋,想借着东隅为北黎争取到喘息的时机。 南萧想,不如顺水推舟,先假意答应,然后拖延,让北黎毁了与东隅结盟的可能,到时再反悔一举攻破北黎,拿下东隅。 南萧轻描淡写的说:“很简单,南晋和东隅,北黎只能选其一。” 李震知道南萧打的什么算盘,他根本没有诚意签订协议,就算签了他也未必会遵守,果然,和南萧这样的人,只能兵戎相见。 “看来,陛下毫无诚意,既然如此,告辞!”李震转身准备离开。 一个统领带着护卫队从大殿外冲了进来,顿时把李震围了起来,拔出刀指着他。 南萧冷言道:“你以为,你走得了吗?” 一个人影突然闪现于大殿内,还没看清楚,那些护卫就被割断了喉咙,全部应声倒地。 “护驾!护驾!”公公大喊,弓箭手立刻就位,挡在南萧前面。 只看那人戴着斗笠,纱巾遮脸,看不清楚面容,统领持剑飞身劈去,剑气将斗笠一劈为二,南萧一看,是顾北城! “放箭!” 顾北城和李震一边挡落射向他们的箭,一边往殿外跑去,突然,一支冷箭不知从哪射来,正中李震的大腿,他瞬间跪地。 “公子快走!”李震大声急呼。 南萧命道:“拿我的箭来!” 护卫统领将箭递给南萧,他提起箭追了出去,弓箭如雨,顾北城左躲右避,时而翻身而起,时而旋身而下,朝着李震而去。 南萧站在大殿门口,举弓,瞄准顾北城射出一箭,顾北城正伸手去拉李震,见南萧的箭飞来,他赶紧收回了手,一个侧身避开了。 “公子快走!不必管我!”李震将军大喊着挣扎站起来,揪住顾北城的腰带,用尽全身力气往上一推。 南萧瞄着顾北城,又是一箭,顾北城被李震一推,即刻飞腾而出,他刚踏上围墙,就被南萧射中了肩膀,顺着屋顶逃走了。 “陛下,属下即刻去追!” 南萧抬手道:“不必了,他中了我箭上的毒,除非华佗在世,否则必死!”看着倒在地上的李震说道:“拿下!” 林妙音正在书房里认真的看着妙静留下的笔记,这本笔记里记载着各种疑难杂症的治疗方法,还有各种解药的配方。 突然,门外“咚”的一声,像是什么重物从空中落下,“啊……!”婢女一声尖叫。 林妙音起身奔出门外,一个人侧倒在廊檐下,肩膀上受了伤,林妙音过去一看,是顾北城,她赶紧捂住婢女的嘴,急忙说道“快,扶他进屋!” 她和婢女一起将顾北城扶到床上,让婢女不要声张,去打热水,林妙音为他把完脉,发现顾北城中了毒,正要解开他的衣服查看,手被顾北城一把捏住。 “我得先查看你的伤势!我是医生,你不用害羞。”林妙音说完,顾北城犹豫了几秒,才徐徐松开了手。 林妙音温柔的解开他的衣袍,小心翼翼的除去,看着眼前的顾北城,她的脸色变得绯红,心跳加速。 “你不是,让我不要害羞的吗?怎么,自己害羞了?”顾北城面色苍白,半睁着眼,有气无力的说道。 林妙音偷偷瞟了一眼顾北城,“我哪里害羞了?”低下头,仔细看了看他的伤口。 从伤口看应该是被箭所伤,伤口周围的肤色暗沉,能看到已经微微发青的血管成网状分布伤口四周,林妙音凑近闻了闻,有一股幽冥罗的清香。 她记得娘亲的笔记中提到,中了幽冥罗的人,不会马上死掉,这种毒会在十二个时辰内慢慢渗透到身体中,一开始是万蚁噬心的痛,接着就会昏迷不醒,不知不觉的陷入无尽的梦魇中,直至死亡。 最重要的是,它的解药需要一味特殊的药引…… 第五十一章 中毒(一)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其他的药材,在妙林居的后院里都能找到,唯缺那一味药引,虽然很难找到,但是为了顾北城,她要试一试。 林妙音用银针暂时压制住了顾北城的毒性,留下一瓶可以暂缓毒性蔓延的药丸给婢女,带上东西,骑马去了北郊的断风崖。 这断风崖在南晋到北黎的路上,歇脚的客栈离断风崖不算远,往后再行十五里便是。 这断风崖地势险峻,怪石嶙峋,车马不可行,平时人迹罕至,灌木杂草丛生,而且,听说这断风崖中有专食活人的野人出没。 林妙音需要的这味药引,名曰情人泪,三年开花,三年结果,果子火红,形似泪滴,娇艳欲滴,却百虫不敢近。 天生带有剧毒,是幽冥罗的克星,可是中了它毒的人,从此不可再动情,否则,就要承受万箭穿心之痛,故而得名情人泪。 又因为此物生于断风崖深处,需有缘才能遇见,鲜有人知,所以,对于一般人来说,中了幽冥罗的毒,除了等死,别无选择。 林妙音将马栓在山下,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独自一人徒步进了断风崖,这里的杂草生得比她还高,一眼看不到头。 她斜挎着一个小竹篓,左手拿着娘亲的笔记,右手握着药锄,一路跌跌撞撞,不停的劈斩着眼前的萋萋荒草和荆棘,艰难的前行。 风影之形瞬息万变,被她踏出的幽寂小路,通向远方延绵不断的林地,身边不时窸窸窣窣,不由得引人毛骨悚然。 眼看越走越深,抬头就是树冠,天光斑驳点点,视线明显暗了下来,突然,前面的草丛涌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向她跑来。 林妙音一惊,把笔记往竹篓里一塞,转身想跑,却踩到断落的树枝,脚下一滑,整个人顺着身侧的山坡滚了下去。 额头磕在了一棵树干上,脑袋“嗡”的一下,脑海里快速闪过有关顾北城的画面,她还没找到情人泪,她不能有事。 林妙音徐徐睁开眼,眼前鲜红一片,一擦,衣袖上都是血,她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借着光斑,看到前面草丛深处有一个如泪滴一样红艳艳的果子,是情人泪! 她赶紧过去,将其摘下,小心翼翼的放进了竹篓里,顺着滚落的山坡爬了上去,照着原路返回,可总感觉有什么一直盯着她,全身发麻,于是加快脚步逃命样的出了断风崖。 回到府里,天色已晚,林妙音偷偷潜回了淑华阁,婢女为了帮她保守秘密,把顾北城当作她,淡定的假装伺候着,看到林妙音伤痕累累的进屋着实吓了一跳。 林妙音来不及跟她解释那么多,把药配好,递给婢女,叫她悄悄拿去小厨房熬煮,顾北城已经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银针和药丸快压不住幽冥罗的毒了。 看着躺在床上面色痛苦的顾北城,林妙音心如刀绞,她相信娘亲留下的笔记,她相信一定可以救活他! “小姐,药好了!”婢女端着药碗匆匆进了屋。 林妙音把顾北城扶起来靠在她怀中,舀起一勺吹凉,温柔的喂进他嘴角,刚喂完,汤药就顺着顾北城的嘴角流了出来。 这可怎么办?她又让顾北城轻轻躺下,坐在床边,亲自喝了一口药含在嘴里,捏开他的嘴,俯身渡给了顾北城,一口,两口,三口…… 一碗汤药下去,林妙音寸步不离的守在他身边,许久……顾北城依然沉睡着,完全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难道,难道娘亲笔记上写的错了吗?还是……还是她哪里弄错了呢?为何迟迟不见他醒来? “顾北城!”林妙音大哭了起来,双手握起他冰凉的手,紧紧贴着脸颊,满目悲凉的看着顾北城,“顾北城……你醒醒!我求求你,不要死……” 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滑落,大滴大滴的打在顾北城的手上,“你说过,有一天,会用真的大雁来把纸雁换走,你为什么说话不算数……” “顾北城!顾北城……”林妙音看着眼前平静躺在床上的人,心仿佛被重重摔在地上,顷刻间砸的稀碎,她哽咽着说:“你……你醒醒好不好?只要你能醒来,我做什么都愿意……娘亲已经走了,我不想再失去你……” “咳咳……”顾北城突然轻轻咳嗽了几声,他缓缓睁开眼睛,轻声说道:“我……我还没拿回……纸雁,不会死……”看着林妙音微微一笑,发现她额头上已经干了的血渍,心脏一阵刺痛。 林妙音一头扑进了顾北城的怀里,闭上眼,泪水止不住的流下来,浸湿了他里衣的衣襟。 顾北城感觉胸口一阵滚烫,慢慢抬起手,温柔的拭去林妙音的眼泪,一手将她环住,一手轻抚着她的头,拇指温柔掠过她额头上的伤。 婢女默默退出了房间,轻轻将门带上,屋里的两个人默默相拥,此时无声胜有声,顾北城向窗外瞥了一眼,今晚连月光都如此柔情。 顾北城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温柔的抬起林妙音的头,眼波流转,是只给予她一人的日月星辰,她看着他,眼里都是只属于他的地老天荒。 林妙音撑起身体,向前凑了凑,薄唇微启,悠悠垂下眼眸,顾北城心脏突然像被箭狠狠刺穿,剧痛难忍,一下推开她,俯身到床边,一口血吐了出来…… “我的……毒没解?对吗?”顾北城忧伤的语气中带着点点失望,他以为他可以活下来了,难道,注定此生与她无缘了吗? 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林妙音为她擦了擦额角的汗渍,小声的说:“你中的,是幽冥罗,只有情人泪可解,可是……”她突然如鲠在喉…… “可是……可是什么?”顾北城捂住心口,看着她问道。 林妙音站起来,哽咽着说:“情人泪……情人泪也有毒,中了此毒,不可动情,否则会如万箭穿心……” 说完最后一个字,林妙音感觉自己脚下一软,往前踉跄了几步,斜靠在垂着珠帘的门边,偷偷落泪,目光暗淡,珠帘摆动…… 一阵风吹进来,窗边吊兰开出的白色小花随风飘落,屋里烛光摇曳,顾北城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背影,他起身,掀开被子,慢慢向她走近。 两手搭在她肩上,把她转了过来,宠溺的看着林妙音,柔声说:“不能动情而已,并不妨碍我心悦于你……” 林妙音紧紧抱着他,头贴靠在顾北城的胸口,他却不敢抱她,害怕会又招来一阵难忍的心痛,再把她推开,他就这样站着,任由她抱着、蹭着…… 第五十二章 中毒(二)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入夜,淡淡的月光从窗棂泻满房间,一张拔步床,床前鞋两双,绫罗黄纱帐,帐暖睡鸳鸯。 顾北城与林妙音和衣同榻而眠,她偷偷睁眼,那恰恰好的弧线,勾勒出顾北城清晰而漂亮的侧颜。 林妙音满心欢喜的看着已经睡着的顾北城,他的睡脸那么平静,呼吸很轻很轻。 她抬起手,用食指悄悄的摸了摸他的睫毛,和细长的双眉,有顾北城在身边,竟觉得如此安心,林妙音眼皮开始越来越沉,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须臾,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知道她已睡的深沉,顾北城才缓缓睁开眼。 他轻轻挪开林妙音压在他胸口的胳膊,坐起身,为她盖好被子,手掌轻轻抚在她的脸颊,扬起嘴角,疼爱的看着她。 顾北城温柔的腹诽道:“如果可以选择,我多想一直简简单单陪在你身边,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等着我。”然后,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林府,直接去了刑部大牢。 入夜十分,旦傅抱着两大坛放了蒙汗药的酒去了刑部大牢,说是太子犒劳他们的,守卫和狱卒一番畅饮,没多久,全部晕倒了。 他趁机拿了钥匙,在大牢里找到了李震,两人刚逃准备逃出大牢,就听到外面有人进来了,旦傅和李震心里一惊,埋伏在石阶下,准备随时出手。 顾北城来到大牢,发现守卫和狱卒被人下了蒙汗药,他抽出判官笔,顺着石阶而下,走了两步,便感觉到有杀气。 于是屏气凝神,顾北城察觉到这气息来自石阶之下,不过很是熟悉,再仔细一探,应该是李震将军和旦傅,看来,门口晕倒的那些人,定是旦傅所为。 他快步走下石阶,用判官笔挡住李震将军的一击,侧身小声道:“是我!” “公子?”李震看到顾北城无恙,心中甚是激动,“你没中南萧的箭毒真是太好了!” 旦傅着急死了,推着李震往外走,“快走,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有什么话出去再说!” 三个人一起从大狱里逃了出来,晕倒的狱卒和守卫全部被顾北城杀死。 旦傅用太傅的令牌,送他们安然的出了城,很快,就和城外的北黎驻军汇合了。 “多谢国师相救!”李震抱拳,单膝跪地。 旦傅将他扶起,“此次和谈失败,你们速速回去,尽快与东隅结成联盟,这样南晋有所顾虑,定不会轻举妄动。” “国师和我们一起走吧!”顾北城拉住旦傅。 “公子和李将军速速离开此地,今夜看守之人已被灭口,此事南萧万万怀疑不到我头上,再者,现在回北黎还不是时候,你们快走!”旦傅拨开顾北城的手,催促他们赶紧上马离开。 顾北城和李震将军翻身上马,率领驻军,连夜便撤回了北黎,两日后,北黎与东隅签订长达十年的和平协议,递交两国之好。 …… 第二天,大牢被劫之事立刻传到了南萧耳里,本来准备下令攻打北黎,却接到了东戍水患的急报。 “陛下,东戍水患严重,百姓流离失所,大批的难民潮涌般向着都城而来,如若不赶紧派人赈灾,恐会动摇国之根本!”丞相说道。 南萧看着林嵩厉声道:“此次东戍水患就由林嵩将军亲自前往治理,将功补过。” “罪臣遵旨!”林嵩叩首领旨。 旦傅挪到林嵩旁边,低声说:“皇后娘娘让你带上太子一起,给殿下一个立功的机会。” “既是娘娘的懿旨,罪臣自当遵从,只是治理水患凶险难料,太子又从未出过宫,就怕……”林嵩面露难色。 旦傅敲了一下林嵩的胳膊,“你是榆木脑袋吗?让太子去混个功,你还真打算让他跟你一块去真干啊?” “此事还需要陛下同意才行,不是你我说了就算的。”林嵩小声的说。 南萧看林嵩与旦傅似是窃窃私语,淡淡的问道:“太傅与林将军可是有话要说?” “此次治理东戍水患,臣恳请陛下让太子殿下一同前去,机会难得,趁机历练历练。”旦傅拱手说道。 这倒是与南萧心里所想不谋而合,他也觉得作为皇子不应该整日只听朝堂,听再多也是纸上谈兵,是应该实际历练一番了。 南萧点点头,“准了!另外,三皇子也一并带去吧,让他们两个都去看看。” 带一个皇子去就够麻烦的了,还带两个,这得顶着掉脑袋的风险啊! 林嵩面露难色,拱手说道:“治理水患,凶险难测,望陛下三思啊!” “无妨!朕定相信你!”南萧说完退朝走了。 一个小太监匆匆跑到皇后寝宫报信,“娘娘……娘娘,陛下同意太子殿下前去治理水患了!”小太监往皇后娘娘跟前儿一跪,“不过……” “不过什么?说话怎的吞吞吐吐的?还不快说!”季蓉姑姑瞪着他厉声道。 皇后娘娘斜靠在椅榻上,轻摇着手中的团扇,闭目养神。 “不过,陛下还点了三殿下同行!”小太监怯生生的说道。 皇后手中的团扇忽然顿住,睁开眼问道:“你说什么?南瑾言也去?” 小太监叩首,“是!奴才亲耳听到的。” “姑姑,派人着三殿下前来请安。”皇后说完又闭上眼睛,摇起了团扇。 “是,奴婢这就差人去。”季蓉姑姑转头对小太监说:“娘娘的话可听见了?还不快去?” “嗻!”小太监麻溜的就去了南瑾言的寝殿。 临近申时,太阳正毒,地上翻着热浪,四周的知了叫唤个不停,皇后寝宫里已经搬进了许多的冰块,三四个宫女为她拉着风扇。 “瑾言给皇后娘娘请安!”南瑾言在皇后寝宫门前跪拜。 可是,一语毕,皇后却迟迟未喊他起身,南瑾言以为是皇后娘娘没有听见,又大声的说了一遍:“儿臣给皇后娘娘请安!” 许久,仍然没有听见皇后的回应,南瑾言也不敢贸然起身,他跪叩在地上,能感觉到地面被晒的滚烫,手掌和腿一眨眼就已经开始刺痛。 火辣辣的太阳晒得后背都快冒烟了,热浪一阵一阵扑面而来,南瑾言汗流浃背,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半柱香…… 眼看一炷香的功夫快过去了,南瑾言的衣袍已经被汗水浸透,有的地方湿了又很快被晒干,留下白色的汗渍。 他开始头昏脑涨,腿已经发麻,连疼痛感都逐渐变得不明显了,他快有些跪不住了。 季蓉姑姑看着,生怕他跪出个好歹来,毕竟是皇上的心头肉,她小声凑到皇后耳边提醒道:“娘娘,再这么跪下去,三殿下怕是要中暑了……” “行了,让他进来吧。”皇后悠悠说道。 季蓉姑姑给侍女使了个眼色,两个侍女出去把南瑾言扶了进来,他跪在皇后娘娘榻前时,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季蓉姑姑赶紧给他端了碗凉茶来,南瑾言咕咚咕咚,一口气就喝光了。 皇后放下手里的团扇,俯身过来,轻柔的捏住南瑾言的脸,不屑的说:“听说三殿下也要去东戍治理水患,你给本宫记住,你永远都只是太子的陪衬,莫要做多余的事,否则,如若发生什么不测,千万别怪本宫没有提醒你。” “瑾言谨记皇后娘娘教诲!定,不敢忘。”南瑾言看着皇后,平静的答道。 第五十三章 中毒(三)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南瑾言从皇后处出来,转身朝里面冷漠的看了一眼,心里的巨石已经压了许多年,如今越发沉闷的难以喘息,他默默的回了寝殿,展开宣纸,提起笔,专心致志的画了起来。 长乐听说太子哥哥和南瑾言要一同前往东戍,心里实在不舍,抱着两坛子果酒就先去了离她最近的东宫。 太子听闻太傅此刻就在寝殿之中,他思来想去心里实在是没底,对于东戍水患之事自己也没个主意,还是得去找太傅问个仔细才是。 “太傅!太傅!”太子人还没进屋,声音已经先到了。 天气太热,太傅刚命人打来洗澡水,脱了外袍,正准备沐浴更衣,就听见太子殿下的呼唤,又急急穿了起来。 见太子进了屋,太傅连忙拱手道:“微臣参见殿下!” 太子看看旦傅屋里已经备好的浴盆,感觉自己似乎来的不是时候,可他是太子! “这里没有外人,不用行礼了,这次多亏老师学生才能去东戍,可是,去了之后又该如何?”太子着急的问,语气非常急躁。 旦傅不慌不忙的把衣袍系好,脚一跨,往桌边一坐,看太子的眉眼皱得跟八字似的,倒了杯茶,往太子面前轻轻一推,“殿下此次去什么都不需要做。” “此话怎讲?”太子瞥了一眼茶碗。 长乐抱着两坛果酒兴冲冲的跑进东宫正殿,“太子哥哥!” “回公主,太子殿下去太傅偏殿议事了,公主有……”小太监话还没说完长乐已经奔着偏殿去了。 “太子哥哥……!”清脆又调皮的声音打断了太子与太傅的谈话。 太子回头,看着长乐笑嘻嘻道:“你怎么来了?” “喏,给你送酒来!”说着就把一坛果酒塞给了太子,“这坛给你。”然后拉起太子的手,“走,找瑾言去,我们仨好好喝一杯,就当给你们两个践行了。” 太子把手猛的抽回来,脸色沉下来,“我才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太子哥哥……”长乐拉着太子的衣袖娇嗔道:“去嘛……这一别不知道多久不能相见,去嘛,好不好?” 太子想想,去也好,有些话,还是提前说清楚的好,“行吧,那就依你。”转身对着太傅拱手道:“学生去去就回。” “太傅,我们走啦……”长乐对着太傅点了个头,拉着太子的胳膊把他往外拽。 来到南瑾言的寝殿,看到他正在低头画着什么,长乐好奇的跑过去,“呀!瑾言这是有心上人了吧?”凑到南瑾言耳边调侃道:“这是哪家姑娘啊?不会是林妙音吧?” “二姐姐说的话瑾言怎么听不懂啊?”南瑾言睨了一眼长乐,听到林妙音三个字不觉心里小鹿乱撞,抬眼看到太子也来了,赶紧行礼:“瑾言见过太子哥哥!” 太子淡淡“嗯”了一声,也凑过来想看个究竟,长乐指着画中人惊诧的问:“这……这女子怎么没有脸啊?” “想必这是他死去的娘亲吧……”太子不屑的白了一眼。 南瑾言没说话,默默的继续画着,没错,他画的就是死去的娘亲,那个一眼都没能见的娘亲。 这么多年,他有空就会在宫中寻找关于娘亲的点点滴滴,但是到现在,一无所获,这也困扰了他许久,毕竟娘亲是贵妃,所有相关的信息,好似全都被抹去了。 想着想着,眼眶有些湿润,南瑾言收回思绪,轻声回:“太子哥哥所言极是,正是瑾言的娘亲。” “走,别画了,我们喝酒,今天不醉不归!”长乐拍了拍怀里的酒坛子,“我自己泡的,果酒!” “果酒?你不是说要到下月才好喝?”太子一脸疑惑看着长乐的酒坛。 “这是早前泡的,你们马上要去东戍了,下个月中秋宫宴估计是见不到你们了,趁着今天好好喝一杯!”长乐心中有些伤感,长这么大,还是第一要分开。 “甚好!”南瑾言把笔放入笔海里洗了洗,轻轻挂好,微笑着说。 太子一把夺过长乐怀里的酒坛,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对南瑾言说道:“好什么好?这酒是我的!你记住,南晋的一切都是我的!休想觊觎!连母妃都没有,你也想与本宫一起共饮?你也配?” “太子哥哥,你说什么呢?”长乐拽了拽太子衣摆,悄声说:“干嘛说这些?” 南瑾言拱手,深深的鞠了一个躬,平静的回道:“太子哥哥说的是!瑾言谨记!”转身对着长乐拱手:“多谢二姐美意。” “占着几分父皇的宠爱,我看你都快忘了自己身份了,现在怎么哪都有你,什么都想跟我比,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才是太子!”太子愤怒的把酒坛摔在地上。 “咣当”一声落在南瑾言脚边,酒坛碎成好多块,果酒溅湿了他的衣摆,把长乐吓的一怔,南瑾言如无其事的重新提起笔,在砚台里荡了荡笔,继续画起了娘亲的画像。 “不许画!撕掉!”太子看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更气,“本宫命你撕掉!” 长乐想把太子拉走,太子甩开她的手:“你让开!没你事!” 南瑾言并没有停笔,认真的画着娘亲的裙摆,太子恼羞成怒,冲过去,一把抽走了画,南瑾言的笔在画上拉出长长一笔。 太子抢过画直接撕的粉碎,手一扬,纸片从空中纷纷扬扬的飘落,南瑾言面无表情的站在桌边,目不转睛的看着太子,任由纸片落下。 “太子哥哥,你这是干嘛啊!”长乐蹙着眉,蹲下,一片一片捡起地上的纸片。 “哼!”太子转身,拂袖而去。 长乐把捡起的纸片放在南瑾言桌上,“太子哥哥今天可能心情不好,你不要当真啊,他那臭脾气,你也知道……” “谢谢二姐,瑾言知道,不会怪太子哥哥的。”南瑾言拱手,恭恭敬敬,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这反应,长乐倒有些措手不及,不过,看他好像没生气,“你……没生太子哥哥气?” “嗯,没有。”南瑾言语气依旧平静如水。 “没有就好,今天的事,不要太在意了,莫要放在心上,大肚一些。”长乐说完,转身去追太子了。 世人总是最擅长讲道理的,遇事总喜欢劝人大肚,大概是因为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吧,可这世间,最难的事,就是大肚。 他们一走,南瑾言看了一眼桌上的纸片,手一拨,又全部洒落一地,“来人!全都拿去烧了……” 第五十四章 中毒(四)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北黎皇宫的庭院里,种满了粉色的海棠,顾北城一袭白衣,手里握着判官笔,如风穿梭于花间,带起漫天飞舞的花瓣雨。 突然一支箭射来,他脚尖轻点花枝,翻身避开,又一箭射来,他侧身翻转闪避,将手里的判官笔收起,随后如一片叶缓缓的,安稳着地。 一个人影闪到顾北城身后,一掌朝他击来,他身体微侧,一把抓住那人胳膊,李震将军轻笑道:“反应挺快!” 顾北城一拳朝李震腋下袭去,眼看快击中,他突然拳变掌,指尖轻轻一碰,李震没有受半点伤,却震落了周围的海棠花。 眼看顾北城赢定了,可他心口撕裂起一阵突如其来的巨痛,他捂住心口,单膝跪地,从嘴里涌出一口鲜血,额头上疼的渗出汗珠,不一会儿就晕了过去。 “王上!王上!”李震着急的一把扶住他,“传医官!快传医官!”一个宦官见状,惶恐的一边朝太医院跑,一边大喊:“王上受伤了!传医官!” 半晌,顾北城寝殿内。 一位白发苍苍的太医皱着眉头为顾北城把完脉,朝着站在床前的庄姬夫人拱手:“王上的迹象,老臣断定乃中毒所致,不过……” “但说无妨……”庄姬夫人深吸了一口气。 太医又仔细查看了一番,说道:“王上肩上有一处箭伤,按理中的应该是幽冥罗,可是王上的症状似乎不是幽冥罗所致,而是另一种毒,此毒十分霸道,竟将幽冥罗的毒性完全克制住!此毒虽不会立刻致命,可是……却徘徊于王上体内,伤及内里。” “所以……”庄姬夫人朝医官走了几步,冷冷的说道:“你必须治好他,否则你们所有人都要陪葬!” 这是什么毒尚不能确定,要治好恐怕绝非朝夕,现下唯一的办法,也只能用药调理试试了。 医官咽了一口口水,拱手道:“老臣……遵旨。” 庄姬夫人瞄了一眼李震,沉声说道:“你可知罪?” 李震心里愧疚,若不是他私自带王上离开北黎,顾北城也不会中南萧的箭毒,可是,医官说顾北城不止中了一种毒,另一种毒又是何人所致?难道是为了以毒攻毒,救顾北城性命? 李震深知自己有罪,他不想辩驳,也无需辩驳,王上此次遇难,让他李震死一万次都不足惜,明明知道顾北城对北黎的重要性,还是随着他胡闹,险些成了北黎的罪人。 “臣!有罪!”李震哽咽道:“请夫人降罪!” 作为母亲,庄姬夫人也很自责,她明白,自顾北城成为北黎王的那刻起,很多事情就由不得她愿意还是不愿意了。 很多时候,她多希望没有嫁进帝王家,只是一个普通的母亲,相夫教子,耕田、织布……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滚滚狼烟…… “自行去领五十鞭吧。”庄姬夫人闭眼,深呼吸了一口,又回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顾北城,无奈的退出了寝殿。 李震含泪叩首:“谢夫人……不杀之恩!” 顾北城眼眸微动,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还躺在安之苑的卧房里,怎么回事?他不是回北黎了吗? “顾北城!”林妙音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他起身快步走到门边,满心欢喜的拉开门,院子里起了好大的雾,顾北城用手扇了扇,隐隐约约看到前面有一个身影,虽然看不清楚,但心里却很肯定那就是林妙音。 他急步追随而去,眼看快要赶上了,她又突然和他拉开了好大的距离,“林妙音……!”顾北城忍不住喊了一声。 话音刚落,林妙音转身,对着他笑的很开心,阳光透过雾起洒了进来,忽然,顾北城听到剑穿过空气的声音,一道寒光闪过,那剑刺穿了她的腹部,顾北城撕心裂肺的大喊道:“不要……!”林妙音缓缓倒在地上。 顾北城全身颤抖,觉得心口如被人生生撕裂一样,痛得需要大口呼吸才能止住颤抖。 他跌跪在地上,视线变得模糊,眼前一黑,口中窜来一股血腥味。 他“腾”的睁开眼,趴到床边,嘴里涌了一口血出来,抬眼扫视了一圈房间,原来刚刚那一切不过是一个梦,可是,为何感觉那般真实? 李震领完罚,一直跪在顾北城的寝殿门口,王上一日不醒来,他便一日不能起来。 一个婢女“哗”拉开门,急促的大声喊着:“王上醒了!宣医官!王上醒了!” 李震起身向前激动的捏住婢女的肩,问道:“你说什么?” “王,王上醒了……”婢女看着李震的样子有些吓人,弱弱的回了一句。 李震推开婢女,几步就来到顾北城床前,他正趴在床边,嘴角还挂着血丝,全身被汗水浸透,面色苍白。 “王上!”李震跪在床前,眼里闪着激动的泪光,“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将军……免礼,本王,没那么容易死!”顾北城看着李震狡黠的一笑。 李震侧头,拱手:“臣,有罪!” “不怪将军,是本王自己的决定……”顾北城有气无力的说道,“咳咳……”嘴角又溢出血来。 “医官呢?怎么还没来?”李震瞪大了眼睛怒后道。 一个白发苍苍的医官背着药箱急匆匆的进了门,身后还跟着庄姬夫人以及一众宫人。 医官将顾北城扶起,躺下,认真的把脉,瞧了瞧地上的血渍道:“王上这口淤血吐的正是时候,现在已经没有大碍,只是以后……恐怕……” “不能动情……对吗?”顾北城淡淡一笑。 医官一怔,王上居然知道这毒的厉害,“正是,而且,不可强行运气,否则就会……” “如万箭穿心,痛不欲生?”顾北城说的云淡风轻,“本王无惧。” 医官跪地拱手:“请王上恕罪,老臣斗胆,不知王上中的是何毒?是何人所为?” “情人泪……”顾北城语气平静。 庄姬夫人听闻,追问道:“什么是情人泪?如何可解?” “中了此毒的人,今生不可情动,否则轻者气血攻心,重则……毙命!”医官摇摇头,叹了口气,“曾经年少时认识一个自称医仙的人,会解百毒,可是此人疯疯癫癫,从断风崖坠落而亡。” “你的意思就是解不了了呗?”李震揪着医官,怒目而视。 庄姬夫人脚下一软,宫人赶紧扶住,声音有些哽咽,“那……就没有一点办法了?” 医官跪地拱手,低头回道:“老臣可为王上开一副调理的方子,能够压制住部分毒性,但是,没法清除王上体内之毒。” “去吧……”庄姬夫人紧紧捏着衣袖,一步一步走向顾北城,坐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放心,母亲定会想办法医好你……” 第五十五章 东戍(一)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晨光渐渐映红了南晋皇宫上空的云朵,阳光缕缕散落,红墙绿瓦也遮不住这满城的金色,风微动,卷起昨夜还来不及扫起的一地落花,宫殿四角垂着的铜铃轻摇,几只鸽子“咕咕”的立在大殿顶上。 殿前,前往东戍的队伍整装待发,林嵩将军极其护卫队,清一色银甲白马,走在队伍最前面,太子和南瑾言的车辇一前一后,由侍卫簇拥着,再往后看去,就是部分赈灾的物资和士兵。 大殿台阶之上,南萧携皇后、长乐、众妃嫔以及大臣们亲自前来送行。 公公端来三杯酒,南萧端起酒杯手臂从左往右一划,将酒祭献大地,公公宣词:“承蒙上天好生之德,谨以至诚照告山川神灵,保我东戍,佑我南晋,今率堂堂之师,卫我祖宗基业,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词宣毕,士兵吹响号角,鼓声擂动,惊起了大殿顶上小憩的鸽子,林嵩带着队伍正式启程。 太子抱着长乐送给他的果酒,探出头深深的遥望着南萧,这次,他定要好好表现,不能让父皇失望,只要他努力,父皇一定会多看他一眼的。 南瑾言看着坐在身边的林妙音,她眉心微蹙,头斜倚在车窗边,又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林妙音不知道顾北城不辞而别之后,现在怎么样了?情人泪的毒可有再发作?是不是已经回北黎了呢?她要去东戍了,不知此生还能不能再见…… 南瑾言听说顾北城中了父皇的箭毒,想必,她一定是在担心他吧,“他……没事吧?”南瑾言淡淡的问。 “已无大碍。”林妙音脱口而出。 车厢里突然安静下来,南瑾言慢慢转头看着林妙音,她依旧看着窗外,南瑾言眼神暗淡,平静的说:“我还没说是谁……” 林妙音倏地回头,有些难为情的看着南瑾言,眼神里浮起几分慌张,“我……” “罢了!”南瑾言浅浅一笑,转头看向窗外,他不明白,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留在她的心里,两个人明明离的那么近,心却离的如此远,眼里闪动起星星碎碎的泪光。 林妙音看着南瑾言,心里有些愧疚,她知道他为自己做了许多,很感激他,但她的心里已经容不下别人了。 自林府外初见,那天阳光柔柔的坠落在她和顾北城之间,他的绝世容颜偷走了她的视线,她对他的倾心欢悦肆意蔓延,那天起,他是她的春秋冬夏,是她此生的心心念念。 队伍延着护城河边,向着东戍进发,林妙音发现这里很是眼熟,七夕那天晚上,顾北城从人群中将她拉起,揽着她的腰,跃出了人群,还将她从河里救起…… 南瑾言看着靠在车窗边痴笑的林妙音,她的眼里满是幸福,他到底哪里不如顾北城?难道……因为顾北城是北黎王吗? 他本无心这天下,既然她喜欢,便把天下捧给她,哪怕只是流水伴着落花影,哪怕世人笑他傻,对酒当歌只为她,众里寻她千百度,求此生不辜负。 林妙音靠着车窗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南瑾言把她的头枕在自己怀里,然后解下披风,轻轻为她盖好,顺手温柔的抚过她鬓角的发丝,如果醒着时也能这样亲近该多好? 南瑾言直了直身子,头往后一仰,靠在车厢,睨了一眼熟睡中的林妙音,她是他的,只能是他的,从小到大,他南瑾言总是在让,这次,他不想让也不会让。 马蹄声“哒哒”,天色渐晚,队伍来到了歇脚的驿站,马车停了,车夫报:“启禀三殿下,驿站到了。” 林妙音闻声睁开眼,“三殿下?”她立马推开南瑾言,慌忙把披风还给南瑾言,“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我……” “无妨。”南瑾言很自然的接过披风,含情脉脉的看着林妙音,目光炙热如火。 林妙音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忙背起药箱匆匆下了车,南瑾言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一下她的药箱,随后也下了马车。 驿长得知太子殿下和三殿下驾临,早早就在门口侯着,见林嵩队伍到了,赶紧迎上去,对着太子的车辇行礼:“下官叩见太子殿下!” 太子不疾不徐的从车厢里出来,由贴身的小太监扶着从车辇上下来,众人齐声道:“参见太子殿下!” “得知太子殿下和三殿下驾临,下官已备好了上房,二位殿下请……”驿长说道。 林嵩带着林妙音跟在二位殿下身后进了驿站,穿过不大的门楼,是一个四合院,正房四间,厢房左右各两间,院子中间放着几口大缸,缸里养着锦鲤和睡莲。 “林将军和林医官可住在左边两间厢房。”驿长对着林嵩和林妙音拱手说道。 林嵩回礼:“多谢。” 林妙音看着院中的睡莲,想起了她和顾北城坐在安之苑的柳树下,他用柳枝编了一个头环,亲手为她戴上,想起了在安之苑门口,顾北城第一次离她那么近…… 林嵩看林妙音看着水缸发愣,也不知道给驿长回礼,实在是失礼的很,“咳……音儿!”林嵩小声提醒道。 “啊?”林妙音看拱着手的驿长,赶紧回礼:“妙音谢过驿长!有劳了!” 回了房间,林妙音放下药箱,把包裹往床上一放,坐在床边迫不及待的打开,取出里面的小木盒放在腿上,缓缓打开,小心翼翼的拿出纸雁捧在手心里端详。 林嵩推门而入,吓的林妙音赶紧把纸雁藏在身后,见她神色慌张,林嵩快步走过去,不小心撞了一下凳子。 走到床边关切的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说罢,伸手去探了探林妙音的额头。 “没有……”林妙音伸出一只手拉开林嵩的手,“我好着呢,再说了,我自己就是大夫,爹爹不必担心。” “没事就好。”林嵩注意到她背在身后的手,女儿大了,有些小秘密也正常,他也没多问,转而说道:“舟车劳顿,早点休息吧。”说完,谨慎的四周扫视了一遍,才安心离去。 今夜,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天上,不知是哪位神仙抓了一把星辰随手一撒,风拂过,莲微动,缸里的水泛起涟漪,小鱼游到水面来换气。 林妙音打开窗,风迎面吹来,穿过发丝,留下一股清凉,她趴在窗台上,抬头望着璀璨的星空,好美,南瑾言默默立在门边,看着窗前的林妙音,好美…… 第五十六章 东戍(二)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夜幕悄悄至,娩出顾北城深沉而浓烈的思念,一轮圆月像是罩在子夜上的洁白面纱,光晕一片。 柔和的月光落下,顾北城寝宫院中的池面上倒映着皎皎的月亮,整个宽阔的池面就像一面明镜,又像一块洁白的璞玉。 晚风一吹,池面波光粼粼,吹开满院满树的海棠花,淡淡花香随风潜入他的寝殿,烂漫如云烟缭绕。 顾北城一身白色交领锦缎里袍,倚门而坐,伴着熏香袅袅,衣袍随风徐徐飘摇。 他的眼里是院中的清池明月辉映相照,他的心里是林妙音半分胭脂半分黛的回眸一笑。 指尖在玉笛上慢挑,一曲笛声悠悠扬扬的传入云霄,人生如白驹过隙,生逢乱世聚散都太过潦草,直到一曲终了,忆往昔也只能怅然一笑。 顾北城放下玉笛,拿起香炉旁的荷包,上面那一抹鲜红的蔷薇,好似一个烙印,深深嵌在他的心里,看着荷包背面秀的三个字,他嘴角微扬,一字一字腹诽道:“两……相……欢?” 庄姬夫人放心不下,来到顾北城的寝宫外,宫人们见了刚要行礼,被庄姬夫人抬手阻止了。 她默默走进寝殿,看到顾北城望着手里的荷包发呆,那荷包上的蔷薇十分耀眼。 “咳……”庄姬夫人用衣袖半掩,轻咳了一声。 顾北城把荷包捏在手里,赶紧起身,自然的将手背于身后,“母亲?这么晚您怎么还没有休息?” “你身体刚好些,我不放心,过来看看,城儿感觉如何?可还难受?”庄姬夫人随手拿起屏风上的披风,走近顾北城为他披好,借着整理披风,特意偷偷瞄了一眼他背在身后的手,转头对着宫人斥道:“晚上风凉,也不知道给王上加个披风!” 宫人们齐齐跪地,异口同声道:“奴婢们知错,请夫人责罚!” “是孩儿大意了,还望母亲免去她们的责罚。”顾北城给宫人们使了个眼色,让她们退下。 庄姬夫人捧着顾北城的脸,和蔼的说道:“你才是王上,你无需看任何人的脸色,包括母亲,你的决定亦是母亲的决定,也是北黎的决定!” “孩儿谨记母亲教诲。”顾北城抱拳单膝跪地。 庄姬夫人又睨了一眼顾北城手里的荷包,微笑着问道:“城儿手中所持何物?” “荷包。”顾北城的脸忽然有些微红,急急解释道:“友人所赠。” 庄姬夫人一把拿了过去,“我看看……”她用手抚摸了一下那朵蔷薇,瞧了一眼顾北城,他表面看起来虽然云淡风轻,可是眼睛一直紧张的盯着庄姬夫人手里的荷包。 “这是哪家姑娘送你的?”庄姬夫人故作淡然的问了一句,顺手把荷包还给了顾北城。 顾北城接过荷包,直接揣进了里衣的怀里,满脸欢心的说道:“是南晋将军林嵩之女。” “城儿!你好糊涂啊!”庄姬夫人立刻变了脸色,严肃的看着顾北城,双手捏住顾北城的胳膊,厉声道:“你可是忘了我北黎子民所受的奴役?你可是忘了莺歌?你可是忘了你的父王?” 顾北城反手扶住庄姬夫人,一脸认真的看着她,“母亲,在南晋时,她是唯一把孩儿当朋友的人,她心悦孩儿,她还救过孩儿性命!”语气十分坚定:“孩儿,亦心悦于她!” “你胡闹!”庄姬夫人一把推开顾北城,斥声道:“东隅使臣送来了帖子,请求与我北黎和亲,还望王上以大局为重!” “帖子?什么帖子?孩儿怎不知?”顾北城一脸疑惑。 庄姬夫人衣袖一甩,沉声道:“那时王上还在昏迷,我已经替王上接下了。” “母亲!”顾北城跪在庄姬夫人脚边,抱拳,“孩儿恕难从命!此生宁负天下也定不会负她!” 庄姬夫人抬起手,“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顾北城脸上,却疼在她的心里,这是她第一次打了他,为何会变成这样?叫她如何对得起北黎枉死的子民,如何对得起顾羌?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庄姬夫人失望的看着顾北城,“你果然中毒不轻!” 顾北城侧首,垂眸,面无表情的悠悠开口:“孩儿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爱她!此生,非她不可!”语气淡定中透着倔强。 “你……!”庄姬夫人被他气的语塞,胸口忽而觉得憋闷的很,大口喘着粗气,一字一顿的怒吼道:“你是北黎的王!” 出生他没有办法选择,人生也不是他所愿,难道连爱情也由不得自己吗? 顾北城愤恨的说:“连自己的主都做不得,这王,不当也罢!” 庄姬夫人的头像是被人敲了一闷棍,一阵晕眩,她赶紧双手扶住身边的桌案,闭着眼睛缓了一下,才开口道:“你若敢执意如此,我便从城楼跃下!” “母亲!” 庄姬夫人愤怒的看着他,目光凌冽,“你不必再说了!东隅和亲之事,望王上三思!” 说罢,庄姬夫人急步向殿外走去,顾北城起身追了几步,高声道:“母亲!”庄姬夫人停住脚步,微微侧头,沉声道:“时候不早了,王上好好休息!” 顾北城看着庄姬夫人远去的背影,母亲向来说一不二,要让她改变心意看来是不可能了。 一边是林妙音,一边是母亲,为何会如此两难?他只是想将后半生的光景,与一个可以同悲欢之人一起度过,怎么就这么难? 顾北城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的向院中移去,放眼望去,满院的繁花开的正热闹,连月亮都快圆满了,然而他却无比的落寞,眼神如死灰。 他解下披风,赤手空拳在院中练起武来,顾北城一个弓步,双拳击出,平静的池面炸起好几个一人高的水柱,海棠树猛然震颤花瓣飘零。 顾北城喷出一口血,视线变得模糊不清,整个人倒在了满是落花的地上,额头鬓角间挂着细碎的汗珠。 迷迷糊糊之际,他好像看到林妙音徐徐走远,她回眸看他,笑敛如花,他抬起手想要拉住她,艰难的挤出两个字:“别走……”瞬间失去了意识…… 第五十七章 东戍(三)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顾北城听到屋里的说话声,眼皮微动,徐徐睁眼,医官跪在床边正为他诊脉,床头传来一阵汤药的苦涩,他抬眼望去,圆凳上青花瓷碗里的汤药还冒着热气。 庄姬夫人已经坐在床边多时,见顾北城醒来,她温柔的握住顾北城的手,轻声而又急切的唤道:“城儿……” “老臣参见王上!”医官叩首。 顾北城抽出手,缓缓摸了摸胸口,荷包不见了,“本王……本王的荷包呢?” 庄姬夫人抬手挥了挥,示意众人退下,看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顾北城,实在于心不忍,叹了口气说道:“你若同意与东隅和亲之事,我便允你所愿。” “母亲!”顾北城用手肘撑起身子,“你何苦……如此逼我?” “我记得我同你说过,你的决定就是北黎的决定,你的每一个决定都关系着你子民的生死!”庄姬夫人悠悠的从衣袖中掏出一个,绣着红色蔷薇的荷包,冷冷的看着,开口道:“我,不允许任何人,成为你的阻碍!没有例外!” 说话间,她轻轻将荷包放在顾北城面前,“孰轻孰重……还请王上定夺!” 顾北城看着眼前的荷包,沉默不语,他知道母亲是何意,如若他不同意和亲,母亲定会想方设法取了林妙音性命,而他又不能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护她周全。 还不如先应下此事,再想办法让东隅主动取消和亲,至于林妙音,顾北城内心很纠结,他承诺过要将纸雁换回的,可是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这一世,如果注定不能与她白首,至少,也要保她无恙,护她安好吧?就他现在的状况,无论怎样选择,最终,怕是都会负了她吧? “我若同意和亲,母亲可否答应护她此生周全?”顾北城抬眼看着庄姬夫人,嗔怒的目光中透着无可奈何的妥协。 庄姬夫人起身,背对着顾北城,眼角余光扫了一眼他,周全?昨日还说非那姑娘不可,现在为何不求娶? 她顿了顿,狐疑的看着顾北城,淡然回道:“自然。” “好!我答应你!” 知子莫若母,顾北城的性子,庄姬夫人自是心知肚明,他要做的事,是拦不住的,眼下不但对求娶之事只字未提,还答应的如此爽快?他莫不是觉得自己活不长久,退而求其次? “甚好!”庄姬夫人慢慢转身,心疼的看着顾北城,淡淡的扯出一个微笑,压抑着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强撑出一副平静的样子,说道:“望王上信守承诺!” 顾北城一把拿起荷包,紧紧的攥在手心里,笑脸迎上庄姬夫人的目光,柔声道:“望母亲亦是!” 风轻过,院中海棠缓缓落,落在树下的,不久就会重归于泥了吧?落在池面的,舍不得离开是因为恋着清波吧? 他的笑,看得叫人好心酸,庄姬夫人泪水几乎要决堤,她赶紧打了个岔,“药快凉了,城儿莫要忘了喝。”转身急步从内殿里走了出来,医官和宫人们一直在外殿中候着。 “您多费心了。”庄姬夫人对着医官点了个头,匆匆离开了顾北城的寝宫。 医官拱手:“夫人放心!臣自当尽心尽力!” 见庄姬夫人起驾,众人跪,叩首,医官待庄姬夫人走后,起身急忙入了内殿。 “王上!”医官把药箱放在地上,看了一眼碗里,药已喝光,“不知王上心口可还有刺痛之感?” 顾北城轻轻咳嗽了几声,“本王已无碍。”看着医官皱着眉,脸色有些焦虑和不安,他轻声问道:“医官可是还有别的事?” “老臣为王上制了此丹药……”说着就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白色药瓶递给顾北城,“此药可暂时克制住毒性,王上若感觉心口疼痛时,可取一粒服下,只是……” 顾北城凤眼微垂,望着手中的药瓶,平静的接过话:“只是,不知道此药能让本王活多久,对吗?” 医官含泪侧首,低下头,用手在大腿上一拍,轻叹:“老臣惭愧啊!对不起先王!”抬起衣袖拭去眼角涌起的泪花。 顾北城起身,扶起医官,若无其事道:“药,本王收下了,医官无需自责。” 宫人取来披风,上前为顾北城披上,他将披风拢了拢,信步走到院门边,沉声道:“本王没事了,你们都退下吧!” 医官和宫人们行了礼,陆陆续续退出了顾北城的寝殿,他独自一人来到院中,阳光暖暖,和风煦煦,一朵海棠随风飘落在他肩上,顾北城流盼的却是这满地的落花。 天地浩大,众生芸芸,春去冬来,花落花开,命各有定数,来去自有归处,谁又逃得过?只是,这一刹那,心猿意马,岁月静好的让人害怕。 顾北城掏出怀中的荷包,盯着看了许久,正出神,一个小宦官手里捧着一封信,急忙忙跑来,跪叩道:“王上,南晋来信了。” “嗯。”他拿过信,打开,是国师亲笔,信中提到南晋东戍水患,林嵩已率军前去赈灾,随军的除了他女儿外,还有太子与南瑾言。 这次林嵩是被贬至东戍,作为东戍州牧,无召不得回都,国师希望顾北城能借此机会,协助林嵩,恩泽于他,以便为将来招安做些准备。 南晋东戍临近东隅,从东隅到南晋东戍,骑马仅需两个时辰,既然上天安排他与她要再次相遇,那么,就让这一切如烟花般,虽然,可能短暂,却很绚烂! 如果,他不能陪她终老,那就把最美好的都给她,不求“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但求与她并肩看过一场繁华。 “来人!”顾北城转身回到殿中,高声令道:“给本王更衣,备马!”他朝着内殿走了几步,补充了一句:“另外,把李震将军找来!” 宫人们纷纷进殿伺候,半个时辰左右,李震将军赶了来,跑得满头大汗,还没等他站定,顾北城疾步走来拍了一下李震的肩,“去东隅!” “啊?”李震将军瞪大了眼睛,他那五十鞭才挨完,想想不对,一个箭步跨到顾北城前面,拱手:“王上,夫人有令,您不可再私自出宫了!” “此次去东隅乃是为了配合国师,招安林嵩!”顾北城绕过李震就朝着宫外去了。 李震将军一边令人去禀告庄姬夫人,一边紧随其后,高声道:“王上,您可不能骗臣啊!” “放心吧……!” 第五十八章 东戍(四)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林嵩的车队已经快到东戍,天空开始飘起了蒙蒙细雨,路况也越来越糟糕,道路开始变得颠簸起来,路上也逐渐泥泞起来,行进的速度不得不放慢下来。 路两边都是茂密的竹林,雨水打在两旁的竹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林里草木深。 “吁!”林嵩停住了马,“传令,将赈灾的物资用毡笠盖好,不可受潮,将领全部着油绢衣,士兵全部穿起蓑衣!” “大人!”护卫队的统领察觉到周围有些不对劲,“这林子里好像有动静!” 林嵩也感觉到异样,他谨慎的四周环视了一圈,低声说:“传令,注意戒备!保护好赈灾物资和二位殿下的安全!” “是!”统领骑在马背上,朝着林嵩拱手,然后调转马头,向着队伍后方去了。 太子坐在车辇内,把果酒打开,刚想尝一口,马车突然停住,一晃,酒洒了一点出来,他怒吼道:“怎么回事?会不会驾车?本宫酒都洒了!一群蠢材!”说着,用手指沾了一点坛子边溅出的酒滴,放嘴里嘬了嘬。 马车突然停住,林妙音整个人随着惯性往前一倾,南瑾言自然的紧紧搂住她,柔声问:“没事吧?” 林妙音连连摇头,抬手理了一下鬓发,顺势推开南瑾言的手,往车厢边挪了挪,南瑾言被她推开的手在空中顿住,而后缓缓放下。 “前面怎么了?”林妙音从车窗探出头往前面瞧了瞧,南瑾言起身,掀起车帘问道:“出什么事了?” “启禀三殿下,前方路况不好,队伍停下稍作调整。”护卫说道。 南瑾言瞧了一眼前面太子的车辇,随口问道:“太子殿下可安好?” “有我们护卫队一路跟随,请三殿下放心!”护卫拱手。 “嗯!” 南瑾言又重新转身坐回了林妙音身边,借机挨近她坐下,林妙音觉得有些尴尬,想让他不要离那么近。 “三殿下,男……”林妙音的男女授受不亲还没出口,一个水壶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正好车停了,现在不颠簸,喝点水吧……”南瑾言一手举着水壶,另一只手已经拔下了壶塞,微笑着看着她。 林妙音瞥了他一眼,有些不太想接那水壶,南瑾言又举了一下手里的壶,“给!” “谢谢……三殿下。”林妙音接过水壶,把头转向车窗外,喝了一口。 南瑾言取下一层食盒,端给林妙音,“饿了吧?看样子这附近好像没有客栈,先吃点垫垫……” “谢三殿下,臣女不饿。”林妙音才说完,肚子就不争气的“咕噜噜”叫了一声。 南瑾言把手里的食盒轻轻放在她腿上,“你我之间,真的需要刻意表现的如此生分吗?” “臣女很感激三殿下救我父亲于危难之中,也明白三殿下心意,只是我已心有所属,实在……” “是顾北城吗?”南瑾言沉着脸,转头看着窗外,雨又下大了一些? 车厢内,许久,他都没有听到她的回答,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南瑾言只能暗自苦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林妙音低着头,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一样,悠悠开口道:“对不起……我……”她紧捏着自己的裙子。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不必向我道歉……”南瑾言起身,拿起车门边的伞,“我下去看看……” 他不想听她说完后面的话,因为他不敢听,如果继续在车厢里待下去,林妙音和他之间那脆弱的不能再脆弱的联系,就要彻底断了。 南瑾言撑着伞下了马车,他,这样算不算落荒而逃呢?一时间心乱如麻,哪怕她骗骗他也好啊,为什么话要说得这么满?一点余地都不留。 “三殿下!”护卫见南瑾言独自撑着伞朝竹林走去,赶紧叫住他。 听见喊声,南瑾言蓦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都快走进林子了,深深叹了一口气。 几个护卫跑到他身边,拱手齐声道:“三殿下!”其中一个站在他身侧的护卫急声说道:“这里不安全,还请三殿下速速回车辇!” “嗯!知道了!” 一支箭从林子里朝着南瑾言射了过来,站在他身侧的护卫拔出刀将箭劈成两段,“有刺客!”护卫大吼一声,顷刻间,无数支箭从林中射出。 “保护两位殿下!”林嵩高声令道。 几个护卫一边为南瑾言挡下箭,一边把他往车辇带,可是箭来的太猛,来到运送物资的车边,一个护卫将南瑾言摁了蹲下,然后几个迅速背对背筑起人墙,把他围在中间。 最前面一个护卫中箭倒下,其余几个迅速靠拢,这箭雨像是冲着两位皇子来的,护卫将太子的车辇团团围住,一支箭从车窗射进了太子的车厢,太子一看,立马缩到角落里,吓得抱头大叫。 “大人!要不要带兵冲进去?” 林嵩手持方天画戟,仔细观察了几秒,回道:“不可!敌暗我明,此时万不可贸然入林!” 突然,从林子里射出无数支带火的箭矢,接二连三的射在运送的物资上,眼看箭雨越来越密集,林嵩发现中计了,刚才那阵箭袭,看似是冲着人来的,实则是为了声东击西,让他们把兵力集中去护人,好趁势偷袭赈灾物资,带火的箭密密麻麻射向物资车,即使是雨天,还是有相当一部分着火了。 林嵩大呼:“救火!保护物资!” 话音刚落,数以百计的黑衣人从竹林里冲了出来,林嵩骑在马上,不停的挥舞着方天画戟,就看他忽而直刺扎挑,忽而勾啄!一路向着林妙音所在车辇拼杀而去,可是却一直被黑衣人纠缠。 护卫自然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保护着太子,另一部分护着躲在人墙之中的南瑾言,似乎都忘了三殿下车辇上还有一人,风吹过,车帘被掀起,一个黑衣人发现了林妙音,立刻举刀朝车辇奔去,林妙音看见,立马从马车上跳下。 林嵩看见了,想过去救女儿,奈何又围过来一些黑衣人,令他无法脱身,眼睁睁的看着一个黑衣人钻进了车厢,“音儿!”他青筋暴起,横握方天画戟,用尽全力撞向围着他的黑衣人,那些黑衣人被他推得不停往后退。 林妙音脚下一扭,摔倒在车辇旁,那黑衣人举起刀就朝着她砍去,林妙音“啊”了一声,抬手挡在面前,侧头,紧紧闭着眼睛,“锵”一声,一支银色的判官笔挡住了落下的刀。 第五十九章 东戍(五)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顾北城将黑衣人的刀挑起,伸手拽住黑衣人握刀的胳膊,往前一拉,一脚踢将出去,黑衣人凌空飞起,他用力往下一压,黑衣人整个人脸朝下被重重摔在地上。 随即,顾北城紧握判官笔用力敲向黑衣人手背,那人手里的刀应声掉落,“敢碰她……”话音刚落,判官笔猛的扎穿了黑衣人的手背,紧接着一道寒光划过黑衣人的喉咙。 正在此刻,一群黑衣人向顾北城和林妙音围了过来,“护驾!”李震将军一声令下,一群北黎护卫冲了过去,他们拔出佩刀,只听到几声飞快的“唰唰唰”过后,收刀入鞘,然后,迅速向顾北城聚拢而去,“哐当!咣当!”眨眼间,那群黑衣人全部倒地。 林嵩看到顾北城救了林妙音,悬着的心才有了着落,一个黑衣人见他分神,趁机挥刀砍伤了他的右臂。 他赶紧推了一下那群黑衣人,借力向后急忙退去,将方天画戟往地上一杵。 一支箭“嗖”的向他射来,林嵩有些吃力的挥动方天画戟才将其挡落,又一箭飞来射伤了他的腿,林嵩一把拔下腿上的箭。 那群黑衣人举起刀,小心翼翼的靠近林嵩,眼看他们离得越来越近,林嵩奋力提起方天画戟置于身前,一瘸一拐的缓缓后退。 雨终于停了,刚刚两阵箭袭过后,林嵩的队伍死伤惨重,很多赈灾物资被毁,南晋的护卫誓死抵抗,拼命护着太子和南瑾言。 顾北城拉起林妙音,将她拥在怀里,对着李震将军点了个头,说时迟那时快,李震带着剩下的北黎士兵杀将而去,黑衣人看到驰援,立即撤退,没来得及逃走的,都被李震带兵当即绞杀。 林妙音抬起头看向顾北城,他又一次救了她,要不是顾北城身上暖暖的余温传来,她定以为这是一场梦。 “嚏……”先前摔倒再加上淋了雨,林妙音衣裙已经沾湿,脸上和一侧的衣裙上染了些许泥土,鬓边的发丝有些凌乱的贴在脸上。 听到喷嚏声,顾北城低头看了一眼林妙音,立刻解下披风为她披上,周围的一切,好像刹那间就停下。 她痴痴的望着,满心满眼都是他,他看着她虽担忧却含笑,想起林妙音从南瑾言车辇上下来,眼神即嗔怒而有情。 顾北城的手指轻轻顺过林妙音的发丝,掌心贴着她的脸颊,拇指温柔的为她拂去面颊上的泥。 李震见林嵩杵着方天画戟,一瘸一拐的朝顾北城那边走去,身后还跟着几个统领样的人,他立刻带人挡到顾北城前面,“噌噌噌”纷纷拔出刀来。 林嵩瞟了一眼李震和护卫,忽然抱拳,单膝跪地道:“林嵩,多谢北黎王出手相助!”他身后的统领也赶紧抱拳跪下,齐声:“谢北黎王相助!” 顾北城抬手,李震将军和护卫立刻收起了刀,亲自扶起林嵩,“林将军无需多礼,本王不过举手之劳。” “爹爹!”林妙音看到林嵩负伤,从北黎护卫身后挤出去,赶紧将父亲扶住,满脸焦急。 太子在车厢里听到外面好像没有动静了,悄悄把车帘掀开一条缝,地上好多的尸体,面目狰狞,鲜血混着积水晕染开来,空气里还伴着一股腥味,他肚里翻江倒海,不由得一阵恶心,赶紧下车,扶着车厢呕吐不止,护卫见状慌忙转身照顾他。 “顾北城……?他怎么在这?”太子刚吐完,扶着车厢有些气短,低声问。 护卫拱手:“回太子,刚刚多亏北黎王出手相助,方才化险为夷!” 太子感觉有些匪夷所思,“什么?他……救我们?”风裹挟着血腥味席卷而来,他又一阵恶心。 “太子殿下,您没事吧……”护卫不停的帮太子拍着背,太子的五脏六腑都快呕出来了,对着护卫摆摆手,话都说不出来了。 林嵩转头看看林妙音,她没事真是太好了,拍拍林妙音的手,欣慰的说:“爹爹没事!”忽而眼睛一转,像是想起了什么,对林妙音说道:“还不快谢谢北黎王!” 林妙音走到顾北城面前,深情的抬眸一瞥,双手叠于腰间,有些娇羞的微微颔首,刚屈膝,就被顾北城伸手扶住,他俯身凑到她耳边悄声说:“夫人,免礼。”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妙音!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南瑾言快步走到林妙音身旁,拉住她的胳膊,使劲一把将她拉到了自己跟前,挑衅的看着顾北城。 林妙音惶恐的想扯开南瑾言的手,可是南瑾言却抓的更用力了些,心想,要是顾北城误会了怎么办?她焦急开口道:“三殿下,你抓疼我了!” 南瑾言赶紧放手,想对她说点什么,林妙音已经跑到林嵩身边,扶着林嵩向着车辇走去,她得快些帮父亲包扎。 “只要我在!你休想打她主意!”南瑾言瞪着顾北城小声的厉声道。 顾北城睨了一眼南瑾言,在他眼里,南瑾言早就是个死人了,奈何还不是时候,他不屑的回道:“你不配!”撞了一下南瑾言的肩,径直朝着林嵩父女走去。 南瑾言气的咬牙切齿,眼里放着狠厉的目光,第一次,他是这么的渴望权力,顾北城说的没错,现在的他确实不配,唯有君临天下,才能守护自己想要拥有的。 击退了黑衣人,南晋的士兵开始重新整理和清点物资,一些受伤的官兵都去林妙音处有序的排队包扎,风越刮越大,天上又再次响起闷雷。 顾北城走到林嵩面前,看了看南晋车队目前的状况,开口道:“不知林将军可愿让本王护送你们一程?” “这……怎好再劳烦北黎王。” 太子一听,顾北城自告奋勇要保护他们,这再好不过了,免得等会儿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个什么红衣人黄衣人的,想想就吓人。 “甚好!甚好!”太子高声道:“那就有劳世子!哦,不,北黎王了!”说完赶紧钻进车厢,把车帘窗帘拉拉严实。 太子殿下都发话了,林嵩也不能再拒绝,便默许了,林妙音偷偷瞧了瞧顾北城,他俩旁若无人的默默相视一笑。 “咳……”林嵩看出女儿心思,觉得女儿家该矜持些,拽了一下林妙音,朝着顾北城拱手恭敬的说道:“多谢北黎王!” 第六十章 东戍(六)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王上!”李震将军走到顾北城身后拱手道:“余孽已全部击杀!” 顾北城转身,诧异地开口道:“全部?” “是!”李震将军一直低着头。 全部击杀,便是没有留下活口的意思,顾北城想起旦傅的信,再想想此次出宫如此顺利,李震来见他时护卫队都已经清点完毕。 从出来又一直都是李震在带路,如果没有母亲的默许,他们也断然不敢擅自做主,敢情只有他一人后知后觉! 母亲不是答应过会护林妙音周全吗?可是今日,他若迟来一步,顾北城不敢往下想…… 李震半天没听到顾北城说话,一抬头就撞上了顾北城凌冽的目光,他一脸阴郁的盯着李震。 从顾北城的目光里,李震猜到或许他已经知道了,这是他李震第一次有事瞒着他,自觉愧疚的又低下头去。 “不知李将军可查出来者都是何人?”林妙音为林嵩包扎好,林嵩整理着衣服,随口问道。 李震心虚的瞄了一眼顾北城,张口答道:“尚未可知。” “没有查到半点蛛丝马迹?”林嵩有些不可思议,心中顿感惭愧,部下死伤惨重,竟不知到底何人所为! “没有。”李震又偷瞄了一眼顾北城,顾北城的目光如寒冰之刺,从眼尾射出。 北黎的护卫队此时已经重新集结完毕,队伍就排列在南晋车队后方,整军待发。 没想到,李震说起谎话来,如此镇定自若,“李将军,随本王来。”顾北城转身对林嵩告辞道:“林将军,林姑娘,失陪!”一语毕,朝着护卫队走去。 林妙音看顾北城走了,放下手里的药瓶,不由自主的想跟去,林嵩忙拉住她,轻轻斥了一声:“成何体统!” 她依依不舍的看着顾北城的背影,无奈的咬了一下嘴唇,转身继续为伤员包扎,满脸的不高兴,手上力度越来越大,一个小兵疼的嗷嗷叫。 “啊!对不起对不起!”林妙音这才醒过神来,特别抱歉的冲小兵笑笑,林嵩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样子,摇摇头。 “大人!”统领凑到林嵩耳边耳语了几句,林嵩一惊,跟着统领急急的朝着几具黑衣人的尸体走去。 顾北城带着李震一直走到离南晋车队稍远的地方,才倏地停下脚步,背对着李震,两手负于身后。 两边竹林里的草木随风摇摆,顾北城的束发随风蹁跹于身后,衣袍下摆被风微扬,李震身穿铠甲,他的红色披风随风飘展。 “臣有罪!请王上恕罪!”李震取下头盔,咚的跪地。 顾北城慢慢转过身,漠然的看着他,淡淡的问:“将军有何罪?” “臣,臣不该瞒着王上!” 他也算是顾北城的师傅,看着他从小长大,顾北城是什么心性别人不知,他李震还能不知吗?这事儿,又如何瞒得了他! 顾北城扶起李震,“本王不怪你,不过,你替我转告国师,让林姑娘如此涉险之事,没有下一次!”语气中满满的杀气。 “林姑娘?”李震一头雾水,顾北城立刻瞥了他一眼,李震突然想起来之前见到的荷包,这才恍然大悟道:“是!微臣明白。” 黑衣人的尸体被整齐的排在一起,林嵩跟着统领过去,“大人请看!”统领用刀尖接二连三挑开黑衣人胳膊上的衣服,“之前发现一人胳膊上有此刺字,后来末将发现他们全都有!” “这刺字……”林嵩蹲在一个黑衣人的尸体边,仔细端详着他胳膊上两个青色的字“乞活”,心中惊诧,这是!这是乞活军? 他拉起黑衣人的手,根据手中老茧的分布,这些人十有八九是东戍之人,东戍地偏,这里的百姓基本靠打渔狩猎为生,此次水患绝了他们的生计。 林嵩起身,带着怜悯的目光又看了看这些黑衣人的尸体,仰起头,闭眼道:“都好生埋了吧。” 林嵩突觉心痛,很多年不曾见到乞活军了,他们都是灾民啊,为了能活下去,什么事都干,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将他们召集起来的?竟让他南晋之人自相残杀! “大人,这些是什么人?”统领问道。 林嵩一手搭在统领肩上,紧紧捏了一把,“是我南晋东戍的百姓!”声音有些沙哑。 “什么?”统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会是我东戍百姓?” “我若知道这幕后之人是谁,定将其碎尸万段!”林嵩紧握方天画戟,狠狠的往地上杵了一下,“都埋了,速速整队,准备出发!”说完,提起方天画戟走了。 统领拱手道:“是!”眼一扫,发现地上被方天画戟捅出了个一指深的坑。 南瑾言走到太子车辇旁,高声问道:“太子哥哥可无恙?” 太子听是南瑾言的声音,十分不想理他,都懒得答话,他更关心长乐送他的果酒,抱着坛子转了一圈看看,没坏,还好还好。 “太子哥哥?”南瑾言见车辇内无人应答,“哗”!车帘一掀,把太子吓一跳。 太子抱着酒一怔,怒气冲冲的吼他:“你干什么?放肆!谁让你掀本宫车帘的?” “看太子哥哥没事,瑾言也就放心了。”南瑾言上下打量了一下太子,帮他把车帘拉好,“瑾言告辞。” 天上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雨水一滴一滴打在地上,南晋的车队也准备完毕,林妙音躬身整理药箱,身上的披风往她身前一拢。 南瑾言微笑着朝林妙音走去,却看见她转身朝着顾北城跑去,心里说不出的失落,恨意如带刺的藤蔓勒在心上,硬生生把一颗心扎出血来。 “顾北城……!”林妙音气喘吁吁的朝着北黎的队伍跑去。 顾北城看见她,立刻从马背上下来,“音儿……”他随手帮她把披风的帽子戴上,“下雨了,你快回车辇!” 林妙音解下披风,往顾北城身上一披,顾北城想脱下来,她死死的拽住,“我可以乘三殿下车辇,你披上,别让我担心。”说着已经帮顾北城系好了披风的带子。 顾北城握着她搭在带子上的手,拉起来亲了一下,林妙音立刻把手缩了回去,有些害羞,两只手不停的绕着裙子前面的丝带。 她抬起头调皮的看着顾北城,手朝着马一摊,娇嗔道:“请北黎王上马!小女子告辞!”冲着顾北城行了个礼,转身跑了。 顾北城披风一甩,翻身上马,“准备出发!” 第六十一章 东戍(七)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队伍重新上路,林嵩的心里满是疑惑,他骑在马上,回头看了看跟在南晋队伍后面的顾北城,今日,他为何会如此巧合的出现在此处?还带着护卫队,分明有备而来! 林嵩转头对统领说道:“旗语传令下去,让大家莫要放松戒备!包括对北黎!” “是!”统领领命,从马鞍侧面抽出旗子高举着,挥动旗语。 顾北城看着前方南晋统领挥动旗语,每挥舞一下,仿佛都在提醒他,别忘了,南晋是南晋,北黎是北黎。 须臾,雨停了,原本冷清的路上,变得渐渐热闹起来,从东戍逃难而出的灾民,三三两两的坐在道路两旁,扶老携幼。 看见队伍,难民们一拥而上,跪倒在路中间,阻断了前进的道路,车队不得不停下来。 “传令,将赈灾的物资,拿出一些,分发给沿途的灾民。”林嵩对统领命道。 统领有些犹豫,“可是……大人这些物资……” “物资本就是带给灾民的,难道他们不是吗?”林嵩从马上下来,扶起了一个白发苍苍,杵着树枝的老者,“老人家,快快请起,我乃东戍州牧,为赈灾而来!” 老者紧紧握着林嵩的手,激动的泪流满面,一句话都说不出,复又给他跪下,不停的磕头道:“恩公啊!恩公……”老者身后还有七八个难民,也纷纷跪地磕头。 “老人家,目前这里有多少灾民?就你们吗?”林嵩问道。 老者杵着树枝,缓缓起身,看看林嵩,瞧着面善,不似那凶神恶煞之人,又看看林嵩身后的车队,方才抬起手挥了挥,“都出来吧。” 一瞬间,从两边的林子里又冒出来好多的灾民,他们陆陆续续从草丛里站起来,战战兢兢的从林中走出。 “说来惭愧,我乃一村之长,大水把村子冲没了,只好带着他们一路逃难至此,我们已经断粮快三天了……”老者抬起沾染着泥土的衣袖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道:“在远处看到各位官爷,就想试试,看能不能讨口吃的,可是又怕冲撞了官爷连累大伙,这才让其他人藏了起来。” “原来如此!” 统领和士兵们开始有序的组织起灾民,准备给他们发放一些物资,灾民们看官爷们都带着刀,赶紧排好队等着领取,无一人敢上前哄抢。 车队行进途中,太子偷偷喝了几口果酒压惊,再加上一路上车辇晃晃荡荡,很快他就靠着车厢睡着了,停车了他都不知道。 林妙音想下车去帮忙,却被南瑾言拉住了,“不可!他们都是流民,危险……” “危险?三殿下是说谁危险?是那白发苍苍的老者危险?还是那个婆婆危险?难道是这个三岁孩童危险?”林妙音指着车外的难民,白了他一眼,掀起车帘下了车。 南瑾言赶紧跟了下去,护卫抬手把他拦住,他又向前走了几步,护卫急了,“三殿下!” “我就是去帮个忙,没事的。”南瑾言说着还要往前走。 护卫齐齐单膝跪地,抱拳,异口同声道:“请三殿下回车辇!”其中一个护卫捧着刀,开口道:“或者,请殿下亲手斩了我们!” 南瑾言无奈的看看他们,甩了一下衣袖,转身上了车辇,透过车窗在人群中一眼就寻到了林妙音的身影,视线便一刻也不敢离开。 “你们过去两个人保护好林姑娘!”南瑾言说道。 护卫拱手,“请殿下恕罪!我们奉圣上口谕负责三殿下安全!片刻不能离!” 南瑾言忽然觉得自己很无能,连想保护林妙音如此简单的事,他都做不到,不由得暗暗自嘲。 他恨!恨自己不是太子,无权下太子令,恨自己不是皇上,无权下旨…… 皇子又如何?父皇疼爱又如何?如今,连个护卫都令不动!无非就是因为他手里没有实权! 顾北城看前面队伍停了,便让李震将军前去查看,见李震回来了,急忙问道:“前面出了何事?” “回王上,前方都是南晋的灾民,他们把队伍截停了,林将军和林姑娘在分发给养,那些难民……”李震话还没说完,顾北城骑着绝影已经跑远了,李震“驾”一声,赶紧去追,顾北城的护卫紧随其后。 顾北城骑在马背上,大喊一声:“音儿!” 林嵩闻声看去,林妙音对着顾北城回眸一笑,女儿笑的是那么甜,女儿所愿便是他所愿,只是……若顾北城不是北黎王该多好啊,或者,天下太平……这个念头在林嵩心里闪过。 “顾北城……?”林妙音放下手里的东西,朝他小跑而去,“你怎么过来了?” 顾北城跳下马背,“本王不放心,过来看看……” “放心吧!”林妙音用手背敲了一下顾北城的胸口,四周环视了一圈,“物资已经在发了,很快就……”她转头看向身后的流民,话未说完就被顾北城用力往回一拉。 林妙音一头撞进了他怀里,两人凝眸,他明眸璀璨而深邃,嘴角轻扬,她眼波流动,一朵火红的蔷薇在眼里绽放。 南瑾言看着顾北城和林妙音你侬我侬,愤怒的手一挥,“啪啦”最上面一层食盒被打翻在车厢里。 护卫听到响声,掀开车帘,“三殿下!”看了看滚了一地的点心,“这是……?” “点心不小心打翻了。”南瑾言面无表情,淡定的说道。 “属下这就收拾!” 南瑾言转头又看了他俩一眼。 顾北城睨了一眼林妙音裙子上之前沾到的泥,他躬身为她轻轻拍干净,又从怀里掏出方帕,蹲下,要去擦她的鞋。 林妙音心跳加速,低头看着他有些难为情,脚微微往后正想藏到裙摆下,却被顾北城自然的伸手抓住,然后温柔的帮她抹去鞋尖上的泥渍。 李震将军下马,为顾北城牵着绝影,护卫们自觉的把目光移向了别处,这一点点,一幕幕,林嵩都看在眼里,南瑾言都恨在心头。 “嗯……谢谢……”林妙音别过头,不敢看他。 顾北城起身,满眼疼爱的看着林妙音,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不客气,小泥人……” “谁是小泥人?”林妙音嘟起嘴,抬手冲着顾北城的胸口就是一拳。 顾北城忽然捂着心口,“咳咳……”不停咳嗽…… “你怎么了?”林妙音赶紧扶住他,“都怪我,明知道……还打你……”说着说着感觉想哭了。 李震将军把缰绳一扔,“王上!”着急的立马从另一侧过来,也扶着顾北城。 顾北城对着李震挤了挤眼睛,李震心领神会,“咳……”清了下嗓,默默松了手,偷偷转身又回去牵着绝影。 林妙音看李震的反应,脸色一变,把手一收,“好啊!你个大骗子!”扭头就走。 顾北城拉住她的手,垂下头,像个认真认错的小孩,看着他委屈的样子,林妙音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 “我去忙啦!”还不等顾北城反应过来,她已经又重新加入到分发物资的队伍里了。 第六十二章 赈灾(一)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顾北城抬手摸了摸被林妙音偷亲的脸颊,这突如其来的一吻,叫他有些不知所措,没想到她的一吻如此利落,不扭捏,也不羞涩,但有些急切,就像……她爱他的心一样。 “咳咳……”他忍不住轻咳了几声,赶紧背过身去,这次是真的,反倒是真的,竟害怕她瞧见。 顾北城急步走向绝影,李震关切的小声提醒他:“王上,药!”顾北城一手搭在李震肩上,一手从腰间掏出一个白色药瓶。 “咳!咳咳……”咳嗽声瞬间变得急促起来,他疼的眉心紧蹙,手有些不听使唤,居然把一粒药丸抖落在地上。 李震一看不对,立马抬起他的一只胳膊,往自己肩上一搭,拿过药瓶,抖出一粒药丸塞进顾北城嘴里。 药效很快便起了作用,顾北城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他回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还好,林妙音正忙着,并没有看见。 “我们走!”顾北城低声说罢,李震扶他上马,两人一前一后,带着护卫们回了北黎的队伍。 而刚刚的这一切,南瑾言一秒没落的看在眼里,之前听说顾北城中了父皇的箭毒,看来是真的,只是……他怎么还没死? 南瑾言把车窗的帘布用力一拉,无意间瞥见林妙音放在车厢里的药箱,心里犹豫了几秒。 他还是将其打开,一瓶一瓶仔细的找,“芸香”的味道他是知道的,之前林妙音为他上药时,他闻过。 安抚好眼前的灾民,林嵩又重新整队出发,林妙音钻进车厢,发现南瑾言已经睡着了,这倒是稀罕,难得见他如此。 林妙音悄悄在南瑾言旁边坐下,刻意保持着距离,车辇又开始摇摇晃晃起来,不一会儿车队就进了东戍。 这里哀鸿遍野,饿殍满地,每隔几十米,就能看见一两具还来不及掩埋的尸体,风一吹,空气中夹杂着着的腐臭味随即飘来,林嵩意识到,东戍的情况比他所知道的要严重许多! 他们所带的物资,根本就不够救济这么多灾民,哪怕没有被黑衣人损毁半分!现在只能先到东戍监察院再做打算。 这样的事本应由户部负责,无奈他林嵩乃罪臣之身,南萧说是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看似宽宏大量,实则怕是想借题发挥收了兵权。 明知道林嵩是武将出身,只擅长排兵布阵,哪里懂这治水赈灾之道!他深深明白,南萧从未打算原谅他林嵩,只是可怜这一方百姓,想想有些心寒。 太子被时不时飘来的阵阵难闻的气味熏醒了,这车是行在恭桶里了吗?他不耐烦的掀开窗帘,外面的景象差点没把他吓晕过去。 活人面无血色如同死了一般,横七竖八到处都是人,有的一动不动,根本分不清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他们见有车队来了,一个个直勾勾的看着,那眼神,就像饥饿的狼群发现了猎物,不断向着队伍聚拢过来,好似刚从地底下爬出的孤魂野鬼。 顾北城看了都不由得心悸,这里的百姓也没比北黎被南晋奴役时好到哪去!这些流民不止威胁着南晋,同样也威胁着东隅。 如若不加快治理,必定要爆发疫病!如此多的难民,万一带着疫疾窜入北黎,后果不堪设想!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都不敢想象,东戍是现在这个样子,顾北城庆幸,还好他来了,这回,不仅仅是为了帮林嵩,更是为了北黎的子民以绝后患! 放眼望去,到处都湿哒哒的泥泞不堪,车队行过,车辙印、马蹄印、脚印在路面上深深浅浅。 排在最末的一辆南晋的物资车,一个车轮“卡嗒”陷到了泥坑里,几个士兵喊着整齐的口号,“123……推!”从车前面颠落了一小撮稻米。 一个浑身是泥的小孩,看起来三四岁的样子,突然从路边冲了过来,蹲在地上把稻米一粒一粒捡起来正往嘴里送。 士兵们一使劲,车“腾”的从坑里冲了出来,顾北城一看,危险!他从马背上飞身而起,踏了一下最末一个士兵的肩,跃到前面,把孩子一揽,抱到了旁边。 “咳咳……咳咳……”顾北城一手握拳掩在嘴边,又开始咳了起来。 “多谢恩公!多谢恩公!”说话的是个妇女,看起来应该是这孩子的娘亲,她跑了过来赶紧把孩子抱进怀里,摁着孩子的头说道:“快!给恩人磕头!” 顾北城伸手扶起他们母子,“咳……不必多礼,咳咳……” “王……”李震发现顾北城朝他瞪了一眼,立马改口道:“公子!没事吧?” 顾北城摇摇手,“咳咳……无碍。” 那妇女打量了一下顾北城,气宇轩昂,再看看李震和他身后的护卫,各个身披铠甲腰间带刀,一看就知道是官家人,立马抱起孩子,转身跑开了。 顾北城本不该运气,刚刚为了救那小孩,强行运功,现下心口又开始钻心的痛,他拿出药瓶,抖了一粒药丸吃下。 “公子……太医有交代,您现在的情况,不可以强行运气啊!”李震转头吹了声口哨,绝影秒至,“请公子上马!” 顾北城惊讶的看着李震,这绝影可是他君父的马,为何如此听李震的话,“这马……咳……” “绝影本是臣一直在饲养和照料,因为是先王的马,交于他人臣不放心。”李震抬手摸了摸绝影,眼神蓦地暗淡起来,只一刹那,又神采奕奕的看着顾北城,“现在归王上所有啦,不过我依然在照料它,所以还是很听我话。” “谢谢!”顾北城翻身上马,“驾!”重又跟上南晋车队。 李震愣了一下,他对他说谢谢,从顾北城去南晋做质子开始,直到回北黎,感觉他和以前不同了,可是又说不准到底哪里变了。 一迈眼,顾北城又跑前面去了,“公子!等等我!”李震骑马赶紧追上。 林妙音太累了,上车没一会儿,就靠着车厢睡了,幸而是睡了,没有看到这可怖的情景,南瑾言心虚的紧,本是假寐,却怎料真的睡着了。 车队抵达东戍监察院的时候,已是傍晚,这里是东戍城,监察院这边地势高些,水还没有没到这里,但向远处眺望,能看到洪水将城里淹了大半! 监察院的大门口和街道上都是人,他们或坐或卧,或蹲或立,见林嵩带队而来,一个佝偻着身体,头发花白的庄稼老汉高兴的大喊:“官家来了!朝廷没有放弃我们!来救我们了……!” 第六十三章 赈灾(二)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老汉一语划破了原本的死气沉沉,监察院门口一下子变得喧闹起来,大家都一拥而上,你推我挤的朝着林嵩他们的队伍围了过来。 有的端着碗,有的举着土罐,还有的就直接伸着手,嘴里不停的哭喊着:“大人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士兵们赶紧站到车队两侧,互相挽着胳膊,筑起人墙,艰难的抵挡着蜂拥而至的人群。 忽然一个女人大喊了一声:“车上有吃食!” 这一呼,立即引起了人群的骚动,灾民们仿佛都铆足了最后一口劲,好似即将决堤的洪水,拼了命的往物资车推搡而去,士兵的头盔都被挤掉了。 眼看那边的人墙快抵不住了,急得林嵩大呼:“老乡们!乡亲们……!”可是他的声音还没等传出去,就被灾民们此起彼伏的乞讨和求救声淹没了。 林嵩见状,皱着眉,扯着嗓子,加大音量,高声大呼道:“老乡们!乡亲们!不要挤!本官定会……” 他的话被挤在最前面的一个中年的汉子打断了,那人对着身后的人群挥了下手,“车上有食物!有食物!快抢啊!”说着不断掰扯士兵的胳膊,准备冲破人墙。 顾北城顺手拔出李震的佩刀,飞身过去,立在物资车上,“唰”挥刀架在那汉子的脖子上,微微垂眸,杀气腾腾的瞪着那人。 吓得那汉子一动不敢动,那人周围的灾民赶紧四下退开,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再没有人胆敢往前挤一步,大家惊恐的看着顾北城,离的近的妇人用手捂住身前孩童的眼睛。 “咳……林将军!”顾北城瞥了林嵩一眼,收了刀扔给李震,“立刻派人前去打探一下受灾情况。” 李震将军拱手:“末将领命!” 林嵩高声说道:“老乡们!大家不要慌张,莫要拥挤,无需抢夺!本官会尽快安排将食物发于大家,物资充足!本官保证人人都有!人人都有!” “大人……这……”统领知道物资并不像林嵩说的那般,心中有些担心,林嵩一把捏住他的胳膊,意味深长的看着统领。 林嵩当然知道物资并不充足,所谓的“人人都有”不过是为了眼下安抚民心,如若不然,引起动乱,最后受苦的还是百姓。 现在只能先稳住局势,从长计议,林嵩低声对统领说道:“安排人把物资搬进院中,就地取材,架起炉灶,速速布粥!” “是!”统领道。 林嵩来到顾北城面前,刚准备拱手见礼,就被顾北城一把拉住,“林将军虚礼就免了吧,本王看有大雨将至,还是赶紧先安置灾民要紧。” “本官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请北黎的众将士们帮个忙?为这些百姓搭建一些临世窝棚以避雨!”林嵩弱弱的问。 南晋和北黎之间本就有仇怨,他明白顾北城愿意一路相护多半是看在女儿的面子上,本不应该再开这个口,但实在是人手不够,就是不确定顾北城愿不愿意对南晋百姓施以援手。 “嗯……”顾北城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有什么需要,将军直接吩咐他们便是。” 林嵩看着顾北城愣了几秒,黑衣人之事,莫不是他想多了?或许真的是巧合?本来想问顾北城为何出现的如此之巧,话到嘴边觉得不妥,又咽了回去。 “那……先谢过北黎王了……”林嵩拱手。 林妙音在车外的嘈声中醒来,撩起车帘一看,到了,她扫了一眼南瑾言,背起药箱来到车辕上。 顾北城看见林妙音,眼神里不自觉的溢出喜色,人虽还未靠近,心已经伴其左右。 李震看顾北城半天没回礼,“咳,王上”他小声提醒。 “……免礼……”顾北城的目光根本就没有从林妙音身上挪开。 林妙音刚钻出车厢,南瑾言随即睁开了眼睛,随手摸了一下腰后,急急的跟着钻出车厢,“小心……”他伸手扶着林妙音下了车。 她与南瑾言同乘虽说是没办法,但顾北城心里是不乐意的,奈何路途遥远不得已而为之,他忍了,可如今看起来,怎觉得有些过于亲密呢? 顾北城脸上的和悦之色顷刻间烟消云散,林妙音看到他与林嵩并肩而立,甩开南瑾言,欢脱的跑了过来,“爹爹!”调皮的挽住林嵩胳膊。 “越大越没有规矩了,见了北黎王还不行礼!”林嵩瞪了林妙音一眼,虽是瞪,却满眼都是宠爱。 顾北城下巴微扬,别过头不看她,心里十分不悦,“本王不高兴”写了一脸,林妙音看着他,不知道怎么惹着他了。 每次亲眼目睹林妙音奔向顾北城,南瑾言的心就像被人掏空了一样,他也问过自己为何这么傻?如此这般不管不顾? 南晋并不缺美女,堂堂三皇子,只要他想,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又何必执着于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呢?可是,喜欢这件事,一旦真动心了,就不由自己了。 看着林妙音的背影,不知道何时她才会奔向自己,她不喜欢自己,都是因为有顾北城,如果没有他,她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太子站在车辕上,看着满地的烂泥眉头紧锁,正烦躁,抬眼看到不远处的南瑾言,太子站冲他招招手,“南瑾言!来!” 南瑾言走过去,恭敬的回了一句:“瑾言见过太子殿下!” “站过来,来!” 南瑾言往前走了几步,太子捏着他的肩,把他转了过去,直接就爬上了南瑾言的背,“把本宫背上去!”太子指了指台阶上的监察院。 虽然他是太子,可南瑾言毕竟也是皇子,有侍卫太子都不使唤,却偏偏使唤他,不就是想让他难堪吗?南瑾言心里跟明镜似的。 “哎哟,你这腰上什么东西?膈的本宫肚子疼!”太子不满的抱怨。 南瑾言想了想,“太子哥哥说的可是骨头?” “嗯,可能是吧……我哪知道!”太子像骑马那样,用脚后跟夹了一下南瑾言,“快点快点,把本宫背上去!” “三殿下!还是让属下来背太子殿下吧!”一个南瑾言的侍卫抱拳道。 南瑾言淡淡的答:“没事,我背吧。”他把太子往上颠了一下,一步一步把太子背到了监察院门口。 还没把太子放下,南瑾言就对上了林妙音的目光…… 第六十四章 赈灾(三)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南瑾言自然的移开了视线,把太子放下,整理了一下衣袍,连护卫都有些看不下去,可南瑾言的脸上一点都没有厌烦之色,反而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同样是皇子,林妙音突然觉得南瑾言实在是不易,表面看起来风光,不曾想他过得这么委屈,平心而论,虽然不想嫁给他,但……可以做朋友吧。 “启禀将军……”一个北黎的士兵跑了过来,凑到李震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李震面露忧虑,转头说道:“王上,前方堤坝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林嵩无奈的看看百姓,又看看士兵,目前的人手,顾得了百姓就顾不得大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眼前灾民中身强力壮的人屈指可数,大多数不是妇孺,就是老弱……有些无可奈何。 如果他此时向南萧请求派兵支援,恐怕只会有两个结果,一是以物资士兵伤亡惨重为由,治他个渎职之罪,重新回到刑部大牢去,二是,以意图不明为由,治他个图谋不诡之罪,还是要回刑部大牢。 百姓虽然重要,但是和南萧的江山比起来,和皇位比起来,东戍还是太轻了,林嵩不怕那刑部大牢,他怕那岌岌可危的大坝,他怕那猜忌之怒殃及无辜灾民。 南萧明知道把林嵩派来东戍本就是给他出了个大难题,还让两个皇子随行,这分明就是在等着盼着林嵩犯错,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林将军可是在为人手不足之事忧心?”顾北城看林嵩面色为难,满脸焦虑,“本王有一计,或许可以一试。” 人生之事,十之八九都由不得自己,不论你愿不愿意,喜不喜欢,顾北城不想去东隅,更别说有求于他们,可是不去,这些百姓怎么办? 可是……去了,和亲之事怕是就要正式提上日程了,那,他与林妙音的事,又该怎么办?她还等着他去换回纸雁!又该如何开口解释? 林嵩瞬间两眼放光,“望北黎王不吝赐教!” 南晋和北黎的士兵一起,齐心协力,已经搭起了好多个简易的帐篷,炉灶上的粥“咕嘟嘟”煮着,监察院附近炊烟袅袅,灾民们在士兵的组织下,有序的排着队,翘首以盼,处处都是生的希望。 “这里靠近东隅,如若决堤,东隅必会受其影响,本王可替将军去一趟东隅,或许,东隅王会乐意帮林将军这个忙。”顾北城说完,深深看了林妙音一眼,世间安有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林嵩没想到顾北城心胸如此宽广,为了南晋竟能做到这地步,妙静曾经说过,顾北城是个值得女儿托付终身之人,他也看得出女儿与顾北城两情相悦,只是希望顾北城不要辜负了林妙音。 林嵩沉思了片刻,东隅与北黎刚签过和平协议,顾北城的确是去东隅的不二人选,“我替南晋谢过北黎王!请受本官一拜!” “林将军这是做什么?”顾北城扶住林嵩,一脸严肃的说道:“本王,不是为了南晋……”说完,翻身上马,“音儿!”他骑在绝影上看着她,紧紧握着缰绳,想说的话终究是没说出口,最终化作一个“驾”! 林妙音看着他,那眼神与任何一次都不同,不舍中带着……无奈?她盈盈的笑刹那间凝固,感觉顾北城有话想说,却又欲言又止,内心不安起来。 林妙音追出去几步,望着顾北城远去的背影大喊了一声:“顾北城!小心点!我等你回来!” 顾北城的马蹄声渐行渐远,地上的印迹每一步都踏在林妙音的心上,不知为何,今日他的马蹄声格外遥远。 “他已经走远了……”林妙音闻声转身,南瑾言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眼神暗淡,满是失落,“别看了……”他伸手,林妙音往后退了一步,南瑾言大大方方的走上前,取下她肩上的药箱替她背着,“走吧……”又一次向她伸出手,这次是要牵她。 林妙音把手往身后一藏,“三殿下,其实,我们更适合做朋友,不是吗?” “嗯!”南瑾言微笑着握住她的手腕,“路滑……” 虽然他好似“嗯”了一声,可是感觉南瑾言像没听懂一样,还是拉起了林妙音的手。 她有点急了,吼了一句:“三殿下!” 南瑾言停下脚步,顿了几秒,回过头笑嘻嘻的说:“听见了,做朋友!” “既然是朋友……那殿下这……”林妙音低头看着被南瑾言拉着的手。 南瑾言把她往自己身前轻轻拽了一把,垂眸看着她一脸严肃的说道:“我对朋友一向如此……”突然又嬉皮笑脸的说了一句:“可以走了吧?妙音小友……” 顾北城和李震来到东隅的时候,天色已晚,街市上的灯被逐渐点亮,两人骑着马,一前一后的走着,他们准备找一间客栈先住下,明天一早再写了拜帖递进东隅皇宫去。 “好啊!大胆小贼!不带钱你也敢来我这吃霸王餐啊?”一个酒楼的老板怒斥道。 随后几个伙计提着一个少年模样的人出来,把那少年往街心里一扔,一个伙计抡起拳头就朝着少年捶去,手却被人一把抓住。 “他差你们多少钱?”顾北城抓着伙计的手问道。 老板打量了一下顾北城,锦衣华服,再看看他腰间垂着的玉佩,别说饭钱了,把这酒楼买了都可以,有钱的主啊,立马笑眯眯的朝顾北城走来,用手指点了点他的胳膊。 “这位公子,真是风度翩翩,气度不凡,一看就知道是贵人啊!”老板语气十分谄媚。 那少年赶紧爬起来,都没来得及看帮自己出头的是何人,就躲到了顾北城身后,拽着他的衣服,从顾北城身后探了个头出来。 “既然知道他是贵人,还不快快把本公……子我放了!”少年吼道。 顾北城回头看着少年,“小小年纪,不学好!” “谁不学好啦?不就吃个霸王餐么?”说得理直气壮。 顾北城把少年从身后拉出来,揪着他胳膊,瞪着他没好气的问:“你欠人家多少钱?” “不多不多,五十两!”老板说道。 顾北城掏出荷包,取出一张银票递给老板,“好了,他跟你们两清了。” 那少年一把抢过顾北城的荷包就跑,很快就窜进了人群,顾北城飞身上了街边店铺的屋顶,一个在下面跑,一个在上面追。 眼看那少年想钻巷子溜走,顾北城一跃而下,轻轻落在少年前面,他立马想转头就跑,后路被李震堵住了。 少年一看跑不了,直接迎上顾北城,连打了几拳过去,顾北城都轻而易举就闪开了。 顾北城伸手去抢荷包,少年把荷包往怀里一揣,顾北城直接上手,吓得一秒把手缩了回来,“你!怎么是个姑娘……?” 第六十五章 赈灾(四)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啪”姑娘抬起手给了顾北城一耳光,指着他骂道:“你个臭流氓!” “大胆!”李震拔刀架在她脖子上。 “呵呵……呵……”姑娘惊恐的看着从身后伸来把她架住的刀,“有话好说,呵呵……” “咳咳……”顾北城一手撑在墙上,“你……到底是何人?为何姑娘家家的,吃霸王餐?不怕被人卖去青楼吗?” 姑娘一脸不屑的打量了一番顾北城,此刻她才看清楚眼前这人,长的好看是好看,啧啧啧,可惜了,看起来像是快要死的样子,他腰间那玉佩倒是不错。 小姑娘眼睛一转,“你让他把刀收了,本姑娘就告诉你!” “收刀……?”顾北城有些气虚,低声调侃道:“你想得美!” “我还以为你们是好人,没想到也是和他们一样的登徒子!”那姑娘略带着点哭腔,语气里满满的鄙视。 一会儿臭流氓,一会儿登徒子,顾北城冷冷的盯着小姑娘,冲李震挥了下手,“收了吧……” 谁知那姑娘倏地把顾北城一推,拔腿就跑,顾北城被她推的撞到墙上。 那姑娘逃走时还不忘大声嘚瑟道:“谢谢你啊!冤大头!” “咳咳……咳……”顾北城被她气的差点喘不过气来,李震赶紧过来扶着他。 顾北城指着她:“你……!咳咳……” “略略略……”那姑娘白了他一眼,“病秧子!”然后一溜烟跑了。 “快……!追她回来!”顾北城背靠着墙壁,“她……她……拿走了本王的东西!咳……” 李震将军看到那姑娘把顾北城荷包抢走了,但是现在王上身边根本离不开人,眼下最要紧的,是得速速找间客栈让顾北城休息,可是,荷包追不回来,他怕是不会走的。 “王上,得罪了!”李震抬起手,一掌打晕了顾北城,“咻……”口哨一吹,两匹马儿闻声而至。 李震背着顾北城,牵着两匹马儿,走了不多会儿,就寻着了一间客栈,一共有三层,从外面看起来富丽堂皇,“水云轩”几个字特别醒目。 刚走到门口,就有小二前来牵马,“这位客官,马儿交给小的,您里边请!” 李震背着顾北城走了进去,一进门是个大厅,里面放着桌椅,他扫了一眼,大概有三四个伙计,见他背着个人进去,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这……两位客官,住店还是?”一个伙计过来,偷偷打量着顾北城,想确定一下他是活着还是死了?“客官,这位小兄弟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小的替您去找个郎中?” 李震将军文质彬彬的答道:“不必了,来间上房即可。” “这……”伙计看了一眼老板,老板头也不抬的拨着算盘。 李震躬身,怕顾北城从背上滑下去,腾出一只手掏了一锭银子,“嗒”放在旁边的餐桌上。 伙计拿起银子,走过去递给老板,老板抬眼瞧了瞧李震,不语。 “客官,我们可是做正经生意的……你背上这位小爷……”伙计走到李震身边,悄声说完,又朝老板看去。 李震躬身,又掏出一锭银子,老板见了,点点头,伙计拿过银子,扔给老板,把抹布往肩上一甩,“两位客官,楼上请!”立马走到前面带路。 “要一间安静点的,我家公子要休息。”李震说完,伙计意味深长的挑了下眉,谨慎的左右看看,凑到他耳边说道:“您放心住,没您话,谁都甭想见着您。”伙计拍了拍胸脯,“现在世道乱,规矩啊,咱懂!” 进了房间,李震小心翼翼的把顾北城放到床上,开始在他衣袍外摸索起来,得赶紧找到药瓶才行。 伙计看傻了眼,“咳……那个,客官要是没有别的吩咐,小的就退下了……” “哦,好的,多谢!”李震头都没回,干脆把手伸进顾北城衣襟里寻找。 伙计瞪大了眼睛,“小的什么都没看见,您忙,您忙……”说罢匆匆带上门。 药瓶找到了,李震捏着药瓶,回想了一下刚刚伙计说的话,总感觉有点怪怪的,他抖出一粒,准备喂给顾北城服下。 可是顾北城被他打晕过去了,药丸这样咽不下去啊,这可怎么办啊?李震四下里扫了一圈。 哎?有了!李震走到桌边,打开茶壶的盖子,有水,用手摸了摸壶身,不热,他打开门,倚着走廊俯身吼道:“小二!来壶热水!” “好嘞!马上来!” 李震转身回屋,看顾北城嘴唇有些发白,不行了,不能就这么干等着热水来,他把药丸捣碎,看王上的脸色,得立马吃药才行。 他把捣碎的药粉倒进顾北城嘴角,然后含起一口水,俯下身,正准备嘴对嘴的把水渡给他,伙计突然推门进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打扰了……!”伙计把热水往桌上一放,转身就想跑。 这下完了,这是……!这种事怎么让他给遇着了?进来的真不是时候啊,早知道敲敲门多好啊!会不会被灭口呀?伙计肠子都悔青了! 李震呵斥了一声:“站住!” 伙计有些惊恐的转过头,“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什么都没看见!” “你误会了,我刚刚是在……”李震转头指着顾北城想解释。 “小的真的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伙计趁他回头,跌跌撞撞跑了。 真不知道今天来的是个什么人,床上那公子看起来都没气儿了,怎么有这癖好!咦……!伙计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李震眨眨眼,看着伙计慌不择路的样子,弱弱的补完了后半句话,“喂药……” 入夜,顾北城才悠悠醒来,李震将军坐在桌边,一手杵着额头,一手握着腰间的佩刀,闭着眼睛在打盹儿,烛火跟着他呼出的鼻息忽闪忽闪。 顾北城起身,东隅的夜里有些凉,他把自己的披风轻轻搭在李震背上,“咳咳……”憋着悄悄咳了两声,生怕把李震吵醒,这一路,辛苦他了。 然后又蹑手蹑脚的回到床上,扭了扭脖子,李震将军下手够重的啊,他慢慢躺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顾北城将两手枕于脑后,太后悔了,早知道不要管那破事,好心帮她一下,还把妙音送他的荷包抢走了!真是可恶!这“霸王餐”千万别让他抓到,否则…… 第六十六章 赈灾(五)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东戍的天色越来越沉,这下都起风了,顾北城说得没错,看这天色,该是有一场大雨的。 还好,简易的棚子都争分夺秒的搭好了,虽说简陋一些,但眼前能遮遮风,挡挡雨也是极好的。 顾北城带走了李震,他的护卫队都给林嵩留下了,可就是这样,人手仍然紧缺,眼看大雨要来,得抽出人手去趟大坝才是。 林嵩安顿好二位殿下和女儿,换了一身便于行事的布衣,戴上斗笠,披着蓑衣准备去大坝。 “爹!”林妙音从屋里出来,看林嵩好像准备出去,“您这是要去哪?” 林嵩见她背着药箱从房间里出来,“去大坝上看看,你这是要出去?” “嗯!女儿正打算出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林妙音跟着妙静从小耳濡目染,又得到妙静的真传,如今医术自是不在话下,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大概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吧。 太子听到屋外林嵩说话的声音,怒气冲冲的把房门猛的拉开,一手叉着腰,一手对着屋内指指点点的怒斥道:“这是什么意思?啊?这屋简陋也就算了,可这床,叫本太子如何安寝?” 太子的房间是这监察院中最好的一间,可是连日来的大雨,再加上水患,包括空气在内,四处都湿哒哒的,屋里的被褥自然也受了潮气,摸起来阴湿的很,确实叫人不太舒服。 南瑾言进了屋,四下随便扫了一眼,他不在意屋子是什么样的,只要有林妙音的地方,哪怕是个草棚,他也觉得是极好的。 听到太子气急败坏的声音,不知是谁惹恼了皇兄,南瑾言走到门口,太子正怒视着院中的林嵩和林妙音。 “不知何事惹得太子哥哥不喜?”南瑾言走到太子房间门口,向太子的床铺看去,上面的被褥已经被太子掀得乱七八糟了,“太子哥哥的床是又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太不对了!你过去摸摸!都是湿的!”太子负手怒瞪着林嵩,“林大人,难道你就不怕本宫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吗?” 林嵩实在冤枉,这天灾人祸的,也不是他能控制的住的,可那是太子,太子是不会有错的,要错也是他错。 林嵩跪地,抱拳道:“微臣知罪,只是……那大坝现下随时有决堤的危险,罪臣必须立刻带人过去,还望殿下恩准!” “太子殿下!”林妙音看看林嵩,“殿下宅心仁厚,南晋子民定会感激殿下的!” 太子伸了个懒腰,“行了,起来吧,望你速速解决好大坝一事,别让本宫失望!”他向林妙音走过去,仔细的瞧了瞧她,突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只记得林医官人长的美,没想到嘴也很甜……” 吓得林妙音赶紧往后退到林嵩身后,林嵩心里有怨,嘴上却不敢说什么,太子见林妙音不识好歹,林嵩还在这碍事,脸色刹那间难看至极,转头冲着林嵩斥道:“林大人为何还在此?不用去大坝了吗?” “这……”林嵩看着林妙音心里忐忑不安,“微臣这就去!”说完,握了下林妙音的手,无奈的叹气走了,林妙音看着太子面露惧色。 南瑾言急步走来高声道:“妙音!怎可对太子殿下如此无礼!”顺势站到林妙音前面把她挡住,对太子恭恭敬敬的说道:“请太子哥哥恕罪,臣弟今后定会好好管教!” 太子对南瑾言的事历来感兴趣,正愁找不到办法治他,没想到自己送上门来了,要不是南瑾言主动护着这林妙音,他都差点忘了,那婚约还是南瑾言自己去求的。 这人啊不能有牵挂,心中有了羁绊,便是有了软肋,人一旦有了软肋,就会怕! 太子戏谑的打量着南瑾言对着林妙音调侃道:“本宫看着你甚是欢喜,不如你嫁于本宫,做太子妃如何?” “太子哥哥可能有所不知,父皇已将妙音赐婚于臣弟,这恐怕……” 太子低声质问道:“哼!怎么?难道你要与本宫抢不成?” “臣弟不敢!”南瑾言拉着林妙音“咚”的跪下。 “不敢?本宫看你平日里的乖觉样子都是假的吧?与本太子争!你莫不是想谋反?”太子左右瞥了一眼,“来人!来人!护卫何在?” 太子说完,过了一会儿,一个护卫手里一边提着一个茶壶,像企鹅一样匆匆跑来,往地上一跪,“属下来迟,请殿下责罚!” “其他人呢?怎就你一人?”太子不耐烦的问。 护卫把茶壶放在地上,抱拳道:“回禀殿下,林大人说人手不够,其他护卫都被安排去帮忙了,只留了小的一人在此,大人还特意叮嘱,定要好好伺候和保护好二位殿下!” “……”太子哭笑不得,“伺候?保护?就你一人?” 护卫弱弱的答了一个“是!” 本来想叫人把南瑾言绑了,结果等了半天,就来了一个护卫,作为太子,他的威严何在啊?这个林嵩,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 太子抬脚就要对着护卫蹬过去,护卫下意识的抬手挡了一下,南瑾言站起来一把拉住太子,“皇兄息怒!” “还特意叮嘱?本宫还要谢谢他了?嗯?”太子指了指这监察院的内院,气愤的说:“就这……这个破地方,要不是……”太子愤愤的瞥了一眼南瑾言,“本宫才不想来!” 南瑾言对着护卫厉声说道:“惹怒了太子殿下,该当何罪?还不退下?”顺带给林妙音使了个眼色,让她借机赶紧走。 护卫提起地上的茶壶,慌慌张张的跑开了,林妙音也立马背起药箱溜出了监察院。 太子一看,转眼间人都跑完了,他甩开南瑾言的手,冷嘲热讽的说:“呵,南瑾言,你现在比本宫更像太子啊,本宫还没张口,人都被你放走了!你好大的胆子!” “太子殿下恕罪,现在水患在即,东戍百姓民不聊生,你我二人皆是皇子,更应该处处顾及父皇颜面,替父皇分忧才是!”南瑾言拱手,“臣弟若有得罪之处,回都之后任凭皇兄处置!” 任凭处置?好!很好,这话可是他自己说的!怨不得旁人……!“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太子看了南瑾言几秒,转身回了屋。 第六十七章 赈灾(五)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一个女人怀中抱着个孩子坐在监察院大门口,那孩子看起来大概两三岁,闭着眼睛昏睡不醒,林妙音背着药箱从监察院里出来,带眼看到了那个孩子,瞧着脸色像是生病了。 林妙音戴上面巾走过去,那女人缓缓的抬了下眼,她蹲下用手探了探孩子的额头,“好烫!孩子发烧了!”林妙音着急起来。 女人打量了一下林妙音,拢了拢孩子的衣服,问道:“姑娘可是郎中?”随手把孩子往怀里抱了抱,眼里充满期待。 “是,您不能把孩子这么捂着,得把衣物解开,这样才好降温。”林妙音一边说一边伸手去解孩子的衣服。 那女人见孩子衣物敞开了,担心的问道:“大夫,孩子怎么样?” “我看看……”林妙音随即查看了孩子的情况,还好,就是普通的发热,不是疫病,这倒是让她松了口气,“没有大碍,就是有点发热。” 林妙音打开药箱,里面清一色的白色药瓶,放的满满的,她并没有发现药瓶其实少了一个,只是今日取药瓶好像不似从前那般紧。 她也没多想,取了一颗药丸给孩子吃下,“这药丸可助孩子散去高热,一会儿醒了,记得给孩子弄点水喝。” “谢谢大夫!谢谢大夫!只是……奴家身上没有银两,那药钱……” “没事,不收钱……”听见林妙音说的话,免费看病?一时间好多灾民过来把她团团围住,“不要挤,不要挤……”林妙音嘴里不停的喊着,还要小心灾民们向她伸出的手,随时都有被拽倒的可能。 一个灾民紧紧抓着林妙音的衣袖,用劲一拉,“呲啦”一声,她的衣袖齐肩被扯开了一个很大的口子,胳膊瞬间露了出来。 林妙音一手拉着药箱的带子,一手捏住被撕坏的袖子,还有人在人群中伸手拽她,“别拽了!别……”她脚下没站稳,摔倒了。 四周的手纷纷朝她伸去,林妙音不知所措的抬起胳膊去挡,一个身影闪到了她前面,“住手!” “想找林医官看病的排好队,一个一个看!不要挤!”南瑾言随手指了个地方,“就从这开始,排队!” 人群总算散开,南瑾言转身把林妙音扶起来,瞥见她被撕坏的衣服,心疼的很,“可有哪里受伤?” “没……刚刚,谢谢你!” 南瑾言错愕的看着林妙音,她说“你”而不是“三殿下”,“妙音……”他抬手想帮林妙音把头上的步摇戴正,她依旧往后一缩,避开南瑾言的手。 “你……步摇歪了。”南瑾言见她不愿,便收回了手。 林妙音抬手摸了摸,“哦……”她自己把步摇取下来重新戴上,可是没有镜子,那步摇依旧是歪的。 “还是我来吧……”南瑾言直接取下,又朝她走近了些,林妙音的脸都快贴在南瑾言胸口上了。 南瑾言慢慢吞吞的重新帮她戴步摇,林妙音有些不好意思,“戴好了吗?” “没有……”南瑾言垂眼温柔的看着林妙音,他想和她就这样多待一会儿。 林妙音感觉时间有点久,这戴个步摇怎么这么久?“好了吗?”她又问了一遍。 “没有……” 林妙音抬手把步摇取下,“算了,估计你也不会弄这女儿家的东西,反正也要换衣服,我回屋自己戴吧。”说完,跑进了监察院。 南瑾言恋恋不舍的望着林妙音的背影,灾民们看大夫怎么走了,心里都着急起来。 “大夫还给咱看病不?”一个排在前面的灾民心急如焚。 “看,当然看,请大家耐心等等,林医官很快就来!”南瑾言向排好队的灾民们解释道。 此刻,队伍已经排得很长了,像一条巨龙匍匐蜿蜒着,南瑾言为林妙音搬来了桌椅放在大门外,方便她问诊。 见林妙音出来,等待的灾民们又开始蠢蠢欲动,天色很快就黑了下来,南瑾言吩咐士兵点起火把,天上开始飞起了毛毛雨。 一个老汉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大夫,我这腿,逃难时刮伤了,您看看还能医吗?”说罢撸起裤腿,露出小腿上的伤。 半指长的伤口周围还有星星点点的泥渍,由于长时间得不到处理,已然开始发炎,林妙音用手摁了摁伤口周围,情况不妙,得腕肉啊,但是现在天色太晚,视线不佳,得等到明日。 “老人家,您的伤势有些严重,我给您先涂点药,明天一早您再来找我。”林妙音在药箱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芸香,她记得来时带了啊,去哪了? 南瑾言站在旁边,咽了口口水,林妙音抬头看着他,“三殿下!” “嗯……啊?”南瑾言的心开始慌起来,难道她知道芸香被他偷偷拿走了?不由得心跳加速。 “三殿下你……”林妙音看南瑾言额角冒出虚汗,神色难看,瞧着像是哪里不太舒服。 南瑾言还没等林妙音把话说完,就打断了她,“你东西不见了与我何干?”生气的转身回了监察院内。 林妙音莫名其妙的站在原地,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么生气,她本想问问南瑾言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可是,他怎么知道她东西不见了? 难不成是南瑾言把芸香拿走了?林妙音摇摇头,不可能,他一不是大夫,二没有受伤,要那芸香做什么,估计是自己忘了放进箱子,还好,有金疮药。 雨哗啦啦下大了,风呼呼的吹,水一浪接一浪不停的冲击、拍打着坝堤,宛如死神即将降临,大坝太陡了,只能把泥土装在麻袋里,靠人一点一点的背上去。 林嵩嫌蓑衣碍事,他直接穿着便服就上,和将士们一起运送泥土,他们有的一次能抗起一袋,有的能抗两袋。 “再来一袋!”林嵩背着两个麻袋吼了一声。 雨下的越发大了,上坝的路变得特别的滑,统领有些担心,“大人,雨天,路太滑,还是末将来抗吧!” “别墨迹,抓紧时间!要是坝决堤,城中没来得及撤出的百姓全都得死!”林嵩抗着三袋土,一步一步朝着坝顶走去,每一步都陷在泥里,脚下越来越重…… 第六十八章 赈灾(六)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林嵩艰难的扛着三袋泥土走在前面,一个小兵背着一袋紧随其后,快到坝顶,小兵脚下一滑,整个人顺势往下滚。 林嵩赶紧把背上的麻袋一卸,飞身朝着小兵扑了过去,统领看见,反应超快的一下抓住林嵩的脚。 林嵩一把拉住小兵的手,被他们蹭落的泥土石块迅速掉了下去,摔的粉碎,小兵的命算是捡回来了。 坝堤上的众人合力,将他们拉了上去,小兵感激涕零,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谢……谢谢大人的救命之恩!谢谢大人!” “没事了就好,是我让你们来的,势必要对你们负责,不必言谢!”林嵩这才感觉手臂刺痛,他抬起来一看,血连同雨水一起在衣袖上侵染开来。 统领拱手:“大人,您先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们。” “不必,快,不能再耽搁了!”林嵩带着大伙分秒必争的继续加固大坝…… 他们回到监察院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堤坝经过加固,又可勉强维持一段时间了,林嵩现在盼着顾北城能顺利说服东隅王,驰援一下东戍。 可是,万一东隅拒绝怎么办?林嵩在屋里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向南萧请求支援,不就是牢狱之灾么?最坏不过一死,用他一人换这里的百姓,值了! 林嵩想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林妙音的屋门口,她屋里的灯早就熄了,想必女儿现在已经睡着了,他看着女儿的房间,站了很久…… 第二天一早,信使带着林嵩的亲笔信,快马加鞭的返回了南晋,统领敲了敲林嵩的房门,“大人!大人!”半天没有人应。 林妙音从屋里出来,准备出去寻昨晚那老汉,统领看到她随口问道:“林医官,可见到大人出去?” “父亲不在屋里吗?”林妙音走了过去,也敲了敲门,“爹爹!” 半晌,还是没人应…… 林妙音直接推门而入,见林嵩躺在床上,统领和林妙音忙跑过去,林嵩满头大汗,嘴唇发白,身体还有些微微发抖。 “糟糕!”林妙音看了一眼放在床边的衣服,用手一摸还是湿的,“父亲这是淋了雨旧伤复发!”转头对统领说道:“麻烦您帮我打点热水来。” “是!” 统领很快就打了一盆热水端进来,“谢谢,这里有我,您去忙吧。”林妙音发现父亲旧伤未愈又添了新伤,心疼的流下泪来,赶紧用衣袖擦了擦。 她仔细的帮林嵩清洗干净伤口,上了药,又小心的包扎好,再把退热的药丸用水化开喂父亲服下,这才出去轻轻把门带上。 林妙音一转身,差点和太子撞了个满怀,立刻退了一步,屈膝行礼道:“臣女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没有立马让她免礼,凑近闻了闻,悄声在林妙音耳边带着几分戏谑的语气调侃道:“你好香啊……” 林妙音一吓本能的想闪到旁边去,没想踩到了裙边,重心一偏,眼看着就要摔倒,太子伸手揽住她的腰,往怀里一抱,余光瞥见了站在林妙音身后的南瑾言。 “谢太子殿下!”林妙音想推开太子,却被他搂得更紧了,太子看着她,小声令道:“别动!”抬起另一只手温柔的抚了一下她的鬓发,林妙音用余光瞄着太子的手。 南瑾言默默的深呼吸了一口,后槽牙都快咬碎了,眼神里闪过的一道寒光转瞬即逝,转而被浮起来的笑意掩盖。 “瑾言见过太子哥哥!”完全看不出他生气,依旧恭恭敬敬,温文尔雅。 林妙音赶紧趁势推开太子,退到南瑾言身后,太子直勾勾的盯着林妙音,朝她走来,南瑾言迈了一步,挡在太子前面,“皇兄!”南瑾言高声道。 “你给本宫让开!”太子的手刚抬起来准备拉林妙音,就被南瑾言一把捏住。 南瑾言冷冷的盯着太子,一股“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气势咄咄逼人,太子恼怒的看着南瑾言,盛气凌人,眼神里满是不屑。 太子甩开南瑾言的手,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本宫只说一次,你最好不要挑衅本宫!” “别碰她!我也只说一次!” 南瑾言和太子对视了几秒,“哼!”太子把南瑾言往后一推,松开了手,脸上扯出一个冷笑,看看南瑾言又看看林妙音,“走着瞧!哈哈……”大笑着走了。 “谢谢!”林妙音微微颔首。 南瑾言抬手想握住她的肩,想想又放下了,负手说道:“我们既是朋友,又……何须如此见外,以后,能不能不要总对我说谢谢……” 微风拂过都掩饰不住南瑾言这份痴痴的心事,对于林妙音,明明有太多的无奈和无计可施,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固执。 南瑾言望着她,迂回流转着心思,林妙音几个字,早就一笔一划深深刻在他心里了,他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穷尽所有只为守护着她。 她又怎会不知不懂,只是,喜欢这件事,真的不是一厢情愿的对一个人好就能换来的,这世上的事,不是每一件都有理由,特别是爱上一个人。 感情的事,不能勉强,因为强扭的瓜不甜,但也不能不明不白的拖着,要知道爱之深,则恨之切,爱情总是会让人不自觉的就干了蠢事,林妙音不想为难自己,更不愿辜负别人。 林妙音沉默不语,只轻轻的点了下头,屈膝见了礼,背着药箱与南瑾言擦肩而过,她觉得,这样,他便能懂了,南瑾言手突然伸开想拉住她,最终也没敢鼓起勇气拉住她。 南瑾言湿了眼眶,他徐徐转头向院中看去,树上的一朵小花,悄悄的飘落,如果母妃还活着,她定会告诉他爱一个人到底是怎么样的! 为什么他的心这么痛?书上都说将心比心,为什么他的真心永远换不来真情?太子是这样,林妙音也是这样!世人的心当真都如此冷漠吗?为何她的心永远捂不热呢? 顾北城!他和林妙音之间的问题就出在他身上,林妙音定是受了顾北城的蛊惑,包括林嵩在内,不然,那日林嵩怎会冒着杀头的危险也要放走他! 第六十九章 赈灾(八)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东隅王宫今日都乱做了一锅粥,只看见宫人们行色匆匆,进进出出的穿梭在各个宫殿之间,东隅王更是急得团团转! “找!掘地三尺也要给寡人找回来!” 说话的是东隅王,他急得满头大汗,因为舒窈公主又双叒叕不见了,关键是今日北黎王要来,东隅王心想,那北黎定是来谈和亲之事,可是……眼下找不到舒窈了。 北黎王今日恐怕就是冲着公主而来,如果不把公主找回来,东隅失礼不说,若让北黎觉得他东隅没有诚意,那才真真的是惹了个大麻烦! 东隅王可从使臣那听说了不少关于这北黎王的事情,其中最让他震惊的,就是亲手杀了他东隅的大将耶律信!和南萧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为了安全起见,顾北城还是以李震护卫的身份,一同进了东隅王宫,东隅王热情款待了他们,美味佳肴,轻歌曼舞,偶尔几句礼貌而又不失尴尬的寒暄。 东隅王为了不让他们发现公主不见了,宴席才进行了一半,就慌忙称病而去,正事还没谈再加上东隅王盛情难却,顾北城和李震不得不留在王宫小住。 顾北城看看宴席上的官员,他们面面相觑,神色紧张,让顾北城感觉有些不太对劲,他拍拍李震的肩膀,悄声说:“你担心有诈,我出去看看……”起身出了大殿。 一个宫女从远处迈着小碎步而来,神色和那些大臣一样紧张,还不停的四处张望,好像在找什么。 顾北城抬手拦下她,厉声问:“出了何事?” 宫女低头不语,一个劲的摇头,东隅王交代过,公主失踪一事不得外传,否则斩立决,所以,她自然是不敢说的。 “你在找什么?”顾北城又问。 宫女还是一个劲的摇头,顾北城放下手,心想,这宫女莫不是个聋的?“罢了,你怕是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他挥了下手,“走吧……” 顾北城顺着甬路来到了一个花园里,这里的景致倒是不错,没曾想这东隅王也是个有情调的人。 “快点,赶紧找,仔细点!再找不着,咱们这脑袋怕是要搬家了!” 一个宫人的说话声传来,顾北城“腾”的跃到了身边的一棵大树上,这树看着有些年头了,枝干粗壮,枝叶繁茂,正好可以藏身。 顾北城悄悄拨开树叶,看到好多个宫人在搜寻着什么,难怪今日这东隅王宫如此蹊跷,看这样子,怕是丢了什么宝贝。 正想着,一个粉色的身影一晃到了树下,这身形虽是背对着他,可是看着好生眼熟,这姑娘让他有一种强烈的似曾相识感,这是……“霸王餐”! 顾北城轻轻落在她身后,反手用三指掐住她的喉咙,“说,你怎么会在此处?” “病秧子?”姑娘微微转头,用余光看了一眼顾北城,不但不害怕,反而面露喜色,像看到救星一般。 顾北城紧了下手指,“别动!我东西呢?” “你的东西?什么东西?” 顾北城掐着她的脖子,直接摁在树干上,“跟我装傻?荷包呢?” “咳咳……咳……”姑娘拼命打他的手,“放,放开,要断……气了!” “回答我的问题……!”顾北城眼里寒光四起。 那姑娘掰着他的手,嘶哑着嗓子回道:“想拿回荷包,你先救我!” 顾北城松了手,睨了她一眼,今日东隅王宫里要找的,会不会就是她?难不成是偷了宫中的东西?“你想我如何救你?” “很简单,你把我带出宫即可!”姑娘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一出宫就把荷包还你!” “吃饭都不给钱的人,我怎么相信你?”顾北城顿了顿,“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群脚步声像是朝着大树这里来了,“去那边看看!”一个宫人说道。 那姑娘急得都快跺脚了,“快救我!我要是被抓了,你永远也别想拿回荷包!” 顾北城揽住她的腰,带着她一起跃上了树,“嘘!”他在嘴边用手指比了个“1”,那姑娘赶紧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怎么样?那边有没有?”一个公公问道。 一个小宫女在树下看了看,高声答道:“没有!”然后就跑走了。 “呼……吓死我了!”姑娘松了口气。 顾北城“哗”从树上跃下,抬头看着她,冷冷的说道:“荷包!” “你把我弄下去啊!这么高我下不去啊!”姑娘从树上往下看看,好好高啊! “我只是最后一遍,荷包!” “行行行,还你!”姑娘掏出荷包扔给他,“好了,放我下去吧!” 顾北城转身就走,那姑娘急声吼道:“喂!你还没放我下去呢!” “哼!”顾北城转头戏谑的看了她一眼,走了,那姑娘在树上大声骂道:“你个病秧子!滚蛋!老娘要是知道你是谁,非扒了你的皮!” 顾北城把荷包揣进怀里,信步回了大殿,大概半柱香的功夫,东隅王又重新回到了宴席,只是这次,身边多了个……“霸王餐”! 见李震和顾北城相视之后,一直盯着他女儿看,东隅王赶紧介绍,“这就是寡人的爱女,舒窈……”东隅王一转头,就看见女儿拉着一副臭脸怒瞪着李震他们,“还不快去见过北黎使臣,李震将军!”东隅王悄悄拧了女儿一把。 舒窈没想到在宴会上也能遇见“病秧子”,真是冤家路窄啊,刚刚都是因为他把她留在树上,否则怎么可能被抓回来参加宴会! 顾北城端起酒杯呷了一口,就听到这“霸王餐”居然就是东隅公主,一口酒喷了出来,“咳咳……” “公子,没事吧?”李震掩着嘴悄声问,顾北城摇了摇手。 “舒窈见过李震将军!”这人不就是用刀架她之人吗?今日这两人,怎么感觉身份好似颠倒了一般? 舒窈行了礼,转头对顾北城调侃道:“将军身边的这位公子,莫不是个病秧子?” “舒窈!不可无礼!”东隅王深知自己女儿调皮的性子,可也不能在这样的场合放肆。 她看着顾北城,眼睛一转,要好好修理他一下,方能解心头之恨,舒窈朝着东隅王拱手,“父王,女儿不想嫁那北黎王了,女儿要嫁给他!” 舒窈说罢,胳膊一挥,一脸得逞的指向顾北城…… 第七十章 赈灾(九)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寡人这个女儿平日里被惯坏了,让使臣见笑了!”东隅王尴尬的笑笑,瞪了女儿一眼,“舒窈!不得胡闹!” 舒窈双手往顾北城桌上一杵,看着顾北城坏笑,勾引北黎王未来王后之罪可不小,看他回去怎么交代! “女儿没有胡闹,女儿与这位公子一见如故,今生非他不嫁!”舒窈低声对顾北城说道:“你说,要是北黎王知道你和他抢女人,他会不会砍了你?” 看来顾北城的猜测没错,这东隅王宫里今日人心惶惶,多半和这公主有关,那日去吃霸王餐,定也是偷偷溜出去的吧。 乐声越发欢腾,顾北城抬眼瞟了她一下,拿起桌上的银色酒壶,悠然自得的倒了杯酒,“还未和亲便有异心,你怎知北黎王砍的是我而不是公主你?” “你竟敢公然冒犯本公主,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父王砍了你!”舒窈指着顾北城悄声说道。 顾北城把酒杯缓缓的推到舒窈面前,“公主莫不是记性不好,你可还欠我十五两银子。” 她偷跑出宫的事本就不能让父王知道,更别说吃霸王餐了,舒窈咬牙切齿的看着他,指着顾北城的手指慢慢收了回来,握成拳,“你!你给我记着!” 舒窈转头看向李震,“我乃北黎未来的王后,他如此顶撞于我,李震将军不管管?” “咳……”李震清了下嗓,翻眼看了看顾北城,轻声说:“不可放肆。”字是这四个字,可那语气,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舒窈看他两沆瀣一气,一人白了他们一眼,扭头气呼呼的回了席位,当真是一点便宜没讨着啊,不过不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她嫁去北黎,慢慢收拾他也不迟。 大殿里觥筹交错,酒过三巡,看那舞姬的身姿更加婀娜,借着兴致,东隅王问道:“不知李将军今日到访,可是为两国和亲之事而来?” “是,也不是。”李震淡淡的说道。 东隅王挥挥手,舞姬们退下,乐声止,“哦?此话怎讲?” 酒足饭饱,宫人们有序的进来将桌上的酒菜撤走,另换上了水果、点心和茶水,舒窈一直瞪着顾北城,恨不能将他看出个洞来。 “我此次是为东戍水患一事前来,现在东戍水患严重,还望东隅王施以援手!”李震说道。 东隅王看着手中的杯子,沉思了片刻,问道:“东戍,隶属南晋,不知这是北黎王的意思,还是将军的意思?”说完,抬眼狐疑的盯着李震。 “东戍虽隶属南晋,可却临近东隅,南晋一旦失手,恐会危及到东隅百姓,再者,若因水患治理不利,生了疫病流民涌出,遭殃的就不止是南晋了。” 李震说罢,偷偷瞥了顾北城一眼,神色中透着三分不安,倒是顾北城显得镇定自若,他端起茶碗吹了吹。 东隅王注意到了李震身边的少年,他对着顾北城举杯,微微一笑,“恕本王眼拙,多有怠慢,还望北黎王海涵!” 什么?北黎王?那病秧子就是北黎王?舒窈的脑袋里“嗡”的一下,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刚刚还指着说非他不嫁,这下糗大了! 她只知道那北黎王年纪不大,却没想到和自己的年龄相仿,论样貌,他倒当得那举世无双,只是,这人处处和他作对,实在可恶。 “无妨,不知刚刚李震将军的提议,东隅王意下如何?”顾北城举杯回敬。 东隅王瞄了一眼舒窈,见女儿一直目不斜视的看着顾北城,想来刚刚说的一见如故是真的,既然女儿都表明了心意,为了她将来的幸福和两国的利益,那就答应了吧,本身对东隅而言也是利大于弊。 “既是北黎王的意思,我东隅又岂会坐视不管?只是……”东隅王若有所思。 顾北城放下酒杯,“可是有何难处?东隅王但说无妨!” “舒窈即将嫁入北黎为后,寡人想要北黎王的一个承诺。” 承诺?顾北城心里一紧,不自觉的用手摸了一下胸口,面色变得凝重起来,怀里还揣着林妙音送的荷包,他,终是要负了她吗? 舒窈突然起身拱手:“父王,孩儿不能嫁他!” “放肆!你……你你,你是想气死我吗?”东隅王捂住心口,“来人!给我把公主带下去!” 东隅王一声令下,齐刷刷进来了一群宫人,抓着舒窈,“父王!你们放开我!”她拼命想挣脱开宫人的手,无奈还是被带了下去。 顾北城依旧淡定的喝着他的茶,不嫁?这正合了他的心意,“东隅公主既不愿嫁入我北黎,定是有真正心仪之人,东隅王又何苦强人所难?” “历朝历代,两国邦交缔结秦晋之好,多是联姻,以示诚意,难道北黎与我东隅交好是假,另有目的是真?”东隅王脸色不悦。 李震越听越不对劲,再这么说下去,和亲之事怕是要作废了,庄姬夫人对此次和亲尤为重视,计划着利用东隅与南晋抗衡,可不能由着顾北城性子胡来。 “自然不是。”李震接话道:“王上只是不喜勉强公主罢了。” 顾北城瞪了李震一眼,本来可以借着舒窈不愿把婚事给推了,这下好,横插一杠,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东隅王看着顾北城,试探性的问道:“果真如此?” 顾北城一言不发,勉强扯出一个微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只是这茶实在是难以下咽,如荆棘从嘴里一直延伸至五脏六腑。 “只要北黎王今后善待舒窈,我东隅定为北黎效犬马之劳!”东隅王再次举杯。 顾北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东戍之事算是迎来了转机,但,这一杯酒里包含着多少无可奈何,只有他自己知道。 生于这乱世之中,太多的身不由己,红尘滚滚,花开花落,缘来缘去,最终不过梦一场,像他这样的人,或许根本不配拥有爱情。 顾北城又倒了一杯酒,仰头饮下,一阵如烈焰般的火辣辣烧心燃肺,这大概是他喝过的,此生最烈的酒…… 第八十章 赈灾(十)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花园夜已深,一轮圆月伫立在树梢,花瓣上的夜露滴落无声,这安静的东隅王宫把这如银的月色,衬托的无比清冷,连树枝上的鸟儿都安睡了。 月光下,一张石桌,一壶酒,顾北城坐在桌边,一杯接一杯的饮下,不知酒是何滋味,只是满腹的忧愁无人可诉。 顾北城对着明月举起酒杯,带着一丝微微的醉意,“敬你!”头一仰,将这满杯的苦涩独自饮尽,命运难算,这纷乱中的爱,讲永恒真的太难! 又是一杯下肚,舒窈站在他身后默默的看着,原来今夜无眠的不止她一人,眼前的这人,全然卸下了白天的傲气,寂寥的坐在月下,竟也这般失魂落魄。 大家皆是凡人,终究是躲不过一个情字,避不开一个命字,舒窈不傻,那荷包就是顾北城心之所向了吧,他的心既已有归处,堂堂东隅公主,自己又何苦为难自己,像过去那样潇潇洒洒,快快乐乐的过不好吗? “既来之,则安之,过来坐吧。”顾北城头都没回,就察觉到舒窈的气息。 舒窈慢慢走过去,脸上带着微笑,“北黎王好雅兴!” “大半夜,为何来此?”顾北城重又拿了个杯子,满上。 “睡不着,失眠,你不是也在这吗?” 如果她的辗转反侧,是不愿做那多余之人,那他月下独酌,大概是放不下心中之人吧。 顾北城把酒杯轻轻放在舒窈面前,“喝一杯?” 他觉得舒窈和他一样,他们是同类人,肩上担负了太多,逃不过,挣不脱,可以成为别人期待的任何样子,只是不能好好的做自己。 “那本公主就不客气了,请!”舒窈喝完,悠悠的把酒杯倒置,杯中酒一滴不剩。 顾北城举了一下酒壶,舒窈把杯子又递了过去,“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顾北城说完,把两个酒杯斟满,淡淡瞟了一眼她,“好名字,应景,本王敬你!” “你,一定很爱她吧?”舒窈看着藏在酒杯里微晃的月光,轻声问。 顾北城目光微醺,和舒窈碰了个杯,一口闷下,非常干脆,爱又如何?谁让他们有缘无份呢?心碎一地都不能与人说,心中的痛却越聚越多。 “是又如何?还不是得娶你……”顾北城一脸的不情愿。 舒窈把脸凑过去,一把拽住顾北城的衣领,往自己面前一拉,“你给我好好看看!本公主有那么差吗?” 好近,离得真的好近,顾北城身上淡淡的酒气随着温润的鼻息袭来,一双桃花眼迷蒙的看着她,他有些醉了,一时间,舒窈好像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她一怔,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她赶紧推开他。 “在本王这里……”顾北城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只有音儿……” 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与未来夫君共度的时光,应该是那种纵马奔驰,徜徉于天地间的自在,是那种生死相依,不离不弃的爱。 而绝不是像现在这样!把自己的一生托付于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人,还要看着他去爱别人! 舒窈起身,端起杯里的酒,泼了顾北城一脸,把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放,“果然是个混蛋!”转身而去。 顾北城被酒一泼,醉意去了几分,“咳咳……” “王上,您怎么在这?可让我好找啊!”李震看看桌上的酒,“怎么喝这么多酒?”扶起顾北城。 “本王没事……”顾北城拨开李震的手,“不必跟着。”稍微有些踉跄的独自走了。 李震明白,顾北城这是还在为宴会上的事恼他,他提起石桌上的酒壶晃了晃,已经空了,可是……怎么有两个杯子? 这是他第一次见顾北城借酒消愁,作为师傅,实在不忍看他这样,但作为臣子,辅佐他成为一代明君,乃他分内之事! 林嵩的信很快就送到了南萧手里,南萧连夜就召见了丞相和太傅,一个小太监捂着顶戴,顺着甬道朝着皇后宫里狂奔,仿佛脚下生风。 “娘娘!娘娘!”小太监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东,东戍来信了!娘娘!” 皇后闭眼斜靠在榻里,听见喊声,眼睛一秒睁开,“季蓉!快,带他进来!” 季蓉姑姑打开寝宫的门,“娘娘要问话,进来吧。” 小太监往皇后娘娘榻前一跪,急急的说道:“启禀娘娘,东戍来信使了,皇上这会儿把丞相和太傅都叫去御书房了!” “可有听见说什么?太子可安好?”皇后满脸期待和兴奋。 小太监摇摇头,磕头道:“奴才该死!请娘娘恕罪!” “季蓉,快,扶本宫起来,准备纸笔!”皇后立马从榻上下来,鞋都来不及穿,就跑到桌案边,迅速写了一份信,封好,递给小太监,叮嘱道:“务必把信亲手交给信使!” 小太监拿着信转身就跑,“回来!”皇后吼道,小太监又折返,皇后一下拉住他,“去告诉丞相和太傅,本宫有事相商!” 南萧的御书房内,丞相和太傅面露难色,双双低头跪叩,不敢言语,小太监偷偷问宫外的护卫,“里边儿这是怎么了?” “嘘!你不要命了?圣上的事也是你一个太监能打听的?”一个护卫白了他一眼。 小太监从衣袖里扣扣搜搜的摸出点碎银子,“给!到底怎么了?” 护卫凑到他耳边说道:“林大人又把陛下惹怒了!正发火呢,你还是赶紧走吧!不管是哪位主叫你来的,回去知会一声,别趟这浑水!” “啪啦!”南萧抱起一摞书朝丞相和太傅砸去,“朕连两个皇子都给他了,还在说人手不够!给养不足!带去的物资呢?带去的人呢?都死了吗?” 旦傅偷偷瞥了南萧一眼,可不是死了嘛,他的那些乞活军可都是精心挑选的,见南萧因林嵩发怒,他心中暗喜。 现在火已经点起来了,还得适时的浇点油才行,好不容易引来的火苗,千万不能熄了,关键火候还要适中。 旦傅拱手道:“陛下!请赐林嵩死罪!” 丞相和南萧一脸惊诧的看向旦傅…… 第八十一章 赈灾(十一)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南萧眨眼看看丞相,丞相也不知道旦傅是何用意,随即低下头去,不敢看南萧的眼睛。 这旦傅与林嵩不是交好吗?治林嵩死罪?南萧怀疑的看着旦傅,这太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他对旦傅的了解,肯定没憋什么好屁。 “死罪?”南萧一步一步走到旦傅边上,用眼角睨了他一眼,假意同意道:“准了。” 丞相一听,急坏了,这万万不可啊,南晋正是用人之际,怎能自损一员大将?“陛下!” 南萧抬手打住了丞相要说的话,“朕意已决,召他回来斩了吧!” 旦傅刚刚还在担心南萧是真要斩林嵩,心里飞快的想下一步打算,现在方才明白南萧哪里是真要斩林嵩,分明是在试探他旦傅。 要真想斩了林嵩,一道圣旨即可,还召回来做什么?也是,他与林嵩向来交好,现在提议斩他,确实有点让人难以置信,“皇上圣明!”旦傅叩首。 “朕,最讨厌两种人,一种是背叛朕的人,还有一种,是朕看不透的人!”南萧把旦傅扶起来,语气阴沉而和蔼的说:“爱卿可明白?” 这第二种人,说的不就是他旦傅吗?猜不透他心思,居然威胁他,这南萧还真是无耻啊,“微臣明白!”旦傅笑嘻嘻的答。 “你不明白……”南萧突然一脸严肃。 丞相跪在一边,越听越糊涂,他怎么突然听不懂圣意了?头上直冒虚汗,心里紧张的不行。 旦傅又跪下,拱手:“皇上,臣斗胆揣测陛下心意,其实,陛下并不想砍了林大人的向上人头,不知臣说的可对?” “朕不是已经同意你的提议了吗?” “皇上乃千古明君,断然不会真的恩准微臣刚刚的建议,去斩了林大人,因为陛下舍不得!您说我说的对不对啊?丞相大人……”旦傅转头看着丞相。 丞相抬起衣袖,手颤抖着不停的擦汗,这太傅现在是胆子越发大了,妄自揣测圣意也就罢了,还不忘捎上他! “老臣不敢……”丞相叩首,偷偷侧头白了旦傅一眼。 旦傅指着丞相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唉?您平日不是这样的啊,您猜圣意一直都很准的啊!” “你……你胡说!”丞相气的发抖,“你休要信口胡诌!冤枉老夫!”都快被旦傅气的背过去了。 “信不信朕先砍了你两!”南萧问题没解决,光听他俩吵吵,“你说,到底想说什么?”指了指旦傅。 旦傅前几日收到庄姬夫人来信,知道顾北城已经按计划救了林嵩,而且去了东隅求援。 他现在要让南萧怀疑和忌惮林嵩却不降罪,还要晚些再去支援,这样顾北城才有机会恩泽于林嵩,旦傅要让林嵩彻底对南萧失望。 “失去方知珍贵,微臣提议斩了林大人时,陛下心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就是圣上最真实的想法。”旦傅又道:“想知道林大人是否有异心,其实并不难,臣有一计!” 南萧快步走到桌案后,往椅子上一坐,“说!” “陛下可亲笔书信一封,然后……”旦傅凑到南萧耳边,低声耳语。 丞相跪在殿下侧耳倾听,却什么也听不见,只看见南萧面色云开见月,时不时的点点头,偶尔眼神中透着喜色。 “丞相辛苦了,平身吧,你先退下,朕还有事与太傅商议。” “是,老臣告退。”丞相瞪着旦傅悠悠退出了御书房,见丞相出来,小太监赶紧凑上前来与他低语几句。 丞相手一摊,“劳烦公公带路。” 御书房内,一盏茶的时间,南萧写好了信交给信使,转头对旦傅说道:“此计要是不灵,朕定把你人头挂在城门上!” “皇上圣明!”旦傅拱手行礼,也退出了御书房。 “嘶……嘶……”小太监躲在柱子后冲旦傅招招手,旦傅前后左右的扫了一眼,走了过去,问道:“公公这鬼鬼祟祟的有何事?” 小太监低声说道:“皇后娘娘有事要与您商议。” “知道了,烦请公公禀告娘娘,说我稍后就到。” 皇后找他多半是太子的事,那太子本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只要他老老实实的待在东戍,不要惹事,不要给他旦傅找麻烦就行,怕就怕他擅自做主,做些多余的事。 …… 几日后,一大早,顾北城带着东隅王的驰援回了东戍,林嵩眼巴巴的等,终是没有等来南萧的支援,带来的粮食已见底。 林嵩看着这些灾民,一筹莫展,顾北城和李震带着东隅的驰援,浩浩荡荡,如期而至,出现在他面前,“林大人!”顾北城骑在绝影上,侧头看向林嵩。 “多谢北黎王!”林嵩欣慰的看着顾北城,他没有骗他。 林妙音正在为老汉换药,听说顾北城回来了,把药一放,“爷爷,您等我会儿!马上来……马上来……”声音未落,人已经跑得没影了。 “顾……北……城……!”林妙音站在监察院门内,对着门外骑在马背上的他,一字一字大声的喊道。 随即欢腾的朝他奔去,就像个心花怒放的孩子,她要紧紧的抱着他,告诉他自己有多想他,她要…… 林妙音刚跑到门外,笑容就在脸上僵住了,一个姑娘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音儿!”顾北城从马上下来,赶紧走过去,“这是东隅公主,舒窈。” “你就是音儿啊,真是个美人儿!”舒窈转头看了一眼顾北城,微笑着看着林妙音,“我是舒窈!”舒窈的侍女突然说道:“放肆!见了我们公主还不行礼?” 林妙音缓缓抬眼看着顾北城,东隅众人的目光也落在了顾北城身上,一切得以大局为重,顾北城的手紧紧的捏成拳,徐徐垂下眼不看她。 顾北城去东隅这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东隅公主又是怎么回事?林妙音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他,可他为什么要避开她? “不得无礼!”舒窈转头对侍女呵斥了一声。 舒窈的侍女看着林妙音,没好气的说:“怎么就不能让她行礼?您可是公主,再说了,您还是北黎未来的王后,行个礼怎么了?” 北黎?王后?林妙音突然觉得心口闷得喘不过气,有些站不住,南瑾言一把扶着她,顺势搂进了怀里,看着她温柔的说道:“我们走……” 第八十二章 赈灾(十二)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顾北城站到舒窈身后,微微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林姑娘且慢!”舒窈将林妙音叫住,追了过去,拉起林妙音的手,笑眯眯的说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林妙音顿了一下,颔首,“嗯!” 舒窈拉起林妙音正准备走,南瑾言把她拦下了,看着舒窈,眼神里带着敌意,“公主有话不妨就在这说。” 这东隅公主定不是什么好人,一个侍女都如此跋扈,可见一斑,南瑾言怕林妙音会吃亏,断然是不愿意她跟着舒窈去的。 舒窈看看南瑾言,“你是谁?” “他是本宫皇弟,三皇子南瑾言!”太子昂首阔步的向舒窈走来,微笑着说道:“东隅公主果真气质不凡。” “你……”舒窈把太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从穿戴和他腰间佩玉知道他是南晋太子,可舒窈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太子的下巴微昂,一脸嘚瑟,就等着舒窈用恭敬又崇拜的目光看着他,然后喊一声太子殿下。 舒窈顿了几秒,问:“你又是谁?” 太子略显尴尬,这怎么能看不出他是太子呢?他高声说道:“本宫乃……” 太子一看,舒窈拉起林妙音走了,南瑾言追过去,拽住舒窈的胳膊,“你不能走,有话在这说!” “咳……”太子握拳置于鼻前清了清嗓,居然被无视,真是前所未有的尴尬,他灵机一动,向外走了几步,高声道:“本宫乃南晋太子,替我南晋感谢东隅王的驰援!” 说完,东隅众人鸦雀无声,更尴尬了,林嵩见状,慌忙上前为他解围,拱手行礼道:“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负手道:“嗯……免礼!” 顾北城轻叹了口气,一脸嫌弃的瞥了太子一眼,太子走到顾北城面前,拍拍他的肩,“北黎王此次辛苦了!” 李震将军握在刀上的手一紧,谨慎的盯着太子,顾北城用余光扫了一眼太子搭在他肩上的手,抬眸瞪着太子,眼神嗔怒而略带杀气,太子吓得把手收了回去。 “对我南晋赈灾有功之人,本宫都会启奏父皇,论功行赏!”太子抬起手又想拍顾北城的肩,可是想起他刚刚那眼神,瞬间改成了鼓掌。 太子一语毕,除了林嵩和南晋官兵叩谢外,其余众人皆无人应和他。 顾北城转身对林嵩说道:“东隅的驰援都在这里了,将军可自行定夺!” “北黎王的这份恩情,林某,无以为报!”说着,林嵩拨开顾北城拉他的手,单膝跪地,抱拳道:“我替东戍百姓感谢北黎王与东隅的救命之恩!” 还没等顾北城说话,太子就急步走过去把林嵩拉到一边,低声说:“林大人怎可跪北黎王?您是要反我父皇不成?” 声音虽然很低,可逃不过顾北城的耳朵,他冷笑一声,信步进了监察院内。 “你放手!”舒窈怒视着南瑾言,“放开!” 南瑾言厉声说道:“不知公主有什么话非要单独与妙音说?难道见不得人吗?” 舒窈抬起脚狠狠的跺在南瑾言脚上,“讨厌!”她白了南瑾言一眼,拉着林妙音走了。 南瑾言“啊”了一声,疼得跌坐在地上,捂着脚,眼泪水都疼出来了,顾北城故意从他旁边走过,沉声道:“自作孽,不可活。” “我可比不了北黎王,才几日不见,王后都有了,真是好手段啊!”南瑾言站起来,跛着脚,一点一点的走到顾北城前面,用手指重重的戳在他肩窝里,咬着牙狠厉的说道:“从今往后,离妙音远点!” 顾北城用手背缓缓推开南瑾言的手,附耳道:“滚开!” 舒窈拉着林妙音来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里,林妙音停下脚步,把手一抽,“公主有话,在这说便是。”她不愿再跟舒窈走了。 “本公主和北黎王马上要成婚了。” 林妙音看着舒窈,脑海里她与顾北城的过往,碎成一片一片,每一片都从心上划过,一颗心,鲜血淋漓。 公主的话如一阵狂风呼啸,林妙音的世界被这风卷起漫天飞沙,迷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眼泪不自觉流下。 林妙音抬手擦了下眼泪,垂下眼,“恭喜!” “于情,其实……本公主挺讨厌你的,因为我未来夫君的心里只有你!”舒窈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变得有些暗淡,“但是……于理,我……不该讨厌你。”语气很轻很轻。 林妙音抬眼,看了舒窈几秒,“公主……到底想说什么?” “来东戍的前一夜,我去找了他……” …… 东隅王宫,花园。 舒窈站在花园里,抬头看着天上的圆月,微风轻轻扬起她垂于身后的青丝和浅蓝色的衣裙,身影窈窕,园中树影婆娑,花香四溢。 顾北城走到花园门口顿了一下,慢慢走到园中,站在离舒窈三步远的地方,冷冷的问道:“公主把本王半夜约到此处有何事?” “明日我们就要启程去东戍了,等把南晋的事情办妥之后,我便要随你回北黎成婚了吧?”舒窈徐徐回眸,微笑着看着顾北城。 “嗯!”顾北城面无表情,答的没有一丝感情。 舒窈收起脸上的笑容,沉声问:“虽是和亲,但那也是真的成亲!从此我便嫁给你了!你可明白?”说着,眼泪掉下来了。 顾北城眉心微蹙,看着舒窈,目光深邃,仿佛是在看他自己,只是此刻,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舒窈奔进他怀里,双手环住顾北城的腰,轻声问:“你,会不会爱上我?” 顾北城两手握着她的肩,把舒窈往后一推,淡漠的看了她几秒,“不会!”语气冷若寒冰,短短两个字被他把无情诠释的淋漓尽致。 说完顾北城转身就走,舒窈大声吼道:“她如果知道你要成亲了,会怎样?” 顾北城突然停住,垂在身侧的手瞬间紧握,好似一根木刺从心脏里硬生生穿出,“咳咳……不劳公主费心!” 他往前踉跄了几步,一手撑在月洞门上,一手掏出药瓶,抖了一粒药丸服下,踹着粗气,舒窈想过去扶他,顾北城抬手阻止了她。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舒窈说道。 第八十三章 赈灾(十二)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交易?”顾北城转头看着舒窈。 舒窈看着他,淡定的说:“既然你不会爱我,但我又不得不嫁给你,那你以后……能不能对我好点?” 顾北城虚着气说道:“那你打算拿什么与本王交易?” “很简单,我呢,可以替你向你的音儿解释我们之间的事,也不会干涉你们之间的事,不过……你得答应我,嫁给你以后,你必须得对我好点!” 顾北城解下身上的佩玉递给舒窈,“此物为证,一言为定!” …… 舒窈抬起手,一块蟠螭纹镂空羊脂玉佩从她手心里垂下,林妙音认得这玉,她与顾北城初见时,他腰间便挂着。 “你……”林妙音欲言又止,女人的直觉历来都很准,林妙音知道舒窈心里有顾北城,她抱住舒窈,在舒窈耳边很认真的说了一句:“谢谢……” “好啦好啦……不客气不客气……”舒窈憋住眼泪,轻轻拍了拍林妙音的背,嬉笑着说。 林妙音放开舒窈,看了一眼那玉佩,深深的看向舒窈,“他是你的了,好好珍惜!”对着舒窈微微一笑。 林妙音说的他是顾北城,她决定放手了,舒窈这么好的姑娘,不该被辜负,舒窈听得它是玉佩,她看了一眼,笑嘻嘻的答:“放心吧!定会当个宝贝的!” 顾北城躲在不远处,默默的听着、看着,见林妙音走了过来,他突然站了出来,挡住她的去路,一脸宠溺的看着她。 “臣女林妙音,见过北黎王……”林妙音行了礼,从他旁边迈了一步,擦身而过。 “音儿!”顾北城一把将林妙音入怀里,紧紧的抱着,他把头埋在她颈侧,“我好想你。” 舒窈看见立马藏了起来,她抬头看看天空,一对鸟儿结伴飞过,舒窈低下头,盯着自己手里的玉佩,叹气。 林妙音倏地把顾北城推开,“请北黎王自重!” “舒窈刚刚不是跟你解释过了吗?你这是什么意思?”顾北城蒙了。 林妙音没有再看他,一言不发,朝院中走去,顾北城吼了一声:“音儿!” 她顿住脚步,两人背对背站着,林妙音始终没有回头,她又朝前走了几步,顾北城怒吼道:“林妙音!”她再次停下脚步,就几秒,还是走了…… 南瑾言看她来到院中,泪流满面,他走过去,心疼得一把将林妙音揽进怀里,柔声道:“想哭就哭吧……” 风一吹,满院的落花,林妙音趴在南瑾言的肩上哭得撕心裂肺,天上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转眼就淋湿了衣裳,泪水混着雨水,雨水裹挟着她的泪水。 南瑾言默默的抱着她,陪着她,她的痛亦是他的痛,她的心酸亦是他的心酸,他从来不舍伤她分毫,如今因为顾北城遍体鳞伤,而他,却只能看着……南瑾言在心里狠狠的扇着自己耳光。 林妙音前脚刚走,顾北城就喷出一口血来,整个人突然间失去了意识,舒窈见他晕倒,冲出来想扶,可是力气太小,她拉不住他,两个人一起向后摔去,顾北城的头重重的撞在了地上,舒窈的嘴唇磕在了顾北城的唇上。 舒窈瞪大了眼睛,赶紧从他身上爬起来,用手捂着嘴,雨点落了下来,她拉着顾北城的双手,用力把拉起来,趴在她背上,连背带扛的把他弄到一个就近的房间里。 还好,屋里有张床榻,他把顾北城轻轻放在榻上,想起那晚他吃药的情景,舒窈用手在他身上探了探,在衣襟里摸到了药瓶,可是,这要怎么拿出来? 舒窈看着顾北城,脸变得滚烫,她别过头,刚要把手伸进他衣襟里,胳膊就被抓住了,“本王……自己来……” “啊?……哦……”舒窈立刻缩回手去,转身端正的在床边坐好,都不敢看他。 吃了药,过了一会儿,顾北城坐了起来,头刺痛,眼前一片模糊,他杵着头摇了摇,视线才渐渐又清晰起来。 舒窈偷偷的看顾北城,瞄到他的嘴唇,忽然想起刚刚摔倒时的情景,都快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了,感觉整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谢谢……”顾北城轻声说。 舒窈起身,背对着顾北城,害怕被他看到自己脸红的样子,“嗯……没事儿,举手之劳……”她慢慢挪到门边,“那什么……没事我就先出去……”然后打开门想跑,怎奈外面雨太大,实在是出不去。 雨声哗哗,打在门外的花叶上,噼噼啪啪,屋檐雨水涟涟,外面的喧哗衬得屋里气氛越发冷清,一间房,两个人,一个立在门边,一个坐在榻上。 顾北城先打破了平静,看着舒窈说道:“外面……下雨了。” “啊……是啊,下,下大了。”舒窈抬头看了一眼天,现在连和他说话都有点不自然了。 “这雨不知下到何时,过来坐吧。”顾北城往旁边挪了挪。 舒窈转头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不必客气,我不累。” 顾北城看着舒窈,她这是怎么了?难道是……顾北城拉起衣服闻了闻,没有异味啊,他还以为刚刚自己摔什么异物上了,反正舒窈有点怪怪的。 视线又开始模糊了,头晕的厉害,顾北城用手撑着床榻,过了几秒,又好了,他想起在北黎时医官对他说的话,难道是因为那药丸的缘故? 舒窈站了片刻,腿开始酸了,她转头把屋里快速扫视了一遍,除了一张破旧的床榻,几个旧柜子,连个椅子都没有,她偷偷捶了捶腿。 “你去榻上坐吧。”顾北城的声音在舒窈身后温柔的传来。 舒窈蓦然回头,顾北城竟离她如此近,她紧张的往后一退,脚绊倒门扇,往后一倒,顾北城本能的伸手去抱她,伸了一半他又缩了回来,舒窈摔坐在地。 外面雨慢慢停了,顾北城心虚的瞟了舒窈一眼,“雨停了,本王还有要事与林大人商议,先行一步。”慌忙跑了。 “顾北城!你个混蛋!病秧子!早知道本公主就不管你了,让刚刚那场大雨好好给你洗洗!”舒窈坐在地上,气呼呼的对着空气一拳打过去,大吼道。 第八十四章 赈灾(十四)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淋了雨,南瑾言命人为林妙音熬了点姜茶,他满心欢喜的亲自从厨房端了过来,长这么大,作为皇子,这可是他头一次伺候人,可只要是为了她,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林妙音换下湿透的衣服,连续打了好多个喷嚏,她自己服完药,便睡下了,迷迷糊糊之际,一只温暖的手掌轻抚在她的额头上。 她睁开眼,南瑾言坐在榻边,一手端着碗,一手握着勺子轻轻搅动,不停地对着碗里吹着。 “三殿下?”林妙音慌着坐了起来,“你怎么……” “别说话……把这喝了。”南瑾言舀了一勺姜茶送到林妙音嘴边。 一股浓浓的姜味扑鼻而来,林妙音看着勺里的姜茶,顿了几秒,“我自己来……”她伸手去拿勺子。 南瑾言挡了下她的手,“不用,我喂你,张嘴……”看她迟疑,南瑾言补了一句,“我们是朋友,再说,我出天花时你不也照顾过我……” 林妙音慢慢凑过来,南瑾言一勺一勺耐心的吹凉,再小心的喂给她喝下,只要她不刻意的避开他,他和她之间是什么关系都可以。 “谢谢三殿下。”林妙音微微一笑。 南瑾言余光看到了顾北城,他立马往林妙音面前挪了挪,故意挡住她的视线,抬手轻轻拂过她鬓角的发丝。 顾北城骤然止步,在林妙音房门外静静的看着,始终没有再往前一步,他本想把事情向她解释清楚,现在看来,不必了。 舒窈看他站在门口迟迟不进去,跑过来拍了他一下,问道:“你不进去?” “不必了。”顾北城看着屋里的两人,愤怒的说完转身要走。 “别走!有误会就解释,如果是我没把话说清楚,我可以当着你和林姑娘的面,重新说一遍的!”舒窈一把拉住顾北城,看起来比他还着急。 林妙音听见说话声,她起身走了出来,“谁在外面?”看到舒窈和顾北城,目光落在舒窈拉着顾北城的手上。 舒窈发现她盯着自己的手,赶紧放开,一下缩了回去,顾北城转身朝林妙音走过去,南瑾言站到林妙音前面抬手拦住他,“你离她远点!” “你再说一遍!”顾北城一手揪着南瑾言的衣襟,一手抽出判官笔,朝着南瑾言的眼睛就戳了过去。 林妙音大喊道:“住手!” 判官笔的笔尖离南瑾言的眼睛还有五毫米的距离,南瑾言瞪着他,喉结偷偷滑动。 顾北城松开手,把南瑾言推到一边,走到林妙音面前,柔声解释道:“这一切都不是我本意!和亲之事,是母亲应下的!我……” 林妙音转身回屋“啪”一声,关上了门,倚靠在门上,偷偷的哭成了泪人,她明白如果没有和亲之事,或许也不会有东隅的驰援,她懂,她都懂,就是因为懂得,才不得不做取舍。 顾北城看着那被她重重关上的门,这就是她的回答吗?为什么解释了这么多就是不肯原谅呢? 他从怀里缓缓的把荷包掏了出来,看了好久,然后才悠悠弯下腰,放在了门外,转身便红了眼眶,一步一步犹如游魂般走出了监察院的大门。 “王上!”李震拱手,“事情都已安排妥当。” 顾北城面无表情,两眼无光,慢慢的转头看着李震,淡淡的说:“备马,回北黎。” 李震见舒窈跟在后面,转头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公主!”侍女跑了过来,“奴婢找您好久,您去哪了?”侍女看看顾北城又看看李震,“是不是他们又让您受委屈了?” “没有。”舒窈看顾北城不开心,她的心情也很低落。 侍女白了李震一眼,“奴婢看着就是!您别怕他们,整个东隅都给您撑腰呢!别忘了,您可是东隅公主!” 李震拔出刀指着侍女,“信不信本将军就地正法了你?” “你敢动我一下试试!我可是东隅王钦点的陪嫁!”侍女傲慢的说道。 说是陪嫁,其实就是东隅王安插在舒窈身边的东隅眼线,就好像是东隅王的眼睛,一来怕舒窈受委屈,二来怕北黎不信守承诺,更何况,他答应过舒窈要对她好点,所以,轻易不会砍了她的侍女。 “李将军!”顾北城的手掌往李震的肩上一拍,“备马吧!” 舒窈把侍女拉到一边,厉声说道:“日后去了北黎,你可不能如此无礼,若真把北黎王惹恼了,本公主可护不住你!” 现在碍于东隅的驰援,多少都要顾及到她这个公主的面子,顾北城已经再三容忍侍女的无礼了,刚刚在林妙音门外,舒窈可是亲眼目睹了他的狠绝样子。 “奴婢知错了。”侍女低着头委屈的说道。 林嵩正在忙着分配人员物资,见李震在清点北黎队伍,像是要启程,他急忙走了过去,“李将军!这是要回北黎了吗?” “林将军!”李震拱手道:“是,王上下令即刻返回北黎。” “此次,多亏了北黎王相助,林嵩没齿难忘!路上多保重!” 李震已经把绝影和自己的马牵出来了,舒窈的马车也命人套好,队伍集合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侍女扶着舒窈上了马车,和林嵩践行,顾北城翻身上马,转头看着监察院里,直到李震催他,始终没有等到林妙音来送行。 “出发!”顾北城令下,北黎的队伍离开了东戍。 林妙音听见远去的马蹄和车轮声,打开门,南瑾言把荷包递给了她,轻声说:“他走了。” 林妙音一把拿过荷包,飞快的跑了出去,已经看不到顾北城的背影了,他,真的走了,她捏着荷包,“咚”的坐到了地上,泪如雨落。 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家都好奇的看着她,一个孩童指着林妙音说道:“那个大姐姐哭了!” 林嵩闻声几步走过去,蹲在林妙音身边,他虽然忙,可是,该知道的事又怎会不知,毕竟他是过来人,看女儿如此伤心,他也无可奈何,这大概就是命吧。 “算了吧……”林嵩轻声劝慰女儿。 林妙音扑进父亲的怀里,放声大哭…… 第八十五章 赈灾(十五)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傍晚,从南晋来的信使到了东戍,南萧和皇后的信,分别送到了林嵩与太子手上。 太子看完信,又不高兴了,好在这穷乡僻壤的东戍监察院,实在没什么可砸的,只听见他在屋里踢东西。 皇后在信里让他什么也别做,什么都别管,就当去玩一趟,每天吃好睡好,平平安安回宫就行。 这分明是瞧不起他!母后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么多年了,在母后眼里他一点改变都没有吗? 他为何答应来东戍这个破地方?还不是想建功立业,回去好让父皇多看他一眼! 房屋简陋他忍了,被褥潮湿他也忍了,饭菜难以下咽他又忍了,现在告诉他什么都不要管?什么都不做,那他的罪不是白受了?他还来这干嘛? 南瑾言信步走了进去,“是何事惹得太子哥哥如此动怒?可愿说于瑾言听听?” “关你屁事!”太子一脚把椅子踹翻。 南瑾言走过去,把椅子扶了起来,“皇兄大可说说看,也许我可以帮你出出主意。” 也是,这事除了跟南瑾言说,在这里又能说给谁听呢?总不能对着林嵩抱怨自己的母后吧?让南瑾言看看也好,万一……也可以把责任推给他。 “喏!”太子把手里的信团成球扔给南瑾言。 南瑾言没接住,纸球顺着地上一直滚到矮柜边才停住,他捡起来,一抬头,矮柜上放着一坛长乐送的果酒,本来他也有的,被太子抢去了,那天,太子还撕了他为母妃画的画像。 “太子哥哥,瑾言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南瑾言看完信,把信纸整齐的叠了起来。 太子踢累了,坐到桌边倒了杯茶,“你这墨迹劲儿都快赶上太傅了!讲吧!” 南瑾言看了信,真心羡慕太子处处有母后护着疼爱着,只可惜,他身在福中不知福,这信分明是让太子坐收渔利,既然他不愿意,那自己何不好人做到底? “瑾言觉得,皇兄作为太子,未来的储君,更应该做出表率,今后也好服众不是?”南瑾言瞥了一眼太子矮柜上的酒坛,接着说道:“这次来东戍治理水患,多好的机会啊!怎么能白来一趟,让皇兄空手而归呢?” 南瑾言说得甚得太子的心意,因为他也是这么想的!简直是不谋而合啊,从小到大,南瑾言虽然很让他讨厌,但南瑾言做的事,时不时总能感动到他。 “那……你是有主意了?”太子期待的看着他。 南瑾言一拍桌子,“这有何难?皇兄可是太子!皇兄一声令下,谁敢不从?你想做什么,直接去便是!” “可是……本太子该做什么啊?来时太傅也没说啊……” 南瑾言凑到太子跟前,低声问:“此次来东戍是治水,治水就得去坝上啊,皇兄只要去监督即可,治理好了,不都是皇兄的功劳?难不成那林嵩还敢和你抢?” “去,去坝上啊?可本宫不懂治水啊……”太子有些犹豫。 南瑾言看太子举棋不定,又说道:“皇兄不用担心,你只是去做做样子,不需要真的指挥,至于治水的事宜,交由林嵩处理不就行了?” 太子恍然大悟,南瑾言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三弟说得有理!本宫决定了,等下就去告诉林嵩明日本宫随他上坝!” “不必这么麻烦,据臣弟所知,林大人每隔两个时辰,就会上坝巡视,皇兄今日戌时同林大人一起前往即可。”南瑾言又瞥了一眼矮柜上的酒。 “嗯!有理!有理!”太子都高兴坏了。 南瑾言看看外面的天色,今天晚上云层特别厚,月亮都看不见了,屋里烛火太亮,从窗户看出去,什么也瞧不见,听得风声倒是不小。 他指指长乐自制的果酒,问太子道:“现在才酉时,要不要臣弟陪皇兄喝一杯?” “想喝本宫的酒?”太子指着南瑾言,一脸狡黠的笑,“行!谏言有功,算本宫赏你,去拿来吧!” “是!谢皇兄!”南瑾言起身,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走到矮柜边上,背对着太子,突然说道:“皇兄这可有酒碗?” “要酒碗做甚?那柜上不是有酒壶和酒杯吗?” 南瑾言回头笑道:“碗才过瘾!” “你等着,本宫这就命人去取!”说完,太子出去站在门口高声喊道:“来人!” 南瑾言趁机把芸香倒了一点在其中一个酒杯里,有满上酒匀了匀,“算了,不麻烦了,酒杯就酒杯吧,文雅,也不错。” 太子一听,转身回了屋,南瑾言把放了芸香的端给太子,“来,臣弟敬皇兄一杯,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好!本宫先干为敬!”太子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砸吧了一下嘴,“本宫怎觉得今日这酒有点苦?” 南瑾言若无其事的喝了一口自己杯里的,“不苦啊,不信皇兄再尝尝?”他又给太子倒了一杯,“臣弟去看看林大人可要出发了,皇兄稍等。” “甚好!去吧……” 南瑾言从屋里出来,回头看了一眼太子,不知这芸香是不是如林妙音所言那样,不过,他信她。 为了他和林妙音的未来,放手一搏,若是输了,大不了去陪母妃,万一赢了呢?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 戌时,太子毛遂自荐要跟着林嵩上坝不成,便命令林嵩带他一起去,林嵩不敢抗命,只好随了他。 “保护好太子殿下!”林嵩对太子说道:“坝上路滑,太子殿下定要多加小心!” 太子不耐烦的说道:“知道了知道了,本宫又不是小孩子。” 林嵩犹豫了几秒,无奈,他走在太子前面,一面走一面道:“殿下顺着臣的脚印走即可,莫要踩踏别处!” “本宫知道了!你带好路就行!” 太子顺着林嵩踩出的脚印,一步一崴的走着,摇摇晃晃,跟在他身后的小兵提着灯笼,冷汗出了一身。 刚上坝顶,太子就感觉头晕脑胀,眼睛还有点花,本来视线就不好,即使有灯笼,可那火光被风吹得晃啊晃的,更加看不清。 “太子殿下,黑坑白石光水洼,您担心脚下!”林嵩转身,“要不微臣牵着殿下走吧,前面危险。” 太子觉得很尴尬,难道走个路他都不会吗?传出去岂不成了笑话?“本宫自己能走!” 坝上风是真的大,再加上路滑,又坎坷,一行人艰难的顶风前行。 太子的头越来越晕,胸口像压了大石头,呼吸也越来越困难,他张开嘴,风一吹,呛了一口风,突然咳嗽不止。 咳了没几声,两眼一抹黑,从坝上“扑通”一声,一头栽进了河里,林嵩闻声转身已经来不及了,河水湍急的很,瞬间就冲走了。 林嵩大声急呼:“快!派人去下游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八十六章 孽缘(一)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林嵩亲自带人,沿河一路向下游找去,找了一天一夜,终于在下游河滩上发现了太子。 他全身僵硬有挣扎的迹象,皮肤苍白,摸起来冰冷至极,已经完全没有了呼吸,口鼻部有蕈样泡沫和少许泥沙,经仵作验尸,确定为溺亡。 太子薨世的消息,很快就传得沸沸扬扬,举国哀悼,南萧以涉嫌谋害皇子罪,削了林嵩的兵权,治水之事也派了别的人去,林嵩由南瑾言负责押解,提前回了南晋,太子出殡后,南萧三日没有早朝。 …… 今日上朝,南萧面容疲倦,时不时还轻咳几声,大臣们的目光在朝堂上不停寻找着南瑾言,前太子殉国,他就是未来新的储君,心里都等待着南萧宣旨。 南萧轻挥了一下手,公公从衣袖中抽出一道圣旨,高声道:“众臣跪……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 朕缵膺鸿绪、夙夜兢兢,仰惟祖宗谟烈昭垂,付托至重,承祧衍庆、端在元良。 三皇子南瑾言,日表英奇,天资粹美,故今日以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南瑾言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钦此……!” 南瑾言穿着绣有五龙的明黄色衮服,从殿外阔步踏入殿中,一步一步走上陛阶,跪拜,庄重的接过册宝,带上衮冠起身,缓缓转过身,接受群臣朝拜。 下了朝,南瑾言来“探望”皇后,自从太子“殉国”,皇后就一蹶不振,精神恍恍惚惚,时好时坏,有时候认得人,有时候好像又认不得,被南萧禁足在寝宫内。 如今这寝宫就是个冷宫,南萧念及往日的夫妻情分,没有废后,只是裁撤了宫人,本来让季蓉姑姑一人伺候着,结果被南瑾言随便找了个理由给换成了他的乳娘嬷嬷。 “奴婢参见太子殿下!”嬷嬷见南瑾言来了,赶紧行礼。 南瑾言看着在园中捉自己影子的皇后,淡淡的回了一句:“免礼!皇后近日如何?” “奴婢瞧着像是真疯了,整日追着影子跑。”嬷嬷说着,瞪了皇后一眼。 南瑾言走过去,对着皇后行礼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太子?咦?你是太子?哈哈哈……”皇后看着南瑾言,脸上绽着痴傻的笑,眼里却泪光点点,“哈哈哈……你是太子……太子……” 皇后大笑着,朝着廊下踉跄的走了过去,嬷嬷看了南瑾言一眼,南瑾言示意她站在原地,他信步走向皇后。 “啊!……鬼!有鬼!”皇后看南瑾言走过来,靠着廊住坐在地上,惶恐的抱着头大叫。 南瑾言俯身看着她,皇后把头抱得更紧了,他凑到皇后耳边悄声说:“母后别怕,很快,儿臣就让您与皇兄团聚。” 说完,转身走到嬷嬷面前命道:“好好伺候,先别让她死了!”南瑾言转头又看了皇后一眼,扫了一下冷冷清清的皇后寝宫,微笑着恭敬的说道:“祝母后长命百岁,寿比南山。” 皇后靠在廊住上抱着头,看着南瑾言的背影,眼泪湿了眼眶,她本就不相信太子是失足溺亡,如今更加确信,太子的死与南瑾言脱不了关系! 可是,怎奈现在自己失去了儿子,没了依仗,南瑾言又怎么能容得下她?不装疯卖傻,恐怕命不久矣,她不能死,她要一个真相。 南瑾言出了皇后寝宫对着嬷嬷勾勾手指,嬷嬷附耳过来,南瑾言耳语道:“给本宫盯着她,看看真疯假疯。” “殿下放心!” 他交代完,转身上了轿辇,皇后最好是真的疯了,否则,很快就会送她去见太子,总之,不会遂了她的意。 南瑾言前脚刚回到东宫,一个侍卫匆匆来报,“启禀太子殿下,小人刚刚听说陛下已经下旨,好像是要将林大人斩首!” “什么?”南瑾言大惊,把佩玉拽下来扔给侍卫,急急的说道:“你速速去截住圣旨,就说本宫让你去的!”他自己朝着宣正殿的御书房狂奔而去。 南瑾言才到门口就被护卫拦下了,旦傅从御书房里走了出来,脸上波澜不惊,这太傅平日里不是与林嵩交好吗?怎么一点都不急? “微臣见过太子殿下!”旦傅拱手行礼。 南瑾言看着旦傅,狐疑的问道:“太傅不着急?” “微臣愚钝,不知殿下所问何事?”旦傅心里微微一紧,南瑾言可不是从前的太子,跟他说话,得处处小心。 “难道太傅不是来为林大人求情?”南瑾言越发觉得这旦傅有问题。 旦傅脑子一转,娓娓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道理太子殿下不会不明白吧?”他想了想又道:“如若太子今日是来求情的,微臣劝您一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南瑾言负手道:“谢太傅提醒!” “微臣告退……” 旦傅走后,南瑾言试了几次,都没能进宣正殿,南萧知道南瑾言定会前来求情,一早就下令不见南瑾言,他扑通一声跪下。 公公匆匆来到御书房,轻声禀报:“陛下,太子殿下跪在殿外多时了,地上寒凉,要不老奴让殿下进来?” “他要跪就由他跪着吧……”南萧闭眼斜靠在榻上,慢悠悠的说道。 南萧在想与旦傅在御书房商议林嵩之事,旦傅提议借此削了林嵩兵权,然而南萧忌惮林嵩的私兵,故而旦傅坚持让南萧斩了林嵩,再收编私兵,以绝后患。 只是,南萧心中尚有疑问,他不明白这旦傅怎么突然改主意了?之前不是不主张杀了林嵩吗?现在怎么这么迫不及待的要让他斩了林嵩? 榻上矮几的香炉里安息香的味道徐徐,南萧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均匀起来,公公取来薄被轻轻为他盖上,转身出了御书房。 “老奴参见太子殿下!”公公把南瑾言扶起来,往御书房看了一眼,小声道:“殿下回吧,陛下这会儿歇下了。” “可是本宫有重要的事情要面见父皇……”南瑾言一脸焦急,把公公拉到一旁,问道:“听说父皇要斩林嵩?是否已经下旨?” 公公一听,太子这当真是要去求情啊,急忙阻止道:“殿下万万不能提及此事啊,您才刚刚入了东宫,听老奴一劝,这事儿,您别管了!” “为何?”南瑾言不解。 第八十七章 孽缘(二)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老奴话已至此,别的,老奴就不知了。”公公说完回了御书房。 南瑾言是无论如何也要见到南萧的,哪怕这太子不当了,也得保林嵩不死啊,否则,林妙音会恨南晋恨他一辈子的,公公一转身,他又跪下了。 林嵩和林妙音一起被关进了刑部大牢,谋害皇子,乃株连九族的大罪,林府里的一众侍从都已经被发配冲了官奴。 只是,林嵩的私兵却不知所踪,他的私兵也是他的护卫队,人数不多,大概有四五百人,可各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 林嵩被定了这等罪,连探望的人都没有,所谓人走茶凉,同僚们恨不能立刻与他撇清关系才好,世态炎凉莫过于此。 这刑部大牢,他林嵩不是第一次来,身体和心理多少还能抗一抗,可林妙音不行啊,长时间待在这里,可是第一次。 她冷的直打哆嗦,蜷缩到墙角的稻草堆里,紧紧的抱着自己,再加上这里不但阴暗潮湿,还有异味儿,时不时老鼠蟑螂还要路过,对林妙音而言,地狱莫过于此。 林妙音这边的牢房与林嵩那边不同,一面靠墙,三面通透的铁栏,她的左右两边,关着的也是犯了事的女囚,因为她犯了死罪,被单独关了一间。 从她牢房上头的小窗透进来的一束光,正好射在林妙音的脚前,那小窗也就一块砖那么大,借着这点光亮,倒是能看得清楚四周两臂以内的东西,再远就看不清了。 “铛!铛!铛!”铜锣声起,只听一个狱卒高声喊道:“开饭了!开饭了!” 牢里立马沸腾起来,像开了锅一样,狱卒把粗陋的饭食盛好,一份一份从专门的口放进牢房,林妙音赶紧扑向前面的铁栏。 “大人!大人!”林妙音高声吼道。 狱卒听见喊声,来到林妙音面前蹲下,盯着她头上的金钗,摊开手掌抖了抖,问道:“何事?” “请问一下,林嵩关在何处?可好?”林妙音赶紧取下金钗递给他。 狱卒拿过金钗,用牙咬了一下,真货,这可值不少啊,他把手里拿着钗,又打起了林妙音翡翠耳环的主意,“男女可不关在一处,我去打听,还得打点,就这钗……” 林妙音又取下耳环,刚要递给他,又走过来一个年纪较大的牢头,一把夺过年轻狱卒手里的金钗还给林妙音,对着那小狱卒说道:“你可知道她是与当今太子有婚约之人,你敢拿她东西,你有几个脑袋?” “小人不是也想孝敬大人您嘛。”狱卒谄媚的说道。 “孝敬?我看你是想给我上坟吧?还不快干活去!”牢头斥完小狱卒,转身蹲下对林妙音说道:“姑娘放心,林大人我们都认识,定不会为难于他。”牢头瞥了一眼林妙音碗里的吃食,又道:“姑娘稍等,我给您换点干净的!”说完把那碗端走了。 …… 一个公公捧着圣旨,在深宫甬道里迈着碎步小跑着朝刑部大牢而去,突然,一群护卫冲了出来,其中一个拔刀顶住公公的喉咙,一把拿走了圣旨。 “你,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敢截圣旨!”公公翘着兰花指急促的吼道。 那个护卫拿过圣旨打开看了看,没错,就是这个,他对着其他护卫点了个头,“唰”银光闪闪的刀刃穿过了公公的腹部,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见公公应声倒地,那护卫轻声说道:“对不住了!” 几个护卫用事先准备好的麻袋把尸体装在里面,迅速的抗去了甬道尽头的那个荒草丛生的废弃庭院。 他们七手八脚的挖了个坑,把麻袋扔进去,再用土掩好,护卫转身从庭院出来,就被禁卫军给围了,那护卫拿出了太子的玉佩…… 眼看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禁卫军统领来到了宣正殿外,一看太子跪在门口,立马行礼道:“禁卫军统领刘安参见太子殿下。”见南瑾言没反应,统领高声道:“禁卫军统领刘安,有要事禀告!” 刘安进去没多久,南萧就宣了南瑾言,他一进御书房,就看见南萧正把玩着他的玉佩,本来就是他干的,敢作敢当。 南萧对着刘安一挥手,示意他退下,然后看着手里的玉佩,淡淡的问道:“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没有,此事是儿臣一个人的主意,与他人无关,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 南萧捏着玉佩,踱步到南瑾言旁边,“好一个奉命行事!都敢截朕的圣旨了,朕若不放了林嵩,你还要反了不成?”愤怒的指着南瑾言。 “儿臣不敢!儿臣没有!”南瑾言跪叩,“林嵩大人是无辜的,请父皇三思!” 公公站在边上,急得眉毛鼻子都拧到了一块,就盼着太子殿下能少说两句,毕竟皇上正在气头上,前太子过世,龙体本就欠安,这万一再气出个好歹来,这…… 南萧往前走了几步,往榻上一坐,公公连忙端来了茶水,南瑾言跪着转了个身,道:“父皇!” 南萧端起茶,用碗盖轻轻荡着茶叶,公公朝南瑾言摆摆手,让他不要说了。 “父皇!”南瑾言看了看公公,继续说道:“要说错,父皇也有错!皇兄之所以不顾林大人反对,一意孤行,就是因为想要父皇刮目相看,是父皇平日里对皇兄关心太少所致!” 公公急得快哭了,拍着大腿说道:“哎哟,太子殿下,您少说两句吧!”转头看着脸色黑沉的南萧,轻抚着南萧的背劝道:“陛下,您消消气,可别气坏了身子,太子殿下还年轻,有些事儿啊,他未必明白,得慢慢来。” “咳咳……”南萧气得又咳又喘,赶紧喝了一口茶,想把茶杯摔了,一看怕伤到南瑾言,只好往矮几上重重一放,“自从允了你与那林嵩之女的婚事,你几次三番的忤逆于朕!越发让朕觉得,此女,留不得!” 南瑾言跪着往前挪了几步,扶着南萧的膝盖说道:“父皇,如果儿臣连自己的心爱之人都保护不了,这太子,当得又有何意?” 南萧看着他,沉默了许久…… 第八十八章 孽缘(三)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虎毒尚不食子,更何况是人?南瑾言的话,虽说放肆,却让南萧的心为之一振,回首过往,前太子的死,他作为父亲,也有撇不开的责任。 只是,南瑾言不明白,林嵩的兵权,是无论如何也要收回的,至于林嵩,功高盖主,在南萧有生之年,又岂能继续容他于朝野?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南瑾言,为了他南家的天下。 前太子痴傻,不成气候,南瑾言痴情,心不在天下,两个皇子,无一人像他,南萧一阵心酸。 “你,太让朕失望了!”南萧蹬了南瑾言一脚,南瑾言摔倒在地,南萧沉着脸,“你与林嵩之女的婚约,朕既允了你,自会成全,但,林嵩,死罪不可免!” 旦傅果然深谋远虑,南萧本还怀疑他其中用意,现在看来,这林嵩果然必须得死,否则,待他百年之后,这南晋,怕是要姓了林去! 公公见太子摔倒,急忙走过去把他扶起,“陛下这么做,可都是为了殿下您,太子切莫辜负了皇上的一片苦心啊。” 南瑾言想不通,父皇不就是想收回兵权吗?那现在已经收回,为何非要杀了他?一个失了兵权的林嵩,到底还有什么可忌惮? “父皇!林大人不能死!”南瑾言叩首道:“孩儿求父皇收回成命!” 南萧给公公使了个眼色,公公瞬间心领神会,走过去扶起南瑾言,南萧悠悠开口:“传旨,三日后太子大婚。”南萧一挥手,“行了,回去吧……” “父皇这是……答应不斩林大人了?”南瑾言一脸欣喜。 公公走过去低声说道:“自然是这样。” 南瑾言跪地,“儿臣谢父皇开恩!” 从御书房出来,南瑾言兴高采烈的去了刑部大牢,这下,跟林妙音总算有个交代了,一激动,忘了看路,被一块凸起的青砖绊了一下,他不但不觉得这转碍事,反而感觉它十分独特可爱。 南瑾言刚走,南萧就对公公说道:“林嵩,居功自傲,恃宠而骄,屡次蛊惑我南晋太子,扰乱视听,疑,存有不臣之心,谋害皇子,三日后,赐鸩酒!允他以死谢罪!” 他可没亲口答应过饶林嵩不死,只应了不斩他,所以赐了鸩酒,而亲口答应他的婚事,已成全他,君无戏言。 “老奴明白,林嵩心生愧疚,再无颜面圣,乃畏罪自缢于刑部大牢之中……”公公娓娓道,“只怕殿下这会儿已经去大牢了。” 南萧往榻里挪了挪,公公弯腰为他除去靴子,终于可以除去一心腹大患了,林嵩不死,今后要是为他人所用,死的,就是南瑾言了。 不论南瑾言明不明白,这个人,南萧是绝对要帮他除了的,他的儿子和他的天下,都容不得别人窥视半分。 “由他去吧……”南萧靠在榻上,闭上了眼睛,“赐鸩酒之事,就交给太傅去办吧,告诉他莫要声张。”太傅是极力主张赐死林嵩的,南萧想来想去,就他最合适。 “是,老奴这就去。” 狱卒见到南瑾言,全都围了过来,一个个端茶倒水,谄媚奉迎,南瑾言一句话都没说,牢头便吩咐道:“去!还不快快把林姑娘请出来。” 南瑾言瞥了牢头一眼,牢头指着一把太师椅,轻声说道:“太子殿下可在此稍等,人马上就来。”南瑾言又看了牢头一眼,此人真是耳聪目明。 “你在此处当差多久了?”南瑾言看着牢头问道。 牢头单膝跪地,抱拳:“回殿下,十年了。” “可会武?”南瑾言又问。 一个小狱卒插话道:“会啊,我们牢头可是童子功,从小习武!他原来是禁军统领,只因喝醉酒当街耍酒疯,才被降职。” 南瑾言眼睛一亮,“哦?禁军统领?此话当真?” “当真当真!殿下可去宫里查!”小狱卒补充道。 牢头看着小狱卒沉声道:“多嘴!”吓得小狱卒赶紧把嘴闭了起来。 说话间,林妙音跟在狱卒后面出来了,看到南瑾言,她行礼道:“林妙音参见太子殿下!” “是本宫来晚了,让你受苦了!”南瑾言扶起林妙音,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心疼的眼眶都红了,他牵起她的手,温柔的说:“跟我走。” “走?是陛下开恩了吗?”林妙音焦急的问:“那怎不见父亲?” 南瑾言看着她,沉默了片刻,“没有,是……我去求来的,父皇已经下旨,你我三日后……完婚,可是现在,暂时只能带你走,妙音,我……” “知道了。”林妙音淡定的回了一句,垂眸,抽回了手。 牢头拱手道:“此处可不是说话的地方,这几日委屈太子妃了,殿下还是早些带太子妃回宫休息吧。” “哪里,多亏了牢头的照顾,我很好,谢谢!”林妙音屈膝。 南瑾言看着牢头问道:“叫什么名字?” “小人姓许,名大兴!” “本宫正好缺个贴身护卫,你可愿意?”南瑾言负手问道。 “谢殿下!谢太子妃!小人万死不辞!” 公公派人四处寻太傅,找了半天,在御花园的荷池边找到了他,“太傅可让老奴好找啊。” “公公找我何事?”太傅心里盘算,南萧如此着急的寻他,要么已经同意了处死林嵩,要么,就是南萧对他起疑,即将大祸临头。 公公拉着旦傅,往没人的地儿走了走,看起来神神秘秘的,如此看来,定不是后者,旦傅嬉皮笑脸的问道:“公公这是要做何?可是要找我借《春宫图》?” “太傅就不要打趣老奴了!”公公凑近旦傅耳边说道:“传陛下口谕,林嵩此次所犯乃死罪,赐鸩酒一杯,三日后太子大婚之时,由太傅亲自执行,此事不可声张,望太傅切记。” 旦傅拱手道:“臣,遵旨!” “旨意老奴已带到,这便回去了,告辞!”公公拂尘一甩,转身走了。 旦傅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头往池面斜擦而去,那石片如蜻蜓点水一般,快速的在池面上划出水花,涟漪似绽放的花四散开来。 他拍拍手上的泥,“搞定!”背着手,哼着小曲出宫去了。 第八十九章 孽缘(四)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旦傅去了广如书屋,写了一封信,快马加鞭的送回了北黎,自从把车夫换成了自己人,行事方便了许多。 …… 舒窈跟着顾北城从东戍回了北黎,受到了庄姬夫人热情的款待,还为她举办了隆重的洗尘宴。 “欢迎舒窈公主从东隅远道而来,一路上辛苦了!”庄姬夫人举杯,“来,让我们共饮此杯。” 大殿内众人举杯同饮,今日的北黎王宫,钟磬、丝竹管弦之声犹如天籁,舞姬曼妙的舞姿让人目不暇接,欢笑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顾北城独自喝着闷酒,庄姬夫人微笑着看着众人,小声的问道:“王上有何心事?不凡说于母亲听听?”端起酒杯呷了一口。 “殿内太闷,孩儿出去走走……”顾北城起身,悄悄出了大殿。 舒窈坐在庄姬夫人斜前方,见顾北城离席,她转头对庄姬夫人说道:“夫人,舒窈也想出去走走,告退!” “嗯……去吧。”庄姬夫人笑嘻嘻的点点头,看了看两人的背影,对殿内众人道:“我们继续……” 舒窈跟在顾北城身后,甩开了殿内的喧哗,游廊两边的花静静的开着,月光落在顾北城身上,使他本就没有温度的背影,显得更加冷漠。 “有事?”顾北城忽然停步,微微侧首,背对着舒窈淡淡的问道。 半晌,舒窈才挤出一个字,小声说道:“我……”站在顾北城身后看着他,顾北城缓缓转过身,看着舒窈,眼神微凉。 “我们……会成亲吗?”舒窈问完,别过头,咬着唇,低下了头。 “嗯……” 舒窈抬起头看着顾北城的眼睛,急声问道:“那你能忘了她吗?” 顾北城转身抬头看着满天的星光,负手,不语。 “本公主不想嫁给你了。”舒窈长长舒了一口气,走到顾北城身边与他并肩而立,调皮的说道:“不如……我们做兄妹吧?怎么样?” “兄妹?”顾北城转头一脸疑惑的看着舒窈,“何意?” 舒窈挽起顾北城的胳膊,把他拽出长廊,双手合十,往地上一跪,看着月亮说道:“今天就让月亮为我们作证!结为异姓兄妹!”她瞥了一眼顾北城,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快点,像我这样!” 顾北城衣摆一撩,“咚”跪了下来,学着舒窈双手合十,两人异口同声道:“老天在上,以月起誓,今日我二人愿结为异姓兄妹,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 “等一下!”舒窈大喊一声,“据我了解,你可比我长两岁,我要是和你同年同月同日死,岂不是太亏了?” 顾北城好奇的问道:“那你想如何?”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王兄康健,能与舒窈岁岁常相见!”舒窈看着顾北城,扬起无邪的笑脸。 顾北城歪着头,微笑着看着舒窈,“好!”眼神里洋溢着的,是舒窈从未见过的温暖。 天上明月光,地上人一双,舒窈与顾北城并肩,对着天地三拜,有时候,真的需要退一步,才能放自己一条生路。 爱一个人,可以有很多种方式,又何必太过执念,去舍近求远?舒窈转过头,“王兄!”她的笑灿烂了夜色。 “小妹!” 舒窈蹙起眉,“不好听,叫窈窈!亲切!” 顾北城微笑着揉了揉她的头,“窈窈!” “明日我就亲笔书信一封回东隅,把此事禀明父王,我相信父王也不想我一辈子过得不开心。”舒窈看着月亮悠悠说道:“我定会遇见那个愿此生与我偕老之人。” 舒窈掏出玉佩,拉过顾北城的手,往他手心里一拍,“喏,完玉归王兄!” 顾北城看看舒窈又看看手里的玉佩,亲手为舒窈挂在腰间,温柔的说道:“这北黎,没人不认识这玉佩,别弄丢了。” 一个人的成全,好过三个人的纠结,明知是不属于自己的,就不要硬抢了,免得最后伤了自己还不欢而散。 “嗯!谢谢王兄!”舒窈乖巧的点点头,“那……庄姬夫人那边?” “这事儿,本王自会……” 李震将军匆匆而来,拱手道:“王上,国师来信。”把手上的信交给顾北城。 顾北城接过信,从信封里取出,抖开,借着月光看完,“李将军,准备一下,明日一早便启程。” “出了何事?”李震看顾北城满脸忧虑。 “王兄要去哪?”舒窈急急追问道。 王兄?李震看看舒窈又看看顾北城,这又是什么情况?不是来和亲的吗? 顾北城看着舒窈说道:“去南晋,你在北黎等我们回来。” “我也要去!我会点拳脚功夫,保护自己足矣!”舒窈骄傲的拍拍胸口。 顾北城忽然厉声令道:“来人!送公主回寝宫,没有本王的命令,谁都不许放她出来!” 几个管事嬷嬷小跑着过来,生拉硬拽的拖着舒窈回了她寝宫去,舒窈撒泼打滚赖在地上,高声吼道:“本宫主偏要去,就你们几个,也想困住我?没门儿!” 待舒窈走远,看着顾北城有些落寞,李震问道:“王上,国师所言何事?” “南晋前太子失足落河薨了,南萧怀疑林嵩谋害皇子,三日后赐死……”顾北城的样子仿佛七魄只剩三魂。 如果当是林嵩的事,顾北城绝不会是这个样子,莫非,那林姑娘也一并要……? 李震弱弱的问道:“那……林姑娘……?” “三日后与当今太子完婚……” 李震一惊,“当今太子?谁?南瑾言?” 顾北城把信递给李震,“你可自己看。” 李震看着信,“所以,王上有何打算?” “你按照国师的计划和安排,把林嵩救出来,另外,本王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你就不必管了,救林嵩之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顾北城拍了李震的肩一下,“去准备准备,明日天一亮就出发,截囚一事事关重大,你知我知即可。” 李震拱手道:“臣,遵命!” 重要的事?李震看着顾北城的背影,心里十分焦虑,总有一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第九十章 孽缘(五)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天微明,风无恙,晨露凝成霜,秋意至,叶微黄,浅雾拢霞光,卜算子,问苍穹,卦易占命难安,前生孽,今世缘,心易动情难还…… 队伍以待,护卫们都换上了常服,一人一马,前方万事俱备,李震连夜已安排就绪,顾北城坐在绝影上,白玉冠束发,鲜红的里衣,一身银丝暗纹的白色锦袍,雪白的披风逶迤在马背上。 北黎城中,街道两旁的店铺和小摊已陆陆续续开张,餐馆里的伙计又忙碌了起来,偶尔还能听见几声老板的呵斥。 包子铺的蒸屉里有新出笼的包子,酒肆里随风飘来阵阵酒香,店铺前的小贩正在整理自己的小摊,卖早膳的摊位里,炊烟袅袅,路上行人三三两两。 顾北城的队伍疾驰着穿城而过,急促而参差不齐的马蹄声,清脆的回荡,吸引了人们的目光,路人们议论纷纷。 有拥戴他的,也有怨声载道的,人心是永远端不平的,哪怕贵为君主,但无论哪种人,都害怕这是战争爆发的前兆,因为苦怕了,只想安稳度日。 几个嬷嬷轮流看守舒窈,实在是看得太严,不但严,还根本不吃舒窈那一套,把她一个人关在寝殿里,不管她耍什么心眼,当值的嬷嬷根本不上当,正坐在寝殿里一筹莫展,庄姬夫人派了贴身侍从来请她,说是有事要问。 嬷嬷不能违抗,没办法,只能让夫人的侍从把舒窈带走,结果,才走了一半,那侍从就被她打晕了,顾北城给她的玉佩果然好使,不仅很快顺利出了宫,还弄了一匹马,一路奔着南晋去了。 上次劫狱之事南萧一直耿耿于怀,知道宫里混进了细作,暗地里让眼线寻了很久,可是迟迟没有发现异样。 南萧这次,怕劫狱之事再发生,特意在刑部大牢外加强了守卫,还下了旨,凡是来探视林嵩的人,都抓起来。 前太子虽然薨世,可是旦傅作为太子太傅,依旧留住在东宫,继续辅佐当朝太子,只是,南瑾言处处像防贼一样提防着他。 林府现在已经被抄,林妙音再也回不去了,从刑部大牢出来,跟着南瑾言回了东宫,他把自己的寝殿让给了她住,林妙音把自己关在内室里,谁都不见。 南瑾言和她马上要大婚了,林妙音手里捏着荷包,站在窗前,看着窗前的花瓣被风一片片吹落,看着院子池中随风飘荡的浮萍,像极了自己。 两手紧紧捏住荷包,捂在胸口,低下头,眼泪如山洪倾泻,如河岸决堤,如珍珠洒落,载着她与顾北城的点点滴滴,夺眶而出…… 林妙音放声大哭,哭声断断续续的传进了旦傅的耳朵,一开始还以为哪里的猫在叫,细听听才发现这是哭声,他寻着哭声来到了太子寝殿门口。 好多宫人围在门口,旦傅好奇的问:“这里面谁在哭?” 宫人们这才注意到他,赶紧散开,一个个低着头,像那霜打的茄子,都不敢多话。 “谁告诉我就给谁一锭银子!”旦傅话音刚落,一个宫女主动凑到他耳边悄声说道:“是太子妃,从回来一直这样哭……” 旦傅心里立马想到了一个主意,他虽然在林嵩行刑前不能去刑部大牢,可林妙音行啊,而且名正言顺,碍着未来太子妃的身份,那些守卫还奈何不了她。 他立刻跑回屋里,拿了一粒上次让林嵩假死的药丸,去了东宫花园,看到林妙音立在窗前哭成泪人,旦傅四下里看了看,走了过去。 “想不想救你父亲?”旦傅看着林妙音低声问。 林妙音听完,把眼泪一擦,“怎么救?” “把这个药丸,想办法带进去给你父亲,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你拿给他,告诉他按时吃药即可。” 旦傅说完,把药丸拿在手里,从窗户里一扔,本想着林妙音能接住,可是,做贼心虚,不小心“咚”砸她额头上,药丸三百六十度旋转完美落地。 林妙音的额头,立马红了一片,疼得她眼冒金星,蹲在地上一手捂着,一手去捡起药丸,偷偷塞在腰带里。 她把眼泪擦干,打开内室的门,“太子呢?我要见太子!” 一个小太监瞅了瞅林妙音额头上的一块红肿,妈呀,这太子妃刚刚大哭定是不愿意嫁给太子,这都撞柱子寻死了啊? “奴才这就去找!” 南瑾言从不远处走来,挥手道:“不必找了,怎么了?” “罪臣之女林妙音,参见太子殿下。” “怎么了?找我什么事?”南瑾言扶起林妙音,柔声问。 林妙音梨花带雨,“我们马上要大婚了,可是现在还不知道爹爹死活,我挂念得紧,想去探望。” 南瑾言挥挥手,宫人们立马退下,“本宫带你去。”他抬手轻轻拭去林妙音眼角的泪水,向林妙音摊开一只手掌。 林妙音迟疑了几秒,慢慢抬起手,轻轻的放在南瑾言的掌心,她现在需要他,她要去刑部大牢把药丸交给父亲,只有他可以带她去。 南瑾言只是随意的试试,没想到林妙音居然没有拒绝他,他知道,她想利用他去见林嵩,而不是接受他,因为她的眼里,没有温度。 不过,他不生气,虽然很介意,可是,至少眼前的这一刻,她是心甘情愿的就好,哪怕是骗他的,只要余生有她在身边,死而无憾。 南瑾言依旧宠溺的看着她,只有他自己知道,林妙音嘴角扯出的那抹微笑有多勉强,他握住她的手,拉着她,转身出了东宫。 她现在不爱他,没关系,她现在心里没有他,也没关系,至少她就在他身边,南瑾言并不急,成了婚日子还长,他坚信,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 林妙音跟在南瑾言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满满的愧疚,一路上不停的在心里对他说着对不起,因为顾北城就是她心里一朵永生的蔷薇,此生都不会凋谢。 对于南瑾言,她林妙音这辈子欠他的,只能等到来世再还…… 第九十一章 孽缘(六)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林妙音跟着南瑾言刚来到刑部大牢门外,就被守卫团团围住,南瑾言怒斥道:“本宫也敢拦?都瞎了吗?” 守卫一看,是太子和太子妃,赶紧收起刀让开,林妙音走到大牢门口,转头含着泪对南瑾言说道:“殿下可否让臣女单独与父亲说会儿话?” “那我送你进去就出来。”南瑾言拿过狱卒手里的火把,牵着林妙音,一步一步朝牢房走去,火光熠熠,两人的身影倒映在地上,之间的距离好宽。 顺着石阶一路到底,昏暗的牢房瞬间迎来了光亮,林妙音一眼就看到了林嵩,她奔过去,往铁栏上一扑。 “林大人!”南瑾言喊了一声。 林嵩缩在地上的稻草里,用胳膊挡着光,睁开眼睛,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听见林妙音的声音,他才赶紧凑近。 “音儿!可有受伤?快,爹爹看看!”林嵩捧着林妙音的脸,眼泪汪汪。 “太子殿下,臣女想单独和爹爹说会儿话。” 南瑾言把火把插好,“本宫在外面等你。”然后转身上了石阶,刚上了几级,他一闪,背靠着墙壁,悄悄的听着。 “爹爹,女儿三日后要与殿下成婚了……您要保重!”说着从腰带里把药丸偷偷掏出来,递给林嵩,比了个三,接着说道:“女儿希望,还像以前一样,就是之前那样,爹爹可记得?”她嘴上说着,用手指着药丸。 三日后?像以前一样?这定是旦傅给他的,让他三日后再吃这药丸,林嵩点头道:“记得,爹爹都记得!放心,没事,你要好好的,知道吗?”放心两个字,林嵩说得很重。 南瑾言听了半天,也没听到什么,转身出了刑部大牢,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偷听林嵩父女的谈话,可还是忍不住想听,或许,是有点心虚吧,总觉得这婚事,没有那么名正言顺。 过了一会儿,林妙音从牢里缓缓走了出来,南瑾言听见脚步声,悠悠转身,她的长发被风轻轻撩起,那双被泪水打湿的双眸,在火光下忽闪忽闪,我见犹怜。 南瑾言两颊微烫,咽了一下口水,一时间,竟忘了该怎么呼吸,好似蚂蚁嗅到了蜜糖,心里突然掀起波澜,好似海浪拍打堤岸。 “殿下?”林妙音用手在南瑾言眼前晃了晃。 南瑾言回过神来,“出,出来了……” “刚刚就,出来了啊……”林妙音不知道南瑾言怎么了,脸色绯红,“殿下是哪里不舒服吗?” 南瑾言紧张的转身往前走了几步,“走吧,回宫……” …… 今日,整个南晋皇宫,一大片一大片,满目的红,只因林妙音乃罪臣之女,典仪从简,本不应在新丧期举办婚事,怎奈南萧除林嵩心切,又怕南瑾言为了救林嵩再干蠢事,不得已而为之。 对南萧来说,任何事情,都必须为关乎社稷之事让步,什么都不能与他的天下比。 林妙音披上了凤冠霞帔,南瑾言也一袭红装,按照传统,她应该先穿着燕居冠服,在林家的祠堂祭祀,然后,在父亲的指引下向祖先行礼,祭奠,行礼完毕之后,饮下父亲亲手斟满的杯中酒水,吃掉盘中的食物,然后向父亲跪拜。 可是,现在别说林家祠堂了,整个林府都没有了,亲迎也被绕城游行替代,直到南瑾言牵着她上了大红的轿辇,也未能见到父亲一面,她坐在轿辇里,从衣袖里取出了一只纸雁,捧在手心里,一滴眼泪打湿了它的翅膀。 旦傅提着酒菜,昂首阔步来到林嵩的牢房里,两人面对面坐着,旦傅把酒菜一样样布好,悄声道:“林大人,可还记得之前曾许诺过我,若我救了你,你便答应我一件事。” “记得。” 旦傅为林嵩倒了一杯酒,递给他,“好!爽快!”林嵩一饮而尽,旦傅接着说道:“林大人,吃吧。”脸上露出狡黠的微笑。 林嵩把药丸吞了下去,片刻便如饮了鸩酒一般,倒地没了呼吸,旦傅命人把尸体抬走,只是,这些抬尸体的人,都是随顾北城一道而来的护卫。 他们把林嵩尸体抬出宫,直接上了北黎医官的马车,那马车载着林嵩的“尸体”,朝着北黎绝尘而去。 林妙音的轿辇,此时与婚礼的队伍一起,浩浩荡荡出了南晋皇宫,虽然典仪从简,但是婚礼的队伍依然壮观,一路还有宫女不停的向空中抛撒花瓣。 道路两旁的百姓人头攒动,都争先恐后的来看太子妃,今日的南晋城,人山人海,婚礼的队伍悠悠的走着,南瑾言深知林妙音心里并不情愿,所以他没有同辇,而是选择了骑马。 顾北城让李震在城外接应,自己带着一部分护卫进了南晋城,此刻,他悠闲的坐在春香楼上,看着婚礼的队伍向他这边走来,眼看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 南瑾言骑在马上,一个白色的身影朝他飞了过来,顾北城向着南瑾言一掌击去,突然,不知从哪里飞出一个人来,对上了顾北城的这一掌,南瑾言一看,许大兴! 许大兴接了一掌,往后凭空翻了几下,顾北城翻身,轻轻落地,街道上瞬间乱做一团,人们四处逃窜。 “本宫今日叫你有来无回!”南瑾言瞪着顾北城,怒斥道。 顾北城负手,冷冷一笑。 南瑾言本就防着顾北城,特别是今日,不然不会收了许大兴,“放箭!” 只看顾北城身轻如燕,灵巧的避开箭支,他的护卫偷偷从后路包抄,迅速解决了埋伏在高处的弓箭手。 顾北城一跃而起,直奔林妙音的轿辇而去,许大兴挡在轿门前,与顾北城对了几掌,最后许大兴被他一脚踹飞出去。 他掀开轿帘,一把将林妙音拉了出来,揽着她的腰跃起,吹了声口哨,绝影至,带着林妙音一起落在马背上,疾驰而去。 “追!给我追!” 一个低处的弓箭手从他身边跑过,南瑾言顺手截下弓箭,瞄准顾北城射了出去,不料却被顾北城的护卫飞将过去用身体挡下了。 南瑾言带着士兵,紧随其后,一路追出了南晋城…… 第九十二章 孽缘(七)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李震带着剩下的部分护卫,化成百姓的样子,埋伏在事先约定好的城门外,他看到顾北城从城中策马奔来,李震“噌”的拔刀带着护卫朝着城门守卫杀了过去。 南晋的城门守卫看到顾北城想逃,设起了木刺路障,那木刺约莫高三尺,一般的马根本不敢跳,也无法跃过。 守城的统领料定此马定会因为本能而停下,如果顾北城勉强让它跳起,那木刺绝对让它开膛破肚! 绝影冲着木刺奔去,眼神坚定,没有一丝胆怯,眼看马上要撞上木刺,还没等顾北城提拉缰绳,绝影已经奋力高高跳起,成功跃过了木刺。 统领都看傻了眼,从未见过如此拼命的马,这哪里是匹马,简直与那忠心耿耿的护卫无异! 南瑾言的队伍随后就到,高呼着“拉开路障!”,木刺打开,队伍如一阵疾风过境,追着顾北城出了城门。 顾北城从城里出来,发现李震他们寡不敌众,他狠狠拍了一下绝影,“带她走!”随即飞身从马下跃下。 绝影仿佛能听懂一般,载着林妙音,喘着粗气,马不停蹄的一路狂奔,无论林妙音怎么唤它,怎么拉拽缰绳,它的脚步都没有放慢半分。 李震带着护卫殊死搏斗,一个守城的南晋小兵举刀往李震身后袭了过去,被顾北城一击毙命。 李震转头高声吼道,“公子快走!” 一瞬间,南瑾言的人马已至,把他们围了起来,“搅了本宫的大婚还想走?”南瑾言骑在马上,“北黎王,咱们又见面了!”他招了下手,“给我拿下!抓活的!” 南瑾言可不想顾北城就这么死了,那也太便宜他了,更何况现在不知道林妙音被他弄去了哪里,这才是重点。 “咳咳……”顾北城憋着轻咳了两声,南瑾言令下,南晋的士兵挥刀朝着顾北城他们砍去,混战中,许大兴拔出刀,飞身直刺顾北城而去。 顾北城侧身,用判官笔一挡,与刀刃之间摩擦起了火花,他抽出另一只笔,向许大兴捅去,许大兴一怔,翻身躲过。 “咳咳……咳……”顾北城捂着胸口,咳出一口血,许大兴一看,机会来了,跳将起来,挥刀砍了下去,顾北城抬起双手,握着用判官笔再次挡住许大兴的刀。 南瑾言拉开弓,对着顾北城的胳膊就是一箭,顾北城情人泪毒性发作,再加上一只手受伤脱力,已经架不住许大兴的刀。 因为太子要抓活的,许大兴收刀变掌,不偏不离击中顾北城胸口,顾北城往后退了两步,涌出一大口血。 李震想去救他,可是被南晋士兵死死缠住,眼看许大兴又是一掌朝顾北城劈去,突然,一女子骑着马疾驰而来! 是舒窈!她挥鞭冲了过来,伸出一只手,把顾北城拉上马背,“驾!”扬鞭冲出了重围。 “放箭!”南瑾言厉声道,一支箭“嗖”一声,射在马臀上,舒窈猛夹马腹,她知道这马是回不到北黎了,调转马头朝着断风崖而去。 南瑾言一看,“追!”鞭子一抽,骑着马带着士兵急追而去,追了一会儿,来到岔路口,顾北城竟不见了踪影。 舒窈的马受了伤,地上留下了血迹,南瑾言顺着血迹的方向看去,是断风崖,他心中暗喜。 断风崖灌木丛生,峭壁之上藤蔓盘绕错节,上山之路是唯一的,山顶就是悬崖,顾北城若是去了,便是死路一条。 南瑾言不疾不徐的来到山脚,果然,那匹马就在这,马失血过多,站都站不起来了,他挥刀杀了那马,并且下令,全部弃马步行。 舒窈搀扶着顾北城一步一步,朝着山顶走去,上来一看,完了,这是绝路!正想原路返回,南瑾言带着人马赶到。 顾北城和舒窈一步步被逼到崖边,他往旁边轻轻推了舒窈一把,有些站不太稳,有气无力的说道:“放了她,本王跟你们走!” “我不走!要走一起走!”舒窈说着,狠狠瞪了南瑾言一眼。 “舒窈公主!哦,不,或许本宫应该叫你一声北黎王后?”南瑾言戏谑道:“啧啧啧,苦命鸳鸯,真是让人感动!将死之人,你有什么资格跟本宫谈条件?” “咳咳……”顾北城又是一口血吐出,南瑾言盛气凌人的问道:“妙音呢?告诉本宫,太子妃在哪,或许,本宫可以考虑放你们一条生路!” “咳咳……咳……”顾北城虚弱的说道:“太子妃……?你可真是厚颜无耻!咳咳……”他现在受情人泪毒的影响,完全运不了气,也用不了武功。 南瑾言轻轻一挥手,两个士兵过去摁住舒窈,南瑾言走近顾北城,愤怒的问道:“本宫最后问你一遍,你把林妙音弄哪去了?若不说实话,立刻把她扔下去!”他指了指舒窈。 “自然是,回北黎了!”顾北城狡黠的看着南瑾言,挑衅的一笑。 南瑾言一把揪住顾北城,咬牙切齿的说道:“那……你就去死吧!”他手一推,顾北城掉下了断风崖。 舒窈拼命挣脱开南晋士兵,向崖下一扑,“不要……!”她撕心裂肺的吼声响彻山谷。 见舒窈和顾北城双双坠崖,许大兴拱手道:“太子殿下,这……” 南瑾言深呼吸了一口,沉声道:“找!本宫要亲手将他碎尸万段!” “是!” 林妙音被绝影带到了北黎边境,遇见了在此等候与顾北城他们汇合的医官和……太傅? “林姑娘!”旦傅拱手。 林妙音一头雾水,还没反应过来,林嵩就从马车里急急的钻了出来,林妙音下马,“爹爹!”一把抱住林嵩。 旦傅一看,这不是绝影吗?再往后看看,无人!他急声问林妙音:“王上呢?李震将军呢?” “在城门口时遇到了南瑾言……” “哒哒哒……”远处响起马蹄声,众人望去,只见马背上趴着一人,再仔细一看,是李震! 旦傅和医官赶紧冲了过去,把李震扶下了马,抬上马车,他伤势过重,面色苍白…… 第九十三章 孽缘(八)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李震抓住医官问道:“王……王上呢?” “王上不是跟你在一起吗?”旦傅心里咯噔一下。 听旦傅这么一说,证明顾北城没回来,李震眼睛一瞪,“你说什么?” “你们先走!”旦傅钻出马车,因为太急,差点摔下去,他掏出国师令,“北黎众将士听令!跟我一起,速速去救王上!” …… 舒窈感觉有人在往她嘴里塞东西,徐徐的睁开眼睛,一个“野人”蹲在她旁边,一手捏着她的嘴,一手往她嘴里灌不明液体。 “啊……!”舒窈吓得大叫,本能的一拳抡了过去,“野人”立马倒地,她一看,自己在一个山洞里,四周还燃着火把,她摸了摸自己的脉搏……她没死? 舒窈用手撑着身体,努力的坐了起来,这才看清楚那“野人”,戴着一个古怪的面具,看起来很吓人,身上还披着用树叶做的衣服。 “野人”从地上爬起来,放下手里的木碗,拿起一把刀,走向顾北城,他拉起顾北城的手,刚要用刀割顾北城的手指,就从石壁上的影子看到舒窈抱着个东西朝他的头砸来。 “我……”还没等“野人”把话说完,“哐当”一个土罐子在他头上碎成了几块,“你这个女人……!” 舒窈瞪大眼睛看着他,“你会说话啊?” “野人”取下面具,脱出树叶做的衣服,居然是一个翩翩公子,看起来斯斯文文,温润如玉。 “好心救了你,你砸我?”他感觉有什么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用手一摸,流血了! 他赶紧为自己上了药,转身指着舒窈,“你……!早知道不救你了,让你死在崖脚!”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嘛……我那不是被你吓到了嘛!” 那公子赶紧用镜子照了照自己的头,“我告诉你,你要是把我砸死了,他可就没救了!” “他没死……?”舒窈急步走到顾北城身边蹲下,抬头看向那公子,“那你快救他啊!” 那公子怯生生的看了舒窈一眼,“你离远点!” 舒窈赶紧退开,那公子走过去,蹲在顾北城旁边,拉起他的手,用刀划开顾北城的中指,从他的手指里流出了黑色的血液…… “他本来就受了伤,你还……”舒窈看得着急死了。 那公子不屑的瞥了她一眼,冷哼道:“受伤?他是中毒!” “什么?”舒窈大惊失色,“中了什么毒?你可有解药?” 那公子看了看舒窈,“你……”他仔细的看了看,这个姑娘不是上次他遇见的那个偷情人泪的人,“你是他什么人?” “我们,我们是兄妹……”舒窈声音有些哽咽。 中毒?难怪他看起来病秧子一样,原来是中了毒,自己明明中毒还要去救那林姑娘,要不是她及时赶到,都不知道会怎样! 这一秒,舒窈彻底明白,林妙音对于顾北城意味着什么,他把林妙音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舒窈好羡慕林妙音,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也像这样,把她当命一般珍惜? “兄妹?”那公子想了想,又问道:“既是兄妹,为何你哥中了情人泪你都不知道?” 那公子起身,那了些奇怪的草药放进嘴里嚼了起来,然后吐在木碗里,又往里放了一朵荧蓝色的花,一起捣碎,看起来黏黏糊糊,恶心极了。 “情人泪?是何物?”舒窈指着他碗里东西,弱弱的问:“这又是什么?” 那公子端着碗坐在顾北城边上,“过来,把他嘴捏开。” 舒窈急忙过去,捏开顾北城的嘴,那公子把碗里东西一勺一勺喂他吃下,淡定的说道:“你不需要知道那是何物,你只要知道我能救他就行。” “可是,你为什么要救我们?”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自从师傅去世以后,他自己一个人久居断风崖底无聊啊,好不容易掉下两个人来,正好试试他新配的毒药。 那公子义正言辞的说道:“我乃医者,自然要救死扶伤!” “多谢公子!”舒窈看看依旧昏迷的顾北城,担心的问:“刚刚公子给我王……我哥吃的可是那情人泪的解药?” 解药?他还没开始配呢,刚刚他只是想试试是“冷寡妇”的毒厉害,还是情人泪的毒厉害,现在看来,还是情人泪厉害啊,“冷寡妇”下去都没反应。 “啊?那,那个,嗯……是,是吧……”那公子吞吞吐吐,舒窈看他一脸做贼心虚的样子,一看就知道他在骗人! 舒窈走近那公子,突然把脸凑近他,那公子吓得往后一仰,两手撑在身后,她眯着眼睛,怒视着他:“说!你到底给我哥吃了什么?” “没,没什么……” 他第一次与女孩子离这么近,看着舒窈可爱的眉眼,心跳加速,脸“唰”就红了,赶紧别过头,避开她的脸。 舒窈忽然抬起双手,捧住那公子的脸,用手掌把他的脸往中间一挤,“你要是不说,信不信本公……本姑娘揍你?” 那公子看着舒窈,赶紧连连点头,舒窈手才一松,那公子慌慌张张的站到远处,小声说道:“他吃了冷寡妇……” 这名字,怎么听都像有毒的样子,舒窈轻声问:“可解情人泪之毒?” “当然不能!”那公子说得理直气壮,“我只是想试试两种毒哪种更厉害!” 舒窈对他勾勾手指,妩媚的说道:“你过来……”她瞄了一眼石桌上的捣杵,慢慢挪过去,偷偷捏在手里,藏在身后。 “干嘛?”那公子小心翼翼的朝舒窈走了几步,很防备的看着她。 “当然是……”舒窈举起捣杵,“姑奶奶要你的命!让你给我哥下毒!” 那公子被舒窈追得上蹿下跳,在石洞里绕了几圈,实在跑不动了,他弯着腰,双手杵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的求饶道:“停!别……别追了,不跑了……跑不动了!” “我也跑不动了……”舒窈提着捣杵,气喘吁吁。 “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啊?要不是吃了我的回魂丹,你早就死了,还想追我?”那公子随地一坐,“妈呀,命都快跑没了……你这个女人……” “回魂丹?”舒窈走到他边上,坐下,喘着粗气问道:“这又是什么东西?” 那公子白了她一眼,舒窈一把拧住他的耳朵,“说不说?” “唉!唉!疼!疼!……”他掰开舒窈的手,揉着耳朵说道:“我师傅传给我的,救命用的!可宝贵了,只有两颗,都给你们了!” 舒窈心里一阵愧疚,“那个……谢谢你,还不知道公子姓名……日后也好答谢。” “不灵。”看舒窈一脸疑惑,解释道:“我是师傅捡来的,没有姓,师傅就叫我不灵。” 九十四章 孽缘(九)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舒窈看着不灵,眼睛里都是心疼和同情,她觉得不灵太可怜了,从小就失去了父母,连个姓都没有,与师傅相依为命也是不易。 “那……你从小到大一定很苦吧?” 从小到大?不灵想起小时候,有一次,师傅带了半只烤鸡回来,他刚吃了一口,就腹痛难忍,口吐白沫,还不停抽搐,后来才知道,那是师傅拿他试毒,以便试试配制的解药对不对。 还有一次,师傅带他去了一个酒楼,点了满满一桌子菜,吃饱喝足师傅说要去茅房,他记得师傅去了很久。 等师傅回来的时候,老板笑嘻嘻的说免单,还他们下次再去,后来才知道,那是师傅在客人的饭菜里做了手脚,又假模假样的给瞧好,还挣了银子。 再有就是,师傅说带他去救死扶伤,把他带到了一个非常热闹的地方,就看那里的人都围在桌子周围,还把钱放在桌上。 其中有个人还不停的摇骰子,后来,师傅把看病忽悠来的钱输光了,他和师傅一起被人扔了出去,才知道那是赌坊。 …… 不灵嘴一瘪,抬手往舒窈肩上一趴,假装抽泣的说道:“嗯!我……我……”一边假装哭鼻子,一边趁机拥着舒窈,一脸享受的样子。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对不起啊,我不该那么问……”舒窈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着。 顾北城手指里滴出的血,慢慢由黑变红,他缓缓睁开了眼睛,脑海里闪现着最后的记忆,他被南瑾言推下了断风崖,然后,舒窈也跟着跳了下来…… 他不停的打量着四周,看起来像个山洞,顾北城感觉指尖刺痛,抬手一看,划破了,一带眼,发现一男一女抱在一起,他定睛一看,窈窈? “窈窈……?”顾北城一脸茫然,他想起身,发现一点力气都用不了,挣扎了几下都没起来。 舒窈闻声,赶紧把不灵往后一推,一脸心虚的样子,像是做了什么坏事,“王,王……哥,哥!你醒啦!” 然后一转头,发现不灵被她推翻在地,舒窈立马去扶他,“对,对,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被罐子砸,就是被拿着捣杵追,现在又被推翻在地,不灵算是明白了,这哪里是个女子,分明是个女魔头! 不灵半垂着眼皮,一脸嫌弃的看着她,把舒窈手慢慢拿开,“从现在开始,你和我,保持一点距离!” “你快帮我哥看……”说着舒窈又要伸手去抓他,不灵指着她的“魔抓”,眼睛一瞪,舒窈立马抬起双手,笑眯眯的说:“好好,不碰你,不碰你……” 不灵瞥了一眼她手里的捣杵,指了指,“放下!” “呵呵……呵……”舒窈尴尬的笑笑,慢慢把捣杵放在旁边,不灵见她放下了“凶器”,这才起身走向顾北城,舒窈不放心,捡起捣杵藏在身后,也跟了过去。 “我们……为何没死?”顾北城轻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是谁?” 不灵没有回答他,翻起顾北城的眼皮看了看,又为他把了个脉,“哗”把顾北城衣服拉开,看到了他肩上箭伤留下的疤痕。 只是这疤痕的样子和状态……难道,上次来断风崖取情人泪的姑娘,是为了用情人泪压制他的箭毒?那姑娘是怎么知道情人泪的?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不灵把顾北城衣服拉开,已经让顾北城觉得很尴尬了,现在还一直盯着他看,顾北城无力反抗,只能不好意思的别过头。 看看顾北城害羞的样子,又看看不灵,怪不得不灵让舒窈不要碰他,难道他……“咳……”舒窈清了下嗓。 “你可不要打我哥主意啊!我哥心里有人了!”舒窈说得超级认真。 不灵看着舒窈,指着他自己,无奈的说道:“我像那种人吗?我是在查看他的身体状况好不好!” “这是什么地方?我们为何会在此?”顾北城默默把衣服拉上,又问了一遍。 “这里是我家,我在崖脚把你们捡回来的,我可是你两的救命恩人!”不灵头一昂,双手抱于胸前。 舒窈激动的看着顾北城,“你有救了,他会解情人泪的毒!” 顾北城一怔,曾经听医官说过,断风崖有个神医,会解天下奇毒,难道……他就是神医?不对啊,按医官所说,那神医要么已经仙逝,就算活着,也是个老者才对啊。 “你,会解情人泪?”顾北城疑惑的看着不灵,难道传闻有误? 不灵走到他放满各种草药的柜子前,抓了几把草药往药罐里一放,嘚瑟的说道:“那是当然,普天之下,能解情人泪毒的,现在就小爷我一人!” “现在?敢问阁下,可是传说中能解天下奇毒的神医?”顾北城问道。 舒窈走到不灵面前,举起捣杵,悄声说:“在我哥面前自称小爷?你好好说话……” “错,错了错了……”不灵伸手怯生生的想拿过捣杵,舒窈眼一瞪,不灵弱弱的说:“要,要用,用用。” 舒窈把捣杵“哐当”放桌上,吓得不灵一激灵,她看看顾北城对着不灵骄傲的说:“还是我哥见多识广!” “呸!那是因为……”不灵感觉一股阴森森的寒气从舒窈的眼里冒出,他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小爷……我比较出名……” 舒窈抓起不灵的衣襟,把他往后一摁,“看着你长得斯斯文文,怎么脸皮如此厚?再不好好回话,信不信我揍你啊?” “好啦好啦,你哥说的,那是我师傅,天下之毒,就没有他不会解的,至于我嘛……嗯……也得了他老人家八九分真传吧!”不灵拉开舒窈的手,整理了一下衣服,一本正经的说着:“这情人泪没有立竿见影的灵药,得日日调理,慢慢才能排出!” 日日调理?不知他愿不愿意一同回北黎,顾北城环视了一圈山洞,好奇的问:“阁下为何住在此处?” 这问题问得好啊,应该去问他师傅,不灵想想就来气,师傅嗜赌如命,家当都输完了,还欠了不少账,要不是怕出去被人抓了去报官,谁愿意住这里。 “嗯……此处安静惬意,甚得我心啊……” 顾北城叹气道:“本还想带阁下回北黎去,看来……” “回北黎?你是北黎人?不是南晋人?”不灵激动的追问:“那,回北黎管吃管住不?” 顾北城点点头,“自然。” “好!出发!”不灵开始收拾行李。 第九十五章 孽缘(十)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舒窈和顾北城面面相觑,她眨眨眼睛,对着不灵问道:“你不是说住在这里甚得你心?”她转头看看还只能躺着的顾北城,“而且我哥现在这样子,怕是走不了吧?” 不灵躲在这里很多年了,本来还有人偶尔到山里来,但是他怕被仇家发现,所以乔装打扮成了“野人”,吓跑了无数人,后来就极少有人来了,上一次有人来,是个姑娘。 他可不想提心吊胆的住在这里了,没想到这兄妹两居然是北黎人,天意啊,以后总算有个落脚吃饭的地方了,要趁他们没反悔,赶紧走。 “我呢,是个比较随和的人,随遇而安嘛!”说话已经打包好了,不灵把包袱往肩上一背,拍拍舒窈,“所谓事在人为!可以背着他走!” 舒窈想想,这样也好,想必大家都很担心他两,反正有不灵跟着,现在走应该问题不大,只是,又要人家解毒,又让人家背,怪不好意思的。 “那……谢谢啊,太麻烦你了……”舒窈看着不灵,眼睛眨巴眨巴的。 不灵正在往怀里揣着药瓶,随意的瞥了舒窈一眼,“各取所需嘛,不麻烦……” 舒窈伸手去拿不灵的包袱,“这个我帮你背吧。” “这……姑娘真是女中豪杰啊,没想到你背了个人,竟还要帮我背包袱,真是……”不灵后面的话都吓得没敢说,只见舒窈死死的盯着他。 舒窈越听越不对,什么叫背了个人又背包袱?搞了半天,他是让她背顾北城啊,还女中豪杰?这就不是什么夸她的话,分明是觉得她像条汉子! “不!灵!”舒窈咬着牙,怒视着不灵,心中火冒三丈,恨不得一巴掌拍飞他。 吓得不灵手一松,“啪”一个药瓶掉在了地上,瓶子一碎,里头的药丸尽数滚出,不灵急忙蹲下,一粒一粒捡起放在手心里,吹了吹灰尘,装到了另一个浅蓝色的药瓶里。 顾北城侧头看不灵的样子,估计那药丸定是很重要的,“窈窈,不得无礼,还不快道歉。” 刚刚不灵还嘻嘻哈哈,感觉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现在却突然一脸严肃的蹲在地上捡药丸,石洞里火光打出的阴影映上了他的半边脸,能清晰的感觉到不灵眼神里的黯然。 舒窈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药,或许对不灵很重要吧,心里又感觉亏欠了不灵,都是因为她,药瓶才掉地上碎了。 “不灵,对不起啊……我不该……” “算了,没事。”不灵起身,把浅蓝色的药瓶放进了包袱里。 舒窈慢慢走向不灵,低声问道:“那是……什么药?” “回魂丹!”不灵说完赶紧捂住嘴,心想完了,他缓缓看向舒窈,舒窈此刻的脸色黑的好似抹了锅灰,眼神里无数支箭向他射来,“不是,那个,你听我解释……” 舒窈的手握成拳,恶狠狠的问道:“你不是说只有两颗吗?” “是两颗,那那那……那是回魂丹爷爷,这些是孙子!不一样!”不灵说完还冲舒窈咧嘴笑笑。 回魂丹爷爷……舒窈的怒气值瞬间满格,之前听不灵说只有两颗,心里还挺感动的,现在,她只想打死他。 舒窈对顾北城说道:“哥哥,这回你别拦着我,我要扒了他的皮!”她刚举起拳头,不灵“咚”一声就跪下了,她低头问道:“你干嘛?起来!” “腿,腿软……”不灵慢慢站起来,不停的瞄她,生怕舒窈会突然一口把他给吃了。 虽然不灵骗她,但他的的确确是救了自己和顾北城,又怎么能为这么点小事真的跟他生气呢。 舒窈拱手道:“请公子务必要救救我哥哥,只要能解了那情人泪,舒窈定重谢!” 听见那重字,不灵脑袋嗡嗡的疼,亏得他头硬啊没给她砸死,“不敢不敢,姑娘快快请起,只要你别再打我就好!”不灵把舒窈扶了起来。 顾北城看着舒窈和不灵,心里却担心着林妙音,也不知道她有没有遇见医官他们,这么久不见他回去,大家一定非常着急了吧。 他又试了一次,努力的用手肘撑起身体,就这简单的动作,累得他满头大汗,顾北城自己能明显的感觉到体内隐隐作痛。 不灵看到顾北城侧身撑着,像是要运气的样子,几步来到顾北城面前,摁下他,“你现在不能运气,我为你把脉时,发现情人泪的毒已经行至全身,你若再强行运气,只怕神仙都救不了你!” 不灵放下包袱,从里面取出一个盒子,拿出一粒药丸,给顾北城服下,“这药可暂时缓解你身体的疼痛,不过,有时辰限制,而且每日只能一粒,不可多服。” 不灵重又背起包袱,“趁着药效,走吧!” 舒窈走过去和不灵一起,一左一右,搀扶着顾北城,三个人小心翼翼的离开了石洞。 …… 南瑾言的人搜寻了许久,都没发现顾北城和舒窈的尸体,只在崖脚看到了一些血渍,地上还有被拖拽的痕迹,他猜测这山中有野人一说怕是真的,不由得毛骨悚然,下令返回了皇宫。 旦傅带着队伍原路返回,来到岔路口时,也发现了地上的血渍,他顺着血渍一路去了断风崖,在山下发现了一匹北黎的马,不过已经被人杀了,顾北城定是躲到山里了。 他带着人顺着路寻去,走了好一阵,看到前方有动静,听起来像是脚步声,然后看到了一袭熟悉的白色锦袍,旦傅赶紧迎了上去,是顾北城,太好了! “臣,护驾来迟,请王上恕罪!” 顾北城虚弱极了,轻声说道:“免礼,回宫吧。” 不灵一听,瞪大了眼睛,什么什么?王上?北黎的王上?天呐,他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在崖脚随便捡了两个人,居然是北黎的王! 这下好了,这辈子,怕是不愁吃喝了!再也不用东躲西藏,不灵心里激动坏了,这算不算歪打正着?机缘这个东西啊,有时候来得就是这么猝不及防! 第九十六章 孽缘(十一)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此时的南晋城里议论纷纷,太子大婚当天被人抢了太子妃,这脸真的是丢遍全国,南瑾言骑在马上,路上的百姓看他的眼神极为怪异,有同情的,有戏谑的,有嘲讽的…… 南瑾言无论从哪个方向看过去,百姓们都会立刻避开他的目光,一副什么事都没生过的样子,他讨厌这种若无其事带来的尴尬,只能挥鞭,朝着皇宫疾驰而去。 南萧本想一箭双雕,既除去心腹大患,又能成全了南瑾言,可如今,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才接到太子妃被抢的消息,又来人报说林嵩尸体被人截走了。 两件事如此巧合那便不是巧合,南萧即刻让人宣旦傅觐见,才发现,太傅也不见了踪影,他痛心疾首,好一个旦傅啊,处心积虑的骗了他十几年! 南萧幡然醒悟,为何旦傅极力要求将顾北城软禁在林府,为何他明明与林府交好却来求赐林嵩死罪,为何太子会推荐旦傅去教导顾北城,又为何让太子前去东戍…… “噗……”南萧一口血喷涌而出,“咚”的一声,晕倒在了陛阶上,他半睁开眼,耳朵已经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了,只看到大殿内乱作一团,他靠在公公怀里,御医从殿外急急奔来,“啪嗒”眼前一黑,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因为南萧身体不适,国事暂交由太子南瑾言处理,下了朝,他经过花园时,发现长乐蹲在草丛后,还有淡淡的烟飘起。 南瑾言抬手示意宫人不要跟着,他悄悄走到长乐身后,那地上摆着白色的烛台,火盆,旁边还有一个木桶,里面有水和一个木瓢,长乐正往火里投着纸钱,一看就是在祭奠大皇兄。 “二姐这是在做什么?”南瑾言的话吓得长乐手足无措。 长乐赶紧从桶里舀了一瓢水往火盆里一浇,起身挡住南瑾言的视线,“没,没干什么,无聊在这玩呢。” “宫中私自祭奠,燃明火乃是死罪,二姐不会不知吧?” 长乐拍了一下南瑾言的胳膊,“说什么呢,还死罪,我可是你二姐!长乐公主!” 南瑾言稍稍一偏头,瞥了一眼长乐身后用来祭奠的东西,心里恨意丛生,大皇兄何德何能,他也配日日夜夜被人惦念? 至于长乐,无论她为谁祭祀,哪怕她是祭奠一只狗,南瑾言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偏偏是大皇兄,他被抢婚之事,长乐连一句安慰都没有,对一个死人如此上心!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王子犯法乃与庶民同罪,无规矩不成方圆,二姐既知自己是公主,更应该以身作则,为以表率!”南瑾言转头令道:“来人!把公主带回宫去,即日起,没有本宫的命令,她不得踏出宫门一步!” 一语毕,三四个宫人立马围了上来,把长乐给治住,长乐一看,南瑾言居然是认真的,她瞪着南瑾言,怒斥道:“你疯了是不是?还禁足?我要去父皇那告你!”长乐挣了两下,宫人把她抓的死死的,“我不就是祭奠了一下大皇兄吗?你至于吗?” 南瑾言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淡淡的说了一句:“带走。” “南瑾言!你抽什么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看不惯我祭奠大皇兄吗?有本事你把所有人都抓起来!举国上下都祭奠过大皇兄,包括父皇,有本事你把他也抓起来!”长乐胳膊一甩,挣脱宫人的手,愤怒的看着南瑾言,“没想到,你如此的薄情寡义!心胸狭隘!我真是看错你了!亏得你出天花时我还去看你!还给你做果酒!你就这样对我!” 薄情寡义?心胸狭隘?南瑾言的童年在他人眼里,自然是非常体面的,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么多年,他是怎么忍气吞声,一步一步过来的! 南瑾言青筋暴起,怒吼一声:“还不带走!” 宫人们想去拉长乐,一看长乐瞪着他们,又缩回手低下头去,南瑾言更恼了,又吼道:“怎么?本宫的话听不见吗?” “别碰我!我自己会走!”长乐提起裙子,白了南瑾言一眼,扭头就走。 南瑾言怒发冲冠,指着长乐带来的那些东西,咬着牙说道:“全部砸了!别让本宫再看见!” “是!”宫人们胆怯的小声说完,“乒乒乓乓”的砸了起来,蜡烛被打断,烛台也坏了,火盆直接被戳穿,木桶砸稀烂,水全都流了出来,还好是放在草地上,很快就被泥土吸干了。 南瑾言看着这一片狼藉,深深舒了一口气,就好像那被砸的不是祭祀用的东西,而是大皇兄一般,心情莫名开朗了许多,方才去探望南萧。 今日天气阴沉沉的,南瑾言走到南萧寝殿门口的时候,天上响起了雷声,风刮得院中的树左右摇晃,南瑾言抬头看了看天,怕是要下大雨了。 “老奴参见太子殿下!”公公看到南瑾言来了,赶紧从寝殿里出来。 南瑾言把公公拉到一旁小声问道:“父皇情况如何?御医今日怎么说?” “启禀殿下,陛下已无大碍,就是……可能还要过些时日才能醒来。”公公眉心紧锁,满脸焦虑和担忧。 南瑾言紧握了一下公公的手,与公公一起,轻轻的走了进去,南萧静静的躺在床上,南瑾言走过去,坐在床边,握着南萧的手。 屋外闷雷阵阵,不一会儿雨水噼噼啪啪的落了下来,“哗哗”声不绝于耳,今天这雨,下的太大了,南瑾言帮南萧把被子掖了掖。 公公沏了杯茶,给南瑾言端了过来,“殿下,请……” “多谢公公……”南瑾言接过茶,刚吹了吹,就听见南萧轻咳了一声,南瑾言转头对公公喊道:“快,传御医!” 屋外电闪雷鸣,御医一来就为南萧把上了脉,南瑾言着急的问:“父皇怎么样?” 御医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转身跪叩,“回殿下,陛下气血攻心,诱发了心疾,恐怕……” “恐怕什么?”南瑾言一脸错愕,焦急的追问。 御医顿了顿,叩首道:“凶多吉少啊……” 南瑾言瞬间面色寡白,腿突然一软,公公赶紧一把扶住他,“殿下!殿下……” “怎么会这样……?”南瑾言两眼无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推开公公,揪起御医,“无论如何,我要父皇好起来!否则,我要了你们的脑袋!”平日里他都温文尔雅,此刻,他看御医的眼神,仿佛一只被激怒的猛虎,而这眼神,御医和公公是头一次见过…… 第九十七章 孽缘(十二)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佛经常说人间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其中病苦有两种,一是身病,二是心病,心病一人以为魔,而身病,则是一人疾,而挚爱以为魔。 那是看着至亲之人痛不欲生的束手无策,那是眼睁睁看着至亲至爱生命陨落的无可奈何,南瑾言泪光闪闪,看着瑟瑟发抖的太医,突然松了手,就算他斩尽所有的御医,父皇,就能好起来吗? 御医们陆陆续续的赶到,南瑾言看了看南萧寝殿里手忙脚乱的御医,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出去,寝殿门口,宫人们全都跪在地上。 南瑾言站在寝殿外,抬起头,任凭大雨肆意的打在脸上,身上……他的衣袍很快就被淋透,紧紧的贴在身上,南瑾言束发的金冠上挂满水珠,雨水从额头顺着他的脸滚滚落下。 天空一声雷,伴着闪电,响彻这天地,南瑾言缓缓转过身,“咚”跪在南萧的寝殿外,他挥拳一下接一下,狠狠的砸在地上,衣袖带起无数雨滴,他,错了…… 公公从寝殿里出来,看到雨中的南瑾言,对着门口的宫人斥责道:“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快把殿下扶去更衣!” 宫人们赶紧跑过去拉起南瑾言,公公走过去安慰他道:“殿下,您可要保重身体啊,这里有太医们在,相信陛下定会无恙,要不您先回去换身干衣裳……有事老奴自会向殿下禀告。” “谢公公……” 宫人们前簇后拥着南瑾言,他一回东宫,就扯下了寝殿里悬着的所有红绸,掀了喜桌,打翻了合卺酒,踹倒了百子千孙屏…… 宫人们听着寝殿里的动静,地动山摇,无人敢靠近,窗外的雨一直下,梳妆台上的铜镜里,是南瑾言疲惫的侧颜,他靠在床边,提起酒壶,大口大口的独自喝着闷酒。 一壶酒饮尽,带着醉意,他把酒壶随手进了寝殿里的狼藉中,如他的心一样,碎成无数片? 南瑾言用手拽开衣襟,侧目,呆呆的看着那对大红的龙凤烛,火光格外刺眼,他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翌日,他在第一道晨光里清醒,从床边爬起来,又像往常那般,任由宫人们为他更衣,格外平静,与昨夜判若两人。 南瑾言没有直接去上朝,而是先去了南萧的寝殿,因为怕打扰父皇,只敢在殿外守候,公公知道太子来了,小跑着出了寝殿。 “殿下……”公公拱手。 南瑾言一下拉住公公,着急的问:“父皇怎么样了?” “昨儿个下半夜,陛下已经醒了,吃了药这会儿又歇着了。”公公眉心蹙起,“只是……太医说现在只能先用药调理着,至于以后……” 南瑾言朝南萧寝殿悠悠的看了一眼,“本宫知道了……”眼神里是藏都藏不住的失望与落寞,“还有诸多事宜等着本宫处理,这里就拜托公公了……” “殿下放心,老奴自当竭力!” 公公看着南瑾言的背影,淡淡的消沉和无助,心里满满的心疼,无论是前太子、长乐还是南瑾言,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啊。 现在这宫里,如一团乱麻,前太子殁了,当今太子大婚被截亲,公主禁足,皇上病倒了……真应了那句老话,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公公摇摇头,拂尘一甩,“唉,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一声叹息,转身回寝殿伺候。 今日的南晋朝堂上,乱作一锅粥,因为南瑾言驳回了一部分大臣联合呈上的奏折,大臣们听说了南萧的情况,便上了折子,恳请南萧立下遗诏,传位于南瑾言,然而这些折子中,无一人问安。 还有一部分大臣,以丞相为首,认为太子妃被抢一事有辱国威,又损皇家颜面,好在还未祭天和宣召,虽从简,礼却未成,之前太子妃人选都秘而不宣。 趁百姓还不知道是何人,南瑾言应该尽早另立太子妃,一来可以挽回未来储君的威严,二来也好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三来为南萧冲冲喜气。 “殿下,不知太子意下如何?”丞相拱手。 南瑾言看着这满朝文武,不禁一阵心寒,他们一个个看似是为了江山社稷,实则是为了他们自己的权势和荣华。 知道南萧病难痊愈,这皇位迟早是南瑾言的,所谓一代君王一代臣,都想借机在南瑾言登基前,为自己在未来的朝堂之上某得一席之地。 南瑾言看着丞相,平静的问道:“另立?何人?” “自然是老臣之女!”丞相一语毕,好多大臣窃窃私语起来。 大家多多少少都知道,太子求娶林嵩之女的事情,猜测南瑾言恐怕不愿,也希望他不愿,觉得这朝堂的格局也该动一动了。 “准了。” 南瑾言在这宫里,除了南萧的疼爱,他什么都没有,没有母妃,没有依仗,他需要丞相这棵大树,丞相也需要他的身份和地位,既然双赢,何乐而不为…… 群臣惊愕,一片哗然,南瑾言和丞相看着对方,彼此心照不宣,既娶不了林妙音,那他娶谁都一样。 “殿下……!”有大臣想反对,却被南瑾言阻止了。 南瑾言沉声道:“此事就按丞相说的办吧。” 丞相瞪了那大臣一眼,“殿下英明!” …… 还是那满目的红,熟悉而又陌生,还是那大红的车辇,南晋城里依旧热闹非凡,人山人海,不同的是,这一次,无人截亲,不同的是,这一次,那辇中盖着喜帕之人,不是心上人。 婚仪如南瑾言所愿那般举行完毕,只是婚床上坐的人,不是心之所向,南瑾言回到寝殿,就把等候在里面的所有人赶了出去。 他坐在桌前,倒了一杯酒,饮下,太苦,南瑾言把杯子一摔,怒斥道:“这是什么酒?如此难以下咽!”起身就要出去。 “殿下?盖头还没掀……”丞相之女坐在床上,娇滴滴的说道。 南瑾言站在寝殿门边,睨了她一眼,“那你就自己掀一下吧,本宫累了。” “今日种种,妾身知殿下不愿,但是盖头,需要殿下亲手揭开……” 南瑾言又看了看她,“你既知本宫不愿,又何必勉强?”推开门,走了…… 第九十八章 孽缘(十三)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南瑾言穿着大红的喜服,刚走出寝殿,就被一个嬷嬷拦和两个婢女住了去路。 “奴婢参见太子殿下,这么晚了,不知殿下要去往何处?” 说话的是拦路的嬷嬷,看似恭敬,可那平淡的语气中,却带着几分质问。 南瑾言端详着这嬷嬷,脸生得很,他不曾在宫里见过,“你是哪个宫的嬷嬷?本宫怎从未见过你?” “回殿下,奴婢是太子妃的教养嬷嬷,殿下自是没有见过的。” 南瑾言往旁边迈了一步,打算绕过嬷嬷,“天色不早了,你们好生伺候太子妃休息吧。” 他刚往前走了一步,嬷嬷又拦在了前面,“夜里更深露重,请殿下早点回寝殿休息。” “谢嬷嬷关心,本宫尚有要事需要处理,今日不便留宿于此,你们伺候太子妃先歇了吧。” 南瑾言说完,嬷嬷和两个婢女齐刷刷跪在他面前,嬷嬷叩首急声道:“殿下请留步,今日是殿下与太子妃的洞房花烛之夜,太子殿下怎可留宿别处?这要是传了出去,您让太子妃今后在这宫中如何自处?” “传出去?眼下就你们三人知道,嬷嬷的意思是,让本宫砍了你们?”南瑾言俯身,语气轻柔而凌冽。 “哗”,寝殿的门开了,“殿下!”丞相之女喊了一声,赶紧来到南瑾言面前,微笑着行礼道:“殿下息怒,自然是公事要紧,臣妾苏柔嘉恭送殿下!” “柔嘉?可是‘敬尔威仪,无不柔嘉’中的‘柔嘉’二字?”南瑾言朝她看去,明明知道他对她不喜,却依旧不肯死心。 “正是!” 南瑾言从上至下扫了苏柔嘉一眼,冷声道:“本宫记住了,但愿你人如其名。” 若这苏柔嘉安分守己,老老实实的做她的太子妃,南瑾言定不会为难于她,可如若相反,就别怪他不念这有名无实的夫妻情分。 等南瑾言出了东宫,嬷嬷扶着苏柔嘉进了寝殿,宽衣时,嬷嬷凑到她耳边问道:“娘娘,今日之事该如何跟丞相交代?” “父亲要是问起,你就说今夜一切安好,切记,不可多言。”苏柔嘉穿着鲜红的里衣,对着铜镜卸下发饰,犀角梳轻轻滑过她乌青色的发丝。 苏柔嘉从小就被告知,苏氏一门的荣光比命还要重要,她如今贵为太子妃,更应该处处谨小慎微才是。 今夜之事要是让父亲知道,定会很快传到南瑾言那里,他乃当朝太子,试问,又怎会容得下身边有一个搬弄是非之人? 真为了苏家好,有时候她当忍则忍,苏柔嘉记得出嫁前父亲交代过,现下时局不稳,一切当以大局为重! 嬷嬷把苏柔嘉脱下的外袍挂在屏风上,转身为她铺起床榻,一把怒扯掉了榻上的白色喜帕。 苏柔嘉从铜镜里看到气鼓鼓的嬷嬷,她起身走过去,拿过嬷嬷手里的白帕,又重新回到妆台前,用簪子划破手指,把指腹上渗出的血抹于帕上,再交给嬷嬷。 嬷嬷见状,立马拿来伤药,看着苏柔嘉的手指,心疼的说:“您这是何必?从前在府里,娘娘何时受过此等委屈?” “嬷嬷都说是从前,那便应该更加明白今时与往日的不同,你我主仆二人,以后在这宫里的一言一行,要更加小心,苏家方能太平。” 嬷嬷伺候苏柔嘉睡下,悄悄的退出了寝殿,对着门外的两个婢女吩咐道:“你们也都是娘娘身边的老人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要明白,若不想死,都把嘴闭严实了!” 南瑾言从东宫出来,心里前所未有的孤单,偌大的皇宫,连个可以与他对饮,一吐心事的人都没有,不知怎的,来到了未央宫,此刻,长乐寝殿里的灯还亮着。 长乐被南瑾言禁足,在宫里百无聊赖,正品着她自酿的果酒,南瑾言走了进来。 “南瑾言?你不在你东宫里洞房花烛夜,这么晚,来我未央宫干嘛?”长乐白了他一眼,“怎么?被赶出来了?” 虽然心里气南瑾言,但不恨他,可毕竟他是长乐的弟弟,前太子已经没了,现在,也只剩她姐弟俩了。 南瑾言坐到长乐旁边,叹了口气,给自己倒了杯酒,头一仰,一饮而尽,滴酒不剩。 长乐看着他这样,感觉不太对啊,她凑近南瑾言悄声打趣他:“你……不会是真被赶出来了吧?”脸上还挂着幸灾乐祸。 “二姐这是盼着本宫被赶出来?”南瑾言轻轻晃动着手里的杯子。 “呵呵……”长乐心虚的笑笑,“怎么会……”她端起酒杯,立马喝了一口,虽然不恨南瑾言,但是她被禁足的这口恶气,还是想出一出的。 一会儿功夫,南瑾言四五杯酒已下肚,他端起杯子又要喝,被长乐一把摁住,“行了,别喝了,就算你把我这的果酒都喝了,那丞相之女也变不得林妙音不是?” “我还以为二姐从不关心我的事,没想到啊,还知我心事……”也不知为何,今日果酒的劲有些大,南瑾言看到两三个长乐在眼前晃,头越来越沉,趴在长乐桌上,睡着了。 “你要不是我皇弟,我现在就命人把你扔池子里去。”长乐拍了拍南瑾言的脸,“来人,把太子殿下送回寝宫去。” 苏柔嘉听见嘈杂声,慌忙起身,见嬷嬷推开了寝殿的门,两个小太监扶着醉醺醺的南瑾言走了进来,她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嬷嬷就吩咐小太监伺候着让南瑾言在婚床上歇下了。 “敢问公公,殿下这是怎么了?”苏柔嘉问道。 一个公公拱手:“回太子妃,太子殿下在未央宫里与公主共饮,喝多了些。” 与公主共饮?原来南瑾言不是有什么公事要忙,而是心里堵得慌,喝闷酒去了,也是,要不是为了苏家,她也不愿意嫁给一个素未谋生之人。 “知道了,有劳二位公公。”苏柔嘉看了嬷嬷一眼,“两位公公辛苦了。”嬷嬷从衣袖里掏出几粒碎银子打了赏,两个公公喜笑颜开的退了出去。 婢女打来了热水,苏柔嘉让嬷嬷她们都退下,亲自伺候在南瑾言身旁,她拧干帕子,温柔的为南瑾言净面,手却一下子被他捏住。 苏柔嘉吓得手一缩,南瑾言用力一拉,她整个人扑进了他怀里,苏柔嘉被他紧紧的环着,听得南瑾言嘴里嘟嘟喃喃,她仔细一听,他说的是:“妙音,别走……” 第九十九章 孽缘(十四)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旦傅找到顾北城,便一道向着北黎方向疾行,过了边境没多久,就追着了林嵩他们的马车。 “林大人!”旦傅追了过去,“不是让你们先走,为何还在此处?” 马车停下,林妙音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父亲不放心,故而提议慢行,想等等你们。” “那太好了,王上现在身体不适……” 林妙音心里揪起,“唰”掀开车帘,急声道:“让顾……王上与我们同乘吧,正好我与医官都在,方便照顾!” “可是这……”旦傅看了看车厢内,已经四个人了。 林嵩从马车上下来,“林某骑马即可!” “那,多谢了!”旦傅拱手。 舒窈和不灵一起把顾北城扶上马车,不灵刚准备跟上去,就被舒窈拉住腰带,拽下了马车,扎扎实实的摔了个大跟头。 “这位小兄弟没事吧?”林嵩伸手去扶不灵。 不灵从地上爬起来,指着车厢里的林妙音高呼道:“那天就是她!是她从断风崖拿走了情人泪!” “你……在断风崖见过我?”林妙音一脸迷惑,她对此人完全没有印象啊,难道……难道那天她看到的动静,是这个人?“那天是你?我还以为是野人,你……害我从山坡滚了下去,差点误了大事!” “对对对,你说的没错!他就是那个野人,我和王兄摔下山崖,多亏他救了我们!”舒窈瞪大眼睛看着林妙音,“我王兄所中的情人泪之毒,难道是?” 林妙音看着舒窈,心里一怔,王兄?她……不是要和顾北城和亲的吗?那天在东戍,那侍女分明说她是北黎未来的王后,为何叫他王兄? “舒窈公主……”林妙音微微颔首,“那日顾……王上中了箭毒,我寻情人泪是为了救他……” 不灵转头问旦傅:“请问这里离北黎王宫还有多远?” “一两个时辰。” 一两个时辰?不灵一个头有两个大,比起骑马,他还是更想乘车,不仅舒服,还可以离舒窈稍微远一点,毕竟小命要紧,再说这么久,足够他睡一觉了。 不灵又回头看了看车厢里的医官,对着他招招手,小声问:“您可会解情人泪的毒?” “这……下官不擅此道……惭愧啊……”医官摇了摇头。 不灵又冲他招招手,凑近医官耳边说道:“我会!要不,你下来我上去?” 舒窈看不灵和医官窃窃私语,之后医官就从车厢里钻了出来,不灵抬腿就要上马车。 “你!别动!”舒窈指着医官,“退回去!坐好!” 大家十分诧异的看着舒窈,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医官更加一头雾水,又慢慢的退回车厢坐了下来。 舒窈忽然一把拧住不灵的耳朵,特别凶的瞪着他,“你是不是想躲着我啊?不准乘车,本公主命令你得陪我骑马!” “松,松……松手!”不灵被舒窈拧着,只好歪着脑袋,讨好道:“我是为了帮你王兄解毒,万一情人泪发作,我有药啊!” 舒窈手松了松,“那你把药拿出来给林姑娘不就好了?她也懂医术,定能照顾好王兄!” “公主,有这么多人陪您骑马还不够啊?您干嘛非拉上我啊?”关键不灵不想骑马啊,一想到还要起一两个时辰,腿都哆嗦。 舒窈又用力把不灵耳朵一拧,“我乐意!” 众人看着舒窈和不灵,忍不住偷笑起来,林妙音看看顾北城,小声问道:“舒窈公主为何叫你王兄?” “王上与舒窈公主已经结为了异姓兄妹。”顾北城给了李震一个眼色,李震赶紧解释。 顾北城看着林妙音,双手捧着她的脸,很认真的说道:“我的心里满满都是你,再无他人……” 林妙音和顾北城深情的看着彼此,李震和医官识趣的别过头去,顾北城看着林妙音,情不自禁的缓缓朝她凑近,林妙音徐徐闭上了眼…… “王兄!”舒窈嘟着嘴,向顾北城求救,“你得给我做主,我要他陪我骑马!” 舒窈顺手指向不灵,不灵左躲右闪,但是不管他站到哪个位置,不管他蹲着还是站着,舒窈的手始终指着他。 顾北城和林妙音被舒窈一打岔,两个人害羞的立马分开,正襟危坐,顾北城清了下嗓,偷偷睨了林妙音一眼,看着不灵说道:“那就麻烦你照顾好公主了。”说完就让李震放下车帘。 “王兄都发话了,走吧,乖乖的陪本公主骑马……”舒窈潇洒的翻身上马。 不灵对着舒窈偷偷的做了个鬼脸,极其不情愿的爬上马去,旦傅看着,难怪舒窈和顾北城结了兄妹,原来这两人各自心有所属,不过,东隅王知道了,恐怕不太乐意,他还得想想办法才行。 “出发!”旦傅令下,队伍向着北黎城进发。 …… “夫人……!”一个侍女慌慌张张的朝着庄姬夫人的花园跑来,“夫人……!” 这几天白玉簪的花期快过了,大多数白玉簪开始凋零,庄姬夫人觉得实在是心疼,正命人把落下的白玉簪收集起来,好将它们都葬了。 她自己也亲手拾了一些,每每看着白玉簪,总是会想起顾羌,仿佛他并没有离开她,而是化作了这满院的花,整个北黎王宫,无人不知这些白玉簪对庄姬夫人意味着什么,所以,宫人们在收集时,格外的小心。 庄姬夫人捧起一朵白玉簪,指腹轻轻的从花瓣上滑过,顾羌亲手为她种下的白玉簪开花了,可惜他再也看不到了。 如今,顾北城又去了南晋,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也不知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心里忐忑,一失手,竟碰掉了一片白玉簪的花瓣…… 侍女急匆匆跑了过来,一下跪在庄姬夫人面前,“启禀夫人,王上回朝了!此刻马车已经进北黎城!” “太好了!”庄姬夫人原本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起来吧,快,来人,更衣!”庄姬夫人见侍女依旧跪地不起,“还有何事?” 侍女补充道:“不止王上回来了,还带回了国师大人!” 庄姬夫人倏地低头看着侍女,眉心紧蹙,“国师……?” 第一百章 突袭(一)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为了避免顾北城和李震受伤之事节外生枝引起恐慌,他们的车队低调的进入了北黎城,快速的朝着北黎王宫驶去。 旦傅与林嵩策马开道,顾北城的马车在后疾行,舒窈与不灵紧随其后,在众护卫的簇拥下,穿城而过。 街道两旁的百姓还没来得及看清,队伍已经远去,大家都议论纷纷,不知那马车里是何人如此行色匆匆。 随着由远及近的马蹄声,马车停在了王宫门口,众人下马,林妙音跟着顾北城从车上下来。 这里是北黎,南晋,她和父亲是再也回不去了,林妙音抬头,看了看这威严的宫门。 顾北城看出了林妙音的不安,他自然的牵起林妙音的手,与她十指紧扣,笃定的看着她,小声说道:“别紧张,有我在。” 路上,顾北城服了药,又经过这几个时辰的调息,他的身体倒是缓和了许多。 只是李震多处受了刀伤,本就失血过多,再一路颠簸,现下身体虚弱的很,必须马上医治,马车才停稳,顾北城就命人抬起李震随医官去了。 卫兵刚把马车和马牵走,一个宫人低着头朝顾北城跑来,叩首道:“启禀王上,国师,夫人有请……” “知道了,告诉夫人我们马上就到。”顾北城说罢,牵着林妙音进了宫,旦傅转头看向林嵩,手一摊,“林将军,请……” 舒窈和不灵跟在后面,不灵忍不住左顾右盼,两眼放光,都说北黎富庶,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难怪南晋总打北黎的主意。 “早就听闻北黎富庶,果然名不虚传啊!”不灵咧着嘴啧啧称赞。 不灵一转头,发现舒窈正瞪着他,一秒收起脸上的笑,一副正经八百的样子。 舒窈往自己身旁拽了不灵一把,有些害羞的小声说道:“以后我们就可以天天待在一起了。” “那不行!”不灵拒绝的斩钉截铁。 舒窈有点不高兴了,小声责问道:“怎么不行?” 不灵恐惧的瞥了舒窈一眼,“我的意思是,我很忙的,要为你皇兄调制解药,怕是没空陪你玩。” 舒窈抬手轻轻在不灵胳膊上拍了一下,娇嗔道:“知道你忙,我不用你陪我玩……” “那太好了。”不灵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舒窈没听清楚,看着不灵小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我?我,我说那太遗憾了……”不灵看着舒窈,僵硬的扯出一个微笑,露出一排小白牙。 “哎呀……”舒窈两手捧住自己的脸,白了不灵一眼,娇滴滴的说了一句:“讨厌……”然后往前小跑了几步,跟到了顾北城身后,还回头冲不灵笑了笑。 本来如果只是顾北城心有所属,和舒窈结拜成兄妹,东隅王可能不会乐意,可如今,这东隅公主自己心悦他人,此事就好办得多了。 旦傅故意慢下脚步,挨近不灵,拍了拍他的背,语重心长的说道:“舒窈公主对你可算是一片痴心啊,千万别辜负了她。” 痴心?辜负?不不不,不是这样的,为什么要把他不灵和女魔头扯在一起呢?他可还年轻,又在山里躲了这么久,好不容易重见天日,还没享受这花花世界呢,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栽舒窈手里! “不是,不是您想的那样,小人和公主没有……”不灵还没说完,一只手落在了肩上。 旦傅把不灵的肩一捏,狡黠的看着他,语气透着几分神秘的调侃道:“我懂!我懂……有什么好害羞的?”说完,哈哈笑了两声,又走开了。 懂了什么啊?他还什么都没说呢,这下好,越描越黑,不灵想着,现在不是时候,等找到合适的机会,定要把事情解释清楚。 庄姬夫人头戴凤钗金钓,一身白色宽袖蜀锦对襟襦裙,裙摆逶迤拖地,裙身上下都用金丝洒绣百花,对襟和袖口处嵌有黄豆大小的东珠,坐在殿中雍容华贵,仪态万方。 身前是一长方的红色矮几,以金漆为腰线,四面均镶有数颗拇指盖大的夜明珠,矮几上熏香袅袅,矮几两侧各立有一只半人高的羊脂玉鹤,身后是镂金八宝玉屏。 “儿臣参见母亲。”顾北城行礼。 众人跪叩,“参见庄姬夫人……” 庄姬夫人手一抬,侍女上前扶她起身,她微笑着回道:“免礼。”莲步娉婷,款款朝众人走来,顾北城走过去,轻轻扶着庄姬夫人的胳膊,侍女低头退下。 庄姬夫人扫了一眼殿中众人,目光在林妙音身上停留了片刻,走到林嵩面前,微微颔首,“欢迎林将军远道而来,已命人备下宴席,为将军接风洗尘!” “多谢夫人!”林嵩抱拳。 不灵虽然拱手低头行礼,眼睛却悄悄的东张西望,引起了庄姬夫人的主意,他正盯着地板上嵌入的金珠出神,一袭白色锦缎裙摆引入眼帘。 “这位是……?” 不灵抬头,一看是庄姬夫人,连声答道:“小人不灵,是王上的御用毒医!” 庄姬夫人半眯着眼睛,斜了不灵一眼,“毒医?” “母亲,他是之前医官提到的那位医仙的徒弟,能解情人泪之毒。”顾北城轻声答道。 “对对对,他可厉害了!”舒窈急声附和。 庄姬夫人惊讶的看了舒窈一眼,她对这毒医似乎是格外上心,“哦?”庄姬夫人深深的打量了一下舒窈,舒窈的脸“唰”就红了,庄姬夫人会心一笑,原来如此。 顾北城扶着庄姬夫人来到旦傅面前,旦傅跪地,抱拳道:“臣,旦傅,参见夫人!” “来,快起来。”庄姬夫人扶起旦傅,握着他的手,亲切的说道:“一别十几年,我们日日夜夜都盼着等着你回来,可惜先王没能再见你一面……”庄姬夫人顿了顿,哽咽了一下,接着说道:“现在好了,也算团聚了。” 庄姬夫人拉起顾北城的手,把他和旦傅的手握在一起,“从今往后,我便把城儿托付于你了!”转头看向顾北城,“国师乃我北黎的肱股之臣,我要王上答应,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尊他敬他信他!” “是!孩儿记下了!”顾北城柔声答道,旦傅若有所思的瞧了顾北城一眼。 第一百零一章 突袭(二)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这次的洗尘宴比以往的都要热闹,还破例加入了剑舞,这舞蹈声势浩大,极尽华美,所以,按照北黎传统,只有在北黎重大庆典时才会被表演。 今天如此安排,一来无非是想表达北黎海纳百川的诚意,二来是为了彰显北黎对国师的感激之情。 剑舞者一十六人,四横四纵,清一色浅灰色宽袖交领布袍,要系黑色布带,前襟撩起别于腰间,头发用浅灰色布带束起,垂于身后,面戴白色微笑人脸面具,手持一柄圆头木剑。 队形千变万化,时而好似千军万马奔袭而来,时而又仿佛勇士以一敌百,这些舞姬虽是男儿,身段却一点都不输给女儿家,举手投足间阳刚而不失阴柔。 大殿之内,歌台舞榭,鼓乐齐鸣,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唯有顾北城与林妙音相视的目光,能撇开周围的浮华,拈来一缕只属于彼此的静谧。 庄姬夫人优雅的端起酒杯,用衣袖挡着呷了一口,抬眼看了一下身边的侍女,那侍女躬身走到林妙音身旁,附耳轻声说了几句,林妙音便起身跟着去了庄姬夫人身边。 林妙音行礼道:“小女林妙音,见过庄姬夫人。” “来,坐。”庄姬夫人和蔼可亲的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林妙音神色紧张,轻声说道:“小女不敢。” 庄姬夫人起身,拉起林妙音的手,带她坐到了自己身边,“实不相瞒,我对林姑娘早就有所耳闻,一直不明白,是怎样的可人儿,能让王上如此倾心,城儿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 “小女不该让王上涉险,小女知罪,望夫人恕罪。” 林妙音本想起身叩首,却被庄姬夫人摁住了,“听说城儿中了南萧的箭毒,是你救了他一命,不知林姑娘用得是何灵药?”庄姬夫人微笑着看着林妙音。 林妙音有些不知所措,她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回答,按理她确实是挽回了顾北城一命,可是,顾北城身上所中的情人泪之毒,也的确拜她所赐。 “是……是情人泪……”林妙音说的很小声,愧疚的低下了头,两只手偷偷的搓捏着裙子前面的绸带。 庄姬夫人听完,面色波澜不惊,淡定的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顾北城不知母亲把林妙音带到身边是何事,但见母亲面容和蔼,笑容可掬,想来也许就是和林妙音闲聊几句。 旦傅也举杯转身朝向顾北城,“臣,敬王上一杯。” 旦傅说完,没有得到顾北城的回应,也是,顾北城此刻的注意力,全都在林妙音身上,他看林妙音的眼神,就像小孩子看住心爱的糖果一般。 “王上?”旦傅举着酒杯,提高了音量。 顾北城回神,转身敷衍的和旦傅碰了个杯,“国师这些年辛苦了,本王敬你!”说完,一饮而尽。 与此同时,旦傅对着舞姬微微点了一下头,其中一名舞姬忽然冲向前去,抬起手,一袖箭对着庄姬夫人的方向射去,等顾北城扔了酒杯飞身而去,已与那箭完美错过。 “夫人小心!”林妙音一把推开庄姬夫人,袖箭射中了林妙音的心口,鲜血涌出,瞬间就染红了一大片。 林嵩大喊一声:“音儿!”,从桌后窜出,一掌将那舞姬拍倒在地,他将其双手反扣擒住,并用膝盖跪压着那人,揭开舞姬面具,怒斥道:“你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说话间,那舞姬已七窍流血而亡。 旦傅大喊一声:“有刺客!”护卫冲了进来,拔出刀,将其余的舞姬全部拿下,就几秒,殿里殿外就被护卫们团团围住。 顾北城旁若无人,都顾不及庄姬夫人,立马抱起林妙音,“闪开!都闪开!”他一边急呼,一边朝着太医院急奔,嘴里大吼着:“不灵,不灵,跟上!”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林妙音心口的箭,回想着刚刚箭飞来的方向,心里一惊,这箭,不是冲着他母亲庄姬夫人去的,本就是要射杀林妙音,莫非,北黎也混入了南晋的细作? “夫人,受惊了。”旦傅上前拱手,庄姬夫人看着顾北城,愤怒的将衣袖一甩,“哼”了一声,随后,意有所指的睨了旦傅一眼,起身回了寝殿。 不灵刚啃了一口鸡腿,就听见顾北城喊他,正准备开溜,舒窈一下挽住他的胳膊,嘟起嘴说道:“我也要去!” “我是去救人,你去干嘛?”不灵拨开舒窈的手,想了想,眼睛一转,“这样,你若真想帮忙,就帮我找一碗露水来。” 舒窈松开了手,不灵一溜烟跑了,露水?现在这个时辰,哪里还有露水!除非明日清晨去院中采集,这个时节露水本就不多,一碗,那得露水初降就开始采集,可又不知何时初降。 顾北城把林妙音交给了不灵和众医官们,万幸的是箭射中的位置,没有直接射中心脏,偏了,不幸的是箭伤较深,而且离心脏太近,取箭稍有不慎,恐会危及性命。 现在,除了相信不灵和医官们,顾北城也无能为力,心里默默祈祷,只期盼着林妙音能逃过这一劫。 顾北城看到旦傅带着林嵩来探望林妙音,他走过去,拽住旦傅的胳膊,把他拉到一无人处,凑到旦傅耳边小声问道:“国师可知是何人要害林姑娘性命?” “臣已派人暗中调查,请王上放心,定会将行刺之人绳之以法!”旦傅叩首。 顾北城面无表情,冷声道:“最好如国师所言,否则,本王会以为这又是国师的主意。” “臣与夫人谋划多年,既已将林嵩带回北黎,又怎会害他女儿性命?” 顾北城居高临下的看着旦傅,语气冷若寒冰,眼神里带着杀意,“我说过,不顾林妙音安危的谋划,没有下一次!母亲让我敬你信你,可没说不能杀你……” 旦傅越发觉得庄姬夫人的决定是对的,顾北城与林妙音两情相悦固然是好,可以稳住林嵩,可是,这林妙音的确不是北黎王后的最佳人选,顾北城为了她几次三番的不管不顾,还险些丢了性命,这姑娘,果真是留不得了。 第一百零二章 突袭(三)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林嵩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来回踱着步,他与女儿刚到北黎就出了刺客,此事颇为蹊跷,要么是北黎有人容不得他们父女俩,要么,就是南萧要将他赶尽杀绝,不论是哪种可能,这北黎,也不是太平之地。 顾北城说完,旦傅默不作声,这倒是与他往日的作风有些不同,既没有嬉皮笑脸的抵赖,也没有再做进一步的辩解。 顾北城正要继续追问今日行刺之事,就听见远处的小宦官高呼道:“庄姬夫人到……!” 一语毕,众人分至两侧,行礼,唯有旦傅迟迟不敢起身,庄姬夫人信步走来,瞥了一眼跪叩在顾北城脚边的旦傅。 淡淡的说道:“眼下林姑娘的安危更加重要,至于刺客之事,王上派人去查即可,何苦在此为难国师?”说罢,庄姬夫人顺手就把旦傅扶了起来。 此时,不灵走了出来,手里捧着托盘,盘内放着从林妙音心口处取出的袖箭。 顾北城和林嵩一左一右,几乎同时抓住不灵的胳膊,两人相视一眼,异口同声的问道:“音儿伤势如何?” 不灵赶紧低下头回禀:“箭取出来了,只是这箭上有毒,不过,幸好有我在啊,现在林姑娘已经没事了,休息几个时辰,自然就会醒来。” 顾北城拍了拍不灵的肩,“有劳了!”然后转身,和林嵩一起进去探望林妙音,庄姬夫人和旦傅也一并跟了进去。 不灵依然低着头,一脸傲娇,嘚瑟的继续自说自话道:“都是举手之劳,如果王上非要感谢我的话,随便赏我点金子珠宝什么的,就可以了……” 待他说完,发现没有回应,就听得旁边宫人们偷笑,不灵一抬头,人都走了,就他自己还站在这,难为情的迎合着也笑了笑。 “不灵!”舒窈朝他跑了过来。 不灵一看,悠悠的转身,露出一排小白牙,笑敛如花的看着舒窈,彬彬有礼的说道:“不灵参见舒窈公主,只是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得先行一步,好,告辞!”转身就要遛进去。 “你给我站住!”舒窈斥了他一声,不灵像被人点了穴一般,立刻定住,舒窈气呼呼的问道:“你怎么老想躲着我啊?你是不是讨厌我?” 不灵努力的挤了个微笑,“怎么敢……” “怎么敢?”舒窈不高兴了,眉头一皱,“我有这么可怕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你就这样不想看见我?” “不,不是……”不灵看了看手里捧着的托盘,“我这不是着急要把东西赶紧送进去吗?” 既然他说不是,那便是希望见到她了?舒窈的脸色立马云开见月,雀跃的往不灵跟前迈了一步,两手背到身后,垂眸小声问他:“你说的可是真的?” “啊……嗯……!”看舒窈这架势,他要不点头,今儿是走不了了,不灵勉强的微微点了个头。 舒窈害羞的拉起不灵的衣袖,娇嗔道:“我陪你一起去,顺便看看林姑娘。” “这样,不好……吧?”不灵瞄了一眼舒窈拉着他衣袖的手。 舒窈突然举起拳头对着不灵,恶狠狠的看着他,咬着牙说道:“重新说……” “公主请……”不灵吓得即刻改口。 周围的宫人们低着头,有的憋笑,有的掩嘴偷笑,不灵弱弱的问了一声:“有这么好笑吗?”这不问还好,问完大家笑得比刚才还要欢。 舒窈和不灵一前一后来到林妙音床前,不灵一瞧,好家伙,围了这么多人,顾北城坐在床边,紧紧的握着林妙音的手。 “那什么……林姑娘现在需要静养,你们……”不灵扫视了一圈屋里的人,重重的清了下嗓,“咳……” 医官附和道:“这位小兄弟所言极是!” 庄姬夫人走到顾北城身边,轻声道:“林姑娘就交给医官们照顾,王上先行回去休息吧。” “不必!”顾北城起身小心翼翼的把林妙音抱了起来,“本王要带她回寝殿,亲自照顾……”说着,就要往屋外走去。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带林妙音回寝殿?这不就等于在告诉大家,这林妙音就是北黎未来的王后吗?对庄姬夫人而言,这简直荒唐! 庄姬夫人挡住顾北城的去路,高声道:“王上!”她顿了顿,意味深长的看着顾北城,放低声音一字一句的说道:“望,王上三思!” “望母亲信守诺言!”顾北城面无表情,冷冷的斜了庄姬夫人一眼,抱着林妙音与她擦肩而过,“不灵!”不灵赶紧给庄姬夫人行了个礼,一路小跑跟着顾北城走了。 庄姬夫人愣在了原地,这是顾北城第一次公然忤逆她,而且,又是因为那个林妙音,突然感觉天旋地转,舒窈赶紧上前,一把扶住庄姬夫人,“夫人!您没事吧?” “我没事。”庄姬夫人微笑着握了一下舒窈的手,然后走到林嵩面前,轻声道:“林姑娘吉人自有天相,林将军莫要太担心。”转头郑重其事的看了旦傅一眼,“我们也走吧……” “多谢夫人!”林嵩拱手道:“恭送夫人……” 旦傅走到林嵩面前,恭敬的说道:“夫人已为林将军安排妥当,随后自会有人带将军前去休息,本官先行告辞,留步……” “谢夫人恩典,恭送国师大人!” 舒窈陪着庄姬夫人走了一段,心里却念想着不灵,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庄姬夫人看出她有心事,随口说道:“城儿今日对你多有怠慢,回头啊,我说说他。” “啊?不用不用,没关系的!王兄也是因为担心林姑娘嘛。”舒窈慌忙摆摆手。 庄姬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轻声问道:“你刚刚叫城儿什么?你可是我北黎未来的王后,怎可叫他王兄?” 舒窈赶紧跪下,急声道:“可是我们已经对月起誓,结为异姓兄妹了。” “胡闹!”庄姬夫人厉声道:“东隅与北黎两国联姻乃是为了缔结秦晋之好!造福子民!国家大事,岂容你们儿戏!” 舒窈跪叩解释道:“我与王上结为兄妹也可以缔结两国友谊啊,再说了,我与王上各自心有所属,结为兄妹既可以和自己心仪之人共度余生,又可以造福百姓,有什么不好?” “这是……东隅王的意思?”庄姬夫人低眸看着舒窈,语气冷淡而缓慢,看舒窈默不作声,庄姬夫人俯身温柔的捧起她的脸,“明天,我就安排嬷嬷教导你如何做北黎的王后,至于你和城儿的结拜,那种小孩子之间的约定,做不得数。” “夫人!我不能做北黎王后!望夫人成全!” 庄姬夫人说完朝着寝殿走去,头也不回的高声道:“送王后回寝殿!” 第一百零三章 突袭(四)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今日南晋的阳光正好,早晨的初阳暖暖的洒在南瑾言的脸上,他徐徐睁开眼睛,视线逐渐清晰,好似刚从一个长长的梦中醒来,可这刺眼的红色绸帐却提醒着他,昨天的一切都是真的。 “殿下醒了?” 一阵温柔软糯的声音悠悠入耳,南瑾言一怔,猛的从床上坐起,看着躺在自己身旁的苏柔嘉,微怒的问道:“你怎么在本宫床上?” 还未等苏柔嘉解释,早早候在床榻前的内侍闻声道:“今日还要面见陛下,请二位殿下升帐。” “更衣!”南瑾言起身,内侍把绸帐往两边束起。 苏柔嘉慌忙从榻上下来,伸手去接内侍手里南瑾言的衣服,轻声说道:“我来吧……” 南瑾言突然一把抓住苏柔嘉的手腕,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道:“这等小事,还是让她们来吧,就不劳太子妃费心了。” “是。”苏柔嘉收回了手,屈膝见礼,勉强一笑,走到妆台前坐下,嬷嬷迎上来为她梳妆,苏柔嘉从铜镜里偷偷的看着身后的南瑾言。 不论他愿与不愿,这婚终是结了,经过昨夜,在皇上与父亲面前也算有个交代,即使尚未圆房。 内侍官依礼前来,苏柔嘉给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从衣袖中取出昨晚准备好的白色喜帕,恭敬的交到内侍官手中。 南瑾言瞥了一眼,分明的看到在那雪白的帕子上,有一抹鲜艳的红,那红是如此的耀眼,宛如刚刚才绽放的牡丹。 他对着铜镜看去,苏柔嘉娇羞的垂眸,赶紧避开了南瑾言的视线,虽然南瑾言喝醉了,可他清楚的记得,昨晚,他与她之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虽说他不喜她,可如今已经是结发夫妻,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苏柔嘉这么做也好,替他省去了一些不必要的口舌。 内侍们为南瑾言和苏柔嘉穿戴完毕,嬷嬷扶着苏柔嘉缓缓走到南瑾言身边,众人微微躬身,有序的退开,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轿辇,并肩而坐。 苏柔嘉怯生生的偷瞄了一眼南瑾言,他虽面色平静,眼神里却带着一丝嗔怒,正襟危坐,一言不发,想来,怕是因为昨夜同榻而眠之事惹恼了他。 “臣妾有罪,请殿下恕罪!”虽然苏柔嘉把声音压得很低,语气却不失端庄。 南瑾言若无其事,平静的问道:“恕何罪?” “臣妾昨夜不是有意要冒犯殿下,新婚之夜,妾身不想殿下落人口舌,实在是……无奈之举,所以……”苏柔嘉说的十分诚恳,声音略带哽咽。 昨夜?南瑾言想起他在未央宫里喝酒的情景,定是喝醉之后,长乐派人把他送回来的,估计那时候,苏柔嘉已经歇下了。 “本宫不习惯与人同榻。” 南瑾言本来打算让苏柔嘉搬到偏殿去住,可这样一来,会折了她作为太子妃的颜面。 听南瑾言说完,苏柔嘉轻轻“哦”了一声,两手紧紧的捏握在一起,低头不再看他。 “其实你说的对,本宫确实不想落人口舌,遭人非议,虽然娶你非我所愿,但也不想让你难堪,所以,会让他们再加一张卧榻,往后你可与本宫分榻而眠。” 苏柔嘉心里不情愿,却懂得感情之事是勉强不来的,分榻而眠……总归还是在一个寝殿之中,至少,每日都可相见。 “是,臣妾听由殿下吩咐。”苏柔嘉侧身,微微颔首。 南瑾言看出她眼中的落寞,想想他自己的过往,那种无助、无奈和被辜负的感觉,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只要苏柔嘉守好自己的本分,其他的事,他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既然嫁给了本宫,从今往后你就是太子妃,不会让你受了旁人的委屈。”南瑾言顿了顿,接着说道:“不过,本宫……给不了你想要的。” 南瑾言的意思,说得再清楚不过了,话里话外,就是让苏柔嘉安安分分的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太子妃,除了这个头衔,什么也给不了她。 苏柔嘉深深吸了口气,“妾身明白。” 天知道她在说这四个字的时候,是多么羡慕那个可以令南瑾言心心念念的人,那个即使喝醉了也让南瑾言魂牵梦绕的人。 车辇慢慢在南萧的寝宫门前停下,诸位大臣已经在此处恭候多时,只听得公公高声道:“鹤驾至!”众人行礼。 南瑾言先一步从车辇上下来,扫了一眼四周,转身朝着车辕上的苏柔嘉伸出一只手去,苏柔嘉愣了一下,弱弱的牵起南瑾言的手。 “当心。”南瑾言语气温柔,看着苏柔嘉微微一笑。 待苏柔嘉下了车,南瑾言抬手轻抚了一下她的鬓发,苏柔嘉瞪大了眼,吃惊的看着他,南瑾言泰然自若的牵着她的手朝南萧的寝殿走去。 唐冒进小声对苏庭敬说道:“果真虎父无犬女啊……” “唐大人这是何意?”苏庭敬心有不悦,本就看不惯唐冒进,如今更甚。 唐冒进阴阳怪气的解释道:“下官这是在给丞相大人道喜!” 苏庭敬不屑的白了唐冒进一眼,冷笑一声,“那多谢唐大人了。”语罢,跟在南瑾言身后走了进去。 公公见南瑾言,立马迎了上来,行礼道:“老奴参见太子殿下,陛下正等您呢,殿下请!”转身对苏庭敬说道:“请丞相在此等候。” “有劳公公……” 南瑾言和苏柔嘉跟着公公来到南萧床边,跪拜道:“儿臣参见父皇!” “咳咳……起来吧。”今日南萧的气色还算不错,看起来比昨日精神一些,只是说话的语气略显无力。 宫女端来了两杯茶,一杯给了南瑾言,另一杯递到了苏柔嘉的手里,按照规矩,南萧需依次饮下新人敬来的茶,可是现在他的身体状况不宜饮茶,故而只是象征性的让公公接过了茶碗。 南萧轻挥了下手,瞬间进来了二十来个宫人,他们有序的立于殿内,手里捧着各种奇珍异宝。 苏柔嘉并没有在意这些,她还沉浸在南瑾言刚刚莫名的温柔里无法自拔,即便她知晓那都是逢场作戏,可内心深处依旧欢喜。 南萧看着苏柔嘉说道:“这些是朕的一点心意,现都赏赐于你,望你以后好好侍奉辅佐太子,作为太子妃,需处处谨言慎行,莫要丢了皇家的颜面。” 南萧说完,苏柔嘉还在愣神,南瑾言轻轻揽住她,柔声提醒道:“还不快谢恩……”全然一副锦瑟和鸣、恩爱有加的样子。 “是,谢父皇恩典,儿臣定当谨记父皇教诲。”苏柔嘉这才回过神来叩首,心里惶恐不已。 第一百零四章 恋恋可期(一)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有时候,心里明明知道是假的,还是忍不住想要去相信,大概是因为那一刻内心的欣喜是真的美好,所以才总幻想着,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恋恋可期。 哪怕那种幸福只落在旁人眼里,哪怕那种幸福只是昙花一现,也会因为曾经出现过,而拨动了心弦,有些梦,如果做的太真实,是不是就不愿意醒了。 叩谢南萧的时候,苏柔嘉偷偷的看了南瑾言一眼,脑海里是车辕上他牵起她手的瞬间,那一瞬,南瑾言面色如玉,目光温柔,嘴边的一抹笑淡淡浅浅。 见过了南萧,苏柔嘉跟着南瑾言从寝殿出来,与苏庭敬擦身而过,他赶紧拱手行礼,顺便给苏柔嘉使了个眼色,苏柔嘉笑着朝父亲微微点了个头。 她这个太子妃是怎么当上的,大家心照不宣,南瑾言与苏家虽说是各取所需,可这样明目张胆的眉来眼去,真当他这个太子傻吗? 南瑾言突然停下脚步,透过眼角睨了苏庭敬一眼,突然转身,不紧不慢的对苏柔嘉说道:“本宫在车上等你。”说完,深深看了苏庭敬一眼,转身就走。 “殿下!”苏柔嘉急步追了上去,赶忙跪叩,拦住了南瑾言的去路,南瑾言悠悠垂眸,睨视着她,苏柔嘉慌忙解释道:“妾身怎敢让殿下等候,这便同殿下一起回宫,请殿下恕罪。” 南瑾言抬眼,余光扫过两侧的侍从,轻轻回了一句:“无妨,起来吧。”然后从苏柔嘉旁边迈了一步,绕开她,向前又走了几步,将前面的衣摆“唰”一撩,大步上了车辇。 两个婢女将苏柔嘉扶起,她看着南瑾言的背影,朦朦胧胧中好像多了一丝熟悉,即使没有温度,苏柔嘉莫名有些许欢喜在心里,她倏地回过神来,脸颊微红。 车轮声“咯吱咯吱”,马蹄声“哒哒”,车厢微晃,南瑾言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苏柔嘉小心翼翼的坐在他身边,时不时偷瞄一下。 “有事?”南瑾言转头看着她,苏柔嘉与他四目相对,赶紧摇摇头,南瑾言定是发现她在偷看他,苏柔嘉害羞的别过头去,淡淡的两个字,一下就让车厢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南瑾言见她一言不发,随即说道:“放心,在外,本宫不会无故驳了你苏家的颜面。” 苏柔嘉趴到车窗边,看了看这深宫甬道,又看看高高的宫墙,果然,梦都是短暂的,她吸了口气,使劲的眨了眨眼睛,迟疑了几秒,才微笑着回道:“谢殿下。” 马蹄声还在不停的“哒哒哒”,南瑾言看着眼前的苏柔嘉,看着她脸上强行被挤出的笑容,即卑微又无奈,像极了过去的他,心里竟起了怜悯,不过有些分不清是可怜苏柔嘉还是可怜他自己。 “想家了?”南瑾言看她在看宫墙,眼神暗淡,想必在丞相府时,定比现在过的逍遥自在吧? 苏柔嘉小声“嗯”了一声,南瑾言浅浅一笑,“你……进宫前,可有心上人?”南瑾言说完清了清嗓。 苏柔嘉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一怔,她呆呆的看着南瑾言。 “你不想说就算了。” 苏柔嘉柔声道:“不曾有。不过臣妾知道殿下有,妾身不敢对殿下有非分之想。” 南瑾言缓缓闭上眼睛,只是想和爱的人在一起,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林妙音就像是他的心魔一般,除不掉赶不走,偏执而执着。 车辇在东宫门前停下,南瑾言依然先下了车,然后满脸宠爱的看着苏柔嘉,温柔的牵着她的手,亲自扶她走下车辕。 怎么形容呢?似乎是,不论车厢里他们俩关系如何,只要车帘掀起,定是一副鹣鲽情深的模样,这,应该就是南瑾言所指的颜面了吧。 回到寝宫,苏柔嘉想了许久也不明白南瑾言为何在车上问她那些,难道,其实是在意的吗?还是……因为和她在一起,路变得有点长? “姑娘今日辛苦了,老奴先伺候姑娘沐浴更衣吧。”嬷嬷轻声问道。 苏柔嘉根本没有听见嬷嬷说什么,只见她坐在铜镜前,缓缓的梳着头发,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嬷嬷躬身轻声又喊了一声:“姑娘……” “嬷嬷……”苏柔嘉看嬷嬷一脸焦虑,“怎么了?” “姑娘可是有心事?”说着嬷嬷顺手接过苏柔嘉手里的梳子,轻柔的为她梳发,边梳还边往铜镜里打量。 “啊?没,没有。” 说话间,屏风后面,几个婢女已经为苏柔嘉准备好了沐浴的水,又取来了沐浴用的东西,一个白色肚兜担在屏风上,上面用金丝洒绣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其中一个婢女正在用熏香熏着苏柔嘉干净的里衣。 苏柔嘉起身,急急忙忙走到屏风后面,见嬷嬷跟了过来,摆手道:“今日不劳烦嬷嬷了,你们都出去吧。” 听到关门声,知道嬷嬷和婢女都出去了,苏柔嘉如同躲过一劫一样,松了一口气,差点被嬷嬷把她的小心思套了去,虽是从小伺候她的嬷嬷,也不想什么都告诉她。 苏柔嘉用手轻轻拨弄着水面上飘浮的粉色玫瑰花瓣,她双手捧起一把花瓣,轻轻抛向空中,只见花瓣伴着水滴如雨洒落,晶莹剔透,伴着袅袅熏香,仿佛即将有仙女从天而降。 南瑾言回到书房刚喝了一口茶,管事的公公就端了一个盒子进来,里面是一套头面首饰进来,“殿下,这是今日陛下的赏赐,不知是否入库?” “父皇赏她的,送去太子妃处吧。”南瑾言想到今日也是委屈苏柔嘉了,理因亲自安慰一下她,于是赶紧叫住公公,“等下,东西放下,你退下吧。” “嗻!” 管事的公公把盒子放下就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南瑾言拿着盒子直奔苏柔嘉的寝宫,想着给她一个惊喜,便没让人通禀,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他刚进去苏柔嘉就站了起来,虽然有屏风挡着,屏风的高度只齐肩,两个人对视了几秒,苏柔嘉一惊,脚下一滑,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屏风倒了,两人同时一起大叫了一声“啊”! 苏柔嘉随手抓起舀水的木瓢就对着南瑾言扔了过去,砸的特别准,“咚”一声正中他的额头,南瑾言应声倒地。 第一百零五章 恋恋可期(二)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苏柔嘉一看她把南瑾言打晕了,吓得目瞪口呆,嬷嬷和婢女闻声赶来,一看太子闭着眼躺在地上,众人大呼:“宣太医!” 过了一会儿,南瑾言醒了,抱着手,散发着浓浓的怨念坐在床边,额头还肿了好大一个包。 苏柔嘉带着嬷嬷和婢女们整整齐齐的跪在床前,各个战战兢兢,一动不敢动,好似谁要是动了就会被太子当场生吞活剥一般。 南瑾言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苏柔嘉正准备起身,一道寒意刺来,南瑾言怒气冲冲的瞪着她,苏柔嘉又慌忙跪好,头都不敢抬。 待众人退出,南瑾言站了起来,走到苏柔嘉面前,把那个盒子递给她,“这是父皇赏赐给你的,好好保管,另外……”南瑾言有些难为情,“咳!本宫来时并不知道你在沐浴,所以,今日之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苏柔嘉看着南瑾言潇洒的拂袖而去,总感觉这事儿哪里不太对,这一时半会儿,又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对。 南瑾言从苏柔嘉的寝宫出来,从容的回了书房,遣走了侍从就把门给带上了,才关好门,想到差点被木瓢砸死,他两腿一软,整个人往门上一靠,委屈到想哭。 今晚寝宫他是不敢回了,现在只要一想到苏柔嘉,额头就疼,后背发凉,入了夜便在书房的榻上歇下了。 可是直到半夜,南瑾言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苏柔嘉从浴桶里站起来的画面,然后,热血沸腾之际,迎面就飞来一木瓢,吓得他惊坐起,无奈只能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眼睁睁的看着窗外的天从黑到亮,苏柔嘉这一夜睡得特别安稳了。 管事的公公带着侍从前来伺候南瑾言起床,在外面候了许久也听不到半点动静,“平日里这个时辰殿下已经起身了,今儿是怎么了?”公公敲了敲门自言自语道。 转念一想昨日被木瓢砸晕之事,难道……?急忙推门而入,“哎哟……”把公公吓了一激灵。 众人进去一看,南瑾言头发凌乱,裹着被子蜷缩着身体坐在床上,垂头丧气,无精打采,还挂着两个很重的黑眼圈,生无可恋写了一脸。 苏柔嘉梳妆时忽然想起南瑾言昨天递给她的盒子,还没来得及打开看,“嬷嬷,昨日那个盒子收哪了?” “老奴这就给姑娘取来。” 眨眼的功夫,嬷嬷捧着盒子走了过来,苏柔嘉接过盒子,打开一看,转头对嬷嬷吩咐道:“嬷嬷,你速去打听一下殿下平日里最爱吃什么?本宫要亲自做了送过去。” “是!” 虽说这套头面是陛下所赐,但是却是南瑾言亲自送来给她的,想到这,便觉得那份心意比首饰更加珍贵,希望可以借此机会和南瑾言亲近一些。 南瑾言作为太子监国,忙了一上午国事,晌午过后,还得听夫子教授治国之道,他已经撑了一上午了,这会儿实在是撑不住了,两个眼皮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夫子刚开讲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南瑾言已经用头把东南西北以及和它们有关的各个方向,全都点完了,一开始夫子拍桌子还能把他惊醒,可后来无论拍多少下,拍多响,都无济于事,瞧着太子今天非天崩地裂不能醒的态势,课业也只能作罢。 嬷嬷去打听了一圈,伺候南瑾言的老人都说他喜欢吃酸梅,自从天花治好之后就特别喜欢吃,是他书房矮几上的贵宾。 “酸梅?”这爱好够特别的,这不是孕妇害口时才喜欢吃的吗?苏柔嘉有点不敢相信,“嬷嬷可打听准了?可知是哪一种酸梅?产自何处?” 嬷嬷端出一小碟酸梅,“姑娘请看,这是今日要送去太子殿下书房的,老奴去厨房说您要亲自给殿下送过去,他们就给老奴了。” “行吧,那咱们现在就送过去。”苏柔嘉说着一把拿过了酸梅,捧着来到南瑾言书房门口。 侍卫们看是太子妃,便也没拦着,她深呼吸了几下,鼓起勇气慢慢推开了门,“殿下,妾身给您……” 南瑾言头仰在椅背上,两脚交叉往矮几上一翘,一本书不偏不倚的盖在脸上,呼吸均匀,带点微微的呼噜声。 “这是……睡着了?看来来的不是时候。”苏柔嘉轻轻把酸梅放下,转身要走,想想不对啊,来都来了,就这样走了,不是等于没来吗?“不行不行,不能就这么走了。” 苏柔嘉又折回去,端起酸梅,把嘴凑到南瑾言耳边,轻轻柔柔的唤了一声:“殿下……”谁知道喊了南瑾言没反应,她看着他脸上的书,喃喃道:“会不会窒息啊?” 她伸手悄悄的把书拿下来,谨慎的放在矮几上,动作很轻很轻,突然,南瑾言呢喃了一句,苏柔嘉没听清,凑近了问道:“殿下,你说什么?” “苏柔嘉,母夜叉!”南瑾言迷迷糊糊的又重复了一遍,嗯,这次听清了。 母夜叉?她可是堂堂丞相府嫡女,千金小姐,昨天的事,还不是都怪南瑾言,真是个无赖,她都没说他是流氓,居然被说成母夜叉,不能忍。 申时过后,南瑾言睡醒了,顺手取了一颗酸梅扔进嘴里,刹那间睡意全无,他信步从书房出来,伸了个懒腰。 不过……感觉今天侍从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还有几个小宫女在角落里偷笑,什么情况? 公公看到了也不敢多话,默默的递了面镜子到南瑾言面前,他脸左右两边分别写了一个字,合起来读作:下流。 苏柔嘉把恶作剧讲给嬷嬷和贴身的婢女听,几个人在寝宫里笑得前仰后合,“啪”一声门被南瑾言踢开了,把她们吓得腿都软了,妄议太子,乃是死罪。 “好大的胆子!”南瑾言目光凌冽,厉声道:“来人!” 一时间侍卫蜂拥而至,把她们围了起来,嬷嬷大喊着:“太子殿下饶命,饶命,都是老奴的错,是老奴给太子妃出得主意,与太子妃无关!” 南瑾言怒视着嬷嬷,沉声道:“杖毙!” 第一百零六章 恋恋可期(三)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苏柔嘉一听,杖毙?她张开双臂立马护到嬷嬷前面,怒呵了一句:“都不要过来!走开!” 护卫们见状,面面相觑,太子虽然下令拿人,但只说了嬷嬷,苏柔嘉毕竟是太子妃,这万一……护卫们左右为难,都不敢再上前半步。 “还在等什么?”南瑾言看了一眼护卫统领,“本宫的话都没听见吗?” 护卫统领高声道:“拿下!” 苏柔嘉死死的抱住嬷嬷不放,护卫们只好强行将她俩拉开,其实南瑾言因玩笑之事生气是假的,想要了这嬷嬷的命才是真的,大婚当晚便敢给他下马威,真以为这丞相府就能拿捏他堂堂太子? “殿下!”苏柔嘉大哭着,跪在南瑾言脚下苦苦哀求:“殿下可还记得车辇之上对妾身说过的话?请殿下饶了嬷嬷这一次吧,她是从小伺候臣妾的嬷嬷啊!殿下!求你了……” 南瑾言负手于身后,看着苏柔嘉淡淡的说:“本宫说过的话自然没忘,不过……”他俯下身一手捏住苏柔嘉的下巴微微抬起,冷笑着问:“你乃丞相之女,不会不知道妄议皇族是死罪吧?还是说你苏家的人便可以凌驾于律法乃至本宫之上?” “臣妾不敢!臣妾并无此意!只是此事皆因臣妾而起,殿下要罚就罚妾身一人吧!”苏柔嘉胆战心惊,跪叩在地,急忙解释:“此事是妾身去为殿下送酸梅时开的一个玩笑,但是并无恶意!与殿下相处时间虽短,但殿下在我心中却是一个十分睿智,且宽厚仁慈之人,我们都非常仰慕殿下……” 南瑾言凑近苏柔嘉耳边,小声低语戏谑道:“敢在本宫脸上写字……你是头一个!本宫想想,嘶……那两个字读什么来着?” “臣妾知错了……”苏柔嘉声音越发哽咽,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南瑾言的手上,“以后,以后……以后再也不敢了,都是妾身一人之错,求殿下饶嬷嬷一命吧……” 今日之事,本就是想借题发挥,做给苏府看的,如若真因为此事将那嬷嬷打死,日后,定会落人口舌,既然苏柔嘉这般求他,那就做个顺水人情,也能显得自己“宽厚仁慈”。 南瑾言往殿中椅子上一坐,右手搭在桌案上,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看着嬷嬷说道:“本宫今天看在你忠心护主的份上,暂且饶你一命。” 苏柔嘉觉得他说忠心护主四个字得时候语气中带着不悦,便弱弱的看了南瑾言一眼,谁曾想竟迎上了他的目光,那眼神,让她后背发凉。 “嬷嬷目无尊卑,不懂礼数,杖责五十,其他几个拖出去掌嘴,下去吧。” 南瑾言起身轻轻挥了下手,护卫们押解着人同他一道走了,苏柔嘉瘫坐在地上,虽然太子恕了死罪,可嬷嬷年纪大了,杖责五十相当于要了她半条命啊。 东宫这边五十杖还没打完,消息已经被人偷偷送进了丞相府,苏庭敬正坐在花园的池子边捧着鱼食喂鱼,管家急匆匆的跑来用手掩住嘴与苏庭敬耳语了几句。 听完管家说的,苏庭敬把手拍干净,又掸了下衣袍,“转告来者,此事,本相知道了,是时候,去探望一下皇后娘娘了。”起身,背着手走了。 他明白,这哪里是打嬷嬷,分明是打他南晋丞相的脸,太子这么做,对他苏相无异于是一种警告,让他很不安,现在的东宫,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东宫了。 责罚过后,苏柔嘉亲自为嬷嬷上药,这嬷嬷对她来说就是家人,如今害她遭了这份罪,“嬷嬷,你一定疼极了,都是我的错,害得你……” “姑娘快别说出口,折煞老奴了,老奴没事,这错不在姑娘,是奴婢莽撞了,险些连累了姑娘,谢姑娘替奴婢求情,才幸得太子殿下网开一面。”嬷嬷慈爱的看着苏柔嘉,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求情……是啊,她求了他,他当真就把死罪给免了,妄议皇族此等重罪,说免就免,如同儿戏,就仅仅是因为她求情?她苏柔嘉何时变得在南瑾言心中这么重要了? “不对,不对不对!”苏柔嘉神色紧张。 嬷嬷疑惑的看着她,“姑娘再说什么不对?” 苏柔嘉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南瑾言并不是因为书房的事而大发雷霆,他只不过正好要发难苏家而已,就算没有书房的事,也会有别的事,越想越后怕,不是太子给她面子免了死罪,而是……而是在死罪和杖责两者之间,南瑾言选了一个对他太子之位最有益的。 “嬷嬷你安心养伤,最近不必来伺候了。”苏柔嘉放下手里的药膏,突然抓住嬷嬷的手,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说道:“以后在这东宫千万不要提苏府,连苏字都不可再提,切记。” “这是为何?”嬷嬷不解。 苏柔嘉眼神坚定的看着嬷嬷,“嬷嬷不必知道原委,照我的话做便是,否则,今日这样的事,还会发生的。”语罢,起身急急的走了。 这深秋,宫里处处都是落叶,哪怕是一阵微风,也能将无数的叶片吹落,苏柔嘉停下,弯腰从地上拾起一枚捏在手里端详,新旧交替,这是大自然的规律。 回忆起问安时南萧的样子,再想想父亲的担忧,是要变天了吗?苏家,是不是也到了深秋时节? 苏柔嘉把手里的落叶慢慢撕成了两半,没想到南瑾言的心思这么深,她差点就要相信真是自己求来的情分,而事实是,她根本没有改变任何事,这件事最终的结果本来就是这样。 正想着,花园里传来了画眉鸟的叫声,她寻声而去,见树枝上挂着一个十分精致的鸟笼,那鸟儿见有人,立马安静下来,在笼子里蹦哒,苏柔嘉站在那出了神,看了许久。 “你也喜欢鸟?”南瑾言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苏柔嘉突然回头,连忙行礼,“臣妾不知殿下在此,多有打扰,望殿下恕罪,妾身告退。” 第一百零七章 恋恋可期(四)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南瑾言上下打量了苏柔嘉一番,打趣她道:“告退?你,难道这么快就不仰慕本宫了吗?”说话时还带着一副难以置信的无辜表情,“你不会是讨厌本宫吧?” “臣妾不敢,殿下误会了。”苏柔嘉自始至终头都没抬一下。 南瑾言走到她跟前,突然俯身和她的脸凑得很近,笑眯眯的说道:“本宫刚刚才免了你贴身嬷嬷的死罪,你打算怎么感谢本宫?不必急着回答,可以好好想想。” “已经想好了,以身相许,臣妾告退。”苏柔嘉礼貌的行了礼,转身走了。 南瑾言吹了个口哨,抬手逗了逗笼子里的画眉鸟,挂着满脸欣慰的笑,“听到没?她说要以身相许……”微微点了个头,“甚好!” 以身相许……忽然“叮”一下,南瑾言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整个人僵在那,半垂着眼皮转头看着苏柔嘉离开的方向,喃喃自语,“骗子!” 收敛了嬉闹,南瑾言只觉得有些疲惫,想到那日大婚顾北城将林妙音劫走,眼眶居然湿了,他深深的吸了口气,仰起头,双手攥成了拳。 头顶着同一片天,却不得相见,曾经的种种,也只能偶尔拿出来怀念。 “殿下!”公公匆匆而来。 南瑾言收拾好情绪,平静的问道:“何事?” “北黎来消息了,林嵩确实投奔了北黎,只是……”公公有些费解,“听说林嵩之女在接风宴上遇刺,现在生死未卜,老奴寻思着这事有点,有点……” “公公但说无妨。” 公公皱着眉,疑惑不解,“就是不知是何人要取那林姑娘的性命……” “林嵩既已归顺北黎,从此与我南晋再无瓜葛,至于他女儿,以后在本宫面前休要再提!你退下吧。”南瑾言的面色,顷刻间变得苍白,眼神暗淡,有气无力。 “嗻!”公公看南瑾言好像十分痛苦,仿佛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南瑾言不敢再继续听下去了,遇刺?生死未卜?这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直戳他心脏的锥子,他不知道接着听下去,自己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此刻,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林妙音遇刺后,虽然袖箭已经取出,暂无大碍,可是从不灵为她医治到现在,一直昏迷不醒。 不灵熬好了药,仔细的倒进碗里,递给婢女,“药好了,你这就送去吧。” “医官大人不要为难奴婢了,奴婢不敢,王上有令,让大人您亲自送去。”小婢女吓得“咚”一声跪在地上。 不灵挠了挠头,双手叉着腰,歪着脑袋吼道:“什么叫你不敢?啊?难道我就敢吗?他现在想把我撕成碎片你们看不见吗?真打算见死不救?” 等不灵说完,小婢女抬头看了看他,趁他不注意,爬起来一溜烟跑了。 “我还不信了,以我不灵大人的魅力,还找不到个愿意帮我的?”不灵信心满满的走到门口,大吼一声:“谁帮我把药送过去,从今往后,我免费为他治病!” 不灵说完,没有等来回答,只等来一片寂静,门外院中的宫人们停下手里的活,呆呆的看了他几秒,然后迅速一哄而散,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把药端了过去…… 顾北城坐在林妙音床边,小心翼翼的为她净面,动作十分温柔,他察觉到不灵的气息,起身偷偷躲在门边。 不一会儿,“咯吱”一声,房门开了条缝,又等了片刻,一个脑袋毫无意外的悄咪咪从门缝里探了进来,顾北城抓住时机,一把拧住不灵的耳朵把他拎了进来。 不灵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捂着耳朵,“放,放手,耳朵,放手!”挣开顾北城的手,他把药放在床边。 “她为何还不醒?”顾北城看着林妙音,余光瞥见不灵想溜走,伸手揪住他的衣领,又拽了过来,“本王在问你话。” 不灵翻开林妙音的眼皮看了看,又诊了次脉,从腰间取出银针,“有可能是躺的太久,我再为她施一次针,然后把她吊起来……” “什么?”顾北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灵把银针摆好,一脸茫然的看着顾北城,“我说再施一次针。” “不是这一句,后面一句。”顾北城一只胳膊搭在不灵肩上。 不灵偷瞄了一眼顾北城,弱弱地说道:“然,然后把她吊起来……” 话音刚落,顾北城的目光如剑“噌”一下,差点没把不灵的鼻子削掉,一颗冷汗偷偷的顺着他的鬓角流了下来,不灵咽了口吐沫。 见顾北城黑着脸,不灵慌忙摆手,赶紧改口,“呵呵呵……不,不,不吊不吊……” “把你那孙子给我。”顾北城的目光缓缓从不灵的胸口向下移动,停在不灵的腰间,他记得上次好像是从腰间掏出的药瓶。 不灵两手交叠捂住要处,紧张的说道:“不,不行啊,我不同意,想都别想,死都不愿意!我,我做人是有原则的!”还往后退了一步。 “想什么呢?本王是说上次救了本王性命的那种药丸。”顾北城强压着心中的怒火。 不灵恍然大悟一般,笑嘻嘻的点了点头,“咦?对哦!你不说我差点都忘了!”抬手“啪”拍了一下顾北城的肩,“等着,我去找找……” 忘了?还要找找?顾北城努力的克制着自己,心里默念着清心诀,生怕一不留神,会忍不住一巴掌拍死不灵。 “交友不慎!”顾北城摇摇头叹了口气,在床边席地而坐,闭目调息,感觉自己快要被不灵气死了。 这间药房顾北城刚赐给不灵的时候,是非常干净整洁的,然而现在地板的能见度已经不到一平米了,在房间走动好似在跳波斯舞。 只听得药房里“叮咛咣当”,一会儿“啪”,一会儿“噗”,时而“咚”,时而“锵”,突然,“轰隆”一声,灰尘四起惊呆众人。 “咳咳咳……”不灵从药房里走出来的时候,院子里的宫人们全都停下手里的活,纷纷为他鼓掌,还有人竖起大拇指,实在是太了不起了,居然还活着…… 第一百零八章 恋恋可期(五)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林妙音突然感觉好冷,她缓缓睁开双眼,眼睛有些模糊,只觉得满目苍白,慢慢收回视线才发现自己一个人倒在雪地里,赤着脚,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 北风呼呼的刮,满天飘舞着雪花,林妙音更冷了,整个人几乎快要冻僵了,头发上,睫毛上都挂着冰霜,四肢已经冻得快没有知觉了。 她咬着牙,忍着脚下的刺痛,艰难的站起来,向四下张望,这里空旷至极,除了皑皑白雪,什么也没有。 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不知道自己为何在此,不知道该往哪走,只能仓皇的站在原地,无助而惶恐的东张西望。 嘴唇冻得发紫,牙齿打着摆子,全身上下都在不由自主的哆嗦,从她口中呵出的一阵阵白雾,是这里唯一的温暖。 “音儿……音儿……”是顾北城的声音,她焦急的想回答他,可是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林妙音顶着风雪,寻声奔去,向前没跑多远,眼前一黑,重重的摔倒在了雪地里,渐渐地即将失去意识,突然,眼前出现了一道光亮,那光,温暖,耀眼。 顾北城发现林妙音的气息越来越弱,他急忙起身坐到床边,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心里一紧,怎么变得如此冷,他大声喊道:“音儿!音儿!” 看来是等不及不灵来了,顾北城一把将林妙音拽起坐在床上,运功用自己的真气护住她。 有顾北城的真气护着,林妙音的气息慢慢的恢复了起来,脸色也缓和了许多。 只是因为强行运功引发的那情人泪之毒,在顾北城的体内如万蛊噬心,痛不欲生,他只轻咳了一下,一大口血就从嘴里涌出。 林妙音眼前的光一出现,风雪就渐渐地停下,四周的冰雪也慢慢被融化了,原本空旷的冰天雪地,瞬间变成了一个仙境。 四周开满了鲜红色的蔷薇,一只闪闪发光的白色蝴蝶飞了过来,她摊开手,那蝴蝶扑腾着翅膀,轻轻的落在她的掌心,林妙音看着它微微一笑。 见不灵开门进来,顾北城强忍着剧痛,从嘴里挤出两个字:“救她!” 看着顾北城满头大汗,面色苍白的样子,不灵来不及多想,迅速为他封住穴道,塞了一颗药丸倒顾北城嘴里。 “还好我来的及时,再往来一步,我看啊,她还没死,你就要死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把你救活的!你要是就这么死了,我那颗爷爷不就浪费了吗?这么想死你早说啊!我就……” 不灵嘴里虽然唠叨着,手到没闲着,一会儿功夫,已经把药给林妙音服下了。 顾北城看着喋喋不休的不灵,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看着他微笑着说了一句:“谢谢。” “咳咳……”林妙音轻轻咳嗽了一声,顾北城满眼的心疼,伸手轻抚着她的脸颊,轻声唤道:“音儿……” 林妙音悠悠醒来,慢慢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见了顾北城,“顾北城……”她微笑着看着他。 “嘘……”顾北城凑近林妙音,双手捧住她的脸,“别说话……”然后温柔的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林妙音看着顾北城,情不自禁的抬起一只手,用指腹抚过他的脸,从额头到眉间,顺着鼻梁轻轻滑下,再掠过他的唇。 顾北城一下握住她想要收回的手,将她的掌心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林妙音能清晰的感觉到他的心跳,那是一颗为她而跳的心。 林妙音和顾北城深情的看着对方,他在她的眼里不仅看到了自己,还有那只为他一人点亮的星光。 顾北城凤眸微垂,悠悠侧首,一点点凑近,林妙音朱唇轻启,缓缓闭上了眼睛。 “咳咳……!” 两人一秒弹开,不灵一脸不高兴的瞪着他们,两手指着自己,“我难道是空气吗?我还没走呢!啊!真是……哎呦!”他使劲挠了两下头,叉着腰白了他们一眼,“受不了你们!” “不,不灵,你也在啊,我刚看到,不好意思啊。”林妙音的脸“唰”一下红到脖子,尴尬的“嘿嘿”笑了两声。 顾北城正襟危坐,有些难为情,心里还有一点点内疚,刚刚是真的忘了不灵还在这,“那个,不灵,今天谢谢你了。” “你俩别跟我说话!”不灵一副生无可恋,苦大仇深的表情,皱着眉,咬着下嘴唇,左手叉着腰,抬起右手用食指指着他俩不停的点了几下,走了。 不灵从顾北城寝殿出来,总感觉最近好像少了点什么,他的脑海里突然想起了舒窈,感觉好久没有看见她了。 一个婢女正在殿前洒扫,年纪看起来稍长不灵几岁,不灵对她招了招手,“那位姐姐,我想向你打听点事。” 婢女向他走了过来,“医官有何吩咐?” “咳……!”不灵左右看看,小声问道:“就是,最近怎么没看到东隅的舒窈公主啊?可知道她去哪了?” “回医官话,奴婢先前在夫人殿前洒扫时见过舒窈一次公主,其他的奴婢就不知道了。” 不灵若有所思,“哦……” “医官可还有别的吩咐?” “多谢姐姐,没事了,你去忙吧……”不灵转身走了几步,又折返回去,走到刚才那个婢女身边说道:“我不知道夫人的寝殿在哪,可否请姐姐为我带个路?” “奴婢这就带您过去……” 婢女把不灵带到庄姬夫人的寝殿院门口,就退下了,不灵正打算进去,就被殿外的护卫拦下了,“站住!何人?” “在下不灵,是刚入宫不久的医官。” 护卫把不灵打量了一下,“今日夫人并未宣医,来次何事?” “哦,我不是来找夫人的,我是来找舒窈公主的。”不灵从怀里掏出点银子塞给护卫,嬉皮笑脸的说道:“还望行个方便。” 护卫看着手里的银子,也嬉皮笑脸的说道:“行个方便?要进去?” “嗯!”不灵对着护卫眨巴着眨眼睛,还挤出一个甜甜的微笑。 那护卫往后退了一步,两指一挥,“扔出去!庄姬夫人的寝殿岂是你说进就进的!”才说完,两个小护卫上前就把不灵给摁住了。 “放手!放手!”不灵甩开那两护卫的手,“不进就不进,我自己会走!” 不灵转身,正整理着衣服,“不灵!”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殿内传来,他回头,舒窈正看着他,笑得特别灿烂,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的看她,原来舒窈笑起来,这么好看。 第一百零九章 恋恋可期(六)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舒窈看见不灵,提起裙摆,两步并作一步就朝着他狂奔过来,一把抱住不灵的腰,直接扑进了他怀里,不灵的心仿佛漏跳了一拍,他缓缓的抬起想要环住她的双手。 “放肆!”教授礼仪的嬷嬷呵斥了一声,“成何体统!” 不灵的手突然握成拳,迅速放下,把舒窈往后一推,自己也后退了一步,立马行礼道:“不灵见过舒窈公主!” 笑容在舒窈脸上僵住,她看着不灵,她没听错,他叫她舒窈公主,她也没看错,他推了她。 嬷嬷快步走了过来,对不灵点了个头,“奴婢是夫人贴身嬷嬷,负责教授舒窈公主礼仪,也好让公主与王上早日完婚,只是不知不灵医官何故在此处?” 大婚?和顾北城?不是兄妹?不灵心口如同被人硬生生抠了个洞出来,看着舒窈冷冷回道:“路过。” “不灵医官若无其他事,就请回吧!”嬷嬷看看不灵又看看舒窈,“来人,带公主回去。” 不灵手一拱,“告辞!”转身就走。 舒窈被婢女们拥着往殿内走去,她三步一回头,看到的是不灵决绝而去的背影,不灵出了院门,突然站住,回头看去,已不见舒窈的身影。 以前的他觉得只要活着,能终日与药材为伴就很好,即使独居深山,日子也过得逍遥,而现在却感觉有什么东西被人从心里抽走了,是他太贪心了吗?不该有那些痴心妄想。 夜幕悄然而至,风起,深秋的雨从来都是说下就下,一个人,一壶酒,几许相思,几点离愁,一段还没开始就要完结的故事。 不灵独自坐在药房的门槛上,背椅着门框,听着屋外的雨声,大口大口肆意的喝着酒。 没多会儿,酒尽,不灵醉了,摇摇晃晃的起身,踉踉跄跄的走向院中,抬起头,任由雨水打在脸上,身上。 只是,有些事情,喝醉了就真的能不去想吗?雨水,能把一切都冲个干净利落吗?是他错了,不该救她,更不该来这。 不灵回药房收拾好东西,来到顾北城寝殿门口,把一个白色药瓶交给了护卫,让他代为转交,自己连夜就离开了北黎。 不该有的期许,就学着遗忘,而遗忘最好的方式,便是离开,这不是懦弱的逃跑,是……体面的放过自己。 日夜总会交替,只是,春夏的夜比较短,而秋冬的夜有些长,如果你害怕,就抬起头看看夜空中的月亮,如果没有月亮也没关系,总有一颗星星会为你亮着,如果没有星星也没关系,因为再过一会儿,天就亮了。 顾北城刚起身,好几个婢女正在为他更衣,护卫就把药瓶送了进来,双手奉上,“启禀王上,昨夜不灵医官交代让把这个转交给您。” “嗯,他人呢?去给林姑娘请脉没?”顾北城拿过药瓶,这是医治情人泪的药,他顺手揣进了怀里。 护卫低着头小声回道:“不灵医官昨天夜里就离开王宫了。” 顾北城愣了一下,默默的走到寝殿外,仰望着外面的天空,几只鸟儿成群结队的从上空飞过,向着远方而去。 “王上,需要派人把不灵医官追回来吗?”护卫问道。 顾北城顿了几秒,平静的说道:“不必了,由他去吧。”然后,果断的直奔朝堂而去。 听说今日有重大的事需要商议,所以庄姬夫人也上了朝,只留下嬷嬷和几个婢女继续教授舒窈礼仪。 舒窈自然是没有心思学的,以前在东隅都没那么多约束,再说,她才不想当什么北黎王后,她现在的人生理想是有朝一日能嫁给不灵。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无比渴望像昨日那般,与不灵不期而遇,所以每半个时辰,舒窈都会不顾婢女和嬷嬷的阻拦去殿外看一看。 因为舒窈满怀期待和希望,她相信不灵会在某一个时辰,“路过”这里,今天她定要当面亲口告诉他,她不会嫁给顾北城,也不会当什么王后,她要的,就只有不灵一人而已。 半个时辰过去,又是半个时辰,舒窈兴冲冲的又要去殿外,这次却被嬷嬷拦下了,“公主今日为何总往殿外跑?” “我等人!”舒窈没好气的回完话,又准备去殿外。 嬷嬷站到她前面,就是不让她出去,“公主请自重,大婚在即,怎可再与他人私会?这要传出去,恐会有损公主您的名节,若是因此联姻失败,势必会影响东隅与北黎两国的盟约,还望公主三思而行。” 一时间,殿内众人齐刷刷跪下,大喊道:“望公主殿下三思!” “嬷嬷,可有儿女?”舒窈问道。 嬷嬷一听,吓得赶紧也跪下,“奴婢十岁进宫,后来受夫人恩泽,能伺候在侧,哪里来的儿女?” “那……如果我随便给嬷嬷指个男人,你可嫁?”舒窈俯身看着嬷嬷又问。 “这……这怎能一样?公主与王上乃是两国联姻,缔结秦晋之好啊!” “王上已有心上之人,本公主亦是如此,我与王上对月盟誓,早已结为异姓兄妹,又怎可再做夫妻?如此出尔反尔,你们能答应,月老还不答应呢!” 舒窈说罢,提起裙摆就要往殿外跑,嬷嬷一下扑上来,把她的腿紧紧抱住,“公主不能去!若执意如此,今日,今日便从奴婢的尸体上踏过去!” “我好歹是东隅的公主,你区区一个嬷嬷,也敢威胁本宫,才不吃你这一套,放开!”舒窈拼命想要挣脱嬷嬷的纠缠,不停的去掰开拽着她裙摆的手。 嬷嬷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抓得更紧了,联姻可不是开玩笑的,那可是国策,关系重大,所以,哪怕是死罪,她今日也绝不能放任公主出去。 “公主!奴婢求您了!您当真要逼死老奴不成?”嬷嬷忽然放了手,指着殿内的柱子,声嘶力竭的怒吼道:“公主若敢踏出大殿半步,老奴今日便一头撞死在此!” 舒窈一怔,绝望的往地上一坐,呆呆的看着殿外,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了她漂亮的裙摆上,这裙子是她精心挑选的,是穿给不灵看的…… 第一百一十章 皆是命数(一)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顾北城刚准备进殿上朝,就看到庄姬夫人一脸严肃的朝自己走了过来,他扫了一眼庄姬夫人身后的宫人,一个个垂着脑袋,像是挨了训斥。 “儿子参见母亲,问母亲安。”顾北城主动向前,毕恭毕敬的给庄姬夫人行礼,一脸的乖巧懂事模样,“不知母亲此时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庄姬夫人突然微笑了起来,“自然是为了来商议王上的婚事啊,王上莫不是忘了和亲之事?” “商议和亲?此等大事,母亲为何不提前与儿子商议?我……” 庄姬夫人笑着回道:“王上私自去南晋之事,可曾提前与我商议?私毁和亲之事,可曾提前与我商议?为了个女人做那么多荒唐事,又可曾与我商议?”她握住顾北城的手,轻柔的拍了两下,脸色一沉,转身进了大殿。 顾北城突然站起来,“此事不必在议!本王与东隅的舒窈公主,早已结为异姓兄妹!” 一语出,大殿之内炸开了锅,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声的议论纷纷,这又是什么情况?这王上是要闹哪出啊? 今天北黎的朝堂之上,隐隐的透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莫名的让朝臣们感到十分压抑和恐慌,庄姬夫人垂帘听政,而顾北城则黑着脸。 “今日前来听政,是为商议东隅与我北黎和亲一事,想想听听诸位臣工的想法。”庄姬夫人的声音,气势如虹,宛若泰山压顶,垂着的珠帘即使能挡住她的面容,也挡不住那与生俱来的威仪。 “王上!”又一个大臣站了出来,“臣等听说近日王上为了一个姑娘不思国事,不知可有此事?”说完,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林嵩。 姑娘?什么姑娘?怎么又冒出来一个姑娘?一些不知情的大臣更晕了,这事要传道东隅,让东隅王知道,指不定要闹出多大的误会来! 大臣们都不约而同的看向庄姬夫人,庄姬夫人此时倒是显得尤为镇定,坐在帘后一言不发,大家一时间开始琢磨起她的想法。 一个大臣慌忙站出来说道:“启禀王上,请恕臣直言,和亲乃是国策,岂是能说变就变的?还请王上一切以大局为重!” 众人跪,齐声道:“臣等不敢!请王上恕罪!” “不敢?本王看你们敢得很呐!”顾北城重新坐下,拍了一下桌子,“哼!” 顾北城把手紧紧的握成拳负于身后,脸色却波澜不惊,依然镇定自若,庄姬夫人静静的看着,这局面,本就在她的意料之中,也是她想看到的,她要让顾北城好好的听听! “不论这事是真是假,即使是真的,那也是本王的私事,怎么?连本王的私事也要一一向诸位爱卿禀报不成?” 白发苍苍的老臣抬起微微颤抖的双手,对着天空拱了拱手,老泪纵横的说道:“先王啊!是我等无能,没有辅佐教导好王上!我们愧对您的恩德,愧对北黎的子民!老臣,再无颜面苟活于世!先王呐!” 众人跟着也齐声喊道:“先王呐!”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臣蹒跚的站了起来,他可是北黎还未建立,就辅佐在先王侧的人,算得上顾羌的半个老师啊。 “王上,请听老臣一言,这里!我们的脚下,数不清埋了多少忠烈的英骨,也正是因为他们,才有了今天的北黎,我北黎的子民受尽苦难,好不容易才有了现在的太平,您忍心将这一切,付之一炬吗?” “北黎的苦难,那一件件,一桩桩,本王不曾忘,也不敢忘,国仇家恨,本王没有一刻不放在心上,你们大可不必如此。” 随后,顾北城起身,信步走到白发苍苍的老臣面前,瞥了他一眼,娓娓言道:“您是开国元老,为北黎所做的一切,那也是有目共睹,本王对您十分敬佩。 顾北城看着殿中众臣,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君父为了救他,战死沙场,这是他心里一辈子也无法治愈和忘记的伤痛,自责与愧疚瞬间将他的心占满。 有珠帘掩着,没有人看到庄姬夫人默默流下的眼泪,生为人母,又怎会不知儿子的心思,又怎会不想他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份幸福,可她不只是一个母亲,她还是北黎的庄姬夫人!顾北城也不仅仅是她的儿子,而是北黎至高无上的王! “别急,先听本王把话说完。”顾北城继续又向前走了几步,“本王想问问诸位,强人所难与成人之美,孰好?” 大臣们参差不齐的低语道:“自是成人之美好。” 您说的没错,和亲乃关乎两国邦交的国策,确实不可儿戏,但也正因为如此,本王才更加不能娶舒窈公主。” “王上啊!”白发苍苍的老臣正打算开口,顾北城抬手示意他等等。 “哦?是吗?你就不担心公主其实是东隅的细作?两国交恶,真的会因为一个已经嫁出去的公主而有所改变?”顾北城走到这个大臣身旁,拍了拍他的肩,摇摇头说道:“人,只会保护在意和喜欢的东西,这就是天性!” 顾北城急步走回王位坐下,义正言辞的说道:“世上之事,并非非黑即白,解决问题的方式,有很多种,舒窈公主早就心有所属,与其强人所难,不如成人之美!” “本王还想问问诸位,一个对本王甚至对北黎恨之入骨的王后,是你们所期盼的吗?这样的王后为北黎带来的,到底是祥和还是灾祸?” 一个大臣站了出来,“臣以为王上的顾虑有些多余,如若东隅当真将我北黎恨之入骨,是绝对不会舍得把唯一的公主送来和亲,即便真的恨透了北黎,也会因为公主是北黎的王后而不得不有所忌惮!” “说来听听……” “舒窈公主既然有心仪之人,不如,母亲便将那人收为义子,这样,既成全了舒窈公主,又信守了两国盟约,岂不美哉?” “王上此话何意?”庄姬夫人幽幽的问道。 顾北城慌忙起身,对着珠帘拱手道:“和亲之事,儿子有一计,可两全其美,望母亲应允!” “不可啊!” “我们怎么没想到呢?” 庄姬夫人回想了一下舒窈在宫中的表现,如果她猜的没错,顾北城所说之人,一定是不灵,医仙的徒弟,可解情人泪之毒,无父无母…… 朝堂之上又一次炸开了锅,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 “王上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义子?这办法好……” “这怎么行?不是胡闹么?” “哈哈哈,有意思!” “庄姬夫人肯定不会同意的!” …… 第一百一十一章 皆是命数(二)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大臣们相持不下,听完顾北城说的,庄姬夫人从珠帘后走了出来,朝堂之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她走到顾北城面前,端详了几秒,郑重的行了个礼,开口道:“遵旨!”然后带着大臣们目瞪口呆的诧异目光,优雅的转身出了大殿。 她说过了,顾北城是北黎至高无上的王,她说过,顾北城的决定就是北黎的决定,她还说过,顾北城可以自行决定一切,因为,她庄姬的儿子,才是王上! 庄姬夫人的一句“遵旨”,完全出乎了顾北城的意料,他原以为母亲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没想到竟同意的如此爽快,这反而叫他心中忐忑难安。 “遵旨!” 因为进宫日子短,再加上被护卫拿去了些,不灵离开王宫的时候,身上也没剩下几个钱。 下了朝,顾北城奋笔疾书,写了一道圣旨交给公公,“里面有不灵的画像,另外,本王还有一道口谕,你且附耳过来……” 公公凑近,顾北城耳语完,又补充道:“记得一定要敲锣打鼓大声的喊,大街小巷别有遗漏,看见他立刻带回来。” 不灵正在街上晃荡,看到前面围了好多人,也跟着跑过去想凑个热闹,人群里,只见几个大汉揪着一个少年不放,那少年身边还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老妇人。 “这怎么回事儿啊?”不灵问旁边一人。 本打算就此离开北黎这个伤心地,奈何囊中羞涩,自己又不会骑马,驾驾马车倒还凑合,可兜兜里的盘缠哪够买马车啊,租都够呛。 他思想来去,拉倒吧,反正懂医术,就先在这北黎城里呆段时日,等钱存够了再说吧,实在不行,还回那山洞去。 “十两!” 那少年边哭,边呵斥道:“你们不但没把我娘的病医好,吃了你们的药,我娘就死了,还冤枉我没给钱!呸!” “听说他娘吃药吃死了。” 不灵把前面的人扒拉开,走了过去,拍拍其中一个大汉的肩,“喂,他欠你们多少钱?” 那壮汉反手推了不灵一把,“你谁啊?少他吗管闲事,要管就赔钱!否则就滚一边儿去!” 不灵眉毛一挑,耸耸肩,“这可是你说的啊,行,我不管。”随后退开,走到一旁。 “哟,小兔崽子,找抽是吧?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大汉举拳就要朝少年打去。 不灵两只手把那壮汉的胳膊抱住,厉声说道:“都闹出人命了,你们还敢打人啊?还有没有王法?……” “你问我啊?我也不知道,不是你说的,让我别管吗?”不灵身轻如燕,轻松一闪,就避开了。 也不知道那些人是什么时候报得官,衙役很快就来了,“闪开闪开,都闪开!没事的都散了啊!” 只一息的时间,那大汉感觉胳膊有点痒,他挠了挠,这不挠不要紧啊,一挠,立刻奇痒无比,先是整条胳膊刹那间起满了无数细小的红疙瘩,然后那疙瘩转眼间蔓延的到处都是,脖子上,脸上,全都有了。 那壮汉一边挠,一边看向不灵,指着他怒吼道:“是你!刚才肯定是你!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愤怒的扑向不灵。 “报告官爷,我们都是晨风医馆的,因为那母子看病不给钱,掌柜的才派我们前来要账。”另一个壮汉指着少年说道。 一听晨风医馆,捕头的态度瞬间三百六十度大转变,对那少年说道:“快点的,把钱给了。” “官爷,你们可算来了,喏,就是那个人,刚刚不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我身上突然就起了好多疙瘩,大老爷,你们要替草民做主啊!” 壮汉刚要靠近捕头,身旁的衙役就用刀把顶住了他,捕头捂着鼻子,一脸嫌弃的说道:“听得见,别离那么近!”走向其他几个壮汉问道:“你们哪的人啊?做什么的?在这干嘛?” 不灵走过去推了捕头一把,“你怎么办事的?有冤情啊大哥!人家娘都死了,你叫他给什么钱?” “噌噌噌……” “我带我娘来看病,本来还好好的,可是,我娘吃了他家的药,第二天就死了!我今天是来找他们说理,结果被冤枉说欠钱不给!”少年给衙役跪下,“请大老爷为我们做主!” 捕头根本就没听,他也不在乎那少年说的什么,是不是有冤情,不耐烦的冲少年嚷嚷道:“叫你把钱给医馆没听见?” 热闹非凡的锣鼓声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一个公公高声道:“传王上口谕:不灵,你个臭小子,赶紧给我滚回来乖乖做你的王爷,天黑之前看不见你,本王就把舒窈公主嫁给别人!” 不灵一愣,他没听错吧?做王爷?北黎的王爷都这么随便的吗?我的天呐!什么情况这是?不管怎样,这狗屎运来的倒是时候! 衙役们拔出刀前后左右把不灵围住,捕头走向他,使劲拍打了几下不灵的脸,嚣张的说道:“你是哪根葱啊?活腻了是吧?在这条街,老子就是王法!” “咚咚锵,哐!咚咚锵,哐哐!……” “好说好说,咳……”不灵转头看向衙役,“现在知道我是哪根葱了吧?” “小人该死,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说着还不忘自己抽自己嘴巴子。 “你惨了……”不灵对着捕头挤了下眼睛,捕头一头雾水,不灵连蹦带跳,举起双手不停地挥舞着,高声吼道:“喂!小爷我在这!我在这!” 公公赶紧下马,急急的跑了过来,对了对画像,果真是不灵,连忙行礼道:“奴才见过王爷,请王爷即刻回宫!” 不灵拍拍公公,“那什么,这里好像有冤案,找个,找个比他官大的,查查,还那少年一个公道。” 这下,捕头腿都吓软了,脚下一踉跄,站都站不住了,赶紧跪地扣头,“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不灵握住捕头的手,慈祥的看着他,悠悠的说道:“唉……别这样,打坏了怎么办?毕竟你是这条街的王法。” “嗻!” “我先走了,你的事情,找他们,自有人给你做主!后会有期!”随手掏出身上的银子,递给少年,“这钱你拿着给你娘打点后事吧。” 少年没再多话,扣头致谢,他使劲的记住了不灵的脸,记住了这位王爷。 第一百一十二章 皆是命数(三)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舒窈侧身蜷缩着坐在庄姬夫人寝殿门口的台阶上,双手抱膝哭的特别伤心,嬷嬷和几个婢女正安慰她,见夫人回来了,赶紧行礼,舒窈一秒收了眼泪,起身迎接,庄姬夫人还没走到她跟前,就瞧见她的两个眼睛肿的像桃子一样。 虽说舒窈礼数不是那么周全,但毕竟是东隅的公主,庄姬夫人知道东隅王最宠这个女儿,所以看在她父王的份上,只要不是犯了什么大错,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庄姬夫人走过去,拉起舒窈的手,柔声问:“嗯?这是怎么了?谁欺负我们公主殿下了?”嬷嬷和婢女一听,赶紧跪下,庄姬夫人用手指着嬷嬷和婢女们问道:“是你?你?难道是你?” 见嬷嬷不语,小婢女们更加不敢说话,只一个劲的摇头,舒窈公主,未来的王后,哭着喊着要私会外男,这种事,就算借她们一百个胆,打死也不敢说啊。 庄姬夫人拉着舒窈一同入殿,她往殿中矮几后的蒲团上一坐,舒窈则规规矩矩的站在矮几前,垂着眼眸,憋着嘴,全身上下都写满了委屈。 “说说吧,何事哭的如此伤心?”庄姬夫人端起茶碗,抬眼瞥了一眼舒窈,用衣袖掩着,呷了一口,然后不紧不慢的,将茶碗轻轻放在矮几上。 舒窈“咚”一声跪下,哽咽着说道:“舒窈不能嫁给王上,望夫人成全!” “哦?为何不能?”庄姬夫人心里跟明镜似的,她之所以有此一问,无非是想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即使不是不灵,如果公主与那人是真心两情相悦,倒也不是不能成全。 只要最后是庄姬夫人想要的结果就可以了,毕竟,得一步一步走,这棋才能下完,在变化莫测的棋局里,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我……”舒窈咬着嘴唇,低下头,眼神游离不定,紧紧的捏着裙摆,迟疑了片刻才小声答道:“我知道和亲是多么大的事,可是,我不想勉强自己与不爱的人相伴到老,我只想用自己的余生去陪伴心仪之人!”舒窈叩头道:“请夫人成全!” “你的意思是,你要私毁和亲?这会带来什么后果?你可想好了?你就不怕……我北黎的铁骑踏上你东隅的土地吗?” 正说着,一个公公小跑进来,在庄姬夫人耳边低语了几句,庄姬夫人看着矮几上的茶碗,微微挑了下眉,“嗯……不喜欢城儿没关系,我啊,其实还有一个儿子,明天让你们见见吧。” “还有一个儿子?夫人!我……” “和亲事关两国盟约,你作为公主,当知这盟约,关乎的,是千千万万条无辜百姓的性命,盟约若毁,便会狼烟四起,那是你想看到的吗?”庄姬夫人看着舒窈,身逢乱世,都是那局中之人,谁也别想置身事外。 “公主还是好好准备一下,与我那小儿子见见吧,万一你相中了呢?”庄姬夫人手指轻轻一挥,“今天先这样吧,我也累了,你且随嬷嬷回你的寝殿去吧。” 等舒窈跟着嬷嬷走远,庄姬夫人看都没看,从发髻上随手取下一支簪子,递给婢女交代道:“把这簪子找个盒子装好,送去给林姑娘,另外,传我口谕,让她明天同王上一起早点到大殿,不要误了早朝的时辰。” “是!” 说完,庄姬夫人起身独自来到寝殿内的花园里,弯着腰,把白玉簪凋落的花瓣,一片一片的拾起来,放进了一个盒子里,那盒里的花瓣已经装了一半。 庄姬夫人装好花瓣,把盒子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小心的扣好盒盖,微微侧首,轻轻的把脸依偎在盒子上,用手指温柔的抚过盒子,眼泪顺着眼角无声无息的滚落。 借一缕,岁月静好,年华无期。 谱一曲,春花秋月,只争朝夕。 画一笔,江山如画,相思无题。 她也有想要用余生陪伴的人啊,只是,那人如今,成了天上的一颗遥远的星星,唯有这满园的白玉簪,还残留着他手上的温度。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另一边,林妙音接过婢女手中的盒子,迫不及待的打开一看,是一支羽毛状的金簪,精雕细琢,十分华贵漂亮。 顾北城来看林妙音,见她满脸欢喜,忍不住问:“什么事这么开心?” “是夫人,夫人差人送了一支簪子给我,还带来了口谕,让我明日早朝时与你同去。” 顾北城从未见过庄姬夫人送别人东西,这还是头一次,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定是母亲默许了他与林妙音的事,也是,不然,又怎么会让他带着她一起参加封王典礼。 林妙音说着就打算把簪子拿去收起来,顾北城一把拉住她,接下盒子,将簪子取了出来亲手为林妙音带上,“这是母亲送你的,意义不同一般,务必要好好保管,别弄丢了。” “嗯!”林妙音歪着脑袋,调皮的问:“怎么样?我好看吗?” 顾北城微笑着看着她,抬手轻轻顺了一下林妙音鬓边垂着的发丝,突然把她拉进怀里,紧紧的抱着,低头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温柔的说了一句:“好看。” 林妙音慢慢抬起手,轻轻的环在顾北城的腰间,顾北城一手揽住她,一手把她的下巴微微抬起,两人的嘴唇,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靠近。 她在顾北城的吻里仿佛看见了十里桃花,感觉到了他心中的那片山清水秀,这是林妙音第一次如此近的,如此近的拥有属于她和他的日月星辰。 她与他初见时,他一袭鹤纹白色锦袍立于暖阳下,温润如玉,如谪仙一般的翩翩少年,美好的不像话。 他记得与她第一次并肩坐在柳树下,那天她如同画中仙子初入这凡尘,洒开的裙摆,宛若一朵花,盛开在他心上。 时间如果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哪管他什么恩恩怨怨,哪管他什么是是非非,只是,命运难算,命途多舛,都是故事中的人,有些事,自己说了不算。 第一百一十三章 皆是命数(四)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翌日,林妙音特别用心的打扮了一番,还戴上了庄姬夫人昨日送她的簪子,兴高采烈的跟着顾北城一起去了大殿。 顾北城在殿中正襟危坐,因为是不灵的封王典礼,庄姬夫人与林妙音一左一右,面对面坐在顾北城前面,舒窈是和庄姬夫人一同来的,坐在夫人的右手边。 舒窈不是太关心这些,她不停的用目光在大殿上寻找不灵,没有人告诉她不灵先前离开过王宫,也没有人告诉她今天即将封王的人是谁。 今天的典礼,还是宫人们窃窃私语的时候,被她听到,这才晓得是庄姬夫人为刚认下的义子封王的日子,这个人怕就是庄姬夫人说的另一个儿子了吧。 在大殿里看了一圈也没见着不灵,舒窈觉得很是奇怪,好歹不灵也是医官,为何迟迟不见他,难道……她偷偷瞄了一眼庄姬夫人,不会的不会的,她好像没有说过心仪之人是不灵吧,一定是她想多了。 舒窈一回神,与林妙音的目光相接,林妙音瞧舒窈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便微笑着对她点了个头,顾北城看林妙音从坐在那就没理他,心生不悦。 庄姬夫人意味深长的瞥了林妙音一眼,转头对顾北城说道:“王上,吉时已到,可以开始了。” 顾北城对公公点了一下头,示意他典礼开始,公公走上前去,开亮了嗓,说道:“吉时到,宣不灵觐见!” 殿内众臣纷纷向身后的殿门看去,舒窈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转头看着庄姬夫人说道:“不灵?” “嗯。” “他他,他,他就是……”舒窈惊诧的瞪大了眼睛,指着从殿外款款而来的不灵,难怪大殿之上找不到他。 庄姬夫人微笑着说:“没错,他就是我刚认下的义子。” “臣,不灵,叩见王上,叩见庄姬夫人!”不灵抬起双手,掌心向下相叠平举于胸前,分别对着顾北城与庄姬夫人三叩首。 伴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位公公手里捧着个托盘,托盘里面放着一块令牌,从殿外迈着小碎步而来,停在了不灵身边。 庄姬夫人起身,亲自将令牌交到不灵手里,淡淡一笑,“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谢夫人!谢王上!”不灵行礼。 “不灵,从今往后,你可就是我北黎的王爷了,万事当谨言慎行!另外,你既从小没有姓氏,那本王便把黎字赐给你做封号如何?”顾北城说道。 “黎?黎王?”不灵开心的点点头,“不错不错。”还瞄一眼舒窈,舒窈假装不在意,没有正眼瞧他,只用余光偷偷的看着。 不灵想起顾北城的那道口谕,像是要把舒窈指婚给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期待,而舒窈呢?想起庄姬夫人说的话,脸一下子红了,心跳个不停,她没想到庄姬夫人的另一个儿子,居然说的是不灵。 庄姬夫人看了看林妙音,睨了一眼她头上的簪子,高声说道:“我好久没有像今天这么高兴了,今日北黎,双喜临门!” 顾北城与林妙音相视一笑,这第一喜嘛,自然是北黎从此多了个黎王,至于第二喜,怎么想都应该是他俩的婚事了吧,昨日庄姬夫人还亲赐了簪子。 “来。”庄姬夫人走向林妙音,把她带到殿中,握住她的手问到:“我送你的簪子可还喜欢?” 林妙音有些害羞的“嗯”了一声,“谢夫人赏赐!” “喜欢就好。”庄姬夫人拉着林妙音的手,面向群臣宣布道:“我,庄姬,今日不但收了不灵为义子,同时,我还有一件事要宣布,林妙音从今往后,就是我的义女,赐封号安宁。”庄姬夫人话音刚落,一个婢女就把公主令端了过来。 “等一下!母亲且慢!”顾北城起身奔过去,把庄姬夫人拉到一边,小声问道:“母亲是不是说错了?怎么是义女?” 庄姬夫人拨开顾北城抓着她胳膊的手,眨眨眼睛说道:“没错啊,我说的是义女啊,不然是什么?王上要做的事,我可从来没有阻拦过。” 顿了一下,庄姬夫人哀怨的看着顾北城问道:“母亲实在是喜欢这丫头,想让她时时陪在我身边,母亲老了,就想有个可心的人,说说话,解解闷,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心愿,也不可以吗?” “可以!我愿意!”林妙音本就孝顺,看着庄姬夫人,又想到了自己的娘亲,心里一阵酸楚,她爱顾北城,所以,在心里,早就把庄姬夫人看作自己母亲一样尊敬,不论是义女还是别的什么身份,都不影响她爱顾北城啊,自然爽快的就答应了。 顾北城皱着眉,愤怒的瞪着林妙音看了许久,在南晋做质子时,他见识过女子的薄情,但他总觉得那是迫不得已,可如今,昨天还你侬我侬,今天转眼就愿意喊他王兄,顾北城怒冲冲的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去吧,替我安慰安慰他。”庄姬夫人拍拍林妙音的手。 下了朝,庄姬夫人站在城楼上远眺,没多会儿,旦傅上来了,庄姬夫人悠悠的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此处?” “臣记得先王心情郁结时,就喜欢在此处远眺。”旦傅想了想,接着说道:“恭喜夫人,又得一虎狼之师!近日以充实布防为由,将林家军打撒尽数纳入军中,夫人应该高兴才是啊。” 庄姬夫人长舒一口气,“我啊,就信你一人,总算是有个好消息了,城儿最近,越发冥顽不灵了。” “夫人,要是把舒窈公主嫁给黎王,东隅王向来宠爱这个女儿,怕是不会同意,这万一……” 庄姬夫人转身看着旦傅,微笑着问道:“他会同意的,他怎么扭得过他女儿,这事儿,无需我们费心。” “那这婚事儿?”旦傅欲言又止。 “国师觉得该如何?” “臣以为,能拖则拖,望梅止渴,有所求之人,最为听话,这样就可以让舒窈公主安安心心,心甘情愿的待在北黎。”旦傅拱手道。 庄姬夫人伸了个懒腰,扭了扭脖子,“还是国师懂我心,我都后悔了,当初就不该同意你去南晋,那时候要是把你留下来教导城儿,该多好啊。” “夫人说笑了,当初若去南晋的人不是微臣,那后来的事,便都不同了,也许夫人又会后悔,没有让臣去南晋。”旦傅打趣道。 “哈哈哈……国师说得有理!”庄姬夫人突然收住笑脸,沉声说:“你立刻派人把我收林妙音做义女的消息,送到南瑾言的耳朵里。” “微臣明白……” 第一百一十四章 皆是命数(五)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算上今天,苏柔嘉嫁给南瑾言已有三日了,按照祖制,是要回门的,可是南瑾言只字未提,也没见他命人准备回门礼。 也是,现在两人都不同屋而寝,就她和他这样的关系,太子殿下又怎么会陪她回门呢,可是若不回去,苏家岂不是要沦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柄? 苏柔嘉是绝不能让苏家,让父亲难堪的,所以,她决定就算没有南瑾言,她一个人也要回去,到时候就说太子殿下政务繁忙,实在是抽不开身。 一大早苏柔嘉就把寝殿翻了个遍,虽然赏赐不少,可留在她这里的,大多都是女儿家的东西,虽贵重,但作为回门礼,也太不合适了。 她想了想,打算自己去置办一些,因为嬷嬷伤势未愈,现在还下不得床,苏柔嘉换上了一身南瑾言的衣服,带了两个婢女准备偷偷溜出宫去。 自从某人被木瓢砸了以后,原本放在寝殿里的新榻也被迅速搬到了书房里,算是在区域上与苏柔嘉彻底划清了界线。 南瑾言昨夜在书房看折子,又看睡着了,一觉醒来,天都亮了,这一夜,睡得他腰酸背痛,这新榻终究是比不上睡惯的旧床啊。 他从书房出来,准备去用早膳,远远的就看见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以为闹了贼,仔细一看,原来是苏柔嘉和两个婢女。 南瑾言绕过去,悄悄的跟在她们后面,两个婢女看见了,吓得一声不敢吭,连忙跪下,瑟瑟发抖。 “太好了,现在这里没有护卫,我们快走!”苏柔嘉紧张的注视着前面,小声的说完,还挥了挥手。 南瑾言轻轻走进苏柔嘉,凑到她耳边小声的答道:“好!” 一听是南瑾言的声音,苏柔嘉倏地回头,脸色都吓白了,通过上次的事情,她深深地明白,她与南瑾言之间,绝不是可以互开玩笑的关系。 “你……”南瑾言瞄了一眼宫门的方向,又打量了一下男子打扮的苏柔嘉,“这是准备去哪啊?” 苏柔嘉刚要跪下,南瑾言把她扶住,又立马收回手去,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衣服,“免了,许你站着回话。” “谢殿下,臣妾……臣妾是想出,出宫一趟……”苏柔嘉的声音越说越小,也不敢抬眼看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手心里直冒冷汗,她好像又闯祸了…… “出宫?”南瑾言忽然伸手拉住苏柔嘉的腰带,往前轻轻一拽,她整个人不由自主的朝南瑾言靠了过去。 苏柔嘉本能的抬手撑住,南瑾言瞟了一眼她放在他胸口的双手,盯着她冷声问道:“干嘛去?” 她害羞的立马缩回了手,现在和他离得太近了,再加上南瑾言这样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苏柔嘉觉得很不自在,只好慢慢别过头去,小声答:“置办点东西……”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南瑾言从小在这深宫之中长大,每日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就怕一不小心行差踏错。 看着眼前的苏柔嘉,他实在找不到一个可以说服自己不去怀疑的理由,只是他很好奇,苏柔嘉为何要假冒他。 “缺什么可以告诉本宫,自会派人替你置办,只是……”南瑾言绕着苏柔嘉走了一圈,一边走一边仔细的上下打量着她,“你为何假冒本宫?” 什么?假冒?苏柔嘉茫然的瞪大眼睛,“我没有假冒啊……” “你穿着本宫的衣服还敢狡辩!” 苏柔嘉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臣妾是觉得男装出宫方便一些,并没有要冒犯或者假扮殿下,还望殿下明查!” 南瑾言怀疑的看着苏柔嘉,就像在看一个细作,“既然如此,那一起吧,本宫陪你去。”说罢,向站在远处等候的公公招了招手,公公慌忙朝这边跑来,南瑾言高声说道:“备车!本宫要出宫。” 马车上,车厢轻摆,南瑾言透过左右两边的车窗,谨慎的观察着周围的情况,“本宫最后问你一次,你出宫干嘛?”转头看着苏柔嘉,淡淡道:“你现在说实话,还不算晚,说吗?” 苏柔嘉平静的斜了南瑾言一眼,一言不发,默默的往边上挪了挪,轻轻把头靠在车窗边,看着窗外。 街上热闹极了,炊烟袅袅,酒香四溢,叫卖声此起彼伏,吆喝声不绝于耳,卖糖画的周围围着不少舔着嘴的孩童,一个小贩手里拿着拨浪鼓“咚咚咚”的摇啊摇。 “殿下,我可以下去逛逛吗?”苏柔嘉一脸期待的看着南瑾言。 南瑾言嘴角微扬,“嗯,当然。” “停车!”苏柔嘉微笑着看着南瑾言,“殿下也一起吧!” 苏柔嘉觉得不应该是这样,不论这场婚姻的起因是什么,事实是她已经嫁给南瑾言了,他们是夫妻啊,不是吗? 南瑾言跟着苏柔嘉下了车,苏柔嘉东张西望了一番,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个卖冰粉的小摊,转头问南瑾言:“殿下吃冰粉吗?” 还没等南瑾言回答,不过,她也不需要他的回答,“我请你。”苏柔嘉拉起他的手,朝那小摊走了过去。 “二位公子,吃点什么?”小贩热情招呼。 苏柔嘉拉南瑾言落座,“老板,麻烦给我们两碗冰粉,谢谢。” “呀,是姑娘啊,刚刚把您错认成公子了,我说怎么这么俊俏。”说话,老板已经端来了冰粉,“二位慢用。” 苏柔嘉舀了一勺送入口中,一脸激动的说道:“唔……好吃,比宫里的好吃,你尝尝。”顺手又舀起一勺送到南瑾言嘴边。 南瑾言竖起两个手指挡开了苏柔嘉的勺子,“你吃你的。”然后自己舀了一勺,确实好吃,眨眼间,他一碗吃完了。 “走吧……”苏柔嘉起身,拿出荷包准备付账。 南瑾言直接扔了个碎银子给老板,“不必找了,冰粉不错。” “这多不好意思,说好我请的。”苏柔嘉掏出银子递给南瑾言,“喏,刚刚的冰粉钱。” “不用了,就当是本宫请你。”南瑾言信步往前走去。 苏柔嘉看着他的背影,会心一笑,匆匆赶上去,与南瑾言并肩而行,南瑾言用余光悄悄看了一眼走在他身边的这个小姑娘。 第一百一十五章 皆是命数(六)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接下来,殿下想去哪里?”苏柔嘉问道。 南瑾言奇怪的看着她,“你不是要出来置办东西的?你问我?” “可是殿下不是说缺什么只要告诉你,就会派人给我买吗?” 南瑾言用看贼的眼神看着苏柔嘉,问道:“所以呢?” “嗯……让我想想。”苏柔嘉抬头看看天,天朗气清,又四下看了看,“殿下,你在这等我一下,哪都别去啊。” “嗯。” 苏柔嘉往前跑了几步,又回头喊道:“哪都别去啊!别乱跑啊!” “知道啦!”南瑾言皱着眉,不耐烦的回了一句,看着苏柔嘉急匆匆跑开的样子,“噗嗤”一笑。 等了一会儿,不见苏柔嘉回来,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她回来,南瑾言竟有些不安,他顺着苏柔嘉去的方向一路寻了过去。 走了一段,发现她站在一个卖纸鸢的小摊前,正趴在桌上,俯身握着笔在写着什么,南瑾言轻轻走到她身后。 那是一个空白的蝴蝶形状的纸鸢,苏柔嘉在上面画了一颗梅子树,树上结满了梅子,树荫下还有两只飞舞的蝴蝶,栩栩如生。 待她画好,苏柔嘉又提笔在空白处落下两个字:长风。 南瑾言忍不住自语道:“长风?” 苏柔嘉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也不知道南瑾言几时站在自己身后的,“殿下……?”她没发现刚刚不小心在长字上面空白处划了一撇。 “哦豁……”南瑾言指指她的纸鸢。 苏柔嘉看着那多划的一笔,心里有些许失落,但还是微笑着说道:“算了,没关系,以后再……” 南瑾言突然从苏柔嘉身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犹豫了一下,借着多划的那一撇,一起在纸鸢上写了个:似。 苏柔嘉看着赫然跃于纸鸢上的三个字:似长风。霎时间恍然大悟,原来,南瑾言看懂了,他刚刚的犹豫,是因为他本来想写“深情似长风”吗? 她只写了长风二字,是因为她只敢那么写,而南瑾言没写的那两个字,是他……不想写吧,因为他没有。 “该走了……”南瑾言转身,苏柔嘉拉住他的手,南瑾言回头,苏柔嘉把纸鸢递给他,笑嘻嘻的说:“这个送给殿下,感谢殿下今天陪我逛了这么久。” 南瑾言看着苏柔嘉手里的纸鸢顿了一会儿,慢慢抬手接了过来,又瞧了一眼,“画这么丑。” “不要还给我……”苏柔嘉立马上手就抢。 南瑾言一只手把纸鸢高高举过头顶,另一只手指着苏柔嘉,瞪着她说道:“再抢杖毙!” 苏柔嘉抱着手,气鼓鼓的看着他,南瑾言轻轻用指关节敲了一下她的头,“走了。”转身朝马车方向走了。 “啊?这就要走了?我还没玩够呢!”苏柔嘉追在他身后大声抱怨道。 南瑾言走在前面,大声问她:“那你想怎样?” “再玩会儿行不行?” 南瑾言抬起手,头也不回的摇了摇,“不行!” “为什么?” 南瑾言忽的停住,一脚踩着车辕,一脚站在梯凳上,转身,嘴角挂着一抹坏笑,调侃道:“夫唱妇随。” 苏柔嘉愣了一下,夫唱妇随吗?连今天是归宁日都不知道,她也不打算提醒南瑾言,反正半日已过,就这样吧。 车夫问道:“殿下,现在去哪?” “苏府。” 苏柔嘉惊讶的看向南瑾言,她没听错吧?“苏府?” “干嘛这样看着本宫?”南瑾言整理了一下衣冠,“难道你不用回门么?” 苏柔嘉一下扑过去,开心的抱住南瑾言,激动的说道:“谢谢殿下!谢谢殿下!可是……”她一拍额头,“回门礼还没准备,本来我是想出来置办的。” “回门礼一早应该已经送过去了吧。” 南瑾言想起昨晚公公提醒他今日要回门,还再三叮嘱让他不要忘了,他晚上把礼单写好,今天一早就拿给公公了,本打算去寝殿叫苏柔嘉的,刚出书房就看到她要偷溜出宫。 因为是归宁日,本以为她应该更加重视才是,结果她还穿着他的衣服,两手空空往外跑,十分可疑,本能告诉他,这苏柔嘉定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瞒着他。 原以为跟着她一起出来会发现点什么,可是出来半日也不见有异常,想起她说要置办东西,多半是不敢告诉他回门的事情,打算自己偷偷出宫买。 谁曾想这苏柔嘉玩心还挺重,他要是由着她,估计她今天能玩到天黑,就算想在宫外玩,也要先回门啊,南瑾言看着她,到底是不是大家闺秀啊,不禁摇摇头,“啧啧……” “好开心啊,没想到殿下竟然记得归宁日。”苏柔嘉满脸欣喜的看着南瑾言,眼睛还眨巴眨巴,忽闪忽闪,一副娇娇滴滴,可可爱爱的样子。 南瑾言脑海里跳出的是她扔木瓢时候的画面,快速的瞥了一眼她,咽了下口水,一股寒意从后脑勺顺着脊椎骨贯穿而下,特别想伸手把苏柔嘉的脸推了转过去。 大概半柱香的时间,马车停在了苏府门口,苏庭敬带着所有家眷和仆役已经候着了,见南瑾言的马车来了,行礼齐声道:“恭迎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 霎时间,苏府门外“噼里啪啦”鞭炮声响起,锣鼓喧天,一对狮子欢腾的舞了起来,好多老百姓前来围观凑热闹。 两人一前一后从车厢里躬身出来,南瑾言自然的牵起苏柔嘉的手,扶着她从马车上下来。 苏庭敬一看,女儿竟一副男子打扮,瞟了苏柔嘉的母亲一眼,苏夫人赶紧上前,对着南瑾言行礼道:“是臣妇教女无方,让殿下见笑了。”然后看着苏柔嘉小声斥责道:“你还不快请殿下恕罪,哪来的衣服?你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这是本宫的衣裳,她喜欢,便就让她穿了,平日在宫里规矩多,难得回娘家,可随意些也无妨。”南瑾言转身把她腰一揽,一脸宠溺的看着苏柔嘉,“要怪,就怪本宫太惯她了。”然后掐了她一下,苏柔嘉看着南瑾言咬着后槽牙,笑眯眯的点点头。 “好好好!看你们恩爱有加,我们也高兴,太子殿下,请!”苏庭敬手顺着门内一摊。 南瑾言在苏柔嘉耳边悄声说:“好好表现,不然杖毙。” 第一百一十六章 皆是命数(七)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入府时,苏庭敬故意放慢脚步,小声在管家耳边交代道:“你吩咐下去,没我令不开宴,等会儿你就在书房外悄悄的等着,听见我咳嗽一声,再敲门通禀宴席开始。”管家没说话,拱手行了个礼,默默的从人群中抽身离开了。 然后又给苏夫人使了个眼色,让她支开苏柔嘉,苏夫人赶紧上前,握住苏柔嘉的手,看着南瑾言说道:“几日不见,心中甚是想念的紧,这会儿的,趁宴席尚未开始,臣妇想与太子妃殿下说说体己话,不知太子殿下可否恩准?” 苏庭敬还没等南瑾言开口,便抢先说道:“你就是妇人之见,此等小事,殿下又怎会不允?” “既然苏相都这么说了,本宫若再说什么,岂不成了那妇人?”南瑾言转头看向苏柔嘉,微笑着问道:“本宫说的对不对啊?” 苏柔嘉不语,看着南瑾言僵硬的笑了一下,苏庭敬负手“哈哈”大笑了两声,“没想到太子殿下也是个风趣之人啊!这样,她们叙她们的,殿下与老臣也书房一聚如何?” 南瑾言轻快的“嗯”了一声,带着玩世不恭的表情答了句:“甚好。” 苏庭敬手一摊,“殿下,请!” “那就有劳丞相带路了。” 南瑾言跟着苏庭敬来到书房,刚进门,就看到房中的圆桌上放着一个酒壶,两个酒杯,只是这壶,好生眼熟。 “苏相眼光不错啊,这书房之中都是宝贝。”南瑾言嘴上说着,眼睛环视着四周,手从桌面滑过。 这书房墙上挂着的几副字画,可都是名家的真迹,桌椅也是上好的楠木,还有价值连城的摆件,苏府外面看上去朴素无华,这里却如此惊艳。 苏庭敬陪着笑脸说道:“臣就图个高兴,大多都是赝品,不值几个钱,殿下若是有喜欢的,自取便是!一家人不必客气!” “丞相有话不如开门见山。”南瑾言往桌边一坐,端起酒壶打开盖子闻了闻,“好酒。” 苏庭敬坐到南瑾言身边,指指酒壶,“上等太清红云浆。”看着南瑾言说道:“好酒配好壶,老臣依稀记得曾经大皇子就喜欢用这种壶,不过,说到喝酒,殿下才是行家啊!” “丞相到底想说什么?”南瑾言拿起一个酒杯,看着手里的杯子,悠悠把玩。 苏庭敬为南瑾言斟了一杯酒,然后,掏出一个小纸包放在桌上,用手指摁着,慢慢推到南瑾言面前,“此物,殿下可认得?” “是什么?”南瑾言拿起来闻了闻,是……是芸香的问道,他心里咯噔一下,但丝毫没有慌张,“这不过就是一包芸香,再普通不过的草药,本宫还以为是什么稀世珍宝。” 苏庭敬笑着,阴阳怪气的说道:“这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臣听说,这若用错了地方,能要人命。” 他看了看南瑾言,接着说道:“当初前太子薨世之后,在其房中发现了少许混入了芸香的酒,有人看到与前太子饮酒之人与殿下极为相似。” “所以,苏相这是在怀疑是本宫杀了自己的皇兄?”南瑾言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荒谬!” 苏庭敬立即接过话,斥责道:“是啊,老臣也觉得荒谬,那人肯定是疯了,所以微臣已经将他与皇后关在一起了,哦,对了,之前呆在皇后冷宫里的那个嬷嬷,微臣看她年迈,便赏了些银子,已经放她出宫去了。” “你说什么?”南瑾言怒视着苏庭敬,手紧紧的捏着杯子,那可是他的教养嬷嬷,他的人,苏庭敬也敢动,“此事,为何现在才报?” 苏庭敬拱手道:“臣以为,不过是又抓了个疯子,冷宫里换个奴婢而已,此等小事,怎敢惊动和劳烦殿下?” 南瑾言放下酒杯,冷“哼”一声,“那依苏相的意思,何为大事啊?”南瑾言睨了苏庭敬一眼,“本宫,洗耳恭听。” “如今圣上龙体欠安,顾不得朝政,殿下日理万机,看着着实不忍,我们做臣子的又怎敢苟且偷闲,为了殿下和社稷着想,特请殿下明日向陛下言明,允许设立辅政大臣。”苏庭敬突然跪下。 南瑾言“腾”一下站了起来,咬着牙说道:“本宫要是不同意呢?” “那老臣只能奏请陛下将大皇子突然薨世的死因,重新彻查!” 好大的胆子!那苏庭敬竟敢觊觎南晋的天下!南瑾言愤怒的抬手往桌子上“啪”一拍,“皇兄乃是失足落水而亡,当初仵作早已验过,怎么?苏大人是要掘了我皇家陵寝不成?” “殿下是不敢承认自己做过什么吗?”苏庭敬缓缓站了起来,“若没有确凿的证据,老臣今日怎敢站在这里?” “哈哈哈……”南瑾言往书房门口走了几步,负手言道:“且不说我敢不敢承认,大皇兄的死与本宫没有半点关系,就算有,凭你,又能奈我何?” 南瑾言侧首,透过眼角瞥了一眼身后的苏庭敬,“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不知道苏大人担不担得起这谋逆的罪名?” “唉,可悲啊,苏柔嘉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父亲?辅政大臣?”南瑾言摇摇头,“你想得到美!”说完,夺门而出,扬长而去。 管家在书房外猫了许久也没听见自家老爷的咳嗽声,只见太子怒气冲冲的出了书房,他慌忙跑到书房门口小声问道:“老爷,开席么?” “开!” 说完,苏庭敬马上提笔写了一道折子,差人送进了宫,递到了南萧手里。 南瑾言从书房出来,谎称宫中有急事需等他立刻处理,饭都没吃,就先行一步,回宫去了。 他本想着一回宫,就去找父皇说明事情原委,让父皇不必打理苏庭敬设立辅政大臣的要求,怎奈自己还是晚了一步! 南瑾言的马车刚进宫门就被侍卫拦下了,他知道今夜难免会有一劫,所以离开苏府的时候没有告诉苏柔嘉,即使苏庭敬让他深恶痛绝,但父亲是父亲,女儿是女儿,这一点,他也是今天在集市才明白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皆是命数(八)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太子殿下,得罪了,跟我们走一趟吧!”侍卫统领拱手道。 南瑾言取下随身的玉佩递给一个小侍卫,“去把长乐公主给本宫找来。” “是!”小侍卫拿着玉佩,朝着未央宫的方向跑了。 南瑾言跟着侍卫们一起来到了南萧的寝殿门口,那侍卫统领高声启禀:“陛下,太子殿下到了!” “宣太子殿下觐见!” 南瑾言来到南萧床边,跪叩道:“儿臣给父皇请安!” “咳咳……咳咳……”南萧看了看南瑾言,也没叫他起身,更没赐座,就让他那么跪着,南萧什么都没问,一句话也没说。 南瑾言跪叩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头也不抬,他也一声不吭,就这样过了半晌。 天色渐暗,十几个宫女们排着队,有序的进殿盏灯,南瑾言目不斜视,只听见一串串脚步声。 不一会儿,南萧寝殿里的烛台全部被点亮,宫女们退了出去,整个大殿可谓是灯火通明。 “怎么一直跪那不说话?”南萧问道。 南瑾言跪叩着回道:“因为父皇一没让儿臣起身,二没让儿臣说话,所以儿臣既不敢妄动,亦不敢妄言!” “你是我儿子,这有何不敢?”南萧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南瑾言想了想答道:“因为今日父皇只论君臣,不论父子。” “哦?”南萧与公公相视一笑,“这倒是新鲜,几时说的啊?朕怎么不记得了?” “因为儿臣刚回宫,就被父皇的侍卫拦下了,自古以来,儿子探望父亲乃是孝道,无需阻拦,儿子回家,理所应当,更不必阻拦,既然拦下,便是在告诉儿子,皇上是君,太子为臣,作为臣子,理应遵守君臣之仪,这才是臣子们该有的样子。” 南萧拿起一本奏折,打开又看了一遍,这是苏庭敬才递来的,上面说有证据证明南瑾言与前太子的死有关,还说南瑾言有不臣之心。 “啪”,南萧重重的把折子合上,往手边一放,这事若换作是其他人,不管是不是真的,他一定是先惩后审,毕竟苍蝇不叮无缝蛋。 可这人是南瑾言啊,是他与已经仙逝的慧贵妃所生的儿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南萧淡淡的说了一句:“起来说话吧。” “儿臣谢父皇!”南瑾言腿已经跪得有些麻了,起身的时候差点没站稳,整个人显得稍微有些笨拙。 长乐拿着南瑾言的玉佩来到南萧的寝殿,悄悄的在门外等候,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不敢贸然进去,只静静的在外面听着。 南萧平静的开口道:“今日苏府不是摆了归宁宴?为何你这么早就急急的回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放心不下?” “儿臣之所以急着回来,是因为听人来报,说皇姐有急事在到处寻我,因为不知是何事,心中挂念,只好先回来了。” 南瑾言刚说完,就听见长乐在寝殿外问侍卫:“看见太子没?听说被父皇叫来了,他现在还在里面吗?” “长乐来了?”南萧慢悠悠的问道。 长乐直接冲了进来,一看到南瑾言拉起他就往外走,“你可让我好找,快走!” “皇姐……”南瑾言没敢动,反而往回拉了一下长乐,偷偷指指南萧。 “哦……哦,长乐给父皇请安,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带瑾言走了。” 南萧咳嗽了一声,“慢着,你什么事这么急?” “剥果子啊,我要泡酒。”长乐跑到床边,抱住南萧的胳膊晃晃,娇嗔道:“父皇……最最最最好的父皇,你就让我们走吧……” 南萧瞥了南瑾言一眼,“行了,你且先随长乐去吧。” “是,儿臣领旨。” 长乐冲过去拉起南瑾言就往殿外奔去,“啰嗦什么,快走!” 等走远了些,长乐把玉佩掏出来递给南瑾言,问道:“听那小侍卫说你被父皇用刀架走了?犯什么错了?要篡位啊?” “今日之事,多谢皇姐了!”南瑾言给长乐行了个礼,转身就走。 长乐气愤的高声吼道:“南瑾言!你过河拆桥是吧?下次别指望我救你!” “你会救我的,因为你是我皇姐……”南瑾言转身,对着长乐做了个鬼脸。 长乐淡然一笑,对着走远的南瑾言大喊道:“下次再干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别找我了,我是不会去救你的!听见没?” 南瑾言和长乐走后,南萧把折子递给公公,问道:“此事,你怎么看?” “这三皇子殿下可是您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品性,陛下应该比老奴更加清楚,至于折子里的事,陛下若不放心,直接派人去查即可,事情自会水落石出。” “咳咳……咳咳……” 南萧咳嗽不止,公公赶紧扶他躺下,“要不老奴再去把御医叫来,再为您把个脉?” “算了,不必麻烦了。” 苏柔嘉听说南瑾言回宫了,想着他走得这么急,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心里特别担心,晚饭没吃就让人送她回了东宫。 她一下马车,一路狂奔着跑向了南瑾言的书房,到那一看,果然亮着灯,想着他一定在里面,急急的推开门就跑了进去,不小心踏上地板的水渍,脚一滑,整个人向前扑了过去。 南瑾言沐浴完准备更衣,刚拿起里衣,门“咯吱”一声就开了,紧接着就看见苏柔嘉张牙舞爪的朝他冲了过来,一下把他扑倒在床榻上。 里衣被高高甩到空中,优美的展开,轻轻的落下把他俩盖住,苏柔嘉两手一撑,慌乱中正好压到了里衣上,结果不但没能起来,反倒被一勒,两人的嘴唇好死不死的就碰在了一起。 南瑾言和苏柔嘉同时瞪大了眼睛,南瑾言惊慌失措,一翻身,把苏柔嘉摁在了榻上,看着连里衣都没穿的南瑾言,苏柔嘉本能的抬手就呼了他一巴掌。 书房中,半柱香后…… 南瑾言斜靠在椅子里,一手拿着书看着,一手拿着根小手指粗细的竹棍,旁边还笔直的跪着个苏柔嘉,她头上顶了三本书。 “跪正!”南瑾言拿竹棍打了一下苏柔嘉的屁股,只听苏柔嘉“哎哟”一声,赶紧跪跪正。 “啪”,苏柔嘉屁股上又被打了一下,南瑾言懒洋洋的说道:“别动……” 过了一小会儿,“啪嗒”苏柔嘉头上的书掉了下来,南瑾言一把抓起放在桌案上的小刀呵了口气,擦了擦,苏柔嘉赶紧把书捡起来,重新顶好。 这一夜,书房外的侍从们就听着书房里一会儿“哎哟”,一会儿“哎哟”,一会儿又“哎哟”…… 第一百七十八章 魑魅魍魉(一)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北黎与东隅结盟后,西蜀终于坐不住了,像南晋派出了使臣,人已到京都,接到消息,南萧立马就把南瑾言和苏庭敬召进了宫。 “西蜀使臣为两国邦交而来,朕身体不适,此事就交由你二人,这是头等大事,不得有误。”南萧斜靠在床上,说话时语气虽然平缓,但还是略显吃力,南瑾言发现,这还未入冬,父皇的被子上已经又加了一床薄褥。 苏庭敬拱手道:“臣领旨,陛下放心,臣定当竭尽全力协助太子殿下,督办好此事。” “儿臣领旨。” “咳咳……”南萧轻咳了两声,“若无别的事,就退下吧。” 苏庭敬拱手,犹犹豫豫道:“不知臣昨日递进来的折子,陛下可否看到?” “苏爱卿的折子,朕看过了,当务之急是西蜀使臣到访一事,其他的暂且先放一放。”说完,南萧往一旁挪了挪身子。 南瑾言上前把手伸到南萧背后,拽了一下贴在南萧背上的衣服,又用手掌自上而下的轻抚,南萧安逸的闭上了眼睛,。 “陛下!”苏庭敬不依不饶,本想还要继续说折子的事情,看南萧的样子,完全没有想要听。 站在边上的公公走到苏庭敬面前,稍稍躬身,小声的说道:“这……”看了一眼南萧,“陛下像是乏了,要不丞相大人就先回吧?” “劳烦公公代传一声,老臣告退。” 公公鞠了个躬,“苏相慢走。” 坐了没多会儿,南萧干脆趴在床上,南瑾言用掌腹不停地为他按摩背部,差不多快半个时辰,一阵轻微的鼾声传来,南瑾言见南萧安稳的睡着了,这才回了东宫。 南瑾言前脚刚走,南萧就翻了个身,坐起来斜靠在床上,“还是得这样才行,趴久了,朕还真有点吃不消了。” “哪的话,陛下正壮年呢!”公公走过去,为南萧重新垫了一下身后的枕头。 “哼哼,就你胆大,敢当面说瞎话。”南萧往后一靠,舒了口气,“折子上所说之事,可有眉目了?” 公公皱着眉,一脸茫然的看着南萧问道:“陛下说的可是苏相折子上的事?”倒了杯茶给南萧端了过去。 “哟,装糊涂呢……”南萧喝了口茶,“这可不像你。” “那事,老奴查是查了,只是……”公公接过南萧手里的茶碗,“这毕竟是自家孩子,就算犯了错,也得给他个改正的机会不是?更何况,孩子已经知道错了。” 南萧拍着被子,气氛的说道:“真是岂有此理!当真敢干那荒唐事!咳咳……叫朕好心痛,咳咳……” “这手心手背都是肉,死而不能复生,陛下还是应当惜那身边之人啊,此次使臣之事,就当是给殿下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吧。”公公在一旁耐心劝慰道。 苏庭敬出了宫,坐上马车,直接就去了驿馆,想用前太子的事做文章,从而设立辅政大臣的事,恐怕是行不通了,陛下果然还是偏爱南瑾言的。 既然此路不通,又何须强走,换一条路,也是一样的,南萧就这么一个儿子了,皇位自然是他的,这也是苏庭敬最担心的。 若不快点设立辅政大臣,万一南萧驾崩,第一个倒霉的,就是苏家,之前把女儿嫁过去,有意笼络,可南瑾言不但不领情,还处处打他苏相的脸,所以,唯有拿到辅政的权利,方能自保。 “大人,驿馆到了。” 苏庭敬从马车上下来,取下腰牌递给小厮,“速速去通报一声,就说南晋丞相苏庭敬前来拜访。” 片刻之后,西蜀使臣的随从走了出来,恭恭敬敬的对苏庭敬说道:“我家主人有请,苏丞相请随我来!” 苏庭敬跟着随从,一路顺着楼梯上了二楼,穿过一条封闭的走廊,来到了尽头最大的一间客房。 “您就是苏丞相?南晋丞相果然气宇不凡,就像沙漠上盘旋的雄鹰!” 说话的应该就是西蜀的使臣了,皮肤黝黑,身材魁梧,头发与五彩绳一起编成辫子,盘在头上,五官轮廓鲜明。 苏庭敬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这西蜀人的服装甚是与众不同,好好的一件衣服,不穿在身上,倒系在腰间,胸前还挂着一大串银质的挂饰。 还没等苏庭敬适应过来,使臣就走过来张开双臂,给了苏丞相一个热情粗犷的熊抱,还“啪啪”拍了两下苏庭敬的背,那手劲真够大的,差点没把苏相的五脏六腑给震碎。 “苏丞相,来,坐!”使臣大手一挥,“上酒!我要与苏大人不醉不归!” 苏庭敬慌忙摆手道:“客气客气,本相不擅饮酒,今日前来是想问问在此可有什么不便之处?可还住得习惯?” “唉……不急,边喝边聊!”使臣招呼随从道:“来来来,倒酒!” 苏庭敬端起桌上的杯子,“那……点到为止!” “这个……不行,太小家子气!”使臣一把夺过苏庭敬手里的杯子,“给大人拿个碗来!” 苏庭敬一听,要拿碗喝?吓得赶紧起身去抢杯子,“使不得,使不得!杯子就行,杯子……” 使臣站起来拉住苏庭敬,把他摁坐在椅子上,把一只盛满酒的碗放到苏庭敬面前,“苏大人这是看不起我西蜀吗?”声音洪亮。 “老夫,老夫今天豁出去了……”苏庭敬端起碗,一口气“咕咚咕咚”一饮而尽,把碗一翻,“说正事!” 使臣拍了一下苏庭敬的肩,“好!我弃聂就喜欢爽快人!什么事,你说!” “使臣此番前来,陛下十分重视,为了促进两国的友谊,特地让本官带来了一张画像,使臣一看便知。”说罢,递了一副画卷给使臣。 使臣打开画像,只见一个俏丽的女子映入眼帘,“这姑娘是?” “陛下最宠爱的公主,长乐。尚未婚配。”苏庭敬说完狡黠的一笑。 “哈哈哈!好!太好了!”弃聂仰天大笑,“美人配英雄!正巧我家赞普也没有娶夫人!觐见南晋皇帝陛下时,我定会替我家赞普向陛下求娶这位美丽的公主!”随手把画卷起来,往边上一丢,“多谢多谢!来!喝酒!” 苏庭敬端起碗和弃聂碰了一下,“请!” 第一百七十九章 魑魅魍魉(二)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苏柔嘉知道南瑾言喜欢吃酸梅,于是偷偷费了好大劲,让人弄来了一颗青梅树,和宫人们一起,把它种在了书房前的花园中。 听说南瑾言回来了,兴冲冲的跑到书房来找他,“殿下!殿下!” “何事?”南瑾言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让苏柔嘉一怔。 因为刚看完公公给他送来的一封信,南瑾言心情大好,信上说近日北黎多了一位王爷,是庄姬夫人的义子,还说在封王典礼时竟然又收了一个义女,此女正是林嵩的女儿,林妙音。 听说她遇刺后,这是最好的消息了吧,证明她还活着,只是,让南瑾言没想到的是,林妙音竟成了庄姬夫人的义女,而不是北黎的王后。 “臣妾为殿下准备了一个惊喜!”苏柔嘉拿出一块丝帕,“殿下……别动啊……”她绕到南瑾言身后,抬手用丝帕把他的眼睛蒙了起来,然后牵起南瑾言的手,“请殿下移步。” 南瑾言好奇的问道,“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到了就知道了”苏柔嘉带着南瑾言来到青梅树前,“殿下,臣妾数到三时,你再睁开眼睛。”她又绕到南瑾言身后,松开丝帕,嘴里数到:“一、二、三!”突然把丝帕拿开。 南瑾言的面前是一棵树,一颗青梅树,郁郁葱葱,树枝上还挂着许多青梅,他看着那一颗颗的梅子,脑海里是第一次吃酸梅的情景,那天,林妙音对他说,吃一颗酸梅喝药就不苦了。 他慢慢走向青梅树,抬手轻轻的抚摸着树干,眼里都是温柔和深情,面前忽然浮现出林妙音的笑脸,南瑾言的嘴角不由得划出一道好看的弧线,含蓄又不失烂漫。 “殿下!”苏柔嘉连蹦带跳的跑到南瑾言旁边,“殿下喜欢吗?” “喜欢!” 苏柔嘉把双手往身后一背,有些腼腆的问道:“那……殿下看着心里可欢喜?” 南瑾言转头,温柔的看着苏柔嘉,眼波流动,轻轻点头道:“嗯!” 这一刻,苏柔嘉竟有些不知所措,此情此景,又怎么让她相信眼前的一切无关风月呢?她只觉心里似是有只小兽迷了路,四下里找不到出口。 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苏柔嘉转身飞快的跑回了寝殿,丝帕却不声不响从她的衣袖里掉了出来,飘落在南瑾言的脚边,他弯腰捡起,看了看手里的丝帕,抬眼顺着苏柔嘉落跑的背影望去。 入夜,南瑾言像往常一样,在书房看着堆积如山的奏折,听到花园里好像有动静,于是出来查看,见青梅树下有个人影,他大吼一声:“谁在那?” “殿,殿下,是臣妾。” 是苏柔嘉?南瑾言随即开口:“这么晚了,你不睡觉,在那干嘛?” “臣妾的丝帕不见了。”苏柔嘉弯着腰在青梅树下找着,“就是今天用来蒙住殿下眼睛的那块,殿下可有看见?” 南瑾言想起那丝帕还在他怀里揣着,有些心虚的说道:“什,什么丝帕?本宫怎会看到!”很生气的说了一句:“赶紧回去睡觉,大半夜的没事扮什么鬼!”转身回了书房,把门“嘭”一下关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把丝帕还给苏柔嘉,如果说白日里是因为她跑了,没来得及还,那……刚刚呢?那又是为什么?为什么要骗她说没看见?南瑾言感觉脑袋快爆炸了,心里烦躁的很。 苏柔嘉:“……”看着书房不服气的喃喃道:“你才是鬼……” 几日之后,宫宴如期举行,为了不让西蜀看出端倪,南萧还是强撑着参加了宴会。 按照礼制,西蜀使臣觐见了南萧,送上了千里迢迢带来的宝物,南萧也给了使臣赏赐,大殿之上,一派祥和。 长乐拽了拽南瑾言的衣袍,小声说道:“你看那个使臣,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啊?” “皇姐倾国倾城,又是我南晋的公主,许是仰慕你吧。”南瑾言看着使臣,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长乐起身坐到苏柔嘉旁边,南瑾言看着长乐,“你干嘛?” “我打算让你的太子妃为我分担一点仰慕。”长乐转头看着苏柔嘉笑嘻嘻的问道:“你不会介意的吧?” 苏柔嘉看了南瑾言一眼,南瑾言一把抓住长乐,瞪着眼说道:“坐回去……” “小气鬼……”长乐无奈回到自己的位置。 苏柔嘉不禁被长乐逗笑,一回神,看到南瑾言皱个眉瞪着她,瞬间就不敢笑了,赶紧随手从盘中抓起一个橙子默默地把脸挡住。 歌舞毕,南萧举杯,“欢迎使臣到来,为两国的友谊,满饮此杯!”众人举杯。 “陛下!”使臣举着酒杯突然来到殿中,“今日在此,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宣布,我们赞普愿意迎娶南晋美丽的长乐公主殿下!为此,我西蜀愿意用一座城池交换,以示诚意!” 众人哗然,一座城池?不费一兵一卒,长乐拼命的摇头,南萧看了长乐一眼,看着使臣问道:“一座城池?此话当真?” “我西蜀之人,岂是那种言而无信的小人!” 南萧犹豫了一下,举起酒杯,“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且慢!”南瑾言站起来,拱手道:“儿臣恳请父皇收回成命!” 苏庭敬倒了杯酒,一边品着,一边看着南瑾言,自大皇子薨世之后,长乐与南瑾言的关系是越来越好,可谓姐弟情深。 所以,让长乐远嫁到西蜀,南瑾言是一定不会愿意的,苏庭敬等的就是当朝太子公然挑衅当今圣上的威严。 长乐也站了起来,“父皇!儿臣不愿意!不想嫁去西蜀!不要把女儿嫁那么远好不好?女儿想陪在父皇身边,您可以在南晋为我选一个驸马啊,只要能留在南晋,你让我嫁谁我就嫁谁!好不好?” “放肆!”南萧把手里的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放,“咳咳……咳咳……”拍了一下桌子,怒斥道:“来人,送公主回去!”然后指着南瑾言,“你好大的胆子,敢公然忤逆朕!” 几个婢女冲了过来,生拉硬拽的把长乐带走了,南瑾言焦急的看看长乐,转身跪下,拱手对着南萧恳求道:“请父皇收回成命!” 公公看得急死了,对着南瑾言不停地偷偷摆手,“哎哟,我的殿下啊,别说了!” “朕意已决!再敢多言以谋逆论处!” 第一百八十章 魑魅魍魉(三)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宴会结束,南萧把南瑾言叫到了御书房,苏柔嘉偷偷跟了过去,在去御书房的途中遇到了苏庭敬。 她看见父亲,仿佛看到救命稻草一般,冲过去拽着苏庭敬的胳膊就往御书房的方向走,“爹爹来得正好,刚刚殿下被皇上带走了,您快去为殿下求求情呀!” “宴会上太子如此顶撞陛下,估计这会儿皇上还在气头上,现在进去求情等于火上浇油。”苏庭敬看女儿焦急的样子,安慰道:“你啊,别着急,先回宫去,切莫再给殿下添乱,为父自会护着殿下的,放心。” “那女儿就先行回宫,等父亲的好消息。”苏柔嘉觉得父亲说的有理,现在不给南瑾言添乱,就是在帮他了,反正有爹爹在,自然会想办法护他周全的。 苏庭敬来到御书房门外,听得南萧正在怒斥南瑾言,“你堂堂南晋太子,竟当着西蜀使臣的面顶撞朕!我南晋的威仪何在?颜面何存?” “儿臣只是不愿看着皇姐往火坑里跳,父皇!长乐可是你的女儿啊,您平日里那般疼爱她,难道皇姐在您心里还比不上一座城池吗?”南瑾言红着眼眶跪在地上,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南萧。 南萧坐在椅子上,两手撑着桌案,愤怒的看着南瑾言,“她是朕的女儿,但她也是南晋的公主,为了南晋,那是她的本分!” “所以……”南瑾言哽咽道:“所以在父皇的眼里,只要是对南晋有利,任何时候,任何人……都可以随时被牺牲掉吗?”南瑾言痛哭流涕,拱手道:“儿臣,儿臣请父皇收回成命!” 公公走过去,往南瑾言身边一跪,着急的劝道:“殿下,您少说两句吧,还不快给陛下叩个头,认个错,您自个儿瞅瞅,都把圣上气成啥样了?算了吧,这事儿,您就甭管了!” 南萧突感体力不支,说话都快没力气了,公公赶紧过去身边伺候,南萧指着南瑾言,有气无力的说道:“你……你给朕滚回东宫去,好好的反省反省!” 苏庭敬见南萧出来了,赶紧躲到一边,居然没有惩罚南瑾言,只是让他反省,这和他的预计相差甚远,看来,不加把火是不行了。 南瑾言放心不下长乐,从御书房出来,直接去了未央宫,这里,出奇的的安静。 长乐独自一人坐在湖心亭的廊椅中,扭着身子趴在椅背上,提着酒壶,看着满池波光粼粼的湖面,风过,水面上泛起层层的涟漪,她不让人靠近,婢女们只好远远的等着。 “本以为这会儿你正在哭天喊地的寻死觅活呢,想着来凑个热闹,还真是让人失望啊。”南瑾言往长乐旁边一坐。 长乐斜瞟了南瑾言一眼,没理他,自顾自的喝起酒来,南瑾言看了看四周,“还是皇姐这里惬意啊,等你走了,我就迁宫吧,闲来无事坐在这里吹吹风,赏赏花,喝喝酒,想想都觉得自在!” “当众让父皇难堪,他居然没砍了你?”长乐仰着头,提起壶就往嘴里倒,酒顺着嘴角流下,她抬手用衣袖一擦。 南瑾言看着眼前的皇姐,心疼不已,想想父皇在御书房对他说的话,那若是让长乐听了去,得多寒心?“你放心,我不会眼睁睁看你嫁去西蜀而坐视不管的。” “怎么管?真打算造反啊?” 南瑾言突然站起来,一脸严肃的说道:“你等我,我一定想办法救你!” 长乐喝着酒,看着南瑾言远去的背影,她了解父皇,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一旦定了,就不会轻易更改,所以,虽然期待南瑾言能为她做点什么,可却并不抱太多的希望,希望越多,失望越多。 苏庭敬看得出女儿对南瑾言一片痴情,他让人给苏柔嘉带了个话,说是有要事相商,让她到冷宫附近一偏僻处会面,苏柔嘉没有带婢女,一个人就从东宫里溜了出去。 她顺着甬道,朝着冷宫的方向走了好久,越走越偏僻,这边阴森森的,半天都没看见父亲,心里一阵阵发毛。 “柔嘉。”苏庭敬的声音忽然从她身后传来。 苏柔嘉转身,“爹!”她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 “为父已经替太子殿下向陛下求过情了,他已经没事了,陛下没罚他,只是让殿下回宫反省。”苏庭敬看了看苏柔嘉,“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了,他们毕竟是父子,所谓虎毒不食子!” 苏柔嘉开心极了,拉着苏庭敬高兴的说道:“谢谢爹爹,我就知道,只要爹爹出面,殿下肯定会没事的。”她想了想,又说道:“哦,对了,爹爹可有什么办法可以帮一下长乐公主?您若不帮帮她,她可真就要嫁去西蜀了,那样……殿下会伤心的吧?” “这可是皇命!莫不是要爹爹抗旨?那是要杀头的!你可考虑过我们苏家上上下下几百口?”苏庭敬的声音在这偏僻的甬道里回荡。 风从甬道里吹过,苏柔嘉隐隐约约听起来,很像断断续续呜呜的哭声,她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抬头看了看旁边高高的宫墙,墙头已生出野草,视线从墙上跃过去,能瞧见墙里头院中的一个檐角,好好的院子就这么荒了,真是太可惜了。 “柔嘉,为父的话,你可有认真在听?” 苏柔嘉赶紧点点头,“女儿在听。” 苏庭敬叫她出来,本就是要告诉她“解救”长乐的办法,于是,假意为难的叹了口气,“唉,罢了,罢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回去把此字写给太子,他一看便知。” 说完,苏庭敬拉起苏柔嘉的手,在她手心里写了一个字,再三叮嘱道:“殿下是聪明人,他自有定夺,你千万不可掺和其中,毕竟这是殿下的家务事,我们不便插手,否则会召来灭门之灾!切记!” 苏柔嘉一路魂不守舍的回了东宫,她犹豫着该不该把这个字写给南瑾言,她害怕啊,这种害怕是对未知的恐惧,因为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第一百八十一章 魑魅魍魉(四)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南瑾言回到东宫,就被公公关进书房里闭门思过,南萧口谕,让他好好反省,直到知错为止,任何人不得打扰。 苏柔嘉端了一盘酸梅,在南瑾言书房门外徘徊了许久,见南瑾言在书房里来来回回踱着步,整个人无精打采,闷闷不乐,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她正要进去,就被公公拦下了,“太子妃请留步,皇上口谕,让殿下静思己过,您还是晚些时候再来吧。” 苏柔嘉假装走了,见公公离开,她赶紧过去敲了敲门,“殿下。” 南瑾言停住脚步,见是苏柔嘉,他一把把她提溜进去,小声问:“你怎么来了?”看了看她手里端着的酸梅,“东西放桌上,走吧。”片刻,苏柔嘉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南瑾言沉声道:“还不走?” “殿下!”苏柔嘉悄悄喊了他一声,拿了一颗酸梅捏在手里,走到南瑾言面前,“张嘴!”瞬间把酸梅塞进了他嘴里,“我小时候不开心,母亲就会喂我吃好吃的,只要一吃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心情就会好起来了。” “所以……”苏柔嘉抬起双手捧住南瑾言的脸,蓦地往自己面前一拉,微笑着问他:“殿下现在的心情有没有好起来一点呢?” 南瑾言抬起双手,满脸狡黠的看着苏柔嘉坏笑着说道:“如果你让本宫捏一捏你的脸,说不定本宫的心情能好点……” “不行!”苏柔嘉用手把脸护住,微微蹙着眉看着南瑾言,义正言辞的悄声拒绝道:“这是我倾国倾城的脸蛋儿!” “捏一下!” “不要!” “就一下!” “走开!” “啊……!”突然一声惨叫,苏柔嘉的两个脸颊被南瑾言捏的通红,公公闻声赶到,南瑾言慌慌张张的从书房里走了出来,把门挡住。 公公伸长脖子往书房里望去,“殿下,刚刚书房里什么声音?” “没什么声音啊。”南瑾言莫名的看着公公,背过手把书房门带上,“你听错了吧,许是哪里闹了野猫?” 殿下说是野猫就是野猫吧,不管是不是太子妃的声音,公公叮嘱道:“殿下,陛下口谕,让您静思己过,可不能胡闹啊。” “嗯,知道了。”南瑾言对着公公挥挥手,“你退下吧,本宫还要回去继续思过。” “嗻!” 南瑾言转身回了书房,苏柔嘉紧张的说道:“糟了,公公肯定发现我在这了,本来想给殿下帮忙的,这下好了,帮了个倒忙!我去解释。”话音未落,苏柔嘉转身就走。 南瑾言伸手轻轻握着她的胳膊,浅浅一笑,“没关系。” “陛下要是知道,定会怪罪殿下没有好好思过!不想连累殿下再挨罚了!”苏柔嘉拉开了南瑾言的手。 她向前刚走了一步,南瑾言抓住她的胳膊往回一拉,两手握住她的肩,轻轻往后一推,把苏柔嘉摁在门上,看着她一字一句认真的说道:“本宫说了,你待在这没关系!” 南瑾言的语气中透着不满,他的话犹如自带了一道符咒,一语出,空气瞬间变得异常的安静。 苏柔嘉惊诧的看着他,半天憋出一个“哦……” “本宫的意思是,你不是说要帮本宫吗?你要是想到什么办法可以让皇姐不去西蜀,就在这说吧,没关系。”南瑾言慌忙收回了手。 苏柔嘉走到桌案边,用笔在纸上写了个“走”字,南瑾言从容的把纸抽走,直接塞进了香炉中,冷冷的说道:“今日,你就当从未见过本宫,以后不要再到书房来了,本宫不想见你,你走吧。” “怎么了?”苏柔嘉不明白,之前还好好的,是这个字有什么问题吗?“殿下要是觉得行不通,我们可以一起再想别的办法。” 南瑾言再没多说什么,直接把苏柔嘉推出了书房,“来人!带太子妃回寝殿,没有本宫的命令,谁都不许放她出来!” “为什么?”几个婢女上来把苏柔嘉架住,往寝殿带,她挣扎着,“放开我!”回头大声质问道:“殿下!南瑾言!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嬷嬷一看,苏柔嘉怎么被人架回来了,“姑娘这是怎么了?” “太子殿下有令,从今日起,太子妃无令不得踏出寝殿半步。” 苏柔嘉叉着腰,恼怒的说道:“你们回去替我传个话给南瑾言,就说像他这种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人,本姑娘概不奉陪,以后爱谁谁!我苏柔嘉要再见他,就是小狗!” 遣走了苏柔嘉,南瑾言写了一份罪己书让公公转交给南萧,然后趁公公不在,令人准备了一辆马车,挑了一个身形与长乐差不多的宫女去了未央宫。 “皇姐!皇姐!”南瑾言高声喊道:“我来找你喝酒了!” 长乐见是南瑾言,微微挥了下手,让侍从都退下,“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我来不及跟你解释了,还有一个时辰就宵禁了,我们得快点。”南瑾言给宫女使了个眼色,“速速把你的衣服换给公主。” 宫女正要解扣子,长乐一把捏住她的手,“南瑾言,你这是抗旨你知道吗?父皇要是知晓此事,你这个太子还当不当了?” “所以,皇姐快点吧,趁父皇还不知道,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银票,你暂且离开南晋躲一躲,等此事过了,父皇消了气,你再回来。” 苏庭敬收到苏柔嘉被禁足的消息,料定南瑾言接下来定有所行动,立马派人给唐冒进送去密报。 密报上说今夜有个立大功的机会,太子有可能要抗旨送长乐公主逃离南晋,让他速带人去秘密埋伏在城门口,认真查看出城的车辆。 唐冒进也不知道这消息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可是大功,若是假的,他最多也就是白跑一趟,所以不论怎样,他都没什么损失。 说时迟那时快,唐冒进很快集结完人马去了城门,以大理寺办案为由,换下了所有的城门守卫。 离宵禁还有半个时辰不到,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挂在车厢四角的车铃“叮叮叮”划破了夜晚的平静。 第一百八十二章 魑魅魍魉(五)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南晋城墙高三丈有余,宽约三十尺,东南西北各有一道城门,城门上方均设有箭楼,城墙转角处还有用于瞭望和指挥的角楼,门洞内外两侧都有厚重的城门。 每去日入前戌时五刻敲响暮鼓闭城门,夜禁不得出行,在二、三、四更在街上行走的,笞打四十下,在一更夜禁后、五更开禁前不久犯夜的,笞打三十下,疾病、生育、死丧除外,城门会在次日寅时五刻,晨钟响起后开启。 唐冒进将人马分别部署于四处城门,若发现可疑人员车辆,便以烟丸为信,因不知消息是否属实,未敢惊扰百姓,现已是戌时二刻,苏庭敬早早的就穿好官服,在书房中等候。 市集里街道两旁的小贩开始陆陆续续的收摊,胭脂铺的伙计已经把门板搬来,正一块一块往上装,酒肆原本高高挂起的招幌也撤下了,喧闹繁华的街市逐渐安静下来。 还有不少百姓,家住在城外,白天到城中来讨生活,宵禁前才匆匆出城,每天就这样来回奔波,有奶孩子的妇孺,有身强力壮的汉子,也有步履蹒跚的老人。 南瑾言的马车出了宫,一路朝着东门驶去,先前治理水患时,他曾去过东戍,对那比较了解,打算让长乐先躲到那避一避。 马车上带了足够的干粮和生活必需品,还拿了不少银票给长乐,马车奔驰,车厢四角悬着的铃铛“叮叮叮”发出清脆的响声。 车厢里,婢女换上了长乐的衣服,脸上还带着一块面纱,长乐则穿上了婢女的衣服,长乐把自己的令牌给了婢女。 马车在靠近东门了街市停下了,南瑾言拿出太子令递给长乐,“令牌给你,你下车后顺着街市一直走就能看到城门了,若是有人拦你,就说是东宫的宫女,给他们看令牌就是,出了城顺着官道走便是,我会来找你的。” “那你呢?”长乐问道。 南瑾言为长乐掀开车帘,“马车太过显眼,我去引开他们!”转身把一个装着干粮的包裹拿给长乐,“记住,若是久不见我,你就一直往东,官道中途有家客栈,那里可以租到车马,皇姐直接去东戍。” 长乐最后看了一眼南瑾言,背起包裹下了车,南瑾言调转车头,朝着南门去了,夜幕渐垂,南门的官兵听到轻快的马蹄伴着车铃声,由远及近。 “马车速速停下!”几个官兵突然冲到马车前面。 车夫收紧缰绳,“吁……”他从车辕上下来,客气的说道:“我家公子出城有要事,还望行个方便。” “公子?哪家公子?”其中一个官兵慢慢走近马车,手都抬起来准备掀车帘了,车夫侧身挡住,“大胆!太子殿下在此,还不退开!” 太子?他们今晚本就是奉命在此捉拿出逃的长乐公主,那官兵看了一眼车厢,“可有令牌?” “何事?”南瑾言抬手稍稍掀开一点车帘,看着官兵沉声问道。 “参见太子殿下!”官兵行礼时瞥眼看见车厢里还有一个人,“不知殿下马车里是何人?可是长乐公主?” 南瑾言怒视着官兵,“怎么?你们这是要查本宫?” “殿下恕罪,得罪了!”官兵对空放出烟丸,南瑾言的马车立刻被包围了起来,“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两位殿下,请随我们走一趟吧!” 刹那间,南瑾言马车附近百姓装扮的一群人,“噌噌噌”拔出刀来,与守城的官兵们刀锋相向。 长乐下了马车,背着包裹,胆战心惊的走向东门,她现在城门不远处看着出城的百姓每个都被盘查,心里害怕的紧,抬头看看降临的夜幕,又看看城门口熊熊燃烧的火把,默默祈祷希望能蒙混过去。 她弯腰从地上抹了一把灰,直接往脸上一涂,低着头混到了人群中,唐冒进正好也在东门,他负手站在城门的左边,长乐看见他,赶紧往旁边迈了一步,侧身偷偷靠着右边走。 眼看前面的人一个一个盘查完,快到她了,长乐心慌意乱,额头手心不由得冒着冷汗,她前面还剩一个了,官兵刚要盘查她,就看到南门升起了烟丸,那烟丸瞬间吸引了官兵们的注意。 长乐看准时机,就是现在,她快步绕过面前官兵往城外疾步走去,“你!等一下!”一个官兵大吼了一声,长乐心里咯噔一下,顿住脚步,怯生生的慢慢回过头去。 那个官兵捡起地上的一个荷包递给长乐身后的妇人,“大婶你荷包掉了。” 长乐舒了口气,原来不是叫她啊,好像是虚惊一场,她把包裹换了个肩,准备要走,一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站住!” 紧接着,唐冒进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你是哪宫的宫女?抬起头来。” “我……我,我是太子宫里的,我有令牌。”长乐把太子的令牌举了起来。 唐冒进一把将令牌收走,高声道:“来人!把公主殿下带走!” 两个官兵走了过来,一左一右长乐怒斥道:“别碰我!”她瞪着唐冒进说道:“我可是公主!唐冒进你敢对本宫无礼!我要告诉父皇砍了你的头!” “带走!”唐冒进话语落,长乐就被两个官兵提着胳膊押走了。 唐冒进从东门撤走了他的人,押着长乐去了南门,一路与南瑾言暗中随行的亲兵已经和南门的官兵打了起来。 苏庭敬在书房里坐不住了,来到府院里,心里焦虑难安,也不知道唐冒进有没有截住太子,可千万别让他们给跑了。 “老爷!老爷……”管家从府外跑了进来,满头大汗,在苏庭敬耳边小声说道:“有消息了,大理寺在南门升了烟丸!” 苏庭敬凑近管家低声问道:“当真?你没看错?” “老奴看得千真万确!” 苏庭敬的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眼里得意的目光喷涌而出,“你现在速速派人去给太子的左右卫率放个话,就说太子在南门遇袭,奉太子令让他们速去驰援!” “是!老奴这就去!”管家心领神会,转身离去。 第一百八十三章 魑魅魍魉(六)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苏庭敬正了正衣冠,让人备轿,进宫去了,这一回,太子终于捏他手里了,顺便还可以把碍事的长乐送的远远的,想想心里就美啊,心情从未如此好过。 南瑾言随行的亲兵与南门的官兵相持不下,毕竟他这边人数上不占优势,一直也都以防御为主,并没有强攻,也未将守卫打伤,他来南门只是为了给长乐打个掩护。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唐冒进恭恭敬敬的给南瑾言行了个礼,“微臣帮殿下把令牌带来了。”双手奉上太子令,身后的两个士兵死死的押着长乐。 南瑾言手一抬,高声道:“住手!”他一把拿过令牌,看着唐冒进身后的两个士兵,斥责道:“还不放手?” 就在这时,太子的左右卫率赶到,近千人,只看见他们的人举刀护着太子,而南门的守卫正举刀像是要朝太子攻去。 “保护太子!”一声铿锵有力,宛若洪钟的吼声划过夜空,还没等南瑾言反应过来,他的人已经冲上去将那些城门口的官兵全部就地正法。 一个士兵刚跑到唐冒进面前,就被太子的人一刀砍死,血溅了唐大人一脸,他惊愕的惶惶不安,难道太子今夜帮长乐出逃只是个幌子?他这是……这是要反?那他唐冒进岂不是来送死的?不禁两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押解长乐的两个士兵都吓傻了,长乐趁机甩开他们,大声对着南瑾言喊道:“住手!快叫他们住手!” 南瑾言站在车辕上,看着一个接一个倒下的城门守军,看着这满地的鲜血,脑子一片空白,“嗡嗡”作响,整个人呆住了…… “哗哗哗”先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回荡,把南瑾言的神思拉了回来,紧接着,一大片熠熠的火光映红了夜空,是羽林卫。 长乐看傻了眼,羽林卫来了,证明父皇已然知晓此事,而且是左右羽林卫都来了,难道,父皇也怀疑南瑾言是要反? “太子殿下,陛下有请!” 羽林卫的队伍瞬间“唰”一下,从中间分开,让出一条道来,苏庭敬昂首挺胸的走了出来。 苏庭敬?怎么是他?南瑾言从头到脚仔细的端详了他一番,垂眸,冷冷一笑,“苏相还真是无处不在啊。”躬身进了车厢。 “公主?请!”苏庭敬的手向着马车一摊,长乐深吸了口气,随即也上了马车,苏庭敬睨了一眼脸色吓得苍白的唐冒进,“唐大人,走吧……”转身令道:“回宫!” 进了宫,南瑾言和苏庭敬走在最前面,唐冒进和长乐紧随其后,一行人来到御书房门前,苏庭敬转头对长乐说道:“公主留步,请公主在此等候。” “为何?本宫为何不能进?” 苏庭敬拱手道:“微臣岂敢妄加揣测圣意!” “你这是拿父皇压本宫?” “微臣不敢。”转身对南瑾言和唐冒进说道:“太子殿下,唐大人,请吧。” 南萧坐在御书房里的椅榻上,披着件外袍,正在看着炕桌上的折子,桌角处还放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应该是刚熬好才端上来的,奇怪的是公公没有伺候在侧。 南瑾言往炕桌的折子上瞟了一眼,哪来那么多折子?近日呈上来的折子他都已经批复完了啊。 他往南萧手上打开的折子细细瞧去,里面已经用朱砂批复过了,就是他自己的字迹,原来这些折子是从东宫搬过来的。 南瑾言的心里,闪过一种无法言说的失落,也有可能是他想多了,父皇许是看看他近日可有用功,毕竟,是父子啊。 “啪”,南萧把手里的折子重重的往炕桌上一摔,拢了一下披在身上的外袍,悠悠转头看着南瑾言问道:“怎么?太子是迫不及待了吗?” 迫不及待?南瑾言没明白南萧再说什么,不是他傻,是因为从骨子里从来都没有想过谋逆这两个字眼,所以他实在是联想不到和这两个字有关的一切。 “儿臣愚钝,还请父皇明示。” 苏庭敬站在一边,轻声提醒南瑾言道:“陛下是说太子今夜带兵袭城一事。” “带兵?袭城?”南瑾言慌忙跪下,“启禀父皇!儿臣今夜并未带兵,也没有袭城!儿臣是……” “殿下!”苏庭敬打断了南瑾言的话,“今夜南门血流成河,大家可都是亲眼所见啊!待老臣赶到时,南城守卫全都被斩杀殆尽!其状惨不忍睹啊殿下!”说着还抬起胳膊,拉着衣袖抹了抹眼泪。 南瑾言一阵恍惚,惊恐万状,“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儿臣,儿臣只是想送皇姐出城而已!” “那殿下何故调动东宫左右卫率?又是何故要将守卫全部斩杀?”苏庭敬不依不饶,进一步逼问南瑾言。 南瑾言指着苏庭敬怒斥道:“你休要在父皇面前颠倒是非黑白!”南瑾言跪着往南萧面前挪了几步,“父皇,儿臣是真的不知道左右卫率为何会出现,儿臣只带了十几个亲兵,儿臣真的没有调动卫率!您相信我!” “父皇!”长乐冲了进来,跪在南瑾言旁边,竖起三根手指,“我长乐向列祖列宗起誓,太子绝无异心!父皇!” 长乐扑到南萧跟前,“今日之事怪我,是我非要让瑾言把我送出城去,因为女儿不想嫁去西蜀,那种偏远之地!都是我的错!” 然后她指着唐冒进说道:“唐大人也可以作证!我们还没出城就已经被唐大人抓了,怎么可能再去调动东宫的卫率?” 此时,公公抱着拂尘,一溜小跑的进来了,他背对着众人,与南萧耳语了几句,南萧看着唐冒进问道:“大理寺可是有人越狱?” “启禀皇上,自微臣上任大理寺卿一职以来,从未出现过冤假错案,也没有抓不到的人,更别说越狱了,想从本官眼皮子底下逃脱,根本不可能!”唐冒进十分自信,不过他说的也绝非妄语。 南萧用手指轻轻点了两下炕桌,又问道:“那,唐爱卿是如何得知太子今夜要与公主出城的?” 第一百八十四章 魑魅魍魉(七)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唐冒进顿感不妙,“扑通”跪叩在地,“微臣,微臣本来也并不知情,只因收到一封密信。”手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那封密信。 公公走过去将密信呈给南萧,那信里的字迹,南萧从未见过,想必写信之人定不在朝中任职,可又如此清楚东宫之事,此人十有八九还在东宫! “今夜之事,朕,总要给天下一个交代。”今晚是苏庭敬进宫来报,说太子私自带兵去了南门,南萧快速的瞄了一眼苏庭敬,端起碗喝了一口药,“苏相觉得此事该如何啊?” 这可正中他的下怀,就在这等着呢,苏庭敬拱手道:“微臣也愿意相信太子殿下今夜并未带兵谋反,也许那是个误会。 但是,城门守卫惨遭殿下亲兵屠杀,大错已铸成这可是事实,另外,欲私带公主逃婚,乃是抗旨。 终其原因,还是殿下年轻气盛,遇事难免心浮气躁,再加上经验不足,难免犯错,故而,臣提议,请陛下准许设立辅政大臣,协助太子监国! 至于罚吗?生而为人,孰能无过?念在殿下是初犯,臣恳请陛下从轻发落!” 南萧沉思了片刻,沉声道:“那就按苏相的意思办吧,就由苏爱卿代理首辅大臣,再物色三个人选,一起好好辅佐太子,你且退下吧。” “微臣……”苏庭敬叩首道:“遵旨!” 南萧看着跟前的长乐,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语重心长的说道:“你是我南晋的公主,与保卫边疆的将军一样,担负着保家卫国的使命,记住,你的百姓需要你,退下吧!” “是!父皇的教诲,长乐记下了!”她给南萧叩了三个头,起身出了御书房。 南萧给公公使了个眼色,公公把密信交还给唐冒进,“立刻去查,朕要的是真相!” 唐冒进接过密信,小心翼翼的收好,起身退了出去,他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差点活埋了。 “你过来。”南萧对南瑾言招了招手,南瑾言起身走上前去,南萧抬眼看了他一下,“坐。”南瑾言在椅榻上慢慢坐下,与南萧面对面,仅隔着一张炕桌,他如履薄冰。 “你批复的折子,朕都看过了,总的来说,朕,很满意,但有些事情的处理,确实如苏相所言,经验太少,你啊,要学习的,还很多啊。”南萧清了清嗓,公公赶紧给他递来一杯茶。 南瑾言起身,躬身行礼道:“父皇,今日之事,儿臣当真是冤枉的,儿臣确实不知左右卫率为何会突然去南门,带皇姐逃婚是儿臣的错,但儿臣万万不敢带兵袭城啊!” “朕知道,不然,你以为你还能坐在这?”南萧笑了笑,接着说道:“公公去查过了,去给左右卫率送口信之人,并不是东宫的人。” 南瑾言眼睛一转,若有所思,“儿臣怀疑此事与苏相有关!这设立辅政大臣之事,他之前就找过儿臣,儿臣没有同意。” “喏!”南萧从一摞折子的最下面,抽出了一本递给南瑾言,“好好看看吧。” 南瑾言接过来,打开一看,大惊,“这!这是……原来您早就知道此事?” “他老早以前就给朕递了折子,要设计立辅政大臣,朕不同意,所以迟迟没有批复。” 看着手里的折子,南瑾言心生愧疚,要不是他捅这么大个娄子,让苏庭敬抓住把柄,这辅政大臣,根本设立不起来! 南瑾言跪地,“是儿臣错了!儿臣不该自以为是!请父皇责罚!” “嗯……确实要罚!朕本想,现在用人之际,又不想得罪他,总归他年纪也大了,也没几年了,就想拖着,拖到有一天,要么朕死了,要么他死了,这事不就了了吗?” “咳咳……”南萧喝了口茶,公公上前来,用手轻抚着他的背,为其顺了顺气,南萧接着说道:“不过现在这样也好,你呢,多跟他们学学,多听,多看,少说话,让他们摸不清你到底在想什么,叫他们供着。” 南瑾言叩首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定铭记于心,莫不敢忘!” “朕罚你禁足东宫,直至长乐出嫁……”南萧拿出南瑾言之前写的罪己书,“把你的罪己书,抄一百遍,可有怨言?” 南瑾言接过罪己书,“儿臣遵旨!” “另外,长乐出嫁时,由你亲自送她。好了,朕乏了,你回去吧。” “儿臣告退!” 南瑾言回到东宫,乖乖的在书房里抄写罪己书,他努力的回想着,这整件事,到底是从哪里开始的呢? 从一个“走”字开始,是苏柔嘉给他出的主意,是他太天真了,自以为是的认为苏庭敬是苏庭敬,苏柔嘉是苏柔嘉,不不不,他错了,古语有云:有其父必有其女!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个主意,是苏庭敬出的吧?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为了设立辅政大臣,为了权和利,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南瑾言后悔了,他就不该怜香惜玉把苏柔嘉禁足在东宫之中,就该带上她!让她死于乱刀之下,让苏庭敬尝尝失去女儿的痛苦。 “来人!”南瑾言走到书房门口大吼了一声,把候在门外的公公和婢女们吓了一跳,“去,把那颗青梅树,给本宫挖出来,扔出东宫去!扔得越远越好!别再让本宫看见!” 公公立马招呼道:“都听见没?都麻溜儿的,把那青梅赶紧扔出去!” 几个宫女立马去花园里,七手八脚的就把青梅给挖了出来,然后合力抬走了。 南瑾言转身回了书房,过了大概三刻,他又来到书房门口,对公公说道:“去告诉寝殿里的那位,本宫今日就解了她的禁足,从今往后,只要别来烦本宫,她爱去哪去哪!还有,把本宫的东西都搬过来!” “嗻!” 公公带着二十几个婢女和侍从到了寝殿,“太子殿下口谕,本宫今日就解了你的禁足,从今往后,只要你不来烦本宫,你爱去哪去哪!” “啊?”苏柔嘉一脸茫然,什么叫别去烦他,爱去哪去哪?这跟休了她有什么区别?“公公可知殿下是为了何事如此恼我?” “您啊,还是自个儿好好琢磨琢磨吧,殿下今儿把您种的青梅树都让奴才们挖出来扔了。”公公小声说完,指挥着宫人们小心翼翼的把南瑾言的东西一样样往外搬。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下元节(一)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苏柔嘉走进内室,往铜镜前一坐,她不想自己的情绪被人瞧了去,拿着梳子假意打扮,实则是用镜子悄悄的看着,眼瞅着南瑾言的东西都被拿走了,心里难免失落。 “太子殿下的东西已经收拾完了,多有打扰,还请太子妃恕罪,奴才们告退。”公公退出寝殿,随手轻轻带上了门。 嬷嬷知道苏柔嘉心情不好,可相爷交代过,不能对姑娘说太多,她只能在一旁轻声安慰道:“这寻常人家两口子都有打架拌嘴的时候,先前与殿下共处,见姑娘也挺开心的呀,这新婚燕尔的,磨合磨合就好了。” “先前是好好的呢,也不知怎么了,说翻脸就翻脸!简直就是喜怒无常!”苏柔嘉把梳子一放,蓦地回头看向嬷嬷,嬷嬷被她看得心里发虚,慌忙低下头去。 苏柔嘉并未察觉,她起身对嬷嬷吩咐道:“你在这等着,我现在就去找他,今天必须问清楚,我可不想受这不明不白的气!”才说完,转身就跑了。 “姑娘用了晚膳再去吧!马上用膳了!”嬷嬷大喊着追到门外。 苏柔嘉气势汹汹的来到书房,结果扑了个空,从负责洒扫的婢女口中得知,南瑾言去正殿用膳了,她脑子一转,在书房门前席地而坐。 马上要到下元节了,南瑾言特意让人编排了一段祭祀用的舞蹈,准备在下元节当天用于为南晋祈福,他一边喝酒,一边欣赏。 这深秋的傍晚是越发寒凉了,这风好似是从冰窖里刮来,苏柔嘉蜷缩着坐在书房门口,等了许久都不见南瑾言的身影。 用完膳,公公为南瑾言披上披风,这是他怕南瑾言会受凉,来用膳时特地给带过来的,出了正殿,一股寒意袭来,南瑾言不禁搓了搓手。 “下元节一过,就该入冬了吧?”南瑾言抬头看了看天,“今晚月色不错。” 公公提着灯笼躬身道:“是,入冬要用的东西,已经早早就备下了,请殿下放心。” “冷宫那边也尽快派人送些厚的衣物过去,天冷了,看看缺什么,给添置一些。”南瑾言转身抬眼看着正殿,感慨道:“毕竟对本宫曾有养育之恩,不可怠慢了。” “嗻!” 借着月光,南瑾言远远的感觉书房门口好像有个人,坐那一动不动,他停下脚步,小声对公公说道:“你去看看。” 公公轻轻的走近,提起灯笼照了照,转身迅速回到南瑾言身边,启禀道:“殿下,是太子妃,许是等了太久,已经睡着了。” “这都能睡着?”南瑾言走过去,看着苏柔嘉侧身坐在门口,抱着双腿,头埋在膝盖上睡得还挺香,他示意其他人退下,然后用脚尖轻轻踢了踢苏柔嘉的鞋,“起开,挡本宫道了。” 苏柔嘉徐徐睁开眼,南瑾言两手把门推开,抬起一只脚直接从她身上就跨过去,另一只脚被苏柔嘉一把抱住。 南瑾言回头看着她,“放开!” “不放,我还有话问你呢!”苏柔嘉往前挪了挪,抱得更紧了,头直接靠在他腿上,“别想跑!” 南瑾言深呼吸了一口,俯身用力试了两次都没能把脚从苏柔嘉怀里抽出来,他无奈的叹口气,“什么事,问。” “咕噜噜……” “什么声音?”南瑾言睨了一眼苏柔嘉。 苏柔嘉抱着他的腿不看他,也不说话,“咕噜噜……”又一阵声音飘来,南瑾言俯身听了听,她的肚子正在咕噜咕噜。 “来人!传膳!”南瑾言摇了摇头,一脸鄙视的看着她,“还不放手?” 苏柔嘉赶紧起身,跟在南瑾言身后进了书房。 “你到底要问什么?”南瑾言忽然停住,苏柔嘉一下就撞在他背上,南瑾言一怔,诧异地看着她。 苏柔嘉立马往后退了一步,“我是想问殿下为什么生我气?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如果殿下真这么讨厌我,柔嘉有个不情之请!” “说,先说说你的不情之请。”南瑾言走到桌案后,往椅子上一坐。 苏柔嘉走过去,拿了一张纸放在南瑾言面前,又取下一支笔,蘸了墨递给他,“大婚当日妾身就知道殿下娶我并不情愿。 本以为就算这一辈子也入不了殿下的心上,至少可以是一个像朋友一样的存在,可如今殿下这般讨厌。 婚姻大事柔嘉本也不愿将就,也想与良人共度一生,不如今日殿下便赐下休书一封,不能相濡以沫,那就让彼此相忘于江湖。” “你为何会嫁于本宫你是当真不知道吗?”南瑾言顿了顿,“这婚事乃是陛下赐婚,原本要与本宫拜堂之人本不是你,可她却被人劫走了,后来才有了现在的我们。 所以,三年之内,我们是不可以和离的,不过,既然今日话都说明白了,本宫也不想亏欠你,如果你有心仪之人,大可告诉本宫,不必偷偷摸摸,我自会成全! 只是,和离之前,不要做让东宫抹黑之事,至少名义上,你还是我的太子妃。” 正说着,南瑾言看到婢女提着食盒朝书房走来了,他放下笔,走到门口,接过婢女手中的食盒递给苏柔嘉,“你刚刚所求之事,时间到了本宫自会给你,你回去吧。” 苏柔嘉提着食盒,神情恍惚的从书房里走了出来,嬷嬷拿着披风找来,赶紧给她披上,“姑娘,这是怎么了?要问的事,可问了?” “嬷嬷,爹爹他是不是骗了我?”苏柔嘉带着哭腔说道:“当时爹爹对我说这桩婚事是陛下亲赐给我和殿下的,可刚刚殿下不是这么说的!难怪殿下这么讨厌我!” 苏柔嘉抓着嬷嬷质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也在骗我!是不是?” “姑娘!”嬷嬷赶紧把她拉我,“姑娘,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 “你可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呀!为什么啊?你们为什么合起火来骗我?要是我早点知道,就根本不会同意嫁给他!”苏柔嘉愤怒的抬手对着南瑾言的书房一指。 嬷嬷小声说道:“姑娘,相爷可是你的父亲啊,他这么做,可都是为了姑娘好,等太子登基,姑娘可就是皇后了!那是多大的尊宠!” “为了我?”苏柔嘉苦笑着指着自己,“他是为了他自己!”反手推开嬷嬷,奔着东宫外面跑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下元节(二)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嬷嬷大腿一拍,坏了,这会儿宫里已经宵禁了,苏柔嘉就这样不管不顾的跑出去,可如何是好?轻则受罚,可万一要是被侍卫当成了刺客呢?……已经不敢往下想了。 “殿下!殿下您快去看看吧,太子妃,太子妃刚刚跑了!”嬷嬷冲进书房,往地上一跪。 南瑾言端正的坐在桌案后,认真批复着新呈上来的折子,听嬷嬷说完,他头都没抬。 公公见状走过去呵斥道:“大胆!未经通传,竟敢擅闯太子殿下的书房!你有几个脑袋?还不快退下?”他说完,对着嬷嬷眨了几下眼睛,提醒她赶紧退下,可嬷嬷还跪在那,公公看了着急,“你家主子都跑了,不赶紧去追,还杵在这做甚?” “太子妃,她,她从东宫跑出去了……” 南瑾言握笔的手一顿,抬眼道:“你说什么?” “刚刚老奴来寻太子妃,结果刚走到书房门外,就见太子妃哭着跑出去了,这才速来禀报!” 南瑾言立马放下笔,起身就往书房外走去,全然忘了自己还在禁足。 “殿下使不得!”公公大喊道,“殿下如今还在禁足,可万万不能出去啊!” 南瑾言在书房门口犹豫了片刻,侧首对公公令道:“叫上侍卫和宫里的人,现在立刻分头去找。”说完果决的出了东宫。 苏柔嘉一路跑跑停停,眼泪哭花了脸,她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就来到了一个花园中。 这里有一湖,月亮倒映在湖水中央,月光下,湖面波光粼粼,湖上是一蜿蜒曲折的汉白玉栈桥,连接着一座三层的观景亭。 苏柔嘉走过栈桥,踏上亭中旋转而上的木梯,悠悠来到了亭子的顶层,一个人影闪过,苏柔嘉吓得蹲下抱着头,闭着眼睛大喊“救命!” 她感觉有人朝她缓缓走来,一阵阵花香扑鼻,还带着浓浓的酒气,苏柔嘉悄悄睁开眼睛,是长乐! 长乐抱着一小坛酒,歪着头,带着醉意指苏柔嘉着说道:“你,你怎么是歪的?速速站好!本公主,看看,看看你是谁……”突然往后一仰。 “公主小心!”苏柔嘉冲过去一把扶住她,长乐抬起胳膊搂着她的脖子,仔细瞅了瞅,笑眯眯的说道:“苏柔嘉!”随手就把酒坛递给她,“来,你也喝!喝!” 苏柔嘉正好心中不快,二话不说,接过酒坛,抱着喝了一大口,“咳咳……咳……”她感觉像是喝了口火,但心情却舒缓了几分,怪不得都说酒是个消愁的好东西,她抱起坛子,又喝了一大口。 “哟……”长乐兴奋的鼓掌,“酒量不错!”她两手搭在苏柔嘉肩上,把苏柔嘉往廊椅上一摁,抬起酒坛送到苏柔嘉嘴边,“喝!接着喝!”指了一下苏柔嘉,“大口!” 南瑾言带着人在宫里四处搜寻,找了好多个地方,都没见着苏柔嘉,他开始有些担心,也不知道人跑哪去了! “哈哈哈哈……”一阵嬉笑声从观景亭的方向传来。 苏柔嘉对着夜空大喊道:“南瑾言……我不要你了!” 南瑾言带着一行人来到亭下,听得真真切切,“她说什么?”众人吓得纷纷低下头去,没人敢接话,婢女提着灯笼的手都在抖。 他为什么要管她?就该让她自生自灭!还违抗父皇的禁足令出来找她,魔怔了吧!真是越想越气! “哼!”南瑾言转头怒视着嬷嬷,“你家主子可好得很!” 嬷嬷急忙给南瑾言跪下磕头,“太子息怒,太子息怒!老奴这就去把太子妃带下来向殿下请罪!” “不必了!”南瑾言愤怒的转身,“回宫!” “来!喝!”苏柔嘉说完还“哈哈”笑了两声,语气中满满的醉意,接着,长乐的声音飘了过来,“不醉不归……!” 公公瞟了一眼观景亭,弱弱地问道:“殿下,这……?” 南瑾言努力克制着心里的怒火,带着公公和两个婢女,还是上了观景亭。 公公走到长乐身边,“哎哟,我说公主啊,您怎么又偷跑出来喝成这样了?”转身对两个婢女招了下手,“你俩,速速带公主下去,赶紧送公主回去。” 南瑾言向苏柔嘉看去,她喝得醉醺醺的,清冷的月光下,苏柔嘉的身影显得更加单薄,两手抱着酒坛子窝在廊椅上,伤心的抽泣着。 他慢慢走近她,苏柔嘉缩了缩身体,把酒坛子拢在了怀里,警惕而恐惧的看着南瑾言,南瑾言缓缓的伸手拿过坛子,顺手递给了公公。 “这里冷,走吧。”南瑾言向苏柔嘉摊开手心,苏柔嘉把头别到一边,不理他,南瑾言解下披风,从前面把她一包,一下就抱了起来。 …… 第二天早上,嬷嬷带着婢女们早早的就在寝殿外等候了,她喜笑颜开,感觉连院中的景致,都格外美了呢。 苏柔嘉在床上翻了个身,感觉这旁边怎么多了个人?她惊得一睁眼,眼前是南瑾言熟睡的侧颜。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再一看,头还枕在南瑾言的胳膊上,而自己的手,居然还紧紧的搂着他,一个腿还悠哉的翘在他的身上。 这是作死的节奏啊,她是什么时候爬上南瑾言床榻的?唉?不对,等一下,苏柔嘉快速的扫视了一下,这明明是她的寝殿! “你你你……你……!”苏柔嘉“腾”的坐了起来,缩到一边,抱住被子,语无伦次的说道:“我我……你,我……” 南瑾言一只胳膊已经被苏柔嘉压麻了,他抬起另一只胳膊往额头上一搭,徐徐睁开眼,慵懒的瞄了她一眼,又闭上眼睛,懒洋洋的说道:“安静点,你昨晚折腾了本宫一宿,累死了,别吵,本宫还要睡会儿……” 苏柔嘉脑袋使劲的回忆着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记得她跑出去遇见了长乐,和她一起喝了酒,然后……哎呀,然后想不起来了…… “那我们……我们……有没有?”苏柔嘉的脸“唰”变得好红。 南瑾言睁开眼,戏谑的看着她,调侃道:“昨天晚上可是你哭着喊着的拽着本宫不让走,你现在来问我?” “你无耻!一边说着讨厌我,要休了我,一边趁人之危,占我便宜!” 南瑾言悠悠坐起身来,捶了捶那只被压麻的胳膊,又捶了捶腰,看着一脸哀怨的苏柔嘉,不紧不慢的说道:“本宫何时说过讨厌你,要休了你? 是你自己说的本宫讨厌你,是你自己来找本宫要的休书,是你说要另寻良人共度一生,是你说要与本宫相忘于江湖。 然后,哭着喊着,生拉硬拽不让本宫走的,还是你……你居然说本宫无耻。” 南瑾言把被子一掀,坐在床边扭了扭脖子,“昨晚你喝醉了,本宫抱你回来,结果吐了我一身,没办法只好把外袍脱了。 然后你非拉着不让本宫走,还抱着本宫不放,看你哭成那样,实在不忍心就留下了。” 南瑾言走到妆台前,拿了一块小铜镜递给苏柔嘉,“你自己看看,你觉得本宫会对你有非分之想吗?”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下元节(三)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苏柔嘉拿起镜子来一看,昨夜都没有通发,发饰和头发纠缠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蓬乱不堪,脸上还挂着昨晚哭花了的胭脂水粉,咋一看甚是吓人。 南瑾言穿上干净的衣袍,打开门,“来人!”嬷嬷和婢女们鱼贯而入,他看了一眼苏柔嘉,对嬷嬷吩咐道:“给她好好洗洗。” “是!”众人行礼。 等南瑾言走了,苏柔嘉又对着镜子左右瞧了瞧,就这造型,别说南瑾言了,连她自己都有点看不下去,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殿下就这样被她搂了一夜,也真是难为他了。 苏柔嘉坐到妆台前,忍不住“噗呲”笑了,嬷嬷走过去为她通发,看苏柔嘉开心的样子,笑着说道:“奴婢先前说什么来着?磨合磨合就好了,姑娘昨夜累坏了吧?这殿下啊正盛年,可有伤着姑娘?” 嬷嬷一面说着,一面往床铺上偷瞄了一眼,苏柔嘉在铜镜里瞧见了,拉下脸来说道:“嬷嬷,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但往后你不可以再有事欺我瞒我,否则,我就只能让殿下打发你回府上去。” “姑娘恕罪啊!奴婢知错了,千万别送奴婢回去啊,这要是被打发回去了,府上老奴怕也是再待不得了。”嬷嬷不停叩头。 苏柔嘉俯身去扶嬷嬷,“我是您从小带大的,我尊您,敬您,也知嬷嬷对苏家忠心耿耿,您大可转告父亲,让他放心,我是他的女儿,我定不会做有辱苏家门楣的事情。 但,我现在已经嫁给殿下了,作为太子妃,不论殿下如何待我,我都不能做对殿下不利的事情,那些朝堂之事我不懂,也不想懂。” 南瑾言负手站在寝殿门外默默地听完,他往殿内睨了一眼,转身淡淡的释然一笑,信步走向等候在不远处的公公,“附耳过来。” “老奴明白。”公公拱手道,手里还担着披风。 南瑾言拿过披风,往身上一披,“事情办妥重重有赏,本宫先进宫请罪去!”潇洒的出了东宫。 “嗻!”公公目送南瑾言的车辇远去。 婢女们为苏柔嘉准备好了沐浴东西,嬷嬷走到屏风后,用手拨了下水,“姑娘,水温正合适。” 苏柔嘉褪去身上衣裳,轻轻的坐进浴盆中,嬷嬷将花瓣撒入,又温柔的为她冲着水,“老奴记得,姑娘小时候最怕水,每次沐浴,都要紧紧的抓着老奴的手。” “还不是因为儿时贪玩落入荷花池里差点淹死,所以,我才不喜欢洗汤池。”苏柔嘉用手指拨弄着水中的花瓣,“嬷嬷可知道殿下被劫亲的事?说与我听听。” 嬷嬷为苏柔嘉盥发的手忽而一滞,“姑娘深居闺中不知那府外事,话说咱们殿下啊,原本是痴情于一个女子,还向陛下求来了姻缘,可是那姑娘早有心仪之人,据说还是北黎人,结果大婚那天,城里突然来了好多北黎人,硬是把那姑娘从花轿里劫走了。 后来的事,姑娘就都知道了,相爷之所以瞒着姑娘,也是为了姑娘好,一是免得姑娘心里有负担,二是怕姑娘心里介怀过不了这坎。” 苏柔嘉用手心捧起一片花瓣,缓缓的握在手里,原来,那赐婚是南瑾言自己去求来的,那殿下得多爱那个女孩子啊,说不嫉妒是假的,但更多的是羡慕,那个女孩子好幸福,能被殿下捧在手心里。 “姑娘,可以起身了。” 两个婢女绕道屏风后一起给苏柔嘉更衣,之后嬷嬷悉心的为她打扮好,眉如柳叶浓淡相宜,眸如清池水汪汪,肌肤如冰雪,面色若凝霞。 苏柔嘉打扮好,听得院子里窸窸窣窣,不知道在干什么,她起身走到寝殿门口,轻轻推开门,发现池边枫树下的草地上多了一个秋千,侍从正在擦着。 “嬷嬷!嬷嬷快来!”苏柔嘉兴奋的奔了过去,对着侍从问道:“哪来的秋千?” 侍从行礼道:“回娘娘话,这是太子殿下今早入宫前吩咐奴才们为您准备的。” “给我的?”苏柔嘉面对河池往秋千上一坐,脚尖轻轻一蹬,秋千便开始前后有规律的荡了起来。 她淡粉色的裙摆被风吹起,齐腰的青丝半束半披,随风蹁跹于身后,系在发束上的丝带翩翩起舞,垂在发髻上的步摇轻晃。 嬷嬷闻声出来查看,正打算过去,复又停住了脚步,不知南瑾言何时回来的,他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拈着片红色的枫叶,站在苏柔嘉身后的树下,静静地看着秋千上的她笑敛如花。 苏柔嘉感觉到身后有人,以为是嬷嬷来了。 “嬷嬷,快推我,快推我!” 南瑾言伸手轻轻推了她一下。 “嬷嬷,用力一点,你推的也太轻了!” 南瑾言又伸手推了她一下。 “嬷嬷!你推的也太轻了,要重重的推,我要飞起来!” 南瑾言突然拉停秋千,“本宫饿了,你太重,推不动。”完全无视苏柔嘉一脸的惊讶,拉起她的手腕就走,“先伺候本宫用膳!”苏柔嘉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 “那等殿下用完膳我们再一起荡秋千……” “看看再说。” “看什么?” “看心情!” 餐桌上,南瑾言用手肘杵着桌面,手掌轻握成拳撑住下巴,眼神在苏柔嘉和他的碗之间来回游离,某人不停地给他夹菜,只恨那碗太小,换个汤碗多好呢? “好像装不下了,殿下快吃吧!”苏柔嘉对着南瑾言尴尬的笑笑,“呵呵。” 南瑾言拿起筷子,“看在你一片忠心的份上,本宫就勉为其难吃一点。”刚夹起几片青菜,苏柔嘉就把嘴凑了过来为他吹了吹。 他看着她,又密又长的睫毛,略带一点婴儿肥的脸,粉嫩的嘴巴嘟得圆圆的,一脸认真的样子,实在可爱,南瑾言毫无防备的,就这样,莫名的被她偷了心。 “殿下?”苏柔嘉看着南瑾言,“殿下?” 南瑾言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啊?” “殿下现在心情如何?”苏柔嘉笑嘻嘻的看着他。 南瑾言吃完,淡淡的答她:“还凑合。” 苏柔嘉把南瑾言手里的筷子“嗖”一抽,往桌上随便一放,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那就走吧!”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下元节(四)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苏柔嘉兴致勃勃的和南瑾言一起来到河池边,这边上有一颗光滑的大石头,顶部扁平,稍微有点倾斜,不过还算宽敞,正好够坐得下两个人。 南瑾言两手在石头上一撑,爬了上去,悠闲的坐在上面,仰起头看着繁星点点的夜空,随手从旁边拽了根草叼在嘴里。 “差点都忘了,今日多谢殿下送臣妾秋千。”苏柔嘉腼腆的微微一笑,“不过,殿下为何突然送礼物给臣妾?” 南瑾言双手枕在脑后,蜷着腿,往石头上一躺,做贼心虚的瞄了一眼苏柔嘉,“下元节的礼物。” 下元节礼物?苏柔嘉又好气是又好笑,还没听说过下元节给活人送礼物的,她苏柔嘉怕是独一份儿,也不知道是该惊啊,还是该喜?这会儿,心情挺复杂的。 苏柔嘉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飘向了秋千,本来还挺高兴的,听南瑾言说是下元节礼物,瞬间就喜欢不起来了,这还敢坐上边儿晃荡么?别哪天摇着摇着把自个儿摇没了。 “殿下的心意臣妾收下了,不过这秋千,要不还是叫人拆了吧?”苏柔嘉弱弱的小声嘀咕了一句,“怪吓人的……” “为何?”南瑾言疑惑的看着苏柔嘉,“你不是挺喜欢的吗?” 苏柔嘉本来想说不吉利,想了想还是活着比较重要,遂又改口道:“太贵重了。” “其实,主要是因为本宫先前不小心,一不留神,误把你送的那棵青梅树给扔了,这个秋千就当是赔礼了。” 那棵青梅树可是苏柔嘉费了好大劲才弄来的,借着夜色的掩护,瞪着南瑾言,听着他滔滔不绝的说完,特别想冲过去打他两下,可是她不敢。 公公手里拿着一副卷轴从远处走来,“殿下!”公公把卷轴在南瑾言面前展开,问道:“不知这副可行?” 苏柔嘉偷偷瞥了一眼,是一副美人图,可是好生奇怪,这图上的美人什么都画的挺好,唯独没有脸,瞧着这美人的装扮,十分华丽,难道,这就是那个南瑾言求而不得的女子? “嗯,就这副吧。”南瑾言摸了摸画像上的美人,“好生拿去挂起来吧。” “嗻!”公公一边卷着画,一边问道:“殿下,东西都准备好了,您要不要去瞧瞧?” 南瑾言从石头上下来,对苏柔嘉说道:“本宫有事,先行一步,外面寒气重,你也早点回寝殿歇息吧。” “谢殿下……” 南瑾言拍了一下公公的肩,“本宫要单独待会儿,不必跟着了。” 公公躬身行了个礼,苏柔嘉见南瑾言走远了,一把拉住公公,“公公可知晓,刚刚画像上的是何人?” “启禀太子妃,这话啊,说来可就长了,毕竟是殿下的私事,奴才不敢多嘴,这么说吧,那位贵人可是咱们太子殿下从小到大朝思暮想,心心念念之人!” 公公说完转身就要离开,苏柔嘉又拉住他,“那,那位贵人何故没有画脸?” “哎哟,这奴才可不敢说啊,您还想知道什么,不妨亲自去问太子殿下。”公公说完,行礼走了。 苏柔嘉顺着南瑾言离开的方向,小跑着悄悄跟了过去,这里是偏殿,来去就一条路,她看到里面点着灯,想必南瑾言定是来这了。 她站在偏殿门口,轻轻把门推开一条缝,偷偷往殿里看去,只见南瑾言坐在殿中,看着那副画入了迷,嘴角挂着微笑,眼里都是怜爱。 苏柔嘉心里很不好受,是不是无论如何南瑾言都忘不了那姑娘呢?她本不愿去想太多,可眼前看到的,时刻在提醒着,她不过就是个替代品罢了。 想着想着,手不注意带到了门,“谁在哪里?”南瑾言朝门口看过来,苏柔嘉赶紧蹑手蹑脚的跑开,南瑾言开门出来,刚好看到苏柔嘉远去的背影。 苏柔嘉跑回寝殿,往床上一扑,一句话也不讲,“姑娘这是怎么了?”嬷嬷走近她问道,“您不是和殿下在一起吗?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嬷嬷,我没事,我只是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待会儿……你们先退下吧。”苏柔嘉把脸埋在被子里。 嬷嬷行了个礼,带着婢女们默默地退了出去,南瑾言走了过来。 “参见太子殿下!”嬷嬷带着婢女们赶紧行礼,没想到这么晚了,太子会过来,可苏柔嘉什么都没准备,连打扮都……嬷嬷甚是担心。 苏柔嘉听见南瑾言来了,刚脆躺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盖起来,假装已经睡着了。 南瑾言推开门,缓缓的走向苏柔嘉,在床边悠悠坐下,瞄了一眼她露在被子外面的衣裙,“本宫知道你还醒着,刚刚你去偏殿了?” “路过而已。”苏柔嘉朝里翻了个身,睁开了眼睛。 “那副画像是本宫画的。” 苏柔嘉淡淡的“哦”了一声,南瑾言稍稍侧过身,看了看苏柔嘉,轻声说道:“那是本宫的母妃。” “母妃?”苏柔嘉坐起来,惊讶的看着南瑾言,“那……那殿下为何……” 南瑾言站起来,走到桌边坐下,倒了杯茶,淡定的喝了一口,“你是想问,本宫为何没有画母妃的容貌?是吗?” “是为何?” “因为不知道。”南瑾言把杯子往桌面上一搁,紧紧的捏着,“本宫出生那日,母妃因为血崩而仙逝,所以,未曾见过,只知道她是慧贵妃。” “难道宫中没有贵妃娘娘的画像吗?” 南瑾言垂眸,有些失落的说道:“本宫找了很多地方,也问了,可是,大家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和我母妃有关的一切,全都不见了,这宫中,好似从来不曾有过慧贵妃一样。” 苏柔嘉从床上下来,走到南瑾言身边坐下,温柔的握住他的手,“殿下莫要太过伤心了,贵妃娘娘要是看到殿下不开心,她也会难过的,殿下一定要好好的,那样才能告慰娘娘的在天之灵。” “宫里有规定,不可以在宫中私自祭拜,所以,本宫要在中元节出宫一趟,去太华寺祭奠母妃,想为母妃做一场法事。”南瑾言看着苏柔嘉,“你,可愿意与本宫同去?”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下元节(五)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苏柔嘉点点头,“难道殿下不去宗庙祭祀?” “本宫从小是在皇后宫中长大的,为母妃做一场法事一直是本宫的心愿,宗庙自是要去的,还要为父皇祈福。” 南瑾言还不是太子之前,从来没有机会,也没有资格为母妃祭奠,小时候一次都没祭拜过,后来大点了,才敢偷偷的在没人的地方,偷偷摸摸的怀念。 如今,他是太子,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为自己的母亲做一场像样的法事了,即使,他不知道母亲的模样,但他听说母妃很美。 他每想念母妃一次,就会为母亲画一张画像,只是每张都没有容貌,南瑾言不止一次的在梦里梦见母亲,可是,永远都看不清脸,每次都在哭泣里醒来。 “那,去太华寺祭奠母妃,臣妾需要准备些什么?请殿下吩咐。” 南瑾言欣慰的看着她,嘴角微扬,“本宫都已经准备好了,你无需担心,到时,你只需要待在本宫身边即可。” “是!”苏柔嘉心中欢喜,因为他说,她只要待在他的身边就好。 南瑾言如释重负一般,“本宫乏了,你也早点休息吧。”说完,起身。 苏柔嘉突然扑过去,一把抱住南瑾言,依偎在他怀里,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母妃虽然不能再陪在殿下身边,但是我可以!”她放开南瑾言,一脸开心的说道:“所以,只要殿下愿意,我会永远陪着殿下的。” 南瑾言的心里,霎时间涌起了一股暖流,迅速的在身体里扩散开来,好像一棵枯萎了许久的树,在那个刹那重新抽出了新芽,这种感觉,他从未有过。 “嗯。”南瑾言的心越跳越快,有些慌了神,看着一脸无邪的苏柔嘉,理智告诉他要清醒一点,“本宫先走了,你记得把门关好。” 他跑了,落荒而逃。 夜里,南瑾言躺在书房的榻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他伸手从怀里拿出苏柔嘉的丝帕,放到了枕头下面,过了一会儿,又拿出来摸了摸,然后又塞了回去。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林妙音正在一点点的从南瑾言的心里被抹去,现在的林妙音对他来说,就好像是一段好久不见的美好回忆,纪念的是一位故人。 每个人都有那么一段或者几段自己以为再也过不去、放不下的前程往事,然后,突然有一天,你会惊奇的发现,过往就是过往,总是会被某个现在和未知的未来取代。 从某种意义上说,南瑾言很感激苏柔嘉的出现,她就是他的白月光,让他得以从永无休止的无望中解脱出来。 他并非见异思迁之人,只是,真正的聪明人,要懂得适时的饶自己一次,过于执着于得不到的,这不叫专情,叫执念,会让别人痛苦,自己也痛苦。 南瑾言缓缓闭上眼,脑海里是苏柔嘉灿若桃花的笑脸,是她被风轻轻抚过的发丝,是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步摇,耳畔回绕的,是苏柔嘉左一声,右一声的“殿下”,他笑了,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 这天气,就好像任性的孩子,脸色说变就变,深夜,天空突然打起了响雷,狂风带着暴雨席卷而来,月光下,树影在门窗上张牙舞爪的疯狂摇曳,好似鬼怪群魔乱舞。 “咚咚咚……!开门!快开门!” 苏柔嘉急促的喊声把南瑾言惊醒,他快步走过去,门才一打开,苏柔嘉就从他胳膊下面钻了进来,直奔他的床榻而去。 南瑾言关好门,转身一看,苏柔嘉裹着他的被子缩在榻上,他走过去,坐在榻边问道:“你怎么跑来了?嬷嬷她们呢?” “咔!”一阵闪电,苏柔嘉飞快的扑向南瑾言,像极了一只受惊过度的兔子,把脸埋在他的肩窝,紧紧的抱着他,两手还死死的揪着南瑾言的里衣。 “你怕打雷?”南瑾言一手环住她,一手温柔的摸了摸苏柔嘉的头,“别怕,没事的,有我呢。” 苏柔嘉也只穿了一件单衣,南瑾言放在她背上的手,能真真切切的感觉到她身上的温度,和……肚兜带子系出的蝴蝶结。 南瑾言吞了口吐沫,一下把苏柔嘉推开,随手把被子拉过来给她包住,“我去叫嬷嬷来带你回去。” “不回去……”苏柔嘉往南瑾言榻上一躺,南瑾言俯身,两手往榻上一撑,“难道,你想与本宫……”南瑾言的目光缓缓下滑。 苏柔嘉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用力一拉,幸好南瑾言用手撑了一下,否则他俩的嘴唇又要碰在一起了,就像上次一样。 “放手。”南瑾言轻声说道。 苏柔嘉挑衅的看着他,“不放!” “你可别后悔!” 苏柔嘉用手捧着南瑾言的脸,娇媚的看着他,“不后悔。” 窗外雨声渐渐停了,月光从窗外漫进来,落在榻上美人的眉目之间,温柔的眼波流转如画,衬着月辉,出落的更加楚楚动人。 南瑾言慢慢凑近,轻轻的吻掠过苏柔嘉的丹唇,两颗心第一次离的如此之近,他将她的双手拉起,压在榻上,她缓缓闭上双眸……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屋顶的雨水顺着屋檐悄悄滴落,正好落在花蕊之间,那是一朵花,开在暴雨初歇的夜晚,这是一场雨,下得酣畅淋漓。 苏柔嘉娇羞的躺在南瑾言的怀里,他轻柔的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睡吧。” “唔……”苏柔嘉娇嗔一声,挪了挪身子,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南瑾言看了看熟睡的苏柔嘉,这大概就是幸福吧。 两个小小人儿,相拥而眠,这个夜晚,很甜很甜…… 第二天早上,嬷嬷带着婢女来唤苏柔嘉起身,推开门发现屋里没人,问值夜的婢女,婢女也不知道主子哪去了。 公公走了过来,凑到嬷嬷耳边悄悄说道:“还不快给太子妃把干净衣裳送过去,两位殿下昨夜圆房了!” 嬷嬷激动坏了,赶紧对着婢女们招呼到:“快点,给太子妃把干净衣服送书房去!都麻利着点!” 第一百九十章 下元节(六)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半柱香之前…… “殿下!”公公在书房门外,双手捧着奏折,启禀道:“礼部尚书大人刚刚递来了两本折子,说是挺急的,让殿下看了尽快批复。” 跟在身后的婢女们有些奇怪,平日里公公都是直接就进去了,今天是怎么了?一个婢女悄声问道:“公公,为何不进去啊?莫不是殿下书房里……?” “多嘴!这是你该问的吗?”公公瞪了婢女一眼,翘起兰花指戳了一下那婢女的脑袋,“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南瑾言闻声醒来,苏柔嘉躺在他臂弯里睡得正香,他慢慢的把胳膊从她身下抽出来,轻轻的起身,穿好里衣和中衣,抱起外袍,蹑手蹑脚的出了书房。 公公见南瑾言开门出来,趁机伸长脖子,急忙往书房里瞧了瞧,南瑾言下意识的用身体一挡,公公头颈伸得更长了。 “还看?”南瑾言反手就把门关上,对公公吩咐道:“让嬷嬷赶紧带人过来伺候,顺便把太子妃的衣服带过来,让她们先在外面候着,不要打扰太子妃休息。” 他拿过奏折,往院里扫了一眼,婢女们正在清扫地上被风雨打落的树叶和少许花瓣,那扫帚与地面摩擦,不停地发出“沙沙”声。 南瑾言皱了下眉,“让他们都先下去吧,晚点再来洒扫。”公公赶紧朝着院中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更衣。”他把衣袍朝着公公一扔,公公立马接住,南瑾言轻声问道:“礼部尚书人呢?” 南瑾言两臂侧举,公公为他把外袍穿好,再由两个婢女一左一右,为南瑾言先系好腰带,再按从衣袖到衣摆的顺序,为他整理好衣袍。 公公奉冠时回道:“禀殿下,大人早些时候把折子送过来,等了片刻,见殿下未起身,他把折子递给奴才便走了。” “以后但凡是公务,记得早点叫醒本宫,耽误不得。” 公公躬身道:“是!请殿下恕罪。” 穿戴完毕,一个小婢女举着盘来到他面前,一个年纪长一些的婢女捧着匜浇水,请南瑾言洗手、净面,随后再由另外一个奴婢将脸帕送上。 “本宫处理公务,你先去寝殿把嬷嬷寻来。” “嗻!” 昨夜还狂风暴雨,眼下又是一片暖意盎然的好风景,南瑾言神清气爽,他深深吸了口气,空气中还带着点芳草的香味,这院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朗。 公公交代完即刻返回南瑾言身边伺候,嬷嬷带着婢女们匆匆忙忙的朝着书房就去了,每个婢女手里都端着一个托盘,里面分别放着苏柔嘉的衣物、首饰、胭脂水粉和盥洗的东西。 “姑娘,该起身了……”嬷嬷低声唤醒苏柔嘉,她从榻上刚坐起,嬷嬷带着众婢女跪下齐声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苏柔嘉腼腆的笑笑,难为情的用双手把脸挡住,嬷嬷道:“姑娘这脸怎么还红了……”这一打趣,她觉得脸颊更热了,立马用手捧住脸。 她忸怩的看了看嬷嬷,羞答答的缓缓垂下眼眸,一带眼看到枕头底下有东西,随手把枕头挪开,居然是一块女子的丝帕,拿起来一瞧,这,这不就是她一直没找到的那块吗? 这丝帕怎么会在南瑾言这里?那天晚上问他,他明明说没看见啊,莫不是后来找着了?是特意帮她去找了吗? “嬷嬷,你看。”苏柔嘉举起丝帕,“这帕子没丢,在殿下这里。” 嬷嬷掩嘴痴笑道:“看来,是奴婢多虑了,要是奴婢没猜错,咱们殿下怕是早就对姑娘情根深种了,只是殿下没告诉姑娘而已。” “真的吗?”苏柔嘉纳闷,“如果像嬷嬷说的,既是喜欢我的,为何不说于我听?还那般对我?” 嬷嬷笑道:“没想到咱们殿下也是个腼腆害羞的人呢。” 一个婢女端着铜镜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另一个婢女,用托盘捧着胭脂水粉。 苏柔嘉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会心一笑,嬷嬷拿起梳子,为苏柔嘉一边通发,嘴里一边念叨着:“一梳梳到头,携手共白首;二梳梳到头,偕老长相守;三梳梳到头,多子同福寿……” 苏柔嘉从一个小盒子里取出一张口纸,两手微微捏着送到唇边,含住轻轻一抿,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 嬷嬷正在给苏柔嘉挑选发饰,正发愁不知戴哪个,毕竟已经圆房了,感觉这些簪子珠钗都不够端庄大气,配不上太子妃这样的尊贵。 “娘娘……”公公进来行礼道:“奴才给您道喜来了。”手一挥,“抬进来吧。” 婢女和侍从们进进出出,一会儿功夫,屋里摆满了各种头面首饰,上好的胭脂水粉,还有好多套新的衣裙。 “娘娘,这些都是太子殿下赏的,殿下让您打扮好了去正殿一同用膳,奴才告退。”说完公公带着人走了。 嬷嬷从众多头饰里挑了一支孔雀金步摇为苏柔嘉戴上,此步摇贯白珠为桂枝相缪,一爵九华,下有邸,前有笄,缀小巧的白玉珠以垂下,晶莹剔透,行则动摇。 “好看吗?”苏柔嘉回头问嬷嬷。 嬷嬷微微俯身,从铜镜里看着她,慈祥的笑答:“好看,我们姑娘最好看。” 南瑾言看着礼部送来的折子,第一本折子说的是公主和亲的事宜已经准备妥当,明日一早可启程,南瑾言提起笔,强忍着心痛,犹豫了许久,才批复道:准。 这简单的一个字,却是他自识字以来,写得最艰难的,这第二本折子说的是他为母妃做法事的事情,礼部说此事事关重大,需要陛下同意才可,南瑾言愤怒的批复了三个字:知道了。 “殿下……”公公启禀道:“太子妃到了。” 南瑾言抬起头向殿门外望去,苏柔嘉娉婷袅娜,步态秀雅的朝他走来,步步生莲,美目流盼,柔情绰姿娇柔婉转,美艳不可方物,气度自若幽兰。 “啪嗒”,南瑾言手中的笔掉在了地上,公公忙上前捡起来,双手奉上,“殿下……?” “美……!” 公公看着南瑾言完全心不在焉,“殿下,笔掉了。” “啊?”南瑾言觉得有点尴尬,转头瞪着公公沉声道:“还不传膳!”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下元节(七)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随着公公一声悠扬的“传膳”,桂花糕、莲子薏米粥、花生酥、青麻糍、枣泥酥饼、豌豆黄、茯苓夹饼……陆陆续续被宫人们端来摆了一桌子。 “本宫听闻你口味偏甜,但是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就把本宫觉得还不错的都让膳房做了。”南瑾言指着茯苓夹饼对苏柔嘉说道:“这个,本宫最喜欢吃这个,你,要不要尝尝看……?” 苏柔嘉微笑着点点,“嗯,好。” 南瑾言夹了一块放到苏柔嘉碗里,然后又指着豌豆黄说道:“这个,这个也不错,要不要尝尝?” “哦,好。” “还有这个粥,粥也不错,来人……算了,还是本宫来吧。”南瑾言为苏柔嘉盛了满满一碗,然后又默默地夹了一块青麻糍给她。 苏柔嘉满含笑意的看着南瑾言,这样的情景,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奢求,还记得新婚之夜,南瑾言拂袖而去,留她独守空房;还记得马车之上,南瑾言曾冷冷的提醒她莫要有非分之想;还记得…… “都不合胃口吗?”南瑾言看她半天不曾吃一口,“要不,本宫让他们重做?你想吃什么?” 苏柔嘉回过神来,解释道:“嗯?不用不用,这些就挺好。”然后喝了一口粥。 “喜欢就好,多吃点,不必客气,就当在自己家一样。” 苏柔嘉诧异地看着南瑾言,公公赶紧附耳小声提醒南瑾言道:“殿下,您和太子妃是一家。” 南瑾言斜了公公一眼,咬着牙小声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本宫知道!” 接下来,一阵鸦雀无声的沉默,南瑾言也不知道该聊点什么,一只脚在桌子下面抖个不停,一直看着苏柔嘉,苏柔嘉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一个劲的喝粥。 “殿下,您是不是得说点什么……”公公凑近南瑾言耳语道。 南瑾言凑到公公耳边,悄声问道:“本宫说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别冷着太子妃就行……”公公小声回道。 南瑾言对着公公眨了下眼,表示他知道了。 “咳……”南瑾言清了清嗓,一本正经的问苏柔嘉,“不知你对那粥有何看法?” “啊?”苏柔嘉有点茫然,“嗯……挺好,挺好的。” 南瑾言慢慢的把桌上用来盛粥的大碗推到苏柔嘉面前,十分慷慨的说道:“那……那就,都给你了。” 苏柔嘉:“……” 公公:“……” 苏柔嘉掏出丝帕,“这丝帕殿下是在何处找到的?” “咳……”南瑾言刚咬了一口茯苓夹饼,看到那丝帕在苏柔嘉手里,一下就噎住,“咳咳……”公公赶紧端来茶水。 “就,就地上捡的……”南瑾言眼睛滴溜溜乱转。 苏柔嘉看向南瑾言,拿着丝帕晃了晃,“那殿下为何找到了不还?”她顿了顿,试探性问道:“还要偷偷的把这丝帕藏在枕头下?” “咳!”南瑾言一脸不屑的说道:“本宫藏了吗?就是觉得它擦汗正好,就留下了,顺手就放那了!” “哦……”苏柔嘉把丝帕放在桌边,用手肘压着,“那多谢殿下替臣妾找到丝帕,也算是失而复得,这可是妾身最喜欢的一块丝帕了。” 南瑾言看着丝帕就这么被苏柔嘉收回去了,心里本就有点依依不舍,再听她说是她最喜欢的一块,他更加不舍了。 “拿来,本宫还要用……”南瑾言伸出手,对着苏柔嘉勾了勾手指,“快点……” 苏柔嘉根本不买他的账,两手抱着青麻糍咬了一口,摇摇头,“不要。”等把嘴里咽干净了,又调侃南瑾言道:“殿下是不是……其实很早就喜欢我了?哈哈……” 南瑾言忽然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讲,苏柔嘉瞬间收住了笑,看着南瑾言,不对啊,他为什么不否认也不解释?难道,嬷嬷猜对了?她心里开始有点慌。 苏柔嘉瞪大眼睛看着南瑾言,“我,我不会是说对了吧?” 南瑾言起身,走到苏柔嘉旁边,意味深长的睨了她一眼,一把从她手肘下抽走了丝帕,潇洒的扭头转身走了。 从正殿出来,他一路心脏狂跳不止,刚刚是被苏柔嘉逼着在表明心意吗?还差一点就忍不住承认了,吓死他了,还好跑得快,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公公跟在他身后小跑,等走远了才上气不接下气的问道:“殿,殿下为何不直接告诉太子妃您的心意呢?您这是要去哪啊?” “闭上嘴,别啰嗦……” 与此同时,礼部尚书和唐冒进都去了苏府,在前厅里等了好久,苏庭敬才姗姗来迟。 “唐大人?”苏庭敬看了一眼唐冒进,“稀客啊,何故不请自来啊?难道老夫府上有犯人不成?” 唐冒进拱手,语气还算客气的说道:“本官奉命查办案,今天是特意来找苏相要个人,要带回去有几句问话他。” “哼!”苏庭敬负手道:“唐大人查的什么案子?竟查到老夫府上来了?” “唐大人莫不是你弄错了吧?苏相乃是皇上钦定的首辅大臣,府上怎会有可疑之人!”礼部尚书附和道。 唐冒进对着天空手一拱,“本官可是奉命查案,怎么?苏相是要抗旨?” “哈哈哈……”苏庭敬大笑道:“唐大人既然连陛下都搬出来了,那请吧,要在我府上寻何人?” “苏府的管家。” 管家赶紧进厅来,往中间一跪,“老奴见过唐大人!” “人来了,有什么话就在此处问吧。”苏庭敬沉声道。 唐冒进走到管家身边,“南门遇袭那晚,有人曾看见你去找过东宫卫率,你找卫率所谓何事?” “老奴有个侄子在东宫当护卫,那晚是去给孩子送了封家书,那家书应该还在他处,大人一查便知!” 唐冒进瞄了一眼苏庭敬,又怀疑的看着管家,“那为何偏偏是那天晚上去送家书?而且之后不久,东宫左右卫率就去了南门?” “这老奴怎么会知呢?只能说是碰巧了吧,这世上本就有诸多巧合之事,大人说可对?再者,大人若信不过老奴,难道还信不过苏相吗?” “原来唐大人是在怀疑本相?” 唐冒进虽然查到一点线索,但是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今日来,也是为了探探口风,一切都还是推测,他也不想打草惊蛇。 “本官就是来核实一下情况,既已弄清,那便告辞了!”唐冒进气冲冲的走了。 礼部尚书看着唐冒进出了府,拱手对苏庭敬说道:“太子殿下要为慧贵妃办法之事,下官已经按丞相的意思在奏折上说明了,需陛下批准才行。” “嗯。有劳尚书大人费心!”苏庭敬从衣袖里拿出一叠银票递给他,“老夫定不会亏待大人的,放心。” “哈哈哈……”礼部尚书收起银票,“苏相哪里话,何必如此见外了!” “哈哈哈……”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下元节(八)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送走了礼部尚书,苏庭敬的脸色马上就拉了下来,转头对着管家低声斥责道:“糊涂!今日怎的如此糊涂?” 管家想了想,摇摇头道:“老奴愚钝!不知老爷所指的是何事?” 苏庭敬转身往厅中踱了几步,抬头看着中墙上挂的八骏图,沉声道:“那唐冒进上来就问你东宫之事,你非但没有否认,还极力辩解,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可那唐大人分明说有人看到老奴……” 苏庭敬回过身,往太师椅上一坐,“有人看到?何人?人呢?他若真有证据,今日又岂会只身前来?你啊,着了他的道了。 他今日前来无非就是想探探口风,以证他的推测,他所说的有人,不过虚张声势的幌子。 原本此案老夫并未放在心上,可他今日敢来苏府闹这一出,怕是真被他查到点什么蛛丝马迹了。”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管家跪在地上,不停地扇自己巴掌,“是老奴糊涂,连累了相爷!” 苏庭敬起身走到管家身边,拍了拍他,“行了,起来吧,你也是苏府的老人了,念在你几十年忠心耿耿的份上,今日之事,既往不咎,往后行事,需更加谨慎才是!” “是!谢相爷,老奴知罪!”管家提起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跪得久了,起身时,腿有些不听使唤。 管家黯然神伤,他跟在苏庭敬身边三十年有余,从年少到两鬓斑白,一直是老爷的左膀右臂,今日是怎么了?许是真的老了吧。 “备车吧,老夫要进宫一趟。” 南萧今日的气色不错,也比往日精神些,借着晴好的天气,公公陪着他去了御花园。 宫里其他地方的花木都已经开始凋零,唯有这御花园里,按着花期的不同,一年四季都可欣赏美景。 春有三月桃花朵朵,落樱纷飞;夏有六月荷花娇媚,荷叶田田;秋有菊花开满园,寸寸相思;冬有梅花扑鼻香,傲立雪中。 “朕已许久未曾出来走动了,还是外面空气好啊,咳咳……”南萧抓握着公公的胳膊,漫步在御花园的甬路上,望着满院美景,心情开朗。 南萧身后是举着华盖的侍从,后面的则抬着步辇,侍女们端着茶水点心,捧着披风和薄锦衾随侍,丝毫不敢懈怠。 公公听见南萧清咳,向捧着披风的侍女招招手,侍女低头上前,公公拿起披风为南萧披上,“天凉了,陛下保重龙体。” “朕的身体,你不说朕自己也知道,御医们不敢说,那是他们怕朕。” 公公惶恐,“御医说了,陛下的身体只需悉心调养,假以时日定能像从前那般,奴才瞅着,陛下今日的气色就很不错。” 南萧抬眼看到南瑾言正朝他走来,公公顺着南萧目光看去,赶紧上前去迎,“奴才参见太子殿下。” “儿臣参见父皇,今日圣躬安否?”南瑾言跪叩行礼。 “朕躬安好,起来吧。”南萧转身上了步辇,公公忙用薄锦衾为他盖上遮挡凉风,南萧看了一眼南瑾言,轻挥了下手,公公高声道:“起驾回宫。” 南瑾言挡在路前,“父皇,儿臣有事启奏!” “朕乏了,有什么事改日再议。”南萧悠悠说完,闭着眼又轻挥了下手指,可南瑾言依旧挡在路上,完全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南瑾言拱手道:“父皇,眼看就是下元节了,儿臣想为母妃在太华寺做一场法事,以慰她在天之灵,望父皇恩准。” 南萧坐在步辇上,双目紧闭,一言不发,在南瑾言面圣之前,苏庭敬曾进宫见过南萧,说的也是关于为慧贵妃操办法事一事,只不过,以苏庭敬为首的众臣,与南瑾言的意见正好相反。 而那些大臣们的看法,似乎更合南萧心意,慧贵妃在世时确实享尽了莫大的荣宠,即使南萧是真的很爱慧贵妃,也绝对不会答应南瑾言的请求。 “父皇!” 公公上前轻声道:“殿下,外面风寒,还是尽快让陛下回宫吧,有什么事晚些时候再说也不迟。” 南瑾言看看步辇上的南萧,公公的话也确实在理,父皇本就身体不好,是受不得这寒凉,他赶紧侧身,往边上迈了一步,让开了道。 他在一旁跟着随行,一直来到南萧的寝殿外方才止步,南萧缓缓睁眼,从步辇上下来,南瑾言拱手站在一边,南萧没看他,径直回了寝殿。 南瑾言无召,只能在外等候,不一会儿,公公从寝殿里出来,对着南瑾言说道:“殿下,陛下让您先回去。” “父皇!”南瑾言在寝殿外高声说道:“父皇,您为什么不见儿臣?是儿臣做错什么了吗?” 南萧斜靠在床上,听着南瑾言在寝殿外大声喊着,公公匆匆走了进来,见南萧脸色不悦,凑近小声宽解,“陛下,外边冷,要不……您还是让太子殿下先进来吧,也好暖暖身子。” “宣吧。” 南瑾言跟着公公一起来到南萧床前,南萧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父皇……”南瑾言跪下,“儿臣惊扰圣安,请父皇恕罪,今日儿臣是为母妃之事前来,想为母妃在太华寺做一场法事,还望父皇恩准。” 其实南瑾言不单单只是想做法事,更重要的是,借由这场法事,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在宫中搜寻有关母妃的一切。 他暗暗寻了这么多年,却一无所获,他母妃可是贵妃啊,如若不是得到父皇的授意,又有谁敢,又有谁能只手遮天,将他母妃从这个皇宫中抹去? 所以,南瑾言料定,南萧一定有关于她母亲的东西,包括画像,他只是想知道自己的母妃是谁,只是想在再梦里见到时,能看清她的容颜。 “此事,朕不同意,不必再议。” 这个答案,是南瑾言万万没想到的,在他的记忆里,宫里人人都说他母妃当年最为得宠,既是宠,为何不让做法事? 南瑾言一怔,疑惑的看着南萧,“为何?儿臣想知道为何不能?” “朕说了,不同意,至于原因,你不必知道,回去吧。”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下元节(九)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南瑾言不仅没走,反而往前跪了跪,来到了南萧床边,“父皇,儿臣幼时便读过《劝孝歌》,儿臣记得书中说过,十月胎恩重,三生报答轻。 母妃刚生下儿臣便仙逝了,这么多年,儿臣日日夜夜的思念,每每只能在梦里才可以与母妃相见,可是…… 可是您知道吗?即使是在梦里,儿臣也从未看清过她的容貌,父皇!儿臣只是想为母妃尽一份孝心,望父皇成全!”南瑾言跪叩。 南萧看着眼前的南瑾言,那些原本让他难以启齿的过去,本以为会随着慧贵妃的薨逝,永远的安息,这么多年都风平浪静的过去了,现如今,却又要被人掘地三尺给抛出来,讽刺的是,那人居然是自己的儿子。 “朕意已决。”南萧说这话的时候,脸色更加阴沉。 有关慧贵妃的事,以前因为南瑾言是皇子,所以他不能说,现在南瑾言是太子,他更不能说,如果曾经是为了维护皇家的颜面,那如今则是为了国本。 公公过来拉他起来,南瑾言不肯,他依旧跪着,带着满腹的疑问看着南萧,“为什么?若父皇不告知儿臣,儿臣便不起来!” 事已至此,南瑾言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他从未想过,这个答案要的如此艰难,不过有一点他确定无疑,之所以一直查不到和他母妃有关的事迹,正是因为他这位高高在上的父亲。 “你现在可是太子,南晋的储君,怎么?你想抗旨吗?”南萧愤怒的对着南瑾言吼道:“你虽然是朕的儿子,但,在朕的面前,你首先是太子,所以,你与朕!先论君臣,后为父子!” 南瑾言的眼眶红了,他一直很努力的强忍着泪水,可是这一刻,他实在是忍不住了,眼泪顺流而下,“儿臣……儿臣不敢抗旨,也不是抗旨,只是作为一个儿子,想找到自己的母亲,这样做错了吗? 父皇不同意儿臣为母妃操办法事,也不肯告诉儿臣有关母妃的事情,难道是因为她生前做了什么罪不可恕的事吗? 还是说,父皇故意隐瞒有关母妃的一切,这背后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又或者是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公公在一边听着南瑾言的话,急得是满头大汗,自从慧贵妃仙逝以后,皇上就偷偷命人把和慧贵妃相关的都抹了,这宫里头大家都明白,没人敢多嘴,也没人敢在南瑾言面前提及。 这么多年过去了都没事,以为不提不提他也就慢慢想不起来这茬了,哪晓得这太子不但没忘,反而念念不忘,还要办法事?这不是要打陛下的脸吗? “够了!咳咳……咳咳……”南瑾震怒,气得咳嗽不止,公公赶紧端来茶水,被南萧一把掀在地上,公公慌忙跪下,“陛下息怒!龙体要紧啊!” 南萧青筋暴起,指着南瑾言,愤怒的说道:“来……来人!把,把太子给朕拉,拉出去……!”话音刚落,南萧就晕倒在了床上。 “来人!”南瑾言焦急的大吼道:“传御医!快传御医!” 公公扑向南萧,“陛下!陛下!这都造得什么孽啊!” 御医们很快赶来,把南瑾言和公公请到了殿外,南瑾言焦虑不安,在殿外不停地踱步,公公急得团团转,没多会儿,各宫妃嫔、王公大臣们也纷沓而至,转眼,殿外已经跪满了人。 也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了,只看得御医们进进出出,南瑾言也不敢上前询问,害怕自己耽误父皇的医治,只能无奈的和公公一块儿,在一旁等待。 “都怪本宫,是本宫的错!”南瑾言自言自语的自责道。 公公知道他心里难受,随即安慰道:“殿下的心情奴才能够理解,但是殿下太过着急了,有些事情得慢慢说,陛下毕竟是殿下的君父,不论做什么,那都是为了殿下啊。” “公公,你常年陪在父皇身边,本宫知道你一定知道我母妃的事对不对?”南瑾言一把抓住公公的胳膊,“从小您对我都很好,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可把公公难住了,左右为难,心里惶恐啊,他很心疼太子的处境,很想告诉他,可是他不能抗旨啊,私自告诉太子,那可是要杀头的。 再加上现在陛下情况不明,正是关键时刻,更加不能重提当年的事,那样对陛下,对太子乃至整个南晋,都没有好处。 “殿下要寻母的心乃人之常情,但是眼下陛下的安危最为重要,还望殿下一切皆以大局为重!” 公公说完,一个御医从寝殿里出来,走到南瑾言面前说道:“陛下已转危为安,殿下现在可以进去了。” “父皇醒了吗?” 御医拱手道:“殿下不必担心,陛下已无大碍,最多一个时辰,陛下就会醒来。” 南瑾言急忙进了寝殿,公公紧随其后,见太子进来了,御医们收拾好东西,陆陆续续的退下了。 “没想到因为母妃的事,能把父皇气成这样,本宫的母妃到底所犯何罪?”南瑾言无力的跪坐在南萧床前的地上,眼神里带着深深的忧伤和绝望。 大家看到御医们撤了出去,知道皇上吉祥了,这才总算松了一口气,大臣们无召不敢贸然进去探望,只能默默地守在外面等候陛下醒来。 只有新立的皇贵妃带着妃嫔们前来轮流伺候,苏柔嘉站在寝殿门口望眼欲穿,着急的等着南瑾言出来,她想他现在一定很伤心吧。 苏庭敬看到女儿,刚想上前去打个招呼,南瑾言无精打采的就从寝殿里走了出来,苏柔嘉跑过去直接扑进他怀里,把南瑾言抱住。 “是本宫,是本宫……”南瑾言有一种强烈的负罪感。 苏柔嘉抬手挡住南瑾言的嘴,她不能让他继续胡思乱想,那样只会更加悲伤,“殿下,都过去了,陛下会好起来的……”她抬手捧住南瑾言的脸,“妾身说过,只要殿下愿意,就会永远陪着殿下的。” “本宫只是想知道自己的母妃是谁……怎么就这么难?” 南瑾言感觉心里好累,他抬手紧紧的把苏柔嘉拥在怀里,此时此刻,这个拥抱是他唯一的安慰。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下元节(十)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长乐是最晚到的,她特意挑了一件最艳丽的衣裙,打扮媚艳,装扮华丽,只是在这深秋里显得单薄了些。 见主子这样就来探望皇上,身后跟着的两个婢女连头都不敢抬,长乐嘻嘻哈哈的从大臣们中间穿过,摇曳多姿的朝着南萧的寝殿徐徐走来。 “这是……是长乐公主?” “太不像话了!这是对陛下大大的不敬啊!” “这这这,成何体统?” “长乐公主怎么变成这样了?” …… 苏庭敬转身,挡住了长乐的去路,拱手道:“老臣见过长乐公主,公主千岁!” “你挡本宫道了……”长乐收住笑容,脸色严肃起来,“让开……” 苏庭敬纹丝未动,他上下打量了长乐一番,“公主如此盛装,这是要去往何处?” “明知故问,本宫叫你让开!”长乐一声吼,那“开”字在空气里回荡,众人纷纷朝她看去,南瑾言和苏柔嘉从寝殿外的廊下顺着石阶下来,朝长乐走了过来。 “陛下病重,公主前来探望理应朴素才是,如此华丽怕是有失体统。”苏庭敬依旧挡在长乐前面。 附近的官员听见了,交头接耳的小声附和着,“苏相所言极是,公主太不像话了。” “哦?如此,那算了吧,本宫还是回去吧,毕竟不能失了体统不是?哈哈哈……”长乐开怀大笑,语气戏谑,但眼里、心里都带着恨啊,她恨自己,不及西蜀的一座城池。 殿外的风倏忽间变大了,吹得众人的衣摆呼啦啦响,长乐的裙摆也迎风招展,有些官员开始搓起手来,见南瑾言来了,赶紧行礼。 南瑾言走到长乐面前,“天凉了。”他立刻脱下身上的外袍给长乐披上,“皇姐怎如此不爱惜自己身体,西蜀山高水远,你这样叫本宫如何放心得下?” “本宫又不是小孩子。”长乐看着南瑾言微微一笑,偏着头看了看他身后不远处的苏柔嘉,苏柔嘉上前微微屈膝,“柔嘉见过皇姐。” “免礼。”长乐笑嘻嘻的看着苏柔嘉,凑近她小声说道:“我宫里还有好多酒呢,回头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一提酒,苏柔嘉就想起那晚喝醉后的情形,不但失仪,还吐了南瑾言一身,她抬眼看了看南瑾言。 “你看他做什么?本宫是给你的,又不是给他。” 南瑾言微笑道:“皇姐教训的是。” “那……谢谢皇姐!”苏柔嘉行礼。 长乐往南萧的寝殿望去,却没有再往前去一步,明天她就要启程了,作为女儿本应该进去见南萧最后一面,可父皇说了,她是南晋的公主,无论是女儿还是公主,都止步于此吧。 “进去看看吧,以后,想要再见就难了。”南瑾言让到一边。 长乐驻足了许久,跪下对着寝殿叩了三个头,婢女过去将她扶起,长乐转身要走,南瑾言喊了一声:“皇姐!你真不进去看看吗?” 她脚步顿滞,“不了。”然后回头给南瑾言一个甜甜的微笑,“明天记得好好送我。” 南瑾言看着长乐的背影,这一别许就是一辈子了,皇姐只身一人嫁去那么远的地方,举目无亲,也不知西蜀的饭菜吃不吃得习惯,那里的天是不是也如南晋这般蓝…… 苏庭敬在一旁看着,悠悠的说道:“公主能嫁去西蜀,也算是一桩美事,日后定会成为一段佳话。” “美事?佳话?”南瑾言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苏柔嘉也觉得父亲的话欠妥,皱眉看了一眼苏庭敬,想说点什么,却见南瑾言已走远,只好赶紧跟了上去。 苏柔嘉跑了一段,有些气短,“殿,殿下……” 南瑾言停住,苏柔嘉又向前跑了几步,来到他身边,解释道:“父亲,父亲刚刚说的话,不是那个意思,可能让殿下误会了,还请殿下恕罪。” 南瑾言晃了一眼身边的侍从,公公挥挥手,示意大家退开,宫人们瞬间退得老远。 “误会?”南瑾言面无表情的看着苏柔嘉,“本宫从来没有误会过他,你虽然是他的女儿,但你未必了解你父亲,所以,对于本宫而言,他是他,你是你,不知道这样说你明不明白?” 等南瑾言说完,苏柔嘉轻轻牵起他的手,“不管臣妾是不是了解父亲,他都是妾身的父亲啊,希望殿下看在妾身的面子上,能不能……” “苏柔嘉,本宫问你,你知道自己是谁吗?”南瑾言把手一抽,“你好好的想清楚,你得先知道自己是谁,本宫才知道你在本宫这里,到底有没有面子……” 南瑾言转身走了,留下苏柔嘉一个人漠然的站在原地,她知道南瑾言是什么意思,也看得出南瑾言与她父亲之间并不和睦,至于原因,或许能猜到一二,多半是政见不合吧。 苏柔嘉自己真的不想被迫搅和在其间,她只是想安安稳稳的和南瑾言在一起,就好像寻常人家的夫妻那样,可南瑾言和父亲,为何总是让她非要做个选择。 入夜,苏柔嘉在寝殿里等了好久,都不见南瑾言的身影,走到门边抬头看着那皎洁的月光,也觉得刺眼。 嬷嬷看出她的失落,在身边小声安慰道:“要不姑娘先歇息吧,明日长乐公主出嫁,殿下今夜定是要忙了,别等了吧。” “也罢。”苏柔嘉转身进了内室,嬷嬷为她更衣之后,为苏柔嘉盖好被子,放下锦帐,熄了烛火,轻轻关门退了出去,只留了一个婢女在门外值夜。 夜里太冷,婢女裹着被子靠在门边,怕她会冷,嬷嬷让人给她送了个暖壶,这晚上,四下里静悄悄的,她抱着暖炉,看了看周围没有人,想着偷会儿懒,结果不一会儿就眯着了。 深夜,在苏柔嘉寝殿的院中,亮起了一片烛火,“殿下慢点,担心脚下。”公公提着灯笼走在一边,南瑾言披着披风紧随。 来到寝殿门口,不知何故婢女竟不行礼,南瑾言拿过公公手里的灯笼照了照,那婢女睡得正香,公公正要打罚,南瑾言突然想起苏柔嘉在他书房门口睡着的样子,抬手拦下道:“免了吧。”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下元节(十一)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次日,南晋皇宫再次变成一片喜庆的红海,号角声阵阵,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整装待发,西蜀当日便往西退军七十里,让出约定的都城,以此为信,缔结两国之好。 长乐头戴雪雕帽冠,冠前镶嵌一颗鹌鹑蛋大小的翡翠,周围还有一圈黄豆大小的元珠,身穿红色喜服,外套貂绒短褂。 吉时到,仪仗开道,南瑾言将她送上车,然后翻身上马,亲自把长乐送出了京都,一直目送至送亲的队伍走远,他才迅速返回了都城。 南瑾言奔上城楼,遥望着那一股红如同滚滚的江水,朝着远方流走,他第一次觉得这皇宫,实在是太大了。 听说南瑾言上了城楼,苏柔嘉也跟了过去,还命人准备了长乐送来的酒,她轻轻走到他身边,默默地递了个酒壶给南瑾言。 “你怎么来了?这里风大……回去吧。”南瑾言接过酒壶,脖子一仰,一口下肚。 苏柔嘉给自己倒了一杯,对着远方举杯道:“这一杯,替南晋的百姓们,敬皇姐!”喝完,她又倒了一杯,“这一杯,妾身敬殿下!” “敬本宫?” 苏柔嘉拿杯子碰了一下南瑾言的酒壶,“恩,其实我一直都很想好好的感谢殿下。” “哦?感谢本宫什么?”南瑾言看着苏柔嘉,“说来听听……” 苏柔嘉看着远处,“感谢殿下没有因为与父亲不睦便迁怒于臣妾,感谢殿下平日里的照顾,也谢谢殿下对妾身的包容和理解,所以,敬你一杯。”最后一个字刚说完,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其实……”苏柔嘉接着说道:“同样作为女子,妾身很能理解皇姐,都是身不由己,命是自己的,命运却不是,如若不是因为殿下仁厚,或许……” 南瑾言摸了摸她的头,“说什么傻话。”他转身,牵起苏柔嘉的手,“这里冷,走吧。” 从城楼上下来,一个侍卫跑了过来,递给南瑾言一封信,信上说,他的母妃,慧贵妃不是南晋之人,而是北黎人,此信没有署名。 这消息恍若晴天霹雳,他一把揪住侍卫问道:“快说!你从何人处得来的信?” “启禀太子,刚刚是个孩童送来的,说是很急,让小人转交给太子。” 南瑾言焦急的问道:“孩童?什么孩童?人呢?” “那孩子把信塞给小人,就跑了。” “去找!给本宫把那送信之人找出来!”南瑾言喝令道:“都去找,立刻!翻遍全城也要给本宫把人找到!” 苏柔嘉惊慌的看着南瑾言,“殿下,出什么事了?” “没事。”南瑾言紧紧的握了一下苏柔嘉的手,“你先回去,本宫有要事要见父皇。” 南瑾言把苏柔嘉扶上马车,自己骑上马,绝尘而去,他不知道是谁给他的信,那字迹非常陌生,他也不相信那信上所说,定要亲自问问。 “父皇!儿臣有要事求见!” 公公听见声音,急忙从南萧寝殿里出来查看,只见南瑾言跪在寝殿门外,看到公公出来,南瑾言立马说道:“请公公通禀一声,本宫有要事求见父皇。” “殿下稍等。” 公公来到南萧床边,轻声禀报:“陛下,太子殿下求见,说是有要事。” 南萧悠悠开口气:“何事?” “这……老奴没敢问。” 南萧沉思了片刻,叹了口气,“让他进来吧。” 他知道南瑾言定还是为了慧贵妃的事来找他,也罢,一切都是天意,依着南瑾言的性子,不把事情弄清楚,他是不会罢休的。 “父皇!”南瑾言跪在南萧床边。 南萧往上窜了窜身子,公公帮他重新用枕头垫了一下后背,又将南萧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说吧,什么事?” “父皇,儿臣刚刚在城楼下收到一封信。”南瑾言将信拿给公公呈上,“儿臣想问,信上所说之事,是否属实?” 南萧打开信,看完,轻轻咳嗽了一声,“这信从何人处得来?” “是一个侍卫拿给儿臣的,说是一个孩童让他转交。” 南萧把信递给公公,看着南瑾言问道:“那,你以为信上所说之事,是真是假啊?” “儿臣……儿臣不知……” 公公走过去,将南瑾言扶起,“殿下起来吧,地上凉。” “对,你母妃,确实是北黎之人,咳咳……”公公端来茶水,南萧吹了吹,喝了几口,接着说道:“她是朕从北黎带回来的。” “什么?” 南萧眼里带着愧疚,“当年朕御驾亲征,北黎战败,朕在北黎城中与你母妃偶遇,当时一见倾心,却不知她已为人妇,你母妃不肯随朕回南晋,于是就派人将她强行带了回来。 后来,没过多久,发现你母妃已有三月身孕,本想让御医拿掉她腹中的孩子,可她以死相逼,为了不伤她性命,朕同意她把孩子生下来。 可能是因为来南晋之时,路上动了胎气,导致那孩子还没足月便已出生,一来不是朕的骨血,二来宫中觉得不详。 于是,那孩子才生下来,便命人送出了都城,还骗她说孩子未能保住,至于送去了哪里,是死是活,朕也不知道。 再后来,就有了你,因为你母妃身体的原因,导致生你的时候大出血而薨世,从此,朕与她天人永隔,再不得相见。 朝臣们议论纷纷,关于你的流言四起,甚至有人说留不得你,为了保住你,保住对你母妃唯一的念想,朕不得已下令,将有关你母妃的一切,全部销毁。” “所以……所以这就是儿臣苦苦寻觅也找不到关于母妃信息的原因。”南瑾言冲过去拉住南萧的手,“那,画像呢?可还有母妃的画像?” 南萧点了点,给公公使了个眼色,公公转身走到寝殿的一面书柜前,轻轻转动书柜上的花瓶,只见那柜面立马从两边分开,露出一间暗室来。 南瑾言跟着公公进去那密室,满墙都是慧贵妃的画像,里面摆满了各种女儿家的物件,公公拱手道:“殿下,这里都是慧贵妃的遗物,务必请殿下看的时候小心些。” 南瑾言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母亲,他泪流满面,跪在密室中哭得泣不成声……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下元节(十二)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南瑾言从来不知道,在父皇的寝殿里,竟然还有一间密室,这密室三面都是墙壁,没有窗户,就通过书柜的暗门与寝殿相连,暗门开着,倒也不觉得憋闷。 密室内四个墙角处立有落地烛台,烛台共分三层,形似盛开的莲花,每个花瓣上都有一个蜡烛,每个烛台可同时放置十个烛火,烛火点燃,倒是亮堂得很。 这里面不算很大,大概可以同时容纳五六十人,面对暗门的那块墙壁上,挂了四幅慧贵妃的画像,看那画中景色,应是分别画于春夏秋冬四季之时。 四幅画分别是春天在花下读书、夏天在荷池边作画、秋天在枫树下弹琴、冬天在梅亭里下棋时的情景,举手投足尽显着端庄与优雅。 南瑾言走近画像,只见画中的女子身姿婀娜,五官秀气非凡,整个人透着一股灵气,左眼角处还有一颗泪痣,和南瑾言的在同一个位置,他抬手轻轻摸了一下自己的眼角。 “父皇不是说和母妃的一切都销毁了吗?”南瑾言看着这里的东西问公公,“为何这里还有?” 公公感慨道:“陛下对贵妃娘娘乃是一片痴情,对外说销毁,实则都挪到了这里,虽说那段过往不太光彩,但陛下对娘娘的那份心意,可是这世间少有啊,以至于对殿下都是疼爱有加。” “母妃的画像可以给本宫一幅吗?” 公公面色为难,“殿下,这……若是被人知晓了,怕是又会掀起风浪了,要不……要不殿下选个别的物事做个念想?” 南瑾言慢慢的把目光从画上落了下来,在画下面,靠墙放着一个妆台,上面有胭脂水粉和一些首饰,这些,应该都是母妃的吧,他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抚摸着。 妆台上有一个小小的抽屉,南瑾言拉开,里面有半块镂空雕刻着锦鲤的白玉,可是为何只有一半? 南瑾言偷偷将这半块白玉顺走了,然后拿起盒子里的一支雕花玉簪,转身对公公说道:“这个,本宫带走了。” “是。” 收好簪子,南瑾言仔细的环视了一下四周,这里除了他母妃的东西外,两边靠墙的位置,各放了一个博古架,上面有许多卷轴,两边的架子上都有一个木质的盒子,外观一模一样。 南瑾言很好奇,他走过去,指着盒子问道:“这里面是何物?” “启禀殿下,左边盒子里的是兵符,右边盒子里放着城防图,殿下若好奇,不妨打开来看看。”公公拱手回禀。 “不必了。” 南瑾言又盯着画像认真的看了看,很努力的在记母妃的样子,可明明过目不忘,却一副好似出了这密室就会忘记一样。 南萧斜靠在床上,看见南瑾言出来了,问道:“心愿是否已了?” “是,儿臣谢父皇成全!” 公公随后也出了密室,他把花瓶再轻轻一转,书柜暗门又缓缓的自己合上了,一点都看不出这里有道门,更看不出这书柜后面另有乾坤。 南萧舒了口气,“过去是朕太过荒唐,朕对不起你母妃,不该强人所难,若不是将她强行带来,也许,她也不会死得那么早,但,如果当初没带她回来,你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所以,你会怪罪你的父亲吗?” 南瑾言看着斜靠在床上的南萧,面容憔悴,人早都瘦了一圈,再不似当年御驾亲征时的那般了,原本心里有很多疑问,如今也都迎刃而解,最重要的是,他终于见到母妃了。 “不会。儿臣不敢,正如父皇所言,没有母妃,便没有我。”南瑾言把衣摆一撩,双膝跪下,对着南萧叩头道:“之前儿臣对父皇不敬,请父皇责罚。” 南萧示意公公把南瑾言扶起来,平静的说道:“里面的东西都看到了?”南瑾言没知声,公公在一旁点了点头。 “你现在是南晋的太子,当以社稷为重,今日出了这寝殿,你便当从未来过,关于你母妃之事,朕已都向你言明,往后莫要再偏听偏信。” “是!儿臣遵旨!” “回去吧。” 南瑾言走后,南萧问公公道:“关于那封信,你怎么看?” “此人定知晓当年之事,可是当年与慧贵妃有关的人,陛下不是都让他们殉了葬吗?会不会……有人没死?这万一……” “咳咳……”南萧用手掩着嘴轻咳了两声,“派人盯紧他,太子的一举一动朕都要知道,另外,派人去把这写信之人,给朕找出来,朕要活的。” “嗻!” 御医院为南萧端来了刚熬好的药,汤药都由南萧指定的人熬煮,之后装在食盒里,盒子外面再用专门的纸条封着才能送过来,吃食也是如此。 公公接过来,打开盒子,将药取出,又拿来银勺,轻轻的翻动汤药,让其凉得快一些。 “前几天你跟朕说有人给皇后送去了冬天用的东西,查到是谁了吗?”南萧问道。 公公把药端给南萧,回禀道:“回陛下,是太子殿下。” “哦?”南萧嘴角扬起一丝微笑,“看来,是有人想送朕一份大礼……”他端起碗,一口气把药喝了个精光。 南瑾言走出南萧的寝殿,他拿出那半块白玉捏在手里看了看,缓缓的走下殿前的石阶,转身,若有所思的往后看了一眼,他总感觉好像少了些什么,还有这半块玉佩又是怎么回事…… 苏柔嘉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南瑾言如此匆忙的进了宫,可见他迟迟没有回来,苏柔嘉心神不宁,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很是担心南瑾言,在寝殿里坐立不安。 “姑娘,殿下,殿下回来了,往书房去了……”嬷嬷跑得气喘吁吁。 苏柔嘉提起裙摆,直接就冲了出去,头上的簪子都跑掉了,嬷嬷拾起来跟在后面追,“姑娘,你慢点!姑娘……” 苏柔嘉听说簪子掉了,回头朝嬷嬷看去,嬷嬷后面的话还来不及出口,就见苏柔嘉和迎面走来的南瑾言撞了个满怀。 “啊……”苏柔嘉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揉了揉额头,“嘶……” 南瑾言的目光一直盯着苏柔嘉有些松散和凌乱的发髻上,她抬手一摸,这才想起头上簪子掉了一支,嬷嬷上前把簪子塞苏柔嘉手里。 苏柔嘉随手就往发髻上一戴,南瑾言的注意力全都在她几乎竖在头上的簪子上,那发簪的顶端很尖,好像从脑袋里长出了一支雕翎的箭头,看着有种不祥的预感。 南瑾言见苏柔嘉想要扑过来,他往旁边一闪,准备躲到公公身后去,结果被她揪住腰带,一把拉回来抱住,“殿下,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苏柔嘉头上发簪的尖子顺势指向南瑾言的喉咙,南瑾言慌忙将头仰起,垂眼瞄着她那发簪,一动也不敢动。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下元节(十三)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公公和嬷嬷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南瑾言抬起手,用一个手指点在苏柔嘉额头上把她的头往后推开,然后趁机用掌心朝她额头一拍。 南瑾言咬牙切齿的说道:“以后不准戴这个簪子!” “啊?”苏柔嘉也不知道这簪子怎么又惹到他了,“为什么?” “因为危险……”公公接了句嘴。 南瑾言转头瞪着公公,公公把嘴捂上,赶紧低下头去,苏柔嘉看向嬷嬷,嬷嬷也附和着点了点头。 “这个比较适合你。”南瑾言从怀中取出雕花玉簪,顺手换下了苏柔嘉头上的簪子。 “谢殿下!”苏柔嘉抬手摸了摸头上的玉簪,“这个玉簪是殿下专门为妾身买的吗?” “不是,这个有些年头了……”南瑾言看着苏柔嘉的眼睛,那眼神霸道的直击她的眼底,有那么一瞬,仿佛灵魂都被他抽走。 然而,转眼南瑾言又云淡风轻的问她:“要不,本宫给你买个新的吧?”说着就伸手去取。 苏柔嘉抓住他的手,微笑着说道:“这个,臣妾很喜欢。” 南瑾言盯着她愣了片刻,回过神笑着说道:“明日是下元节,本宫要去一趟太华寺,许你随行。” “真的吗?太好了!谢殿下!”苏柔嘉高兴的像个孩子,“妾身这就回去准备,臣妾告退!”拉起嬷嬷就往寝殿跑了。 看着苏柔嘉欢脱的背影,南瑾言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因为他知道明日注定不会是个太平的日子。 第二天,天微光,南瑾言已在备好的马车边等候,他穿了一件白底粉边的束袖交领锦袍,身后是白色披风,脚下是一双白色锦靴,头发用银色鱼尾冠束起。 马车后三十骑穿着便装的护卫队,不一会儿,嬷嬷提着食盒与苏柔嘉一同出来了,苏柔嘉穿了一条白色的绸缎洒绣襦裙,头戴白色斗笠,四周垂着齐腰的白色薄纱。 南瑾言把她扶上马车,自己才上车躬身进了车厢,“出发。”南瑾言一声令下,车队向着城外驶去,马蹄声此起彼伏,车厢四角的铜铃声音清脆悦耳。 难得能出来玩,苏柔嘉可不想错过这沿路的风景,她取下斗笠,趴在车窗上欣喜的看着外面的湖光山色,时不时会闭起眼任由风吹拂过脸庞,撩动起长发,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苏柔嘉记得,上一次去太华寺的时候,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是母亲带她去求姻缘,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她都已经嫁人了,这次去正好可以还愿了,她偷偷瞄了南瑾言一眼,这段姻缘,她很满意。 可是马车已经出城很久了,还迟迟不到太华寺,苏柔嘉记得好像没有那么远啊,她发现这不是去太华寺的路。 “殿下!”苏柔嘉把头探出去又看了看,“殿下!这不是去太华寺的路,走错了!” 南瑾言正襟危坐,淡定的说道:“我们不去太华寺。” 苏柔嘉回头好奇的问道:“那殿下要去哪里?” “北黎。”南瑾言转头对着苏柔嘉挤了个眼睛。 “啊?” 苏柔嘉被南瑾言的话惊得目瞪口呆,她看着南瑾言,有些话想问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南瑾言见她欲言又止,平静的说道:“本宫是去打听点事,你不需要想太多。” “嗯……” 南瑾言知道她不开心,毕竟她知道林妙音也在北黎,可是,关于他母妃的事,现在还不能告诉她。 “听说北黎的下元节比南晋要热闹许多,正好,本宫可以陪你逛逛。” 苏柔嘉别过头,不看他,轻轻“嗯”了一句,沉声问道:“那殿下为何昨日要骗臣妾?” “为了甩掉那些尾巴。” 苏柔嘉一脸严肃的看着他,“所以,殿下带上妾身,只是为了让人相信,你确实是去太华寺?” “是,也不全是。”南瑾言看着窗外,温柔的说道:“因为……你说过只要本宫愿意,你就会永远陪着本宫。”南瑾言转头,握住苏柔嘉的手:“所以,只要你想,本宫是不会丢下你的,本宫保证。” 苏柔嘉看着南瑾言,这才是她想要的,此时此刻,她只想能就这样与他携手共白头,或许,他就是她此生的良人吧,但愿南瑾言的字字句句,不是一句戏言。 “殿下,客栈道了。” 马车停了,南瑾言掀开车帘,眼前是一家歇脚的驿站,他牵着苏柔嘉一起从车厢出来,坐了太久,苏柔嘉腿有些麻,脚下一软,险些跌倒,亏得南瑾言拽住了她。 苏柔嘉觉得自己有些失仪,不好意思的小声说道:“谢殿下,妾身刚刚失仪了,请殿下恕罪。” “上来。”南瑾言转身背对着苏柔嘉,“我背你。” 苏柔嘉看看周围的护卫,慌忙推辞道:“不不不,不用,我可以自己走。” “墨迹。”南瑾言刚脆一把将苏柔嘉抱起,苏柔嘉害羞的脸都红了,“都说了我自己走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南瑾言小声回道:“本宫可是你夫君,抱自家娘子,有何不可?”他一口气把苏柔嘉抱进了客栈,轻轻将她放在餐桌旁的椅子上。 掌柜出来打量了一下南瑾言,有瞟了一眼苏柔嘉,然后漫不经心的晃了一圈他们身后的护卫,知道这少年来头不小。 “公子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南瑾言看着掌柜,瞥了一眼苏柔嘉,说道:“住店。” “一间上房……”掌柜吆喝了一声,“公子、夫人楼上请。” 房间不算太大,但是十分干净整洁,收拾到也很利索,只是屋里就一张床,坐了许久的马车,南瑾言也乏了,直接往床上一躺,“累死本宫了。” 虽然已经圆房,但是像这样和南瑾言独处,她还是有些不自在,见南瑾言把床占了,苏柔嘉默默地往桌边椅子上坐下,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 南瑾言躺了一会儿,起身来到苏柔嘉下首坐下,端起苏柔嘉的茶碗喝了几口,“今天晚上睡觉你老实一点,本宫累死了,要好好睡一觉。” “什,什么叫我老实一点?”苏柔嘉侧过身,两手捂着胸口,“明明,明明是我比较吃亏好吗?……” 南瑾言“噗”一口茶喷了出来,“本宫的意思是,你不要总把脚翘本宫身上,你想什么呢?” 苏柔嘉气急败坏的“啪”拍了一下桌子,气呼呼的说道:“谁,谁让你不说清楚的!下流!” “什么?”南瑾言把茶碗一放,抱起苏柔嘉把她往床上一扔,“本宫就下流个给你看看……” “啊……救命……” “嘘,闭嘴……” 床前明月光,地上鞋两双,屋内是两小无猜,情意绵绵,屋外是花好月圆,风月无边……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下元节(十四)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睡到一半,南瑾言感觉屋里有股淡淡的霉味,他起来走到窗前,将窗户挑了起来。 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南瑾言伸了个懒腰,两手往窗边一撑,今晚的月亮像个害羞的姑娘,躲在云后只露出半个头来,星星也稀稀拉拉的挂着。 这客栈后面就是一片林子,十分茂密,这会儿的,四下里倒是安静,想来那些鸟儿、兽怕也是都睡了。 “啾……咕咕咕……”突如其来的鸟叫声划破了夜空,这鸟叫声还挺特别,前面一声长“啾”像极了口哨,这鸟跟他似的,这么晚了还不睡,南瑾言淡淡一笑。 因为睡不习惯,南瑾言朦朦胧胧的睡到半夜,听见左卫率敲了敲他的房门,在门外启禀道:“殿下,属下有要事禀报。” 南瑾言闻声,缓缓睁开眼睛,借着点月光,看了一眼熟睡中的苏柔嘉,随手帮她拢了下被子,悄悄起身更了衣开门出去,动作很轻。 左卫率带着两个护卫在门口的走廊上恭候着,南瑾言从房里出来,立于门前,整理了一下衣袍,低声问道:“何事?” “巡夜时抓到一个行迹可疑之人,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哦?”南瑾言一听,可疑之人?莫不是丞相的人从南晋一路尾随而来?他得去看看,随即问道:“人呢?” “回殿下,怕惊扰了太子妃,属下命人将其押在后院了。” 苏柔嘉听见门外的说话声,她穿好衣服蹑手蹑脚的走到门边,附耳在门上偷偷的听着。 忽然,有人从后面用手指敲了敲她的肩膀,一回头,是个身材十分魁梧,穿着夜行衣的蒙面人。 还没等她叫出声,就被那人用手掌朝着颈后一劈,黑衣人一把接住晕过去的苏柔嘉,抱起往肩上一抗。 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放在桌上,而后,从二楼跳窗而出,与楼下接应的人一起,把苏柔嘉带走了,而此时,门外的人还浑然不知。 南瑾言瞄了一眼左卫率身后的护卫,沉声道:“你们两个守在这,保护好太子妃。” 两个护卫立刻一左一右笔直的站在门口,南瑾言转头对卫率说道:“去后院。” 南瑾言和卫率,两个人一前一后的一同下了楼,穿过客栈的侧门,来到后院。 几个护卫举着火把,把那可疑之人围在中间,那人身材瘦弱,穿着夜行衣,蒙着脸,已经被五花大绑,一个护卫把那人摁了跪在地上。 火把的光把后院照的很亮,南瑾言走近,火光忽闪,他看了看眼前的黑衣人,这人眼里透着满满的恐惧。 “掌柜呢?”南瑾言觉得有些异常,这么大动静,掌柜都不来看一眼,似乎不合情理。 左卫率回答:“未曾看见,许是已经睡了吧?” “啾……咕咕咕……”又是一声奇怪的鸟鸣,南瑾言把那人面巾拉开,所有人懵了,“掌柜?” “遭了!”南瑾言顺手拔出一个护卫的佩刀,转身朝楼上奔去,左卫率带着护卫跟随。 到了房间门口,两个护卫还好好的守在那里,南瑾言跑过去,一脚把门踢开,屋里空无一人。 负责保护苏柔嘉的那两个护卫,吓得瑟瑟发抖,左卫率冲过去揪住其中一个,怒吼道:“太子妃人呢?” “属下,属下也不知道,我俩一直守在门口,寸步不曾离啊!”那两个护卫跪在地上拼命叩头,求饶道:“太子殿下饶命啊!太子殿下饶命啊!” 南瑾言怒视着这两个护卫,目光凌冽,左卫率瞥了一眼,知道手下的人闯了大祸,虽然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今儿,是万万保不住他们了。 左卫率咬着牙,青筋暴起,拔出刀,“本将今天就替太子殿下砍了你们两个废物!”他举起刀,对着其中一人就要挥去。 南瑾言一把抓住左卫率的胳膊,“此事,不怪他们,怪只怪我们太笨,中了别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他把左卫率胳膊一甩,负手道:“当务之急,是尽一切办法给本宫把太子妃找回来!” “是!属下遵命!”左卫率很高兴太子饶了那两个护卫一条性命,转头抬起腿,踹了那两人一人一脚,“还不快谢殿下不杀之恩!” “谢殿下开恩,谢殿下开恩!” “起来吧。”南瑾言一晃眼,看到桌上有个信封,他走过去拿起来,里面是一封信。 信上写道: 明日巳时三刻,北黎城南梦仙楼,一叙。 南瑾言看完,愤怒的把信揉成一团,转身对左卫率说道:“掌柜人在何处?” “刚刚上来之前,属下已命人将他押至楼下大堂,听候殿下发落。” 南瑾言揉捏着手里的纸团,从楼梯上悠悠的下来,左卫率紧随其后,掌柜的被两个护卫押着,站在柜台前面。 那掌柜,既不反抗也不挣扎,看到南瑾言朝他走来,眼睛滴溜溜直转,满头大汗。 南瑾言打量了一下他,往一旁餐桌边的长凳上一坐,倒了杯茶水,不紧不慢的说道:“本宫问什么,你便答什么,或许,可以考虑饶你不死。” 左卫率两指轻轻一挥,护卫把掌柜的拖到桌边,手一松,掌柜的直接脸朝下,半个身子砸在桌子上,明明活着,却如同死尸一般。 南瑾言微微侧首往桌下看去,掌柜的双脚根本没有用力,整个人完全是挂在那。 他转头看向左卫率,“这怎么回事?” 幸好从南晋出发时,为防不测,左卫率带了一名军医随行,他大声吼道:“去把军医叫来!” 片刻之后,军医号完脉起身回禀道:“启禀殿下,依脉相看,此人已中毒多时,不过,这毒并不致命。” 然后从随身的药箱里取出一粒药丸,塞进掌柜的嘴角,“一般的毒,此药丸都可缓解,过会儿应该就没事了。” “中毒?”南瑾言嘟喃了一句,向军医追问道:“可知他所中何毒?” 军医拱手道:“如果属下推断没错的话,应该是中了‘僵尸粉’。” “啊?‘僵尸粉’?是什么东西?本宫为何从未听过?”南瑾言问道。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下元节(十五)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回殿下,这其实算不上是真正的毒药,只是中了此毒的人,在一段时辰内,有口不能言,有腿不能行,除了会呼吸以外,整个人几乎如同尸体一般,可随意任人摆弄。 不过奇怪的是,这药粉属下也只是偶然听说,并没有真的见过,一直以为不过是谣传罢了,竟没想真有此物,不知道这掌柜是从何处中的此毒?”军医一脸兴奋,像是发现了新奇的宝贝一般。 “殿下,属下这就派人沿途去追!”左卫率说道。 “不必,敌暗我明,追不到的,苏柔嘉暂时不会有危险,本宫还有话要问他。”南瑾言又看了看掌柜,既然是中毒,那就说明此人有可能并不是同伙,他端起茶碗呷了一口,对军医说道:“本宫知道了,你退下吧。” 军医拱手告退,大概等了半柱香的时间,掌柜的呻吟了一声,身体开始微微抽搐了几下。 然后用手撑着桌子,慢慢爬了起来,刚站直,就看他脚下一软,“咚”一下摔倒,把身旁的长凳推的咯吱响。 之后又抬手抠住桌边,使劲将身体撑起来,再用胳膊趴在桌上借了把力,拿脚把长凳勾回来,一屁股坐在上面,正好位于南瑾言的右下首。 “如何中的毒?”南瑾言看了一眼掌柜,鼻子下面还挂着半干的血渍,他端起茶壶,倒了杯茶水,推到掌柜的面前。 掌柜的总算缓过了药劲,用手抹了一下鼻子,突然反应过来,赶紧跪下道:“草民,草民也不知道如何中毒的,只记得算完今日的账,正要转身回屋休息,就莫名其妙的晕倒了。 等草民醒来,发现自己在客栈外的草丛里,还被人换了衣服,本想起身回来,却一动不能动,话也说不了,紧接着,就被官爷们绑起来带到了后院,再后来,您就来了……” 南瑾言环视了一圈客栈,看着掌柜问道:“你这客栈开了多久了?” “草民在此处有些年头了。” “为何不见伙计?”南瑾言又问。 “本来是有的,生意不景气,让他回家去了。” 南瑾言笑问道:“莫不是今天才不景气让他回家的吧?” 掌柜惶恐的回道:“草民,草民不知您是何意?” “拿下!”南瑾言语气平淡,一令出,护卫已拔刀架在了掌柜的脖子上。 “这里是南晋和北黎的交界处,两国关系虽然紧张,但却有商贸往来,再不景气,也不该门可罗雀,如果本宫没有记错,这个客栈可是唯一的歇脚之处,所以,这里没有其他的客人,是因为你们在等本宫,对吗?” 掌柜的都快急哭了,慌忙喊道:“草民冤枉啊!草民都不知道您在说什么……草民真的是这家客栈的掌柜!” “冤枉?本宫记得你刚刚说过这里并没有伙计,既然没有,那你之前为何高声吆喝‘上房一间’?你是在告诉某人,本宫到了,对吧? 本宫刚进来时,你就不停上下打量,是为了确定本宫是不是你要等的人,可有说错?所以,你虽不是他们的人,却也是同伙。” 南瑾言说完,掌柜的瘫软在地,大哭道:“草民……草民也是迫不得已,为了活命……” “嗯……”南瑾言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睁开眼睛,戏谑的说道:“让本宫想想,是谁,走漏了消息……” 就在南瑾言审讯掌柜的同时,左卫率已经带人把这里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全都搜查了一遍。 “殿下!”左卫率拱手道:“启禀殿下,车夫不见了。” 南瑾言走到掌柜的面前,俯身看着他,“从现在开始,你每说一句假话,本宫就砍下你一个手指头,听清楚了吗?”手一伸,“拿刀来……” 左卫率从腰上拔出一把匕首递给南瑾言,“殿下,此刀削铁如泥。” “听见了?”南瑾言用刀背轻轻拍了拍掌柜的脸,掌柜惊恐的看着南瑾言,脸色吓得煞白,赶紧点点头。 南瑾言蹲下,看着手里的匕首,沉声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草,草民,草民不知……” 南瑾言拉起掌柜的一只手,手起刀落,动作之迅速连贯,一气呵成,刚劲果决,只听掌柜的一声惨叫,一个食指应声落地。 掌柜捏举着血淋淋的手,哭得撕心裂肺,“草民……草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啊……他们说我不配合就杀了我,我也不想害人!我不是存心的啊……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啊……” 看着掌柜的样子,南瑾言判断他说的不是假话,“本宫姑且信你,虽说你是迫不得已,但也是助纣为虐,今日小惩大诫,饶你一命。 还有,你最好祈求上天保佑我夫人平安无事,她若少根头发,无论天涯海角,本宫都会把你找出来,挫骨扬灰。” 南瑾言说完起身,朝着客栈外疾步走去,掌柜的高声问道:“草民有一事不解,你,你到底是何人?” “南晋太子,南瑾言。” 掌柜惊愕,他的心顿时一怔,如果早知道是谋害太子,死也不敢啊!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他泣涕涟涟高呼道:“草民,草民谢太子不杀之恩!谢太子不杀之恩!” 出发前,左卫率偷偷命人返回了南晋,然后亲自为南瑾言驾车,连夜赶往北黎,车厢里,南瑾言看着苏柔嘉的斗笠,心里愧疚难当,是他大意了,是他没有保护好她,把她弄丢了。 “殿下,明日您真的要去赴约吗?属下觉得此事不妥,要不,属下扮作您前去如何?”左卫率坐在车辕上问道。 南瑾言掀开车帘,从车厢里出来,坐到左卫率旁边,搂了一下他的肩,“他们要见的是本宫,如若不去,嘉儿恐怕会有危险,本宫答应过她,不会丢下她的。” “可是,殿下,您是我南晋的太子啊,这……唉……”左卫率害怕南瑾言因此涉险,毕竟是太子,关乎国本,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他就是死一万次也不够。 南瑾言知道左卫率担心什么,拍了拍他的肩,看着左卫率说道:“有你在,本宫放心。” 左卫率此刻只盼着那人赶紧回到南晋,把这里的事告知右卫率,也好让他速速前来救鹤驾。 第二百章 下元节(十六)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秋空明月悬不住,红日初生照苍穹,庭院里的枝头上,不知从哪里飞来了几只喜鹊,“啁啁啾啾”的叫着,初晨的阳光透过淡薄的云,想偷偷溜进院中,奈何却被层叠的殿檐抓住,留下一半阴凉。 宫殿里,两个侍女恭恭敬敬的倚门而立,一条五尺宽的华丽红色地毯从门口延伸直殿中地台前的两级台阶下,台阶两侧分别立有一盏落地的宫灯。 地台上是一矮几,正中放着一小巧精致的金色香炉,里面熏香袅袅,庄姬夫人跪坐在矮几后的蒲团上,专心致志的临摹着字帖,林妙音静静的跪坐在一旁,研磨伺候。 “夫人……”一个侍女从殿外进来,轻声通禀道:“黎王到了。” 庄姬夫人将笔放好,拿起她刚写好的字端详着,淡淡的回道:“叫他进来吧。” 顾北城鬼鬼祟祟的站在庄姬夫人寝宫的转角处,探了个头,看着不灵进了寝宫。 自从认下了她做义女,庄姬夫人日日将她留在身边,片刻都不能离,顾北城唯有每天前来请安时,方能短暂的与她见上一面。 可是顾北城请安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动不动就往庄姬夫人的寝宫跑,于是,庄姬夫人命人给他传了个话,让顾北城没事就不必来请安了。 但是不来就见不到林妙音,顾北城想来想去,把这个光荣的任务拜托给了不灵,正好今日庄姬夫人召见他,顾北城写了张纸条,让不灵带给林妙音。 顾北城慌忙在嘴边比了个“1”,然后手一挥,“嘘,小声点,快走吧” “不灵拜见夫人,万寿安康。”不灵进来,往地台前一跪。 庄姬夫人转身,温柔的握住林妙音的手,和蔼的看着她,微笑道:“好孩子,快去给黎王点杯茶来,让他也尝尝你的手艺。” 身后走来几个侍女,手里端着要送去给庄姬夫人的水果点心,见到顾北城赶紧齐声行礼道:“参见王上。” 把顾北城吓了一跳,他转身对着她们招招手,小声说道:“别告诉夫人本王在此。” “是!”侍女们偷偷笑了笑。 庄姬夫人从容的卷着字帖,一脸严肃的说道:“你去告诉王上,这宝贝女儿,夫人我稀罕着呢,别想从我这抢了去。” 不灵把身子往后微倾,看着林妙音寻思着,该怎么样才能把纸条递给她,而又不被庄姬夫人发现,他的注意力和庄姬夫人根本就不在一个频率上。 “那可不一定……”不灵小声的脱口而出。 “是。”林妙音起身从地台上下去,走到一旁的茶台后坐下,“嗒嗒嗒”清脆的凿茶声幽幽响起…… 庄姬夫人对着不灵招了招手,“来,坐到我身边来。” 不灵走上地台,绕道庄姬夫人身侧,规规矩矩的跪坐在一旁,偷偷瞥了一眼茶台后的林妙音。 然后又把碗底的茶粉打上来,直至乳面更厚,最后不停地快速击打,乳雾汹涌,溢盏而起,茶香四溢。 她把点好的三碗茶放在托盘里,朝地台走了上来,先端了一碗放在庄姬夫人面前,然后又来到不灵旁边。 “多谢!我自己来。”不灵伸手去接茶碗,顺势悄悄把纸条塞给了林妙音,端过茶碗直接就喝了一口,心里如释重负,一脸兴奋,“好喝!好喝!第一次喝这么好的茶,谢夫人!” 庄姬夫人没听清楚,转头问道:“嗯?你刚说什么?” 不灵赶紧回过神来,拱手道:“夫人多虑了……” 林妙音磨好的茶粉已入碗,量茶受汤,调如融胶,待珠玑磊落,再用茶筅击拂轻匀,不一会儿,可见茶色清云渐生,她端起茶壶又往茶碗里加了点水。 庄姬夫人抬手,轻轻拍了一下不灵的脑袋,“还夫人夫人的,该改口唤我一声母亲才是,你这孩子,怎么就是记不住?该打!” 这可逗乐了在一旁的林妙音,她嬉笑着,心里却有一点小小的失落,她知道庄姬夫人并不是真的喜欢她,只是不想她和顾北城在一起,正因为如此,林妙音越发希望能得到庄姬夫人的认可。 “对对对,母亲说什么都对!母亲召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庄姬夫人看不灵那激动的样子,今天的茶有什么不同吗?她端起来呷了一口,没什么不一样啊,以她的标准而言,还差了点,“下次打茶时,力度还要再均匀一些。” “是。谢夫人指点,音儿记住了。” “我以前都是和师傅住在山洞里,都不知道这喝茶还如此讲究,还是夫人这里好啊!”不灵看着手里的茶碗感慨万千。 庄姬夫人凑近不灵,耳语了几句,不灵起身匆匆出了寝宫,他往转角处走了几步,正四处张望,突然被顾北城一把揪着衣服拽到了一边。 不灵差点摔倒,衣襟也被扯开,露出挂在脖子上的半块玉佩,上面是镂空的锦鲤纹。 “你这玉佩为何就一半?”顾北城伸手拉过来看了一眼。 不灵趁庄姬夫人不注意,给林妙音使了个眼色,林妙音心领神会,借着收拾茶台,偷偷的看了看纸条,上面写道: 一曲相思巳时歌,梦仙楼里君王和。 顾北城从国师那得知庄姬夫人今日要出宫与人小聚,便想着趁此机会带着林妙音偷溜出去,一来他很好奇母亲要去见什么人,二来他想她了。 顾北城往不灵身后瞟了一眼,舒窈一把拧住不灵的耳朵,咬着牙问道:“你说什么?你要把谁做成熟饭?” “唉唉唉……”不灵好容易掰开舒窈的手,转头瞪了一眼舒窈,大吼一声:“疼!”然后一边揉着通红的耳朵,一边气鼓鼓的看着顾北城,“她来了你也不说一声,还是不是兄弟了?你下次还想不想塞小纸条了?” 顾北城一本正经的回道:“下次吧,这次来不及了。” 不灵打了一下顾北城的手,把衣襟扣好,顺手把玉佩重新塞进衣服里,“师傅说捡到我时,这玉就在襁褓里,你可别把我的玉佩摸坏了,我还要靠它找我爹娘呢。” “少废话,东西给了没?” 不灵白了顾北城一眼,“给了!真搞不懂你们,干嘛偷偷摸摸的?我要是你,直接把生米做成熟饭!”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舒窈凑到中间,轻轻一跳,抬起胳膊,同时把不灵和顾北城的脖子一搂,“我也要听……” 顾北城疑惑的看着不灵,“什么僵尸粉?” 不灵对着顾北城挑了挑眉,“就是……嗯?嗯?你懂的……” “还下次?下次耳朵怕是就没了,那僵尸粉就该留点给你用用才是!”不灵眼睛一转,把搂着顾北城脖子问道:“话说,国师是不是……看上谁家姑娘了?把我僵尸粉都拿走了,老不正经。” 顾北城和不灵相视一笑,同时抬手掐住舒窈的脸捏了捏,异口同声道:“就不告诉你……” 掐完不灵撒腿就跑,舒窈转身指着顾北城,“你……”话还没说完,顾北城把她转向不灵逃跑的方向,俯身到她耳边小声说道:“还不快追……” 第二百零一章 下元节(十七)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梦仙楼是北黎城南数一数二的酒楼,顾北城包下三楼的一间临街的房间,独自凭栏而坐,留出了对面的位置静候佳人,这里视野正好,街道一览无余。 楼下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忙而不乱,店铺、酒肆的招幌迎风招展,小贩们围着各自的小摊忙得团团转。 梦仙楼檐角挂着的灯笼,随风轻晃,顾北城戴着一个银色半脸面具,头发用白色飘带半披半束,自然的垂于脑后。 他内穿一袭宽袖白色对襟锦袍,外着银色寿纱,衣袂处是颜色由浅入深的淡淡水墨丹青,腰间是一条银底镂金玉带,悬着一块圆形龙纹羊脂白玉佩,风吹过,衣袍蹁跹。 左手持一把展开的折扇,扇面是万里河山,右手捏着茶碗把玩,巳时将近,顾北城目不转睛的俯视着楼下。 街上热闹非凡,吆喝声,嬉笑声,交谈声此起彼伏,巳时一刻,一辆马车由二三十个带刀护卫簇拥着,停在了梦仙楼楼下。 顾北城朝马车望去,刚停稳,就从车厢里钻出一人来,头戴白色长纱斗笠,身着白底粉边锦袍,分不清男女,此人下车便直接进了楼。 他放下茶碗,轻摇着折扇,暗自揣测,刚刚那人莫不就是要与他母亲小聚之人?看排场,此人来头不小。 正想着,一个娇小玲珑而又熟悉的身影,闯进了他的视线,林妙音看看纸条,又抬头看看招牌,门口还有一辆马车,周围站着的人还带着刀,一看就是护卫。 林妙音自语道:“梦仙楼!没错,应该就是这里,出来就出来呗,带这么多护卫干嘛。”她不禁摇摇头。 林妙音进了楼,一楼大厅里座无虚席,几个跑堂的小二端着菜,穿梭其间,她环视了一圈,直奔柜台,问道:“请问,门口的马车是不是一位公子的?” “是是是,公子吩咐了,有人来找他让直接上去。”掌柜捏着手里的金子,十分的热情,满面春风,躬着腰,把林妙音往楼上带,“楼上请,您随我来,我带您上去。” 掌柜的把林妙音带到一间房间门前,“就是这里,有什么需要您吩咐一声就行,小人先告退,不打扰了。”转身匆匆下了楼。 林妙音抬手敲门,“咚咚咚……”,听见敲门声,两个护卫迅速的埋伏到门边,房间里所有的护卫都紧紧的握着刀把,佩刀随时准备出鞘。 南瑾言警觉的盯着门,左卫率手持短弩,挡到他前面,瞄准门口高声道:“既然来了,不妨进屋一叙!” 最后一个字刚说完,门边的护卫“唰”就把门拉开,一支弩箭从房门飞出,射在门外走廊的墙上,两名护卫出来查看,外面竟空无一人,顺手拔下了墙上的弩箭,折返,重又闭了房门。 顾北城站在林妙音身后,一手揽着她,一手捂住她的嘴,两人躲在隔壁房间的门后,直到听见关门声,才松开她。 这时才发现屋里的三个中年男子,吃喝的动作停滞,一脸茫然的看着他们俩。 “你们继续,不必管我们。”顾北城淡定自若,语气平静的很,看起来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若无其事的牵起林妙音,开门走了。 顾北城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带着林妙音准备离开,不灵和国师已经往楼上走来,上三楼的楼梯在走廊尽头,显然是来不及了。 然后…… 那三个中年男子,吃喝的动作又一次停滞,一脸鄙夷的看着站在门内的两人,眼神微怒,顾北城走过去,掏出一张银票递给他们,“这顿我请,不知可否……” 三个中年男子看着银票,六眼放光,三脸激动的点着头,“我们走,我们马上就走……”迅速的收拾好准备开门出去。 顾北城瞬间闪到门边,一把将门摁住,侧首低声道:“淡定,千万不要让人知道这里有人。”随手帮他们悠悠的开了门。 三个中年男子都看傻了眼,也不知道顾北城是人是鬼,是怎么忽然一下就来到他们前面的,强装镇定的从屋里走了出去。 顾北城走到窗边,稍稍推开一点向楼下看去,果然,那是她母亲的马车,看来,隔壁之人就是国师所说要小聚的人了。 林妙音着急的问道:“出什么事了?隔壁是什么人?” “不知。”顾北城附耳在墙上,可什么也听不清,他来到门后,悄悄开启一条缝往外查看了一番,转头对林妙音说道:“待在这,别出来。” 顾北城说完,闪身出了房间,不灵和国师都没了踪影,估计是进去了,他猫着腰,偷偷来到南瑾言的门前,附耳在门上听着。 “太傅?哦,不对,应该是国师大人,真是好久不见,甚是想念的紧啊。”南瑾言说着,顺手倒了两杯茶,隔着白纱看了看不灵,“不知旁边这位是……?” “黎王。”旦傅毫不客气,拉着不灵直接往南瑾言对面一坐,端起茶碗喝了个精光,“还是北黎的茶水好啊!太子殿下别客气,多喝点。” 南瑾言打趣道:“以前只知道国师好色,却不知其实还是个无耻之徒,尽耍些下三滥的手段,也是,你北黎之人皆是如此。” “太子殿下?他是……?”不灵转头看着旦傅。 南瑾言“哈哈”大笑了两声,看着不灵说道:“你不认识本宫,本宫可认识你,你就是庄姬那老女人随手捡来的野种吧?” “你再说一遍!”不灵把桌子一拍。 南瑾言的护卫们“噌噌噌”立刻拔出刀来,顾北城一脚踢开房门,左卫率一支弩箭直射出去,顾北城微微一侧身,轻松避开。 护卫们赶紧向南瑾言聚拢,用刀架住旦傅和不灵的脖子,顾北城沉声道:“让你的人把刀放下。” “顾北城?戴个面具装神弄鬼……”南瑾言仔细的打量了一下他。 顾北城不屑的问道:“你来我北黎做什么?就不怕有来无回?” 左卫率和护卫们面面相觑,气氛变得骤然紧张起来,顾北城?他不就是北黎王?难道,他们已经被围住了?左卫率偷偷往楼下瞟去。 南瑾言往后一靠,“唉,这就说来话长了,要从你的国师是如何不要脸的说起,想听么?” 不灵起身想趁机朝顾北城跑去,被护卫一把抓住胳膊,往后一拧。 “哇,你就打算站在那?快救我啊!”不灵躬着身子吼道,他挂在脖子上的玉佩从衣襟里滑了出来,悬在胸前。 南瑾言看到玉佩,伸手一把取了下来,立刻抬手道:“都住手!”看着不灵问道:“玉佩哪来的?” “还给我……”不灵一把从南瑾言手里抢了回来,重新戴上,“关你什么事。” 第二百零二章 下元节(十八)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南瑾言一把抓住不灵的衣服,用力一下将他拽到了自己面前,另一只手拔出左卫率腰间的匕首,顺势用胳膊从后面勒住不灵的脖子,拿匕首架住,两个护卫立马拿下旦傅。 “人在哪?”南瑾言看着顾北城厉声道:“不想看他们死就把人给本宫交出来。” 顾北城往前走了一步,南瑾言的刀刃一紧,把不灵的脖子瞬间抵出了一道浅浅的伤口,他顿住,睨了一眼南瑾言,“交什么人?本王不知道你是何意。” “本宫没心情陪你们在这一唱一和。”南瑾言给护卫使了个眼色,一个护卫直接把旦傅的头摁在桌子上,另一个护卫提起刀就砍去,顾北城吼道:“住手!”护卫的刀悬停。 顾北城怒视着旦傅,“这到底怎么回事?还不打算说吗?” 旦傅的脸贴在桌面上,听见门外有人吆喝了一声:“酒菜齐了,各位客官楼上请!” 他抬眼瞥了一眼黑着脸的顾北城,“请王上恕罪,此事说来话长,夫人在楼上已备好了酒菜,请王上和太子殿下移步。” 虽然旦傅会武,可他常年养尊处优惯了,拼拼招式,摆摆花架子还行,和这些护卫相比,那就是花拳绣腿,真要和他们硬拼,估计过不了几招就体力不支了,再加上他怕麻烦,反正料定自己死不了,就连反抗都省了。 南瑾言把不灵推给左卫率,“把他绑起来。”然后看向旦傅,“带路。” 旦傅任由护卫提着他的衣领,把他拎到前面,那护卫拽着他的衣服,推搡着旦傅摇摇晃晃的走到顾北城面前,对着他咧嘴一笑。 顾北城看旦傅气定神闲的样子,以他对国师的了解,旦傅万不会让他自己轻易身陷险境,这一切怕都只是他和母亲计划的一部分。 南瑾言走向顾北城,一手拍在他肩膀上,摇头小声道:“啧啧啧,你这王上当的,我都替你觉得窝囊……” “把你的手,拿开。”顾北城用余光瞄了一眼南瑾言,冷冷的沉声道。 南瑾言放下手,挑衅的打量了一下顾北城,嘴角扯出一个不屑而清冷的微笑。 顾北城看着南瑾言,眼里满满的杀意,要不是因为母亲要见他,刚刚怕是就已经要了南瑾言的命了,不知道他死了,还笑不笑得出来。 一行人跟在旦傅身后从屋里出来,顾北城放慢脚步,路过隔壁房间时,他推开门望里面看了看,林妙音不在屋里,难道……?他向走廊尽头望去。 先前林妙音在屋里等了一会儿,迟迟不见顾北城返回,害怕会不会出什么事,她溜出去,趴跪着来到隔壁门口,还没等她附耳偷听,就被上楼来的庄姬夫人撞个正着。 来到门口,旦傅高声启禀:“夫人,南晋太子到了。” 庄姬夫人一袭鹅黄色交领宽袖襦裙,身后裙摆逶迤拖地,优雅的立在窗边,背对着房门,欣赏着窗外的风景,身旁左右两边分别站了四个身披铠甲的侍卫。 听见旦傅的声音,她示意林妙音前去开门,房门打开,南瑾言愣了一下神,他竟没想到开门的会是林妙音,林妙音一怔,带着满腹的疑惑赶紧回到庄姬夫人身侧。 房间中间是一张圆形的餐桌,铺着蓝色锦缎的桌布,上面已经备好了酒菜,只不过都是些素菜,因为现在是下元节,按照北黎的风俗,这期间荤腥不可食。 庄姬夫人优雅的转身,一眼就看到了顾北城,“城儿也来了。”微笑着轻轻坐下,把右下首的圆凳拍了拍,“快过来坐。” 然后看向南瑾言,南瑾言还未等庄姬夫人开口,就在她对面四平八稳的落了座,顾北城坐下,瞪着南瑾言。 庄姬夫人扫了一眼被南瑾言挟持的国师和不灵,悠悠开口道:“太子这是干什么?我请太子吃饭,太子何故绑了我的人?” “夫人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这么大费周章的请本宫吃饭,难道是因为你爱慕本宫?” 顾北城的折扇“唰”一下打开,对着南瑾言直刺过去,扇刃在快划到他喉咙的时候,突然停住,两边的护卫顿时兵刃相向。 “把你们的刀啊,扇子啊都收起来,吃饭的时候不要舞刀弄枪的。”庄姬夫人转头看了林妙音一眼,“快去给太子殿下倒酒。” 林妙音端起酒壶,向着南瑾言款款而近,南瑾言本以为可以把林妙音完全从心里抹去,可是看着她朝自己走来的这一刻,心还是不由自主的跳快了几拍。 庄姬夫人看看南瑾言,又瞧瞧林妙音,笑着说道:“妙音现在是我的义女,与太子也算是故人,音儿,别愣着了,给殿下倒酒啊。” 林妙音刚提起酒壶,顾北城一把将她的手捏住,拿过酒壶,把林妙音往自己身后一拉,“太子要喝酒,还是自己倒吧。”他把酒壶往南瑾言面前缓缓一放,“免得本王失手伤了殿下。” 南瑾言身后的护卫,把架在旦傅和不灵脖子上的刀,紧了紧,旦傅垂眸看了看刀刃,对着护卫笑笑,那护卫一瞪眼,他一秒收住笑容。 “救我呀!先救我啊!”不灵大声喊着:“救完了再聊可好?我也没吃饭呢!要死至少也让我吃饱吧?” 南瑾言回头一脸嫌弃的瞧着不灵,端起一盘菜走过去递给他,“喏。”不灵惊讶的看着南瑾言,南瑾言淡淡的说道:“吃饱了本宫好送你上路。” 不灵白了他一眼,把头扭到一边,南瑾言凑近不灵耳边,悄声说:“或者,你告诉本宫那玉佩哪来的?本宫兴许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很好……”庄姬夫人不疾不徐的鼓了几下掌,“南晋的太子如此宅心仁厚,真是让人感动,不过可惜了,你要的答案,他给不了你。” 南瑾言一怔,猛然转身,狐疑的看着庄姬夫人,“答案?本宫要什么答案?”顾北城也疑惑的看向庄姬夫人,庄姬夫人眨了眨眼睛,微笑着说道:“太子偷偷来我北黎,不就是为了来寻求答案的吗?” “母亲……” 庄姬夫人握住顾北城的手,看了他一眼,顾北城欲言又止,庄姬夫人起身,缓缓走到南瑾言面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要的人,我有,你要的答案,我也有。”庄姬夫人抬起一个食指,轻轻挑了一下南瑾言的下巴,“你打算拿什么和我换?” 第二百零三章 下元节(十九)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南瑾言双手叉腰,垂首含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抬头看向庄姬夫人,往后摊开手掌,笑问:“就拿他们两个的命来换,如何?” “王上?王兄?顾北城……你倒是说句话啊!真不打算管我啊你?”不灵朝桌边望去,顾北城坐在那,悠哉的摇着折扇,眼睛朝对面的茶楼睨了一眼。 顾北城对着林妙音勾勾手,用折扇掩着,凑到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只见林妙音点点头,随后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给了她。 “那不行。”庄姬夫人竖起食指摇了摇,“不够。” 林妙音悄悄摸摸的一步一步挪到门口,手才搭在门上,就被一个南瑾言的护卫抬手拦下了,那人恶狠狠的瞪着她,“站住!去哪?” “去茅房!”林妙音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要推门而出,那护卫提起刀往她脖子上一架,手还没有停稳,就被一个酒杯飞来砸中了手腕,刀“咣当”落地。 众人的目光随即朝林妙音看去,南瑾言斜了一眼她,与顾北城四目相对,沉声道:“让她走。” 左卫率急了,这明眼人都知道,出去了准没好事,太子这是怎么了?他拱手急声道:“殿下!” “本宫说了,让她走。”南瑾言微微嗔怒,“走”字被他说得分外重。 林妙音推开门,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南瑾言,似乎有话要说,却始终未能启齿。 顾北城右手持扇,往左手心里一拍,折扇“哗”一声收了起来,厉声道:“还不走?”林妙音回过神,即刻跑了出去。 左卫率两手使劲的抱拳拱手道:“殿下!”见南瑾言是心意已决,只能捶胸顿足的叹了口气“唉!”,看起来十分的懊丧。 南瑾言一想到林妙音如果继续待在这里,有可能会受伤,他心里还是过不了这坎,所以不管她去干嘛,出去了就好。 旧爱也好,故人也罢,不论是怎样的身份,总归是在心上走过一遭的人,这点情分多少还是有的。 “咻……噗……”这是烟丸升空的响声,紧接着“嗖”一支雕翎从窗口射入,朝着庄姬夫人和南瑾言的方向飞去,顾北城跃起,手轻轻一挥,用扇骨将箭支击落。 顷刻间,箭如雨下,无数支箭从窗外射进来,几个站在窗前的北黎的侍卫拔刀阻挡。 南瑾言趁机往前重重的推了庄姬夫人一把,她整个人重心不稳,扑倒在地,两箭支嗖嗖落在她身旁。 顾北城慌忙过去扶她,一支箭擦着他胳膊飞过,瞬间白色的衣袍上印出一道鲜红。 左卫率和众护卫们,借机保护着南瑾言推开门往外退去,南瑾言指着不灵,“还有他!”一个护卫冲过去,把不灵抗了出来。 “关门!”南瑾言一声令下,几个护卫蹲在门外死死的把门顶住,左卫率紧随南瑾言匆匆撤到楼下,老板看到有人提着刀下来,抱着钱箱躲在柜台下面。 梦仙楼前已是刀光剑影,北黎的士兵与南晋的人马兵戎相接,百姓四散而逃,打翻的蔬菜水果滚落一地。 一只侥幸逃出鸡笼公鸡正在街道上悠闲的踱着步,南瑾言刚迈出梦仙楼,旁边就“咚”的倒下了一个被斩断喉咙的士兵。 右卫率急奔过来,上前拱手道:“属下来迟,请殿下责罚!” 南瑾言捡起那死去士兵手里的佩刀,带着一行人跑向庄姬夫人的马车,他跳上车辕,一掀开车帘,就一刀将苏柔嘉旁边的侍女斩杀。 顺手用刀解开了捆着苏柔嘉的绳子,扯下堵着她嘴的布条,拉住苏柔嘉的双手,把她背下了庄姬夫人的马车。 “撤!”右卫率带着他的骑兵开道,左卫率带着他的人马留在城门断后,其余众护卫掩护着南瑾言的马车,好容易才逃出了北黎城,奔着南晋疾驰而去。 马车上,苏柔嘉哭得梨花带雨,南瑾言把她拥在怀里,轻声安慰道:“没事了,别怕,我们这就回家。” “喂,你俩稍微注意一下好吗?”不灵看着南瑾言,一脸的无奈,“你说你跑就跑吧,非得带上我干嘛呀?我就一闲人,绑我来有什么用啊?” 南瑾言静静的看着不灵,突然伸手把他的衣领扯开,不灵惊慌的问道:“你要干嘛?你别碰我啊,我不喜欢男人!” “你吵死了!”南瑾言取下了不灵脖子上的玉佩,然后从怀里掏出了另外一半,两半玉佩合在一起,天衣无缝,完美无缺,不灵惊得目瞪口呆。 南瑾言看着不灵,微笑道:“现在说说吧,哪来的玉佩?” “这是我幼时襁褓中之物,你为何有另外一半?难道?难道我也是皇子?”不灵一脸兴奋,看着南瑾言追问道:“原来我真是个王爷啊?” 南瑾言冷笑道:“你想多了。” “啊?难不成你拿玉佩不是寻亲而是寻仇?”不灵忽而间面色如死灰,憋着嘴委屈巴巴的说道:“难怪你要把我绑来,这下好了,王爷没得当,阎王爷倒是有得见……”不停的用头撞着车厢,带着哭腔哼道:“我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啊!” 苏柔嘉瞧着不灵这滑稽的样子,忍不住“嘻嘻”笑出了声,她赶紧捂住嘴,南瑾言看她笑了,也跟着一乐。 不灵一看,哭得更伤心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抱怨:“我都快死了,你们还笑我……” “哈哈哈……”听得马车里南瑾言一阵狂笑,这下,他是真的忍不住了。 林妙音拿着顾北城给她的令牌,和李震一起带着护军赶来的时候,顾北城已经带着庄姬夫人和国师从梦仙楼里出来了。 “李震护驾来迟,愿受夫人责罚!” 庄姬夫人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怒不可遏,上了新牵来的马车,气愤的说道:“回宫!” 李震将军带着侍卫们护送着庄姬夫人的马车,向着王宫方向驶去,旦傅失望的看了看林妙音,向顾北城拱手告退。 “你不在意本王没关系,但你不能至夫人的安危于不顾,更不该至我北黎的子民于不顾。” 顾北城说完,吹了声口哨,绝影至,他翻身上马,林妙音走到过去,低着头,双手将令牌奉上,一句话都没有辩解。 “你给本王记住,从今往后,你,再也不欠他的了。”顾北城没有直接去接令牌,他向林妙音伸出手,“来,上马。” 第二百零四章 下元节(二十)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林妙音握住顾北城的手,他轻轻一拉,将她拽上马背,顾北城从她身后拉住缰绳,把林妙音环在怀中。 “你的胳膊……”林妙音才注意到顾北城手臂上的划伤。 “坐稳。”顾北城用双腿轻轻夹了一下马腹,“皮外伤,不碍事。” 绝影一步一步朝城门走去,路上军医们正在为受伤的士兵包扎,那些死去的尸体正在一具一具被抬走,血渍随处可见,百姓们损失惨重,有些无辜受难的人伤心欲绝。 “对不起,我……”林妙音十分愧疚,偷偷的用手擦了擦眼泪。 今天的事,你也不必太过自责,我能理解,你不过是觉得对他有所亏欠,想放他一条生路,这次我不怪你。 但,你也要明白,你欠他的,今日已经还清了。” 顾北城从怀里拿出一块白色的方帕递给她,“以前被南晋奴役时的北黎,比现在你看到的,还要悲凉许多,人们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街边随时都可以看到被鞭挞的人,就像牲口一样。 所以我们痛恨南晋,更痛恨战争,可是天下不统一,战争便不止,我希望有一天,四海升平,再无狼烟。 “在想什么呢?”顾北城语气十分温柔,看她半晌不说话,怕她会胡思乱想,“都过去了。” 林妙音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夫人……夫人一定对我失望透顶了吧?” 绝影的马蹄声清脆悦耳,听到顾北城这么说,林妙音的心里轻松了很多,这样的事,若换作旁人,恐怕已经是忘川的一缕孤魂了吧。 她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感恩于顾北城的照拂与大度,但她也是罪孽深重的,那眼前的一幕幕,跟她脱不了干系,顾北城能原谅她,她也原谅不了自己。 顾北城飘身下马,抬起手拍了拍,对林妙音说道:“下来。” 林妙音负手走到河边,这里是一片浅滩,河水清澈见底,河水下是各色纹路的鹅卵石,偶有小指大小的小石鱼在石缝间穿梭嬉戏。 “吁……!”顾北城收紧缰绳,绝影在一条河边停了下来,“别说话,闭上眼睛,你听……” 微风吹动着树叶,发出“沙沙”声,其间各种鸟鸣声萦绕耳边,再仔细听,河水“叮叮咚咚”,所有的声音混在一起,是那样的幽静和美好。 “你过来,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吧。”林妙音和顾北城招了招手。 顾北城从马鞍侧面抽出笛子,回道:“不必,没事。”脚尖轻轻一点,飞身上了河边的一颗大树。 四周的树林茂密的很,虽然树叶已变金黄,但还依旧恋恋不舍的抱在树枝上不肯离去,有些季节稍长的,倒还是一片葱茏的景象。 林妙音脱了鞋袜,提起裙摆,小心翼翼的踏入水中,顿时凉意袭来,赤脚踩在鹅卵石上竟一点都不膈应,她用脚背踢出无数的水花。 她跟在后面想看看它要游去哪里,突然一脚踩在河蟹的背上,吓得她如触电一般把脚缩了回来,谁知那河蟹居然朝她快速爬来,林妙音一慌,“扑通”摔倒在河里。 笛声戛然而止,顾北城飞身过来,把她从水里捞起来,提到岸上,深秋虽不像冬天那样冷,但湿了衣服,却也能冻得直哆嗦。 他往粗壮的树枝上半坐半躺,衣摆自然的垂下,悠扬的笛声徐徐飘来,衬着蓝天白云,在这溪谷回荡。 林妙音抬头朝他望去,青翠间的一抹纯白是如此耀眼,顾北城在她的心里,总是光芒万丈,她一晃眼,发现水里有一条红色的小鱼。 “哦。”林妙音有些难为情,慢慢退去衣裙,套上顾北城的衣服,“嗯……谢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火光不停的跳动,越发明亮和温暖,顾北城时不时会往里面添上几根干树枝,树枝被火烧的噼啪作响。 顾北城带她去了个避风的地方坐下,又找来干树枝,从马鞍侧面取来火折子,把火升了起来。 “你……要不要把衣服脱下来烘一下吧?这样会受凉的。”顾北城背过身去,解开扣子,脱下外袍反手递给她,“你可以先穿我的。” 林妙音心跳加速,她不敢睁开眼睛,只能假寐,顾北城一定是以为她睡着了,如果现在睁开眼睛,两个人都会有点尴尬吧? “你的心,怎跳的如此之快?”顾北城的语气中,七分打趣伴着三分调戏,“你装睡的技术,和你装肚子痛时一样拙劣,还再要多练练……” 林妙音蜷起双腿,裹着顾北城的衣服,趴在自己的膝盖上,看着他,看着看着,她觉得眼睛有些酸涩,干脆闭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顾北城看她一动不动,偷偷的凑了过去,在林妙音的唇上,亲了一下,见她没有醒来,又亲了一下。 林妙音一句娇嗔:“我没有……” 顾北城轻轻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宠溺的看着她说道:“就有。” 林妙音把头转向另一边,害羞的顶了句嘴:“我哪有……” “我看看。”顾北城掰着她的头把她转了过来,打趣道:“脸都红了!” “南瑾言和不灵是不是以前认识?” 林妙音有些不解,她仔细想了想,以前南瑾言甚少出宫,而不灵此人,她在南晋从未见过。 林妙音又瞥见顾北城手臂上的伤,她拿出方帕,为他包上,态度不容拒绝,她手上打着结,嘴里随口一问:“你们从楼里出来时,怎么不见不灵?” 顾北城目光一滞,眼神里浮动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今日南瑾言的举动实在让人匪夷所思,先不管他何故以身犯险,看他对不灵的态度似是有些不同。 “我也就是随口问问,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好了,乖,别想了。”顾北城抬手揉了揉林妙音脑后披散着的的头发。 林妙音转过头看着他,“你……为什么把我带这里来?” “不应该啊,在南晋从未见过他,也不曾听说。”林妙音两手撑着下巴,看着熊熊燃烧的火堆,努力的回忆着。 顾北城捡起一根树枝,往火堆里捅了捅,火焰的影子在他眼里闪动,看来,除了直接去问他的母亲庄姬夫人,再没有别的可能解开他心中的疑惑了。 “为何?”顾北城穿着中衣,面对火堆,淡定道:“不看便是。” “那我转。”林妙音才转身,顾北城就缓缓抬眼朝她看去。 风突然呼呼吹了过来,觉得有些冷了,顾北城把手里的树枝扔进火里,伸手摸了摸林妙音的衣裙,拿过来扔给她,“干了,换上吧。” 林妙音起身就开始解外袍的扣子,一想不对啊,她指着顾北城道:“你转过身去!” 她脱下外袍,乌黑的青丝如瀑一般,顺着她宛如凝脂的背一泻而下,林妙音用手把披散在身后的长发往身前撩去,就几根细细的肚兜带子,挡不住顾北城眼前那婀娜的风景。 “没有。” 林妙音解开外袍,问道:“你偷看没?” 林妙音套上衣裙,一边系着腰带,一边又提醒他道:“你别偷看啊!” 顾北城看着她,眼神迷蒙,轻柔的答了一句:“好。” 1603364882 第二百零五章 下元节(二十一)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见林妙音穿已经好了衣裙,顾北城赶紧转过头来,正襟危坐,掩饰住他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忽明忽暗地火光,让气氛更加暧昧,她拿起外袍走到顾北城身旁,递给他,柔声细语的道了一句“谢谢。” 顾北城忽而间站起来,朝她走近,慢慢俯身凑到林妙音耳边,带着几分戏谑的悄声说道:“你帮我穿。” 说话间,他温润的气息拂过她的耳朵,林妙音不敢直视他,慌忙低下头侧过脸去,两手紧紧的把裙摆一捏,有些害羞的小声问他:“你,你能不能自己穿?” “不能。”顾北城直起身,垂眸看着她,明显的很不高兴,略带撒娇的语气里溢出淡淡的不满,“我胳膊有伤。” 火堆里的干树枝偶尔“噼啪”的响几声,火焰好像一个娇媚的舞姬随风晃动,顾北城侧身立在火堆边,双臂微抬,等待着林妙音为他更衣。 林妙音偷瞄了一眼顾北城,他的眼睛好似落满月光的湖面,灵动而明亮,眼神里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她十分小心的帮他穿上外袍,每个动作都很轻很轻,生怕会碰疼他胳膊上的伤口。 顾北城站在那一动不动,看着她仔细耐心的为他整理衣服,十分的配合,完全就是随她摆弄,像个乖巧的小孩,此刻,他的脑海里都是她的画面。 待整理好穿戴,林妙音提着裙摆从顾北城身侧走过,见他有些愣神,便歪着脑袋抬手在顾北城眼前挥了挥,略微调皮的打趣道:“不打算回去吗?” 他回过神来,看着她的背影,能清晰的感觉到他自己心跳的频率,顾北城脸上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夜色如幕挂星河,月光皎皎惹芳华,集市里华灯初上伴着喧哗,画舫中琵琶声如珍珠洒落,舞姬身姿曼妙。 水面上的荷灯星星点点的连成一片,河水在灯光的映衬下,光彩烁烁,下元节夜里的祈福祭奠,似乎洗尽了白日里的厮杀。 远处,一匹马,两个人,漫步在人群间,她走在他的右边,夜市里琳琅满目的商品让林妙音目不暇接。 他走在她的左边,默默地牵着马,看着她笑脸灿烂如花,顾北城竟偷偷红了脸颊。 街道上,人头攒动,明明不是很远的距离,感觉也要走上好久,几个孩童欢快的蹦哒着向前跑去。 前面不远处有个卖河灯的小贩,今天的生意火爆异常,人们仿佛只要花几个钱,就能从他那里买来对故人的思念。 再往前看去,稍远一点的街口处,有两个杂耍的人,一个敲着锣,向众人收着赏钱,另一个不停地吞吐着火舌,四周围了一圈人鼓掌叫好。 走到卖灯的小摊前,林妙音突然驻足,刚想开口问价,就被顾北城拽着胳膊拖走了。 他把她带到一座桥边,将马栓好,转身拉起她的手,一脸神秘的对林妙音说道:“跟我来。” 他俩来到一家卖孔明灯的店铺里,这里边人也不少,顾北城给了老板一锭银子,获得了优待,老板搬来一张桌子,递来一盏灯,又取来笔墨。 顾北城对林妙音说道:“你可有什么心愿?可以写在上面,这样许愿很灵的。” “嗯……我想写下对娘亲说的话,这样她在天上就可以看见了。”林妙音说完,提起笔就准备往上写。 顾北城一下捏住她的手,拿走她手上的笔,非常笃定而认真的说:“重要的人要放在心里,这样你才可以随时都看见和想念,天上,太远了。 我一直相信,逝去的亲人会拼命的用另一种方式回到我们身边,也许是日月星辰,也许是山川河流,或者一阵微风,一朵花,一棵树,因为他们同样也思念着我们。” “所以……”顾北城把笔重新在砚台里蘸了墨,递到林妙音手里,含情脉脉的望着她的眼睛,“不要让他们离我们太远。” 那,写心愿吗?她的心愿是永远和心上人在一起,而她的心上人,就是眼前人啊,可是……林妙音瞟了一眼顾北城。 提起笔在对着自己的一面写下: 不求与君三生共,但愿常伴岁岁同。 顾北城看了一眼,在另一面大笔一挥,潇潇洒洒的写完了,林妙音看着他漂亮的字迹,默念道: 不屑江山美如画,只羡余生共白发。 写好孔明灯,顾北城拿着灯,牵着林妙音的手从店铺里出来,倏地搂住她的腰,一跃上了屋顶,瞬间仿佛抛开了一世繁华,这里视野开阔,能把整座城的旖旎的风光尽收眼底。 在这个没有人打扰的地方,顾北城和林妙音一起将手中的孔明灯点燃,手一松,孔明灯冉冉升起,带着两个人的心愿,渐渐飘向夜空,也化作这满天繁星里的一颗。 林妙音抬头久久的望着,他说这样可以许愿,他说这样愿望才会实现,顾北城靠近林妙音,慢慢的拥她入怀,“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用真的大雁把你的纸雁换回来的。” “你还记得?”林妙音仰起头,顾北城用手捏住她的下巴,深深地看着她,微笑道:“当然,我说过,这样许愿很灵的。” 他低头吻她,她没有拒绝,这一次,不用再蜻蜓点水般偷偷摸摸,的扬汤止沸,他的吻染开了她眼角的珠泪,幻化成一颗闪闪的流星陨落。 林妙音感恩在这滚滚红尘能与他相遇,在她最好的年岁有顾北城相陪,尽管有些事与愿违,可这世上哪有什么完美?唯有并肩行过苦乐喜悲的人,方知什么才最珍贵。 顾北城与林妙音的这一吻,从压抑已久的爱怜里透出了甜来,满含着彼此的深情,把所有的亏欠都轻描淡写。 他一引知分寸,她附和懂进退,一个是黑夜里的白月光,一个是寒冬中的暖骄阳。 屋顶上,任由月的银辉洒在这琉璃青瓦间,细细看来,有鸳鸯一对,街市里不知是谁拨弄着琴弦,余音绕梁,一个女声悠悠唱道: 依稀风霜秋白露美,灯火葳蕤烟波成灰,弱水三千不及一瓢美,年华逝去留不住,兰花指捻伴君千岁…… 男欢女爱本就如那穿堂的一缕惊风,管它来也匆匆,还是去也匆匆,那些爱恨情仇本就辛辣难入喉,只愿那良人,是碗中瑟瑟的良药不苦口。 第二百零六章 暗度陈仓(一)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庄姬夫人本打算利用苏柔嘉威胁南瑾言,可人算不如天算,眼看计划就这样白白落了空,她又如何能甘心?南晋于她,那是剪不断,理不清的国仇家恨。 回到寝宫,她拿出装着白玉簪的盒子,抱在怀里,就如同抱着的是顾羌一般,慢慢走到院中,轻轻的抚摸着,庄姬夫人抬眼看着天空,心中又生出一计来。 顾北城和林妙音返回王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顾北城估摸着母亲这会儿应该已经消气了吧,但是还是放心不下林妙音,他借故向母亲问安,陪着林妙音一起来到了庄姬夫人的寝宫。 “儿子问母亲安。”顾北城行礼。 林妙音一进大殿,赶紧跪到地台前,“妙音参见夫人。” 庄姬夫人闭目跪坐在矮几后,一个侍女跪在她身后,用手指为她按摩着两侧的太阳穴,另一个侍女跪坐在侧,恭敬的捧着庄姬夫人的一只手,正为她按捏着手指,两个侍女手法娴熟,力度适中。 “回来啦……”庄姬夫人慵懒的回了一句,徐徐睁开眼睛,手只轻轻一挥,两个侍女立刻起身告退。 庄姬夫人走到他俩面前,只用余光冷冷的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林妙音,发自内心的嫌弃。 转而和蔼可亲的微笑着盯着顾北城看了几秒,晃见他胳膊上的血渍,忙拉起他的手,把他整个人前后左右的看了一遍,关切的问道:“呀,城儿怎么受伤了?” 下一秒,转头对着侍女们高声斥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传医官!” “不必了!都退下吧”顾北城令止,上前扶着庄姬夫人轻声道:“母亲,不用紧张,皮外伤,没事的,再说,音儿已经替我包扎过了,她本就精通医术,放心吧。” 侍女们行完礼,低着头,背对着寝殿的门,有序的依次退了出去,然后门外两边的侍女一起,轻轻的将两边的门扇拉拢。 姬夫人拍了拍顾北城的手,侧目看向林妙音,沉着嗓音说道:“既然王上都替你说话了,那就起来吧。” “谢夫人!” “不必谢我,要谢……你就谢王上吧。”庄姬夫人转头,带着笑意看着顾北城,略有几分打趣的问他:“你说是吧?王上?” 顾北城看着庄姬夫人的样子,好像已经不怪罪林妙音了,心里稍稍舒了一口气,顺着庄姬夫人的话接道:“那也是因为母亲宽宏!” 庄姬夫人拿出绢帕,抬手擦了擦顾北城嘴唇上的唇脂,顾北城的脸“唰”一下变得好红,林妙音害羞的不敢抬头。 “你们啊,以后要出去玩,就光明正大的出去,不必偷偷摸摸。” 庄姬夫人的话震惊了顾北城,母亲如此的反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感觉庄姬夫人像变了个人似的,因为母亲一直都不赞同他俩在一起,要不是此刻他亲耳所闻,简直难以想象,要知道,他母亲决定的事,从来不会轻易改变。 顾北城一脸惊讶的看着庄姬夫人,“母亲您这是……?” “天色不早了,明日王上还有政务要忙,回去休息吧,母亲也累了。” 庄姬夫人向林妙音伸了只手,林妙音赶紧上前扶着她,见庄姬夫人不排斥林妙音,顾北城确定母亲原谅她了,心里那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顾北城行礼道:“那……孩儿告退,母亲早些歇息。”嘴上说着,眼睛却像是长在了林妙音身上一样。 “以后出去玩,别太晚回宫,不安全。” 顾北城开心的回道:“儿子知错了,母亲教训的是。” 林妙音站在庄姬夫人身边,与顾北城四目相望,两人都腼腆的笑了笑,庄姬夫人这么说,像是默许了他们的事,顾北城和林妙音的心里无限欢喜。 “为我更衣吧。”林妙音扶着庄姬夫人转身进了寝宫的内室。 顾北城从庄姬夫人的寝宫刚出来,一个侍女端着水与他撞在了一起,手里的面盆“哐当当”掉在地上,水洒了顾北城一身,那侍女魂都快吓没了,跪在地上哭求,“王上饶命,王上饶命……” 庄姬夫人寝宫主事的宫女赶来,也跪在地上,低着头道:“是奴婢管教不严,惊了王上,请王上恕罪!” “恕罪?水而已,衣袍清洗干净便是,哪来的罪?地上凉,都起来吧。”顾北城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眼里是抑制不住的高兴,连远去的背影看起来都是开心的。 旁边的宫人们不知是何故,王上被泼了水还如此高兴,都纳闷的很,聚在一起偷偷小声议论了起来。 那主事的宫女起身,一巴掌朝那小侍女脸上扇了过去,“夫人身边从来不留无用之人,拉下去。”转身对着旁边的宫人说道:“把这里收拾干净。” 寝宫里,庄姬夫人坐在铜镜前,林妙音仔细的伺候着,自从收了她做义女,庄姬夫人就遣走了身边的侍女,由林妙音代替她们,日夜贴身伺候。 看起来庄姬夫人似乎对她格外疼爱,只有寝宫的人知道,她是顶着公主的尊称,干着婢女的活。 有时候流言蜚语也会传进林嵩耳朵里,不过,只要旦傅和李震将军随便宽慰几句,他也就释怀了。 毕竟,林嵩还是愿意相信北黎对他父母俩是真诚相待的,所以他才会把林家军尽数交出。 庄姬夫人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感慨道:“我是不是老了?” “我听王上说过,夫人年轻时是北黎第一美人,依我看啊,现在这样说也不为过。” 林妙音帮庄姬夫人慢慢的卸去妆容,庄姬夫人看着铜镜里的她,莞尔淡然一笑,“你真是孝顺的好孩子,其实,我一直不赞成你和城儿在一起,是有苦衷的。 他是北黎的王上,要做他的女人,不是件容易的事,要抛开一切才行的,那样,岂不是苦了你?” 林妙音手上的动作顿住,“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妙音不明白。” 庄姬夫人起身,握着林妙音的双手,拉着她到床上坐下,温柔的抚摸着林妙音的手背,慈爱和蔼的看着她,语重心长的说道:“北黎与南晋总归是有一战。 南瑾言与城儿之中必定有一个人会战死沙场,死的人若不是他南瑾言,便会是我城儿,你若嫁给他,万一哪天他不在了,你,我,包括北黎的子民,也就都活不成了。 所以我才收你做义女,希望你去寻个平凡的人,安安稳稳,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莫要卷到这些纷乱中来。” “夫人!”林妙音跪在地上,“妙音不是贪生怕死的人,既然已经随父亲一起来了北黎,此生此世定不会弃北黎而去,曾经那些与南晋的前尘往事已了,妙音愿意誓死忠于北黎,以报夫人和王上的再造之恩! 另外,妙音对王上的真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若有半句虚言,不得善终,望夫人成全!”林妙音对着庄姬夫人深深地磕了个头。 第二百零七章 暗度陈仓(二)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庄姬夫人伸手,把林妙音扶了起来,拉她重坐回身边,“我知道,他几次三番的舍命救你,就是因为你在他的心里,他看得比他自己的命都要重要。” 庄姬夫人看着林妙音,把她两只手叠在一块,放在自己手心里,“我是一个母亲,我希望城儿身边能有一个把他当命一般爱护的人,虽然你现在说的情真意切,但我作为一个过来人,一句都不相信。”拍了拍林妙音的手背。 当然了,不是不信你,而是不相信感情,太虚无缥缈了,所以我很难放心让你待在城儿身边,光靠说,你要怎么让我看到你对他的一片真心呢?” 林妙音垂下眼眸,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证明自己的那颗心,突然觉得好害怕,害怕自己因为无法证明而失去了爱他的资格,怯生生的把手抽了回来。 庄姬夫人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她突然泪眼婆娑,用那锦帕拭了一下眼角,“看着你,倒是想起年轻时的自己了,我与先王在一起那会儿,可比现在难多了。 正是因为知道这王后有多少委屈,有多少无奈,才不想看你重蹈我的覆辙。 自先王去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这一路走的太难了,有时候,多想有个可心可意的人,能帮城儿一把,唉……” 林妙音湿了眼眶,她想起顾北城只身去南晋为质,想起顾北城多少次与死亡擦肩而过……她握住庄姬夫人的手,“那……我能为他做点什么?” 庄姬夫人看着她微微一笑。 舒窈一整天都没有看见不灵,待在寝宫里甚是想他,今天不灵没来找她玩,定是躲到顾北城那里去了,她要去把不灵抓来好好收拾一顿。 从她的寝宫出来,这一路上宫人们看她的神情不似平常,躲躲闪闪的,舒窈又往前走了几步,倏地一回头,宫人们显得有点慌乱,难道是她有什么奇怪之处? 舒窈低头提着衣服闻了闻,香香的,好,没问题,她又抬手摸了摸头发,看也看不见,好像……大概也没什么……吧,可是万一有呢?她越走越快,最后直接小跑了起来。 “顾北城!”舒窈大声喊着,不顾侍女的阻拦,直接闯进了顾北城的内室,视线未定,头就被一件里衣给盖住了,她两把拽了下来,眼前一个人也没有,“顾……” 舒窈感觉被一件利器顶住了腰间,紧接着,顾北城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你可知擅闯本王内寝是要掉脑袋的!” 这时,几个侍女才匆忙赶了进来,跪叩在地,其中一个低着头解释道:“奴婢们没能拦住舒窈公主,请王上责罚!” “今日就免了,下去吧!” 舒窈也是第一次来顾北城的内寝,正中间是一圆形木质地台,地台上有一方形大床,四面通透,白色的半透明纱帐,从床幔上向四周洒落下来,床上铺着银丝洒绣的浅蓝色锦缎被褥。 床的正前方与外殿相衔处,立有一雕花白玉屏风,床左边靠墙有一排博古架,摆放着一些书记和摆设,右面的窗棂下是一茶几,四面设有蒲团,床后有一左右横拉的木门,门内是顾北城的私汤。 “不灵呢?”舒窈奔着木门而去,“是不是躲在里面?” “他不在这里……” 舒窈转身,眨巴着眼睛问道:“他回寝殿了吗?” “他……”顾北城不敢告诉她不灵被抓走了,“他作为使臣去南晋了,恐怕要待一阵子才能回来。” “哦……”舒窈的脸上满满的失落,“他走也不跟我说一声……” 顾北城走向茶几,若无其事的坐下,镇定自若的倒了杯茶,缓缓的睨了舒窈一眼,“事情紧急,走的比较突然。” 舒窈蹦到顾北城对面,往桌子一趴,“那我可不可以去南晋找他?” “不可以!”顾北城语气很急,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赶紧补了一句:“此乃国事,你别去添乱。” 舒窈提起茶壶,为顾北城把手里杯中茶水加满,然后重重的把壶往他面前“咚”一放,壶盖都震歪了,“不去就不去!我走了!” “不送。” 确定舒窈已经回去,顾北城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走进私汤,这里是一个圆形水池,水深齐腰,门对的位置有个龙头,龙嘴日夜不停的向池中吐出一股三指粗的水流。 顾北城退去身上衣裳,缓缓入池,背靠池壁而坐,水面倒映着四周的烛台,波光粼粼。 他抬起双臂往自然的搭在池边,顾北城暂时还不打算告诉舒窈,不想徒增一个伤心的人,当务之急是得赶紧想办法,尽快把不灵救回来才是。 林嵩最近和李震一起忙于军中事物,林家军初到北黎,又全部被打散,无一人当任要职,林嵩挂了一个副将的职务,却没有实权,如同虚设,将士们在心理上难以接受。 在营里一待便是数日,说来好久没有见到林妙音了,也不知道女儿最近如何,虽然有些流言蜚语,不过,他还是选择不相信。 李震看林嵩站在营帐外看着月亮怅然若失,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一个人在这发什么愣?这军中禁酒,要不,去我府上喝两杯?” “将军客气,就是有些想闺女了,让将军见笑了”林嵩拱手。 一队巡防的士兵排着队,举着火把,从他俩面前走过,“将军!” 李震冲他们点点头,转身看着林嵩道:“可是在为那天的事担心?” “正是!”林嵩拱手。 李震犹豫了片刻,“行吧,明日我替你安排一下,你去看看吧。” “多谢将军!”林嵩激动万分。 “啪啪啪”一阵十分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士兵朝着他俩飞奔而来,“报……!报告将军!营帐那边打起来了!” “什么?”李震大怒,他带兵这么多年,还从未出现过此等状况,“因为什么事打起来了?” 士兵不停地用眼睛偷瞄林嵩,“是,是……” “速速报来!”林嵩斥道。 士兵手一拱,“是林家军和我们的人打起来了!” 李震和林嵩立刻朝着那边的营帐走去。 第二百零八章 暗度陈仓(三)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军中有规定,暮鼓之后各营帐必须灭灯,无令私出营帐者,军棍杖责三十,军中禁止喧哗、斗殴,违令者斩立决。 林嵩和李震赶到,还未进营帐,就听得里面乱作一团,两人默不作声的走进去,就看得那三个林家军把其余七个李震的兵打的满地找牙。 李震肚子里瞬间窝火,虽然和林嵩关系还不错,但这些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说是说现在林家军也是李震的兵,可才带几天啊,都还没有捂热,而这些兵最短的跟着李震也有一年了。 更可气的是,他的七个人居然被林嵩的三个人给打了,这脸丢的,都快丢到姥姥家了!这要传出去,他李震的脸还往哪搁? 其中一个看起来二十来岁,瘦瘦的林家军正跨坐在一个魁梧的士兵身上,刚抡起拳头就看到林嵩来了,林嵩瞪着他怒吼一声:“还不住手?”其他的人立马停手,站回到自己床铺前,刚那个林家军照样狠狠一拳下去,才肯起身站好。 “谁先说?”李震黑着脸,沉声道,他扫了一眼他们,这会儿的倒是老实了,一个个耷拉着脑袋。 一个而立之年的林家军高声说道:“报告将军!事情是这样的……” 他回忆在暮鼓敲响之前,那个瘦瘦的少年刚从营帐外进来,一个身材魁梧的士兵就朝他走了过去。 那人抬起一只脚踩在少年的枕头上,嘲讽道:“听说你们林家军很牛啊,传说是战无不胜,怎么投奔我们北黎来了?是在南晋待不下去了吗?” 少年没有理他,从那人脚下把枕头拽了出来,拍了拍沾染上的尘土,把枕头放到了另外一头,准备睡觉。 那人不依不饶,推了少年一把,“老子在问你话!” “走开,我要睡觉。”那少年语气低沉,但始终没有看那人一眼,自顾倒下直接闭上眼睛。 其他的人也陆陆续续的进了营帐,看那少年处气氛不太对劲,而立之年的林家军手里拿着一块脸帕,朝着两人走了过来。 一只手往魁梧的那人肩上一拍,“大家现在都是一个营帐里的兄弟,以后日子还长,闹太过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要被将军知道了,那是要军法处置的。” “你说的对,要不这样……”那人往后退了一步,又抬起一只脚,指了指腿下,一脸得意的调侃道:“今天你替他从大爷我胯下钻过去,这事儿翻篇儿,以后和平共处,怎么样?” 此话一出,又一个高个子的林家军被激怒了,他冲过来,被而立之年的林家军拽住,高个子指着那人,低声怒斥:“我警告你,不要太过分!” 少年依旧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任由他们闹去,其他的士兵小声的开始起哄,嘴里悄声喊着:“钻!钻!钻!” 而立之年的林家军看了看众人,他们林家军必须得与大家和平共处,否则,林嵩定会很为难,他强压着怒火,小声对那人说道:“你最好说话算话!”然后就准备钻过去。 “不可以!”高个子一把拉住而立之年的林家军,“你疯了吗?不准钻!” 少年侧卧在榻上,一手枕在脑后,睁眼朝他们看了一眼,遂又闭上眼睛,其他的人都幸灾乐祸的围了过来,准备等着看这出好戏。 “没事儿,钻一下而已,又不会死,再说了,这么多年,我几时怕过死?” 那人讥笑道:“果然将怂怂一窝,一群逃兵,呸,我看那林嵩就是个窝囊废!” 而立之年的林家军双拳紧握,林将军说过,禁止喧哗斗殴,他身体刚躬,只听得“咚”一声,少年站在榻上,一脚朝着那魁梧的士兵脸上蹬去,“你欺负我不要紧,我们将军的名讳你也配提?想死我便成全你!” 那人往旁边踉跄了几步才站定,他挥拳向少年袭来,只见少年往前一跃,跳进那人怀里,用双腿紧紧的环在那人腰上,双手指尖重重的往那人眼睛上一击。 魁梧的士兵本能的抬手去捂眼睛,少年腿一松,顺势滑落,两脚把那人的脚腕夹住,使劲一翻,魁梧的士兵立马倒地。 围观的六个人一拥而上,十个人顷刻间就扭打在了一起,场面一片混乱,其中一个发现根本不是这三个林家军的对手,这才慌忙跑出去禀告此事。 “后面的事,二位将军都看到了。”而立之年的人说完,拱了下手。 李震很不高兴,冷冷的问他:“你的意思是,本将军治军不严?”随后透过眼角看了看林嵩。 林嵩在一旁需要不发,李震喝令道:“来人!”四五个士兵冲进营帐,李震指指那个魁梧的士兵,“拖出去斩了!” 几个士兵上前,拖着那魁梧的士兵就往外走,那人一路回头不停地喊着:“将军!将军小人知道错了!将军……” 营帐里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帐内人心惶惶,不知该如何自处,惶恐不安的等候发落。 李震转头问林嵩:“这样处理,林副将觉得如何?” “您是将军,治军纪律自然严明,其余的人将军打算如何处置?” 李震看了看他的人,又看了看那三个林家军,背过身,负手道:“剩下的就由林副将发落吧。” “既入了这军营,就当谨记,军令如山,军法不可违!军中严禁喧哗斗殴,违令者,杖责三十军棍,你们几个自行去领罚吧!” 营帐里的士兵走到营帐门口,听着那地上一声闷响,回头一看,林嵩已经跪在了李震面前,他诚挚恳切的对李震说道:“将士们犯错,我这个副将也难逃其咎。 是属下没有能按照将军的命令治理好军务,是卑职的失职,没能提前制止此类事件的发生,是卑职的失察,卑职甘愿受罚!” 林嵩知道李震向来爱兵如子,因为今日的事,不得不将那人斩首,李震嘴上虽然没有说太多,但心里一定颇为不满。 他们林家军才来几天,不但打了李震的人,还让他亲自斩了一个,换谁谁都不高兴,但不论如何,至少军中不可内讧,否则遭殃的还是百姓,如果受罚能让李震解气,从此化干戈为玉帛的话,林嵩觉得这倒是不亏。 第二百零九章 暗度陈仓(四)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几个士兵拖着那魁梧的士兵从营帐出来,并没有直接拉去行刑,而是带他出了兵营,兵营门口停了一辆马车。 那魁梧的士兵被带到马车旁边,几个士兵对着马车说道:“大人,人已带到。”之后,拱手退下,返回了兵营。 马车上的窗帘被徐徐撩开一角,旦傅往外看了一眼,“上车。” 寝殿里,庄姬夫人抬手轻柔的抚摸了一下林妙音的脸,深深地看着她,“我跟你说的,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不必勉强,不愿意我也不会怪你的,不过,陪伴在君王身边的女人,光有一副好看的皮囊,是远远不够的。” 夜深人静,宫外街道上早已无一人,两边的小摊空空荡荡,店铺大门紧闭,笔直的街道向前延伸着,一辆马车追着月亮的银晖,向着王宫奔去,急促轻快的马蹄声踏破这夜的宁静。 林妙音起身,跪在庄姬夫人的脚边,郑重的叩首道:“我愿意。” ……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 庄姬夫人看着林妙音,如果,如果这里不是帝王家,她一定会很喜欢她,如果顾北城不是王上,她一定会乐意三媒六聘,让他八抬大轿把林妙音娶进门。 毕竟,喜欢与合适是两件事,收不灵做义子,一方面是为了稳住舒窈的权宜之计,另一方面,因为不灵长的实在是太像一个人。 “很好。”庄姬夫人扶起林妙音,“此事,不可告诉任何人,包括王上,事情办妥之后,我,自会亲自向他说明。” 主事的宫女迈着小碎步来到庄姬夫人身边,启禀道:“夫人,国师大人来了。” 旦傅来了,证明军中之事已妥,庄姬夫人这里也一切顺遂,所以只要按原来计划好的行事即可。 “你告诉他,太晚了,就不必见了,让他去吧。” “是。”主事的宫女瞥了一眼林妙音,退了出去。 主事的宫女传完话,旦傅立即启程,马车一路往南晋去了。 第二天早上,一个公公手持庄姬夫人的手令,带着一队侍卫冲进了林嵩的营帐里。 公公打开手里的手令,宣道:“夫人令,林家军,自归降以来,桀骜不驯,枉顾军法,昨日竟在军中故意滋事斗殴,扰乱军纪,祸乱军心,有通敌叛国之嫌,林嵩身为旧帅也难辞其咎,现免去其副将之职,押入大牢,以观后效!”公公宣完,把手令递给林嵩,“林大人,跟我们走一趟吧。” “通敌叛国?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不知可否让我见庄姬夫人或者王上一面?” 公公直接无视了林嵩的要求,冷漠的看了一眼他,淡淡的说道:“带走。” 几个侍卫上来给林嵩带上了枷锁,他急了,大吼着:“我没有通敌叛国!此事是误会!将军呢?我要见将军!” 李震带着军营里的士兵们正在校场操练,还不知道军营那边发生了何事,昨日虽然林嵩主动请罪,可是他并没有真的降罪于他,气归气,但是并没有记恨,更没有放在心上。 “报……!”一个士兵飞速跑来,单膝跪地,拱手道:“启禀将军,宫里来人把林副将带走了。” 李震站在高台上,指点着士兵们的动作,“都拿出气势来!用点劲!战场厮杀,你杀不死敌人,就要死在敌人的刀下!” “将军!”小兵着急死了,“副将被宫里的人带走了!” 李震莫名奇妙的看着那小兵,“进宫就进宫啊,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遇事要淡定,慌什么!” 高台下士兵们排得整整齐齐,按照兵种的不同,分成了不同的方阵,这边主要是步兵,骑兵则在另外一边。 “还带着枷锁,林副将已经……” “什么?”李震打断了小兵的话,脸色突变,“哎呀,你怎么不早说?”他着急忙慌的冲下高台,翻身上马,“驾”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策马扬鞭而去,身后扬起一际尘土…… 来报的小兵看着李震的背影,弱弱的把刚刚没说出口的话补完,“已经走了……”然后摸了摸后脑勺,“不是说遇事要淡定……吗?” 李震风尘仆仆的进了宫,火急火燎的就去找顾北城,可却扑了个空,说是去了庄姬夫人的寝宫。 今天早上,林妙音也被侍卫带走了,顾北城来到庄姬夫人处,怒冲冲的质问道:“母亲这是为何?他们父女俩所犯何罪?” 庄姬夫人坐在花园里,悠闲自在的喝着茶,今日刚得了一盒好茶,侍女为她点好端了过来,庄姬夫人端着茶碗闻了闻,香气扑鼻,顿觉舒爽。 顾北城一个问题问出,半天都没有回应,在一旁走来走去,心急如焚,“这好端端的说抓就抓?甚至连本王都后知后觉,这王上当与不当有何分别?” “哎呀,你别晃来晃去,头都晃晕了。”庄姬夫人悠哉的端起茶碗吹了吹,尝了一口,味道甚好,“嗯!这茶真不错,王上要不要尝尝?” 顾北城往庄姬夫人下首一坐,一只胳膊往石桌上一搭,手掌半握成拳,朝着桌面一捶,“他们父女俩到底所犯何罪?” “勾结南晋太子,意图不明,有通敌叛国的嫌疑,暂时收押。” 顾北城一把夺过庄姬夫人手里的茶碗,随手放到一边,“不可能!他们绝对不会这么做!肯定是有人诬陷!要不就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通敌叛国,这可是死罪!证据呢?证据在哪?母亲昨夜不是才同意音儿与孩儿在一起吗?为何今日就要把她置于死地?” “放肆!”庄姬夫人伸手打算去端茶碗,顾北城拿起来又往远处放了放,主事的宫女看见了,赶紧过来把茶碗端回庄姬夫人的面前。 顾北城诧异地看着那个宫女,“你干嘛?” 主事的宫女一声不吭,低着头退到庄姬夫人身后,庄姬夫人平静的看向顾北城,“王上说他们父女是无辜的,那王上又可有证据? 还是说无论她是不是南晋的细作,是否真的通敌叛国,在王上心里她都是无罪的?仅仅因为你爱慕她…… 在王上心里,现在宁愿相信一个外人,也不愿相信自己的亲生母亲了吗?你忘了你的君父为何而死?还是你忘了当初南晋是如何奴役我北黎的? 为了一个女人,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甚至在此对着我大呼小叫……” 庄姬夫人说完,端起茶碗本来要喝一口,她蹙着眉看了看,生气的往桌上一放,顾北城起身行礼,“母亲莫气,是孩儿错了,不该顶撞母亲,求母亲原谅。” 第二百一十章 暗度陈仓(五)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庄姬夫人起身,缓缓走近顾羌为她种的那片白玉簪,背对着顾北城,平静的说道:“这世间之事,本很难事事顺遂了心愿,王上还是当以天下为重,那儿女私情不过过眼烟云,莫要被其迷了眼睛。” 顾北城并不是当真不知道庄姬夫人所做的事,只是不想深究,说到底都是为了北黎,为了他,多数时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北黎是君父的心血,是无数人用命换来的,这也是为什么,在重要的决策面前,他不愿意违背母亲。 因为他亲身经历过北黎所受的苦难,亲眼目睹了君父的死,深知母亲这一路走来有多么的艰难。 需要他去守护的东西太多了,随便一件拿出来,都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那与生俱来的使命,已经容不下他的儿女情长。 “孩儿,谨记母亲教诲。”这一字一句,比那情人泪的毒,还要让顾北城痛苦,“孩儿想问妙音她……” 庄姬夫人转过身,从顾北城旁边走过,淡淡的说道:“林嵩父女之事,城儿最好不要插手,如果你不想看见她死在你的眼前,王上要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通往庄姬夫人寝宫大殿的长廊上,李震腰间的佩刀与身上铠甲摩擦发出的“咔咔”声连绵不绝,他一路小跑,身后的红色披风微扬,连宫人们的行礼都来不及理会。 半路遇上了迎面而来的顾北城,“李震参见王上!”他拱手上前,顾北城停下脚步,林嵩是李震的副将,所以林嵩父女入狱一事,必定也与他有关,顾北城看着远处,冷着脸问道:“李将军何故到此?” “臣今日一早就去了校场,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把林副将给抓走了?难道是因为昨夜之事?” 一听昨夜之事,顾北城的目光瞬间移向了李震,“昨夜?何事?” “难道不是他请罪才被抓的?”李震整个人都蒙了,他还以为是因为昨夜点事情,林嵩自己来了请罪,听顾北城的意思,似乎和昨夜无关?那是为什么? 顾北城的脸色缓和了许多,看来这李震和他一样,都是后知后觉之人,“如果你是来替林嵩向夫人请求的,那你就不必去了,回去吧。” “王上这是什么意思?” “这事不归你管,你也管不了,省省吧,免得进去碰一鼻子灰,还惹夫人不高兴。”顾北城说着,信步朝大牢的方向走了。 李震站在原地,看了看庄姬夫人的寝宫,又想想顾北城的话,还是算了吧,王上都那样说了,想必这事没那么简单,还是不要多事的好,他没再向前,转身走了。 顾北城独自一人去了大牢,北黎的大牢外墙高耸,十分坚固,表面光滑坚硬,墙体最上面的位置,每隔两三米就有个一块砖大小的通风口,连只狗都钻不进去,进出只有一条路,必须通过门口的守卫。 这大牢的外门分开两扇,非常厚重,每扇门上都嵌有茶碗大小的圆钉,平日里一般都紧紧的关着,门头上有一黑底金字的牌匾,上面写着地牢,大门两边各立着两名带刀的守卫。 这里主要用来关押一些比较重要和特殊的囚犯,顾北城走到门口,令道:“开门。” 守卫赶紧为他把门打开,从门口进去,是纵横交错,四通八达的通道,好似迷宫一般,每条通道里都设置了机关,如果有人妄想越狱,只要行差踏错一步,即刻会命丧于此,就算侥幸躲过,没有守卫的指引,也会因为迷路而被困于此。 这些机关有一个总的开关控制着,那开关需要三把钥匙同时转动,才能关闭,而通道里的机关,平日里都开着,需要提审犯人,或是需要进出时,才会由专门的人负责关闭。 看见顾北城要进去,门口的其中一个守卫大吼了一声:“王上到,放行!”然后顺手取下墙上的灯笼,走到顾北城前面,“王上,请!您担心脚下。” “没事,这里,本王虽然是第一次来,不过这里的构造倒是熟悉的很,果然和图上画的一模一样。” 守卫骄傲的说道:“这个天牢听说是先王设计的,是北黎最好的牢狱,进了这里的犯人,除非让他出去,否则插翅难逃。” 顾北城跟着守卫,从一条通道穿到另一条通道,从一个洞门进去,又从别的洞门出来,然后七拐八绕,走了好久,终于来到一扇铁栅栏门前,守卫掏出钥匙,打开了门上的锁。 “王上,到了。”守卫看顾北城目光不停地在寻找,微笑着说道:“王上要找的人,进去直走,右拐便是。” 顾北城瞥了守卫一眼,还真有些眼力见儿,这里的牢房虽然在牢狱深处,但四周烛火通明,亮堂的很,从通道出来至此,再未见到一个别的守卫。 “王上,小的在门外等候,有事您叫我。” 这里虽然没有守卫,不过气味实在难闻,霉味儿、尿骚味、臭味儿混合在一起,着实让人忍不住犯恶心。 顾北城用手掩住口鼻,轻轻点点头,说道:“钥匙给我。” “这……”守卫看顾北城眼神忽然凌冽起来,赶紧掏出来,找出顾北城要用的那一把递过去,“王上,就是这把。” 顾北城接过钥匙,按照那守卫说的,径直朝里走了,果然,一转过来,就看见了林妙音。 “顾北城?”林妙音吃了一惊,她没想到他会来找她。 顾北城打开牢房的门,进去拉起林妙音的手,“跟我走。” 林妙音答应过庄姬夫人的,如果现在走了,岂不是要整个计划功亏一篑?说不定还会害死在一些无辜的人,她不能走。 “放手……”林妙音把手抽了回去。 顾北城回头,愤怒而又惊讶的看着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妙音乃戴罪之身,国有国法,不能跟王上出去。”林妙音说完,低下了头。 顾北城一拳击打在牢房的铁栅栏上,“戴罪?你知不知道通敌叛国是死罪?你一个女孩子,还未出阁,以后你要如何面对外面的眼光?” 林妙音慢慢往后退了几步,他走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却被她倔强的又一次挣脱开…… 第二百一十一章 暗度陈仓(六)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顾北城看着林妙音,怒目而视,沉声道:“我再说一次,跟我走!” “不要,我不能走,我答应夫人了的,怎么能临时反悔?再说了,夫人答应我了,会护我周全。” 顾北城无奈的仰起头,苦笑道:“我不需要你这样!你什么都不必做,明白吗?” 牢房外的烛火微微的忽闪忽闪,火光跳动,栅栏的影子印在两人的脸上、身上,两人面对面站着,明明离得很近,他却看不清她了,许是这阴影的缘故吧。 “顾北城,总是你在默默地守护我,这一次,换我守护你,好不好?” 林妙音走上前,双手握住顾北城垂下的手,言辞恳切,眼里泪光闪动,顾北城把她拥在怀里,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突然抬手点住了林妙音的穴位。 “不好。”顾北城把她抱起来,“你要先守护好你自己,才能守护我,不过,本王不用你守护。” 林妙音被点了穴位,一动不能动,她皱紧眉头,看着顾北城,眼神里充满了焦急,“放我下来!我不走!” 顾北城才不理会她,直接抱着就往外面走去,守卫看见了,慌忙拦住道:“王上,夫人交代了,您不能带走她,否则我们所有人都要掉脑袋!” “拦住本王,你们就能活吗?”顾北城冷冷的斜了守卫一眼,林妙音大吼道:“顾北城!你就让我帮你一次,行不行?我不想成为一个累赘!我希望夫人认可我,同意我们在一起!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守卫赶紧退到一边,背过身去,顾北城的手倏地一松,林妙音瞬间从他怀中滑落,他两下解开她的穴道,嗔怒道:“让母亲认可的方式有很多种!” “你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此次非同小可,我不会改变主意的!你走吧!”一把推开他。 顾北城恼羞成怒,瞪着林妙音,“你再说一遍!” “你走吧。” 顾北城看着她,冷笑道:“好,很好!”他侧过身,负手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你甘愿成为一名细作,那本王便成全你。” 林妙音像中了邪一样,如此倔强,软硬不吃,顾北城也拿她没办法,这么不听话,一个半个的都不让人省心,顾北城的手指关节被他捏的“咯吱”响。 “知道你担心我,放心吧,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不会有事的。”林妙静走过去,挽着顾北城的胳膊,把头慢慢靠了过去。 顾北城不屑的“哼”了一声,睨了林妙音一眼,把她头一推,“让开。”转身走到守卫旁边,“给他们父女俩换个干净点的地方,若敢怠慢,就把你送进去。” “是!小人遵命!” 顾北城转头看看林妙音,叹了口气,“我走了。”他往前走了几步,又快速的折返回来,凑到她跟前,抬手戳了戳林妙音的额头,咬牙切齿道:“你最好是如你所说,保护好自己,敢少根头发丝你试试……” “嗯嗯,保证完成任务!” 顾北城捏住她的脸,小声道:“不论任何时候,都不准用美人计,本王丢不起那人……” “我保证!” 顾北城眯起眼睛,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还有,我会……盯着你的!” 林妙音推着顾北城往外走了几步,挥挥手道:“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吧……” “音儿。”顾北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小心点。”说完,依依不舍的转身离去。 回到宫里,顾北城叫来了李震,让他挑选一批技艺精湛的侍卫,随时待命。 旦傅带着那个魁梧的士兵一起来了南晋,此人叫申武,从小习武,力大无穷,那夜绑架苏柔嘉的人,就是他,战乱时双亲死于非命,幸而遇见旦傅,旦傅见他可怜,出钱出力帮他安葬了父母,因为感恩,对旦傅死心塌地,忠心耿耿。 旦傅乔装打扮成一个异域商人坐在车厢里,申武乔装坐在车辕上扮作车夫和奴仆,一到南晋,旦傅就让他四处打听哪里有合适的铺面,准备开个布庄。 “老爷。”申武从街对面走开,身后跟出来了一个掌柜模样的人,没有跟过来,只站在街对面的店铺前远远的瞧着。 旦傅在车厢里悠悠问道:“何事?讲。” “老爷,对面的掌柜有意转让店铺给我们,不过,价格有点高。” 旦傅掀开车帘朝申武所说的店铺瞧去,这里本就是一家布庄,不过因为地处偏僻,所以生意惨淡,这倒是正合旦傅的心意,本身也不是个什么正经商人。 “就这里了,多少钱你给他便是。”旦傅说道。 申武欲言又止,有些犹豫,可是国师都放话了,那他照做就行,总之听命行事,总不会有错。 他走过去手舞足蹈的和掌柜两个人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阵,旦傅在这边也听不见他们说的什么,只见嘴动,一会儿拉长了脸,一会儿喜笑颜开。 然后,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 申武兴冲冲的跑来,“老爷,老爷!办妥了!”他撩起车帘,把契约递给旦傅,笑嘻嘻的说道:“掌柜的说了,他店里的东西全都给我们,一样都不带走!” “哦?看不出来,你还真有两下子!”旦傅看都没看契约,直接揣怀里,从马车上下来,手一背,“走,咱们进去看看去。” 这家布庄还挺大,临街两间门面,柜台在中间,四周都摆满了各种材质,各种颜色,各种花纹的布料,不过,都是些普通的布料,没有上等货,做好的衣服样式也不怎么样,难怪生意惨淡。 正对着第二间门面,有道门,通里院,这是个四四方方的院子,正对面有卧房一大间,分成了两半,一半可住人,一半是仓库,院子左边是厨房,右边是茅厕,院子里有课歪脖子树,枝繁叶茂,枝干粗壮,树冠挡住了半壁天空。 “咕噜噜……”旦傅的肚子叫了,他转身对申武说道:“去买点吃的回来吧,老爷我饿得慌,舟车劳顿,得好好补补,弄个叫花鸡什么的就行,简单点。” 申武低着头杵在那不动,旦傅看着他,咦?这人今天有点反常啊,“怎么了?不想去?” “不是。”申武抬头看着树冠。 旦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站在树冠下仔细的瞅了瞅,“看什么呀?这树冠会掉饭菜?” “老爷,您先看看契约……” 契约?旦傅掏出来,抖开,一看那数字,顿时脚下一软,差点死于心疾,弱弱的问申武:“意思是……咱们现在,一分钱都没有了?” “那倒不是。”申武张开手掌,“还剩两文……” 第二白一十二章 暗度陈仓(七)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旦傅无奈,抬眼瞥见了停在树枝上的一只肥肥的鸟,那鸟儿像是听懂了申武他俩的对话似的,朝旦傅看了看,扇着翅膀扑棱棱就飞走了,一根羽毛飘飘悠悠的落了下来。 申武看着旦傅,国师那是什么表情?一脸的失望中透着浓浓的惋惜,还目不斜视的站在那里,仰着头目送着那肥鸟飞进了云层里。 院子里的空气突然莫名的安静,旦傅和申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咕噜噜……”饥肠辘辘的声音不断的提醒着他们,腹中的恶鬼已经觉醒,嗯,要吃。 “申武啊……”旦傅慢慢走近申武,眼睛一直瞄着他手里的两文钱,“国师我平日里带你如何?是不是从来都没有亏待过你啊?” 申武捏着钱抱拳道:“是!国师的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愿为国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风从树枝间吹过,树影婆娑,树叶被吹得“沙沙”响,申武站在树影里,那充满着异域风情的衣摆被风撩起,搭配上他魁梧的身姿,全然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 “唉唉唉……”旦傅走过去,拉起他捏着钱的手,悠悠的说道:“好说,好说,申武啊,你看,现在你跟我一共两个人,你手里呢,还剩只有两文钱……”他指指自己,摊开手颠了颠,“所以,懂了吗?” 申武焕然大悟,迅速放了一文钱在旦傅的手心里,小风一吹,凉嗖嗖的,旦傅垂眼看了看手里的钱,这一文钱只够买个白面馒头,那怎么行,堂堂国师大人,哪顿离得开酒肉? 旦傅把手伸张申武,申武赶紧把钱捏住,“嗯?”旦傅抬眼瞪着他,“你刚不是还说愿意为我赴汤蹈火的吗?” “可那也不能饿着肚子啊……”申武有些委屈。 旦傅想硬抢,目测了一下,发现申武比他自己要高大许多,于是果断的放弃了这个念头。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小院树下…… “可是……”旦傅杵着腮帮子往树下一蹲,“我想吃肉啊……” 申武也杵着腮帮子往旦傅旁边一蹲,两个人肩并肩整齐的蹲成一排,“小人也想。” 两个人幽怨的看着远处,同时叹了口气,“唉……”然后不约而同的拿起手里的馒头啃了一口。 本来就是想整个店铺做掩护,打个酱油,捞点外快的同时还能把事给办了,哪知道申武那个憨货对谈买卖一窍不通呢,一口气都不带眨眼的,就把带来的钱都抖嚯完了。 这样不行啊,办正事之前,两人不得不正正经经的把生意做起来,就算天塌下来,饭也总得吃吧?毕竟就是肉体凡胎,一顿不吃饿得慌。 所以,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得想办法把布卖出去!为了吃肉!不不不,旦傅摇摇头,赶紧摔掉这个想法,是为了曲线救国! “明天开始,我们要努力把生意做红火!”旦傅信心满满。 申武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满眼崇拜的看着国师,两眼噌噌放光,急忙嚼了咽下,“好!那我们要怎么做?” 旦傅面无表情的看着申武,眼睛不停地眨啊眨,盯了申武几秒,“天色已晚,明日再想。”转身进了卧房。 申武:“……” “喔喔喔……”天才擦亮,不知谁家养的公鸡就已经开始打鸣了,申武赤膊在院子里练着武,身上的汗水清晰可见,肌肉纹路分明。 听见鸡叫,旦傅从睡梦中醒来,院子里拳风嗖嗖,他起身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往卧房门外走去。 “早睡早起身体好!”旦傅站在卧房门口伸了一个懒腰,申武看见了,急忙问安:“国师大人,早。” 旦傅抱着胳膊,一手摸着下巴,围着申武转了一圈,“啧啧啧……”旦傅忽然伸手摸了摸申武的肌肉,“不错不错,这身体挺结实啊!” “小人从小习武,身体壮着呢……” 旦傅所有所思的看着他点了点头,半个时辰之后,布庄门前传来了一阵吆喝声:“南晋的老少爷们儿们!过来瞧过来看了啊,本店今日特惠大甩卖了啊,走过路过的进来看看!” 紧接着“哐哐哐!”锣声响起,旦傅提着锣大声吼道:“今日凡在本布庄购买布料的人,可以到后院免费看胸口碎大石!” 申武威风凌凌的站在院中等候,树下放着一块石板,他看着这石板好生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布庄并没有变得门庭若市,旦傅也失去了先前的激情澎湃,坐在店铺门口,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锣,懒洋洋的偶尔吆喝一嗓子。 申武赤膊站在院里时间久了,开始感觉到有点冷,特别是刮风的时候,他都忍不住抱紧双臂,“阿嚏……”不禁打了个喷嚏。 “哐……”旦傅软绵绵的敲了一下,“看表演了!” 一个大婶胳膊上挎着个篮子,站在店铺门口看着旦傅,篮子里面还装了一条鱼,挂在篮子外面的尾巴时不时还上下扑腾一下。 “看什么表演啊?”大婶问道。 旦傅突然慷慨激昂的说道:“胸口碎大石,怎么样?想不想看?” “想!”大婶又问道:“要不要钱啊?” 旦傅一看,感觉生意来了,立马热情洋溢的对大婶说道:“看表演不要钱,只要在店里买点布料就行!” “咦……那还不是要钱!”大婶一脸鄙视的看着旦傅,“说了不要钱还要钱,你是不是想骗我钱?” 旦傅垂首摇头道:“我怎么会骗你呢?” “骗子!”大婶转身走了几步,回头白了旦傅一眼,“这年头,谁还看胸口碎大石?你也太土了!”说完扬长而去。 旦傅也确实很久没有像这样出来卖……过艺了,大婶的话一下子就让他推翻了以往的认知,胸口碎大石,过时了吗?土吗? 他转身来到院中,申武站在树下直哆嗦,冻得鼻涕直流,见旦傅进来,以为有生意了,一看,国师身后空空如也,瞬间明白这招算是没戏了。 申武一阵尿意袭来,直冲茅房,打开门一看,侧面少了面墙,忽而间明白了为何那块石板如此眼熟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暗度陈仓(八)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这招行不通,眼看就要到午饭时间了,钱袋里却什么也没有,布庄老板倒是豪爽,除了钱啥也没带走,可是……这前掌柜的平日不用做饭的吗?厨房里别说菜了,米缸都是空的。 旦傅和申武站在柜台后,两人趴在台面上,肚子开始此起彼伏的“唱起了歌”,时而二重唱,时而合唱,怎么样才能快速的吸引人来买布呢? “豁出去了今天!先整点饭钱再说!”旦傅冲到店铺外,大吼道:“本布庄亏本甩卖!买一尺送一尺!买得越多送得越多!” 话音刚落,一个抱孩子的女人停下了脚步,那小孩两三岁的样子,依偎依女人的怀中,看起来很是乖巧。 “你们这布买一尺送一尺?”女人问道。 旦傅兴奋的答道:“对对对,店里所有的布买一尺就送一尺,来来来,里面看!” 女人跟着旦傅兴冲冲的进了布庄,申武出来招呼,“买布?”说话中气十足。 那孩子看着申武,又高又壮,绷着个脸,嗓门儿还大,“哇”一声哭了,哭声特别的惨,那女人一看,孩子都被吓哭了,立马抱着小孩转身走了。 “你吓唬谁呢?”旦傅走过来朝着申武后脑勺就是一掌拍去,“好不容易拉进来一个客人,还被你吓跑了!”申武的后脑勺有挨了一巴掌,“还想不想吃肉了?” 申武他没做过生意啊,而且他只是出来招呼,没想吓人啊,“大人,小人没有吓唬她啊。” “还狡辩!”旦傅瞄了瞄申武,意味深长的问道:“申武啊,你有没有看过舞姬跳舞?” 申武脸微红,点点头,“小人,小人看过一次……” “你还记得那舞姬的曼妙舞姿吗?” 申武的脸通红,不好意思说话。 “来,申武,快来!”旦傅在店铺里挑了一匹最花哨的布料,对着申武招招手,把他带进了卧房。 “大人这样不好吧……” “没事儿……” “大人这样小人好害羞的……” “放松点……” 一番折腾之后,卧房的门开了,旦傅昂首阔步的从里面走了出来,对着申武大喊道:“来,出来……” “大人,这……” “快出来!”旦傅一声喝令,申武赶紧走了出了,只见他没穿自己的衣服,而是被旦傅用布为他裹了一条波斯女郎样式的裙子。 只不过……申武那一脸络腮胡,五大三粗的抠脚大汉,和这妖娆妩媚的裙装实在是有些不搭,特别是那一腿的毛。 他扭扭捏捏的走到院中,旦傅看着他,“来,摆一个你觉得最有魅力的姿势!要吸引人的那种……” 申武“哈!”一声,收拳在腰间,一个马步扎在旦傅面前,全身肌肉绷紧,两眼瞪得似得铜铃一般,怒视着前方。 旦傅被他那声“哈”一怔,半耷拉着眼睛问道:“这就是你最有魅力的姿势?” “嗯!大人觉得如何?” 旦傅看着申武,表情难以言喻,瞧着他自信满满的样子,又不忍心打击他,怕伤了申武的自尊心,只能尴尬的笑着道:“要不,你再换一个试试?” 申武立刻“霍霍哈嘿”一套漂亮的组合拳打了出来,粗狂、豪放、有力……旦傅看完,平静的说:“算了,还是按我说的做吧。” 旦傅把申武带到店铺外,让他抬头、挺胸、撅屁股,教了他一个很妖娆的姿势,之后命令他站在门口不准动。 过往的行人很快就被这个“妩媚”的糙汉子成功吸引了注意力,开始有人来指指点点,慢慢的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来来来,今日本店店庆,布庄内所有布料,买一尺送一尺!买得多,送得多,仅限今天,过时不候!”旦傅说完还不忘“哐哐”的敲几下锣。 一些人听见买一尺送一尺,也不知道真假,只敢在殿外观望,几个抱着试试看得心态,进了布庄,不一会儿,提着布兴高采烈的走了出来,“是真的,买一尺送一尺!好划算啊!” 有人带头往店铺里跑,人群蜂拥而至,如潮水一样涌进了布庄,你推我挤,摩肩接踵,那些布料瞬间变成了无比金贵的东西,各个抢了破头。 旦傅站在柜台后面,收钱收到手抽筋,实在忙不过来了,大吼道:“申武!别摆造型了,赶紧进来收钱!” 人群一窝蜂的涌来,买完了布料又渐渐散去,转眼的功夫,布庄就被“洗劫”一空,那装钱的匣子满满当当,旦傅把匣子一抱,转身对着申武说道:“打烊,我们去吃肉!” 身上有钱就是不一样啊,走起路来都觉得特别有自信,腰包鼓鼓,腰板就是硬,正所谓:钱匣在手,天下我有。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潇潇洒洒的向着酒楼大步流星的走着,虎虎生风啊,明明卖完布很累的,可一想到马上就能吃肉了,精神头一下就提起来了。 两人进了酒楼,点了一桌子菜,一个素都没有,酱肘子、东坡肉、叫花鸡、糖醋排骨、粉蒸鸡……再配上两坛好酒,如果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的话,那就是“巴适”!神仙也不过如此啊。 一阵风卷残云之后,桌上的盘子已经吃的干干净净,申武把酱肘子的汤汁都端起来喝了个精光,旦傅是不行了,碗里还有一块鸡肉,可是肚子已经塞不下了。 店小二都看傻了眼,瞅着这两人像是三天三夜没有吃饱过一样,从酒菜备齐上桌开始,这两人一句废话都没有,吃得特别专心。 旦傅一开始还细嚼慢咽,可是看见申武那狼吞虎咽的架势,生怕肉都被他一人吃了,也撸起袖子,不管不顾的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酒足饭饱,主仆二人特别的满足,心情也大好,老话说,酒足饭饱,郁结不了,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吃饱肚子果然可以令人心情愉悦。 所以说,心情不好的时候,一定要好好的大吃一顿,胃得到了满足,身上就会变得温暖起来,心情自然也不会差啦,那也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咯。 民以食为天,嗯,吃,最大嘛! 第二百一十四章 暗度陈仓(九)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从酒楼出来,旦傅带着申武去逛了南晋的好多家成衣铺,还为他置办了两身像样的绸衣,而自己仅仅做了一身粗布衣服。 回布庄的路上,旦傅对申武交代道:“记住,从今往后你才是布庄的掌柜,我只是一个打杂的伙计。” “大人,是不是小人做错了什么?小人实在不敢当啊!”眨眼间就要给旦傅跪下。 旦傅沉着脸,两眼朝他一瞪,“嗯……?”转念一想,拉住他小声叮嘱道:“还有,以后这称呼也得改,在外人面前不要叫我大人。” 两人忙活一天,午饭没赶上吃,两顿并作一顿晚饭解决了,打道回布庄的时候,已经披星戴月了,再过一会儿就要宵禁了。 申武很心疼旦傅,这一天太不容易了,只是他实在不明白,国师大人为什么让他来当这个掌柜的,想问详细了,又没敢开口,怕自己僭越了。 旦傅回到卧房,把外袍解下,穿着里衣坐在床边,天凉了,不比前些时日里那般暖和,晚上还可以用冷水洗洗,这个天儿,都快立冬了。 申武一回来,顾不上休息,直接去厨房烧了一锅热水,拿盆子调好了水温给旦傅端来,“大人,累一天了,给您泡泡脚。”一个盛着热水的铜盆放在了旦傅脚边,他蹲下伸手要为旦傅除去鞋袜。 “使不得,使不得!我自己来!你的心意我领了。”旦傅捏住申武的手,慌忙阻止,怎么能让他帮自己脱鞋脱袜,申武可是侍卫,“你的手应该用来保卫我北黎的河山与子民,这事儿我自己来。” 旦傅脱下鞋袜,将靴子整齐的摆放在一旁,慢慢的把脚放进水里,全身上下感觉连骨头都酥了,窗外的风变大了,卧房的门“啪”一下被风吹开,申武赶紧走过去,用劲把门重新推上关好。 “呼”一阵风又把窗户吹开了,窗前桌上的蜡烛瞬间就灭了,申武去关窗的时候,有些许的雨点混着风打在他脸上。 “大人,变天了,像是要下雨了。”申武顺手又把烛火点燃,见旦傅擦干了脚,他过去端起盆打开门,把水泼了出去,风吹得他哆嗦了一下,“怕是要降温了。” 旦傅把枕头和被子挪到床里边,空出一半的位置来,“今夜就不要打地铺了,睡床上来吧,地上冷了。” “谢大人!”申武抱拳道:“不过,我还是睡地上吧,大人不是说过小人身体结实吗?睡地铺没事,不觉得冷,而且我睡觉不老实,怕惊扰了大人。” 申武赶紧把垫的褥子抖开,往地上一铺,国师的美意他心领就是了,可不敢真的睡到国师大人的床上去,这不合规矩。 旦傅是真心想让他睡床上来,怕他睡地上晚上冷,但是瞧着申武似乎很为难,也对,两个大老爷们儿同床共枕,是有点怪怪的,便也没有再勉强他。 熄了灯火,屋里暗了下来,外面狂风呼啸,不一会儿就听见雨点落下来了,又过了片刻,雨声越来越大,“哗啦啦”如瀑般倾泻下来,打在屋顶的瓦片上“叮叮咚咚”。 “大人,我们今天弄出那么大动静,夫人知道了,会不会怪罪?” 旦傅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听见申武这么问,又徐徐睁眼,“所以才让你来做掌柜的,不然干嘛给你那个衣服,我在南晋待时间久了,脸太熟,本来也要日日乔装,倒不如扮个伙计,更好掩人耳目。 你就不一样了,新面孔,又跟了我那么多年,你办事,我放心,所以你今后,务必要有个掌柜的样子,,你不用担心,一切按我说的做的即可。” “是!”申武叹了口气,“这事儿都怪我,要不然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旦傅闭上眼睛,淡定的说道:“不怪你,这样也好,明日你竖块牌子出去,招个裁缝,毕竟是布庄,连个裁缝都没有也说不过去。 如今我们刚脆就大大方方的开门做生意,这也并不影响我们在南晋的未尽事宜,总归没有钱也是寸步难行。” “是!一切都听大人!”申武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把左右两边压在身下,裹得像个蚕宝宝一样,“那……大人,那封信咱们什么时候送去东宫?” “轰……隆隆……”好大的一声雷声,“沙沙沙”雨更大了些,打在窗户上就好像无数颗黄豆撒落在盘子里,旦傅翻了个身,床榻“咯吱”响,他软绵绵的答道:“再过几日,不急,等夫人的消息。” 暴风雨一直在下,完全没有想要停的迹象,深夜,卧房隔壁“轰”一声,用来放布料的仓库,屋顶被雨水侵蚀塌陷了,巨响震醒了睡梦中的二人。 申武立即起身去查看,“大人!不好了,屋顶榻了一个窟窿,好多布料淋湿了!”嘴上说着,手不停地把淋了雨的布料搬到“安全”的地方去。 “快,先救布料!”旦傅随即也赶了过去。 布嘛,本来淋湿了问题并不大,脏了的可以清洗干净,怕就怕万一几天都下雨,那这些料子晒不干就得一直捂在那,那样的话,就很容易长霉斑,一旦有了霉斑,就卖不出去了。 布卖不出去,就没有钱,没有钱,就没有肉吃,没有肉吃,就……旦傅不能再往下想了,为了能顺利的早点完成任务,也得保住这店啊。 两个人七手八脚,不一会儿,就把受到影响的布料搬进了卧房里,又从厨房里找到了好多干草和三件蓑衣,申武用现有的东西把屋顶补了起来,还好,塌陷的面积不是很大。 等他们忙完,风雨已经停了,天也亮了,万幸的是霞光穿过云层,铺满了院子,旦傅和申武一起,一趟一趟把夜里淋湿的布料搬到了院子里。 湿得太厉害的,就干脆展开担挂在树枝上,转眼,那树上就挂满了布料,五彩缤纷,百花齐放,风一吹,就像无数面彩旗迎风招展,院子的地上也几乎被布料铺满,很是壮观。 干完这些,申武按照旦傅的意思,写了块招裁缝的牌子放到了店铺门外。 第二百一十五章 暗度陈仓(十)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旦傅乔装成一个老头,把没有淋湿的布料搬进店,把货架补满,又拿着鸡毛掸子在铺子里掸着灰。 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走了进来,肩上还背着一个包袱,他一进店,就朝着柜台走去,“请问掌柜的在吗?” 旦傅佝偻着身体,假装是哑巴,过去点了点头,比划了两下,意思是让他等等,然后转身去了内院。 申武正在修补屋顶,他拉住申武的衣服拽了拽,比划了几下,指指店里,申武放下手里的事情,跟着旦傅急步进了店。 “您是掌柜的吗?”少年看见刚刚那个哑老头带了个穿着绸衣的人进来,看依着像掌柜的,看那魁梧的身材又觉得不像,有些不能确定。 申武看了一眼旦傅,“嗯!什么事?” “看您这招裁缝,想问问招到了没?” 申武又朝旦傅看去,旦傅没有看他,自顾自的整理着布料,申武清了清嗓,“咳!还没。” “鄙人不才,正好擅长这门手艺,您若不弃,我想在您这讨个事做。” 申武又向旦傅看去,旦傅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年,瘦瘦高高,皮肤黝黑,看起来到蛮机灵的,他点了点头,抬手挠挠头,比了个一。 “啪”!申武把柜台一拍,“可以,每月一两银子。” 少年环视了一下这里,有些难为情的问道:“那,我可以住在这里吗?我很勤快的,可以帮忙照看店铺,打扫卫生什么的。” “这个……”申武向旦傅看去,旦傅比了个吃饭的动作,申武问少年:“你吃饭了吗?” “啊?”少年有点懵。 旦傅站到少年身后,赶紧摇摇手,示意申武会错意了,他又比划了一次吃饭的动作,申武又问:“你……饭量大吗?” “额,这个,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大。” 旦傅使劲的摇手,这次还狂摇头,他先比划了一个切菜的动作,又模仿了一下吃饭的样子,申武一脸突然顿悟的表情,一把拉住少年的胳膊,“你,会做饭吗?” 艾玛,申武总算是看明白了,旦傅这才松了口气,然后和申武一起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少年,少年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申武和旦傅心中暗喜,这下每天的吃饭问题算是解决了,有人会做饭,就不需要每天出去吃那么破费了,这样一算,每个月吃饭就能省下不少钱呢。 旦傅从后院写好契约,拿出来让少年签了字,少年名字很特别,叫吴六六。 签好名,旦傅立马给申武使了个眼色,偷偷塞了五十文钱到申武手里,申武把钱递给吴六六,“去吧,买点菜,回来做饭,尝尝你的手艺。” 吴六六看了一眼那五十文钱,想了想,缓缓伸手接过,“哦。”转身走到店铺门口,突然转过头,问道:“请问我要去哪里买菜?” 旦傅和申武看着吴六六,朝着菜市口的方向指了指,吴六六鞠了个躬:“多谢!我去了!” 旦傅悠悠走到申武旁边,看着吴六六离去的背影,弱弱的问道:“你觉得他靠谱吗?” “嗯,小人看着还行。”申武答。 不知是什么原因,旦傅心里忐忑不安,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他瞧着这吴六六,关于做饭这件事,好像不是太靠谱。 两个时辰过去了,还不见吴六六的影子,菜市口和布庄虽说隔着两条街,但也不至于要去那么久吧! “大人,他会不会带着钱跑了?”申武拱手道:“要不要小人去看看?” 吴六六契约倒是签了,只是不知道名字是真是假,还没来得及细查,难不成真跑了?不应该啊,包袱还在呢。 又过了一刻,吴六六终于踏进了店铺的大门,他左手提着个篮子,下面放着蔬菜,上面是一块肉,右手是两条鱼,胳膊那么长。 “五十文钱能买这么多肉?还有这么大的鱼?”申武从小家境一般,他很清楚五十文大概能买多少东西,如果光是那一篮子,他信,可这两条鱼,着实让人惊讶。 旦傅对着吴六六竖起了大拇指,他看到吴六六裤脚有些湿,鞋底还有泥土,靠近手肘位置那挽起的袖子,似乎颜色要略深一点,像是半干的。 他判断,这吴六六,多半是去抓鱼了,旦傅指指后院,吴六六举了一下手里的东西,“看我的,瞧好吧!”高兴的往后院走去。 申武一拍脑门儿,悄声说:“大人,没米啊。” “你这就去买,顺便带两坛子酒回来。”旦傅小声耳语道。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旦傅和申武肚子里的馋虫苏醒了,后院里的饭菜香味时不时会被风带到店铺里来,一会儿是米饭的清香、一会儿是肉的浓香、这会儿又变成了鱼汤的味道。 还没有开始吃,两个人已经吞咽下去了无数次口水,心思也全都飘荡在厨房之中。 “开饭了!”吴六六才喊了一声,旦傅和申武已经站在厨房门口,吴六六把做好的菜递给他们:“献丑了。” 看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申武按捺不住的喜悦,拿起筷子就准备大干一场,被旦傅狠狠的瞪了一眼。 申武现在可是掌柜的,所谓吃要有吃相,不可以太过粗鲁了,申武赶紧规规矩矩的坐好,斯斯文文的夹着菜,这样的吃法,很不过瘾啊。 吴六六看着申武把每道菜都吃了一遍,轻声问道:“掌柜的觉得可还行?” “好!”申武一高兴,鼓足中气回道:“非常好!”端起酒坛子给旦傅吴和六六各自倒了满满一碗,他直接端起坛子,“来!干了!” 酒过三巡,三个人都有些醉了,话都有点说不全乎了,傻乎乎的笑声、高谈阔论声、怪异的歌声飘荡在这小院中。 又过了片刻,三个人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院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旦傅起身,歪歪倒倒的把院里的布料一匹一匹搬了回去,又迈着蛇形的步伐去打了烊。 这仨人喝醉的姿势都一样,可醒来的地点各不同,旦傅从店铺里的地板上醒来,吴六六抱着申武的臭脚醒来,申武……嗯,还没醒来…… 第二百一十六章 暗度陈仓(十一)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旦傅酒醒,从地上坐起来,感觉脑袋一阵小小的眩晕,视线从模糊变得逐渐清晰,他环视了一下店铺,四周货架上的布料一匹都没少,店门也关的好好的,可是,他怎么睡在了这里的地板上? 他发现后脑勺有点疼,抬手一摸,鼓起来一个鹌鹑蛋大小的胞,努力的回忆了一下,昨天三个人喝酒的情景,旦傅用手打了几下他的嘴,昨日一高兴,居然和吴六六有说有笑,那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他是装哑巴吗? 旦傅都快把他自己恨出个洞来了,果然不能喝酒,喝酒误事啊!心里突然有些担忧,也不知道他和申武昨天有没有说漏嘴,更可怕的是,有些片段他居然不记得了。 吴六六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抱着掌柜的脚,而且还紧紧的靠在脸上,一股臭味强势钻入鼻孔,难怪他做梦梦见自己在吃臭豆腐。 他捏着鼻子,慌忙起身,不小心碰倒了凳子,可能是站起来的速度太快,突然一晕,手往桌上一扶,那桌子本就不稳,根本吃不消他的重量,只听“嘭”一声翻倒了,碗筷盘子“哐当当”掉了满地。 申武迷迷糊糊的坐起来,大喊一声:“保护大人!有刺客!” 吴六六呆呆的看着申武,申武被自己一吼,醒了,看见吴六六盯着自己,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旦傅听见申武大喊,急忙赶来,这下完了,身份怕是保不住了。 “我知道了!”吴六六看着申武,旦傅站在门口,紧张的手心都出汗了,申武听见那四个字,都快不能呼吸了。 吴六六拍拍胸口,全身散发着正义凛然的光芒,“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原来掌柜的想当羽林卫?怪不得您这身体看起来这么壮实呢。”说就说,还不忘捏了捏申武的胳膊,肌肉确实结实! “哦,那是我小时候的理想,现在不想了,就想好好挣钱。”申武说完咽了口口水,匆匆忙忙的把睡掉了的鞋子穿上。 旦傅站在门口听着,差点心疾都放了,还好还好,只是虚惊一场,吴六六转身,被旦傅吓了一跳,“您是有什么事吗?”旦傅正犹豫自己要不要说话,吴六六说道:“哦,忘了,您不会说话是吗?听得见吗?”说着还比划着。 申武看了觉得这画面滑稽的很,你说国师大人怎么想的?什么人不好扮,扮个哑巴,他看看眼前的一片狼藉,指了指,对旦傅说道:“赶紧收拾干净。”语气虚得很,也不敢看旦傅的眼睛。 “不用不用,我来吧,大爷您忙别的吧,这会儿我也没事,店也没开门。”吴六六抢先一步把东西收拾了,顺带着还把厨房打扫了一遍。 旦傅和申武一块块取下门板,挂起招幌,因为昨天买一尺送一尺,一夜之间好多人都知道了这里有个新开的布庄,毕竟来买布的大多都是妇人,女人们之间的友谊,都是从小道消息开始的。 这城里哪里新开家店铺,哪家生了对龙凤胎,谁家又娶了新妇……这些个家长里短的事,都逃不开京都的妇人圈的巧嘴,不论什么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开了。 旦傅也深知这个道理的,店铺门才一开,外面已经排队等了好多人,都是听说这里买一尺送一尺,慕名而来,为了能占点便宜,有的人不惜穿过大半个都城。 “开门了开门了……”一个妇人兴奋的吼了一声。 “掌柜的,你怎么才开门啊,我们都等半天了!” 一个有些娇媚的中年妇女拿着团扇轻轻摇着,斜了刚刚抱怨的妇人一眼,“哎哟,不想等你可以走啊,少你一个说不定大家姐妹儿还能多买几尺呢。” “你凭什么教训我啊?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呸!不下蛋的母鸡!” 手持团扇的女人急眼了,直接就朝那妇人扑去,两个女人不由分说的扭打在了一起,互相拽着头发,其他人围在一边看热闹,有嘲笑的,有小声嘀咕的,就是没有劝架的,都巴不得打得再凶些才好。 旦傅一看,那手拿团扇的女人,不就是春香楼的老鸨吗?他原来带着顾北城天天都去,可是老熟人了,他过去一句话不讲,把两人拉开,拖着老鸨就往后院去。 “唉唉唉,我说你拖我去哪啊?”老鸨用团扇拍了拍旦傅,“你个糟老头子,瞧你年纪一大把了,竟也是个不正经的!哈哈哈……”她拿团扇掩住嘴,笑声放浪。 旦傅一把把她推进卧房,老鸨妖娆的往床上一坐,“你可知道我是谁?要我陪,可是很贵的,我只收黄金……”然后站起来走向旦傅,拱到他怀里,用手指轻轻卷了卷他的胡子,“要是拿不出来,小心我带人拆了这家布庄。” “帮我办件事。”旦傅声音放的很低,从怀里掏出点银子递给她,“办成了还有。” 老鸨听他说话的声音,太耳熟了,再仔细盯着他眼睛一瞧,惊讶的说道:“你不是,你不是……”旦傅一把把她嘴捂住。 这春香楼每天迎来送往,各路达官贵人进进出出,宫里的消息老鸨多多少少都知道,只是她们干这行,最忌讳就是和官家的事有牵扯,本就是苦命的浮萍,安身立命才是根本。 老鸨推开他,“哎哟,瞧你说的,都是故人,谈什么钱不钱的。”她摇着扇子,环视了一圈屋子,一边说,一边朝门妞妞的走去,偷偷抬手想去开门。 旦傅的事她可是听说了的,原本是太傅,后来被发现其实是北黎的细作,还带着北黎的世子逃回去了,朝廷抓他还来不及呢,实在不敢与这样的人扯上半点关系。 “来来来……”旦傅拉住老鸨,“跑什么?这么长时间不见了,叙叙旧嘛。” 老鸨双手合十,“哎哟,我的祖宗啊,你就不要祸害我了,之前你因为带着世子来我楼里被那林将军妇人发现,后来我那楼,就因为这事,还被封了一段时间,我说,南晋这么多人,你别就盯着我一个人祸害啊! 我楼里的姑娘都指着这楼活命呢,给我们一条生路行不行?喏,拿走拿走,钱不要你的,我也帮不了你,拜托你别找我了!” 吴六六看旦傅拖着一个女人进了卧房,偷偷跟了过去…… 第二百一十七章 暗度陈仓(十二)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今天太阳还蛮大的,这个天出点太阳,要暖和得多,旦傅刚想开口说话,就看到半个人影印在门上,看身形应该是吴六六,旦傅给老鸨使了个眼色。 一阵接一阵暧昧的吟吟声、放浪的笑声从屋里传出,听得吴六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暗自想着:“算了,还是回店里去吧,这老头,这大白天的……”转身走了。 “停。”旦傅悄悄打开门看了看,院里没有人,看到吴六六和申武在店里,他又把门关上,“你真是没良心啊,亏我以前哈哈把你当红颜知己,你太伤我心了!” 老鸨这回房间,气愤的往床上一坐,快速的扇着扇子,鬓角的发丝被骗来的风吹得飞飞的,她苦笑道:“红颜知己?你害我害得还不够啊,我那楼,因为你,差点就直接给查封了,还有,每次你来,我那些瓜子花生茶水点心就没一样剩下过!” 虽然老鸨知道旦傅是什么人,可是打了那么久的交道,以前也挣了旦傅不少钱,知道他不是个坏人,否则她才不会在这里跟他浪费口舌,早就溜走报官了。 老鸨瞅了瞅这房间,和她春香楼的普通客房都比不了,确切的说,还不如仆役的屋子,再瞧瞧旦傅这一身粗布衣服,莫不是如今落了难,走投无路? “唉,你瞧瞧你这屋,是人住的吗?要不这样,我呢,不知道你要我帮你什么忙,你别告诉我,我也不会帮。 不过呢,你要是不嫌弃,要不到我春香楼去,至少比这里好吧?这布庄给你多少月钱?我多给一倍,你只要不给我惹麻烦就行,全当人情债两清。”老鸨淡淡的说道。 对于旦傅而言,春香楼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那里消息灵通,如果有事他来找申武也方便,申武来找他也不易惹人怀疑,这老鸨一定是觉得他走投无路了,打算收留他,这让旦傅心里感动不已。 旦傅把包裹的布拿出来,一抖,老鸨捂着鼻子,拿扇子扇了扇,他把布往床上一铺,抱了几件粗布衣服朝上面一扔,快速的包好,往肩上一背,“走吧。” “啊?”老鸨都看得无语,要不要这么积极?一点都不客气,“你都不假装推辞一下的吗?”然后又打量了一下旦傅,已经如此落魄了吗?“啧啧啧……”不禁摇摇头。 两人一起出了卧房,开门声惊起了站在树枝上小憩的几只小鸟儿,“叽叽喳喳”的叫着,拍着翅膀飞走了,剩下两只胆子大的,还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店铺里先前等着买布的人已经走了一些,还有几个要做衣裳,吴六六为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量着尺寸,认真的记录着,动作不仅熟练,还很麻利,还有几个女子在挑选着花样。 申武站在柜台后面记着账,他虽然习武,但儿时也跟着父亲识得一些文字,尽管不懂做生意,不过,这记账算账,却不在话下。 看见旦傅背着包袱跟着老鸨从后院出来,吴六六的下巴都快惊得掉地上去了,这是……?难道是付不出钱只好卖身还债?果然啊,色字头上一把刀。 申武把旦傅拉到一边,悄声说:“大人,您这是……?” “有事来春香楼找我。” 旦傅快速的撂下一句话,跟着老鸨走了,申武站在店铺门口目送着旦傅离开。 吴六六手里拿着根软尺,走过来往申武边上一站,叹气道:“唉……真是不值啊,没钱就别那样啊!这就把自己给卖了?” 申武转头奇怪的看着吴六六,“别哪样?” “没,没哪样……”吴六六哪说得出口呢?再说了,那哑巴大爷都这么大岁数了,也得为他留点口德。 春香楼里,老鸨把旦傅带到内院,指着院子角落里的一间屋子,“那,瞧见没?你以后就住那吧,这才是人住的! 话说回来了,既然入了我这春香楼,交情归交情,我收留你,咱也两清了,老娘我可不养闲人,我供你吃住,也得花钱。 所以先前说好的双倍月钱,可是包括了吃住用度的,做活不好也要扣月钱。 所以具体能拿到多少钱,要下个月才知道,愿意就留下,不愿意,现在就可以走。” 旦傅推开门,这房间,宽敞明亮,坐北朝南,进门就是一张圆桌,配了两把圆凳,桌上有茶壶茶碗和一个烛台。 东头放了一张木床,旁边是衣柜,窗下有供几,几上养着盆文竹,一排自上而下垂着的珠帘,把房间隔成了两室。 整间屋子东西不杂,还算清雅,旦傅很是满意,拉开衣柜的门,嚯,里面挺大,同时站两个人进去都没问题。 “不错不错,多谢老鸨!” 老鸨眼睛一翻,摇了摇扇子,“行吧,既满意,那你就住这,对了,你不可以到前厅去,免得给我招祸,更不允许上楼,这是规矩。” “放心,我就在后院打打杂,我每天这样打扮,不会那么容易被人认出来的。” “嗯!那就好。”老鸨转身,走了几步,背对着旦傅哀怨道:“人生在世都不容易,来我这的,大多都是苦命的,好好干,不会亏待你的。” 老鸨走到院子里,抬头顺着她的春香楼往天上看去,想起自己曾经被南晋士兵从北黎抓来卖到教坊司的日子,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不堪回首的人间地狱熬到现在的,她又回头朝旦傅房间望了望。 偌大的春香楼,后院与前厅形成的鲜明对比对比,前面推杯换盏,莺歌燕舞,酒池肉林,如水中之月,镜中之花。 后院里,总能看到姑娘们被客人灌了太多酒,跑池子边呕吐不止,总能看见受了委屈的姑娘来院子痛哭流涕,然后转身擦干眼泪,又嬉笑着回了楼里去。 旦傅默默地看着,楼里一曲琵琶飘来,姑娘幽幽唱道: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身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是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旦傅接词感叹:“薄幸不来门半掩,斜阳,负你残春泪几行……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啊!” 第二百一十八章 暗度陈仓(十三)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不灵被南瑾言带回来有些时日了,一直软禁在东宫的偏殿里,由两个侍卫看管,这偏殿原本是以前旦傅住的,后来旦傅逃回了北黎,这里就一直空着,里面的东西都还在。 可是不灵自来东宫以后,这几日南瑾言都没有见他,每天除了定时会有人送来饭菜,他在这偏殿里再见不到别的人,整日里百无聊赖,无聊的要死。 “喂,要不,咱们三个人聊聊天呗?”不灵走到门口,蹭到左边一个侍卫的身后,用手轻轻掸了掸那侍卫铠甲上的灰,笑嘻嘻的问:“再不然,我们找个乐子?” 那侍卫笔直的在门边站着,一言不发,头都没回,根本不理不灵,不灵觉得这人太没劲,又晃到了右边,刚过去,右边的侍卫就抬手拦了他一下。 不灵捏着这侍卫的胳膊,往下慢慢把他的手放下,嬉皮笑脸道:“我不是要跑,别紧张别紧张,我就是想,要不,叫她们拿酒来,咱们仨喝一杯?”这侍卫也不搭理他。 右边这人和左边那个简直是绝配,这两人往偏殿门口这么一站,就像是两尊门神啊,不灵觉得没劲,可又不敢太过放肆,只好又转身回去。 他慢吞吞的走到床边,脱了鞋,往床上一躺,两手枕在头下,高高的翘着二郎腿,嘴里还念念有词,“要杀便杀,要剐便剐,把我软禁在这里是什么意思?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是打算无聊死我吗? 或者,干脆,把我关到大牢去,好歹有人可以聊聊天,也比被关在这里闷死强啊!也不让出去,我都快发霉长草了!好想念我的山洞啊……” 今日天气还不错,天朗气清,南瑾言站在偏殿外不远处,由公公和众婢女随侍,他静静地听着不灵在偏殿里怨天怨地,本来也是故意要闷着他的。 南瑾言往前刚踱出去两步,公公拱手道:“殿下,此人既是从北黎带回来的,理应交给刑部呈奏陛下,听候发落才是,让他留在东宫着实不妥,望殿下三思。” 跟在南瑾言身边的公公是他当上太子之后,由南萧身边的大监指给他的,不只这个公公,原来这东宫里的老人,打他入住东宫以后,一个都没要,全换了。 “有何不妥?他是北黎的黎王,庄姬夫人刚认下的义子,本宫把他抓来为质,怎么能送去刑部?”南瑾言知道带不灵回来的事瞒不住南萧,索性他也没想瞒着,但也没打算把不灵交出去,“父皇那里,本宫自会亲自向他老人家禀明此事,只是不是现在。” 南瑾言说完,信步去了偏殿,公公听着他语气微怒,躬身行了礼,便没敢再多说什么,等南瑾言进入偏殿,公公招招手,一个婢女赶忙附耳过去,“兹事体大,你现在就速速去将此事告知陛下。” 苏柔嘉让膳房熬了汤,给南瑾言送来,书房的人说太子去了偏殿,她留下汤,和嬷嬷赶了过去,听见南瑾言和公公说话,便站在远处等着,瞧着他前脚才进去,后脚就看到那公公和婢女耳语,便叫嬷嬷悄悄把那宫女截住带回了寝宫。 南瑾言踏着光滑的大理石地板,慢慢走了进来,偏殿门口的侍卫见他来了,拱手道:“参见太子殿下!” 不灵听见南瑾言来了,躺床上朝着门口斜了一眼,翘着的脚还晃了起来,南瑾言进屋,拉了个凳子往桌前坐下,两个人都不说话,不灵直接闭上了眼睛。 南瑾言一只胳膊搭在桌上,侧身看向不灵,“本宫听闻黎王快闷死了,特来探望,没想竟这般悠闲自得,本宫也就放心了,既如此,本宫就不打扰了,黎王好生歇息,告辞!” 不灵睁开一只眼睛,见南瑾言起身,慢悠悠道:“太子殿下慢走不送。” “可惜了……”南瑾言转身,“原本打算邀你一起出去逛逛,看来黎王很不欢迎本宫,只是可惜了本宫的这一番美意啊。” 不灵一听,一激灵就坐了起来,赶紧下床把脚往鞋里急急一塞,却只穿上了左脚,他都等不及两只穿好,用手提拉着右脚的鞋帮,单脚跳着朝门外去了。 两个侍卫随即就把他拦下,不灵把两只衣袖往上一撸,指着其中一个,“你们!”他一只手握成拳,准备朝侍卫挥去,可是看看虎背熊腰的侍卫,又看看他无缚鸡之力的拳头,想想还是算了。 “本宫有事带黎王出去,你们且退下吧。”南瑾言有条不紊的走来。 两个侍卫躬身拱手,转身退去,不灵站在那,清了清嗓,把脸别朝一边,南瑾言睨他一眼,“走吧。” 虽说北黎城也是非常富庶,但是南晋的都城更加繁华,昼市相当的热闹,这里的美食似乎比北黎的要多一些,有些好吃的不灵还是第一次见。 马车慢慢摇摇的在街市上走着,不灵趴在窗口,兴奋不已的看着车窗外的市集,琳琅满目的商品看得不灵目不暇接,“哇,你们南晋不错啊……” “黎王似乎也很喜欢这里,不如,留下来久居如何?那样每天都可以看到眼前的盛景,岂不美哉?” 不灵转头看着满眼狡黠的南瑾言,“偶尔来逛逛还是好的,久居还是算了吧,太久不回去,大家会很想我的。”说完咧嘴一笑。 “想你?”南瑾言嫌弃的瞟了一眼不灵,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袍,“你说的大家是指谁啊?不会是顾北城吧?他要真想你,早就来救你了,又怎么会让你在本宫的东宫闷死?你说是吧?” 不灵收住了笑,眼里有些失落,趴在窗口,看着街道沉默了一会儿,“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急什么,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南瑾言朝窗外看去,瞧着差不多到了,微笑道:“听说以前顾北城常去,本宫好奇来过几次,倒是发现了点有趣的东西,正巧今日邀你前来一同观赏,也算是本宫送给黎王的见面礼了。” 不多时,南瑾言马车停在了春香楼门前,不灵跟着南瑾言从车上下来,他抬头看着挂在二楼的匾额,“春香楼”三个大字闪闪发光。 第二百一十九章 暗度陈仓(十四)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老鸨匆匆忙忙的来到后院,凶巴巴的吼道:“快点!都给老娘动作快点!今儿有贵客到,都去楼里招呼着!谁敢要有半点差错,我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旦傅闻声,出来查看,就见小厮、杂役、老妈子一路小跑着进楼去,旦傅赶紧也朝楼里跑。 “站住!”老鸨叫了一声,旦傅顿住回头指指自己,老鸨朝他挥挥团扇,皱着眉头,“对,就是你,你过来。” 大家都向旦傅投来异样的目光,他来到这春香楼,重活脏活都不用干,每日就扫扫后院,扫完就可以歇着,住的屋子还是仆役里最好的,很多人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也不知道为啥这么受优待。 “妈妈找我何事?” 老鸨快速的扇了几下扇子,“你就在老实待着,楼里不用你去。” “我这不是听说贵客到,想着搭把手啊。” 老鸨拿扇子拍拍他的胸口,焦急的说道:“哎哟,我的祖宗!你可知道今日来的是谁?”她看看左右没人,悄声道:“是太子!今儿在这点了出戏,你还想往楼里去,万一被他认出来,你不要命了?” 太子?南瑾言?旦傅急切的追问道:“除了太子,可还有别的人?” “别的人?”老鸨想了想,“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来点戏时倒是提了一下,说是要带朋友来看。” 朋友?南瑾言在这深宫哪里来的朋友,如果旦傅没猜错,那个“朋友”怕就是不灵了吧,这可是个好机会。 今日楼里肯定忙,老鸨也顾不上他,先答应着,晚点再找机会上去便是,若现在惹起老鸨的怀疑,只怕会把他关进柴房里去。 旦傅文绉绉的拱手道:“知道了,定不会去给妈妈添乱的。” “妈妈!贵人到门口了!”一个姑娘大声喊道。 老鸨高声道:“知道了,来了!”她急忙提着裙子往前厅去,转头抬手对着旦傅挥挥,让他回去。 今日太子包下了春香楼,楼里的所有的姑娘从二楼一直排到门口,老鸨带着大家夹道迎接贵客的到来,南瑾言只带了两个侍卫随行。 春香楼的众人见太子到了,纷纷拜倒,没人敢抬头,跪在老鸨边上的头牌悄悄抬眼偷看南瑾言,被老鸨使劲拧了一下大腿,南瑾言睨了那姑娘一眼,那姑娘妩媚的朝他笑了笑。 不灵看完匾额,一脸不知道的样子,转头笑着问南瑾言:“太子殿下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听戏。”南瑾言说完,大步流星的朝楼里走去。 前厅里戏台已经搭好,二楼也布置好了雅间,直接可看到一楼的戏台,老鸨不敢多言,一路带着南瑾言上了楼。 这雅间里放了一张八仙桌,铺着清新淡雅的锦缎桌布,左右两边各有一把太师椅,椅子里垫上了坐垫,与桌布相得益彰,地板上是大红的波斯地毯。 进了雅间,南瑾言往椅子上一坐,老鸨谄媚道:“这样安排不知殿下可还满意?” “嗯!不错。”南瑾言看向不灵,“黎王,请。” 黎王?老鸨仔细端详了一下不灵,看着两人年纪相仿,不过二人的关系很微妙,肯定不是什么朋友,再说南晋没有黎王啊,黎王?黎?这是北黎的王爷? “谢殿下夸奖!”老鸨也只敢好奇,她只愿这黎王别又是哪里送来的质子就好,她转身对着姑娘们招招手,欢腾的吆喝道:“来,茶水点心端上来!” 几个春香楼的姑娘,每人手里端了一样点心送进来,每种点心都用银器盛着,虽比不上宫里的,但也还算精致。 她们怯生生的把东西放到桌上,那头牌端着酒跟在最后一个,穿着一袭鲜红色的轻纱襦裙,香肩半露,小腹含羞,梳着朝云近香髻,头戴一顶莲花状百蝶穿花镂空银冠,步履轻盈的从门外走来。 她慢慢的把酒壶和杯子放于桌上,又翘起兰花指,为南瑾言和不灵各倒了一杯酒,眉目含情的看了看南瑾言,缓缓将酒杯置于他面前,“殿下……”她那酥软的声音,把她自己衬得更加娇艳妖娆。 南瑾言又瞥了她一眼,对老鸨说道:“开始吧。” “好嘞!”老鸨赶紧冲出雅间,大声道:“殿下说了开始,快,都唱起来吧!”说完又折回雅间,看了看南瑾言,对头牌说道:“你就留下,好生伺候着殿下!” “不必了,你们都退下吧,有事本宫自会吩咐。” 老鸨凑近南瑾言,笑道:“殿下有所不知,她是我们这的头牌,卖艺不卖身,还是黄花大闺女儿呢,就让她留下伺候二位贵人吧。” “你是要让本宫把刚才的话重新再说一遍吗?” 老鸨惶恐,“民妇不敢!我这里让她们都下去。”对着姑娘们摆摆手,“走走走,都走!” “太子殿下听戏为何不去戏院?反到这青楼里来?”不灵不解,他看看戏台,“我呢,识得的戏不多,不知今天唱的是哪出?” 南瑾言一言不发的端起酒杯,若有所思的看着楼下戏台,悠悠的喝了一口,把酒杯稳稳当当的放回桌上,寻思了片刻,开口道:“本宫要看的戏文,一般的戏班不敢唱,所以才选在这里,就当是一场风花雪月。” 这一下就引起了不灵的好奇,原本对看戏也并不热衷,但今日却有浓厚的兴趣,到底是什么样的戏文,连南瑾言都要偷偷的听。 后院中,一个小厮端着一壶酒嘴里抱怨着辛苦正往楼里去,就被旦傅拦下了,“小兄弟辛苦了,不知这酒可是送去贵人处?”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说罢,不耐烦的白了旦傅一眼,打算绕开他过去,旦傅往旁边迈了一步,又挡住了他,“兄弟辛苦了,这等跑腿的差事,吩咐一声,我去便是。” 正好,这小厮今天累得要死,正想偷懒歇一会儿,他把托盘递给旦傅,“行,那你去吧,二楼雅间。” “知道了。” 旦傅端着托盘转身进了楼里,快到二楼雅间门口,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捏在手心里,低着头走进了雅间。 第二百二十章 暗度陈仓(十五)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今天台上唱得是《枣儿谣》,该剧说的是吴伯宗受母亲临终嘱托,历经十八年,辗转十七省,克服恶劣的自然环境和艰难的生活困境,千辛万苦找到了与他失散多年的两个弟弟的感人故事。 不过今日的《枣儿谣》按照南瑾言的意思,在内容上做了很大的改动,把吴伯宗寻弟十八年,改成失散多年后,偶然与胞兄相逢,凭借半块玉珏彼此相逢却又不能光明正大相认的故事。 故事里还提到了母亲因为战乱被掳走,后来生下一子被迫丢弃,并且在襁褓中放了半块玉珏,时隔一年,又诞下一了子,兄弟二人同母异父。 楼下已是锣鼓喧天,台上梨园弟子粉墨登场,唱道:“问大地,何为同胞?问苍天,何为弟兄?问风雪,何为骨肉?问荒原,何为亲情?今生有缘做兄弟,生生死死不离分……” 不灵想起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那半块玉佩,又回忆起马车上南瑾言把两半玉佩合在了一起,他悄悄转头看向南瑾言,南瑾言用余光看见了,偷偷掏出怀中的半块玉佩,捏着玉佩把胳膊搭在桌上。 不灵虽然读书不多,但是今日的戏文就算不识字的人,也能听得明白,他不确定南瑾言到底什么意思,心中忐忑的紧,“敢问太子,为何请我看这戏?” “因为……”南瑾言见一个穿着朴素,两鬓斑白的老头端着酒进来,立刻把未说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握着玉佩的手心微微有些冒汗。 旦傅佝偻着身子,端着酒朝靠近不灵这边,一瘸一拐的走向桌子,突然重心一偏,他一下子就扑向了不灵,顺势把纸条塞进了他怀里,酒也洒了他一身。 “老人家,你没事吧?”不灵赶紧把旦傅扶起,旦傅假装自己又聋又哑,一个劲的拍不灵胸口湿了的地方,抬眼深深地看了一下不灵,又瞥了一眼他的胸口。 不灵把胸口拍了拍,发现里面有东西,他看着老头的眼睛,这人竟然是国师,一定是来救他的,心里很是慌乱,若被南瑾言发现,怕是一个都活不了了。 “我没事,我没事,你走吧。”不灵说着,起身就把旦傅往雅间门外送。 南瑾言看着不灵的举动很是奇怪,“慢着!”然后起身拾起地上的酒壶,走向旦傅,慢慢的把壶递给他,“抬起头来。” 旦傅缓缓的抬头,老鸨冲了进来,看着一片狼藉,瞬间明白闯祸了。 低声斥责旦傅道:“你个死老头,怎么跑这里来了?等会儿我再跟你算账!” 转头笑嘻嘻的对南瑾言说道:“怠慢了怠慢了!请殿下恕罪!这人本就是笨手笨脚的,他老了,不中用了,还望殿下开恩饶了他这条贱命吧。” 台下锣鼓声响起,南瑾言转头望去,生旦净丑,唱念做打,每一样都有板有眼。 他嘴里悠悠道:“看在这出戏排得不错的份上,这次就算了,如若再来打扰本宫兴致,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是是是!我这里带他下去!”老鸨揪着旦傅的后衣领,把他从楼里一路提溜到后院,两手一叉腰,怒斥道:“你真是我的活祖宗啊。 都跟你说了是太子,让你别去别去你偏去,还给我惹出这么大乱子来,要不是太子殿下宽厚,你的脑袋怕是已经搬家了! 你想干什么都行,但你能不能不要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无辜把春香楼交出来!” “是在下错了,在下原本真的只是想帮个忙。”旦傅身体稍微前躬,拱手行礼。 老鸨白了他一眼,“想活命就给我安分点,要是再惹出什么事来,我可不会帮你,我不可能拉着全楼的人为你陪葬!听见没有?” “是!” 刚刚确实有惊无险,老鸨要再晚来一步,说不定就会被南瑾言认出来,那所有的计划就真的都功亏一篑了。 楼上雅间里,不灵的心思已然不在那戏中,只想赶紧找个机会看看那怀中之物是什么,他坐立不安,想了许久,说道:“太子殿下,要不回去吧,我得换身衣服。” 南瑾言看着不灵,上下左右的打量了一番,又细细看了看他,发现自己好像是与不灵有几分相似。 “也好,本宫也有事要与你说,那就回吧。”南瑾言一挥手,楼下台上瞬间安静了下来,唢呐、小号、锣鼓声……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老鸨带着众人赶来,众人齐声如洪:“恭送太子殿下!” 南瑾言负手走在前面,不灵故意放慢脚步,跟在后面,他把手伸进怀里摸了摸,有张纸条。 回到东宫,不灵急匆匆往偏殿赶去,南瑾言跟了过去,看到苏柔嘉带着嬷嬷和一个他的婢女站在殿外。 远远的看见南瑾言回来了,人还没走到跟前,苏柔嘉就屈膝行礼道:“臣妾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南瑾言往前跨了一步,把苏柔嘉扶起来,“你怎么会在这?有什么事?” 婢女吓得跪在地上,哭诉道:“殿下饶命,奴婢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请殿下开恩。” 南瑾言看看苏柔嘉,又看看她斜后方的嬷嬷,嬷嬷躬身,“启禀殿下,事情是这样的……” 嬷嬷带着那婢女跟苏柔嘉一起回了寝宫。 “跪下!”嬷嬷把那婢女使劲摁到地上跪着,凶狠的问道:“说!你和那太监背地里谋划什么?” “太子妃娘娘饶命,奴婢是冤枉的!并未谋划任何事,是公公说把质子放在东宫不妥,让奴婢把此事禀报给皇上。” 嬷嬷走过来,给了这婢女一嘴巴子,“好啊,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娘娘和殿下平日里待你们不薄,竟敢背着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私自将东宫的事传递出去!你个小蹄子!”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掐她。 “嬷嬷,住手。” 苏柔嘉可不能私下处理南瑾言的侍从,毕竟是太子的人,不可不顾及,这事告诉南瑾言知晓就行,“她毕竟是太子殿下的人,该如何处置,还得殿下说了算。” 南瑾言听完,走到婢女面前,睨了她一眼,“本宫最讨厌吃里扒外的人。”转头看着苏柔嘉,“她就交给嬷嬷吧,该如何处置你们看着办,本宫不希望再看到这样的人出现在东宫里。” “是!”嬷嬷躬身行礼。 第二百二十一章 暗度陈仓(十六)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不灵心里挂着怀中的东西,看南瑾言的架势是要跟着他一起进去啊?这怎么行! 听到苏柔嘉他们的对话,不灵借机推脱道:“殿下要是有事就先去忙吧,我正好换下衣服,有旁人在场多少不太习惯,还望……” 南瑾言忽然想起春香楼里的那个老头,被老鸨一打岔,他却忘了看清那人模样,倒是举止有些怪异,那人一直拍不灵胸口,而酒并不是只洒在那一处,南瑾言狐疑的又朝不灵的胸口望去。 “换件外袍而已,应该无妨吧?”南瑾言看着前方,微抬下颔,两手负于身后。 不灵瞧着南瑾言知道他今天是非进不可了,若他再拒绝推阻,怕会惹起怀疑,笑道:“既然太子殿下非要看我换衣服,那就……那就让殿下看看倒也没什么。” 此话一出,苏柔嘉与嬷嬷相视一眼,南瑾言极为尴尬,慌忙朝苏柔嘉瞥了一眼,抓住不灵的胳膊,急忙将他拽到一旁,低声质问道:“什么叫本宫非要看你换衣服?本宫可没有龙阳之好!” “殿下没有不代表别人也没有啊……”不灵一脸娇羞的看着南瑾言,眼睛还忽闪忽闪,两个食指在胸前一直绕圈圈。 别人?这里除了不灵和南瑾言他自己,没有别的男人了啊,这个别人,莫非……难道……?南瑾言惊诧的缓缓朝不灵看去,盯着他端详了好久。 “姑娘,殿下今日似乎有些反常啊。”嬷嬷在苏柔嘉耳边小声说道。 苏柔嘉静静地看着他们两个,南瑾言对待不灵似是有些与旁人不同,按理,把不灵抓回来的第一天,就应该向陛下禀明此事。 可是,那天回来,南瑾言还特意叮嘱苏柔嘉不可将马车上玉佩的事告诉任何人,他们两个的举手投足之间,说陌生吧又好像多了点亲昵,说暧昧吧似乎又有些疏远。 “殿下。”苏柔嘉走到南瑾言身后,瞄了一眼不灵,屈膝道:“如若殿下此刻抽不开身,臣妾便先行告退了,先前吩咐膳房为殿下熬了汤温在书房,殿下别忘了喝。” 南瑾言一愣,抽不开身?这是何意?莫不是以为他有断袖之癖?荒唐!“本宫本有要事与黎王说的,既然黎王暂且不便,那算了吧,晚些时候再说。” “不灵谢太子殿下体谅!”说完急忙转身跑回了偏殿。 南瑾言走向苏柔嘉,摸了摸她的头,“要不本宫先送你回寝殿吧?这里还有要事需要处理,等事情办完了再去陪你。” 公公得知今日那婢女因为他受了责罚,自知做错了事,心里惊慌不已,特地前来向南瑾言请罪,瞧见太子和太子妃正说话,便没敢过去,只远远的躬身候着。 “自然是殿下的正事要紧,臣妾这就同嬷嬷回去。”苏柔嘉转身走了几步,回头微笑着对南瑾言说道:“书房温的汤,殿下记得要喝啊。” 嬷嬷扶着苏柔嘉从公公身边走过,她顿了一下脚步,睨了一眼那公公,小声道:“东宫可容不下二心之人,你好自为之。” 公公抬眼看了看苏柔嘉,躬身拱手,“娘娘教训的是。”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可不服气,暗暗腹诽道:“哼,要不是那晚趁机爬上太子殿下的床,现在还指不定谁看谁脸色呢!” 南瑾言白了一眼公公,转身从另一边前往书房,公公摁着头上的帽子,赶紧冲到南瑾言前面迅速拜倒,南瑾言绕过他径直向书房走去,公公又一次冲上去拜倒在他脚前。 这宫里,奴才们之间的事传得都很快,没有纸能包住的火,也没有不透风的墙,走运时各个捧着,当作半个主子,可是啊,千万别倒霉,只要一倒霉,就人人喊打,都跟着落井下石,恨不得再踩低一些才好。 周围干活的宫人们看着公公那样,却无一人敢偷着讥笑,悄悄讥讽的,因为他是大监指派来的,又在太子身边当差,没人敢惹他,所以在这东宫之中,除了太子,这公公还真没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他跪在南瑾言面前,把头使劲往地上磕,“殿下开恩!奴才知道错了,奴才那是被猪油蒙了心,殿下开恩!奴才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眨眼功夫,公公额头就磕出了血来,这种事南瑾言本是见惯了的,但看到了,依旧会心疼这些奴才,他们有时候也是迫不得已,虽然南瑾言心中不喜,可这瞧着也是可怜。 “起来吧。”说完南瑾言信步向前,走了几步发现公公还跪着,转身道:“还不跟上?” 公公喜极而泣,“嗻!”赶紧用衣袖把额头擦擦干净,快步追上南瑾言。 “再有下次,本宫绝不轻饶!”南瑾言用余光瞄了一眼公公,“去把额头上点药,换身干净衣裳,书房伺候。” “是!奴才这就去!”公公哭着说道:“奴才谢殿下开恩!” 等南瑾言走远,公公把眼泪一擦,仿佛立马换了一副面孔,环视了周围的宫人们一圈,厉声斥道:“看什么看?再看当心咱家挖了你们的狗眼! 咱家可都记住你们了,今儿的事要是谁敢说出去半个字,咱家一定活刮了他的皮! 你们也都瞧见了,太子殿下可并没有责罚,咱家依然还是这东宫里主事的,劝你们都最好放聪明点!” 周围的宫人们停下手里的活,齐声道:“是!” “哼!”公公高高昂起头,大摇大摆的走了,宫人们小声嘀咕: “他犯了这么大的错太子殿下都没有罚他,以后只怕我们的日子更难过了。”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唉?你们听说了吗?那犯事的婢女被送去浣衣局了。” “什么时候他要是落在太子妃手里,那才有好戏看呢!” “就是,就是!” …… 不灵回到偏殿里,脱了鞋爬上了床,把帐帘放下,小心的确认无人能看到他,这才伸手从怀里掏出旦傅塞给他的纸条。 纸条很小,字更小,借着窗外照进来的光亮,不灵一个字一个字认真的把纸条看完,然后塞进嘴里嚼了嚼,直接就咽了。 换好衣服,不灵坐在床边,想着纸条上所写的事情,犹豫了很久,因为那天马车上玉佩的事,今天南瑾言带他听戏的事,绝不是偶然,更不是一时兴起,在他没有弄清楚之前,有些事,他无法做出选择。 第二百二十二章 暗度陈仓(十七)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半晚时分,一个身着粗布青衫,绑着头巾的汉子,拉着一辆板车朝苏庭敬府宅的后门去了,板车上都是十分新鲜的瓜果和蔬菜,还有三四个带盖的木桶,那些腰粗的木桶足有半人高。 只见那板车在苏府后面外停下,便有十几个仆从从门里出来,有序的把板车上的东西搬进了府里去,少顷,管家走了出来,那卡车的汉子往四下里看了看,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到管家手里,那管家把信往衣袖里一藏,转身进了府去。 他快步走上台阶,顺着后院的游廊,从一片梅林间穿过,朝着苏庭敬的书房一路小跑,差点撞上了廊里负责洒扫的小厮,路过的下人跟他见礼都来不及搭理。 苏庭院站在书桌边,一手执着笔,一手撩着衣袖,这是他新得的一支笔,和田玉的笔杆,黄鼠狼尾毛做的笔尖,无论书写还是作画,都行云流水,挥洒自如,他正在临摹一副山水画。 管家轻轻的来到苏庭敬旁边,躬身行礼:“老爷。” “嗯!你来到正好。”苏庭敬抬眼瞥见管家,微笑着指指他的画,“你来看看,觉得怎么样?” 管家拱手,“老爷画的自然是极好的。” “拍马屁!”苏庭敬嘴上虽然这样打趣,但心里是很高兴的,他把笔重新在砚台里蘸了墨,提起笔准备在一颗青松上再添上几笔。 管家从衣袖中把信取出,双手奉上,“这是刚刚送来的,请老爷过目。” 现在天黑的早了,毕竟已是冬天,书房里的灯早早的就已经全部盏上了,苏庭敬捧起桌上的暖炉把手捂了捂,随手把暖炉递到管家手里,他拿过信,拆开信封,把里面的信抽出来抖开,借着灯光看了起来。 这时,两个小厮一人抬着一个炭盆进了书房,管家招呼他们静静地把火盆放到靠近苏庭敬的地方,又示意两个小厮安静的退下,然后关上了书房的门。 管家转头瞧了瞧苏庭敬,虽是身边有火盆,但在这季节里,衣衫看起来还是显得单薄,还好书房里早有备下一件厚实的披风,面子和内里都是貂皮,十分暖和。 “老爷,身体要紧。”管家把披风拿过去,给苏庭敬披上。 苏庭敬眉心紧蹙,看完了信却一脸疑惑,转头问管家:“信上说太子从北黎带回来一个王爷,而且偷偷藏在东宫,并未向陛下禀明,还将此人软禁于偏殿内,你可知晓此事?” “是!老奴也有所耳闻。” 苏庭敬把信放到炭盆里,淡淡的问道:“你说太子为何要将此人藏在东宫之中?” “老奴也奇怪,如果此人是太子的朋友那大可不必软禁,但如果是从北黎撸回来的质子,按理应该上报陛下,太子不会不知道,可如今却不声不响的就把人藏在了东宫,此人对太子而言怕是没那么简单。” 苏庭敬起身,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在书房里若有所思的来回缓缓的踱着步,走动时带起的风,吹得旁边烛台上的烛火轻晃,其中一根蜡烛上被燃化的蜡,顺着烛身缓缓的流了下来。 “那……依你所见,太子这是想干什么?”苏庭敬走到窗前,抬头看着天空,双手往衣袖里一抄。 管家走过去,把手里的暖炉递给苏庭敬,拱手道:“老奴不敢妄言。” “说说吧,说的不对也恕你无罪。” 管家想了想,俯首道:“据东宫的线人来报,太子对这个北黎的王爷似乎有点不一般,前几日还一起去了春香楼听戏。” “听戏?” 管家微笑道:“正是!” 苏庭敬转身往书桌后走去,慢慢坐下,“有趣,听得哪一出啊?” “原本应该是《枣儿谣》,可是那戏文被咱们的太子殿下给改了,把吴伯宗苦苦寻弟十八年,改成了两兄弟失散多年后,偶然相逢,凭借半块玉珏认出彼此,却又不能光明正大相认的故事。 那故事里还提到了那两兄弟的母亲因为战乱被掳走,后来生下一子被迫丢弃,可是却在襁褓中放了半块玉珏,后来该女子与掳她之人又诞下了一子。”管家躬身拱手道。 苏庭敬仔细的回忆着,这故事很是熟悉,似曾相识一般,他目光凝聚,突然眼里一亮,“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提起过,南晋之战时,陛下曾从北黎掳回来一个女子?” “是,老奴记得,老爷当时好像还说那女子竟是人妇,还怀有身孕,莫非老爷是怀疑?” 苏庭敬悠悠的转过头,一脸阴邪的样子,目光里闪过一丝凌冽,“老夫所说的那名女子就是曾经的慧贵妃,难道你不觉得那戏文里的女子,和已经仙逝的慧贵妃很像吗? 慧贵妃被陛下带回来后没多久,便生下一个孩子,宫里觉得不详,被陛下赐死了,但是没人真的看见那孩子的尸骨。 所以老夫敢断言,太子带那王爷回来绝不是偶然,此次他偷偷只身前去北黎,定是事先就有所预谋,这样看来,北黎的这位王爷,恐怕就是当年被赐死的那个孩子!” “那,需不需要老奴再派人将此事核查一下?” 苏庭敬拿起炭盆下的火钳,轻轻的把盆里的碳拨了拨,“查!当然要查,不过,不可伸张,另外,御医回话说嘉儿已经有了太子的骨肉,再过几个月便能大概预测出胎儿性别。 假如是个皇孙,又找到证据坐实此事,老夫定会像陛下启奏,废了他的太子之位,那样我的孙儿顺理成章就成了未来的储君,这天下,从此就得姓苏了。” “老奴不明白,若太子殿下登上皇位,太子妃娘娘的孩子乃是嫡长子,必定立为太子,老爷为何要……?” 苏庭敬眼睛一瞪,急得青筋暴起,咬着后槽牙说道:“你可别忘了,我苏家以前可是支持前太子的,未来的事太多变数!当今太子与老夫素来不和! 与其为不可预知的未来担惊受怕,不如现在就想办法改天换地,嘉儿若能有自己的儿子,又何须舍近求远!难不成太子能比老夫的孙子更亲苏家吗?” “老爷英明!” 第二百二十三章 暗度陈仓(十八)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苏柔嘉今日身体特别不适,一吃饭就忍不住作呕,精神状态也显得比以前慵懒许多,嬷嬷瞧着像是害喜,偷偷的禀告了南瑾言,南瑾言把宫里最好的御医请来了。 嬷嬷端来一个凳子放在床前,御医往凳子上一坐,苏柔嘉躺在床上,从帐帘里伸出一只手来,嬷嬷用一块丝帕盖在她手腕上,御医隔着丝帕为苏柔嘉诊脉。 床榻两侧各俯首立着一个婢女在此伺候,嬷嬷跪在床边听候差遣,南瑾言静静地站在御医身后,旋即,御医起身:“恭喜太子殿下,贺喜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这是有喜了!” “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说,本宫,本宫……”南瑾言欣喜万分,此刻竟有些语无伦次,他使劲抓住御医的手,激动道:“本宫要当父亲了?” 南瑾言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父皇要是知道,定也会高兴的很,说不定心情一好,病也好了呢?他拉住御医说道:“你速速回去回话,让父皇放心。” “是!臣告退!”御医提起药箱,健步如飞。 苏柔嘉隔着帐帘轻声唤道:“殿下……” 两个婢女连忙将帐帘卷起,苏柔嘉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南瑾言往床边一坐,“小心!别动!你要多休息!你可缺什么?可想吃什么?” 南瑾言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毫无经验可谈,心中又惊又喜,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 瞧着太子殿下如此紧张苏柔嘉,嬷嬷也替她感到欢喜,两个婢女从未见过太子如此,觉得挺好玩儿,把头埋得特别低,偷偷的乐,但是不敢笑出声。 “太子殿下无需这般紧张,按理,怀了孕也要适当散散步才是,对腹中的胎儿有益。” 嬷嬷是过来人,见过听过瞧过的自是不会少,她的这一番话,倒是让南瑾言宽慰了不少,虽然一直以来都看这个嬷嬷不顺眼,如今倒还能为他派上用场。 南瑾言想借着这事儿,去一趟偏殿,他转头对嬷嬷吩咐道:“本宫还有事,你好生伺候好太子妃,若有半点闪失,你提头来见!” “是!” 嬷嬷惶恐,她深知南瑾言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只是即便不吩咐,她也会尽心竭力的照顾好姑娘的。 太晚了,路黑,这冬天的晚上冷的很,南瑾言加了一件瑞罩,公公为南瑾言打着灯笼,在微黄的火光里,能清晰的看见从鼻孔里呼出的白色热气。 南瑾言的身后还跟着四个婢女,其中两个合力抬着个炭盆,另外两个,一个手里抱着用布包裹好的暖炉,另一个端着一壶好酒,一行人跟着他去了偏殿。 天气冷,又无事可做,不灵已经歇下了,睡得迷迷糊糊,听见门口侍卫通报:“太子殿下到……” “太子?”不灵立即起身,随手抓了件外袍套上,还在扣扣子,南瑾言就进来了,直接往桌边就坐下。 公公对抬炭盆的婢女吩咐道:“去,把炭盆搬过去放殿下边上。” 不灵走过来,南瑾言把凳子往他身边一拉,拍了拍道:“黎王,坐!” 一个婢女上前把酒壶和酒杯放到桌上,另一个打开包裹着的布,把里面的暖炉取了出来,恭敬的交给南瑾言,四个婢女完成自己该做的事,跟着公公从屋里退了出去。 “太子殿下的美意我心领了。”不灵盯着南瑾言拍过的凳子,暗自腹诽:“都是男人,大半夜跑来找他,坐的这么近,还带了酒,让人想不多想都不行。” 不灵说完,伸手把凳子往相反的方向拉开了一段距离,缓缓坐下,僵硬的挤出一个微笑:“今天天色已晚,天气又冷,太子殿下要是冻坏了身体就不好了,有什么事不妨明日再说?”他起身拱手道:“好,恭送殿下!” “黎王不必急着赶本宫走,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本宫的吗?” 南瑾言拿起酒壶,给两个杯子都倒满了酒,一杯端给了不灵,另一杯端在他手里轻轻的晃了晃。 不灵端起酒杯,闭起眼睛一口下肚,他当然有话想问了,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就怕自己会错了意,那样岂不是很尴尬? 南瑾言看不灵心事重重,可是却又不肯开口,不知道他在顾忌什么,南瑾言从怀里把半块玉佩掏了出来,往桌上一放。 不灵伸手去拿,被南瑾言一把抓住了手腕,“别急。”他甩开不灵的手,拿起那半块玉佩,“本宫记得那天在马车上,黎王说自己的那一半玉佩是襁褓中之物,此话可当真?” “当然!我还能拿自己身世开玩笑?” 南瑾言饮尽杯中的酒,有些惆怅的说道:“此乃我母妃的遗物,那日我已将两块玉佩拼起来过,你也是亲眼所见,如果你没说谎,那你应该就是本宫同母异父的兄长了。” “同母异父?”不灵突然想起来那日跟南瑾言一同去春香楼看的戏,“所以,你才带我去听戏?那戏文里唱的,都是真的?” 南瑾言沉默,他没有否认,但碍于身份,有些事,可以是话本,可以是戏文,可以是任何一种形式表达出来,但却不能出自他南晋太子之口。 不灵看着南瑾言,沉默就是承认,原来自己的母亲真的是南晋的妃嫔,这么说来,南瑾言就是那个后来所生的孩子,而他,就是母亲用命护下的婴儿…… 南瑾言把暖炉递给不灵,“你穿的单,这个给你,抱着暖和些。”他环视了一下这间屋子,“这里原来是旦傅住的,就是北黎的国师,这么多年,居然不知道他是个细作。” 不灵抱着暖炉,一言不发,国师让他帮忙,其实就是让他也当一次细作,可是,让他出卖的人却是南瑾言,他同母异父的弟弟。 对于不灵而言,曾经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怎么样都可以,只要能活着,能有口饭吃,就知足了。 现在不一样了,或许是他变了,想要的多了,顾忌也多了,选择多了,烦恼也多了,牵挂多了,胆子越发小了。 一边是有恩于他的朋友,一边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一个孤单了太久的人,如果两样都想要,是不是很贪心? 第二百二十四章 暗度陈仓(十九)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不灵抱着暖炉走到窗前,天上的月亮在云层里若隐若现,屋里温黄的烛光漫出窗外,那梅花开得正好。 他倚着窗棂,梅香扑鼻,不灵看着满树的艳丽,叹气道:“我自记事起,就和师傅相依为命住在断风崖下的山洞里,从来没有奢望过,有朝一日啊,还能和亲人团聚。 可是这老天爷就是喜欢开玩笑,先是让我遇见了顾北城,莫名其妙做了个王爷,然后又遇见你,一夜之间多了个弟弟。 一个是北黎的王,和我是挚友,一个是南晋的太子,和我是至亲,好像老天突然发现它做错了什么,一下子把亲情和友情都还给我了,你说巧不巧?” 南瑾言看着不灵,缓缓垂眼笑道:“怎么?你还怕本宫是骗你不成?还是你以为本宫可以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窗外突然飘起雪来,不灵摊开手心,伸出窗外,雪花渐渐落下,在不灵的掌中,化作一滴水珠,不灵抬头,雪纷纷扬扬的散落。 “下雪了。”不灵转身,回到桌边坐下,还坐在刚刚的位置上,他把暖炉还给南瑾言,“我是个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这些事不论真假,也算是一种奇遇了,不枉小爷我来这世间走一遭。 既然你说我俩是同母异父的兄弟,现在咱们也算久别重逢,骨肉相认,那你就不要让他们看着我了啊,既是兄弟,能不能别弄得像坐牢一样? 哪有软禁自己兄长的你说是吧?还有,既然我是长兄,古语云长幼有序,那你以后是不是得尊重一下我这个哥哥啊?” 南瑾言不慌不忙的倒了杯茶,端起来吹了吹,从容的说道:“古语还有云,叫尊卑有别。”说完悠悠的抬眼看向不灵,那眼神似笑非笑,却带着一股威压,让不灵后背一凉。 “尊,尊卑,有别啊?对哈……呵呵。”不灵苦笑,赶紧也倒了杯茶,喝上一口压压惊,喝着还用眼角的余光偷瞄南瑾言。 南瑾言无奈的摇摇头,“从明日起,白天的守卫本宫会命他们撤了,除了本宫的书房和寝宫,允许你在东宫随意行走,不过,世事无常,晚上,还是有侍卫比较安全,你说呢?”南瑾言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我觉得吧……”不灵咬了咬嘴唇,眼睛往上一翻,“只要你不杀我,应该没有人会想杀我了吧。” 南瑾言起身,“随你吧。”他信步走到门口,“来人。” 公公赶忙过来,拱手道:“殿下有何吩咐?” “叫他们都撤了吧,黎王是客,不可怠慢。” “嗻!”公公对着侍卫摆摆手,“都下去吧。” 两个侍卫躬身行礼,即刻就退下了,南瑾言侧首,平静的说道:“对了,听闻你懂医术,正好,太子妃现有身孕,还望你能多加照拂。 天凉了,那炭盆就放偏殿里用吧,缺什么就告诉管事的公公,让他帮你备齐。” 南瑾言抬脚跨出门槛,不灵突然叫住他:“太子殿下,你暖炉忘拿了。” “本宫赏你了,留着用吧。”南瑾言没回头,径直走了。 这雪下的更大了,才一会儿功夫,外面的雪已经积了薄薄一层,处处都是白茫茫一片,不灵走到门口,看着公公给南瑾言撑着伞,婢女打着灯笼,一行人伴着那闪闪的烛光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这夜色中。 不灵把挂在脖子上的半块玉佩从衣襟里拉了出来,靠着门框,拿在手里端详着,他一直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寻得自己的家人,心里想过千万遍团聚时的情景。 如今找到了,内心却远远没有预想的那般激动和欢喜,多的是一种莫名的不安和惆怅,他真的不想卷到这场纷争中去,要是可以选择,不灵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像过去一样。 次日早晨,不灵被门外的窸窸窣窣声吵醒,他急忙起身穿好衣服,打开门查看,门外已经挂上了厚厚的帘被,宫女们也穿起了冬袄。 见不灵出来,一个领头的婢女上前行礼道:“启禀黎王,太子殿下吩咐,让奴婢们把冬天的东西给您送过来了。” “多谢!” 不灵回了半礼,宫女们鱼贯而入,把南瑾言的赏赐一样样端进了偏殿里,他瞟了一眼,有冬天里穿的袄袍、厚实的披风、貂绒的抄手、冬靴等等,还有一个托盘用红布盖着。 “那是什么?”不灵指着那个托盘问道。 婢女走过去把红布掀开,躬身答道:“太子殿下说黎王初到南晋,这些银两日后必定用得到,还望黎王不要推辞。” “甚好甚好!那我就不客气了。”不灵把银锭赶紧往怀里揣,“替我谢谢你们太子殿下,这些东西我就收下了。” 其他的婢女看不灵那财迷的样子,掩着嘴偷偷的笑,不灵察觉不对劲,甚是有些难为情,慢慢放开抓着银子的手,故作淡定的说道:“咳,嗯……没事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 宫女们转身往门外走去,不灵突然抓住最后一个婢女的胳膊,小声问道:“这位姐姐,请问这东宫里有没有太子母妃的画像?” “太子殿下的母妃?奴婢不知。” 不灵见她神色有些慌张,一看就知道定是骗人的,也是,昨晚南瑾言才提醒他尊卑有别,她们都是婢女,就算知道什么,怕是也没人敢说吧。 昨晚他也忘了问问南瑾言,母亲长什么样,偌大的东宫,一副画像应该是有的吧,兴许就在他书房里,可是南瑾言不让他去书房。 那就……偷偷的去…… 不灵换了新的衣袍从偏殿里出来,假装若无其事的闲逛,见到花园里有个奴婢正在扫雪,他四周张望了一下,太好了,没人。 “咳……”不灵走了过去,婢女闻声,拿着扫帚默默地让到一边,躬身行礼。 “太子殿下约我书房相见,可我头一次来东宫,敢问书房怎么走?” 婢女抬手顺着花园的甬路指向前方道:“您顺着这条小道一直走,出了花园便能看见了。” “多谢”,不灵抬眼寻去,那甬路延伸的远处,依稀能看见层叠的檐角,角下还悬着铜铃,屋顶上的神兽倒是看得清楚,想来,那就是南瑾言的书房了吧。 不灵负手,一边赏着园中的美景,一边朝书房走去。 第二百二十五章 暗度陈仓(二十)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不多时,不灵就从花园走了出来,甬路尽头有一棵青松,不灵躲在树后偷偷的朝南瑾言的书房看去,这边是个方方正正的院子,书房的门正对着院里,不过,门关着,外面也没有人,估计南瑾言这会儿不在。 不灵蹑手蹑脚,提心吊胆的猫着腰来到书房门口,把耳朵附在门上听了听,有悄悄的把门推开一条缝,果然,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他背对着书房,轻轻推开门后退着爬了进去,确定无人看见,才又把门关好。 “哎呀呀,不亏是太子啊,这书房可以呀!”不灵嘀咕着,目光不停地扫视周围,桌案边一个青花瓷缸引起了他的注意,里面竖着插满了卷轴。 不灵快步走过去,随手拿起一幅,展开,是字,落款是南瑾言,上面写着: 人言落日是天涯, 望极天涯不见家。 已恨碧山相阻隔, 碧山还被暮云遮。 他看完重新卷了起来,又插回缸里,虽然读书不多,但这首诗还是能看懂个大概,像是再说南瑾言想家了。 不灵瘪瘪嘴,忍不住喃喃了一句:“读书人就是矫情,这么大的东宫住着,还想家?这不是家吗?该想家的人明明是我才对吧!生在福中不知福。” 南瑾言桌案上放着一封信,那信封引起了不灵的注意,那是北黎的信封,不灵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败给了自己的好奇心,他拿起信,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林妙音勾结南晋太子,意欲谋反,于三日后问斩。 不灵心里咯噔一下,想起那日国师递给他的纸条,这就是一个圈套,听到书房外有人来了,他慌慌张张的把信又放了回去。 脚步声离书房越来越近,要出去想必已经来不及了,不灵急中生智,发现南瑾言的书架后面有一个大木箱子,上面没有锁,他掀开盖子躲了进去。 门开了,南瑾言和左右卫率一起走了进来。 “殿下万万不可再次冒险!这林嵩父女本就是我南晋的叛逃之人,太子殿下又何必还要理会?”左卫率义愤填膺。 南瑾言背对着他俩,负手站在桌案前,左卫率说完,看了右卫率一眼,右卫率拱手上前,“殿下,左卫率说的有理,不论是不是圈套,劫囚都太过冒险,而且此事若陛下知道了,定会龙颜大怒,圣上本就龙体欠安,这……” 南瑾言一言不发,面色凝重,转身垂首缓缓的往前踱了几步,左卫率见他犹豫不决,想了想又接着说道:“如今太子妃已有身孕,殿下就算不顾自己的安危,也要为娘娘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考虑考虑啊。” “是呀,殿下,听御医说娘娘胎气未稳,现在正是关键时刻,不能焦急担忧,如果殿下前去北黎,太子妃娘娘又怎能安心?”右卫率躬身,言语恳切。 南瑾言走到书房门口,看着远处,悠悠的开口:“上次偷偷去北黎,险些酿成大祸,是本宫的错,但若不是为了放跑我,妙音也不会被扣上一个这样的罪名,本宫又怎能见死不救?” 他想起妙音从出房间前的眼神,想起直到他逃出北黎城也未见追兵,那时候南瑾言就知道,是林妙音放了他一马。 “殿下!” 南瑾言抬手,打断了他们想说的话,“本宫自有打算,你们别忘了,黎王不是还住在这东宫里吗?他是庄姬夫人的义子,有他在我们手里,要换妙音回来,应该不难。 既然他们设下圈套引我前去,那我们何不趁此机会,将计就计,不管黎王在庄姬夫人心里是不是重要,庄姬夫人都不会愿意看到北黎的百姓事后把她看成一个狠毒之人。 在毒辣的人,都有弱点,而庄姬夫人的软肋,就是顾北城,她可不想等她百年之后,北黎的有心之人借着此事起来反她儿子。” 左右卫率面面相觑,“那依殿下的意思,是要利用黎王和北黎谈条件?” “那是自然,黎王不是长乐公主,虽换不来一座城池,但用他换个人应该还是可以的。”南瑾言快步折回桌案后坐下,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左卫率,“你带着这封令谕,速速去准备。” “是!”左卫率领命,退出了书房。 然后南瑾言又从怀里掏出令牌递给右卫率,“你现在就先带人去北黎,把事情弄清楚,尽快来报,记住,此事不宜伸张,可着便服,化作百姓或者商贾前往。” 右卫率躬身拱手道:“属下明白!殿下万事小心!臣告退!” 南瑾言的那些话,不灵在箱子里,一字一句听得明明白白,他知道庄姬夫人收他做义子,只是要拉拢着舒窈和东隅,因为顾北城对他有知遇之恩,所以他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从未想过自己的处境会像现在这般复杂,南瑾言冒险把他从北黎带回来,又有另外半块玉佩,他相信南瑾言的话没有骗他,也许就是因为信了,所以心里有些难过和失望。 “殿下,太子妃娘娘刚刚差人来问,不知今日晚膳殿下在何处用膳?”公公躬身进了书房。 南瑾言起身,“与她一起,本宫现在便过去,你顺便去叫一下黎王。” “嗻!” 听见关门声,不灵赶紧从箱子里爬出来,再不出来,都快闷死了,他小心翼翼的从书房出来,又顺着甬路去了偏殿,远远就瞧见公公候在门外。 不灵轻手轻脚的绕到公公身后,突然大声说道:“公公找我有事吗?” “哎哟!”公公整个人一抖,差点没站稳,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您可吓死奴才了,太子殿下传您一起前殿用膳,黎王,请。” 不灵抬手摸了摸公公帽子上的顶珠,打趣道:“你们殿下也太客气了,又是送衣服,又是送银子,还请吃饭,怪不好意思的,我能不能不去啊?” “您就别为难奴才了,要请不动您,奴才怕是也活不成了。”公公说着就准备给不灵跪下。 “等等!”不灵拉住他,“别跪,小爷我可受不起这个,你这一跪,把我送进鬼门关去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走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第二百二十六章 暗度陈仓(二十一)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公公不禁往不灵身后四下里快速的带了一眼,躬身弱弱地问了一句:“不知黎王这是去了何处?这大冷的天儿,怎么不在偏殿里休息?” 不灵把两只胳膊前后甩了甩,又做了几个体转运动,吊儿郎当的说道:“出来逛逛,舒展舒展筋骨,顺便看看是你们南晋的姑娘美,还是我北黎的姑娘很看。” “那当然是我们南晋的啊,毕竟人多地广,正所谓……” 不灵对着公公使劲打了个喷嚏,公公慌忙把口鼻捂上,甚是嫌恶的瞅了不灵一眼,那到嘴边没说完的话倒被他打断了。 “咳……”不灵握拳掩唇,“对不住啊,站时间久了还真有点冷。”随即转身,看着远处,“走吧,麻烦公公带路。” 公公娇气的给了不灵一个大白眼,这白眼傲娇到飞起,奈何自己在这黎王面前也只是个奴才,没办法,心里再不愤,还是要给这祖宗带路。 “黎王殿下,请吧。”语气里满满的不愿意啊。 不灵并不介意,他本就不是什么王爷,庄姬夫人收他做义子也好,封为黎王也罢,自始至终就没有人问过他一句愿不愿意。 来南晋之前,他倒是觉得当个王爷挺美的,不用再为生计发愁,还每天有人伺候,对于他的理解而言,这就是神仙般的日子了。 公公在前面带路,不灵在后面跟着,脚底的积雪被踩的咯吱响,一个接一个的脚印嵌在路面上,深深浅浅,好在南瑾言才送了双靴子给他,蛮暖和的,还不错,就是鞋底沾了水有点滑。 殿内,南瑾言担心苏柔嘉受凉,特意吩咐让人多备了两个炭盆,里面燃的可是御赐的银霜炭,这种炭表面有一层白霜,特别耐烧,而且没有烟。 天冷菜凉的快,桌上的每道菜下面都放置了一个染杯,用铜铸造,由炭炉、接灰盘、盛水杯组成,染杯体积较小,可直接放在餐桌上为各种汤保温,同时又能保证方便进食。 桌子边上设了三个凳子,每个凳子斜后方都立有一个婢女,负责给主子们斟酒布菜,殿门口同样也挂上了厚厚的棉门帘,左侧还有一个专门负责挑帘的奴婢。 “启禀殿下,黎王来了。” 公公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听起来有点小,大概是那门帘子太厚了吧。 南瑾言给苏柔嘉夹了一块鱼肉,转头对着门外高声道:“都进来吧。” “嗻!” 门边的奴婢赶紧将棉门帘掀开,不灵刚抬脚跨过门槛,脚底一打滑,幸好他机智,立马一个弓步稳住,险些就劈了个叉。 南瑾言眉毛轻轻一挑,看得心里一怔,苏柔嘉看着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屋里的婢女们瞧见了,慌忙颔首偷笑。 “哎哟,您可悠着点!”公公竖眉微皱,上前扶起不灵,“咱们家娘娘有孕在身,回头别再让您给吓着了。” 不灵故作镇定,一脸小爷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还没等南瑾言发话,就大摇大摆的往卓前一坐。 他撸起袖子,筷子一抄,朝着那肘子迅速薅起一大块肉,“吃啊,你们也别愣着了,快吃吧,别客气。” “您倒是真不拿自己个儿当外人,太子殿下都没动筷子,您这都吃上了!” 公公走到南瑾言身后,对着不灵阴阳怪气的调侃,南瑾言瞥了公公一眼,他这才住了嘴。 南瑾言提起酒壶,亲自为不灵倒了一杯酒,“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那不行。”不灵狼吞虎咽,小声嘀咕,声音说得有些不是太清楚,“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顿”说的时候嘴和手都没停着。 苏柔嘉本来就害喜,看着不灵两个腮帮子被食物塞得满满的,和那一嘴的油,加上这四平八稳的坐姿,瞬间腹内就是一阵翻江倒海。 她身后的婢女一看不妙,赶紧拿渣斗过来接着,这渣斗形如尊,口沿较大,下接圆腹小罐,罐身带有彩釉。 另一个婢女立即将苏柔嘉扶走,带回了内室,不灵顿住,看南瑾言一脸焦虑,他把嘴里咽干净,问道:“你……不去看看?” “是!”公公看懂了南瑾言的眼色,躬身退去了内室。 南瑾言给自己也满上,举杯,“本宫敬你一杯。”仰头一饮而尽,翻转酒杯,徐徐放下。 不灵举着酒杯,内心无比的紧张,这是什么酒?送行酒?莫不是南瑾言已经准备好了,打算送他去见阎王爷? 握着酒杯的小手微微有些颤抖,他用另一只手捏住,看着杯里的酒,缓缓的送到嘴边,特意用鼻子闻了闻,咦?没有毒? 不灵的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从酒杯上面看向南瑾言,南瑾言没看他,淡定的又倒了一杯酒,“你是不是怕本宫下毒啊?你就这么不相信本宫?” 相信?一边说着是同母异父的兄弟,一边要拿他威胁庄姬夫人去换林妙音,而且根本不顾他的死活,现在都怀疑那半块玉佩是不是南瑾言从哪里捡来的。 “你是太子殿下,自然一言九鼎,又怎会是那种满嘴胡诌的小人呢?”不灵呷了一口酒,斜了眼南瑾言,“你说对吧?”虽然心里明白这酒没那么容易喝,但是,还是忍不住一杯又一杯,毕竟是好酒嘛,不喝白不喝。 南瑾言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不灵颤颤巍巍的慢慢放下酒杯,也不知道这接下来会发生何事,心里忐忑不安。 “你今日躲在书房里可还自在?”南瑾言沉声问道。 不灵心里一揪,南瑾言居然发现他躲在书房里了,可是为何不当场抓住他?还当他面说那些话,用意何在?南瑾言到底想干嘛? 这些自然统统都不能说,最后只弱弱的问一句:“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里面的?” 南瑾言起身,走到不灵身后,双手搭在他肩上,俯身到他耳边,轻声道:“别忘了,你的靴子可是本宫送你的。”然后重重的拍了两下不灵的肩,“下次偷偷去书房,记得把门口的脚印擦干净些。” 下次?还有下次?意思是至少今天不用死了,阿弥陀佛!不灵庆幸自己又多活了一天。 第二百二十七章 暗度陈仓(二十二) - 花落两不知 - 一天四句 不灵把嘴一抹,两手往腿上一拍,“话既然都说到这了,那我也好心提醒你一句,我呢,虽说是庄姬夫人的义子,那也就是名义上的,我这个黎王的头衔,向来我都不怎么当真,所以你要指望能利用我做点什么,结果恐怕不能如你所愿。 还有,就目前的情形而言,你是刀俎,我为鱼肉,命都捏在你手里,全凭你说了算,我不明白太子殿下为何要拿玉佩的事骗我?不觉得多此一举吗?” 南瑾言轻轻的衣袖一挥,屋内的婢女们齐齐躬身,陆续退了出去,走在最后的两个婢女顺手将门带上。 垂着的玄青色绫罗门帘往两边束起,穿过镂空雕花的月洞门,再往里走一段,便是内室了,这里外隔着些距离,除非是大声的喊叫,一般的说话两边倒也互不干扰。 公公来到内室探望,却被嬷嬷拦下了没让他再进前去,可他也不敢就这么离开,只好站到一边,看着嬷嬷招呼着婢女们忙前忙后。 近日里苏柔嘉总是睡不大沉,嬷嬷命人在这内室里点了安息香,公公闻着闻着,只觉脑袋朦朦胧胧的,顿时泛起了困意。 他用衣袖掩着,不由得偷偷打了个哈欠,嬷嬷眼尖瞧见了,从袖中摸出点银子,走过去塞进公公手里,“公公辛苦。” “哎哟,这是哪的话?都是奴才,伺候好主子那是分内之事,谈什么辛苦不辛苦。” 嬷嬷两手叠在腰间,屈膝道:“瞧我这嘴,定是老糊涂了,是是是,公公说的是,这往后啊,免不了还有要公公照应的地方呢。” “行了,得亏今儿你遇见的是咱家,往后说话注意点,这可是东宫。”说着手已经把银子揣进了怀里,公公往嬷嬷身后瞅了一眼,确定苏柔嘉无碍,这才转身折返回去复命。 快入外殿,便听得黎王的声音传来,隐隐听见什么“刀俎”,什么“鱼肉”,他又蹑手蹑脚的往前小跑了几步,竖起耳朵仔细的听着。 “本宫之前去北黎,就是为了查清楚有关母妃的事,没想到遇见了你……”南瑾言本想说和不灵的不期而遇也算是意外之喜,但终究还是把后面的一句话给咽了回去,改口道:“可惜啊,过去的事,你是一无所知,本宫也指望不上你了。” 南瑾言话音未落,靠近内室的烛台上,火焰忽然朝着殿外的方向一忽闪,随即便闻到一股淡淡的安息香,他朝着月洞门的方向看去,虽背着光,却能感觉到门帘后有人。 他知道是谁,刚刚的一席话只怕是全让那人听了去,若传到父皇耳朵里,不灵恐怕是活不成了,苏庭敬肯定也知道不灵的存在,这么久没动静,像是再等待一个能借机发难的机会。 不灵看不懂南瑾言的心思,听着他说那话的意思,像是觉得他已经无用了,无用的药材尚且会被丢弃,更何况一个大活人?没用似乎就等于大限已到,好家伙,绕了半天,还是在鬼门关门口徘徊啊。 “没有我,你打算怎么救人啊?硬抢?要和北黎开战?”不幸中的万幸,南瑾言还有个念想在,不管怎么样,不灵决定赌一把,他用拇指把鼻尖一抹,“你可知道庄姬夫人为何收我做义子?” 南瑾言踏着红木的地板,在通往内室的月洞门前停下,盯着被帘挡住的地方,淡淡问道:“为何?” “因为我是东隅的驸马!” 东隅驸马?南瑾言想起在东戍赈灾时见到的那个公主,他微微侧首,眼角的余光向不灵看去,原来舒窈要嫁的人不是顾北城,而是不灵? 不灵起身扭了扭腰,顺便活动了一下胳膊肘的筋骨,看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高声道:“所以,你最好是把我放了,免得东隅和北黎一起来南晋找你要人。” 公公自知是藏不住了,轻声启禀:“殿下,娘娘无碍,现下已经安歇了。”说罢,才悠悠从帘后走了出来,躬身道:“奴才刚刚怕扰了殿下说话,一直没敢贸然出来,请殿下恕罪。” 不灵转身,淡然笑道:“哟?这南晋的奴才还偷听主子说话呢?这要在北黎,早就拉出去斩了。” 公公一听,吓得魂都没了,立马跪地磕头认罪,不灵心里偷着乐得美滋滋的,看这太监以后还敢不敢给他脸色看了,公公恶狠狠地瞪了不灵一眼。 南瑾言刚想开口,不灵抢先道:“犹豫什么?还不赶紧把他砍了,别让人误会以为你这个太子软弱可欺,那以后你的威仪何在啊?对吧?” “太子殿下饶命,太子殿下饶命啊!”公公的额头“咚咚”的磕在地上生响,少顷,那额上已经通红一片,都快渗出血来,他哭着说道:“殿下,切莫被那黎王蛊惑,他这是想枉杀忠良,对我南晋图谋不轨!” 不灵两步来到公公面前,俯身拍了一下他头上的帽子,“图谋不轨?这个词用在你身上才合适吧?一个奴才偷偷摸摸的,你怕不是别人安插到太子身边的细作吧?” “住口!”南瑾言呵斥了不灵一声,因为不灵口中的别人正是高高在上的南晋皇帝南萧。 他瞥了公公一眼,“你也起来吧,越来越没规矩了,罚你半个月月银,再有下次,绝不轻饶!退下吧。” “嗻!” 公公从不灵身旁掠过,斜眼白了他一眼,满脸的怨恨,恨不能现在就扑过去掐死不灵,不灵狡黠的看着他,嘴角微扬。 南瑾言扫了这两人一眼,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他懒得管,也不想替他们分辨,眼下救人才是最要紧的事,不过此事,就像卫率说的,万不能让苏柔嘉知道。 “你帮本宫一个忙,本宫领你一个人情,把我所知道的和过去有关的事告诉你,另外将母妃的画像送一幅与你,如何?” 不灵的表情倏地严肃起来,他内心害怕,他想知道过去的事,因为不想致死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可是有不愿意想过去的事,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 “唉……”不灵叹气,带着沮丧,走到桌边,一拳打在桌面上,旁边的碗筷轻轻震了震,“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你至少要问问我愿不愿意吧? 过去扔我的时候没人问我,一丢就是这么多年,如今你来找我,也没有问我,说绑走就绑走,你难道就不想问问我愿不愿做你那同母异父的兄长!” 南瑾言与不灵四目相对,彼此久久的凝视着对方,屋子里的时间突然像静止了一样。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