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呆子宁无 “建武二年间,石虎天王令手下牙门将张弥,运洛阳钟虞、九龙、翁仲、铜驼、飞廉等神物至浊河,抛其钟虞于河中,而九龙、翁仲、铜驼、飞廉置四方,镇压魔龙陈躯,毁其气焰,兴数千精锐七日斩之,遂饮龙血,食龙肉,只遗龙骨。” “时年,因亡父为天王养子,天王待我甚密,有幸分得些许龙血、龙肉,更见龙骨,取其一肋骨锻造弯刀傍身。” “我识得遗留龙骨中最奇异之物,魔龙珠!而你竟吞了它······” “魔龙珠,异人称之不祥,乃遗祸根源,万物不兼容,昼则滚烫灼铁,夜则冰寒一室,寻常者连碰都无法触碰,天王也只得弃之。吞入腹中,没死是你的大运道,旁人求之而不得,我会放你走,但今后你要助我一臂之力。” “莫忘你我皆为汉人,我从来都将你当做兄弟,非奴仆,如今整个北方,汉人几乎没活路,我们必须开辟出一条活路来!” ······ 清晨,有阳光,跳跃在苍白的面目之上。 少年从卧榻上坐了起来,脑袋微微眩晕,闭眼又沉寂会儿方才神智清明。接着他回忆起半个多月前所发生的事,列如杀石虎手下三血奴、误吞魔龙珠,和身材高大的青年助他逃脱,临别前所言的话语。 这一路不容易,虽遍体鳞伤,几百里奔逃搏杀,但终究是活了下来,离开了那怵目惊心的屠宰场。 那么,这是哪里? 想想在昏倒之前的场景,听到的是阵阵马蹄声,还有金戈交鸣,烟尘里似乎是一队兵马奔袭。 他手撑着干瘦的躯体,偏过头打量,发现自己所处的是个不大的房间,整体较为干净,就是空旷了点儿,除了身下的卧榻,旁边的桌子板凳之外,还有一方铜镜。 身形坐稳,抬手放在眼前,伤口已经消失,记得多根手指白骨都磨了出来,森然可怖。而现在双手好端端的,看来自己睡了不短时间,由于魔龙珠的功效,恢复力也增强不少。 呆呆注视了会儿自己的手,接着他摸了摸身上的衣服,很整洁,穿着很舒服,就是不知道好不好看。 深吸口气,提起筋骨气力,他慢慢地下榻,手扶着卧榻边,身子由弯曲到笔直,站起来。 就这么直直站着,身体缓缓绷紧,骨头一声声脆响,由慢到快。 骨头脆响声戛然而止,踏出了一步! 轰~ 力气用的有点大,地上石板被他踏出一个脚印,下一步他轻缓得多,没几步就来到铜镜前。 他盯着铜镜里,自己面容的大致轮廓,和依稀的身影,一切的一切恍若隔世。 “公子你醒了啊,怎么下来了呢?那么重的伤,谁都要躺上七八天的,不能动弹。”正当少年盯着铜镜里的自己出神之际,身后有一个声音响起。 等到那声音的主人靠近,他才侧身看去,是个至多十岁的毛头小丫头,头发枯黄,身体显瘦,脸蛋倒挺白净标致。 没说话,少年只是看着她,看着她端着半木盆热水,肩膀上搭着一块白布,被热气熏过的小脸泛着细微红晕。 “到这里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交给小栗来做就好,主公有吩咐,小栗会伺候好公子的。”这个叫做小栗的丫头,把木盆放在板凳上,然后将白布放在木盆里,搓了几下揪干,大约是要过来给他洗脸。 “公子--”小栗见他不说话,走到他面前,轻轻叫了声。 她自始至终都纯真浅笑着,不辨虚假,显得十分成熟,难以让人生起半点嫌恶。 “嗯。”少年到一边的板凳上坐下,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眼睛平和睁着,神情举动皆展现出一种近乎白开水的平淡。 小栗帮他洗脸,擦了手,之后出去端过来一碗肉粥,喂他吃下,就在她的照顾之中度过了大半个时辰。 不久,小栗出去做其它事,少年也跟着走出这个房间,到外面的院子里来,之前睡梦中闻到了淡淡的花香,院子里果真有一片花丛。只是比花丛更耀眼的是一个身影,银甲、银枪,同时遍布着零星的血迹。 那个身影戴着半边面具,个子较为高挑,双腿分外修长,此时正提着桶,一面清洗着沾血的银甲、银枪,一面给花丛浇水。 “你是呆子宁无?”那身影注意到了他。 “丑女。”宁无喃喃道。 “还叫我丑女,我的名字,赵飞雪!真是个不知趣的呆子······不过我就是说嘛,本将军怎么可能认错人,就算过了五年,再过五年,你那呆模呆样,变成灰我都能认得。” 赵飞雪提着尚未洗清完血迹的龙纹银枪,大步走过来,猛地抬手,枪尖直指宁无的颈部,血煞之气扑鼻。而宁无一手握住了枪尖,感受着其蕴含的无尽锋芒,与一往无前的滔天气概。 “虎威将军赵子龙,名不虚传。”宁无手在流血,眼睛盯着隐隐闪动血光的龙纹银枪,发出感叹。 “呆子,这是你能碰的么?”赵飞雪上前打开他的手,收回银枪,眼里闪动着怒气。 相对赵飞雪眼里的怒气,此时此刻,宁无的眼神也逐渐危险了起来。 “主公,袁乔袁将军有请,邀主公前往城主府一叙。”外面突然跑进来一个传令兵,打破氛围,两人的僵持无疾而终。 随后赵飞雪突地扑哧一笑,但强忍着要笑下去的趋势,一本正经地挥挥手让传令兵退去。银甲倒扣着银枪,她双手背着,绕着宁无转悠几圈,仿佛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笑意终于忍不住了,继而‘咯咯咯’地笑着,一时半会儿停不住。 “等几天,我们回南方吧,离家那么多年,怪怀念的。找回祖宗的传承,成汉也被灭掉了,我是时候回去,拿到属于自己的东西。你没有其它事情的话,可以一起,好歹相互间有个照应。” “我有其它事要做,不能和你一起回去,过段时间,会到南方找你。”沉默片刻,宁无拒绝了赵飞雪的提议。 “哦,随你。”赵飞雪没有生气,只是叫来小栗,为他包扎一下被枪尖划破的手掌,跟着快步离开,想来是去见那城主府里的袁将军。 宁无身体还未完全恢复,没有立即离开的打算,慢腾腾回到房间里,倒在卧榻之上。 体内有一团火,在燃烧他的血液,灼痛五脏六腑。 吞下魔龙珠的后遗症又来了。 ****************************** 公元346年,由巴氐族领袖李特、李雄在蜀地建立的成汉国发生变故,成汉大臣李奕起兵反叛,从者兵马数万,但迅速被成汉国主李势扑灭,李奕在攻城中被射杀。 其后,东晋安西将军桓温以虎将袁乔为先锋,趁机伐蜀,一路高歌猛进,次年三月,与成汉女将赵飞雪里应外合,攻克蜀城,使控制汉水上游和蜀地的成汉政权走向灭亡。 自此,东晋统一南方,与石虎后赵政权,隔秦岭淮河相互对峙。 第二章 像是在笑 翌日,庭院里。 天地皆是安宁,火红的树叶儿在半空中飘零曼舞,纷飞撩人,好似一方世外净土。 克服体内时而发作的灼热、寒气后,宁无早早起来,立于一棵大树下吸气吐气,内息至五脏六腑,仔细感知着自己身体的状况,无疑之前的伤势又恢复了大截,暂时没有大碍。 接下来他摆出架势,在这片飞扬的火红里旁若无人地打拳,是烂大街的简单拳法,一招一式,稍微有点儿练武资质的,看几眼就能跟着学会。他的拳势由慢到快,又由快到慢,循环往复,每个动作都在寻找最佳的结合点,充分调节身体机能,刺激肌体活力。 时间渐去,他坚持促进肢体内息的圆融汇聚,没停息半会儿,拳势力道徐徐提升,终于开始出汗,而负责照顾他的小栗在一旁看着,眼神有些奇异。 这倒可以理解,毕竟他的恢复力是有些惊人。按照小栗前面的话来说,普通人受这种伤,七八天才有可能动弹,寻常走路起码要半个月以上。然而他至多休息了两三天,能动弹走路就极为不一般,可现在竟连打拳都有模有样,不见丝毫前些时日的重伤之态。 就这样从清晨到正午,苍白阴气的脸色浮现阳刚,元气充盈。宁无在一番畅快淋漓的打拳之后,依旧维持着上佳的状态,所以还想继续练下去。 当然打拳是够了,但不是还有兵器可以练么? 稍稍歇口气,宁无让小栗给他寻一柄趁手的兵刃来,不多时他握拳的手松开,其中多了把剑柄。 小栗给他寻来是一柄铁剑,不是普遍笨重的刀,而且铁剑还是较为轻巧的细剑。这丫头心思细腻,考虑周到,难怪赵飞雪将之收留在身边,不单是可怜她年纪小又无依无靠,其自身有能力也是一方面。 对于宁无而言,刀和剑是没有多大的差别,大概仅是单刃与双刃之间的不同罢了。 金阳悬空,大地蒸腾着热气。 “小栗,离远点,不要靠那么近。”握剑的手紧了紧,宁无对站在身旁不远处的小栗轻声说道。 话音刚落下,他握剑的手动了,只见其手腕向上微微一扬,剑锋划过一片红叶,顿时叶片分裂,仿佛听得见叶子被斩开的声音。 被斩裂的红叶尚未落地,又有新的动作,宁无将铁剑侧身挥动,流畅无比地斜拉,寒刃闪耀金光,犹如一道闪电。 即将下落的叶子被震荡了起来,一时间残叶漫天,让人惊艳的同时,亦没由来感觉一阵肃杀之意。 宁无将漫天残叶当作目标,以自己为中心,方圆之内不允许一片叶子落下。平凡的铁剑在他手中有无穷的魔力,割裂、斩碎,剑锋震荡,刹那间,剑已然快到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地步。 初始,他的剑追求‘快准狠’,手中的剑如同长了眼睛、插上翅膀,捕捉力极强,但随着落下的树叶越来越多,一味的快准狠变得不合时宜。 要继续下去,那只有学会更深层次的掌控。 剑势运转,注意微妙的控制,在他身体周围,树叶片片破碎,叶片越来越细小,越来越轻盈,随着他的剑势旋转离合,使碎叶形成了一股股红流,幻化万千。 “公子,身体刚好,不要太用力了呐。”是小栗在说话,人已接近他剑势的范围。 砰~ 一声崩裂的响动,被宁无以剑势控制的数股红流炸开,半空中降下阵阵红雨,落了他和小栗一身,场面极为唯美动人。 小栗不介意被碎叶淋到,还用双手并拢捧了捧,对着碎叶吹了口气,展露出可爱的笑颜。 “饿吗?饭菜准备好了,小栗为公子擦擦汗,就可以去吃了。” “嗯,我饿了。” 宁无很听话,放下手中的铁剑,在小栗的安排下洗手、擦汗,接着去吃饭。赵雪飞没有踪影,想来是事务繁多,正忙着。不说她如今一人掌控者近万铁骑兵,单回归东晋需得处理的种种事情,就够她东奔西跑,忙个不停的。 老实讲,当初那个倔得没边的丑女孩,区区五年内到能统领一军的女将军,缺乏些许真实感,尤其两人幼年便相识。 宁无活在这世上十五年,前十年几近无波无澜,一潭死水,后五年处于狂风骤雨里,经历波涛万丈。 昔日,他家和赵飞雪家毗邻,两家父辈在东晋皆是个不上不下的中级将领,战场上有过命的交情,平时来往也甚密,逢年过节都会聚聚。 父辈关系好,宁无和赵飞雪则关系普通,虽时常见到,但其实没说过几句话,算一算,较近的相处只有那屈指可数的几次,貌似不怎么愉快,一个骂呆子,一个骂丑女,只差挽起衣袖打架了。 早些年,宁无对这世界缺乏认同感,换而言之就是与世道格格不入,对外面的一切都充满了排斥。现在想想啊,那时的他在别人眼里是个怪小孩吧,不说话,不理人,总是冷着张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恨天恨地,时不时发疯,做出匪夷所思之事。 活在这个时代,对他向来都是折磨,是老天因他亵渎神灵而给予的惩罚…… 记得没错的话,赵飞雪仅长他半岁,恐怕尚不及二八年华,以这样的年纪做到这种程度,不得不让人惊异,可也只是惊异而已,因为这世上不缺天才,无论男女。 要知道前面有个冉良,如今后赵冉闵的生父,十一岁时就能统率自己的族人与胡人作战,还干得有声有色,接连打了几个胜仗,连后赵政权的建立者石勒都对之刮目相看,将之俘虏后,让当时的石虎收为养子。 他没少听某大个子吹嘘自己的父亲冉良有多厉害,可人死得太早,没能亲眼见到过。 ······ 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赵飞雪回来了,手里提着个麻布包裹的头颅,还滴着血,听说是她在成汉一个朋友的,救不了,至少不能让之尸首两处,等会儿要去将尸首缝合起来,交给其家人埋葬。 她说这些话,半边面具下的嘴角是翘着的,像是在笑。 第三章 他是高岭之花 大堂内,赵飞雪坐在高处,外面站着八名手持大戟的守卫,任凭风吹雨打、烈日暴晒,都纹丝不动。 其实场面算不得多威严,这里高坐的少女,身为主公,只是寻常地和下座将士们说话,吩咐些需要注意的事情,然后看着一个个人出去,或一个个人进来。 事情处理完了,她站起来,从侧门离开,回到自己起居的地方。 洗漱,吃饭,做些梳妆······ 赵飞雪的房间自是和那些名门贵族女子的有极大差别,没有多余的饰物,四周陈列着各种各样的兵器,但作为女子应有的梳妆打扮之物还是有的。解下银甲,放下龙纹银枪,她满身的英气肯定是有所降低,可也增加了其少女独有的那份柔和温润。 待到洗脸后,半边面具放下又戴上,长出老茧的手放在冰冷的面具上,静止了会儿。 不久,她扎着的头发已经放开,是瀑布一样倾泻到后背,漆黑柔顺。 她用手轻轻地顺了顺茂密的发丝,接着左右摇摆几下,到铜镜面前照照看,眼里不怎么满意,于是拿来一根蓝布条,把头发松散地束拢。 “阿浔,你看,主公我这样美不美?”赵飞雪突然转过身来,眼神晶亮地对伺候在身旁的人询问。 “主公有意宁公子?”伺候在她身旁的阿浔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背负着一柄青铜古剑,身着江湖女侠常有的装扮,模样颇为清丽,此刻说的话却是答非所问。 赵飞雪听到这个,先是一愣,然后笑了起来,是无声而笑,半边面具下的嘴角扬起、裂开,露出洁白的牙齿。 见此,阿浔忽地跪下,紧紧低着头,跪着的姿态犹如深埋在地底下的陶俑。赵飞雪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回过身去,盯着铜镜里面的自己,随即抬手拉下那束拢头发的蓝布条,掀开脸上的半边面具。 铜镜映照的并不太清晰,但也能辨别得了容颜美丑,赵飞雪半边脸称得上美艳动人,而另一半边脸凹凸不平,密密麻麻,大片似恶瘤又不似恶瘤的东西。 “你可知道?阿浔,阿浔姐。幼时有很多人都骂我丑,他也叫我丑女,连到现在都这么叫,恐怕我不主动说出自己的名字,以后也会如此叫下去。我讨厌别人说我的脸长得丑,但偏偏就不讨厌他,很奇怪是不是?”赵飞雪对着铜镜,好似自言自语。 说到这里,她转过身去扶跪着的阿浔,“起来吧,我又没真的生气,唯独觉得你说我有意他,很有趣罢了。主公我是不会嫁出去的,以后至多找个顺眼的男人,延续我赵家血脉,他呀,是个怪人,我们不适合。” “你过去叫小栗过来,我要问她一些事情。” 赵飞雪打发走了阿浔,再度对着铜镜,很纯真地笑着,而镜子里自己的脸越来越模糊,几乎让她看不清自己长什么样子。 不多时小栗过来了,气喘吁吁的,光洁额头隐隐有汗渍,颈项有几根发丝粘着,看来阿浔去叫她时,她正忙着做事。 “主公。”小栗平息了下自己紊乱的呼吸,向自家主公做了个礼。 “别勉强你自己,年龄小,干不了太重的活,可以叫人帮忙,我不是看在你的气力才留下你的。”赵飞雪找个地方坐下,左手撑着头,话锋一转道:“宁无那呆子,在我离开的时候有没特别的表现?” “嗯,宁公子特别的表现---他不喜欢说话,有时候呆呆地坐着,好像在想什么事,有时候打拳,还有时候练剑。对了,宁公子的剑术很厉害呢,可能不比阿浔姐剑术差。” “剑术很厉害?这个有趣,当初对谁都不理不睬,把脑袋埋进书里的呆子,现在居然有一手厉害的剑术。不过他身体好完了吗?又打拳,又练剑的。” “宁公子的身子骨单单看起来弱,实际硬朗着哩,伤势好得很快,明明几天前都快死了······” 听着小栗讲着有关宁无的事,赵飞雪眼睛微眯着,回忆起小时候的种种。尤其是那个散着头发,冷着脸不说话,整天把自己关屋子里看书,死不扎总角的男童,不过他看似和谁都想保持距离,却又忍不住透过窗口窥探外面。 最让她印象深刻的是他对一切的抗拒,他们认为理所应当的事情,而他一次次拒绝,哪怕被家里长辈呵斥狠揍,打得半死不活,都从没有让她看见过他退却半步。 那个时候,因为他抗拒的勇气,和做出的几件难以相信是小孩能做出的事情,一群小玩伴甚至将之当做孤独无畏的英雄来看待,还吸引了不少小女孩倾慕的目光。 现在想想都觉得好笑,当初他在小伙伴们,乃至于她眼中,是一朵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岭之花,后来大难临头各自飞,能够再相见不容易。 “我去看看他吧。”赵飞雪身着襦裙,没有再带上面具,就这么走了出去。 此刻,宁无握着铁剑,在庭院里不动如山,脚下四周密布着细若泥沙的碎叶。当他再动之时,手中铁剑轰然炸裂,断成几截。 魔龙珠给予他痛苦的同时,亦给予了他强大、源源不断的力量,可这力量不那么好控制,一柄剑没用上多长时间,就被他用废了,挺可惜。 他停下来,静静站着,思索更为适合自己的发力窍门,但刚偏头就看到走廊上,有一袭乌黑靓丽头发,穿着典雅襦裙的少女,正看着他,身后跟着俏生生的小栗。 宁无眼力不差,很快就发现襦裙少女就是赵飞雪,面具取下,那张脸的一片难看印记十分熟悉。 “剑术不错,阿浔,去和他斗一斗。”赵飞雪对他笑了笑,接着一抬手,剑与人飞出。 在宁无面前,出现的是剑柄上金嵌有‘青虹’二字的宝剑,而人是背负青铜古剑的女子,衣着气质有任侠之风,单气息就能感知到对方是高手。 两人皆无言语,人动剑出。 这个叫做阿浔的女子,剑走精巧,有大家风范,论到剑术高超精妙,的确是比宁无强。但是比斗,哪能仅仅是比剑术,力量,速度,气概,无所顾忌,一气呵成的碾压,宁无接连三十六剑奠定胜局。 “我不服。”被宁无用青虹剑架住脖子,阿浔直生生盯着他。 “输了就是输了,我知道你有留手,怕伤到我,不然胜负难料。”宁无放下青虹剑,走到赵飞雪面前,把剑递过去对之说道:“青虹剑同样是虎威将军传下来的,不要乱扔。” “我给你,要不要?” “不要。” 赵飞雪和宁无面对面,一问一答。没等他们说接下来的话,外面响起阵阵喊杀之声,赵飞雪捉狭的眼神锐利起来,抬手要拿过青虹剑。 但这刻,宁无没给,“先去换衣服,外面的事我帮你挡着。” 第四章 杀与夜语 对于杀,宁无的经验丰富。 记得七岁时,有个刺客闯入他封锁自己的小屋,口口声声要杀他,最后却被他给反杀掉了。 还有九岁的时候,一群同龄的贵族男童举行总角宴,然而在有心人的驱使下,好好的宴会成了杀戮场。在极端混乱中,他一个人就干掉七名满手血腥的贼人,事后得到了东晋皇帝的嘉奖,同时埋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隐患。 十岁以后的算不清,为了能活着,更好地活着,几乎每天都在和鲜血死亡打交道,踏着旁人的尸体艰难走出活路。 挥剑,夺人性命,在他眼里已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世道正是如此,魔道当世,邪道昌盛,所谓的秩序破碎不堪。 “无义之人,无耻之辈,赵飞雪!尔遮面鼠贼,快给本将出来受死!”有个面目粗犷的九尺大汉,提着两把巨斧,带着大队黑甲兵杀来。 “我父亲在你困窘之时,曾帮衬于你,而你如今却提回了他的头颅,邀功请赏!卑鄙小贼赵飞雪,你该死!”一名挥动方天画戟的年轻男子杀出,身后跟随众多刀斧手,气势咄咄逼人。 “丑娘们,滚出来!吾等今天拼掉性命,也要取你头颅,告祭枉死之魂!” “杀啊!杀······”四面八方汹涌着讨伐赵飞雪的浪潮,杀声震天,而赵飞雪的铁骑兵在马下,仓促间有些抵挡不住。 宁无和阿浔几个闪身出来,一起迎了上去,两柄快剑势如猛龙,飓风般绞杀,但是敌人实在太多,起码有上千之数,且个个绝非庸手,或许他们大部分是从战场上下来的百战之兵。 不明白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成汉已经败亡了,余孽死的死,散的散,能集中如此多的人来对付赵飞雪,怎么看都显得不正常。 想来,赵飞雪的回归东晋之路,没那么简单,外部的敌人不算,内部的敌人势必会给她造成相当大的困扰。 铿轰!~ 兵锋相对,杀性如潮,双方冲撞出血雨腥风。赵飞雪手下的兵将不弱,初始因为仓促应战,又无统一的指挥,几度落于下风,但待到赵飞雪披上银甲、带上龙纹银枪出来主持大局,他们犹如找到主心骨,很快调整了兵阵状态,收拢兵力,积极应对着各方的进攻,以极快的速度搬回劣势。 当然,赵飞雪的出现亦刺激到了敌方,无数人不要命地拼杀过来。他们中有许多人与赵飞雪相识,不过赵飞雪没有给谁留情面,纵横飞奔而去,手中的长枪一震,一朵朵猩红的枪花带走一条条热血的生命。 那面目粗犷的九尺大汉,被她一枪破入了眉心,横穿至天灵盖。到濒死,他都用最后的力气,愤怒地吼出三个字:“赵!飞!雪!” 无喜无悲,赵飞雪抽回银枪,让对方轰然倒地,又侧身顺势洞穿了一个挥刀而来,毛脸男子的心脏。对于已死在她枪下者,她的视线没有停留一眼,枪尖便朝向那个挥舞着方天画戟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英武非凡,一手方天画戟堪有百夫莫挡之勇,此时满身是血,杀红了眼。 赵飞雪的龙纹银枪朝向他,他也将方天画戟对准了赵飞雪。 “为什么?赵飞雪!父亲他欣赏于你,为你我定亲,我们本该是一家人啊!”年轻男子双目赤红如鬼,神情满是悲愤复杂,握住方天画戟的手在震动。 “天地逆回,寰宇唯杀!”赵飞雪对之的回答就是这能穿透万物的一枪,接着是被抛飞粉碎的尸体,碎肉和血雨散开,画面惊心动魄。 她是战场上的女战神,能做的,想做的,都只有杀!杀!杀! 夕阳如血,杀声如雷。 战场无疑是最为血腥残酷的,你不杀别人,别人就会杀你,两者之间的抉择很明了,那就是杀死对方! 宁无就在赵飞雪的附近,她的一切行为都在他眼中,这个女孩真的不同了,或许在这五年来,经历之事并不比他少。 接下来的战况呈一面倒的趋势,赵飞雪这边的人毕竟要多,而对方是多股势力纠合在一起的,死了领头的就会瞬间分崩离析,各个击破不会太难。 来得快去得快,从头到尾总共大半个时辰的厮杀,死了百余人,受伤的大概有五百之数。那些见势逃命者,赵飞雪没有派人去追击,只是打扫战场,处理后续之事。 她又忙碌了起来,左右奔跑,慰问伤兵,抬着不论己方或对方的死者,找那个袁将军讨说法,趁机多要钱粮,直到半夜才空下。 就在其身旁,宁无算是见识到了她的武力和手段,难怪能在这乱世打下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以后其小心慎重一点儿,野心莫太过,自保应该不是问题。 夜半,无心睡眠,他和赵飞雪对饮。 对饮的地方不是在房间里,而是在房间之上,今晚月亮很圆,月色很美,自然要处于高处赏景饮酒。 “呆子,你就不能主动说说话?今天发生了那么多事,总会有想要问的吧--”温润的嘴唇轻点着酒水,赵飞雪看着宁无,眼神充满了埋怨。她是想和他聊聊天的,有些事无法和别人讲,只能藏在心底,如果是他的话就没问题,可结果这人只是喝酒,神游天外。 “说什么?我没有想问的啊。”宁无注视着赵飞雪,一脸故作的茫然。 “你这人啦。”高处坐着的赵飞雪站了起来,无奈地一笑。 她身上银甲还穿着,没约束的长发于晚风中飘摇,英姿飒爽,尤其那双白皙修长的大腿,月光下弥漫神圣的光晕,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真的没有想问的?比如我有多厉害,白天杀来的那群人是谁,和我有什么恩怨,还有想知道和你斗剑的阿浔,也能说几句呀。” “你想说,我就听着。”宁无见赵飞雪如此积极,也就一副‘可怜你’的模样点头了。 “你,你······”赵飞雪抿抿嘴,却什么都说不出,心里暗想:这呆子还是老样子,明明都不怎么说话,但一说话都能气死人。 哼一声,她气呼呼喝酒,而宁无神情祥和,就这样两人安安静静的,在高处沐浴于盈盈月光下。 月上中天,四野的虫鸣声渐息。 “你知道吗?我很厉害,当年从南方到这里来,只带了几十个人,现在我手下有近万人。” 死憋着,终于撑不下去,赵飞雪张口自顾自地说道:“那时我家里和你家里差不多,人都几乎死绝了,跟着我的南叔,连景伯伯,还有力哥,他们先后死在了战场上,其中力哥是我亲手杀的,因为他受不了苦,想跑。哪能让他跑呀?他是南叔的儿子,南叔要亲自动手,我抢了个先。” “白天那群人,许多和我有干系的,恩惠的有,仇怨的也有,大都不坏,可是我杀他们不会留手,因为他们想要我死。” “阿浔啊,她在整个成汉都算一流的剑术大家,你能胜她,即便有其它缘由,也不简单呢······” 赵飞雪慢慢说着,宁无静静地倾听。 第五章 前世,妖娆那般 高处的风越来越凉,皓月被无数星辰围绕,光暗交接处的线条,无比柔和。 他身形略微后仰,一手拿着青铜酒具,一手支撑在身下的屋脊木板上,整个人沐浴于晚风当中,衣衫飒飒,黑长的头发随着风向后飘扬,耳际还有几根发丝在打转儿,像是要乘风而起。 这感觉十分舒适。 不可否认,能活着终归是好的。 “其它的事不好说,但论到带兵打仗,我绝对比你厉害……” 赵飞雪盘坐在宁无对面,手肘顶着膝盖,双手左右摇摆着,绘声绘色地自吹自擂。不过始终是她一个人说话,时间长了也怪累的,到最后索性就闭嘴,停歇了半刻。 只是半刻,她抬手顺顺头发,靠着侧脸又说道:“回到南方,我会把赵家重建好,以我如今手上的实力,这会很快。当然了,你若回去想重建宁家,我会帮忙的,顺便我们一起去了结仇怨,和他们未忘、未完的仇怨。” “他们在南方根深蒂固,不要着急,慢慢来。”宁无浅饮一口酒水,放下手中的青铜酒具。喝酒,他是点点滴滴地喝,享受少有的悠闲时光。 这个时代的酒,谈不上喜欢也算不上讨厌,尚且可以入口,温润喉咙。 “我不急,可他们会急呀。那些人都是一群贪生怕死的胆小鬼,他们害怕我,即使我现在的实力还比他们弱,白天的事大概就有他们的背后操作之因。” “就稳着来吧,狗急了会蹦上墙,兔子红着眼也会张口咬人---” 听他说到这里,赵飞雪没有立即回应,而是稍微低头沉默了片刻,然后露出一个在月夜中显得十分迷蒙虚幻的笑容。 “呵~,我倒是蹦得很高,寻常城墙都能翻过去,而且牙又好,可他们老得腿脚都不利索,怎么蹦跳?能有几颗啃骨头吃肉的牙?既然是狗啊兔子的,挨刀等死就好了。” “嗯,有道理。” 宁无整个身体向后仰倒,平躺着,双手放在后脑勺。赵飞雪看他这样,同样向后倒下。 银月的光辉洒下,两人注视着黑洞洞的苍穹,就如此直到了天亮。 那后半夜,宁无还出奇地做了个梦,他几乎忘却的前世…… --------- 山脚下,零落着火烧过的砖,全部残缺,裂痕像是伤口,流着炙热的血。 坚硬石块在小院里连接成路,切割出数块菜地,青翠欲滴的大白菜和高高的萝卜菜头有序分布,周边是小葱、韭菜、大蒜苗等常见食用植物。 另一边,靠着古井的地方挺立着至少百年的老槐树。 槐树下一座旧房屋,正面竖立孤零零的木柱,蔓延着数条古老的细长裂口,上面支撑交错几个木头架子,看上去瘦骨嶙嶙。更上面,层层黑瓦积压,似沉重阴云,再多点整座房子就会因此而垮掉。 这就是家,宁无和两个妹妹的家。 “呼~,天又要黑了。”坐在门口小凳子上,他抬头看了会儿美丽的黄昏,长长吐口气,旋即放下手中的木头和刻刀,站起伸展腰身。 “该准备做饭了,妹妹们还有半个时辰就放学回家,得先在菜地里寻些菜做一桌子饭菜才行。”宁无自言自语,走向菜地。 家里曾经有六口人,爷爷、父母,他和两个妹妹。父母雨后出去采石,被泥石流吞没,而爷爷某天出去打水,沦为鱼类争抢的食物,沿河找了三天都没有发现踪迹。 他们都已离开人世,作为家里年长的哥哥,必须支撑起整个家,所以他果断放弃了当时临近的高考,回家全心全意照顾两个妹妹,没意外,一辈子就会被埋在大山里。 十几岁少年又如何能撑起整个家?事实证明,努力会有回报。靠灵活双手和朋友送的手工艺书,宁无用大山里免费的木材制作手工艺品拿出去卖,勉强换取微薄钱财来供妹妹们上学,终究解决了首要问题。空余时间,他也在院子里种些菜,养些鸡鸭,困窘的是鸡鸭成活只有小半,蔬菜倒长势不错。 “宁无。” 弯下腰摘菜,听到有人在叫他,声音有些熟悉,抬起头便看见了一名女孩儿。 太阳已到半山,血染大片山林,偶尔三两声鸟鸣。 女孩穿着白裙,在辉煌的光芒下显得古典唯美,身后长长辫子时不时轻轻摇摆,增加了生命的活泼。就这样微风吹过,吹起轻柔裙角,落下幽蓝发带,墨黑长发随之飘散开来,如夜空寂寞烟花,美感瞬间已然到达极致。 时间停顿了瞬间,于是什么都静止了。 她面对他,背对着血红的山林。他面对她,背对着幽暗的房屋。 钱雨,戏称‘钱如雨下’,这便是女孩的名字,是他初高中同学,单纯岁月里痴迷过的存在,可惜永远止步于‘哥们’。 “你好啊,钱雨。”宁无握住白菜叶的手紧了下,直起腰打招呼。通过那年,他早没了那丝妄想,时间冲淡一切,周身泥土和女孩的洁白形成鲜明对比。 “宁无,两年多不见就生疏了,你以前可叫我小雨的。” 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也不知道是不是听错,恍然觉得女孩微笑的嘴角是哀伤弧度,本应俏皮的语气蕴藏着浓重悲凉,如风霜中花朵试图以最美姿态迎接阳光,而纯白花瓣开裂残缺,甚至掉落化泥。 没探寻,他和她从来都是两个世界的人,即使挂着朋友关系也仅仅在学校范围内。 有些人有些事,转身就代表故事完结,任何挣扎都是徒劳,当然从未想过要挣扎,现在只想把两个妹妹养大,之后自己要死要活都无所谓。 人这一生,活着能为了什么……摇摇头,宁无甩掉纷繁的思绪,神情依旧平静,看着昔日的‘哥们儿’。 “都长大了,所以只能叫你钱雨。” “是呀,长大了。” 两人话很少,安静站立,无声注视,却越看越远,无形距离在两人间无限延伸,恐怕这辈子都无法跨越。 人与人的相对静止总会被打破,首先动的是钱雨。她从小院的门口踏进来,步履是笔直的线,白裙未沾染一粒尘土,直到离他半米左右才停下脚步,眼神莫名,无血的嘴唇动了动。 “你知道吗?君依死了。” 谁? 安静了三秒,头脑中慢慢浮现淡泊的身影。 “不会吧,上个月前才听说她要嫁人,听说对方条件好,相貌才学和家世都十分不错。未来会很幸福,怎么可能死了?”话语像回声,萦绕不断。 黄昏突然变得无比压抑,钱雨利箭般的目光,是仇恨,又好似又包含其它东西,万般复杂情绪揉成团,膨胀炸裂。 她向前踏了一步,迫近他的面颊,奇特的冰寒气息打在脖子上。 “到婚前旅游掉进了水里,连尸骨都没有打捞起来,所以···婚礼成了葬礼。她的葬礼你要参加,明天开车来接你。你知道,没有你参加的葬礼,她是不会到天堂的。” 声音很冷,尤其是那句:没有你参加的葬礼,她是不会到天堂的。 为什么?宁无有些忘了,得知君依死去的消息,竟只是微微愣神,与不痛不痒的惊讶。 死应该是件很遥远的事,为何接二连三在身边发生。 忘了的东西要想起来,钱雨脚步紊乱地离开后,他放下白菜叶子,坐在院里大石头上,开始从记忆中寻找有关于君依的记忆。 大约七年前,依稀记得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画面苍白,笼罩薄薄的雾,想不起最初神情了,只知道那时的君依穿着白裙子,洗得很白,绣有精致花边,因为在物质条件还不好的大山里,那样的裙子不是谁都能穿得起,所以印象比较深刻。 她是转校生,大概由于家庭原因才到了这贫瘠的地方。 十二三岁的女孩,有长长黑发,安静站在幽暗的黑板旁,不太清晰的脸似乎不知所措,只能低着头一声不吭。当时他是班里的劳动委员,被白发苍苍的老师叫去杂房搬来课桌给她用,就这样他在前,她在后,向灰尘满布的杂房走去。 到了那半开的铁锈门口,没有让她跟着进去,无别的意思,单纯不想那么漂亮的白裙子沾染污垢。 课桌是简易的木头制作,没有铁锈,灰尘倒不少,扛着课桌出来时,衣服脸上都有灰尘,当时样子应是很狼狈。 接下来的事情,他连当时她的神情和所说的话都回忆得清楚。 ‘谢谢,这...’纤细洁白的手儿,一方花纹白手帕,微微抬头间飘扬的长长黑发,脸颊淡淡红晕,话语是那么小心温柔。 她为他擦脸上的灰尘。 轻柔触感,认真的表情,睫毛在微微颤动。 后来不知道她为什么喜欢他,难道就是帮忙搬桌子?君依告白的那天,他迷茫了好久,除了还算白净的脸,土里土气的少年有哪点值得人看上--很不明白‘城里来的大小姐’的想法。也许喜欢一个人没有道理,就像他曾经喜欢钱雨,满脑子都是那个男孩子气的长辫女孩儿,即使公认君依更加漂亮。 想来,当时君依也是这样……月前从朋友那听说她要嫁人,承认心里产生过失落这种情感,虽不浓烈但真实存在,毕竟她是首个,也是目前唯一一个向他告白过的女孩子,或许地位等同于曾爱慕的钱雨。 没想到会死,还没有嫁人就死了,在盛开得最美的季节蓦然凋零。 痛吗?心只是有些空,手脚没有气力,抬头看看天空与四周,入眼的好像全是血。 “哥,哥啊,饭好没?” “饿死了,哥···哥?哥怎么了,生病了吗?” 两个背着同样小书包,外表几乎没有差异的小女孩跑了进来,一个热烈如火,一个略显文静。 她们是宁无的妹妹,姐姐宁白,妹妹宁蓝。 “哥没事,嗯,想事情入了神。”张手抱过双胞胎姐妹,磨蹭着两个小呆头,宁无轻声说:“饭等会儿就做好,实在饿,屋子里有几个大梨子。” 起身捡起白菜叶子,向灶屋走去,几步又停了下来。 “明天我带你们去参加朋友的葬礼,好吗?” “好耶!又有好吃的了。” 宁白的小辫子随着跳跃翘了起来,文静的宁蓝也露出甜美微笑,而他只能淡淡苦笑。没有责备两个妹妹,毕竟小孩子对死亡并不完全理解,大多只知道葬礼上有好吃的罢了。 晚饭后收拾完碗筷,打开衣柜准备明天参加葬礼要穿的衣服。 君依的葬礼想认真对待,却烦恼没有得体的衣服,衣柜里乱七八糟的衣服倒不少。 犯难了。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葬礼不只是君依的葬礼,也是他的葬礼---温热的血遍染棺木,湿润了钱雨的脸颊眼角,妖娆那般。 第六章 天策方圆 来到这似是而非的一千多年前,宁无曾探寻过究竟,唯一知道的是这可能和钱雨有关。 记得那天,他带着两个妹妹去参加君依的葬礼,初到时就察觉处处透露着古怪,环境布置过于阴沉迥异,有不祥的黑雾汇聚,好像是在举行某种巫术仪式。最后在钱雨的主导之下,他被挟持着割破手腕,放干了血,与君依合葬。 封住棺木的那刻,钱雨留下一句话,说的不是永别,而是再见。 也许是想多了,但人一旦空闲起来,不多想是不可能的,有时甚至还揣测着他来到这里,君依是不是也在? 实在话,心里有点期待。 没有经历过不会知道,只有你一个‘人’,愉悦无处分享,痛苦无法诉说,深入骨髓的孤独感如影随形,逐步侵蚀身体灵魂。尤其身处乱世,周遭危机四伏,不知哪天,自己、与自己有关的人就突然间死无葬身之地,那充斥天地,持续不断的崩溃无助。 他刻意和周围的人保持距离,亲友死了亦不会太伤心,哪怕是此生的父母。 在许多年前,宁无就早已经决定好了,心无旁骛地获取更多的知识,学好武艺增强力量,然后去弄明白自己重生的缘由,可以的话,回到原来所处的世界,那也就了无遗憾了。 时不时会想,两个妹妹宁白、宁蓝,如果时光流速一致,她们应该都是个大姑娘了吧。希望钱雨如所说的那般,会照顾好她们,让她们有书读,有大餐吃,有漂亮衣服穿,有好地方住,快快乐乐地长大。 ······ ······ 天黑过后,又是一个爽朗的清晨,东边的霞光弥漫万里山河。 伤势好得七七八八,宁无准备离开,走之前有小栗给他弄了个包裹,里面有换洗的衣物和钱粮,阿浔赠给他一柄锻造精良的长剑,用之随意耍出几个剑花,挺顺手的。而赵飞雪不在,之前就打过招呼,所以没必要再专门找到她辞别。 他走,有人送,是赵飞雪的一个副将,名字叫做孙立,包裹和长剑都有帮忙拿。 孙立身子骨是他的两倍,高大魁梧,刀法出众,那日应对来犯之敌,一柄大刀劈了对方十来个人,可谓勇猛非凡。 “宁公子,主公有吩咐。所以···得罪了!”至野外,孙立背对着反手持刀,猛地转身寒刃朝向他,跟随而来的十余兵士纷纷退向四方。 宁无手无寸铁,亦不后退半步,直视着孙立与其手中的锐利刀刃。 吞下魔龙珠之前,他不敢空手面对孙立这样的军中高手,而现在则不同了,体魄隐隐被推到更高的层次,内息已成罡气,放在整个天下也堪称一流。 干脆利落,他三拳击败对手,周遭乱石纷飞,出现一个个或大或小的坑洞。这不是说比孙立强多少,仅因为一个无所顾忌地硬拼,出拳若疯魔,一个多少有些惧怕刀锋无眼,给自己酿成大祸。 “她让你,在被我打败后做什么,或说些什么。”宁无一手拉起倒地的孙立,语气平缓地直言问道。 “你,如何得知此事?”孙立狼狈地抖抖身上的尘土,用衣袖擦了擦嘴边的鲜血,握住的刀上多了个缺口,因此颇为心疼。 “这个只要想想就知道了,她总不会叫你来杀我吧,肯定有其它的事来着。” 听了宁无的回答,孙立依旧稍有迟疑,浓眉大眼皆挣扎着,不过最终还是选择坦诚以对,从怀里掏出一卷竹简,郑重递了过来,能察觉他堪比大腿粗的臂膀紧绷,似尚有不甘之意。 “这东西放在外面,势必引起天下人争抢,主公决定将之给你,我等是反对的。你用剑很厉害,体格却看起来很弱,本以为我用刀,能轻易击败无剑在手的你,不想结果是我轻易被你击败,如此只得顺从主公意愿。” “诶--,居然传说中的东西,天策,天之策呐,不简单,不简单······”宁无看到了那卷竹简开启处的两个古字,遂想起幼时在书里翻过的一则传说:天策方圆,宇内无形。 赵飞雪的恩情大了,连这种传说之物都舍得给他,到底要不要接受? 他顺手就把竹简打开,天策,亦称为天之策,不过十来个薄薄的竹片组成,其质地十分陈旧,所记载的内容也不多,百余个奇异的文字、符号,但他足足看了好一会儿都记不下来,越看越觉得复杂,越看越觉得玄妙。 “天策,对我有用。就这样,我先拿走研习一番,等回到南方,会将之交还于你家主公。” “望宁公子言而有信!” 前路漫漫无期,宁无拿回包裹长剑,告别众人,再次踏上了一个人的旅程。前面他拒绝了车马,所以单凭脚步行路,练武亦炼心。 时至傍晚,落霞映照天际洁白的云朵,有一白发老翁,和一不沾染丝毫尘气的少年行走在山野间。衣衫飘扬飒飒,林木枝叶摇摆,听得见鸟类扑哧翅膀和野兽的咆哮之音,两人一前一后行走着,并没有靠近交谈。 宁无捧着天策竹简,默默思考着,神游不知何处,蓦然感觉身体变得轻了,每走一步都好像是踏在云端,身心皆犹如被净化了一般。【天策方圆】,这四字在他多次浏览天策竹简后,有了些许领悟,知“天之策,方圆成形。” 按照传说,‘天策’应是仙神之书,而他见这天策,虽有仙神之表,却述之魔心。 合上天策竹简,宁无消除身上所受的影响,恢复平凡状态。 前方有老翁,不快不慢地行走,腿弯曲着,背弓起。宁无不再看竹简,也没有超过去,一则是如此年老之人能慢步危机重重的野外,绝非普通;二则是他需要有人引路,天晚了,当寻个安身处所。 双方互不干扰,老翁把他带到了一座依山傍水的山寨前,有石头围墙,巨木栅栏,分布着不少土木建筑。上方,立于数丈的高楼之顶,青铜鬼面的山匪头领,还有妖娆多姿的异域女子在其一旁,下方是五六十之数,持着大刀长矛的匪类。 老翁停顿一下,抬头以昏花的老眼左右看了看,仍旧是继续向前走,直到被数个山匪拦住。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出人意料。 其中一个面白无须的年轻山匪跪了下来,旁边另一个莽汉山匪抬手,挥刀砍向老翁。 有血,有泪。 血是老翁的血,其肩膀到腹部,长长的伤口不断流淌。 泪是跪着的年轻山匪之泪,紧低着头,不敢去看。 “老山伯,这里不属于你了,你为何还要来?”上面的青铜鬼面之人,发出沉重的声音,其身侧那金发碧眼的异域女子拜下,不知是对青铜鬼面人跪拜,还是对老山伯行礼。 “我来,是要带走他。”不顾自己的伤势,老山伯干枯的手擒住跪在自己面前的年轻山匪肩头,竟将之强硬提起。 “你要其它东西,只要不太过,我都可以给你,可老山伯你得明白,他对我们的意义,不会让你带走!”青铜鬼面之人从高处跃起,轰然降落,地面发出震动。 第七章 青铜鬼面人 山寨前,老翁、青铜鬼面人,与好似又变多了的山匪。 宁无距离他们,尚有十余丈的距离。 见情况不对,他本打算离开,可脚步还未移动,就有一双眼睛看了过来,那是一双极为美丽的眼睛,尤其这眼睛在青铜鬼面之下。可以肯定青铜鬼面人是男的,无论身形和声音都可以看出,然而一个男人,怎么可能有如此漂亮的眼眸? 两人相隔不远,相互对视着,视线无形中牵引交锋,有不知名的气氛弥漫开来,似探寻,似杀意,又似惊奇。 高手! 随意跟着个山野老翁都能碰到这等人物,运气属于上佳,况且老翁也非常人,身躯年迈,被砍了那么重重一刀还能立得稳稳当当,手中尚且提着一名年轻山匪。 “少侠可是老山伯寻来的帮手?”青铜鬼面人的声音由沉重化为丝丝清冽,如同山泉流动。 “不是。”宁无自是摇头。 摇头之后,他拔出了阿浔赠给他的长剑,不知为何,感觉自己有必要和这青铜鬼面人战上一场,否则心里有所缺失。 “江湖流浪之人,相逢即是缘分,请务必应允在下讨教几招。” “呵,少侠有意与我交手,那却之不恭。” 太阳已经落山,天空阴沉下来,青铜鬼面人从老山伯身边走过,其身后的山匪们迅速将老山伯团团围住。众人的关注中心转移了,伴随着青铜鬼面人的脚步,和他们都陌生的年少剑客,霎时分外寂静。 那金发碧眼的异域女子,随后自高处轻盈地纵身跃下,落地无声。 其实他们很疑惑,不知道头领为何如此看重一个瘦弱的少年人,竟然直接越过老山伯,首先去接受对方兴起的邀战。即便这少年人剑术厉害,又能厉害到哪去?他们是知道自家头领之强的,天下之大,定能占据一席之地。 咝咝~,毒蛇般的轻鸣。 那是刀,狭长之刀,在青铜鬼面人手中颤动,泛着妖性流光。他缓步走来,每一步都在凝聚气势,宏大中犹如虚空动摇,磅礴慑人,仿佛带动黑暗压来。 气势之猛烈,宁无居然感觉自己有些承受不住,想要后退了,这很是惊异,对方比他所想的还要强大,而且强得多。体内的魔龙珠突然躁动,好似遭遇天敌,又像是被吸引,一股股奇特的力量喷薄而出。 击败他!击败他!快去击败他! 有声音在剧烈呼唤,极为急切,极为激动,极为疯狂,弄得宁无血脉喷涌,热血澎湃了起来,尤其战意挤压在心口,几欲炸裂,恨不得立马将心口撕开释放。 凭借他目前的武力,明显会处于下风,无论邀战还是应战皆为自不量力之举,可当前局面无法退却,必须得迎难而上,以弱胜强。 在旁人眼里,以弱胜强可作传奇大书特书,然而在他这里却能当成常态,当年那般险恶的环境,能活下来,没缺胳膊少腿,其本身就是个奇迹。再者,人的力量远远不止用武力来作为衡量标准,天时、地利、人和,皆可借用之。 不过,如今他想堂堂正正一战,迫出自己的潜力,消化魔龙珠的力量。 可以感知到魔龙珠残余的意志,源源不断的气力勃发,宁无双眼绽放光芒,长剑扬起,剑锋与肩膀持平,片刻间收起思绪,专注于剑。 渴望着力量,而获取强大力量的捷径就是靠近强者,沾染强者的鲜血,眼前之人就在此列。 “在下宁无!愿领教足下高招!”宁无亦在聚力,与青铜鬼面人分庭抗礼,声声震荡如风暴降临,渐渐扳回开始在气魄方面形成的劣势。 手心的剑柄紧紧握住,剑体侧移,空气好似被撕碎,只见银光一闪,悍然刺出。他身体偏瘦,面临顶尖高手力有不足,却胜在灵活,以剑之锋芒寻其破绽,未尝没有胜机。 先前和阿浔过招后,也学到了几手精巧剑招,能煌煌大势,同样可细微中夺命。 寒芒闪电交错,刀起逆回,发出‘铿铿’巨响。 “我名朱雀燕空!” 那自称朱雀燕空的青铜鬼面人,斩出的刀被灌注了极强的力道,宁无手中长剑差点脱手而出,手臂发麻不已。 可一旦交战,哪有没分出胜负就停歇的道理,剑出刀斩,势要破灭眼前之敌,不能产生分毫迟疑。 迟疑,不只意味着失败,还得死! 宁无处于了守方,四面八方狂风骤雨般的刀势袭来,破空之音袅绕,刀剑惊鸣。无可力敌,因为他的力量确实低于对方不少,而游走应对亦左支右绌,对方的速度灵活貌似也比他强。 “拿出你血脉里流淌的神遗,那是祖先的恩泽,不必掩藏,若不然,就死在我刀下!”燕空出刀的力道更重了,狭长的刀在其手中好比巨锤。 “神遗?”宁无后退几大步,稍缓半边身子的酸痛,脑袋里颇为不知所以。 对方的话难以理解,但不妨碍他全面引动魔龙珠的力量来对敌,再这样下去,就真的要一塌涂地了。 “是我死在你刀下,还是你死在我剑下,尚未可知。” 地面的山石出现裂痕,周围的林木摇曳晃动,气与气的碰撞,成罡化风。宁无体内的魔龙珠变小了一些,随之而来的是充盈全身的狂野之力,奔腾呼啸,气息攀爬至顶点,衣衫无风自动,头发不羁飘摇。 “血脉里流淌的神遗之力,你果然拥有,哈哈哈······”正在此刻,燕空忽然大笑收手,畅快地说道:“好兄弟,不打了,不打了,我们进山寨喝酒吃肉,为你接风洗尘!” “你说不打就不打了?将本公子置于何地--,接我几剑再说!”宁无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怎肯罢休。 “莫伤和气,点到即可。” “视状况而定。” 两人的刀剑再次对上,初始燕空把自己放在陪练的角色上,但随着宁无的攻势愈加凌厉,终于正视了起来,交战逐渐达到生死相搏的地步。 宁无的剑染上了燕空的血,燕空的刀亦沾染他的热血,最后以双双力竭而告终。 第八章 此乃妖孽 夜里,宁无撕着烤制的熟狼肉,尖锐的牙齿快速嚼动,填饱自己的肚子。 他很饿,饥饿得无法形容,于是拼命往嘴里塞能吃的东西,已经忘记自己吃了多少,可饥饿感始终不见消退,肚子一直‘咕咕’响。 “你的神遗,应是初次觉醒,我刚觉醒血脉里的神遗之时,也是这么饿,怎么吃都吃不饱,整整啃了一头野猪,身边大堆骨头。”燕空注视着宁无,态度和蔼,就像是真的把他当做亲兄弟来看待。 这个时候,燕空已摘下了青铜鬼面,露出自己的容颜。如果只看脸,不见其平坦无起伏的身形和中气很足的声音,绝对会认为他是女人,而且是个大美女。 这张脸在月下流动莹莹光泽,浩然洁白,完美至无瑕,实在是太过妖孽骇俗。宁无很理解燕空为何要戴上青铜鬼面,是为了保持自己身为头领的威严,更是为了防止自己到处招蜂引蝶。 女的不说,恐怕连男的都会被这张脸勾引不少,宁无甚至都已发现一个中意燕空的男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会儿被老山伯提起的年轻山匪。非是他胡思乱想,而是这事显而易见,言行举止,那意图靠近,表现出的亲密劲儿,眼睛又不瞎,怎能熟视无睹。 说起老山伯、燕空,和那年轻山匪之间的恩恩怨怨,若不亲耳听当事人说,绝难知晓,极其富有故事的曲折性,离奇性了。 其它的事他只是听听且罢,不予意见,可他们竟然想做的是开国! 区区几百人,多为山间流寇,虽说其中有能手,积累的财力物力尚可,但远达不到建立一个国家的程度,连政权的雏形都成大问题。 幸好当今是乱世,建国称王做皇帝的不是一两个,那些真正的当权者眼不见心不烦,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谁也管不着谁。 关于年轻山匪的身份方面,宁无也稍微惊讶,因为他们声称他是汉室嫡系,叫做刘安农,据说是献帝的八代子孙,老山伯则是他这汉室嫡系的护卫,世代传承的那种。 燕空是要将刘安农推出来做招牌,刘安农自己也同意留在燕空身边,而老山伯却不乐意,说是时候未到,唯恐陷入祸端,导致汉室嫡系血脉面临灭顶之灾。所以他们发生了诸多争斗,未开国,就内耗不浅。 在燕空这等强大的后起之秀面前,老山伯自然是节节败退。这次前来,他其实没想能真的想带走刘安农,仅是萌生死志罢了,愿舍身成仁。 可他终究没能成仁,因为燕空不让他死。 宁无见识到了这妖孽般的男子,所称之为‘神遗’的力量,那修长的手指间,跳跃着的幽青火焰。 朱雀燕空,还当真有犹如朱雀的火焰,妖性十足,就不知他何为叫它--神遗。 肚子未填饱,他来不及问,牙齿咀嚼的速度加快,不停吞咽。 “不太饿了就别再吃,等半个时辰以后,又会很胀。”见新认的兄弟依旧狼吞虎咽,燕空估计着分量,适当提醒。 “咯~” 咽下嘴里的肉,宁无重重咬住牙,闭眸沉寂,隐约感知自身肌体在膨胀绷紧,好似没有先前那么干瘦。应是错觉,毕竟长肉没这么快,但他能确定的是己身更为有力,筋骨比之前坚且韧。 合上口,确乎感受到腹部的饱和,不能再往肚子里塞。 “燕空兄,有关神遗的事情,我到现在都还一头雾水。”宁无平复下食欲,安坐半刻,随即朝对面说道。 对于宁无主动提及此事,燕空秀眉微微舒展,显然是高兴的。他伸展了一下手脚,无形中拉近两人的距离,“神遗,这可得从千年前谈起,想想看,远古至今有无数传说,大多因为太久远,真真假假,难以辨别,而其中有的到现在仍旧找得到依据。你应听过这个传说,朱雀煮海焚天,触犯神威,而帝辛令三百义士助朱雀,屠天神······” “何为神遗?从字面上就能理解,神遗为天神的遗留。三百义士相助朱雀,屠天神,结果天神死了,朱雀也死了,参战的三百义士存活下来者不过十余。” “活下的十余人夺天神死后之物,融入血脉,你我二人皆是那十余人中某位的子孙。” 宁无安静地听燕空叙说,没有插嘴,心里却翻滚巨浪。朱雀、天神,居然还涉及到帝辛,莫不是商纣王帝辛的亡国会和三百义士屠天神有关? 太遥远,怎么自以为是的猜想,都往往会与真相差十万八千里,目前留个疑问即可。至于朱雀、天神啊,他倒是镇定,毕竟魔龙都有,朱雀曾存在不算多么值得惊奇的事,而天神,为何不能当之为强大到一定境界的人?神都是被推崇出来的,想得通就没什么大不了,这世道人皆可练武,不断强大,千百万年过去,出现一些强如神魔的人物很正常。 “你如何知道我和你一样,拥有神遗?”宁无问出了关键之处。 他能确定自己没有神遗这个东西,至少暂时还没有,之前那个气劲暴涨明明是魔龙珠带来的,和燕空口中的血脉神遗沾不上半分干系。 “从一看到你开始,就感觉到了,很浓的亲切感,是血脉相连的感觉,我没有兄弟姐妹,亲人全部去世了,自然而然想到祖先的神遗传承。我们的祖先共同完成屠神之举,以命相托,千年后我们后辈的相识,是莫大的缘分······” 容颜倾城,燕空柔和地注视着他,这美丽绝伦的眼睛,和夜晚才有的奇异眸光,不觉让人战栗。 有必要拉开些距离。 宁无向后移,背部碰到了一个人的腿,侧过头去看,是那金发碧眼的异域女子。 古心兰,这就是她的名字,虽以兰为名,但实际是极致绽放的玫瑰。听说她是老山伯捡来的孤儿,抚养长大后作为刘安农的女侍,而此时却死心塌地跟着燕空。 得承认燕空的魅力之恐怖,老山伯一手养大的刘安农和古心兰,不管是男是女,皆没逃出其魔爪。 这刻,宁无抬头望着夜晚也遮掩不住其火辣身姿的女子,对方亦低头看了看他,神情若有所思,幽蓝冷眸如女鬼般凄艳。 “心兰,你过来。”燕空招招手,古心兰立刻走到他的身侧。 “老山伯、主公他们,可无事?” “主公陪着老山伯说话,老山伯同意了,会留下来不再生事端,继续照顾主公起居,直到寿终。” “如此便好。” 宁无听他们谈话,发觉了很有意思的东西,这个朱雀燕空,野心很大啊。然而野心大的人,他并不厌恶,反倒十分赞赏。男儿在世,当有侵吞天下之心,收取万里河山。 第九章 爱哭的汉室嫡系 山寨亮着几处篝火,光暗中有七八壮汉持矛挂弓,面色慎重地来回巡走。他们防备的重心,在于一处新搭建的木房子,而非是对外。 房子里一盏孤灯,半碗清茶。 老人拉开盖在自己身上的毛皮,疲惫地坐起,浑浊的眼看着旁边嘘寒问暖的年轻男子。 躯壳衰老了,眼神儿就不太好,就连从小看到大的人,竟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到陌生,好似这辈子从未见过,也从未接触过。 “安农啊,你是由我一手带大的,年少颇聪慧,善解人心,相信看得透由来,走这条路,会被群狼撕咬,再无安宁之日。”老人极为虚弱,神志恍惚,说几句言真意切的话都显得底气不足,声音几近喑哑。先前他承受那一刀,流了如此多的血,没想自己还能活着,可活着又能做什么……心底分外落寞。 “嗯,安农晓得。”刘安农端着清茶,小心地递给老人,未因其言辞有丝毫震动。 “唉,你呀你呀,为何非得跟着燕空,走这条必死之路-” 夜晚,很冷很累,老人早料想到了结果,可事到临头,仍然忍不住叹息。多少年,多少曲折,为这汉室血脉付出的心血,连他自己都数不清,为之考虑已成为身体的本能。 他一生无儿无女,未必就没将之当做自己的亲子来看待,方才那样无微不至地照顾。至于汉室嫡系血脉,献帝八代子孙,肩负家训使命之类的,时过百年,物事人非,除了极少部分有心人,谁还关心这个? 而那些极少的有心人当中,有他,也有燕空。 老人喝了手中的半碗清茶,又开始打量眼前的年轻男子,自己半生搏命出来的结晶。刘安农不过二十岁,相貌俊美,气质出众,体量匀称修长,又博学多才,文武双全,按理来说放在哪里都不会被埋没,可无法理解这般优秀,血脉亦高贵出奇的少年郎,怎会轻易屈服在了另一个人的手下?去做名义上的主公,实际上的仆从。 “山伯……”刘安农见老人注视着自己,半刻不说话,于是低低唤了一声。 忽然的呼唤,让老人拿着茶碗的手一松,茶碗坠下,和石块地面碰撞有声,残余的茶水四溅。 老人怔了会儿,轻微摇头道:“不是山伯多事,而是为安农你不值。如果能保全自己,安稳度过余生,垂下你天生高贵的头颅,且过得去。但你如今陷入此般险恶境地,却处处低人一等,就心甘?” “燕空答应了,事成当日,就做我的皇后。”刘安农平静地将这话说出,然后低着脑袋,犹如形容奴隶的俯首贴耳状,全身上下锋芒尽掩。 他截断,或扭曲了自己,仅因那倾国倾城之人的一句话。 “那样可笑的应承,你信?”老人仿佛受到什么刺激,一手拍在卧榻边的横木上,抬眼瞪眸,好比雄狮迎着朝阳起身,气势汹汹,“别傻了,恐怕不是做你的皇后,而是要做天下的皇帝!” “这无妨……” “好一个无妨,先不提事成与不成,就算是成了,到时候也最有可能是你的死期!”刘安农的话明显气着老人了,苍老的脸展现出浓烈的威慑,目光爆出凶戾之气。 “咳咳~”一激动,老人咳出了血。 刘安农轻缓拍着老人的背,抚慰老人的情绪,接着是沉默-- “你老该放下了,好好享受清福,我和心兰会孝敬你的。”不久,他背对着老人。 “还有,被燕空欺骗,我也无怨。”刘安农犹豫了一下,再说道。说完他就向外走,过程中,闭合又睁开干涩的眼,似有泪水汇聚。 他喜欢哭,只因眼泪会让他心思澄明,知晓自己真实想要之物,想做之事,于是方能无恨。 *************** 宁无独自一人坐在篝火前,观火。 这世上,‘火’是最神奇的存在之一,能取暖,能照明,能烤制食物,用处实在太多了,不胜枚举。 然而他最看重的是火的力量,燕空那随手就能浮现掌心的幽青火焰,妖异强大,超出他当前的能力,所以绝对想要拥有。 没有的东西有两种获取方式,分为到有的地方去拿,和自己去创造。前者现在是没戏的,问过燕空,得到的答案只是朱雀二字,说什么血脉朱雀之恩泽;后者貌似有基础,来自于吞下魔龙珠的后遗症,火与冰,两种诡异能量的侵袭,有可能化为己用。 他坐着又站起,瞳孔里跳跃着火焰,即便是夜晚,到来的也是灼热! “天之策,方圆成形,形则规。”他想起这几个字,其后就大概是些似字又不似字,说是符号却不解象形表意。 久久思索,必能有所得,正如替代寒气,他引动体内本该沉寂的火能,天策可成形! 尝试将灼热聚集,控制到手心,一点点释放出。 有尝试,大多缺少不了起初的失败,他的手快被烤熟了,甚至闻得到肉香,反反复复不是一般的折磨。 但这种折磨,他心甘情愿去承受,感知每一分痛楚所带来的领悟。 “宁无小兄弟,没去休息?” “安农兄。” 当刘安农从老山伯的住所出来,看到火光辉煌处的宁无。宁无也发觉到了他,两人礼貌性地打招呼。 不过令宁无没想到的是,这家伙居然径直向他走来,还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身边,自来熟的模样。没办法,他只得暂时停止探寻火之奥妙,看这喜欢燕空的家伙要做何事? 他倒不担心自己被其瞄上,不是妄自菲薄,自己这张脸算得上少有,可比起那妖孽,差得不是一点两点。 其实宁无也没有自信,若和是燕空待久了,会不会与刘安农同样不堪,尚不可知。 “谢了,燕空许久都未像今天这样开心,全是你的功劳。” “嗯?” 鼻子没问题的话,宁无确信自己闻到了醋味,很酸的那种陈年老醋,发酵的劲儿满满。 他想笑,可突然看到对方的眼角有泪痕。 第十章 武道窍门,憎恶之心 山麓起伏,银光从天上洒下,醉倒尘世繁华。 刘安农拿来酒水,松散着衣衫,大口大口往嘴里吞咽。水流顺着下颚滑落,湿了他的颈项、胸膛,举止狂放不羁,有浪迹天涯的豪侠之风。 尽管如此,却依旧掩盖不了他拥有娘的潜质,爱哭,还喜欢一个男的。 在一旁,宁无静坐,死死盯着腾腾火焰,周身热浪再起,灼气袭人。尝试,再尝试,他直到脸色煞白,方才猛地停下,全身的不适让人几欲吐血。 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看不到希望,目前是丁点希望都没有! 他体内的火,只能燃烧自身,折腾自己,要将之引出,作为攻击手段,缺乏根本适应的窍门…… 世间之武道博大精深,亦没有尽头,沿着前人之路走,无疑是要好走得多,然而走上前人的路,就再难以走出自己的路,最终的成就必定受到限制。 在十岁之前,宁无便已遍览群书,尤其是武之一道有关的书籍,无论是烂大街的,还是大家族的珍藏本,能到手的统统装入脑海。他看的多了就知道的越多,眼界自然变得更为宽广,并逐步形成条理,构建起这世界与武道较为全面的认知。可是在这广阔的天地,以前人智慧为根基踏出自己的路,其实并不简单,比如这化火的窍门,就是个大问题。 当今天下广为流传的武道体系,是以内息为源,通过磨练武艺、淬炼己身来逐渐增强,每一缕诞生的气息皆储存于躯体之内,需要的时候能汲取出来。汲取的渠道就是窍门,人体有八大窍门,从起始到结末的顺序,依次为休、生、伤、杜、景、惊、死,和最后的开之窍门。 八大窍门只需勤练便能成形,每个窍门皆可通内息,发出气劲,对应着林林总总的气劲运用,变化多端,演化无常。气劲随着内息和窍门的增多而强大,不同的特性亦适宜不同的武功招数,发挥的威力有大有小。 寻常武者是内息至八大窍门,强化体魄的力量来对伤敌,内息化罡,就意味着踏入高手行列,摧石断铁若等闲之事。 但是,八大窍门没有内息罡气之外的力量可行,凭空化火须得再开窍门,俗称‘开窍’。 朱雀燕空是特例,未再开窍就能发出那等诡异强大的火焰,整个天下都未必能找到与之一般的存在。 宁无想控制体内的灼热之气化火而出,就得开窍,于无中生有,造就能承受与转化灼热之气的窍门,这也叫创造一门属于自己的武功,乃是冠绝天下的武道宗师们所为之事。 有自知之明,开窍可行,但恰好适合的则太难。 “一夜之功,成不了,等以后再说。”宁无心里想到,随即拿起身边放着的酒具,狂饮其中酒水。 深夜,一只山野黑猫站在某处窗口之上,碧幽的眼向里面看去。那里面立着个修长的背影,许久未有动作,直挺挺的,像是呆然的木桩。 “喵~,喵……”黑猫低低叫着,瞳孔里似乎闪过几缕人性化的复杂。 一只猫的复杂,总之是很奇怪。 ********** 老旧的摆设,枯黄的木板,黑暗中有一幕幕惨白……放在堂前的灯火太昏暗了,在昏暗的光线下,整个厅堂都好似孕育着腐朽岁月,弥漫有无形无影的迷雾,促使万物凋零。 忽然,半开的窗子吹进了风,带着大山苍茫的气息,空气微凉。 窗子那儿有一只姿态优雅的黑猫,小巧可人,居高临下,一双奇特的眸子甚是灵动柔美,可恍然间又包含着慑人之光。 此时它在叫。 燕空看见了黑猫,但没有理会,而黑猫也只是站在那里,除了叫几声,表示自己来了,之后好像尽量降低存在感,往后缩了缩,不想让人过于注意。 若是在平时,燕空会打个招呼,将之招过来,然后喂食逗弄几番,或做出要欺负这只傻猫的模样,将之吓跑,可现在不是时候。 憎恶! 厌弃! 仇恨! 面对昏黄灯火所映照出的人影,燕空极度憎厌,眼睛里的,嘴里念叨的全是恶毒的诅咒,“去死!去死!去死……消失!消失!永远给我消失!” 很久没有憎恨过别人,因为他把所有的憎恨都已经集中在了一处,那便是此时此刻所面对的影子。 这里没有其他人,所以这影子就是他自己的影子! 归根结底,是他自己讨厌着自己,很久以前因为无法忍受无止境的自我厌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痛苦折磨,便开始转移这种对自己的厌恶。把所有的厌恶,所有的恨意,都转移到了自己的影子身上,对着自己的影子发泄,让影子替代了他身上最丑恶的部分,从而独善其身。 不断地诅咒痛骂,体内的阴郁黑暗向影子输送,慢慢恢复了平静。 忽地,发现自己的影子在动,可他却肯定自己没有动。 是影子活了! 一团黑的影子在扭曲收缩,慢慢变成鸟的形状,接着又似大鹏展翅的翱翔之姿,最后形似远古凤凰,亦或妖之朱雀。 “你影响不了我,再也不会。”燕空一张美绝人寰的脸很是冰冷,忽然抬拳直击自己的额头。 正在此时,黑猫站在了他的影子上面,一切犹如梦幻之物。 次日,天朗气清,山寨空地齐聚了几百余人,尽皆兵器在身,满是凶戾。 “天地苍茫,立德立命,以开乾坤,覆其宇内……上者为达,下者为兼,纵与横也!” “攻!破!杀!” 朝阳如火,天边的光骤然雪亮,四方铁蹄践踏,雷霆狂暴而起。听,风在喧闹涌动着,轰然间,山寨的门被冲碎,断木飞溅,接着是铺天盖地的箭矢,破空的音符接连成片,奏响了战争序曲。 以燕空为首,山寨里的所有人齐聚一处,任由敌人摧毁他们生存之所,待到来袭的兵马都已进来,战争才算真正开始。顿时局面大变,乱石横飞,尘土漫天,鲜血与惨叫交相辉映,刀剑带出绚丽的血花,长矛大戟穿透一个个人影。 青铜鬼面在脸上,燕空一柄狭长的刀扬起,以冷峻铿锵的口吻道:“杀光他们!” 他踏出了实现自己野心的第一步--- 第十一章 太平道 何为乱世? 就是根本的规矩破烂,作为基础的秩序也坏了,无数人为得到自己想要之物,你争我抢,愿意赌上身家性命! 燕空这处山寨算不上多大多好,仅勉强能供几百人的吃住而已,但即使是这样,还有人想要、想霸占,贪昧是永无止境河流。不过,来袭者们似乎自信过头了,莫不是以为单凭己方兵强马壮,武器装备精良,就能轻易拿下此处? 在山间肆无忌惮骑着马,还敢这般横冲直撞,完全不顾有无陷阱,让人十分怀疑其领头者是否是个大蠢货,不然何至于如此被动。 他们的战争,宁无没参与,亦没必要插进去,因为这完全是一面倒的屠杀。 山寨里的人不论其它,至少武力层面上皆尚可,再者占尽地利,在燕空的掌控下,完美占据主场,支配着全局。 然而有句话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本以为燕空立刻就会获得这场小型战争的胜利,结果却出现了新的一方势力插足,以强大的威势镇压而来,局面瞬时大变。 那是个三十来岁,身披盔甲的英武将军,丈长的青龙偃月刀在手,指挥着大队兵马,战法和前面袭来的蠢蛋不可一概而论。尤其是他的武艺很强,使用青龙偃月刀,如同关公再世,所阻者未能有三合之敌。 “天道汤汤,成汉俱亡矣,乃吾蜀中儿郎成就霸业之时,随我杀!杀啊!” “尔等匪类快快抛下兵器,投降者不死!” “……” 璀璨的晨光里,群狼环伺,虎豹嘶吼咆哮,足足有千人陷入杀戮狂潮,寨中不是如何宽阔的场地,尽皆乱战成一团。 此时此地,显然有两人保持着镇定,一个当然是置身事外的宁无,另一个却是燕空。他很好奇,这妖孽凭什么如此镇定,看着己方的人一个个倒下,肢体横飞,鲜血长流,完全面不改色,好像是乐见其成。 不多时,宁无看出了更多的端倪,战场里有人搏命拼杀,有人做戏保留,这场突如其来的争斗处处透露着诡异,三方势力的领头者,相互间似有默契,皆在促使着某些的人死亡。 他也注意到了首先用骑兵攻来的那个领头之人,身材矮小,面目威严清明,一柄大戟挥舞,亦有无可阻挡之勇,怎么看都不像是冲动愚昧之人。 本没有恶意,但过往经历那般的多,已习惯先以恶意的目光,将周围的万事万物看待一番之后再做出合理评断。 如果猜测是真的,那么这里的人拼死拼活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一场游戏的话,就实在太可怜了,死得可悲可笑,不值一文。 可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越看,真相越朝向他所猜测的方向靠拢。 突然,宁无想走,而且本该走了。此地泥潭太深,涉足进去得浪费大量时间,而这时间对他是弥足珍贵的,能省则省下。 轰轰轰!~山体轰隆动摇,有巨石滚落,其中有一丈宽的石头朝他碾压而来,脚下的地面都在震荡,林木摇摆。 拔剑,罡气成形,向之迅猛斩去,巨石瞬间被剖成两半。 金阳照耀万里,连鲜血都蒙上了一层金光,在一片杀声当中,犹如进行着光明祭奠,屠戮牲畜以告上苍。 宁无在原地抬起头,看到上面放下巨石之人,前方是古心兰,一身妖异的红,金发光耀刺目,其身后又是另一批人马,精气神非普通武者可比。 “上来,宁公子,和我们一起看完这场好戏。”古心兰在上方,对他招手,俏丽的脸露出甜美异常的笑容。 这是只祸国殃民的妖精啊。宁无心里感叹,随即几个纵身便上去,立于其身旁。之所以暂时没走,是因为他想知晓其口中的‘好戏’究竟是如何的好,源头又是什么。 厮杀还在持续,起码已有百人陆陆续续丢掉了性命,出奇的是没多少受伤的,甚至比死的人都还少,与常理略有不合。 “燕空兄他这是要做什么,可否方便告知?” “事已发生,就不再是秘密,头领他是在摆脱最后一道束缚,将之摆脱后,我们才能放手去干大事!” “束缚?” “太平道你知道吧,‘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东汉末年,那由天公将军张角所引动,声势浩大的黄巾之乱。天公将军有天纵奇才,就算当年被群雄联手绞杀,也别以为他创下的天平道会因此消亡……燕空领头,还有这里许多人都出自太平道,身负不俗武艺。” “原来如此,太平道想趁着成汉灭亡之际集结人马,发展更广的势力,而燕空兄同样利用此等时机,从天平道的控制当中脱离出来吧,想必刚才死的那些人全都是太平道的信徒。” “宁公子大才。” 有古心兰解疑,宁无大概知道了此地发生之事的缘由,没其它想法,关注点立马到了‘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之上,记得没错,天之策里有相关的字眼。 前面是怎么也看不懂,现在一听,灵感就泉涌出来,有豁然开朗之感,即便只是相关,尚未真正解开,也所获匪浅。 他倒是幸运,偶然的情况下,都能有如此好事。 不久,这姑且算作内乱的战争,伴随一部分人死绝,亦跟着结束了,活着的人走的走,留的留,还有逃跑的逃跑。正当人心惶惶,最为关键的时刻,刘安农衣冠昂然地站了出来,完成最后安定人心的一环。 “今我辈在此匡扶汉室,势必夺回洛阳,复我北方!”燕空出现在刘安农身侧,声声浩瀚宏大,振奋在场者心神。大约从这以后,他将正式拥有自己真正的班底,接下来大有可为。 *********** 到处是尸体和血,扑鼻的腥臭味,仍然那般令人厌恶不适。 没心思在这里多做停留,表情漠然地晒太阳,何况在烈日下站久了,也有点儿热。 宁无思索片刻,就下去,给燕空、刘安农等人打了声招呼,便顺着没有尸体的地面前行,脚步平缓自若,脑子里想着苍天与黄天的关系,方圆之内所谓‘成形’若何。 随着他走后,死的人被清理,受重伤的人被抬到了山寨进行紧急救治,至于轻伤者,稍微处理几下便可自行离开,回到住所慢慢修养。 这个时代,最脆弱,最不值钱的是人命;这个时代,最顽强,最宝贵的也是人命。 第十二章 天命所归 深山老林里,漂浮着薄薄的雾气,萦绕有淡雅的花香,虫鸣鸟叫更是能时时在耳畔听闻,叽叽喳喳,窸窸窣窣。 一步一个脚印,放开全身每一处感知,融入此方天地,静谧悠远。 哗啦啦,烈日阳光下,有温热的水流淌。 前方是山间的溪流瀑布,水质清澈纯净,尽管从高处落下,也不是那么喧闹急切。 宁无不由自主地停下,脱去衣物,纵身跳入其中,开始在瀑布下的泉水里清洗污秽。此刻有些心不在焉,他于飞溅的水花下呆呆而立,想着那苍天是什么,黄天又指向何物? 越想,越觉得迷惑。 撇开天之策中文字、符号和奇异刻痕的表意,只看张角所打出的旗号: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按照大多数说法,这是由于汉代官员的服饰为苍青,所以苍天代表汉王朝,而黄天应是指黄巾军,其意为汉朝灭亡,黄巾军当统治天下,为天下主。 多数说法也只是多数的说法,少数的同样不能无视。 无论是苍天,还是黄天,都只不过是对至高无上的‘天’之称谓,本质并没有区别,之所以叫法不同,来自于那叫张角之人的主观强加而已。有个词叫做天命所归,这个世界,天命是上天的意志体现,而上天的意志,往往被称为‘天神’的存在来传达。 比如远古黄帝就是众所周知的天命所归,受上天的眷顾,得天神相助,斩蚩尤,统一华夏部落与征服东夷、九黎族,同炎帝一起开创了源远流长的炎黄民族;夏桀残暴不仁,桀骜不驯,因此天神降临,传达上天的旨意,命商汤带兵灭夏,诸侯国无不跟从者;商纣渎神,公然违背天意,周武王姬发从天神之手得天命,挟震世之威浩荡伐商,使纣王帝辛兵败,自焚于鹿台,最终落得尸骨无存的地步。 乃至于后来周幽王爱美人不爱天下,集大周万世国运一怒反天,然则天意如刀,划分天下,成春秋战国,百家争鸣之局;秦始皇‘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手握磅礴大势,一统六国;刘邦斩蛇,天命不凡,自微末中崛起,迫得已问鼎中原的西楚霸王走向绝路,自刎于乌江。 他阅读万卷典籍,能察觉到,每当有涉及天下苍生之事,皆仿佛有无形的大手在幕后操控。 现在想想,那无形的大手,或许就是冥冥中的上天,和代表上天的天神······ 天、天神,自古改朝换代,当权者几乎都声称与之挂钩,顶礼膜拜上天,而张角的苍天和黄天,敢将天拿来区分,做王朝变更的论调,根源究竟来自于哪里?如果从天之策的字符异象来窥探,则太深太遥远,幻觉重重,容易给人以心魔。 毕竟天策竹简本质非正道,会影响人的心智,稍有差错便会误入歧途,成为魔头般的人物。说实在的,他不太介意自己变成残忍嗜杀的魔头,因为自己本身就满手血腥,冷静地杀,和偏激一点儿的杀,想不出差别有多大。 如果魔道前途光明,能获得更大的力量,堕入又何妨?可惜就算魔道表面风光,但也只是一时,所以能借鉴天之策的玄妙之处,却万万不可痴迷,以免得不偿失。 后仰倒下,水花四溅,宁无沉入水中清醒头脑。他觉得自己莫思索过多,还是先从眼前入手的好,着重于最初的启迪,弄清楚方圆之内以罡气为本,如何成形,铸造不破领域。 他只要完成这个,再借魔龙珠之力,未尝不能做到:方圆之内,有我无敌! “起!”水里,宁无全身的气劲爆发,激荡四方,反冲力将他迅速推出水面,送到半空,又轰然坠下。 感受风和水珠的跳跃,凝滞虚空,天地丝丝缕缕的气息,缠绕己身,蔓延至四肢五骸。 升华,在以自己的臆想促成。 不多时,他赤着身体站起来,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迹,忽然见到不远处一块山石上,有一只黑猫盯着他,瞳孔里明显的是不屑之色,看似生动无比。 被猫鄙视了? 宁无知道自己的身体,比起这个时代的汉子们来说太瘦弱,可被人鄙视也就算了,谁知事到如今竟会被一只猫鄙视-- “来来,小猫咪,这里这里,喵,喵喵~,来给你吃鱼。”他不知为何,忽生童心,从水里抓出一条鱼,走过去在黑猫面前晃悠,逗这只优雅且高傲的猫玩。 出奇的是,黑猫没有被他手中的鱼吸引,也没有被他吓跑,只是别过头,小爪子抬起挥了挥,眼角流露出‘你弱智呀’的视线。 “小黑你不要跑,停······”猫后面出现了一个人,是燕空。他先注意到猫,随即看到了猫的前面还有人,眼神呆滞片刻,张嘴的话没有说完就猛地转过身去,身形微微颤抖。 “宁无兄弟,光天化日之下,你怎么不穿衣服?”他说这话的声音有点儿尖,和之前厚重的嗓音截然不同。 喂喂,大家都是男人,咱没穿衣服,反应没必要那么大吧,弄得人心惊胆战,怪不好意思的---宁无想这么义正言辞地叫出口,但想到对方那张风华绝代的脸,还是憋住,急忙退回去穿上衣物。 他的感觉很不对,心里居然七上八下,大有失去方寸的趋势。 “就觉得我们兄弟,就算暂时分别,也会很快相见,却不想这个很快是如此之快,区区几个时辰后便又相逢。”不多会儿,燕空再度回过头,摘下青铜鬼面,对他一笑。 这一笑了不得,天地昏暗,全部光彩都集中于他的脸上,简直是要倾倒众生。 “燕空兄,我压力很大啊。”宁无难得一改寻常的平静,说出这样的话,是真的快到极限了。 “喵喵喵喵喵……”是猫连续的叫声。 宁无和燕空两人脸色同时一正,冰冷刺骨的寒意,毛骨悚然的煞气,霎时间朝他们席卷而来,有危险! 顺着黑猫的指引,他们看到瀑布一侧,几棵大树交错,半遮掩的潮湿石洞中探出了一颗硕大的头颅,是遍布灰黑鳞甲,整体比水桶粗的三角头巨蛇。 蛇类野兽,不是谁大谁就绝对厉害,主要是论毒性,而这三角头蛇不光是大,亦具有恐怖之毒,其洞穴周围寸草不生,连靠近的大树都腐朽扭曲,和别的地方存在极大的差别。 这刻,宁无十分凝重,不是担心是否能对付这巨蛇,而是担心自己中没中毒,毕竟蛇离瀑布如此之近,难保不会污染水源。刚才他在水里可待了不短时间,只能寄希望于这条蛇没胡乱喷毒的习惯,就算有,也要在流动泉水可稀释完全的范围之内才好。 水里鱼没有死,水边的草类长势不差,理应没问题。他这般想到,可下一瞬间,看见水里漂浮片片白影,自己身体忽地滚烫,然后阵阵麻木。 第十三章 孤寂之狼 身在江湖,最麻烦的就是中毒,尤其是稀世奇毒,哪怕一等一的高手都扛不住。 四肢僵硬麻木,宁无发现自己没法随意动弹了,眼前化作黑白世界,脑袋眩晕,耳朵轰轰隆隆,有乱七八糟的声音,这是很明晰的中毒症状。 水里是真的有毒,连鱼都死了大片,也难怪刚才猫不吃鱼,原来有这个原因。只是稍稍好奇毒发的时刻问题,如何恰好轮到他遭殃,莫不是三角头巨蛇瞄到有人才放出的毒?这年头蛇都快成了精,放毒的手段比人还难以防备。 有早年的磨练,他的意志力强大骇人,不至于就这么倒下,无论如何艰难,躯体仍旧直直挺立,保持基本战力。 下意识,拿到手的长剑已半出鞘,时刻准备斩出。 “你的脸······”燕空注意到他脸上浮现黑气,极为惊诧,正要过来扶他。 “没事,等杀了这怪物再说。” 不及宁无和燕空多说几句话,那三角头蛇晃动着庞然之躯,浩荡而来,击打地面的泥土石块,迸溅出飞沙走石的场景,颇具威慑力。 “喵!”赶在两人前面,黑猫先向巨蛇发起了进攻,速度之快,犹如一束黑光激射突袭。 很难想象那样的画面,双手就能捧起的柔柔一团,冲向直起来有几丈高的狰狞巨兽,挥动着其看起来脆弱不堪的爪子,毛球般上下窜动,竟还占着强势地位,弄得巨蛇满地翻滚,分外狼狈。 三角头蛇全身遍布着坚固鳞甲,防御面面到位,黑猫的爪子虽锐利非常,却不能给予猎物足够分量的伤害,时间一长就不行了,势必只能凭借速度的优势,仓皇逃跑,过程中若被毒液喷到,或被庞大之躯击中,凄惨的结果则不言而喻。 这猫明显和燕空有关系,燕空自然不会看它窘迫,随身佩戴的长刀抽出,气劲如狂风刮过,凭借闪电般的锋芒直劈过去,勇力惊人。 铿!~ 刀刃与鳞甲相撞,硬是拼得火花四溅,响动震耳欲聋,那力量直接打飞了三角头蛇的半片鳞甲,同时震得燕空长刀脱手。 砰!砰!砰!蛇尾四面八方抽打,像是受伤发狂。三角头蛇阴冷的蛇瞳,闪烁异样的红芒,掀起刚猛气浪,随即是犹如雨滴的毒液降下,空气都发出‘嗤嗤’声。 燕空反应快速,一手抱着黑猫退后,一手聚集罡气作盾牌,弹飞袭来的毒液。可那毒实在太强,腐蚀能力夸张,其聚集的罡气都被侵蚀了大半,眼看岌岌可危,将被毒雨淋到。 而就在此刻,剑与鞘摩擦的刺耳之声,一道剑光绽放,迎着密密麻麻的毒液破入其中,快到某种程度的极致,如同雷霆天罚。 宁无的长剑是离手发出,一剑正中三角头蛇的七寸之处,将之钉在一棵巨木上面,做完这个他就力竭倒下。 有人说他是一头狼,越到危险境地,就越是强大。 三角头巨蛇应够得上异兽行列,即便远比不上浊河魔龙、妖之朱雀这等神异之兽,亦比寻常大型野兽强悍十余倍,光是其毒就近乎无解,能如此之快的解决,恐怕就算是一般的武道宗师都做不到。 “拉我起来!”宁无嘶哑着嗓子叫道。身体强烈要求他晕倒过去,可他却偏偏不晕倒,内息激荡起伏,罡气回环往复,企图引动魔龙珠的力量,将体内之毒硬生生消化掉。 他的脸已不仅仅是浮动黑气那么简单,半面乌青,半面紫酱色,交接处似玻璃裂痕,像画了恶鬼脸谱。 全身从麻木中挣脱出来,取而代之的是刺痛,有千百万根针扎入肉里、骨头里。 痛是没有关系,有知觉就意味着在好转,然而眼睛怎么越来越昏花了?无数的麻点充满视野,看什么都模糊,十分不自在。 接着仿佛听见有人在叫他,眼前有炽热的感觉,是一团火在晃动! “燕空兄,你在用朱雀之火?”宁无这么猜想,事实也正是如此,燕空在使用朱雀之火帮助他清毒。 朱雀,亦称‘朱鸟’,叫它凤凰的也有,古代神话中向来称之为南方圣兽,主火,被誉为火中至尊,传说能焚天煮海。神话和现实的差距有多少,他是无法预测的,甚至无法肯定燕空使用的火到底是否为朱雀火焰,隐约能察觉对方言语曾有不实的地方。 他唯独知晓这火确乎不简单,具有不可思议之力,但燕空使用它好像有些艰难,目前只见其用于疗伤,有止血驱毒的功效。 “好了,接下来的蛇毒我自己化去,已不难。”半刻不到,宁无便叫停,这个时候他眼睛又能看到了,顿时翻身坐起,张嘴喷出一口毒血,被溅到的花草转眼枯朽。 燕空就在他身边,秀眉微蹙,担心地看着他说道:“这蛇毒太烈,还是一举清理干净的好。” 宁无摇头,跟着站了起来,忽然看到不远处,那黑猫在喝三角头巨蛇的血,还跳起来,用小爪子挖出拳头大的碧幽蛇胆,整个吞进肚中,不知它哪来的那么大的嘴巴。 吃饱喝足,黑猫肚子圆滚滚的,四肢朝天躺着,模样要多舒适就有多舒适。 这刻他在想啊,自己和燕空是不是免费为这只猫打工了,怎么看都是他们一点好处也没有,而这小家伙可是霸占了战利品最珍贵的异兽蛇胆。 “你叫小黑是吧,这样做可不厚道喔。”宁无走近小黑,给予和蔼可亲的微笑,然后迅速弯腰,一把擒住了它脖子的软皮。 以小黑的速度,他本没这么容易擒住,可是谁叫它吃得太饱,反应迟钝了,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 “喵呜!~”山间响起了凄惨的猫叫。 傍晚来临,架起火堆烤蛇肉,有两人一猫,金灿灿的蛇肉让人垂涎欲滴,猫亦眼馋不已。 “不管你能否相信,宁无,我拿你当兄弟,亲兄弟,留下来帮我。” “我当你是朋友---” 面对燕空含情脉脉的眼神,宁无用上十二分定力,才堪堪做到了心如止水,继中午之后再次拒绝了对方的挽留。上次是丁点感觉都没有,而这次竟有所不忍,他想自己是魔障了,会对一个相处不到两天的妖孽男产生多余情感。 不过他明白,自己是一头游离于危险边缘的孤寂之狼,当独行万里,这世上任何人,任何东西,皆不可能让他长久停留。 嗯,如果燕空立马由男变成个女的,倒可以考虑一下。 第十四章 正道是‘杀’ 别了燕空和那只蠢笨嘴馋的黑猫,宁无开始长达六天的行路,与其说这些路是他走过来的,还不如说是他杀过来的。 这个年代丧失的东西太多,数之不尽的人变成恶鬼,啃食着旁者的血肉存活。其实人吃人还算较轻,毕竟只为求一个活路,不得已而为之,但有的纯粹是本性扭曲暴虐,将自身痛苦千百倍施加于无关之人,并以此为乐。 他看不见便好,看见了就不会无动于衷,拔剑即斩,因为这是他坚守的唯一正道,求得心灵通透,问心而无愧。 倒是可笑,他的正道是杀,从无救赎之意。 天际渐渐阴暗,山野有狼嚎。 他赤着白雾腾腾的上身,背腹缠着藤条,后面拖着一块巨石,向前走,又向前走,在高低起伏的山间,时而向上,时而向下。 汗水大滴大滴地挥洒,全身的骨头‘吱吱’地痛吟,死死憋着口气才没累得软倒。 武道高手向来都是磨练出来的,没有什么天赋惊人,得旷世奇功,一朝顿悟而成绝世高手的武道奇才,宁无进行着苦行僧般的修行,一次次挑战着自身极限,压榨埋藏最深处的潜力,成效算卓越。 残余的蛇毒已经被他彻底化去,最近体内的魔龙珠都没有给予反应,或许是由于上次汲取的力量伤及了其本源,所以这是他单靠内息克服的,过程几经折腾,还暗自后悔先前怎不让燕空帮忙彻底消除蛇毒,反倒留个不好解决的烂摊子。 “再走五百步就休息,坚持住。”宁无默默为自己打气,每步一个坑洞地向一处草坡走去。 “十八,十九,二十······七十二,七十三,七十五······两百一十三,两百一十四······” “四百八十五,四百八十六,四百八十七---”宁无坚持到四百八十七,突然身侧跑过一只羊,差些撞到他。若是撞到,以他现在的状态,必定会朝后仰倒,被巨石拖着来个重重的狗啃泥。 “不要跑、不要跑!快停下来!”是个女孩儿稚嫩的声音,他侧过头去看,两双眼睛当即对视。 大大的眸子,长长的睫毛,黝黑的眼珠十分清澈。 在这无名山头,十二岁的牧羊女,和拖着巨石前行的古怪少年首次相遇。 整整两天在荒野没有见到一个人影,宁无见到这戴着个破烂小布帽,头发黑亮杂乱,脸颊少有血色的牧羊女,本想对之说说话,问下有没有能遮风挡雨的休息之地。但他还没张口,她看到他就一惊,忽地快速从旁跑过,两只小腿抡成风车。 这柔柔弱弱的女孩似乎不像外表那般不堪重压,实质挺有气力的。宁无见人家跑了,也没追赶,只是略微一笑,拖着巨石走完最后上坡的十三步。 “四百九十八,四百九十九,五百!”他狠狠咬住牙,吼了出来,藤条应声而断裂。 砰~ 宁无侧倒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四肢火辣辣的,脑袋,尤其是额头有细微的电流跳跃。虽然很累,但他就是觉得很爽,这种濒临极限的疲倦,一放松连灵魂都好似要飘起来。 “好渴啊,哪里有水?”他自言自语,想着休息会儿后就去找水喝,清脆的山林中想必多的是水源。 “我这里有水。” 随着这个声音,一个竹筒飞来,宁无抬手接到了,旋即发现那牧羊的女孩牵着羊原路返回,正盯着他,半分好奇,半分戒备。 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打开竹筒的塞子,往口中灌,畅快地饱饮。世道虽险恶异常,他还是相信有相当多的好人,再说不怕被下毒,之前那般恐怖的蛇毒都被他扛住了,若不是天下奇毒,恐怕喝下去,丁点反应都不会有。 “谢了,小妹妹,这水很甜,很好喝。” “给我。” 站起来,宁无过去和女孩说话,而女孩直接拿过他手里的竹筒,就拉着羊,转身又跑了。她没跑多远就停下,转过身瞧了瞧,似在看他跟没跟来。 “天快要黑了,早点回家。”他对之挥挥手,笑容灿灿。 出奇的是女孩没走,眼睛注视着,像是在等他一起,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 宁无头一偏,解下身上断裂的藤条,拿下藤条缠绕着的包裹和长剑,并穿上了衣服,然后朝之走去。 在他走来的时候,她也走了,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数丈的距离。 最后这牧羊的女孩把他带到了她的家,坍塌大半,有烧毁的痕迹,里面还躺着三个面目全非,肢体残缺的死人。 “他是我的爹爹,她是我的娘亲,这个是我的小弟,今年六岁······在三天前死的,都有臭味了,要尽快入土。可是没有为他们报仇,我想应该为他们报仇了再下葬。你能帮我报仇吗?能做得到,我愿意为奴为婢。”女孩眼神期待地望着他。 “给我烤一只羊,吃饱了,有力气就帮你报仇。”宁无说。 “杀了我全家的人不知在哪儿,领头的脸上有道疤,其余的没看清楚,应该是这一代带打家劫舍的山匪,这个,这个--”女孩犹犹豫豫,似乎很不好意思。 “有用的消息是太少,嗯,不过嘛,这一带的山匪的话,全杀掉就好了。” “那一切有劳公子。” 约定达成,女孩便拿刀杀羊,刮羊毛,做起等等烤羊前的准备,看起来手脚相当麻利,而宁无坐在一旁休憩,恢复自身消耗的体力。 不足两个时辰,烤全羊就做好了,香味飘得老远,尤其是这烤羊佐料较为齐全,不像他前面几天吃的那些少盐少味的烤肉,差些应比得上他与燕空烤的蛇肉,超出他的预料。 “手艺不错,没浪费这只羊。” “每年到元旦,爹爹娘亲都会烤一只羊给我和弟弟吃,我在旁看着也学会了,去年就是我和娘亲一起烤的,娘亲身子弱,累不得,所以大多都是我做,烤出来的不比爹爹和娘亲做的差。爹爹带着弟弟去山前的河里打渔,带了几条大鱼回来,鱼汤可好喝了。” “噢,厉害,厉害,我们一起吃,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整只羊。” 第十五章 南方九大美玉 宁无用时三天三夜,到附近有山匪的地方收割了一遍。 整天苦修也不是事儿,有必要在实战中印证所得,恰好!四处劫掠,恶行累累的匪类正好够他用的,而且他们过的是刀尖舔血的日子,绝大部分不弱。 在一个清晨,他满身露珠和血迹,左手提着剑,右手提着个大半染红的麻袋回来。 门口的干草堆里,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着,睡眼朦胧地抬头望他,又看向他手里的那个大麻袋。 “脸上有你说的疤痕,大概就只有这些,小妹妹,你看看有没有你说的那个,没有我就再去找找。”宁无打开麻袋,把里面五六个毛茸茸的圆球倒出来,然后摆正了让女孩仔细辨识。 刚刚睡醒的女孩还有些茫然,不多时就眼神恢复清明,流露出惊喜,因为她看见了,看见杀她全家之人,那眼珠圆瞪,疤痕狰狞,死不瞑目的头颅。 “是这个,就是这个!就是他带人要抢走我娘亲,爹爹不肯就杀了我爹爹,娘亲抱着爹爹也死了,弟弟跑不快,被抓住敲碎了头。太好了!为爹爹,娘亲,还有弟弟报了仇,大哥哥你没有骗我!”小女孩指着那连死都凶神恶煞的头颅,欢呼雀跃,洋溢的笑脸十分活泼可爱,还扑过来,给满身是血的少年来了个大大的拥抱,两只手儿紧紧环住,亲密至极。 “里面有就好,这几天把我累得。好大的臭味啊,快去把你的亲人们入土为安,遗体都腐坏了。”宁无嗅到房子里刺鼻的腐烂味,拍拍她的小脑袋瓜,吩咐道。 女孩是练过武的,年纪小,力气却不小,能搬得动家人的遗体,所以他没再去帮忙,而是自顾自地去打水,清洗自己身上脏了的地方,衣物也需换洗。 等他做完自己的事,房子后面已多了三个小土包,并看到女孩跪在新坟下,面前摆着刀疤男的头,小脸很严肃,手儿正忙活着。她手里拿着刀,对一块长木板似在雕刻什么,细细的眉头频频蹙起,烦恼不已。 “怎么了?” “我爹爹的名字,有个字我不会写,历离碣,最后的一个碣,是‘东临碣石’的碣,魏武帝诗里的,爹爹曾教过我,可是我忘了。” “这个我知道怎么写,来,我来教你。” “大哥哥武艺这么厉害,还会识字,真了不起。” “你也不错,练武已开启两个窍门了吧,年纪小小,同样识得字,虽不多,也比一个都不认识好。” 在宁无的指引下,女孩做完自己该做的事,并且他知道了她的名字,叫做历颖儿。 ********** 巴郡,秦始皇所置之名,东汉末年,益州牧刘璋曾将巴郡一分为三,垫江以北为巴郡,江州至临江为永宁郡、朐忍至鱼复为固陵郡。到建安六年间,永宁郡才被复称巴郡,郡治江州县,地广物博,良田无数,乃兵家争夺的丰饶之地。 两个月前,成汉大败而亡,其治下的巴郡也交接到东晋权臣桓温手中,所幸没有遭受战火破坏,这巴郡保持着往日的繁荣。 这时候已经是正午,一名负剑少年带着包裹,身旁有一个小女孩也带着包裹,而小女孩的包裹比少年的大得多,两人的手是牵着的,在旁人眼中颇为怪异,因为他们既不像兄妹,又不像主仆。 少年和女孩来到了城门口,正排着队,要进去,而在他们前方,挤着一群非易与之辈。 “喂,你们听说没有?桓温大将军的长子,桓熙桓公子来到巴郡了。”三十余岁的地中秃,鼻子有点朝天的男子弓着腰,贼兮兮地说道。 他后面一个方正脸,不苟言笑的青年人立刻冷声回应:“桓温大将军我都见过,他那平庸的儿子有什么稀奇的。” “没见识······”两人的对话引起了其余人的关注,却纷纷笑秃头男子大惊小怪,见识短浅。 这下秃头男子急了,连忙又说道:“重点当然不在于桓公子,在于桓公子带来的人,王羲之王大宗师你们可知晓?如今其唯一的女儿,人称南方九大美玉之一王彩薰已一同来到此地,身栖临仙楼。” “南方九大美玉,北方七仙十魔女,塞外四朵雪莲,这可是天居阁凌云公所排的江山绝色榜。嘿嘿,这次没白来,有看头,兄弟们有看头喽。” 前面吵吵闹闹,后面的负剑少年一声不吭,不过当提到王彩薰这个名字之时,平静的神情略微有波动。 王彩熏,有一种相当的熟悉感,如若他记得没错,曾几何时自己有个娃娃亲,对方就叫这个名字,当时年幼就被双方父母强制共处过,因时隔太远,一时半会儿记不清她具体的长相。 倒也不确定,那南方九大美玉之一的王彩薰,就是他所认知的王彩薰,毕竟那时见到的女孩儿应不具备成长为‘南方九大美玉之一’的条件,不然怎可能和他定娃娃亲? 已来到这里,出于好奇,他还是会去看看,此刻在他前面的这些人,别看都其貌不扬,实质全部是一等一的高手,听他们的谈话,似乎是将目光瞄准了王彩熏。 经过守城士兵简单的盘查,进入巴郡城里。 “路上听你说,你的父母是因为躲避仇家才定居山野,如今成汉已亡,格局大变,可在此巴郡城中谋得新的生存之地,不必再跟着我。”负剑少年牵着小女孩的手,忽然放下。 显然,负剑少年就是宁无,女孩儿是历颖儿,他们离开了那荒山野岭,来到繁华之地。 历颖儿听到宁无所说的话,呆了呆,接着死死拉住他的衣襟,“我跟着大哥哥走,大哥哥你去哪,我就去哪,不会给大哥哥添麻烦,颖儿很聪明能干,还吃得苦受得累,能帮大哥哥的忙。” “如果我带着你,你最多活不过三个月。”对此,宁无只得一笑,柔和地拍拍其乖巧的小脑袋。 “为什么?” “等过几天你就会知道,我所处的世界,和你所处的世界有差别······走吧,我们先寻个住所。” 安抚了历颖儿,宁无又牵着她的手向城里走,并想着,顺便于此龙蛇混杂之地多了解一些他不知的事情,比如南方九大美玉,北方七仙十魔女,塞外四朵雪莲等等,这些他都不知道,算是严重过错。 不得不承认,这些看似低俗的东西都十分重要。权势和美人,是任何时代都不会褪色的主题,反而越来越受到追捧,上至诸侯王孙,下至平民百姓。 第十六章 临仙楼少主 江州县此时正是人多的时候,街道上人潮涌动,各家各户都开着门,大多是为招揽生意,酒楼商铺比比皆是,也有不少只为瞧个热闹。 在人群中,时不时有小贩挑着担,高声吆喝,或满天下行走的商队,高头大马拖着货物来来往往,护卫者提刀带剑,凶神恶煞。而且听觉灵敏的话,即使在阵阵喧闹里都听得到丝竹歌声,能察觉未知角落有名士高雅之人。 巴郡归东晋,对此城里绝大部分人来说,是值得开心的事,之前的成汉国主李势横征暴虐,确实不得人心,否则怎可能轻易因东晋的一个权臣出兵,就轻而易举地将之灭掉了? 再者东晋内部虽是大族共治,时有冲突,但怎么也比起其它国家平稳得多,好歹极少会发生征人为粮,胡乱屠杀的惨剧。 宁无带着历颖儿住进了临仙楼,这江州县城最奢华的地方。 临仙楼是个特别之地,有区别于它处的规矩,这里能住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有权有势的,一种是强大武者。 没有出手证明自己有多强,他到那里就被请了进去,有专门的人带路,至于缘由来自于守门的老者看了他一眼,仿佛有些惊讶,之后才做出请的姿态,让人带他进去。 在临仙楼门口,宁无是顿了顿,老者看他是有诧异,他又何尝没有惊异于这暮气沉沉的老者是何人?那犹如能看透世间一切的眼神,浑然一体,圆润无比的气息,无法叫人不联想这对方是何方神圣。 东晋大权臣之子驾到,天下屈指可数的大宗师之女莅临,有高手守护是应该的,然而这样一位或有武道宗师修为的老者守门,是否太过······ 不多想,拉着颖儿的手往里走。 临仙楼首先是很高很大,然后才是富丽堂皇,从正门进,由俏丽的女侍引路,走了不短的时间,居然尚未到中心之处。里面的布置场景亦令人瞠目结舌,宁无还好,无论幼时在东晋,还是后来流落到以穷奢极欲闻名--石虎治下的赵国,所见所闻的更有甚者,可历颖儿则不然,小脑袋瓜想破都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大,如此华丽的房子,本就大的眼眸瞪得更大了,动作活灵活现,相当欢快。 渐渐走着,到四面畅通的大堂,这小女孩开始缩手缩脚,拘谨了起来,半个身子都躲在他身后。 “不要怕,我们是客人,不是仆人。”宁无抬手,顺了顺她杂乱的头发。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围着许多人,献艺的舞姬散开,琴师退后,有个英气女子挥动蛇鞭狠抽一个男仆,抽得血肉模糊,茶水果子掉落一地,旁边大群人在嬉笑,约莫都是些吃饱了没事干的家伙在作弄。 “嗯。” 历颖儿恢复极快,出来走在他身侧,小巧的身躯不再拘谨,脚步平稳自若,就像是大家族里教出的贵女,唯独差了一身适合的装扮。 此时宁无正在想啊,如何给这个女孩儿安排一个好的去处,能让之较为正常地长大。他已经看出她本身已存在异常,刚刚她其实不是在怕,而是兴奋,躲在他身后也只是为了遮掩。 亲眼看到自己的父亲被砍死,母亲自杀,弟弟被打碎了脑袋,在他们尸体旁边待了几天几夜,连尸臭都闻不到,丁点恐惧的情绪从她脸上都看不出,哪里会没有精神层面的问题?任其这么发展下去,说不定在几年之后就会多出个魔女,和他在赵国碰到的那几个人一样,可悲可恨。 “你做错了事,挨三十鞭子,下次在出错,就五十鞭子!”英气女子收鞭,看着周围嬉笑的人说道。 对男仆说的话,却看着其他人说,有一种怪异的感觉,而事实上却很正常。 她打人,是打给周围人看的。 “刚才,是我临仙楼的人招待不周,招惹了各位,我已惩戒了他,现在该谈谈我临仙楼的规矩,不只是我们临仙楼的人要遵守,客人亦是如此,请各位自行离开,不然莫要怪罪我临仙楼无礼了。” 英气女子接着所言之语,让在场者一阵寂静愕然,又突然像开了锅。 “临仙楼少主,有话好说,我们是来看王彩薰,王公女的,如今还未见上一眼,怎可让我们离去?说不过去啊,即便是有错,我们认了便是,何必赶我们走。” “是啊,你们临仙楼开了门迎客,如何能赶客人走?” “你们临仙楼以后要不要开门做生意了······” “将他们丢出去!”这被称为临仙楼少主的女子冷着脸,二话不说就唤来一队护卫,把闹事的几人打晕丢了出去。 原来热闹的氛围,随着这一闹瞬时僵了不少,可紧接着舞姬再次登台献舞,琴师拨动琴弦,弹出好听的音乐,眨眼就消除了影响。 宁无和历颖儿被女侍引着过去,那临仙楼少主看见了他们,对他们点头一笑。 “方才之事,诸位客人们莫要见怪,我们临仙楼不欢迎恶客,而诸位则不同,临仙楼会尽力让每一位客人尽兴。”她神情温和,举止优雅,丝毫看不出是个手段果敢狠辣的人。 寻一处人少之地坐下,宁无吃着送上来的食物,在他身边的历颖儿吞咽着口水,亦动手大吃特吃,这里的东西味道上佳,容易勾起食欲。 他本想就在这里安安静静的,填饱肚子,于周遭无数声音中获取自己想知道之事,最后见一见那个王彩薰就离开,谁想会被盯上。 “这位少侠,敢问姓甚名谁,来自何方?”临仙楼少主漫步而来,别有兴致地看着这与众不同的负剑少年。 “你的手,用鞭子不好。”宁无说。 他不准备和这英气女子交往过甚,因为其身上有一个饰物,五角铜鱼牌,挂在其衣襟内,哪怕只让他看到了一个边角,都能肯定自己没看错。 心里感叹,他们的手伸得太远了,这里都有人,貌似搞得比预想的都好。 第十七章 五龙阁 临仙楼少主的手碰了碰腰间盘结的鳞纹蛇鞭,微抿着唇沉默片刻,接着嘴角缓缓扬起,再度挂上和气的笑脸。 “我叫周素璃,家父周富安乃巴郡五大族之一周家的家族,世代居于江州县,来到这里的客人,平常都称我为临仙楼少主,至于我的手和鞭子,这与阁下无关吧。” 周素璃睁着炯炯有神的眼睛,注视着宁无。 “哦。”面前摆着琳琅满目的佳肴,宁无拿起山枣模样的果子,扔进嘴里,嚼了嚼。这山枣模样的果子不是山枣,口感尤为清爽,想来是他不曾吃过的蜀中珍果,所以吃了一颗又一颗,嘴不停歇。 这时已察觉到,对方是确凿盯上了他,接下来应该没那么好蒙混过去,此行极可能会多生周折。不过,被找上就找上吧,既然她是他们的人,自己同样可以无所顾忌地利用,倒省得收集消息,和做某些事方面的麻烦。 “阁下的姓名,似乎不愿告诉小女子我呀,但不知可否让小女子问一个问题?”见他不说话,只无所谓地‘哦’一声,周素璃脸上的笑容忽如狐狸一样的奸诈,英气转换成女子普遍的柔媚,靠近说道:“这个不难,阁下只需回答是或不是便可,作为回报,你和这位小妹妹,在临仙楼的一切花费皆可免去。” 她顺势在旁边一个空位坐了下来,修长的手指敲敲木案,随着快慢顿挫的声响张口,“有个叫宁无的人,宁我负天下人的‘宁’,虚无的‘无’,他大概就和阁下一般的年纪,前些时日自赵国到了这一带,可曾有见过?” “区区在下,不才,名字恰好就叫做宁无,一字不错,不知有没其他叫宁无的人,反正我是没见过和我同名同姓的人了。难道你要找的人是我?这般说来,是在下的荣幸呐。”话到这份上,他就直接承认了,语气几分揶揄之味。 宁我负天下人的‘宁’,虚无的‘无’,曾几何时,他就这样对别人自我介绍过。 “万幸啊,还真让我找到了,三阁主所命之事,算是完成了一件。”周素璃不在意他说话的口气,喃喃自语。 三阁主-- 听到这称谓,宁无若有所思,当年宁父追随东晋车骑将军庾冰抵御石虎南下,不幸兵败,后来脑袋抽筋地主动担下罪责,导致一家人尽数被牵连。上上下下百来口人,死的死、逃的逃,他也流落到了赵国,被当做奴隶关在石场作苦力,那时住在同一洞中的加上他共有五人,其中有个猴脸男擅自以年龄大小给他们排了个序。 当然,猴脸男年纪最长,自号鲁老大。他在里面被排到第四位,在前面一位是个瞎了只眼的少女,比他大六岁,如果没猜错,周素璃口中的三阁主应该就是她了,季解忧,季三姐。 对于她,他记忆最深的是那阴冷如蛇瞳的独眼,一个身体单薄的少女,能在把人不当人赵国石场活过半年,尚且精神奕奕,傻子都知道不简单。 她专门派人来找他,所谓何事?莫不是要让他和他们一起去完成那不切实际的伟业······ 不等宁无多想,周素璃做出请的姿态,将他带到一间无人的侧房,历颖儿看到他们有重要之事,也没跟来,于引他们进来的女侍照看下留在原地。 “宁无大人。”空旷华美的房间只有两人,周素璃脸色一正,对他行了个大礼。 见此,宁无寻个地儿坐下,一手撑着侧脸道:“你是如何确定我就是你要找的那个宁无的?我们应该没有见过,单是一些辨别度不高的体量特征,认出我很难。” 周素璃摇头,立于他左边,“不难,三阁主说过,近日你会出现在临仙楼,既然三阁主说了,那你就一定会来。所以我在这以逸待劳,注意前来的客人,见到符合者,试探一二即可。方才我故意露出五角铜鱼一角,你的眼神就告诉了我想要的答案。” “她让你找我,所为何事?”宁无单刀直入。 “三阁主大人没明说,只让我找到你,并交给你一样东西。”交谈中,周素璃从衣襟内拿出悬挂着的五角铜鱼牌,郑重地递给他。 拿过五角铜鱼,正面再熟悉不过,五条金麟各朝一方,呈现飞腾之相,有他的设计之功。 翻过来,背面是一个张牙舞爪的‘肆’字,笔触锋芒毕露。 这个给他,那意思就再明白不过了,是要他成为五龙阁的四阁主。能把巴郡五大族之一周家的优秀后辈吸纳进去的五龙阁,势力之大可以想象,亦能看出这五龙阁正值强盛,坐上阁主这交椅,定然有诸多好处,但是好处多有何用?得有命去接受! 乱世出英豪,亦妖孽丛生,他不知道他们是英豪,还是妖孽,亦或两者皆是。 犹记得在白骨森森的石场,黑漆漆的洞穴,几人如何洒血论天下,有的悲天悯人,有的哀怨自身,还有的愤世嫉俗,欲走灭世道,更有甚者纯粹只为颠覆,正反逆乱。 悲天悯人者想拯救所有生不如死的平凡者,上万奴隶的石场,已有近千人的悲惨生命结束于其手。 哀怨自身者有天纵之才,却因太骄傲,惹了绝不该惹的人,牵连无数人因他而死,想以自己的命偿还,却始终下不了手,遂如痴如狂,日复一日地折磨自己。 愤世嫉俗者有幸继承上古魔道,得传自先辈的‘灭世’之理,奉为经典,兢兢业业,磨练己身,寻求世间无苦之境。 颠覆者身世凄苦,精神错乱,以为当今世上一切都反了,那反了的东西再反过来就为正面······疯子不可怕,可怕的是强大的疯子。 他们这些人因为特殊的原因聚集在一起,宁无插进去只是偶然,可他嘴贱啊,在听他们诉说了自己的观点之后,也将他一时的想法说了出来。 无疑,凭借他阅万卷典籍,跨越几千年的眼界,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理论,对他们的震撼是无与伦比的,正因为他的嘴贱,才有了五龙阁的诞生,一个在这个时代,足以称为惊天地泣鬼神的伟业开始进行。 他虽然当时一起起哄,却从没想过他们会成功,哪怕是神明也绝难做到! 第十八章 剑舞,杀人之剑 “有机会,让我见你们三阁主一面,至于这个,等我见到她了再说。”宁无撑在耳际的手滑落至膝盖,另一只手将五角铜鱼丢还过去,之后就起身往外走。 周素璃未反驳,收好五角铜鱼牌,徐徐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像个听话的仆从。 …… 到外面,宁无见到了历颖儿,脸上不禁浮现一抹笑意。这时女孩满嘴油汁,手儿正摸着自己的小肚子,还打了几个憨态可掬的响嗝,大约是吃得太饱,撑得自己有些难受。 “吃饱了要站起来,多走走路,很快就好了。”走过去,他顺便拿起一块木盘上放着的湿布,为之擦了擦嘴巴。 “嗯嗯,颖儿听大哥哥的话。” 厉颖儿仰着小脑袋,露出天真无邪的微笑,待到他帮她擦干净嘴边沾的油,就动动腿,乖乖地站着,一副听从他接下来安排的样子。于是,宁无告诉她,待会儿他们会到更大更豪华的地方,去看一个漂亮的大姐姐,今晚暂且就在这里住下。 小女孩欢呼,想蹦蹦跳跳,可惜胀胀的肚子让她跳不起来。 临仙楼作为巴郡第一楼,排场自是极大的,宁无和历颖儿目前所见的只是极小的一部分,还有大场面没见到。 由周素璃引路,他们向里走,经过几个迂回走廊,又踏上几层楼梯,抵达了主场。 人未到,就感觉到与下方迥异的氛围,首先是高山流水之音,声声动人心弦,再者是冷冽炫丽的剑舞,重重叠叠的帷幕间,锋芒刺目,营造出江湖儿女浪迹天涯,刀尖起舞的大好情怀。 宁无上来就环顾一周,发现四处木案前,端坐着的有文雅名士、地方豪强、富家纨绔子弟,江湖行走之人等等,龙蛇混杂,牛鬼蛇神似乎皆有。对他们具体是谁无太大兴趣,他目的在于寻找有可能是王彩薰的身影,想看看那南方九大美玉之一究竟有多倾国倾城,能受到如此追捧,并确定对方是否为当初与自己订娃娃亲的人。 结果,他没寻到确切的目标,而视线最终定格在了舞剑之人的身上。看不见具体模样,因为舞剑者戴着黑斗笠,覆有黑纱,遮住了整张脸,只能从其身影看出其是个女的,而且身材相当的突出傲然,有惊人的弧度跌荡。 寻常的舞姬,不可能戴上斗笠舞剑,那只能说明舞剑之人的身份不同凡响,而这不同凡响的身份指向何方?他立刻有了猜想,对方极可能就是今日常听人说的,那王大宗师唯一的女儿,王彩薰。 但凡绝世美人,不都是各具特色吗?戴上斗笠也许正是她独有的风格。 “王大家果然剑术非凡,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本公子佩服,佩服。”靠首的位置站起一位衣着华贵,相貌俊气的翩翩少年郎,在场中剑舞之人停下后,便拍手大加赞赏。 然而直接引用曹植《洛神赋》里的大段文字,还记不全,缺着说,光是听就让人感到十分别扭?亏得不单是他一人叫好,其余人的附和声此起彼伏,将这份别扭遮掩了过去。 “我清云姑姑的舞剑,在王家可谓一绝,你们能欣赏到,那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一个同样坐在前方的少女突然抬起头,灵动的眼珠在眼眶里乱转,嘴巴鼓鼓地说道。 听此,宁无眉头一凝,难道是自己猜错了?他又看向那叫舞剑者姑姑的少女,南方九大美玉之一的王彩薰,不会是这个满嘴是食物,连说话都嚼着东西的小吃货吧-- 仔细观察,对方的面孔似乎真有那么一点儿熟悉,可她明明没传言的芳华绝代啊,算起来属于中上之姿,论可爱倒是可入上等。 “剑乃杀戮之兵,剑舞小道尔,杀人之剑才应当登上大雅之堂,我侄女颇通此道,不知在场诸位有谁愿领教她的杀人之剑?” 那被称为王大家的斗笠女,立于堂前,突如其来就这么一番话,骤然全场寂静。 伴随着诡异的寂静,一点剑光寒,帷幕撕裂,有人脖间喷血。 “作为败者还不安分,那就只有死!”那疑似王彩薰的少女猛地吞下口中尚未嚼碎的食物,疾风暴走,扬起一柄细长之剑,点染血花,可爱型的圆脸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霸气。 在其旁边,是一名手持尖刺的女侍倒下。 “成者王,败者寇,而我们可不是败者,这一切才刚刚开始罢了。”霎时间,轰然爆出狂躁风劲,一名面貌和善的富态男子站起,蒲扇般的大手擒住在他身侧的贵气少年郎,挥手间聚集几十号人,个个手持大刀利斧,煞气袭人。 富态男子躯体庞大,但不显得笨重,摇晃的身形震荡着磅礴大力,犹如初醒的巨兽,渐露狰狞。 “我是征西大将军桓温的长子,桓熙!快放开我!周富安老贼,你这是在找死!”被富态男子提起的桓熙挣扎着,俊俏的白脸挣得通红。 “放不放你,由不得老夫来做主,得看四阁主的意思。”周富安胖胖的脸,仍是那般和善,天生较小的眼睛看向了坐在末位的宁无,同时带动所有人的目光。 当突变发生之刻,宁无就意识到自己,有可能被算计了,某个人为他铺好了路,而且是逼迫他非走不可的路。 “四阁主,请吧,为我们主持大局。”周素璃半跪在他身前,双手再次呈上五角铜鱼。 她看着他,眼神晶亮。 “季解忧,三个呼吸你不出来,我保准你的人,今天一个都不会活着走出去。”宁无坐在原位,身形动都不动,只是略微仰着头说道。 他猜季解忧在这儿,挟持如日中天的桓温之长子,和大宗师之女,若没个真正能当事的人在,谁相信?尽管有号称巴郡五大族之一的周家周大家主在此,份量也是轻了。 “宁小弟,你让我出来,可我就在你面前呀。” 第十九章 妖女血蝴蝶 两只细长的手从背后环抱住了他的脖子,似大姐姐关怀幼弟,因为举动太过无害,让人生不出抗拒,做不出任何过激的反应。 “认不出我么?三姐姐我可是会很伤心的呢。”后颈有暖息轻吐,痒痒的。 “唉,我比你伤心。” 宁无怎么也没想到,正主竟然在他的身边,扮演一名毫无存在感的女侍,从他初始进临仙楼起就近乎于寸步不离,这季三姐真是愈加恐怖了。 “你们的势力发展到这里,形式可喜,应该不差人,为何非要把我牵扯进来?你的宁小弟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啊,没那么多心思,去帮你们完成那一辈子都完成不了半截的梦。”察觉身体随时都有可能被彻底制住,他的手也搭到了她光洁的臂膀上,温柔似一片羽毛,语气亦是极为的轻缓。 “五龙阁,是五,少一个也不行。” 季解忧自身后到了他身前,手未放开,两人的头几乎要紧贴着,造成倍增的压迫力,或许只要他一拒绝,自己的人头就会因此落地。 这般靠近,宁无惊异地发现她的脸没有易容痕迹,却也寻不见记忆里的模样,而且两只眼睛竟是完好的,非以前阴冷的独眼。他倒能确定这女子就是季解忧,那一声‘宁小弟’,着实令人熟悉不已,还有此刻散发出的气息,同样做不得假。 好奇她用的是什么手段,上古魔道,创生之能,是一种何等的传承,难不成有天之策玄妙······ “那只能得罪了。”他嘴上叹息,心里实际是期待着。 当初五人中,除了那自创逆乱之道的疯子,就属季解忧最强,而且她拥有恐怖的魔道传承,实力增长绝不慢,说其达到宗师修为,都实乃正常之事。 刚到二十岁的宗师强者,世上有几人,他所见所知的只有冉闵,今日可能会增加一个。 “你们话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该去死了。”霸道的声音,自圆脸少女的口中说出,伴随着细软之剑摇晃出剑幕,紧接着是刚烈的风,锐利的气劲四射。 宁无没来得及挣脱,对季解忧动手,就被她给吸引住了,来自于十余个从其身上飞起的血蝴蝶,翩翩起舞,艳丽无双,围绕着少女柔美的身形,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极端邪性! 她的气质发生在剧烈变化,眼眸忽地有些狭长,脸型跟着没那么圆了,邪异的美感以之为中心爆发扩散,甚至达到摄人心魄的程度。 总算理解了,为何南方九大美玉中,会有她一个名额。 区别于魔女的魅惑,这是妖女的邪辉! 王彩薰朝季解忧和宁无这边杀来,但有人挡着她,是把桓熙丢给身后之人,自己上前的周富安。他虽未及宗师之境,可一身罡气猛烈至极,借躯体的优势,能散发出排山倒海的气势,使对手未战先怯,占尽先机。 按理说来,王彩薰没可能敌得过周富安,因为不谈江湖打斗的经验,单在修为就差了一大截。 大宗师之女,出生得天独厚,享受常人无法企及的待遇,不过以十五六岁之年龄,至多也武道刚修满八个窍门,是否化出罡气须得两说,然而她面对的,可是罡气境也堪称高手的周家周大家主。 “血蝶,吃了这个大胖子。”娇滴滴的声音带着寒气,十几只翩翩起舞的血蝴蝶突然停滞半空,化作十余道血光激射。 快! 小小的蝴蝶,如何会有那般惊骇的速度?宁无瞬时发现,就连他的眼睛都只能捕捉到淡淡的虚影,没办法完全看清楚血蝶的踪迹,有相当的部分需要靠直觉锁定。 下一刻,周富安便中招了,刹那之间,身上华贵的服饰处处破碎,鲜血飞溅而出。 身后有他的手下上前帮忙,结果眨眼就倒下两个,喉咙有偌大的撕裂口,血不要命地往外喷,死得相当凄惨。 出人意料,这些应该是寄养在王彩薰身上的血蝴蝶,莫不是统统为虫类异兽?否则普通意义上的蝴蝶,哪有这么厉害的,恐怕论到危险程度,只差于塞外雪山存在的寒雪蝶些许。 “休伤我父亲!”这边,周素璃冲了出去,腰间鳞纹蛇鞭直击半空中,酝酿下一轮攻击的血蝶。 出其不意之下,还真被她一鞭子打中了,一片血红坠落。 打落一只血蝶后,周素璃要面对的是王彩薰的细剑,剑未至,就让她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仿佛已看到自己被划破咽喉,挣扎着无助死去。 “怪不得王大宗师厌恶你,天生邪心,非正非魔,结局只能是伤人伤己。”见自己看好的手下遭遇危险,季解忧松开了抱着宁无的手,手指连续弹出三个暗钉,打开了要夺取周素璃性命的细剑与两只血蝶。 “欺负我侄女,阁下是当我不存在?”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本站在场中无动静的斗笠女,于季解忧动手后,终于有了反应。 “王清云,本阁主眼睛还好,知道你的。呵呵,听闻你是晋国宗师之下有数的强者,曾击败过真正的宗师,一手剑术出神入化,尤其剑舞足以倾国,好想亲眼见识见识······见识你遮住的那张脸。”季解忧在笑,满脸的讥讽之笑。 而她最后的话与笑,激怒了斗笠女王清云,使王清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妙曼的身形波澜起伏,狂躁的风劲连斗笠上遮脸的黑纱都被刮了起来。 宁无恰好看到了那脸,本应美丽,却到处伤痕累累,大约是人为划破的,极尽所能让之丑恶难看。 想来季解忧是从某个渠道知晓了此事,并用之来刺激这名失去宝贵美貌的女子,以期望达到自己的目的。 “宁小弟,这个丑女人就交给你了,外面那个最不好对付的老家伙,就由你三姐姐去会一会!”忽然回望一眼,季解忧话说完,转瞬就消失了身影。 原座位上,宁无拉着历颖儿,保持作壁上观的姿态,谁知会遇到这么一出?这季三姐是在坑他啊,居然将一个快气疯了的女人留给他来对付,不知道这种状态的女人最难应对吗--- 见王清云真的盯上了他,周身淋漓着杀意,出鞘的青铜剑锋闪烁幽冷寒光,威慑不浅。 懂得,这无关其它,仅因他看到了她的脸。 又是一个可悲的女人…… “清云姑姑,我认得他,他是宁无!” 第二十章 正道魔道邪道 “是宁无!” 非常的突然,王彩薰这刻认出了他,在他看来是一件相当值得意外的事情。 早年,宁无就对这世上之人少有关注,脑子埋在各类典籍里,全身心投入追求力量的途中,到现在改观了一些,实质却也没改变多少。原以为此次相见,将以自己单方面的多看几眼作为结束,对方没有机会认得他,要明白两人相处只有一次而已,不像与赵飞雪,昔日即便交谈少,但每年每月都有那么几次碰面。 而且先前他之所以能识得王彩薰,是因为开始就知道有个叫王彩薰的人来了,从名字出发,目标范围十分明确,若直接在茫茫人海里寻找,凭着自己模糊的记忆,相信对方就算站在他面前反复晃悠,也绝对认不出。 “你就是当年的那个宁家小子?”听到王彩薰的喊话,王清云垂下了青铜剑,收敛冷意,透过黑纱亦能感受其眼神的奇特。 刹那间,有一阵微风侵袭。 “你还活着,真的太好了,我不怕嫁不出去啦,不怕嫁不出去啦~,好耶!”阻止王清云对他动手,那妖气邪性的少女越过周家父女,径直扑来,身姿欢快轻盈,如同乳燕归巢。 此时已有几十只血蝴蝶与之共舞,青衣血红,交相辉映,犹如世间至毒之南梧孔雀,美丽且危险万分。 对此,宁无的反应是把随身的长剑拿起,几个闪身,远远地躲开,然后凝眸直视她接下来的动静。显而易见,王彩薰发挥了不屈不挠的劲头,见他再后退,则飞速跟着前进,顿时堂中出现两道流光幻影,来回追赶。听她刚才的话语,貌似把他当成未婚夫来对待,没有他,以至于会发生终身嫁不出去的严重后果,感觉怪吓人的啊。 “彩熏妹妹,你得好好冷静下来,太热情,我承受不了。”蓦然停在场中,他的剑鞘抵在了少女雪白的下颈,迫使她保持距离。 宁无很无奈,对于这个和他有娃娃亲的少女,最初感觉是有点儿亲切的,记忆里虽不那般漂亮惊艳,但还是极为憨厚可爱,可她如今却深陷邪道,不像当初那般普通无害,稍有不慎,就连他都有可能被吞得骨头都不剩。 如若是魔道还好,行事偏激不算得什么大事,然而邪道毕竟区别于魔道,谁知道哪天她会不会脑袋一抽筋,就来个杀夫以取乐? 这可非是异想天开,浮萍无据的妄论,魔道和邪道自远古传说里,其源头分别为蚩尤与刑天:一个兵败于天命所归的黄帝,身死而魔心不灭;一个与天帝相争帝位以致落败,被残忍断首亦邪念不止。两者不能混为一谈,从根本上就存在巨大的差别。 武者习武,在体魄上,八大窍门成形,内息化罡为顶点,难以再寸进,若想成就宗师之境,和宗师以上的境界,则需要从精神灵魂层面入手,天人交感,打破躯壳界限。 精神灵魂层面的天人交感,在当今有三条大道可走,依次为正道、魔道,和邪道。 所谓正道自然是最初的武之大道,从远古先民时代,亦或更久以前传承下来的,之后是蚩尤死后形成的魔道,接着为不知何时开始兴起的刑天邪道。 相对应,正道的天人交感秉承理性,立命宇内,魔道需要魔心魔障作为依凭,勘破天地,而邪道向来扎根于虚无。 有一句话在多数情况下说得通透,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亦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世间一切皆有缘由,正道之立命,魔道之魔障,都可从中寻找根源道理,然而偏偏邪道却超脱于其外······邪道因为虚无,缺乏定向,所以无法捉摸,上一刻可以心善好比下凡仙女,下一刻阴毒超过地狱厉鬼也是常事。 这个时代,武道的不同没有发展到对立的地步,但正道和魔道皆隐隐排斥着邪道之人,如果不是正值乱世,强者为尊的观念被推至极高处,又恰逢邪道昌盛。想来,邪道中人行走江湖,应会受到各方面的限制,不被大多数人欢迎。 那会儿从季解忧口中得知,王彩薰是天生邪心,连八大窍门都未完全成形,就早早踏入邪道,比一般邪道人士的邪性不知强到哪里去了。她本身所具的危险程度,不言而喻,娶这种女人回家,简直能当做是在自寻死路,还为自己选择了一种极为凄惨的死法。 “宁无宁公子,你不愿意娶我?不要嘛,家尊曾说过,我能嫁的只有那宁家奇儿郎,如若不然,嫁给谁都会遭受大难。” “呜呜,你不娶我,你就没有活着的意义了哦,我会让血蝶儿们活生生咬死你的,吃尽你的血肉。” “几年前,伯父伯母可是答应了给我们定亲的哩,口头上也算呀。求求你了,宁无,宁无哥哥,我们成亲吧,彩熏会相助你振兴你们宁家······不,是我们宁家,那些谋害我们宁家的人,妾身回去后,一个都不会放过,妾身为夫君这些年所受的苦出气。” “夫君娶我,就娶我……” 撒娇,威胁,耍心机,到现在王彩薰一副可怜兮兮的乞求模样,小巧的嘴巴不停地说着,生怕被拒绝,异端的气质,极致之邪美冲击人的心神。 “我那时很有名?”宁无疑惑地思索着,自己还被王羲之称为‘奇儿郎’,感觉哪有怪异。 和王彩薰有口头上的娃娃亲时,他应该还埋在书里面昏天黑地,外人并不知晓才对,自家宁父追随庾亮、庾冰为首的东晋外戚势力,又不可能与东晋老牌豪族,琅琊王家之主有所交际。 而且当时宁母带小彩薰过来,并未提及她是哪家的女孩儿,家族地位之类的,到今天他方才知道她竟然是王羲之的女儿。 总觉得,这里面一定有隐情,以后回东晋,有空闲倒可以探寻几番。 “大哥哥,不要娶这个女人。”宁无身后,有只小手在拉他。 忽然间,眼前出现大片晶莹剔透的血红,怕是有近百只血蝴蝶自王彩薰身上飞起,那密密麻麻扇动的翅膀,令人心里发凉,遍体寒毛直立。 此时此刻,他想郑重地问问身后的颖儿小妹妹,为何这般作死,其去世的爹爹娘亲,知道他们女儿有这样强大的作死潜质吗…… “彩薰生气了,是很生气的那种生气!”王彩薰咬着艳若桃花的玉唇,狭长妖异的眼流露出嗜血之态。 无可奈何之下,宁无剑鞘滑落,剑锋展露。这个邪气少女可不是针对厉颖儿一人而已,连他也顺便带上了,叫做什么来着?软的不行来硬的,敬酒不吃吃罚酒,让这穷酸小子瞧瞧本老娘的厉害! 第二十一章 毒凰 王彩薰发现自己又要失控了,体内无数小东西在撕咬她的血肉,但这带给她的不是难以忍受的痛苦,反倒是令人痴迷的淋漓酣畅,因此想要更多、更多,将爽快之感推到前所未有的地步,获得至高享受。 自己是恶鬼的食物,每次使用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就会被吃掉一小部分,很奇怪,是越来越奇怪了。 每当这个时候,她首先想到的是自己还能活多久,接着就一头栽进去,直到精疲力尽后恢复正常。而现在更多的是回忆,脑海里真实与幻想交互,以犹如再度切身感受的程度,回想起那铭刻在灵魂的一幕幕场景。 大约是她十二岁之时,穿着素白的小襦裙,被清云姑姑带到晋朝皇宫的庭院,高高的围墙,长长的走廊,总觉得走了好久好久。 皇宫庭院,那里守卫森严,在宽敞的庭院中,林立有弥漫雾气的黑石,其中亦间隔着耀目的烈日水晶,光与暗交织离合,感觉非常漂亮,让她十分喜欢。 可是其中心有一处池塘,里面升起一个血茧,看着害怕,那时她躲在清云姑姑身后,又探出半个脑袋,好奇地瞧瞧。 这个恐怖的血茧有半米多高,整体呈椭圆形,其上一个个古老的符文游动,散发着极为明晰的邪恶红芒,在其下的池塘是血池,极度深红,由血茧蔓延出的枝蔓,在疯狂汲取血池的血水。 “会成功的,跳进去,你做得到!” 她清楚记得,是从小到大最关心她的清云姑姑,将她推进了血池…… “血蝶,我的蝶儿们,飞起来,飞起来---”王彩薰既邪性魅惑,眼里又充斥着某种凌驾绝巅的威势,两种气质混合,当真世所罕见,足以让人看一眼就难以再移开目光。 此地除了五龙阁这边的几十刀斧手,王家桓家那边的七八随从,还有为数不少的事外者。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想一睹南方九大美玉之一的绝世风采。 他们看到了,也满足了,亦死去了。 妖异的血蝴蝶以王彩薰为中心进一步增加,向四面八方无差别攻击,首要目标是武艺不精的弱小者,似乎血蝴蝶在吞噬他们的血肉,吞噬越多就分化出来的越多。 新生的血蝴蝶,没有最初的那十几只恐怖,但胜在数量成百上千! 宁无这时很感兴趣,少女究竟施展的是怎样的邪术,若能广泛应用,说不定能以一己之力阻挡千军。自然明白,这要广泛是可能性极小的,但在一人身上也显得弥足珍贵,有很大的借鉴价值。 “宁无哥哥,就让我的蝶儿们陪你玩玩吧。”柔荑轻捧自己的侧脸,王彩薰人未动,密密麻麻如蝗虫的血蝴蝶就向他扑来。 她和宁无相识于七年前,就在南方现已不存的宁家宅院,那次是他们除了今天之外,唯一的一次面对面。 或许对于少年算不得多大的事,但对她来说,约莫没比之更重要的事情了,以至于过了这么久,都记得那张脸,连现今人都长大,变化诸多,多看几眼也辨别得出他就是当时的那个人。 如此与众不同…… 她很高兴,所以想和他玩,放肆地大玩一场,还有比这更值得开心的吗? 蝶儿飞啊飞,带着彩薰的心意,带着彩薰的真诚,挥洒每一滴鲜血,和着丝丝缕缕的柔情万种,全部带到这个人的心里。 “好的,我们来玩玩。” 站在原地,身后紧贴着历颖儿,宁无连剑都没发出,只是抬手握拳,内息至八大窍门汇聚,“这是我最新所悟得的气之运用法门,叫做罡气领域,还不如何完善,对付这些漂亮的蝴蝶,已足够了。” 铿铿铿-- 就像是撞到钢铁所发出的声音,所有血蝴蝶在离他两尺的地方就无法再靠近了,一个个撞得七荤八素,纷纷坠落,化作一滩滩血。 从天之策里感悟的方圆成形之理,这罡气领域只是雏形,但也不是单纯的防御那般简单,亦可作攻击手段。 震动,罡气离体聚成利刃,虽然范围连三尺都未达到,对他武力的提升已相当可观。 “不愧是要成为我夫君的男人,接我的剑!”发现自己的血蝴蝶没造成预想的结果,王彩薰不沮丧,手中的细长软剑抖动,洒出眼花缭乱的剑光刺了过来。最初的那十几只血蝴蝶,还围绕着她的周身伺机而动,具有强烈的杀伤力。 宁无抬剑,跨步迎过去,罡气领域瞬间瓦解,毕竟它只是个雏形,维持不了太久,最后依旧得靠自己的硬功夫对战来敌。 在这刻,历颖儿脱离了他的保护区域,周素璃没有干看着,急忙将无畏无惧的小女孩拉倒安全的地方。 这里除了宁无和王彩薰在斗,剩下的人保持着对峙状态,他们都在等,当然不是等宁无和王彩薰的战斗结果,而是在等外面的胜负。 外面那名深不可测的守门老者,与五龙阁的三阁主,毒凰--季解忧! 五年前,这季三姐就在江湖人小有声名,而在这五年中逐步上升,有了‘毒凰’这个相当有震慑作用的绰号。 向来有起错了的名字,没错的绰号,毒凰顾名思义,就是毒辣的凤凰。毒有多毒不知道,但凤凰百鸟之王,一听就知道很厉害。 “本阁主一直疑惑,平白无故,哪来的无名宗师这般厉害,原来是小仙翁,葛洪葛老道长!您不在南海罗浮山炼丹,到此是非之地为何?” “老道前来巴郡,只为取一味药引,顺便护几个小辈的周全,尊驾莫要难为老道,也莫难为你自己。王逸少风霜高洁,虽不喜其女,亦不会不管不顾,桓温刚升任为征西大将军,风头正盛,伤到了他的长子,也难以善了。” “这不必道长担心,我五龙阁非与王大宗师为敌,当世最有可能超凡入圣者,没必要,谁也不愿意招惹,桓温大将军刚灭掉成汉,威势一时无两,相信以后晋朝,要有一段时间姓桓了。我五龙阁将会入晋,只是提前与王、桓两家打个招呼,且看看两家的后辈如何。” “是老道多管闲事了?” 第二十二章 上古邪兽 葛洪,字稚川,自称抱朴子,出身在官宦世家,幼年研习儒家经典,涉猎百家之言,后仰慕老庄至圣,全钻进了道学堆里,整日浑浑噩噩,修道炼丹,以求鬼神道法。乱世起,有才能的人终会崭露头角,于西晋时他就因有功被封为伏波将军,八王之乱期间,以宗师之身游走天下,渐渐名传诸域,东晋初,被赐爵为关内侯,正值东晋局势初平就弃官而去,入罗浮山再续道缘。 岁月恒流,葛洪如今已是个年过花甲的老道士,东晋武林近年以王羲之为首,而他仅稍逊半筹,为当今最负盛名的隐世高手之一,尽管未成大宗师,亦胜似大宗师,被世人尊称为小仙翁,草药炼丹能医百病,更踏入道之极境,其实对于普通人而言,就与仙神没多大差别。 “凭道长的声威,天下有何等闲事是道长不能管的?” 季解忧气息紊乱地从外面飞了进来,当即撞破一扇门,碎木乱溅,紧接着进来的就是白发白须的葛洪,阔步行走,不见之前守在外面门口的暮气沉沉,倒显得精气如龙。 显而易见的事,女子远远不及这个气血旺盛到骇人地步的老者,能支撑半刻,已极为了不得,天下间若此之人绝不多,且其中个个起码得有宗师以上的修为。 轰轰-- 锐利的气劲飚射,使杂乱不堪的大堂再次受到破坏,由于仙翁葛洪、毒凰季解忧的到来,本应分外寂静,可唯独有剑与剑交接的铿响轰隆。是宁无和王彩薰,两柄长剑如同暴雨降世,接连不断的交锋打击,皆快到肉眼几近看不到丝毫痕迹,无影无形的剑势扩散开来,笼罩一方。 “多管闲事也罢,莫再起无谓之争端,不值。”眨眼间,葛洪出现在狂风骤雨般的剑势当中,两只手一抬一压。 仿佛空间停滞,然后绝对死寂,少年少女瞬间全身僵直,各朝着一个方向倒下。 宁无在仰身栽倒的过程中,迷惑地想着,难道这就是宗师的力量?让他隐隐有面对赵国石虎的错觉,同样是自心底泛起的极度无力,恐怕其已不能拿宗师来一概而论,言之大宗师亦无不可。 与此同时,王彩薰体内飞出更为多的血蝴蝶,将她倒下的身体托着,竟漂浮在半空,黑发垂落,飘摇狂放。 她乌黑的发丝,刹那殷红,若浸染血水,森然邪气进一步弥漫。 “大道自然,外攘邪恶,形神相卫,致天下而太平,老道当年无知无识,遂铸成大错。上古邪兽梼杌,乃嚣凶之类,由来异端,兴于记恶之戒,难为人所控,恐有伤王朝气运。” 葛洪要对王彩薰做什么? 宁无看到了,但是他承受莫大的压力,不可逆转地要晕倒过去。 暗淡下来的眸子越来越暗淡,又渐渐些许光亮了起来,仍不甘心如此就倒下,对方是宗师又怎样?是立于宗师巅峰的抱朴子葛洪又如何······沉寂黑暗,酝酿毁灭的岩浆,眸子里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冷静。 平地而起,流转剑锋!电光火石之间,演绎极限的技艺。 快了,超越过往之最的速度,流淌无尽长河。宁无手中未松开的长剑抬起,无丝气劲波动,就这样一往无回地刺出,好比每天再平常不过的推门动作,平凡里成就非凡。 剑锋与空气的摩擦声响,犹如女子轻叹,轻盈若雪花般飘落尘世,慢慢消融,此般专注于这一剑,享受着刺出这一剑的萧索杀意。 “剑技--破风歌。” 毫无音调起伏的声音,剑锋看似缓慢,但回过神来,剑与人已经到了另一边,似乎扭曲了时空之间的和谐感。 “身负天赐,何苦偏执至此地步?”老者的干瘦的手指夹着半截剑尖。 呼~ 重重喘气,宁无喉咙有浓烈的腥味,紧要的是阿浔送给他的长剑残缺,仅剩剑柄和半截剑身。 止步宗师之境几十年,未至大宗师,就只逊王羲之那等天下顶尖大宗师半筹,小仙翁葛洪果真强大得惊世骇俗,简直想象不到,如果其成就大宗师之身,会是怎样的震撼景象,是否有资格问鼎天下第一大宗师的宝座? 他吐出喉咙里的血,席地而坐,身形向后仰,抬眼看了看丢下剑尖的老者,又看了看几乎整个身体都被血蝴蝶包裹的少女。 惊于老者的武力之强,但更惊于其口中所说的话语,上古邪兽,梼杌! 梼杌在上古时期,是臭名昭著的四凶之一,与混沌、穷奇、饕餮并列,为上古年间四个残暴部落的图腾。王彩薰的血蝴蝶,莫非与之有关? “大哥哥,疼么?”这时厉颖儿跑了过来,周素璃紧随其后。 “没事,就是有点儿累,歇歇便好。季三姐,我们后会有期。”宁无扶着小女孩的肩,站了起来,又朝季解忧告个别,就要离开。 葛洪超出他能力范围太多,王彩薰之事亦摸不着头脑,季解忧同样是个大麻烦,所以他不在这里玩了,另寻它地。 “你以为你想走,就能走?” 有两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一个自然是季解忧,一个意想不到,竟然是斗笠女王清云。 …… 静静的月光,夜里,树也有影子。毫无意外,宁无沉静坐着,在安睡中,月华洒落在他的身上,给他带来了一身朦胧仙气,有超脱凡尘的韵味。 在这短短的十来天里,不知不觉之间,虽然没改变多少相貌轮廓,但确乎恢复了体格,脱离过于瘦弱的行列,并随之越来越具有说不出道不明的卓越气质,缘由大概在他此时正握着的天之策上面。 天之策的影响未曾断绝,悄无声息地改变着他,引领他偏离正道,踏入魔道一途。 正道,魔道,还有那不知所以然的邪道。后世邪与魔是合并了的,相对于正道,方才有正邪之说,正派魔门之别。 他已成罡气,待到罡气圆满,便可天人交感,印证己身,抉择已在眼前。 第二十三章 喜结连理 前些时日,宁无被季解忧带走,到了一处江湖门派样貌的驻地,有石雕石台,宽阔的武场,七八丈高的石壁上刻着青庭门三个大字,据说为五龙阁在蜀地的重心,囊括八百正式弟子,属几大主要分阁之一,仅此分阁就能堪比江湖上的大门派,实力极为雄厚。 而开宗立派,起码得有宗师修为的武者存在过,那些大门大派有无大宗师坐镇暂且不论,宗师怎么也得有两三位常驻。 他最终没经受住季三姐的威逼利诱,尤其是在威逼利诱之‘利诱’,因为她承诺各方面助他成就完美的宗师之境,还相赠秘术资源,何况王清云也有帮忙打发。这斗笠女身家厚实,传言未至宗师就能敌宗师,剑舞不只是好看而已,硬要来为难于他,定然不好解决。 至于王彩薰,是被葛洪给带走了,说往日造成的祸端,姑息不得,同时要给王羲之王逸少一个交代来着。 关于历颖儿这小尾巴,无情地甩掉,让这女孩儿随着斗笠女去往东晋,过程当然具有强迫性质,宁无与王清云做了一个小小的交易,达成双赢局面。 “没想到,火之窍门搞不出来,冰之窍门倒有眉目。这寒气由内息转化,可作长远。”散去手心聚出的一片寒冰,宁无自言自语,随后站起,将天之策放入怀中。相对走正道,魔道对他有近乎本能的吸引,究其原因,约莫是体内魔龙珠,和身上天之策的影响。 哒哒哒,脚步声由远及近,是有人来了。 “宁无小师弟,在这山野呆坐着作甚,走,跟金弘师兄进去热闹热闹。” “青庭门中,弟子们习武论道,互通精要,一人怎敌得过众人之力,你新入青庭门,对此不熟······” 来者为两人,身着统一的五头金鳞黑衣,皆是罡气境武者。有意外的地方,因为他们就是宁无在江州县城门口遇到的猥琐地中秃男子,和看似冷傲,实质是神经质的方正脸青年。先前还以为他们是从哪里跑来为非作歹的恶匪,不想会是五龙阁之下分阁的高手,有朝一日他和他们会同处一门,成为师兄弟。 宁无虽答应跟季解忧走,却没答应做那五阁主,在此地是以寻常弟子的身份,但以他此时之龄,初入罡气境的修为,说寻常好似有些不合时宜,再者是季解忧带他来的,实际地位想来只低于这里的几个主事者。 “走走,我青庭门又多了一名罡气境的高手,师兄弟都想认识。”还未反应,他就被两个热情的师兄连拉带扯,带进了靠山而建的巨大木楼中,在前方长梯不远处有个人影,左边也有,右边也有,不知不觉间至少十道视线盯过来。 他们倒没有说谎,真有许多人对他感兴趣,不过他对他们可没心思,来到这里只想快点儿变强,更好地变强,其余的事都要为之而添砖补瓦。 天地清明,万里无云。 青庭门正式弟子全部齐聚山门前的武场,连宁无也被强制到这里观看,季解忧亦在。 咚咚!咚!咚咚咚-- 突然传来如震雷般的鼓声,他有关冰窍、火窍连接的思绪被打乱。 “仪式开始!”鼓声刚歇,半空就降下了一名白袍老者,手中拿着古老的卷轴。老者出现,所有人都站直鞠躬,目露崇敬之色。 降临的老者头发胡须皆白,但精神头完全不似老人,气血恐怕比在场大部分年轻人都旺盛,而且散发浩荡威压,遮盖四面八方,气息如蛰伏的雄狮。他就是俞锋,青庭门的大长老,在宗师里都算较强的,不知那几人如何将之吸纳进五龙阁,要知道这等强者连统治广阔疆域的帝王都不一定买账。 “起!” 大长老手轻轻一抬,古老的卷轴便腾空,缓缓地展开了,金日之下神辉灿灿,同时充斥着厚重的历史感。 “煌煌大日,天佑万物,沧桑流年,世态迁变……远古先民自蛮荒开辟大地,炎黄子孙千载万年,犹记三皇五帝之功绩……子子孙孙无穷无尽,一代承接一代,因而造就盛世华庭,众生之福……八十年前,我青庭门在此落下根基,有不屈之血流尽,岸傲之骨粉碎,之后青庭门就从未缺少过宗师,罡气境的弟子在极盛时足有近百之数。我们青庭门,总体不差于那些名门大派,唯独缺一位大宗师!十六年前,我们青庭门终于出了一位将宗师之境推至圆满,有机会涉足大宗师之境的奇才,他就是混世魔拳,青庭门上一代门主季荀!混世魔拳季荀的出世,预示我们青庭门步入巅峰时期,后来混世魔拳踏入半步大宗师之境,更是将青庭门推向了前所未有的辉煌,称霸一方,威震大江南北!可悲可叹,季荀门主英年早逝,自此我们青庭门虽根基仍在,却也没有出过能比肩混世魔拳的惊艳绝世之辈,时至今日!” 嘶哑带着豪气的声音猛然一顿,大长老看向宁无身边的季解忧,浑浊的眼球爆发出强烈光彩,摄人心魄,“今日我青庭门的当代门主归来,以二十之龄,宗师之身,不逊于上代门主的才情,为我青庭门的大喜之日,相信这预示着我们青庭门再次崛起!” “除此之外,还有喜事,老朽在此郑重宣告,青庭第六代门主季解忧,南方宁家公子宁无,喜结连理!” 话音一落下,分布大殿各个角落的仪仗队奏响曲乐,欢快动听,韵律玄妙,撼动人灵魂。 就在这时刻,大长老干枯的手一拉,古老卷轴降下,漂浮着呈现在宁无和季解忧面前。 “好孩子,在上面写下你的名字,从今你便是我青庭门的人了,和我们荣辱与共。”大长老收敛气势,很慈祥地对宁无说道。 而宁无的眼睛被卷轴上神奇诡秘的图景给牢牢锁住了,移不开分毫。 卷轴上无数个名字,在动,许多都如同在水中,漂浮着,好似活物,有的速度快,有的速度慢,有的名字大,有的名字小,相互间变换莫测,排斥吸引。 这卷轴有魔性,感觉自己要是将名字写到里面,定然会在未来发生严重之事。 最严重的还是目前所听到的,什么叫他与季解忧喜结连理? 季三姐不安生,又要搞事了-- 第二十四章 全套做戏 “怎么了,宁公子你不愿意把名字写进我青庭门祖传卷轴?” “呃,愿意……” 缓声的质问像唠家常,可宁无瞬间感觉到了致命的危险,这老头绝非善类,加上耳边响起季解忧的几句话,于是他只得点头答应。 走个形式罢了,让一些人安心,什么喜结连理,单是说说而已,这俞锋大长老没真的将之当回事儿,关键是他加入青庭门,得成为真正的青庭门人。 被当做少年英才来看重,同样是烦恼啊。五龙阁势力发展过快,隐患不少,他们果然是在作死。 其它事抛诸于脑后,宁无的视线扫过每一处。走形式要慢慢地走,尽管有诸多仪式,他都保持安静平和的姿态旁观,不是没心烦,而是季解忧对此颇为看重,似乎其中纠缠远非表面那般简单,做不到融入这个角色,为了减少失误,从而引发意外之事,话能少说则少说,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等到事后拿到她承诺的好处即可。 就这样直到傍晚,热闹渐渐归于平和,待到万众瞩目的一对离开后,在场的人都纷纷四散而去。 宁无和季解忧到无人之地停下,远方,风轻轻吹拂,衣与发共舞。 “宁小弟,你可否知晓,为何我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几乎面目全非--” “不知道。” “那你是否想知道?” “不想。” “想知道这事,三姐姐我还不说呢……” 渐渐的,天空愈加暗淡,星辰冒出几颗,近百只会发光的异虫挥动着透明荧翅,在半空来回照明,好比指引路灯。 四面八方还有无数萤火虫,应该是被青庭门圈养的,夜晚才放出来,一望无际的荧光闪耀,令人如坠梦幻仙境,美不胜收,古人的智慧能力不可小觑。 “跟我走。”宁无的手被季解忧拉着,通往一处富丽堂皇之所,手里那份柔软滑嫩,让人不能轻易做到心如止水。 在他们身后,开始有两列衣着华丽的女侍捧着精美木盒,行走间身姿妙曼,拥有非同一般的风采,气质亦非常人,全部是至少四窍已开的女武者,战场上三十岁的老兵也堪堪这个水准,而她们尽皆及笄到双十年华之间,未来不说修到罡气境,八大窍门修满不是问题。 即将进入时,宁无的腿脚不自然僵硬,略显迟疑,因为从侧面看到季三姐的神情,很邪,很妖。 她走的是魔道,却让他感受到了邪道武者所具有的气息,脾性丁点捉摸不透,若蒙着多层面纱。 迟疑过后很快就坦然,目前情形明显不是他可以快速揣测到的,如此只能暂时听天由命,希望这三姐不会把他坑得太狠,再者适当减少计算,随遇而安也是不错的体验。 “不怕,接下来的事全部交给我就好了。”专门有人推开风格迥异的‘新房’大门,季解忧刚刚踏入,却突然转头,嘴角微微一翘,是笑了,大概是察觉到,他那一抹来的快去的也快的紧张。 这一笑尽管有所遮掩,意犹未尽,但仍旧掩盖不住其中蕴含的风采。 我会怕? 宁无眼皮直跳,这女人真把当年幼胆小的弟弟来对待,关照的姿态让人相当不爽,不爽又能怎样?这具身体的确年少,而她已过二十,男的比女的小五六岁,被当成小弟来照顾也实属应该。 进入青庭门精心布置的房间,女侍们跟着将木盒摆在房间各个方位,然后快速离开,并将门紧紧关上,只剩下两人相互对视。 时光飞逝,月辉如水静静倾泻而下,素淡朦胧,祥和安宁。 咚!咚!咚! 忽然,心脏跳动声堪比擂鼓,不能控制。 现在可不是由于他莫须有的紧张造成,好像是莫名的力量传导,连同他的情绪变化,怪异之感愈加浓厚。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妻。”微微吸一口气,宁无做出认真的状态轻声问道。他想起了自己的本分,扮演好这个角色,一直安静下去不是办法,得推动剧情发展才行,还必须附和角色的基本特征,莫要让人看出自己在做戏,不然就真的麻烦了。 外面有多双眼睛看着,俗称听墙角。 “从今以后,我是你的妻子,你是我的夫君。”季解忧抬起纤纤玉手,扯掉长发束带,乌黑的秀发散开,眼神若三千秋水,盈盈脉脉。 女人是演戏的天才,宁无瞬间就被碾压得体无完肤,那双柔情的眼实在过于厉害,连他本人都差些当真,神志恍惚地迎合。 “噢,那你要做什么就来做吧。”他张开手,破罐子破摔,节操又不能当饭吃。 “嗯。”季解忧靠近,又是那大姐姐般的姿态,怜爱地摸着他的脸,好似关切道:“可能会有点疼,忍不住就说出来,我会慢些来。” “······”宁无维持着快要崩掉的表情,再也说不出话。 这还是季解忧吗?认知中,那个毒辣阴沉,或孤高清冷的季三姐,是不是哪儿出了问题,还是由于模样变了,人的本质也跟着崩坏。 况且,疼……谁疼不是明摆着的事吗?绝不是他疼,没等多想,全身就一凉。 她居然,居然在脱他的衣服,假戏真做? “你体内有魔龙珠,我需要它的精元,放心,只是要几丝作为引子,对宁小弟你不会有害处。我体质特殊,能从窍门摄取游离天地间的元气,增强本源内息,和常人修炼相比,可谓得天独厚,但有大益必有大害。接下来,你体内的魔龙精元会通过秘法涌出,渡给我些许,补全缺失,过程对于你而言本没有痛苦,既然为我夫君,便不能一味索取,希望夫君能忍受住这份痛苦,不要白费了妾身一番心意。”季解忧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回响,而他的衣服已被脱光,没反应过来,眼球便被白晃晃的色彩填满。 一双手把他抱住了,极尽柔软,令人疯狂的触觉弥漫全身,这时候脑海却全是另一个女人的身影,如晨钟暮鼓,猛然回神。 全部是在演戏,千万不要迷失。 宁无不断告诫自己,可如何忍得住,现在他就是任人揉捏的面团,全身被禁锢,只有随波逐流。 而且他是真的疼了。 第二十五章 混世魔道 青光笼罩,一股股洪流向他体内迅猛袭来,又一次次蛮横地剥离出去。 沉寂的魔龙珠又有动静了,随着心跳声强烈反应。 冰与火交加! 魔龙珠带来的痛楚是其次,季三姐所言的给予,犹如把他千刀万剐之后扔进盐水里浸泡,还搅了一大袋胡椒高温加热,神志反倒因之愈加清醒,痛觉灵敏度始终处于上佳状态,十八层地狱恐怕都没如此的折磨。 剧烈的疼痛持续了两个时辰,宁无死死咬着牙,眼白出现无数破碎玻璃状的血红裂痕,好不容易才硬撑过去。 过后他全身脱力,瘫成一滩烂泥,已经失去了基本的肢体知觉,半刻才缓过劲头。 他注意到季解忧的变化,由强悍的宗师罡气支撑,她的身形离地三尺,有一丝丝黑红电弧般的气劲在其体表窜动,散发着阴冷毁灭的气焰,比前些时候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玄妙深沉。 看几眼,注意力放在了自身,发现气力皆有增长,尤其是在体魄方面,身子骨更具韧性。 宁无沉浸在自己的变化当中,尝试着恢复肢体知觉,去掌控气海运行,融洽躯体。然而这不是那么轻易就能适应的,需要充足的时间,慢慢来。 “夫君,在此休息片刻,该妾身去踏入那至关重要的一步了。”背对着他,季解忧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几个转换身影便穿上了衣饰,踏空而上。顿时房顶被巨力掀开,漏出偌大的洞,只见游离天地间的灵蕴之气从四面八方快速汇聚,妙曼身姿沐浴在盈盈月光下,飘逸空灵,同时扯拉周遭之虚无,引动天地之力的共鸣。 她的发丝在夜风中飘舞,眸子如山泉那样纯净,就如神界月仙子降临,受上天眷顾,出尘无瑕,举世无双,完全不似踏入魔道的魔女之阴冷毒辣。 看来她在他身上所收获的,比他在她那得到的多,并且是多得多,仿佛连生命层次都得以升华。 还不止,季解忧身上突然弥漫出浓郁青光,顺小臂腰肢凝聚,形如飘带。 “青玄天,罡自成,有无生死,魔心混世,季荀门主的独门绝学--混世魔诀!本以为不会再现世间,谁知竟然在新门主身上显现,不知其踏入将会是何等惊人景象,期待万分啊。” “这就是我们青庭门的骄傲,季解忧季门主,在江湖上有毒凰之名,为当代最杰出的天才之一,十年之后必定成就大宗师之位,甚至有机会超凡入圣,威震天下!” “有如此天骄,看来我们青庭门是要中兴了,整个蜀地都会以我青庭门马首是瞻!” “宁无师弟少年英才,门主天资纵横,青庭门有他们俩,不发扬光大,成为蜀地第一宗门都说不过去……” 见季解忧出来,许多人都在低声议论,神情大多是兴奋激动。 无论哪个世界,不管哪个时代,天才都是各大势力的重中之重,他们意味着传承能否持续下去,辉煌是否延续,乃至于关乎各大势力的生死存亡,尤其是以武为尊、武道天才,程度更甚。所以出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天才们就好像是皓月明星,受到无数人追捧。 当然这也分等级,小地方的天才是小明星,大地方的天才是大明星,而季解忧这等年纪轻轻的宗师人物,早就名扬大江南北,甚至名声流传到塞外,倾慕者都能组建一个不小的势力,特别她现在这张脸着实不俗,在宁无所见的美人之中,能排进前十。 如今宁无作为她名义上的夫君,身边可谓危机四伏,搞不好在某个时刻,就会跳出一个有强大武力或背景的来找麻烦。 他等事情一过,就会立即将这帽子摘掉,与别人狗血地争风吃醋,不是他的风格。 “宁无小师弟在哪里,为何在此重要时刻不见出来?”在外面的地中秃男子,青庭门十大罡气境弟子之一的金弘惊疑不定,四处打量。 “不用找了,定然是宁无小师弟被门主榨干了,躺在里面动弹不得。”同为十大罡气境弟子,冷酷的方正脸丁岩,说着不符他自身气质的话语。 漫步虚空,季解忧遗世而独立,脚下出现恐怖的气浪波动,覆盖偌大空间,惊骇人的眼球。 忽然一声巨响,恍若天地动摇! 原来,蛰伏于女子身后浓重的阴影处,有一形似神鸟凤凰的虚影展翅翱翔,神光绽放,瑞彩四射,猛地逆冲到上空,爆成大片光雨。紧接着,有如龙的虚影腾空而来,黑焰熊熊,隐约显现的獠牙凶戾,继神鸟后化作猩红道道。 “嘹!~” “嗷!---” 仰头展开双手,季解忧忽然张嘴,无形的音波好似凤鸣龙吟响彻天地间,经久不息。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震撼地关注着事态的发展,竟不知所见所闻是真实,还是虚幻。 非成就大宗师,为何有此等夸张场面?又是龙又是凤,意味着什么··· “龙凤之相,上古混世魔道,有此等继任者,我青庭门怎可再行落败?五龙阁,哼,终将会是我青庭门的五龙阁,而不是五龙阁的青庭门。”暗处观看的俞锋大长老,好似转眼间年轻了十岁,意气风发地自语。 “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万物相生,吾为宗师-”季解忧渐渐收敛气息,放下纤纤玉手,微笑淡然,星月随之黯然失色。 女人的美不只是美貌,还在于强大,此时的她虽不在天下第一阁天居阁所列的江山绝色榜之内,但绝不下于那些名列其中的女子。 “门主威武!他日谁与争锋!”金弘手舞足蹈,首先大声叫道,跟着青庭门上上下下无不欢呼雀跃,‘门主威武、谁与争锋’之声此起彼伏。 今夜季解忧展现出来的混世魔道,和亦真亦幻的龙凤之相,彻底征服了在场者的心,以后她在青庭门的威望恐怕会超过俞锋,成为青庭门真正的掌控者。 第二十六章 凤焱 天地平和,暗夜静谧,所有的喧嚣都渐渐消逝。 山岭间,偶尔传来几声兽吼。 凄厉。 惶然。 青庭门的人见季解忧离开,没有继续在外面围观,皆纷纷散去。已不成样子的房内,宁无从那屋顶的大洞向外面远望,其实外面的夜空什么都没有,但他好似看到了许多,眼神十分专注,瞳孔收缩到极致,尖锐摄人。 他终究恢复了行动力,从玉石卧榻上站起来,舒展身体,然后踏着铭记在骨子里的步伐,打一套练习千百遍的基础拳法。 天下武学,何其繁多,暗合大道,殊途同归,再厉害的武功,都是从一拳一脚延伸而来的,兵器武学同样包含在内。 挥拳无声,发丝轻扬,融进了周围环境。 沉浸在挥拳中,宁无没有发觉有一双眼睛注视着他,那眼神是深沉的探寻,像是要看穿他的全部。他专注着,忘了自己今时今日,所处何时何地,宇内虚无一片。 不多时,房子里出现了那双眼睛的主人,是本已离去的季解忧。她半倚着阴暗的墙角,腰肢身段的弧线极为魅惑,接着摊开左手心,一朵火焰状的东西漂浮,发散出神秘优雅的红光。 “来了啊,季三姐果然言而有信,天下难寻的无根之火,都舍得分我一半。”宁无收拳,跳下卧榻,看着她手心的奇物说道。 无根之火,又名凤焱,传言是凤凰涅槃所遗之物,无根无源亦可长存世间,纳入武者气海,能不断精纯武者内息,强大己身,乃万金难求的珍宝。 就是因为这个,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顺季三姐的意,连假成亲都答应了。 “你三姐姐何曾言而无信过?”季解忧走过来,将凤焱递到他手中,说道:“这东西难得,却不够你帮我的,以后还有诸多好处给你,只要你肯听三姐姐的话,一切好说。” “小弟我得到的好处已足够,贪多不精。嗯,我对你从我这里得到的好处,有兴趣了解,方才的场面把我都吓到了。”将凤焱置于卧榻,宁无安稳坐下,右脚放在一个石凳上,双手压着膝盖,俯身侧过脸去。 季解忧一笑,在他旁边同坐,姿态都摆得几乎与他一致,“至多三年,我有望冲击大宗师。” “……” “别做这副见鬼的模样,二十五岁以内,成就大宗师之境又没多了不起,百年前的第一武将吕奉先,二十六岁便已是亚圣,不及三十就魔戟破空,立地成圣。” “吕布他生而有鬼神之力,能和常人比吗?”宁无艰难地憋出这句话,心里颇受打击。 季解忧好像被他的话给问住了,低头沉默了片刻,继而盯着他的眼睛,“你曾说过的,有多大能力做多大的事,我一直记得。没有温侯吕奉先那等武力,何以完成我们要做的事?我和李二哥负责的是清除障碍,剪灭应尽早消亡之物。数月前,李二哥就已登临大宗师之境,逆乱之道再进一步,堪称惊世!在他还是宗师的时候就斩过大宗师,如今成就大宗师,连石虎都不一定杀得了他。我得尽快赶上去,否则谈何去完成当年的豪言壮语?” “莫太心急,你得悠着点儿,小心功亏一篑。”垂着头,宁无只能这样提个醒。 他必须得更快地强大起来,如若不然,会陷入绝对被动,可不想再如同过去的几年里那般,被戴上沉重枷锁…… 季解忧将凤焱给他,又说了几句话,临走之时回望了他一眼,嘴唇轻启,吐出几个无声之字。 “慢走。”宁无看她的嘴型,明白了她说的是什么,不过没在意,单是挥挥手,告别那逐渐远去虚幻的身影。 视线转移,注视着玉石卧榻上的凤焱,一招手,它就飞回了他的手中。 人与凤焱能建立起某种联系,用精神力操控,他的一个意念,凤焱都会给予微弱的回应,同时他也能感受到凤焱的状况。 对于季解忧的离开,凤焱表达的是低落情绪,有奇妙的灵性。 “怎么了,是不舍得前主人?要记住你现在是我的东西,而不是她的东西,尽管她拥有过你。”宁无盯着手心的凤焱,微笑着说道。 从初始到现今,凤焱也产生了细微的变化,优雅神秘的红光蒙上了黑气,在外形上更加栩栩如生,犹如真正燃烧的火焰,唯独差的只有温度。并且它泛着淡淡的能量波动,看着,让人油然而生一种沉重感,还有莫名的悸动,好似其中潜藏着不祥之物。 “乖乖进入我的气海,跟着我,是不会吃亏的,本大爷是史无前例的天才,未来,会成为最强之武者!”他另一只手伸出食指,戳了戳凤焱,故作热血之态。 然后张嘴,将之吞下! 吞入咽喉的那刻,他发现自己是低估了天下奇物凤焱的威力,或者是因为到了他的手上才这般与众不同。 庞大的排斥力,引爆全身上下,体内魔龙珠的力量在排斥着凤焱,而要想协调两者,是极为棘手,这东西没给他任何增强不说,反倒可能成为拖累。 但相信存在既有道理,凤焱岂能真的无用?龙凤并列,魔龙珠属龙,凤焱属凤,它们一定能共存! 许久,宁无按下了魔龙珠的排斥,凤焱顺利进入他的气海,体内所有内息慢慢朝之汇聚,如同星河绕月。 咔咔~ 有怪异的响动,阵阵砂石下落,他所在的房间居然开始崩溃了,木石大面积倒塌,轰隆声接连成片,阵仗是不小。 先前被季解忧那样破坏,损害过重,崩溃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所以,跑! 在自己被掩埋之前,宁无起身向外跃出,距离房间整个崩塌间隔几分几毫,差点就被波及到,弄脏了衣服。 外面月明星稀,光辉很是柔美,他仰身躺在草地上,天上地下,疲惫感狂袭而来,眼皮沉重地闭上。 “睡一觉,以后的事情以后管。”最后残留在他脑海的是这个念头。 今天折磨得他不浅,撑到现在已濒临极限。 第二十七章 魔女仙子 又做梦。 这次他梦到有一只白发红瞳的小女孩,容颜精致绝伦,穿着黑裙子,细胳膊小腿恍若琉璃铸成,细看有几分熟悉感,相似于他另一个世界的妹妹,宁白、宁蓝,犹如两者的结合体。这个女孩儿还和她们一个脾性,一个劲地缠着他,要亲亲,要抱抱。 无法抗拒,于是蹲下身,张开了手,然而在他抱住她的时候,自己被吸血了,脖子被小巧锐利的獠牙咬出两个血洞。 “你饿,我也饿了啊。”宁无张开嘴,咬了回去,香甜的味道,比世间最香醇的美酒都高出了几个层次。 好喝,所以他就使劲得喝,不加约束。 ‘咕,咕咕~’,狂饮不止,哪怕怀里的女孩儿楚楚可怜,被他双手禁锢着,无力挣扎,几乎奄奄一息。 如果这是心魔,那也太简单了。 正当宁无怀疑自己快把对方的血吸干之时,忽然心口一凉,感觉到剧烈的疼痛,但来得快去得快,疼痛持续几个呼吸便消失无踪。 梦境破碎了,他睁开眼睛,对上一双绝对陌生的眼睛,还有一把寒光凛冽的短刀。 “你,杀不死。”站着的是个少年,一袭白衣,纤细却有力地握着短刀的手,修长笔直的腿,银白月光下都还灰暗的头发。 静静站立,少年说了‘你,杀不死’这四个字后,就没继续说话,宁无注视着这个奇特的少年,一时间只是看着,连躺在地上的姿势都未变,接着他发现自己左心口的衣服破了个口子,有一片刺目的红。 对应此情此景,稍微一想便明白发生了何事。 “你刚才想杀我,却没有把我给杀死。”宁无用确定地口吻,说着这事,好似没什么大不了。毕竟他此时还是活着的,状态貌似挺好,疲惫感亦消失殆尽。 “阁下是第一个,被我刺中心口而没有死的人,本来我不会再对你动手。可解忧是我的,你不配!”灰发少年说。 “想要杀我,你会死的。” 此刻宁无很无奈,就知道会有季解忧的仰慕者来找麻烦,没想到竟然如此之快,自己还差点死掉了。 十分奇怪自己被刺中要害,依旧好端端的缘由…… 老是躺着不行,宁无从地上爬了起来,左右摇摆几下腰身,抖了抖身上的泥草,然后昂首挺身,直面挑衅他的灰发少年。 最近长高了些,与人面对面,有了居高临下的感觉,不明所以的优越感徐徐升起。 下一刻,灰发少年手抬起,挥刀。 宁无被惊艳到了,因为这一刀挥来,近乎于‘道’的痕迹,冥冥之中,无法言喻,绝难躲开。 接着,他看到了自己的血,和灰发少年脸上的漠然与麻木,眼里那一束光。 “我决定了,不杀你,让你活着。”宁无单手扼住刀锋,兴趣盎然。 ***************** 某日天大亮,有一人影在初阳之下,朝霞无尽挥洒,环绕璀璨金光,精气神凝聚到至高点。 修炼,修炼,一心一意,尽量将罡气推向圆满,为冲上宗师做准备。 闭着眼睛,宁无继续入定感应,摸索体内的内息转换,八大窍门通通大开,以气海凤焱为原点,尝试着加快运转,并让这些气息能量慢慢滋养四肢百骸,淬炼更加强悍的肉身体魄。 “宁公子、宁公子,醒醒,你快醒醒。”完成一个修行,宁无仍旧闭眼假寐,想着自己武道修炼上的问题,忽然听到有人在叫他。 “怎么了,翠珠。”他睁开了眼睛,抬头看着亭亭玉立的俏丫头。 翠珠原来是季解忧的贴身女侍,前日安排到了他身边,说是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这丫头和他是同龄,性格天真烂漫,勤劳得像小蜜蜂似的,相处起来还不错,没有和青庭门里其他人那么别扭。 “门主让你过去,说有朋友介绍给公子你认识。”翠珠有点着急,弯腰想把他拉起来。 “嗯。”宁无点点头,站了起来,转身正要走。 “宁公子,我来给你整理下。”翠珠掌住了他的肩膀,柔柔的手放在他的头上,似乎在理顺乱了的发丝。 宁无现在穿着墨底白衫,长发潇洒,颇有浊世佳公子的风范。 “公子你太好看啦。”翠珠整理好他的头发,左右来回打量,大大的眼睛冒出小星星。 “别夸我了,我会上天的。”宁无伸手,弹了一下这俏丫头的额头。 “快走,门主等着我们呢。”被这么一弹,翠珠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拉着他的手就跑,刚整理好的发丝又纷飞缭乱了。 宁无觉得自己应该找根绳子把长发绑一下,这样更加有风度,同时方便些,或者可以将之适当剪短。 走出院落,来到青庭门的几大武场之一,那里驯养着众多狂野的飞禽走兽,尤其是烈马,青庭门的弟子们骑着烈马冲锋,或飞跃空中演练绞杀,刀戟嘶鸣,卷起飓风阵阵,气势骇人,合击恐怕能轻易击毁一座小山头。 这几天宁无也见过此等情形,现在觉得没多少意思,跟着俏丫头快步离开。 “宁公子,等会儿到门主那去要打起精神,不能像往常那样懒散了。”翠珠边走边说,速度慢了下来,那模样好似担心他丢了季解忧的脸面。 “我哪里懒散了,只不过是无事可做而已,其实内在很有活力。”宁无申辩道。说的是事实,他无时无刻都绷紧着神经,促使着自己变强,懒散只是表面,为了自己不引起过多注意而已。 “明白了,公子。”翠珠斜着眼只顾向前,不再看他。 宁无苦笑着摸了摸下自己的鼻梁,这是哪门子明白,显然是充满了鄙视,不相信的神情举止。他这个少年英才,在她眼里好像是极为不值钱,甚至低劣,难道季解忧给她灌输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不多时,两人来到南边的一处庭院中,两侧是缠绕青藤的巨木,其上有异鸟筑巢,游离金色阳光,散开灿灿辉煌。 宁无远远看见了季解忧,她是简洁纯白的装扮,周身恍若流转唯美光晕,不染寸尘,美丽雅致。 这究竟是魔女,还是仙子,他迷惑着…… 第二十八章 解忧之友 此时此刻,季解忧领着几名青年男女,从荷塘对面走上了白玉石打造的拱桥,神情顾盼随意,相互间谈天说地。这几名青年男女皆器宇不凡,衣着华丽或简洁,佩戴物件流光溢彩,自有翩翩风度,卓然于世。 他们都是人中之龙凤,宁无没有丝毫自惭形秽,跨步便要迎上去,而就在这个时候,却有一只手拉住了他。 “公子,等等呀,我还有事情要给你说。” “说什么?”被翠珠拉住,宁无转头疑惑问道。人都快到了面前,还需要说什么,他有些莫名其妙。 “我还要告诉你,门主的那几位朋友谁是谁呢,他们都是远近闻名的杰出人物,等会儿过去了,公子你谁都不认识,那不是让人难堪吗?” 翠珠十分郑重,首先抬手指着季解忧身边的一名高贵出尘的少女说道:“那位是凉国的四公主,张婷月,整个凉国王室新一代中尤为突出,唯有二王子张重华殿下可与她比肩,在外名声不亚于我家门主,武艺厉害极了。另外几位分别是森罗城的阎罗公子,枯衣教的枯心圣女,巫崖的巫子,皆是大门派传人,最后一位是门主的知交好友,天仪庭主的女儿景艾!那是天仪庭未来继承者,可千万不要惹到她啊……” 顺着翠珠最后略显发颤的手所指的位置看去,宁无看到的是一个黑纱包裹,体态娇小的女孩,默默跟在众人后面,少言寡语,相比其他人普通多了。可他知道,这个看似普通无害的女孩绝非外表可以盖棺定论,首先她比季解忧都要大一岁,再者其天资才华并不下于季解忧,接着手段血腥残暴,和无害不沾边。 早先在赵国就有听闻得知,天仪庭为江湖十大势力之一,庭主景左云曾力斩为祸一方的水中孽蛟,修为通天,其独女天赋异禀,无愧于天仪庭传人之名! “这位莫非就是解忧的夫君,宁无宁公子,幸会,幸会,在下森罗城,当代阎罗。没想到解忧会突然成亲,让我们措手不及,亲礼都没有赶上。”眼前一晃,有高大的黑影出现在他面前。 是翠珠指出的森罗城阎罗公子,体格至少九尺,膀大腰圆,披着灰黑的长袍颇为神秘,话语倒是显得彬彬有礼。 “幸会!阎罗公子。”宁无拿出精神气,抱拳回礼。 “解忧的男人长得倒是挺俊俏,这个···年纪好像太小了吧,听人家说才十六岁。”远处身着紫色流仙裙的枯心圣女和阎罗公子一般,刷地就出现在他面前,说话语气有点儿揶揄调笑,但绝美的容颜充满了善意,看样子倒和蔼可交。 两个人过来了,其余人同样眨眼间近在咫尺。 除了景艾低着头默默跟随,他们都看着宁无,兴致匪浅,单是看他这个人的本身,似乎不在意他的身份地位配不配得上季解忧。 “啊咧,我算明白了,忧忧原来喜欢这样的小弟,怪不得看不上我王兄,真为我王兄惋惜,他要是迟几年出生,做我的王弟就好了。”高贵的四公主张婷月,黝黑的眼珠一转,展现出迥异的精灵古怪。 “解忧喜欢小弟有什么值得惊讶的,这么俊俏可爱的小弟我也喜欢,好想抱回家,每天暖被窝,玩亲亲。”枯心圣女接着张婷月说道。 她还有模有样地张开手要扑过来,让宁无眉头一跳,后退了半步。 枯衣教的圣女,什么叫圣女,不就是优雅圣洁,尊贵典雅,现在这叫什么样子?居然当着众人面调戏好友的夫君,何况好友还在面前。 胆大包天了! “枯心你别玩得太过,小心解忧她揍你。”青衫消瘦的巫崖巫子,严肃着一张脸,拦住了意图不轨的枯心圣女。 巫子刚把话说完,季解忧就短距离闪动身形,抬起手重重敲了下枯心的脑袋,使这举止不雅的圣女捂着头,满脸委屈地蹲了下来,就像被大人欺负,相当委屈的女童。 这奇葩……宁无和枯心圣女初次见面,就已经将之划为奇葩行列。 还有,季三姐明显维护他的行为,倒是让他大为感动,差点扑过去来个熊抱,但想想还是算了,真的那么做,那圣女就是前车之鉴。 “你,你---”身后有人扯他的衣服,是翠珠?不!翠珠就在旁边小心翼翼站着,那就只有她……那危险的存在。 “你是解忧的夫君?真的啊,你是解忧的夫君吗?你是解忧的夫君······”转过头,宁无发现了陷入魔障般的景艾,肉眼可见她全身散发黑雾,血琥珀样的双眼散发惊心动魄的光芒,妥妥的黑化趋势。 瞬间,他整个人犹如跌落谷底幽潭,遍体生寒。 天仪庭的魔女,传言惹到了她,连死都是奢望,种种残暴手段,难道未来那些手段都会用在他身上?恐惧算不得,只是难堪那吃醋幽怨的眼神,突然一只强壮的手臂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你既然为解忧的夫君,从今以后就是我的兄弟了。宁无兄弟,可愿和我们一起去诸葛卧龙下令,蜀地宗门合建的武楼?季解忧说了,她继任青庭门门主,可带我们去那里观看珍藏的典籍秘术,机会难得。”关键时刻,阎罗公子把他拉了过来。 另一边,季解忧也拉着景艾,明亮的眼与这魔女对视,似在精神交流,平复其情绪,众人面色或多或少带着些古怪。 很麻烦的氛围。 顺了顺后面散乱的发丝,宁无抿嘴耸了耸肩,本想打个招呼就回去的,然而蜀地宗门合建的武楼,勾起了他的胃口。 “走了。” 话不多说,由翠珠带路,他和季解忧各站一边和众人朝青庭门外走去。 那武楼距离青庭门有些距离,凭着众人骑马的速度,倒也仅仅是几个时辰的事情,午后就已到达。 下马行走,几人绕过陡峭的山道,按图索骥,穿过重重奇树异岩演变的迷障,来到一座峡谷前,抬头看去,仙雾缥缈,隐约间有一空中楼阁,甚是幽暗神秘。 近处,古楼前有三座石台,上面各盘坐着一名老人。 他们全都闭着眼,周身遍布灰尘,结着蛛网,不知有多久没有动弹,始终呈三角之势守卫着武楼。 居然是三名宗师! 第二十九章 蜀地武楼 “晚辈季解忧,为当今青庭门门主,此次带友人到武楼一观,请应允。”季解忧踏出几步,朝中间的老人行礼,并递上一方鎏金令牌。 “只可下面四层。”中间的老人睁开眼,干裂的嘴唇吐出这几个字,然后再次闭上眼眸,沉静如死物。 他们都看见老人的眼睛没有瞳孔,苍白完全充斥眼球,诡异非常。 没谁接着说话,更没有询问之类的,季解忧在前面领着众人从老人身边走过,向上走阶梯,推开大门进入武楼,踏上木质的楼梯,此方天地唯有脚步声回荡。 “蜀地底蕴丰厚,高手如云啊,三位宗师,一名极有可能步入宗师绝巅,居然用来守门,吓死本公主了。”张婷月最先按耐不住,低声惊叹。 “几位前辈都是蜀地武者的中流砥柱,自然不会被派来守门,他们都是自愿来的,避世闭关。你们有无听说过泽云三杰?”季解忧脚步停顿,转过身来。 阎罗公子若有所思,“泽云三杰,我祖父曾提起过,是他们那辈的杰出天才,声名赫赫,难道外面那三位······” “嗯,就是他们。”季解忧微微颔首,“老大泽云前,老二泽云涛,老三泽云竟。五十年前名传蜀地,是一时之才俊。他们全都在二十岁左右修成罡气境,三四十余岁先后踏入宗师之境,一门三兄弟,尽成宗师,为当时众所乐道的美谈,然而大宗师之路成为了他们无法跨越的拦路石。几十年无所寸进,只有老大泽云前触摸到了大宗师之路的边缘,前进了一小步,老二老三仍在原地。武者与天争命,未能踏上大宗师之路,终将如普通人那样不断衰老,血气枯竭。大宗师之路就如此艰难,圣境又如何?” 说到这里,她的情绪低落了下来,对自己武力增长的状况,还不甚满意。 “不知对别人有多难,但对于你来说就简单了,只要心无旁骛,相信连圣境都不能阻挡你前进的脚步。”望着楼梯前方,宁无从季解忧身边走过。 这话好似对别人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安静,只有他的脚步声回响,空旷悠悠,传遍了整座武楼。 当走到楼梯转角处回看时,宁无发现众人皆神情诧异地望着他,连景艾都抬起了头,那瞳孔倒影着他修长的轮廓,清晰犹如明镜。不知不觉,他太显眼了些,很不符合他低调的个性,不过既然这样了,那就这样吧,奈何老天要自己生得太耀眼?无论到哪儿都埋没不了。 “哈哈哈,果然成了夫妻就一条心,懂得照顾解忧了。”阎罗公子爽朗笑道。 “莫说圣境,仅大宗师之境···又是多么遥远,不可期,不可期。”巫子略显沧桑的容颜,流露出几许失落的情绪。身为巫崖巫子,肩负振兴巫崖的重任,可这些年巫崖几番受挫,能否保住当前的地位都两说。 要真正振兴巫崖,除非他能成为大宗师! 然而大宗师之艰难,自泽云三杰身上就能知道,困难可想而知,整个天下有多少宗师,又有多少大宗师? 他自信五年内踏入宗师之境,到大宗师,这一生能否跨过得看命。至于圣境就别想了,几百年以来,除了东汉末年,群圣并起,如今有多少年未出一位圣者,哪怕期间出现了诸多惊艳才学之辈,亦堪堪止步于亚圣。 “你!你说什么啊?”张婷月握着小拳头砸在巫子的背上,气呼呼地叫嚷道:“我家解忧为天下最年轻的宗师之一,有什么不可期,不可期的,说不定哪天就成就圣者了,到时候谁不服气?若你那时连宗师都未达到,脸都丢到姥姥家了。” “我不该说丧气话。”巫子摇头苦笑,低头之间,灰暗瞳孔里闪过一丝阴冷凌厉。 “别闹,刚才夫君只是安慰我罢了。”季解忧及时过去,拉着张婷月继续往上走。 武楼总共七层,几人一直向上,到了第四层就停下,再往上,说不定就会被外面的三个老头轰出去。第四层典籍已经不多了,偌大的空间只有几个部分有典籍,其余空落落的,显得些许荒凉。 进入其中,宁无没有随大流,自己选了个方向经过名木制作的典籍架,看着其上零零落落摆放了几百竹简或卷轴。 他很感兴趣,好奇蜀地收集的这些古籍讲述的是什么?秘史,道经,百家之言,亦或先辈们流传下来的术法绝技,和他在南方所阅的是否有相同。 希望不是看过的,不然来到这里就一无所获了。 世间之事,往往你怕什么就来什么,他连续翻了十几部典籍,居然全是他看过的,少有不同之处。 再找找,总会有没看过的。宁无心想,将手里的放回远处,继续寻找。第四层的典籍本来就不多,他在短时间内就把这边几百本翻完,并且一本既陌生又值得细看的典籍都没找到。 “宁公子,你似乎有烦恼,枯心有能够帮助的地方吗?”正当失望的时候,那枯心圣女神出鬼没地到了他身后,伏在他肩头娇声娇气地问道:“见你一上来就翻个不停,过手就放下,难道没有能看上眼的?” “圣女阁下,你能不能正常点儿。”宁无转身后退,与之保持距离。 “呵呵···”枯心圣女轻笑道:“我正常与否,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宁无弟弟,武道之路要脚踏实地,切莫好高骛远。” “这些都不适合我。” “这里没有,他处总会有。” “你说我该到下面几层找找?嗯,下面的典籍确实很多,应有适合我的。”宁无理解到了对方的言外之意。 “本圣女今日心情尚佳,便带你下去走走,宁无弟弟可要记得我的恩惠哦,以后偿还。”枯心圣女过来要拉他的手。 “不用,我自己下去找。”宁无挥手拒绝。他总感觉这女子别有用心,即便察觉不出缘由,还是尽量少接触为好。 “哎呀,跟我客气什么,好歹解忧和我做了数年的友人,你既然与她成亲,就莫和我分生,小事总要帮衬一二。” “这······”宁无再说不出拒绝的话了,看向季解忧那边,只见她捧着一本古籍和景艾小声说话,相处融洽,完全不理会他这边的情形。 “那在下却之不恭。”名义上的‘妻子’没意见,他只得点头同意。 很快第四层少了两人,只剩下五人了。 武楼古色古香,弥漫着岁月的气息,铭刻着风霜的痕迹,阎罗公子步履厚重,走向季解忧所在之处。 “解忧,枯心对你的夫君过于热心了。” “她就是那副德性。” “你不怕她秘密谋划什么?就算没有,要知道枯衣教的女人十之八九都是疯子,发起疯来,天都要捅出个窟窿。” “枯衣教是枯衣教,枯心是枯心,我信得过她。”季解忧淡淡道。对于宁无倒霉,她乐见其成。 第三十章 枯心圣女 武楼第一层,翠珠抱着尺长的卷轴,全神贯注地研读,时不时摸摸圆润的下巴。 武楼为蜀地武者而存在,但不是谁都能进来,她这次沾个光才得以进入,下次不知还有没有这个机会,不趁此多记点先辈们遗留的好东西就太可惜了。 “喂,翠珠,你看得挺认真的。” “啊!” 宁无到了底层,看见翠珠在此后就走过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而翠珠由于太入神,刹那间全身狂抖,被吓得跌坐在地板发出尖叫,连手里的卷轴都掉在了地上,展开能看到其上的字迹,为人体八大窍方面的如何更快修炼之法,见解有独到的地方。 “是公子呀,快吓死翠珠了。” 翠珠瞬时苍白的脸恢复一丝红晕,捡起卷轴站了起来,瘪着嘴抱怨。这时候她看见了宁无身后的枯心圣女,连忙施礼,“圣女殿下。” “是你,解忧身边的小珠珠,好乖巧可人,快过来给姐姐抱抱。”这圣女又露出本性,要扑倒翠珠。 宁无在旁边,自然不能让这流氓圣女祸害了俏丫头,连忙张开双手大无畏地挡在前面,让枯心圣女过不来。他义正言辞道:“圣女阁下,别忘了你是来做什么的,欺负她作甚?” “哪里欺负了,看这小珠珠可爱我才想抱抱,又没做坏事。”枯心圣女做出大受委屈的样子,晶莹的眸子仿佛有泪水溢出,分外惹人怜惜。 玩闹归玩闹,做事马虎不得,在宁无的提示下,她还是乖乖地四处寻觅适合他的武楼珍藏。 武楼第一层所藏卷轴、竹简是最多的,单单摆放的架子便有七八十,放着林林总总上万卷各类典籍,由诸葛孔明作引,聚集了蜀地几代人的心血,使珍典免于战乱毁坏遗失。其中先辈们的心得经验俱有记载,且保管得相当严密完好。这里虽为蜀地人所建,但绝大部分不属于蜀地先辈所著,多是外面广为流传的典籍或各处收集来的孤本,而枯心圣女要为他寻找的是蜀地先辈所著和孤本,大概知晓他涉猎广泛,一般的没用。过了会儿,她就从四处寻来了满满一怀抱,小臂都快放不下。 “这些真的对我有用?”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卷轴,宁无随口问道。 枯心圣女眼波微转,笑道:“这些对你有无用处我不知道,但值得细看,几乎适用所有武者,想当初师尊在我幼时就给我堆了这类的典籍,让我两个月内全部背住,到如今都有益处。” 拿到手,宁无选择其一就靠着旁边的木架,勤快地看了起来,倒是新颖,有他不知晓的内容。此时翠珠也抢时间翻看未看完的典籍,只有枯心圣女颇为空闲,倚在梁柱上注视他的一举一动。 见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瞟来瞟去,像要把他被剥光衣裳观赏,上上下下看了个通通透透才肯罢休。 宁无全身鸡皮疙瘩暴起,不能无动于衷了,抬眼盯回去,手指敲敲木架,“我说圣女阁下,圣女大人,能不能别那样看我,在下心境差,无法做到外物不滞于心。” “这里我感兴趣的只有你,不看你看谁?你身上有我想要之物。”枯心圣女一副得意的模样,振振有词。 “你赢了。”宁无明白,这人对他起了不好的心思,自己目前阻挡不了,那就只有暂时无视。 半个时辰,他看完了她拿来的全部卷轴,有所得,不算白来一趟。 之后季解忧他们下来了,几人相互交流一番武道修炼的心得,主要是季解忧陈述,毕竟在场就有她一人为宗师,其余人虽距离宗师不远,但差距还是巨大的。 天将晚。 回到青庭门,接着便是热闹的宴饮,来者为门主的友人,再者来历非凡,不是王朝公主,就是各大势力的天才人物,在招待上自然不能敷衍了事。青庭门在俞锋长老的吩咐下,动用大量人力物力,做的功夫颇多,场面布置辉宏,尽显大气;诸多珍贵食材毫不吝啬地做成美食,大盘大盘地端上,每道菜蒸腾着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佳酿也少不了,珍品都被拿了出来,一打开,满室皆香,酒不醉人人自醉。 厅堂文雅之间,几十人推杯换盏,氛围大好。 “来,诸位才俊,饮酒!”青庭门大长老俞锋的辈分在哪里,自是占据主位,端起酒杯环顾一周,示意后畅快豪饮。 “俞长老客气了,晚辈是季解忧门主外在相识的好友,没赶上她的成亲仪式,现在却来打扰,实在惭愧,惭愧。” “这归咎于老朽,太心急,未准备妥善……” 酒宴持续中,宁无被逼着喝了不少佳酿,幸好他的酒量尚可,以如今的体魄寻常酒水喝再多都醉不倒,不然绝对会醉死过去。其实他感兴趣的是美食,木案摆放的那些光看着就让人口水直流,这可全都是他原先未曾吃过的佳肴。 昔日差些饿死过,对于吃的抵抗程度低,何况是少见的美食。他们喝酒,他的心思则大部分放在菜肴之上,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练武做事。 当天夜里宴请结束,俞锋让宁无和季解忧送别贵客。 他注意到了,枯心圣女临走前和季解忧说了几句话,之后季解忧情绪有波动,虽然尽力遮掩,但依旧暴露出不平静,瞳孔里潜藏杀意。 冥冥中有感觉,她们交谈的事情应该和他有关,尤其发觉她们眼角的余光…… 最让宁无注意的还是景艾,那回眸间冰冷的眼神,在黑夜更显天仪庭魔女的本色,冷艳肃杀,这病态女是悬在他脖子上的一把刀,比那晚的灰发少年更加难缠。 正常些的巫子和阎罗公子,分别递给他信物,说以后可凭此到他们那里做客,畅通无阻。 至于少女心性的四公主张婷月,她腻了会儿季解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在他面前,捏了把他的脸,随后闪电般跃上坐骑,快马加鞭,化作一道流光远去,身后的仆从忙不迭地跟上。 宁无当时的心情是那个……沙暴狂袭而过,烟尘漫天,风中凌乱无比。 对方所作所为是不加掩饰的欺辱--- 人终归是走完,他只当脸被狗摸了,回去洗洗就好。 到自己在青庭门的院落,宁无让翠珠拿来一盏灯,就让她早点回去休息,自己坐在桌前用手指写写画画,推演新生的武道窍门,与初见雏形的罡气领域。 他有直觉,等罡气领域大成之时,大约就是踏入宗师之日,当然在宗师之前得完成冰之窍、火之窍,方能有可能成就葛洪那般强大的宗师。 第三十一章 屠龙术 “冰之窍,以冷为冰;火之窍,以热为火。既有冰,为何不成火?相生相克亦相成。” “我这具身体已达到限度,再想增强,常规手段无望,只有突破下去,突破界限。罡气领域上的问题,所需求的罡气量大,若无魔龙珠作为源泉,定然不支,可龙珠的力量终究非长流之计……嗯,这又何妨,没有路就闯一条路出来。”做着思量,宁无突然站了起来,因为门外出现一道卓然而立的身影。 漫步去打开门,他给予柔和的笑脸,“来了啊,娘子。” 最近脱离苦海,身体也养好了,偶尔会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和季三姐为名义上的夫妻,想想倒是有趣,鲁老大、李二哥,还有那五弟听说了,肯定会给出怪异的反应。 “呵,夫君久等了。”季解忧怔了片刻,冷清的容颜忽然明媚,黑夜都光亮了起来。 “还习惯吗?在青庭门。”她轻声询问,满是大家闺秀的即视感。 “没什么习不习惯的,人活着就是个由不习惯到习惯的过程。”宁无偏着头打量身前之人,随口回答,不明白她为什么突地这么问,莫不是关怀他这宁小弟的日常生活? “是呀,习惯是个过程。”季解忧认同他的话,沉默会儿又淡淡地道:“你跟我来。” 说完转身,她携带洁白襦裙向远处飘去,若一缕幽魂。 宁无同样的速度跟上,过了段路程,两人来到了一处阁楼。 阁楼格调优雅,有亭台水榭,美丽草木,外面徘徊着巨大野狼,凶戾骇人,形体比普通狮虎有过之而无不及,狰狞的大嘴吐着灼热的气浪,应是青庭门的战兽,经过秘术驯养,强大恐怖。 这里是季解忧平时的住所,他们成亲以后并没有住在同一个院落,他还是首次来。 室内装饰着宝石,光亮适度,可里面并无太多物品,除了简单的桌椅,玄冰宝玉打造的卧榻,有的只是木架上摆满了的卷轴书籍,显得整洁单调。 季解忧从木架上取出了一个卷轴,将之展开,其中纸张崭新,墨迹明亮,看样子是刚书写不久的。她把这卷轴递给他,“这或许对你有用处,我方才誊抄下来,算你听话的报酬之一。” 宁无疑惑地拿着,看见上面隽永的字迹后神情惊讶,随之半晌默然。 许久,他嘴角慢慢弯起弧度,适宜不显夸张,“你不应该给我看这个,对于多数人而言,虚假的幸福比真实的痛苦好。” “你在那多数人之内?”季解忧讶然,对他的反应感觉奇怪。 “其实没多大区别,虚假的幸福也好,真实的痛苦也好,我都站在此地,看着前方,或转身向后,亦或关注四面八方的所有,高兴就开怀大笑,不高兴就摆出一张臭脸,用刀剑让别人同样不高兴。”宁无抬手点了点自己的眉心,平淡回应。 “真是率性而为呢,我没看错,你很特别,从前是,现在也是,完全不似少年人该有的样子,某些方面比五弟还妖孽。”季解忧站在桌子旁,摆上了两个翠绿茶杯,然后倒上了热气腾腾的茶水,“你啊,就好像根本不存在于这个天地,因为你对周围的人充满了敷衍,即使十分认真地敷衍,可敷衍还是敷衍······你吞下了那龙珠的那刻,就注定是我为圣境之途选择的器具,但毕竟相识一场,你叫我三姐,且结为了可笑的夫妻,不想你自始至终被欺瞒着,自以为得了便宜,实际大亏特亏。” “你是要杀了我,踏着我的尸体通往你的超凡入圣?”宁无主动端起一杯茶水,吹了口气,水雾飘渺中抬眼问道。如果是,那他就只有快快逃跑了,这里好歹是她的主场。 “我不屑。” 季解忧语气冷漠,犹如高高在上的神女,俯视众生,“但不屑,并非表示我没可能会这么做,否则当初听闻石虎珍藏的魔龙珠被你误吞魔龙珠后,就不会派人来寻你。宁无,你要证明你的优秀,越优秀就越有存在的价值,你没用了,就只能被处理掉,为我的武道之路添加助力。” “你也特别,想法太复杂。” “人之性善性恶,儒家那伙人早有辨别,本来复杂。多花点心思在武艺上,如果想好好活下去,而不是成为别人野心之下的一块基石。” “这个我明白。”宁无自顾自找椅子坐下,喝口茶水,然后认真看手中的卷轴。 开头就写着《屠龙术》几个大字,接着解释何为‘屠龙’,屠龙的不是屠真龙,而是屠有龙之力的人,以真凤之体夺其龙力滋养己身本源。显然易见,这术法是季解忧自创,来用于他身上的,可不是先前她所言简单获取几丝精元罢了,是要掠夺他的全部,那魔龙珠的影响极其深远,比起赵国王室大臣那些吃过龙肉,喝过龙血的人,对之更具有益处。 季三姐啊,季三姐,终归是心地善良……于是他就笑了,俊俏的脸阳光烂漫。 季解忧盘坐在玄冰宝玉上修炼,周身似有霞光熠熠,见宁无看着她给的卷轴露出神秘的笑意,眼里更是流转几丝奇异之色。 这等掠夺他人精元为己用的秘术,限制颇多,却可发展。 他有莫大的灵感,季解忧又帮了他一个大忙,如此就暂且原谅她先前的图谋不轨。 时光若水,静静流逝,黑夜渐渐明亮,光辉洒满了大地。 一名侍女从外面端来精致的糕点,让仰在椅子上假寐的宁无睁开眼来,遂发现季解忧已经不知所踪。他吃了些糕点,喝一碗汤水,便走出房间。 清晨的光芒柔和,丝丝缕缕散落在他身上,有淡淡的温暖感。 远处有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外树木的枝叶随风舞动,映照的影子斑驳凌乱,有流光幻动。季解忧身着素白衣衫,长发系有一根幽青发带,在天际流光下,宛若仙子临凡,风华绝代。 她由丑陋到一个大美人,会是怎样的历程?突兀间,他想知道,季解忧是否为真的季解忧。 “真早啊。”宁无走了过去,边走边拍着嘴巴,打着哈欠。 “是你松懈了。”季解忧瞟了他一眼,说道:“有人相约,我要出去数十日,你若是愿意可一道去。” “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宁无回应。他不想乱跑,时机未到,自己现在还太弱,在青庭门能减少麻烦,一心一意推演自己的秘术。 季解忧微微蹙眉,似在思考。半刻,她说:“那好,你得小心,青庭门并非太平之地。” “我明白,你一路走好,千万别把命丢在外面。”宁无不怀好意地提醒。 这时候翠珠不知从哪钻出来,背着个大大的包裹,呆头呆脑地大叫,“门主,宁公子,我来了。” “准备好我们就走,时间紧迫。” 白了宁无一眼,季解忧动作毫不拖沓,唤出自己的快马,坐于其上,恍若乘风而起,翠珠慌慌张张,紧随其后。 她们走,又有来者,是周富安和周素璃父女。 果然此地非太平。 第三十二章 南明武院 绝壁断崖之处,宁无迎风而立,面前插着一把刀,一柄剑,闪耀幽寂之光。 在他身后站着周素璃,身旁则是周富安。他们不是青庭门的人,但归属五龙阁,来到这里找他,是为了解决一场危及江州县的祸端。 黑云起,地魔出! 从周富安那里得到,和自身记忆,有关于地魔灾难记事: 春秋战国,公元前二百五十九年,天际黑云弥漫,西方千里荒漠出现人形黑兽,向东袭来,半日吞灭西秦十万子民,无数人家破人亡,由当时的杀圣白起领兵五万,历时六日剿灭。因那些人形黑兽从地下而来,遂有地魔之名。 秦始皇年间,北方再出地魔,造成方圆百里荒无人烟,二十万大秦铁骑兵由王翦带领,横扫之。 楚汉争霸之期间,地魔出现于中原,陷入楚汉交战。楚霸王当即剑指地魔,刘邦也命汉军协助,使刚出现的地魔无一幸免,尽数被灭。 …… 西汉末期,王莽建立新朝,施行新政,刘秀起兵讨伐,以至天下大乱,地魔出世之时,竟然无人阻挡,祸乱四月,已成大害的地魔却忽然无故消失。 自此,再无地魔之事发生,时至今日露出端倪,虽尚未酿成大患。 ------- 虎界山南明泽,巴郡第一势力,南明武院。 公元三百四十七年,南明武院举行建院以来第十个开院之礼,整个武院热火朝天。 在武院剑堂中,台上两名青年握着木剑猛烈对攻,速度令人眼花缭乱,力量更是惊人,感觉空气都在随着木剑挥动而颤抖。 台下观看者目不斜视,神情慎重,不过却有几个人围成一团,小声议论着什么。 “你们听说了吗?我们南明院的院首有新员加入,天琴师姐被放下来了,大消息啊,昨日由古院主亲口传出,武院都闹翻了天。” “新员是谁?武院的婷寻师姐,她终于打败天琴师姐挺进院首了吗?还是富宁勤师兄后来居上,或者是那几个厉害新秀--周辉、董林、杨雪祈他们中的谁,再者会是刚冒出来的那个神秘天骄?!临近宗门比斗换人,看来是个相当厉害的人呐,到底是他们中的哪个?” “都猜错了,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而是近几日要来武院的弟子,叫做宁无什么的。” “这,这个---怪不得你说武院都闹翻了天,是我列出来的人也就罢了,其他人没被选上还能忍下这口气,但区区一个外来者,长啥样都还没见到就霸占了宝贵的名额,谁能咽下这口气啊?” “今年有的玩了,要是那个外来者不够强,铁定会被玩死,就算很强,也绝对会够受的。” “是啊,有那么多人觑见院首里的位置······” 他们开始够小声,可说得越来越起劲,不禁声音大了起来,于是乎出问题了,只见一道白光迅猛袭来,从他们中间一穿而过,带起飒飒风声。 “要说话,给吾滚出去说!”台上不知何时停止了对战,两人中一个身着黑衣,身材精悍,面露狰狞的青年大声喝道。 原来那道白光正是他手里的木剑,现在没入了那些人身后之地板半尺的深度,剑柄剑身尚在颤动。 “你们啦,有时间说东道西,还不如去好好练武,就算成不了罡气境的武者,修满八大窍,汝等以后也好谋生呀。”台上另一个穿着白衣,连生气都不温不火的青年同样责备道。 “我们错了、错了,周辉师兄,董林师兄,我们错了,是我们错了。”那几个人纷纷鞠躬道歉,手忙脚乱,表情分外惶恐。 他们是真的怕了,因为台上的两人他们万万惹不起,甚至有可能由于台上两人的一句话,他们的整个人生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是实力带来地位上决定性的差距。 “哼!武院安排外人进入院首,是武院自己的事,但是过几天的院内比斗,可不是武院说了算,而是靠实力说话!”黑衣青年跳下台来,一手拔起地板上的木剑,环顾左右,语气森冷地说道。 南明院的院外附近,因为地处较为偏僻,所以人烟稀少,只是零星分布着几户做买卖的人家。 一个打扮素洁简单,发丝遮住大半脸颊的少女,在山野小店里吃面,在她对面的一张桌子,有一个戴着纯黑大布帽子的少年,背负着用黑布包裹的长方盒子,同样在吃面。 两人距离很近却互不干扰,全心全意品尝着美食。 “店家,来三碗面!”这时从外面走来三个牛高马大的青头巾男子,周身冒着热汗,叫了面就在少女那张桌子上坐了下里。 桌子是四方桌,少女恰好是靠墙而坐的,三个男子各坐一边,把少女团团围住了。少女并不矮,但在几个高大男子的包围下,显得十分娇小,有点儿孤单无助,楚楚可怜的意味,要形容的话,就犹如处于狼群之中的小白兔,惴惴不安。 三个男子都是不甘寂寞的主儿,等面闲不住,就把目光瞄到了与他们同桌的少女身上。 不注意看还发觉不了,细看之下,就会发觉这个少女其实很美丽,刘海半遮的脸颊精致绝伦,毫无瑕疵。 美色动人心,他们坐不住了。 “小娘子,你是哪里人啊······”“诶?怎么不说话,是嫌弃咱们满身汗臭?咱们可是修满了六个窍门,再等几年就修满八大窍,到时候走到哪都会受到重视,当个将军什么的轻而易举。”“可别太没礼节了,汝父母没教过你?要尊重人,你不尊重别人,别人也不会尊重你,居然嫌弃我们臭,是在侮辱我等江湖男儿!”三个男子都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喋喋不休,少女显得更加孤立无援,只得紧紧低着头,一声不吭。 今天是少女首次一个人出来,本以为离家和武院都不远了,不会出事,没想到吃一碗面却遇到了麻烦。她很害怕,希望有谁能给她解围,但是周围没有熟人。 “你们既然知道自己臭烘烘的,那就该滚远点。”吃完面,擦干净嘴,在对面背着长方盒子,黑布帽少年站了起来,帽子下的一双眼睛如雄鹰那般锐利。 “说谁呀,小子!”“欠收拾是不是?”显而易见,少年所说的话惹怒了那三个健壮的男子。 他们也站了起来,挡住少年的去路,一个个有九尺左右的身高,手臂比别人的大腿都粗,弱势与强势方显露无疑。 可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被三个强悍男子围着,少年不慌不忙,抬手一挥,三人自动被弹开,狼狈着地。 “罡气境!怎么可能---” “小子你在耍什么把戏?怎么可能有罡气!” 他们像是见到妖怪一样,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随便遇到的,眼前这少年居然是罡气境武者,要知道他们辛辛苦苦练了十几二十年,如今方才达到六窍的水平,还常常自以为傲。 如果这个少年真的是罡气境,那他们算什么,废物,庸才,蛀虫---可是没看错,反而相当清楚! 第三十三章 雪之祈 背负长方盒子,戴着黑布帽,这少年是装扮经过少许改动,从青庭门而来的宁无,因受周富安父女所托,完成重要之事。 原本戴上丑布帽是为了低调…… “若非看在这家小店的面不错,不想给店家找麻烦,又赶着去武院,你们就准备躺几个月吧。”宁无帽子下的头一扬,摄人心魄的眼睛看了他们一眼,嘴角勾起了幽冷的弧度。 他给了饭钱,旁若无人地往外走,留下三个呆滞的男子,和周围零零落落惊异的眼光。 如此年轻的罡气境武者,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宁无身影离去,无视身后异样的眼光,因为他知道自己没必要去理会,这次有诸多事情要做,耽搁不得。 行走于山野道路,偶尔会有一片树叶飘落,被人践踏于脚下,微风轻扬,边走边思绪涌起,想着如何利用这场机遇,收获足够的好处。 还没走多远,宁无就感觉到身后有人跟来了,旋即转过身看去,发现正是店里那个因他而解围的少女,神情踌躇地跟随着,两只纤细的手儿纠在一起,扯着手指头,似乎有养在深闺里,名门贵女的娇柔。 “公、公子,小女子雪祈感谢公子相救……”少女见到他转身,立刻鸵鸟状,变得相当局促不安,最后回神过来又慌忙地鞠躬道谢。 而他,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她,稍微停顿了一下,欣赏这少女由于他的存在,做出种种有意思的反应。 “如果你是为了刚才那会儿的事,还是算了,我并不是为了给你解围,只是他们真的很臭,并且吵吵闹闹的,太倒人胃口。”拉了拉帽檐,宁无平平淡淡地说了几句,回过头又继续走。 走了几步再度发现,那少女还跟着他,并没有离开。 这还真就缠上了… “不是说得很清楚了么,不需要感谢,难道还有其它的事?”虽然被美丽的少女缠上,宁无心里是高兴的,但他必须冷着脸,当前需要避免有意外纠缠,减少失误。 “我、我也是走这边。”面对宁无的质问,少女露出紧张怕怕的神情,抬着手,指了指道路的前方。 自作多情了,宁无不禁为自己感到难堪,但没有在面上表露出来,并立即调整心态,以冷漠的语调说道:“那你等我走远了再走,身后总有一双眼睛盯着,不爽。” 说完他就加快脚步走,直到感觉身后没谁再跟着了,方才放慢脚步。 然而,这是哪儿? 不知不觉走得太远,宁无突然发现自己迷路了,虎界山他是第一次来,之前遇到个樵夫问了问,又拿钱财是叫樵夫把他送到南明泽附近,然后又询问了南明武院的具体方位,这才到山野之店吃了碗面,想吃饱后再去那里干正事。 没想到他出来走着走着,来到这地方,觉得和那樵夫形容的不一样,这里哪有什么大石碑?长石阶也没有。 是不是要去找路人再问问那个武院的方位? “诶?这里怎么没什么人了···”当宁无环顾四周,想找个人问路的时候,发觉自己周围竟然没有一个人,四野分外荒凉。 看来他迷路还迷得不一般,走得实在太过,没办法,只能先往回走看看。 他往回走,走到不久前和那少女说话的地方,惊讶地发现那少女还在原地,此刻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孤零零一团,柔弱的肩膀还在不住抖动,素衣与发丝皆掉落有枯叶。 没错的话,她应该是在哭。宁无顿时茫然了,难道是因为他造成的?这样也太脆弱了吧。 这个年代的女子,在他印象里都是极其坚强的,无论遭受多么可怕的遭遇都能好好活着,比男子更具韧性……宁无想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径直从旁过去,毕竟哭了的女人最麻烦,难哄难伺候,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再次抬起脚走,眼神却一凝。 莫非隐藏着哪方面的不同寻常? 细致观察之下,发觉这个少女并不简单,看起来脆弱得像易碎之物,却已修满八大窍,快成罡气,然而年龄不比他大,武道资质可谓恐怖。 如此的人物,怎可能是表面这般羸弱,她究竟为何而泣- “怎么了,需不需要帮忙?”宁无弯腰,抬手放在少女的头上,突然他感觉到了她身体一瞬间的僵硬。 头慢慢抬起,出现了一双水汪汪的清亮眼眸。 **************** 杨雪祈,正值十六年华,出生在一个下雪的日子,喜欢白色和红色…… 还有,剑! 她喜欢与剑有关的任何事物,自小被一个奇怪老头带到一个奇怪地方后,就对之有特殊的感情,但又讨厌剑,因为剑让她失去了很多本该拥有的东西。 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一握住剑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连意志都发生了变化,给身边之人带来的只有恐惧不安。很想拥有和寻常女子一样的生活,可以和友人说说笑笑,练武习女红,去寻来好布匹做漂亮衣裳,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都在惧怕,渐渐找各种理由远离她,甚至偶然遇到她,都只是毕恭毕敬,尽显疏离,毫无往昔的亲切感。 现在想想,也许从最初就不曾拥有过朋友,一切都是金钱和权势编造出来的假象,自己付出的真心是那么的可笑幼稚。 武院再开,今天她拒绝了家族派人陪同,自己一个人到武院,那时就已下定决心改变自己,打算将自己的未来全部交给剑,争取一年内成为罡气境,五年内成为宗师,十年内成为大宗师,在有生之年尝试成就圣境,为自己所存在的家族留下值得称道的价值,或许能名留青史。 好惊人的志向呐,会有这样的想法。 不怀疑自己能否做到,当手握剑的那刻,就知道这一切并不是多么困难。 快到武院了,越靠近她就越不安宁,仿佛会发生重大之事,与此同时注意到附近有家小店,所以想吃一碗平时不曾吃过的山野小面,等吃饱有力气了再去做事,实现自己大概是极高的志向。 可是没有想到,自己会遇到出人意料的麻烦,如果手里握着剑,就算是根木棍也好,可什么都没有,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好吵啊,而且一个个凶神恶煞,身上还很臭,讨厌死了。 这种情况从没遇到过,曾经就算遇到,也应该早就被父母派来保护自己的人解决了,而现在,心里即便极度厌恶,却害怕得不敢表露出来。 对,她是胆小鬼,个性阴暗,不活泼、不开朗、不讨人喜欢的胆小鬼。 恐惧的时候,她往往会不由自主地拿起剑,因为一旦拿起剑,就什么都不害怕了,全身上下将会充满勇气与力量,变得比自己原先恐惧之物还更恐怖的存在。 但是现在没有剑呐,谁能给她勇气,谁能给她力量? 孤单无助,恐惧弥漫,无论是现在的,还是曾经的,一幕幕揪心痛苦的画面在脑海里反复回放,在眼前不断闪现,忽然很后悔一个人出来,又由于武院里寄放的有,连剑也没有带上。 “你们既然知道自己臭烘烘的,那就该滚远点!”正当她最为无助的时刻,耳边响起这惊雷般的声音。 有人来帮她了吗? 抬头,她看到了那个之前坐在她对面,戴着黑帽子,比她都把自己包裹得严实的年轻公子,背后还有装着剑的长方盒子。 之所以知道长方盒子里面是剑,不是多确切的理由,仅是凭着直觉,不过她对剑的直觉不会错。 而且她感受到了,盒子里的剑很厉害,比她见过的所有剑都厉害。 接下来对于她而言是值得庆幸的,虽然遇到了麻烦,但也遇到了一个好人,还是个男的,很有气魄,是个厉害的剑客,还是罡气境的武者,应该不会怕自己。 她动了心,以为自己不会那么悲惨,可以尝试交个新友,尝试和男的在一起,但结果却是那样--- …… 还是太天真了啊,杨雪祈,你以为你是谁呀,姿容好看,身材窈窕又怎样?你开朗吗、活泼吗、个性端庄可人吗?懂得和人相处,讨别人欢心吗?别人凭什么将就你! 道理她想得明白,但感觉好伤心,比当初她们一个个都断了与自己的交往还伤心。 鼓起莫大的勇气跟着,最后却被讨厌了-- 被讨厌了呢。 自己这样的人,不就本该被讨厌的么?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杨雪祈在心底告诫着自己,却还是忍不住哭了,毕竟刚刚升起的希望被磨灭,实在太残忍。 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她终于忍不住,在原地蹲下来抽泣,极力克制,让自己的声音小点。 她已经习惯了,尽管是哭,也不能大声地哭,那样会麻烦到别人。 “怎么了,需不需要帮忙?”不知过了多久,杨雪祈忽然感觉一只温暖的大手放在了自己的头上,还有这熟悉的声音。 她慢慢地抬起头,露出满是泪花的脸颊,继而呆呆望着站在她面前的年轻公子。对方已经把那黑帽子摘了下来,展现出了完整的容颜,就算是她,一瞬间也陷入了呆滞境地。 这世上真的有如此俊美的男子吗?正午的阳光洒落,虽是黑发,却泛起金色光晕,那线条分明的面容,和阳光交相辉映,好似达到了某种神圣的程度,令人不由自主地仰望,痴迷。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好快。 “如果是那会儿,所言不当,造成你这般伤心,在下表示歉意。”宁无很欣赏这少女望着他发呆的样子,让之连哭都忘了,看来自己尽管没燕空那等妖孽,也是一等一的美男子。 “不、不,不是公子您的错,是我,是小女子的原因,和公子你没关系。”杨雪祈连忙站起来,一边手儿抹着眼泪,一边还急着给他解释。 适当时机,宁无递过了一方丝布,这细节他做的恰到好处,有名门公子的风度。 “多谢公子。”杨雪祈拿过丝布,急忙鞠躬道谢。 之后宁无在一旁等待,等少女把自己整理好,一方面是他准备问她南明武院到底在哪,一方面这是个人修养问题,不能轻易走掉。 “我······”少女整理好自己后,站在了他的面前,缩手缩脚,好像在等待他审判似的。 “名字。”温柔过后,宁无又瞬间冷漠了起来。 “杨雪祈,杨柳的杨,白雪的雪,祈神的祈。”听到问起自己的名字,少女有些激动,很细致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杨雪祈,我想知道南明院该怎么走,你可否告诉我?”宁无直接问道。 “公子你也是南明院之人!”杨雪祈眼睛发光,语气充满了惊喜。 “嗯,我是新来的,对这里不熟悉,看样子你是南明院的弟子,如果方便的话,带我一起去。”宁无说着。 第三十四章 暗藏刀 南明院的山门口,宁无心情很奇妙,因为他要找的这个目的地其实相当的近,只有百丈的路程。 之前樵夫说的没有错,真的有一座巨大石碑,有南明院三字,不算太高,三四丈的样子,底圆上方,整体黑白相间,稍微仔细一些观察,会察觉出其中蕴含太极阴阳之理,环环相扣,从中能看到设计之人很用心。 在石碑的左侧就是南明院,位于虎界山,南明泽的南明武院,实力在整个巴郡首屈一指,蜀地范围内都有较高声名,比青庭门亦不逞多让,收弟子的标准较低,所以弟子众多,常常有超过三千门人弟子。 一前一后,宁无和杨雪祈走进大门,周围也有其余武院弟子,但看到他们,都不由自主地闪躲开,神色有那么点儿恐惧的意味。 他知道,他们不是恐惧他,而是恐惧自己身边看似柔弱至极的少女。 至于他们为什么害怕她,宁无就不得而知了,有可能是由于家世背景,有可能是来自于其本身的原因,或许还有其它的因素都说不定。 并不在意,不管自己现在身边的少女是何等身份,又是其本身隐藏着什么,还有其它的因素,这些都不重要。 唯一衡量的标准只在于他自己的判断而已。 “南明院主在哪儿,请带我去,有些事要解决。”站在南明院内,宁无拉拉帽子,环顾偌大的此地一周,背对着说道。 “嗯,我带公子去。”安静了许久后,忽然听到他说话,杨雪祈先是一惊,然后急忙回应。 途中走着,宁无毫不客气地指使这个认识没多时的少女做这做那,完全不怕引起对方反感。可以轻易看出,对方已经成为了他的俘虏,或许称之仆从更恰当。 她既然愿意为他做事,有何理由拒绝? “阁下就是那来南明便做了院首的俊才?宁无!” 进入南明院没多久,宁无和杨雪祈被大群人挡住了去路,为首者是两名青年,一个黑衣精悍,一个白衣瘦高。那黑衣青年首先站出来,质问宁无,但眼睛却忍不住瞟了瞟宁无身边本应存在感低的杨雪祈。 不只是他,其余人也都关注着杨雪祈,有的恐惧,有的忌惮,大约只有那白衣青年平静些。 “杨雪祈,你认识他?或者是要和他过招。院主说了的,没有她在的情况下,你不准擅自和人私斗,连拿木剑练习也需要在特定的场合,平时不准碰。”黑衣青年略微警告的语气。 “我为什么要和他过招?”杨雪祈很迷惑,尽管被这么多人盯着,十分不适应,但还是尽力地站了出来,用低低的声音说话。 “哦,你还不知道啊,既然不知道,那就表明你不是要和他过招才到这里的,如此请让开,让我周辉来试一试他何德何能,一来就能得到我们求之不得的院首名额!”黑衣青年周辉面露戾气,眼神凶恶地盯着对面之人。 听到这样的话,宁无还没有反应,杨雪祈全身一震,不知从哪来的勇气,抬起头便叫道:“要过招,我和你过招!”她知道周辉,听人说是‘硬茬子’,下手狠辣,动不动就把人打得重伤。 她不想自己新结交的友人,寄托自己新生的希望,被人打伤。 “你--”杨雪祈这一叫,周辉脸色凝重了,但这凝重也仅仅是转眼间的事情,接着说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我管不了,但是你阻挡我,就算是你也不行!” 他很是斩钉截铁,却是因为这个决定确实需要斩钉截铁的勇气,“来吧,该弄清楚了,所谓的三大新秀中,到底是你强,还是······” “周辉!”周辉刚要将一把木剑丢过去,身后一只手拉住了他,正是那个白衣青年,“你需得想清楚,现在和她打不是时候,若是能完全碾压还好,但是出错一丝,你就彻底完了!没选上院首是遗憾,不是吾等还有机会吗?几天后的院内比斗就要开始,若是受重伤错过,岂能甘心?先前我们说好的只是来看看而已,见识一下被武院如此看重之人长什么模样,莫要冲动行不行,多想一想汝父,再做决定。” “我明白,董林!”周辉怔了怔,手握成拳克制住自己。 而杨雪祈也深深松了口气,如果不必要,她是不想和人随便比斗的,过去因为比斗不知伤了多少人,其中还有的被她活生生打死,场中到处是血,握住剑的时候没有任何异样,一松开就吐得昏天黑地,几天几夜做恶梦。 她不想伤人,更不想杀人,可剑在手中,想法一切都会改变。那时候的她无比强大自信,她为之着迷,同样为之而恐惧。 “喂,从头到尾,你们都自己说自己的,我一句话都没有说,你们又突然做出结束的样子,不觉得可笑?”宁无看着他们一个个情绪变过来变过去,各说各的,完全把他这个该作为主角的存在给遗忘了,于是上前说道。 他此话一出,终于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周辉眉宇一凝,不过其身旁的白衣青年先于其站了出来。 “宁公子,在下董林。今天吾等所做之事是过分了,在这里,我向你致歉,如若不满意,等几天后的院内比斗上了结吧,我和周辉都会去争夺院首之位。”董林和气地说着,语气尽量友善。 “那暂时算了,我还有事做,没工夫在这里耗。” 万众瞩目中,宁无带着杨雪祈从众人分开的通道走过。不一会儿,他见到了南明院的院主,是一个灰袍的白发老头,大概古稀年岁的模样,精神头倒是很好。 还有个三十余岁的女人,结发置于身后,紫袍束身,体态不错,却长着一张僵尸脸,同样为南明院主。 南明武院是一群地域武者联合组建的,已有百年之历史,非一家之武院,院主少说有七八个。 “你是周家主介绍来的宁无宁公子?果真气宇不凡,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着实难得,很荣幸你加入我南明武院。” “南明院是个不错的地方,能来这里,我也很荣幸。” 宁无到南明院不是为了听费话的,而是为了其它重要之事,所以他在这里也只是走走过程而已,让自己明面上显得名正言顺,在这里走动归于合情合理的范畴,方便行事。 随意说几句话,确认好各方面的问题,把必要的流程过了就走出院主楼。经过周富安的陈述,他们对他的情况有一定的了解,就任着他自主行动,给了他诸多方便。 到外面,宁无发现杨雪祈还在外面等他。她见他出来后眼睛一亮,急冲冲迎了过来,神态举止,如同是他养了多年的宠物似的,乖巧动人,以他为主心骨转悠着。 “公子,还需要我做什么吗?”杨雪祈期待地望着他,似乎能为他做事,感到十分开心、十分快乐。 “暂时不需要你帮忙了。我叫宁无,宁我负天下人的‘宁’,虚无的‘无’,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期望以后相处愉悦。”说着,宁无主动和杨雪祈交换了南明院内,各自之处所的方位,做完这些,他快步走开,因为前来接应他的人该到了,事先约好在南明院的石碑下见面。 …… 夜色朦胧遥远,虎界山南明泽,漆黑阴冷。 走在山道上,宁无用手顺着缭乱的黑发,神情有些寒色,因为有人失约,让他白等了几个时辰。是可忍孰不可忍,明明是请他做事,就算给予了丰厚报酬,也不能这般挑衅。 “果然除了我自己以外,其他人都靠不住,找合谋之人,还是得自己去找,未必就会比那个家伙差!” 走着,感受着晚风轻轻拂动,平息怒意,然而他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稍微抬头,被路边一棵老树上的影子给吸引住了。 血之蜿蜒,是凄惨至极的死人,貌似就是那个来接应他的。 可怎么死了? “刀伤,他杀,人为……”注视几眼后,宁无自己判断道。然后,他幽深的眼眸绽放凌厉之光,抬手并掌为刃,朝身后斩去。 那是一柄暗红短刀,和无拘无束的灰发。 “我泽云景应诺而来,宁无!” 第三十五章 泽云景 五日前,南明泽深处,巨石环绕的庄园之内。 灰发少年,泽云景,从沉睡中慢慢苏醒过来,躯体缓缓绷紧。四肢还有知觉,身体里内息运转,得以知道自己没受无法挽回的伤势,那人果真如其所言,没有要他的命。 这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情,自己至爱被夺走,因嫉生恨,去刺杀对方,没成反被擒,却最终由于别人的宽宏大量而继续苟活着。 可悲!可耻! 好像有些东西压在他的身上,虽不重,但感觉不舒服,心口更加压抑,睁开眼睛,一个颗小脑袋在眼前晃悠,原来是个相貌乖巧的女童。 “你是谁?”泽云景神情麻木,伸手敲了一下晃悠的小脑袋,张嘴问道。 “哥,你醒了!太好了,哥哥醒了!”被泽云景一敲,小女童抬起呆头,对上了他的眼睛,大大的眼睛没有被敲了脑袋的害怕,而是高兴,精致小脸激动得红扑扑的。 哥哥? 转瞬间,脑海中浮现那个千百遍回想的身影,泽云景皱眉坐了起来,双手提起女童,极其认真地对之说道:“不要叫我哥,我的妹妹只有一个,她叫泽云青,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可以叫我哥哥的人了,听清没?”他言语冰冷。 “呜呜~~” 女童突然哭了,好像受到了莫大的委屈,小手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嘟着嘴说:“为什么青儿姐可以,紫灵就不可以,景哥哥欺负人,欺负人,呜呜呜呜~~都是骗紫灵的,青儿姐说景哥哥最好,原来只对青儿姐好,不对紫灵好。” 没有管这个叫紫灵的女童怎么哭,泽云景全部心神都被小女童口中的‘青儿’给吸引住了,双手松开,神情恍惚,恍若是中了魔障。 ‘为什么青儿姐可以,紫灵就不可以’、‘青儿姐说景哥哥最好,原来只对青儿姐好’这两句话不断在他的脑海回响,堪比世上最恐怖的魔音,扰乱人心智。 “告诉我,你口中的青儿姐在哪?她在哪!”终于反应过来,泽云景猛然捏住泽云紫灵的柔弱的双肩,脸色狰狞恐怖地大吼。他快要疯了,不问明白绝不会甘心,难道青儿还活着? 如果她还活着,他这几年浑浑噩噩,百般煎熬又为了什么?何必将存活的意义寄托在与之七八分神似的季解忧身上! “啊--,哥,疼,紫灵疼。”刚才或许是假哭,现在的泽云紫灵是真的哭了,被陷入狂躁的泽云景给吓哭的。 “哥,紫灵疼。”又一声,无比清澈的眼睛泪花点点。 松了下来,泽云景的神情剧烈挣扎,‘哥,紫灵疼’在他耳中成了‘哥,青儿疼’,心在流血,往事悲惨的一幕幕不断在眼前闪现,曾经的兄妹经受多少磨难,无数次跌跌撞撞,最后生离死别,全因他少不经事,悔恨痛苦席卷整个脑海。他双手捶打着自己的头,想要把那些画面驱除出脑海,可怎么也不行,越打,浮现的画面越来越多,最后什么都出来了,快将脑袋给活生生挤爆。 “啊!~~” “我的儿啊,怎么回事?不要再伤到自己,不要。”正当无法忍受之时,快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女人将他抱住了,柔和的力量将他包裹,让之慢慢恢复平静。 “景,我的儿,好了好了,一切都已结束,娘亲再也不会放开景儿你。” 听着轻柔的言语,刚安静下来的泽云景猛然抬起头,全身上下都死一般的僵硬,眼前的女子太熟悉,怎能忘记? 抱着泽云景的,是个看起来不过三十岁的美妇人,乌黑的秀发自后盘起,高挽成流云之状,上面插着一支碧玉凤钗,天蓝长裙美丽而不繁琐,虽华丽却显得清雅,容颜甚是清丽脱俗,一双秋水之瞳,清澈若深山幽泉,那略带怜惜的神情有似水的温柔,令人不由得想去亲近。 “你!你……”脑海里似乎有什么破碎了,无数记忆狂涌而出。 泽云景由开始的震惊,渐渐的明白,继而深深的愤怒,是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怒意。居然!居然!居然……犹如提线木偶,他和青儿这么多年被控制着,故意让他们受数之不尽的苦楚! “我的景儿,你终于记起了。”美妇人抱着泽云景,满眼怜惜,还有深沉的愧疚。 “松开!”泽云景推开美妇人,极度憎恶地吼叫:“你们怎么忍心如此对待我和青儿?娘!你是我们的亲娘啊!” “我、我······” 美妇人被推倒在地,脸色惨白,被这样一质问,千言万语什么也说不出,多少年的伤疤被狠狠揭开,依旧鲜血淋漓。 “青儿!我要见青儿!”泽云景猛然跳了下来,刚刚的愤怒好像全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兴奋激动,过去的苦难,全是为家族血脉觉醒而安排的,如此青儿应该还好好活着,只要是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景,青儿没事。”美妇人脸色再次一白,站了起来,急忙拉着他的袖口,“当初青儿的身体不好,所以安排她提前回到泽云家,没事,她没事。” “我问的是她在哪?青儿在哪!”泽云景抬起被拉住的手,慌乱大吼。 有不好的预感,按照青儿以往对他的依赖,这次他回归家族肯定会第一时间到他的身边寸步不离,而此刻到现在都没有见到青儿的人影,说不定发生了什么意外,如何让他怎么不着急。 “没事,真的没事。”美妇人一脸踌躇,扭不过泽云景才说:“但她现在不在家族里,因为体质特殊,被一位宗师收为门徒带走了,很快就会回来,不用担心。” 她是在害怕,因为知道泽云青在泽云景心中的地位,几乎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这件事可能让自己的儿子更加恨她,绝不愿意看到这种事情发生,所以加倍小心,生怕刺激到了儿子,使母子之间发生不愉快,增加裂痕。 “什么宗师,说明白!” “我也不知道,那人没说,只是说青儿身具特殊体质,不该在深山老林埋没,便带青儿离去。本想问明白,但那人实在太强大了,家族宗师又隐居武楼,统统不在,惹怒了对方,甚至整个家族都可能被毁。” “管你所谓的家族毁不毁,什么都没弄明白,你们就让那所谓的宗师带走青儿?泽云家,神农后人,难道只能像狗一样乞活!” 泽云景狂怒,自己的宝贝妹妹被一个不清不白的人带走,而作为母亲的只是眼睁睁看着,没有做丝毫阻拦,这还是什么母亲,什么家族,有存在的必要么?如果青儿出了事,这泽云家就算别人不毁,他都要亲手毁掉。不能理解,他继续朝这楚楚可怜的美妇人吼道:“因为害怕,你们就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带走了你的亲女?就这么轻易放弃了她,你们到底是不是青儿的至亲!” “不!”看见情形越来越不乐观,美妇人立刻辩解道:“青儿是我的女儿,怎么可以这样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将她带走,可青儿自己同意了,也坚持要离开,何况那宗师留下了信物,承诺三年后让青儿回来,那人亦非寻常宗师可比,没必要骗我们。” “你们,你……” 到了这个地步,实在没有说下去的必要,心如乱麻,需要好好冷静一下。 吐了一口浊气,泽云景坐回奢华的卧榻之上,指着对面花雕的木门说:“出去吧,我要安静一会儿,心很乱。” “景……” “出去!” “好,娘亲听你的。”见儿子平静了下来,美妇人忧愁不减,“多休息,待会儿我让人送饭菜过来。” “景哥哥。” 等到美妇人后退几步,泽云紫灵怯怯地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可爱的小脸慢上泪花,怕怕地看着泽云景,那样子是想接近又不敢接近。她把刚才的一幕幕看在眼里,虽然很多事都不懂,但被泽云景一系列的暴怒言行给吓住,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而且不想和第一次见到的兄长就这般结束。曾经听泽云青的讲述,泽云紫灵很向往泽云景,很想拥有一个能像对待泽云青一样爱护她的兄长,听说泽云景回来了,最高兴的就是她了,从几天前开始一有空就待在这里,呆呆地看着各种故事里的主人公--泽云青的哥哥,也是她的哥哥。 “是哥的错,刚才弄痛你了,已经知道,紫灵也是我的妹妹。”泽云景起身把泽云紫灵拉入怀中,看着这精致可爱的女童。大人有错,但小孩子是无错的,刚才伤害这第一次见面的亲妹妹,冷静下来感觉到了羞愧。 “哥,呜呜,紫灵有哥哥了!” “紫灵乖,我们出去,让你哥哥安静一会儿。” 小女童抱着泽云景又哭又笑,美妇人露出了慈爱的笑容,拉着她出去了,两人还三步一回头。美妇人是担心,而小女童是对兄长的依恋。 人走了便安静,泽云景闭上眼睛,久久才吐出一口气,心思豁达。他已决定好,要尽快成就宗师,然后前去找那神秘宗师带回泽云青,弥补当年之错! 第三十六章 二十四血奴 神农氏,是一个久远的称呼,大概距今为三千多年,世人有尊称:药王,五谷先帝,和地皇。 其中地皇,意为远古天地人三皇之一,与伏羲、黄帝并列。 久远的东西,众口铄金,总会笼罩上神话的影子,再者神农氏也作炎帝,传说是太阳之神,光泽天下众生,论到实处则颇为滑稽可笑。不过流传下来,有明确记载的是他躯体神异透明,能尝百草,识其药、毒的超凡本领,但是最终积毒过重,肝肠寸断而亡。 神农氏之氏族,千年前便被灭,因为追随周幽王,触怒上天,毁于神罚降临。 大乱中,神农氏族最终有一个族人得以幸存,名为神农泽云! ------ 交手,林木枝叶破碎,地表石块出现蛛网裂痕。 “你的武艺似乎又有不少长进,但还差得远。”宁无的手刀斩在泽云景的肩头,翻转手心向下拍,施加巨力,让之脚陷入地下半尺。 他们年岁不及二十,同为罡气境的武者,为当今少有的俊才,本质差距不大,而宁无总能比之快一筹,夺得先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溃袭来的进攻。 “再来!”泽云景没气馁,双眼高燃着熊熊斗志。他后退几大步,凝神静气,短刀再度挥出。 其刀痕迹诡异魔性,首次难以阻挡,而接下来也就那么回事。 “我说过的,等你把你的刀再提升一个层面,我们再过过招,可是你如今,不够!”说话间,宁无身形倾斜,化掌为拳,狂猛罡气环绕周身,直直朝之轰出。 这是至简的算法,直来直去,无丁点累赘变化,能最大限度凝聚力量。 为力之罡拳! 风声阵阵,他一拳又一拳,仿佛要把虚空打碎,泽云景很快就在他的拳下显露不支之相。罡气四溢往复,他们即将分出胜负,却忽然双双停手,瞳孔眼神尽皆注视于十来丈之地的草丛。 沙沙的脚步声,似风吹林间,不觉有寒意蔓延流转。 “还是追来了,血八,我看那被杀之人所受的刀伤,就有几分揣测,不想成了真。” “十四,你是跑不掉的,我等二十四血奴,如今只有九人,等你死去,恰好为八之数目,以我血八作为结末。” 山林肃杀,树木摇摆,来者为三四十岁的光头大汉,赤着半身,粗壮臂膀提着一柄大刀,青铜作刀柄,刃为寒铁,形式尤为非常。 石虎坐下二十四血奴,曾有那么一段时间弄得赵国风声鹤唳,血八为二十四血奴之一,宁无有几年也是。至于二十四血奴由来,则为石虎狩猎途中的一时之兴起,召集两万余奴隶,关在峡谷里厮杀取乐,说只要五十活人。惶恐,猜忌,疯魔,经过了几天几夜的生死搏杀,最后活下的只有二十四个人。 那时,石虎看到峡谷里的尸山血海,哈哈大笑,说他们是血海修罗,有资格成为他坐下奴仆,遂赐他们以‘血’为姓,又以从左到右的顺序,叫他们血一、血二、血三……直到血二十四。 两万余人,只剩下二十几人,可想而知,能活着的是怎样的存在,有谁能不变成嗜血的怪物? 如今二十四血奴不足最初的一半,死的死,消失的消失,他出逃赵国的时候,几乎拼了命才亲手干掉三个,可以说被他干掉的是血奴里最弱的三个,其余的,就算他真的拼掉命,也难搞定。血八在血奴当中非最强,但可列入前三。在他离开赵国时,其便已经是罡气境绝顶,隐约有天人交感之预兆,现在的气势暗合天地,无疑是临门半步,只需更深度地天人交感,印证己身,踏出自己的道,即可成为血奴当中的第二位宗师,与血三一般,脱去卑微之身,成为赵国朝堂的中流砥柱。 “杀!”血八扬起大刀杀来,单凭冥冥之中的大势就呈现压制场面。 宁无扯下身后长方木盒上的黑布,长方木盒‘砰’地落地,一刀一剑从中飞出,暗光交接,灵性非凡。 这是周富安给他的报酬,青天剑,苍天刀! 左刀右剑,宁无以下克上,双刃齐出,以一己之力抵挡住了血八的初始攻势,然后苍天刀反手握住,刀身紧贴着手臂,青天剑侧起,锋芒倾斜呈现流云状。 “十四,你又强大了,三月前你可接不下我这一刀。” “是血八你没长进。” 短暂的间隔里说了一句话,刀锋剑芒暴起,激烈的战斗在上演,可是有人却不想当旁观者。 泽云景身若幽影,短刀划空而来,朝向的不是宁无,而是光头血八。 稍微惊讶,宁无本以为对方会趁此大好机会干掉他这个情敌呢,还为之保留了一份气力,却不想他会来帮他。 如此,血八该倒霉了,他一个人对付一名身经百战,刀山血海里走出的半步宗师,是很吃力,不过加上泽云景,铁定能拿下这个大光头。 “你来找我,我就不让你回去。”宁无话语平平,而剑专攻人要害,刀锋亦留恋那颈项心口,渴望染血的那刻。 “哼!你们以为一起上,就赢定了!”血八咬牙,蛮横的罡气激荡四方,迫得他们后退。 铿! 一声刀剑惊鸣,宁无的苍天刀作为防守向后,抵挡住了暗处致命的袭杀,轻盈的细剑不中即退。 血十七……原来到此的不只有血八一个,看情形,是真要麻烦了。 “十四,你跟我们回去吧,天王赏识你,会免去你的罪责。” “十七,不要把谁都认为和你一样头脑简单好骗,多看些书,学会用脑子方才正经。”听到血十七幽幽的劝告,宁无心底很是叹息,有一种人就算来杀你,你也感受不到她的丝毫恶意。 这种人就叫做血十七! 血十七很美,外表完全是一个冰骨玉肌的冷美人,一袭长发是晶莹透彻的银白,紧身的墨黑连体衣凸显身材的完美,而且冷中带着无尽的爆发力,美感令人耳目一新。 但凡事不能只看外表,还得看内在,她的内在,会令上一刻对之外貌生出好感的人,在下一刻就恶心到想吐-- 第三十七章 血十七 论武力,血十七没血八那般强大,但论危险程度,不可混为一谈。想当初二十四血奴中,就属她杀人最多,毫无恶意地杀人,如同毒蜘蛛捕捉猎物,属于生存的本能,不杀而不成活,不见血心不静。 不仅是杀,她还吃,最喜腿骨肉,曾自言每日必食之。 她让人恶心的地方还有其它,体内养奇蛊,满身是毒,其华美银发就是剧毒所造成的,墨黑衣下有诸多溃烂穿孔的皮肉。 其实宁无希望来的是那血奴中唯一的宗师,也不愿意面对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血十七。毕竟她是那么的美丽冷艳,那么的单纯真挚,亦是那么的令人作呕。 夜半荒林,虎啸狼吼,四人各站一边,手中皆有寒刃,肃杀无边无际。 “我不蠢,十四!”听到宁无说的话,血十七不高兴了,“天王让我们先不杀你,要活生生开膛破肚,取出魔龙珠,我们相识一场,本打算让你死掉后再取魔龙珠,可现在改变注意了!” 黑夜有碧幽的光,血十七抬手间发出细剑,斩却了身侧的一棵树木,轰隆地砸在地面。她自身具有的气质总是冰冰冷冷,高兴是如此,生气也是如此,美如画中人,好似介于虚幻现实间。 “看来如今,我得拿出全力。”宁无不再拖沓,展开了罡气领域,剧烈的罡风在他身体周围被扭曲成利刃,和着刀剑,赫然有匹敌宗师之力。 他的罡气领域一经展开,周围者感知到压力,纷纷向后退,面露惊疑,可惜这领域转瞬就崩溃。 并不气恼自己的再度失败,宁无收敛崩掉的罡气,周身无一丝气劲波动,深若千百丈之渊,还颇有意境地轻吟道:“春去秋来,花落花开。我最近自创的刀剑合击之术,除了寻求间隙的破风歌,今天再让你们见识,春秋往返,绽放之剑与凋零之刀。” 青天剑,苍天刀,虽名不符其实,但也是一等一的上好兵刃,不然他也不会因之应承周富安的请求。 此时他用这刀、这剑,横于身前,让人不觉明厉,周围三人都万分戒备。 “绽放之剑与凋零之刀,你们还真相信?太高看小弟我了。到目前为止,我所领悟的武道意境只有间隙之风。至于绽放之剑,凋零之刀,等有朝一日得以天人交感,才有一二分可能。” 尽管宁无如此是说,刀与剑依旧斩出,一剑灿若芳华,一刀死亡凋零,他的攻势倾泻到了血八身上,想将之解决了,再对付血十七这个恶心之人。 但是他终究没能杀掉血八,只是将之重伤,而血十七竟转眼消失,比血八离开的还要快。 夜黑风又高,寒意逐步上升中,宁无狠狠喷出了一口紫血,这是血十七临走前给他留下的礼物,让他受宠若惊啊。 “泽云景,我们是否接着过招--” “这倒不必了,今日足矣。你来到南明武院,无论有何目的,以后都有的是机会……” “莫非你是武院弟子?” 宁无得知泽云景也在南明武院后,便邀他一起走。他们同路,回到南明武院,路途中没闲着,交流了一些武道见解之类的,互利互惠。 偶然发现,这泽云景对武力增强的渴求,不差他分毫,以至于为练武心得,唯唯诺诺,愿意低下高傲的头颅来请教。 …… “臭娘们,有胆站住别跑!” “站住!” 江州县,夜晚街上的行人不多,小猫两三只并不阻碍血十七的视线,听到叫声让她停下脚步,幽冷的瞳孔凝视。原来不远处是一个披头散发,衣饰不整的少女,正满面慌张地逃跑着,身后追着几个匪气男子。 没有值得好奇的,大约就是男人欺负女人那档子事,并不少见。 血十七停下的脚步又动了,走自己的路,身影直直而立,无关己身的事不会去管,只是如此简单地走着自己的路。 此刻的情形,一边向这边跑,一边向那边走,两边很快就接近了,恰好那少女跌倒在她的前面,挡住了她的路。 既然路被挡住,那就关她的事了。 “跑啊!怎么不跑了?!” “哈哈哈···,你和你那个姐妹一样敬酒不吃吃罚酒,好好做不就行了,逃跑!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地盘!能跑到哪去!到头来还不是要脱光光,给大爷趴着亲爹亲爹地叫!” “贱!我呸!~~~” 一个年纪大概四十来岁的莽汉,长着满头癞子,还光着膀子,左肩纹有狰狞的班额老虎。他把嘴里的口水吐掉,一步三摇地向那跌倒的少女走了过去,得意洋洋地叫嚣。 好像他就是天王老子,好像他就是天地主宰,不可一世,傲立群雄,其实却是个脊髓都化脓的臭瘪三。 “何必呢?” 癞子头的身后还有一个尖嘴猴腮的男子,好似苦口婆心地说道:“你的本来算轻松的了,这一跑也是自作自受,回去后肯定会被安排去满足那些有特殊癖好的恩客,何必要逃跑呢?” “哈哈!~~~” “你那姐妹真惨啊,听说被一个恩客活生生玩死,小巧的嘴巴硬是被刀割成了鱼嘴状,鼻梁都被弄成了两半,耳朵竟然整成了尖尖的,那恩客还真有手段,最后还将尸体买去珍藏。”最后一个男子头上包着层层纱布,本来脸就扭曲,缠着纱布更是扭曲变形,尤其眼是腥红的,恶鬼一般吓人。 他的语气没有丝毫同情,透着浓浓的嘲笑意味,毫不遮掩地展示自身的丑恶,并以之为荣。 “呜呜-,啊!~~,不要!求求你们,杀了我吧!杀了我吧!”少女被三人的话语吓得崩溃,抬起头疯了一样大叫,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凌乱的黑发分外凄美。 而下一刻,她绝望的神情定格了。 眼里所见是真的假的? 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名银发女子,腰间挎着细剑,挡在了她的身前,昏暗的光线看不清具体模样,但可以看见银发女子的两只修长的手抬着,各有灯笼大小的东西。但绝对不是灯笼,因为像是毛茸茸的,还在滴落着不知名的黑红。 噔!~噔! 两声响动,两个人影倒下了,但怎么像是没有了头? “啊!不、不要杀我,杀人了!”尖嘴猴腮的男子在颤抖,随后尖叫着要逃跑。 跑得掉吗?血十七随手丢掉肮脏的头,身影一闪,一颗大好的头颅又新鲜出炉。 还卧倒在地上的少女,此时已经看清楚了那相似灯笼的东西是何物,头!她憎恨到死的人的头颅!没有恐惧,她反而流露出狂喜的笑容。 “死了,他们死了?哈哈哈~~,他们死了呀!真的死了呀,啊哈哈哈~~~”少女疯笑起来,畅快无比,绝处逢生和大仇得报的喜悦。 黑夜冷风,刺骨的寒冷,周围本就极少的人早已跑得一干二净。 “这是多少个了,三千零三,还是三千零四呢?难道我真的如十四说的那样,脑袋不好使……”血十七丢掉手中的脏东西,心里郁闷地想到。 此刻这里变得十分空旷,周围横着三具无头之尸,和滚在一旁的几个血淋淋头颅,除了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声,安静得可怕。血十七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走到了少女面前,俯视着已经停住疯笑的少女。 “告诉我,你想不想亲手报仇?”血十七居高临下,冷冷地询问。 “想!”先是怔了下,少女没有犹豫,立刻仰头回答道。她几乎要一口咬碎雪亮的牙齿,凌乱的黑发遮住半边脸,眼神里炽热着腾腾火焰。 不甘!仇恨!歇斯底里的疯狂! 这眼神与自己当初何其相似,让血十七感到十分满意,遂对之郑重说道:“我可以给你报仇的武力,但你得有相当的头脑,我需要聪慧的人。” 第三十八章 院主之怒 晨曦将起,宁无和泽云景回到南明武院,从正门进入。 外面的青石阶梯至朱红山门,有十名武院弟子把守,皆是五窍以上的修为,领头者已八窍修满,放在外面算得上一个高手,这已是普通人毕生所能到达的极限。 两人身若青云,一前一后漫步而来,任谁都能看出不凡之处。 守门弟子尚且不认得宁无这个新来者,遵循陌生者需要盘查的念头,上前阻拦,不过他们却认识泽云景,见之便恭恭敬敬,叫了声泽云少主。 沾了泽云景的光,宁无少了不必要的周折,山门打开后继续往里走,朝向武院分他的住处。 先前有杨雪祈陪着,那灰袍白发的古院主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便没有派人给之引路,只是说了哪儿跟哪儿,何时再行具体安排,如今有泽云景在,亦省得又问路。值得推敲的是他所住的地方,为泽云景的隔壁,相信这绝非巧合。应没猜错,这纤细如女子的灰发少年想结交于他,可想不通究竟是何原因,让一个前面还视他为生死情敌的人放下心结,放下自尊,做到如此地步。 “宁兄弟,以后请务必多多指教!” “指教就不必了,此地乃泽云兄弟的主场,还得泽云兄帮衬一二才是。” 各自站在相应的房门前,抬手示意,然后推门而入,他们都是喜欢直来直去的人,能少说的话就少说,能不做的事就不做,尽一切精力专注武道。 脚步声在屋内响起。 宁无的房间是较为宽阔的,里面布置属上等,据说是院首的规格,还摆放有竹简卷轴,多为凝炼人体八窍的术法,外面广为流传,算不得珍贵,挂在墙壁上的书画倒雅致,换作钱财,吃喝用度几月不愁。 老习惯,拿起卷轴随意翻看了几个,觉得没意思就到床塌坐下,背后的长方木盒摆在膝盖上,从中取出那刀,那剑。 苍天刀,青天剑,质地未知,铸造者未明,乃是周富安早年在一处火岩之地所得,处于火地却性寒,甚异之,坚固锋利亦非普通剑刃可拟。但周富安本人练的是拳脚之法,由于躯体庞大,以力见长,用兵器多是大开大合之兵,此等刀剑在手,反倒累赘,遂藏为传家宝,上次见宁无的长剑被葛洪折断,恰逢有事相求,便起了将之献上的心思,想与‘四阁主’结个善缘。 刀剑,宁无皆十分喜欢,因此不离身,时时观摩把玩,这刀剑之名,还是他亲自赋予的。 青天,苍天,显而易见,有天之策的影响才会有此名。 心底烦恼啊,搞不好他真的会踏入魔道,偏离正途,实在这样也没办法,毕竟违心是成不了宗师之境的,更别提后面的大宗师,圣境,对个人意志的要求极高。 “方圆成形,罡气领域,要长时间维持住形体,还差点东西。”他又拿出了天之策,手指磨蹭着上面的符号字迹,隐约想起了昔日所见: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太过晦涩难懂,除却已知的只言片语,其余只能猜测,而猜测的还七零八落,想有大的收获为虚妄。况且为天之策不仅是文字之意,更多是其本质被深藏的异象,精神方面的传递与影响,几乎每个字迹符号皆可带人进入幻化之境,释义的困难度倍增。 宁无盯着天之策沉思,忽然感知到轻微的震动,源头来自隔壁,想来是泽云景修行未控制好力道,所造成的结果。 木案器具,方桌卷轴,箱柜书画,乃至于他身下的卧榻都在抖动,而且愈加剧烈。 “泽云家够厉害的,前面泽云三杰同为宗师,现在出了个泽云景,随意与人过几招,没怎样就又变强,这等天资恐怕都接近老五了吧。”宁无自言自语,想到了那个总是自怨自艾,天赋才情却高得惊人的老五。 武之一道懈怠不得,谁知道某天会不会出现几个妖孽怪物,简简单单就把拦住千千万万人的难关超越了过去。 他自认为有不错的才情,可这仅仅不错而已,比下有余,比上不足,若非读书破万卷,又几番奇遇,最终定会泯然众人,迟早被乱世碾碎成泥土。 “该再次引动魔龙珠了,自己不用,难道给季解忧留着?若能一举将之吸收,转化为自己的力量,那绝对可以一步登临宗师之境,以龙魔之力作本源天人交感,踏出这步,或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刀剑和天之策放在旁边,他闭上眼沉入对自身的感应,很快发现几乎与他血肉融合在一起的魔龙珠。 它牵连着他的命脉,改变着他的体质,真要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继续下去,会不会变成半人半龙?” “世间果然没有百利而无一害之事,这还在接受的范围内,半人半龙,就半人半龙。” 过了几个时辰,天大亮,宁无就被古院主遣来的一名武院弟子带着,进入了武院杂物楼,按照规定领武袍衣物,登名造册,遂到新进弟子须得前去的学堂,听取武道讲解。 玄字号堂中,昨日在院主楼见到的,那紫袍僵尸脸女院主站在台上,咬着银牙,注视着最后一排闭眼垂头的少年许久。 就是他! 极度让人愤怒的家伙,没听她讲解修武心得,能做做样子也就罢了,平时做样子的武院弟子不少,多一个就多一个,眼不见心不烦,可这人偏偏置若罔闻,昏昏欲睡之态,完全缺乏对他这个院主起码的尊敬。 少年俊才,罡气之境,是极为厉害,大门派传人至多是这个水准,十余年后,其成就宗师约莫都不是问题,同时清楚这人来到他们南明武院,非是做个普通弟子那般简单,但到哪里就得随哪里的规矩! 她盯着他,见他仍旧无动于衷,无名的怒火在她心里燃烧,怒火烧昏了头,使之失去一向的稳重。 “宁无!莫以为你做了院首,就有多了不得?!我南明院,院首有四位,你为其中之一,还最弱。有资质是好事,可只有资质远远不够!现在都还不睁开眼,失聪?不说话是何道理!对本院主如此,是你应有的姿态?”女院主死硬着脸,踱到宁无所趴着的木案前,皱着眉头严厉质问。 她的怒气在膨胀,连她自己都感觉不可思议,明明才相见两次,怎就如碰到隔世仇人似的。 第三十九章 惊人异动 女院主的高声质问,引起了堂里所有弟子的关注,一双双好奇的眼睛迅速盯过来。众目睽睽之下,他们所期待的好戏即将上演。 “好吵啊。” 宁无嘟囔一句,眉头紧锁着抬起头来。冥思被打扰,如此有些失控,尤其是体内魔龙珠的躁动,下意识松开内敛的气势,无形力量的冲击面前的女子。 “你······”对上宁无的眼睛,女院主不由心中一颤,全身僵硬那刹那,顿时什么话也说不出。 威压! 她只从南明武院唯一的宗师古院主身上感受过类似的气息,曾被压制得呼吸不畅,而且远没有此时这般强烈,竟然瞬间说不出话。 这个俊秀少年有此等威压,难不成是个隐而不发的宗师高手,但又怎么可能?! 不及二十年岁的武道宗师,哪怕是武道昌盛之时,亦天下难寻,如今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就连后赵的开拓者石勒,后继者石虎,燕国慕容氏、代国拓跋氏的几个妖孽,都没有在二十年华以内成就宗师的存在,如今惊艳一时的王羲之,也堪堪二十二之龄踏入宗师之境。 眼前少年怎么看都是罡气境,比不上她罡气绝顶的修为。同为罡气境,强弱千差万别,她踏入罡气境十年,作为武院院主之一,无论如何都该是比之更为强大才是,然而此刻给她的感觉,却是对方能轻易夺取她的性命。 古怪,处处透露着不同寻常,超出她的理解范围。 幸好威压很快消失,女院主松了口气,原本的怒气也出奇地消失无踪,开始重新打量这个初来南明,清秀得不像样的男弟子。 这时从外面踏进来一个矮胖的男子,大笑道:“哈哈哈哈,居然敢说我们新上任的华听染华院主好吵,新来的宁无师弟真有勇气,不怕华院主发怒,惩治你?见你不像是个傻里傻气的痴人,识不得形势。” “我们华听染院主大人有大量,哪会和他一般见识。”矮胖男子身侧进来一名锦衣公子,眼睛盯着宁无附和说着。 “是呀,院主大人虽为女子,但也是有气量的人。宁无师弟不尊师长,难免有失本分。”最后进来的,是先前见过的南明新秀董林。 四十余人的学堂,多了三个人,原本安静的氛围突然热闹,刚来南明的少男少女们交头接耳,瞎起哄,十分期待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然而接着发生的却出乎他们的预料。 “有事?华大院主。”对进来的三人完全无视,宁无伸展了下臂膀,清醒清醒头脑,接着一手撑着半边脸,凌乱的发丝滑落颈部,满脸懒散地问。 “没,没事~” 华听染死僵的神情怔了一下,紧跟着急忙挥手,竟有点儿无措道:“你别在意,若有不便可自行离开。” 她心绪难安,片刻后,就连正视眼前的少年都做不到了,觉得还是适可而止、不要过于招惹的好,刚刚那排山倒海的压力骗不了人,乃非易之辈,自己又初任位高权重的南明院主之位,有许多双眼睛盯着她看,等她犯错而取代之,比如走过来的矮胖男子,正是其中之一。 “嗯,下次没事别打扰我,昨晚忙碌一宿,没休息好,睡意很浓烈。好困哈---” “这次是本院主考虑不周,请莫要怪罪。” 听着两人交谈,全堂陷入诡异的寂静,尤其是华听染后面那歉意的神情与话语,差点让整个学堂里七仰八倒,各种惊讶茫然的神态,继而引爆了议论的狂潮。 “院主是怎么回事?不惩罚他?” “万恶之人,连我们院主大人这样的都不放过,天理难容啊!天诛!绝对要天诛地灭!” “我怎么有一种顶礼膜拜的冲动,快拉住我,不然我就得真的跪下膜拜了!” “呵呵呵,其实我也喜欢我们院主这样的女人呐,即便年纪大了些,脾性易怒,不过身为院主,有可能成为宗师高手,带在身边多有安全感。” “院主在这里呢,不要闹······” 听到四面八方的议论,这个时候的华听染面红耳赤,平时的风范不知丢到哪里去了,手足无措,犹如被拔了刺的刺猬,伸展不是,蜷缩也不是。 再怎么着,她都是一个女人,尽管性格古怪,与人难融洽,构建重重堡垒保护自己,看上去无懈可击,但哪里能真的不在乎那么多闲言碎语? 相对于整个学堂的躁动,宁无还是一贯的平淡,根本不理解方才普通的谈话,如何引起了轰动。难以理解就不去理解,权当没听到,世上吃饱了没事干的家伙太多,欢快……等面临生死险恶,那时能欢快得起来,方值得称道。 “快看!外面为何?” 宁无刚想趴下,继续冥思,就听到有人大叫。随即他脑袋一歪,暗想今日不让人消停了是不是-- 就在此时,众人耳边就蓦然传来一声惊天炸雷! “轰!!!” 这声炸雷声响极高,学堂里的木案猛然震动,有的出现裂痕,众人耳膜被震得生疼,要不是他们都是习武之人,体质非常,绝对有半数人会因此失聪,个别体弱的甚至被直接震死都有可能。 怎么了? “啊!~~” 回过神来,女弟子们首先发出尖叫,紧紧捂住发疼的耳朵,有一些还吓得脸都白了,声音极为刺耳,让其余人很不舒服。 “这是雷雨?”有人将头伸出窗门外,看见如墨的乌云以极快的速度出现,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然而雷有如此大的动静么?众人将信将疑。 “轰隆隆!轰!!” 宁无站了起来,心脏一收缩,随着人潮来到堂外,凝重望着南明石碑方向,天际乌云急凝聚、翻涌,太快太猛,根本不可能是普遍的雷雨。片刻,天空已无丁点亮光,大日彻底被漫天乌云遮蔽,浮动寒气,尤其多了浓厚的血腥气味。 学堂里,不管是谁都有强烈的不祥感,暗藏的危险临近! 逐渐恐慌了,尤其是部分女弟子和个别性子弱的男弟子,他们全都把目光朝向此刻在宁无旁边的华听染身上。 “不要乱了阵脚,我们同为习武之人,非弱者,只需齐心合力,无论发生何事皆可度过,况且我武院会探个究竟,在你们前面有诸位院主,师兄师姐们撑着!”华听染周身波动出强大的罡气,紫袍飒飒,黑长的发丝摇动,很是威武。 第四十章 地魔出 在华听染的安抚下,众人静观事态,不见之前的喧闹,还不时遥望天边诡云,精气神严阵以待,准备应对突发的状况。学堂讲解已无法维持,武院内也终究爆发了骚动,他们静不下来,坐不住,只因心血起伏澎湃,恐惧愈浓,感知此为生死攸关之地。 “沉住气,武之一道,唯有足够的心境方能······”华听染再次开口,试图安抚人心,但话没说完就变故再生。 空气中无形的波纹回荡,惊惧到极点的气息横扫而过,血腥残酷的味道充斥了周围所有空间,让人不自觉牙齿打颤,背脊骨冰凉。 人心浮动,没有一个不乱七八糟想一堆,猜测发生了何事,莫非天神发怒,降下祸乱之兆?这刻他们都明白,此事绝非等着就能安然渡过的,必有大恐怖发生。面对灾难,他们不是完全没有抵抗之力,大多数武者习武就是为了更好地活着,抵挡遭遇到的险境,凭借武力去拼去闯,克服难关,逆境里寻求生机…… 他们压制住心中对未知的恐惧,到现在,外面异象频频,电花雷霆,黑云翻腾出了千军万马奔腾而来的气势,犹如游荡有无数厉鬼怨魂。 “要来了!” 身形霍然一震,华听染同样心慌了起来,此刻她已想到了某种可怕的事实。不久前还以为是无稽之谈,而如今除了那事,怎能解释这等变故的由来,难道南明武院今时今日就会成为过去,巴郡,甚至整个蜀地都会遭受大劫? 巨石破碎炸裂声,随后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寒颤人心。 “啊!~怪物!救我!有怪物爬上来了!”远处有雕像的石台,一个男弟子后退惨叫着,浑身发抖,两条腿更是像筛子一样不停摇摆,脸色苍白如纸。 他的左手断了,只剩下半截狂喷着鲜血,在其面前是一头浑身墨绿,肌体上面布满了深刻诡异纹路的人形野兽,这里称之为地魔! 黑云起,地魔出,天地变!传说是蚩尤魔血污秽大地,与地底之生灵产生异变而形成,本性嗜血如命。 这地魔虽整体似人,但形态又相似于蜘蛛,最恐怖的是八根刀锋般的肢节,每个都足足有四尺长,行动起来,是绝对的杀戮机器。再加上它头上那双明显属于人类,却形同恶鬼的眼睛,对视就能让猎物胆寒。 憎恶,怨恨,以及极度的嗜血狂暴! “咝咝~~” 地魔动了动满是利齿的大嘴,发出如蛇的嘶鸣,淡黄的液体顺着森然的獠牙滑落在地,滴落在石板上,嗤嗤地冒起青烟。石板迅速出现小孔,就像硫酸,具有十分强烈的腐蚀性。 那男弟子捂着断臂,瘫倒在地,面对绝境此等,竟没有做出任何反击的行为,一味地逃避,一味地等待被吞噬。 是觉得自己的力量太弱,还是被吓蒙了?生死之间,分秒必争,他没有及时挣扎反抗,结果只能被地魔绞杀吞食,流淌一滩血迹,和几块碎烂残肉。 外面的可远远不只有一人,也不止一头地魔,刹那间武院惨叫声不断,处处染血,恐慌弥漫每个角落。 完了! 时过数百年,地魔的传闻从未断绝,皆极为明白,极为清楚,他们正处于地魔的包围中,一旦被碾压过来,必死无疑,有宗师高手在亦绝难幸免。 不仅他们这里惊慌无比,其它堂内的弟子也全都按耐不住,整座武院高楼沸反盈天,许多人直接拔出刀剑,手持长枪大戟,祭出自己全部武力,护持着己身,以此来寻求微弱的心安。但人之内息,未至宗师交感天地就不是无止境的,体力更是有限,现在暂且没有遭受危险的时候浪费内息,之后关键时刻内息不足,岂不自寻死路? “怎会如此?是地魔啊!先就有地魔再出的传闻,武院竟无防备,是想要我们都死绝?” “它们涌过来了!好恶心,古院主在哪儿?我们怎么敌得过那些怪物---呜呜呜……,不想被那么丑的东西吃掉,这次我们死定了。” “哭什么哭,再哭就丢下去,省得听着心烦!” “不要吵!大不了我们拼了就是!到今日,怕死的都不算男人···” 四处都炸开了锅,有的哭,有的面目铁青,有的忐忑不安,有的试图发泄压抑……陷入死地,众人逐渐失去了方寸,一个个胡言乱语,几乎要大打出手。 “想死滚啊!”那矮胖男子双手一展,罡气席卷开来,压下乱象。锦衣公子和董林立于其身侧,为此地少有能保持镇定的几人。 “典觉、杜逆、董林,你们去找古院主主持大局,这里我看着。” 事到如今,华听染也不晓得如何办了,外面那么多地魔,逃出去是不可行的,然而就在学堂里等死?单靠他们这些人,相比之下单薄至极的力量,如何能在地魔大潮中活下去。 他们目前能依靠的只有南明武院唯一的宗师,古庭居,典觉三人也明白,于是点头,快速朝院主楼赶去,过程中击杀了几头地魔。 地魔有弱有强,弱的只比两三个窍门的武者,强的能匹敌宗师,大宗师,甚至有如圣境之威的存在。 “宁无,我们该怎么办?” 堂中只有宁无依旧神情淡漠,眼眸微闭,靠着墙角不知在想什么。华听染看到了他,黯淡的瞳孔旋即一亮,这不是有个神秘高手么?再说有关地魔再出的消息,最先来自于周家主,而他正是周家主提名来南明武院的,定然有所计较。有他的帮助,不求力挽狂澜,但求可以大幅度提高南明弟子们存活的希望,撑过这场浩劫。 此时此刻,其他人的眼睛随着华听染的话朝宁无看去。他们都已知道,这个少年就是最近几日闹得沸沸扬扬的南明新院首,据说名不符实,不过既然被推到这个位置,再怎么也该有罡气境的修为。 罡气境是很厉害了,如此年轻就罡气境更让人刮目相待,可是当前的情形,连宗师之境的强者都难以起作用,区区罡气境者又何如? 大部分人失望,但还是有不少人觉得宁无会提出意想不到的见解,助他们逃过一劫,何况他们院主都在询问。 面对溺亡,是根稻草都得紧紧抓住! 第四十一章 快为其一,力重之 南明泽一处山谷,黑雾缭绕盘旋,数之不尽的幽暗之物从坑洞中爬出,嘶吼悲鸣。 山谷上,站着三道人影,面容模糊不清。 “过几日,这里将成为一片死地,世间再无南明武院,蜀地九宗门,以后只能是八宗门,或者会更少。”一名纹面男子,背后趴着黑狼虚影,充斥着野性。 “怕什么,全死光都无妨,这倒省得麻烦,蜀地宗门必定尽归我太平道!”黄发如狮的健壮男,面目狰狞,一掌把身旁一块巨石拍得粉碎,手臂长出一根根可怖的骨刺。 “可是,可是地魔啊,当世没有圣境,谁能阻挡?这次感觉太恐怖了,我们太平道……”最后的是个圆脸女子小声嘀咕,身体都在打颤,在她肩头站着只黑漆漆的乌鸦,扑腾着不祥之翼,为血红之瞳。 “别可是了,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我们太平六使不挡事,走一步算一步,最重要的是保命,活过这该死的地魔潮!” “朱雀燕空不找了?” “命要紧,死了一切白搭!” 三人各自言语几句,一溜风向远处奔逃,方才有一头将者地魔盯上了他们,不快点逃跑,就是等死! 南明武院,前后已有百名死者,然而迄今为止,出现在那里的地魔全是低等地魔,最强的堪堪只有罡气境的强度,真正的毁灭之灾尚未袭来。 地魔肆虐里,武院弟子们抱成团,收缩着防御范围,并以几名院主和院首为核心,苦苦支撑着极易崩塌的局面。 新进弟子所在的玄字号学堂,面冷的少年被多双盯着,外面吵吵闹闹,这里绝对寂静。 “问我?”睁开眼,宁无手指眉心,发出几缕气劲刺激提提神,又觉得哪不对,皱了下眉头还是提出自己的见解:“外面地魔那么多,荒山野岭,前无援后无依凭,跑出去定然是九死一生。我们就在学堂里待着,墙壁够厚,只要守好门户,让地魔攻不进来,坚持过第一波地魔,就会大大降死亡的可能,至于最终是生是死,等着看就行。” “有道理,快去把门顶住。剩下的全部去守住薄弱之处,看见地魔扑过来就使出全力,给本院主狠狠打!我们人手充足,挤不过去就别挤,其余的做好接应······”华听染作为院主,具有一定的调遣素质,在她的号令下,每个人都行动了起来。 关乎自己的生命,没有人敢大意,武院学堂里瞬时热火朝天,尽一切才智加固承载他们生命的场所。 “啊!它们--,它们冲上来了!”守在窗门旁的一个女弟子惊叫,右手紧握细柳之剑,周身气劲沸腾,应有六窍的武道修为,在剑锋上形成了剑气,并逐渐凝实。 这是一门聚气于兵的法门,江湖流传甚广,见其凝实度,在此算是前列的了,应该可以轻易劈开林木,全力都能斩断金石。 其他弟子们也看到了下面的密密麻麻的一片地魔,最小的都如磨盘那般大,凶残狂躁地朝向他们这边冲来,垂直的木石墙壁,它们视之如平地,爬得极快,清晰可见它们沾血的大口,想必刚饱食血肉。 死亡号角已然吹响,整个武院全是惨叫和拼杀声,要活着只有死命战斗! “杀死它们!”华听染一马当先,跳上窗门,猛烈地发出最强攻击。 嘭!~剧烈寒流冲击而去。 冰窍之力?见此宁无眉头一凝,脑子里有所想法,看这院主大人的眼神突然有一丝不怀好意。 华听染大概是目前学堂里,除却他以外,最强的战斗力了,那样澎湃的力量,强大之处不容多说。她的重击把一头人虎形状的地魔直接轰碎,黑血四溅,并连带把后面的两头地魔掀飞了下去。 院主将士气打了出来,窗门口的弟子们旋即随着纷纷跳上去,看到地魔冲上来就疯狂攻击,各种招式层出不穷。因为占据地理优势,效果颇佳,一时半会儿除了力竭和受伤被替换下的,还没有出现死掉的人。 不过强大的地魔在后面,死亡依旧近在咫尺! 门窗是暂时守住了,而这时墙壁却发出‘砰砰砰~~’的剧烈撞击声。弟子们刚松下的心犹如被重锤敲击,咚咚咚,差点蹦出嗓子眼。 “它们从那侧上来了,在撞墙!” “死死顶住!这里的墙坚固,一般的地魔撞不破。”男弟子在前面,女弟子在后面,不再顾及男女授受不亲,挤成一团用尽全部力气顶住剧烈震动那那面墙壁,消除外面的巨力。 下面又有地魔顺着往上攀爬了,这次无疑比刚才更强,速度与气势就让站在木窗口的人蓦然一阵窒息。 一个身体较弱的女弟子跌倒了下来,若不是下面有另外一个女弟子接着,地上破碎的木屑足以割碎她的脸。 “全部下来!” 观察得已经八九不离十,宁无终于无法旁观了,要是继续下去,前面的大部分人都会成为地魔的腹中食。此时此刻,他的右手取下背后木盒,刀剑仅拿出了其中的剑,相比用刀,用剑要薄弱些,趁着遭遇的地魔皆为弱小,练练手不错。 他四周腾起惊人的罡气,衣袖鼓动,青天剑泛起阴冷的幽暗之光,脚步向前,从众人身边经过。 “我们下去。”华听染听到宁无所言,立刻让所有人下来。此时她也想知道,这个神秘少年究竟有多强,能否带给他们活路? 院主既这般开口,其他人如蒙大赦,纷纷跳下撤离,如果可以,谁也不想面对那些恐怖的怪物。 说时迟那时快,学堂木窗边的地魔眼看就要冲进来,一道如同闪电的身影上前,幽暗的剑光闪现,牛犊那般大的地魔被斩成了两半,掉落窗外。 不知何时,宁无已然不动如山地站在那里,手中长剑散发妖异光辉,呼啸的风荡起他衣衫,和耳畔几缕发丝,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如画意境。 他的战斗才刚刚开始,手中之剑光辉四射,凛冽的剑气连空气都能割。 “剑者,以快为其一,力重之。”宁无慢声说道,剑光却极速,瞬间斩杀四五头地魔,皆为斩成两截。 第四十二章 将者地魔 黑血,哀鸣,乌云滚滚,这片天地只剩下残酷杀戮。 背对着众人,宁无独自站在前方,正如‘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形容的那般威势绝伦,陆陆续续,在他的剑下已经斩落了三十几头地魔,没有不被他一剑两断的,下方的尸体堆了将近两丈高,肢体七零八落。 伴随着阵阵血腥,他手中之剑染上了冲天杀意,其锋芒更加深刻,罡气几乎成了实质。 论到罡气的雄厚程度,他已然达到了普遍罡气绝顶的水准,但人和人是不同的,对于常人而言算绝顶,在他这儿却是中下,还有不少路要走。况且这非是多厉害,天下能人无数,就拿华听染作比较,尚有差距,得将罡气提高到了中上的地步,才能与之相当。 “三十九,四十,四十一······”动作放缓,宁无不紧不慢地挥剑,又斩杀了七八头。 就这样下来,下边的地魔没有继续往上爬了,因为下面的尸体够它们吃上一时半会儿,目前需要关注的是半空。 莫以为从地底爬上来的东西就不能飞,夏蝉就是其表率,自地下冲往天空,即使着实飞得不高。相比地上爬行,能飞的地魔无疑更加难缠,它们大多形似翼人,两边为黑红之翅,有凶猛的獠牙利爪,能撕裂金铁。得庆幸能飞的地魔不多,亦飞得缓慢低矮,若和鹰一样高空俯冲,快如雷电,还到处都是,那他们就不用再挣扎了,直接等死就好。 数头翼人地魔盘旋在空中,个别冲入其它堂内,并紧接着听见不少绝望的惨叫声。 在没有较强的罡气境武者守护的场所,翼人地魔入侵定然是灭顶之灾,因为这些能飞,更高等,最次也与罡气境武者相当,而且同等的实力,地魔向来比人类擅长猎杀,这是本能上的区别。 “全部往后退,华院主来我这儿,接下来会有点麻烦。”宁无横着青天剑的剑锋,挽了几个剑花,让其上的秽物脱落。 话音刚落,只听见外面‘扑扑’几声,黑黝黝的庞大地魔挥动丑恶肉翅,俯冲而来,刮起飓风,片刻便映入了众人眼眶。 那身长犹如巨鹰,獠牙半尺长,四肢强健得骇人,浑身的毛发竖起,犹如一根根尖锐的黑刺,而最令人胆寒的是两边翅膀上竟然布满骨刺,扇动之下就像无数刀刃叠加,寒光耀眼,看沾染的丝丝血迹就知道刚切割了活生生的人。 这地魔绝对非同寻常,难以对付! 以宁无现在的实力,尚不能正面挫其威势,所以决定以退为进,引它进入狭窄区,限制其能飞的优势再找机会斩杀。 眨眼间它就进来了,径直扑向站在前面的他,但是真的因空间狭小而迟钝了许多,让他有充足的时机来应对。 “死!” 迎面的腥风吹动发丝,宁无把握缝隙,侧身挥剑,剑锋爆发暗芒,如同彗星狠狠斩向翼人地魔的半边肉翅,顿时发出刺耳的摩擦。 它们皆有恐怖的防御力,全身上下比金铁都不知硬了多少倍。 然而他斩的是其翅,可谓最硬之处! 愚蠢或失误?不,剑试锋芒,可退,却不可再退,抓住那一瞬,自然要用最强硬的姿态,最疯狂的对撞才会爆发出最璀璨的火花。宁无幽暗的瞳孔更加幽暗,深沉得不见丝毫波纹,在意志上所向披靡,促使稍逊的气力斩却前方阻挡。 ‘哐啷!~哧哧!’ 青铜大钟撞击的轰鸣,宁无虎口发麻,手中长剑差点被震飞,但终于实现了气力上的突破,被他砍破半边黑翅,坚硬的骨骼成了渣子。如此那地魔失去平衡,跌了下来,这时候华听染出手,冰寒之力席卷,狂躁地撞击在其相对薄弱的头颅上,其余弟子不管有用没用纷纷出招,合击一处也颇为可观。 惊叹于这地魔的顽强,竟然硬抗住了恐怕连宗师高手都得难受一阵子的攻击,依旧活着。 不过,他们没有杀死这头地魔,却成功压制住了片刻,没让之逃跑,而宁无抓住这个大好时机,高高跃起,长剑全力刺下,‘哧’地从其脖子处穿过,将之钉在地上。 “嗷啊!~~”翼人地魔发出一声凄厉到了极点的悲鸣,强健的四肢和另一边翅膀拼命挣扎起来,和人相差不远的面部极为恐惧扭曲。 宁无自然不会给予它生机,紧紧按住长剑,并侧移搅动,向其头部横拉而上。 “嗷!!” 最后一声惨叫戛然而止,这地魔终于死透了。他从被剑锋破开的头部掏出一块黑色的晶体,被称作魔石,有助于罡气修行,为此行的目标之一。 把魔石揣进怀里,宁无突然发现背后所有人都盯着他,目光灼人,莫不是想抢他的魔石? “真厉害啊,宁无院首!我们是不是在做梦,一个人就杀了那么多地魔,还干掉了那鸟人!” “宁无院首勇猛!这样的实力,比天琴师姐更强,难怪取代了天琴师姐,成为新院首······” 众弟子纷纷惊叹,似乎全都把宁无视作神灵来崇拜,连华听染都颔首认同他的实力,眼底有更深的期待。三两下干如此多的地魔,这让他们看到了希望,能够活着度过这场天灾的希望。 见他们不是瞅着魔石,宁无神经略松,下一刻就听到有人惊呼:“院首!又来了!” 众人惊恐地看向外面,是一头紫黑羽毛的翼人地魔,翅膀呈现弯月状,虎视眈眈地在十丈外的虚空中振翅,匕首般的利爪还抓着人的半边尸体,尖嘴叼着血淋淋的女子断臂,而翠绿的眼珠刚好盯向了这边。 “这是将者地魔,非宗师不能敌!”华听染咬牙说道。 武院弟子们听闻,心里掀起惊涛骇浪,没人能保持淡定,尽皆面露绝望,谁也不认为方才大发神威的宁无院首能挡住,毕竟前后者相差甚远。 遇到这种情况,真他娘的倒了八辈子血霉! 唰~~ 半截尸体一丢,紫黑地魔直接就冲了过来,那速度是前面翼人地魔的数倍,快得让人无法对付,都赶上暴风了。 阴冷气息笼罩而来,宁无感觉到莫大的危机,寒毛直立,头皮不禁发麻发冷,但依靠着敏锐的直觉,几个迅猛的翻转,让紫黑地魔从他身侧掠过。 万分庆幸,这次突如其来的冲击没有击中他,不然就算死不了都要丢掉半条命,然而他身后的人就没这么敏锐了,两名弟子还来不及动弹一下,就被利爪抓成肉泥,鲜血狂喷中倒飞出去,撞到了其余人,连带着趴在那面墙壁上,血花四溅。 “啊!” 弟子们适时反应过来,因为极度的惊吓而发出恐惧的尖叫,而此刻的尖叫有男有女,面对死亡无差别。先前他们不管怎么害怕都没如此过,好歹地魔还没真正地伤害到他们,可这次却不同了,是实打实地发生在咫尺间。 上一瞬还好端端的,下一瞬居然就变成了血肉模糊的尸块,死得不能再死。 有的人彻底吓坏了,只知道一个劲后退,空有一身内息气力而不知道使用。还有的连腿都软掉,完全不会闪躲,犹如待宰羔羊。 地魔可不会怜悯被吓坏的人,尖嘴利爪对着周围者袭击,稍有抵抗的,直接扇出弯月之翅,将人四分五裂。就在死掉第九人之时,它将下一个目标对准了宁无,而宁无如同丢了魂似的一动不动,青天剑的剑尖也垂在地上。 左手提着,苍天刀! 第四十三章 魔纹 嘭!~ 眼看宁无就要被扑杀,忽然有浩大的冰劲狂袭而来,正好砸在紫黑地魔的头顶,发出巨大的沉闷声。 出手者是武院院主,华听染! 她见宁无一动不动,行为怪异,从中察觉到什么,于是心一横,用自己的命作为筹码,来吸引这地魔的注意力,为之争取时间,哪怕未明其意义何在,到底有无作用。这是身处高位者应有的抉择,既然把希冀寄托于其身上,那就该完全信任这个给她带来诸多惊奇的神秘少年。 紫黑地魔并没有被华听染的攻击伤到,但成功吸引了它的注意,翠绿的眼眸有明显的愤怒,冒出凶恶之光,弯月状的翅膀偏转,侧头盯向她。 或许下一瞬,这个女院主就要被残杀······ “没必要帮我挡,我在这没跑,就表示我能做到。”宁无从华听染身边闪过,周身弥漫着无尽肃杀之意,话音飘忽。 他刀剑齐出,荡出蓬勃黑气,精气冲霄,一双眼眸充斥无上威严,泛起奇异波纹。 那堪比宗师的地魔蓦然僵硬不动,竟然直接就被青天剑、苍天刀斩成四五截。 诡异的寂静,半刻才有人口舌干燥地小声说:“那……地魔死了?” “应该是死了吧,变成了肉块,满地是黑血,肢体和头落在地上没动静。” “快掐掐我,这是不是在做梦?古院主都不一定杀得了那地魔,居然转眼就死掉了……” 弟子们看了看倒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的紫黑地魔,又看了看状况古怪的宁无,头脑转不过来,想不通能碾压整座武院的强悍地魔怎么就不明不白被杀了,如此干净利落,就算亲眼看见,还是缺乏真实感,恍若做了场虚假的梦。 终究是现实,他们的恐惧感没有减少,反而递增,因为此时的宁无太冷了,完全没有人的感觉,好像体内存在太古戾兽,随时随刻都会暴起,杀掉在场的所有人。 没有任何缘由,因杀而杀。这种感觉最为深刻的是华听染,她再次感受到了之前的威压,那眼神比遍野地魔还要恐怖,简直能冷冻人的灵魂。 “咳咳---”让人惧怕的氛围没能长久维持,宁无周身的冰冷杀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斩杀了紫黑的翼人地魔,得以暂时安歇,由于这里满是紫黑地魔的气味,无其以下的地魔胆敢闯进,何况没那么巧合,运气霉到又有其它同样或更强的过来。 “到这边坐下休息。”华听染看出了宁无损耗很大,连身形都不稳,便走过去扶着他,靠坐在一个相对完好的木案上。 “院主大人,那地魔的魔石,可否助我取出?”他暂且熄灭魔龙珠爆发的气焰,对之说道。 随后,华听染捡起地上一柄利刃,朝那地魔之头颅走去。 “宁院首,受伤了么?我这里有药,给你用。你手臂在流血,让师妹我来给你止血吧······”华听染刚走开,又有个女弟子来到宁无身边,面色苍白地从随身布袋里拿出一包疗伤之用的药粉。 她目光含惧,同时几分炽热地盯着他,只觉得心跳加速,想靠近又不敢太靠近。 “不必了,血已经止住,这些东西好好留着,之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宁无谢绝了这女弟子的好意,转过头看了看周遭横七竖八的尸体,原本三十几个人,现在只有二十几个了,还有个别带伤正在接受处理,时不时发出压抑的痛呼。 见得太多,缺乏喜怒哀乐等情感的波动,他没觉得怎样,而其他武院弟子看着周围残缺的尸体,沾血僵硬的容颜,心中有万般滋味。 “兄弟,你怎么会就这样去了?说好将来学成武艺,一起出去闯荡······站起来!站起来给兄弟们瞧瞧,你没那么容易死!” “呜呜呜~~,叶子,刚才推开我干什么呀,明明该死的是我啊,该死的是我啊!你的命没了,让我如何去还?一直都是你照顾我,现在把命都搭进去了,不值得。” “小云,小云,你在哪?你在哪······” 几个男弟子围着一具不成样子的尸首默默流泪,紧握的拳头缝隙间滑落血液,牙齿咬得吱吱响。女弟子也有这样的,抱着故去的友人痛哭流涕,还又哭又笑,身上沾染友人的鲜血。有个俊美的男弟子亲眼看见自己的至爱在眼前成了碎肉,接受不了事实,神经质一样跪在地上捧起碎肉,贴在脸上,俊俏的脸血肉淋漓,疯狂至一塌涂地。 区区一两个时辰前,他们还坐在一起听华听染讲解武道精要,偶尔说悄悄话、打闹,关系好的,关系不好的都有。 可如今死了,再也没法一起说话,触动可想而知。 对于他们的反应,其实宁无很不理解,人死了做这些还有何用?摇摇头,他接过华听染递过来的紫黑地魔的魔石,比前面所获得的要大一倍,其中波动的气息更加纯净,其表就犹如黑钻石般闪耀。 几番战斗,罡气消耗巨大,尤其发动魔龙珠之力后,有些身心疲惫,常规武力难以维持。 已经拿到两块魔石了,或许可借之将罡气突破一个层次,何况自己体内的魔龙珠本源,对魔石的吸收,不仅能突破罡气,有可能进一步完善宗师根基,魔道之成形。 “接下来,莫要打扰我。”宁无环顾四周,说了这句话,便开始吸收魔石里的纯净魔气。 凝神静气,他从较小的魔石开始吸纳,渐渐身体周围布满了黑气,然而又迅速消失,如同钻进了体内。吸纳越来越快,第一颗魔石很快化作一撮碎末,接着较大的魔石拿出,放置于手心,吸收缓慢,到后面这魔石凭空飞了起来,围绕着他不停旋转,黑雾不断喷薄而出,他整个人都被裹住了,脚跟离地至少两尺。 “成!”宁无双臂一震,围绕周身的魔气就像百川归海那样涌入体内,全身发胀,肌体在挤压,尤其是后背骨与肉好比被揉成了一团。 他外在没有如何,唯一的变化,是右边脸颊爬上了一道精美的黑色纹路,结合略显苍白的脸颊,有摄人心魄的魅力。 第四十四章 妖孽齐聚 武院左侧,地魔之尸堆积如山,而其上,一名武服少女,身影茕茕孑立,双手杵着一把叶纹宽剑。 除此叶纹宽剑,还有数十柄利剑环绕,无论谁靠近她,都会被乱剑绞杀。 “杨家贵女,当世魔剑传人,那满嘴谎言的女人所言倒也有不假,奇哉。”一座石雕之后,泽云景捂着断臂,眼神幽深。方才他差些死掉,靠杨雪祈的剑之锋芒,艰难地活了下来。 他太弱,接二连三发现比自己年少的人,反而强于自己。神农血脉,举世难寻的武学资质,到头来是个低劣笑话。 不够!是他付出的远远不够,如此荒废了武艺,落于后方。 弯下腰,泽云景从地上捡起一块地魔血肉,往自己嘴里塞,很清楚地魔血肉对人而言属剧毒之物,吞下去,定会穿肠烂肚。 森然的白牙撕咬,吞咽,本就苍白的脸立刻变为紫酱色,眼角和耳垂滴落黑血,凄惨不已。他不只是吃一块罢了,一块接着一块,还专门找翼人的血肉,尤其是被杨雪祈所杀,有宗师之威的地魔。 那般生硬的血肉,吃吃吃!咬不碎,几乎是靠强吞,直到腹部圆鼓,无法再吞咽,整个人因此皮肉腐蚀溃烂,灰发向银白渐变,呈现浓浓的死灰。 神农不死,薪火永传! 根植于血脉的东西,沉寂百年,千年,是该时候醒来,为他所用! 白光自他的身体弥漫而出,腐烂的皮肉很快恢复平常,又逐渐多了几分晶莹透明,细看能观察到体内脉络。 在泽云景身后,一头肩有骨刺的黝黑地魔朝他冲来,他转身,抬起剩下的一只手,按在那骨刺地魔的头顶,然后消融。 骨刺地魔的头颅成了血水,仰后倒下。 “神农化万毒,这果真是毒物。”断掉的手血已止住,泽云景向着有更多地魔之处,漫步走去,将主意打到了这地底魔物身上,为自身血脉之力汲取毒之来源,以毒促进罡气增长。这是先祖血脉带给他的恩泽,总有一天,他泽云景不差于任何人,重回先祖之神农氏。 前一步泽云景刚走,杨雪祈就动了,叶纹宽剑扬起,围绕的诸多利剑坠落,流光浮影,眨眼间赶去远方。 她很累,须得尽快找个地方休息,不然她会和其余武院弟子同样,葬身地魔之腹。 紫云泽偏僻地域,为沼泽之所。 朱雀燕空的一身白袍沾满了血迹,如红梅绽放,手持着两把寒光闪闪的短刃,重伤之躯绷得像是一根弦,不留丝毫破绽。 他的前方是一个不清男女的血童,踏着残尸,小手捧着鲜红的心脏,妖异,邪恶,似乎凝聚了世间一切的不详与罪孽。 “杀!” 燕空出手,化为光影的短刃向血童袭去,不因对方是小孩而有丝毫迟疑。血童只是贪昧地舔舐着鲜红的心脏,对危险毫无知觉,眼睛都没有抬起来。 铿~~,火花四起的碰撞,小手抓住了飞射而来的短刃,接着慢慢扭成螺旋,又将之拉直。燕空的短刃并非一般的短刃,是来自于锻造大师的手笔,但这样的东西竟然被一个小孩轻易捏得报废。 “你是谁?跟着我有何目的!”燕空后退半步,冷声质问。 “没有目的呀,燕空哥哥,我和你在一起只是意外的······两日前才觉醒,舍不得你才没有离开,今时魔渊开启,我要回到魔渊见娘了,十年不见,怪想念。” 稚嫩的声音在此地响起,血童一口口撕咬着心脏,没有普通说话该有的样子。吃完了,舔干净手上的血,她才抬起了头,竟是一张猫脸,面颊有漆黑的毛发,几根长长的胡须在两侧对称分布。 “要活着哦,不要轻易死了,那个白发老道士很厉害,以后遇到了要躲着。” 此刻,血童身后的沼泽里出现了一个黑洞,魔气狂涌,甚至从中传出凄厉的叫声,本来就阴森恐怖的氛围,更加阴森恐怖。 见对方并无恶意,燕空深深松了一口气,紧握手心全是汗水。这非人的怪物给他了莫大的压力,稍有异动,就如同会被五马分尸那般,不过应该是被食心才是。 前前后后,他亲眼所见,有十几个人被之挖心吃掉了,没法想象其原本为一只看似无害至极的小黑猫,还与他朝夕相处了大半年。 “别了,燕空哥哥,小黑要走了,记得小黑的真名,蚩尤洌,魔渊七公主。”蚩尤洌转身,走近通往魔渊的黑洞,就要没入其中时,转身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下次再见到,燕空哥哥要做我蚩尤洌的夫君,刘安农不用理会,那叫宁无的,离远点儿。” “……”皱眉,燕空不知如何回应,刚想开口,蚩尤洌已经消失了,连同那沼泽黑洞。 “只有我独自一人……燕空啊,朱雀燕空,亏得你以朱雀为姓氏,却落得这等地步,宏图霸业之途走上没几时,就毁于一旦。葛洪,我会讨回来--” “我的人,我的物,我的天下……” 他拖着伤残之躯,奋力想找个安全的处所,慢慢养伤,复原体力,这才能使自己活下来,继续未完之事。 可在哪儿找?漫山遍野的地魔,随意一个稍微强些的都能要了他的性命。 那边,宁无经过别人的提醒,摸了摸自己脸颊的魔纹,凭借感觉没察觉出异样,有的只是一阵疲倦,好比耗费了大量精力。 “看!那些东西是何物?”戒备外面的男弟子抬起手,指过去,神情紧张地转过头来叫道。 宁无顺着其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天际密密麻麻的小点朝这边飞来,犹如铺上了一层漆黑的幕布,嘎嘎嘎的声音震耳欲聋,彻响整个武院上空。 见了鬼!除却地魔,它们又是什么鬼东西? “不想死就冲出去,这楼会垮掉。”宁无首先踏了出去,华听染紧随其后。 众人里最强的两人皆走了,他们留着横竖也都是死,不如跟着出去拼一把。而等他们出去,便看到那无数黑点扑向四周遍布的地魔,群起食之。 第四十五章 圣鸦 巫涯,蜀地极西,为蜀地九宗门之首,有圣境传承,大宗师四百年不绝,曾是成汉国宗,门人弟子无数,两年前与李势决裂,元气大伤,因而固守山门。 几座云气飘渺的山峰,有少许光亮的山洞中,不久前离开青庭门,回到巫涯的巫子拜在一具干尸之下,痛哭流涕。 “太公,孙儿巫荆不肖,得巫涯十几代积累的底蕴,却始终止步于罡气绝顶,未能突破宗师之境,最后害得太公耗尽心血,殒命当下,吾实乃巫涯罪人。愧对祖先,愧对太公,愧对巫涯上下的期望,然,今我巫荆立誓,八年内必成大宗师,延续我巫涯不朽传承!如若不成,愿受万蛊穿肠,百毒千针之苦!”巫子以头重击岩石,鲜血长流,石块粉碎。然后他直腰站起,那干尸化作了灰烬飘散。 山洞有人工开凿的痕迹,四通八达,贯通整座山脉,而这洞中除却一青衫消瘦之人,尽皆为形似乌鸦的怪鸟,幽绿之瞳,漆黑羽毛,爪与喙闪烁雪亮寒光,定不比上好利刃迟钝,巫涯子弟们称之为圣鸦,天下皆有其名流传。 圣鸦是初代巫涯之主,以乌鸟为本,以武者精血喂养,造出的奇异鸟兽,可由人献出己身精血而控之。 一代又一代的积累,加上几乎没止住过的江湖朝堂混战,圣鸦达到了惊人之数,在大宗师的控制下,可敌十万兵。 此正是前几年,巫涯敢与成汉决裂的主要倚仗,亦是如今扑向南明武院,挽大局于倾覆之间的重中之重。 南明武院,宁无仰头看天,怀里抱着个精疲力尽的武服少女,是他出来时碰到的,惊奇她全身无一丝伤势,单单用力过度而已。 他看天,看的是铺天盖地的圣鸦。 “该说周富安的办事能力强,还是该说五龙阁厉害,巫涯垂垂老矣的大宗师,能剩多少精血动用这些怪鸟?恐怕事到如今,巫涯再无大宗师坐镇,那巫子是否经受得起。”宁无注视一头被群鸦吞噬的翼人地魔,喃喃自语。 圣鸦和地魔大战,武院里还活着的人都走了出来,数千弟子,活生生出来站着的只有百余。他们都在寻找古庭居院主的身影,这南明武院唯一的宗师,是他们的主心骨,可无论如何寻觅皆不见其踪影。 除此,古院主的亲女,在宁无来之前的南明四大院首之一的古天琴,同样没人见到过。 一个成名已久的宗师,一个南明最杰出的弟子之一,怎能突然就消失了? 发生如此大的变故,死了那么多的人,主心骨却不在,猜疑,愤恨,和背叛……是古院主的背叛,只带着亲女,丢下了他们而离去。 不少人血红着眼咒骂,华听染和另外两名院主想安抚众怒,迎来的只有恶毒之语! “闭嘴,有这闲情,还不如多想想如何去活过当下,莫非你们以为无事了?”宁无将杨雪祈交给华听染,上前一步,抬手扇飞一名失去理智的男子。 他考虑着五龙阁在这地魔之灾中,扮演何种角色,季解忧离开青庭门,去做了什么……周围人吵闹,扰乱了他的思绪,于是得让他们安静。 一巴掌的声响,还是有效,半刻没人开口,仅靠话语解决不了的问题,武力是很好的方式。 方才大吵大闹之人,皆是被吓怕了的武院弟子,自是胆小如鼠,宁无眼神的冰冷,让他们不质疑,一旦惹怒,即使没死在地魔潮里,也会死于其手中。再者,前路危机重重,性命得依靠在强者身上,凭借他们自己的武艺,万难走出这片险地。 “古院主他们在哪儿,我知晓。”身后,华听染扶着的杨雪祈说道。 她推开了华听染,一手持着叶纹宽剑,朝向武院山门口走去。宁无觉得她有古怪,便跟着走,欲一查究竟。 两人一带头,其他人都随之而来,现在这时刻,谁也不想离群,尤其是和强者分开。 宁无在这里算强者,许多人亲眼见证过,至于杨雪祈更不用多说,一个人在外狂杀,竟没受伤,再想到过去其手中持剑的状态,莫不信服。 很快,他们到了山门前一侧的巨大石碑下方。 底圆上方,黑白相间,有古之阴阳图的奥义,设计环环相扣,非寻常石碑可比,各方各面,连青庭门前的石碑都差之甚远。 “这可以进去,他们就在里面。”杨雪祈柔弱的臂膀抬起宽剑,一挥而就,斩却几丈之外,躲在一棵大树后的猴形地魔,连带那周围之树也齐齐断开。 罡气境,亦非寻常罡气可达到的程度,剑锋太过锐利,随意挥动,就有那等不俗的威力。 她之强有所预料,倒不值得惊奇,然而其另一只手搬开一块石头,石碑下出现的洞口就得使人无法平静了。 南明武院有这般隐秘的避难之所,身为武院院主之一的华听染不知,反而作为一介弟子的杨雪祈知之甚多,还有躲在其中的武院之人为何不收拢其余受难弟子,难道里面的地方不足? 这事想是想不明白的,得要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此刻杨雪祈已首先跳了进入,宁无随后。 到其中,有熹微的光线,石壁整齐,并听到呵斥声。 “百年乱世,王朝争霸,天下纷纷扰扰,人命极其廉价,渣滓自是死不足惜!” “自以为是又何必拘泥于形状,应大胆放开,所有暗地里的东西,都给爷爷摆在明面上来!既然做过,为何遮遮掩掩?” “觉得羞耻?羞耻又为何要肆无忌惮,做那般可耻之事,哈哈哈哈~~~,你们都太令人耻笑了,趴在地上,后面那墩肉翘得老高,偏偏就只知道遮脸,亏得知晓自己长得丑,怕见人。” “起来,起来,都给爷爷我起来,为仁德,借尔等项上头颅!” 话音落,鲜血飘,人已倒。 宁无和杨雪祈在前方,看到了是谁,正在做什么---那个体格强壮,粗犷与文雅并存的男子,挥刀斩人。 杨雪祈或许不认得,他却对之熟悉,好歹前不久才见过,森罗王城,阎罗公子! 第四十六章 阎罗公子 刀是直刀,并不宽厚,划出一道血光,却不见刀体丁点血迹沾染,雪亮依旧,流线明朗。 有三人死在了这刀下,尽皆断首,衣着为南明武院通常的武袍。 见到阎罗公子出现在此,宁无不住凝眉,这水很深,还有人故意将之搅浑,所以……乱!强烈的直觉,此次别人所托之事,根本就是为了引他入局,作为一枚尚不具体用处的棋子。 棋盘之上的棋手,五龙阁定然有份,如今看来阎罗公子身后的森罗王城,亦有之。 江湖、朝堂,自古就不分彼此,有时江湖势力强盛到极致,可转化为朝堂之上,有时朝堂亦能败落为江湖势力。森罗王城的前身正是王朝,最初疑似大秦扶苏一脉,后不只一个王朝,藏身了众多所谓的余孽。 阎罗公子的真名为孙聂,据说是东吴孙权的血脉残存,牵连甚广。 地下,众人已相遇,阎罗公子持刀杀人的场面被他们看在眼里,一片片死寂,此刻宁无和他都相互看到了对方。 “宁无兄弟,解忧未与你一起?” “这个你该问她,还有我好奇你为何在此地,她前些时日离开了青庭门……你们要做什么。” 两人之间的距离靠近,身形有较大差异,算起来,以阎罗公子的体格可以分出两个他来,偏偏这人又很难被当做莽汉,衣着气质皆趋向于文士。 宁无与之没说上几句,必要的消息未能从其口中得到,就有一柄剑斩来,气势汹汹,威力不小。 是杨雪祈动的手,在狭窄地底通道,她的叶纹宽剑避无可避。 “停下!”宁无以手擒住身旁的剑锋,掌心臂膀比拟金铁,力透全身上下。 “他杀了我杨家的人,宁无,你让开!”此刻的杨雪祈锋芒极盛,躯体每一处都蔓延锐利无双的气劲,清冷傲然。 当宁无考虑着,是否敲打一下变得不听话的杨家女,阎罗公子却上前,盯着杨雪祈看,异常有兴致地说:“你是杨家的那个杨雪祈?传言非假,的确剑心通明,可继魔剑之传。杨家出了你这样一个女儿,运道已耗费尽了,如此方才有那般多的鼠类,当死千次万次!” 听此,宁无直接闪开,他们既然都已打一场的念头,那就让他们打吧,最好这里塌陷,都给活埋了,莫以为一个地下通道,能建得多坚固,能承受起两个全力以赴,堪比寻常宗师的武者冲击。 他躲开看戏,但有人不能干看着,华听染立即插入其中,冰寒气劲让洞内气温大降,可使人略微冷静。 “生死存亡之际,应齐心合力,切莫自相残杀,自乱阵脚。”华听染带头,后面的人都纷纷来阻止这一触即发的战斗。大家不想再被殃及,接受的祸端够多了,能少则少。 阻拦的人拥挤而来,如何能接着对峙?阎罗公子、杨雪祈各自让了一步,眼神仍然不善。 相对于杨雪祈的幽寒,阎罗公子表面是友善大气的,尽管脚下踏着几具无头之尸,一来二往,竟然没几个对之戒备的武院弟子。 举止合乎情理,他安慰受挫的众人道:“放心,来到这,活着走出去不成问题。桓温大将军领兵五万,蜀地各方势力聚集武者两万,并有凉国二王子、四公主领五千兵马前来,我森罗王城,亦有七百小鬼,三十无常,两名判官同行到此……枯衣教有能耐,直接派出了三名宗师助阵,罡气境弟子六十余。天仪庭只来了两人,一为景艾,一为天仪庭主!地魔潮在初期,翻不起大浪……” “咳!咳咳!”阎罗公子之话还未说完,就有一名灰白头发的缺牙老者重重咳了几声,同时从人群里走出,昏花的老眼闪过愤恨,“老朽明白了,这里不是地魔的猎场,而是你们的猎场,我们虎界山南明武院则为诱饵,替你们养肥猎物。” “地魔之事不是什么隐秘,瞒住你们的不是我们,而是你们自己人,南明武院不属于一家之武院,有人想要独占,话已至此,这不用多说了。”阎罗公子咧嘴而笑。 “好,咎由自取,该死!”缺牙老者似有所悟,心绪跌宕起伏,胡须颤颤。 “其它事以后管,甘院主,如今最为重要的是知晓,古院主,他们在何处?”华听染说话了,随即带动所有武院弟子的关注。 前前后后不见踪迹的古庭居古院主,或者就在不远处了,恩怨是非为何,总要寻之得出一个准确结论。 “古院主……他啊,你们不用去找了,他已离世,尸骨无存,其独女被挑断全身经脉,窍门气海没一处完好,被枯衣教的人带走。”随口就道,阎罗公子所言之语,惊到了全部在场者。 他又说:“你们来时,见我杀掉的几人,非妄杀,他们趁外面大乱,干出极为卑劣之事。烧杀抢掠,侮辱妇人,煮食幼童,都做齐了,我森罗王城,阎罗殿,向来善恶分明,信奉堂堂正正,他们敢做却不敢当,那便罪该万死!” 一句又一句的话语,虽不明言,却把所有矛头都指向杨雪祈在的杨家,绝大部分人都将之当真,脑海里树立起:杨家是祸害,是杨家害得他们若此,杨家罪无可恕。 宁无此时注视着阎罗公子,见其几分憨气的脸庞,不由怀疑他的用心。 如果想的没错,这面目粗狂,内心纤细的家伙,是在给杨家使绊子。烧杀抢掠,侮辱妇人,煮食幼童……这距地魔出来才多久,三个时辰?四个时辰?或五个时辰,那得有多快能做完如此多的事情,分工都完成不了。 此通道中,原先不只有阎罗公子一人在,另一头的远处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 十人?百人! 各种的装扮,衣着气概皆不同凡响,全是强大的武者,恐怕其中罡气境都有近半,最前方者,似有宗师修为,自远处走来,每一步都仿佛震荡人的心神。 诶,他看到的是谁?那似乎为宗师的人身后,有翠珠踮手踮脚,旁边不是季解忧,而是枯衣教的枯心圣女。 第四十七章 刀子嘴豆腐心 这天地终究是强者的所有物,任何仇视,何种痛恨,都敌不过拳头与刀剑。弱小者哭嚎叫嚣,只能徒增嘲笑愚弄,逃离不开被支配宰割的命运。 远处走来的人大步向前,目中无人,仅是为了通过这里,把挡路者统统踢飞。 宁无被翠珠拉住,阎罗公子和杨雪祈则融入其中,看模样皆有牵扯,森罗王城的,杨家的,各方纠成一团。因古院主之事,华听染等人去讨说法,不成反被击伤,遂人心离散,南明武院仅剩的百余人,大部分像狗一样趴着,凄惨痛吟,有个别死硬挺着脊梁,结果半死不活。 “翠珠,你让开躲远点儿,别受伤了。”语态温和,宁无刀剑在手,直接攻向最前方那疑似宗师者。他想做,就动手了,不愿再曲折己意。 在他动手之后,杨雪祈突然暴起,其四周五人被瞬间斩杀,叶纹宽剑之利,连罡气都比豆腐好不了哪去,一道道剑弧令人胆战心惊。 然后是阎罗公子来起哄,他诡异一笑,两只手捏断了两个罡气境武者的脖子,随即抬脚践踏,让几人五脏六腑皆碎,喷出心肺碎片,气力宏大磅礴,走的是刚猛之道。 当场没有人明白他们三人要搞什么,包括三人相互都不知道对方的想法。 生死一线间,血在飞,肢体零碎,接着地动山摇,砂石滚滚,周遭是崩裂的前兆,或许眨眼间,所有人全会被活埋。 谁知这样的争斗有何意义? 如此不明所以的生死搏命固然可笑,而世间种种,又有多少拼命之作为是有意义的,存乎一心而已,自认值就值……宁无刀剑齐攻,压榨每一丝力量,眼花缭乱的招式层出不穷,却从头到尾被对方压着打,几乎无还手之力,宗师之境的武者的确远非罡气境武者可比,没有魔龙珠的支撑,绝难抵挡,之所以他能撑这么久,还是因为对方顾忌通道塌陷,未尽全力。 刀不够快,剑没那般利,这可是不行的。 死亡压迫能激发潜藏之力,他要尽善尽美地利用如此大好的机会,当然,前提是自己没玩崩掉,就这么玩死了自己。 淋漓尽致地发挥,朝向一个目标猛攻,刀剑乱舞,像是大海的潮汐,澎湃之巨浪。 手臂发麻阵痛,身上再度增添了几道伤痕,差些被斩中要害,就在他万分危险的时刻,那先前旁观的枯心圣女突然出现于近处,手持黝黑长剑,出剑无光,腰肢倾斜放低,逆回而斩,若飞燕归巢,角度极为不可思议,难以看清其如何做到。 她竟与宁无一同攻向对面的宗师高手,出其不意之下,将宗师高手的下腹划出一道血红暗痕,其护身之甲有尺长的裂口。 “枯心,你与他有旧?”被枯心伤到,那宗师高手出奇没有惊怒,而是顿住刀锋询问。 枯心圣女收剑,衣裙旋转出波浪状,微微作淑女之貌轻言道:“他是五龙阁的第四位阁主,师叔,你不得动他。” “五龙阁的,哼,那就更该死了!” 这个宗师高手是一名看似和华听染同等年岁的银发女子,相貌平平,瞳孔阴冷,脖间挂着青铜环扣,所用兵刃为一柄三尺弯刀,属流月之形,善于割裂之道,宁无身上有几处伤痕皆为其所给予,流血不止。 从枯心圣女口中,可知她是枯衣教之人,似乎还和五龙阁有过节,总之是个难对付的主儿。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宁无当前只有继续动刀扬剑,准备干掉她! 气劲激荡过强,再者罡风狂猛,渐渐有巨大的石块掉落下来,砸伤了几个人,又砸死了几个人,不知何时起,已有五六十个相继死去,其中被砸死活埋的占据一半。 蜷缩着身子,胆小的翠珠都吓哭了,若不是有宁无和枯心圣女照顾着,说不定都成了个肉饼,深埋阴暗地底。 “我们出去!” 见通道坍塌大半,几乎封死,一道道身影冲往地面,宁无也提着翠珠,在其惊叫声里踏地而起。合众人之威,尤其是那枯衣教的宗师,终于动用了全力,气劲之罡浩浩荡荡。 宁无得庆幸,对方留了那么多余力,不然他早就死于其刀下,定然肢体七零八落。看不出,这女人是刀子嘴豆腐心--- 莫以为出去就安全了,上面,等待着他们的是漫山遍野的地魔,甚至有几头为将者。巫涯圣鸦已退去,想来是时限到了,形式变得恶劣更甚,说不定枯衣教的这个宗师都会折在这里。 试问此时此刻能做之事为何?那就只有逃! “枯心圣女,翠珠就交给你了,想来她是季解忧托付于你的,可别缺一块少一块地还回去。” “宁无弟弟,你不和我们一同?莫非怕师叔怪罪?这大可不必,师叔她很欣赏你,方才死掉的那些人亦本该死的,死于地魔,或死于我们之手,并无差异。” “我有其它要事,就此别过!” 将带上来的翠珠丢给枯心圣女,宁无快速离去,逃是要逃的,但在这之前,有一样东西必须得到。 走到这步,就算被设计了,也不能半途而废,当做走到哪儿是哪儿。 先前周富安派来协助他的人被血八给杀了,如今是个麻烦,幸好有备用的,只是需要他专门去找,而且还得寄希望于要找的那个人没有被地魔吃掉。 近三个时辰,宁无左奔右突,边斩杀地魔,边按照嘱咐寻找,最终于一处林木茂盛的石洞里见到了所要寻找的人。 对方居然就是他刚到南明,就来找他事儿的南明三新秀之一,叫做周辉来着。 周辉,周家姓氏,这个一郡之地,同姓氏的大多相互间有关系,弄不好,这周辉还有可能是周素璃的亲兄弟。 “你!”周辉见他,明显十分吃惊。 观之反应,宁无也知这黑衣青年对此事一知半解,于是直接开口道:“本人来自青庭门,是江州县周富安周大家主邀请来的,你可是来助我之人?” 第四十八章 黑红之火 “你说是就是了,我本江州周家旁系子弟,单名为辉,字光耀,如今归属南明院。家族让我待到变故发生后,就在此地等一个人,全力协助,看来那人应就是你,我们的院首大人,宁无。” “希望你靠得住……” 阴暗里又透着火光的石洞,远不止周辉一人,而藏身有数十男男女女,尽皆是些弱小者,大概为南明武院新进的弟子,年岁都不大。 倒没想到过,这充斥戾气的黑衣青年,居然是个心善者。 时刻极其紧迫,若迟了就会一干二净,丁点也吃不到,毕竟争抢者太多,且拥有远超他们的实力,唯独能占据的只有在近处,明白方面的优势。他们两人合力加固了石洞防御,告诫三两句就飞速出发,石洞中有必要的生存所需,够洞里的几十人度过大段时日,莫跑出来作死就不会死。 虎界山南明泽,周遭地魔嘶吼咆哮,无处不在的破坏残杀,死亡哀嚎。在蜿蜒曲折的细流旁,宁无和周辉分道而行,前者向着深山老林,后者向着细流溯流而上。 阴沉之天地,冰寒气息,有呛人的腥味,和着大山的苍茫。 停驻脚步,宁无抬头见到了一奇异之物。 林海里,它如遗世独立的深山妖精,拥有超脱世俗之气息,孤冷地站在一棵千年老树的枝桠上,面对着浩瀚天空,恰似光之源,有神圣光辉四散,倾泻方圆大地。 这深山妖精他知晓,典籍里人们谓之魔灵,其形精致犹如陶瓷娃娃,背生美轮美奂的透明双翼,虽只有幼童的个头,但身姿容颜已能当成年女子,玲珑有致,一旦被注意到,便万难再移开目光,属地魔中奇异的存在,唯一于人无大害的类别。 尤其除却那双美丽之翼,它与人并无大的差别,银白之瞳同样有理性,会思虑。 “小家伙,好呀…在地下闷坏了吧,到地面上来,感觉怎样?”宁无抬着头,朝之挥挥手,打了一个招呼。 对于魔灵这种神秘的生灵,他还是很有兴致的,以前见之在卷轴上,没有亲眼见之实体,如今的巧遇不正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枝桠上的魔灵发现了他,仰望天际的姿态变成了俯视,透彻如同水晶的银白眸子注视着,细细的瞳孔折射出的只是冰冷的微光。毫无疑问,这魔灵对他没有好感,多的是不知所以的厌恶。 “灭-魔-生虚…”魔灵张开小嘴说出这几个字,声音更是凸显冷漠。 魔灵同众多地魔,一同来自于地下,不应该能说人语,而此时说话了,令宁无忍不住一阵惊讶。 而且,‘灭-魔-生虚’,这是何意? 没等他下一步动作,魔灵小巧的身影就开始变淡了,很快就归于幻影,似乎老树的枝桠上从来都没有过这样一个魔灵的存在,刚刚所见所闻只不过是一个缥缈如梦的幻觉。 难道真的就是幻觉?宁无当然不会这般认为,魔灵的特性他有几分了解,这种神秘的地下之灵不能拿常理看待,得用非常的目光注视。笼统用地魔来囊括它,本就不恰当,两者差异明显,或言之地下神灵倒是较为适合。 如今这世道,何等牛鬼蛇神皆有,只有想不到的,没就有不存于世的……还是收收心吧,既然碰到了魔灵,就表明所到之处没错,那周辉做事有门道,竟真的推算出了地穴所在,减去大半周折。 人家做的事已做完,接下来就得看他的了! 腰间武袍环扣挂着刀与剑,宁无赶到了南明泽北方的山谷,那里黑雾涌动,然而黑雾中燃烧一团幽青火焰,明灭不定。 有熟悉之感。 “燕空,你怎在此地?”宁无靠近,看到幽青火焰里有一道人影,不住惊异道。这家伙不在蜀城附近,带着刘安农谋自己的大业,跑到巴郡干什么,还弄得满身是伤。 没多想,他抬手触碰到那幽青火焰,紧接着连他也被那火焰包裹,自背后腾出了庞大的龙影,与幽青火焰抗拒,是黑红之火焰。 山谷,黑雾在汇聚,疯狂涌向宁无与燕空纠葛的火焰…… ************* 江州县外,聚集数万强兵,整装待发,其前方为七十余战车。 一女子安坐于有华盖的青铜战车之上,其身着一身青莲长裙,裙裾是蜀界正兴的锦布边,其上织有淡墨素雅的梅花纹路,肩头覆着菊瓣披帛,容颜略施粉黛,秀丽清雅,神情为一丝不苟的高贵端庄。 天日愈加黯淡,女子静默许久才站了起来,刹那间高贵典雅之气质似乎完全改变,有彻骨的寒意,暗光之下妆容化作苍白,有鬼怪之凄厉。 “桓温,该到了。”她颔首低语,长发垂下遮面,阴冷更甚。 那一转瞬,有高大的铁甲锁身的男子出现在其身侧,其旁还有一个黑纱包裹自己的沉默少女。 “桓大将军未到,吾天仪庭主景左云到此,枯衣,你莫非以为不够?这地魔之患,十三方齐至,连拓跋氏和慕容氏都要插一脚,为造就圣者,全疯了,哪知世间圣者怎会是造就而成的?” 名之为枯衣的女子默然,而远处,一个拥有华美银发的冷美人,身着墨黑连体衣,边低落着鲜血,边向这里走来。她受了不轻的伤,走路摇摇晃晃地向前,毫不在意,用脚踏在荒芜石块之上,嘴角轻含着冷意的茫然,透过黑亮的眼神似乎在想着些什么。 “为何别人可以如此的强,我血十七就如此弱小呢?” “如果有那般强大的话,就不会死了,也没有人敢迫害我们做不愿之事。强大起来,再强大起来,此刻还来得及吗?” 充满着疑问,她询问着自己,越来越转冷,似乎使四周的气流都变冷了起来,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凄厉。 “嗯···,应来得及,比起死掉的血八,血十七还算好的……” “接着去找血三,抓血十四!” 第四十九章 地穴 血十七走向大军之中,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她要找的血三正在其中,虽事先不知,但有秘术在,能寻到具体所在。 只要找到血三,她能暂时无忧,一身的伤皆能得到恢复。 不久前在欢月阁,硬杀杨家几名罡气境武者,却遭受了宗师的突袭,血八为救她而被一掌击碎心脉,迷玥及时燃起大火才使她逃过了一劫。 血八之死,让她觉得有些可惜,但最让她可惜的还是迷玥,刚想收的手下,这么快就没了,不知有没时机逃脱。 在血十七想来,一个没有丁点武道修为的少女,能自己逃出来的机会近乎于无。 唉唉--,老天就见不得自己身边有聪慧之人,迷玥又没那般妖孽的呀…… 心里难过,她走到了军阵最左边的一驾青铜战车的旁边,看着上面一名浓眉大胡子的驾驭者,面目深邃,应有胡人血统。 “血三叔,血八死掉了,我快死了。” “血八死掉了就死掉了,十七还死不了,你上来,三叔驾车带你走几个来回,这青铜车,三叔我早就想驾驾看了,这坐的多好。” “三叔,给我止止血,真的快死啦。我死了,十四就不好抓了……脑子晕晕沉沉的,会不会变得更笨。” “一个个都不省心,尤其是十四,翻天了啊!” 地位相当于昔日二十四血奴的头领,血三从踏入宗师之日起,就不再是奴隶,而作为赵国朝堂的武将。如今之事,赵国同样没缺席,血三的那驾青铜战车后,有千余人马是赵国的,没一个是六窍以下的武道修为,八窍修满的比比皆是,罡气境的都有十来个。 血三和血十七两人交谈,四周没谁来靠近,毕竟远处枯衣教主和天仪庭主方才为万众瞩目。 他们在等人,等那个今时今日在蜀地影响与实力最大的征西大将军,桓温! -------- 山谷蛰伏有地魔,里里外外围着百来头,它们不再全是以人形为主,而呈现各异之特征,腐烂野兽尸体、巨大化虫类的都有,但尽皆圆睁双目,遥望幽青和黑红火焰纠缠之处。 并且其中不乏堪比宗师的将者,为一头虎爪地魔,有近丈的高度,四肢粗壮,墨黑纹路在关节处紧密至极,勾勒奇异神秘的图案。正是以这虎爪地魔为主,它们朝向火焰,非仇视,亦非恐惧,而是某种难言的狂热,犹如臣民朝拜高高在上的王者,奉上耿耿忠心。 黑雾依旧在汇聚,幻化千百形态,宁无找到了一直追求的锲机,化出了火焰,即便这火焰不完全属于他,仅借他躯体显现,之后还得继续摸索下去,真正开启火之窍,连同冰之窍相生相成。 黑红之火腾腾燃烧,凝聚成龙影之状,在半空中张牙舞爪,不断翻滚着热浪,能撼动四面八方的威势逐渐成形,见之即有惊心动魄的感觉。 除此,还有燕空的幽青之火,与他的相对,升起朱雀虚影,妖性高贵,亦冷漠出奇。 他们处于一种玄妙的状态,相互支撑,相互促进,达到诡秘的平衡,而这平衡极为脆弱,经不起任何扰乱,所以当燕空睁开眼看到他,就发生了巨大的排斥,龙影与朱雀之影瞬间崩溃。 “宁无?”燕空细长的睫毛闪动,梦幻般的眼甚是惊异。 “见到了我,讶然?不说是你,我看到你也大大诧异了一番,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弄得这般狼狈……”宁无一手将之拉起来,环顾四周的地魔,眉头紧了紧。世上有大回报之事,必定得经受大磨难,这一关他是要首先闯过去的。 当他准备血战的时刻,却突然发现周围的地魔竟没有攻击他们的意思,反而纷纷散开,退让出道路。 这是为何--- “跟我走!”机会难得就不应错过,宁无拉着燕空,飞奔向让开的通道,至黑雾最浓郁处。 山谷正中,喷涌黑雾的就是地穴,为地魔从地底爬上地面的重要通道之一。此行,他要进入其中拿到虚源,有燕空随行,把握无疑更大,可多得几分。 燕空随着他走,哪怕深入险地也未阻拦,似对之同样有所察觉,不然何至于到此。 黑雾遮盖了视野,刀剑在手,准备万全。虚源,传言有助圣境的至宝,他这次是要定了,谁也不能阻挡! “止步,再往前,我们会永远被埋葬在这儿。”曲折的地道,宁无在前没走几步,就被燕空拉住。 “你放心,我既然来这,就有全身而退之力。” 震开那手,宁无大步向前,所踏的方位如蛇之蜿蜒,脚下之物赫然为森森白骨,深处熹微的光芒映照,犹如白玉铺就的道路,黑雾因此都消散了。 他时刻准备刀剑齐斩,杀向虚源所在,结果这一路不说有活物,连个能动的东西都没有。 难道都跑出去了,一个都没留下?这种事发生的可能为零,然而想不出有其它的缘由,就同为何外面的那些地魔不攻击他们一般,怪事儿接连不断。 “如若所想不差,我们之前,已有人进入了。”燕空再度拉住他的肩膀,语气凝重。 “或许,你说的对。” 眼眸直视着前方,极尽目力,宁无看到了一具具地魔之尸,黑血斑斑,尽是一招致命,包括两头将者地魔,着实令人心惊,先前真有来者,那绝对有不差于大宗师的武力。 走到如此地步,却极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这如何的纠结。 不过如今回头是迟了,就算无所得,都非到深处去看明白不可,也许虚源仍在。 宁无加快了脚步,越过骸骨残尸,光线渐增。燕空迟疑片刻就紧随其后,两人的思绪大概保持一致,认定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不多会儿,他们到了一架巨大白骨支撑的地底空间中,至此都未碰到阻拦者,比地面上还祥和。 这种祥和带给人的不是心安,而是沉重的危机意识,因为随时都有可能跳出非他们能应对之物。地魔也好,人也罢,其实区别不大,有人在前就会坏事。 “哪来的两个小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