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乱世雄杰入凡尘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引子: 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淮南帝称号,刻玺于北方。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曹孟德这一首侠骨柔肠的《蒿里行》,写的是东汉末年,关东联军讨伐扰乱汉廷的贼人董卓时的一段旧事。且不管平定董卓之乱的结局如何,好一片大汉江山、太平盛世,算是就此作践了。乃后三国鼎立、汉主禅位、魏晋更迭,到南北朝,仍是个兵戈不息的乱世。这世上,当真是白骨蔽野、千里无人的惨相。 关东之地,胶东古莒地东百余里,有个地方唤作马尔关。马尔关,凭借战国齐长城残迹,依马耳山而建。此关旁依喜鹊领,中间夹着条容人的窄道――黄草关。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登山东望见沧海,绵延长远;四时云掩奇峰,劲拔陡峭,气势雄浑。虽不足与五岳争雄,神州之境,亦傍海之所罕有;是为鲁东南高山第一。其势西衔群山,山北则一马平川,再无格挡;是故久为兵家必争之地。 山北有一个小村子,称作叶家庄。叶家庄三面环山,中间是一片洼地;往北,仅一条可容窄轮马车通过的小路,算是和外界想通。没有熟悉地形的人带路,很难进村。村里几十户人家,犬牙交错的分布在一条从山上流淌下来的小河两侧。沿河两岸,长满了各种果木;再外围,便是层层梯田;梯田外,就是陡峻的大山。树木葱郁之际,远远望去,见不到整个村子。你道为何要说个村子?因这马耳山下的叶家庄,便是这段往事开始的地方。 第一卷:榛莽初行 记乱世(兼怀刘琨) 世事飘摇几度休,当年英主已白头。 雄杰尚未绸缪日,翠峭难更水自流。 辗转不羁占暑热,莺飞草长惹春愁。 越石横槊悲无获,西狩归来泣孔丘。 第一章:乱世雄杰入凡尘 叶家庄,家家户户同姓同宗。仅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和一个十余岁的少年例外。这少年十多年前到这儿,那时候约摸三四岁,颤巍巍的,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饿晕在了井边。这兵荒马乱的世道,倒也不甚稀奇。叶老七将他捡到家里,放到炕上暖了一夜,喂了三顿粥,总算是活了下来。叶老七无儿无女,便将他当了亲孙儿喂养;这孩子也就随了叶姓,取名“明儿”。这样,过了七年,叶老七病死。叶明十岁出头,靠着给同村放羊、收麦,兼得村民接济,方得勉强度日。 至于那个老头,却是无名无姓。说起来历,倒也颇为神秘。那是叶老七死后的第一个寒食。清明时分,总是乍暖还寒,免不得细雨纷纷。当夜,伸手不见五指,各家各户,也早早关门睡去。山村内外,除却飒飒雨落,并无半分声响。待到二更时分,遥闻山上阵阵响动,好似金属碰撞,兵刃相接,劲力十足。忽而又似有阵阵闷雷,隐约间地动山摇;异光闪烁,恍如白昼。劲风袭来,周遭空气阴冷异常,似乎下一刻,便要天塌地陷一般。合村猎狗都畏畏缩缩的缩在窝里,不敢稍作声响。当真是天地异象,风云变色。村里人其实都被惊醒,各个拥着老婆孩子,瑟缩在炕头,抖作一团,以为鬼神。却哪敢出半分声响?直到得五更时分,一声炸雷之下,只觉冷暖交融,再无动静。 鸡鸣三遍,天刚蒙蒙亮,叶明便出得门来。此时,朝霞万里,满目葱茏;四下,却不见一人。叶明见此,心中甚是诧异。想他小小年纪,苦营生计;劳累一天,夜里倒头便睡,直和死猪无异;却哪里能闻得什么声响?叶明赶到村口,将大羊圈的羊栏打开,头羊便趾高气扬的领着羊群跑到大山里去了。叶明跟在后面,他也要去山脚下,看看自己的野兔扣子。 清明时分,马耳山上的野兔,在晚间偶尔会下山吃麦。野兔喜欢干净,总会走那几条被山羊踩出的小路。叶明昨晚间,将根钢丝挽成活扣,一端用木楔牢牢拴住。活扣绕圈,离地约一拳二指,恰到只成兔脖颈的高度;收拾停当,就等夜里兔子来钻。叶明出村不远,老远便看见只野兔,勒住脖子死了。周遭一片狼藉,凌乱的血迹,显得格外触目惊心。钢丝勒得很紧,四周凌乱的野草说明,它曾经苦苦挣扎过一番。叶明当下心生愧疚,默念道:“兔子啊兔子,家里东西不多了,不吃你,我便挨饿了……” 叶明解下扣子,抓起野兔正要走时,头顶的矮松,却猛地一晃。叶明心道坏了,有狼!撒腿欲跑时,只听“砰”地一声,掉下个浑身是血的人来。叶明靠近,见一个双目紧闭的老者。老者头发花白,清瘦异常,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叶明用手探试之下,觉他尚有微弱的鼻息。叶明犹豫再三,将野兔挂到腰上,艰难地背起老人,一步步挪回家里。叶明将老者扶到炕上,学着爷爷给自己处理伤口的样子,给老者包扎。叶明发现,老者左小腿到大腿一线,正插着三枚钢钉,似是已经钉到了腿骨上。整条腿已经发青,还在不断淌出黑色的血液。 老者心口不住颤抖,揭开衣襟,胸膛上赫然印着个发紫的掌印。叶明一阵慌乱,他从未见过如此重的伤。稍稍平静后,心道先要找村长来看。叶明给老者盖了一下被子,转身欲走。谁知,老者突然转醒,似一道鬼影般猛地坐起,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捏住了叶明的脖子。外面,天已经大亮,叶明却感受到了一股毛骨悚然的阴冷。自有记忆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的恐惧。 老者惊觉自己抓着个孩子,而且从叶明的眼睛里,并没有感觉到丝毫敌意。他缓缓松开左手,眼里似有一丝愧疚闪过,当下欲要站起,却又重重摔在了炕上。他侧身抱起自己的左腿,伸手欲要拔那三枚钢钉,却再使不出半分力气。叶明会意,虽心存恐惧,却也觉他可怜;伸手去拔,钢钉纹丝不动,反疼得老者豆大的汗珠滚落。老人终于开口,嘶哑着嗓子,有气无力的道:“我没事,你尽管用上所有力气,来拔便是了。” 叶明爬上炕,摆好姿势,双手抓住钉帽,猛地用力。叶明虽只十岁出头,气力却不小;只听“嘶”地一声,血流如注;一枚蚀骨钉便教他拔了出来。叶明见血,忙将伤口按住。老者摆手道:“这血有毒,教它淌一下罢;还有两根,辛苦你了,孩子。”叶明心惊肉跳,牙关不住打颤,着实害怕。又听老者唤他作“孩子”,当下鼻子一酸,想起爷爷来。 叶明稍作犹豫,连拔两枚;拔完之后,仍是血流不止。匆忙间,他记起爷爷都是用草木灰止血的,便赶紧跑去灶下,掏来草灰。正待涂时,老者勉强一笑,抬起手指朝大腿内侧一点,待松开时,已不见血渗出。叶明虽心生骇异,却也不忘处理狼藉的土炕。之后,又端来清水,给老者擦拭伤口;并给他换上爷爷生前的衣服。又去把沾满血迹的草席和被子换下,扯下西边房梁上吊着的一领新席、新被,拿到炕上铺好,扶老者躺下。叶明记得爷爷说过,这被子,是待自己成亲才用的,当下又是一阵酸楚。 来回折腾半日,眼见便到了晌午。老者休息一会儿,逐渐对自己的处境有了个初步的把握。想这半日,并未见此儿父母,必定是个穷苦的孤儿了。眼见自己随身携带物件,都被摆在身边,不少一物。这自是叶明换衣服时给他放好的,对这个孩子的印象,又好了几分。老者心道,此儿穷苦,该送他几两银钱的是;却偏偏自己没带此物,只能图日后报此大恩。 他重伤过后,饥渴难忍;正欲讨口水喝,却见叶明端了个托盘进来。托盘上,放了七八个粗面饼,一瓦罐兔肉炖萝卜,外加一碗清水。原来,叶明收拾停当,觉老者甚是可怜,便从地窖中找了几个没坏透的萝卜,和兔肉炖成一锅。老者喝了些水,又闻到香喷喷的兔肉,也顾不上颜面,当下招呼叶明一起吃。叶明推说不饿,却禁不住肚子咕咕叫起来。两人风卷残云,顷刻便吃个精光。 夕阳西下,叶明照例去清点各家归圈的羊群。临出门,老者叮嘱他,暂不要将自己的事情声张出去。叶明出门后,老者便勉强盘腿坐起,涂了些随身携带的药膏。他一面暂时封住左腿箕门、承山、太冲三处穴位,减缓血液流速;一面勉强催动内力,试图将腿上残留的毒逼出体外。待老人运行一个周天,忽听得外面羊群乱叫,人声鼎沸;接下来,便是砰砰的关门声;睁眼看时,已是掌灯时分。叶明踉踉跄跄地跑进屋来,裤腿已被血染红,道是狼群下山了。 老者见叶明腿上流血,忙唤他过来。褪下衣来,见小腿上一块皮已然脱落,周遭一片撕咬的痕迹。老者触碰之下,疼得他呲牙咧嘴,却硬是忍住,没掉下泪来。老者拿出个青色的小瓷罐,给他抹上点青绿色的药膏。甫一涂上,叶明顿觉伤口似有阵凉风吹拂,微微发痒,却已不甚疼痛。老者涂完,正欲将瓷罐收回;抬头间,见叶明正盯着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老者心道,他既识得这雪蛇膏的好处,该是欲再涂抹些;便开口道:“这药虽灵,却也有毒,不能多用。”叶明忙摆手道:“不是,不是,刚才我赶着羊群走到村口,一大群狼突然从西山上冲下来。叶二叔刚好从麦地回来,就扛着锄头,和我一起朝狼群大吼大叫,羊才有空跑进大羊圈。我俩跑在后面,叫狼咬了。亏得村长听见声音,叫了人来,赶跑了狼群。叶二叔的腿,已经被狼咬去了一大块肉呢。这药这么管用……我想……想……给他送点。”说到最后,声音却是越来越小,一看就是没有开口要过东西。老者心道,这娃娃倒生得一副好心肠,当真又小瞧了他去。 老者道:“这药给他点也无妨,但是你得待到明天才能去送。今天晚上,那狼群,会在村子边上,不能出去的。这世道乱得很,狼吃死尸惯了,见人便咬。”叶明道:“叶二叔疼得厉害,淌了好多血,村长说可能活不过今天。这可怎么办?我……我……我是一定要去的。”老者见他如此倔强,也不再勉强,从罐里抹了块药膏给他包好,叮嘱道:“那你一定要记住,待会儿出去后,点上根火把,拿两块铁,一路不停敲打,大声叫喊。万一碰上狼群,不管怎样,你都一定不能跑,只管慢慢走你的路便是。不然,会有危险。”心里暗忖道,这群狼倒也凶悍,若是操控好了,可能有用。 这老者所言,却是千真万确。狼,是最为阴险狡诈的动物;在夜中视如白昼,却是极怕火光刺眼。至于钢铁碰撞的声音,则会教它们想起捕兽夹来。倘若一只狼被铁夹制住,为了脱身,它们便会不惜咬断被夹住的腿。群狼中,大多都见过同伴被夹住,记得自断肢体的惨相;因而,他们特别害怕铁器碰撞之声。此外,狼最善观察人;在它面前,如果试图逃跑,它会立刻追上来。倘若你大喊大叫,表现的无所畏惧;它却会担心有诈,心存迟疑。 话说叶明举着火把,努力克制着因害怕而颤抖的双腿,出得门来。他想的是,放轻脚步,尽量不发出声音,不教狼听见为好。你道在狼的耳朵下,这哪里逃脱得过?叶明才走出十余步,便觉头皮发麻;一股阴冷感,自背脊袭来。叶明扭头,见得不远处山梁上,有几十双绿油油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眨也不眨,悄无声息。叶敏猛地一个激灵,差点没摔倒在地上。正欲撒腿跑时,却突然记起老者的话来;便只能壮着胆子,敲打着两根铁条,慢慢向叶二家挪步。嘴里不住谩骂,像平时呵斥走远的羊群一般;虽拼命大声叫喊,却已经是半带哭腔。 如此,走出三四十丈,狼群始终保持着和他平行的位置;既不离去,却又不上前来。又走出十余步,其中一只狼猛地跳起,向这边冲来。叶明牢记老者的话,仍然慢慢地走着,喊叫着;身上冷汗,却不由自主地冒出来。果然,那只狼冲出十余丈便停下了;转头慢慢走回原处。这狼,原是要看看叶明反应;见叶明没有逃走,便不敢贸然扑将上来。经过漫长的煎熬,在狼群地尾随下,叶明终于走到了叶二家里。叶明将药给叶二涂上,自是立时缓解不提。待叶二家问起,他遵照老者的叮嘱,也只道爷爷亲戚的腿摔断了,膝下无儿女,来他家暂住的。至于这药,便是他带来的。 且说这叶二家,正好在村子中央。门前,有一口大铜锣,高高的悬在架子上。你道这铜锣作何用处?遇上紧急事情,只肖跑来敲锣大喊,村里所有的人,便都会施以援手。乱世事情多,强盗也多;若不相互支援,整个村子,也便完了。叶二婶担心狼群弄坏大羊圈的栅栏,撕咬了羊群。听得叶明说起,便亲从院墙爬上架台,敲锣高呼打狼。几遍锣声敲过,村子便亮起一片火把;村民牵着狗,拿着棍棒、柴刀到锣下汇合。众人赶走狼群,叶明便也默默回到家里。他关上门,脸色煞白的走进屋来。十一岁的孩子,禁不住两次惊吓;叶明眼见脱险,立时瘫软在地;几欲昏厥。他挣扎两下,体如筛糠,欲站起来,也不能了…… 经过一天休息,老者体力已略微恢复了些。他见叶明形状,赶紧下炕将他扶起;轻按他腕处内关、神门二穴,一面轻掐他人中;少倾,便回转过来。叶明睁开眼睛,神志尚未清醒;眼见老者穿着爷爷的衣服,当下误以为是爷爷,扑到他怀里便嚎啕大哭起来,直哭湿了老者的整片衣襟。 老者纵然铁石心肠,却也为之动容。想他小小年纪,心肠如此仁慈,在这乱世中,如何生存下去?不若将自己这一身功夫尽数传授于他。以他的造化,能多保全些人命也未可知。他小小年纪,手长脚长,后脑微凸,气力惊人;也确是块习武的材料。加之自己在此地,尚有要事;停留的时间,自然不会短。收他为徒,做个关门弟子,悉心指导,当有成才之可能。想来自己半生杀人如麻,到头来,却一无所有,靠着个孤儿才存活下来。一股宿命感涌上心头,不禁心生悲凉;当下走火,重伤之下,丹田之气猛冲任脉,直涌胸口膻中;立时,一口黑血狂喷了出来。 叶明一惊,以为抱他过紧,使他重伤发作;慌忙间,退开给老者擦拭。老者摆一摆手,却好似精神了几分,仰头长啸一声,连道“天意”。原来,老者峰顶一战,纵是拼着内力雄浑,以硬接一掌的代价换得时机;方能全力一击,将对手打落悬崖。不料,那狂僧掌力霸道异常;膻中,又是死穴;受他一掌,当下气血凝滞,不死已是万幸。 那狂僧落涯之际,又突发暗器,三枚蚀骨钉钉上左腿。老者便也从缓坡滚落,昏迷不醒;直到后来被叶明所救。适才,那一股自下丹田涌出的真气直冲膻中,自是凶险异常;不料,正好将膻中穴位冲开,两下抵消;虽耗费大量真气,也算勉强解了这一掌。 叶明并不知其中原委,见得老者精神好转,却也高兴。叶明记起二人未吃晚饭,当下拿出两只叶二婶给的鸡蛋,从坛中挖出块猪油炒了,并一碟腌菜端了上来。二人就着几个面饼吃饭不提。饭后,叶明正收拾碗筷,老者开口道:“孩子,你可愿跟我学功夫吗?”叶明道:“功夫是什么?”老者道:“功夫,便就是功夫;练好了功夫,别人便打不过你了。教别人打不过你的,便是功夫。” 叶明沉默片刻,道:“为什么要打人?”老者道:“练好了功夫,不是为了打人,可以用它救人。练好了功夫,狼便咬不了你。而且,你还可以保护像叶二叔一样的人,不受狼欺负。非但不受狼欺负,也不教比狼更凶狠的人欺负。”叶明道:“人,怎的会比狼凶狠?”老者道:“有些强盗不但杀人,还要抢东西,还要逼人给他做事;你说,是不是比狼凶狠?这世上,太多人被杀死,连个埋葬的地方,都寻不到!你若学了功夫,便可以救人了。以后,也可以保护你最重要的人;你想好了,学是不学?” 叶明道:“我听闻,跟人学东西是要给钱的?爷爷说过,不识字的话,出去买东西会教人骗。本来,他想寻个教我读书写字的师父,可是没钱。后来,我跟村长学了两三年;爷爷还教我每月砍一担柴给他。你要钱的话,我是没有的;不过,我可以砍柴给你。”老者哈哈笑道:“我要柴作什么?你让我住在你家里,还吃你做的饭、睡你的炕,便可以了。不过,我还有个要求;你不能把我教你功夫的事情传出去,也不要问我所学功夫的名字。以后,你若在外面,也不要唤我师父,唤我作“云伯”便可以了。”叶明一一答允。 自从爷爷去世后,叶明便再没有别的亲人了。这时,突然有了师父,仿佛一下子有了亲人一般。当下,给老者磕了八个头。甫一磕完,只闻得一声炸雷,夜如白昼,顷刻间,暴雨如注。老者喃喃道:“憋了一天的雨,终于还是浇了下来!” 此后,老者便以叶老七表亲的身份,住在了村中。因他年龄较大,且识字多,又能治跌打损伤、头疼脑热;村里年轻人,便都尊称他一声云伯。云伯每天一大早起床,拖着微瘸的左腿,和叶明到山上去。他先指点叶明到白云遮掩的东峰上练功,自己则一瘸一拐的到处采药。 叶明发现,云伯虽说采药,却又好似是在找什么喜阴的动物一般;石头缝、山洞,到处找寻;有时,还发出“嘶”“嘶”的驱逐声。有一次,云伯偶然寻得个青绿色的蛇蜕,竟然欣喜若狂。叶明见了,练功回来时,给他带来不少蛇蜕,他倒显得不怎么在乎。只是,叶明发现,山上的蛇好像越来越少了。 到了晚上,云伯便给叶明讲一些大山外面的事情,给他讲天文地理,教他读书识字。在睡前,又给他讲解人体经脉、穴道,也讲哪些穴位能在紧急时救人性命,哪些穴位千万不能教人打到。叶明虽似懂非懂,却也一一记住。这样,过了一年,叶明十二岁了;他身体长高了一截,背熟了所有的穴位,也会练得几套简单的拳法掌法;只是有时,却见云伯暗暗摇头。 这一年之内,云伯的腿伤慢慢好了;那三枚蚀骨钉的毒,教他慢慢排出体外,内力也恢复了五六成。云伯白天去山上采得药草,拿回家晒干。每逢初一、十五时候,他便会带叶明拿了药材,到集上的药铺去卖。换回银钱打酒,也换得粮食和油盐。集上甚是热闹,场地在一条被称作涓河的河岸上。集边有口石磨,是磨香油用的,逢集的时候,满集都飘着一股香油的味道。 集上有耍猴儿的、打把势卖艺的、相面摸骨的;更多的,便是各色瓜果时蔬、粮食布匹、牛羊猪肉。当然,也有搭个帐子,卖各种熟食的摊子;可以带走,也可以在里面吃。每次剩下些钱,云伯都会带叶明吃点好的。有时候买只烧鸡,有时候吃几碗面;钱少的时候,也有几个热乎的烧饼。每次换回粮食和其它重物的时候,他便教叶明扛着走,还不准他慢下来。来回一天的山路,固然辛苦;但能看看热闹的集市,见一些新奇古怪的东西,叶明也是愿意的。 这天赶集回来,叶明扛了一百多斤面粉,压得肩膀又红又肿。吃饭时,握着筷子的手,兀自不住颤抖,菜都夹不住了。叶明叹了口气,饭都没吃,便坐到院里的磨盘上看星星。云伯见状,知道叶明嘴上不说,但心里委屈得很。于是走上前,只轻轻一捏,便将近百十斤重的面粉抓起;微微甩手,便抛起两丈多高。在他手里,这面粉,倒像是麦糠般。云伯回头,看着诧异的叶明,道:“孩子,你知道学功夫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吗?“功夫”的意思,便是刻苦和耐心。今晚,云伯便给你讲一讲武学罢!”说话间,云伯进屋拿了两碟菜和几个面饼,端到磨盘上,教叶明边吃边听。 云伯从自己腰间解下装酒的葫芦,呷了一口,道:“武学最根本的,便是身体;如果没有强健的体魄,再厉害的招数,也便没有了依托。这,便像树根和树叶的关系;没了树根,树叶便很快枯萎。孩子,我这么说,你懂得吗?”叶明点了点头。云伯继续道:“你十二岁,便能扛着百余斤的东西走上四五十里,已是难得;是我要求太高了。但是,若要成为一等一的高手,便必须更加努力淬炼自己的身体;你懂了罢?”叶明吞下最后一口面饼,又点了点头。 云伯继续道:“那你一定奇怪,为什么我糟老头子,便能轻易将一袋面粉提起。这个,便是我要和你说的内力了。内力,是需要慢慢修炼的。之前,我教你所有的经络、穴道,便是修炼内力的关键。在出手之时,将所有力气集中于一点之上;倘若集中在拳面上,就是拳法;集中在手掌上,便是掌法;集中在手指上,便是指法。但是,让这些功法发挥最大威力的前提,便是自己体中的力气和内力了。如何淬炼身体,你已经知道;现在,是时候教你修炼内力了!”叶明听得入了神,听说要教自己修炼内力,当下精神起来。 云伯摘下腰间的葫芦,呷了一口,继续道:“内力的修炼,便是气的修炼。须得寻个安静的地方,盘腿坐好;沉下心来,去感受身上的每一处穴位。穴位,是藏风纳气之所,连通着身体的每一条经络和器官;是身体与外界联系的门户。你先尝试用心去感受穴位的存在,想像它在呼吸;当你感觉到有气息进入身体后,便可以尝试控制它。先教他在你的十二经脉间游走一圈,再渐渐引它汇入任督二脉;最后,沉入下腹丹田中;这样,便运行一周天了。” 云伯继续道:“如此反复练习,丹田中,真气自然越积越多;那么,你周身经络中的真气也便越积越多。这个时候,你便可以将真气凝聚在身体某个区域,瞬间释放出来,这股真气,便是内力。真正的高手,一旦相遇;单从对方的呼吸和脚步,便能感知彼此内力的深浅。内力俞深厚,你领悟武学的能力便也渐渐提升;所使功法的威力,更不能同日而语。大凡武学,多依赖招式应变、避实就虚;所有掌法、拳法、刀法、剑法变化万千。掌法以飘逸清扬为主,拳法则刚劲强猛居多;剑法以轻翔灵动为高,刀法以绵厚扎实为上。” 云伯又灌了口酒,道:“但是这所有的兵器,若成功法;最终,都不过以打击对手要害与保护自身要穴为根本。人体之要害部位,不过周身之三十六处死穴。你练功时,若要将一招一式学到位,便须得细细思量;这一招攻式,攻的是对方哪处要害;这一招守式,又该是护住什么地方。如此,反复练习,直至炉火纯青。这也便是,我用一年多的时间,教你熟悉周身穴道的原因。我这样说,你是懂也不懂?”叶明不及回答,云伯双目一瞪,猛地拂袖,仰天大笑起来。顷刻间,一股劲风袭来,寒冷异常,吹得叶明汗毛直竖,目瞪口呆。 看着叶明虽面带疑惑但跃跃欲试的样子。云伯继续道:“我已将所有的穴道经络悉数教授与你,修习内功的心法,以后便也会慢慢传你。切记,不可心急,免得走火入魔,前功尽弃。内力是慢慢修炼得来,需要的是刻苦加悟性。可惜,绝大多数人,虽然知道这些道理;一辈子,却也修练不出内力来。即使在少数有内里的人中,绝大部分内力修为也极浅薄;拒敌之时,仅能凭气力和招式取胜;等到老了,功力便下降得厉害。这个,便是“拳怕少壮”的由来。而真正内力深厚的高手,便可以超脱岁月限制,随内力的精进,不断变强。” 云伯仰头,喝完最后一口酒,继续道:“有一种加快内力修炼的途径,便是将任督二脉打通;只是,这种情况,为师还不曾见过。这需要绝世高手将毕生内力输入一人体内,强行冲击任督二脉所有穴位,使之一以贯之。但打通之后,输入者耗费之内力不但短期内不能恢复,还可能有性命之忧。被输入者的修为,也没有因此提高;只是内力修炼速度加快而已。因代价太大,这种情况绝少发生。还有,便是因缘巧合下,吞噬各种奇物。但一旦吞噬,九死一生,实属以命相搏。二十多年前,昆仑派一位高手,偶然抓到只雪蝉;在强敌压境之际,冒死吞下。当下,内力大增;以一己之力,击破当世五大高手。不幸的是,他在强敌退却当晚,便魔性大发,杀妻灭子,七窍流血而死。” 时值盛夏,吹着微凉的夜风;一葫芦“千里醉”喝将下去,云伯已然醉了八九分。他一改往日的沉稳,放声长啸;继而施展轻功,纵越而出;几个起落间,啸声未绝之际,便不见了踪影。院里,叶明独自出神。马尔关上,一弯下弦月正散发出幽柔的光;远处山泉声,伴着虫鸣,更衬托出夜的寂静。叶明头一次感觉到一丝孤单。 自此,叶明练功更加刻苦。他秉性纯良,心头不存杂念,自是武功日益精进。为了淬炼自己的身体,也防止狼群晚上弄坏大羊圈的栅栏。叶明每天晚上,便会搬一些成块的石头。堵在羊圈外;待到天亮,便再一块块搬开。他自习武以来,气力不断变大,又善用巧劲;随着年龄增长,这些石块也便不断变大,村里以为神人。 叶明十六岁那年春天,正值青黄不接。一行七八个逃兵,洗劫了村北的叶四家。虽然村民赶到,但已经晚了;叶四被打晕在院里,家中财物无存;叶四的老婆与十三岁的女儿娟子也都被绑走。叶明追了大半夜,终于远远看见片火光,赶上了那几个逃兵。为首的疤脸听见脚步声,缓缓回过头来。他举火望去,见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疤脸转身叉腰,拍了拍腰上的长刀,狞笑道:“哪里来的黄毛小子!想活命便滚回去罢!免得杀你,粘了大爷一身血!” 叶明道:“你们,凭什么打我四叔?!她们既不愿跟你们走,你们为何偏要绑了她们?”疤脸一听他这话,心道,原来还是个傻小子。遂拔刀怒道:“就凭这个!”一边,用左手挑起娟子的下巴,晃了晃手中的刀,淫笑着道:“说!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叶明恨得牙齿“咯咯”作响。心道,云伯老说人比狼还凶狠,现在看来,真是这样了。娟子又惊又怕,不住哭着摇头。疤脸一怒,抬手一个巴掌,直奔娟子面门,眼看打将下来。 叶明动了,怒火中烧的他,在疤脸出手的瞬间猛地跃起,铁膝狠狠的撞上了他的胸口。一招之间,左手夺刀,右腿踢出、落地,一气呵成。疤脸只是个身体强壮的兵痞罢了,哪里懂得什么功夫?他在这一撞一踢之下,倒飞出一丈,昏死过去。叶明自习武以来,第一次出手,没想到云伯教自己的功夫如此厉害,心下大惊。又见自己招式凶狠,心道,以后这功夫当是少用为好。 其余几个逃兵,见得叶明出手,哐啷啷将刀剑扔了一地,山呼“饶命”;将个在战场上投降保命的本事,使了出来。几人见叶明不再看他们,便架起疤脸往北方逃去。他们逃出半里,刚进树林,便见一道黑影略过,觉寒气逼人;下一刻,便丢了性命。一声唿哨过后,不出一日,他们的尸身便会被狼群啃得渣都不剩。 叶明硬是从强盗手中,将母女二人夺了回来;自此,全村都对他另眼相待。叶四一家,对叶明更是百般照顾。娟子也是有事没事的,便来帮他洗衣做饭。有时候,她家煮了好吃的,也会带来给他。叶明见云伯在娟子来时,总是对他拈须微笑,甚是费解。过了半个月,村长来找云伯;说是鉴于叶四家的教训,叶明每天又来回搬这么多石块,不如搬这些石块到村子四周。时间久了,能修成像城墙一般的屏障,也说不定。作为回报,村长说可以送五只山羊与他家。 云伯带叶明去村长家喝了两顿酒,事情便定了下来。云伯并没有要山羊,为了尽快修好,提议村民有空便一起帮忙。叶明不辞辛劳,每天除了练功,大部分时间便都耗在这上面。每天着家的时候少了,惹得娟子时不时朝他翻白眼。 在众人的努力下,一年后,村子周围便有一丈多高的石墙立了起来。石墙里面,是一块块几百斤重的石头;外面,则以麦糠和泥,抹好夯实。这围墙的外型,则是云伯设计的;高高的墙,将整个村子都围成了一圈。小河自村中穿过,村南村北的河口,将围墙恰好分成两个半圆。缺口处,修起两座斜斜的木桥,作为村子的出口;出口处有门,白天门开着;到晚上,便关起来。 修成之后,村中安全了不少。天气好的日子,待晚上门关了,各家都会出来聊天解闷;村中的孩子,也总缠着村长说故事。村长年纪大了,喜欢唠叨;来来回回的,讲什么黄帝战蚩尤,讲神农尝百草,讲孔子周游列国。小孩儿听,大人也听。每当这个时候,叶明总是倚着墙根坐下;娟子也会过来挨着他。不过,她好像对故事没怎么有兴趣,倒是常悄悄地在夜色中掐他胳膊。 这天,村长去了趟集上;回来说是又换了皇帝。说姓司马的觉得自己当着不好,把皇位让给姓刘的当了。叶明回家告诉云伯,云伯冷哼一声,道:“这里皇帝换得倒勤,十年换三个姓。他们当得好不好不知道,换了谁,都少不得一年交些粮食;来强盗了,却谁见他们管过?!”叶明道:“看来,这粮食白给了;但是,村长说不敢不给的。”云伯道:“不给?!亏得这里偏远,换作别的地方,不但要拿你粮食,像你这么大的,早该抓去当兵了。你要敢跑,抓回去打一顿事小;便杀了你,也是活该!” 日月如梭,叶明十一岁拜云伯为师,展眼已有六个年头。十七岁的叶明,已经比云伯高出半头;虽是一身布衣,却也难掩一身儒雅的样貌。只因他常年风吹日晒,皮肤略黑。云伯称他若生在富贵人家,当长成个风流倜傥的美少年。又见他下颌略窄,眉间呈微蹙之相;暗想,虽增几分俊朗,面相上却多了几分苦难。 !! 第二章 明月秋深初识君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时值深秋,叶明盘腿坐在东峰之上,轻轻的呼出一口气,慢慢睁开眼来。此时,天高气朗,残阳如血;伴随着越山而来的阵阵水汽,黄草关上金光闪闪,麦色的蒿草,亮成了一片。山下炊烟,正袅袅升起,眼看到了晚饭时分。叶明从山上下来,草丛里惊起只山鸡,当下捡个小石子便打了下来。叶明抓着肥硕的山鸡,正高兴时;蓦然瞥见村北窄道上,一架马车正匆匆驶来。车后,尘土飞扬,风不及吹散,拉起道长长的黄烟。 赶车的中年男人,着一袭血迹斑斑的青衣;前襟和左臂处,已经被割破;右腰间,悬一柄单刀。他左手执鞭,右手紧抓马缰;马鞭已然断了,却仍是不住抽马快跑。身后五个黑衣人,各骑一匹黑马,正纵马追赶。长途颠簸之下,车轮已经不稳。又行出十余丈,在与路边石块地碰撞之下,车轴顷刻间断为两截。眼见马车就要侧翻,中年男人猛地跃起,转身一个反手,将车底一托,车厢便稳稳落到了地上。车内震荡,发出一声男孩的惊呼。车子落地,拉车的马却不停下,嘶鸣着向村里奔去。 叶明见势,忙躲到一边的蒿草丛中。后面五人见马车断绝,立时拍马赶到;正是四男一女。赶车的男人拔刀护住马车,两下对峙起来。只听那赶车的中年男人道:“诸位号为孟良五剑,素以行侠仗义著称;当真,要干这打家劫舍的勾当吗?!”原来,这几人实为亲兄妹,五人三十到四十出头不等的年纪;他们年少成名,早年间活跃于青齐一代,行侠仗义。 兄妹五人自幼便一起练剑,心意相通;虽不善单打独斗,五剑联手,却是威力巨大。昔年,熊耳山上盘踞一伙强盗,为非作歹,官府几次讨伐不利。兄妹五人联手,一夜连挑三个山寨;几百号人,不留一个活口。自此,一战成名,人称作孟良五剑。大哥孟斌、二弟孟文、三弟孟武、四弟孟阳、五妹孟姝。后来不知怎的,孟良五剑突然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 只见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子沉声道:“我等,现在是河山的人;江湖上早便没了什么孟良五剑。凭你大名鼎鼎的左手刀秦伏罗,不还是为萧家效忠?!大家各为其主罢了。”中年男人厉声道:“我秦伏罗在萧家是为报恩,你孟斌贪图荣华富贵,投靠索虏,这能一样吗?!”孟斌道:“胡说八道!如此说来,你是不打算将萧小姐交出来了?不识好歹!”左手猛拍马鞍,顺势一跃而起,一柄利剑也应声而出。 孟斌扑将过来,人到剑到,使一招“银龙出水”;右手舞一个剑花,当胸刺来;其势直来直去,迅捷异常。秦伏罗猛一侧身,当即剑走偏锋,自他胸前划过。他左手持刀,猛一隔挡,右腿猛踢路边岩壁,借力腾空,当头劈下。这一招“力劈华山”,虽看似简单,在他使来,却有着千钧之力。孟斌匆忙躲闪,向后跃起,艰难避开。一个回合,孟斌显然自知不是秦伏罗对手,大呼:“一起上!”当下,兄妹五人纵越而上,与秦伏罗斗作一团。 秦伏罗早已受伤,自知斗他五人不过。方才那一招“力劈华山”,一上来便用尽全力,试图将他们逼退;没成想,反引了他五人合斗。他一边将个长刀舞得飞快,一边侧首大声道:“公子小姐快走!”孟斌喊道:“小妹!去抓车里两个!公子吩咐,实在带不回来,便杀了!”孟姝当即抽身而出,直奔马车,剑锋横削车厢。秦伏罗心道不好,当下心神一乱,露出个破绽。孟阳识得,向三人使一个眼色,一剑刺向他胸口。秦伏罗当即放低重心,轻巧避开,就势一滚;虽勉强躲过四剑,胸口却挨了孟文一脚。他心口顿觉一阵翻涌,眩晕之际,已被四人制住。 叶明见孟姝直削车厢,知她杀心已起。当即从路边窜出,双掌直逼孟姝心口。孟姝没料想有人出来,加之叶明虽武学未精,依靠结实的双臂,却也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孟姝一惊,借力向后一翻,回到四人身旁。且说,在叶明一掌拍出,电光火石之间,便有两人猛地自车顶窜出,落到地上。 两人一男一女,十六七岁模样;面貌上,倒有些相像。那少女着一袭淡黄色绸衫,双眉微蹙,眸间黑白分明;缓缓落地间,翩似彩凤,宛若冰雪。一张俏脸,生得唇红齿白,俊美不可方物;虽身犯险境,竟不见丝毫慌张。那少年,却是满脸惧色,微微颤抖。 叶明见得少女,当下看得有些呆了,竟不知所措起来。在场八人,均是一楞,随即反应过来。孟姝上下打量叶明一眼,满脸魅惑地走来,向叶明笑道:“呦!这位小兄弟,不会也看上这位小姐了罢?不如教姐姐带你回去,怎样?”说话间,猛向少女欺身过来。叶明顺势拦到少女身前,大呼:“不要伤她!”孟姝一愣,一丝阴狠蹿上嘴角,挥剑攻向叶明。 叶明没什么经验,勉强躲过几剑,教她逼得连连倒退。他正自立足未稳之际,孟姝挽剑上下翻飞,使一招“落英齐飞”;剑影起伏之际,直取他胸口。眼见躲不开了,叶明心神一动,想起云伯教的一套功法来。他当即双膝下沉,仰头急倒;剑尖一偏,擦着他的小腹便刺了过去,划破了他的衣襟。叶明不顾衣襟滑落,右手撑地,借着孟姝这一剑刺出时的前倾之力,右膝猛地撞她出去;左手借力,顺势拍出一掌,直取她大椎穴。这一上一下,孟姝不及防备,中他一掌,倒飞出去。 孟斌见他招数,大骇道:“这是……“疾风劲”的招式?!”当下,兄妹五人围攻过来。叶明哪见过这阵势,又没有兵器,只得频频退却。只听边上一人喊道:“小兄弟,接刀!”却是秦伏罗,用尽力气将刀扔了过来。叶明奋力跳起,左手抓刀。他哪里懂得什么刀法?只是熟悉自己周身三十六处死穴,拿刀舞成一片,以求护住要害。叶明看见秦伏罗左手拿刀,便也用左手拿刀;模模糊糊的,记了他几个招式;加之自己以护住身体的死穴为要,误打误撞,倒是和秦伏罗的刀法有几分相似。孟斌道:“原来是左手刀的徒弟!哈哈,师父这几年功力退步了,徒弟也教得不像样子!” 叶明体力不差,加之孟家剑法直来直去、大开大合;出手攻击的,也全是人体死穴要害,五人一时间,竟不能伤他。其实,只要孟斌五人中,有一人只管挥剑乱刺,叶明绝无招架之可能。双方正斗得难解难分之际,叶明渐觉支撑不住,大声道:“姑娘,快带他们走!”秦伏罗本有伤在身,今日又受此重创,绝无再战之力。他站起欲拉两人走时,黄衣少女却有些不悦,冷冷的道:“你们先走!” 正在这时,孟斌似是看出叶明破绽,一剑向他左脚斩去。叶明一慌,猛收左脚,立时凌乱;五柄长剑刺将过来,眼看便要成了刺猬。黄衣少女不由双拳紧握。刹那间,闻得空中传声道:“女娃娃,还不动手,更待何时?!”继而,一股寒意袭来;孟氏兄妹只觉空气似要凝结一般,手中长剑,再把持不住,哐啷啷掉了一地。寒意加重,五人受到一股强烈的威压,连说话的勇气也没有了。 叶明又惊又喜,道:“云伯,你来啦!”此时,天色已晚,一轮明月早早的爬了上来,高高的挂在东峰上面。众人抬眼望去,见月光下,一个布衣老者正从暗处慢慢走来,正是云伯。云伯拱一拱手,呵呵笑道:“诸位,可知道什么是“疾风劲”了吗?”孟斌双目圆睁,道:“云伯……不不……阁……阁下是……”竟然惊得说不出话来。云伯淡淡道:“莫要说了,你们走罢!”孟斌等人闻言,如获大赦,道:“今日之事,实有苦衷。阁下不杀之恩,定当后报!”说罢,便匆忙上马,像是怕他反悔似的,快马加鞭的跑了。 云伯慢慢回过头来,向叶明骂道:“你不要命了?啊?!功夫没学好,学人家救……救……调戏小姑娘?!”说到最后,却兀自大笑起来。黄衣少女从下车开始,便是一副冷冷的表情;此刻,听这个适才一本正经的老者如此说话,不禁噗嗤一笑,两个梨涡显得愈加可爱。少女忙道:“前辈误会了,他没有……”话没说完,侧脸看去,见叶明正痴痴得望着自己。不禁一阵脸红,道:“呃……” 人都是两面的,有笑脸,有冷面。或许,从叶明救下云伯那天开始,世上就有了云伯。而那个没有丝毫感情的武痴,便已经死了罢。 叶明回过神来,自觉失礼。他见天色已晚,当下架起秦伏罗,带他们回到村里,安顿他们在山神庙后的茅屋住下。叶明只跟村长说是自家亲戚,村长虽满腹疑问,却也不好说什么。叶明回家做饭,在叶明央求下,云伯留下,给秦伏罗疗伤。秦伏罗张了几次口,好像要说些什么;待要说时,却被少女制止了。 云伯悠然道:“你这个纵横江湖的大侠,倒不如个女娃娃懂事吗?”秦伏罗道:“前辈教训得是。”遂不再开口。过了会儿,叶明在家把个山鸡炖了,端着瓦罐来给他们送饭。那少年笑着,接过吃的,向他表示感谢;叶明往里看时,却不见了那少女。叶明感到一丝失落,告诉了少年自家位置,让他有事来找。待要走时,回头瞥见内间的窗户纸上,印着个纤细的身影,正兀自靠墙坐着。叶明心想,也算见了她了,转身快步离去。 回到家,等云伯回来吃饭时,两人好像都有心事似的,没有说话。良久,云伯道:“喜欢她?”叶明道:“没有。”云伯道:“你知道我说谁?我说娟子。”叶明道:“她?没有。娟子和我说过,她家想要将她许配给我,但她是把我当亲哥哥看待的。我当然,也把她当亲妹子。说什么,我也算是叶家人。”云伯道:“她没有?那谁有?” 叶明顿觉中计,略感尴尬,道:“你这么大年纪的人,只管打趣我好了,也不怕别人笑话!”云伯笑道:“这个姑娘,不简单!你对付不了她。我把她打昏了,给你送来?”叶明知他又在调笑,抢过他的鸡汤喝完,便到自己屋里睡觉去了;却是一夜辗转,如何也睡不着。 第二天,天还没亮,叶明正准备上午的饭,那个少年来敲门。叶明开门,将他让进屋子,少年却有些不好意思。叶明知他想要吃的,便道:“待会儿饭做好了,你带点回去给秦大叔和……”一时间,竟不知怎么称呼那少女。少年道:“还不知道大哥作何称呼呢?!”叶明笑道:“我姓叶,叫叶明;草木叶,日月明。今年嘛,该是十七岁。”少年道:“那我们同岁,我叫萧琅,我妈生下我和我姐姐萧琳。我们是除夕出生的,那我以后,便叫你叶大哥了。”叶明道:“那我,便叫你萧兄弟罢!” 萧琅继续说道:“我家里出了事,父亲和叔叔们先到南方去了。他们教秦大叔保护我和姐姐,在北方先躲一躲;等他们安顿好了,便来接我们。秦大叔身上又有伤,我们可能会在这里住很长一段时间。我姐姐跟我说受你搭救,白吃白用你们的东西,是不好的;这些钱,教你先收下。再说……我和我姐姐都不会做饭的,所以这几天,要跟着你一起吃饭……我姐姐说,她和我会尽快学着自己做……” 叶明正煮粥,闻言笑道:“这个好说,我给云伯做饭,也有六七年了。云伯常常教我怎么做饭,我做出的好吃的,保管能教你流口水呢。光是面食,便有胡饼啊、汤饼啊、水引饼啊、烧饼啊之类的;我有空,便都做给你们尝尝。”说话间,叶明回头一看,见萧琅手里捧着几个金锭,外加几大串铜钱。叶明道:“这个,你拿回去给她收好吧;现在这里集市上,都是用东西换东西,铜钱、金银都不怎么用了。” 萧琅急道:“不行的,我姐姐说,不能欠了你恩情……说一旦欠下了,就算她想还,也是还不了的。”听到这话,叶明不禁又生出一股失落。叶明沉吟片刻,道:“那你每天,便早起帮我放羊罢!我带你去山上,采到药材你便留下来;以后,换回粮食或别的,都算你自己的。”萧琅自是满口答应下来。 自此以后,萧琅每天跟着叶明放羊,采药,也练一下秦伏罗之前教他的刀法。但他对武学没有一丝兴趣,自己向秦伏罗学的一套刀法,练得漏洞百出;反而得教叶明提醒他哪里不对。他在山上的时候,除了采药,更多的时间,便是坐在峰顶,望着远处的大海发呆。 那之后,萧琳好像刻意躲着似的,叶明几乎再没见过萧琳的面。有几次,叶明在河边,远远看见萧琳洗衣服;可每次,都是她先看见自己,赶紧走开了。叶明几次想问询,自己哪里开罪于她,却也说不出口。云伯说,富贵人家的小姐,一般都是不让出门的,也不见年轻男子。掌灯时,叶明去送吃的与他们,便都能看见她印在窗上的身影,仍旧是倚墙坐着。只是,再没有机会与她讲一句话了。 娟子是个机灵鬼,总是缠着萧琅给她讲外面的事情。很多时候,娟子也去找萧琳玩,两人玩得很好;萧琳偶尔,也会问她些叶明的事情。这期间,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只是,云伯发现,秦伏罗的伤口虽然慢慢愈合,但内力却越来越差,因而一直是病怏怏的。转眼间,便到了年末。除夕这天,村里各家各户在自家房屋的四角挖洞,埋一块石头——辟邪。村里叮叮当当响成一片,甚是热闹;几乎所有人都上街了,可叶明依旧没有看见萧琳的踪影。 第二年,夏天,叶家庄发生了件大事。索虏大将刁雍的军队在青州打了败仗,退到马尔关屯聚起来。此处山高地险,官军又懈怠,一时不能讨伐;只能封锁了山北出入的道路,两下对峙起来。这下,可苦了附近的村子。刁雍的军队刚来时,便抢走了村里的羊群;官军到后,又从每家每户征粮,就连村外不成熟的庄稼,也被割走了。官军虽说打败刁雍之后,便归还羊群;但谁都不知道,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到时候,羊还会剩下几只。村北出去的路被封住了,村外还有强盗,村民都不敢出去。随着时间推移,余粮越来越少,一股恐慌逐渐蔓延开来。 首先出现问题的,便是叶明家。他家存粮本就不多,又多几口人吃饭,粮瓮眼看见底。叶明见秦伏罗重伤未愈,萧氏姊弟又都不像惯于忍饥挨饿之人;教云伯少吃,又于心不忍,只好控制自己的饭量。饶是如此,很快便没了余粮。叶明问其他人家借过几次之后,再也张不开口。 中秋渐近,这天晚上,叶明把仅剩的一点面粉做了汤饼;他给云伯盛出一碗,剩下两碗多,便拿给了萧氏姊弟。叶明给他们送去饭,出了萧家的门,趁着夜色越过围墙,溜出了村子。他心里想着,需能寻得几只野物,也是好的。叶明刚出村子,便远远看见马尔关上点着三大团火炬,将整个关口照得通明。关上,不时有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走过,想是惧怕官军夜中闯关。 叶明悄悄摸到山前,藏身黑石后面。一只野兔经过身前两三丈远的羊道,叶明随手一掷,一颗小石子猛地弹将过去;野兔被打中,蹦跶了几下,便不动了。他正待上前去捡,才探出半个身子,身后一人便将他拽了回去。叶明一惊,只觉一阵幽香袭来;抬眼看时,正是萧琳。萧琳着一袭黑衣,如瀑的长发拢在身后;她好似消瘦了些,在淡淡月光映衬下,虽面无表情,却愈显清丽。 萧琳指了指关口方向,只见不远处关上,两个士兵正拉满了弓箭,瞄向叶明的方向;一边,又示意那边几个士兵过来查看。萧琳使一个眼色,转身便走,叶明悄悄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贴着关下的阴影,慢慢走着。蓦地,叶明觉自己踩到了什么;低头看时,却是几只羊脚和羊耳朵。这几物上面,还占着些未干的血迹。想来,便是山上的士兵将村里羊杀了,而羊耳朵和羊脚是最没用的,剥羊皮的时候剁掉,随手扔了下来。叶明顺手,捡起来拎了。 两人眼看便要走出他们巡逻的范围,一只獾却自草丛里窜出,带得几块石头咕噜噜滑落。这山上驻扎的,本是败军;风声鹤唳,犹如惊弓之鸟;巡逻上,自然格外森严。只听山上有人大叫道:“有人闯山了!”说话间,一队士兵便追了过来。叶明见状,拉起萧琳往村里跑。萧琳急道:“倘若咱们现在回去,怕是会连累整个村子。”叶明一愣,明白过来;当即又拉着萧琳,往山上跑过去。后面士兵大声呵斥,仍是穷追不舍。 两人一路往上,跑到东峰悬崖边上;眼见追兵越来越近,萧琳掏出一把短剑,递给叶明。叶明向她摆一摆手,将两个石块猛地推将下去;石块咕咚咚跌下山崖,良久传来水声。然后,叶明与萧琳攀住崖上藤条,悄悄从岩壁滑下。原来,这悬崖边离顶丈余处,有一个一人高的山洞;在上面,却无法看到。这洞,是叶明采药时偶然发现的。两人甫一进洞洞,外面便有红彤彤的火光映照下来,想是追兵赶到了。 两人屏息凝神,只听上面有人骂骂咧咧的道:“那些荒伧崽子,死也不教我们抓到,有种!难道,他们是北府的?!”另一人骂道:“北府的?!碰到那帮人,就咱们这十几号人,还能活?!老三,你他娘别愣着,倒是扔个火儿啊!看看下面见不见得死尸!”说话间,一道火光便擦着崖壁,呲啦啦划了下去。这悬崖,本就险峻高耸,山腰间烟雾缭绕,哪能看见下面情景? 此时,下面的火光也窜了上来。原来,那火把顺势滑落,蹭着了悬崖上累积多年的枯草;顷刻间,野火伴着幽幽谷风烧上崖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过后,伴着几个汉子渐行渐远的狂笑声,崖壁的藤条焚烧一空;洞外,只剩下黑漆漆的陡峭崖壁。 叶明到洞口看时,见四周尽是峭壁;没了藤条,并无半点可以着力的地方。他不由得有些懊恼,踢了洞口的石块下去。叶明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幽幽月光下,见萧琳正抱膝斜靠崖壁;她面色苍白,正兀自瑟瑟发抖。叶明见她穿得单薄,想是这山洞过于阴冷所致,忙将自己的一件布衫脱了下来,伸手递给她。一抖衣服,便有几个羊脚自衣服中咕噜噜滚将出来。原来。叶明将捡到的几个羊脚包好,掖在了腰间;待脱衣之时,便从衣服里滚了出来。叶明好生尴尬,一时不知作何开口,羞得面红耳赤。 萧琳看了看地上的羊脚,又抬头望一眼叶明,迟疑片刻,便将微带血迹的衣服接过来,披到身上。叶明道:“你先等一下,我在这这洞里,还藏了些东西呢!我找找看去!”不待萧琳回答,叶明便转身往里面去了。自从叶明发现这洞,见洞里虽深,倒也不见什么野兽踪迹。到了夏天,山洞中凉爽,他便于是里里外外打扫一通;待中午时,便到这洞内纳凉。 叶明进去一会儿,便抱了些干草出来,拿火石点了,调成一堆篝火。他又回身进洞,却只找到两个大小不一的瓦罐;好在,里面尚有些清水。叶明心里暗暗叫苦道,早知如此,自己以前便多放点东西了;难道,现在真要在里面渴死饿死?只不过,倒是连累了她;倘若不是为了救我……他心下愧疚,转头欲向她道歉时,却见萧琳朝自己笑了一下;火光映衬下,明眸流转,并不见丝毫责备和担忧的神色。 叶明本欲过去拨一拨火,眼瞅着萧琳,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低头看时,又看见了那几个羊脚,大喜道:“是了,是了!咱们有得吃了!”萧琳皱眉,道:“这个哪里能吃?!”叶明一笑,道:“你就看我的罢!”当即,顺手将几个羊脚扔到火里。过得片刻,叶明拨弄出来,拿剑削掉羊爪最下端的脏地方;羊脚的外皮,又用萧琳的短剑来回一刮,所有的毛便掉得干干净净。 叶明边收拾,边开解萧琳,道:“你可别小看了这羊脚,这一个,便有三两肉呢!拿来煮汤,和羊肉一样的。我小时候,常吃这个;云伯来了后,他吃肉的时候少,我便也很少吃羊脚了。谁成想,现在又没东西可吃,只有捡了来。幸亏,我有野炊的习惯,随身带着火石和盐;不然啊,咱俩在这儿,可真得‘茹毛饮血’了。”其实叶明心里知道,此时处境并不乐观;他这么说,便是想教萧琳心宽些。萧琳沉默不语,只是微笑着,听他说话。 叶明刮完,将羊脚削成小块,洗了一下,便加盐和水放进瓦罐。他用两块石头,将陶罐架在火堆上;随即退回一边,坐到萧琳对面,慢慢添火。时值中夜,万籁俱寂,听得崖下隐隐水声。飒飒秋风吹进洞口,呼呼作响;那火堆,便也随风闪烁摇曳。两人都不说话,盯着火堆,默默出神。 良久,萧琳轻声道:“过不多久,我便要离开这里了。”叶明一怔,道:“去哪?”萧琳道:“江南!我父亲和叔叔,已经安顿下来,前不久,我家鸽子传来的消息。”叶明道:“这个,自然是好的;在这生活这么久,教你受苦了。”萧琳惨然一笑,道:“是吗?我倒盼着,能在这里住下;再不出去了!”叶明闻言,一阵愕然。两人又沉默下去,不再说话。 瓦罐里,已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再过会儿,阵阵香气,也随热气飘出。叶明揭开看了一下,便招呼萧琳来吃。萧琳看一眼,微微皱眉,摇了摇头。叶明道:“云伯教我读的《庄子》里,有一段故事。说得是啊,一个被唤作丽姬的女子,刚得知自己将不得不嫁给晋国国君的时候,因为不想嫁他,便哭得死去活来。等到成婚之后,锦衣玉食,生活欢愉;她反倒认为,当时的哭泣是愚蠢的了。我虽不知你有什么难处,但事情尚没结束,谁也不知道那结局,便是不是想象中的样子。” 萧琳叹气,道:“这‘丽姬悔泣’的典故,便只因她惑于眼前的富贵罢了。你觉得,我倒像贪图富贵之人吗?!那你有没有记得,庄周说,他宁愿做一只在淤泥里自由自在的乌龟,也不愿被人供奉在庙堂之上?只是,好多时候,我们都没有选择的余地。倘若,你父亲给人杀了,家人费尽心思谋划报仇;最终,又都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这是无论如何,也逃脱不开的。” 叶明黯然,道:“我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是爷爷收养了我;后来,他也去世了。那时候我还小,挨饿惯了的;总觉得,吃饱饭便是天大的事情。后来遇上云伯,他教我读书做人,也教我武功,就像爷爷一样。倘或他给人杀了,我自然要替他报仇的。”萧琳道:“云伯怎么能给人杀了?当今世上,能杀他的人,怕是没有几个。” 叶明道:“云伯常说,人活着,能高兴便高兴;纵然是死了,也不懊悔的。庄周的妻子死了,他非但不悲痛,反而敲打着面盆唱歌;认为,死对他妻子来说,是一种解脱。”萧琳抬眼道:“假如你妻子死了,你也会像他这般吗?”叶明和她对望一样,脸红道:“我没有妻子……怎么……怎么会知道?”萧琳见他窘相,不禁噗嗤一笑,道:“你便只管跟着云伯读老庄,读得久了,哪天也成个牛鼻子老道!还要什么妻子?!”叶明笑道:“呐,现在高兴了啊……快过来吃点!” 两人之前,从没说过这么多话,更不曾一起吃什么;吃时,自然十分拘谨。特别是吃羊脚,这种多骨头少肉的东西,作料又只有盐,自然不怎么好吃。萧琳夹一块,用衣袖遮住慢慢啃。叶明喝了点汤,也啃了几块。良久,叶明道:“你啃到肉了?”萧琳不语。叶明低头一看,萧琳啃的几块,只是把皮吃了,至于骨间的筋肉,竟不见丝毫咬下来,不由“咦”了一声。萧琳低头一看,见叶明将几块骨头啃得干干净净,又听他惊奇的声音。佯怒道:“你是属狗的吗?啃这么干净!我说,你怎会觉得羊脚有三两肉呢!感情是连骨头都算上一半!” 叶明笑道:“你我该是同生在甲辰年,今年嘛,正好是壬戌年;我是龙是狗,难道你还有什么两样?”萧琳道:“油嘴滑舌!”说着,将块骨头向他掷来;叶明一躲,骨头便打到了身后的洞壁上。骨头一触洞壁,只听“咚”的一声,像是打到了块薄板上;里面竟好似是空的。叶明站起身来,敲敲打打;果然,里面确实是空的。他将一边洞壁的灰尘收拾一下,一道暗门的形状便逐渐显现了出来。正对门左手边的位置,有一处相对光滑的凹槽,想是很久前常有人打开的缘故。叶明用力一推,便传出阵阵石壁摩擦之声。石门开了,里面漆黑一片,正有隐隐水声传来。 这时候,洞外也慢慢有了亮光,想是快天亮了。两人一合计,若要想办法出去,又不教人发现,须得晚上再作计较。当下,遂决定进去看看。叶明捡根粗木棒,做成个火把点上,两人慢慢踱步进去。门口处,正是台阶;一路向下,水声渐渐大了起来。走了大概半刻钟,便到了洞底。底部,是一个长宽十余丈的平台。正对平台的,是一个水潭。其上,有水流冲击下来。水潭里,偶尔有几条鱼游上来;游几圈,便又沉了下去。 远离水潭的一侧,立着个通体黝黑的物件;黑漆漆的,不知何物。两人过去看时,见是个一人高的铜炉。炉周八方,刻着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卦。炉身落满灰尘,显是好久没用过了。炉旁有些木柴,还有一盏大灯;亦是灰尘满布,灯油却尚有不少。叶明把灯点着,整个洞穴便亮了起来。叶明放眼看去,见洞中除了台阶,并炉边的一个浅浅的小洞有人工修葺的痕迹外;其他地方,都像是自然形成的。小洞仅容一人坐卧,显是当年这洞主人休息的地方。 两人过去看时,见内里几只木碗,几个盛水的陶器,还有几本洒满灰尘的书。叶明将书略微一翻,见上面都是关于炼丹养气的东西。待要给它放回原处,萧琳开口道:“你收着吧!这书,早成了无主之物。你也算和它有缘,或许,还能炼出长生不老药呢!”说到最后,自己也笑起来。叶明道:“云伯说过,长生不老药,是定然没有的。至多,也只能延长寿命罢了。而且,吃多了丹药,还有中毒的危险。我替他收着罢,等我们出去了,给他看一看。” 萧琳又四下看了看,道:“不知道这里,原来住了个怎样奇怪的人呢!竟然跑到这里来隐居,看他这日子,过得也是辛苦!”叶明道:“云伯曾说,这山里,有个很有名的道士待过;在某处洞里修道、炼丹。他说的,应该便是这里了。”萧琳伸了伸舌头,道:“左也是云伯说,右也是云伯说;他怎的什么也知道?!他没说过,那潭中的鱼好不好吃?我方才,可是没吃饱呢!” 叶明削了根尖木棒,立在潭边;待鱼浮上来时,便猛地插将下去。一条肥大的鱼,便离水了。叶明抓了几条鱼,架火烤起来;吃时,果然鲜美异常。两人白天去洞口崖壁那边,想出去的办法,也聊聊天。到了晚上,便回洞内休息。一时间,虽出不去,倒也不至忍饥挨饿。叶明跟萧琳相处些天,觉她不仅生得好看;性格,更加俏皮可爱;恨不能两人永远便困在这里了。不知怎的,尤其每晚进洞的时候,叶明总隐约感觉到,这里似有什么危险的东西。他收拾好炉边的小洞,让萧琳睡到里面,自己则盘腿坐在炉旁,默念修炼内力的法决。 且说叶明,按云伯说的方法修习几年来,还不曾感觉到体中有内力是什么滋味,也常自嘲愚笨。这晚,萧琳睡下后,叶明又试了会儿,仍没有任何感觉。无聊之下,翻开洞里几本书看了起来。这几册书的作者,自号抱朴子,书中一部分讲的是今人和古人的关系诸事。认为当世之人,总是要超越古人的;因为今人,是在古人的根基之上。又说,当世之人的不足,在厚古薄今,重闻轻见云云。叶明倒也认同他的看法,只是觉得无趣。 另一部分,便是讲一些玄幻的东西;都围绕成仙长生,也有许多药方在里面。讲神仙、守一、行气、导引,甚至房中之术、采阴补阳诸方。十余年来,叶明于男女之事,也只是略有耳闻;看到这里,不觉面红耳热。他忙合上书,生怕萧琳一时醒来,又见到自己窘状。 叶明盘腿冥想,隐隐觉书中所说“守一”之“一”,“有姓字服色,男长九分,女长六分,或在脐下二寸四分下丹田中;或在心下绛宫金阙中丹田也;或在人两眉间,却行一寸为名堂,二寸为洞房,三寸为上丹田”,正与云伯所说之经脉与丹田内力运行之轨迹相合。叶明顿觉醍醐灌顶,恍惚间,脑中好似出现一篇若隐若现的内功心法。当下意守三丹田,只一会儿,便觉周身穴道处,渐渐凝聚一股暖流;丝丝缕缕,源源不绝而来。暖流经一周天,渐渐汇聚腹部丹田处。 叶明沉浸其中,任由这股暖流在体中各脉络处流淌。也不知过了多久,渐渐的,不再有那么多暖流涌**道了。蓦地,叶明惊觉有人晃自己肩膀,睁眼看去,正是满面忧色的萧琳。叶明长出一口气,慢慢站起;只觉神清气爽,体中内力充盈。 萧琳见他醒来,红眼道:“你怎的就这么坐了一天一夜?!叫你也没什么反应!我还以为你……你……”叶明见她眼中布满血丝,满脸倦容;遂一阵心疼,不自觉间,便抢前一步,抓住她手,道:“是我错了,以后不会……”萧琳一触他手,顿觉一股浑厚的内力传来,忙缩回手,道:“你……你的内力……” 叶明自觉失态,缩手道:“我也不清楚。我练了好几年,一丝内力也没有。那晚看这书第五卷《至理》时,不知怎的,突然想通了。内力。也便在这一天中猛地长了起来。”说着,拿过书来,翻到第五卷给萧琳看。 萧琳拿到书,却并不急着看。她沉思片刻,道:“我之前,听秦师父说,修习内力之人分两类,绝大多数人的内力是慢慢积累起来的;只有极少数人,便像你一样,在长时间积累之下,厚积薄发,内力顷刻陡增。这些人,后来大都成了绝世高手,比如武夷山的野和尚汪广阳、天山派前任掌门随云天、嵩山道长寇谦之,还有我叔叔萧秋野。” 叶明道:“你知道的真多,简直和云伯一样。这书上说,‘荃可以弃,而鱼未获,则不得无荃。文可以废,而道未行,则不可无文’。其实,这习武和捕鱼、修道是一样的,只有经过长期的准备,方有获得成果的可能。倘若在捕到鱼之前,便丢弃了网;大道未行,便舍弃了记录它的文字;是万万不能的。那些能得道的人,也只有经过长久不懈的冥思苦想,才能达到的。”萧琳横眉,佯怒道:“不怕羞,还自夸努力呢!其实,我也可厉害呢!你就算内力高,也打不过我!再说,谁和云伯一样了?我可比云伯好看得多了呢,哼!”叶明不觉间,又笑出声来。 萧琳拿起书,一会儿,便将第五卷看完。在翻到第六卷《微旨》时,叶明忙道:“那一篇,不能看的!”说着,便过来夺书。萧琳道:“偏要看!”边躲着叶明,边读出声来。待读到“黄帝以千二百女升天”一段时,登时闭嘴,羞得满脸通红。忙把书甩给叶明,道:“不要脸……教人家看这种……” 叶明也一阵尴尬,忙岔开话题,道:“我……我有些饿了,你吃过东西没有?”萧琳抬手指着火堆边,略带自豪的道:“你看!”叶明回头,见火堆上烤着三条大鱼,想是不久前刚烤好的。叶明一天没吃东西,走上前去,拿起烤熟的鱼便咬了一口。萧琳在一边,眨眼看着他吃。叶明这一口下去,只觉又苦又涩,差点没吐出来;也不知萧琳抹了多少盐在上面。但他见萧琳在一边面带微笑的看着他时,硬是强忍着咽了下去。 !! 第三章 萧媛暗许白首人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第三章:萧媛暗许白首人 叶明勉强吃了几口,又苦又咸。忽闻得洞外传来一声长啸,声调高亢,气势雄浑,却有说不出的凄凉。叶明喜道:“是云伯!云伯在东峰上!”说着,拉起萧琳便往洞外跑去,待跑到洞口,不停大喊道:“云伯!我们在洞里!我们在洞里啊!”啸声停止,叶明又大喊了几声。过得片刻,便听上面传来个声音,道:“是明儿吗?你在下面?!”叶明道:“是我啊,云伯!还有琳……萧姑娘!” 话音刚落,崖上便飘进个人影来,正是云伯。叶明上前扶住云伯的肩膀,道:“云伯!这些天你可好啊?!我和萧姑娘被山上的兵追到洞里,他们将藤条烧坏了,我们便被困在了里面。”云伯道:“困在里面?”回头看了一眼萧琳,道:“萧丫头,这傻小子没学过轻功,但这点地方,还困你不住罢?”又看一眼叶明,狐疑道:“莫非?你们两个……” 见萧琳不辩解,云伯继续说道:“我见你们几天没回来,便以为是被山上的人抓了。前天晚上,我到刁雍那里要人,听说你们两个跳崖了。我气不过,出手将他们巡逻的三十人打伤;昨晚,刁雍已经撤走了。”云伯轻描淡写,可萧、叶二人心知,以云伯修为之高,想必说的不是假话。云伯继续道:“你们这些天,可有东西吃吗?”叶明道:“我们在下面找到个山洞,洞里有鱼。”说着指了指一边的石门。云伯喜道:“是了!是了!葛老道炼丹的地方!”说话间,便奔进洞里,萧、叶二人也跟了下去。 三人一路下去,又回到洞底的平台上。云伯四处看看,并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叶明道:“云伯!这是在里面发现的书!”说着,便将书递给云伯。云伯接过来,翻看一下,大喜道:“果然是葛老道的《抱朴子》!我走遍大江南北,今天终于寻到了!”。转过头来,对潭里轰出一掌,只几条小鱼飞起,又落回到潭中。 云伯扭头说道:“据说,葛洪在这里修道炼丹时,将炼丹剩下的一些珍奇药物,喂了潭鲫鱼。这鲫鱼,一般长不到一斤;但是他喂养的一潭,却有长到三五斤的。这么大的鲫鱼,吃了之后,对习武之人大有好处;并且,还能增强对毒药的抵抗力。现在看来,这潭中的大鱼,怕是都教你俩吃光了罢?!” 云伯说完,看了叶明一眼,露出惊讶的神色。将左手在他腕处一握,顿觉一阵雄厚的内力涌来,差点将手弹开。云伯面带喜色,道:“果然是奇遇!以你现在内力修为,持续下去,四五十岁,可能要胜过我了!后生可畏啊!”萧琳在一边道:“云伯,这里还有烤好的两条呢!你来尝尝?!” 云伯倒也不与他们客气,上前抓起鱼来便咬了一口。叶明尚不及阻止,云伯便已经吐了出来,向叶明骂道:“臭小子!你就是这么做鱼的?又苦又咸,想要毒死我吗?!”叶明笑道:“想是它之前,不小心游到东边海里去了罢!”两人随即大笑起来。萧琳囧得藏到叶明身后,掐着他胳膊,轻声道:“这么难吃,你怎的不说?!”叶明道:“你给我烤的,哪能不吃。”这话脱口而出,并没有花言巧语的意思。 几人回到村中,官军也已撤走了;各家的羊,却一只也没剩下。村里传言,刁雍吃剩下的羊,也被官军赶走了。村长去找他们要羊,反而被撵了回来。有人说,官军一样坏。有人说,不久前能征惯战的老皇帝死了,这里官军怕是要待不住,迟早给索虏占了去。又有人说,村长没给杀了,已是万幸。还有人说,只要别打来打去,谁当皇帝,都是个太平日子。 萧琳与叶明回到家里,萧琅和秦伏罗自然满心欢喜。萧琅还时不时朝叶明偷笑。以后的日子,村里总算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过些天,恰逢十五,叶明同云伯带了好些药材去集镇,换回来些面粉及其它的吃食,还带回两只小羊。萧琳好似也想开了,时不时来找叶明。叶明与娟子及萧氏姊弟,每天都要上山去;趁着药草未枯,多采一些回来。这些日子,是叶明自出生以来,少有的快活时光。 转眼间到了十月,雪花飘了起来。这年的冬天特别冷,雪早早覆盖成了一片。山上的苍松似也禁不住,不时传来断折之声。这天,天微晴,干冷;雪仍是不化。叶明和云伯去了趟集市,云伯灌了壶酒,叶明提了几斤肉。回来的时候,一路看见辆窄轮马车的车辙,向着村里的方向来了。两人走得很快,不多久,便望见一队人马。中间的马车,好似已经陷到了雪里;后面,七八个身着两当铠甲的士兵正使劲推车。旁边一人身材高大,鲜衣怒马,头顶一平上帻,上着武弁;嘴里不住催促众人使劲。见得叶明二人,瓮声瓮气的道:“老丈!叶家庄还有多远?!”他声音洪亮粗犷,又居高临下,让人着实不舒服。云伯没有答话,从边上慢慢走过。那人喝道:“回来!问你话呢!” 只听车中一人道:“萧虎!不得无礼!”赶车的人闻言,忙下车来,撩开帷幔;车上,缓缓走下一人来。这人约摸四十出头模样,面貌俊朗,头戴一葛布巾;一身素衣,神情儒雅,却带三分病容。他缓缓下车,轻咳两声,拱手向云伯道:“老丈,多有冒犯。我等是去叶家庄寻人的,烦请老丈指点。”叶明和云伯回头,那人扫一眼叶明,再看看云伯,微作愕然之色。云伯也不禁微微皱眉,道:“我们便是要去叶家庄,咱们同路;走罢!”那人道:“老丈先行便是,我等后行!”说罢,又轻咳两声。 云伯给叶明使一个眼色,二人快步前去。行出半里,云伯道:“你觉得,那人武功怎样?”叶明道:“靠身体讨生活的莽夫罢了,功夫不高。”云伯道:“你以为我说的是他?”叶明一惊,道:“难道……”云伯肃然道:“正是!如此说来,这人修为果然远在你之上了。”叶明道:“他们是来找村长的罢?估计,要催粮了?”云伯沉吟道:“不是,应该是找萧丫头罢!”叶明没有再说话,快步向前走去。 叶明进村,径直来到萧琳家,萧琳听见他的声音,忙从屋里出来,道:“怎的去了这些时候?!上午,可曾吃了饭么?”叶明道:“吃了的。方才,村北来了队人马,说是寻人。云伯说,可能是来寻你们呢!”秦伏罗道:“莫非,是孟良五剑他们,泄露了我们的消息?”萧琳道:“定然不是了。有云伯在,估计他们连见过我们的事,都不敢说出去。”叶明道:“为首的,是个一身白衣的中年男人,很是和善;不过,好像是有些病了,不住咳嗽。” 萧琅正从屋里出来,道:“是二叔!二叔来接我们了!”叶明闻言,一阵失落涌上心口,心道萧琳走了,又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再见;也可能,一辈子便见不到了的。当下转眼向萧琳望去,见萧琳也正看着他,眼圈泛红。不知何时,院中早已站了个白影,正静静的看着他俩。这白影终于忍不住,咳嗽起来。几人回头,萧琅忙跑了过去,道:“二叔!你来啦!”说着,抱住他肩膀,使劲摇晃起来。 男人又轻咳几声,道:“臭小子,还是那么顽皮!要把你二叔晃死啊?!”一边满是慈爱地摸摸萧琅的头。秦伏罗作揖道:“大人!”男人点一点头,又朝叶明点一点头。萧琳也走上前来,笑道:“二叔,你可不怕北风了吗?进来这么久,光在院里站着!”男人道:“琳儿嘴还是那么叼?!哈哈,二叔我……咳咳……不中用了,五石散吃得太多。”萧琳努一努嘴,道:“教你少吃,你不听!”说着,跑过去拽着叶明上前来,道:“这是我二叔,以前跟你提起过的!说着用口型向叶明说出‘秋野’二字。”转过头对那男人道:“他是……叶明,去年救了我们,这一年来也蒙他照顾!”男人朝叶明道:“萧秋野多谢少侠了!”叶明忙拱手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几人进得屋来,萧秋野问叶明道:“方才,与你一道的那位老丈是?”叶明道:“那是云伯,是我家的一个亲戚。”萧秋野喃喃道:“云伯?”然后又转向萧琳道:“琳儿,你身体最近还好吗?”萧琳看了眼叶明,笑道:“不能再好啦!”萧秋野见状,道:“好!那便好!”一边转头对叶明道:“叶少侠,可否借一步说话?”萧琳看向两人,道:“二叔!”萧秋野和叶明同时点了点头。叶明向萧秋野微微颔首,便出了院子。 两人出得门来,一路踩雪走着;此时四下寂静,只听见鞋子和雪咯吱咯吱的摩擦声。良久,萧秋野开口道:“叶少侠,我萧家有恩必报!虽说大恩不言谢,但倘若有什么想要的,或者有什么需要萧某去办的,尽管开口就好。”叶明道:“萧大人客气了!在下并没有什么想要的。”萧秋野道:“方才我于院中,已经看见了。有些事,我本不该说。但倘若琳儿,只是我萧家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儿的话,我不会管你们的事。可是叶少侠,有时候,人不是只为自己活着!琳儿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希望你能好好思量一下。”叶明没想到萧秋野会如此说话,一时竟不知如何回他;只是拱一拱手,应一声走开了。萧秋野望着叶明背影,长长的出了口气。 萧秋野转过头,待要往回走时,蓦地听屋顶传来个冷冷的声音,道:“他若不答应,你便怎样?!”萧秋野闻言,不禁一惊。屋顶之人,想必早在那儿,饶是如此,他竟无丝毫察觉。抬头看时,见一五十上下的男人;这人身着羊皮衣,外披一件抗风的灰色假钟;足蹬革靴,头戴风帽;风帽很长,几近将半边脸遮住。萧秋野道:“萧某做事,向来磊落,自然不会为难一个少年。” 那人冷哼一声,道:“不会为难?!这便是你萧家报答救命之恩的方式吗?你不为难,你手下的人也不会为难吗?去年兰陵李家,又做错了什么?连个三岁的娃娃都不放过?!”萧秋野皱眉道:“阁下到底何人?!”那人道:“你不必知道!眼下,我正有件要紧的事做。待我回来时,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定然放你不过!” 这时,萧秋野的一众随从,赶着马车正进村来。萧虎大喝一声,道:“何人无礼?!”那人回头,道:“来得正好!”一条影子鬼魅般闪了过去,挥掌直劈萧虎面门。萧秋野大喝道:“休要欺人太甚!”说话间飞身掠来,竟比那人快了半分。一白一灰两条人影撞在一起,四掌相对;激得地上雪花漫天飞舞,劲风凌厉,吹得众人不禁后退两步。两人掌力甫一相接,旋即便向后飞去;相距十余丈,各自站定。凭这一掌,双方于彼此武功来历,已然心知肚明。 萧秋野咳了两声,道:“卫家后人,长居漠南;溯雪掌法,久已绝迹中原。阁下为何偏要插手萧某与这乡野少年之事?!”那人调笑道:“病儒士萧秋野?!你这寒冰掌力,比之十年前,倒退步许多罢?!是年纪大了?秦淮河畔走得多了?(按:秦淮河,古称龙藏浦,汉代改称淮水;唐代,取秦始皇帝东游之意,方改称秦淮;为尊重基本史实,此处点出;为方便行文,暂从唐称;下文个别处,同此。)还是将功力输给你宝贝侄女了?你若再有真气损耗,太阴肺经一脉,继续损伤下去,恐怕不妙啊!到时候,可不是几服五石散便能顶得住了!不若你做主,将你侄女许配了傻小子!看在我和他祖上有些渊源的份上,我来给她试试?!” 萧秋野横眉,道:“卫老儿!我萧家人怎样,哪轮得到你这叛徒指指点点?!”那人笑道:“那你倒说一说,你是司马家的臣子呢,还是刘家的臣子?”萧秋野道:“总归是汉人为君,好过与索虏狼狈为奸的走狗!”二人正口角间,一阵寒意隔空袭来,周遭空气仿佛凝结一般,就连方才漫天飞舞的雪花,也簌簌地掉到地上;在场众人,不禁打了个哆嗦。只闻得空中传声,道:“卫奴!萧秋野!你们从哪里来,还是回哪里去罢!休再扰我清静!”两人闻言,俱是一震。卫奴没再说话,将个假钟一摆,飘然而去。萧秋野也不再说话,朝空中略拱一拱手,转身带众人离去。 这边,叶明正自烧饭,听云伯坐在炕上说话。添一把柴火,进来道:“云伯,你是和我说话吗?”云伯道:“和村外的一些人。”他看着叶明疑惑的表情,继续说道:“这叫千里传声,需要高深内力方能完成。但也并不能真的声闻千里,倘能声闻数里,已是不易了。当年师父与我在嵩山分开修炼,便是靠这个传话。你要学的话,我过几天教你。”说罢,又转口道:“臭小子,你这饭做好了没有?我可是饿了。” 叶明道:“好了!中午在集市,教你吃点肉,你偏偏吃素;你看,这么容易便饿了罢!”说着,出去开锅,给云伯盛饭。之后,又提了些饭往外走,想是要给萧琳他们送去。云伯道:“以后,不要去给他们送饭了,一群白眼狼!还不如我养的一群畜生!明天你和我去趟山上,我寻到个好东西,将它取回来!”叶明打开门,“嗯”了一声,提饭径自出门去了。云伯自窗缝看着他背影,兀自叹了口气。 叶明尚未到萧琳住处,阵阵嘈杂声便已钻入耳中。叶明推开大门,听得个嘶哑的声音道:“什么人?!”说话的,正是萧虎。他正同几个士兵在外间烤火喝酒。几人围坐在张毯子上,中间,摆了半条烤猪腿;一人手执一刀,正割肉吃。叶明朝他点一点头,没有说话。这时,内间跑出个袅娜的身影来;周身一袭白衣,头发笼在后面,一根金簪斜插在一侧,正是萧琳。她气色好了许多,在火光下神采奕奕,煞是可爱。 萧琳见他正盯着自己,做个鬼脸,邪邪一笑,道:“教我来看看,又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叶明笑道:“哪有什么好吃的,豆腐白菜。”萧虎也抬首过来瞧,一看正是白菜炖豆腐。不由“咦”了一声,惊讶道:“我说小姐这许久不吃饭,却是等的这个?鱼肉不吃,却是偏爱白菜豆腐吗?”萧琳道:“你管得着吗?吃你的猪腿罢!当心吃成头猪!”萧虎一阵大笑。 萧琳转过头来,盯着叶明,秋波流转,拉一拉他胳膊,道:“你快进来坐罢!”叶明知屋内尚有萧秋野,便开口道:“不了,云伯说要和我商议下,明天到山上去,催我赶紧回去呢。”萧琳努嘴道:“这冰天雪地的,山上有什么好去的!那你快回去罢,我拿去吃啦!”叶明一笑,转身出门。走到门口,听萧琳又道:“那个,山上路滑,你小心些个,可别掉下山去……”没等说完,便啐了一口。 叶明点头,笑道:“我不会有事的。”径自出门去了。萧虎哪见过萧琳如此说话,特别是最后那几句,略带忸怩姿态,着实让他吃惊不已,眼睛瞪得老大。萧琳自他身边经过,猛地踩了他脚,道:“要你多嘴!”此话,想是嫌他“豆腐白菜”之语。萧虎吃痛,扯着嗓子嗷嗷大叫。他看着萧琳姊弟自小长大,知道她古怪脾气,也只是苦笑不已。 萧琳进屋来,将个提盒放在桌上。萧秋野正兀自对着窗口发呆,良久,默然道:“这少年内力极高,如此再过四五年,反倒可能胜过我了。”萧琳听他称赞叶明,笑道:“他内力自然不错,但相比二叔您的话,那可就差得远呢!再说,他功夫很差的,刀剑都几乎不会用。”萧秋野转过头来,道:“有高人指点,进步神速,倒也不足为奇了!今日,我见他与一个白发老者一起;那人修为,着实深不可测!” 萧琳道:“是了,我早觉如此。那个是云伯,真名嘛,连他也不知道。”萧秋野沉吟道:“琳儿,你对这少年很了解吗?”萧琳不由脸红,道:“前一段时间,我和他先是被追兵赶着,后来又被困到山洞里了,一起在洞中呆了几天。还有,这一年来,都是他在做饭给我们,您是知道的,我哪里会做饭……”声音愈来愈低,说到最后,已声若蚊蝇,几不可闻了。 萧秋野道:“方才切脉,觉你的脉象已不似一年前那么虚弱。秦伏罗受伤后,是他在给你输内力罢?!”萧琳道:“我还没有告诉他。我们困在山洞时,吃过些鲫鱼。云伯说,那是罕见的奇物,可惜那些天被我们吃光了。我后来再去找过几次,却再也没有了。”萧秋野道:“你是说,葛洪当年呆过的那个山洞?”一边又摇头叹气,道:“可惜,可惜!倘若葛洪还活着的话,兴许能炼出克制你体内之毒的丹药来。只怪我一时疏忽,孰料崔家那个小畜生竟对你下毒!我们萧家,哪能与这般乱臣贼子联姻!”说罢,不禁一阵咳嗽。萧琳眼圈通红,道:“祖父的仇,琳儿不敢忘记!以前我心知必死,倒也没什么可怕。可是……”不等说完,掩袖哭了起来。 萧秋野道:“我和大哥,投奔刘宋这一年多来,千方百计搜罗各家药方;只想着,将你体中的毒医好了。我和大哥,无论如何,不能轻易教你冒这个险的。琳儿,过些天,你就跟我回南方罢,我们再想办法。”萧琳拭泪道:“自从两年前我中毒以来,爹爹、秦大叔和您都不停给我输送内力。虽暂时能将毒性压制,却也对你们造成极大损伤。可我是知道的,一旦毒性蔓延到心口,那便是我的日子了。我要做的事,是我自愿的。倘能在我去见祖父前,为他报了仇,也算不枉他疼我一场!” 萧秋野道:“琳儿,我知道你与叶明间的情分。我只是不想教他掺和进来,毕竟事关重大,可能会连累他性命。二叔答应你,等这件事过去,无论成败,只要二叔我活着,便是拼着自己功力耗尽,也要将你体中剧毒压制住;带你回来找他!”萧琳哭道:“二叔,自小到大,您是最疼我的。其实,从那天他舍身救我之后,我就开始尽量避开他。我知道自己的情况,是定然给不了他什么的。从那以后,无论多想见他,便只能透过窗户,看看他影子。我安慰自己,倘能每天看看他的影子,也便该满足了。直到那一天,我们被追兵困到山洞中……就是和他在洞里呆上一辈子,便是死在里面,也是愿意的。” 正在这时,院外传来阵脚步声,大门猛然开了。几个士兵不及阻拦,一道白影已经飘到里屋门前,抬手敲了几下。萧秋野一怔,道:“请进罢!”门推开了,一个老者进得屋来。这人头发花白,面貌清癯,穿一身白色麻布衣,正是云伯。云伯看一眼二人,开口道:“黄昏时分,听卫奴讲,萧丫头似是有些难治的病症,可否教老夫瞧瞧?”萧秋野迟疑片刻,道:“那有劳前辈了!” 云伯向萧秋野,道:“萧丫头的事,你可做得主吗?”萧秋野道:“自然可以。”云伯道:“我若医好她,须得给她做一媒,你可愿意?”萧秋野知道,他所说之人定是叶明。但仍开口问道:“是何人?”云伯朝萧琳笑道:“这个,萧丫头自有人选!”羞得萧琳满脸通红。云伯沉默片刻,迟疑道:“若我医她不好,那便真是天命了……”几人又一阵黯然。 云伯给萧琳切脉,过了片刻,突然惊道:“千红散?!何人下此毒手?!”萧秋野急道:“可有解救之法?!”云伯沉吟道:“中这毒三日之后,从少冲、少府、神门三穴一路沿手少阴心经上行,渐渐生出一道淡色的红线,待蔓延至肩内极泉穴时……唉!到时,就算扁鹊复生、华佗再世,也怕无济于事了。”一边摇头问萧琳,道:“现在红线到哪儿了?”萧琳道:“快要到少海穴了。” 云伯摇头道:“若中毒超过一年,连下毒之人都无药可解。这千红散的毒辣之处就在于,它的毒药正是解药。服食之后,三天后便觉心痛难忍,开始显现中毒之状。倘能再服用一次,剂量相同的话,毒便即刻解了。萧秋野急道:“那么假若现在拿到此药,不就可以解毒了吗?” 云伯道:“这毒药,本是由四十七种毒草的花瓣配制而成;解药,也必是这四十七种毒草当季的花瓣。且超过一年,药力便逐渐消失了。”萧秋野咳了两声,道:“前年乞巧节的时候,琳儿曾外出游玩,被崔家的一个小畜生盯上了。那小贼打听到我家中,上门提亲。我们得知他的身世后,当即将他赶出门去。不料,他竟派人下毒。还放下话,称只有琳儿与他成亲,方能给她解药。崔家在北方势力极大,其家主又受胡人赏识,我们萧家一时也手足无措。” 萧秋野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后来,他得知我们将举家南渡,又派出高手追杀。我和大哥只能先行过江,试图将追杀的高手引开。后来的事,前辈自然也便知道了。”云伯道:“普通人中此毒后,最长也活不过一年。这么算来,萧丫头中毒也有两年多了,怎么会……”萧秋野不语。云伯皱眉,道:“莫非,你们是强输内力给她续命吗?这也难怪,卫奴说你掌力消退得厉害。”萧琳闻言不语,只是抹泪。 云伯道:“其实还有一法。须寻得内力极高之人,以至阳至刚内力,强冲她心脉;继而,在她双手少冲穴上,各插一银针牵引,将毒性慢慢逼出。须得四十七天上下,即可慢慢痊愈。在剧毒排出之后,再配合丸药,将残毒清除。可惜,你我二人,内力都属纯阴,与这‘千红散’属性相合。纵然输入再多内力,最多也只能暂时压制。” 云伯沉吟良久,道:“据我所知,世上有此内力的。第一个便是姚秦三藏法师,鸠摩罗什。他宅心仁厚,是最有可能出手相救的。可惜,已经故去快十年了。第二个,便是武夷山的狂僧汪广阳,也已失踪数年。至于其他人,鸠摩罗什的几个入室弟子道生、道融、慧观或可一试。不过这几人云游四方,神龙见首不见尾。即使遇上,要耗他毕生功力,也是为难。巴蜀地区,那号称邪魔的樊神轨,倒是可以。可惜他做事忽正忽邪,见死不救,更是常态。其余一众高手,内力纯阳的倒不少,有足够修为的,却如凤毛麟角了。” 萧秋野道:“不知前辈,可否听说过火凤?”云伯摇头,道:“如果世上当真有此奇物,只需它一根尾羽作药引,萧丫头这毒,自然解得。人常道,‘国之将兴,必有祯祥;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这火凤,是祥瑞之兆;非贤德之人不遇。据传,只在上古尧舜之际和大汉文景之世出现过。现在这世道,若要现世,当真是难了。若能要遇到,那便真神了。” 说罢,云伯掏出瓶丸药递给萧琳,道:“这药,是我以银翼蛇的蛇血配制而成;目前只这一瓶了,对你该有些好处的。你心痛时,便服食一粒;按此毒发速度,这药可保你一年无恙了。记住,以后要少运功。若是在南方,气候温热一些,毒发时间和发作的痛楚都会延缓。不然,毒性蔓延的速度,便会成倍增加。”萧琳低头称谢。云伯告辞,走到门口又回头,道:“萧丫头,你并非福薄之人,或可有奇遇。不到最后,切莫放弃!”萧琳含泪点头。云伯叹口气,拂袖去了。 !! 第四章 路杳天涯雪纷纷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第四章:路杳天涯雪纷纷 云伯回到家中,闷闷不乐。叶明也没多言,各自睡去。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叶明被云伯摇醒。叶明刚一睁眼,待说话时,云伯却做一个禁声的姿势。叶明侧耳,闻得山上传来隐隐啁啾之声。片刻,云伯道:“这叫声,便出自我要带你去抓的东西!”叶明道:“该不会是什么鸟罢?!”云伯道:“鸟?是一条蛇!” 叶明笑道:“云伯,你又说笑!蛇怎么会发出这样声音?此时寒冬,蛇不是该蜇入地下了吗?”云伯道:“这便是这蛇的奇异之处,它不但能发出声音,而且不冬眠,反在夏天蜇入地下。”叶明道:“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蛇?”云伯道:“这蛇本生在天山之上,那里四季冰封,所以啊,它也能在冰天雪地中生活。十几年前,我云游到天山,偶然发现后,便设法将它拿住。但当时这蛇尚在幼年,长约三尺,我便将它放在笼中,养在天山上。只是取了它蛇蜕和一点蛇血,以供药用。” 叶明道:“如此说来,这蛇也算是宝贝了!”云伯道:“这蛇以奇草异卉和其它毒物为食。消化之后,毒素和药草便在它体内积聚下来。若配合其它药物使用,是解毒的良药;只不过,不能多服罢了。你可还记得,当年被狼咬伤,我给你涂的药膏吗?那便是用它的蛇蜕配成。”叶明道:“这个,自然记得的。那蛇,现在也该有很大了罢?!”云伯道:“这蛇还有个奇特的地方,是它自诞生起,数年之内,便能长到三四尺。以后,每年脱一层皮,体型反倒越来越小。待缩到三四寸时,才算成蛇;这期间,毒性自然也越来越大。在这个过程中,它的脊背两侧,会慢慢地长出两个银色的小肉翅。虽不能飞翔,凭空跳跃,却十分敏捷。这蛇极为罕有,多年难遇,被唤作‘银翼雪蛇’。” 叶明奇道:“那它,不是该被你关在天山上的笼中吗?怎的会在马耳山出现?!它毒性如此大,万一咬到人……”云伯道:“当年,我确是将它关在笼中;后来,却被那狂僧汪广阳偷走。我一路追踪他,来到这里,与他在山上斗了半夜,最后将他打下山崖。握虽然胜了他,但一时大意,遭他暗算受伤;后来,便被你救了。那雪蛇趁我二人打斗之际,咬破了笼子,逃了出去。不过,你放心,这蛇毒性虽重,却是不敢咬人的。因它一旦触人血液,被咬之人性命堪忧,但它也会于顷刻间像雪一样融化掉;这也是,为什么它被唤作‘雪蛇’的一个原因。” 叶明道:“汪广阳?!萧姑娘曾经提到过的,据说是个绝顶高手;至今已失踪数年,没想到却是……难不成,他也要抢了这雪蛇配药吗?!”云伯缓缓道:“这倒不是,雪蛇虽是良药,但属性极寒,也能增人内力。待蛇长成,若有内力纯阳之人,可将其研成粉末,配酒服用。只要不过量,在一年左右的时间服完,绝不会中毒。一年之后,内力便会成倍增长。”云伯沉思片刻,又继续道:“这狂僧的内功,本就独步武林。倘若这蛇给他吃掉,融合了他的黑煞掌力,果真无人能敌了。” 叶明道:“云伯,那你知道,蛇现在何处吗?!”云伯道:“前天我在山上偶然发现它游走的痕迹;此时,它该正栖身葛老道修行的山洞了。”叶明道:“怪不得我与萧姑娘被困洞中之时,总隐隐觉得,有种什么威胁存在;原来,竟然是伴着这么个毒物!”云伯道:“这也能说得清了!这蛇有灵性,极喜欢奇草异卉。想来那葛老道炼丹之时,定是用过不少。虽时间久远,却也必有余氛;加之那洞中极为阴凉,空气潮湿,极是适合它生活的。” 说话间,叶明已经起床。两人收拾停当,各带了只布袋出发。甫一打开屋门,一股寒风灌了进来,夹杂片片雪花,冻得叶明打了个冷战。门外天幕阴沉,除皑皑白雪,不见他物;二人掖了掖裤脚,踹雪朝山上走去。路上,云伯反复叮嘱叶明,在将它骗到袋中后,须得立时将它摔死。因为,对于成蛇来说,它宁愿与人鱼死网破,也不会给人生擒。 两人一路踏雪,上到东峰崖前。崖上人迹罕至,雪地寒天;叶明低头看时,果见崖边条条细痕,似是有什么东西爬过留下的。两人垂绳下去,慢慢进得洞里。叶明点一根火把,与云伯走下台阶。到了洞底,云伯把个在开口处栓了圈绳子的布袋撑开,又从怀中掏出些药草,放到了里面。叶明也将自己的布袋敞开,两人牵着长绳,到炉边干草中悄悄趴下。 良久,却不见任何动静。叶明忍不住悄声道:“云伯,你会不会看错了?它该不会是不在这儿罢?!”云伯瞪眼,低声道:“臭小子,我怎的会错?!你别乱说话,还指望拿它给萧丫头配几服药呢!”叶明一怔,道:“萧姑娘,她病了吗?病得不重吧?!”云伯没回答,只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叶明不再说话,暗暗下定决心,要将这雪蛇抓到。 又过了约半个时辰,叶明抓着绳子,正昏昏欲睡。猛然间,觉背上一凉,似是一块冰掉到了身上。他刚要伸手拂去,余光看向云伯时;见云伯面带惊愕,左手拼命打手势。叶明顿时明白过来,趴在地上,不敢动弹分毫。叶明只觉一物渐渐从他脊背滑过,到它右肩的位置后,慢慢滑下来;接着,便从他脸颊边上游走了。 叶明屏住呼吸,眯眼瞧它。见一条三寸长的小青蛇,尖头细身,消瘦异常。一根尖端分叉的黑色蛇信,不住伸缩着。蛇头靠后的位置,生着两只微微发白,如蜂翅般大小且透明的翅膀。想是它闻到了草药的味道,正慢慢爬向云伯扯住的那只布袋。 待它钻进袋中,云伯猛地扯一下绳子,袋口立时收拢。饶是如此,却是慢了半分。这小蛇动作极为灵活,袋口收拢之际,猛地跳将出来;它慌不择路,向云伯和叶明这边冲来。云伯内劲暗运,挥出一掌,一股寒气便冲向那雪蛇。云伯疾风劲的功夫成名已久,又经多年打磨;至此,已臻化境。若是寻常人物,这一掌下去,便不被冻成冰块,却也动弹不得分毫了。然而,这雪蛇本是极阴之物,在这寒气中穿行时,速度却连减弱都没有;顷刻间,便到了两人跟前。然而,它却不是冲人来,而是径直跳到炉边;“跐溜”一声,便钻进了半开的丹炉中。叶明跳将起来,抢前一步将炉门关住,雪蛇便被困在了里面。 两人围着炉边转了一圈,打开炉门的话,怕它跑掉;不打开炉门,却一时又不知道如何抓它出来。叶明正想办法,云伯蓦地大笑道:“咱们今天,便将它当丹药炼了罢!”转头吩咐叶明道:“你取些柴火过来,咱们给丹炉点火,把它烧死。等它死了,咱再停火,将它取出来。”叶明一拍大腿,道:“对呀!如此,它便逃不掉,也不会咬到我们了!” 叶明说罢,去抱了些个炼丹剩下的木料,在炉下点了。大概烧了半刻钟的样子,便传出吱吱声和撞击炉门的声音。叶明有些不忍,叹了口气。又过了半刻钟功夫,便渐渐没了声音。云伯道:“差不多了!这东西最不耐热,待会儿若烧成碳,便不管用了!” 叶明将炉下柴火撤掉,等炉温降下来,轻轻打开炉门。炉内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叶明点一撮干草,小心翼翼地扔进去,还是什么也看不到。待凑到炉口看时,猛觉嘴中一凉,一个冰冷的东西便滑进了肚中。云伯大惊,一指按到叶明大椎穴上,催动内力。一个东西挣扎着从他胃里慢慢滑出。这丹炉大,热得慢;一时半刻,内侧炉温却也升高不了多少。那雪蛇方才装死,趁叶明打开炉门之际,猛地冲了出来。谁料好巧不巧的,偏偏钻进了叶明嘴中。 云伯催动内力,眼看便要将它逼出来了。叶明却忽觉喉管吃痛,雪蛇挣扎两下,再不动了。云伯叫声:“坏了!”猛将叶明倒提起来,拍他腹部。叶明一阵呕吐,却只吐出张蛇皮来。眨眼间,人便已意识模糊,昏了过去。 叶明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被埋在一片冰天雪地中。隐约间,听见萧琳唤他名字;他想回应,却无论如何也动不了。过了会儿,隐约听见云伯的叹气声,听见萧琳和云伯低声说话,又听见萧秋野和秦伏罗的声音。一会儿,便又有萧虎闷声闷气的声音传来。但不管他怎样挣扎,就是睁不开眼睛。忽然听到萧虎大叫一声道:“什么?就算醒来也活不了多久?!”然后是萧琳喝骂萧虎的声音。之后,叶明又没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又听见萧琳在他边上哭,似是给他嘴里喂什么东西。仿佛间,又觉得萧琳好像抓着自己的手。又听她在耳畔说话,说会一直在这里陪他。旁边,又响起了萧秋野的声音;说萧琳的父亲,似是找到可能解毒的药方了;催他们赶紧南下。又隐约听见萧琳哭着恳求萧秋野,许她多陪几天。叶明虽不能动,但这些天意识的昏迷和清醒间,却也渐渐懂了。他知道自己化掉了整条雪蛇,已然身中剧毒,活不了多久了。他又想到萧琳体中剧毒,想着若是自己死了的话,萧琳便可以无牵无挂地去江南了。叶明想着想着,眼睛发涩,两行冰凉的泪水流出来,慢慢睁开了眼睛。 叶明艰难的环顾四周,见自己正横躺在炕上。炕下,摆着个泥架,上面正烧着个煎药的罐子;间或,丝丝透过窗缝的寒风飘进屋子,吹得火苗一闪一闪。自己左胸位置,趴着个人,正是萧琳。她坐在炕下的木墩上,似是累极,已然睡着了;一双手却仍将他左手紧紧抓住。叶明想摸摸她的头发,又怕她着凉,想给她盖上点东西。可是,右手艰难抬起一点,“啪”的一声,便又无力地摔在了炕上。 这一声响动,惊醒了萧琳;她猛然抬头,看向叶明。叶明终于又见到了,见到了那张教他魂牵梦绕的脸。只是,因为太久没有睡好的缘故;此时,这绝美的容颜上,却带着深深的倦意。叶明这次更加用力,颤抖着抬起右手,慢慢挪到萧琳脸上。抚了抚她的脸颊,轻轻拭去她的泪水。萧琳见此形状,又不禁潸然,眼泪吧嗒吧嗒的落到他胸口上。 萧琳似是想起什么,用衣襟在脸上擦了擦,转身将炉上的药倒进碗里。她用汤匙舀出来,吹了吹,柔声说道:“来,喝药。”说罢,用嘴轻轻吹了吹,一勺一勺的喂给叶明。叶明将药艰难咽下,眼睛却是眨也不眨的盯着萧琳。喝下半碗药,叶明觉得身上暖和了些,动了动喉咙,虚弱的问道:“我……我睡了……多久?”萧琳又抓住他手,道:“这是第五天了,你醒了就好,先不要说话!”两人就这么静静对望着,除了彼此,好似其余一切,都不在眼中。 过了一会儿,外间传来屋门开闭的声音;随即,一个满带寒气的身影飘了进来,正是云伯。云伯见叶明醒了,忙过来给他切脉。他切完脉,并没有任何表情,转身对萧琳说道:“萧丫头,你出来,帮我把药磨一下!”萧琳站起身来,给叶明掖了掖被子,便走了出去。叶明竖起耳朵,并没有听见说话声;只听见哗啦一声,像是有草药撒到了地上。又听见云伯咳嗽一声,道:“他醒了,很快便好了!没什么事了!”萧琳道:“这样,我便放心了!” 叶明闻言,内心一阵酸楚,眼泪便又滑下来。他缓了好久,勉强运功,终于坐了起来。叶明挪下炕来,一步一步走到外间。萧琳看见,忙跑来扶他,佯怒道:“教你好好休息,你下来干嘛?!”叶明勉力一笑,道:“我躺了这许久,当然要下来活动活动啦,我已经舒服多了。还有啊,我下来看看,你和云伯有没有在外面,背着我偷吃东西!”萧琳笑道:“你呀你,什么时候,也变成个调皮鬼了?!”说着,戳了下他的额头。 叶明道:“琳儿,都这么晚了,你先回家去罢!我觉着身上,已经舒服多了,明天给你做好吃的!”萧琳听他这么称呼自己,内心一阵抽搐,眼睛便又发红了;随即,觉心口一疼,似要晕倒。萧琳强作笑脸,佯怒道:“好啊,好啊!才醒来便赶我走啦!那我走啦,再也不来见你,哼!”临出门,又回头道:“我给你做了吃的,在锅里呢!不许嫌它不好吃!”又对云伯道:“云伯,外面有些黑了,您送我一下罢!”说罢,看了云伯一眼,走出门去。刚送两人出门,叶明把门闭上,艰难的走回屋里,坐下大口大口地喘气。这边萧琳刚出门,心口疼痛难忍,双手撑墙,豆大的汗珠也滴了下来。看得云伯不住摇头叹气。 云伯送萧琳回去,见叶明怔怔的坐在屋里;刚要点灯,叶明开口道:“云伯!自从爷爷去世之后,您是最疼我的。你们这些天的谈话,我都已经听到了。我问你两件事情,你可不许骗我。”云伯叹气道:“孩子,你问吧!”叶明道:“我是不是没有多久了?”云伯没有否认,片刻之后说道:“孩子,不要这么说!我带你去平城!兴许……” 叶明也是一阵沉默,又继续说道:“还有,萧姑娘的毒,是不是要回南方才有可能解?”云伯道:“兴许罢!在南方的话,至少,她不会疼得这般厉害!”叶明道:“云伯,你能不能答应我几件事?”云伯道:“你说罢!”叶明顿了顿,靠住墙壁,道:“云伯,你答应我,尽力帮萧姑娘解毒,以后……也不要再,杀人了。世道这么乱,希望你能多……多救些人。”云伯颤声道:“好!云伯都依你!” 叶明缓了好一会儿,继续说道:“云伯,我还想教你今晚给我带点东西回来;我现在,最想吃镇上刘家的烧饼。可是,就是有些远……”云伯道:“好!好!多远云伯也去给你买,云伯让他现做,热乎的!你等着!有什么话,回来再说!”说罢,云伯担心自己在叶明面前掉下泪来,匆匆闪出门去了。叶明见云伯出门,揭开锅盖,看见了萧琳给他炖的鸡汤。尽管不怎么好喝,他却好似从来没见过如此的美味一般,片刻间,便将它喝完了。之后,他便开始烙烧饼;和馅,做饼;烙了满满一锅。叶明抓起笔,伏案写下几个字;他环顾屋中四壁,披上外套,头也不回的出门去了。 他一路磕磕绊绊,勉力支撑;不知摔倒了多少次。终于,叶明咬牙爬到了东峰的悬崖边上。夜中,寒风呼啸;四下,自是无人。叶明佝偻着身子,缓缓转头,望向村子的方向,眼里充满了眷恋。北风呼啸着,吹起漫天乱飞的雪花。他看不见,看不见村子,看不见和萧琳初次相遇的地方,也看不见云伯带他走过无数次的山路。两行冰冷的眼泪,再次不受控制的掉落下来。天依然阴沉,看不到月亮,也没有星光,像他的内心一样,昏暗、绝望。叶明想进洞里看看,再看看他们曾经相依为命的地方。可是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已经做不到了。 叶明低头,喃喃道:“但愿我走后,你能好好活下去罢!”风雪中,叶明已经感觉不到寒冷。他转头望向深不见底的悬崖,那里,是从来都没有人下去过的地方。透过沉沉迷雾,叶明仿佛看到了崖下有点点星光;那星光,正将柔和的光投射过来,闪烁着温暖的颜色。 西梁上,正传来阵阵野狼的嗥叫声。北风呼啸着,卷起阵阵雪花,挡住了叶明的视线。叶明纵身一跃,跳了下去。顷刻间,便消失在山谷的云雾之中。他一心求死,只觉耳畔呼呼生风,身体不断撞到崖上伸出的树枝上,疼痛难忍。叶明在不断地坠落中,终于,连最后的意识也失去了。 云伯连夜赶路,到得镇上。可三更半夜的,哪里去寻卖烧饼的?况且,那刘家烧饼,本就走街串巷,除了逢集之外,并没个固定地点。云伯一路打听,寻到他家,甩给他一个银锭,让他连夜做好。如此这般,待远远地赶回村子时,鸡已叫了三遍,眼看拂晓了。云伯走进院中,没有察觉到屋内有丝毫生气,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奔到屋里,叶明早已不在了,又看见满锅的烧饼,大叫不好! 云伯先到了萧秋野那里。萧秋野给萧琳输完内力不久,正在静养。听到叶明不见的消息,赶紧吩咐萧虎等人寻找。萧氏姊弟听说,也执意跟着云伯出去找。众人寻了半日,仍是不见踪影。此时,天已亮了;不过,仍然阴沉着,又飘起雪花来。东峰上面,正传来阵阵凄凉的狼嗥,教人心生悲悯。云伯和萧琳一听,恍然大悟,异口同声道:“在山上?!”众人匆匆来到山前,果见有踩出的脚印;这脚印,歪歪斜斜,时轻时重,一路通往山上。一路上,看到这脚印参差不齐,时不时有倒地的模样,众人心里均是沉甸甸的。萧琳的眼圈不由得又红了起来。 到东峰崖边,脚印彻底消失了。环顾四周,也再没有通往别处的迹象。众人垂绳到洞口,云伯和萧虎进洞寻找;萧琳等人在上面,焦急的等待着。等了半天,洞内传来萧虎瓮声瓮气的声音:“这破山东,连只耗子没有啊!叶少侠可能已经……”话没说完,似是被捂住了嘴,只剩吱吱哼哼的叫唤。萧琳听他这话,心里已然明白,两行泪缓缓流下,跪地恸哭起来。 众人不留神,萧琳猛然间一个箭步冲来,腾空而起;半个身子已跳下崖去。萧秋野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他长袖一挥,将萧琳腰身卷住,眼看便要将她拉了回来。萧琳见萧秋野出手阻止,反手将袖中短剑拍出。短剑离身,顷刻间出鞘,顺势割向萧秋野的长袖。她出剑极快,沉稳凌厉,十分老练;俨然使剑高手。崖上众人目瞪口呆,一时凝语。 萧秋野见状,心知若阻她挥剑,已来不及了。匆忙间,将内力灌注袖上;在她出手瞬间,猛地向上一抛。萧琳短剑一挥,衣袖虽被割断,身子却也被高高抛起。电光火石之间,萧秋野左袖挥出,将萧琳牢牢卷住。同时右掌拍出,将萧琳短剑打下崖去。萧琳跳崖未遂,被带回崖上;又抱膝哭起来。 萧秋野叹息道:“琳儿,你这是何苦!”萧琳抱头不语,挣扎着,仍欲往崖下跳;可萧秋野,哪里敢将她松开半分?云伯自洞中上来,见萧琳仍抱头痛哭;给萧秋野使一个眼色,飘然下山去了。过了约摸一刻钟功夫,云伯回到峰顶。他轻咳一声,道:“萧丫头,明儿可能并没有跳下去。” 萧琳抬头,泪眼婆娑的看了看云伯,道:“你也不用诓我,我都知道了!如果没跳下去,脚印怎的没了?!”云伯道:“明儿没有原由自杀的!你这么说,倒让我想起个人来;极有可能是他,将明儿带走了。至于这几行脚印,该是前几日我和明儿来这里时,老早便留下的。”萧琳哭道:“你怎么说,都没有依据,只管糊弄我罢了!”云伯道:“前几日,村里有高人和你叔叔交手;你该是听说了罢!”萧琳道:“那个姓卫的,不是走了吗?!”云伯道:“还有一人,是武夷山的汪广阳。你看,这是我在来的路上捡到的!”说着,袖中丢出一物来。萧秋野和萧琳见了,俱是一愣,道:“铁念珠?!” 原来,这汪广阳,本是出家之人。当年,姚秦还没亡国时;他曾拜在鸠摩罗什门下。只是后来因破戒律,被逐出师门。因缘际会之下,汪广阳于武夷山练成黑煞掌;遂返回师门,偷袭其师鸠摩罗什,并致其重伤。他心存恶念,曾走火入魔;时而救人性命,时而黑白不分。一言不合,便对佛门弟子大开杀戒。这狂僧杀人之后,总会留下一粒铁念珠。待三天之后,再大摇大摆的取回,以示无惧。任你布下天罗地网,也不能将其困住。 一时间,僧人纷纷还俗,诸多寺庙破败。他在每粒念珠之上,都以金刚指力刻个“狂”字,却是任何人都不能伪造的。那汪广阳“狂僧”的名号,也便由此而来。萧琳接过念珠看时,果真与她在兰陵天明寺见过的一模一样,知道此物是真的了。萧琳仍不信是他将叶明带走,遂抬头问云伯,道:“那他将明哥哥抓走干什么?!”云伯道:“那狂僧,也是个武痴。他知叶明吞噬雪蛇,想必会千方百计设法,将明儿化到体内的雪蛇真气收为己用。在他没找到方法前,明儿是不会有危险的。相反,他还会想尽办法,为明儿续命!” 见萧琳将信将疑模样,云伯继续说道:“那狂僧,猖狂异常;想必带走明儿之前,会让他留下消息,以示不惧后果。咱们且回去,一看便知。”一行人转身,从山上下来。萧琳担心云伯等人用计,将几人盯得紧紧的。刚到门口,她便抢先奔到屋里。屋内昏暗,案头之上,赫然放着颗铁念珠;下面,压着张粗纸。纸最上面,写着“泉涸”二字。萧琳认得笔迹,正出自叶明之手;不觉间,泪如泉涌。 她知道,这“泉涸”二字,取自庄子之学。当日,他们在洞中时,聊得最多的,便是老庄。《庄子·内篇·大宗师》云:“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想必,叶明想说的话,便是这段话的最后两句了。萧琳喃喃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明哥哥,你便真的能舍得下我吗?”下面,换了个粗重的笔迹,写道:“吴会之地,江南绿林;狂僧广阳,一决高下!”这人下笔,力道极重;想是将内力灌注笔上,下笔之处,案板深深陷入。 这时,云伯等人已经进门来。轮流看了之后,云伯拈须皱眉,道:“看来,明儿果真被汪广阳带走了!他所言‘吴会之地,江南绿林’,该是指江南吴郡和会稽郡一代的匪帮了!明儿,也该是被带到那一带了。汪广阳在江湖成名已久,整个南方的匪帮,都奉他为主。他将叶明带到那里,也便顺理成章了。”说罢,朝萧秋野微微颔首。萧秋野也忙附和,连连称是。萧琳转头,泪眼盈盈的看向萧秋野,道:“二叔,我们回南方去罢!只要您救出他来,我都听您的!”说得萧秋野又不住叹气,忍不住咳了几声。 云伯缓缓道:“此事,需从长计议!萧丫头,你先回南方好生调养。到时候,救出明儿,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教我如何向他交代?”萧琳点头称是。云伯继续道:“我要先北上平城,寻到解明儿剧毒的法子;之后,再去南方与你们汇合,商议如何找寻明儿。”又向萧琳道:“明儿临走,烙了这些烧饼,想是给你的。你留着路上吃!咱们,后会有期罢!”萧琳走过去,拿起个烧饼咬了一口,又哭出来。 萧秋野向云伯深深作揖,道:“道长大德,萧某永世难忘!”云伯一愣,微微拱手,踏雪出门,往北去了。云伯行出数里,回头望了望银装素裹的村子。时值正午,家家户户的烟囱中,正冒出白色烟雾,将个村子轻笼在一片朦胧中。四下,更是没有一丝声响;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呼吸和脚步声。云伯回想这七年,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如今,大梦初醒;孤身而来,又孤身而去。想起叶明跟了自己七年,侍奉了自己七年;到如今,却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不禁长叹一声,洒下些泪来。 云伯摸了摸怀里的《新科诫》和即将完成的《灵图真经》,想想自己天下太平的夙愿;叹了口气,便又振作起来。他喃喃道:“明儿,等云伯教天下太平了,便回这里陪你!这样,也算实现你的遗愿了。”说罢,老泪纵横。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曾经纵横天下的绝世高手,不再是那个修为高深的天师道传人;此刻,他只是个惨失爱徒的佝偻老人罢了。云伯抬起手,打一个呼哨;远处的狼群越过山梁,远远的跟着他,渐行渐远。 萧琳一行人回去,收拾停当。临行,姊弟二人去和娟子道别。三人都舍不得,娟子抱着萧琳姊弟哭了一场,恳求他们一定救出叶明。萧秋野去和村长道了别,给村里留了些财物,连道叨扰。之后,众人拥着马车,慢慢出村去了。萧琳和萧琅频频回首,迟迟不肯上车;直到,再也看不清村子的模样。 马车渐行渐远,灰色的天幕终于又飘起了雪花。萧琳坐在车内,呆呆的望着窗口;眼睁睁的看着东峰默默埋进了漫天飞舞的雪花。雪越下越大,很快便覆盖掉他们来时的路;仿佛他们,不曾来过一样。纵然雪花能掩盖世间的一切,却难以掩盖一颗悲伤却又满怀希望的心!萧琳叹口气,拔下头上的簪子,猛地扔出窗外;又使劲摇了摇头,黑丝如瀑般倾泻。她拿过一边的包袱,轻轻打开,拿出个烧饼,含泪咬了一口,笑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雪仍然下着,渲染了一丝宁静却哀伤的味道。老天是有情的吗?或许是罢!又或许,这股哀伤,只是自顾自的哀伤着它的哀伤罢了。自此,前程路杳,天涯远隔! !! 第五章 桃源初入非良辰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第五章:桃源初入非良辰 叶明死了吗?当然没有。只不过,和死了却没什么分别。此刻的他,正在一棵树上。准确地说,是挂在一棵树上。他的上衣被树杈勾住,浑身划伤,牙关紧咬,意识全无。此处四下无人,地上满是白雪。在他的正下方,落着一柄短剑,剑鞘分离;正是萧秋野在崖上从萧琳手中打落那剑。 叶明背后,不远处便是峭壁,前方数丈,横着一条河。河里结冰,冰也被白雪覆盖住。彼岸,是一片片开辟已久的熟田;沟壑纵横,阡陌交通。再往前去,便是些错落有致的茅屋,一直延伸到远处的石壁旁。这里四面峭壁环抱,高耸入云,竟是个没有任何出路的绝境! 良久,叶明模模糊糊的有了意识。他慢慢睁开眼睛,觉自己头晕眼花,周身疼痛,嘴中更是焦渴难耐。过了好久,他才看清自己处境;明白过来,自己应该还活着。叶明虽没有断肢之苦,却也伤得不轻,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便只能这么挂在树上。他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心道萧琳等人应该是已经走了;又想到假若自己活下去的话,或许与他们还有再见之日。信念如此,一股强烈的求生欲在心底萌生。 但此时,叶明却无可奈何;便只能一动不动的挂在那儿,等待着慢慢恢复点力气。还好,身旁的树枝上落了厚厚的积雪。叶明艰难转头,一口口咬了含住,慢慢化掉,算是勉强补充了点水分。 到黄昏时分,红彤彤的阳光终于穿透云层,从另一侧山头,照到叶明脸上。叶明眯起眼睛,觉得自己暖和了些。他听见下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睁开眼睛看时,见下面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这少年,穿着一身麻衣,在雪中打着赤脚,正兀自把玩一柄短剑。叶明顿时一怔,因为,那正是萧琳的剑。叶明身躯一动,发出点声音;下面那少年闻声,向上一望,满脸污秽。那少年看见他时,却并不惊讶,咧嘴嘿嘿一笑,表情痴傻。叶明道:“这剑,是哪里得来的?”那少年并不说话,把剑一丢,哇哇叫着,飞一般地跑过河去了。 叶明往下看时,见地上陷在雪中的剑鞘,知道这少年应该是在这儿捡到的了。他环顾周围,并没有见到萧琳影子。这时,挂在树上的衣服终于撑不住,刺啦一声裂开,叶明翻滚着摔到了地上。叶明这一下摔得不轻,良久才挣扎着站起来。他捡起短剑,插入鞘中,又捡了根粗树枝拄着,勉强顺着崖壁走了一圈。叶明搜检崖壁上下,都没有看见萧琳的影子,这才放下心来,心道这剑该是上次进洞时无意间掉落的。这一圈走下来,叶明累得不轻,却也对自己的处境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叶明觉得自己掉到了一个大坑里。这坑中四周都是峭壁,上面覆盖着大片云彩,看不清山顶情景。这坑呈长条状,南北约摸百丈,东西长约四五百丈。在这个完全密闭的空间内,一条河从东边穿过。水从岩洞涌出,洞口被水淹没,流出百余丈,又从另一个洞中流出,不知流向何处。此时正值凛冬时分,河面被冰封住,洞口淹没在河水之下,想从洞中出去显然不能了。叶明这一圈走完,已到了掌灯时分。他犹豫了一下,一瘸一拐地走向较近的茅屋。 叶明走上前,敲了敲门。门并没有关,敲击之下,只听嘎吱一声,半个门板便打开了。院中一个小男孩正对墙撒尿,愉快地用尿画着圈圈。屋内走出个身着黑布衣的女人,想来是这孩子的母亲。叶明拱一拱手,道:“这位大嫂,我不小心从山上掉了下来,到了这里;眼下又冷又饿,不知大嫂能否行个方便,教我借宿一晚。”女人一怔,不及回答,从屋里又走出个男人来。这男人约摸三十多岁,上下也是一身黑衣。他向叶明看了看,然后又走出门去向四周看了看,回头道:“快进来罢!没教别人瞧见你过来罢?!”叶明摇头进门间,那人已将院门关上。 进门便是院子,靠墙栽了几颗果树。院中正对门是一条小路,两边各一片菜畦。紧靠西边菜畦的,是个猪圈,里面睡了头哼哼唧唧的母猪;五只小猪正趴在母猪肚子下面,相互推挤着吃奶。猪圈上方,是一块斜搭在地上的木板,上面睡了群已经上宿的鸡,偶尔发出咕咕的声音。再往里走,墙跟上有盘石磨;磨台下面,便是个鸭窝;几只鸭子听见说话声,伸出头来,嘎嘎叫几声,又缩了回去。边上一个草棚,内里放着犁锄农具。小小的院子,见缝插针;虽塞得满满当当,倒也不给人混乱的感觉。 男人将叶明让进屋里,里面摆设简陋,所有器具都似是自己做的,想必是与世隔绝久了的缘故。这一排茅屋,共有三间;正中间堂屋,是煮饭的地方;一口大黑锅上,盖着个黝黑的木锅盖;锅沿上,正冒出丝丝白气。东西两间房屋,都没有门,只有个半卷的门挡,算是和堂屋隔开。靠东那间屋子,炕上放着几床老旧的被子,想来是他们的卧房。西边那间屋里,几个麻布袋堆在炕上,炕下堆着些杂物,想是用作仓房。 叶明进里屋去,见炕下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正坐在个木墩上。炕沿上,坐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两人也都是一身黑衣。见叶明进来,那女孩儿忙躲到老人身后。老人抬眼看了叶明一眼,露出个慈祥的笑脸,回头对身后的少女道:“他可不是来与你验亲的,你羞什么羞?”说完,便招呼叶明到炕沿上坐。叶明点了点头,在外间坐了。老人道:“你是从山上摔下来的?”叶明称是。老人闻言,咳嗽几声,不再说话了。 良久,老人又道:“你是住在外面哪个村子的?”叶明道:“是叶家庄的。”老人道:“我记得老一辈说,外面,是有个叶家庄的,只是我们也不知道真假。”叶明惊道:“难道,您不曾出过村子?!”老者呵呵一笑,道:“别说我没出过,我爷爷的爷爷,都不一定出去过呢!现在外面还是曹家的后人当皇帝吗?”叶明道:“早就不是了,换了皇帝一百五六十年了。”老人嗯了一声。 叶明道:“从这里,难道真没有法子出去?”老人又咳嗽两声,道:“反正,我是没见到有人出去过。据说,这里以前是和外面通着的;出路,便是东边那条河。那河,本来是从一个洞里流出去,河边靠着洞壁有条七拐八拐的小路。春天的时候,河岸的桃花落到水里,顺着花瓣便能找到这里;如此,自然也能出去。所以啊,这个村子便被人唤作‘桃花溜’。只是后来,发了次洪水,洞里塌了,便只剩下条暗河与外面相通。除非是碰见百年难遇的大旱,顺着河底走;不然,断没有出去的可能。” 叶明道:“那你们,可如何生活?”老人呵呵笑道:“村南有个铁矿坑,老杨家几个好铁匠,打一把锄头,能用好些年。村西有一口盐井,产量不多,却也够一村人吃用了。粮食什么的,我们自己种些个,也便够了。只要没有大的天灾,东西都是够吃的,还能多出些粮食酿酒喝喝。”说罢,咧嘴笑了一下。叶明暗忖道:“若以后能寻得个这样的地方,与萧琳了此一生,便也是造化了。”转念一想,自己身中剧毒;当下处境,又颇为困窘;遂不禁黯然伤神起来。 那妇人走过来,向老者道:“爹啊,你可别再说了,哪有这样好?!自从七年前那魔头来了,咱们可是被坑苦了!简直是将咱们当木偶玩弄嘛!”那中年男人喝道:“要死了!你作什么说这么大声?!给他听见了,抓了咱打一顿事小,便是将咱家都杀了,哪里去讨公道?!”那女人道:“他不是耳朵不太精明嘛?!怎的会听见?!”一句说罢,却也不再多说,一努嘴出去了。叶明道:“那人,是个什么人?”老人皱眉,道:“和你一样,也是从外面来的。看他样子,像是个僧人。我们打他不过,只能受他差遣,好吃好喝的供着。” 老人咳嗽两声,继续说道:“他逼着我们轮流给他送吃送喝,还要有酒有肉;稍有怠慢,非打即骂。他自己,一天到晚到处逛荡;看上哪个女人,那可就倒霉咯!到现在,都娶了四个了。我们家丫头,不摸得灰头土脸,都不敢出门去!村里但凡有什么大事,都得与他说,教他做主。唉!你说,这不是土皇帝嘛?!要教他知道我们收留了你,还不知怎样呢!” 叶明道:“如此说来,晚辈真是叨扰了。老丈放心,我明早便走,绝不提到过这里的事。”那妇人道:“唉!就别提这个了。我看你伤得也不轻,便干脆在这里修养几天罢。我们不说,也没人知道。”叶明连连称谢。这时候,那个小男孩儿自屋外跑了进来,边跑边呼道:“下雪啦!又下雪啦!”说话间,寒风夹杂着些个雪花飘了进来;昏沉沉的天,也全黑了下来。 女人把屋门闭上,整个房间也便暗了下来。寒风凛冽,透过门缝传进屋里;缝隙之间,呜呜作响;摇曳着锅底下微微火光。老人支下矮桌,招呼叶明坐到桌旁。女人揭开锅来,给每人盛饭。锅里熬着粟饭,香喷喷的味道随着热气,引诱着叶明。他肚中饥饿难忍,也顾不得烫;转眼间,狼吞虎咽的吃了一大碗。女人笑道:“不用急,不用急,这里好东西没有,饭是管够的!”两个小孩子也朝叶明哈哈大笑起来。叶明就着腌菜,足足吃了三大碗;吃罢,又喝了点热水,总算是饱了。叶明虽觉胃里暖和了,周身却仍旧冰凉,想是体内蛇毒的缘故。 叶明向那男人道:“不知大哥贵姓?”男人哈哈笑道:“啥贵姓!我们村北都姓李,我叫李守福。村南是孩子他娘家,姓杨。”叶明一笑,道:“李大哥!”转身朝老人道:“李老伯!”又朝那女人道:“大嫂!”算是给几人打一遍招呼。那女人大笑道:“你这年纪,还不到二十岁罢?叫我们大叔大婶还差不多呢?”李守福也哈哈笑了起来。山民淳朴,很快便忘记了方才的糟心事。 几人吃过饭,男人又在锅底加了几把柴火,把火调的旺了些。女人去西屋收拾土炕,给叶明准备休息。两个孩子坐了会儿,哈欠连连,早早到东屋炕上睡去了。叶明望着锅底摇曳的火光出神,他想到刚才他们说的恶人,遂暗暗打定主意,若明天能好些的话,便去将他除掉,免他再祸害村民。以自己现在的功夫,想也不难。不管怎样,也算是自己积点德罢! 叶明又想起萧琳,挂念她一路南行,餐风饮露,不知毒性有没有发作。他正胡思乱想间,突觉一阵头晕目眩,周身冷得厉害;心口及脐下丹田处,好似有一大块冰冻在那里一般。体内,就连任督二脉也好似完全被冻住;膻中穴,更似针扎一般。叶明勉强撑着谢过几人,到了炕上,扯过被子盖住。这土炕下,与锅灶本就连着;烧火做饭后,炕上温暖舒适;但叶明却觉得,自己像是全然掉到了冰窟窿一般。他强忍着盖上被子,片刻之后,便没了知觉。 这一觉,叶明睡了个天昏地暗。第二日醒来时,太阳已照到了院里。这村子四周极高,当冬季的太阳穿透云层照进村子的时候,再过一个多时辰,也便到中午了。叶明从炕上缓缓坐起,觉得舒服了许多。他整理好衣服,下炕推开屋门,走了出去。此时,经一夜大雪,院中已积了厚厚的雪;平坦之处,几近半尺。从院门走向屋里的小路上,雪已被扫到一边。那个小男孩正和他姐姐站在小路上,拿了根树枝,在两边的雪地上写写画画。 叶明觉得有趣,便过去看他们画的小人儿。那个小姑娘见叶明出门,慢慢走过来,有些羞涩的道:“我爷爷和爹爹,给那人送饭去了。今早晨,杀了只老母鸡,锅里还有剩下的鸡汤。爹说等你醒了,我们便一起吃饭。”少女说罢,扭头对还在写写画画的小男孩儿道:“小明儿,快来跟我收拾饭桌!”叶明一怔,刚想答应;随即明白过来,这是叫那小男孩儿。一丝微笑,不由得挂到了脸上。那小男孩儿听姐姐唤他,一扭头扔下树枝,从叶明身盼嘿嘿笑着跑进了屋里。 叶明正望着雪地上的小人出神,忽听那女孩儿道:“那个……你”叶明回过神来,知是叫自己,抬手抱拳道:“叶明。”那小男孩儿学着叶明抱拳的姿势,然后指着他姐姐道:“英子。”叶明笑了出来。英子一阵脸红,顺手在小明儿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转身向叶明说道:“叶明……大哥,你来吃饭罢!” 叶明应了一声,走到屋里坐下。见木排桌上,放了个藤条笸箩;里面,放了些面饼,英子已经把鸡汤盛到了碗里。鸡汤并不多,英子端给叶明满满一碗,自己和小明儿,却只有半碗。叶明一阵感动,拿起自己的鸡汤便要往两人碗里倒,两人却都各自将碗捂住了。叶明暗叹道:“这样好的孩子,倘若他们受那恶人欺侮,那便该是最大的不幸了!特别是英子,万一给他抢了去,可算彻底毁了!”遂暗暗下定决心,定要将那恶人除掉。 饭后,叶明向英子打听了那人住处;知道原来南边那坐新修的房屋,便是那恶人的。随后,叶明寻了个借口,便出门去了。叶明出得门来,只见白茫茫的一片雪地;出这家人的脚印,并没见行人踪迹。叶明一路倒行到河边,作出从河边踏雪到李守福家的样子。随即,便又从河边踩着脚印回到门口;待折到其他人家门前,便再度走开。如此反复,在村里转了大半圈。他之所以这么做,目的便是为掩盖自己在李家呆过的事实。万一自己没能除掉那恶人,起码不至于连累李家。 叶明走到村南,便见到一坐高大的房屋。这房屋,足足比寻常人家大了三四倍;分上下两层,外加一个顶部的阁楼。阁楼半是木制,两面有窗;木窗上面,雕刻了各式花纹。房子外面,涂了一层白灰;院墙,以青石砌就,刷成白色。远远望去,整个建筑,便和雪地作一个颜色。院门外,卧着两尊不太成型的石兽,看不清楚刻得是什么。此刻,大门紧掩,院内并没有丝毫动静。 叶明叹道:“此处,虽算不得豪奢,但在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修这么座房子,倒不知要花费多少功夫了!”离房子十几丈远的地方,便是一个深坑;想来,这里便是他们说的铁矿坑了。叶明朝下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看不到下面光景。坑上两侧,纵横搭了两座小木桥;两边,各自揽着几根粗绳,看上去很是结实。边上一个吊篮,上面拽三股粗麻绳,用八根深深插入地下的刚签牢牢固定住。另一侧,也是三股粗绳,扯在吊篮上;想是着力拉人用的。 叶明从坑边折回,走到墙外;听了下墙内动静,一个纵身翻进墙里。院内空间很大,土地平整;此时,也已被雪覆成白茫茫的一片。院子中间,是一座假山,下面一个水池,被雪盖住了。再靠东,便有个木亭,亭下石桌石凳。除此之外,道也没有别的摆设。墙边,堆了些石料,想是尚未来得及修建别的什么景致。叶明悄悄看了一圈,愈发愤懑。他走到正门口,待要推门而入时,一只大手悄无声息的摁到了自己肩上。 叶明觉肩上一阵酸麻,那人力度还在不断加大;眨眼间,便要动弹不得。叶明知来者不善,不及回头,便运起内力,顷刻间将全身的力道涌向了肩部,将那人弹开。那人始一抬手,叶明便顺势往旁边一闪,移开丈余,与那人相对而立。两人四目相对,均是一愣。 只见那人约摸五十上下年纪,中等身材,着一身宽大的白袍。腮边,赫然一道长疤;他面目凶恶,脸上无眉无须,头顶一个光光的脑袋,显是个天生的秃子。再看他双目炯炯,耳畔太阳穴高高鼓起;一双铁钳般的大手成弧形,胳膊略弯,显是个武功极高之人。 两人相对而立,僵持片刻,都没有说话。终于,那人目光缓缓从叶明身上移开,嘶哑着嗓子,道:“你是谁?”这声音沉闷又沙哑,仿佛石块从墙上刮过一般,教人很不舒服。叶明没有说话,心知他应当便是那欺压村民的恶人了。当下暗暗运劲,准备全力一击。 那人却仿佛看穿了他想法一般,摆了摆手,转身垂手道:“想杀我?!你修为还不够!”叶明这时,也不管偷袭是不是君子所为;两脚用力点地,双掌并排向前,猛然扑向那人后身;叶明左掌奔他大椎穴,右掌直取他第二腰椎下命门穴,显是下了重手。那人却似没有直觉一般,一动不动。叶明出手时,也没作丝毫犹豫,双掌结结实实的打到了那人身上。 叶明甫一得手,心想以自己内力之纯厚,这两掌下去,纵然是萧秋野那样的高手,也是断然不敢如此大意的。眼前这人,必然要深受重创了。孰料在双掌接触这人身体刹那,一股燥热便顺着手掌涌入叶明全身。这股力道,刚猛异常;叶明觉得,自己像是撞到了一堵被火灼烧过的墙上;身体后撤,猛地被弹退两步。他见此人功夫了得,不及犹豫,顺手抽出萧琳的短剑,直奔那人后心;剑上不带丝毫虚招,大开大合,凌厉无比。 那人受他一掌,似是一惊,猛地转身,剑尖正好刺上胸口。叶明毫不留情,猛刺进去;电光火石间,却见那人衣袖前挥,一阵刚猛的内力灌注袖上,轻轻一挥,叶明便倒飞出去,撞破了堂屋的屋门。屋里,传出几个女人的惊叫声。再看那人,却只被划破了衣襟而已。 那人嘶哑着嗓子,开口道:“老道士,是你什么人?!你身上,怎的会有如此奇怪的内力?!”叶明不知他说的是葛洪还是云伯,嘴唇动了几下,没有说话。那人怒道:“我耳朵不好,你大声说话!”叶明方才想起,李老伯曾说这人听力受损。再看他这功夫路数,想来是早年练功走火,内力旁溢,冲坏了耳朵。叶明心生一计,动了动嘴巴,作出努力说话的样子,却仍是没发出半分声响。 那人听不见他说话,便慢慢向他走来。叶明方才,一下被这人内力击出,伤得不轻。本欲默默蓄积内力,待他过来再施偷袭,却觉虽手脚活动无碍,但胸口一处却冷得厉害;大量冷气,正源源不绝的凝聚到心口。叶明心道不妙,想来自己内力受到冲击,体内蛇毒和真气再无阻碍,一股脑儿涌向心口了。 叶明心知,倘若这雪蛇之毒彻底涌入心脏,自己断无生还的可能了。于是缓缓闭上了眼睛,紧握剑柄。他只求趁自己四肢尚能活动,盼那人大意,倘能一剑杀了他,便算是除了一害。那人走到身前,叶明只是闭眼不动;待察觉那人伸手触摸自己鼻息之时,猛然抬手,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一剑刺出;那人行动迅捷,侧身避开,轻巧躲过一剑。叶明一击不中,挥剑再刺。那人被他激怒,狂吼一声,一掌直击他心口。叶明知道自己凶多吉少,却也不报生还希望,再度闭上了眼睛。 却说那人屡受叶明暗算,恼羞成怒;一掌击出,自然使出了十分力道。这一掌拍上叶明心口的刹那,叶明只觉得那一团凝聚的冷气猛地散开,冲向身体的每一条脉络;这股力道,像是要将自己的整个身体洞穿一般,疼痛异常,但身体却觉得轻松了许多。他已然做好被那人一掌击飞的准备,在受力之后,却发觉自己并没有动,反听见那人振衣之声。 叶明睁开眼来,见那人在一掌击中自己之后,不知为何,反倒退了四五步;最后一步的,那人猛地跺脚,门前的青石地板被他踩碎,方才站住。那人瞪眼惊道:“银翼雪蛇,教你吃了?!”叶明听他如此说时,再看他功夫外貌,一个恐怖的名字在他脑海中浮现——汪广阳。 叶明知道,汪广阳一心求这雪蛇不得;为此,与云伯大战一场,两败俱伤。见他此刻反被自己体内雪蛇凝成的真气震出,正思考该借此如何对付他时,却见汪广阳突然变得和颜悦色起来。他将双手往袖里一揣,脖子一缩,双目微眯,尽量做出一副慈祥的表情,就连腮边的刀疤也并到了一起。 在叶明看来,他这笑容,却比怒容显得俞加阴毒了。只听他呵呵笑道:“小兄弟,你可知道我是谁吗?”叶明道:“汪广阳!”那人点了点头道:“喏!你知道的,倒还真不少,没错,狂僧便是我。那你,该知道我的厉害了?!莫说在这个村子里,便是在外面的整个武林,能奈何我的,怕也没有几个!” 叶明面带厌恶的道:“今日我落到你手上,你要杀便杀,说这个有什么用?!”汪广阳耳朵动了动,似是在努力听清叶明的话。听完,又呵呵笑道:“死还不容易?你出门往那边坑中一跳,便一了百了!可是,死了又如何呢?!”叶明道:“我吞下整条雪蛇,便是大罗神仙也没得救了。在我面前,你不必打什么坏主意,我是不会教你得逞的!” 汪广阳呵呵笑着,向前走了几步,道:“小兄弟,你可还年轻着呢!难道,就甘心这么死了?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新奇的东西等待着你见识。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放不下的?”说着,抬眼打量叶明的神情。叶明听他说话,不禁又想起在叶家庄的一切,不由得眉头一皱。 汪广阳见叶明似有所动,继续说道:“小兄弟,只要你配合我运功;以我黑煞掌至阳的掌力,欲要将这雪蛇的阴柔之毒逼出来,也绝非难事。我也不诓你,这雪蛇集天地灵气,它的筋肉融入人体;除了毒素外,更多的,是化成一股极阴且浓郁的真气。这毒素倒不是最致命的,只是这股真气,却是一般人所不能化解的。有它带着蛇毒,在人的身体中乱窜,便像练功时走火入魔一般;稍有不慎,便经脉逆行。更可怕的是,这股阴冷的真气一旦郁结在膻中,损伤心脉,便再也无药可医。”叶明冷冷的道:“你与我废什么话?即便毒解了,到头来,还是死路一条!” 汪广阳见叶明态度蛮横,却也不生气,继续说道:“你别急啊!听我慢慢说。一般人,受不得,我却受得。我教你一套从老和尚那里学来的内功,你便能够一点点驾驭这股真气。只要你愿意将这些真气传到我体中,待这股真气在你体内越来越少时,你也便渐渐脱离危险了。”叶明道:“你不用说了,我是决计不信!你这样的魔头,怎会好心帮助?!” 汪广阳盯着叶明的眼睛,似是要将他整个人都看透了一般。良久,汪广阳轻咳一声,道:“只要你将体内真气传给我,那么,我的内力修为自然会更进一步。到时候,嘿嘿,便是有十个这样的绝境,都困我不住。一旦教我重回世上,我不但不会杀你,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权力、财富、女人,享不尽的富贵荣华……”说着,汪广阳看了一眼四周的峭壁,突然烦躁起来;他猛然挥拳击出,一道凌厉无匹的劲力,便将两扇院门击得粉碎。他一抬脚,猛地窜了出去;顷刻间,便到了南边的峭壁下面。他放声长啸,铁拳急速挥向岩壁。碎石如雨,烟尘纷飞;整个村子,都能感受到震动。 这汪广阳,本就不是什么六根清净之人;在此困得久了,更增几分戾气。一旦想起被困谷中,与世隔绝,便狂性大发。叶明知他已成祸害,而他眼下并没有杀死自己的打算。暗忖道,不如从长计议,先与他周旋,日后慢慢设法将他除掉。如果自己有幸活下来,那便是最好了。叶明正沉思,余光瞥见亭后有人向自己招手,正是李氏父子。 叶明走过去问道:“李老伯,你们怎的会在这里?你们待会儿可千万装作不认识我;不然,待会儿这魔头可能会对你们下手!”李守福道:“今天轮到我们侍候他,我们一大早便杀了鸡,给他送来;之后,便在他屋后呆着,等他吩咐。这人,你是打不过的;且不要硬拼,反伤了自己性命啊!” 叶明刚想回话,忽听见远远的脚步声;这声音很轻,似是在雪地飘行一般。叶明浑身一震,不由得惊出冷汗来;想来,这狂僧生性多疑,定然是欲要悄悄靠近,听他们在讲什么。如若不是他听力受损,自己反道害了李氏父子了。当即轻声道:“得罪了!”说罢,抄起一根木棍便向李守福打过去。李守福猛地挨了一下,虽不甚疼,但也愣住,一时不知所措。 李老伯会意,忙拖着李守福往回走,一边假意哭道:“你要打死我儿子了!等大人回来,看他怎么收拾你!”叶明听得脚步声已然快到门口,便又开口骂道:“你们与这魔头狼狈为奸,也是该死!”说着,便抬起木棍打将下去!这一木棍造不得假,结结实实的打到了李守福腿上;疼得李守福一阵哀嚎。 忽听门口汪广阳大声道:“够了,住手!”叶明回头,狠狠地将木棍摔到地上。汪广阳朝李氏父子道:“死了没有?!没死的话,赶紧找人给我修院门去!”李氏父子相互搀扶着,跑出去了。汪广阳转头向叶明,道:“无端打骂这些无辜的人,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你想好了没有?要死,还是要活?!如果你愿意从此跟了我,不说出去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便是现在,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的,都可以给你!”叶明咬牙,道:“我听你的!”汪广阳见他态度转变,想他是被自己说动,嘿嘿笑道:“看来,我得先将你体中的毒逼出来了!”说着,猛地抢步上前,一掌便将叶明拍晕过去。 叶明自朦胧中醒来,发觉自己正盘腿坐在一张炕上;大汗淋漓、周身无力。身后,有人以双掌靠在自己背上,正在运功。一股股雄厚燥热的内力,自那人左掌进入自己身体,游走一圈,便又连绵不绝的从他右掌返回。叶明觉手指刺痛,微微侧头看时,见自己两手小指末端少冲穴上,各插一银针,一股股暗黑色的血液正时断时续的自体内流出;顺着银针,流到两侧的陶器中。 身旁,一个约摸十六七岁的少女,正皱眉给自己擦汗。又过了片刻,等到银针上流下的血液都变作常色之后;身后运功之人长出了一口气,收力缓缓站了起来。这人,正是汪广阳。汪广阳走下炕来,伸手将叶明两指上的银针拔出,解开他的穴道,嘿嘿笑道:“你的蛇毒,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剩下的,便都是那股阴寒的真气作怪;过会儿,你便能觉得好多了。” 汪广阳说着,把一卷兽皮扔给叶明,道:“这是老和尚留下的内功心法,你练一下,等可以运功了再说。你可莫要和我耍什么花样,我随时都可以杀你!”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嘿嘿笑着,一丝阴狠从脸上闪过。见叶明厌恶地扭过头去,汪广阳眼珠转了转,嘿嘿笑道:“小兄弟,好久没尝过女人的滋味了罢?这是我前几天刚带回家的小姑娘,对我抵死不从。要不将她送你罢?!或者,她喜欢你这样的少年,也说不定?!”说罢,用手指了指那少女。 叶明看也不看,冷冷的道:“你送给我了,那我便做主,你将她送回家罢!”汪广阳道:“你以为杨家那些人,是好人吗?他们族长为了讨好我,将她绑了送给我的。为什么偏偏是送她来?还不是欺她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今天我将她送回去了,过些天,还是照样给我送来!这丫头,长得俊俏;既然你不要,我也懒得麻烦。今晚,我便教她陪我睡了;若再不从,便将她杀了,一了百了,保管没人替她出头!”说罢,转头便走;一手抓起那少女手腕,淫笑道:“快走!人家还看不上你呢!还是陪小僧我乐呵乐呵吧!” 那少女挣扎不过,急得流下泪来,却是一句话都没说。眼看两人便要出门去了,叶明叫道:“等等!我要!”汪广阳松开她手腕,嘿嘿笑道:“那以后,她便是你的了,你可要好好待她!”汪广阳回头,掏出串铁念珠丢到炕上,道:“这几间房子没人住的,你便先住在这里罢!吃喝需要什么,便教她拿着这个,随便到谁家取,谁要是给的不痛快,教她再来找我!”说罢,哈哈笑着,出门去了。 那少女满脸泪痕的走进屋来,闭上门,倚在上面;揉着被捏红的手腕,低头啜泣。想是方才失血过多的缘故,叶明觉一阵头晕;他稍稍挪动了下,靠墙坐着。良久,叶明试着缓缓提气,觉身上轻快了许多,不似之前那么沉重,应该是蛇毒已经祛除的缘故。只是一时间,却也没什么力气。 那少女仍然倚门而立,低头不语。叶明缓缓道:“你莫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你现在,便回家去罢,我不会教这魔头再抓你了!”少女连连摇头,抬起自己胳膊,教叶明看。她一身衣衫,本已破烂不堪;轻轻将上衣短袖挽起,露出了条条伤痕。叶明道:“那魔头打的?”少女摇头。叶明想起方才汪广阳的话,睁大眼睛问:“难道是,你们杨家人打的?!”少女点了点头,低下头去。 叶明叹息一声,道:“这样,你带上那串珠子走罢;他们便不敢再欺侮你了!”少女闻言,惊讶的抬起头来,似是不敢相信叶明的话。叶明微微点了点头,觉得很累,便没有再说话。少女犹豫着,伸手去拿念珠;伸出一半,便又缩了回去。她回过头来,给叶明倒了一碗水,放在炕沿上,转身带上门出去了。叶明喝了口水,一时不想动;无聊之下,便翻开了那卷兽皮。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正是这卷兽皮,即将给他带来生命中一个重大转折,并为他打开了重生之门。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六章 一线生死语成谶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叶明刚翻开兽皮,一行大字映入眼帘:“功法无上,纯金非赤。僧本西来,号为童寿。生子二人,娶妻宫授。为性放达,不厉小修。受吾法者,譬如臭泥莲花,但采莲花,勿取泥之臭。”叶明看到这段话,不由得笑了一下。看来,这的确是那鸠摩罗什所传。鸠摩罗什,又名童寿。细细想来,这篇心法该是鸠摩罗什晚年,佛法大成,心怀坦诚时所作。甚至,连自己曾娶宫女为妻,并生有二子的事情,都毫不隐瞒。 这心法,并无名称,但第一句“功法无上”,意义颇多;似是隐晦的称这功法名为‘无上’,又似乎在指所谓的功法并没有最上乘,还像是在暗示没有比这更上乘的功法。叶明心道,姑且就唤它作‘无上心法’罢!这“无上”二字,似又与道家又有什么关系;只是不知,这心法怎么便到了汪广阳手上。 再往下看时,叶明发现,这确是一份难得的上乘心法。他摒弃杂念,随着上面说的方法运气修习,浑身便涌起一种暖融融的感觉;便好像是自己体内是一块冰,而此刻,这块冰正慢慢融化成水一般。不觉间,豆大的汗珠滴了下来。再继续运功,感觉到像是有新的冰融化之时,先前消融的部分,反倒会再度凝结。 叶明暗忖道,这可能便是汪广阳为什么教自己只要驾驭一点这真气,便立即输入他体中的原因了。因为,照这样修炼下去,自己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完全驾驭这股气势磅礴的真气的。如若真的做到了,那自己不仅没有受这真气损伤的危险,反倒能将其化为己用;加之自己之前的内力,反而会高出汪广阳一截。叶明隐隐察觉到,这种修炼方式,并没有完全达到这功法应有的效果。只是自己,包括之前修炼过这心法的汪广阳在内,没有找到真正的法门罢了。 不觉间,外面已然慢慢黑了下来。寒风又起,窗口不严,呲拉拉的透着凉风。叶明除上午吃了点东西,直到现在,都不曾进食。他练了这心法之后,觉身体舒坦了些,饥饿感也更重了。叶明正寻思起来找点吃的,忽听得外面一阵扑棱棱的声音;这声音,正伴着个轻巧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叶明出门来,见是刚才那少女。她一手提了个刚烧开的水罐,一手提了只栓了爪子,正不住扑腾的老母鸡。 少女已经换了身干净的粗布衣服,好像也已洗梳了一番;整个人都白净了许多。这少女天生唇红齿白,一张鹅蛋脸上,点缀着两个浅浅的酒窝。如若稍加修饰,决计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二人目光相触,叶明忙将头低下;他见这少女容貌,不觉间,一下子便想起萧琳来了。 少女指了指屋内的木墩,示意叶明坐下休息。她在锅里烧上水,之后,便拿了把刀,在院边的磨刀石上使劲镗了镗,抓过母鸡脑袋按到一个陶罐上,一刀下去,干净利落。母鸡抽搐一阵,很快便没了动静。宰完鸡,这少女将母鸡扔到一边,端着盛血的陶罐递给叶明,又指了指他手指上的伤口。叶明呵呵一笑,道:“喝血不用了,这是你自己家养的鸡?你这是拿来给我吃的吗?”少女点点头。少女指了指叶明的肚子,又做出个吃饭的动作。叶明知道她是问自己饿了没有,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自下午与她见面以来,这少女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此时,叶明已经明白,她不能说话,也没有再问她。这少女见锅里的水开了,便舀了点开水,浇到盛鸡血的罐子里,加上些盐,使劲搅了搅。片刻之后,里面的鸡血便凝成一块,成了血豆腐。少女用刀切成小块,拿了只碗盛了,递给叶明。一边自己用手从碗里抓了块,放到嘴里,示意这个好吃。 叶明倒也不与她客气,用手抓着吃了些。少女自顾自的收拾母鸡,在割开母鸡肚子的时候,从里面掏出个已经成型的软皮鸡蛋来。再往里看,尚未成型的颗粒状的鸡蛋,就更多了;少女一阵心疼,眼圈便红了起来。她舀水清洗,收拾好后,便整只下到锅里。 叶明到院外抱了些柴草进屋,那少女便烧火;两人坐在灶边,没有说话。过了会儿,天彻底黑了下来;院外的风更大了,透过任何可能的缝隙,挤到屋中,呜咽作响。零星的雪花飘到屋内灶台下,吹得两人瑟瑟发抖。少女将院门和屋门都关上,屋内便逐渐暖和起来。锅底的柴草,冒出些许烟味,发出微微的噼啪声;轻轻摇动的火光照到两人脸上,于这天地的清冷间,闪耀了一丝宁静安详的氛围。此刻,任它外面天寒地冻、风雪飘摇,好似所有的烦恼和磨难,都与二人无关。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那少女掀开锅盖,一股鸡肉的香味便钻进了叶明的鼻子。叶明的肚子,又不禁咕咕响了几声。少女听见,扭头一笑,用筷子在鸡上戳几下,见鸡肉已经差不多煮烂。少女将鸡捞出来,放到一个陶盆里,撕下了整条鸡腿,放到碗里;又从锅里浇上些鸡汤,端给叶明。叶明又指了指她,教她吃。少女笑了下,又指了指鸡,意思是还有这么多。叶明实在饥饿难忍,又闻到香喷喷的肉味,也顾不上烫,抓起鸡腿便啃了起来。啃完鸡腿,又吹着热气,喝了碗鸡汤。 不多久,这少女已将鸡肉拆成一块一块的,放到个陶盆里。她见叶明吃完,便又给叶明碗里装满鸡肉。叶明站起来,拿了只碗给她;少女接过来,盛了半碗,和着热汤默默吃着。叶明吃了两碗鸡肉,又喝了碗汤,总算是吃饱了。一股暖流,徐徐在腹中蔓延开来;叶明挪一挪身子,倚墙坐着;这是他自从被雪蛇咬到以来,最舒服的时候。 此时,锅底的明火已渐渐熄灭,只剩些红红的木炭闪烁着暗光。少女起身,将剩下的鸡肉和碗筷收拾起来。当她走到锅台边,欲要舀出锅里鸡汤的时候;却突然放下勺子,跑到了叶明身后,面带恐惧的指指门外。叶明一眼看去,没有看见什么;侧耳听时,却听见好似有什么东西正悄悄接近屋门,像只猫一样无声无息。 叶明不由得佩服少女的耳朵,想她虽口不能言,耳朵却比自己还要灵敏。叶明走到门前,猛地将门拉开,见门口赫然站着个少年。这少年衣衫破烂,上身着一件短襦,下身则是一件破旧的羊皮袴;在雪地中,虽打着双赤脚,却并没有冷得发抖的迹象;想来,必然有很深的内功支撑。 少年见到叶明,却似并不吃惊,咧嘴嘿嘿一笑。叶明认出了他,正是当日自己掉落树上时所见到的少年。叶明正要问他,那少年却已看见叶明身后的少女,猛地向她扑来。他十指如钩,直如饿虎扑食一般,敏捷异常。 叶明见状,忙回身阻拦,右手抓住这少年脚踝。饶是如此,仍慢了半分;少女躲避不及,胳膊已被他抓出两道伤痕,鲜血慢慢渗出。这少年双手撑地,向前一挣;叶明瞬间觉得一股强劲粗野的内力,涌向右手,差点被这股力道震开。叶明担心他挣脱后直扑少女,便将内力灌注右臂之上,猛一甩手,将这少年甩出屋外。这少年飞出丈余,四肢着地,又是嘿嘿几声。他绕着屋门转了半圈,后退几步,似是蓄势待发。 叶明摇摇头,原地提气而立。他高度警觉之下,只觉这少年似是运足了内力,一股热浪裹挟着周围的空气,逐渐蔓延开来。果然,这少年双脚猛蹬地面,腾空而起;一对利爪,直冲叶明胸口。叶明原地不动,双掌并排拍出,正中少年胸口。这一下,叶明用了七成力道;那少年惊叫一声,倒飞出去,重重摔到雪地上,滑出老远。饶是如此,在飞出的瞬间,少年猛地一抓,也划破了叶明胸口的衣服。 叶明从门口走出,正要走向那少年;少女忙拽他胳膊,不教他出去。叶明正纳闷,突然听见嘿嘿两声干笑,飘下一个人来;正是汪广阳。汪广阳走到那少年身旁,在他身上拍了两下,道:“起来罢!这点伤,你死不了!再去其他人家门口看看罢!这里,以后便别来了,你打不过他!”那少年一咕噜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走了。 汪广阳上下打量叶明一眼,道:“恢复得不错嘛!这么快,便能打伤我调教了五六年的狗!”叶明道:“你的狗?!”汪广阳道:“他本来是这村里一个无父无母的痴傻儿,这村子只能内部嫁娶,亲上加亲,怎的可能不出些不健全的后代?!我调教他五六年,他只听我一人的话;我缺个耳朵,每天晚上,他便替我监视每家每户动静;这,与狗有什么区别?!” 叶明不再说话,转身正要往屋里走,却听汪广阳说道:“打伤我的狗,便这样走了?!”叶明回头,道:“你想怎样?!”汪广阳嘿嘿一笑,走上前来,握在叶明腕上,点了点头,道:“你果然练了我给你的心法,这雪蛇的真气,已有些个分散的迹象了。不如,你现在便将可以运行的内力输入我体内?”说罢,又嘿嘿笑了两声,贪婪之态毕现。叶明心道,如若自身修炼出的内力也可以像这雪蛇真气一样轻易传授于人的话,想必他早就逼迫自己,将内力尽数传授与他了。 想到此处,叶明冷冷的道:“我刚修习这心法半日不到,哪里有真气传你?”汪广阳道:“我再给你五天时间,到时候,倘若你还不能给我输入真气的话,留着你,也没什么用了。如果你觉得自己死了也无所谓的话,便该想想边上那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到时候,我将你杀了,然后将她配给我那条狗,啧啧啧!想想就不忍心,是不是?!”此话一出,吓得屋内少女瑟瑟发抖。叶明怒喝道:“够了!五天之后,我给你传功便是!”说罢,转身向屋里走去。 此话一出,汪广阳却黑下脸来,拂袖道:“站住!我汪广阳纵横江湖三十年,哪有人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今天你打伤我的人,难道事情便这么算了?!先吃我一掌再说!”说话间,振衣向前,拍出一掌;一道刚猛的劲力隔空打来。虽然没有实际接触,这一掌拍出,直如排山倒海一般,躲无可躲,只能以内力硬抗。叶明左脚跺地,身体略前倾,待那股劲力到来时,双掌变拳怒吼一声,两拳挥出。这两拳,将汪广阳的掌力尽数卸去后,余力尚存;击得汪广阳衣带翻飞,不由倒退了两步。叶明内力本就不弱,今日蛇毒消退后,运功的阻碍又少了许多;此刻面对汪广阳,自然使出了全力。 汪广阳只用了四五成的功力。他虽然动怒,但需要叶明炼化那真气,却也不想重创叶明,只想教他吃点苦头罢了。不成想,却被叶明的古怪内力震得连退两步。叶明适才击退那少年,便开始觉得体内的雪蛇真气有随着自己运功慢慢涌向心口的迹象;此时出尽全力,这真气便已在心口处凝成一团。叶明只觉浑身冷得难当,心脉更像是要被冻结一般,一丝内力也提不起来。 叶明心下忖道,倘若此时不立刻修习“无上心法”,说不定自己会被这股寒气冻死。又想起上次,这股真气强冲心脉之时,汪广阳曾全力一掌将它打散。虽然痛苦异常,但这股真气猛地退后,好似已有部分融入到自己脉络之中;现在,已被自己原先的内力融合。这可能正是自己内力有所增强的原因。此时,也只能孤注一掷,受他全力一掌;倘若不死,也便证明了自己想法。 叶明故作镇静,道:“汪广阳!这便是你的本事吗?我看你是老了罢?‘狂僧’的名号,是不是该拿掉了?”汪广阳怒道:“你说什么?!”叶明道:“你不是说让我受你一掌吗?现在看来,你的黑煞掌力,也不过如此罢了!”汪广阳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叶明道:“你不是不敢杀我,你是根本就杀不了我!你之前打败的,不过是一个深中剧毒的我罢了!怪不得这么急着让我给你传内力,想是你本身便没有多少内力罢了!我劝你,以后也别来找我了,你根本就是我的手下败将而已!” 汪广阳闻言,愤怒已极,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自二十岁以来,内功日益精进;三十岁后,内功已炉火纯青。今日为叶明内力震退,已是奇耻大辱;没想到,叶明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出言不逊。 叶明见收到了效果,继续说道:“有本事,你便再朝我心口拍一掌;倘若我倒退一步,便算你赢!”盛怒之下,汪广阳早将利用叶明之事抛到九霄云外,哪里还能识得是计?他脸色铁青道:“黄口小儿!今天,我便教你死在这儿!”只见他左脚伸出,脚尖在雪地划一个半圆;双臂抬起,左手握拳后猛地伸直垂下。右手压在左上臂,右腿略弯,又复站起,最后双掌并排向前。这动作,极为怪异;叶明也不识得他的套路。汪广阳这一系列动作极快,周围的温度也好似提高了许多;飞舞的雪花飘落下来时,也便化作了滴滴水珠,撒向雪中。 此时,叶明自然知道,接下来,自己必然要承受汪广阳所有怒火。纵使自己此时能使出全力,也定然不是他对手。只是倘若自己死了,便再也见不到云伯,见不到萧琳了。除此之外,这个少女,可能也会遭遇不测。此时,叶明已经觉得自己的心脉发痛,汪广阳仍然在持续做着些怪异且凶狠的动作;周遭的温度,也愈来愈高,三九寒冬,也好似变作了炎炎夏日。 叶明觉得,自己方才真是低估了汪广阳的掌力。不过想到自己真的难逃一死时,反而更加不管不顾了。只听叶明哈哈大笑道:“这舞跳得不错啊!不知道姑娘家家的花拳绣腿管不管用啊?!”汪广阳瞪大了眼睛,猛地腾空而起,大吼道:“小子,受死罢!”挥掌似疾风骤雨般,朝叶明胸口打来。 叶明闭上了眼睛,默默念起“无上心法”的法诀;但此时的他,又怎可能静下心来?叶明身体的脉络按照心法运行、调息,心中所想,却是萧琳、云伯、娟子等人。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鸠摩罗什所说的话。倘若没有早年的娶妻、生子等一系列对出家人来说的这些“淤泥”,可能也便生不出大彻大悟的“莲花”。鸠摩罗什之所以不教修行之人效仿他这些“淤泥”行径,便好像似是在修炼内功中心神不定一般;虽然有走火入魔成为绝世高手的先例,但这种万中无一的境遇,并不是值得效仿的。但此时的叶明,确实已到了不入魔不能成佛的时候了。 眼看汪广阳毁天灭地般一掌击来,叶明周身经脉中,却提不起丝毫真气。想到从自己身体各处渐渐凝聚到心口的真气必然会被打散,顺各经脉扩散开来。此时的汪广阳,使出了全力;而上次被汪广阳打散之后,雪蛇真气已有所削弱;这次,真气被冲散后,其余力,也定然对身体造成损害。 但此时,若要集中自己内力到心口,已然做不到了。叶明隐约觉得,此刻,也唯有逆行经脉,才可能抵挡。逆行经脉,固然是习武之人大忌。一旦经脉逆行,轻则武功尽失,重则走火入魔而死。但此时,有外力冲击,即便经脉逆行后,也能被汪广阳至刚至纯的掌力震回原样。这样,也便大大减少了因掌力直冲经脉,致使经脉尽断的可能。 叶明并不十分了解其中的道理,生死一线之际,他也只是孤注一掷罢了。他在汪广阳的铁掌接触心口的瞬间,以最后的力量,强行逆转了周身经脉。叶明只觉得像有一个巨大的火炉重重摔到身上一般,这火炉在自己身上碎裂开来,强劲的火焰钻进心脏;心口一时冷暖交融,似冰火两重天。良久,两者相互结合,化成了一股股暖流,自心口猛然喷薄而出,冲向周身脉络;原先逆行的经脉,刹那间被冲回原样。 叶明感觉周身疼痛不堪,每一处脉络,便如同强行撑宽了一般;十四经脉畅通无阻,引得这股暖流在体内翻腾;便连同自身的真气,也被裹挟着四处乱窜。下一刻,这股逐渐扩散至身体各处的真气,竟猛然间迅速流向心口;叶明觉得心口处一阵膨胀,继而,随着一阵刚猛的内力传来,心口又猛地一阵收缩。 这所有一切,尽发生于电光火石之间;汪广阳这一击使出了全力,叶明也赌上了自己所有修为。汪广阳的黑煞掌力,刚猛霸道;一击得手,片刻间便将大部分雪蛇化作的真气打散;加之叶明逆转经脉,自身由那潭中之鱼激发出的雄厚内力便开始疯狂的与雪蛇的真气融合。这股真气被打散,并与叶明的真气融合之后,一时间不会为叶明所用;又因受心口残余真气的吸引,所以裹挟着叶明的真气猛冲心口。不料,却再度被汪广阳的掌力打散。片刻间,汪广阳以掌力两度冲击这股真气;特别是第二次冲撞尤其剧烈,两股内力猛地碰撞,两人倒飞出去。 叶明本站在距屋门不远的地方,倒飞出后,直接撞碎了门框,又跌落到院中;落地之时,猛地喷出两口鲜血。他瞬间清醒过来,挣扎着爬起,盘腿坐下,慢慢调整气息。屋内的少女见状,忙跑出来将他扶住。汪广阳倒飞出去时,并没有遇到障碍,直直的飞出五六丈后摔到了雪地上。他浑身瑟瑟发颤,强忍着爬将起来;却是再也忍不住,哇哇的吐出两口血来;可知,他必是受了极重的内伤。汪广阳眼珠瞪得和牛一样大,伸手指着叶明,颤声道:“你……你……究竟是谁?!你……你……还我……内力!” 原来,这狂僧贪心不足,在第一次冲散那股极阴的真气后;感觉到叶明体内的雪蛇真气变化,又试图以自身强悍的内力,将叶明的真气吸到自己体内。没想到,反引得叶明体内真气全部涌入心口,直冲向他双掌。一旦这磅礴的真气,全部注入,非震碎他经脉不可。汪广阳无奈,只得发力撤掌;没成想,这股阴柔的劲力霸道异常,其回流之力,又将他手掌牢牢吸住。顷刻间,自己的内力反被它吸进两成。汪广阳眼见不好,为阻止内力急剧流失,便冒着被震伤的危险,强行扯功,被震飞出去。叶明此时虽伤得不重,体中内力陡增,一时间却也无法驾驭;故而只是坐起,只管运功护住心脉。任由一身的内力在各经脉中到处乱窜,周身上下,却是动弹不得分毫。 叶明虽庆幸自己死里逃生,但毕竟两人实力差距悬殊,却也担心他再来给自己补上一掌,遂冷冷的道:“还不快走!”一抬眼,却是叫苦不迭。原来,方才那被叶明震退的少年,正快速向这边跑来。看他步伐,之前的伤,并没什么大碍。那少年跑将上前,将汪广阳慢慢扶起。汪广阳咳嗽两声,甩一甩袖上的雪,狡黠的看了一眼叶明,压抑住颤抖,道:“我就不信,你……你没有受伤?!”转头看了眼那少年,道:“你……你过去,将他杀了!他现在身受重伤,奈何你不得!”那少年瞅一眼叶明,右手成爪状,试探着朝这边走来。起初几步,似是颇为顾忌;侧身再行几步,见叶明没什么反应,便明显加快了步子;待他走到叶明身前时,叶明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汪广阳见状,吼道:“快!动手啊!”那少女却自一边抢步上前,张开手臂,拦在叶明身前;站定之后,扬了扬下巴,朝着自己的脖子指了指。意思是,“要杀他,先杀我”。之后,便高抬下巴,怒目圆睁,鄙夷的望着那少年。那少年抬起右手,举到半空,却又停住,满脸悲戚且疑惑的看着她。汪广阳喝道:“你想要她?!那便先将她扔一边!等你杀掉坐在地上的人,她便是你的了!”这少年顿时欣喜的抓住少女手腕,任凭少女不住拍他打他,仍是不放。汪广阳极不耐烦,又咳嗽几声,怒道:“你先将地上那人杀掉,再抓她不迟!”情绪激动之下,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那少年转向叶明,满脸怒容,就像野兽看到抢走自己猎物的同类一般。他将少女甩到一边,右手运足内力,五指变爪,抓向叶明。少女见状,猛扑到叶明背上护住。少女虽有心护卫,却也迟了;这少年的右手,已经抓上了叶明的面门。汪广阳剧烈的咳嗽着,冷笑起来;可是,他只笑到一半,便僵住了。原来,这少年甫一用力,右手便被牢牢吸住;内力便不受控制地疯狂涌入叶明体内。他双脚离地,满脸的愤怒,也早已变成了恐惧和挣扎。 饶是如此,却是无论如何也脱不得身。那少女虽趴在叶明背上,但因她并无半分内力,只觉前身被牢牢吸住,浑身血液狂涌胸口;一时间,憋闷异常,四肢不住挣扎。继而,那少女觉得一股燥热的内力,自叶明身上传来。这股力量直涌心口,下一刻便猛然爆开,散向少女全身。剧烈的疼痛下,她全身抽搐,手脚不住乱挥乱舞。 叶明刚刚吸收了大部分雪蛇化作的真气。这真气,一时与自己体内原有的内力相冲撞,形成一股巨大的吸力,将那少年体内的大部分内力吸入了自己体中。少女为了保护叶明,趴到他背上,但她体内并无一丝内力,便只是将她经脉猛然向外拉扯。在叶明自身真气乱碰乱撞之下,阴差阳错的,竟将那少年的大部分内力,连同少量的雪蛇真气传入少女体中了。 随着内力的不断涌入,那少女身上的经脉猛地扩张,自然疼痛异常。只是她想叫,却叫不出来,眼泪早已像断线的珠子般,随着扭动的身躯洒满了叶明的后背。叶明心知这样下去,不但会吸干这少年的内力;便连这少女,也会因内力地剧烈涌入震坏经脉。当下双手下压,尽量收拢着自身可以控制的内力,缓缓沉入丹田之中;随即,猛地爆向身体各处,将二人从自己身上震开。叶明强行用力,一时走火,不由得又喷出口血来。 那少年滚落在地,迟迟不能站起。身后的少女也撞到墙上,闷哼一声,滚落到叶明脚边;面色潮红,双目紧闭,有气无力的躺着。叶明这次发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量,再不能控制自己体中内力,只能任它们于体中游走。他任督二脉俱通,脉络之中,内力澎湃,犹如大江大河般奔腾。那与自己本身内力融合的雪蛇真气,显然比自己原有的内力要强悍得多,也寒凉得多。即便大部分真气已然与自身的内力融合,但它每游走至一处,几乎将经脉冻伤。而吸入体内的汪广阳的两成内力,却犹如烈火般灼烧着自己的经脉;好在,两者相互碰撞,有慢慢融合的迹象;但痛感,却是有增无减。 汪广阳看了眼躺在地下的少年,狂吼一声;接着,便是阵剧烈的咳嗽,几欲吐血。他觉得,自己一下子老了。他不甚明白其中曲折,只觉得在上午时,还尚无还手之力的毛头小子,到了晚上,却能将自己重伤;他感觉,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一个绝对自信的人,往往更难以承受失败地打击。汪广阳不知道在自己困居山中的这些年间,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的他,真的再想出去看看。可是,还有希望吗?现在,他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或许,这便是老天对他作恶多端的惩罚?汪广阳没有再看叶明,他缓缓走过去,扶起少年;两人相互搀着,一瘸一拐的走了。 此时,夜深风停,就连纷飞的雪花也止住了。四下寂寂,寂静得,能清楚的听见脚下少女的喘息声,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叶明没有丝毫力气,便只能垂手坐着;他慢慢的仰头看时,云彩正慢慢散开,远处的山顶上正传来野狼的嗥叫声。闻那少女呼吸渐重,叶明缓缓低头,见少女正看着自己;她面带恐惧,左手正紧紧的抓住自己手腕,两行泪水,从眼角滑落。想是少女感觉自己伤得极重,感觉要死了。 叶明伸手,使劲将她向前拉了拉,教她枕到自己膝上。叶明抬头,望着天空,喃喃道:“看,月亮……月亮出来了!”那少女抬眼看了看天上,又望了叶明一眼,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此时,正值子时;一轮皎洁的明月正冲破彤云密布的天幕,将片片柔光,撒向人间。 !! 第七章 萧墙祸起最可恨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第七章:萧墙祸起最可恨 时值寒冬,此时虽有云无风,明月普照;空气中,却也只管是滴水成冰的干冷。叶明自一阵寒意中醒来,只觉肢体僵硬;体中内力,虽不似方才活跃,动一动身子,却也艰难异常。再看边上少女,见她面白如纸,嘴唇黑紫;以手探视,仅剩一丝鼻息。叶明艰难爬将起来,将少女驮到背上,慢慢往屋里爬去。他离屋门,只一丈远;但爬这一丈,却费了他近两刻钟的功夫。叶明拖着僵硬的身子,将少女放到锅底边的干草上;又转回身子,胡乱将碎了门框的屋门闭上。继而,便又瑟缩着双手,艰难地在锅底下点火;火烧起来,叶明却还是冷得直喷凉气。 又过了一刻钟功夫,叶明觉自己冻僵的四肢渐渐暖和起来;只是躯干上,仍是一片寒凉。再看那少女,见她脸上已稍微回了些血色,却仍在昏迷中。叶明将少女揽腰扶起,少女闷哼两声,浑身瘫软;叶明强撑着,慢慢将她扶到里屋炕边。土炕与外间灶底是连在一起的,于灶下烧火,便能给土炕加热。叶明伸手到炕上试时,觉炕上已然温热,便将少女放到炕头,扶她躺好;又给她盖上炕边的两床被子。叶明自己,拿了件破袄披到身上,又慢慢挪回外间烤火。叶明看看四周,也不知这是谁家。但见房内衣服杂物,想来先前住在此处的,该是个穷苦的老鳏夫。再看屋内灰尘,显然很久没人住过了。 门外又起风了,呜呜咽咽的寒风,穿过门框,吹得灶下之火烈烈作响。叶明打了个冷战,将破袄紧紧裹住,却哪里去管这是不是死人的衣裳?叶明盘腿坐下,慢慢提气,觉体中内力正慢慢沉寂下来。他运气调息,半个时辰后,觉体中内力充盈澎湃,渐渐开始受自己控制。又过半个时辰,除心口处略作寒凉外,其余部分,已温热如常。只是,一日之内,连受数次冲击,肢体多处挫伤;周身酸痛异常。叶明极度困乏,倚在灶旁柴草上,沉沉睡去。 此次际遇,使得叶明将大部分雪蛇化作的真气尽数化作自身的内力。这雪蛇真气,不但可以炼化成自身内力,更有治愈创伤的奇效。当年叶明被狼咬伤,只是涂抹了些许蛇蜕研磨的药膏,症状便立时缓解。此时,当叶明醒来时,他不但转危为安,所有的创伤也便治愈了。叶明体中,兼具自身从《抱朴子》启发中修炼出的内力、雪蛇的强大真气、汪广阳的两成黑煞掌力,三者经过几周天的运行,逐渐融为一体,彻底变成了叶明的内力。他这内力,较之以前,直如云泥之别。至于叶明心口残存的真气和蛇毒,也会在叶明之后的修炼中,很快炼化;自是不足为虑。 叶明因祸得福,鸡叫三遍后,天逐渐亮了起来。叶明自睡梦中醒来,打一个哈欠;他察觉到自己体内变化,不禁欣喜若狂。狂喜之下,推门而出。两扇屋门,本是向内推的;这一下,却被他反向硬生生推了下来。叶明跑出屋外,仰天长啸;方圆数里之内,不禁为之一震。就连上空的云层,也被震得飘下了雪花。汪广阳正在运功疗伤,却猛地睁开眼来;旁边俯卧在地的少年,也猛然惊醒。汪广阳长出了口气,喃喃道:“这个武林,怕是又要易主了?却不知这次,是佛是魔了……”他沉默片刻,眼角微眯,邪邪一笑,道:“汪广阳,真会输给你吗?” 叶明围着整个村子跑了一圈,觉自己浑身轻盈无比,如释重负。蓦然间,听见头顶一阵咕咕的叫声;抬头看时,见一只肥硕的公山鸡,站在峭壁长出的灌木上。这灌木,枝叶繁茂,离地少说十余丈。山鸡见叶明看向自己,却也并不慌张,仍是咕咕叫着。它像是知道与叶明距离,对自己来说绝对安全似的;轻摇着斑斓的尾羽,有恃无恐的看着叶明。叶明笑了一下,自地上捡起颗小石子,朝它瞄了瞄,用食指猛地弹射上去。山鸡不及反应,便已被击中翅膀,呼啦啦掉落下来。这山鸡猛然下坠七八丈,似是恢复过来,扑通着翅膀,抓到离地五六丈高的歪脖松树上;正自瑟瑟发抖间,却已被下面一个高高跃起的身影捏住了脖子。此人,正是叶明。 叶明抓住山鸡,并没有下去,而是直接坐在了松树上。他左右看了看,观察着四下峭壁的状况。见四周离地三四十丈的峭壁上,长着各种树木,以松树居多。以叶明的功力,想要攀到这样的高度,并不困难。再往上看,却仅剩光秃秃的石壁;再往上,便又生出些矮松来。可两者间,距离少说四五十丈,纵使是猿猴,想上去也是不能了。再往上一段,便淹没在云彩当中了,不知尚有多高。叶明在崖下转悠一圈,又打下只山鸡来,这才回到茅屋中。叶明将昨晚剩下的鸡肉和鸡汤下到锅里热上。再进里屋看时,那少女尚在昏睡,面色却已然好得多了;额角,正渗出丝丝细汉。 叶明拿手指放在少女腕上一试,却被一股淡淡的内力弹开。叶明微微用力搭上,只觉少女脉象平稳,并无受伤迹象;她体中,竟有颇为深厚的真气游走。叶明记起昨晚那少年袭击自己的情景,想来是自己内力不稳之时,将那少年内力传到少女体内,不由一阵感叹。想到他日自己离开,她有内力在身,也不至再受他人欺侮。这少女似乎在做噩梦,忽而眉头紧锁起来,脑袋不停摇晃着,猛地抓住了叶明压在她腕上的手。叶明没忍心抽手,站在炕前,那少女却睁开了眼睛。 少女醒来,发觉自己抓着一个人的手,急忙松开。她一咕噜爬将起来,缩到墙角。在看清炕下站的是叶明后,才放下心来。叶明冲她微微一笑,到外间去了。少女整理好衣服,将被子叠了,手撑炕边的木榻,想要起身下来。只听咔嚓一声,木榻的隔板被她摁断。叶明闻声进来,见此情景,知她一时不能习惯体中内力,力道掌握不好,便如实跟她说了。听得少女又是欢喜,又是惊慌。之后,少女梳洗停当,两人一起吃饭不提。 饭后,叶明想起,自己昨日打了李守福。现在,叶明既然不再担心汪广阳,便提了只山鸡出门,准备送去给李守福。那少女见叶明出门,也出门来,与他隔两三丈跟着。叶明回头,道:“你跟着我干嘛?”少女摆一摆手,示意自己没有跟着他。又过了几户人家,转了个弯,少女依然跟在他身后。叶明止步回头,满脸疑惑的望着少女。少女也不说话,笑一下,径直向前去了。叶明走在后面,又转了两个弯,到了李守福家门口不远处,少女又止步回头。她看着跟在身后的叶明,笑了一下。叶明顿觉一阵尴尬,正疑惑她如何知道自己要从这里走时,少女却已经转身推门,走进了李守福院里。叶明惊得差点将舌头吐出来。又听院内一个少女喜道:“小姨,你来了!”另一个女人道:“玉儿,你快进来罢!” 叶明心道,这少女想必便叫‘玉儿’了。玉儿转身正要闭院门,叶明忙道:“等等,还有我!”玉儿有些诧异,又开门教叶明进去。李大嫂见叶明进来,喜道:“叶兄弟,你也来啦!快请进罢。昨天啊,亏了你聪明;不然啊,我家那个笨头笨脑的……”叶明道:“李大哥身上不要紧罢?”李大嫂道:“他皮糙肉厚的,有什么干系?你又不是真打他!啊呦,你来就来吧,还带这么大只山鸡!昨天玉儿拿一只鸡去,感情你替她再还回来?”说罢,哈哈大笑起来。窘得玉儿满脸通红。这时,李守福的声音自里间炕上传来,道:“叶兄弟!有山鸡吃?我可是好几年没吃过山鸡了!快进屋来罢!” 叶明进屋来,见李老伯坐在炕下,正和孙子孙女玩耍。见叶明来了,忙起身招呼叶明坐下。李守福正躺在炕上,右腿翘起,不太敢动。叶明上前看了看,在他腿脚上下按了按。待按到足部时,李守福抽搐一下,直喊疼。叶明知是昨天无意间伤到了他。见他并无外伤,当是脚部受创,气血受阻所致。再看他疼痛的位置,应当属足厥阴肝经受阻。遂回头向李大嫂道:“大嫂!能否拿缝衣针来一用?”李大嫂拿过个笸箩,里面有几个麻线团,上面插了几根大小不一的针。叶明朝她点了一下头,挑了根细的,点火烤了烤,对李守福道:“忍着点啊!”说罢,猛地刺入其右足太冲穴,顺势按压其右腿阳陵泉穴;之后,便迅速将针拔出。随着李守福一声惨叫,一股黑血自针口喷出;叶明等待片刻,又顺势给他止了血。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李守福的右脚便已踩到了炕上。他上下踩了一下,觉得不疼了。又从炕上站起来走走,也没有痛感。李守福喜道:“叶兄弟,你真神了!你要是不出去了,留在这里给我们当个医师多好!”李大嫂笑道:“那敢情好了,杨兄弟,你看我这叔伯妹子玉儿;我们老杨家的闺女,生得俊不俊?给你当个老婆,你要不要?”杨玉儿一阵脸红,躲到了李大嫂身后。叶明闻言,却突然想起萧琳来,不由一阵伤神。众人察觉到叶明情绪不对,一时又不知怎么岔开话题。良久,李老伯压低声音,皱眉道:“小娃娃,听说,你将那魔头打成重伤了?!” 叶明闻言,回过神来,道:“他是受伤了的,看样子,还伤得不轻。这个,你们是如何知道的?”李老伯道:“我有个堂兄弟慎义,就住在你那个屋子前面不远。你现在待的那个屋子,便是他死去的同胞兄弟慎仁的。昨晚动静太大,他都听见了。他悄悄从后窗缝里,看见你们打斗了!该死的!看到你受伤了,却也不敢出来扶你,真是丢人!”叶明道:“这个无妨,想他也是被吓破胆了罢!”心里却也感叹,这生死关头,人人自危;纵然他与杨玉儿冻死在外面,也没有人管了罢。 李老伯道:“我还听说啊,那魔头给今天送饭的人放出话,今后他不再接受大鱼大肉,只是平日家常便饭就行!想来,是对你忌惮哩!”叶明心道,他可没这般善心;想来,是伤得不轻。他武功走的都是极为刚猛的路数,欲要尽快恢复,须得饮食清淡、且不近女色方可。不过如此说来,我倒也不急于对付他,须得先找到从这里出去的法子再说。叶明回过神,呵呵笑道:“那道给你们减少麻烦了!”叶明在李守福家呆了半晌,和杨玉儿一起告辞出来,李守福一家送到门外。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叶明听着脚步踏在雪地的咯吱声,默默出神。经过一家人的屋后时,杨玉儿停住了脚步。叶明刚想问她,却见她将手指放在嘴上,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又指了指耳朵。叶明侧耳一听,耳畔传来屋里的对话声。只听一个嗓音粗重的男人说道:“那个老家伙,估计是不行了?咱们要熬到头了罢!”另一个男人道:“你没听说吗?那个打伤他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子。如若那个老家伙死了,保不准死了个老魔头,又来了个小魔头!那老家伙好歹年纪大了,即使这样,还糟蹋了三个寡妇呢!” 那个嗓音粗重的男人嘿嘿笑道:“亏得那老家伙只对寡妇家感兴趣,不然……唉?不对呀,那泼皮杨老六为了讨好他,不是将杨瞎子的闺女绑了送他了?”那人答道:“你没听说吗?那杨玉儿,现在已经跟了那小子;没准啊,两人已经上手了……嘿嘿,可惜了,那小丫头长得,啧啧……谁不喜欢?!”那嗓音粗重的男人道:“杨老六也就欺负杨瞎子死了,听说,连他家的三间茅屋都占了!”那人答道:“关系隔得远,谁能管了?!那杨老六也真不是个东西,别说是屋子了,如果没那老家伙,没准将他侄女辈儿的杨玉儿都搞上手了!他爹仁义了一辈子,没想到,生了这么个儿子,还当了族长!我可是见过好几次,他看着那杨玉儿的后身咽唾沫呢!这人,迟早要完!” 嗓音粗重的男人问道:“是了,杨老六迟早要完,一点也赶不上咱们李家族长。那你说现在这情况,怎么着最好呢?”那人答道:“其实啊,昨晚最好的结果,便是那老家伙和小子一起死了。李慎义昨晚看到那小子差点冻死,都没去扶他呢!那老家伙鬼精鬼精的,想若那小子不死,自己俩闺女没准得遭殃了!我听说了,半个村子的人啊,都想他死呢!没成想,他命那么硬!” 嗓音粗重的男人笑道:“瞧你他娘那色鬼相!这么说来,那小子比老家伙还要厉害;他现在,可算是没有敌手了!”那人答道:“谁说不是!要是他看上哪家的姑娘媳妇,给你糟蹋了,你能怎么着?你想想啊,你要是有那么厉害,你不横行霸道?!反正要是我有这本事,啧啧……”那人继续说道:“现在啊,就盼着老家伙快点好起来!两人掐起来,咱还能好点。最好啊,两个都死了,一了百了!” 杨玉儿又羞又气,咬得牙齿咯咯响,再也听不下去,又流下泪来。她一跺脚,向那人正门跑去。叶明赶忙跑过去,拉住她手腕。杨玉儿挣脱不开,只能任由铁青了脸的叶明拉着她,一前一后向住的地方走去。两人一路无话,到门口,叶明叹了口气,拍了拍杨玉儿肩膀,进屋舀水收拾山鸡去了。杨玉儿进屋,坐在炕沿上,怔怔出神。 叶明正在吹锅底的火,忽闻得外面传来阵脚步声,似有许多人正朝这边走来一般。叶明侧耳细听,觉得有几人步履颇为沉重,似是负重一般。不一会儿,院外响起了敲门声,杨玉儿也从屋里出来。叶明道:“请进来罢!”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进来三人;看见三人,杨玉儿吃了一惊,吓得躲到了叶明身后。最前面一人,满脸堆笑着弯腰导行。这人四十来岁,点头哈腰的进来;伸出右手,指着叶明向后面两人介绍道:“这位,便是我说的那位小爷!”后面两人并排进门来。左边一人,四十出头年纪,身材高大硬挺,一脸剪短的络腮胡子,周身着一袭黑衣,脚上踏着双布鞋。他衣着朴素,面貌粗犷,两眼闪着精光,一副刚直的面相。右边那人,约摸三十来岁,身材略高,是个胖子。他穿一身黄衣,头发向后扎起,一撮卷发垂在耳畔,显得流里流气;脚上,踏一双考究的兽皮鞋。 见他们进来,叶明并没有说话。那个胖子呵呵笑着,拱手道:“不知贵客降临,招呼不周,招呼不周啊!”叶明站起身,还了个礼道:“在下冒昧,多有叨扰!”那人俯首向前,道:“不知兄弟,作何称呼啊?”叶明道:“在下叶明。”那人指着旁边的中年男人,堆笑道:“这位,老李家的族长李慎泰,在下是老杨家的族长杨茂信,大排行老六,人称杨老六!咱二人听说杨兄弟到来,特来拜会!”叶明想起偶然听见那两人对话,又见杨老六谄媚的嘴脸,不由得一阵嫌恶。杨老六似是察觉到叶明不悦,忙道:“叶兄弟刚来这里,吃食想来不便,我等听说,特意送来点东西。”说罢,向门外招呼道:“景灿、景耘,快将东西抬进来!” 门外进来四人,前面两人各负一麻袋粟麦,后面两人抬一根棍子,上面挂了七八只绑了爪子的鸡。四人将东西背到院中放下,便又退了出去。几人似是心存畏惧,进来时,连叶明的脸都没敢看。叶明道:“你们将东西拿回去罢!无功不受人之禄,我若需要,再去叨扰各位!”一语既出,院外之人窃窃私语起来。杨老六没想到叶明会拒绝,竟略显惊慌,道:“杨兄弟,可莫要嫌少;这是村里人的一点心意,希望兄弟给个薄面,不要难为在下。”说罢,看了看叶明身后的杨玉儿,道:“希望叶兄弟,看在玉儿面上,也……也一定收下了罢!” 叶明知他们顾忌自己,叹了口气,道:“那我便先收下了,日后再归还各位!”杨老六松了口气,道:“一点粮食,不足挂齿;那我等,便告辞了。”回头对刚才带路的中年人道:“慎义啊,你住得近,对叶兄弟,多照应着点!”那人连连点头。一边的李慎泰自进来,一句话都没说;便只是上下打量着叶明。临走时,他向叶明拱手,道:“外面些风言风语,还望叶兄弟海涵!如有不便,一定来找李某!”叶明也还一个礼。众人出门走了。 叶明正皱眉出神,杨玉儿走过来,恶狠狠的指着方才杨老六站的位置,意思是他不是好人。又指着李慎泰站的位置,点了点头,意思是他是好人。叶明问道:“这么说,上午那人说他绑了你,送给汪广阳的事,是真的了?!”杨玉儿点了点头。叶明叹道:“人家说祸起萧墙,果然不假;危险的时候,最可怕的,可能反倒是自己人了!”杨玉儿又点点头。叶明道:“如此说来,你家的屋子被那人占去,也是真的了?待会儿,我替你讨回来去!”杨玉儿迟疑一会儿,摇了摇头。叶明又道:“那你既无家可归,待会儿,我将东边屋子收拾出来。以后,咱俩各住一间。”杨玉儿看叶明一眼,点头默许。叶明道:“你现在有内力在身,以后我再教你些招数,你便谁都不用害怕了。”杨玉儿又点点头。 说罢,叶明沉默下来,他感受到了深深恶意。他本来觉得,自己掉落下来的这个地方,是一个民风极为淳朴的所在;是汪广阳的到来,才搞得鸡犬不宁。现在看来,这村中也有类似杨老六和屋中对话的两个男人这般下流无耻之人。想必,更多的便是像李慎义这种明哲保身的人。叶明感觉到一阵落寞,伸手自怀中掏出萧琳的短剑来。这几天,经历了太多的事情;还好,并没有将它丢失。叶明知道,萧琳肯定经常将它握在手中;伸手轻抚剑身,一阵亲切感涌上心头。 几天以来,他头一次有空细细端详这剑。这短剑,长约一尺八寸;剑鞘金黄,周身纹着兰花样图案。剑柄略扁,上面四道凹槽,便于把握,后有浅黄色剑穗;剑柄与剑锋的结合处,篆书一个“萧”字。此剑以陨铁制成,锋利异常;以手轻弹剑锋,铮鸣作响。 叶明端详着剑,又想起与萧琳被困山洞的日子,想起用它切羊脚,想起萧琳烤的鱼。不觉间,嘴角上翘,露出微笑来。叶明回过神来,见杨玉儿正面带微笑的看着自己;一会儿,又满脸疑惑的看着自己手中的剑。叶明突然间,有种不吐不快的感觉;他问杨玉儿道:“你想知道这剑的来历吗?”杨玉儿点点头。 叶明便将自己如何长大,如何遇见云伯;之后,又如何阴差阳错的救下萧琳等人;包括自己如何身中剧毒,为了让萧琳离开,跳崖自戕的事情,都说了一遍。说罢,叶明叹了口气;回头看时,杨玉儿已经哭湿了衣服。杨玉儿抓过叶明的手掌,以食指在他手心写道:“你会再见到她。”叶明奇道:“你认识字的吗?”杨玉儿点点头,又在他手心写了“父亲”二字,意思是她父亲教的她。叶明想起杨玉儿孤苦的身世,感同身受,不禁暗暗叹息。 之后的日子,叶明便一直在思考自这里出去的方法;虽千方百计,却是毫无进展。没事的时候,他便教了杨玉儿一套云伯传授的剑法。杨玉儿虽口不能言,然悟性超群,兼有内力在身;剑花飞舞之际,袅娜风流,直如神女下凡一般。叶明暗中关注汪广阳动向,倒发现一件奇特之事。汪广阳找了十几个精壮的劳力,在他门口的矿坑中挖矿;每人每天能从他那儿挣两升麦子,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积攒了这么些粮食。挖出之后,他把有用的矿石卖给杨家铁匠;没用的,便用吊篮提上来,堆在洞旁。转眼间,到了年底;李守福杀了头猪,割了一大块给叶明。叶明没什么好回报的,知他喜欢山鸡,便从崖上打了几只送他。不过,山鸡好像也被打怕了,从山上飞下来的越来越少了。 眼见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天气逐渐暖和起来;田中麦苗,逐渐返青了。叶明经过一冬的休养,体内残余的蛇毒和真气也已全部炼化,功力自是日益精进。东边大河的冰,也已经彻底解冻;河里的游鱼,憋闷了整个冬天,纷纷浮出水面呼吸。村里抓鱼的人很多,但每次叶明出现,他们便很快散开了。几次之后,叶明也不愿再抛头露面。 这天,叶明正盘腿坐在院中;他努力忽略掉矿坑中叮叮当当的声响,静心听着四下崖壁上各色鸟兽的叫声。叶明默默将自己学过的功夫,都于脑中过了一遍,又将周身的内力在体内运行一个周天。他呼吸着早春的空气,春风拂面,神清气爽;觉得自己在这一刻,是个真正的自由人。忽听得外面传来阵簌簌的脚步声,还没等叶明睁眼,杨玉儿已面带喜色的推门而入。叶明睁开眼,见杨玉儿面露微笑,似是十分开心。正待问时,杨玉儿猛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叶明定睛一看,一条四五斤重的大鲫鱼,正被她抓在手中。叶明不禁诧异,除了在那葛洪的山洞中外,自己再没在别的地方见过如此大只的鲫鱼了。莫非,自己看错了?! 叶明揉一揉眼睛,见那鱼鼻旁无须,鳞口也小,怎么看都不是鲤鱼;果真是尾大鲫鱼。杨玉儿翘起下巴,满脸得意的瞅了叶明一眼,好像在说:“没见过罢?!”叶明将鼻子凑到鱼身上一闻,果然闻到股草药的味道。想来,这鱼定然是葛洪喂养,只不知怎的,便在这里出现了。闻完味道,叶明笑道:“这么大的鱼,咱两人也吃不完,不如咱拿到你姐家煮罢?!让他们也尝尝鲜。”杨玉儿点了点头。两人带着鱼,到了李守福家;李大嫂便和杨玉儿收拾准备下锅。李老伯拿出坛自己酿的酒摆上桌,三人就着腌菜和咸猪肉喝酒。他见叶明喝得高兴了,便又拿出一坛,三人喝得面红耳赤。 鱼煮好了,李守福一家并叶明、杨玉儿一起,围在案旁吃饭。李守福已经喝得差不多了,眯缝着眼,向叶明问道:“你和玉儿住在一起这么久,不论怎样,总该过过仪式了罢?!什么时候,喝一碗你们的喜酒?”叶明在李守福家时,最为高兴,所以喝得也最多;迷迷糊糊间,倚在墙边不说话。杨玉儿满脸通红地拉了她姐一把,指了指一边的英子和小明子,又摇了摇头。李大嫂道:“没事,当着小孩子面,说这个也没什么的!”杨玉儿皱起眉来,摇了摇头。李大嫂反应过来,惊道:“什么?你的意思是,你俩的关系便与英子和小明子一样?好似兄妹?”杨玉儿点点头。惊得一家人舌头都快吐了出来。叶明迷迷糊糊道:“兄妹……兄妹好,兄妹不用这么苦了,也不会……”还没说完,便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叶明迷迷糊糊的,觉得有人将自己背起来;鼻息所触,传来阵少女的幽香。他知是杨玉儿背着自己,欲要站起自己走,却动弹不得;之后,便没了知觉。第二天一大早,鸡鸣三遍,叶明于炕上醒来,发觉自己已回到住的地方。杨玉儿坐在炕沿上,脑袋伏在案上,沉沉睡去。叶明起身,给她披上件衣服,到了院里。 每天破晓,鸡叫时便起床,已成为叶明多年的习惯。叶明于院中打完几套拳法,天也便大亮了。教叶明意外的是,以往这个时候,矿坑中早已叮叮当当响成一片;然而今天,却安静异常。叶明倒也没在意,转身进屋,准备烧水梳洗。隐约间,却听见似是远远跑来一个人;那人脚步杂乱,似是格外惊慌。叶明担心有事,忙迎出门去,见李守福正向这边跑来。 李守福跑到叶明跟前,弯腰伏在膝上,大口喘气。叶明忙扶他直起腰来。李守福喘道:“那……那……那……魔头……”叶明惊道:“他又伤人了?!”李守福道:“是……不……是……”叶明抬起他手腕,运力给他输了点真气;李守福长出一口气,道:“啊呀,憋死我了!那魔头,将杨老六打成了残废!人也不见了!听说,还给你留了信呢!”叶明听罢,纵身朝汪广阳的住处跑去。李守福累得实在是跑不动了,便倚在门前的磨台上休息。屋内,杨玉儿也已经醒了;她听见动静,走出门来。李守福便又和她说了原委。说罢,杨玉儿提气奔出,竟不比叶明慢多少。李守福又站起来想跑,却又摇摇头,喘息几声,坐了回去。 叶明到了汪广阳屋外,见已有一大群人站在门口,却没人敢进去。见叶明奔来,众人闪到一边。叶明径直进屋,上下搜寻一遍,果然不见了汪广阳。又出门来,院内一个精瘦的男人,拿了块白布递上来,怯生生的道:“这是昨天干完活时他递于我的,教我今天带给你。”叶明打开一看,上面写道:“小子,我先走一步;出口便在这矿坑下面。你若敢出来,偌大的武林,我二人自有机会一较高下!一念即善,再念即恶,三念复善!我们后会有期!” 原来,这汪广阳在几个月前,偶然下到矿坑当中。这坑中极深,又曲折异常;汪广阳点着火把,行至半路,觉火把乱晃。他细细看时,见一处缝隙中有丝丝凉风吹出。于是,他找了些人在这里开挖;几个月下来,缝隙越来越大,终于挖出个山洞来。汪广阳进去探视一番,洞内并无岔路,转了无数个弯后,终于看见光亮,正是出口。汪广阳大喜,回来给叶明留下封信,便携徒儿家眷一同去了。 !! 第八章 莫教旧土添新坟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叶明感觉,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难道出口,果真便在这黑洞洞的矿坑下面?叶明来到坑前,坐上吊篮正要下去一试。此时,杨玉儿也已经赶了过来,直接跳到了吊篮中。叶明看了她一眼,慢慢将吊篮滑下。刚滑下不到一丈,杨玉儿望一眼坑上,猛地抓住了他的手。叶明抬头看时,见坑上一个男人,拿了柄斧子;见叶明看他,便将斧子藏到了身后。叶明醒悟过来,杨玉儿担心的,是他俩下到半空时,有人将缆绳砍断。 杨玉儿向叶明做一个上去的手势,随即从吊篮中高高跃起,回到坑上。引得坑上众人,一阵惊叹。她这一下,既是担心有人趁机将缆绳砍断,又是在向坑上众人显示自己武功;如此,坑上心存歹念之人必也对她有所忌惮,不敢轻举妄动。杨玉儿站在坑上,满含期待的看着叶明。叶明会意,道:“我先下去看看,很快便上来!”说罢,慢慢放下缆绳,消失于众人视线中。 叶明下到坑中,见坑底有些火把,便拿了根点上。顺着坑底一路向前,走了一段,发现了汪广阳所说的那个出口。洞口不宽,叶明侧身向前走出五六丈,眼前的路才渐渐宽阔起来。又走出十余丈,发现洞壁上稀稀疏疏的生了些苔藓,显然不是新近开凿的。叶明顺着洞口,一路向前;这洞底是个缓坡,又极为曲折;叶明却越走越快。 洞内没有岔路,转了大约两刻钟的功夫,叶明远远看见一丝白光;又前行四五十丈,到了洞口。叶明将挡在洞口的藤蔓分开,一道强烈的光线刺入眼睛,叶明忙以手遮目。他适应片刻,缓缓睁开眼来,随即远远望见了叶家庄村北的路,望见了叶家庄袅袅升起的炊烟。这洞虽在半空的崖壁上,欲要下去却也不难。叶明几乎兴奋地跳起来,恨不能立刻冲将下去。转念一想,便又折回洞里。 杨玉儿在坑上等了半个多时辰,始终没见叶明上来。坑上的人也渐渐散去,只剩下包括李守福在内的七八个男人。杨玉儿几乎要哭出来。她担心叶明出去了便再也不会回来,更担心他在洞里遭遇不测。正胡思乱想间,缆绳晃动了起来。她俯下身去,见吊篮中一张熟悉的面孔,逐渐清晰起来;正是叶明。叶明来到坑上,向那几人拱一拱手,和杨玉儿一道走了。两人回到住处,叶明里里外外看了看,并没有什么要带的东西。从自己房间出来,正欲寻杨玉儿道别,却见杨玉儿已收拾停当,将个包袱斜背在肩上,俨然是欲要随自己离开。 叶明低声道:“玉儿,你不必再跟着我了。”杨玉儿转过身来,满脸疑惑的看着叶明,似乎是自己听错了什么。叶明道:“外面世道浇漓,人心叵测,不知比这里可怕多少。在这里的话,秋收春种,起码能免于忍饥挨饿。那杨老六,已经是个废人,不能再祸害乡里了,你就留在这里罢!我一会儿,便去找李大哥道别,我会拖他们好好照顾你;以后……以后……给你找一个好婆家。”杨玉儿看着叶明的眼睛,双目眨了眨,似是没有听见一样,直看得叶明低下头来。叶明一阵尴尬,道:“那我现在走了,你好好保重。”说罢,头也不敢回,匆匆走出门去。一个不留神,差点绊倒在门槛儿上。杨玉儿默默随他出门,看一眼这三间屋子,将院门关上了。再看一眼叶明离去的背影,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叶明来到李守福家,夫妻二人与李老伯都不在家。英子说,他们到河边锄麦去了。叶明来到河边,看见夫妻二人正弯腰除草;李老伯坐在河边的石头上休息。时值二月,天气转暖,河岸开了大片桃花;粉红的桃花,映着壁绿且不住翻腾的河水;枝杈轻摇,美不胜收。叶明与他们道了别;一家人依依不舍,将他送到坑边。叶明默默回望一眼,扯上吊篮来,下到坑中去了。这路,叶明走过一次,自然极为熟悉;转了一刻钟,便又远远望见洞口了。叶明慢慢走到出口前,见洞口赫然立着一人,正拨开崖上藤蔓,向外张望。叶明走上前去,那人回头看见叶明,嘴角上翘,露出个甜甜的笑来;叶明大惊,这不是杨玉儿是谁?! 叶明眉头一皱,上前道:“玉儿,你怎的能到这里?!走,我送你回去!”杨玉儿摇头。叶明道:“我出去,可能十分危险;说不准什么时候,便送了性命!跟着我,只会连累了你!”杨玉儿拉了拉叶明的胳膊,指了指洞外,又摆了摆手;意思说,不要出去了。叶明沉默片刻,皱眉道:“我是一定要出去的!走,我先送你回去再说!”说罢,抓起杨玉儿的手腕便往回走。杨玉儿挣扎不过,只得跟着他回到村里。叶明带着杨玉儿,径直走到李守福河边的田里,再次托付李守福夫妇照顾好她。杨玉儿拗不过,簌簌掉下泪来;李守福夫妇也不禁为之动容,连连叹气。叶明转向杨玉儿,叮嘱道:“玉儿,你好好呆在这里,等我做完事情,便回来看你!”杨玉儿没有回应,只是转过头去,背对他站着。 叶明走出二三十步,刚转过弯去,便听李大嫂叫道:“玉儿,不要!”叶明猛然回头,见杨玉儿正高高跃起,向河中心跳去。叶明全力回跑,尚未到河边,杨玉儿便“噗通”一声,掉到河中。这水流,自南边山洞流出,在洞中蓄势已久,一旦流到洞外,甚是湍急。杨玉儿被水流裹住,顷刻间,便不见了踪影。叶明急得直跺脚,顾不上李守福阻拦,一个猛子便扎入河里。 二月的河水,仍是冰凉刺骨;叶明被水流裹住,在水下勉强睁开眼睛,四下看时,并不见杨玉儿影子。猛觉腿边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扭头看时,一个身影正挣扎着被向下冲去。叶明借水速赶上,将她抓住时,杨玉儿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水势太大,两人只能随波逐流;一路向下,眨眼间便要撞上北边的崖壁。 水势甚急,又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如若撞上去,两人非但免不了被卷入水下;是死是活,都很难说了。只听李老伯在岸边扯着嗓子喊道:“钻进水里!到了底下,顺着花瓣多的地方走!”说罢,蹒跚着跑过去,狠狠地摇晃棵桃树。桃花盛开不久,尚无败迹。杨老伯见晃不下来,便折了根树枝狠命敲打;残碎的花瓣便簌簌落到河里。叶明一手抱住杨玉儿,狠狠吸了口气,沉入水下。 叶明下潜丈余,流水已将他二人带到崖壁下面,叶明将杨玉儿护在胸前,猛一侧身,向下一钻;他背部吃痛,两人便已被冲入了水下洞中。叶明觉水流激荡,担心杨玉儿将水吸入肺中,忙以手掩住她口鼻。洞内河水满溢,叶明虽能触碰洞顶的石壁,却不能掌握方向,只能被水流带着向洞内漂去。洞内更是一片漆黑,既不知道方向,也不知已漂出多远。叶明虽学得葛洪那闭气吐纳之法,但也仅仅是比常人多闭气片刻罢了。好在,这水流甚急,不需叶明用力,自然催他们向前。饶是如此,约摸着冲出三四十丈,渐觉支撑不住;四肢也逐渐开始麻木。叶明只得屏气凝神,收敛内力,方能支撑片刻。只是比起自己,他更担心杨玉儿的情况;中间,捏住她鼻子给她吹了口气。 叶明隐约觉得,这水流似不是直的。这洞内虽然宽阔,但好似弯弯曲曲,甚至洞底有微微抬高的迹象。只是,因常年冲刷,没有猛突猛拐的状况罢了;不然,两人早就撞到壁上了。又前行四五十丈,叶明意识已然模糊,几近昏了过去。 恍惚间,叶明猛然转醒,觉自己一只伸在顶壁的手似乎摸不到洞顶了。他心中一喜,使劲上浮,一下子便钻出了水面。只见四周岩壁上,各色不知名石头,正闪耀出微弱的红色或绿色的光亮来。此处,洞顶离水面丈余,长宽各有两三丈;左侧,便是个仅能容人的平台。正前方,洞底缓缓抬高,分成三条岔路;河水分流,看上去均是没膝的深度。再往这三条岔路里看去时,每条岔路,又分成几条小的岔路,有些岔路还彼此连通;再往里,便全然看不清楚了。水流越分越小,岔路却越分越多。叶明喘了几口粗气,僵硬着四肢,将杨玉儿扶到平台上。 叶明艰难地爬上平台,冷得周身颤抖不已。再看杨玉儿,面色也白得厉害;此刻,已没了鼻息,脉象也似有似无。叶明慌忙将她仰卧过来,头朝向低处,不住按压她心脏及肺部。抢救片刻,不见反应,叶明也越来越紧张。万幸,随着杨玉儿一阵剧烈地咳嗽,嘴中喷出几口水,慢慢有了呼吸。饶是如此,却冻得嘴角蠕动,浑身颤抖。叶明知她冷得厉害,忙将她扶起,捂在胸口抱住。逃过一劫,叶明浑身放松下来,人困体乏;不觉间,抱着杨玉儿睡了过去。 叶明被杨玉儿的咳嗽声弄醒,低头看时,见杨玉儿已然醒了。她正眯缝着眼睛,面色憔悴,满含歉意地望着自己。叶明勉强一笑,示意无妨。杨玉儿微微抬手,指了指被叶明放在一边的包袱,示意叶明打开。这包袱,本就在杨玉儿背上;叶明跳到河中后,便将她紧紧揽住,所以并未遗失。叶明将包袱打开,见里面并没有多少东西;只几把木梳,几根木簪并两件湿透的衣服而已。叶明将衣服拿起,里面咕噜噜滚出四五只煮熟的鸡蛋来。鸡蛋外皮已然磕碎,却并没有坏掉。叶明将鸡蛋剥开,递到杨玉儿嘴边。杨玉儿咳嗽一声,摇了摇头,又指了指叶明。 叶明鼻子一酸,差点没哭出来。自小到大,对自己这般好的人,除了爷爷、云伯、萧琳之外,便只有杨玉儿了。十九岁的叶明,还有很多路要走;他也不见得已经全然懂得了什么儿女情长。他唯一想做的,也是唯一能做的,只不过是守护对自己好的人罢了。而且,这些,将会一直是他最在意的事情。叶明颤着手,将一只鸡蛋分成两半,一半自己吃了,另一半递给杨玉儿。杨玉儿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也将另一半慢慢吃了下去。 两人吃完,盘腿坐下,各自运功。体内寒气,便随着丝丝白雾慢慢排出体外。约摸一个时辰,叶明觉身上渐渐暖和起来;抬手试时,身上衣服已然半干。再回头看杨玉儿,见她仍是闭目运功,脸颊红润,额上沁出些汗水;缕缕水汽,正从她身上冒出。再看她身上衣服,干得比叶明还透彻。叶明暗忖,想是那少年武功承自汪广阳,内力极为阳刚的缘故。叶明体内,虽中和了汪广阳两成至阳内力;但毕竟总量不多,内力仍是阴柔之性。这内力,虽能抵御相当阴寒,一时间欲将衣服变干,却也极为艰难。 良久,杨玉儿深深的呼出口气,慢慢睁开了眼睛。叶明见她体力恢复,指了指前方洞口,走了过去。杨玉儿点点头,拎起包袱便跟上他。叶明不知走哪条路好,看向杨玉儿时,杨玉儿也不住摇头。叶明一时拿不定主意,蓦的看见三条岔路前的水流,在洞壁上相互震荡着;水上,竟漂着些零碎的花瓣。很多花瓣已然吸足了水,慢慢沉入底部;却也有丝丝缕缕,不住漂向最左边,直奔那个低矮的山洞去了。叶明记起李老伯的话,兴奋起来,便把李老伯的话和杨玉儿说了。杨玉儿点点头,将水上漂浮的花瓣捞起些带上,随着叶明,慢慢踱进了最左边的山洞。二人不知道的是,李家父子在河边桃树下,用树枝抽了两个时辰;直到将桃花几乎都抽掉了,方才罢休。 这洞中水流不深,只是没膝。两人扶着洞壁,向前挪行。行出二三十丈,眼前又多出四五条岔路;洞中也越来越暗,岩壁上不知名的石头,正泛出发紫的微光。浮在水面的花瓣虽然已经不多了,但剩下的花瓣在水流地激荡下,飘进了他们左前方的洞中。叶明抓着杨玉儿的手腕,走了进去。两人一前一后,在水中摸索,生怕掉进暗洞中。 两人一路走来,曲折迂回,水流也愈来愈缓,不时有鱼撞到他俩腿上。又行出三四十丈,便又到了一处岔路。此时,水面上已不见了漂浮的花瓣。叶明正想办法,见杨玉儿已经抓了把捂干的花瓣,洒到了身前的水面上。叶明一见,喜道:“玉儿,你真是聪明!”杨玉儿微微一笑,率先走进了那个有花瓣飘进的山洞。如此这般,两人七拐八拐,在曲折的洞中行进了约摸一个时辰,杨玉儿带的花瓣所剩不多了,两人又遇到处阻碍。 二人顺着水流,到得一处,好似已到了尽头。前面的路,已然被碎石完全堵住;水流通过碎石的缝隙,哗啦啦流过。听声音,倒像是跌进了一处潭中。叶明看看四周,并无别的出路。又看看身前堆积的碎石块,便将杨玉儿拉到了身后。叶明后退三步,鼓动内力,也不管使得什么功夫,猛然间将双掌击出;这一下,便使出了十成的力道。杨玉儿躲在叶明身后,觉洞内不住摇晃,似是要塌掉一样,吓得闭上了眼睛。过了片刻,觉叶明一掌拍出后,似是见到什么极度惊讶的东西;立在前面,一动不动了。杨玉儿从叶明身后探出脑袋,也不由吃了一惊。 原来,叶明双掌拍出,将二人身前的碎石轰开,露出个巨大的山洞来。这山洞,规模极大,呈不太规则的圆形;直径足有三四十丈。两人在黑暗狭小的洞中行走了半天,突然见着个如此规模的空间,自然为之一震。只见洞顶各色奇石,正闪耀着五光十色的幽光;靠近崖壁,又是一个黑漆漆的山洞;丝丝流水,正从上面浇到壁上。叶明和杨玉儿站的地方,往前一丈,便是断崖;再往下三四丈,便是个水潭。水流正哗哗的流入潭中,水沫横飞,打到两人脸上。潭中之水,却是极为清澈,能看清潭下条条游鱼。甚至,能隐约看见水下一两丈深处的水下暗洞;暗流徐徐,只不知通往何处。垂直向前的岩壁上,画着好些黑漆漆的动物,有野牛、山羊、野猪等。一干动物,形态传神,清晰可辨;看上去,时代颇为久远,不知何人所画。 再看身旁,见一条人工开凿的窄道;这窄道,宽约尺余,紧挨着崖壁;斜斜的通往顶部的洞中。两人无暇欣赏洞中胜景,便顺着崖壁上的小路,慢慢进到洞中去了。这洞中颇为陡峻,一路向上,洞壁湿滑,行动极为艰难。叶明看看脚下的台阶,虽极为粗劣,却也不禁敬佩起开凿这些台阶的人。两人走走停停,很快便将几只鸡蛋吃完了。约摸向上爬了一个时辰,两人来到处平台上;再往前走,便平坦得多了。行出百余丈,前方又隐隐传来水声。 甫一听见水声,二人心中俱是一颤,杨玉儿更是紧紧抓住了叶明的衣角。两人一路走来,神经紧绷;此时,早已筋疲力尽;前方,却不知还有怎样的考验。继续向前,水声愈来愈响,终于来到处瀑布边上。这瀑布,将二人所处山洞盖住,只留下边上一道细缝。见到瀑布,下面多半又是个悬崖;杨玉儿柳眉微蹙,就差哭出来了。此时,二人站在水中,水流只没过脚面。饶是如此,洞中之水寒凉异常,脚早已经被冻僵了。 叶明往瀑布下面看去,果然又看见一个水潭。只不过,这潭中水面与自己所处山洞水面基本持平;故而,潭中多余的水也便缓缓流进洞中了。叶明蹲下身来,从瀑布边上的缝隙中望去。在这山洞中半日,两人早已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叶明一眼望去,差点跳起来,大喜道:“玉儿!我们这便要出去了!”直喊得杨玉儿莫名其妙,不知何意。叶明说罢,又拉住杨玉儿手腕,运起内力,穿过瀑布跳出去,落到了一处平台上。你道他们到了哪里?他们竟然阴差阳错的到了葛洪炼丹那个山洞中了! 不及杨玉儿看清周遭情况,叶明便已拉着她,顺着洞底的台阶向上跑去。他们跑得很快,转眼间,便到了进洞的石门边上,洞门正牢牢闭着。此刻,叶明兴奋异常,连动手开门也等不及了;一掌下去,薄薄的石门便教他劈了个粉碎。叶明毫不担心到了石门外洞中,反上不了崖顶的情况。以他现在功力,欲要硬生生从外面开出个可供借力的平台,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这石门甫一破碎,一道强光刺来,耀得两人慌忙捂住眼睛。二人在黑暗中呆得久了,一时间,自然不能适应这强光。过了半刻钟功夫,两人方敢将手自紧闭的眼前慢慢移开。又过了半刻钟,两人才慢慢将眼睛睁开。此时,洞口正垂着根粗绳,正是云伯等人去年寻叶明时留下的。叶明上前摸了摸绳子,认出是自家的东西,不禁叹了口气。他先教杨玉儿爬了上去,自己回头看了眼洞中,也攀上了洞顶。 叶明爬上东峰,见到了全然呆住的杨玉儿。此时,天气晴朗,万里无云;自马耳山上一眼望去,百里之内,一览无余。杨玉儿第一次见到这许多山川河流,这许多村子,还有宽广的大海。春日的马耳山,流水潺潺,鸟语花香,绝对是处不可多得的灵山胜景。此时,已到未时,白日西斜。躺在草地上,沐浴着早春的阳光,暖风轻轻拂面;一身的疲惫,便随着放松的心神涌将上来;两人于无限的春光中,沉沉睡去。 叶明一觉醒来时,山风微量,日薄西山,眼见便到了傍晚。一旁的杨玉儿早就醒来,正兀自盘腿坐着,调息内力。叶明本欲再寻通往桃花溜的那条道路,欲再送杨玉儿回去,顺便也给李守福等人报个平安。但虑及杨玉儿刚烈的性子,怕她再做出些事来;又想起村里人对自己的态度时,便打消了回去的念头。 叶明来到崖边,鼓动内力,使出千里传音的功夫,朝着崖下连喊三声,道:“李大哥,叶明已平安出来!”喊罢,带着杨玉儿飘然下山去了。这三声传到崖下,全村都听得清清楚楚。李慎泰正与村民商议耕种的事情,走过来拍了拍李守福的肩膀,道:“若不是他,咱们还要受那魔头欺压!”众人闻言,皆是沉默不语。李慎泰思虑再三,于第二天,便组织村民将矿坑回填;将个村子再度与外界隔开。以后,便再没人找到过了。此是后话。 叶明带杨玉儿走到村口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二人直接翻墙而进,回到家里。推开院门,门框上便簌簌的掉下些尘土来。院内也已生满了杂草,显是好久没人来过了。叶明推开屋门,一只猫叼着只猫崽子窜出来,从墙角猛地跳出门去了。想来它见被人发现了猫窝,忙着搬家。二人进屋,见屋内墙角处用些干草做了个窝;里面,还睡着两只小花猫。杨玉儿没见过猫,忙走上前去,将两只不足满月的小猫托在手里,轻轻抚摸着;抚摸了会儿,便又拿根草逗着玩。叶明道:“玉儿,你快将它放到门口罢,大猫该回来叼走它们了!”心道,这猫好像是娟子家的,不知怎的跑来这里做窝。杨玉儿将两只小猫猴子放到门口,果见那猫儿跑来,将它们叼走了。 叶明里里外外看了一圈,没找到什么能吃的东西;遂转身看向杨玉儿,道:“咱们到四叔家去,顺便在那里吃饭罢。”杨玉儿点点头。两人来到叶四门口,敲了敲门,却并没听见什么动静。叶明觉得哪里不对,翻过院墙进屋看时;屋里早便被翻得乱七八糟,里里外外,一个人也没有了。杨玉儿指了指村子中间的方向,想是听见了动静。叶明会意,两人提气而行,几个起落间,便到了村中叶二家门前。叶二院中,正点着个巨大的火把,整个院子,灯火通明。 此刻,院内正传来大笑声。叶明自院门向里望去,见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被绑在磨盘上。正对磨盘,放了张矮榻;一个身着黄衣、手执羽扇的中年男人坐在上面。那人正哈哈笑道:“封辨,如若你们封氏一族肯归顺的话;事成之后,你们封氏便会晋升为天下第一等家族!高官清职,自不待言;一门几公,也不是不可能的。就算你不在意姓氏地位,怎么也好过受皮肉之苦罢?!”那青年啐了一口,道:“你就死了这份心罢!我封氏是汉人,怎会给如丧家之犬的落魄鲜卑杂种当走狗?!” 那人道:“我慕容氏自立国以来,虽屡经战火摧残,但我们什么时候屈服过?从先祖开始,我慕容氏世世代代,哪个不是响当当的汉子?!自文明皇帝慕容皝以来,成武皇帝慕容垂、武桓皇帝慕容永、献武皇帝慕容德,哪一个不是在国破家亡之际披荆斩棘,再造社稷。我大燕国虽四遭荼毒,但什么时候屈服过?!” 那人骂道:“败军之将,何以言勇!欲要称王称帝,先要问问我汉人答不答应!待明日,等我封家人到了;看你们几个亡国之奴,插翅也难逃!”那人笑道:“我倒是忘了,这里受你封家保护了;你们封家,不在青州呆着,触手伸得可够长!不过,你若是不到这来,我们又怎能将你擒住?又如何拿你要挟你父亲,听我们号令呢?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护不护得住你的人了!”说罢,向一边的随从下令道:“带上来!” 几个身着重甲的高大随从进屋去,将四五个年轻女子自屋中拖出来,哗啦啦的将些个烧饼倒在地上。这几个女子,显是饿极,爬着去捡食烧饼。那人道:“你看好了,这便是你要保护的人!这便是你不归顺我大燕国的结果!”说罢,使了个眼色。那几个随从目露凶光,开始撕扯趴在地上几个女人的衣服;那几个女人显是饿极了,不管不顾,只是抱着地上的烧饼猛啃。叶明认出,这几个年轻女子,都是叶家庄的年轻媳妇;看到这里,他再也看不下去,足尖点地,翻身进了院里。叶明落地瞬间,右手挥出一掌;掌力雄浑,一招间,便将几个随从打翻在地。 叶明转向中年男人,冷冷的道:“你把村中其他人带到哪里去了?!”那人向叶明猛一摇扇,三根毒针便破空袭来。叶明腾空跃起,侧身避过,一掌劈向那人。孰料那人突施冷箭后,便腾空而起;叶明一掌下去,只将个矮榻击个粉碎。那人跃起,空中变向,双掌向下,如泰山压顶般朝叶明攻来;顷刻间,一股极寒的内力向叶明压来。 叶明猛一撤步,脚底生根,冷冷一笑,单掌击出。叶明以单掌接他双掌,自然对自身内力有十足把握。那人借力而来,不曾想,叶明内力如此深厚;不禁心中一凛,兀自慌了。叶明不以为意,以力抗力,硬生生将他击出数丈。那人见势不好,飞身而去。那几个随从,也连滚带爬的跑了。 叶明将那被绑在磨盘上的青年松开,问道:“你是谁?这里怎会是受你保护?”那少年活动了下麻木的胳膊,道:“在下青州封辨,家父封鸣。去年冬天,一个于家父有救命之恩的道长找到家父;说这里无人看护,托父亲照应。这里,本距青州不远;我封氏一族,于青州一带也有些势力,于是便答应下来。那之后,我每隔月余,便到这里问询乡里。没成想,这次却被燕国的余孽绑住要挟!” 叶明问道:“刚才那人,什么来历?”封辨沉吟道:“据说,他们是燕国皇族慕容氏。十三年前,这里尚属燕国管辖。后来,燕国被官军灭掉,皇帝慕容超全族,连同大臣被杀掉了几千人。但是,有几个燕国遗老却带着慕容超的儿子逃了出来,图谋东山再起。想必,便是这些人了罢!他们是想拿住我,要挟我们封氏一族,为他所用。” 叶明点头道:“青州是封氏一族聚居之地,控制了封氏,便相当于控制了整个青州。你知道,他们将村中之人关在哪里吗?”封辨道:“所以,我绝不会让他们得逞的;我父亲,明天便能带人赶到;到时候,定然放他们不过!走罢!我带你找村里人。”叶明将几个女子扶到屋里,几人已不认得叶明模样,只管抱着烧饼啃。叶明叹息一声,向杨玉儿招一招手,三人一起走出去。 封辨一路带他们走向村口的大羊圈。经过羊圈旁的茅屋时,杨玉儿指了指里面;三人侧耳,只闻得一个年轻女子柔声道:“我将你着锁链打开,你快些走罢!以后,也别再跟着我们了。”一个年轻的男子道:“不必,我只是不想走!就算这锁链,也不是锁人的家伙!”女子道:“你若再跟着我们,若他们将你杀了……”男人冷冷的道:“你以为,他们不想杀我?”女子道:“你一路跟着我们,到底是什么目的?”男子冷笑道:“你自然知道!”此话一出,屋内便沉默下来。 叶明听出,是那女子要救一个男人;正疑惑那二人是谁,封辨说道:“村里人,就是被关在这羊圈里面!”叶明打开栅栏,进得里面,果见村里人大都挤在里面;各个面黄肌瘦,蹲坐在一起,显是好久没吃过饱饭了。他们见了叶明,都激动起来。叶明向村长道:“趁那些人不在,你们先回家去罢。”村长叹道:“我们哪敢回去!万一再给他们抓住……”村长正说话间,只听空中传声道:“哈哈,说得好!果然是我大燕国的顺民!”话音刚落,空中飘下四个人来;转眼间,已落地站定,显是轻功极好。 叶明抬眼看去,见最左边的,正是方才院内与自己交手之人。他仍是手执羽扇,此刻,正不紧不慢的轻摇着。另外三人,均是满头银发,清瘦异常;目光犀利,一动不动的盯着叶明,好似随时会将他撕碎一般。三人各着一袭长袍,分别为绛、青、黑三色;三人身材颀长,面目倒极为相似;观其眉目,倒不似中土人士。 叶明收敛气息,觉三人修为极高;只是,方才与自己交手之人却不足为虑。叶明心道,自己内功虽强,却不知在拳脚上,能否讨得四人便宜;倘若真打起来,脱身倒是不难,只怕便又误伤村里民众;须设法让其不战而退,方为上策。叶明观三人面相与当下形式,好似群狼与自己对峙一般;此刻必然要显示实力,以示不怯。须知,越是聪明之人,顾虑也便愈多;在看不清形式的时候,也便越容易裹足不前。 叶明心神一动,将周身内力汇聚,一股强横的内力在体内滂湃;周遭,瞬间寒气弥漫,似要结霜一般。三位老者均是眉头一皱,为叶明内力所震慑;三人看不透叶明修为,都没有说话。良久,绛衣老者开口道:“阁下内功精湛,我等佩服,今日无需再斗!只不知,阁下姓甚名谁?须得留下个万儿,教我等明白。”叶明想起几人作为,愤然道:“日后,各位如再欺压我村民!须得先问我叶明答不答应!今日既往不咎!列位走罢!” 摇羽扇那人皱了皱眉头,对着茅屋喊道:“雪儿!带少爷出来,咱们走!”只听屋内女子道:“那……那这个被锁着的人呢?”那人回道:“将他锁在那儿,教他自生自灭吧!”又听屋内一人冷冷的道:“这便算锁着我吗?”说话间,便有一阵锁链断裂的声音传出,屋内陆续走出四个人来。最前面,是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她十八九岁模样,身材袅娜高挑,皮肤白皙如脂;面庞匀称,高鼻深目,钗钿斜插,随步摇动;竟是个边疆美人颜色,绝计不类中土。 其后,跟着个与其年龄相仿的男子,正将手上镣铐哗啦啦扯下,想是内力不弱。这男子,体长约八尺,也是一身素衣;头上束一葛布巾,面貌俊朗,神态不羁;只是多几分忧郁之色,似是西北边疆人士。这男子不时看看身前女子,似是极为惆怅。女子回身,横眉冲男子嚷道:“赫连延!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再跟着我了!”男子似是头一次见她发火,呆呆的站在原地不动了。 最后,屋内出来两人,均是一身青衣;一男一女,约摸十六七岁年纪。那少年亦是高鼻深目,虽眉目清秀,却是一脸沧桑;其背部,略显佝偻之态,显是经历过什么重大打击。那少女手被少年牵着,身材纤细,面目清秀,竟是汉人家颜色。一见之下,叶明大惊,道:“娟子!”那少女闻声转头,果然正是娟子!娟子的父母闻声,不顾一切的从羊圈里灰头土脸的跑出来,连唤娟子名字。见当下形式,俯首痛哭起来。娟子本已到了一辆马车边上,站在车边,双腿战栗。叶明道:“娟子,你莫要害怕!你回来便是,我在这边,他们不敢乱动!”说着缓步走到娟子身前,其余诸人,果然没有阻拦。 娟子转过身来,跪地哭道:“爹!妈!我既委身与他,终身便是非他不嫁了,恕女儿不孝!女儿……女儿会回来看你们的!”又向叶明哭道:“明子哥,你好好保重!一定要找到云伯和萧琳姐!云伯到平城去了,说是寻什么药方的。萧琳姐去吴郡和会稽郡那边了,如果能见到萧琅的话,替我……替我和他说……”不等说完,长叹一声。车上少年伸出手来,娟子回头看一眼父母,洒泪上车去了。 叶明没有再出手阻拦,错愕之下,竟不知所措起来。叶明暗忖道,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当它来临的时候,纵然是最亲近的人,也干涉不得。叶明一阵惆怅,思慕容氏所作所为,实属饮鸩止渴;倘日后作茧自缚之时,倒是可怜了娟子。但见她去意已决,事不由己,只不知日后再见之时,又是什么光景了。叶明皱眉思索,直到杨玉儿上前拍了拍他,方才回过神来。 此时,村长组织村民散开,各自回家去了。不觉间,已是二更时分;夜风微凉,呼呼撕扯着村边残存的木叶,昭示着春意渐浓前的凌乱,无端扰人心神。抬眼望去,月明星稀,河中流水叮咚作响;水波晃动,倒映着点点明月的颜色,竟在人脸上,洒下了些光辉。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九章 情教君非等闲身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村口只剩四人,叶明、杨玉儿、封辨,还有那个仍旧呆在原地的赫连延。四人似是各怀心事,没有走,也不再说话。良久,叶明走到那白衣男子身边,将手搭到他肩上,道:“赫兄弟!”那人冷冷的道:“我姓赫连!也不是你兄弟!况且,兄弟,本不是什么好称呼!”叶明知他心中难过,遂改口道:“那不知赫连兄有没有兴趣,找个地方喝一杯?!” 那人将目光从远方收回,盯着叶明,冷冷的道:“没有!”深情冷峻,甚是烦躁。叶明耸了耸肩,转头离去。走出几步,却又回头道:“村北沿河最里面,便是我家,想要喝酒来找我!”不待他回答,便转身与封辨、杨玉儿一同去了。三人回到家里,稍作收拾;叶明出村打了只兔子,便回来烤上。 云伯喜欢喝酒,每次去镇上打酒,都不够两天喝的;所以,云伯不会顾及法令,偷偷在地窖中酿酒。这个,叶明自然是知道的。叶明打开地窖,果然找到了几坛;酒味虽淡,却也聊胜于无了。他因村中发生的事情,很不痛快;又见赫连延的境况,所以才邀他喝酒。赫连延不来,叶明便与封辨喝起来。封辨几天没吃饱饭了,吃了点兔肉,又喝几碗酒,自觉舒畅,连道好酒。叶明喝了几碗,突然向门外道:“既然来了,就请进罢!”门外,一个白影推门而入,慢慢走了进来;正是赫连延。叶明指了指边上位置,赫连延便坐下来;他拿起边上的坛子,也不知是渴极了,还是难过极了;咕嘟咕嘟喝起来。半坛喝罢,开口道:“下次,我请你喝酒!”说罢,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走了。 叶明在他身后道:“你再跟他们下去,怕是没有下次了罢?!”赫连延微微侧首,道:“难道他们能杀,却不想杀我?!”叶明道:“只怕我的酒没了!”赫连延回过头来,冷冷的道:“若不是我将那慕容白打伤,今晚他们四人,可能便对你出手了!”叶明道:“他们四人,可都没有受伤!”赫连延又默默地走回来,道:“那个黄衣慕容冥,算不得数!” 叶明笑道:“看来,你对这些人很是了解,不如我们谈笔交易?”赫连延道:“什么交易?!”叶明道:“我这有酒有肉,换你慕容氏的消息!”赫连延摇头,道:“这个,与你没有关系!知道多了,会死!”叶明愤然道:“这与我叶家妹子有关,他慕容一族,作践我叶家庄这些天,岂能便这么算了?!”赫连延看了叶明一眼,若有所思,却仍是冷冷的道“好!”说罢,撕下条兔腿啃起来。 然而,赫连延并没有急着说话;他吃完一条兔腿,抱起坛子,又喝起酒来。叶明和封辨只管慢慢喝酒。杨玉儿也不去理会,正拿块骨头逗弄娟子家那只闻香而来的猫。一坛酒眼看见底,赫连延看了眼叶明,道:“你想知道什么?”叶明记起赫连延看那女子神色,显是用情极深,又喝了碗酒,淡淡道:“我不想知道什么!慕容家的人,显是一个也留不得!”那人冷冷的道:“别人我不管,你若伤她,你会先死!”叶明微微一笑,道:“我若出手,就连你,现在都是个死人了!”那人捧起坛子,又喝了一口,道:“不一定!” 封辨道:“叶兄弟,你不必问他!慕容家的事,我也知道!”叶明转向封辨,道:“哦?那你说说看。”封辨道:“慕容氏一族,出自鲜卑,是故燕国皇族;这个,你已然知道。至于今晚那几人,都曾到过我家中。他们兴师动众,试图劝说家父归顺慕容氏。那三个白发老者,分别是慕容朱、慕容青、慕容玄。只不过,那日同去的,还有个一身素衣的慕容白;只不过,他今日却不曾现身。” 赫连延听到此处,插嘴道:“我说了,被我打伤了!这四人,是慕容氏遗老,燕国开国皇帝慕容皝的同族兄弟;现在,少说有八十岁了。四人之名,分取自朱雀、玄武、青龙、白虎四神兽;武功极高。”叶明微微点头,向封辨道:“封兄弟,你继续说!”封辨道:“那黄衣男子,是慕容冥;武功不高,却极为阴险狡诈;毒药、暗器,无所不用其极。还有那少年,据说便是慕容超的嗣子,慕容爽。” 叶明看了眼只顾喝酒的赫连延,又回头向封辨道:“那一身素衣的女子呢?”封辨也看了一眼赫连延,转头道:“慕容雪,故燕国重臣慕容恪的孙女。父亲慕容千踪,号称慕容氏第一高手;他行踪飘忽不定,已经绝迹江湖很久了。据说,是被派去昆仑山,找寻一件武林至宝。江湖传言,只要得到此件宝物,便能号令九州,定万世基业,天下无敌。” 赫连延冷冷的道:“岂止是慕容氏!宋国、魏国、夏国、凉国、秦国、冯氏燕国,哪个不是曾派出众多高手去找寻此物?!”叶明一怔,道:“以宋、魏之国力,足以号令天下,还需要找寻件宝物吗?!封兄弟,你继续说罢。”封辨道:“那慕容雪,号称慕容氏第一美女,已被许给夏国太子为妻,两氏联姻,以图共同抗击魏国……”尚未说完,只听“嘭”的一声,一个坛子被摔得粉碎,吓得猫儿躲到杨玉儿身后。赫连延转向叶明,冷冷的道:“我赔你坛子!”说着,将个银锭扔到地上;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叶明抬手一拨,银锭飞起,破空而出,直奔赫连延。赫连延微微将手一摆,又将银锭拨了回来。叶明随手一挥,一股内力猛然击出。赫连延回过头来,勉力挥出一掌;内力两下相抵,却有大部分击在了银锭上。银锭一声闷响,碎成若干块,掉落到地上。叶明走上前去,将一地碎银捡起,递给杨玉儿,道:“玉儿,你收起来;钱可是好东西,只不过,整块的银子不经花,须得破开来用。”说罢,便哈哈大笑起来。赫连延动了动喉咙,却没有说话,转身快步去了。他走出里许,闻得空中传声,道:“赫连兄,下次遇见,可莫要忘了请我喝一杯!” 以叶明本性,说话做事,并非此种风格。只是,遇见赫连延这种怪人,又借着几分酒力,竟生出些豪气来。杨玉儿到屋里收拾住处,叶明向封辨道:“明天,我该离开了!以后,叶家庄还要托你父子照管!”封辨道:“这是自然,等天亮,我父亲该带人赶到了;我乡里人多势众,慕容氏不敢造次的。此次图谋不成,想也不会再来了。”叶明默默点头,两人不再说话。 叶明举棋不定,不知先北上平城找云伯,还是南下吴会找萧琳。思虑再三,想起萧琳有毒在身,假若先去寻她,她势必执意跟着自己找云伯。一路颠簸,于她身体有碍。倒不如先找云伯,顺便看他有没有寻到什么解毒之方。想到这里,叶明下定决心,待天亮便北上平城。叶明又喝了几碗酒,杨玉儿便来扯着他胳膊,教他睡觉。此时,夜色正浓,明月已躲到云后,眼看便到五更了。院中的风大了起来;篝火已经熄灭,只微微耀着点红光。叶明起身,见夜雾凄迷,伴着个衰败的院子,渲染出一丝落寞哀怨的味道。周遭,更显得肃穆、沉寂起来。他叹了口气,回屋睡下。 天亮了,叶明早早醒来;觉微微有些头痛,便静下心神,修炼起内功来。这些天,叶明参研“无上心法”,倒有些收获;他心沉得越低,身体便越受自己控制。正渐入佳境时,隐约听见村北传来阵阵马蹄声,想是来人众多。叶明眉头一皱,心道,莫非慕容氏的高手,又回来了?不禁站起身来。马蹄声愈来愈近,又传来阵阵响铃声。叶明正要出门探视,封辨从屋内跑出来道:“是家父带人来了!” 叶明与封辨出村,远远的望见一众人马,正朝这边过来。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出头的汉子;他浓眉虬髯,头上束一条蓝带,腰间挂一柄三尺长的单刀;跨下,一匹健硕的枣红马,颇有股英雄气概。在他身后,骑马者约有百人;均是一身黑衣,精神矍铄;长途奔袭下,竟不显疲态。马脖儿上,各挂着个拳头大的铜铃;奔跑起来,铮鸣作响,气势汹汹。再后面,便是几辆双轮板车;上面拉着些东西。 那人到村口,看见叶明和封辨,下马朝二人走来。那人上前,问封辨道:“辨儿!为何出来这许多日子?!把你娘都急坏了!我说十日后来这边,你倒当真不回家了,在这边等着?!”封辨道:“孩儿到村里不久,便被慕容氏几个老贼挟持,若不是叶明兄弟相救,他们还想拿孩儿要挟您呢!”说着,转身向叶明道:“这位,便是家父。”叶明向封鸣拱手,道:“封世伯!” 封鸣上下打量叶明,不觉一怔,道:“果然英雄出少年!想必,你是恩公的弟子吧?!”叶明道:“世伯说的,可是云伯?”封鸣大笑,道:“云伯?是了,是了!”接着,封鸣又向封辨问道:“村里人,还不打紧吧?!”封辨道:“有几个女子,险些被些畜生糟蹋;其余众人,就是被饿了几天,倒没什么大碍。”说着,看了叶明一眼,并没有提娟子的事情。 封鸣愤然,道:“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我们封氏一族,怎的能受慕容氏节制?!”说着,向后招手,道:“将东西都拉上来,分给村里!”说话间,几辆板车便被拖到了前面。叶明拱手,道:“叶家庄有封世伯照料,真是村民之大幸啊!”封鸣道:“惭愧,惭愧!没成想,封某倒给村里引来祸端!”叶明道:“都是慕容氏残党作怪。”说话间,杨玉儿已从村里出来,站到了叶明身后。叶明向封鸣道:“小侄欲要北上平城,世伯可知晓云伯所经路线?”封鸣沉吟道:“这个,恩公倒是没有提起,我和辨儿明日便回青州。青州,是北上必经之路,不如咱们同行罢!”叶明道:“小侄有要事在身,恐要辜负世伯美意了。” 封鸣道:“也好,也好!”又回头道:“封庸,牵两匹快马来!给叶世侄!”话音刚落,身后一个精壮的男子,便牵了两匹黑马过来。封鸣看了眼杨玉儿,指着马笑道:“这马体力甚好,你二人可共骑一匹,半日换乘一次即可。若要一人一匹,日行三四百里,不在话下!”叶明谢过封鸣,二人回去收拾不提。叶明本欲教杨玉儿在村中等他回来,杨玉儿自是不肯,背上包袱便跳上马去。一人一马,初时尚驾驭不了;好在二人有功夫在身,走出数里,便掌握了骑马要诀,直奔青州去了。到巳时,两人下马休息;杨玉儿拿出些吃的,两人稍微吃了点,便又上马去了。这马走得极快,待行至黄昏时分,已然到了青州地界。 黄昏渐浓,马儿仍是不知疲累的赶路。春风微凉,不甚宽阔的道路两侧长满了野草,显是很少有马车经过。一天劳顿,两人身上不由得涌起一股倦意;这荒郊野外的,却也寻不得一处可以留宿的地方。荒野的尽头,终于出现了片片农田,两人转入了一条平整的大道。大道两侧,栽种了株株嫩芽稍长的垂柳。叶明与杨玉儿快马加鞭,终于赶在天黑之前,到了个小城邑。二人骑马,在外围转了一圈;见有官府的驿站,也有当地人自家的客舍。叶明看了眼杨玉儿,杨玉儿指着驿站摇了摇头。两人便下马,朝一间客舍走去。 到了门前,内里走出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来;想是听见了铃声。那人走上前来,目光在马脖儿的铃铛上停留片刻,满脸恭敬的道:“封爷,您里面请罢!”叶明心知,那人看到自己骑的马,想来是将自己认作封家人了。叶明见此间并无马厩,问那人道:“这马放在街边,不会丢了吧?!”那人哈哈笑道:“封爷,您说笑呢!这整个青州,哪个不长眼的,敢偷封家的马?!您里面请,这马我给您伺候着!”叶明心道,这封家在青州,势力果真不一般;有这两匹马,倒可以省去不少麻烦。二人顺手将马缰从木桩上一绕,进屋坐下了。 进门是个大厅,收拾得倒也算齐整。地上安了四五张矮桌,左手边一个柜台,后面架子上,摆了几坛酒。柜台一边,站了个中年女人;想是那男人的妻室。那女人见叶明二人进来,忙上前招呼。叶明要了点吃的,又看了眼架子上的酒。叶明不等那女人说话,见杨玉儿朝自己白了一眼,便又忙看向别处。那女人见状,哈哈一笑,道:“稍等,一会儿便给您上菜!我去给二位收拾房间去!”说罢,面带微笑的出去了。 叶明和杨玉儿吃完,那男人带两人到后面休息。客房面积不大,里面摆了两张大木榻;墙角有个小几,几上放了些饮水及梳洗用具。边上,有个盛水的木桶;内里,盛了些清水。虽说较为简陋,倒也算一应俱全了。叶明刚想说要两个房间,杨玉儿看了他一眼,便将随身携带的包袱放到一侧榻上,坐了上去;又指了指另一个木榻。这一系列动作,看在男人眼中;那人一回身,也不由得微笑起来。 叶明想起,主人自进门,都不曾提食宿花费。刚想问时,却见杨玉儿已经走过去,将几块碎银子托在手上,向那男人指了指。那人见了银子,犹豫再三,挑了块最小的,千恩万谢的出去了;看他模样,倒像是占了很大便宜一般。叶明看他表情,知道白银价值不菲。那赫连延给他的银锭,足有四五十两;银锭被二人震成碎块后,大的有三四两,小的也有两三钱。叶明看了看杨玉儿手中的银子,杨玉儿也看了看他,便将所有的碎银都从怀里掏了出来。叶明看着银子,刚想说教她收起来;杨玉儿又白了他一眼,揣回怀里了。叶明实在忍不住,趴在榻上,大笑起来。顷刻间,一天的劳顿,便已化作无形。 第二日,二人早早起床,一路往北去了。行了半日,天上飘起丝丝缕缕的小雨来。这雨,一下便是三天。两人一时,倒也不甚急,行程便缓了下来。过了五日,到了东莱郡。两人没想到,在青州让他们处处受人尊敬的铜铃;在东莱,却生出些事端来。到了东莱,两人找了几家客舍;主人一看他们骑的马,都推说客满。寻了半天,终于寻到家能住的地方,却是在叶明将马上铃铛解下后寻到的。原来,在东莱当地,孙氏是强宗;而东莱孙氏,素来与青州封氏不和。所以一看见这马上铃铛,谁都不敢冒着得罪孙家的风险接纳二人。 叶明睡到半夜,隐隐听见外面传来阵呜呜咽咽的萧声。叶明轻轻踅出门来,一个纵身,便上了屋顶。此时,正值月中;一轮明月,高高的挂在天上。远处,一座宏伟的庭院,在月光下,庄严肃穆。那庭院屋顶上,正斜坐着一个人;那人一身素服,衣袂飘飞,颇有些阴沉哀怨的味道。此时,萧声已住;那人将玉萧放下,手里慢慢托起个小坛酒来。叶明见状,向那人奔去;几个起落间,便到了他身旁。那人闻声,缓缓抬起头来;深情阴郁,面色苍白,俊朗的脸上毫无血色。此人,正是赫连延。 叶明见赫连延还是这幅神态,竟不由得嘿嘿笑了两声,道:“又碰了慕容雪的软钉子?”赫连延将个酒坛一举,竟不由的咳嗽了两声,道:“还碰了硬拳头!”叶明伸手将酒接过来,道:“慕容家的小姐,倒也真是厉害!这么说,我这酒差点喝不到了?!”赫连延喘了口气,又活动了下胳膊,道:“又错了!”叶明道:“哪里错了?!”赫连延喃喃道:“不是小姐厉害,是老头子的拳头硬!”叶明喝了一口酒,道:“你大老远跟着我,便是为了给我送酒?”赫连延冷冷的道:“我跟着的,不是你!”叶明沉思片刻道:“慕容家的人也来了?去了哪里?”赫连延道:“孙家!” 叶明说声“好酒”,又摇了摇头,道:“孙家在那儿?慕容家的人,已经走了?”赫连延指了指屋下面,道:“还有一个,在养伤。”叶明又喝了一口酒,道:“慕容白。”赫连延摇了摇头,道:“你,从来没猜对过,这次是慕容玄。”叶明不由得笑出声来,道:“你几次三番,打伤慕容氏遗老,他们为什么不杀你?”赫连延喃喃道:“自然有不杀我的理由。”两人正说话间,院中传来个粗厉的声音,道:“屋上什么人?!敢来孙家撒野!” 叶明循声望去,见一个须发横生的大汉;他挺身站在院中,正举刀向这边吆喝。叶明叹了口气,笑道:“看来,这里不欢迎我啊!”赫连延道:“你先去把摸到你门前的几个喽啰料理了罢!可别教他们,伤了你妹妹!”“妹妹”二字,说得极重。说罢,叹息一声,喃喃道:“这么个姑娘,为什么偏要将她作妹妹看!”叶明回头,果见几个黑衣人正悄悄向前,摸向自己住处。叶明脚尖点瓦,转身飘然而去。只听身后赫连延道:“酒我请了,我们两清了!”叶明回首,笑道:“下次,我再请你喝一杯!”赫连延喃喃道:“一定!”说罢,疯狂地咳嗽起来。叶明,却早已走远了。 叶明悄悄回到客舍边上,见五个黑衣人正站在门口;其中一人,持一跟木管,插入窗缝,想是欲吹入迷药。叶明刚要出手阻止,忽见五根木簪蓦地从檐上射下;那木簪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五人手上。五人吃痛,连滚带爬地奔了出去。屋檐上,却猛地掉下个人来,重重摔在了地上;叶明上前一看,正是杨玉儿;忙将她扶起来。想来她早已听见动静,便悄悄藏到檐上;待五人来到窗前时,便将内力灌注木簪,猛地扔了出去。可惜的是,她没怎么用过暗器;用力过猛,支撑不住;木簪射出,自己便也从檐上掉了下来。杨玉儿扶着腰站了起来,白了叶明一眼。叶明见她窘状,又差点笑出声,憋得满脸通红。 叶明正待取笑她时,忽闻得身后传来阵鹰隼般的鸣叫。一只翼展约有二尺的白隼,正抓着个小酒坛飞来;待飞到叶明上空四五丈时,将酒坛扔了下来。叶明接住酒,打开来,便喝了一口。杨玉儿一脸狐疑,忙来夺酒坛。叶明笑道:“看这白隼颜色,不是赫连延教它送来的是谁?!”说罢,向空中道:“屋上的朋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共饮一杯!”话音刚落,屋上便飘下个人来。 这人身披黑衣,青巾蒙面;落地之时,毫无声息。他步伐轻盈已极,显是轻功极好。他不等叶明再说话,便开口道:“两位,还是尽早离开罢!族长认定你们是封家人,不会轻易放过你们的!”叶明打一个哈欠,拉着杨玉儿便向屋里走去;临进门,又回头道:“我在赶路前,可是要睡个好觉的!”说罢,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叶明进屋,那人却没有走,呆立在那儿。片刻之后,身后来了一群人;人人手执刀剑,约有百余。那人回头,冷冷的道:“算了,都回去罢!他不是封家人,封家,没有这等高手!”话音刚落,房顶上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道:“孙晏,倘若他真是封家人,东莱郡,也便没你孙家什么事儿了罢?!”原来,这黑衣人唤作孙晏,是东莱孙家新一代的翘楚;是现任孙家族长孙长营的侄子。孙晏抬头,看了看屋上之人;见那人着一身素衣,侧身而立;他目光冷峻,衣带飘飞;腰间环佩,兀自铮鸣作响。头顶一轮明月,却显得异常落寞,右手执一根白玉萧,与周身融为一体,别无它色。此人,正是赫连延。 孙晏怒道:“赫连延,不知我孙家哪里开罪于你;你打伤我孙家客人在先,现在又对我族人冷嘲热讽;当真以为我孙氏无人?!”孙晏身后,一个莽汉也恶狠狠的附和道:“欺人太甚!”赫连延默默抬起头,看了看月亮,又侧身看了看叶明住的屋子,猛地向那说话的莽汉看去。这一眼,目光冰冷且满含蔑视,直如鹰鸠般锐利。那人一个哆嗦,一柄单刀“哐啷”一声,掉到了地上。那人忙从地上拾起单刀,连道:“不小心被刀扎到手了!”惊慌之态毕现,狼狈异常。 赫连延冷哼道:“孙氏果真人才辈出,连兵器都如此厉害,刀柄都能伤人!”孙晏怒道:“别人怕你,我孙晏可不怕!先教我看看,你有多少本事罢!”说话间,足尖点地,腾空而起,轻飘飘的到了赫连延身旁;与他相距丈余,拔剑而立。这一招寻常的轻功“蜻蜓点水”,显是已被他发挥到了极致。赫连延咳嗽两声,冷哼道:“孙家轻功,名闻天下;在江湖上行走的孙家子弟,却多是鸡鸣狗盗之辈。这拳脚如何,便不用在我眼前显摆了罢?!”说罢,又轻咳两声。 孙晏面色铁青,显是愤怒到了极致;他不再犹豫,挥剑便刺。剑花飞舞,招招搏命;顷刻间,便刺出四五剑。赫连延以一根玉萧御敌,轻挑慢拨,只守不攻;随意几个动作,便将几剑劲力化去。孙晏俞攻愈快,见每每快刺到赫连延时,都被他轻巧化解了去;心中焦虑,额上冷汗不住冒出。孙家绝技“搏命十九式”,眼看便使出一十八式。这剑法,号称“搏命十九式”,是孙家先人所创;招招阴狠,以命相搏,弃首疾攻;以图牺牲自身非紧要之处,对敌人致命一击。这是套陷入绝境中,方可使用的剑法。 这孙晏,自幼在东莱长大。孙氏在东莱一家独大,自己又是孙氏子弟中的翘楚;平日里,备受推崇,心高气傲。他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嘲讽?他自知不是赫连延的对手,甫一交手,便将“搏命十九氏”使了出来;硬是拼着受伤,也欲占得先手。哪知,这赫连延可是能硬抗慕容氏遗老联手的一等一高手。纵使他已然受伤,自己都没能占得先机。孙晏愈想愈怒,眼珠泛红;使一招“燕子抄水”的轻功,侧身急起,右手长剑舞一个剑花后,将后身命门暴露在赫连延之前。这一招,即是“搏命十九式”最后一式“玉石俱焚”。此式一出,自己身体最大要害便与对手近在咫尺;只消对手抬一抬手,自己定当毙命无疑。但自己右手使出最后一剑,却有机会直插对手心脏。 孙家剑,剑身极长;只要对手攻击自身命门,抬手之际,心口便没了掩护;如此,自己便能发起致命一击;用一个类似于“回马枪”的招式,与之同归于尽。令孙晏没有想到的是,赫连延并没有攻击自己的命门;他反而向后跃起一步,似白鹤腾空般,狠狠踢了自己左臀一脚;之后,便又快速退开。显是无心伤人。孙晏吃他一脚,右手反刺,扑了一空,随即便从屋顶掉落下来,狠狠摔到地上。孙晏倒地,用拳头狠狠锤了下地面;面部因愤怒已变得扭曲,咬牙切齿的看着赫连延。 赫连延将个长袖一摆,挥萧站定,冷哼一声,道:“若想找我寻仇,随时恭候。”只闻得空中一声大笑,道:“今日,我便代他与你寻仇!”这笑声嘶哑,似木轴摩擦的声音,极为刺耳。笑声未绝之际,自空中飘下两个人来。前面一人,约摸五十上下,面貌丑陋,无须无发;脸边,赫然一道狰狞的刀疤。他着一身邋里邋遢的僧衣,与赫连延站在一起,形成极为强烈的对比。另一人,是个少年;他衣衫破旧,从空中下来时,不是站着,却呈四脚着地之态。二人,正是自桃花溜出来的汪广阳师徒。 汪广阳呵呵笑道:“赫连公子,不知我这仇,可否替他报得?”赫连延皱眉,看了汪广阳一眼,幽幽的道:“狂僧汪广阳?”汪广阳笑道:“没想到,赫连公子竟然也识得贫僧!”赫连延转过脸去,似是极为厌恶,冷冷的道:“难道武林中,还有比你更难看的人?”汪广阳大笑,道:“老僧习武三四十年,每日苦练黑煞掌和纯阳真气;赫连公子若如我这般,只怕是比我好不到哪里去罢?!只是,赫连公子人长得俊俏,倒不知功夫如何了!”赫连延冷冷的道:“这么说,你是想见识见识了?!近日,江湖传说汪广阳身负内伤,你不怕死在我手上?!” 汪广阳面色一沉,道:“这世上,单打独斗,能是我汪广阳对手的不过四……四……五人罢了;哪怕是你师父,万春谷的玉萧剑来了,怕也只能勉强与我打个平手。看在你师父面上,我不杀你,你走罢!只别到关东来了!”赫连延冷哼一声,道:“就凭你,也配提师尊名讳?!”汪广阳振衣道:“十年前,玉箫剑便败在我掌下,若非我一念之仁,世上便早没了玉萧剑这个人了!玉萧摧花手、玉萧剑法,都是狗屁!”赫连延咳嗽一声,显是愤怒已极,人影一晃,向汪广阳欺身而来。汪广阳叫道:“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几分长进!”却并不催动内力,纯以招式,与赫连延斗在一处。二人缠斗,身形极快;掌风阵阵,人影飘忽;看得下面孙晏众人,目瞪口呆。 两人正斗得难解难分之际,遥闻空中传来阵爽朗的笑声,道:“汪广阳,你将他杀了,我们便省下许多麻烦!”两人停手撤开,见五人飘然而来,落在对面屋脊上。五人四男一女,其中三个,是满头银发的老者,分着绛、青、白三色长衣;一个身着黄衣、手摇羽扇的中年人,还有一人,一身素衣,体格高挑;是个面貌极为俊美的女子。汪广阳哈哈大笑,道:“慕容氏青、白、朱、玄四位遗老,怎的少了一位?!”说着,四处张望。手摇羽扇的男人冷冷的道:“这个,你要问边上的赫连公子了罢!”汪广阳道:“慕容冥,你们如此兴师动众赶来,不会是来与我家公子结亲的罢?!”嘴里说着话,眼睛却眨也不眨的瞅着那个慕容氏女子;一身白衣胜雪的慕容雪。 赫连延见汪广阳一脸色相的瞅着慕容雪,勃然大怒;将玉萧一插,挥掌向他打来。赫连延使得是一十八式“玉萧摧花手”;招式灵动,变化万千;直如粉蝶翻飞一般。招式缥缈柔和,人影如波光流动;一时间,竟打了汪广阳个措手不及。汪广阳挨了他三掌,怒吼一声,将内力灌注全身;他一掌挥出,虽没打到赫连延身上;凌厉的掌风,却也将赫连延逼退三四步。 赫连延回身站住,他本有伤在身,受此掌风侵逼,猛地喷出口血来。慕容雪一见,不由得眉轩暗蹙,但随即又舒展开来。赫连延将玉萧抽出,欲要再战;只听“嗤嗤”两声,似有暗器破空而来;劲力十足,直奔汪广阳面门。汪广阳旋身顺势接住,抬眼一看,正是两枚“铁念珠”。只听一人传声道:“大和尚,这是不教人睡觉了吗?!”说话间,从下面房中飘上两个人来;两人均是一身布衣,面貌俊秀,姣颊明眸。正是叶明和杨玉儿。 见叶明上来,汪广阳抬眼看了看,似是并不意外。他身边的少年看见杨玉儿,眼睛放光,正要上前时,杨玉儿抬眼一瞪,吓得他缩到了汪广阳身后。叶明向慕容氏遗老与汪广阳道:“在下不管诸位所为何事而来,若是要对付在下,尽管来好了。若是要为难赫连兄弟,那也需得问问在下,答不答应!”他本就对慕容氏、汪广阳及房下众人没有什么好印象;说起话来,自然不会客气。赫连延向叶明冷冷的道:“这与你没什么干系!”叶明听到这话,笑道:“你怎样,我不管;只怕,以后没酒喝!”屋上众人不知何意,下面的人,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两下对峙间,远处蓦地传来阵马蹄声;远远望见辆马车踏尘而来。众人虽不知车上何人,但见马车辕轼精致,装饰奢华;赶车之人,更是戎装重甲,想来不是寻常人家。孙家众人,待马车走到近前时,忙闪到一边。马车走上前来,停住了;车上走下个十岁左右的女童,撩起帷幔。接着,一个二十上下的男子,扶着女童的肩膀走下车来。这男子身材高大,窄袖短衣;头发编成多个小辫,贴在头皮上;脚下,踏一双横纹兽皮靴;俨然一身胡人打扮。这男子气焰嚣张,看了看屋上的汪广阳,操一口生硬的汉话,道:“汪大人,还不将赫连延杀了!”随后,一眼艳羡的看着慕容雪。 汪广阳看了看叶明,又看了看慕容氏的遗老,向那男子道:“拔拔大人,今日,恐怕不太方便啊!”原来,这男子正是魏国皇帝拓跋氏的宗亲。当年拓跋氏还未建国前,便将部众分为十姓,十姓同宗,约定百氏不通婚。而“拔拔”正是宗室十姓之一。这个年轻的男子,便是魏国当朝平北将军、真定公拔拔翰的长子,拔拔平成。(按:《魏书》中“拔拔氏”称作“长孙氏”,因孝文帝太和年间全盘汉化,才改“拔拔氏”作“长孙氏”;而此时,尚在北魏明元帝泰常八年,故此时“长孙平成”,应作“拔拔平成”。) 拔拔平成怒道:“不杀他?!他还会跟我抢慕容姑娘!”慕容雪喝道:“那你应该去杀掉夏国太子,我已许了夏国太子为妻,你有本事,便去将他杀了!”慕容冥道:“雪儿!不得对夏国太子无礼,他可是你未来的夫君!”赫连延呵呵笑道:“夏国?太子?!”说罢,又吐出口血来,几欲摔倒;用玉萧勉力支撑,方才站定。 慕容冥正色道:“拔拔?!你是魏国宗室?!”慕容冥又想了想,突然恶狠狠的道:“是你魏国!毁我大燕成武皇帝所创社稷!受死吧!”说着,连放五六支毒针,射向拔拔平成。汪广阳暗道不好,忙飞身护住;他宽袖一挥,将毒针打了回去!转瞬间,慕容氏三个遗老,也已欺到汪广阳身前;五人斗在一处。按说,汪广阳实力应当较几人强。只是方才与赫连延争斗一番,加之自身确有内伤未愈,还要顾及拔拔平成;又兼有与慕容氏沆瀣一气的孙家,几位高手在旁边虎视眈眈,汪广阳渐渐落了下风。 叶明见双方争斗,本欲过去看一下重伤的赫连延;余光中,却看见了站在另一边的慕容雪。叶明看了赫连延一眼,大声道:“赫连延,你既然想死;那我无论如何,是救不了你了。”说罢,微微一笑,飘然而去。赫连延也看了一眼慕容雪,摇了摇头。杨玉儿却看了眼叶明,狠劲掐了下他胳膊。 慕容雪本在给慕容氏遗老掠阵,猛听见叶明的话,回首看时,果见赫连延手扶玉萧,半跪在屋脊上,似是极为痛苦。慕容雪犹豫片刻,冷冷的道:“从一年多以前,你便一直跟着我;你扰得我慕容氏鸡犬不宁,我本该此刻便将你杀了!以后也免得麻烦!” 慕容雪说罢,沉思片刻,涨红了脸,道:“你当真不要再跟着我们了!我们慕容氏的遗老,之所以没有对你痛下杀手,多是看在你师父面上。昨日,你又趁他们不备,打伤了四师祖;此时,他们已对你起了杀心。今夜,他们是来杀你的,只是没成想会遇见了汪广阳。你服了这药,应该会好些。只是……只是真的不要再跟着我了!”说罢,扔了个瓷瓶过来。 慕容雪沉吟片刻,又开口道:“我既已被慕容家许配给夏国太子,那……你也没有跟着我的必要了……”赫连延一直都没有说话,待慕容雪说完,冷冷的道:“又是夏国,又是太子。我……不会再跟着你了!”说罢,又是一阵猛烈地咳嗽,吐出口血来。赫连延心灰意冷,用力将深深插入瓦缝的玉萧抽出,猛地一挥,瓷瓶便飞了回去。他慢慢站起身来,艰难的飘下屋顶,大笑着走了。汪广阳于众人夹击之下,中了慕容青一掌,打伤了孙家二人,携拔拔平成脱身而去。慕容氏的遗老回头再看时,叶明与赫连延早已经走了。只剩下于瑟瑟夜风中出神的慕容雪。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十章 蝉雀相继赴鬼门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柳绵纷飞,才退却,不是既往别日。 水光潋滟,方驻足,已非前夕风光。 那日东莱一战后,叶明与杨玉儿离开东莱;于西三十里千秋亭碰见了重伤且大醉的赫连延。叶明与杨玉儿照应了他七天,方才慢慢醒转。这期间,慕容雪来看过他一次,却被慕容冥匆匆叫走;只留下瓶治伤的药来。赫连延醒来后,整个人都变得昏昏沉沉。他每日无酒不欢,也只有在喝醉之后,方得片刻清醒。叶明不忍丢下赫连延独行,便只能和杨玉儿带着他。赫连延连马都骑不了,只是捧着个小瓷瓶,叫着“雪儿”“师父”什么的,叶明只能与他共乘一匹。 越往西走,便越靠近宋魏的交战地带,一路上遇到的宋兵、魏兵也便越多。幸得叶明与杨玉儿有功夫在身,收拾了几次意图杀人抢马的逃兵。偶然间有一次,叶明好像还看见了萧虎的身影;但转念一想,萧虎当在江南,定然是自己看错了。 几人顺着尚能走通的道路,一路向西;快到广平郡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了。一路上,叶明每天都会给赫连延切脉;觉他并无异常,却只是神志不清罢了。农历五月天气,暑气蒸腾,愈来愈热。三人只能顺林下的阴凉处赶路,行至傍晚时分,好容易找到间客舍。这客舍下面,是吃饭的地方;四五张矮桌,两张桌子已经坐满;桌上之人,各带刀剑,看样子,都是武林中人。叶明不愿惹人注目,寻了个角落坐下,点些东西便吃起来。当时落脚的客舍、后世的茶楼客栈,总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从哪里能走、哪里道路不通、哪里强盗出没,最容易成为过路人的谈资。叶明几人每到一地,总会留意附近人谈话的内容。 客舍正中间八个男人,均是青衣素巾;一人佩剑,七人佩刀。佩剑之人坐在座首,显是他们的首领。这人正端起水杯,一边与众人说话,余光却向着赫连延所呆的墙角瞥去。此人操一口本地腔,音容举止,干脆利索;却生了张十分白皙的脸。初时,说话声音甚大;但在谈及一众过境的武林人士时,声音却渐渐小了下去。叶明催动内力,欲要静听时,蓦地察觉旁边一桌人,说话的声音也小了下去。旁边一桌八九人,操一口辽东口音,着各色衣服,武器也各式各样;除刀剑外,尚有九节鞭、流星锤、长槊等物;更有三人,并未见其武器形状。座首一个浓眉虬髯的汉子,耳朵一怔一怔的,显是在听中间那桌人谈话。 一时间,整间房便安静下来;只中间那桌人窃窃私语,更无他人说话。倒是赫连延,不知从哪里找来块锐利的石头,一下一下的削着手中的小瓷瓶,发出吱吱的摩擦声。那群操辽东口音的人,似是不耐烦起来。坐上一人,向赫连延一瞪眼,猛将个豆粒弹将过去。豆粒虽轻,却灌注了他全身内力;破空而出,疾冲赫连延喉头。这一下,倘若打在个寻常人身上,定然半天动弹不得。叶明暗暗运劲,正欲阻止;却见赫连延眉间一蹙,似有所察觉。叶明暗忖道,就算自己不出手,以赫连延的身体,倒也没什么大碍。赫连延人虽痴傻,但他久居江湖,对危险的洞察和反应能力却没有消失;这比起初出茅庐的叶明来,倒更胜一筹了。 赫连延眼皮也没抬,只是将手中石片轻轻一动,豆粒便打在石片上,弹了出去。他出手之间,轻描淡写,似是无意。豆粒一弹之下,反而又加重了些力道,深深陷进房上檩木之中。赫连延似是不曾察觉,继续削着那个已然磨花的小瓷瓶。那人欲要再射,却被座首的汉子按住了手。叶明欲再听时,中间那桌人也似有所察觉,不再开口说话。屋内陷入沉寂,只有赫连延仍旧在不紧不慢的削着。此时,天已全黑,屋内一灯如豆,三桌人默默吃饭。叶明拿出腰上的皮囊,里面装了些酒,递给赫连延。赫连延什么都没吃,只是默默的拿着皮囊喝酒;喝完,便又倚回墙角,昏昏睡去。叶明见状,默默叹了口气。 屋内依然沉寂,杨玉儿似是有些倦了,摇了摇叶明胳膊。叶明知她欲去休息,抬头时,却已不见了店家。正欲开口问时,那桌操辽东口音,坐在座首的男子猛的拍案而起,朝中间那桌人道:“爷爷不要等了,快将那东西交出来罢!”两桌人纷纷站起,抄起兵器对峙。中间那青衣佩剑之人喝道:“阁下何人,若要什么东西,须得留下个万儿,拿出些真本事来!”那辽东汉子大笑道:“江湖规矩,单打独斗,在下清源门金钱豹钱四!你若能胜我,我定当离去!倘若我有幸赢得一招半式,那可便却之不恭了!阁下仗着李家人多势众,洗劫路过的武林人士;那也是明夺明抢,气焰嚣张啊!”那青衣人猛将长剑拔出,不由分说,直刺那大汉心口;出手迅捷,不带丝毫虚招。那大汉执一柄长刀,侧身格挡;一刀横切,势大力沉,刀剑相触,铮铮作响。那人挥剑再刺,两人斗在一处。 叶明坐在背光处,见二人在个狭窄的空间内来回交手三十余招,竟不漏一丝破绽。那青衣人剑风柔和,避实就虚;攻守有度,灵动异常。钱四虽身材高大,体格粗壮,动作却也不慢;加之刀刀势大力沉,刀剑碰撞下,火星四射;一时间二人斗了个平手。叶明暗道,若自己对上二人,不倚内力,可能真不易取胜。二人又斗了十余回合,渐显疲态;两下对撞之下,都倒退出三步,各自倚柱喘息,竟无力再斗。叶明心下诧异,觉事出蹊跷;又见两人手下去扶他们时,走出两步,已然动弹不得。桌上,有些修为颇浅的人,已经出现了昏迷迹象。 叶明知是中了迷药,遂暗催内力。但觉四肢酸软,一时却不能自主。叶明调息良久,方才稳住心神;以磅礴的内力,将迷药的药力压了下去。杨玉儿内力不及叶明,又没有运功,早已经趴在了桌子上。周围诸人,除方才过招两人正盘腿运功,勉强保持神志之外;其余众人,纷纷倒地。叶明也顺势趴在桌上,欲伺机而动。正在这时,舍外传来阵爽朗的笑声。叶明眯眼看去,正是方才店家。那店家背也不驼了,面上的皱纹也已绽开,好似年轻了十几岁。他一手持刀,一手举着个火把,慢慢走进屋来。店家举火在屋内看了看,见众人大都昏倒,只剩钱四和那个青衣人尚属清醒。不由得又是一阵大笑。 他来到青衣人身旁,用刀挑了挑他下巴,道:“李家小子,你可就是李波吗?!”青衣人皱眉道:“我是不是李波,与你何干?”那人道:“李家在漆铺沟,杀了三十七位好手,可是劫了件宝贝!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此事!”那青衣人冷笑道:“李波?若是李波在此,哪轮得到你来造次!李家山寨,就在漆铺沟的三棱山上;此处已离开甚远,若有宝物,谁人不藏在家中,却偏偏要带出来!”那人大笑道:“那李波诡计多端,怎会将那么要紧的东西放在山寨中,定然要藏在广平城的老窝里看护住。此处是去广平城的必经之地,我在此一十八天,终于教我等到李家人了!赶紧将东西交出来,饶你不死!” 青衣人正色道:“我是李家人不假,但你何以断定,东西便在我身上?!”那人指了指钱四,道:“我看错了,难道他也是瞎子吗?这金钱豹,功夫不咋地,但窥察形势、跟踪侦缉可是出了名的!在清源门中,可是排得上号的人物!”钱四咬牙道:“你既知爷爷名讳,竟敢给爷爷下药!就不怕爷爷的兄弟来,将你这狗窝端了?!”青衣人冷哼一声,道:“广平是李家的地盘,任他是郡守也奈何不得!倒是你,就不怕开罪我李家吗?!”那人笑道:“这东西,本就归我河山所有;给你李家劫了去,我只不过是拿回来罢了!我河山,可曾怕过谁吗?!”青衣人道:“河山帮,号称大江南北二十八楼,关东关西六十四寨,却连真正的帮主是谁都不让江湖人知晓,难道不是怕吗?” 那人正欲还口,蓦地外面阴风阵阵,门上的挂钩笃笃的叩着房门;良久,传来阵叹息声,喃喃道:“可惜!可惜!阁下说得不错,便连号称‘钢鞭镇三郡,铁拳挑五州’的拳神公孙谷,加入河山帮后,都改用刀了!”那人慢慢走进屋来,看了眼地上众人,又叹息道:“可惜!可惜!不但改用刀了,还用下药这么卑劣的手段!”说着,已然走到了那人跟前。黑暗中,叶明眯眼看去,心下一惊;他看到了一张异常惨白且消瘦的脸。这脸消瘦得可怕,若不是外面一层皮,直和骷髅无异。那人一进来,整个屋子便好似充满了阴气,就连摇曳的火把,都好似变作了鬼火一般,不带一丝生机。那刚才还嚣张异常的公孙谷,也已经开始打颤,手中的火把一抖一抖的。 那骨瘦如柴的身躯,缩在一身宽大的白袍中,显得恐怖异常。他每走上前一步,公孙谷便兀自颤抖一阵。他努力定了定神,磕磕巴巴地说道:“鸿儒、俗释、天师道,恶鬼……邪魔、不死……不死妖!你……你便是……‘恶鬼’魏白曜!”那人停下了脚步,侧脸向上,似是极为崇敬的喃喃道:“我哪及得上师父的万分之一,他老人家长居室韦国,哪里肯轻易到中原来。你竟敢提师尊名讳,可惜!可惜!” 公孙谷突然跪了下来,颤声道:“魏前辈洪福齐天……寿……寿与天齐。”那人又叹息道:“可惜!可惜!那个东西呢?”公孙谷指着青衣人道:“在……在这人身上……”“上”字还没有说完,白影一闪,已然扭断了他的脖子。公孙谷算是江湖中成名已久的人物,若要和他拼命,并非没有一战之力。只不过,他受这人气势压制,又想起六大高手之一“恶鬼”魏白曜的可怕功夫。不等动手,便先软了下来,自然非死不可了。 那人又走到青衣人身前,嘿嘿一笑,开始在他身上搜起来。上下搜寻一遍,什么也没有寻到,竟又淫笑着撕扯起青衣人的衣服来。青衣人受到惊吓,尖叫起来,竟是个女子的声音。转眼间,衣服便被撕扯得只剩件亵衣,眼看名节不保。叶明袖中暗动,猛地弹出颗念珠,朝那人背心打去。那人似是听到念珠激起的风声,旋身而起,反手接住。方抬头,见面前已站了个身材高大的人。这人却不是叶明,而是赫连延。赫连延依旧冷漠,不带丝毫表情;再加上身如雪的白衣,苍白的面容,外型倒和面前之人极为相像。只不过,二人一高一矮,一个体格健硕,一个骨瘦如柴;面貌上,更是差了十万八千倍去。那人先是看了一眼手中念珠,朝空中道:“汪广阳,你出来!”连说三遍,却不见动静。 赫连延冷冷的道:“叹息鬼,白三千!”那人一怔,喃喃道:“想不到,中原还有人知道我的名字,可惜!可惜!”赫连延道:“可惜什么?!”白三千道:“可惜!可惜!你便要死了!”说着,双手探出,向赫连延抓来;招招疾攻要害,如幽灵般轻盈。赫连延抬手格挡,不徐不疾,将其招数化去。转眼间,两人便拆了三十余招。 白三千抢前一步,朝赫连延喷出口黑气。赫连延长袖一挥,将黑气打散,顺势挥出一掌,与白三千两掌相对,各自后退五尺站住。白三千嘿嘿笑道:“玉萧摧花手?!小鬼奉师命来中原三月有余,你是第一个能在我‘鬼影手’下走三十招的人。我不伤老妖怪的传人!”话音未落,长袖一挥,便如鬼影般飘了出去。 赫连延看了看满地碎衣,将自己外衣脱下,盖住那女子胴体,又默默地走回墙角。他慢慢坐下,一手捂住胸口,朝墙靠了上去。那地上女子,看在眼中,不由得眉头一皱。黑夜,令人压抑的黑夜,再度陷入一片沉寂之中。过了约摸一刻钟,原本在地上躺着的钱四却动了,他四下望了望,一咕噜爬了起来。他站起身来,再次环顾四周,哈哈笑道:“看来,我才是最后的赢家!” 正自得意间,只听赫连延冷冷的道:“你不怕死?”钱四笑道:“别人看不出,我钱四还看不出?!那叹息鬼白三千的‘鬼气’,虽被你打散,却也有一些直接喷到了你脸上。这点鬼气,虽不见得能毒伤你,但一时半刻,却也令你动弹不得!我这几天,一路观察,觉你重伤未愈,却只顾喝酒。方才与叹息鬼拆招,你只守不攻;我便知你拼命蓄积内力;最后一掌,显然已是搏命一击。你骗得了他,却骗我不得!”说罢,又哈哈大笑起来。地上女子朝钱四啐了一口,道:“你真卑鄙!” 钱四大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吗?!”说着,慢慢向女子走来,满带得意之色。他摇了摇头,又继续道:“叹息鬼随他师父,好色如命;我金钱豹差些,却也是无色不欢……”话音未落,只听赫连延道:“你真以为,我不能杀你?!”钱四抬眼时,赫连延已经站了起来。他先是一惊,但又瞥见赫连延双腿靠墙,似是微微发抖,遂大笑道:“你已然骗我不得了!”说着,猛一转身,扔起张矮桌;果然将赫连延堵到了墙角。赫连延挣扎几下,却是连站起也不能了。钱四回头,向女子道:“李家小妹,你看爷爷我威不威风啊?!”说罢,又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未绝,只听屋上一人道:“可惜!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之后,却又有手执弹弓之人!”此人,正是白三千。说话间,他便已经飘回了屋内。 这白三千与赫连延交手时,并非没有注意到赫连延正勉力支撑。但其师为号称“恶鬼”的魏白曜,与赫连延所使的“玉萧摧花手”的创立者“不死妖”颇有渊源。加之方才,叶明那一颗铁念珠掷出,着实让他狐疑了一阵。他不知汪广阳是否真的隐身在此,只得暂时撤出屋子,静观其变。过得片刻,见四周并无动静,方才进屋。钱四见了白三千,立马僵住,浑身战栗;不等开口,已被白三千扭断了脖子。白三千向地上女子淫笑道:“螳螂、黄雀都是畜生,还是我这个人好!” 白三千正待揭开罩在女子身上的衣服,只听一人吼道:“够了!我管你是什么东西!你这畜生,强抢民女,伤我兄弟,今日定然饶你不得!”白三千回头,见一人已站在自己身后。此人一身布衣,面貌俊朗,正横眉怒目的看着他。正是叶明。白三千嘿嘿笑道:“乳臭未干的小子,好大的口气!”说罢,面色一变,欺身向叶明攻来。叶明冷哼道:“跳梁小丑!”叶明不管何种功夫,见招拆招,顺势拆了十余招。眼见他俞攻愈快,招式怪异,一时间看不清他路数,被逼退三四步。只听边上赫连延冷冷的道:“与这种人打,还需什么招式?!用内力震死他,便是了!” 白三千阴笑道:“可惜!可惜!这公孙谷,在菜里下了迷药;这屋里,也就你这酒鬼和死了的金钱豹没吃罢?!”语调尖锐,似催命般;加上凄惨的笑声,更令人毛骨悚然。白三千在进来之前,早就暗中观察过了;知道叶明已经吃下含有迷药的饭菜。此刻的白三千,胸有成竹,志在必得。可是,人在江湖,机关算尽;总以为自己是最聪明的,事实却往往出人意料。这屋中已然死去的钱四、公孙谷,在临死的前一刻,哪一个不自以为胜券在握呢? 叶明听赫连延提醒,再和白三千交手,果觉其虽招式凌厉、变化无常;但试其内力,却不甚深厚。遂将内力上提,灌注双掌之上。这一提气,招式却慢了半分,露出个破绽来。破绽稍纵即逝,却早已被白三千看在眼里。他变掌为爪,直向叶明膻中抓来。叶明冷笑一声,浑厚的内力便化作刚劲无比的掌风,铺天盖地般地向白三千打去。白三千鬼爪离叶明只有半寸,眼看得手;正得意间,身躯一震,觉得自己像是撞到了堵冰冷的墙上。白三千一时大意,并没有料到叶明内力竟如此雄厚。他惊叫一声,吐出口鬼气,随后便已被击出,撞破屋顶,吐出口血来。白三千不敢恋战,飞身疾掠而去,速度之快,直如离弦之箭一般。叶明挥袖,将扑面而来的鬼气打散,叹道:“这轻功,果真形同鬼魅!” 叶明将女子扶到墙角,与赫连延并排靠在墙上,转身朝外面道:“外面众位朋友,等待多时了,想是要进来喝一杯罢?!”话音刚落,四五个身着青衣的男人举着火把走了进来。站在门外的人更多,火把亮成了一片,直和当年叶家庄合村打狼的光景无异。叶明心下一惊,暗忖道,眼下情境,自己欲脱身倒也不难。但若是再加上杨玉儿与赫连延的话,那可就不容易了;此刻,也只能随机应变。忽听那女子叫了声“哥哥”,身前的汉子一怔,道:“小妹!他们没伤害你吧!”说完,拔出刀来,似是有所顾忌的看着叶明。不等叶明说话,那女子道:“他们是救我的人,哥哥可不要为难他们!” 那男子跑过来,看视那女子伤情。回头看了下地上众人,伸手一指钱四手下。诸人会意,手起刀落;几个莽汉,在睡梦中便丢了性命。叶明本欲出手阻止,想起那钱四邪恶嘴脸,而他手下之人也曾向赫连延出手。况且,这两帮人的恩怨,想来也不是自己所能理解的。叶明给赫连延运功疗伤,给他输了点真气后,赫连延脸上稍稍有了点血色。这迷药,虽然对身体没有什么大的损害,一旦中招之后,却只能靠自然醒来。此番缠斗,形势极为曲折,耗时甚久,一直持续到五更时分。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天便亮了。杨玉儿和地上众人,也纷纷醒来。 初夏时分,朝阳初起,空气清新。这客舍,本处在片柳林中;边上不远处,便是条小河。叶明与杨玉儿扶赫连延到河边透气。赫连延昏昏沉沉地洗了把脸,倚坐在树下,睡了过去。杨玉儿使劲摇了摇头,似是有些头痛,见叶明正看向自己,裂嘴笑起来。此刻,朝阳正洒在她身上,将个俏脸映得玛瑙一般;两条柳叶眉上,正带着点点细微的晨露;一笑之下,两个酒窝显露出来;柔情绰约之态,媚于言语。叶明不禁有些愧疚。这一路走来,几经磨难,杨玉儿跟着自己吃了不少苦。可以说,自打从桃花溜出来,就没过几天安生日子。 叶明心道,自己找到云伯后,还要去寻萧琳,总归盼着能找到他们,心里有个希望,倒也没觉得苦。但杨玉儿就不同了,她对自己的情义,自己是能察觉到的。只是,她不能够说出来;或许,永远也不能说出来了。她非但说不出来,便连表达出来也不能;因为,她知道自己有个萧琳了。而自己呢?自己非但不能带给她什么,反倒带她步步涉险,步步靠近一个像她这样善良的姑娘本不应得到的结局。他想过悄悄离开,但他从桃花溜出来时,便已经知道,她不会再愿意离开自己了。自己除了对她的感情外,其余一切,都可以给她;但偏偏,她对其余的一切,都不稀罕。 叶明转念一想,杨玉儿有选择的权力,任何人都有;自己绝不能替她做出决定。事到如今,便也只能对她好些,爱护她些。但这样,却又偏偏让她更不想离开自己。倘若自己对她凶起来,赶她走,这又是做不到的;即便狠心做到了,自己可能会后悔一辈子;这便更不是杨玉儿所应得的果报了。俗世之人,往往就是活在这样的矛盾之中,不是吗? 叶明微笑一下,俯下身来;将三根手指插入微凉的河水中,猛地扬起,撒了些水珠到杨玉儿脸上。杨玉儿正举起手指,透过指缝看太阳,忽觉脸上一凉,回头时,见叶明在一旁傻笑,过去便是一顿捶打。 两人正打闹间,忽闻得远处传来声悠长的马嘶。转眼看时,见一辆马车正缓缓驶来。车旁走着四五个人,青衣单刀,中间一个浓眉阔脸的汉子,正是昨晚那女子兄长。那女子换了身浅青色衣服,扮回了女妆;虽不施粉黛,素颜清面,反倒多几分清丽疏朗的美感。女子腰中佩剑,手中捧着赫连延的衣服,正走在最前面。 她走得极快,似是急着赶到这边。女子到了河边,没来得及与叶明打招呼,便径直走到赫连延身边;将衣服展开,盖到了赫连延身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赫连延一番,便在赫连延身旁倚树坐下。那汉子走上前来,朝叶明抱拳,道:“在下广平李波,多谢三位救命之恩!不知恩公作何称呼?”叶明还礼道:“在下叶明,那位是在下的朋友,赫连延!是他救了令妹!”李波道:“叶兄弟过谦了,是舍妹给三位添麻烦了!” 叶明道:“李兄,不知此地往北,道路可是通顺?”李波笑道:“在广平境内的话,自然是通的!”说罢,从胸前掏出个巴掌大的木牌来,上面篆刻一个大大的“李”字。李波将木牌递给叶明,道:“在广平境内,若有什么麻烦,只要遇上的是本地人,出示此牌,便可化解危难!”叶明谢过李波,收下了。 一边的女子问叶明道:“你们急着赶路吗?我看他伤得极重,不如先到我们山寨,休养几天;等他好点,再作打算罢!”叶明点头道:“如此也好,那就只能叨扰了。”那女子不再说话,转身将赫连延扶到马车上,又伸头出来,笑道:“我们走罢!只是,这马车只能装下三人,让那个妹子上来罢!”说罢,看了看杨玉儿。杨玉儿却没有看她,而是看着叶明摇了摇头。叶明道:“赫连兄弟有……姑娘照顾便够了,我与玉儿骑马就好。” 那女子笑道:“你还不知道我名字罢?!”说着,侧身向车边一个男子道:“李木,你告诉他!”李木是个精瘦的男人,约摸三十出头年纪,天生一张笑脸。只见他摇头晃脑地笑道:“李波小妹字雍容,裹裙逐马如卷蓬,左射右射必迭双!”说罢,哈哈大笑起来。叶明笑道:“李兄果真有才得很!”李木笑道:“这可不是我编的,这是我们广平老百姓口头传的!”李雍容笑道:“对的对的,后面还有两句,‘妇女尚如此,男子哪可逢’!不过,我可尚未嫁作人妇!等你这兄弟好了,我可得问问他,愿不愿意娶我!”说罢,缩回马车中,将车帘放了下来。 李波笑道:“容儿,你又胡闹!”一边向叶明招呼道:“叶兄弟,我们走罢!”叶明点了点头,和杨玉儿去牵马跟上。叶明暗忖道,这女子当真是爽气,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如此坦率豪放。看她方才照顾赫连延的神情,绝不似作假。可知,她不是说笑了。她若是生得个男儿身,那自然会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回头看向杨玉儿,她倒一副在沉思什么的样子。杨玉儿蓦地转头,见叶明正面带疑惑的看自己,双颊竟红了起来。 一行人顺着河岸,骑马行了半日;待走到小河的源头,终于到了漆铺沟。这地方,名叫漆铺沟,却并非一道峡谷,而是以多山多峡闻名;山峰陡峻,峡谷幽深,两侧都是漆树。外面两侧,住了几十户人家,茅舍精致,映带山水,倒也十分雅致。依山傍山,靠着山上漆树,山外人多以开漆铺为业,所以得了个“漆铺沟”的名号。迎面看去,漆铺沟奇峰林立,重峦叠嶂,三棱山上云气飘渺,更有飞瀑、险峡为屏障,倒是个易守难攻的去处。 叶明和杨玉儿在李波等人的指引下,在山路上穿行。时值五月,植被繁茂,两侧小溪流水,鸟语花香,粉蝶穿行。过了几道险峡,山路越来越窄。到了半山腰一个平旷的台子上,马车便再不能往上。李雍容将赫连延从马车中扶出,扶到自己的马背上。赫连延正兀自昏睡,似是全然不知此时光景。这平台一侧,搭了好些个高大的车棚,里面停满了马车和板车。听得外面声响,车棚一侧的木屋里走出几个男子来。几人见是李波等人,上前招呼,便将马车引到了棚中。 叶明抬眼望去,对面山上,有个更为巨大的平台。那平台周边,是一圈房屋,错落有致,约有百余间。中间的平地上,站了群身着青衣之人,远远望去,和山色无异。这群人总数不下一千,分由八九人带领,舞刀弄枪,似是操练。李波笑道:“那地方叫马武寨,早年间,是刘秀大将马武练兵的地方;现在,成了我李家子弟操练的地方了。世道乱了,广平游家也很有些势力。不培养点人才,我李家也怕在广平待不住!”叶明点了点头,暗忖这李家势力果然非同一般。除了上次路过清河郡时,几千人迎他们的族长之外,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阵势。想来这李波是将个漆铺沟,作为广平城的后援了。 众人又前行三四里,慢慢向上。转了几个弯,山势更加陡峭,到一处平台上。这平台四周都是高大的林木,若非从正路过来,从外面根本看不见。这平台长宽各两三百丈,被一圈高约三丈的墙围起来,墙上爬满了青色的藤蔓,四方各开一门。其中,南门最大,上涂黑漆。大门打开时,可并行十余人。围墙的四角靠内,各搭起一个七八丈高的塔楼,上面各站了一人,想是在放哨。 众人下马进门,见内里十分平旷;一侧是几排长长的马厩,内里拴着一两百匹骏马,正有人给马喂草。马厩一侧靠墙而建,另一侧又修了道墙隔开。另一边总计约七八十间房屋,房屋整修的很是干净。房前屋后,见缝插针地种了些花草,更多的是各色时令蔬果。条条小路相互交通,瓜果齐茂,花草争妍;偶尔阵阵云气袭来,宛若仙境一般。 叶明扶着赫连延,顺中间由石板铺就的主路前行。赫连延已经醒了,但好像又回到了混沌状态,嘴里不停喃喃道:“师父,延儿回万春谷了。”叶明隐隐觉得,赫连延这个人,来历不简单;他也绝不会只是受了慕容雪刺激,便会成这样。只是,赫连延没有说,叶明自然也不会问。走到平台中间的位置,众人到了一处门楼前,只是门楼下并没有安门,想来是本身就在墙内的缘故。 穿过门楼,众人来到院内。这院子不大,长宽各约六七丈,地上铺着光洁的青石板。院中一侧有两个大石锁,边上两个三尺见方的花坛,里面正开满各色花。另一侧,竟然有一口八角形的井;井边上,长了棵老枣树。叶明不禁纳闷,这山顶地方,怎的会有井? 正对面是堂屋,一排三间房,各开一个门。东西两侧是略矮的厢房,两边各有二间,屋门相对,朝向院中。几间房子,均是青砖碧瓦;木门上,雕刻着各式纹路,以红漆涂了颜色。一眼望去,倒是个极为雅致的院子。 李波进门之后,叮嘱了李雍容几句,便出去了;想是有事要做。李雍容朝厢房叫道:“游伯!我回来啦!”只听东边的厢房中一个中年人的声音道:“是小姐回来了?”说着,房门被打开,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走了出来。他也穿着一身青色旧袍子,因为身材肥胖,将衣襟撑得鼓鼓囊囊的;脚上,趿拉着双皂色的鞋子,一步一颤的走了出来。他一边走着,嘴里还打了个哈欠,像是刚睡醒一般,整个人显得邋里邋遢的。那人一边走出来,打量了叶明和赫连延一眼。叶明觉得,这个人的修为似是不弱。李雍容见了他的样子,笑道:“游伯,你又偷懒啦?快找人来收拾客房!我几个朋友,要在这儿住几天。”游伯朝李雍容嘿嘿一笑,带着极为慈爱的表情,转身趿拉着鞋子朝门外走去。 待走到叶明身边时,游伯朝叶明微微一笑。叶明感觉得到,他似是将所有的内力都鼓动了起来,在体内疯狂运转。叶明知他在警告自己,教自己不要伤害李雍容。他护主心切,叶明非但不觉他无礼,倒很是佩服他的尽职尽责;遂收敛自身气息,朝他点了点头,以示无敌意。游伯嘿嘿一笑,也点了点头,径直去了。 赫连延闭着眼睛,脑袋歪在一边,似是又要睡着了。李雍容见状,道:“先教他到我房间休息会儿罢!待会,让人收拾好屋子再说。”不等叶明说话,便扶着赫连延往边上的房间走去。叶明心道,这姑娘家的闺房,哪是说进就进的?转念一想,人家自己都没说什么,自己也不便多说。遂转身对杨玉儿说道:“玉儿,你去帮一下忙罢!”杨玉儿看了眼赫连延,又看了看叶明,竟笑着摇了摇头。叶明见杨玉儿又调皮,便想将她往屋里推去;杨玉儿笑着跑到一边,又指了指屋内,又指了指自己,摇了摇头。意思是,人家的事儿,我不管。叶明咧嘴一笑,也只能由着她。 赫连延迷迷糊糊的被李雍容扶到屋里,感觉自己被人扶到个柔软的榻上;他微微侧脸,鼻尖触到了温软的被褥,闻到股淡淡的香味。赫连延一怔,迷惑的看了下四周,似是有了点意识。见自己正躺在个柔软的睡榻上,一领浅红色的帐子,将软塌罩住,里面挂了几只香囊。不等李雍容给他脱鞋子,便一个咕噜爬将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大叫道:“我怎的又进你帐子了?!”又喃喃道:“师父,徒儿该死!”说着,抱头痛哭起来。李雍容和叶明知他又发作了,也只能苦笑。 又过了片刻,游伯带了几个女人过来,将三间客房收拾了一下。赫连延住了靠近游伯的屋子。杨玉儿和叶明各住了井边的一间。又有几个女人端来饭菜。李雍容勉强让赫连延吃几口饭,他只是不住地要酒喝。李雍容拿来半坛酒,哄着他吃了碗饭,才将酒给他。赫连延端起酒坛,一口气喝完,倚在墙边昏昏睡去。众人看见赫连延的模样,又不住摇头。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十一章 泪洒广平水成文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第十一章:泪洒广平水成文 摊破浣溪沙(记李雍容) 人道江湖以利盈,缠绵恩怨自非轻。何处玉萧奏清丽,伴繁星。 俗世坎坷情作念,痴逢尽处转空明。一笑雍容多莞尔,满城倾。 众人吃过饭,收拾停当,算是在漆铺沟住下来。叶明心虽急,却也不忍抛下赫连延而去;因而只得暂住,看看赫连延的伤情,再作打算。每次用餐,李雍容总能哄着赫连延吃下些饭。叶明心道,若是赫连延和自己在一块儿,自己是绝没有办法教他乖乖吃饭的。又看见李雍容哄赫连延吃饭的神情,柔情蜜意,溢于言表,不禁暗自叹气。叶明心道,若是赫连延好起来,怕会负了这姑娘一片真心了。如此过了六七日,赫连延面色转好些,但仍是一副痴痴呆呆的模样。这几日来,李波来看过几次,倒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发生。叶明暗忖道,在广平这个不一般的地方,遇上这么个不一般的家族,难道真的会一直这么平静下去吗? 这一日,叶明正在房间练功;他将心沉寂下来,慢慢修习“无上心法”。叶明隐隐觉得,脉络中有温热之感渐生,不似自己刚融合雪蛇真气后般寒凉。想是这鸠摩罗什所创心法,修炼的本是极阳的内力;此番这种感觉,定是欲有所突破了。叶明正兀自调息,待又运行得一个周天,忽闻外面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这声音极轻,想来若非轻功极好,十有八九是个瘦弱的女子。 果然,只听那人匆匆穿过门楼,进院便开口叫道:“小姐!寨主唤你到怀信堂去,说是慕容公子来了!”却是个少女的声音。听到慕容二字,叶明心下一惊;暗忖道,莫非又是慕容爽他们来了?怎的不管自己走到哪里,都会遇到慕容家的人?又想起叶娟的事情来,心乱如麻。只听屋内传出李雍容的声音,冷冷道:“什么木容石容的,便是当今皇上来了,我偏要不见!”那女子道:“小姐莫要难为奴婢,寨主他说……说按照之前的约定……”还没说完,只听李雍容爆喝道:“你莫要再说了,我是绝计不会见他们的!你赶紧回去罢!” 那少女小声道:“小姐,你若果真不去,寨主怪罪下来,你和奴婢怕是都要遭殃。”这话语虽柔,但言外之意,却是拿寨主之名来压李雍容了。只听李雍容冷哼一声道:“我什么时候怕过怪罪?翠翘!难道我哥哥会舍得怪罪你?自你十三岁起,我哥哥可就疼你疼得紧了!要怪罪你的,怕是我嫂子罢?!”这少女被李雍容呛得说不出话,脚步急促地走了。叶明闻得脚步声渐行渐远,暗叹李雍容这口舌着实厉害。又想起杨玉儿,若非她口不能言,定然也是个牙尖嘴利的女子。想到这儿,脸上不禁浮出一阵笑容。 过了片刻,门外又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前后进了院中。沉默片刻,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容儿,你又任性!你不见慕容公子,是要教为父食言吗?”只听李雍容道:“爹爹,女儿……女儿……不愿嫁他。”那人怒道:“混账!”叶明心道,莫非是坐镇广平城的李家老爷子也来了?可见这李家对慕容氏一族很是重视啊。只听院内另一人道:“老爷不要动怒,小姐既然不愿嫁,那自然有她的苦衷。”叶明听出,此时说话的,正是游伯。那人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只听李雍容像是下定决心,斩钉截铁的道:“不嫁便是不嫁,还有什么苦衷?女儿已经心有所属了!” 那人似是极为生气,咳嗽一声,道:“莫以为我不知道!你中意那半死不活的小子,那我便即刻将他杀了,看你是嫁也不嫁!”叶明心道,这李家老伯,好生无礼,便是骗自己女儿,也不能以别人性命相胁。况且,自己和赫连延都住在院内,屋内的李雍容能听到,自己和赫连延自然也能听到,那更显得无礼了。叶明未听李雍容回答,只闻得远远地又走来二人。尚未踏足院内,只听一人呵呵笑道:“老寨主无需动怒,慕容氏向来不强人所难!”听声音,倒是个儒雅的青年人。另一人叫了声“父亲”,正是李波的声音。 老寨主道:“小女性子急,慕容公子切莫介怀!”那人道:“不知令嫒住哪个房间,教在下亲口与她说几句话如何?”他虽是问李氏父子,声音却极大,想是说给李雍容听的。只听李雍容在房间里道:“你便是慕容爽?你到我门前来,我有话对你说!”听到“慕容爽”三字,叶明暗忖道,慕容爽若再娶了别人,那娟子算什么?这断然使不得的。只听那人果然向李雍容的房间走了一步,开口道:“正是区区在下!”李雍容斩钉截铁的道:“你听着,我是绝计不会嫁你的!不管你是皇帝或是乞丐,以前和我没有关系,今后也不会有。我这辈子要嫁的,便只是赫连延一人!他不娶我,我便终身不嫁!若是他死了,我便殉情于他!” 叶明闻言,蓦地感觉到一阵心酸。听李雍容这意思,除了表明自己态度外,还以自己的性命威胁父兄,教他们不要伤害赫连延。叶明倒希望赫连延也能清楚的听见,从此忘掉慕容雪,和李雍容做了夫妻,也便不负她深情厚意了。又转念一想,若是一个人真的因为别人对自己的深情便接受的话,那对与自己两情相悦之人造成的伤害,更是于心不忍了。想到这里,便也叹了口气。 又听慕容爽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勉强!”转身走了两步,对李氏父子说道:“那我慕容氏与李家合作的事情,也便这样罢!终归是勉强不得的!”李波急道:“慕容公子,我一定会劝舍妹回心转意的!”话音刚落,就听李雍容在屋内呵呵笑了几声,似是极为不屑。慕容爽转头向屋内道:“我对小姐痴心一片,千里迢迢,自塞外赶来,只盼小姐青目。小姐既已有心上人,那我也无话可说。只是,还请你父兄另寻他人合作罢!”说话时,向着李雍容的房间,但这话,却是说予李氏父子听的。言下之意,正欲向二人施压。 叶明越来越觉得哪里不对,蓦地一个念头在脑中浮现;他站起身来,开门走了出去。众人不曾想到叶明会出来,均是一惊,四双眼睛一齐投向叶明。叶明一眼便认出李波和游伯,剩余两人都不认识。只见靠近正中的,是个六十上下的矮壮汉子。这人仍是着一袭青袍,衣带考究,镶金戴玉;斑白的头发轻笼在头顶,横插着跟金簪。他正半眯着眼睛,目露精光,不怒自威。叶明心道,这定然便是李波的父亲了。靠近堂屋的一边,站着个瘦长的年轻男子,着一袭黑质白边的长袍,面若敷粉,双目发乌;虽一身天生的俊秀之气,却终归难掩酒色之徒的面相。定睛细看,却并非于叶家庄现身的慕容爽。 叶明向李波父子及游伯三人拱一拱手,面向那自称慕容爽之人,道:“这位公子是?”李波父亲看到叶明一身布衣打扮,似是有些不屑,将头转到一边,并没有答话。李波道:“这位是慕容公子,大燕慕容氏的后裔,燕国献武皇帝之后慕容爽。”叶明对那人道:“那献武皇帝是你的什么人?”那人颇为不悦,冷冷的道:“你父亲的父亲,你便称他作什么?自然是祖父!”李氏父子听他回答,均是一愣。几人都知道,燕献武皇帝慕容德并无子嗣;死后继承他皇位的,是他失散多年的侄子慕容超;而慕容爽,便是慕容超的儿子,何以将慕容德认作慕容超之父?叶明冷哼一声,道:“我可是见过慕容爽,你骗我不得!” 李波的父亲转头向叶明,大笑道:“笑话!我李荃期活了大半生,头一次听这么大的笑话!竟然有人质疑慕容公子是假的!”叶明侧身,身形一闪,瞬间便到了慕容爽身畔,手搭到他肩膀上,道:“慕容爽作为燕皇室最近的血脉,怎会独来独往?名动江湖的慕容三位遗老,不是常伴身侧吗?”那人冷冷的道:“我慕容氏三位老臣自然有要事!”众人听他答话,心里又是咯噔一下。慕容氏,青、白、朱、玄四位遗老,虽在江湖上鲜有露面,但多数江湖中人都是知道的。方才叶明故意以“三位遗老”试他,没成想,他竟全然没有识破。可知此人必然是假的了。 叶明摇了摇头,不再说话,慢慢向自己房间走去。只听屋内李雍容呵呵笑道:“爹爹是要教我嫁给一个前朝的太子?还是个假的?!”李荃期怒道:“我说是真的,那便是真的!你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说罢,朝正在慢慢走回房间的叶明冷冷道:“我李家家内之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外人插嘴?”叶明慢慢转过身,呵呵一笑,道:“老寨主既是不欢迎我们,那我等告辞便是!” 说罢,开口喊道:“玉儿!你去看看赫连兄,咱们这就下山去罢!”话音刚落,厢房的门打开了,走出个俏丽的少女,正是杨玉儿。李荃期向那假慕容爽抱拳道:“慕容公子,请先回客房休息,剩下的事情交由老夫处理!”那假慕容爽见他仍然尊重自己,便向叶明做出个不屑的神情,拂袖走了出去。 杨玉儿将兀自喃喃自语的赫连延扶了出来,三人正要走时,李荃期却蓦地冷笑道:“我李家寨,岂是你说来便来,欲走便走的?你们既然知道了,更是万万放你们不得。”言下之意,他自然知道慕容爽是假的,但出于某种目的,不能对外声张。叶明等人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想是便要杀人灭口了。叶明看了眼站立不稳的赫连延,微微一笑,道:“你李家寨自恃兵强马壮,但这山上崎岖难行,我只肖在山中周旋,任你多少人,也休想拿住我。不出一日,定教你折损过半!”李荃期道:“好大的口气!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说罢,给游伯使了个眼色。 游伯仍然是趿拉着鞋,慢慢走上前来,眼皮也不抬,向叶明说道:“叶少侠,请指教!”叶明摆手,冷冷道:“不必打了!你不是我对手!”游伯惨然一笑,道:“各为其主,在下这条命是老寨主救的;得罪了!”说罢,扭身向叶明攻来。他身形肥胖,动作却灵活已极。出手间,用得一套不知何名的拳法,出拳迅疾刚猛,却似指法点穴般,专打叶明胸口膻中、背心大椎、腰膝命门、承山薄弱之地。这拳法似是极为单一,但每一招一式,都已炉火纯青;出拳之时,恰到好处,招招似是追命而来。叶明对游伯忠义的个性颇为认可,便只是见招拆招,望他见好就收,一时却处在下风。余光却蓦地瞥见李荃期一边观察战局,一边瞟向杨玉儿,似是有所图谋。 叶明心中不禁大骂自己,倘若自己只身一人,倒可以让他。但此时还有杨玉儿与赫连延。赫连延虽功夫极高,但目前看来,却是手无缚鸡之力。至于杨玉儿,内力与轻功尚好,但断然不是李荃期与李波的对手。三人性命,此刻都系于己手,倘若李荃期见游伯不敌,以杨玉儿相挟,那可就麻烦了。为今之计,只有在一两招内,反败为胜。叶明心神一动,催动内力,将内力灌注心口之上,露出个破绽来。 游伯毫不犹豫,铁拳如风般直冲叶明心口而来。见游伯即将得手,一边的李荃期露出了可憎的微笑。只听砰地一声,铁拳撞上了叶明的心口;却是游伯被叶明浑厚内力所冲击,倒飞出三四丈,直从院内飞出门外;背部着地,哇哇的吐了三口血。李荃期见游伯落败,纵身向杨玉儿抓来;他年龄岁大,速度却迅捷异常,变手为爪,眼看就要抓上杨玉儿肩头。 叶明早有准备,在游伯飞出瞬间,便闪身回护。李荃期的铁爪抓上了叶明的心口,衣服瞬间被扯碎,之后便是咔咔两声,李荃期的两指竟然在叶明的心口戳断了。李荃期大惊,回身退出三步,右手兀自瑟瑟发抖。李波见状,忙跑到叶明身前,张开双臂,面向李荃期道:“父亲!叶少侠救过妹子!还请父亲放他们下山罢!”这时,屋内的李雍容也跑出来,跪在地上,哭道:“还请爹爹放过他们,女儿……女儿听凭爹爹吩咐便是。”叶明只觉一阵莫名其妙,暗忖道,明明是自己占了上风,他二人却为何做次形状?莫非还有其他高手? 只见李荃期将手一甩道:“以后,别再教我看见他们!”说罢,拂袖去了。杨玉儿忙上前查看叶明伤势,见叶明并没有受伤时,才放下心来。李波不住向叶明致歉,叶明连道无妨。正欲携杨玉儿、赫连延下山,李波兄妹上前阻止,劝他们再住一宿,明早上路不迟。叶明眼见红日西沉,又兼二人盛情难却,只得暂且住下。当晚,李波命人做了几个好菜送来,陪叶明几人吃饭。每个菜上来,他都先尝几口,以示并无加害之心。 赫连延仍然是一副迷迷瞪瞪的样子,任李雍容怎么哄他,饭也不吃,连酒也不喝了。众人没办法,只得由着他。李波呷了一口酒,叹气道:“叶兄弟可是还在怪罪家父吗?”叶明也呷了一口,道:“李兄弟,再莫提这件事了!”李波道:“当今天下,混乱不堪,这帝王将相,本是无主之物。我李家虽不甚强,却并非没有进取之心!广平境内,我李家若起事,三五万精兵也是有的。北上赵郡,也有我李氏同族,到时候十余万精兵一起,逐鹿中原;甚而得了这天下,也未可知!”叶明心道,这世道混乱,正是因为多了这么些野心勃勃的人物。心下不悦,什么也没有说。 李波继续道:“其实我父亲,并非不知那慕容爽是假。只是要和他联姻,借了他的名号罢了!关东之地,黄河南北,乃至辽东,都曾在燕国的统治之下。只消有他皇室名号,大军所到之处,摧枯拉朽,定然望风而降!至于他本人,是真是假,那有何干系?”叶明道:“这世道战乱够多了,打来打去,总归是百姓受苦罢了,李兄何必再添战火!” 李波闻言,笑道:“这世道大乱,叶兄弟都没考虑过自己吗?以叶兄弟人才武功,不若加入我李家!待成事之后,封侯拜将,富贵荣华,享用不尽。叶氏一族,也便有机会成为第一流高门;惠及父母亲戚,岂不美哉?纵然事有不成,这乱世中,任它何人掌权,也奈何我们不得!只消折腾出些动静,必然有人前来招抚,亦少不得高官厚禄!” 见叶明不再说话,李波又呷了口酒,继续说道:“只消叶兄弟点一点头,我李家军任你带领。你从此也不必到处奔波,便是连小妹和赫连兄弟的婚事,家父必然也不会横加干涉了!”李雍容正在一边,哄赫连延吃饭,听闻李波说到自己,竟似满怀期待地看了叶明一眼。叶明道:“李兄美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叶某不才,于李家无甚用处,还望李兄见谅!” 李波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道:“前不久,我们劫了伙武林人士,得到件宝物,据说是打开昆仑山宝藏的钥匙!民间传言,得此宝藏者,必当号令中原,一统天下!只消得叶兄弟答应将宝藏寻到,我李家必然感恩戴德;待事成之后,叶兄弟自然有享用不尽的好处。况我华夏中原,受胡人糟践已久,难道叶兄弟都没有点民族大义吗?!” 李波眼见叶明不为所动,只得拿民族大义来激他一激。叶明将碗中之酒喝完,缓缓说道:“我说句话,李兄可能不愿听。李家尊慕容氏为主,难道他们便不是胡人吗?”李波笑了一声,低声道:“说到底,那慕容爽只不过是个傀儡罢了。看他面相,便是个酒色之徒,怎堪大用?事成之后,早晚要除掉的!”叶明心道,不只是那假的慕容爽罢,如若我加入李家,那早晚也落得个兔死狗烹的下场。遂开口道:“李兄休要再说了,我等在此叨扰多日,正该走了!叶明区区一介平民,并不足力挽狂澜,救民水火!” 李波哈哈大笑道:“好!既是如此,那我也不勉强!让我们再干一碗!”说罢,对身后的小童使个眼色道:“拿我珍藏的好酒来!”过不多时,小童托了个酒坛过来,坛上贴张四方的红纸,上面写着“千里醉”三个字。叶明想起,云伯似是最喜欢这酒,不由得一阵惆怅。李波将酒坛打开,一阵酒香在四周蔓延开来。他先自己倒了一碗喝了,又给叶明倒上,站起说道:“叶兄弟!你我萍水相逢,再干了这一碗罢!就当为兄给你送行了!”叶明端起酒来,正要喝时,赫连延踉踉跄跄地抢上前道:“什么酒这么香,还是教我尝尝罢!”还没等伸手去端,便教李雍容拽了回去。 叶明端起碗来,一饮而尽,连道“好酒”!李波笑道:“自然是好酒!”说罢,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向外走去。走到门口台阶处,便一个跟头栽到了地上。叶明刚想去扶他,但觉身体酸软,力气也使不出,竟是被人下药了。叶明提气下压,却是一点内力都运转不动。不住暗骂自己太相信别人,这下,可能要赔上三人性命了! 只听门外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叶少侠,我这药如何?比公孙谷的迷药强多了罢?!这便是漠南卫家配制的‘千里醉’!这药无色无味,添到‘千里醉’酒中,方才成毒。任你内功再高,也便锁死你经脉;一两个时辰之内,动也动不得!现今,你既不能为我所用,那我便将你杀了,绝了后患也好!”这声音洋洋自得,愈来愈近。叶明低头不语,只是暗自运功,果觉体中各处经脉凝滞,一点内力也蓄积不起。 李雍容低声道:“快随我下井,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说罢,扶起赫连延便将他推入了井中。叶明虽心存犹豫,但也被推了下去。之后,便是杨玉儿和李雍容纷纷跳下。几人迅速下坠五六丈,伴着李荃期的喝骂声,猛地坠入了冰冷的水中。这井中甚是狭小,井水却很深。想是三棱山独特构造所致,水是从下面汩汩冒出的。从地下喷涌而出的井水,累积几丈高,哗哗地流进了井壁的暗河中。这暗河自然形成,宽有五六尺,高约三尺余。普通人若要进去,便只能爬行了。 靠近洞口处,栓了只比洞口略窄的小木船。李雍容道:“这是李家寨逃生用的暗道,咱们只消得并排躺到船中,水流自然会带我们出去!”说罢,和杨玉儿两人将叶明与赫连延放到了船上,两人也各自躺了下去。李雍容甫一解开缆绳,船便快速向洞内漂去。这水流极快,船自然也走得极快,几人躺在船中,不时听见小船与洞壁的摩擦碰撞之声。 小船在山洞中穿行,似是缓缓向下,大约半个时辰,只听彭地一声,小船似是从一处瀑布上摔下。众人睁眼,但见漫天星斗。原来,小船从洞内窜出,径直掉到了一处水流平稳的河中。杨玉儿与李雍容将两个男人扶将起来,让他们倚在船帮上透气。两人躺在船中央,身上溅满了河水,甚是狼狈。叶明虽有意识,但全身酸软,使不出一丝力气,便只是倚在船帮上喘息。赫连延左右望了望,又迷惑的看一看李雍容,什么话也不说。碧波作桨,流水推舟,又行了一刻钟功夫,小船渐渐出了峡谷,来到一处宽广的水面上,水流也更慢了。沿河两岸,错落有致的排着些房屋,屋后是高大的漆树。满天星斗闪烁着,投影到河中,小船也犹如在天河中漂行一般。 此时,四下无人,并无半点声响。李雍容道:“等再过一刻钟左右,咱们也便出了漆铺沟。”话音刚落,只听咔嚓一声,小船似是撞上了什么东西。众人抬眼看时,见小船被横亘在水中的林木挡住了。这些林木极长,像是被拼接而成,漂荡在水上,直如搭了座浮桥一般。李雍容暗叫不好,说道:“玉儿,咱们快扶他俩下船,藏到林子里,我爹爹他们抄了近路,想是来截我们了!”话音未落,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笑话!真是笑话!竟然有人想从我李家寨逃出来!”说话的,正是李荃期。 李雍容怒道:“爹爹!你当真不要放过他们吗?!”李荃期道:“女儿啊!他们委实知道的太多了!我与你哥哥谋划了这许多年,可不能功亏一篑啊!我是看在你的面上,才给他们一个投诚的机会!既然叶少侠不领情,那为父也只能送他们一程了!”李雍容看了赫连延一眼,转头道:“爹爹若执意要杀他们,那就先杀女儿罢!”说罢,猛然站起,拔剑而立。 此时,林风飒飒,李雍容面貌冷峻;一身青衣,随风微摆,颇有几分决绝的意味。李荃期勃然大怒,道:“我养你十九年,难道便是为了教你与我为敌吗?!”说罢,剧烈地咳嗽起来,身后两人忙上前扶住。李荃期似是极为生气,将身后两人甩开,向李雍容道:“你还是先上岸来!不然,别怪为父心狠!”李雍容扭过头去,再不言语。 李荃期见状,狠狠地将手中的刀摔到地上,扭头向旁边两人道:“去把那三人杀了!将小姐抓回来!”身后两人,欠了欠身,猛地跃起,顺势甩掉刀鞘,跃到临时搭就的木桥上。二人身法极轻,纵身而至,显是轻身功夫不弱。叶明眼见一人向自己劈来,想运气抵挡。无奈,却连半丝内力也感觉不到了。 危急之间,杨玉儿俯身向叶明袖中探去,顺势一闪;刷的一声,一把短剑抽出,格挡两下,将那人逼退到浮桥上。这一连串动作,身形极快,瞬间俯身、抽剑、格挡、再格挡、反刺,将叶明护在身后,轻盈迅捷;衣袂翻飞间,似是隐隐带几分仙气。叶明在她身后道:“玉儿,好剑法!”杨玉儿没有回头,只是专心致志地盯着被逼退之人,却也不禁嘴角上翘,绽出个微笑来。 另一边,李雍容将攻向赫连延的汉子逼退。那汉子怕伤了李雍容,自然不敢尽全力,一时间两下对峙起来。杨玉儿将那人逼退,那人挥刀抢攻,自然是不留一丝情面。杨玉儿侧身迎击,双方愈斗愈急。刀剑碰撞之声,从最初的当当作响,逐渐变成了接连不断的铮鸣声。 杨玉儿气力不及那人,只能纵身取巧,上下蜿蜒,横敲侧击。叶明在她身后,不住提醒她护住身体各个部位,双方一时间攻出三十多招,斗了个旗鼓相当。叶明内力浑厚,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感觉到体中的禁锢逐渐小了。他暗暗将部分内力凝聚到右手两指之上,但内力不多,只能以备万一,却是不敢轻举妄动。 赫连延疑惑地看着李雍容与那汉子打斗,见那汉子不敢出全力,竟然痴痴地笑了。他兀自浑浑噩噩,似是全然不知,不知那男子正是冲自己而来。另一边,杨玉儿一面接那汉子招式,一面还要顾全叶明安危。一个不留神,将个右臂暴露在那人刀下。那人挥刀直击,杨玉儿横剑抵挡,不料重心过低,背部一下子倚到了叶明身侧。 这一耽搁,眼见那人挥刀已砍向叶明,杨玉儿一急之下,猛扑到叶明身上,闭上了眼睛;竟是要以背部挡他一刀。那人冷笑一声,直劈下来,只听当的一声,刀尖被叶明两指夹住。那人一愣,叶明两指一拨,一股内力通过刀刃,直冲那人而去,将他击入河中。杨玉儿睁开眼睛,见自己没事,趴在叶明身上,无声无息地哭起来。叶明轻轻拍了拍她背部,算是安慰。不料杨玉儿哭的更凶了,眼泪簌簌地落到他身上。 李荃期见叶明内力有所恢复,心道不好,拔刀向这边攻来。他使一把弯刀,出刀极快,刀法狠辣,功力也远在方才二人之上。李荃期纵跃而来,瞬间躲过正在与那汉子缠斗的李雍容,以力劈华山之势向赫连延当头劈来。叶明叫声不好,想要阻挡,但方才那一击,已用尽了自己凝聚起来的所有内力,眼下却是丝毫动弹不得了。杨玉儿正兀自哭泣,没想到李荃期瞬间出手,自是不及招架。 李雍容见此情景,猛然撤身回护,不顾自身安危,将自己的后背暴露在那汉子身前。那汉子不敢伤她,收刀站住。李雍容身法虽快,却也晚了半步,欲要格挡李荃期,却已来不及。她一个侧身,将剑一横,猛钻到赫连延身前。李荃期这一击,显是尽了全力。待他看到女儿突然斜刺里杀出,横在赫连延身前时,欲要收刀,却也是不及了。只听刷的一声,刀尖自李雍容心口划过,李雍容一声惨叫,鲜血飞起三尺,眼看目光便暗淡了下来。 李荃期将刀一扔,瞬间老泪纵横起来,差点没站住。但他这种人,怎会认为自己有错?这种情绪,转瞬便化作满腔的愤怒。他声嘶力竭地怒吼道:“都是你们!都是你们!都是你们害死了容儿!”他不管不顾,挥刀便向赫连延头上砍去。在李雍容中刀的刹那,赫连延只觉得心口猛地收缩,感受到一阵钻心的痛。 此刻,面对李荃期的再次攻击,他连头也没抬,只是怔怔地将李雍容抱在怀里。这一刀势大力沉,眼看便要砍到他头上,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当”的一声,李荃期的刀已然断作了两截。断刀铮鸣作响间,一个女子飘落到浮桥上。叶明没看清她如何出手,更没看清她使的是什么暗器。但从李荃期断刀的形状来看,手法之快,内力之足,实属匪夷所思。再看这女子,约摸二十上下年纪,着一身大红色绸衫,身材纤细高挑,明眸皓齿,清丽秀雅;虽眉眼间带几分妖媚,却绝无风尘之色;繁星照耀,烟雾轻笼,身形直如神女般缥缈;而满头的金发,更加引人注目。叶明乍看之下,竟觉她与萧琳有几分相像,但观她眉眼发色,却又绝非一人。 这女子长身玉立,侧身浮桥上,眉轩暗举,静静地看着赫连延。赫连延慢慢抬头,看了看她,旋即又低下头去。李荃期对身侧两人道:“咱三人先将这多事的妖女拿下!”那女子微微侧目,衣袖一扬,飘到了岸上。她这一系列动作,不疾不徐,恰到好处;显是欲要将他几人引开。李荃期上岸,却并没有去追。反而闪到林中,吹哨呼号。想是料到不敌,唤山寨之人前来。 此刻,李雍容脸上已全无血色,赫连延面色凝重,紧紧地压住她胸前的伤口。李雍容摇了摇头,声音微弱的道:“赫连……赫连大哥,我喜欢的……并不是……不是现在你……你这个样子。我……我喜欢的,是……是那晚客舍中……你的样子。可……可是,从……从你……救我那天起,我便倾心……倾心于你了。喜欢一个人,可以……可以改的吗?你……你为什么要……变成……变成这副样子?爱便……爱了,恨……恨……恨便恨了,你又……何苦……何苦……折磨……折磨自己?” 李雍容似是累极,怔怔地望着赫连延,颤声道:“我……我知道你不……不喜欢我。可是……喜欢……喜欢一个人,便像是中毒一样,解不了……也……也不想解了。”说着,慢慢伸手,从地上将自己的剑拿起来,喘息道:“这……这剑……便是……便是那天他们要抢的宝物。本来……只是个……是剑柄和……和剑锷。我……我哥哥……将它接上……接上一截,想着……想着……这样不会教人发现。你拿着……好好……好好保管,不要……不要给他了。他……他只会……教天下更……更乱。”说着,两行清泪流了出来。 赫连延颤抖着,将手放到她的脸上,轻轻地将她的眼泪拭去。李雍容闭上了眼睛,又颤抖着睁开,着着赫连延道:“赫连……赫连大哥……我……我只盼着……你能……能记得我。答……答应我……如果你……你喜欢一个人……那就……去喜欢……不然……我会不高兴。不要……不要……不要再折磨自己。要……要……要好好吃饭。还有……还有……求你好了……好了之后,放过……放过……爹爹和……和哥哥。我……我……真的好……好舍不得……”她声音愈来愈轻,眼睛动了动,勉力看了赫连延一眼。见赫连延正紧紧抱着她,嘴角上翘,微微一笑,悄悄去了。一面之缘,再见倾心;这一面,便是李雍容的一辈子。涧风幽幽,轻掠衣袂,犹似呜咽之声。 赫连延默默的,将李雍容平放在船底,给她盖上自己的衣服。那件在客舍中,曾为她盖上的衣服。他簌簌地洒下些泪来,双手抬起,狠狠地挠头,极为痛苦,却痛得毫无声息。过往的一幕幕,都在脑海中闪现。他慢慢走到船边,扬手朝水中一拍,一尾长尺余的鲤鱼便飞进了船舱。片刻间,赫连延又恢复了往日冷峻的神态。他拿起李雍容的剑,将鲤鱼割开,把鱼头割掉,鱼骨挑出,慢慢吃起来。鲤鱼土腥重,极难下咽,他却不住地咀嚼着,吞咽着,非吃不可。 叶明看了眼杨玉儿,指了指岸边,示意让他单独呆一会儿。杨玉儿会意,扶叶明下船,到了岸上。赫连延一边嚼着鱼肉,一边朝水中看去。他仿佛看到了水中有一个女子的身影,袅娜娉婷,像慕容雪、像方才出现的红衣女子,最后,却变作了李雍容的模样。他又将头缩回船里,痴痴的看着她。 过了片刻,赫连延从河岸采来花草,铺到李雍容身下。又在船底垫上松枝,将浮桥砍断,任小船随波漂流。此刻的李雍容,宛若睡着的仙子般;神态娇美,面色安详,宛若飘荡在漫天的星河中。小船渐行渐远,赫连延点一个火把,抛到了小船上。浓烟滚滚,小船上的一切,顷刻间便化为灰烬。叶明隐约看见,小船上空,似有一个黑影飘过,速度极快,一闪即逝。叶明想告诉赫连延,却不忍再与他说话,遂静静倚在树上休息。 李荃期带着上百人,举了火把,寻到河边。一声唿哨之后,众人散开,慢慢将三人包围起来。李荃期喝道:“识相的话,便赶紧将剑交出来!教你们死个痛快便是!”杨玉儿站起身来,拔剑而立,将叶明挡在身后;神情肃穆,双眸闪烁,大有鱼死网破之意。叶明朝杨玉儿摇了摇头,将她拉回身边,没有说话。 李荃期大笑道:“一个疯子!一个内力尽失的废物!今天,定要教你们有来无去,给我女儿陪葬!”赫连延仍然没有说话,只是兀自低头咀嚼着鱼肉,动作缓慢、无声,似是林中潜伏的野兽一般。叶明知道,赫连延此刻撕扯的,或许不只是鱼肉,还有旁边众人的性命。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杀戮前的准备罢了。赫连延吃罢,缓缓站起身来;手持李雍容的长剑,长啸一声。 这上百人,平日劫持、杀害的武林中人不胜枚举。然而今天,也只有李荃期能侥幸活着回去。因为,李雍容说过,要放他一条生路。至于他是不是神志不清、武功尽废,那便不得而知了。 !! 第十二章 幽燕把酒话武林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第十二章:幽燕把酒话武林 第二日,层云高挂,风和日丽。叶明内力终于恢复,他与杨玉儿坐在河边,各自调养生息。赫连延则堂而皇之的上山,将叶明的两匹马牵了来,还顺手带下些吃食。赫连延将个马缰在树上一绕,走到河边坐下。他沉默良久,向叶明道:“现在是几月份?”叶明道:“五月。”赫连延默然,看了看手中的剑,开口道:“咱们到平城之后,我便要回万春谷了!以后你若寻我不到,便到这里来罢。每年四五月份,我便会来这河边,除非是死了。”说罢,也不理叶明,打开纸包,开始吃里面的东西。 叶明伸手,拿了几张烤饼,递给杨玉儿,自己也吃起来。叶明开口道:“你,想通了?!”赫连延“嗯”了一声。叶明道:“能不能跟我说说?”赫连延道:“以前你,从不多问。”叶明道:“好,你不愿说,我便不问!”赫连延道:“雍容与我说,爱便爱,恨便恨。都不要勉强!”叶明道:“你叫她雍容?”赫连延道:“你的话,该叫她嫂子!”叶明踌躇良久,似是犹豫不决。赫连延道:“你若有话,不妨直说!”叶明沉吟道:“那慕容雪呢?!”赫连延道:“我不会再强求什么了!之前,若不是昨晚那女子屡屡出手相救,我一早便死在慕容氏几个遗老手中了!如今身在关东之地,他们定然不会给我师父面子!” 叶明想起昨日那女子身手,沉吟道:“她武功不弱!”赫连延道:“康峥!算半个西域人,功夫恐怕不在你之下!”叶明道:“她和你什么关系?”赫连延板起脸,冷冷的道:“和你有什么关系?”杨玉儿见赫连延态度,做个鬼脸,将半块饼扔了过去。赫连延顺势接在手中,递给叶明,道:“别浪费掉,你吃下它!”叶明道:“你怎的不吃?”赫连延道:“这可是她吃过的,我和她之间,可没有那么亲近的关系!”此话一出,说得杨玉儿一阵脸红。 赫连延纵身上马,默默闭眼,喃喃道:“雍容,我走了!”说罢,竟然微笑了起来。叶明和杨玉儿自打第一次遇见赫连延以来,哪里曾见他这样笑过?两人对视一眼,大为惊诧。赫连延道:“雍容教我不要折磨自己!怎么?我笑起来,很难看吗?”叶明摇了摇头,纵身上马,向杨玉儿说道:“玉儿,上来!咱们去平城!” 三人走走停停,一路途经河间、范阳二郡,倒也没有遇上什么大事。只是一路往北,到六月中旬,阴雨连连,便到了幽州。这幽州,是拓跋魏的重镇,处在与冯氏燕国对峙的前线。即便是平日,有个风吹草动,便是城门紧闭。 三人到幽州城时,已然是黄昏时分,城门早早关了,路上也少见行人。叶明笑道:“赫连,凭你再有钱,现在也花不出去了罢?!”赫连延走在前面,冷冷的道:“你家妹子要露宿荒野了,你还有兴趣笑?”杨玉儿听罢,侧脸白了叶明一眼,似是极为认同赫连延的话。 叶明听闻城墙上有响动,慢慢抬头,向高大的城墙上望了一眼。见四五个身着重甲的胡兵,正叽里咕噜的说着胡语。其中,有两人嘿嘿笑着,朝杨玉儿指手画脚。叶明见状,不禁一阵厌恶,皱眉道:“那也无法!咱这一路,在荒野住的还少吗?先去看看近郊有没有可以住宿的地方罢!” 几人转身,迎着落日,一路向西。行出四五里,进了片树林。此时,黄昏渐浓,马儿也似是累了,一路嘶鸣着向前。三人顺着林下小路,又行出四五里,远远地看见个村子。此时尚不甚黑,三人隐约看见村口的溪边,站着个身着红衣的女人。再往前去,看得清楚些,这女人以青纱蒙面,头上包一个阔巾,看不清样貌。怀中一个红色襁褓,不住摇晃,似在安慰哭闹的幼儿。三人继续往前走,眼见快走到女人身前时,那女人蓦地抬头,将襁褓狠狠地扔到溪中,双脚点地,尖笑着纵身而去。单就其身法来说,轻功已属顶级。 杨玉儿拍马而起,跃到溪边,伸手便去抄那襁褓。赫连延见状,大声道:“不要碰它!”却已然晚了,杨玉儿已经将那襁褓抱了起来。这襁褓分量极轻,似若无物。杨玉儿正待掀开来看时,内里猛然跃出两个东西,直向她面门扑来,眼见躲闪不及。电光火石间,两根马鞭抽了来,将两个东西打落到地上。出手的,正是叶明与赫连延。杨玉儿忙将襁褓扔到一边,见地上躺了条死掉的小青蛇和一只黑蜘蛛。 叶明见杨玉儿没事,转头向赫连延,问道:“赫连,这人什么来历?”赫连延摇了摇头,似是若有所思,缓缓道:“我不太确定,极可能是号称‘蛇蝎毒娘’的妖三妹!”叶明道:“妖三妹?怎的会有如此奇怪的名字?”赫连延似是想起了什么让自己痛苦的往事,沉默片刻,道:“你听说过武林中的六大高手吗?”叶明道:“六大高手?”赫连延道:“六大高手!”这时,杨玉儿已经从溪边回来,叶明一把将她提将上马。 赫连延道:“此事,得慢慢说起。二十年前,江湖上武功最高的五人,在昆仑山,做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至于这件大事是什么,却没有人说得清楚。据说,是与昆仑山的宝藏有关。”叶明道:“我对宝藏可没什么兴趣。不是只有五人吗?那怎的成六大高手了?”赫连延道:“那五人做完此事,一时间,内力折损不少。饶是如此,还是没人敢打他们的主意。因为这五人,哪怕是随便一人,都是万万招惹不得的。不料,五人下山时,竟遇到高手阻击。那高手极为厉害,却没能胜过五人,最后与五人打成平手。此后,六人约定,各自闭关,不再轻易过问江湖之事。而那个阻击五人的高手,便是现今隐居巴蜀之地,号称‘邪魔’的樊神轨。”叶明道:“这么多厉害的人物,我们至今却连一个都不曾见到,原来是闭关了。” 赫连延摇了摇头,道:“还是莫要遇见的好!在广平柳林客舍中,你不会真的被药迷昏了罢?!那公孙谷临死时,本说过一次。”叶明暗忖道,这么多厉害的人物,以前云伯为何不曾对我提起过?想来,当是怕我招惹了他们,或者担心我过于恐惧的缘故。眼见天色渐晚,叶明侧首道:“赫连,咱们边走边说罢!”赫连延道:“这六大高手,分别有外号,江湖人称‘鸿儒、俗释、天师道,恶鬼、邪魔、不死妖’。六人亦正亦邪,性格各异,甚而大相径庭。江湖之人,闻风丧魄,一旦遇上,莫敢仰视!” 叶明道:“这几人究竟有多厉害?”赫连延苦笑一下,摇了摇头,道:“他们出手的时候,见过的,基本上都是死人了。即便是在他们手上活下来的人,事后也是讳莫如深,不敢再提。”叶明沉吟道:“这六人外号听起来,似乎正邪分明了!”赫连延道:“你且听我说完罢!你涉身江湖,有些事情,不可不知。那‘鸿儒’崔八荒,祖上是曹魏司空崔林,也算是名门之后了。按辈分来讲,他比其余五人都要高出一辈。二十年前,上昆仑山时,他便已然将近九十岁了。他出生的时候,司马氏夺了曹家的天下不到五十年,晋国皇室,也尚未渡江。现今武学,自古武学脱胎而来,他算是第三代人物。” 叶明道:“这个,云伯倒曾提起过。现今武学,是伴着浮屠之教的传入而兴起的。在后汉之前,所有的武学都是古武学,以行气导引为主;内外兼修的功夫,也不甚纯熟。汉武帝元狩年间,霍去病击破匈奴,获匈奴祭天金人,这是中原最早接触佛教之物的开始。之后,张骞通西域,方知有浮屠之教;而浮屠教,便是这佛教了。到后汉明帝时,夜梦佛陀,命郎中蔡愔、博士弟子秦景出使天竺,获四十二章经。乃后,于洛阳修白马寺,这便是佛教在中原正式传播的开始。佛教的禅功,加之本土道教的导引吐纳之术,再结合孟轲、荀卿养气之理,才最终形成了现今武学的根基!想来武学日益纯熟,到崔八荒,差不多也该是三四代了。” 赫连延道:“崔八荒笃信儒学,三十岁上,以文王六十四卦为基,改造‘八荒六合掌’。此掌法共六十四式,有‘降龙式’三十六掌、‘伏虎式’二十八掌;此掌一出,横行天下,全无敌手。到他四十岁后,便再没人见他使用过。哪怕是在昆仑山与‘邪魔’樊神轨交手之时,据传也不曾使用。他定居凉州,自功成之后,便于凉州传布儒道。崔八荒以一己之力,辅张轨凉国于五胡环伺间,久延国祚,达七十六年。张氏凉国灭亡后,他专心授徒,传播儒学,再不提武学二字。而今中原板荡、玄学横行;汉代儒学,也便只能靠他子弟传承了。只是他的武功,本源自《易》学,弟子造化不够,怕是连学一半的资质都没有了!” 叶明道:“八荒六合掌,云伯倒是也提起过。只是这崔八荒本人,他丝毫不曾提起。”赫连延沉吟道:“云伯?莫不是一个僧人罢?他于佛教在中原的流播,知道得甚是详细!他不提崔八荒,也是有道理的。因为,崔八荒早在十余年前,便已不在人世了!”叶明道:“云伯不是僧人,他虽然食肉少,却是不怎么忌荤腥的。” 赫连延道:“佛教初传入,唯有杀生、偷盗、***妄言、饮酒五戒。至于荤腥,则不在五戒之内。想来中原向有斋戒的习惯,也便渐成戒律了罢!如此说起,那‘俗释’鸠摩罗什,便是不戒荤腥的!鸠摩罗什,又唤作‘童寿’;他祖籍天竺,生自西域,姚兴掌权时进入姚氏秦国。他精通各国文字,曾译出《金刚经》《大品般若经》《小品般若经》《妙法莲花经》等佛经。他虽为有道高僧,却不加忌讳;早年曾娶宫女为妻,更不戒荤腥。每开坛讲经时,常谓弟子道:‘譬如臭泥中莲花,但采莲花,勿取臭泥。’他在译经之时,不忘修习,禅功极强;创金刚指、大小般若功、拈花指。其内力修为,更加深不可测。 鸠摩罗什晚年时,为祛除弟子汪广阳的魔性,创一内功心法;意图使他修身养性,以免堕入魔道。而那汪广阳,非但不感师恩,竟恩将仇报。他不顾鸠摩罗什刚下昆仑山不久,内力未复;向他突施偷袭,将其重伤。鸠摩罗什的几个入室弟子将他擒住,鸠摩罗什却又为他松绑,将内功心法授他。两人入室,密谈三天三夜,汪广阳方下山而去。到现在,‘俗释’也已去世十年了。”赫连延说到汪广阳,吓得杨玉儿往后一缩。 叶明道:“赫连,那门心法,我是见过的!我称它作‘无上心法’。”赫连延道:“那心法,你以后再不要跟别人提起!会教你丢掉性命!”杨玉儿坐在叶明身前,于马上踢了叶明一脚。赫连延见状,笑道:“你看,还不如你家玉儿有心思!”几人下马步行,来到一户人家门前。此时,天已然黑了,院门却兀自开着,夜风吹来,咯吱作响。叶明上前敲了几下,没人回应,屋内也并无一丝生人的气息。看样子,想是这屋中没人居住。三人到屋内看了看,屋内湿热异常,果真空无一人。 叶明于院内生了把火,三人便围坐在火堆边吃干粮。叶明向赫连延道:“赫连,你继续说罢,还有四个人呢?!”赫连延道:“‘天师道长’寇谦之,是几人中最神秘的一个,他自称曾拜谪仙成公兴为师。他的功夫,则以气功为主,不肯轻易出招。时至今日,都没人知晓他真实修为。他现今只六十上下,二十多年前,只三十余岁便已成为正派三大高手之一。天师道长,行事无常,号称替天行道,杀人如麻。虽诛杀的,多是奸邪之人,行事却也比三外道高手强不了多少!眼下,应该便在咱们所呆的魏国境内。”叶明点了点头,从腰间解下酒囊,递给赫连延。 赫连延呷了口酒,继续道:“那三位外道高手,其修为比三正派高手略低。但其手段邪性难测,变幻无常,真正交起手来,却更为江湖中人所忌惮。‘恶鬼’魏白曜的徒弟,‘叹息鬼’白三千,你是见过的。这还只是他三大弟子中最弱的一个。魏白曜的‘鬼影手’,在白三千手下,怕是只发挥了不到两成的功力。魏白曜之轻功,更是独步天下,连三大正派高手,都不能及。他一身‘鬼气’已练到极致,能千里追踪、杀人于无形。二十年前,昆仑一战后,魏白曜便长居极北的室韦国,再不曾涉足中原了。”杨玉儿听了这话,往叶明身边靠了靠,抱住了他胳膊。显是极为害怕。 赫连延继续道:“那‘邪魔’樊神轨,据传是前汉上将军樊哙之后,功夫出自古老的昆仑一派。此前,武功平平,后来,似是有了什么奇遇,无意间练就了号称‘吸魔神功’的邪术。此功邪性之处,便是能吸人内力,供己驱使。这魔功,据传为佛教中的外道波旬所创,虽能吸人内力,但此功反噬极大,三年一个轮回。意即,在三年内,可以通过吸人内力获得足够的内力。但是,三年之期一到,内力在几天内便会流失殆尽。欲要再有修为,须得重新吸人内力。此外,练成此功后,身体燥热难当,每月须到冰雪中修炼三天。因而,樊神轨常年隐居在靠近雪山的巴蜀,乃至更靠西的昆仑山一带。” 叶明道:“自然如此!修炼一途,最忌急功近利。猛然间吸入过量内力,经脉必然受创。在十四经脉中,内力的灌注,于手少阴心经、手太阳小肠经影响尤为剧烈。此二者五行皆属火,是以发作之际,心口发烫、腹内绞痛,非置身冰雪,不能缓解。如此说来,六大高手中,他极可能是内功第一;但倘若教人遇上每隔三年的散功期,那便连一般高手都不如了!想来在散功之期,他必然会躲到个任谁也寻不到的地方。这功夫,果真是邪门得紧,直和魔鬼签了契约一般。他这一生,便和雪山、魔鬼捆绑在一起了!” 赫连延点点头,沉吟片刻,继续道:“最后一位,便是那号称‘不死妖’的萧夭女,是我的师祖。六大高手之中,唯独她是女子之身。当年,她也是名动江湖的美人,获万人倾慕。早年间独创“玉萧摧花手”“玉萧剑法”,声迹甚著。现在,常年隐居夏国万春谷中。我自幼于谷中长大,却极难见她一面。她自不肯轻易出谷,外人也不能涉足谷内。如此说来,你应该是不能见到她了!家师……家师‘玉萧剑’,便是她的徒弟。”说到“玉萧剑”,赫连延眉头一皱,说话声也逐渐小了下去,似是极为紧张。叶明点了点头,道:“这六大高手名号,已有二十多年;最厉害的两个既已谢世,时至今日,倒不知又有多少高手涌出了!”两人都不再说话,杨玉儿在一边忙碌,将烤热的饼拿给二人吃。 叶明沉默片刻,笑道:“赫连,什么时候开始,你说话也绕这么多弯子?!你倒是告诉我,那‘蛇蝎毒娘’妖三妹,到底什么来历!”赫连延瞅了叶明一眼,道:“那妖三妹,本不姓妖。只因她曾拜了我师祖为师,我师祖又号称‘不死妖’,便教她改作‘妖’姓。据我师父说,后来妖三妹与师祖起了争执,便被逐出了万春谷。自此,她人也变得喜怒无常,残忍噬杀。她又善使毒物,江湖中人,对她颇为忌惮。我三岁进万春谷时,她便已然不在谷中了。” 言罢,赫连延沉吟片刻,继续说道:“不过,据我师父讲,她号称‘三不杀’,老病不杀,妊娠之妇不杀,幼弱不杀。但对青壮年男子,则歹毒异常。方才的毒物,应当是她试图算计我们的!”叶明道:“如此说来,她倒算你师叔了!”赫连延道:“是!”叶明道:“那你师父‘玉萧剑’也该改作‘妖’姓了。”赫连延道:“是!”叶明道:“你师父唤作妖什么?”赫连延闻言,蓦地瞪眼道:“与你有什么干系?”叶明道:“你不敢说?”赫连延沉声道:“不敢!” 叶明耸一耸肩,笑道:“你不说,我可要猜了!他叫妖……妖……”叶明刚说了两个“妖”字,赫连延额上便有汗珠滚了下来。他叹气一声,道:“你莫要猜了!我告诉你!给我酒!”叶明又将另一袋酒递给赫连延。赫连延灌了几大口,道:“师父名为妖……妖……”叶明道:“妖什么?”赫连延皱眉,道:“妖……妖”。叶明欲要再问,杨玉儿却猛地拧了一下他的胳膊。叶明见状,惊道:“你师父便唤作‘妖妖’?!”赫连延一脸苦笑,又灌了口酒,道:“若传出去,我便取你性命!”叶明只觉这名字过于怪诞,不由得想笑,却又不敢,只得勉强忍住。 此时,万籁俱寂,鸟兽无声,只闻得溪边隐隐的流水声。空中澄明,朗月高悬,全无星辰云彩。三人方沉默间,忽闻得一阵异香传来。赫连延登时变色,叶明欲要问时,只听空中传声道:“延儿,你终于寻得个肯教你开口的朋友,却怎的便要杀掉他?”声音轻柔,是一个女子的声音。这声音异常慈爱,直如初为人母的女子,轻声呼唤襁褓中的婴儿一般。赫连延慌忙跪倒在地,惊道:“徒儿不知师父在此,适才胡言乱语,徒儿该死!” 话音未落,院中飘进个女人来。这女人身材纤细高挑,似是极为年轻。周身一袭宽松的黑衣,头戴个青罗帷帽,看不清面貌。赫连延拜伏在地,不敢抬头看她。那女子上前两步,伸出玉葱般的双手,将赫连延慢慢搀起,满怀关切的道:“延儿,你在外这两年,可是轻减了不少!还是早日回谷中罢!”说罢,用手抚了抚他的头发。赫连延道:“劳师父关心,徒儿很好。徒儿先去平城,之后便回谷。”女子道:“你在外面,也没个人照应。你师妹眼下也在此处,你们可以一起回去。”赫连延道:“师妹……师妹……我见过的,这两年多蒙她照顾。只是……只是,徒儿……徒儿还是自己回去罢!” 那女子看了叶明一眼,笑道:“你刚才说要取这少年性命,靠你自己,极可能不是他对手。我教你师妹过来,等你想杀他了,她自然会帮你。”叶明拱一拱手道:“前辈见谅,适才晚辈过于无礼了!”那女子望了叶明一眼,却没有说话。赫连延向那女子道:“徒儿信得过叶兄弟,就不劳烦……劳烦师……师妹了。”那女子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延儿,你莫要自责,两年前的事情了,你师妹没有怪你!那慕容雪,既已许配夏国太子,你也就莫要再想她。若没什么别的事情,你还是尽早回谷罢!”赫连延脑袋垂得更低了,沉声道:“是!”那女子转过头,足尖点地,飞掠出去,异香却久久不曾散开。 叶明见赫连延呆立在那儿,不禁懊悔起自己的唐突来。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师父已经走了!”赫连延回过神来,冷冷的道:“我知道!”叶明从地上捡起酒囊,递给赫连延,道:“喝一口罢!”赫连延接了,狠狠地灌了口酒,似是下定决心道:“我有件事情问你!你要如实回答!”叶明道:“好!你问!”赫连延沉吟道:“你觉得我师父……”他尚未说完,目光却瞥见了杨玉儿。杨玉儿惊恐的看着外面,跑过来拉了拉叶明的衣袖。叶明压低了声音,道:“有人来了,快将火熄掉!”说罢,三人将火灭了,悄悄摸到墙角。刚藏好,便闻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三人透过墙缝看去,见十余骑高头大马的鲜卑兵在附近盘桓,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话,似是在找寻什么人。赫连延低声道:“他们在找我们!想来刚才远远地看见咱们的篝火了,只是不确定我们的具体位置。”叶明道:“你还懂鲜卑语?才这几人,咱们何必要藏?这些害人的家伙,若来犯咱们,杀了便是!”赫连延道:“听他们的意思,好像后面还有人。” 话音刚落,从远处又传来阵脚步声,行进缓慢,步履不齐,倒像是蹒跚而行的难民一般。脚步声渐渐近了,只见月光下,一群衣衫褴褛的汉人正慢慢前行。这群人年龄相差极大,上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下有尚在襁褓中的婴儿。男男女女,老少相携,各自背了行李,低头不语,氛围沉重异常。 这群人自门外走过,那十余骑鲜卑兵跑前跑后,不住喝骂。间或,有一两鞭抽到人群里。粗略估计,这些平民的总数,约有千人。再后面,又有几十个骑马的鲜卑兵跟着,兀自喝骂不休。最后面,是一辆牛车,两头大犍牛并排而行。车上,一个极为高大肥壮的男人,正赤裸着上身,平躺在车底的麦草上,呼呼大睡,鼾声如雷。一行人缓缓走过后,叶明看了赫连延一眼,似是有什么话说。 赫连延道:“你想要解救他们?”叶明没有回答。赫连延继续道:“这些人应该是要被送往平城,不是被处死的。便是将他们救了,这上千人也无处安置,倘若他们留在幽州,仍然要被抓。倘或他们转而南下,一路无人接应,那便更加凶险莫测。”叶明沉默良久,叹气道:“我们终究得设法救他们一救!”赫连延道:“好!”叶明又看向杨玉儿,杨玉儿将眼睛一眯,绽出个微笑来。叶明心道,是啊,她怎会不支持自己?她又何时违拗过自己?想到此处,心下竟一阵酸楚。 此时明月渐沉,夜风微凉,隐有虫鸣之声。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后半夜。三人全无睡意,静坐在院中。叶明慢慢运功,不自觉间,又修炼起鸠摩罗什所创的心法来。待运行得一个周天时,觉体中渐渐温热,周身内力澎湃,顺经络运行不息。叶明心下大异,难道自己体内纯阴的真气,竟在这心法的修炼中渐渐向阳性转变了?但他隐隐觉得,自己的内力修炼,正卡在一个极为关键的位置,可能长久不能突破。须得等一个时机,方才产生蜕变。他左思右想,修炼之心渐无,闻得村外阵阵琴音,正随潺潺溪水蜿蜒流出。 琴声典雅,初时极淡,如小河流水,万壑松涛。而后声渐转浓,像是有人将内力灌注琴上,其音萧索清幽,悲戚怨慕,忧喜难辨。叶明不由听得痴了,脑海中浮现出昔日在马耳山下的情景。他不及说话,只闻得门外传来声犍牛的哞叫声。接着,一辆牛车疾驰而过,竟是方才那大汉所盛。那大汉斜倚在车上,腰间的肥肉将牛车塞得满满当当。他一手操缰,一手挥鞭,两头犍牛的后背已鲜血淋淋,只顾破命而奔。看他前进的方向,正是朝那琴声而去。 赫连延皱眉,道:“这人明明急于前往,却偏坐牛车?莫不是马载他不动?这样的人,若再有些内力,倒是个难得的大将之才了!”叶明道:“他内力极强,只是一直在收敛着气息罢了!连你都没看出来的话,倒是我低估他了!”叶明又沉吟片刻,道:“不好!操琴那人有危险!”说罢,转身纵跃而起,提气奔出,瞬间便到了溪边。赫连延向杨玉儿道:“他轻功是跟谁学得?”杨玉儿摇了摇头。赫连延道:“看他貌似什么招式都练得不甚精,武学根基却扎实得可怕,一旦教他接触到高深的武学,凭他的内力,可怕!可怕!” 杨玉儿听他说叶明可怕,摇了摇头。赫连延喃喃道:“到底是怎样的人物,才能教出这样的弟子?!”说罢,又抬头向杨玉儿道:“我越来越不懂了,他到底是怎样的人?”杨玉儿微笑着摇了摇头。赫连延道:“不知道,还是不说?”杨玉儿站起,捡根树枝在地上慢慢写道:“就是你看到的那样!”赫连延笑着摇了摇头,像是自嘲般道:“是了,是了!大巧不工!若不是他这样的性情,怎会有这般造诣!”说罢,站起身来道:“走!咱骑马跟着他,看看到底是他快,还是这两匹马快!”杨玉儿摇了摇头。 赫连延道:“你不去?要在这里等他?!”杨玉儿点点头。赫连延笑道:“倘若他不回来了呢?”杨玉儿用树枝写道:“那我便一直在这儿等他回来。”赫连延摇了摇头,惨然一笑,叹口气道:“那我去寻他回来!以后,倘若他离开你,不再回来了,我便绑了他来见你。”杨玉儿笑了一下,又摇了摇头。在地上写道:“他会回来的。”赫连延没有再说话,轻嘘一声,马儿便飞驰而出,向着叶明的方向去了。 !! 第十三章 琴萧悲鸣天雷愤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叶明顺着溪边一路狂奔,远远地望见了那大汉驾着的牛车。他辨了辨琴音传来的方向,从林中抄近路,翻过溪边的小丘,便来到一处山涧。这山涧深幽,两侧树木葱郁,想来是小溪的源头。涧上搭了根独木桥,另一侧,有个茅草搭就的小亭,亭外遮了片白色的帷幔。四周漆黑一片,亭内点了个豆大的灯,火光摇曳,隐隐看见个人影,正兀自拨弄琴弦。亭内之人微微动了一下,似是听见了有人进来,但琴声仍是不住。叶明站在独木桥的另一侧,隔涧说道:“阁下休要再弹,有恶人将要到了!” 叶明本在暗处,亭内之人看不见他身影。一句说罢,那人似是吃了一惊,只听亭内铮鸣两声,琴弦便断了两根。这琴弦本是极结实的,但那人本已将内力灌注弦上,忽而心神意乱,下指之处,一勾一按,力道没把握好,旋即连断两根。琴声戛然而止,两人都不说话,便是连周遭空气,仿佛也已然沉寂下来。 叶明正欲开口致歉,忽闻得一声长啸,地面一沉,一个小山般粗大的汉子,已然站到了身前。那汉子体长丈余,腰带十围,上身赤裸无物,下身着一件薄薄的羊皮绔。他那长俞两尺的足下,正打着个赤脚。头上辫发,无巾无帻,发丝紧紧的贴在头颅上。其人面貌丑陋,肥头豺目,虎视狼顾间直和野人一般。这汉子,便是方才牛车上那人。 他见了叶明,嘿嘿冷笑,两眼放光,竟似十分高兴。叶明朝亭中道:“阁下还是尽早离去罢!我先将他拖住!”话音未落,那汉子嘿嘿冷笑着,向叶明扑将过来。叶明一个侧身,轻巧避开,顺势反手一推。那汉子扑了个空,跑出四五步,又转回身,嘿嘿笑着,向叶明扑来。叶明抬掌运劲,直打到那人小腹上。这一掌,叶明不愿痛下杀手,只用了五成内力。不料一掌拍上,手心一软,如触绵麻,内力被尽数化去,恰似泥牛入海一般。 那汉子却借力而来,顺势抓上叶明的肩膀。这一招,看似笨拙,实则精妙无比。他在受叶明一掌之后,双手盘桓抓出,纵然一抓不中,仍有四五个后着。叶明情知躲避不及,猛然鼓动内力,灌注双肩之上,欲将他双爪震开。 不料那汉子内力深厚,着实厉害,双手径直上前,抓上叶明肩头。但他在叶明内力反弹之下,却也把握不住。只闻得他一声怒吼,双手猛甩,被叶明内力震得倒退两步。叶明身体吃力,扑到涧中,呛了几口水。涧水寒凉,叶明醒悟过来。其实,那人内力并不及叶明,但他身体强壮,似非肉体凡胎,这便足以将内力发挥到极致。加之这人功夫着实怪异,一招一式,都似画圆作圈,周而复始,源源不绝。叶明正不知如何应对时,见那汉子走到独木桥前,猛将木桥掀起。一围粗,两丈余的大木,在他手中,却犹如普通木棒一般,挥舞所到之处,虎虎生风。他嘿嘿冷笑着,劈头盖脸的向叶明打将下去。 叶明身在水中,忙闭气缩入水下。只闻得头顶一声闷响,力道极大,木棒横击入水尺许,漫天水花飞起丈余,哗哗地洒到水面上。涧水澄明,叶明于水中望去,见水面一道白影掠过,似有人脚尖点水。接着,便是兵刃相接之声。叶明探头出水,见一女子,正挥剑与那汉子斗在一处。这女子着一身宽博的素衣,身形却极为纤细。其头上笄钿钗簪全无,如瀑的黑丝倾泻,直到腰际。面上,则被白纱掩住,看不清其容貌。其实,便是她不加遮掩,在这无星无月的涧中,若非近在咫尺,绝看不清她容貌。叶明见她身段柔美,上下翻飞之际,柳腰款款,和萧琳倒有几分相似。只是,比萧琳更显得清瘦些。 这女子手持长剑,闪转围住那汉子,前后疾攻。其剑招灵动,实虚缥缈,似粉蝶绕花般轻盈。虽被逼退数次,或轻点涧水,或借力崖壁,前后疾功三十余招,不露败势。其剑法之高,除赫连延外,叶明还不曾见过。那日,在漆铺沟,赫连延以李雍容的长剑,痛下杀手,前后只用一十三招,百余好手,便只剩李荃期一人。叶明看她招式,觉与赫连延的剑法倒隐隐有几分相似,却又似有很大不同。 叶明正思索间,两人又拆了二十余招。那女子剑法虽高,但内力却似不深。时间愈久,体力渐渐不支,剑招变慢,左右支绌起来。她一侧脸,向叶明喝道:“还不快走!”这一声喊出,叶明听到个极为熟悉的声音,惊得差点瘫软在水中。而在她侧脸说话的刹那,一不留神,将心口暴露在那汉子的身前。那汉子身高力大,愈战愈勇,瞅准时机,大木横扫向女子。以这汉子的劲力,眼看一棍下去,轻则重伤,重则不测。叶明登时色变,拍水而起,抢上前去,一掌打到大木之上。大木受力,齐刷刷断成两截。但那汉子劲犹不止,断木带尖,直刺那女子心口而来。 叶明一击中后,并无后着,眼见扑救不及,挺身而前,将那女子挡在身后。一面将内力蓄积心口,以图抵挡。只听一男子怒吼一声,喝道:“大胆狗贼!休要伤我孩儿!”在那断木击到叶明心口的刹那,一道白影赶到,一掌击到那汉子身上。那人一掌击出,瞬间回身,倒飞回另一侧涧边,轻咳三声。那大汉也是一个趔趄,被震退五步。叶明遭大木一击,虽有内力护体,却也是重心不稳,倒飞出去。那女子在空中出手,将叶明一拉一勾。面纱飘开,两人四目相对,相距不过数寸。叶明便看清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那张让自己朝思暮想的俏脸。这女子,正是萧琳。 萧琳只看了叶明一眼,眼泪便簌簌地流了下来。只是,泪眼模糊的她,却不敢眨眼,好似是眨一眨眼,叶明便会走掉一般。因为每当在梦中见到他,最后,他总是这样消失的。叶明在空中一个翻身,轻扶着萧琳,落回亭边。萧琳不及站定,便抢上前,一把将叶明抱住,哇哇大哭起来。那汉子嘿嘿冷笑着,将断木往水中一扔,左脚从木上一点,右脚将断木往上一踢,又向叶明欺身而来。 且说那白衣男子,正是萧秋野。他见那汉子直冲二人而去,便纵身向前,和他斗在一处。此刻的叶明,心都要化了,哪里还顾得上那莽汉?他捧起萧琳绝美的面庞,见她比一年前又消瘦了许多,想是她必然吃了多少苦,眼圈也忍不住红了起来。 这时,两边涧顶,蓦地亮起一片火把。只听一个嘶哑的声音嘿嘿冷笑道:“是什么人?能教我大魏四大高手之一的贺拔熊讨不得便宜?!”这声音极度沙哑,像硬物剐蹭般,教人极不舒服。说话的,正是汪广阳。萧秋野挥出一掌,逼退贺拔熊,低声向萧琳道:“琳儿,咱们该走了!”萧琳听见萧秋野说话,没有回头,只是痴痴地望着叶明,道:“为什么要走?走去哪里?我不要走!”萧秋野沉声道:“再不走,倘若教汪广阳发现,这几年的谋划便付诸东流了!”萧琳仍是痴痴地望着叶明,哭道:“谋划?什么谋划?我不要走!” 萧秋野向叶明低声道:“叶少侠,萧家此次来平城,确有极重要的事情,但绝不是为了降附魏国。此行,不仅关乎我萧家恩怨,更关乎千千万万人性命。眼下,汪广阳在魏国朝中,颇有地位。我萧家对付贺拔熊,断不能教他看见。否则,所有的一切,便毁于一旦了!现下,我萧家便要赶赴平城,到时,咱们在平城见罢!我提前派萧虎,到城南接应你!”叶明虽不忍与萧琳分开,但想到凶狠的汪广阳,怕萧琳吃亏,低头对萧琳道:“琳儿,你先跟萧前辈去平城。我稍后,便会去找你!”萧琳睁大眼睛,痴痴地看着叶明,哭道:“我不要走!连你……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贺拔熊又欺身向前,萧秋野正欲再战,却见涧中又飘入个人影。这人身材高大,一身素衣,棱角分明的脸上,闪烁着冷峻的神情。他将长袖一展,挥出根玉萧来,朝贺拔熊道:“我倒要看看,你这头熊,能将大和尚的‘小般若功’使出几成来!”来人正是赫连延。萧秋野看见赫连延,微微一愣,停住不再上前。那贺拔熊看见赫连延,初时极为兴奋。但又看了看他手中的玉萧,眼中竟闪烁出微微恐惧的光芒,迟迟不敢上前。 叶明听了萧琳的话,一阵心痛,抚着萧琳的头发,低声道:“我怎的不要你?我到什么时候,也不会不要你!琳儿,你体中的毒怎么样了?”萧琳哭道:“毒?什么毒?你既然要我,却又为何赶我走?!我不要走!”说罢,又抱住了叶明。萧秋野叹了口气,沉声道:“自琳儿回到南方,以为你是被汪广阳挟持了,便不顾体中之毒,一个个找遍吴郡、会稽郡的所有山寨,都不见你身影。最后,她人也变得浑浑噩噩。之前,经过几个月的休养,终于好些。今日见了你,想是悲欣交织,便又发作了。”说罢,又轻咳了几声。此时,只听上面的汪广阳大声道:“两个打一个?!欺负熊小子?!那小僧今日,倒是要管上一管了!我怎的好像还听见有女娃的声音?!嘿嘿,如此看来,我真得下去瞧瞧了!” 叶明转向萧秋野,沉声道:“汪广阳要下来了,你赶紧带琳儿走罢!从涧边的缓坡上去,钻入林下,便能找到出路!”萧秋野道:“琳儿方才所抚之琴,我若带在身边,多有不便,你须小心收好,不教别人看见!”萧琳哀伤凄婉,仍是哭着不走,叶明只得含泪扭过头,教萧秋野将她带走。萧秋野刚带萧琳钻进林中,汪广阳身形一晃,便也飘了下来。 他手中举着个火把,左摇右挥,一下来,便看见了叶明。他将火把一摔,骂道:“奶奶的!真是倒霉!哪都有你小子?!”叶明见萧秋野与萧琳没有被他发现,松了一口气。为了不教汪广阳看出自己情绪,遂大笑道:“大和尚!你看我,对你多敬重?!‘大和尚’三字,可是当年有为高僧佛图澄的称号,你却净是称我作‘小子’!不若下次见你,我便唤你作‘沙门’‘桑门’亦或者‘优婆塞’?这可也不算埋没了你!” 汪广阳摆手,冷哼道:“瞎说!那‘优婆塞’是俗家信徒的称呼!小僧可是是出家人!”叶明嘲笑道:“你如此,便是好一副出家人的做派!”汪广阳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今日不想打架,我尚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从幽州移民的重任,倘若完不成,我便也没什么好处!”他一语既罢,随即回头对崖上之人道:“黑老头!快奏箫!不然,你还指望熊小子自己回去?!”说罢,几个起落间,飞身而去。片刻,崖上萧声渐起,回旋婉转,声调清丽,忽轻忽响。其音调忽高忽低,来回几个盘旋,便低沉下去,最后几不可闻。贺拔熊始一闻见萧声,便呆在一边,待听了片刻,便转过肥硕的身躯,晃晃悠悠去了。 此时,已到五更时分,天光渐明,万物无声。叶明浑身湿漉漉地呆坐在涧边,回想着夜间发生的一切。此刻,夜中与萧琳短暂的相聚,竟似是一场梦般。而今,大梦初醒,只剩下满腔郁结的情思,挥之不去。赫连延脚蹬崖壁,攀到崖顶,静坐在一株松树上。他将玉萧抽出,呜呜咽咽的萧声响起,凄厉哀绝,似有满怀愁绪。这声声嗟叹的萧声,将叶明拉回到现实中。叶明长出了一口气,抬头道:“赫连,你教我奏萧如何?”赫连延没有回答,待一曲吹罢,喃喃道:“萧?是很难奏出欢愉的调子的!”叶明道:“你教不教?”赫连延道:“你当真要学?”叶明闻言,却不再说话。 良久,赫连延道:“教你何难?不过现在,你该回去了,有人还在等你。”叶明闻言,皱眉沉吟道:“是啊,回去!”赫连延冷冷的道:“你也莫要觉得,我方才是来助你退敌,我只是来带你回去罢了!”叶明站起身来,走到亭中,将亭中已然断了两根弦的琴抱起,缓缓向涧外走去。赫连延道:“你学奏萧,却又去抱琴作什么?”叶明道:“我要修好它。”赫连延闻言一愣,喃喃道:“抚琴亦或是弄萧,总得选一个。琴箫和鸣,那偏得二人合奏不可了!”说罢,摇了摇头,叹气道:“走罢!回去!” 二人回到落脚的地方,天已然大亮了。杨玉儿从溪边抓来几条鲫鱼,在院中架火煮起来。火堆旁,坐着对青年男女。那男子,中等身材,颇为秀气,长相和善。那女子,身材极为修长,较那男子尚且略高。她面貌白皙,颇为俊俏,但眉目之间,却不似汉人,倒有几分胡人的样貌。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却似视若无物,显是看不见东西。再看她腹部,已微微隆起,显是怀有身孕。二人均是一身粗布衣服,穿着倒也干净,正静静地坐在火堆边,双目向着杨玉儿烤饼、煮鱼的方向。 见叶明与赫连延先后进了院子,那男子欠了欠身,又拉了拉那女子衣袖。那女子闻声侧脸,也朝着叶明与赫连延的方向点了点头。杨玉儿见叶明身上湿漉漉的,便将他拉到火堆边坐下,又将他的外衣架到火边。赫连延也到火堆旁坐下,上下打量了对面二人几眼。那青年男子见到赫连延冷峻的神情,似是有些局促不安起来,紧紧地握着旁边女子的手。那女子任由他将手紧紧握住,脸上露出微笑来。 赫连延见状,开口道:“你们,是这村中人?”那男子道:“是,前段时间,村里发生瘟疫,村里人死了大半,剩下的,多是教鲜卑兵带走了。眼下,怕是只剩我夫妻二人了。拙荆双目不便,又怀有身孕,我们只能暂且留下。”赫连延皱眉,道:“你夫人,看起来不像汉人。”那男子闻言,局促道:“是……拙荆是鲜卑人。可是,她已然在这里生活多年了。”赫连延道:“你不用紧张,我也不是汉人。”说罢,侧过身子,拨弄火堆,却是不再说话了。 叶明听赫连延如此说,却也不意外。他抬头,向那男子道:“不知兄弟贵姓?”那男子道:“小人姓李,草字婴文。原是出自赵郡,再后来移居柏人县。到家父一代,说‘柏人’意思是‘迫之于人’,觉得不吉利,才迁居幽州。”赫连延喃喃道:“哦?原来是姓李的。”叶明知他又想起广平的事来。便接口,岔开话题道:“在下叶明,这两位是赫连兄弟和玉儿。”那男子又欠了欠身,道:“拙荆贺兰氏。”赫连延又喃喃道:“哦?原来不是鲜卑人,是匈奴人。”见那男子又局促起来,便又喃喃道:“你莫要担心,其实,我也算半个匈奴人。贺兰、赫连,你不觉得很像吗?” 听赫连延这么说,那女子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用一口颇为流利的汉话道:“我说这位,这位赫连大哥,你可莫要再吓唬我男人了。他,自九岁上便没了父母亲,胆子可小着呢!刚成亲那天夜中,他便是连我的手都不敢碰一下!洞房花烛,他便在地上蹲了一夜!前不久,鲜卑兵来抓人,我二人正在村外挖野菜。恰巧碰见个骑马的鲜卑兵,他可是吓得不轻,悄悄躲到我身后了!亏得那人看我是胡人模样,用鲜卑话问了我几句,便走了。”说得李婴文面红耳赤,垂下头去,却是不敢反驳。 叶明心下骇异,暗忖道,这北族女子,果真与汉家女子不同。便是连这等闺房私事,都说得如此轻巧。蓦地,又记起广平李雍容的豪放风格来。想来,也该当是受了胡风渐染的缘故。想到李雍容,叶明却也不由得叹了口气。叶明又问那男子道:“那你们以后,却是作何打算?”那男子皱眉,沉吟道:“幽州这边,总规是免不了战乱了。眼下家中房屋也被烧毁,我夫妻二人,欲要去漠南躲避一阵。待到幽州太平了,被谁占去了也好,只肖得太平了,我们便再回来。”叶明沉吟道:“眼下,也便只江南与塞北两个地方,稍稍安生点。这中原一带,无论如何是不能了。” 赫连延闻言,沉吟道:“倘若去漠南,你二人最好先西行,取道平城,再北上。你夫人既是胡人,最好作胡人打扮,若遇人盘问,你便装聋作哑,教你夫人与他周旋便是。如是,方得安全。”不及李婴文回答,那女子又笑道:“他胆子甚小,可是不笨,你没听他方才与你说,我是鲜卑人吗?只可惜,在我的姓氏上,却是说了实话。”说得李婴文又是一阵尴尬。杨玉儿将煮好的鱼汤盛到碗里,端给叶明与赫连延,又端给李婴文一碗。李婴文欠身接了,便连同筷子递给那女子,又轻声嘱咐她,小心烫。叶明看在眼里,心生怜悯,只盼着他们能早日抵达漠南。 草草吃了饭,李婴文起身告辞,扶着贺兰氏去了。叶明沉思片刻,向赫连延道:“赫连,他们,该是能到漠南的罢?!”赫连延沉默良久,道:“应该能的!”两人都能听出,各自言语间,都是没有什么把握。乱世浮沉,人命如蚁,说不准什么时候,便为他人所杀,为豺狼虎豹所食。叶明道:“我们也要去平城,何不教他们与我三人同行?” 这话说罢,叶明旋即又摇了摇头,苦笑道:“跟着我们,只怕会更加凶险!他夫妻二人,只肖扮作胡人模样,不惹是生非,应无大事。由此向西,多有胡人,倒是我们三个,没一个像胡人,正不知有多少麻烦等着我们。给人掳去,当了奴隶倒不至于,却也少不得出手几次,方才脱身了。”沉默片刻,叶明又开口道:“看来,远离我们,对他们是好的。”说罢,站起身来,将已然烘干的外衣披上。 叶明将带回的琴抱起来,见七根弦倒有两根断了。此时,叶明也只有在看到这琴的时候,才会觉得,昨晚的一切都不是梦。杨玉儿似是猜到了这琴的来历,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赫连延走上前,拍了拍杨玉儿肩膀,杨玉儿笑了一下,便低下头去。赫连延向叶明道:“这琴弦,是蚕丝做的,等到了平城,再修它罢!”叶明将琴收起,向赫连延问道:“昨晚那些汉人,他们带到哪里去了?”赫连延皱眉,道:“该是往平城方向去了,咱们这便跟上去看看!”说罢,起身上马。叶明将琴包好,斜背在身上,便与杨玉儿上了另一匹马,策马扬鞭,一路西去。 六月中旬,天气炎热难当,三人一路穿行在林下,耳中尽是蝉鸣。而这蝉鸣,似乎与那燥热相互烙印了一般。蝉鸣愈响,天气愈热,天气愈热,蝉鸣便愈响。其实,这倒是累热已极的人,产生的错觉罢了。三人一夜没睡,消耗极大,大热天的,都没什么精神。待行直到中午,三人下马,吃了点干粮,倚坐在树下打盹。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叶明缓缓睁开眼,觉身上通泰了许多。侧身看去,杨玉儿尚在睡着。赫连延却早已醒来,当下弄来些草料,看着马儿吃草。 叶明正出神间,忽闻得一阵打斗声传来,刀剑碰撞,正由远而近。过得片刻,见远处三个身着黄衣的男子,手持长剑,一瘸一拐地朝这边奔来,显是已然负伤。几人身后,传来阵悠长的马嘶。不久,有四人纵马赶上。这四人中,有三个是辫发左衽的鲜卑兵,气势凶悍,快马弯刀,冲将上前,挥刀便砍。 那被追赶的三人中,只一个年轻的男子,尚能招架。饶是如此,其腿上却不知何时,已经挨了一刀,教鲜卑兵团团围住。余下二人,早已被砍翻在地,左右翻滚,狼狈不堪。另一骑马之人,是个身着黑衣的枯瘦汉人。他驱马缓步上前,嘿嘿笑着,向那年轻男子道:“卢大公子!你当真不要告诉老夫?!”叶明见他们没发现自己,便悄悄唤醒杨玉儿,拉着她躲到大树后面。 只见那年轻人咬牙,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教我告诉你什么?!”那人道:“好!那我问你,你是叫卢涣之不是?”那年轻男子咬牙道:“是!”那人道:“卢涣之,好!卢道远可是你父亲?”卢涣之道:“是!”那人嘿嘿笑道:“卢道远这逆贼,将我幽州数千移民尽数劫去,你可知道?!”卢涣之道:“知道!”那人恶狠狠的道:“好!劫营当日,到底是何人操琴,将押营的贺拔大人引开?!”卢涣之道:“不知道!”叶明暗忖道,原来琳儿昨晚在涧中抚琴,正是欲将那贺拔熊引开,卢道远也正是趁此机会,救出了被鲜卑人裹挟的汉民。想来,这人也该是好人了。叶明正欲出手去救,刚一动身,肩膀便被一只大手按住了。赫连延沉声道:“不急!再等等!” 只听那黑衣人道:“你当真不知道,还是不愿说?!”卢涣之咬牙,道:“不知道!”那人向卢涣之身后的鲜卑兵使一个眼色,那鲜卑兵迅速挥刀,划到了卢涣之的腿上。卢涣之一声惨叫,旋即鲜血迸溅,簌簌洒落在地。那人道:“卢大公子!现在,你可是知道了吗?!”卢涣之用剑撑住身躯,勉力支撑,不让自己摔倒,仍是咬牙道:“不知道!”那人见状,嘿嘿狞笑道:“据说,你范阳卢氏一族与兰陵萧氏一族有些渊源。正巧,兰陵萧氏萧渊智一支,从刘宋投靠我大魏,眼下恰好到了幽州。这萧渊智,与他为官刘宋的族弟萧承之一样,行事向来诡秘莫测,司空达奚斤大人,早有怀疑。莫不是萧家人居心不良,假意投靠,实是有意作怪罢?!”说罢,狐疑的看着卢涣之。 叶明暗忖道,这人果真狡狯至极。眼下,萧氏一族投靠魏国,卢氏一族则趁魏主全力北伐之机,图谋举族南奔刘宋。按说,卢氏一族,该是恨萧氏入骨了。倘若卢涣之此时,极力否认是萧家所为,或者再说不知道,那便恰好证明,两家极有可能尚存联系了。若卢涣之聪明的话,他正该承认是萧家所为。只听卢涣之喘息几声,斩钉截铁的道:“是!就是萧家人干的!是萧家萧秋野抚琴,将贺拔熊引开的!”那人嘿嘿笑道:“说实话了罢?!人说你卢大公子聪颖多智,我看也不尽然!” 叶明心里咯噔一下,心道,莫不是此人,事先便认定是萧家?不然,他如何单单从这句话,便断定是萧家所为?只听卢涣之又喘息几声,道:“对,这便是实话,求你放过我罢!”说罢,竟然跪到了地上。叶明转念一想,又是一惊。心下暗忖道,这竟然又是那人的后着!倘若卢涣之听他这话,便大骂他,或者神情有异,反倒证明他说的确是实话了。心下不禁暗叹道,这卢涣之果然有心计。那人嘿嘿笑了两声,道:“既然你已然说了实话,那便再没有利用价值了!我这便送你上路罢!”说罢,朝三个鲜卑兵招了招手。随即侧过身去,双眼余光冷冷地扫向卢涣之。 卢涣之作出一副吃力的模样,挣扎着向那人爬去,双手抱住那人马腿求饶。骏马猛一甩腿,将卢涣之甩出老远。叶明忖道,做戏作到底,卢涣之这一着又走对了。这样一来,任谁也搞不清真假了。那人转过身,哈哈笑道:“那你说,说卢道远是个混蛋,我便放过你!”孰料卢涣之从地上一个翻滚而起,怒道:“你才是混蛋!倘若我现在说,方才都是骗你的,你觉得是真是假?”那人沉默片刻,摇头道:“我不知道是真是假了,但我说你没有利用价值,那却是假的!汪大人,还指望拿你,换回那几千汉民呢!” 卢涣之又喘几口粗气,怒道:“拿我要挟家父?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说罢,将剑一横,向颈上抹去。”那人没想他会寻短见,不及阻止,眼看便要血溅当场。电光火石间,只听嗖的一声,一个硬物破空而来,将卢涣之长剑打落。那人四下看了看,没见着人影。又低头往地上看去,不禁大惊,下马看向四周,道:“不知汪大人到了,小人有失远迎!”原来,叶明见卢涣之欲要自刎,情急之下,向怀中探去,随手将汪广阳那铁念珠扔出一粒。那人四下看看,看见了远处的马匹,向叶明所在的树后俯身,道:“汪大人?!”这人极为聪明,眼见四下大树虽多,但观那念珠射出的方向,能容人躲藏的大树,便只这一棵了。 叶明见他已然发现自己行踪,也无意继续躲藏,遂从树后走出,道:“汪大人已经走了!”那人看了叶明一眼,似是欲要盘问,但顾忌叶明是汪广阳的心腹,不敢唐突,遂开口道:“不知汪大人临走前,可有什么吩咐吗?”叶明看了眼一边的卢涣之,道:“汪大人说,卢涣之已经没什么用了,将他放了罢!”那人正垂首而立,他听叶明说卢涣之没用了,还以为要将卢涣之杀掉。没成想,却听叶明说将他放了。他心下狐疑,一双精明的黄眼珠在枯瘦的眼窝中转了转,道:“这个……这个……”叶明假意咳了咳,道:“怎么?汪大人的话,也不好使了吗?!” 那人又悄悄扫了叶明几眼,道:“不敢,不敢……只是,汪大人可曾吩咐什么别的?”叶明逐渐走上前来,道:“没有!”那人慢慢抬起头,看着叶明的肩头,双目阴郁,道:“原来汪大人抓到那抚琴之人了!”叶明心下一凛,道:“教你放人你便放人!说些别的作什么?!”那人道:“兄弟!将你背上的汉木琴交给在下罢!”叶明道:“我怎的要将它给你?!”那人变了副脸色,恨恨的道:“那琴是我的!也便是昨夜引开贺拔熊的那把!”叶明道:“汪大人暂且命我保管,你敢对汪大人无礼?!”那人咬牙切齿的道:“这琴是我的!别说汪大人,纵然是司空大人,也些许顾不得了!你若不还我,休要怪我无礼!”他自看见叶明肩旁的一个琴角起,双眼便没离开过那琴。此刻双目血红,似要发狂一般。 这时,忽听身后一人冷冷的道:“‘七弦先生’俞弦七,果真视琴如命!只不知今天这琴,你有没有本事带走了!”说话的,正是赫连延。赫连延一边说着,一边从树后走出。又转向叶明道:“这么好的琴,你下次可要收好了。不然,懂琴的见了,可都要夺了去!”俞弦七道:“想不到,竟还有后生小辈识得老夫!你既知老夫名讳,识相的,还是将那琴还我!免得伤你们性命!”赫连延摇了摇头,道:“可惜,这琴不在我手上。而他,偏偏叫‘不识相’。”俞弦七面色一黑,转身向那三个鲜卑兵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 赫连延冷冷的道:“不识相的,他既想杀你,又吩咐他们不要弄坏了那琴。待会儿,他们出刀,你便拿琴抵挡。”俞弦七摇头,道:“他既不愿将琴交出,必也是爱琴之人,定然不会拿琴挡刀!”赫连延看了看叶明,神情依旧冷峻,却是颇为玩味的道:“他,不是爱琴之人。他爱的,是抚琴之人!”叶明听他打趣自己,却也并不动声色,暗忖道,这琴,到底什么来历?萧前辈教我收好,这人见了又这般反应,但既然是琳儿的琴,我该收好,任谁也不给便是了!正出神间,只听俞弦七大叫一声,几个鲜卑兵挥刀向叶明砍来。 这几人刀风凶悍,招招毙命,显是训练已久。叶明没将几人放在眼中,几个侧身躲过。他没有兵器,自然也不会用琴抵挡,遂运内力于掌上,轻描淡写地使出个古怪的招式来。掌上内力猛地绽出,周遭空气似瞬间凝结了一般。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三个鲜卑兵便从马上摔下,倒地抽搐,浑身战栗,呻吟不止。赫连延见他招式,猛地一怔。俞弦七倒退一步,满脸惊恐的看了叶明一眼,又看了看叶明背上的琴,似是心有不甘,道:“你……你……”不待说完,脸色早已大变,再顾不上要琴,转身策马疾驰而去。赫连延喃喃道:“人道俞弦七,视琴如命,眼下看来,他视命倒比琴重得多了,真真徒有虚名啊!” 又转脸向叶明,皱眉道:“你刚才那招式,是谁教的?”叶明正搀起倒地的卢涣之,回头道:“这个招式,自然是云伯教的!”赫连延道:“云伯?这个……怕不是他真名。”叶明道:“前年在叶家庄,云伯便是用这招,将孟良五剑打败。我听孟斌说,这应该是什么叫作什么‘疾风劲’的招式。”“疾风劲”三字一出口,赫连延竟不禁打了个寒颤,继而苦笑道:“怪不得,怪不得!那河山帮的走狗,原是配不上这一招的。”叶明道:“你对云伯的事情,很了解?”赫连延摇头道:“不了解!”叶明道:“你见过他?”赫连延道:“没见过!”叶明道:“那你为何知道这么多?”赫连延看了眼卢涣之,冷冷道:“等到以后,你便知道了!” 卢涣之艰难站起身,向叶明拱手,道:“多谢兄弟相救!”叶明道:“举手之劳罢了,卢兄弟不必在意!”卢涣之道:“恕在下冒昧,不知兄弟背上的琴,从何而来?”叶明心道,从方才卢涣之与俞弦七的对话,可以知道卢家先前必然与萧家有些个渊源了。我该告诉他,这琴是琳儿的。他犹豫再三,却是开口道:“实不相瞒,这琴是萧前辈交由在下保管的。”卢涣之道:“萧前辈?是了!那你,也该见过萧姑娘了?你可能不识得她,就是那个,和萧前辈一起的姑娘。生得很是好看!那个……那个,不知,她可好吗?”卢涣之言下之意,显是对萧琳极为关切。 叶明不及回答,却又听赫连延冷冷的道:“你的话,太多了!”叶明看了一眼赫连延,回头向卢涣之道:“萧姑娘很好!劳兄弟记挂了!”心下忖道,琳儿可是受苦了,我该早日到平城,和她相见才是。卢涣之听叶明替萧琳致谢,不由一怔,道:“不知兄弟作何称呼,郡望何处?”叶明道:“在下叶明,家在马耳山下的叶家庄。”这乱世纷扰,若非州郡治所,半无统属。叶家庄到底现属何州何郡,叶明确也说不上来。 听叶明如此回答,卢涣之狐疑的点了点头,又侧脸看了看叶明背上的琴,道:“叶兄弟,小弟负伤,今日是无法将我两位受伤的大哥带回去了。家父就驻扎在距此不远的山中,不知叶兄弟,能否送我们回去?”叶明道:“正该如此。”说着,走上前去,给那已近昏迷的二人止了血。卢涣之道:“多谢,多谢!”说罢,又蹒跚着,走到被叶明击倒在地的鲜卑人身旁,咒骂着,在每人身上补了一刀。叶明与赫连延见状,不禁皱眉。 杨玉儿从树后出来,牵马将三人驮了。卢涣之伏在马背上,在前面带路。叶明与赫连延走在后面,扶住已然陷入昏迷的二人。卢涣之行在前方十余丈远的位置,不时回头看看众人。此时,天色渐晚,蝉鸣渐息。落日的余晖,将天边渲染成一片血红。三人迎着落日,一路西去。行出半个时辰,天便完全黑了,晚风微凉,皓月当空,谁都没有说话。彼时四下寂寂,除了蛙叫虫鸣,便只剩达达的马蹄。 !! 第十四章 情真近伪伪似真 上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一行人沿河而行,转过两个山头,便进入山中腹地。方前行十余丈,前方树林中,蓦地钻出十余个手举火把、佩剑执弓的人来。几人见了众人,远远的道:“是什么人?!”卢涣之道:“是我!”其中一人将火把往前伸了伸,似是若有所思的道:“是大公子吗?!”卢涣之冷冷的道:“是我!”语气之中,颇带不悦。几人慌忙跑将上前,一人上前将卢涣之扶住,惊道:“大公子,可是受伤了?”又回头对身后一人道:“老三,快去找医师来,给大公子瞧瞧!”身后一人道:“三个医师都去……都去救那些受伤的人了。”那人闻言,喝骂道:“有两人在那里便可以了!你快叫去!”卢涣之闻言,黑了脸,却是摆手道:“不必了,我身上伤不打紧!待会儿不迟!” 一群人簇拥着卢涣之前行,也不知是不是没看见,于马上昏迷的另外二人,竟不管不顾。叶明见状,不由得叹了口气,继续扶二人前行。赫连延皱眉,冷冷的道:“怎么,不习惯?你若是他家大公子,他们也这般待你。”叶明沉默,没有答话。又前行里余,众人闻得阵阵哭声。 近处看时,见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些尸体,总数不下百具。这些人衣衫破烂,均死于刀剑之伤,断肢残体,狼狈不堪。杨玉儿见状,吓得捂住了眼睛,不敢直视。边上,一群同样衣衫破烂的汉子正在挖一个大坑,坑里已经摆上了些尸身。想来,是欲将这些尸体一道埋了。坑边,一群老弱妇孺伏在地上,号哭不断,该当是死者的家眷。 叶明见此情景,不由得又叹了口气。赫连延铁青着脸,亦不言语。一行人继续前行,不知从何时起,天幕渐渐隐没了星月,空气也变得闷热难当,氛围压抑得可怕。便是连远处山谷,间或一两声野狼的嗥叫,都似因酷热而显得力不从心。卢涣之叹息一声,问身边众人道:“这些人,是怎么死的?”那人道:“巳时过不久,一伙鲜卑兵来抄掠劫人,杀了好多人。别说这些人了,便是连我们卢家子弟,都死了四个呢!”卢涣之闻言,再没有答话。叶明暗忖道,卢家是大族,人口众多。偏偏死了这么多汉民,怎的卢家子弟才死了四个,便嫌多?他侧脸看了看赫连延,见赫连延眉头皱起,似是极为厌恶。 又行出百余丈,身后的哭声渐渐远了。眼前现出大片平地,其上布满了临时搭就的帐子,大大小小,总数近千。叶明心道,这应该便是卢道远一支族人的临时落脚处了。平地周遭,点起堆堆篝火,将平地照得通明。极目望去,其尽头处,密密麻麻的挤着一大堆人,男女老少皆有,总数约有四五千。他们大多衣衫破烂,垂首不语。看模样,应当与刚进来时那些掘地埋人的人是一伙的。叶明沉声向赫连延道:“为何这么多帐子,却不给他们住?”赫连延叹口气,道:“那帐中,怕是已然住满了姓卢的,这些临时自鲜卑人手中解救出的难民,便只能住外面了。” 赫连延说得很大声,且将“救出”二字说得极重,想是欲教卢涣之等人听见。说话间,众人来到一处大帐边上。这帐子,比附近几座都大得多,外面站着四五个身高体壮的汉子,想是警卫着帐中之人。而帐中,正传出个中年男人的吟诵声,那男子声音浑厚悲凉,只听他吟道: “握中有悬璧,本自荆山璆。惟彼太公望,昔在渭滨叟。邓生何感激,千里来相求。白登幸曲逆,鸿门赖留侯。重耳任五贤,小白相射钩。苟能隆二伯,安问党与仇?中夜抚枕叹,想与数子游。吾衰久矣夫,何其不梦周?谁云圣达节,知命故不忧。宣尼悲获麟,西狩涕孔丘。功业未及建,夕阳忽西流。时哉不我与,去乎若云浮。未实陨劲风,繁英落素秋。狭路倾华盖,骇驷摧双辀。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 吟诵之时,其声抑扬顿挫,引人不由得生出些悲凉慷慨之意。叶明觉得,这首诗自己仿佛听过无数遍一般,极为熟悉。但是,却无论如何记不清自己于何时何地听过了。他听得入了神,待听到最后两句,竟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卢涣之见状,惊道:“叶兄弟!你怎的哭了?!”叶明道:“适才听帐内前辈吟诵诗文,不知怎的,便落下泪来了。”卢涣之道:“这首诗,是家父最喜爱的。据说,是一位故人赠予我曾祖的。”一语既罢,只闻得帐中之人住了音诵,朗声道:“涣儿,是你回来了吗?!”说着,自帐中走出个四十余岁的瘦长男人来。这男人着一袭颇为华贵的黄衣,腰上束着玉带,头上束着块黄色的葛布巾。衣带宽博,须袖冉接,显是个儒生打扮。这人,正是卢涣之的父亲,卢道远。 卢道远见状,忙上前扶住卢涣之,叹道:“涣儿,怎的还受伤了?!”回头对帐边一人道:“快去叫医师来!”那人唱个喏,领命去了。卢涣之自马上下来,躬身道:“孩儿自林中遇到了鲜卑兵,幸得有叶兄弟相救,不然,恐有不测。”卢道远看了看叶明几人,微一点头,道:“多谢叶少侠出手相救。”叶明拱手道:“举手之劳,前辈客气了!” 卢道远吩咐手下,将两个伏在马上的人带下去,又回头对叶明道:“请三位帐中休息罢!”一边又吩咐人准备饭菜。叶明进了帐中,见帐子虽是临时搭就,然几案齐全,加以修饰,陈设颇为典雅。岸上炉中,正焚着香。几上,也整整齐齐的置了几本装订精良的书。可以看出,这卢道远是个极讲究的人。 卢道远进帐,安置叶明三人于帐中西首坐了,自己坐到了北面的主席上。过了片刻,卢涣之包扎好伤口,便也进来坐到东侧。卢道远皱眉沉思片刻,问叶明道:“适才,老朽于帐中听闻涣儿说,叶少侠对卢某所吟之诗颇有兴趣?”叶明抱拳道:“在下适才正欲问前辈,不知这诗,诗名作何?”卢道远沉吟道:“此诗,本无甚名字,是当年晋廷大将刘琨赠与吾家祖父的。刘公此诗是赠别诗,在写完不久,便就义了。刘公不仅是祖上的同僚、知音,之前还娶了祖父的姨母为妻,也算是本家之人了。祖父对这诗甚是看重,刘公就义后,每每吟诵泪流。”叶明道:“原来如此!”方适时,几个童仆模样的人,端上些酒菜,鸡鸭鱼肉,颇为丰盛。 卢道远倒了碗酒,道:“来,叶少侠,卢某敬你!干了这碗酒,卢某好生与你说说这诗的原委来。”卢涣之也将酒举起,道:“涣之多谢叶兄弟救命之恩!”叶明闻言,也举酒道:“卢前辈,卢兄弟,客气了。”卢道远自见到叶明三人,并没有问叶明姓名,至于赫连延和杨玉儿,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赫连延倒也不客气,自斟自饮,连道“好酒”。席间,还不时反客为主,招呼杨玉儿吃菜。 卢道远呷了口酒,道:“若说起此诗来,便也已有百年了。百余年前,中原大地,尚且在司马氏晋国治下。晋国第二任皇帝,便是惠帝司马衷。他为人忠厚,但智力嘛,却是有些许缺陷。按说,皇帝不明大臣明,这也无妨。倘或大臣们尽心辅佐,四海一统的晋王朝也能正常运转下去。但无奈的是,皇后贾南风偏生是个权力心极重的女人。她手段狠毒,排除异己,生杀予夺之权,玩弄股掌之间。” 说到此处,卢道远顿了顿,继续道:“所谓‘牝鸡司晨’,哪能有什么好事?贾南风不但残忍噬杀,甚而**不堪,将个朝廷弄得乌烟瘴气。一时间,朝中人人自危。皇帝无能,皇后干政,自然根基动摇。接着,便发生了一场诸王争夺帝位的内战。汝南王司马亮、楚王司马玮、赵王司马伦、齐王司马冏、长沙王司马乂、CD王司马颖、河间王司马颙、东海王司马越先后驱兵而至,轮番秉政。这场争权战,前后打了七八年,晋国的国力,便也消耗殆尽了。这便给胡人南侵,埋下了隐患。”说罢,叹了口气。 叶明闻言,也长出了口气,沉吟道:“曹囧道:‘百足之虫,至死不僵,以扶之者众也。’以晋国之国力,倘或不是自内部损毁,自相残杀一气,在中原的统治,也不至如此短促。这家国之政,最怕的,便是祸起萧墙了!”卢道远倒上碗酒,一饮而尽,道:“‘祸起萧墙’,是了!这晋国衰败的缘由,实本不该怪罪一个女人,她至多,便只是个引子罢了。国内的腐朽,自武帝司马炎建国便开始了。”卢涣之闻言,皱眉道:“孩儿不知这个作何解释?怎的一开始便腐朽了?!” 卢道远又倒上酒,举酒道:“来,叶少侠,再干一碗!今日,咱们不醉不归!”叶明举杯应了一声,将酒喝了。卢道远道:“依老朽看来,这腐朽的缘由,倒要自‘董卓之乱’说起了。”卢涣之不禁皱眉,道:“叶兄弟方才,便只是问这诗的来历。父亲大人,你怎的又说到两百年前了?!”卢道远大笑,道:“两百年算得什么?若要老朽说这原委,老朽能上溯到周武王!”卢道远又转头向叶明,笑道:“叶少侠,莫要见怪!老夫酒后多言,今日便不会再往上说了。咱且说说这诗的来历。”叶明道:“前辈请讲,在下洗耳恭听!”卢道远的自称从“卢某”“老朽”变成了“老夫”,想是确实喝得多了。赫连延与杨玉儿闻他言语,对视一眼,暗暗苦笑。 方适时,帐外响起阵阵闷雷,空气湿热,想是不久便要下雨。卢道远拿来把圆扇,在耳畔扇了几下,缓缓道:“原说这事态的发展,本没什么一成不变的东西。譬如,昨日老夫夜观天象,觉今日不似有雨。待到傍晚时分,晚霞还尚好,谁料到此时,眼看便要下雨了?但终归说,冬雪夏雨,无大差异。纵然有六月飞雪,冬雷阵阵,也便只算得例外罢了!叶少侠,你懂我的意思吗?趋利避害,便如同这冬雪夏雨一般,是人的天性。但偏偏有些人不同,他们知其不可而为之,以身殉道的性情,‘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便是这些不同的表现。刘公越石,便是这样一个伟丈夫!所以,他老人家受得起万人敬仰!”叶明闻言,默默地点了点头。 卢道远又倒了一碗酒,双手微微颤抖,向卢涣之道:“涣儿,我方才说到哪了?”卢涣之皱眉,道:“说到刘公是伟丈夫。”卢道远道:“不是那儿,还要往前。”卢涣之沉思片刻,道:“说到,董卓之乱?”卢道远道:“是了,是了!”遂转头向叶明道:“那董卓乱后,群雄并起,袁绍、袁术、曹操、孙坚、刘备等人,都是一世枭雄。你可曾想过,为何一个边远地区的董卓,便能搅得汉廷鸡犬不宁?为何出身寒微的曹操,能打败号称祖上‘四世三公’的袁绍?那是因为,以袁氏一族为代表的所谓‘后汉栋梁’,早已经腐朽不堪了!叶少侠,这便是你方才所说的,‘祸起萧墙’了!”叶明沉吟道:“前辈这话在理,可不知后汉的朽败,与后世晋国的速亡有何关系?” 卢道远呷了口酒,道:“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荡涤北土,为曹魏建立了大好基业。他先后多次下达‘求贤令’,用人不看出身,依靠的,便多是下层寒人,甚而很多是逃兵降将。荀彧、郭嘉、典韦、张辽、于禁、荀攸、许褚、徐晃等人,便多是他破格提拔的。也正是这些人,奠定了曹魏的根基。依老夫看,曹魏所依靠的,便是当时社会中下层的人才。而原来的所谓身世显赫的大家族,他不愿重用,大多却也不堪大用了!曹孟德不仅平定北土,还以绝对的武力优势,将南匈奴分成五部,解决了边患,保了中原长达百年的安宁。”卢涣之闻言,叹道:“如此说来,这曹孟德倒真算得上一世枭雄了。” 卢道远又喝了口酒,叹气道:“可惜!曹孟德一世豪杰,却为他人作了嫁衣!他死后,长子曹丕登上皇位。传了三代,总计三十余年,那司马懿便趁着君主幼弱,发动政变,夺了他政权。待到司马懿之孙司马炎时,更是直接逼魏主禅位,改国号为‘晋’了。所以说,晋国能够兼并吴、蜀,一扫六合。很大一部分,便是靠着曹孟德积攒的国力了。那司马懿以垂暮之年,奋起一击,夺得天下,依靠的,便多是被曹操打压的后汉大族残余势力。叶少侠,你说,教这些人把持了朝政,怎的可能不腐朽?是以,自司马氏建国起,朝政便开始零落了!” 叶明沉默良久,道:“出身,难道便如此重要吗?!”卢道远闻言,皱眉道:“我卢家,也是大族,只不过分支众多。真正有名的几支,不管在魏国还是刘宋,便早已是高官厚禄了!说到底,眼下,还是大族统治的时代。朝堂之上,名门望族把持朝政,州郡乡里,各豪族统治地方。这个道理,叶少侠自然该是懂得。”叶明闻他言语,暗忖道,自叶家庄一路走来,所见青州封氏、东莱孙氏、广平李氏,每一个确实都是盘踞州郡、各自为政地方的豪强。卢道远呷了一口酒,叹气道:“说起晋国的腐朽来,也委实可笑。叶少侠愿意听,老夫便多说几句!”叶明又默默地点了点头。 卢道远继续道:“说起这晋国奢靡之事,不得不提的,便是石崇。这石崇,生于青州,元康年间,曾任荆州刺史。他在刺史任上,靠着劫掠过往商客,积攒了大宗财物。”叶明皱眉,道:“为民父母,却干着这种强盗勾当,委实寡廉鲜耻!”卢道远道:“这石崇生活极为奢靡,他有个侍妾,唤作梁绿珠。这梁绿珠,本出自边陲之地的白州一带。白州江河连襟,山灵石秀,水木清华。山水如人,这梁绿珠尽得山水灵秀,生得妖娆明艳,温润如珠,故取名作绿珠。”卢道远正说着,借着酒力,待说起梁绿珠,竟展现出一副心驰神往的模样。卢涣之见状,轻咳两声,他方才回过神来。 卢道远端起酒碗,呷了口酒,将口水顺带咽下,道:“石崇带梁绿珠回到洛阳后,为宽慰绿珠的思乡之情,便在洛阳城郊,修建了‘金谷园’。园中满是亭台楼阁,奇草异卉、珍禽异兽,更是应有尽有。他又在园中筑‘百丈高楼’,号称能‘极目南天’。石崇在洛阳定居后,又得了个散骑常侍的闲职,每日于园中流连。终日拥艳藏娇,登楼望远,好不快活。他饮酒赋诗,谱曲编舞,软席锦被,如痴如醉。那绿珠聪颖灵巧,欢歌曼舞,温香软玉,恍若天仙下凡一般。”说着,竟又略显失态。叶明喝了一碗酒,皱眉道:“卢前辈,这些……这些没什么用的事物,前辈还是略过了罢。声乐丝竹,意在抒胸臆,达幽思,非为淫乐。”赫连延见此情景,摇头苦笑。杨玉儿则红着脸,低头倾听。 卢道远大笑两声,却是继续道:“这石崇,生活奢靡,连日宴饮不休。每有客人至园中,便以美姬宠妾倒酒。若客人不饮酒,便要将倒酒的姬妾斩杀。一次,建威将军王戎、镇南大将军杜预,受邀宴饮。有姬妾倒酒,王戎不胜酒力,但见倒酒姬妾盈盈劝饮,继而泪眼相向,不由得喝到酩酊大醉。镇南大将军杜预是个传统的儒生,他不愿饮酒,任姬妾苦苦哀求,仍是不动声色。石崇见他不饮,竟连杀三人!”听到此处,叶明与杨玉儿都不禁露出诧异的神色。卢道远继续道:“叶少侠,倘若是你,你该作何反应?喝,还是不喝?”叶明道:“不喝!”卢道远道:“如此,那石崇便要杀人!”叶明颇为愤慨,冷冷的道:“他,可以试试!” 卢道远摇了摇头,继续道:“这石崇,又最喜攀比炫耀,他听说王恺家用饴糖洗锅,便用名贵的石蜡当柴烧。王恺在门前路旁,夹道铺设以名贵的紫丝编就的屏障,前后蜿蜒四十余里。石崇听说后,便用更为名贵的彩缎铺设屏障,首尾呼应,长达五十里。这王恺,本是晋武帝母亲的兄弟。他见自己比不过石崇,便向武帝诉苦。武帝顾及国舅颜面,便将宫中收藏的一株两尺多高的珊瑚树赐给他。王恺大喜,将珊瑚树搬到石崇面前炫耀。没成想,却教石崇用铁如意打成碎片。王恺勃然大怒,指斥石崇。石崇却不动声色,命人自库房中搬出六七株三四尺高的珊瑚树,任王恺挑选。”叶明道:“皇帝倘都如此,难怪中原涂炭了!” 卢道远闻言,叹道:“这晋武帝,更是纵情声色,后宫佳丽,不下万人。他为了选嫔妃,一度下诏暂禁婚嫁。平定孙吴后,又从江南挑选五千美女,收入后宫。每逢日暮,晋武帝便乘着羊拉的车子,游行宫苑。这车子停在何处,晚间便止于此嫔妃处歇息。”叶明道:“如此说来,这晋室不亡,却再无天理了!”卢道远叹道:“是极!武帝耗于酒色,在位二十五年,壮年去世。惠帝即位后,贾南风弄权,更是弄得乌烟瘴气。诸王争权之战开始后,政局动荡不堪。到八王之一的赵王司马伦掌权后,乱封乱赏,你道到了何种程度?便是连皇帝侍从官员,一般用貂尾作帽饰。但因封赏太多,貂尾不够用了,便只能以狗尾续上!着实可笑得紧!” 叶明道:“这‘貂不足,狗尾续’的勾当,岂止是可笑,简直是无耻了!”卢道远点头,叹道:“正是!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司马伦掌权后,他的幕僚孙秀也大富大贵起来。这孙秀,本是有名的美男子潘安的小吏,后来,因故被驱逐出潘府。孙秀得势,看上了石崇的侍妾绿珠。石崇不给,因之获罪。绿珠闻得此事,向石崇哭道,‘妾当效死君前,不令贼人得逞!’遂坠楼而亡。不久,石崇、潘安等人,均被斩首。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石崇、绿珠,死得着实冤枉!”说罢,又叹息一声。叶明皱眉,叹道:“石崇本该死了,只是这梁绿珠,委实可怜!” 卢道远沉吟道:“朝廷若此,早晚便要亡的。在中原一片纵情声色、荒诞不羁中,曾归顺曹操的南匈奴反叛了。其首领刘渊自称汉王,挥军南下。永嘉五年,刘渊大将石勒、王弥、刘曜,袭杀晋廷太尉王衍,攻破都城洛阳,掳走了晋怀帝。大批汉人因而背井离乡,奔到江南。七年之后,晋国皇室子孙司马睿在建康称帝,虽有过几次北伐的行动,却基本将黄河以北的领土抛起了。自此,中原大地,匈奴、鲜卑、羯、氐、羌,五胡角逐,再无宁日,元元黎民,堕入鬼蜮!”叶明叹道:“在下听闻,那渡江的晋室,也在三年前被刘宋取代。只不知眼下,南方民众生活如何?” 卢道远叹了口气,道:“据说,比之前好多了。我们卢氏一族,便是趁着魏主全力北伐之机,举族移民刘宋了。今日午后,还遭到一众鲜卑兵劫掠,好在来犯者不多。不论如何,比起这战乱不休的幽州,便强得多了。”说罢,叹了口气道:“叶少侠,你看看老夫这又胡言乱语了半天,都快醉了,还没说到刘公!”叶明道:“刘公到底何人?”卢道远道:“刘公名琨,字越石,是汉景帝第九子中山靖王之后。刘公擅诗赋、通音律,武艺卓绝,虽于晋室为官,却是卓尔不群。他于声色犬马的洛阳城中,算得上一股清流!刘公与祖逖交好,每日拂晓,鸡鸣之时便起床练功,有报效家国之志。”叶明叹道:“能做到这般,却是不易了!” 卢道远点头,道:“刘公于诸王之乱中,曾以八百骑兵,击破东平王司马懋、打败刘乔、救出被挟持的双亲。又以一己之力,将CD王司马颖麾下大将石超斩于马下,收降荥阳大将吕朗。待东海王司马越救出晋惠帝,刘公受封广武候,食邑两千户。南匈奴刘渊起兵后,晋廷任刘公为并州刺史,北上抗击胡虏。刘公仅带千余人北上晋阳,周旋于前赵、代国,以及与段部结盟的幽州刺史王浚之间。刘公审时度势,与鲜卑首领拓跋猗卢结为兄弟,保住了并州十余年的安宁。说起现在的魏国,这当国的皇帝,正是拓跋猗卢幼弟的五世孙,唤作拓跋嗣的。”叶明道:“刘公居功至伟,晋室该是十分推崇他了!” 卢道远摇头叹气,道:“晋室渡江之后,加刘公太尉、侍中之衔,并赐宝刀一把,却不派一兵一卒支援。刘公势单力微,于建兴四年,被后赵石勒打败,逃亡鲜卑段部。晋室权臣王敦,忌讳刘公的威望,遣使授意段部首领段匹磾诛杀刘公。太兴元年五月,刘公含冤而死。死前,泰然自若,作此诗,授予卢家祖上卢谌,以抒胸怀。刘公死后,晋室忌讳段匹磾,竟不敢派人吊祭,只是草草下葬。直到如今,竟不知刘公装殓何处!据传,有一伙江湖人士,敬重刘公,将他重新安葬。先前装殓刘公的棺木,也被制成良琴三架。每有人抚之,琴音澄明,隐隐有哀叹之声,传世于今。据传,有一架藏于夏国的万春谷中,一架藏于漠南卫家,另一架,便不知所踪了。” 卢道远饮酒之后,语言表述颇受影响。说话间颠三倒四,越往后,更是含混不清,叶明却颇为感喟。当他见赫连延和杨玉儿诧异地看向自己,方知自己不觉间,已然是泪满衣襟了。 !! 第十五章 情真近伪伪似真 下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卢道远说罢,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向外面道:“时候不早了,快来人,安排叶少侠休息!”这话连说两遍,却不见有人回应,只听见外面唰唰的雨声。卢涣之有伤在身,本不该喝酒,却也已然喝得面红耳赤。叶明走到帐门边,见外面细雨如织,远处隐隐传来喝骂声。不多久,先前于帐外警卫的汉子阴沉着脸,押着个遍体鳞伤且被五花大绑的高大年轻人走过来。几人走上前来,向卢道远拱手,沉声道:“大人,就是他,煽动那几千难民闹事!”卢道远冷着脸,道:“你是何人?为何要蛊惑众人?!”那人咬牙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爷爷陈鼎!你待难民不公,爷爷便要讨个说法来!” 那押他的汉子见他出言不逊,欲要再打。卢道远却是冷哼一声,摆手道:“教他说完!”又向陈鼎道:“老夫何处待难民不公?”陈鼎也冷哼一声,道:“你自己知道!你昨日以营救难民为由,强行裹挟幽州之民,原是没安什么好心!今日鲜卑人来犯,你便逼难民抵挡,是也不是?!难民死伤无算,你却放着重伤的病人不顾,先命医师治你儿子的腿伤,是也不是?”听到此处,卢道远的脸黑了下来,咬牙道:“你接着说!” 陈鼎耸了耸肩,咬牙道:“你更加不顾难民死活,卢家族人都住在帐中,却教我等在雨中露宿。年轻人倒还好,老弱妇孺,被雨淋了,非是得病不可了!你只顾自己好酒好菜,难民却连碗粥都没得喝!你卢家下人,更是豺狼之心,稍加抱怨,轻则喝骂,重则拳脚相向!你说,时也不是?!你卢家人做的事情,却来怪我多言!”听他说完,卢道远沉默片刻,大笑一声,回头对一个汉子道:“原来如此!爽之!你吩咐下去,若有人不想跟着我卢家南下,随时都可以离开,你可不要管他们。倘若他们不愿走,便教他们安静些。只要愿意听咱差遣,每天两顿粗饭,还是有的。只是这帐子,再多也没有了!”看他神情,似是颇为自信,认定难民绝计不会离去。 赫连延在叶明身后,喃喃道:“据我所知,这些难民去了平城,倒也没什么不好。这一路南下,不知有多少人要死在路上。纵然到了江南,谁知道又会如何?”叶明闻言,向赫连延沉声道:“落到胡人手中,能有什么好?!”赫连延冷冷的道:“会更糟吗?!”卢道远似是听见赫连延的话,微微侧目,拂袖冷哼了一声。 那被按伏在地上的陈鼎,正满脸泥水。他冷冷的道:“即是如此,我便要走,你快将我放了!”卢道远摆一摆手,示意手下给陈鼎松绑。手下一人道:“大人!这人力大无穷,厉害得紧。我们卢家出动三四十人,拼尽全力,才将他拿住。此时若放了他……”卢道远略一迟疑,没再说话。叶明暗忖道,这卢前辈怎的,要说话不算话? 伏在地上的陈鼎冷笑两声,道:“我原不欲伤人,为了找你卢道远说理,才教他几人拿住。你辈宵小,便当真以为,凭你卢家这些个废物,能拿住我?!”说着,本来被按伏在地的身子竟慢慢直起。旁边五六个粗壮的汉子,却是无论如何都按不住。待他完全站起,叶明看清他样貌,吃了一惊。只见这人比赫连延还要高一头,几近九尺,一身筋肉,鼓鼓囊囊,看上去极为壮实。他神情冷峻,双目如刀,直直的盯着卢道远。卢道远见状,竟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 他虽站起身来,上身却仍被粗绳绑缚着。想来,是绑他之人怕他挣脱,便连同他手臂连同上肢绑到一处,直捆得与粽子一般。几人上前,欲再将他按倒,他却兀自冷笑着,纹丝不动。见众人放他不倒,陈鼎冷笑道:“卢大人,在鲜卑人移民之时,我原可自行脱身而去。但家父嘱托,在中原,当尽量照应难民,我便留了下来。昨日你去劫营,我见你是汉人,便连同难民中的一些兄弟极力配合与你。没成想,今日鲜卑人来犯,你竟迫我等抵挡鲜卑人。而你卢家两千子弟,却是畏畏缩缩的躲在后面,待到胜了,再大声疾呼称功。你劫营之日,那汪广阳虽不在场,其手下可都是以鲜卑人迎战,可没逼我等汉人送死!” 卢道远怒道:“鲜卑人作战,都是以汉人打头阵,那汪广阳,只是个疯子罢了!”陈鼎闻言,冷笑道:“卢大人果然厉害,遣外人送死!比汪广阳,倒精明得多了!”卢涣之见陈鼎无礼,拔剑喝道:“你这无耻之徒,再无礼,休要怪我无礼!”这时,远处传来阵熙熙攘攘的声音,一大群难民陆陆续续的过来。他们浑身湿透,狼狈不堪,走到陈鼎身后,便停住了。 其中一个精壮的汉子瓮声瓮气的道:“卢大人,你既然放我们,那便将陈大公子一道放了罢!”卢涣之道:“你是何人,如此多嘴!”那人一皱眉,便不再说话。陈鼎瞅了卢涣之一眼,又冷笑两声,道:“他是何人,你是管不得的!我也不用你们来放,这烂麻绳,倒也困我不住!”说罢,大吼一声,直如雷霆一般,声震四野。缠在身上的麻绳,顷刻间便被震成了碎片。惊得卢家人纷纷拔剑而立,挡到卢道远身前。 叶明见状,向赫连延沉声道:“如此这般,你也能做到罢?!”赫连延摇头道:“做不到!”叶明道:“那日在叶家庄中……”赫连延冷冷的道:“你看不出,他的武功修为?”叶明看了陈鼎一眼,惊道:“他……他身上根本便没有内力?!”赫连延苦笑道:“他,怕是连武功都没学过!是天生神力!”卢道远见状一愣,旋即大笑道:“当真是壮士!外面雨大,咱们帐中细谈如何?!” 陈鼎竖眉,道:“小人微贱,承受不起!”说罢,招呼身后难民一声,迈开大步,远处去了。卢道远一时哽住,望着陈鼎的背影,沉吟道:“不知令尊作何称呼?郡望何处?”陈鼎慢慢转身,一字一顿的道:“家父陈公弼!郡望?是什么鬼东西?!卢大人,若没别的事,咱到宋国后,再把这账清一清!”说罢,向身后难民招呼一声,自顾自的走了。 身后难民见状,也各个扶老携幼,纷纷随他而去。前后相继,走了三千多人。初时,卢道远尚且冷眼旁观,待见到走的人越来越多,便急忙向卢涣之耳语几声。卢涣之闻言,向难民招呼道:“卢大人说了,只要留下。以后,便与我卢氏族人一般对待!大家收拾一下,到帐中避雨罢!”叶明向赫连延沉声道:“看来,这卢前辈,多少还是有些怜悯之心的。”赫连延冷哼一声,道:“你不知道罢?!他带到江南的人数,是多是少,关系到他官职的大小!萧秋野,原是一片好心,只是,恐怕教卢道远利用了!”叶明似是想起什么,转身奔出,过得片刻,便又折了回来。 赫连延见叶明回来,沉声道:“你去见陈鼎了?”叶明道:“是!”赫连延道:“给了他广平李氏的令牌?”叶明道:“还教他到青州记得找封辨照应!”赫连延道:“他信得过你?”叶明道:“不知道。”赫连延道:“等到了刘宋,他会信。”叶明蓦地叹了口气,道:“若是这些人顺利到得了南朝,他信我不信,又有什么关系?!”赫连延闻言,叹道:“你若做了官,定然能造福一方了。你若称王称帝,这天下,便永无宁日了!”叶明道:“怎么说?”赫连延道:“你心不够狠。”叶明道:“我既不能为官,也做不得帝王,你呢?”赫连延道:“我?也差点!” 说话间,剩余的两千难民已然被安置到了帐中。卢道远似是颇为不悦,招呼叶明,回到帐中坐下。这时,帐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三人。一个是与卢道远年纪相仿的男人,另两个年轻人,均是二十上下模样。三人均着一身考究的黄衣,想是卢道远的直系亲属。卢道远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方才之事,叶少侠莫要见怪!”叶明道:“无妨,在下该感谢前辈款待才是。”叶明看着未及收拾的丰盛酒菜,突然想起陈鼎的话来,心里很不舒服。杨玉儿静静坐在叶明身旁,美眸紧闭,双手撑住下巴打盹。另一边,两个年轻人,正偷偷往杨玉儿身上打量。赫连延则诸事不理,自顾自的倒酒喝起来。 卢道远道:“叶少侠,还没向你介绍,这位是舍弟,明远。那两位是舍弟之子,荡之和平之。”卢明远微微颔首,两个年轻人似是不屑,看了叶明一眼,旋即便又将目光悄悄转到杨玉儿身上。叶明略觉不悦,站起身道:“前辈若无他事,我等这便告辞了。”卢道远沉吟良久,道:“听涣儿说,叶少侠背上背着萧氏的琴。舍弟欲来观摩,不知可否让我等一见?”叶明忖道,这琴是琳儿的,自然不能给了他,但倘若只是教他看上一看,倒也无妨。遂从背上解下包袱,道:“前辈请看。”卢涣之站起身来,接了,恭恭敬敬地交给卢道远。卢明远也站起身来,凑上前观看。 此琴为连珠式,琴形饱满,黑栗谷色漆面,漆面具梅花断,显是古物无疑。其上玉徽、玉轸、玉足、龙池圆形、凤沼长方形。做工精致,有抚弹痕迹,琴底颈部以行草刻“越石汉木”四字,字体填绿。用手轻拨琴弦,作金石之声,典雅雄浑,散音、实音、泛音均属上乘,余韵悠长。琴弦虽断了两根,然琴弦本半非琴上之物,换上即可。两人观摩良久,似是爱不释手,啧啧称赞不休。 良久,卢道远叹道:“这琴,果真是刘公棺木所作。这汉木为琴,最是珍贵。传说,当年之江湖人士以刘公棺木分作连珠式、伏羲式、仲尼式琴各一架。眼前,这连珠式‘越石汉木’,便是其中之一了。”他又观摩良久,转眼向叶明道:“叶少侠,这琴既为萧家所有,教老夫代你转交如何?”叶明闻言,皱眉道:“就不劳前辈了,在下眼下正要赴平城,与萧前辈汇合,正好将此琴转交。”卢道远目不转睛的看着琴,道:“这琴不能带到平城去。它不但名贵异常,还能操控魏国高手贺拔熊的心智。这琴声一起,便要引他杀戮!” 叶明心中纳闷,沉吟道:“这个,这又作何解释?”卢道远却似是没有听到一般,只顾弄琴,不再答话。赫连延见状,倒了碗酒,冷冷的道:“这个我知道!那贺拔熊,是鸠摩罗什最小的弟子。他自幼无父无母,被鸠摩罗什收养,人虽痴傻,但身高体硕,于武学更是聪颖异常。鸠摩罗什于他最是喜爱,便将‘小般若功’传他。那日涧中,他与你对峙,使得便是这小般若功。”叶明闻言,点头道:“是了,那功夫着实怪异得很。原来,他是汪广阳的小师弟,怪不得你与他对峙时,汪广阳非得插手不可。” 赫连延道:“正是!鸠摩罗什将‘金刚指’传予汪广阳,将‘小般若功’传予贺拔熊。另外几个弟子,则分授‘大般若功’与‘拈花指’。鸠摩罗什通音律,为防止贺拔熊残忍噬杀,便创了名唤《清心咒》的萧曲。只要闻得这《清心咒》,贺拔熊便能顿消杀戮之心。只可惜,此曲不外传,眼下能吹奏此曲的,便只漠南卫家的三四人而已。” 叶明闻言,沉吟片刻,道:“为何,他听到这琴音便会生了杀戮之心?”赫连延道:“鸠摩罗什本不欲贺拔熊残忍噬杀,却也不能任贺拔熊受人欺侮。只要越石汉木琴声一起,贺拔熊耳之能及,便要与人过招。他没轻没重,一出手,便是杀戮了。但鸠摩罗什,却也绝不愿贺拔熊随意受人利用。他在世时,与万春谷及漠南卫家关系极为密切,得以常抚二琴。万春谷与卫家,他都是信得过的。所以,自贺拔熊小时,便只以越石之琴训他。是以,也只有越石之琴,才能激起贺拔熊战斗的欲望。若在平时,非性命攸关,他便不会出手了。”叶明道:“这鸠摩罗什倒真花了些心思,可见,他确实对贺拔熊放心不下。”赫连延闻言,没有再说话,又开始自斟自饮起来。 良久,卢道远似是终于自梦中醒来一般,长叹一声,道:“好琴,真是好琴!叶少侠,我卢家与萧家交好,萧家家主萧承之,也是爱琴之人。倘若我卢家,能将此琴交还萧家,那两家关系,便能更近一步。若两家相互提携,在刘宋,大有可为啊!实不相瞒,涣儿对萧家萧琳姑娘倾慕已久,有此物为媒,便是再好不过了。老夫厚着脸皮,还望叶少侠成全!”叶明闻言皱眉心中忖道,原来卢涣之对琳儿有此心思;其实在林中之时,我便应看出了;你卢道远适才只说看一看,如今,却又要我成全;倘若我便成全了你,谁会成全了我?! 想到此处,叶明向两边看看,见赫连延与杨玉儿正盯着自己。遂开口道:“在下方才说了,要将这琴亲自交予萧前辈。我既许诺了,无论如何,便定然要做到!只不被汪广阳等人察觉便是了!”卢涣之自小娇生惯养,向来便只有别人成全他、迁就他。没想到,此时叶明竟然拒绝了父亲的请求。他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很不自在。 卢明远站起身来,向叶明道:“君子成人之美,叶少侠若肯割爱,我卢家,愿以千两黄金相赠。人言一诺千金,我便出千金买你一诺如何?千两黄金,不论何处,足够叶少侠舒舒服服的度过下半辈子了。”叶明尚未答话,卢荡之蓦地起身,道:“叶兄弟,你若愿将你身边的婢子让予我,我愿再加二百两!”说罢,眼睛便又看向杨玉儿。卢平之也站起来,道:“你若将她让予我,我愿出三百两黄金。”杨玉儿看了叶明一眼,双颊得红。她自然知道,叶明绝不是贪图钱财之人。 叶明笑着,看了杨玉儿一眼,没有说话。卢涣之见状,沉声道:“叶兄弟,我看得出,你对萧姑娘有意。但婚配,讲究门当户对。恕在下冒昧,你叶家与兰陵萧家实是‘士庶天隔’。你们二人,是定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如若你肯成人之美,在下愿以两千两黄金送上!”说着,也站了起来,右手按在剑上。叶明再看卢明远父子,也是这幅模样。这几人的功夫,叶明委实没放在眼里。他虽怒火中烧,却仍是不动声色,欲要再看看卢道远作何反应。 只听赫连延咕嘟一声,又喝下碗酒,颇为玩味的道:“不识相的,你怎的不回话?他们三个,都报价了。你若是再不回话,我也要报价了!”叶明听赫连延为自己出头,颇为宽慰,心中怒气也解了大半。他侧首,向赫连延笑道:“你报什么价?莫非,你也喜欢这琴?或者,你要报价玉儿?”杨玉儿在一边,狠狠地掐了掐叶明的胳膊。叶明见状,又向赫连延笑道:“你看,玉儿不同意,你还是死了这条心,报价那琴罢!最好,能开出个万两黄金买了去,也绝了别人念想!”叶明的心,至此彻底沉了下来,与赫连延谈笑自若,完全视卢家众人若无物。 赫连延闻言,又倒上碗酒,叹气道:“那你可错了,我非是要和你谈这么大买卖。眼下,我准备与你谈个一钱银子的买卖!”卢家人听罢,均是一愣。叶明闻言,笑道:“一钱银子?你是不是给的多了点?”卢道远听叶明这话,惶惑不解,心道,莫不是给的多了,把个没见过世面的穷小子吓着了?遂开口道:“叶少侠,我卢家没与你弄虚作假。你若肯将这琴相让,我卢家此刻便将两千两黄金送上!”叶明却好像没听到一般,等着赫连延答话。赫连延又叹了口气,道:“你这人太也笨了,又猜错了!”叶明道:“又错了?”赫连延道:“又错了!”叶明道:“错在哪?”赫连延道:“我与你谈这一钱银子的买卖,不是要给你银子,是要你给我银子!” 叶明笑道:“我将琴赠予你,还要给你银子?你这买卖,倒是着实做得值了!”赫连延将碗中的酒喝了,缓缓道:“这琴,曾挂在万春谷墙上十年。后来,才被赠予萧家。我非是要你的琴,而是你给我一钱银子,从我这里买点东西去!”叶明道:“一钱银子,能买到什么?”赫连延一字一顿的道:“买这帐中,卢家五条狗命!” 赫连延说罢,又倒了一碗酒,仰头猛地灌下。随即,一股无形的杀气涌出,卢家五人,不由打了个寒颤,仓啷啷拔剑而立。帐外之人,欲往里冲,赫连延长袖一挥,将几人击回帐外!转头向叶明道:“怎么样?这买卖,你做也不做?!”叶明摇头,喃喃道:“不做!” 赫连延冷冷的道:“不做?这几条命,委实也是一文不值。不如,我收你半钱银子好了!”叶明没有再说话,缓步站起,去取案上之琴。卢涣之上前一步,执剑道:“叶兄弟,你莫要再上前了!我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不伤你性命,你走罢!”叶明仍然没有说话,他将手探出,运功一吸,琴便飞入他怀中。卢道远道:“叶少侠,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卢家三千子弟,你几人今天,便是插翅也难逃了!不如,拿了黄金走罢!” 叶明尚未答话,只听帐外一人道:“什么萧家?什么卢家?这琴,本就是傻小子的!卢道远,你若是真喜欢汉木琴,便扒开了卢谌的棺材,自己做去!倘若你嫌掘墓费劲,我替你挖!听说,卢谌的棺材,是上好的杉木,能做得一架好琴!”说罢,那人又叹息一声,道:“只是,这卢谌的气节不太行啊!怕是,弹不出什么好音来!” 卢道远怒道:“何人放肆?!辱我先人!”那人闻言,道:“你不必知道!今日,你若伤了傻小子一根毫毛,我便杀你卢氏一人!你若一刻不放他,我便也杀你卢氏一人!”言罢,只听一声惨叫,便有一人魂归天外。赫连延向叶明沉声道:“是漠南卫家的卫奴来了!”那帐外之人闻得赫连延言语,朗声道:“你说你小子,明明是玉萧剑的徒弟。行事,却与那玉萧剑太也不像!说了这半天,倒没见你出手杀一人!我给你一钱银子,你赶紧将这些人都料理了!”这话,显然是对赫连延说的。 听见“玉萧剑”三个字,卢明远看了赫连延一眼,便凑到卢道远耳畔,耳语几句。卢道远长出一口气,道:“罢了,罢了!君子不夺人所爱!叶少侠,你走罢!”卢涣之不解,道:“爹,那琴……”卢道远道:“罢了!涣儿!待我们到南方,我便向萧家提亲,他二人士庶有别,你不必担心!”叶明转头向杨玉儿,道:“玉儿,我们走罢!”杨玉儿点了点头。卢荡之、卢平之见杨玉儿要走,欲要上前阻拦,卢明远见状,沉声喝止道:“畜生!不要命了?!” 叶明大步走到帐外,向空中道:“多谢卫前辈解围!”空中传来一阵大笑,道:“好说,好说!傻小子,以后到了漠南,记得给老奴带壶酒!你若要治萧姑娘的毒,便也带她来寻我!”叶明道:“多谢前辈!”空中又传来阵大笑,继而一道黑影闪过,笑声未绝之际,人却已然远去。 叶明伴着杨玉儿,将马牵来。经过帐外时,却见赫连延还在帐中喝酒。而卢道远,竟亲自拿着酒坛,恭恭敬敬的侍候着。听闻叶明叫他,赫连延一把夺过卢道远手中的酒坛,站起欲走。卢道远拿来坛尚未开封的酒,赔笑道:“这坛酒好,阁下带着路上喝罢!”赫连延也不客气,又一把夺了过来。卢道远送到帐外,只管向赫连延拱手赔笑,却将救过卢涣之的叶明晾到一边,置之不理。叶明倒也不在意,拉杨玉儿上马,一路向西去了。 此时,云彩伴着闷雷声,渐渐南去。雨已经住了,一盏缺月如新洗般,静静地挂在空中。叶明与杨玉儿骑马走在前面,赫连延一手操缰,一手持酒,摇摇晃晃地跟在后面。行出半里,赫连延运功,将体中之酒尽数逼出,连同个酒坛也一道扔了。叶明回首,道:“这可是好酒!倒教你白喝了!”赫连延道:“自雍容去后,我再没喝这么多过!我可不想,年纪轻轻的,便早早被酒糟了身子!”叶明沉默,心下忖道,这李雍容,自此便是要在他心上,挥之不去了。杨玉儿听他如是说,也微笑着撇了撇嘴。 良久,叶明问赫连延道:“你说,人心,到底是什么样的?这卢道远,在说到刘公时,其感情绝不似弄虚作假。但行事上,何以又如此对待难民?在见了这琴时,又何以失态若此?”赫连延道:“你没听他说,冬雨下雪、趋利避害,便是天、人之常情了?依我看,他无论如何,是绕不开这个常情了!刘公之所以受人敬仰,是因为他的气节。同时,也该是因为,像卢道远这种标榜门第、附庸风雅却唯利是图的人太也多了!”叶明道:“是了!依我看,这些所谓的高门大族,迟早要教陈鼎那种人拉下马!”赫连延抬头望月,道:“人间、天道,当真是轮回的罢!”叶明叹息一声,再不说话。 众人一路前行,向着平城而去。到后半夜,明月又渐渐隐去,微风拂面,颇为凉爽。叶明向赫连延道:“你去过平城?”赫连延摇头。叶明道:“你觉得,我们在平城,会遇到什么?”赫连延道:“你怕了?”叶明道:“怕了!”此时,已到五更,再过一个多时辰,便要破晓了。明月已然隐去,周遭更加黑暗,寂静无声,便连方向也辨不清楚。 三人信马由缰,沿着林下小路,于雾霭飘忽间慢慢前行。赫连延沉默良久,双目凝视着便似是鸿蒙未开时混沌中的周遭,喃喃道:“每月望日之前,破晓前的一段,总是最黑暗的。但只肖得挨过这最黑暗的时刻,黎明便也不远了!” (第一卷完) !! 第一章 此间自古多胡风 上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第二卷:平城悲歌 悲平城,驱马入云中。阴山长晦雪,荒松无罢风。 歌平城,驾车出抚冥。柔玄怀朔过,沃野今始平。 第一章:此间自古多胡风(上) 叶明三人,一路向西。他们走了三四天,便数次遇到试图抢夺马匹的强人。越是靠近平城,胡人也便越多。为避惹人耳目,三人遂舍了马。这两匹马,跟着三人已有数月。叶明自然不舍将它们卖掉,一路西行,又都是群山绵延、草地间杂的所在。叶明将它们的鞍鞯绳辔尽数除去,放它们去了。这两匹马,也似是有灵性一般,盘桓在三人身畔,左闻闻又转转,方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三人沿着山中河谷,在群山中转了几天,杨玉儿又染了风寒。待她好些了,叶明买了头矮脚小毛驴教她骑着,自己与赫连延则换了胡人装扮,跟着毛驴步行。期间,又因雨耽搁了几天,很快便到了七月中旬,眼看便是初秋了。 这一日,碧云冉冉,红日欲西沉时,三人于河谷中,远远看见处甚是宽阔的所在。回望着周遭绵亘不绝的大山,赫连延蓦地叹了口气,向叶明道:“你可知这是哪里吗?”叶明皱眉,道:“不知道。”赫连延冷冷的道:“白登山!”叶明沉吟半晌,道:“当年,汉高祖刘邦被匈奴围困的地方?!”赫连延点点头。叶明闻言,暗暗叹了口气,又回头向杨玉儿道:“玉儿,你可是累了吗?咱今晚便在这儿歇宿,还是先走出去再说?!”杨玉儿微笑一下,指了指身下的小毛驴,摸了摸驴耳朵。那毛驴似是教她摸得舒服,将个颈儿前身,发出一阵抑扬顿挫的驴鸣。叶明见状,哈哈笑道:“那我们,便先走出去再说?”杨玉儿点了点头。 众人又走了约摸两刻钟功夫,爬过一处缓坡上,往下一看,三人均是吃了一惊。眼前气象,已然与身后大不相同。三人一路走来,虽也屡屡经过些个平旷的地方,经过些颇为繁盛的城邑。但眼前景象,还是惊得叶明说不出话来。 此时,正值黄昏,空气澄澈。晚霞散布,将天边映成一片金黄。极目望去,北面数十里外,是绵亘不绝的大山,山顶挂着高高的云霭。向南望去,百余里外,方能看见山峦的影子。极目向西,虽间有缓坡小丘,却也是一片旷野,几乎看不见尽头。夕阳的余晖透过远处隐隐约约的山影传来,便要在几百里之外了。此处光景,真真是片四面环山的平原。平原上,河网密布,坡草茂盛,滴翠流霞。其间乡邑纵横,杨柳依依,农田错落。间有马群奔驰,牛羊点缀,数不胜数。远处阵阵悠扬的牧歌,正伴着牛羊的低沉叫唤,丝丝入耳。 按说,这般平旷的去处,叶明也并非没见过。三人于狭窄的河谷间行进的久了,忽而居高临下,豁然开朗间,不免生出些感慨来。但这,并不是令叶明震惊的缘由。真正另他震惊的,是西北二三十里外的一座城池,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城。此城分南北,北面是宫城,南面是郭城;宫城在内,郭城于外。其外围,各有高愈十丈的城墙。宫城之内,宫殿屹立,气势恢宏。片片青砖碧瓦,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烁出耀眼的光芒。宫殿之间,池苑交错,廊腰缦回,气象万千。宫城四角,则有大城门十二,各有重兵把守,隐约可见其人。 宫城之外,便是郭城。其间巷陌纵横,多有民居。虽市坊多有,府衙间杂,寺院错落,然条理分明,颇为严整。郭城更为广博,周回愈三十里。其四角开门,其中以南门、东南门最为宽大,熙熙攘攘的人群,隐约可见。郭城之外,又多林苑,有东、西、北三苑,颇不规整,却更为宽阔。其中,以东苑最广,几乎绵延到了白登山下。整个城池并其外苑,略呈扇形,向东南方开口。虽于数十里外望去,仍是气势磅礴,雄伟壮丽。其上空,祥云轻浮,隐有王者之气。 白登山下,河流蜿蜒,岭丘连襟。这城南,便被桑乾河的支流环绕着,是处极为宽阔、富庶的所在。绿水环绕,渐渐远离郭城,弱柳荫街,丝杨披浦。若非远处崇山峻岭,却也好似江南风光了。再往南去,建有白楼,上置大鼓,正传来阵阵鼓声。鼓声响起,郭城内外,人流渐息。约摸千锤过后,各城门缓缓地闭上了。旋即,城门之上,燃起丈余篝火,警夜的兵士陆陆续续登上了城墙。叶明与赫连延站在高高的山上,一切尽收眼底,谁都没有说话。不用问,眼下,便已然到了魏国国都――平城。 三人正出神间,不觉天渐渐黑了下来,眼看便到掌灯时分了。忽闻得耳畔传来阵苍老低沉的声音,道:“诸位远道而来,想必尚无处安歇罢?!”三人循声望去,见一红衣赤脚僧人,正于三丈外石上盘腿而坐。叶明不觉一愣,竟不知此人何时到了身侧。此人眉须尽白,眉长三寸,面相和善。虽不知他年龄已然几何,然神采奕奕,不见衰相。叶明拱手,道:“劳大师费心,我三人眼下,确是无处过夜。不知大师宝刹何处,能否行个方便?”那僧人道:“贫僧云游四方,方自夏国赶来不久。眼下,也正欲寻个落脚的去处,何不同行?” 赫连延向叶明沉声道:“这人便是‘白脚僧’慧始,佛法高深,平素常居夏国。”慧始朗声笑道:“难得,难得!赫连施主竟然认出了贫僧!只不过贫僧这佛法,着实差了些!”赫连延道:“大师耄耋之年,耳力竟这般聪明,着实令晚辈佩服!不知大师,此次来平城,所为何事?”叶明见一向说话生硬的赫连延,对这人竟如此恭敬,不禁皱起眉来。慧始闻言,呵呵笑道:“贫僧能教赫连施主如此说话,着实受宠若惊得紧!实不相瞒,此次贫僧来,是欲寻一个人!”赫连延皱眉,道:“不知大师,可是寻到了?”慧始呵呵笑道:“寻到了,却也没寻到!”说得叶明看看赫连延,又看看杨玉儿,大惑不解。其余二人,也皆是这般光景。 慧始见三人作此反应,蓦地大笑,道:“你三位年轻人,禁得住这秋风。我这把老骨头,可是熬不住了!咱们眼下,先寻个落脚的去处再说罢!”说罢,慢慢站起身来,向山下走去。叶明与二人对视一眼,缓步跟了上去。 四人一路下山,待行出一两刻钟,月亮便悄悄爬了上来。月光皎洁,伴着瑟瑟秋风,柔和地洒在身上。此情此情,微微和风,叶明不禁自失起来。这亘古不变的月光,仿佛将时光带回到四五年前。叶明恍惚间,觉得自己身在马耳山上,正慢慢赶回山下的叶家庄。村中,娟子与云伯已然做好了晚饭,正等待着自己归去。恍惚间,又好似听见村长苍老低沉的声音。隐约间,听他在讲那孔子周游列国的故事。不觉间,微笑已然挂上了面颊。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明被一阵尖锐的驴鸣带回现实中。不知不觉,四人已从山上下来,到了山脚处。山下,是一条七八丈宽的小河,水流蜿蜒,流速缓慢,无声无息。慧始回首,向叶明道:“施主,方才可是做了个好梦!”叶明笑了笑,没有答话。慧始又看了眼叶明,道:“施主梦见的,可是五年后的光景。”叶明道:“若真说梦见,那便也是五年之前了!”慧始笑道:“五年之前,五年之后,本没什么差别。施主方才神游物外,心中所想,也便是施主五年后常萦心头之像。若此相长存,何以分五年前还是五年后?” 叶明拱手道:“大师此言甚是。”慧始双手合十,转向赫连延,皱眉道:“满目大好河山,心存风雨落花。伤春悲秋,大好年华,便算是虚度了。赫连施主,既往之事,便是既往诸相。这既往诸相,便也是眼前之人了。可莫要待到这眼前之人,也变作既往诸相,方才萦绕于心啊!” 慧始见赫连延皱眉沉思,又转头向叶明,道:“叶施主,贫僧这话,可是在理?”叶明见他知自己姓氏,大为诧异。他于慧始所言,虽不甚解,却也连连点头。赫连延又沉思片刻,回首望去,但见山上月下,正伫着个细长窈窕的身影。其人红衣金发,隐约之间,秀丽清雅,面若凝霞。但人影只一闪,便不见了。 河畔,明月伴着漫天繁星泼洒下来,倒映在水中。河中清明,稍无波澜,水天一色,直教人分不清那里是水下,何处又是天上。慧始叹了口气,指了指下游十余丈外的木桥,叹气道:“诸位施主,自桥上过河去罢!”言罢,他径自朝河中走去。叶明见状,忙道:“大师!河中水深,莫要弄湿了衣服!”慧始微微侧首,缓缓道:“贫僧老眼昏花,看不清前方何物。两位施主,趁着还不像老朽这般昏聩,定要将这大千世界,尽数看在眼中啊!”他说一句,又叹了口气,继续道:“待到老朽这把年纪,便是想看,却什么也看不见了。”说话间,脚步仍是不停。 慧始打着赤脚,一下便踏到水面上。叶明欲要前去拉他,赫连延却按住了叶明的肩膀。只见慧始左脚踏到水面上,水下倒影的星月,只略微晃动了一下。待他右脚也踏到水面之上,竟不见丝毫波澜。慧始在水上徐行,如履平地一般。他径直行出两三丈,回首道:“三位施主,过桥去罢!这如浑水上之桥,便是渡得三位,却是渡老夫不得!”说罢,仍是慢慢向对岸走去。叶明心下暗忖道,步履水上,非是极为高深的修为不得;但眼下此人,行进间不见丝毫内力波动,竟不知是何种功夫。叶明回首,见赫连延已然牵了杨玉儿的小毛驴,径直向木桥走去。他迟疑一下,便快步跟了上去。 三人行在木桥上,听闻对岸小路上,正传来阵阵笑声。只听一年轻女子的声音,道:“你啊,便只管糊弄我开心罢了,我哪有生得如此好看?!”又听一个年轻的男子道:“若说起娘子容貌来,那却是有一段说处。先前,曾有不识得娘子之人问我,‘婴文啊,你家娘子生得什么模样’?我答道,‘娘子贺兰晓月之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闭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不等这男子说完,又闻得那女子咯咯笑道:“你便是糊弄鬼去罢!这一段,我可是听你读过,唤作什么《洛神赋》来着。人家写的,那可是神女的样貌,你还是莫要拿将出来,说咱们这等平头百姓了!” 那男子闻言,笑道:“哪个与你说那曹子建写的是神女?娘子可知,这神女的原型是何人吗?这神女的原型,便是那甄宓。也就是魏武帝曹孟德大儿子曹丕的皇后。那曹子建,对他嫂子念念不忘,在甄宓死后,仍旧郁结于心。他苦于不能明言相告,于是假托渡洛水时逢见神女,将她的音容笑貌表于文字。”听到此处,赫连延一个愣神,差点掉下桥去。又听那女子笑道:“那人家甄宓,怎么说也是皇后,我这种胡人女子,不是一直为你们汉家男子所不齿吗?!怎可与人家皇后相比!” 那男子笑道:“哪里有这种话,你没听说过?中原有些男子,可是比女子还柔弱。他们啊,便只是嫉妒胡人女子的豪放之风罢了!再说,那甄宓出身,也不见得多高贵。甄宓本来,是袁绍之弟袁术的儿媳妇。曹操灭了袁术,便将她赐给了曹丕。只是后来,她受了曹丕的宠爱罢了!”那女子又咯咯笑道:“这也是怪了,有多少尊贵的名家女,他却不爱,偏偏宠爱个再嫁之妇。你先前,好像也说过,曹操宠爱的嫔妃王后,大多或者是曾嫁于别人,或者出身微贱的了!他父子却是何故,作这般形态?!”那男子嘿嘿笑道:“这说起来,似是颇为怪诞,但依我看来,却有一段缘由在里面!” 那女子闻言,咯咯笑道:“你这人胆小不说,平素只管瞎说!那你说说,这倒又有什么缘由了?!”那男子笑呵呵的道:“这曹孟德,出身寒微,他平素最忌讳的,便是各大族来夺他的权力。他偏爱贫家女子,或再嫁之妇,并且还让儿子曹丕也娶这种女子,就是为了把持权力。他防备着的,是后妃母家外戚势力,干扰他政权。倘若他宠爱名门大族女子,这便给各大族当权提供方便了!你说,我说得,有没有道理?!”那女子咯咯笑道:“你又糊弄我!咱家与这权力又没有什么关系。便是能吃饱就不错了,还谈什么权力?!” 那男子道:“月儿,这你可不懂了!前夕,咱遇见个赤脚僧人,他还向你讨水喝,你记不记得?!”那女子道:“记得,他怎么了?!那老沙门,也委实可怜得很,连双鞋子都没得穿。我给他你的旧鞋子,他反倒不要。临行,我还赠了两张饼给他。”那男子道:“那僧人走时与我说,你肚中的孩儿,以后可是贵不可言。倘若再过一两百年,传五代之后,便能一统天下。后代子孙,还能做三百年皇帝呢!到时候,也追尊你作皇后!你啊,以后可要比甄宓那个皇后,受祭祀得久了!”那女子闻言,又咯咯笑道:“那你,岂不是也被追尊作皇帝了?!”那男子闻言,叹了口气,道:“那僧人说了,我没有做皇帝的命!怕是,不能享祭祀了!” 那女子笑道:“死后的事情,谁管得?那桑门是看我心好,说几句顺耳的话罢了!你不做皇帝,那我要这劳什子皇后称号做什么?!你便是鸡是狗,我也便做了鸡狗。只要我们孩儿好好长大,我们吃土吃草,又有什么干系?!”那男子闻言,沉吟道:“我看那僧人神情,不似作伪。他临行,还给咱孩儿取了名字,叫熙儿。”那女子道:“熙儿,那他便叫李熙?万一,要是个女娃呢?”那男子笑道:“我原没指望他说得是真。若是个女娃,便是个女娃罢!咱二人好生活着,以后再给她寻个好人家!来,教我摸摸咱孩子!”那女子笑道:“你小心点!还推着车呢!待会儿再摸!” 从听到二人对话不久,叶明三人已然听出了这对男女的声音。三人过桥之后,一直站在桥边,等他二人过来。月光下,远远看见,一男子推着个独轮木车。车上,正坐着个妇人。此二人,正是李婴文与贺兰氏。李婴文远远看见三人站在路旁,正看向夫妻二人。遂停下小车,瑟瑟道:“月……月儿,前面好像又有贼人了!”说罢,不等贺兰氏答话,李婴文颤抖着,解下拴在车把上的干粮。又抖着腿拦到车前,颤声道:“我……我夫妻二人,只是……只是路过,眼下分文无有,只……只这些干粮……求各位好汉……各位好汉放过我妻儿……她……她已经有六个多月身孕了……” 众人见状,不觉一愣。李婴文见众人不说话,便跪了下来,哽咽道:“诸位好汉,若是要抓人做‘奴隶’,便带了小人去罢!她是鲜卑人,又双目失明,也做不得什么……”贺兰氏哽咽道:“你快起来!男子汉大丈夫,你跪天跪地,跪父母双亲,何苦要跪这贼人!”李婴文沉声道:“你快别说话,你母子二人,好好的,我是死是活又有何关系?!待我去了,你要记得,将咱们熙儿,好好带大。”说着说着,便又哽咽起来。 叶明见一向胆小的李婴文,为护妻儿周全,竟做此反应。可以想见,一路以来,他们肯定历尽艰险,吃了不少苦。遂开口道:“李兄弟,莫要惊慌!是我们!”李婴文颤巍巍的,自地上站起,反复拭泪,喜道:“是叶兄弟、赫连兄弟吗?!”叶明道:“是我们!”贺兰晓月也连连拭泪,哭着笑道:“你看你!胆子太小!还没搞清什么情况,便给人跪下了!倒是叶兄弟与赫连兄弟,也配得上你这一跪了!”李婴文抖了抖兀自发颤的双腿,将手中的干粮袋重新系回车把上,推着咯咯吱吱的小车,慢慢走上前来。 只听边上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这下倒真是巧了,李施主,咱们又见面了!亏你还记得老朽的话。不如,我再起一名予你未来的孙儿如何?”李婴文还没答话,贺兰晓月便率先开口,笑道:“原来是那个赤脚大师,不知大师,这几日来,过得好吗?”慧始闻言,呵呵笑道:“原来你李家,是女子当家!好,好!贫僧吃了施主的饼,连日来,可是好得很啊!”他顿了顿,又转头向李婴文,笑道:“你对他三人这一跪,倒也不白跪,秒啊,着实妙得很!未来你孙儿,便叫‘天赐’罢!”听得众人云里雾里,不知他言下何意。贺兰晓月闻言,笑道:“李天赐,哈哈,那可倒好!” !! 第二章 此间自古多胡风 下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众人正犹豫间,忽闻得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李婴文惊道:“不好了!又来了贼人!”慧始笑道:“施主莫要惊慌,很快,咱们便该有个落脚处了!”马蹄声渐渐近了,待行到众人十余丈外,三个红衣僧人下马。三人下马后,又前行几丈,像是要看清众人相貌。中间一人双手合十,躬身道:“侄孙恭迎师叔祖!”慧始笑道:“好,好得很!你们几个,是道生,道融,还是慧观的徒弟?!”那三人道:“我三人,新拜到师父门下,诚不知师父法号!师父告诉我三人,师叔祖样貌,命我等在城外候着。说见了师叔祖,便安顿师叔祖到南郊隐龙寺暂住。” 慧始笑道:“你们师父怎的形容我样貌?”那人拱手道:“师父说师叔祖眉长三寸,赤脚不着鞋袜,虽蹈污泥,色愈鲜白,一身红衣,邋里邋遢。”慧始大笑,道:“好!好!一身红衣,邋里邋遢,说得正是贫僧了!出家人不妄言,你果真有慧根!你师父,给你取了个什么法号?”那人道:“侄孙法号‘妄语’!”众人忍不住欲笑,但看见妄语一本正经的神色,都强忍住。又听慧始大笑道:“好啊!妄语!我知道你师父是谁了!咱们这便走罢!去隐龙寺!”妄语道:“是。”继而转身,牵马在前面引路。杨玉儿又坐到毛驴上,叶明牵着毛驴,与赫连延走在一侧。李婴文见三人跟上,嘱咐了贺兰晓月几句,也推了小木车,咯咯吱吱跟在后面。 几人一路向西南而去,路上,李婴文将车把上的干粮分予众人。又行出大半个时辰,便到了二更时分。众人于月光下,见一座被杨柳遮掩的庙宇,虽不甚富丽堂皇,倒也甚是宽广。几人自正门进去,中央是一尊笑容可掬的弥勒佛。弥勒佛的背面,是凶神恶煞的韦驮。几人过了穿堂,进了个规模颇大的院子。院中以青石板铺就,有一口水井,边上栽了几棵树。院中两侧,各有厢房五间。厢房虽不甚高大,修葺的倒也齐整。 院中北面,便是正殿,颇为高大雄壮,里面供着个佛像,佛像并佛龛约两丈高。殿东是方丈,斜前方又是一个小门,想是这寺庙的住持所居之处。西侧应该是库房,黑漆漆的,不知装着何物。斜前方又有一道小门,想是通往别处。 叶明于院中看了一圈,听见声欢愉的驴鸣。回首望去,见赫连延正立在门口,牵着毛驴。毛驴似是累了,在地上欢快地打着滚。杨玉儿也站在一边,看着打滚的毛驴微笑。此时,李婴文也已然将小木车自台阶旁的斜坡上推进院中,拿出皮囊教贺兰晓月喝水。另一侧,慧始已于殿旁盘腿坐下,似已入定。他一动不动,便是连呼吸都好似停滞了一般。厢房两侧,妄语吩咐几个小沙弥,正挑灯收拾厢房。 过得片刻,妄语自库房边的小门出来,向众人道:“院中已备了斋菜,请师叔祖与各位施主用膳罢!”说罢,便打扫厢房去了。慧始自地上站起,带几人穿过小门,又走过一个狭长的天井,进了火房。火房并不大,里面一个放置蔬菜的架子,一个几案,并一口大锅。案上,已然摆下四个颇为精致的素菜,并一些粥饼等物。不等慧始说话,李婴文已扶贺兰氏坐到案边,给她盛了碗饭,说道:“月儿,你快吃罢!咱们这是到了大师家中了!不用客气,吃完还有。”眼中满是关爱。看样子,想是他夫妻二人,很久没有吃顿像样的饭了。 贺兰晓月微笑道:“大家呢,怎的都不吃?”慧始笑道:“咱们这便要吃了!只要是在老朽家中,施主不论何时,便是皇帝来了,也不必客气!”说得众人哈哈大笑,坐下吃饭不提。 众人吃罢,回到殿前院中。此时,已然三更时分,四下星月交辉,林木森森,间或有一两声嘶哑的鸟鸣。众人一路奔波,均生出些倦意来。妄语安排众人在西边的厢房住下,慧始、叶明、赫连延、杨玉儿各一间,李婴文夫妻同住一间。不久,又给众人提来烧好的热水泡澡。叶明等人谢过妄语,便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这一觉,是叶明月余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一晚。他破天荒的没有在鸡鸣之时起来,直睡到辰时,方才转醒。叶明穿衣开门,初秋的早晨,微微泛着股凉意。灿烂的朝阳,已然照进院子,映得院中金黄一片。寺外,正隐隐传来阵阵鼓声。正殿中,妄语并几个小沙弥正焚香念经。缕缕青烟,由殿中飘出,带着股令人心神宁静的香味。院中另一侧,赫连延早已起床,弄来些青草,看毛驴咯吱咯吱吃草。杨玉儿推门而出,伸直胳膊,打了个哈欠。朝霞挂在她脸上,映得她脸如温玉,肤若凝霞,分外好看。她见叶明睡眼惺忪的模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时,外面传来阵喧喧嚷嚷的声音,闻得李婴文的声音,道:“来来来,不急,不急!都有啊!”叶明循声望去,见寺外门口处,吊了口大锅,锅内的粟粥正冒着热气,想是寺中施粥了。李婴文正拿着个大勺,一勺一勺地舀给几个乞儿。慧始站在一边,呵呵笑着。过不多久,几个乞儿领粥去了,粥却还剩下大半锅。叶明走出寺外,向慧始拱一拱手。慧始还礼,道:“施主昨夜,睡得还好吗?”叶明道:“睡得很是踏实!”慧始笑道:“施主可曾做梦?”叶明道:“昨晚不曾有梦!”慧始道:“施主当真睡得踏实!”李婴文在一边,插嘴笑道:“我昨晚也不曾做梦。”叶明闻声,笑道:“李兄,起得甚早!” 众人正说话间,忽闻得院中传出个女子的声音,道:“婴文!大清早的,你跑去哪里了?!快来给我穿衣服!你以前便这样,每晚只管来脱,不管穿!现下,咱孩儿又闹腾了,你教我自己怎的穿?!”李婴文闻言,脸蹭地一下红了起来。他向二人欠了欠身,不好意思的看了慧始一眼,回头向院中道:“来了!来了!”却似逃离一般,低头钻入了房中。慧始捻须,声若洪钟,笑道:“好,好!女施主,正该如此!” 叶明向慧始道:“大师,不知城南在什么地方?”慧始略一沉吟,道:“按方位说,此处便是城南了。但若说正南方,那便是在那白楼下面。自此处往西,以施主脚力,想来半个时辰便到了。”叶明拱手,道:“谢过大师了!”在叶明转身欲走时,慧始道:“施主,可是欲要寻人吗?”叶明道:“正是!”慧始道:“寻那越石汉木琴的主人?”叶明诧异道:“大师何以晓得?!”慧始道:“贫僧,也只是猜测罢了。只不过,若要寻这琴的主人,在城南是寻不到的。因这琴的主人,不愿教你卷入是非之中。你若定要寻她,可得进郭城去了。”叶明沉思片刻,抱拳点头,道:“谢大师指点迷津!”遂转身快步去了。 叶明发力往前,在城南白楼附近转悠了半晌。白楼下面,人来人往,男女老少,胡汉各族均有。其过往之人,牵牛骑马的中土汉子倒也不少,却唯独不见萧虎的身影。叶明暗忖道,萧前辈他们打着投诚的名义,一路无人阻拦,早该到了才是;他明明说遣萧虎在此等我,怎的会不见萧虎身影?莫非真如大师所言,他们当真要做什么危险的事情,怕要连累到我?想到此处,叶明隐隐不安起来。眼看已到晌午,叶明便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自正南门进了郭城。城门口站着几个巡逻的鲜卑兵,个个高大英武,锐利的目光在过往的人群中来回扫荡。目光所到之处,众人垂首,说话声也随即安静下来。 叶明收敛起息,低头缓缓前行,进了郭内。郭内市坊分开,叶明先在坊间来回转了几圈,不知去何处寻找。他欲问路人,又不知如何开口。叶明在郭中游荡,不觉到了市中。市上甚是热闹,吃的用的,熟食活物,应有尽有。打把势卖艺的,卖狗皮膏药的,一如涓河旁的集市。只不过,这集市的物品种类更多,占地规模,亦是比涓河旁的集市大出太多了。间或,还有人押着身上套着枷锁的奴隶经过。这些奴隶,大多不似汉人模样,浑浑噩噩,一身病态。想来,是长久操劳所致。 叶明自清早以来,便没有吃饭,时值晌午,已是饥肠辘辘。他来到个面摊前,欲要买碗面吃,不料朝怀中一探,却是身无分文。叶明忖道,银钱向来在玉儿那里,看来今天在这集市上,是没处吃饭了。卖面的小贩似是看出了叶明的窘境,冷冷地瞅了他一眼,便转头招呼其他客人。只闻得身后一人道:“大人不教我们在外面逗留,命咱几个赶紧回去呢!”又一人瓮声瓮气的道:“你嚷什么?!吃碗面还耽误多少功夫?!我走不动了,先要吃饭!” 那小贩见有了生意,上前点头哈腰的道:“几位爷,这边请,是吃牛肉面呢,还是什么面?”那瓮声瓮气的汉子接话,道:“快!来三碗牛肉面!多放牛肉,短不了你的银子!”那小贩躬身,道:“好嘞!三位稍等!”叶明转身欲走,忽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觉方才说话的汉子声音极为熟悉。他猛然转身望去,见一浓眉阔目的汉子坐在那小贩支起的帐中,正朝自己迎面而坐。此人,不是萧虎是谁?两人四目相对,萧虎眼睛睁得老大,颤声向同伴叫道:“不好了!快跑!”转身自帐中奔出。其余二人见萧虎跑了,也飞身跟了上去。小贩见状,大叫道:“面下锅了,可就退不得了!还没给钱呢!” 叶明欲要快步跟上时,却教小贩一把拉住。拉扯之下,叶明的粗布衣服哧的一声,被扯开道口子。小贩不管不顾,道:“我可不管,你吓跑了我客人!这面,你便得买了!不然,我便要报官!”叶明欲要挣脱,自然轻而易举。但他怕伤了小贩,只能看着萧虎三人的背影,皱眉道:“我没钱!”那小贩拉下脸来,看着叶明背上的琴,道:“那你背上背着的东西,可是值点钱的罢?!你将它放在这里,等有钱我再交还予你!”叶明略微不悦,道:“你快放开我!不然,我不客气了!”那小贩向四周大喊道:“都来看看啊!这人吃饭不给钱了!”叶明道:“我何时吃你的饭了?!”那小贩不理他,只管大喊大叫。片刻间,便有一群人围了上来,朝叶明指指点点。 叶明正欲再辨,只听身后一人道:“他明明没吃你的面,你为何讹人?你要银子,拿去罢!”说罢,一块碎银子扔到了小贩的面摊上。那小贩松开叶明,捡起银子看了看,讪笑着走进帐中,竟是满脸喜色。叶明缓缓转过身来,见一十八九岁少年,一身青衣,面貌儒雅,眉目清秀,头上戴着一块青色的方巾。叶明吃了一惊,一时无语。那人笑道:“怎么?叶大哥,一年不见,便不认得小弟了?是不是,你也将我姐姐忘了?!”说话的,正是萧琳的胞弟,萧琅。 叶明上前,扶住萧琅的肩膀,喜道:“萧兄弟!原来是你!你怎的也来平城了?!”萧琅道:“是啊,我父亲,二叔,姐姐,都来了!”说罢,压低声音,道:“我们现在住在东郭,正对着幻音寺。你可别与别人说,是我告诉你的!我二叔不教我与你说!你也莫要怪他,他也是一片好心!”叶明见他不透露原因,也不好唐突问他。遂岔开话题,问道:“你姐姐,她……她还好吗?!”萧琅沉吟道:“好是好,只是又瘦了些。叶大哥,你还是来看看她罢!白天的话,不太方便,你晚上来!靠门左手边最里面一间厢房,便是我姐姐住的屋子。” 叶明欲要再问,忽听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道:“现在,你该跟我回去了罢!”来人,正是赫连延。叶明侧身,指着赫连延道:“萧兄弟,这位是赫连延,赫连兄弟。”萧琅向赫连延拱手道:“赫连大哥,在下萧琅。”赫连延微微颔首,又转向叶明,冷冷的道:“你跟我回去!” 叶明没有答他话,转向萧琅,道:“萧兄弟,这街上人多眼杂,你早些回去,我今晚便去寻你们。”萧琅点点头,做个鬼脸,转身去了。叶明转向赫连延,道:“你是出来找我?”赫连延长出了一口气,道:“我不是出来找你,我是来带你回去!”叶明笑道:“那你带我回去做什么?”赫连延叹了口气,道:“一点也不好笑!有人在等你!你出来的时候,怎么也该说一声!”叶明沉思片刻道:“好!咱走罢!” 二人自郭中出来,加快脚步,待赶回隐龙寺门口时,眼看便到未时了。叶明甫一进院中,便见杨玉儿泪眼盈盈的斜坐在西厢房前的台阶上,正兀自望着穿堂发愣。在她右手边的地上,放了个大托盘,上面扣了个瓦罐。她见叶明与赫连延走进来,初时极为惊喜,旋即便低下头去,似是极为委屈。叶明快步上前,将杨玉儿自地上扶起,笑道:“你这风寒可是没好多久,怎的又坐这冷石板?!你再病了,咱这小毛驴,可再驮你不动了。”赫连延闻言,在一边帮腔,冷冷的道:“毛驴驮不动,不是还有你吗?!” 杨玉儿没有笑,也没有再抬眼看叶明。只伸手将托盘上的瓦罐收起。瓦罐下面,叠了七八个面饼,两双筷子,并一碗青菜。青菜显是做好不久,尚冒着热气。杨玉儿将个托盘放到井台上,从边上拿来两个木墩,指了指,教叶明坐下。叶明看见两双筷子,便知道杨玉儿没有吃饭,特意在这里等他。 叶明心中一暖,道:“玉儿,以后我出去了,你便好好吃饭,不用刻意等我。不管走多远,我总会回来的!”杨玉儿似是没听见一般,转身进屋去了。叶明站起身来,道:“玉儿……”赫连延道:“若在别处,也便罢了!那萧琳本在平城,你又无声无息的走了,你教玉儿怎么想?!”叶明皱眉道:“这个……” 叶明正踌躇间,杨玉儿又自屋里出来,向叶明走来。叶明上前两步,道:“玉儿,你听我解释……”这话说出口,却不知该怎的接下去了。叶明暗忖道,解释,我要解释?我便该如何解释?!杨玉儿站到叶明跟前,双手自袖中探出,手上便多了根纫了线的针。她整了整叶明被小贩撕破的衣服,便动手缝了起来。叶明见状,蓦地不知所措起来。他只能兀自站住不动,任她在身上穿针引线,一双自然下垂的手,却不知该放在何处了。来回缝了十余针,杨玉儿在线头处打一个结,慢慢低下头去,咯噔一口,将线头咬断。 杨玉儿与叶明靠得极近,衣服的开裂处又在左肩之下。杨玉儿将头低下时,吐气如兰,余氛触碰着叶明的心口。叶明见状,不禁浑身一颤,双手更不知该放在何处了。杨玉儿将衣服缝好,用手在衣缝两侧拽了拽,见已然缝得结实,便将下巴一抬,向叶明翻了个白眼。她径直走到井边坐下,吃起东西来。见此光景,叶明扑哧一声,笑将出来,也到井边坐下吃饭。 不知何时,慧始已然站到了赫连延身畔,捻须笑道:“种善因,得善果,赫连施主,愁眉紧锁,不知却是为何啊?”赫连延躬身,看了眼叶明与杨玉儿,沉声道:“大师明示,他二人,可当真有善果吗?”慧始笑道:“种善因,得善果!贫僧,也便只识得这么多了。”赫连延长出一口气,道:“我见得多了。这世上,一心向善的人,却不一定善终。作恶多端的人,也不一定遭报应!那平生修桥补路之人,到底没了尸骸。那平素杀人放火之徒,却是腰缠了金玉带!这又是为何?”慧始笑道:“佛家讲究前世今生,一切祸福皆系于往世,关乎来生。今生之祸福,不仅是今生之作为,更可能是前世的因缘了。” 赫连延叹气道:“前世今生,谁又知道是缘是孽?”慧始道:“贫僧愚钝,贫僧不知。这三千大千世界,佛陀言其关人生死祸福。但又有几人知晓,这芸芸众生,便只是一个世界呢。这大千世界的祸福,总归是不可逆的,但施主内心的世界,却是可以把握的。每个人的世界,关乎着自身和旁人今生的祸福。这个世界,便是悲悯之心啊!”赫连延皱眉,道:“在下愚钝,既然今世皆前定,那有无悲悯之心,便倒是前定的了?!”慧始道:“不然!佛家讲究的往世之因,便只决定今生之境遇,非关乎今生之心。非关乎今生之心,方有个人之修行。” 赫连延沉吟片刻,沉吟道:“在下,不甚信佛陀如来。”慧始道:“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故名如来。佛陀起自尘土,归于尘土,施主信与不信,本无甚差别。佛法无边,便是无物。施主不信我佛,终归信自己心中之佛。这心中之佛,便是慈悲啊!”一语既罢,忽闻得旁边一人道:“师叔祖所传之法,便是外道罢?!”说话的,正是妄语。 慧始笑道:“我与赫连施主所论佛法,为正统佛法所不齿,那便是外道了。倘若贫僧以渡人为务,以正统自居的僧人却耻于与我为伍,那谁人是外道?!自佛陀传佛法以来,已有千年,诸经诸法,不知经几传几译,舛误甚多。与佛陀所传佛法相较,这便都是外道了。倘或当今佛法,以济世渡人为务,那便又不是外道了。” 妄语沉吟一声,道:“师叔祖所言甚是。我佛慈悲。”叶明与杨玉儿早已吃完饭。叶明正襟危坐,听慧始与赫连延说话。杨玉儿蜷着身子,在叶明身旁支颐而坐。不觉间,夕阳西下,轻风微冷,困倦的鸟儿喳喳叫着,纷纷回巢。眼看,又到黄昏了。赫连延转头向叶明,冷冷的道:“你倘若此刻不进郭城,待白楼上鼓声响起,可就来不及了!”叶明转头向杨玉儿,道:“玉儿……我……”他想要告诉杨玉儿去找萧琳,话到喉中,却又哽住了。 杨玉儿看了眼面带难色的叶明,嘴角一翘,微笑起来。她拍了拍叶明的肩膀,又郑重的点了点头,指了指门口。叶明咧嘴一笑,向门外走去。行出两步,右手却被一只软腻的纤手拉住。回身一看,正是低着头的杨玉儿。杨玉儿兀自低头,并不看叶明。叶明喃喃道:“玉儿……”杨玉儿低头沉默片刻,将手探到怀中,将碎银子掏出一把,塞到叶明手中。叶明沉声道:“玉儿,我待一早城门开了,便回来,用不着银子的。”杨玉儿点点头,迟疑了一下,又将银子拿了回来。叶明沉声片刻,道:“玉儿,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杨玉儿怔了怔,郑重的点点头。 出寺之后,叶明一路狂奔,终于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郭城。叶明走时,杨玉儿抬眼看了一下,便又低下头去。赫连延上前,道:“你知道他去找谁?”杨玉儿点点头。赫连延沉吟良久,道:“那你……为什么不拦住他?!”杨玉儿摇摇头,头沉得更低了。 赫连延叹了口气,沉默良久,冷冷的道:“以后,倘若他与那萧琳成亲,我便非得逼他连你一道娶了!”杨玉儿站起身来,使劲摇了摇头,向屋中走去。临开屋门,她似是想到什么,回首向赫连延一笑。夕阳西下,秋草萋萋。此刻,杨玉儿温润如玉的面颊,早已是泪水满布了。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三章 一夕缱绻夜微冷 上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叶明自东南门而进,为免惹人耳目,进得郭内后,便放缓步子,一路向北走去。待行出百十丈,暮鼓响起,熙熙攘攘的民众便渐渐少了。仍是千锤过后,传来了咯咯吱吱城门关闭的声音。东南门正对着的,便是东郭,叶明缓步向东郭走去,天也便渐渐暗了下来。 叶明不知何处去寻幻音寺,正踌躇间,便闻得前方传来阵阵悠远的钟声。这声音低沉、浑厚,每一下都带着颤音。声音由高到低,不悲、不喜、不忧、不惧,令人心生宁静之感。叶明加快步子,朝着钟声传来的方向走去。他又行出半刻钟功夫,在城墙昏暗灯火的映衬中,远远看见坐颇为雄壮的寺庙。此时,钟声已住,寺中正有袅袅青烟飘出。也不知是礼佛的香火,还是烧火做饭的炊烟。寺门已关了,悄无声息,门上正中间有一匾额,上书“幻音寺”三个大字。寺外,一个枯瘦如柴,不知年龄几何的老沙弥,正兀自扫着阶前的落叶。 叶明回身,往寺对面看去,见一座颇为雅致的民居。他轻轻凑到门前,隐隐闻得院中传来阵中年男人的说话声。只听一个嗓音浑厚粗重的汉子道:“二弟,陛下何时回宫,你可是知晓的?”另一个男子沉吟片刻,道:“陛下眼下到屋侯泉去了,太子殿下也率领百官跟了去。” 那嗓音浑厚的汉子闻言,叹了口气,道:“可曾有消息,说陛下何时回宫?”那男子顿了顿,答道:“大概,要九月了罢!”那汉子惊道:“九月?!”另一男子回道:“嗯,九月!”声音颇为凝重。叶明暗忖道,此时唐突进院,颇为不便;我须得待到夜深十分,悄悄进去与琳儿相见为是。倘或眼下教萧前辈他们知晓,便再换了住处,我是再欲寻她也难了。遂转身向幻音寺走去,欲先进寺稍坐。 叶明方行至寺前,欲敲门时,忽闻得身后传来个苍老空洞的声音,道:“这么晚了,施主,是欲礼佛吗?”说话的,正是那扫地的老沙弥。叶明回头,抱拳道:“晚生进寺,一来瞻仰佛陀,也欲稍作休息。”那老沙弥将头抬起,一双浑浊的眼珠盯着叶明,道:“这整座寺庙的僧人,都已然搬到寺外了。留在寺内的,皆是些恶魔造化。你若要休息,在这阶前坐了便是。” 叶明闻言,暗暗思索,不明其意。一个愣神间,寺门嘎吱一声开了,露出半个中年僧人圆鼓鼓的脑袋。那僧人将半碗饭菜放到门外,向老沙弥呵斥道:“你再胡说,便是连半碗饭都没了!”又转脸向叶明堆笑,道:“这疯子胡言乱语,施主不必在意。这天晚了,施主若要礼佛,可得多捐五十两香火钱。若要吃斋,那可得再多加五十两!” 叶明暗忖道,进寺怎的还要收如此多的香火钱?这又是什么道理?正犹豫间,那僧人已在叶明身上打量了几个来回。他见叶明衣衫破旧,于是露出不屑的神色,摇了摇头。随即,砰地一声便将寺门关上了。那老沙弥见状,哈哈大笑,道:“施主,老朽方才所言,确是胡言乱语吗?!你见过瞻仰佛祖,还需明码收取香火钱的吗?”声音浑厚,中气丰沛,倒着实不似他这般年纪之人。 叶明叹了口气,暗忖道,这济世为怀的佛陀与佛寺,倒成了居心不良之人谋求利益的所在了,果真离奇得很。那老沙弥似是看穿了叶明的心思,道:“施主不必在意,这普天之下,十处寺庙中,倒有七八处是这般模样。只不过,有些不似这般明显罢了。这平城诸寺,多受胡汉达官贵人供养,更生出些骄横之气,也不足为奇了。” 叶明点头道:“果真如此,那我若进寺,非是礼佛,反是谤佛了!难道,便没人管得吗?”那老沙弥双手合十,道:“佛教中有凶神恶煞的韦驮尊者,维护佛法。这大千世界中,便也自有这大千世界的韦驮尊者。这些谤佛之徒,迟早便会遭报应。二十年后,韦驮再世之时,便是业报来临之时。”老者说罢,沉默片刻,向叶明道:“这僧人谤佛之语,老朽倒第一次听到,施主慧根不浅!倘若入我佛门,当修六度之法!”叶明道:“晚生愚钝,不知何谓六度之法。” 老沙弥呵呵一笑,道:“凡人有修为,入佛门,分三种,根业各不相同。这三种人,便是三乘,即声闻乘、缘觉乘、大乘。初根之人为小乘,可行四谛法。中根之人为中乘,可受十二因缘法。上根之人为大乘,则修六度。可修六度之人,不仅能渡己,且能济世渡人。”叶明道:“晚生愚钝,是入不得佛门的,便只芸芸众生之一罢了。前日,晚生听闻慧始大师诵经所言,‘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既非菩萨’。晚生缘浅,不能脱诸相,实不能为僧。” 老沙弥闻言,呵呵笑道:“如来所说身相,即非身相。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施主先前不见如来,只是时机未到罢了。”叶明拱一拱手道:“多谢大师,只不过,晚生实在是不能脱了这凡世,也是决计不欲脱了这七情六欲。”老沙弥笑道:“若众生入我佛门,便定要脱了这情欲,皆入寺清修。那百年之后,佛教所兴之处,便是该无人了。” 那老沙弥顿了顿,又沉吟道:“施主且听贫僧一言,当年,尊者阿难对佛祖道,‘我喜欢上一个女子’。佛祖道,‘你有多喜欢这女子’?阿难道,‘我愿化身石桥,受那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她从桥上走过’。阿难是佛祖的传人,初时尚脱不开‘情欲’二字,何况施主呢?这佛法,并非阻人情欲之物……”说到此处,叹了口气,便不再说下去了。 叶明闻言,皱眉道:“那之后呢?阿难与那女子怎么样了?”老沙弥双手合十,垂首道:“阿难最后受佛祖嘱托,撰成三藏十二部经。”叶明道:“大师,晚生问的是,阿难与那女子怎样了。”老沙弥双手合十道:“施主不是阿难,又何必再问。老朽有一物赠你。”说着,便自怀中抽出一书,递与叶明,道:“这书,便是鸠摩罗什所译之《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你我既能相遇,便是缘分,你且好生收着,对你可能有用处。日后驱魔性,存善性,便全靠它了。”说罢,将个破扫帚立在一旁,径直走到寺门前,端起那半碗剩饭,用手抓着边吃起来。 此时,月朗风清,老沙弥偏坐在阶上,月光轻柔的洒在他随风飘动的破旧僧袍上。夜风拂过,门前刚被他扫成一堆的落叶,刹那间便又被吹散到各处。那老沙弥却是不管不顾,兀自用手抓着饭菜,往嘴里送。叶明见此情景,一时怔在那儿,看他吃饭。那老沙弥吃完饭,将碗往身侧一放,道:“施主,有客人到了,你且坐到我身边门柱后,贫僧有出戏请你看。”叶明侧耳听去,果然听见十余个匆匆的脚步声,正向这边赶来。他依言走到这老沙弥身侧的门柱后,斜倚着门柱坐下。 过不多时,便见十余个全副武装的鲜卑兵疾行而来。中间,簇拥着个矮壮的红衣僧人。月光下,见那僧人无眉无须,目露凶光。脸旁的一道刀疤,更显得甚是骇人。这人,却不是狂僧汪广阳是谁?叶明暗道不好,怎的这汪广阳,总是阴魂不散的跟着自己?汪广阳走到寺前,看见了坐在阶上的老沙弥。竟双手合十,做了个揖,转过身去。叶明正暗暗庆幸没被汪广阳发现,斜眼睥睨间,却见汪广阳径直走到萧家暂住的民居前,抬手敲了几下。叶明暗忖道,汪广阳找萧家人做什么?我先且看看,倘他有加害之心,便该出手阻止。 门嘎吱一声开了,出来个打着哈欠的家僮,颇为不悦的道:“谁呀,谁呀!这么晚了,还教不教人睡……”待他看到门外十余个凶神恶煞的鲜卑兵时,硬是惊得将“觉了”两个字咽了下去。只听汪广阳嘿嘿笑道:“黄口小儿,还不教你家主来回话?!”那家僮慌忙退到屋子里。过不多时,便听得屋内传来阵大笑声,两个中年男人走了出来。其中一人相貌英武,浓眉虬髯,长袍黑衣,身长八尺余,正是萧家家主萧渊智。另一人样貌儒雅,素衣博带,一副儒生打扮,正是萧秋野。 二人上前拱手,萧渊智开口道:“不知汪大人深夜前来,有何贵干?”汪广阳嘿嘿笑道:“陛下闻说左昭仪玉体欠安,快马传书,遣下官前来慰问。”叶明忖道,左昭仪?萧家还出了个左昭仪吗?先前,倒着实没听琳儿提起她家尚有在宫中的姑姊之辈啊?只听萧渊智道:“陛下隆恩,萧家感激不尽,小女近来已然好了些!这外面天凉,汪大人,我们屋里说话罢!”叶明听到此处,浑身一震,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隐约觉得,这汪广阳口中的左昭仪可能不是别人,正是萧琳。 汪广阳在门外站住不动,嘿嘿笑道:“陛下听闻左昭仪国色天香,可是关心得紧!一听萧氏来投,便立刻赐了个左昭仪的称号。若非陛下巡行在外,早便招进宫中了。待左昭仪入宫,萧大人平步青云之时,可莫要忘了下官啊!”萧渊智闻言,笑道:“汪大人背后,可是有拔拔大人与司空公达奚大人。该是您对下官多多提携才是啊!汪大人,里面请吧!”汪广阳闻言,摆手笑道:“不了不了,下官尚有公务在身,特地来给陛下传话。这么晚了,就不打扰萧大人休息了。” 叶明在汪广阳到来之时,便倚柱收敛气息。此时,得知萧琳成了左昭仪,一时心神不宁,将一身修为暴露无遗。萧秋野与汪广阳似是有所感知,皱眉向这边看来。叶明本不欲再躲,正要出去问个明白。却闻得那老沙弥哈哈大笑,道:“怎么?二位,尚且感知到贫僧的存在吗?”萧秋野皱眉,道:“敢问,大师法号可是慧初?”老沙弥哈哈大笑道:“贫僧年老昏聩,至于法号,自己早已忘了!”汪广阳双手合十,作揖道:“是我等尽谈尘世俗务,扰了大师清净!正该速速离去才是。” 汪广阳说罢,又转头向萧渊智,道:“萧大人,陛下九月间方能还宫。这些个药草补品,是陛下赐予左昭仪的。待陛下车架回鸾,召左昭仪进宫前,还望萧大人教令嫒好生调养,莫要负了陛下恩泽!”说罢,几个鲜卑兵将几个木箱抬将上来。萧渊智见状,皱眉道:“这个自然,汪大人大可放心!”汪广阳道:“如此,最好。那下官告辞了!”说着,转身向老沙弥又作了个揖,带一众鲜卑兵快步离去。萧渊智、萧秋野兄弟也朝老沙弥做了个揖,进门去了。 又是咯吱一声,萧家大门关上了。叶明痴愣愣的自门柱后走出来,一屁股坐到那老沙弥身旁阶上。老沙弥见状,叹了口气,道:“施主此时,心下如何?”叶明也叹了口气,道:“大师能否告诉晚生,阿难与那女子结局到底如何?”老沙弥道:“施主,你可是阿难?”叶明拱手,道:“在下正是阿难!”老沙弥苦笑一声,道:“老朽不知,个中滋味,便只阿难知道!”叶明欲要再问,老沙弥摆手道:“去罢,去罢!莫要再问了!”叶明走出两步,突然想起什么。他猛转回身,那老沙弥却早已不见了。 叶明转回身,见四下无人,甚是清冷,正欲走向萧家住处,远远看见一众人手,高举着火把向自己走来。他心下暗忖道,人说这平城夜中巡夜的士兵多,没想到,刚起更便出来了。叶明眼见四下无处躲藏,便一个翻身,跃上萧家门前的柱子,手脚撑住。待他们行至跟前,才发现是一众汉人兵士。虽刀锋甲锐,然气势全无,毕竟没什么勇武架势。众人举着火把,自叶明身下经过,竟无人抬头。 叶明撑在柱上,透过门楼边的缝隙,向院内望去。此时,院内灯火已熄,只靠近堂屋的两三间房屋尚且亮着。他依萧琅所言,望向萧琳的屋子,里面正传来细微的说话声。叶明侧耳倾听,觉屋中几人似是发生争执,却是什么也听不清。猛听咣当一声,似有什么东西滚落到地上。又过了片刻,门开了。借着屋内亮光,叶明见萧渊智与萧秋野并排走了出来。萧渊智铁青着脸,萧秋野不住摇头叹气,又轻咳了几声。在他们身后,是个战战兢兢的小丫头,倒退着走出,顺手将门带上了。 叶明暗暗担忧,待他们回房之后,便越过墙来,轻手轻脚的摸到萧琳门前。门没有关,只轻轻一推,便开了。刹那间,一股幽香扑面而来,直教叶明心神一荡。抬眼望去,见屋内几案齐整,上面摆了些瓷器。墙上装饰精致,挂了些书画装饰,室内虽不甚广,倒也颇显典雅之色。地上狼藉,散乱的扔着些药材补品,人参鹿茸滚了一地。边上,一个摔碎的木箱,想来自然是方才摔破的。 房间最里面,是一个绛色的帐子,帐下宽大的卧榻,隐约可见。榻上,正卧着个白衣女子,两只浑圆纤细的脚踝露在帐外。其玉足柔腻,脚趾纤纤,煞是可爱,直惹得叶明心中砰砰直跳。他自闻到这房中味道,只是萧琳,早已心神不宁起来。此时,见萧琳趴在榻上,肢体微微颤动,似在隐隐抽噎。 叶明不禁一阵心疼,轻轻将屋门掩上,向榻边走去。萧琳觉有人进来,连声抽噎,道:“小环!你也莫要再劝我!拿了地上的东西,快走罢!我才不稀罕他什么东西,什么左昭仪右昭仪的!你喜欢,你便自己做去!大仇未报,我是死不了的!但若教我吃这胡人的东西,便是千万个不能……” 她虽似在呵斥,但声音羸弱,便只悲伤抽噎的成分多了。说到最后,便哽住了。叶明听她言语,知道那左昭仪的事情是真了,一时间,却也顾不上别的,只是心痛不已。叶明缠着嗓子,轻声道:“琳儿……是我。”萧琳闻声,浑身一颤,一个咕噜爬将起身,却因站立未稳,差点跌倒。她走出帐来,两颊憔悴,泪眼朦胧的看向叶明,双眸晶莹,含情脉脉。不觉间,猛地向叶明奔出四五步,想是欲来抱他。叶明迎上前来,欲要搀她,她却又避开叶明殷切的目光,连连后退到墙角蹲下,抱膝俯首,兀自哭了起来。 叶明悲不自胜,只觉心中郁结,隐隐作痛。他快步上前,俯下身子,欲要抱她。孰料,刚伸出手,却教低头啜泣的萧琳推开。叶明知她气恼自己。那日涧中短短相聚,教她离开,自己实也于心不忍。叶明也低下身子,斜坐在地上,犹豫着伸出手,用力将她揽在怀中。萧琳又伸出玉臂,欲要推他,挣扎两下,便将他抱住,伏在他身上抽噎起来。叶明闻着萧琳身上淡淡幽香味,轻抚着她散开的头发,想说些安慰的话,却是什么也说不出。 叶明恐地上寒凉,便将萧琳轻轻抱起,抱她到榻上休息。两人并排坐在榻沿,四目相对凝视。半晌,梨花带雨的萧琳,竟蓦地吃吃笑了起来。叶明不解,疑惑的看着萧琳。萧琳看了看叶明,吃吃笑道:“明哥哥,在我梦中,你怎的老是这幅痴痴呆呆的模样?!永远便只会抱抱我,摸摸我头发,你便是在梦中,也不敢吻我一下吗?”叶明听她如此说话,知道她误以为身在梦中,便轻轻将她揽在怀中,轻声道:“傻琳儿,这不是梦,这是真的。”萧琳却似没有听到一般,吃吃笑道:“明哥哥,你真是个呆子!可偏偏,我就喜欢你这副模样。”说着,将两只手揽住叶明的脖子,双目眨也不眨的凝视着他。 叶明与她近在咫尺,双手轻轻揽住了她纤腰,鼻尖几欲相碰。叶明只觉她吐气如兰,微微带着热气,不觉又痴了。叶明闭上眼睛,呆呆的,便要吻将上去。不料萧琳见状,瞪着大眼睛看着他,又吃吃的笑将起来。叶明睁开眼睛,皱眉道:“琳儿,你怎的又笑起来?”萧琳仍是攀着他脖子,眼睛眨啊眨的看着他,柔声道:“明哥哥,以前我做梦的时候,你都不曾这样过。其实,我心里欢喜得很,哪怕我知道,这只是在梦中罢了。” 叶明闻言,心中一颤,说不出的滋味。他又将她牢牢抱在怀中,道:“琳儿,你体中的毒,怎么样了?可是好些了?”萧琳将左颊贴在叶明心口,玉手轻轻抚着叶明的背部,轻声道:“明哥哥,你每晚都问这个问题,却好似总也记不住。其实,这毒已然蔓延到青灵穴了,离极泉穴,便只隔了一个穴位。待蔓延至极泉穴,便要毒发攻心。到时候,便是我欲再梦见你,怕也不能了。”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四章 一夜缱绻夜微冷 下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叶明闻言,眉间紧蹙,又伸手抚了抚萧琳的头发,道:“琳儿,待会儿你跟我走,咱不要进宫,也不要做那什么左昭仪。我认识漠南卫家的人,他说能解你体中的毒。”萧琳抬起头,眼波流转,看着叶明的眼睛,柔声道:“明哥哥,先前我父亲与二叔说话之时,我已然听到了。此刻,这毒非但无药可解,便是以纯阳的内力将毒逼出,也已经晚了。若要解我这体中之毒,除非鸿儒、俗释再生,别人怕是再无济于事了。”叶明颤声道:“不会的,不会的。我带你找云伯,他一定可以解的!” 萧琳惨然一笑,道:“明哥哥,云伯的下落,我二叔也寻不到。况且这毒,他也是解不得的。去年,多亏他给我一瓶以雪蛇蛇血配制的丸药。我才能在梦中,能多见你几回。明哥哥,梦里我跟你走了,明早便又在这榻上醒来。我……我还是不要走了。”叶明又是一阵心酸,使劲抱了抱她,道:“琳儿,这左昭仪,是怎么回事?你进宫做什么?” 萧琳眨了眨眼睛,纤纤玉臂搂住叶明的脖子,睁大眼睛望着叶明,道:“明哥哥,等再过一两个月,那索虏皇帝便会回来。我便要以左昭仪的身份入宫,伺机将他杀了!他,便是害死我祖父的罪魁祸首!我祖父为官刘宋,于兰陵一带甚有声望,便是他指使刺客将祖父杀死。这件事,已然谋划几年了。为了报仇,我萧家才忍辱负重,假意归附魏国。” 萧琳靠上前,叶明将她抱到怀里。她将左颊枕上叶明的肩膀,右手轻抚着叶明的心口,道:“明哥哥,我是绝不要做了什么左昭仪的。我这辈子,便只要跟了你。无论如何,我是绝不会教那索虏动我分毫。只是,我接近他,将他杀了,自己怕是也活不成了。即便活下来,也没几天日子过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怕,怕只怕,再也见不到你了。明哥哥,你说,下一生,我还能再逢着你吗?”说着说着,眼泪便顺着脸颊滑下,簌簌落到叶明的衣襟上。 叶明眼圈红了,道:“琳儿,你这仇,我替你报!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你进宫去!”萧琳道:“傻哥哥,我知道你现在武艺高强。但那皇帝的身边,岂是你说去就去,说走便走的?有些话,我也只在梦中与你说了罢,倘或再见不到你,你便娶了杨玉儿,好好待她。她,对你是极好的。杨玉儿的事情,是琅儿与我说的。你可莫要觉得我好心,倘若教我好好的,你喜欢别人了,我便要将你杀了,然后给你殉了葬,也决计不会看你娶了别人。”说到此处,萧琳捂住了心口,额上突然冒出了汉珠,显然极其痛苦。 萧琳紧紧搂住叶明,道:“明哥哥,便在梦中,怎的也这样痛?”叶明眉头一紧,抚着她头发,道:“琳儿,到现在,你还觉得是在做梦吗?”萧琳一惊,四下看了看,又强撑着,摸了摸叶明的脸,哇的一声哭出来,扑到叶明的怀里。叶明柔声道:“琳儿,云伯给你的药呢?你快吃上些个!”萧琳在他怀中,摇头道:“已经,没有了。”叶明皱眉道:“琳儿,那雪蛇已经化到了我体中。我的血应该也能缓解毒素。你喝上一点,应该会好些。” 萧琳紧紧搂住叶明,不住摇头。叶明欲要站起,她却仍是不肯松手。叶明只得暗暗伸出手指,点了她中庭穴,将她缓缓放到榻上。叶明四下看了看,走到案前,将一只瓷碗打碎,便向腕上割去。萧琳泪眼婆娑,不住摇头,但她哪里能阻止?瓷片一割下,鲜血便哗哗流出,直流了将近半碗,叶明方才点穴止血。 他走到萧琳身旁,将碗沿儿靠到她唇边,唤她喝下。萧琳泪眼婆娑,心疼难当,不住摇头。她任凭叶明软语细言,自己痛得汗如雨下,仍是不肯开口。叶明急了,端起碗来,含了一大口,将萧琳后脑微微抬起,唇对唇喂了上去。唇齿相接之际,萧琳眼睛瞪得老大,嘤咛一声,脑中一片空白。她在不自觉间,便将血分作两口,咽了下去。叶明将碗中剩下的血含在嘴里,又给她喂下去。 二人相识两年,哪里曾有过这般亲昵的举动?萧琳将一口血咽下,觉疼楚缓解许多。她见叶明关切的眼神,待他将第二口喂来之时,便含泪吞了下去。叶明见萧琳好些,心下放宽许多。待第二口喂下,双唇相接之际,只觉她香唇滑腻,温软不可方物,恨不能便顺势吻上几口。萧琳又是嘤咛一声,嘴唇微颤。叶明略微迟疑,想她身体不适,方才恋恋不舍地移开。萧琳被他点中了穴道,不能动弹,羞得脸红到了耳根,只得向榻里别过头去。 烛火映衬,叶明见萧琳俏丽娇羞的模样,竟看得痴了。他暗自忖道,倘若我与琳儿成亲,红烛之下,便是就这么看上一辈子,也是不厌的。一时间,眼睛看着萧琳,怔在那儿,竟忘了将她穴道解开。只听萧琳轻叹一声,柔声道:“傻哥哥,你又是这幅呆呆的模样。”她心下忖道,若能教你这么看上一生一世,便是终生不能动了,我自然也是愿意的。 叶明回过神来,将萧琳穴道解了,扶她起来。萧琳坐起,抓过叶明被割破的手腕,凑上去,轻轻地给他吹了吹,泪眼盈盈,哽咽道:“疼吗?”叶明腕上触她呼吸,只觉一阵酥麻,一时间,倒真忘了疼痛。他开口笑道:“一点也不疼的。”不料萧琳抬起手来,啪的一声,便打到了叶明脸上。 这一巴掌打将下去,叶明一愣,还没怎么反应。她自己却又是心疼,又是后悔,呜呜咽咽的哭起来,道:“呆子!你须得记住!除了我,这世上,便再不准别人伤了你分毫!即便是你自己,也不能!”叶明心中一紧,慌忙道:“琳儿,我真的不疼,一点也不疼……”萧琳见他惊慌失措的模样,百感交集,欲要笑他,却哭得更大声了。 这时,只听门外一人吼道,什么人?敢闯我女儿闺房!说话间,门被猛地撞开,冲进个浓眉虬髯的高大汉子。这汉子身高体硕,周身黑衣,右手执一柄长刀。刀背上,带五个铁环,挥舞站定间,铮铮作响。这人,正是萧琳的父亲――萧渊智。萧渊智甫一进屋,见满地狼藉,萧琳泪眼婆娑的缩在帐中,不禁一震。又见榻边斑斑血迹,脑中一空。他不由分说,怒火中烧,大喝道:“大胆狗贼!拿命来!”挥刀便向叶明劈来。 萧渊智手执沉刀,然速度极快。刀风挥舞之际,光影四射,直如筒车轮转一般。一时间,叶明招架不暇,被逼得连连后退。萧琳见状,急道:“爹爹快住手,休要伤了他!”那萧渊智向萧琳道:“今日若不杀他,你便再没了名声!”萧琳知道他误会,一时间,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得转向叶明,急道:“呆子!你别光让着我爹爹!你快将他刀打下来,免得伤了你!”萧渊智瞪眼道:“琳儿!你怎的还向着这小淫贼!”说着,大喝一声,挥刀横劈下去。叶明向旁边侧身,被逼到了墙角。 萧家刀法,以招招相继,式式不绝著称。萧方智眼见叶明无路可退,使一招“繁星映月”,刀光轮转,如众星拱月般将叶明挤在墙角。接着,便是一招“苍龙出海”,在第一招刀光尚存之时,已将长刀自下而上挥出。如抽刀断水,又似海底捞月一般,直冲叶明胯下。叶明一惊,倘若这一招击中,自己便是侥幸活下来,也便如废人一般了。情急之下,只得将身体前倾,猛蹬墙壁,一个回身间,擦着刀尖勉强躲过。惊得边上的萧琳大叫一声。 前招未罢,后招又至。这萧家刀法的绝妙之处,便在它每一招使出之后,都有后着。萧渊智见两招不中,当叶明横身翻转之时,已抢先使出一招“横扫千军”,刀背横拍叶明胸部。这一招,虽不是刀锋,不甚锋利,然势大力沉,侧面直拍叶明肋下。叶明暗道不好,此时若再不动内力,无论如何是躲不过了,但顾及他是萧琳的父亲,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萧琳本欲插手,将二人隔开,无奈室内狭小,难免误伤,本已急得不行。此时,见叶明避无可避,大叫道:“明哥哥,你只管用内力将我爹爹震开,他内力强,不会受伤的!”叶明闻言,猛地侧身,双手正拍到迎面而来的钢刀侧面。只听啪的一声,钢刀刹那间便碎作了三段。萧渊智见状,爆喝道:“好小子!”将断刀一扔,挥掌便向叶明前胸击来。叶明退无可退,只得鼓动内力抵挡。萧渊智内力虽强,但毕竟不及叶明。两人双掌对接下,猛地被震退五六步,至门外方才站定。 萧渊智怒道:“好!再接我几掌!”说着,又欲挺身上前,右肩却被一双大手按住。只听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不管是谁,辱我琳儿,便只死路一条!”说话的,正是萧秋野。话音未落,一条白影便已闪进屋子,挥掌向叶明面门打去。这一掌,风驰电掣,速度极快。萧琳未及出言阻止,萧秋野便已欺身到叶明身前。眼看一掌打将下去,寒凉的掌风袭来,叶明一凛。 叶明知道萧秋野寒冰掌的厉害,心中大骇,欲要抵挡,却不知用何功夫。情急之下,一个转身,左手护住躯干上关元、水分、中极三处死穴,右手圆摆,挥出一掌。这一掌挥出后,周身内力竟快速凝结,灌注掌上。叶明以右掌对上萧秋野左掌,只觉他掌力寒凉刺骨,自己周身战栗,一时竟动弹不得。伴着萧琳的尖叫,叶明蹬蹬蹬连退三步,旋即左膝跪地,右手撑住地面,显是被萧秋野的掌力所伤。叶明腕上伤口,又被震开,鲜血又流了出来。他挣扎着从边上拿过只瓷碗,血淌了大半碗,方回过内力,勉强止血。 这边,萧秋野觉自己被一股阴冷震慑。这股阴冷,既不似他寒冰掌力的寒凉,也不像三九寒冬的干冷,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威慑。恐怖、阴森,又无处不在,似是从地狱中传出一般。这股阴冷,裹挟着磅礴的内力,竟教久经江湖的萧秋野心生恐惧。他倒飞出三四丈,勉强站定,竟猛地喷出口血来。就连一边的萧琳与萧渊智,也被这阴冷所慑服,一时间怔在原地,连话也说不出来。 萧秋野连咳三声,勉强直起腰身,道:“‘疾风为刀,吁气伤人。劲力所至,唯有亡魂!’没想到,天师道长的‘疾风劲’,竟有传人!”萧琳见三人不由分说,已打得一片狼藉,况且,叶明与萧秋野还为此负伤,一阵心疼,哭道:“爹爹!二叔!你们怎的一见面便要打他!他是叶明啊!”说着,便跑过去将叶明扶起。 萧秋野惨然一笑,向屋内叶明,道:“叶少侠!是萧某对你不住了!”又摇头苦笑,道:“怪不得!怪不得!原来你便是天师道长的传人!”叶明一怔,道:“前辈的意思是?”萧秋野捂住心口,显是伤得不轻,喃喃道:“云伯,便是六大高手之一,与‘鸿儒’崔八荒、‘俗释’鸠摩罗什齐名的‘天师道’寇谦之!”叶明看了眼萧琳,喃喃道:“不管他是谁,他总归是云伯。”萧渊智冷冷道:“我不管你是何人!你辱没我萧家名声,今日便是放你不得!”萧琳羞赧道:“爹!”将个脸羞得通红。 叶明本伤得不重,稍稍运气调息,已好了许多。他见萧渊智态度颇为不悦,也不知该作何解释。便向他欠了欠身,道:“夜入萧府,实是晚生的不是!还望世伯见谅!”萧渊智冷哼道:“世伯?我萧家与你这不知出身何处的叶家,可算不得什么世交!”萧琳向萧渊智低声道:“爹!他没有将我怎样!”萧秋野轻咳两声,道:“大哥!你少说两句罢!若非叶少侠相救,琳儿可能早已落入崔家那小子之手!” 萧渊智冷哼一声,道:“若他不是觊觎琳儿容色,又怎肯出手相救!若不是他,琳儿便不会在吴、会奔波,那‘千红散’也不至蔓延得这般快!他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在这时来我萧家。据传,那寇谦之已奉魏国为主,莫不是那寇谦之派他来的罢?!”叶明看了眼萧琳,见她清瘦的模样,哪里还顾得上萧渊智如何说他?便又将萧琳揽到身前,捧起她脸,道:“琳儿,你受苦了,你跟我走罢!我去找卫前辈给你解毒。这仇,我早晚替你报的!” 萧秋野见叶明知道他们复仇的意图,不禁一征。他叹了口气,道:“叶少侠,若你有法解琳儿的毒,便带她走罢!”这复仇一事,我们另作打算。萧琳泪眼婆娑,看向萧渊智。萧渊智却只是铁青着脸,不说话。良久,萧渊智叹气,道:“琳儿,他既能治你的伤,你且跟他去罢!”叶明向萧渊智深深一揖,道:“多谢前辈!”萧渊智冷哼一声,转过身去,不再说话。 叶明握住萧琳的手,道:“琳儿,萧前辈同意了,咱们走罢!”萧琳低头不语,良久,仿佛下定决心般,抬起头来。她不顾父亲、叔叔在场,抬起双臂便揽住了叶明的脖子。她双目灵动,坚定地看着叶明的眼睛,道:“明哥哥,我是愿意跟你走的!以前在梦中,便早已跟你走了无数回。眼下,天快亮了,我要收拾一下,再和家人告个别。你,暂且回去休息,待午时再来寻我罢!” 叶明听萧琳教自己回去,心下狐疑。暗忖道,莫不是琳儿在骗我罢?!又见她看向自己时,脉脉含情,目光灼灼,似要将他印到眼中一般。叶明心下自嘲道,我怎的能疑心琳儿?!萧琳似是看穿叶明的心思,噗嗤一笑,道:“呆子!你还怕我跑了不成?我萧家这么些人,哪里跑去?!”叶明微微一笑,道:“好!你先休息休息,天快亮了,我先走了。”说罢,转身将地上的半碗血端起,放到案上,道:“琳儿,你痛了,便再喝上一口。” 叶明刚走出两步,萧琳叫道:“明哥哥!”叶明停步回身,萧琳便凑上前来,给他理了理散乱的头发,整了整他紧皱的衣褶,道:“呆子!你头发、衣服再这般乱下去,以后,哪家的姑娘傻了吗,会看上你?!”说罢,吃吃笑了起来,竟是满眼含泪。不等叶明说话,萧琳又含泪笑道:“明哥哥,我今夜与你说的每句话,你可要记住了。可别到午间来寻我时,便忘记了!以后,我可会时时问你!”叶明觉得萧琳说话怪怪的,但知她向来性格古怪,却也没多想。遂用食指刮了下她的鼻梁,微笑道:“知道啦!”转身走了。 待叶明走到门口,听萧渊智冷冷的道:“叶少侠!”叶明回身,道:“萧前辈,还有什么吩咐吗?”萧琳向萧秋野,道:“爹爹,你教他早点回去休息罢!天快亮了,街上的胡兵,已然很多了!待他到东南门,城门也该开了。”此时,不知何处,蓦地传来阵低沉的萧声,萧声压得极低,声调凄厉,却是满含内力。萧渊智面色阴沉,紧握双拳,似是蓄势待发。萧秋野踌躇再三,欲要说些什么,最后,也只得叹息一声,道:“叶少侠,保重!”叶明向萧秋野深深一揖,转身快步去了。 叶明不知道的是,在转身出门的刹那,他的琳儿,已然哭成泪人了。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五章 因缘聚散恍如梦 上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叶明在萧府呆了一夜,方走出一刻钟功夫,眼看便破晓了。此刻,秋风微凉,行人尚稀,叶明兀自行在街上,喜忧交集。喜的是,萧琳终于答应跟自己走了。忧的是,不知这萧琳的毒,该怎么解。还有一点,萧琳一来,他倒真不知该拿杨玉儿怎么办了。叶明受了点伤,又失了些血,身轻体乏。他欲要赶紧回寺,便加快了步子。 行至东南门时,天已然大亮了。城门内侧,早已站满了准备出城的人。有汉人,也有胡人。众人三五个一小堆,七嘴八舌说着话。有胡人说着汉话,与身边的汉人攀谈,似是极为和睦。有汉人穿着左衽的胡服,也有胡人穿着汉家衣裳。还有胡人、汉人小夫妻,领着个蹦蹦跳跳的小子。小孩子极为活泼,与其他汉人、胡人小孩子追逐打闹着玩耍。看到这幅景象,叶明隐隐觉得,其实这胡人与汉人的差别,本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大。 叶明正皱眉思索间,忽闻得西南方阵阵鼓声传来。城门内的鲜卑兵,不住呵斥众人后退。绞轮转动,城门,便吱吱呀呀的向里面打开了。此时,城门外也已站满了牵牛骑马,挑粮担菜的人。城门一开,入城的人自东侧纷纷涌入。出城的人,也顺次自西侧涌了出去。叶明被人流裹挟着,很快便出了城门。他一路向南,快步前行。走了两刻钟功夫,远远的看见了隐龙寺。 隐龙寺外,熙熙攘攘的挤满了手持饭碗的乞儿,想是寺内又在舍粥了。走近看去,杨玉儿正拿着个大勺子,满含微笑的给乞儿们舀粥。一边,慧始正含笑看着。叶明见状,又想起那郭中的幻音寺来,不由得摇头,长长叹了口气。待叶明走至寺前,乞儿们已纷纷领粥去了。寺旁的斜坡边,李婴文正笨拙地往他的小独轮车上系干粮袋和水囊。一边,是挺着个肚子的贺兰晓月,正微笑的向着李婴文的方向。 此时,朝阳泛着红光,将个隐龙寺映成一片橙黄。院中诵经的声音,正伴着袅袅香烟传出。寺外众人,笑语盈盈,一片和谐景象。 叶明走上前去,向慧始躬身,道:“大师,又在舍粥了?!”慧始双手合十,还礼微笑道:“今日,是杨施主在舍粥。”叶明见众乞儿已纷纷领粥离去,便上前来,向杨玉儿,笑道:“杨施主,舍在下碗粥罢!”杨玉儿白了他一眼,竟真的自锅边拿出只碗来,舀上半碗粥,给他递将过去。叶明伸手接了,送到嘴边吹了吹,便喝了下去。 叶明伸出手时,将个手腕漏到袖外。杨玉儿见他尚未愈合的伤口,便急急走回屋去,取了干净的布条给他包扎。她一凑到叶明身前,便闻得他衣裳,阵阵幽香传来,正是女子的香味。杨玉儿鼻子一酸,含泪给他包扎完,便低头回屋去了。叶明正仰头喝粥,于她这细微的动作,竟毫无察觉。 叶明半碗粟粥下肚,觉得身上畅快了许多。回头间,见李婴文正在给木车上铺软垫,想是给贺兰晓月坐的。叶明上前,诧异道:“李兄,这是要离开吗?”李婴文道:“叶兄弟,你回来了!我夫妻,这便要去漠南了。老是住这寺中,万一在寺中生个小子,以后出了家,便糟了!”贺兰晓月骂道:“瞎说!你当着大师的面,便只顾胡说?!”李婴文喃喃道:“大师说的,咱熙儿以后会有出息的……”慧始大笑,道:“你儿孙确是有大事要做,却也并非与我佛无缘啊!” 叶明道:“李兄,你夫妻二人到了漠南,可有地方住吗?!”李婴文道:“月儿的娘家人,便住在漠南。只他们四处游牧,怕是不好寻他们。”贺兰晓月闻言道:“眼下是最好寻的,自我出生不久,贺兰部的部落,便已然被离散了。现今,我父兄便定居在盛乐城一带。”叶明道:“盛乐,便是人们口中所说的漠南吗?”贺兰晓月道:“当年,魏国皇帝的祖先,有个唤作拓跋力微的,便是在盛乐建都,统治整个漠南。其实,整个漠南可大着呢!那盛乐城,不过在它的外缘罢了!不过,一些漠南的大家族,都在盛乐城附近。” 李婴文铺好垫子,向贺兰晓月道:“月儿,若是到了你老家,你父兄欺侮我,该怎么办?”贺兰晓月笑道:“你胆子怎的恁的小!我们贺兰部人,哪会欺侮你个文弱书生?!谁若欺负你,我教我娘教训他!”说着,便低落下来,道:“自五六年前,我与他们走散,只不知,我娘她在不在了……”李婴文见状,忙宽慰她,道:“月儿,不打紧,咱娘她定然还在的!月儿,我打听好了,自这边到盛乐的路,好走得很,没有什么强人的!” 说罢,李婴文扶贺兰晓月做到车上,回头向慧始、叶明拱手,道:“大师,叶兄弟,我夫妻二人,这便要走了,你们保重!”赫连延也缓缓自寺中走出,手中拿了个酒囊,递给李婴文,道:“第一次去岳丈家,怎的可以不带东西?这酒,是匈奴人最喜欢喝的,你带上罢!”贺兰晓月笑道:“还是赫连兄弟明白!这酒,贺兰部的男女老少都要喝点的!”李婴文惊道:“月儿!我可没见过你喝酒!”贺兰晓月笑道:“呆子,咱家哪能有钱买酒?!再说,我现在怀着熙儿,哪能喝酒?!” 慧始听他们如此说话,哈哈大笑,道:“北族人,很多女子当家,豪放嗜酒,这便带着股大江南北缺少的豪气!贺兰施主,愿你将这豪气,带给了你肚中的孩儿罢!”贺兰晓月笑道:“这孩子,再不能像婴文这般老实,处处受人欺侮。”说罢,转头向李婴文,道:“婴文,你过来!”李婴文便依言上前。贺兰晓月给李婴文轻轻理了理头发,又摸索着给他整了整衣服,道:“咱走罢!你放心,待到了漠南,咱家,会有好日子过的。” 李婴文收起嬉皮笑脸的神情,转身向三人,正色道:“大师、叶兄弟、赫连兄弟,多谢三位照顾。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罢!”说罢,躬身作了个揖。三人还礼,道:“保重!”李婴文扶贺兰晓月坐好,又恢复了往日嬉皮笑脸的面貌,对贺兰晓月道:“月儿,回娘家去咯!”又引得贺兰晓月咯咯笑起来。李婴文躬身推起车子,咯咯吱吱的向前去了。 三人望着李婴文渐行渐远的背影,默默出神。慧始喃喃道:“李施主,还是有些风骨的!”说罢,自顾自地坐到寺旁石上,闭目参禅。赫连延看了慧始一眼,向叶明道:“你进寺来,我有话问你!”叶明点了点头,两人并排进了寺中。 赫连延在井边站定,冷冷的道:“见到她了?”叶明皱眉,道:“是!”赫连延长出一口气,道:“她会跟你走?!”叶明道:“是!”赫连延叹气道:“什么时候,再去找她?!”叶明道:“午时。”赫连延转过身来,看着叶明的脸,道:“你知道我想还问你什么罢?”叶明再皱眉,道:“你想问的,是玉儿?”赫连延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无论如何,不会离开那萧琳,是罢?”叶明道:“不会!” 赫连延沉默片刻,道:“那玉儿呢?!”叶明长出了口气,沉声道:“我既已有了她,便只能将玉儿作亲妹子看待。”赫连延道:“那我问你,若一开始,便没有萧琳,你会不会接受玉儿?”叶明道:“一开始,我便遇见琳儿了。”赫连延道:“你便只回答,会,还是不会?”叶明沉默片刻,摇头道:“我不知道。”赫连延道:“会?”叶明道:“不知道。”赫连延道:“你娶那萧琳的时候,便也将玉儿娶了!”叶明惊道:“这怎的可以?!” 赫连延道:“这怎的不可以?!我已经答应玉儿了!就不会食言!”叶明挠头,道:“你答应玉儿了?”赫连延道:“我答应玉儿了!”叶明道:“你答应玉儿,我会娶她?”赫连延道:“怎么,有什么问题吗?”叶明道:“你替我答应?”赫连延道:“是!到时候,你若不娶她,我便要教你后半生,鸡犬不宁!”叶明见赫连延认真的模样,眉头皱得更紧了,道:“你是认真的?!” 赫连延叹了口气,道:“你答不答应?!”叶明苦笑,道:“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倘若琳儿没得救了,我便活着,又怎样?!”赫连延喃喃道:“活着,总归是活着的。你回去睡会儿,便去罢,待你将她带回来再说!”说罢,又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径自回房去了。叶明站在井边,踌躇良久,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说出来。他也叹了口气,回房去了。 叶明本已累极,又受了伤,甫一躺到榻上,便没了知觉。待他醒来时,便闻得门外吵吵嚷嚷,十分热闹。只听一个尖着嗓子的男人,叫道:“叶明叶公子既然住在此处,你为何不教我进去?你休再拦我……啊……哎吆……你这丫头,怎的还拧我胳膊……哎吆……要断了……”叶明听到此处,下榻将门打开。门开了,叶明见杨玉儿正站在门口,伸出一只手拦住门口。另一只手,反拧住一个高瘦男人的胳膊。疼得那男人呲牙咧嘴,不住叫唤。 一边,赫连延正坐在殿前的台阶边,饶有兴致的看着。叶明一笑,道:“玉儿,你且放开他罢!”杨玉儿闻声,回头向叶明一笑,便松开了手。那男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喘了口粗气,上下打量了叶明一眼,道:“你可是叶明叶公子吗?”叶明拱手,道:“正是在下!”那人见叶明衣衫粗糙,似不甚信,又问道:“你可是叶家庄的叶明公子?!”叶明道:“这个,自然是作不得假的!”那人面带惊恐地看了边上的杨玉儿一眼,向前挪了一步,道:“叶公子,能否教在下,看一下你的手腕?” 叶明将双腕自袖中伸出,道:“怎么了?”那人看见他腕上已然包扎好的伤,点头道:“叶公子,小人只是确认下公子身份。有位大人,托我兄弟几人,给公子带了些东西来。”说罢,朝寺外摆一摆手,两个矮壮的男人,吃力的抬了个长宽尺许,四方四角的梨木红箱子进来。叶明问那人道:“是谁让你们送来的?!”那人道:“小人也不认识,是个浓眉虬髯的高大汉子。他赏了小人五两银子,教小人送给叶公子。小人找了半天,才打听到这里。” 叶明暗忖道,莫不是萧前辈见琳儿要到这里,先将她的东西送来了。遂打开了箱子。见上面几件布衣,做工颇为粗糙。衣缝间,针脚很大,却似是怕它开线一般,反复缝了两遍。叶明笑道:“这是谁做的衣服,怎的缝成这般模样?!”这句话刚说完,心中一震,暗忖道,莫不是琳儿做的?她连做饭也不会,衣服缝成这样,也不足为奇了。又抬眼望了下四周,暗忖道,还好这句话没教她听到,不然,她便又放我不过了。想到此处,嘴角不由露出个微笑来。 叶明弯腰,拨开衣服,见下面摆了十余个黄澄澄的大金锭。看得那送来的三人,眼睛放光。叶明心下暗忖道,怪不得方才那两个壮汉抬得如此吃力。这该是萧前辈担心琳儿的生计,提早送了些钱财来。转念又一想,这么多金子,带在身边也多有不便,不如待会儿和琳儿商议,给这寺庙些,也供它每日施粥。赫连延慢慢走上前来,半带嘲讽的道:“这萧家人,真是客气!女儿没来,嫁妆倒先到了!”杨玉儿见了这箱中之物,又听赫连延如此说,眉头一皱,转身进屋去了。 那瘦长男人嘿嘿搓手,笑道:“叶公子,那位大人,还教小人给公子带句话。”叶明道:“什么话?”那男人又搓了搓手,嘿嘿笑了两声,却没有说话。叶明一时间,不知他欲讨赏钱,又开口问道:“什么话?”那人仍旧嘿嘿笑道:“这个……”赫连延自一侧抛了块碎银子给他,道:“有话便说!”那人接了银子,用嘴吹了吹,揣到怀中,点头哈腰的道:“那位大人说,这些东西都是给叶公子的,教你好生保重!那越石汉木琴,便也给公子做个念想!”说罢,那三人施礼转身去了。 叶明一惊,昨晚临别前,萧琳与自己说的话,又在心头浮现。一种不祥的预感在脑海闪过,他似是明白了什么。叶明给赫连延使一个眼色,赫连延会意,朝那三人离开的方向跟了上去。叶明也自寺中奔出,一路朝郭内奔去。叶明脑中一片空白,此时,恨不得插上了翅膀,只管提气狂奔。路边的杨柳,便似是影儿般快速向后退去。行至城门前,守城的鲜卑兵不及阻拦,他人便早不见了。时值中午,那守门的鲜卑兵本就昏昏欲睡,还道是自己看错了。 叶明一路奔到萧家门前,见大门张开,便跑了进去。门户内外,却不见一人踪影。叶明各个房间搜寻一遍,见家具杂物虽尚在,细软之类却不见了。屋内屋外,狼藉一片,显是走得极为匆忙。叶明跑出门外,欲寻个人问问。此时,四下人烟稀少,唯有幻音寺外的老沙弥。这老沙弥,似是没有看见叶明一般,自顾自的扫着阶前的落叶。地上的落叶一早便扫没了,他却仍是不停,捧着个破旧的扫帚,东一下、西一下的在地上来回扫着。 叶明上前,作揖道:“大师!你可知道这家人,到何处去了吗?”那老沙弥听见叶明说话,抬起昏暗的眼珠,看着叶明,道:“施主,你说什么?!”叶明道:“大师,可知道对面的人家,搬到何处去了?”那老沙弥皱眉,道:“面?面在西市上有卖的,半钱银子一大碗!施主,可莫要被骗了!”叶明暗忖道,昨晚间,这老沙弥还好好的,今日为何便失聪成这样?莫不是他诓我罢?! 叶明又指了指对面的房子,大声道:“里面的人呢?”那老沙弥似是反应过来,道:“人,人啊?人没走!”叶明惊讶道:“什么时候回来?”那老沙弥却又混沌起来,哆哆嗦嗦地扫起地来,不似作伪。 叶明欲要再问,却给人猛地往旁边推了一把。回头一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胡兵,正朝自己呵斥。虽听不清什么言语,但显然不是什么好话。这人身后,又跟着十余个胡兵,尖刀重甲,好不威武。再后面,便是几个仆人,簇拥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最后,又是十余个胡兵。这马车行至寺前,便停下了。拉车的马,也似是知道可以休息了,愉快的嘶鸣两声。 此时,寺门正大开着。寺中之人该是听到了马鸣,几个衣着严整的年轻僧人迎出寺外,双手合十站着。马车帷幔撩开,下来个衣着华美的年轻妇人。这妇人约摸三十上下,虽是汉人模样,汉家衣饰,发式却极类胡人,云鬓斜松,珠铂迤逦。她秀眉微蹙,步摇轻摆,款款走下车来。看她衣着排场,当是个极显达官宦人家的女眷。 寺外众僧见妇人下车,中间一个稍微老成的和尚上前施礼,道:“夫人,今天来得甚早,里面请吧!”说罢,伸手在前面引路。那妇人微微颔首,算是答话。她又抬眼向四周看了看,扫了边上的叶明和老沙弥一眼,缓步进寺去了。那妇人甫一进寺,寺中便响起了诵经的声音。诵经之声甚是洪亮,然语速不一,颇为参差。叶明极为厌烦,不想再呆在这里,又看了眼萧家暂住的宅第,便转身去了。 叶明快步离开,只觉心烦意乱,浑身说不出的难受。此时,已然凉爽的天也似变得燥热起来,耳中本稀少的蝉鸣,也变得愈加聒噪。叶明六神无主地在街上游荡,逢人便打听萧家众人的下落。但平城城郭,周回几十里,在这城中,欲寻几个人,谈何容易?直至日暮时分,叶明仍毫无头绪,但觉浑身无力,疲惫异常。他难过的,自然是萧琳的不告而别,又记起她昨晚与自己说的话来,更加难受。他眼下唯一能做的,也便是挨家挨户寻找。 也不知过了多久,闻得城门关闭的鼓声响起,叶明只得悻悻出城,将希望寄托在赫连延跟随的三人身上。叶明回到寺中,满怀疲惫。此时,赫连延正站在院中,脸阴沉着,极为凝重。叶明上前,沉声道:“赫连,可有下落吗?”赫连延没有答话,摇摇头。叶明叹了口气,怔怔的道:“是不是你跟错人了?找不见她,我……”不待说完,整个人也似是没了精神。 赫连延转过脸来,猛地冲到叶明跟前,紧紧抓住了叶明的衣襟。他额上青筋暴起,咬牙怒吼,道:“你整天便只管什么萧琳!左也是她,右也是她!你可曾想过玉儿?!玉儿走了!你知不知道?!”说罢,猛地松开他衣襟,一把将他推开。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六章 因缘聚散恍如梦 下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叶明身上带伤,又兼心神俱疲,被赫连延猛地一推,竟跌坐在地上。他似是猛然惊醒般,喃喃道:“玉儿?玉儿走了?玉儿怎的会走?走去哪里?!”说罢,勉强爬起,踉踉跄跄地撞进杨玉儿的屋子,跌倒在地上。 此时,屋内空无一人,榻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尚有淡淡香味。一边案头,放了些散碎银子,并一把短剑。这银子,该是前时所剩,这短剑,自然是萧琳那柄。前时,在漆铺沟,杨玉儿为救叶明,自叶明袖里抽出,与李荃期部下交手。自此以后,便一直留在她那儿。此时,她将银子与短剑留下,自己仅背着自桃花溜中带出的粗布包袱离开了。 叶明看到案上诸物,想起前夕之事,不由心怀郁结,喉中发甜,几欲吐血。他抬起头来,缓缓站起身来,向赫连延,颤声道:“玉儿……玉儿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赫连延别过头去,冷冷道:“我怎的知道?!我回来时,她便不在了。我找遍附近,也寻她不见。”叶明喃喃道:“玉儿孤身一人,又没个盘缠什物。她自桃花溜出来,尚仅半年,如何能生活下去……”说着,竟流下泪来。赫连延冷冷的道:“你现在关心这些,还有什么用处?!你该是想着,怎的找到她才是!” 良久,赫连延叹了口气,道:“这也是她自己的选择,倘或她有意不见,我们却无论何地也寻她不得了。你,可是知道她为何离开?”叶明也叹了口气,道:“该是为了琳儿了。我现在该再四处寻她一寻,她听我寻她,出来见我,也说不定。”说罢,便跑出门去。叶明四处寻找,自城南寻至城东、城北,又寻至城西。他四处呼唤玉儿名字,仍是不见回应。叶明喊得嗓子都哑了,至夜中方回。 叶明拖着沉重的身子,慢慢向寺中走去。这一日之内,李婴文夫妇离开了,萧琳也不知到了何处。现在,连一直对自己不离不弃的玉儿,也孤身一人去了。晨时尚且热热闹闹的寺院,到晚间却没了人声。叶明万念俱灰,心道,云伯既已不知去处,倘或以后,便再也不见了她二人,自己便是活着,怕是再没别的意义。想到此处,他一个踉跄,眼前一黑,摔倒在地上,便没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明幽幽醒转过来。身觉自己躺在个亭中的石凳上。这亭,处在个矮丘之上。丘下,河流环绕,绿林掩映,竟是远离了城区。此时,夜风寒凉,天上挂着轮略阙的明月。 叶明觉口中焦渴难耐,缓缓坐起身来,裹了裹衣裳。只听边上一人冷冷的道:“你醒了!”叶明循声望去,见一高大的白衣男子,正背身站在亭外。男子将双手背在身后,抬头动也不动的望着天上的明月。这人,正是赫连延。 叶明抚了抚发胀的脑袋,道:“是你救的我?!”赫连延苦笑,道:“不是!若是我救你,你现在便该躺在隐龙寺中,而非此处。”叶明诧异道:“那是谁?”赫连延皱眉,道:“她。”叶明道:“她是谁?”赫连延道:“我师妹!”叶明自石凳上站起,慢慢走上前去,道:“便是你师父说的,那个修为高深的师妹?”赫连延仍然没有回头,喃喃道:“若说起来,她武功倒确实比我高了。”叶明道:“没想到,你师父尚有比你更厉害的徒弟。竟然,还是你师妹!”赫连延道:“是我太也笨了!学艺不精罢了!”叶明走上前去,与赫连延并身而立,道:“只可惜没见过她,该向她当面道谢才是。” 赫连延转身,慢慢走回亭中,自地上拿上坛酒来。他拍碎泥封,自己喝了一口,又递给叶明,道:“在漆铺沟,你已见过她了!你谢她,倒也不必了。若不是看在……看在我面上,你便是死了,她也不管!”叶明道:“你师妹,便是那漆铺沟救你的,康峥?”赫连延听到这个名字,眉头一皱,道:“是!”叶明灌了口酒,又递给赫连延,道:“你与她似是不睦!”赫连延道:“是我,对她不住!”叶明闻言叹了口气,慢慢走回亭中坐下,不再说话了。 赫连延猛灌了几口酒,道:“你叹气什么?!”叶明道:“她自你出谷后,便一路随着你,待她不再暗中伴着你,你便该想她了。”赫连延又猛地灌了几口酒,递给叶明,道:“你这话,是说给我听的,还是你自己听的?”叶明也大口喝了几口酒,道:“说给谁听,也不打紧。总之这亭中,便只你我二人罢了。”赫连延将剩下的几口酒喝完,又自地上拿起一小坛,递给叶明,道:“今晚好好喝一场,待明日,我便也该离开了。”叶明接过酒坛,道:“你也要走了?!”赫连延沉吟,道:“明早,我便要回万春谷去。” 叶明向地上摸去,见地上尚有四五坛酒,便又开了一坛,递给赫连延,道:“伴君千里,终须一别!先干了这坛再说!”两人举坛相碰,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这酒坛不大,一坛很快见底。叶明喝了大半坛,喘了几口粗气,叫道:“好酒!”赫连延举起酒坛,斜眼看着坛底,道:“酒,真是个好东西!喝醉了,便什么疯话都说得,什么疯事都敢做。便是说了做了,谁又会跟个疯子一般见识呢?!” 叶明闻言,苦笑道:“你便是不喝酒,也是个疯子!”赫连延向叶明举坛,道:“你喝了酒,也不是疯子,那又如何?”各自又喝了一口。二人均没有以内力硬抗,一坛酒下去,便醉了七八成,话也开始多了起来。丘下林中,一个红衣女子,正默默站在树旁。边上,站了个十七八岁,布衣荆钗的少女。两人各自皱着眉头,看叶明与赫连延在亭中狂饮。 赫连延将坛中的酒喝完,把酒坛往地上一摔,道:“我知道你对我师妹的事情,心存疑惑,今晚我便与你说了也无妨!”叶明摇头,道:“你不愿说,我自然也不必知道!”赫连延摇头,道:“只不知,明日一别,咱二人还能否相见。倘若我死了,你若活着,别忘了,每年替我去广平给雍容上一炷香。” 叶明苦笑,道:“这个自然使得。只是这一路,我遇上的危险,不比你少罢?!说不定你还未死,我便早丢了性命。”叶明沉默片刻,继续道:“我若死了,你再遇见玉儿,便告诉她,我出海去了。”赫连延道:“出海去了?”叶明道:“出海去了!”赫连延道:“会回来?”叶明道:“会回来!”赫连延道:“好!” 赫连延又拿了坛酒,递给叶明,道:“你可有什么话,留给那萧家小姐的吗?”叶明惨然一笑,道:“没有。”赫连延自己拿了坛酒,道:“到明年这个时候,万春谷可能有一场劫难!”叶明喝了口酒,摇头道:“万春谷,有你那号称不死妖的师祖萧夭女坐镇,万万不该有什么事端了!”赫连延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一阵冷风吹过,两人不由自主地叹息一声。 良久,赫连延开口,道:“你可知我为何离开万春谷?”叶明道:“是为了,跟着那慕容雪?”赫连延点点头,道:“是!”叶明道:“你怎的会识得她?她不是已经许给夏国太子为妃了?”赫连延闻言,似是极为痛苦,又喝了口酒,道:“我遇见她,是在她被许给夏国太子之前!那是两年前的清明,谷中新雨方晴,我与师父在万春谷的湖边练剑。恍惚间,上面崖壁上传来声呼号,接着,一个白衣女子便掉如了湖中。后来,我与师父便将昏迷不醒的她救了上来。”说到此处,赫连延抬头望月,不禁叹气一声。 叶明灌了口酒,皱眉道:“那女子,便是慕容雪?”赫连延点点头,继续道:“我问她怎的会掉落下来,她却摇头不说。后来,她在谷中养伤,直住了两个多月。在这期间,我与她渐渐互生情愫,许下了白首之约。”说到此处,赫连延微微抬头,望着空中,似在回忆那段时光一般。叶明闻言,喃喃道:“那两个多月,该是你最快活的一段日子。”赫连延苦笑,道:“是啊,当时,我认为日子便会这么过下去。可有一天,她提出要出去见她母亲。只是,没想到,她这一出去,便再没有回谷。”说罢,又叹息一声,喝了几口酒。 叶明叹了口气,道:“她该是身不由己了!琳儿,眼下也要做了魏国的左昭仪。”说罢,也咕嘟咕嘟猛灌了几口。赫连延听叶明如此说,不由一怔,道:“还好,你没疯!我见她迟迟不肯回谷,苦等一个多月,再也耐不住煎熬,便出去找她。后来才知道,她已然许了夏国太子为妃。只是这婚期,却迟迟没有确定罢了!自那时起,我便像着了魔一般,他慕容家走到哪里,我便跟到哪里,教她跟我走。为了抢她出来,我无数次与慕容家的青、白、朱、玄遗老动手。若不是师妹一路助我,早便没了性命。”说罢,又叹了口气。 叶明苦笑一声,道:“可她偏偏就是不跟你走?!”赫连延点了点头,道:“之后的事情,你便也都知道了。”叶明道:“你师妹,对你好得很。从一开始,便跟着你。”赫连延又喝了几口酒,似是下定决心般,沉声道:“我自幼进谷,便识得她。她虽小我两岁,但我进谷时,她便已然在谷中了。”叶明喝了口酒,道:“那你,该唤她作师姐了!” 赫连延摇头,苦笑道:“她自幼便唤我哥哥。初时,师父教我唤她作‘师姐’,但她却又哭又闹,非要我唤她作‘师妹’。她说,若我唤她‘师姐’的话,她以后便要千方百计照顾我。但倘若我唤她作‘师妹’,以后,我便会百般疼惜她。她那时才几岁啊,便如此鬼灵精了。”说到此处,赫连延似是想起幼时之事,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叶明一笑,道:“她说得不错,而现今她做的事,反倒更像是你师姐了!”赫连延道:“她自小到大,便是这么鬼灵精的。一有空,便来欺负我,逗弄我。但到她十五六岁的时候,却渐渐好似换了个人一样,开始对我百般照顾。先前,她见到我,便上来揽我脖子,拽我胳膊,隔三差五的,便扯破我衣服。甚而,在我晚上睡觉的时候,她便偷偷跑到我榻上去。”赫连延说着说着,便又笑起来。 叶明道:“待她十五六岁后,便开始对你甚是关怀?此后,也不再对你搞怪?甚而你直视她时,她反倒会躲开?这个,便是你师妹长大了罢!”赫连延一笑,道:“前面说对了,后面倒有些差别。她起初是这样,可是到她十六岁的时候,突然有一天,来问我,愿不愿意娶她。”叶明一惊,道:“那你怎的与她说?”赫连延惨然一笑,道:“我自小便像亲妹妹一般待她,觉得她这是小孩子玩闹。其时,我正练功,便将她推出门去。” 叶明闻言,皱眉道:“你该知道,她之所以不再拽你胳膊、扯你衣服,不是她不想,而是这在她眼中,这一切都已然变成了另一种含义。你也该知道,她对你说那些话,该是鼓足了勇气!”赫连延叹了口气,道:“那时候,我哪里能想那么多?!没想到,峥儿出了我的房间,便投湖了!当时,我将她救上来,很久才幽幽转醒。之后,她便再不理我了。而后,师父也再没教我们一起练功,而是单独分开教授。她资质聪颖,武功便渐渐胜过了我。” 叶明叹了口气,面色凝重,不由想起了杨玉儿在桃花溜中跳河的情景。叶明又沉默良久,道:“再后来,便是慕容雪出现了?”赫连延道:“是!自慕容雪来后,初时师妹对她是极好的,但当她发现我与慕容雪的关系后,便再不于我眼前出现了。”叶明又灌了几口酒,道:“你师妹待你是极好的。你作为师兄,却给不了她什么。之后,慕容雪离开后,你便离开了万春谷,你一路追寻慕容雪,她便也一路暗中跟着你。这话,我说得对吗?” 赫连延喝了口酒,道:“不是。”又沉吟片刻,道:“是。”叶明叹了口气,道:“赫连,你不必过于自责,这本身,并非是你的过错!”赫连延咬得牙齿咯咯作响,猛将坛中剩余的酒全部灌下,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道:“不是!还有其它事情!”叶明诧异道:“难道……难道你……与她……”赫连延将酒坛猛地扔出亭外,道:“我知道慕容雪成了夏国太子妃后,便整日浑浑噩噩,饮酒度日。一日日暮,我带了壶酒回谷,但这酒却似被动了什么手脚。我喝得大醉,只觉周身燥热难当,意识模糊,朦胧间,全是慕容雪的影子……” 叶明道:“那酒……该是被人下了什么催情的药物了!是谁给你的?!”赫连延摇头,道:“我终日跟着慕容家,偷喝他们的酒,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下的药了。”叶明沉吟片刻,道:“那慕容冥是最善使毒的,该是他无疑了。只是,赫连,你会不是……喝多了忘记了?这情欲之药……当真……当真可信的吗?” 赫连延抬起头,道:“我与你,再没必要说谎!这件事情,确实是我的错。当日,我回到谷中,隐约间,觉得师父她老人家扶着我,进房休息。不知怎的,眼前之人,又换成了慕容雪。我记得,那夜,外面风雨交加,慕容雪扶我到帐中榻上,互诉衷肠。我欲火甚浓,再不能自已,便拉她到榻上……”叶明一震,道:“莫非……那人却是……” 赫连延顿了顿,叹了口气,道:“第二日清晨,我醒来时,发觉房间内凌乱的扔满了衣物。自己,也是赤条条的卧在被子下。身侧,一个柔弱的少女,浑身赤裸的贴在我胸口,正自低头娇羞的睡着。初时,我尚以为是那慕容雪,但当我看到满地的红衣,又看到枕边露出的金发,便慌了起来。我颤着手,揭开被子,看到了峥儿的脸……”叶明叹了口气,道:“如此,她该是没有怪你?!” 赫连延又叹息一声,道:“我不知该作何收场,又怕她伤心,便悄悄拿过衣裳,开始穿衣。只是没想到,我极为小心,还是惊醒了她。她感觉到我的动作,嘤咛一声,睁开了眼睛。我当时,只怔怔的瞪大眼睛,不知该作何反应。没想到,峥儿却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又娇柔的抱住了我。我狼狈不堪的将她推开,跳下榻来,惊得她抱紧了被子,缩到帐边。我抱起衣服,不顾一切地奔出屋外。却发现,自己这一夜,竟还是睡在师父的房中。我自知铸成大错,无颜面对师父。便自此离开了万春谷,也再无颜和她说一句话。” 叶明叹息一声,道:“你本该将她娶了!”赫连延皱眉,道:“本该如此,但我却放不下那慕容雪,又无颜回谷。每当我鼓起勇气欲要与峥儿说几句话,她却仅在我身犯险境时出现,待我脱困,便走了。”叶明叹气,道:“原来,这便是你一度浑浑噩噩的缘由了。那你明日回谷,是真的想通了?”赫连延道:“自雍容去后,我想开了些,却不知该如何面对。明日回谷,实是接到了师父谷中可能有难的消息。” 赫连延将这一切说出,长叹一声,心中似是畅快了许多。他侧过头来,向叶明道:“你先将萧琳找回来罢!解她的毒要紧!玉儿,我代你寻她!”叶明长出了一口气,道:“她两个,我都要找到!”赫连延道:“但你,便只要娶萧琳?”叶明一阵沉默,内心翻腾,不知该作何回答。赫连延道:“日后,你若欲到万春谷寻我,便到夏国国都统万城来,万春谷便距此不远。自此而南,到桑乾河上游,便到了雁门关。你进了关内,一路向西南行,待过了黄河,便距统万城不远了。” 叶明闻言,沉吟道:“须得经过雁门关?”赫连延点了点头,道:“雁门关,与古来有名的如塞道交汇。从此往南,不论你欲沿浊漳水南下洛阳,经井陉去河北之地,还是沿汾水西去长安,总须得经过雁门关的。”叶明喝了口酒,道:“倘或我活着,明年入秋之前,便定要到万春谷寻你。看看到底是何人,寻你万春谷的麻烦。”赫连延上下打量了叶明一眼,道:“我也答应你,保玉儿周全。若我食言,便将这条命赔了你!” 叶明笑道:“你是个疯子!你知道玉儿的下落?”赫连延摇摇头,道:“你还是先想办法救萧琳罢!玉儿,她不会有事的。”赫连延又长出了一口气,道:“最好,明年夏天之前,你可莫要出海去了。要不然,便要教玉儿等一辈子了!”叶明闻言,沉思片刻,笑道:“你说得是,每年代你去广平上香,那可也奔波的很!我最怕麻烦,你还是好生留着命,自己去罢!” 赫连延四下望了望,道:“天快亮了,我要走了。”叶明道:“现在?”赫连延道:“现在!”叶明道:“不等天亮了再走?”赫连延道:“不等!天亮了,某些人怕是还要送我!我最受不了别人送!”叶明长出了口气,道:“走罢!”赫连延拿起桌上的酒坛,将剩下的酒喝下。他没有再说话,几个起落间,翩然而去。 叶明举起酒坛,与赫连延的酒坛碰了下,将剩下的酒也灌了下去。他缓缓站起,身子不由得晃了几下,自亭中缓缓走出。此时,月光已悄悄隐没了光辉,塞外的秋风,直刺得人遍体生寒。丘下,河水潺潺,林木森然,更增添几分凉意。叶明又裹了裹衣服,缓缓走下小丘,伴着寒虫嘶鸣,向隐龙寺走去。走出老远,他似是想起什么,口中叹气,喃喃道:“这小子,酒量倒真是好!以后,若寻个酒量这样好的人,怕是再不好找了。” !! 第七章 未入魏营雾蒙蒙 上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柳梢青(叹拓跋嗣) 雁门独过,冷清最是,秋风荒漠。戎马阴山,一十四载,几番零落。 屋侯依旧澄明,只难掩,浊行聩惑。塞北江南,林中瑟瑟,唯识萧索。 叶明一路走回寺中,天已然微微发亮了。此时,寺门大开着,慧始正盘腿坐在寺边石上。他双目紧闭,一动不动,也不知已然坐了多久。叶明怕扰他修炼,便放轻脚步,欲要悄悄自一侧走过。刚走到寺门口,便闻得慧始道:“叶施主,诸位施主都走了吗?”叶明转身向慧始施礼,道:“都走了!”慧始喃喃道:“走得好,走得好!叶施主,你好生休息。待做什么事,休息足了不迟。” 叶明应了一声,向寺内走去。叶明走到房前,不禁朝杨玉儿几人住过的房间看了几眼。此刻,房内无声无息,在这寒凉的破晓时分,更显得冷清萧索。叶明抽了抽鼻子,叹了口气,推门进了房中。他本已沾了酒气,又兼连日奔波,卧到踏上,翻了个身,便沉沉睡去。 叶明这一觉睡得很沉,待醒来时,朗日西斜,眼看到了未时。他下得榻来,酒力虽已退去,但觉脑袋微微发晕。外加一日未食,腹中饥肠辘辘,甚是难受。叶明默默走出门来,暗忖道,倘或玉儿在,此刻该有些东西果腹了。想到此处,他叹气一声,向寺后的火房走去。火房的小沙弥见叶明进来,便端了碗青菜给他。叶明胡乱地吃了些,便匆匆进城去了。 城内熙熙攘攘,行人商客甚多,但偏偏不见一个他熟识的身影。叶明在集市上转了一圈,又去那小贩的面摊边看了看。小贩似是认出了叶明,看了他一眼,便低下头去。也不知是不屑,还是羞愧。叶明又去萧家曾住的宅子看了看,门前堆了些落叶,大门紧闭,甚是冷清。叶明进门,却不见丝毫有人活动的痕迹。对面,幻音寺外,落叶也多了起来。那老沙弥,仍是拿着把破扫帚扫地。老沙弥见叶明来了,向他微微点头。寺外的落叶,扫成一堆后,不及收拢,便很快又散开。那老沙弥,却仍是不管不顾,继续扫着。 叶明上前,道:“大师,这落叶须得寻个物事放起来。不然,风吹来,便又吹散开了!”老沙弥点点头,哑着嗓子,喃喃道:“施主说得是!要放一把火,才能将这寺中之人烧出来!”叶明知他又犯迷糊,向他行了个礼,便扯过寺边的破麻袋,将老沙弥扫成一堆的落叶往麻袋里装。老沙弥见状,便放下扫帚,将它横在地上,弯腰慢慢坐了上去,笑呵呵的看着叶明将树叶往袋中装去。 在叶明将一堆树叶装到袋中,老沙弥笑呵呵的道:“施主,积了这么多枯叶,可是要放火烧寺了吗?”叶明放下麻袋,道:“不敢,不敢!那可是要开罪佛祖了!”老沙弥慢慢站起,走到寺门处,扯着嗓子,向寺中道:“快来人啊,有人要放火烧寺了!”老沙弥这一声喊下去,叶明自是始料未及。他尚不及躲闪,便有几个年轻的红衣僧人持着大棒冲将出来。叶明转身欲走,却教从后门窜出的僧人拦住了去路。 中间一个粗壮的僧人见状,转身向老沙弥,问道:“是他,要放火烧寺?”老沙弥呵呵笑道:“正是这位施主!”叶明向那僧人道:“莫要听他的话,我实不曾有烧寺的意图!”粗壮僧人道:“看你这一身褴褛,在寺外徘徊,定是没安什么好心!”叶明道:“我身上连生火的器具都没有,怎的便能放火烧寺了?”那僧人闻言,面色一沉,道:“在司空大人寺前,岂是有你说理的份儿?便是将你打死了,那又怎样?”这话说完,围在叶明身前的几个僧人,不屑地哈哈大笑起来。 老沙弥呵呵一笑,向叶明道:“施主,你现在说说,这寺,是烧得还是烧不得?你将这仗人势力,欺压良善的寺庙烧了,便才是真正遂了佛祖的愿。”那僧人回头,厉声呵斥道:“老家伙,你说的什么话,你以为这寺中还是你说了算?这寺没了,你便连半碗饭也没得吃!”老沙弥似是似是没听见一般,继续向叶明道:“这世上,该烧的寺庙,又何止幻音寺一处?十恶不赦之人,又何止千万?乱世本无纲纪,才须得侠义之士主持公道。施主须得谨记,对十恶不赦之人的杀戮,于这世间万民来说,便是最大的慈悲啊!” 叶明一愣,不知该作何答话。只听那僧人又呵斥道:“慧初!你再说这些旁门左道,休怪方丈消了你的度牒,将你赶出佛门!”那老沙弥闻言,哈哈大笑,道:“汝等小儿,也配直呼老僧法号?这幻音寺中,无一人在佛门之中,又如何将我逐出佛门?!”言罢,又回头向叶明道:“施主,烧还是不烧?”叶明方恼他诬自己烧寺,便没有答话,转身欲走。 面前几个僧人却将木棍一搭,又拦住了叶明的去路。那僧人嘿嘿笑道:“这幻音寺,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便走的?看你身强体壮的模样,不若做了寺奴,侍奉佛祖如何?”边上一僧人笑道:“司空大人赏给寺内的两个寺奴,前几天自杀了。倘若将他带回寺中,正好做活!”身后,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僧人上前,对那说话的僧人道:“师兄,他可是平民……”这话尚未说完,那僧人便呵斥道:“不拿他进寺?那挑水、磨面的活,你来做?!看他这身破衣裳,绝不是什么富家人,咱们有司空大人撑腰,便是富家子弟,又如何?!” 叶明摇了摇头,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滑稽、可笑。老沙弥慧初却哈哈笑道:“施主!这戕害人命的寺庙,便如同十恶不赦之人,当真留得吗?”叶明不再说话,只想快些离开这惹人厌恶的地方。他挺直身子,慢慢冲开交叉着的棍棒,向远离寺庙的方向走去。那僧人见叶明无视于他,大怒,道:“好张狂的小子,给我打!”一声令下,七八个年轻力壮的僧人便一拥而上,向叶明身上打去。七八根木棒,毫不留情,直奔叶明后身而来。 叶明忍无可忍,双眼一瞪,右脚猛地将寺前的石板踏碎,内力汇聚全身。七八根木棒,在打到叶明身上的刹那,便直接被震断。那七八个手执木棒的僧人,也倒摔出去,口吐鲜血,倒地不起。叶明走到那为首的僧人身前,沉声道:“我不管你背后有什么大人,日后,你们再胆敢为非作歹,管教你们先见了佛祖去!”不等那僧人回答,叶明已然走到紧闭的寺门前,猛地挥出两掌。只听砰砰两声,大红的木门于顷刻间碎成七八块,哗啦啦掉落到地上。 叶明将寺门震碎,什么话也没再说,拂袖转身去了。寺外众僧人,瑟缩着卧在地上,却是连眼皮也不敢抬。慧初呵呵一笑,双掌合十,向叶明离去的方向做了个揖,喃喃自语道:“老朽也该离开这十恶不赦之地了!叶施主,你到底也做了回韦驮尊者。至于剩下的,便教我那不成器的师侄做去罢!它日,你若逢着他,万万留他一条生路。若是有缘,咱们再见罢!”说罢,他佝偻着身子,跨过一个僧人,径直向与叶明相反的方向走去。此刻,寺内众僧,也好似被叶明震慑,竟无一人敢出门来,任由寺外几个被叶明内力震伤的僧人躺在地上。 门前,秋风瑟瑟,落叶乱飞。但除了这萧瑟的落叶,便再没了别的声响。寺门凌乱的碎了一地,便是连寺中的帷幔,也被穿堂而来的风吹得七零八落。整座寺庙笼罩在一股阴沉肃穆的气氛中。寂静,落寞,唯有穿堂中的弥勒,正双目慈爱的看着满地狼藉,兀自咧嘴笑着…… 此后月余间,叶明早出晚归,找遍了平城内外,却是再没有见到萧家人和杨玉儿的影子。转眼间,便到了八月末,眼看深秋了。塞外,深秋一到,气温便降得厉害,叶明也不得不多套上几件衣服。饶是如此,每晚回寺之时,仍不免占一身寒气。令叶明诧异的是,慧始虽有厢房休息,但每晚却身着单衣,于寺外石上打坐。非但如此,更为奇怪的是,他的脚上从来都不穿鞋子。 一日,叶明又在外面找了一天,一无所获。待行至寺前时,天已经黑了。深秋天气,晚风带着无限凉意,裹挟着满地落木。幽幽月光之下,更增几分惆怅。寺外,慧始已闭目于石上打坐。他待叶明经过身边时,开口道:“叶施主,今日又没寻得罢?!”叶明叹了口气,道:“没有。”慧始沉吟片刻,道:“叶施主,若要唤醒一个睡着的人,难吗?”叶明道:“不难!”慧始道:“但假若,这个人是在装睡呢?”叶明眉头一皱,道:“寻常手段,是万万不能了!”慧始道:“是啊,你永远都不能唤醒一个装睡的人!” 叶明沉思片刻,道:“还请大师明示!”慧始道:“施主所欲寻之人,便是这装睡之人。你寻她许久不见,即是她不能见你。施主若再这么寻下去,怕也是徒劳了。”叶明拱手道:“请大师指点迷津!”慧始道:“你若定要见她,便须得知道她为何不见你。你设法解决了这个问题,便自然水到渠成了。”叶明向慧始作揖,道:“多谢大师指点!外面风大,大师早点回房休息!” 慧始笑道:“自老朽入佛门来,极少入室休息。前日与施主戏语,做不得真。昔年如来阐教,多依山林。今之僧众,恋著城邑,便是乖谬了。”叶明道:“大师心在山林,又何必将这寺中作了城邑?”慧始道:“施主说得极是,只是老夫这禅功,正须得如此。施主,你好生休息求索,想到何处,只管去做便是了。”叶明应了一声,进寺去了。 叶明到火房中吃了些斋菜,便回房休息去了。他侧卧在榻上,反复思考着慧始的话。心下暗忖道,琳儿不见我,该非是她不愿见我。而是她要做的事情,委实太过危险,不愿教我牵扯其中罢了。依慧始大师所言,我便该设法将这个问题解决。可是,我该如何解决此事呢?叶明思来想去,便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将那尚巡行在外的魏国皇帝刺杀了。可是,那魏国国君身边,必定有众多高手保护,刺杀他,实是困难异常。 叶明犹豫再三,又暗忖道,眼下,玉儿既已不见,琳儿又危在旦夕。我便是刺杀失败了,便只丢掉条命罢了。到时候,我先到了下面,再等琳儿罢!赫连兄弟自然会将我出海的消息,告知玉儿。他也必定会替我照顾玉儿,她该能好好活下去了。只不知道,云伯现在怎样了。想到此处,又暗叹道,也不知赫连回到万春谷没有,有没有遇见玉儿,不知道琳儿这时候睡了没有,心口又疼不疼了。叶明如此翻来覆去,脑中禁不住胡思乱想一阵。直挨到后半夜,方才渐渐睡去。 次日,鸡鸣三遍,叶明袖中藏了萧琳的短剑,从寺中出来。一出寺门,便见到尚在寺旁打坐的慧始。叶明不愿惊扰他,便收敛气息,自一边悄悄走过。刚走出三四丈,闻得慧始道:“施主,可是想好了?”叶明回首,坚定道:“想好了!”慧始闻言,叹了口气,道:“想好了,便做去罢!”叶明应了一声,转身欲走,却又似想起什么,回头道:“大师,在下房内箱中,有些黄金,愿大师拿去买了粥饭,舍给乞儿罢!另外,案上尚有汉木琴一架,倘我迟迟未归,劳烦大师设法送去兰陵萧家。”慧始睁开眼来,向叶明点了点头,道:“善哉!善哉!叶施主,放心去罢!”叶明向慧始作了个揖,转身向西南方去了。 此前月余,叶明于市井间流连,一直留心那魏国皇帝消息。他最怕的,便是那魏国皇帝突然回宫。因他一旦回宫,萧琳便要进宫去了。好在那魏主本是游牧民族出身,致力在外巡行征伐,七月间,去了三会的屋侯泉。不待还宫,八月间,便又到了马邑,据传此时逗留在灅源川一带。叶明孤身一人,自寺庙出来,走不多远,便到了河边。此时,秋风瑟瑟,桑乾河畔的杨柳树上,叶子早已掉了大半。裹挟着柳叶的河水静静流淌着,好似冒着寒气,向东北方流去。叶明向牧人买了马,一路沿着桑乾河畔,溯游而上,驰赴西南。 一路上,都是大片平坦的草场,草地已渐渐变作黄色,间或一群群肥壮的牛羊映在视野中。骑马的牧人见了叶明,便打着呼哨向叶明致意。叶明看他们穿着,自然是胡人无疑了。叶明遇见牧人,便也扬鞭向他们致意。行至黄昏时分,便到了秀容川。叶明放眼四下,但见远处缓坡边,隐隐间似有几个帐子。叶明见天色已晚,便策马向帐子奔去。望山跑死马,在这宽广的草原上,叶明又行出大半个时辰,待天黑下来,方才到了帐前。 映在叶明面前的,是七八个围成一圈的大帐。中央的平地上,点了堆巨大的篝火。七八个帐子的帐门,都紧闭着。帐顶,也都开了个小口,正冒出阵阵青烟。账内,正有阵阵嘈杂的笑声传出。叶明将马缰从帐边的柱上一绕,上前敲了敲帐门。账内之人听到敲门声,说笑声便停了下来。一个瘦长的胡族男人开了门,面带疑惑的看着叶明。叶明上前拱手,道:“这位大哥,在下适经此处,无处歇宿,不知能否行个方便?”那男人似是听不懂叶明说话,又上下打量了一眼,看了看帐内众人。 叶明向账中看去,见账内坐着七八个身着胡服的男人,正围着个红泥盆喝酒,盆中盛着一堆火红的木炭。木炭上,烤着半只羊。此时,羊肉外层快熟了,油啪啪地掉落到木炭上。叶明中午只略微吃了点饼,此刻闻到羊肉的香味,不禁咕嘟一声咽了口唾沫,肚子也咕咕叫了几声。帐中之人见叶明形状,均是恍然大悟,哈哈大笑起来。那开门之人将叶明让进帐中,引他挨着众人坐下,便又说起话来。叶明虽听不懂他们言语,但看他们模样,知道他们定然在讲些极为有趣的事情,便也跟着他们呵呵笑着。 一个粗壮的汉子倒了碗酒,递给叶明。叶明接过来,仰头便喝了下去。那人见叶明豪爽,又给他倒上一碗,叶明便又喝了下去。叶明喝罢,自腰间解下酒囊,给账中每人都倒上一碗自己的酒。众人喝了一口,都竖起了大拇指,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话,便又大笑起来。中间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拿了把小刀递给叶明,又笑着指了指碳盆上的羊肉。边上众人,也纷纷从身上掏出小刀来,去切羊肉。 叶明学着他们的样子,将最外面一层烤熟的羊肉切下来,用小刀送到嘴中。叶明虽不懂他们的语言,举杯示意,一起喝酒吃肉,倒也痛快。待他们一碗喝完,便又将酒囊内剩下的酒匀给他们。这些汉子,对叶明自平城带来的酒,格外珍重。都是小心翼翼地端起来,细细品尝,生怕浪费一滴。而对他们自己酿的酒,则十分随意,一仰头,经常洒了一地。而叶明觉得,这些牧民酿的酒,浓烈,爽快。比之平城的酒,倒强得多了。 八九个人,半只羊。很快,羊肉便被层层吃完,只剩下骨头。众人正嬉笑间,忽闻得一阵粗重的敲门声。靠门的汉子将帐门打开,便钻进个壮硕的身影来。这人甚是高大,侧身方能挤过帐门,他在高愈九尺的帐中,尚不能站直。面相丑陋,煞气隐隐,却又似憨态可掬。叶明看见这人,不禁一怔。这人,正是那日在幽州涧中,与叶明交手的贺拔熊。贺拔熊却好似不认识叶明一般,晃着肥硕的身子,到泥盆边坐下。他向边上众人低声说了几句,便看着炭火上的羊蝎子,吃吃发笑。他一坐下,便几乎占了半边位置,众人哈哈笑着,给他腾出地方。 叶明蓦地记起这贺拔熊的事情来,知他本性便该是如此。倘不是汉木琴声响起,便终归是这副呆傻的模样。再看他衣衫破烂,赤脚污足,手臂上伤痕累累,定是吃过很多苦。叶明正思索见,贺拔熊已然伸出团扇般大小的手,一把将半个羊骨架抓起来,撕下条羊腿骨,嘎嘣嘎嘣嚼起来。他牙齿尖利,撕咬起羊骨来,直和常人吃萝卜一般。很快,半副羊蝎子,便教他吃得仅剩几块碎骨。 那老人见贺拔熊这副模样,叹气一声,自身后瓦罐中又拿出条羊腿烤上。不等烤熟,贺拔熊扬手便要去抓。老人轻喝一声,贺拔熊便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缩回手去。待外面的肉烤熟了,老人递给他一把刀,便迫不及待地切了吃起来。一条羊腿吃完,贺拔熊又嘿嘿一笑,站起身子,晃晃悠悠的去了。众人见贺拔熊走了,也纷纷站起身来,朝那老人和叶明招呼一声,纷纷离去。很快,帐中便只剩叶明与那老人。 叶明向怀中探去,摸出块银子递给老人。老人呵呵一笑,向叶明摆了摆手,示意不要。老人回过身去,给叶明在帐边收拾地方休息。叶明过意不去,将块银子悄悄塞到毡子底下。老人将帐中的红泥盆用木棍牵引,拖出帐外。待帐中烟火味尽数散去,便又将帐顶的小洞闭上。一切收拾停当,便将帐门关好,向叶明示意早些休息。老人旋即吹熄了灯,静静卧下。叶明听老人咳嗽几声,翻了个身,便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显是睡着了。 帐外,秋风呼啸,风沙轻叩着帐壁的毡子。间或,隐约闻得一两声野狼的嗥叫声。叶明侧身卧在柔软厚实的毡子上,身上,盖着同样温暖厚实,由两层羊皮连缀而成的被子。一股似是极为熟悉的安适之感,自叶明心底蔓延开来。叶明觉得,好似自己曾经无数次这样睡去一般。此时,天地间所有呼啸的秋风,所有凄厉的狼嗥,便都被挡在了帐外。而这世上,所有的苦难,所有的不平,也便被这温暖舒适的帐子,统统挡在了外面。 !! 第八章 未入魏营雾蒙蒙 下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叶明迟迟不愿睡去,这种安适感,是他少有的体验。此时,他多清醒一刻,便多一刻在现实中抛却另他愤懑疲累的一切。此刻,他的内心,便也如同这温暖的帐子般,将一切的烦恼、不快、忧苦,统统隔绝开来。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叶明听着帐外的风声,嘴角带着微笑,缓缓睡去。 次日清晨,阳光甚好。叶明告别老人,伴着天上的一字雁阵,骑马向西南而去。叶明快马加鞭,行了大半日,到申时,终于远远望见了灅源川。这灅源川,是桑乾河的最上游,在马邑境内。极目望去,西南两面,能望见陡峻的大山。雁门关,便隐在这山中偏东的位置。桑乾河畔,有一座小丘,破面平缓,却足以挡住近处的景致。叶明挥舞马鞭,纵马而上,骏马嘶叫着,很快攀上了丘顶。 叶明止住马,站在丘顶,往下望去。见丘下傍河,又是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地。草地上满是大大小小的毡帐,粗略估计,不下千余落。这些毡帐,自中间向外扩展开来,呈颇为规整的圆形。最中间,是个巨大的毡帐,虽远隔数里,其富丽堂皇模样,依稀可见。叶明忖道,此处便该是那魏国皇帝寝宿之所了。毡帐一侧,是片空无一物的平地。平地正中央,正燃起一堆巨大的烟火,几十个戴着镣铐,衣衫褴褛的奴隶,尚不住往里添柴。 此时,四下无风,浓黑的烟火直冲云霄,如天梯一般,几与白云相接。火堆边,有个临时搭就的平台。平台上,有个一身黑衣的女人,正扯着嗓子尖锐的叫着,其声隐约可辨,似是在进行某种仪式。外围,数百骑戎装盛服的胡人,正绕着巨大的火堆转圈。最前面一人,身着戎装,骑一匹高大的黑马,带众人前行,显然是魏国的权贵。叶明看那人一眼,虽不能见其样貌,但看他隐约间露出的气势,极有可能便是魏国君主。 叶明正看着丘下出神,忽觉脑后生风。他猛一侧身闪躲,便有一支箭自耳边擦过。正欲回身看时,又有四支箭自左、右、后三个方向射来。叶明无处躲避,猛拍马鞍,高高跃起,在空中转了个身,回落到地上。叶明躲开利箭,身下的骏马,却中了两箭,嘶鸣着向远方跑去。骏马只跑出十余步,便倒地抽搐,显是箭上淬了剧毒。 叶明四下望去,见八个手执弓箭的黑衣汉子,正站在离自己四五十丈的地方。八人全是汉人打扮,神情冷峻,围成一圈,将叶明堵在了正中央。叶明心下忖道,这八人身手如何,相隔太远,尚不可知。但观他们箭术配合,着实精妙。一箭射出,我兀自翻身躲闪之际,四人便悄悄自我身后接近。四人就位,便再射出四箭,趁我回身之际,余下四人,再自另一侧包抄。行动之迅速,实属匪夷所思。这八人绝非善类,我且不动,看他们作何反应。 叶明收敛气息,静静的站立原地。那八人见状,却似是毫不在意,极为熟稔的将箭搭到弦上,相互对视一眼,向叶明射来。几人射出一箭,便又飞快的自背上的箭囊中摸出一支。前箭尚未到叶明跟前,后箭便又射出。八人边射边往前走,很快便到了距叶明十余丈远的地方。叶明在他们中间,空有一身武功,却无奈距离太远,只得来回翻腾躲避,一时间十分狼狈。闪转躲避之际,虽勉强没被射中,却也多半靠着运气。 那八人总共放出三四十箭,都被叶明一一躲过,便在离叶明十余丈的地方住了手。站在叶明正前方的,是一个年约四十的高大男人。他上下打量叶明一眼,皱眉道:“你是何人?为何而来?!”叶明暗忖道,这几人尚不明自己是何人,便痛下毒手。方才,若不是自己侥幸躲过,岂不是连死了都不知道为何而死的?叶明尚不及回答,又听男子又冷冷的道:“你若再不答话,下次开口,便要下辈子了!” 叶明心中愤怒,抬起头来,盯着那男子,冷冷的道:“你若再不放箭,下次放箭,便要待到下辈子了!”说话间,便运起内力,待那男子反应。叶明心下思量,我与此人相距十丈开外,这人修为不低。我欲要一招制敌,却也没什么把握。但他八人围成一圈,相距甚近,倘或一箭射出,两边相对,不过三十丈。其势难免因惧怕误伤己方,而有所顾虑。一旦有了顾忌,出箭自然便迟了几分,那便是我的的机会了。 那男子又上下打量叶明一眼,见叶明怒目圆睁的瞪着自己,对叶明的修为似有所察觉。他蓦地哈哈笑道:“小兄弟,前面是宿营的地方,不能再往前了。你若肯就此返回,我等便放你一马,私闯营地的事,便不再追究了。”叶明虽心中不悦,但知道再缠斗下去,难免两败俱伤。看这营地模样,若要接近魏君,便只能到晚上在寻机会了。 想到此处,叶明冷冷的道:“你们让开,我便要走了!”说着,径直向前走去。那八人见叶明向前,果然都没有动手,向一边让开。叶明走出七八丈,猛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对,正欲回身时,七八支箭已然破空而出,直奔他后身而来。此时,箭自身后射出,叶明没了四面受敌的顾虑,反倒方便了许多。他将内力灌注于双臂之上,侧身跃起,长袖一摆,顺势将破空而来的毒箭尽数裹住。猛然间,一个转身,以疾风劲的内劲,将毒箭向八人甩出。箭速不减反增,直奔八人下盘而去。 那八人正搭箭上弦,哪想到叶明有次功夫?一时间,躲避不及,惨叫连连,顷刻间便倒下了五人,均是腿上中箭。叶明抬起头来,冷冷的道:“暗箭伤人,这便是下场!”说罢,转过身去,径直向东北方向走去。身后一人见状,疾声向叶明叫道:“阁下破我卫家箭阵,伤我卫氏兄弟,须得留下个万儿!”叶明止住脚步,却并未回头,冷冷的道:“你不必知道,倘若以后再碰见我,这箭,便不是插到腿上了!”那人看了看五人伤处,知叶明手下留情,便再没了话语。 叶明既没了马,水囊偏又挂在马上,欲要喝几口水,便只得向渡口边的泉眼走去。待他走到河边,天上的太阳已渐渐泛红,眼看离黄昏不远了。叶明到了河边,找了个清澈的小泉眼,喝了几口水,又顺便洗了把脸,便坐到渡口的石上休息。此时,桑乾河畔,秋草斑斓,河面被阳光映得金光闪闪,荡漾着金色的波浪。汩汩的流水声,也好似带着寒气般,教人肌肤紧缩,似也占了些凉意。 叶明向对岸望去,见对面不远处,有一条长宽各四五尺的木筏。木筏上,盘腿坐了个戴了斗笠的佝偻老人。老人手握一根略弯的木杆,杆头拴着丝线,直垂在水中,想是在钓鱼。老人隔一会儿,便要拿起边上的酒囊,喝上口酒。间或,用胡语吟唱几声,也不怕惊跑了游鱼。叶明看了半天,始终不见有鱼上钩。但老人仍是饮酒,放歌,乐此不疲。便好似这满河秋意,才是他钓竿垂下的乐趣。 在老人身后不远处,站了群肥壮的牛羊,边轻声叫唤,边啃着半黄的草。边上土丘,一个七八岁的小子,正躬身蹲在地上,以手挖沙洞的土。看他模样,似是在掏沙鼠。一只大黄狗,正静静的趴在他身边,竖起耳朵,警觉的看着沙洞。叶明忖道,此情此景,我便该吹奏一曲,才配得上这意境。又蓦地想起,在赶赴平城的路上,赫连延曾无数次教自己奏萧。自己却委实也太笨,老吹不成调子。每当自己吹奏,便要气得赫连延铁青着脸,捂住耳朵。那杨玉儿则是直接笑得捂住肚子,直不起腰。 想到此处,叶明心里又乱起来。他暗叹道,也不知云伯和玉儿他们,现在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也不知琳儿体中的毒,有没有发作了。倘或日后,寻得他们,于坡上放牧牛羊,临河饮酒垂钓,逍遥自在。能得如此,便也不枉此生了。 叶明正思索间,河对岸,一个健硕的男人骑马而来。男人骑至河畔,向那老人和小子喊了几声。老人闻声,缓缓站起,伸了伸懒腰,便佝偻着背上岸去了。三人清点了羊群,便赶着牛羊离开了。很快,河边又只剩叶明一人。此时,河中流水似也变缓了一般,周遭陷入完全的沉寂。叶明瞅着西边山峰上滚圆的落日,又望了望远处军营高处尚未被风吹散的烟霭,不禁轻声叹了口气。 此时,河流上游,一个高大且略微佝偻的身影,正临河站着。这人着一身绛色外衣,上衣下裳。衣上绘有日、月、星辰、龙、山、华虫,裳上绣着宗彝、藻、火、粉米、黼、黻。上下总计十二章,显是中原帝王所着之服。衣裳之下,却又穿了套窄袖左衽的鲜卑服。这人,正是魏国的当国皇帝,拓跋嗣。此时,拓跋嗣正倒背着手,望着眼前缓缓流淌的河水发呆。在他背后两三丈的地方,站着个长袖宽裳,褒衣博带的黑衣儒生。这儒生似是怕沾染了风寒般,头上裹着块极为长大的葛布巾,几乎将整个后脑和额前的半边脸都盖住。此刻,他正袖着手,低头站着。 良久,河畔之人叹了口气,沉声道:“崔大夫,可有司空大人的消息吗?”那儒生道:“回禀陛下,司空大人用兵入神,而今身在征讨途中,想是无暇传话。”拓跋嗣闻言,冷哼一声,缓缓转过身来,道:“司徒、司空、平北将军,可是都厉害得很呐!人都言‘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几人纵然在朝中,又岂肯轻易受朕节制?”那儒生道:“拔拔大人、达奚大人,都是部落首领之后。这部落遗风,要改,一时半刻间,倒也难了。” 拓跋嗣道:“前朝道武皇帝离散部落,于今已有二十余年了。偏偏他们部落之人,只受他们之前的首领节制。朕自幼熟读汉典,知道这部下尾大不掉的弊端。饶是如此,却又对他们无可奈何。”说罢,剧烈地咳嗽一阵,叹了口气,道:“前几年,朕见日蚀于胃昂,尽光于赵带之分野之际。朕便知道,这身体无论如何也撑不了几年了。所以,朕方下诏令太子监国。只是,可怜了焘儿,不知他日后能否镇得住这些飞扬跋扈的部落遗民。” 那儒生听到此处,面色一沉,道:“陛下方而立之年,富于春秋,偶感玉体欠安,也算不得什么。臣识得一道家高人,擅服食养性之术,曾传臣《神中录图心经》,陛下若修习此术,定能好转。”拓跋嗣又咳了几声,道:“拓跋一族,向来早慧早衰,朕一十六岁,焘儿便出生了。朕家先人,十一二岁生子,也算常事。道武皇帝生朕时,二十一岁,便算是晚有子了。这些,崔大夫该是知道的。至于服食养性的道术,还是待以后传给焘儿罢!朕,是来不及了!”说罢,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那儒生微微抬头,望着拓跋嗣业已斑白的两鬓,道:“陛下,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拓跋嗣闻言,惨然一笑,道:“崔大夫,若是连句话都不敢说,朕岂敢将焘儿托付于你?”那儒生道:“陛下往后,还是少近妃嫔为妙。如此,方是延年益寿之道。”拓跋嗣皱眉,道:“后宫之事,崔大夫还是休要再提了。朕至于今日,实是天年已近,与此无关。”那儒生道:“陛下……”尚未及说完,拓跋嗣大手一挥,道:“此事,崔大夫休要再提。”那儒生便又低下头去。 这时,两个十六七岁的婢女走上前来,向拓跋嗣道:“李贵嫔和杜贵嫔差奴婢前来,教奴婢劝皇上及早休息。”拓跋嗣打量了两个婢女几眼,捋了捋稀疏的胡子,缓步向毡帐走去。走出两步,回头向那儒生道:“崔大夫,传太医给朕配两服丸药,在戌时送来!”说话间,便走远了。那儒生望着拓跋嗣枯瘦的背影,缓缓直起身来,长长的叹息一声。 待拓跋嗣渐渐走远,一个宽袍长袖的老者缓步走到那儒生跟前,皱眉道:“陛下再这么下去,不出半年,恐怕……”那儒生沉声道:“可有解救之法?”那人摇头,道:“陛下体质衰弱,又兼嫔妃众多……崔大人,眼下,还是多想想如何辅佐太子殿下罢。若陛下不测,少不得一阵血雨腥风。”说罢,也叹了口气,迈开步子,缓缓离开了。 叶明在河边徘徊,设法打了只野兔。他生火将野兔烤了起来,不一会儿,兔肉的香味便伴着木柴的烟味蔓延出来。叶明见兔肉外层已经烤熟,便欲将外层的肉先割下来吃。他没有小刀,只得又将萧琳的短剑掏出。叶明看着短剑,抚摸着精致的剑柄、剑鞘,喃喃道:“琳儿,你这本是柄极好的剑。而我,却几次三番用它来切羊脚、剥野兔,现在,又要用它切兔肉吃。你该不会怪我的罢?倘或我再能见你一面,我便该再向你道歉了罢。那魏国皇帝身边,高手众多。倘若,我今晚便遭遇了不测,便只能在阴曹地府与你说了。” 叶明说罢,抹了抹沁在眼角的汗水,拔出剑,割起兔肉来。他边吃边喃喃道:“这阴曹地府,该是什么样子呢?总之,该不会是什么好地方。我自小时,便多灾多难,料想那地府再可怕,也不过如此罢了。只要能再见着琳儿,我便是永远被困在地府中,也好过受这青天白日间的熬煎。”想到此处,他似是想开了许多。 叶明又吃了几块兔肉,喃喃道:“云伯常说,哪怕明天,天便要塌下来,今天,还是要好好吃饭。这兔肉,当真是好吃得很!只可惜,我吃不完,剩了这许多。不知明天,还能不能吃到了。” 此时,河畔起了浓雾,将叶明与整个火堆笼罩其中。叶明坐在火堆边,静静的听着河中水声。这生死之际,他还太年轻,确有许多放不下的东西。也难免,会带了些对死亡的恐惧,甚而,他并不清楚,刺杀一国之主,究竟意味着什么。可是,那又如何呢?他只孑然一身,生死也没人受牵连,便只是一人生死罢了。此时,叶明最不愿看到的,便是萧琳进宫的结局。不论是生,还是死。 !! 第九章 夜斗群魔起纷争 上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叶明正静静出神,忽闻得不远处雾中,阵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向这边传来,由远而近。脚步甚是沉稳,听声音,便知是个趿拉着鞋的胖子。叶明抬眼看去,果见一个衣衫破烂的壮硕男子正向着火堆走来。这人约摸二十七八岁模样,方首阔面,眼窝深邃,头上包了块黑布巾。其脚下的鞋子早已破了,露出两个肥嘟嘟的白脚趾。这人样貌虽落魄至极,却是红光满面,呵呵笑着,一脸富态之相。不知怎的,叶明竟觉他与庙中的弥勒有几分相似。 那人呵呵笑着,坐到叶明的对面,伸出手来,烤着火道:“凉!这夜风真是凉!”他烤着火,眼睛却眨也不眨的看着边上大半只野兔,吞咽着口水。叶明见状,知他饿了,便开口道:“兄弟若是饿了,不妨便将这野兔吃了,我已然吃过了。”那人听叶明如此说,也毫不客气。他一把抓过野兔,用手撕着兔肉,便狼吞虎咽起来。叶明于他行为,无甚兴趣,仍旧坐在那儿默默发呆。 那人显是饿极,很快便将兔肉吃得精光。他吃完,自腰间解下水囊,咕嘟咕嘟喝了一气,愉快的打了个饱嗝,道:“总算吃了顿饱饭,多谢啦,兄弟!”叶明没心情与他说话,只抬眼看了他一眼,向他点了点头,便又低下头去。那人却仍旧呵呵笑着,向叶明身边挪了挪,笑脸道:“不知兄弟,作何称呼啊?”叶明沉声道:“叶明,草木叶,日月明。”那人哈哈笑道:“这名字甚好!兄弟心中,本是怀着日月,却又何故垂头丧气啊?!”叶明看那人一眼,惨然一笑,便不再说话。 那人见叶明不搭理他,却仍是喋喋不休,道:“兄弟名中带着草木,可人本非草木,自然有情。兄弟既然有情,想必便看不清心中的日月了。”叶明没好气道:“‘叶’是我的姓,‘明’才是名。”那人笑道:“不是的,如果我没猜错,叶明应该是你的字罢?你可休要诳我!”叶明闻言,沉声道:“我一个将死之人,骗你作甚?!”那人闻言,哈哈笑道:“兄弟又说笑了,看你面相,却哪里有一丝死相?兄弟起码有百余岁的寿数,哪里会这时便死了?!” 叶明惨然一笑,道:“如你这般瞎说,且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人,我倒是头一遭遇见。”那人闻言,眼珠转了转,哈哈笑道:“兄弟,第一次见,不打紧。咱二人,尚有着八九十年的交情呢!”叶明瞅他一眼,道:“看你也不似癫狂之人,人活到七八十岁,便是世间少有了,哪能再活八九十年?!”那人又哈哈笑道:“这世间,总是有些例外的。我可没说你只能再活八九十年,我只说咱尚有八九十年的交情。说不定,你能活得更久呢!我运气可好得很,从来没看错过!”说罢,自顾自的哈哈大笑起来。 那人笑了会儿,见叶明仍是低头不语,便又开口道:“兄弟说自己是‘叶’姓,那我这姓氏,倒是与兄弟有几分相似,咱可算作一家了。”叶明道:“莫非,兄弟也是‘叶’姓?”那人笑道:“我姓‘大野’!”叶明皱眉,道:“‘大叶’?着实不曾听说过!还有这个姓氏?”那人笑道:“不是‘大叶’,是‘大野’,野鸡、野兔、野猪的‘野’,这是胡族姓氏。” (按:“大野”一姓,本不见于《魏书・官氏志》。李唐先人李虎,于北周时曾赐姓“大野”,据陈寅恪先生《李唐氏族之推测》并《李唐氏族之推测后记》论证,李唐一支之“大野”为汉人。而逯耀东先生则推测,北魏前期之“大野”疑为高车族,与蠕蠕(柔然)同源。依笔者所言,“大野”一族实是混合各族血统之姓氏,故而此处以“胡族”称之,以示大野智其人,有胡人血统。) 叶明闻言,苦笑道:“你这人,倒真是有趣,我一个汉人,如何会与胡人是一家?!”他心中暗忖道,我今晚便要去刺杀那胡族的鲜卑皇帝,怎的可能与胡人是一家?那人却仍是哈哈大笑,道:“你看我样貌,便知我至多算半个胡人。我父亲是汉人,母亲是胡人。在我幼时,我母亲便教我随了她的姓氏,还起名作“猪儿”。” 叶明听他如是说,不禁一笑,道:“这么说,兄弟的名字便唤作‘大野猪’?”那人正色道:“正是!只可惜,家母在我十一岁时,便去世了。家父,也已然不知所踪。我一路乞讨,辗转到了凉州。后来,师父说这名字叫着不便,与我说‘猪’便是‘彘’,取谐音唤我作‘智慧’的‘智’了。”说罢,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大野智默默抬起头,向空中望去,似是有些伤神。此刻,雾气甚浓,便是连月亮也似要被遮掩住了一般。叶明心下忖道,如此说来,他也算是个可怜之人了。可是,我倒着实教他可怜得多了。叶明又看了看周遭漫天的浓雾,暗忖道,这浓雾,倒给我刺杀那皇帝作了掩护。他想到此处,便直起身来,向西南方走去。 大野智抬眼看着叶明,待他快消失在雾中时,蓦地开口道:“早间,我见你一路随着雁阵,便信手占了一卦,得一下坎上坤之‘师’卦。‘师’即军队,坎为水,为险;坤为地,为顺;兵凶战危,圣人不得已而为之;师出有名,故能逢凶化吉!兄弟莫怕!” 叶明一怔,心中忖道,没想到,在我生死未卜之时,竟逢得个如此有趣的人。倘若我能侥幸活下来,定要将这段事情讲给琳儿他们。遂回头勉强一笑,道:“谢啦!野猪兄!”大野智一笑,喃喃道:“好容易赚了个‘兄’字,便又得了个外号,不亏,不亏啊!”叶明没再言语,转身径直向魏营走去。 虽深秋时分,塞外如此浓雾,倒也算得异象了。叶明已休息半天,体力丰沛,提气而行,不多时,便又到了那丘上。叶明有日间教训,不敢冒失,便于草丛中放低身子,向丘下望去。丘下营中,雾气稍淡一些。远远地,披坚执锐,于毡帐内外巡行的鲜卑兵隐约可见。 平地中央的篝火,尚自未熄。此刻,那篝火正随风摇动,将周遭照得一片光亮。此时,欲要接近中央的毡帐,实是困难异常。叶明心下暗忖道,这营中胡兵,倒不足为虑,只不知暗中,尚藏有多少如卫家子弟般的高手了。 叶明弯下身子,自草丛中慢慢潜行,到了最外层的帐边。闻得账内鼾声如雷,此起彼伏,定然是住了些粗野的鲜卑汉子。叶明又前行四五丈,蓦地撞见个于帐外撒尿的鲜卑兵。两人对视一眼,均是一愣。那人不及叫唤,便被抢步上前的叶明点住,拖入了一边的草丛中。那巡逻的一队兵士,似是听见动静,举火向这边跑来。叶明知道,此时绝不能暴露行踪。倘若一旦给人发现,喧嚷起来,不但再没有行刺的机会,便是想逃走,插翅也难了。当下,他只得放轻步子,绕着毡帐,躲闪着四下搜寻的鲜卑兵。 那队鲜卑兵四下搜寻无果,便又向别处去了。叶明猫着腰,贴着帐根,缓步前行。又行出百余丈,周遭的毡帐便逐渐大了起来。叶明自然知道,这些该是随驾巡行的鲜卑官员的歇宿之处了。待经过一个较大的毡帐时,隐约间,账内正传来说话声。叶明悄悄摸上前去,附耳在帐上。帐中一男一女,正说着鲜卑语。叶明虽不懂其话语,但闻得帐中气息粗重,伴着阵阵轻吟,想是夫妻二人,正辗转床笫。叶明耳根一热,旋即抽身离开,又向前行去。 叶明又前行四五十丈,到了离大帐十余丈远的地方。只是,到了此处,却又无法向前了。帐边十余丈远的地方,在火堆的照耀下,视如白昼。毡帐边上,又无其它毡帐可供隐匿。最令叶明感到棘手的,便是这大帐四角处,点了四堆明晃晃的火。火堆边上,各站了三个警卫的鲜卑兵。每隔约摸一刻钟,便又有一队几十人的鲜卑兵自帐前经过。 叶明见状,心下犹豫,不知该如何上前。正犹豫间,忽闻得噗噗噗三声闷响,东北角的三个鲜卑兵便应声倒了下去。接着,又是一连串的闷响,十二个于帐外警卫的鲜卑兵便都纷纷倒地。叶明隐在帐后,便是连偷袭这十余人的暗器都没能看清,更不知是何人出手。 叶明躲在毡帐后草丛中,见十余个黑衣蒙面的男人,手持明晃晃的弯刀,向大帐涌去。叶明虽不知这十余人是何人,但看其身手,均是不弱。只闻得毡账内一声呼哨,便传出一阵纷乱的打斗声。随后,叶明附近的十余顶帐中,便涌出上百个全副武装的鲜卑兵来,将那魏主寝宿的毡帐团团围住。其后,便又有七个着各色衣服的高手,自各处奔出。七人施展轻功,飞身上前,轻轻落到地上。各个衣袖轻摆,动作甚轻,一举一动,都似毫不用力一般。可见,其轻身功夫,均是练到了极致。 伴着阵打斗声,那十余黑衣人便自毡帐中退出。身后,又有几十个高大的鲜卑兵跟出。那自帐中涌出的几十鲜卑兵却并不恋战,直接背靠毡帐,围成弧形,与围成一圈的百余人相接一处,将十余个黑衣人团团围住。那十余个黑衣人眼见被围,立刻变作圆阵,背靠着背站住。 叶明于草丛窥见,心下暗忖道,原来这魏国皇帝早有准备,寝宿时,并不在这帐中。方才之时,亏得自己未曾贸然出手。倘或不然,此刻被围困在中间的,便是自己了。这魏国皇帝有恃无恐,自己才如此顺利的到了帐前。且不说这百余个精锐的鲜卑兵,单单对上这七位高手,自己便是想脱身也难了。 叶明收敛气息,躲在暗处,心道,这皇帝既不在此处,那便该藏在别的地方。此时,他既命众高手在此等候,我正该趁机再去寻他,这自然是个极好的机会。正思索间,东侧又过来一队鲜卑兵,约摸五六十人。中间,簇拥着个戎服厚甲的男人。这男人身材高大,样貌英武。虽只三四十岁年纪,其两鬓已然斑白,面色发青,眼窝枯瘦,似是有什么病症。 那男人快步走上前来,向中间十余黑衣人大喝道:“你们是谁?为何要行刺朕?!”那十余黑衣人眼神阴鸷,极为镇静,并没有答话。只是围成一圈,紧握着手中的弯刀。叶明心道,原来这人便是那魏国皇帝拓跋嗣。看他模样,像是染了重病,他现在距我二三十丈,倘能寻得个机会,给他一击,便能结果了他性命。叶明正思索间,又见拓跋嗣上前走了几步,怒道:“别以为朕便不知道,你们是并州蠕蠕翟氏的走狗!”那十余黑衣人,侧目瞅了拓跋嗣一眼,仍然不说话。 拓跋嗣震怒,拔出刀来,又上前走了几步,喝道:“你们这些杂种,早该全都杀了!要么像汉人一样,做我大魏的顺民,要么便滚回漠北去!偏生,你们要学那无恶不作的铁弗人!”说着,再欲向前,却被面前一个青衣男子拉住,示意不能再上前。方适时,那十余黑衣人却猛然动了。直面拓跋嗣的两个黑衣人猛地向前冲去,再后面便又跟了三人,再后面是四人,最后一列是五人。这十四人,本围成一圈,却是极有默契,在瞬间变作四列。黑衣人一动,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如一个三角般直冲拓跋嗣站立的方向杀去。 那青衣男子见状,疾呼道:“护驾!”说话间,那近两百名鲜卑兵便围将上前,向那十四人各处攻去。一时间,场面极度混乱。那七八个高手长身玉立,始终将拓跋嗣挡在身后,警惕的看着战局。那十四个黑衣人,却是着实勇猛,不但各个刀法极高,且配合极为巧妙。他们一会儿,以圆阵破围,转瞬间,却又排成几排向前冲杀。片刻之间,怒吼并惨叫连连,便有二三十个鲜卑兵死于刀下。而他十四人,却是毫发无损。 拓跋嗣见状大怒,向旁边高手呵斥道:“你们上!”那七人对视一眼,便有四人飞身而起,杀入阵中。余下三人,却是仍旧守在拓跋嗣身边。那四位高手,并无兵刃,挥掌上前,直冲那十四个黑衣人而去。四人武功极高,甫一加入战阵,战局旋即扭转。那十四黑衣人,既要对付四位高手的偷袭,还要应付那一百多名鲜卑兵的前后夹攻。很快,便有两个黑衣人中招倒地,被乱刀砍死。 叶明看此光景,知道此时若再不出手,便再也没有了机会。他一个纵跃而起,转瞬间便出现在拓跋嗣身前。拓跋嗣身前的三位高手看见叶明,微微冷笑,挥掌便向叶明攻来。三人配合默契,一人高高跃起,自上而下,两人分攻两侧。顷刻间,三人各已挥出七八掌。叶明深知,此时最忌缠斗。故而一上来,便鼓动全身内力,使出了疾风劲的功夫。叶明前后五招,招招使出全力,待最后一式使出,那身着青衣的男子被一掌击中心口,侧飞出三丈,倒地不起。余下二人,心生骇异,向阵中四人喊道:“这人甚是厉害,快来护驾!” 四人闻声回首,旋即抽身而出,挥掌向叶明打来。叶明闪避回击,六人缠斗在一处。叶明内力雄浑,自然远胜六人,但他却输在招式委实凌乱不堪。一时间,掌风翻飞,应接不暇,连连退却。六人功夫极高,又极诡异,手掌、肩、肘、膝、甚而是臀部,都能成为攻击叶明的利器。一时间,六人虽奈何叶明不得,叶明却也敌不过他六人。便是连疾风劲的招式,尚未使出,便几乎被他六人压制住。故而,疾风劲“吁气伤人”的杀招,那股令人失魂丧魄的震慑力,也便没了该有的效力。叶明于过招间隙,余光向那十余黑衣人看去。此刻,十四人中已然折损了三人,众人气力又都有削减,渐渐显出败势来。叶明愈发心焦,急于抽身,便更加不能摆脱六人。 拓跋嗣持刀而立,见双方僵持不下,似是极为震怒。他转过头来,向边上的人用鲜卑语训斥几句。几个鲜卑兵得令,转身向营中跑去。只叫唤得几声,叶明便闻得远处阵阵兵戈之声,显是大队人马即将赶到。叶明知道,若是这营中之人赶到,非但行刺不成,欲要脱身也万万不能了。他又不禁想到,拓跋嗣知此间危险,必然提早回宫。倘或回宫,他又必然会召见萧琳。想至此处,叶明心乱如麻,反倒置自己险境于不顾。一个不留神间,躲闪不及,左肩胛便中了一掌。 这一掌虽不中要害,却委实将叶明打醒。叶明心道,此时,我受他六人夹击,防守之下,再欲腾出手来刺杀那拓跋嗣,已是不能了。等鲜卑军队赶到,他便要躲到军中,我再欲刺杀他,更加难上加难。此刻,我既不能逃脱,到底只是一死。我何不拼死一击,与他同归于尽?不论如何,总好过见到琳儿进宫,声名遭这狗贼亵渎。 此时,耳畔已响起鲜卑军人匆匆的脚步声,眼见鲜卑兵越来越多。叶明疾呼一声,在空中翻了个身,全力挥出三四掌,将六人逼退半步。旋即,叶明便舍了所有守势,转身向拓跋嗣扑去。拓跋嗣吃了一惊,猛地倒退三步。 叶明身后无防,整个后背,便完全暴露于六位高手之前。此时,叶明距拓跋嗣尚有三四丈,便已隐隐觉六人掌风。其中一掌,竟是直冲腰际命门而来。当下,叶明自然知道,欲再扑到拓跋嗣身前,已是万万不及。他惨然一笑,在身体被六人击中地刹那,猛一翻身,将内力灌注掌上。 内力猛然绽出,一股阴寒之气便向周遭蔓延开来。随即,叶明将长袖一挥,一柄带鞘的剑便飞了出去。这一剑极快,拓跋嗣边上的鲜卑兵受他寒气震慑,尚不及回护,剑身带鞘,便已然拍上拓跋嗣心口。周遭六人,均没想到叶明竟使出个“玉石俱焚”的招式来。六人挥掌上前,受他刚猛内力一击,被震退四五步。仓皇站定之际,均是虎口震裂,双掌隐隐颤动,竟不敢再上前。 叶明受六人致命一击,将萧琳的短剑横掷之时,便只剩得两成内力。饶是如此,拓跋嗣胸前的铠甲,也被这剑鞘拍碎,剑身直拍上他心口。拓跋嗣中招,猛地向后倒去。他在叶明连中六掌,口吐鲜血的同时,也猛地喷出口血来,被身后的侍从架住。叶明勉强站直身子,看了看重伤的拓跋嗣,又看了看周遭数不尽的,如潮水般涌来的鲜卑禁军。他知道,自己实已无路可逃。想到此处,竟蓦地生出股豪气,仰头长啸一声。这一声长啸,灌注了叶明所剩的全部内力。啸声绵长,伴着股说不清的阴寒与凄厉。在场众人,均为之一震。便是连那正与十余黑衣人缠斗的鲜卑兵,也即刻停手罢斗。 叶明全力压住心口处的翻腾,向那十余黑衣人喊道:“你们且将这些蠢兵拖住,我顷刻间,便能诛杀这狗皇帝!”说罢,作势向拓跋嗣扑去。拓跋嗣本已重伤,闻言向后挣扎两步,又猛地吐出口血来!拓跋嗣身畔一人见状,亦是大惊道:“莫管那蠕蠕人!都来护驾!”随即,便有人以鲜卑语将命令传给鲜卑兵。说话间,所有鲜卑兵便舍了黑衣人,将叶明团团围住。叶明转身,冲那十余黑衣人道:“还不快走!”那十余黑衣人一怔,向叶明看了一眼,瞬间便分散开,向四面八方奔去。顷刻间,十余黑衣人便消失于迷雾中。远处,随即传来阵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 第十章 夜斗群魔起纷争 下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叶明见状,仰天大笑,道:“畜生,毕竟是畜生,到底蠢得很!”拓跋嗣闻言,挣扎两下,朝边上说几句鲜卑语,一队兵士便急匆匆的向远处跑去。拓跋嗣身前的六位高手,亦均为叶明功力所摄。虽见其受伤,却也不知他尚有几成功力。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只回身将重伤的拓跋嗣护住。剩下的鲜卑兵,均是拔刀出鞘,将叶明团团围住。 叶明抬眼望去,见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的鲜卑禁军绕着自己,一直排进了雾中,总数不知有多少。他惨然一笑,慢慢弯腰,捡起萧琳的短剑,紧握在手中。只听得边上一声令下,无数鲜卑兵,便如潮水般向自己涌来。叶明拔剑出鞘,挥剑便刺,但觉浑身疼痛,使不出力气来。叶明勉力冲杀片刻,意识逐渐模糊。他于朦胧间,隐约见一个身影飞掠而来,便再没了意识。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明慢慢有了意识。他甫一产生意识,但觉自己周身寒冷,似是浸在水中一般。继而,耳畔又传来阵阵水声,他猛地睁开眼来,发觉自己正浑身赤裸的泡在水中。在他正前方,是一挂丈余宽的瀑布,将个不大的洞口覆住。水哗哗淌着,落进下面潭中。水流激荡,涌起的气泡,顺着逆行的涧水,涌到叶明身上,轻抚着他的肢体。此时,叶明觉四肢麻木,挣扎着坐起身来,摸了摸自己的肢体。虽觉左肩有几个创口,好在尚未有肢体残缺,不由暗自庆幸。 叶明背靠石壁,环顾周遭处境。见右侧三四丈处,也是石壁,唯有左侧,是一处山洞。山洞径直向前两三丈,便折了个弯,不知通往何处。叶明不知已在水中泡了多久,觉周身寒凉麻木,便欲走出水来。抬眼四下看时,却是寻不到自己衣物。他自水中慢慢站起,左脚方踏上岸,忽闻得左侧洞中传来阵窸窣的脚步声。这洞中回响,虽瀑声甚著,倒也能听见其它声音。叶明既赤身裸体,又不知那人是男是女。情急之下,便只得又缩回到水里,隐匿在气泡下,只露出个脑袋。 洞内本不甚昏暗,随着脚步渐近,叶明见一男子自洞内走出。那男子约摸二十出头年纪,身材粗壮,高鼻阔面,不似汉人模样。他周身着一袭黑衣,左臂缠了片白布,该是受了些伤。那人哼哼唧唧的走上前来,蓦地看见叶明只露出个脑袋,正瞪眼瞅着自己。那人受惊,当下打了个寒噤,不由后退一步,惊道:“哎吆!”他这一声惊呼,洞内便又飞快的窜出七八个同样周身黑衣的男子。这群人均是二十多岁年纪,容貌打扮,与那人倒有几分相像。 叶明见他几人跑出,又都是胡人模样,遂又缩了缩身子。他正待逃向潭中时,忽闻得中间一男子,以一口不太流利的汉语说道:“叶少侠,你终于转醒啦!”言罢,他回头向洞中大声道:“十一!快拿衣服来!叶少侠醒来啦!”言语之间,甚是欣喜。话音刚落,一个十八九岁的黑衣男子,便抱了个放衣服的托盘出来,将托盘放在地上。那男子继续道:“叶少侠,这是衣服,下面是你身上的物件。有一位前辈,教我兄弟脱了你衣服,泡在这水中,让你疗伤。我等,便只能将你衣服脱了!” 叶明只觉周身寒冷,牙关打颤,道:“无妨,无妨!多谢诸位救命之恩!”那人答道:“在那魏营,该是叶少侠救了我兄弟才对。叶少侠性命,是那位前辈所救。”叶明闻言,心下暗忖道,会是什么人,能于那千军万马中救得我出来?难道是慧始大师?正思索间,又闻得那岸上之人道:“叶少侠,这水中寒凉,那前辈吩咐,待你醒转过来,便可以出来了。”叶明点头,道:“正是!”但他见八九人眼睛正眨也不眨的看着自己,自己又浑身无物,一时间,却也不便站起身来。那八九人见叶明不动,面面相觑,诧异道:“叶少侠?你怎的不出来?” 叶明挠头,道:“这个……”那人皱眉,道:“怎么?叶少侠可是浸泡的久了,腿脚麻木,不便出来?要不我兄弟抬你出来罢!”说着,便要上前去抬叶明。叶明连忙摆手,尚不及回答,又闻得那洞中传来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道:“你们这些蠕蠕人,又如何能懂得汉人礼仪?按汉人习惯,在别人面前赤身露体,是极不尊重的行为!他敬重你们,自然不肯自水中出……哎吆!我是提醒你们,你又打我作甚!” 显然,这说话的男子教洞里人打了。站在叶明身前的一男子挠头,嘿嘿笑道:“叶少侠,您是我等的大恩人。便是你出来,我们不会觉得不尊重,你快些出来罢!”说罢,憨笑着向叶明招招手。叶明不禁汗颜,暗忖道,听他言语,这众人便该是夜中刺杀魏君那群黑衣人了。他们武功高强,临敌又是极为镇定,却怎的会如此…… 叶明正踌躇间,洞内又走出个年纪稍长的黑衣男子。他甫一出来,便拍了那说话男子的脑袋一巴掌,瞪眼骂道:“怎么?叶少侠穿衣服,你们也要站在边上看着?!”那男子似是极为委屈,皱眉道:“叶少侠是男人,怎的看不得?上次,便是我嫂子在呼伦湖中洗澡的时候,你不也……”那人闻言,又踢了他屁股一脚,骂道:“那是我妻子!怎的看不得!唉?不对啊……你小子是怎的知道的?!”那人闻言,伸了伸舌头,转身向洞内跑去。那年长男子仍是不依不饶,追着骂道:“六子!你别跑,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众人闻言,尽皆哈哈大笑一阵,便相继向洞内走去。 叶明见他们走了,慌忙自水中走出来,活动了活动手脚,觉内力差不多恢复了八九成。他运起内力,只片刻间,伴着阵热气,他身上的潮气便慢慢祛除。叶明穿上衣服,见衣服下面的托盘上,放了萧琳的短剑、那幻音寺前老沙弥给的一本经书,并一些碎银子及其它杂物。 叶明双目扫视间,蓦地看见短剑上篆书的一个“萧”字,心下不禁暗叹道,亏得这短剑不曾遗失,倘若留在魏营中,倒要害了萧氏一族。那魏国皇帝既受了重伤,只不知现下死了没有。想到此处,他又叹了口气,将这些物件一一收入怀中,拿起托盘向洞中走去。叶明行出四五步,便转过弯来,见一块四五丈见方的平地。平地中央,生了堆火。火上,烤了两只甚是肥大的山鸡。叶明闻到山鸡的香味,觉腹中饥饿难当,不禁咽了口口水。 那年长的黑衣男子见状,向叶明道:“叶少侠,你昏迷三天,该是饿了!过来此处,先吃点鸡肉罢!”叶明闻言点了点头,上前坐在火堆旁,撕下条鸡腿便吃起来。到了秋季,山鸡本就肥美,此时又烤得恰到好处。叶明一口咬下去,但觉香嫩异常,回味无穷。 叶明吃完一条鸡腿,干脆便撕下大半只山鸡吃起来。边上几人,看叶明狼吞虎咽模样,皆是呵呵笑着。叶明吃完大半只山鸡,觉胃中又暖和了许多,身上的些许疼痛之感,也随之慢慢消失了。叶明直了直身,摸一摸腰际命门中掌处,除略微有些酸痛外,竟没留下大伤。叶明知道,那晚自己却实伤得极重,遂不禁暗暗佩服起替自己疗伤之人。 叶明侧身,向边上几人问道:“诸位兄弟,可是知道救我的是何人吗?”那稍年长的黑衣男子闻言,摇了摇头,道:“这位前辈,五六十岁模样,武功极高。他救你出来之时,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令人恐惧的寒意。这地方,正是他带我们寻到的。有他相助,我兄弟十一人,不但自魏营中逃出,还顺手抓了个好色鲜卑小子!看他衣着华美,不知他是哪个大官的子孙呢!”说罢,向边上指了指。叶明顺他所指望去,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浑身只着了身单衣,双目暗淡的坐在一边地上。 这少年容貌端庄,身材颀长,虽年纪尚小,却隐隐带着几分威严。他听那人唤他作“好色鲜卑小子”,便抬头向那人,正色道:“你们蠕蠕人,说话太也随意!这‘好色鲜卑小子’六字,倒有四字是错的!”那人闻言,侧目怒道:“哪四字是错的?我抓你之时,你在帐中,于榻上拥着两个女子做什么?”那少年不卑不亢,正色道:“这六字之中,仅‘鲜卑’二字勉强算是对的!实则,我虽名为鲜卑,家母却是汉人!”叶明闻言,皱眉道:“不错,即是如此,他便至多算得半个鲜卑人!” 那少年看了叶明一眼,继续向那人说道:“你唤我作‘小子’,便更加不对!我鲜卑族人,成人甚早。昔年间,我出生之时,家父尚只十六岁。他在如我这般大时,早便与家母成婚了!你怎的便能够唤我作‘小子’?再者,我既已成人,与女子同寝同宿,也是正常,在家父如我这般年纪时,家母便已然有了身孕。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为求子嗣,怎能便称得上好色?!”这话一说完,那个二十上下的黑衣男子便又要过去打他!这少年急道:“孟子曰:‘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以德服人者,心悦而诚服也!’你今日便是打死了我,也不会服你!”那黑衣男子闻言,怒道:“你这小子,便只会狡辩,看我不打折你腿!” 叶明闻言,心下暗忖道,这少年,年才十五六岁,身材关节确已似成人。如此看来,其早成人之言,自然不虚。但他若非好色,又怎会拥着两个女子?所谓贵胄子孙,多是纵酒好色,这便也不足为奇了。只不过,他身出鲜卑,却于汉家语言文化如此熟稔,实属不易了。 叶明转念一想,暗道,若他出身贵胄,以后定能在魏国朝中谋得高位。他若一心向善,尊汉礼仪,其治下汉人,倒也算得不幸中的大幸了。想到此处,不禁叹气一声,又暗自忖道,若能将鲜卑人逐出汉地,那便是最好不过了;若不能如此,倘或他们于所占之地善待汉人,也倒算得元元黎庶的造化了。 那年长的黑衣人瞥了一眼,见叶明愁眉紧锁,遂开口道:“叶少侠,那位前辈尚有一物,托我等交付于你,还教我兄弟代他传句话予你。”说着,便将块折起的兽皮递了过来。叶明伸手接了,皱眉道:“那前辈,说的什么话?”那人沉吟片刻,道:“说……说叶少侠……”叶明见他面有难色,便向他笑道:“兄弟有话,但说无妨!”那人咬了咬牙,继续道:“说……说叶少侠学艺不精!须得将你这功夫好好修炼!”叶明暗忖道,这人到底是何人,他怎的知道我学艺不精,莫非…… 想到此处,叶明忙将兽皮打开。只见兽皮上,画了二十多个小人,小人动作各异,神态更是变化万千。每个小人边上,皆是密密麻麻的写了些文字。叶明一眼看去,便知是行功运气的法诀。兽皮最下部,又篆书‘疾风劲’三个大字。看到此处,叶明惊喜交集,心知救自己的,该是云伯了。又见最下部一行小字,写道:“见此心法,便细细记住,阅后即焚,免生事端!”叶明忖道,该是云伯尚有要事,不及亲自授我,教我自学了。 叶明对着火堆,当下便从头看起。这‘疾风劲’的功夫,云伯于之前,曾断断续续的传授他许多口诀,只不够系统。叶明此时自头梳理,理顺之后,自然也记得极快。他旁若无人,一副图一副图的看下去,过了约摸一个时辰,便一一记住。随即,便将这兽皮投入火中,眼看它渐渐烧作灰烬方罢。 叶明长出了口气,看了眼边上诸人,拱手道:“不知各位兄弟,作何称呼呢?”那稍微年长的黑衣男子闻言,答道:“叶少侠,我兄弟出自蠕蠕族。姓氏按汉语发音,当作‘吕’姓,我一十四人,是共一个祖父的兄弟。蠕蠕人不讲究名字,也没什么正经称呼。我最年长,便是吕大。这几人,便分别唤作吕二、吕三、吕五、吕六、吕七、吕八、吕九、吕十、吕十一、吕十四。”说罢,叹了口气,道:“可惜老四与十二、十三于那晚,便先我们一步去了!”叶明闻言,皱眉道:“你们作何也要刺杀那魏国皇帝?” 吕大叹了口气,道:“我十四兄弟,自幼便跟随首领翟猛雀,算是他的侍卫。后来,首领起兵反抗鲜卑人,便教这魏国皇帝杀了!我蠕蠕族人,老弱妇孺,大部逃回漠北。余下众人,大多战死了,便是活着的,便也教鲜卑人抓去,怕是凶多吉少。我兄弟十四人,誓要报仇。我等谋划良久,遂夜闯魏营,便是死了,也算对得起翟首领了!”那鲜卑少年低着头,默默听着。听到此处,不禁眉头一皱,似是极为伤神。 叶明也叹了口气,道:“那不知兄弟,今后作何打算?还要再去刺杀那魏国皇帝吗?!”那男子又叹了口气,道:“不必了!那皇帝遭叶少侠一击,已然重伤。他惊悸之余,又兼早已身患重病,想是活不了多久了!”那鲜卑少年闻言,眉头一皱,道:“我魏国皇帝之所以受重伤,都是边上众人保护不利!” 吕大闻言,冷笑道:“小子!叶少侠与你魏营七位高手拼死缠斗之时,你可是在寻欢作乐罢!我兄弟十四人,拼死抵挡百余禁军时,可没见你身影!”那少年面红耳赤,道:“你们蠕蠕人,最是无理取闹!你们且听我说完!”叶明向吕大道:“吕兄弟,你教他说完!” 那少年看了叶明一眼,开口道:“你们蠕蠕人也该知道,倘若你们部落首领与其它部落之人发生冲突。不论对方是谁,你们定然要向着自己部落首领,是也不是?”吕大道:“我们不向着首领,难道该帮你魏国皇帝不成?!”那少年不再理他,继续说道:“我魏国,是由鲜卑人所创立不假。但如同蠕蠕人有很多部落一般,我鲜卑人,也是很多部落组成。自这些部落中出来的鲜卑兵,也便只听他们的部落首领指挥。魏国皇帝出身的拓跋部,也只是众多鲜卑部落中的一部分!”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向叶明道:“能不能先给我点东西吃?!我饿得很!” 吕十一上前,揪住那少年前襟,道:“教你说你便说!还吃东西?!你教我兄弟俘获,便是我兄弟的奴隶!”那少年摇头,道:“你们蠕蠕人太也野蛮,这便是你们虽凶悍异常,能征惯战,却建不了国的缘由!”叶明看着那少年,觉他有些不同寻常。只是一时间,却也说不出什么地方。吕十一冷哼一声,将火堆边的一只鸡抓在手中,冷笑道:“鲜卑小子,我蠕蠕人便是野蛮了!你鲜卑人文明?我们多少族人,教你们抓去作了奴隶?!你要吃东西,好啊!便先自我这胯下爬过去!你若不爬,以后便再没东西吃!”说着,将个烤鸡啪的一声摔到身后地上。随即,岔开腿站住,一脸冷笑的看着那少年。 叶明心道,蠕蠕人也着实教鲜卑人折磨得妻离子散,家园尽毁。吕十一年轻气盛,此番作为,倒也算在情理之中了。但他转念一想,暗忖道,鲜卑人曾经犯下的过错,与这十五六岁的少年,倒也无关。遂开口道:“十一兄弟,休要难为他了!”吕十一回头,道:“叶兄弟,蠕蠕人与鲜卑人的恩怨,你便莫要管了!”说罢,便又转过头去!吕大静静的坐在一边,也没有开口说话。叶明自他们冷峻的神情中,便可以看出,他们对鲜卑人,却是怀着极深的恨意。叶明轻声叹了口气,便不再说话。 只见那少年正色道:“我爬!只不过,希望诸位记住,我非但是为了吃的,也为我鲜卑人的过错。你蠕蠕人,却也没少犯我鲜卑边境!诸位将我杀了也罢!今后,倘或再遇见我鲜卑平民,望诸位放他们一条生路。”说罢,他跪倒在地上,又弯下身子,果真自吕十一胯下爬过。叶明与吕大听他如此说辞,均是一震!其余众人,见这少年自吕十一胯下钻过,便哈哈大笑起来。那少年自吕十一胯下爬过,显是已然饿极,自地上捡起满是尘土的鸡肉,便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吕十一见状,冷笑道:“鲜卑小子!这鸡肉,可是好吃吗?”那少年狼吞虎咽,道:“好,好吃得很!吃到这鸡肉,我便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了!”说罢,又咬了两口,便不动了。叶明暗中观察他表情,见他说着说着,似已然委屈至极,双颊之上,已然流下泪来。 吕十一闻言,冷笑道:“既是好吃,你却为何又不吃了?!”那少年咬了咬牙,想是将泪水强行憋回去,目中显出如饿狼般阴郁的神色。但他这神情,却只一闪而过,旋即大笑,道:“我长这么大,还不曾吃过如此好吃的鸡肉!我舍不得吃,要留待晚间,慢慢品尝。” 吕十一听他如此说辞,讨了个没趣,走回洞边坐下,便不再说话。叶明拿起边上的半只鸡,道:“小兄弟,莫要再吃那鸡肉了,这里还有半只,你若不嫌弃,便吃了罢!你也莫要害怕,你这般小,他们是不会伤害你的!”这话是说给那少年听,却也是说给边上吕氏兄弟听的。 那少年看了叶明一眼,犹豫片刻,径直走到叶明身边坐下,笑道:“好!那我也便与你说说,你为何能伤了那魏国皇帝!我与你说了,你可不能再教这些蠕蠕人杀了我!”叶明忖道,他对吕氏兄弟,毕竟还是忌惮的。那少年继续道:“你若救我一命,说不准,日后我也能救你一命!若我是那鲜卑皇族,便也能理解你刺杀皇帝!我说话算话!”说罢,便又哈哈大笑起来。只不过,这笑,却是极不自然。他说起话来,也似条理不通。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十一章 雄主凄凄诉前盟 上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叶明能察觉到他内心的恐惧,遂向那少年笑道:“我是愿意救你!但先要问一问吕大兄弟罢?!”说着,向吕大看去。吕大看了叶明一眼,微一皱眉,向那少年道:“算了,算了!这本也与你小子无关!今日看在叶少侠面上,咱兄弟便放你一马。他日,你若是为非作歹,我兄弟也定然放你不过!”说罢,叹了口气,转过头去。 那少年见赦,压抑住满脸的欣喜。他努力定了定神,正色道:“叶兄弟,我说到哪里了?!”叶明沉思片刻,道:“鲜卑建国前,也便是多个部落组成?!”那少年道:“是了,是了!三十多年前,我道武皇帝建立魏国。先前之各部落首领,便被授予官职,变成了朝廷命官。尽管如此,部落却仍然存在,那部落民众,也便只受他们首领的节制。倘或封赏不均,部落首领便要罢官外逃。为此,道武皇帝很是恼火。他下令,几乎将所有部落都离散了,也不再任由他们到处放牧。教他们如同晋国的民户一般,直接受国家管制。” 叶明道:“那,这些原来的部落首领,该是不会情愿的罢?!”那少年道:“道武皇帝英明神武,这些部落贵族有所顾忌。加之,道武皇帝作出妥协,又许给这些部落贵族世袭的爵位,并准他们世袭统领军队。如此,方换取他们认同,部落方才离散开来。” 叶明闻言,沉吟道:“饶是如此,那这些部落贵族,还是手握兵权,岂非仍与部落时代相差无几?!”那少年道:“道武皇帝出此下策,也是无奈。魏国甫一建国,强敌环伺,对外征战,仍少不得这些能征惯战的部落首领。他们部落根基深厚,如若换了别人,手下这些鲜卑兵,万万不肯听从号令了!” 叶明皱眉,道:“如此说来,那直到现在,尚且如此吗?”那少年道:“道武皇帝以来,经二三十年,原先部落成员之间的联系,也本不那么密切了。但是,这些部落贵族,绝不会轻易允许自己手中的权力丢掉。所以,他们结成同盟,于暗中对抗皇帝。当朝,异姓势力,基本围绕司徒拔拔嵩、司空达奚斤、平北将军拔拔翰三人!这三人,是当朝最有势力的三个异姓大臣!拔拔嵩把持朝政,达奚斤、拔拔翰在外征战,掌握兵权。当下,他们的目的,便是要逼当今皇上封他三人为王!” 叶明道:“如此说来,这魏国皇帝,自然不能答应。”那少年叹道:“魏国皇帝在位,自然不肯答应。倘若他一死,小皇帝即位,为了获得这三位权臣的支持,纵然不想答应,也便要答应了!”叶明皱眉道:“如此说来,这魏国皇帝死了,对这几个权臣还有莫大的好处。”那少年叹气道:“你以为呢?前一阵子,皇上担心宫中有变,便带着自己亲信的禁军,在外宿营。此种行径,却也是为了自身安全。为扶持太子的势力,皇上还听取了大夫崔浩的建议,让太子拓跋焘监国理政。这崔浩,现在是皇上为数不多可以信任的人了。” 叶明叹道:“作为一国之君,被如此挟制,倒也算是不易了。”那少年道:“皇上积忧成疾,凡事教权臣缚手束脚,只一味以女色自惑。你便是不去行刺,他怕是也只一两年的寿数了!”那少年说到此处,不禁叹了口气。 少年沉默片刻,又继续道:“话说回来,皇帝身边护卫的高手有七人。他们七个,都是魏国排位前二十的高手。其中,却有三人与达奚斤关系密切。行刺之时,他三人又怎肯以全力相拼?那禁军之中,也是参差不齐。除拓跋氏子孙,余下众人,也大都出工不出力。不然,纵使你十四人武功再高,如何能与众多精锐的鲜卑禁军抗衡?”说着,又看了眼边上的吕氏兄弟。 吕十一听这少年说到自己兄弟,抬眼骂道:“小子!你又讨打!”说着,便又要过来打。吕大沉吟道:“十一,算了!他的话,是真的!鲜卑禁军,委实没那么不堪一击!”吕十一闻言,冷哼一声,便又退回墙角坐下,看着摇曳的篝火,兀自生气。 吕大沉吟片刻,蓦地抬头,眼睛死死的盯住那少年,道:“小子!这等机密之事,你怎的知道?说!你父亲是谁?!”那少年一愣,随即大笑,道:“我父亲,便是魏国当国皇帝拓跋嗣!我,便是那监国的太子,拓跋焘!我最擅长的,便是自别人的胯下钻过去,捡食地上的鸡肉!”吕大闻言一愣,与众人一道哈哈大笑起来,似是先前从来没听到过如此可笑的笑话一般。 那少年看了眼笑得东倒西歪的众人,长长的叹了口气,道:“你看看,你们问我,我说了实话,你们却偏偏不信!”众人闻言,笑得更大声了。年纪最幼的吕十四,更是笑得满地打滚。叶明抬起头来,看看笑成一片的众人,又看向那鲜卑少年。那少年此刻,正暗自摇头。他面无表情的脸上,似是已然刻满了沧桑。便是连同那本应澄澈的双目,也似蒙上了一层浓雾般,暗淡、模糊。 良久,吕十一自地上缓缓站起,走到那鲜卑少年跟前,笑道:“我之前,从没遇到过一个如你这般好色、迂腐又有趣的鲜卑小子!现在想来,教你钻我胯下,实是对你不住!我兄弟保证,日后,绝不滥杀一个鲜卑平民!”那少年闻言,笑道:“那待我登基,也绝不教众臣滥杀一个平民,无论何族!”众人闻言,又哈哈大笑起来。这下,笑得在地上打滚的,已然换作吕十一了。 待吕十一笑够了,那少年又道:“若我当真是魏国太子,你便怎样?”吕十一哈哈笑道:“你若是魏国太子?我兄弟几人,此刻站在太子身畔,那该是太子的一等侍卫了!我该随了你,除掉那几个权臣,夺回你的权力。”说着说着,又哈哈大笑起来。那少年皱眉,道:“你们蠕蠕人,倒有一个好处,言出必行!”那少年顿了顿,又笑道:“日后,若你兄弟几人要做官,便来平城寻我!” 吕十一闻言,笑道:“太子殿下,自我胯下钻过,还要赏我官做?我,该不会是听岔了罢?!”那少年叹气,道:“倘若是为了天下,小小屈辱,又算得什么?我看重你兄弟,是看重你们的忠款与本事!若我无此胸怀,日后,又怎能荡涤北土,混一天下?!” 吕大弯腰大笑,道:“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我们相信你是太子了!我蠕蠕人,言出必行,我兄弟十一人,日后定来助你!有违此誓……哎呦……”说着说着,也捂住肚子,笑得满地打起滚来。叶明暗忖道,这蠕蠕人,果真直爽天真。凭他们的功夫及忠勇的性格,若在朝中为官,倒真是大有可为了。 待他们笑够了,吕六站起身来,向吕大道:“大哥,我去洞外打几只野物回来,你们且陪叶少侠与‘太子殿下’……哈哈哈”说到此处,吕六大笑着出洞去了。此举,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叶明向吕大道:“吕兄弟,我们眼下,是在何处?”吕大道:“我们此时,是在平城以南的勾注山中。那前辈说,魏国上下,此刻正到处搜寻我等下落。他吩咐下来,教我们在这洞中先躲它个十天八日的。”那少年闻言,淡淡道:“这是第四天,待够了七天,便可以出去了!魏国搜索人犯,无论什么要犯,搜寻七天后,便也渐渐松懈下来。” 过不多时,吕六提了五六只野鸡、野兔回到了洞中。众人点火烤了,不一会儿,香喷喷的肉味,便飘了出来。众人说说笑笑,于那鲜卑少年,也已不甚排斥。待烤好后,众人拿刀切了,一起吃肉不提。 一时间,众人虽困在洞内不能出去,说说笑笑,倒也不觉憋闷。叶明本不甚饿,吃了些兔肉,便到了瀑布边上。此时,天色渐晚,晚霞照在洞外的瀑布上面,将条白练映成了红色。叶明盘腿坐到瀑边石上,捏了个指诀,修炼起疾风劲的心法来。他已将心法记得熟稔,修炼自然很快渐入佳境。 很快,耳畔激荡的瀑声,便完全隔于耳外。叶明按照心法上小人的动作,一招一式,在脑中闪过,便如同自己的身子,也在闪转腾挪一般。叶明之前,虽知晓自己所学的功法唤作“疾风劲”,但招式毕竟杂乱无章。眼下一一理顺,豁然开朗,一时间乐在其中。 这“疾风劲”的招式,总共二十四招。每一招,都似与风相关。第一招,便是云伯于叶家庄破孟良五剑时使的“天山疾风”。第二招,是叶明与萧秋野对掌时无意间使出的本唤作“夜冷风清”的招式。第三招唤作“幽谷寒风”,第四招唤作“大漠秋风”,第五招唤作“代马依风”,第六招“沂水春风”,第七招“捕月捉风”,第八招“鼓浪掀风”,第九招“逐电追风”,第十招“宿水餐风”,第十一招“斜阳西风”,第十二招“细雨和风”……最后两招,分别唤作“云淡风轻”与“道骨仙风”。 叶明练罢一招,便再练另一招。如此,将“疾风劲”的招术从头练了一遍。这功法名为“疾风劲”,招式却是有刚有柔。最后几招,云伯先前竟从未教过。招式所到之处,便似到了一个能以柔克刚,以卵足以击石的境地。特别是最后一招,“道骨仙风”,虽是有心法、招式,但叶明练起来,并无丝毫内力波动。他隐约间觉得,第二十三招“云淡风轻”,便当是整套功法的收势。而最后一招“道骨仙风”,则更像是一种极高的修为境界,非是功法了。 叶明将所有招式,在脑中过了一遍。他与外物浑然不知,只感到自己周身清爽,一招一式,渐趋收放自如。此时,自己周身的内力,也似更加丰沛了一般,便似大江大河一般,滔滔不绝。叶明内心沉寂,渐渐闻得潭水激荡之声,遂慢慢睁开眼来。 他甫一睁开双目,映在眼前的,便仍旧是红彤彤的晚霞照耀下的飞瀑。再转头看向身边,见那鲜卑少年正坐在拐角处,皱眉瞅着自己。而那吕氏十一兄弟,正躲在山洞拐角处的壁边。他们自上而下,露出一排齐整整的脑袋,向这边偷看。叶明见状,诧异道:“我只是略坐了这会儿,你们如此看我作什么?” 吕大活动着胳膊,自洞内走出,他似是极痛,呻吟道:“叶少侠,你这可不是坐了一会儿,你都坐了三整天了!”吕二、吕三也纷纷揉着胳膊自洞里走出,道:“叶少侠,你自从三天前的黄昏开始,一坐便是三天!”叶明闻言一惊,暗忖道,难不成这次,又像是在马耳山的洞中一般?遂紧握拳头,气沉丹田,果觉内力又深厚不少。叶明缓缓站起身子,肚中也咕咕叫了起来。见叶明站起,仍旧躲在洞口的吕氏兄弟便也皆是揉着胳膊,纷纷自洞中走出。 叶明看着他们的胳膊,大惑不解,向吕大道:“吕大兄弟,你们的胳膊……”吕大闻言,沉吟道:“这个……”吕十一见状,插嘴道:“我兄弟,是摸你摸的!”吕六道:“我兄弟看你练功,静坐了两天,便耐不住等。自从今早起,便想看看能不能将你唤醒。”吕三道:“于是,老大便拍了你的肩膀。没想到,猛地一下被你的内力震开了去。”吕二道:“老大被弹开,我以为他是骗人的,我也摸了,结果还是教你震开。”吕十四道:“我们都试了一下,结果都被震开了。” 吕大又道:“我想,会不会唯有肩膀才这样,我便又摸了你的背部。结果,还是教你震开。”吕十四道:“于是,我们便都摸了你的背部,结果都教你震开了去。老大又说,是不是别的地方,没有内力……”不等他说完,吕十一接口道:“我们摸了你全身的好些地方……” 吕大揉着肩膀,苦笑道:“然后,我兄弟便教你内力震成这副模样。”叶明一阵汗颜,感觉周身不自在起来。吕六摆手,道:“叶少侠,我们没有摸不该摸的地方。”吕十四闻言,侧目道:“老九摸了!”吕九不太会说汉话,腔调更加生硬,道:“驴骑爷莫。”叶明顿了两顿,方才弄明白,他说得是:“吕七也摸。” 吕七虽听得懂,却是不会说汉话,他怒目圆睁,直接向着吕大说了两句胡语。吕大闻言,上去就给了吕七一脚,骂道:“我说人运气的时候,裆部是气门不假。可我几时,教你摸叶少侠了?!”说话间,又有一人笑得捂住肚子,在地上打起滚来。只是这一次,却换作那鲜卑少年了。 叶明知他几人本性耿直,也是一番好意,遂开口道:“诸位兄弟不必在意,这个倒也没什么。只不知眼下,洞中可是有吃的吗?”吕大闻言,忙道:“有的,有的!叶少侠,你且随我来!”说着,便转身进洞去了。叶明跟进洞,吃了些兔肉,总算是填饱了肚子。他转身向吕大,道:“今天,便该是第七天了。咱们明早该是能出去了,不知吕兄欲到何处去?”吕大闻言,叹息道:“闯了次魏营,我兄弟也算对得住翟首领了。眼下,我兄弟便要回漠北了!我们一家妻儿,该是盼我们早些回去了。” 那鲜卑少年闻言,皱眉道:“近年来,漠北苦寒,异于常年。若是生活不便,诸位兄弟可到平城来寻我。到了平城,你们只肖得与那守城之人说,是东宫侍卫的朋友,便该能寻到我了。”吕二闻言,道:“原来你是东宫侍卫啊!”吕六道:“东宫这个姓,倒是不多!” 那少年闻言,大笑道:“是啊!目前魏国之内,便只我一人姓‘东宫’。”吕大瞅了吕六一眼,骂道:“你傻啊!东宫侍卫是个职位,不是什么姓!”叶明道:“如此说来,兄弟也要回平城去了?”那鲜卑少年微微点头,皱眉道:“是啊!回平城!”叶明道:“平城,是非之地!那咱们,倒是同行了!” 说到离开,众人似是各怀心事般。此刻,便是连最能闹腾的吕十一、吕十四,也尽皆安静下来,不再说话。洞外,黑夜已然来临,山风极大,呼啸着自瀑布两侧的缝隙灌进山洞。洞内篝火,在冷风吹拂下,便也左右摇曳、烈烈作响。此时,众人皆是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摇曳的篝火。洞内萧瑟、沉寂,便是连同那时间,也好似停滞了一般。唯一能提醒他们时间尚且慢慢流逝的,便只有哗哗的水声。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十二章 雄主凄凄诉前盟 下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第二日,一大早。叶明等人自瀑布一边出得洞来,进入个西向的山谷中。这山谷正处在勾注山的半山腰,远处通往雁门关的山隘,隐约可见。叶明转身,向吕大道:“吕兄弟,欲去漠北,原该是先到平城,经由白道北上。然而此刻,你兄弟人数众多,难免惹人耳目。依在下看来,倒不如先向西北,绕道盛乐北上,方是万全之策。只是,须得时刻小心提防!”吕大闻言,笑道:“正是!我兄弟自幼于大漠中长大,到了草原,便如同蛟龙入海一般,二位兄弟不必担心!” 那少年侧身向叶明道:“叶兄弟,你还是休要去平城了!自此一路向东,经恒山道,再往南,便是汉地了!”叶明道:“平城,我是一定要去的!”那少年叹息一声,道:“好!那咱同路!”众人说着话,一路便到了勾注山下。 吕大看了看远处,向叶明抱拳,道:“叶少侠,我兄弟这便走了!救命之恩,定当后报!”叶明向吕氏兄弟拱手,道:“诸位兄弟,一路走好!”那鲜卑少年大笑道:“记得一定要来找我!待我登基,有你们的好处呢!”吕氏兄弟听他言语,又是忍不住一阵大笑。众人哈哈笑着,渐渐远去了。 叶明与那少年见吕氏兄弟远去,均是长出了口气,随即迈开步子,向着平城方向走去。二人一前一后,走出数里,那少年缓缓转回身来,向叶明道:“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何要去刺杀魏国皇帝?!”叶明怔了怔,叹气道:“为了琳儿!”那少年闻言,皱眉道:“琳儿?一个女人?!”叶明道:“是!”那少年见叶明一本正经的样子,诧异道:“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能教你孤身一人,夜闯魏营?!”叶明轻声叹息,道:“我说不上来。”少年道:“那她,现在怎样了?!”叶明皱眉,道:“她眼下身中剧毒,却因那好色的皇帝,不得不进宫去!” 那少年沉思片刻,道:“进宫?难不成便是那个刚册封不久的,萧家左昭仪?!”叶明闻言,诧异道:“你怎的知道?!”那少年并不回答,反问道:“你觉得她进宫,是因为皇上好色?”叶明沉思片刻,道:“难道,便只是因为她是萧家的女儿不成?!”那少年摇头,道:“就算她进宫,怕是也见不到皇上一面。皇上宠爱的,也便只几个嫔妃罢了!皇上册封她,便只是为了显示对萧家的重视。顺便,也给萧氏族人授予官职。这样,整个萧氏家族,便成了魏国的人,为魏国效力。” 叶明闻言,叹气道:“我早该知道,那皇帝原不曾见过琳儿一面,便册封她为左昭仪,这便是与萧家联姻了。至于琳儿是什么样子,是漂亮或者丑陋,他都是不在意的!”那少年道:“正是!倘若那皇帝肯将她还予你,你是不是便可以不再行刺?”叶明皱眉,道:“是!我既与他无冤无仇,他又身染重病,且并无祸害百姓之行,我作何要行刺他?!”那少年闻言,便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良久,那少年又道:“你真的很喜欢那萧琳?!”叶明道:“是!”那少年道:“能不能与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叶明犹豫片刻,叹了口气,便将他如何与萧琳相见,萧琳如何身中剧毒,自己又如何跳崖,然后一路北上平城,如何与萧琳相见的事情说了一遍。 叶明不吐不快,说得极为详细。待他说完,两人便已然走出四五里远了。那少年边走,边紧皱着眉头,静静听着。待叶明说完,那少年长叹一声,道:“也当真是为难你们了!只希望,这一切都不晚!”叶明亦是叹气道:“是啊!也不知道,琳儿眼下怎样了!” 良久,那少年又叹了口气,道:“叶兄弟,其实,你这还不算惨。我比你,倒要惨得多了!”叶明皱眉道:“怎的会如此?!”那少年道:“有些事情,憋在心里久了,久得我自己都不信了!你若愿听,我便说与你听。”叶明皱眉,道:“小兄弟,你说罢!”那少年又叹了口气,道:“我自小,便有个极好的玩伴。她大我两岁,名唤翠雀,是一个鲜卑侍卫的女儿。你该是知道,我们鲜卑人成人早,在我十二三岁的时候,便与她互生爱慕之情。我们鲜卑人婚姻,向来不讲究媒妁之言,故而她十六岁的时候,便怀了我的孩子!” 叶明闻言,大惊道:“那你怎的说,也得禀明父母,娶她进门!”那少年叹了口气,道:“正是,正是!我记得,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天很蓝,很蓝。我与她并肩走在平城西郊的草地上,给她采了一大把翠翘花,抱在手中。我告诉她,这便要去禀明父亲,说她怀了我的孩子,教她进我家门。在我走时,她举起花闻了闻,又向我挥挥手,开心的笑着。那一幕,便是我到现在为止,也极可能是这一生,最难忘的光景了。我回家,便去找了父亲,与他说了这件事。父亲沉着脸,最终答应下来,可是……” 叶明皱眉道:“可是什么?”那少年叹了口气,似是极为悲痛的道:“待我再去寻她时,便再也寻不到她。”叶明道:“她为何要躲了不见你?”那少年抚了抚心口,似是极为难受,道:“她怎的可能不见我?!我到处寻她不到,在日落之时,终于在她家的旧毡房中寻到她。我见到她时,她已然浑身是血,奄奄一息了。那时,她已不能再说话,便只是不住流泪,又抓起我的手,放到她的小腹上。她怔怔的看着我,笑一笑,便永远地去了。”说到此处,那少年捂住心口,猛地摇头。他几欲落泪,却硬是将泪水憋了回去。 叶明摇了摇头,叹气道:“是谁,是谁杀的她?”那少年道:“她是自杀的,被逼自杀的!”叶明怒道:“倘如此,那逼她自杀之人,该是禽兽不如了!”那少年闻言,极为痛苦的闭上了眼睛,道:“是我父亲,是我父亲逼她自杀的!我父亲,逼她将孩子打掉。她不肯,便只能自杀!” 叶明长叹道:“这天下,当真有如此心狠的父母?!”那少年摇了摇头,道:“我哭着去问他,他便说,我的第一个儿子,必须是与汉女生下来的!他告诉我,唯有拿走我的心爱之物,我才会长大!而他,已经等不及了!” 叶明叹了口气,道:“真是罪孽!罪孽!”那少年缓了缓,道:“我父亲,也是个可怜人。在他五岁的时候,我祖父便杀掉了他的生身母亲――我的祖母。在他十八岁的时候,我叔父,又亲手杀掉了我祖父。我父亲便又杀掉了我的叔父。”叶明闻言,大惊道:“岂能有这等事?!”那少年惨然一笑,道:“在我五岁时,我父亲,便又杀死了我的母亲!”叶明皱眉道:“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那少年喃喃道:“为了什么?为了权力!”叶明道:“为了什么权力?”那少年惨然一笑,道:“我出身鲜卑贵族,为了与汉人大家族合作,我祖父便定下了与汉人通婚的规矩!所以,我祖母是汉人,我母亲也是汉人。以后,若无意外,我长子的母亲,纵然不是汉人,也绝不能是鲜卑人!不与鲜卑人和亲,便能防止他姓窃我族权!与汉人联姻,便获得了汉人的支持!如此,我家族在魏国的势力,便能更加稳固。” 叶明道:“这话不对!既然是联姻,却又作何将联姻的女子杀掉?!”那少年闻言,冷冷的道:“作何?为了权力!你该是听过外戚专权的例子罢?!皇帝幼弱,太后专权。太后专权后,又必然倚重自己娘家父兄。那篡位的王莽,便是外戚专权的例子!我鲜卑人,阳寿较汉人短,怎可能看着自己权力,落入外姓之手?!” 叶明眉头紧锁,道:“联姻之后,杀死他们女儿,他们又岂能善罢甘休?!”那少年闻言,冷笑道:“这‘立子杀母’的规矩,我祖父定下之时,便早已将一切看穿。我家爵位,最终,便只是长子继承。这也便是我叔父,杀我祖父的原因。因他想以武力相迫,抢了这唯一的继承人的位子!继承人,是一早便选定了的。一旦选定,便杀死这继承人的生身母亲。至于其他子嗣之母,便可全命。” 那少年说罢,叹气一声,继续道:“你以为,这些用来联姻的女子,在他们眼中,便是性命吗?!她们至多,是双方谋求联合的工具罢了!那被通婚的大族,无一不盼着自家的女儿先诞下子嗣。因而,自家的利益,便更加稳固!谁还去过于在意,一个女子的死活?!他们最疼爱的嫡亲女,又岂肯轻易送进宫来?!那匈奴人强盛,与汉和亲之时,刘邦曾打算将鲁元公主送出,吕后百般阻挠,便只好以宗室女代替。汉朝后世子孙,虽屡有和亲,便只有景帝真的将亲生女儿嫁入匈奴。那流传甚广的‘昭君出塞’中,王昭君,便只是个普通宫女罢了!” 叶明闻言,叹气道:“果真如此,那这些女子也是可怜!如你祖母、母亲,也委实可怜!”那少年甩了甩衣袖,阴沉着脸,不再说话。叶明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然将萧琳的短剑抽出,指着那少年的后身,冷冷的道:“说!你到底是谁?” 那少年缓缓转过身来,惨然一笑,道:“我之前,便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便是当朝皇帝拓跋嗣的长子,当今监国太子,泰平王拓跋焘!我祖父,便是前朝道武皇帝,杀死我祖父的,便是我叔父,清河王拓跋绍!我那被祖父杀死的祖母,便是宣穆刘皇后!我被杀死的母亲,便出身魏郡杜氏,为相州别驾杜超之妹!” 叶明冷冷的道:“你说出来,不怕我将你杀了?!”那少年惨然一笑,抬起已满刻风霜的脸,道:“在山洞时,害怕!现在,却不怕了。你杀了我,我便再不用受诸多折磨。只是,我劝你,还是莫要杀我为好!”叶明道:“你鲜卑人,占我汉地,我怎的不能杀你?” 那少年抬起手,慢慢将剑拨开,道:“你便是杀了我,魏国依旧会有下一个皇帝!你便再杀一百个,便会再有第一百零一个!你杀得尽吗?!难不成,你能将鲜卑人都杀了?!一旦我死了,魏国一时间没了储君,定然要发生争位之战。到时候,受灾受难的,便总规是百姓了!” 叶明皱眉,道:“你死之后,汉人趁乱,能收复被侵占的土地也说不定!”拓跋焘冷笑道:“在我大魏未占中原之前,这中原之主,可仍旧是我鲜卑族慕容氏!再往前,便是一统中原的氐族苻氏!你汉人失掉中原,已百余年了!晋室南渡之后,除了与我先祖结为兄弟的刘越石,胸怀壮志的祖士稚,还有那颇具野心的桓温之外。南朝之人,谁有进取中原之心?!”叶明道:“我不管这些!你且说说,我若不杀你,于天下人,到底能有何好处?!” 拓跋焘闻言,叹了口气,道:“你能为天下人说一句,不管是发自真情还是假意,便也算是难得了。你觉得,我会成为一个怎样的皇帝?是好还是坏?”叶明道:“我不知道!你的眼界,倒是开阔得很,也着实聪明得很!”拓跋焘摇摇头,继续道:“你觉得,若我登上帝位,首先欲做的是什么?”叶明皱眉道:“有话你便直说!不必转弯抹角!” 拓跋焘道:“一旦我登上帝位,第一件要做的,便是封拔拔嵩、达奚斤、拔拔翰为王!我要先获取他们的信任,给他们无上的恩宠。随着他们逐年老去,我便明升暗降,削去他们的实权!同时,再重用汉人、蠕蠕人,与鲜卑贵族抗衡。这样,我便能将权力抓到手中!若你与吕氏兄弟甘愿辅佐我,我便暗中助你培植势力,教你们各成一派,与他三人鼎足而三!作为帝王,最为重要的‘权、术、势’,便是缺一不可了!” 叶明道:“你便是夺回了权力,于天下人,又有何益?”拓跋焘道:“我自幼熟读汉典,诸子百家,多有涉猎。荀卿云,‘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若我不厚待黎民,便是自取灭亡了!倒是这些部落权臣,部落时代陋习不改!恨不得教全天下的民众,都作了他们的奴隶!那达奚斤,名为信佛,却做些逼良为奴的勾当!每次征战,掳掠大量民众,如同牲畜。他唤他族民众以‘口’计!这‘口’字,以之计算猪、牛,岂能以之量人?!若不削他兵权,你汉人将为他掳掠为奴者,何止千万!平城之内,本应济世度人的庙宇,却作了魔鬼的爪牙,便是明证了!” 叶明皱眉,道:“那幻音寺中恶僧,光天化日,竟欲抓我入寺为奴,实也污了佛祖!”拓跋焘道:“幻音寺?那正是达奚斤所供养。他每年,便会给寺内几个奴隶,以供役使!你正该放一把火,将那毁佛谤佛的所在烧了!你若不烧,我便迟早要烧的!”言罢,又恨恨的道:“便是这些蠹虫,毁我大魏基业,父皇忍辱负重,便是为了我大魏的江山!”叶明道:“你若肯依我所言,善待百姓,我便饶你!” 拓跋焘摇了摇头,道:“我并非圣人,但若不善待百姓,我大魏基业,便不得永年!你倒说说,我会不会善待百姓?!这世道昏惑毁乱,黎庶哀鸿遍野。汲汲于封王称帝,盗国居位者,不可胜计。这其中,又有几人的初衷,便是为了天下百姓?!我虽非贤圣,但纵然你汉人掌权,恐较我犹且不及了!” 拓跋焘又叹了口气,继续道“叶兄弟,实言相告,我善待百姓,并非真心为了百姓,而是为了我大魏的江山!百姓日可得食,晚有所栖,方是我大魏基业长存之法!倘或我大魏覆亡,中原大地,便又是诸雄割据,群魔乱舞。到那时,再遭苦难的,便还是黎民百姓了!”说罢,拓跋焘又抬头看向叶明,正色道:“叶兄弟!你若肯帮我夺回大权,待我登基,便许你封王!若我于天下不仁,你便取我性命,如何?!” 叶明大笑,道:“叶某一介草民,便只配独行蒿里,乡野村居罢了!只怕有命封王,却无福消受。你若定要施恩于我,便请你放过琳儿,准我二人归隐乡间!我便是要取你性命,也不必朝夕在此。我知你此刻正周旋于我,可毕竟不能无端杀你。他日,若你不仁,我定然放你不过!”说罢,将短剑收起,自顾自的向前走去。拓跋焘却并没动身,向叶明大声道:“叶兄弟!若我登基,魏国境内,准你任取贪官酷吏性命。若我在位一日,定然不会追究于你!乱世本无纲纪,自有仁侠之士立法!你若如此,便也算为天下苍生,做一点事情!” 叶明没有再回头,径直向前走去。拓跋焘立在原地,暗自叹息道:“叶兄弟,我拓跋焘此刻,又何曾周旋于你?!这假话,说得多了,当真说实话时,便再没人信了!旬日间,尽遇良佐之才,只可惜,偏偏都不能为我所用!倘若日后,你能扬善除恶,便也算为我大魏,尽一份力了!” 拓跋焘说罢,又佝偻着身子,坐到地上。他脱下已磨破的软靴,自地上磕了磕,喃喃道:“我若生在个寻常之家,便如他这般快意恩仇。心念红颜,顾及天下,浪迹江湖,便也算一件快事了!翠雀啊,你的佛狸,这便要回宫了,回到那锁人的牢笼里。从此,便要重新戴上了面具生活,便也再没了感情,再没了怜悯。便要与那如狼似虎的权臣相对,抵死周旋。你若在天有灵,便保佑我大魏福泽绵长,也保佑你的佛狸,来世,再不生在帝王家!”说罢,他长叹一声,缓缓抬起头来,向周遭草原望去。茫茫朔漠,衰草枯黄,目之所至,尽是秋风。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十三章 萧作阴阳两隔声 上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南乡子(叹萧琳) 细雨乱风檐,自古情深不两全。独卧榻宽多辗转,恹恹,故地重游涕泪寒。 愁绪挂眉间,信马偏逢雾绵绵。一缕香魂飘散处,无言,怎奈踯躅怎奈天。 叶明心中于萧琳甚是挂念,他隐隐预感到,似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不觉间,他加快了步子,提气疾行。待行至日中时,便远远的望见了城南的白楼。叶明急不可耐,不及回隐龙寺,便欲要再进城去寻萧琳。他垂首低身,缓缓行至郭城南门。城门处,站了二三十个全副武装的鲜卑兵,城墙之上,亦是站了满满一排。众人皆是刀出鞘、箭上弦,严阵以待。城下,鲜卑兵身前,站了个低眉顺目的汉人。这汉人,于进出城的众人,个个细细盘问。于年四十以下的男子,竟不许进出。 叶明慢慢踱步上前,跟在人群中,走到了离城门三四丈远的地方。听一男子急道:“你们怎的不教我出城?孩子他娘得了病,还在家等着煎药呢!我早间进来时候,你们放我进来,怎的现在便不放我出去了?!”叶明抬眼望去,见一四十余岁的汉人男子,容貌消瘦,衣着甚是单寒。又听那盘问他的汉人叱道:“看你这模样,怎么也没四十岁!你们农人操劳,看上去苍老!”那人道:“我怎的没有四十岁?!我是辛巳年生人,今年是癸亥年,已然四十三岁了!你早间还说,看我年纪,怎么也有五十了,才许我进城了。” 那盘问的汉人闻言,怒道:“这是上面定的规矩!你也该听说了,有一伙不知死活的刺客,竟试图刺杀皇上。万一出了事,你来负责?!你如此着急出城,莫不是,你便是那伙人里的罢?!”那人叹气,道:“这位官爷,你看我模样,怎像有功夫的样子?!求你行行好,教我出城罢!孩子他娘的病,着实不能等的啊!” 那人极不耐烦,怒道:“这城中,又不仅你一个人!再过个三两天,等禁令松了,你便能出去了!”那人将眉头深深皱起,道:“三两天?!孩子他娘这急病,便半天也等不得了啊!我求您通融一下,这边给您跪下了!”说着,竟真的跪到那人身前。 那人翻一翻白眼,似是极为得意,却是仍旧横眉,冷冷的道:“你再多说,也是无用。无论如何,是不能放你出城的!”那人叹了口气,并没有站起身,向城门内外的众人乞求道:“哪位好心人,能不能帮我一下,将这药送到我家去!我家,就在白楼东二里,到那里,打听一个叫杨老四的,就是小人家!”那盘问他的人怒道:“你别在这边妨碍公务!赶紧滚一边去!”又转眼恶狠狠的向众人道:“没有人帮他罢?!”几个本欲说话的人,看他恶狠狠的模样,便又低下了头去。 那人见没人帮自己,嗫嚅着,走到城墙边,倚墙哭道:“天杀的刺客!吃饱了没事干!做什么不好,偏偏去刺杀皇帝!自己命不要了倒好,偏要搭上我家人性命!我杨老四,一辈子勤勤恳恳,招谁惹谁了?!好容易太平了,过几天安生日子,没想到临老,却又要变了鳏夫!孩子他娘,我对不住你!你一辈子任劳任怨,与我扶儿养女。没想到,便要这么死了!”说罢,一个汉子,竟于大庭广众下,靠墙痛哭起来。 叶明听他说辞,心中一片黯然,便走到门边,道:“这位大哥,这药我给你送去家中!”杨老四闻言,一个咕噜自墙边地上爬将起来,连滚带爬的将手中的布袋递到叶明手中,道:“这位小兄弟,你这是救了孩子他娘的性命啊!”说罢,跪到地上,便要磕头。叶明忙将他扶起,道:“大哥不必客气,你快进城去罢!”说着,摸出快碎银子塞给他,道:“在城中不要急,等城门之禁开了,再回家罢!大嫂的病,会好的!” 杨老四颤着手,将银子塞回到叶明手中,道:“小兄弟,你于我已有大恩。这银子,我是绝不能要了!我便是乞讨,这三天两日的,也饿不着!”说罢,他怯生生的瞅了眼虎视眈眈的汉人官差,向城内走去。走到里面,又转过身来,跪到地上,向叶明连磕三个响头,方转身走了。叶明叹气一声,也转身往回走去。只听那盘问的官差喝道:“小子!你这够仗义啊!倒显得大爷我不仗义了,是罢?!” 叶明急着去送药,不愿招惹是非,便回头道:“官爷也是按规矩办事,不是不仗义。”说罢,转回身来,欲要往回走。那人却猛然喝道:“站住!看你小子年纪,甚是可疑啊!”叶明并没有回头,冷冷的道:“汉法讲究‘职司有分’,你负责守城门,我没进城门,你便管不得我!”说罢,头也不回,向前走去。那人怒道:“你给我站住!鲜卑人之法,可不讲究什么‘职司有分’!我看你可疑,便要抓你!” 叶明心中愤怒,长出一口气,正欲发作。却见一辆由四匹枣红马拉着的马车奔驰而来。那马车装饰豪奢,帷幔炫目。车前驾车之人,是个四十上下的矮壮汉子,着一袭崭新的黑衣。他一手操缰,一手执鞭,睥睨着路边步行的众人。看其神态,甚是洋洋得意。那马车所到之处,行人便纷纷避让到一侧。马车行至门前,便停住了。驾车之人,却仍是高高在上的端坐在车前。那呵斥叶明之人,见了马车,再顾不上叶明,呵呵陪笑着,走上前去。他向那赶车之人,拱手道:“三爷,您累着了!” 那赶车之人于他极为不屑,道:“放行罢!”那人便又堆笑着,闪到一边,向那些鲜卑兵说了几句鲜卑语。看他低眉顺眼的模样,该是向他们请求放行。那为首的高大鲜卑兵,却似是不买账。他径直走到那车子跟前,向那赶车之人呵斥一声。看他意思,该是催他下车。那赶车之人冷哼一声,转过头去,坐着不动。那鲜卑兵动怒,伸出粗壮的大手,想将他拉下车来。那赶车之人猛一挥拳,速度极快,将他逼退! 那赶车之人见状,冷哼道:“便是连崔大人侄子的马车都敢拦,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那鲜卑兵向他看了一眼,用一口生硬的汉话,道:“我奉司徒大人之命,把守城门!任你是谁,这车厢自然要看!”那盘问的汉人闻言,忙上前笑道:“哎呦!拔拔大人,原来您这汉话说得这样好!车上的,是崔大夫的侄子,崔哲崔公子!您看,通融一下,让过去得了。”那鲜卑兵冷哼一声,道:“我方才,看你与那平民,可不是这般说辞!”说罢,极为厌恶的转过头去。 那逢迎的汉人一脸尴尬,正不知所措时。忽闻得车厢内传来个慵懒的男子声音,道:“老三,我睡够了,你撩开幔子,教他看看便是!”那赶车之人道:“是!”遂将帷幔慢慢撩起,一阵幽香自车中扑面而来。车内壁上,挂着香囊,边上,搭着黑色的缎带。车厢内,铺着柔软的貂皮坐垫。上面,则是一床锦被,锦被一侧,倚坐着三人,两女一男。那男子,二十上下模样,金簪玉带,罗袜丝靴,着一身金丝镶边的黑衣,甚是华美。 这男子皮肤白皙似雪,眉目风流,样貌颇为俊俏。此刻,他正懒洋洋的斜靠在马车后壁上,身后,垫一个锦绣的黑质靠垫。他的手中,正把玩着一把铜制的小刀。他缓缓抬起眼皮,向车外坏笑着,露出不屑的神情。他的两臂处,各拥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少女肌肤莹润,娇小可爱,皆着单薄粉衣,正极为顺从的躬着身子,枕在他的肩上。少女见帷幔掀开,皆是娇羞的别过脸去。 叶明于侧面看去,暗暗叹气,道:“这种汉家公子哥儿,比起那如狼似虎的鲜卑少年,倒不知差了多少!”那为首的鲜卑兵向车内看了看,便又别过头去,扇了扇鼻息边的空气。该是于这脂粉香气,颇为不耐。他见车内并无他人,便向城门边的几个鲜卑兵吩咐几句,教马车通过了。那少年待马车进城,自车厢中大声道:“拔拔大人,你既闻不惯这脂粉之气,改天便拿些‘千红散’教你闻闻看!”语气委婉,却满带嘲弄甚而威胁的意味。那逢迎的汉人堆笑着,目送马车离开。他转回身,又沉下脸来寻叶明,却是连半个影子也不见了。 叶明于城外耽误片刻,已是不忍,便催动内力,向白楼奔去。一路上,秋风扑面,夹杂着枯黄破碎的柳叶,粘了他一身。叶明一路打听,找到了三间茅屋边上。茅屋外,有低矮的院墙。院门口,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探头探脑,正向着路上看来。他见叶明向院子走来,便又怯生生的钻回院中。叶明走到栅栏门前,敲了敲门框。院中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进来罢!”叶明进院中,见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妪,正蹲坐在中间的茅屋前。老妪愁眉紧锁,面前,生了堆火。火上,坐着个药罐子,罐里正不住冒出热气。 叶明走上前去,便闻得屋内传来阵阵妇人的呻吟声。叶明见状,开口道:“阿婆,这里,可是杨四哥家吗?”那老妪抬起满是皱纹的脸,沙哑道:“是啊!你是?!”叶明道:“杨四哥在城中有些事情,托我将买的药带来!”说着,便将布袋递给那老妪。老妪见了布袋,便赶紧将袋中一样样以粗纸包好的草药拿出些,拿捏好分量,添到了罐中。待到将药加到罐中后,老妪眉头舒展了些,回头对躲在一边的小子道:“虎子!快去拿个扇子来,给你娘熬药!”那小子便闻言,便当真拿来个扇子,蹲在药罐边扇起火来。 那老妪又抬起头来,打量着叶明,道:“多谢你了,我这屋里,也没个干净的东西与你坐,你便将就些个。”说着,便将一边的木墩递了过来。叶明接在手中,道:“无妨,无妨!不知大嫂得的是什么病?”那老妪道:“是胀腹病。这病来得急,有了这药,便不打紧了。吃上两三天,便好了。但若没有这药,怕是难撑过晚上。”说着,咳嗽两声,道:“老四呢?他能有什么要紧事?他一个庄稼汉,笨手笨脚的,该不是招惹了什么祸事罢?!” 叶明闻言,忙道:“没有,杨四哥在城中,给人帮几天工,说是过几天便回来了。他还托付我,将工钱带回来。”说着,便又摸出适才塞给杨老四的银子,递给那老妪。那老妪接在手中,颤手摩挲着,道:“他干什么,能挣这些银子?!”叶明道:“郭内,有个大户人家新盖了房子,需得寻几个人打扫打扫。正寻不到人,恰好让杨四哥碰上了。”那老妪闻言,点头道:“好啊,好啊!这活儿,他倒是还做得来!”那老妪留他吃饭,叶明早已觉腹中饥饿,可又不忍心吃他家食物,便告辞出去。老妪便又颤着身子,同虎子一道,将他送出门外。 叶明自杨老四家出来,放慢了步子,一路向东走去。待行至隐龙寺时,眼看便到了申时。他行至寺前,见一人双目紧闭,赤脚端坐于寺前石上。其人,正是慧始。不等叶明开口,慧始闭目道:“叶施主,你果然回来了!”叶明上前拱手,道:“大师双目紧闭,如何知道是晚辈?!”慧始睁开眼来,笑道:“我若与你说,我非但有肉眼,尚有‘法眼’,施主信不信?”叶明道:“晚辈不知‘法眼’何物。” 慧始笑道:“老聃之‘道法自然’这话,你该是听过的。这‘法’,便是‘规则’。佛家所言,‘一切有为法’,岂不是告知老朽,一切便有规则吗?”叶明道:“大师说笑了,佛、道本是两教,怎可如此解释?!”慧始闻言,笑道:“我是外道,怎的便不能如此解释?叶施主,我能辨别不同人走路的声音,这便是根据每人的修为、性格的‘法则’得出。这,便是我的法眼。叶少侠,你这一去,修为精进不少啊!” 叶明闻言,拱手道:“大师谬赞了!”慧始捻须,点头道:“火房案上,尚有斋菜。你先内里吃饭,吃完我有话与你说!”叶明告别慧始,便由着正殿一侧,进了火房。火房中,并没有人,案上却摆了半瓦罐尚冒着热气的粟饭,边上,摆了碟余温尚存的素菜。叶明见状,倒也不客气,坐到案前,便开始吃饭。他中午未曾吃饭,已然饿极,很快便将案上饭菜吃了个精光。叶明吃完,喝了点水,又将碗碟洗了,方走出寺来。 慧始闻他脚步声,便开口道:“叶少侠,萧家人,已然离开平城了!”叶明闻言,浑身一震,道:“全都离开平城了?!”慧始道:“你最想见的那个人,尚在平城!”慧始这话一出口,叶明便如遭雷击,喃喃道:“琳儿,琳儿入宫去了?!”他自小所遇之事,便总是往不好的方向发展。故而,此时听闻慧始如是说,便断言萧琳已然入宫。慧始缓缓摇头,叹息道:“萧施主,没有入宫!”叶明长出一口气,道:“那,那琳儿现在何处?萧氏一族,为何走得如此匆忙?” 慧始抬眼,道:“魏主为刺客所伤,于前几日,便回了宫。太医查验魏主伤处时,见他心口呈紫红色,条纹蔓延。细细辨认,发觉竟是个篆体的‘萧’字!”叶明闻言,暗叹道,自己在行刺之时,却是用剑鞘击中了他,难道……想到此处,猛将萧琳的短剑自袖中拿出,果见剑鞘上有一个阳文篆体的‘萧’字。 叶明见状,大惊道:“如此,那魏国皇帝,岂会放过萧家?!”慧始笑道:“萧家有高人相助,于魏主调兵遣将之前,便已逃出城去。他们一行,自恒山道轻骑而出。现在,怕是已然到中原了。” 叶明闻言,松了口气,道:“如此最好,那魏国皇帝怎样了?”慧始摇头,道:“虽不是致命伤,但魏主天年已尽,生死之命,怕也便在两三个月之内了!”叶明皱眉,道:“大师,琳儿体弱,自然受不得长途颠簸,她留在平城,眼下岂不是很危险?!”慧始点头,道:“前日早间,萧家一个修为颇深的男子,到寺前寻到我。他与我说,叶施主如在三日内回来,便可去城东的无忧坡上一见。”叶明道:“无忧坡?”慧始道:“就在城东,是所有缓坡中最高的一座,施主一见便知。” 叶明心道,无忧坡既是最高,那么显眼的地方,琳儿在那儿,岂不是危险得很?当即告别慧始,向城东走去。慧始在他身后,笑道:“叶施主,若你寻到萧施主,便是准备用手抱回来,还是用肩背回来啊?”叶明道:“不论如何,总是要带她回来!倒只怕,会给隐龙寺惹来祸事!”慧始笑道:“这隐龙寺的主人,便是个麻烦。他,可决计不怕什么麻烦!”叶明心道,我来隐龙寺也将近两个月了,却总也不见这主持一面,倒果真蹊跷得很!转念一想,人家既然好心收留,便也不该多心了。 叶明正思索间,又闻得慧始道:“叶施主来时,尚带来一头毛驴。赫连施主走后,便再没人照管。妄语不忍看它挨饿,便拴在寺后,每天喂养。现在,它膘肥体壮,叶施主可牵它去,载了萧施主回来。”叶明道:“真是有劳妄语小师父了。不过,我总归是能抱得动琳儿的!”慧始道:“万一路上遇人追堵,便又如何?依老朽之见,施主还是省点气力,以备不测为妙。”叶明沉吟道:“大师思虑,甚是周到!”叶明遂告别慧始,缓步走到寺后,牵了那矮脚毛驴,一路向城东走去。 叶明初牵着它时,见它膘肥体壮,心中不住感叹慧始想得周到。但很快,这种感叹,却变作了苦笑。这毛驴本就腿短蹄小,走得极慢。它在妄语的精心喂养下,又肥壮了许多,走得更是慢了。叶明在前面牵着它,在后面催着它,用缰绳抽打它,它总是不管不顾,迈着步子慢慢往前走。它每每走出百八十丈,还要愉快地鸣叫一番。叶明见它步履如此,便干脆沉下心来,斜坐到它的背上,来了个“信驴由僵”,由着它的速度,慢慢向无忧坡走去。 幸而,无忧坡并不远。叶明自隐龙寺向东北斜行,也便只十余里。叶明远远望见无忧坡,却不见坡顶有人。待到了坡下,小毛驴也似是终于感觉到叶明颇心急,上起坡来,比平地上倒快得多。终于,在毛驴的嘶鸣声中,一人一驴,登上了坡顶。 坡顶平缓,却是杂草丛生,碎石甚多。前方不远处,有一座新坟。坟是光秃秃的土疙瘩,将地下的土石翻到上面,杂乱地堆砌而成。墓碑,则是略狭长的石块,坑坑洼洼,歪斜的杵在另一侧,显是匆匆下葬,也不知葬了何人。叶明在坡上呆了两刻多钟,仍没见到萧琳,心神不宁起来。又不知何处,呜呜咽咽的萧声传来,叶明满目所见,也更觉萧索。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十四章 萧作阴阳两隔声 下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又等了一刻钟功夫,小毛驴似是不耐烦起来。它乱叫了几声,便去石堆中寻草吃。想是觉这枯草无味,它便东闻闻,西看看,只顾乱走。叶明站在坡顶,见一轮西沉的红日,光辉洒将下来,映在坡下被萧萧林木隔开的河岔。一时间,半河金光灿灿,半河秋水瑟瑟,正如同叶明此刻的心情般,亦忧亦喜。叶明正望着坡下出神,忽闻得阵急促的驴鸣,正待回身之时,却蓦地觉脑后一阵迅猛的掌风袭来。叶明猛然侧身,斜跨一步,勉强回身站定。那偷袭之人,着一身白布衣,以白巾蒙面。他见一击不中,旋即转身侧迎,挥掌又向叶明攻来。 两人上下缠斗,掌掌迎扣,转瞬间,便已然拆了十七八招。叶明见这人招式虽快,气力也着实不小,却不似有意伤人。观其身法,却又似极为熟悉。因而,叶明便仅以守势,与其周旋,以图看穿此人路数。那人见叶明身法极快,应之泰然,便渐渐使了全力,掌掌直冲要害。 顷刻间,白衣人出掌速度明显加快,招招迫命。每每欺身上前,便是三四掌连环拍出。其掌风凌厉,带着寒气,逼得叶明连连后退。叶明不觉皱眉,愈来愈觉得其身法熟悉。他怕误伤人性命,虽已然渐渐左右支绌,应接不暇,却仍旧只守不攻。 那人见状,怒道:“生死之际,如同儿戏,教我岂能信得过你?!你若再不出手,我便一掌将你打死了事!”说话间,白衣人猛然纵跃而起,形如白练。隐隐间,寒气逼人,竟果真使出了十成力道。叶明先是一惊,再欲躲时,却为时已晚。间不容发之际,叶明将右腿迅速侧出一步,左手捏一个指诀,内力随即灌注右臂,于那人刚猛的掌力迎头劈下之际,也蓦地挥出一掌。这一掌,看似平淡无奇,实则精妙无比。刹那间,一股阴柔且浑厚的掌力猛地绽出。气势雄浑,隐隐煞气,教人胆寒。 这一招,正是‘疾风劲’第十一招,‘斜阳西风’。却说叶明这一招,用了近八成内力,甫一使出,便觉一阵极其寒凉的掌力自那人掌中传来。那人一招击出,旋即撤身急回,倒退五六步,方才勉强站定,轻咳两声。叶明受他一掌,衣袖猛地一挥,虽将他掌力顺势卸去,却也禁不住倒退两步。 叶明甫一站定,瞪眼大惊,道:“萧前辈,你作何要以‘寒冰掌’伤我?!”那人闻言,双眉紧皱,旋即将面上的白布取下。其人,正是萧秋野。萧秋野看了看叶明,又轻咳两声,叹气道:“叶少侠,老朽这寒冰掌,怕是以后,再奈何你不得了!”萧秋野顿了顿,蓦地仰天长啸,惨然道:“琳儿啊,你看到了吗?!你从此,再不必担心他安危了!”说罢,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叶明皱眉,诧异道:“萧前辈,琳儿呢?!她在哪里?!”萧秋野又咳了四五声,缓缓抬起头来,看了叶明一眼,指了指坡顶一侧,默默闭上了眼睛。 叶明顺着他手指望去,映入眼中的,便只那座新堆的荒坟。叶明见状,先是倒退两步,顿觉似五雷轰顶,天旋地转。他一个踉跄,便扑到墓正面。只见墓碑上,歪歪斜斜的刻着“萧氏女琳儿墓”六个字。叶明抱住墓碑,再也忍不住,大声号哭起来。叶明自爷爷去世以来,哪怕遇到再多的苦楚,也能忍住。他自十一岁教狼咬过之后,便极少落泪。此刻,却是悲痛难禁,再也绷不住满腔的情绪。 叶明痛哭一阵,松开墓碑,抹了抹泪,喃喃道:“琳儿,不管怎的说,我这总算见到你了。此后,也再没了种种牵挂。你莫要害怕,我怎能看你在此处孤零零的一个人?你等着我,我这便要下去陪你了。”说罢,叶明猛然将萧琳的短剑挥出,剑鞘应声弹开,寒光闪烁的刀刃径直向颈上抹去。萧秋野见状,暗道不好,惊惶之际,猛将袖中匕首甩出。只听当的一声,伴着阵刀剑相击的颤音,将叶明手中的短剑打落。饶是如此,叶明颈上,也已然被擦出一道血痕。 叶明心灰意冷,再无求生之念。他怔怔的看着萧秋野,道:“萧前辈,我死之后,你若不嫌我微贱,将我与琳儿葬了一处,也便是我的造化了。”说罢,挣扎起身,又要去捡拾地上的短剑。萧秋野见状,铁青着脸,呵斥道:“小子!你不能死!你不管遇上什么事情,最先想到的,便是死?!如此,你教我怎能信得过你?!” 叶明闻言,惨然一笑,摇头道:“萧前辈,到了现在,琳儿已然故去。你当真以为,你信不信得过我,我是在乎的吗?!”说着,便又流下泪来。叶明擦了擦眼泪,又看了看萧琳的坟茔,继续道:“对!我现在是不能死,我不能教琳儿呆在这个孤单寂寞的地方!我要先给她寻个好去处,之后再下去陪她!” 萧秋野皱眉,摇头道:“难道,你不想替琳儿报仇吗?那给琳儿下毒的崔家小畜生,你难道不想杀了他?!”叶明抬起眼来,双目无神的看着萧秋野,凄厉道:“报仇?便是我替琳儿报了仇,那又能怎样?报了仇,琳儿便能活过来了?!你萧家,为一人复仇,搭上了多少人的性命?!结果呢?!结果又如何?!那晚,我夜入萧府,欲带琳儿离开。你兄弟二人,却又苦苦相逼。你兄弟二人,见我知道你们复仇的事情,暗运内力,便要出手。你虽只一刹那运气,但杀气甚重。萧前辈,你以为,我真的便什么都不知吗?!” 叶明顿了顿,继续说道:“你大哥,更是与我百般为难。他知我在你家中后,自始至终,便没一刻不欲杀我!倘若不是他顾忌我那一掌之力,我又岂能活过半刻?!他虽许我带琳儿离开,毕竟十分不愿!琳儿为什么教我离开?因她最担心的,便是我与你弟兄二人以命相搏,两败俱伤!萧前辈,我便问你一句。当晚,我若抵死相拼,带琳儿走,你兄弟二人,便有把握胜得了我?!”萧秋野摇了摇头,道:“你若定要带琳儿走,我兄弟无论如何,怕是拦你不住。” 叶明叹了口气,凄声道:“当时,若是琳儿跟我走了,便尚有回转的可能。我回去寻她,于郭中流连月余,便总不见你萧家人身影!你既知我在隐龙寺,却为何不寻我?!这害死琳儿的,不光是那崔家的小子!你萧家也有份!难不成,我也要与你萧家寻仇吗?!”萧秋野道:“叶少侠,你错了!我兄弟二人,怎舍得琳儿便去送死?琳儿说什么,也是我萧家的女儿!” 叶明冷哼一声,道:“终归是没疼爱到,肯为了治好她,便不教她复仇的地步!萧前辈,你也莫怪我多言。若琳儿此番行刺成功,萧家于刘宋来说,便是立了极大的功劳!你萧家,在刘宋朝廷,便能飞黄腾达!怕是你萧家有些人,根本之目的,不是复仇,而是在此罢?!这从头到尾,便是一个牺牲琳儿一人,刺杀魏帝的阴谋!我在那皇帝身上留下个‘萧’字印记,倒遂了某些人的心愿了罢?!”叶明此时,心灰意冷,于诸事皆不在意。说起话来,也难免尖刻。却也是将憋在心中许久的话,全部说了出来。 萧秋野闻言一怔,蓦地叹气道:“我萧家中,确是有人欲借此谋取利益。这也便是我,没与他们一道回刘宋的原因之一!”叶明说完,却再不理萧秋野,又呆呆的看着萧琳的墓碑,喃喃道:“琳儿,我这便带你走!离开这禽兽出没的地方!”说着,便以手去挖那坟上的土石。 萧秋野见状,又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慢慢扶起叶明,道:“叶少侠,你待琳儿如此,我便早该将她托付于你了。”叶明闻言,慢慢回身,喃喃道:“现如今,说这话,还有什么用?你若真心,待我死了,便将我与她合葬一处,也算遂了我的心愿。”说着,便又低下身子,去挖那坟茔。 萧秋野站直身子,看着悲不自胜的叶明,蓦地哈哈大笑起来,朗声道:“叶少侠!琳儿果真没有看错人!我方才,便是在试你的武功与待她的心意。若不如此,我萧秋野,便怎的忍心将琳儿托付于你?!”叶明闻言,猛地站起身来,紧紧抓住萧秋野的胳膊,道:“萧前辈!你说什么?!这么说,琳儿尚且活着?!”萧秋野点头,道:“还活着!”叶明道:“琳儿在哪里?!”萧秋野仍是指了指坟茔。 叶明见状,急道:“在这坟茔里,又怎活得了?!”说着,便又去挖那坟上的土石。萧秋野皱眉,道:“叶少侠,不急!你且随我来!”说着,便将叶明带到了坡边的一个乱石堆中。萧秋野指了指一块斜倚在坡上的巨石,道:“叶少侠,你先将它搬开!”叶明闻言,忙上前去,将巨石轰隆隆搬开。巨石之后,赫然是个一人高的山洞。洞口是新土,想是方开挖不久。洞内,则是漆黑一片,并无丝毫声响。那洞壁上,正直直地撑了排木棍,想是为防止坍塌。 叶明急不可耐,也管不得洞内黑暗狭窄,急急的钻进洞去。萧秋野见状,便也跟了进去,点亮了洞壁的蜡烛,洞内便豁然亮了起来。叶明借着烛火,向洞内望去,见身前两丈远处,有一个七尺见方的平地。平地上,置了口半开的黑色棺材。叶明见状,忙奔将上前,将棺盖慢慢推开。棺木之中,一女子平躺在内,面色苍白,毫无血色。此刻,叶明终于又见到了萧琳的脸。只是,这张明艳俏丽的面庞,却是愈加清瘦。她穿着纯素的衣服,静静的躺在棺中的锦被上,此刻,正双目紧闭,似是睡着了一般。 叶明颤抖着伸出手,探她鼻息。而萧琳,竟似没了气息般。萧秋野见叶明双手发颤,便开口道:“叶少侠,莫要惊慌,琳儿只是服了‘停息散’而已。这‘停息散’,是漠南卫家的奇药。服此药后,三天之内,脉象全无,气息微弱。须得服了解药,方能慢慢转醒。三日之前,我听闻魏帝回驾,不忍教琳儿进宫,便于粥中下药,趁机制造了琳儿香消玉殒的假象,骗过了众人。待大哥等人逃出城外,方才与他说了真相。魏帝差人缉拿萧氏族人时,我便又连夜挖了这山洞,慌作琳儿已然下葬,掩人耳目。”萧秋野于说话间,便自怀中掏出个小瓷瓶,将里面的白色粉末弹入萧琳微张的唇间。 叶明闻萧秋野所言,叹气道:“如此说来,萧前辈倒比琳儿的亲生父亲,疼爱她多了!”萧秋野顿了顿,道:“叶少侠,我既将琳儿托付你,便与你说实话罢。你不到万不得已,且不要告诉她!琳儿,其实是我的亲生女儿!萧某,本是江湖之人,不愿她卷入江湖是非中,便将她姊弟送到大哥家中。对外,她便是我大哥的女儿。我与大哥萧渊智,其实也并非亲生兄弟!只是没料到,我本欲教她远离江湖,却又卷入了两国间的纷争!看来,这纷纷乱世,终究是没人能逃脱得过!”说罢,又是一声长叹。 叶明闻言,暗忖道,他说自己是江湖中人?莫不是,和那号称‘不死妖’的萧夭女,有什么关系?这么说来,岂不是与赫连兄弟也有关?正思索间,忽闻得萧琳轻咳了一声。萧秋野闻声,急道:“叶少侠,快喂琳儿水!那地上有水!”叶明闻言,向边上看去。见一个与棺材口差不多宽的大陶罐,罐中,盛了半罐清水。叶明将萧琳自棺中扶坐而起,托着陶罐,欲要给萧琳喂水。只是,怎奈罐口太大,萧琳又在昏迷中,直浸湿了萧琳的衣襟,却也倒不进她嘴里些许。 叶明看了看陶罐,又看了看萧秋野,急道:“萧前辈!这可如何是好?!可有没有小一点的器具?!”萧秋野皱眉,道:“事出紧急,哪想得如此周全,不如……你……”话没说完,便不再说了。叶明急道:“萧前辈,你快说,我怎么?!”萧秋野轻喝道:“你……你这小子!太也笨了!此时,你还顾得上什么礼仪?!”说罢,一挥衣袖,背过身去。叶明恍然大悟,忙俯下身去,含了一大口水,对着萧琳的嘴唇,便喂了下去。 萧琳近三日间,滴水未进。她虽是在昏迷之中,待叶明喂到她嘴中时,立刻便喝了下去。待叶明再喂到她嘴前,她便主动吸进嘴里。叶明见萧秋野站在跟前,很难为情。一见萧琳开始喝水,便又将个陶罐抬到萧琳嘴边。萧琳双唇触碰罐口,反倒再喝不到了。 萧秋野听闻搬动陶罐的声音,回过头来。他见叶明又搬着陶罐凑到萧琳嘴前,萧琳想吸水,却无法吸入嘴中。遂又向叶明轻斥,道:“你这小子!难不成是怕污了她名声?!还是觉得琳儿配你不上?!我在这呢,日后保准将她嫁予你!这药服下,须以水冲散,方能不伤脾胃。你莫要再等,快些个!”说罢,便又转回身去。叶明听他说这关乎药力,便又含了一大口,喂给萧琳。 萧琳三日滴水未进,已然渴极,便接连喝了七八口,轻声呻吟几声,渐渐似有了知觉。她慢慢睁开眼睛,发现面前一人,正与自己脸贴着脸,给自己喂水。萧琳吓了一掉,本欲推开他去,却是手足无力,只颤身挣扎一下。叶明将脸移开两尺,见萧琳已然醒来,正瞪着大眼睛,惊讶的望着自己。叶明见她苍白憔悴的面容,不禁一阵心疼。满腹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到了嘴边,却终究说不出一句,只是怔在那儿,痴痴的看着他。 萧琳也怔怔的看着他,眼睛眨了眨,声音微弱的道:“明哥哥,我这是又做梦呢,还是死了?!”说到此处,萧琳又看了看身下的棺材,蓦地叹气,道:“原来,我这当真是死了!早知道,死了后,便能再见到你,我又何苦强撑着不死,妄想见你最后一面?!” 萧秋野闻声,颤抖着转过身来,含泪道:“琳儿,你终于醒了!傻丫头,你这不是在做梦!是我将你藏在棺材里,带出城来了!”萧琳又看了眼叶明,轻声唤道:“明哥哥?”叶明道:“嗯?”萧琳微微一笑,眨眼道:“我还要喝些水。”叶明道:“好!” 说罢,便又搬起那陶罐,递到她嘴边。萧琳眨了眨眼睛,美目含情的望着叶明,柔声道:“明哥哥,我不要这般喝。”萧秋野闻言,拂袖叹气一声,便又转回身去。叶明挠挠头,便又含了口水,送到萧琳嘴边。萧琳见状,将一双玉臂缓缓抬起,攀上叶明的脖子,侧脸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明哥哥,我骗你的,我已然喝得够了。”她语气轻柔,吐气如兰。略带湿气的呼吸,轻轻触碰着叶明的耳朵,直教叶明汗毛直竖。她一句尚未说完,便闻得叶明咕嘟一声,将含在嘴中的一大口水,尽数咽了下去。 萧琳见状,微微一笑,将脸徐徐移开半尺。她用手抚了抚叶明脖颈的血痕,蓦地叹息,轻声道:“明哥哥,你不听话!”叶明皱眉,道:“我怎的,怎的不听话了?!”萧琳柔声道:“我不准别人伤你,你怎的又受伤了?!你颈上的伤,难道是我给你划的不成?!”叶明闻言,柔声道:“琳儿,我以为你……”萧琳又将脸靠近叶明的耳朵,道:“我知道了,这次便饶了你,下次,便是我真的死了,你也不能这样!你听不听我的话?!”叶明道:“我……这……”萧琳叹了口气,道:“明哥哥,原来便是连你,也不肯听我的话了。”叶明道:“好琳儿,我便都依了你,你再莫要恼,也莫要叹气了。” 萧琳闻言,轻声道:“明哥哥,我方才于迷蒙中,听二叔说他是什么江湖人,说我什么的,他与你说了什么?你且告诉我。”叶明闻言,吞吞吐吐的道:“这个……这个……”萧琳双目微微垂下,佯怒道:“明哥哥,原来你是这样人!你方才应了听我的话,此刻便又改了主意!”叶明急道:“萧前辈说的话?”正欲再说什么,却闻得萧秋野重重咳嗽两声,转过身来。萧秋野见萧琳一手攀着叶明的脖子,又将脸伏到他耳边,甚是亲密。便又轻咳了两声,皱眉道:“有什么话,咱出去再说罢!你们……你们两个,真是……”说罢,挥了挥袖,转身出洞去了。 萧琳伏在叶明耳边,柔声道:“明哥哥,你抱我出去罢!这洞中,实在憋闷得紧!”说罢,一双玉臂便紧紧勾住了叶明的脖子。叶明见状,伸出双手,将她抱起,缓缓自洞中走出。他出得洞来,见萧秋野坐在坡西的草地上,便也抱萧琳走了过去,坐在他边上。萧秋野抬头看着落日,长出一口气,缓缓道:“叶少侠,以后,琳儿便交由你照顾了。你若待她不好,我定饶你不得!”叶明闻言,道:“前辈且放心,待琳儿稍作休息,我便带她去漠南,给她疗毒。” 萧秋野闻言,正色道:“叶少侠,你与琳儿离开后,再莫要管这江湖是非!这武林中,怕是又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了!”叶明抚了抚萧琳散开的头发,道:“只要琳儿好了,我们再没什么牵挂,便找个地方隐居。放牧牛羊也好,农耕稼穑也罢,总归不愿再惹了这是是非非。”萧琳闻叶明所言,抬头微微一笑,便又将脑袋埋入他怀中。萧秋野叹了口气,道:“这场武林纷争,怕是又要像二十多年前一样,一发不可收拾了!这江湖关系,便如同朝廷政治一般,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若要避开,又谈何容易!” 叶明皱眉,道:“萧前辈,二十多年前?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萧秋野道:“现在天色尚早,琳儿又数日不曾进食,我先去寻些吃的来。待我回来,再说与你听。”叶明道:“咱三人,这便到隐龙寺去罢!这山上风大,我怕琳儿再惹了风寒。”萧秋野沉思片刻,道:“这城郊耳目众多,咱还是等夜中再去为妙。不然,恐有麻烦。”叶明闻言,连连点头,道:“如此,便有劳前辈了!”萧秋野答应一声,便转身下坡去了。 轻风吹拂,微冷。叶明将最外层的衣衫脱下,覆到萧琳身上,道:“琳儿,还冷吗?”萧琳缩在他怀中,摇了摇头,道:“明哥哥,二十年前的事情,我也听说过,这便说与你听罢!”叶明道:“不急,琳儿,你省些力气。若是累了,便睡上一觉。”萧琳眨着美目,柔声道:“明哥哥,我能再见你,便已然心满意足了。此时,你抱着我,我若睡了,怕再见不到你了。” 叶明闻言,将萧琳抱得更紧了些,柔声道:“怎的会呢,我会一直陪着你。”萧琳又抬头看了眼叶明,轻叹一声,便不再说话了。两人就这么坐着,看着一轮红日渐渐沉了下去。残阳如血,照到坡下的河中,便是连河水,也似变成了红色。叶明怀抱着萧琳,心下宁静安适,说不出的快活。秋风扑面,将萧琳身上淡淡的幽香丝丝缕缕,送入鼻中。叶明觉心中柔和,似已将诸事忘却。仿佛间,竟辨不得迎面吹来的,是秋风,还是春风……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十五章 滚滚前尘系众生 上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叶明怀中抱着萧琳,正看着坡下发呆。只一刻钟功夫过后,萧秋野便以纸包了几个烧饼,提了个半罐尚且冒着热气的粟粥回来了。当然,这次萧秋野没忘记带喝粥的汤匙。萧琳吃不下硬物,叶明便喂萧琳喝了些粥,自己也吃下去俩烧饼。萧琳喝了粥,觉身上舒服些,缩了缩身子,在叶明与萧秋野说话间,于叶明怀中昏昏睡去。萧秋野又待说话时,叶明已然听出萧琳均匀的呼吸,遂向萧秋野摇了摇头,指了指萧琳。萧秋野会意,便止了声息。 不料,两人都不作声了,萧琳反倒幽幽醒来。她抬眼看向叶明,道:“明哥哥,你们说着话,我便知道你们在我身边,便能睡得更安稳些。倘若你们不说话,我便睡不踏实了。”一语既罢,萧琳又转头向萧秋野,轻声道:“二叔,你不是要与他说二十年前的事情嘛,眼下,便说说这个罢!”萧秋野听萧琳如是说,忙道:“好,好!琳儿,你闭上眼睛休息,我们说话便是!”言罢,萧秋野遂转头向叶明,沉声道:“叶少侠,关于二十年前的那场纷争,欲究其缘由,倒要自前汉说起了!” 叶明叹了口气,道:“如此看来,这又是一段极为复杂的武林旧事了!”萧秋野点头,沉声道:“叶少侠,之前你可曾听说过‘游侠’?”叶明皱皱眉,道:“前辈所说之‘游侠’,莫不是《太史公书》中所载之侠士,朱家、剧孟、郭解等人?”萧秋野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那你可知道,为何这些游侠,于前汉中期便尽皆消失了?!”叶明缓缓点头,道:“按太史公司马迁之意,汉武帝认为,游侠是‘以武犯禁’,便该革除。所以下令,将许多游侠查办了。” 萧秋野摇摇头,道:“这话,也对也不对。汉武帝时,郭解是最有名的游侠。但他,却也并非是只顾为非作歹的恶人。这当中,还有一段故事。据说,郭解有个外甥,仗着他的势力,在酒席上十分傲慢无礼,拼命向人灌酒。结果,那被灌酒之人,实在难以忍受,便拔刀将他杀了。你猜,郭解怎样做?” 叶明皱眉,沉声道:“萧前辈,这段往事,晚辈也是知道的。郭解初时震怒,待到查明真相,得知是自己外甥无礼在前,他却并没有怪罪那人,只是安抚亲戚,将外甥尸体收葬了事。但晚辈以为,仅凭这一件事情,并不能说明郭解便是一个好人。”萧秋野点点头,道:“话虽如此,但假若是在乱世,他这种豪侠的气概,便会倍受民间推崇。乱世纲纪废弛,强人恶霸横行,如郭解等人,可能做过些坏事,但毕竟他的义气,是一般恶霸所不能及的。于民众来说,这股任侠之气,也算能维持一方秩序。但是,到了汉武帝时代,社会稳定下来,便再不需要这些游侠助朝廷维持秩序。于是,郭解等人,便成了武帝眼中的‘以武犯禁’者。故而,最终将郭解全族诛杀了。” 叶明闻言,心下暗忖道,那日魏国太子说这乱世无纲纪,才需得侠士惩恶扬善,便当是此意了。倘或天下太平了,这些身怀武功的侠士,若不归隐,便也该受朝廷打压了。想到此处,叶明点了点头,道:“如是说来,那现在这世上侠士辈出,便多是因这世道废弛之故了。”萧秋野道:“正是!那郭解被灭族,还有一个重要的缘由。其实,他还与朝政牵扯上了关系!”叶明微一皱眉,道:“萧前辈,此话怎讲?” 萧秋野看了眼正熟睡的萧琳,继续道:“郭解与当时的卫将军卫青,私交甚厚。当时,汉武帝欲治他罪时,卫青便来与他说情!汉武帝于大臣,平素猜忌心极重。哪怕是对自己皇后卫子夫的亲弟弟卫青,也不能完全放心。这个,自武帝晚年的言行,便能看得出。当时,汉武帝虽只将郭解迁徙到别处,但仍然耿耿于怀。最后,眼见郭解豪侠之气不减,到底寻了个事端,将他全族灭了作罢。” 叶明闻言,沉吟道:“前辈的意思是,现在的这些武林人士……”萧秋野见叶明似是懂了,遂点头道:“不错,江湖中人,虽身在草野,但或多或少,与朝廷都有些关系!太史公所记前汉诸人,朱家是鲁地人,于秦汉之际,拯救落难之人。项羽将军季布,遭高祖刘邦追捕之时,便曾藏匿于他家。后来,朱家通过刘邦手下的将军夏侯婴给季布说情。刘邦不但不怪罪,反而重用了季布。最后,季布官至中郎将,可谓重臣。这朱家身为布衣,手眼通天。然而,他自己生活却极为简朴,平素粗茶淡饭。季布富贵之后,朱家家无余财,怕他馈赠自己,便终生不再见他。” 叶明道:“如此说来,这朱家倒当真是位义士了。他为人不张扬,救人危难,知进退之道。如此说来,这个,也该是他得以善终的缘故了。”萧秋野点点头,道:“朱家之后,洛阳又出了个剧孟,也是势力极大之人。汉景帝时代,吴、楚、赵、胶东、胶西、淄川、济南等诸侯国联合发动叛乱。一时间,形势十分危急。太尉周亚夫受景帝命平叛,他亲自找到剧孟后,颇为感叹的道,吴楚七国叛乱,却不知找剧孟求助,他们是折腾不起什么风浪了!” 说到此处,萧秋野顿了顿,继续道:“叶少侠,从周亚夫这句话,你该看得出,剧孟势力之大了罢?!”叶明道:“是了,是了!太史公记载,这剧孟势力虽重,但行为也与朱家类似。他仗义疏财,去世之时,家中连十金的财产都没有。这应该也是剧孟得以善终的缘由了。不然,那朝廷,岂肯轻易放过他?!”萧秋野闻言,呵呵笑道:“没想到,叶少侠也是读过那《太史公书》的。正是,正是!七国之乱平定后,汉景帝忌讳游侠势力,便派出刺客,暗中将济南、陈等地的游侠尽皆杀死了!” 叶明叹道:“云伯曾教我看过些书,只可惜我天资愚钝,记不得许多了。这太平盛世,当真容不得游侠了!”萧秋野点点头,沉吟道:“自前汉中期以来,游侠便逐渐衰亡。直到汉室灭亡,武学新兴后,这才有了现今仁侠辈出的偌大武林。直到现在,朱家、剧孟等人,不矜其能、赴士之厄困的侠义精神,仍受我武林中千万人推崇。” 叶明闻言,皱眉思索着萧秋野的话,沉吟良久,道:“这些侠士,似皆与政治有关。前辈既然说了这许多,那二十年前的那场武林纷争,便也该与政治相关了罢?!”萧秋野道:“正是!二十年前,武林中的六大高手,你该是听说过的罢?!”叶明点点头,道:“前辈所说的,可是那外号‘鸿儒、俗释、天师道,恶鬼、邪魔、不死妖’的六位高手?”萧秋野点头道:“六大高手,原本只是五位,后来,才加入了外号‘邪魔’的樊神轨。” 萧秋野顿了顿,继续道:“这六位中的上三高手,分别出自儒、佛、道三教,‘鸿儒’崔八荒笃信儒学,‘俗释’鸠摩罗什皈依佛门,而‘天师道长’寇谦之,则是五斗米道的道人。这其中,三教各占一人,你道是为何?”叶明闻言,皱眉道:“为何?”萧秋野道:“汉室自董卓之乱以来,便已然名存实亡。因而,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儒学确立起来的统治地位,便也一落千丈。它虽仍然是这世上流传最广的学说,但佛教和道教的兴起,也博取了大量的信徒。一时间,身处武林中的各派信徒,便也势同水火,相互火并。” 叶明闻言,点头道:“如此说来,那三位前辈,便是武林中儒、佛、道三派的领袖人物了?!”萧秋野点头,道:“他三人,在武林中极具声望与号召力。说是三教的领袖,也自然不为过!”叶明道:“那他三人只需以威望,号召各方罢斗,岂不是便可以免了这场纷争?!”萧秋野闻言,缓缓摇头,道:“没这么简单,这里面不但有信仰冲突,还包含各国之间的利益冲突。在此之前,司马氏晋国、姚氏秦国、慕容氏燕国、秃发氏凉国、拓跋氏魏国,都欲将武林势力收为己用。但凡有些本事的武林人士,便被收纳军中、朝中,许以高官厚禄,极力拉拢。以武林高手行刺他国重臣,乃至皇帝,更是常事。” 叶明闻言,轻叹一声,道:“如此一来,那这武林中,也便与这乱世一般,再无秩序可言了!”萧秋野道:“非但如此,二十多年前,江湖盛传有三件宝物。据说,得此三物者,便能一统天下,建立霸业。但三物究竟是什么,倒没人说得清楚。其中一物,据传是御马驯兽之术,该能以此来组建骑兵。此外两物,有人说是武功秘籍与长生不老之药。但不论真假,总归各方争夺。其中,惨遭灭门者,不计其数。”叶明闻言,叹气道:“这武功秘籍,最关乎武林纷争。御马驯兽之术,则关乎国之征战。至于那长生不老之药,则代表了人的贪欲。若此三物当真存在于此世间,便该算得上是不祥之物了!” 萧秋野默默点了点头,道:“据说最后,这三物落入了崔八荒、鸠摩罗什、寇谦之手中。三人为免去纷争,便由崔八荒出面,说服‘恶鬼’魏白曜,鸠摩罗什说服那号称‘不死妖’的萧夭女,五人同赴昆仑山。那魏白曜与萧夭女,也是成名已久的高手。他二人武功极高,手段狠辣,江湖之间,人人闻风丧胆。两人背后,也是各有一支势力支持,自成一派。据说,五大高手合力,耗去了大部分内力,才将三物封藏于昆仑山的地宫中。五人约定,令各派势力罢斗,自此闭关,再不轻易过问江湖之事。” 叶明皱眉细听,继而点头,道:“如此说来,那武林中,便该平静下来。除非……除非那三件宝物再度出世!”萧秋野点点头,道:“五人真元损耗巨大,自昆仑山下来时,又与那号称‘邪魔’的樊神轨打了一仗,两败俱伤。自此,崔八荒回了凉州,鸠摩罗什回了长安,寇谦之去了嵩山,萧夭女回了万春谷,魏白曜去了漠北极寒的室韦国。唯独那樊神轨,因限于所习功法,便留在了距昆仑山较近的巴蜀一带。”叶明道:“如此说来,这世上,该无人有如此高深的内力,能打开那地宫了!” 萧秋野皱眉摇了摇头,道:“有一个人!”叶明讶异道:“谁?!”萧秋野道:“没散功的樊神轨!”叶明惊道:“这么说,那三物当真重现江湖了?!”叶明浑身一震,怀中的萧琳闷哼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叶明见萧琳惊醒,抱了抱她,自责道:“琳儿,你惊着了吗?”萧琳见状,微笑道:“明哥哥,什么事情,便将你吓成这副模样?”叶明皱眉,道:“昆仑地宫的三件宝物,又出世了!”萧琳闻言,也不禁皱眉,道:“什么时候?” 叶明正欲问萧秋野,萧秋野摇头道:“叶少侠,你不必过于担心。这地宫,没那么容易被打开。若要打开那地宫,非但需要极为高深的内力,还需要三把钥匙。”叶明道:“三把钥匙?”萧秋野道:“虽说是三把钥匙,其实,是一柄断成三截的剑!这柄剑,名为‘安汉’,是汉顺帝永建元年,铸剑师杨珏所铸。这杨珏,本出自齐鲁之地,若要说起来,倒与咱同乡了。据传,他铸剑之时,常于火中淋以自己血液,每次铸成,便要元气大伤。因而,他生平所铸之剑,不过三柄。他祖上世代铸剑,世代以血祭剑,故而所铸之剑,便也似有了魂灵一般。此剑铸成后,杨珏元气大伤,便重返齐地,归隐乡里了。” 萧秋野顿了顿,继续道:“安汉剑,长三尺四寸,篆书铭‘安汉’二字,是一柄吹毛短发的宝剑。当年,五人以此剑作凭借,以内力灌注剑上,将剑身深深嵌于昆仑地宫的石门之上。地宫关闭后,俗释鸠摩罗什以拈花指力,将此剑碎为三段,方能一段段自石门中取出。那剑柄部分,便由崔八荒保管。剑身部分,则由鸠摩罗什亲自保管。至于那剑尖一段,则藏于萧夭女的万春谷中。也有人传说,他五人元气大伤,并非关闭地宫时引起的内力耗损。而是在地宫关闭后,为争夺此剑归属,五人起了冲突。鸠摩罗什见状,不得已才将此剑碎为三段,分开保管。至于那挑起事端的,便不知何人了。只是现在,若要再打开那地宫,便须得将三截断剑集齐,再以高明的铸剑师,重新将三截断剑合而为一了。” 叶明闻言,心下忖道,如此说来,那现在万春谷中便有了两截断剑,也难怪会引来祸事了。叶明正出神间,又闻得萧秋野道:“那剑柄部分,自崔八荒死后,便不见了踪影。近来才现世不久,据说也落入了萧夭女手中。为了此宝物,各国无不垂涎,纷纷派出高手,欲要争夺。但万春谷,毕竟是夏国地盘,它国不能派出军队。各高手人数虽众,终归对那万春谷主萧夭女有所顾忌,不敢轻举妄动。于是,各方约定,招纳人马,于明年中秋之际,一同围攻万春谷。据说,便是已然二十年不涉足中原的‘恶鬼’魏白曜,也决意插手此事!” 叶明心道,这便该是赫连延说的危难了。叶明又转念一想,向萧秋野道:“万春谷既在夏国,那夏国难道就坐视不管吗?”萧秋野皱眉,道:“夏国是虎狼之国,焉能坐视不理?据传,夏国与魏白曜尚有一段说不清的关系。而这份关系,也是夏国皇帝能统治西北多年的缘由之一。” 萧秋野顿了顿,继续道:“依我看来,这夏国之所以尚未出手,无外乎两个原因。其一,这万春谷本在它境内,眼下,它正耐心等待第三截断剑出世。其二,夏国已与慕容氏联姻,而慕容氏又与那‘邪魔’樊神轨关系极为密切。因而,他们有恃无恐。这,也是夏国与慕容氏联姻的关键。慕容氏意在复国,赫连勃勃意在图谋中原,而樊神轨足以打开昆仑地宫的功力,便是他们联姻成功的关键。” 叶明闻言,叹气道:“当年六大高手,如今已然有两位谢世,余下四人,竟有三人已卷入此事。如此看来,终归是免不得一场血雨腥风了!只不知这次,云伯该作何选择了!” 彼时,星幕低垂,眼看又到了掌灯时分。萧秋野看了看渐渐模糊的四周,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到时候,但凡上江湖上有些许地位的人物,任谁想置身事外,怕也难了。我眼下,只盼着你们二人,能躲得远远地,再不卷入江湖是非中。”叶明没有答话,只长长的出了口气。萧琳抬眼看了看叶明,轻声道:“明哥哥,只要咱二人在一起,便是乡野城邑、江湖民间,又有什么差别?”说罢,又埋下头去。 萧秋野看在眼中,向叶明道:“叶少侠,天将黑了。你二人先去隐龙寺住一夜,待明日便离开罢。此处是非之地,多待不得。”萧琳闻言,抬头道:“二叔,你不同我们一道吗?”萧秋野道:“琳儿,二叔尚且有事要做。你且随着叶少侠去漠南,等你体中的毒解了,记得回建康看一下你娘。她挂念你,可是挂念得紧了。”萧琳闻言,轻轻点了点头,道:“二叔,你要去什么地方?”萧秋野一笑,道:“江湖之人,终归脱不开江湖事。”说罢,站起身来,打了个呼哨,几只信鸽便飞将过来。 萧琳诧异道:“二叔,这是?”萧秋野道:“咱家的鸽子,会一直跟着你。倘若你有什么消息,便可以教它带回南方。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萧秋野与萧琳说罢,又转身向叶明道:“叶少侠,琳儿以后便交给你照顾了。任何人,若要伤了她,或委屈于她,我第一个便饶你不过!”萧琳闻言,脸上泛起点点红晕,又将头埋了下去。 叶明闻言,正色道:“前辈放心,我决计不会教任何人委屈了她!”萧秋野点点头,道:“如此,便好。那咱们,就此别过罢!”萧秋野说罢,拂了拂衣袖,径直自坡上走下,一路往西去了。他走出数十丈,回头看了看,便快步向前,疾身飞掠而去。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十六章 滚滚前尘系众生 下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叶明怀中抱着萧琳,坐在草地上,迟迟不愿起身。四下寂寂,全无声响,两人望着头顶的上弦月,又彼此对视一眼,那飒飒寒凉的秋风,都似是温暖了许多。叶明低下头来,轻声道:“琳儿,你在想些什么?”萧琳嘟嘴,佯怒道:“‘琳儿’!‘琳儿’!‘琳儿’也是你叫的?我既不是你女儿辈,也不是你妹妹,你作何总加上个‘儿’字!”叶明诧异道:“‘琳儿’这两个字,哪里不好吗?” 萧琳道:“就是不好,你不知叫哪家妹子叫习惯了,便唤我作‘琳儿’了!我的名字中,可没个‘儿’字!”叶明听到此处,知她想起萧琅与她说的杨玉儿的事情,遂叹了口气,低声道:“琳儿,你莫要恼我。玉儿这一路来,对我多有照顾。前不久,她知我欲带你回隐龙寺去,怕我难堪,便已然走了。她自桃花溜出来,于世事不懂分毫,身上又无分文。现下,也已然不知到了何处。”说罢,又不禁叹了口气。 萧琳闻叶明唤杨玉儿作“玉儿”,正待生气。但待她听到叶明后面的话,却迟疑起来。她抬起头来,望着叶明,眨了眨眼睛,柔声道:“明哥哥,我不恼你,你也莫要恼我。我自小,便这般样子,自己喜欢的东西,断然不会让予别人的。我待它物尤且如此,又何况是你呢。”叶明闻言,腾出一只手,给萧琳盖了盖衣服,又摸了摸她头发,道:“琳儿,你又怎的说傻话,我哪里便会恼你了。” 萧琳闻言,看了看身后的秋草,叹息道:“那咱们,该是先设法寻到她了。但是,明哥哥,我是决计不肯将你让予她的!除非我……”叶明闻言,道:“琳儿,你别尽说些傻话,咱先去盛乐那边,设法将你的毒解了。赫连延已经去寻玉儿了。” 萧琳闻言,皱眉道:“赫连延?这个名字,不像是汉人。明哥哥,你且与我说说,你中毒之后,究竟去哪儿了?毒是怎么解的?都遇见了什么人?”叶明闻言,亦是长叹一声,道:“我……”叶明欲要回答,一时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又沉思半响,道:“琳儿,时候不早了,外面风冷。我们且回去,我在路上与你说罢!”话音刚落,只闻得坡顶传来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嘿嘿笑道:“对!对!黄泉路上,有什么话,都说得!” 叶明眉头一皱,缓缓回头,见坡顶已然站了六人。以叶明的修为,竟不知他六人何时到了此处。这六人,皆是一身汉人打扮,着各色衣服。观其样貌,正是那日魏营中七位高手中的六位。叶明见状,微微皱眉,仍旧抱着萧琳,缓缓站起身来。他又看了看六人,向怀中的萧琳道:“琳儿,不知谁家的狗乱叫了,咱们走罢!” 萧琳闻言,微笑道:“明哥哥,这几条狗,可是厉害得很!”叶明道:“再厉害,也只是畜生罢了,再说,他们到底还是少了一条。”说话间,便又有数十鲜卑兵自另一侧悄悄摸将上前,将二人团团围住。萧琳看了看众兵士,又看了眼叶明,抿嘴道:“明哥哥,倘若咱们今日便都教这一群野狗咬死了,我也是不怨的。” 叶明一怔,道:“傻琳儿,我方才答应了萧前辈,怎的方到现在,便能教你受了委屈?!”说罢,他鼓动内力,暗运疾风劲的要诀,将一身修为暴露在六人之前。刹那间,六人为之一震,只觉周遭空气冰冷难耐,似要凝结一般。其余兵士为他所慑,修为颇低的,竟忍不住双腿打颤。叶明一时找不见那毛驴的影子,便抱了萧琳,慢慢向坡下走去。他横眉冷面,缓缓自鲜卑兵士面前经过,所到之处,竟无人敢上前阻拦。 待叶明行出三四丈,又闻得那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一个是萧氏一族的余孽,一个是行刺皇上的刺客。眼下,你们当真以为,便能逃脱得过吗?!”说话的,是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黄衣老者。叶明缓缓回头,不屑的看了那老者一眼,一字一顿的道:“我没有跑,你们若要抓我,便上来试试!” 此时,他怀中抱着萧琳,不再犹豫,哪怕是面对千军万马,刀山火海,他自然也要闯一闯。那老者似也察觉到到叶明身上的隐隐杀气,嘿嘿笑道:“我六人,可能真奈何你不得!但是,若再加上三千禁军呢?!你功夫再高,便又能如何?!”说话间,只闻得一声唿哨,坡下已然亮起一圈火光,将个缓坡围了个严实。 火光一起,叶明便闻得四面八方传来阵阵马蹄并窸窣的脚步声。这声响,正伴着晃动的火光,疾速向前,愈来愈近。叶明心道,这该是鲜卑禁军到了。此时,若不突围,待到教他们团团围住,便再没了丝毫机会。我孤身一人,又岂是千军万马的对手?若教他们团团困住,待气力衰竭之时,便要丧了性命。 想到此处,叶明将上衣一震,抱着萧琳,提气向西南方奔去。身后六人见状,对视一眼,便也施展轻功,跟了上来。叶明本自轻功不弱,本较六人更强,但此时怀中抱着萧琳,自然慢了些。一时间,叶明与身后几人相距三四丈,僵持着向前掠去。 那一众鲜卑禁军纵马前行,极为迅速。火光随风摇动,自四面八方包围着萧、叶二人,渐趋收拢。待叶明提气奔至坡下,四面相隔,仅数十丈远。叶明欲要寻个可以躲藏的去处,慢慢周旋。但眼见四周坡缓丘低,又少有林木,委实无处可藏。萧琳于他怀中,见叶明无了去处,抬眼看了下四周,道:“明哥哥,他们既围成圆阵,若不强行突围,一味躲藏,终归是出不去的。河那边,有大片柳林,若是能进去,能设法脱身也说不定。” 叶明闻言,一手揽住萧琳,径直向西南方的一众鲜卑兵奔去。那队鲜卑兵,总计约有百余。前面,是二三十骑骑兵,后面跟着七八十手举火把的步兵。这队骑兵,似是为避免与叶明直接冲突一般,速度并不快,与后面奋力奔跑的步兵等速前进。而叶明两侧及身后的骑兵,便是换了一副光景,似奔命般纵骑追赶。叶明眼见身后骑兵愈追俞近,便再不顾四下有无躲藏处。他猛地顿地,紧抱住萧琳,疾掠而起,拼命往前奔去。 叶明与前方骑兵愈来愈近,后面的追兵也愈来愈近。寒凉的月光下,鲜卑骑兵神色肃穆,手中出鞘的弯刀,荧荧闪着寒光。待叶明奔至这队骑兵身前十余丈处,他们竟似是心意相通般,猛然纵马向叶明驰来。马蹄踏荒原,其速如风,旋即将身后的步兵甩开,铁马如龙,疾速挥刀向叶明掠来。这群如狼似虎的鲜卑兵,快马弯刀,以毁天灭地般的气势,向叶明头顶招呼。 叶明眉头一皱,其速不减,径直向军中冲去。顷刻间,双方迫近,便已然到了跟前。叶明蓦地提气,腾空而起。他右臂前屈,双腿于空中一个纵跃,将内力灌注右臂,旋即一掌挥出,使一招“代马依风”。刹那间,一股阴寒的真气便直冲那鲜卑兵士而去。气势迅疾如刀,似冬日间暴风雪般迎风洒来;气力所至,无处躲藏。面前的鲜卑兵均是一怔,旋即贴身紧伏身马背。骏马为寒气所掠,甫一受惊,嘶鸣着猛地停住,将前蹄高高抬起。顷刻间,四五名鲜卑兵滚落下马。 叶明顷刻间落地,速度不减分毫,径直向那几十步兵冲去。人犹未到,功法先至。在距结成方阵的鲜卑兵十余丈时,叶明便已然已一掌挥出。寒气凝结,伴着枯草秋风,向众人袭来。这队鲜卑兵既识得叶明厉害,前方三四排猛然下蹲,将盾牌高高竖起。间不容发之际,寒气便夹杂着秋草,撞得铁盾咯咯作响。叶明一招使罢,又待挥掌之际,顷刻间,便有一阵箭雨破空袭来。原来,那三排鲜卑兵甫一蹲下,以盾牌格挡,后排兵士便已然弯弓搭箭,蓄势待发。待寒气过后,劲弓强弯,疾雨般射将过来。 前方射罢,后排又小步跑将上前,如此配合,轮番起身张弓。叶明无处可躲,只得全力挥掌,将箭势延缓半分。他紧抱萧琳,勉力闪躲之际,面颊便被流矢擦伤,腿上也中了一箭。叶明于几个起落间冲将上前,纵身而起,猛踢身前一人,旋即腾空而起,自上而下挥出一掌。他出掌迅如闪电,下方众人不及回身,便见他身影似风般飘过,自西南方突出重围。这一招,便是“疾风劲”中突围的绝技,“逐电追风”。 叶明突围成功,不敢耽搁,旋即提气,径直向河畔跑去。此时,叶明奔出甚远,身陷剧斗,又怀抱萧琳,腿部中箭。饶是他内力深厚,仍渐显疲态,慢了下来。叶明眼见到了河边,身后六位高手已然掠来,便已然身在咫尺。再后面,便是数不清的鲜卑骑兵,愈追愈急,如潮水般涌来。 叶明于奔跑间,蓦地向后挥出一掌,将六人逼退两步。此处河水,深三尺余,宽约七八丈,其上并无桥梁。叶明腿已中箭,心知若纵跃而起,无论如何过不得河去。幽幽月下,隐隐见河水正当中一个黑影,似是巨石般露出水面。当下,叶明也顾不得是何物,纵身而起,一脚便踏了上去。他一脚下去,但觉脚下一软,还好尚能借力,脚尖轻点,便踏到了对岸。 叶明甫一上岸,便闻得河中一阵尖锐的驴鸣,一头矮脚小毛驴嘶叫着窜上岸来。毛驴身体沾水,上岸猛地一抖,便向林中跑去。怀中萧琳闻声,不禁噗嗤一笑。叶明刚想说话,便听见身后哗哗的渡河声,回首一看,追兵已然半渡。当下,他不及细想,双手紧抱着萧琳,窜进了前方柳林中。 深秋时分,柳叶凋零,又兼当空半轮明月,除却合抱的树后,竟无处可藏。叶明抱住萧琳,藏于树后,方得半刻喘息。他将腿中之箭拔出,点穴止了血,倚树坐下,喘着粗气。追兵追至林前,不敢贸然入林中搜寻,反从两侧迅速推进,将片柳林团团围住。 一时间,骏马嘶鸣,众声喧哗,委实聒噪。叶明低头,向萧琳沉声道:“琳儿,看来今天,咱们怕是脱不得重围了。”萧琳抬起脸来,柔声道:“明哥哥,你怕吗?”叶明低头,满面柔情的看了看萧琳,道:“不怕!”萧琳叹了口气,轻声道:“可是,我怕!” 叶明皱眉,道:“琳儿,你怕什么?”萧琳眨了眨眼睛,道:“怕我死了。”叶明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琳儿,你骗我不得了。你这副模样,显是怕我死在此处,所以才……”叶明话没说完,萧琳便轻抬玉臂,堵住了他的嘴。叶明会意,便不再说话。萧琳将手自他嘴上拿开,又轻抚着叶明被箭擦伤的面颊,道:“明哥哥,还疼吗?”叶明笑了下,双手紧紧抱了抱她,没有再说话。 二人于林中呆了大半个时辰,林外火把慢慢灭了,喧嚷声响也已渐息。林中月下,周遭寂寂,只剩秋风席卷落叶的沙沙声。叶明疲累交织,不觉间意识模糊起来。蓦地,听林外一人高声道:“林中逆贼听着,若是再不出来,我们便将这林子烧了!”说话间,四下便又亮起一片火把。放眼望去,火把相连,彼此映衬,数不胜数。叶明低头,沉声道:“琳儿,咱再试一试,或者能冲出去。” 叶明一言说罢,便又闻得那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呵呵笑道:“不用跑了!这柳林,已然教禁军团团围住,你们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话音刚落,但见六人飘然而至。叶明见状,将萧琳缓缓放下,教她靠树坐着。他转身面向六人,冷冷的道:“动手吧!”六人见叶明站起身来,齐身后退一步,列开架势,却并不急于上前。蓦然间,林外又传来阵远远的马蹄声。叶明闻声,眉头一皱,心道,莫不是又有援兵赶来?这下,可当真是插翅难逃了。却又转念一想,暗下决心,不管怎样,我须得将这几人解决掉。 叶明正欲发作,便闻得一个洪亮的声音喊了串鲜卑语。旋即,又有一人向林中大喊道:“太子殿下有令,速速撤军回城!”说话间,林外便又传来阵骏马的嘶鸣声。片刻之间,马蹄声伴着火光,渐渐远去了。叶明身前六人迟疑片刻,其中三人转身欲走,另三人却仍旧站着不动。那个留着山羊胡子的黄衣老者,向欲走的三人瞅了一眼,大喝道:“太子殿下有令?!我可尚未接到司空大人下的命令!” 那欲走的三人彼此对视,又看了那老者一眼,没有说话,径直向前走去。那老人捋了捋胡子,冷冷的道:“三位的位子,可是司空大人给的,可莫要不识好歹!”那三人中,中间一个瘦长的年轻人冷哼一声,微微回首,道:“我大魏,何时变成达奚斤的江山了?!你三人受他恩惠,欲战便战,恕我三人不愿奉陪!”说罢,迈开大步,扬长而去。余下三人,看了看身前叶明,又看了看萧琳,似是犹豫不决。 那留着山羊胡子的老者冷哼一声,向余下二人道:“咱们走罢!饶他们两条狗命!”说罢,转身欲走。他话音刚落,耳畔,却蓦地传来了叶明冷冷的声音:“我说过,教你们走了吗?!”三人闻言,均是不禁一震,缓缓转回身来。此时,月色正浓,叶明面色如霜,冷冷的看着三人。身后的萧琳慢慢睁开眼来,轻声道:“明哥哥,你累了,又何苦与这三条狗一般见识。”叶明惨然一笑,道:“琳儿,我不愿欠了他恩情!我终归是汉家男儿,论起下流无耻,比这三条狗倒是差得远了。”说罢,猛然抬头,双目如电,如饿狼般死死盯住那三人…… !! 第十七章 踯躅漠南类转蓬 上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后半夜,明月已然隐去。叶明背着萧琳,走在林下小路上,脚步轻轻。接近深秋时分,冷风飒飒,间或一两声寒鸦的鸣叫传来,更凭添了几分凉意。良久,萧琳轻声道:“明哥哥,那三人武功不弱,怎的在你手下,却如此不堪一击?”叶明微微回首,叹了口气,道:“琳儿,你自然也看得出来。倘若他们与我拼命,我定然胜之不易。但他们一开始,便心存畏惧,待那三人走后,他们气势上已然输了。我这‘疾风劲’,走的是以气制人的路数,招式一出,意在摧人心魄。他们先自胆寒,废他三人武功,道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萧琳将脑袋靠在叶明肩上,道:“明哥哥,这一年来,你都经历了些什么?你且与我好好说说。”叶明微笑道:“琳儿,那你可有的听了。这话啊,怕说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萧琳伏在他耳畔,轻声道:“便是这辈子也说不完,那我下一世,便再听你说。”语气轻柔,吐气如兰,叶明心神不禁为之一荡。两人一路向前,一路说话,叶明便将自桃花溜出来以后的事情,择紧要处与萧琳说了。 两人伴着秋风,待慢慢行至隐龙寺前,便已然到了四更时分。寺前,那老沙弥慧始仍旧坐在石上,闭目打坐。那头矮脚小毛驴也已然卧在一侧,弯着脖子,已然睡去。待叶明自慧始身畔缓步经过,慧始睁开眼来,呵呵笑道:“叶施主,这小家伙,可曾起得什么作用?!”叶明点头,道:“多亏了它,我二人才渡得河来。”慧始闻言,笑道:“叶施主,还是早些休息去罢!”叶明应了一声,便背萧琳到自己房中休息。他喂萧琳喝了些水,安顿她睡下。叶明自己坐在榻侧,待困意袭来,便也俯首榻上,沉沉睡去。 第二日,叶明自一阵抑扬顿挫的驴鸣中缓缓醒来,此时,朝阳已透过门缝射进屋中。他发觉自己正躺在榻上,和衣而卧。叶明不觉一阵诧异,昨夜自己是坐在榻下睡着的,怎的此时便会到了榻上?再看枕边,正睡着个仅露出头发的女子。这女子正侧身向他,胳膊搭在他腰上。见此情景,叶明竟蓦地想起赫连延的遭际来。此时,虽然自己正和衣而卧,周身衣服裹得严实,心中却也猛地一凛。他抬起手来,将被子慢慢掀起。待他看清身前之人的样貌,不由长出了口气,暗自庆幸。身前之人,正是萧琳无疑。 萧琳似是有些冷,被子一掀开,她兀自嘤咛一声,身子往下缩了缩。叶明侧过脸来,静静的看着她娇柔无限的面庞,觉得自己十分快活。也不知过了多久,萧琳醒来。她甫一睁眼,便发觉自己正卧在个男人身前,不由尖叫一声,以被子将自己牢牢裹住,缩到榻边。叶明见状,慌忙起身向前,柔声道:“琳儿莫怕,是我。”萧琳见状,双颊绯红,颤声道:“明哥哥,你……你怎么可以……” 叶明见她囧相,笑道:“琳儿,你可是穿着衣服呢,干嘛裹得这样紧?!”萧琳慢慢掀开被子看了看,长出了一口气,道:“明哥哥,我觉得……咱们没有成亲……你便……与我……”叶明闻言,不禁挠头,道:“琳儿,难道不是你扶我到榻上?”萧琳脸红道:“我睡下之后,便没了知觉……怎能将你……”叶明闻言,心道,莫不是我忘记了,夜中迷迷糊糊自己爬到榻上了?他见萧琳模样,想她毕竟是女儿家,自然难为情。叶明顿了顿,遂开口道歉,道:“琳儿,以后,我再也不……不……” 萧琳又是一阵脸红,道:“不……不怎么?”叶明道:“我再也不,不到你榻上……”萧琳见叶明关切的模样,不禁噗嗤一笑,道:“呆子,这是什么话……难道,难道你便永远都不……”两人正说话间,忽闻得一阵敲门声。这声音不疾不徐,似是秋风带动檐上之物,格格敲打着房门。叶明自榻上下来,着鞋向前,打开门看时,门外却并没有人。叶明左右看了看,见院中也并无一人。叶明摇了摇头,正欲闭门时,忽闻得檐上传来个冷冷的声音,道:“怎么,不欢迎我?”这语气冷漠,似微带嗟叹一般。 叶明闻声,不禁一怔,抬眼看时,见一白衣男子正直身侧坐檐上。其人面貌俊朗,神情肃穆,却似正颇为玩味的看向自己。他手上绕了一根细麻绳,绳上拴了个不大不小的酒坛。想来,适才正是用它敲门。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赫连延。叶明一见赫连延,不禁大笑,道:“哟,赫连!这是专程给我送酒来咯?!” 说话间,已然将衣袖一挥,酒坛便卷到了手中。叶明起了塞子,端起酒坛喝了一口,继续道:“赫连,你不是回万春谷了?怎的会又回来了?!”赫连延喃喃道:“我走了一个多月了,难道还不能回来?我们去盛乐城有些事,顺道过来看看你,不知你死了没!” 叶明道:“我可是好得很!你们?!你与谁一道?你平日独来独往,现在竟肯与人同行?莫非,你寻到玉儿了?!”叶明这一连串的问题,张口便出,问得赫连延直摇头。赫连延叹了口气,道:“师命难违!”叶明皱眉,道:“我记得上次,在幽州……你寻到玉儿没有?!”叶明刚想说,那玉萧剑也命他与师妹一道回谷,却又想到他的一段往事,随即改了口。 赫连延向他招了招手,叶明便将酒坛扔与他。赫连延将酒坛接在手中,灌了一口,道:“你不必担心玉儿!她或许只是不想见你!”叶明点了点头,招手道:“好!你赶紧下来,我教你见一个人!”赫连延叹了口气,道:“好!”说罢,长袖一挥,自檐上飘将下来。赫连延一下来,便看见了正站在屋中的萧琳,两人对视一眼,均是眉头一皱。赫连延向萧琳微微颔首,缓缓侧身,向叶明道:“你二人,这是准备去漠南了?”叶明道:“是,去寻卫前辈!” 赫连延沉吟片刻,笑道:“这老小子,与我一个毛病,喜欢喝几口酒。你可是要记得,给他带点酒!”叶明微微一笑,道:“下次见了,请你喝酒!”赫连延闻言,摇了摇头,道:“算了算了!上次你喝我五坛,这次又是我请你。你的酒啊,我是不指望咯!你可是还记得,我托付你的事罢?!可莫要忘记了!”叶明皱眉,道:“我与你说过,我这人,最怕麻烦。你要做什么,便自己做去!”赫连延没有说话,又灌了口酒。 萧琳听二人说话,一时摸不着头脑。她正欲问时,忽闻得寺外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施主,既然来了,何不进寺稍息片刻?”说话的,正是慧始。慧始说罢,旋即又传来个妙龄女子的声音,冷冷的道:“大师,你可曾见妖物进佛寺的?”慧始叹气道:“妖物?!有些寺中,妖物可是着实不少啊!” 那女子向慧始拱一拱手,转头向院中,道:“师兄,该走了,我和晴儿……”说到此处,她见了萧、叶二人,便住了口。萧琳循声望去,见一身材高挑的金发女子站在寺门外。她着一身紧俏的红衣,姿容秀丽,神情肃穆,并略带三分妖媚。此刻,她柳眉微蹙,似有什么烦心事一般。此人,正是赫连延的师妹——康峥。萧琳暗忖道,这副模样,我该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的?不然,怎的如此熟悉? 赫连延看了看萧琳,又看了看叶明,叹气道:“走啦!”说罢,转身向寺外走去。叶明望着赫连延的背影,笑道:“明年中秋,咱们谷中再会罢!”康峥闻言,秀眉一轩,上下打量叶明一眼,也道:“告辞!”转身而去。赫连延跟在她后面,出门而去。临出门,他回头冷笑,道:“我可不想告诉玉儿,你出海去咯!”言罢,大笑着快步离去。叶明闻言,面色凝重,兀自看着穿堂中的韦驮默默出神。 萧琳自屋中走出,自身后环住叶明的腰,轻靠在他肩头,柔声道:“明哥哥,你站在韦驮面前,便也似这韦驮般凶神恶煞。赫连延方才站在那弥勒前,便也似这弥勒般高兴。我希望你一直是高兴的,倘若能活过明年,我便与你一道去万春谷!”叶明闻言,侧脸道:“琳儿……”萧琳微笑,道:“我今日身上好些了,咱们先去看看那弥勒,便也动身去漠南罢!”说罢,萧琳走到寺外,接过妄语手中的勺子,给众乞儿施粥。此时,慧始已然于石上下来,仍是立在一侧,拈须微笑。 叶明与萧琳喝了些粥,便要启程。慧始拿来些干粮给叶明,又教妄语牵了毛驴来。妄语过来时,牵了毛驴,又带来几身男女衣物,说是隐龙寺的主持相赠。叶明虽不曾见那主持一面,却也难却他盛情,只得收下。他本欲教萧琳骑着小毛驴,但这小毛驴在萧琳身畔闻了闻,却是无论如何不受她骑,只得作罢。待一松开驴缰,毛驴便向着赫连延离开的方向奔去。叶明笑道:“之前,赫连待它是最好的,它一准是认主去了。咱们,还是骑马罢!”萧琳闻言,也蓦地一笑。 叶明买了匹黑马,又在马鞍上加了个软垫,教萧琳坐到马上。临行,慧始走上前来,看了眼萧琳的面色,道:“萧施主,你这几日切不可再运功。”萧琳闻言,默默点了点头。慧始又转头,向叶明道:“此地距盛乐不远,你二人三两日便到了,路上且不能心急,免受颠簸。”叶明点头道:“大师所言极是。”慧始点了点头,咳嗽两声,便进寺去了。叶明回身看了看隐龙寺,叹了口气,牵马去了。 叶明一路牵着马,先是西行,又折向北。待黄昏时,寒风微起,两人已远离了平城。深秋的荒原,百草凋敝,自是一片枯黄。两人登上个缓坡,便看见远处一片毡房。叶明见状,道:“琳儿,咱们歇息会儿,今晚便到那边借宿一晚罢?!”萧琳道:“这些个胡人,当真肯借宿于我们?”叶明叹气,道:“若是寻常的牧民,定然肯的。有些个汉人,倒是远不如胡人了!我这半年多,虽渐渐进了胡人地界,前后与我为难的,倒多是汉人了!”萧琳闻言,皱眉道:“倘或咱们汉人齐心协力,不自相争斗,哪能是这般世道!” 说话间,叶明扶萧琳下马,两人并肩坐在坡上,看着远处山顶的半轮红日慢慢落下。叶明沉吟道:“琳儿,你觉得胡人入侵中原,是好呢,还是不好?”萧琳道:“明哥哥,你怎的会有这般想法?!胡人入侵中原,自然是不好。”叶明道:“我知道,胡人占我汉地、辱我百姓,自然是不好。但汉人间相互争斗,才给了胡人可乘之机。战国时代,各国混战,匈奴人才崛起。待到始皇帝统一天下,便又将匈奴人驱逐出去。秦朝衰败,楚汉纷争,匈奴人便又回来。汉廷统一强大了,才将它逐回漠北。倒是这汉廷没了匈奴人的威胁,反倒又衰败下来了。” 萧琳道:“明哥哥,你的意思是,正是这周边强敌环伺,才使得汉人能团结起来?”叶明道:“这里面,该是有关联的。”萧琳道:“‘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这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道理,孟轲早便说过啦!”叶明沉思片刻,缓缓道:“这胡人乘隙而入,便如同马鞭一般,将我汉民惊醒。”边上的老马,听见叶明提到鞭子,不由得一缩,嘶鸣一声。萧琳见状,笑道:“这鞭子一抽,便要留下些疤痕了!管教什么人,都要害怕的。” 叶明叹气,道:“但愿这天下的疤痕,早些愈合罢!只盼到时候,再不要动兵戈,再不要祸起萧墙啦!”萧琳道:“明哥哥,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忧国忧民啦?咱们,终归是管不得这许多的。”叶明道:“是啊!”“还有啊!”萧琳看了叶明一眼,继续说道,“以后倘或到了我家里,你可千万莫提这‘祸起萧墙’四字,这可说不得!”叶明道:“怎么?”萧琳道:“我家中有个同父异母的姐妹,便唤作‘萧蔷’!只不过,她是草木之‘蔷’。”叶明皱眉,道:“同父异母?这么说……” 萧琳咬了咬嘴唇,皱眉道:“我爹爹有四个女人,我家中也有好些个兄弟姐妹。为此,我母亲很是气愤,所以不与我爹爹住在一处。”叶明暗忖道,傻琳儿,你母亲哪里是生气,他与萧渊智才不是什么夫妻。你爹爹,可是比萧渊智好得多了。叶明想到此处,不禁一笑。萧琳见他出神,抬起玉臂,推了他一把,佯怒道:“你想什么呢?!三妻四妾,你是别想了。便是一个,我也是难容下的!”叶明道:“琳儿,你看你……” 话没说完,便闻得前方一人喘气大呼,道:“啊呀!不就是吃你块肉嘛,你能不能放过我?!”二人循声望去,见远处一个胖子,正蹒跚着往这边跑来。身后,跟了条四尺多长的大黄狗。这胖子衣衫褴褛,虽跑得并不快,却早已累得气喘吁吁。那条大黄狗半眯着眼睛,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待到他慢下来时,便张嘴要咬他。那胖子脱不得身,只得拼命往前跑。待那人跑得稍稍近了些,叶明看清了他面貌,蓦地哈哈大笑起来。 萧琳见状,皱眉道:“明哥哥,你笑什么?!”叶明道:“我见到个好笑的人了,琳儿,往这边跑来的,便是我昨晚与你说的野猪兄弟!”萧琳听罢,也抿嘴笑了起来。那人认出叶明,喘着粗气,杀猪般叫道:“贤弟,快来救为兄!”叶明闻言,又是大笑,道:“野猪兄,你快些跑,跑过来再说!”那人看了看身后的黄狗,揩了揩额上的汗水,摇摇头继续跑来。待跑到叶明身前四五丈,叶明轻呼一声,丢了块干粮给黄狗。黄狗闻了闻干粮,狠狠地瞅了那人一眼,便叼着干粮走了。 那胖子趿拉着破碎的鞋子,喘着粗气,走到叶明跟前。这人,正是大野智。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喘息道:“呀!这草原上的狗,若是你拿了它东西,不还它点什么,便要逼死你了!”叶明笑道:“真有你的,教它追成这副样子,硬是不肯还它!”大野智皱眉,喃喃道:“我倒是想还它,可这下肚的东西,怎生还得了?!”说罢,转过肥嘟嘟的脑袋看了眼萧琳,憨笑道:“弟媳,那干粮还有没有了?”萧琳闻言,俏脸一红,没有说话,便将个干粮袋递给了他。 大野智打开袋子,拿出一大块饼,便啃起来。他边啃边向叶明道:“还是弟媳好,指望你啊,我迟早得饿死!”叶明闻言,笑道:“你这是什么话?!咱才见了两面,我便要管你吃喝了?!上一次,你还吃我的兔肉!”大野智使劲咽下块饼,向叶明招了招手,捂住胸口道:“快,快!水!噎着了!”叶明无语,只得将水囊递给他。大野智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水,捶胸道:“啊呀!终于好些了。” 叶明道:“野猪兄,你整日饿成这样,与狗抢东西吃,怎的还这般胖?!”大野智道:“谁说我整日饿成这样了?我前日还吃过饱饭的!”叶明哈哈笑道:“野猪兄,你怎的还在这里,不回凉州了?”大野智道:“我在这里等你啊!”叶明道:“等我?!”大野智道:“嗯,等你!”叶明笑道:“这么说,你知道我定然会来这儿?!”大野智道:“废话连篇,我连你深入魏营,能全身而退都算得准!难道还不知道你会来这儿?!”叶明道:“你真能算得准?!你怎的算到的?!” 大野智道:“这世上,没有我大野智不能算的东西!鸟兽虫鱼,草木瓦石,皆能作我卜具!我不仅知道你要经过这里,还知道你正要赶去那盛乐城!”叶明大笑,道:“我一路向西,行至此处。既已远离了雁门关,便不是到盛乐,还能到哪里去?!”大野智道:“万一,你们是爬山去呢?”此话一出,萧琳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大兄,你看我这般模样,自然知道我们爬不得山了。”“是大野兄”,大野智哈哈笑道,“弟媳啊!别看你现在这副模样,你以后可是会生三男一女,子孙绕膝的!” 萧琳闻言,垂首道:“即便你是诓骗我,这话我也愿听。”叶明闻言,笑道:“野猪兄,那我以后既然有三男一女要养活,你可别再来吃我东西了!”大野智叹气,道:“三男一女?你命中有五男二女!而且你穷得很,好在有人接济,我还得别处吃饭去!”说话间,大野智瞄了眼萧琳,改口道:“不对不对,我算错了,是三男一女!”萧琳侧身向叶明,笑道:“你说,多出来那两男一女,是怎的回事?” 叶明一阵愕然,道:“哪有这事儿……”萧琳走上前来,佯怒道:“他说有,便是有了!没准,你现在已然有了孩子?!”说话间,已然走将上前,揪住了叶明的耳朵。叶明皱眉道:“琳儿,别闹,有人看着呢。”萧琳道:“我才不管,偏要揪你耳朵!”叶明往萧琳身后看了看,却突然笑了起来,道:“好!你揪罢!反正没人看着咱了!”萧琳道:“那个大野智走了?!”回过身来,果然不见了大野智的身影。 叶明抬手,指了指西边。萧琳顺手望去,见大野智正悄悄下坡,向西边溜去。手中,正提了两人的干粮袋。叶明笑道:“你看,他是骗咱们的罢!他就是想教你过来揪我耳朵,趁机拿了咱们干粮。”萧琳默默坐下,神色黯然,皱眉道:“明哥哥,我眼下倒真希望他说得是实话。”“琳儿,放心,你不会有事的。”叶明看着渐黑的天幕,将手搭到她肩上道,“咱们先跟了他,将干粮要回来,也顺便借宿一晚。”说罢,叶明扶萧琳上马,迎着夕阳,二人缓缓走下坡去。 !! 第十八章 踯躅漠南类转蓬 下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两人下坡不久,坡东七八里便疾速驰来数百鲜卑人马。只不过,为首的,却是两个汉人。其中稍年轻的一人道:“大哥,不是有探子说,昨晚那两个叛贼在这边坡上?!”“他娘的,教老子白跑一趟!”那年龄稍长的汉人骂骂咧咧的道,“要是抓到他俩,司空大人可是重重有赏呢!”“兴许,他们在坡西呢?”那年轻男子迟疑道,“咱们,咱们不过去看看?!” 那年长的汉子双眉紧锁,愤然道:“不去了!待会儿天黑了!南门守城的,已然换作了太子殿下的人,若是回去得晚了,便又要寻咱们事端!”“大哥,你是怕了罢?”,那年轻男子笑道,“那小子,昨晚可是废了司空大人三位高手!”那人闻言,沉声喝道:“你小子,小声些个!以后,还不知怎样呢!咱们啊,还是不要与司空大人走得太近!”说罢,回头看了看,用鲜卑语向身后众人轻喝一声,回马疾速远去了。 萧琳、叶明二人随着大野智,一路来到个毡房前。此刻,毡房外生了堆烈烈的篝火,一群胡人围着火堆烤肉吃。大野智闻到烤肉的香味,回身嘿嘿一笑,将干粮袋丢给叶明。他走上前去,嘴里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阵,又转回头来,向叶明道:“兄弟,你身上,可是有银子没有?!”叶明伸手探了探,自怀中摸出两块碎银子丢给了他。大野智接过来,看了看银子,挑出一块硬塞到火堆边一个老妪手中,另一块则揣到了自己怀中。叶明见状,大笑道:“野猪兄,我可是什么都不曾看见!” 大野智闻言,嘿嘿笑道:“这个,算你孝敬为兄的。你还愣着干嘛,过来吃肉!那隐龙寺中,可没得肉吃罢?!”叶明闻他说辞,也不答话,将那老马拴在毡房前的柱子上,扶萧琳到火堆边坐下。萧琳勉强吃了几片肉,便开始喘息,似已累极了一般,倚在叶明身前休息。叶明眼见人多肉少,也不好意思多吃,只略微吃了些,便不再吃了。唯独大野智例外,他一边叽里咕噜的与众人说着鲜卑话,一边大口吃着肉,将萧琳、叶明二人晾在了一边。 众人吃得差不多了,便坐在火边闲谈,不时发出阵阵笑声。蓦地,远处传来一声长啸,声音极响,有如惊雷。啸声刚过,黑暗中便缓缓走出个人来。这人体型颇巨,肥头大耳,周身衣衫褴褛,足下打着赤脚。他边走边嘿嘿笑着,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火堆上残存的羊肉。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贺拔熊。 萧琳一看见他,不由一怔,抬头向叶明道:“明哥哥,这不是在那幽州涧中,与你我交手之人吗?!”叶明摸了摸她脑袋,道:“正是,正是!不过不打紧,没了那越石汉木琴的琴音,他便不会动怒。你看他装扮,便知他也是个可怜之人了。”萧琳闻言,点点头,往叶明怀中缩了缩身子,却是不再看那贺拔熊。 贺拔熊晃晃悠悠的到火堆边席地而坐,双目看着仍在大口吃肉的大野智,满脸艳羡。大野智朝贺拔熊嘿嘿一笑,贺拔熊也向他嘿嘿一笑。大野智将最后一点肉吃完,向贺拔熊摊一摊手。贺拔熊见状,又看了看火上剩下的羊骨,嘿嘿一笑。大野智叹了口气,转身向边上的老妪说了几句,又将块银子塞到她手中。老妪站起身来,笑着推辞几次,便收下离开了。 不一会儿,那老妪带了两个壮年男人,抬了半只刚剥好的羊来。三人干净利落,收拾停当,又架到火上烤了起来。叶明看了眼正舔着嘴唇,双目发直的大野智与贺拔熊,越来越觉得两个胖子滑稽,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萧琳本倚在他胸口,昏昏沉沉的似要睡去,叶明一笑,便将她笑醒。萧琳嘟嘴,狠狠锤了叶明的一下,叶明却笑得更欢了。羊肉外层渐渐烤熟,羊油啪啪的掉到火堆上,发出阵阵嘶嘶声。大野智递了把小刀予贺拔熊,两人舔着嘴唇,一层一层的大快朵颐起来。 萧琳看了会儿两人吃肉,倦意袭来,不由得打了个哈欠。一边的老妪呵呵笑着,站起身来,向萧琳说了几句话。大野智边吃肉边回头,道:“她说,要是困了,便跟她休息去!”大野智说罢,回过头去,见贺拔熊正斜瞅着自己,悄悄撕下条羊腿。他呵斥一声,贺拔熊便又嘿嘿笑着,缩回手去。叶明扶起萧琳,又看了两人一眼,便跟着老妪向帐中走去。 三人进了小毡房内,老妪将毡子铺好,向叶明笑了笑,便带上帐门出去了。萧琳本已孱弱,经过一天的奔波,此刻困倦已极,卧在毡上便沉沉睡去。叶明吹熄了灯,给萧琳盖好被子,便也在一侧卧下。帐外,寒气逼人,并有丝丝冷风伴着摇曳的火光透过毡子,进入账内。帐外,大野智与贺拔熊虽衣衫单薄,似也顾不得冷,仍在嘿嘿笑着吃肉。 叶明听着身侧萧琳均匀的呼吸声,转过身来。穿帐而过的微弱火光中,萧琳娇俏的面庞显得愈加可爱。萧琳已然睡熟,一张粉黛不施的俏脸朝向叶明。此刻,她似是在做梦般,眼珠转了转,嘴角上扬,旋即露出了一丝笑意。 第二日,叶明睁开眼来,觉萧琳已然睡到自己边上,双手环着自己的腰。叶明皱眉,暗忖道,怎的又是这幅模样?我须得离开了些,不然教她看见,便又该要说我了。叶明悄悄将萧琳的胳膊拿开,正要起身。他一动之下,萧琳却猛地咳嗽起来。她重重地咳嗽三声,一声闷哼,便偏过头去,嘴角竟带着丝丝血迹。叶明见状,一下慌了神,待伸手试她额上,觉她额上滚烫。 叶明慌忙站起身来,欲寻那大野智想办法。一拉帐门,只听咕噜一声,帐中滚进个人来。这人体态浑圆,正呼呼睡着,身上落满了雪花,正是大野智无疑。帐门甫一打开,便有阵阵寒风吹帐子,外面草地上,竟已然下了厚厚一层。大野智滚落到地上,过了会儿,慢慢爬将起身来,睡眼惺忪的道:“兄弟,那个……你和弟媳,我什么也没看见……我是在门外睡……睡着的……” 叶明闻言,皱眉,道:“这冰天雪地的,你睡在外面,也不怕冻死了?!你……你快来看看,琳儿……琳儿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染了风寒?!”大野智从地上爬将起身,伸手便搭到萧琳的腕上。良久,大野智面色一沉,急道:“她……她这不是染了风寒,是要毒发了!” 大野智浑身颤抖着,将手慢慢自萧琳身上拿开,在帐中来回踱步,口中喃喃自语,道:“啊呀!不好了,不好了!不知道,时间还够不够了,够不够了?怎么办?怎么办?莫不是我算错了?!我算错了?!”说罢,猛一抬手,扯下毡上的一片羊毛,往地上一扔。他猛地抬起头来,向叶明道:“你快看看,快看看!她极泉穴和心口,现在是什么颜色?!”叶明道:“脱琳儿的衣服?”大野智狠狠瞪了叶明一眼,道:“什么?!你这小子!太也守规矩,这都什么时候了?!”叶明道:“可是,可是……咱不如去找个女人来……” 大野智闻言,猛然暴怒起来。他轮圆了胳膊,啪的一巴掌打到了叶明的脸上。他怒吼道:“你记住,优柔寡断,是会害死人的!”叶明不禁一愣,也顾不得男女之别,随即掀开了萧琳的衣服。叶明一见之下,不由大惊失色,道:“不好了!琳儿的毒已经蔓延到腋下,极泉穴已变作黑色,心口也已然发紫了!”大野智颤声道:“发紫,发紫?!还有一天,一天时间!快!快!今日日落之前,无论如何,你须得设法将她送到卫老鬼那儿,卫奴的爷爷,卫老鬼!快!快去!” 叶明一愣,道:“好,好!我这就去找匹快马!”大野智颤声道:“不,不,她受不得颠簸,我……我……不,你抱着她奔到盛乐去!直接进入卫家!若有人拦你,你便直接闯进去!”叶明看一眼萧琳,便将她连同毡子一道抱起,匆匆走出帐外。临出门,看了眼大野智,刚想致谢。大野智见状,却蓦地怒吼道:“滚!”叶明转过身来,提气向西北奔去。叶明一出门去,大野智旋即一个踉跄,瘫便坐到地上,喃喃骂道:“臭小子!我当真算错了?!不,我是不会算错的!”身子却是抖得厉害,欲站起也不能了。 帐外荒原,早已覆盖了白白的一片。雪花犹且不止,铺天盖地,有如鹅毛般飘洒下来。叶明将萧琳紧紧抱在怀中,冒着彻骨的寒风,踏雪向西北奔去。一路上,叶明见到多队迁徙的牧民,有人示意他坐上毡车。但这毡车,委实也太慢了,叶明只得加速向前奔去。 在这苍灰色的阴冷天幕下,叶明一路奔来,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他似是忘却了疲惫,忘却了饥饿一般,使出了奔命的力气,只顾前奔。风雪漫天,几近辨不清方向,体力早已透支。他浑身散发着阵阵蒸腾的热气,心中便只有一个念头:自己怀中的人,定要教她活下来! 在一片风雪的阴霾中,叶明翻过山隘,踏冰过河,终于到了盛乐城。盛乐城,魏国的废都,曾经长久的经营,如今大多建筑也已没落不堪。期间残垣断壁,街道参差,静静的埋在一片冰雪之下。叶明四处看了看,见街上行人甚众,多是胡人打扮,各自行色匆匆。叶明上前打听,他们却听不懂汉话。叶明无奈,用手比划半天,各个却只管摇头。叶明再没了主意,便只得奔着些稍微体面的宅第,一个个打听。他也偶尔遇着些汉人家族,众人闻说卫家,却似是极为恐惧,避而不谈。 这盛乐城,虽不甚大,挨门挨户,却也无异大海捞针了。叶明寻了好久不到,眼见天慢慢黑将下来,街上行人也已然渐渐隐去。他心中愈发焦急,抱着萧琳,在不甚平坦的道路上横冲直撞。待拐过一所宅院,正欲往前奔去,却蓦地听见身后岔路处,传来了咯咯吱吱的声响。叶明一惊,蓦地回头,将岔路上的人吓了个哆嗦。那人身子一颤,猛然看见身前站着个眉发冰结的人时,转身便跑。 叶明一见那人模样,大喜道:“婴文兄!”那人一怔,闻声止步,慢慢转过头来。其人,正是李婴文。李婴文看了叶明一眼,亦是大喜,道:“叶兄弟?!你也到盛乐来了?!”说着,便走上前来。他见叶明怀中抱着一人,遂关切的道:“叶兄弟,玉儿怎么了?玉儿……这是病了吗?!快先到我家中,教她暖暖身子!晓月这几天,还老是惦记着玉儿呢!”叶明闻言,急道:“李兄弟,现下来不及解释了,你可知道,这卫家在什么地方?!” 李婴文闻言一怔,脸唰的一下白了,小声道:“叶兄弟,可莫要惹了那卫家!卫家在漠南,可是厉害得紧!”说到此处,李婴文又四下看了看,小声道:“卫家,也邪门的紧呢!城西那边,方圆二三百里的草场,水草丰美,都是卫家的地盘。莫说是人不敢进,便是吃草的牛羊,到了它地界,都要转头!卫家的宅第,便是在那草场中央的一座山中。那里,谁都没进去过,据说,也着实邪门得紧!” 叶明闻言,皱眉道:“便是在这城西?!”李婴文道:“叶兄弟,你还是听我一言,莫要去了!”叶明道:“婴文兄,顾不得了,我告辞了!”说罢,头也不回,向西疾驰而去。李婴文大叫道:“叶兄弟,你定要去的话,可莫要惹恼了他们,不然……”话没说完,却早已不见了叶明踪影。李婴文暗暗叹了口气,喃喃道:“可惜了,可惜了这一对儿!”说罢,遂转回身去,躬身推起了满载布匹粮食的独轮车,咯咯吱吱的北面去了。 叶明眼见天色渐暗,心焦难耐,遂愈奔愈急。寒风夹杂着雪花,落在他散开的头发上,冻结了,又被周身的热气化开。发梢上,却早已被牢牢冻住。叶明到了城西,风雪却似是蓦地住了。一轮滚圆的红日,也穿破天幕,正渐渐隐没于地平线上。此时,四下寂寂,唯有咯咯吱吱的踏雪声并叶明粗重的呼吸。萧琳微微转醒,猛地咳嗽几声,喘息良久,柔声道:“明哥哥,你心跳得好快。你,你可是累了吗?”叶明看了看前方落日,轻声道:“琳儿,你先莫要说话,咱们这便到了!” 萧琳闻言,凝眉道:“明哥哥,天这样黑了,你怎的能看得清路?!”叶明闻言,心中一凛,低头看向萧琳眼睛。此刻,萧琳双目赤红,便似是包了层朱砂一般。叶明低声道:“琳儿,我也看不清路。这脚下是别人踩熟了的,我只管顺着它走便是了。” 萧琳闻言,柔声道:“明哥哥,你也莫要诓我,我知道你是看得见了。方才,你的心抽搐了一下,这我尚能察觉得到。我看得见太阳的颜色,却是怎么也看不见它了。”叶明抬头,远远的看见块黑色的巨石,矗立在百余丈外,遂低声道:“琳儿,你莫要害怕,咱们这便到卫家的地盘了。”说罢,加快了步子,径直向黑石奔去。 萧琳嘴角上扬,微微一笑,喘息道:“明哥哥,我已然觉不到痛了,也看不见你了。我的日子,该是已然到了。”叶明道:“怎么会,等咱见到了卫奴的爷爷,他能治你的毒。”萧琳轻叹一声,喘息道:“那卫奴,也已然五六十岁了,他怎的可能还有爷爷?明哥哥,你先停下,我有几句话说予你听。”叶明道:“琳儿,你可莫要说了,你先歇着,等你的毒好了咱再说!”说话间,二人已然到了巨石边上。这巨石高约四五丈,正中间篆书一个赤色的“卫”字。夕阳之下,与地下的积雪红白交映,透着股无尽的威严,似在警戒着过往的行人。 叶明毫不犹豫,径直奔了进去。巨石西侧,枯草甚长,几近三尺,显是常年无人放牧。萧琳浑身一震,轻声道:“明哥哥,咱们这是进了什么地方,我怎觉得似是到了山洞之中?!”听萧琳一说,叶明果然觉得,这草场颇有股阴森森的氛围。周遭枯草围绕,多有坑池,虽在冰雪之下,竟隐隐有股泥沼般腐臭的味道。 “琳儿,咱这是进了卫家的地盘了。”叶明诧异道,“这巨石内外,怎的便相差如此之大?!”萧琳道:“我听二叔说过,这卫家是在一片沼泽之中,非是寒冬之际,沼内冰封,外人不能进出。沼中亡魂,实也不计其数,其氛阴森可怖,便也顺理成章了。”说罢,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叶明抚了抚她的头发,柔声道:“琳儿,你再忍一会儿,前面有座山,咱们该是到了!”萧琳喘息几声,道:“明哥哥,可能……可能来不及了,其实……我骗了你,但眼下,不管天上地下……我都会一直……一直一直等到你。”萧琳说罢,嘴唇颤抖着,似要再说些什么,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 叶明抬眼望去,此时,红日正散发出最后一点余光,逐渐隐了下去。叶明见状,乱了分寸,加之体力不支,奔跑中一个踉跄,跌倒在冰上。叶明担心摔到萧琳,倒地之时,旋即一个翻身,将萧琳托到背上。叶明正欲询问萧琳,却只听一声怪笑,一个灰影闪过,便已然将萧琳卷起,向山上飞掠而去。其身法之快,实属匪夷所思。人影微一晃动,瞬间便没了踪迹。叶明疲累已极,追出数里,摔倒在地,再没了一丝气力。 此时,天边的红日彻底隐没下去。叶明俯卧在地,侧首望着四下渐浓的夜色,泪水便似断线的珠子般洒落于近在咫尺的大地上。他艰难地挪动着身子,又仰倒在地上,忽而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便又抱头痛哭。经年以来,几度到来的希望、失望,再有希望,再度失望。反复的煎熬,已令他身心俱疲。而今,希望再度破灭,他又有什么理由,再从地上爬起来?冰天雪地中,蓦地又下起雪来。叶明只觉一股寒意慢慢自四肢向心口蔓延,身子也渐渐堙没于冰雪之中。 意识模糊间,叶明觉身前缓缓走来个身披蓑衣的矮小身影。那人低头看了看,手掌按到叶明右肩上,一股暖流自肩部传入叶明体中。顷刻间,便是连同身畔的雪花,都融化掉大半。叶明知道,此人正以内力给他御寒。那人将手抚在他的肩上之际,他周身的内力便被带动起来,在体中飞速运转。 初时,叶明觉那人似是极为满意的点了点头。继而又冷哼一声,转身而去。旋即,身后便过来个巨大的身影,嘿嘿笑着,扛起叶明向远方走去。叶明脑袋撞到他宽阔的背上,只觉此人背部坚硬如铁。冲撞之下,一阵头晕目眩,便再没了意识。 !! 第十九章 狼山常晦阴山横 上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叶明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躺在叶家庄的炕上,身子底下铺着柔软的草席。炕下,云伯正不紧不慢的辫着草绳,缠回来,又绕过去,再缠回来,再绕过去。叶明见此情景,不禁动容,竟蓦地流下泪来。 叶明忽闻得身畔传来个少女的声音,那少女咯咯笑道:“哟!都多大的人了,怎的睡着了还哭鼻子?!”叶明一睁眼,但见面前一个紫色的身影一晃,猛地闪到帐外。叶明一惊,一个咕噜爬将起身。他一起身,方觉自己正睡在一个木榻之上,木榻被一道青色的帐子包住。身下,也是青色的被褥。便是整个房间,也都是青灰色的陈列,并连墙上的装饰都是青灰色。 那少女站在门口,着一袭宽博的紫衣,头上覆了个紫色的罗帽,看不清其面目。叶明寻鞋下榻,躬身施礼,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那女子闻言,又是咯咯笑道:“叶少侠,着实客气了。我若能救得你性命,那倒好了!这世上,能救你的,怕是唯有萧琳姑娘罢?!”那少女说话之际,虽是巧笑嫣然,声音若出谷黄莺般清脆,口中却满带调笑之意。叶明见她对自己知根知底,一时也摸不着头脑,不知作何反应。待她说起萧琳之事,却也不由凝眉沉思起来。 紫衣少女见叶明眉头紧锁,冷哼一声,道:“你若要寻那萧姑娘,三天后便还到那卫家去寻她,倘若你上得丘山,自然见得到那萧姑娘。”紫衣少女言罢,却也不待叶明答话,径自飘然而去。她身法极快,一身宽大的紫衣一晃,瞬间便隐没了身影。 叶明见状,皱眉高声道:“敢问姑娘,在下这是身在何处啊?!”话音刚落,便闻得一个男子的声音,呵呵笑道:“姑娘?什么姑娘?叶少侠,你终于醒了!”叶明抬眼望去,见门外正慢慢走进个黑衣黑帽的小厮。其手中,正端着个装饰华美的梨木托盘,上面盛着各色吃食。 叶明见状,向那小厮道:“兄弟,敢问这是什么地方?”那小厮闻言,皱眉道:“叶少侠,此处是盛乐楼,在河山二十八楼中最为靠北。这里,平时也没什么人,便只我一人在此守望。两天前,一辆马车将你载到山下,命我好生照料。”叶明闻言,皱眉道:“那兄弟可知是何人将我送来?”那小厮亦是皱眉,沉吟道:“在下只是盛乐楼一个送信的,也不识得河山的上层人物。叶少侠,您昏睡两日,想必也饿了。眼下,还是先吃些东西罢!” 叶明吃罢饭,缓步走出门外。但见此处楼宇,正建于山顶之上,上下三层。此楼颇为堂皇,最上面一层,中间挂一匾额,上书“盛乐楼”三个大字。匾额虽略显陈旧,然字体飞扬,颇具霸气。并周遭古松掩映,倒算得上是个颇为雅致的所在。叶明举目向山下望去,正好能看见整个盛乐城。不用说,此处便该是在盛乐城北了。 叶明不解,思来想去,却也想不起自己何时与河山帮的人有了交情。此前,除却那趁火打劫的公孙谷,着实也极少见着什么河山帮的人。叶明见诸事皆无头绪,便干脆不再去想。他虽心中急不可耐,但想起那日情景,卫家人物之奇,修为之高,令他不由倒吸凉气。他心中系着萧琳,一时便不敢轻举妄动,只等三日后,再去卫家领地。 第二日午后,大雪。叶明正于榻上闭目修习,忽闻得门外传来阵轻盈的脚步声。待睁开眼时,见昨日那紫衣少女又已然闪进屋来。此刻,她仍旧着一身宽松的紫衣,头戴个紫色罗帽,一袭紫罗,将面部完全覆住。她进屋之时,也带进了几片翻飞的雪花并一阵掠人的凉气。叶明尚不及说话,便闻得那女子冷哼一声,道:“你这人,当真是个呆子!我教你三日后再去那丘山,你便当真再等三日?!看你这人生得比那漠上的野马还壮实,怎的竟如我那驴儿般蠢笨?!” 叶明闻言,眉头一皱,不待答话,她便又一阵风儿般闪出屋子。旋即,楼下松林中,便传来阵悠扬的驴鸣。驴鸣抑扬顿挫,正伴着风雪之声,渐行渐远。叶明见状,心下暗忖道,我又何尝不欲早些赴那丘山?怎奈琳儿落入卫家之手,我又哪里敢轻举妄动?却也不知这姑娘是何人,倒冒雪给我送起消息来。 叶明犹豫再三,决定此刻便即动身。他旋即自墙上摘了个大斗笠,走出屋外。叶明方一出门,恰逢得盛乐楼送信的小厮正自屋外回来。他见叶明欲出门去,便如同没见着一般,径自向后堂走去。叶明见状,躬身施礼,道:“几日来,多谢兄弟照料!”那小厮闻言,微微回身,咧嘴一笑,旋即回身到后堂去了。叶明袖了萧琳的短剑,出门便见一行浅浅的蹄印。想来,定然是那紫衣女子的坐骑留下的。叶明便随了那蹄印,一路踏雪下山。此时,季节本不甚晚,然这大雪一下起来,便似不欲停歇一般,倒着实反常得紧。 那驴儿行得极快,叶明一路顺着那浅痕,峰回路转,雪愈下愈大,痕迹也愈来愈浅。待叶明下山时,山上的蹄印便渐渐没于雪中。再回身往山上望去,但见天幕苍凉,松柏森然,竟不见了那盛乐楼的所在。叶明见状,心道,倘不是这女子指引,在这风雪天气,自己下不下得山来,实也未可知。她虽言语上与自己不甚客气,但毕竟是在指引自己。叶明眼见这蹄印似是径直向卫家领地走去,便干脆一路尾随而去。 叶明加快了步子,行出半日,已不知行了多远。眼见天色渐暗,又到了掌灯时分。他四下望去,皆是雪白一片,便连方向,远近也辨不得了。地上浅浅的蹄印,也已然渐渐隐没于夜色中。叶明见状,兀自发力前奔,待眼前事物渐趋模糊之际,终于远远地看见些斑斑点点的灯火。 叶明愈走愈近,一坐险峻的孤山便渐渐显出了轮廓。这山甚是高峻,已经全然被雪覆盖住,和天幕一个颜色。倘或不走到跟前,竟当真难以察觉。山脚下,是一片松林,松上已满是积雪。松林深处,隐约可见一个以成段松木搭就的小木屋。那点点灯火,正是自那屋中传来。叶明见状,在四下看看,遂裹了裹衣服,快步向那林中木屋走去。 叶明甫一踏入松林,便见地上血迹斑斑,似是人血。如此惨相,伴着隐隐呼号的晚风,触目惊心。叶明正犹豫间,蓦地四下阵阵狼嚎响起,顷刻间传来阵奔跑声。叶明只觉浑身一震,头皮发麻,再回神时,便已然教一行十余匹草原狼团团围住。群狼体型出奇得大,各个长俞六尺,周身的绒毛在雪中张开,便如小牛犊儿般粗细。此刻,群狼正呲牙咧嘴地瞪着叶明,发出阵阵急促的低吼,仿佛随时都会扑将上前一般。 叶明缓缓走了两步,环顾周遭,见十几双绿油油的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看。狼眼随着自己的移动,也缓缓向前移动。叶明见状,不禁一阵苦笑。他蓦地想起初见云伯之日,叶家庄群狼尾随自己的往事来。叶明正自踌躇间,见狼群中一个体型巨大,毛发尽白的头狼已然在距自己六尺左右的地方停住。它鼻子在地上反复呼吸,似是闻到了什么。伴着一阵尖声嗥叫,群狼径直回头,慢悠悠地隐没到林中了。 群狼方一散去,便闻得咯吱一声,木屋的门打开了。内里一个低沉苍老的声音道:“五尺九寸!进来罢!”叶明闻言,不知那人言下何意,却也慢慢踱步向前走去。越往前走,阵阵细碎的说话声渐渐传入耳中。叶明甫一进门,见屋内甚是宽阔,竟比屋外大出两三倍。往里看去,原来这木屋与山体相连,虽有门窗,但多半是山洞。门口,一个满面皱纹,衣衫褴褛的老者蹲在地上,正照望着一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大锅。见叶明进门,那老者缓缓抬头望了一眼,眼神清澈,竟明亮得如十几岁少年一般。然而,这双美丽已极的眼睛,挂在他那长满皱褶的脸上,显得诡异异常。 正对门的山洞内,左右排布了两排矮几,三三两两的坐了七八个人。这几人服饰各异,年龄参差。每人面前,各摆了一大盆冒着热气且煮得烂熟的牛肉,并一大坛已经拍碎泥封的酒。叶明闻到这酒香与肉香,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再看那坐在几旁的七八人,均是愁眉不解,间或小声嘀咕两声,再看一看那个不住往灶下添柴的老人,眼神之中竟带着几分怯懦。 叶明进屋之后,也带进了一身的寒气。那老者慢慢站起身子,一瘸一拐的走到门边,慢慢将门掩上。回过身,老者又拿了张兽皮扔到几边,又从锅里捞了大半盆牛肉端到几上。他伸手一指,示意叶明坐下。叶明侧身一揖,施礼道:“多谢老丈款待”,遂转身落座。他大半日不曾进食,一坐下便吃起牛肉来。坐上众人,见叶明大吃大喝,毫无顾忌,皆是满面疑惑地看着他。叶明每吃一块肉,他们的脸便会抽搐一下,好似叶明吃的,正是他们身上的肉一般。 叶明见状,大惑不解,正待问讯时,却听得那老者嘿嘿笑道:“吃罢!吃罢!这是你们最后一顿了,吃完了好上路!”老人言罢,干咳两声,继续道:“诸位只管现在愁眉苦脸,当初招惹卫家的时候,如何又想不到如今的下场?既然来了,就等着一道闯山去罢!万一有幸到得山顶,不但能免去祸端,还能让卫家做一件事,岂不是好得很?!”说罢,老者又嘿嘿笑了起来。这老者说话间,满带讥诮之意,仿佛在他眼中,屋内众人皆是如押赴刑场的囚犯一般,定是有来无回了。 叶明眉头紧皱,听得云里雾里,正待问询,却闻得屋外阵阵狼嚎声不绝于耳。老者闻声,又嘿嘿笑道:“诸位能进得屋内,自然是好身手!卫家给你们一次闯山的机会,已经算得上是网开一面了!这群畜生,是卫老先生喂养,鼻子极灵,能识人武功高低。倘或在三尺之外,它感知不到你的修为,便要上来将你撕碎了。”说着,老者嘿嘿干笑了两声,继续道:“倘若你的武功教它在三尺外闻不出来,那你也绝不是它们的对手!”叶明听到此处,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老者所说的五尺九寸,是群狼闻出他修为的距离。 叶明不禁一怔,暗忖道,这老者果然厉害,于夜中竟连群狼与自己的距离都能看透,足见其目力之强。再看老者双眼,又不禁暗叹道,如此目力,非是有如此一双眼睛不行了。老者缓缓侧过脸来,见叶明正望向自己,嘿嘿笑道:“你修为不低,卫老先生交待,狼群不敢入六尺之内的人,便教我送到山顶。可惜啊!可惜!我在此近二十余年,你还是第一个如此接近的!” 叶明眉头一皱,又待问询,忽听得屋外一阵狼群的低吼,想是狼群欲发动进攻了。叶明心中一凛,不禁为屋外之人捏了把汉。那老者朝窗外瞅了一眼,嘿嘿笑道:“这人完了,狼群离他连一尺都不到,还好他有点肉,够这群畜生吃上一顿了!”话音刚落,便闻得屋外一个颇为洪亮的声音,大叫道:“兄弟!快来救为兄!”叶明一怔,心道坏了,一定是大野智来了。他并无修为,怎的也到了此处?叶明不及细想,拉开门来便要往外奔去。那老者见状,却蓦地动了,将身子一横,正好挡住叶明去路。 老者这一下,身法出奇得快,便是连叶明,都未能看出他是如何到得自己身前。老者横眉,正色道:“卫老先生的规矩,还没有人敢打破!你若出去,便是与整个卫家为敌!再无生还之理了!”说话间,群狼已然扑将上去。此时,叶明便是欲救大野智性命,也已是不及了。 刹那间,但见大野智惊慌之下,迅疾脱下破烂到露出脚趾的鞋子,向狼王头上砸去。这一下,并没有多少力道,那狼王见状,却是尖叫一声,向后跳去,直跳到一丈开外。狼王瞅了瞅大野智,旋即灰溜溜地向林中奔去了。余下群狼见状,便也嗥叫一声,跟着狼王遁入了松林深处。 大野智见状,颤巍巍的捡回鞋子穿上,走到木屋门口,向老者大叫道:“这是你养的狗?!怎的还咬人呢?!也不知道拴一拴!”他不及老者答话,又转头向叶明,骂骂咧咧的道:“为兄差点教狗咬了,你也不来救我……哎?这里还有牛肉?”不等说完,肥壮的身子便已然冲到几边,再不管众人诧异的目光,手抓着牛肉,便大吃起来。 老者深深地皱眉,将屋门关了,满脸疑惑地看着大野智。自他进门以来,众人皆不说话,只是怔怔地望着大野智大快朵颐。屋外,寒风卷着雪花透过窗缝,摇曳着锅下的篝火,偶尔发出阵阵呜咽之声。除此之外,若还有别的响动,那便只能是大野智旁若无人吃肉喝酒的呲溜声了…… 大野智吃了半盆牛肉,又咕嘟咕嘟喝了半坛酒,禁不住打了个饱嗝。他呵呵笑着站起身来,摸着肚子,向叶明道:“兄弟,咱们这吃也吃了,喝也喝了,眼下也该走了!看这些人的样貌,这不是咱们该待的地方呀!”说罢,拉起叶明,转身便走。 那老者闻说要走,嘿嘿冷笑道:“卫家,也是你欲来便来,欲走便走的吗?”大野智看了老者一眼,哈哈大笑道:“这话,阁下倒也说得!三十年前,叱咤江湖,号为“万夫所指”的陆万夫!必于夜中杀人,酬劳只取谷米五斗。一对招子,胜过狼眼,与人夜斗,从未失手。直到,撞进了卫老鬼手里!江湖盛传,你已然死了。没成想,却是被打成残废,在此隐姓埋名,做起卖肉估酒的勾当来!” 那老者闻言,双目一瞪,怒道:“胖子!你到底是何人?!看你年纪,不过三旬,怎知晓我的名讳?!”大野智呵呵笑道:“你这对闪亮的招子,除非是教人刺瞎了,我便不识得你!”老者闻言,又是嘿嘿冷笑,道:“不错,是我!不过,你几人纵然知道我的底细,也已是将死之人了!卫老先生规矩,得罪卫家的人,便只两条出路,坐以待毙,或来此闯这丘山!倘若侥幸闯得上去,便能逃出生天。嘿嘿,若是闯不过去,便是死在了这山上,也是活该!” 大野智回头,向叶明缓缓道:“兄弟,你可曾得罪卫家?”叶明凝眉,道:“不曾!”大野智转头看向陆万夫,哈哈笑道:“我也不曾得罪卫家,我兄弟二人只是偶然到此,现在便可以走了罢?”陆万夫闻言,惨然一笑,道:“不管你二人先前是否开罪卫家,眼下只要踏出这个门,便算是得罪下了!即便我拦二位不住,卫老先生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你们的!若要逃过他老人家之手,倒不如闯了这丘山容易!” 说到此处,屋内众人又是一阵窃窃私语。中间一个精瘦的汉子道:“那先前,可曾有人闯到山顶?”陆万夫横眉冷笑道:“有!有!你们吃好喝好,放心去罢!”大野智闻言,狠狠地啐了一口,道:“那你倒说说,有谁可曾闯上山去!”陆万夫闻言,嘿嘿笑道:“二十七年前,天师道长寇谦之闯上去过!二十五年前,不死妖萧夭女闯上去过!”众人闻得两人名讳,不禁一怔。坐中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闻言,忍不住颤声问道:“还有……还有呢?”陆万夫看了他一眼,嘿嘿笑道:“没有了!不过,他二人并非开罪卫家,而是因卫老先生闭关修炼,欲要见他,强行闯山的。” 叶明转身,向大野智道:“大野兄,琳儿已然落入卫家手中!任它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一闯!”话音刚落,便闻得一个清脆的声音,冷笑道:“莫说得必死无疑似的,我说你能闯到山顶,你便能闯到山顶!只不知,你的心够不够诚了!”说话间,一个紫衣女子推门而入,仍旧是那个戴着个紫色罗帽的女子。陆万夫见女子进来,长身一揖,道:“老奴见过姑娘!”那紫衣女子将手一摆,径直走到叶明跟前,咯咯笑道:“眼下,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现在走,可还来得及!卫家会治好那姑娘,也保证不寻你麻烦!只不过……” 叶明道:“只不过什么?”那女子道:“只不过,你需得保证,再不见那萧姑娘!”叶明皱眉道:“既是如此,劳烦姑娘指引,何处上山!”紫衣女子闻言,冷哼一声,侧脸嗔怒道:“不识抬举!”遂转身出门去了。片刻之后,门外便传来阵悠扬的驴鸣,伴着风雪之声,渐行渐远。闻得驴鸣,不知怎的,大野智竟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捧住肚子,笑出些泪来。陆万夫直起身来,明亮的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叶明,竟蓦地叹了口气,高声道:“开门!”话音刚落,伴着阵窸窸窣窣的铁链碰撞声,洞里内侧的岩壁竟慢慢打开,闪出道一人宽的窄门来。 陆万夫伸手一指黑漆漆的洞口,道:“都进去罢!是生是死,各安天命!”叶明看了大野智一眼,转头慢慢向洞内走去,大野智没有说话,哈哈笑着跟了上去。屋内其余七八个汉子,迈开颤巍巍的步子,胆战心惊地向洞口走去。当然,其中一个五短身材的胖子除外。他看着那黑漆漆的洞口,便好似见了魔鬼一般,尚未迈开步子,便已然瘫软在地。陆万夫嘿嘿笑着,在小个子的尖叫声中,将他一把提起,扔进了洞内。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二十章 狼山常晦阴山横 下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待众人进得洞内,伴着一阵轰隆隆的响动,岩壁便已然再度合上。众人眼前一黑,不由得一阵慌乱。蓦地一支冷箭于暗中破空而来,只闻得一声惨叫,眼前便亮了起来。原来,是洞中两壁的灯蓦地亮了起来。这些油灯,每隔三五丈便排列一个,放置在石壁两侧,直直地通往远方。 盏盏明灯,虽灯火甚亮,装饰华贵。但以玉石雕刻成婴儿模样的灯身,在这悄无声息的通道中,却显得甚是诡异。叶明皱着眉头,只顾向前看,忽闻得背后一声惊叫,一人颤声呼道:“李贵……李贵死了!”叶明回过头来,见那五短身材的胖子,已然教一支拇指般粗细的箭钉在了墙上。 这箭劲力极大,想必于一侧射来,自他的左目穿过,又从他后脑穿出,直直地插入他身后的岩壁当中。此时,剑羽尚且震颤不止,可见劲力极大。箭尾处,束一白帛,上面隐约有字。叶明警觉着向前查看,见上面书道:“李贵,泰常七年,杀卫氏牧子,夺马三匹。泰常八年,见诛于狼山!”叶明见书,心中不禁一凛,暗忖道,莫非,这人当真是罪有应得?正思索间,忽闻得身前岩壁咔咔作响,闪出条窄缝,铁索连动,将那李贵的尸身慢慢收入壁中。 叶明见状,叹了口气,与大野智继续向前行去。余下众人,无不胆战心惊,缩在两人背后,躬身垂手,几欲爬行。众人顺着甬道一路向前,又行出三五十丈,倒也不见什么异动。再往前去,眼前便豁然出现个大洞。这洞极为宽阔,上下左右均是十分广阔,前后约数十丈。其边际处,一条尺余宽的小路缓缓通往对面。在这宽广的黑洞内,便是连在甬道中甚是明亮的大灯,也已然显得如萤火一般微弱。叶明向前探了探,将块石头踢入洞中。良久,方才传来阵阵回响,想是洞内极深无疑了。 叶明深深吸气,踏上那尺余宽的小路,慢慢向前走去。大野智见状。便也收起笑脸,揩了把汗,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余下六人,也相互对视,纷纷踏上小路,四肢着地,慢慢向前挪动。四下漆黑的洞内毫无声息,沉闷而压抑,便是连远处传来的岩缝内滴水的声音,一点一滴,都教人胆战心惊。而这十余丈的距离,便也好似永远也到不得头一般。 众人吊着心神,慢慢煎熬着。眼看还有两三丈便到尽头了,恐怖的事情发生了,这尺余宽的小路,竟蓦地剧烈摇晃起来。叶明见势不好,随即一手拉起大野智,另一手拉起他身后匍匐前行的汉子,脚尖借力,勉力跳向对面。事出突然,叶明不及使出全力,又带着二人,眼看纵跃至距对岸三尺的地方,便要直直坠下崖去。叶明一阵惊慌,蓦地背后一股巨大的推力袭来,将自己猛然推出三四尺。他身体前倾,踉跄几步,扑倒在对岸。旋即,又有三四人陆续摔到了他身上,压得叶明一阵剧烈地咳嗽。同时,几声教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自洞中传来。身后几人纷纷呻吟着爬开了去,叶明方慢慢坐起身来。 众人到了对岸,洞内异响非但没有结束,反而愈来愈响,似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缓缓自洞底爬出一般。叶明几人闻声,不及喘息,便慌忙起身,欲向前方奔去。众人奔出四五丈,便撞到了岩壁上。却是前方道路已然不知于何时消失,目力所及,尽是冰冷坚硬的石壁。几人见状,大气也不敢出,背靠岩壁警戒着洞内。过了半刻钟功夫,声响愈来愈大,带起洞内阵阵烟尘,直教人睁不开眼。待响声戛然而止,烟尘逐渐散去,却不见有何物自洞内爬出,唯有几十丈见方的洞底缓缓上升。待洞底上升至与两岸齐平的位置,便停住了,再没了声响。 此时,壁上的明灯一暗,微弱的灯光下,众人看清了下面。一见洞底光景,众人皆是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只见洞底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尖锐的石锥,其尖端朝上,利如针尖一般。密密麻麻的石锥排成一个整圆形,半黑半白,便如八卦中的阴阳两极一般。中间,仅一条尺余宽的弯曲小路。小路尽头,又打开了条亮着灯火的通道。大野智见状,哈哈笑道:“路通交汇于阴阳两界,徘徊于生死之间!妙哉!妙哉!” 而那不幸掉落的三人,浑身已然教石锥戳满了窟窿,死得不能再死了。众人皱眉注视下,一道白帛自洞顶飘落,缓缓覆到三人身上,其上隐约有字,上书:“朔漠三狐,泰常八年诱拐卫氏婢女,纵火焚毁卫氏草场三十倾。泰常八年,见诛于狼山!”叶明见状,又叹息一声,看了眼大野智与尚且生还的三人,皱眉道:“一桩桩,一件件,适才死去的四人!果真是死有余辜吗?!”那三人闻声,便相继低下头去,不再看向叶明。大野智见状,哈哈大笑道:“兄弟莫要担心,你既不曾开罪卫家,自然不必多虑!此不过是卫家家事,自不至牵连你我!”说罢,大野智颇为玩味的看向余下三人。 三人闻言,又见那前面三人下场,均是一凛。有两人,竟扑通一声跪下,惊慌失措道:“小人该死,一时利欲熏心,合伙盗了卫家五匹马!小人……小人原不知那马匹马是……是卫家的呀!直……直到……直到前日那紫衣姑娘找上门来……小人纵然……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偷卫家的东西啊!两位……两位大侠武功高强,定要……定要保佑小人啊!”言语之际,已是体如筛糠,满带哭腔。他二人均是胡人打扮,汉语颇不流利,又是恐慌之下,说起话来,更是极度拗口。 叶明转向大野智,皱眉道:“大野兄,按律,当作何处置?”大野智惨然一笑,道:“部落规矩,盗马者死!”叶明闻言皱眉,道:“怎的处罚如此重?”大野智道:“兄弟,你若是知道,这马匹对牧人意味着什么,便不会觉得这处罚重了。这马,便是牧人的性命啊!一个牧子,若是失了主人马匹,必当重罚。失了五匹,想活下来也是难了。一命抵一命,兄弟还觉得这处罚重吗?!”叶明闻言,叹息道:“这牧子,便如同奴隶一般?任主人决其生死?”大野智叹道:“不一样,但也接近了!” 那二人闻言,磕头如捣蒜,一味苦苦求饶。见叶明皱眉不语,大野智冷哼一声,道:“大丈夫当断便断,救也不救,全凭一句话罢了!这卫家恩仇必报,你是救不得他们的!”叶明道:“既然是犯法,为何不教官府处置他们?却教卫家自己动用私刑?!”大野智闻言,冷哼道:“官府?兄弟可知这是何处?这里是狼山!阴山西的狼山!那姑娘将你引来此处,你运功行了大半日,不会当真以为自己尚在盛乐城西罢?!”叶明看了大野智一眼,道:“狼山?狼山又如何?” 大野智闻言,看一眼叶明疑惑不解的模样,却又哈哈笑道:“兄弟,你当真以为,这漠上便如你中原般诸法齐备?在这远离中原的草原荒漠,这卫家便是王!便是法!当年,卫家祖上卫晗及其兄弟子孙,跟着拓跋部的列祖列宗打天下。后来,卫家也因功得了这自狼山绵延至盛乐以西的狭长草地。在这片草地上,卫家就是王法!你可是懂了吗?!”叶明闻言,深吸一口气,向地上二人道:“起来罢!是生是死,你二人紧跟着我,全凭你们造化了!” 一番言语之际,此时尚且活着的三人汉子中,边上一个三十上下的汉子始终静静地站在一边,冷眼看着四人。待二人起身时,他蓦地冷冷道:“任谁也救不得你们,看你们右肩上!”二人闻言,迅速往自己肩上看去。叶明与大野智听他言语,也忍不住往二人肩上看去。只见二人右肩向上的位置,不知在何时已然各画上了一张弓箭模样的图案。在昏暗之中,正散发出荧荧绿光,甚是诡异。那汉子见状,冷冷的道:“这卫家的机关密道,是卫老鬼花了二十多年方才设计出来。在这坚硬的岩壁之后,正不知有多少人在后面操控。只要这二人不死,我们便永远也寻不到这机关的出口!”说罢,将个长袖一挥,径直顺着那石锥见的小路,跨过一人尸身,径直向前方的甬道走去。众人见状,沉默片刻,便也陆续跟了上去。 叶明深呼了口气,低声向大野智道:“卫家机关如此厉害,也就是说,咱们之中,谁生谁死,哪一个先死,便是一早设计好了的?”大野智皱皱眉,道:“兄弟,你记不记得,咱几人过那石桥时,明明跳不到对岸,却好似被一股怪力推了过去?!”叶明闻言一怔,低声道:“正是,正是!我还以为是你推了我一把!” 大野智沉声道:“这卫老鬼厉害得紧!据传,他之修为,不在寇谦之与萧夭女之下。只是,自三十多年前便一直在闭关,寇谦之与萧夭女想邀请他去昆仑山,也没能说动他!他这一生,便只是默默守护着卫氏的地盘,不去招惹别人。所有人,也都要给他面子,到了他的地界,也要守他的规矩。便是当年寇谦之、萧夭女想见他,也便只能先闯上这狼山。只是,卫老鬼乳名唤作‘狼子’,卫家人忌讳说这‘狼’字,卫老鬼便意欲改‘狼山’作‘坟山’。意即将这作为自己死后坟茔,以示自己死守祖上地盘,寸步不离。后来,因此名不吉利,便取延伸之意,改名作‘丘山’了!” 叶明闻言,长出了口气,沉声道:“如此厉害的一个人物,到平城之前,我怎的竟不曾听说过?!那日,你教我送琳儿上山,岂不就是来寻他?!”大野智四下看了看,沉声道:“这江湖,着实大着呢!兄弟,你眼下知道得还是太少。依我看,这萧姑娘落入卫家之手,定然没什么大碍的。那卫老鬼极少涉足中原,寻常人物,也不一定知道他底细。若论起辈分来,他怕是要与那鸿儒同辈。这老鬼,也不知已然活了多少岁!便是他的孙子卫奴,也已然五十多了。这漠中之人虽然早成,生子早。饶是如此,算来他也近九十岁了!至于他的修为,眼下已然到了何种可怕的境界,任谁也不知了!” 说话间,五人顺着地道,慢慢前行。渐渐闻得阵阵水声入耳,声音愈来愈响。再慢慢向前走去,便来到一个天然的溶洞之内。这洞内极为宽阔,下面是断崖,崖下便是一条翻腾的暗河,水速极快,黑漆漆的不知正流向何方。溶洞边际,岔路甚多,却唯有中间那条有点点灯光闪烁,似一条黄龙般蜿蜒向狼山深处。 五人正前方,是一座连木吊桥。着桥通体黝黑,以强劲的麻绳作牵引,桥体是并排的段段圆木。叶明见这阵势,苦笑一下,刚想踏上吊桥,却被大野智伸手拦住。大野智撮着牙花子,皱眉沉吟,道:“这桥,这桥有古怪!”说罢,他捡起一颗小石子,向桥上的一段圆木扔去。石子甫一接触桥体,牵引木桥的麻绳便蓦地上下震荡。桥体上下震荡两下,其声隆隆,便又猛地翻转起来。桥身扭曲,直将这吊桥翻了个儿,方才渐渐稳住。直过了一刻钟功夫后,桥身渐渐平稳之际,尤且微微发颤。众人望着翻腾的暗河,看着吊桥便似是有了生命的巨蟒一般翻转,并隆隆作响,无不心生骇异。 大野智左右看了看,趿拉着破旧的鞋子走上前去,在桥边徘徊了两三趟,嘿嘿笑道:“这卫老鬼,当真有点儿意思啊!”叶明皱眉,道:“大野兄,你可是瞧得出,咱们如何方能过去吗?”大野智闻言,摇摇头,道:“没看出来!这桥身,便似一个环环相扣的连木绳索。倘若我没猜错的话,这彼此牵连的一共该当是一百九十二根圆木。其中,可以踏上去而桥体不动的,便只有二十四根。其余圆木,上面的麻绳全是活扣,若你踩错了一根,便要引得整座吊桥上下震动,木绳错乱,继而重结。桥上之人,纵然不被掀落崖下,便是抓住了绳索,也会被这麻绳紧紧缚在桥上,生生勒死。” 说到此处,大野智叹息一声,道:“奇门隐法,盘根错节,借其盈力,可补其阙。这卫老鬼,当真是有些个手段!”闻得大野智如是说,那两个肩上带着弓箭符号的汉子相互对视一眼,猛地向他们来时的地道内跑去。他们足尖点地,飞掠而起前,只一瞬间,便没了踪影。也就是那一刹那间,通道两边的崖壁却猛地闭合,将二人关在另一段通道内。叶明三人,只闻得似是有阵阵箭雨在通道内来回穿梭,并二人闪转腾挪的响动。过得片刻,随着二人的惨叫声,便再没了动静。不用问,二人定是来回躲避,最后力竭,中箭而亡了。 叶明见状,叹息一声,不禁皱眉,向大野智道:“他们明知必死,却又为何偏要闯山?难不成,这卫家当真有教他们甘愿赴死的威势?!”不等大野智开口,边上那个三十上下,浓眉阔目的汉子也叹了口气,道:“凡是冲撞了卫家,便定然会遭到相应报复!但是,倘若你自愿前来闯山,自他的机关中走一遭。不论本人生死,都不会牵连至于家人。而且,你若死在里面,你的家人便能得到卫家的庇护,不至死于非命。也就是说,我若来此,卫家便能放过我家中妻儿。所有罪责,便也一并勾销。但我若不来,全家便要遭殃了。” 大野智闻言,侧脸向那汉子,皱眉道:“你既能活到现在,说明你罪责不重,不知你何处得罪卫家?”那汉子轻叹一声,道:“我活到现在,想是这卫家尚未设计好我的死法罢了,倒不是我的罪责轻了!那一开始便死了的李贵,该是罪责最轻的!这默默等死的滋味,倒当真比一进来便死了,教人难受得多!”此人所言极是。带着死亡的恐惧,慢慢走向死亡,总归是比刹那间的死亡,更恐怖得多了。 说到此处,那汉子眼睛动了动,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又看了叶明一眼,皱眉道:“若我死了,你能出去,可否替我给拙荆带个话儿?就说……就说我留在卫家,替他们打理草场赎罪了罢!”不等叶明开口答话,那人神色又是一阵黯然,继续道:“依她的性儿,若是知道我死了,定然不会再活下去。如此,倒真是可怜了我们的一双儿女。” 叶明闻言,暗忖道,这漠上女子,果真有着烈火般的性儿!他看了那人一眼,道:“我看你是汉家男儿模样,莫非尊夫人,是胡人吗?”那人皱眉,道:“拙荆是令狐氏。在下谢昶,本是晋人,后因战乱辗转到了这漠上。我饥渴难忍,晕倒在卫家牧场。拙荆本是卫氏侍女,她将我救了回去。后来,我们生下一双儿女。那卫家家主,本不反对我夫妻在一起。但是,当他得知我是渡江的晋人后,不知怎的,却又要杀死我夫妻。我也唯有来此赴死,方能将妻儿保全。” 大野智闻言,四下看了看,沉声道:“卫家人自卫晗起,便对南朝的晋人有着极大的仇恨!据传,当年晋人间相互火并,害死了卫晗的生死之交。他觉晋人狡狯,便立下祖训,卫家上下,皆不得与南渡的晋人产生瓜葛。那卫老鬼,于祖上遗留的一切,皆甚是看重。他知你是晋人,该是震怒异常。没当时便将你杀死了,已是看在独孤氏与卫氏旧交的面上。”大野智说到此处,顿了顿,叹息一声,道:“先辈的恩恩怨怨,与后人又有何干系?这冤冤相报,定然没有个终结的时候了!”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二十一章 九死一生伫险峰 上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说到此处,叶明挺直身子,慢慢走到吊桥边,垂首向暗河看去。隐约间,他仿佛看见暗河边上,有几条圆木般粗细的巨蛇。此刻,巨蛇正一动不动的卧在那里。叶明心中一惊,恐慌之下,却又不禁暗自庆幸。倘若不是这些巨蛇一入冬便蛰伏起来,还不知要再生出什么事端来。再看这险峻的地势,若非经过这吊桥,是万万到不得对岸的。叶明正暗自思索,忽闻得身后大野智咳嗽两声,继而沉吟道:“兄弟,你过来,我指给你看!” 叶明闻声,慢慢回过头来,见大野智已然脱下破旧的鞋子,垫在屁股下面。此刻,他手里拿了块颇为光滑的小石子,正向叶明招手。叶明缓步走到他身畔,道:“大野兄,你教我看什么?”大野智呵呵一笑,道:“你蹲下身子,借着对岸的灯火,看看,这自桥边往里的前六段圆木,像什么?!”叶明蹲下身子,自吊桥边最靠近自己的圆木看起,望着远近六段圆木。他来回看了七八遍,却并未发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大野智抬起食指,摇晃着指了指叶明,摇头叹气,道:“你小子,真是太也笨了!若不是我来了此处,你怕是再难从此处出去了!你且从这里看过去,迎着对岸的灯火,当真没看出来吗?!”叶明摇了摇头,道:“大野兄,你且直说罢!”大野智道:“你看,这六根木头,被这灯光一照,是不是有几根像是自中间断开的?”叶明闻言,再看一看,点了点头。 大野智长出了一口气,继续道:“兄弟,那你,有没有发现,这吊桥是每隔六根木头,便用粗麻绳拴一个扣儿?!也就是说,你踩了这六根木头中的无论哪一根,不论是生是死,结果都是一样的?!”叶明闻言,又点了点头。大野智道:“那你说,这六根木头,到底像什么?!” 叶明皱眉思索片刻,蓦地一惊,道:“莫不是如同那六十四卦中,每一卦的六爻一般?!”大野智闻言,叹息道:“哎!我说!你怎的比猪……”他气呼呼的,忽然觉得自己似是说错了什么,改口道:“你!比我笨得多了!当年,我记这六十四卦,便只用了两个时辰,师父还嫌我愚笨,记得慢。看你这资质,师父无论如何是不会收你这般徒弟了!” 大野智说着,摇晃着站起身来,来回看了看,大笑道:“兄弟,这卫老鬼,对你可是着实不薄啊!他看你初出茅庐,竟然只摆了几个如此简单的卦象!你看看,离咱们最近的,到底是个什么卦象?!”叶明皱眉,抬眼向那六根木头看去。灯影绰约之下,由远及近,除却第一根与第四根中间一片黑影,是断开的。其余四根横木,却都是连在一起的。叶明见状,皱眉喃喃道:“这个,该当是六十四卦中的‘兑’卦!”大野智笑道:“你再往前看去,看看这些卦象,你可都认得吗?!”叶明依次看去,见第二个,便是与前一卦正好相反。期间,唯有第一根与第四根是连在一起的,其余四根,皆是断开的。此卦,正是个“艮”卦。 叶明依次看去,往后依次是“离”“坎”“巽”“震”“坤”“乾”六卦。再往后,便又是一个轮回,直来回排列了四次,绵亘到了吊桥的尽头。这八个卦象,虽说每卦六爻,排列的,是六十四卦中的八个卦象。但是,这八个卦象,毕竟如先天八卦般简易。直到此时,叶明方才明白,大野智说卫老鬼待他不薄的意思。 大野智慢慢穿上鞋,起身走到叶明边上,沉吟道:“兄弟,你且记住!但凡奇门遁甲,多离不开卦象变数的支撑。今日,你既能识得这最简易的卦象排列,它日,便也能破得各式机关。奇门遁甲,便如同这武学修行,不仅要多练,还需多想。要诸式演变,融会贯通,最后一以贯之。倘非如此,便永远也成不了真正的高手!” 大野智说罢,轻叹一声,转过身子背向叶明,开始在地上捡拾起一颗颗细碎的小石子。叶明思索着大野智的话,看着他肥硕的背影,竟蓦地生出一股似曾相识的亲近之感。他正皱眉思索间,忽闻得洞顶传来阵阵沉闷的撞击声。紧接着,便又是一阵摇晃,洞顶似要坍塌一般。 大野智见状,呵呵笑道:“这卫老鬼,催咱们呢?!来来来,你靠边,教为兄看看,咱们该踩他哪一卦!”大野智说罢,将一手小石子信手一抛,低头喃喃道:“上‘天’下‘离’,果真是个‘同人’之卦!‘同人’主渡,大吉!我知道了!‘乾’为天,‘坤’为地,‘离’为火,‘震’为雷,‘巽’为风,‘兑’为泽,‘艮’为山,‘坎’为水!遇水得渡!这卫老鬼,教咱们踏的,便是那四个‘坎’卦!” 大野智言罢,又捡了块稍大点的石头,往那桥中一个作‘坎’卦模样的圆木上扔去。石头接触原木,只闻得铿的一声,桥身虽稍作动摇,但绳结牢靠,毫无异样。方适时时,洞顶已然有阵阵水滴洒下,且愈来愈大。这洞顶,便似是下起了细雨一般。叶明见状,扶着大野智宽厚的肩膀,又欲拉起谢昶向桥上跳去。 谢昶见状,向叶明点点头,沉声道:“教在下先为两位探探路罢!也算报二位传信之恩!倘若在下未能出去,便拜托二位了!”言罢,谢昶纵跃而起,双脚随即踏上了吊桥。果然,吊桥只是左右晃了晃,并无异样。他身法极快,行进如风,一瞬间,便是四个纵跃,稳稳踏上对岸。 叶明扶着大野智,几乎是踏着谢昶踏过圆木的脚印,纵跃到了对岸。三人踏上对岸,脚步不停,伴着两侧渐趋靠拢的岩壁,径直掠入对岸的通道之中。甫一进入通道,伴着阵铁索的摩擦声,身后的岩壁便已然轰隆隆合上。刹那间,灯火亦是全然熄灭,通往前方的道路,也被彻底堵死。四处均是冰冷的岩壁,三人被关在个两丈见方的密闭空间中。叶明见状,鼓动内力,挥掌向岩壁上打去。掌力所至,只闻得阵阵轰鸣作响,石屑纷飞,岩壁却是纹丝不动。 大野智见状,将鞋子脱下,往地上一座,喘息道:“哎!我说兄弟!咱在这里面,可是转了这大半日,你还有气力跟这石头过不去啊?来,来!过来吃饼!”说罢,大野智自怀中掏出水囊和布袋,拿出干粮递与二人。叶明接到手中,方知是自己先前与萧琳自平城出发时贮备的。这饼本已教他丢在了草原上,只是没成想,此刻却又回到了自己手中。 叶明将饼握在手中,不禁叹息一声。大野智闻声,似是看穿了叶明的想法。他叹了口气,喃喃道:“兄弟,这并本来便是你的,眼下自然又回到了你手中。这世间万物,是你的,终归是你的。倘若不是你的,再去强求,也是徒劳。莫不如想开些个,好生勉力做,剩下的,便交由天命罢!”叶明闻言,禁不住深深皱眉,却是没有说话。 叶明喝了些水,又吃了一块干饼,便倚墙坐住,兀自皱眉思索。大野智喝了些水,又一边嘎嘣嘎嘣啃着干粮,一边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此刻,叶明心中牵念着萧琳,又幽闭在这冰冷阴暗的空间,本已十分烦躁。但他听见大野智吃饼这响动,却又不禁想笑。 大野智吃完,又咕嘟咕嘟喝了一阵儿水,用破旧的衣袖抹了抹嘴,道:“快了,要开始了!咱们,且好生倚住墙!”话音刚落,便闻得四周响起一片水声,整个密闭的空间,也似是教水流裹住一般,四壁冰凉一片。伴着阵底部爆出的巨响,这空间竟蓦地动了,四人上下颠簸,似是教汹涌的水流向上冲去。这四下岩壁虽是坚硬,但在这强劲水流的激荡下,咯咯作响,似是随时便会粉碎一般。三人紧靠着岩壁,屏住呼吸,心下骇异,不敢稍作声响。 在水潮的推动下,这密闭的空间便似一个石头箱子,教水流冲得翻滚着斜斜的一路向上。这空间之内,密不透风,在三人呼吸渐趋困难之际,水潮渐渐退却,岩壁再度打开了。旋即,一阵明亮的灯火投射了进来。叶明晃了晃眩晕的脑袋,扶着岩壁,慢慢走将出来。他以手挡光,皱眉四下看去,见这两丈见方的空间,实际上却是个外面包着层坚实铁皮的大号箱子。箱子底部,尚且残留着些许水渍。此刻,这不知重愈几何的铁皮家伙,已然教水流送到了一个广阔空间的正中央。叶明见状,不禁皱眉,心下暗叹这水潮的巨大力量。 大野智浑身发颤,咳嗽着爬将出来,一屁股坐到满是碎石的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他显是狼狈已极,喘息一阵儿,扯着嗓子,尖声道:“我说……我说……我说卫老爷子!差不多……差不多得了啊!咱兄弟,也没什么地方得罪您老人家罢?!咱兄弟,不就是要见见弟媳嘛,你让他见见得了!” 大野智一语说罢,便是寂静。这灯火辉映,一半明亮,一半黑暗且甚是宽广的空间内,此刻正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这偌大的空间,除却那灯火照亮的区域,其它地方,便是一片似已凝固的黑暗。这股黑暗,好似亘古以来,便是如此一般。此时,那婴儿模样的灯身,正裂开嘴,阴惨惨的笑着,仿佛时刻便会自那岩壁上爬将下来一般。 自进来时,叶明便一直盯着那诡异的灯身看。不知怎的,他虽觉这灯身阴憎可怖,却又好似十分熟悉,只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了。叶明正皱眉思索,忽闻得一阵爽朗的大笑声,回头一看,正是那谢昶。谢昶大笑一阵,朗声道:“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叶明闻言,向谢昶身上看去,见他左肩上,不知何时已然被画上了三个圆圈,正荧荧地散发出微光。这三个圆圈中,有两个是空的,余下一个,中间划了道斜线。 叶明见状,皱眉道:“谢兄弟,这……这又是何意?”不等谢昶答话,大野智冷哼一声,道:“你看看,咱们自己肩上,便明白了!这卫老鬼,可安不得什么好心!”叶明闻言,立即抬眼向大野智肩上看去,果然见大野智左肩上,也已然被画上了同样的符号。他再低头看自己肩上,也是如此。叶明沉吟片刻,道:“这人,既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咱们肩上作手脚,便是要杀咱们,也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想必……想必……想必并无加害之心了。”这话说出来,他自己也没什么把握。 大野智闻言,摇摇头,道:“不尽然,这人来去无踪,所凭借的,便是这机关暗道的掩护。他若要在咱们身上做什么手脚,必然也要轻手轻脚。倘或他存心加害,便须得动用内力。内力一动,必有异处,以你二人的功夫,该是能及时做出反应。” 大野智说话之间,一道白帛不知于何处飘然而下,便如秋叶般飘摇着缓缓掉落,其上隐约有字。叶明上前查看,见其上篆书六个触目惊心的大字:“三人进,两人出!”叶明甫一读出,三人俱是一震。这帛书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便是叶明、大野智、谢昶三人中,只能有两个人活着出去。只不过,谁生谁死,全凭他们自己决定罢了。 谢昶沉默片刻,垂首沉声,道:“既然到了这里,那还是在下先行一步罢!只是,在下拜托的事情,二位莫要忘了!”说罢,向叶明、大野智躬身施礼,转身向那一片黑暗走去。大野智扶着墙,皱眉看着谢昶,没有说话。叶明转过头,攥紧拳头,向谢昶道:“谢兄弟,咱们三个,谁都不能死!”谢昶止步,回头,惨然一笑,道:“叶兄弟,有你这句话,我便相信你!相信你定然能将我拜托于你的事情做好了!”言罢,缓缓回首,继续向前走去。 叶明快步上前,欲要拉住谢昶。他甫一进入那片黑暗中,尚未及近得谢昶身前,便闻得耳畔生风,一股怪力向自己袭来。叶明翻身格挡,以肘部将其隔开。肘部所触,正是一人上臂。那人见自己被叶明隔开,足尖轻点地面,再没了声响。叶明一怔,退回亮处,只闻得谢昶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再无其他响动。 叶明担心谢昶安危,便又欲冲入暗影之中。远处,却已然传来了谢昶洪亮的声音,道:“叶兄弟,你莫要再近前了!此时,我既已做出选择,他们便不会再放你进来的。”叶明愤懑,向空中道:“够了!都够了!有什么机关,尽管冲我来罢!”言罢,他不顾大野智作何反应,再度冲入那如混沌般的一片黑暗中。叶明收敛内力,警戒着猱身向前,瞬间便疾行出四五丈。 叶明又行出五六丈,便闻得黑暗中兵器声格格作响。道道寒光闪过,将其逼退四五步。叶明见躲闪甚难,便运起内力,使出一招“逐电追风”的招式,闪转腾挪,自寒光缝隙轻巧避过。那刀剑的寒光,却好似无人操控,自暗中道道涌出,排列阵法,前后相依,连绵不绝。叶明方躲过一阵攻势,便又有一波鱼贯而出。其势迅捷,变化万千,虽无内力灌注其上,然刀剑锋利,法式狠辣。叶明独处暗中,左右腾跃,几度险为刀剑所伤。 叶明侧耳细听,觉这些刀剑背后,都似有阵阵细碎脚步声。然脚步声群起而动,声音细碎,难寻其踪迹。叶明稍作犹豫,便被这些闪着寒光的刀剑层层围住,眼见便又如潮水般涌来。叶明一阵皱眉,双手各捏一个法决,翻身而起,斜身纵越丈余,使一招“鼓浪掀风”。掌风凌厉,伴着内力破空而出,周遭三五丈内,便如同大江大河般汹涌向前。此招一出,只闻得周遭一阵仓啷啷的刀剑之声,兵器纷纷落地,一声惨叫自暗中传出。叶明无心伤人,顺势而收。他刚作一个收势,便又闻得远处一声闷响,四周便全然亮了起来。 叶明四下环顾,见周遭光景,不知于何时又由偌大的空间,变作了一条仅容四五人并行的通道。这通道一路斜行向上,绵延向远方,不能看其终端。通道两壁上,依旧是阴惨惨狞笑着的婴儿灯身。 此时,大野智正倚墙坐在十余丈外,不知生出了何种变故,正大口喘着粗气。除大野智外,却再不见了谢昶的踪影。叶明脚下,不远处,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男子,手握一柄长剑躺倒在地,浑身战栗,微微呻吟着。叶明心知,这人定然是方才围攻自己时,为自己的招式所伤。他攥紧拳头,向前查看,心中嫌恶异常。叶明想起众人于自己穷追不舍,苦苦相逼,更是恨不得将他一掌打死了事。 叶明步步向前,待他全然看清这人面目,却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只见这人薄衣短褐,手腕脚腕处,各有一圈深深的疤痕,显是长久以来遭人以锁链束缚的结果。再看其双目,深深陷入脸颊,竟是个失明已久的盲人。这人似是听到动静,右手紧按剑上,双耳怔了几下,面色惨然,沉声说了几句叶明听不懂的言语。叶明见状,长出一口气。他停了脚步,双拳渐渐松开,大野智也慢慢走上前来。 大野智径直向前,向那人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话。那人嗫嚅着,有气无力的答了几句。大野智叹了口气,道:“兄弟,这人自幼双目失明,又被蠕蠕人掳掠,贩卖为奴。后来,教卫老鬼救回来,教他武功,成了这密道机关的守卫。”叶明弯下身子,右掌按在那人肩上,运功将一股真气输入他体内。那人喘息几声,缓缓坐将起来,满怀感激的侧首,长身一揖,拖拉着长剑向通道深处走去。他走出四五步,回过头来,向叶明前方一指,做了个禁声的姿势,回身慢慢去了。 大野智撮着牙花子,沉声道:“先前,只闻得卫老鬼杀人,可不曾听闻他救人呐!小子,咱走罢!”说罢,径直向那人所指的方向走去。叶明凝眉不语,缓步跟了上去。两人斜行向上,走出三五十丈,转过一个弯,又走出十余丈,远远的看见尽头一道石门。此时,那暗灰色的石门上,印着一片狼藉的血迹。其下,正卧着个人。叶明快步向前,见那人正是谢昶。此刻,谢昶满脸是血,想是他一头撞到这门上所致。叶明颤着手上前探视,见他已然气绝。大野智见状,叹了口气,缓缓道:“死了?!”叶明沉声,道:“死了!” 大野智以手拍墙,叹息道:“可惜了,可惜!这世上,又多了对孤儿寡母!”话音未落,一道白帛便已然缓缓飘落下来,慢慢覆到了谢昶身上。这白帛,却已不似先前几道,并未宣其罪状,其轻柔,反倒更似是对逝者的安抚。大野智苦笑一声,道:“这小子,到底还是教卫老鬼原谅了!只不过,这代价,倒是委实太大了些个!”言罢,又是叹息一声。叶明没有说话,伸手握着谢昶的手腕,轻颤一下,将其双手慢慢移至胸前摆好。 大野智抬头,向空中道:“我说卫老鬼,此刻,三人便只剩两人了!这门,也该开了罢?!”话音落去,石门便轰隆隆打开,一道刺眼的阳光伴着阵阵寒冷却清新异常的空气,照进了通道内。大野智皱眉看了眼谢昶,向叶明道:“兄弟,石门开了,咱们该出去了!”说着,便率先缓步跨出门外。叶明向着谢昶拜了拜,转身缓缓走出。他走得极慢,先抬起前腿跨出,后脚方慢慢自门内抬起。 叶明后脚刚一踏出石门,在石门落下的一瞬间,但见一道白影横着自通道内闪出,正是那身覆白帛的谢昶。伴着石门落下的轰鸣声,谢昶一个咕噜自雪地上爬将起来。他甫一站起,再不顾满面的血迹,与大野智一起,发出阵爽朗的笑声。 叶明见谢昶还活着,喜道:“谢兄弟,我明明觉你没了鼻息,怎的……”谢昶拍了下叶明的肩膀,大笑道:“你小子,少装!你明知我没死,还欲拉我出去来着!倘若不是我微一用力,将你的手隔了一下。这卫老鬼,又怎的会给咱几个开门?!”大野智闻言,向叶明哈哈笑道:“你小子,果然有长进啊!”言罢,三人又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带着三分悲壮,七分豪气,正是劫后余生的大笑。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二十二章 九死一生伫险峰 下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叶明大笑一阵,深吸几口冷气。他四下望去,见自己正处在座高山的山腰上。四下,皆是皑皑白雪,山路崎岖,林木稀少。周遭群峰环抱,极为险要,目之所及,尽是大雪满覆的群山。三人向上望去,见山峰隐在云间,雪云一色,纵使在这阳光普照的晴日,山顶也淹没在一片飞云流霭中,高不可见。 大野智也四下看看,又将破旧的鞋子脱下,垫在屁股底下。他赤着左脚,怕雪冰了脚,遂将左脚踩到右脚的鞋面上。他那肥腻腻的脚趾头,便也似他那张红光满面的脸一般富态。大野智看看叶明,又看看谢昶,晃着脚趾头,上下打量着二人笑道:“山下积雪的时候不到,雪该是快要化了。这里山势极高,一时半刻,该当是难以化掉,也不知咱们到山顶前,还有什么凶险。” 叶明皱眉,道:“这山顶之上,自然比不得密道之中,一切机关算术,皆难以布置。如此说来,该当是能好些。但看这险峻的地势,倘或有人埋伏在山上,咱们一个不小心,摔将下崖去,便定然尸骨无存了!”谢昶闻言,亦是不禁皱眉,道:“我听闻,卫家丘山密道机关重重,山路之上,更是凶险诡异。眼下看来,倒不知这山路凶险诡异在何处了!” 大野智闻言,蓦地嘿嘿一笑,道:“咱们可要先想想,倘若到了山顶,该对那卫老鬼提什么要求去!”说着,他转向叶明,转着眼珠道:“傻小子!你会请他做什么?!”叶明道:“我?我自然,自然该请他将琳儿身上的毒治好了!”大野智闻言,撇撇嘴,又转向谢昶,道:“谢家小子,你呢?”谢昶闻言,皱眉挠挠头,道:“我?我自然要请他准许我带拙荆回南方老家去!”大野智又撇了撇嘴,指了指二人,叹气道:“出息,出息!你们便是这点要求,这也太低了罢?!咱这可是拿命换来的!” 叶明闻言,疑惑道:“哦?如此说来,你还有更进一步的请求?!你若是教他从此不再杀人,也未必现实罢?!”大野智摆摆手,道:“你若要他如此,他便要说你假仁假义,他只应承私事,绝不会答应这种请求!”叶明皱眉,不解道:“那,那你欲要他做些什么?!” 大野智翘着脚,又晃了晃肥腻腻的脚趾,呵呵笑道:“我大老远跑一趟,出生入死,可是累得瘦了这许多!此番到了山顶,我非得教他准我在山上,好好吃他几天好的!如若不然,我便决计不会轻易罢休!”叶明与谢昶闻言,捧腹大笑,差点笑得吐出口血来。本来,这上山的道路充满了未知,不知还有何考验,自是凶险异常。但此刻,教大野智这么一搅和,叶明与谢昶二人竟变得放松下来。 大野智看着二人捧腹大笑的模样,皱眉道:“我实话与你们说,这世上,当真没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了。便是天要塌下来了,咱们也要吃饭的!”叶明闻言,大笑道:“这世道上,有大野兄这类人,但极少。如果谁有幸遇见了,请和他做兄弟!谢兄,大野兄,咱三个结拜如何?做他个结义兄弟!”叶明说话间,谢昶正用雪处理满脸的血渍,闻得叶明所言,连连称是。 大野智闻言,却又嘿嘿一笑,摆手道:“结义兄弟?!难不成,咱们今儿个,便要搓雪为香不成?!不拜了,不拜了,以后再说!趁着时日尚早,咱们还是抓紧赶路。此刻,我可是已然饿得紧,待会儿便要爬不动了!”说罢,大野智起身穿鞋,掸了掸雪,摇摇晃晃的向上走去。叶明与谢昶看着大野智粗壮的背影,相视一笑,便也跟了上去。 此时,正接近晌午十分,太阳极高。但是,阳光在这雪山上洒将下来,却是洒不下什么温度。三人一路蜿蜒前行,走到了下晌,北风渐起,将雪花吹起,满山舞摆。三人见状,便裹紧了衣服,躬身慢慢向上走去。一路上,除却北风撞击岩石的呼声,便是三人咯吱咯吱踩雪的响动,再无别的动静。 三人一路向上,待行至傍晚时分,虽无甚别的危险,但行走起来,却是愈加艰难。横亘在三人身前的,仍旧是无论如何也望不到顶的雪山。三人缓步向前,待经过两峰间低洼的峡谷时,但见红日西沉,眼看有了落山的迹象。叶明左右看看,蓦地一瞥,见前方不远处的夹缝下,一只幼小的灰毛猴儿正缩成一团,在白茫茫的雪地中瑟瑟发抖。看它手足僵硬、浑身颤抖的模样,眼看便要冻死了。 叶明三人见状,对视一眼,便走向缝隙,快步上前探视。叶明抢步上前,将那灰毛猴儿托在身前,探视其肢体。令叶明诧异的是,这猴儿四肢尚且温热,竟不见丝毫冻僵的迹象。这猴儿双目微睁,见三人进了夹缝,嗖的一下自叶明怀中蹿下。它极为迅速的攀到头顶岩山,咧嘴吱吱一叫,似是嘲弄般的看了三人一眼,便飞也似的自夹缝钻到外面去了。 这猴儿方一出去,夹缝上方,便有许多大石块轰隆隆砸将下来。三人见状,一阵躲闪,被逼进个窄小的空间内。见此情景,叶明心下暗忖道,莫不是有人埋伏在此处?但透过顶部的窄小缝隙看去,却着实让叶明吃了一惊。叶明初时,尚不甚信,待闪躲间揉了揉眼睛,方才镇静下来。眼前情景,着实怪异。非但怪异,更是着实诡异得紧!上方,立了一大群灰毛猴儿,其数不下百余。众猴儿在一个高愈六尺的金毛猴王的指挥下,不住将石块推将下来。 那猴群推一阵石块,便停了下来,露出森森白牙,吱吱叫着跳一阵,似是极为兴奋。有几只身量颇小的猴儿,还俯卧下来,透过缝隙,双目带笑的看着三人。三人既已教石块挡住了去路,叶明不禁皱眉,讶异道:“这猴儿,当真是调皮得紧!这眼看到了晚间,它们何以戏耍咱们做戏?!真个是好生危险!” 大野智闻言,冷哼一声,苦笑道:“做戏?难不成,你倒觉得,它们是在寻咱们开心?!”谢昶闻言,皱眉道:“依在下看来,事情好似并没有如此简单!这猴儿们,该是早有预谋的。它们在咱们必经的道路上,以小猴儿博取同情,将咱们诱入夹缝,最后再以石块困咱们在这夹缝当中。猴群如此行为,必有所图!只不知,它们贪图的,是什么了。” 叶明闻言,皱眉道:“眼下,咱们身上既没了吃食,它们困住咱们,该是得不到什么好处!”大野智眨眨眼,惨然一笑,道:“这眼见到了晚饭时分,谁说咱们身上没有吃食的?!”此话一出,叶明与谢昶俱是浑身一震,齐声惊道:“难不成,它们是要将咱们……” 说到此处,二人谁也说不下去了。这猴儿设置陷阱,围捕人吃,非但恐怖,更加诡异得厉害。大野智皱皱眉,沉声道:“正是!咱们一时出不去,我且与你们说一个故事如何?!”言罢,他向上看了看,见群猴儿一时没了动静,便靠住墙壁缓缓坐了下来。 叶明闻言,皱眉道:“是什么故事?”大野智叹息一声,道:“昔年间,我在凉州之时,曾听师父说过一段关于猴儿的旧事。说得,便是这猴儿诡异乖张的事情。”说到此处,大野智顿了顿,继续道:“四十多年前,凉州大山,有个唤作驮石岭的小村子。村中住了数十户人家,一世无忧无虑,日子倒也过得去。忽一日,那村外的山林里,突然来了群猴儿。先前,这里从没来过猴群,村人见状,以为怪异。随即商议,将那猴群驱逐回去。但是,村中有几户善良的民户,却是极力反对。于是,猴群便在那山林中住了下来。” 叶明起身,透过缝隙看了看,见猴群并无动静,便又回首,向大野智道:“那,之后呢?”大野智轻咳一声,继续道:“那几户善良的人家,见猴儿可怜,便隔三差五的,拿自家的吃食去喂它们。如此,过了两三年,人猴一时相安无事。直到有一年,凉州发生了大饥荒,粮食越来越少。那几户人家,吃食不够,给猴儿喂食的次数,便也愈来愈少。”说到此处,大野智停住了。他看了看叶明,缓缓道:“兄弟,这事情你怎么说?!”叶明皱眉,向缝上看了看,道:“那村民本来没了什么吃食,还时不时去喂它们,当真是善良得很!” 大野智闻言,冷哼一声,道:“可是,那猴儿们,却不是这么想!猴群见少喂了它们,便跑到那几户人家中闹腾,不给吃食,便动辄撕咬。村里人见状,都劝说那几户人家,一起将猴群赶走了事。那几家人,却是毫不在意。自此以后,只要不去喂食,猴群每天一大早便会围在那几户人家门口嘶闹。终于有一天,村里人醒来,却再也闻不到猴群的喧嚣。村人十分诧异,便一起去其中一户人家的院中探视。你们猜,村人看见了什么?!” 谢昶双目微皱,叹息道:“如此平静,便该是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大野智苦笑一声,继续道:“他们一进院子,便发现院中一个幼猴儿,正捧着个血淋淋的婴儿头啃食!那猴儿见有人进来,便吱吱叫着逃回屋内。众人惊骇,带了猎狗,将房屋团团围住。二三十个精壮劳力,操着柴刀棍棒将门撞开,见屋内一片狼藉,暗红的血液流了一地。房间之内,到处是被啃得血肉模糊的骸骨,一家老小,早已被猴儿果了腹。群猴儿见有人进来,便也操着棍棒、持着石头,吱吱怒吼着,与众人对峙。”说罢,大野智长叹一声。 叶明摇了摇头,觉腹内一阵翻涌,几欲呕吐。他扶住墙壁,双目瞥向石缝的角落,见缝隙中正夹着几根肋骨。观其形状,显是人骨无疑了。叶明深深皱眉,忍住呕吐,却闻得旁边传来阵阵呕吐之声。原来,谢昶已然捧腹吐了出来。其身前,便是半个牙印满布的骷髅。那上面的猴儿,看见二人模样,便如同那甬道内的玉质灯身一般,阴惨惨的咧开嘴狞笑,跳着脚吱吱叫着,显是十分兴奋。 大野智惨笑一声,道:“这猴儿智力未开,不知那凉州的民户可怜它们。时间一久,它们便以为喂养它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在它们眼中,善良温顺的凉州民户,便是它们极为软弱的仆人。待到这些仆人不能给它们带来吃食,便到了该沦为吃食的时候了!直到此时,那些喂养猴群的民户,方才认识到,自己的放纵造成了多么可怕的后果。村人各个愤怒异常,遂将那被吃掉人家的门户紧闭,将猴群困在房内,连同房屋一道烧掉了。” 大野智说罢,叹息一声,道:“人都道,‘斗米恩,但米仇’,这话不假了。这猴儿,便似这人一般。倘若你只是偶尔施恩一次,给了一个穷困的人一斗米,他便会感激与你。但是,倘若你时时接济他,给得多了,一旦有一两次不给他,他便要与你反目成仇了!这猴儿的性儿,便是人性!兄弟,你可是懂了吗?你秉性纯良,救危济困是极好的,但是好人,万万不可做尽。要不然,自己便再也脱不开身了!兄弟,这道理,你是懂也不懂?!” 叶明闻言,思索良久,重重的点了点头。他缓了缓心神,沉声道:“云伯说过,这乱世中,狼群吃死尸惯了,见了活人便要乱咬。这猴群处在狼山之上,只要大雪封山,猴群短了吃食,闯山的人死在山上,便沦为它们的吃食了!长此以往,他们便渐渐同那狼群一般,设法诱捕活人了!”大野智皱眉,道:“哦?云伯说过?他该是最熟悉狼群了!”叶明点点头,道:“眼下,咱们该设法出去,好生教训教训这群畜生!若非如此,倒不知还要有多少人,入了它们的腹中了!” 谢昶呕吐一阵,将那骷髅埋掉,缓了缓心神,道:“好险!好险!先前闯关之人,即便逃出地道,多半只剩半条命了。负伤之人,穿行在这雪山之上,忍饥挨饿半日,再来群猴儿袭击,多半非得丧生不可了。传说,这狼山诡异,眼下看来,的的确确是诡异得紧了!” 叶明皱眉,沉思片刻,示意大野智与谢昶退后。他缓缓积聚内力,将内力汇聚掌上,猛地踏步向前,身形一晃,行进间猛地向上一挥。掌力所向,内力便似疾风般破空而出,将那于缝隙外偷看的几只猴儿掀翻。叶明一掌发出后,便运起十成内力,深吸一口气,双掌并排,轰向那挡住去路的石堆。双掌发出,又连劈两掌,三声雷鸣般的巨响,伴着阵阵碎石纷飞,石堆轰然倒塌开去。 伴着石堆的倒塌声,谢昶借力岩壁,应声疾速掠出。纵身飞掠间,他袖中蓦地激射出一条索链,顺势向上甩去。大野智见状,情不自禁的叹道:“好轻功!”待叶明与大野智自那夹缝走出,谢昶已然将那金毛猴王的脖儿锁了,牵将下来。那体型硕大的猴王,已然没了方才的威风,垂头丧气的蹲在地上,耷拉着眼皮,不住喘息。在谢昶身后几十丈,猴群远远地站住,眼睛皆是眨也不眨地盯着猴王出身。 大野智看了眼猴王,又转向叶明,沉声道:“兄弟,依你看,这畜生该作何处置?!”叶明皱眉,恨恨的道:“这般害人的东西,原是留不得的!”此话一出,那猴王将头埋得更低了,嘴里噗嗤噗嗤喷气。显然,它是能听得懂人话的。谢昶闻言,皱眉沉吟,道:“兄弟,我实在下不去手,你且一掌将它劈死了罢!”此话一出,只闻得身后一阵窸窣之声。那方才注视着猴王的众猴儿,竟然后腿弯曲,膝盖侧弯,拜倒在地。众猴儿皆是眼中含泪,口中呜咽,不住作磕头状。三人见此情形,心下大异,一时均是没了主张,不知该作何处置了。 大野智眼珠转了转,走上前来,皱着眉头,向那猴王道:“你,当真听得懂人话?!”那猴王微微抬起头来,转着昏黄的眼珠,看着大野智,点了点头。大野智见状,继续道:“今日,若欲要教我们放过你,你须得答应两个条件!第一,自此以后,不再攻击活人。若再次被我撞见你们袭击活人,便将你们斩杀除尽!第二,带我们找到上山的路!如此,你可是答应?!” 那猴王闻言,昏黄的眼珠中,蓦地闪过一丝亮色,不住点头作揖。大野智见状,嘿嘿笑道:“好,好!你先前面带路罢!”说罢,给谢昶与叶明递一个眼色。其意,自然是教二人看好了。谢昶见状,将索链放长了些,三人跟在猴王后面。那猴王看了看猴群,吱吱叫了两声,猴群旋即散开,向山上奔去了。 众人跟着猴王,慢慢行出二三百丈。其间,那猴王一直四脚着地爬行,甚是规矩。待转过一个弯,猴王指了指一个极陡的斜坡,又指一指自己脖儿上的索链,示意不便攀爬。大野智见状,又给谢昶使一个眼色,谢昶便将那缚住猴王的绳索解下。 那猴王似是因方才束缚得紧了,待索链解下,它反复挠了挠脖子,慢慢向上爬去。它每爬出三两步,便要回头看看叶明三人。三人慢慢向上,扶着斜坡上的石缝,费力慢慢向上攀爬。那猴王低垂着头,不疾不徐的向前。它虽行得不快,但三人中,尤其是大野智爬得更慢,距离便越拉越远,很快已然拉开丈余。 谢昶先是看了看身后的大野智,继而仰头向猴王叫道:“等等!”那猴王眼看快到了顶部,又回头看了谢昶一眼。它摇了摇头,吱吱叫了两声,便似箭一般向上窜去!叫声未绝,顶部便已出现了一群推、举着石块的灰毛猴儿。顷刻间,无数乱石自坡上滚下,咕噜噜向着三人碾压而来。叶明拉着大野智,一阵腾挪纵跃,左右躲闪。那猴王似是察觉到自己已然脱险,回身呲牙咧嘴,向谢昶绽出个狞笑来。这狞笑,带着森森寒意,自然是教人毛骨悚然的笑。 谢昶见状,冷笑一声,便似壁虎游墙一般,顺着斜坡左右闪躲着石块,疾速向上。这边,叶明轻功本也不差,但他拉着笨重的大野智来回躲避,却显得十分狼狈。叶明躲过许多石块,又用拳头击开许多石块,但架不住崖上猴群便似疯了一般往下推石块。其间,还夹杂着段段水桶般粗细的圆木。他躲过一块数百斤重石块,又击开一截滚木。正手足无暇之际,大野智上方竟直直坠下个滚圆的石块来。石块直坠向下,眼看便要砸到大野智头上。叶明不及细想,身子一横,奋起一脚,便即将那坠石踢开了去。 这一脚踢出,叶明已呈侧身向上之势。方适时,忽觉面前一黑,又是一块直直掉落的巨石下落。此时,巨石距自己面门,便只数寸之遥。随着一脚踢出的余力,叶明想撤身,已然不及。他双目一闭,将内力灌注上半身,力图以内力强行抵挡。 叶明正绝望之际,蓦地教一股力量推开丈余。紧接着,耳畔便传来一阵哗啦啦石块坠落的声音。叶明即刻睁开眼来,见崖上已不再有石块坠下。伴着猴王吱吱的叫声,谢昶已然再度锁了猴王,顺势将它吊在了崖边的枯树上。这次,谢昶直接挽了个活扣。那死性不改的猴王挣扎几下,索链越勒越紧,很快便吊死在了崖上。余下群猴,眼见猴王已死,便顾不得再扔石块,一哄而散,向远处奔去了。 叶明四下望去,却早已不见了大野智的身影。想起方才发生的一切,叶明不禁浑身一颤。他明白过来,在自己险些教石块砸中的刹那,是大野智将自己推了出去。那么,大野智人呢?叶明战栗着,腿脚瘫软的看着崖下那一堆碎石,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几欲掉落下来。他明白,大野智为了救自己,已然埋在了一堆巨石之下。此刻,叶明唯一的期望,便是大野智不能死,不能! !! 第二十三章 途穷方见卫氏城 上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此时,叶明想抱头痛哭,但他却来不及悲伤。叶明侧身,自坡上快速滑下,便开始疯狂的将大石一块块搬开。谢昶见状,也匆忙自坡顶下来,与叶明一起搬动石块。两人方搬得几块,忽听下面石缝中传出个沉闷的声音,道:“我说!我没伤着!你俩轻点搬!这谁啊?踩住我手了!” 二人闻言,迅速退开两步,不由大喜。待叶、谢二人将上面的石块慢慢搬开,见大野智正完好无伤的平躺在下面的石缝中。说来也巧,这底层的巨石滚落之际,竟恰巧落成了个“大”字模样的空间。而大野智自坡上摔落,也正好将身体的四肢及躯干卡在了这“大”字之上。后面掉落的石头虽多,有下面石块的格挡,竟没能伤着他分毫。 在两人诧异的目光中,大野智慢慢自石缝中站起身来。他先是前后看看,又浑身摸了摸,再扭了扭脖子,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大野智见二人诧异的看着自己,大喇喇的道:“你俩,看什么看啊?先前,没见过教石头活埋啊?!嘿嘿,这比起运气来,当真还没人能比得过我!” 大野智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了眼头顶那已然吊死的猴王,狠狠地唾了一口,道:“禽兽,毕竟是禽兽!它天大的本事,能折腾起多大动静?!”说罢,大野智抬眼看了看天边的晚霞,再转头向尚在愣神儿的二人,骂道:“喂!我说!你们俩吓傻了?!这眼看天将黑了,咱快些个上去,最好寻个山洞过夜才是!” 说话间,大野智嘿嘿一笑,已然走出四五丈远。叶明与谢昶对视一眼,没有说话,默默动身跟上。谢昶侧过身,一脚踏在了大野智左臂方才倚靠过的青石上。一不留神间,蓦地脚下一沉,那本应坚实如铁的青石,竟碎成了一地。谢昶一个趔趄,心下大异,赶紧收住脚步。叶明听见动静,回身皱眉,道:“谢兄弟,怎么?!”谢昶笑道:“这家伙,当真是幸运得紧,这青石都几乎磕碎了,他如此大的身架,竟当真躲了过去!”叶明闻言,哈哈一笑,喊了句,“野猪兄,等等我!”便加快了步子,径直向前方行去。 几人慢慢爬上了斜坡,一路斜行向上。走出二三里,远远看见不远处,便是个丈余深的山洞。这洞内昏暗,只一股腥臊的味道,倒是已然没了什么活物。只不过,这味道,便是在冬季,也委实臭不可闻。故而,三人只敢在洞口处勉强盘膝坐了,以图遮挡风雪。 叶明四下看看,于悬崖边上捡了些略干的枯枝朽木,好不容易将火升起来,三人围坐着烤手。此时,众人腹中虽饥饿难当,但山上少见活物,狐狼之物又多食人躯骸,便是抓到也难以下咽。遂空着肚子,不再作声。叶明、谢昶皆是沉默着,悔恨前夜间,未曾于那松林木屋中多食些酒肉。 入夜,星疏,月光暗淡。风稍大了些,摇曳着不旺的火苗,吹得山洞呜咽作响。不一会儿,四下响起阵阵狼嚎,此起彼伏,不可计其数量。三人闻声,均没有说话,偌大的狼山,只剩风声与肚中鼓声伴着阵阵狼嚎作响。叶明暖和过来,使劲睁了睁眼,一阵困倦之意袭来。他刚想说教二人先睡一觉,自己守夜,大野智雷鸣般的鼾声便已然响了起来。 谢昶见状,苦笑一声,道:“听他这般动静,咱二人任谁也睡不成了。倒不如,咱且聊聊天罢!”叶明瞅了眼呼呼大睡的大野智,点了点头。二人伴着风声、狼鸣与大野智的鼾声,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聊一些昔年往事,身世经历种种。到后半夜,大野智鼾声渐息,二人亦是困倦已极,不觉间皆是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阴,天幕低垂,北风呼啸。大野智扯着耳朵,将二人纷纷唤醒,丢给二人一人一块干饼。这干饼虽硬,却也足以果腹,也不知他自何处翻找出来。叶明与谢昶伸手接了,便各自掰下一块递与大野智。大野智看了二人一眼,却是摇了摇头。二人又渴又饿,遂抓了几把雪,就着干饼,胡乱地吃将下去。待他们吃完,三人稍作休整,便又继续向山上行去。 三人踏雪而前,待行出个把时辰,忽闻得头顶旋风阵阵,传来声声嘹亮的鸟鸣。这叫声极其古怪,且阴阳怪气,委实教人毛骨悚然。众人抬眼看时,见是黑压压的一片秃鹫,正在他们头顶盘桓。这些秃鹫体型巨大,大的翼展接近一丈,阵阵鸣叫着,不住在三人头顶盘桓。看其飞行的模样,似是随时便要俯冲下来,将三人分而食之一般。 叶明见状,皱眉道:“这秃鹫,本是不食活物的,该是不会袭击咱们的罢?!”大野智闻言,深深皱眉,长长叹气道:“在这般诡异的所在,便是猴儿都欲吃人了!如此说来,还有什么怪异的事不能发生?!再说,这寻常的秃鹫,也决计不是这般鸣叫啊!” 说话间,又闻得一阵更为嘹亮的鸣叫声自鹫群发出。三人再抬头看时,见鹫群已结成一阵,呈夹角之势,于空中盘旋着,向三人俯冲下来。这鹫群数目极多,皆是尖嘴利爪,气焰汹汹。个个秃鹫身上,皆是伴着些许伤疤,狰狞可怖。那打头的,便是那翼展几近一丈的庞然大物。 叶明见状,将二人挡在身后,衣袖一挥,将几个石块卷起,附了内力激射出去。鹫阵鸣叫着左右躲闪,上下盘旋,一一避开。叶明一击不中,眼见鹫阵越来越近,猛一用力,便将十余石块卷起,于刹那间全部投射出去。鹫阵势急,躲闪不过,石块所触,阵阵闷响传来,空中羽毛纷飞。有两只小鹫,已然被打将下来,直坠而下,掉落谷中。鹫阵遭袭,一阵忙乱,稍稍退却,却仍旧在三人头顶盘旋着不去。 三人趁着鹫阵攻击暂缓,遂加快了步子,赶紧向山上走去。待他们穿过一个山谷,鹫阵盘旋一阵,便又俯冲了下来。叶明见状,苦笑一声,只得以内力为凭借,投射石块防御。如此,反复折腾了七八次,直待到叶明精疲力尽之际,鹫阵方才彻底放弃围猎三人,鸣叫着散开,缓缓向高处飞去。 叶明见状,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他喘息良久,方才回过气力。三人稍作休整,一路向前,山势愈来愈陡。三人攀援而上,朝一个相对平缓的平台爬去。叶明在前面开路,谢昶跟在中间,大野智行得最慢,跟在后面喘息着,慢慢挪步向前。他没迈出一步,便要呼呼急喘,显然已是累极。 三人一路斜行向上,甚是费力。愈是接近这平台,叶明心中便愈觉不安,再往上爬去,慢慢接近平台的边缘,他的头皮也好似不受控制的跳起来。叶明总觉得,这平台之上,似有着什么极为危险的事物一般。叶明犹豫片刻,回身看了眼茫茫的四下,便攀着岩壁,率先到了平台上。 这平台甚是宽广,其一侧,仍旧是高耸入云的山峰。只不过,山峰中间,已然有了层层丈余宽的平坦台阶。台阶皆以石板铺就,绵延向上,有高有下,迂回着通往白云深处。平台另一侧,却是一片极为广阔平坦的山顶。其平坦处,有目不能及的大片灌木,并些许其它植物,杂乱丛生其间。或许是受其上不远的云雾滋润,其上冰雪,竟已全然消融。地面上,丛生的草类竟多半是绿色。再往远处,竟有群群牛羊在悠闲地吃着草,总计不下数千,只不过,却并未见半个牧人的踪影。 叶明深深皱眉,正惊异间,忽又闻得鹫鸣阵阵,直冲下方。他心神一颤,暗道不好,忙往天上看去。叶明举首,但见那鹫群在空中不远处,正结成鹫阵,却不是冲三人而来,反倒似是欲冲那远处的羊群而去。叶明远处看去,见这鹫阵斜行,呈“人”字形状,以极快的速度,自低空飞掠下来。鹫群飞掠,两翼生风,“人”字尖端的大鹫,张牙舞爪,直掠向羊群中间。那鹫阵两侧的秃鹫,也是格外强壮,正伸出利爪,向两侧的羊群抓去。 正在鹫阵疾速飞掠,俯冲到距羊群十丈左右斜上方的时候,边上几十上百株灌木,却猛地一晃。一匹匹身形巨大的草原狼,在一匹小牛犊般大小的狼王带领下,齐头并进,以极快的速度纵跃而起,向鹫阵迎头扑去。双方便似仇敌一般,相互冲击,数量皆以百计,其速度之快,直卷得周遭旋风阵阵,草叶纷飞。 在鹫阵的利爪接触羊群之际,狼群也已然疾奔赶到。狼王一声长嗥,群狼旋即结阵,并排而前,呈反向的“人”字阵,直冲鹫阵而去。群狼势大,个个纵跃而起,尖牙利爪,向体型硕大的秃鹫扑去。其间,阵阵狼嚎鸟鸣声,羊群惊吓后的咩咩乱叫声,其声纷繁杂乱,场面更加血腥诡异。 叶明紧紧皱眉,与其后攀援而上的谢昶站立在原地,竟看得呆住了。一时间,狼阵与鹫阵杀得难解难分,不分胜负。片刻之后,伴着阵嘹亮的鸣叫,鹫阵率先退回到空中,其利爪之上,四五只半大羊羔已然被带到了空中。而为鹫群所创,血迹斑斑的狼群,也已然将三只小鹫扑将下来。直到此时,这场生死剧斗,方才偃旗息鼓,告一段落。 谢昶满面苦笑,胆战心惊的喃喃道:“我现在……我现在才知道,这狼群与鹫群,为何如此强悍了!这样的争斗,只怕隔几天,便要发生一次。只不知,这羊群所归何人,竟以狼群放牧……”谢昶尚未说完,叶明赶紧做了个禁声的姿势,示意他不要说话。 然而,叶明姿势虽快,谢昶也已会意,即刻住了嘴,但到底为时已晚。狼群的注意,已然全然教谢昶吸引到了叶明这边。眼见群狼凶狠,总数不下百余的大狼群已然在狼王的带领下,呲牙咧嘴地向自己走来。叶明与谢昶深深皱眉,俱是头皮发麻,步步后退。待那狼王渐渐走近,叶明方认出,这便是自那松林木屋外以鼻子便能嗅出自己修为的狼王。 此时,狼王似是与鹫群杀红了眼。它瞪着几欲滴血的红眼珠,低声嘶吼着,步步紧逼过来。狼王身后的群狼,个个低头侧目,呲牙咧嘴地俯首在地,边走边摩挲着爪子,好似随时便会一跃而起,扑将上前。叶明见状,缓缓低下头,一边侧目狼群,一边轻声说话。他向身后,尚且还有两三尺便爬将上前的大野智道:“快!快向后退!” 大野智闻言,挤了挤眼,却似浑然不觉一般。他闷哼一声,瞅了眼叶明,喘息道:“是什么……是什么东西,在折腾?上面当真是乱得紧!”大野智话音未落,那狼王已然缓缓向前,在距叶明十余丈处俯身在地。它先将鼻子在地上闻了闻,继而抬起头来,仰天一阵长嗥。 蓦地,狼王与群狼一起动了。群狼齐刷刷的纵跃而起,便似是离弦之箭一般,低吼着径直冲向叶明与谢昶。这凶残的群狼,速度极快,便只需三五个跳跃间,便能近前,显然已准备于片刻间将二人撕碎。此时,叶明已然倒回崖边,退无可退。他苦笑一声,只得鼓动内劲,随时准备以十成内力拼杀。瞬息之间,狼群已然跃出三步,眼看再一个纵跃间,便扑将上来。且说电光火石之间,大野智却将个脑袋伸了上来。那狼王将狼头放低,奔得极快,虽隔了三四丈,竟恰巧自叶明的双腿之间,看见了大野智缓缓探出的脑袋。 这边,大野智刚慢慢探出脑袋,向平台上望去。这一看,不打紧,大野智只见一双血红凶残的狼眼,正直直的瞪着自己,着实骇了他一大跳,差点跌下崖去。大野智一时错愕,不知该作何反应,竟又与那狼王对视了几眼。那狼王凶残,本来正欲纵跃而起,扑向叶明。此刻,它一见大野智,却猛地停了下来。 但由于往前奔跑的速度委实太快,那狼王肥大的身子猛地停住,又径直往前滑出三四尺,闪了个趔趄,方才站住。它低下头,又与大野智对视一眼,便似是见了凶神一般,惊叫一声,跳转回身,夹着尾巴向远处的灌木丛奔去。狼群见状,也急忙停住,回身尾随狼王遁去。大野智没料到这突生的变故,已然惊得呆了。待狼群退去后,他方才哎呦一声叫出来,蹒跚着颤抖的双腿,将身子慢慢挪到了平台上,捂住心口躺倒在地上。 叶明与谢昶见狼群退去,两人身上亦是乏力,腰膝酸软间,便也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大口喘气。大野智躺在地上闷哼一阵,旋即黑了脸。他侧脸向远处的牛羊看了看,又转向叶明,喘息道:“这……这么多狗……真个是太吓人了!可是着实骇死为兄了!”叶明闻言,皱眉道:“这……这不是狼……?!” 大野智皱皱眉,随即又换了副笑脸,嬉笑道:“我说,兄弟!你可是知道,这狗与狼有什么分别吗?!”叶明闻言一怔,皱眉道:“这个容易得很,人养大的,用来看家护院或狩猎的,便是狗。那在野外长大的,凶残无比,撕咬牛羊牲畜的,便是狼!”大野智闻言,嘿嘿笑道:“有人喂养了它们,这群畜生便在这山下松林的木屋外,守卫木屋。这个,可以算得上是看家护院罢?!它们在这山顶放牧牛羊,也算得上是看家护院罢?!若细细计较起来,它们便是狗。只不过,它们教一般的狗,却显得更加凶狠罢了!” 叶明闻言,一时无语。他明知狼与狗便是两种不同的动物,大野智此时,显然也是在狡辩。但叶明细细思量起来,却又觉得大野智的话,并非毫无道理。叶明沉默片刻,上下打量了大野智一眼,又继续道:“这群畜生凶残异常,便是连身怀武功的谢兄弟与我,都不惧怕。却怎的,好似偏生对你十分恐惧?!”大野智深深喘了口气,正色道:“那是因为,我教你二人的修为,都要高得多!”不等他说完,自己便已然先哈哈笑了出来。叶明与谢昶闻言,对视一眼,也一改紧张的情绪,爆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大野智笑了一阵儿,又转头向叶明,叹气道:“兄弟,你且记住!这高手过招,倘或在出手前,便已然心存畏惧,是绝对讨不得任何便宜的!这群狼虽是凶残,但你若自心底间,便将它看作一群土狗。如此,它们无论如何也不敢伤你。在我心中,这群畜生,便好似土狗无异了。这狼,最是有灵性的动物。只要你与它对视一眼,它便能了解你的脾性,洞察你内心的点滴恐惧。你若于心中便将它们看得低了,它便会迟疑不决,甚而遁走。如此,便不能加害于你了。眼下,你可是明白了吗?!” 叶明闻言,皱眉道:“此般道理,明白倒甚是容易。但倘若真正做起来,却是艰难异常了。我自幼,便受了狼群惊吓。直到现在,一旦见了狼群,便头皮发麻。无论如何,也不能将群狼视作群狗了。”大野智闻言,点点头,道:“我自幼,便在草原与森林边际长大,部落也常在松漠间迁徙。此前,家母曾经告诉我,在我两三岁时,曾迷失林中七日。后来,当族人在野猪窝中将我寻到时,我正与那猪崽儿一道吃奶、玩耍。时至今日,我尤且模糊记得,那头曾经奶过我七天的野猪,便时常与狼争斗。群狼虽然凶险狠辣,但在凶悍护子的野猪面前,却从未讨得过便宜。因而,我自小便视狼如土狗一般。每每见到,心中虽有惧意,但只怕遭它狂吠追逐,却也并无性命之忧。” 叶明闻言,怔了怔,道:“大野智,你这经历,太也离奇,再看你现在模样,倒教人想得开了。真个是比起运气来,怕是当真没几个人比你得过!”大野智眯起眼睛,看了看四下的雪山,又缓缓躺下,喃喃道:“这一遭,为兄太也累了,先教为兄好生歇息歇息得是……”大野智话音未落,那嘹亮的鼾声便又渐渐响起,显是已然睡了过去。 叶明侧眼,看一眼那高耸入云的山峰,回首看了眼正默默出神的谢昶,沉吟道:“谢兄弟,你也好生歇息。过会儿,咱再往山上去罢!看这险峰模样,一时半刻的,也决计到不得山顶!”谢昶凝眉,看了看睡得与死猪无异的大野智,叹息道:“兄弟说得极是!只不知,这台阶上,尚有什么古怪了!”叶明闻言,便也低首沉思,不再说话。一路上,他见这狼山诸多古怪,心中于萧琳安危,实在是更加牵念得紧了。 方适时,那直通向云间的台阶里,却蓦地传来阵阵歌声。这歌声清脆婉转,其音色便恰似新晴后幽谷的鸟鸣般悦耳。歌声由远及近,正愈来愈清晰,那歌者,显是个妙龄少女。叶明闻得这歌声,双眉一簇,侧耳听去,只闻得那少女歌曰: “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新人虽言好,未若故人姝。颜色类相似,手爪不相如。新人从门入,故人从阁去。新人工织缣,故人工织素。织缣日一匹,织素五丈余。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 这歌声,虽是悦耳,却满含凄凄之意。其音调悲凉婉转,透彻人心。在这荒无人烟之地,丝丝愁絮,便随着这歌声,渐渐钻入叶明心口。他心思萦回之际,不禁又想起了杨玉儿。 伴着这令人心碎的歌声,叶明觉胸中颇为不快,遂发力向那峰边悬崖奔去。他提气而上,身体斜行纵跃,跳上崖边巨石。叶明甫一站定,举目望去,唯见四下茫茫。一阵微风吹过,阵阵流云,便将这悬崖紧紧包裹住,四下混沌一片。真个是:举首不见天日,低头不见九州。 叶明心中凄怆孤寂,自下丹田提气,蓦地长啸一声,向山下大喊道:“云伯!琳儿!玉儿!你们在哪里?!”空谷传音,回音阵阵,只闻得“哪里……哪里……哪里……”之声回荡,却哪里有一人回应?回音一住,但闻四下寂寂,便是连同那吟唱的少女,也止住了歌声。只闻得身侧台阶上,阵阵咯噔咯噔的蹄声,渐渐向自己走来。 !! 第二十四章 途穷方见卫氏城 下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叶明怔在原地,又闻得边上阵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似是有人向自己奔来。轻风缓缓拂过,将云气吹了叶明一脸,也吹散了周遭的一片混沌。叶明看清来人,正是那谢昶与大野智匆匆向自己跑来。显是方才二人听闻自己喊声,担心自己一时冲动,寻了短见。 谢昶与大野智先后赶到叶明身畔,甫一站定,那台阶上的细碎蹄声便又传来。风动云霄,吹散重重流霭,白云深处,渐渐行出个骑着头毛驴的紫衣少女。那少女着一身宽大的紫衣,头戴罗帽,仍是看不清面貌。其腰际,斜插了根纯白的玉萧,腰上环佩,正随着毛驴咯噔咯噔的蹄声左摇右摆,叮当作响。 那少女正襟危坐,行到众人十余丈上方,抬手勒缰站定。三人见状,皆是心下惊异,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一阵微风袭来,一团云气正好拂过叶明面颊,他禁不住闭目挥手,流云方才慢慢散去。那少女见状,蓦地噗嗤一笑,脆声道:“你们且随我来!”说罢,俯身摸了摸那矮脚毛驴的脖儿,似是与它耳语几句。那毛驴耳朵动了动,也便似有了灵性一般,在台阶上回了个身,慢慢向云中走去。三人见状,对视一眼,默默跟在后头,缓步上前。 待众人上上下下,沿台阶行出一刻钟功夫,叶明越看越觉那少女坐下的毛驴眼熟,禁不住开口,问道:“姑娘,不知你这坐骑,是从何处得来?”那少女闻言,微微回首,嫣然道:“杀了人,夺来的!”她回眸一瞥,见叶明眉头皱起,又噗嗤一笑,脆声道:“这卫家,还不至于靠劫掠维生罢?!这世上毛驴千千万,叶少侠如此说话,可是因它面目,与叶少侠的某位故人相类吗?!”叶明知她又取笑自己,不待答话,便闻得一侧的大野智哈哈笑道:“姑娘既言语爽利,该当是有个豪爽性儿,却不知怎的好生小气,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那少女闻言,咯咯笑道:“我样貌极丑,不似你这身段般袅娜俊美!不过,你若要看,却也着实看得。只是,决计不能教你那兄弟看了去,万一我再与他某位故人相像,反倒要教他认错人了!倘若还是他极为亲近之人,什么琳儿、玉儿的,大半夜间,便要撬了我窗子,那可就……”她说到这里,又咯咯笑了起来。 这一段话,不仅讽刺了大野智肥胖的身躯,便是连带叶明也狠狠地嘲弄了一番。大野智闻言,哈哈大笑几声,抬眼看了看面红耳赤的叶明,更是笑得捧住了肚子,几欲摔倒在台阶上。叶明皱眉看了大野智一眼,作苦笑状,心下不禁暗叹,这姑娘当真是牙尖嘴利得紧。 谢昶在一边跟着,见叶明二人下场,却哪里敢再说一句话?便只默默向前罢了。待大野智笑得够了,三人便又听着那驴蹄叩击台阶的声响,慢慢低头前行。蓦地,身后又传来阵鹫群的怪叫声,叶明回身望去,见众人已然渐渐淹没在流云当中。四下云海茫茫,便是极目望去,可视也不过三五丈,却哪里还见得到那鹫群形状? 叶明回首间,便又闻得阵阵狼群低吼传来。想必,那狼群又与鹫群厮杀开来。那少女闻声,却只是微微一笑,袖里伸出纤纤玉手,自腰际抽出玉萧,缓缓吹奏起来。其声低沉,阵阵哀婉之意自曲中奏出,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也不知如此开朗爽快的少女,究竟有着何种忧伤坎坷的遭际。 伴着阵阵萧声入耳,叶明初时觉内里颇为沉重,继而,却是越听越觉得心神荡漾,所有愁绪,便也好似这萧声一般,渐渐倾泻而出。此时,叶明胸中郁结的污浊之气,便也随着自己平静的一呼一吸,缓缓排出了体外。便是连同他体中内力,也似随曲而动,正缓缓调试着自己的肌体。 叶明内劲逐渐充盈起来,一身的疲惫,旋即一扫而光。叶明正静心感知着自己身体的变化,蓦地觉边上一人轻轻扯了自己一下。他侧首看时,正是那缓步蹒跚前行的大野智。大野智看了看前方,悄声道:“傻小子,你注意些个,这姑娘来头不简单!她吹奏的,是那号称不死妖的万春谷主萧夭女创制的《空谷凝心咒》。此曲一响,你若心存善念,便有凝思清心之效。倘或你稍有歹意,便该心智癫狂了!” 叶明闻言,默默点了点头。他虽知此曲甚险,但也觉那少女吹奏此曲,倒无甚过分之处了。倘或自己心智涣散,存了歹念,便是走火入魔,也算罪有应得了。大野智见状,眨了眨眼,似是看穿了叶明的心意,又指了指四下,悄声道:“傻小子,你看出这台阶的奇特之处了罢?!” 叶明闻言,四下一看,但见流云更浓,已然将三人完全吞没。其目力所及,仅一丈上下。此刻,众人也不是往上行走,反而是在一道深深嵌入山体的台阶上,步步向低处行去。此刻,三人左侧,是坚实的岩壁。右侧,便是那教浓云包裹住的万丈悬崖。其上头顶,便又是冰冷陡峭的岩壁。 此时,流云渐浓,早已不见了那少女踪影。三人不明去处,只能听着那少女萧声,慢慢向前挪步。三人紧跟着萧声,便如同在无穷无尽的甬道中上下穿行一般。一边,是冰冷的岩壁,另一侧,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其间,又多有岔路沟壑,其宽窄高下皆同。倘若一不留神,便是没有摔下崖去,也极易迷失。叶明心知,若非这少女指引,三人极有可能便永远被困在这犹如迷宫般的台阶上了。边上,大野智四下观望,悄声赞叹道:“妙!当真是妙啊!这卫老鬼最后一道,摆得当真是厉害!只是,如此的话,他便不怕机关算尽了?!” 叶明皱眉侧首,沉声道:“什么?什么机关算尽?”大野智闻言,瞪眼悄声道:“这卫老鬼,将这奇门,算是用到了极致!你看这台阶,别无他路,却又上下不定,岔路丛生。倘若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岔路,便该有六十四条,这六十四条岔路,便又相互牵连,又出现六十四种变数。六十四条岔路,再各有六十四条岔路,你算算,咱们如何能出得去?!出口便只一个,这途中诸端,却有四千余变化!倘若他在这变化中再施加机关,你猜,是什么结果?!” 叶明闻言,浑身一震,咧嘴苦笑,道:“这卫老爷子,到底是何种厉害的人物?!亏得他未在这台阶上设置机关,又有那姑娘指引,咱这才寻得到去处。”大野智眉头一皱,继而苦笑,道:“你怎的知道,他没设机关?只不过,他没对咱们动用机关罢了!这四千余变化,给我一个时辰,我便能破得。但是,倘若他再在上面施一个障法,一天十二时辰,每时辰再加十二个变化。那便非得有十二个我,便破不得这机关。更不要提,再套以什么机关陷阱,五行变易之术了。” 叶明闻言,一阵惊愕,暗暗叹息道,这狼山,当真是个必死之地。在这山上,卫家果然手眼通天,有着操控一切的本事。叶明正待再问大野智,蓦然间却没了那姑娘的萧声。三人没了方向,便即刻站住,但闻四下寂寂,除却三人的喘息声,再没了其它声响。顷刻间,三人意识到,似是走入歧途了。错愕惊恐之下,豆大的汗珠,便即涔涔而下。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踌躇间,那少女却蓦地笑了起来。 这笑声,并不温柔。非但不温柔,更是满带嘲弄,甚而是蔑视之意。但此刻,这笑声在三人听来,却是那么的悦耳动听,那么的教人高兴。诸位看官,要知道这世上,悦耳的声音与聒噪的声响,并没有什么严格的界限。倘若这黄鹂鸣后,便有灾变,夜枭鸣后,便能即刻赚得真金白银。那么,这夜枭的叫声,怕是决计算得上世上最美妙的声音之一了,不是吗? 大野智闻得少女笑声,大嘴一咧,瘫软在地,仰面大口喘息,疾呼道:“我说,老爷子!你这机关,在下服了!我说您老……您老再别教这姑奶奶戏耍咱兄弟了罢!”那少女闻言,却又是噗嗤一笑,道:“若是卫老先生闻得见你这服软的言语,便该高兴得开了这山门,直接送你到山顶了!” 紫衣少女话音刚落,便闻得身侧岩壁阵阵晃动,发出咯嘣碰撞之声。其间,夹杂了阵阵厚重铁索相互纠缠摩挲的响动。众人见状,匆忙间倚壁站住,以图远离悬崖。这台阶晃动一阵儿,便渐趋稳住,没什么大的变化。方适时,漫天的云雾便也被一阵直来直去的冷风吹散。顷刻之间,众人于周遭的一切,已然看得清清楚楚。 众人抬眼向下看去,但见身后台阶盘根错节,宛若条条巨龙般,相互缠绕。其外缘,更是崎岖排列,呈一个略不规则的圆阵状。中间万千变化,错乱不定的,是大小不一圆的环。圆环内里错节盘根,呈阴阳两极状错杂而列。再往下,便又是浓云密布,全然不见了那放牧牛羊的平台。 叶明举目向上,但见天朗气清,白日高悬。算距离,众人几近到了最高的平台上。身前十余丈,那女子已然站在这台阶的出口处,其身后,一道笔直的通道,直通向山顶。远处,高耸的两峰间,一道百余丈深的狭长缝隙,被人为隔断。中间,加一道大得可怕的石门。石门长宽各达数十上百丈,厚度亦如城墙一般。其上,三三两两守卫,远远望去,便似蝼蚁般大小。 此刻,石门正缓缓升起。其四方边际,颇为宏伟,稍一摇动,便似山体缓缓上升一般,甚是壮观。细细看去,这石门却并非一体,而是由一道道小门排列而成,边际之处,严丝合缝,浑然一体。这石门,更是几与两峰同色,便似鬼斧神工一般。 这石门抬起三五丈,便蓦地停住了。那缝隙间,正有阵阵冷风自峰间吹过,将方才漫天的浓云彻底吹散开来。倘非如此,任你再好的目力,流霭阻挡,便也定然难见其端倪。大野智见状,啧啧叹道:“这卫老鬼,竟强行变了这狼山的风水格局,引云雾作障!却不知,此番又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了!如此看来,这漠南卫家的家底,着实厚实得紧了!” 那少女瞥了眼正低声言语的二人,又拍了拍坐下驴儿,伴着阵抑扬顿挫的驴鸣,那驴儿便顺着那笔直通道边的小道,一路向上去了。她行出十余丈,便又浅声吟唱:“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阵阵哀婉,凄凄之意。叶明回首,向谢昶道:“谢兄弟,你可知,这是什么歌吗?”谢昶皱眉思索,道:“在下不知。”大野智回过头,边向前走,边道:“这还不简单?歌儿既无名,第一句是什么,它的名字便唤作什么!” 叶明闻言,悄声道:“上山采蘼芜?”他声音极轻,便似自言自语一般。那姑娘隔了数十丈,却止住了歌声,应声答道:“他说得不错,这歌儿,便唤作‘上山采蘼芜’!”不及她说完,大野智回首,向叶明道:“哎!我说!你小子想学这歌儿,待晚上去她那儿,学了便是!现下咱不快些个行走,便是连晚饭也要耽搁下了!”那女子闻言,咯咯笑道:“我可教不会如此愚笨的徒儿!哎?我行这小道,是因这驴儿于阶上行走,多有不便。你们怎个也放着这平整的台阶不走,偏生要走个畜生的行径?!” 大野智苦笑连连,虽知这紫衣少女心存讥讽,也只能摆摆手,道:“我说姑娘,你可休要再说了!咱兄弟,眼下看着这台阶,便要心生恐惧。便是宁愿走这畜生的道儿,也再不敢上去了!”那女子闻言,嫣然一笑,脆声道:“那以后,老爷子问起来,你们也休要告我怠慢了贵客!” 言罢,紫衣少女看着叶明,邪邪一笑,随即转回头去,便又自顾自的吟唱起来。方适时,远处峰上,已然有阵阵萧声响起。这萧声初响之时,声声凄清,便似春残花落、雨声潇潇,一片凄凉肃杀。几个盘桓间,便渐渐淡出,若有若无,终于万籁俱寂之间了。叶明虽于萧理不甚明了,但闻得此人萧声,便知其造诣,更在这少女之上了。 几人随着紫衣少女,慢慢爬上山顶。渐渐地,一座城池模样的建筑,浮现在眼前。这城池略呈方形,周遭皆数百丈,四下墙体严整,皆是深青一色。城墙四角之处,又各有瞭望的岗哨。墙内建筑,颇为错落,虽形态万千,或方或圆,然皆是深青色墙体,几与旺季草场同色。晴空万里之际,日光照影,满城尽是清幽,极目望去,令人胸怀舒畅,心神为之荡漾。这城池,正处两峰间石门之下,流云弥漫之际,雾霭穿行期间,便只得见得那大殿的殿顶,并四角瞭望之貌。偌大的城池,随云飘荡动摇,当真是宛若仙境一般。 城池开了两门,一前一后。前门颇为华丽,高十余丈,几与城墙等高。其左右两扇,皆呈青绿草色。城门上方正中央,自右而左,隐约可见篆书三个大字——“卫氏城”。其字体遒劲,深深嵌入城墙,观其字体形貌,竟不似匠人雕刻,倒似有人直接提笔书就。 叶明抬头,反复看着三个大字,觉这字体十分熟悉,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只是一时间,却记不得何时何地了。见叶明正望着那三个大字出神,大野智咧嘴一笑,道:“兄弟,你可知,这三字是何人题得吗?!”叶明闻言,皱眉道:“这字深入墙体数寸,当真能有人提笔写得?这世上,怕是难有人怀此功力罢?!” 大野智摇头,道:“二十多年前,卫氏城初落成之际,卫老鬼便于那殿中宴请一众武林耆宿。在座的,便有那俗释鸠摩罗什等人。你该是知道,那鸠摩罗什百无禁忌,酒过三巡,便隐隐有了醉意。此时,卫老鬼请众人为卫氏城题字。笔墨研磨就绪,纸张铺好后,鸠摩罗什、寇谦之、魏白曜、萧夭女依次题字。当时,众人所题的,便是这‘卫氏城’三字。众人评定之下,倒是觉得萧夭女写得最好,商议一番,便议定用萧夭女所题之三字。” 叶明闻言,皱眉道:“那这段往事,该是发生于鸿儒等五人齐赴昆仑山之前了!这次宴饮,卫老先生竟没宴请那鸿儒崔前辈?”大野智长出一口气,道:“算起来,他五人共赴昆仑山,至今也已然二十年整了。这卫老鬼,虽是汉人,却也多受胡风渐染,行为颇类胡人。而那鸿儒,却是正统的儒家。两人相处起来,自是处处隔阂,两下相厌。卫老鬼该是思虑再三,最后索性便没将这请帖发到凉州去。他即便发了,鸿儒也定然不会赴宴。”叶明闻言,沉思一阵,颇为认同的默默点头。 大野智又抬头看了看那三个大字,继续道:“这鸠摩罗什,书法极好,但不胜酒力。他几杯酒下肚,再提起笔来,待字体跃然纸上,便失了手。萧夭女出自兰陵萧家,本是书香门第。她自幼,便多习书法,自然写得要较醉后的鸠摩罗什强得多了。其时,那俗释鸠摩罗什,已然六十余岁,却还是小孩般性儿。他借着酒力,不愿服输,大笔一挥,便欲点墨再书。” 说到此处,见叶明皱眉不语,大野智顿了顿,继续道:“那萧夭女,也非是善类,又岂容鸠摩罗什如此造次?两人一言不合,便交起手来。这一战,直搅得卫氏城天翻地覆,差点没将卫氏城掀翻。二人自殿中打到峰顶,又自峰顶打回到殿中,直打了两个多时辰,仍是胜负不分。随即,两人罢斗,便请天师道长寇谦之主持公道。那寇谦之觉得,鸠摩罗什德高望重,便该由他书写。此话一出,那萧夭女又岂能答应?!那恶鬼魏白曜,与萧夭女本是表兄妹,也自然为其鸣不平。言语两下相冲,四人又险些动起手来。” 谢昶听到此处,插言道:“如此说来,这些个前辈耆宿,便也算是真性情了!”大野智闻言,点头道:“是了!是了!在众人又欲动手之际,殿上却蓦地来了位不速之客。这人神出鬼没,一众高手,竟不知他何时到此。其人周身黑衣,黑巾蒙面,他甫一到得殿外,便将众人一顿训斥。殿中众人,多也不识得他底细,唯有寇谦之一见之下,便匆忙下堂,俯身便拜。几大高手见状,便也深深一揖,连称‘师叔’。便是那卫老鬼,也亲自下堂,躬身施礼。大殿之上,顿时悄然,人人垂首,为之夺气。原来,此人正是寇谦之的师父,那号称“谪仙”的成公兴。” 叶明闻言,沉吟道:“这‘谪仙’的名讳,我先前倒是略有耳闻。”大野智点头,道:“你能知晓他的名号,便实属不易了!这谪仙,论起辈分,便要与崔八荒同辈。按辈分,自然算作鸠摩罗什等人的师叔。只是,他平素神龙见首不见尾,更忌讳别人将他算作高手。因而,江湖之上,极少有他的传说。”叶明闻言,皱眉道:“既然他现身,那这‘卫氏城’三字,便该由他来题了!” 大野智皱眉,道:“成公兴训斥一顿,不由分说,提笔便走。待众人追出城外,他却已早没了踪影,城门之上,却已然起了变化。自此,这‘卫氏城’三个字,便也留将了下来。这段往事,已是二十多年前了。时至今日,那谪仙,恐怕已然驾鹤西归了罢!”叶明看着那深深陷入墙体的三个大字,皱眉思索一阵,沉吟片刻,道:“依小弟看来,这谪仙,极可能尚在人世!”大野智闻言,侧目看了看那三个大字,长出一口气,叹道:“是啊!谪仙这种神仙般的人物,谁说得准呢?!” !! 第二十五章 感君别离心怔怔 上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众人迈步向前,便又是一段台阶。拾级而上,行出片刻,便又远远望见城池后门处,又有一段长长的台阶。这台阶,仍旧是一路蜿蜒向上,直通往那高峰上的八角亭。此刻,这亭中,隐约可见一白衣男子长身玉立。那哀婉肃穆的萧声,便是自此处缓缓流出。 叶明等人收回目光,再低头看时,却早已不见了那紫衣少女的踪影。三人步步走近那城池,待行至那城门前十余丈时,大门便咯吱咯吱几声打开了。叶明皱眉看了大野智与谢昶一眼,便即迈开步子,向门内走去。 叶明在前,率先踏入城门,谢昶与大野智跟在其后两侧,三人成犄角之势。初进门内,便闻得阵阵花香传来,再向周遭看去,除却修葺完好的各类灌木盆栽,竟不见丝毫时新花草。也不知这花草异香来自何处。道旁房屋,其门窗墙壁,亦均是漆成深青之色。 这道路两侧,却也并不见仆人守卫,便是连动物也没有,处处透着股说不出的古怪。那脚下之道路,皆以青石板铺就。一丈见方的青石上,撒布着许多或深或浅,或大或小的脚印。观其脚印方向,有来有还,皆是正冲城中的大殿而去。 叶明警戒着,缓步上前。他愈是看不见人,心中便愈是没底。叶明回头,看看身后二人,见谢昶亦是神情紧张,不住左右张望。唯独大野智,却似没事人一般,轻声哼哼着不知名的胡风曲调,趿拉着鞋子缓步向前。又慢慢前行百余丈,三人来到了大殿外。这大殿富丽堂皇,殿外门窗、墙体,依旧是涂成了一片深青。 叶明来到门外,抬手敲了两下,不见有人回应。他稍等片刻,欲再去敲时,便闻得大野智深吸几口气,喃喃道:“是牛肉,是牛肉的味道!里面有牛肉吃!”说话间,便已然将殿门推开了。此时,那殿中虽四下无人,两侧几上,却是摆满了各色金、银、玉石制成的器皿筷匙,其中酒菜,颇为丰盛。伴着西边的一轮红日,夕阳照进殿中,更显得殿中熠熠生辉,诸般豪美。三人闻着酒菜的味道,吞了吞口水,肚中便已然打起鼓来。 大野智见了酒菜,便即双目放光。他看了一眼叶明,也不管有没有人招呼他,便急匆匆跑将上前,拿了根象牙箸,叉了块牛肉便大嚼起来。叶明皱眉道:“大野兄,未经人允许,便吃起来……这般……这般不好罢?!”大野智嘴中嚼着牛肉,斜目瞪眼的瞅了叶明一眼,含混道:“你小子!爱吃不吃!为兄我,只要吃得饱,便是杀了我,也是心甘!” 说罢,大野智又抓起半只尚且冒着丝丝热气的烤羊腿,大口一咧,便又撕扯起来。谢昶看着狼吞虎咽的大野智,却也不禁咕嘟一声,吞下了一大口馋涎。他肚中饥饿难耐,遂转头向叶明,沉声道:“叶兄弟,我已然饿得不行了,要不咱们也……也吃一点?!大野兄弟已然吃了,便是有了什么罪愆,咱也不能教他一人受过不是?!” 叶明看了眼胡吃海塞的大野智,也狠狠地吞了口馋涎,道:“对,对!咱们先吃饱了,便是做了鬼,也须得做他个饱死鬼!那,那咱们也吃点罢!”说罢,二人回身将殿门闭了,走上前去,各自找了地方坐定,开始吃喝。当然,他们,可不只是“吃点”那么简单。 三个业已饿极的青年,其间,还有个饭量本就大得惊人的胖子。你猜,他们能吃下多少东西?三人甩开腮帮子,便似风卷残云一般,只两刻钟功夫,坐中好酒好菜,便教灰眉土脸的三人横扫一空。三人吃得尽兴,便干脆一屁股做到了几上,将盘碗一只只拿起来吃。大野智最先吃完,又灌下去半坛子酒,打了个饱嗝,呵呵笑道:“我说,这卫老鬼,对咱们倒真是客气啊!” 大野智说话时,叶明正拿着只吃了一半的烤鸡,低头猛啃。他刚欲答话,忽闻得门口阵阵脚步声,一个和蔼的声音道:“诸位远道而来,前几日,老朽在外,无暇照应。今日,便趁着时间,略微备了些薄酒,给几位接风洗尘。来来来,里面请!”说话间,门咯吱一声开了,进来个五十上下的中年人。这人身着羊皮衣,外披一件抗风的假钟,足蹬革靴,头戴风帽。他的风帽极长,几近将半边脸遮住。其人,正是卫奴。 卫奴身后,跟着二女一男,总共三个年轻男女。那男子身材颀长,着一袭白衣,面貌俊朗,满含忧郁之色,却不是赫连延是谁?那两个女子,衣服各异,却是一红一紫。那红衣女子,身段窈窕,面目俊俏,两弯柳叶细眉,凭添几分媚色。一头的金发,于夕阳间闪耀,更加引人注目。此人,正是赫连延的师妹――康峥。至于那紫衣女子,仍旧是带着那紫色罗帽,看不清其面目。此刻,叶明看见她,想起她的讥讽之语,便恨不得能找条地缝钻将进去。三人身后,便是十余个身着青衣的小丫鬟。 在殿门推开的刹那,周遭空气,便也好似凝结了一般。这场景,实在是既滑稽,又尴尬。门开的刹那间,大野智正侧坐在几上,摸着肚子打嗝。谢昶则是正站在叶明身前,举起半坛酒往嘴里灌。而谢昶身后的叶明,则是塞了满嘴的鸡肉,大吃大嚼。卫奴与赫连延四人,先是看见了谢昶,又看见了大野智,反倒没看清正闷头大嚼的叶明的面目。但此刻,叶明极为羞赧,却也不想再抬起头来。 这场面,当真是太过夸张。赫连延与康峥、紫衣女子,均是皱眉看着三人,又看看卫奴,看其神情,好似欲说:“这个,便是你准备下的酒席?!”那卫奴看看赫连延三人,再看看酒足饭饱的大野智三人,差点没哭出来。只听他苦笑道:“这个……你……你们是什么人?!这城内,诸多机关,你……你们怎生进来得?!” 大野智闻言,尴尬笑道:“哎……我说……这个……这个,可不怪我兄弟啊,你这没人看着,可怪不得咱兄弟吃啊……”他眨了眨眼,看了看怒气冲冲的卫奴,又侧眼瞟了下二人,突然道:“跑啊!”话音未落,他便起身向后殿奔去,叶明与谢昶见状,便也疾速向后冲去。 叶明遮脸,方跑出四五步,才发觉自己尚举着半只鸡。叶明见状,便信手向赫连延一抛,旋即闪进了后殿。好巧不巧,那早已被啃得面目全非的烧鸡,一下子便落进了赫连延的怀中。赫连延厌恶地将它弹开,看着叶明的背影,皱眉道:“这人……这人……莫不是……”他不待说完,那紫衣女子便已然咯咯笑出声来,直笑得弯了身子。赫连延见状,哭笑不得,向那紫衣女子道:“当真是他?!”那紫衣女子咯咯笑着,使劲点了点头,却笑得更厉害了。 赫连延摇了摇头,强忍住笑意,转身凑到卫奴跟前,向卫奴耳语几句。那卫奴闻言,不禁大惊,边跑向后殿,边大声道:“傻小子!快回来!后面有机关!”话音刚落,那紫色身影一个箭步,向后殿窜去。继而赫连延、康峥也先后飞掠而起,闪了进去。卫奴见状,刚想随三人而入,却蓦地听闻空中传音,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奴儿!你且回去!”卫奴闻言,便止了脚步,恭恭敬敬的退到殿外。 六人先后进了后殿,眼前俱是一黑。此刻,四下目不见物,只闻得耳畔阵阵轰鸣作响,机关摩挲。六人一时不敢妄动,但觉脚下湿滑,地面似是逐渐倾斜,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向下滑去。片刻之后,周遭蓦地亮起一片灯火。再抬眼看时,六人已然聚到一起,背靠背站住,竟然是到了个昏暗的通道当中。通道两侧壁上,依旧摆满了油灯。灯下,依旧是雕刻成婴儿模样的灯身。大野智见状,叹了口气,道:“这下好了,这不见天日的鬼门关,咱还得从头走一遭!” 叶明本已作了最坏打算,待看清周遭环境,又见众人安然无恙,内心反倒平静下来。他侧脸看了看赫连延,呵呵笑道:“赫连,好久不见,啊?那鸡肉,可还吃得顺口吗?!”赫连延闻言,叹了口气,道:“你这人,好些时候,真个是太也不知死活!在这般凶险的死地,你竟还开得出这般玩笑来!不过……”叶明皱眉,道:“不过,不过什么?”赫连延冷冷的道:“不过你欠我的酒,可不能因这只烧鸡,便一笔勾销了!” 叶明闻言,却也微微一笑,道:“那咱们该是有命出去,才使得罢?!”赫连延闻言,点头道:“如此说来,那咱们这些人,都要活着出去?!”叶明道:“对!活着出去!”听着二人离奇且滑稽的对话,康峥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那紫衣少女闻言,却又咯咯笑道:“两个大男人,喝酒有什么意思?!倘若咱们活着出去,我便与师姐陪你们喝酒。咱来啊,来它个一醉方休!是吧?!师姐!”言语之际,紫衣少女伸手扯了扯康峥的衣襟。康峥见状,无奈一笑,皱眉道:“啊……是!好!” 叶明听那紫衣少女如此说话,遂转向赫连延,笑道:“我说呢!怎的她说话与你这般相像!原来,与你师出同门!这倒也说得通了!只是,令师妹这嘴太也厉害,你倒较她差得远了!”赫连延闻言,苦笑一声,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众人正言语间,忽闻得空中传音,道:“这地道内,倒是有许久,没如此热闹过了!谢昶!谁是谢昶?!”这声音十分苍老,却显得中气十足。众人闻言,皆止住了话语。谢昶闻言,踏出一步,向空**手,道:“正是在下!”那老者道:“好!敢作敢当!你莫以为,我不知,你日前在这地道内假死!”谢昶垂首,沉声道:“前辈说得极是,倘或前辈将我收进岩壁之内,谢某绝无生还之理!” 那老者闻言,朗声笑道:“人人都说卫老鬼食古不化,可卫老鬼却偏偏喜欢你这般的汉子!今儿个,卫老鬼便饶你一命!你去罢!回去后,须得好生待你妻儿,莫因她是胡人,便欺侮于她!若教我知道,定然饶你不得!”谢昶闻言,垂首道:“不敢!不敢!” 谢昶话音刚落,便又闻得边上岩壁阵阵摩挲,一道石门渐渐呈现出来。石门之后,一个人影渐渐闪现。走近看时,竟是那陆万夫自石门中一瘸一拐地走出。陆万夫缓步上前,向谢昶拱手,道:“谢公子,请!”此刻,陆万夫毕恭毕敬,毫无怠慢之意。叶明见谢昶心存犹豫,遂双手抱拳,道:“谢兄弟,你保重,回去好好待你妻儿。卫老先生,是决计不会为难我等的!”谢昶闻言,长身一揖,向众人抱拳,道:“保重!”遂转身走进门内去了。 谢昶一走,便又是一阵轰鸣摩挲之声。石门缓缓落定,岩壁恢复如初,竟不见丝毫痕迹。那老者轻咳两声,继续道:“眼下,你们且看我指引!”语毕,便又有一道石门缓缓打开。众人对视一眼,便顺着石门的开闭并灯火指引,一路向前行去。 在这十分压抑的密道中来回穿行,近半个时辰后,众人来到处颇为广阔的空间。这空间略呈圆形,处处散发着异香。丝丝缕缕,气味清新,便似草原春日般光景。此处地下,尽皆铺以白岩,漆成草色。其上斑斑点点,红黄间杂,作花草状。洞顶呈弧形,皆漆以蓝白之色,蓝似天空,白似洁云。正中间,悬一口油灯,便类比日月一般。其上灯火闪烁,那阵阵异香,便似自其中传出。 这空间两边岩壁,倒不是深青一色。其上色彩弥漫,纷繁错落,便是一幅幅壁画模样。众人一时间,不知那传音人将自己引来此处是何意,又不见他再有何指引,便举目向墙上壁画一幅幅看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个身体肥硕的巨人。那人驱车在前,以两头犍牛拉车。两牛,均是健硕异常,两角斜行分开,其间几近能载粮一石。观此情势,该是此人体型过于巨大,马不能载。牛车之后,便是一众人马。其人尽皆辫发,紧衣窄袖,俨然胡人打扮。众人皆是铁马劲甲,威风凛凛,好不威武。再其后,便是盔甲散乱,残体断肢,遍地狼藉。显然,众人刚刚打了胜仗。 下一幅壁画,便是一身着汉服的中年男子,正伸出右手,指点一众辫发胡服的胡人,于某处丘边立碑。此人面部凝重,似有心事,而那碑文模糊,不能辨其字迹。再往后,便又换了副光景。两个身材颀长的男子,站立两侧,作仰天大笑状。中间一张矮桌,桌上置一酒坛,并两把尖刀。两人样貌服饰迥异,俨然一胡一汉,二人右手各执一碗,其指上略带血迹,显是二人方歃血为盟,作了兄弟。其后众人,皆是胡汉杂处期间,其乐融融,好不热闹。 一幅幅壁画,其上人物,皆似真人般大小,栩栩如生。加之洞内蓝天草地,阵阵气息,便恰似身临其境一般。叶明正暗自出神间,忽闻得那紫衣女子咯咯笑道:“你们看,这人,与那小子像也不像?!”众人闻声望去,见那女子正指向那歃血结盟的汉人。赫连延闻言,抬头看了看那壁上之人,又转头看了看叶明,果觉眉眼之间,颇为相类。叶明抬首,见众人皆望向自己,颇为羞赧。唯有大野智垂首静立墙边,不稍作言语,任那紫衣女子戏谑,似是颇为无奈。 此时,忽闻得阵阵呵欠之声。继而,那先前传声的老者喃喃低语,道:“这人一上了岁数,便极易昏睡。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何时一睡过去,便再也醒不得了!诸位,请进来罢!”言罢,那天蓝色的穹顶缓缓打开,自中间慢慢伸下段十余丈长的木质台阶来。众人对视一眼,便拾级而上。待众人慢慢走将上去,那天蓝色的穹顶便再度合上,众人来到个更加意想不到的空间。 此时,众人所处,是一个颇为狭小的空间。这空间呈圆形,洞顶便似毡房般呈尖状。所有本该有岩石裸露之处,皆覆以牛羊皮毛。地上,更是铺了厚厚的一层毡子。更有甚者,两侧垂直之处并顶部,便有拇指粗细的条条木棍竖立。其上,再覆以毛毡。一眼望去,众人与其说进了洞中,倒不如说是进了坐毡房之中。毡门之处,一如寻常,甚而毡门,也伴着门外的飒飒风声,微微摇动。门外,阵阵羊咩牛吟传入,便似置身草原毡房无异。稍有不同的是,这“毡房”左右两侧,作门户状,似是其后别有洞天。 毡房之中,陈设简略,便只一矮几。几上,置一豆大的油灯,并几策敞开的书卷。矮几旁,是几卷厚厚的毡子。正中央,那一尺见方的地方,摆了个炭盆。其中,正放了半盆木炭,摇曳着红光,想是作取暖之用。除此之外,帐中别无他物,便是连半个人影也不见。几人于不见天日的密道中穿行半日,俱是手足僵冷,便纷纷于毡上坐了,围着那炭盆取暖。 众人方才坐定,便闻得帐外远处,传来浅浅的脚步之声。继而,帐门蓦地打开,众人齐向帐外望去,但见帐外漆黑一片,天上群星暗淡,俨然已是夜中时分。阵阵冷风吹入,并几点不知于何处掉落的雪花。叶明站起,正欲出帐查看,蓦地一物缓缓自帐门飘入,其速度极慢,便似有人以绳索于上方牵引一般。 这漆黑的物事,不疾不徐,慢慢飘至那炭盆上方落定。众人细细看时,方看清是一个烘烤肉类的铁架。其上,端端正正的置了四条生羊腿。大野智见状,皱眉道:“若要将这几十斤重的物什扔将进来,原也算不得什么难事。但是,若要将其慢慢引入,其行止间,便似手拿把掐一般,却非得极高深的内力不可了。其间,内力掌控,必要收发自如。能到此境界的,这世上倒真个是屈指可数了。” 大野智话音未落,便听闻帐外浅浅的脚步声愈行愈近,一个苍老且微带笑意的声音蓦地破空而来,蔼然道:“能教大野贤侄如此说话,老鬼我实在是愧不敢当啊!”说话间,一个身长不及五尺的老者,已然缓步走入了帐中。 !! 第二十六章 感君别离心怔怔 下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这老者体型枯瘦,周身着一袭宽大的青衣。其腰际,系一条青丝镶边的玉带。头顶之上,着一浅青色平上帻,其上笼了个青玉冠。其后黄发轻垂,略不规整,俨然不拘一格。老者脚下,踏着一双极为考究的兽皮鞋。片片鞋面,便也是青线连缀而成,浑然一体。 老者脸面上,肌肤黝黑,褶皱甚多,不能测其具体年岁。整体风貌而论,饶是其面上多带文弱之色,似是手无缚鸡之力一般。但其双目荧荧,神采飞扬,便似秋星般闪亮澄澈。他虽形体清癯佝偻,似已老朽不堪,然举手投足,周身似有阵阵微光轻笼。眉目之间,仙气伸张,隐隐有宗师之风。 这人进了帐中,微微一笑,目光所触,众人不由自主的尽皆站起,便似提线木偶一般。不用问,这人便是漠南卫氏的家主,卫老鬼。卫老鬼呵呵笑着,微微抬手,示意众人坐下。见众人纷纷落座,他便也跨步上前,坐回了几边。卫老鬼缓缓坐定之后,先是将目光转向大野智,呵呵笑道:“大野贤侄,令师,近来还好罢?!”大野智闻言,也一改嬉皮笑脸之色,正色道:“托师叔问候,家师陵寝尚安,无人扰他老人家清静。”众人闻大野智言,心下惊异,俱是眉头一皱。 叶明闻言,心下暗忖道,大野兄之前说,这卫老先生与那耆宿崔八荒一个辈份,眼下,大野兄又唤他作师叔,岂不表示大野兄与云伯等人同辈?!莫不是他与那崔八荒有什么关系罢?!这人如此精通易术推演,却不知是何来历了!只是,听他所言,其师尊早已仙去,便不好再问了。叶明正出神间,又闻得卫老鬼朗声道:“万春谷的小娃娃,令师萧谷主近来尚好罢?!”赫连延与康峥、紫衣少女闻言,齐声道:“承老先生相问,师祖/师父一切安好!” 三人虽齐声回答,但回答却各不相同。康峥说的是“师父”,而赫连延与那紫衣少女,说的却是“师祖”。话音刚落,赫连延双眉紧蹙,大惑不解的看了康峥一眼,悄声道:“师妹……这……”康峥看了看赫连延,又看了看卫老鬼,双颊一红,忙改口道:“是……师祖她老人家一切安好!”她平素神情冷淡,处事不惊,此刻却不知为何,竟蓦地脸红起来。 卫老鬼闻言,微一皱眉,轻叹道:“如此说来,你三人,倒不是萧谷主的亲传弟子?!”赫连延道:“家师玉萧剑,晚辈三人,该算是萧谷主的徒孙。”卫老鬼闻言,摇了摇头,将目光自赫连延身上转向康峥,似是不解,道:“哦?汝师父便是玉萧剑?!”言罢,不待康峥作答,他又看一眼赫连延与那紫衣少女,蓦地哈哈大笑起来,道:“老朽知道了!如此,甚好!甚好!”笑得众人云里雾里,一时间,皆不知所以。 卫老鬼大笑一阵,最后将目光转到叶明身上。他乍将目光投至叶明身上后,便即刻收敛笑容,肃声道:“你,便是叶明?!”叶明见他知自己名姓,心下一怔,答道:“正是晚辈!”卫老鬼又上下打量了叶明一眼,蓦地厉声喝道:“你那日于雪中,因一个女子,便欲断了自身生机!可是有出息得很!”此言一出,周遭空气便凝重起来,众人不禁浑身一颤。仿佛间,似有一阵威压自帐顶倾下,众人便是连大气也不敢出。 叶明心中一颤,暗忖道,此人莫不是那日琳儿被劫之后,给自己强输内力御寒之人?心下思之,觉形貌颇为相似。叶明微微抬头,稳了稳心神,拱手道:“多谢前辈搭救之恩,前夕之时,晚辈长途跋涉,实已力竭,便是欲站起也不能了!”卫老鬼闻叶明说辞,颜色稍缓,长出了一口气,皱眉道:“你身有奇物灵气,内力磅礴,却怎生如此容易便力竭了?”说话间,卫老鬼将个衣袖一挥,身形一晃,便又回到坐上。叶明只觉眼前青光一闪,胸口膻中微微一麻,竟是被卫老鬼点了一下。卫老鬼出手间,众人俱是眼前一花,没有看清其动作分毫。 卫老鬼坐回原处,微微点了点头,颜色大缓,道:“谪仙与俗释的功法,倒是值得一练,待你寻到将二者一以贯之的法门,便要强得多了!小子,你须得切记,不论何时,不可丢了祖上颜面!你可知……”卫老鬼尚未说完,便闻得边上大野智开了口,他沉声道:“师叔……师父吩咐……”卫老鬼闻言,双目一闭,旋即睁开眼来,向叶明继续道:“我知你自小便失了父母,不管你出身何处,倘或他们在天有灵,便该是希望你好生活下去,不辱了先祖门楣。” 叶明闻言,垂下头去,虽有千般不解,却仍是连连拱手,道:“卫前辈教训得极是,晚生便该好好练功,好生活下去才是!”卫老鬼闻言,微微点了点头,道:“你长途跋涉,狂奔数百里,将那姑娘送来此处,她该是与你十分紧要之人了罢?!”叶明知卫老鬼所说的正是萧琳,猛然抬头,急切道:“前辈,可知她身在何处?!她体中剧毒……剧毒怎样了?!”卫老鬼闻言,叹了口气,道:“三两日内,该是无妨。但她中毒极重,倘若再拖延下去,怕是……” 叶明闻言,颤声道:“那……可是……可是解得吗?!”卫老鬼皱眉,叹息道:“为今之计,便只一法!只不过……此法非是先寻得她的血亲不可!你可知她亲人,谁人在漠南一带吗?!”此刻,叶明见萧琳处境危急,却哪里管得萧秋野吩咐,皱眉道:“我只识得她的父亲兄弟,她的父亲姓萧,字秋野,江湖号称‘病儒士’的便是了。她尚有……”不及说完,坐中有二人一惊,相继站起。那卫老鬼拍案而起,道:“你!你说什么?!”这边,康峥一惊之下,亦是长身玉立,一脸惊诧地看向叶明。 叶明见状,心下疑惑,皱眉道:“琳儿的生身父亲,便是病儒士萧秋野。只不过,琳儿长期寄居兰陵萧家,假托作萧渊智的女儿。是崔氏一个后生,与她投毒,方才教她变作了这副模样!”卫老鬼闻言,叹了口气,道:“冤孽!冤孽!这千红散,本出自我卫家。没成想,到最后,却最终祸害到自己人头上!我正该将那荼毒人命的东西,尽数毁了去才是!” 叶明闻言,目光黯淡,沉声道:“倘或近日之内,寻不得她亲人,那……”卫老鬼上下打量了叶明一眼,自矮几后缓缓走出,将右侧的毡子拉开。毡子后,便又出现个毡房模样的空间来。卫老鬼沉吟片刻,侧首向众人,道:“你们,且随我来!”言罢,便率先跨步进了那空间当中。 叶明等人见状,便默默跟了上去。方进得那空间,卫老鬼将衣袖一挥,一道绵厚的内力缓缓绽出,直触向洞顶。劲力所至,众人又闻得一阵轰鸣作响,一道斜行向上的台阶便缓缓呈现在众人眼前。阶梯修整,其边际之处,每隔三五丈便置一盏明灯。那灯身,依旧是雕刻成阴惨惨的婴儿模样。只不过此刻,那栩栩如生的婴儿,正伸出稚嫩的小手,向前方指去。 叶明五人,皆是默不作声,一路随着卫老鬼斜行向前。卫老鬼走出数十步,回首看向大野智,道:“大野贤侄,你且过来罢!”待大野智蹒跚走将上前,卫老鬼便抬手扶住他宽厚的肩膀,回首向众人道:“你们且跟上了,我等先行一步!”言罢,卫老鬼微一用力,随即扶着大野智纵身而上,瞬间便已行出十余丈。叶明等人见状,便鼓动内力,跨步而上。众人纵身狂奔,尚且不及追上卫老鬼的脚步。好在,这台阶一路向前,并无机关岔路,倒也不惧怕迷失。 众人一路向前,前后相随,发力前奔。直奔出一刻钟功夫,便远远的望见一道石门。叶明心怀关切,奔在最前面,待行至门前,不及细想,推门便入。身后,康峥、赫连延、紫衣女子,亦是先后进得门来。众人初进门中,但见眼前漆黑一片,丝毫看不清这空间样貌。叶明正不知该去往何处,忽而远处透出阵阵暗淡的灯光来。这灯光微弱,竟是自远处石缝传出。四人见状,对视一眼,便又发力向那透光的岩缝奔去。待众人行至跟前,岩壁便迅速向两侧分开。 待众人踏入门内,这岩壁便又自动闭合。众人甫一踏进门内,最先感觉到的,便是一阵透骨的寒气,真个便如置身冰窖一般。身前三五丈处,是一个摇曳的长颈灯。其上,正燃着个豆大的焰火。灯光隐隐,照亮了四周,漆黑的岩壁之上,覆了层寸许厚的白冰。正中央,置了块一丈见方的纯白物事,正散发出丝丝寒气。这物事极寒,也不知是冰是玉,四边刻着些奇异的文字。其中间凹陷处,正躺着个周身白衣的女子。边上,卫老鬼与大野智俱是沉着脸,看着那床上女子,默然不语。 这女子明艳俏丽,一头黑发轻轻散开。虽不施粉黛,满面病容,然风姿绰约,绝世罕有。此刻,她正似睡着了一般,安详的躺在上面,嘴角微微上扬,更显得愈加俏皮可爱。这女子,正是萧琳。叶明一见之下,不禁热泪盈眶,呆立在原地。同时呆立在原地的,还有那紫衣少女。赫连延与康峥见了,亦是各自凝眉,静立在叶明身后。 良久,叶明颤着手,缓步向前,欲要去探试萧琳鼻息。卫老鬼见状,忙伸手制止,沉声道:“小子,你莫要动她!她服了我的药,暂时已然将周身经脉封住,没什么大碍。”叶明闻言,将手缓缓沉下,便在那透彻着寒凉的床边站定,凝眉不语。大野智轻叹一声,扫了眼屋内众人,又缓缓将目光投注到卫老鬼脸上,沉吟道:“师叔,当真……当真便再没有其他法子了吗?!”卫老鬼闻言,摇了摇头,亦是叹息一声。 叶明闻言,急道:“大野兄,什么法子?!”大野智踌躇片刻,沉吟道:“依师叔所言,眼下,须得设法将她已涌入极泉的毒血排出,方能救其性命。只不过,这不仅需要极其高深的至阳至刚的内力,更需她血亲的辅助,方能完成!眼下,师叔在此,内力已备,自然无需置疑,只不过,她这血亲……” 叶明闻言,皱眉道:“却是为何必须有她血亲在此?!”大野智叹息一声,道:“这千红散,本就极易附着血液。眼下,萧姑娘中毒已深,体中之毒,便已然至少裹挟了她体中两成半的血液。眼下,欲要将此毒排出,便须得以极其刚猛的内力灌注她体内。倘若欲将此毒排净,她这两成多血液,便是一点也不能留存了。毒血排出之后,倘或无人将至少一成的血液输入她体中,她失血一多,该是难以存活了。” 叶明闻言,皱眉道:“难道,用我的血液,便不成了吗?!”卫老鬼闻言,摇头道:“使不得,万万使不得!非是其血亲,血脉极可能不得兼容。如此,她存活的可能便极小。若是她至亲之人在此,老朽便至少有了五成把握。只是……”叶明闻言,黯然道:“卫前辈,只是什么?” 卫老鬼皱皱眉,叹息道:“只是,任谁体中少了一成多的血液,身体便该疲乏异常,至少数月之内,便不得恢复了。哪怕是她至亲之人,若要付出此种代价,博得她五成存活的可能。非是父母兄弟,骨肉至亲,只怕也难以做到了。” 叶明闻言,皱眉道:“萧前辈,是绝不会置琳儿于不顾的!两日之内,晚辈若是寻得他,便带他回来。若是寻他不得,便劳烦前辈以在下之血,勉强一试罢!”言罢,叶明转回身,便欲向外奔去。忽闻得后方,一个清脆且冷淡的声音道:“用我的血罢!我是她妹妹!”叶明闻言,又惊又喜,循声望去,却不禁张大了嘴。这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那适才一直立于叶明身后,凝眉不语的康峥。 此刻,洞内众人,皆是一阵愕然。赫连延闻言,亦是被惊得瞪大了眼睛。他沉吟良久,颤声道:“师妹……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康峥一声轻叹,看了眼躺在那寒凉的床体上的萧琳,秀眉一轩,道:“那日,我初次在隐龙寺见到她,便觉她眉目之间,与我有几分相像,甚是亲切。今日忽闻得叶……叶少侠提起她的身世,我方才明白过来。原来,她便是我的姐姐。在我小的时候,朦胧间记得有一个玩伴。如此想来,便该是她无疑了。只不知,再见之时,她已然成了这副模样。” 说到此处,平素处变不惊的康峥眼中,竟隐隐有了泪水。说罢,她慢慢将目光收回,向卫老鬼道:“卫老前辈,眼下有我在此,便能解得她体中之毒了罢?!”卫老鬼闻得康峥所言,又是愣了神儿。良久,他满目慈爱的看了眼康峥,又看了眼萧琳,默默点了点头,皱眉道:“你可是要想好了,若是稍有闪失,便极可能酿成恶果。极有可能,你二人便一同……” 康峥闻言,俏首低垂,道:“晚辈知道!但她眼下,已然危在旦夕……事不宜迟,若前辈已然准备妥善,眼下便可以开始了!”卫老鬼抬头,看了看众人,长出一口气,道:“如此,便劳烦各位去那外间等候罢!”言罢,他长袖一挥,一道劲力破空而出,另一边的岩壁便轰隆隆打开。尽头,便又显出个毡帐模样的空间来,陈设一如先前。 叶明走上前去,向康峥长身一揖,道:“多谢……”康峥见状,慌忙将叶明扶起,淡淡道:“叶少侠,不必了!她能遇上你这般真心人,也算不枉她这些年的波折了……”说着说着,眼圈泛红,眼看便欲哭将出来。叶明看看萧琳,极为不舍,三步一回头地向外走去。 叶明身后,大野智与那紫衣女子相继跟上。赫连延却仍是站立在原处,默默看着正垂首玉立的康峥。他见叶明等人出去,迈开步子,走了两步,又回首向康峥道:“师妹……”这两字呼出,赫连延便似用了极大的勇气一般,他嘴角嗫嚅着,似是欲要再说些什么,却再也说不出来了。 康峥闻言,慢慢将头抬起,看一眼踌躇不定的赫连延,却已是泪眼婆娑,终归不能自已。她忙将头别了过去,不再看他。赫连延将双眉深深皱起,长出一口气,似是下定决心,沉吟道:“师妹,若是你一个时辰不出来,我便等你一个时辰;若是你一日不出来,我便等你一日;若是你一年不出来,我便等你一年。我会一直等,一直等下去,直至等你出来,咱们一道回谷!” 说罢,赫连延垂下头,缓步向洞外去了。待他走出,岩壁轰鸣关闭之际,康峥猛地抬头,将那本投向岩壁的目光,移到赫连延高大的背影上。在两边岩壁触碰声中,她缓缓蹲下,抱头痛哭。只是,她哭着哭着,却又笑了起来。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二十七章 它日当期一笑逢 上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四人进了这帐中,已然近三个时辰。这三个时辰中,大野智坐在帐门处;紫衣少女,侧身坐在几上;叶明与赫连延,则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关闭的岩壁两侧。四人虽形态各异,坐立不一,但双目均是眨也不眨的望向那随时可能会打开,却也一直不曾打开的岩壁。 三个时辰,恰好自中夜到了黎明。此刻,帐门之外,已然有了阵阵清脆的鸟鸣。阵阵红黄的晨曦,伴着间或穿门而入的冷风洒将进来,斑斑点点,洒落在大野智与那紫衣少女身上。蓦地,阵阵羊咩牛吟,穿过幽幽空谷,缓缓进帐。想必,那牛羊,也该出栏吃草了。然而,帐中众人,却毫无心情去感受这晴日。非但无心感受,便是迎着这夺目的日光,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四人均是愁眉紧锁,一动不动,便似蜡像一般。 良久,伴着阵剧烈地咳嗽声,岩壁缓缓打开了。四人自打进了帐中,便盼着这岩壁打开,已然盼了半夜。此刻,这岩壁一打开,四人却心生骇异,不敢去看那洞内光景了。这世上,平素好些事情,便是如此。在它未发生前,尽皆期待它发生,可若是待到它真的发生了,多少人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了。如此,便果真遂了那四字――关心则乱。此刻,帐中四人便是如此。此刻,那远离岩壁的大野智与紫衣少女,已然心中发颤,不敢站起。而那岩壁边的叶明与赫连延,竟蓦地紧闭双目,迟迟不敢睁开。 沉寂,又是死一般的沉寂。良久,洞内传来个微弱且苍老的声音,道:“进来罢!她二人,无甚大碍!”众人闻言大喜,仓皇跑进洞内。叶明站了一夜,此时大喜过望,只觉腿脚酸软,跑出两步,闪了个趔趄,一头磕到那莹润如玉的床上。这床坚硬异常,该是寒玉所制,只是此刻,叶明哪里还顾得上疼痛? 他不顾发痛的脑袋,匆忙间抬头去看那玉床上的二人。玉床之上,两女子侧身其上,均是面色苍白,昏睡不醒,显是失血过多之状。床身靠里之处,卫老鬼盘膝而坐,双手各捏一指诀,置于膝上。他双目紧闭,面色甚黄,脸上褶皱似是更多了些。其手腕处,一道干涸的血痕,已然愈合。他那本作黄色的长发,竟隐隐有了白丝之状,显是耗费精力甚多。 想是叶明一个踉跄,在玉床上磕得过狠,二女似是察觉到震动,便缓缓睁开了眼睛。二人本是侧卧相对,相互对视一眼,尽皆皱眉。萧琳蓦地见了对面的康峥,轻声道:“你……你是……”不及说完,康峥却将双眉一横,艰难地翻了个身,转过头去。她一转过头,便触碰到了身后赫连延殷切的目光。康峥见状,双颊一红,又斜身平躺,闭目轻声道:“师兄,咱们……咱们快些离开这里罢!休要再扰了卫前辈恢复功力。” 叶明静静地立在萧琳身后,蓦地心咚咚直跳,既满怀期待,却又不敢直视萧琳。良久,叶明嗫嚅道:“琳儿……”萧琳闻言,浑身一阵颤抖。她全身无半分力气,想回身,却是无论如何动弹不得,兀自泪流不已。卫老鬼双目紧闭,长出一口气,又咳嗽两声,道:“两位姑娘,须得休养数月,便该恢复了!你们自那毡门出去,去城中寻奴儿罢!他日前,已然回到城中,自会照应。老鬼我,咳咳,也该闭关了。”说罢,复又长出了一口气,微微睁眼,看向康峥,沉吟道:“万春谷的小娃娃,你可要记得我的话,不可泄露分毫。你三人回去告知萧谷主,凡事依她所言便是了。”赫连延见康峥动弹不得,便拱拱手,答道:“晚辈记住了。” 叶明上前,将萧琳拦腰抱起,向卫老鬼深深一揖,道:“晚辈告辞!”另一边,赫连延迟疑一下,那紫衣少女便已然将康峥扶起,揽了她的腰,向外走去。众人别了卫老鬼,自帐中出来,便来到片雪地上。此时,天朗气清,微风爽利,众人一出来,便看见个八角亭。而那卫氏城,便正在脚下数百丈处。原来,这毡帐,恰好在城后巨峰之上的岩洞间。 众人劳累一夜,俱是心神疲惫,便在亭中修整。片刻之后,众人远远望见下山的台阶上,一个身着灰袍的汉子,正匆匆向亭中走来。在他身后,又是数十个身着青衣的中年汉子。众人身形颇巨,尽皆佩刀引剑,囊箭被弓。其后,便是十余轿夫,抬着两顶青色的小轿疾步向上。叶明向那十余轿夫望去,见其人亦着青服,下盘稳健,健步如飞。虽前后高下不一,抬轿斜行,轿身却不见丝毫晃动。如此看来,这十余轿夫之功力,该是在那数十个身怀利器的汉子之上了。 叶明怀中抱着萧琳,一见阶上众人,便心生警戒,内力缓缓转动起来。萧琳自叶明将她抱起后,眼睛便再没有离开过叶明身上。此刻,她见叶明警戒的神情,忽而幽幽叹了口气,轻声道:“明哥哥,方才一夕不见,你怎生便憔悴了这许多?!看你这副模样,咱们这是又遇上些个敌人了吗?” 萧琳于那日,日落之后,便深陷昏迷。直至此时,他尚且以为自己只是昏迷了一夜。叶明低下头去,温柔的与她对视,道:“琳儿,你且莫要说话,任他是谁,再别想将你自我怀中抢走了!”萧琳闻言,温柔一笑,果然便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叶明。 方适时,忽闻得那灰衣人大声呼道:“傻小子!老奴我,来接你们下山了!”叶明闻得此声,便想起那日于卢家大营中替自己出头的卫奴来。那日,虽不曾与他谋面,但这个声音,他是记得的。前夕间,众人于大殿中吃喝时所见之人,自然也是此人了。叶明见非是敌人,便抬首笑道:“卫前辈,来得极是时候,只可惜,我尚未……” 叶明刚想说自己尚未带酒,便见一侧扔过个酒囊来。叶明扬手接了,转向正在对康峥低语的赫连延,道:“这可怎生得好,可是又欠你一顿酒了!”赫连延刚想答话,看了看边上的康峥,见她眉头一皱,便住了口。赫连延回头,沉吟片刻,冷冷的道:“谁稀罕喝酒?!况且,是你那不知何时才有的酒!”叶明将一切看在眼中,会心一笑,道:“那咱个今后,便该以茶代酒了!” 叶明话音未落,便闻得卫奴朗声道:“人生仓促,短短数十载,该是纵马狂奔,痛饮美酒。如此草原逍遥,了此一生,方不负了这世间悲凉慷慨之意。而今,这漠上太平了,便是你由南而北,自东极西,皆是魏国天下。是谁的天下,倒是不打紧,只肖得少些兵燹,腰际挂一壶酒,肆自狂奔。你便知,这天下,尽数在你的酒中了!这酒,都是你的!” 萧琳闻言,会心一笑,向叶明眨了眨眼。叶明一怔,将酒囊向下极力一丢,笑道:“卫前辈,你的天下,便尽数在这囊中呢!”那卫奴见状,一个纵跃,只轻点阶旁岩壁,便掠起五六丈,将酒囊于空中接了,待他落地之时,便已痛饮三大口,叹息道:“这平城之酒,就是不一般,啊?痛快!太也痛快!”亭中众人闻言,皆是会心一笑。 卫奴一进亭中,第一个看见的,便是那倚柱昏睡的大野智。他于那殿中之时,尚似不识得大野智,此刻见了他,却反而似见了老友一般,极为狡狯地笑起来。大野智其人,向来洒脱,便是在荒郊野外,也能睡得安稳。此刻,他正睡得香甜,忽闻得边上一人道:“大野师叔,烂熟的牛肉,吃也不吃?”大野智吧唧着嘴,迷迷糊糊的道:“吃得,吃得!”“那,滴油的烤羊腿,吃也不吃?!”大野智闻言,又吞了口涎水,道:“吃得,吃得!”“那,烤肥猪,吃也不吃?!”大野智不说话了,猛地暴起,拍了下卫奴的脑袋,道:“吃你山上养的那群狼崽子罢!”卫奴见状,却也不恼,伸手快速戳了戳大野智的肚子,便嬉笑着闪了下去。一时间,亭中笑语连连,众人皆觉松快不少。 其后,众人随着卫奴下山。卫奴于卫氏城中,寻了个颇为雅致的小院,安顿众人住下。这院中房屋虽狭,但数量破巨,众人每人一间,住起来倒也十分方便。萧琳与康峥二人一时身体虚弱,便于房中静养。那紫衣少女,自那密道中出来后,便再没了诸般戏谑姿态,整日于房中修炼,并看护康峥。当天夜间,叶明与赫连延、大野智三人于院中,借月色小酌了几杯。第二日,大野智便不告而别了。因二女亟需静养,余下众人,便在卫氏城中住了下来。 说也奇怪,那康峥虽亲承萧琳与她是姊妹关系,并不惜舍命相救。但之后的日子,她每每遇见萧琳,便似是心存芥蒂,转头便走。看其表现,亦是丝毫不愿与其亲近。其后数月间,叶明每日陪萧琳流连峰间,弹琴散心。这山顶虽不甚大,但景致却极佳。二人每日于流云飞霭、朝霞夕阳间流连,自然是说不出的快活。到晚间,叶明便继续向赫连延学着奏萧弄曲,像模像样。只是,叶明学得极慢,时时气得赫连延横眉瞪目,几欲动起武来。 这段日子,叶明心神俱佳,恨不得便永远这般,归隐高山,终了此生。当然,他也会时常想起云伯、杨玉儿。每每想起,便心神惆怅一阵。但只肖得见了萧琳那俏皮的笑容,可爱的模样,心怀便即刻开解。可越是如此,他心底便越愈加惆怅不已,并隐隐无以言表的愧疚之情。他数次询问赫连延杨玉儿的下落,但赫连延不是将话岔开,便是沉默不语。 美好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间,便到了十二月,年关将近,大雪封山。这天清早,叶明正盘腿榻上,静心修炼。他心神空明,内力方运行得一个周天,却蓦地听见了敲门声。叶明寻鞋下榻,开了房门。门外,赫然站着一人。这人一身凛冽的寒气,蓦地袭来,冻得叶明缩了缩身子。门外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赫连延。 赫连延不由分说,缓缓进门,默不作声的面壁而立,喃喃道:“眼看,便到了年底,我们该回谷了。”叶明闻言,自然知他前来道别。他看了看庭中积雪,不禁皱眉,沉吟道:“赫连,如今大雪封山,山路甚是难行,莫不如待到开了春,咱们一道下山如何?!”赫连延闻言,长出了一口气,道:“师妹已然恢复得差不多了,她欲尽早回谷!方才,我问了卫奴前辈,并于那山中道路探了探。他指点了下山的道路,此刻下山,倒也不难。” 叶明闻言,又看了看赫连延,道:“如此,那咱们该到明年中秋,方能再见面了!”赫连延眉头皱了皱,道:“你不该去万春谷中!便只肖得记住,每年去广平,给雍容上一炷香,我便心满意足了!”叶明闻言,呵呵笑道:“你这人,太也不长记性!我与你说过很多次了?我这人,最怕麻烦。倘或我明年只肖去一趟万春谷,便不需再去广平了,那才是我最想做的。如此麻烦之事,你还是亲自去罢!”赫连延闻言,沉默片刻,道:“到明年,却不知谷中,又是怎样一番争斗了!你这人若当真去了,实是太也不知死活!” 叶明闻言,呵呵一笑,蓦地朗声道:“我说赫连,你这次回去,便该与你师妹完婚了罢?!我劝你啊,该放下的,便该放下。这该忘记的,也便尽数忘却了罢!”赫连延微微侧首,道:“你便只道说是如此!但若真的放下,又谈何容易?!时至今日,我始终难将峥儿以师妹以外的关系看待。我既不愿欺骗于她,却又怎生便能娶得她?!”叶明闻言,皱眉道:“那慕容雪,究竟何处强过你师妹?数月之缘,便教你如此难以忘怀?!”赫连延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道:“这个问题,师父曾询问我,我却是无法回答。师妹之容貌,自然不输于她。她于我,更是百般照顾,武功,也远胜于她……只是……” 叶明来回踱步,皱眉道:“只是?只是什么?!”赫连延长出一口气,冷冷道:“那我问你,玉儿哪里便及不上萧姑娘?!”一句话,说得叶明哑口无言。叶明沉吟良久,皱眉道:“我与她俩,并不曾比较。只不过,我最先遇见琳儿,心里便再难装得下……” 不及叶明说完,赫连延便已然缓缓回过身来,正色道:“你这人虽笨,但我始终觉得,咱们终究是一类人。”叶明侧首,看着赫连延肃穆的目光,蓦地叹了口气。他正欲再说些什么,忽听门外一个冷冷的声音,道:“师兄,该启程了!”这声音十分淡然,甚而是冷漠,但若细细听来,却似是蕴含无尽的叹息一般。 赫连延闻言,皱眉走到门边,打开屋门。门外站着的,正是一身红衣,眉目微蹙的康峥。在她身后,一紫衣少女长身玉立,这人,仍是那头戴罗帽,看不清面貌的紫衣少女。赫连延跨步出门,行出三步,转身向叶明抱拳,道:“告辞了!”他只冷冷的说出三个字,便旋即又转回身去,迈开步子,径直向城外走去了。其后,一红一紫两个女子,对视一眼,便相继跟了上去。待三人行出三五丈,那紫衣女子长出一口气,蓦地回首,朝叶明嫣然一笑,道:“保重!傻小子!” 叶明闻言,呵呵一笑,抱拳道:“保重!”那紫衣少女尚不及回首,叶明边上的房门便咯吱一声开了。青玉般的梨木门板后,走出个肤白似雪,病容微带的俏丽女子。叶明侧首一看,正是萧琳自屋中缓缓走了出来。她先前中毒已久,失血过多,偏又逢着冬季,所以至今尚未全然痊愈。萧琳出得门来,先是向那紫衣少女一笑,继而脆声道:“妹……峥……康姑娘……”她唤的,正是康峥。康峥闻言,微微侧脸,冷哼一声,漠然道:“康姑娘好得很!劳烦萧侠女相问!” 萧琳闻言,秀眉一轩,道“我原不知,何处开罪了妹妹,但……明年中秋,我定然会去万春谷。倘若……倘若,你我皆能逃过一劫,纵然你恨我恼我,到时候,还请将此中原委悉数相告。”康峥闻言,秀眉微蹙,沉吟道:“你不必去!告辞!”说罢,回头径直向前走去。赫连延不明所以,只得回头尴尬笑笑,向萧琳抱了抱拳,以示歉意。 叶明见萧琳体弱,上前扶着她,悄声道:“琳儿,你莫要恼她,康姑娘其实对你很是在乎。先前,你病重之时……”不及他说完,萧琳收回目光,看着叶明,眼睛眨啊眨的,道:“明哥哥,我怎的便会恼了她?莫说是她救了我,即便不救我,难道我这做姐姐的,便该恼妹妹吗?我现下,凭空多了个妹妹,不管她如何,我该是高兴才对。是罢,明哥哥?”叶明见萧琳心情尚好,呵呵一笑,刮了刮她鼻梁,将她揽在了怀中。 !! 第二十八章 它日当期一笑逢 下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萧琳斜靠在叶明肩膀上,双目却是看着前方,柔声道:“明哥哥,我真盼着咱们便能这样,永远再不分开了。”叶明闻言,轻轻抚了抚她头发,道:“琳儿,咱们决计不会分开的。”萧琳深吸一口气,道:“明哥哥,你记住,琳儿这一辈子,心便在你这儿了,无论何时何地,再不会给了别人。纵然咱们什么时候分开了,你见不着琳儿了,琳儿若非在建康,便定然去寻我那淘气的妹子去了。”叶明轻轻揽了她腰,轻声道:“琳儿,不管你去哪里,我便跟了你去!” 萧琳仍旧是看着前方,微微叹气,道:“明哥哥,有些事情,终归是非得琳儿自己去做的。只不过,明哥哥,不管怎样,不管琳儿走多远,琳儿还是会回到明哥哥身边的。只是到时候,就怕明哥哥嫌弃琳儿,不要琳儿了。”叶明微微一笑,宽慰道:“琳儿,你可莫要再胡思乱想了,我怎的会嫌弃琳儿,不要琳儿呢?!” 萧琳闻言,会心一笑,柔声道:“明哥哥,你且去送送我那淘气的妹子他们罢!莫说这山路艰险,我前夕间,闻得卫前辈说,这魏国皇帝死了。这新君登基,朝野凶凶,人怀异志。眼下,平城一带,亦是很是不太平。你便是多走些路,将他们送进了雁门关内,再回来罢!” 叶明闻言,皱眉道:“赫连兄弟武功高强,康姑娘之修为,更只怕不在我之下。琳儿,你这是过于担心了。我这一来一回,少则三五日,倘或你……”萧琳闻言,佯怒道:“明哥哥,你不听话!眼下,便开始欺侮琳儿了吗?”叶明无奈,只得缓缓松开萧琳,微笑道:“好罢,好罢!这几日,你要好生吃饭,待我回来,可莫要再教我见你消瘦了去。” 说罢,叶明眼见赫连延等人已然渐渐走远,遂回身便跟了上去。方踏出两步,又闻得萧琳轻声唤他,道:“明哥哥!”叶明回头道:“嗯?”萧琳双目眨啊眨的看着叶明的脸,轻声道:“明哥哥,不管在哪里,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叶明一笑,应了一声,便直奔赫连延等人的背影而去。 萧琳看着叶明的背影,良久,喃喃道:“明哥哥,待我处理好这些恼人的事情,是生是死,咱们便再也不分开了!”话音刚落,便闻得一阵振衣之声。其身后,传来个低沉且空洞的声音,冷冷的道:“萧姑娘,你当真想好了?!”萧琳看着渐行渐远的叶明,银牙轻咬,皱眉道:“你怎生上来的?我想好了!给他传我的话,说我明年四月,便嫁予他!” 那人站在黑影中,周身阴气惨惨,嘿嘿笑道:“这卫氏城,万春谷的人来得,我室韦国的人,便来不得吗?!”那人沉吟几声,又嘿嘿笑道:“这开弓,可没有回头箭!此生,你怕是要与这傻小子彻底绝缘了!”萧琳闻言,微微回首,冷笑道:“是吗?那我,倒当真要看看!” 叶明一路循着赫连延等人的脚步,向城外走去。终于,在那台阶围成的圆阵边上,追上了赫连延等人。赫连延闻得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缓缓回身,恰巧看见叶明,遂一阵皱眉,道:“你跟来做什么?!”叶明显是赶得急了,深吸了几口气,稳住呼吸,方才笑道:“做什么?送你们下山去!”那紫衣女子见叶明上前,咯咯笑道:“莫不是,那位神仙般的姐姐,教你送我们的罢?!” 叶明闻言,呵呵笑道:“当真是什么事情,也瞒不得姑娘!”赫连延皱眉,转向叶明,似是不解,道:“当真?!”叶明闻言,复又笑道:“自然当真!”赫连延看着叶明,颇为玩味的道:“她的话,你便定然肯听?!”叶明闻言,正色道:“我知琳儿绝不会害我,便是她教我自这山顶跳下,那自然便也有她的道理。这一路走来,能教我如此信任的人,没有几个。琳儿,便是其中之一了。” 闻得叶明所言,康峥不禁一怔,忽而冷冷的道:“但若是她欺瞒于你,那便又怎样?!”叶明闻言,长出一口气,沉吟半晌,喃喃道:“琳儿极是聪明,先前在那平城之时,便曾欺瞒于我,险些酿成了恶果。只是,我心中知道,她绝无半分恶意。倘或她欺瞒于我,自然有她的道理了。这数月以来,我与她朝夕相处,她对我如何,心底多希望与我终生相伴,我虽然愚笨,却也能感觉得到。方才,自她的话语中,我隐约觉得,琳儿此次将我支开,便极可能有什么事要发生了!眼下,我已做好最坏打算,最坏的可能,便是她再度悄然离开了罢!” 赫连延闻言,皱眉道:“既是如此,那你为何还要前来相送?!”叶明看了眼疑惑不解的赫连延,微笑道:“此时,倘若我不遂了她的心性,她便迟早要设法达成了它。按她的性儿,便是决定了什么,任谁也更改不得的!何况……”赫连延道:“何况?何况什么?”叶明闻言,呵呵笑道:“何况送你们一程,也不是什么坏事,对罢?!” 赫连延双眉紧皱,看了看嬉皮笑脸的叶明,摇头道:“你便当真不怕,你这一离开,便如上次一般,酿成什么大祸?!”叶明缓缓抬头,看着前方阴沉的天幕,喃喃道:“自叶家庄至今,我等历经坎坷。在幽州之时,咱一路赶赴平成,我着实害怕得紧。在平城之时,我以为琳儿死了,便也想一死了之,那是我最绝望的时候。细细思来,这世上万般艰难,最终皆逃不过一个‘死’字。而今,我知琳儿与我生死同心,这种情感,是绝对装不出来的。倘或如此,是生是死,我又何须过于担心?便知是听天由命罢了!” 众人边走边说,说话间,便已然到了那台阶之上。叶明二人身后,康峥与那紫衣女子缓步跟上,便只默默垂首不语。赫连延沉默半晌,蓦地看向叶明,道:“你这人说起话来,总是绕太多弯子!纵使你二人生死同心,那便又如何?!”叶明闻言,深吸了口气,继续道:“现今,琳儿已然知道,倘或自己出了什么意外,我纵然活下去,也只是徒增些折磨罢了。所以,眼下她所有的算计,便是要好生活下去。也唯有活下去,不管身处何方,哪怕天高路远,迟早便有再见的那一天。”赫连延闻言,皱眉道:“那你二人,自此诸事不理,隐姓埋名,绝计能够长相厮守,了此一生了。” 叶明闻言,又叹了口气,道:“我等既身在江湖,便终究还是跳不开这江湖之事。倘或背弃道义,抛亲弃友,纵然苟活下去,那便又如何?!我心下疑惑,此番,定然是琳儿家中出了什么事情。思来想去,为今之计,我便只管听她指引,定然是错不了的。倘或琳儿教我送你们,我却执意不离开,便极有可能乱了她计策,招致什么灾祸!”赫连延闻言,沉着脸,默默点了点头,冷冷的道:“以你的算计,不管发生什么,最好还是冷静些个,莫要轻举妄动。”叶明闻言,却并不气恼,只是皱眉深思。 众人一路向下,赫连延与叶明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一路上,倒也十分太平。期间,众人曾远远地见了那狼群,听见了鹫阵阴阳怪气的鸣叫之声。好在,倒也没什么麻烦事。待众人行至山腰处,又远远地望见那群灰毛猴儿。那猴儿见了众人,便也远远遁走了。四人见山势已然变缓,便各自寻了块颇为光滑的木桩,连缀修葺成滑板状,向山下滑去。众人皆身怀武功,自山上滑下,虽速度极快,但掌握平衡,左右躲避障碍,却也不是什么难事。四人于不甚平整的鸟兽之道上,疾速飞掠而过,待到了午时,便下得山来。 此时,山下松林间,正端端正正的停了三辆马车。车身华丽,呈深黑色,辕轼帘轮,并马匹鞍鞯,皆是深黑式样。那马车周遭,围了群身着黑衣的汉子,各个持刀引剑,颇为警戒的看向叶明四人。叶明缓缓抬眼,目光于人群中逡巡一番。那领头的高大汉子见状,大喝一声,道:“小子!你看什么?!”叶明朝他一笑,拱了拱手,便即冷了脸,慢慢收回了目光。 那汉子见叶明不答话,便黑了脸,欲要发作。那汉子边上,一留着山羊胡子的长人扯了扯他黑衣,悄声道:“这几人,可能是卫家人。寨主吩咐,可莫要惹恼了他们。”那人又瞪了叶明一眼,狠狠振衣,便不再作声。赫连延见状,缓缓侧过脸,沉声道:“我说,你倒是看什么呢?!”叶明又抬眼看了看众人,冷冷的道:“倘若琳儿离开,又没留下什么消息,我便定然要拿河山帮这群人试问!” 赫连延闻言,惨然一笑,道:“你倒也知道他们是河山的人。那你可知道,河山帮,可是有多大势力?!”叶明看了眼赫连延,淡然道:“我不需知道它河山帮多少楼,多少寨。任他天王老子,若伤了琳儿分毫,便只管教他天翻地覆!”叶明这话说出,语调甚是平淡无奇,但赫连延却隐约感觉到一股寒意。他深深皱眉,知叶明心意坚决,所言非虚。赫连延叹了口气,喃喃道:“你变了!”叶明闻言,惨然一笑,道:“变了?!也没变!这世上,又有谁能不变呢?!”赫连延闻言,长出一口气,摇摇头,却是不再说话了。 四人自狼山下来后,便一路向东南行,直奔盛乐而去。到未时,四人寻了个颇为修整的地方,休息一番。那紫衣少女自背囊中拿出吃食,分予三人。叶明捡拾了些干柴,升起了堆火,胡乱吃了点,便与三人一道,围坐在火边烤手。良久,赫连延微微抬头,向叶明道:“时候不早了,再过些时候,再上山便难了。你,该回去了!” 叶明闻言,摇了摇头,又看了看远方,咬了咬牙,道:“现在?还不是时候!”赫连延皱眉,冷笑道:“直送我们到雁门关内?还是万春谷中?!”叶明闻言,深吸一口气,似是调整心绪,呵呵笑道:“雁门关!琳儿便只教我送到雁门关。”赫连延闻言,摇了摇头,叹息道:“你这人,已然不可救药,算是彻底完了!”叶明道:“我怎生便完了?!”赫连延皱眉,蓦地正色,沉吟道:“我眼下,便只期盼着,萧姑娘于你,不曾有加害之心!” 那于边上一直沉默不语的康峥,闻赫连延如是说话,蓦地开口,冷冷的道:“师兄,你可知,咱们万春谷中是否出过叛徒?!可曾听说,有人胆敢做了负心之人?!”赫连延闻言,疑惑道:“按师父所言,不曾……不过,我听闻……”康峥不及赫连延说完,便又冷冷的道:“那萧琳,便也算咱们万春谷的人!我虽与她不睦,但若说她是负心之人,做的出负心之事,我却决计不信!”众人闻言,皆是蓦地一惊。 赫连延闻言,长长的出了口气,便止了声。叶明迟疑一阵,似是有话要说,却到底没有开口。那紫衣少女却是在一边愣神儿,良久,方才小声道:“师姐……这萧姑娘也姓萧,如此说来你也……可是……你不是姓康吗?!却又怎的……”不等她说完,康峥侧脸,向那紫衣少女道:“晴儿,你莫要问了!”这康峥平素说话冷漠,便是此刻,对这紫衣女子,也似微带嗔怒之色,但对她说起话来,却毕竟带了几分轻柔。那紫衣少女闻言,便轻轻垂下了头,当真不再问了。 四人又休息了片刻,继续前行。到日暮时分,便又逢着群牧人,借毡帐睡了一晚。第二日,四人又花高价买了快马,一路直驰赴盛乐。到盛乐后,稍作休整,便又擦着平城远郊,斜向南行。众人循着已然冻结的桑乾河,溯游而上,待到其上游,行至雁门关,便已然到了第四日上。 叶明四人下马,缓步向关内行去。行出数里,眼见地势渐缓。叶明驻足,回首望了眼山口陡峭的地势与雄壮的关门,不禁叹息,道:“如此险要之地,倘或汉人派千人驻守,胡人纵使挥军数万,怕也怕是难扣关门了。谁料,汉室倾颓,如今这关隘,却是早已沦陷胡手多年。” 赫连延勒紧缰绳,缓缓回首,道:“这不知死活的小子!今日我再问你,你可知,这胡人、汉人,便何以区分?!”叶明皱眉道:“依我之见,二者虽血统各异,但终究差别不大。倘真论起不同,更多的,倒似是文化风俗上的差异居多。倘或一个胡儿,自小便生于汉家,那他与汉人,绝计没什么大的差别。若我自小便生于朔漠,受那胡风渐染,那极可能长成个胡人了!”赫连延闻言,皱眉道:“以你所言,那胡人与汉人,到底有什么分别?!” 叶明回首,望了望这关口正前后相随,左右言语乃至并肩而行的胡汉之人。他沉默良久,喃喃道:“这世上,该是只有好人与坏人之分,除此之外,决计再没有其他了!胡人还是汉人,又有什么分别呢?”此言一出,赫连延与康峥俱是凝眉不语。良久,赫连延摇摇头,喃喃道:“我说你这小子,莫不是在说些恭维我这匈奴人后裔的话罢?!”叶明闻言,长出了口气,似是若有所思,道:“决计不是!” 赫连延闻言,呵呵一笑,道:“以你的算计,便也说不出什么恭维的话来!”说着,他挥鞭打马向前奔去,蓦地回头,朗声道:“雁门关到了,你该回去了!待渡了河,我们便离万春谷不远了。你,可莫要忘了,尚欠着我些酒!休要教我再喝不到你的酒了!”说罢,赫连延回头向前奔去,冷风呼啸中,不再说一字。 康峥跟在赫连延身后,向叶明微一抱拳,便也策马向前行去。那紫衣少女,行在最后。她纵马行出三五丈,蓦地回首,向叶明嫣然一笑,道:“小子,你可是记住了,我叫藏晴儿。若咱们有缘,它日再见之时,可莫要再将我认作了她人!”这音色清脆悦耳,却微微带着些苦涩的味道。 那自称藏晴儿的女子,缓缓回过头去,却并未打马疾行,反是信马由缰,缓缓前去。待行出十余丈,身形彻底埋入风中,便又轻吟低唱起来,歌曰:“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新人虽言好,未若故人姝。颜色类相似,手爪不相如……”声声哀怨,委婉凄凉,便似凄凄作别一般,教人心碎。 待众人渐行渐远,山回路远,身形迷失。那坚实的雪地上,便只留了些浅浅的蹄印。叶明回过马来,抬首望着那雁门雄关上大魏的旗帜。风掠黑旗,犹作呜咽之声。 叶明行出一段,长出了口气,又回首看看那已然渐渐模糊不清的,埋没了友人踪影的层峦叠嶂,挥鞭打马而行,直奔那白雪飘洒的漠上而去。这世上,若除却了短暂的相聚,多得便是离别,不是吗? !! 第二十九章 绝顶苦寒伴孤灯 上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深冬朔漠,雪地茫茫,略无他物。叶明心中对萧琳甚是牵念,遂不歇息,于这一片银白的雪地上纵马奔驰。这草原本就空旷,偏又覆了凝雪,连着那低垂的云幕,便是个远近不辨的阴沉天气。此时,四下无声,便只剩蹄声嗒嗒,并骏马粗重的喘息。叶明头上着了个风帽,身上斜披了个抗风的假钟,半边脸也被遮挡住,只露出眼睛一线。他行出半日,已是全然不知身处何方、到了何时,便只识得打马疾行。 此刻,叶明心神俱沉,诸事不想,便只盼着快些回狼山。他心中正想着萧琳的事情,皱眉凝思之际,忽闻得前方传来阵阵铮鸣的琴音。这琴音若有似无,丝丝缕缕,便似是条条丝带轻柔摆动,引人向前。叶明不以为意,又行出四五里,琴声渐响,远远望见前方矮丘上,一个宽衣汉服的老者端坐其上。这老者边弹奏间,边向叶明来处张望。 叶明微勒马缰,放速走马向前,渐渐看清了老者面目。这老者周身黑衣,正盘膝而坐,膝上,置了架古旧桐木琴。其人面容枯槁潦倒,几根松散的山羊胡子微微发黄,更显出他的瘦弱不堪。他十指纤弱,似是已无执笔之力,但双手骨节粗大,拨琴弄弦,却是极为利索。抚按勾提间,声声铿锵,桐木琴作似石类玉之声。此刻,他正双目阴郁空洞的注视着前方。与其说他凝视着叶明,倒不如说是瞪着阴沉的天幕愣神儿。叶明甫一看清这人面目,不禁眉头一皱。这人,正是先前于那幽州林中,欲要夺琴的俞弦七。 此刻,叶明周身裹得极为严实,将脸覆住,俞弦七并没有认出他。待叶明缓缓绕至缓丘前,欲打马继续前行之时,俞弦七却猛地振衣,侧脸瞪眼,道:“小子!前方道路不通,你还是回去罢!”叶明急着赶路,本不欲与他争辩,遂没有说话,径直纵马向前。俞弦七见状,冷冷一笑,道:“不知死活的小子!”一语既出,旋即便将个黑袖一摆,袖中激射出三把飞刀。他出手极快,又是向叶明背身袭来。三把飞刀,伴着内力,势头迅疾,于空中散开,破风闪电般向叶明袭来。 叶明侧耳,觉身后几道凌厉的风声,欲要回马躲避,却已是不及。情急之下,他手拍马鞍,微一借力,一个纵跃直冲而起,顺势将犍马身后的两柄飞刀踢开。叶明跃起的瞬间,只闻得一声尖锐的马嘶,身下骏马应声倒地。这骏马中了一刀,四蹄乱蹬,挣扎一番,眼见双目白瞪,伸了舌头,顷刻间气绝。这飞刀之上,显是猝了剧毒。 叶明心中恼怒,回首怒道:“俞弦七,你这人好生歹毒!快快赔我马来!”俞弦七见叶明知他名姓,不禁微微一怔,旋即又嘿嘿笑道:“哪里来的汉家小子?!可莫要仗着三脚猫的功夫,便要与老夫逞能!老夫看你是汉人份上,暂且饶你一命。倘若你再不回头去,便是我不杀你,你也莫想走通这道路!” 叶明见俞弦七阴险模样,又想起他前夕于那越石汉木琴的垂涎之态。一时间,既好气又好笑,心下暗叹,自己怎生便又逢着这疯子。见叶明毫无退色,俞弦七将膝上木琴一收,双目炯炯,似又待发作。叶明不愿与其缠斗,遂正色道:“这朔漠之上,人人走得,怎偏生我便走不得?!”俞弦七闻言,似是极不愿开口,将双目微闭,喃喃道:“部落大人们,欲干一件大事。你个汉人,还是待几天再过去罢!你若再不走,便是教你横尸于此,也休怪我这丧门刀无情!” 叶明闻言,心下暗忖道,部落大人要做什么事,便须得将这荒原禁了行人?看这俞弦七做派,似是特意领命在此,倒不知又有什么阴谋诡计了。他心下正暗自思索,一不留神间,四五道白影便似闪电般袭来。叶明心知,俞弦七心狠手辣,自是趁自己不备,突然间便出了手。 叶明被俞弦七毒杀了马,心中本是愠怒已极,眼见这丧门刀来势狠辣,却也不躲避,却只是面含冷笑,站立原地。眼见飞刀破空,顷刻而至,叶明右掌盘桓,使一个法决,径直挥出一掌,使一招夜冷风清的招式。其内力所触,便如疾风般向前吞噬,只闻得铿锵数声,将那几柄飞刀尽数击回。飞刀势急,在空中径直转了个弯,其劲力不减反增,直扑俞弦七面门而去。 俞弦七一见叶明招式,不禁浑身一颤。狼狈已极的他,仓晃间忙挥袖躲避,却仍是教一柄飞刀擦破了面皮。顷刻间,丝丝黑血渗出,眼见颊上变了颜色。俞弦七一惊之下,慌了神儿,浑身哆嗦起来。他不顾叶明此刻作何反应,慌忙间于袖中乱翻乱找,将书册杂物丢了一地。终于,他哆嗦着手,自诸多杂物中,拣出个塞着红布塞的小瓷瓶。俞弦七颤抖着扒开塞子,磕出个红色丸药,慌忙间咽将下去。叶明冷眼旁观,自然知道他服用的,正是那飞刀上所淬剧毒的解药。 叶明将俞弦七这一系列动作看在眼中,冷眼看着他那滑稽笨拙模样。此时,不知怎的,见了俞弦七这般恃强欺善,却又贪生怕死之辈,叶明竟蓦得笑出声来。见他尚未上前,俞弦七又侧目向叶明看了两眼,匆忙间抱起掉落一地的杂物,向远处逃去。俞弦七仓晃逃窜之际,满怀杂物间掉落几个瓷瓶,并一个折叠严整的黄纸片。叶明摇了摇头,又看了看躺倒在地的骏马,苦笑一声,顺手将那几个瓷瓶并纸片抄起,继续向前行去。 叶明行出三五里,只盼着再遇着群牧人,以便再寻个坐骑。然这周遭空旷,不见人迹,便是连空中的鸟儿,也隐没了踪影。叶明心下甚是无奈,欲发力疾走,无意间向那纸片瞟去。乍一看去,见纸片上似是画了幅围猎图,满图皆是一拨一拨的狼群围堵猎物的场景。只不过,这被追逐的猎物,既不是羊群,也不是牛群,而是一群画风极为潦草的人。观这图上狼群,共十三拨儿,其后五拨儿,尾随于人群之后不住追逐,两翼向前展开,呈弧形将人群往固定方位包抄。再往前去,便是那八拨儿埋伏在前,静待拦截的群狼。 叶明一见之下,不禁皱起眉头。心下暗忖道,莫不是此处要堵截什么越狱而逃的犯人?!只是,倒不知是如何凶狠的犯人,倒须得封锁这偌大的草原了。叶明抬头,看了看那阴沉的天幕,肚子已然咕咕叫起来,想必时间已然过午了。他身边并无口粮,正待继续前行,忽闻得背后传来阵杂乱无章的响动。这声音极乱,且愈来愈近。其间,夹杂着阵阵人群凄惨的呼喊声,马群的骚乱声,并刀兵相接之声。行得越近,惨呼声竟渐渐压过了马蹄声。这阵阵疾呼,说是狼群对人群的围堵屠杀,是毫不为过的。 叶明不明就里,一时也不敢妄动。他不禁暗忖道,倘或真是狼群袭击人群,那这群狼何以被训练得如此厉害?!他回想着那纸片上图像,猛地一惊,再将纸片展开来看,不由倒抽一口凉气。那图上所注狼群,后五拨儿连而不密,略无重叠,明显是依着五行之术排列。至于那前方两两埋伏,略呈圆阵的群狼,却又似作八卦状陈列了。这图上所示,俨然便该是是当下围猎之光景了。 此刻,叶明自身,则身处那被驱赶的猎物与埋伏的狼群中间。叶明深深皱眉,看那图上两翼包抄之势,若要向一侧突围,倒也不难。只是,若待到这十三拨儿狼群合围,再欲突围,倒不知要花多少气力了。叶明侧身向左,正欲自一侧破围而出,但闻得身后那连连惨叫之声,却又禁不住犹豫了。他心下暗忖道,若那被驱逐的,便是群无辜之人,我该是赶紧告知他们,教他们莫要进了那圈套才是。想到此处,叶明复又回身,甩开步子,径直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叶明提气向前,方前行里许,便远远的望见个颇为雄壮的身影。越往近处,叶明逐渐看清了他面目。那人身材肥大,长愈一丈,脖子上套了根缆绳,其后拉了辆板车。板车之上,置了口漆黑的棺木,棺木边上,躺了个周身缟素且奄奄一息的人。这长人身着重甲,头上戴个牛角盔,一双蒲扇般的大手,正紧紧攥住根缆绳,一双巨足在雪中打着赤脚,兀自发力前奔。 叶明见了这人,略一犹豫,却又不禁一怔。这人,不是那力大无穷的贺拔熊是谁?此刻,那贺拔熊浑身正冒着热气,汗流浃背,便似是被热水浇过一般。他正呼哧呼哧的喘气,显是疲累已极。然而,其速度却是丝毫不减,他虽拖着辆笨重的板车,却是已然将身后竭力奔跑的众人甩在身后。 贺拔熊身后,便是一众年龄参差,身着各样服饰的人。人群中,有衣衫褴褛且手持挖土工具的平民,有身着胡服,高鼻深目的胡人官吏,也有身着汉服的汉人官吏。众人虽是年龄面貌各异,出身及地位大相径庭。但相同之处,皆外披缟素,并一脸难掩的惊骇之色。此刻,他们已然力竭,却哪里顾得上种族之别,胡汉之分?!众人相互扶持着,踉踉跄跄地向前跑来。再其后,便是一众戎衣重甲,且战且退的鲜卑兵士。这些兵士,数量上千,正与身后的追逐者交锋。众兵士且战且退间,护卫着已然精疲力竭的众人。 奔逃的众人身后,正步步紧逼的,自然不是狼群,而是群凶神恶煞的鲜卑兵。打头的,是五个着杂色铠甲的大汉。这五人,身高皆九尺有余,虎背熊腰,手中,各执粗盈一握的铁杆长槊。这铁槊长一丈有余,少说数十斤重。但在五人手中,却似是轻若木棍一般。五人于阵中冲杀之际,各个横眉瞪眼,气焰汹汹。长槊挥舞之处,必有一兵士横尸槊下。五人身后,便是几近望不到边,如潮水般涌来的追兵。护卫众人的千余鲜卑兵,明知不敌,却均是毫无惧色,奋勇冲杀。两军相接,顷刻间,上前护卫之中,便又折损了数十鲜卑兵,眼看支撑不住。 方适时,不知何处,竟蓦地传来阵琴音。这琴音初起,尚且柔弱,轻拨慢挑,似呼吸一般。连续几个升降,声响渐作,便好似骤雨般倾盆而下。其音清冽,铿锵铮鸣,作金石之声。阵阵琴声,穿过厮杀的战阵,尚且清晰异常,显是那抚琴之人于琴弦贯注了内力。 与此同时,叶明后方,也蓦地响起阵阵空灵的琴声。其势迂回曲折,起落盘桓,皆与前琴相反,似是有意扰乱另一抚琴之人的章法一般。这边,正发力狂奔的贺拔熊闻得这琴声,便止住了步子。他先是皱眉,听着那不知何处传来的琴音发呆,旋即又侧耳向叶明身后的方向看去,似是犹疑不决。 见得这般景象,叶明方才恍然大悟。初时,他本就觉着这琴声极为熟悉,原来,这两处琴音中,有一声响,正是那越石汉木琴所作。叶明心道,眼下形势危急,这贺拔熊一闻得这琴音,便要生出杀戮之心,倒是个御敌之法。只不知,哪一方是好,哪一方是坏了。叶明心下萦回,思虑万千,蓦地想起方才俞弦七的嘴脸。他想到此处,心下随即明了。叶明已然明白,这干扰的琴音,必然是那适才逃走的俞弦七所作。其目的,便是混淆那越石汉木琴的声响,以此迷惑贺拔熊。 方适时,战况已然发生变化。贺拔熊甫一停下,任边上众人如何催促,仍是驻足不前,将那板车便停在原地。这车上棺木极重,众人又已然精疲力竭,却是无论如何拖拽不动。那一众拼死抵挡的鲜卑兵没了退路,伤亡更加惨重。顷刻间,两翼的敌兵已然包抄上来,将众人团团围住。此刻,叶明与众人相隔百余丈。他回首辨了辨方向,向那俞弦七逃离的方向,灌注内力,传声道:“俞弦七!速速将琴放下,我便饶你不死!”话音落后,琴声却没有停止。这俞弦七阴险狡诈,知他是欺骗之语,自然不会停了那琴声。 叶明皱了皱眉,继续传声,道:“俞弦七,你若再不住手,我一柄丧门刀扔将过去,你可便再没了生机!我已探知你等八处埋伏,你当真以为他们便救得了你?!倘若不信,你看看四周,便知我已然到了!”叶明知俞弦七贪生怕死,便以那图上所绘八处伏兵为饵,佯作自己已然到了他附近。如此,这俞弦七心生疑窦,自然便要前后探视一番。果然,那琴音应声停顿,但只是稍停片刻,随即又响起来。 然而,只肖得这一个停顿,已足以教贺拔熊辨出他自幼便熟知的声响。就在那五个大汉,带着追兵,蜂拥而上的刹那,贺拔熊一声狂吼,欲向那琴音所来之处冲去。然而,这琴音虽是空明,却难辨出处。愈是难辨方向,贺拔熊便愈加急躁。他双目血红,眼见追兵挡住他去路,一下子便冲入了那追兵阵中。 贺拔熊体长丈余,又身着重甲,在一众身长七尺余的鲜卑兵中,便似是成人冲进入群童之中一般。他低吼数声,挥手将头上的牛角盔甩下,以此为兵刃,在阵中反复冲杀。两个铁铸的硕大牛角,在贺拔熊手中,便是这世上最难挡的兵刃,每一甩手,便有四五名追兵倒地。 贺拔熊来回冲杀,三进三出,已然尸横遍地。余下追兵摄于他威势,竟不敢向前,各个手酥腿颤,几欲回奔。那五个大汉见状,各个狂吼一声,纵跃而起,挥槊来战。铁槊带风,自周遭齐向贺拔熊刺来。贺拔熊一声牛吟,鼻息烈烈,几欲喷火。他猛地将上身重甲撕下,露出一身壮硕得不像话的筋肉。继而,贺拔熊将牛角盔高高举起,竟似是要以肉身,生挨他五人一刺。叶明见此情境,不觉浑身一颤,实是为贺拔熊捏了把汗。 那五个壮汉见状,各自冷笑一声,速度却是不减。那铁槊,伴着千百斤的力量,破空而至,自五个方位向贺拔熊刺来。这五个方位,有前有后,或正或侧,却均是冲他心脏而来。铁槊带风,将贺拔熊围在中间,只肖得有一槊刺中,贺拔熊即便不死,也再没了抵抗之力。这圆阵齐攻的招式,照常理说来,定然无从躲避。贺拔熊此刻,也似已是非死不可。 然而,他却不是常人,他是贺拔熊――俗释鸠摩罗什的弟子。眼见五根来势迅捷、凶悍无匹的铁槊便要刺中贺拔熊,电光火石之间,贺拔熊蓦地冷笑一声,周身瞬间发生了变化。刹那间,贺拔熊那壮硕的身体猛地一缩,身体便似缩小了一半。旋即,他又是一个侧身,便又将身体伸展开来。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躲过,但贺拔熊却是真真切切的躲过了。叶明尚不及回过神来,但见五根铁槊,已然擦着贺拔熊的身躯闪过。持槊五人势大力沉的一击不中,均是不由得闪了个趔趄。五人的身体,便也不由自主地随着前冲之力,向贺拔熊身前撞去。 这一下,叶明看在眼中,不由暗叹贺拔熊武学修为之高。叶明知道,贺拔熊平素痴傻,却绝对算得上一等一的武学天才。那俗释鸠摩罗什的小般若功,已然教他使得出神入化。他周身每一个穴位管控的肌体,在内力带动下,便似是球形般来回跳动。其上身穴道,自经脉相连,来回交错,便使得他上身如一个极其顺滑且旋转的圆球一般。这球体旋转起来,自然任谁也莫想将它击中。这一招,自然是投之亡地然后存,置之死地而后生。此刻,便是那俗释本人在此,怕也难以使得更好,使得更妙! 叶明看得出来,贺拔熊于电光火石间,准备接五人一刺的当下,已然做了三手准备。第一手,便是像方才一般,以身体的寸劲躲避,借五人之力,将五人顺势格出。第二手,倘若五人并非齐刺心口,反而刺向身体各处,便将已然提起的内力,灌注持牛角盔的右手,并斜身一滚,便足以将至少四根铁槊打落。至于剩余的一根铁槊,便可交由力大无穷的左手夺过。 第三手,也是最厉害的一手。叶明看得出来,在贺拔熊将身体一缩的当下,便已然将周身穴位乃至部分经脉寸移。也就是说,即便五人刺中,那也最多不过皮外伤,铁槊随即便会滑开。而五人承受的,却将是贺拔熊所有的怒火。望着双目血红,似欲滴血的贺拔熊,百余丈开外的叶明竟蓦地生出股寒意。这种异常愤怒下,却保持着令人可怖的冷静,有着如此精密的武学逻辑,且留有如此多后着的人,怎么看来,也决计不像一个平素只识得吃喝傻笑的傻子。 此刻的贺拔熊,反倒更像是为了杀戮而制造的机关一般。他越是疯狂,便越是冷静,高深的武功、缜密的心思,加之天生神力、心无旁骛的杀戮,任谁见了,便要先怕了他三分。时至今日,叶明也逐渐意识到,仅凭内力,无论如何也算不得真正的高手。无论所习功法如何,须得将它彻底琢磨透,临阵应敌之际,一招既出,后着便早已布好,方能立于不败之地。叶明长出了口气,暗忖道,那日汪广阳说贺拔熊是魏国四大高手之一。按理说来,余下三人便该是云伯、卫老先生与汪广阳本人了。四人中,这贺拔熊与汪广阳,倒似是最弱的两个了。 叶明一个愣神间,忽闻得眼前阵中传来阵嘹亮的牛角号声,似是欲寻救兵。且说那贺拔熊,将五人铁槊格开之际,五人一个不备,伴着前冲之力向贺拔熊撞来。贺拔熊见状,低吼一声,在五人近身之际,高举的牛角盔猛地砸向一个大汉的面门。这一招毫不取巧,直来直去,其速度,却是快得令人瞠目结舌。那大汉不及反应,旋即闷哼一声,鲜血迸溅之际,颅骨已然被击碎,死得不能再死了。电光火石间,贺拔熊将个蒲扇般的左手猛地探出,铁钳般紧紧握住身前的两根铁槊,毫不费力地将身前二人甩了出去。 两根铁槊,少说百十斤重。只闻得咯噔一声,贺拔熊便已然将两根铁槊并在一起抓稳。刹那间,贺拔熊将铁槊扬手向背后一挥,那身后冲来的大汉身上,便多了两个窟窿,血流如注,顷刻间气绝。顷刻之间,五个凶悍无匹的勇士,便已然教贺拔熊杀死二人,甩出去二人,剩下一人,已然惊骇得瘫软在贺拔熊脚下,周身战栗,几欲昏厥。 贺拔熊见状,一脚将那瘫软在地的大汉踢开,手握并排的两根铁槊,猛地将牛角盔一扔。贺拔熊铁槊杵地,便似雷鸣般怒吼一声,血红的双目直直地瞪向迎面而来的追兵。这一声怒吼,便似是霹雳一般,惊得那本十分勇悍的鲜卑兵隐隐颤抖。贺拔熊以一人之勇,足令三军震慑,为之夺气。 此刻的贺拔熊,便似是战神下凡一般,以万夫不当之勇,硬是挡住了来势汹汹的鲜卑兵。那追兵见状,已然有了退意。只闻得阵中一声呼号,其中一人,丢掉兵器向后逃窜而去。他们既没了统领,一人溃逃,众人便一同溃败。顷刻之间,便逃得没了踪影。此刻,早已没了琴音,贺拔熊也似已累极,手扶铁槊立在原地,血红的双目慢慢闭合,发出阵阵牛吟般的喘息。 叶明知道,倘若那萧奏的《清心咒》不响,贺拔熊此刻,便只是暂缓杀戮而已。叶明皱眉凝思,愈想愈觉得怪异。他自平城临行之前,匆忙间似是将那越石汉木琴遗落,置于那平城隐龙寺之中了。莫不是谁拿了去,暗中相助眼前的众人?倘非如此,便定然是卫家人于暗中相助了。 贺拔熊身后之己方鲜卑兵士,也远远躲开,护卫着惊魂丧胆的众人。一众文官,上前探视那板车上平躺之人,哀声阵阵,几欲哭号。看起来,车上平躺的,必是个地位颇为尊贵之人。叶明见状,知那人或是出殡之日哀伤过度,又兼长途颠簸,方至于此。想到此处,叶明踏步向前,向那戒备的兵士道:“在下颇懂医术,能否教在下一看?!”众人闻言,将信将疑的闪开条道路。几个颇为勇武的鲜卑兵,一直按剑跟在叶明身后,似是待他稍有动作,便即刻将他格杀。叶明见状,皱着眉,慢慢走向那拉着棺材的板车。 !! 第三十章 绝顶苦寒伴孤灯 下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叶明上前探视,见车上之人甚是年轻。这人周身缟素,蓬头垢面,双手沾染了泥渍,似是不久前方以手挖土。其眉目间,虽尚带稚嫩之色,然面上已然满带沧桑。饶是双目紧闭,却仍旧帯几分威武之色。叶明一见此人,眉头旋即紧皱起来,这人,正是魏国监国太子拓跋焘。再看他身边棺木,定然是拓跋嗣已死,便知他怕是已然登基,做了魏国皇帝了。叶明面色阴郁,知自己对拓跋嗣那一击,无疑加速了这魏国皇帝的死亡。他虽做了些残杀汉人之事,但眼看平躺在车上,哀伤过度的拓跋焘,叶明心中,竟不免有了一丝愧疚之意。 叶明缓步上前,给拓跋焘切了切脉,见他脉象无异,只是昏厥了过去。叶明伸手,自他脉门将一股真气缓缓输入。片刻后,拓跋焘轻咳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众人见状,忙上前将拓跋焘扶起。拓跋焘慢慢坐直身子,便看见了叶明。他看一眼叶明,再看一眼身侧漆黑的棺木,眼中又有悲戚之色闪出。只是,因叶明周身裹得严实,拓跋焘似是并未认出他来。 拓跋焘向身前众臣扫视一眼,自车上下来,慢慢立起身子。数月不见,他似是又长高了一截。只是,其背部,却似是愈加不堪重负一般,微微弯曲着。他看了看四周,又看看众兵士、百官,随即背手而立,背向众人,蓦地朗声道:“羽林楼沁何在?!”这声音洪亮、威严,却是满带沧桑,实不像是出自十五六岁少年之口。话音刚落,一个虬髯辫发的粗壮鲜卑兵走出阵列,答应一声,跪拜在地。 拓跋焘闻声,却仍是没有回头,朗声道:“朕命你即刻点五十亲兵,速速回驻军处,找崔浩大人,他自有安排!路上该怎么走,你自然该知道!”楼沁答应一声,带五十兵士脱了外衣,弃了兵器兵器,径自向外奔出,散开在草原中。拓跋焘皱眉望着远处,沉思片刻,复又朗声道:“所有挖土、修墓工匠,也速速离去罢,一日后去平城领赏!”那些个衣衫褴褛,手执各式工具的工匠闻言,便也对视几眼,向四处散开离去。他们本是这草原上的牧人,又多是年轻力壮之辈,自军中奔出,很快便消失在一片银白之中。 拓跋焘闻得四散之声,仍是没有回头,皱眉喃喃道:“快了!快了!”他又沉默一阵,继而朗声道:“百官听命,除拓跋氏子孙,尽可散去!众宵小目标在朕,卿等不必在此陪朕!只肖得片刻之后,他们便将围追上前,卿等且各寻出路去罢!”这话说得极是简单,并不带丝毫感情。众官员闻言,有人相互对视一眼,却不见有何动作。拓跋焘微微侧首,看一眼那车上棺木,继续道:“再拖延下去,不论是谁,可都要没了性命!生死攸关,朕不怪罪你们,去罢,去罢!” 此话一出,三四十人中,竟当真有半数脱了满身缟素并朝服,窸窸窣窣地向远处跑去。这次,拓跋焘轻咳一声,缓缓转过身来。他满脸阴沉,双目阴鸷的看着纷纷离开的众人,冷笑一声,缓缓道:“先皇留卿等佐朕,朕视卿等如心腹,这生死安危的时刻,卿等当真对得住朕,对得住先皇吗?!”那十余官员正欲离开,闻得拓跋焘出此言语,浑身不禁打了个冷颤。继而,群臣齐刷刷跪倒在地,连呼饶命。 拓跋焘又慢慢背过身去,缓缓闭上双目,喃喃道:“卿等既不愿与朕同生死,那还是去给先皇个交待,去陪伴先皇罢!”说罢,便闭目咳嗽两声,不再说话。边上兵士,多半是拓跋氏子孙,平素与拓跋焘最是亲近忠诚。只肖得拓跋焘一句话,他们便已然明了。顷刻间,众兵士挥刀向那十余人砍去。十余声凄厉的惨叫,瞬间划破了宁静,此后,便再没了动静。叶明先前见状,欲要出手阻止,思来想去,却无论如何找不到阻止拓跋焘的理由。只是,这屠戮众生的所在,叶明却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叶明转身欲走,拓跋焘却蓦地出声,冷冷的道:“壮士,你且留步!”叶明闻言,不禁一怔,缓缓转回身来。此刻,拓跋焘却仍是没有回头,喃喃道:“李爱卿,教这位壮士拿些银钱再走!他涉险救朕,原也不易。”叶明闻言,拱一拱手,没有说话,便径直向西走去。 叶明迈出三五步,便又闻得一声怪叫,四面八方传来阵阵马蹄声。蹄声愈来愈近,很快便看见了一众人马,轻装快马,极速驰来。众骑兵皆着杂毛皮服饰,头戴皮帽,脚蹬皮靴,便似野人一般。其数量众多,总数难以估计,且呈八方包围之势,将众人困于一里见方的空间之内。 围兵势急,齐头并进,待行至拓跋焘等人百十丈外,便随即勒马停住。此时,那拓跋焘的亲兵,也已然结成个圆阵,连同叶明在内,将拓跋焘与众官员护住。圈外,便只有尚在抚槊闭目喘息的贺拔熊。方适时,那越石汉木琴声又起,贺拔熊旋即张开双目,冷冷地瞪着八方的围兵。伴着阵窸窣之声,一排排弓箭手自骑兵后现身,围成一圈,张弓搭箭,面向众人。拓跋焘站在正中央,一声令下,众兵士将铁盾支起,外围兵士将铁盾横立在地,内里兵士,则是迅速将铁盾举过头顶。顷刻间,箭如雨下,铁箭撞击盾牌,前后乱晃,铿锵作响间,教人心颤。 那外围的贺拔熊见有利箭射来,狂吼一声,自原地跃起数丈,猱身向前。他虽身躯肥大,此刻却是灵活异常。左右闪躲之际,将两个铁槊舞得虎虎生风,顷刻间,便挑翻了十余弓箭手,入阵冲杀。那一众骑兵身下,皆是高头大马,众人坐在马上,竟只与贺拔熊同高。这一次,贺拔熊却并未对人出手。他夺了张铁盾,不断将一众骑兵之利器隔开,以两柄长槊左右冲击,直击马腿。数十斤的铁槊,伴着股强悍的蛮力扫过,马腿应声而断。一时间,阵中狼藉一片,健马嘶鸣,顷刻间便乱了阵势。 贺拔熊冲杀一阵,怒喝一声,恰似雷鸣。其声暴烈,群马受惊,便似见了恶鬼一般,纷纷向后逃窜。一众骑兵阵型全乱,旋即后退,紧跟其后的步兵便即涌上前来。这一上一下,阵势顷刻间便乱起来。阵势一乱,弓箭手便旋即撤回。拓跋焘见状,旋即站起,令众兵士突围。双方甫一接触,短兵相接间,便已然杀得天昏地暗,一时血流成河,胜负不分。但围兵人多势众,前后相依,却蓦地变了阵。 为便于统领,围兵本分为八拨儿,每一拨儿便又分为三队。面对被围困的拓跋焘等人,前面一队冲杀片刻,便又换上中间一队,中间一队再冲杀片刻,便换上最后一队。如此反复,围兵不但精力不弛,反是愈战愈勇。而另一边,拓跋焘兵力士本就稀少,反复冲杀之际,体力渐趋耗竭。 饶是如此,在拓跋焘的指挥之下,众兵士左右结阵,前后连襟,相互策应。那如潮水般涌来的敌军,猛攻了一个多时辰,却硬是没讨得多大便宜。叶明身在阵中,见此战局,心下也不禁为拓跋焘的指挥能力所叹服。 叶明身在阵中,忽闻得阵外似有异响,抬眼向阵外望去,但见阵外丘上,一身着黑衣之人,手握一白一黑两面旗帜,正前后指挥。那阵中兵士,便是依他旗帜所指方向及颜色行事,进退上下,皆如他指引。叶明自高处慢慢将目光收回,落回到那一拨儿一拨儿的士兵身上,见其前后三队,分合不一,却是又惊出了一身冷汗。叶明见状,心下暗叹道,这阵列,莫非用得便是传说中的八卦阵?!想到此处,叶明前后看了看,反复扫视将自己围在中央的八支军队。八支军队,又分成前后三队,每一队或连或并,便似先天八卦中的阴爻、阳爻变动一般。 整体看去,这八支军队,便似是八个卦象一般,分据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个方位。其每一支军队之三队,便恰似这八卦的三爻。此刻,八支军队,分距八位,各守一方,将众人团团围住。叶明见状,暗忖道,这八卦之位,于军事阵列的契合,不过是为了便于分部指挥,更有效地统筹调拨而已。 此阵之原理,便如同百夫长、千夫长、万夫长与征、镇、安、平将军上下序列的编排。但具体到战场上,倘若你将命令下达到以百人为单位的军中,与给每十人便下达一个不同的任务,其效果是绝不相同的。两军对战起来,任务越是详尽准确,对战局的把握便愈加到位,胜算便更大。而八卦阵,便是将所有将士分成四十八组,每一组随机组合,便又有不同效果了。 叶明于阵中,将其阵势看得清楚,心知每一支军队相接的边缘,便是这阵势最为薄弱的方位。但是,倘若将兵力集中突破其缝隙,边上兵士便能就近支援。如此,欲要突围,则艰难异常。叶明正皱眉思索间,局势已然发生转变。在敌军车轮战的猛烈攻势下,拓跋焘的军队,显然已到了所能支撑的极限,伤亡开始增多起来。又过了一刻钟后,便折损两百余兵士。于中间指挥的拓跋焘,将一切看在眼中,不免眉头紧锁,却仍旧显得十分镇定。 叶明见状,蓦地想起前夕于那狼山上所见的鹫阵来。那鹫阵,正是以“人”字阵攻击。叶明想到此处,便向那八支军队衔接的八门看去,见主吉的“开门”“生门”与主中平的“景门”之间,遥相呼应,恰好排布在“人”字的三个端点之上。眼见敌军愈来愈近,叶明下定决心,拍了下拓跋焘的肩膀,沉声道:“集中兵力,作‘人’字,攻它‘开门’‘生门’‘景门’!”拓跋焘闻言,一怔道:“什么?”叶明见他于奇门之术懵然不知,便将这三个方位一一点出,指给他看。 拓跋焘一看,皱眉思索片刻,旋即一声令下,全军变作人字。前排五人横列,径直冲向那巽位与艮位间的“生门”、乾位与坎位间的“开门”、坤位与离位之间的“景门”。“人”字阵型一出,三军呈犄角之势,顷刻间便又是一阵冲杀。拓跋焘的禁军,本来便是精锐中的精锐,众兵士前后相携,攻击的又是敌方最薄弱的位置,一下子便占了上风。 其实照理说来,如此兵力悬殊,即便是看透了敌方阵势,也只不过多获得片刻的喘息罢了。但若在双方僵持之际,弱势的一方若是有了优势,哪怕是一点的优势,就会给兵士带来莫大的信心。而先前占尽优势的一方,若是突然受阻,哪怕是一点的阻力,兵士便极易受挫。 此刻,事态正是这样。拓跋焘身边的,皆是拓跋氏的族中子弟,本就团结一心。此刻,由方才的劣势突然转为优势,自然个个奋勇杀敌,战不旋踵。此刻,他们对作为统率的拓跋焘更是充满了信心。拓跋焘一见战况扭转,拔剑疾呼,目眦尽裂。一时间,敌军兵士已然节节败退,竟隐隐有了退却之意。加之贺拔熊在外围的反复冲杀,一时间战况扭转。那手执双旗之人,已然忙得焦头烂额,却仍抵不住步兵如潮水般的退却。 方适时,又闻得一阵马嘶,那业已退却的骑兵复又冲杀回来。此时,冷风渐起,已然渐渐有了夜色。但叶明仍旧可以看出,匹匹犍马耳中,皆塞了一团白色物事。此举,显是以此防备群马受惊。步兵对骑兵,其劣势瞬间便显现出来,任凭贺拔熊在阵中疯狂厮杀,但敌兵毕竟太多。众骑兵并行而至,并无阵势可言,似欲以马力将众人踩踏而死。骑兵势大,复又逼得拓跋焘的禁军将士节节后退。 生死危急时刻,叶明已然纵跃而起,欲进阵中冲杀。此时,平城方向,却蓦地响起阵号声,这号声过后,便意味着平城的宿卫军即将赶到。拓跋焘闻到这号声,心下一喜,向众兵士喊了几句鲜卑话。与此同时,西北后方,蓦地响起阵响亮的锣声。锣声一响,敌兵旋即止住进攻,调转马头。只留一支骑兵殿后,渐渐向西北漠中遁去。 与此同时,那悠扬的《清心咒》便也隔空传来。贺拔熊闻声,旋即住了手,将铁槊远远抛开。他冲杀半日,已然疲累不堪,一阵困倦之下,便即伏在那板车边,呼呼大睡起来。此时,拓跋焘长出了口气,指挥众兵士们救助伤员,各自歇息。待一切安排妥当,拓跋焘慢慢退回叶明身畔,只看了叶明一眼,张了张嘴,欲要说些什么,却又昏厥了过去。 拓跋焘本来仅十余岁年纪,却硬是承受了与他年纪极不相符的重担。今日情势危机之际,他尚未自丧父之痛中恢复,甫一自昏迷中醒来,便有条不紊的安排好一切,且将不能与自己同生共死的官员铲除掉。其间行动,似毫不失君主威严。其临危不乱的形象,便使得手下鲜卑兵,更加信任于他。其后的战斗中,不管形势如何危急,始终保持着铁血和冷静。然而,他毕竟尚且年幼,这一切,已然将他的精力耗尽,待脱离困境,遂再度昏厥过去。 边上诸臣见状,便又顿足哭号,山呼陛下。叶明将今日之一切看在眼中,心下竟蓦地生出些凄凉的感触。他缓缓走将上前,按在其脉门上,便又给他输了些真气。良久,拓跋焘长出了一口气,幽幽转醒过来。他甫一睁开眼睛,便旋即坐将起身,双目放光,向叶明道:“你,你叫什么名字?!今日立了大功,朕重重有赏!以后,便留在朕身边罢!”叶明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向西行去。 拓跋焘见叶明欲走,便站起身来,向叶明道:“壮士!你到底是何人?!你既懂得破阵之术,倘若肯留下来辅佐朕,你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叶明缓缓回头,又向拓跋焘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去。拓跋焘见状,皱眉道:“我鲜卑人恩怨必报,你一日内多次出手相救,便须得留下个名姓,朕日后见你亲戚眷属,必当眷顾!”叶明微微一怔,缓缓回首,一字一顿的道:“那陛下,可要记好了,我的名姓唤作——汉人。”说罢,叶明叹了口气,转回身去,伴着那冬夜的冷风与无尽冷清的星光,紧紧的裹了裹假钟,大步流星的向西走去。 拓跋焘望着叶明缓缓离去的背影,将眉头深深皱起。良久,他长出了一口气,抬头望着天上暗淡的星光出神。此时,边上一个汉官沉声道:“陛下,要不要老臣遣人,察访下这位大侠籍贯名姓?!”拓跋焘闻言,缓缓回首,看着那身后的汉人,喃喃道:“李爱卿,今日,你甚得朕心!”那人躬身施礼,便不再说话。良久,拓跋焘看着前方,背手道:“名姓,便不必了!你遣人查访下他籍贯何处罢!”那人闻言,拱手作揖,道:“是!” 又过了半刻钟功夫,天已然全黑了。那平城方向,一支大军浩浩荡荡疾驰而来。最前面,是个四十余岁的汉人。这人长袖宽裳,褒衣博带,俨然儒生模样。他一身黑衣,却骑了匹白马,正拼命打马上前。待行至拓跋焘身后百余丈处,他匆忙下马,踉踉跄跄的跑将上前,大呼道:“老臣救驾来迟,死罪,死罪!”此刻,拓跋焘背身站着,却仍是一副冷冷的模样,显是十分不悦。他闻得那人言语,将衣袖一挥,道:“崔爱卿,起来罢!”来人,正是先前拓跋焘命楼沁等人寻找的崔大人——崔浩。 崔浩缓缓起身,走到拓跋焘身后,沉声道:“陛下,平城那边,老臣已然安排妥当了!”拓跋焘闻言,微微转过身,换了副笑脸,道:“崔爱卿,先皇与朕,当真没有看错你!”崔浩闻言,正色道:“这些,都是老臣应该做的。”拓跋焘闻言,深吸一口气,道:“朕听闻崔爱卿,在中原甚有声名,不知爱卿,能否替朕寻一个人来?!” 崔浩闻言,不禁一怔,沉声道:“老臣乌雀之名,不值一提!只不知,陛下所寻何人?”拓跋焘沉吟片刻,幽幽的道:“那人,唤作叶明,朕已遣李爱卿去查他底细。两位爱卿,若是能寻得他,并教他为朕所用,当不失公侯之位啊!”崔浩闻言,竟似猛地一震,定了定神,缓缓道:“陛下吩咐,老臣自当尽力便是!” 拓跋焘扫视群臣一眼,便又背过身去,看着叶明离去的方向,皱眉沉思。良久,拓跋焘方才回过身来,朗声道:“回宫!”话音未落,便已然迈开步子,向平城方向行去。身后远处,夜风烈烈,正带来阵阵狼嗥。 叶明一路向西,待回到狼山时,已然到了第八日上。越是靠近狼山,一股不祥的预感,便在叶明的心底蔓延开来。待他到得山顶时,萧琳便已然没了踪影。叶明虽心中柔肠千转,但毕竟已然有了些准备。他于自己住处及萧琳房间,四处搜寻,便是丝毫不见书信等物。反倒是自己房间悬挂的萧琳的短剑,已然消失不见。叶明遍搜不见之际,皱眉倒在榻上,忽见榻顶帐上已然被绣上四字:“四月,建康。”叶明见了这极不娴熟的女红,旋即一扫心中阴霾,禁不住哈哈一笑,喃喃道:“这针法,便似是剑法一般,无论如何,是作不得伪的。” 叶明躺在榻上,正思索着前几日所见贺拔熊的招式,想着如何将自己功法改进之际,忽闻得门外传来了阵阵敲门声。叶明闻声抬头,道:“门没关,请进来罢!”话音未落,一个灰影便闪入了房中。叶明定睛一看,正是卫奴。此刻,卫奴眉心紧皱,看着心情尚好的叶明,似是极为疑惑不解。叶明见状,向卫奴一笑,道:“我说卫老爷子,是何人招惹你了?!你怎的,怎的这般哭丧着脸?!”卫奴闻言,叹了口气,道:“萧丫头走了,你知道罢?!” 叶明闻言,收敛笑容,道:“知道!”卫奴又看了叶明几眼,似是极不相信的道:“萧丫头走了,你便一点也不急?!不想知道她去了何处?”叶明道:“着急!想知道!”却仍是横躺榻上,一动不动。卫奴见状,将封书信模样的东西丢到他身上,道:“萧丫头留给你的!”叶明将其拆开,见其上写了四个字:“五月,建康。”那个“四”字,却已然不知教谁全然涂改掉了,重新写了个“五”字。然而,改后的字,却并非萧琳笔迹。 卫奴见叶明看完,将灰布袍略微敞开些,道:“这屋中,真是太热了!”叶明觉他话中有异,便即抬眼一看。但见卫奴袍下衣上,绣了四个字:“四月,建康。”卫奴说话之际,不住朝叶明使眼色。叶明看了那衣裳刺绣,直如帐上一般,便知是萧琳所为了。他再想到那已然被涂改掉的书信,心下知道,自己必然该当于四月间赶赴建康了。 叶明皱了皱眉,抬眼向卫奴道:“卫老爷子,你还有什么事吗?!”卫奴闻言,缓缓道:“祖上吩咐,若你回来,便教你先与他闭关修炼三月,莫管它事。”叶明皱眉,答应一声。那卫奴见状,继续道:“小子,你稍坐准备,我晚间便带你过去!”说罢,一阵风般闪了出去,顺势将房门带上。 叶明仍旧躺在榻上,双目瞪着帐顶四字,喃喃道:“什么人,如此大的势力?便连这卫氏城,也轻易来得?卫家代管的书信,却也能随意涂改?!琳儿,看来,这次你的祸事,当真不小啊……”叶明轻声叹了口气,便随即闭上双目,凝心静气。他暗暗下定决心,这三个月间,必须将自己的修为,提升到更高的境界。因为他知道,这次江南之行,决计不会轻松。 叶明知道,此刻的他,必然要像这荒漠中的狼一般,若要将所有的谜题揭开,他必须要等。当晚,叶明便正式与卫老鬼闭了关。临近关门之处,叶明心中澄明,缓缓回首张望。卫氏城上,天高星稀,北风烈烈;平台上的狼群,正伴着风雪之声,发出阵阵长嗥。悠远、肃穆,犹似满怀心事一般。 正是: 蓬蒿掩映凝霜落,莫道冬来万物非。 遍地绮妍人聚处,含冰卧雪待春雷。 (第二卷完) !! 第一章 情思缠绵下江南 上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第三卷:江南风云 人月圆(赠叶明) 南朝烟雨凭阑处,羁旅作别声。茅庐虽破,堂前燕落,不负前盟。 萧媛情重,苍天垂幸,莫惧前程。奸邪弄巧,蠕虫嘴利,重剑无锋。 第一章:情思缠绵下江南(上) 农历,三月初。雁门关以北的草原,正是万物复苏,草长莺飞的好时候。憋闷一冬,略显嶙峋之态的初生牛羊,正低吟着,在五颜六色的花草中撒欢儿。一个年轻且悠闲的汉家牧人,跨坐在匹灰色的老马上,在蓝天白云的掩映下来回逡巡,似在检阅着新生的牛羊牲畜。微风轻拂,吹来阵悠扬的牧歌,那牧人缓缓回首,向牧歌来处微微一笑,脸上满是柔情。 彼时红日初升,空气清爽。那牧人伸一伸懒腰,起了酒囊的塞子,往嘴里灌几口自家酿制的浊酒,长出了一口气,神清气爽。他眯起眼睛,正待小憩一番,忽闻得西侧马蹄阵阵,抬眼看时,见一布衣少年自远处疾驰而来。这少年,约摸二十上下年纪,着一身极为简易的汉服。他面色微白,棱角分明,虽不加修饰,眉目间,却透着股难以言说的英气。乍见之下,不由得教人心神一荡。 那少年紧握缰绳,轻跨马上,身体高高立起,便似悬空站立一般。那胯下骏马,虽略显枯瘦,速度确是极快,竟好似身不载物一般。那牧人方饮得几口酒,揉了揉眼睛,少年便已旋风般到了跟前,勒马站定。他朝牧人微微一笑,道:“兄弟,我以这坐骑,换你一囊酒如何?!”这骏马的价值,不知能换得几千囊酒。那牧人闻言,不禁一个愣神儿,道:“这酒,原不值什么,兄弟既然渴了,赠予你又何妨?!” 那牧人话音方落,便见眼前人影一闪,那少年已然飞掠了而去,顷刻间不见了踪迹。只闻得空中传声,道:“兄弟谨记,须得善待于它!”那牧人低头一看,又不禁目瞪口呆。此刻,他手中酒囊,不知于何时已然变作了一根缰绳。这马缰,正是方才那少年所握。 牧人见状,又揉揉眼睛,疑心自己看错了。此时,伴着阵清脆的牧歌声,牧人身后,一女子纵马疾驰而来。这女子身材高挑,高鼻深目,头顶辫发,俨然出自胡人。她甫一上前,便以一口颇为顺畅的汉语,嘻嘻笑道:“阿哥,快些回去吃饭!” 那牧人闻声,缓缓回头,皱眉道:“阿妹,我方才,见着神仙了!神仙喝了我的酒,给了我一匹神马!”那女子闻言,眉心一蹙,策马上前,看了看那骏马,赞叹道:“果然是好马!你八成又喝得多了,竟说瞎话!这马,该是谁家丢失的,待人家来要,咱可得还予人家!”那牧人闻言,摇摇头,蓦地调笑道:“自我娶了胡人,便只管说胡话了!”那女子正欲说他,闻他此言,竟住口微微一笑,脸上浮起一丝红晕来。 雁门关,依山靠隘,气势雄浑。此时,春风渐盛,呼啦啦撕扯着关上的黑旗。关下,一布衣少年长身玉立,望着黑旗出神。三个多月了,他三个多月前,来过此处。彼时,还是凛冬时节,他来此送行,送别自己的兄弟。现在,他自己却也要走了。这少年,正是方出关不久的叶明。 叶明在那狼山之巅,伴着一盏孤灯,与卫老鬼闭关修炼三月。期间,他们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答案,也只有卫老鬼与他自己知道。此刻,叶明的修为已然到了何种境界?这答案,也便只有卫老鬼与他自己知道。除二人外,再没有第三个人了。 只不过,自叶明出关后,卫老鬼便决定自此闭关,再不问世事了。叶明轻叹一声,将目光缓缓自关口移开,回望雁门关外。彼时,在平城的一幕幕,尽皆在眼前浮现。他还会再回来吗?谁知道呢!依稀间,叶明似能看清那魏都平城的影子。然而,那却不是魏都,不是平城。一切,便只是个影子罢了。 叶明进了关内,一路南行,又自浊漳水畔买舟南下,旬日间便到了洛阳。一路上,叶明眼见战火残破的中原景象,也不知亲手掩埋了多少横死路侧的尸骨。三两日不见人烟,自然也是常事。洛阳,本是晋代旧都,往日的繁华竞逐,早已变作如今的榛莽丛生,断壁残垣。自永嘉乱后,当地各大族便纷纷举族南迁。彼时的河洛一带,已然彻底变作个毫无生气的死地。 叶明自河洛走马而南,自邙山至洛水,遍地榛芜,津途久废。虽山川无改,然城阙为墟,宫庙隳顿,廛里萧条,鸡犬罕音。(按:此番景象,被傅季友记录于《为宋公至洛阳谒五陵表》;后世,梁昭明太子萧统将其收录《文选》中。)叶明一路行来,见此形状,不禁扼腕叹息一番。这乱世之残破,实是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叶明自洛阳一路向东南行,渐近江淮一带。他餐风饮露,一路颠簸,经彭城,过江陵。然而,江陵诸地的烟花繁盛,暖阳纤柳,他却无心欣赏。到江陵后,因道路不通,叶明又转而西行。他一路辗转,待到了三月底上,终于到了长江边上。夕阳西下,叶明看着滔滔江水,又抬眼望着对岸隐约可见的繁盛苑囿,蓦地出了神。江对岸,那繁花锦绣处,便是建康了。此时,眼看便到了,叶明环顾周身已然残破不堪的布衣,囊中盘缠,也已然用尽。他盼着见到萧琳,却蓦地又有点害怕寻着她,一股隐隐不安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开来。 天渐渐黑下来,江南岸亮起片片灯火,而回望江北,却仍旧是一片清冷萧索之色。叶明自江边坐了,江风轻柔,他自怀中掏出最后一块干饼,慢慢啃了起来。望着建康城的万家灯火,叶明不禁喃喃道:“看光景,眼下我离琳儿至多不过数十里,只不知,琳儿现在吃得好不好?住得好不好?最好,别也似我这般啃着干饼,露宿荒野了!这蒿里独行,餐风饮露的滋味,当真是难捱得紧了!” 叶明望着对岸的灯火,出神一阵,复又喃喃道:“又不知,这般辉煌密集的灯火中,哪一片是琳儿家的了。倘若我目所能及,那该当,是最亮的那片罢?!”想到此处,他边啃着干冷的面饼,边踮起脚尖,向对岸望去。一不留神间,将块干饼掉落江中。叶明见状,慌忙俯身去捡,干饼却早已教滔滔江水裹住,不知卷往何处去了。总之,这冰冷的干饼,便也似滔滔江水,一去不返了。 建康城内,萧府,灯火通明。大堂之上,置了两排小几,肴馔颇为丰盛。众人端坐几边,其数十余。此时,诸人却皆是阴沉着脸,一片沉寂,似是于佳肴美馔,并无丝毫兴趣。良久,坐上一虬髯浓眉的汉子叹了口气,瓮声瓮气的道:“拙荆与二弟,已然为贼人所获数月。眼看,便要到了最后期限,列位可是有何主张?!”此时说话的,正是萧渊智。坐下十余人,尽是萧氏子弟,一时间,皆是皱眉不语。良久,一个白衣蓝帻的中年人缓缓开口,沉吟道:“这贼人,还是说须得满足先前条件?方才放得大嫂与秋野?!”萧渊智闻言,蓦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坐上一个三十余岁,颇显瘦弱的男子见状,沉吟良久,道:“大哥,且容我说一句。倘若当真按他说的做,他们当真愿意……”这话尚未说完,萧渊智猛拍几面,大喝道:“老六,休要再说了!此事,断不可行!”萧渊智怒不可遏,他火气尚未发泄出,便闻得一阵爽朗的大笑声传来。笑声未落,一个四旬上下的汉子,径自推门而入。这人容貌甚是儒雅,衣衫极为考究,素服玉冠,腰缠玉带,脚蹬一双轻便的木屐。其身后,带着两个身着黑袍,阴气惨然的怪人。 座上众人,见了这人,尽皆长身而立。这人进得门来,便挥手示意众人坐下,随即毫不客气的到了首座坐定。那两个黑袍怪人,便也自他身后站定,垂首而立。萧渊智见状,不禁皱眉,道:“承之兄,何故发笑?”萧渊智岁数较这人更大,却是称这人为兄,其族中地位高下,便已然明了。来人,正是萧氏族长――萧承之。 诸位看官,你道为何萧承之能任族长?原来,昔年之间,淮阴令萧整有二子,长子萧隽,次子萧秀。永嘉之乱后,萧隽渡江来到建康。萧隽之长子,唤作萧乐子。这萧乐子,便是萧承之的父亲。次子萧秀,则并未渡江,反而留守兰陵。萧秀长子,唤作萧观。这萧观,便是萧渊智的父亲。按理说,萧承之本是大房,数年前,又出力安顿自江北而来的萧渊智一支。故而,两支于江南合并后,萧承之便理所当然的,成了萧氏家族的族长。 萧承之看了眼萧渊智,眨了眨眼,道:“渊智兄,依我看,此事使得!你可是知道,这河山帮的事情吗?!”萧渊智皱眉,道:“略有耳闻。”萧承之看了看坐上众人,在确认皆是萧氏子弟后,小声道:“这河山帮,势力遍天下,说白了,便是个集合天下大族势力,并武林高手的组织。但是,你们可知道,它的最终目的是什么?!”萧渊智道:“河山组织严密,便是连帮主是谁,都没人说得清楚。便似是江湖帮派一般罢了,能有什么目的?!” 萧承之闻言,四下看了看,旋即低了头,敲了敲矮几,沉声道:“河山帮,除两三股势力外,其组织接纳的大多是汉人,便是盼着有朝一日,咱汉人能将……”他说到此处,却蓦地住了口。众人闻言,皆是眉头一皱。良久,萧渊智沉吟道:“那公子哲……”萧承之闻言,满含深意的看着萧渊智,道:“渊智兄,你是个明事理的人。眼下,还当真觉得使不得吗?!”萧渊智理了理衣服,满面不悦,道:“那倘或他早些说明,我萧家,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何苦,又绑我家眷、兄弟,千方百计开罪于萧家?!” 萧承之闻言,眯眼一笑,道:“渊智兄,且莫要动怒,公子哲对令嫒,可算是用情极深了。他不惜动用河山势力,探知令嫒与那出身草野的小子,似是有些什么纠葛。倘或,不用些个手段,令嫒怕是定然不会再回建康了!想必,吾兄也不愿我萧氏之女,平白嫁作个乡野村夫罢?!”萧渊智闻言,皱眉道:“这公子哲,到底是什么人?多大年纪?!我诸事不甚明了,哪怕他有心驱逐胡虏,为家父复仇,我怎好生将女儿轻易许他?!” 萧承之见萧渊智态度有所松动,又看了看坐下众人,悄声道:“河山当中,除却三位不知名姓的帮主外,便皆尊公子哲为主。帮中日常事务,便也由他一手打理。日后,这帮主之位,自然也该是由他出任。倘或事成,公子哲一登大宝,令嫒便当为正宫……我萧家,便飞黄腾达……那渊智兄,你也便……”萧承之说到此处,便禁了声,低头抚弄指甲。 萧渊智沉思良久,似心有所动,沉吟道:“这河山,到底有多大势力?!”萧承之闻言,喃喃道:“多大势力?多大势力,我倒是不清楚。我只知,王、谢二族,皆怀心思与公子哲结亲。倘若你再不答应,咱萧家之女,怕是只能做他的妾室了。到时候,咱萧家,在王、谢二族面前,怕是永远也翻身不得了!” 萧渊智闻言,略一沉吟,道:“承之兄之意,莫不是,咱萧家也要加入河山吗?!”萧承之闻言,微微一笑,道:“渊智兄尚未渡江之前,我萧家,便已然是河山的人了!岂止萧家,那王氏、谢氏、庾氏、陆氏、周氏、卢氏,皆已是河山的人了。我将此事告知,渊智兄,可莫要再辜负了公子一番美意。便是令嫒不甚同意,为了我萧家,渊智兄,你也该是愿意的罢?!如此,也算为令嫒着想。公子哲人才风流,出身高贵,不论如何,总强过那乡野小子许多罢?!” 萧渊智闻言,惨然一笑,沉吟道:“答不答应,怕是也由不得我了!承之兄,你既然是我萧氏族长,一切自然该听由承之兄处分。”萧承之眯眼一笑,道:“如此,甚好!那小弟,便就此告辞了。待令嫒与公子哲完婚之后,大嫂与秋野,自当完好无损的回到萧家。”说罢,萧承之轻拂衣袖,带了身后二人,缓步走了出去。萧渊智众人,将萧承之送出门去,回身就席。萧渊智沉思片刻,满满倒酒,蓦地举杯,笑道:“敬我萧家!”座上众人,尽皆举杯,觥筹交错间,面上甚是欣喜。 在他们看来,牺牲别人的女儿,便博得高官厚禄,荫及子孙的可能。这笔账,实在是再也合算不过了。至于萧琳本人,是生是死,与他们又有何干?不,不对,萧琳决计不能死了。因为,她可是他们飞黄腾达最大的本钱,所以,她一定要活着。而且,一定要深受公子哲宠爱,最好,深深地禁足宫中。至于她本人愿不愿意,过得好坏,只肖得公子哲愿意,他们又有谁在乎?有人在乎吗?有人在乎!只不过,最在乎的三个人,两个已然不知被囚禁何处。另一个,正栖身江畔,餐风饮露! 在萧府宴饮尚欢,缓歌慢舞,觥筹交错之际。叶明空着肚子,怔怔的坐在江边,两耳听着涛浪之声出神。此时,正逢三月末,天气虽好,但只漫天星斗,有风无月。人到夜中,尚且未眠,不免心游神驰,遐思不断。良久,叶明抬首望天,良久,喃喃道:“待月光初现,便该天亮了罢?!这月光,青天白日的,虽用它不着,但总归它尚在那儿罢!”此语一出,不觉间,竟蓦地叹了口气。 !! 第二章 情思缠绵下江南 下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叶明正自胡思乱想间,蓦地听闻身后异响,传来阵奔跑呼号之声。叶明闻声,忙退回江畔高处,极目往回望去。此刻,黯淡的星光下,四五个身着灰布衣的男子,正撒腿往江边奔跑。其人,个个似是惊骇已极,边跑边大声呼号,直冲江边而来。看其架势,便是宁愿自投江中,教江水淹死,却也决计不愿教身后之物追及。 叶明见状,抬眼向几人背后一看,也不禁心下骇然。但见众人身后三物,周身皆着一袭宽大白衣,个个枯瘦如柴,几与骷髅无异。三人身形极快,鬼爪般的双手,齐向前探出,竟似足不点地般向前飞驰。观三人周身模样,阴暗中鬼气森然。与其说是三个人,却已然是三分像人,七分似鬼。 叶明见了三人样貌,立时想起一个人来——叹息鬼白三千。这白三千,昔日在广平时曾与叶明交手,面貌身法皆与此三人无异。那四五个撒足疾奔的男子,一路回头看着,连滚带爬的跑向江边。待行人奔至身前十余丈,叶明向众人道:“诸位莫慌,那三个是人,并不是鬼。” 众人只顾奔命,原本不曾注意到叶明。此刻,蓦地听见说话声,精神紧绷之下,不禁教叶明吓了个哆嗦。打头一人,见叶明站在前方,不似坏人,遂边跑边疾呼,道:“兄弟,快跑!鬼道的人来了!咱们便是跃入江中淹死,也莫要教他们抓住!”说话间,五人已然跑到了叶明跟前。 叶明闻言,向五人道:“诸位莫慌,我有法子对付他三人。”众人将信将疑,但眼看着面前滔滔大江,实已无路可退,便只得缩在叶明身后。叶明回身,冷冷一笑,看着那疾速追及的三人,蓦地朗声道:“那叹息鬼白三千,是你们什么人?!”三人闻言,微微一愣,却不言语,径直探出双爪,向叶明抓来。行动间,其势如风,却并无几分内力波动。叶明皱眉,喃喃道:“只学了些许轻功,便出来逞能害人!实也比那叹息鬼更加可恶!” 叶明侧目而立,眼见三人瞬息飘忽而至,竟站立原地,动也不动。身后众人,尽皆双手冒汗,几近捏了一把。叶明见三人挥爪袭来,却蓦地叹了口气,道:“便是这轻功,也着实太慢了些!”说罢,竟不理三人,缓缓回过头去。他走出一步,闻得耳后生风,随手向后一挥,一道凌厉无匹的金色劲气破空而出。金光一闪,三个白衣人闷哼一声,便被打回三丈开外,各个口吐鲜血,呻吟不止。叶明抬头,看着目瞪口呆的众人,喃喃道:“诸位以后,晚间可是莫要出来为好。这世道凋敝,难免逢着些个装神弄鬼的玩意儿。” 说罢,叶明也不看众人,径直向江畔走去。他走出三步,忽闻得身后一人道:“五斗米道弟子贾大茂,参见天师!”叶明闻言,缓缓回首,见众人已然齐声跪地,满脸恭敬。叶明微微皱眉,道:“诸位请起,我不是什么天师,你们认错人了!” 贾大茂闻言,与众人拜伏在地,仍是不起,道:“小人斗胆,敢问天师名讳,可是唤作叶明?!”叶明见他知自己名姓,不禁一怔,道:“不错!不过……”贾大茂闻言,几近低头杵地,沉声道:“天师在上,还请天师垂怜,救我江南教众于水火!”众人闻言,亦是齐声道:“请天师垂怜,救我江南教众于水火!” 叶明见众人仍是长跪不起,便转身上前,将众人扶起,苦笑道:“你等,怎的知我名姓?在下自顾不暇之人,又有何能救民水火?”众人虽起身,却仍是将头垂得极低。贾大茂叹息一声,继续道:“承天使问询,弟子不敢隐瞒!我五斗米道,于晋宋相因之际,因那晋室奢靡,在孙恩、卢循两位天师号召下,着实曾折腾出了一番动静。然而,自两位天师先后羽化。我教教众,便以天师道长寇谦之为首领。然而,天师道长长居北方,我江南教众便没了统领,蛰伏民间,各由诸方祭酒统领,以济世救人为务。” 听到此处,叶明皱眉,道:“既是济世救人,那为何便又有了祸端?!”贾大茂复又叹息一声,道:“我五斗米道教众,秉性良善,又长居民间,原不与外界产生纠葛。却不料,那巴蜀一带的鬼道门人,却扩张至此,欲胁迫我教教众,任他使役。我教教众,自然不从。故而,他们便仗着武力,随意屠杀我教教众。我教之中,几无习武之人,这数月来,已然不知有多少教众,惨死于鬼道门人的利爪之下。”叶明闻言,皱眉讶然道:“鬼道如此残害无辜,官府,便不管吗?!” 贾大茂闻言,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这官府,有先前孙、卢两位天师的教训,正恨不得我教教众死伤殆尽。弟子听闻,这鬼道之统领,与江南几大旺族,关系极为密切。这官府,却也不敢管。两月前,弟子等人前去报官,官府竟以寻衅滋事为由,将弟子等人一顿好打。我等没了计较,只得日日焚香,跪拜道祖。幸得道祖垂怜,十余天前,我道家谪仙于江南现身。谪仙指引,说已然将对付鬼道的功法,传给一个唤作……叶明……的天师。眼下,叶天师已然到了江淮一带,不日间,便该到江南了。” 贾大茂顿了顿,继续道:“谪仙他老人家说,只肖得天师来此,便能救我教众于水火。弟子等人,苦盼了十余日,不见天师露面,便打算到江淮一带找寻天师。只是,只是没成想,刚渡江不久,便遇上鬼道门人,教它逐了回来。谪仙说,叶天师能‘明炼道气,消灭鬼气’。方才……方才天师所使之功法,便与谪仙所言无异了。” 叶明闻言,不禁一个愣神,道:“你们口中之谪仙,可是成公兴,成老前辈?!”贾大茂思索一阵,转了转眼珠,道:“是!正是!”叶明闻言,暗忖道,他为何说已然将功法传予我?我的功法不是……想到此处,叶明蓦地想起当日于洞中练就《疾风劲》的光景。其“疾风劲”三个大字,字体形状,当真与那狼山之巅“卫氏城”三字极为相像。想到此处,叶明心中了然,知那成公兴所言天师,便定然是自己了。 良久,贾大茂见叶明不再说话,便微微抬头,道:“天师,咱们且过江休息,日后,再商讨如何对付那鬼道之事罢!”叶明四下望望,见眼下并无去处,便只得先随他渡江。贾大茂等人,见叶明没有反对,皆是满面喜色。贾大茂快速行至高处,伸出手指,打了五声呼哨,三短一长,再一短。片刻之后,一个七八丈长的木筏,便自朦胧的对岸缓缓斜行而下。那木筏之上,立着两个青年人。二人见了叶明,又看了其后贾大茂一眼,匆忙躬身行礼。叶明点头示意,拱手教二人起身。 众人似是怕叶明走丢了一般,一路簇拥着他上了木筏,于江中缓缓斜行着向对岸划去。江中流水甚急,倘或直向对岸,便有倾覆之险,也唯有斜行向下,方能缓缓到得对岸。那撑伐之人,虽年纪尚轻,却显然是个撑伐的老手。他一路斜行向下,双手换篙,左右掌握方向。江水甚急,却是丝毫不乱。良久,众人到得对岸时,竟正好到了个渡口边上。 众人见靠了岸,便又簇拥了叶明下筏,一路于草野间,向南行去。待行出四五里,来到个茅屋外。此间荒郊野外,毫无人烟,便只一个茅屋孤零零的立在此处。其中一人上前,将屋门轻轻一推,门便开了。屋内陈设极为简单,便只一口锅并一些柴草,半缸水并几个陶碗,檩椽裸露的房梁上,高吊了个木桶。内里有人上前,将木桶慢慢取下,其中有米半桶,腌肉几块。 贾大茂见叶明凝眉不解,遂拱手道:“天师,此处是咱们教众搭建的茅屋。这茅屋,便是为方便过路之人歇脚而建。这江南一带,只要是十里八里没有人烟的荒野,咱教众便拣便宜之处,搭建一间出来。过路人渴了饿了,便可到茅屋中饮水就食。至于银钱,则量力而给,便是没有钱,这饭也吃得。”叶明闻言,点头道:“如此甚好,当真算得济世救人了。只不知这米、肉,源自何处?!” 贾大茂闻言,挠了挠头,道:“凡我教众,便当定期出米数升。这个,一般教众倒也出得起。先时,若要加入我教,便出米五斗,因而我教便得了个‘五斗米’的称谓。不过,世人此时,多称我教作‘天师道’了。现今,我辈皆世代信奉本教,这米肉,多来自家境殷实的信徒了。这建康城中,也有些许达官贵人信奉此教,出钱粮救济。便似这茅屋般的所在,也能勉强维持了。”说话间,边上教众,已然开始烧米切肉做饭。 待饭烧好,叶明连日来,还是首次吃上热饭。他活了二十载,竟是首次吃米饭。这温软滑腻的感觉,教他不由自主地就着腌肉多吃了几碗。边上,众教徒却只顾吃米,并不动筷夹肉。叶明见状,不禁诧异,道:“你们……你们当真不吃肉?!云伯便也是道人,平素也吃肉的。”贾大茂闻言,答道:“我等,间或也动肉食,只不过较少罢了。便是没有肉食,却也使得。”叶明闻言,知他几人见肉少,不舍得吃。随即将碗中之肉分予众人。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便相继动筷,吃了下去。 众教徒吃罢饭,便继续带叶明向南行去。众人擦着建康城外,继续南行,行出大半夜,到了建康城西南一处林中。此处林中,有一座小丘,其边上残垣断壁,似先前有过什么大宫大城。叶明前后看了看,道:“此处残迹,莫不是先前,有什么古城罢?!” 贾大茂闻言,忙拱手答话,道:“回天师话,此处唤作‘石头’。昔年间,吴国大帝孙权,曾于此筑石头城。不过,这城此时破败已久了。到了此处,咱那教众集会之地,便已然不远了。最近,此间鬼道各门弟子,多有出没,天师还是小心为妙。”叶明闻言,眉头不禁一皱,暗忖道,怎的我一到建康,便带我来此险地? 星光暗淡,林中更是阴暗异常,间或伴着各色鸟鸣,并阵阵风声。叶明明显觉察到,众人各个心怀惴惴,似是十分不安。片刻之后,众人簇拥着叶明,穿过段密林,来到处院落前。这院落,规模尚巨,只不过处在林中荒野,便也显得小了。院落之前,是一整片平旷的平台,周回数十丈。不用说,这便该是三会日教众集会的所在了。众人簇拥着叶明慢慢上前,似是对此院落颇为敬畏。院落最前方,有一雕饰颇显精致的门楼。门楼之下,有两扇朱漆的大门,略显大气。叶明见众人畏惧,便走上前去,将大门缓缓推开。 伴着声刺耳的咯吱声,院门开了,众人看清了院中光景。这院内大堂中,端端正正的供了尊约摸丈余的泥塑。塑像前一个香炉,其上正燃着香,在夜色中兀自闪着点点红光。大堂两侧,各是三间带了方格窗子的房间。东西两侧,便又是各三间厢房。自天井乍一看去,除却堂**奉,与普通民居倒也无异。此刻,那东侧靠里的厢房中,正亮着片暗淡的灯火,透过窗子,豆大的灯火隐约可见。叶明见状,喃喃道:“该是这看院之人,尚未睡去罢?!”他一言出后,不见众人答应,回身看去,但见众人满面惊骇之色。 叶明正欲再问时,身后贾大茂悄声道:“天师,我教教众,已然数月不曾有人敢在夜中来此了……一到了夜中,那鬼道之徒,便时常来此参谒道祖。先前,他们于此处,曾害了我教好些徒众。这鬼道门徒,虽极是穷凶极恶,对道祖,却又极是虔诚,三两日间,必来参谒。若非今日天师降临,弟子等人,便是再多几个胆子,也不敢夜中来此了!那……那房中之人……该当便是那鬼道……”说到此处,贾大茂口舌战栗,显是已然恐惧到了极致。 叶明闻言,眉心一蹙,暗忖道,那鬼道之徒,想来多半不是真心参谒道祖。他们不时来此之目的,便该是占了这集会之所,禁了这天师道徒众间的联系,再图各个击破。可是,既然如此,这鬼道之门徒,却怎的白日不在此处? 叶明正思索间,忽闻得院中传来阵悠长的叹息。随着这一声叹息,复又闻得咯吱一声,那东侧厢房的门,打开了。叶明身后众人见状,各个惊骇已极,紧缩在叶明身后,浑身觳觫不已,几欲逃走。伴着开门声,门里走出个一身布衣的少年来。 这少年,约摸十七八岁年纪,样貌儒雅,周身一袭颇为陈旧的青衣。其头上,插一木簪,脚下是一双颇为老旧的皂靴。此人举止轻盈,神情却帯着几分坚毅。一眼看去,便知他是个极具韧性之人。那少年见众人惊骇的模样,略一施礼,道:“在下陆修静,本是五斗米道教众,先前在外游历年余,今日方回到建康。” 叶明见他非是鬼道徒众,便也抱拳,道:“在下叶明,亦是今日来此。”那少年闻言,蓦地一愣,皱眉道:“你?你便是叶明?!”叶明闻言,皱眉道:“兄弟,听说过在下?”那少年闻言,微微一笑,道:“我今日方回来,便闻得我教教众传言,谪仙之弟子,天师叶明即将到建康,救我教众于水火了。”叶明闻言,赧然一笑,道:“在下区区一介草民,自身怕也难保,更别说什么救民水火了。” 陆修静闻言,呵呵一笑,道:“我在外年余,路上,碰见各色人物。这越是说自己无甚本领的人,本事都大着呢!便是凭兄弟敢深夜来此,定然也不是俗人了。”叶明听闻陆修静并未同众人一般,唤他作“天师”,而以兄弟称之,反倒觉得更为顺耳。他自然知道,众人尊他为天师,并将他带至此处,便是要他与那鬼道门徒拼杀。 叶明心道,众人尊我、敬我、怕我,唤我一声“天师”。倘或我在那鬼道门徒手下,遭遇了不测,换这一声“天师”的称呼,岂非太也不值了?也不知在我死后,他们还记不记得,曾经有此一位“天师”呢?这俗世微名,还是少要为好,一点一滴,便总归是要付出代价的。想到此处,叶明不禁皱了皱眉头。他转念一想,又暗忖道,不过既然这鬼道残害众生,我便也留它不得,将其除去,终归也算做了件好事了。眼下,我便在此住下,日间大可去琳儿家寻她。待晚间,那鬼道门徒来此,便悉数将其除去便是了。 陆修静上下打量了叶明一眼,似是看穿了他心思,蓦地嘿嘿笑道:“兄弟,这‘天师’,当真不好当的罢?!甫一到了建康,便教人带至这群鬼出没的所在。”此言一出,身后贾大茂等人皆是面有难色,慌忙跪地,道:“天师恕罪!我等……我等实是受那鬼道门徒迫害已极!他们手中,已然有我教众名册,不少教众,惊骇之下,已然公然脱了教籍。如此下去,这建康,便迟早是他鬼道的天下了!我五斗米道教众,怕是再无立足之地了!” 叶明闻言,长出了口气,上前将贾大茂等人一一扶起,道:“贾大哥,铲除邪佞,本是这江湖道义所在。今后,你也莫要再唤我作‘天师’了。这名号,我太也当不起。此时天色已晚,此地凶险,你众人先回去罢!明日,咱们再见罢!”贾大茂等人闻言,垂首而立,却仍是不走。 叶明见状,知他几人忧心自己不辞而别,复又叹气,道:“贾大哥放心,叶某并非言而无信之人。若是我欲走,便不会跟你们来此处了。”陆修静闻言,呵呵一笑,道:“贾大哥,你等还是尽早回吧。他若欲走,你们谁人拦他得住?!”贾大茂闻言,长身一揖,道:“弟子尊天师命,明日再来拜谒天师!”说罢,带众人躬身倒退出三四丈,方掉转过头,于林中隐去了。 见众人走远,陆修静侧身一让,呵呵笑道:“叶兄,快快进屋罢!在那鬼道胁迫下,教众已成惊弓之鸟。眼下,可算是抓住你这根救命稻草了!叶兄,可莫要介怀。”叶明闻言,惨然一笑,缓步进屋,道:“生死之间,他们尚有救济教众之行,已然不易了。对这些不习武艺的教众来说,实也再难苛求些什么了。”说到此处,叶明看了陆修静一眼,不禁眉头一皱,道:“陆兄弟,你武功如何?”他上下打量陆修静一眼,实在没看出他有什么武功。 陆修静闻言,摇了摇头,正色道:“幼年之时,在下偶遇一道人,倒是学了些行气之法。这筋骨,较常人结实些个,但是内力,便是丝毫没有。至于武功,他便教我只练一招。不管使刀使剑,用指用拳,我也便只会一招。十余年来,我倒是没断了练它,但若说管不管用,却是着实不曾用过。”叶明见他一本正经模样,觉他体中并无甚内力,便知他所说不假了。但凭着陆修静十余年间的坚持,且敢于夜间独自来此,心下也不禁暗自钦佩他的坚毅与胆色。 叶明进屋后,见房间内陈设极为简陋。偌大的房间,便只两张并排的木榻,并一个低矮的书柜,柜旁,竖着个破旧的书箧。书柜顶上,正亮一盏油灯,并几本打开的书籍。除此之外,再无他物。想来,叶明等人到来之前,陆修静正伴灯夜读。叶明缓步上前,环顾四周,略一返检书册,见是道家各类书籍。如此看来,这陆修静定然是道教信徒不假了。 陆修静将房门闭上,向叶明拱一拱手,道:“叶兄请便!在下要休息了!”言罢,陆修静缓缓走到榻边,闭目盘腿而坐,顷刻间呼吸轻弱,竟似入定了一般。叶明一日奔波,翻了会儿他所看书目,一阵困倦便袭上头来。他于荒郊野外奔波月余,哪怕睡着时,亦颇为警觉。但此刻,却也不知为何,伴着于一边打坐调息的陆修静,叶明竟十分安逸的沉沉睡去,全无知觉。 !! 第三章 自古至难是情关 上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第二日,清晨。叶明渐渐醒来,隐隐觉院外吵嚷,并院内阵阵脚步之声。他方一清醒间,但觉神清气爽,周身通泰。静气凝神间,院外吵嚷之声尽皆入耳,字字句句,清晰可闻。只闻得院外一个略显粗犷的声音,沉声道:“各处祭酒,可是都来了吗?!”这声音听来极是熟悉,正是出自贾大茂之口。 贾大茂言罢,叶明复又闻得一人轻声道:“贾祭酒昨日接到天师后,弟子便放了消息出去。这宋国之境,各处祭酒大多已然回应。各州,亦是尽皆推举出了祭酒,连夜前来赴会。北徐州新昌祭酒毛祖盛、南兖州广陵祭酒韩颓、南徐州晋陵祭酒薛赛虎、南豫州临江祭酒祖慎、扬州丹阳祭酒蒋延年,已然在赶来的路上。此刻,此刻怕是该已然到建康了。唯有那豫州路远,便托南豫州临江祭酒祖慎,代为参会。” 贾大茂闻言,略一沉吟,道:“我教自孙、卢两位天师羽化之后,南方之境,便再没有大祭酒统属。我昨日,教你放出消息,今日一来拜见天师,商讨御敌之策。二来,也推举新一任大祭酒出来,各州可是认同吗?!可莫待到天师走后,便再没了统领。”那人闻言,沉声道:“弟子暗中打探过了,此次代各州前来的,皆是于当地甚有权势之人,且各个武功高强。此番,怕皆是对大祭酒之位……” 叶明听到此处,心下暗忖道,各州既然各有高手,何以到推举大祭酒时,方才出现?转念一想,又暗叹道,是了,是了!这便该是天师道久无统御之故。没了统御,方才各自为战,教那鬼道有机可乘。倘或众高手齐心协力,听大祭酒号令,该不至如此被动。如此说来,推举出一个大祭酒,该是件好事。待他们推举出来,我便能不再分心,一心去找寻琳儿了。 想到此处,叶明起身下榻,推门出了房间。天井之中,陆修静在道祖泥塑前点了柱香,早已起床开始练功。只见他手执一根拇指般粗细的朽败木棍,在焚香的袅袅青烟中,左右格挡两下,以尖端向前挑去。 他这一招,速度极慢,先将左脚前侧一步,再双腿略弯站定。左脚侧出一步,木棍向右格挡一下,右脚再跟上左脚。右脚再侧出一步,木棍又向左侧格挡一下,左脚再缓慢跟上去。最后,他缓缓将木棍前伸,慢慢向前刺出。陆修静一遍一遍的,周而复始的在院中练着这一招。他慢慢前行着,缓挡慢刺,在院中兜着圈子。此时,陆修静于周遭的一切,都不在意。便是连叶明已然自屋中出来,都丝毫不曾察觉。 叶明缓缓皱眉,思量着他的招式。他思索一阵儿,再看他练功的动作,觉他身体以丹田为轴,左右平衡,倒也算一招合格的功夫。只不过,这招式,已然简单到了极致,人人都能练,人人都能练得比他快。倘或不能比他快,至少,也决计不会比他再慢了。叶明见状,不禁暗暗摇头。 叶明顿了顿,再看陆修静双臂,腿部形状,却是蓦地一惊。随着陆修静这缓慢的动作,在他那单薄衣衫包裹下的筋肉,竟起了十分微妙的变化。他每一动作,臂上筋肉,便似是变作了条状一般,齐向他手握木棍的方向,辐辏而去。而随着他腿部的动作,其腿上的筋肉便也呈辐辏之势,竟是在将全身的力量,缓缓集中于手中紧握的木棍之上。 而且,陆修静四肢上的变化,还只是叶明目力所及之处。倘或周身筋肉如此,那这股力量汇集在一处,究竟有多大,任谁也说不准了。叶明心下知道,与其说陆修静在日复一日的练着这一招,倒不如说,这奇妙的一招,正日复一日的改变着陆修静的身体。而他本人,也心无旁骛的一遍遍练习着,好似这招式是活的,好似他便是这一招,这一招便是他。 叶明皱着眉,看着看着,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他先前,只听闻有人终生便只习一招一式,坚持数十年,以修身养性,磨砺自己的韧性。但他虽有耳闻,便只当是传说听了。此时见了陆修静,却是着实叹为观止。所谓********,大象无形,说得便该是陆修静这类人吧。这动作虽笨拙异常,却是处处透露着坚忍与智慧。 眼见一炷香焚尽,满院的袅袅青烟,也便渐渐散去。陆修静察觉到青烟散去,随即慢慢停了下来。他长出一口气,见叶明正站在身前,挠头憨憨笑道:“叶兄弟,你看,我这般功夫如何?!”叶明也长出了口气,似是自沉思中醒来,缓缓道:“陆兄弟的功夫,甚妙!甚妙!”陆修静闻言,揩了揩额上的汗水,挠头道:“叶兄弟,既然你也觉得这招式妙,我便教你如何?”叶明微微一笑,摆手道:“陆兄弟此功,在下,无论如何是练不成的。” 叶明目上带笑,说出的话,却是实情。这世上,能练成此功的,怕也唯有陆修静了。因为叶明已然看出,练此招式,若要有成效,非但需要超乎寻常的毅力、心无旁骛的境界,还需一副天生便为此招而生的奇异筋肉。任何方式,对身体的淬炼,或许可以使筋肉强壮,某些奇功,甚至能暂时易经横脉、错骨搬穴。但若要长久的改变肌体形状,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倘若不是陆修静天生筋骨奇异,这招式的塑造,便也无从说起了。 叶明正自出神间,忽闻得院门咯吱一声,教人推开了。抬眼看去,正是身在院外的贾大茂等人。此时,贾大茂低着头,手上持了个托盘,其上是两个肉菜。他垂首慢慢向前,恭恭敬敬的道:“天师请用膳!晚间,各州各郡的祭酒们便当来此集会,望天师垂怜,多多保佑则个。”他一语既出,不及叶明说话,便已然将托盘放置阶上,垂着头慢慢退了出去。身后四五人,便也依次上前,将托盘送上前,旋即退了出去,将院门带上。此刻,贾大茂见了叶明,便似是见了真神真仙一般,较昨晚,却又恭敬得远了。 叶明见状,甚是羞赧,向陆修静沉声道:“陆兄弟,这是……”陆修静见状,呵呵一笑,道:“百余年来,我教中历任天师,游历四方。专由大祭酒坐镇总坛,打理教中事务。天师,本就难得一见,便只在教中有难时,方才现身。天师功法极高,号能通神,教徒便也尊为神灵一般。” 叶明闻言,皱眉道:“那如此说来,这天师于教中,便似供奉的真神一般?!”陆修静闻言,一阵苦笑,道:“也不尽然!在大部分教众眼中,拯危救难的天师当然似真神一般。但在部分信徒眼中,天师便如自己父兄一般,他们于天师甚是敬重,但仍是将天师作真人看待。此种认知,世代相传,便也似天师道中的不同分支了。” 叶明闻言,蓦地一笑,道:“陆兄弟本人,便是后一类罢?!”陆修静挠挠头,似是极不好意思的道:“正是,正是!”叶明看了眼阶上饭菜,向陆修静道:“咱们吃些个饭菜,待那鬼道门人来了,多给教众出口气便是了。”陆修静点点头,与叶明过去吃饭。这饭菜,倒是颇为丰盛,总共十个大碗,六荤四素,并一罐米饭。叶明也不客气,端起碗来,盛了米饭便吃肉。陆修静却只盛了碗米饭,吃那几碗青菜。 叶明吃了几口,似是蓦地想起件事来,向陆修静道:“陆兄弟,你可知为何,这宋国境内,何以没有大祭酒?!我似乎听闻他们晚间集会,便要选个大祭酒出来。”陆修静扒了口饭,又将根青菜咽了下去,叹气道:“刘宋境内,没了大祭酒统领,已然二十三四年了。这鬼道的祸端,便也是因这大祭酒的教职种下的。”叶明闻言,点头道:“是了是了,这鬼道之祸,便该是因教众没了大祭酒统领,方才无从抵挡。” 陆修静看了看叶明,悄声道:“这鬼道的祸端,便是我天师道之前任大祭酒种下的!”叶明皱眉,道:“陆兄弟,这话……这话又从何说起?!”陆修静咽了口米饭,道:“莫不是叶兄于此事,竟不未耳闻?!”叶明闻言,挠头道:“这个,倒是着实不曾听说。”陆修静叹了口气,道:“自张天师创立五斗米道以来,因历代天师大多四处云游,教规规定,由天师之下的大祭酒处理教务。这个,叶兄,自然是知道的。”叶明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陆修静喝了口水,继续道:“问题,便出在这里。因天师平素大多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般的存在,这大祭酒一职,便由各方祭酒推举产生。天师于此,基本不加干涉,久而久之,便也成了惯例。历任大祭酒,或是德高望重,或有领袖群伦之能。便是在皆不能服众之时,便由武艺高低决定。正是因此,大祭酒便成了我教的实际掌控者,一旦其武艺处在天师之上……”说到此处,陆修静却蓦地息了声。 叶明听到此处,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道:“如此,那大祭酒,便是天师?”陆修静摇了摇头,道:“天师一职,却也不是单以武艺高低而论,而是以师徒传承为惯例。按理说,历代天师之修为,均是深不可测。那谪仙,便是前几代天师,只不过早已隐退罢了。谪仙之后,天师之位传至孙天师。孙天师见晋室暴虐,便率教众起事,欲要推翻了这朝廷。但是,当时的大祭酒却以劳损教众为由,反对起事。故而,教中纷扰,教众一时间分为两派。最终,孙天师强违祖训,将大祭酒逐出教门。此后,他更是担心教中分裂,遂不再设大祭酒。” 陆修静顿了顿,继续道:“但矫枉过正,没了大祭酒,卢天师羽化后,寇天师常年不在健康坐镇。眼下,各州众祭酒四分五裂,宋境之内,已然分裂为南兖州、北徐州、南徐州、豫州、扬州五派。此时,他们虽是迫于天师道长寇谦之威名,不敢明言作何。但是我五斗米各州教众,却是貌合神离。他们每一教派,无不对大祭酒之位虎视眈眈。建康有鬼道为祸,各州袖手,是以群议选出个大祭酒来。此番,也是不得已的穷极之策。” 陆修静说到此处,蓦地叹了口气,继续道:“若是选出个德高望重的大祭酒,也该是我教教众的福分了!可是,若教些个不轨之徒得了此位,怕是又要为祸教众了!”叶明闻言,皱眉道:“如此,难道天师道长,便管不得吗?!”陆修静摇摇头,皱眉道:“虽说天师道长领袖天下道人,但大祭酒一职,是由各州祭酒推举,他也着实干涉不得。昔年间,孙天师依仗个人威势,擅违教规,强令各州决议废了大祭酒一职,遂埋下了我教离心离德之祸端。所以,待他们晚间推举大祭酒之时,在下劝叶兄,无论如何还是莫要干涉得是。” 叶明闻言,叹了口气,道:“是了,是了!任谁天大的本事,也必然有规矩要遵循!”陆修静闻言,叹气道:“孙天师一怒之下,违反教规。那为他所放逐的大祭酒,也非是善类。他带了部分门人,到了我教源起的巴蜀之地,创立了鬼道,与天师道呈分庭抗礼之势。只是后来,他又远走室韦国,久已不涉足中原。自此,鬼道一脉,便也只在巴蜀一带传承。是以二十年间,鬼道与我天师道井水不犯河水,只不知为何,自今年初,却又开始犯我门人了。” 听到此处,叶明蓦地一怔,沉声道:“天师道前任大祭酒,可是姓魏?”陆修静闻言,苦笑一声,点头道:“他,便是当今武林的绝顶高手,人称‘恶鬼’的魏白曜。”叶明皱了皱眉头,喃喃道:“只怕是,这恶鬼蛰伏二十年,很快便要回来了!”说到此处,二人均是没了兴致,不再说话,也不再吃饭,便只是默默坐着,各怀心思。 !! 第四章 自古至难是情关 中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良久,叶明缓缓转向陆修静,道:“陆兄弟,你可知那萧家,在城中何处居住?”陆修静闻言,沉思片刻,道:“萧家?不知叶兄所说,是辅国参军萧乐子一支,还是那前几年方得渡江的萧渊智一支?”叶明皱眉,略一沉吟,道:“便该是那新近渡江的萧渊智一支。” 陆修静闻言,沉默片刻,道:“倘若在下不曾记错的话,当在城西距南门不远处。”叶明起身,闻得院外喧嚷阵阵,想是众信徒在外。他向陆修静略一拱手,道:“陆兄弟,到晚间,我必然再来此处。倘或贾大哥他们问你,教他们不需担心。”叶明一言说罢,便纵身自院后飞掠而去,两个纵跃间,便入了密林当中。 叶明发力疾奔,一路向东北方而去。不多久,便于纤纤弱柳下,望见了那举世闻名建康城。叶明一眼望去,见其规模,较平城似是不相上下。其设置规模,与平城乃至那久已丘墟的洛阳,似有相类之处。只不过,相较于平城的新兴粗犷气象,此处却显得古旧沧桑了。林木映衬,湖泊回环倒影之间,颇具轻柔婉约之态。 遥望城中宫苑,端坐于城中偏北。其正殿、宫门,直通城正中的大道,颇具威势。其宫室用成,皆具仰模玄像,亭苑相因,楼阁错落,其数不知多少。周遭院囿萦绕,有林木杂间。飞阁台榭,雕梁画栋,并为绮绣,自不殆言。宫城外围树木颇多,杨柳依依,松柏相间。其上蓝天白云,并所掩映,颇具几分仙境的样貌。 那城中规划,更是市坊分明,颇为严整。其间佛寺颇多,多置于林中密处。钟声阵阵,香烟袅袅,颇带几分宁静安详。城中民居,多有豪宅,亦是池林散布,台榭无缺。期间飞莺走鹤,杂以芳草,想来便是高门大姓的宅第。 叶明于远处丘上,见此形状,不由阵阵赞叹。这江南的繁华豪奢,实是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叶明收了心神,放慢速度,自南门慢慢进城。城门上下,几个卫兵便似是于春日间方才醒来的带甲爬虫一般,不动不摇,兀自眯眼站着。他们于往来之人,并不盘问,便是连看也懒得看。叶明见状,便又想起那魏都平城时光景,那威武的兵士,便是真正的虎狼之师。两下比对,这建康卫兵,倒着实差得远了。 此时骄阳渐起,蒸烤着大地。叶明眯眼往空中看了看,便沿着道旁的柳荫向西行去。此时城中来往行人颇多,各个牵马骑驴,担菜挑薪,好不热闹。叶明于众人间穿行,觉心中十分宁静,便似是回到了昔年间一般。仿佛间,觉此刻自己正身处与云伯一同去往集市的路上。不觉间,一丝微笑挂上了面颊。 如此,行出一刻钟功夫,一阵喧哗声将叶明带回现实。前方十余丈,四五个衣衫褴褛的乞儿跳着脚,前后呼唤,道:“萧家又舍粥了,大家快些个!再晚了,怕是要没了!”叶明闻众乞儿说到萧府,便即快步上前,跟在众人身后。如此,转了两个弯,终于来到处雅致的宅第前。此处宅落,规模颇巨,以青石围墙,边有角门。墙外,树了桐梓,微风吹佛,尽显雅致之意。其正门处,竖一三丈高门楼,边上,则是两根一抱粗的绛色门柱。门楼之上,雕梁画栋,纹饰纷繁。其下,两扇丈余宽的大门,以朱漆漆就,大门紧闭,颇具威严之感。 此刻,其门前平地上,却是颇为喧嚷。平地正中间,置一个三尺高的大桶,桶中米粥,尚且呼呼冒着热气。边上,两个手执木勺的下人,正笑呵呵的给众乞儿舍粥。众乞儿蜂拥向前,以手中破碗领了粥,便到对面柳荫处蹲下,略吹一吹,滋遛滋遛地喝起来。 叶明兀自站在门前,看着那朱色大门,正不知如何问询。蓦地,忽闻得边上一人轻喝道:“碗!”叶明闻言,侧脸一看,正是那手执木勺分粥的下人。叶明见状,拱一拱手,道:“敢问……”他尚未说完,便见那人弯下腰去,捡起只木碗,塞到叶明手中,给叶明倒了碗粥。 那人边倒粥,边摇头,道:“喝罢!还是头一回见这么穷的乞丐!看你这样子,便是连只碗也没有了。”叶明看着手中的稀粥,微一皱眉,道:“敢问……”那下人闻得叶明说话,不待他说完,颇为不屑的道:“便是有粥喝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边上那矮胖的下人闻言,也摇了摇头,走上前来。他朝叶明扔了两枚铜钱,道:“罢了,罢了!萧府最近有喜事,且赏你几枚铜钱罢!你莫要再站在此处,远了去罢!”说罢,挥一挥手,教叶明赶紧走。 叶明反应过来,他们竟然是当自己作乞儿了。他再回身看看自己浑身上下,衣衫破旧,竟蓦地笑了出来。他一抬头,朗声道:“敢问两位大哥,此处,可是萧府?!”那二人闻声抬头,见他双目澄澈,声音洪亮,似是一怔。中间个矮胖的下人,微一皱眉,道:“什么事?!”叶明道:“不知此处,可是住着位唤作萧……琅的公子?”叶明本欲说出萧琳之名,话到嘴边,却又觉得不妥,便改口作萧琅了。 二人闻言,均是一愣。他们上下打量叶明一眼,见他衣衫破旧,无论如何也不像是认识富家子弟的样貌。二人变了脸,正欲呵斥,却蓦地闻到个轻柔的声音,道:“是谁找我?”说话间,角门开了,走出个褒衣博带的俊俏公子来。这人见了叶明,猛地一愣,旋即大喜,道:“叶大哥,你什么时候到了此处?!也不找人通报一声,我好去找你!”此时说话之人,正是萧琳的胞弟,萧琅。 那两个下人见了萧琅,气焰顿消,垂首低眉,齐声道:“公子!”叶明微微一笑,道:“我这不是自己来了嘛!”萧琅不顾叶明褴褛的衣衫,上前扶住他肩膀,喜道:“走,走!咱们先进去再说!”说罢,四下看了看,便扯了叶明的衣袖,向府中走去。那两个下人见状,均是呆愣在一边。待二人进门,他们慢慢抬起头来,互相对视苦笑。啪得一声,各个抬手,给了自己个大嘴巴子。 萧琅带叶明进门,回环走出十余丈,来到处花园中。他神秘兮兮的做了个禁声的姿势,一路拉着叶明,七拐八拐,迂回前行。叶明教萧琅扯了衣袖,只得默不作声,一路跟着他脚步。所经之处,但见山石并立,临池依亭,茂林鲜草,清幽异常。又行出不远,萧琅自园中探头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便又领着叶明闪入个房间内。叶明一进房门,萧琅旋即回身,将门紧紧闭上。 叶明左右看了看,见房中陈设,颇为典雅。房中床榻罗帐,橱柜屏几,无不装饰繁复,雕镂精美。叶明于房中左右看了一圈,见身后萧琅默不作声,一回头,便看见萧琅正满脸肃穆的看向自己。叶明见状,心下诧异,皱眉道:“萧兄弟,你这是作何?!”萧琅也皱皱眉,长出一口气,悄声道:“叶大哥,我问你一句话,你须得如实作答!”叶明闻言,不知所以,皱眉道:“萧兄弟,有话但说无妨。”萧琅闻言,沉默片刻,蓦地道:“叶大哥,你当真信任我姐姐吗?!” 叶明皱眉,沉吟道:“我自然信任琳儿。”萧琅追问道:“有多信任?”叶明闻言,惨然一笑,摇头道:“我便是不信任自己,也断然不会不信任琳儿!”萧琅听闻叶明如是说,又看了看叶明认真的神情。他松了口气,四下侧目,悄声道:“叶大哥,此事危急,不管我姐姐说什么,做什么,你须得完全信任于她!当下,你也决计不能再去寻她!叶大哥,眼下,你也更要信任你自己,不论发生什么,处于何种境地,永远也莫要放弃!” 叶明听萧琅言语,隐隐间觉得,似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不及他细问,萧琅便凑上前来,悄声道:“叶大哥,你且听我细说。姐姐吩咐我,待寻到你,便教你……”一番耳语,叶明皱眉静静听着。越说到后面,他的眉头竟越皱越紧。最后,叶明蓦地大惊,道:“这如何使得?!倘或稍有差池……”萧琅闻言,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叶明,蓦地叹气,道:“叶大哥,姐姐说,她思索良久,这便是最好的决定了。只有你们二人分开……”叶明闻言,缓缓将头低下,思索良久,遂点了点头,叹气道:“看来,当真是非得如此不可了。” 此刻,叶明目光灼灼,鼻中喷气,良久方才平静下来。他转过头,朗声道:“萧兄弟,既然如此,你教琳儿好生照顾自己。即是如此,我也不便再留下,咱们就此别过罢!”说罢,径直转身,向门口走去。 萧琅见状,急忙开口道:“叶大哥……”叶明站住,慢慢转回头来。萧琅沉吟良久,道:“叶大哥,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娟子……娟子可好吗?!”叶明闻言,一阵心酸,却也实不忍告诉他那慕容爽之事。他沉吟片刻,皱眉道:“她……她一切尚好,萧兄弟不须记挂。”萧琅闻言,黯然道:“好……好就好,好就好!” 萧琅边说着,边走到门前,将门打开。他先探出头,左右看了看,复又回首,道:“叶大哥,你且随我来!”言罢,便又扯了叶明衣袖,带他原路返回。待行至角门,忽闻得院外传来阵达达的马蹄声。蹄声急促,稳健,伴着阵阵犍马的嘶鸣。 萧琅闻声,皱眉道:“不好!家父回来了!叶大哥,你先藏一藏……”他尚未说完,便觉手上空空如也。低头看去,叶明的衣袖,连同叶明本人却是早已不见了。萧琅皱眉,喃喃道:“叶大哥,你可千万保重,家母与二叔的安危,可就全靠你与姐姐了!”言罢,微一拂袖,也不管门外来人,转身匆匆向园内行去。 园后,高阁之上。一个面容俏丽的女子,正端坐窗边,眼睛巡视着整个园子。她手上穿针引线,正极其笨拙的绣着顶红盖头。良久,她蓦地叹了口气,道:“世上,竟当真有如此好骗的呆子。他这呆呆的模样,竟教我有些不忍了。”她身后不远处,站了个体态俊美的男子。这男子,周身黑衣,其上环佩装饰,玉带轻束,颇为豪奢。腰间,悬了柄四尺余的长剑,剑鞘漆黑,剑柄镶着宝石,正微微闪着红光。此刻,这男子只是一动不动的站着,头顶覆了顶黑色罗帽,看不清其样貌。 他闻得女子说话声,嘿嘿冷笑两声,道:“这世上,唯有聪明人,方能生存下去。萧姑娘,又有何不忍?”那女子闻声,微微回首,眼波流转,满面柔情,道:“公子若果真能送还我家人,妾身便是嫁予你,那也无妨。”那男子闻言,冷笑两声,道:“待约定的期限到了,咱二人大婚之日,姑娘家人,便是公子哲家人。如此,二老自当无碍。” 那女子闻言,微微一笑,道:“公子如此多心,莫不是,对自己之品貌武功,不甚自信?!倒不如,尽早将二老救回,咱们欢欢喜喜拜堂成亲,岂不更好?若非身不由己,受那毒药所迫,公子当真以为,我只与他见了一面便钟情于他?便心甘情愿嫁了那乡野村夫,作了个村妇不成?” 那男子闻言,微微一怔,继而笑道:“在下如实相告!姑娘家人,实不在在下手中。我帮组织甚密,帮规更是严苛。计划一旦定下,便是三位帮主,也更改不得。只肖得到了成婚之日,咱二人完婚,那看管之人自会将咱家人送回。此刻,便是我,也不知他们派遣何人所为,更不知二老正身处何处了!” 那女子看了眼窗外,遂又不再说话,便又低头绣起那顶大红的盖头来。那男子见状,微一躬身,人影一晃,便没了踪影。那女子一针一线,生硬异常,一个愣神间,便将手刺出个豆大的血珠来。 !! 第五章 自古至难是情关 下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话分两头,叶明自萧府出来,满怀愁绪的在街上游荡。此刻,他脑海中不住回响着萧琅的话,满大街没有一个熟识的人,不知自己此刻该往何处去,更不知自己已然到了何处。叶明漫无目的的游荡着,直到了未时时分,他有意无意的,来到处集市边上。 此处行人甚众,无树无亭,骄阳胜火,似是欲将一切烤化一般。叶明抬头看一眼头顶的烈日,揩了把汗,再看看地上自己那破旧的衣衫倒映出的凌乱身影。他再望望头顶的烈日,顿感头晕目眩,竟有种想躺倒在地上,再不起来的冲动。只听砰地一声,一人倒在了地上。只是,这人却不是叶明,而是个同样衣衫褴褛的男子。伴着这男子倒地的声响而来的,还有阵粗厉的喝骂声。 叶明觉那男子甚是可怜,遂跨步上前,将那男子扶起。男子缓缓坐起,双手挡住面部,似是将叶明当作追打自己之人了。他见叶明不出声,方才缓缓将覆住脸的大手移开。两人一个对视,皆是愣在原地。只见这人约摸三十上下年纪,方首阔面,眼窝深邃,头上裹了块破旧的黑布巾。脚下,一双老旧的鞋子已然破了,露出两个白胖的脚趾来。这人虽穿着极为落魄,却是满面红光闪烁,一脸富态之相。这人,叶明自然是认得的,他就是年前于狼山上与叶明同闯机关,最后不告而别的奇人——大野智。 大野智见是叶明,正要咧嘴嘿嘿一笑。可不及他笑出来,头上便挨了一记老拳。出拳的,正是那方才追打之人。眼下,众人已然追到身前了。这一拳下去,大野智一个恍惚,咚的一声又磕倒在地。看他模样,这一下似是打得极重,竟是双目紧闭,唇齿打颤,几欲昏厥了。过往行人见状,也开始指指点点。 那几个追打之人见了大野智模样,又看看周遭人群,悻悻的骂了几句,往他脸上吐了几口唾沫,骂骂咧咧的回身去了。听那几人言语,该是大野智吃了他们什么东西,却没钱给。叶明本已烦躁至极,眼见大野智受此侮辱,满腔心火再也压抑不住。他慢慢站起,双目血红,向那几人走去。 他方行出两步,躺到在地的大野智却蓦地伸出满是血污的手来,死死抓住了叶明的脚踝。叶明挣扎两下,听大野智口中喃喃的说着什么。他眼看大野智双目白瞪,即将昏厥,便又强压怒火,回过身来,喃喃道:“大野兄,你……你说什么?”大野智牙关紧咬,唇齿打颤,嗫嚅道:“我佛……慈悲,我佛……慈悲……”叶明闻言,瘫坐在地上,口中喃喃道:“我佛慈悲?我佛慈悲?我佛果真慈悲……”他絮叨一阵儿,又笑一阵儿,再絮叨一阵儿,再笑一阵儿。 叶明反复念叨此句,直念叨到大野智悠悠转醒,直念叨到边上围了圈看热闹的人。大野智缓缓坐起,吐出口血水,缓缓道:“兄弟,我佛慈悲!此番,为兄吃人家饭,却没钱给,不教人打死了,便是幸得我佛垂怜了。”叶明闻言,双目无神的看了眼大野智,往他身前爬出两步,蓦地大哭,道:“琳儿不要我了,琳儿要嫁人了,嫁人了!不……我要去寻她,我还要再去寻她!”言语之际,声声哀怆,悲凄欲绝。他踉踉跄跄的奔出两步,却又重重跌倒在地上,便是连站起的力气也没有了。 大野智艰难起身,将叶明扶起,叶明却又瘫软在地,口中喃喃道:“琳儿教萧琅转告我,她自一开始便是利用我,她为了解体中之毒,便是教我替她千方百计的,寻那解毒的法子。待到她体中的毒解了,我便再没有用了。没有用了,她教我不再见她,不要扰了她生活,说她也有苦衷。哈哈,苦衷,苦衷!我只道苍天有眼,万万不会负了人心,却不料我佛慈悲,便教我这般生不如死。我佛慈悲,我佛当真慈悲,哈哈……”叶明声泪俱下,不顾指指点点的人愈来愈多,大哭一阵儿,便又念叨一阵儿。如此再四,直至昏了过去。 大野智双眉紧皱,缓缓站起身子,揉了揉淤青的四肢,慢慢将侧卧在地的叶明翻过身来,枕在自己的腿上,喃喃道:“咱兄弟,命中该是有此劫难,任谁也消解不得。我佛慈悲,我佛终归是慈悲的!便是她不要你,为兄是决计不会抛弃你的。待你睡得够了,也该醒来了,便是咱讨饭,也要活下去。”大野智看叶明行状,皱眉沉思一阵,回身抓了把地上灼热的沙土,信手一抛。 他看那沙土显形,诸般卦象,揩了揩脸上的汗珠,再重新看看那沙土下落时排布的形状,竟蓦地大哭起来。先前,便是他历经艰辛,几欲教人围殴致死,也不曾皱一皱眉。此番见了这卦象,却嚎啕大哭起来。因为唯有他,方知这卦象含义。 南方的天,说变就变。方才尚晴空万里,骄阳胜火,转瞬间便已然阴云密布,似要下起雨来。但这雨,却好似教二人哭完了一般,终究是没有下下来。周遭指指点点的人群中,有一个身着黑衣,头覆罗帽的男子。这男子身材俊美,装饰非凡,腰间一柄长剑。此人,正是于萧家阁楼上与萧琳对话之人。此刻,他正冷冷地站在众人后面,静静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良久,他蓦地叹了口气,道:“这山野中长大的小子,便终归是这副德行,受不得些许打击!任你如何出身,我看你此番,怎的再与我争!” 在他身后,站了四五个浓眉虎眼,却身着布衣的汉子。其中一人,拱了拱手,悄声道:“公子,要不要属下寻个机会,将他……”那人闻言,微微侧首,喃喃道:“罢了,罢了!这人,万万杀不得。看他这模样,已然是个废人了。你们警醒些个,好生盯住他便是了。只肖得,他不坏了我大事,待到大婚之日一到,嘿嘿,除非他有通天的本事……” 天将黑时,叶明醒了。叶明的确“通天”了,只不过,他这个“通天”的方式,却是十分奇怪。此刻,任谁见了他,便也要唏嘘不已。他似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说话,便似元神已然出窍一般,只是痴愣愣的遂着大野智四处逛荡。大野智往东,叶明便往东,大野智往西,叶明便往西。无论大野智走到哪儿,他便跟到哪儿,大野智在哪儿蹲下,他绝不坐在别处。 城门将关,白日间入城乞讨的众乞儿,也被纷纷赶将出城。在城中时,他们分散各处,数量似是极少。而出城之际,前后相携,便也有了数百人。混杂在被驱赶出城的众乞儿当中的,便有大野智与叶明。因为他们的装束,着实与乞儿无异。大野智一时不知去往何处,便随了众乞儿,一路往城南林中行去。 众人方行出一二里,便见前方一众百余人,行色匆匆间,举火赶来。他们渐趋走近,见了叶明,倒头便拜,齐呼“天师”。那领头的,正是贾大茂。只不过,此时的贾大茂,却是已然换了身颇为阔气的绸布道衫。整个人,也似是精神了不少。贾大茂见叶明浑浑噩噩的模样,不禁诧异,向众乞儿问道:“天师……天师何故如此?!”大野智本已无处可去,又担心叶明病情加重,不欲他露宿荒野。此番,见众人将其认作天师,心下便有了主意。 大野智缓缓回身,看了看众乞儿,又看了看拜伏在地的贾大茂等人,撮了撮牙花子,嬉皮笑脸的道:“天师吩咐,此月余间,是他通天的日子。他今日,在城中,觉道君感应,便吩咐下来,令我等护法。众兄弟,且不须忧心。月余之后,天师之元神,自然归位。” 说到此处,他见贾大茂皱眉深思,似是不信。便又信口胡诌,道:“天师通天之时,我身后众兄弟,可是都曾亲眼看见的。天师见我乞儿帮众兄弟,连日劳苦,晚饭并无着落,便答应我等,只要咱兄弟给天师护法,便供应咱们一个月晚间的吃喝。” 说到此处,大野智眼珠转了转,回首向众乞儿,道:“乞儿帮的兄弟们,是不是有此事?!”众乞儿闻说有东西吃,哪里还不应承?顷刻间,脑袋点的便似是小鸡啄米一般。其实,这当中,却哪里有一句是真话?!便是连那乞儿帮,也不过是他信口胡诌出来的。大野智见众乞儿点了头,继续道:“我乞儿帮兄弟,已然拜服叶天师为帮主,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天师曾说,只肖得将他肉身看护好了,待他元神归位,什么事情,便都好说了!” 贾大茂闻言,微一抬头,皱眉道:“天师通天,弟子等人自不敢稍有质疑。只不过,眼下大敌当前,各州郡祭酒,已然齐聚于此,等着拜见天师……”大野智闻言,皱眉道:“天师元神虽已出窍,但肉身尚且在此,你们拜见便拜见罢……待天师元神归位,我便告知他。哎?你叫什么来着,在教中什么身份?!”贾大茂闻言,恭恭敬敬的道:“弟子贾大茂,先前是秣陵祭酒,眼下代管建康教众。”大野智眼珠转了转,道:“啊!贾祭酒!天师日间,曾说起过你,对你甚是看重。你须得好生表现,将天师的肉身供奉好了,天师他老人家,是决计不会忘记你的。” 贾大茂闻言,皱眉道:“看管天师肉身,自然是弟子该做的。只是……只是不知天师,晚间能否亲临集会之所,监督我教众,推举出个大祭酒来。这大祭酒一职,久已不设,倘若天师道长怪罪下来。我等虽是不得已而为之……但……” 大野智闻言,撮着牙花子,似是面有难色,道:“此事……天师原不该推辞,只是,这乞儿帮众兄弟可是要护卫天师肉身。不知,那集会之所,众兄弟能不能去得?!”大野智见叶明作痴傻之状,担心他安危,便欲拉了众乞儿一齐赴会。倘或有变,便也有个照应,便于脱身。 贾大茂见状,忙道:“我教教众集会,原不许外人参与,但既然天师做了这乞儿帮帮主,他们便也算不得外人。此番集会,虽是紧要,却也非是三会之日。众位兄弟,为了看护天师肉身,参与其中,倒也无甚不可了。只是,与会之时,万望诸位兄弟,莫要喧嚷,扰了秩序才是。”说话间,面带难色的看着众乞儿。大野智见状,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他回头看去,见众乞儿中有一双目澄澈,颇有威仪的年轻人,便走上前去,道:“你,你叫什么来着?!”那乞儿见问,答道:“小人姓程,草字天时。” 大野智眼珠转了转,见他言语之际,颇有礼数,便呵呵笑道:“贾祭酒说了,咱们到了会场,不许喧哗。眼下,咱们天师元神出窍,你便任咱们乞儿帮的副帮主罢!你看住众兄弟,以后,乞儿帮帮众,便也由你统领,你看如何?!”程天时闻言,眉头一皱,道:“小人,只是个乞儿……”大野智不待他说完,复又转身,向众乞儿道:“只肖得你们点一点头,也认了程天时作副帮主,以后,咱们讨不得饭,天师与程副帮主,便带大家一起想办法,免了这饥饿之苦。你们,可是愿意?!” 众乞儿平素多半困苦,忍饥挨饿怕了的。此时听闻大野智说辞,又有哪个不愿意?便又纷纷点头,表示认同。大野智见状,嘿嘿笑着,向贾大茂道:“这乞儿帮,有了程副帮主节制,该不会再吵嚷喧哗了。”不等贾大茂回应,大野智便又回头,嘿嘿笑道:“兄弟们,天师行动不便,还不抬了天师赶路?!”程天时闻言,看了眼众乞儿,道:“兄弟们,咱们便搭了棍桥,抬了天师罢!”众乞儿闻言,便以手中木棍错节,搭了个棍桥,抬了叶明上去,齐声吆喝着向前行去。贾大茂见状,不禁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也带人跟了上去。 此时,叶明双目无神,似是浑然不知,便任凭众乞儿抬了他,向前走去。他侧身倚坐在棍桥上,呵呵傻笑着望向众人。此时,天已全黑,有星无月,漫天繁星自树缝中洒将下来,照耀着昔日间烜赫一时的石头城斑驳的残迹,照耀着叶明憨笑的脸,也照耀着擎碗持棍的众乞儿。此时,若是那建康城中的皇帝主子走将出来,它便也照耀着,那号称九五至尊的帝王。既不多予谁一分,也决计不会短了谁一毫。 !! 第六章 临敌阋墙斗正酣 上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夜风作声,偶有虫鸣,一路无它声息。众人于密林中行出小半个时辰,便看见了那林间的庭院。转到院前,但见院前平地中已然燃起三堆火,将整块平地映得通明。烈烈火光直射过来,教人几乎睁不开眼。叶明斜倚在棍桥上,抬手捂起了眼睛。 此刻,平地上,已然布置妥当。院门两侧,周边林木,皆是贴满了各色符咒。正对门,左右安置了三个带扶手的座位。座位间隙,跪满了着各色衣服的教众。最前面五人,皆身着考究的绸布道衫,冲道祖并排而跪。其身后众教徒,亦是在后面散开跪着,前后相对,左右相依,便也分成了五拨,几近将个平地塞得满满当当。估其总数,当不下千人。此刻,院门正大开着,院中设了个大香炉,其上燃了三柱高香。炉前一丈,置了个精巧的桃木矮榻。此刻,众人匍匐在地,显是在跪拜道祖无疑了。 叶明等人甫一赶到时,便闻得身后一人高声道:“五斗米道天师驾到,众弟子叩首跪迎!”一语既出,那平地上近千教众,左右膝行,齐刷刷转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教众各个低头顺目,便是连头也不敢抬。在贾大茂指引下,众乞儿将叶明扶到那香炉前的矮榻上。 此刻,那跪倒在地的众教徒,便也随着叶明的位置缓缓调转方向,脑袋始终朝向叶明。贾大茂躬身上前,将憨笑着的叶明姿势摆正,教他盘起腿来,双手捏一个指诀,盘膝榻上,呈打坐状。跪在最前面五人见状,个个微微侧首,相互对视一眼,却是无论如何,不敢说一句话。 叶明于榻上坐定后,因众乞儿非是本教教徒,不便跪拜。程天时便安排众乞儿围站在叶明榻后院中,而他本人,也与大野智分踞叶明两侧。安排既定,贾大茂便又倒退几步,与先前五人并排而跪。余下众人,便也纷纷出了院子,到平地上跪着。此时,叶明也缓缓闭上了眼睛。一时间,响动几无,便只林间飒飒,并夜风撕扯符咒之声。约摸跪了一刻钟功夫,贾大茂垂首,朗声道:“参拜道祖,三叩首!各祭酒落座,教众归位!” 言罢,众教徒垂首叩拜三次,仍旧跪地不起。贾大茂缓缓起身,垂首退出院外,自袖中掏出黄纸一张,朗声道:“北徐州新昌祭酒毛祖盛――落座!”言罢,最前面五人中,一个精瘦的老者缓缓起身,走向门口的六个座位,选了左侧靠门的位置坐定。继而,其身后北徐州弟子,便也纷纷站起身来,走到他身后站定。贾大茂见状,又朗声道:“南兖州广陵祭酒韩颓――落座!”言罢,最前排中,一个瘦长的中年人缓缓起身,于右侧靠门的位置坐定。其身后弟子,便也相继起身,站到他身后。 此后,南徐州晋陵祭酒薛赛虎、南豫州临江祭酒祖慎、扬州丹阳祭酒贺延年也纷纷落座,其身后弟子也皆跟了过去。最后,贾大茂垂首走到香炉前,将黄纸点燃焚了,又倒退回院外,在尾座坐定。其身后教众,便也纷纷跟了过去。其中,便有陆修静。此时,院外平地上,又陷入完完全全的静寂之中,间或叶落,呼吸可闻。只不过,此刻众人皆不再垂着头,而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正闭目呈打坐状的叶明。 教千余人盯着看,叶明紧闭双目,似是浑然不知。但对他身侧的大野智与程天时来说,可不是什么通泰的遭际。二人对视一眼,眉头紧皱,局促异常。便是先前那自然垂下的双手,都不知该置于何处了。他们心中有鬼,又不敢说话,便只是局促而立,额上细汗,顷刻间便冒了出来。 良久,贾大茂叹口气,道:“诸位祭酒!教中兄弟!大家也都看见了,天师他老人家,已然元神出窍,通天去了。”说罢,他看了坐上五人一眼。五人面面相觑,似是极不相信一般,却皆是没有开口。五人身后众弟子,亦是相互对视,再看看一动不动的叶明,间或,有阵阵窃窃私语之声传出。 贾大茂看看众人,皱眉道:“诸位,莫要不信。天师的神通,昨日晚间我与众兄弟皆是看见的。我知道,诸位先前皆不曾见叶天师真面。眼下,心中有疑虑,也是对我教事务,心怀谨慎的缘故。”他说到此处,又看看叶明,道:“即便各位兄弟心怀疑虑,想必天师他老人家,也能理解诸位,该是不会怪罪我教兄弟的。” 说到此处,他见叶明仍是盘膝而坐,并无丝毫动静,遂松了口气,继续道:“诸位兄弟,也不须疑心我贾大茂作假。按教中规矩,天师他老人家,是决计不会干涉我教大祭酒之推举的。便是在下有心弄虚作假,非但没什么好处,反会招致谪仙及天师道长罪责。” 此话一出,座上诸人皆皱眉沉思,继而默默点头。良久,坐上一个精瘦的长须老者轻咳两声,道:“是极,是极!贾祭酒所言,甚是。便是给我等多几个胆子,我等也决计不敢疑心天师。如此,也绝不会疑心贾祭酒。”说话的,正是那北徐州新昌祭酒,毛祖盛。 毛祖盛说罢,其边上,一个红脸大汉捋了捋尺余长的胡须,道:“贾祭酒所言甚是,眼下大敌当前,咱教中兄弟,该是齐心协力,抵御那鬼门狂徒才是。”此时说话的,是南徐州晋陵祭酒,薛赛虎。 薛赛虎一语既出,便又闻得咳咳两声,坐上传来个微弱苍老的声音,道:“如薛老弟所言,咱教中兄弟,正当团结一处,抵御鬼门。不过,咳咳,咱们须得先选出个足以领袖群伦的大祭酒来罢!如若不然,怕是我豫州、南豫州三十七万弟兄,咳咳,不服它州祭酒管束!” 说话这人,约摸四十余岁年纪,瘦小干枯,头顶无发,深深的欠身座中。他说不几句话,便要咳嗽几声。看其模样,若不是因病如此,便是因常年练功,不慎损了手太阴肺经的缘故。此番说话的,正是那代豫州、南豫州参会的临江祭酒,祖慎。 他话音刚落,便听闻薛赛虎瓮声瓮气的道:“痨病鬼!我薛某平素,最是厌恶听你说话。但你今日所言,我也认同。莫说你二州之兄弟不服,倘若没个能服众的大祭酒,我南徐州二十四万弟兄,也绝不任人调度!”显然,他们先前便是相识的。听其言语,好似彼此之间,颇为不和。 薛赛虎说罢,坐上一身着黄色道衫,面色和蔼的老者蓦地叹了口气,缓缓道:“如此说来,看来今日这大祭酒,非得选出来不可了!如今,咱们须得议定个主意,推举出个德高望重的大祭酒出来。如此,我扬州二十七万教众,便一任调遣,绝无怨言。”此时说话的,正是扬州丹阳祭酒,贺延年。 贺延年一语既出,薛赛虎坐不住了。他猛地自座中站起,道:“贺老头,我听你意思,是要依德行高低,选个大祭酒出来?!那你先告知我,如何评判一个人德行高低?!你说德高望重,那便德高望重?!难道,你是教我们推举你不成?!”贺延年闻言,叹了口气,摇头不悦,道:“薛老弟,那你说!该如何评判?!” 贾大茂见场面似欲失控,他先是看了看叶明,见其毫无动静,慌忙起身,道:“二位祭酒,稍安勿躁!咱们好生商议,免得伤了和气。”一语既出,薛赛虎将袖子一挥,回到座中坐定。祖慎皱了皱眉头,咳咳两声,道:“老夫,倒是有一法,不知使不使得。倘或,咱们六人到各州巡视一圈,依各州教众民意高低,选出个大祭酒来,如何?!” 众人闻言,便又细细思索一阵。良久,毛祖盛冷哼一声,道:“祖祭酒,你当真是老谋深算,我等差点教你算计了进去!若是如此,那岂不是要比教咱六人谁的教众多?!难不成,你豫州、南豫州教众,当真会推举我做大祭酒不成?!若论起麾下教众人数,在座的各位,怕是没有比得上祖祭酒的罢?!” 薛赛虎闻言,蓦地拔剑而起,道:“痨病鬼,你又使诈!你再算计于我,当心我一剑砍了你!”祖慎闻言,老羞成怒,也蓦地变色,道:“按教众多少,本就没什么不妥!你小子,也莫要仗着三脚猫的功夫逞能!老夫,咳咳,老夫难道,当真怕了你不成?!”说罢,复又轻咳两声,冷冷的看着薛赛虎,似要动武。 剑拔弩张间,只闻得一人喃喃细语,道:“按教中规矩,倘若没有个以德行足以服众的祭酒,便该以武艺决个胜负出来。胜者,方能担任大祭酒一职。依在下观察,坐上诸位,皆是我教中一等一的好手。咱们且比试一番,点到为止,谁赢了,便是大祭酒,如何?!倘若已然决出胜负,谁人不服的话,便请天师……天师道长处置他,如何?若谁有更好的主意,大可说出来。若没有,咱们便表个决心,依多数人而定。” 此时说话的,正是那一直呆坐座上,不曾开口说话的南兖州广陵祭酒,韩颓。他本想说,谁若不依从结果,便由天师诛灭。但他犹疑间,看了看叶明的样子,便改称天师道长,将寇谦之搬了出来。 众人闻言,皆是若有所思,再度沉默下来。片刻之后,见众人没了更好的法子,贾大茂叹息一声,道:“既然诸位没了更好的法子,那咱们,便表个态。在下原本任职秣陵,现已然无存,加之在下身无武功,亦无能担当大祭酒之位。五位祭酒,且说个话罢,赞不赞同比武一事?”他话音刚落,便闻得薛赛虎高声道:“好!我赞同!痨病鬼,你敢吗?!”祖慎拂袖,冷哼一声,道:“好!咱们今日便见个高低!”毛祖盛闻言,叹了口气,道:“老朽,不赞成!” 毛祖盛语毕,众人齐将目光看向贺延年。贺延年皱了皱眉,摇头道:“老朽,也不赞成。”此时,已然有四人作出了决定,暂时平分秋色。待贺延年说完,众人便将目光投到韩颓身上。韩颓深吸了口气,沉吟道:“这主意,是我出的,我自然赞同!”一语即毕,毛祖盛与贺延年齐声叹了口气,自是十分失望。 贾大茂回身,看了叶明一眼,见叶明无甚变化,遂转身继续道:“即是如此,那便请五位祭酒比试一番,点到即止。若谁胜了,便由他出任大祭酒一职,如何?咱们以天师为证,倘或过后,谁不听大祭酒调遣,便四方齐攻。不听调令者,便任天师道长与天师处罚。如此,倘若再没异议,事不宜迟,咱们眼下便开始比武!” 当下,贾大茂一声令下,上来几个手执木桶的教众。这二人各执一桶石灰,向叶明及身后的道祖像拜了拜,随即在门前以石灰划了个跨度五丈有余的圆圈。各祭酒移了座位,重新于圈外落座,围成一圈,各个默不作声。因为他们都知道,一旦开始比试,便是轮番交手。此时,谁先上场,相较后来者,便是先输了半分。 贾大茂见众人皆不愿上场,便再挥一挥手,道:“既然如此,那咱们,便换个比试方式如何?咱们五位祭酒中,两两相对,胜者再与胜者相对,各位可有异议?”薛赛虎闻言,瓮声瓮气的道:“两两相对,便只是四人上场,那最后上场之人,岂不是捡了个大便宜?!”贾大茂闻言,皱眉道:“如此……倒当真不好协调了。” 他话音未落,便闻得贺延年轻叹一声,道:“这个,倒不难办。在座的各位,都知我武功低微。老朽,也还想多苟延残喘几年。这样罢,我这一比试的机会,便留给他人。”在场众人闻言,皆是一怔,不知他要搞什么名堂。 !! 第七章 临敌阋墙斗正酣 中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贺延年扫视众人一眼,顿了顿,继续道:“只要是我教教众,若是愿意,都可以上场比试,但只能限一人。倘或有两人或多人想上场比试,那便先决出个胜负来,再由胜者,挑战诸位祭酒中的胜者。如此,各位意下如何?倘若,只有一人想上场,便待列位比试终结,休息半个时辰,再进行较量。如若没人愿上场,四位祭酒中的胜者,便成为新一任大祭酒。诸位看来,此法如何?” 众祭酒闻言,皆知教中除却几个祭酒外,并无其它高手,便相继点头,表示赞同。贺延年见状,蓦地叹了口气,道:“老朽无能,只盼着列位之中,无论谁任了大祭酒,且记得老朽些许让贤之功,莫要负了我扬州众兄弟。”说罢,他又叹了口气,便缄口不语。 贾大茂闻言,也长出了口气,向两位教众示意。两人见状,便又在此圈旁边另画出了一个圆圈。待二人画完,贾大茂跨步向前,朗声道:“既然贺祭酒有意让贤,那咱们便开始罢。两两相对,对手便由各位祭酒自己决定。双方入圈内比试,谁若出了圈子或认输,比赛便即结束,可不能再斗。” 贾大茂话音未落,便闻得薛赛虎爆喝一声,道:“痨病鬼,有胆你便与我比试!说罢,他猛拍坐垫,瞬息纵跃而起,入圈拔剑而立。他满面血红,目眦欲裂,寒光灿灿的青钢剑铮鸣作响,直指向祖慎那光秃秃的脑袋。” 他这一系列动作,发势极快,却又自然已极。光是这一手轻身功夫,便足以说明其修为之高。祖慎见状,轻咳两声,缓缓自座上站起,步履蹒跚着跨步向圈内走去。他每跨出一步,便要轻咳两声,似是久已重病,一触即倒一般。在场众人见状,尽皆为他捏了把汗。 另一边,伴着两道劲风,人影闪过。在场众人均是一愣,尚未回过神来,韩颓与毛祖盛已然于圈内两端站定。两人不约而同,便似是约定好了一般,同时点地纵越,直飞掠出四五丈,再同时缓缓落地站定。两人站定,相视一笑,显是于对方之轻功颇为满意。 贾大茂见四人已然站定,朗声道:“咱们自家兄弟,点到为止,莫要……”他本欲说“莫要伤了和气”,但“伤了和气”四字尚未说完,四人便已然同时动身,似是离弦之箭一般缠斗在一处。众人眼看四人拼命的架势,自然知道,这下,非得“伤了和气”不可了。 薛赛虎横眉怒目,脸上并眼珠尽呈赤红之色。他与赤手空拳的祖慎交手之际,剑花纷飞,前后翻转疾攻,便似是有千百只手,手中有千百把剑一般。一上来,疾风骤雨般的剑招,便压得祖慎勉强仗着身小灵活左右躲闪,占了上风。 祖慎虽看似虚弱不堪,但行动起来,却是教薛赛虎还要快上三分。他手呈爪状,以肩为轴,招招盘桓抓出,式式含钩带刺。其势果断,招招直冲薛赛虎上身死穴。看其狰狞的面目,竟是下了杀手。在剑法上,薛赛虎虽占了便宜,但在这招式速度上,却处于劣势。二人前后相接,破招联式,各个不留丝毫破绽。一时间,直斗了百余招,非但不显落败之相,反而越战越勇。 另一边,韩颓面带冷笑,与同样面带冷笑的毛祖盛赤手相格。他二人招式,看上去较薛赛虎与祖慎慢了许多,招招谨慎异常。但二人比拼的,却是周身的内力。韩颓正值壮年,身长力大,精力充盈。他每一招式,便是将全身内力灌注,横抗猛打,便似欲将毛祖盛撕碎一般。 毛祖盛年华渐老,处处便只出七成内力,来回闪躲格避,只取其巧处,方才绽出十成内力。二人拳掌变换,指爪相接,招招拆解,横敲侧击。他二人内力颇深,交手之际,势大力沉,并周遭旋风阵阵,藤枝木叶纷纷摇落。伴着隐隐火光,仿佛间地动树摇,凉风飒飒。众人见状,纷纷后退,惧为其所伤。 此刻,大野智与程天时站在盘膝闭目的叶明身畔,侧目看着场上四人交手。他们距四人为近,却又得看护住叶明,后退不得。一时间,剑掠衣袂,掌风拳影交加,几近晃得二人睁不开眼。 大野智见了四人功夫,不由轻叹一声,悄声道:“以这几人功夫,倘或齐心协力,那鬼道些许门徒,怕是也折腾不出什么大动静来。而今教众死亡既多,列位祭酒,均逃不开这罪责。”程天时皱眉,悄声道:“人说五斗米道教众心存良善,不习武功。这四人,却都是绝顶的高手。此刻,且处处痛下杀手,当真教人恐怖得紧。这几人各霸一方,又没了大祭酒统领,当真将偌大个天师道分裂开了。” 大野智闻言,微微侧脸,道:“今日给你诌了个乞儿帮出来,倘或以后你欲教众兄弟不受人欺侮,便也要习一点武功。”程天时闻言,叹了口气,道:“该当如此,该当如此!”两人悄声对话间,场上四人已然斗了一刻钟功夫。 这边,薛赛虎双目血红,愈战愈勇,其长剑带着寒气,招招迫命。很快,便压得祖慎后退不迭,苦苦支撑,干咳不断。另一边,待双方内力渐衰,年轻力壮的韩颓逐渐占了上风。他化掌作拳,用上了浑身的力气,不带丝毫虚招,暴风骤雨般击向毛祖盛。 毛祖盛年长,体力本来便不占上风,双方内力又势均力敌。待其内力耗竭,体力上的劣势便显现出来。一时间,毛祖盛气喘吁吁,面对冷笑的韩颓,亦是败绩渐露,节节后退。他一个不留神,胁处露了个破绽,伴着韩颓的冷笑声,铁拳破风而至。只听砰地一声,毛祖盛倒退三步,败出了圈外。韩颓见状,面色一冷,抱拳道:“毛祭酒,承让!”毛祖盛拂了衣袖,勉强一笑,在弟子搀扶下回到了坐中。看其步履蹒跚的模样,该当是伤得不轻。 一方胜负既分,另一边的剧斗也已然到了最后关头。那薛赛虎身高力大,又兼有锐利的青钢剑,愈加占了上风。他一个纵跃,以剑作圈,整个人便也随着锐利的剑气,冲祖慎当胸刺来。祖慎本已力竭,此刻正弯腰狂咳不止。不知他是疲累已极,还是当真没察觉到疾刺而来的薛赛虎,竟弯腰呆立在原地,不再动弹。众人见状,心里咯噔一下,眼看薛赛虎一脸的狞笑,祖慎怕是非死不可了。其身后弟子,亦杂声喧嚷,唤祖慎认输作罢。然而,祖慎却似是没有听到一般,仍是弯腰不动。 眼见一刺即中,间不容发之际,祖慎却蓦地直立起身,双目变色,几近全黑。一道凌厉的黑气,猛地于周遭消散开来,直冲向薛赛虎。薛塞虎挥袖一挡之际,祖慎便又似箭一般猱身上前,将双手探出,森森鬼爪伴着黑影,顷刻间连打薛赛虎上身华盖、中庭、中脘三穴。此三穴,皆是任脉要穴,薛赛虎被击中,猛地一缩身子,倒飞至圈外,双手捧面惨呼。 祖慎冷笑一声,纵身而起,直冲那方才得胜的韩颓飞掠过去。韩颓见状,大惊道:“鬼影手!你是恶鬼魏白曜的弟子!你是鬼道门人!”祖慎冷哼一声,道:“师尊却是魏白曜,但老朽却并非鬼道中人!老朽是豫州、南豫州推举出的五斗米道祭酒!” 韩颓闻言,怒道:“那又有何区别?!只肖得你是魏白曜的弟子,便再无权插手我教事务,更不可担任大祭酒一职!”祖慎闻言,转头向贾大茂,厉声道:“咱们方才约定,谁若赢了,便是大祭酒,是也不是?!”贾大茂教他一瞪,不禁打了个哆嗦,颤声道:“这个……” 不等他说完,祖慎冷哼一声,周身阴气惨惨,蓦地飞掠而起,直冲韩颓而去。韩颓为他阴气所摄,勉力招架。初时,他尚能见招拆招,将祖慎逼退。三十余招过后,祖慎的鬼影手愈来愈快,将韩颓迫至场边。祖慎见状,将双袖一撑,阴惨惨的面容仰面往上,发出声凄厉的哀鸣来。 这声音尖锐,凄怆,便似是鬼叫一般,教人毛骨悚然。伴着这一声哀鸣,其双袖中,一阵黑气狂涌而出,化作一道极强的劲力,直冲韩颓而去。韩颓避无可避,躲闪不及,猛地被击出四五丈,口吐鲜血,跌倒在叶明身前。此刻,闭目盘膝的叶明,眉间微微一蹙,却仍是没睁开眼来。 那祖慎见状,袖手缓缓前行,轻咳两声,走至场中,睥睨众人。他面色冰冷,周身阴气惨惨。边上众祭酒,除却贺延年与不会武功的贾大茂外,皆是受伤极重,自顾不暇。众弟子见状,亦皆头颅低垂,周身瑟瑟,为之夺气。 祖慎见状,复又轻咳两声,面有得色,转向贾大茂道:“贾祭酒,可以宣布大祭酒的人选了罢?!”贾大茂深深皱眉,颤声道:“只是,按教中规矩……”他方说出五字,但见眼前一花,自己的颈子,已然教祖慎的鬼爪紧紧掐住。 祖慎冷哼一声,道:“此时,你尚且与我说规矩?!”方适时,只闻得边上一人叹了口气,道:“祖祭酒,稍安勿躁。咱众弟兄,也并非不赞同祖祭酒任大祭酒一职。只不过,天师尚且在此,咱们亦不能坏了规矩不是?咱方才定下规矩,若有人意图上场比试,祖祭酒便当奉陪。只肖得祖祭酒胜了,大祭酒一职,便是众望所归。便是日后,天师……天师道长知道了,也想必不会怪罪了。如此,祖大祭酒,可谓名正言顺了。” 此时说话的,正是贺延年。听贺延年所言,其话语似是在维护教中规矩,但众人皆心知肚明,在场众祭酒与教徒,皆不是祖慎的对手。此刻,与其说贺延年意在维护教规,倒不如说是在为祖慎出谋划策,摇首献媚了。 祖慎闻言,又听他提及天师道长,也不免心神一震。他将掐住贾大茂颈子的鬼爪缓缓松开,回到场中,向贺延年呵呵冷笑,道:“贺祭酒,祖某,平素最看得上眼的,便是你了!”贺延年闻言,苍目低垂,道:“祖祭酒抬举,只盼着祖祭酒任职之后,千万念在老朽拥立微功……”他话未说完,祖慎极为厌恶的摆摆手,环伺众人,道:“有哪个不服?大可上场与祖某比试一番!若是赢了,祖某便带头,尊他做大祭酒!” 一语既出,祖慎先是谨慎的看看叶明。毕竟,他习了鬼道功夫,又不知叶明底细,尚存几分敬畏之心。待见得叶明仍旧闭目不动时,他环顾四下,面有得色。其目光所触,便似是阵阵阴风刮过一般,教中众弟子,皆是惊恐异常,又纷纷低下头去。祖慎见状,似是颇为满意,咳咳两声,又继续道:“当真,便再没人了吗?若是没人,那祖某,可就却之不恭了!”众祭酒见祖慎倨傲模样,均是怒目圆睁,但无奈毛祖盛、韩颓、薛赛虎皆已负伤,贺延年又已然择木而栖,做了个谄媚之徒。 此刻,众祭酒自然皆不愿鬼道首领魏白曜的弟子,担任了天师道大祭酒一职。毛祖盛、韩颓、薛赛虎见状,内里皆是后悔不迭。自伤帮中元气,无论何时何地,都是绝对错误的行为。薛赛虎看看毛祖盛、韩颓,再看看贾大茂,众祭酒对视一眼,不禁苦笑。薛赛虎长出一口气,环顾四周,叹道:“诸在场教众,倘若当真胜得了这痨病鬼,我薛赛虎,便率我南徐州教众,誓死追随于他!”毛祖盛与韩颓闻他所言,四下看看,也叹了口气,齐声道:“我北徐州/南兖州,也定当追随!” 薛赛虎斜躺在座上,忍痛疾呼,道:“痨病鬼,你可是听到了,我三州,皆不愿听你号令!倒不如,你也莫要任这大祭酒一职了!”祖慎闻言,冷哼一声,目光惨惨的转向薛赛虎,双齿打颤,一字一顿地道:“薛赛虎,你与祖某缠斗十余年,祖某一味忍让!今日,你出此言语,可是找死?!”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便似鬼魅般到了薛赛虎身前,探出一双鬼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其胸口膻中抓去。这一招,显是使出了十成的力道。薛赛虎见状,蓦地叹气,闭上了眼睛。他自然知道,这一下,自己定然是躲不过了。 祖慎狞笑着,薛赛虎身后众弟子不及反应之际,眼看便要抓上薛赛虎心口。电光火石之间,祖慎蓦地觉肩膀微微一痛,他疑心甚重,旋即将鬼爪缩了回去。侧眼看时,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手执一根三尺余的树枝,岔腿站在一侧。方才,这少年见祖慎欲要杀死薛赛虎,便即顺手抄起根树枝,向祖慎刺将过去。 祖慎退回,深深皱眉,上下打量着这少年模样。只见他样貌儒雅,周身一袭颇为陈旧的青衣,头上插了根木簪,脚下,是一双颇为老旧的皂靴,显得颇为落魄。这少年手执树枝,跨步而立,面带恐惧的看着祖慎,双腿觳觫不已。看他模样,显是已然对祖慎恐惧到了极致。饶是如此,他那紧握树枝的左手,却是平稳异常,不见丝毫晃动。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陆修静。 !! 第八章 临敌阋墙斗正酣 下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边上,薛赛虎闻声,睁开了眼睛。他见陆修静此状,又看看身后众弟子,又是长叹了口气。也不知他这叹息,是为众弟子感到羞愧,还是替陆修静觉得不值。此刻,陆修静虽恐惧已极,但双目却眨也不眨的盯着,盯着祖慎那已然似鬼魅般狰狞的脸。祖慎见状,又上下打量陆修静一眼,待看到他战栗的双腿,蓦地仰天大笑,道:“小娃娃,你当真好胆气!看你这架势,是存心要与本座比试吗?!”他言语之间,已然自称“本座”,显然已将自己当作了大祭酒看待。 陆修静闻言,皱眉道:“你是恶鬼魏白曜的徒弟,先前是鬼道门人。五年前,方才潜入我教中,万万当不得这大祭酒。”祖慎闻言,冷笑道:“好!好!看你年纪不大,知道的事情,倒当真不少。那你,便来与我比试罢!倘或你胜了,我便对你磕八个响头,推你为大祭酒,并拜你为师,如何?!”说罢,又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所出,伴着森森鬼气,极度阴森可怖。 祖慎本已没了头发,面部又极是干枯狰狞,笑将起来,却是比愤怒时更加狰狞。陆修静见状,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正色道:“当真?”祖慎闻言,止住了笑容,看着一本正经的陆修静,道:“当真!”说罢,他轻咳两声,便又哈哈大笑起来,几欲笑得喘不上气来。只不过,他这笑声中,既带了嘲弄,又带了轻蔑,却是愈加令人毛骨悚然。 边上众祭酒,看看陆修静一本正经的模样,皆是忍不住摇头叹气。祖慎大笑一阵儿,旋即止住,倒退五六步,进了圈中站定。他侧过头,向陆修静嘿嘿笑道:“好!那你便进来罢!本座,便是让你三招又何妨?!可莫要教人说本座,以大欺小!”陆修静手执树枝,慢慢跨步向前,走进圈中。他皱皱眉,向祖慎道:“我不需你让我三招,因为,我便只会一招!”外围众教徒闻他言语,皆是一愣,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祖慎闻言,哭笑不得,道:“只会一招?那我,便让你这一招如何?!”陆修静摇摇头,道:“我也不需你让我这一招。传我这一招之人说过,待我这一招练成了,这世上,便没有几个人敢让我这一招。”祖慎闻言,皱眉道:“那你当下,可是练成了吗?!”陆修静闻言,思量片刻,沉吟道:“好像……好像差不多了。”言下之意,自己也没什么把握。 祖慎与边上众祭酒闻言,均是一怔,若有所思起来。祖慎皱眉,又上下打量了陆修静一眼,道:“好像?差不多?!”其实,大凡习武之人都知道,凡事武功,皆重在实战。练成或是没练成,习武之人自己相当清楚。而且,不论何门何派,何种武功,何招何式,皆贵在一个“精”字。类似于“差不多”这样的话,自然是十分忌讳。因为,纵然只是差之毫厘,对决间稍有不慎,便极易送了性命。 陆修静闻言,正色道:“因为这一招,我尚不曾使用过。”边上众祭酒闻言,各个摇头叹气。他们知道,此话一出,陆修静非得送命不可了!祖慎嘿嘿一笑,道:“小娃娃,不知,你作何称呼?”陆修静正色道:“陆修静!”祖慎闻言,狞笑着点头,道:“好!好!前朝时,陆家可也算得豪门大姓了。你且放心,本座既知你名姓,待你死后,本座便将你寻个僻静的地方埋了。来生,你好生打坐参悟,莫要再如此不知死活!” 陆修静闻言,颇为不悦,道:“正邪不两立,便是我死了,又何用你来埋?!你出招罢!”祖慎闻言一愣,冷冷的道:“你先来!本座不以大欺小,便让你这一招!”陆修静皱眉,道:“我说了,没人敢让我这一招。”祖慎闻言,却是又好气,又好笑,皱眉道:“你到底是什么招式?你先演练一遍予我看。我既看过,你再先出招,便算不得我让你!”陆修静道:“当真?”祖慎冷笑,道:“当真!” 陆修静闻言,当即握紧木棒,演练起那一招来。他先将左脚前侧一步,再双腿略弯站定。左脚侧出一步,树枝向右格挡一下,右脚再跟上左脚。右脚再侧出一步,树枝向左侧格挡一下,左脚再跟上去。最后,缓缓将树枝前伸,缓缓刺出。待演练完毕,陆修静正色道:“这便是我的功夫。”祖慎见状,微一皱眉,道:“这,便是你的功夫?!”陆修静点头,道:“现在我练得慢了,再使起来,还会更快。”他此时说的,倒是实话,因为按他演练这速度,已然是慢得不能再慢了。 祖慎道:“能有多快?”陆修静摇头,叹息道:“我当真,不曾试过。”边上众祭酒闻言,又是一阵摇头叹气。他们虽于陆修静之胆识颇为钦佩,但他这般功夫,实在是弱得太也不像话。祖慎闻言,又弯腰哈哈大笑起来。便好似,他从未听过如此好笑的笑话一般。待他笑得够了,陆修静正色道:“可以开始比试了吗?”祖慎站定,收敛笑容,道:“好!我既然知道了你的招式,你先出招罢!” 但是,他这个“罢”字尚未来得及说出口,他的面容已然僵住了。在场众人,也都齐声愣在了原地。包括陆修静,也仍是站在原地,双腿兀自打颤。然而,祖慎却已然跪下了。他的右胸口,已然被戳出了个窟窿,鲜血正汩汩流出,滑过他绸制道衫的衣襟,洒落到地上。陆修静双手,也已然开始打颤,那紧握的树枝上,沾满了粘稠的血液。随着他的出手,另一边的叶明,也猛地睁开了眼睛。 陆修静方才说的,的确是实话。他的确不知道,自己这一招有多快。因为在场众人,也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出手。非但不知道他是如何出手,更不知他如何又回到了原地。因为他这一招,实在是太快了。 陆修静也说的不错,这世上,怕是真没几个人敢让他这一招。众人一时间不知所措起来,因为方才这一幕,实在是太过诡异。便是连以轻功见长的鬼道门人祖慎,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败了,更不知道自己败在什么地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败在一个怎样的少年手中。此刻,陆修静这个名字,便如同他在后世道家煊赫的历史传承中一般,深深地铭刻在了众教徒的记忆里。 冷风飒飒,众人尚未自震惊中清醒,只闻得一声长呼,边上一人大喝道:“天师道众弟子听令,叩拜大祭酒!”边上众弟子闻声,没有稍作犹豫,皆是齐刷刷跪了下来。便是连半躺在座中重伤的薛赛虎、毛祖盛、韩颓等人,也挣扎着下来,齐声拜伏在地。他们服了,心服口服。令他们所叹服的,是陆修静的武功,是他能将一件事情做到极致的一股劲儿。不管资质如何,任何人只肖有了这股劲儿,便注定能达到凡人不可企及的高度。 众人方拜伏在地,便闻得空中传来阵尖锐的哀号,两个身着白衣的干枯身影,自外围缓缓落到场中。这二人,均是五尺余的短小身材,身上更是枯瘦异常。倘或若不是外面一层皮裹住,当真与骷髅无异了。其中一人,方一落地,便叹息道:“可惜!可惜!”待他见了祖慎拜伏在地的惨状,却又蓦地一惊,疾奔过去,道:“二师兄,是谁?是谁将你伤成这副模样?!”此人,正是魏白曜的三徒弟,叹息鬼白三千。 白三千见状,一声尖锐的鬼叫,四下林中,便簌簌起了声响。片刻之间,形同鬼魅的鬼道门徒,便自四面八方疾掠而来。他们轻功极好,顷刻间便飞掠到白三千身侧,其数众多,前后而至,足有四五百人。瞬息间,整个平地便被一阵阴惨惨的诡异氛围包裹住,阴风惨惨,星光惨淡,直似人间地狱一般。 祖慎勉强抬起头来,看了白三千及边上那白衣人一眼,咳咳两声,道:“小鬼……小鬼有负师父嘱托,败在这毛头小子手上,实无颜再回师门!”白三千仰头又是一声哀号,叹息道:“可惜!可惜!今日,我便掀了他教坛,诛了他天师、祭酒!”话音未落,便闻得边上一人道:“我劝你等邪徒,还是速速回了巴蜀去罢!莫说叶天师神通广大,便是北府的谢大人,即刻便到了!”此番说话的,竟是那方才尚瑟瑟发抖的陆修静。众人闻言,又不禁赞叹他的胆色,于他愈加钦佩。 白三千狐疑的看了陆修静一眼,又向那叶明端坐之处看去。这一看不打紧,他看见了一双直瞪向自己的闪亮眸子。这人,正是叶明。饶是白三千平素装神弄鬼惯了,蓦地见叶明直勾勾盯住自己,不知怎的,竟自心底生出一股寒意,却是着实骇了一大跳。他自然是识得叶明的,也自然记得于那广平林中令他重伤的教训。祖慎见了白三千模样,不禁皱眉,道:“师弟,你怎的,还不发作?!咱教众,齐手将这群人杀了,天师道便再没了统领!” 白三千垂首,悄然叹息,道:“可惜!可惜!师兄,此间有高人在场,我等怕是不敌!”说罢,与边上另一人架起祖慎,纵身飞掠而去。其身法快如闪电,虽半身负了祖慎,三两个纵跃间,便已然不见了踪迹。其后众鬼道门徒见状,便也四散开来,遁入了林中。片刻之后,远处林中传来阵阵尖锐的惨叫,却似是群鬼遭了埋伏一般。此时,倘若你目力所及甚远,便能看见,林中正有百十个身着黑衣,手执长剑的高手,在一个年轻人的统领下,追杀那退却的鬼道门徒。 陆修静见鬼道众人已走,浑身一软,却是硬撑着没倒下。他抬眼向叶明看去,见叶明正眨着闪亮的眸子,看着自己,蓦地憨憨笑了起来。陆修静回了身,命众祭酒、教徒起身。那贺延年见状,慌忙上前,拱手作揖,呵呵笑道:“大祭酒如此人才武功,实是我教之大幸。” 陆修静见他恭维自己,拱了拱手,道:“惭愧,惭愧!倘或教中能团结一心,共同御敌,这大祭酒的位子,谁人也坐得。”边上,薛赛虎正缓缓站起。闻得陆修静说辞,大声道:“大祭酒,可再莫要这般说话,咱兄弟谁也不服,便是服了你了!若换了他人,我薛赛虎,第一个不答应!”边上众祭酒闻言,均是应声附和。 陆修静闻言,皱眉沉思片刻,沉吟道:“如此,那弟子便临时任了此职,待咱们对付了鬼门,再做定夺。”说罢,他回身,向贾大茂道:“贾祭酒,众位祭酒有伤在身,教中弟兄也已劳累半夜。眼下,该是先安排众兄弟歇息,待明日再商讨对策不迟。”贾大茂闻言,便吩咐下去,遣建康教众带各州祭酒、弟子休息不提,又一并安排了众乞儿吃食休息。 待众人纷纷离去,院前便只剩了叶明、大野智、陆修静三人。叶明兀自睁眼盘腿坐着傻笑,大野智叹息一声,看了看陆修静。陆修静也看了看叶明,不禁皱眉,道:“叶兄,当真是通天了不成?”大野智闻言,又叹气一声,靠前向陆修静耳语几句。陆修静闻言,皱眉道:“如此,那可如何是好?!”大野智叹了口气,道:“眼下,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待明日,我带他去城中,教他再看看他今日所见光景,不知他能否好些。” 二人正说话间,忽闻得林中簌簌,百十黑衣高手瞬息落到了平地上。为首一人,见了面前三人,蓦地一愣,便吩咐众高手继续追逐。众人闻言,便又散到林中去了。那人手中垂着长剑,缓缓走到三人身前,蓦地大笑道:“我等追杀鬼道门徒已久,未曾遇见个相识的。不道今儿个,竟同时遇见三个熟人?!”此人,二三十岁模样,面上棱角分明,颇具刚毅之气。大野智与陆修静看清这人面貌,皆是不由一喜,笑出声而来。这人,正是先前与叶明、大野智同闯狼山的汉子――谢昶。 当下,谢昶与三人并坐一处,各自说起自身遭际。原来,这谢昶,是陆修静姨娘表兄,二人皆是五斗米道的信徒。那日密道中一别,谢昶自狼山回到盛乐后,便携了妻儿回到了建康。他归来之后,恰逢鬼道作祟,便靠着祖上恩荫,入宫作了侍卫。一到晚间,便伙同北府兵的后裔子弟,出宫绞杀鬼道教徒。 (按:北府兵,乃是东晋建武将军谢玄,于孝武帝太元二年,在京口吸纳流民中的精兵而创立。京口又称北府,故称之为北府兵。淝水之战时,北府兵率晋军以少胜多,所向披靡,大败前秦苻坚百万大军,一战成名。后来,北府兵又成为宋武帝刘裕夺取江山的主力军。公元420年,刘裕称帝,建立刘宋王朝。能征惯战的北府兵,便也随即重组,就此渐渐淡出了历史的舞台。谢昶,乃是北府兵创建者谢玄之后裔,故而尚能联结北府兵众子弟,成为绞杀鬼道势力的一股力量。) !! 第九章 痴儿无计自盘桓 上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谢昶闻得大野智讲述叶明日间遭际,自是唏嘘不已。他欲教叶明入城中自家居住,大野智却偏欲叶明多在城中看看,以期恢复神智。如此,谢昶也只得作罢。众人叙旧半夜,谢昶留了自家住址,便起身告辞去了。陆修静与叶明等人回到院中,胡乱吃了些祭坛边的贡物,进房各自休息不提。 第二日,大野智尚且浅睡,先是闻得院外阵阵喧嚷声,随即一人推门而入。大野智睁眼看时,见来人正是那程天时。程天时进得门来,恭恭敬敬的道:“大野兄长,咱众兄弟,正在院外候着,等着天师带大家去城中讨饭呢。”大野智闻他言语,不禁哑然失笑。 他回头,看看一侧已然起身坐定,傻愣愣的叶明,又叹气道:“你小子,眼下便是连讨饭的本事,怕也没有了。为兄不教你好生历练历练,你还要这般没出息。眼下,为兄教你讨个饭去,倒也不见得算是委屈了你!” 说罢,他又叹了口气,向程天时道:“以后,也莫要再唤他作天师了。这天师道,可不曾有过如此脓包的天师!以后,便直接唤他作帮主罢!”程天时闻言,嘿嘿一笑,道:“正是,正是!”大野智见程天时模样,沉吟道:“你小子,甚是聪颖,以后可要多多照料傻小子。咱们这乞儿帮,少有精明人,倒只有一个好。只肖得你好生经营,想方设法的给众乞儿一口饭吃,不管是哪里的乞儿,便皆能尊你作帮主,听你号令了。” 程天时闻言,皱了皱眉,似是若有所思。大野智见状,拍了拍他脑袋,又看看叶明,长出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傻小子这般,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他此刻算是无忧无虑,倒没什么挂碍了。走罢,走罢!便是天塌了下来,也要吃饭不是?!”想到此处,大野智也似是释然了,便又恢复了往日间嬉皮笑脸的模样。 大野智与程天时二人,带着傻呵呵的叶明自房中出来,见陆修静已然开始练功。此刻,他仍旧是点了柱香,手执一根拇指粗细的木棍。他左脚侧出一步,木棍向右格挡一下,右脚再跟上左脚。右脚再侧出一步,木棍向左侧格挡一下,左脚再跟上去。最后,缓缓将木棍前伸,慢慢刺出。陆修静心无旁骛,亦不知三人已然出来,只是在院中转着圈子练着。此刻,大野智与程天时二人见了陆修静这简单已极的招式,非但毫无滑稽之感,反倒是满心敬佩了。 三人方出了院门,便由众乞儿簇拥着,一路向城中走去。此时清晨,红日初升,空气颇为凉爽。并阵阵微风,鸟语虫鸣,林中一片祥和景象。大野智深深吸了口林间空气,叹道:“这人间万事万物,终归有个法则,我今日方觉得,便是做一个无忧无虑的乞儿,反倒没什么不好。”程天时闻言,笑道:“待到大野兄长讨饭时,教人撒狗撵将出来的时候,便再不会作此想法了。”大野智闻言,也嘿嘿笑了起来。 众人行得极慢,一路到了城门前时,便已然到了巳时。程天时看了看已然大开的城门,向众乞儿分派一阵儿,指定乞讨的位置。并分派十余人一片,约定讨到饭后,十余人午时同吃。如此,便能免了讨不到饭的乞儿饥饿。众乞儿闻言,便三三两两的散入了城中。不多时后,浩浩荡荡的乞儿群,很快便只剩了叶明、大野智、程天时三人。叶明进了城中,便似是颇为清醒了一般,迈开步子,径直向西行去。 程天时见状,正要上前问询,不料大野智向程天时做一个禁声的姿势,示意程天时不要管他。二人随着叶明,便也一路向西行去。行不多久,便又来到萧府门前。叶明站在院门东路边的柳树下,痴愣愣的看着萧家偌大的门楼发呆,却决计不再上前半步。大野智与程天时见状,纷纷摇头叹息,随即于树下坐定,远远的看着。 临近中午时,一伙十余个乞儿纷纷赶来。他们手中,多半拿了些吃食,当然,也有两手空空的乞儿。不过,那些讨到吃食的乞儿倒是也不自私,纷纷将自己的吃食拿出来,十余人同吃。一时间,萧府门外人声鼎沸,好不热闹。叶明也坐将到地上,准备吃那众乞儿匀出来的一份食物。此时,萧府的大门却蓦地开了,走出个矮胖的下人来。那人一出来,便看见众乞儿或仰或坐、或侧或卧的围坐在柳荫下就食,遂黑了脸。他刚想出言斥责,却蓦地看见了盘膝坐在地上的叶明。 此人,正是昨日间舍粥的两个下人之一,他自然是认得叶明的。那下人见到叶明,便急忙收起一副冷脸,拱了拱手,缩回到门内去了。片刻之后,大门再度打开,门内闪出个褒衣博带的年轻公子。这人身后,正跟着那个矮胖的下人。此刻,那下人手中,提了个大红的梨木食盒。那公子见了叶明,慌忙上前,俯身皱眉道:“叶大哥,你怎的成了这副模样?!”这人,正是萧琳的胞弟,萧琅。 叶明见有人与他说话,竟毫不言语,只是痴愣愣的看着萧琅。萧琅见他如此,似也于心不忍,向下人摆一摆手,那人便将食盒支在地上,打开了盖子。食盒里面,是颇为丰盛的各色吃食。叶明看看里面食物,左手抓起半根鸡腿便啃了起来。他狼吞虎咽几口,便又侧脸看看身后垂涎欲滴的众乞儿。蓦地,开口道:“你们怎的不吃?”其语调平淡,毫无波澜。这还是既昨日他昏厥后,第一次说话。叶明一语说罢,也不待众人反应,便又垂首狼吞虎咽起来。 大野智初一听闻他说话,还以为他神智已然清醒过来。但又看他以黑漆漆的脏手,捧着鸡腿猛啃的模样,又不禁摇头叹了口气。众乞儿闻叶明所言,皆纷纷坐起上前,欲要伸手去抓那吃食。萧琅看见众乞儿几与叶明一个模样,不禁心下一酸,道:“吃罢,吃罢!吃完还有。”众乞儿闻言,却是不伸手去拿那吃食。叶明见众人不动,便将盒内吃食一把把抓将出来,分到众乞儿手中。众乞儿分别道:“多谢帮主!”伸手接住,便即狼吞虎咽起来。 大野智与程天时见状,不禁眉头紧锁。待叶明将油腻腻的吃食抓给他们时,他们叹了口气,便也吃将起来。众人正狼吞虎咽的吃着东西,忽闻得远处传来阵急促的马蹄声。那骑马之人,在众乞儿身前十余丈处放慢了速度,继而停住。他停留片刻,蓦地朗声一怒,道:“琅儿,我之前不是曾经说过,不许你与乞儿们走近?!你偏生如此,也不怕弄脏了衣服!”这人声音粗犷,言语之际,满是嘲弄与不悦。此人,正是萧琅之父萧渊智。 萧琅闻言,急忙回身,局促道:“父亲大人,这个……”萧渊智心下生疑,走马上前,道:“什么这个那个?难道,你便是连为父的话,也不听了吗?!”说话间,已然走到了众乞儿身前。他一上前,便看见了那双手捧着鸡腿的叶明。萧渊智见状,蓦地一惊,狐疑的看了看叶明,似是颇为遗憾的道:“啊呀呀,叶少侠,你怎的变成了这副模样?!”言语之间,似是颇为惋惜。但他,却是仍旧跨坐马上,便是动也没动。 萧渊智见叶明没有丝毫反应,便侧首向那矮胖下人,道:“阿福,你还不再去多拿些吃食来?叶少侠,怎的说也是于我萧家有恩之人!待到琳儿成婚之日,咱还得请他到屋中吃酒!”那下人闻言,便又俯身作揖,向院中去了。萧渊智边说着,边上下打量着叶明,似是有意试探,欲看他作何反应。叶明却似是浑然不知一般,仍旧是狼吞虎咽的啃着鸡腿。 很快,那下人便又提了盒吃食出来。萧渊智见叶明将个鸡腿很快吃完,便又欲伸手去拿那食盒中的另一个鸡腿时。蓦地将个马鞭一垂,啪的一声,打到叶明脏兮兮的手背上。叶明吃痛,忙缩回手。他回头看了看大野智,面带委屈,竟哇哇大哭起来。萧琅见状,急道:“父亲大人!你怎的……”大野智见状,却并不阻止,微微皱了皱眉,冷眼看着萧渊智。萧渊智将马鞭一提,盯着叶明那痴愣愣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道:“叶少侠,你当真不识得老夫了吗?!”叶明双手抹泪,面含悲戚,却是默不作声的摇了摇头。 萧渊智见叶明行状,蓦地哈哈大笑道:“这出身乡野的小子,当真便抵不上名门贵胄。便是一时侥幸,终究还是要现了原型!”说罢,他马鞭一挥,将个食盒往叶明身前一挑。食盒摔碎,各色吃食咕噜噜滚到叶明身前。 萧渊智看着叶明呆傻的模样,冷冷的道:“叶少侠,快吃罢!再不吃,菜要凉了。”萧渊智顿了顿,复又向众乞儿道:“来来来,你们也来吃!”众乞儿闻言,皆是低垂着头,咬得牙齿咯咯作响。他们是乞儿,他们牺牲尊严,换来食物,但他们也是人,是人就有喜怒哀乐。难道,正因为他们是乞儿,便能任人欺侮不成?所以,纵然他们再饿,这饭菜再好吃,他们也决计不肯上前。然而叶明闻言,却是俯身跪拜在地,声音嘶哑,一字一顿的道:“谢大人。”说罢,便捡起一块不知名的糕点,胡乱塞到嘴里,大口嚼了起来。 萧渊智见状,冷哼一声,道:“琅儿,叶少侠以后,倘若要饭要到此处,他吃多少,你便给他多少就是了!如此,便算报了他于咱家白菜豆腐的恩情了。他若是不欲走,你便给他于这树下搭个马厩,可别委屈了他。这风吹日晒的,岂不是不美?别人见了,倒要说我萧渊智,不知报恩了。” 说罢,萧渊智复又回身,向萧琅道:“琅儿,你还在外面做什么?!你姐姐十余日后,便大婚了,你还不回去帮忙?!”说罢,大笑着骑马进了角门。萧琅见状,向叶明拱一拱手,道:“叶大哥,我先回去了,待明日再来看你。”说罢,他也叹息一声,缓缓回身去了。 大野智愁眉不展,看着正不住往嘴里塞着食物的叶明,喃喃道:“奇怪!奇怪!”程天时道:“大野兄长,奇怪什么?!”大野智闻言,摇了摇头,道:“不对劲!不对劲!”他觉得叶明不对劲,但到底哪里不对劲,却也说不出来。这样的叶明,虽然极度落魄,却教他感觉到落魄得太不真实。或者说,眼前之叶明,已然根本不像是叶明本人了。 如此,叶明便在这萧府门外呆了一天。不管大野智怎么问他,他便只能讲出简单的说辞。他的智力,也便似退回到三岁孩童般模样。他几乎什么也不懂,便只知吃喝,打盹儿。夕阳西下,众乞儿拿了萧府前没吃完的吃食,喧喧闹闹的出了城。他们依旧是搭了个棍桥,抬着叶明,向那三会日集会的林间院落走去。众乞儿得了萧府给叶明的吃食,自然十分高兴,各个一路吆喝。大野智与程天时见叶明这副光景,却是皱眉摇头,跟了一路。 第二日一大早,待城门开时,叶明便又来到萧府门前的柳荫下,带了几个乞儿,痴愣愣的倚坐在树上。那矮胖的下人阿福见了叶明,便提了个食盒,蹒跚走将上前。他看一看叶明,叹了口气,道:“快些吃罢!待你好些,便赶紧离开这里罢!这高门大姓的宅第,可万万不是咱们这些平头百姓,该呆的地方。即便呆住了,不是你这副下场,便是如我这般,一辈子受人驱使,当牛做马的使唤!”叶明闻言,慢慢抬起头来,瞪着浑浊的眼珠,嘶生道:“有酒吗?!”阿福闻言,道:“断然使不得,你这般模样,再喝了酒,怕是离死也不远了。” 叶明闻言,似是蓦地一愣,道:“我是谁?!”阿福闻言,摇了摇头,叹气道:“算了,算了,看你这副模样,便是早些死了,或者能好受些。你等着,我给你拿酒去!”说罢,蹒跚站起,回身进门去了。 于是,第二日,叶明便醉醺醺的度过了。待到第三日开始,那柳荫下便已然搭起了个茅草棚。叶明每日,不是在棚中要吃要喝,便是醉醺醺的躺在棚中睡觉。待到了黄昏时分,便由众乞儿搭了棍桥抬出城去。如此过了十余日,如果这算是叶明的常态的话,倒也没什么反常的地方。只是,这十余日间,建康城内外,却发生了几件教人瞩目的大事。 建康城内,有七八个平素欺男霸女的恶人。他们勾结官府,欺压来往客商。间或有了人命官司,花些个银两,便也能逃脱得过。这建康城内,各级官员节节相通,便是衙门差役,谁也不愿去得罪人。于是,民怨沸腾,却是各个敢怒不敢言。但一夜之间,这七八人,皆是筋骨寸断,俨然成了废人。 健康城远郊,有三处山寨,各个以朝廷大员为背后支撑,屯山聚险,众数百人。坊间传闻,此三处山寨,似与河山帮有什么纠葛。故而,便是在平时,三寨方圆十里之内,尚无人敢近前。然而,仍旧是在一夜之间,三个山寨便被挑破,其寨中民众皆不知所踪。有人说,已然被投入了江中,有人说,其帮众见到了极为可怖之人,连夜逃窜到江北去了。 坊间传言,于夜间,经常看见两个黑衣人在建康城内城外逡巡,飞檐走壁如履平地,似在找寻什么东西一般。一时间,城中便有了鬼怪之说。然而,不管什么鬼怪不鬼怪的,叶明却仍旧每日流连萧府门前,醉生梦死般的混日子。他不去管,待众乞儿议论说起,也似是全然不知。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十章 痴儿无计自盘桓 下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还有一件事情,说来却更奇怪。这建康城内的众乞儿,却已然换了副模样。他们不再整日跪拜乞讨,其健壮者伐木挑薪,筑墙修屋。老弱者亦是各因所能,帮城中大户人家做活,维持生计。空闲之时,他们便在城外林中练拳弄棒。倘或有人辱骂乞儿,众乞儿便蜂拥而上,喧嚷着要讨回公道。 即便在他们讨饭之时,也不再软磨硬泡、拱手作揖,只是说些个好话。如若主人不给,转身便走,绝不听一声喝骂。一时间,人人称奇。只不过,叶明却是个例外。他一天到晚,便似总也睡不醒一般,只知道躺在萧府门前的茅草棚中酣睡,便似是外界的一切,皆与他毫不相关一般。 转眼间,已然到了四月中旬,天气愈来愈热,显是到了真正的夏季。忽一日,萧府门前,张灯结彩,似是有了喜事。而那棚中叶明,却也好似睡醒了一般,仰面斜靠在草棚内侧,直愣愣的瞅着萧家门楼发呆。到未时,炎阳烈烈,街上几无行人。叶明正打着瞌睡,忽闻得城东传来阵阵乐声。乐声渐响,行至近处,又闻得阵阵舒缓的马蹄音,一行百余人的马队,迤逦而来。 行在最前的,是一个身形俊美的年轻人。他周身着一袭镶着丝边的考究黑衣,腰间悬一柄长剑,跨下,则是一匹健硕的白马。这人胸前,并马头上皆挂着大红的绸花,伴着鼓乐声声,前后摇曳,便似是连绸花也颇有得色一般。其身后,有十余骑缓缓跟着。再后面,便是顶八抬大轿。轿后,又是一众数十人。其人皆着喜衣,各个肩抬背扛,提挈各式包着红布的箱柜等物。看起来,显然是个迎亲的队伍。只不过,奇怪的是,那最前面那新郎官儿头上却覆了个罗帽,看不清其样貌。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前后相接,直拉开了百余丈远。街坊邻里,闻了这乐声,便相继走出门外,围在路边指指点点,啧啧赞叹。胯着白马的男子,缓缓行至萧府前,侧脸看了眼痴愣愣的叶明,微一冷笑,旋即又转回头去。他甫一回身站定,萧府大门便咯吱一声开了。伴着阵爽朗的大笑声,一个身着喜服的壮年男人,领着一众家眷,急匆匆自院中出来。他见了这年轻人,笑道:“公子来得可是早些个!小女尚未收拾妥当!”说话的,正是萧渊智。 那年轻人见了萧渊智,下马拱手,微笑道:“萧大人,晚生自一早间,实在等得心焦,便早来了些时候。”萧渊智闻言,笑道:“昔日,听闻公子意思,有意在萧家拜堂,此事可是当真?!”那公子闻言,拱手道:“晚生本欲迎娶萧姑娘回北方,但眼下兵荒马乱,晚生落脚之处又甚是草草。宾朋好友,出席不便不说,实乃担心唐突了佳人。因而,晚生便想出如此荒唐主意来!万望萧大人见谅则个。” 萧渊智闻言,笑道:“公子思虑如此周全,处处关爱小女。得婿如此,老朽实在是放心得很!自此以后,咱们可算是一家人了,于何处拜堂,倒是不须计较了。来来来,公子且到内间休息,离吉时尚有好些个时候。这外面风吹日晒的,可是难熬得紧。”言语之际,萧渊智又侧目看看于柳荫下侧坐的叶明,将那年轻公子并家下众人让到府中去了。叶明呆坐在那草棚中,待众人转身,一丝冷笑竟蓦地挂上他傻呵呵的笑脸。 待暑热渐趋退却,转眼西风微起,到了黄昏时分。此时,萧府大门全开,门柱边两个大红的灯笼,也早已点上了烛火,正于风中微微摇曳。那萧渊智在门口,垂手站着,接待着纷纷赶来参加婚礼的宾朋好友。一时间,门前渐渐热闹起来,各式车马家小,停得满满当当。方适时,几个下人自门内匆忙走出,将周遭树木也缠上红布红绸,便是连叶明所在的茅草棚,也被装点成红色。萧府内外,笑声阵阵,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氛围。 过不多时,那唤作阿福的下人蹒跚着自门中走出。他手中,拿了件下人衣服,缓步走到叶明跟前。他一过来,叶明便痴愣愣的道:“要吃东西,要喝酒!”阿福闻言,叹一口气,悄声道:“你小子,倒也傻得可怜。今日萧老爷开恩,教我给你换了这衣服,晚间到院中吃酒。连日来,听我家公子与老爷谈话,多多少少,也知道了些个你的事情。你好生看看,这群高门大姓的老爷公子,这通身的气派。咱们平头百姓,到底是比不得,更高攀不起。” 叶明闻言,傻呵呵一笑,道:“换了衣服,便有东西吃?”阿福摇了摇头,道:“你好生听话,我眼下便带你进去换了衣裳。你也莫要喧嚷,到时候规规矩矩,坐在我身旁便是了。”阿福见叶明不言语,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我听闻老爷说,待这婚礼一过,明日也不再教你待下去了。以老爷的性子,便是如此待你,你也该是知足了!” 说到此处,阿福顿了顿,继续道:“唉!我也不知你是懂也不懂我的话,总归是活着艰难。自此,你跟了乞儿帮的人,倘或再到了此处,我便拿些吃食予你。只是,你好生警醒,莫要教老爷瞧见了你。”阿福说罢,抚着膝盖,缓缓站起。他来回看看,寻了个门外无人的空当,便扯了叶明的袖子,匆匆带他自角门进了院子。 天色渐晚,一盏缺月自东南隅浮现,恰好挂到柳梢之上。此时,直冲正门的厅中,已然摆了个喜堂。堂下,摆了十余桌酒席。美酒佳肴,各色时鲜果品,置办得满满当当。围坐在桌边的,皆是衣着华贵的达官显贵。其人或着玉冠,或着武冠,或巾或帻,自然是文武官员皆有。满堂众人,粗略估计,着进贤冠、高山冠、法冠、樊哙冠者各有十余人。 中间坐上,正中坐着个和蔼老者。他着一三梁进贤冠,周身是一袭考究的镶边黑衣。看其冠状,若非位至三公,便有公侯之爵。老者边上,有一面相富态威严的中年人,其冠上加金珰,附以蝉纹,并缀貂毛,以黄金为笄,自左侧插入冠中。看其冠服,俨然已是身居侍中高位。其周遭,亦皆是达官贵人。满堂珠玑,并金银漆器、华服红烛,熠熠生辉,一片富丽之相。堂上众人,皆是面有喜色,仅一靠门的年轻公子例外。此人样貌俊秀,周身一袭华美的黄衣,怔怔的望着堂上红烛发呆。其人,正是郡望范阳卢氏的卢道远之子——卢涣之。 院中两侧,并园内,亦是摆了数十桌酒席。只不过,肴馔较堂中差些。所坐之人,也皆是前来赴宴的众人之侍从,以萧府中的家下作陪。那矮胖的阿福,一早便拉着叶明,于院中的桌前落座。他们坐的位置,恰好正对厅堂。阿福看了看四下,悄声道:“傻小子,咱们坐的位置,待会儿正好能看见我家小姐。拜堂的时候,你再看一看她罢。虽然隔着个盖头,你看不见她样貌,但也算见过了罢!”他见叶明仍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皱眉继续道:“你要是懂了我的话,唉!你要是听得懂,我倒当真不敢带你来瞧新娘子了……” 阿福正絮絮说叨,忽觉肩上一沉,教人拍了一下。他猛然回头,但见一个瘦长的中年下人,正笑嘻嘻的站在后面。阿福着实骇了一跳,皱眉道:“夏老三,你这是待吓死我怎么着?!”那人闻言,嘿嘿一笑,道:“胖阿福,好久不见了,你可是过得好啊?!嘀嘀咕咕说什么呢?”阿福皱皱眉,道:“你家王老爷还是管束你轻了,你便如此不守礼道!我姓潘,可是不姓胖!”那人摆摆手,讪笑道:“咱们家下人,谁还唤咱们姓氏?非是望族大姓,这姓氏,不要也罢!” 这人说着话,便于阿福旁边坐下。他看了叶明一眼,道:“阿福,这位小哥生得好生俊俏,可是你萧府新来的下人?!”阿福道:“这位,是我的表兄弟,没见过大户人家婚礼,特意来见见世面的。” 那人闻言,点了点头,凑上前来悄声道:“据说,萧家小姐国色天香,也不知谁家公子有幸,可以娶得她?”阿福闻言,小声答道:“这个,我也不清楚。据说那公子来头不小,只是一天到晚覆着个罗帽,似是不欲教人知他底细。我听说,他与河……” 他一语未说罢,便闻得堂中一人高声道:“吉时已到!拜天地!”此言一出,一时间众人皆是住了言语,齐刷刷向堂上看去。通往后堂的两边,各传来阵阵细碎的脚步声。一边,萧渊智哈哈笑着走将出来。其边上,跟了个三四十岁的妇人,想来是他的妻室。身后,一个俏丽的小丫鬟,扶着个周身红衣,遮了顶大红盖头的新娘子,正缓步上前。另一侧,那个身着黑衣的年轻公子也缓步走出。此时,他仍旧是覆了个罗帽,看不清面貌。只不过,先前那黑色的罗帽,却已然换作了喜庆的大红色。 厅上众人见状,却似是毫不惊讶,反而于那年轻公子颇为恭敬,纷纷站起身来。院中众下人见了,便也不敢坐着,纷纷站起身来。叶明坐着不动,也教阿福扶了起来。那年轻公子站定,却是什么话也不说。只听萧渊智呵呵笑道:“列位大人,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气,还请落座罢!”众人闻言,纷纷点头坐下。院中众人见状,也便纷纷坐定。 萧渊智见众人坐定,拱手道:“今日小女大婚,列位大人特意来此,老朽当真是脸上有光啊!”众人纷纷开口,与他寒暄几句。说罢,萧渊智呵呵笑着,带着那妇人于堂上两侧坐了。边上一身着彩衣,面色甚是和悦之人,朗声道:“吉时已到,拜……”他方说出个拜字,忽闻得一人怒道:“拜什么拜?我看哪个敢拜!”其声嘶哑,颇似木石剐蹭之声。与此同时,空中传来阵冷冷的声音,道:“今日,谁也不许拜堂!”大门外,一人亦是哈哈大笑,道:“拜不得,拜不得!” 三人声色大相径庭,情绪各异,但这话,却是异口同声说将出来。话音一落,一个矮壮的僧人率先自空中飞掠而下,他一挥衣袖,怒目圆瞪的站在庭中。这人一身红布僧衣,颊上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面上无眉无须。其人,正是那武夷山的野和尚,鸠摩罗什的弟子——狂僧汪广阳。 汪广阳面带怒色,方一站定,院中便又相继飘落三人,正是一男二女。那男子身材高大,面貌俊朗,周身是一袭如雪的白衣,腰间横了根白玉萧。一女子长挑身材,面容俊俏,周身一袭红衣,伴着一头金发,颇带三分妖媚之色。另一女子,亦是长挑身材,袅娜纤细,着一身宽大的紫衣。她头部覆了个紫罗帽,看不清其样貌。此三人,正是出自万春谷的赫连延、康峥、藏晴儿。 最后,一个手执棍棒,衣衫褴褛的汉子也进了院子。其人约摸三十上下年纪,方首阔面,眼窝深邃。正是那满面红光,虽落魄至极,却仍显富态之相的汉子——大野智。大野智身后,跟了群同样擎碗持棒的乞儿帮弟兄。堂下众人,见得先前四人,均是一愣。待见到大野智及乞儿帮众人后,更是皱眉,捏起了鼻子,满脸嫌恶。 萧渊智见状,大怒道:“我萧家大喜之日,谁人敢来次造次?秦护卫!”话音刚落,堂后奔出一众三十余人,尽皆持刀引剑,将院中来人与众宾朋隔开。为首的,是一个四十余岁的汉子,其面貌颇为雄壮,正是当年驾车带萧氏姊弟遁走的汉子——左手刀秦伏罗。秦伏罗方一站定,便闻得空中嗖嗖嗖三声,三道白影窜入堂中,站在那正待成亲的新郎官儿身侧。 三人皆是枯瘦矮小,各着一袭宽大的白衣。他三人方一站定,一阵凉飕飕的阴气瞬间将院子笼罩。便是堂上红烛,院中结彩,也变得鬼气惨然,阴森可怖。三人当中,一人是魏白曜的三徒弟叹息鬼白三千,一人是十余日前险些教陆修静以一根树枝刺死的痨病鬼祖慎。此时,祖慎似是尚未痊愈,站定之际,不由的轻咳两声。另一人,便是那日于林间,与白三千架走祖慎的鬼道弟子。三人站定后,众人一时间皆没了言语。方才尚且喧闹的萧府,便似是暴风骤雨前的平静一般,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振衣带风,呼吸可闻。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十一章 赫连一怒恶鬼现 上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晚风渐起,萧家内外,鬼气森森,便是连柳梢那一盏略阙的小月,也被团阴云埋住。那年轻的新郎官轻咳一声,打破了周遭的一片死寂。他踱步向前,慢慢走至门口。身后那三个鬼道弟子,便也如影随形,跟他到门口。他抬眼扫视着院内众人,颇为不悦的道:“今日,乃是在下大喜之日,各位若是有心来饮一杯喜酒,在下感激不尽。倘或是有意捣乱,各位怕是寻错地方了罢?!” 他一语既出,但见大野智上前一步,道:“我说,那个什么公子,大婚之日,你倒是将你那顶红盖头拿掉啊?!如不然……”他尚未及说完,便闻得边上一人冷哼一声,道:“如不然,倒教人以为两个女子在此拜堂!我先前,是说过,待萧姑娘大婚之日,必然有另一头顶盖头之人在场。但那人,决计不是男人,更是较你这阴毒小人,要着实可爱得多了!”言语之际,尽是对那年轻公子的嘲弄。此番接话的,正是赫连延。 赫连延话音刚落,复又闻得边上咳嗽一声,却是汪广阳嘶声笑道:“是极!是极!我佛慈悲!这位公子,你还是休要与萧姑娘成婚了。”那公子闻言,冷笑道:“我佛慈悲?!我二人门当户对,凭什么要慈悲?难道,要我成全了那乡野小子不成?!你汪广阳,平素做的什么事情?现今,却与我说起我佛慈悲来了!” 汪广阳闻言,嘿嘿笑道:“老夫练功走了火,耳力不好,该不是听岔了罢?!你慈悲?我说得是,教那臭小子发些慈悲!今日,老夫本是好意前来提醒你,你可莫要再不识好歹!待你闹腾得大了,便是你叔叔,也救你不得了!今日这堂,你无论如何是拜不成了!倘或再一意孤行,抢了那臭小子的……” 那公子闻言,打断了他,怒道:“汪广阳,你也莫要不识好歹!我便是娶了,那又如何?你看看他这副模样,还怎的与我争?!”说罢,抬手一指,直指向那已然不管不顾,喝得烂醉如泥的叶明。众人循他所指方向看去,见叶明正穿着一身下人衣衫,嘴中正含了把酒壶,不住往嘴中倒酒。众人见状,皆是眉头一皱。那潘阿福眼见众人看向这边,惊骇得垂下头去,不敢稍动。 藏晴儿见叶明模样,忙上前将他扶住,又将他手中的酒壶夺下,骂道:“呆子!女人要给人夺去了,还只顾喝酒?!”叶明见了藏晴儿,憨憨一笑,道:“玉儿,玉儿?玉儿你回来了?!”说着,便伸手去抓藏晴儿头上的紫罗帷帽。 藏晴儿见状,气得直跺脚,道:“玉儿?玉儿又是谁?!你这呆子,太也不长记性,便又将我认作别人了?!”叶明不管不顾,仍是憨笑着去撕扯藏晴儿那罗帽,气得藏晴儿狠狠地拍他直勾勾伸出的脏手。她躲闪着叶明,边拍他手,边向一边的康峥道:“师姐!你看他!”康峥闻言,皱眉摇了摇头,狠狠的向叶明瞪了一眼。叶明见康峥瞪他,蓦地骇了一跳,后退两步。 他看了康峥身前的赫连延一眼,踉踉跄跄的跑到赫连延身前,伸出脏兮兮的手指,道:“你?你这人好眼熟!你是我兄弟罢?!后面那个红衣服的,是不是你女人?她这么凶,你怎的还敢娶她?!”赫连延闻言,深深皱眉,道:“我不是你兄弟。况且,我从来不认为,“兄弟”这两个字,是什么好称呼!” 叶明闻言,痴愣愣的看一眼赫连延,将他往后一推,又回过头去。赫连延毫无防备,教他推一个趔趄,竟差点跌倒在地。康峥伸手一扶赫连延,道:“师兄!”赫连延站住,竟然并不生气,嘴角反而浮起一丝冷笑。 边上,汪广阳一直冷眼看着叶明所作所为,蓦地叹了口气,向那公子道:“你还是停手罢!这小子,已然不是当初的傻小子了!你杀不得他,更杀不了他!”那公子闻言,冷哼一声,道:“倘若我杀得了他,那又如何?!”汪广阳四下看看,喃喃道:“三个小鬼,这阴气太也重了,倒教我心中的佛祖,忍受不得!” 说话间,猛地振衣,一股刚猛无匹的真气四散开来,将满院的阴气尽数打散。汪广阳看看叶明,又看看那公子,冷哼道:“眼下,整个魏国,可是都在寻他!你若但敢伤了他一根毫毛,魏国当国皇帝拓跋焘,无论如何也饶不得你!你若伤了他,便只一个结果:抄家,灭族!今日。你若定然要与他为敌,可莫要怪小僧不顾你叔叔颜面,袖手旁观了!” 那公子闻言,冷哼一声,道:“我本是江湖中人,他魏国皇帝欲要抓我,怕也不易,须得拿出些本事来!”汪广阳叹了口气,道:“看来,小僧是年纪大了,听岔了话。罢了,罢了!话已然带到,你若冥顽不灵也好,见好就收也罢,小僧再不多言了!”说罢,他再看了眼痴愣愣的叶明,拂袖一个纵跃,飞掠而去。堂中众人闻言,窃窃私语起来。那萧渊智闻言,眉头紧皱,他着实不曾想过,也绝计想不到,叶明竟这么大来头。非但他想不到,便是在场众人,怕是也极少有人想得到。 萧渊智看着痴傻的叶明,蓦地怒道:“你这乡野小子,既然与魏国有些纠葛,那便是我萧家、我大宋的仇人!你也休要怪我无情!秦护卫,速速将他格杀!”秦伏罗闻言,面有难色,垂首道:“萧大人……”萧渊智怒道:“秦护卫,你好大胆子,便是连我的话,也不好使了吗?!”秦伏罗闻言,脑袋低垂,正欲答话,却闻得一人朗声笑道:“杀不得,杀不得!今日一见了血,便不是成婚的好日子了!”他这话一说完,便又拍了拍脑袋,道:“不对!不对!今日,本来也不是成亲的好日子!这位什么公子,我看你见识广博,也该是接触过几个精通易术之人。你应该知道,倘或这日子选得不好,乱成了婚,那问题可就大了!” 那公子闻言,面色一沉,道:“你这乞儿,瞎说什么?!”大野智闻言,上前一步,将个木棍杵地,道:“昨日,我夜观天象,眼见月在斗,犯魁之第三星,相去仅三寸许。至下半夜,建康城东南方,又斜刺出一道红光,想必……”他说到此处,便又住了口。 那公子闻言,冷哼一声,道:“你莫要拿大话诓骗于我!”大野智闻言,道:“这位公子,你也莫要激我,便是你头上覆了帷帽,我也知你本来面目。你三岁父亲早亡,母亲将你拉扯到七岁,也早早离世。我也知你名姓,你便是……” 说到此处,那公子大怒道:“你住口,够了!”坐中,那个头戴三梁进贤冠的和蔼老者缓缓站起,向大野智道:“你这后生,当真好生狂妄!我看你年纪轻轻,不过三十岁,便敢妄谈易术!老夫熟研易经四十载,尚且不敢出此言语。你今日于此处卖弄,实是班门弄斧。实不相瞒,这大喜的日子,正是老夫所定!”言语之际,老者一改和蔼的神情,横眉瞪眼,似要上前揪住大野智痛打一般。一语说罢,气得浑身哆嗦,不住干咳起来。 众人闻老者所言,均是不住点头,似是对他颇为信服。萧渊智见老者咳嗽,急忙上前将他扶住,道:“王大人,王大人,可莫要与乞儿动气!下官,教人将他撵出去便是了。”说罢,萧渊智回头向秦伏罗高声道:“秦护卫,速速将众乞儿打将出去!”秦伏罗闻言,道:“是!”众护卫闻言,便也持刀向前。大野智见状,冷冷的道:“王老头,你食古不化,便只识得看书,能懂得什么易术?!我知你丙寅年出生,现今五十九岁!你的生辰八字是,丙寅甲辰已卯已丑!” 那老者闻言,蓦地一愣,向众护卫惊道:“住手!住手!”秦伏罗闻言,便又退了回去。那老者双目放光,似是极不相信似的看着大野智,道:“生辰八字,我从未对外人说过。你怎的便知道?!”大野智闻言,冷哼一声,道:“你学易术不精,便只坐井观天!我非但知你出生之时!还知你仙去之期!你将在……” 此刻,大野智尚未及说,但见那老者连连顿足,抚膺疾呼,道:“大师,大师且住!老朽自愧不如!大师所言,着实可畏。老朽之死生之期,以之付诸苍天,不能付诸大师之口。”言下之意,显是惊骇至极,不敢教他再说了。 众人闻言,皆侧目看着大野智,窃窃私语起来。那老者惧怕大野智再说出什么话来,亦不敢再有言语。萧渊智见状,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却也不敢得罪这能掐会算的乞儿。那公子闻言,亦是深深皱眉,不再说话。 大野智见状,嘿嘿一笑,道:“眼下,我乞儿帮众兄弟,为告知你萧家选错了日子,晚间躲避官差四处游荡,到此时尚且不曾进食!若你肯将吃食赐予我身后众兄弟,你萧家当鼎盛百年,大乐六十载!”他说罢,不待萧渊智反应,便招呼众乞儿一拥而上,将院中数十桌吃食横扫一空,几近全部装进了袋中。 秦伏罗见状,向萧渊智皱眉,道:“萧大人!”此刻,萧渊智虽心有不悦,但已然教大野智说得懵住,更盼着萧家鼎盛百年,遂摆手道:“罢了,罢了!随他去罢!”大野智带众乞儿,将饭菜尽数收了,复又看了赫连延一眼,笑道:“此事,还得你替傻小子解决,为兄眼下,先行一步了!” 说罢,竟也不管赫连延作何反应,径自带众乞儿喧嚷着,向门外走去。大野智方行出四五步,坐上一个衣着华美,头戴进贤冠的中年人蓦地站起,向大野智恭恭敬敬的道:“恕在下冒昧,不知大师何处驻足?在下有事相求!”此时,这人眼见大野智能掐会算,却哪里顾得上他是乞儿?那方才掩住口鼻的手,已然向大野智拱起,便是方才嫌恶的神情,也已然变作了谄媚的笑脸。 大野智闻言,缓缓回过身来,嘿嘿笑道:“大人欲要教小人做事?”那人道:“不敢,不敢!”大野智知道,正是自己方才言语,已然教众人折服。而自己那只要萧家赐食,便当鼎盛百年之语,更令众人心生艳羡。他眼珠转了转,道:“在下住在……”他方说出四个字,抬眼看时,见坐上众人竟多半在侧耳倾听,似是都欲知道一般。大野智见状,却是嘿嘿一笑,再不说话,径直向外走去。那人见状,向那公子长身一揖,道声告辞。旋即便又慌忙追出,疾呼道:“大师,大师留步……”他一面喊着,一面追出门外去了。 座上众人见状,也尽皆起身,向萧渊智及那公子道:“既然今日非是良辰,那等再择了吉日,我等定然前来相贺!”说罢,皆告辞离去。他们数十人,一出萧府,便多半行色匆匆,驾车坐轿,寻大野智去了。那卢涣之眼见婚礼不再举行,也起身告辞。他一转身,满面的喜色强压不住,便只得以袖覆面去了。他临出院门,教门槛绊了个踉跄,崴了脚,心下却仍旧狂喜不已。 这卢涣之是卢道远之子,本出自范阳卢氏。先前,他曾向萧家提亲,当萧渊智却向另攀高枝,迟迟不愿答应。故而,他与萧琳的婚事只得作罢。今晚,他虽是奉了父命来此参加婚礼,逢迎这个头覆罗帽的年轻公子。 然而,其内心,终究还是于萧琳怀有情愫,自然千万个不愿。此时,眼见婚礼之上,来了些个江湖人物捣乱,弄得萧府鸡飞狗跳,拜不得堂,他心中自然欣喜。因为,只要这堂一日未拜,他便仍然有机会。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十二章 赫连一怒恶鬼现 中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一番嚷乱之后,萧府内外,复又回归一片沉寂。此时,堂上并庭中一片狼藉,夜风飒飒,灯火招摇,颇显落寞之态。堂中有六人,分别是萧渊智、那年轻公子、三个鬼道门人,还有一人,便是那头顶盖头,自始至终,不动也不语的新娘子。庭中有四人,便是赫连延、康峥、藏晴儿,并那作痴傻疯癫状的叶明。 堂上与院里中间的,便是由秦伏罗带领的,那一众五大三粗,持刀引剑的三十余护卫。众人方对峙间,蓦地,萧渊智猛的拍了拍手掌,大门便咣当一声闭上了。园内一阵窸窣作响间,又闪出百十个全副武装的护卫来。打头的,是个粗壮的大汉。这大汉满脸横肉,髯眉伸张,头上束了个武冠,手执一柄刀背带环的长刀,好不威武。其人,正是萧家看家护院的族人——萧虎。 赫连延双眉微蹙,先是看一眼萧渊智,复又看一看身前众人,旋即冷哼一声,颇为玩味的道:“怨不得,怨不得!我说那胖子,怎的一早便跑了。看来,今夜当真是麻烦得紧!”他说话间,侧首看了眼尚且委顿在一侧,痴傻坐着的叶明。旋即,又将目光移到堂中众人身上。 此时,萧渊智见众人已然将赫连延等人团团围住,冷哼一声,与那年轻公子侧首对视一眼,道:“公子,事态已然出了预料。今夜中,此四人,一个也留不得了!倘或放走一人,便要有无穷的后患!”言下之意,已然起了杀心。那公子闻言,深深皱眉,却是没有答话。 赫连延闻言,再看一眼白三千等人,凝眉冷笑,道:“便是凭你们?!三个丑得吓人的小鬼,一群平素只识得花天酒地的乌合之众?!”那公子闻言,沉吟道:“赫连公子,咱们本算不得敌人,我与他之间的事情,阁下又何必执意插手?!你三人,还是赶紧走罢,我实也不愿与万春谷起了争端!”康峥闻言,秀眉一簇,冷笑道:“你先是差人掳了我万春谷的人去,眼下,倒欲要与我万春谷井水不犯河水?!想得,倒是当真美得很!” 那公子闻言,叹了口气,沉吟道:“倘若伤了和气,岂不是不美?!赫连公子,咱们打个赌如何?!”这年轻公子知道,一旦双方打起来,定然要伤了和气。但倘若一早便立下赌约,不论谁胜谁败,愿赌服输,双方面上便能好看一些。如此,方不至于结下深仇大恨。 赫连延皱眉,冷冷的道:“打赌?你要赌什么?”那公子闻言,呵呵笑道:“今夜,咱们便打赌,在下能不能与萧姑娘拜成堂,如何?咱们双方,且较量一番,若是你三人,不能阻止我与萧姑娘拜堂,那便是你输了!”赫连延道:“输了,那便又如何?!”那公子叹了口气,喃喃道:“若是你输了,那你万春谷,便不能再干涉我与萧家小姐的婚事。” 赫连延冷笑,道:“若是我赢了呢?!”那公子道:“若你教我今晚,与萧姑娘拜不得堂,那我便自此不再与萧家结亲,如何?!”赫连延闻言,冷冷的道:“赌便赌,难道怕了你不成?”赫连延心下知道,眼下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办法。既然这人已然划出道儿来,他便只能走上去。 萧渊智闻言,却是深深皱眉,道:“公子,倘若输了,便当真……”那公子侧目,冷笑道:“萧大人,怎么?你可是信不过在下?!”萧渊智闻言,拱手道:“不敢,不敢!”那公子冷哼一声,道:“萧大人,你速速唤那主婚之人前来,越快越好。倘若他们,不能在我与萧姑娘拜完堂之前,便将我手下之人打败。那么,便是咱们赢了。”说罢,又是一阵冷笑。 萧渊智闻言,向后堂招呼一声。片刻后,那身着彩衣,满面喜庆的老者便颤巍巍走将上前,极为胆怯的看着众人。赫连延看他一眼,又回身看看叶明,冷冷的道:“不识相的,我这赌约,实在是下得重了些。此时,你若尚有几分心智,便莫要再装疯卖傻,将新娘子抢走了便是!不然,倘若我输了,你可莫要怪我!”叶明闻言,仍旧坐着不动,只是冲赫连延傻愣愣的笑。赫连延见状,微微皱眉,蓦地叹了口气。 萧渊智见赫连延叹气,蓦地大笑,道:“你们,可是准备好了?!倘不能在婚仪完成前将我等打败,那可就……”赫连延闻言,摆摆手,拂袖冷哼道:“三个小鬼,放马过来罢!”那年轻公子冷哼一声,向身后三人道:“你们,且去会他一会!”白三千等三人闻言,旋即一阵怪叫,疾速向赫连延身前掠去。赫连延深情冷峻,将个玉萧一横,脚尖点地,旋即冷笑着纵身而前。 这三人,均是恶鬼魏白曜的徒弟,武功虽远不及师父,却也算得上高手中的高手。纵身掠来之际,三人一起发功,周遭便又是阴惨惨的一片。三人均使得一手“鬼影手”,顷刻间,将玉萧横飞的赫连延围在中间。赫连延将个玉萧舞得飞快,在三人间闪转腾挪,掌风翻飞,便似是穿针引线一般。三人速度极快,又前后夹攻,配合的极为巧妙,两两相依,招招连襟,便似招式同出一人一般。此刻,他们仗着人多势众,逼得赫连延左右闪躲,无法出招。 四人正对峙间,蓦地一道红影一闪,杀入阵中。其人,正是康峥。她本欲趁赫连延与三鬼缠斗之际,跃入堂中,将新娘子带走。但她知道三鬼之厉害,毕竟于赫连延放心不过。稍一迟疑间,康峥见形势不妙,赫连延似要不敌,遂冲入阵中,与赫连延并肩而战。她方一跃入阵中,身形一晃,转了个圈,腰间便抽出一柄已然绷得笔直的软剑来。软剑划过,旋即将白三千的衣袖划破。 白三千见状,又瞅了身侧二鬼一眼,向堂中尖声道:“可惜!可惜!公子快些礼成,这妖女好生厉害!”萧渊智闻言,转向那身着彩衣之人,厉声道:“还不快些!”那人见状,慌忙间将那公子与新娘子姿势扶正,颤声道:“一拜……一拜天地!”藏晴儿正在一侧看着叶明,眼见新娘子一言不发,急道:“萧姑娘!千万莫拜!这呆子对你,痴情得紧!”那蒙着盖头的萧琳,却似是充耳不闻一般,竟与那年轻公子一道,弯腰向外拜了下去。 赫连延、康峥、藏晴儿见状,皆是不由一愣。众人尽皆想不到,萧琳当真拜了下去。藏晴儿见喝止萧琳不住,起身一个纵跃,便即向堂中掠去。萧渊智见状,蓦地一声令下,那百余护卫,便在萧虎、秦伏罗的带领下迅速挡到堂前。萧虎与秦伏罗彼此对望一眼,便即猱身而上,与藏晴儿缠斗到一处。 他二人,皆是使刀的好手,那秦伏罗更是以左手持刀见称。他左右横切,斜劈横削,招招密不透风,欲要将藏晴儿逼退。那萧虎本是朝中武官,虽是莽汉,全无内力,但仗着一柄长刀并使不完的蛮力,招招势大力沉,虎虎生风,只顾狂冲猛打。 那藏晴儿见状,却是丝毫不怯。她使得一手玉萧摧花手,于二人见穿插,叩脉打穴,与二人缠斗一处。一时间,倒也不落下风。只是,她招式虽灵动,但欲要脱了二人缠斗,却也着实不易。她眼见二人拜堂,侧身冲叶明急道:“呆子!你怎的这般不识好歹?!你当真不要萧姑娘了吗?!”说话间,又闻得堂上那人高声道:“二拜高堂!”一语既出,那萧渊智便即刻回了身,在堂上笑呵呵的坐定。那年轻公子见状,便与萧姑娘一同回身,向萧渊智拜了下去。 赫连延与康峥见状,又是不禁皱眉。赫连延一时破不开三人夹攻,将个玉萧向上一抛,也使出玉萧摧花手来。只不过,这招式他使出来,却比藏晴儿更加娴熟。此刻,他的身子,便也似化作一条白龙,身影晃动间,于三人周遭来回出招。一时间,二人合力,将三人气焰压了下去。 康峥见状,向赫连延道:“师兄,萧剑并行!”一言既出,她将个软剑一甩,软剑便似又长了两分。她手持长剑,与赫连延脚步相合,二人并肩而行,于三人间剑花与招式并行。一时间,掌风飒飒,剑影飞舞,眼看便要破了三鬼的夹攻。 赫连延狂吼一声,使出十成力道,将三人逼退半步。康峥见状,猛地纵跃而起,轻踩赫连延左肩。她纵身转了个圈,软剑便也随着她轻灵的手肘转了一圈。顷刻间,剑光大盛,伴着阵略带馨香的剑气刺向那三人。三人以内力相激,狼狈躲过。却只听“砰砰砰”三声,赫连延出了两脚,康峥出了一脚。将三人远远踢开了去。 三鬼尖叫一声,各自就地打了个滚,合围被破开。但此时,却是为时已晚,只闻得那身着彩衣之人高声道:“夫妻对拜!”康峥闻声,一个激灵,向堂内扑去。身前,却仍有百余人阻挡。她纵跃而起,以灵动如蛇的身形在人缝间穿插,众人不及阻挡时,她已瞬间纵跃人堂中。 萧渊智见状,猛地回身,自坐下抽出柄带环的大刀,疾速向康峥砍去。康峥但见萧琳倒头便拜,哽咽道:“姐姐,倘若如此,你这一生,便要毁了!”她伤心已极,不管不顾,看着那正缓缓弯腰的萧琳,竟再不管萧渊智的大刀即将砍下,侧身直扑萧琳而去。看其模样,便是宁愿拼死,也决计不能教萧琳与这公子拜堂。赫连延见状,爆喝一声,一个纵跃,踢翻眼前众护卫。 此时,他与康峥相隔甚远,眼见萧渊智的大刀直砍向康峥,蓦地急扑过去,大声道:“师妹!小心!”他疾掠而起,越过院中众护卫,方一扑将过来,立足未稳,欲要将萧渊智的大刀隔开,却已是不及。情急之下,赫连延双目血红,直扑到康峥背上,将她护在身下。大刀势急,带着劲风,直冲赫连延砍下,眼看便正中其脊背。 此刻,康峥已然一把揪住了萧琳的盖头,待她觉得身后赫连延扑到自己背上时,却是蓦地转醒。眼见情势危急,她左腿猛地蹬地,便带着赫连延一道翻转了过来。看其用意,情急之下,竟是欲以自己的前身,替赫连延抗这一刀。赫连延内力不及康峥,瞬间泪眼模糊,眼看一刀下去,康峥已然非死不可了。 蓦地,那广平李雍容死时的场景,又在脑海中浮现,自己自幼与康峥一起玩耍、练功的场景,也一一闪现在自己眼前。生死之际,赫连延绝望已极,他咬紧牙关,蓦地向这堂外怒吼道:“叶明!你当真死了?!”其声凄惨无比,几欲哀号。 话音未落,只闻得砰的一声,伴着一声女子的尖叫,赫连延重重摔倒在了地上。他不敢看,双目紧闭。只是,泪水却早已夺眶而出。他怀中紧紧抱着康峥,将她紧紧压在自己胸口,声泪俱下,哽咽道:“峥儿,你莫要害怕。无论如何,我都会医好你。咱们……咱们回去,咱们走,咱们回万春谷。以后……以后咱们再也……再也不分开了。”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抱着康峥,往堂外走去。 那周遭一众护卫,欲要上前阻拦。赫连延却是蓦地仰天大笑,双目血红,已然完全像是变了个人。顷刻间,一股燥热如火的真气自他体中绽出,骇得平素勇悍无比的众护卫,再不顾萧渊智催促,哗啦啦闪开条道路来。他们知道,便是再往前一步,哪怕只是挪动一寸,也必将死无全尸。 赫连延双目血红,迈着沉重的步子,缓缓走到门口,将康峥慢慢倚靠在门边。他稍作犹豫,继而双目一瞪,翻身直冲萧渊智掠去。怒火中烧之际,其速度快得惊人。便是连站在萧渊智周遭的,轻功了得的魏白曜三个弟子,都不及回护。赫连延铁拳如风,瞬间击出三拳,尽皆砸到萧渊智身上。只闻得“砰砰砰”三声,萧渊智已然倒飞出四五丈,跌入了庭中,猛地吐出口血来。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十三章 赫连一怒恶鬼现 下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赫连延见状,瞬间又飞掠至庭中,只听边上一人叫道:“护住大人!”一声呼出,众人纷纷又欲上前。赫连延将血红的双目一瞪,便似野狼般一声哀号,仰天咆哮,道:“滚!我看谁敢!”众人见他若此,皆为他之悲凉慷慨所震慑,浑身发颤,竟当真不敢再上前半步。 秦伏罗与萧虎见状,护主心切,一个纵跃而起,挥刀便砍向赫连延。此刻,赫连延却是不管不顾,浑然不知般向萧渊智走去。待刀风破空而至,掠上肩头,赫连延蓦地身形一晃,怒吼一声,两只铁拳猛地击出,直直地打在两柄尖刀的刀背上。又是“砰砰”两声,钢刀回折,瞬间断作了三五节。随即,一阵勇悍无匹的内力破空而至,将二人击出三丈有余,各个倒地不起。 那萧渊智横躺在地,随着赫连延的咆哮声,禁不住又教他震得吐出口血来。此刻,他便像是待宰的羔羊一般,动也不能动。他眼见大势已去,双目黯淡,侧身疾呼,道:“公子……公子救命!”那年轻公子闻言,摆一摆手,鬼门三个弟子便飞掠而来,挡在了萧渊智身前。赫连延却是不管不顾,便是连眼皮也不抬,直直的盯着萧渊智,自顾自的向他走去,似是视白三千等三人若无物。 那鬼门三弟子,经魏白曜长期调教,功力不俗。倘若三人合力,赫连延自然不敌。然而,眼下的赫连延,已然不是赫连延了。此刻,他不是要与三人比试,也不是要与三人分个胜负出来。此时的赫连延,原本便不是朝着生去的,他是朝着死去的。任何人拼起命来,都着实可怖,何况,他是遇强更强的赫连延。赫连延每踏出一步,便似是死神降临一般,慢慢靠近萧渊智,慢慢靠近那三个鬼门弟子。 初时,白三千三人,尚且站住不动,待赫连延步步向前,白三千叹息一声,道:“可惜!可惜!赫连公子,不要为难小弟!”白三千自幼,便经受诸多苦楚。为了练就鬼道的功夫,更是历尽数磨难。到如今,平生遭际,已然折磨得他人不人,鬼不鬼,几近精神失常。以至于,不管在何时,何种处境。他一张口,便是“可惜!可惜!”四字。他平素对生死,也似已毫不在意。然而,即便他已如恶鬼一般,在面对此刻的赫连延时,他竟然有了恐惧之心。边上两个鬼门弟子,也已然微微颤抖,惊骇之心大盛。 鬼道功法,出手前,便先以诡异的真气外绽。森森鬼气,教人闻风丧胆,以占得先手。倘或没了这股死亡般的气息,功法便大打折扣。此时,三人没了战意,随着赫连延缓步向前,三人哀鸣一声,竟齐声闪回了那公子身畔。 三鬼方一退却,复又闻得空中又一声尖锐的鬼叫,凄厉、哀绝,便似其人正遭受惨绝人寰之祸一般。旋即,一股铺天盖地的阴冷之气自上而下,将整个萧府包裹住。便连空中的一轮缺月,也似是教一阵阴惨惨的鬼气包裹住。绿光微泛,阴气浮动,便似是鬼眼一般,散发着教人恐惧的光芒。 此刻,那如鬼眼般的缺月下,一个黑点愈放愈大,伴着阵阵阴风,渐渐飞掠而来。待那黑点行得近了,渐渐显现出个人影模样来。这人影,便似是御空飞行一般,周身裹了一层黑气,自空中缓缓踱步上前。他虽行得极慢,但人影却是晃动闪移,并一身紧紧罩住脑袋的黑袍,没人能看清他样貌。这股铺天盖地般的诡异气息传来,便是连此刻心性尽失的赫连延,也禁不住抬起头来。 赫连延见了这人,忽觉一阵宛若阴风的阴森真气袭来,自己血红的双目,也渐渐复了原状。直到此时,赫连延方才闻得身后有人正疾声唤他“师兄”。他缓缓转过头来,见正是那站在藏晴儿身畔的康峥。此刻,康峥秀眉紧蹙,脸上正泛着红晕,周身严整,竟是毫发无损。 赫连延微微皱眉,正欲说话。忽闻得身后传来个中气十足的苍老声音,道:“是谁?竟吓得我三个徒儿,不战而退?!”那三个鬼道门人见状,早已跪倒在地,战栗不已。便是那堂中公子见状,亦是深深一揖,道:“帮……魏……魏老前辈!”不用说,其人,正是那声动江湖的魔头,号称恶鬼的魏白曜。 魏白曜闻言,冷哼一声,在一团黑气包裹中缓步向前,直冲赫连延而去。康峥与藏晴儿见状,一掠而前,闪到赫连延身前。那人见状,嘿嘿干笑两声,道:“这两个女娃娃,倒着实俊俏得紧,老夫甚是中意!”说罢,竟然嘿嘿淫笑着,向前走去。赫连延向前跨出一步,玉萧一甩,横眉道:“恶鬼魏白曜!我早该想到是你!”魏白曜闻言,嘿嘿笑道:“老夫阔别中土二十载,你一个小娃娃,竟能认得出我来,倒算你有几分眼光了。” 他顿了顿,复又嘿嘿笑道:“方才,你拼命的架势,倒与我年轻时有几分相像。今日,我将你打得半死,再将你这两个小美人儿夺了去。三十年后,你若不死,便也该有了我这般能耐!”赫连延闻言,厉声道:“魏白曜,你寡廉鲜耻,丧尽天良。今日,我便是死,你也休要动我师妹分毫!” 魏白曜成名以来,横行江湖数十载,向来便只有别人奉承他,却哪里受得半分侮辱?!此刻,他闻赫连延说辞,先是一愣,继而大怒,道:“你这不知死活的后生小辈,你这是找死!我方到中土数日,原不欲再度大开杀戒,这可是你逼我的!” 说罢,但见人影一晃,一双鬼爪,已然带着股摄人心魄的阴沉内力向赫连延抓来。在赫连延眼中,那鬼爪似是来得极慢,但他却丝毫辨不清鬼爪抓来的方向,眼前直如千百只手影一般。赫连延僵在原地,却似是动也不能动一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刚猛无比的鬼爪向自己的心口抓来。 其实,这鬼爪来得极快,只不过魏白曜于出手间尚能变换招数。虽只出了一招,但这鬼爪变换诡异,爪影晃动,便形同有千百只鬼爪一般。此刻,魏白曜所使出的,正是他的成名绝技之一――鬼影手。 赫连延武功不弱,与人对战之际,便能将敌手所有的招式变幻,尽数看在眼中。魏白曜出手之际,招式变化实在太快。在赫连延眼中,便似是有了千百只手。这千百只手,虽方位各异,但随着魏白曜破风抓来,每前进一分一毫,便重复位置的变缓。故而,在赫连延眼中,初时,只见千百只手晃动盘桓,最后目光投注在一只手上。但随着这只手破空而前,便似有千百只手不停变换又合而为一一般。仿佛间,赫连延只觉鬼爪自四面八方而来。他便似被缚住了一般,动也不能动,自然无论如何也闪避不开了。 魏白曜鬼爪盘桓而至,眼看便抓上赫连延的心口。以魏白曜的功力,这一招使出,赫连延即便不死,怕是也将残废终生了。康峥与藏晴儿看在眼中,欲要上前,却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只能面带凄婉的看着。这,便是他们与魏白曜之间实力的差距了。只是,这个差距实在太大,一旦遇上,便只有送命的份!鬼爪眼看触及赫连延心口,电光火石之间,但见金光一闪,一道刚猛的内力自赫连延身后破风而至。这股内力破空绽出,恰好撞到了魏白曜的鬼爪上。 魏白曜这一下,虽没有尽全力,但已然使出了七成力道。这一下,他自信除却几大高手,无人能于轻描淡写间化解。然而,在这股刚猛的内力与魏白曜鬼爪触碰的瞬间,又是“砰”地一声,两下相撞。魏白曜一个愣神间,竟然猛地将他震退三步,踏碎了院中石板,方才站定。 魏白曜回身,方一站定间,便闻得赫连延身后亦是“砰”地一声。一人踉踉跄跄的蹬蹬蹬倒退四五步,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此人一身酒气,神智颇不清醒。他方一跌落在地,便哇哇大哭,道:“大野兄,谁人又打我了!谁人又欺侮于我了!”说罢,复又哇哇大哭起来。这人,正是那浑浑噩噩的叶明。 魏白曜双眉紧锁,见一个痴傻儿竟信手一挥,便化解了自己的力道,极为不信。他扯开嗓子,向四下嘶声尖叫,道:“鸠摩罗什!不!寇谦之!你给我出来!萧夭女!卫老鬼!你给我滚出来!”他撕扯数声,声声凄厉,惨绝人寰。良久,他不见有人出来,方才确定,正是那醉醺醺的叶明,化了他这一招。 这魏白曜号为恶鬼,平素自负惯了的,此刻,见叶明混混沌沌,不以为意的模样,当即恼羞成怒。他嘶吼一声,周遭的黑气更加浓烈,渐渐凝聚向一处。他兀自站立不动,双爪高举,盘桓抓出,便似是以木棍搅动水缸一般。 随着他的动作,初时,周遭的黑气翻滚,继而便连周遭的空气,也向他身前流动。院内众人,但觉空中气流烈烈,不住向他身前翻涌。随着气流越流越快,院中些个体弱的护卫,竟然站立不住,向前翻滚而去。便是身强体壮之人,也只能咬牙支撑。一时间,院中空气震荡,风声大作。这一招唤作“风云变色”的功夫,便是魏白曜鬼影手最厉害的招式之一。伴着魏白曜凄厉的鬼叫声,一股毁天灭地般的气势自他身上传来。他尖声狂笑,道:“那姓陆的小子,我一时动他不得!便先处理了你这不知死活的小子!” 赫连延见魏白曜一招一式,都朝向叶明,遂大声道:“魏白曜!我赫连延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还有什么本事,有种便朝我来罢!”赫连延此语一出,只闻得周遭一声闷响,满院的阴气并魏白曜凝起的杀招,顷刻间已然化作无形。漫天星月,并阵阵清风,一时洒将下来。这院子,便也似自那阴曹地府搬回归了阳间一般。 此刻,魏白曜周身的黑气,便也慢慢消散。只是,他黑袍覆面,仍旧看不清其面貌。他似是极为惊异,伸出颤抖的手,指着赫连延,颤声道:“你,你说什么?!你叫什么?!”赫连延闻言,冷哼一声,道:“赫连延!”魏白曜道:“你可是夏国的铁弗人?”赫连延冷冷的道:“是又如何?!” 魏白曜闻言,蓦地仰天大笑,道:“老天有眼!竟教我逢着你!当初,我离开中土之时,你尚在襁褓之中。而今,我重回中土,你竟已然有了与我一战之力。我魏白曜,作恶多端,不料老天垂怜,竟教我逢着你!延儿,你过来,教外公好生瞧瞧你的模样!”言语之际,竟是欢喜无限。赫连延深深皱眉,摇头道:“我不识得你!我母亲在我七岁上便去了,也不曾有过外公。”说罢,他再不顾魏白曜反应,转身向堂中走去。 魏白曜见状,叹息一声,又向堂中那年轻公子,及众鬼道门徒冷哼一声,道:“还不赶紧滚?!”那年轻公子拱一拱手,道:“魏前辈,那二人……该作何处置?!”魏白曜闻言,冷哼道:“先留他几天不迟!”那公子闻言,拱一拱手,便与白三千等三人匆匆出门去了。 魏白曜转回身,看了看赫连延的背影,叹息一声。他又看看浑浑噩噩的叶明,迟疑片刻,却也不再说话,转身拂袖,自柳梢飞掠而起,竟似向着那缺月飞去。秦伏罗见状,与萧虎递一个眼色,二人抢步上前,匆忙间架起重伤的萧渊智,带众护卫向后堂去了。赫连延见康峥安然无恙,自然再不出手阻拦。 一场大战,戛然而止,以一个极不可思议的方式收场。众人皆心怀疑窦,云里雾里,便似是大梦一场。此时,偌大的厅堂之上,只剩寥寥数人。一个多时辰前,尚且灯火通明,喜气洋洋的萧府,此刻也已然狼藉万分。众人皆是怔怔然沉默不语,各怀心思,更显出满庭的落寞。此时,夜阑风清,万籁俱寂。便是连同那城门上一盏缺月,似也黯淡了几分。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十四章 金陵士族逐笑谈 上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寂寂空堂,淡淡香烟,清风夜中凉初透,不道折柳人聚散。 微微星光,点点花残,初醒方觉晨露寒,却是人间四月天。 深夜,萧府,微冷。众人尽皆沉默着,只一个跪在堂前的女子轻轻啜泣。这女子,容颜俏丽,身形袅娜,哭得梨花带雨一般。此人,正是方才那拜堂的女子。只不过,她却不是萧琳。在她身畔,有一柄已然碎作铁片的大刀。准确的说,是一堆几近碎成铁渣的铁片。 此刻,康峥与藏晴儿的眼睛,正眨也不眨的盯着那女子。二人眉间轻蹙,似是极为不解。一边的赫连延,正黑着脸,看着那堆铁渣。他看一阵铁渣,再看看憨憨傻笑着的叶明,也不禁皱了皱眉头。此时,这偌大的院中,除却这五人外,再没有他人了。 良久,赫连延轻叹一声,道:“师妹!那萧渊智出刀时,你可是看清了吗?究竟是何人,何人将它震碎?”康峥凝着眉,反问道:“当时,我便只顾着去扯这女子盖头,去哪里知道是何人出手?!”赫连延皱眉,道:“师妹,方才,你为救我……”不等他说完,康峥便冷了脸。她轻哼一声,道:“你莫要想得多了,我领了师命,方要护你周全。不然……”说到此处,她双颊绯红,住了口。赫连延便似是没听见一般,缓缓转回头去,向藏晴儿道:“小师妹,你可是看见了吗?” 藏晴儿闻言,将目光自傻呵呵的叶明身上缓缓收回。他看一眼赫连延,眨眨眼,再看看边上的叶明,道:“我也不曾看见!”赫连延见状,复又看了傻呵呵的叶明一眼,黑了脸,道:“你这人,太也不识好歹,更加不知死活!只一点小小的打击,便要神志不清,寻死觅活起来?!你当真是好生有出息!”叶明傻呵呵的看着赫连延,听他说话。待他说完,蓦地冲他嘿嘿一笑。赫连延见状,颇觉恼怒,挥萧道:“你……” 不待他说完,便闻得边上康峥冷冷的道:“师兄,莫要说他,你二人皆是好生有出息!干脆,你们结拜了兄弟算了!莫得白白耗费了这般出息!”赫连延闻言,蓦地想起自己于广平时的疯癫光景。他知是康峥借叶明嘲讽自己,却又无可奈何。赫连延看看众人,直憋得红了脸,说不出话来。边上,藏晴儿见状,向康峥悄声道:“师姐!”康峥回头,藏晴儿比了个大拇指出来。她侧脸见了藏晴儿,面色顿时和悦下来,不禁噗嗤一笑,笑将出声来。 赫连延见状,满面狼狈的叹了口气,道:“小师妹,怎的你也……”一语未罢,边上叶明也傻呵呵的笑出声来。赫连延平素冷峻惯了的,几时曾受人这般嘲弄?此刻,他见叶明傻呵呵的,也似嘲笑他一般,随即冷了脸,扬起玉萧做出要打他的动作。叶明见状,匆忙间,躲闪到藏晴儿身后。藏晴儿巧笑嫣然,忙伸出手将叶明护在身后,脆生笑道:“师兄,师兄且住手!倘若谁与个呆子一般见识,那他本人怕也是个呆子!” 赫连延闻言,皱眉正欲说话,康峥道:“师兄,你若要知道这事情的原委,该是先问询那姑娘罢?!你与他一般见识做什么?”赫连延闻言,缓缓转过身来,向那已然教康峥掀下盖头的新娘子道:“这位姑娘,你是何人?这……这到底是怎的回事?”那女子啜泣一阵,小声道:“我……我叫萧蔷,是萧琳的姐姐。原本,该是她与公子哲拜堂来着。可是我……公子哲……” 众人闻她言语,自然知道,她早已对公子哲芳心暗许。只是,此时当着众人,她一个姑娘家,自然羞于启齿。康峥皱眉,道:“那萧琳姑娘人呢?她到何处去了?”那女子闻言,摇了摇头,道:“今日午间,我去找她,向她说明来意,求她……”藏晴儿闻言,叹气道:“然后,她便答应了你,教你与公子哲成亲?”那女子道:“她思虑再三,便答应了我。只是,教我不要出声,说要出去办一件事。本来,待到成了亲,我便可以与公子哲……可是……可是你们却……”说到此处,复又抽噎起来。 众人闻言,于这女子之痴情,倒也着实吃了一惊。康峥皱眉,道:“萧姑娘,你也莫要如此伤心。那公子哲,本便不是什么好人,即便你嫁于他为妻……”不待康峥说完,那女子又抽噎起来,道:“谁说他不是好人了?他……他……”不待说完,便又低头啜泣起来。赫连延闻言,苦笑一声,便与康峥、藏晴儿一道,扶了叶明去了。 众人出了萧府,一路沿着柳荫遮蔽的街道向南行去,忽闻得城外山上,阵阵琴音缓缓传来。康峥闻了这声响,皱眉喃喃道:“她,到底去干什么去了?”赫连延叹了口气,皱了皱眉,自言自语道:“你们姐妹脾性这般相似,便是你也拿不准的话,我们又怎的知道?”他声音极小,几不可闻,却教旁边的藏晴儿听了去。藏晴儿噗嗤一笑,道:“师兄,你当真变了!”赫连延看看痴傻的叶明,撇嘴道:“他都已然变作了这副模样,我怎的不能变?” 说话间,赫连延架起叶明,与康峥、藏晴儿一齐纵跃而起,踏了柳梢,掠过城墙去了。众人出城不久,远见城外林中,一行人正等在此处。他们见有人出来,便举了火,走将上前。赫连延见状,不明所以,不禁皱眉,看着众人。众人渐渐走进,一个样貌颇为机警的年轻人上前抱拳,向赫连延道:“敢问,阁下可是万春谷的赫连公子?”赫连延见他知自己名姓,沉吟道:“阁下是何人?怎的知道我名姓?”那人闻言,道:“在下程天时,是大野兄长吩咐咱兄弟在此处留心。他道是后半夜,便当有万春谷的赫连公子,带我们帮主出来。” 赫连延闻言,不解道:“大野智,他人呢?”程天时道:“大野兄长,此刻该是带众兄弟在城中呢!这城门一关,他身上又未有武功,自然是出不来的。”赫连延闻言,又不禁皱眉,道:“这胖子,莫非当真能掐会算?他怎的能预知我将带……”说到此处,他似是反应过来,回身指着叶明,仰天大笑,道:“什么?你唤他作什么?你们帮主?他是你们帮主?!”程天时不解,沉吟道:“这个……正是!叶天师,是我们乞儿帮的帮主。” 他一语说罢,也不管大笑的赫连延,向身后招呼一声。众乞儿见唤,便又齐上前来,以手中木棍搭了棍桥,抬了叶明向林中走去。程天时走出两步,回头向三人道:“赫连公子,你们也一起来罢!大野兄长吩咐在下,好生招待各位,到那三会日集会之所休息。”赫连延看了眼康峥与藏晴儿,便跟了上去。 藏晴儿走出四五步,便凑上前来,正了正头上帷帽,向赫连延道:“师兄,那大野智,到底是什么来头?他怎的,竟然似是事事皆能预料得到?”赫连延深深皱眉,摇头道:“不知道!”藏晴儿沉思片刻,道:“师兄,你说他,会不会是神仙?”赫连延苦笑,道:“你见过成天没东西吃的神仙吗?依我看,他的吃食,怕是连乞儿帮的兄弟也及不上!” 然而,赫连延这话,却是说得错了。因为,此刻的大野智,正吃着与乞儿们相同的饭菜。王家,建康城中,除却皇宫外,最是富丽堂皇的府邸。此刻,那身着华服,头戴三梁进贤冠的王大人,正恭恭敬敬的垂手站在个凉亭中。而大野智,正大开着腿,坐在他一边的石桌旁,守着一桌子极为丰盛的饭食发愁。因为,他实在是吃不下了。正是这事,忧得他眼皮抽搐,愁眉紧锁。他深深凝起的眼皮,每跳动一次,边上王大人那业已紧锁的眉头,便也紧皱一分。 亭外花园中,一群同样吃得肚儿滚圆的乞儿,正卧在假山下纳凉打盹儿。他们倒着实舒坦得紧,有些,已然呼呼睡去。大野智守着那一桌佳肴发愣一阵儿,继而喃喃道:“也不知我那傻乎乎的兄弟,有没有如此丰盛的饭菜吃。”王大人闻言,急忙道:“大师说得哪里话,若是大师的兄弟欲吃,明日便教他来吃便是了!老朽家中,别的没有,吃食倒是多得很。”说罢,呵呵陪笑了起来。 大野智闻言,晃着圆滚滚的肚子,侧身道:“此话,当真?”王大人闻言,道:“当真!”大野智哈哈一笑,伸出脏兮兮的手指,摸了摸桌上的玉碗、银杯,道:“也是这样的吃食,这样的食具?”老者闻言,道:“这有何难?老朽家中,多的便是此物!”老者一语说罢,顿了顿,继续道:“大师,不知老朽托大师的事……”大野智闻言,道:“这个,自然不急,我与你写两个方子,你配合服用,半年之内,一准儿见效。” 那人闻言,大喜道:“此话当真?”大野智嘿嘿笑道:“岂止啊,半年后,若是不灵,你再找我!只怕啊,半年之后,王大人返老还童,倒教我认不出大人来了!”王大人闻言,面带喜色,道:“好!好!托天师吉言啦!来人,快来人!笔墨伺候着!”话音刚落,一个俊俏的小童便端了纸笔来到亭中。小童见了王大人,似是极为害怕,战战兢兢的将笔墨铺好了。王大人摆了摆手,他便又退了出去。 大野智在一旁冷眼看着,自然知道这人平素对童仆颇为严厉。王大人转回脸来,躬身一揖,向大野智道:“大师,还请赐方!”大野智眼珠转了转,道:“我予你这两个方子,你须得好生保密,不教外人知道。”王大人呵呵笑道:“一定,一定!”大野智见状,拿起笔来,看了看目光殷切的王大人,又挠了挠后脑勺,似是颇觉为难的道:“啊呀,王大人,这方子写出来,怕的便是你不信啊!你可知道,这越是有奇效的东西,便越是看起来奇怪。” 王大人皱眉,道:“大师所言甚是,不管大师所作何方,老朽照做便是了。大师的神通,老朽是心服口服啊!”大野智闻言,呵呵一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说罢,大野智笔走龙蛇,在纸上画了一气,道:“好了,王大人!你看!”王大人将纸张拿起,看了一眼,不禁一个愣神,道:“大师,这是何意?”原来,纸张上正画了一副画。只不过,这画风极为潦草,仅能勉强辨得清是何物。画上一人一狗,那狗在前面,夹着尾巴狼狈逃串。那人在后面,手中持了把小刀,不住的追赶。 大野智见王大人似是疑惑不解,便又似是极为警觉的四下看看,继而朝他招了招手。王大人会意,俯身侧耳。大野智凑上前去,对他耳语几句。那王大人闻言,先是点头,继而深深皱眉,道:“大师,非要如此不可吗?”大野智道:“王大人,你要知道,这便是最灵验的方子,自然有它的奇特之处。当然,王大人若是不信,那可就……”王大人闻言,急道:“大师莫要生疑,老朽对大师的神通,当真是佩服得紧呐!” 大野智见状,眼珠转了转,道:“王大人,你这样,明日午时……”说到此处,他又向王大人耳语几句。那人连连点头,面上之难色,也渐渐去了。大野智见他模样,嘿嘿笑道:“我年轻之时,便一直用次方,前后坚持五十余年。直到近日,此术已成,方才停了。”那王大人闻言,初时不甚信,继而惊道:“如此说来,大师之年岁,怕在老朽之上了罢?!”大野智摆摆手,不以为意的道:“实不相瞒,上次我游历至此,本朝开国武皇帝尚未出生。现今算来,也该有六十余年了!”说罢,大野智煞有介事的长叹了一声。 王大人闻言,更是惊讶万分,道:“那,那大师所用驻颜之法,便是方才告知老朽的方子?!”大野智摇摇头,道:“不全是,我尚有另一方配合使用,方得如此。”王大人闻言,俯身作揖,道:“还望大师垂怜,一并赐方!”大野智皱了皱眉,故作深沉的道:“王大人,不是我眼下不给你。只是,这方子本是上天所赐,须得待到明日未时,方能赐你!”王大人闻言,道:“是,是!是老朽心急了,还请大师见谅。既是如此,那大师,便在老朽家中住下如何?” 大野智闻言,又看了看低头顺目的王大人,沉吟道:“这么着罢!我明日午时,带我兄弟前来赴宴。待到了未时,便将那方子告知你。王大人你看,此法如何?!”王大人闻他答应赐方,连连点头,道:“大师所言甚好!明日午时,老朽便当备下盛宴,款待大师及诸位兄弟才是。” 大野智闻言,点了点头,叹息一声,道:“可惜!可惜!这城门不开,我一时倒不能出城去了!”王大人闻言,拱手笑道:“大师不必在意,那守城之吏,是我王家门生。你只肖得将此物拿给那守城之人看,不论白天黑夜,便能出入无碍了!”说话间,自袖里掏出个玉牌来,恭恭敬敬地递予大野智。 大野智伸手接了,向尚在打盹儿的众乞儿道:“兄弟们,咱们,该回去休息了罢?!”众乞儿闻言,便也懒洋洋站起身来,随着大野智出了王府,浩浩荡荡的向城门走去。他们一路走到城门下,大野智向守城门的兵士嘿嘿笑道:“这位官爷,麻烦开下城门,教我等出城去。” 那人尚且昏昏沉沉的,待欲睡去。此时闻言,蓦地大怒,道:“去去去,哪里来的乞儿?!城中规矩,天明方得开城门。任谁来了,也决计没有夜间开门的道理!你们赶紧回去!倘若不是爷爷我懒得动,定然将你们都抓了起来!” 大野智见状,将玉牌慢慢掏出,递到他面前,道:“这位官爷,您行个方便。”那守城门的兵士见状,还以为是要贿赂与他,满脸含笑的走将上前,一把接了那玉牌,道:“算你有点眼力见儿!”说罢,他将个玉牌对着月影一看,蓦地颤声道:“这……王大人……” 他一时愣住,支吾不出话来,便只得躬了身,双手托举着玉牌,交还给大野智。大野智见状,又是嘿嘿一笑,道:“这位官爷,眼下,可是开得城门了吗?!”那人仍是弯着腰,道:“开得,开得!”说罢,伴着阵绞轮的摩擦声,城门轰隆隆打开了。 大野智带众乞儿出了城门,蓦地叹息,道:“这门第大过天的朝廷,怕是也便如此了罢!”说罢,又叹了口气,喃喃道:“你汉人平素多言胡人野蛮,可你这以正统自居的宋国,又文明在了何方?!这天下,不平的久了,总归是要改变的罢!”言罢,也不回头,径直带众乞儿扬长去了。 !! 第十五章 金陵士族逐笑谈 中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大野智带众乞儿回到那林间庭院时,赫连延等人早已归房歇息。待众乞儿纷纷散去,大野智回过头来,向院中走去。恍惚间,他似是看见一道白影自院中一闪而过。大野智进了院内,推开日前与叶明歇宿的房间,眼前一幕,又教他着实骇了一跳。 他甫一开门,但见房中一人,正直愣愣的站在门口,面带冷笑的看着他。这人见大野智受惊,蓦地嘿嘿一笑,却是那业已痴傻疯癫的叶明。大野智一惊之下,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手抚心口,叫苦不迭道:“啊呀,啊呀!吓死为兄了!你这,你这小崽子!” 说话间,赫连延与康峥闻声,已然缓缓自另一侧厢房中走出。后面,正跟着藏晴儿。三人见了鬼脸迭作的叶明,似是并不以为意,反倒是愁眉紧锁的看着大野智,一语不发。大野智教三人看得心中发毛,颤声道:“你三人……你三人不去教训那臭小子,却只管看我做什么?”赫连延闻言,叹了口气,道:“你回来之时,有没有逢着一个人自院中出去?”大野智皱眉,沉吟道:“只看到一道白影闪过,骇得我心里发慌,赶紧进了门,却又教这小子着实骇了一跳。” 叶明闻言,在一边嘿嘿笑道:“有鬼怪,同我玩耍呢!你一回来,便惊走了它!”说罢,他指着那道祖之像,继续道:“你们看!它便是在那里!”大野智看着黑漆漆的道祖像,蓦地打了个冷颤,道:“我不看,我不看!”他一面说着,一面晃动着滚圆的肚子,走进房中去了。 藏晴儿闻言,愁眉不解的看着那道祖之像,蓦地惊道:“师兄,师姐!你们看!”赫连延与康峥一齐侧首,循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见像前香炉中,正燃着三柱细香。看其燃烧模样,竟似是方摆上不久。 赫连延左右看了看,皱眉道:“这里,当是有人不久前来过。我于屋内听那动静,该是个轻功颇高之人。他深夜来此,难不成其目的,便只是焚香祭拜道祖?”康峥上前看了看,食指点了些香灰,闻了闻,皱眉道:“这炉中之香,多是同种。看来,这人该是常来无疑了。”藏晴儿伸手,将罗帽正了正,沉吟道:“这人夜中前来给道祖山香,却又不欲我等知晓,多半……”说到此处,她却是住了口。 康峥闻言,微微侧首,道:“晴儿,多半怎么?”藏晴儿左右看了看,道:“多半是见不得人了罢!若他是天师道教众,该不会深夜来此。这深夜来此处的,又前来祭拜道祖的,思来想去,便只剩鬼道门人了。”言罢,又看了看赫连延。赫连延凝眉,蓦地转向叶明,道:“你是不是看见了些什么?”叶明扮了个鬼脸,憨憨一笑,却没有再开口。 赫连延见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自打结识你这小子,便不曾安生过!你这人,当真是麻烦得紧!”说罢,头也不回,径直向屋中走去。康峥见状,便也看一眼叶明,回了房内。藏晴儿见状,却是向叶明甜甜一笑,脆声道:“呆子,你随我来,我有话问你!”说罢,便拽了叶明的衣袖,进了自己房间内。方适时,院中响起了大野智的鼾声。 藏晴儿拉着叶明,蹑手蹑脚的进了自己房间,将房门缓缓闭上。她一回身,蓦地转向傻呵呵的叶明,冷冷的道:“你莫要再装了,我知道,你只是逢场作戏罢了,并非真的痴傻!”叶明见她冷冷的模样,也不说话,站起身来,慢慢向门外走去。藏晴儿见叶明开了门,蓦地厉声道:“呆子,你给我回来!”叶明闻言,微微侧首,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他边哭边跑,直跑回房间去了。藏晴儿见状,蓦地叹了口气,喃喃道:“这呆子,莫非,当真失了心智不成?!” 后半夜,蒋山林间,天高星稀。一素衣女子,于石上长身而立。其边上,是一架古色古香的桐木琴。蓦地,她身后闪来个黑衣人来。那女子闻声,却并不回头,柔声道:“今夜,可是有消息吗?”那黑衣人闻言,皱皱眉,道:“这十余日间,建康城内外,已然教咱们翻了个遍了,都不曾寻见。莫不是,他们已然不在建康了罢?!” 那女子闻言,微微皱眉,道:“这偌大的建康城,藏个人倒也容易得很。只是,只是将人藏起来,他们必然不放心,正该勤加探看才是。咱们实在寻不到,便该存心留意这城内城外的怪异之事。”那人闻言,沉吟道:“今夜,我将说得,便是件可疑之事。”那女子闻言,微微回首,道:“哦?” 第二日,大野智醒来时,便已然到了巳时三刻。边上,叶明正呼呼大睡。大野智戳了戳他,道:“我说,哎!我说傻小子,该醒了啊!”叶明懒洋洋的翻个身,轻声呻吟两生,便又睡了过去。大野智挠挠头,嘿嘿笑道:“这傻小子,昨夜,你与那晴儿丫头做什么去了?回来的,可是晚了……”他一语未罢,便闻得窗外一声轻咳,但闻一人冷冷的道:“你二人,真是太也懒了!此时尚且不起,莫非要待到午时不成?!”正是赫连延的声音。 大野智闻言,嘿嘿一笑,道:“你可莫要作怪,大师我,可正等着午时,好生吃一顿大餐呢!”赫连延皱眉,颇为不信,冷哼道:“大餐?你?”大野智道:“怎么着?不信?!今日,我非但自己去,还要带着你们一道赴宴,吃那山珍海味,你信也不信?”赫连延闻言,摇头苦笑,道:“我信与不信的,倒没什么干系,若是有好酒好菜,那自然少不得我!” 边上尚且昏睡的叶明闻言,吧唧吧唧嘴,喃喃道:“什么好酒好菜?”大野智狠狠地拍了叶明的背,道:“傻小子,赶紧醒来!为兄带你们见识见识去!”这一下,大野智极为用力,叶明嗷的一声弹将起身来。他尚在睡眼惺忪间,便已然教大野智与赫连延强行架起来,向建康城中走去了。其身后,正跟着默默垂首不语的康峥与藏晴儿。 一行人出门北行,直穿过石头城废墟,径直向南门走去。待得五人进了城门,大野智抬首,看看城上那中天的烈日,喃喃道:“该到时辰了!怎的,怎的还没有动静?!”赫连延瞥了眼正高高举手,低头躲着日光的叶明,皱眉道:“什么动静?”大野智却似是没有听见一般,直直的看着前方,喃喃道:“快了!快了!再等……”他一语未罢,便闻得城中大道边的坊中,蓦地传来阵剧烈地狗吠。大野智闻声,嘿嘿一笑,道:“都睁眼看好了啊!保管你们之前啊,不曾见过!” 说话间,一条撒腿狂奔的黑狗已然自坊中窜出,径直向南门窜来。其身后,很快便闪将出十余个身着铠甲,手持长矛的兵士来。这十余兵士,正急速向前,面色阴沉。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正在缉捕盗贼。倘若这场景放在大漠边疆,该当是一副英勇杀敌的壮烈景象。 可惜的是,此刻,这十余兵士,正在追逐一条狗。一条干枯瘦小的黑狗。赫连延见状,十分不解,沉吟道:“他们,他们逐这条黑狗做什么?!”大野智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那黑狗,复又嘿嘿一笑,道“别急,你再看看,好戏可是全在后头呢!” 说话间,坊间便又蹒跚着跑出个五六十岁的老者来。这老者着一身宽大的朝服,腰间系着玉带,头上束了个三梁进贤冠。他的手中,正持了把扇柄大小的锋利小刀,向前跑来。此时,他已然跑得满面通红,气喘吁吁,双腿发颤。与其说是奔跑,却是比走也快不了多少。他身后,正跟了一圈年轻的仆从,各个伸手弓腰,似在防备着他摔倒。 老者满面怒色,冲着前面的黑狗,连连大叫,道:“你给我站住!你给我站住!”那黑狗见追,却哪里肯站住?它一路向南,眼看便要跑将出城去。那老者见状,冲城上兵士大吼,道:“关城门!关城门!休要教它跑了!”此话一出,倒是比他呵斥那黑狗管用得多了。城上兵士一个愣神,旋即反应过来,纷纷抢将上前,转动起绞轮来。光天化日下,守城兵士,竟置来往行人于不顾,将个城门轰隆隆关上了。 城内过往行人,不知何意,还以为是敌军已然攻到城前,顿时一阵喧嚷骚乱。赫连延站立大野智身侧,皱眉道:“看此人一身朝服,官位颇高,他作此丑态,却是为何?!”大野智闻言,满含深意的看他一眼,却仍是嘿嘿笑道:“好戏,还在后头呢!”藏晴儿见那老者步履蹒跚的模样,不禁噗嗤一声,笑将出声来。她凑到康峥身前,悄声道:“师姐,你久在江湖行走,可曾见过这般有趣的光景?”康峥看了赫连延一眼,向藏晴儿皱眉道:“确实不曾!” 五人此刻,正站立在那城门边的柳荫下,眼看着黑狗到了近处。那黑狗见城门已然关闭,旋即便踅了回去。此刻,那一众追逐的兵士,已然分距东西两侧,堵住了它去路。他们手持长矛,却只是站立两侧不动,并不上前抓它。那本来守城门的兵士见状,便也纷纷自城墙上下来,自一侧缓缓围住那狗。 那黑狗无路可逃,便哀鸣两声,蹲在地上发起抖来。赫连延见状,皱眉道:“这狗,到底犯了多大罪过?竟使得这巡逻的士兵不巡逻,这守门的士兵不守门。便是这白发苍苍的老文官,也要亲自捉刀来逐它?!莫不是,它误食了什么皇家的珍贵贡物不成?!” 大野智闻言,又是嘿嘿一笑,抑扬顿挫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赫连延道:“怀璧?这黑狗?!”大野智道:“你莫要说话,好戏来了!”说话间,那蹒跚前奔的老文官,已然到了跟前。那人将衣袖一拂,旋即将双手撑住膝盖,喘息良久,方站起身来。他一直起身子,便指着那黑狗,咬牙切齿的喘息道:“畜生!你这……你这畜生!当真太……太也不识好歹!”他一面骂着,一面手持小刀,向那黑狗走去。 那黑狗本倒地颤抖,待他走近身前,蓦地一个激灵爬起,折回到了他身后。此时,老者本疲累已极,咬牙转身,又向那黑狗走去。待他走近,那黑狗便又踅了回去。老者往复再三,气喘吁吁,在个两三丈宽的空间内来回追逐,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近那黑狗身。 老者盛怒之下,手舞足蹈,便是连那尺余长的白须,也微微颤动起来。他稳了稳身子,快步向前,眼看便要抓到那黑狗了。那黑狗见状,却又是一个回折,轻巧避开。那老者双目微闭,看了看那黑狗,又见周遭围观之人愈来愈多。蓦地将个小刀一丢,坐倒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赫连延见状,向大野智道:“这老者如此年纪,又显是身居高位,作何定要亲手追逐这禽兽?便是追不及,看他年纪,当已然阅尽沧桑,却又为何作此小儿行状?!”大野智不及回答,赫连延便闻得身后一人悄声道:“赫连公子,你有所不知啊。这王大人,出自琅琊王氏。他的祖先,在前朝时,因拥立之功,世代居公侯之位。琅琊王氏,与前朝皇族司马氏在晋代,号称‘王与马,共天下’。其熏天的权势,可见一斑。王氏一门,光是居宰辅之位者,到如今,累计便有数十位之多。而今,虽改朝换代,但这贵族的圈子,是万万不会改变的。他王家门生故吏,遍及宋国。这王延寿王大人,自幼娇生惯养,又有谁敢违拗他?更不必说,教他如此丢脸了!” 那人顿了顿,继续道:“这王大人,自一出生,便注定身居高位。他哪里懂得什么世事艰辛?如此,稍有些许挫折,便承受不住了!”赫连延闻言,回身看去,见说话的,正是那乞儿帮副帮主――程天时。赫连延撇了撇嘴,在旁边藏晴儿的咯咯笑声中,一时间哭笑不得,却是不再说话了。 !! 第十六章 金陵士族逐笑谈 下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方适时,围观众人见了王大人模样。亦是各个指手画脚,议论纷纷而起。边上,一个身着青衣的长须老者见状,摇头晃脑的大声道:“王大人所展现的,是真正的放达之风啊!性情所致,不论庙堂闹市,府中郭内,一言一行,均任情所为。身居高位,亲身逐犬,实乃亲民的典型,这正是真君子所为啊!”那边上,几个同样儒生模样的人,便也捋须点头,纷纷表示赞同。众人闻言,质疑之声,便也渐渐转变成了赞许声。 藏晴儿见状,便又忍不住噗嗤一笑,向大野智道:“我说,胖子!这人颠倒黑白的本事,可是着实不输于你!”大野智闻言,呲了呲牙,道:“颠倒黑白的能力,我自然不及他!这般颠倒黑白,尚且一副道貌岸然的君子模样,我更是远远及不上!”大野智顿了顿,瞥了眼那黑狗,继续道:“莫要再说话,快看,王大人,又站起来了!” 说话间,那王大人止了哭声,以长袖揩泪,蓦地叹了口气。他缓缓站起身来,伸手指着黑狗,喃喃骂道:“我王延寿,自幼不受此奇耻大辱,不曾想,到老来却撞到你手中!”他越想越气,向身后三个童仆喝道:“为今之计,大师吩咐我亲手追及它,怕是不易做到了。你三人,设法将其堵住,我再抓它,该是一样的!”三人闻言,便扑将上前,于人缝间围追堵截。一时间,人声狗吠,尘土练练,混乱异常。 王延寿正立在中央,恶狠狠的看着那黑狗。方适时,又闻得一声疾呼,外围窜进个人来。此人,四十余岁年纪,浓眉长髯,颇具英气,却是身形纤细,面若敷粉。其人周身是一袭单薄的白衣,白衣大开着,露出同样雪白的胸膛。他头上无巾无帻,长发杂乱的披散开,足下则是打着赤脚。这人脸上泛红,尖笑着冲入围中,站定之际,竟在中间跳起舞来,身段轻柔,若纤纤女子一般。 赫连延见状,缓缓回身,皱眉向程天时道:“这人,又是谁?”程天时一笑,掩袖道:“这一位爷,来头可是不小!他,是出自颍川庾氏的庾温庾二爷,官位也是不小。”康峥于边上看着,冷冷的道:“观其样貌,此人阴气盛甚,然而此刻,却是周身热极,如火烤一般,心肺诸处,皆是燥热异常。莫不是这人,误服了什么东西罢?!” 程天时闻言,悄声道:“颍川庾氏,本是大族。此人之官位,也是靠着祖上恩荫得来。这庾二爷,平素不学无术,却是附庸风雅。每逢文谈诗会,花钱请人作诗文应付。平时,倒也无别的爱好,便是偏喜好服食一种唤作五石散的药物。服食之后,体中燥热,非是着薄衣于街坊间游走发散,便极易郁积成病。”赫连延闻言,不解道:“莫不是他有何病症,须得服用此药不可?”程天时摇了摇头,苦笑道:“赫连公子,你听!” 赫连延向边上人群望去,见一个白衣老者正于人群中上蹿下跳,道:“庾二爷这般为人,这般气度,非是世家大族,哪里能出得?庾二爷之样貌、品行,更是有目共睹。看这通身的气派,咱寒门蔽户的,也决计不会有了!便是庾二爷每日服食的五石散,咱们谁又能买得起?!”在他的煽动下,后面众人,开始大声喝起彩来,也不知心存嘲笑还是心存艳羡,或者二者皆有之罢。 那庾温见边上喝彩,却是越跳越高兴,越叫越尖声。若不是他一脸的浓眉长髯,倒是与女子有几分相像。赫连延见状,冷哼一声,道:“这建康虽号为金粉,本是极沉稳庄重之地,便是生出些如此的怪物来,将这金陵的大好名声败坏了!这些个哗众取宠之徒,着实可恨得紧!看此人样貌,似有些个龙阳之癖罢?”程天时闻言,嘿嘿一笑,没有答话。康峥闻得赫连延出此言语,狠狠地瞅了他一眼。藏晴儿闻言,又见康峥行状,捂嘴偷笑起来。 那王延寿正恶狠狠的看众仆从围堵黑狗,见了在一旁翩跹起舞的庾温,气不打一处来,揪住他道:“庾老二,你家祖上的脸面,已然教你丢尽了!”那庾温见状,却是毫不吱声,兀自手舞足蹈。王延寿见庾家的管家在后面,便将庾温向那管家一推,骂道:“庾福,赶紧带你家老爷别处发散去,别耽误了老夫正事!”庾福闻言皱眉,似是颇为不悦,喃喃道:“平素我家老爷便在此处发散,怎的……”他话未说完,见了王延寿颇为凶恶的面容,便也识相的扶住兀自神魂颠倒的庾温,向远处去了。 这边,王延寿的三个童仆,已然将那黑狗困在中间,那黑狗周身瑟瑟,似已动弹不得。王延寿见状,抄起小刀,恶狠狠的向黑狗走去。他方走出两步,一个醉醺醺的汉子,晃悠悠的穿过人群,咕咚一声便倒在了王延寿身前。这人醉得很是厉害,满身皆是浓烈的酒气。叶明等人,虽隔了十余丈,尚能闻到。再看他样貌,与庾温倒是有几分相像。只是,他身上穿得更少,上身及腿脚均是赤条条的。除却裆部一片绸布遮挡住,竟是再别无他物了。 一阵微风吹过,将他满身的酒气吹向众人。康峥与藏晴儿闻到这味道,皆将口鼻遮掩住。那尚且迷迷瞪瞪的叶明,却是蓦地来了精神,嘴角流出馋涎,道:“酒!前面有酒喝!”说着,便向前跑去。藏晴儿见状,忙将他扯回。然而,叶明却是不依不饶。他虽回过身来,却是又开始转着圈,撕扯藏晴儿的罗帽。气得藏晴儿直跺脚,连连向康峥求助。康峥闻言,便又瞪了他一眼,叶明方才安生下来。 且说那王延寿见了此人,蓦地一惊,道:“谢老弟,你怎的变成这副模样了?!”人群中闻言,发出一阵讪笑。其中一人笑道:“谢大人,今日下朝后,去秦淮河畔喝花酒,与他的老相好斗酒掷骨牌。孰料,便输成了这副模样!”言罢,边上众人,又哈哈大笑起来。此时,也再没人站出来玩那黑白颠倒的游戏。因为这件事,委实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再无法颠倒黑白了。 赫连延见状,冷哼一声,向程天时道:“不用说,这谢大人,也该是高门大姓了罢?!”程天时皱眉,道:“陈郡谢氏,本就是世家大族,地位十分显赫。在我刘宋国内,是与琅琊王氏并称‘王谢’的第一流名门望族。”赫连延闻言,冷笑道:“我就知道!怕是这谢大人,也是靠着祖上恩荫,得了这清显的职位罢!”程天时闻言,默默点了点头。 那王延寿,平素似是与那谢大人交好。他见谢大人如此形状,忙躬身欲将其扶起,讶异道:“谢老弟,不管做何,你总得着一身衣裳罢!”那谢大人却似是已然醉得厉害,他醉眼惺忪,嘿嘿笑道:“王大人?我着了衣裳啊!难不成,你不曾看见?”王延寿闻言,变色道:“你!你!你衣裳在何处?!”谢大人闻言,嘿嘿笑道:“王大人,谢某向来洒脱,超脱物外。既然身存世上,这天地,便将我包裹住。故而,这苍天,便是谢某之衣;这大地,便是谢某之裳。” 谢大人打了个酒嗝,顿了顿,将两腿岔开,道:“王大人,这大地,便是谢某之裳。那么,王大人也在谢某之裳中。”他顿了顿,蓦地哈哈大笑,道:“王大人,你不去喝花酒,却在我裆中做什么?!”王延寿闻言大怒,跳着脚道:“姓谢的,老夫我平素对你不薄!你这头犟驴,何故学那刘伯伦的把戏羞辱于我?!你若再信口胡诌,我便去市中买了两个嚼子,给你塞进嘴里!”谢大人闻言,嘿嘿笑道:“若我是犟驴,那你便该当是头蛮牛!既然你能买嚼子,我便不能买个牛鼻环,穿了你嘴?!” 两人正争执间,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自外围匆匆挤进来,连连向王延寿赔不是,作揖道:“世伯,可莫要记挂在心,着实是家父喝得多了!”说罢,两人复又向王延寿作了个揖,架起尚且喋喋不休的谢大人,灰溜溜的去了。王延寿长长叹了口气,怒气尚且未消。他见那黑狗已然被困住,盛怒之下,猛地扑将上去。在黑狗的哀嚎声中,亲手将黑狗尾巴上的一撮白毛割了下来。 那王延寿手里抓着白毛,哈哈大笑,道:“老夫完成了!完成了!”他双手颤抖,便似是历尽艰险,终于存活下来一般。按他之年岁地位,这一副激动的模样,不明所以的,还以为他已然为国为民,立下了什么不世之功呢!王延寿正哈哈大笑间,那黑狗却是恼羞成怒。黑狗蓦地扑起,猛地张嘴,在他臂上咬了一口,鲜血顿时涔涔而下。 王延寿哀嚎一声,顿时又泪如雨下,哭的像个孩童一般。众人见状,咬牙切齿的将黑狗压住,欲要宰杀。王延寿见状,忙挥手阻止,泪眼婆娑的道:“休要再伤它,休要再伤它!大师说过,倘若将这狗伤了,这药方便不灵了!快快将它放了罢!”说罢,竟然躬身下拜,向那黑狗磕了三个响头,便似跪拜祖宗一般。王延寿身前众人见状,纷纷避开他头朝向之处,只有那黑狗侧卧在地上,瞪眼瞅着他。 待压它的棍棒松开,那黑狗见赦,便飞也似的跑了。王延寿于人缝间张望,终于看见了大野智。他蹒跚着抢步上前,举着狗毛,满目虔诚的道:“大师,你看,这药引,可是用得?!”大野智看了看王延寿那狼狈的模样,鲜血涔涔的手臂,似也于心不忍,道:“王大人,这药引自然用得。你和药服下之后,于你宅第中,****活动筋骨,自然能延年益寿。” 大野智说罢,摇了摇头,暗忖道,这达官贵人,却是最为贪婪的。他们未有财富权势之时,最是执迷于此二物。一旦财富和权势皆有了,最为贪恋的,却又是想尽办法延年益寿,想方设法,将此二物长期占有下去。若非他于这延年益寿之法的痴迷,又怎的可能轻信于我?!那些自萧府中一路追随我之人,与其说是为我的易术所心折,倒不如说,是为自己的贪念所蒙蔽了心智罢! 想到此处,大野智看了看于自己恭恭敬敬的王延寿,皱眉道:“王大人,你这臂上流血,不可耽误。待回到府中,须得遣人于池中逮几只蛤蟆,做成蛤蟆脍服食,方能痊愈。不然,恐有疯癫而死之忧。”王延寿闻言,着实骇了一跳,向身后童仆道:“快!快!快!快去抓!”两个童仆见状,便飞快地向城外池塘跑去了。 王延寿回过神来,长叹一声,道:“大师,老朽家中,早已摆下几桌薄酒,为大师之兄弟接风洗尘,还请大师赏脸啊!”说罢,满含期待的看着大野智。大野智见状,知他想要日前自己所说的第二个药方,便点了点头,带叶明等人跟了上去。 众人进得王府,王延寿自然是好生招待。席间,更是殷勤致意,频频劝酒。赫连延与叶明、大野智只顾吃喝,也不多言语。席间,王延寿还叫来歌姬舞女,但旋即教康峥赶了出去,王延寿也只得尴尬笑笑作罢。三个男人,不见丝毫客气,大吃大喝一顿,眼看便到了未时。大野智带人起身告辞,王延寿眼巴巴的等着大野智的方子。大野智却也不忍再作弄王延寿,便叮嘱他每日静坐、素食,便是那长寿之方。此是事实,那王延寿却是不大相信。临别,王延寿将餐桌之上的金银杯盏,玛瑙玉碗并象牙筷,一道赠予了众人。 众人吃罢,自王府告辞出来。大野智欲带叶明再到他疯癫之处看看,以期他恢复记忆。于是,一行人便复到市中转悠一圈。然而,情景依旧,叶明却并无丝毫触动,只是傻呵呵的跟着。他似于周遭之一切,皆是颇有兴趣,不停的瞧瞧看看。若不是藏晴儿一路跟着,将他拉拽回来,他怕是非要走丢了不可。 夕阳西下,眼看城门将关了。一群人,便又自市中出来,向城外走去。大野智与赫连延走在前面,康峥行在中间,皆是默默不语。走在最后的叶明,却是不老实,仍旧是闹着跳着,去拽藏晴儿的紫罗帷帽。此时,康峥似也没了主意,不再去管叶明。倘不如此,那五人间,倒当真没了半点生气了。众人走得不快,待行至林边时,已然到了掌灯时分。众人远远望见林边,新挖了个大坑。坑内,缓缓亮起火光来。 待众人上前看时,见坑中烧的,却是一干桌几等物。只不过这些物件,却都非是老旧之物,而是雕饰纷繁的华丽物件。赫连延见状,喃喃道:“莫不是谁家的主人死了?以这些物件陪葬不成?!”康峥闻言,道:“即便是陪葬之物,那也该是于墓前烧埋罢?!”大野智皱了皱眉,往坑里看了看,蓦地惊道:“你们看,这不是咱日间,所坐的王延寿家的物什儿嘛?!”赫连延皱眉,不解道:“倘若当真如此,那他作何,要将这些精美之物烧掉?!” 大野智走将上前,向边上烧埋之人问道:“这位小哥,这可是王大人家的东西?”那人并不识得大野智,先是转身讪讪笑了下。待他见到大野智落魄模样,旋即没好气的道:“你看这雕饰,自然该知道是王家的家具了!”大野智闻言,不禁皱眉,道:“既然是王家之物,如此精美,却又怎的偏要烧掉?!”那人复又讪讪笑道:“据说,日间那王府中,来了些卑下之人。那王大人,虽是不得不招待他们。宴后,却又觉得这些物什教他们坐过了,自家倘若再坐,便要失了身份。于是,便教家童砸碎了,嘱咐我等拉来烧掉。” 大野智眼珠转了转,道:“我听闻,那王延寿王大人,还赠了好些金银玉器,予那作客之人。他如此乐善好施,该是不会嫌弃他们的罢?!”那人闻言,冷哼一声,道:“这位大哥,他赠送的,可是那一套食具?”大野智闻言,叹气道:“那又怎样?” 那人闻言,冷冷一笑,叹了口气,道:“怎样?那王大人,便是连那些人坐过的东西,都不欲再坐。难不成,倒是愿意用他们使过的食具不成?!他不愿人家说他小家子气,便做个顺水人情,将那些物什儿赠予众人罢了!在他眼中,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便只是乞儿罢了!” 那人一语既罢,便听闻哗啦一声,却是藏晴儿,已然将那金银玉器尽皆丢进了火中。旋即,便又闻得数声呕吐声,却是赫连延、康峥、藏晴儿,将下肚之物皆吐了出来。三人一言不发,也不去搭理大野智与呵呵傻笑的叶明,径直向林中行去。大野智见状,却是微微一笑,旋即扯了叶明,折身向城中走去。叶明见状,憨笑道:“咱们,可是又有好东西吃了吗?!”大野智看了叶明一眼,呵呵笑道:“那是自然。”叶明道:“那,咱们这是到何处去?”大野智不回答,二人慢慢向前行去。 待行至城门前,亮了玉牌,城门应声而开。大野智看了看城门上的一轮微缺的明月,一丝冷笑自嘴角浮现。他看了看叶明,喃喃道:“那王大人,尚有一个极为有效的方子,落在为兄这儿了,咱们要给他送回去!”叶明闻言,嘿嘿笑道:“那王大人,看了那方子,还会如今日般作戏?”大野智冷笑,道:“会!以后,他****作戏!”叶明憨憨笑道:“那,还是如今日这般有趣?”大野智见叶明傻呵呵的模样,便也嘿嘿笑道:“对!要多有趣,便有多有趣!”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十七章 秦淮夜行四月天 上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一剪梅(赠萧、叶) 羁旅秦淮四月天,河上涓涓,舟上喧喧。单衣锦被暖兼寒。月也圆圆,水也潺潺。 萧女离家漾素帆,远在天边,又在心间。佳节一至遂尘缘。身亦纤纤,雨亦绵绵。 当日,二人于王家全不在乎,又是吃了个肚儿圆。大野智带叶明回到那三会日集会之所时,已然到了子时。待接近落脚处时,林中夜风飒飒,莺啼鸦鸣,好不阴森。蓦地,一道白影闪过,大野智见状,又是吓了个哆嗦。待二人推门入院,便又闻得一声女子的尖叫。这一声尖叫极响,在夜中,更似是被放大了数倍一般,便是连同那傻呵呵的叶明,也不禁吓了个哆嗦。 二人定睛一看,见门口站着个身着紫衣,头戴罗帽的女子。这女子,可不是那藏晴儿是谁?此时,藏晴儿也着实教二人吓了一跳。她捂住心口,连连惊叹,道:“你二人,怎的便如同猫儿一般,一点声响也不出?!”大野智抚着心口,苦笑连连,道:“这……这深更半夜的,你怎的不睡觉,站在门后做什么?”藏晴儿皱眉,摆摆手,道:“你们回来时,可曾……” 不及藏晴儿说完,大野智蓦地摆手,插嘴道:“是……是白衣人,是罢?!我们着实也看见了。今日,便又教他骇了一跳。以后啊,我便是不吃饭了,再也不在这三更半夜回来了。”藏晴儿闻言,缓缓摇了摇头,皱眉道:“我不是欲问那白衣人,我是欲问,你们可曾……可曾逢着我师兄师姐吗?” 见大野智双眉紧蹙,藏晴儿叹了口气,继续道:“方才,我正睡在房中,蓦地闻见阵清晰的振衣声,便赶紧出来看,只见两道影子自院中一闪而过。然而,师兄师姐,却是没有出来。我心下怪异,忙到他们门前唤他们。然而,门是开着的,他们二人却已然不见了。” 大野智闻言,缓缓舒眉,继而嘿嘿笑道:“依我看,他们,莫不是趁着这黑夜,外出幽会去了罢?!”说罢,他看一眼叶明,继续道:“傻小子,你说是也不是?!”叶明闻言,不言语,却是嘿嘿傻笑。藏晴儿闻言,却也叹一口气,道:“我倒是盼着,盼着他二人外出幽会去了。师兄这人,便是太也耿直迂腐。该忘记的,偏生忘不了,该放下的,却也总是放不下。”言罢,她又暗暗叹气,摇头道:“也莫要说师兄了,我又何尝不是呢?!”言语之际,不禁动容,甚有哀戚之意。 叶明见状,嘿嘿笑着抢步上前,趁她不备,将藏晴儿那紫罗帷帽一下子便拽将下来。待见到这帷帽遮盖下的脸,大野智呆住了,叶明呆住了。便是连藏晴儿本人,也已然愣在了原地。 月光下,藏晴儿的脸上,疤痕纵横,剑伤紫黑,竟已然毁容到教人触目惊心的地步。大野智见状,倒抽一口凉气,咳咳两声,道:“这院中,这院中真真太也黑了,真是什么都看不见。臭小子!你,你还不快去拿个火儿,点将起来!”说罢,狠狠地踹了叶明的屁股一脚。此刻,叶明已然惊得呆若木鸡,不语也不动,竟直直的教大野智踹了个跟头,跌倒在地。 藏晴儿见状,眼神黯淡了一下,旋即冷哼一声,道:“倘若我非是这副模样,谁人愿意每日带着罗帽,不敢真面目示人?!倘若我非是这副模样,又怎的会成了弃妇?!”她一面说着,一面将罗帽展开,慢慢戴上、扶正,迈开步子,径直入自己房中去了。大野智见状,叹息着,架起呆若木鸡的叶明,也将他带到房中去了。 丑时,某处黑暗潮湿的地洞深处,正微微泛着点烛光。一白衣男人,身着镣铐,倚坐在栏杆边上。他的怀中,正抱着个周身青衣的女人。此二人,皆是四十上下年纪,男人褒衣博带,头上覆了块葛布巾,是一副儒生模样。那女人,虽年近四十,然周身却是一副待字闺中之女子打扮,其面貌俊美,显得极是年轻。此刻,这女人正于男人怀中沉沉睡去。她虽身陷囹圄,却是睡得极为安详。那男子见状,轻声叹息,道:“三妹,倘或咱们此番能活着出去,此生,便决计不能再分开了!”说罢,便轻咳两声。 他虽声音极小,一语既出,便闻得上面传来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萧大侠!此刻,你口中的‘三妹’。不知是那蛇蝎毒娘妖三妹,还是你怀中的秦三妹?!这小叔叔,抱嫂嫂的事情,倒不似你兰陵萧家作风罢?!”那人轻咳两声,欲再说些什么,却显是怕惊了那熟睡中的女人,遂不再说话。便是连同咳嗽声,也压低了下去。此人,正是那已遭囚禁的病儒士萧秋野。 此时,那萧秋野被囚禁在个颇为隐秘的地洞中。便是连他自己,也不知置身何处。此刻,他浑身上下,挂满了镣铐,被胁迫在一个三面岩壁,仅一处以硬木锁住的空间中。那一侧的岩壁上,有一个巴掌大的黑洞,黑漆漆的,不知通往何处。间或阵阵凉风,自洞内缓缓吹出。 黑洞另一侧,正远远的站了对青年男女。那女子,眼睛正向着那巴掌大的黑洞,秀眉紧蹙,看着于微微光照耀下的萧秋野。那男子,亦是皱眉,叹息不已。良久,那男子沉吟道:“师妹,那边囚禁的,当真是萧前辈吗?”那女子微微摇头,道:“我自小时,便不曾见过他。眼下,只隐约听见那边的说话声,却是听不清楚。”那男子道:“师妹,咱也莫要管他是不是萧前辈,先设法将他救出,再问问便是了。” 那女子摇摇头,道:“师兄,这岩壁坚硬异常,虽有一小洞,勉强见得对面光景,却是无法穿过去。此时,便是咱们开凿岩石,只怕是尚未挖开,已然教那囚禁他们之人察觉到了。咱们于这地道之内,行了多半个时辰,七拐八拐的,却也难知其具体方位了。”那男子闻言,深深皱眉,道:“真不知道,此处怎的有如此幽深的所在。倒不知,这道家庭院的下面,要通往何处了!如此,那可怎生是好?总归须得设法,尽快将萧前辈尽快救出才是。” 他话音刚落,便闻得身后洞内,传来声女子的尖笑声,道:“那负心的汉子,你两个小娃娃救他做什么?!教他困死了里面,岂不是更好?!”那男子闻言,一个激灵,道:“师妹,有人发现咱们了,且莫要教她通风报信。不然,他们怕是要将萧前辈换了位置!再欲寻他,便难了!”说话间,两人自洞内疾速向前奔去,只见一道红影,正飞一般向前方掠去。二人疾速前奔,方得勉强跟上其速度。二人提气向前,约摸一刻多功夫,方才自洞内掠出。二人先后纵越而出,落到个院中。 此刻,那疾速前奔的尖笑女子,正站在院前的门楼上,动也不动的看着院中二人。此人身材瘦长,周身一袭血红的长衣。她以青纱蒙面,头上包一个同样鲜红的阔巾,看不清样貌。此刻,她的怀中,正抱着个红色襁褓。二人方才站定,便闻得西侧厢房的门咯吱一声开了。 门内,走出个紫衣罗帽的少女来。其人,正是藏晴儿。藏晴儿见了院中二人,不由皱眉,道:“师兄,师姐,你们方才到哪里去了?!”此二人,正是那赫连延与康峥。他们方才,竟是自那道祖塑像的背后,闪将了出来。原来,那鬼道中人每夜前来,祭拜道祖是假。他们每日窥探的,竟是那萧秋野的藏身之处。只不过,此处,也只能看看萧秋野是否尚在牢中,若要自此处设法将他救出,却是万万不能了。 那门楼上的女子见了三人,冷笑三声,道:“万春谷的小娃娃?!可是你们师父玉萧剑妖妖,教你们来救那负心汉?!”康峥闻言,面上一黑,正欲挺身而前,却教赫连延拦下来。赫连延叹了口气,抱拳向那女子道:“回禀师叔,师侄三人,正是奉师命前来!”那女子闻言,复又冷笑一声,道:“师叔?!你唤我作师叔?!莫说我入谷时,不曾听闻那玉萧剑的名声,便是我十余年前,离开万春谷之时,也不知那妖妖是何人!”此时说话的,正是那号为蛇蝎毒娘的妖三妹。 赫连延闻言,皱眉道:“师伯在上,师侄当真不明个中缘由。萧前辈被困一事,还望师伯莫要对外声张!”那女子冷哼一声,道:“你既卖我这已然出谷之人一个薄面,我也便予你几分指点。你既欲寻那负心之人,便到那秦淮河畔寻去罢!最好,你将他尽快救出来。他是该死,但也该死在我手中,死在我那已死去孩儿的襁褓中!”妖三妹说到此处,怀中紧抱襁褓,又尖笑一声,纵身飞掠而去。看其身法,轻功显是在赫连延之上。 赫连延见状,蓦地叹了口气。方适时,康峥与赫连延彼此对望一眼,也不顾藏晴儿反应,纵身而起,径直掠过院墙,向东南方的秦淮河而去。藏晴儿见状,便也纵身而起,随着二人去了。大野智听见方才动静,揉着眼睛自房中出来,边打着哈欠,边呵斥道:“傻小子!这大半夜的,你不在屋中睡觉,在院中闹腾什么?!”他睁开惺忪的睡眼,但见院中空空如也。眼下,非但叶明不知所踪,便是连同那西边厢房三间,皆是房门大开,不见丝毫人影。大野智皱眉,抬眼看看那道祖像后的一片黑暗,蓦地打了个哆嗦,快步闪进房中去了。 寅时,秦淮河畔,尚在灯火辉煌中。河中花船、小舟并列,满满当当布在河面上,几不能行。两岸,行人匆匆,喧哗阵阵,正是华灯花船掩映的好时候。青楼中,画舫里,传来阵阵丝竹之音。其间,更是喧嚷吆喝不断,并风尘女子巧笑嫣然,花痴醉汉横行。当真是个,邪行淫士欢乐土,正人君子堕落间。 河中,最大的一艘花船上,正传来阵阵轻缓的琴音。船头,一个周身灰布衣的青年人,正斜倚在船沿儿上,手执一个银质雕花的酒壶,不住往口中倒酒。这青年人,衣衫破旧,头发散乱,眼神懵懂无知,竟是一副痴傻模样。此人,正是叶明。他怎的会在此?是谁将他带来此处?答案,除了那中间舱中操琴之人,并无第二人知道。便是那平素自吹自擂的神算子大野智,也不知道叶明来了此处。 那船上放帘,舱中有房间若干。两侧房间中,正传来阵阵寻欢作乐之音。富贵公子,文人名伶,此刻皆沉浸在一片教人沉醉的酒色氤氲中。这氛围,是灯火、是酒香花香,还有一片教人一眼望去,便想到纸醉金迷的月色。叶明站在船头,忽闻得舱中一人叫道:“呆小子,赶紧将船向前拉去,教陆老爷上船。” 叶明闻言,嘿嘿一笑,蹒跚着跃到岸上。他以肩扛起那碗口粗细的纤绳,甩开膀子,径直向前行去。随着他步步向前,偌大的花船,便已然漾开周遭的小舟,缓缓向前。当船行至那陆老爷身畔,他这面色发乌的中年人,拍一拍叶明的肩膀,啧啧叹道:“这傻小子,当真是有股子牛力气!”花船上的伙计闻言,笑道:“那是自然!这可是我家姑娘,亲自挑选的纤夫,能没几分力气?!” 方适时,河对岸,正站着个黑衣佩剑,头戴罗帽的修长年轻人。其人,正是公子哲。其边上,站了四五个身着布衣的汉子,各个双目闪烁,甚是机警。年轻人见叶明拉船,喃喃道:“看他模样,功夫底子尚在。但他下盘不稳,已然步履蹒跚,显是教烈酒麻痹了身子。” 边上之人闻言,四下看看,拱手道:“公子放心,我等连日来,一直暗中观察。自那陆修静,为平定祖慎的鬼道势力,带人去了豫州后。这小子,便住了他的房间。他白日间,只管随着那胖子吃吃喝喝。待到晚间,酒瘾犯了,便到此拉纤,换酒喝。属下听闻,是这船上一个歌妓收留了他。每日夜间,若他来此卖力拉船,便许他喝个尽兴。” !! 第十八章 秦淮夜行四月天 下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公子哲闻言,皱眉道:“歌妓?那萧姑娘,可是回家了吗?!”那人沉声道:“萧姑娘,尚未还家。莫不是,这歌妓与萧姑娘……”他尚未说完,只闻得啪的一声,那公子狠狠扇了他一个大嘴巴子,恨恨的道:“萧姑娘,是何等的家室?!你竟疑心她与歌妓……”说到此处,他蓦地叹了口气,便住了口。边上另一人道:“日间,萧大人又请王延寿王大人选定了日子,说是七日后便是好日子,可以完婚。可是萧姑娘没回来,万一……” 公子哲闻言,来回踱步。良久,他看了眼那河中的花船,蓦地嘿嘿冷笑,道:“那王延寿,原是没什么本事的。我听闻,日前他满城追一条白尾巴稍儿的黑狗,后来又赤着身子在街上骑猪做戏,可有此事?!”边上一个黄脸的汉子闻言,抱拳道:“回公子话,我日间暗中监视那傻小子时,却是也看见了。还有那庾温,谢大人,也着实荒唐得紧。据说,是那唤作大野智的胖子,给了王延寿什么药方子。”公子哲闻言长出了口气,皱眉道:“那胖子,着实邪门得紧!他竟然知道我的底细,想必来头绝不简单。你们小心提防,可莫要招惹于他。”众人闻言,俱是答应一声。 公子哲回头,看着那已然西沉的明月,喃喃道:“萧姑娘,魏白曜已然走了。你便是再躲着我,待到七日后大婚之日,你还不回来。你那二位亲人,可是无论如何,也保不住了。那傻小子,已然变成了这副模样,更是助你不得了。”说罢,一丝冷笑挂上了嘴角。公子哲在岸上站立片刻,看着秦淮河畔醉生梦死的众人。良久,竟蓦地又长长叹了口气。 边上一人见状,谄媚笑道:“公子,如此好的光景,不到那船中去坐坐吗?喝喝酒,听听琴,赏赏月,也是好的!”公子哲闻言,看一眼那人,伸出手指,吹了吹指甲,淡淡道:“你放心去罢,家中妻儿,我会遣人照顾好的。”那人闻言,浑身一个哆嗦,匆忙跪地,颤声道:“公子饶命!在下糊涂,一时间忘记公子以振兴本帮为务,不屑享此淫乐!”公子哲闻言,淡淡道:“哦?糊涂?忘记?那,我要你做什么?!”说罢,迈开步子,也不管那人跪地求饶声,径直向远处去了。 公子哲等人方离开片刻,便有三人先后飞掠而至。三人中,二女一男,正是那赫连延、康峥、藏晴儿。赫连延与康峥轻轻落地,四下看看,见了这秦淮河畔纸醉金迷的景象,不禁深深皱起了眉头。藏晴儿见状,脆声笑道:“师兄,你们男人,不都是喜爱此种吟风赏月之处?却怎的到了此处,忽而皱起眉头来了?!” 赫连延闻言,苦笑一声,没有答话。那康峥闻言,反是转身,先是向藏晴儿眨眼,继而装模作样的佯怒道:“晴儿,你再要这般胡闹,师父便要罚你,教你戴更丑的面具!我看你以后,还怎的见人!”藏晴儿闻言,咯咯笑了起来。众人方才得到些萧秋野的消息,一时间虽不知他具体何处,但毕竟有了个方向,稍稍安心了些。故而此时,心情也好了些。 二人正嬉闹间,忽闻得河中花船上一阵惊呼。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个周身薄纱轻笼的袅娜女子,已然莲步轻移,沿阶缓步走到花船顶上。她站定之际,向周遭众人微微一笑,便伴着那舱中的琴音翩翩起舞。这女子身形纤细,风流袅娜,明眸皓齿。其长袖莹莹放光,每一振衣挥袖,周遭便充斥着一股迷人的馨香。 一时间,几乎周遭所有男子,皆是将脑袋举得老高,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那船上女子。便是那船上的老跑堂儿,舟上划船的老渔夫,也停了手。当真是: 划船的丢掉桨,跑路的忘了腿。走马的撞了车,饮酒的碎了杯。懵懵然魂飞天外,怔怔然想入非非。倘非是三更阎王到,唤不醒芸芸色中鬼! 此刻,秦淮周遭,花船近处,怕只有二人没有抬眼。一个是眉头紧锁的赫连延,另一个,便是那已然烂醉如泥的叶明。众人举目相向间,二人便显得格外突兀。赫连延双目于周遭逡巡,一眼便看见了那醉卧船首的叶明。赫连延见状,喃喃道:“这小子,当真是酒鬼上身了!”叶明却也看见了赫连延,向他举酒憨憨一笑,便又自顾自的喝起来。 一时间,那船顶女子作回旋之舞,两袖回旋,衣袂飘飞,船下周遭叫好之声不断。那女子舞罢,于船顶长身玉立,粉面含笑,看着周遭杂乱癫狂的众人。那船中文人骚客,达官巨富见状,纷纷扯着嗓子,道:“素秋姑娘,再跳一支!”“素秋姑娘真香啊!”“素秋姑娘,下来喝一杯啊!”阵阵调笑不断,间或一两声粗鄙之语,颇为不堪入耳。 此刻,船下小舟上,立着个颇为英武的年轻人。此人一身朴素的青衣,身高几近九尺,一身健硕的筋肉,鼓鼓囊囊,几欲将上衣撑破。其眉宇间,正气伸张,微带几分俊朗之色。此刻,他很是清醒,目光满是关切的看着那船顶已然半醉的女子。这目光不是惊艳,不是贪婪,更不带丝毫欲念。那女子于船顶睥睨众人,目光所至,却皆是颇带得意之色。待她之目光与那年轻人殷切的目光触碰时,却似颇觉紧张,竟飞快地转开了去。 那被唤作素秋姑娘的女子微微一笑,环顾周遭,缓缓自船顶走下。边上,七八个黑衣皂靴的粗壮汉子见状,纷纷为她开道,将两侧调笑着蜂拥前来的众人隔开。那女子满面含笑,步步莲花,缓缓向花船中间,那琴声传来的房间走去。待要进舱门时,忽闻得周遭阴风惨惨,寒气森森,自空中缓缓落下一枯瘦的白衣人来。 其人满面阴气,骨瘦如柴,身长不过五尺。倘非是尚有外面一层黑皮包裹住筋骨,直和骷髅无甚异处。这白衣人方一落定,便连连叹息道:“可惜!可惜!”不用说,此人,正是那恶鬼魏白曜的弟子,无色不欢的叹息鬼白三千。 周遭半醉的人群见状,便已然尖叫着散去大半,以为活见了鬼。赫连延、康峥等三人,见了此人,亦是眉头紧皱,心下狐疑万端。那船头侧卧的叶明,却是好似看见他甚是恶心,别过头去,不去看他那张极度恶心的脸。 那被唤作素秋姑娘的女子闻声,却微微含笑转过身来。饶是那白三千阴气惨惨,丑陋不堪,她面上的笑容,却是丝毫不变,仍旧明眸带笑的看着他。这女子见了白三千,蓦地掩袖,咯咯笑道:“这位大爷,倒甚是面生。想必,是头一遭来此罢?!”白三千闻言,尖声一笑,荧荧鬼目,贪婪的上下打量那女子一眼,旋即嘿嘿笑道:“可惜!可惜!素秋姑娘,说得极是!” 那女子闻言,却又是一笑,粉面含春,笑道:“可惜!可惜!当真是可惜!那大爷来得可是不巧,贱妾方才跳舞之时,大爷竟恰好错过了。”白三千闻言,尖声笑道:“可惜!可惜!错过跳舞又如何,今夜你好生陪小鬼一晚。如此良辰美景,花船月色,可莫要轻易辜负了。” 那女子闻言,面色仍是不变,学着白三千的话,咯咯笑道:“可惜!可惜!那贱妾,怕是要教大爷失望了。每日夜间,贱妾便只跳这一回,再多也没有了。”白三千见状,凄厉哀鸣一声,嘿嘿笑道:“可惜!可惜!素秋姑娘,如此爽朗女子,小鬼不愿以武力相胁。姑娘,你陪我一晚,须多少银两,小鬼分文不少,绝不还价便是。”其声音诡异,阴森,直教人寒毛直竖。边上那几个黑衣皂靴的粗壮男子,见白三千提及“武力”二字,便纷纷跨步上前,将那女子挡在了身后。 那女子一摆手,收敛笑容,似有哀愁般叹息,道:“贱妾何德何能,教大爷如此垂爱,原不敢相辞。可这秦淮河畔,便有这秦淮河畔的规矩,贱妾的规矩,便是卖艺不卖身。这艺,已然卖完了,贱妾便该回舱了。若是大爷想看贱妾跳舞,明儿,还请赶早罢!”她一语说罢,便转身向舱中走去。那白三千见状,又是一声凄厉的哀鸣,直吓得边上众人远远躲开。花船周遭,只那个目光关切的年轻人独立舟上,双眉紧锁的看着白三千。 白三千看看那女子,蓦地收起他那难看异常的笑容,冷冷的道:“可惜!可惜!素秋姑娘,小鬼我看在你颇有姿色的份上,已然给足了你面子。可莫要教这**,白白虚度了!你若是不从,是逼着我,将你这花船拆了!”那女子闻言,回身一笑,道:“那倒要看大爷您,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说罢,仍旧是满面笑容,转身进舱中去了。 白三千嘿嘿冷笑一声,纵身而起,向那女子急掠而去。那一众黑衣皂靴的汉子,显是这花船的护卫。先前,他们应对这寻衅滋事的痴汉醉鬼,已然不知有多少。眼下,见白三千飞速掠来,反应不可谓不快。众护卫瞬间动手,自腰间蓦地抽出刀剑来。一时间,刀剑寒气,并仓啷啷碰撞之声,响彻花船内外。河畔众人闻声,喧嚷之声尽去,皆是远远地朝此处张望。 黑衣皂靴的众护卫,能在这秦淮河的花船上谋得一份差事,虽平素养尊处优,也的确有些个本事。他们眼见白三千飞掠而至,一众人齐声引刀拔剑。于白三千未曾近身前,便已然持刀引剑而立,列好阵势,阻住了他去路。白三千见状,冷冷一笑,叹息道:“可惜!可惜!这古昆仑派的剑法,流传至今,竟堕落成这副模样!”言语之际,白三千并未住手,径直向舱中掠去。白衣似箭,带着森森鬼气,破空袭来。众人挥剑招架,疾刺猛砍,却是如触绵麻一般。顷刻间,只闻得数声惨呼,身前众人已然纷纷倒地,抽搐不已。 方适时,那女子尚只走入舱中数步。其身后三五丈处,便是白三千。白三千只一招,便将边上护卫击破。他速度不减,探出森森鬼***笑着向女子掠去。电光火石之间,但只闻得砰地一声,花船下孤舟一漾,却是那矗立舟上的年轻人猛地用力,自舟上跃起,挡在了白三千与那女子中间。 这人速度极快,白三千一个预料不及,森森鬼爪便连同他瘦弱不堪的躯体结结实实的撞到了那人身上。这年轻人筋肉壮硕,身高力大。白三千张衣为翼,那瘦弱的躯体,一撞到他身上,便似是白蛾撞到了墙上一般。他虽然轻功极好,内力不弱,一个不备,却也撞了个头晕眼花,差点跌倒在地上。白三千一愣,只得勉强振衣,跳回数丈站住。 赫连延见了这人,不由一怔,嘴角蠕动一阵,却是没有说话。康峥与藏晴儿见状,均是眉头一皱。藏晴儿看了康峥一眼,随即转向赫连延,沉声道:“师兄,你识得此人罢?!”赫连延沉吟片刻,道:“此人,唤作陈鼎。年前,我于幽州时曾见他一面。这人身无丝毫武功,却是天生神力。便是周身拇指粗细的麻绳紧缚,却也绑他不住。他欲直起身来,便是七八个健壮的汉子,耗尽了力气,也莫想将他摁住!” 康峥闻言,眉头一皱,却仍是没有说话。藏晴儿秀眉微蹙,喃喃道:“我方才,见他矗立舟上,目光灼灼,于那舱中女子甚是关切。他如此英武慷慨之人,怎的,怎的对一个歌妓如此关切?莫不是他也想……”说到此处,却是说不下去,住了口。赫连延皱眉,沉吟道:“这个,我便不知了。咱们,且再看看罢!”众人说话间,那白三千已然轻咳一声,展衣猱身而前,挥爪相向,与那年轻人斗到了一处。 !! 第十九章 琴箫和鸣叹婵娟 上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那唤作陈鼎的年轻人,却是兀自站立不动,将个结实的身板挡住身后的舱口,寸步不让。叹息鬼白三千是恶鬼魏白曜的弟子,他武功极高,出手又极诡异。按说,面对不会武功的陈鼎,白三千定然能占得上风。然而事实,却非是如此。 自身高上来看,陈鼎甚是魁梧,身高几近九尺,天生又是一副长胳膊。那叹息鬼白三千,身长却不及五尺,短手短脚。自力量上看来,陈鼎可谓是天生神力,二十余岁年纪,筋肉结实异常。那叹息鬼白三千,却是身材单薄,年岁渐长,只能以内力与其相抗。 白三千以一手轻捷的鬼影手,仗着速度的优势上下飞掠,自四面八方,向陈鼎攻去。陈鼎手长脚长,又是天生神力,仰仗拳脚蛮力,硬生生的接住白三千的招式。白三千虽是武功颇高,却奈何不得天生神力的陈鼎。他每一出爪,势必撞上陈鼎那硕大有力的铁拳。 陈鼎眉头紧锁,也不管那白三千出爪出拳,出掌出指,便只管以虎虎生风的铁拳乱打一气。如此,那白三千欲要进舱寻那女子,却教他挡住了去路。他欲要将陈鼎打败,在陈鼎的长臂之前,却是连他的身前也近不得。一时间,那白三千面对陈鼎,急得上蹿下跳,直与猴儿一般,场面一度滑稽异常。这个,便是所谓的一力降十会。 陈鼎冷着脸,满含愤怒的看着疾掠如风的白三千。他虽仗着蛮力,教白三千不能近前,却因他速度极快,也伤他不得。白三千眼见陈鼎力大无穷,愈战愈勇,蓦地倒退丈余,仰面向天,又是一声凄厉的哀鸣。这一声耸人毛骨的鬼叫一出,周遭便似也昏暗了几分一般。便是那西侧天边的一轮明月,也似消却了光辉。白三千哀鸣既罢,蓦地高高跃起,宽袖猛摆,吐出团黑起来。这黑气,便是那含毒的鬼气。 陈鼎虽孔武有力,毕竟非是江湖中老练的武者。他虽能辨识出这鬼气中的毒性,一时却也不知作何处理。只是,他牵念着舱中女子,眼见黑气袭来,却仍旧挡住舱门不动。眼看,陈鼎便要教那鬼气近了身。白三千见状,蓦地嘿嘿冷笑两声。 但他这笑声未绝,便闻得舱边垂帘一响,一道纤细的白影自舱中窜出。这白影将个衣袖一挥,便将陈鼎身畔的鬼气打散。刹那间,一柄闪着寒光的短剑,向白三千当胸刺去。白三千虽一个愣神,反应却不可谓不快。他足尖点地,纵身而起,旋即踅回身子,一闪一侧,轻巧避开了去。 那女子倒回三四步,于陈鼎身前站住,寒光闪烁的短剑,正带着阵阵铮鸣的颤音,直指向白三千。这女子身形纤细,周身宽博的素衣,头上钗簪笄钿全无,黑发如瀑般轻垂下来。其脸上,以一抹如雾般的白纱遮住,看不清样貌。那白三千见状,嘿嘿狞笑道:“可惜!可惜!这舱中,竟有两个身段如此风流袅娜的可人儿!只不知,你的面貌如何了!若是生得俊俏些,小鬼我,那可当真不虚此行了。” 白三千言罢,蓦地尖叫一声,便似是箭一般向那女子飞掠而去。那女子冷笑一声,身形一展,借力舱边的横木,挥剑灵动上前。其势迅捷凌厉,剑剑直取白三千周身要穴,竟不带丝毫虚招。那身在远处河畔的康峥见状,双目闪烁,向赫连延道:“师兄,这剑法,与咱万春谷的剑法……” 赫连延没有答话,却是看着那白衣女子,点了点头。白三千仗着灵活的身形,左右腾挪,前后穿刺,伺机变爪为指,叩脉打穴。两人招招相接,严丝合缝,一时间难分高下。那叹息鬼白三千,毕竟江湖老道,他一边接这女子的招式,一边嘿嘿笑着,贪婪的双目,不住在这白衣女子纤柔的身段上游走。 蓦地,只闻得砰地一声,一个银酒壶砸到了白三千的背上。白三千吃痛,挥爪将那女子隔开,又倒退回四五丈。他怒目圆瞪,向那酒壶砸来的方向看去。只见那船头处,正横卧着个背负纤绳的人。此刻,那人正背对着白三千,面向另一侧河畔,正似呼呼大睡。白三千受辱,大怒之下,欲要出手。那侧卧之人,却是蓦地回转过头来,冲他憨憨一笑。其人,正是叶明。 白三千见了叶明,又想起那****随手一挥,便接了魏白曜一招的场景,蓦地打了个冷颤,不由分神。这一分神不打紧,只闻得咯噔一声,白三千枯骨般的双臂,已然教身后一人牢牢扣住。他只觉得被一双铁钳般的大手牢牢缚住,无论如何动弹不得分毫。那人蓦地用力,将白三千高高举起,双手于头顶转了几圈,猛地将他瘦弱的身躯砸向河畔。这股毁天灭地般的蛮力一出,白三千自然知道出手的是谁了。 然而,白三千却是来不及细想。在身躯飞出之际,他猛然转身用力,却是躲闪不及,重重地撞到了河沿儿上。但闻砰的一声,那白三千顺势打了个滚儿,踉踉跄跄的爬起行了几步,蓦地吐出口血来。他不及回身看,便又是一声凄厉的鬼叫,提气如离弦之箭一般,哀鸣未绝,便已然奔逃而去。 陈鼎见状,蓦地长出了口气,看了叶明一眼,却似是欲要说些什么,却蓦地昏了过去。他本不懂武功,先前与白三千缠斗,拳拳便只管尽全力。他虽愈战愈勇,却也是凭着意念支撑。陈鼎又不懂如何将那鬼气打散,对战之际,不觉间,些许鬼气已然扑将到脸上。他虽中招,大敌当前,却是强忍着收敛心神。待他将白三千扔出之际,却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眼见脱险,再也支撑不住,遂昏厥过去。 那持剑的白衣女子,看了看陈鼎,再看看大醉的叶明,不由叹息一声。此时,舱中又传出个女子的叹息声。那女子叹道:“你们几个,去将那受伤的呆子抬进来罢,教我瞧瞧!”话音方落,舱中便闪出四个伙计,将中了鬼气的陈鼎抬入舱中。那四个年轻的伙计上下齐手,竟是勉强才抬得动陈鼎。虽说是抬,却也是半抬半拖的将他弄进舱中去了。白衣女子见状,轻振衣袖,看叶明一眼,旋即转身回舱中去了。 方适时,有三道人影自河畔掠到花船上,各个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作痴傻状的叶明。此三人,非是别人,正是赫连延、康峥、藏晴儿。赫连延冷着脸,四下看看,继而压低了声音,向叶明道:“不识相的,你且听着!倘若你不是真的痴傻,或者你还有一丝意识的话,便翻个身儿。”先前,叶明于混沌间出手,将萧渊智的钢刀击碎,又轻描淡写的化了恶鬼魏白曜的一招,赫连延便早有疑惑。此番,叶明将个酒壶猛然扔向白三千,虽不甚用力,然其出手时机,手法,却皆是恰到好处。这一切,已然教三人看在眼中。故而,赫连延方才出此疑问。 赫连延说罢,叶明睡眼惺忪的看着赫连延,并没有翻身,却是嘿嘿笑将起来。良久,见他再没了反应,赫连延蓦地叹了口气,向康峥、藏晴儿道:“眼下看来,他当真失了心智无疑了。”话音方落,便闻得花船下“哗许”一声,一个头上覆着黑色斗笠的汉子,慢慢划着小舟,向远处去了。 三人各怀心思,于船头站得片刻,但见圆月初沉,朝霞破晓。日月交替处,新的一天伴着霞光到来了。此时,秦淮两畔,已然陷入一片沉寂。沐浴着微凉的晨风,藏晴儿打了个呵欠,道:“师兄,师姐!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休息了?”一语方落,便闻得舱中传出个温柔的女子声音,道:“诸位若是不嫌弃此处,便到我这舱中休息如何?”众人闻言,均是一愣。赫连延深深皱眉,看了看康峥。康峥面无表情,亦是看了赫连延一眼,却向一侧的藏晴儿道:“晴儿,咱们走!” 赫连延见二人走了,却是兀自站立原地不动。他看着叶明,面带苦笑。康峥见赫连延没跟上去,却也不招呼他,径直与藏晴儿进舱去了。赫连延又瞅了眼笑呵呵的叶明,冷冷的道:“咱们且走罢!看来,此处不欢迎咱们!”说罢,赫连延轻拂衣袖,下船去了。 叶明见状,便也挪动着宿醉的身子,摇摇头,跟着赫连延向落脚处走去。他们身后,正传来阵康峥、藏晴儿等一众女子的细微说话声。赫连延闻见动静,撇撇嘴,向叶明道:“毕竟天亮了!天亮了,这里便不是男人该来的地方!”叶明闻言,却也不知是懂也不懂,只是又嘿嘿笑将起来。 是夜,恰逢既望之日,明月初映,杨柳披浦。秦淮河畔,华灯初上,正到了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赫连延携了叶明,一路逆风而行,阵阵脂粉的香味,伴着丝丝酒气飘来。行至河畔,一轮浑圆的明月映在水中,似有微微寒意,却又似带几分空气中弥漫的脂粉香。 此时,河中的花船,已然挤得满满当当,几近擦舷而泊。各花船又极为相似,便是连赫连延,也着实辨不清,哪艘是晨间康峥与藏晴儿滞留的所在了。赫连延挺直身子,自河畔望去,借着点点灯火,远远望见艘花船。其上,站了一众黑衣皂靴的护卫。 赫连延见状,微微一笑,架起叶明,便向那花船行去。待行至船边,叶明却不欲上传,赫连延便强行扶了叶明,飞掠至船上。那一众黑衣皂靴的护卫见状,不由分说,便上前阻拦他。赫连延见状,蓦地冷笑,便欲将众人制伏。一阵打斗声中,舱中却传来阵婴孩儿的哭闹声,显是受了惊吓。 一个十**岁的女子,怀中抱着个婴儿,透过舱帘向外窥视。她见了外面二人,蓦地一惊,忙向众人道:“你们且住手!”众护卫闻声,便收了招,缓缓退了下去。同时,那女子自舱中缓缓走出。这女子身形纤瘦,眉眼清秀,面带着微微愁色。 她自舱中出来,眼睛便眨也不眨的看着叶明。待她全然看清了叶明模样,顿时热泪盈眶。她顿了顿,抢步上前,扶住叶明的肩膀,哭道:“大哥,你怎的,你怎的变成了这副模样?!”叶明闻言,呵呵一笑,四下看看,便大叫着一头扎入舱中。那女子见状,向赫连延点点头,道:“赫连大哥,你也一道进来坐罢!”赫连延本欲进那舱中寻找叶明,待到他看清了这女子面貌,却是左右看看,十分局促,踌躇着不欲进舱。 那女子看了看赫连延的局促模样,沉吟道:“赫连大哥,你且进来坐罢!他们都……都不在这船上。”赫连延闻言,长出了口气,便也跟了进去。二人快步向前,直走到尽头的小间中。此刻,叶明正杵在最里面小间中,背身而立,看着墙上的装饰发呆。他听见二人进门,沉声道:“赫连,你且将门关了。”赫连延闻声一愣,便依言将门关上。叶明却仍是没有回头,沉声道:“娟子,他……他对你好吗?”原来,这怀抱孩儿的女子,正是那自马耳山叶家庄便追随慕容爽的女子,叶明同族的妹妹――叶娟。 叶娟闻言,破涕为笑,却仍旧不住拭泪,道:“大哥,原来你并没有疯!”说罢,又开始摇晃起怀中的孩儿来,显是怕惊着了他。叶明仍是背对着叶娟,略带颤声,道:“娟子,你……你当真过得好吗?!”叶娟闻言,哽咽道:“大哥,我着实挺好的,他虽平素东奔西走……但是……但是对我,对我倒也从没斥责过。我自己当初愿意跟着他,眼下不愁吃穿用度,下人对我又甚是恭敬,还能奢求什么……”说着说着,便又哽住了。 她缓了缓情绪,继续道:“大哥,家里二老……二老还好罢?!”叶明闻言,顿了顿,颤声道:“娟子,你放心罢!咱叶家庄的老小,此刻有封辨照应着,该是没人去招惹他们。”言语之际,竟是不敢回头看她。叶娟闻言,叹了口气,道:“大哥,看你这模样,该是吃了好些苦头,萧姑娘与萧……萧琅,你可是寻到了吗?”叶明仍是背身而立,蓦地哽咽,道:“寻到了,寻到了!他们都好得很,你莫要挂念。”说罢,便又沉默了下去。 !! 第二十章 琴箫和鸣叹婵娟 中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良久,叶明颤声,叹息道:“娟子,这富贵之地,到底不是咱们这等平头百姓能待的地方。待到此处的事情了了,咱们便一起回去,回叶家庄去。自此,再也不出来了。”叶娟闻言,知道叶明定然受尽了委屈,她复又哽咽一阵,道:“大哥,我自离家,便时常梦见咱们小时候。梦见咱们一起逮野兔,一起摸鱼收麦,一起做饭……放羊。可是,现在我有了牵绊,便是再欲回身,也已然晚了。我此生随了他,他便是上天也好,下狱也罢!我便再不能回头了。当初……” 叶娟说到此处,却又哽住了。她顿了顿,看着怀中睁大眼睛的孩儿,道:“大哥,现在他对我怎样,我其实已然不在意了。便只要看着我的孩儿,就再没了什么委屈,再没什么好抱怨了。大哥,你来看看,来看看你的外甥。”说着说着,却又掉下泪来。叶明反复拭泪,方才慢慢回过身来,颤抖着去看那数月大的婴儿。婴儿什么都不懂,却是眨着眼睛,充满好奇的看着泪流满面的二人,咿呀作语。 叶娟缓缓摇晃着怀抱中的孩儿,颤声道:“孩儿啊,孩儿啊,你且好生睁开眼睛看看。他,便是你最亲的舅舅,是咱们叶家庄走出的人。你一定要记住他,也一定要好好的……”说到此处,便又以袖拂面,泪水涟涟,几欲失控。 叶明颤抖着,自怀抱中小心翼翼的接过叶娟的孩儿。看着他可爱的小嘴、鼻子、眼睛,蓦地又流下些泪来。只是,他担心自己的泪水打到孩子身上,又惧怕自己弄脏了这孩儿干净的襁褓,遂将他缓缓交回到叶娟怀中。叶明擦了擦泪水,向叶娟道:“娟子,你们怎的,怎的到了这烟花之地住下了?!” 叶娟闻言,也顿了顿,拭泪道:“他什么事情,几乎皆不教我知道。日前他来时,已然喝得醉了,好似是说是慕容氏的几个遗老抓了两个人,囚禁在这河便某处寺庙中。他平素小心,是定然不离开那几个遗老的。那几个遗老,受了差遣,他便也带我跟了来。” 叶明惧怕给她惹出麻烦,不愿教她知道其中原委,又叹了口气,沉声道:“娟子,事情多有不便,这河山帮的人一路随着我,我便只得装疯卖傻。”他顿了顿,淡淡道:“其实,我这年余,过得好着呢。也不曾吃什么苦,你也莫要记挂我。”赫连延闻他所言,蓦地叹了口气。 众人正说话间,忽闻得船外嗖嗖几声,似有几人自河畔登上了船。叶明闻声,蓦地皱眉,沉声道:“娟子,有人来了,我该走了!倘或再待下去,便要连累了你!你好生保重!”正说话间,忽闻得舱外传来阵醉醺醺的声音,道:“燕儿,快出来,教我看看你乖不乖了,有没有听你母亲的话……” 此人言语之际,十分含糊,想是已然醉了七八分。又听边上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公子,你小心些个,小公子由夫人照顾,想必已然睡下了。”赫连延闻言,眉头一皱,道:“是慕容朱!四个遗老,来了三位!” 赫连延话音刚落,便闻得舱外之人蓦地朗声道:“里面的朋友,只要不伤了夫人与小公子,要什么,尽管开口罢!”叶明闻言,眉头一皱,向叶娟打了两个手势。这是他们小时候常玩的游戏,只肖得一个手势,便能知道该出什么声音,说什么话。眼下叶明打得手势,却是教叶娟大哭、尖叫。随着叶娟的尖叫声,叶明与赫连延先后撞碎了船板,径直飞掠而去。 待那醉醺醺的慕容爽与慕容朱、慕容青、慕容白冲入舱中之时,除却紧抱着襁褓中的孩儿,泪流满面的叶娟,便只剩半个赫连延飞掠而去的身影。慕容爽呵呵笑着向前,搂住叶娟与她怀中的孩儿,嘟囔道:“燕儿没事,燕儿没事就好。”慕容朱双目圆睁,紧紧握拳,狠狠的道:“是那阴魂不散的赫连延!他竟然,又回来了!如此看来,这萧夭女,无论如何是拉拢不得了!此番,再不将他除掉,终究要成了祸患!” 慕容爽闻言,带着醉腔,嘿嘿笑道:“初时,你便是连慕容千踪的女儿,都舍得予他。那萧夭女,不同意咱们的条件,便又将她许给那夏国太子!他能愿意?!”慕容朱叹息一声,道:“那萧夭女,为了她的宝贝孙女,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这一步,冥儿当真走得岔了!” 慕容爽闻言,嘿嘿笑道:“倘若他成了那夏国太子,这一步,倒是当真走得极漂亮。你既不欲将那慕容雪予他,又想要除了他,那恶鬼魏白曜岂能答应?!”慕容朱闻言,叹了口气,道:“这赫连延,非但拼起命来着实可怕,便是他的背景,也着实难缠得紧!”慕容爽闻言,冷冷一笑,道:“如此,是时候请邪魔前辈出马了!他那一日千里的轻功,不是已然练成了吗?!”慕容朱闻言,沉吟片刻,道:“这事儿,当真得雪儿去做了!” 月下,柳梢,站了个面色冷峻的白衣男子。此刻,他正向四处看去,一时间,倒不知何处有寺庙。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赫连延。赫连延平素不轻易与陌生人说话,更不愿去问这秦淮河畔的所谓才子佳人、达官显贵,便只能依着叶娟所说的话,自己找寻那寺庙。话说回来,若说这风月无边的秦淮河畔有寺庙,那当真也是离奇得紧了。即便是真有了寺庙,那庙中的和尚,怕也是花和尚。 赫连延长身玉立,衣袂随着柳梢的晃动微微动摇。良久,他蓦地叹了口气。树下,正侧卧着个痴愣愣的年轻人,一副呆傻的模样。不用问,其人正是叶明。此处,却不是秦淮河的繁华地段,两岸行人不多。便是行人多处,沿河众人也不见得肯向上看看。他们的目光,皆是在那画舫中的姑娘身上。所以,一时间并无人留心那玉立柳梢的赫连延。若说看见,便也只能只看见树下的痴傻醉汉罢了。 方适时,一艘花船自远处缓缓荡来。船上划船的汉子,各个筋肉凸起,咬牙切齿,显是用上了老劲。那树下的叶明见状,看着那花船傻呵呵的笑了起来。花船之上,琴音渐响,萧声又起,声声婉转,若低唱浅吟,似在这淡淡月下,诉说着秦淮河畔的前世今生。此刻,便是连那――哗许――哗许的划船声,也似带着哀怨一般。待花船缓缓移至二人百余丈处,舱中走出个紫衣罗帽的女子,向叶明脆声道:“呆子,还不前来拉纤!”其人,正是藏晴儿。 叶明闻言,呵呵傻笑着跑将上前。那划船的众人见了叶明,随即欢呼道:“帮主来了!帮主来了!”划船众人之中,正有那乞儿帮的几个健壮乞儿。叶明嘿嘿笑着,揽起粗大的纤绳,迈开步子,慢慢向前行去。赫连延见状,待到划船近了,便跃入船上,向藏晴儿道:“小师妹,你师姐呢?!”藏晴儿闻言,向赫连延撇了撇嘴,笑道:“什么‘你师姐’‘你师姐’的?!难道,我师姐便不是你师妹吗?!”藏晴儿说一句,见赫连延眉头紧锁,又噗嗤一笑,道:“‘你师姐’啊,在奏萧呢!难道师兄,不曾听出来吗?!” 赫连延闻言,狐疑道:“她与那船上女子,琴箫和鸣……这个……”藏晴儿闻言,看了看躬身拉纤的叶明,却又是噗嗤一笑,道:“那呆子,能在船下拉得纤,师姐在船上便奏不得萧吗?!眼下,这船上还缺少个伙计,师兄若得闲暇,便是在这船上做了伙计,也非是委屈了你!到时候,你一家四口……”说到此处,藏晴儿却是咯咯笑着捂住了嘴,不再说下去了。 赫连延闻言,狐疑道:“什么一家四口?小师妹,你尽管胡诌!以后,你可得远离这不识相的小子,莫得也与他一般,失了心智才是!”藏晴儿闻言,咯咯笑道:“你不是识得那陈鼎嘛,你且来看看他,他尚未醒来呢!”赫连延借着月色,看了看舱中几个模糊的女子身影,喃喃道:“我……怎能……”藏晴儿又笑道:“师兄,你以后,也莫要接近那呆子了!你先前,是何等果决的人物?自识得他以来,却是优柔寡断得多了!你进去罢!师姐说,都是自己人,不妨事。” 赫连延正欲答话,忽闻得远处河畔一人叫道:“傻小子,你赶紧向前些个,好教为兄上船。眼下,为兄有话与赫连公子说!”远处说话的,正是那满面富态之相的大野智。叶明闻言,嘿嘿一笑,却是步履不变,仍旧缓缓向前行去。 待行至大野智身前,大野智瞅了叶明一眼,便蹒跚着踏到船上,向赫连延道:“赫连兄弟,我有一紧要之事与你说!”赫连延闻言,皱眉道:“大野兄,请讲!”大野智闻言,沉思一阵,却蓦地拍了拍脑门,道:“哎?!我要与你说什么来着?”他表情滑稽,竟好似急着说什么,却又忽然忘记了。 藏晴儿见状,蓦地噗嗤一笑,道:“你怎的,也学那呆子?!看你这急匆匆的模样,莫不是家中着火了不成?还是教人将屋子拆了?!”大野智闻言一愣,又一拍脑门,道:“哎?!晴儿姑娘,你怎的知道?咱那落脚之处,就是那天师道教众三会日集会的场所,教人焚毁了!便是那道祖之像,也连同那屋子,一道毁了!今早,我与程天时离开之时,还好好的。待到晚间回去,便尽皆化为灰烬了!” 赫连延闻言,双眉紧蹙,喃喃道:“我与那小子,黄昏离开之时,院落也尚在。不好,不好!他们怕是已然知晓我们发现那密道了。”一语说罢,赫连延转头,向那舱中道:“师妹!不好了……”他方吐出数字,便闻得舱中琴声萧鸣即刻住了,传来了康峥冷冷的声音,道:“师兄,我都知道了!你莫要着急,且进舱来罢!”赫连延闻言,便与藏晴儿、大野智一起进了舱中。 舱内中间的房间,颇为宽敞。左手边,陈鼎正闭目侧卧榻上。边上,便是那昨夜于船顶跳舞的俏丽女子。这女子正斜坐在榻侧,已然收起满面的笑容,一双杏眼眨也不眨的看着陈鼎的脸。三人先后进来之时,她却是看也不看。便似是除了陈鼎,这世上所有的人,都不值得她瞧上一眼。 正中间,矮几上摆了架古色古香的桐木琴。一个素衣蒙面的女子,正静静地坐在琴边的矮榻前。她见三人进来,却是没有说话,只微微点头示意。右手边,便是那玉萧轻横的康峥。此刻,康峥见三人进来,秀眉微蹙,看了赫连延一眼,却也没有说话。 众人尽皆沉默不语,一时间,场面彻底冷了下来。藏晴儿看看屋中三人,蓦地脆声笑道:“你这三人,生得皆是仙女一般,却是动也不欲动。教别人见了,还以为你们是画上的人儿呢!你们再不讲话,我可是待不住了。”说着,便转身欲走。 那素衣女子见状,与康峥齐声道:“晴儿,回来!”大野智闻言,喃喃道:“这落脚处,已然教人烧了。不回来,还能去哪儿啊……”藏晴儿闻言,便又折了回来,道:“那你们倒是说说,咱们该如何去寻萧前辈?!” 赫连延闻言,转头看向边上两个女子,道:“师妹,这两位……”藏晴儿道:“不打紧,她们……她们都是自己人。”听她回答,赫连延又看了两个女子一眼,沉声道:“我听说,是慕容氏的几个遗老,将萧前辈抓了起来。倘若消息不错的话,萧前辈此刻,该是被囚于这秦淮河畔的某处寺中。” 那素衣蒙面的女子闻言,不由一怔,喃喃道:“离这秦淮河不远处,倒也确实有处寺庙。只不过,这庙宇,却是萧家族长萧承之的祖父萧隽所立。他本出自兰陵萧氏,在渡江之后,便仿照兰陵天明寺的格局,建了这寺庙。因而,这寺庙便也唤作天明寺。眼下,这寺庙便算是萧氏一族的寺庙,里面供着佛祖,后面也供奉着萧家的列祖列宗。萧……萧前辈他人,怎的可能会被囚禁于此呢?!这寺中,虽有些个沙弥,但稍有个风吹草动,却又怎能瞒过萧家族长萧承之的眼睛呢?除非……” 说到此处,那素衣女子住了口,双眉紧皱,似是想到了什么。大野智闻言,眼珠转了转,道:“我近日来,于城中各达官贵人家流连,却也听到些风声。康姑娘,我说句话,你莫要介怀。我听闻,那萧承之为人极为势力,且阴险狡诈,他好像已然投靠了河山帮。依我看,我觉得……这事儿他可能做得出来。”康峥闻言,秀眉微蹙,冷冷的道:“在意?!萧家之人,与我何干?!”那素衣女子闻言,却不由得轻叹了口气。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二十一章 琴箫和鸣叹婵娟 下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赫连延闻言,忙岔开话题,向大野智道:“你?于达官贵人家流连?!”大野智侧脸,皱眉道:“怎么?赫连兄弟不信?”赫连延摇摇头,道:“莫非,你当真料事如神不成?”大野智闻言,嘿嘿笑道:“只略微知道些个,大部分,却是靠猜!”赫连延道:“但是,你很多时候,却猜得极准。”大野智挠了挠后脑勺,嘿嘿笑道:“若是比起运气来,倒是当真不曾有人能及得上我。” 众人正说话间,忽闻得一阵咳嗽声,却是那陈鼎发出。他咳嗽几声,缓缓睁开眼来。待他看见了边上女子,旋即爬将起身,双目看着那女子,皱眉道:“秦姑娘,你再也莫要在这秦淮河中了。”那女子闻言,蓦地面颊绯红,别过头去。赫连延见状,暗忖道,这女子于夜间在船顶缓歌慢舞,于众人面前尽皆笑语盈盈,显是个极有定力之人。此刻,她见了陈鼎,却又怎的竟作此行状? 赫连延与叶明,有个相同的习惯,那就是一旦遇到不解的事情,亦或是思索间,必然将眉头深深皱起。藏晴儿见赫连延作此形态,便伸手拉了拉赫连延衣角,与他耳语几句。赫连延闻言,连连点头,眉头却是皱得更紧了。陈鼎见那女子并不言语,立时羞赧起来。他反复挠头,局促道:“秦姑娘,看在咱们自小一起长大的份上,你总得教我知道,为何你家便要悔婚?你又……又是为何,为何来着花船上……”不及他说完,那女子站起身来,径直向舱外走去。陈鼎见状,急道:“素秋,你回来!”慌忙间,起身追了上去。 陈鼎起身急了,身材又甚是高大。他一不小心,只闻得砰的一声,整个人便撞到了舱口的门柱上。秦素秋闻声,猛地回过头来。她见陈鼎没事,随即转过头,向前走去。她见陈鼎穷追不舍,情急之下,向舱下叫道:“你们出来,将他拦住!”话音刚落,便闻得舱下一阵咯噔蹬的脚步声,顷刻间,已然窜出了四五个黑衣皂靴的护卫。那几个汉子知道陈鼎的厉害,却又不得不拦住他。中间,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汉子跨步上前,向陈鼎拱手,道:“陈大哥,不要再为难小弟!” 陈鼎闻言,惨然一笑,向秦素秋道:“素秋,你告诉我,为何我出外游历半年,你父母便要悔婚?!你又是怎的,怎的到了这花船上……”秦素秋闻言,秀眉微蹙,似欲说些什么,却到底什么也没说,只是怔怔的看着秦淮河中飘着脂粉气息的河水发呆。陈鼎见秦素秋沉默不语,便再不顾身前众人阻拦,一步步向秦素秋走去。他力大无穷,众人哪里拦得住他?那四五个黑衣皂靴的汉子,拼命拉住他,却只是教他带着步步前行。 蓦地,只闻得河畔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那人道:“陈鼎!你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花船!你竟敢在我王家的花船上撒野!你们一起上,我王家,便是砍杀了这寒门庶子,又能如何?!”说话间,河岸便涌来四五十手执刀剑的黑衣汉子。顷刻间,有十余人已然跃到了船上。 剩余黑衣人,待欲上船时,船身却蓦地动了,五六个纵跃而前的黑衣人,纷纷跌落水中。正是一边拉纤的叶明拉了纤绳,将船斜扯向河中。在那人的喝骂声中,那剩余的三十余人,却是无论如何登不得船。那人看看一身蛮力的叶明,欲要骂他,却看见了那站在舱口的大野智,不得不强行压下了怒意。 饶是如此,那十余个手执刀剑的黑衣人也已然冲将上前,向陈鼎砍去。陈鼎见状,冷哼道:“什么门第,什么世家?!我倒是要看看,你们有什么本事!”言罢,挥拳而上。他身长力大,身侧十余人虽手执兵刃,却也心中惧怕。只闻得砰砰砰数声响过,四五人便已然教他打落河中。那站立船头的秦素秋见状,又急又气,厉声道:“陈鼎!你给我走!”那陈鼎本与众人斗在一处,忽闻得秦素秋之声,蓦地回身一愣。 这一愣之下,却是将个后身完全暴露在众人的刀剑前。他闻得身后生风,猛然回身,但见四五把长剑当胸刺来。陈鼎爆喝一声,一拳侧向挥出,砰地一声,又是将四五柄长剑齐根打断。然而,毕竟陈鼎与人交手经验不多,在将自前方直刺的长剑击断的刹那,一柄侧身而至的尖刀,已然直刺入他右胸。 陈鼎吃痛,猛地飞起一脚,将那人踢入河中。他双指夹住刀刃,蓦地用力,刀刃应声而断。这钢刀尖锐,几近刺入他体中三寸。顷刻间,鲜血涔涔而下。那秦素秋见状,也不管刀锋剑利,自人群中径直奔到陈鼎身前,将众人与陈鼎隔开。秦素秋双目含泪,向陈鼎吼道:“你自小便是最听我的话,我教你走,你怎的不走?!” 方适时,忽闻得岸边一人疾呼,道:“陈兄弟,我来助你!”顷刻间,五个手执长剑的蒙面黑衣人飞掠而来,三下两下,便将船上王家护卫击到船下。这五人见众护卫落水,便又飞掠至岸上,冲向岸边的一众黑衣护卫。五人功夫极高,又前后连接作战,各个以一当十,将那尖着嗓子的王家护卫击得落荒而逃。那人边逃边骂,道:“你们北府余孽虽强,还不是教老皇帝遣散了?!我王家护卫虽弱,却是各个高门大姓,高官厚禄!”那人一路骂着,却是再不敢应战,带人向巷中跑去了。 那五个黑衣人追出数十丈,便不再追了。其中一人回身,走到叶明身前,将面上的黑巾摘下,道:“叶兄弟,咱们又见面了!”其人,正是谢昶。叶明见了他,也呵呵傻笑起来。谢昶站在岸上,转身向船头的陈鼎拱了拱手。陈鼎也忍痛拱手,道:“谢兄弟,待我处理好私事,便回去找众兄弟!”谢昶闻言,又将面巾戴上,向大野智拱了拱手,带四人飞掠而去。 陈鼎创口极痛,却只是怔怔的看着秦素秋。秦素秋秀眉紧蹙,满面泪痕,慌忙间,欲要进舱拿出白布给陈鼎包扎。陈鼎见状,心下一急,匆忙间抓住了她的纤手,道:“素秋,你告诉我,须得如何,才会离开此处?!”秦素秋满面含情,目若秋水般的盯着陈鼎,却不说话,只是不住摇头泪流。 大野智站在舱口,蓦地叹了口气,摇头道:“这位公子,你如此握住秦姑娘的手,就不怕她痛吗?”陈鼎闻言,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间将秦素秋的纤手松开。此刻,他见秦素秋的手已然变红,心疼万分,却是忘记了自己右胸的伤。情急之下,陈鼎便似是小时候玩闹一般,抓起秦素秋的手放到嘴边,给她吹了一阵儿。秦素秋见状,心下一暖,紧紧抱住了陈鼎,却是哭得更狠了。 边上,藏晴儿将白布与一瓶创药递给大野智,使了个眼色。大野智走到陈鼎与秦素秋身前,尴尬笑笑,道:“你二人,还是先将伤口处理一下,莫要待到化脓了。”秦素秋闻言,慌忙伸手接过,垂首向陈鼎,悄声叹息道:“要不……”陈鼎闻她细言软语,蓦地一怔,连连摆手,道:“不妨事,不妨事!”说着,将胸前的破衣一撕,两指捏住刀尖,只听“嘶嘶嘶”三声细响,伤口中传出刀尖摩擦筋肉的声响。 伴着这三声细响,三寸余的刀尖,已然教陈鼎拔了出来。其间,何等苦楚,陈鼎却是连哼也没哼。大野智见状,不禁赞叹道:“陈公子当真是壮士,这江南的铁血,怕是有多半集中于陈公子身上了!”陈鼎闻言,皱眉抱拳,道:“兄弟谬赞了,在下……在下也着实也吃痛得紧。”秦素秋见陈鼎没事,又闻他言语,蓦地破涕为笑,上前给他上药包扎。 秦素秋四下看看,拉着陈鼎到了舱中,蓦地又长长叹了口气。她一面给陈鼎上药,一面柔声道:“咱们自小便一起长大,再没有谁,能像咱俩一样好。十余岁上,你陈家又与我秦家结了亲,我便一心一意等着嫁你,却哪里会有半分不愿意?年前,你去了趟北方,我便于家中一直等你回来。可是,也不知是自哪里来了个人,唤作什么公子的,想是不知怎的知道了我,到我秦家求亲。我秦家,虽不是什么名门大族,却也决计不是出尔反尔的家室,自然是不愿答应的。” 陈鼎闻言,皱眉道:“素秋,那怎的……”不及他说完,秦素秋看了他一眼,继续道:“你且听我说完。我姑母,于二十多年前,便已然嫁入了兰陵萧家。所以,我秦家便于萧家有了来往。那萧家族长萧承之,听说那个唤作什么公子的向我秦家求亲,便于我秦家软磨硬泡。最后,不知怎的,将我秦氏族长与众族人说动了,竟做出了悔婚的事来。” 陈鼎闻言,冷哼一声,道:“那萧承之,本来便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秦素秋轻声叹气,柔声道:“我见你迟迟没有回来,我秦家人,又逼迫得厉害,一时无计可施。那个被唤作什么公子的,据说,还与河山帮有些瓜葛。要我嫁于他,我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后来,我听闻那个唤作什么公子的人,平素居高自傲,于风尘女子最是不屑。我再无办法,便来了这秦淮河畔,作了卖艺的歌妓。果然,那人一怒之下又与秦家退了婚。可是,当我再回家时,秦家人迁怒于我,便强迫我家中父母,与我断绝了关系。我一个人,又无依无靠,便只得在此卖艺……” 陈鼎闻言,不禁一阵心痛,自责道:“素秋,若是我早些回来……”秦素秋摇摇头,道:“你数月前回来的时候,我也是刚来此不久。好在,这花船是王家的营生,他们一开始并不知道我的身份,接纳了我。后来,那个什么公子知道了,气愤难当,便要教我在这花船上,卖艺一辈子。他不会碰我,却也绝不许别人碰我。这数月来,像昨夜那不知死活的白衣人,倒还是首次出现。” 陈鼎闻言,伸出结实的双臂,将秦素秋揽在怀中,喃喃道:“素秋,即是如此,我归来数月,每日前来找你,却怎的不与我说?!”秦素秋再没有挣扎,任凭陈鼎将自己揽住。她沉默片刻,叹息道:“我初时,也是恼你迟迟未归,再不愿见你。后来,我见你****来此,便渐渐没了恨意。可是,我既然做了歌妓,却又觉得再配你不上。况且……况且……” 陈鼎皱眉,道:“素秋……我怎的会嫌弃你。况且,况且什么?”秦素秋含泪道:“况且,那个唤作什么公子的,该是河山帮的人。他既恨我入骨,不许人碰我,倘若我再与你在一起,岂不是连累了你?!况且,我已然连累了我姑母家的姐姐了。我姑母,嫁于萧渊智为妻,生了我那唤作萧琳的姐姐。那个唤作什么公子的,见我做了歌妓,便又看上了她。眼下,他已然派人将我的姑母囚禁了起来。我那姑父,却是已然教萧承之说动,要拿自己的亲生女儿与那什么公子结亲。”说到此处,秦素秋似是极为委屈,竟又哽咽起来。 陈鼎握拳,长叹一声,怒道:“又是河山帮!我在外之时,便听闻河山帮号称‘大江南北二十八楼,关东关西六十四寨’,又联合各个世家大族,势力极大。却不道,原来它也是这般邪魅,这般的仗势欺人!倘若犯到我手中,不论何人来此,定然教他们有来无回!” 说到此处,边上的赫连延忽然插嘴,冷冷的道:“不,秦姑娘,那萧渊智并非萧琳姑娘的生父。这世上,哪里去寻如此决绝的父亲?!”他一语既出,便闻得边上的康峥急道:“师兄!”赫连延闻言,应声便住了口。然而,那坐在琴边素衣蒙面的女子,却是蓦地一怔,缓缓站起,向赫连延颤声道:“你……你说什么?”她一面说着,一面将面巾摘了下来。其人,却正是萧琳。 赫连延见状,蓦地一愣。他平素于陌生女子,决计不会细心打量。此前,萧琳以素巾蒙了面,待秦素秋论及此事时,又并未点破,他便不知这素衣女子是萧琳了。赫连延见状,意识到自己已然犯了错误。他正局促不安间,忽闻得边上康峥冷冷的道:“师兄,你也莫要自责!该知道的,总是要知道的!” 康峥顿了顿,一转身,向萧琳道:“不错!萧秋野,便是你的父亲。我先前告诉你,咱们是堂兄妹,是诓骗于你。咱二人,并非是堂姐妹,而是同父异母的姐妹。纵然如此,你也莫要指望我叫你一声姐姐!倘或不是你母亲……”说到此处,她便不再说下去了,转身迈步,向舱外走去。 赫连延见状,回身追出舱外,道:“师妹……”康峥闻言,皱眉回身,怔怔的看着赫连延,似是待他说话。赫连延看一眼康峥,深深皱了皱眉,却是没说出话来。康峥缓缓将目光自赫连延身上移开,蓦地叹息一声。 方适时,舱中又传出了琴音。琴声铮铮,颤音微带,伴着那柳梢的明月及潺潺河水,幽幽散开。良久,哀怨缠绵的萧声又起,缥缈虚无,令人忧思顿生。船舱内外,顷刻间,便似笼罩在了一片略带悲戚的叹惋之中。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二十二章 死生同穴一何难 上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众人听着这琴箫和鸣之音,不由得心中怆然,正兀自出神间,忽闻得河畔传来个苍老的声音,道:“善哉,善哉!想不到,在这般吟风弄月之所,却有着如此情深义重之乐。”众人闻言,循声望去,不由一怔。河畔之上,不知何时,已然站立了三个古稀之年的老沙弥。三人皆是着一身老旧的红色僧衣,面貌枯瘦,须眉银白,倒是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观其样貌,亦绝非是贪婪好色之徒。 此刻,花船之上,大野智与藏晴儿正处在舱口位置。赫连延与康峥,则是长身玉立船头。四人闻言,不禁皱眉,皆是大惑不解的看着河畔三人。此刻,便是那自诩能掐会算的大野智,怕是也不知道,这三位看似修为颇高的长者,怎的会出现在此处烟花之地。藏晴儿见状,沉声向康峥道:“师姐,这几人,真是好生奇怪!明明是出家人,却怎的深夜到此?!”康峥闻言,皱一皱眉,看一眼赫连延。赫连延侧脸,亦是看了看康峥,摇头苦笑。他自然也不明所以。 一时间,那三个老沙弥静立原地不说话,船上四人又无话可说。花船之上,舱中琴箫和鸣不住,三个老沙弥合掌恭敬,迎着秦淮河中的脂粉气息长身玉立,场面一度十分滑稽。众人沉默片刻,忽闻得藏晴儿噗嗤一笑,看了看正缓步拉船的叶明,向三个老沙弥施礼,笑道:“大师,这船可是要行得远了,三位若是愿意,便请到船中坐坐罢!”那三个老沙弥闻言,仍旧双手合十,竟不由自主地一齐摇了摇头。 中间那个老沙弥看了看藏晴儿,呵呵一笑,道:“施主,我师兄弟三人,一路追寻着韦驮尊者的侍从而来,本欲直赴那天明寺。然而,恰好路过此处时,忽闻得船上施主抚琴弄箫之声,心生悲凉慷慨之意,是以前来观看。”他一语既罢,左边那个老沙弥点了点头,继续道:“自先师涅槃之后,我三人再不曾听闻如此音律。而今闻之,心生感触,是以前来此处。诸位施主,可莫要见怪了。” 那右边的老沙弥亦是点了点头,继续道:“佛陀虽言,‘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但对吾等俗人而言,这世间的一切,便皆是真切存在的。先师有言,诸善并诸恶,譬如臭泥莲花,但采莲花,莫取其臭泥。”那中间僧人待他说完,向藏晴儿长身一揖,道:“施主美意,贫僧师兄弟三人,着实心领了。然而,这花船,却是万万登不得的。” 藏晴儿闻言,又是噗嗤一笑,脆声道:“三位大师,不来这船上,便不来这船上,又何必多说这些不甚相干的言语?”赫连延与大野智闻他三人所言,却又是一怔。赫连延转过头去,双眉紧皱,向三人道:“这‘臭泥莲花’之语,本是那俗释鸠摩罗什,每每开坛讲经前的开坛之语。恕在下冒昧,三位大师,可是法号‘道生’‘道融’‘慧观’的三位前辈?”三人闻言,齐身作揖,道“善哉,善哉,正是贫僧!” 大野智闻言,点了点头,哈哈大笑,道:“俗释鸠摩罗什的弟子,来这秦淮河畔,那倒也着实说得通了!此刻,倘或这秦淮河的风月,便是臭泥,那这舱中的琴箫之音,便是那出自污泥中的莲花了!”中间那老沙弥闻言,先是点头,继而摇头,道:“施主,当真慧根不浅!只不过,这秦淮风月,自然也算不得臭泥,倒是这花船上之人,尽皆算得上莲花了。” 那老沙弥说罢,忽闻得对岸窸窣作响。继而,又发出一阵微带醉意的大笑声。那发笑之人,正是叶明。三人侧首,见了叶明醉汉般的模样,皆是不由皱眉。赫连延侧眼,狠狠瞅了叶明一眼,向三人拱拱手,道:“晚辈适才听闻前辈所言,可是要赶赴天明寺?”中间那老沙弥点点头,道:“正是!正是!那寺中蛮僧,恃强为恶,我佛慈悲,遣韦驮尊者之侍从前来惩戒。日前,慧始师叔恰巧云游至彭城,遂遣我师兄弟前来,以度化那寺中迷途之人。” 赫连延闻言,躬身施礼,道:“大师慈悲!”中间那老沙弥闻言,拱手扫一眼画舫上众人,道:“贫僧该走了。倘或去得晚了,韦陀尊者之侍从大开杀戒,我等便算是白来了一遭。”说话间,三人齐声念一句佛偈,转身向远处行去。三人一走,那舱中抚琴奏萧之声旋即停住,那面上覆着素巾的萧琳与秦素秋、陈鼎一道走了出来。 康峥见状,扫视众人一眼,冷冷的道:“走!咱们也去天明寺!”说罢,脚尖轻点船舷,轻巧纵跃上岸。萧琳与赫连延、藏晴儿见状,便也纵身跟了上去。大野智摇摇头,看着数丈宽的河面,向叶明急道:“傻小子!你倒是将船,边上靠一靠!啊?!要不然,为兄我可是如何过得去?!”叶明闻言,嘿嘿笑着,将船往边上拽了拽。陈鼎见状,忙架了木板,向秦素秋道:“素秋,咱们也去看一看罢!倘若咱……你姑母也在的话,咱们也可以助他们一臂之力,将她解救出来。”秦素秋闻言,点了点头,便与众人一道上了岸。 大野智、叶明、陈鼎,秦素秋四人,除却处在混沌中的叶明外,都不会什么武功。三人在秦素秋的带领下,一路行至天明寺时,先行的众人,早已到了寺中的大殿之外。此时,天明寺大殿之上,灯火通明,并一阵尚未散却的香烟,弥漫在佛像前。众人立在殿外,却是直愣愣的站着,面向那弥勒身后的韦驮尊者发呆。 四人行至跟前,便看见众人身前地上,横身躺了个四十余岁的矮胖沙弥。此人面带恐惧,周身僵直,七窍流血,显然已是气绝。他身旁不远处,正瑟缩着个面色白净的少女。这少女恐惧异常,身上几近无物,只盖了件宽大的僧袍,正兀自瑟瑟发抖。少女身旁,便是五个年轻的小沙弥。这五个小沙弥,颊上各有一个红掌印,嘴角流着血。此刻,五人皆是面带恐惧的跪在韦驮身前,亦是瑟瑟发抖,战栗不已。 秦素秋走将上前,看清了那盖了件僧袍的少女,蓦地惊叫道:“小媛,你怎的在此处?!怎的……”她跑将上前,扶住那少女的肩膀,见她僧衣之下,只穿了件贴身的衣裳。秦素秋又见她恐惧的模样,热泪盈眶,道:“小媛,你怎的……是谁干的?”小媛见了秦素秋,紧紧地搂住她,哭道:“小姐,小媛好想你!是他!是这寺里主事的沙弥!三天前,我到此上香,却不想教他关了起来,他……他竟然……”说到此处,便又哭得哽住了,一时间,只剩抽噎之声。 秦素秋见状,看了看那个死在地上的矮胖沙弥,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他已然死了,再不会将你怎样了。小媛,是谁将他杀死了?”小媛抽噎一阵,道:“小姐,我不识得那人。那人,也是个矮壮的沙弥,他径直闯进寺来,见他强迫于我,便一掌将他打死了!他给我扔了件僧衣,又将这五个小沙弥一人打了一巴掌,骂了一顿,便转身去了。” 此刻,那三个红衣老沙弥早已在一侧站了半响。三人闻小媛所言,皆是一声轻叹,却都没有说话。赫连延瞅着跪倒在地上的一个小沙弥,指着那矮胖沙弥的尸身,冷冷的道:“这罪孽,当真是他做的吗?”那小沙弥闻言,嗫嚅道:“这个……”他深深皱眉,又看了一眼面前的韦驮尊者,满面惊恐的道:“师父……师父先前,也有过……只是,只是他说……”身后的陈鼎闻言,怒目厉声,喝道:“他说什么?!”这一声响动,吓了那小沙弥一个哆嗦。只听他颤巍巍的道:“他说……他说有萧家这个后台,便是将一些家下女子抓起来,关上个三两日,也不妨事。他们……他们是无论如何,不敢……不敢报复的……” 陈鼎闻言,一个回身,便将那身后的功德箱踢了个粉碎,怒道:“这刘宋,到底是这副鬼样子!慈行善举的,遭人鱼肉!杀人放火的,倒是得了个好声名!只要你是高门大姓,便是奇行怪诞,厚颜无耻,也有人效仿!我听闻那高门大姓,有人到五六十岁,尚且每日喝人奶!堂堂男子,却偏偏着了那女人衣服。更莫要提,那身着官服临城逐狗,寸缕不挂满街骑猪的丑恶勾当!” 那中间的红衣老沙弥闻言,又叹了口气,道:“先前,我只道师父晚年双眼迷蒙,放错了师弟。原来,师弟虽作恶作端,却也有些个教师父肯放过他的缘由。”另一老沙弥闻言,点头道:“慧始师叔说,他是韦驮尊者的侍从,于人间必行杀戮,当是就此而论了!”他顿了顿,不禁皱眉,继续道:“想来,这乱世不公,大族秉政,也唯有以暴制暴,方能还了百姓一个公道罢!” 他一语说罢,躬身向那韦驮的塑像施了一礼,又向叶明等人见了点头。中间那个老沙弥见状,也向众人点了点头,回首向那五个小沙弥,淡淡道:“你们且随我来!”一语说罢,三人旋即迈开步子,领着那五个胆战心惊的小沙弥去了。赫连延又看了那韦驮一眼,自韦驮手上取下个圆滚滚的物事来。赫连延捏着那物事,向康峥、藏晴儿连连苦笑,道:“莫非,咱们当真冤枉了他不成?”众人闻言,皆是一愣,遂向他手上看去。此刻,赫连延手上,赫然正是一枚铁念珠!那圆滚滚的物事,以金刚指力镌刻的一个深深的‘狂’字,绝不是能轻易伪造之物。 赫连延正皱眉看着那铁念珠发呆,叶明却蓦地跑将上前,一把将个铁念珠抢到手中。在赫连延的苦笑声中,他嘿嘿笑着看了看,猛地将铁念珠向韦驮前的地上摔去。只听‘铿’的一声,铁念珠飞起老高,又自高空落下,恰巧跌落到了那韦驮尊者的手上。众人见状,尽皆愣住了。令众人发愣的,倒不是那铁念珠恰好落到了韦驮的手中,而是这铁念珠触到地上的声响极其怪异。大野智皱着眉,结巴道:“这……这地下,是……是空的?!” 众人见状,心知这庙宇地下,必然有些个古怪。于是,众人便在殿前来回查看,欲找寻这地下的机关。众人遍寻近处,却是始终寻不到那机关的所在。赫连延见状,便到后院寻了个大石块,抡起来向地上乱砸一气。不料,这地上却是着实坚硬异常,饶是赫连延内劲丰沛,将殿中砸得乱晃,却也无论如何砸不开地下些许空缺。 众人正无计可施间,忽闻得一声暴喝,紧接着,便是轰隆隆的响动。伴着那一阵巨响,韦驮的塑像便连同正面的弥勒,一起自地上连根而起。这两尊塑像,重愈千斤,却是硬生生教那身高力大的陈鼎连根拔了起来。众人见状,除却满面微笑的秦素秋外,皆是不由自主地发出一阵赞叹声。陈鼎将个雕塑连根拔起,又轻轻将其放在一侧。大殿一阵震颤后,塑像底下露出个黑洞洞的地洞来。洞中深黑,隐约可见一阶阶的石梯,正通往地下深处。只是,这洞口极小,仅能容一人通过。 赫连延向洞中看了看,又看一眼边上的康峥,便率先进了洞中。其身后,康峥、藏晴儿对视一眼,便接连跟了进去。陈鼎向下试了试,却因他体型过于壮硕,委实进不得洞去。藏晴儿见状,笑道:“陈公子,你在上面好生照顾秦姑娘罢!还有,你也要看紧那傻小子!”言罢,她回身向殿中看去,却是早已不见了叶明的影子。此刻,非但叶明,便是连同那萧琳、大野智,也不见了。藏晴儿一个愣神儿,又轻声叹了口气,便进洞去了。 三人进洞后,赫连延行在最前面,摸黑行出数十余丈远,不见什么动静。赫连延正欲回身向二女吩咐几句,蓦地一阵乱箭破风,自前方****而来。乱箭破风而至,其数不知多少,在这一人宽的漆黑地洞中,正是避无可避。箭速极快,伴着阵阵剑羽的震颤,刹那间便已然到了身前。康峥闻声,急道:“是土行箭,咱们贴住洞顶!”她话音刚落,三人便相继纵跃而上,双手撑住了洞顶。乱箭擦着洞底,噗噗噗的射入地上。形势险峻,倘或三人方才伏地躲避,此刻怕是已经教乱箭射成了刺猬。 藏晴儿四肢撑住洞顶,方松了口气,忽闻得赫连延急道:“师妹小心!这墙上有暗器!”说罢,三人齐声自洞顶下跃。方一离开洞顶,便又闻得噗噗作响,却是有无数明晃晃的尖刀,自洞顶贯穿而下。众人尚未落地间,忽又闻得康峥急道:“快趴下!”三人疾速卧倒,一记数百斤重的石锤,便已然擦着三人的脊背,向后挥了过去。 三人自地上坐起,尚不及喘息,那石锤便又摆了回来。赫连延等人无法,便只好再度卧到地上。待石锤方一摆过,三人便似箭一般向前窜去。三人直窜出十余丈,来到处稍微宽阔的空间。甫一站定之际,便闻得身后一阵巨响,那一人宽的通道竟然合上了,眼看便没了退路。此刻,周遭漆黑一片,三人又不敢妄点火烛,便只得摸索着,继续向前行去。 三人越往前去,这地下空间,便愈加宽广,只是仍旧漆黑一片。一路上,虽有几阵乱箭,但类似于进洞时的险况,倒也渐渐少了。三人紧靠着洞壁,慢慢前行出半个时辰,来到处宽阔的所在。三人径直向前,再转过一个弯,一阵强光射来,直照得于暗中呆了许久的三人睁不开眼来。三人双目刺痛,慌忙间缩回暗处。待三人慢慢适应了这光亮,眼前景象,着实令他们吃了一惊。 眼前光景,便似是一截十余丈高的断崖一般。崖壁的平台上,盖起了十余间颇为精致,雕梁画栋的房舍。看这房舍模样,直与地上远处的天明寺无大差异。房舍周遭,遍生篝火,映得偌大的空间内一片灯火通明。那最中间的房间,房体深深嵌入墙体中,门窗雕饰最为华美。其时,房间中,正传出一阵青年男女的调笑声。人影晃动,透过房间的灯火,映在窗上,于这本应沉寂的地下,显得异常诡异。 崖下四方,十余根两人合抱的大木并着木板,将偌大的空间支撑住。想来,是为防备洞体垮塌。临近地面的崖壁上,便又有四五处黑漆漆的岩洞,也不知通往何方。崖壁中间部分,自岩壁上开凿了一条尺余宽的小道。小道深嵌壁上,蜿蜒而上,直通往一个窑洞般的昏暗囚室。其中,虽传来微微闪烁的火光,却是看不清内里光景。这断崖之下,便是一弯寒凉的河水,阴气绵绵,也不知流向何方。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二十三章 死生同穴一何难 中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众人正自洞后窥探间,忽闻得空中传来阵苍老威严的声音,道:“里面的朋友,既然来了,为何却不现身?!”这声音空洞,低沉,便似是自地狱传出一般。此声一出,便是连同那房间内的调笑声,也止住了。赫连延闻言,冷冷一笑,侧身一步,便跨到了明处。 赫连延尚未站定之际,忽闻得崖上房门咯吱一声,一个素衣女子自房中掠出,衣袂轻旋,缓缓落到了地上。但见这女子二十上下年纪,着一袭如雪的白衣,身材袅娜高挑,皮肤白皙如脂。其人面庞匀称,高鼻深目,钗钿斜插,随步动摇。看其面貌,竟是个绝色的北族女子。 赫连延与她对视一眼,二人皆是一愣,双双将头别了过去。那女子眉间一簇,似是微带一抹喜色,双目却是看向别处,悄声叹息道:“你……你……怎的又来了?!你……你赶紧去罢。休要……休要教他们瞧见了你……不然……”其声嘤嘤,几不可闻。赫连延见了这女子,面色渐渐变得苍白,他眼角跳动,双手紧紧握拳,直至青筋暴起。他嘴角嗫嚅着,牙关紧咬,却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半句话来。二人虽相隔丈余,相对而立,一时间却皆是侧着脸,相对无言。 方适时,忽又闻得房间内,传来个苍老的声音,叹息道:“雪儿!到底是什么人来了?!你怎的不说话?!”原来,这女子,正是那号称武林第一美女的鲜卑慕容氏女子――慕容雪。彼时,倘若这世上,还有一人能教赫连延如此失态的话,那这个人,必定是慕容雪了。 慕容雪双颊绯红,闻那老者发问,忙定了定神,回首道:“回禀师祖,不曾有人来此!”她一语说罢,便闻得身前洞中,一个女子冷冷的道:“不曾有人?!莫不是慕容姑娘,患了目疾不成?!你作此形态,当我作了什么?!”说话间,慕容雪但见身前红影一晃,一个同样美艳娇俏的绝色女子,自洞中闪了出来。这女子身材纤细高挑,眉目清秀隽丽,一头夺目的金发,更增添几分姿色。只不过,此刻这女子秀眉微蹙,带着七分愠怒。其人,正是赫连延的师妹,康峥。 慕容雪见状,亦是秀眉一簇,轻叹一声,旋即转身向后行去。方适时,周遭火光摇曳,四道身形一晃,四个耄耋之年的老者,已然站立于慕容雪与康峥之间。这四人皆是清瘦异常,满头苍苍白发,观其年纪,至少已有八十余岁的寿数。 此刻,四人尽皆长身而立,分着绛、黑、青、白四色长衣。此四人,正是那慕容氏燕国余裔,慕容朱、慕容玄、慕容青、慕容白四位遗老。慕容朱缓缓落地之际,横眉怒目,向慕容雪厉声道:“雪儿,难道,你当真忘记慕容氏的列祖列宗了吗?!”慕容雪寂寂不语,回身作揖,旋即又转身,向崖壁上的房中走去。 康峥微微回首,看一眼面色苍白,且双手微微发颤的赫连延,又抬眼看着慕容氏四个遗老,眉间一轩,冷冷的道:“没想到,一年未见,四位老前辈竟然尚在人世。我还道,你们已然去见了你们慕容氏的列祖列宗了!”高手过招间,倘或谁人愤怒过度,便极可能失了心智。倘在难解难分之际,倒当真会处了下风。此刻,康峥见赫连延失态,自己一人,又着实不是慕容氏四位遗老的对手。无奈之下,是以先以言语激之,也盼着能给赫连延片刻时间恢复。 慕容朱闻言,知康峥出言欲激怒自己,旋即冷笑一声,道:“我慕容氏,剩下这几个老不死的,自然早已是行将就木之人。只是,我大燕国未复,我等心中有愧,实无颜面对我慕容氏的列祖列宗。是以,我等迟迟不死。如此,倒教你这小娃娃烦心得紧了!” 康峥闻言,亦是冷笑一声,道:“那不知前辈,何时方能不令晚辈烦心?!这一天,倘或早点到来,那晚辈便要感激不尽了!只是,若非是在梦中,这燕国是再也不能复国了!这世道本来如此,燕国国祚已竭,四位心中,想必是明了的。” 慕容朱等人,受燕国最后一个皇帝慕容超临终托孤。他们平素最为在意的,便是光复慕容氏燕国。此刻,慕容氏四位遗老闻得康峥说复国无望,也不知是教她戳中了软肋,还是气她胡诌,再也压抑不住满腔的怒气,厉声道:“你二人此番到此,倘若死在此处,便再没了挂碍!更无须烦恼了!” 一语既罢,康峥又冷笑一声,尚不及答话间,忽闻得一个少女脆声道:“什么,二人?莫不是阁下老眼昏花,已然辨不得人数了罢?!如此说来,教晚辈烦心的日子,怕也不多了罢!”说话间,康峥身后的洞中,便又闪出个紫衣罗帽的少女来。其人,自然是那牙尖嘴利的藏晴儿。 藏晴儿一语说罢,尚不及那满面怒色的慕容朱还口,便又咯咯笑道:“你四人,平素作恶多端,为了一个不可能再度复国的割据******,便不顾千万人死活,誓要搅得天下大乱。依我看,你们不论何时死,便定然要赴了那阴曹地府,总归是见不得什么好鬼。到时候,你所欲见的人,正受那刀劈火烧,棍捶斧锯之刑,哪里能得空闲,想你们对不对得住他?!你们若是不信,便即刻在此抹了颈子,下去看看便是了!” 藏晴儿平素伶牙俐齿,此刻,她非但骂了这四位遗老,便是连他们平素奉若神明的列祖列宗,都连带着骂了一遭。那慕容朱闻言,气得胡子都似要翘起来了一般。他目眦尽裂,咬牙狠狠的道:“好!好!三人便三人!我倒要看看,你三人,有什么本事!尔等宵小,既然口出狂言,那老夫,便教你们先去那阴曹地府探探路!好与不好,你们先见了再说!”其身后慕容玄、慕容青、慕容白,亦是气得牙齿格格作响,那凌厉的目光,似是待慕容朱一声令下,便要将三人扯碎一般。 藏晴儿闻言,又见了慕容朱背后三人行状,蓦地侧开一步,佯装害怕的模样,却又咯咯笑了起来。不待她答话,便又闻得另一侧洞中,传来个女子的声音,冷冷的道:“晴儿说得对,四位前辈,当真是昏聩得紧了。便是连人数多少,也已然识不得了!这慕容燕复国无望,已然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四位前辈,若是觉得愧对你慕容氏的列祖列宗。依我看,倒不如赶紧寻个安静的地方养老去,岂不是比这打打杀杀的日子,要好得多?倘不如此,这一把年纪的,倘或前辈一时失手,扭了腿断了腰的,亦或是早死了,那可真真成全晚辈的心愿了!”说话间,另一侧洞中,又走出个素衣蒙面的女子来。其人,正是那方才尚且不知所踪的萧琳。 藏晴儿闻言,便又咯咯笑了起来。这笑声甜美、清脆,在慕容氏的四位遗老听来,却带着满满的嘲讽之意。慕容朱愁眉紧锁,面带惊异的看着众人。因为此刻,他着实也不知这洞中尚有多少人隐没。四位遗老正自狐疑间,忽又闻得那萧琳走出的洞中,又传出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只听这男子叹息一声,冷冷的道:“岁月已逝,刹那百年。四位前辈,眼下已然到了与慕容燕国一同归于尘土的时候了。此时,便是你等再欲打打杀杀,怕是也再没了半分本事了!如此,便是勉强出手,倒要教我等后生晚辈见笑了!”说话间,一个黑衣蒙面的男子,已然缓缓到了四人身前,在萧琳与康峥身畔站住。 方适时,赫连延已然缓缓回过神来,面上也回了些血色。他长叹一声,转向那黑衣蒙面男子,冷冷的道:“你,又是何人?!”那人闻言,侧目看了赫连延一眼,却是没有说话,又转回头去。藏晴儿见了这黑衣男子,将个眉心深深皱起。良久,她轻叹一声,向这黑衣男子道:“近来,你可是好吗?”那男子摆摆手,笑道:“每日间,餐风饮露,着实不是滋味!你呢?看你方才说说笑笑,该是比我过得好些罢?!”藏晴儿闻言,摇摇头,皱眉道:“好?不比你强多少!” 赫连延见状,皱眉道:“你们,你们认识?”藏晴儿闻言,将目光自那黑衣男子身上移开,又看一眼赫连延,脆声调笑道:“师兄,既然你与那唤作慕容雪的姑娘相识。我怎的,便不能与他相识?!”那黑衣男子,看看藏晴儿,又看看赫连延,蓦地轻叹一声,道:“既然,咱们都过得不好,又怎能教这些前辈过得好了?!倘或是谁人传了出去,岂不教人说他们只识得淫乐,排挤了后生晚辈?!” 这黑衣男子一语未罢,蓦地身形一闪,直掠向那慕容氏四位遗老。他身形飘忽,纵跃如风,便似是一条黑练般,于四人间穿插晃动。他身形极快,于众人间闪转,却是并未对四人出手。那慕容朱见状,冷哼一声,向余下三人道:“结阵!”他一语既出,四人心意相通般向后跃开三丈,各自回身站定,四双干枯凌厉的目光一齐瞪向那黑衣男子。赫连延知道慕容氏四个遗老的厉害。此刻见状,便将个玉萧蓦地挥出,欲要前去助阵。 那阵中男子见状,微一摆手,向赫连延笑道:“这个什么,什么赫连兄弟,你且莫要上前,教我好生会一会,这名动江湖的四象阵!免得四位前辈,晚年不思退路,即便败了,也怨咱们以多胜少!”赫连延闻言,蓦地一怔,旋即冷笑,冷冷的道:“你这人,与我先前熟识的一个小子,真是太也像了!他先前,便也似你这般,不知死活。”那黑衣人闻言,大笑道:“哦?!如此说来,那我倒是非要见见他不可了!”赫连延闻言,冷笑一声,道:“不必了,便是你见到了他,他也再不识得你了。他现在便只能喝喝酒,拉拉船,至于别的,什么也干不了了!” 二人正说话间,那慕容氏的四个遗老虽然各立一方,以朱雀、玄武、青龙、白虎之位站定,却是各个皱眉,听着赫连延与那黑衣男子说话。良久,那慕容朱眼珠转了转,暗忖道,莫非,此人并不是那唤作叶明的少年?!他正皱眉思索,忽闻得中间那黑衣男子哈哈大笑,道:“我以为,慕容氏的四象阵,是多么神奇的阵法呢!却不料,只是将人团团围困住罢了!这种困斗之法,我三岁之时,便已然见识过了!” 慕容朱闻言,冷笑一声,道:“不知死活的后生小辈,那老夫便教你看一看,什么是四象阵!”说罢,四人各个右脚跺地,双手盘桓运气,蓦地齐声爆喝,挥出一掌。这四人一掌挥出,四道真气便伴着阵阵光亮,向那立于中间的黑衣男子攻去。这四道真气,非但强横,并伴着各色光亮,一时间,红、青、白、黑各色真气,便似是自掌中飞出的龙蛇一般,向那黑衣男子疾驰而去。周遭真气弥漫,空气压抑到了极点。显然,四遗老见对方人多势众,一上来便使出了杀招,欲将那黑衣男子尽快解决掉。 见此情景,赫连延眉头一皱,向萧琳道:“这慕容氏化风作剑的四象功,本已是上乘功夫。此刻结成阵法,更是凶险难当,他……他当真能支撑得住?!”萧琳见问,双眉紧皱,兀自摇了摇头。萧琳见赫连延仍是皱眉看着自己,蓦地一笑,道:“你都说了,他如此不知死活,那我除却相信他,还能做什么?”赫连延闻言,却又是不禁一怔,颤声道:“他……”说到此处,他又看一眼那四位运功的遗老,冷冷一笑,便住了口。 那黑衣男子长身玉立阵中,眼见四人发功,却是纹丝不动。四位遗老一掌击出,真气化龙,便似是四柄利刃一般,以一股极为强悍的劲力,向那男子击出。四人真气所至,便似滔滔江水一般,将周遭空气席卷其中。黑衣男子见状,嘴角蓦地浮起一丝冷笑。在四条巨龙疾速冲来之际,他右脚蓦地踏出一步,双手高举,自空中轻摆一圈。这一动作做出,一道金光便已然浮现在他的双掌之上。他猛地转一个圈,双掌之上凝聚的内力便也化作一个圈。只闻得砰砰砰砰四声,慕容氏四个遗老凝聚的真气与那一圈金光撞在一处。两下相抵,周遭一阵翻腾,岩洞为之震颤。 顷刻间,赫连延等人,只觉得一阵炙热的真气向四周弥漫开来,热风直掠衣袂,吹得众人几近睁不开眼。待他们睁眼站定之际,那四位遗老已然齐声怒喝,纵身挥掌而上,自四方夹攻那黑衣男子。那黑衣男子见状,又是冷哼一声,掌风翻飞,便似是生出了三头六臂一般,见招拆招,左右穿插,与四人缠斗在了一处。顷刻间,洞内掌风阵阵,隆隆作响,便是连同那原本平静的一湾河水,也似是投石了一般,泛起阵阵涟漪。 赫连延正皱着眉头,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阵中情景。忽觉身旁一人拽了拽他衣袂,抬眼看时,却是那藏晴儿。赫连延转头看去,见康峥与萧琳已然进入了一侧洞中,便也随着藏晴儿跟了过去。这洞中声响甚小,赫连延眼见萧琳与皱眉不语的康峥耳语几句。康峥虽秀眉紧蹙,再不言语,却也不住点头。待萧琳说罢,两人便不再说话,各自面墙站住,似在沉思一般。赫连延又看一眼洞外交战的双方,待收回目光时,却见康峥已然转回身来。此刻,正瞪着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自己。 赫连延见状,正欲说话,康峥却蓦地叹了口气,开口道:“师兄,你信不信得过我?!”赫连延皱眉,道:“师妹,你怎的这样问?!”康峥闻言,眼睛仍是盯着赫连延,继续道:“师兄,你先回答,到底信不信得过我?!”赫连延见状,隐隐觉得似有事情要发生一般,遂正色道:“信得过!”康峥闻言,又皱眉道:“倘或我教你做了阶下囚,你愿意吗?!”赫连延皱眉,看了看目光殷切的康峥,坚定的道:“师妹,你若是真有了危难,莫说是沦为阶下囚,便是将这条命赔给了你,也是愿意!” 康峥闻言,初时双颊飞红,继而眼圈红了起来。她缓一缓情绪,含泪道:“师兄,你莫要担心。若是你身陷囚室,我便也在囚室中陪你。若是你有了危险,我便是代你死了,也不觉丝毫委屈。”她说到最后,几乎哽咽了起来。 赫连延自小与康峥一起长大,除却她小时候,这四五年来,几乎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此刻,赫连延见康峥失态若此,将个眉头几近皱到了一起,颤声道:“师妹,到底何事?!莫不是师父她老人家……”说到此处,他又皱了皱眉,也不敢再妄自猜测下去了。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二十四章 死生同穴一何难 下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康峥见状,先是摇了摇头,继而向前两步,伏在赫连延耳畔,轻语一阵。赫连延闻言,先点了点头,继而似是放下心来,长出了口气。他听康峥说罢,遂转回身来,向萧琳,道:“萧姑娘,你且放心罢!这个,也不是什么难事,萧师伯与萧夫人定然会安然无恙的!”萧琳闻言,也向他点了点头,继而向洞外望了望,随即转回头来。萧琳回过身,向身后三人比了个手势,四人便即齐身纵跃而起,足尖轻点崖壁,直冲那断崖中间的昏暗囚室而去。 四人速度极快,身形晃动间,便已然冲入了囚室中。方适时,那慕容氏的四位遗老,与那黑衣男子激战正酣。慕容朱见状,心道不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但他待欲撤掌抽身时,那黑衣男子却是已然预知。黑衣男子冷冷一笑,道:“怎么?眼下胜负未分,前辈便欲罢斗不成?!”慕容氏四位遗老与这黑衣男子缠斗一处,急于将其打败,各个皆是尽了全力。此时,四人体力渐衰,便是欲要说话,也非得咬紧牙关不可。 然而,此时这黑衣男子,非但能见招拆招,将四位遗老凌厉无匹的招式格挡开来,激斗半日,却是连大气都不曾出。黑衣男子说话间,更是从容异常,不见丝毫粗气。五人上下翻腾间,自洞顶斗至地面,自一侧洞口斗至另一侧洞口,掌风并着真气乱窜,地洞为之动摇,立柱几欲摧折。那黑衣男子虽出掌迎招,却是只守不攻,将四位遗老牢牢托住。四人每每欲要抽身而去之时,那黑衣男子便翻身而上,守在那断崖上的囚室出口,寸步不让。四位遗老奋力夹攻,欲将其逼退,却又无论如何奈何他不得。 慕容朱眼见时间一分一毫的过去,他不知那冲入囚室之人在做什么。此刻,那囚室之中,非但不见人影,便是连半分声响也不曾传出。情急之下,慕容朱咬紧牙关,向崖上房间放声疾呼,道:“冥儿!雪儿!”一语既出,崖上两个房间的门窗便应声而开。那身着黄衣、手摇羽扇的慕容冥,并一袭白衣的慕容雪纵身而下。慕容冥尚未落定,便将个羽扇一甩,四五根带毒的银针,便已然破风向那黑衣男子****而出。那黑衣男子见状,蓦地冷笑一声,于空中侧身纵跃而前,竟较那银针破风之速,似是还快了半分。 这一招,确实快得令人瞠目结舌。慕容冥纵跃而起,欲要再出招。然而,他尚未及反应过来,便教黑衣男子一掌击了回去,撞碎了崖上的门窗。这一招,是黑衣男子现身以来,主动出击的第一招。然而,仅是这一招,便足以令双方罢斗了!慕容氏四位遗老久经江湖,此刻已然将这一招尽数看在眼中,知道再没有斗下去的必要了。除非,他们想死在此处。 慕容氏四位遗老见状,旋即停住了攻势,退回洞底站住。那黑衣男子见状,便也收了招式,立在了那囚室门口。慕容朱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向那黑衣男子道:“阁下武功精湛,老朽等人,的确非是阁下对手。只不过,阁下此行,欲要劫了这囚室中之人,须得先杀了老朽四人!若非如此,我等奉命在身,非得阻拦阁下不可!” 那黑衣男子闻言,冷笑一声,道:“四位,若是死了,那你们公子、小公子,由谁保护?!那慕容氏一族,岂不是当真绝了子嗣了!”慕容朱闻言,蓦地叹了口气。想来,是教这黑衣男子说中了心事。黑衣男子见状,向四位遗老继续道:“我知道,此番四位前辈,是奉了那河山帮的公子哲之命,不得不看住那囚室中人。今日,我等前来,也无意冒犯,实是想与四位谈一笔生意。” 慕容朱闻言,微微皱眉,道:“公子哲之命,除却河山帮中的三位帮主,向来无人敢违抗。他命我等在此看守,六日后,再将这囚室中人交到他手上。倘或到时,我等无人可交,怕是我慕容氏与河山帮的盟约,便也就此中断了!老朽如此,也实属无奈之举!阁下苦苦相逼,又是为何?!”那黑衣男子闻言,冷哼一声,道:“你此时听他号令,即便这河山帮成了大事。这天下,他定然也不会交到你慕容氏手上!这‘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前辈活了这许久,难道当真是不懂得吗?!” 慕容朱闻言,又叹了口气,缓缓摇头,道:“兔死狗烹?!饮鸩止渴!饮鸩止渴!又有谁人不知,我慕容氏此系饮鸩止渴?!只是,我慕容氏此时,势单力微,倘不如此,又能如何?!”那黑衣男子闻言,也轻叹一声,道:“倘或今日,我不将那囚室中人劫走……” 慕容朱闻言,蓦地一怔,道:“倘或如此,阁下欲要从老朽之处换得何物?!”那黑衣男子道:“你只需答应我,好生善待囚室中人,且不将我等来此之事告知那公子哲,我等便速速离去,权当今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如此,前辈可是愿答应?!” 那慕容朱闻言,似是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心下暗忖道,这人本已占尽了上风,此刻非但不将这囚室中人劫走,却偏偏要当什么也不曾发生过;这世上,当真有此等好事不成?!慕容朱心下狐疑,犹豫不决,猜不透这黑衣人的用意,一时不敢贸然答话。 那黑衣男子见状,冷笑一声,道:“前辈若是不答应,那在下今夜便只好试一试,到底是在下,能将这囚室中人救走,还是前辈能将我等……”他说到此处,便又住了口,不再说下去了。话说到此处,双方已然明白过来,再也没了说下去的必要了。方适时,忽闻得崖上房中,传来阵阵咳嗽声,却是那中掌的慕容冥扶住心口,自崖上破败的房门中伸出头来。他长出了两口气,叹息道:“师祖,到底咱敌他不过!只要这位……这位大侠,再不寻咱们麻烦。目前来看,答应他,是万万吃不得亏的!” 此刻,慕容冥一反阴狠的常态,反而重重叹了口气。他不及慕容朱作答,便又转向那黑衣男子,叹息道:“这位大侠,我慕容氏,此刻自然不知你等此举的目的是什么。但倘若阁下当真不为难于我慕容氏,我等便定然保证将那洞中二位好生侍候,也决计不再寻他二人麻烦!阁下此刻,如果愿意与我慕容氏合作,阁下欲要对付何人,我慕容氏也可出一分力。眼下,我慕容氏一族,破落至此,实是唯利是图。无论何事,只肖得能扶保我家公子,便是我等背了这千古骂名,十恶不赦之罪,那便又如何?!” 慕容冥说到此处,情绪颇为激动。他喘息一阵,继续道:“眼下,倘或教公子哲知晓阁下来过此处,莫说可能对阁下不利。便是于我慕容氏,也绝无半点好处可言!话……话说回来,阁下若是公子哲派来,试探我慕容氏一族,我慕容氏却也是听他号令,未敢违背。四位师祖,已然表明心意,便是拼着身死,也要将囚室二人留住,这便是遵他号令了!若说,我慕容氏唯利是图,那也当真没错。倘或不是河山帮的帮主许以好处,这世上,决计没有几人肯心甘情愿听他号令了。公子哲与诸位帮主,也该是明白个中道理的!” 慕容冥说到此处,皱眉看了看那黑衣男子,又喘息一阵,继续道:“阁下武功高深,若是我慕容氏,答应好生照顾囚室中的二人,却是没有做到。那阁下,定然会拿我慕容氏一族试问。此种引火烧身,百害无一利的行径,也绝非我慕容冥所为!阁下若是当真信得过四位师祖,便还请带了阁下的人,速速离去罢!阁下吩咐,我慕容氏依言照做,便是了。” 慕容冥虽是受了重创,这一番话,说得却极是巧妙。他心知,这江湖之中,人人知他圆滑奸诈。此时,眼见形势危急,慕容冥便干脆承认了慕容氏的唯利是图。继而,再将自己违背承诺的代价合盘托出。此时,也只有这样,才能教那黑衣男子信得过他。他所说的,自然也都是实话。 如此,不论这黑衣人是欲对公子哲不利,还是公子哲派来试探于慕容氏,却都不能因此怪罪慕容氏了。当然,此时慕容氏善待那囚室中人,好生照料他们,到时候按时交到公子哲手中,也的的确确是他们最好的选择。慕容冥深知,倘若一个人玩心计已然骗不过某人,那最好的手段,便是说实话。也唯有如此,才能化解危局。至少,是将此时的危害,降到最小。 那黑衣人闻言,向慕容朱嘿嘿笑道:“好,慕容前辈!如此,我便再问一句,方才的条件,你慕容氏一族,可是愿意答应?!”那慕容朱闻言,沉吟片刻,继而斩钉截铁的道:“答应!”那黑衣人闻声,蓦地哈哈大笑,指着慕容冥道:“好,好!那你便送我等出去!倘若胆敢,使什么心计……”说到此处,他身影一晃,便已然到了慕容冥身前。 黑衣男子一语既出,那本已进入囚室之人,也自其中走了出来。只不过,除却萧琳、藏晴儿、赫连延外,康峥却似是昏厥了过去。此刻,她正于赫连延怀中沉沉睡去。慕容朱见众人自囚室中出来,便急忙到囚室中看去。待他见萧秋野正抱住怀中的女子,倚柱而坐时,如释重负,不由得长出了口气。 那黑衣男子跟在身后,将右手轻轻搭到慕容冥肩上,教他在前方带路。慕容冥走出一段,缓缓回首,看着赫连延怀抱中兀自昏睡的康峥,皱眉道:“这位姑娘……”那黑衣男子见状,拍了拍他肩膀,冷冷的道:“她自幼不曾见过父亲,此刻于囚室中见了他,伤心过度,非要带他离开。赫连兄弟无法,只得点了她睡穴!”慕容冥闻言,皱眉道:“恕在下冒昧,以阁下武功,欲要救走二人却也不难,却为何……为何……” 那黑衣男子闻言,冷冷一笑,沉声道:“难道,这不是对你慕容氏最为有利的手段?!眼下,便是你再聪明,也该知道,多说无益!”说罢,右手微一用力,便疼得慕容冥一阵龇牙咧嘴。慕容冥见状,却也不敢再问,只得躬身在前面带路。这慕容冥在这黑衣男子面前,当真是老实得很,着实不敢耍什么小伎俩。他带着众人,在黑暗的通道中七拐八拐,一路向前行去。 众人前行一刻钟功夫,来到处垂直向上的空间。由此向上,可见漫天闪烁的星斗。丝丝凉风,也伴着幽幽星光,徐徐洒将下来。那黑衣男子看紧了慕容冥,待众人缓缓爬将上去,才携了慕容冥到了上面。众人甫一出来,不由得深深吸气,显是憋闷的久了,胸口郁结。众人环顾四周,但见足下青石铺地,周遭院墙高耸,却正是自一处院落的井中爬将出来。 众人正心下讶异,不知身在何处时,忽闻得远处一女子喜道:“他们出来了!”说话间,一娇俏可人的女子,已然自殿上奔出。其身后,跟了个壮硕英伟的年轻人。此二人,正是那留在上面的秦素秋与陈鼎。原来,此处,正是那萧家庙宇,天明寺的后院。 那黑衣男子见状,转身向慕容冥道:“你慕容氏答应的事情,倘若胆敢违背,当心你家公子的安危!”说罢,向身前众人一一抱拳,道:“在下该告辞了!”说罢,迈开步子,大步流星的向前走去。藏晴儿见状,脆声笑道:“如此,便走了吗?!”那男子默默回首,先是看了看边上面带微笑的萧琳,又转向藏晴儿,微微一笑道:“很快,咱们会再见的!”说罢,大笑一声,走出三五丈,足尖轻点,疾掠而起,纵跃过大殿去了。 赫连延怀中抱着康峥,一直默不作声的看着那离去的黑衣男子。萧琳上前一步,轻声道:“眼下,咱们也该走了。咱们且去素秋妹妹的花船上,待几日罢!”陈鼎闻言,上前一步,朗声道:“待明日,你们便去我陈家庄园,好生休养罢!管教那王家不敢再寻事端!”藏晴儿闻言,噗嗤一笑,道:“那王家,只肖得教大野兄长去说一说,便该不敢再追究此事了!”说着,她轻叹一声,继续道:“眼下,也不知那胖子,拐着那呆子去了何处。”她说话间,眼睛的余光,却是扫向一边兀自凝眉玉立的萧琳。 众人说话间,自后院缓缓向寺外走去,却也再不去管那呆立在一侧的慕容冥。慕容冥捂住尚且隐隐作痛的心口,轻咳数声,看着众人渐渐远去的背影,蓦地叹息一声,喃喃道:“这黑衣男子,究竟是什么来头?!以他的武功,若是搏起命来,怕是与那恶鬼、邪魔之辈,也差不了些许!但愿,他当真不愿与我慕容氏为敌罢!” 说到此处,他又轻咳数声,叹息道:“造化当真弄人,教我慕容氏衰败至此!如今,我慕容氏无立锥之地,便是一个武林中人,也能胁迫于公子。不,不,不!便是我慕容氏只剩了一人,也定要护住公子,也定要千方百计光复大燕,报得血海深仇!只肖得如此,便是死了,也须得对得住我慕容氏列祖列宗!”说罢,慕容冥又轻咳几声,抬头看一看满天星斗,继而佝偻着身子,缓缓下到井中去了。 众人离开天明寺,一路行至秦淮河畔。秦素秋安排众人于花船中各自歇息后,又缓缓退出了舱外。其时,已然到了后半夜。一轮略阙的明月西斜,远远悬于半空。其下柳林,清风如缕,正带来阵阵虫鸣。秦素秋衣袂轻拂,缓缓行至船头。此时,那船头之处,早有一素衣蒙面的女子玉立其上。这女子双目怔怔,望着那皎皎明月与柳荫掩映的潺潺河水出神。其人,正是萧琳。 河对岸,大野智与那手执纤绳的叶明,正斜倚在柳树下呼呼大睡,似是于教人烦心的万事万物,皆是毫不在意。秦素秋上前一步,与萧琳并身而立,轻声叹息道:“姐姐,倘若这有缘人,修到了一起,当真是这世上最大的造化。”萧琳闻言,微微侧目,又看一眼呼呼大睡的叶明,亦是轻叹一声,道:“世道浇漓若此,莫说是修到了一起,好些时候,便是欲要见一面,也非是疯傻不可得。莫说是生前能凑到一处,怕只怕,便是死了,也不能同穴而葬了。” 秦素秋闻言,亦是轻叹一声,道:“便是生不能同寝,倘或死后,能得长相厮守,却也算得造化不负人心了!”萧琳闻言,望着岸边的叶明,心下暗叹道,明哥哥,这连日来,倒教你受苦得紧了!是时候了,待六日之后,我不管嫁得嫁不得别人,这一番苦楚,都该结束了。 想到此处,萧琳秀眉微蹙,看着柳树下尚且混沌不自知的叶明,喃喃道:“明哥哥,咱们是有缘的,此刻,你能听得到琳儿的心声吗?”萧琳说罢,轻叹一声,痴痴的看着熟睡的叶明。夜风轻拂,但见叶明身畔,河中清月蓦地一荡,漾起周遭片片嶙峋的白波。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二十五章 大婚方至乾坤转 上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六日后,黄昏时分,暑气渐消。萧府门前的柳荫下,侧卧着个周身粗布衣,面貌俊朗的男子。此刻,他正以臂支头,手掌扶着后脑勺。他憨憨笑着,眼睛正眨也不眨的看着张灯结彩的萧府。其人,正是那混沌懵懂的叶明。在他身畔,有二人斜倚在树上,嘴里各自叼着跟干草,相互皱眉对视。这二人,亦是着一身粗布衣。其中一人是腰膀浑圆、满面红光的胖子,令一个,则是精瘦的年轻人。此二人,正是大野智与那乞儿帮的副帮主,程天时。 此刻,萧府内外张灯结彩,门前平地上车水马龙。院中、厅上,来人众多,阵阵喧嚷并道贺之声不断。饶是如此,却不曾有人在意门外这三个乞儿。或者说,是他们不能在意,不敢在意。夕阳西下,眼看便到了吉时,一身喜服的萧渊智笑呵呵的自堂中走将出来时,便冷了脸。他在门楼下站定,左右张望,略显焦急之态。看他样貌,想是在等待着他的乘龙快婿。他看了门外傻呵呵的叶明一眼,旋即又黑了脸。待他看见边上侧坐着的大野智,却又作出了无可奈何之状。 蓦地,伴着阵轻轻的脚步踢踏声,一个擎碗持棍的乞儿,自东侧奔来。此刻,这乞儿虽是弓着身子,脚步却是极快。他快速自叶明、程天时、大野智身前经过时,轻声道:“帮主,人已然将到了。”程天时闻言,蓦地松了口气。此刻,他们不怕那萧渊智的乘龙快婿来,怕只怕他不来。那呆呆傻傻的叶明,自然也听见了那乞儿的话,但他的脸上,却不见丝毫变化。他仍旧是傻呵呵的笑着,双目直直的向前,望着那门柱边渐亮的大红灯笼出神。 片刻之后,城东便隐隐传来了一阵喧闹的鼓乐之声。这乐声急促、欢快,愈来愈响,显是愈行愈近。甫一闻得这乐声,那浓眉虬髯的萧渊智,喜得眼睛眯得跟月牙一般,直高兴得像个急于出嫁的新娘子一般。那乐声渐渐近了,伴着阵阵清风,又传来了隐隐清晰的马蹄声。一行披红挂彩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的直奔萧府而来。这次,打头的仍旧是那个一身黑衣、头覆罗帽、腰佩宝剑、胯下白马的年轻人。其身后,也依旧是那一众着了喜衣,挑抬大小箱柜的家下人等。 不同的是,再往后,却又跟了四个面貌清癯,分着绛、黑、青、白之衣的四位老者。不用问,这四位老者,便是那慕容氏的朱、玄、青、白四遗老。此时,四位遗老分站四个位置,隐隐可见作圈上四位之相。四遗老正双目炯炯的警戒着,垂袖低头,缓步向前。 四位遗老中间,有八人抬了顶大红的华美轿子。看抬轿之人略显吃力的行状,并这轿子上下震颤的模样,可知其中显是已然抬了人,且似不止一人。不待那迎亲队伍走到萧府前,便又有一个擎碗持棍的乞儿,自坊中奔出。这乞儿弓身疾速向前,待经过叶明等三人跟前时,垂首悄声道:“帮主,城外兄弟传话,说有一群白衣人蹿上了城墙。城中兄弟也看见,有部分兵士,隐匿在此处附近,总数约有四百。帮主,小心!”说话间,其速不减,头也不抬的向前奔去了。 乐声渐近,萧府中便又快步走出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来。这人一身喜庆的装扮,与萧渊智无异,亦是笑容满面。看他这欣喜的模样,直如自己嫁女无异。此人,正是那兰陵萧氏族长,萧承之。萧承之身后,一众家眷宾客,亦是闻声跟了出来。那年轻公子方到了门前,众人皆是笑语盈盈的簇拥着他下马,缓步向院内走去。此时,院内却蓦地奔出个身着嫁衣的女子来。这女子身后,跟着个年轻公子,并一个发福的家下人。那家下人蹒跚而前,轻手轻脚。其手上,托了个大红的梨木食盒。 这女子面容娇俏可爱,头发轻笼,周身着一袭大红的嫁衣。嫁衣之上,镶金戴玉,金丝为边,玉石作纽,装饰极尽考究之意。只不过,明明是大喜之日,她的眉宇间,却透露着一股不可言喻的悲戚之色。其人,正是今夜即将拜堂的新娘子――萧琳。萧琳身后年轻的公子,便是她的胞弟,萧琅。而那个发福的家下人,便是萧家的下人,潘阿福。 萧承之与萧渊智见萧琳自院中奔出,齐声呵斥道:“琳儿,回去!”萧琳眉心一蹙,却似是没有听见一般,径直向傻呵呵的叶明奔去。那头戴罗帽的年轻公子见状,却是抬了抬手,将欲要上前的萧渊智、萧承之拦住,满带嘲弄的道:“二位大人,且住。萧姑娘,自然有她自己的事情须得处理。晚辈既然选定了今日拜堂,一时片刻,倒也耽误不得什么!以后,与萧姑娘朝夕相对的,是晚辈。既是如此,晚辈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呢?!” 萧琳不管不顾,径直跑到侧卧在地的叶明身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满目含泪的道:“呆子,今日,我便要嫁人了,你怎么想?!”叶明闻言,抬眼凝视着她的脸,蓦地呵呵笑了起来。他的笑,直如孩童般天真。可正是这孩童般的笑脸,此情此景,谁人看了,也皆是忍不住满腹辛酸。 大野智与程天时见状,各个叹息一声,不忍再看,别过头去。叶明天真的笑脸,非但教他们觉得辛酸,更教他们觉得可怜。他最心爱的女子,历尽艰险,几欲搭上性命,也要治好的女子;眼下,却即将嫁给一个教人切齿的卑鄙小人了。而此刻的叶明,除却呵呵傻笑,却是混沌懵懂,诸事不知。 萧琳以红袖拭泪,眨着美目,看了看傻笑着的叶明,强作笑颜,道:“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我怎的能哭呢?!呆子,来,这是我给你做的汤饼。你且好生吃饱,日后,我成了他人的妻子,可再也不能做予你吃了!”说话间,萧琳慢慢回身,将那大红的梨木食盒打开,里面正放了满满两大碗汤饼。 萧琅一见,眉头不禁一皱。这汤饼,正是当年他与萧琳、秦伏罗避难叶家庄时,叶明最常做予他们的吃食。萧琅甫一见了这汤饼,叶家庄的一幕幕,便在他脑中浮现。萧琳语罢,尚不及叶明反应,只闻得萧琅一声惨呼,大声号哭着向院中奔去了。 叶明闻言,却仍是傻呵呵的看着那两碗汤饼,不见丝毫情绪波动。那潘阿福见状,向叶明悄声道:“我说,傻小子!小姐教你吃,你便吃了罢!以后,可是……可是再也吃不到了!你便是什么也记不起来,好生吃一点饭,也是好的。”言罢,又轻叹一声。叶明闻言,抬头向潘阿福,呵呵傻笑道:“要酒喝,要吃东西!”阿福见状,眼圈竟蓦地红了起来。他也记起了叶明前时,在萧府门前问他要吃要喝的情景。叶明作此言语,显是已然识得了他。 萧琳见状,使劲摇了摇头,将满眶的泪水憋回去。她颤着手,端起碗,用筷子夹起汤饼,缓缓喂到了叶明嘴边。此刻,萧琳这双力能持剑的手,却已是轻轻晃动,便是连碗筷也拿不稳了。 叶明见萧琳持碗来喂,憨憨一笑,将个嘴张得老大,咯噔一声咬住筷子,将汤饼大口咽了下去。萧琳见状,含泪噗嗤一笑,又给他夹起块汤饼来。待她将一碗汤饼喂完,便垂首向叶明道:“呆子!你好生保重罢!我这便该回去了!”言罢,萧琳缓缓站起身来,转身迈开步子,拭泪而去。此时,那蒙面公子、萧渊智、萧承之见状,相视一笑,尽皆满意的点了点头。 萧琳方行出四五步,忽闻得身后叶明蓦地开口,道:“如此,便要走了吗?!”这话,语调甚是平淡,却教在场众人为之一怔,尽皆不由自主的望向叶明。萧琳闻言,周身为之一颤。萧琳慢慢回首,向叶明看去,叶明却仍旧侧卧在地上,满面憨笑的看着她。 叶明见萧琳回身,缓缓抬起左手,指了指那食盒中剩下的一碗汤饼,道:“不够!要吃!”边上众人闻言,竟有数人不由自主的叹息起来。萧琳见状,眼泪再也绷不住,缓缓流了下来。她回身向前,又颤着手,端起另一碗汤饼,夹这饼含泪道:“你这呆子,若是你将我娶了,我便是如此喂你吃一百碗,一千碗,喂你吃一辈子,也决计不会再有人管我们!” 叶明闻言,边吃边憨笑道:“当真?”萧琳黯然道:“妻子喂自己的丈夫吃东西,任谁也管不得。”叶明闻言,蓦地憨憨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将你娶了,如何?”众人闻言,皆觉叶明似是起了些变化。此刻,他的双眼中,似是有两道精光闪烁一般。萧琳闻言,又是含泪噗嗤一笑,回首向那覆着罗帽的年轻人道:“公子,你可是听见了吗?!他愿意将我娶了!”叶明仍旧侧卧在地,向那公子嘿嘿笑道:“不如,你回去罢!今日,我与她拜堂!” 那年轻公子适才一直于暗中观察叶明,他见叶明仍是一副呆傻模样,心下窃喜。后来,他又见了叶明目中闪烁的精光,虽觉隐隐不安,却是到底不信叶明能挑出何种事端来。他随即蓦地听叶明说出教自己回去之语,手心却着实捏了把汗,心底竟隐隐生出一丝惧意来。由此,满腔的优越,成竹在胸的心态,已然慢慢开始动摇。 倘若你要击败一个人,便定然先令他骄傲,继而再将他的骄傲慢慢碾碎。如此,他定然必败无疑了。因为,一个人若是骄傲得久了,便是一点点的打击,都决计难以承受的。 不待那公子答话,边上萧渊智闻言,蓦地向叶明怒道:“够了!姓叶的小子!我先前,看在你于我萧家有些许援手的份上,好吃好喝的招待于你!没成想,你却几次三番,坏我萧家大事。你莫要以为这大喜之日,我便不敢动手了!” 一语既罢,眼见萧渊智动怒,在场之人皆是不再说话。忽闻得那倚坐在树下的大野智呵呵笑道:“动怒不得,动怒不得!今日,既打不得,又骂不得!况且今日,本来便不是成婚的好日子!”他一言既出,萧渊智身后的宾朋中,便又传出了小声议论之声。那站在萧承之身后的王延寿,一见大野智开口,心底咯噔一下,便似是蒙上了一层阴影。此刻,他闻大野智所言,蓦地哭丧着脸,哀求道:“大师!我说大师!您可积点口德罢!看在我王家,尊你敬你的份儿上,可莫要再为难老朽了!” 那年轻公子闻言,本已心生恐惧。此时心神意乱,压抑不住情绪,蓦地大怒,道:“你这胖子,太也不识好歹!我公子哲不曾招惹于你,你怎的次次坏我婚姻大事!前程路远,你可要小心了!”大野智闻言,却仍是倚着柳树坐着,啧啧赞叹道:“哎吆吆,这可了不得了!堂堂河山帮的公子哲,出口威胁一个乞儿,可着实威风得很啊!你河山帮,当真是好大本事!” 大野智说话间,叶明已然缓缓自地上站起,将萧琳挡在身后,仍旧是憨憨笑道:“这个什么公子的,要打人了!你可是要躲开着点,免得将你打了,咱可如何拜堂成亲?!”萧琳闻叶明所言,噗嗤一笑,笑将出泪水来。 公子哲闻言,冷冷一笑,向萧琳叹了口气,眨眼道:“萧姑娘,两位前辈可是都在轿中看着呢!如此教他二位不省心,想必你也不是愿意的罢?!”公子哲见萧琳不甚配合,言下之意,已然拿被慕容氏四位遗老看住的萧秋野二人相胁迫。 萧承之闻言,呵呵一笑,便也捋须向萧琳道:“琳儿,你看看,你都多大的人了,还不教我们做长辈的省心。这轿中,大嫂与秋野贤弟,可是都看着呢。你且听为叔一言,莫要再耽误了吉时才是啊!”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二十六章 大婚方至乾坤转 下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萧琳闻得萧承之所言,却是别过头去,装作没听见。那萧承之见萧琳大庭广众之下,不答他话,一时间颇为尴尬,便只得干咳两声,将窘境遮掩过去。公子哲深深皱眉,看了看依旧呵呵笑着的叶明,竟隐隐觉得他的笑中,带着股教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此时,他似乎已然察觉到,事情已然逐渐失去了控制。 公子哲定了定神,回身向空中道:“来人!将萧姑娘的盖头,拿出来!”说话间,三个白影伴着股阴寒之气,自空中飞掠而下。这三人,正是那祖慎、白三千并恶鬼另一名弟子。此刻,那叹息鬼白三千枯槁的手中,正挑了个红盖头。他甫一落地,便连声轻叹道:“可惜!可惜!”随即,回过身来,恭恭敬敬地将盖头交到了公子哲的手上。 此时,公子哲言语上,虽说是教人拿来盖头。其实,便是欲要唤出那隐匿在黑暗中的白三千等人。此举,公子哲自然是欲要以武力威吓,断了众人以武力劫持那轿中萧秋野及萧琳母亲秦氏的想法。萧琳见状,缓缓自叶明身后走出,蓦地咯咯娇笑道:“公子,这轿中二人,当真是家母与二叔?倘若家母不在场,便是成了婚,可是着实对她不敬了!”此时,萧琳这话说出来,自然是欲要知道那轿中二人,是不是先前教慕容氏遗老所囚禁之人了。 公子哲闻言,知萧琳一时不敢轻举妄动,自然不放心。他眉头一皱,向身后一众宾朋看去。其目光所触,见多半皆是已然投靠河山之人。他心下忖道,看样子,萧姑娘不见得母亲,是万万不愿与我成婚的。一时间,公子哲心中急着与萧琳拜堂,似是犹豫不决起来。但他眼见在场多是河山帮之人,转念一想,便是教他们看见自己劫持了萧秋野,倒也无甚大事。 想到此处,公子哲慢慢回首,向白三千等人道:“掀开轿帘,教萧姑娘好生看看!”话音刚落,白三千便伸出枯槁的右手,缓缓将轿门掀开了。此刻轿中,正端坐着二人。众人一眼望去,正是那萧秋野与萧琳之母秦氏。此刻,轿中二人,皆不言语,只是静静的坐着,面无表情的看着轿外众人。看其模样,显然已教人点住了穴道。身后众宾朋,亦是看见了萧秋野与秦氏,不由一阵窃窃私语。公子哲闻得众人言语,一阵心烦意乱,向人群中瞪了一眼,众人便不再说话了。 萧琳抬眼看了看轿中的萧秋野与秦氏,秀眉一簇,却是没有说话。公子哲见状,淡淡道:“萧姑娘,两位长辈在此作见证,眼下,可以拜堂了吗?”不及萧琳答话,忽闻得边上一人呵呵笑道:“我说,那个唤作什么公子的。人家姑娘,明明不愿嫁你,你却怎的强掳了人家亲人来?!如此,便是萧姑娘当真与你拜了堂,可也算得遂了你的愿?!”此时说话的,正是那倚坐在树下的大野智。边上程天时闻言,点头附和道:“就是,就是!” 公子哲闻言,十分不悦。他冷哼一声,双目如刀,向大野智瞪眼道:“我公子哲,做什么事,成不成婚,哪能轮得到你这不识好歹的乞儿来说三道四?!今日,你小心些,你若是再多言语,休要怪本公子无情!” 大野智闻言,摇了摇头,叹息道:“这原也怪不得你,你自小便没了双亲,别的孩子能有的东西,你却什么也得不到。倘若,不是你叔叔寻到了你,你便与我这长于草野的兄弟,没什么区别了。”大野智说着,看一眼又将萧琳挡在身后的叶明,继续道:“你叔叔寻到了你,又给了你想要的一切。自此,你便养成了看见什么,便非要得到什么的坏毛病!这是病症,耽误不得,非要看一看医师去不可了!” 公子哲闻言,双眉一皱,怒道:“我是如何的人物?!怎的会与这乡野小子一个德行?!祖慎!白三千!赶紧将这不识死活的乞儿拖了出去!”公子哲闻大野智此言,盛怒之下,双手握拳,浑身战栗,便是连头上的罗帽都不住颤抖。白三千与祖慎闻言,蓦地一动,闪将上前。 祖慎四下看看,轻咳一声,周遭阴气已然大盛。他探出森森鬼爪,疾风掠影,向大野智抓去。大野智见状,却是不怕,只冷哼一声,不再看他。眼看祖慎一抓即中,电光火石之间,忽闻得远处一人朗声道:“祖慎徒儿,为师在此,还不速速罢手?!”祖慎闻言,蓦地一怔,竟然当真颤抖着将鬼爪收回,浑身早已战栗不已了。 众人闻言,皆是不禁一愣。在场之人,大多知道,这祖慎的师父,便是那重出江湖不久的魔头之一,恶鬼魏白曜。此番闻得如此声响,便是那公子哲,也是大惊失色,微微抬首向远处看去。余下众人,皆是低眉顺目,双眼余光看向远方,竟不敢直视向前。 此时,天已然慢慢黑了下来,众人目光所至,却见隐隐星光下,逐渐走来个少年。这少年,约摸十七八岁年纪,样貌倒是颇为儒雅。他周身着一袭陈旧的青衣,头上插一木簪,倒显得颇为落魄。他的脚下,则是一双老旧的皂靴。其人腰背挺直,步履轻盈,神情中帯着几分坚毅,正缓步向前走来。此人,正是天师道新任大祭酒——陆修静。 陆修静缓步上前,看一眼叶明、大野智、程天时等人,继而向众人俯首一揖,缓缓道:“孽徒顽劣,贫道前来,带回教训。只盼着,尚未造成什么事端。”言罢,他回首向祖慎,淡淡道:“徒儿,还不随为师走?!”听闻此言,方才尚且威风八面的祖慎,此刻见了陆修静,竟然浑身战栗起来。随着陆修静一声轻喝,他竟然当真战战兢兢的直起身子,向陆修静缓缓走去。 公子哲见状,蓦地冷笑,道:“你是何人,凭什么……”只是,他这句话尚未说出来,便已然僵住了。因为他这话一出口,仅说出寥寥数字,便见陆修静侧过脸来,面若朗月的看着他。此刻,陆修静那尚且略显稚嫩的脸上,竟有着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威严之感。这股威严,似有着穿透一切的力量。此刻,便是平素张狂无度的公子哲,也教他这股难以言说的威严,彻底压下了气焰。 陆修静看着公子哲,蔼然一笑,道:“这位公子,祖慎改投我门下之事,我已然与魏前辈交涉过了。不知公子,可是抱有不同意见?!”这话一出,公子哲自然无话可接。陆修静也不及公子哲答话,便转头向叶明微微一笑,拱一拱手,径自转身,缓缓去了。 那祖慎见状,自然不敢迟滞,便也灰溜溜的跟着他去了。在场众人,闻他所言,尽皆目瞪口呆。他们实在想不到,这少年是如何与那号称恶鬼的魏白曜交涉的。他们非但想不到,也决计不敢去想。此刻,便是那叹息鬼白三千,见了自己师兄教陆修静带走,也只剩摇头,连连叹息道:“可惜,可惜!”那另一鬼门弟子见状,亦是不住摇头苦笑,不敢轻举妄动。 此时,公子哲、萧渊智、萧承之等人,已然深深皱起眉头,面色铁青。良久,萧渊智上前一步,皱眉向萧琳道:“琳儿,公子对你痴心一片,又是与咱萧家门当户对。今日,你与公子拜堂,可谓是明媒正娶、郎才女貌。这世上,怕是再难寻到如此良缘了。” 萧琳闻言,冷哼一声,别过头去。萧渊智见状,面色一沉,继续道:“琳儿,便是看在为父的养育之恩上,你也不该违拗为父罢?!况且,你母亲与你二叔,可都在那轿中看着你呢!”此时,萧渊智说话之际,语气已是颇为不耐。言语中,又以萧秋野与秦氏相要挟。 萧琳不及说话,便又闻得边上一人冷哼一声,道:“若说到明媒正娶,这位唤作什么公子的,既然能寻得媒人,我便也能为我这兄弟寻得媒人。倘若说起门第来,这位唤作什么公子的,向来贬低我兄弟作‘乡野小子’。眼下,你又说你兰陵萧氏与他门当户对。这好办,那你倒是说一说,这位公子到底是什么出身?!”此时说话的,自然还是大野智。萧渊智闻言,变色道:“你……” 他尚且说出一个“你”字,便闻得大野智又是一声冷哼,道:“近日来,我于建康城中流连,王、庾、桓、谢、刘、顾、陆、朱、张、卢诸姓氏,皆是我所熟稔。那你倒是与我说一说,这个唤作什么公子的,到底是出于哪一高门?!他便是连帷帽都不敢摘下,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罢?!此刻,你便是连自己的女婿之门第都不知,又怎的信口胡诌,说是门当户对?!你既然连自己女婿的真面目都不曾见过,又怎的放心将女儿嫁予他?!这世间狠心的父亲,你萧渊智,怕是要数第一了罢!” 大野智说这一番话,神情淡漠,言语中字字带刺,显是已然愠怒。这一番话,便似是连珠炮般轰出,直喷得萧渊智哑口无言。身后众人闻言,亦皆是相互目视,大气也出不来。此刻,大野智虽仍旧倚坐在地,双目却是眨也不眨的瞪着公子哲。 公子哲见状,却是冷冷一笑,道:“你这乞儿,着实可憎。今日,我公子哲便是非娶了萧姑娘不可,你又能如何?眼下,这轿中可是坐着两位前辈。我想,萧姑娘,也该是愿意与我拜堂的罢?!” 说话间,公子哲似对大野智说话,目光却是扫向萧琳的方向,显是以萧秋野等人要挟。大野智闻言,叹息一声,道:“公子哲,你可莫要不识好歹!我识得你叔叔,才与你如此废话。今日,我实言告诉你,若是你执迷不悟,非要拜堂。轻则有血光之灾,重则不测!你且好自为之罢!” 说话间,大野智缓缓站起身来,向边上的叶明呵呵笑道:“兄弟,为兄一身的功夫,怕是出手没个轻重,伤了无辜之人。眼下局面,为兄便交给你小子,也该你自己处置了。为兄知道,你先前从未取人性命,你待会儿出手时,对些个无耻之徒,也不须手下留情。今夜,你便是做他一回韦驮尊者,那又如何?!”说罢,大笑三声,摇摇晃晃的远处去了。 公子哲闻言,看了看大野智的背影,竟蓦地仰天大笑起来。他大笑一阵儿,缓缓转身向叶明,道:“傻小子,倘若我给你美酒、好菜,你要是不要?”叶明淡淡道:“要!”公子哲闻言,继续戏谑道:“若你肯趴在地上,唤本公子三声‘爷爷’,本公子便给你数不尽的好酒好菜。”叶明闻言,憨憨一笑,没有言语。公子哲见了叶明傻傻的模样,似是又找回了些自信。他看一眼萧琳,道:“傻小子,倘若你今日,不干涉我与萧姑娘的婚事,你要什么好吃的,我都可以给你。”言罢,他看看叶明痴愣愣的模样,又哈哈大笑起来。 萧琳看一眼叶明任人戏谑的呆傻模样,又忍不住流下些泪来。她缓缓侧首,向叶明轻喝道:“呆子,你疯得够了!”叶明闻言,亦是缓缓转过头来,憨笑着向萧琳道:“琳儿,眼下,我当真疯得够了吗?”萧琳见叶明轻唤自己的名字,眼泪便似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叶明缓缓上前,扯起萧琳的衣袖,给她拭泪,轻声叹息,道:“是啊,琳儿,看这局势,我当真是疯得够了。” 待公子哲笑得够了,叶明缓缓收敛起满脸的憨相。他双目炯炯,瞪着公子哲,冷冷的道:“这世上的笑,有很多种。喜极了会笑,痛极了会笑,便是怕极了,也会笑!不知公子此刻,是哪一种笑?”这话一出,私下彻底沉默,再没人敢将叶明当做呆子看待。因为这番话,决计不可能是一个傻子能讲出来的。 !! 第二十七章 恍若隔世梦绵绵 上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公子哲闻言,蓦地一怔,却又哈哈大笑起来。良久,他定了定神,笑道:“没想到啊!没想到!我堂堂公子哲,竟然当真教你这乡野小子诓骗过了!不过,你当真以为,你没疯,便能赢得了我不成?!你除了装疯,吃些个苦头,终归什么东西也得不到的!” 叶明闻言,冷冷的道:“公子哲!我装疯,是因为我有许多事情要做,要摆脱你的爪牙。现今,这些事情,我已然做完了,便不会再疯下去了!公子哲,你输了!如我这般装疯卖傻,你做不出来,也决计做不到!这乡野间,多的是大地,多的便是蓬蒿。我躺在地上,大醉于草野之中,疯疯癫癫的在这蓬蒿里辗转。我自小便是如此,那又如何?!” 叶明说着,目光蓦地转向萧承之等人,道:“你们这些所谓的高门大姓,所谓的名门,皆是瞧不起我这乡野小子。然而,你们却无论如何不知道,这乡野大地的土性,才是所有人维生的根本。任你门阀士族,只要脱离了乡里民众,脱离了乡邑,便只能是固步自封,自寻灭亡!” 叶明说到此处,又瞪了一眼王延寿,冷冷的道:“王大人,我实话告诉你,那当街逐狗,裸身骑猪的勾当,全是作弄与你。若是作此行状,便能延年益寿,怎不见那市井屠狗、劁猪之徒,皆能长命百岁?!如你这般蠢人,也坐得到王公之位?依我看,你这等门阀大族,便是能有百年的运数,也算祖上积德了。你们心中自知,却又满是恐惧,便尽日宣称什么‘士庶天隔’,什么‘门当户对’。如此,岂非是对失掉权力的恐惧所致?!”一席话,说得王延寿又羞又怒,恨不能寻个地缝,钻将进去。 叶明说罢,便又将目光移到公子哲身上,冷笑道:“倘或这河山帮,便是依靠这样一帮人物,这样一帮废物,若是成得了什么大事,那不过是糊弄鬼罢了!依我看,你这自诩聪明的公子哲,倒是着实算了一笔糊涂账!”叶明说罢,目若寒光的瞪了公子哲一眼。那公子哲见状,竟蓦地浑身一颤,倒退开一步。叶明见状,在公子哲身上扫视一眼,斩钉截铁的道:“你输了!” 公子哲双目一瞪,又是一阵大笑,继而大声道:“白三千!”白三千早有准备,他身形蓦地一晃,便闪入轿中,将鬼爪探出,掐住了萧秋野的脖子。公子哲见状,满目蔑视的看一眼叶明,又转向萧琳,冷笑道:“萧姑娘,今日这堂,你当真是拜也得拜,不拜也得拜!”萧琳见状,冷冷一笑,道:“公子哲,你当真以为,你还能赢不成?!” 话音刚落,便又闻得空中一阵大笑,道:“父母不在身侧,公子哲,难道你当真以为,以为自己能为所欲为吗?!”话音刚落,一个四十上下的白衣男子,扶着个同样年纪的黄衣女子,自空中飞掠而至,缓缓落定。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那萧秋野与萧琳的母亲秦氏。公子哲见状,蓦地倒退一步,却仍是强作镇静,不动声色。众人见状,看看身前的萧秋野与秦氏,再侧首看看那轿中的萧秋野与秦氏,尽皆不知所以,小声议论起来。慕容氏四位遗老见状,亦是浑身一颤,如遭雷击。 萧秋野方一站定,便转向萧渊智,怒道:“大哥,我平素尊你敬你,还将我这亲生女儿交由你抚养。眼下,你贪婪无知,竟听了这丧门星的诱拐,欲将我女儿强行嫁了这邪行小人,当真教我失望得紧!”萧秋野所说的丧门星,自然是指一侧的萧承之。萧渊智、萧承之二人闻言,禁不住一阵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萧渊智一愣,沉吟半响,嗫嚅道:“二弟,你休要误会,兄弟是看你深陷囹圄,不得已而为之啊!”萧秋野闻言,冷哼一声,便不再说话。 另一侧,只闻得白三千一声哀号,尖叫着跳下轿来,显是遭了重击。那轿中的萧秋野与秦氏,也站起身来,自轿中缓缓走下。二人缓步走将上前,并不说话,只是站在叶明身畔。叶明见状,冷笑一声,向公子哲叹气,冷冷的道:“没想到罢?!我说你已然输了,你却偏偏不信!”公子哲闻言,冷哼一声,道:“那又如何?叶明!你也莫要高兴得太早!今日,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公子哲话音刚落,忽又闻得空中传来个女子的声音。那女子脆声道:“没想到罢?!我万春谷,除了功夫外,便是这易容术,也决计算得上是一流!”说话间,浮光掠影,空中缓缓飘下个紫衣罗帽的袅娜女子来。其人,正是赫连延、康峥的师妹,藏晴儿。 藏晴儿方一站定,便转过头去,向那轿中走出的“萧秋野”与“秦氏”道:“师兄,师姐!怎么?!你们扮作这一对夫妻六七日,当真还没扮够吗?!若是没扮够得话,你们回去便拜堂如何?”言语之际,甚是戏谑。他说的师兄师姐,自然是赫连延与康峥二人了。二人闻言,一齐瞅了藏晴儿一眼,便纷纷将脸上的面具撕下。面具之下,当真便是赫连延与康峥的脸。 藏晴儿见二人皆是冷面不语,便又噗嗤一笑,道:“师兄,师姐!你们作何便只看着这张灯结彩的萧府不说话?!莫不是,等不及了,欲要今日拜堂不成?如此,那倒也好得很!反正,这个唤作什么公子的,今日也拜不成堂……”她尚未说完,便闻得赫连延与康峥齐声道:“晴儿,住口!”语出同声,直和一人说话无异。藏晴儿见状,看了二人一眼,当真不再说话,却又咯咯笑将起来。 康峥秀眉微蹙,转身看了萧秋野与秦氏一眼,又看一眼赫连延,冷冷的道:“师兄,既然萧前辈无恙,咱们也该回谷去了!”萧秋野闻言,皱眉道:“峥儿,你……”康峥闻言,徐徐转过头来,冷冷的道:“萧前辈,还有什么吩咐吗?”萧秋野闻言,叹息一声,道:“峥儿……你……”他似是欲要说些什么,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了。 康峥见状,冷冷的道:“萧前辈,在下尚有急事,眼下当真该走了!”说罢,她抱一抱拳,看一眼赫连延与藏晴儿,道:“师兄!晴儿,咱们该走了!”说罢,既不等二人,也不回头,大步流星,径直向前行去。 赫连延见状,不禁皱眉,向萧秋野道:“萧前辈,师妹她……”萧秋野见状,向赫连延惨然一笑,道:“赫连公子,多谢此番搭救!这一路西去,还望你好生照顾峥儿。”赫连延闻言,竟是一阵局促,连道:“该当如此,该当如此!”言罢,他狠狠地瞪了挡在萧琳身前的叶明一眼,也转身向前行去。 赫连延方走出四五步,忽闻得身后叶明道:“赫连,当真便这么走了吗?!眼下,我可是尚有数不尽的麻烦!”赫连延闻言,微微回首,冷笑道:“你这不知死活的小子,难得清醒一回,也该自己料理料理这些难缠的苍蝇了!只别忘了我在平城托付你的事情,便是了!”赫连延说罢,冷冷的瞪了边上的公子哲一眼,回首向藏晴儿道:“小师妹,咱们走罢!这不识死活的家伙,命可是硬着呢!区区几只苍蝇,还伤不得他!”说罢,便即迈开大步,循着康峥的背影,渐渐向东去了。 藏晴儿闻言,轻叹一声,继而抬起头来,看向叶明与萧琳,脆声道:“琳姐姐,你可要好生照顾这呆……不……不,呆……叶……叶大哥,你可要好生照顾琳姐姐。”萧琳闻言,先是轻轻皱眉,继而噗嗤一笑,道:“晴儿妹妹,你放心罢!有我在,定然会好生照顾这呆子的!”萧琳说着,满含深情的望了叶明一眼。叶明闻言,笑道:“藏姑娘,咱们还会再见的!”藏晴儿闻言,浅笑一声,又看了二人一眼,缓缓转身去了。 良久,城东便又响起了一阵清脆凄婉的歌声,歌曰:“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新人虽言好,未若故人姝。颜色类相似,手爪不相如。新人从门入,故人从阁去。新人工织缣,故人工织素。织缣日一匹,织素五丈余。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 歌声渐渐远了,萧琳闻得这歌声,满含深意的看了叶明一眼。在场众人,眼看着赫连延、康峥、藏晴儿与叶明等人作别,却皆是没有说话。便是那一直于暗中观察的公子哲,也没有说话。他见赫连延、康峥、藏晴儿等人纷纷离去,非但没有阻拦,心中反道十分愿意他们离去。因为,他的目标,便只是叶明与萧琳。此刻,他见众人纷纷离去,恨不得他们赶紧走远些,最好再也不回来。如此,他的胜算便更大一些。至少,公子哲认为,自己仍然是掌握着胜算的。然而,他却算漏了一点,赫连延等人之所以离去,自然是对叶明有着绝对的信心。 此时,已然过了望日七八天,虽有漫天荧荧星斗,夜风飒飒,月亮却尚未出来。沉默,又是一阵沉默后,公子哲轻叹一声,打破了这暗夜中的无限沉默。公子哲看着叶明,冷冷的道:“叶明!你能否告诉我,为何非要如此对我?便只是因为,我要与萧姑娘成婚?!”叶明闻言,冷冷的道:“你要与琳儿成婚,难道我便不该如此?!” 公子哲闻言,点了点头,继续道:“你既然能教万春谷中二人,潜入那困住萧前辈的囚室,再将萧前辈与萧夫人替换出来,定然也有本事将他二人救走。你又何必教那万春谷的人在那囚室中遭罪?!”叶明皱眉,冷冷的道:“有些缘由,便是我说了出来,你这般冷血的人,也是定然不会懂的!此刻,你只肖得知道,今日我非见你不可便是了!倘若你手中没了可作要挟的萧前辈,今日你便万万不会出现在此处!因为你知道,便是你出现了,琳儿也决计不会甘心嫁你!”说话间,叶明又看了眼正望向自己的萧琳。 公子哲闻言,皱眉道:“如此说来,你是非见我不可?!”叶明道:“非见你不可!”公子哲道:“见我?见我做什么?难道,你能杀了我不成?!”叶明闻言,冷冷的道:“自从三年前,我与你河山帮的孟良五剑交手以来,去年在广平寻事的公孙谷,狼山下河山帮的凶狠角色,哪一次不是你等指使?!”公子哲闻言,轻声叹了口气,冷冷的道:“叶明!你便只说这些琐事,怎的不想点好?!你于盛乐楼疗伤之事,难道,你便全然忘记了吗?!” 叶明闻言,皱眉道:“今日,你须得给我个交待。倘不如此,你也莫要活着离开!”公子哲冷哼一声,道:“眼下,便是你欲要离开,我倒也放你不过了!”公子哲话音未落,但闻嗤的一声,他头上的罗帽便已然齐生生分成两半,掉落在地上。身后叹息鬼白三千师兄弟,慕容氏四位遗老,慌忙上前,将公子哲挡在身后。便是连他们,也没有看清叶明是如何出手。 众人尚未站定,叶明又向公子哲冷冷的道:“怎么?眼下,你还有几成胜算?!”罗帽下面,是公子哲那一张惨白的脸。这张脸,倒是生得极为年轻且俊俏,但着实太也白得吓人。想来,如果不是练了什么邪门的功夫,便是长期不见阳光的缘故。 此刻,萧琳、萧秋野、萧夫人、萧渊智、萧承之等人,见了公子哲的真面目,均是蓦地一惊。背后众人见状,也开始小声议论起来。萧秋野怒气翻腾,骂道:“崔哲!我早该想到,公子哲便是你这小畜生!你前几年,给琳儿下毒,迫她嫁你不成。而今,却又阴魂不散,追到了南方!”说着,他转过头去,向萧渊智道:“哎!大哥!你怎的也如此不长眼?!竟忍心将琳儿嫁予他?!” !! 第二十八章 恍若隔世梦绵绵 下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崔哲闻言,惨然一笑,道:“我清河崔氏,便是这天下第一流高门!难道,当真配不上你兰陵萧家不成?!你们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倘若不加入我河山,今日,便教你们有来无回!”言罢,随着白三千一声凄厉的哀号,四下脚步之声阵阵,一群黑衣、白衣的鬼道门徒,便已然直冲众人而来。外围,又闻得阵阵刀甲相碰之声传来。顷刻间,那四五百勇悍的兵士,便已然将周遭围了个水泄不通。 叶明见状,冷哼一声,道:“如此,你便要挡住我吗?”公子哲摇摇头,冷笑道:“叶明!纵然你有天大的本事,难不成,当真能敌得过这四五百精兵不成?!况且,这鬼道门人,慕容氏的四位遗老,皆是一等一的高手!”话音刚落,便闻得嗤的一声,却是叶明身侧的萧琳,蓦地运气,将周身大红的嫁衣彻底震裂开来,露出身下一袭宽博的素衣。此时,她手执短剑,秀眉微蹙,便是连同那原本轻笼的长发,也已然松散开来,披到了肩上。 公子哲见状,蓦地又哈哈大笑,道:“原来,这新娘子,着实不曾真心与我拜堂!婚堂之上,怀抱利器,这周身的素衣,当真是要给我这新郎官送终了罢?!”言语之间,公子哲虽是哈哈大笑,却是带着七分凄厉。他心有不甘,满腔的骄傲荡然无存,自然作此行状了。 公子哲又是大笑一阵,继续道:“我实心诚意,娶你为妻,你却要在这婚礼之上将我杀了!好!好!便是我死了,也定然不教这乡野小子得到你!哈哈,哈哈哈哈……”此刻,公子哲笑声阴森,恐怖,且充满了绝望的意味。大野智说的不错,这崔哲自幼受够了****、打击,待他有了滔天的权势,想要什么,便定要得到什么。他瞧不起所有比他地位低的人,如果他得不到的东西,便是宁愿毁了,也绝不教别人得到。这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使得他在河山帮中如鱼得水,下属在它面前,各个战战兢兢,不敢违他命令。但他这种性格,倘或受了些许打击,便极可能令他失了心智。 叶明站在一侧,冷冷的看着公子哲,却是一语不发。那公子哲大笑一阵儿,蓦地冷了脸,转向边上的慕容氏四位遗老,咆哮道:“你们上!一起上!将这不知死活的小子,碎尸万段!”萧琳闻言,侧前一步,挡在叶明身前,挥剑横眉,冷冷的道:“我说过,除了我,绝不再许别人伤了他分毫!”萧秋野闻言,亦是向前一步,与萧琳并肩而立,冷冷的道:“慕容氏的四象阵,算得上闻名天下了。萧某这寒冰掌力,虽是低微,却早就想领教领教了!四位前辈,再莫要多言,向萧某出招罢!” 慕容氏四位遗老闻言,眉头均是一皱。慕容朱见状,轻拂衣袖,呵呵笑道:“病儒士萧秋野,你也莫要谦虚!你这寒冰掌,当真可是厉害得紧啊!老朽兄弟奉命,取这小子性命,原是与你无关,你又何必淌这浑水?!”萧秋野闻言,哈哈大笑,道:“笑话!琳儿说了,绝不许别人伤他分毫,莫非前辈已然老朽,当真失聪了?!此前,我已然将琳儿许了他,难不成你要伤他,却要我这做岳父的,袖手旁观不成?!” 慕容朱闻言,嘿嘿冷笑道:“如此,那老朽兄弟,便要得罪了!萧大侠,你也莫要说老朽以多欺少,便是你寻千人相助,老朽也只是四人应战!若是你不服,可多找几个帮手便是了!”萧秋野闻言,冷哼一声,道:“不必了!”说话间,四位遗老各个身形一晃,分距四位,挥掌而立,显然是欲要动手。 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提气凝神,大战一触即发。便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闻得边上一人淡淡道:“慕容氏的四位前辈,可记得你等,是如何答应在下的吗?你等答应在下,好生照顾萧前辈,却怎的出尔反尔?!”这话,说得极是平淡,且声音极小。然而,在慕容氏四位遗老听来,却是犹如惊雷。 这话一出,慕容朱等人便想到了六日之前,在关押萧秋野的囚室外,与自己动手的黑衣男子。这黑衣男子的身手,是任何与其交过手的人,都绝不会忘记的。此时说话的,正是于一侧冷眼旁观的叶明。 叶明说话间,已然缓步向前,将萧琳与萧秋野挡在身后。他垂着手,微微看了眼局促不安的慕容朱等人一眼,又转向公子哲,淡淡道:“公子哲,我说你已然输了,你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认。眼下,你可是知道?在我的手中,你是决计赢不了的。这一点,你若是不认,便会输得极惨。”叶明出此言语,自然是欲要彻底摧毁公子哲的骄傲。 此刻,公子哲的脸,已然变得愈加惨白。他缓缓回过头,狠狠地瞪了慕容朱等人一眼,又转向叶明,摇头冷笑,道:“叶明,你毕竟知道得太少了!我公子哲是何人?我公子哲,便是死了,也决计是不肯认输的人!今日,这四五百精锐的兵士,虽是南人不假,但绝对是我最忠实可靠之人。先前,他们便出自北府兵,非但各个武功高强,此刻便是拼死,也会听我号令!绝不像某些个,喂不熟的狗!”公子哲说出最后一句,牙齿咯咯作响,回身瞅了慕容朱及三位遗老一眼。 公子哲话音刚落,便闻得空中一人大笑,道:“公子哲,北府的旧部有很多,不知,此时你唤来的是哪一部?!”说话间,一个黑衣持刀的男子自空中缓缓落定。这男子身法极快,便似是凭空而出一般。他甫一站定,环顾四周众兵士,朗声道:“谢献武之孙谢昶在此,北府众将士听令,速速将鬼道门人格杀!”其人,正是谢昶。 说话间,周遭兵士皆是一怔,旋即持刀挥剑,便似是入了战阵冲杀一般,向在场众鬼道门徒攻去。顷刻之间,哀号之声四起,众鬼道门徒四散而逃。谢昶见状,便带人追了出去。叹息鬼白三千见状,便也哀鸣一声,向公子哲急道:“可惜!可惜!公子!咱们输了,彻彻底底的输了!小鬼先带你离开此处!”说罢,便与他那白衣同门,架起尚自摇头的公子哲,纵身向上逃去。 白三千三人速度极快,纵身跃出三丈,瞬间跃上树梢,向前方逃去。电光火石之间,忽闻得地下一声爆喝,道:“走?!你们走不了!”旋即,但见下方一人高高跃起,两只铁钳般的大手,已然死死抓住了白三千与另一白衣男子的脚踝。只闻得啪的一声,三人便已然教他扔出老远,狠狠砸将到了地上。只是这一下,便足以看出这人力量之恐怖。伴着这一声巨响,一个几近九尺的英伟男子落地。他紧攥双拳,向公子哲步步走去。其人,正是那天授神力的陈鼎。 白三千与另一白衣男子吃了这巨力,正摔得头昏眼花,却哪里有暇护住公子哲。此刻,公子哲亦是摔得不轻,他眼见这似是天神下凡般的陈鼎横眉怒目,杀气腾腾的向自己走来。蓦地哈哈大笑,道:“想不到,想不到!想不到我公子哲,竟再度落得如此下场!叔叔,叔叔!你作何将我救回来?!我处处殚精竭虑,便是我坐到了如此高位,又有何用?!哈哈,叶明,萧姑娘!哈哈哈哈,你们赢了!你们都赢了!哈哈,哈哈哈哈!不不不,我没输!我不是那胆小如鼠的崔哲,我是公子哲!我是河山帮的副帮主,公子哲,哈哈哈哈……公子哲?!公子哲是谁?!哈哈,哈哈哈哈……”他笑一阵儿,哭一阵儿。俨然,已是受不得此番打击,竟当真变得混混沌沌,几近失了心智。 陈鼎见状,心中愈加厌烦。他横眉怒目,步步紧逼,咬牙道:“公子哲,你当真是好大的胆子!你逼得素秋好苦!今日,若是不杀你,实不解我心头之恨!”说话间,他步步紧逼向前。公子哲面带惊恐,神情恍惚,惊叫着,开始跪地后退。他边退边哭,尖叫道:“小哥哥,饶命,我再也不敢偷你的饼了!小哥哥饶命,我实在是饿得紧了,才偷吃了你家大黄的食。小哥哥,你休要再打,休要再打,我再也不敢在你家房檐下躲雨,实也不该弄脏了你家的门窗……”此时,公子哲显然是自认为又回到了贫苦的小时候,他见了陈鼎,眼前便再度浮现了先前受人欺侮的场景。 叶明闻言,蓦地叹了口气,向陈鼎道:“陈兄弟,算了罢!他既然……”说到此处,叶明蓦地提高嗓音,惊叫道:“陈兄弟,小心!”言语之际,便只闻轰地一声,萧府震颤,周遭劲风大兴。叶明已是瞬间窜出,与另一飞掠而来疾攻向陈鼎的黑影对了一掌。叶明受力不轻,蹬蹬蹬倒退出四五步,猛地跺脚,方才勉强站定。那黑影受了叶明一掌,倒飞出去,顺势一钩一带,将公子哲提起,亦是倒退四五步,方才勉强站定。 叶明皱眉,向那黑影看去。来人着一袭连帽的黑色长袍,帽檐极低,将整张脸,完完全全笼在黑暗之中。他方一站定之际,周遭灯火,便随着森森鬼气蔓延,也似是昏暗了几分。此刻,便是那漫天的星月,也似是消去了三分光辉。其人,正是那号称恶鬼的邪行高手――魏白曜。 魏白曜将公子哲提在手中,蓦地叹了口气。他看了混混沌沌的公子哲一眼,蓦地将森森鬼目转向叶明,冷哼一声,道:“小娃娃,想不到你年纪不大,便能纠合那鸠摩罗什、寇谦之、卫老鬼的功法!如此看来,也当真算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只是,你尚且学艺不精!今年中秋,万春谷中,老鬼我倒要好生瞧瞧,你到底胜不胜得过我!”说罢,他瞪一眼地上的白三千及另一鬼门弟子,呵斥道:“没用的东西!教一个没半分武功的人伤了!还不快滚?!” 魏白曜一语既出,便将个衣袖一摆,冷笑三声,箭一般窜到了空中,瞬息隐没了踪影。那白三千及另一鬼门弟子见状,便也各自哀鸣一声,纵身掠起,箭一般向远处去了。那慕容氏四位遗老见状,亦是各个叹息一声,纵身而去。至此,一场本应激烈的大战,最终以叶明与魏白曜的一记猛招结束。那萧渊智、萧承之及众宾朋见了二人功夫,尽皆倒吸一口凉气,纷纷退去。 萧渊智叹息一声,缓缓入了萧府,将大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大门关上之际,一个褒衣博带的少年,却自角门走出,慢慢行至叶明等人身畔。此人走上前来,便站在秦三妹身侧,将她扶住。其人,正是萧琳的胞弟,萧琅。他知道了真相,这家他自然也待不下去了,更不愿再待下去。此刻,萧府门前人影渐息,很快,便只剩结彩的两个大红灯笼,兀自随风发颤。 叶明见状,与萧秋野、萧琳对视一眼,尽皆摇头苦笑。叶明、萧琳、萧秋野、萧琅、秦三妹、陈鼎、程天时等人,皆是侧目看了眼大门紧闭的萧府,头也不回的向东方走去。众人伴着拂面的夜风,皆是沉默不语,渐渐走到城门边上。程天时看了看紧闭的城门,顿了顿,自怀中掏出大野智给他的王氏玉牌。守城之人见状,便将城门轰隆隆打开了。 此时,已然到了后半夜,城门上,一弯澄明的下弦月,高高挂在万里无云的空中,便似是碎作两半的玉盘一般。清风掠影,众人尽皆止步,望着空洞洞的城门发呆。建康城外,便是那暗影中看不见的前途。 良久,萧琳叹息一声,微微抬首,倚在叶明肩头,柔声道:“明哥哥,你在想些什么?”叶明闻言,看一眼俏皮可人,目若秋水的萧琳,微微一笑,轻声道:“琳儿,我在想,那万春谷中的月光,是否也会如此时般柔和。” (第三卷完) !! 第一章 南朝作别万春行 上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第四卷:万春喋血 天仙子(叹赫连延) 仲夏万春萧瑟净,未酒离歌愁不醒。恹恹别绪怎堪思?摔铜镜,无人应,满目河山悲苦命。 绝响自知沉醉幸,秋雨莫兼逢旧病。凄凄辗转至三更,方平暝,人不宁,又惧落霞空顾影。 第一章:南朝作别万春行(上) 是夜,叶明等人伴着幽幽月色,在陈鼎的带领下一路向东南行去。待行至寅时,便到了一处庄园跟前。这庄园规模颇巨,一望无际,占地不下数千亩,正处在荒野间一道大峡谷中的平地上。 庄园内外,绿树掩映,多是杨柳之属,暗淡的月光下,亦能看见尚在零星飘飞的柳絮。庄园四下,亦皆是高高的围墙。陈鼎带着众人,转到正门前,轻叩黑木大门,沉声道:“李二哥!可是安歇了不曾?!”言语之际,声音压得极低,怕是声音太响,惊扰了庄内他人。 良久,众人闻得门内一阵轻咳,传来个充满倦意的声音,道:“是陈大公子吗?”陈鼎道:“是我,是我!”陈鼎话音刚落,便闻得门咯吱一声打开了。内里,走出个着麻布灰衣的中年汉子来。那人打着哈欠,缓缓走出门来,向陈鼎施礼一笑,又向众人看了一眼,什么也没问,便将众人让进了院中。陈鼎见状,向他点了点头,教他将大门关了,便继续带着众人向前走去。 一路所过,竟皆是房屋、良田、池塘。墙内诸多房屋,鳞次栉比,远近相依,虽多是茅屋,修葺得倒也十分整洁。其数颇多,昏暗的月光下,不知总量多少。房前屋后,亦皆是植杨种柳,却是桃李桑榆居多。房前后院,便也皆是见缝插针一般,整出了片片修整的菜畦。明月轻映,瓜果时蔬并茂,其间阵阵蛙鸣,隐隐入耳。幽幽清风袭来,带来鱼塘的流水之音,伴着阵阵杳杳的犬吠,教人心生宁静安适之感。 萧琳见此情景,微微一笑,转头向叶明,轻声道:“明哥哥,这里当真美得很!以后,咱们也寻个如此的地方住下,再不走了。”叶明闻言,亦是微微一笑,伸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梁,轻声道:“琳儿,这话说得,就和你不曾来过此处似的。前几日,你可是与萧前辈、秦前辈在此,住了好些天。”萧琳闻言,俏皮一笑,看一眼萧秋野、秦氏,便不再说话了。 众人于院内看去,见这庄园也着实大得惊人,竟含了好几个庄子。在陈鼎的指引下,叶明等人陆续逢见了三拨巡夜的庄丁,一路前行,直走到了一处以长条横木搭就的住宅前。这所住宅前后,亦是多种桃李桑榆,并各式蔬果遍布其间。 其格局样貌,较先前茅屋也雅致得多,两者对比,却也并不显得如何突兀。众人方行至宅前,忽闻得屋门一声轻响,自中间亮着油灯的屋内,走出个素衣女子来。这女子身形纤柔,约摸二十上下年纪,生得明眸皓齿,艳丽无双。其人,正是秦素秋。 秦素秋出得门来,向陈鼎微微一笑,道:“怎的这么晚才回来?!晚饭,可是吃了吗?!”陈鼎闻言,看一眼身后众人,挠头道:“吃了些个的,素秋,我教你早些睡,你怎的迟迟不睡?!”秦素秋微微一笑,却是没有再答话。他径直奔到萧琳之母秦氏身畔,抓着她的手,轻声道:“姑母,你也是累了罢?萧府那边,没有出什么乱子罢?!”萧夫人闻言,慈爱的摇摇头,笑道:“素秋,你方才之举,可是着实像个已然嫁人的新妇了!” 陈鼎与秦素秋闻言,皆是面色一红,颇为羞赧。陈鼎微微侧首,看了掩袖偷笑的秦素秋一眼,挠头道:“萧夫人,按照秦、陈两家的约定,到明年,方才完婚呢。”萧夫人闻言,先是看了萧秋野一眼,继而转向陈鼎,蓦地噗嗤一笑,道:“你这幅样子,倒真是像极了这个蠢人当年的模样。”萧秋野闻言,皱眉道:“三妹,当着孩子的面,你怎的……”萧夫人闻言,复又噗嗤一笑,道:“怎的?只管你做了,便不许我说得吗?!我还没说你,说你与那……”萧夫人说到此处,看了看边上众人,便住了口。 众人闻言,皆是哈哈大笑了起来。萧琳闻言,侧过头来,向叶明轻声道:“明哥哥,你日后,也定然是这副模样!信不信?!”叶明微微一笑,轻声道:“不信!”萧琳闻言,笑道:“怎么?不信?!那咱们走着瞧罢!”叶明眨了眨眼,柔声道:“好!我等着瞧,不过……”说到此处,他却默不作声了。萧琳掩袖一笑,向他边上靠了靠,调笑道:“你快说,不过什么?!” 叶明看了看,见众人皆没看向他二人,遂低头向萧琳,耳语道:“不过,我好像已然等不及,要知道了。”萧琳闻言,俏脸蓦地一红,狠狠地踩了叶明一脚。叶明脚上吃痛,禁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众人尽皆回身,看着他二人。萧秋野见状,皱眉道:“怎么了?叶少侠。” 叶明见状,面颊蓦地一红,却是说不出话来。萧琳抬头,看着众人讶异的目光,向萧秋野掩袖笑道:“没什么,他只是,很像你年轻的时候罢了!”萧秋野闻言,先是看一眼萧夫人,又侧首与叶明对视一眼,二人皆是一阵苦笑。是夜,众人自然于陈鼎的庄上休息不提。 第二日巳时,众人纷纷醒来。此时,天朗气清,阳光尚不甚烈,牛羊鸡狗,并农人的劳作之音,已然声声入耳。叶明最早醒来,呼吸几口微凉的空气,便提了两只木桶,给房前的菜畦浇了些水。抬眼望去,远处的陈鼎,却已然带众人于田间劳作。他那高壮的身影上,覆了个大斗笠,于人群中,十分扎眼。 陈鼎见叶明已然出来,与几个农人一齐呵呵笑着,走将上前。陈鼎指了指叶明,向身侧几个三四十岁的汉子道:“你们,可是还记得吗?这位,便是于幽州之时,给咱们李氏令牌的叶少侠!”众人闻言,先是一愣,继而躬身施礼。一个四十余岁的矮壮汉子,仔细看了看叶明,叹了口气,欠身道:“叶少侠,当时,你给我等令牌之时,我等见你与那卢道远一道,还不甚信。直到我等顺利过了广平,到了青州,又多受封家照顾,这才知道你是一片好意。我等小人之心,这里给你赔不是了!”说着,几人又是拱手作揖。 叶明见状,忙躬身还礼,连道无妨。如今,叶明见众人生活颇为宁静和谐,心下也觉畅快。待众人回身去了田里,叶明看着周遭的绿树菜畦,丝丝微笑挂满了面颊。他回首看看,又见庄中各处房舍模样,与叶家庄及桃花溜中的样式竟颇为相像。恍惚间,眼前似是出现一个布衣荆钗清丽少女的身影。这少女,一手提了只尚且咯咯叫着的母鸡,一手提了罐冒着热气的热水,正缓缓向此处走来。这少女,自然便是那桃花溜中走出的杨玉儿了。 想到此处,叶明闭上了眼睛。他心下暗忖道,听赫连延的意思,他该当是知道玉儿的去处了。可是,既然那晴儿姑娘不是玉儿,那玉儿又到了何处呢?!想来,是她不欲见我罢了。叶明定了定神,又转念一想,暗叹道,倘若她离我远些,该是能安全些个。此去万春谷,定然少不得一场恶斗,若是玉儿不出现,对她来说,该当是有益无害的了。 想到此处,叶明长出了口气,缓缓睁开眼来。他一睁眼,但见面前一女子,与自己相距不盈一尺。此刻,这女子正眨着美眸,笑靥如花的看着自己。叶明与她隔得极近,尚未来得及看清这女子样貌,蓦地一惊,忙跳回一步。这女子见状,噗嗤一笑,道:“明哥哥,你见了我,怎的会如此惊慌?!莫不是,在想别家的哪个妹子了?!”萧琳言罢,复又笑靥如花的看着叶明的眼睛。 叶明不知怎的,闻她所言,又教她这么一看,竟蓦地慌了神。他噌的一下红了脸,嘴角动了动,嗫嚅道:“这个……琳儿,你别……”见他吞吞吐吐的模样,萧琳坏坏一笑,佯怒道:“明哥哥,如果你再敢喜欢别家的姑娘,我是定然放你不过的!”叶明闻言,将个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 萧琳见状,正欲再笑他,忽闻得身后一人朗声道:“琳儿,你这怎的,又欺负叶少侠呢?!你这孩子,怎的与你娘年轻时候一模一样?!”话音刚落,忽又闻得一个女人的声音,高声道:“萧秋野,你做下的孽,我还没来得及与你算账呢?!你怎的,又当着孩子的面,编排起我的不是来了?!” 说话间,萧琳之母萧夫人板着脸,也自房中慢慢走将出来。萧秋野见状,拂一拂衣袖,甩手叹气,道:“哎!我来唤你们,是吃饭去呢!待会儿,饭都要凉了!”说话间,却是不敢回头看萧夫人,迈开大步匆匆向前去了。萧琳转过头,与萧夫人相视一笑,便扯了尚且满面通红的叶明衣袖,循着萧秋野的方向而去。 三人向前行出百十丈,便到了间略微大些的房前,陈鼎站在门口,将众人迎了进去。饭菜虽不甚丰盛,倒也颇为顺口。众人边吃,边议定去万春谷之事。只是讨论来讨论去,自然是事不宜迟,便决定留一天料理杂事,次日即动身。当日,叶明本欲寻那大野智、陆修静、谢昶、程天时等人作别,一时间却没了他们的消息,又怕临别伤感,便只得作罢。 第二日,卯时。萧秋野、叶明、萧琳三人便即动身北上,陈鼎、萧夫人、萧琅、秦素秋等人,一路送三人至江畔,自是依依相别。萧夫人、陈鼎、秦素秋等人皆是颇为凝重,不欲说话。众人方行至江畔,但见远处芦苇丛中微微一晃,一条三五丈长的木筏,缓缓撑了出来。叶明放眼望去,见正是那昔日间送自己渡江的天师道教徒。筏上二人,将叶明等人请上了木筏,仍旧是一路向斜下方划去。众人于水上方行出十余丈,忽闻得岸上传声,一人高呼道:“乞儿帮副帮主程天时,率众兄弟,拜别叶帮主!” 叶明回身望去,但见身后林中,快速闪出黑压压的一众衣衫褴褛的乞儿,总数竟不下千人。随着叶明的目光,千人应声下拜,给叶明行了大礼。叶明尚不及说话,又闻得江岸侧上方,一人高呼道:“天师道大祭酒陆修静、建康祭酒贾大茂,率天师道众弟子,拜别天师!”岸上林外,众人亦是齐刷刷拱手作揖。叶明循声望去,但见陆修静、谢昶、贾大茂等人,神情肃穆,亦是躬身下拜。 叶明向众人拱拱手,躬身还礼。乞儿帮众兄弟与天师道众教徒见状,齐声高呼,与叶明作别。叶明眼中看着岸上众人,耳中尽是排山倒海的呼声。他欲要说些什么,却蓦地哽住了。叶明双目瞅着众人那逐渐远去的关切目光,眼睛眨也不眨,颊上竟已然挂满了泪珠。 萧琳见状,伸出手来,紧紧攥住他手,柔声道:“明哥哥,咱们以后,还会再回来此处的。”叶明不说话,深深呼了口气,使劲眨一眨眼,但见朝霞染丛林,岸上杨柳飞絮,众人的身影,也已然渐渐消失,消失于一片模糊且辉煌的晨曦之中。 叶明、萧秋野、萧琳三人过了江,一路向北。次日,三人买了马,冲彭城而去。也不知怎的,这刘宋境内兵士调动,似是极为频繁。三人不愿妄生了事端,凡遇刀兵之地,旋即绕道。待三人一路到了彭城之时,便已然到了五月上,天气也愈来愈热了。 三人循着些较为僻静的客舍,一路留心着江湖之上的风吹草动,并一些政治传闻。到五月下旬,三人方到得兖州地界,便又闻得刘宋江州刺史檀道济、扬州刺史王弘拥兵入朝。刘宋皇太后下令,依汉昌邑王、海西公的旧例,另立新君的消息,也旋即传了出来。 三人闻说刘宋另立新君时,方于一处客舍中吃面,却也颇不意外。萧秋野叹了口气,道:“臣子专权,皇室衰微,这檀道济、王弘,怕是又欺侮那孤儿寡母了。”叶明与萧琳闻言,皆是眉头一皱。 !! 第二章 南朝作别万春行 下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萧秋野方为刘宋朝野的动荡感叹间,忽闻得门外一人哈哈笑道:“傻小子!这些天了,可算是教为兄等到你们了!”说话间,客舍外,缓缓走进个体型壮硕的男子来。这男子衣衫破旧,约摸三十上下年纪,满面红光,眼窝深邃,周身一袭破旧的灰布衣。其脚下,趿拉着一双露出两个肥嘟嘟脚趾的破旧鞋子。不用说,其人,正是大野智了。 此刻,大野智手中,正拄了根拇指粗细的木棒,一瘸一拐的走进客舍中。此时,他头上的巾帻,已然不见了,浑身亦是脏兮兮的,落魄至极。他左脚部,似也扭了一下,走起路来,全靠右脚拖动向前。然而,这幅惨状,却是丝毫不影响他弥勒佛般的嬉笑,及满面的富态之色。 大野智不顾客舍中众人诧异的目光,嬉笑着,缓步走到叶明等人身旁坐下。此时,萧秋野与叶明,一碗面已然见了底,唯独萧琳尚剩下大半碗。大野智在叶明身侧坐定,向三人扫视一眼,嘿嘿一笑。继而,他又看了看萧琳剩下的半碗面,咕咚一声,咽下了一口唾沫。萧琳见状,噗嗤一笑,旋即向那跑堂的伙计,给大野智要了两碗汤面。大野智又朝萧琳嘿嘿一笑,再看看萧秋野与叶明讶异的神色,却是没有再说话。 待到汤面上来了,大野智便又开始呲溜呲溜的吃面。很快,两碗面已然伴着面汤下了肚。大野智喝完最后一口汤,打了个饱嗝,叹了口气,向叶明与萧琳瞥了一眼,嬉笑道;“啊呀!为兄,为兄当真是,当真是好久不曾吃得这样饱了!”叶明看看大野智落魄的模样,再看看他那扭伤的脚,皱眉道:“我说大野兄,你前些日子,去了哪里?!怎的多日不见,却又在此处出现了?!” 大野智闻言,摆摆手,叹气道:“不提也罢,不提也罢!为兄此番,可是受了老鼻子罪了!你看,便是这脚,也已然崴得肿了!”说着,他便当真略微掀起了库管,给叶明看。叶明闻言,一看他脚踝,虽然肥嘟嘟的,却哪里有半分肿胀的迹象?遂不禁又皱起眉来。萧琳见叶明一脸疑惑的模样,侧眼看了大野智的脚踝,又看了他另外一只脚踝一眼,噗嗤一笑,道:“我说大野兄长,你这脚,可不是崴得肿了,是胖成了这副模样!” 大野智闻言,不禁皱皱眉,向叶明道:“我说兄弟,为兄这脚,当真不是肿了?!果然是胖成这副模样的?!”叶明沉思片刻,蓦地哈哈大笑起来,道:“我说大野兄,你平日里,总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怎的还如此富态?!自打我见你以来,你便不曾有过消瘦的时日!”萧秋野闻言,亦是呵呵一笑,道:“大野师叔,吉人天相,到得哪里,也不曾真正吃过半点苦头!”叶明与萧琳闻得萧秋野唤大野智作师叔,蓦地一惊,齐声向萧秋野道:“他,他到底是谁?!” 萧秋野闻言,先是看了看叶明、萧琳二人,继而看了大野智一眼,呵呵一笑,道:“这恐怕,要教大野师叔自己说出来了罢?!”二人见萧秋野不说,顿时又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大野智,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看。大野智见状,蓦地尴尬一笑,沉吟道:“我说兄弟、弟妹,我真……我真不是外人,就是你们的兄长……”二人见他模样,知他不欲说,自然也不能强求,便尽皆皱眉,叹了口气。 大野智见状,忙岔开话题,正色道:“我说萧大人,兄弟!此番,我在此等你们,是有一件极为紧急的事情,说予你们听的。”叶明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生怕他再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沉吟道:“大野兄,是什么紧要的事情?!”大野智四下看了看,见边上众人皆不留意,旋即放低了声音,皱眉道:“三日前,刮了半晌很大的西北风。你们,可是还记得吗?”说罢,又神秘兮兮的四下看了看,似是不欲他人听到这事。 萧琳见状,蓦地一笑,道:“怎的不记得了?!大前日,大概是未时,不知怎的,便突然起了场西北风。这节令上,如此大的西北风,倒当真是怪异得紧了。明哥哥此时,笑我分量小。还说,若是我在腰上拴了根麻绳儿,便能作纸鸢放飞起来了。”说罢,萧琳眉目微斜,瞅了叶明一眼。叶明正待答话,忽闻得边上咳咳两声。却是萧秋野接了话,道:“大野师叔,这刮起了西北风,又能预示着什么不成?!” 大野智闻言,又四下看了看,沉声道:“萧大人,兄弟,弟妹!你们可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这炎炎夏日,蓦地起了西北风,便已然算得上是怪事了。况且,那日大风过后,天上便又飘来了大片五色云,霞光普照,也着实怪异得紧。于是,我便以风角之术推演,随即又信手占了一卦。你们猜,结果怎么着?!”三人闻言,皆是眉头紧皱,怕他说出于万春谷不利的话来。大野智见三人不说话,却又是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的道:“兵凶战危,四十日内,西北方,必有兵燹!” 叶明闻得大野智所言,皱眉道:“大野兄,你整天神神道道的,难不成,你当真能测得准天机不成?!”大野智闻言,皱眉道:“谁人没事,老是去想去说些病啊灾啊什么的?!为兄这是好心好意提醒与你,你倒是疑心起我来了!为兄可告诫你啊,这天将降大事,阴阳之气固然失衡。那自地下窜出的阴沉之气,便极可能尽皆化为风了。大风之后,又有异相,可当真忽视不得。为兄作此推断,那可都是有道理的!我诓骗于你,有何好处?!” 叶明皱皱眉,摇头道:“如此说来,那便只是你的推测罢了。这算不得数,决计算不得数!萧前辈、琳儿,你们可莫要信他这诓骗吃喝的胖子。万春谷,有萧老前辈坐镇,决计不会出事的!”大野智闻言,急道:“你这混小子,怎的就知道认死理呢?!你说,为兄何时骗你来着?!好,好,好!你说我诓骗吃喝,我便跟着你诓骗吃喝了,看你能将我怎么着!” 萧秋野见大野智急了,忙开口向叶明道:“叶少侠,大野……大野师叔也是一番好意。况且,他这‘半仙’的外号,可不是白白得来的。”大野智闻言,转向萧秋野,讶异道:“萧大人,我什么时候有了个‘半仙’的外……”他尚未说完,便觉脚下吃痛,却是萧秋野踩了他一脚。大野智吃痛,只得将后半句硬生生咽了回去。 叶明见状,定了定神,皱眉道:“大野兄,倘若真是如此,那咱们该如何拯救万春谷的为难?!”大野智闻言,冷哼一声,道:“你小子!这凡事皆往最坏处想的老毛病,算是改不掉了!我只说是西北的兵燹,便是万春谷的危难了吗?!我只是来提醒你们,教你们走得慢一些,莫要再招惹了麻烦!此时,江湖中人尽皆知,八月中秋,月圆之夜,万春谷才有一场劫难。这消息放出去了,便不会随意更改了。若不然,众人有早有晚的,前去挑战,定然要教那萧谷主各个击破了!” 三人闻言,知道这战乱不是万春谷的灾祸,皆是长出了口气。大野智说行得慢些,便慢些走罢。此时到中秋之夜,尚且有三个多月的时间,以三人前行的速度,该当是绰绰有余了。众人议定之后,便依着大野智所言,一路绕道慢行。但叶明心中,却隐约觉得,似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将要发生了。 三人虽是绕道,行得极慢。也不知是大野智当真算得准,还是他运气着实太好,一路上,倒也是出奇得顺利。叶明三人在前,骑马缓行,大野智选了口毛驴骑着,跟在后面。一路上,他哼着不知何处学来的胡风调子,竟似颇为得意。说来也巧,三人赶路的速度降下来了,每每到了掌灯时分,竟皆能遇见处落脚的客舍所在。就这么晃晃悠悠的过了一个多月,眼看便到了六月下旬,众人一路渡河,到了并州,又是一路北上。 四人一路行来,倒也未曾听说有什么战乱发生。待到离大夏国都愈来愈近,众人转向西去,三两日内,便要再次渡河了。此时,叶明看大野智的眼神已然变得嘲讽戏谑起来。当然,他这也绝非恶意,只是半开玩笑的奚落于他。然而,大野智却仍是不以为意。他跟在后面,侧坐在毛驴背上,拖着众人的速度,似是唯恐行得快了一般。 又一日黄昏,众人行至太原郡地界,于某处客舍落脚。客舍中,过路的人很多,其中不乏些个佩刀背剑的武林人士。萧秋野见状,向叶明及萧琳悄声道:“这些个武林人士,有些想必与咱们一样,是向着万春谷而去的。”叶明闻言,沉下心来,觉众人修为都甚是低微,倒也不足为患。 众人正沉默间,忽闻得边上一桌上,一中年男子悄声道:“我听说,那夏国皇帝,不知作何想法,竟欲要废了太子为秦王,将酒泉公立为太子。那皇太子,带兵镇守秦川,这不是要逼他造反吗?!莫不是,那夏国皇帝昏了头了不成?” 边上一个神情冰冷、肩负重剑的年轻人闻言,冷哼一声,缓缓道:“那夏国皇帝,是何等的英雄?!他便是临死,也决计不会昏了头的!这夏国皇室,本出自匈奴一族。长子承袭家业,却是汉家的惯例。当年,他立长子为太子,也是深受汉文化熏染所致。但幼子守家,却算得上草原民族的传统之一了。” 那中年男子闻言,皱眉反问道:“据我所知,这些草原民族,怕是不限于父死子继罢?!尚且还有兄终弟及的传统!然而,这个与夏国皇帝欲将皇位传给第四子酒泉公,有什么关系吗?据我所知,那夏国老皇帝,至少有七个已是弱冠之年的儿子。酒泉公,排行第四,可不是幼子!”那年轻人闻言,一时不该作何回答,旋即转过头去。 边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闻言,呵呵笑道:“依老朽看来,这夏国皇帝,是欲将这夏国分给诸子了!长子封为秦王,他既然拥兵甚众,岂不就等于将这秦川之地,连同长安一道,分给了他?!四子继承皇位,便当是以统万城为中心的另一政权。这老皇帝,精明得很,他担心夏国为魏国吞并,便欲效仿魏国早期禄官、猗?、猗卢三首领并立的局面,想出了各自开疆拓土,兄弟互为支撑的法子来!但是这么一来,只不知那将废的皇太子,买不买他老子的帐了!” 那中年男子闻言,点了点头,道:“传闻,那赫连勃勃的七个儿子,个个如狼似虎,互相不服管束。若要他们相互支撑,倒也难了。”那老者闻言,捻须道:“诸子在老皇帝面前,各个低眉顺目,他哪里能看得出什么?!此番废立,怕也是老皇帝不得已而为之的穷极之策啊!那魏国国主,方一登基,便极为老练,雷厉风行,图谋天下。夏国老皇帝,虽是老谋深算,若是比起魏主来,怕是也占不得便宜。倘若,这夏国起了内讧,赫连氏倒是离国破家亡不远了!”说到此处,众人便皆不说话了。 叶明闻言,深深皱眉,暗忖道,这夏国的皇帝,本出自赫连氏,莫不是当真与赫连延有着什么干系罢?!倘若当真如此,那可是着实糟糕了。叶明正心下犹豫,忽闻得客舍外一声尖锐的马嘶,几个衣衫不整的汉子匆匆下马,旋即奔进了客舍之中。那几人一进来时,皆是面带愁色,一身的尘土。众人警惕着进来,自叶明四人边上的一张桌上落了坐,尽皆愁眉紧锁,沉声不语。 !! 第三章 客舍剧斗剑气盈 上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良久,坐中一个颇为孱弱的二十余岁的青年人,看了看同桌众人,向一个颇为年长的汉子,沉声道:“三哥,咱们,咱们何时能再回那夏国的平城?”听其言语,颇为忧心。这颇为年长的汉子,虽则满面落魄,风霜尽染,却仍旧难掩一身教人为之肃穆的威严。叶明闻那年轻男子所言,心下暗忖道,原来这夏国也有个唤作平城的地方。如此,倒当真是巧合得很。他正沉思间,忽闻得边上那年长的汉子长叹一声,沉吟道:“依我看,咱们,最好还是再莫要回那夏国去了。” 那年轻男子闻言,不禁皱眉,缓缓道:“那,咱们在夏国平城的生计,可是……”不及他说话,坐上一个瘦长的年轻人亦是叹了口气,略微皱眉,道:“公子,咱们绕了这么些路,能活生生逃了出来,已然算是万幸了。如今,还谈什么生计?!”说罢,亦是不禁深深皱眉,长叹一声。 三人说话之际,非但叶明与萧秋野、萧琳默默细听,便是连同边上他桌众人,亦是一时没了言语。大野智皱皱眉,左右看看,转向叶明,悄声道:“兄弟,你们且听着罢,为兄累了,先趴下睡会儿觉哈。”说着,大野智当真便不管不顾,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 片刻后,只见边上那方才说话的苍苍老者微微皱眉,缓步站起,向来人拱手,道:“这位小哥,老朽想打听一下,这渡河去夏国统万城的路,可是还通畅吗?!”那稍稍年长的汉子闻言,微微回首,瓮声瓮气的道:“老丈,你这一大把年纪了,却要去那虎狼之国做什么?!这夏国皇子内讧的消息,你莫不是尚且不知道罢?!那太子赫连璝,闻说夏国皇帝赫连勃勃,将要另立酒泉公赫连伦为太子,已然率军七万,自长安挥师北上,与那赫连伦逆击的三万骑兵,于平城对起阵来了!说不定,现在已然开战了!” 那老者闻言,皱眉道:“十万众,于平城对峙?!此刻便是开战了,那也碍不得老朽等人,去国都统万城罢?!”那人闻言,却是摇了摇头,叹息一声,继续道:“传言,此次动乱,定然没那么简单。眼下,那老皇帝第三子赫连昌,已然于统万周遭招兵买马,并筹集物资,准备南下支援赫连伦。这一仗,谁胜谁负,眼下倒当真未可知了。不过,依我看,极可能是赫连昌最后获胜。” 那人顿了顿,见众人皆不说话,继续道:“你若是生意人,近期,可莫要再去统万了。你年纪已老,便是不抓了你当兵去,也定然要掠取你货物盘缠。我兄弟,便先是在平城遭了战乱,辗转经过统万,又遭了官军劫掠。倘非是我兄弟腿脚麻利,这几匹马,甚而我兄弟的性命,怕是都要交待在那儿了!” 老者闻言,先是默默点头,继而皱眉道:“既然,那赫连昌已然开始招兵买马,又有皇命在身,想必很快,便能助赫连伦将叛乱平定了。”那人闻言,便也皱了皱眉,苦笑道:“老丈,你是当真不知道?倘若你是那赫连昌,你会这么快,便去救你那即将立为储君的四弟赫连伦?!这赫连氏王子,各个阴险狡诈,工于心计。那赫连昌,怎的会没有些个自己的想法?!你觉得,他借皇命如此招兵买马,囤积物资,当真是为了侧应并支持赫连伦,教他登上太子之位?!你当真便以为,那老皇帝,不曾看透吗?!” 听他所言,老者眉头紧皱,便不再说话了。那人说起话来,瓮声瓮气,动静极大。方适时,整个屋子的人,便都在侧耳听他言语。这人顿了顿,忽闻得角落中传来个中年男子的声音,道:“兄弟之见识,如此广博。不如,给咱们说说,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门道,如何?!”他顿了顿,继续道:“伙计,给这位兄弟几人,都上一碗热汤面,算在我的账上!”那先前说话之人,想必也是好为人师之辈。此刻,闻得有人夸奖他,并请他兄弟吃饭,面上竟不由得浮现出一抹得意之色。 那人顿了顿,提高了声音,继续道:“此事,若是说起来,倒也好解释。我兄弟几人,常年在夏国来回行走,做些个毛皮生意。这平素,东奔西走的,于夏国之事,多少也知道一些。这皇家之事,虽系诡秘难测,我兄弟几个,或多或少的,倒也当真知道些个。其实,知道这些事的,又岂止是我兄弟几人?!只要是常居夏国之人,哪个不知道些?只不过,到了它地界上,便尽皆讳莫如深罢了。”这人见有人倾听,眉飞色舞,却好似已然将前几日疲于奔命的惨状,也都尽数忘却了,竟环顾着众人,卖起了关子来。 说话间,那客舍中的伙计,已然托了个大托盘,将几碗热气腾腾的汤面,端到他兄弟面前。那人似也是饿了,在众人的注视下,呲溜呲溜地吃了几大口面,缓缓咽下,继续道:“你们当真以为,这夏国老皇帝,是老糊涂了?这夏国老皇帝赫连勃勃,身长八尺五寸,年轻之时,以孤身一人,渐趋纠合一支出自匈奴的军队,东征西讨。他二十余岁上,便已然建立夏国,自号天王,称孤道寡。这是何等的威武?赫连勃勃一世风雨,什么场面不曾见过?若说他是老糊涂了,这是决计不能的!” 边上众人闻言,亦皆是微微点头,表示赞同。那个面色阴沉的年轻人闻言,向方才反问自己的中年汉子一阵冷笑,显是嘲笑于他。那说话之人,看了看众人于他颇为信服的模样,面上更为得意。他又吃了口面,喝了口热汤,叹息一声,道:“可惜啊,可惜!只可惜,这赫连夏国,地盘委实也太小。这魏国新君,又着实厉害得紧。赫连勃勃这已是迟暮之年的老皇帝,怕是再没多长时间,与年轻的魏主纠缠了!”叶明闻言,双眉紧蹙,又想起了那满面风霜的少年,如今魏国的当国皇帝——拓跋焘。 叶明正自沉思,忽又闻得那面色阴沉、肩负重剑的年轻人,冷冷的道:“我听闻众人传说,那赫连勃勃杀人无数。前些年,他攻入长安之时,杀人如麻,将人头堆积,修筑了骷髅台。他平素,更是残暴不堪,稍微看手下大臣不顺眼,便动辄打骂,亲手杀人。若有人敢直视他,他便要挖了他双目。若是有人言辞不当,便要割了他舌头。倘若有人胆敢劝谏,便要先割了舌头,再将其处斩。如此残暴的君主,兄弟作何要替他可惜?!”此时,这年轻人,虽是极力说赫连勃勃的过失,双目之中,却是充斥着难以言说的神情。叶明闻言,默默点头,颇为认同这年轻人的话。 那人听闻年轻人如此说话,慢悠悠的又喝了口面汤,似是胸有成竹一般,缓缓道:“兄弟此话,固然不错。那赫连勃勃,的的确确有着数不清的罪状。你说的,倒还真是算少了。这赫连勃勃,平素豪奢异常,仅修筑统万城,便耗费了近十万民力,前后历经二十年,前不久方才完工。这统万城的城墙,便足有十仞之高。其墙脚根基,厚达三十步。便是那城墙之上,也有十余步宽。城墙之内,他宫殿的围墙,也足有五仞高,修得铜墙铁壁一般。那宫墙之坚硬,便足以磨砺刀剑。” 说到此处,那人顿了顿,继续道:“他所居的皇宫,更是华美异常。宫中台榭高大,飞阁前后连襟,尽皆雕梁画栋,多以绮丽之物装饰。其上,又施以丹青文墨,当真是堂皇富丽,穷极文采。其间华林灵沼,映带左右;重台秘室,更兼通房连阁,驰道院囿,错落交通,实在是耗废了大量民力物力。”听到此处,萧秋野皱眉,向叶明等人,悄声道:“没想到,这看似粗鲁莽撞的汉子,当真是文采斐然。”叶明闻言,点头道:“听他所言,这夏国皇帝赫连勃勃,当真也是奢侈得厉害了。” 叶明的说话声并不大,那正说话的汉子,却显是听到了。他向叶明笑了笑,继续道:“这赫连勃勃,非但生性豪奢,还极为残暴噬杀。那位兄弟先前所说的骷髅台,便是其中一例。你道他为何能将城墙修得如此结实?在修筑城墙之时,赫连勃勃蒸土筑城,时常以铁锥试探筑成的部分。倘若,这铁锥能刺入墙体一寸,便要将筑城的匠人杀了,将他的尸身一并筑入墙中。你说,如此威压,这修成的城墙,怎的能不结实?!”叶明闻言,不禁暗叹道,如此说来,那这夏国之民,生活倒是当真不易了。 那人环视四周,见众人尽皆叹气,又提高了嗓门,继续道:“还有更严酷的呢!赫连勃勃,于筑城之时尚且如此,在铠甲弓箭的制造上,更加严苛。每当制成一批铠甲弓箭,他必然要亲手测试,以强弓射铠甲。倘若这强弓,不能穿透铠甲,便要将这造弓的工匠杀了。倘或射穿了,便要将制造铠甲的工匠杀死。时至今日,业已惨遭杀戮的工匠,足有数千人之多。他平素,又喜好在城上巡视,将弓箭宝刀置于身侧,若是看人不顺眼,便动辄射死砍杀!史上,残暴若此的帝王,毕竟是不多的。”叶明等人闻言,尽皆倒吸一口凉气。 那人见状,复又俯身,用筷子抄了抄,将碗中剩下的汤面尽数吃下肚,继续道:“那赫连勃勃,平素尊奉儒佛,却又是这般作为,实在是自绝于民。这个,他又怎会不知?!只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赫连夏国,本是小国,倘若不实行严苛的统治,便无法调动民力,更无法为对外征战,提供精良的兵器。说是穷极之策,倒是当真不为过了。我方才觉得可惜的,正是此事了!倘若,这赫连夏,有如魏国、宋国这般广阔的疆域。想必,那赫连勃勃,便不会实行如此残酷的统治了。如此,也唯有轻政缓刑,方是治国长策。那魏国建立初年,便也是这般残酷。如今,其疆域广阔,自然非得采用孔孟之道,辅以霸王杂术治国不可了。”说到此处,那人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见众人不说话,那人又皱了皱眉头,继续道:“时至今日,若要拯救万民水火,便非得天下一统不可了!这天下,小国越多,便越是得不到安宁。自先秦之春秋战国、汉后之三国并存,这乱世,终归是小国割据、乱政纷纷造成的。依我看,不管是谁,倘若有人能将这天下一统,便该是天下万民之福了!昔年间,曹孟德大败于赤壁、苻文玉大败于淝水,实在是可惜得很!自董卓乱后,关东联军各自为政,至于今日。前后,垂两百三十余年,仅晋廷短暂一统。只不知这乱世,到底到何时,才是个终结了!”说到此处,众人皆是长出了口气。 那人正待继续说下去,忽闻得边上同桌之人,悄声道:“三公子,你着实说得远了!”这声音极小,却无论如何躲不过叶明、萧秋野的双耳。二人闻言,不由对视一眼,却是没有说话。那人闻言,呵呵笑道:“正是,正是!”说罢,他转身,向给他买面的中年人一笑,道:“兄弟,不好意思啦!我这人嘴大,说着说着,便说得多了!” 那人闻言,拱手一笑,道:“兄弟,无妨,无妨!只是,依你所见,既然这夏国皇帝赫连勃勃,并非已然老糊涂了。却是为何,做出废掉太子赫连璝,另立酒泉公赫连伦的糊涂事来?!他既然欲立赫连伦为储君,却又是为何,命他仅率三万骑兵阻击率军七万的赫连璝?!莫说如此,他既然命赫连伦迎战,却又为何放权太原公赫连昌,教他招兵买马,无限扩充自己的势力?!这个,岂不是养虎为患?!” !! 第四章 客舍剧斗剑气盈 中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那被唤作三公子之人闻言,哈哈一笑,道:“这位兄弟,若是我告诉你,老皇帝将诸子的勇悍狡诈,已然尽数看在眼中。他自知天年将近,欲要为储君剪除其兄弟动乱的隐患,你是信也不信?!倘若我告诉你,这老皇帝最看重的,并非是其四子赫连伦,而是其三子赫连昌,你信也不信?!这老皇帝,先是假意扶持四子赫连伦,教他与长子赫连璝死战,再暗中扶植三子赫连昌的势力。如此,待到老大与老四,两败俱伤之际,三皇子赫连昌,便极可能是最后的赢家了!” 众人听他如是说,尽皆双眉紧蹙。一时间,实在是辨不得真假了。只不过,细细想来,倘若如此解释,那赫连勃勃的所作所为,自然也变得顺理成章了。只是,为了江山社稷,教众多皇子相互火并的计策,实在是闻所未闻。叶明与萧琳闻言,对视一眼,再看看边上的萧秋野,三人皆是苦笑,却都没有说话。 那人环顾四下,似是看出众人皆颇为不信,遂呵呵一笑,道:“诸位若是不信,便可再等几日看看。依此局势,诸皇子之胜负,很快便将要见分晓了。依在下看来,老皇帝此举,定然是要选出个军事才能更佳的皇子,作为夏国储君。目前而言,太子赫连璝的兵力最为强大,他命四子赫连伦率军三万迎击,不论谁胜谁负,他定然会命赫连昌再度出击胜者。” 那三公子顿了顿,继续道:“而且,赫连勃勃,也决计不会命赫连昌率大军逆击。其军力,也决计不会超过赫连伦,甚而会更少。老皇帝戎马一生,虽是看重赫连昌的才能,却也定要考验于他。倘若,这赫连昌不幸战死,那将他杀死的赫连璝或是赫连伦,便也可能成为储君。能者为君,败者身死!这匈奴人的狼性,才是他赫连夏国,立国的根本!赫连勃勃,何等的骁勇,他决计不会,也不允许一个软弱无能的储君继了这夏国皇位!” 这被唤作三公子的人一边说着,那边上背负重剑的阴沉年轻人,面色却是愈来愈凝重,他紧紧攥拳,几欲暴怒。叶明侧目,看着那人冷峻的神情,青筋暴起的双拳,竟蓦地生出一股颇为熟悉的感觉。再看他背负的重剑,剑锋极钝,熠熠闪着黑光,想必是极重之物。叶明见状,亦是不由深深皱眉,不知他欲作何。 那三公子向众人扫视一眼,最终将目光定格在买面与他的中年汉子身上,呵呵笑道:“这位兄弟,不知,我这一番解释,可还能令你满意?!若是当真不满意,兄弟眼下,可是穷困得紧了,可当真不能退还你的面钱了!”说话间,甚是坦荡,竟露出股难以言说的英雄气概来。众人闻他作此言语,蓦地哄堂大笑起来,自然再无人寻他的由头。此时,便是那双拳紧握的年轻人,也已然将拳头松开。只是,他的脸仍旧阴沉着,好似他天生,便是这副模样一般。 萧秋野见状,又看了叶明一眼,悄声道:“这人知道的甚多,其来头,怕是不简单!他若当真身无分文,还进这客舍,又刻意作出一副好为人师的模样,便是算准了有人会请他吃面。这人一举一动,浑身散发着与他这落魄身份极不相称的气势。他的这一番言语,虽是牵强,倒也着实分析得头头是道。叶少侠,你小心提防着,可莫要再出了什么岔子才是。” 叶明闻言,默默点了点头,正欲答话,忽闻得那三公子又开了口。那三公子缓缓自坐上站起,向众人呵呵一笑,道:“依在下看来,只要这赫连勃勃一死,这赫连夏为魏国所灭,是迟早的事情。以魏主的雄才大略,统一北方,也便不远了。恕在下直言,这胡人与汉人,皆出自炎黄一系,本没什么差别。实不相瞒,在下体中,也有着几分胡人血统。倘若,那魏主当真是怀了仁心对待百姓,在下便也心甘情愿为他做事。此时,也唯有夏国灭亡,结束了这割据。元元黎庶,方能脱得了这无边的苦海!” 他话音未落,便闻得边上声爆喝,道:“你这满口浑话的无耻之徒!我大夏灭与不灭,皇子作何,岂容你在此顺口胡乱编排?!你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罢?!”说话间,屋内一人,已然拍桌站起,嗖的一声自桌后跳将出来。其人,正是那背负重剑的年轻男子。 那三公子桌上之人见状,便也疾身闪将上前,将三公子与那孱弱的年轻人挡在身后。观其身法,亦是身怀武功之人。那负剑男子见状,冷哼一声,道:“些许三脚猫的功夫,便欲要护主?!”他话音未落,便已然右脚跺地,疾掠而起,向三公子身前的众人冲去。 这负剑男子虽是极为消瘦,身长却有八尺余。他自腾空之际,飞起一脚,旋即将身前一人踹翻。他迅疾侧过身,铁拳挥出,又打了另一人一个趔趄。三公子面前众人见状,便即一拥而上,围攻这男子。眼前众人,虽是个个护主心切,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却怎奈毕竟武功低微,渐趋支撑不住。其中一人回身叫道:“三公子,你且带小公子速速离去,莫要教这蛮横的小子,伤了你们!” 三公子闻言,眉头一皱,看了眼边上孱弱的年轻人一眼,正色道:“咱几人流落江湖间,先前虽有主仆之分,现今却与兄弟有什么分别?!我二人,身无半点武艺,不能帮上诸位兄弟,已是惭愧万分。倘若此时做出逃窜的举动,那便再做不得人了!”他言罢,面色一黑,向那负剑的年轻人道:“阁下到底是何人?倘若只是因为这一番话,便教你不高兴了,你也莫要难为我兄弟!我李重耳,一人做事一人当!有本事,便冲我来罢!”此言一出,萧秋野似是为之一怔,眉头紧皱起来。 那负剑男子闻言,一拳将身前一人击退,冷笑道:“一人做事一人当?眼下,你这手下之人,便似苍蝇般围着我,倘若我不将他们处理掉,又怎的近得了你身?!”那自称李重耳之人闻言,旋即转向夹攻那负剑男子的众人喊道:“你们退下!”这话语不甚严厉,亦是并无半分怒气,隐隐间却带着股教人不可抗拒的威严。其手下众人闻言,竟蓦地住了手,退回到一边去。 那负剑男子见状,蓦地轻哼一声,冷冷的道:“你这人,竟当真还有些个胆量!可惜,今日我却已非杀你不可!”李重耳闻言,朗声道:“你是何人?仅凭我一番话语,便要取我性命?岂不是太也不讲道理?!”那负剑男子闻言,喃喃道:“讲道理?讲道理?!这世上,谁又曾与我讲道理?!你出言辱我赫连氏族人,便已是该死。你诅咒我大夏亡国,便更是罪不容诛!”说话间,语气渐趋平淡,这负剑男子神色逐渐暗淡,好似是说给李重耳听的,却又似说予他自己一般。 李重耳闻言,皱眉道:“你是赫连氏族人?”那人却是不说话了,只紧紧皱眉,神色更加暗淡。良久,他又喃喃道:“我倒盼望着,自己不是那赫连氏族人。你辱我族人,已是必死无疑,又何必再要问这许多!”李重耳闻言,冷哼一声,道:“笑话!你赫连氏皇族,若是仅因一言不合,便大行杀戮,倒当真是不配坐这夏国国主之位!” 那负剑男子闻言,皱眉道:“怎么,难道你又欲与我讲道理不成?!我平素,最不愿做的,便是与人讲道理!”李重耳闻言,摇了摇头,蓦地骂道:“我向来也不与禽兽讲道理!眼下,你此言此举,便已然不似常人所为。若你再仰仗武力,横行霸道,迟早便要死在了别人手中!此刻,你便是杀了我,自己也离死不远了!”那负剑男子闻言,苦笑一声,不禁叹气,道:“你也莫要再说。今日,我到底是非杀你不可。倘若我不久便死了,那倒也算得上解脱了。总好过,看我赫连氏子孙,自相残杀。” 话音未落间,这负剑男子却已然闪电般拔剑,大开大合,当空直向李重耳刺来。这一招,快得着实教人匪夷所思。李重耳及一众手下,尚未来得及反应,剑尖便已然破风而至,直插向李重耳心脏。那负剑男子,眼见即将得手,嘴角浮现一丝冷笑之际,剑尖却蓦地受了股怪力,猛地一偏。重剑破风,自李重耳左胁下擦过。那负剑男子一击不中,却是将自己闪了个趔趄。方适时,李重耳手下,亦是反应过来,旋即上前,再度将李重耳挡在身后。 那负剑男子尚未回身,便闻得身后传来个冷冷的声音,道:“这位兄弟,一言不合,便大行杀戮,着实不在理罢!”此时说话之人,正是叶明。那负剑男子缓缓回身,向叶明惨然一笑,道:“阁下又是何人?!”叶明闻言,正色道:“你不须知道!倘若你还不速速离去,便休怪我无礼了!”负剑男子闻言,皱了皱眉,冷冷一笑道:“方才你这一出手,着实厉害得很!咱二人,打个赌如何?!” 叶明闻言,皱眉道:“你想赌?赌什么?!”负剑男子冷笑道:“倘若你仅以守势,能徒手接我三十招,我便自杀谢罪!但是,倘若你输了……”叶明道:“我输了,那又怎样?!”负剑男子面色阴冷,压低了声音,喃喃道:“若是你输了,你便走罢。这事,与你无关。”这负剑男子话语一出,在场众人均是一愣。他下的这赌注,着实也荒唐得很。以他凶狠的个性,赌上自家性命,实在意料之中。他对自己与开罪自己的李重耳如此凶残,却又对叶明如此宽仁,却是出人意料得很。 叶明闻言,叹息一声,道:“不必了,不必了!这赌注不公平!我不愿占人便宜!”负剑男子闻言,冷冷的道:“我赫连安,下过的赌注,说出的话,便是非做不可!难道你说不比试,便不比试了?今日,若我胜你不得,杀不了这辱我赫连氏族人的小人,那便只好将我自己杀了,也算得上我赫连安不失一诺。”叶明叹了口气,觉这人当真怪异得很,遂摇头道:“这赌注,我尚未答应,便算不得数!” 负剑男子闻言,冷冷一笑,惨然道:“倘若我赫连安,不是个如此言出必行的性子,倒也不至于落得这般田地。我十四岁之时,与三哥打赌上墙。若我输了,我便永远离开统万城。虽是他用计胜了我,但我到底,不曾再踏进那统万城一步。若是此番,我说话算不得数,那我赫连安,还是赫连安吗?!倘若,教我再违背了承诺,倒不如教我死了的好!” 众人闻言,不禁暗自叹息,这赫连安,当真是怪异得很。叶明暗忖道,怎的此人如此耿直的性子?为何他一言不合,要么杀人,要么自杀的?叶明正自思索间,忽闻得边上萧琳冷冷的道:“你这人,实在太也怪异!若说你的性子,到底是冲动固执,又不肯教自己占人半分便宜罢了!”那赫连安闻得萧琳所言,蓦地一怔,神色黯然,皱眉道:“我赫连安,不欲占人便宜,那又如何?!” 萧琳闻言,缓缓站起,秀眉微蹙,向那赫连安走去。萧琳方走出两步,叶明侧目,悄声道:“琳儿,你莫要靠他太近,他的剑,着实快得诡异。”萧琳闻言,向叶明点点头,又向前走了两步,冷冷的道:“你既然不愿占人便宜,又非得比试不可。但是,他却又不欲与你比试,那你,便该当如何?!”萧琳言语之际,回身看了看叶明,向他俏皮地眨眨眼。叶明见状,缓缓皱眉,不知萧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赫连安闻言,冷冷的道:“那我便要出招,非得逼他出手不可!” !! 第五章 客舍剧斗剑气盈 下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萧琳闻言,横眉道:“如此说来,你出招逼迫与他,便是趁他不备,岂非是占了他的便宜?!这样,你赫连安,便当真算不得赫连安了!”赫连安闻言,眼神便似又黯淡几分,轻垂下头,冷冷的道:“那你说,我该当如何?!”萧琳闻言,叹息道:“倘若我说服他,与你比试……”此话一出,叶明急忙道:“琳儿,这个……”萧琳又微微回身,向他一笑,叶明便止了声息。 赫连安闻言,双目微微抬起,沉声道:“如此,万万不可!即便你说服他与我比试,那我岂不是又受了你的恩惠不成?!”萧琳闻言,微微一笑,道:“倘若我替你说服他,教他与你比试。倘若是你赢了,我们便依言离开此处。倘或你输了,你便须得答应,替我做一件事,如何?!”赫连安闻言,双目炯炯,道:“你要我答应你什么事?只要不是教我去伤赫连氏族人,我便全都依你!”萧琳见状,微微一笑,道:“伤你族人?我可没什么兴趣!”赫连安闻言,冷冷的道:“好!我答应你!” 萧琳见状,又给叶明使了个眼色,旋即退回了坐上。叶明点头会意,缓缓站起身来,向那赫连安道:“你出招罢,我便接你三十招!”赫连安闻言,蓦地瞪眼,将重剑侧挥,冷冷的道:“好!那你可是要数好了!”说话间,右足猛地蹬地,侧横着剑,身形一晃,便似箭一般向叶明窜来。一柄数十斤的玄铁重剑,在他那不甚强壮的手中,竟似是普通铁剑般轻盈。 叶明见状,蓦地一闪,避开一击,旋即猱身上前。他在赫连安身前身后,便如迎风挥舞的白练般盘桓,当真是只守不攻。那赫连安招式取巧,以肩、肘、腕同时作轴,将个重剑舞得飞快。剑影翻飞间,周遭破风之声不断,便似是一围由剑花舞成的尖刀向外的屏障,自四面八方,向叶明周遭疾攻而去。赫连安旋转错落间,几乎看不清他剑与手的位置。 萧秋野见状,看了萧琳一眼,皱眉道:“琳儿,如此快的这剑法,你可曾见过?!”萧琳闻言,皱了皱眉,又摇摇头,却是目不转睛的看着阵中的叶明。此前,她着实不曾料想到,赫连安的剑,竟然如此之快。此刻,她眼见叶明左右闪躲,次次腾挪格挡,勉强避过他的剑锋,心中不禁暗暗担忧,着实为阵中的叶明捏了把汗。 此刻,莫说是阵外的萧琳等人。便是于阵中与赫连安拆招的叶明,也是着实吃了一惊。叶明与他近战之际,根本察觉不到赫连安体中丝毫的内力波动。可以说,赫连安体中内力全无。但他这招式,委实太也快得邪门。这赫连安,手长脚长,力道又大得惊人。这柄数十斤重的玄铁重剑,若是稍一挨上叶明的身体,倘若应接不暇,便非得出招将它击开。如此,便非输不可了。但是,依着叶明的性子,便是宁愿教他伤了,也绝技不肯出招认输。这个,便是此刻萧琳最担心的。 叶明见招拆招,待到赫连安第二十招使出,萧琳便已然在后面高声数起招数来。待她数到第二十五招上时,赫连安那本来平静如水的脸上,竟慢慢析出层层细汗。赫连安咬牙,爆喝一声,于转瞬间舍去了所有的守势。如此,他只攻不守,速度便又加快了几分。与此同时,赫连安便也将周身的三十六处死穴尽数暴露在叶明的身前。赫连安舍了守势,所有的招式便也化繁为简,故而每每挥剑之际,叶明便觉得似是有千万柄利剑向自己刺来一般。 自出道以来,叶明大小历经数十战。此刻,叶明自然看得出,这赫连安周身的三十六处死穴,已然尽数暴露在了自己身前。赫连安弃守疾功,显是已然到了宁肯不顾自身安危,也非要逼得叶明出手的地步。因为,倘若叶明一旦出手,便是算他胜了。 但是,他却并没想到,倘或叶明出手,定然会伤了他要穴。如此,轻则重伤,重则不测。或许,也并不是他想不到,而是他为了赢得一招一式,并不愿去想罢了。此刻,叶明自然也知道,只肖得自己于闪躲之际,伸手点他随便哪处大穴,他便非死即伤。但是,叶明毕竟是叶明。倘若他此时出了手,那他也不是叶明了。 武学有两个要义,唤作“以攻为守”“以守代攻”。所谓以攻为守,便是习武之人,在出手之际,以绝对的进攻,压迫得对方勉强招架,无暇进攻。以此,便能起到守势的目的。但是,以攻为守,却并不同于弃守疾攻的搏命招式。弃守疾攻,便是宁肯拼着自己各处要害暴露在对手身前,也要胜得对手一招。当然,这样一来,招式便更加快得惊人,更容易占得先机。此刻,赫连安的招式,便是弃守疾攻。 所谓的以守代攻,便是与人交手之际,采取守式,教对方不论以何种方式,均不能伤了自己分毫。如此,倘或对方有了任何细微的破绽,便能抓住时机,将对方击败。但是,以守代攻,却也决计不同于只守不攻。顾名思义,只守不攻,便是只有守势,没有任何攻势。如此,双方过招之时,便是处在被动挨打的境地。此种情境之下,为防备自身教敌方击伤,便须得将任何守势做得滴水不漏。倘或有些许破绽,便极易受伤。如此,动作便又要较以守代攻慢了许多。此刻,叶明便是处在只守不攻的境地。 如此,一个是弃守疾攻,一个是只守不攻。二人对阵之际,叶明便算是吃亏了。但叶明仗着功力深厚,步伐灵活,饶是赫连安的玄铁重剑奇快,却也伤不得他分毫。很快,阵外皱眉观望的萧琳,便已然数到了第二十八招上。此刻,赫连安已然将那柄重剑舞得快到了极致。客舍之内,有些个颇懂武功的,在为赫连安的剑法赞叹之余,也着实为叶明捏了把汗。 阵中,只见赫连安额上大汗淋漓,面红如赤。他蓦地纵身跃起,重剑飞快旋转,直向着叶明腾挪闪躲的四下刺去,唰唰十余剑迅疾舞出,却是皆教叶明躲过。眼见一击不中,赫连安猛地自空中旋了个身,将后身大椎等要穴,完全暴露于叶明身前。旋即,赫连安双腿轻蹬檩木,几乎跃到屋顶,旋即俯冲而下。铁剑破空而前,映着漫天剑花,自空中向叶明当头刺来。此时,萧琳已然数到了第二十九招上。 铁剑带风,剑花乱飞。一时间,自上而下,便似是有千万柄重剑,自空中落下一般,满屋虎虎生风。叶明身处下方,皱眉看着赫连安当空刺来的剑花,便似是空中蓦地下起了剑雨一般。只是,那赫连安的百会穴,却已然暴露于叶明身前。此刻,叶明已然活动开筋骨,他蓦地爆喝一声,道:“好剑法!”说话间,叶明自然仍旧只守不攻。他双腿牢牢站定,自下丹田运气,蓦地向后一倒。顷刻间,叶明除却膝盖以下尚且站立在地外,整个身子已然下倒,便与膝盖处在同一水平位置上。 叶明这个动作一出,整个身子倒下,便似是已然失去了平衡一般。那玄铁重剑,剑花飞舞,倘或一个不慎,便极易受伤。叶明此举,引得众人一阵惊呼。边上萧琳见状,轻咬红唇,袖里短剑紧握,似要上前助他,却是最终忍住了。且说叶明一个后仰,旋即便似是鬼魅般,随着自赫连安剑尖所指,原地旋了一圈,竟神奇般的将漫天剑花躲过。 待到赫连安后着接连而至,蓦地翻身疾刺之时,叶明下丹田凝气,小腹后缩,将个身子绷得似是强弓一般,躲过他极为诡异的一刺。尚不及赫连安出招,叶明复又侧身一闪,鬼使神差般的出现在赫连安身后。此时,萧琳已然喊出了第三十招。强攻之下,叶明并未出招,显是赫连安输了。 此刻,剧斗之下,赫连安双目已然血红。他再不顾三十招已过,见叶明站在自己身后,遂仰天暴喝,蓦地将玄铁重剑前伸,双手紧握,猛地向自己下腹刺去。这一剑之势,奇快无比,若是一剑刺下,莫说是赫连安性命不保,便是其身后的叶明,也定然教他刺了个窟窿出来。萧琳见状,心里咯噔一下,似觉五雷轰顶一般,想要阻止,却已然来不及了。萧秋野见状,亦是横眉怒目,非但不及出手,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赫连安这一剑,自然是匪夷所思的快。此刻,他久刺不中,已然丧失了心智。如他这般固执之人,若是不能达成目的,便是死,也不会罢休的。于是乎,此刻,赫连安当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做出个玉石俱焚的动作来。 说时迟,那时快!在玄铁重剑的剑尖即将掠上赫连安小腹的刹那间,只闻得叶明一声爆喝,吼道:“够了!”他一语既出,顷刻间,一股丧人心魄的寒气蓦地绽出。炎炎夏日中的整个客舍,便似是季节忽变,生生搬进入了三九寒冬一般。此招一出,当真是天降寒意,风云变色。此时,万物无声,整个客舍便已然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众人,连同赫连安,为这股所慑,皆是禁不住浑身震颤。这阵战栗,不仅仅是因为寒冷,更多的,是那种教人丧魂夺魄的毛骨悚然之感。 随着叶明的一声暴喝,赫连安手中的重剑已然脱手,咚的一声直直飞出三四丈,深深插入了业已夯实的地上。赫连安本人,也应声跪倒在地。他本已血红的双目,也渐渐变回了常色。叶明见状,冷哼一声,将个衣袖猛地一震,客舍中的阵阵寒意,旋即尽数散去。顷刻间,周遭那本来聒噪的蝉鸣,便也纷纷响了起来。 叶明缓缓走回座位,看了眼正满脸惊恐之色的萧琳,知道她方才正为自己担心。他缓步向前,轻声道:“琳儿,你莫要害怕。这人,终究是伤我不得的。”萧琳皱了皱眉,眼眶已然红了,她紧紧攥住叶明的手,自责道:“明哥哥,你莫要恼我,琳儿知道错了。而今而后,我再不会怂恿你与任何人交手了!”叶明看了看萧琳关切的模样,蓦地一笑,道:“琳儿,昔年间,在我初遇你之时,你是何等果决的女子?而今,怎的……怎的已然变作了这幅柔肠千转的模样?” 萧琳闻言,噗嗤一笑,正欲答话,忽又闻得身后一人道:“想必,是这位姑娘,遇见了中意的郎君的缘故罢?!”萧琳闻言,面颊绯红,旋即低下了头去。叶明缓缓回头,见身后说话的,正是那被唤作三公子的李重耳。李重耳此话,说得也对。这世间女子,不管先前是如何的果决勇悍、独当一面,在她真正遇见自己喜欢的男人之后,其柔和娇俏的一面,便定然会展现无疑了。若你喜欢一个女子,却一直不曾见到她柔情的一面,那只能说明,她并没有喜欢上你罢了。 李重耳见叶明回了头,随即拱了拱手,继续道:“兄弟与姑娘救命之恩,李某,在此先谢过了!”叶明闻言,亦是向李重耳拱了拱手,道:“李兄,不必客气。眼下,还是及早离开这兵荒马乱的是非之地才是!”李重耳闻言,皱眉道:“正是,正是!不知兄弟高姓大名,救命之恩,李某定当后报!”叶明闻言,微笑道:“在下乡野村夫,草芥微名,何足挂齿!李兄若得闲暇,还是速速去罢!” 李重耳闻言,沉吟片刻,道:“兄弟,此番我兄弟几人,欲要去漠南盛乐城躲避些时日。不知兄弟,可否知道去盛乐的道路?”叶明闻言,皱了皱眉,道:“此处已是魏地,想必是极通畅的了。兄弟可自此向东北行去,一路北上。待到了雁门关,再出关向西北行出三五日,便该是能到盛乐了。”李重耳闻言,重重点了点头,抱一抱拳,便即带众人转身向外行去。 !! 第六章 群豪纷至菩提顶 上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叶明见状,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向萧琳悄声道:“琳儿,你身上,可是有银子没有?!”萧琳闻言,向袖中探了探,蓦地脸红,道:“明哥哥,我没……”萧秋野闻言,呵呵一笑,道:“叶少侠,我这儿有!说着,自怀中一探,将个盛银子的白布包递予了叶明。”叶明拿了银子,忙奔了出去,将银子交给李重耳,并与他说了几句话,便又回到了客舍中坐下。 萧琳、萧秋野看着叶明的一系列行为,颇为不解。待他回来,萧琳看了叶明一眼,皱眉道:“明哥哥,你怎的救了他的命,还送银子予他?”叶明闻言,挠挠头,道:“琳儿,我给了他们银子,一半是作为他们去盛乐的盘缠。另一半,也教他们带给李婴文与贺兰晓月夫妻。他俩的孩子,眼下也该已然有好几个月大了。去年,那白脚僧慧始大师,还说他俩的孩子,以后能成大器呢!还给他起名作‘熙儿’。”说到此处,叶明不禁微笑了起来,显是想起了当日,与李婴文夫妻共处的情景。 萧琳闻言,笑道:“如此,你便给了李兄弟夫妻银子,可是欲要他们那成大器的孩子,来报答你不成?!”叶明闻言,亦是微笑,道:“那慧始大师,虽是修为高深,也不见得诸事皆能洞悉。我只盼着他俩好好的,孩子健健康康的长大,便是了。至于成什么大器,可就全凭造化了。”萧琳闻言,眨了眨眼,看着叶明,道:“明哥哥,你将银两交予他,当真信得过那唤作李重耳的人?!”不待叶明答话,忽闻得边上萧秋野轻咳两声,沉吟道:“叶少侠,琳儿,你们可知道,那李重耳,是何人吗?” 叶明与萧琳闻言,向萧秋野齐声道:“是谁?!”萧秋野笑一笑,道:“我初闻他名姓之时,便觉得极熟悉。适才,又想了好些时候,方才想起来。那业已被灭掉的李氏凉国,后主李歆的三儿子,便是唤作李重耳。只是,他眼下,该是在刘宋的罢?怎的,现今又到夏国来了?!想来想去,该是刘宋内乱的缘故罢。” 叶明闻言,轻叹一声,道:“国破家亡,这李兄弟落魄至此,也极是不容易了。我教他到了盛乐,倘或没处落脚,便去寻李婴文兄弟。如此看来,这也是于他最好的了。”萧秋野闻言,默默地点了点头。萧琳闻言,却是蓦地咯咯笑道:“明哥哥,你当真是生了好一副菩萨心肠!”叶明看着满面柔情的萧琳,也憨憨笑了起来。 此时,客舍中众人,已然纷纷结账离去。偌大的客舍,便只剩下叶明、萧秋野、萧琳、赫连安、大野智五人。叶明等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将那阴沉着脸,默默跪地不语的赫连安置若罔闻。那客舍中的伙计,见了适才打斗的场景,虽不曾毁他客舍中一物,却又哪里敢再出来。说来,那大野智也着实奇怪得很。他自打李重耳进来不久,便已然伏桌大睡,诸事不理。便是方才,叶明与赫连安的一番剧斗,也没能将他唤醒过来。此刻,大野智愈睡愈沉,竟又打起了响亮的呼噜来。萧秋野见状,眉头紧皱,似是欲说些什么,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叶明见大野智行状,却也只能摇头苦笑。 此刻,那跪倒在地的赫连安,正阴沉着脸,未有丝毫言语。他目中全无丝毫神采,便似是行尸走肉一般,跪倒在地上。众人纷纷离去,而那客舍中的掌柜、伙计,却是躲在后屋不敢出来。二人探头探脑的,眼巴巴看着众人留下的银子。叶明见状,便即拍醒了正兀自呼呼大睡的大野智。萧秋野看了看睡眼惺忪的大野智,又不禁皱了皱眉,将块碎银子往桌上一放,便即轻轻拂袖,走了出去。其后,叶明、萧琳、大野智见状,便也相继走到了客舍之外。 众人方走出客舍不久,那眼神黯淡的赫连安,也缓缓自地上站起,慢慢拔出了那玄铁重剑,负在背上,一瘸一拐的走出了客舍。看他模样,竟是欲随着叶明等人。赫连安出得门来之时,叶明、萧秋野、萧琳三人,便已然跨坐到了马上。而那大野智,也已然缓缓解下了他的驴缰,正准备骑到驴背上去。 赫连安见状,阴沉着脸,双目无神的看着萧琳,冷冷的道:“你说罢!欲要教我为你做什么事?!待此事做完,我赫连安,便自杀谢罪!”萧琳闻言,又想起他对叶明的阴险招式,皱眉冷冷的道:“我没有什么事情是欲要你做的!眼下,你也不必自杀,赶紧去了罢!” 赫连安闻言,惨然一笑,冷冷的道:“如若我赫连安,言而无信的话,那便不是赫连安了!你若一日不说,我便要一日跟着你。你若一年不说,我便要跟你一年。待你说了,我将事情做完,便定然再自杀谢罪!”赫连安这话,说得极为平淡,似是喃喃自语一般,但言语之际,众人知道,他已然下定决心了。 萧琳闻言,皱眉看了眼叶明。叶明与她对视一眼,亦是不禁一阵苦笑。萧琳再看看萧秋野,萧秋野摇摇头,亦是皱眉不语。方适时,那正费力骑上毛驴的大野智,却是蓦地嘿嘿笑道:“我说,我说弟媳!这人当真是固执得很,他说到了,便定然要做到!你若不说,他便要跟着你不走,你若说了,他做完事情,便又要自杀!如此,当真难办得紧呐!依我看啊,你最好,教他做件一辈子也做不完的事情!如此,他便用不着自杀了!” 萧琳闻言,思索片刻,皱眉道:“赫连安,你若信守承诺,那我便要你自此于江湖间锄强扶弱,尽你所能,护卫百姓!如此,你可是愿意答应?!”赫连安闻言,摇了摇头,冷冷的道:“这个,决计不算替你做事!充其量,也便只是替百姓,做了点事情罢了!况且,这本身,并不算是一件事!”萧琳闻言,冷冷的道:“如此说来,你是非跟着我们不可了?!”赫连安摇摇头,冷冷的道:“不是跟着你们,是跟着你!” 萧琳皱眉,再看一看身畔的叶明,随即纵马疾驰而去。叶明会意,并未跟上去,而是回身向赫连安,道:“赫连安,你再不要跟着她了!她不愿看你自杀,方才不教你做事。若你再继续跟下去,教她心烦意乱,便要教你自杀了!如此,你岂不是,要白白丢掉了性命?!难不成,你当真不怕死?!”是的,赫连安当真不怕死。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或许死了,远比活着要快活得多。叶明说话间,萧秋野亦是纵马向前,逐着萧琳的身影去了。后面的大野智,好不容易坐上了驴背,待行至叶明身前时,闻得他言语,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 叶明与他说话时,赫连安便只是垂首静静听着,脸上既没有表情,也不作言语。待到叶明回身去了,他怔了怔,便也缓步跟了上去。赫连安行得极慢,他的右膝,似是方才猛然间跪倒在地,受了些伤。此刻,他正是慢慢拖着右腿向前。客舍之外,便是榛莽丛生的荒野,四下鲜有人迹。 赫连安望着身前四人渐渐远去的背影,拖着右腿,不紧不慢的向前行去。他右膝负伤,每行出一步,嘴角便因疼痛抽搐一下。天高暑热,阵阵蝉鸣聒噪入耳,其额上豆大的汗珠,也渐渐渗将出来。饶是如此,他那冷若风霜的面上,依旧带着股教人难以抗拒的冷酷与坚定。 第二日,日暮,无风,残阳如血。叶明四人,于酷热难当的荒野中穿行,已然有一日不见了人迹。眼看天将黑了,叶明看着榛莽丛生的周遭,丝毫不见有可供落脚去处的迹象。叶明看看身后于驴背上晃晃悠悠,哼着胡风调子的大野智,不禁皱起眉来。大野智见状,向叶明瞪瞪眼,呵呵笑道:“我说,兄弟!你着什么急啊?!你看,弟媳都没见着急,你自己急什么?看你那两条眉毛皱得,都快要并到一起了!” 萧琳闻言,看看叶明,不禁噗嗤一笑,道:“大野兄长说得对,你这两条眉毛,当真像是长到了一处了!”萧秋野闻言,缓缓皱眉,道:“琳儿,你也莫要说笑了,眼看这天将要黑了。倘若咱们还没个落脚的去处,露宿了这荒野中,可决计算不得什么通泰的遭际。” 萧琳闻言,又是一笑,道:“只肖得咱们四个在一块儿,便是露宿荒野,那又如何?!”萧琳说话间,又来回扫视了一眼双眉紧皱的叶明与萧秋野,狡黠一笑,道:“看你俩这眉头皱的,当真是一模一样。这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你们是亲生父子呢!你们啊,便只顾皱眉,也不识得多看看这天上的晚霞,当真是辜负了这大好的光景。可惜了,可惜了!” 大野智闻言,嘿嘿笑道:“正是,正是!你们两个大男人,倒不如女子放得开了。这行走江湖,最忌讳心怀戚戚。倘若如此,一点小事,便要记挂在心上了,迟早忧心而死不可!”叶明闻言,与萧秋野对视一眼,均是一阵苦笑。他二人,便当真勒停了马,抬头看着西边的晚霞出神。萧琳见状,向大野智眨眨眼,掩袖偷笑起来。 大野智干咳两声,驱了驴子上前,待经过二人身畔时,向叶明、萧秋野二人嘿嘿一笑,道:“这便对了嘛!莫急,莫急啊!这段路,我先前是走过的,待转过前面的小山梁,便有几十户人家。咱们啊,正可以到此处借宿一晚。”说话间,伴着小毛驴一阵抑扬顿挫的鸣叫声,大野智与萧琳行到前面去了。叶明与萧秋野见状,皱眉对视一眼,又摇摇头,便相继跟了上去。 众人在大野智带领下,前行两刻钟功夫,于天色渐渐转暗之际,便当真到了处小山梁边上。待转过那小山梁,便到了一条小河边。这河边,当真是稀稀落落的排布着几十户人家。众人见了个村子,便加快了速度,一路直向村中行去。此时,已然到了晚饭时分。放眼望去,村中无人,便仅有村中某处,有丝丝青烟冒出。一股不详的预感,在众人心底慢慢生出。众人愈是接近村子,这股不祥的预感,便愈加强烈。 萧琳看着村中那仅有的一丝烟火,勒住了马,回身道:“咱们,当真要……当真要过去吗?”叶明闻言,皱眉道:“依我看,这烟火,着实诡异得紧。眼下,咱们还是莫要再招惹了是非得好。”萧秋野闻言,点了点头。大野智见状,却是嘿嘿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天塌下来了,也先要吃饭睡觉,是不是?!来罢,来罢!便是有歹人,也决计教他们伤不得咱分毫!快走罢,快走罢!我可是已然闻到肉味了!”他说话间,便已然又轻喝着驴子,向那村子去了。 众人随了大野智,经河边缓缓进了村子。河边房屋,当真各家各户门户大开,窗破屋漏,内里更是空无一人。此时,众人身上没了干粮,便只得向那中间冒烟的人家走去。众人渐渐近了,便闻得院中传来了阵阵嘈杂的喧嚷声。待行至跟前,见院门大开着,一群衣着各异的男人,在院中围着个铁锅,吃肉喝酒。这群人,皆是约摸三四十岁的年纪,大喇喇坐在地上,边上随意的放着刀剑斧钺,并各式兵器。中间的大锅子里,正连汤,盛了半锅子烂熟的牛肉。至于这烟,却是自屋中灶下冒出,内里一人,正弓着个瘦弱的身子,架火煮着另一锅子吃食。 叶明四人,自坐骑上下来之时,院中众人,便已然注意到了他们。待他们缓缓进院,众人已然来回在他们身上打量了三四次。内里几个颇为年轻的男子,见了萧琳,忍不住偷偷多看了几眼,目光颇为贪婪。 !! 第七章 群豪纷至菩提顶 中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大野智见了众人,拱手向前,便似是弥勒佛一般,笑呵呵走将上前去,向院中众人道:“真是不巧!我兄弟几人,漂泊在外,眼见天黑,无处落脚。不知诸位兄弟,还有无吃食?能否行个方便?!”大野智的话,说得十分直接,但他那张笑脸,却是教任何心存善意的人,都不忍拒绝。但是,这群行迹难测的武林人士,买不买他的帐,倒是当真不好说了。 院中众人闻大野智言语,均是一愣。良久,中间一精瘦的汉子开口,冷冷的道:“诸位,还是到别处去罢!这荒郊野外的,我兄弟,也再没了多余的吃食!”他话音刚落,便闻得边上一个四十余岁的长髯汉子呵斥一声,道:“老五,住口!”他眼珠转了转,呵呵笑着,转头向大野智,道:“这位仁兄,我兄弟心直口快,可莫要见怪!眼下,大家萍水相逢,我兄弟有肉吃,也万万不能教你们干看着不是?!” 说话间,这人向屋内看了看,起身道:“诸位稍等,我这便去屋中看看,该是屋中的肉,也快要熟了!”说罢,便回身进屋去了。良久,这人带着那煮肉之人,自屋中缓步走出来,向大野智等人道:“诸位兄弟,这屋中的肉,已然煮好了,诸位还请屋里吃去罢!”大野智闻言,呵呵笑道:“好说,好说!”说罢,便带了叶明等人,向屋中走去。叶明与萧秋野、萧琳见状,均是向院中之人拱一拱手,旋即慢慢进屋去了。 众人慢慢进了里间,见那泥土夯实的地面上,置了个尺余的矮几。矮几之上,果真放了一大把筷子,并半锅子尚且冒着热气的熟牛肉。大野智见状,眨了眨眼,呵呵一笑,沉声道:“傻小子,这肉啊,你吃不得!我可是要将它吃了,再好生睡它一觉。”叶明上前,看了看锅子中的牛肉,又略微闻了闻,沉声道:“这肉,该是没什么问题罢?!”萧秋野缓步上前,看了看,长出了口气,亦是沉声道:“这肉,没什么问题!但是,叶少侠,你看看这把筷子!” 叶明闻言,拾起一根像是方才刷洗过的筷子,轻轻嗅了嗅,沉声道:“这筷子上面,似是以蒙汗药浸泡过的!”萧秋野闻言,缓缓点了点头。大野智嘿嘿一笑,道:“吃罢,吃罢!咱们看看,他们到底搞什么鬼。”说罢,伸出手指,掐了块牛肉,张嘴出了出热气,便囫囵吞下了肚。大野智边吃,边大声道:“好吃,好吃!来来来,这边还有筷子,你们也吃!”萧秋野看了看大野智,呵呵笑着,自怀中一探,掏出双竹筷来,沉声道:“我常年在外,向来不喜欢用别人的筷子,那我,便也吃了!” 叶明看了看大快朵颐的大野智与萧秋野,又看了眼萧琳,沉声道:“琳儿,你吃也不吃?!”萧琳皱皱眉,只是摇了摇头,便不说话了。叶明复又回头,看了看正狼吞虎咽的大野智,也摇了摇头,不去吃肉。待大野智、萧秋野二人吃得差不多了,萧秋野将竹筷擦干净,收起,沉声笑道:“眼下,咱们这药力,该是发作了罢?!” 说话间,叶明将四双筷子往锅中蘸了蘸,往桌上随意一扔。余下三人会意,萧琳与萧秋野斜靠在一侧,大野智则是大喇喇的,咕咚一声躺在了地上。叶明见状,便也微微一笑,作声惊叫,道:“啊……你……你们……这肉……”尚未说完,便也假意昏厥,咕咚一声摔倒在地上。 叶明倒地的瞬间,但见窗缝上,一双狞笑的眼睛,正悄悄向屋内偷看。片刻过后,那院中喝酒吃肉的众人,便也拖着步子,大笑着自院中走进了屋子里。方才那个四十余岁的长髯汉子,看了看紧闭双目的四人,复又大笑一阵,回身看向众人,嘿嘿笑道:“老五,你来看看!只是这半锅子牛肉,便换来了三匹马,一头驴,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你说,这生意,值也不值?!”那精瘦的汉子闻言,嘿嘿笑道:“老大,值了,太值了!当真是太也值了!这世上,当真再没了如此好的生意!”一语说罢,边上众人,皆是哈哈大笑起来。 待众人笑声止息,尚未及说话,忽闻得院墙之外,传来了阵阵异响。这异响,似是一人的脚步声,却又似极为不像。倘若,这是一个人的脚步声的话,那这人,也定然是个残废。他一条腿跨出一步,将另一条腿拖拽着向前挪动。再向前跨出一步,再将那条腿拖拽着向前一步。声响渐近,待行至窗口位置时,便即停住了。 屋中众人见状,均是不仅一愣。他们尚不及反应,便闻得窗外一声叹息,传来个冷冷的声音,道:“倘若,再加上了你兄弟的性命,那这生意,便是大大的不值了罢!”这话语极为平淡,语气甚是冰冷,却是字字清晰,带着无尽的寒意。这声音,正是出自赫连安。 那四十余岁的长髯汉子闻言,呵斥道:“你是何人?!作什么装神弄鬼的把戏?!”赫连安闻言,叹息一声,喃喃道:“装神弄鬼?我差不多,已然是个死人了!如今,便只肖得她教我做完了一件事,我便是个死人了!待到我死了,便才是鬼!”边上,那个精瘦的汉子闻言,往边上挪了挪,皱眉自窗缝向外看去。此时,天已然黑了,幽幽星光下,只见两只莹莹发光的眼睛,便似是狼眼一般,寒气森森,直直的盯着自己。那人一见之下,浑身打了个寒噤,向那长髯汉子颤声道:“大……大哥,狼……狼……他是狼!” 那长髯汉子闻声,怒道:“你小子!说什么瞎话呢?!什么狼?!狼也会说话不成?!”他转头向外,恶狠狠的道:“我管你什么死人活人!眼下,即刻便教你成了死人!教你做了鬼!”赫连安闻言,轻叹一声,道:“我,早该死了!只不过,万万不能死在你们这群畜生手中!” 赫连安话音未落,众人便闻得一声轻响,一个身影转瞬间出现在屋中。屋内众人,但见一双绿莹莹的狼眼一闪,尚不及拔剑,便已然惨叫连连,魂飞九霄了。赫连安的剑,实在是太快了!他这把剑,曾一度逼得叶明狼狈不堪。这群心怀歹意的江湖中人,武功平平,又岂能是他的对手?! 赫连安冷冷一笑,看了满地横死的众人一眼。他转回头来,又看了看斜倚在墙壁上的萧琳,喃喃道:“我赫连安是该死,但是得待到,待到你要我替你做件事之后!你既然不曾吩咐我,我便不能死。今日,虽是我出手救你,但你没要我救,那便做不得数!”说罢,赫连安缓缓将那口玄铁重剑缚到背上,慢慢转过身去。他依旧是一条腿迈出一步,将受伤的右腿使劲拖拽向前。再迈出一步,再将那受伤的右腿拖拽向前。如此反复,渐渐向前挪步,走出门去了。 待赫连安走了,叶明缓缓自地上站起,又将萧琳、萧秋野扶起。他看了看地下,再欲去扶大野智时,却闻得地上的大野智,已然传来了阵阵鼾声,竟已然睡着了。叶明见状,苦笑一声,便不再扶他,只是望着窗外赫连安脚步声消失的方向,默默发呆。萧琳见状,慢慢走上前来,轻声唤道:“明哥哥,你怎的了?”叶明摇摇头,道:“没什么,琳儿。只是,看到这赫连安,我想起了一个人来。”萧琳闻言,皱眉思索一阵,轻声道:“你说的,可是赫连兄弟?”叶明闻言,微微点了点头,道:“对!是赫连延!” 第二日,叶明等人早早出发,一路向西行去了。待众人复又行出三五日,买船渡了黄河,便绕道赶赴统万城。一路上,愈是向西去,所遇见的武林人士,便也愈来愈多。这些人,自然也多半是向着万春谷而去。叶明四人,一路于客舍落脚,诸多杂乱的消息,便也纷纷传入四人耳中。这期间,四人听闻最多的,有两件事情。第一件,便是那赫连夏国,皇子内讧的种种消息。 且说,那日客舍中的李重耳,说得的确没错。那赫连勃勃的四皇子,酒泉公赫连伦,率三万骑兵,与太子赫连璝战于夏国之平城。这一仗,当真是杀得天昏地暗。最后,预立储君赫连伦,因寡不敌众,被其大哥,太子赫连璝杀死。随即,赫连勃勃又命太原公赫连昌率一万骑兵,长途奔袭太子赫连璝。赫连璝与之大战,轻敌之下,为太原公赫连昌一万骑兵所破,最终兵败被杀。 民间传言,那太原公赫连昌大破赫连璝后,将赫连璝部众尽数收服,统兵八万五千,回归统万城。这一战,前后参战兵士十一万。战后,剩兵八万余,折损十中有二三。期间,太子赫连璝、酒泉公赫连伦被杀。然而,赫连勃勃闻得赫连昌获胜归来,反而大喜,随即便立赫连昌为皇太子。 (按:此处史实,出自崔鸿之《十六国春秋别传·卷十六·夏录》。原文作:“六年,勃勃将废太子璝为秦王,以酒泉公伦为太子。璝闻将废己,率众七万北伐伦,伦率骑三万拒之,战于平城为璝所败,伦死之。太原公昌率骑一万袭杀璝,率众八万五千归于统万。勃勃大悦,立昌为太子。”) 叶明等人,闻得此消息时,已然到了七月上。当时,众人尚在秦长城以内的一处杨林间的客舍。叶明等人,各自要了碗汤面,坐在了客舍最边上的一个角落中。门口处,坐着那神情冷漠,目光黯淡的赫连安。此时,赫连安听闻赫连璝、赫连伦相继战死的消息,双拳紧握,他那本来极其冷漠的脸,也已然变得赤红,豆大的汗珠,自额上涔涔而下。良久,赫连安冷静下来,只是其目光,变得愈加黯淡了。 这一路行来,每至日暮,不论叶明等人行得是快是慢,赫连安总会赶到叶明等人的落脚处。期间,赫连安的膝伤便也慢慢好了起来,渐渐开始行走如常。他每到叶明等人落脚的客舍,便只是默默坐着,并不与叶明等人说话。甚至,便是连看也不看一眼。待叶明等人走了,赫连安却仍旧是默默坐在桌边。但是,待到叶明再寻到个落脚的去处,不久之后,他必然也会出现在此处。 期间,他们最多听闻的另一件消息,便是关于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唤作菩提顶。菩提顶,本是个极其普通的地方。但是,因为它与另一个地方联系起来,便不再普通了。那个地方,便是万春谷。欲进万春谷,先至菩提顶。一时间,但凡江湖中人,均是知道了菩提顶这个地名。 相传,已然有很多江湖中人到了此处。但是,菩提顶在哪儿?万春谷在何方?人人都知道,它们都在统万城西,绵亘数百里的大山中!然而,具体在什么地方,却只有少数人知道。至少,知道的人,皆不愿说。毕竟,并不是什么武功低微的江湖中人,都配得上知道那个地方。 叶明隐约记得,先前,赫连延似是曾经说过,万春谷便在那统万城西的山中。但是,这万春谷,具体在何方,赫连延却并没有直说。彼时,叶明一碗面下肚,正自思索间,一边的萧秋野却突然说话了。萧秋野先是敲了敲客舍的桌子,继而轻咳一声,四下看了看,沉声道:“‘欲进万春谷,先到菩提顶’这话,自然是万春谷的人放出来的。这菩提顶,虽唤作菩提顶,却并不似‘菩提’般柔善。此处,反是个极其凶险的所在。其上,阵法颇多,处处陷阱,待机关一起,便要伤人性命。任你人多势众,只肖得在里面走上一遭,便要死伤殆尽,十不存一。”叶明闻言,沉声道:“萧前辈,那你可是知道,万春谷在何处?!” !! 第八章 群豪纷至菩提顶 下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萧秋野闻言,叹息道:“我?我自然是知道的!”叶明闻言,缓缓点了点头,道:“如此,咱一路行去,便该能顺利得多了。萧前辈,那菩提顶,既然如此凶险异常,便没人知道吗?怎的,还有如此多的人已然到了此处?!” 萧秋野闻言,顿了顿,沉声道:“知道个中缘由的,便只极少数修为颇高之人,如那天师道长寇谦之、恶鬼魏白曜、邪魔樊神轨、卫老鬼、狂僧汪广阳等人。他们这些人,纵然知道此地凶险异常,但除了自己亲信手下,也决计不肯告诉别人的。而今,他们便是已然到了那菩提顶,阵法一开,他们也能自机关中闯出来。倘若这菩提顶的机关,将那些武功相对低微的人杀了,岂不是更少了些与他们争夺那剑柄与剑尖之人?!眼下,他们若是欲挑战万春谷,少些个乌合之众的牵绊,高兴还来不及呢!怎的会好心通知他们?!” 叶明闻言,叹息一声,道:“倒不知,这次,又要死伤多少人了。他们武功低微,却似是飞蛾扑火般,赶赴万春谷,再不顾了自家性命。这,当真是值得吗?!”萧秋野闻言,摇摇头,叹息道:“值不值得,倒是不知道了。他们为了那宝物,便不要了性命,到底是利欲熏心了。这万春谷北面、西面、东面,皆是极为陡峻的大山,并层层极易迷失的深山老林。这三面,皆是谷中的禁地,唯有其南面,是一个相对平缓的缓坡。那坡顶,便是那号为‘菩提’的山顶。饶是如此,便是到了此处,没人带领,也万万寻不到入谷的道路。” 叶明闻言,沉吟良久,压低了声音,道:“萧前辈,那咱们,该如何入万春谷?难不成,咱们也要先去菩提顶?!”萧秋野闻言,四下看了看,皱眉道:“这个,我倒是要好生想一想了!” 万春谷,四面环山,北面最是高峻,几不可攀。东西两侧略低,却也委实陡峻异常。这两面,与北面连襟一处,自南面相对低矮的菩提顶上看去,竟是个太师椅模样的所在。深谷幽幽,前方重峦叠嶂,水流错落延阻,林木葱郁。林木主人,水主财;其土植树,层山留财。如若自风水学上讲,那最北面,向阳的所在,便是个绝佳的阴宅所在地。若说此处,倘若有个帝王的陵寝,倒也不奇怪。然而,这谷中住的,却是活人。只不过,长期住在个如此的地方,谷中的人,多半也要变得冷冰冰的。 此时,那万春谷东面的山顶处,正矗立着一块冷冰冰的黑色巨石。这岩石上,以红漆篆书“禁地”两个大字。饶是青天白日,远处看去,这巨石仍旧闪耀着阵阵寒气。巨石边上,搭建起了个丈余高的白草蓬。棚中,盘腿坐了个同样冷冰冰的白衣男子。此刻,这男子那颇为英俊的脸上,竟是毫无表情,双目紧闭,便似是黑石边上的一尊白石雕像一般。这男子身前,置了一柄长剑,剑柄极长,斜斜的放置在离他右手三寸的地上。此刻,他的双手,正捏了一个指诀,置在两膝上。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赫连延。 那东侧的灌木丛中,正猫着两个鬼鬼祟祟的粗犷汉子。此二人,已然在此观望很久了。此刻,二人正蹑手蹑脚的向前方走来。这两个汉子,皆是身高臂长,满脸横肉,腰间各自配了柄刀鞘漆黑的长刀。一眼看去,观其样貌打扮,便知不是什么好惹的人。但是,这两个汉子,却也并不欲招惹那闭目打坐的赫连延。此时,他们蹑手蹑脚的向前,只盼着能悄悄绕过双目紧闭的赫连延,进了那黑石之后的禁地之内。 二人轻手轻脚,待缓步行至赫连延身前五丈之时,赫连延仍是双目紧闭,却蓦地开口,冷冷的道:“二位,若是到此处游玩,那还是走得远些好。这禁地之内,禽兽甚多,恐怕会伤了二位!倘若,二位是欲要进谷,那还请到南面,去菩提顶罢!此时,那菩提顶,是个尚且慈悲的地界。”言下之意,二人若是再不走,便要动手了。 那二人闻言,俱是冷哼一声。行在前面的汉子,打量了赫连延一眼,冷冷的道:“我兄弟二人,好不容易爬上这山顶,岂有再下山之理?!”赫连延闻言,仍旧是紧闭双目,没有答话。那人见状,还以为赫连延怕了他,轻喝道:“小子!我看你年纪轻轻的,便饶你一命,若是你再横加干涉……”这汉子话音未落,便闻得身后那汉子悄声道:“大哥,他……他毕竟是万春谷的人,那不死妖萧夭女,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主儿。咱们……” 那汉子闻言,缓缓回首,悄声道:“你小子,怎的这般胆小?!凭咱们孙家的轻功与身手,倘若教咱兄弟溜进了谷,便是将那两柄断剑偷了出来,也未可知。难不成,你忘记了?!咱孙家,已然与那慕容氏结盟。到时候,倘若咱们,将那断剑交予慕容氏。待他们大事一成,那咱们两个,自然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你再好生想想,倘若咱们去了那菩提顶,与那群如狼似虎的江湖人争夺,哪里还能有半分机会了?!我们好不容易,打探来赶赴此处的路,哪能如此,便轻易退却了?!” 那身后的汉子闻言,张了张嘴,狠狠咬牙,沉声道:“大哥!那咱们,便与他拼了!看他这么年轻,该是没什么大本事!”说话间,两人定了定神,复又蹑手蹑脚的向前行出两步。然而,赫连延却是仍旧没有睁眼,也没有再说话了。二人见状,相视一笑,蓦地一丝冷笑浮现,于顷刻间拔刀暴起,向赫连延头上砍去。二人轻功甚好,顷刻间,便已然飞掠至赫连延身畔。长刀曜日,当头劈下,不可谓不凌厉。 然而,在赫连延面前,这两个鸡鸣狗盗之徒,却当真是连半分机会也没有了。赫连延不睁眼,也不说话,当然并非是害怕了,而是懒得与他们多费口舌罢了。待二人飞掠而起,砍向赫连延头顶之际,只见剑光一闪,两串血珠随即****而出,二人齐声惨叫,倒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已然死得不能再死了。 自始至终,赫连延便是连眼睛都不曾睁开。他非但眼睛不曾睁开,除却右手挥剑,就连盘腿而坐的姿势,也不曾有半分改变。剑光闪过,赫连延重新捏一个指诀,那长剑之上,只微微粘了些血迹。长剑落地,剑柄仍旧放在了其右手三寸远的地方。此刻,那横尸在地的二人,双目尤且睁开着,似是到死,都极不相信一般。 片刻之后,谷中一阵鹰隼的鸣叫声传来。两只翼展愈一丈的******,正疾掠而来,将那二人的尸身抓了去。风吹白草蓬前的细碎白沙,将二人的血迹全然遮掩住,便似是这一切,都从未发生过一般。这月余的时间,已然杀了多少人,赫连延不记得了,也不想记得,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想。或许,也唯有那两只******,并赫连延身前的长剑才知道,已然有多少人,死在了剑下。 山上一侧,丛林中,数十双眼睛,正眨也不眨的默默看着,看着孙家二人惨死的遭际。此时,他们已然识得了赫连延的厉害,便是那两只******,也着实教他们吃了一惊。这数十人见状,各个相互对视一眼,苦笑着,慢慢下山去了。他们一路向下,下到半山腰,便又顺着小路,向北坡走去。无论如何,他们是决计不想去菩提顶的。因为对他们来说,去那菩提顶上,与一众高手争夺,他们连半分机会也没有了。 万春谷北坡,最为险峻。不大的山顶上,亦是怪石嶙峋。山顶最高处,赫然立着一块白石。其上,同样以红漆篆书“禁地”两个大字。此刻,巨石之上,一红衣女子长身玉立。这女子虽美艳俏丽,却也是如赫连延一般神态冰冷,其手中,提了柄长愈四尺的剑。女子头上,正覆了个大红的斗笠,以遮挡住头顶的烈日。她虽默默立于石上,却也不时向东西两侧看看,对北侧山下的动静,却是连看也不看。此时,她似是连那已然默默行至北侧坡顶林中的一众数十位武林人士,也不曾留心。 这数十人,便是教赫连延自东侧吓退的那一众武林人士。此刻,站在石顶的红衣女子,便是赫连延的师妹――康峥。这数十人,见站立峰顶的是个女子,虽颇为担心,到底生出几分轻视之意。数十人中,一个身材矮小,贼头贼脑的汉子上下打量了康峥一眼,回首扫视众人,沉声道:“咱们能到了此处的,该当都是江湖中的好手。倘若咱们,一拥而上,就算这万春谷的功夫再厉害,她区区一介女子,又怎能是我们的敌手?!” 他一语说罢,其身后,一个身材高大的秃顶男子皱了皱眉,沉声道:“贼田鸡,你这话说了,便是等同于没说!你说,大家一拥而上,到底是谁在前?谁在后?!那在前面的,岂不是吃了大亏?!”那被唤作贼田鸡的矮小汉子闻言,皱了皱眉,道:“那咱们一众人,便排成一排,一起上前,不成吗?!”那秃顶男子闻言,冷哼一声,道:“排成一排,倒是可以,那谁又愿意在这妖女的正前方?!难不成,你贼田鸡愿意不成?!” 那贼田鸡闻言,看了秃顶男子一眼,正欲再说话,忽闻得身后一人轻声道:“莫要说话,莫要说话,好像又有来人了!”众人闻言,旋即息了声,向林间隐了隐,朝一边的小路上看去。众人目之所至,但见上山那仅有的羊肠小道上,一个样貌儒雅,手握羽扇的青衣男子,正缓步向坡顶走来。其身后,跟了个背着书箧的童子。一眼看去,这二人无论如何,也不似武林中人,倒像是一个游历名山大川的儒家弟子及其书童。这二人一路说说笑笑,不觉间,便已然到了那红衣女子康峥所站巨石的正下方。 此时,康峥正看向东侧峰顶,却似是于二人近前,毫无察觉一般。那样貌儒雅的青衣男子,却似是既没有看见康峥,也不曾看见康峥身下篆书“禁地”二字的巨石,依旧与那书童说说笑笑,顺着那羊肠小道,绕过巨石,慢慢向里走去。 林中众人见状,亦是不禁皱眉。那被唤作贼田鸡的矮小汉子,上下打量了那青衣男子一眼,冷哼道:“这人,出自泰山羊氏,唤作羊凤坚。他平素作儒生打扮,却最是阴险狡诈,喜欢做些个扮猪吃老虎的勾当。他羊氏是大姓,又仗着一手硬功,在邹、鲁一带横行霸道,无人敢惹。这下,这女子非是要着了他的道不可了!” 贼田鸡说到此处,那秃顶的汉子蓦地嘿嘿一笑,道:“教他先给咱们处理了这妖女,待咱们进了谷中,再设法将他除了去,嘿嘿……只是可惜了,可惜了这妖女一张俊俏的脸……”然而,秃顶男子的话还没有说完,面上的笑容,却已然僵住了。非但是笑容僵住了,他的脸,也已然变作了一片土灰色。因为,眼前之一幕,实在是太过惊人,惊得他都后悔自己来这万春谷。 就在那被唤作羊凤坚的青衣男子,与他的童仆甫一踏进那禁地之内,二人竟蓦地齐声倒地,在地上翻滚,凄惨的哀号起来。待二人挣扎片刻,已然满脸黑紫,再也动弹不得,显是中了剧毒。自始至终,那站在石上的康峥,却是连看都不曾看他二人一眼,便只是冷冷的站着。 此时,不仅仅是那秃顶男子,便是其身后数十人,亦是心惊肉跳,颤抖不止。看羊凤坚主仆二人苦苦挣扎的模样,他们知道,赫连延挥剑,将那孙氏二兄弟杀了,已经算得上是大发慈悲了。毕竟,一剑下去,那二人便没了痛苦,远远好过如此中毒,生生折磨致死了。 !! 第九章 取道统万众人惊 上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那贼田鸡定了定神,向众人颤声道:“我说……我说……咱们,咱们还要去那西侧峰顶,看看吗?!”那秃顶男子皱了皱眉,沉声道:“咱们……咱们便当真只能顺着这几条小路上山?!倘若……倘若咱们,自这林中绕进去,岂不是就能避开这两个凶神恶煞了?!” 贼田鸡闻言,瞪眼悄声道:“难道,便是只有你能想得到?!别人就不曾试过了?!那广平李氏的数十人,在年前那剑柄遗失之后,便欲设法到此偷回去!他们,便是进了这密林中,就再也没有出来了!有人说,那李氏族人是教猛兽吃了,也有人说,是在里面教那不死妖的阵法困住,生生饿死了!谁知道呢?!你愿意进去,便去罢!我不拦你!我反正,无论如何也不去了!” 贼田鸡说罢,忽闻得身后一人沉声道:“那咱们,咱们便这么回去了?!”说话的,是一个身着黑衣的苍苍老者。贼田鸡瞪了瞪眼,叹息道:“经了这一路,我算是瞅明白了!再好的宝贝,都没有这身家性命重要!我贼田鸡,活了半辈子,心计算尽,却还是潦倒至此。总归是人算不如天算!现在,我也想开了,便是我大富大贵了,又能如何?!” 说到此处,贼田鸡回身望了望,叹息道:“罢了,罢了!这什么宝贝,我也不要了!我生在齐地,自幼以来,还是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这出来得久了,我现在开始想我那黑瘦的老婆子,想吃她做的热汤面了。”说到此处,贼田鸡又叹息一声,喃喃道:“你们愿意在这里,便留在此处罢!我到底是贫苦人,离家久了,那黑瘦的老婆子,便要没了吃食,我也该回去了。以后,我每日侍弄侍弄庄稼,喝喝热汤面,又有什么不好?!”他一边嘟囔着,再不看众人,只看了看自己粗糙的双手,慢慢下山去了。 那秃顶的高大汉子皱皱眉,看着贼田鸡的背影,叹了口气,向余下众人道:“这小子,总归是没什么出息了!既然此处不通,咱们还是去那西面的山顶看看罢!倘若再没了别的去处,咱们再去那菩提顶不迟!”众人闻言,均是深深点头。说话间,众人便又迈开步子,慢慢下到半山腰,再向那西侧的山顶行去。 万春谷的山,非但陡峭,而且极高。虽然上山各有羊肠小道,众人体力也极好,但众人自清晨上了东侧峰顶,废了大半日,又爬上了北侧峰顶。待众人磕磕绊绊的,接近了西侧峰顶的时候,一抹残阳,已然将西侧峰顶映成了金黄一片。众人有了先前教训,待将要行至峰顶前,便已然小心翼翼,隐匿在羊肠小道边的低矮灌木丛中,慢慢靠前。 这西侧峰顶,羊肠小道的尽头,便同样是一块巨石。巨石微白,在残阳的映衬下,却呈现出一片微微发红的黄色。饶是如此,那石上大红的“禁地”二字,却愈是显得醒目。在众人看来,这“禁地”二字,便愈是显得触目惊心。此时,众人已然接连遭受两次威吓,心下早已有了股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意味。 众人隐在灌木丛中,抬首向巨石边上看去,但见巨石边上,立了头打着嘟噜的矮脚小毛驴。此刻,小毛驴的背上,正俯首趴着个一身宽大紫衣的少女,这少女头上,覆了个与衣同色的紫色罗帽,看不清其样貌。其人,自然是赫连延的小师妹——藏晴儿。 那驴儿打着嘟噜,鸡蛋般大小的双目不停转动着,耳朵亦是上下摆动,似在倾听一般。这驴儿之一番举动,在众人看来,便似是刺探他们的动静一般。这驴儿的眼睛每转动一次,耳朵晃动一次,甚而这驴子呼吸急促一声,他们便要提心吊胆一阵儿。 因为,他们决计不信,这紫衣少女便是趴在驴背上睡觉。这番情景,倘若置于别处,是再正常也不过的光景,在他们看来,便是最大的不正常。在一个处处反常的地方,所有的反常,便算是常态。而极其正常的一幕,便要算是最大的反常了。众人静静的隐在灌木丛中,便是连大气也不敢出,只盼望着有人再来闯闯禁地,给他们打打先锋。但偏偏,众人等了好些时候,却是再没人来了。 蓦地,那驴儿前蹄触地,发出一阵抑扬顿挫的驴鸣。这声音虽是不大,但置于这毫无声响的峰顶,在众人听来,却显得异常尖锐刺耳。或者说,众人那业已脆弱的神经,早已承受不住这驴鸣了。此刻,众人的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儿了。藏晴儿闻得这驴鸣,便慢慢爬将起身,双手高举,耸肩伸了个懒腰。她四下看看,揉了揉眼,又打了个哈欠,随即便****驴缰,缓缓回身,驱了驴儿,向禁地内走去了。 此刻,峰顶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惊得说不出话来了。那秃顶男子见状,叹气道:“这妖女,又在搞什么鬼?!”众人闻言,各个皱眉,不说话。那秃顶男子向那禁地内看了看,道:“既然这妖女进去了,想必,禁地内该当是没了什么古怪了罢?!是罢?!”众人闻言,继续皱眉,还是不说话。 秃顶男子又看了众人一眼,缓缓站起身来,道:“便这么回去了?!我不甘心!我要进去看看!”说着,他试探性的向前走出两步,却又折了回来。身后众人,竟无人挪步,皆是面面相觑的看着他。秃顶男子踅回身来,又扫视了众人一眼,蓦地叹气,道:“罢了,罢了!咱们回去罢!先去菩提顶再说!”众人闻言,均是点了点头。遂回身下山去了。只是,那西侧禁地之内,真的有机关吗?有,当然有!倘若没有,那萧夭女,便不是萧夭女了! 话分两头说,在武林群豪纷纷到了菩提顶的同时,叶明一行人,在萧秋野的带领下,慢慢向夏国国都统万城行去。待到了七月下旬,夏国兵戈早已止息,前段时间频繁调动的兵力,也逐渐归了营。叶明等人,心中计算着日子,缓缓越过秦长城,距统万城也愈来愈近。当然,那神色黯淡,一心寻死的赫连安,亦是阴魂不散般一路随着众人。他倒是不曾给众人造成什么麻烦,只是,愈靠近统万城,赫连安的情绪,却似逐渐不安起来。 一行人自秦长城行过时,叶明看着群山之上的古旧城墙,见这城墙虽已老旧,但其宽处,却足足有十余丈。部分城墙,虽已破败不堪,几为齑粉,然而其地下的坚实夯土,却依旧清晰可辨。这秦长城的残迹,倒是着实较叶明昔年间所见马耳山下齐长城的丘墟,更显得庄严得多了。 古道夕阳,秦长城上,金光闪耀,便是连同那四五丈宽,三四丈高的墙墩,也似在诉说着昔日间大秦帝国的无上荣光。而今,尘埃落定,随着楚霸王的一炬烟火,不可一世的大秦帝国,也已然覆灭久矣。 面对此情此景,叶明愣了愣神,不禁双眉紧皱,轻叹一声。萧琳闻声,秀眉微蹙,亦是轻叹一声,道:“你们说,这始皇帝,修筑这耗尽民力的长城,作什么?!难道,便只是为了抵御那匈奴人吗?!”叶明、萧秋野闻言,亦皆是皱眉不语。 大野智牵了驴子,呵呵笑道:“这秦长城,当真起到过抵挡匈奴人的作用吗?!这个,还真不一定!昔年间,秦将蒙恬,大破匈奴人,他才是秦国真正的长城!那前汉高祖刘邦之世,倒是已然有了这长城作屏障,奈何还是教匈奴人围住,险些于白登山困死?!” 叶明闻言,皱眉道:“大野兄,那你的意思是?!”大野智摇摇头,道:“长城不长城的,我倒是不关心!这始皇帝,修筑长城,该是有抵挡匈奴人的意思。但我总觉得,这与他之书同文、车同轨、泰山封禅、行置郡县什么的,是一个道理。他的意图,便是宣誓对整个大秦帝国的主宰权罢了!”说着说着,大野智自己又嘿嘿笑了起来。然而,叶明、萧秋野、萧琳听了他这话,却是依旧皱眉不语。 大野智见状,挠头道:“哎,我说!我这不是看你们这般冷冰冰的模样,弄一点歪理,逗你们高兴一下嘛?!你们……你们怎的至于作这副模样?!”叶明闻言,轻叹一声,缓缓道:“大野兄,这赫连夏国之疆域中,既然包含着秦汉的统治中心——长安一带。却怎的……怎的偏偏将国都定在这群山绵延的长城之外?!”萧琳闻言,眨了眨眼睛,看一看叶明,再看看大野智,显然也欲知道其缘由。 大野智闻言,喃喃道:“这赫连夏,本是匈奴人的后裔,委实是不敢远离了草原。这草原,便是他们的根基。再说,这长安近郊,是兵家必争之地。依为兄看啊,这长安,迟早会教那魏国夺了去。除魏国外,那乞伏氏秦国、沮渠氏凉国,可都是环伺周边,虎视眈眈!这赫连勃勃,是何等的人物?!他是决计不会定都于此!长城之外,群山环抱,统万城又是固若金汤,定都于此,才是长久之策啊!” 说到此处,大野智见三人仍是皱眉不语,一副冷冰冰的模样,遂叹息道:“再有两三日,咱们便该到统万城了。待到你们见了那城池,便一切都清楚了!”说罢,看了看三人,亦是眉头一皱,轻叹一声,拂袖牵驴去了。萧琳见状,噗嗤一笑,道:“我说大野兄长,你等我一下,我可不愿与这两个木头人一道!”说罢,亦是牵马向前去了。 叶明与萧秋野闻言,俱是摇了摇头,回头看了眼长城之内的光景。他们心中明白,这次出了长城,能不能再回来,却也实在不可知了。极可能,这一眼,便是最后一眼。此时,这秦长城,于他们来说,当真像是大野智所说的,算得上是象征意义了。而这个,也是大野智不论说什么,也不能将三人逗笑的缘由了。 都言七月流火,这长城以外的七月下旬,亦是早早有了些许凉意。三日后,黄昏时分,众人来到了一座山上。这山,与众人一路来所见的山,倒是没什么不同。只是,这山下的光景,却着实是变作了另一番模样。山下,或者说山下远处的另一座山边,有一座规模颇巨的城池,这城池,便是夏国国都——统万城。 叶明在到夏国之前,便已然见识了魏国国都平城,宋国国都建康。那平城的雄壮劲拔、恢宏壮丽气象,建康的富丽堂皇、柔美绰约之态,都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而这夏国的统万城,若论起规模,较平城要小了些。论起柔美婉约,也自然远不及建康。但是,其城池的布防,已然到了教人匪夷所思的地步。便好似,这夏国的城池,便是专门为了防守敌国进攻而修筑的。此时,初见统万城,浮现在众人脑中的,便只有四个字——固若金汤。 远处望去,倘若见得足够远,在一抹夕阳的映衬下,统万城正坐落在朔方水之北,黑水之南。两水之间,更是多有山泽。这山泽,便形成了统万城的天然屏障。其城墙之陡峻、厚实,一如日前李重耳所言。城墙蜿蜒,几与周遭的山隘齐平,绵亘不绝,竟似浑然一体般。 城墙之上,东西南北各有一门。此四门,便是传说中的招魂门、朝宋门、服凉门、平朔门。四门之上,皆有重兵把守,便似不久之后,便有强敌来犯一般。其城池构造,一如平城、建康,亦是由郭城与内城组成。偌大的城体,自东向西,依次是外郭城、东城、西城。外郭城较大,周回十余里;东城、西城之间,又有一道长墙隔开,其外围亦达十余里;三下相并,周回愈三十里。 这东西二城,显然是驻防的重点区域。其四隅,皆有突出城外的方形墩台,墩台高大厚实,显是驻防兵士所用。其东南隅,墩台最高,几近二十丈,自外围看去,城墙呈灰白之色。其间,御敌的马面林立,角楼瞭望高耸,加之独特的祟台秘室结构,已然将城墙的防御功能,发挥到了极致。 !! 第十章 取道统万众人惊 下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统万城外,河水蜿蜒而过,便似屏障一般,将主城护住。城墙之下,又多有陷阱、虎落。虎落之内,便是无数削尖的木棒、断剑等物,使敌兵不能轻易近前。倘若近处看去,便会发现,城墙四周,又埋有四根铁刺的铁蒺藜,其数不知多少,直将个统万城裹得严严实实。 因而,其上守城之人,便可以站在马面之上,以滚木雷石,阻击强敌。倘若这两面的河流山川算是第一道防御,那外郭城便算是第二道防御,而那城墙之上的马面、墩台、角楼、虎落等物,便是第三道防御了。 这三道防御守护住的墙内,却又是另一番景象。这城内形制,又以城内偏东南为中心,楼台廊阁,颇似汉晋风貌。其间,五郊七庙,左社右稷,并建有供奉太一神的“名堂”。赫连勃勃寝宿的大殿露寝宫周遭,更是宫殿楼宇繁复,飞阁回廊凌空,并诸多华林灵沼遍布。台榭、宫室、驰道、院囿点布其中,晚间明灯照耀,便似是天中的点点繁星一般。其华美堂皇,教人见了,便似回到了昔年间富丽繁华的长安一般。 叶明、萧琳、萧秋野三人,正自望着远处的统万城发呆,忽闻得边上的大野智轻呼一声,沉声道:“哎!你们快看,看那西侧山顶!”三人闻言,不明所以,皆将目光缓缓收回,移至西侧去。众人西侧,百十丈外,便是一座险峰。此刻,那嶙峋的峰顶上,正立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这男子衣衫陈旧,神情冰冷,其背上,负了柄玄铁重剑。重剑漆黑,在一抹残阳下熠熠发光。其人,正是赫连安。 此刻,赫连安神情痛苦,周身佝偻,眼睛正眨也不眨的望着远处的统万城。蓦地,赫连安跪将下来,向着统万城的方向,行叩拜之礼。夕阳残照,将赫连安的身影拉得很长,他每一俯身叩首,额头便重重地磕在石上。 叶明见状,又是不禁深深皱眉,道:“这人,当真是好生奇怪,也不知他有着何种坎坷的遭际,有着何种离奇的身世了!”大野智闻言,摇头苦笑,道:“我倒是更好奇,他的师父,究竟是谁了。”萧秋野闻言,沉吟道:“那日,我看他与叶少侠打斗。其功法,该是出自那古昆仑一派的。只是,古昆仑派人才凋零,功法失传甚多,究竟是何人,能传他如此凌厉的剑法?!” 大野智皱皱眉,向萧秋野沉吟道:“古昆仑派?会不会是……是那个人?”大野智说到此处,便即住了口,不再说下去了。萧秋野闻言,便已然将眉头深深皱起,沉声道:“倘若当真是他,那便要麻烦得多了!”大野智深深皱眉,道:“他为人狂暴,几入魔道,但从来不愿花费些许心思在无益的事情上。江湖传闻,他与慕容氏走得极近,眼下,慕容氏又与夏国结盟,以图对抗魏国。这小子,又是赫连氏族人,莫非……” 萧秋野闻言,深深皱眉,喃喃自语道:“赫连安,赫连安,赫连安……这人……这人究竟是谁呢?!且教我好生想一想!”他顿了顿,继续喃喃自语,道:“十年之前,夏主赫连勃勃,立赫连璝为太子。同时,他又封其余稍大的六个皇子为公爵。教我好生想想,这六个人中,到底都有谁?!都有谁来着?!” 萧秋野正喃喃自语间,忽闻得下方十余丈远处,传来个颇为苍老的声音,道:“哎!我说,这位老弟!我看你模样,也不是什么见识浅短之人。怎的,便是连我们赫连夏的几位皇子,都不知道了?!”众人循声望去,见一个樵夫模样的佝偻老者。这老者,头上覆了个大斗笠,腰间别了把斧子,背上束了捆木柴。此刻,他正弓着身子,自众人下方十余丈远的小路上,缓缓向下走去。 萧秋野闻言,见是一位老者,忙躬身施礼,道:“老丈,我等初次前来,于夏国诸皇子,委实极不熟悉。不知老丈,能否告知在下?!”那老者闻言,咳咳两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皇帝陛下,皇子倒是不少。若是单说这有爵位的,便有七位!先前不久,皇太子赫连璝、皇四子酒泉公赫连伦已然战死。这个,你们该是知道的罢?!”萧秋野闻言,缓缓点了点头。 那老者回身,扫视了众人一眼,顿了顿,继续道:“此时,这统万城中,有爵位的皇子,尚有三人。三皇子太原公赫连昌,刚刚被立为太子。余下二人,分别是五皇子平原公赫连定,六皇子河南公赫连满。”萧秋野闻言,皱了皱眉,道:“老丈,不是说共有七位皇子吗?!怎的,便只有这三位?!”老者闻言,叹了口气,道:“这另外两位皇子嘛,虽有爵位,但平素不在这统万城中。因而,城中之人,与他们几乎不曾谋面。其中,知道他们名字的,也自然不多了。” 萧秋野闻言,道:“原来如此!”那老者闻言,又看了眼萧秋野,呵呵笑道:“这位老弟,你今天,可算是问对人了!我家中五弟,曾长期于宫中服劳役。他啊,正好知道这两位皇子的名讳与爵位。这二人,皆是赫连勃勃的两个侧室所生,分别是二皇子阳平公赫连延,七皇子中山公赫连安。”老者这句话,说得极为平淡。但在众人听来,却是无异于一声炸雷了。 叶明闻言,颤声道:“你说……你说什么?!阳平公……阳平公赫连延?!赫连延……是夏国皇帝赫连勃勃的儿子?!”言语之际,显是惊诧到了极点。萧琳见状,侧步上前,紧紧握住叶明的右手,沉声道:“明哥哥,没事,没事的!”那老者闻言,皱眉点头,道:“千真万确!赫连勃勃的二皇子,便是赫连延,据传,他生来不久,母亲便死了。眼下,长居在一个什么谷中。那七皇子赫连安,据传最是耿直。十余岁上,与他三哥赫连昌打赌输了,便离开了统万城,再不曾回来过。”老者说罢,叹了口气,便又弓着身子,沿着那羊肠小道,缓缓下山去了。 沉默,又是一阵死一般的沉默。四人一时间,皆是沉默不语。或者说,均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此刻,那西侧峰顶的赫连安,却是依旧在向着统万城磕头。他的额头上,已然有了斑斑血迹。万籁俱寂间,众人虽与他隔了百余丈,便是连同他额头触碰岩石的声音,都似是隐约可闻。 良久,叶明长出了口气,道:“我早该想到的,赫连延这年余间的行为,便极为反常。他虽是赫连勃勃之子,又是那恶鬼魏白曜的外孙,我却决计不信他会是赫连勃勃、魏白曜那般的人物。”萧秋野闻言,眉头一皱,道:“早年间,我的确曾听说过,那恶鬼魏白曜之女嫁给了赫连勃勃。只是,到底不曾想到,赫连少侠,竟然就是魏白曜的外孙。我更不曾想到,他会是夏国的皇子。若是如此,这万春谷的事情,倒着实麻烦得紧了!” 言语之际,萧秋野缓缓侧首,向萧琳道:“琳儿,峥儿她……她似是对赫连少侠……”萧琳闻言,眉间一轩,沉声道:“妹妹……妹妹她……她确实对赫连兄弟极好。”说到此处,她便也不再说话了。大野智闻言,看了萧秋野一眼,似是看穿了他的担心,呵呵笑道:“萧大人,这小辈儿间的事情,你还是莫要干涉了罢?!依我看来,傻小子这次说得不错。这赫连兄弟,决计不是什么坏人。倘若你不放心,咱们便去万春谷看看,便该知道他究竟站在哪一边了。”叶明闻言,叹息一声,道:“倘若那万春谷中,夏国的人或是鬼道的人来了,这倒要教赫连为难了!” 说到此处,众人便又不说话了。大野智向天色渐暗的统万城看了看,开口道:“那个……萧大人,现在天色也晚了,咱们当真要在这山顶露宿不成?!”说话间,大野智朝着叶明狠狠瞪了一眼。叶明见大野智行状,本来正为赫连延忧心不已,却又蓦地想笑。萧琳见状,紧紧握住叶明的右手,柔声道:“明哥哥,所有的事情,都会得到解决的!待到万春谷的浩劫一过,咱们便是浪迹江湖也好,乡野村居也罢,再不管这是是非非了!” 萧秋野闻言,长叹一声,再望一眼那远处峰顶,尚且不住磕头的赫连安,回身道:“咱们走罢!眼看便天黑了。这统万城,不似别处,天一黑便有诸多事端。眼下,咱们还是莫要进城去了。干脆,绕道离开此处罢!”说话间,萧秋野牵了马,迈开步子,自西侧下山。大野智闻言,却也一本正经的点点头,迈开步子,扯了驴儿,蹒跚跟了上去。其后,叶明与萧琳牵马并肩而行,默默跟在后面。 四人在绵绵群山中牵马穿行,天高星稀,四下茫茫。此时,已然到了七月下旬,天黑后的两三个时辰,并无月光。夜风阴惨惨的,伴着远处阵阵狼嚎之声,着实教人心神不宁。不过,这般日子,众人倒是也过得惯了。一路行来,倒也不觉得可怕。 大野智眼见四下无声,待到了个平坦的地儿,便又骑到驴背上,唱起些个不知名的胡风调子来。他音色虽是洪亮,但哼起歌来,却并无半点格律可言。他歌声一起,众人尽皆苦笑,周遭的狼嚎声也止住了。便是连同他坐下的小毛驴,也似已颇为不耐,不住摇头晃脑。它那脖儿上的铜铃,便也格楞楞作响,给这漫漫长夜,添了些生气。 待众人行至子时,一弯下弦月,自东方缓缓浮现。月光映衬下,众人便也远远地看见个业已荒废的小山村。这乱世绵亘数百年,每行至一处,多得便是这般荒废的村子。众人见得多了,倒也不以为意。几人缓步上前,自村中弄了些青草喂给了坐骑。 随即,众人又挑了间相对干净利落的屋子打扫一番。叶明拾了些干柴,在屋中生起火来,将湿气驱了驱,便一起进去喝水吃干粮。众人围了火堆坐着,正吃着饼,忽闻得屋外阴风惨惨,一个女子蓦地尖叫一声。其声凄厉,哀绝,在这荒郊野外,饶是众人待在一起,却也蓦地教她吓出个冷颤来。 那女子虽未现身,便也似是看见了众人的反应一般,阴惨惨的,尖声笑道:“萧秋野!你到底是没死成!也好,也好!我说过,你便是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中!”萧秋野闻声,却是仍旧坐着不动,抬首向门外,道:“三妹,你我间的恩怨,且等到这万春谷的浩劫过去,我定然给你个交待!”萧秋野话音未落,便闻得那女子尖声笑道:“交待?!交待?!我等了二十年,二十年了!你给我的,算是什么交待?!萧秋野,先接住你的孩子罢!” 话音一落,一个红色的襁褓,便已然自门外疾速抛了进来。叶明见状,惊道:“萧前辈,这襁褓中有毒物!”萧秋野摇摇头,惨然一笑,挥掌将那襁褓击出,轻咳两声,道:“三妹!你又何苦如此呢?!这毒门的功法,你倘若再练下去,非得疯癫不可!师父既然已经传了你其它功法,你作何,咳咳,作何非要练这邪门的功夫?!” 萧秋野一语既出,又听得那女子尖叫一声,凄惨笑道:“我妖三妹,自小便练这功法,已然将自己毁了!现下,便是再去修炼了别的功法,又有何用?!只是,只是可惜了,可惜了我那孩儿!”说罢,又是尖叫一声,凄绝哀婉,满含悲戚之情。 萧秋野闻言,叹气道:“三妹,你听我说,你那孩儿……”妖三妹闻言,不等萧秋野说完,便即厉声道:“萧秋野,就你,你也配说我那孩儿?!以后,你也莫要再唤我作‘三妹’!谁知道,你所唤的,是那大美人儿秦三妹,还是我这已然毁去了容貌的妖三妹?!你日前在那囚室之中,可是着实将你那秦三妹抱得紧了!”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十一章 枕兵和衣待平明 上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萧秋野慌忙站起身来,向院中奔去,皱眉道:“三妹!你……”他甫一奔到院中,但见得屋顶一道红影闪过,嗖的一声飞掠而起,瞬间便隐没了踪迹。只闻得空中传声,凄厉道:“萧秋野,咱们这笔账,决计没完!待到万春谷中的浩劫一了,便是咱们了结的时日了!” 萧秋野闻言,伫立院中,深深皱眉,黯然道:“三妹,我是想告诉你,你那孩儿,她还活着……”说到此处,又是禁不住叹息一声。叶明等三人,此时尚且在屋中,将一切动静看在眼中。叶明缓缓站起身来,远远见了院中萧秋野这副模样,转向萧琳,沉声道:“琳儿,这江湖中号称蛇血毒娘的妖三妹,可是着实厉害得紧,你可要小心些个。听她方才言语,似是与萧前辈有些过节……”叶明尚未说完,但见萧琳双眉一蹙,捂住了他的嘴,佯怒道:“明哥哥,不许你说!” 叶明教她捂住了嘴,嘴中呜呜作响,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大野智见状,哈哈大笑,道:“我说弟媳,你也不用捂住他嘴。这傻小子,他能懂得些个什么?!”萧琳闻言,面上一红,便即将手拿了下来。叶明急急地喘了几口气,皱眉道:“琳儿,我只是说,那蛇蝎毒娘妖三妹与萧前辈……”萧琳闻言,双颊绯红,跺脚道:“你……你还说!” 待到叶明住了口,萧琳又看了眼大野智,瞪眼道:“我说胖子!你也不管管!不管管你这傻兄弟!”大野智闻言,呵呵笑道:“他是我的傻兄弟,难道便不是你的……”尚未说完,便闻得门外咳咳两声,道:“好了好了,莫要再吵了。眼下,时间不早了,咱们也该休息了!明天,还要赶路呢!”此时说话的,正是萧秋野。 萧琳闻言,侧首又瞪了二人一眼,便又回到了屋内,倚墙缓缓坐住。叶明与大野智见状,相互对视一眼,便也不再说话了。萧秋野缓缓进屋,面色铁青,蓦地叹了口气,便也靠着墙坐了,缓缓闭上了眼睛。但是,如此折腾一遭,他怎的能睡着?!当夜,叶明、萧琳、萧秋野各怀心事,翻来覆去,自然是毫无睡意。唯独那大野智,依旧睡得如死猪一般。 第二日,辰时,空谷鸟鸣,晨风微凉。众人自山泉边洗了把脸,便继续向西行去。越往西去,途中所见的村庄便越少。众人风尘仆仆,待行出四日,眼看到了月底,眼前依旧是一望无际的群山。翻过一座山,眼前便又出现另一座。这一路上,那阴魂不散的赫连安,自然是始终远远随着众人,不时现身。 第五日上,众人在萧秋野的带领下,来到个狭长的谷中。这峡谷悠长,宁静且阴森。尺余宽的小道旁,便是寒凉的涧水。其上,林木森然,遮天蔽日,隐隐虫鸣不绝。虽是青天白日间,却也是阴气重重,着实诡异可怖。 这小道狭长,并不足容人并行。四人各自牵了坐骑,一字排开,缓缓向前行去。萧秋野一进了这峡谷,便即紧皱眉头,沉默不语。其后三人,不明所以,便也默不作声。这峡谷长得可怕,四人在其间穿行近半个时辰,但见路边尸骸遍地,竟多半是新死之人。萧秋野见状,叹息道:“这宝物,尚未现世,杀戮便已然开始了!” 叶明闻言,亦是深深皱眉,叹息一声。大野智行在最后面,咳咳两声,亦是忍不住叹息,幽幽道:“这传说中的三件宝物,便该是害人的东西。倘若这三物教人毁了去,便能免去了这诸多事端。这天下之人,也不至横死荒野了!”叶明闻言,皱眉道:“这宝物为害人间,便该是因人的邪念而起。莫要说这武林人士,便是这帝王将相,倘或将国家之兴旺,寄托于某件所谓宝物,也实在是荒谬得紧了!若教我遇见那所谓的宝物,我便定然要将它毁去了事!” 大野智闻言,沉吟道:“傻小子,你这话,为兄可是记住了!倘若你日后见了那宝物,便欲要据为己有,我可是万万不轻饶你!”叶明闻言,叹息道:“我要这宝物,又有何用处?!”言罢,四人便又沉默下来,缓步向前行去。空谷寂寂,只剩哒哒马蹄音。 四人又行出一刻钟功夫,眼前愈来愈亮,显是即将到了这峡谷的尽头。众人慢慢自峡谷出来,但觉阳光刺眼,双目生疼,便又慌忙将眼睛遮挡住。待众人渐渐适应了这日光之后,极目望去,但见眼前平坦广阔,水草丰美,竟是一片上好的牧场。 只是,这牧场之上,却并没有马;非但没有马,便是连牛羊也没有。有的,便只是一具具尸骸,人的尸骸。这些尸骸,有些是断肢残骸,显是利器所伤。有些尸骸,则是浑身挺直,通体乌黑,显然死于剧毒。地上众人,尽皆死状凄惨,其上蛆虫翻滚,并无人收讫尸骸。 众人见状,又闻得这尸丑,亦皆是眉头紧皱,掩住口鼻。借着日影,众人向南望去,见坐一极高的山。其顶部平缓,其上毡帐等物亦有,最多的,便是一众衣服各异,或坐或卧的江湖人士。萧秋野看一眼那其数不知多少的武林人士,冷哼一声,道:“这些乌合之众,也配入我万春谷?!”叶明闻言,亦是抬首看了看,皱眉道:“萧前辈,那山顶,难不成,便是菩提顶?!”萧琳闻言,亦是不禁皱眉,看看萧秋野。萧秋野闻言,长出了口气,缓缓点头道:“正是!” 叶明又抬眼看了看那菩提顶,再看看众人西侧的一座高山,沉吟道:“萧前辈,难不成,咱们也要自那菩提顶入谷?!”萧秋野闻言,摇摇头,道:“咱们?咱们岂能与那些图谋不轨的败类一道?!咱们可自东峰上去,通过那禁地,直接入谷。”叶明见萧秋野言语之际,似是颇为愤慨,遂住了口,不再说话。 萧秋野看了看西侧陡峻的大山,又回头望了望身后的大野智,恭恭敬敬的道:“大野师叔,你平素闲云野鹤,当真也要参与到这场争端中?!”大野智闻言,看了眼身侧的叶明,呵呵笑道:“这傻小子,已然教人牵扯了进来,我这做兄弟的,又怎能置身事外?!”大野智说罢,又看了眼萧琳、萧秋野,呵呵笑着,牵了驴儿沿路向前去了。他对此处路径极为熟悉,便好似他先前来过一般。 萧秋野见状,皱一皱眉,便即带萧琳、叶明沿着大野智走过的小道,一路向山上行去。待到行至山脚,四人便撒了坐骑,仅以人力向山上爬去。这山路陡峻异常,虽有小路,但多半时候,却需得手脚并用,方能缓缓向上爬去。初时,大野智行在最前面,待爬出了一段,便逐渐落到了最后面。四人一路歇息了两次,直到了正午时分,方才先后到得峰顶。叶明行在最前面,甫一攀上峰顶,但觉四下凉风习习,将一身的热汗,吹干了去。 叶明晃了晃脑袋,方自峰顶行出三五丈,便闻得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你到底还是来了!”这声音冰冷,甚至毫无感情可言。但在叶明听来,却是极为熟悉且教人舒服。叶明闻言,并不着急回答,先是向前看去。但见身前十余丈处,有一个白草搭就的草棚。棚中,一年轻男子,着一袭宽博的白衣,正紧闭双目,盘腿坐着。草棚之侧,有一块通体黝黑的巨石,静静的杵在那儿,颇具威严。其上,以红漆篆书“禁地”两个大字。这白衣男子,自然不是别人,正是那赫连延。 叶明见了赫连延,呵呵笑着走将向前。待行至其身前三五丈远,赫连延缓缓睁开双目,叹息道:“我就知道,直到了此时,还敢来东峰的,如此不知死活之人,便只有你了!”叶明闻言,呵呵一笑,道:“难不成,除了我,还有别人来过此处?!”赫连延闻言,皱眉,冷冷的道:“没有人,只有鬼!”叶明道:“只有鬼?!”赫连延看了叶明一眼,道:“上来的时候是人,靠近了禁地,便做了鬼。” 赫连延一语说罢,不待叶明说话,又继续道:“东西呢?!”叶明瞪眼,道:“东西?什么东西?!”赫连延闻言,皱眉道:“难不成,你忘记了?!”叶明闻言,亦是皱眉,道:“忘记什么?!”赫连延道:“酒!”叶明闻言,长出了口气,蓦地哈哈大笑,道:“赫连,你这人太不老实,我还以为,你当真戒酒了呢!”赫连言闻言,冷冷的道:“我?我戒不戒酒,与你带不带酒给我,本来便是两码事!” 二人正说话间,萧秋野、萧琳、大野智亦是先后走上前来。赫连延见了萧秋野,便即站起身来,拱拱手,极为恭敬的道:“师伯!”听他言语,自是已然知道萧秋野与万春谷的关系。萧秋野闻言,点了点头,道:“近来,师父她老人家,可好吗?!”赫连延闻言,皱眉道:“师父说,师祖她老人家,尚在菩提顶下的不死泉中闭关。”萧秋野闻言,微一皱眉,道:“师父她老人家,闭关也已然近一年了,倘若待到中秋月圆,师父尚未出关,那可就……” 萧秋野话未说完,便闻得身后隐隐窸窣作响。他蓦地回身,呵斥道:“什么人?!”话音刚落,灌木丛中,一个身着布衣,背负玄铁重剑的高大男子,缓缓自灌木丛中走了出来。其人,正是那阴魂不散的赫连安。此刻,赫连安仍旧是神情冰冷,目光黯淡。他一走将出来,便即看了萧琳一眼,惨然一笑。继而,他又看向同样神情冷峻的赫连延,眼神中,竟绽出些许光彩来。 赫连延正愁眉紧锁,此刻,见了这高大的男子,蓦地一怔,继而快步走将上前,抓住了他的手,颤声道:“小弟,你怎的也到了此处?!”那赫连安见了赫连延,初时极为兴奋,待赫连延紧紧握住他的手,他先是侧首看了萧琳一眼,继而又别过头去,不敢与赫连延对视。赫连延见状,深深皱眉,向叶明道:“这……这究竟……究竟是怎么回事?!”叶明闻言,叹了口气,便不再说话。 萧秋野见状,侧出一步,向赫连延道:“此事,说来话长了。咱们还是先进了谷中,再从长计议罢!”赫连延闻言,缓缓点头,道:“师父命我与两位师妹,在东峰、西峰、北峰守卫。一来,是欲要将众人尽皆驱至菩提顶。二来,便是教我三人,在此等候师伯。师伯,咱们走罢!”说话间,赫连延侧开一步,于那黑石上反复叩击一阵儿。那禁地的林中,林木晃动间,便已然闪出条尺余宽的小路,蜿蜒通向深幽的谷中。 众人踏入林间,便闻得林中鹰隼之声阵阵,显是向西峰、北峰传递什么信号。赫连延回身看了看,拉起赫连安的右手,带众人顺着小道,向谷中走去。众人所经过之处,身后林木晃动,便又复了原状。大野智跟在叶明身后,喃喃道:“这万春谷之机关,奇门杂术,与那卫氏城的机关颇为相似。粗略看来,亦是依五行八卦设置。这不死妖萧夭女,该是有些个本事的!这世上,能破了这万春谷机关的,怕是决计不超过三人!” 叶明闻言,皱眉道:“那卫氏城中的卫老前辈算一个,你算一个,还有谁?!”大野智闻言,皱皱眉,呵呵笑道:“我说兄弟,你也太抬举为兄了罢?!这机关,我欲破得,也是难了!所以,我才说不超过三人。卫老鬼若是算作一个,为兄我,便至多算得上半个!”叶明闻言,点点头,道:“那,那另一人到底是谁?!难不成,是萧老前辈自己?!” 大野智闻言,叹了口气,悄声道:“她自己,自然不能算在内。倘若,那鸿儒崔八荒尚且活着,他便自然要算一个。只可惜,可惜他老人家已然仙去。这在世之人,能有把握破了这机关的,怕是,也唯有那出身清河崔氏的崔浩了罢!”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十二章 枕兵和衣待平明 中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叶明闻言,皱眉道:“崔浩?!你说的这个人,莫不是那魏主拓跋焘最为亲信的汉人,崔浩?!”大野智闻言,皱眉道:“正是,正是!眼下,这崔大人,怕是正差人到处找寻你呢!”叶明道:“我与他既不曾相识,他差人寻我?寻我做什么?!” 大野智闻言,压低了声音,呵呵笑道:“他?他自然不与你相识,可那魏主拓跋焘,正千方百计找寻他的救命恩人呐!”大野智见叶明双眉紧皱,又沉声道:“你小子!也不知怎的,与你相交的,竟多半有胡人血统!你啊,与祖上倒当真……”说到此处,大野智却又住了口,不再说下去了。叶明闻言,轻叹一声,却也不再说话,只是默默跟着赫连延,一路向前行去。 方适时,谷中有阵阵铮鸣的琴声响起,伴着这琴音,一女子正浅吟低唱,歌曰:“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新人虽言好,未若故人姝。颜色类相似,手爪不相如。新人从门入,故人从阁去。新人工织缣,故人工织素。织缣日一匹,织素五丈余。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琴声幽幽,伴着四下声声鸟鸣,再配以婉转凄绝的歌声,直教人心底震颤,不觉间,悲从中来。 叶明闻得这歌声,更是将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他一抬头,恰好撞见萧琳扫视而来的目光。萧琳见叶明双眉紧皱的模样,将美眸眨了眨,却似是极为高兴。她又上下打量了叶明一眼,蓦地噗嗤一笑,道:“明哥哥,你也听出,这歌声是何人吟唱了?!”叶明闻言,不说话,眉头却是皱得更紧了。此时,他似是正若有所思,喃喃自语道:“这女子,行为举止,倒是与玉儿极为相像。然而,她却决计不是玉儿。她声音清脆,玉儿却不会说话,她的脸也是……” 叶明说到此处,忽觉腰间一疼。回身看时,却是身后的大野智,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这一把,掐得叶明极痛。叶明刚要发作,却见大野智侧目看着前方,不住给他使眼色。叶明见状,蓦地一怔,待缓缓回过头来,但见萧琳正冷着脸,横眉望着自己。叶明一见萧琳行状,自知失言,忙欲上前解释,萧琳却是狠狠地踩了叶明一脚,怒道:“你……你……我与你说话,你便是聋了不成?!你如此想她,便去找你那玉儿去罢!还跟着我做什么?!”说罢,转身急急的向前走去。 叶明见状,双眉紧蹙,一时不知所措起来。大野智见状,呵呵笑道:“我说兄弟,你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叶明闻言,皱眉局促一阵,道:“我没有……我只是忽然想起来……”大野智闻言,轻叹一声,皱眉道:“萧姑娘这般女子,可算是难得遇见了。我告诫你啊,你小子,可莫要再起了其它心思!”叶明闻言,点了点头,正色道:“决计不会!” 大野智见状,又是一声轻叹,道:“萧姑娘发些个脾气,你也该多担待点。倘若她与你所思所想,皆不在意,便不会再发脾气了。你说,是罢?!”大野智顿了顿,继续道:“兄弟,我说得对罢?!比如说,像为兄,不论为兄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这萧姑娘,可曾对为兄发半分脾气不曾?!”大野智话音未落,便闻得行在前面的萧琳蓦地回身,怒道:“胖子!你与他嘀咕什么?!你兄弟俩,又讨论什么玉儿呢?!”叶明闻言,看着一脸苦笑的大野智,蓦地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阵大笑,直笑得那谷中琴音断绝,便是连那少女的歌声,也教他笑得停住了。赫连延闻声,微微回首,冷冷的道:“我说,你这不识相的家伙!我万春谷中,还不曾有过如此难听的声响,你还是就此打住罢!”叶明闻言,摇摇头,笑道:“不曾有过?!那现在,便已然有了!”赫连延撇撇嘴,转回头去,便不再说话。萧琳见状,又狠狠的瞪了叶明一眼,便也向前去了。 众人前后脚,随着赫连延一路向前,缓步斜行出半个时辰,方闻得谷中流水潺潺,似是已然接近谷底。但四下林木茂盛,遮天蔽日,到底是看不清前方境况。众人于山中上上下下,蜿蜒前行,周遭密林愈加茂盛。大野智行在叶明身后,悄悄的戳了戳他,沉声道:“这山上,迷宫般的所在,比起狼山上的诸多台阶,也不遑多让。”叶明闻言,皱了皱眉,沉吟道:“莫不是,这万春谷的机关,也是卫老爷子设计的罢?!”大野智闻言,悄声道:“这怎的说?!” 叶明闻言,侧首看了大野智一眼,沉声道:“那紫衣女子,本是万春谷中人。然而,她却能于那狼山的台阶迷阵中将我等指引出。眼下,再看这万春谷中的迷阵,与狼山的台阶迷阵,破为相类。可知,这两处的机关,便极可能是出自一人之手。”大野智闻言,呵呵一笑,道:“傻小子,你这榆木脑袋,终于开始转了!只是,你说的,可能不对!” 叶明皱眉,道:“不对,哪里不对?!”大野智四下看了看,伸出手指,点了点叶明的胳膊,沉声道:“那狼山上的机关,也有可能是萧夭女设计的!”叶明闻言,错愕道:“萧老前辈,也如此厉害?!”大野智闻言,微微颔首,苦笑一声,却不再说话了。 水声渐近,在赫连延的指引下,众人一路到了谷底。这谷底愈加清幽,虽是炎炎夏日,又有点点日光洒下,谷中阵阵寒凉,却依旧沁人心脾。饶是叶明等人内力大多不弱,大野智皮糙肉厚,但在这谷中呆得久了,竟隐隐有了凉意。 谷中外围,多有流水。流水滚滚,深不可测。唯边际石上,尚有潺潺之音。水上,立有根根漆黑的横木。其上,再以整根的圆木相连,于环绕谷中的水上,排成密布的网格状,变化万端,亦似迷宫一般。流水之内,以间或浮出水面的嶙峋石锥为屏,便是深潭。其中潭水深幽,不能见底。间或,一两串气泡自坛底冒出,伴着阵阵凉风,直教人心生惧意。 赫连延牵着神情黯淡,如木偶般的赫连安,缓缓行至根根横木前。他缓缓回头,看一眼众人,道:“诸位看好了,可莫要踩错了,触动了机关!”言罢,赫连延回过身来,向低声嘀咕的叶明与大野智,狠狠瞪了一眼。大野智轻咳两声,便不再说话了。赫连延苦笑着转回头去,牵了赫连安,率先踏到水中的一截横木上。他左右看了看,隔了三根横木,便又斜行踏出一步站定,缓缓回头,看向众人。 见赫连延带赫连安站定,萧秋野、萧琳便也如法炮制,相继跟了上去。叶明皱眉,看一眼肥硕的大野智,苦笑着伸手将他扶住,二人接连踏上了那圆滚滚的横木。大野智虽是高大,腿脚毕竟比不上众人灵活,故而行得极慢。他也似是察觉到一旦踩错的风险,每行出一步,必定小心翼翼,不敢妄动。萧琳见状,先是向叶明、大野智狡黠一笑,继而又向赫连延低声说了几句。 赫连延闻言,向叶明与大野智冷笑一声,道:“你二人,行得太也慢了,我们先行一步,去那潭心亭等你们了!”说话间,赫连延身形一闪,便即跳跃前行而去。赫连安跟在后面,便也飞身跳跃而去。萧琳见状,便也催萧秋野快走。萧秋野见状,呵呵一笑,回身拱手,道:“大野师叔,叶少侠,萧某先行一步了!”说罢,几个起落间,便与萧琳先后跟上了赫连延的步子。四人自横木周遭纵跃,很快边转过弯去,坛中小岛上,密林格挡,很快便不见了众人踪影。 大野智见状,呵呵笑道:“傻小子,你可是记住了,他们踩踏了哪些横木?!”叶明闻言,皱皱眉,道:“只勉强记得一部分。”大野智道:“你这小子,空有一身武艺,竟记不住些许几根横木?!”叶明闻言,挠头道:“大野兄,如此说来,你可是记住了?!”大野智呵呵一笑,道:“没记住!”叶明道:“没记住?!没记住你还笑得出来?!” 大野智见叶明一脸惊诧的模样,伸出肥嘟嘟的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呵呵笑道:“我说兄弟,在他三人先后纵跃而去之时,你可是有把握,将他们踏过的横木,一根根尽数记住?!”叶明闻言,皱眉道:“没有把握。”大野智闻言,呵呵笑道:“既然你并没有把握一根根记住,你怎的不想想别的办法?既然你知道无论如何也记不住,为何还要去记?!”叶明闻言,复又皱眉,道:“这么说来,你有办法了?!” 大野智闻言,叹了口气,伸出颤巍巍的手指,指向叶明,道:“你小子,真是太也没有长进!你练功之时,当真只是自头至尾,一招招习练?!”叶明闻言,缓缓点头,道:“练功之时,倘若不是一招招习练,又该如何?!”大野智闻言,皱皱眉,道:“我说呢!你小子怎的这般愚笨!这习武之道,亦有横练与纵练之分。你接触一套功法,自始至终,一招招练会了,这个便是纵练。难不成,你这一身武艺,皆是纵练而成?!” 叶明闻言,皱眉道:“那所谓的‘横练’,又是什么?!”大野智闻言,诧异道:“这个,天师道长不曾教你吗?!”叶明摇摇头。“那卫老鬼呢?”大野智皱眉道,“他与你闭关数月,也不曾教你?!”叶明复又摇摇头。大野智思索良久,似是想起了什么,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这横练的法子,原是也没几个人知道!” 大野智说罢,又思索一阵,喃喃道:“傻小子,你且好生记住了!这所谓‘横练’,便是你接触一套或是几套功法之时,将功法自始至终,一招一式皆纵练完之后,再将所有的招式打乱,将一类类动作,分解练习。”叶明闻言,皱眉道:“这个……这个如何分解?!” 大野智又抬手指了指叶明,摇摇头,道:“你这小子,当真是太也笨了?!你可是知道,你这周身三十六处死穴?!”叶明点头,道:“这个,自然知道。”大野智闻言,点点头,道:“你与人交手之时,该如何处置你这三十六处死穴?!” 叶明闻言,长出一口气,道:“与人交手之际,便该是将这三十六处死穴好生守护起来!”大野智闻言,点点头,道:“这便对了嘛!待你将一套或几套功法纵练熟悉,便再将所有招式拆解开来。细心看一看,想一想,与人对阵之时,这一招一式,分别守得,是这三十六处死穴中的哪一处。继而,再将守住某一个穴位的动作拆解出来,一一习练。如此,将功法拆成三十六类,这便是所谓的‘横练’了。如此,方能将功法练至信手拈来,攻守皆备。这个,便唤作‘一以贯之’了。” 叶明闻言,皱眉道:“这横练,就这般简单?!”大野智闻言,呵呵一笑,道:“这横练,当真简单吗?!倘若我不点破,你或许很难想到罢?!”叶明闻言,默默点了点头。他直直的盯着大野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教叶明如此盯着看,大野智周身一颤,忙呵呵笑道:“我说,我说兄弟!你有话,便直说了罢,可莫要再如此看着为兄了。” 叶明皱眉,沉吟道:“大野兄,你当真不会武功吗?!”大野智闻言,闭目摇头,道:“兄弟,你莫要看为兄年纪尚轻。为兄会不会武功,倒是当真已然不记得了。若说我不会罢,我却还知道何为习武之道。若说我会,我当真不懂得什么招式。”叶明闻言,缓缓摇头,道:“如此说来,你的习武之道,便该是自易术中得来了。你本人,实则并不会武功。只是,你会不会武功,难道自己也能忘记了不成?!”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十三章 枕兵和衣待平明 下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大野智闻言,叹息一声,道:“这个,倒是极有可能!若说起来,为兄以后的事情,倒是知道些个。只是,这先前的事情,到着实有些记不得了!这万物造化,终归是有个轮回限度。我之健忘,也算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罢!”说到此处,大野智又没忍住,嘿嘿笑了起来。叶明闻言,知道他又在信口胡诌,遂沉下脸来,道:“你这胖子,当真是太也不正经!你倒是说说,咱二人,如何能进得那潭心亭去?!” 大野智闻言,又嘿嘿笑一阵儿,随即将眼珠转了转,道:“我说兄弟,你先想想,你最擅长的,是什么?!”叶明闻言,沉吟良久,挠头道:“若说我有些个擅长的东西,这功夫,算不算得?!”大野智点点头,道:“如此,再好不过!你先莫要管那横木,你倒是想想,赫连延等人,于横木上纵跃前行之时的光景。其步法,可是有无章法?!” 叶明闻言,缓缓闭上双目。他练功练得久了,自然于各种动作,颇为熟稔。方一闭上双目,赫连延等人闪转纵跃的身形,便已然于他脑中浮现。良久,叶明长出了口气,慢慢睁开眼来,道:“大野兄,我知道了!你与我说这横练的意思,我懂了!这横练,非但只是功法修习的诀窍,更是一种对大局的掌控!”大野智闻言,皱眉道:“我可不懂得这许多!你眼下,可是知道,咱们该如何,才能过去了吗?!” 叶明闻言,呵呵一笑,道:“这赫连延之步法,每踏三十六根横木,便即循环往复一遭。我只须记得他之前三十六步,便知其后的路数了!”叶明说罢,蓦地用力,将大野智负到背上。他为免去眼前横木干扰,便将双目紧闭,只是心中想着赫连延的步法,于机关遍布的水上来回纵跃前行,竟是不差分毫。大野智见他双目紧闭,且步伐如飞,于他背上心惊胆战,阵阵嚎叫,生怕他一个不慎,踩错了一根。 叶明双目紧闭,一心便只记着赫连延的步伐,伴着大野智杀猪般的嚎叫,叶明最后踏出一步,稳稳落地。他睁开眼来,见自己已然来到个清幽的八角亭中。此刻,亭中石凳上,已然坐了数人,分别是赫连延、赫连安兄弟,萧秋野、萧琳、康峥父女,并一个身着紫衣,头覆罗帽的女子。这女子,自然是赫连延与康峥的师妹――藏晴儿。众人见叶明闭目自水上纵跃而来,均是满面诧异,不由暗叹。 萧秋野见状,深深皱眉,向赫连延道:“咱们万春谷中,这横木之上,莫不是机关未动罢?!”赫连延闻言,皱眉道:“师父说,这谷中机关,不论何时,一直便是开着的。”赫连延说罢,皱眉思索良久,蓦地挥出一掌,内力破空,直击向三丈外的一根横木。这横木受力,蓦地一颤,随即周遭阵阵异动,隆隆作响,周遭横木蓦地沉下。在横木沉下的刹那间,又闻得噌的一声,一道长宽三五丈的木板自水底瞬间窜出。 木板之上,皆是尖端向上断剑。这木板浮出的刹那,便又闻得咯噔一声,有一铁铸的牢笼,自一侧弹将上来,紧紧压在满布断剑的木板上。刹那间,一侧林中,蓦地一晃,一阵劲力十足的乱箭又****而来,射得铁笼及笼中的断剑格格作响。在这一连串的机关之下,任你功夫再高,怕是也要教它射成刺猬了。 叶明见状,不禁心生骇异,深深皱眉。大野智见了这光景,连连摇头,双腿亦是骇得发颤。萧琳见状,俏脸顿时变得惨白。她缓缓自亭中的石凳上站起,走至叶明身畔,紧握着叶明的双手,说不出话来。叶明察觉到,萧琳的手心,着实出了一阵冷汗。 观其神情,萧琳显是极其内疚。她内疚的,自然是自己教赫连延将二人留在后面。但是,她一个女儿家,又当着众人的面,又怎能拉得下脸来认错?!亭中众人见状,尽皆知道了萧琳的心思,却也不好再说什么。良久,赫连延深深皱眉,瞅着叶明,冷冷的道:“我欠你一命!”康峥闻言,深深皱眉,侧目瞅了赫连延一眼,没有说话。那紫衣罗帽的藏晴儿,却是怔怔的坐着,直愣愣的看着萧琳,沉默不语。虽是隔了一面紫罗,萧琳亦是教她看得有些局促起来。 叶明看一眼藏晴儿,又看一眼局促的萧琳,紧紧握住萧琳的手,悄声道:“琳儿,没事的,我不是好好的嘛!”藏晴儿将一切看在眼中,蓦地脆声一笑,冷冷的道:“叶少侠,你可得将萧姑娘照管得好了!凡事,你可都得依着她。倘若到了时候,她要取了你的性命,你也该给了她才是!”说话间,藏晴儿缓缓站起,向亭外走去。待经过萧琳身畔,她蓦地回头,冷笑道:“萧姐姐,那日,你可是在建康城应承下了。你,便是这般照顾这呆子的?!你……” 她似要继续说些什么,见萧琳已然双目含泪,似要哭将出来,便即住了口,向亭外走去了。临行,还不忘狠狠地瞪了叶明一眼。康峥秀眉微蹙,看了藏晴儿一眼,道:“晴儿,你……”藏晴儿闻言,缓缓回头,尚不及答话,便闻得边上赫连延道:“小师妹,你再莫要说了!好生休息去罢。”赫连延平素冷冰冰的人,此番又闻得藏晴儿这般说话,言语之际,非但没有丝毫责怪之意,竟满含关爱之意。 待藏晴儿回身去了,赫连延与康峥对视一眼,皆是没有说话。萧秋野见状,亦是皱眉深思,不明所以。良久,赫连延叹了口气,向萧琳道:“萧姑娘,你也莫记在心上,小师妹平素便是如此。莫说你不知这谷中之机关,便是我,也着实不曾见过。此番,当真怪你不得!”叶明深深皱眉,紧紧攥住萧琳的手,与她附耳轻语几句,也不知说了什么。萧琳闻言,初时一怔,旋即蓦地噗嗤一笑,将那于眶中打转的眼泪,尽数笑了出来。 大野智见状,蓦地朗声笑道:“谷中如此美景,这姐妹两个,倒当真有心思闹起别扭来了?!如此美景,倘若不趁着这大好时光,饮酒放歌,岂不是白白辜负掉了?!”叶明闻言,笑道:“我说大野兄,你喝酒便喝酒,可莫要再放歌了!我这耳朵,可着实已然再遭不得这罪了!”叶明说完,众人便即哈哈大笑起来。此刻,便是那神情冰冷的赫连延、赫连安兄弟,眉宇之间,也似是伸张开了些。 大野智所言,却是当真不错。这谷中景色,着实是教人赏心悦目。此刻,众人所处的八角亭,正是在潭心的小岛上。亭中设置精巧,其上雕饰繁美,便是连同亭中石凳,皆是轻巧典雅,匠心独具。潭心亭,正处在潭心,北面便是一座百余丈长的木桥。木桥以山上林木的树芯连缀,浑然天成,设置精巧,一直绵延至北面的山下。 木桥尽头,便是潭边,林木别致,潭水清幽。深潭至此开阔,便是一湖,其边上,回廊断桥,并坐坐精巧的小亭间杂。再往前去,便是层层叠叠的雅致别苑,直绵延至北峰的半山腰上。谷中院落,尽皆木制,呈微白泛黄之色。其房前院后,万紫千红,各式花开正艳,将万春谷装扮得如仙境一般。虽远隔数百丈,阵阵异香,隐约可闻。这谷中极为深幽,偶有雾气袭来,便似条条白玉带般,丝丝缕缕,于房舍间迂回缠绕。这般景色,当真是美得不像话。 叶明眼见谷中之景色,心下舒坦,一时间竟自失起来。非但是叶明,萧琳、大野智,甚而是那冷似寒冰的赫连安,也似是已然沉醉其间。良久,叶明缓缓回身,似是想起什么,皱眉向赫连延道:“眼下,也不知那菩提顶,聚集了多少人了!这万春谷中,人手可是够吗?!”赫连延闻言,冷冷一笑,道:“正午之时,那菩提顶上,共有一千四百九十七人,眼下,该是又多了些!” 叶明闻言,皱眉道:“那这谷中,有多少人手能抵御?!”赫连延闻言,看了叶明一眼,喃喃道:“眼下,除却师祖、师父、小师妹不在,谷中所有的人,便已然都在此处了!”叶明闻言,惊诧道:“世间传闻,万春谷势力极大。难不成,谷中便只这几人吗?!”赫连延闻言,摇了摇头,缓缓道:“这谷中,师祖之弟子,徒子徒孙,原也有千余人。然而,自得到武林中人将围攻万春谷的消息,师祖便将万春谷之众弟子派遣至各处去了。” 叶明、萧秋野、萧琳、大野智闻言皆是暗暗叹气。赫连延缓缓抬头,看了叶明一眼,道:“此番万春谷,怕是在劫难逃了!怎么,你后悔来此了?!”叶明闻言,苦笑一声,与身畔的萧琳对视一眼,没有答话。因为,他实在没有什么回答的必要了。康峥兀自坐在石凳上,看一眼萧琳,再看一眼萧秋野,欲要说些什么,却到底没有再开口。 良久,赫连延长出了口气,先是看了眼呆立在一侧的赫连安,继而看向叶明,道:“眼下,师祖她老人家,正在菩提顶下的不死泉中闭关。只要有她在,咱们便有了三成胜算。那菩提顶上的乌合之众,倒是不足为虑,怕就怕那几大高手,趁乱前来抢夺。”说到此处,赫连延深深皱眉,道:“若是那恶鬼……恶鬼魏白曜当真来了,除却师祖,怕是再没人能与他一争高下了。”说话间,赫连延看了眼叶明,摇了摇头。 言罢,赫连延带众人经木桥缓缓向外行去,待行至湖边,便安顿众人于客房中住下。其后的日子,众人便在谷中住了下来。这万春谷中,倒是没多少规矩,但是与外界不同之处,却也着实不少。最特别之处,有两点。首先,便是吃饭。万春谷中,不一道吃饭,入谷之人,各自在自己房中吃自己的东西。故而,众人每日的吃食,便由藏晴儿送来。待到了吃饭的时候,藏晴儿骑了头矮脚小毛驴,将饭菜一一送来,准时敲响众人的房门。只是,她每次来时,便将萧琳的一份吃食也放到叶明的门口,不给她亲自送去。 藏晴儿见了叶明,却也不说话,只敲一敲他房门,待叶明出来,便转身回去了。叶明将吃食带给萧琳,随后便依着谷中的规矩,再回到自己的房间中吃饭。待到吃罢饭,叶明便再将萧琳的碗筷等物拿到自己房前,摆在房前的木质台阶之上。不久之后,伴着阵驴脖儿上的铜铃声,藏晴儿便又骑了毛驴前来,将一众餐具收走。众人所吃饭菜,颇为可口,且几不重样,该当是藏晴儿所做。 第二点规矩,说起来,却也奇怪。这谷中,晚间不许点灯。非但不许点灯,一旦天黑下来,便是做饭的火,也要熄掉。故而,众人在太阳尚未落山之际,便即早早吃罢了饭。这夏日的夜晚,虽是极短,但晚间没了灯光,却也着实不便。也不知是这谷中清幽的环境使然,还是万春谷这两个奇怪的规矩,众人于谷中接连住了十余日,说话倒是愈来愈少了。便是叶明与萧琳之间,亦是如此。那大野智,倒是舒服得紧,平素便只管吃吃睡睡,谁也不见,倒乐得个逍遥自在。十余日来,他也的的确确白胖了不少。 连日来,不管白天黑夜,叶明反复思量大野智所说的“横练”之法。他将先前云伯所传之《疾风劲》,汪广阳赠予之《无上心法》,卫老鬼所传之《溯雪掌法》等功法一点点拆解开来,反复研习,倒也颇有收获。但是,叶明隐隐觉的,自己虽将这些功法练得极为熟稔,但尚未真正窥破这三套功法的法门。 时间过得极快,转眼间到了八月,眼看月亮自娥眉月变作上弦月,又变得愈来愈圆,转眼快到中秋了。此时,汇聚在那菩提顶上的江湖中人,也愈来愈多,每到晚间,灯火通明。叶明等人,虽是身在谷中,远隔数里,阵阵嘈杂吵嚷之声,却也能清晰入耳。 越是靠近中秋,赫连延、康峥等人的眉头便也皱得愈紧。连日以来,众人夜夜和衣枕兵而卧,最怕的,便是那菩提顶上众人突施偷袭。然而,他们决计想不到,真正的纷争,却是在菩提顶上展开的。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十四章 万春喋血正气清 上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八月中秋,月圆之夜。万春谷中,虽是林木葱郁,仍逃不过秋风瑟瑟,更加冷清了几分。是夜,叶明、大野智、赫连延、赫连安、萧秋野、萧琳、康峥、藏晴儿八人,各个屏气凝神,坐在那潭心亭中,以备不测。潭水深幽,碧水映月,清风拂过,荡漾开阵阵寒意。 此时,那本已喧哗已久的菩提顶,也再没了声息。菩提顶上,唯有正中央一团大火,正随着寒凉的夜风,猎猎作响。那菩提顶上的众人,也已然尽皆知道,今夜,便是到了即分输赢,又决生死的最后关头。如此紧要时刻,又怎能说得出话来?!然而,他们决计想不到,他们千辛万苦得来的‘欲进万春谷,先至菩提顶’的消息,竟是他们生命的丧魂钟。 此刻,亭中众人,各个面带沉色,尽皆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出神。菩提顶上,亦是一片死寂,直待到二更时分,并未有任何动作。二更一过,忽闻得菩提顶下,阵阵水声传来。水声愈来愈大,便似是自潺潺溪流蓦地变作了奔涌的大江大河一般。然而,这万春谷中的潭水,却是不涨反落。见此情景,亭中众人皆是不解,正讶异间,忽闻得菩提顶上阵阵轰鸣作响,山体动摇震颤,便似是欲要天崩地裂了一般。 与此同时,谷中外围的诸多树木,便也似是长了腿脚一般,随着谷外的隆隆之音,连带万春谷的外围大地,不停变换位置,将个偌大的万春谷,笼罩在了一片树影之中。此刻,大野智正坐在叶明身畔。他见了这般光景,沉声道:“小子,这整个万春谷,便是排布在一个阵法之上,你看懂了吗?!”叶明闻言,复又看看周遭不停变换的景致,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赫连延见状,缓缓站起身来,四下看看,道:“师祖她老人家,已然将那不死泉中的机关启动了!”萧秋野闻言,亦是皱眉四下看了看,缓缓点了点头。 方适时,那隆隆作响的菩提顶上,却又蓦地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那平顶上之人,总数已达两三千,此时机关一动,那个唤作菩提顶的地方,便似即刻变作了无间地狱一般。菩提顶外围,有层层林木环抱,偌大的山顶,便是一片巨石错落的平地。远远看去,其上平缓,恰似人的头顶一般。 此刻,菩提顶周遭环抱的林木,便也似万春谷中的林木一般,连同其扎根的大地,疯狂地运转起来。一时间,这菩提顶的周遭,也似变作了一个并无出路的迷宫,将数千武林中人,尽数困在了山顶上。然而,萧夭女的目的,却并不仅仅是将他们困住了事。一时间,深埋顶下的机关陷阱并施,其上巨石翻滚,箭阵来回穿梭,直搅得菩提顶上天翻地覆。众人心慌神散,方勉强躲过一个陷阱,便又有阵阵利箭破空袭来。尚且生还之人,方得片刻喘息,便又有阵阵巨石翻滚而至。 当真个是: 躲不能躲,逃不能逃,方避开三更阎王路,又逢见半夜阴鬼差。 生不是生,未死已死,冥冥中红尘通途尽,阴惨惨活人变尸骸。 伴着顶上机关的隆隆作响,菩提顶上的阵阵惨呼声渐渐止息,显是众人已然折损殆尽。潭心亭中众人见状,无不眉间紧皱,无话可说。众人心下明白,这一次,不死妖萧夭女,已然动怒,显然是下了死手。因为,便是那惨呼之声停了,万春谷的机关尚且不停,阵阵轰鸣之下,复有箭风隐隐,便似是带着巨大的恨意,与这荒芜的菩提顶为敌一般。 这番天翻地覆般的巨响,直响彻一个多时辰,待到了三更时分,方才渐渐归于沉寂。那万春谷中的潭水,便又慢慢涨了起来。催动机关的潭水,自菩提顶内倾泻下来,潭水复又上涨,伴着阵阵极重的血腥之气。众人于月光之下看去,见潭水浊气甚盛,已然教山顶众人的鲜血染得变了颜色。 叶明见状,皱眉道:“此番,萧老前辈,当真是大开杀戒了!”大野智闻言,冷哼一声,喃喃道:“这菩提顶上,所谓的武林人士,平素多半仗着武艺高强,欺压良善。沿途诸多骸骨、尸身,便是他们的罪孽。倘非如此,他们赶赴菩提顶,原是也心怀贪念,没安得什么好心。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宵小群集菩提顶,妄图与不死妖争夺,岂不是自寻死路?!” 萧秋野闻言,皱眉道:“大野师叔!话虽如是说,家师此番,着实也下手重了些。”康峥闻言,蓦地瞪眼,冷冷的道:“萧师伯,师祖平素便以“妖物”自居,她原也没想博得什么正人君子之名!依我看来,师祖虽是残忍噬杀,却狠得光明磊落。如此,却较某些以正人君子标榜的所谓武林侠士,背地里却做一些见不得人勾当之人,委实也强得多了!这乱世之中,一介女流之辈,身处江湖,又谈何容易?!你便只顾得什么仁义道德,倒当真不曾做过亏心之事?!” 萧秋野闻言,皱眉道:“峥儿……你……”他尚未说完,便闻得边上的藏晴儿嘘了一生,沉声道:“师伯且住,菩提顶上,有动静!”话音刚落,便闻得菩提顶上,玉盘般的明月之下,一声凄厉的叫声传来。伴随着这声惨绝人寰的哀鸣,月下,一个黑影缓缓向前,便似是凭空漫步一般,缓缓落到了菩提顶上。这一手轻功,纵跃而起间,便似是御风飞行一般,着实是已然到了深不可测的境地。 赫连延见状,皱一皱眉,继而狠狠地咬牙,道:“恶鬼魏白曜来了!”其人,正是魏白曜。魏白曜甫一自菩提顶上站定,便又复凄厉一叫,一阵阴惨惨的鬼气,伴着阵强烈的威压,自菩提顶山弥漫开来,便似是将整个万春谷的温度,也压得下降了几分。魏白曜回身站定之际,边上林中,复又有两个身材矮小枯瘦的白衣男子疾速闪出。此二人,正是魏白曜的两个弟子。二人身后,便又有百十个身着白衣的鬼门弟子相继纵跃而至,在三人身后,相继站定。 此时,魏白曜虽是居高临下,高高的站在菩提顶上,但毕竟谷中深幽,他尚且看不见潭心亭中众人。魏白曜将个黑袍一挥,莹莹双目,向谷中瞥了一眼,嘿嘿一笑,向谷中传声,道:“萧谷主,二十年不见,老鬼我可是老得多了!你将这群不知死活的江湖宵小除去,当真是省了老鬼我好些麻烦!二十年不见,萧谷主之狠辣手段,不减当年。只不知,萧谷主,是否尚且貌美依旧啊?!”说罢,咳咳两声,尖声笑了起来。他这笑,诡异,阴森,直教人寒毛倒竖。 魏白曜那尖锐的笑声未落,便又闻得空中传来个极其嘶哑的声音,道:“魏师叔,二十年不见,当真是豪气不减当年!”这声音,极度嘶哑,便似是粗糙的木轴相互剐蹭的声音,教人一听起来,便极不舒服。话音未落,自菩提顶西侧的密林中,缓缓走出两个人来。前面一人,身材矮壮,着一袭破旧的僧衣,面部肥圆,一道狭长粗厉的刀疤斜横在颊上,颇为阴森。其人,正是那俗释鸠摩罗什的弟子――狂僧汪广阳。 汪广阳身后之人,身形极为硕大,他体长愈一丈,腰带十围。一双手脚,便似蒲扇般大小,走起路来,其脚下大地,几欲为其震颤。此刻,他虽憨憨笑着,但面貌颇为凶恶,隐隐煞气,颇与汪广阳相类。其人,正是汪广阳的小师弟――贺拔熊。汪广阳与贺拔熊纷纷站定之际,身后又有一少年自林中疾速窜出,身形如影,竟呈四脚着地状。此人,正是汪广阳自桃花溜中带出的徒弟。其身后,便又有一众胡人高手飞掠而前,各个横眉怒目,显然皆是江湖上的好手。 此时,明月光亮,叶明等人虽身在谷中,于那菩提顶上的光景,却是看得一清二楚。叶明见了汪广阳与贺拔熊,不禁深深皱眉,暗自思索起来。亭中众人,眼见汪广阳与贺拔熊等人相继赶到,皆是面带阴沉,暗暗叫苦不迭。唯独那大野智,却是蓦地嘿嘿一笑,道:“便是连这老小子也到了,当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啊?!” 大野智说话间,忽闻得那菩提顶上,恶鬼魏白曜凄厉一笑,道:“汪师侄,河山帮,可没邀请你到此罢?!怎的,你也想来抢夺那两截断剑不成?!”汪广阳闻言,嘿嘿一笑,道:“非也,非也!小僧此番前来,是欲劝说萧师叔,莫要将那断剑,再给了任何人。若是萧师叔不给,别人却是硬要下手抢夺,那便休要怪罪小僧无礼了!”亭中众人,此刻闻得汪广阳说不要那断剑,皆是不禁一惊,一时间尽皆皱眉,不明就里。 魏白曜闻言,来回扫视汪广阳一眼,凄声一笑,道:“笑话,真是笑话!你这杀人如麻,欺师灭祖的后生小辈!竟到此做起好人来了?!你欲要挡我,倒先要拿出些个真本事来!”汪广阳闻言,嘿嘿一笑,道:“江湖中人,尽皆说我滥杀无辜,欺师灭祖,小僧自然应承!不冤,也不怨!魏师叔如此说我,不管说什么,小僧便也该应承。只是,一个大魔头,说一个小魔头滥杀无辜、欺师灭祖,倒是当真稀奇得紧了!”魏白曜闻言,黑袍动摇,阴气如风,哈哈大笑道:“我恶鬼,活了这一世,罪恶做尽,原也没想留下个什么好名声来!” 说到此处,魏白曜微一侧耳,冷冷的道:“既然来了,又何必躲躲藏藏!出来罢!”话音到处,已然有六人飞身而至,缓缓自空中落下。六人缓缓落定之际,向魏白曜长身一揖,便即站到了魏白曜身侧。看其对魏白曜恭敬地样貌,定然是与魏白曜一伙无疑了。 这六人当中,有四人是白发苍苍的老者。四人均是耄耋之年,分着绛、黑、青、白四色衣服,正是那慕容氏的慕容朱、慕容玄、慕容青、慕容白四位遗老。另一中年男子,手摇羽扇,身着黄衣,面带狡诈之色。其人,正是慕容氏一族的智囊,慕容冥。余下一人,则是个容颜绝世的女子。这女子身材高挑,着一身如雪的白衣,冰冷俏丽,美艳不可方物。其人,正是那号称武林第一美女,白衣胜雪的慕容雪。 亭中众人,甫一见了那慕容雪,目光旋即自菩提顶上收回,齐刷刷向赫连延看去。此刻,赫连延神情凝重,毫无血色,紧握的双拳,也已然青筋暴起,显是局促已极。良久,众人尽皆沉默间,忽闻得边上康峥冷哼一声,冷冷的道:“师兄!你局促什么?!我听闻,那慕容雪先前许配的夏国太子已死,你岂不是有了大好机会了?!”说话间,康峥面带轻蔑,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赫连延。赫连延闻言,将目光自菩提顶上缓缓收回,叹了口气,却是没有答话。 亭中众人见状,一时间更是无话可说,复又陷入沉寂当中。众人正沉默间,忽闻得那菩提顶上传来阵阵兵戈碰撞之声。举首望去,但见其上火光阵阵,一众持刀执火、坚盔重甲的兵士,迅速自周遭林中闪出,观其总数,定然不下千人。其后,又有八人抬了一顶华贵的小轿,缓缓自林间行出。这小轿,虽是不大,然而在这马不能行的山上,欲要将它抬到菩提顶,却是着实不易。这期间,倒不知要费多少人力了。这轿中,自然该是坐了个十分紧要的人物。 小轿缓缓落定,内里缓步走出个身着白盔白甲的年轻男子。这男子身形瘦长,腰际配一柄长剑,呵呵笑着,向魏白曜拱了拱手,道:“魏前辈,你来的,可是早啊!”魏白曜见了这人,微微点一点头,道:“太子殿下,来得可正是时候。倘或来得早了,机关一动,你的兵士,倒是极可能教萧谷主算计了去!”那被唤作太子殿下之人闻言,呵呵一笑,道:“有那群武林贪婪之辈,并秦国、凉国的宵小打前战,倒是好得很啊!”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十五章 万春喋血正气清 下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汪广阳闻言,呵呵一笑,道:“人说夏国太原公赫连昌,为人极是阴险狡狯,今日一见,当真是名不虚传啊!”话音未落,便闻得那白盔白甲的年轻人之后,一高大的汉子爆喝道:“哪里来的野沙弥,竟敢对太子殿下说三道四!依我看,你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原来,这白盔白甲之人,正是那夏国新立之太子,三皇子赫连昌。汪广阳闻言,嘿嘿一笑,道:“小僧活得耐不耐烦,倒是不打紧!你赫连夏国,便是再能折腾,也决计撑不过三五年了!什么太子殿下,还不是即将做了我大魏的囚掳?!” 赫连昌闻言,却也仅是呵呵一笑,道:“你这人,太也无趣,死到临头了,还有这些言语。我还当,你魏国派了何人呢!原来,竟然派了个如此矮小丑陋的家伙,也好意思到我夏国来?!依我看,莫不是魏国,无人可用了罢?!”说到此处,赫连昌抬眼往后瞟了瞟,看了看汪广阳身后的贺拔熊与汪广阳的徒弟,继续道:“哦?看来,魏国当真是无人可用了,竟然还遣了些个怪物来!” 汪广阳闻言,却是并不恼怒,反而嘿嘿笑道:“我说小子,你也莫与爷爷逞什么口舌之利!也唯有你这弹丸之地的夏国,才会在意什么宝藏。这国家,到了生死之际,才需要依靠些个什么奇技淫巧。难道,这宝藏,当真能救得了你夏国不成?!依我看,你夏国便只是死马当活马医了罢?!你说我魏国无人,小僧无话可说。你说小僧等人样貌粗鄙,到底也是实话。但我魏主遣我等粗陋之人前来,是因你夏国本身,便是如此鄙陋且不讲礼数的小国。若是主上,当真遣了什么高风亮节之人前来,岂不是要教你夏国自惭形秽?!” 汪广阳一语说罢,其身后众人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赫连昌闻言,猛一甩手,道:“我不与你这疯子计较!”话音刚落,忽闻得菩提顶下方的潭中,传来个女子的声音,道:“我万春谷,岂容你等在此造次?!你们便不怕我再启了这机关,教你等尽数葬身于此?!” 这声音清脆,威严,并透着阵阵寒意。其音域宽广,中气甚足,听其声音,便知其内力之深厚。但闻其音色,竟似是个年轻女子发出。然而,这世上,去哪里找如此功力深厚的年轻女子?!此时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万春谷主,江湖人称不死妖的萧夭女。 这边亭中,赫连延与赫连安远远闻得赫连昌的声音,不禁深深皱眉,一时间呆坐在原地。众人闻得萧夭女的声音,又是不禁一阵愕然,心底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触来。萧秋野闻得萧夭女说话,看了众人一眼,沉声道:“咱们也去菩提顶!”赫连延闻言,回过神来,皱眉道:“去菩提顶?!”萧秋野缓缓抬首,看了看菩提顶上诸人,又扫视亭中众人一眼,斩钉截铁的道:“对,去菩提顶!师父她老人家,迟早会现身的!”赫连延闻言,站起身来,四下看了看,向众人道:“且随我来!”说罢,便即向亭外走去。 菩提顶上,魏白曜甫一闻得萧夭女传声,便即嘿嘿笑道:“萧谷主,你也莫要吓唬老鬼我!莫说你这机关,每隔十二时辰方能动用一次。便是你此刻这机关开了,怕是也挡不住老鬼我罢?!”萧夭女闻言,沉默良久,复又传声,道:“你已然有了这么高的功夫,想要什么东西,还有得不到的?!为什么,偏要再去寻那害人之物?!” 魏白曜闻言,凄厉哀鸣一声,道:“老鬼我这辈子,在暗影中,呆得着实太也久了!待到大事一成,我魏白曜,便再不需要生活在暗影之中。届时,全天下,将匍匐在我的脚下!我说什么,便是什么!我说这黑夜是白昼,那这黑夜便是白昼!到时候,我鬼道教众,便再不用活在寇谦之的影子中!也唯有我鬼道,才是这道教的正统!” 萧夭女闻言,叹息一声,冷冷的道:“便是如此,那又如何?!”魏白曜闻言,蓦地哈哈大笑,道:“那又如何?!那又如何?!倘或如萧谷主这般说辞,那生又如何?!死又如何?!”萧夭女闻言,沉默良久,蓦地叹息,道:“你可知道,倘若你要的这一切皆实现了,你便又会觉得孤独,寂寞。这世上之人欲,总归是没有什么满足的时候!” 魏白曜闻言,苦笑连连,道:“萧谷主,你平素号为‘不死妖’,年轻之时,容貌更是倾国倾城。难道,你便没有任何想法?!便不想自己容颜永驻,永生不死?!你也知道,那宝藏之中,便有……”不及魏白曜说完,萧夭女蓦地叹息一声,道:“四哥!你可知道,这永生不死,也是种苦痛!倘若你眼睁睁看着自己至亲之人,一个个渐渐老来死去,你便不会祈求什么永生不死了!” 魏白曜闻言,复又凄厉哀鸣,道:“五妹,你到底还记得咱们的关系!眼下,倘若你还念着咱们先前的交情,便将那两截断剑予我!我魏白曜,决计不会再寻万春谷的事端,你要什么,只要我有的,便尽数给你!”不待萧夭女答话,那为众多兵士护卫的赫连昌,却蓦地开口,向谷中道:“萧前辈!父皇答应,若前辈肯将那两截断剑交出,这万春谷方圆三百里内,以后便是前辈的了。这中间,所有的城池、乡邑,便也尽数算作前辈的汤沐邑!” 萧夭女闻言,蓦地冷笑,道:“何处不知死活的小子,我与老鬼说话,岂能容你插言?!你那不知何处的赫连氏,自身尚且难保,哪里来的底气,夸下这海口?!”其声穿云裂石般,伴着浑厚的内力,甚是威严。赫连昌闻言,竟蓦地住了口,不敢再说话了。萧夭女顿了顿,继续道:“四哥,我不将断剑交予你,便是不想害了你!难不成,你当真非要与我为敌吗?!” 魏白曜闻言,又是凄厉哀鸣一声,疾声道:“萧夭女!你我兄妹一场,我不愿对你出手!但时至今日,谁人阻拦于我,我便要将谁除掉!谁人胆敢窥视那断剑,便是与我魏白曜过不去!”言语之间,魏白曜周身黑气翻滚,杀气腾腾,一股毁天灭地般的威势,向周遭蔓延开去。萧夭女闻言,已然不再说话。因为,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然再没有说下去的必要了。 魏白曜见萧夭女不再说话,复又哀鸣一声,纵身飞掠而起,在万春谷上盘桓,尖声怒喝,道:“萧夭女!你给我出来!你年轻之时,便如此薄情,处处刁难于我,不遂我愿!老来老去,又如此对我!倘若你再不出来,休要怪我魏白曜无情,尽数灭了你徒子徒孙!再将你这行将老死之沟壑,夷作了平地!”然而,不管魏白曜说些什么,萧夭女便只是一言不发,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 魏白曜正震怒间,忽闻得林中一人朗声道:“魏师伯,这江湖中,便有江湖中的道义!按照二十年前的约定,眼下师伯,该是在那室韦国享清福才是。这中秋月圆之夜,师伯来此,扰乱吾师清净,岂非失礼?!”说话间,一行人自林间缓缓走出,来到菩提顶上。行在最前面的,便是方才说话之人――病儒士萧秋野。其后,便是叶明、赫连延、赫连安、萧琳、康峥、藏晴儿、大野智等人。 魏白曜闻言,瞬息回身,冷哼一声,向萧秋野飞掠而来。他速度极快,黑袍一闪,伴着森森黑气,顷刻间便站到了萧秋野身前。偌大的黑袍,几乎将魏白曜的整张脸遮住,唯见其双目莹莹,散发出诡异的光芒。萧秋野见状,眉间紧蹙,不由得轻咳两声。魏白曜见状,蓦地叹气,冷冷的道:“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不成器的小子!罢了,罢了!你太阴肺经受损,不配与我交手!”萧秋野闻言,猛一拂袖,旋即转过头去,不再与他说话。 魏白曜说话间,便已然将身后众人扫视一眼。最后,他将目光投注在叶明与赫连延身上。另一侧,汪广阳也已然看见了叶明。他摇一摇头,嘶声道:“师叔吩咐,待到这小子出现,我也该走了。看来,这万春谷,当真不是小僧该呆的地方了!”说罢,再不管众人反应,转过身去,径直带贺拔熊等人向山下走去。魏白曜见状,又扫视汪广阳的背影一眼,蓦地一声凄厉的哀鸣,闪电般向汪广阳背心抓去。其势如风,身形飘忽间,便已然到了汪广阳身后。 汪广阳闻得耳畔生风,猛地转身全力挥掌。汪广阳一方人手众多,众人见此情景,心下大异,忙将内力灌注汪广阳身上。电光火石之间,只闻得砰砰砰数声,汪广阳身后之人,竟然教那恶鬼尽数弹开,跌出数丈,几欲吐血。汪广阳本人接了魏白曜一掌,却是仍旧站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魏白曜这一手隔人打人的功夫,非但说明其内力之深厚,更表明其对内力的掌控,已然到了收放自如的境界。汪广阳见状,蓦地惨然一笑,回身向叶明道:“你小子,小心些个,可莫要教他打死了。倘若如此,我寻谁比武去?!”言罢,又是嘶声一笑,嘴角流出血来。他缓缓走出两步,竟不去看那魏白曜,与痴愣愣的贺拔熊扶起众人,相互搀扶着去了。 叶明闻言,深深皱眉,心下暗忖道,这汪广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有时坏得可怕,有时却又有几分惩恶扬善的脾性,这人,当真是个十足的怪人。叶明正犹疑间,忽闻得身后阴风阵阵,那恶鬼嘿嘿一笑,道:“我说这小子,你敢不敢与老夫打一场?!”叶明慢慢回身,正色道:“若是我赢了,那又如何?!”此话一出,叶明身后之人,包括萧秋野、赫连延、萧琳等人在内,尽皆目瞪口呆。 魏白曜闻言,却是蓦地一怔,继而哈哈大笑,道:“若是你赢了?在我面前,你当真以为自己有半分机会?!小子,你可是知道,你眼下面对的,是何人?!”叶明闻言,蓦地叹了口气,道:“便是我知道你是何人,又有什么用处?!我只知道,不管何人,若是如你这般自信已极,便是离一败涂地不远了!”叶明说出这几句话来,直盯着魏白曜的眼睛,不卑不亢,竟无丝毫惧色。 魏白曜闻言,阴气惨然的笑道:“好,好!今儿个,老鬼我,当真是大开眼界!老鬼我这二十余年来,不曾遇见你这般无畏的少年了!”说到此处,魏白曜猛一振衣,周遭黑气弥漫。此时,便是他本人,也似已然变作了黑影一般,淹没在一团阴森可怖的黑气中。刹那间,忽闻得魏白曜咯咯咬牙,尖声道:“既然如此,那老鬼我,便教你死个痛快!” 叶明身后众人闻言,不敢掉以轻心,旋即列开架势,准备一拥而上。魏白曜见状,蓦地凄厉一叫,爆喝道:“萧夭女!你既不肯出来,我便将你万春谷弟子屠杀殆尽!你也莫要怪我心狠手辣,实是你这徒子徒孙,太也不识抬举!”一语既罢,魏白曜复又尖声一叫,向身畔众人命令道:“给我杀!除了留赫连延一命,一个也莫要放过!” 其后白三千等众鬼门弟子闻言,蓦地一声哀鸣,纵身向前,向叶明及身后众人飞掠而去。刹那间,周遭阴气大盛,便似堕入地狱一般。萧秋野见状,冷哼一声道:“装神弄鬼的宵小之辈!”旋即挥掌纵跃而起,直冲白三千等人而去。萧琳见状,向叶明沉声道:“明哥哥,你小心些个!我去助爹爹!” 话音未落,但见萧琳将袖中的短剑甩出,疾掠而起,向众鬼门弟子攻去。萧秋野与萧琳方一入得阵中,但见白三千冷冷一笑,道:“可惜,可惜!便是你二人通天的本事,怕是也难挡我鬼门百余人!”言罢,哀鸣一声,与另一鬼门弟子径直向二人扑去。 身后众鬼门弟子,便也蜂拥而上,将萧秋野、萧琳团团围住。萧琳看一眼正与魏白曜对视的叶明,蓦地向萧秋野横眉冷笑,道:“爹爹,莫要留情!先将这群鬼魅除掉,咱们去帮明哥哥!”说话间,短剑一挥,便即向白三千攻去。萧秋野亦是冷哼一声,入阵冲杀,顷刻间已有三个鬼门弟子,教他击毙掌下。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十六章 大破恶鬼侠骨凝 上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这叹息鬼白三千,平素贪婪好色,是魏白曜的入室弟子。一手招式诡异狠辣的鬼影手,练得如同鬼魅一般。他一身轻功,更是颇得魏白曜真传,已然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眼见萧琳挥剑攻来来,白三千嘿嘿一笑,双目贪婪的上下扫视着萧琳。萧琳见状,冷哼一声,持一柄轻盈锋利的短剑,欺身而上。剑花飞舞间,利剑于她手中疾驰翻转,便似蓦地变作了前后两刃双尖,绕着白三千前后疾刺。一时间,白三千虽是见招拆招,却也颇为狼狈,哀鸣连连。 那慕容氏众人,闻得魏白曜的命令,便即脚尖点地,飞身而前。慕容朱双目怒睁,眉须动摇,向赫连延道:“赫连延,你欺侮我慕容氏,当真是太也紧了!今日,老夫兄弟四人,便与你做一个了断!冥儿,雪儿!一边掠阵!”话音未落,慕容雪、慕容冥便即飞身而起,纵跃到一侧。 慕容朱侧首,与其余三位遗老对视一眼,四人便即飞掠而前,直向赫连延疾速而来。赫连延见状,皱眉看了慕容雪一眼,蓦地冷笑,便也疾掠而前。其身后康峥,将一切看在眼中。她看着赫连延的背影,喃喃自语,道:“师兄,你的心中,到底是装着她了!” 想到此处,康峥蓦地收敛笑容,横眉向慕容氏四位遗老,道:“你慕容氏,便只会以多欺少?!四个打一个,算得上什么本事!今日,你等来犯万春谷,便定然教你等有来无回!”话音未落,红影一闪,便即飞掠至赫连延身畔。四位遗老见状,却是默不作声,身形蓦地一晃,便已然分四方站定,摆出个四象阵来,将赫连延与康峥紧紧围住。 慕容朱四人站定,蓦地冷哼一声,向康峥道:“休要多言,看招罢!”话音未落,四位遗老应声而动,蓦地冲将上前,红、黑、青、白四道身影,向赫连延与康峥夹攻而来。康峥横眉而上,率先出招,与赫连延前后侧应。瞬息之间,掌风阵阵,六人斗作一团。 慕容氏四位遗老的四象功,已然练了六七十年。眼下,结成四象阵,实在不容小觑。四人自外侧夹攻,便似是化作四道身影一般,招招直攻赫连延与康峥之要害,一时间,险象频出。赫连延与康峥自幼一起练功,心意相通,尽皆使得一手玉萧摧花手,相互照应,处处夹攻。二人身处围中,破招拆招间,招式灵动缥缈,便似粉蝶翻飞一般,避实击虚。一时间,双方斗了个旗鼓相当。 边上,那夏国太子赫连昌,却是一直冷眼看着众人。良久,他扫视阵中的赫连延一眼,再看向那神色黯淡,直直的看向萧琳的赫连安。赫连昌见状,目光闪烁,似是吃定了赫连安一般,蓦地哈哈大笑,道:“小弟,为兄与你再打一赌,你是赌也不赌?!” 赫连安闻言,目光缓缓自萧琳身上收回,摇头喃喃道:“不赌!”赫连昌闻言,似是极不相信,缓缓皱眉道:“小弟,你从不拒绝与人打赌。”赫连安闻言,摇摇头,道:“我今后,便不再与人打赌了。”赫连昌道:“为什么?!”赫连安闻言,缓缓摇头,道:“因为,我的性命,已然输给了她!” 赫连昌闻言,看一眼阵中与白三千缠斗的萧琳,呵呵一笑,道:“怎么,小弟,你喜欢她?!若是你再跟我打一赌,三哥便将她夺来予你,如何?!”赫连安闻言,紧攥双拳,道:“我已不能再与人打赌,我这命,便系在她手中了!” 赫连昌闻言,蓦地变色,怒道:“小弟,你若不赌,那我便只能将她杀了!”赫连安紧攥双拳,青筋暴起,冷冷的道:“你不敢!”赫连昌闻言,冷冷一笑,道:“我不敢?我不敢?!你当真以为,你自幼受父皇宠爱,我便什么也不敢做吗?!” 赫连安闻言,复又摇摇头,缓缓转过身去,不再看那赫连昌。赫连昌见状,厉声道:“小弟,你说!难道三哥我,当真有错吗?!我自幼便受父皇冷落,我今天这一切,都是我一点一点,豁出性命得来的!四弟率兵三万,抵挡大哥,旋即战死。父皇得到消息,竟教我领一万人去阻挡大哥!我身中数箭,却不敢言语,若不是拼死抵挡,现在怕是已然惨死!你说,三哥我,当真有错吗?!” 赫连安闻言,复又缓缓转过身来,神色黯淡,喃喃道:“三哥,我不信,当真是你杀了大哥?!”赫连昌闻言,厉声道:“是我,那又如何?!”赫连安闻言,缓缓闭眼,道:“咱们是亲兄弟!你既然杀了他,那你……你也该下去陪他了!” 说话间,赫连安缓缓将肩上的玄铁重剑抽出,步步走将上前,双目死死的盯着赫连昌。赫连昌见状,蓦地大怒,道:“赫连安,你这个疯子!”赫连安闻言,却似是充耳不闻,仍旧死死盯住赫连昌,慢慢向他逼近。赫连昌见状,一声令下,身后众兵士纷纷向前。最前面,一高大壮硕的汉子见状,皱眉看向赫连安,沉声道:“七皇子,不要为难在下……”然而,他这个“下”字尚未说出,但见一道黑影闪过,一颗圆滚滚的脑袋,便已然咕噜噜滚落到地上。 赫连昌见状,向身后兵士怒吼,道:“莫管他是谁!给我杀!”顷刻间,身前兵士,便即如潮水般疯狂涌向赫连安。赫连安见状,蓦地冷笑,道:“三哥,咱们兄弟一场,你当真以为,我便忍心杀你?!然而,你却当真忍心杀了大哥!眼下,却又当真忍心,将要杀我了!” 话音未落,赫连安纵跃而起,落地之际,便已然挥剑便砍杀了三个兵士。身前众兵士,皆是赫连昌的亲信,见赫连安冷酷异常,护主心切,却哪里管他是不是夏国之中山公?便只顾疯狂地向赫连安乱砍乱刺。赫连安面色冷酷,将一柄数十斤重的玄铁重剑,舞得飞快,瞬间便已然杀了十余人。 一时间,菩提顶上阴风阵阵,杀声震天。一边是萧秋野、萧琳父女对阵鬼门众弟子,另一边是慕容氏六人对阵赫连延、康峥师兄妹。边上,便是目光惨然的赫连安,于众夏国兵士中挥剑冲杀。 此时,魏白曜与叶明对立而战,双目对视,好似于周遭的阵阵掌风,此起彼伏的尖利哀鸣,丝毫不放在心上。叶明身后的大野智见状,皱着眉头,四下看了看,扯了扯藏晴儿的衣袖,与她附耳轻语几句。藏晴儿闻言一怔,四下看了看,二人便即向中间无人的乱石堆中跑去。 那隐在黑袍下的魏白曜,鬼目莹莹,于夜中散发出狼眼般凄冷阴鸷的光芒。此刻,这股光芒,正死死盯住叶明的眼睛,便似是有着无限的吸力一般。此时,叶明只觉双目干涩,似是已然不能转动一般,便只能眨也不眨的看着魏白曜的鬼目。仿佛间,一阵教人毛骨悚然的寒意,自叶明心底缓缓升起。这寒意愈来愈浓,叶明的身体,也渐渐开始发抖。而他的心智,便也似随着干涩的双目逐渐丧失,恐惧之间,一阵沉沉睡意袭来,便似梦魇的吞噬,叶明缓缓闭上了眼睛。 魏白曜见状,蓦地仰天尖笑,道:“我以为,你小子有多少本事!原来一个西域的催眠术,便轻易将你制伏了!”说话间,魏白曜将个长袖一挥,一阵黑气绽出,他便已然化作一道黑影,尖鸣着向叶明掠去。黑影所至,便似一团哀鸣的烟雾,带动周遭空气,疾速向叶明冲去。这烟雾,自然裹挟着剧毒的鬼气。 方适时,那正与阵中白三千缠斗的萧琳见状,蓦地尖声道:“小心!”便欲抽身而去,相助叶明。然而,那白三千见状,却是蓦地嘿嘿一笑,森森鬼爪探出,挡住萧琳的去路,连连道:“可惜,可惜!这世上,没人能胜得过师父他老人家!”萧琳见状,挥剑而上,复又将白三千疾速探出的鬼爪隔开。 白三千见状,却是尖声一笑,复又闪到了萧琳身后,嘿嘿笑道:“小美人儿,若是教师父将你杀了,岂不是白白可惜了这个脸蛋儿?!不如,不如随我回蜀地如何?!”萧琳闻言,蓦地出剑,复又向白三千攻去。然而,她越是心急,便越是脱不开白三千的纠缠,一时间心焦难耐,几欲失了章法。 电光火石间,那恶鬼魏白曜化作黑影,尖声向叶明袭去。瞬息之间,便已然到了叶明跟前。待魏白曜飞掠至叶明身前丈余,他的身形便又渐渐闪出,森森鬼爪,直向叶明心口抓去。眼见魏白曜一击得手,伴着萧琳无限担忧的凄声一叫,一阵清风拂过,叶明蓦地睁眼。他双掌一个盘桓,爆喝一声,并排击出。刹那之间,一道金光自叶明双掌间绽出,金光大盛,将周遭隐隐鬼气驱散。叶明双掌上,带着阵阵阴寒之气,直击上魏白曜的鬼爪。 魏白曜本已胜券在握,蓦地教叶明全力一击,一个愣神间,便即倒飞而去。但魏白曜之反应,着实也快得惊人。他眼见一击不中,便即身形一晃,将叶明的掌力尽数化去。魏白曜于空中凭空踅回,冷哼一声,道:“雕虫小技!”复又挥掌盘桓上前,便似是有千百只鬼爪一般,自四面八方,鬼影般向叶明疾速攻去。叶明见状,嘴角上扬,蓦地冷笑,旋即纵跃而前,高高跃去,俯身向下,便似也生出千万只手掌一般,见招拆招,将魏白曜的千百只手影,尽数击了回去。 魏白曜见状,爆喝一声,道:“好!溯雪掌法!来得正好!”爆喝之间,随即纵跃而起,鼓动内力,变爪为掌,蓦地向叶明身前击去。魏白曜此时,已然将十成内力运起,双掌所到之处,便即将周遭空气尽皆包住。那方于阵外打斗的众人,察觉到周遭变化,为其浑厚的内力所震慑,皆是不禁一怔。 方适时,叶明正纵跃而起,凭空而立。他方躲过一击,尚且不及变招,眼见魏白曜那伴着隐隐鬼气的强悍内力破空而至,蓦地皱眉。此时,他便是欲回身躲避,也已然不能了。叶明心下知道,魏白曜此举,便是要与自己强行比拼内力了。魏白曜势急,倘若自己内力不足,便极易为其所伤。 叶明见状,缓缓闭目,但觉周遭空气,便似是已然教魏白曜的内力尽数裹挟。叶明此时,正凭空而立,便即猛地下坠,站立在地。他鼓动内力,双掌上举,十成内力,已然不及使出了。叶明心神一动,双掌上扬,五成内力瞬间绽出间,魏白曜那勇悍无匹的刚猛掌力,便已然当头劈下。这五成掌力,叶明自知抵挡不住,电光火石之间,趁前掌延阻之际,却又蓦地撤掌下压,复又使出十成内力,将全身真气,尽数灌注于面门之上。 刹那间,只听闻砰的一声巨响,魏白曜勇悍无匹的双掌,便已然破开叶明挥掌而出的五成内力。他蓦地冷冷一笑,刹那间变掌为爪,十成内力水到渠成般灌注鬼爪之上,直抓上叶明面门。魏白曜这鬼影手的厉害,江湖中人,人尽皆知。此刻,魏白曜以十成的内力,抓上了叶明的面门,周遭的空气,便似是凝固了一般。那阵中打斗之人,除却挥剑厮杀的赫连安与众兵士,萧琳、萧秋野、赫连延、康峥、众鬼门弟子,尽皆教魏白曜的全力一击惊得罢了手,齐声看向二人。 此刻,魏白曜满面狞笑,周身腾空伸展,右手探出向前呈爪状,俯身向下,恰好抓到叶明的面门上。叶明站立在原地,双目紧闭,双臂下压交叉,鼓足了劲力。众人见二人行状,尽皆知道,此时高下已分。以恶鬼魏白曜的功力,叶明此刻,显然是必死无疑了。 然而,伴着鬼门弟子的尖笑,萧秋野、赫连延、康峥的叹息,萧琳的尖叫声,战局却蓦地产生了极其诡异的变化。刹那之间,众人并未看见教人毛骨悚然的脑浆迸裂的状况,那魏白曜与叶明,却似是凝固了一般,便只是保持着这个动作不动。两个呼吸后,叶明依旧双目紧闭,魏白曜那教人骇异的狞笑,却蓦地僵住。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十七章 大破恶鬼侠骨凝 下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在场众人,尽皆怔在原地。电光火石之间,又听闻砰的一声,一道金光蓦地闪过,魏白曜的森森鬼爪,已然生生教叶明的面门弹开。叶明真气上涌,将魏白曜之鬼爪弹开,旋即蓦地双目圆睁,那本已下压蓄力的双臂蓦地上扬,又是砰地一声,却是叶明疾速挥出的双掌,结结实实的打到了魏白曜的心口上。魏白曜哀鸣一声,凌空再度飞起,于空中翻滚出七八丈,蓦地转身,右手撑地,单膝跪倒在地,蓦地狂喷出口血来。 此刻,叶明已然使出了十成的内力。其上身衣服,已然教内力震了个粉碎。叶明周身真气弥漫,便似是一道金灿灿的佛光,洒照在他身上一般。叶明赤着上身,做一个收势,竟是个左掌于腹前平立上翻,右掌竖立前胸的佛像手势。不用说,此番叶明所使出的,正是自那鸠摩罗什晚年所创之《无上心法》中,修炼出的浑厚内力。 此刻,魏白曜已然浑身战栗。他右膝跪地,右掌撑地,缓缓抬起头来。魏白曜醒悟过来,他实在不该,不该贸然与叶明比拼内力。魏白曜嘴角渗血,牙关打颤,道:“你……你是……你是俗释――鸠摩罗什的弟子!”萧琳见叶明无恙,两行清泪已然泉涌而下,却是噗嗤一笑,道:“明哥哥,你这手势,可是要成佛了吗?!你若成了佛,那琳儿,可怎么办?!”说罢,泪水复又泉涌而下。 叶明闻言,缓缓转头,向萧琳道:“琳儿,若我此刻不成佛,可要教这歹人,一掌拍死了!”言罢,缓缓回头,彻底收了招式。叶明双目瞪着魏白曜,良久,蓦地淡淡道:“魏白曜,你败了!”“魏白曜,你败了!”这六个字,叶明说得极其平淡,便似是喃喃自语一般。然而,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却皆是怔在了原地。 魏白曜败了!堂堂鬼道的掌门,横行天下三十载,教人闻风丧胆的三大魔头之一,恶鬼魏白曜败在了叶明手下!这可是那号称恶鬼的魏白曜!魏白曜,怎的会败?!在场一众武林人士,一时间,尽皆无法接受这一事实。然而,这世上,又有谁能不败呢? 此刻,慕容氏四位遗老、慕容雪、慕容冥,皆是怔在了原地,萧秋野怔在了原地,赫连延与康峥亦是面带惊愕,怔在了原地。那鬼道的一众弟子,倒是没有怔在原地,他们信仰崩塌,在地上翻滚,抱头痛哭,如丧考妣。唯有那千余兵士,仍似是浑然不觉,于赫连安周遭反复冲杀。 赫连延缓缓回头,铁青着脸,向其后站着的赫连昌瞪眼,蓦地大吼,道:“赫连昌,你够了!”赫连昌闻言,先是一怔,继而命令手下停手。他惨然一笑,凄声道:“二哥,你这是在对我施加号令吗?!你虽是庶出,到底有父皇与魏前辈撑腰,欲要取代我这太子之位,那倒也容易得很呐!” 赫连昌顿了顿,看了看跪地喘息的魏白曜,却又面带喜色,嘿嘿笑道:“眼下,我的太子之位已稳,你便再没半分机会了!不瞒你说,这慕容氏,原已将慕容雪许配给大哥。只是眼下,大哥已死,慕容氏族人,便又将她许给了我。明年三月,便是我们的大婚之日了!不知二哥,有没有空,回咱们统万城,喝一杯喜酒啊?!”说话间,赫连昌面色狡诈,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赫连延。 赫连延闻言,如遭雷击。他双拳紧握,面色赤红,缓缓转向慕容雪,颤声道:“这……这是真的?!你……你……”慕容雪闻言,便又别过头去,再不去看他。赫连昌见状,冷冷一笑,道:“二哥,你可是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只因为,我是夏国太子!若你,做了太子,她慕容雪,便会嫁予你!谁是夏国的太子,未来的夏国皇帝,他慕容氏族人,便会将她嫁予谁!这武林第一美女,倾国倾城之貌,谁能不喜欢?!”说话间,赫连昌竟满面戏谑的看了慕容雪一眼,颇有得色。 赫连延闻言,周身战栗,说不出话来,几欲吐血。赫连昌看了看他,蓦地哈哈大笑,道:“当然,二哥!纵然你不是太子,慕容氏族人也可能会将她许配于你。然而,前提是,你那师祖萧老前辈,要与慕容氏结盟啊!二哥,你当真以为,那万春谷的湖中,真的是天降良缘不成?!那救人的戏,不过是慕容氏的刻意安排罢了!正是那河山帮的帮主,趁着萧谷主闭关之际,停了万春谷的机关片刻,才送得她进了谷中!” 赫连昌情绪激动,也不知哪里来的愤怒,竟将慕容氏一族的算计说了出来。当然,在慕容氏一族看来。此刻,他说与不说,却也都无关紧要了。说到此处,赫连昌又微微侧目,看了看几欲失了心智的赫连延,啧啧赞叹,叹气道:“二哥,可惜!当真是可惜啊!倘若,你早日娶了她,便成了说服萧老前辈的筹码。那日,慕容氏予你下药,反倒是你的机会了。可惜啊,当真可惜!你要怪,便要怪你师祖,萧老前辈罢!她老人家,于她那宝贝孙女,实在是疼爱得紧。若不是……” 说到此处,赫连延身后的康峥蓦地大喝一声,道:“赫连昌,你住口!你若还念及一丝兄弟情义,有一丝良知,便给我住口!”赫连昌闻言,蓦地狞笑,道:“康姑娘,哦,不!萧姑娘!你若再如此下去,偏执若此,可是要与你那娘亲一般……”赫连昌说到此处,忽又闻得身侧一人冷哼一声,厉声道:“你这黄口小儿,我万春谷的人,岂容你在此说三道四!”话音未落,但见一道白影闪过,掌风寒凉,直奔赫连昌而去。这人,正是那已然恼羞成怒的萧秋野。 萧秋野纵跃而前,速度快得惊人。赫连昌众护卫,不及防备间,寒冰掌便已破风而至,眼看击中赫连昌。电光火石之间,赫连昌身前,却蓦地闪出个高大的身影来。这人身形极快,手持一柄玄铁重剑,顺势将萧秋野隔开。萧秋野一惊,蓦地回身站定。眼前之人,正是赫连昌的七弟,方才正欲动手杀赫连昌的赫连氏族人――赫连安。赫连安神情冷漠,将满面惧色的赫连昌护在身后,面向萧秋野,喃喃道:“他是该死,但他,是我赫连氏族人!他,绝不该死在外人手中!” 萧秋野闻言,蓦地冷笑,道:“赫连氏族人?!你赫连氏族人,有哪个对得起我万春谷的人?!有哪一个,对得住萧某的女儿?!倘若今日不杀你们,便算是萧某无能!”说罢,咳咳两声。此刻,平素儒雅的病儒士萧秋野,已然被彻底激怒。 因为,这赫连昌方才所说,实在过分。也着实,戳到了萧秋野的痛处。萧秋野挥掌而前,不由分说,便与赫连安缠斗在一处。赫连安手握利器,速度奇快,萧秋野功力深厚,掌法娴熟。两人瞬间缠斗一处,招招相继,破招拆招。一时间,二人打得难解难分,不分伯仲。 另一边,赫连延闻得赫连昌说辞,一时间浑身发颤,几欲摔倒。他双目含泪,目不转睛的看向慕容雪,凄绝道:“你……你告诉我,告诉我,这……这……不是真的!你遇见我,不是你慕容氏的算计!”说话间,赫连延双腿战栗,踉踉跄跄的步步向前,向慕容雪走去。他悲痛已极,双腿站立犹且不稳,双目却是眨也不眨的看着慕容雪。慕容雪见状,以袖掩面,再不敢看他。 康峥眼珠泛红,见赫连延几欲摔倒,遂抢步上前,欲要扶住赫连延。赫连延神智已然失了大半,不知身后是谁,反手一推,便将康峥推开。康峥没做防备,反教赫连延推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当下,她见赫连延于慕容雪痴情的模样,又是心疼赫连延,又是难过自身的遭际,又是羞愤不已。一时间,再也绷不住满腔的情绪,蹲在地上,抱住脑袋,痛哭起来。 萧琳见状,蓦地抢步上前,抱住康峥,抚着她背部,轻声安慰道:“好妹子,不哭,不哭。”康峥闻得萧琳关切的言语,也一改往日冰冷的姿态,扑到萧琳怀中,便似是小女孩儿扑到姐姐怀中一般,哇哇大哭了起来。 她自幼与赫连延一起长大,早已芳心暗许。然而,到头来,却教一个从天而降的女子,一个自始至终都心存算计的女子,将赫连延抢了去。她自己**于他,视若生命的男子,在慕容氏一族觉得并无利用价值之后,旋即又弃若敝履。 赫连延不甘心,连年来,一直跟着慕容氏族人。她放心不下,一路餐风饮露,辗转跟随,暗中保护。那日建康一战,她一度看到了希望,自以为在赫连延心中,已然有了些许位置。然而,时至今日,赫连延伤心若此,她去扶他,赫连延将她推开,却是教她觉得,自己连扶他的资格也没有了。当着天下群豪的面上,向来清高的康峥,顷刻间脸面尽失。如此折磨,又怎能教她不伤心?! 然而,赫连延此时,却似是浑然不知一般。他满含悲戚之色,向慕容雪步步走去。赫连延踉踉跄跄,缓缓走至慕容雪身前,含泪道:“雪儿,你告诉我!这一切……这一切不是真的!你告诉我!”慕容雪以袖覆面,侧过脸去,叹息道:“你走罢!我与你,当真没什么可说的了。”赫连延闻言,浑身愈加抖得厉害,颤声道:“雪儿,你当真这般绝情?!你当真要嫁给……嫁给赫连昌?!”慕容雪闻言,仍旧是以袖覆面,却不再说话了。 方适时,忽又闻得一声尖锐的哀鸣,周遭复又鬼气弥漫。那跪倒在地的恶鬼魏白曜,蓦地腾空而起,厉声道:“我败了?我恶鬼魏白曜,当真能败?!你这不知死活的小子!若要败我魏白曜,先吃我三百招再说!”说话间,魏白曜将个黑袍一挥,菩提顶上,顿时阴风惨惨,黑气大盛。魏白曜闪身而前,蓦地向叶明疾攻而去。叶明见状,蓦地冷笑,挥掌而前,便又与魏白曜缠斗在一处。 那一众倒地痛哭的鬼门弟子,眼见魏白曜尚未败绩,旋即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顷刻间,众鬼门弟子纷纷起身,向边上的萧琳及康峥攻去。萧琳见状,银牙轻咬,向康峥道:“妹妹,咱们且将这些宵小之辈除去,再去寻那负心汉算账!”说罢,挥剑而上,杀向鬼门众弟子。 康峥见状,蓦地抬头,横眉怒目,将个红袖一甩,自腰际将软剑甩出,绷得笔直,杀入了阵中。二女心怀愤怒,此时入了战阵,便似发了疯一般,将所有怒气,尽数发泄到了鬼门弟子身上。二人不管不顾,杀招尽放。顷刻之间,便又有十余鬼门弟子横尸在地。 另一侧,那赫连延却似是于周遭境况,丝毫不曾察觉。此刻,他的所有的精力,所有的心绪,便只集中在慕容雪一人身上,对于周遭之人一举一动,竟无丝毫察觉。赫连延看着慕容雪,复又颤声道:“雪儿,你当真,当真这般绝情?!你当真要嫁给……嫁给赫连昌?!”慕容雪仍是掩袖不语,在他的反复追问之下,竟开始微微发颤。良久,慕容雪叹了口气,冷冷的道:“你走罢!我确实……确实要嫁予赫连昌!” 赫连延闻得此言,便似是闻得一声惊雷,蓦地一下子坐倒在地。他浑身战栗,复又挣扎着站起,喃喃道:“我不信,我不信……”方适时,慕容冥双目微眯,看着于阵中厮杀的魏白曜,沉声道:“雪儿,你将赫连延杀了!有他在,咱们是难以夺得那断剑了!那恶鬼于阵中拼杀,无暇顾及,待到他问起来,咱们便说是赫连夏的兵士所杀!”说话间,袖里,便已然将一柄匕首递向慕容雪手中。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十八章 萧女不惭世上英 上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慕容雪闻言,使劲摇了摇头,不愿去接。慕容朱见状,顿了顿,蓦地厉声道:“雪儿,你当真忘了?!你当真忘了,咱们慕容氏的列祖列宗了吗?!”慕容雪闻言,浑身一颤,颤着双手,暗暗将匕首紧紧握在了手中。此时,赫连延浑然不觉,仍是痴痴的看着慕容雪,喃喃道:“雪儿,我不信,我不信……”此时,赫连延受此刺激,心智已然陷入一片混沌之中。他只是看着慕容雪,似于慕容冥等人的言语,均是未曾听见一般。 慕容雪颤着手,沉默良久,蓦地将掩在面上的衣袖拿下,双目含泪,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赫连延,颤声道:“倘或……倘或我慕容雪此生,不是生在慕容一族,而是……而是在他处逢见了你,遇见了你这般痴情之人,那便是我最大的造化了!可是……可是,自我生在慕容家那一刻起,我便再没了任何感情。我活着,我活着的唯一目的,我的使命,便是复国!赫连延,我今生罪孽深重,负你若此,来世便是当牛做马,也定然要还了你的情意!” 说到此处,慕容雪猛一掩面,疾速出手,一柄尺余长的匕首,蓦地尽数插入了赫连延的心口。赫连延浑身一阵抽搐,似是清醒了几分,他蓦地惨然一笑,道:“雪儿,没想到,我到底……到底……还是死在了你的手中!”慕容雪见状,蓦地松手,转身痛哭,向菩提顶上的树丛中奔去。赫连延双目怔怔,再看一眼慕容雪的背影,便即缓缓倒了下去。 方才,那慕容冥说得不错,此刻正与叶明搏命的恶鬼魏白曜,并无暇顾及赫连延。魏白曜,也决计想不到,赫连延,竟真的死在了慕容雪的手上。这慕容氏的男子,也当真是阴险至极。在他们巩固了与夏国结盟的关系之后,这慕容雪,其实早已沦为了可有可无之物。那心机颇重的赫连勃勃、赫连昌,也决计不会单单因为一个女子,便与慕容氏结盟。 两国之间,两股势力之间的联姻,便是如此。最根本的,还是两者之间的共同利益使然。这联姻的女子,至多仅算得上锦上添花罢了。哪怕,这个女子再漂亮,再高贵。哪怕,这个女子,是号称武林第一美女的慕容雪。在慕容氏族人看来,这慕容雪,也至多算作一颗棋子罢了。 此时,慕容雪在慕容冥等人看来,实也已然无足轻重。她仅有的价值之一,便是嫁给赫连昌,杀死赫连延。故而,慕容冥与慕容氏四位遗老,决计不会亲自动手杀死赫连延。因为,万一魏白曜追究起来,谁动的手,必然沦落到死无全尸的境地。赫连延一死,赫连昌的太子之位,便愈加稳固。他慕容氏,以替赫连昌除去皇位继承的潜在敌手做贺礼,总远远好过送去一个女子了。 此外,在河山帮中,地位颇高的魏白曜的外孙赫连延一死,便少了一个与慕容爽在河山帮内争夺未来帮主之位的潜在对手。先前,慕容氏一族,愿意与蒙面的叶明合作,逼疯公子哲,便也有此考量。眼下,赫连延一死,对他们来说,着实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至多,不过算是损了一枚无关紧要的棋子罢了。况且,倘若魏白曜不曾发觉,这枚棋子若是不失,还能再加以利用。在慕容氏一族看来,这教慕容雪杀死赫连延的买卖,做得实在是太也值了。 然而,慕容氏狠辣的族人,没有算到的是,或许赫连延迟早会死,却也决计没有这么容易死。在赫连延倒地的刹那,蓦地一道紫影闪过,便即裹了重伤的赫连延,闪到那中间的乱石堆中去了。慕容氏几位遗老见状,匆忙回身追到乱石堆中。但见十余丈见方的乱石堆上,浓雾弥漫,星月不能映入。这乱石堆,虽只巴掌大的地方,他们竟然无论如何,也走不到那中间去。观此行状,俨然有人在此施了障法。慕容朱等人见状,不敢再寻事端,便即撤身而去。 慕容雪一刀刺入了赫连延的心口,菩提顶上,阴气惨然,月光暗淡。除却慕容氏族人外,那已然杀红了眼的康峥与众鬼门弟子没有看见,萧琳没看见,魏白曜没看见,正在捉对厮杀的萧秋野与赫连安没看见,便是叶明,也不曾看见。但是,赫连昌与他的亲兵却是看见了。他看见了,满带狞笑的看见了。但是,他与他的亲兵,却决计不会说出去。因为,慕容雪此举,当真是遂了他们的心意了。 另一边,盛怒之下的魏白曜,已然与叶明缠斗了百余回合。叶明大开大合,招式上虽缺少磨砺,但内力上,却是承继了那俗释鸠摩罗什的衣钵。故而,内力自然远胜过魏白曜了。二人于菩提顶的崖边交手之际,前后纵跃,掌爪相接,速度出奇得快。二人来回缠斗,便似是一黑一黄两道影子,在周遭黑气弥漫的月光下,招招倾注了浑厚的内力。一时间,地动山摇,二人当真是逢到了敌手。 魏白曜心高气傲,眼见久攻不下,怒气甚盛,旋即使出了鬼影手的杀招。只闻得他嘶吼一声,周遭阴惨惨的黑气,变得愈加浓烈,菩提顶上的黑气,也渐渐凝聚一处。魏白曜兀自站立不动,双爪上举,凭空向上,盘桓抓出,便似是以木棍盘旋而出,搅动水缸中的水一般。 随着魏白曜剧烈的动作,初时,周遭黑气翻滚,慢慢收拢。继而,便是连同周遭的空气,也迅速向他身前流动。渐渐地,随着魏白曜双爪的动作。其头顶之上,慢慢凝聚,聚拢出了一道十余丈高的黑色漩涡。顷刻间,菩提顶上之众人,只觉空中气流烈烈,沙石土木,不住向魏白曜身前翻涌。叶明见状,知道大事不好,复又缓缓闭上双目,周身内力,便以下腹丹田为轴,在体中疯狂运转起来。此时,叶明正时刻准备着魏白曜的最后一击。 随着气流越来越快,那黑色漩涡的吸力便也愈来愈大。此刻,菩提顶上飞沙走石,众人尽皆难以过招,有些个修为颇低的兵士,竟然站立不住,教周遭空气裹挟住,向魏白曜身前翻滚而去。众兵士见状,硬是拉扯住同伴,方才勉强稳住,咬牙强撑。一时间,菩提顶上空气震荡,疾风大作。这一招,唤作“风云变色”,便是魏白曜所习鬼影手中最厉害的招式之一。这一招,叶明在建康时,自然是见过的。 蓦地,忽又闻得菩提顶下传声,道:“魏白曜!你若胆敢伤了我谷中之人,我萧夭女,自此与你势不两立!”这声音,浑厚,威严,显然是那不死妖萧夭女,已然感知到魏白曜使出了杀招。魏白曜闻言,凄厉一鸣,尖声道:“萧夭女,你有本事,便自己出来,与老鬼我打上一场如何?!莫要再躲躲藏藏,成了无胆鼠辈!你若再不出来,休怪我将你之徒子徒孙,尽数除了去!”萧夭女闻言,却是蓦地叹息一声,似是颇为无奈,便再没了言语。 魏白曜见萧夭女不再说话,便即凄厉一叫。此刻,他显然已是愤怒到了极点。伴着魏白曜凄厉的鬼叫声,一股毁天灭地般的气势,自他身上传来。魏白曜鬼爪变掌,高举头顶,腰际蓦地一弯,双手旋即作圈,便似是将头顶凝成的漩涡艰难负起。其腰身后倒,便是弯弓搭箭一般,旋即猛地起身,将身体绷得笔直,伴着一阵凄厉哀绝的鬼叫,漩涡便似是离弦之箭一般,以毁灭一切的威势,向兀自闭目站立的叶明横扫而去。 众鬼门弟子见状,亦是齐声哀鸣。一时间,菩提顶上黑气弥漫,遮天蔽日,直将星月隐没了去。萧琳见叶明闭目不动,双眉一蹙,便要疾冲过去。萧琳方一掠起,却是教身旁的康峥牢牢抱住。她动弹不得,挣扎疾呼,道:“明哥哥,小心!”此刻,叶明却似是丝毫不曾察觉一般,正双目紧闭,垂手而立;不悲不喜,不忧不惧;面上一片蔼然,嘴角上翘,竟带了几分佛像之态。 暗黑的漩涡,扬起阵阵阴风,裹挟了周遭无数的木石沙土。其势强横无匹,仿佛间已然化作狰狞的恶鬼,阴森的大口张开,向夜明疾驰而去。伴着恶鬼魏白曜前探的鬼爪,一道强横无匹的内力,便又破空而出,催动漩涡似闪电般而前。魏白曜复又尖声鬼叫,便已然倾注了周身的内力。伴着这声教人寒毛倒竖的哀鸣声,巨大的暗黑旋涡蓦地将站立不动的叶明紧紧包裹住,于其周遭疯狂运转。 魏白曜见状,蓦地尖声一笑,仰天哀鸣,嘶声道:“小子!任你是神是佛,是大罗神仙!我恶鬼,便也定要将你拖入了无间地狱!”其声一出,边上一众瘦骨嶙峋的鬼门弟子,便也齐声哀鸣。一时间,鬼叫阵阵,哀鸣不已。整个菩提顶,便当真似是堕入了无间地狱一般。萧琳教康峥紧紧抱住,动弹不得,惊得双目紧闭,泪如泉涌。萧秋野、慕容氏遗老、赫连安,连同那赫连昌众兵士,尽皆面色苍白,心怀战战,为之夺气。 蓦地,伴着阵阵鬼叫哀鸣,一个浑厚无匹的声音蓦地穿透惨惨阴风,将众鬼的哀鸣硬生生压了下去。其声沧桑,中气十足,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邪气内侵,正气凛然,道虽有度,魔气不衰。然邪,终不能胜正!”其声浑厚,苍老,便似是百岁老者一般。众人闻得此声,周身的阴沉之感顿消,复又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来,仿若礼佛一般。 那恶鬼闻言,蓦地倾注内力,尖声一叫,旋即将那声音压了下去。周遭,又陷入一片鬼气森然之中。电光火石之间,那漩涡中的叶明,却蓦地爆喝一声,一道强烈的威压,便似是自天而降,直击向魏白曜。刹那间,伴着一声如盘古开天辟地般的巨响,暗黑的漩涡,便也似巨斧劈开混沌一般,猛地爆裂开来。无数道金灿灿的强光,自中间爆射而出,激荡向周遭。 顷刻间,菩提顶上众人,受了这巨响,双耳瞬间失声。周遭阴森惨然的鬼气,应声而散,空气便也似瞬间凝固一般。那形如佛首的菩提顶,便已然彻底笼罩在一片金光闪耀的佛光之中。菩提顶上方,星月辉映,风流云散,亦是完全陷入了一片澄明祥和之氛。 此刻,叶明正自袒胸露肩,盘腿而坐,面色蔼然。其双目紧闭,周身金光闪耀,便似是佛祖入定了一般。蓦地,叶明睁开双目,如电般射向魏白曜,朗声道:“魏白曜,你败了!”此言一出,一阵清风袭来,菩提顶上,并叶明周身的金光旋即散去。魏白曜本自垂手站定,闻得此言,身形蓦地一晃,复又连喷三口鲜血,跪倒在地上。其身后众鬼门弟子,亦是应声而跪,拜伏在地,痛哭失声。 此时,与恶鬼魏白曜一战,已然耗尽了叶明的真气。在菩提顶众人惊诧已极的目光下,他正欲站起身来,忽闻得空中传来个空洞沙哑的声音,道:“魏白曜,怎么会败?!魏白曜,怎的能败?!若要魏白曜败,除非崔八荒与鸠摩罗什来!”话音未落,一个红影便如一道红色闪电般****而来,直冲叶明面门而去。叶明见状,不敢怠慢,蓦地屏气凝神,以内力相抗。 刹那间,又闻得一声巨响,叶明身覆金光,倒飞而出。叶明此番遭了重击,蓦地向萧琳等人的方向飞出十余丈。他踅身站地,蹬蹬蹬连退四五步,跺脚站定之际,蓦地喷出口血来,显然受了内伤。叶明与魏白曜剧斗方休,真气耗竭,又遭了这人蛮横一击,自知受伤甚重,旋即盘腿而坐,闭目调息。一时间,他竟然再也动弹不得。萧琳见状,挥剑上前,将叶明护在身后,蓦地喝道:“何处来的卑鄙小人,恁的不知羞耻?!”康峥、萧秋野见状,便也急速而前,于叶明身前横眉站定。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十九章 萧女不惭世上英 中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那红影猛地击了叶明一掌,却是不停,便似一道烟雾般径直向魏白曜掠去。这红影飞速掠向魏白曜,顷刻间便于他几大穴道轻叩四五下,竟似在给魏白曜疗伤。这红影自魏白曜周遭转了一圈,便即蓦地退出十余丈,向着萧琳等人站定。直至此时,众人方得看清其面貌。 这人身材高大,六七十岁模样。他周身着一袭红色僧衣,头顶髡发,面上无眉无须,竟是个僧人样貌。观其面目,两颊略大,竟是满面红光,慈眉善目,颇为和善。此时,他正笑呵呵的站着,看着一众人等。一时间,众人皆是不信。不信这样一个慈眉善目的人物,竟能做出乘人之危,偷袭已然真气耗尽的叶明的无耻勾当来。 此时,那魏白曜轻咳数声,缓缓直起身来,皱眉道:“苻老魔,你来此做什么?!我魏白曜,败了便是败了!输了便是输了!哪用得着,你这阴损之人替我出头?!”来人闻言,呵呵一笑,拱手叹气,道:“苻老魔?!‘苻’这个姓,我早已不用了。自淝水战后的第二年,我便已然不用了。到如今,也已然整整四十年了!魏老鬼,你若愿意唤我姓氏,便唤我作‘樊老魔’!再休要提这‘苻’字!” 说到此处,这个自称樊老魔之人,顿了顿,复又呵呵笑道:“魏白曜,你再怎么自称‘魏老鬼’,也决计不是那‘卫老鬼’!”魏白曜闻言,变色道:“樊神轨!你明明出自氐族,却假托樊哙之后,恁的不知羞耻!你眼下,说话可要注意些个!你赶紧,咳咳,赶紧给我滚得远远地!我恶鬼的事情,还轮不到你这下流奸诈的邪魔来管!”在场众人闻言,不禁大吃一惊。听魏白曜言语,这人,竟是那江湖六大高手之一,与恶鬼魏白曜同处三大魔头之列的邪魔――樊神轨。 那被唤作樊神轨之人闻言,仍旧面带微笑,蔼然道:“老魔我,好不容易练成这日行千里的轻功,在巴蜀游荡,实在憋闷得紧。我愿意出来透透气,那又如何?!这世上,有佛必有魔!我适才,可是已然闻到,闻到老佛爷内力的味道了!老佛爷生前,我便想要他的内力。奈何,他是却到死,也决计不肯予我!嘿嘿,嘿嘿,没想到,我老魔今日,竟遇见了老佛爷的传人了!”说罢,樊神轨透过人缝,眼睛眨也不咋的,看着正闭目调息的叶明。 樊神轨看着叶明,便似是看见了什么美食一般,口舌啧啧作响。这贪婪的面容,配上他满面的慈眉善目,更加显得诡异阴森,教人寒毛直竖。樊神轨修炼波旬所创的吸魔神功,平素吸人内力。此时,他口中所说的“老佛爷”,自然便是那俗释鸠摩罗什了。言下之意,今日欲吸叶明之内力。 此刻,萧秋野眉头紧皱,似是不信,皱眉道:“你这人,太也不知羞耻!你乘人之危在先,突施偷袭在后,算得上什么僧人?!依我看,你怕是没什么本事!你当真,是樊神轨?!”此时,萧秋野见了这人样貌,于他那邪魔樊神轨的身份,自然不信。此时,他以言语相激,便是欲要看看,这红衣僧人有无破绽。樊神轨闻言,呵呵一笑,道:“病儒士萧秋野,你这儒侠的名号,老魔可是闻名已久了!这‘邪魔’的称号,本不是什么好名声!老魔我冒充邪魔,可是有什么好处吗?!” 方适时,萧秋野身后的叶明,却是蓦地开口,面向萧秋野,沉声道:“萧前辈,看这人双颊微肿,双目发黄,便知其手少阴心经、手太阳小肠经,因常年吸人内力受损。我与他交手之际,觉其内力勇悍无匹,且极为庞杂,当世该无人能出其右。此人,该当是那魔头樊神轨无疑了!萧前辈,你自己小心则个!” 叶明说话时,虽声音极小,那樊神轨却是将他言语尽数收入了耳中。他蓦地呵呵一笑,道:“萧大侠,你这成名已久的侠士,怎的还不如一个小娃娃有见识?!”萧秋野闻言,怒目道:“樊神轨,今日无论如何,你也莫想伤着他分毫!”樊神轨闻言,复又呵呵一笑,啧啧叹道:“呦呦呦,这女儿家尚未过门,便护起女婿来了!这小子,将公子哲那小儿硬生生逼成了废人,当真是有几分本事。如此,倘若再留他三五年,他怕是,要骑到老魔我的头上了罢?!” 萧秋野闻言,怒道:“樊神轨,这万春谷,决计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樊神轨闻言,呵呵笑道:“萧大侠,萧大侠!你莫要急,待我吸了这小子内力,便再吸了你内力,吸你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内力!”说话间,樊神轨目光扫视萧琳、康峥一眼,复又呵呵笑了起来。这笑,自然是皮笑肉不笑的狞笑。 樊神轨一语既出,忽闻得菩提顶下,又传来萧夭女浑厚的声音,道:“樊神轨!你若敢伤了我万春谷的人,我萧夭女,与你没完!”樊神轨闻言,先是一怔,继而哈哈大笑,道:“萧谷主!你终于肯出声了!你有本事,便出来罢!”萧夭女闻言,怒道:“你!你这卑鄙小人!当真太也没个羞耻!” 樊神轨闻言,先是看了看魏白曜,呵呵笑道:“老鬼,适才,你带众人攻击萧谷主徒子徒孙之时,她是否现身过?!”魏白曜闻言,莹莹鬼目一动,摇了摇头。樊神轨闻言,复又呵呵笑道:“不死妖萧夭女,是何等刚烈的性儿?!你如此待她徒子徒孙,她却不出来与你拼命。难道,你便不觉得奇怪吗?!”魏白曜闻言,似是想到了什么,向樊神轨怒目,道:“难不成……” 樊神轨面带微笑的看了魏白曜一眼,向谷中笑道:“萧谷主,你号为不死妖,原来当真是死不了!这玄铁枷锁,套在你身上,可是已然近一年了!你如此暴烈的性子,竟然尚未气死,当真是神奇得很!萧谷主,你可是想好了,若是你不愿拿两柄断剑,来换那枷锁的钥匙,你便要如此老死了!”说着说着,樊神轨嘿嘿笑了起来。此刻,他那慈眉善目的面容上,挂满了说不出的诡异阴森。 萧夭女闻言,厉声道:“樊神轨!你便不怕我趁你散功之际,将你杀了?!”樊神轨闻言,嘿嘿笑道:“你要杀我?!那也该先能自那数百斤重的枷锁中出来才是啊!”说到此处,樊神轨又看一眼边上的魏白曜,呵呵笑道:“老鬼,你也莫要心疼她!你与她,那已然是陈年往事了,况且她还与……”说到此处,魏白曜蓦地上前,抓住樊神轨衣襟,鬼气森然,厉声道:“樊神轨,你莫要太过分了!” 樊神轨见状,蓦地挥掌,将魏白曜震开,道:“魏白曜,你也莫要忘了,咱们来此,目的是什么!”魏白曜本已重伤,教他内力震开,轻咳两声,咬牙道:“樊神轨,老鬼我不伺候了!这断剑,你自己取罢!你给我等着!”说罢,径直转身,向赫连昌及慕容氏族人看了一眼,便带着鬼门众弟子下山去了。边上赫连昌及众护卫,亦是随着魏白曜下山而去。慕容氏几位遗老见状,向樊神轨施礼。樊神轨侧目,怒骂道:“没用的东西!你们也滚!”话音未落,慕容氏族人便即退下了。 此时,菩提顶上,除却已死的鬼门弟子、夏国兵士,便只剩叶明、萧秋野、萧琳、康峥、赫连安、樊神轨。那大野智、藏晴儿、赫连延,早已不见了踪影。樊神轨见状,双目瞟了瞟余下众人,嘿嘿笑道:“好,好!走得好!这样最好!” 话音未落,便闻得萧秋野一声疾呼,道:“你这不知羞耻的魔头,囚我师父,今日我萧秋野,便是死,也要与你同归于尽!”说话间,旋即挥掌而上,边上萧琳、康峥闻言,尽皆挥剑而前,与樊神轨斗在一处。樊神轨见状,呵呵一笑,道:“好,好!来得正好!”樊神轨修为之高,内力之强,自然不是眼前三人可匹敌。他轻挥衣袖,在三人之间来回闪躲,嘿嘿直笑,却并不急着还手。 蓦地,谷中传来萧夭女浑厚的叹息声。萧夭女一声叹息,继而凄声道:“秋野、峥儿,你们且住手罢!你们,决计不是他的对手!樊神轨,你赢了!你若答应,不伤他几人性命,这断剑,你且拿去罢!只是,即便你拿到了,也决计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待到报应来时,你可莫要后悔!” 樊神轨闻言,蓦地冷笑,道:“好,好!我答应你,便是了!你先将断剑拿来!”萧夭女闻言,冷冷的道:“你先将我身上枷锁的钥匙,扔进山脚的不死泉中!”樊神轨闻言,嘿嘿笑道:“萧谷主,听你言语,你是在与我讲条件?!眼下,你还有什么资格,与我邪魔讲条件?!我若当真与你这徒子徒孙动起手来,怕是他三人,早没了性命!自现在开始,我每隔一刻钟,便要杀一人!若你不将那两截断剑予我,我便将他们尽数杀了!”说罢,蓦地挥掌,向萧秋野击去。 他这一掌,裹挟了大量真气,直冲萧秋野面门击出。这勇悍无匹的一掌,倘若一击而中,萧秋野自然必死无疑了。萧秋野见状,蓦地纵跃而起,使出了全身的力道,寒冰掌力伴着阵劲风,直击向樊神轨。樊神轨见状,蓦地冷哼一声,拂袖道:“螳臂当车!”樊神轨这一掌,非但劲力十足,速度亦是奇快无比。萧琳、康峥不及回护,他那凌厉的掌风,已然瞬间冲破萧秋野的掌力,直冲萧秋野心口而去。 刹那间,萧夭女蓦地传声,道:“够了!”然而,她这一声,却是为时已晚。樊神轨那不可阻挡的掌力,已然击中了萧秋野的心口。只闻得砰地一声,萧秋野纹丝不动,其身后的叶明,却已然猛地吐血,倒飞出三丈,重重摔倒在地。原来,在樊神轨掌力击中萧秋野的瞬间,叶明愤然暴起,抚在萧秋野后背,将体中残余的内力猛地绽出。故而,樊神轨的掌力,在冲破萧秋野与叶明的内力后,实则打在了叶明身上。 萧琳见状,蓦地尖叫一声,奔将上前,扶住叶明。她惊慌已极,眼泪吧嗒吧嗒的掉落在他身上。叶明见状,喘息道:“琳儿,我……我没事。”萧秋野见状,爆喝道:“你这阴险小人,我萧秋野与你拼了!”说罢,挥掌便上。然而,他的愤怒,在强大的邪魔樊神轨面前,确实显得异常可悲,异常的苍白无力。心有余,力不足,这是最大的无奈,也是最大的悲哀。 康峥自住了手,一个愣神见,再没看见赫连延。此刻,闻得萧秋野的怒喝,便也蓦地惨然一笑,挥剑便向樊神轨攻去。樊神轨见状,冷哼一声,道:“找死!”此刻,萧夭女厉声道:“秋野,峥儿!退下!樊神轨,断剑我给你!” 话音未落,便闻得一阵尖锐的鹰隼之声,一只翼展丈余的白鹰飞掠而来。利爪之上,稳稳抓了个五六尺长的细锦盒。它径直飞掠至樊神轨上空十余丈,便即将锦盒扔了下来。樊神轨见状,冷哼一声,道:“畜生,当真没个礼数!”说话间,一手接住锦盒,令一手信手一挥,一道劲气破空而出,将白鹰打了下来。白鹰为他破空而出的内力击中,哀鸣一声,便跌落到谷中去了。 樊神轨见状,嘿嘿一笑,将锦盒缓缓打开。锦盒之中,正放着两截断剑,一截剑柄,一截剑尖。樊神轨看剑柄延伸部分之篆刻“安汉”二字,呵呵一笑。他复以劲力挑拨,闻得剑尖铮鸣作响,遂嘿嘿一笑,道:“好剑,好剑!萧谷主,你当真不曾欺我!”言罢,樊神轨复又看了萧秋野、康峥、萧琳三人,蓦地变色,道:“你们三个,赶紧滚!莫要碍了老魔我,吸了老佛爷的功力!”言罢,颇为贪婪的看向叶明,口舌啧啧作响,一副垂涎之相。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二十章 萧女不惭世上英 下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话音未落,樊神轨身形一晃,便已然化作一道红影,迅捷无匹的向叶明抓去。萧琳见状,挡无可挡,便蓦地伏在了叶明身上。看其意思,竟欲以自己的身体阻挡。萧秋野见状,爆喝一声,挥掌复又向樊神轨击去。康峥见状,亦是纵跃而起,将柄软剑绷得笔直,直刺向樊神轨后心。樊神轨见状,蓦地将衣袖一挥,瞬息间二人击回。他出手将二人击回间,速度尤且不减,冷哼一声,变掌为爪,直向萧琳抓去。 这一下,如闪电般迅捷,直冲萧琳而去,眼看再也躲不开了。只闻得噗呲一声,却不是樊神轨抓裂了萧琳的脏腑。反而是一柄玄铁重剑,已然刺入了樊神轨的右胸。这一剑,正是那一直沉默不语的赫连安刺出。樊神轨吃痛,蓦地运功,将赫连安并那柄玄铁重剑一道击出。赫连安连人带剑,翻滚出七八丈,口中鲜血奔涌而出。他受此一击,却是一个咕噜爬将起身,重剑紧握,双目眨也不眨的看着樊神轨。 樊神轨见状,仰天长啸一声,凄厉道:“安儿,你不识得师父了?!”其实,并非赫连安的剑太快,也并非樊神轨躲不过这一剑。而是,樊神轨决计没有想到,自己亲手调教出的徒弟,竟然会刺自己一剑。此番,赫连安挥剑前来,樊神轨已然看见。然而,却并不像他认为的,赫连安是刺向那碍他手脚的萧琳。因为,他当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一剑是直冲自己而来。 赫连安闻言,目光黯然,缓缓低头,痛苦道:“师父,她不能死!”樊神轨闻言,怒道:“傻子!你,咳咳,你喜欢这女子?!”赫连安怔了怔,垂首道:“我的性命,系在她手上!”樊神轨闻言,蓦地大怒,道:“好,好!你秉性偏执,师父不怪罪你!” 话音未落之际,萧秋野、康峥,眼见樊神轨负伤,蓦地复又纵跃而前,直攻向樊神轨。赫连安见状,却又蓦地挡住了萧秋野的去路,黯然道:“师父已然受伤了,你不能伤我师父!”萧秋野闻言,摇头苦笑,掌风飒飒,复又与赫连安缠斗在一处。 另一侧,康峥软剑灵动,直来直去,向樊神轨攻去。樊神轨受伤不轻,但内力深厚,硬拼硬打,几度将康峥击飞出去。然而,此时的康峥,已然杀红了眼。她不顾自己的伤势,软剑舞得飞快,反复挥剑冲击。萧琳见状,将叶明往边上一方,蓦地挥剑而上,飞掠而前,与樊神轨缠斗在一处。 此时,二女不顾安危,便似疯了一般,即便教樊神轨远远击出,也会即刻爬起。哪怕只剩下一丝力气,也要挥剑上前,真个是,不死不休。樊神轨右胸受伤,内力发挥不出,看着已然双目泛红,疯了般的两个女子,心中竟隐隐有了退却之意。 叶明身负重伤,缓缓侧首,拼尽力气,向阵中二女道:“琳儿,康姑娘!这魔头……这魔头手少阴心经受损极重,你们便击他……击他极泉、青灵、少海、少冲四处穴位!他先前耗了大量真气,此刻又负了伤,已是强弩之末了!”叶明此时,心下担心二女安危。这话,是说给阵中二女听的,却也是说给樊神轨听的。 其实,按道理说,即便樊神轨真气耗费巨大,经脉受损,又负了伤,血流不止。但是,作为六大高手之一,此时即便萧琳与康峥姐妹联手,自然也不是他的对手。然而,此刻,二女一个为保全自己心爱之人,一个为保全自己的姐妹,保全万春谷的威严,已然置生死于不顾,杀红了眼。 此刻,只要樊神轨杀她们不死,她们便要与他拼死缠斗下去。此刻,便是那被困在谷中的萧夭女,却也似已然教二女的坚忍所感染。她蓦地传声,凄厉道:“好,好!我万春谷中人,宁肯战死,也决计不做这忍辱偷生的勾当!” 萧夭女话音未落,便闻得一女子脆声道:“樊神轨,你的死期到了!”说话间,一个紫衣少女自乱石堆中闪出。这女子,手执一柄长剑,周身着一袭宽大的紫衣,头上覆了个紫罗帽。其人,正是藏晴儿。此时,藏晴儿与躲在乱石堆中的大野智,方处理好赫连延的伤势,便即自乱石堆中闪将出来。 藏晴儿一出来,便即杀入阵中,向樊神轨挥剑砍去。此刻,樊神轨受三女夹攻,尚且不愿放下那盛了断剑的锦盒,一时间节节后退。然而,樊神轨毕竟是樊神轨,面对疯狂攻来的三女,他却是丝毫不乱。一时间,他虽奈何不得三女,三女却也着实奈何不得他。 然而,樊神轨胸前的伤口,随着他的运功,血流不止。眼见气力慢慢损耗,樊神轨蓦地仰天长啸,将个锦盒扔到地上。他蓦地挥起一掌,尖啸着,直向萧琳击去。此时,萧琳已然力竭,眼见躲无可躲,蓦地使出最后一丝力气,挥剑向樊神轨扑去。看其架势,竟是要与他同归于尽。 此时,樊神轨已然动用了最后几分真气,其猛烈的反扑,当真厉害得紧。眼见萧琳即将中掌,叶明蓦地一惊,却是动也动不了。康峥见状,看一眼满面绝望之色叶明,再回身一看,仍是不见赫连延的身影。康峥已然心如死灰,蓦地扑将上前,将萧琳一把推开,将自己的背心,彻底暴露在樊神轨的掌下。 康峥知道,这一下,自己已然是必死无疑了。她蓦地转头,惨然一笑,再看一眼万春谷,看一眼她与赫连延相识、相守,一同长大的地方。然而,在她惨然一笑,双目微闭,静待死亡之时。蓦地一道白影,自乱石堆中蹿出,将康峥紧紧抱在怀中。其人,正是那已然重伤的赫连延。 此刻,赫连延不顾重伤,拼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在众人尽皆错愕间,当即蹿入阵中,硬生生替康峥挨了一掌。顷刻间,只闻得一声闷响,赫连延的躯体,发出了清晰的骨骼碎裂的声音。这声音,伴着樊神轨那诡异的尖笑,是那么的教人绝望。二人齐声而落,重重摔在了地上。康峥察觉到异况,一个转身爬将起来,满面泪痕,怔怔的看着口中鲜血狂涌,周身骨骼碎裂的赫连延。她哭不出来,说不出话,却是满腹说不出的绝望。 此刻,赫连延浑身瘫软,面色如纸。他疾速出气,喘息,却是已然出气多,进气少。此时,叶明也已然动弹不得。他平躺在地上,双目斜瞪着赫连延,泪水伴着颊上的血水,泉涌而下,失声痛哭。他自幼没了亲人,赫连延,便是他的兄弟。而此刻,他的兄弟,已然即将死在了他的面前,他却动也不能动。顷刻间,马耳山下,叶家庄初见赫连延的一幕,在叶明脑海中浮现: “叶明将手搭到赫连延肩上,道:‘赫兄弟!’赫连延闻言,冷冷的道:‘我姓赫连!也不是你兄弟!况且,兄弟,本不是什么好称呼!’叶明知他心中难过,遂又改口,道:‘那不知赫连兄,有没有兴趣,找个地方喝一杯?!’赫连延将目光自远方收回,盯着叶明,冷冷的道:‘没有!’其深情冷峻,甚是烦躁不安。叶明见状,耸了耸肩,转头离去。” 这一幕闪过,叶明失声痛哭,道:“赫连!这兄弟,当真算不得什么好称呼!”此时,叶明心中已然没有了对樊神轨的仇恨,反而尽是自责。当一个人,真的坏到了某种程度,当仇恨,当真大到了一定程度,很多人,反而再不愿提起这股仇恨。这倒不是他们忘记了,而是他们心中,还有比仇恨更重要的东西。他们,那正逐渐失去的东西。 此刻,康峥只是怔怔的看着赫连延,没有流泪,没有哭,便只是这么怔怔的看着。赫连延面色白得吓人,嘴角蠕动着,似是欲要说些什么,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此时,周遭众人,尽皆看着那已然奄奄一息的赫连延。便是那恶魔樊神轨,亦是双眉紧皱,若有所思。 众人但见赫连延眼神涣散,嘴角嗫嚅,不知他欲说些什么。跪倒在一侧的康峥,却是连连点头,哽咽道:“师兄,你当真……当真自那慕容雪的梦中醒来了吗?!”赫连延闻言,嘴角不住发颤,两行血泪缓缓流了下来。康峥见状,复又连连点头,泪水吧嗒吧嗒的滴落,滴落在赫连延颤动的眉宇之间。她哽咽良久,失声道:“我知道,我知道……师兄,从今往后,再没人……再没人能将咱们分开了!” 说话间,康峥缓缓将赫连延抱起,转向樊神轨,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她仰面向前,蓦地尖叫一声,一练金发,将满头的装饰震落,如瀑般披散下来。康峥眼睛直直的盯着樊神轨,蓦地咯咯笑道:“樊神轨,樊神轨,当真是多谢你成全了!你且记住,康峥、赫连延,便是做了鬼,也决计不会放过你!”说话间,她紧紧抱住赫连延已然僵硬的身体,摇摇晃晃的向菩提顶边的悬崖走去。她要做什么?她要跳下去。此刻,她死了,决计比活着要来的更快活些! 那樊神轨闻言,蓦地尖声长啸,道:“赫连延?!赫连延!他是赫连延!”这一声长啸,满含着说不尽的悲哀与凄惨。话音未落间,但见樊神轨便似是疯了一般,向康峥急掠而去,蓦地将赫连延抢入怀中,向赫连安凄厉道:“安儿!他当真是你二哥,赫连延?!” 此刻,赫连安跪倒在地,拄着那柄玄铁重剑牛吟般喘息,目光散乱,几欲昏厥。闻得樊神轨此言,赫连安重重的点了点头。樊神轨见状,蓦地仰天长啸,声泪俱下,颤着手,扶着赫连延的心口,道:“延儿,延儿!你不能死。走,走!我带你去昆仑山……你不能死!”此时,康峥悲痛已极,她金发散乱,双目泛红,眼见赫连延教樊神轨夺了去,彻底崩溃。 康峥抢出一步,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此时,她已然站立不起,便伏倒在地,艰难地向前爬去,她慢慢爬将上前,抱住了樊神轨的腿,失声痛哭,道:“你将师兄……将师兄还给我……将师兄还给我……”言语之际,早已泣不成声了。萧秋野、萧琳、藏晴儿见状,蓦地抢步上前,攻向樊神轨,伴随着樊神轨的一声暴喝,四人立时教他震开,倒地不起。 樊神轨双目泛红,复又尖啸一声,旋即裹住赫连延,化作一道红影,向远处奔去。赫连安见状,嘶吼道:“师父!你杀我二哥,你也该下去陪他了!”说话间,蓦地拔剑而起,如凶神恶煞一般,向樊神轨追去。 方适时,忽闻得谷中一声尖利的哀鸣,一个漆黑的硕大的物事,自菩提顶下的不死泉中,蓦地飞到菩提顶上。这漆黑硕大的物事,重重砸在地上,竟然是一团玄铁枷锁。硕大的枷锁中间,正紧紧裹了个红衣罗帽的女子。这女子回望一眼,见了菩提顶上奄奄一息的众人,蓦地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哀鸣,只闻得砰地一声巨响,周遭红光弥漫。这女子一个趔趄,登时口中鲜血狂涌,硬是拼死将那玄铁枷锁震了个粉碎。 此刻,那奄奄一息的康峥,复又浑身战栗着,慢慢挪到这女子脚下,嘶声道:“师父,师父!你……你将师兄给我找回来!”此刻,她叫得是师父。这红衣女子,见康峥这副模样,哀鸣一声,纵跃而前,欲再去追那樊神轨,却是蓦地摔倒在地。方适时,忽闻得乱石堆中传来个洪亮的声音,道:“造化!造化!一切缘法,皆是造化!”顷刻间,一道金光闪过,众人喉咙之中,尽皆教此人喂了颗丹药下去。 叶明服了这丹药,一时头晕目眩,却似乎有了几分力气。他艰难翻滚两下,翻滚到萧琳身侧,将已然昏迷的萧琳抱住。叶明叹息一声,欲再看一眼萧琳的脸。然而抬眼间,便已然昏了过去。此刻,菩提顶上,风流云散,明月西沉,凉风飒飒。那东侧无尽的黑暗之中,一抹凝重的白色,正兀自缓缓升起。曙光乍现,眼看便破晓了。 (第四卷完)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一章 万春羁旅复西行 上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第五卷:昆仑绝唱 乱仄诗(记昆仑行) 剑狂奈何西风劲,寒气袭人酒尚温。 怒斩祁连山间月,轻挽昆仑顶上云。 残灯无梦休独话,回首难忘是英魂。 叶朗归来情动处,草漫山岗又一春。 第一章:万春羁旅复西行(上) 菩提顶一战后,也不知过了几日几夜,叶明自一片寒凉中醒来。他蓦地有了意识,最先听到的,便是阵阵清幽的鸟鸣,继而又闻到汩汩的流水声。此刻,叶明周身疼痛不已,缓缓睁开眼来,熹微的晨光之下,他第一眼便看见了高耸入云的悬崖。 此刻,他上身已然被套上了一件布衣,正半身浸在水中,躺在一排荡漾摇曳的木筏上。其身侧,依次平躺着四人,萧秋野、萧琳、康峥、藏晴儿,众人尽皆面色苍白的半浸在寒凉的水中,尚且兀自未醒。木筏之下,便是奔腾翻涌的泉水。此刻,众人正处是在菩提顶下的不死泉中。 叶明头昏脑涨,艰难坐直身子,忽闻得身后传来个浑厚冷清的声音,道:“你醒了?!醒了,便快去唤醒其他人罢!在这冰凉的泉中,泡了这许久,再不唤醒他们,怕是要伤了身子!”这声音,带着命令的口吻,却似是自少女口中发出一般。 叶明闻言,向身后看去,却只看到一面冰冷的崖壁。那声音,正是自崖壁中传来。叶明艰难转回身来,欲要站起,怎奈双腿僵硬,动弹不得。他正自犹疑,忽闻得边上传来个爽朗的憨笑声,道:“兄弟,你们都昏迷三天了!”说话间,一个衣衫褴褛,红光满面的胖子划了小船,自泉外潭边的树荫下徐徐而来。其人,正是大野智。 伴着这一声爽朗的憨笑声,木筏上的众人,便也似闻到了动静,各个眯着眼睛,慢慢坐将起身。叶明扫视了木筏上的众人一眼,蓦地叫道:“大野兄,赫连……”说到此处,他错愕的看一眼秀眉紧皱的康峥,便不再说话了。刹那间,便闻得一个清脆的声音,哭道:“师兄,师兄!”她叫两声师兄,便已然泣不成声了。这人,正是方醒来不久的藏晴儿。 康峥闻言,侧首看了藏晴儿一眼,冷冷的道:“晴儿,你莫要哭了!师兄,他决计没事的!”藏晴儿闻言,侧首道:“师姐,你……”康峥闻言,喃喃道:“师兄……师兄他不会死的,我感觉得到!不管天涯海角,只要我活着,我便一定能找到他!”其声冰冷,坚定。两行清泪,却已然随着她的言语,缓缓自颊上滑落。 众人错愕间,忽闻得那壁中女子叹息一声,道:“大野师弟,秋野,峥儿!你们且带叶少侠前去休息!老身,咳咳,老身受了风寒,身上多有不便。”萧秋野闻言,低声道:“师父,您老人家好生调养,其余诸事,便交由弟子去做罢!”听得萧秋野言语,叶明已然知道,那壁中之人,正是不死妖萧夭女。日前,她真气耗竭,拼死强碎玄铁枷锁,显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萧夭女闻得萧秋野言语,却是蓦地动怒,道:“秋野!凭你你这点微末的道行,怕是无济于事罢?!”萧秋野闻言,面带赧然,恭恭敬敬的道:“师父所言甚是,徒儿武功不济,便是拼着身死,也绝不辱没了谷中声名!”萧夭女闻言,冷哼一声,道:“倘若你不是为了那妖……那女子!你现在的功夫,怕是已然不在叶少侠之下了!”这话说出来,明里听去,虽是骂萧秋野武功不济。暗里,却倒是像当着大野智与叶明的面,给萧秋野找回面子。 叶明闻言,又见大野智不住给自己使眼色,便即皱眉,拱手道:“萧老前辈,萧前辈之功夫,自然是要胜过在下的!”萧夭女闻言,复又冷哼一声,道:“我万春谷的功法,怎的会输给那老佛爷、老道士?!只是秋野学艺未精,耽搁下了罢了!”萧秋野闻言,连连点头,道:“师父说的极是!徒儿学艺不精,实是辱没了师门!” 萧夭女闻言,蓦地叹了口气,冷冷的道:“那两截断剑,已然教那不知羞耻的老魔抢了去。先前,他来谷中抢夺断剑,突施暗算,将我以玄铁枷锁锁住之时,已然便有了那安汉剑的剑身。此番,他已然将三截断剑凑齐,怕是要进了那昆仑地宫了!大野师弟,叶少侠,秋野!你们好生养伤,待到大寒之日,昆仑绝顶,怕是与你们脱不开干系了!” 三人闻言,俱是答应一声,便即紧紧皱眉。萧夭女沉默片刻,蓦地厉声道:“怎么,你们还赖在这里不走,是欲要老身亲自送你们吗?!”说罢,复又咳嗽起来,显是几乎拼了性命,才将那玄铁枷锁震碎。大野智闻言,向叶明挤了挤眼,悄声道:“快,快!”叶明见状,连连拱手,道:“萧老前辈,我等这便离开此处!”萧夭女闻言,复又冷哼一声,道:“秋野!还不快滚!”叶明闻言,心下暗忖道,这萧老前辈,当真也是烈火一般,邪性得很。萧秋野闻言,不敢怠慢,连连拱手,道:“是,是!”当下,众人相互搀扶着,相继上了小船。 大野智划了小船,载了众人,慢慢自不死泉缓缓划进潭中,又自潭中划向更为宽广的湖面。小船一路向北,直向山下的众多房舍划去。待到远离了不死泉,叶明回身看了看,向大野智道:“大野兄,萧老前辈称你作师弟,你到底是谁的弟子?!”大野智闻言,叹了口气,沉吟片刻,喃喃道:“家师,正是鸿儒。”众人闻言,皆是蓦地一惊。 叶明闻言,长出了一口气,道:“你说的这个‘鸿儒’,可是武林之绝世奇才,号称天下第一的,鸿儒崔八荒,崔老前辈?!”大野智闻言,摇了摇头,道:“号称天下第一?这‘号称’二字,当真可以拿掉了!这武林之上,若他说是天下第二,便没人敢妄称天下第一了!”叶明闻言,点了点头,道:“那……那鸿儒前辈,当真已然仙逝了吗?!”大野智闻言,双眉紧蹙,摇头道:“不知道。”众人闻他言语,不禁又是为之一怔。 叶明闻言,亦是蓦地皱眉,道:“大野兄,可莫要再诓我,你当真不知道?!”大野智闻言,皱眉摇了摇头,道:“这个,为兄当真不知道了。自打十五岁上,我便再没见过师父了。他生前,便已然给自己修好了陵寝,在我十五岁的时候,他便自己入了陵寝之中,再不曾出来过了。”众人闻言,又是一阵愕然。叶明闻此,亦是不再说话了。这鸿儒之奇,当真是过于出人意料了。 良久,大野智叹息一声,向叶明道:“兄弟,若是你到了凉州,便能进入他的陵寝之中。”叶明闻言,皱眉道:“我?!”大野智皱皱眉,郑重的点点头,道:“正是!若你去了,不管师父他老人家,是生是死,都是要见你一面的。” 叶明闻言,不解道:“这个……这是为何?!”大野智叹口气,将船桨一横,喃喃道:“兄弟,待到咱们去往昆仑山,势必要经过凉州。到时候,你若是愿意进了他的陵寝一看,便该是什么都知道了。”叶明闻他言语,心下蓦地一紧,双手微微发颤。萧琳见状,遂紧紧将他手握住,轻声道:“明哥哥,你莫要急,便是再难的事情,总会得到解决的。” 边上众人闻言,尽皆皱着眉头,眼睛眨也不眨的看向叶明,便似要将他看穿一般。叶明沉吟良久,侧首看了康峥一眼,又转向大野智,沉声道:“大野兄,你平素能掐会算,赫连兄弟,该是活着罢?!”大野智闻言,嘿嘿一笑,道:“你小子!不是平素,最看不惯为兄这装神弄鬼的伎俩吗?!怎的,眼下有求于为兄了?!”大野智说罢,见船中众人皆是皱眉不语,便即深吸了口气,缓缓道:“赫连兄弟,他的生辰八字,他的命,比你们想得都硬!他,他是决计不会死的!” 康峥闻言,长出了口气,蓦地一笑,道:“我就知道,师兄……师兄他决计不会死的!”说话间,眼泪却又流了下来。萧琳见状,微微侧首,道:“峥儿,你好好养伤,赫连兄弟,不会有事的。”康峥闻言,看了看萧琳,却又将头别了过去。萧秋野将一切看在眼中,忙岔开话题,道:“快到岸边了,咱们,咳咳,咱们准备下船罢。” 大野智慢划了几桨,小船稳稳靠岸,众人身体尚未缓过劲儿来,便即相互搀扶着,缓缓下了船,慢慢向先前所居的房院行去。此时,万春谷中晨光熹微,周遭依然是晨雾缭绕,流云氤氲。然而,那本来尚绚丽盛开的花草,旬日之间,竟已然委顿不起,生出些个凋零之色来。数日前,方百花竟妍,春光翠染的万春谷,竟俨然多出了些许老气横秋之态。 众人虽然察觉到谷中的异状,却也到底不好道破。遂各自回了先前的住处,慢慢调理。叶明回了房间,慢慢调息,觉体中经脉凝滞,内力一时运转不得。他胸口膻中周遭,更加疼痛难忍,稍一运功,额上冷汗便即涔涔而下。他心下暗叹道,那邪魔樊神轨,当真是厉害得紧了。 那日,叶明与魏白曜大战数百回合,内力虽然耗竭,但也绝非没有丝毫抵挡的能力。想到樊神轨那可怕的内力,叶明心中又不禁隐隐担忧起来。倘或教他将那地宫打开了,三件宝物再现世上,当真不知还要起多少纷争了。 叶明忍了剧痛,强撑着催动内力,良久,蓦地喷出口黑血来。这口黑血吐出后,体中内力,便也缓缓开始运转,显是已然将先前经络郁积之处撑开。他长出了口气,复又缓缓闭上双目,静静调息。蓦地,窗外传来阵凄凉哀婉的萧声。 这萧声低沉,阵阵哀婉之意,自曲中缓缓流出,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这萧声,叶明自然是识得的。此曲,唤作《空谷凝心咒》,先前藏晴儿曾于狼山上奏过。倘若心无邪念之人听了,便能调理气息,大有裨益。叶明心知,有人助自己疗伤,便随着阵阵萧声入耳,屏息凝神,缓缓运功。 此时,叶明闻得此曲,心旷神怡,便好似回到了云雾缭绕的狼山之上一般。初时,隐隐觉内里尚且沉重,继而,却是越听越觉得心神荡漾,周身通泰不已。好似那所有的愁绪,便也随着这低沉的萧声,渐渐倾泻而出。此时,叶明胸中郁结已久的污浊之气,便也随着自己平静的一呼一吸,缓缓排将出体外。叶明体中的雪蛇真气,便也裹挟了周身的内力,随曲而动,缓缓修复着他已然损坏的经络,调试着疲惫不堪的肌体。 良久,萧声几个盘桓间,渐渐住了,叶明缓缓睁开眼来,觉身上已然好了许多。他身上好了起来,又兼得连日不曾进食,腹中便已然打起鼓来。方适时,伴着阵悠扬的驴鸣,门外便又传来阵极为熟悉的铜铃声。叶明心知,饭菜已到,腹中愈加饥饿,不待敲门声响起,便即打开了房门。门外,那紫衣罗帽的藏晴儿看了叶明一眼,便将两份饭菜缓缓置在阶上,转身欲走。 叶明见状,慌忙喊道:“晴儿姑娘!”藏晴儿闻言,蓦地一怔,缓缓回身,脆声一笑,道:“明少侠!你欲要唤我姑娘,便唤我作‘藏姑娘’,你若要唤我的名字,便唤我作‘晴儿’。你想想,若我唤你作‘明少侠’,可是合适?!”叶明知她平素便是牙尖嘴利,却也无奈,便即不再说话,悻悻转身回屋。 藏晴儿见状,蓦地脆声一笑,啧啧叹道:“呦呦呦!你这么大人了,怎的如此小心眼儿?!眼下,我便只说了这几句,你便不吱声了。说罢!唤本姑娘,到底什么事?!”叶明本觉饥饿难当,欲与她多要一份饭菜吃,眼下教她调笑奚落一番,哪还有什么心思讨要?!叶明闻言,皱皱眉,连连道:“没事,没事。”藏晴儿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蓦地噗嗤一笑,又将一份饭菜放置阶上,调笑道:“你记住啊,这三份里面,有一份是予你那萧姑娘的,可莫要自己都吃了!” !! 第二章 万春羁旅复西行 中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说罢,藏晴儿扯了扯驴缰,驴儿便缓缓转身而去。她方行出三五丈,便闻得边上阵阵沉重的脚步声,一个衣衫褴褛,满面红光的胖子正向这边跑来。此刻,这胖子正趿拉着鞋子,呵呵笑着,一脸谄媚的向藏晴儿跑来。其人,正是大野智。 大野智跑将上前,似是怕驴儿走了一般,扯住那驴儿缰绳。他两眼眯缝,满面谄媚着,呵呵笑道:“我说姑娘,你就行行好,再给我一份饭罢!”藏晴儿闻言,缓缓回头,侧目道:“你!你又吃完了?!”大野智闻言,憨憨笑道:“是啊,是啊!我这好几天,都没吃顿饱饭了。”藏晴儿闻言,连连叹气,呵斥道:“你这胖子,你是猪吗?!你都吃了四份了!”大野智闻言,憨憨笑道:“姑娘,我是猪,我是猪行不行?!你行行好,便再给我一份罢!” 藏晴儿闻言,着实教大野智气得哭笑不得。他摆一摆手,指了指叶明门前的三份饭菜,道:“你要吃啊,便吃你那兄弟的罢!”大野智闻言,看了眼屋中皱眉不语的叶明,嘿嘿谄笑,道:“姑娘,你不会不知道呢罢?!我这兄弟,当真也是饿死鬼托生!两三份饭,对他来说,怕是也不够罢?!”藏晴儿闻言,蓦地冷笑,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说罢,再也不管大野智,拍一拍驴脖颈儿,自驴背上的提篮中拿了份饭,重重的杵到他手中,狠狠瞪一眼叶明,转身去了。 大野智拿到饭,嘿嘿一笑,向叶明道:“傻小子!看见了罢?!做人呢,决计不能太要脸!不然呢,这饭,怎的可能到手?!”叶明闻言,皱眉道:“这藏姑娘,当真是个爽利的人儿。”大野智立时端了饭,坐到阶上,大吃大嚼,道:“她做的饭,当真也好吃得很!”叶明皱皱眉,旋即端了一份饭菜,欲送予萧琳去。他方走出两步,萧琳却是已然自屋后转了过来,差点与叶明撞了个满怀。 叶明见萧琳精神尚好,却也欣慰。他不待说话,但见萧琳双目闪烁,狡黠一笑,道:“明哥哥,你们两兄弟,在这里嘀咕什么呢?!”大野智闻言,瞪瞪眼,不待叶明答话,边扒饭边哼哼唧唧的道:“我们啊,在说这饭好吃!嗯,好吃!”叶明见状,呵呵笑道:“来,琳儿,咱们也莫管什么规矩了,便在这儿吃饭罢!” 萧琳闻言,呵呵一笑,端起碗来,道:“明哥哥,你先前,便识得那晴儿姑娘吗?!”叶明闻言,皱眉摇摇头,道:“差不多一年前,我在盛乐楼养伤之时,她曾予我指引去狼山寻你的道路。再之前,便不曾见过她了。”说话间,便也坐到了阶上,拿起碗筷,吃起饭来。 萧琳闻言,皱眉点头,道:“她是万春谷之人,与卫家关系密切,倒也说得通了。”叶明闻言,点了点头,便低头扒饭。他本来饭量便极大,眼下饿得狠了,很快,便将一份饭菜下了肚。待他又端起另一份饭菜,狠狠的扒了两口时,边上细嚼慢咽的萧琳,却是蓦地狡黠一笑,道:“明哥哥,那晴儿姑娘,怕是看中你了!” 叶明闻言,一口饭猛地狂喷了出来。他咳咳两声,擦了擦嘴,皱眉道:“琳儿,你可莫要乱说!”萧琳见叶明惊慌失措的模样,眨眼道:“明哥哥,其实,在建康之时,我便已然察觉到了。”叶明闻言,皱皱眉,道:“琳儿,你可是没看见她奚落我的场景,怎的便如此……”尚不及叶明说完,便闻得边上哼哼唧唧扒饭的大野智蓦地插嘴,道:“嗯,嗯!傻小子,说得不错。她奚落我的场景,更是教人辛酸!”这话,他虽说是辛酸,却是半笑着说出来的。 萧琳闻言,复又放下碗筷,沉思片刻,叹气道:“明哥哥!要知道,有时候一个女子见了她的心上人,柔情蜜意是一方面。但是,当这份柔情蜜意,因种种变数,不能尽数发泄出来,她倒要以嘲讽或是愤怒的方式,发泄出来了。”叶明闻言,心下思忖,愁眉紧皱,不再说话了。 萧琳见状,却是蓦地提了他耳朵,佯怒道:“明哥哥,你想什么呢?!是不是想人家姑娘了?!”叶明吃痛,咧嘴道:“哎!琳儿……疼……疼!琳儿……”萧琳见状,先是噗嗤一下,继而松开叶明的耳朵。她不再说话,正过脸来,看着远处澄澈的湖面。良久,她蓦地叹息一声,侧脸看向叶明,喃喃道:“明哥哥,琳儿既然一心跟了你,倘若你身边,再有了其她女子,我是谁也容不下了的!”说罢,面颊泛红,怔怔的看着叶明。 叶明正欲说些什么,忽闻得边上大野智咳咳两声,嘿嘿笑道:“果然,果然!这谷中,当真不能聚在一起吃饭,你们先说话罢,我待走了……”此语一出,萧琳面上顿时飞红,她方才沉思间,早已将大野智遗忘在一边了。此时此刻,忽闻得大野智言语,起身跺脚,再瞟了叶明一眼,旋即一阵风般去了。 大野智见状,呵呵笑道:“兄弟,前番方教晴儿姑娘奚落一顿,眼下,又教萧姑娘这一说。你这日子,可是当真不好过!”叶明闻言,咧嘴苦笑,便复又皱眉沉思。大野智闻言,吃罢了饭,缓缓站起身来。他将碗筷往叶明怀中一塞,沉思良久,呵呵笑道:“兄弟,好些个事情,你自己是不能控制的。倘或逆水行舟行得累了,便是暂时找个岸口停顿,稍作休整又何妨?!只肖得记住,莫要随波逐流,任了自己性子,便是了。” 叶明低头,叹了口气,将碗筷慢慢收拾停当。他思忖良久,缓缓转头,向大野智道:“大野兄,你当真以为,我便是这般见异思迁的人儿吗?!不论何时,我决计不会变了我的心意。我既然有了琳儿,便决计不会,也不能多想!”大野智闻言,呵呵一笑,道:“好好好!你有了这般心思,较老头子着实要强得多了!” 大野智顿了顿,再看看谷外已然中天的太阳,来回踱步,道:“再过一两个月,咱们便该出发了。”叶明闻言,长出了口气,道:“是啊!倘或不尽早出发,怕是来不及在大寒之日前,赶到昆仑山了!”大野智闻言,不知怎的,蓦地一阵黯然,道:“兄弟,恕为兄明言。此番,非但路途遥远,耗人精力。其凶险,也将远超你过往之行程,稍有不慎,便会遭遇不测。你当真,还要去吗?!” 叶明闻言,缓缓点了点头,坚定道:“赫连既然为那樊神轨带走,看他最后老泪纵横的模样,倒似是与赫连有什么因缘了。眼下,我只盼着他能将赫连治好,倒也想不得其它了。赫连落在他的手中,怕是极易教他引入了歧途。此番,便是为了赫连,我也决计要走一遭的!” 大野智点点头,道:“倘若,你当真能阻止那邪魔打开那地宫,便能免了这世上许多纷争,也算是世人的造化了。到时候,这天下群豪,怕是要奉你为侠士了!”叶明闻言,复又皱眉,长叹一声,道:“这拯救天下危难的大道,我只一介草民,是如何也行不得了。但倘若此举,能还武林一片安宁,倒是这天下习武之人,人人该有的担当了。说实话,什么侠士微名,我是决计不在意的。有多少人,为了这‘侠士’二字,沽名钓誉,做些个无耻勾当。到头来,反误了终生,横死沟壑,岂不是糊涂?!”大野智闻言,深深皱眉,道:“只是……只是这……” 叶明闻言,皱眉道:“大野兄,你有话便说话,这不测,到底是什么?!”大野智闻言,缓缓摇头,道:“兄弟,你再也休要难为我了,这昆仑之行,为兄只知凶险异常。但究竟是何种结局,为兄着实也测不出来了!”说到此处,大野智顿了顿,继续道:“兄弟,凡事祸福相依,全凭造化使然。此时,若我于凡事尽皆知晓,那便没有什么天机了!说到底,为兄我,终归是个凡人罢了,如何能尽知天命?话说回来,倘或你心存正气,那诸多邪佞,自然害你不得分毫。” 大野智说到此处,复又看了看尚在沉思不语的叶明,便晃着肥硕的身子,慢慢走开了。他慢慢行出四五丈,见叶明面色阴沉,十分不解的模样,却又似是颇为不忍,复又回头,喃喃道:“兄弟,这天命一说,诸多推演杂术,终归是死的。然而,人却是活的。倘若你存正于心,前程路远,能逆天改命,也未可知。”说罢,兀自叹息一声,慢慢走开了。叶明闻他言语,隐隐觉得,大野智似是算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然而,这昆仑山,他是定然要去的。 此后,众人便住了下来,于万春谷中养伤。叶明、康峥等人,虽是心中着急,意欲及早出发,但奈何这万春谷,毕竟是那不死妖萧夭女说了算。萧秋野几次前去请示,尽皆教她骂了个狗血喷头,悻悻而归。众人无奈,只得于谷中盘算着日子,一面加紧练功恢复伤势,一面也细心策划着,赶赴昆仑山的路线。 转眼间,一个多月过去了,秋尽冬来,已然到了十月初上。此时,万春谷中,木叶凋零,百花凋残,湖中也已然结起厚厚的冰。忽一日清晨,萧秋野来找叶明,说是可以出发了。此时,叶明的伤势早已痊愈,闻说可以动身,当即收拾衣物。他倒是也没有多少东西可以收拾,唯独些个伤药杂物,并一本已然破旧的薄册。这薄册,正是当日于平城幻音寺外,那被唤作慧初的老沙弥所赠之《金刚般若波罗密经》。此前,叶明几度流离,此刻见它不曾遗失,遂又揣入怀中,便匆忙出门去了。 叶明按照萧秋野所言,到了湖边小亭,见大野智、萧秋野、萧琳、藏晴儿四人已然等在此处。叶明走将上前,环顾四周,向萧琳道:“琳儿,康姑娘,还不曾出来?”萧琳闻言,摇了摇头,道:“师祖说,妹妹她,若是与咱们一道去,心下必乱,反而会坏了大事。”叶明正欲说话,忽闻得空中一阵异香传来,一个纤细袅娜的黑影飘然而至。 待她站定之际,众人才发现,原来竟是个女子。这女子身材纤细高挑,与康峥身量相当,看其身段,似是极为年轻。她周身着一袭宽松的黑衣,头上覆了个青罗帷帽,看不清其面貌。这女子方一站定,便向大野智施礼,道:“大野师叔。”其声轻柔,颇为悦耳。大野智闻言,忙拱手还礼,道:“玉萧剑是罢?!当真是,当真是久闻大名!”其人,正是那不死妖萧夭女之嫡传弟子,赫连延、康峥、藏晴儿的师父――玉萧剑妖妖。 妖妖站定之际,藏晴儿旋即躬身,道:“师父,师姐……师姐她……”妖妖闻言,缓缓侧首,轻声道:“峥儿?峥儿她,不能去昆仑山!我代她,去寻延儿。”说话间,妖妖复又扫视众人,萧琳看她一眼,随即垂首,道:“师叔!”妖妖微一点头,并未言语。萧秋野见状,皱眉道:“师妹,你当真,也要去昆仑山?!”妖妖闻言,冷冷的道:“怎么?!只准你去得?!便不准我去得?!”萧秋野闻言,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待萧秋野答话,她复又转向叶明,道:“叶少侠,咱们又见面了!上次见面之时,延儿尚说要杀你。眼下看来,到底不曾下得去手!”叶明皱眉,看了妖妖一眼,拱手道:“先前,在下着实让前辈见笑了。”妖妖闻言,冷哼一声,便再没说话。叶明见状,心下暗忖道,这玉萧剑,当真是与那萧老前辈一个性儿。若说她不是嫡传弟子,那可再没有与萧老前辈更像的嫡传弟子了。 此时,六人均已收拾停当,便决定自万春谷出发了。妖妖行在最前面,反复轻叩谷中西侧岩壁,那西侧密林中,便闪出条尺余宽的小道来。众人沿着小道,蜿蜒前行,待行至巳时,便出了万春谷。 众人方一出谷,但见天高日黄,衰草遍地,到处是一番教人落寞的光景。西北方,一阵刺骨的寒风袭来,俨然已有了冬日的感觉。此刻,众人心中知道,出了谷,便是踏出了漫漫征途的第一步。而这漫漫征途,决计不会轻松。 !! 第三章 万春羁旅复西行 下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众人一路盘算着日子,一路向西行去。周遭群山绵亘,山上寒风烈烈,直刮得教人睁不开眼。众人无奈之下,便只得沿着河谷等低洼之地前行。愈往西去,人烟便愈加稀少,露宿荒野,更是常事。每到晚间,倘若寻不见村落,众人便寻个勉强抗风的山洞,或是止息在背风的崖边,生一堆火,勉强取暖过夜。 七八日间,众人加快速度赶路,翻山越过长城,不日间便又踩冰渡了黄河。一路向西行去,三两日后,便该到腾格里沙漠的边上了。一路上,那黑衣罗帽的玉萧剑妖妖,除却间或与藏晴儿说几句话,便再不与众人言语。但她毕竟是不死妖萧夭女的嫡传弟子,平素有此行径,众人倒也不觉得意外。 忽一日,众人走出群山,来到处旷野。时值日落,残阳如血,临近大漠之前,众人恰巧寻到个十余户人家的小村落。此处,西风刮得正紧,周遭尽是枯黄的衰草,伴着掠人的寒气,教人心生落寞。入冬之后,天寒地冻,种地维生的人家,没了田里庄稼记挂,便轻易不肯出来。 众人自村中行过,除却呼呼风声并间或的犬吠,竟再没了别的声响。众人走到村西,眼看便到村外了。大野智前后看了看,呵呵笑着,向一户烟囱冒烟的低矮茅屋走去。这茅屋虽小,与先前的民户一样,却也是堆起了高高的院墙,几近到了与房顶齐平的地方。看其模样,倒像是新近堆砌而起。院门之处,更是用厚实的石块摞将起来,仅留了道一人宽的小口。后面,才是紧闭的黑木门。 众人见状,尽皆心生疑窦。萧秋野前后看了看,皱眉道:“看这些人家房前屋后的模样,莫不是在防备盗贼罢?!”叶明亦是前后看了看,缓缓摇头,道:“这个,看起来,倒不像是防人用的,反倒像是为了防备什么动物。”萧秋野又看看这围墙的样貌,沉思一阵儿,缓缓点了点头。众人正不解间,忽闻得边上的萧琳道:“爹爹,明哥哥,你们快来这边看!” 众人闻言,齐向萧琳走去。五人走将上前时,但见萧琳正皱着眉,看着墙边的几个圆圆的脚印出神。叶明看了看,却也不禁皱眉,道:“自这脚印看来,这动物体型,该是不小。”萧秋野先是看了看,继而缓缓蹲下身,以一块木棒缓缓拨了拨那脚印边的泥土,皱眉不解,道:“这脚印,怎么看上去,竟然是熊的脚印!”叶明闻言,沉吟道:“萧前辈,这地方,当真有熊吗?!”萧秋野闻言,摇摇头,不再说话了。 边上的大野智闻言,蓦地朗声道:“这可不是一般熊的脚印,是罴的脚印!这家伙,可是比一般的熊,个头大得多了!我说,你们这些人,怎么管起脚印来了?!这天,片刻间便黑了,咱们该先寻个落脚处才是!”众人闻得他瓮声瓮气的言语,倒也不觉的粗鲁,便即转回身来,走回到大野智身前。 大野智扫视了众人一眼,嘿嘿笑道:“待会儿,我去敲门,你们可莫要多说一句!如此,保管咱们今晚有个地方落脚。”言罢,他缓步上前,抬手敲了三下院门。良久,院中传来个苍老沙哑的声音,道:“谁呀?!”大野智闻声,呵呵笑道:“老丈,是我,上次与你讨水喝来着!”萧琳闻言,在叶明身后轻声笑道:“这胖子,当真有些脑筋!” 叶明闻言,微微侧首,道:“怎么说?!”萧琳道:“看这家人院墙的样子,该是受了惊吓的,倘若是陌生人,便不敢再开门了。这胖子说与他讨水喝,那定然是先前见过面之人了。”叶明闻言,皱眉道:“可是,这户人家,到底不识得他。待到开了门,岂不是要露出破绽?!”萧琳闻言,微微一笑,道:“明哥哥,这户人家,处在大漠的边缘,是过往的必经之地。时不时的,过往之人便该有讨水喝的。听这人答话,便知是个老人家,他或许老眼昏花,哪里能记得清这许多人?!”叶明闻言,蓦地一笑,再欲答话时,却闻得门内传来了拨弄门栓的声音。 那门内之人,将门栓截截拨开,闪开条门缝,瞅了瞅,道:“我,我不记得你啊!”大野智见状,却也不忙着解释。他眯缝着双眼,笑呵呵的道:“老丈,你当真忘记了?!我上次与你这儿,一气喝了好些水!你还说,这年成不好,老百姓啊,活得也是艰难!” 那人闻言,点点头,道:“是啊,是啊!这世道艰难,年成也不好,便只能勉强活着罢了!”萧琳闻言,复又悄声道:“明哥哥,这胖子真会说!来他家喝水之人,哪个不是渴极了?!怎的可能喝得不多?看这周遭土地贫瘠,这户人家的茅屋已然破旧,怎的可能年成好?!”说罢,与叶明眨眨眼。叶明怔了怔,若有所思,蓦地轻笑,道:“这家伙,在建康给人算命,便也是这般决计不会出错的说辞了!” 说话间,那老者缓缓打开门来,扫视身后众人一眼。待他看见那头覆罗帽的玉萧剑妖妖与藏晴儿时,却蓦地将门闭上大半,诧异道:“啊呀!这两个人,看上去,怎么不像好人啊!”妖妖闻言,心下愤怒,刚要答话,边上的藏晴儿却蓦地扯了扯她衣袖。妖妖虽是愤懑,却也着实不想露宿荒野,遂住了口。 大野智见状,向老者连连摆手,呵呵笑道:“老丈,她二人连日迎着风沙走路,已然害了眼,决计不敢再透风了。你看,我这,也要害眼了。”说着,便当真扒开眼皮,教老者看。老者闻言,又看了看样貌儒雅的萧秋野,点头道:“是,是!这路途颠簸,冬日里黄沙刮得厉害,害眼了也是常事。”正说话间,忽闻得屋中传来个老妪的声音,道:“我说,我说盛儿他爹!这马上天黑了,你还不教客人进门?!待教他们哪儿过夜去?!” 这老者闻言,呵呵一笑,向大野智等人道:“小老儿,当真是吓怕了!我这已然七八天,不敢开门了!你们,快请进来罢!”说话间,便将院门打开,将众人让进院中。那一人宽的小口,着实窄了些。大野智侧着身子,收着肚子,挤了好久,方才挤进院中。院外的萧琳、藏晴儿见了,也不禁咯咯笑将起来。那院中的老妪、老者见了,也不禁呵呵笑将起来。那老妪笑道:“这个后生,当真是好一副富态的样貌!”众人说话间,便已然进了院子。老者探头,向门外看了看,随即便将院门紧紧关好。 院中,有一垛干草,想是喂牛畜等用。西南角上,是个小猪圈,里面躺了头哼哼唧唧的母猪,正奶着五六头肥肥的小猪崽儿。正面,是四小间茅屋,堂屋两侧,各有一间带窗子的房间。最西边一间,没有窗子,正半敞着屋门,阵阵低沉的牛吟自内里传出,显是栓了头老牛。 萧秋野见状,皱眉道:“老丈,这牛,怎的拴在了屋中?!”老者闻言,叹气道:“最近啊,村子闹了妖怪了!这老牛,可是咱们庄稼人的命啊!可是不敢大意。村子里,有几户人家的牛,已然教妖怪咬死了。待到夜里,我可要将那口猪也赶进屋里。”说话间,便将众人让进了正中间的堂屋中。 这堂屋中,有一个火灶,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妪,边看着众人呵呵笑着,边往锅底下添着火。老者将六人让进西边的屋中,里面只有个木制的大板床,别无他物。众人于屋中床板上坐了,相互说着话。大野智向萧秋野要了块银子,硬是塞给了那老者,不一会儿,便端来了些饭菜给众人吃。 众人吃罢饭,天也慢慢黑将下来。夜风如刀,反复冲击着门缝窗口,发出呜咽之声。那老者进了圈里,将那头母猪与小猪关进了老牛的茅屋中,又将门关好。他叹着气,回到堂屋,将门紧紧关了顶住。老者忙完,回身到门口,向西侧屋中众人道:“你们晚上,莫管听见什么动静,可千万不敢出来!搞不好,今夜妖怪还会来。”萧琳闻言,向叶明轻声道:“明哥哥,他说的这妖怪,是不是与那脚印有关?!” 叶明闻言,回身浅笑,道:“咱们今夜,听听那声音,便该知道了。待会儿啊,你可莫要教那妖怪抓了去!”萧琳闻言,向叶明附耳道:“我只盼着,那妖怪赶紧来,将你这坏人抓了去!”叶明闻言,轻笑两声,但见妖妖与藏晴儿正冷冰冰看着自己,便再不说话了。萧琳见状,遂暗中抓住了叶明的手,靠在他背上。此时,她疲累已极,呼吸均匀间,慢慢睡了过去。 是夜,西南风甚急,阵阵沙土,反复敲打着门窗,远处漠上,传来阵阵悠远的狼嚎声。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声响。待到了四更时分,众人皆已然沉沉睡去之时,忽闻得屋外阵阵粗重的跑动声。这步伐,十分沉重,蓦地,又有阵阵尖锐的呜咽之声传来。这声响,便似是哀伤夜哭的孩童,伴着阵阵粗重的呼吸,不知何物于茅屋外盘桓。这怪异异常的响动,于寂寂夜中,显得愈加阴森可怖。 此时,叶明六人,尽皆教此物惊醒。便是连同那平素睡得死猪一般的大野智,也已然醒了过来。睡在另一间屋中的老者,自东侧屋中急急出来,向叶明等人道:“那妖怪来了,它连日间,每晚在我家外面徘徊,怕是欲要吃我家的猪牛了。你们可莫要再出去,这妖怪不但吃牲畜,还吃了我们村里好几个人了呢!” 说话间,那东西似是听到了人话一般,呼呼喘息着,在屋后闻着什么。蓦地,一声巨响传来,显是那东西正在撞击拦牛的茅屋。老者闻声,骇然道:“不好了,不好了!这妖怪闻到牲畜的味道,怕是在撞墙了!”话音未落,便闻得轰隆一声,老者老泪纵横,道:“墙毁了,墙毁了!我的老牛,我的老伙计!”说话间,便已然开门,凭了一股悲痛的冲动,持了根木棍冲了出去。其身后的老妪,拼命拽他,却是无论如何拖拽他不住。 此刻,屋中众人见状,心道不好,这老者怕是要为那怪物所伤。萧琳离门最近,没作丝毫犹豫,便即飘然而出,抢在老汉前面,冲将上前。萧琳袖了短剑,自屋中飞掠而出,但见最西边茅屋的半边院墙已然倒塌。墙内,一个体长丈余,浑身棕毛的粗壮怪物人立在地上。其爪上,抓了只小猪崽儿,嘎嘣嘎嘣的嚼着,鲜血迸溅。边上,一头瘦骨嶙峋的老牛,正浑身觳觫不已。其身下,那头老母猪,看着那已然教它咬死的小猪崽儿不住哀号,身下几只小猪崽儿,更是颤抖不已。 萧琳见状,心中愤怒,蓦地纵跃而起,挥剑急掠,直抹向那怪物的脖颈儿。这怪物高大肥硕,却似是受过训练一般,待萧琳飞掠而起,挥剑割来之际,蓦地转了个身,利爪向萧琳拍去。这一爪,势大力沉,却又快得出奇,直教人躲无可躲。萧琳见状,冷哼一声,自空中踢了它腹部,蓦地踅回,复又向它胁下刺去。那怪物见状,森森双目一瞪,仰天闷哼,发出声如人般的哀鸣之声。 在萧琳的短剑将要击中它胁下之际,那怪物却又蓦地一闪,躲避过去,将个硕大的脑袋前伸,森森尖牙张开,向萧琳咬去。萧琳一个翻身,轻巧躲过,剑花飞舞,轻翔灵动,直切向那怪物脖颈儿,与它缠斗一处。 此刻,萧琳纵跃冲击间,便似神女下凡一般,一身素衣,风流袅娜,更是看得那老者与老妪目瞪口呆。加之萧琳那完美无瑕的俏脸,更加英气不凡,翩翩间似神若仙。二人平生,乡野村居,哪里见过这阵势?蓦地跪倒在地,不住叩头,喃喃道:“神女显灵了,神女显灵了,神女多多保佑则个!”两下交手,势如闪电,一人一兽,竟似高手对决一般。众人见状,一时竟呆在了原地。 !! 第四章 朔漠混沌众息屏 上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叶明见萧琳久攻不下,心下生疑。他再看这怪物行状动作,暗忖道,这怪物行状有异,与那魏白曜的招式,颇有相似之处,莫不是那魏白曜驯养的罢?!想到此处,叶明向萧琳急道:“琳儿,再攻它风池处!”话音未落间,莫得挥出一掌。叶明凝聚气力,使一招疾风劲的功夫,掌气破风,夹杂着院中沙草,直向那怪物攻去。那怪物见状,复又哀鸣一声,不敢怠慢,翩身躲过。 此时,萧琳正纵跃而起,看准机会,蓦地一剑,如闪电般刺出。萧琳的短剑,锋利异常,直刺入那怪物风池之处。萧琳方一刺入,便即拔剑,刹那间,鲜血迸溅而出。那怪物吃痛,蓦地转身,嘶吼着不顾一切的向萧琳扑去。萧琳见状,身形蓦地一晃,斜掠而过,剑尖外刺。这一剑极快,直摸了那怪物的脖子。那怪物惨叫一声,扑在地上,粗声喘息几声,便再没了声响,俨然死去了。 萧琳见身前二位老人拜伏在地,忙上前将二人扶起。二人战栗起身,自是千恩万谢,如见神灵一般。此时,大野智皱皱眉,走将上前,看了看那怪物,皱眉道:“这家伙,当真是类熊似罴!”叶明闻言,道:“这般怪物,怎的会在此处出现?!”大野智摇摇头,道:“这个,倒是当真不知道了,凉州周遭,向来并无此物的。” 萧秋野闻言,皱皱眉,复又看了看那怪物,向叶明道:“叶少侠,你有没有发觉,这怪物跳跃反扑之间,似有招式一般?!它的这招式,倒是与一个人极为相像!”萧秋野此言,显是也看出了这怪物的路数,只是不敢肯定。叶明闻言,皱眉道:“萧前辈所言,可是那恶鬼魏白曜的招式?!”萧秋野闻言,点一点头,道:“正是,正是!倘若这怪物当真是魏白曜所驯养,那事情,怕是没这般简单了!”众人闻言,俱是沉默一阵,心中隐隐担忧。 第二日,寒风渐息,老两口给他们备下一份干粮,并千恩万谢的送别了众人。众人给水囊中灌足了水,复又步行,一路向西,众人带着满心的隐隐不安,步步走向腾格里沙漠深处。前二日,倒还好,众人足迹所处,皆是稳固的沙土,行走起来,也不甚艰难。其上,散布了齐膝深的沙蒿,虽是阵阵风沙弥漫,蒿草枯折,毕竟还算有几分生气。间或,众人还会逢着些个冰雪厚结的大小水塘。此情此景,众人也颇不在意,大野智行在最前面,复又一路哼着那不知名的胡风调子。 然而,越是往西行去,沙土逐渐变作了松动的细沙,沙蒿也愈来愈少了。此时,大野智也已然收起了那嬉皮笑脸的神情,开始仔细辨认去路。白日行进间,他便教叶明捡了道上的枯木干柴背着,叶明虽不知何故,倒也照做。如此,捡拾了数十斤,负在了肩上。叶明自小起,身体便多受云伯锤炼。每每去一趟涓河的集边,来回几十里的山路,负重百十斤,亦是不在话下。此番数十斤柴草,自然更不在话下。 藏晴儿见叶明虽是负重,然步履稳健,便嬉笑着多捡拾些柴草,教他以麻绳儿捆了,负在背上。萧琳见叶明负了许多柴草,虽不言语,却也暗暗皱眉。藏晴儿察觉到萧琳的异状,却是咯咯笑道:“萧姑娘,你可莫要介怀。他这人,生得较这漠上的野马,怕是还要强壮许多。眼下,我要他多背些柴草,磨练磨练。来日,他娶你过门之时,方才能稳稳的将你背住,不教他人夺了去!”言语之间,颇为戏谑。 叶明闻言,自然是教她说得讲不出话来。便是萧琳,虽时常教她言语调笑,且不乏过分之处,心中竟也没半分厌恶藏晴儿。便是她自己细细想起来,也觉得甚是不解。众人说说笑笑间,便已然到了大漠深处。周遭目之所及,皆是无边无际的滚滚黄沙。白日间,众人前后相随,顶着这漠上的西南风,默默赶路。到了晚间,待众人寻到个背风的地方,方才知道,大野智教叶明负了柴草的用意。 大漠之上,白日虽冷,但毕竟有一轮红日照耀。可是一到了晚间,寒风四起,寒气凝结,到处是躲无可躲,滴水成冰的干冷。叶明见冷,遂拿出些柴草,生起火来。众人围坐在火堆旁,方才渐渐暖和过来,喝水吃干粮。 如此,众人复又行出两日,待到第二日晚间,众人未寻得好的落脚处,便寻一处背风的地方,继续生火过夜。朔漠之上,晚间寂寂,除了风声,并无其它声响。众人慢慢吃了些干粮,便围坐在火堆边取暖,望着摇曳的火光各自出神。隐隐间,身后远处,却是传来了阵阵清脆的铃声。 铃声渐近,一行二三十人,并十余头骆驼的驼队,自远处缓缓行来。然而,这一行人,却并非商人,反而是一众身负兵刃的武林人士。最前面七八人,各自骑了骆驼,一晃一晃的行在最前面,看其趾高气扬的模样,身份颇高。身后步行的众人,则是簇拥着几头驮了物资的骆驼,慢慢行在后面。其人,亦是各个浓眉虎眼,看上去颇不好惹。这铃声,便是自那骆驼脖儿上的铜铃中发出。 一行人渐渐前行,待走到叶明等人休息的避风处,便也相继停了下来,在叶明等人十余丈外稍坐休整。这二三十人,物资齐备,却是恰恰未备柴草。那七八个趾高气扬的汉子,在地上坐下,但觉寒冷异常,便示意手下之人,向这边来要柴草。那适才跟在后面的二十余人见状,便一齐向叶明等人处走来。 此时,萧秋野、妖妖、藏晴儿三人,正自盘腿闭目静修。大野智手上持了块干饼,一边拨弄着火儿,一边哼哼唧唧的啃着。叶明与萧琳,则是坐在一边,默默望着摇曳的火光出神。那二十余人一起上前,径直走到叶明等人身后存放食物、水、柴草的地方,活也不说,将众人的东西抬起来便走。 大野智见状,皱眉回首,道:“喂!你们怎的不说话,便拿了人家东西?!”行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满面横肉的汉子,他闻得大野智说话,回首狞笑,道:“那你倒是选一个,是要命,还是要东西?!”叶明闻言,缓缓转过头来,皱眉道:“大家共行在这大漠之上,皆不容易。你们冷了饿了,拿些干粮、柴草,倒也无妨。怎的便一点也不给我们留下?!” 那汉子闻言,嘿嘿一笑,道:“怎么?!兄弟,当真不知道这漠上的规矩?!”叶明见状,颇为不悦,冷哼道:“什么规矩?!”那人闻言,复又呵呵一笑,道:“这漠上的规矩,便是没有规矩!若你人多势众,你说的话,便是规矩!弱肉强食,你当真不懂?!爷们留着你们的小命,便不错了!便是杀了你们,也是活该!”说话间,将手中的长剑扬了扬。 此时,叶明等六人,于他言语,尽皆听得真切。萧琳闻言,暗暗摇头,大野智不再吱声,而那萧秋野、妖妖、藏晴儿三人,仍旧闭目修习,便是连眼睛也不曾睁开。叶明闻他言语,觉这人好不讲理,心下愤怒,道:“倘若你们再不将东西抬回来,可别怪我不客气!” 他一言方出,便闻得远处传来个瓮声瓮气的声音,道:“你们几个,倒是快一些!我一早,便看他们几个装神弄鬼的玩意儿,不顺眼了!干脆,将他们宰了罢!免得,再多费些口舌!”确实,在这浩荡的大漠中,杀几个人,又有谁知道?再说,这凋敝的世道,教人知道了,又能如何?!那人话一出口,忽而又加了一句,道:“将那三个女人留下,嘿嘿,这三个小……” 然而,他污秽之语未出,便闻得一声惨叫。惨呼过后,那说话之人,旋即断了气,死得不能再死了。众人见状,仓啷啷拔剑出窍间,却见蓦地红光一闪,十余柄锋利的钢刀铁剑,铮鸣作响间,齐生生断在了地上。他们之中,没有人看清是谁出手,更没有人有丝毫的防备。 在来人惊恐的目光下,玉萧剑妖妖,便是连眼睛都不曾睁开。只听她冷冷的道:“东西,抬回来!”此刻,妖妖一语既出,众人再没了先前的嚣张的气焰。举手投足间,战战兢兢,便似是见了祖宗一般,浑身战栗着,将叶明等人的东西抬了回来。 众人心下恐惧异常,方要离去时,妖妖却又冷冷的道:“骆驼,留下六头!”这语气平淡,似是不带感情,在众人听来,却是不可违抗的号令。外围一人,稍作迟疑,待看看那人死状,却又哪里敢不从?!众人匆忙间收拾行李,当真留下六头骆驼,连滚带爬的去了。在他们看来,六头骆驼,便换了二三十条人命,当真太也值了。于是,第二日,叶明等人,便有了更多的食物和水。非但如此,众人还骑上了骆驼。 第二日,前半晌,仍旧是烈烈的西南风,待到后半晌,却蓦地变作了西北风。初时,风力尚轻,众人也不以为意。然而,大野智的脸,却是全然阴沉了下来。叶明问他,他却什么不说,只是催促众人驱了骆驼快走。眼看到了黄昏时分,西北风刮得愈加厉害,阵阵带起的细碎风沙,便也开始吹向众人。六人之中,除了头覆罗帽的妖妖、藏晴儿,几近睁不开眼。饶是如此,大野智却仍旧催促众人快走。因为他心下知道,这漠上西北风一起,罕见的大沙暴,便极可能要来了。 众人坐下的骆驼,也似是察觉到了危险一般,不待众人催促,便即发力狂奔。驼群嘶叫着,一路顺着沙堆的顶端,向西跑。而此时,沙漠上方,也已然起了变化。西北方,天幕阴暗,一片铺天盖地般的黑影,正快速向前移动,眼看向众人压将下来。大野智见状,疾声呼道:“快走,快走!大沙暴要来了!”叶明跟在最后面,此刻已然教风沙吹得几近睁不开眼,向大野智喊道:“沙暴来了,咱们该寻个背风的地方,躲起来才是!” 大野智闻言,复又疾呼,道:“这风暴太大,沙丘要换了位置的!倘若随便寻个地方,便极可能教黄沙活埋了!快,快!就快到了,我知道,知道个可以躲避的地方!”说话间,骆驼嘶鸣着,更加快速的向前奔去。疾风夹杂着风沙,打得人面上生疼。风沙愈来愈大,众人已然说不出话。呼啸间,一张嘴,便是满嘴的黄沙。妖妖与藏晴儿一手捂住罗帽,一手紧拽缰绳,显是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不能教风将罗帽吹了去。 风沙愈来愈大,天幕一片灰黄,便似是斜下起狂沙一般。此刻,众人睁不开眼,便是睁开了眼,也不能看清身前光景。众人尽皆狼狈已极,而身下的骆驼,便似是疯了一般,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向前奔走。这骆驼,在狂暴的风沙下,趔趔趄趄的前行,行得极慢。然而,骆驼却是不敢停顿,只管发力前奔。此时,倘或稍作停顿,便极有可能教黄沙掩埋了。又过了一刻钟功夫,六匹骆驼已然接近力竭,待它们力竭之际,便是众人教黄沙掩埋之时。 叶明坐下骆驼骨架小,疲累已极间,蓦地俯卧在地,便已然好似听天由命一般,任黄沙将其掩盖,显是已然力竭了。叶明见状,急急自驼背山下来,运起内力强撑住,方才勉强站稳。他一手掩面,一手拖拽起卧倒的骆驼,蹒跚前行。 叶明眯缝着眼,隐约间看见前面五头骆驼,亦是挣扎前行,好似随时便会停将下来。在这漫天的风沙肆虐中,叶明头一次,真真切切的意识到,任你再高的修为,欲要与天抗衡,那是决计不能的。然而,他却不能停下来,他要活着,他们这些人,都要活着。 叶明精疲力尽,咬牙强撑着,逆风前行,忽闻得大野智疾呼道:“到了!到了!快,快!更大的沙暴,要来了!”此刻,风沙愈急,叶明已然看不清眼前光景,便只看到周遭黑压压的一片。隐约间,见空中无数的沙石将要倾泻而下,仿佛间似要将大地全然淹没,便似是天已然塌了下来一般。 刹那间,叶明已然看不见众人,便只能闻着身前几头骆驼的嘶叫声,顶风上前。其间,倘或前面的骆驼不再嘶叫,他便会迷失了方向,最终彻底埋葬进铺天盖地的沙石中。然而,骆驼在这漠中呆得久了,非但识得躲避风沙的去处,此时相互嘶鸣着,也正是防备同伴迷失方向。 叶明闭着眼,捂住生疼的面颊,踉踉跄跄的拽着骆驼前行。每走一步,沙土便即刻掩埋到他小腿处。他使劲抬腿,走出十余步,蓦地撞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上。微微睁眼看时,见正是大野智那肥硕的肚子。此刻,大野智站在一个迎风的地窨子边上。他见了叶明,拍了他的头一巴掌,便即顶风艰难地将骆驼驱至一侧的避风处,旋即拽了叶明,便进了个地窨子里。叶明进去,大野智便又匆忙间搬起一块大石板,将地窨子的出口堵上。 !! 第五章 朔漠混沌众息屏 中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叶明甫一进了地窨子里,但觉周遭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忽闻得内里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明哥哥?!”此时说话的,正是萧琳。叶明闻得她声音,知她已然安全进来,心下大慰,连道:“是我,是我!”话音刚落,便又闻得边上一个清脆的声音,笑道:“萧姑娘,我就说罢!这家伙,平白吃了我那许多饭,大家都能进来了,他定然不会这么容易,便教风刮了去的!”萧琳闻言,见叶明并无危险,便即咯咯笑了起来,众人劫后余生,自然心中宽慰。 叶明掏出火石,点起一堆火,便将整个空间都照亮了。这地方不大,是个五六丈见方的空间,顶部搭建了一排横木,离地有一人多高,将周遭的沙土撑住。其上横木古旧,也不知是何年所建。众人见生起火来,便将头上身上的沙土往下清理。叶明持了跟燃着火的木棍,往里一照,却是蓦地一惊。 这地窨子深处,贴近沙土的凹陷内,正卧着两匹瘦骨嶙峋的野狼。想来,是这野狼受了大风暴的威胁,来此躲避。眼下,它们似是惊骇已极,正紧闭着双目,相互依偎着,紧贴在壁上,周身觳觫不已。野狼身下不远处,有一只同样觳觫不已的沙狐。此刻,它们教大沙暴惊骇得丧了胆,便是有人进来,它们也决计不会走了。 大野智见状,喃喃道:“这大沙暴一来,人与动物,都已然吓破了胆子。莫说狼与人,与狐狸,在一个地窨子里躲避了。便是狼与羊一起躲避大沙暴的场景,我也是见到过的。这上天的威势,着实较天敌的威势来得大了!你们不必担心,这狼与狐狸吓破了胆,风暴过去之前,它们是决计不会攻击人的。” 说话间,众人又闻得地窨子外面一阵飞沙走石之声。疾风狂沙,撕扯着外面的一切,卷起的砂石,不住撞击着门口的石板。咯咯作响间,石板几欲碎裂。叶明见状,皱眉道:“这漠上的大沙暴,当真是可怕得紧!倘若咱们寻不到躲避的所在,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大野智见状,蓦地叹息,道:“这漠上可怕的东西,又何止是大沙暴啊!”众人闻言,尽皆沉默下去。此刻,外面风声愈来愈大,好似要将这不大的空间,彻底埋葬一般。 众人闻得这教人心惊胆战的风声,怕是再有什么变故。此刻,又是伴着野狼,哪里还有半分睡意?!而大野智本人,却似是逃过了一劫一般,呼呼大睡了过去,鼾声如雷。众人间或说着话,直熬到下半夜,大野智睡醒了,方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众人睡着之时,风暴尤且不止,便似是这空间,已然在天地间淹没了一般。 众人醒来之时,风已然停了,大野智又呼呼睡去。这地窨子的出口,依然紧紧覆了块大石板,火也依旧亮着。然而,那两匹狼与那沙狐,却已然不见了。众人心下生疑,便即唤醒大野智。大野智闻得众人唤他,便即揉眼坐起,缓缓道:“我昨夜看见了,待到风住了,那三个小畜生,便自那洞钻将出去了。”说话间,指了指最里面,极其隐蔽的一个黑窟窿。 叶明见状,皱眉道:“也不知,那窟窿通往何处去。”藏晴儿闻言,却是蓦地脆声一笑,道:“通往何处?任它通往何处,里面有金银财宝,美酒美人,你也钻不进去!”萧琳闻言,便也咯咯笑了起来。萧秋野闻言,皱一皱眉,道:“时间差不多了,咱们也该继续赶路去了,也不知,咱们的骆驼怎么样了。” 叶明闻言,点了点头,便即走带到那地窨子开口的石板处,用力搬开。洞门一开,一道强光伴着堆哗啦啦的沙土,照进了地窨子中,照得众人忙遮挡住眼睛。良久,众人适应了这光亮,便缓缓自地窨子中爬出时。众人站定之际,眼见其上沙土重重,当空的红日,也已然偏西了。 此时,已然到了未时,风也全然住了,周遭空气澄明,一片寂静。便似是昨日的一切,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六人在阴暗的地窨子里憋闷了一夜,皆是不由自主的呼吸着寒凉却清新的空气。良久,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是情不自禁的大笑起来。众人昨日遭了风沙,面上身上,皆是沙土。此时,除了那覆了罗帽,看不清面目的妖妖与藏晴儿,已然尽皆花了脸。然而,众人笑着笑着,欲找水去洗时,笑容却均是僵住了。他们的水,他们的水哪儿去了?! 倘若要说,在沙漠中最糟糕的事情,没有水,绝对排得上号。这非但糟糕已极,而且还很要命,要人命。众人见身旁没了水,便连忙去寻那六头骆驼。此刻,那六头骆驼,便在这地窨子不远的避风处卧着,正悠闲的咀嚼着胃中囤积的食物。然而,骆驼背上的东西,却是近乎全部丢失了。众人在骆驼背上找,在周遭的地上翻检,倒是找到了三大布袋干粮,却只寻到了两囊水。好在,还能找到点水,众人心下稍稍宽慰了些。 叶明将水囊递给萧琳、藏晴儿,两人均是轻轻抿了一小口,便不再喝了。叶明又将水囊递给妖妖,妖妖怔了怔,冷冷的道:“你喝罢!我不渴!”叶明见状,复又将水囊递给萧秋野、大野智。二人见状,亦是摇了摇头。叶明皱皱眉,复又将水囊收起,向大野智道:“大野兄,此处最近的水源,在什么地方?!”大野智闻言,先是皱眉,扫视了眼众人,继而轻咳数声,连连道:“不远,不远!”众人看他反应,便已然知道,他也已然没什么把握了。 此时,天已然不早了,众人水量又不多,不敢再耽搁,遂又乘了骆驼,在大野智的指引下,继续向西行去。此时天气虽已寒冷,水汽的蒸腾不甚剧烈,但这干渴的感觉,当真不好受。众人均是不忍多喝水,嘴唇之上,便泛起了白色,几欲干裂开来。 众人一路颠簸着,便只盼着再逢见个小水塘,哪怕是小小的一片,哪怕些许残冰,也已然足够了。然而,众人自失了水囊后,霉运便接二连三的到来了。先前之时,众人备水甚多,反而时不时便会逢见个小池塘。然而,自打失了水囊,却是连个干涸的小池塘也不见了半个。 此外,众人连日来,晚间皆不曾寻到什么好的落脚处,便只能露宿漠中。一到了夜中,远处便传来阵阵狼嚎并怪异的嘶吼声,睡也睡不宁。早上甫一睁开眼,便又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滚滚黄沙。如此过了三天,水囊的水已然见底了。面对着无穷无尽的黄沙,众人心中尽皆不是滋味。倘或再这样下去,便只能杀骆驼,喝驼血了。 到了第三日上,黄昏时分。众人好不容易,终于寻到个如前夕般,可供躲避的地窨子。众人在地窨子百十丈外,寻了个避风的所在,将骆驼栓了,便钻到地窨子里休息。连日以来,众人连渴带累,皆是疲惫异常。在探视了内里境况,觉并无异状后,便即闭了出口,吃了些东西,和衣而卧,沉沉睡去。当天夜里,众人隐约闻得阵阵嘶吼,倒也没放在心上。 第二日,众人再去那避风之处牵骆驼时,教人无比惊恐的一幕,已然发生了。此时,前夕尚且活生生的六头骆驼,已然变作了六具骸骨。其身上的肉,已然不知教何物,吃了个干干净净。便是连同其颅骨内的脑浆,也已然教什么东西破开,****一空。众人见了这般凄惨骇人的光景,均是禁不住皱眉叹息。一时间,谁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何物所为。 叶明见状,深深皱眉,向大野智道:“大野兄,这究竟,究竟是何物所为?不会是狼群罢?!”大野智闻言,摇了摇头,道:“这大漠之上,极少有狼群出没。况且,看这六头骆驼的模样,普通的狼群,该是难以吃下如此多的骆驼肉。”众人说话间,心情极为沉重,向那几具骸骨走去。大野智缓缓上前,自骸骨间来回逡巡。 此处沙漠,并未留下什么像样的脚印。然而,在骆驼的骨架之上,却是粘连了几撮棕色的毛发,想是那吃肉的动物,争抢着贪吃驼肉之时,不小心教那尖锐的碎骨刮下了身上的毛发来。大野智紧皱眉头,拿着撮毛发给众人看,萧秋野见状,蓦地皱眉,道:“大野师叔,叶少侠,你们看这毛发,像不像那怪物的?!”叶明闻言,蓦地想起数日之前,萧琳所杀的那个人立的怪物来。 大野智长出了一口气,道:“那怪物,唤作罴,又叫人熊。这东西,较普通的熊,可是难对付得多了。倘若……”说到此处,他皱一皱眉,继续道:“倘若真是那些东西所为,其数量,可是当真不少啊!这东西成群结队,倒是不知为何了。倘若当真是冲着咱们来的,那可当真,当真麻烦得很!”大野智顿了顿,复又继续道:“这人熊,该是在极北的密林中,才有出没。眼下成群到了此处,当真也是怪事。”叶明闻言,点头叹气,道:“倘若它们当真是那魏白曜所豢养,怕是又要惹出些事端来了。” 此时,一直于身后沉默不语的玉萧剑妖妖,却是蓦地开口,道:“眼下,咱们还是莫要管什么怪物所为。咱们既然没了坐骑,又寻不到水源,如此下去,怕是撑不过两日了!”大野智闻言,复又皱眉,道:“既然此处有这等怪物出没,该当是有水源的。时间不早了,咱们还是尽早出发罢!”说罢,晃着肥大的身子,看了眼天上的太阳,继续向西行去。 此时,天气寒冷,漠上复又刮起了西南风。众人没了水喝,那种又冷又渴的感觉,着实不好受。众人一路煎熬着,翻过一个小沙丘,又有一个大沙丘,翻过一个大沙丘,前面尚有更大的沙丘。如此,众人一步一步的向前挨着,待到夕阳西下,眼前仍旧是一望无际的沙丘。众人口中焦渴难耐,不禁精神废弛,眼神涣散,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 此时,众人已然精疲力尽,大野智摇摇晃晃的在前面走,萧秋野与妖妖跟在他后面十余丈外,亦是步履沉重。最后面,叶明扶着萧琳、藏晴儿,磕磕绊绊的前行。此时,二女均是眼神涣散,手足乏力。萧琳秀眉微蹙,再没什么言语,便是平素最喜欢说话的藏晴儿,也已然不愿开口。二女双唇之间,也已然教干涩的唾沫粘住,难以开口。叶明本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左右扶着二人的肩膀,自己却也是踉踉跄跄的前行。 此时,漠上一轮通红硕大的圆日,正轻触着远处的地平线,发出最后的余光。眨眼间,黑夜便要再度降临了。众人浑身乏力,已然到了极限。蓦地,行在最前面的大野智疾呼道:“快,快来!我看见水了!”此刻,大野智身后五人,闻得他的话,却是并无丝毫反应。良久,叶明与萧琳微微抬头,苦笑着对视一眼,便复又垂下头去。 因为,先前数次,大野智与众人曾经看到过池塘的影子。然而,这沙漠,也似是拿几欲支撑不住的众人开起了玩笑。倘若不是大野智看花了眼,便是六人精疲力尽的走到前面,池塘便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大野智见身后众人并无反应,跺脚道:“喂!你们不愿跟上,便慢慢走罢!我先走了!”说话间,便已然急急的自沙丘上,翻过去了。 然而,当众人慢慢翻越沙丘,大野智已然在那处低洼的所在坐了,抱了块冰,哼哼唧唧的啃了起来。这沙丘之下,当真有一个一丈见方的小池塘。只不过,此时寒冬,池塘之中的水已然全部冻结,尽数化为冰了。此时,众人已然渴极,却哪里管是水是冰?顷刻间,便纷纷于池边的蒿草上坐了,凿了冰块啃起来。 叶明啃了阵儿冰,便于池塘周遭,收拾了些沙蒿等杂草,升起一堆火来。众人看着池塘内残存的冰,心下不禁暗叹,倘若再晚来几日,怕是连这残冰也将在太阳的照射下损耗殆尽了。叶明生了火,思忖一阵儿,便将池内的冰一块块打碎,放到众人所带的水囊之中,待水囊装满,便放在火堆边上暖化。如此再三,方将众人所带的六七个水囊装满。 众人有了水喝,又吃了些干粮,再烤了两个时辰火,方才慢慢恢复了精神。回想起这几日在这沙漠中的情景,众人心下唏嘘不已,皆没了心思再说话。唯独大野智,却是丝毫不以为意。他喝了些水,又吃了些干粮,便就地一趟,又哼起歌来。似乎过往的事情,一过去便算过去了,不管先前如何艰难困苦,只肖得已然成为过去,便与他丝毫无关一般。确实,当一切皆成往事,烟云散尽,再耿耿于怀,又有什么用呢? !! 第六章 朔漠混沌众息屏 下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是夜,叶明等人围坐在火堆旁,耳边所闻,尽是擦着沙丘而过的阵阵寒风。六人之中,萧秋野、妖妖、藏晴儿三人,修习万春谷的功法,便是盘腿而坐也能睡下。大野智、萧琳、叶明却不能如此。叶明将两张厚实的毯子,分别给侧卧的大野智与萧琳盖上。在这露天的大漠中,众人渐渐睡去,他是决计不敢睡的。 叶明盘腿而坐,缓缓闭目,耳中尽是烈烈的篝火,并寒风呼啸的声响。叶明心中迷蒙,蓦地想起了自己自叶家庄走出后,所发生的这一切。眼下想来,他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可思议,不真实。在十七岁之前,他决计想不到外面的世界竟然是这副模样,想不到自己竟然短短几年间,便历经了如此艰险;想不到自己,竟然能练成一身的武功;更加想不到,这世上,竟然有如萧琳这般可爱的女子。 想到此处,叶明缓缓睁开眼来,看一眼正熟睡的萧琳。此刻,她嘴角正带着微微笑意,那娇俏可人的美眸,正一动一动的,煞是可爱。叶明见状,蓦地一笑,顿觉一身的疲惫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心中明了,便是为了她,这过去所有的险恶遭际,那也是值得的。想到此处,叶明抬手给篝火中添了把柴,继而长长的出了口气。因为,他又想起了云伯与杨玉儿,丝丝愧疚之情,隐隐在心底滋生。想到此处,叶明复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叶明不敢熟睡,便一边缓缓运气,一边侧耳细听着周遭的响动。待他慢慢运行得两个周天,也不知到了几更,忽闻得沙丘另一侧,传来阵阵怪叫声。叶明十分警觉,便即睁开眼来。他一睁眼,见萧秋野、萧琳等人均是同时醒来。大野智缓缓爬起,皱眉道:“这漠上,当真有人熊?!听这响动,该是人熊了。”说话间,众人连忙用黄沙熄灭了火,带上随身之物,慢慢摸到一侧沙丘顶部,向另一侧望去。 此时,空气澄明,天高星稀,明月甚是清亮。众人伏在沙丘之上,令一侧的光景尽收眼底。但见西北方的天上,一团黑压压的物事,正疾速向此处冲来,看模样,倒像是一大群什么鸟一般。这团黑压压的动物身后远处,正传来阵阵呼号奔走之声。看其阵势,其数不少,且体型颇巨。叶明正皱眉思忖间,那群疾速奔走动物,渐渐在月光下显了形。 由远及近,叶明初时只看见一片斑斑点点的黑影,黑影愈来愈大,一群棕色的人熊渐渐显露了出来。这群人熊,数量不下百余,各个四脚着地,奋力向前奔跑,远远的跟在那团黑压压的动物后面。其气势恢廓,奔走之间,发出阵阵如孩童夜哭般的声音,直教人寒毛倒竖。随着两大群动物渐渐向前,大野智深深皱眉,沉声道:“这天上飞的,是蝙蝠!后面跟着的,便是日前吃咱们骆驼的人熊!” 叶明闻言,深深皱眉,道:“这蝙蝠,到了现在,便该是冬眠了罢?!”大野智闻言,皱眉道:“你如此说,这人熊,还有冬眠的时候呢!倘若有东西吃,又经人驯化,他们是决计不会冬眠的!”叶明道:“只肖得有人驯化,他们便不会冬眠了?!”大野智闻言,蓦地抬手,打了叶明一下,道:“你小子!若是你的话,你有东西吃,愿意饿着肚子只睡觉?!” 萧秋野闻言,也微微皱眉,道:“这人熊,不用冬眠,倒也说得过去。但是这蝙蝠,到了冬季,没有虫子吃,它吃什么?”萧秋野此言一出,妖妖、萧琳、藏晴儿,并叶明尽皆看向大野智,看模样,他们也想知道。大野智闻言,皱了皱眉,道:“倘若,倘若它们吸血呢?!”众人闻言,皆是心下愕然。 大野智见众人似是将信将疑,便继续道:“我听说,这江湖之中,那邪魔樊神轨,便豢养了一大群蝙蝠。他非但豢养了一群蝙蝠,还养了一群大老鼠。凡是教他吸了功力之人,他便先扔予蝙蝠吸血,再将教蝙蝠吸干了血的人肉,扔给他豢养的鼠群。任你是何等的武林高手,顷刻间,便定然将你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众人闻言,尽皆倒出了一口凉气。那恶魔樊神轨,歹毒若此,众人心中皆是暗暗为赫连延担忧。 众人正说话间,忽闻得远处蝠群蓦地齐声尖叫。随着这一声尖叫,蝠群便似是箭一般俯冲下去。众人循声往下望去,方才看见其下沙丘底部,正卧着七八头骆驼。此时,众人便是欲上前救,也已是不及了。顷刻间,黑压压的蝙蝠,便将七八头大骆驼紧紧包裹住。那七八头骆驼浑身吃痛,自梦中惊醒,来回翻滚,发出阵阵凄惨的嘶叫,实教人于心不忍。 七八头大骆驼,浑身教如饥似渴的蝙蝠包裹住,翻滚一阵,便再没了动静,俨然教蝙蝠洗尽了血。蝠群吸够了血,在一个个头硕大的蝙蝠带领下,便即扑棱棱飞起,在那七八头已然干瘪的骆驼上方盘旋。蝠群方来回两个盘旋,其后的罴群便即应声赶到,相互嘶吼争抢间。群罴蜂拥而上,撕扯起驼肉来。这七八头巨大的骆驼,顷刻间便被吃了个精光,只剩下一堆骸骨。群罴似是意犹未尽,各个阴阳怪气的叫唤一声,便即悻悻而去。看其方向,竟是在蝠群的带领下,向凉州奔去。 瞬息之间,那方才尚活蹦乱跳的驼群,顷刻间已然化作了一堆骸骨。这场景,实在是残忍且诡异得紧。人熊吃骆驼,这场景,本已足够惊人。这遮天蔽日的蝠群吸血,众人先前皆是不曾见过。莫说是见过,在场众人中,除了大野智之外,众人先前便是听都不曾听说过。一阵西南风刮过,带来阵已成骸骨的驼群身上的血腥味。众人闻得这味道,尽皆开始大声干呕起来。 众人干呕一阵,便即转身,急于离开。忽闻得丘下,传个粗厉的声音,道:“什么人?给我出来!”众人回首望去,但见一众二三十人,正举火自百十丈外的地窨子中走出来。想是众人听见了方才怪异的动静,举火出来查看。这二三十人,便是先前欲要抢夺叶明物资,却教妖妖反劫了六头骆驼的,那一众武林人士。 这群武林人士,甫一出来,尚未看见那已然变作了尸骸的驼群,反倒认为是叶明等人捣鬼。然而,相隔甚远,他们似是并未认出妖妖等人。妖妖闻言,反走两步,复又回到丘顶,冷冷的道:“怎么?!有什么事吗?!”众人闻得妖妖的声音,蓦地一惊,便再不敢多言。叶明等人正欲离去,忽又闻得一阵阴阳怪气的嘶叫声,嘶叫过后,便又是阵阵粗重的奔走声。 叶明等人闻言,蓦地一惊,知道那方才离去的蝠群与罴群,似是听到了声响,又返奔了回来。那一众举火之人,本来便在低处,只闻得阵阵怪异的响动,哪里知道是什么境况?顷刻之间,蝠群便又在蝠王的带领下,自远处疾速掠来。不用说,其目标,便是这举火的二三十人了。此刻,这二三十人,已然于月下看见了遮天蔽日的蝠群。众人受惊,旋即丢了火把,争抢着回身,往地窨子里跑去。 然而,他们跑动的动作愈大,对罴群与蝠群来说,它们的目标便愈加明显。叶明眼见蝠群遮天蔽日般压将下去,遂向身后众人,急道:“他们虽作恶多端,毕竟是几十条人命,我们须得设法助他们一助!”妖妖闻言,随即别过头去,显是不愿出手相救。萧秋野见状,急道:“师妹!你守护琳儿!叶少侠,咱们去罢!”叶明闻言,看了萧琳一眼,萧琳坚定点头。叶明又向妖妖拱一拱手,便即与萧秋野齐声疾掠而出,向众人奔去。 二人自沙丘下来,赶在蝠群之前,拦在了众人身前。蝠群察觉得二人动静,旋即齐声鸣叫,箭一般扑向二人。那身在丘上的萧琳等人,见了这铺天盖地而来的蝠群,不禁为二人捏了把汗。那二三十人,见有人替他们阻挡,非但不与叶明、萧秋野并肩而战,反而加快速度,向地窨子奔去。妖妖见状,蓦地冷笑,道:“这世上,有些人值得救,有些不是人的人,便是救了他,又有何用?!” 说话间,蝠群蜂拥而至,齐向叶明与萧秋野冲去。叶明站立在地,缓缓运气,待到蝠群俯冲之际,蓦地双掌挥出。随着一道金光乍现,尺余长的大蝙蝠,哗啦哗啦掉了一地。然而,这黑压压的一大片蝙蝠,也不知几千几万只,此刻便似是疯了一般,向叶明扑去。萧秋野见状,与叶明并肩而前,寒冰掌力所至,便打下一片蝙蝠来。 二人相互支援,此起彼伏的掌气,将蝠群压在空中。那蝠王似是察觉到二人难以对付,便尖叫数声,周遭蝙蝠便围着二人鸣叫着上下盘旋,只围不攻。叶明与萧秋野见状,便不再出手,背靠背站住,伺机而动。方适时,又闻得群罴嘶吼,罴群已然于顷刻间赶到。百余一丈高的人熊,齐声奔将上前,直冲二人而来。叶明正待挥掌间,蓦地一道黑影闪过,伴着一阵异香传来,一人已然站到了叶明身前。其人,自然是那玉萧剑妖妖。 伴着这一阵异香,那正发力前奔的群罴,却似是蓦地怔住了。百余头笨重的人熊,晃着肥大的身子,围着三人前后出气,便似是在确认什么一般。一时间,天上蝠群盘旋,地上罴群紧紧的围着三人打转。这场景,看在丘上的萧琳、藏晴儿与大野智眼中,着实心惊不已。良久,伴随着群罴的齐声哀鸣,众人熊慢慢闪开,向远处奔去了。那蝠群见状,便也齐声鸣叫,向远处飞去。 叶明等人见状,均是长出了口气。莫说盘旋在上的吸血蝙蝠了,便是这群诡异异常的人熊,三人对付起来,也是十分不易了。此刻,罴群退却,三人心下战栗,连道万幸。只是,那妖妖回身间,瞥了二人一眼,却是蓦地叹了口气。 待到三人回身到了丘上,大野智看了叶明与萧秋野一眼,冷冷的道:“这世上,有些人值得救!有些人,却委实不值了!”叶明闻言,皱眉道:“不管怎么说,总归是许多人命了,倘若我不出手,他们的家人可就要……”不待叶明说完,大野智却是蓦地变了脸,冷哼一声,道:“家人?你便没有家人吗?!”叶明闻言,看一眼皱眉沉思的萧秋野与萧琳,喃喃道:“只是……” 大野智闻言,蓦地叹了口气,道:“救人之事,当量力而行!倘若你今日间,为了救这些个不知恩仇的江湖宵小,而丧生在罴群与蝠群的夹攻下。莫说有人为你伤心,便是以后,有什么不平之事,谁能替你为他们讨回公道?!倘若你量力而行,此番权衡利弊,保全了自己。以后,便能多做行侠仗义之事。这笔账,你两个这么大人了,可是算不清吗?!行侠仗义,难道便是不加区分,便只知道莽撞行事?!” 萧秋野与叶明见大野智动怒,细细思量,却觉他说的极有道理,但怎奈碍着颜面,却是不肯认错,便只低头不语。良久,大野智叹了口气,转向妖妖,皱眉道:“萧师侄,难不成,这万春谷中的百兽散,当真能驱逐百兽?!”妖妖闻言,喃喃道:“这百兽散,本来是家师厌恶谷中恶虫,以百花百草研制而成。其目的,本在防备毒虫啮咬。只是不曾想到,身上带着此物,不禁百虫不侵,诸多兽类,也不敢贸然近前。” 大野智闻言,缓缓点点头,道:“适才,人熊皆对你等围而不攻,怕是因为此药的缘故罢?”妖妖闻言,点点头,道:“细细想来,该是因此缘故罢。”大野智道:“萧师侄,这蝠群与罴群此去,极可能是正欲赶赴昆仑山。倘若这罴群,当真是那恶鬼魏白曜所豢养。来日,昆仑一战,这百兽散,怕是能派上用场。你须得好生保存,可莫要遗失了。”妖妖闻言,缓缓点了点头。 众人说话间,便又回到那小池塘边上,点起火来稍作休整。众人喝了点水,复又装满了水囊。大野智已然睡足,便主动警夜。众人睡了两三个时辰,天便渐渐亮了起来,晨光熹微间,众人复又踏上了西行的道路。 !! 第七章 凉州生入亡人陵 上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如此,众人复又西行了一日,周遭的滚滚黄沙,渐渐变作了固体的沙丘。路旁齐膝的沙蒿,也渐渐多了起来。大野智倒背着手,行在最前面,嘴里又哼起了那不知名的胡风调子来。众人见了大野智的模样,便已然知道,凉州将要到了。 众人一路向前,复又前行二日,终于走出了沙漠。这一路上,几多惊险,罕见的大沙暴、缺水、寒风、猛兽,几近折磨得众人精神涣散。众人走出沙漠后,尽皆坐倒在荒草地上,唏嘘不已。这般凶险的大漠,决计没有人愿意再走第二遭。众人看着西边连绵的山丘,虽是无尽的荒野,到底比滚滚黄沙可爱得多了。此时,任凭夕阳渐浓,众人尚未有落脚的去处,到底是不愿再起身前行了。 众人正原地休整,忽闻得南边阵阵窸窣的响动传来。抬眼望去,竟是一众十余个擎碗持棍的乞儿。这十余人自沟中爬出,正缓步警戒着向前,似是于众人颇为忌惮。待到了众人跟前,他们不住往大野智与叶明身上大量,似是在辨认着什么。叶明见状,不禁又微微皱起眉来。 最前面一个老成的乞儿,见叶明皱眉,便即也深深皱眉,战战兢兢的道:“敢问,你可是……可是叶帮主?!”叶明闻言,不知何意,诧异道:“我姓叶不假,但决计不是什么帮主。”那人闻言,回头看一看众人,复又看看大野智,道:“那这位,可是……可是大野……大野兄长?!” 大野智闻言,撮着牙花子,眼珠转了转,蓦地嘿嘿一笑,道:“你们,可是乞儿帮的兄弟?!”那人闻言,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大野智哈哈一笑,道:“那你们帮主,可是唤作程天时?!”那人闻言,点头道:“是了,是了!程副帮主,他平素坐镇建康总坛。在下,是乞儿帮凉州分坛的呼延胜,前日间接到总坛消息,说倘若叶帮主与大野兄长到了此处,须得好生招待。” 叶明闻言,蓦地一笑,向大野智道:“大野兄,你真是好大的本事!信口一说,便说出个帮派来了。这程兄弟,也当真是厉害啊,他这乞儿帮的分坛,竟开到凉州来了!”大野智闻言,却是蓦地皱眉,叹息道:“这世道凋零若此,全天下,乞儿怕是要占了十之二三。倘或他们再不相互照应,要生存下去,当真太也难了。” 不待叶明答话,那呼延胜明白过来,这叶明正是他们口中的叶帮主。当即率十余乞儿帮兄弟,即刻拜伏在地,大呼道:“参见叶帮主,参见大野兄长!”叶明闻言,叹了口气,忙上前将呼延胜扶起,道:“呼延大哥,可莫要再客气。我这帮主,于帮中兄弟实在是没什么作用。以后,你们好生听程兄弟号令,相互照应。别的不敢说,有碗饭吃,不受人随意欺侮,该是能做到的。” 呼延胜起身,抱拳道:“叶帮主,你们尚且没有地方落脚罢?!走,先到咱们分坛看看去!”说话间,不待叶明回答,便即在前面带路。叶明与大野智等人对视一眼,实也无处可去,遂相继跟了上去。众人随着众乞儿,在荒野中穿行了半个多时辰,待到天将黑未黑之际,来到处破落颓败的山神庙边上。此处山神庙,已然毁弃已久,墙垣半塌,也不知何时所建。 众人先后进了那朽败的山门,正对面的,是一间三丈高,七八丈宽的大屋。看其墙上,泥土涂抹不均,颇为粗糙,外凸的横木,尚且露出森森白茬。看其样貌,此处是在山神庙的残迹上重新搭建而起的。大野智见状,呵呵笑道:“这屋子,虽然不拘一格,但终究是难为他们了!”叶明闻言,点头道:“看这屋子大小,该能容得下数十人了,倘若有个如此的去处,倒也免了晚间受冻。” 二人说话间,只听呼延胜疾声大呼,道:“帮主到了!兄弟们,还不出来迎驾?!”说话间,一众三四十衣衫褴褛的乞儿自门内鱼贯而出,列成一排,将手中的木棍不住在地上敲击。继而,又搭了棍桥,抬了叶明,在院中来回吆喝行走,中间叩迎跪拜,像模像样。众乞儿虽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却是极为虔诚的看着叶明。 蓦地,忽闻得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咯咯笑道:“这乞儿帮,欢迎他们帮主的礼仪,倒当真也别致得很!”说话的,自然是藏晴儿。萧琳闻言,再看看众乞儿一本正经的模样,便也咯咯笑将起来。萧秋野见状,悄声道:“琳儿,藏师侄,莫要再笑了。这乞儿帮虽是初创,礼仪颇不庄重,却是已然开始分坛,制定教规。依我看,这乞儿帮,几年之内,怕是要愈加壮大了。” 大野智闻言,微微侧首,向萧秋野笑道:“这乞儿帮,势力再大,能大过河山帮吗?”萧秋野摇摇头,长出了口气,道:“河山帮,意在联合全天下上层的高门大姓;这乞儿帮,联合的却是最下层的乞儿。比起势力来,河山帮自然是远胜得多,但一上一下,谁的人多,当真难说得很!” 说到此处,萧秋野顿了顿,继续道:“照此说来,那程天时,当真是个厉害的人物。”大野智闻言,颇为玩味的看了萧秋野一眼,道:“萧大人觉得,这分坛设规的法子,当真是程天时想出来的?!”言下之意,自然是另有其人为乞儿帮出谋划策。 萧秋野闻言,皱眉道:“除他之外,还有谁?!”大野智闻言,并没有再看萧秋野,反是长出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这陆修静,当真是个人物啊!造化,造化!”大野智正自言自语间,众乞儿已然将叶明放了下来,尽皆拜伏在叶明身前,喃喃自语不止。叶明见状,忙上前将众乞儿扶起,众乞儿起身,便跑将到大屋中去了。 此时,天已全然黑了,呼延胜遂将叶明等人让进了屋中。这屋子甚大,靠近门口的地方,已然打扫干净,其上置了个陶盘,刷洗的干干净净,放了两只已然烤得焦黄的大山鸡在上面。呼延胜看着山鸡,呵呵笑道:“帮主,大野兄长。这山鸡,是晚间兄弟们讨饭回来,自城里翻山的时候,用棍棒打将下来的,你们且放心吃罢!”叶明回身看看众乞儿,见众人皆是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两只野鸡。有些个年纪尚小的乞儿,正不停地吞咽口水。 叶明见状,回身向呼延胜问道:“呼延大哥,这山鸡,可是自西侧的山中所获?!”呼延胜闻言,不知何意,还以为叶明怕脏,遂正色道:“正是,正是!帮主请用罢,这山鸡干净得很。”叶明闻言,回身一笑,便即飞掠而出,直冲西侧山上去了。 片刻之后,在乞儿帮众诧异的目光中,叶明回来了。他两只手上,各提了七八只肥大的公山鸡。叶明回来,便带了乞儿帮的兄弟们,将山鸡收拾停当,复又在院中架起火来,将十余只山鸡烤上。而那两只已然烤熟的山鸡,早已分给了流着馋涎的小乞儿了。萧琳、藏晴儿,看着叶明麻利的收拾山鸡,那娴熟的架势,着实教他们忍俊不禁。 众人连日以来,在沙漠中游荡,不见丝毫油水。此刻,吃着肥美的山鸡肉,心中自然是说不出的欢畅。当晚,叶明向呼延胜问了些乞儿帮的事,并探听凉州的事情。众乞儿们吃着鸡肉,与大野智喧嚷嬉笑着,均是吃了个肚儿圆,便相继躺到干草上,呼呼睡去。 第二日,呼延胜等人将叶明等人送过了大山,拜别了叶明。众人向西行出十余里,便来到处开阔的所在。远远望去,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坦途,城邑纵横其间,街道俨然。其间,又多间杂寺庙,香烟袅袅,钟声阵阵,显得颇为安宁。大野智行在最前面,回头呵呵笑道:“这凉州,百年繁盛,任它中原纷扰,这里战乱却是不多,倒算是人间的乐土了。”萧秋野闻言,长叹一声,道:“这世道,寻个安稳的所在,当真是不容易了。” 大野智闻言,挥了挥手,呵呵笑道:“走罢,走罢!到了凉州,便是到了我熟悉的地方了。只肖得跟着我,保管你们在凉州有吃有喝,不吃半点亏。”藏晴儿闻言,咯咯调笑道:“你这胖子,如此说辞,莫不是你身上,有许多银子不成?这城邑之间,吃饭的地方倒是不少,没有银子,你怎的吃?!”大野智闻言,蹒跚而回,向萧秋野道:“萧大人,你身上是有银子的罢?!”萧秋野闻言,点点头。 大野智向藏晴儿道:“看见没?他有银子!”说话间,他回头看一眼正欲反驳的藏晴儿,皱眉道:“我说,姑奶奶,您老人家饶了我这一遭罢!可莫要再奚落我了!”藏晴儿闻言,便复又咯咯笑起来。众人闻他言语,亦是禁不住呵呵笑一阵儿。 众人笑了一阵儿,忽闻得身后妖妖冷冷的道:“大野师叔,若是从此出发,何处去昆仑山最近?!”她一言既出,众人知她心中始终牵念着赫连延的安危,不曾有半点放松。众人收敛笑容,尽皆看着大野智。大野智闻言,叹口气,缓缓道:“自凉州往西,待出了凉国的地界,再经由吐谷浑的领地一路向西南。倘若没什么阻碍的话,再行出月余,便能到昆仑山了。” 此时,已然到了十月底,眼看便到十一月上了。众人闻他说尚有月余,方能到昆仑山时,心下不禁沉重起来。大野智闻言,看了众人一眼,沉吟道:“你们也不须忧心,算着日子,该是能在大寒之日前赶到的。赫连延吉人天相,决计不会出什么事的。”妖妖闻言,长出了口气,叹息道:“延儿他,当真要借大野师叔吉言了。”大野智皱皱眉,复又点点头,向众人道:“此去昆仑山,要准备的东西不少,你们且随我来罢!”说话间,目光不断瞟向叶明,似是有话欲说一般。 叶明心下不解,再欲问时,大野智却已然急急的向前走去。他一路前行,并不说话,便是脚步也加快了许多。众人一路随着大野智,接连向西走了两天,走过了许多荒山野路,也穿过了些个颇为富足的城邑。凉国狭小,众人又是横穿而过,走得极快。两日后,便到了凉州边上,眼看要出了凉国。两日以来,大野智却似是变了个人一般,他一路阴沉着脸,饭也吃不好,也不愿与众人说话。看起来,倒像是下定了决心,要做什么一般。 又一日日暮,平原将尽,众人眼看将钻进了周遭绵亘不绝的大山中。此番路过一处城邑,天也慢慢转暗,大野智却是不曾看见一般,急急的走在前面。众人不明所以,但由于先前的教训,便也不再多问,跟在大野智后面走。又走出十余里,日薄西山之际,众人于周遭的山峦起伏间,隐约看见个小庄子。 这小庄子极是隐蔽,坐落在一处面南的山腰上,周遭群山环抱,皆是四季常青的高大林木。倘若不是有大野智带路,众人万万寻不到此处。众人跟随着大野智,顺着林间小路,蜿蜒而前,渐渐走近村边。 萧秋野行在叶明与萧琳身后,见了这密林,沉声道:“叶少侠,这林木看似固定不动,但其排列颇为参差,暗含天机。”叶明一面往前走,一面四下打量着,暗暗点头,道:“这四季常青的林木,将这山间的小村落格挡开来,斗角相合,冚盏微微,便似是凭空施了道障法一般。倘若无人带领,任你再多的人,也休要寻到这村落了。” 说话间,众人随着大野智,下到那闪耀周遭百余丈的平地上。叶明见这平地略成圆形,外围正辐辏排布着六十户人家。你道他怎的知道是六十户?因为这周遭的六十户人家,整个便如圆盘之上的八卦一般排布。少则六户,多则九户,连缀成先天八卦中的一个个卦象。比如说,这平地的西北方,有三排民户,每排三家,紧密相连,便构成西北‘乾’位上的一个乾卦,总计九户。 而平台东南坤位,亦是分布了三排民户,只不过,这三排民户,每排只分距两端的两户民居,共计六户。中间,显出一条颇为宽广的通道来。如此,便又暗合了‘坤’位之坤卦。其余六方六位,亦是各布一相合的卦象,震、艮、坎位各七户,离、巽、兑位各八户,八方相加,总计整六十户。 这六十户人家,门窗却并不是向阳而开,倒是尽皆正对着中间的一间颇为高大严整的三处院落。此三处院落,皆向东南开门,正对着坤位中间较为宽阔道路。众人各怀心思,于乡野间,蓦地见了这怪异异常的布局,心下自然惊诧不已。 !! 第八章 凉州生入亡人陵 中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叶明见了这村子样貌,不禁深深皱眉,向萧秋野道:“萧前辈,这村子甚是古怪。”萧秋野闻言,微微点头,道:“这八卦般的村落结构,倒不像是活人居所,倒似是……”说到此处,便住了口,不再说下去了。不过此言一出,众人已然尽皆知道了他的意思。 此时,大野智依旧行在最前面。只不过,此刻他阴沉着脸,步履也愈发沉重起来。便似是他每迈出一步,皆需要莫大的勇气一般。叶明等人见状,也不便再问,只得跟着他,慢慢转到东南方坤位间的大道旁。众人方已接近这庄子,竟不知自何处飘出阵阵湿冷的迷雾,将整个平台遮挡得住,视线不过两三丈。 此时,天已然尽黑,寒风呼啸间,不知村中何处,竟传来了孩童诵读《论语》的声音。众人警戒着,继续向前挪步,稀疏的星光之下,但见那坤位中间的道路旁,立着块丈余的白石,上书“八卦里”三个大字。 大野智缓步经过那石边,走到那坤位中间的路口处站定,蓦地拱手,朗声道:“生人葬身八卦里!”其声洪亮,一语喊出,周遭寂寂,便是连那呼啸不已的寒风,便似也停了一般。良久,内里不知何处,一个苍老却依旧洪亮的声音,道:“生人一如八卦里,不成亡魂不还乡!”大野智顿了顿,继续道:“生人偏入八卦里,便成亡魂不还乡!”那人沉默片刻,复又朗声道:“还何处?!”大野智闻言,朗声答道:“还周,还鲁,还汉,还晋!” 此言一出,萧秋野眉头紧皱,向叶明沉声道:“这周、汉、晋三朝,皆是儒学繁盛之时,先秦之鲁国,最是礼仪之邦。听二人说辞,当是对儒学极为推崇。这世道儒学凋敝,听其言下之意,倒似为了儒学,甘愿一生在此,非是太平盛世,决计不还乡了。”叶明闻言,默默点了点头。萧琳闻言,却是怔了怔,旋即轻笑,道:“进去了,便不能还乡?那咱们,当真还要进去?!”藏晴儿闻言,又在后面咯咯笑将起来。 方适时,那个沉默良久的声音,却是蓦地开了口,道:“大野师弟!”大野智闻言,拱手道:“颜师兄!”那人闻言,朗声笑道:“机关已消,进来罢!”说话间,那笼罩这庄子的迷雾,便也随着阵阵寒风,尽数散开了。大野智见状,拱拱手,朗声道:“师兄辛苦!”遂向众人招了招手,示意向前。待叶明等人上前,他便又率先迈开步子,快步向前走去。 众人顺着那坤位中间的大道,一路向前,渐渐走到了那三处院落之前。此时,三处院落,尽皆大开着们,其间香火袅袅,竟皆是供拜之所。然而,教众人意外的是,这三处院落,竟然供拜着不同的神明。 西南方向的一处院落,俨然是一处庙宇,殿堂之内,供拜着佛陀。西北方的院落,却是俨然道院,堂**奉着道君。其布局,与建康那三会日的院落相类。正中间的院落,亦是供奉着二人,看其样貌,竟是周公与孔子。此刻,三处院落,皆是香烟袅袅,风吹不散。 大野智正欲往中间的院落走,忽闻得那庙宇模样的院落中传来阵窸窣的声响,一个四十余岁的女人自其间缓缓走出,想是听到了门外的声响。借着微弱的星光,她站在门口,若有所思的看向身前的叶明。叶明见状,便也抬眼看着那女人,隐隐觉得有些熟悉,却是不知在何处见过了。那女人上下打量了叶明一眼,蓦地双目圆睁,似是难以置信的道:“叶……叶少侠?!” 叶明闻言,亦是心下大异,道:“你……你是……”那女人闻言,皱眉道:“桃花溜,桃花溜,你还记得吗?!”叶明闻言,蓦地一怔,道:“你……你是汪广阳……那……”他本来欲说的是“汪广阳霸占的寡妇”。然而,他话说出了一半,却又觉得不妥,便硬生生憋了回去。 昔年间,汪广阳曾经在桃花溜中称王称霸,还将四个寡妇带回自己所住的院落中,桃花溜中,人人对他咬牙切齿。后来,汪广阳挖通了地道,自桃花溜离开之时,便也将那四个寡妇带走了。这个女人,便是其中之一。 此时,在这唤作“八卦里”的地方看见她,叶明自然惊异万分。那女人说话间,院中便又相继走出三个女人。这三个女人,叶明在桃花溜中之时,自然是见过的。她们亦是住在汪广阳的院子中,间或到河边洗衣服。她们一出现,便会受到村里人的非议,动辄对她们指指点点。这三个女人见了叶明,亦是张大了口,着实吃了一惊。 叶明见状,皱眉道:“你们住在此处,那汪广阳,不曾……不曾为难你们罢?!”四人闻言,皆是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那最先出来的女人叹息一声,缓缓道:“叶少侠,在桃花溜中之时,我只知道汪广阳受了冤屈。待到我们出来,我才知道,这人在整个世上,已然受尽了冤枉!”叶明闻言,皱眉道:“那杀人如麻的狂僧汪广阳?!他受尽了冤枉?!” 那女人复又叹息一声,道:“他初到桃花溜中之时,身负重伤,我见他可怜,便将他带到了村中毁弃的茅屋。那杨家族长杨老六,见他不是桃花溜的人,便要饿死他。后来,我偷偷给他送些吃的,他方才活了下来。然而,桃花溜里的人,自此便传言,说我与他不干不净。” 说到此处,这女人摇了摇头,继续道:“自此,我一出门,便教村里人戳脊梁骨。那杨老六,决计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这三位姐妹,都是遭他戏弄,村里人却也不敢多说,后来被汪广阳发现,救下了。那杨老六,是老杨家族长,势力很大,便指使人造谣,说汪广阳与她们也不干不净。我们气不过,却无处而去,又能如何?!” 说到此处,那女人叹了口气,继续道:“我们无处可去,便只能寻求汪广阳的庇护。我当初恨的是,汪广阳只是逼着杨老六出钱盖了房子,却没有杀那杨老六!但是,我们没有东西吃,汪广阳便要教村里人轮番送饭送吃的,他自始至终,都着实不曾碰过我们一个手指头。然而,他毕竟是强逼着村里人送饭,这魔头的罪名,他倒是也没有白担了!待到我们从桃花溜出来后,才知道他在这世上的罪名,却比桃花溜中重得多了!” 众人闻言,不禁皱眉,一时间不知真伪。那女人看了看叶明,复又继续道:“叶少侠,我知道你初来桃花溜中,与他便有了很大过节。他见你身怀武功,怕你为非作歹,确实欲吸了你尚未凝结的内力,将你除去的。只是后来,他见你宅心仁厚,便再没了那种心思。若不是如此,他临行之前,也决计不会告诉你,那出口的所在了!那杨玉儿,教杨老六绑了送给他,他哪里曾碰过她一根手指头?!他将杨玉儿留给你,便是存心试探于你。他派了徒弟暗中观察,只要你稍有过分举动,可就难以活成了!” 叶明闻言,长出了口气。蓦地,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急道:“玉儿?!最近,你们可是见着玉儿了吗?!”四人闻言,皱皱眉,均是默默的摇了摇头。叶明见状,叹息一声,便不再说话了。萧秋野思忖一阵儿,沉吟道:“你们方才说,狂僧汪广阳,他是受了世人冤枉?!那他杀死的人……” 那女人闻言,点头道:“这位兄弟,那你先说说,汪广阳他杀的,都是些什么人?!”萧秋野闻言,皱眉道:“那狂僧汪广阳,杀的多是僧人。”那女人道:“我们一路,随了他半年多,他所杀的,都是十恶不赦的僧人!决计没有错杀一个好人!后来,他来寻了这村里人,将我们安置在了此处,便再也没回来了。” 众人闻言,正犹疑间,忽闻得进村时,那个苍老的声音复又朗声道:“世道浇漓,汪师侄自己不愿辩解,自然是不冤也不怨。想来,他也是没想我们替他辩解了!这世道,儒学式微,崇佛者谤佛,信道者毁道。这世间的好些佛寺道院,早该尽数拆了去!师尊他老人家洞悉世情,便建了这八卦里,多藏佛经道书,专心传布儒道。师尊为的,便是待到世道太平了,三教能流传下去。而非是如世间众信徒一般,轻易受乱世之阴谋诡计蛊惑,彼此争斗。三教分立,各拥子弟,是误入歧途!唯有三教并行合流,造福苍生,方才是这世间的正道!” 说到此处,空中蓦地传来阵拂袖之声,继而朗声道:“你们去罢!该知道的,总归是要知道的!”此人言语间,大野智双眉紧蹙,又瞟了叶明几眼,便向中间的院落走去。此刻,叶明看着大野智不同既往的异常行径,隐约间觉得,似是有什么与自己相关的大事,将要发生了。然而,他却是想也没想,便即跟进了中间的院子。经历了这么多,无论何时何地,叶明决计不会相信大野智会害了自己。叶明之后,萧琳、藏晴儿、萧秋野、妖妖见状,便也相继也跟进了院子。 众人方一踏进院中,便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阵阵冷风,便好似这院子,是这整个八卦里的通气之眼一般。大野智默默行在最前面,径直向供奉周公、孔子的大殿走去。待行至大殿中,大野智将供奉二位圣贤的供桌拖开,下面便闪现出一级级的台阶来。三五阶台阶之下,便彻底没入了黑暗之中,不知通往何处。众人站在殿中,但闻台阶下呼呼冷风吹来,甚是阴寒,倒像自阴曹地府吹出一般。 然而,大野智并没有说话,只是回头瞥了众人一眼,便即晃晃悠悠的跨步而下,顺着台阶慢慢走了下去。叶明等人见状,便即相互对视一眼,也慢慢走将下去。众人进了洞中,便听着大野智的脚步声,沿着漆黑的台阶一路向下。这黑洞洞的所在,既没有灯,又没有火,也不知大野智如何能辨得清方向。在这安静至极的地洞中,大野智那本来便沉重的脚步声,更是显得异常低沉。他每踏出一步,便似是要将这台阶踩将下去一般。 众人于阶上穿行,一路向下,也不知行走了多久,到了何处。众人只是觉得,他们此时走的台阶,并不是直的,而是渐渐弯曲着,向地底下走去。间或洞内阴风阵阵,众人当真似是渐渐向阴曹地府走去。好在,大野智那不紧不慢的沉沉脚步声,给众人指引了方向。众人一路沿着台阶向下,便似是木偶一般,没有目的,更不知将遇见什么,便知是不停地抬脚,踏上一级台阶,再踏上另一级台阶。渐渐的,众人心中渐渐开始犯嘀咕,如这无穷无尽的台阶一般,没了底。 众人警觉了一路,心神疲惫间,眼前却渐渐明亮了起来。叶明等人在暗中行得久了,此刻,便是有一丝亮光,也觉得甚是明亮。众人随着大野智的脚步声,复又前行百余步,渐渐来到个宽阔的空间。这空间,便似是一个天然洞穴,宽广皆是数十丈,洞顶尽是散发出荧光的奇石。众人借着微光,隐约之间,可以看见尽头,是两扇灰白的石门。越是靠近这两扇石门,叶明隐隐觉得,里面似是有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一般。 大野智缓步走到那两扇石门边上,向里缓缓拱手,道:“大师兄,人已然带到了!”良久,门内传来一个苍老空洞的声音,道:“小娃娃,你可是已然做好,要赶赴九泉之下的准备了?!”这声音虽是空洞,且带着无尽的沧桑,却透出股教人不可抗拒的威严来。他说这话,虽不曾指名道姓,但众人尽皆知道,此人所说的“小娃娃”,定然是叶明无疑了。 !! 第九章 凉州生入亡人陵 下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叶明闻言,向前一步,拱手道:“前辈,我等是生人,怎的便要赶赴九泉之下?”那人闻言,呵呵笑道:“小娃娃,便是因为你等是生人,方要到了九泉之下,才能与我这魂灵相见。我二十年前,便已然发下毒誓,非到九泉之下,再不见世人。你踏过这道门,便算是进了九泉之下了!你,当真敢进来吗?!你,或许还不知道,我为什么遣大野师弟,定要带你至此罢?!” 叶明闻言,皱眉道:“莫非,前辈识得我不成?!”那人闻言,复又呵呵笑道:“小娃娃,你也就二十岁。我至今,却已然有二十年不曾跨出这道门,又怎会识得你?!”叶明道:“前辈既然不曾识得我,却又作何非要见我?!”那人闻言,笑道:“我虽不识得你,但我识得你的父亲,你的祖父,你的曾祖!算来,我在此守着他们,也已然十几二十年了。” 叶明闻言,蓦地一怔,颤声道:“我的父亲,祖父,曾祖?!莫非,前辈知道他们是谁?!”叶明自幼,便于自己的身世懵然无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再不愿去想。然而,此刻听此人说起来,他的心中难免起了些波澜。叶明心神不宁,双手不禁微微颤抖起来。然而,待叶明说完良久,那说话之人,却是息了声,不再答话了。 此刻,叶明心神动摇,正犹疑间,萧琳已然上前。她紧握住叶明的手,柔声道:“明哥哥,倘若你欲要知道,琳儿便陪你进去看看。莫要说这假九泉,便是真的到了黄泉地狱,你到哪儿,琳儿便随到哪儿。”叶明右手教萧琳紧紧握住,逐渐冷静了下来。他倒不是害怕,一个自幼便无父无母的孤儿,任谁的身世即将揭开的时候,心中都会禁不住五味杂陈的。更何况,那人说他守了他父祖几近二十年。眼下,他们的的确确有可能,尚且活着。 良久,叶明长出了口气,向萧琳道:“琳儿,咱们进去看看罢,你紧跟在我后面,莫要上前!”说话间,叶明便迈开步子,步步向那两扇石门走去。待叶明缓步走到石门边上,正欲抬手推时,边上的大野智,却是蓦地叹息一声,道:“兄弟,你当真准备好了吗?!待你知道真相,到时不论后果如何,你都不得不接受了。”叶明闻言,缓缓点点头,蓦地抬手,向沉重的石门推去。 随着轰隆隆的一阵巨响,石门推开,一道烛光随即自门内映出。此刻,除呆立在门口不动的大野智外,萧琳、藏晴儿、萧秋野、妖妖等人,便也跟在叶明身后,相继走了进去。众人甫一进门,身后的石门便即轰隆隆关上了。借着烛火,众人看清,这门后,竟然是一间墓室。 这墓室呈圆形,其底部,以青石板铺就,两侧是一幅接一幅真人般大小的壁画。正对面凸起的平台上,正吊着一口大黑色的棺木。棺木之下,有一周身白衣的老者正盘腿闭目而坐,其身前,放了一把寒光闪烁的利剑。其背后,便又是两扇灰白的石门。显然,这老者,便该是方才说话之人。然而,此刻老者确是动也不动,便似是入定了一般。 这老者满面皱纹,白发散乱,须垂至胸,不能知他具体年岁。其身前,两个一人粗的五尺白烛,正燃着个豆大的亮光。饶是这豆大的灯火,亦将这不大的墓室彻底照亮。众人见老者便似是入定了一般,不敢贸然打扰,遂皱眉看起墓室的壁画来。只见墓壁之上,人物皆绘以颜色,栩栩如生,便似是真人一般。 众人慢慢走上前去,自最右边第一幅壁画看起。第一幅,画了两个褒衣博带的汉人。画上二人,站在庭院中,皆是面带刚毅之色,在一弯如钩的月下舞剑。二人一侧的墙上,站了只伸直了脖子,仰首报晓的公鸡。看样子,二人正是于鸡鸣之时,早起练剑。 第二幅,亦是画着两个身材颀长的男子。其中一人,便是前时舞剑之人。二人站立两侧,作仰天大笑之状。中间的矮桌上,置一酒坛并两把尖刀。二人样貌服饰迥异,俨然一胡一汉,右手各执一碗,指上带着血迹。看样子,该是二人方歃血为盟。其后众人,有胡人也有汉人,尽皆面带微笑,彼此举酒,好不热闹。 除萧秋野、萧琳外,众人见了这幅画,不禁蓦地一怔。藏晴儿见了,蓦地失声道:“这画……这人……卫氏城……”说到此处,却是惊得再说不出话来了。藏晴儿仅仅说了数字,叶明便已然记起,那日在卫氏城的密道中所见的画来。因为,这第二幅画所描绘的场景,与那狼山的密道中,简直是一模一样。非但如此,叶明还记起来,藏晴儿曾说,那画上之人与自己很像。想到此处,叶明手心微湿,复又微微颤抖起来。 众人皆是皱着眉,继续看向下一幅画。但见上一幅画中,与那胡人歃血结盟的汉人,正被五花大绑。边上,是两个手执大刀的大汉。看其模样,竟是要行刑了。然而,那汉人却是面带安详,毫无惧色。看到此处,叶明紧紧攥拳,心神不宁起来。然而,下一幅图,便是这汉子已然被斩首的惨状。之后,便是一众武林人士,拥着他的尸身,找地方安葬。看着图上之人,叶明隐隐觉的,这人似是与自己有些渊源。 下一幅,仍旧是一个汉人。这人抱着个木箱,容貌与那被斩首之人颇为相像。此刻,这人正被几个手执刀剑的武林人士追逐。再下一幅,便又是他身首异处的场景。看来,这画上所欲表达的,该是此人为了保护箱中之物被杀。叶明使劲攥了攥拳,继续向后看去。 下一幅壁画,人物颇多颇杂,壁画也极长,前后绵亘三丈远。壁画的背景,是一座绵延的大山,这山叶明自然是认识的。看它那两个伸展的马耳,便知道这定然是马耳山。山下,是一辆套了匹骏马的板车。拉车的骏马,血流遍地,看样子已然负了重伤。 车上,侧卧着奄奄一息的两个男人。二人中,一人四十余岁模样,一人却只二十出头。此刻,二人皆是受了重创,奄奄一息。那二十余岁的男子,正面带悲戚,将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自板车上推下,推到身前荒草遍生的河沟中。小男孩面带恐惧,却是已然教布条塞住了嘴,哭不出来。 板车后方,不远处。一片树林之后,便是一群持了刀剑的武林人士。众人皆是满面狰狞,正奋力向前追赶。看样子,这个二十余岁的男子,正是欲将那三四岁的小男孩儿推进沟中,免得教那群穷凶极恶的武林人士追杀。 看到此处,叶明不禁汗流浃背。萧琳复又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沉声道:“明哥哥,这男子与你……”叶明闻言,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他也已然看出,那画上二十余岁的男子,当真是画得与他太像了。此时,不用谁人说,叶明也已然明白。那个三四岁的小孩子,画得便是幼年的自己。而那个二十余岁的男人,便该是自己的父兄之辈了。 叶明浑身颤抖着,继续向前看去。下一幅壁画,背景已然换作了一片平旷的所在。此处杂草丛生,画上主要画了三人,其中二人,便是方才那板车上重伤的二人。此时,板车已然倾倒,骏马倒地而死。那四十余岁的男人,也已然周身僵硬,显是死去了许久。那一众武林人士,已然横死在沟壑边上。此时,那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也已然奄奄一息,他满面苦痛,似是正诉说着什么。他的右手,举着一柄长剑,正递向一个跪在地上,痛哭不已的男人。 这男人,约摸三十余岁年纪,下身穿一条老旧的羊皮绔,上身是一袭防风的假钟。他的头上,戴了个风帽,将半边脸遮住。叶明一见这人,便已然知道,此人,正是那漠南卫家的卫奴。看那年轻男人的模样,定然是向卫奴嘱托着什么。他想起卫奴于自己的看护,顿时心中了然。这卫奴,该当是与自己的父兄有交情的。 再往后看,壁画之上,已然换作了另一人。这人,正是第一幅画中舞剑的另一人。此刻,这人正站立在一叶小舟上,身侧,便是滔滔不绝的江水。此人横眉怒目,右手持楫,向身下的江水拍去,显是颇为愤慨。再往后看,便是几幅人物的画像,再没有其他内容了。 叶明看罢,心神震颤不已。良久,他长出了口气,慢慢侧身,向萧秋野道:“萧前辈,这壁上之人,并未有出身名姓。依萧前辈的见识,可是知这壁上所绘何人?”萧秋野皱皱眉,叹息道:“只看一两幅壁画,倒难说了。倘若将这些壁画串联起来,我倒也能猜出个大概来。”萧琳闻言,先是看了看甚是凝重叶明,复又看了看萧秋野,急道:“爹爹,你快与明哥哥说说!” 萧秋野点点头,向叶明道:“来,叶少侠!你过来!”说着,他便复又行至那第一幅壁画前,指着舞剑的二人,道:“叶少侠,你看,这二人闻着公鸡的报晓之声,便起身练剑。这里所描绘的,当是晋代之时传为美谈的‘闻鸡起舞’了。”说到此处,萧秋野顿了顿,继续道:“初见之时,我还不甚信,直到看了这壁画,我方才确认了这一想法。” 说话间,萧秋野便即指向了那于江山行舟之人。见叶明疑惑不解,萧秋野继续道:“叶少侠,你看,这人于江中持楫击水,颇为果决。这画上之人,正是那一心抗击胡虏的英豪,祖逖祖士稚啊!” 说到此处,萧秋野复又轻咳两声,继续道:“当年,五胡乱华,中原大地尽失,唯有并州守将刘越石,与鲜卑首领结为兄弟,方能苦苦支撑,保得一方安宁。那时候,晋朝偏安江南,不思进取。这祖士稚,一来为了支援好友刘越石,更为收复中原故土,便即向晋君请命,自江南出发,率祖氏子弟北上。渡江之际,祖士稚悲凉慷慨,于中流以楫击水,誓言:‘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大江!’意思便是,倘若不能荡平中原,便绝不再回江南!” 说到此处,萧秋野似是颇为激动。他轻咳两声,继续道:“叶少侠,这祖士稚,倒当真是英雄人物,他除了留下这‘中流击楫’的美谈,那‘闻鸡起舞’,也是他广为传颂的佳话。在洛阳城的一片纸醉金迷中,他与好友刘越石,每日闻到鸡鸣,便起床练功,立志报效国家!如此说来,这壁上舞剑的另一英豪,便该是刘琨刘越石了!”说到此处,萧秋野长叹一声,再没了言语。 叶明闻言,手脚顿时冰凉,沉声不语。良久,叶明浑身发颤,含泪道:“谁云圣达节,知命故不忧。宣尼悲获麟,西狩涕孔丘。功业未及建,夕阳忽西流。时哉不我与,去乎若云浮。未实陨劲风,繁英落素秋。狭路倾华盖,骇驷摧双辀。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萧前辈,这闻鸡起舞的往事,我听那卢道远说起过。这诗,可是那刘琨刘越石所作?!” 萧秋野闻言,叹息道:“这诗,正是那刘越石慷慨赴死之时,写给他的外甥卢谌卢子谅的!那卢道远,正是卢子谅的孙子辈。”叶明闻言,喃喃道:“当真如此,当真如此!我初闻这诗,便觉极为熟悉,我虽于幼时之事记忆不多,然而听着这诗,却总能隐约看见,好似有人在我跟前流泪诵读。这刘公刘越石,便该是我的祖上了!只不知,我们犯了什么错?!怎的祖祖辈辈,世代遭人追逐残杀,横死荒野!”说话间,叶明注视着那画上惨死的众人,泪水便即泉涌而下。 萧琳看看那画上之人,再看看悲痛欲绝的叶明。她又是心酸,又是心痛,便紧紧握住叶明的手,轻唤叶明一声,泪水眼看便要流将下来。萧秋野见状,连连叹气,道:“这个,萧某便当真不知道了。”此刻,那背后的妖妖与藏晴儿见了叶明悲痛的模样,也忍不住连连摇头,叹息不已。 !! 第十章 百无禁忌是天命 上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方适时,那盘腿闭目的老者,却是蓦地开了口。他微微睁开昏黄暗淡的双目,呵呵冷笑,道:“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那三件宝物!”众人闻言,皆是蓦地一怔,不知此事,怎的又与那三件宝物有关了。那老者微微抬头,看一眼叶明,指着墙上那刘琨的画像,喃喃道:“适才,这萧家的小子,猜得不错!画上之人,便是你的高祖,刘琨刘越石。” 叶明闻言,虽已有了心理准备,到底还是禁不住浑身一震。说罢,老者微微皱眉,复又指着那紧抱木箱,后又遭人砍杀的男子,喃喃道:“此人,便是你的曾祖,刘群。”不待叶明说话,他复又指了指那横死板车一侧的四十余岁的汉子,喃喃道:“此人,便是你祖父,刘枫!”说到此处,他长出了口气,道:“明儿,你莫要怨你父亲,他将你推入沟中,实在是为了保护你!”言下之意,那将孩童推入沟中的男子,便是叶明的父亲。 此时,叶明牙关已然开始发颤。一时间,教他接受祖祖辈辈皆遭人凶杀的惨状,他实在接受不了。良久,叶明双目血红,咬牙道:“前辈,家父是什么名讳?!到底是何人,害死了他们?!”那老者见状,叹气道:“你的父亲,唤作刘圩,也是我的徒儿!他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可惜啊,可惜!倘非是遭人暗算,他也不至在这群武林宵小的围攻中……”说到此处,那老者似是极其不忍,不再说下去了。 此时,叶明却好似浑然不觉一般,双目血红,道:“究竟是谁,害死了他们?!”此刻,他眼中冒火,体中真气乱窜,步步向前,便似受创的野狼,要将他眼前的猎物撕碎一般。萧琳欲拉住他,却是教他浑身乱窜的真气震开。萧秋野、妖妖见状,也欲上前拉他,却哪里拦得住盛怒之下的叶明?瞬息间,二人皆教叶明内力震开。那老者见状,叹气道:“你修为虽高,但体中真气庞杂,非是一路。倘若寻不到兼济之道,再如此下去,非得走火入魔不可!” 然而,此刻的叶明,已然教怒火激得几近失了心智,却哪里能听得进去分毫?!他死死的盯着那老者,便似是如临大敌一般,双目几欲滴血,低吼道:“到底是谁,是谁杀了他们?!”老者见状,蓦地站起,厉声道:“他们都死了!你还要找谁讨债去?!”叶明闻言,眼上红色稍退,似是清醒了几分,喃喃道:“那宝物,那宝物怎么会害死他们?!”老者道:“那三件宝物,本来便是刘公刘越石所得,他本想后世子孙,能以此为凭借,再辅贤君。没成想,却遭到了天下人的觊觎,愈传愈玄,引来了后世子孙的杀身之祸。” 叶明闻言,面色变得赤红,冷笑道:“宝物?!那宝物二十年前,便已然被锁在昆仑山的地宫中了!十余年前,他们为何对我父祖下手?!”老者闻言,叹息道:“因为江湖中,有一个谣言,说那三截断剑,并非是打开地宫的钥匙,说你父亲手中的剑,才是真正的钥匙!”叶明闻言,蓦地仰天长啸,道:“谣言?!一个谣言,便赔上我父祖的性命?!哈哈哈,谣言?!一个谣言,便教我家破人亡,坎坷若此?!” 叶明说罢,长啸一声,双目复又变得赤红,道:“是谁?!是谁造的谣?!”说话间,步步向老者走去。老者见状,向叶明身后萧秋野等人道:“你们退后!”说话间,蓦地疾掠而起,长袖一挥,便将身前长剑持在手中,只挽了两个剑花,整个墓室中便尽是剑影。剑影晃动间,挥袖而出的内力,便幻化成千万柄利剑,直向叶明刺去。 此时,叶明已全然失了心智,却哪里还识得眼前是自己的师公?!他眼见老者出手,便如临仇敌一般。伴着阵撕心裂肺的嘶吼,叶明周身劲力绽出,直击向老者内力化作的剑影。两下相触,但闻得一声巨响,顷刻间,叶明与老者,各自退出四五步,方才发力站住。叶明甫一站定,便即纵身而前,他速度快到了极致,便似是化作了一道佛光般,挥掌向老者攻去。只不过,这佛光,却早已没了祥和的氛围,倒显得杀气腾腾,如那恶鬼魏白曜一般。 那老者见状,长叹道:“鸠摩师兄的功法,来得好!”说话间,便已然纵身持剑而前,直冲叶明而去。顷刻间,这老者疾驰的身影,便似是化作了一道剑气一般,又与叶明冲撞到一处。又是伴着一声巨响,两人凭空倒飞三丈,复又飞掠而前,缠斗在一处。老者右手持剑,便似轻雾一般,于叶明周遭盘桓夹攻。叶明使出疾风劲的功法,盛怒之下,处处皆使出十成的力道,横击猛打。顷刻间,墓室之中,寒风阵阵,杀气弥漫,便似是真个变作了九泉之下的光景。 叶明功力深厚,又兼年轻气盛。盛怒之下,不给丝毫虚招,便只识得将愤怒如数发泄出。那老者修为极高,剑法更是已然发挥到了极致。他每一挥剑,便似操控千万柄利剑一般,叶明整个人,便全然陷入了他的剑阵之中。然而,叶明刚猛无匹的招式,在丧失了心智之时,已然不管什么章法,便只凭借着内力,与老者对抗。老者动以柔式,避实就虚,待斗得两刻钟功夫,叶明内力逐渐耗竭,渐显疲态。 老者看准时机,便即将利剑掷出,利剑一出,便即化作漫天剑花,自上而下,将叶明彻底包裹住。叶明见状,蓦地嘶吼一声,双掌高举,直击向那漫天剑花。他毕竟内力深湛,虽已疲态尽显,其劲力仍不可小觑。双掌高举之间,只闻得两声巨响,却是叶明劲力上击,冲破了那老者漫天的剑气,直击到墓顶的岩石上。一时间,墓中动摇,石落尘飞,再看不清周遭光景。 众人掩袖遮挡之际,老者却是已然疾驰而起,袖中的牛筋软索,****而出,趁势将叶明捆了个结实。待墓中烟尘散尽,叶明已然教他捆得如粽子一般,躺倒在地,挣扎嘶吼,双目几欲流出血来。萧秋野见状,又看了老者一眼,蓦地躬身,拱手道:“小侄萧秋野,见过随师伯!”妖妖、萧琳、藏晴儿见状,便也躬身施礼。老者见状,点了点头,复又长叹一声。 萧琳先是心痛的看一眼在地上翻滚的叶明,继而皱眉,向萧秋野悄声道:“爹爹,这人是谁?!”萧秋野闻言,微一侧目,悄声道:“看这人年纪,并他使出的天山剑法,便知道他,定然是那鸿儒崔八荒的大徒弟,我先前与你提起过的,天山派前任掌门,随云天!” 萧秋野这话,声音极小,几不可闻。然而,这话丝丝缕缕,却是如数钻进了那老者耳中。那老者闻言,先是上前,轻点了叶明穴道,叶明便不动了。他看一眼神智渐趋清醒的叶明,继而回身,呵呵笑道:“萧师侄,说得不错!老朽确实有个名字,唤作随云天!然而,我这剑法,却不是什么天山剑法。这剑法,是吾家祖上与刘越石所创之,凤鸣剑法。毕竟,这鸡鸣剑法听起来,太也不像话。”说到此处,老者哈哈大笑起来,声若洪钟。 身前众人闻言,俱是一震。萧秋野长出了口气,沉吟道:“师伯祖上,莫不是……”那老者闻言,复又看一眼叶明,道:“这祖逖祖士稚,便是吾家祖父。祖道重,便是家父。老朽原名,唤作祖谦。后来,师父教我改名作‘云天’了。我在此处,为的便是守住师父之灵!也守护着,刘公后世子孙的陵寝!”言罢,他叹了口气,拍了拍身后高吊的棺木,呵呵笑道:“萧师侄,你看,我这棺木如何?!”言下之意,已然将此处当作了自己死后的墓室了。 说话间,叶明神智已然渐渐清醒过来,他闻得老者说自己父祖葬在此处,不禁深深皱眉,仰起脸来,向老者身后的两扇石门看去。老者察觉到叶明的异动,便即转过头来,冷哼一声,道:“你这小子!邪劲起来,可是差点要了老夫的命!按刘公与祖公同辈来算,我可是与你祖上刘枫同辈!哎吆,我这……”说话间,那老者捂住了自己的腰,极为痛楚。 叶明见状,皱眉道:“师公,徒孙实在是……”说到此处,叶明羞惭万分,便再开不了口。老者闻言,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小子且记住了,可不敢再如此动怒。你内力未纯,稍有差池,便极易走火入魔。那伤你父祖的凶手,皆已死在你父亲的剑下。他的大仇,生前便已然报了!哪用得到你这没出息的小子!” 老者言罢,复又摆手,道:“待你小子冷静下来,我将咱两家祖传的凤鸣剑法传你,你便去了罢!”叶明闻言,皱眉道:“师公,我既然到了此处,还请你允我好生祭拜一下父祖的灵位。此番,我前去昆仑山,更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还能不能回来……”说到此处,众人面色皆是极为沉重。 那老者闻言,复又叹了口气,道:“这昆仑山,当真是凶险得很。你欲去,定然有你的道理,我也不拦你。来罢,来罢!”说话间,便即提起裹得如粽子一般的叶明,径直向前,向那里面的两扇石门走去。萧琳、萧秋野等人对视一眼,便相继跟了上去。 又是一阵隆隆的响动,众人复又进入另一处墓室当中。这墓室,规格与先前的墓室几乎相同。只是,其壁上缺少了壁画,也未有高高吊起的黑木棺。墓室一侧的墙边,有四个小型的墓室,其内,各置了一口棺木。计其数目,总共五口。棺木之前,各置一排位,上书人名。第一口棺木,便是叶明高祖刘琨的棺木;第二口,是其曾祖刘群的棺木;第三口,是其祖父刘枫的棺木。最后一个小墓室,是合葬的两口棺木,是叶明之父刘圩与叶明之母崔氏的棺木。 老者手松开叶明,叶明便跪立在其父母的棺木之前,也未教他给自己松绑,便躬身磕了四个响头,看其样貌,已然是双目含泪。萧琳见状,赶忙上前,将叶明扶起。老者看着夫妻二人的棺木,蓦地叹了口气,道:“你母亲,当真是烈火般的性子!当年,那卫奴疯疯癫癫的将你父亲送回来的时候,她见圩儿已死,你又下落不明,当即……”说到此处,老者哽咽起来,便再也说不出话。 叶明闻言,脸上面无表情,泪水却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掉落。然后,叶明的脸愈来愈黄,蓦地一阵干咳,喷出口血来,显然已是悲愤到了极致。萧琳见状,忙欲上前扶他,却教萧秋野拉住了。萧琳一抬眼,见叶明已然逐渐直起身来,双目复又变得血红。他瞪着血红的双目,左看看,右看看,却似是什么也看不到了一般。 老者见状,叹息道:“倒当真是也难为他了!可莫要再走火入魔了!”说话间,便已然纵身而前,欲点了叶明穴道。此时,叶明双目血红,似是已然目不能视,待老者纵身而起之际,他似是闻到什么声响,蓦地发出一声狂吼,如遭酷刑一般,将绕在身上的牛筋索挣了个稀碎。 老者见变,侧身回旋,势头不减,直向叶明中脘点去,以图暂时封了他任脉,减缓他内力运作。然而,此时的叶明两度受了刺激,已然接近癫狂,他非但看不清众人,更不知眼前众人是何人。恍惚间,只闻得有人向自己飞身掠来,直击向自己要穴,当即左腿侧开一步,一个闪避,便即反守为攻,直向那老者攻去。 老者见状,复又翻身而还,点向叶明背后大椎。如此,二人又是一番缠斗,周遭掌风翻飞,劲气乱窜。一时间,叶明虽伤不得那老者,老者却是无论如何,也点不中他身上穴位。 !! 第十一章 百无禁忌是天命 下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萧琳等人在身后,眼见叶明面色由黄转青,由青转红,再逐渐变为紫红色。众人尽皆知道,此时叶明体中真气乱窜,倘或再如此下去,非是得走火入魔不可了。众人心焦耐忍,眼见老者迟迟点不中他要害,正待一拥而上,忽闻得这墓室深处的石门后,蓦地传来个苍老已极的声音,道:“云天,你且退下!” 一言既出,那老者便即抽身而还,墓室中的众人,闻得这声音,皆是为之一震。这声音苍老已极,便似是奄奄一息,行将老死之人发出。然而,这声音之中,却带着股教人不可违抗的威严之感。此刻,便是连心智已失,浑浑噩噩的叶明,也不禁安静下来,侧耳倾听。然而,说话之人,仅说出这六个字,便再没了下文。 众人正诧异间,门缝间蓦地一道金光绽出,劲气破空,便似是一个巨大的“卍”字般,直向叶明当头罩去。叶明未及反应过来,便已然教这片金光彻底罩住,再看不清他身影。正当众人心生愕然之际,忽又闻得一声闷响,一道黑白间杂,却又似非黑非白的身影,已然自墓门后窜出。 这自然是一个人,然而在众人看来,又的的确确只是一道影。因为他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这人在墓室中绕着叶明,前后旋转,便似一道长影般,没有人能看清他面目。然而,他口中说的话,却是字字清晰入耳。此刻,叶明兀自站立不动,只闻得这人沉声道:“我崔家,人丁不旺,除却几个不成器的孙子,便只一个聪慧异常的孙女。然而,不曾想她生出的儿子,竟是这般蠢笨,实也难堪大用!你便只学了那小沙弥、小道人,并那狼崽子些许皮毛功夫,便要逼得自己走火入魔?!实在是愚笨,实在是难以调教得很!” 说到此处,这道身影,复又前后盘旋,便似灵蛇一般,绕着叶明周身的关节敲打一阵,叹息道:“小子,我将你学的这些个功夫,调和一阵儿,你便知道,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武学了!这武林纷纷,终究难有一刻得脱!你若非诚信归隐,迟早要教人扯入了纷争。不然,便只能如我这朽木一般,早早入了棺椁,方能乐得自在!这乱世之中,入世无门!任它什么仇恨,什么恩惠,便只要图个逍遥自在,哪里能管得许多?!” 说罢,那身影便又蓦地一动,将叶明推至墓室边际,身影仍旧是如灵蛇一般进退,盘桓,反复叩击着叶明身上的每一处穴位。叶明吃痛,惨叫连连,他却仍旧不疾不徐的说道:“你这内力,尚且凑合。但倘若比起那练了波旬邪功的小子,怕是要多少差了些个!到你如我这般年纪,便会知道,什么武功不武功的,什么生啊死的,皆是没什么干系的事情。便只要随了自己的心性,要做到百无禁忌,方知这天不是天,地不是地!然而,管它天不天,地不地的!到时候,你便知道,任你再大的作为,再大的祸害,皆只不过是沧海一粟、恒河一沙,是空无一物,空无一物!” 说罢,但见人影一闪,那两扇墓门复又闭上。一声轰鸣之后,众人便即似睡梦中醒来一般,唯有那些不知所云的话,在脑中久久盘旋回响,挥之不去。而此时,叶明也已然恢复了常态,便只是痴愣愣的站着,看着那两扇石门发呆。良久,他叹了口气,向石门长身一揖,复又向那老者拱拱手。叶明转回身来,在惊人惊诧的目光中,皱了皱眉,喃喃道:“我已然没事了,萧前辈,琳儿,咱们走罢!该继续赶路了!” 叶明说罢,便即转回身,向那五口棺木深深一揖,便即向前走去。萧琳等人见状,虽是心下犹疑,不知叶明是否当真已然释怀,却也不敢再问,慢慢跟了上去。待众人穿过那两扇石门,即将踏出那老者所居的墓室之时,那老者蓦地朗声道:“这凤鸣剑法,你当真不学了吗?!”叶明闻言,缓缓回首,向老者道:“师公,我已然学会了!”老者闻言,缓缓捋须,呵呵笑道:“甚好,甚好!祖上传下这凤鸣剑法,传承的,便是这正气,你接剑罢!” 此言一出,老者蓦地挥袖,一柄漆黑的剑鞘,便即自其身后棺中****而出。叶明抬手,将剑鞘握在手中之际,一柄寒光四射的长剑,便即应声入鞘,前后竟不差分毫。叶明将剑往腰间一横,便即开门而出。此时,那站在门外的大野智正皱着眉头,自门缝向里张望。叶明蓦地开门,着实将他吓了一跳。 大野智见状,往后退了一步,见叶明出来,上下打量了叶明一眼,道:“你都知道了?!”叶明点头,道:“都知道了!”大野智闻言,又上下打量了叶明一番,不解道:“你没事?!”叶明闻言,蓦地一笑,道:“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便是他们泉下有知,也不会希望我有事的!怎么,你希望我有事?!”大野智摇摇头,蓦地呵呵笑道:“你见过老疯子了?!”叶明闻言,看了看大野智那弥勒般的笑脸,喃喃道:“哪一个?!” 大野智闻言,哈哈笑道:“你小子,当真有几分胆气!敢说他们两个是疯子!你也莫要听他们瞎说,他们久不见人,没准已然疯了许久了。”说话间,萧秋野等人,便也纷纷自门中走了出来。大野智正欲再说,忽闻得那墓室中的老者道:“小师弟,你不必与他们一道去昆仑山了!师父他老人家说,他非但已然死了,还是个老疯子!这八卦里,诸多事情,需要你打理。你送他们出去,再回来罢!”叶明等人闻言,不禁一阵错愕,想是方才叶明与大野智说话,已然教他们尽数听了去。这墓室中二人的性情,当真是难测得很。 众人随着大野智,复又踏上了来时的路。前方,依然是没完没了的台阶,间或,阵阵如阴曹地府般吹出的冷风,冻得众人裹紧了衣服。这去时的道路,好似比来时的路短了许多,众人一路听着两侧岩壁上的流水滴答声,便似被催眠了一般,脑中空空如也,便只知道随着大野智那似是欲将台阶踩踏一般的脚步声,步步向前,步步向前。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明闻得阵阵鸟语,自睡梦中缓缓醒来。此时,天已然大亮,周遭皆是常青的密林,他正睡在一片白石之上。他的身侧,正燃起了一堆很旺的篝火,篝火之上,架了只瓦罐,瓦罐中的粟米,正咕嘟嘟嘟的冒着热气。篝火另一边,又是几块平整的白石,其上萧秋野、萧琳、藏晴儿、妖妖,正安静的睡在上面。而一侧的树边,大野智正斜倚在树上,呼呼大睡着。 叶明起身上前,拍拍大野智的肩膀,将他唤醒,道:“大野兄,咱们这是……咱们怎的在此处?!”大野智揉揉眼,打了个哈欠,道:“兄弟,难不成你忘记了?!咱们昨晚赶路赶得急了,便绕进了这一片林中,再也没转出去。再后来,咱们便寻到这个地方,点火睡着了。差不多几个时辰前,我方才醒来,便煮了些粥。萧大人熬了大半夜,方才睡去,我本来想守会儿来着,谁知道倚靠在树上,又打起盹儿来了。” 叶明闻言,皱眉道:“大野兄,你莫要诓我!昨夜,咱们当真不曾到一个唤作八卦里的地方?!”大野智闻言,惊道:“你怎的知道八卦里?!八卦里,是先师陵寝的所在,就在这片山中,我本想带你前去拜谒他一下。可是昨日,不论怎么走,无论如何也寻不到了。如今看来,莫不是先师泉下有知……”说到此处,大野智满面惊恐的四下看看,便不再说话了。 叶明闻言,摇头道,若咱们不曾到过那个唤作“八卦里”的地方,那我这柄剑,该作何解释?!说话间,抬手向身侧摸去,却哪里有半柄剑的影子?!大野智闻言,摇头道:“我说兄弟,你莫不是睡糊涂了罢?!什么剑不剑的?!”叶明闻言,便即摇了摇头,皱眉不语。他自然记得,自己夜间愤懑吐血,便在身上各处穴道摸索,竟无丝毫异样。叶明见状,喃喃道:“难不成,我当真是做了个梦?!” 叶明正犹疑间,边上众人亦是渐渐醒来,众人皆是摇摇头,似是颇为头疼。叶明见状,忙跨步上前,向萧琳道:“琳儿,你记不记得,咱们一道去了八卦里?!”萧琳闻言,揉了揉脑袋,皱眉道:“明哥哥,什么八卦里?!咱们好端端的,进八卦里面做什么?!我只记得,咱们昨夜在这山中转啊转的,转不出去,后来便睡了。” 叶明见萧琳不似作伪,便又转向萧秋野、妖妖、藏晴儿。三人见状,尽皆摇头不已。叶明将信将疑,再欲问时,忽闻得林间传来阵阵吟诵之声。这人声如洪钟,微带叹息,吟道:“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吟诵之间,但见一人缓缓自山顶走将下来。其人四十余岁年纪,衣衫褴褛,背上负了一捆参差不齐的木柴。他右侧腰间,别了把斧子,左侧,却是别了一柄通体黝黑的剑。 这人慢慢走上前来,先是看见了大野智。他一见大野智,哈哈大笑,道:“大野师弟,你回来了!看你这样貌,着实白胖了不少!看来,你在外吃得好,睡得也好!”大野智闻言,呵呵笑道:“颜师兄,所言甚是!师弟在外,着实享福得很!”这人闻言,便又呵呵笑将起来。 良久,他缓缓侧过身来,看向叶明,道:“这位兄弟,你可是唤作叶明?!”叶明见他识得自己,忙拱一拱手,道:“正是在下!”那人闻言,缓缓点了点头,向大野智皱眉道:“昨夜,大师兄做了个奇怪的梦,今日一早,便占了一卦,说是行将有位唤作叶明的年轻公子到此,命我前来迎接。大师兄他还说……”大野智道:“大师兄,他还说什么?!” 那人看一眼叶明,皱眉道:“大师兄他说,已然于梦中与叶公子见过了。今日,便不必再见了。不过,他有一物托我送来。”说罢,将腰间的黑剑解下,递予叶明,道:“叶公子,大师兄说,这柄剑,你千万收下。他说,这柄剑……”叶明闻言,皱眉沉吟道:“这柄剑,是我先人之遗物?!”那人闻言,哈哈大笑,道:“大师兄神机妙算,看来二位,当真是于梦中见过了!” 那人朗声笑一阵儿,便即转回身来,向大野智道:“大野师弟,你在外游历也有数年了。眼下,八卦里诸多事情,需你处理。眼下,你还是先随我回去罢!”大野智闻言,点了点头,向叶明道:“兄弟,为兄到了凉州,便算是到了老家了。我一个不懂武功之人,倘若再随你们往前去,便是于你们凭添了累赘。与其拖慢了你们行程,倒不如,我还是回去罢!” 妖妖闻言,急道:“大野师叔,倘若没有了你带路,那这去往昆仑山的路线,我可是生疏得很了。”大野智闻言,道:“你师父,不曾给你地图吗?!”妖妖闻言,摇头道:“不曾。”大野智皱了皱眉,复又呵呵笑道:“倘若没有地图,任谁也难以到了那里。便是到了昆仑山,也定然寻不到那地宫的入口!”言语间,他回一回头,向来人道:“颜师兄,师父先前绘制的地图,大师兄教你带来了罢?!”那人闻言,呵呵一笑,道:“这事情,大师兄自然不会忘记了!”说话间,自袖中一探,掏出一卷兽皮来。 那人径直将兽皮递予叶明,道:“叶公子,你且好生收好罢!”叶明点点头,打开看了一眼,便即递予萧琳等人,各看了几眼。众人见其上,皆是山川、河流。地形辗转偏远,那昆仑地宫的所在,便恰好在昆仑之巅上。深冬已至,山路自然难行异常。 妖妖暗自算了下,又看了下地图上,去往昆仑山的遥远行程,喃喃道:“大野师叔,路途遥远,我们便就此告辞了!”大野智闻言,复又扫视了叶明一眼,道:“兄弟,一路以来,多是你们给为兄出银钱饭食。这粟粥,便算为兄的一点回报罢!你们吃罢了饭,再去罢。我们,这便先回去了。”说话间,大野智便摇晃着肥硕的身子,复又瞟了叶明一眼,呵呵一笑,转身去了。 待大野智二人行出数十丈,峰回路转,待要彻底消失之时。叶明蓦地站起,朗声道:“大野兄,昨晚我所经历的一切,当真是梦吗?!”大野智闻言,朗声道:“梦又如何?真又如何?!一切,你尽皆知道了,不是吗?!”说罢,再回首看一眼叶明,哈哈大笑而去。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十二章 再遇慕容显狰狞 上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待到大野智的身影全然消失不见,叶明转回头,看着手中漆黑的长剑,长长的叹了口气。众人原地休整一番,待到吃罢饭,便继续向西南行去。再往西南走出不远,便到了祁连山脉绵亘的大山中。众人顶着寒风,一路沿着那图上所绘的道路,向西南方行去。五日之后,众人终于翻越了祁连山,进入了吐谷浑的领地之内。 此时,没了喜欢说笑的大野智,藏晴儿话也少了很多。其余众人,话便愈加少了,气氛逐渐凝重起来。众人伴着寒风,自野莫边际行过时,遇见了一众在湖边扎营的武林人士。这些武林人士,分成一拨儿一拨儿的,说着各地的话,彼此之间,虽无敌意,却也不言语。叶明等人遇见他们时,他们正各自在湖边生火烤鱼、晒鱼,显是在囤积干鱼作食物。想来,也是欲赶赴昆仑山之人。 叶明与萧秋野在湖中抓了些鱼,众人便于湖边烤了吃。当晚,寒风呼啸,空中慢慢飘起了雪花来。这雪花,虽不甚多,打在身上脸上,却是格外教人难受。众人正商议寻个可以避风的所在,忽闻得远处一众武林人士尖声道:“快跑,快跑!吐谷浑人来了!”话音未落间,便已然闻得阵阵急促的马蹄声。 叶明站起身来,向远处望去,但见远处黑压压一众人马,正疾驰而来。夜间模糊,看不清究竟多少。随着蹄声愈来愈近,骏马嘶鸣,群人呼叫,叶明看清了马上众人的打扮。其人尽皆着皮毛外衣,头戴毡帽,脚蹬隔靴,背上负着弓箭,腰间挂着弯刀。众人纵马奔驰之际,嘴中发出阵阵呼号,气势汹汹,直冲湖边众人而来。估其数目,总计不下千人。 那一种武林人士,分成一拨儿一拨儿的,总计也有百余人。此刻,众人见逃无可逃,便不约而同的持刀执剑,合拢一处,直面向来势汹汹的骑兵。萧秋野见状,叹道:“是了,是了!他们虽彼此不熟悉,但一起行动,为的便是防备这途中的意外了!”说话间,叶明一行五人,便即也与众人汇合,准备伺机而动。 那一众吐谷浑的骑兵,迎着风雪呼号着,面上狰狞,便似是驱逐猎物般逼近。站立在原地的一众武林人士,皆是警戒着,紧握刀剑,时刻准备入阵厮杀。叶明等人,也已然慢慢蓄积内力,做好了战斗的准备。方适时,忽闻得那一众骑兵身后,想起了一阵号声。随即,便有一人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那正纵马而前的吐谷浑人闻言,便舍了众人,纷纷调转马头,回身而去了。 众人见状,皆是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内里,一个颇懂吐谷浑言语的汉子见状,长长出气,道:“听方才那人意思,似是这吐谷浑来了什么贵客了,他们正忙着回去,参与什么仪式。”边上一人道:“什么贵客,竟然比吐谷浑人的抄掠还重要?!”那汉子闻言,呵呵笑道:“你想知道?!有本事,便跟着他们看看去啊!”那人闻言,摇头苦笑,道:“这群饿红了眼的野人,我若去了,怕是将我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说话间,众人便即散开,回到各自宿营的地方。然而,此处是决计不能再呆下去了。因为,保不齐什么时候,那一众凶悍的吐谷浑人便会再回来。众人回到原地,纷纷收拾行囊,准备连夜赶路。叶明等人正收拾东西,忽又闻得一人惊呼道:“狼群来了,狼群来了!”说话间,众人当真听见一声悠长的狼嚎。叶明身前不远处,一人呵呵笑道:“咱们这么多人,能有多大的狼群,才能对付得了咱们?!便是给它们吃,它们不怕涨破肚皮……” 然而,他话未说完,其声音便已然在漫山遍野的狼嚎中淹没了。这狼嚎之声,均是自东北方传来,听这声响,总数怕是不在那一众吐谷浑骑兵之下。众人闻声,自然不敢怠慢,复又并拢一处,持刀拔剑,严阵以待。叶明皱眉,向萧秋野道:“萧前辈,这周遭,如此大的狼群,多吗?”萧秋野摇摇头,道:“莫说是在此处,便是在漠北草原上,如此规模的狼群,也是寻不得的!” 说话间,众人耳中,已然开始听到了急促的奔走并狼群的嘶吼声。然而,随着奔走之声愈来愈近,众人最先看到的,竟然是空中渐近的一抹白色。这一抹白色的物事,愈来愈近,便似是疾掠而前的一团白雪一般。待行至近处,众人逐渐看清,行在上方的,正是一片滑翔而前的硕大白鹰,估其总数,不下数百,铺天盖地一般。随着白鹰渐近,狼群也逐渐显现出了狰狞的面目。 天上是尖嘴利爪的白鹰,地下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汹汹群狼。那一众面对众多骑兵时,并不显慌乱的武林人士,竟有人开始微微发颤,几欲投湖逃避。群鹰指路,狼群尾随,这场景不仅可怕,更加诡异得厉害。藏晴儿见状,皱眉向妖妖道:“师父,这白鹰,不是……”妖妖闻言,左右看了看,做了个禁声的姿势。这一群白鹰,的确是万春谷主萧夭女所豢养的。眼下,看这白鹰滑翔的样子,该是与狼群一道,直向昆仑山而去。 然而,待到鹰群与狼群行近,众人方才发现,他们是多虑了。鹰群与狼群正忙着赶路,没有丝毫的兴趣撕咬众人,便是连看一眼的兴趣也没有。随着群狼低吼而前,众人站立在原地,屏住呼吸,不敢有丝毫动作。待到鹰群带着狼群行得远了,人群之中便发出了哎呦哎呦的惊呼声,显是已然教狼群惊得丧了胆。 待狼群一去,众人更是不敢耽搁,七手八脚的收拾好了行李,急急的向前赶路。此时,天空之中,雪愈下愈大,然而众人却是不再停留,急急的向前赶路。这倒不是因为前方多好,而是这野莫周遭,危机四伏,是无论如何不敢再作停留了。 叶明等五人,武功尽皆不弱,很快便走到了最前面。五人行出大半夜,于一处山腰间寻了个山洞,便即钻将进去,打扫了一番,烤火取暖。叶明生起火来,五人便即伸围坐在火堆一边,尽皆沉声不语。良久,萧秋野叹息一声,向妖妖道:“师妹,这白鹰,当真是咱们万春谷的?!”妖妖闻言,没有答话,只是皱眉,默默点了点头。 萧秋野见状,皱眉道:“那这狼群……”妖妖道:“这狼群,倒不是师父她老人家驯养的。看其数目之多,莫不是漠南卫家驯养的狼群罢?!”萧秋野闻言,摇摇头,道:“卫老先生,确实驯养了狼群。然而,他的狼是用来守卫狼山的,决计不会到了此处。”萧琳闻言,皱眉道:“那平素长于密林中的人熊,都能到了凉州,那卫老先生的狼群,怎的不能到了此处?!” 叶明闻言,摇头道:“琳儿,这卫老先生,已然决定自此闭关了。他决计不会再插手江湖之事了。”萧琳闻言,先是点了点头,继而眨眼,道:“明哥哥,你与我说说,你与那卫老先生闭关之时,他都与你说了些什么?”叶明闻言,呵呵一笑,道:“他教我,好生看住你,可莫要再教萧前辈他们忧心了!”萧琳闻言,心中一暖,抿嘴偷笑起来。 方适时,忽闻得洞口位置的藏晴儿蓦地开口,急道:“师父,师伯!你们来看!那是什么?!”众人闻言,担心有变,匆忙起身向洞外看去。但见洞外山脚下,有一行手中举火的牧人,正顶风冒雪,赶了大群的牛羊,自山下的窄道中缓缓经过,向远处行去。 萧秋野见状,叹息道:“大家不用担心,他们是吐谷浑的牧人。眼下,已然是十一月了,这风雪一起,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这牛羊虽有皮毛,但也畏惧严寒。这些个牧人,冒着风雪,便是要将畜群赶到向阳避风的去处。不然,风雪一起,畜群又缺了草吃,怕是要冻饿死好些了!”叶明与萧琳等人闻言,又在洞口看了看,方才回身坐下。 良久,萧琳看了萧秋野一眼,道:“爹爹,这吐谷浑的牧人,当真也不容易。他们缺衣少吃,风雪弥漫之际,还要担心着自己的畜群。倘或畜群冻死饿死了,他们该是伤心得很了。”萧秋野闻言,叹气道:“这人,生在天地之间,总会有他不容易的地方。我们平素只看到勇悍的匈奴人、吐谷浑人纵马驰骋,威势赫赫,便似狂风般追逐,却哪里能看见他们在冬风中的苦楚。他们强悍的体魄,视死如归的精神,便是在这天地的磨砺间形成的。” 妖妖闻言,冷冷的道:“任它万般磨练,便只要结果是好的,也算是上天不负人心了!”藏晴儿闻言,知道了妖妖的意思。她点点头,轻声道:“师父,你也莫要太担心了,师兄他一定会没事的。”叶明闻言,点头道:“赫连他经历了这么多,也该能想得开了。待他的伤好了,他的心结,也该能解开了。这慕容雪,当真是负了他太多!” 妖妖闻言,蓦地冷哼一声,冷冷的道:“他的心结,解不解得开,那慕容雪又如何,与我又有什么干系!”众人见妖妖动怒,知她对赫连延恨铁不成钢,皆是暗暗叹了口气,便不再说话了。此时,风雪更大了,冷风摇曳着噼啪作响的篝火,烈烈作响。萧秋野向外看了看,喃喃道:“这风雪一起,山上,怕是要积雪了。” 第二日清晨,风雪已住,天幕却阴沉依旧。众人将就吃了些东西,便继续赶路。十一月间,天气愈来愈冷,地上厚厚的积雪,更是经久不化。众人在山路上前行,艰难的挪步。山里两侧,悬崖峭壁,更是寻常。倘或稍有不慎,便有坠崖身亡之险。众人只得沿着山间的羊道,各自柱了木棍,徐徐前行。 这一日,众人虽尽力赶路,到黄昏时分,却也仅仅行出七八十里。眼见天色渐暗,众人便欲再寻个山洞休息。正四下搜寻之际,忽闻得身后传来阵阵马嘶,回首望去,远远的看见一众人马,簇拥着辆颇为华美的马车缓缓向前行来。 此处道路甚险,人行尚且不便,更不要说马车了。此时,拉车的青马已然力竭,呼呼的喘着粗气,不住嘶鸣。骏马身侧,一个周身着毛皮外翻的吐谷浑人,一手持着马缰,一手持鞭,不住打马催促。 紧挨那马车的,是六个人。六人身后,便是百余持刀背箭的吐谷浑兵士。这六人,分着五色衣服,其中四人是白发苍苍的老者,分着绛、黑、青、白四色之衣。四人虽年事已高,又兼长途跋涉,却仍旧精神矍铄,不露疲色。此四人,正是那唤作慕容朱、慕容玄、慕容青、慕容白的慕容氏四位遗老。 四人边上,是一个身着黄衣的中年人。此时,虽是寒冬,但这中年人手中,却是正轻摇着一个羽扇。此人,正是那诡计多端,号称慕容氏智囊的慕容冥。马车后面,正处在慕容氏四位遗老中间的,是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这女子身量高挑,着一身白衣,容色颇为清丽。此刻,她一边艰难前行,一边看向身前的马车看去,似是极为关切。待叶明看清这女子面貌,不禁心下一怔。这女子,不是那号称武林第一美女的慕容雪,而是叶娟。叶明同族的妹妹,叶娟。 待众人行至叶明等人身前不远处,叶娟看清了叶明样貌,顿时万般情绪涌上心头,含泪道:“大哥!”叶明初时,并不敢与她相认,怕给她带来麻烦。眼下,闻她轻唤自己,便即要上前去。那身后的百余吐谷浑兵士,却是蓦地拔刀向前,挡住了叶明的去路。叶明见状,冷哼一声,道:“滚开!”言语间,一道无形的威压,伴着内力****而出。那百余吐谷浑兵士,面带惊恐,双手发颤,竟不敢再向前阻拦。 慕容氏四位遗老识得叶明的厉害,虽已列开架势,却均是面带愁色。慕容朱见状,皱眉道:“叶少侠,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他话音尚自未落,便闻得叶明冷哼一声,道:“井水不犯河水?!你这马车载得何人,竟教我妹妹跟在后面走路?!”此话一出,四位遗老面面相觑,却是什么话也没敢说。他们当真担心叶明一个不高兴,便将这马车掀进谷中了。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十三章 再遇慕容显狰狞 中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说话间,车内却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幼儿啼哭声。继而,一个带着困倦的男子的声音自车中传出,道:“夫人,燕儿饿了,该喂奶了!”说话间,叶娟看一眼叶明,便即匆忙上前,自帘中将那幼儿抱了,便即进了车中,给孩子喂奶。 叶明见状,眉头紧皱,心中五味杂陈,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叶明正犹疑间,又闻得车中那个男子道:“夫人,我这伤,好得差不多了,也该下去走走了。你抱着燕儿,在车中好生休息罢!”说话间,一个年轻俊美的男子掀了车帘,自马车上慢慢下来。这男子虽是极为年轻,一双眼睛却已是略显浑浊,便好似连背部,也微微驼了起来。看其样貌,也已然是满带沧桑了。此人,正是慕容燕国皇室仅存的血脉,慕容超之子――慕容爽。 慕容爽弓着身子,一瘸一拐的自马车上下来,看一眼叶明,向他拱拱手,便即垂下头去。叶明见他恭敬和顺的模样,又闻得他教叶娟在车中休息,怒气消却了几分。他叹口气,向慕容爽道:“以后,你须得好生对待她,若是教我知道她受了委屈,自然饶你不得!”慕容爽闻言,连连点头,道:“是,是!”叶明见状,又听见车中幼儿吃奶的咂咂声响,也不便再留,便即转身回去了。 慕容氏遗老与慕容冥见状,如闻大赦,齐声向叶明一揖,便复又簇拥了马车,向前行去了。临行,叶娟掀开车帘,看向叶明与萧琳,含泪道:“大哥,你终于寻到萧姐姐了!萧姐姐,我先走了。”萧琳闻言,道:“妹妹,你好生保重!” 待慕容氏众人渐渐走远,叶明长出了口气,沉声不语。萧琳上前,皱眉道:“明哥哥,我觉得这慕容爽,为人极不真实。看他这模样,倒像是表演一般,似在刻意讨好你。”叶明闻言,叹息道:“琳儿,我也看出了。但眼下,事已至此,娟子又有了孩子。眼下,只盼着他摄于我的武功,不敢亏待了娟子,我便知足了。”萧琳闻言,点头道:“明哥哥,你也不须担心,我看妹妹的样子,也不像受了许多委屈的样子。”这话说出来,却是多半在宽慰叶明了。 当下,眼见天色已晚,众人本欲于周遭再寻处岩洞过夜,但找来找去,皆是没有合适的地方。众人看来看去,天又逐渐下起雪来,倘若再寻不到什么可以借宿的地方,便只能露宿荒野了。此刻,便是连那荒野中流连的野狼,也哀鸣不已,似是也觉这天地间,实也再无地方可躲藏。见周遭没有什么去处,天也逐渐黑了下来,叶明等人只得趁着尚有一丝光亮,便即往前走出,准备在天彻底黑将下来之时,原地宿营,将就一晚。 叶明五人,一路仔细辨认着山路。待爬过两个山岭,正欲设法生火之时,忽闻得前方谷中,传来阵阵牛羊牲畜的叫声。众人闻得这声响,便知此处附近,定然有牧人居住了。众人加紧赶路,待翻过山岭之时,远远看见身前面南的谷中,正闪烁着点点亮光。那牛吟羊咩,正是自谷中传出。五人慢慢走近,才看清谷中有三四十座简易的毡房,并几座草木搭就的搭盖。只是毡房与搭盖覆了雪,与山谷同色,极不好辨认。远处木栏中,正拦着一群颇为躁动的牛羊。看牛羊惊惶躁动的模样,似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 此处山谷,正是处在绵亘的大山中间的平地。平地西北,是一座足以挡风的高山,下方则是一道几乎不能见底的深谷。深谷之下,流水幽幽,非但不曾结冰,竟好似冒着阵阵热气一般。众人小心翼翼经过谷边,向最近的毡房走去。叶明上前,敲了敲木制的帐门。片刻之后,一个粗犷的牧人探出头来,看了看众人,并未说什么,便将众人让进了毡房中。 众人一进毡房,便感觉一阵热气袭来。毡房之中,亮着羊油灯,且有些烟气弥漫。待众人彻底适应了这毡房中的烟气,方才慢慢看清毡中的光景。毡房呈圆状,约摸三丈宽。两侧铺了些毡子,正中央,置了一个炭盆,上面烤了块枯瘦的羊排,看样子,像是冻饿而死的山羊。而此刻,那炭盆中燃着的,也非是木炭,而是半盆干羊粪。这烟雾,便是自燃着的羊粪中冒出。 叶明等人见状,皆是不禁皱起眉头。那粗犷的牧人,却是满不在乎,他向众人嘿嘿一笑,指了指炭盆边上,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众人虽不懂他言语,但也知道,他在示意众人坐下。叶明等人不忍违拗主人好意,便即走上前去,围坐在炭盆边。此时,羊排也已然烤的差不多了,那人嘿嘿笑着,示意叶明等人吃肉。这次,众人看着羊排下的羊粪,却哪里能吃得下去?!连连摇手作罢。 叶明等人喝了些水,掏出自备的干粮吃,也给了那人几块。那人便即伸手接了,大吃大嚼起来。待叶明掏出前夕的烤鱼来,又递给他,他却皱眉摇头,无论如何也不去接了。看来,这些牧人,是决计不吃鱼的。叶明等人见状,也渐渐理解了他们燃烧羊粪取暖的习惯。毕竟,每个族群,皆有不同的风俗习惯。 众人围坐在毡房中,待到吃罢了饭,正昏昏欲睡之际,忽闻得毡外传来阵阵牛羊的惨叫声。叶明随着那牧人出帐观看时,外面已然站了好些牧人。想来,这栏中的牛羊,非是一人所有。众牧人冒着风雪,举火于畜群周遭探视一番,却并未发现异状。众牧人呵斥了畜群一番,便即纷纷转身,向毡房走去。叶明等人见状,便也纷纷回身。众人方走到毡房门口,藏晴儿却是皱了皱眉头,侧耳道:“不对劲,你们听!” 众人闻言,皆是侧耳倾听,隐约间,似是闻到了什么东西的鸣叫声。继而,隐隐的奔走之声,也逐渐传入众人耳中。叶明闻声,皱眉道:“这声音,极是熟悉,莫不是……”话音方落,便闻得萧琳道:“不好,是那蝙蝠群与罴群来了!”众人闻言,不禁一惊。叶明等人,皆是知道那吸血蝠群与罴群的厉害,便即退至平地中央,向四下警戒着。 此时,整个谷中的牧人,也已然出来了。他们总计有四五十人,皆是各家壮丁,各个手持弯刀、弓箭,围成一圈,将畜群护住。此时出来的,还有那慕容氏的四个遗老。显然,他们也是寻到了此处过夜。然而,他们与那百余凶悍的吐谷浑兵士,却不是保护畜群,而是将一个毡房团团护住。想必,那毡房中,便有慕容爽、叶娟等人。 众人方站定,便闻得阵阵蝙蝠怪异的鸣叫传来。顷刻间,蝠群在蝠王的带领下,铺天盖地般越过身后的山顶,飞速向畜群掠来。众牧人虽各个持刀挽弓,但毕竟蝠群数量太多,目标又太小,却哪里能护住畜群?叶明眼见不好,便即与萧秋野等人纵跃而起,以掌力向蝠群轰击。二人掌力所至,便有大片蝙蝠击落。奈何蝠群数量太多,顷刻间,便又有一大群蝙蝠蜂拥而至。顷刻之间,畜群便已然受了撕咬,不少牲畜周身流血。 这平地之上,牲畜也的确太多,叶明护住一个地方,蝠群便又朝另一方向飞去。他运足掌力,欲将那硕大的蝠王打将下来,每一出手,蝠王身侧的一群蝙蝠便蜂拥上前,将蝠王遮挡在身后。萧秋野见状,急声道:“快,点火把!”那一众牧人闻言,便即点起火炬来,高举着在畜群中来回奔走,试图将蝙蝠逼回空中。这一招,果然有效,在叶明等人的攻击下,蝠群暂缓了攻势,便只在众人上空盘桓,鸣叫不已。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四下的奔走声愈来愈近,黑压压的一群人熊,已然自缓坡上冲将下来。伴着人熊那诡异的嚎叫声,丈余高的人熊露出森森白牙,直冲向畜群,众牧人见状,却是已然吓得浑身发颤。弯弓持刀的手,也已然似是没了气力一般。 此时,妖妖身上虽带有百兽散,总量确是不多。伴着人熊的猛烈冲击,蝠群也自空中急速掠下,其势头,便似飞蛾扑火一般。叶明见状,蓦地将剑鞘一甩,长剑出鞘,闪着寒光,向罴群冲杀而去。萧琳、藏晴儿、妖妖见状,便也挥剑入罴群中冲杀。众人互为犄角,相互配合,顷刻之间,便有十余头人熊死在剑下。 然而,蝠群数量众多不说,便是那人熊的数量,也已然到了不可估量的地步。眨眼间,满山满坡的人熊,在黑暗的天幕下,如潮水一般涌来。叶明等人,虽是拼命冲杀,但无奈人熊太多,伴着畜群撕心裂肺的哀嚎声,数十头牲畜,已然被撕咬而死。 正当牧人们绝望之际,忽闻得帐中一人朗声道:“吐谷浑人,与我鲜卑慕容氏子孙,本是同源同祖!况且,我慕容氏,已然与吐谷浑结盟,便是亲如一家。我慕容爽,此刻便是拼着身死,也要护住兄弟之族的财产!你们,再莫要管我,赶紧去帮他们守护畜群!”此时说话的,正是那毡房中的慕容爽。 慕容氏四位遗老,及那百余吐谷浑兵士闻言,便即纵身而前,杀入阵中。这百余吐谷浑兵士,皆是吐谷浑首领派给慕容爽的精锐。此刻,眼见族人牲畜受损,自然各个奋勇而前,闪着寒光的弯刀,向人熊身上砍去。那慕容氏四位遗老领命,便即结为四象阵,向天上的蝠群攻击。叶明等人在阵中冲杀,本已杀得罴群连连退却。此刻有了帮手,众人复又冲杀一阵,伴随着蝠王的鸣叫及人熊凄厉的呼号,蝠群与罴群眼见占不到便宜,便即转身叠翼,向远处去了。 见蝠群与罴群尽皆退却,畜群已然保住,众牧人激动万分,竟齐声向慕容爽的毡帐跪下,痛哭流涕着叩首不迭。慕容爽见状,面带微笑自毡帐中出来,将众牧民扶起身来。众牧民虽是已然站起,仍旧向慕容爽作揖不止,看其痛哭流涕模样,当真是十分感恩戴德。牧民淳朴,想得也极其简单。他们见最后是慕容爽挽救了他们的畜群,却哪里还去想在叶明等人奋力拼杀之时,慕容爽却只教众兵士护住他自己? 此刻,众牧民已然视慕容爽作神明一般,反而将叶明等人晾在身后,置之不理。然而萧琳见状,却是蓦地一笑,向叶明道:“明哥哥,他们的畜群,终于保住了。来年,这些个牛羊,便会再生很多小牛小羊。如此,这些牧民的家人,便能好好生活下去了。”叶明闻言,笑道:“是啊,是啊!这慕容爽,先前虽然也着实做了些坏事,然而今日,却到底为牧民做了件好事了!” 萧秋野闻言,皱眉道:“鲜卑慕容氏,与吐谷浑本是兄弟之邦,先前便已然结盟。眼下,观这慕容爽所为,虽意在笼络吐谷浑之人心,到底也算是做了件好事了!”叶明闻言,点头道:“先前,我倒是略有耳闻。这慕容氏的祖先,与吐谷浑的祖先,本来是亲兄弟。只是后来,因为牧地的纠纷分开了。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也难怪,待慕容氏没落之际,吐谷浑人的首领,便施以援手了。这慕容爽,为牧人保住了牲畜,也算得上是知恩图报罢!” 众人正说话间,忽闻得前方一阵喧闹之声,却是众牧人,尽皆拿出了封藏已久的酒,给慕容爽等人品尝。此时的慕容爽,春风满面,向众牧民拱手招呼。他看见了眼站在一旁的叶明等人,便即向众人一笑,朗声道:“叶少侠,来一起喝两碗酒如何?!”叶明见状,向他拱拱手,算是回答了。虽说慕容爽,算是做了件好事,叶明及身后的众人,实在是不愿与他喝酒。 在众牧人与慕容爽及其手下欢庆之时,叶明等人慢慢回了毡房之中,静静的围坐在炭盆边上烤火。众人听着帐外的欢声笑语,各自烤着因奋力厮杀而僵硬的手,沉声不语。良久,妖妖最先开了口,道:“师兄,叶少侠,你们感觉如何?!”叶明闻言,道:“我的手,已然暖和的多了。”萧秋野闻言,却是蓦地叹了口气,道:“师妹,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咱们眼下,帮这些牧人驱逐蝠群与罴群,原也没想着他们能回报些什么。” 妖妖闻言,点头道:“师父她老人家常说,这侠士不好当,所以她才当妖物了!而今看来,你若选择当侠士,上则为国,下则助民,便要平白承受了些委屈与误解。”叶明闻言,呵呵笑道:“萧前辈,今日之事,实也算不得什么委屈与误解。侠士虚名,倒在其次,行走江湖间,有所为,有所不为罢了。只肖得这些牧人的畜群保住,咱也不少这几句奉承,短这几碗酒喝。”妖妖闻言,却是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了。 方适时,门外却蓦地传来阵轻盈的脚步声。脚步声渐近,待众人抬头时,一个二十上下的清丽女子已然推门而入。她甫一看见叶明,便即微笑,道:“大哥,你们这帐子,怎恁的安静?!你们不愿过去喝酒,我便陪你们,在这里喝上两杯罢!”这女子,正是叶明同族的妹妹――叶娟。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十四章 再遇慕容显狰狞 下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叶明一见叶娟进来,先是蓦地一愣,随即便给她腾出了位置,关切道:“娟子,你这半年多,可是还好吗?!”叶明自幼,便没什么亲人,早已将自幼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叶娟,当作了亲妹妹看待。眼下,皆是身在他乡,见了叶娟,更加亲切,欣喜万分。 叶娟闻言,侧首看了萧琳一眼,笑道:“有萧姐姐在你身边,我当然及不上你好了!”言语之间,似带着几分无奈。叶明闻她言语,又看了看她似是微醺的模样,皱眉道:“娟子,你方才,喝酒了?!”叶娟闻言,讪讪一笑,道:“喝了一点,一点而已。”妖妖闻言,沉吟道:“你这,还喂着孩子奶的罢?!怎的能喝酒?!”叶娟闻言,道:“这孩子,方才不到两个生日,他便用筷子蘸着酒给他喝,说什么慕容氏的孩子,自小便要学着喝酒什么的。我喝这点酒,算什么!” 众人闻言,皆是颇为错愕。叶娟侧首,看了众人一眼,给叶明与自己各倒上一碗酒,向叶明道:“来,大哥!咱们虽是自小一起长大,尚未一起喝过酒,我先干为敬!”说罢,咕嘟一声,便将酒咽了下去。叶明见状,看一眼萧琳,举杯道:“娟子,以后他若是欺侮于你,你便与我说,可莫要借酒浇愁。这酒,我喝了!”言罢,端起酒来,便即喝了下去。 叶明喝罢,叶娟呵呵一笑,转身又给萧琳倒上一碗,道:“萧姐姐,恭喜你,恭喜你终于与大哥在一起了。这酒,便算是妹子敬你们的罢!”萧琳闻言,笑道:“娟子,这喜酒,可是要待到大婚的时候喝。不过,你倒的酒,我喝!”说罢,便也端起酒来,一饮而尽。叶娟自己也喝了一碗,复又倒上一碗,向妖妖道:“萧前辈,我在叶家庄之时,曾与赫连兄弟一起呆过一段时间。他虽然平素不喜言语……” 妖妖见状,却似是不买叶娟的账。她静静的看着已然半醉的叶娟,冷冷的道:“不用说了!在叶家庄之时,延儿为慕容氏四个老贼擒获,我便是看在你每日偷偷予他几个面饼的份上,这便是一杯毒酒,我也定然喝了!”说罢,端起酒来,一饮而尽。叶娟见状,微微一笑,复又给萧秋野倒上。萧秋野看看众人,拗不过,便也只得掩袖喝了。 正当叶娟再欲给藏晴儿倒酒之时,叶明似是发现了什么,他蓦地一惊,道:“娟子,你这酒,是什么酒?!我喝了这酒,怎的提不起气来了?!”众人闻言,皆是一惊,待缓缓提气之时,只觉得周身经络战战,便似是被锁死了一般,内力再也提不起来分毫。片刻之后,肢体麻木,便是连动也动不得了。藏晴儿见状,蓦地挥剑,指向叶娟,冷冷的道:“解药!”叶娟闻言,摇摇晃晃的道:“什么解药?!” 藏晴儿闻言,蓦地横眉,骂道:“你这人,太也不知羞耻,怎的连自己兄长也陷害?!你若是,再不拿出解药来,可莫要怪我藏晴儿翻脸不认人!”叶明闻言,双目紧闭,道:“娟子,你实话与我说。这酒,是不是慕容爽……慕容爽教你拿来的?!”说话间,已然很是吃力。边上众人,内力较叶明弱,已然说不出话,便只能眼睁睁看着。 叶娟闻言,却是蓦地跪地,哭道:“大哥!你……莫要怪我,他……他以燕儿威胁我,若我……若我不将这酒……予你们喝了,他便要……你们放心,他便只是不欲教你们再跟着他慕容氏。这只是迷药……你们只肖得好生睡一觉,便没事了。” 说罢,叶娟以袖颜面,欲要向外奔去。藏晴儿见了,身形一晃,便即挡在门口,厉声道:“你糊涂!你那孩子,是他慕容氏唯一的血脉,虎毒尚且不食子!他便是再狠毒,还能怎么样?!你铸成大错,还想走?!还不将解药交出来?!”言语之际,已然气得周身颤抖,恨不得将叶娟杀死。以她的性子,倘若叶娟不是叶明的妹妹,早便将她一剑杀了。 叶明闻言,缓缓闭目,蓄力良久,吃力的道:“晴儿姑娘,你教她走罢!她护子心切,迷了心智!这药……这药唤作千里醉,服下之后,数个时辰***力尽失,无药可解。”藏晴儿闻言,站立不动间,叶娟已然掩袖哭着奔了出去。 见叶娟离去,叶明长叹了口气,吃力的道:“我尚且以为,那慕容爽……能改邪归正,没想到……”叶明说到此处,忽闻得帐外一人呵呵笑道:“叶少侠,你没想到的事情,可是多着呢!你也没想到罢?!这千里醉的药,竟然能教你中招两次!啧啧啧,广平李波那小子,当真没有骗我,这千里醉,当真是厉害得很!”此时说话之人,正是慕容冥。 藏晴儿闻言,怒道:“你们慕容氏,当真是个个小人,好不要脸!平素没什么本事,便只会做些阴损的勾当!”慕容冥闻言,呵呵笑道:“藏姑娘,我慕容氏族人,人人以复国为使命!便是再阴损的勾当,倘若能换得我大燕国昔日的辉煌,便是背上了千古骂名,那又如何?!”说到此处,慕容冥顿了顿,复又呵呵一笑,阴阳怪气的道:“藏姑娘,我慕容氏,不仅会下毒,可是还会杀人!” 藏晴儿闻言,双眉紧皱,道:“慕容冥,你若就此收手,我万春谷便既往不咎。倘若,你们敢伤了他们分毫,师祖知道了,你们便都得死!”藏晴儿知道,慕容氏一族,尽皆阴狠,此时担心众人安危,便只能拿萧夭女压他。慕容冥闻言,却是啧啧赞叹,复又阴阳怪气的道:“为今之计,看来,也唯有教那不死妖不知道了!那到底怎么样,才能教她不知道呢?!对了,唯有死人,才不会说出去的!” 说话间,慕容冥蓦地变色,厉声道:“杀!”闻他一声令下,一众吐谷浑兵士,便即向帐中冲去。藏晴儿见状,横眉怒目,厉声道:“谁敢进来?!”说话间,挥剑而前,连杀三名兵士。慕容冥见状,怒道:“来人!将这帐子掀了!”说话间,众兵士一拥而上,只闻得哗啦一声,偌大的毡帐便已然推倒。 此时,叶明等人方才看到帐外光景。只见那慕容冥站在最前面,满脸狞笑的看向众人。其身后,便是那一众百余名吐谷浑兵士。再往后,便是在慕容氏四位遗老严密守护下的慕容爽。此时,慕容爽双眉紧蹙,道:“叶少侠,我慕容氏,非得得到那地宫中的宝物不可!你若活着,便要出手阻止。如此,我慕容氏便极可能得不到了!所以,今日你必须死!” 叶明见状,缓缓睁开眼,道:“便是我死了,你也决计拿不到那宝物!河山帮,是决计不会给你的!倒不如,你与我合作,我便分你一半,如何?”此时,叶明暂时内力尽失,知道力不能敌,便只能寻求其他办法了。慕容爽闻言,尚且没有说话,那慕容冥却是蓦地大笑,道:“笑话!笑话!叶少侠,你凭什么与我们合作?!眼下,我们有了号称邪魔的樊老前辈相助,还用得到与你合作?!” 叶明闻言,双目直直的盯着慕容冥,道:“你便如此有把握,我已然内力尽失?!你便不怕,我将你杀了?!”说话间,其目光凌厉,双目如电,直瞪得慕容冥不禁倒退一步。慕容冥先是狐疑的上下打量叶明一眼,继而嘿嘿笑道:“叶少侠,我知道你武功高强,内力深湛!然而,这千里醉的剂量,我是甚有把握的。不信,你看少夫人!”说话间,伸手向边上一指。此刻,叶娟已然瘫软在远处的毡房边,却没人去扶。此时,她满面悲戚,只是向叶明不住哽咽摇头。 叶明见状,长叹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慕容冥见状,复又阴阳怪气的道:“叶少侠,你哪里都好,只是对亲近之人不设防备。你要杀我?!这倒是提醒了我!杀人,须得干净利落,尽早动手!”一语未罢,便闻得慕容朱一声令下,那百余吐谷浑兵士便即一拥而上。两刃俱开的弯刀,闪着寒光,向叶明、萧琳、萧秋野、妖妖砍去。 四人见状,却是丝毫动弹不得,便只能眼睁睁看着,怒目瞪向众人。藏晴儿见状,蓦地挥剑而前,将众人挡在身后。面对百余吐谷浑兵士的夹击,藏晴儿手提长剑,于阵中冲杀纵跃,守住四人身前,寸步不让。直到此时,叶明、萧琳、萧秋野才知道,藏晴儿的剑术修为,已然到了极高的境界。 她守在四人身前,轻翔灵动,翩若惊鸿,将蜂拥而前的吐谷浑兵士杀退。此时,藏晴儿虽处在众人夹攻之下,招式却是丝毫不乱。她每一刺出,剑剑出奇,皆留有三五个后着。她出剑极轻,便似毫不费力一般,紫衣飘飘,上下闪击,力道却是狠辣异常,顷刻间,血溅雪地,已然连杀十余人。身后慕容氏众人见了,尽皆皱起眉来。 那一众吐谷浑兵士,见久攻不下,不能近前半步,藏晴儿剑招反倒愈来愈快,渐生了退却之意。方适时,蓦地听闻慕容朱叹道:“藏姑娘,好俊俏的剑法!且教老朽等人,好生领教一番!你们退下!”说话间,那一众吐谷浑兵士,便即退下。慕容朱、慕容玄、慕容青、慕容白四位遗老,瞬息而动,向藏晴儿夹击而来。妖妖见状,咬紧牙关,吃力的道:“你慕容氏,当真是太也没有羞耻!四个前辈耆宿,竟做出偷袭一个小姑娘的勾当来!” 慕容朱闻言,面色一沉,道:“倘若与我慕容氏复国有益,便是遭万人唾骂,那又如何?!”说话间,四人闪身而前,与藏晴儿缠斗一处。此时,藏晴儿为守住众人,已然抱定了必死的决心,还哪里管自身的安危?她冷哼一声,左右挥刺,剑花狂挽,于四人掌力连绵间反复冲杀。一上来,便仗着身轻剑快,闪转之间,背身一剑,便已然划破了慕容白的衣袖。 四位遗老见状,再不敢疏忽,蓦地足尖点地,身距四位,结出四象阵来。藏晴儿身轻如燕,于四位遗老内力的冲击间左右闪躲,一时间,虽未曾受伤,却是自顾不暇,更别提攻击四位遗老了。那慕容冥见状,嘿嘿冷笑,瞬息间,他羽扇一摇,两支筷子版粗细的毒箭破空而出,直击向叶明、萧琳二人。 毒箭破风,闪电般击向二人。叶明见状,心下一惊,却是无论如何提不起半分力气。萧琳见状,蓦地苦笑,与叶明对视一眼,唯有听天由命了。此时,那阵中的藏晴儿虽是自顾不暇,却也听见了这诡异的声响。她见毒箭直向叶明、萧琳而去,当即蓦地于阵中抽身,再不管那四位遗老的掌风,猛地扑将上前,将手中长剑一挥,将两支毒箭打将回去。刹那间,慕容朱的掌风已到,噗的一声,击在了藏晴儿的背上。 藏晴儿受掌,猛地喷出口血来,她蓦地一滚,就地站起,复又挡在了众人身前。此刻,她接了慕容朱一掌,身体微颤,却是横眉怒目,丝毫不露怯色。叶明见状,深深皱眉,试图拼死蓄力,却是丝毫动弹不得。此刻,他见藏晴儿已然受创,却将自己护在身后,看着她的背影,竟蓦地想起杨玉儿来。先前在漆铺沟,自己也是中了这千里醉的毒,正是杨玉儿拼死相护,自己方才躲过一劫。 想到此处,叶明心下不禁一阵酸楚。他深深皱眉,咬牙蓄力,向藏晴儿沉声道:“晴儿姑娘,你莫要再管我们!你自这山后纵跃而上,我们在此,慕容氏族人,便不敢追你!在你出去之后,我托付你一件事,倘或你逢见个唤作杨玉儿的女子,便告诉她,我……我出海去了。她不会说话,与你差不多高,年纪该是也与你相仿……”说到此处,叶明疲累已极,再说不出话,便住了口。藏晴儿向前而立,正横眉冷对着身前众人。此刻,她闻得叶明言语,蓦地一怔,却是既没答应,也没拒绝。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十五章 香魂半缕显娉婷 上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叶明正犹疑间,那慕容冥却似是听到了叶明的话,蓦地呵呵笑道:“藏姑娘,你当真是厉害得很,你当真,会扔下他们,自己逃走吗?!”此时,这慕容冥也担心藏晴儿蓦地回身跑上了山。以藏晴儿的身手,莫说进了山中便再不好寻她,她一旦逃开,慕容氏族人也是决计不敢即刻舍了叶明等人,去追她的。因为,他们谁都不知道,叶明、萧秋野、妖妖等人,是不是尚有还手之力。倘若教藏晴儿逃了出去,那号称不死妖的萧夭女,势必要与他慕容氏不死不休。 藏晴儿闻言,横眉冷笑,道:“你也不用拿话激我,你若是聪明人,便即刻带人走了!若不然,教我逃了出去,你们慕容氏,从此再无宁日!倘若你们即刻罢手,我万春谷,便当做什么也不曾发生过。”慕容冥闻言,缓缓皱眉,似是极难决断一般。慕容朱等人,亦是罢了手,皱眉沉思不已。 一时间,两下僵持,皆没了言语。此刻,那躲在身后的慕容爽,却是蓦地开口,向慕容冥斥道:“大丈夫,当断则断!便是那萧夭女知道了,又如何?!眼下,我们便赌一把,赌这姑娘决计不肯独自离去!”他顿了顿,复又看了看紫衣罗帽的藏晴儿,嘿嘿笑道:“藏姑娘,我看得出来,你对你身后的小子颇有情意。倘若你一走,我便将他大卸八块,你便是活着逃了出去,又有什么意义?!何况,这里还有你的师父!”慕容爽说话间,双目闪烁,显得极为阴险狡诈。闻其言语,虽年纪轻轻,竟然教慕容冥还要阴险奸诈上几分。 叶明闻言,咬牙吃力道:“藏姑娘,你快走罢!待你出去了,教萧老前辈,给我们报仇,你还要去寻赫连兄弟,这所有的重担,都要交付于你了。死,是极其简单的事情,你活下去,才是最艰难的,你快去罢!别忘了,倘若逢见了玉儿,便告诉她……”说到此处,叶明牙关打颤,再没了气力。 妖妖闻言,勉强提气,道:“晴儿,你走罢!记得,寻你师兄回来,好好……好好替我照顾他!”藏晴儿闻言,周身战栗,摇头哭道:“我不走,我不走!便是死,我也要与你们死在了一处!你们都死了,我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便是替你们报了仇,又怎样?!难道,你们还能再活过来吗?!”此时,藏晴儿情绪上涌,哪里还有什么心智可言?早便将一切,抛到脑后去了。 慕容冥闻言,狡黠一笑,道:“藏姑娘,这便对了嘛,你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他话音未落,便闻得远处一声惊天动地的虎吼,道:“走?!今日,谁也走不了!”说话间,一个周身白衣的高大汉子,蓦地凭空掠来。其人身高九尺有余,骨架硕大,满脸虬结的胡子,显得颇为英武。他甫一站定,虎目圆瞪,便似是猛虎看见猎物般瞪着叶明等人。 慕容冥见了这人,先是向他拱了拱手,复又转向藏晴儿,嘿嘿笑道:“藏姑娘,方才,是你逃走的机会。眼下,便是你欲走,也走不得了!”叶明见这人模样,蓦地开口,道:“你是何人?!为何与我等为敌?!”那人闻言,蓦地仰天大笑,便似虎啸一般。一时间,整个山谷,便似欲教他震塌了一般。他大笑一阵儿,瞪眼道:“我是谁?!我是谁?!你怎的不问问,你自己是谁?!”叶明正皱眉沉思,忽闻得身后萧秋野咬牙,一字一顿的道:“慕容氏第一高手,慕容雪的父亲――慕容千踪!” 萧秋野声音极小,却已然教慕容千踪听见了。他双目圆瞪,看着萧秋野,哈哈大笑,道:“病儒士萧秋野,十余年不见,你怎的还是这副病态?!不过,不打紧!待你死了,便不用再受病痛的折磨了!”藏晴儿闻言,银牙轻咬,横眉道:“你欲伤他们,先问问我手中的剑再说!”藏晴儿话音未落,但见眼前人影一晃,身体已然倒飞而出,跌倒在地。 藏晴儿中掌倒地,复又吐了口血。她虽身负重伤,却到底牵念着叶明等人,便即一个咕噜艰难爬将起身,长剑一横,挡在众人身前。慕容千踪见状,冷哼一声,道:“不知死活的后生小辈!学了点皮毛功夫,就来逞能!老夫闯荡江湖之时,怕是你还未出生罢?!”叶明看着身体剧烈颤抖着,却是依然作势挥剑,将自己挡在身后的藏晴儿,心中燃起烈火般的疼痛。 叶明再看看奸诈凶狠的慕容氏众人,心中怒火中烧。他缓缓运功,强冲经脉,然而周身的功力,便似是凝结了一般,动也动不了。他能察觉到,自己体中那雪蛇真气,自《无上心法》中修出的内力,疾风劲的内力,溯雪掌法的内力,此时各存任脉之一域。无论他如何运功,任脉便似是彻底阻住了一般,内力丝毫进不到丹田之中。他心下愈急,便愈加动弹不得,一时间,便是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慕容冥微微抬首,看着重伤且苦苦支撑的藏晴儿,再看看边上的慕容千踪,有恃无恐的道:“藏姑娘,你既然逃也逃不了,又何必再苦苦支撑?!眼下,你便是再坚持下去,也没了丝毫意义!”说话间,他嘿嘿冷笑,看一眼叶明,颇为玩味的道:“藏姑娘,便是你再与这小子有情有义,他心中,到底始终只有萧姑娘一人。你这般护在他身前,倘或你们共赴了黄泉,岂不是要教他苦恼了?!倒不如,跟了我?”说罢,又嘿嘿笑了起来,奸诈并轻蔑之态尽显。 叶明等人,虽是动也动不了,便是说起话来,也异常艰难。然而,他们的意识,却是清醒的。众人眼见慕容冥如此无耻,尽皆愤怒异常,各个横眉怒目,牙关紧咬,为之切齿。那慕容冥自然看见众人愤恨的目光,却似是丝毫不以为意。他瞪着微黄的眼珠,嘿嘿笑道:“藏姑娘,你可是知道,为何我如此痛恨万春谷吗?!要怨,便怨你师祖萧夭女去!” 说到此处,慕容冥复又看了看叶明等人的样貌,见众人皆是愤怒异常,却是动也不能动。他似是见了笼中老虎一般,幸灾乐祸的眨了眨眼,复又嘿嘿冷笑,道:“你万春谷,太也不识好歹!我慕容氏欲与你万春谷结盟,便派出邪魔樊前辈前去说和,还将我慕容氏的女儿慕容雪,送入谷中!谁料,那老妖婆非但不识趣,反倒逐渐将谷中高手遣散!如此这般,我慕容氏,怎的能将慕容雪嫁于那赫连延?!”慕容冥说到此处,慕容千踪闻言,却似是颇为不悦。只不过,他看一眼慕容爽,这丝不悦旋即一闪而过,什么也没说。 慕容冥说到此处,似是颇为激动,他轻咳两声,蓦地厉声道:“那赫连延,更是可恶!他为了慕容雪,与我慕容氏缠斗数年,几次三番,伤我族人!尤其可恨的是,他数次破坏我慕容氏与各方势力的联合!你们万春谷,处处与我慕容氏作对,我怎的能轻易饶过你们!” 藏晴儿闻言,喉中猛地咽了口血,横眉道:“你这老贼!只肖得我尚有一口气在,便决计不教你伤了他们分毫!”慕容冥闻言,嘿嘿冷笑,道:“那我倒要看看,你有何本事,能护得住他们!”说到此处,慕容冥面目愈加狰狞,便似是将要发狂一般。他缓缓侧首,看一下身侧众人,蓦地冷笑,将长袖一挥,两根毒箭复又破空而出,直击向叶明与萧琳。 毒箭破风,势大且急,直冲叶明、萧琳心口而去。此时,藏晴儿已然重伤,便是再欲挥剑格挡,已然来不及了。藏晴儿站在叶明身前,见此情景,却是蓦地冷笑,回身一仰,挡在叶明身前。刹那间,只闻得噗的一声,毒箭穿胸而过,直没入藏晴儿体中。藏晴儿中箭,在众人悲戚的目光注视下,闷哼一声,便俯卧在雪地上,一动不动了。 便是在藏晴儿一声闷哼的关头,又闻得咯噔一声,一柄玄铁重剑如光般伸出,将激射向萧琳的毒箭格挡了开去。一个高大清瘦的身影,如鬼似魅般闪到了萧琳的身侧。此人,仍旧着一身单薄的布衣,身材高大,手足甚长。其面色阴沉,目光黯淡,便似极为苦痛一般。他挥剑将毒箭击出,什么也没说,便只右手持剑,一动不动的站在萧琳身旁。其人,正是赫连延的七弟――赫连安。 叶明见状,既想救萧琳等人,又欲去扶藏晴儿,却是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分毫。此时,叶明悲愤难当。他知道,倘若自己再无法将这如枷似索的药力去了,不是众人看着他死,便是他眼睁睁看着众人相继死去。想到此处,叶明复又闭上双目,强撑着运功,便是拼着经脉逆行,也定要去了这毒药的效力。当即,叶明孤注一掷,强力逆向运功,汗水便即涔涔而下。 慕容冥看见了赫连安,却是蓦地皱眉,厉声道:“你是谁?!”赫连安静静的看着萧琳,皱眉不语。慕容冥见他不语,复又厉声道:“你与她,什么关系?!为何护她?!”赫连安仍是静静的看着萧琳,皱眉不语。慕容冥恼羞成怒,道:“你来做什么?!”此言一出,赫连安却是慢慢抬起头来,他那黯淡浑浊的双目,直瞪向慕容冥,喃喃道:“杀你!”话音未落间,但见他身形一晃,急向慕容冥掠去。 赫连安的剑,已然快打了极致,慕容冥不及反应,一柄玄铁重剑便已然破空而至,到了其心口前三寸。电光火石之间,忽闻得边上一声虎吼,一道白影蓦地掠来,直击向赫连安胁下。赫连安见状,蓦地收剑,冷笑一声,当即挽了个剑花,直来直去,向那白影攻去。顷刻间,二人缠斗在了一处。来人,正是那号称慕容氏第一高手的慕容千踪。 赫连安身强体壮,剑术更是已然发挥到了极致。一柄数十斤重的玄铁重剑,在他手中,便似是普通铁剑一般。刹那间,剑花飞舞,铺天盖地一般,向慕容千踪袭去,几近将慕容千踪淹没。慕容千踪见状,却是呵呵冷笑,变掌为虎爪状,与赫连安搏斗。他习得一身硬功,已然将形意拳中的虎拳练到了极致,虎爪每一挥出,与赫连安的玄铁重剑碰撞,便发出阵阵刺耳的摩擦声。这摩擦之声,伴着四溅的火星,耸人心神,显然那慕容千踪已然在虎爪上藏了利器。 在二人强强相碰,针锋相对间,叶明强逼着自己沉下心来,用尽所有的力气,试图将周身经脉逆行。在萧琳心痛的目光下,叶明牙关紧咬,冷汗涔涔,浑身因疼痛而剧烈颤抖。随着叶明的一声惨叫,其经脉彻底逆行。顷刻间,叶明但觉周身血液上涌,双目发黑,周身冷汗便似水一般留下。此时,叶明周遭,也因他强逆经脉,顷刻间热气蒸腾。 初时,慕容朱等人为二人的功法所吸引,正皱眉看着剧斗的赫连安与慕容千踪。此时,他闻声蓦地一瞥,见了叶明异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他想不打,在这紧要关头,叶明竟然冒死逆转经脉,强令自己走火入魔。慕容朱不敢大意,蓦地退后,与三位遗老将慕容爽护住,旋即向慕容冥道:“冥儿!快下手,将这小子杀了!他正在逆转经脉,倘或教他得手,怕是拦他不住了!” 慕容冥闻言,眼见叶明汗气蒸腾的模样,看了眼身侧不远处的幽谷,蓦地发力,拔刀向前。萧琳见状,欲开口叫赫连安来救,却已然发不出半点声音。慕容冥为防万一,速度已然快到了极致,纵身前掠间,嘿嘿冷笑,厉声道:“叶少侠,咱们做个了结罢!看你模样,甚热是罢?!我将逆杀了,再抛尸河中,你便凉快了!”说话间,便已然飞掠至叶明身侧。在萧琳等人绝望的目光下,叶明仍旧动也不能动,慕容冥手执两侧开刃的弯刀,以不可阻挡之势,直向叶明的颈子割去。 这一下,慕容冥直来直去,并不带任何虚招,纯以蛮力击下。然而,尽管叶明身前的妖妖、萧秋野、萧琳尽皆武功不弱,他们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那闪着寒刀的弯刀,直向叶明颈子上割去。谁也动不了,谁也救不得!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十六章 香魂半缕显娉婷 下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眼见一击便中,萧琳蓦地闭上了双目,泪水泉涌。她实在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叶明身首异处。她也决计不曾想到,她与叶明,千辛万苦方走在一起,便只能一起走到这里了。伴着慕容冥的一声狞笑,一个紫影却似是箭一般蓦地自地上窜起,便似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般,径直扑向慕容冥。 这身影,正是那身中毒箭的藏晴儿。此刻,她奋起一扑,直将慕容冥扑向悬崖。显然这一下,她便是朝着与慕容冥同归于尽去的。萧琳与叶明闻得异声,蓦地睁眼,便见那藏晴儿已然扑着慕容冥向崖边坠去。藏晴儿身躯扑在慕容冥身上,回首看一眼直愣愣的叶明,蓦地将罗帽除去,露出那疤痕纵横的面庞。她蓦地一笑,复又将那疤痕纵横的面具撕下,露出一张俏丽无双,莹润如玉的俏脸来。她看一眼叶明,再看一眼萧琳,面上竟蓦地绽出个微笑。 此刻,藏晴儿她身负重伤,又身中箭毒,面上惨白,毫无血色。然而,叶明还是认了出来,她哪里是藏晴儿?她明明就是杨玉儿!这张脸,叶明便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也决计不会认错的。而此时,看着杨玉儿那满面柔情的微笑,叶明与萧琳均是呆住了。他们什么也不能做,便只能看着杨玉儿那如蝴蝶般轻盈的身躯,扑在那丑恶如猪的慕容冥身上,直直坠下崖去。 昔年,叶明坠落崖间,方才见到了杨玉儿。此刻,杨玉儿为了救他,坠落崖下。叶明彻底呆住了,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记不起来,只闻得杨玉儿在坠崖的瞬间,脆声笑道:“杨玉儿!藏晴儿!藏晴儿?!我便是将这情葬得再深,也终究是忘不得你这呆子!来生再见了,傻小子!”说罢,她复又咯咯笑了起来,便似出谷黄莺般清脆。 她这声音如此动听,该是这老天,觉得亏欠她得多了。只可惜,这笑声,是伴着慕容冥杀猪般的声响愈行愈远了。萧琳、妖妖此刻,皆是不能说话,泪水却似是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萧秋野狠狠得闭上双目,重重的出气,也已然悲愤到了极致。 待到杨玉儿落水的声响传来,叶明的脸,已然扭曲到了极致。此刻,他已然感受不到痛楚,更无意去感受痛处,只闻得一声凄厉的哀号,原本盘腿坐在地上的叶明,蓦地腾空而起,于空中站起稳稳落地。此刻,叶明体中那几处凝滞的内力四下冲撞,蓦地合并一处,便似流水在大江大河奔涌。他身前内力绽出,真气四溢,便似是浓雾一般将身体紧紧笼罩住。萧秋野说得不错,唯有苦痛,才能将人磨砺的愈加强大,唯有苦痛! 叶明站立在原地,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号。一侧的慕容爽却是蓦地向慕容氏的四位遗老喝道:“趁他内力未合,将他们都杀了!”一声令下,慕容朱、慕容玄、慕容青、慕容白四位遗老,便似疾风般飞掠而至。事关生死,此刻,他们将一身的修为尽数施展,便似疯了一般,蓦地窜到叶明身侧。四人分四位站定,摆开四象阵,狂风骤雨般攻向叶明。 此刻,叶明周身,仍旧被浓雾紧紧包裹住,任由慕容氏的四位遗老,便似疯了一般挥掌,打在他身上的每一处穴位,每一处关节。叶明站立不动,他的心在滴血,早已感受不到了身体的痛楚。他冷笑着,承受着慕容氏四位遗老疯狂的拳脚相加,待到他们打够了,便是他们丧命之时! 四位遗老一上来,乱打一气,待他们将一整套四象功施展完,便即齐身而还,分四位站定。他们眼见奈何不得叶明,便即齐声怒吼一声,眉须上扬,点地纵跃而起。此时,四位遗老已然知道,今日不是叶明死,便极可能是他慕容氏全族亡。四人纵跃之际,已然将头上所有的冠式震开,披头散发,陷入彻底癫狂的境地。 四位遗老自幼便一起练功,彼此心意相通。至于今日,这四象阵,已然有六十余年的时间打磨,日趋完善。此时,四人杀招一出,便即施展出修炼六十余年的内力来。内力破空而出,慕容朱、慕容玄、慕容青、慕容白之内力,各已幻化作朱雀、玄武、青龙、白虎四神兽,四神兽伴着阵阵怒吼,以毁天灭地般的气势,向中间的叶明夹攻而去。 一时间,地动山摇,杀气腾腾,当真似天上的四神兽下凡一般。此时,便是那剧斗中的慕容千踪、赫连安,也已然罢了手。他们想不到,慕容氏四位遗老的搏命一击,竟与那恶鬼、邪魔直流相差无几。那一众吐谷浑的牧民,闻见这声响,又见了眼前张牙舞爪的神兽,纷纷出帐跪拜,以为鬼神。 四神兽呼啸着,夹杂着周遭动摇飞舞的雪花,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向叶明疾掠而去。叶明又是一声狂吼,便即纵跃而起,挺直了身子,那真气化作的四神兽,便疾速撞到叶明身上。此时,叶明经脉逆行,内力已然汇聚一处。但倘若没有一股如同在桃花溜中汪广阳般的浑厚内力,将其经脉冲击回原状,虽能破敌,但稍有不慎,便会如云伯所说的昆仑派高手一般,走火入魔而死。此时,面对四位遗老六十余年功力的冲击,只闻得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叶明周早真气弥漫,再没了动静。 那一众不知所以的牧民,先前见慕容氏族人围攻叶明等人,便已然将叶明等人当做了邪佞之徒。此时,眼见四位遗老真气幻化的神兽,便似是神兽下凡一般,冲击向直立不动的叶明。众牧人皆以为奸佞已然除去,起身拍手叫好。萧琳等人见状,皆是不由为叶明捏了把汗。待周遭真气逐渐散去,叶明直立在原地的身影,复又逐渐显现出来。 此时,已然将各式功法调和的叶明,双目如电,静静地看着慕容氏族人。大悲大怒之下,叶明竟显得格外冷静,只闻得他冷冷的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不过分罢?!”慕容朱闻言,怒道:“按理说,一命偿一命,我慕容氏不欠你什么!”此时,慕容朱心下虽怒,但见他四象阵最后的杀招,都似是伤不得叶明分毫,却也不敢妄动分毫。 叶明闻言,蓦地冷笑,笑得慕容氏族人心下发毛。眼下,他最不愿做的,便是与人讲道理。他与人讲道理,但谁又可曾与他讲过道理?!叶明冷笑道:“讲道理?在你慕容氏一族,为害我叶家庄之时,可曾讲过道理?适才,你等欲杀人之时,可曾讲过道理?!”说话间,叶明迈开步子,步步向慕容爽走去。慕容千踪与四位遗老见状,猛然跨步向前,将慕容爽挡在身后。 叶明见状,面无表情,仍旧是不管不顾,向慕容氏族人步步紧逼。他方行出两步,便闻得身后一阵狂奔,那百余吐谷浑兵士,已然将萧琳、萧秋野、妖妖团团围住,明晃晃的弯刀,架上了三人的脖子。这一切,正是慕容爽于众人背后打了手势的结果。 慕容爽见状,蓦地哈哈大笑,道:“叶少侠,任你武功再高,又如何?!此刻,你若是再向前一步,他们便要一个个死去!”叶明闻言,面无表情的道:“你若敢伤了他们任何一人,你还能活?!”慕容爽闻言,点点头,道:“我若伤了他们,我自然活不成了。但倘若我将他们当做人质,你也不敢轻举妄动。叶少侠,咱们谈一笔交易如何?!” 见叶明不说话,慕容爽复又哈哈笑道:“叶少侠,我慕容氏虽是作恶多端,却最重盟约誓言。倘非如此,我慕容氏,也决计不能与河山帮、夏国、吐谷浑,与天下大族联合。方才,我慕容氏不愿与你合作,是因为你根本没有与我们合作的资本。眼下,你恢复过来,便有了与我慕容氏合作的资本。”叶明闻言,冷冷的道:“我非得与你合作不可?”慕容爽看一眼萧琳等人,嘿嘿笑道:“眼下,你还有得选吗?!” 此刻,叶明心中自然有无尽的怒火。然而,他却必须保持镇定。因为,倘若他失了镇静,稍有差池,萧琳等人怕是要活不成了。倘若萧琳等人活不成了,便是叶明将慕容氏族灭,也于事无补了。此时,慕容爽便是吃定了叶明不敢轻举妄动。 叶明正欲答话,忽闻得周遭窸窣作响,一个喘息的声音道:“叶少侠,你可是教我好找!”说话间,一个四十余岁的儒生模样的汉子,在众人簇拥下,缓缓自坡上下来。这人身体瘦弱,每行出一步,便禁不住呼呼喘息。他揣着雪,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叶明走来,好似于周遭众人皆视而不见一般。 待这人喘息着走到叶明身前,叶明方才看清他面目。此人着一身布衣,面容清癯和善,看其模样,竟是手无缚鸡之力。这人身后,也是一众粗衣简行的汉人,看其样貌,武功皆不高。这人行到叶明跟前,长长的出了口气,复又道:“叶少侠,你可是教我好找!”叶明看一眼慕容氏族人,见他们皆是满面狐疑的看着来人,便即皱眉,道:“你找我?!” 那人闻言,连连点头,喘息道:“是,是!我可是……可是寻了你大半年了!”叶明道:“你是……”那人摆了摆手,复又深深喘息,道:“我是崔浩,出自清河崔氏的崔浩崔伯渊。眼下,我奉了皇命,前来寻你。皇帝陛下,于别人不甚放心,便差我来寻你了。”慕容爽与慕容朱闻言,却是蓦地神色大变,局促不安起来。叶明闻言,皱眉道:“你说的皇帝,可是拓跋焘?” 崔浩闻言,连连摇头,道:“叶少侠,可不敢,可不敢直呼陛下名讳!”叶明闻言,皱眉道:“他差你寻我,所为何事?”崔浩闻言,道:“叶少侠,本来便只有一事,他欲遣我劝你回归魏土,为他效力。但我知道,你是决计不能答应了。”叶明闻言,皱眉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前来?!”崔浩闻言,向东北方向看了看,喃喃道:“皇命难违!” 叶明皱眉,道:“皇命难违?”崔浩笑道:“其实,我寻你,还有一事,我要看看我清河崔氏的外甥,到底是生得怎样一副样貌。”叶明闻言,蓦地想起那日,在那似真似幻的八卦里的场景来。他深深皱眉,一种极为可怕的想法涌上心头,他看着崔浩,一字一顿的道:“你……你便是那鸿儒崔八荒?!”叶明此言一出,边上众人闻言,尽皆惊得呆在原处。这鸿儒崔八荒的名号,是这天下任何人都不敢小觑的。 崔浩闻言,却是蓦地仰天大笑,道:“鸿儒崔八荒?!便是他老人家尚且活着,也不该是我这般岁数罢?况且,他神功盖世,怎的可能如我这般羸弱?!”崔浩见叶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继续道:“小子,我与那鸿儒,皆出自清河崔氏,是曹魏司空崔林之后不假。然而,他是五世孙,我却是七世孙,按辈分来说,我与你母亲同辈。” 叶明闻言,复又皱眉看了眼崔浩,道:“那……那崔哲……”崔浩闻言,却是蓦地叹气,道:“那小子,也是崔氏族人,他坏了心性,你将他一番教训,也是该当由此劫难!他自己作恶多端,委实怨不得你!”崔浩说罢,复又看了看慕容氏众人,转头向叶明道:“此去昆仑山,凶多吉少,我劝你,还是尽早回罢!”叶明闻言,皱眉道:“崔大人,这昆仑山,在下是非去不可的!” 崔浩闻言,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你非去不可了!”说罢,转身向慕容爽道:“你鲜卑慕容氏,大势已去!无论如何,也复不得国了。眼下,还是放了他们,赶紧走罢!倘不如此,你慕容氏,今日怕是有族灭之祸!” 慕容爽闻言,双目阴沉,道:“崔浩!你虽精通玄像阴阳,却又怎能事事皆对?!你父祖二世,皆是我慕容氏之臣,如今却为魏国效力,实在是无耻得很!”崔浩闻言,皱眉道:“大丈夫顺天应人,当造福黎民,忠于天下,何必忠于一姓一氏?!我虽不敢妄称精通玄像阴阳,但我知你慕容氏,便是千载之后,亦无复国之理!” 慕容爽闻言,看着周遭漫天风雪,冷笑道:“好,好!那你告诉我,这风雪,什么时候住?!倘若你说错了,我便杀他一人!你若说对了,我便尽数放了他们,如何?!”崔浩闻言,哈哈大笑,道:“此话当真?!”慕容爽咬牙切齿,道:“当真!” 叶明复又看了看这漫天风雪,皱眉道:“崔大人……”他自然不敢拿萧琳等人的性命开玩笑。崔浩见状,向叶明大手一挥,朗声道:“一刻后风雪住,两刻后娥眉出!”言下之意,两刻之内,风雪便即止息,娥眉月便将出现。 众人闻言,皆是大惊失色,这漫天飘散的风雪,愈下愈大,哪里有止息的迹象?在慕容爽的狞笑声中,众人着实捏了把汗。而那崔浩,却是倒背着手,面色蔼然的看着不断飘落的雪花,似是极有把握一般。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十七章 利益生死见心性 上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此刻,慕容爽便像是赌红了眼的赌徒一般。他迫使叶娟给叶明等人下毒,本已然胜券在握,却怎知先杀出了赫连安,后损了他慕容氏的智囊慕容冥。偏偏在此时,叶明竟然奇迹般的恢复了内力,又冲破了慕容氏四位遗老的四象阵。眼下,正当他欲与叶明谈判之时,却又莫名其妙的出来个危言耸听的崔浩。 此时,向来心高气傲的慕容爽,已然彻底输红了眼。他只盼着能将叶明等人除去,哪里还管如此作为的后果如何?然而,他却已然忘记,大凡赌局,越是输得急了眼,便越是不可能赢。 众人僵持间,尽皆看着漫天飘散的雪花,沉声不语。雪花伴着寒风,铺天盖地,飘洒向山谷之中,越下越大,直落得众人头上身上一片银白。慕容爽看着漫天的雪花,良久,蓦地嘿嘿冷笑,道:“崔大人,一刻钟到了罢?!愿赌服输,来人,动手!”叶明闻言,蓦地蓄积内力,待欲出手阻止。 间不容发之际,却闻得崔浩朗声道:“慢着,时候未到!风雪这便住了!”他话音方落,方才那飘飘洒洒的风雪,竟戛然而止了。崔浩见状,蓦地朗声大笑,道:“慕容公子,胜负已分,在下告辞了!”说罢,看了叶明一眼,带人复又自原路返回了。此时,在场众人皆是傻了眼,眼看着崔浩深一脚浅一脚的踏雪而去,久久不能将目光收回。 崔浩这一出现,弄得慕容氏族人与叶明心绪不宁,一时间皆看着他的背影怔在了原地。良久,慕容爽慢慢冷静下来,回头看一眼叶明,冷冷的道:“叶少侠,咱们继续说说,交易的事情!”叶明闻言,冷冷的道:“你教他们滚!”说话间,指向手握弯刀站立在萧琳、萧秋野、妖妖身侧的吐谷浑兵士。 慕容爽闻言,冷笑道:“我若不将他们看住,又怎的与你谈交易?!”叶明闻言,强压住怒火,道:“你想谈什么交易?!”慕容爽闻言,摇头道:“我不信你!若要我放了他们,除非你再喝上一坛千里醉!”叶明冷冷的道:“你不信我?难道我便能信你吗?!” 慕容爽闻言,嘿嘿笑道:“若你再不答应,我便只好每隔一刻钟,便杀了他们三人中的一人!直杀到你喝下去为止!”说话间,他看了眼叶明,便似吃定了他一般,复又嘿嘿笑道:“我数三个数,便最先拿那萧姑娘开刀!”然而,慕容爽只顾着与叶明周旋,却少算了一个人。便是他少算了一个人,倒也无妨,他最致命的,便是拿萧琳作要挟。他一语未罢,但见身形一晃,一个瘦长的身影已然箭一般冲到萧琳三人身侧,瞬息间便刺出七八剑,将一众吐谷浑兵士杀退。其人,正是赫连安。 慕容爽见状,暗道不好,他给慕容千踪使一个眼色,教他赶紧将赫连安控制住。慕容千踪会意,蓦地纵跃而前,虎吼未绝之际,虎爪已然向赫连安攻去。叶明见状,蓦地冷笑。事到如今,他决计不会再给慕容爽机会了。但见他身形一晃,便已然挡在了赫连安的身前,正迎上慕容千踪的虎爪。慕容千踪内力精纯,招式刚猛异常,也不管身前是谁,虎爪破风,径直向叶明面门抓去。看其狰狞的面目,虎爪一出,非是要将叶明抓一个脑浆迸裂不可。 然而,慕容千踪虽号称慕容氏第一高手,他却显然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中秋月圆,菩提顶上一战,那恶鬼魏白曜全力一击,森森鬼爪,直抓上叶明面门。然而,便是如此,尚且伤不得他分毫。这慕容千踪便是再有本事,他难道能比恶鬼魏白曜更厉害不成?果然,伴着叶明的一声冷笑,在虎爪抓上叶明面门的瞬间,但见金光一闪,慕容千踪一声虎吼,瞬间教叶明的内力震了出去。 正在慕容千踪于空中一个回旋,复又击来之际,只闻得慕容爽大吼一声,道:“一起上,便是拼死,也要将他杀掉!”他心下知道,此时双方已然结了血仇。倘若此番不能将叶明一举袭杀,单打独斗,他慕容氏谁都不是对手。伴着慕容爽的一声狂吼,慕容氏四位遗老会意,旋即与慕容千踪汇聚一处,结阵向叶明攻去。 顷刻间,六人合斗一处。叶明使出疾风劲的功法来,与五人缠斗对攻。一时间,掌风翻飞,周遭的劲气乱窜,震起漫天雪花飞舞。纵跃剧斗间,五人一时打了个平手。四位遗老见状,相互对视一眼,趁狂吼疾攻的慕容千踪牵制叶明,蓦地抽身而去,摆出四象阵来。四人甫一站定,便即使出了四象阵的杀招。顷刻间,四位遗老便似是发狂了一般,将内力尽数绽出,复又化作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兽的形貌。四神兽带着诡异的气息,分作青、白、绛、黑四色,气势凌人,自四下箭一般窜来,便似欲将叶明撕碎。 慕容千踪见状,伴着一声震山摄谷的虎吼,高高纵跃而起,自上而下,向叶明冲去。身形所至,便似是已然化作一头猛虎般,猛扑向叶明头部。此刻,叶明受五下夹击,真个是躲无可躲,藏无可藏。顷刻间,叶明回首看一眼萧琳等人,见赫连安将众人护住,心下大慰。 此刻,眼见慕容氏五大高手使出了毕生的绝学,他的内心,却依旧毫无波澜。五股强悍无匹的内力,便似是猛兽一般,顷刻间攻到身前,叶明蓦地想到了那谪仙所传之《疾风劲》的最后一招来。先前,他百思不得其解,无论如何练不成。此时,面对慕容氏五大高手合击,叶明心中澄明,蓦地顿悟。这最后一招,便是凝练道气,达到无人无我之境,便似是引佛入道一般。 想到此处,那五股内力骤然而至,直击到叶明身上。只闻得一声炸雷般的巨响,周遭劲风弥漫,风雪连天,完全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混沌之间,将当空早已闪现的一弯娥眉月,也彻底遮挡住。风雪未消,只闻得叶明蓦地爆喝一声:“破!”顷刻间,谷中连天的风雪,便似是凝结了一般,风止雪落,一切复又归于沉寂。这一招,便是《疾风劲》的最后一招,化有形为无形的招式――道骨仙风。 伴着叶明的一声暴喝,慕容氏四位遗老、慕容千踪如遭雷击一般,瘫软在地,周身战栗,便似是连站起的力气也没有了。刹那间,复又闻得山顶一声长啸,一条白影蓦地疾掠而来,向叶明攻去。这白影速度极快,纵跃之际,便似一条白龙一般。叶明挥掌与他相抗,但觉来人功力深厚,似是无穷无尽一般。 来人与叶明疾拆三十余招,便即舍了叶明,向慕容氏四位遗老攻去。四位遗老并慕容千踪见状,虽已受伤,生死之际,却是蓦地疾掠而起,齐向来人攻去。然而,方才与叶明的剧斗,已然耗尽了他们的功力,饶是他们垂死挣扎,也已是强弩之末了。顷刻间,已然连连败退,显是不敌。 那白影见状,却是丝毫不减速度,他来回闪击之间,蓦地伸手,捏住了慕容朱的脖子,只闻得那慕容朱一声惨呼,便即跌倒在地,抽搐不已。其他三位遗老与慕容千踪见状,悲愤交加,蓦地纵身而前,掌影复又将那道白影罩住。慕容玄趁势一个侧身,直向那白影背身击去。随着那白影一声尖利的吼叫,白影鬼魅般反手一击,复又捏住了慕容玄的脖子,只闻得咔嚓一声,慕容玄便即倒地而死。 那白影甫一松开慕容玄,复又一拳击上慕容白的心口,又是咔嚓一声,慕容白已然筋骨存折,重重的砸到了雪地上。慕容青见状,已然全然红了眼。四位遗老,本是兄弟,七八十年间不曾分开。眼见众兄弟死得死,伤得伤,慕容青蓦地掠起,使出最后一丝力气,勒住了那白影的脖子。只闻得一声冷哼,那白影蓦地腾空而起,双手疾速后伸,抓住了慕容青的双腿。这白影纵跃落地间,只闻得一声闷响,鲜血四溅,慕容青已然教他撕成了两半。 这白影,连废慕容氏四位遗老,旋即蓦地腾空而起,尖啸未绝之际,便即纵身飞掠而去。此刻,他的速度已然快到了极致,纵跃出招间,竟无一人看清其身形。此刻,那慕容千踪将慕容爽紧紧护在身后,周身战栗不已。他心下知道,这世上,功夫如此歹毒,且能有如此身手的,怕是只有二人,魏白曜与樊神轨。然而,这白影却决计不是他二人。妖妖见状,愁眉紧皱,竟蓦地发出声轻叹来。 然而此时,叶明却想不到这许多。但见他身形一晃,整个人便已然到了那惊魂未定的慕容爽身前。不待慕容爽叫出声来,叶明已然捏住了他的脖子,冷冷的道:“你,想怎么死?!”是,慕容氏一族是凄惨。然而,难道因为他这凄惨的遭际,杨玉儿的仇,便不报了吗?! 此刻,慕容千踪见状,只是怔怔的看着叶明。他那双目圆瞪的眼,逐渐黯淡下去。他看一眼惊惶的慕容爽,再看一眼神情冷峻的叶明,竟然蓦地双膝下跪,满脸乞求的跪在了叶明身前。方适时,那一息尚存的慕容朱、慕容白见状,便也眨着因年事已高,已然浑浊的双目,面带乞求的看着叶明。他们几乎不能动,一个侧卧在地上,俯卧着艰难向前爬行,一个筋骨存折,平躺着向叶明移去。 此刻,二位遗老已然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们身陷雪中,每向叶明挪动一点,周身便是撕裂般的疼痛。然而,他们却仍旧一点点的挪到叶明身边,满面悲戚,伸手抱住叶明的脚。四行珠泪带血,滴落到他们身侧的雪地上。是啊,他们活着,便是为了复国。便是他们死了,慕容爽也决计不能死。因为一旦慕容爽死了,他们所有的努力,便要付诸东流了。 叶明眉头紧皱,正犹疑间,忽闻得身后一阵哭号之声传来。此刻放声嚎哭的,正是那一众吐谷浑的牧人。他们齐声跪倒在地,双目含泪,向叶明不住叩首。吐谷浑的牧人极其单纯,在他们眼中,慕容爽是他们的恩人,而这恶人叶明,已然要杀死他们的恩人了。他们无力营救,便只能给叶明跪下,叩首作揖,乞求叶明放过慕容爽。 叶明见状,复又看了看满地的横尸,蓦地向众人怒吼,道:“你们为了一个这样的人!为了一个,不可能再现的燕国,值得吗?!”这声音极响,响彻空谷,众人却各个沉声不语。只闻得叶明满谷的回音,道:“值得吗?值得吗?值得吗……”此刻,面对此种情景,萧琳、萧秋野、妖妖,皆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面对慕容氏的惨状,叶明亦是于心不忍。然而,叶明反复叩问自己的内心,杨玉儿的仇,当真便不报了吗?想到此处,叶明将心一横,正待下手时,忽闻得远处帐中,传来一阵幼儿的啼哭声。这幼儿尚小,自然什么都还不懂。此刻,他之所以哭泣,并不是因为有人即将杀死他的父亲,或者他只是渴了、饿了,或者只是受了惊吓。 叶明闻声,心底开始震颤。他知道,哪怕眼前之人再坏,他也是那幼儿的父亲。况且,这人,还是叶娟的丈夫。叶明缓缓回身,向帐中看去。毡房壁上,一个小小的身影,映着灯影不停的蹬着小腿,放声嚎哭。此刻,那中毒瘫软在帐边的叶娟,此刻亦是满带乞求的看向叶明,泪水泉涌。叶明转回身来,向慕容爽怒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人,教你害成了这副模样!难道,你当真是铁石心肠吗?!” 此时,看着众人的模样,慕容爽反倒似是平静了下来。他先是看看跪倒在地的慕容千踪与众牧人,再看看惨死身前的慕容玄、慕容青,看看匍匐在叶明脚下,白发苍苍,面带乞求的慕容朱、慕容白。最后,他颤着身子,看一眼那灯下的小小身影,并帐外满带悲戚之色的叶娟。 慕容爽看罢,蓦地苦笑,向叶明答道:“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这样做的!我慕容爽,作为燕国皇室唯一的血脉,有得选吗?!”他再回身,看一眼那正于帐中啼哭的幼儿,缓缓闭目,道:“你动手罢!只盼你留我的孩儿一命!”慕容爽双目紧闭间,两行清泪旋即滑下。然而,他却不得不赶紧抬手,将泪水拭去。他是鲜卑慕容氏的皇族,大燕国唯一的血脉。他活着,便是为了复国!他又怎的能落泪,又怎的能有感情?!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十八章 利益生死见心性 下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叶明见状,再看一眼叶娟与那灯下的幼儿,蓦地将慕容爽推开。他浑身颤抖,大吼道:“滚!”慕容千踪闻言,双目赤红,满眼含泪,道:“叶少侠,这一命,算我慕容千踪欠你的!”说话间,蓦地起身拉起慕容爽,他似是担心叶明反悔,箭一般窜向叶娟与那幼儿所在的帐边。 随即,慕容千踪招呼那一众吐谷浑兵士,将叶娟与那幼儿放到帐后的马车上。叶明见状,欲将叶娟留下,但看她满眼含泪的坚定模样,是非得跟着慕容爽不可了,遂只得作罢。慕容朱与慕容白见状,便即闭眼,喘息一阵,眼看已然命在旦夕了。待那一众吐谷浑兵士来扶,慕容朱缓缓抬头,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声音苍老,向慕容爽嘶声道:“公子,好走!”说话间,便与慕容白二人挣扎着,一寸一寸向那谷边的悬崖挪去。 他们知道,此番带上他们,只能拖慢慕容氏行进的速度。既然他们再无力为慕容氏做出贡献,他们的使命便已然完成了。使命一旦完成,他们便再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慕容朱、慕容白二人,一个侧卧,一个平躺,缓缓向前挪动着。他们每向悬崖挨近一寸,身后的雪地上,便多一寸红雪。剧烈地疼痛,使他们浑身如筛糠般颤抖,然而他们的脸上,却带着无比虔诚的神情,便好似要将自己献祭一般。 二人慢慢靠近崖边,没有稍作犹豫,便自悬崖直坠而下。没有呼号,没有挣扎,好似他们本来便是尸体一般。叶明等人见了,亦是禁不住皱眉摇头。这种执念,实已超出了绝大多数人的认知了。在慕容朱、慕容白坠崖的瞬间,慕容千踪、慕容爽齐声跪地。那慕容爽跪下,将那幼儿拉到身前,亦是教他弯下膝盖,为他慕容氏的两位遗老送行。身后吐谷浑兵士及众牧民,亦是应声而跪。待隐隐的落水之声传来,慕容爽等人缓缓站起,在众牧民的哭嚎声中,迈着沉重的步子,簇拥着马车渐渐远去了。那沉声不语的赫连安见状,复又侧首看了眼萧琳,便也负了那玄铁重剑,踹雪去了。 叶明皱眉,看着慕容爽等人的背影沉声不语。良久,他缓缓收回目光,在众牧民无尽惶恐的注视下,长长的叹了口气。在众牧民的眼中,他便是恶魔,便是发了慈悲的恶魔,也依旧是恶魔。此时,叶明欲要下去找寻杨玉儿的尸首,却哪里敢再离开武功尽失的三人分毫?他颤着腿,走到那悬崖边上,看一看崖下的光景。此时,一弯娥眉月已然早早沉下,那当空稀疏的星光,决计照不到深幽的涧底。 叶明长叹一声,将那已然推倒的毡帐复又撑起,将那已然教风雪熄灭的炭盆再度又点燃,将萧琳、萧秋野、妖妖身上覆了厚厚的毡子取暖。方适时,飞雪又起,冷风如刀,似是要将这夜中发生的一切,尽数埋葬了去。然而,发生的,已然发生了。注定失去的,也再难以回来。彼时,四下人声断绝,寒雪掠地,冷风呼号,远甚呜咽之声。 第二日,暖阳初升,风雪略定。叶明呆呆的蹲坐在帐外,手扶长剑,守了三人一夜。待众人药力渐去,起身开门之时,叶明已然教风雪堆成了雪人。见萧琳自帐中走出,将他身上的积雪纷纷掸去,叶明微微回首,叹了口气。萧琳见状,上前慢慢将叶明扶起,抓住他寒凉的手,柔声道:“明哥哥,晴儿姑娘,哦不,玉儿妹妹她……” 叶明闻言,又流下泪来,他牵挂了许久的杨玉儿,此刻终于不用再牵挂了。只不过,这代价,却是谁都不能承受死别。良久,叶明复又叹息一声,回首向妖妖道:“萧前辈,玉儿她,她是怎生入了万春谷的?”妖妖闻言,顿了顿,叹息道:“是一路跟着延儿的峥儿,将出走的晴儿带回了万春谷。后来,师父医好了她的喉疾,晴儿便能说话了。只是她说,不能再以本面目见你,要将对你的情义尽数忘却,便拜在了我门下,改名作藏晴儿了。”说到此处,平素铁石心肠的妖妖,也不禁叹息,抬手反复拭泪。萧琳闻言,呆立在原地,周身战战,泪水早已湿透了衣襟。 众人恢复了些力气,便即自一侧下到谷底,去找寻杨玉儿的尸身。谷底,是一个绵亘数百丈的狭长水潭,虽是严寒天气,其中却正有阵阵蒸腾的热气冒出。水潭之上,正飘荡着三具尸体,分别是慕容氏的慕容冥、慕容朱、慕容白。而那与慕容冥同时坠落的杨玉儿,却是早已不见了踪影。众人心下沉重,于水潭周遭寻了个遍,却是再没有别的尸首发现。此时,叶明心中升起一丝希望,但他却不敢确认。他体会过,这满含希望到彻底失望的滋味,着实教人生不如死。 除叶明之外,萧琳、萧秋野二人,也非是没有这种想法。然而,他们却也不敢说出来。他们知道,叶明已然难过已极。此刻,倘若再给他这点微茫的希望,难免教他再伤心一次。既然失去了,既然要痛苦,那便教他痛苦个够罢!待到他痛苦得够了,他们还要继续出发,赶赴那九死一生的昆仑绝顶。 然而,那一直沉声不语的妖妖却突然说话了。她看着这壁立百丈,虎狼不及的狭长水潭,沉吟道:“叶少侠,你可曾看清,昨夜与你交手的那个白影吗?!会不会是他……”叶明闻言,向着狭长的水潭长出了口气,皱眉道:“那人功力深厚,修为高得吓人,我与他交手三十余招,竟没能看清他样貌。想不到,这世上,除却六大高手之外,竟还有如此厉害的人物存在。” 妖妖再看一看那狭长的水潭,皱眉道:“叶少侠,我隐约觉得,他像一个人。”叶明闻言,沉思片刻,惊道:“你是说……赫连?!”妖妖闻言,点点头,道:“我看着延儿自幼长大,不管他成了什么样子,这种熟悉的感觉,是绝对不会错的。”叶明闻言,摇头道:“赫连他,武功虽高,但决计不是这种路数,也着实尚未高到这种地步。况且,这功夫当真邪门得紧。” 说话间,叶明看一眼萧秋野,道:“萧前辈,你可是看清他的路数了吗?!”萧秋野摇摇头,沉吟道:“他的身法,当真是太快了。只是,叶少侠,你有没有发现,他与一个人的功夫极像?”叶明闻言,心下回想那人身形步法,蓦地倒抽一口凉气,道:“樊神轨的邪功――吸魔神功!”此言一出,众人皆没了言语。因为,一旦练就此功,便像是与魔鬼签订了契约一般,非但极易失了心性,更会终生忍受腹中如火般的灼烧,再离不开冰雪了。除非你能如樊神轨一般,练就日行千里的轻功,才能短暂离开雪山。 此时,众人尽皆知道,饶是如此千般思虑,也不能将已成的事实改变。与其纠结忖度,倒不如加紧赶路。待到了昆仑山,这一切,都会明了了。这九死一生的昆仑之行,便是他们的最后一程。 当日,众人收拾心绪,复又踏上了漫漫长路。此后月余,他们沿着图上所示的路途,翻过一座座高山,经过一道道河谷,一路赶赴西南。其间,荒村野渡,风餐露宿,野兽尾随不说,便是地势也愈来愈高,呼吸艰难。故而,众人前行的速度,也逐渐慢了下来。如此,直行到腊月初上,眼前逐渐浮现了一道尽是皑皑白雪的巨大屏障――昆仑山。 昆仑山,号称万山之祖。因而,它并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群山。众人于山外储备了干粮,便继续顺着地图上所指,于冰天雪地间前行。他们的目的地,便是昆仑东段的绝顶――玉珠峰。愈是靠近昆仑山,路上所见的江湖人士也便愈多,偶尔也能逢见些横死沟壑的尸骸。明争暗斗,便似是众人齐赴万春谷一般,在山下便已然开始了。 叶明四人一路辗转,轻装简行,不去招惹那动辄上百人的武林人士,也似是没人将他们放在眼中。只不过,每到晚间,荒山狼鸣,风雪交加之际,叶明四人便也似于野莫边上之时,于众人扎营处捡柴生火。他们倒也非是害怕,只是越靠近玉珠峰,为防备不测,他们便愈是不敢贸然耗费体力。 只不过,令他们不能理解的是,明明这些武林人士大多武功平平,此番来此争夺宝物,更是九死一生,却为何趋之若鹜?或者,这便是人的贪欲罢!这世上,要财富不要性命的人,毕竟比比皆是。 况且,这天下习武之人毕竟不多,稍微有些名头,便愈加膨胀,生出些野心来。这野心催动贪欲,教他们成群结队,做起称霸武林的梦来。而且,只要他们拿到了那宝物,随便交给某一小国,便能自此高官厚禄,享用不尽了。为此,他们不惜以命相搏,做起这赌徒般的勾当来。叶明等人,复又在山间辗转半月,一路上,横死沟壑的人愈来愈多。到了腊月中旬,四人终于来到了玉珠峰下。 传说中的昆仑地宫,便在那常年积雪,云气缭绕的峰顶。此时,能到此处的武林人士,非是百十成群的大帮大派,便是修为颇高的武林高手。在峰下露营的群豪之中,叶明还看见卢涣之的身影。此时,他着一身黄衣,正跟在一群武林人士后面。他见了萧琳,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但当他与叶明的目光触碰,复又迅速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叶明等人测算着日子,眼见数日之内,便要到了那大寒之日。到那时,那手握三截断剑的邪魔樊神轨,定然现身峰顶,在传说中的寒气逆极之日,将那二十年未开的地宫打开,取出那三件宝物。到时候,此刻尚且能聚拢一处的武林群豪,便将纷纷露出凶恶的獠牙,抵死拼抢。 月余以来,叶明等人各怀心事,情绪皆是不高。此刻,四人已然到了玉珠峰下,心绪反倒愈加凝重,只是围坐在火边出神,各个沉声不语。夜幕渐浓,空气尚且澄明,一轮浑圆的明月自东方缓缓升起。萧琳看看四下的冰雪,再看着漫天的星月并周遭堆堆烈烈的篝火,蓦地轻声叹了口气。 良久,她微微侧首,看一眼扶剑闭目的叶明,柔声道:“明哥哥,这一路奔波,当真不易。”叶明闻言,缓缓睁开眼来,叹息道:“琳儿,这一路来,当真是教你吃尽了苦头。每日醒来,便尽是荒山冰雪,每每站起,脚下便是走不完的道路。这样的日子,我也过得厌了。”萧秋野闻言,亦是长叹一声,道:“琳儿,当日渡江之时,你大可如琅儿一般,留在建康陪你娘……” 萧秋野尚未说完,但见萧琳蓦地一笑,道:“爹爹,你与明哥哥出生入死,却教我呆在建康,于我该是最大的折磨了。娘与弟弟不会武功,也是不得已才留在建康。我知道,倘若娘亲会一些武功,决计会与爹爹一起来的。”叶明闻言,轻声道:“琳儿,待到将这件事了结了,寻到了赫连兄弟,咱们便再不管这俗世纷争了。这样的日子,当真是……” 叶明一语未罢,忽闻得远处传来阵凄厉的尖笑声。尖笑之后,又闻得一个女子厉声道:“萧秋野,没想到,你当真来了!那日,你在那囚牢中,不是放言再不与那秦三妹分开?她怎的不在此处?!可惜了,可惜了!可惜,她不能亲眼看着你死!萧秋野,你给我记住,大寒之日,我那可怜孩儿的生日之际,便是你的死期!你最好警醒着点,可莫要提早死了!”说罢,又是一声凄厉的尖笑,笑声渐渐远去了。 此声一出,方在峰下宿营的群豪,均是蓦地一怔,纷纷拔剑而起。叶明等人,却是连连叹息,坐在原地不动。四人尽皆知道,此时说话的,正是那不死妖萧夭女的弟子,号称蛇蝎毒娘的妖三妹。此时,叶明、妖妖、萧琳三人,心下自然生疑,不知这妖三妹与萧秋野有什么过节。但众人一路来,听那妖三妹言语,三人隐约间知道,她与萧秋野似是有着很深的感情纠葛。而且,萧秋野似与妖三妹夭折的孩子有什么关系。故而,三人也不好再问。 当夜,众人伴着无尽的风声,与隐隐的狼嚎兽吟,浅浅睡去。倘或是集体宿营,有一个好处,那便是不用时刻担心野兽的偷袭。在这昆仑山的腹地,深冬之际,大小兽类尽皆饿红了眼。倘若孤身一人入了山中,明里暗里,都有野物跟着,是决计不敢睡去的。 此刻,叶明仍旧盘腿闭目,右手扶着他的长剑。萧琳身上裹了条毡子,枕在他腿上沉沉睡去。然而,叶明却是无论如何睡不着。长久以来,围绕着他所发生的一切,他的身世,他的兄弟,都似是迷雾一般渐渐揭开。然而,此时的他却困惑了,他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恍惚梦境一般。愈是夜深人静,这种感觉便愈是强烈。 这一切的缘由,该是因他的经历,委实太过曲折离奇了。倘若他便如普通人一般,该是一辈子呆在叶家庄中,娶妻生子,种地放羊,不问世事。而现今,数年之间,他却已走马江湖,阅尽人情冷暖,世事沧桑。恍惚间,叶明睁开眼来,深情的看着正枕在自己腿上均匀吐气的萧琳。他面前是娇俏可人的萧琳,耳中却尽是烈烈作响的风声。一股归隐江湖的情绪,逐渐在叶明心底蔓延开来。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十九章 浮生大梦人初醒 上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寒风呼啸,篝火烈烈,疏星拱卫着一轮中天的明月。叶明心绪起伏间,忽闻得远处空中传来阵阵震羽之声,并奔走呼号之音。叶明甫一闻得此声,便即明白过来。此番,该是那自凉州一路与叶明等人并行的蝠群与罴群到了。叶明见状,方将萧琳等人唤醒,忽又闻得山上阵阵鹰隼的鸣叫及群狼的奔走低吼。 群豪闻声,尽皆醒来,各个提刀持剑,以备不测。寒风呼啸间,奔走之声渐近,那铺天盖地的蝠群与蜂拥而前的罴群,重重的踏在冰雪上,疾速向峰底露宿的众人冲来。此时,蝠群与罴群似是早已饥渴难忍,各个双目发红。其势头迅疾,所到之处,山地为之动摇。群豪见状,不敢怠慢,各个紧握刀剑,警醒着前方。此刻,在凶恶的猛兽面前,不管先前多大的仇怨,都要暂时放一放。因为,倘非如此,便极易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伴着尖锐的鸣叫及阴阳怪气的怒号,蝠群与罴群以撼动天地之势,向众人飞驰而来。顷刻间,便到了众人身前百余丈处。饶是群豪皆已久经战阵,面对着数不清的怪物,却也着实捏了把汗。群兽飞驰间,那云雾缭绕的玉珠峰对面,却蓦地传来阵萧索的琴音。这琴音清冷,铮鸣清脆,不疾不徐。托、搫、挑、抹间,作金石之音。虽群兽齐吼,凄鸣阵阵,琴声却已然灌注了浑厚的内力,声声清晰入耳。 这琴音,叶明、萧琳、萧秋野、妖妖皆是识得的。此琴金石之声,正出自那越石汉木琴。顷刻间,伴着这铮鸣的琴音,一声悠长的狼嗥过后,不计其数的野狼,自山上疾奔而下,直向罴群冲去。狼群最前面,是一个高大壮硕的身影。此时,这身影着了重甲,背上覆了两柄三尺宽的板斧。此刻,他亦是四肢着地,猛兽一般,飞快的向前奔去。其奔走的速度,竟比群狼还要快上几分。叶明等人自然知道,这壮硕得身影,正是那俗释鸠摩罗什的小弟子——贺拔熊。 此刻,贺拔熊闻得这越石汉木琴的琴声,杀戮之心顿起,不顾一切向那琴声所来之处奔去。而挡在他最前面的,便是那疾驰而前的罴群。电光火石之间,蝠群最先赶到,一个俯冲,便向贺拔熊及狼群奔去。蝠群数量众多,身量又极小,狼群虽是敏捷,但终究数量上处于劣势。况且,勇悍无比的罴群已然纵跃而起,顷刻而至,狼群难免受夹击之苦。 然而,正当蝠群俯冲向下,箭一般窜向狼群之际。一侧的山上,却是蓦地飘起一阵白雪,向蝠群扑去。当然,这决计不是白雪,而是那万春谷主萧夭女豢养的白鹰群。看样子,鹰群在此埋伏已久,便是专冲蝠群而来。顷刻间,几百只嘴尖爪利的白鹰箭一般冲入千万只蝙蝠中撕咬。蝠群虽小,数量却极多,鹰群数量虽少,战斗力却更为凶悍。顷刻间,空中鸣叫连连,毛羽纷飞,尺余长的大蝙蝠吧嗒吧嗒的往下掉。那洁白如雪的白鹰身上,也已然有了斑斑血迹。 鹰群与蝠群剧斗间,罴群与狼群迎头相接,亦是厮杀在了一处。率先冲入罴群当中的,便是那身着重甲的贺拔熊。人熊作战之时,尖声怒号,纷纷人立而起,气势残暴。那贺拔熊见状,亦是狂吼一声,双目血红,体长亦是丈余。这贺拔熊天生神力,又身着重甲,竟将数百斤重的人熊全然不当回事。他来回冲击间,蓦地自背后扯下两柄硕大厚实,重愈百斤的板斧来。 贺拔熊双手持斧,蓦地一声冷笑,旋即高高跃起,挥斧落地之际,已然斩下两个人熊的头来。他身后狼群,蜂拥而前之际,即刻分作八匹一组,分八方之势,向中间的人熊撕咬,俨然受过训练一般。一时间,狼群与罴群平分秋色。身量颇小的狼群,虽是哀嚎连连,那人熊却亦是教狼群撕咬得鲜血淋漓,凄鸣不已。 狼群虽与罴群平分秋色,然而那贺拔熊却是完全占据了上风。他有着人熊般强壮的体魄,玄铁浇筑的重甲,还有着一身高超的武功及两柄百十斤重的利斧。那丈余的人熊见状,蓦地哀鸣一声,三头齐上,挥着硕大的熊掌,径直向贺拔熊扑去。 贺拔熊见状,低吼一声,蓦地暴起,双斧齐挥。伴着人熊的惨叫声,鲜血迸溅,两只熊掌教他齐生生砍下。另一头人熊,则是当头扑下,直扑向贺拔熊的面门。贺拔熊见状,站立不动,在人熊掠至头顶之际,蓦地后仰,将个板斧向上一挥。那人熊哀鸣一声,飞出老远,扑倒在地之时,已然教贺拔熊的利斧开膛破肚。 此刻,向来以蛮力争胜的人熊,遇到了蛮力与技巧并存的贺拔熊,则显得蠢笨异常。故而,罴群在贺拔熊的冲击下,显得毫无还手之力。在贺拔熊板斧纷飞,左右冲杀间,已然有数十头人熊倒地而死。顷刻间,鲜血将雪地融化,熊掌熊头滚得遍地皆是。 叶明四人及边上群豪见状,热血上涌,心潮起伏,震颤不已。此刻,在他们心中,这贺拔熊,便是天神下凡,是为杀戮而生的机关。妖妖看着蝠群、鹰群、狼群、罴群的剧斗,蓦地皱眉,向叶明等人沉声道:“这白鹰,本是师祖所豢养。倘若这罴群与蝠群,当真是那恶鬼、邪魔所驯。那这狼群之来历,定然不小。”萧秋野闻言,皱眉道:“倘若这狼群,不是卫老先生驯养,那该是谁呢?当世之中……”萧秋野说到此处,却闻得叶明喃喃道:“这狼群,是云伯的!” 萧秋野、萧琳、妖妖闻言,蓦地怔在了原地。叶明口中的云伯是谁,他们心中自然知道。云伯,便是教魏国皇帝拓跋焘封为国师的道教领袖——天师道长寇谦之。萧秋野闻言,皱眉道:“如此说来,在这地宫开启之际,六大高手中,尚且存世的四位,已然分作两派。师父与天师道长算作是一派,那恶鬼魏白曜与邪魔樊神轨算作一派。看来,这封顶一场大战,是决计不能再避免了。” 叶明闻言,沉吟道:“在建康之时,那河山帮的公子哲,于这恶鬼魏白曜颇为敬重。你们说,这恶鬼与邪魔,会不会是……”萧琳闻言,惊道:“明哥哥,你的意思是说,魏白曜与樊神轨是河山帮三位帮主中的两位?!”叶明闻言,点头道:“极有可能!”妖妖闻言,倒抽一口凉气,道:“如此说来,这河山帮的势力,当真比咱们预想的可怕得多了!” 众人说话间,那阵中的贺拔熊,已然杀红了眼。此时,他已然教人熊喷溅而出的鲜血染成了血人,在罴群中来回冲杀间,罴群已然折损近百。面目狰狞的贺拔熊,伴随着震天的怒吼,在勇悍的罴群中冲杀之际,便似杀神下凡一般,所到之处,血气蒸腾,人熊哀嚎遍野。向来以勇悍无畏著称的人熊,此刻竟然教贺拔熊吓得周身发颤。伴随着贺拔熊一声雷鸣般的怒喝,罴群受惊,舍掉狼群,抱头鼠窜。 然而,萧声未起,贺拔熊的杀戮便不会停息。罴群返奔之际,众人蓦地闻见声响彻山谷的凄厉哀鸣。这哀鸣所到之处,周遭顿时鬼气森然,星月无光,风云为之变色。这一声哀鸣,惊得众人一个冷颤。此时,群豪尽皆知道,恶鬼魏白曜已然到了。 果然,哀鸣未绝之际,便闻得空中复又传来个尖厉的声音,道:“你这蠢笨后生,太也不识好歹!为我这畜生偿命来!”说话间,蓦地一道黑影闪过,箭一般窜向贺拔熊。所经之处,阴风飒飒,空气为之震荡。叶明见状,知道恶鬼魏白曜下了死手,正欲疾掠而前之际,蓦地白光一闪,一道剑气破空而至。只闻得砰的一声,剑气弥漫间,已然将化作黑影的魏白曜击了回去。叶明见状,脱口而出,道:“凤鸣剑法!” 魏白曜受力,蓦地踅身而回,于雪地站定。刹那间,一个青衣罗帽的壮硕男子挥剑站定。魏白曜站定之际,蓦地拂袖,厉声道:“随云天!你莫要不识好歹!”那人闻言,朗声笑道:“笑话!云天师兄他,已然十余年不曾踏出凉州一步了!以后,也更不会出来!” 魏白曜闻言,复又哀鸣一声,凄厉道:“笑话!时至如今,祖逖、刘琨二族人丁不旺,你莫要告诉我,除却那化名随云天的祖谦外,当世还有第二人会凤鸣剑法!你莫以为我恶鬼不知,自十余年前刘枫、刘圩死后。当世之中,仅那随云天通晓此剑法!” 那人闻言,朗声大笑,道:“无人通晓此剑法?!你看身后,那小子就会!”说话间,这人蓦地侧首,直指向叶明。魏白曜闻言回头,一眼便看见了叶明。他复又哀鸣一声,厉声道:“没想到你小子,竟然当真是刘越石的子孙!咱们走着瞧罢!”说话间,又是一声哀鸣,黑袍一挥,展翼径直向玉珠峰顶掠去,其速度之快,实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便是连叶明见了,也暗暗叹气。这恶鬼魏白曜的轻功,当真是独步江湖,无人能及了。 方适时,周遭蓦地响起一阵悠远苍凉的萧声。萧声所至,群狼与贺拔熊尽皆止步,住了攻势。那贺拔熊闻得这萧声,便似是大梦初醒一般,摇晃着肥硕的身子,呵呵笑着,带群狼向一侧撤身而去。 叶明将目光自贺拔熊身上收回,移到那青衣罗帽的男子身上,皱眉道:“敢问阁下是谁?怎的学会这凤鸣剑法?!”那男子闻言,哈哈大笑,道:“于梦中,于梦中!”言罢,他看一眼疑惑不解的叶明,不待他反应,复又朗声大笑,两个纵跃间,便已然不见了身影。 待叶明双眉紧皱,自那人身上收回目光时,才发现除却萧琳、萧秋野、妖妖正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外,便是连同卢涣之在内的武林群豪,亦是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良久,叶明向萧琳等人讪讪一笑,道:“琳儿,你们……”萧琳闻言,皱眉道:“明哥哥,你当真,当真是刘琨刘越石之后?!” 叶明闻言,皱眉摇头,道:“其实,我也不清楚!那日,咱们经过凉州之时,我记得咱们于那山林中迷路之时,好像到过一个唤作八卦里的小村子。在那里,咱们看了好些壁画,有个唤作随云天的老者自称我父亲的师父。他说,刘琨刘越石便是我家高祖。在那里,咱们还拜祭了我祖先的棺椁灵位,他还送了我一柄剑。然而,第二日,咱们却在山间的石上醒来,你们皆不记得了。便是连这剑,也是后来那儒生送来的。” 萧秋野闻言,沉吟道:“果然!月余之前,我听闻那崔浩说你是崔氏的外甥,还颇觉意外。那崔八荒的孙女,确实是嫁给了天山派掌门随云天的徒弟,当年的武林新锐刘圩。待刘圩与一众武林高手同归于尽后,那随云天痛失爱徒,终日自责,再不曾踏出八卦里一步了。”叶明闻言,皱眉道:“萧前辈,你说,咱们到底到过八卦里不曾?!” 萧秋野闻言,皱眉道:“这个,我当真是说不清楚了。据说,那八卦里,便在凉州的群山之中。那鸿儒崔八荒,在村外施了层层障法,外人不经允许,决计寻不到此处。不过,也有可能咱们的确曾经到得此处,只不过临出来之时,尽皆教他设法催眠了罢了。”叶明道:“那为何,你们竟然没有在那八卦里的记忆?”萧秋野闻言,摇头道:“这个,恐怕是有些东西,不欲教我们看见罢!如鸿儒崔八荒这般手眼通天的人物,谁能说得准呢。” 萧琳闻言,叹息一声,道:“这个江湖,终归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明哥哥,不管你是谁,都不打紧。咱们都要好好的生活下去。只是,莫要教这家室再累了你。明哥哥,你可无论如何,也莫要变成了慕容爽那副模样。”叶明闻言,紧紧握住萧琳的纤手,轻声道:“琳儿,大野兄说得对,倘若凡事都想开些个,到底没什么了。大丈夫,只肖得行侠仗义,铲除邪佞。便是江湖民间,庙堂王宫,本没什么不同。” 众人说话间,明月西斜,已然到了下半夜。卢涣之等人见危险已然过去,便相继散去,纷纷回到宿营之处,各自到篝火边休息。叶明四人回到火边坐定,萧琳依旧裹了毡子,枕在叶明腿上,缓缓睡去。彼时,夜阑风清,山幽人静,叶明眼瞅着烈烈的篝火,缓缓拔出寒光四射的长剑,长长叹了口气。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二十章 浮生大梦人初醒(中)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第二日,天幕低垂,风雪不止。叶明等人不敢贸然上山,便与群豪一道,负了些柴草,慢慢向山上行去。群豪似也知道叶明等人的厉害,昨夜间,又见那恶鬼魏白曜已然上山,只是默默的跟在叶明等人身后,不敢独自上前。只是,他们心中虽然畏惧,却并未有一人如那万春谷时贼田鸡一般,知难而返。他们既然千辛万苦到了此处,再让他们空手而还,他们是决计不会甘心的。 此刻,山上尽是冰雪,又兼地势陡峭,倘或稍有不慎,便极易跌入深渊。叶明行在最前面,每行出一步,都是小心翼翼,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这极高的山上,莫说路途险阻,便是对人的体力,也是极大的考验。叶明四人,功夫均是不低,方能接连不断的前行。其身后的武林群豪,武功参差不齐,渐渐有人落在了后面,越拉越远。 如此,众人艰难前行,徐徐爬过一座座小山峰。待到日落时分,极目望去,仍旧是云气缭绕,看不见峰顶的影子。待叶明等人又来到个稍缓的平台上,眼见前路茫茫,天色渐暗,便打定主意,升起火原地休息。群豪见叶明停住了,也不说话,便也于叶明周遭升火宿营。 入夜,寒气侵骨,冷风更甚。叶明将两条厚实的毡子交于萧琳、妖妖裹了,自己与萧秋野只是硬抗。四人吃了些干粮,正默默烤手时,背后却蓦地响起阵轻盈的脚步声。叶明回身看时,卢涣之已然拿了两条毡子放到了叶明身前。 他先是向萧秋野、萧琳点头致意,复又向叶明抱拳,道:“叶兄,哦,不,刘兄!吾家祖上卢谌,唤刘公越石作姨父,倘若你是刘圩世叔之子,咱们便该是表兄弟了。这路途漫漫,你千万保重!”说罢,复又看了萧琳一眼,不待叶明说话,便急急的回身去了。 叶明当然记得,昔年在幽州之时,卢道远、卢涣之等人的嘴脸。眼下,他自然是不愿与卢涣之说话的。然而,此时见自己受冻,卢涣之却又给自己拿来毡子,也是一番好意。倘若自己执意不接受,倒是要教卢涣之难堪了。叶明想到此处,便缓缓回身,向卢涣之略一拱手,算是致谢。卢涣之边上群豪见状,便纷纷靠向卢涣之身侧,与他窃窃私语起来。看模样,对他的态度,竟然变得恭敬起来。 叶明将一切看在眼中,微微侧首,向萧琳道:“琳儿,这卢涣之,到底是怎样的人?”萧琳闻言,摇了摇头,道:“我小时候,常与他见面。待到大了,便见得极少了。”萧秋野闻言,沉声道:“范阳卢氏,卢道远一支,与我萧家也算世交。这卢涣之,自小便极其聪明,也颇有些气节。只可惜,好些事情上,太过执拗……” 萧秋野话尚且只说了一半,忽闻得山下阵阵怪异的呼号。紧接着,便又有阵阵狼嚎鹰鸣传来。一时间,哀鸣遍野,阵阵奔走冲撞之声,隐隐传来。听这声音,显是狼群与罴群又厮杀到了一处。妖妖闻声,冷冷的道:“山上的厮杀尚未开始,山下的争斗,却已然起了。”叶明闻言,叹息道:“罴群与狼群,怕是到不得山顶,只能在山下厮杀了。倘或再有人近了这玉珠峰,怕是凶多吉少了!” 萧秋野闻言,沉吟道:“樊神轨与魏白曜沆瀣一气,自然不欲人在那寒气之逆极的大寒之日与他争夺。这山下的蝠群、罴群,该是他们用来阻碍众人的第一道障碍了。”萧琳闻言,皱眉道:“然而,能到得此处的,该是都有些本事的人。这蝠群、罴群,也不见得能将他们全然阻住。所以,这前路漫漫,该是还有诸多机关障碍了。”叶明闻言,长出了口气,道:“只不知,前方还有什么阻碍了。我觉得,咱们不会很容易便到了峰顶。”言罢,众人皆不再说话了,各自裹了毡子睡去。 第二日,天幕依旧阴沉,前方也仍旧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漫漫长路。众人在叶明等人的带领下,缓缓向山上行去。夜幕渐近之际,众人复又自一处稍微平坦的所在宿营。群豪一路谨小慎微,于陡峻的山路上行了二日,疲劳之感渐渐生出,队伍也愈拉愈长,有人远远落在了后面。叶明见状,便放慢了步子,刻意等待远远落在后面的人,行进的速度又慢了许多。然而,妖妖却是摇头叹息。 在这山上,向前或是后退,是生是死,尽皆是各自的选择。此时,这一众尚且颇为和睦的武林人士,他们的唯一的目的地,便是昆仑地宫,便是那传说中尘封二十年之久的三件宝物。然而,当宝物再度现世,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愿意与第二个人分享。到时候,内心的贪欲,便是他们的心魔,是催动他们自相残杀的力量。愈是靠近山顶,他们便愈加警觉,愈加不信任他人。这一切,叶明等人当然都看在了眼中。 入夜,寒风依旧呼啸,冻彻骨髓。叶明、萧琳、萧秋野、妖妖四人,又是各怀心思,围坐在火堆边取暖。此时,随着离峰顶愈来愈近,地势愈来愈高,天上的疏星,也显得愈加澄澈。叶明手扶长剑,望向那仍旧掩映在云雾缭绕间的峰顶,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复又看向那一众所谓的武林豪杰,其间,可曾有为了阻止宝物现世的人吗?山脚下,正传来阵阵罴啸狼吟并间或人的惨叫声。那些人,该是正经历着他人生中最大的恐怖。然而,谁又能说,他们不是咎由自取,自寻死路呢?叶明虽是于心不忍,眼见日期愈来愈近,赫连延生死未卜,也只得暗暗下定决心,第二日加快速度赶路。 次日日暮时分,叶明等人冒着愈来愈急的风雪,渐渐爬上一处平台上。此时,勉强能跟上叶明等人脚步的,便只有卢涣之等咬牙坚持的数十人。待叶明等人缓缓爬上平台,但见平台之上平整宽阔,略无凸起。此时,地上虽覆了厚厚的积雪,但风雪单薄之处,仍能看出也不知多久之前,曾有人修整过的痕迹。 此时,那阴沉数日的天幕,也破天荒的露出了夕阳的影子。周遭虽仍旧是寒风烈烈,掀起阵阵飘摇的风雪,但毕竟有了几分光亮。叶明等人的心情,也随着这西下的夕阳,开朗了几分。然而,在这平地上愈加前去,群豪渐渐看清了前方光景,均是惊得呆在了原处,继而长长叹息。 浮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个几与积雪同色的宏伟建筑群。只不过,这偌大的建筑群,皆是以白岩筑就,略无它色。远处望去,与周遭的雪山无异。首先浮现在众人眼前的,便是一道高约十余丈的白石牌楼。牌楼浑然一体,已然教冷风侵蚀得沧桑斑驳,寒风呼啸间,透露出一阵教人肃穆的威严之感。牌楼正中间,离地十丈高之处,阴文篆书“昆仑派”三个大字,笔法遒劲,雄浑大气,亦是颇带沧桑。 众人见到此处,尽皆知道,此处便该是那早已绝迹江湖的古昆仑派残迹了。众人穿过牌楼,径直向那宏伟的建筑群走去。这一众建筑间,虽无花草树木点缀,通体雪白,却是楼阁栈道、台榭瞭望俱全。周遭,并诸多大殿小筑,阔府民居,数有百余。外围,是高高的长墙,将内里建筑尽数包住,直如城池一般。其设计之巧,范式之奇,众人见状,无不为之惊叹。这建筑用的白石,方圆百里以内全无,可知建派之时,光是运送石料,便不知耗了多少人力物力。 然而,此时的昆仑派,已然辉煌不再,彻底化作了一片丘虚。萧秋野见状,叹息道:“这昆仑派,在数十年前,也是煊赫一时的大派。后来,此派最先参与了那三件宝物的争夺,二十年多前,鸿儒崔八荒、俗释鸠摩罗什、天师道长寇谦之等人出面干涉,将三件宝物夺下。在与此三人的大战中,昆仑派元气大伤。十余年前,也不知昆仑派得知了什么谣言,复又出动大量高手,围追刘公越石之后,刘枫、刘圩父子。最后,几与二人同归于尽了。” 叶明闻言,皱眉道:“那谣言是……”他闻得萧秋野所言,刚想说与自己手中之剑有关。然而,待见到了身后远远跟着的武林群豪尽皆侧耳倾听之时,便即改口,道:“如此说来,这谣言当真是害人不浅。眼下,这昆仑一派,当真是没了传人了吗?!”萧秋野闻言,看了眼叶明,皱眉道:“二十余年前,昆仑派三大高手起了纷争,伤了元气。后来,十余年前,又教********将派中高手斩杀殆尽。自此,其余子弟便纷纷散去,流落江湖之间了。” 说到此处,萧秋野见叶明皱眉沉思,复又叹了口气,道:“眼下,当年昆仑众高手当中,唯有那邪魔樊神轨尚且在世。传说,他吞食了雪蝉,无意间练成了那波旬所创的吸魔神功,便是在此处,重创了那于地宫中归来的五大高手。”叶明闻言,心道,云伯先前说过,昆仑派有个高手,偶然抓到了雪蝉。他冒死吞下后,内力大增,击破了当世五大高手。他所说的,应该便是那邪魔樊神轨了。 想到此处,叶明转念一想,可是云伯告诉我,那人在强敌退却之后,魔性大发,杀妻灭子,七窍流血而死了。这该是云伯欲要告诫我,练功不可急功近利了。云伯,云伯!你究竟在哪里呢?怎的不愿出面见我?想到此处,叶明长出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众人一路前行,欲寻个抗风的地方过夜。很快,众人便到了那偌大的建筑群前,待经过一道石桥,穿过两扇半开的石门,便到了白墙之内。墙体之内,亦是覆盖了厚厚白雪,看上去极其干净。然而,地面上却似是不甚平坦,每一踩踏上去,似有木棍圆石等物。叶明隐约觉得,这墙之内,有一股不能言明的诡异气氛。 墙体之内,规模颇巨,正前方是一条笔直的大道,径直四五百丈开外,便是这建筑群背靠的,高耸入云的玉珠峰。放眼望去,这通往玉珠峰可行的道路,便只此一条。其余地方,非是悬崖峭壁,便是高耸入云的柱状山峰。萧秋野见状,叹道:“看此情景,莫不是当时那三大高手,为了与昆仑派达成妥协,才将那三件宝物,封藏在如此靠近昆仑派的地宫中了罢?!” 叶明闻言,皱眉道:“那上三高手,如此高的修为,还会与人妥协?!”萧秋野道:“叶少侠,这世上再强的人,也要讲道理的。况且,这三件宝物,当时落到了昆仑派手中,倘若三人强夺,对昆仑派大开杀戒,与其他觊觎宝物之人,便没什么差别了。”妖妖闻言,冷哼一声,道:“你也莫要将那三大高手想得太好,他们不出手抢夺,宝物哪里能到了他们手中?!”萧秋野闻言,皱一皱眉,长长叹了口气。 叶明与萧琳闻言,正皱眉沉思间,忽闻得身后咕咚一声,似一人跌倒在地。继而,有人颤声道:“这……这……这地下,全是骷髅!”叶明等人回首,见一四十余岁的阔目大汉,正跌坐在地上,颤手指着前方。群豪循声望去,但见那人方才踩踏之处,积雪甚薄,正露出两个干枯的骷髅头来。叶明慢慢走将上前,将积雪踢开,那周遭雪下,确实有四五个骷髅。 叶明回头,正欲说话,忽闻得身后众人纷纷道:“这里也是!这里也有!这里有人骨!这里也好多……”说话间,众人将身侧的积雪拨弄开,但见周遭尽是枯骨。看其模样,这数百丈见方的建筑内,竟是骷髅满布了。 然而,这满地的人骨,没有一具是完整的骷髅,而是杂乱的分布在各处,便好似死者周身的骨骼,皆是教什么东西肢解了一般。更教人毛骨悚然的,不是此处骷髅之多,也不是众人死状之惨,而是这累累白骨之上,竟然满布着深深浅浅的细小牙印。看样子,便是教什么小动物撕咬啃食成了这副模样。 见此情景,群豪尽皆失色,浑身战栗,惊恐的向四下看去。此刻,虽然人骨干枯已久,但他们实在不敢确定,那吃人的东西,是不是尚且正在周围,是不是随时便会出现。众人正犹疑间,蓦地一个白影闪过,自道左的殿中闪出,衣袂挥舞间,轻轻落在了地上。 当然,这白影决计不是什么吃人的恶魔,更不是什么咬人的小动物,反是个一身白衣胜雪,清瘦高挑,容颜绝世的美女。这女子,叶明等人自然是识得的,正是那教赫连延情根深种,号称武林第一美女的慕容氏族人——慕容雪。 (本章完) 第二十一章 浮生大梦人初醒(下)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慕容雪疾速自殿中掠出,拂袖站定之际,便似神女下凡一般。一举一动,看得群豪目瞪口呆,惊为天人。她甫一站定,便即冷冷的看向众人,淡淡道:“这玉珠峰,是我昆仑派的禁地,非我门人,不可擅入。诸位,还是回去罢,免得平白无故,丧了身家性命!” 妖妖见了这慕容雪,冷哼一声,道:“人皆唤我玉萧剑作妖物,没成想,你这妖女,更是邪门得很!你说,赫连延是不是在此?!”慕容雪自然知道,此时说话的,便是赫连延的师父,玉萧剑妖妖。她缓缓收回目光,看向妖妖时,目光竟柔和了许多。良久,她蓦地叹了口气,向妖妖拱手,道:“萧前辈,你既然是他的师父,便随我进来罢。”说罢,复又看了叶明等人一眼,头也不回,向一侧的殿中走去。 妖妖见状,并未做丝毫犹豫,便即跟了上去。叶明见状,自然不能教妖妖独自随她而去,遂拱手向身后卢涣之等人道:“事到如今,诸位若是愿意回去,还请结伴下山去罢!若是不愿下山,这城内危险,还请退到城外等候。倘若我等出来,再与诸位一道上山不迟。”群豪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举棋不定。他们想跟随者叶明等人进去看看,却又各个心怀忌惮,便只得一道自石门出去,到了外面宿营。 叶明、萧琳、萧秋野见状,便也加快了步子,相继跟了上去。那慕容雪便似是心中牵挂着什么一般,行得极快,她一路穿过大殿的殿堂,向殿后行去了。待众人行至殿中,隐隐间,便闻得殿后有阵阵痛苦的低吼传来。待叶明等人进了后殿,眼前情景,着实教他们大吃了一惊。 这后殿,虽亦呈苍白之色,但却决计不是白石所筑,而是以玉珠峰上沉积千万年的冰块砌成。众人一进殿内,但觉凉气侵骨,周身颤栗不已。此刻,那慕容雪,正静静的蹲在地上,正面含关切的对着一堆坚实的碎冰。那阵阵低吼,便是自碎冰中传出。慕容雪的身前,放了一只碗,并一只汤匙。碗中,是半碗已然冻成冰状的白粥。慕容雪虽然听见叶明等人进来,并没有侧脸去看。此时,她的注意力,全在那一堆坚实的碎冰之上。 叶明等人见状,心下骇异,已然猜出了七八分,却是无论如何不敢细想。四人警戒着慢慢向前,时刻警觉着那樊神轨自碎冰间冲出。每向前踏出一步,周遭的空气便似寒凉一分,直教人冷得牙关打颤,手硬脚僵。蓦地,随着一声闷响,那碎冰之中钻出个面红耳赤的人头来。这人头方一钻出,但见其头上脸上,热气蒸腾,双目赤红如血。这人张嘴怒吼间,热气更甚,几欲喷火。看其状况,定然是腹中燥热如火,十分难耐。 慕容雪见状,急道:“你先莫要动!”说话间,已然将那半碗成冰的白粥研碎,一勺勺喂到那人嘴中。那人缓缓转头,看了慕容雪一眼,便嘎嘣嘎嘣嚼碎咽下,继而轻吼一声,复又钻入了碎冰之中。此时,叶明等人虽隔了十余丈,那人又面红耳赤,双目血红。但四人尽皆看得真切,冰下之人并不是那号称邪魔的樊神轨,而是赫连延! 妖妖见状,蓦地纵跃而起,疾向那碎冰掠去,挥掌便欲破冰。慕容雪见状,蓦地站起身来,挡在妖妖身前,急道:“萧前辈,莫要破了这冰!”妖妖闻言,冷哼一声,道:“你这害人不浅的妖女,如今复又害起延儿来了!”说话间,长衣一挥,便将慕容雪格开,挥掌向那冰雪击去。 慕容雪见状,蓦地流下泪来,凄声道:“萧前辈,你不能将这冰去了!他腹中燥热难当,此时若教他出来,便是要了他的命了!”萧秋野闻言一怔,向妖妖道:“师妹,且住!”他一语说罢,便又转向慕容雪,道:“赫连延他……”慕容雪闻言,垂下头去,叹息道:“他,他练了吸魔神功了。” 此言一出,虽极为平淡,却似是一声炸雷般,将众人着实骇了一跳。妖妖闻言,向慕容雪横眉,怒道:“一定又是你这妖女,将他蛊惑,练了这邪功!”慕容雪闻言,拭泪道:“萧前辈,此生我负他甚多,还……还用剑刺伤了他,我怎能……怎么再……”萧琳闻言,不待慕容雪说完,皱眉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慕容雪叹息道:“那日,在菩提顶上,外公将他误伤,待到将他救下之时,他便只剩下半口气了……”妖妖惊道:“什么外公?!那邪魔樊神轨,是你的外公?!”慕容雪闻言,点头道:“外公樊……樊老前辈的女儿,也就是我的母亲,与慕容氏联合,便许给了我的父亲。”妖妖闻言,冷哼一声,道:“原来你不是妖女,要唤你作魔女了!” 慕容雪闻言,轻声叹息,道:“外公说……赫连……他……是他的外孙,无论如何不能死了。然而,他当时经脉尽断,已然无药可医,便只能以那吸魔神功,凝聚内力,给他强续经脉,方能保住性命。”萧秋野闻言,皱眉道:“赫连师侄他,不是与那魏白曜……怎么,怎的又成了樊神轨的外孙?”慕容雪闻言,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外公他只说,那夏国死去的皇妃,是他的亲生女儿……所以……” 众人正讶异间,那慕容雪反复拭泪,蓦地向妖妖跪下,道:“萧前辈,我先前负他太多,眼下他练了这功法,虽保住性命,但心性全失。眼下,他也只认我一人,倘或遇见他人,便要杀戮不止。我……我答应了外公要好生照顾他……便是天大的事情,我再也不理了……” 妖妖闻言,冷哼道:“你这人,当真太也不知羞耻!先前,你负他无数次,眼下,你不帮着慕容氏不复国了?!”慕容雪闻言,满面悲戚,哭道:“便是我再欺瞒自己,也毕竟是个凡人,决计不是毫无感情的工具。日前,待我看到他奄奄一息的躺在那儿……我……我真的好心痛……萧前辈,他既然再也离不开冰雪,我也不管他是谁,变成怎样,便一生在此守护着他,还请……还请……还请您老人家成全!”说话间,竟俯身下拜,给妖妖叩起头来。叶明、萧琳、萧秋野见状,尽皆愁眉紧皱,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妖妖见状,却是蓦地侧身,不受她跪拜。只闻得她厉声道:“不行!延儿决计不能与你在一起!”慕容雪闻言,复又缓缓站起,拭泪道:“萧前辈,我……”一语未罢,便闻得那碎冰间的赫连延狂吼一声,蓦地冲碎了所有的冰块,胳膊揽起慕容雪,箭一般向殿外掠去。叶明见状,侧身而至,道:“赫连,你……”一语未出间,赫连延却蓦地出手,向叶明攻来。此时,他双目如火,当真连叶明也不识得了。 叶明上前阻拦,与赫连延连拆二十余招,赫连延见久攻不下,蓦地闪身,自一侧疾速窜出,其速度之快,便如同化作了一道白影一般,向玉珠峰上窜去了。妖妖见状,蓦地将手中的玉萧摔碎于地下,爆喝道:“畜生,畜生!”她浑身颤抖,显是愤怒到了极致。叶明见状,皱眉道:“萧前辈,最起码,赫连他人还活着。只要他还活着,我相信,咱们定然有救他的法子。” 妖妖却是充耳不闻,怒喝道:“慕容雪,你当真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说话间,已然左右摇晃,几欲吐血。叶明、萧秋野、萧琳见状,皆是心下惊异,觉得玉萧剑妖妖似是换了个人一般,十分不对劲。此刻,便是连她的声音,好似也气得变了。然而,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三人也说不上来。 待妖妖收拾情绪,三人向殿外走去时,忽闻得一阵窸窣杂声传入耳间,接下来,便是群豪的惨叫声。这声音凄惨已极,显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叶明等人闻声,疾速向外窜去,方一出城门,伴着萧琳的一声尖叫,众人顿觉头皮发麻,说不出的毛骨悚然。那牌楼周遭的一幕,实在是骇得众人几欲魂飞,非但恐怖,更是说不出的恶心。 此刻,月光下,那数十武林豪杰,除却十余人爬上了牌楼之外。剩下数十人,有的在地上哀号翻滚,有的双脚站立,尖叫着四处乱窜,身上鲜血迸溅。更有甚者,已然倒在地上,骨肉尽失。然而,无一例外的是,他们身上,都厚厚的覆了层灰褐色的小动物——老鼠。这偌大的鼠群,不知有几千几万只,吱吱叫着,在活人身上猛啃乱咬,便似是不要命了一般。 伴随着萧琳的一声尖叫,鼠群大部分,竟然蓦地转过头来,瞪着豆大的莹莹绿目,蓦地转头,向叶明等人疾奔而来。行动之际,竟是吱吱鸣叫着,齐头并进,似是潮水漫灌一般,蜂拥而前。刹那间,叶明等人,闻得那牌楼上的卢涣之疾呼道:“叶兄弟,快,快上墙!”叶明等人闻言,便即蓦地纵跃而起,退回到墙上。 一时间,群鼠见叶明等人上墙,便即返奔回去,吱吱鸣叫着,撕咬那已然倒地无救的群豪。 顷刻间,惨叫声逐渐止息,仅剩下鼠群咔擦咔擦食肉啮骨的响动。仅过了一刻钟功夫,那数十人,便已然变作了一地血红碎乱的骨架。雪地之上,也已然教鲜血染成了赤红色。此时,群鼠身上,也已然教热血浸湿,在暗淡的月光下,隐隐冒着热气。群鼠吃完人肉,似是意犹未尽,相互****着身上的血液。然而,它们****着****着,吃红了眼,便又相互撕咬起来。顷刻间,平地上尖锐的鼠鸣不断,直教人心肝震颤,不能自已。这一幕,实在是恐怖,恶心,更加诡异到了极点。 群鼠彼此撕咬一阵,似是醒悟过来一般,纷纷向那牌楼涌去。顷刻间,鼠群便似是潮水般将那牌楼的三根一抱余的白石立柱裹住。鼠群之数量,实在太多,几乎到了难以估算的地步。群鼠吱吱鸣叫着,在立柱周遭相互踩踏叠加,瞬间便以立柱为中心,叠出下宽上窄的宝塔状架构来。顷刻间,便已然累积八九丈,距卢涣之等十余人,仅不到一丈远。 卢涣之等人见状,周身缠斗不已,挣扎着往牌楼最上面爬去。然而,牌楼虽高达十余丈,但毕竟也有顶端。眼见鼠群欲叠愈高,众人尽皆发出了绝望的哀号。然而,这哀嚎声愈大,鼠群便愈加疯狂。转瞬间,便已然到了众人身前。有人惊骇已极,稍有不慎,搂抱不住,跌落下去。瞬息间,便已然淹没在蜂拥而上的鼠群中,惨叫声尚且来不及发出,便已然化作了一地凌乱的碎骨。 此时,千万只灰鼠,也已然回身,到了叶明等人站立的墙下,吱吱叫着,待欲上扑。叶明见状,又回头看了眼满脸惊恐的卢涣之等人,向妖妖道:“萧前辈,那百兽散,能不能给我些个?”妖妖闻言,看了看萧琳。萧琳看了眼叶明,重重的点了点头。妖妖叹了口气,自袖中捏出个小瓷瓶,给叶明身上掸了些。顷刻间,一阵扑鼻的异香传来,墙下正欲上扑的鼠群闻到这异香,便纷纷退却。 叶明见状,知道是这百兽散起了作用,便即自墙上跃下,疾速向那牌楼冲去。所到之处,鼠群纷纷退散。叶明踩着满地的碎骨,待冲到牌楼下面,蓦地运劲挥掌,掌力所至,阵阵闷响传来。那近十丈高的鼠塔,顷刻间倒塌。然而,因鼠塔过高,叶明又站得极近,群鼠散落之际,自高空而下。数以万计的大灰鼠,瞬间将叶明淹没。 萧琳见状,便欲向前冲去,却是教萧秋野死死拉住。那牌楼上之人,一阵惊呼之余,竟有人发出了啧啧叹息,讥讽叶明自不量力之语。这声音,叶明虽已然教鼠群淹没,却仍旧清晰可闻。待萧秋野、萧琳、妖妖急忙涂了百兽散,正欲纵身来救的刹那,但闻得一声闷响,金光四射,叶明周身内力绽出,将周遭群鼠震飞了出去。鼠群遭受了冲击,又闻到周遭百兽散的气味,便即吱吱叫着,向那城内两侧的建筑中遁去了。 顷刻间,鼠群散尽,周遭复又归于沉寂。很快,这遍地狼藉的骸骨,将为不时便飘起的风雪所掩盖。叶明抬头,看一眼那牌楼上迟迟不敢下来的卢涣之等人,苦笑一声,便即径直向前,与萧琳等人汇合了。此时,虽已是半夜,缺月中天,冷风呼啸,看不清前方去路。然而,他们仍旧要加紧赶路。因为,这周遭实在狼藉不堪,诡异恐怖。更因为有些人,实在不值得舍命相救,不值得与之为伍。 (本章完) 第二十二章 绝世一役神不定(上)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当夜,叶明四人踩了遍地的人骨,穿过昆仑派建筑群中间的大道,径直向玉珠峰上行去。愈是靠近山顶,山路便愈加陡峻难行,四人加紧赶路,很快便逐渐隐没在稀薄的云气之间。待行到五更时分,叶明生起火来,不久之后,卢涣之等人,便也相继赶到了。然而,看他们赶路的样子,已然是精疲力竭,步步向前间,几欲爬行了。 第二日,天微晴。叶明等人复又继续前行,夕阳西下之时,众人又来到处宽广的平台上。这平台较为修整,前后平直,左右略凹,虽仅足够容下数十人,但在这玉珠峰上,也算难得了。平台尽头,距峰顶还有一小段路,但其边际山体微露,呈微黑之色。距地面四五丈处,一块不平的凸起上,篆书“地宫”两个尺余的大字。 只不过,此时,这地宫的出口,已然教冰雪牢牢覆住。看上去,已然很久不曾有人进去了。此时,叶明等人尽皆知道,按那地图上所示,此处,便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昆仑地宫! 叶明四人对视一眼,便即向那地宫走去。此时,正值黄昏时分,绝顶之上,除却呼啸的寒风,便只西侧一轮轻柔的红日,渐渐沉了下去。叶明站在地宫之前,看着覆在出口的冰雪,轻叹一声,便即挥掌向冰雪击去。顷刻间,但闻得轰隆一声,那出口的冰雪顿时粉碎,露出个三丈宽,四丈高的山洞来。 山洞之内,黑漆漆的,毫无声响,便似是斜照的夕阳,也穿不透这股黑暗一般。洞内,是斜行向下的平整台阶,两三阶之后,便彻底隐匿在了一片黑暗之中。叶明将身边已然不多的干柴取下一根,做成一个火把,点燃了,深吸一口气,便进了洞内。萧琳、萧秋野、妖妖见状,便也先后跟了进去。火光微微摇曳着,照亮了周遭的光景。 洞内两壁上,皆是颇为顺滑的黑岩。除却地上的台阶外,看不出丝毫修葺开凿的痕迹。四人越是往下往前,洞内便愈加宽广。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这洞内并无岔路机关,也无半点寒气风声。众人一路向下,周遭便也愈加宽阔,竟没有遇到丝毫的阻碍。待一路向下,行出半个时辰,到了洞底。叶明等人,终于算是明白过来,此处为什么唤作“地宫”了。 洞底之广阔,是众人难以形容的。三跟两根的火把,也不足以将这地宫全然照亮。此处洞底,呈不规则的圆形,叶明等人粗略绕一圈,便用了将近一刻钟功夫。洞顶,更是难以测其高度。最顶端,正传来异石的莹莹光芒,遥遥望去,似星辰一般。此时,倘若有人说,这洞底是将半坐玉珠峰掏空了,叶明等人也定然会相信的。因为这空间,委实是太也大了。此刻,叶明四人,站在漆黑的洞底,举着荧荧火炬,更显得渺小异常。 当然,叶明等人的关注点,绝非是这地宫有多大,有多广,而是那封藏三件宝物之处。但是,教人出乎意料的是,那所在,却是极为好找。正对台阶的地方,有两扇三丈高的石门。石门呈深黑色,其上凹凸不平,便似是自周遭的山体上挖下来的石块一般。两扇石门的结合处,严丝合缝,有一长剑状的凹槽。细细看去,凹槽之内,有两个细微的凸起,正是阳文的“安汉”二字。 众人见了这“安汉”二字,心下已然明了。此处,便该是安放那作为钥匙的安汉剑的所在了。石门上方,便又是阴文“地宫”二字。看到此处,众人已然确定,此处,便是传说中封藏那三件宝物的昆仑地宫了。叶明站在石门前,长叹一声,便即鼓动内劲,猛地向石门击去。叶明此举,是想测试一下,这地宫之门的坚实程度。此时,叶明的内力,在偌大的江湖中,怕是也没几个人能与之匹敌。然而,两掌下去,石门纹丝不动不说,便是连响动也极小。 叶明双掌击出,劲力所触,竟全然不是岩石的感觉,却反倒像是打到了一团棉花上。这石门,竟似是能化人内力一般。叶明的掌力,虽直来直去,刚猛无匹,但所到之处,竟似教一股难以言说的柔力隔开,尚未击到石门上,便即消弭于周遭的虚空之中了。 叶明见状,倒退两步,喃喃道:“这地宫,设置在如此容易寻到的地方,又不加任何机关陷阱。想来,内里非是无关紧要之物,便该是这藏宝之人,对自己之功力极度自信了。”叶明说话间,退了两步,却是蓦地教脚下的凹槽绊了一下。他拿回火把,向地下照去。但见这坚硬如铁的地面山,竟然有两个寸许深的鞋印。可见,此人之内力,定然是深厚已极,不在自己之下了。 叶明见状,复又举火向周遭看去,这双鞋印周遭,尚有四双鞋印。五双鞋印,呈弧形,包围着那封存宝物的地宫。五双鞋印,尽皆深入黑石寸许,显然皆是内力深厚之人所留存。看到此处,众人尽皆知道,二十年前,鸿儒崔八荒、俗释鸠摩罗什、天师道长寇谦之、恶鬼魏白曜、不死妖萧夭女,五大高手,便是站在此处,五人合力,方才将那地宫封闭。待地宫封闭之后,五人便又催动内力,将那安汉剑作为钥匙,深深印上门缝之间了。 叶明看到这地宫,便似是看见了当时的情景一般。他不禁长长叹了口气,为自己适才测试这石门的坚实程度的举动,感到可笑。叶明正苦笑间,忽闻得身畔的萧琳柔声道:“明哥哥,想什么呢?你猜猜,这五双鞋印中,哪双是那鸿儒崔八荒的?哪双是俗释鸠摩罗什的?哪双,又是师祖的?”叶明听着萧琳轻柔的话语,知她见自己苦笑出神,欲来安慰自己。他心下一暖,向那几双鞋印看了看,轻声道:“琳儿,我辨不出来。难不成,你能辨出来吗?” 萧琳见叶明脸上有了一丝笑意,便即狡黠一笑,指着最左侧的一双鞋印,道:“明哥哥,你来看!五大高手当中,只有师祖一人是女子。所以,这双较他人都小得多的鞋印,便该是师祖的。”叶明闻言,点了点头,表示认同。随即,萧琳又指着旁边的一双鞋印,道:“明哥哥,你看这双鞋印,深深嵌入了石中,说明此人内力深厚。而且,这鞋子,显然是一双僧鞋的样子。所以,这鞋印,便该是那俗释鸠摩罗什的。” 叶明闻言,微笑道:“萧师祖和俗释鸠摩前辈,已然辨认完了。这余下三个,却又怎的分辨?”萧琳闻言,向叶明眨眨眼,指着正中间那双鞋印,道:“明哥哥,这双鞋印是在正中央,而且嵌入石中最深。你猜,此人会是谁?”叶明道:“如此说来,自然该是天下第一的鸿儒崔八荒了。”萧琳闻言,点了点头。叶明见状,继续道:“琳儿,那你说,这最后两双鞋印,分别是谁的?”萧琳闻言,复又狡黠一笑,道:“明哥哥,这个我考考你,你来说!” 叶明闻言,反复看着那两双鞋印,蓦地叹了口气,道:“琳儿,这个于我来说,是最容易辨识的。自我小时,识得云伯以来,他所穿的草鞋,一直是我亲手编制的。云伯的脚有多大,我自然是十分清楚的。”说罢,他指着那紧挨着崔八荒的一双鞋印,道:“琳儿,这双鞋印,便是云伯的。”萧琳闻言,点头道:“五人当中,恶鬼魏白曜的内力稍弱,所以这最浅的鞋印,便该是他的。你所指的鞋印,正该是云伯的了。” 说到此处,萧琳再看一眼叶明,柔声道:“明哥哥,你又想云伯了吗?”叶明闻言,点头道:“是啊,我可是有几年不曾见着他了。只不知,待到了后天大寒之日,云伯会不会出现了。他年纪也大了,若要他一路赶赴昆仑山,餐风饮露的,倒也着实辛苦他了。”萧琳闻言,蓦地噗嗤一笑,道:“明哥哥,云伯是何等的身手?眼下,你倒将他当做那叶家庄中的叶大爷爷看待了吗?!” 叶明闻言,呵呵笑道:“是啊,是啊,云伯本来便是绝世高手,自然不会受了诸多苦楚。琳儿,你现在还记得叶大爷爷,当真是记性好得很!”萧琳闻言,笑道:“当然记得!我还记得,他那唤作小宝的孙儿。那小娃娃,整日流着鼻涕,追在他爹爹屁股后面,哭闹着讨要汤饼吃。”说到此处,萧琳轻叹了口气,道:“明哥哥,我当真是有些想他们了。待咱们自这地宫出去了,便回叶家庄看看罢。”叶明闻言,郑重的点了点头。 二人正说话间,忽闻得身后台阶上,传来阵阵轻盈的脚步声。回身看时,却是卢涣之等人举火赶到了。萧秋野见状,向叶明等人道:“按日子算来,后天便要到大寒之日了。到时候,众高手必然纷纷现身,这洞中的武林人士,也定然决计不会少了。”妖妖道:“到时候,宝物一旦现世,必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了。” 萧秋野微微回首,看了看正向此处张望的卢涣之等人,沉声道:“为今之计,咱们须得远离这地宫大门,寻个角落保存体力,伺机而动。倘非如此,反倒要招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了。”叶明与萧琳闻言,纷纷点头。说话间,四人离开了地宫的门口,寻了个角落,升火休息。卢涣之等人见叶明等人离去,便即到门前察看,赞叹不已。 叶明等人,警觉着睡了一夜,在这辨不清白天黑夜的洞内,教人格外乏力。第二日,洞内又陆续来了好些个不甚知名的武林人士。每当有一拨儿人到了洞底,首先便要到那地宫门口探看一番。间或,还有人挥掌发力,向那黝黑的石门击去。然而,无一例外的,皆是撼动不得石门分毫,悻悻而还,到远离石门的地方升火。 一时间,诸多火堆升起,将偌大的地宫照亮了。然而,洞内的氛围,却是极度沉闷压抑,唯有间或的窃窃私语声。因为,群豪尽皆知道,这周遭的人,皆是朝着那宝物来的。他们一个个,便似是潜藏在隐蔽处的野兽,待到那石门一开,他们便将露出凶恶的獠牙,扑向他们的猎物。它们垂涎已久的猎物,是决计不会与别人分享的。 第三日,便是大寒之日。叶明等人,各个收敛心神,盘膝而坐,沉声不语。为明确日期,叶明还出了地宫探看,他见天已然大亮,便知道已然到了第三日,寒气之逆极的大寒之日。此时,洞内群豪,越聚越多,已然到了数百人之多。幸而,这地宫之底部甚是宽广,如若不然,群豪当真要无处落脚了。然而,直到了这天的傍晚时分,叶明等人并未见几大高手的影子。非但那手持安汉剑的邪魔樊神轨不曾出现,那助纣为虐的恶鬼魏白曜不曾出现,便是连天师道长寇谦之、不死妖萧夭女亦是不曾现身。 入夜之后,洞外有杳杳的狼嚎传来,群豪眼见大寒之日将过,这地宫之门最薄弱的时日也将过去,便小声议论起来。此时,便是连叶明等人,也不禁心下犹疑,怀疑自己寻错了去处。然而,伴随着一声长啸,一道疾风蓦地掠进洞中,四五个江湖高手齐声惨叫,一道红影闪到了石门之前。红影所过,那四五个江湖高手,便已然倒地抽搐,周身瘫软,显是教他吸尽了内力。 此人身材高大,约摸六七十岁模样。周身是一袭宽大的红色僧衣,头顶髡发,面上无眉无须,俨然僧人样貌。观其面貌,两颊略大,慈眉善目,颇为和善。然而,众人尽皆知道,此人绝非善类,更非是有道高僧。此人,便是那练成了吸魔神功,平素吸人内力以自供的邪魔——樊神轨! 樊神轨挥衣站定,便即微眯着双目,看向地宫中的众人,嘿嘿笑道:“诸位远道而来,给老夫送内力,当真是辛苦得紧!只不过,老夫近日,已然吸了足够的内力,我那鼠儿、蝠儿,也已然吃了个肚儿圆。”说到此处,他复又仰天长啸,嘿嘿冷笑起来。其笑声阴寒,教人不禁寒毛倒竖。伴着他的尖笑声,一黑、一红、一青,三道人影不分前后,瞬息而至,掠至那地宫门前站定。待洞底群豪,看清了这三人样貌,不禁发出阵阵惊呼,彻底傻了眼。 (本章完) 第二十三章 绝世一役神不定(中)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那站定的黑影,周身一袭黑色长袍,将整个身子,包括大半张脸全然包住,看不清其样貌。其人站定之际,蓦地尖叫一声,凄厉哀婉。叫声所出,周遭顿时鬼气森然,如堕地狱一般。其人,正是那号称恶鬼的魏白曜。 那站定的红影,却是一个身段柔美的女子。她周身一袭血红的长衣,腰横玉萧,头上覆了个红色罗帽,看不清其面貌。这女子拂袖站定之际,长袖一挥,顿时异香扑鼻,将整个地洞中的阵阵阴沉之气打散。妖妖、萧秋野见了这人,蓦地惊道:“师父!”其人,正是那万春谷主,号称不死妖的绝世高手——萧夭女。 那青色身影,竟是周身一袭缣素的道衣,其须发尽白,面色沧桑,颇有几分道骨仙风的模样。这人挥衣站定之际,看一眼那二十年未开的石门,蓦地叹息一声。叹息未罢,便闻得一人喜道:“云伯,你来了!”说话的,自然是叶明。其人,正是当世尚存的上三高手之一,领袖群道的天师道长——寇谦之。 寇谦之闻得叶明言语,缓缓回首,仰天大笑,道:“明儿,昔年我传你武功,便只想着教你于乱世中自保,行侠仗义。自我知你尚且存活世上,便一直留心你的行踪,你当真没有教云伯失望!我可是听说,这江湖之中,好些人尊你为大侠呢!”叶明闻言,鼻子一酸,哽咽道:“云伯,明儿长大了,你的头发……你的头发也,也已然全白了!”此时,叶明见到了陪伴自己长大的云伯,万般感慨涌上心头,眶中含泪,不禁哽咽。 叶明闪身而前,扶住寇谦之肩头,正欲说话,忽闻得边上传来了一阵颇为轻蔑的啧啧叹息声。叶明回身看时,正是那嘿嘿笑着的邪魔樊神轨。樊神轨嘿嘿冷笑两声,上下打量了两眼叶明与寇谦之,阴阳怪气的道:“好一出师徒相认的场景!这小子一路艰难,老道士,你做的,可是不多罢?!你不好好的在魏国当你的国师,却来这昆仑顶,欲再夺我昆仑派的宝物。如此,便不怕年纪大了,闪了老腰?!” 叶明闻言,皱眉道:“樊神轨,你莫要挑拨我师徒感情。云伯他走不开,却是教师祖一路关照,指点于我!”樊神轨闻言,哈哈大笑道:“怪不得,怪不得!你说的师祖,可是那成公兴?!今日,你也莫要指望他来此处!二十年前,他已然答应崔八荒,再不管这宝物之事。”叶明闻言,正待说话,寇谦之却是呵呵笑道:“哎,明儿!正邪不两立。眼下,你何苦与他这邪魔废话。” 此语一出,樊神轨仰天大笑,道:“老道士,你也莫要以正道自居!在我这吸魔神功之下,你那疾风劲的功法,也没个几斤几两!”说话间,他看一眼边上的魏白曜、萧夭女,再看一眼叶明与寇谦之,道:“当年是六大高手!眼下是三对二,倒是当真不公平罢?!”听其言语,已然将叶明算作了当世的顶尖高手。认为寇谦之、叶明、萧夭女对阵他本人与魏白曜,是不公平了。言下之意,竟俨然没将这地宫中的萧秋野、妖妖、萧琳及卢涣之等人放在眼中。 樊神轨不待众人说话,复又转向萧夭女,嘿嘿笑道:“怎么?你这号称不死的妖物,却帮着他们所谓的正道吗?!”萧夭女闻言,横眉啐道:“你诡计锁我在前,伤我谷中弟子在后,还指望我帮你不成?!”樊神轨闻言,仰天大笑,道:“看来,老夫当真是小瞧了你的功力!想不到,那玄铁枷锁,你都能震碎!”说罢,复又哈哈大笑起来。 樊神轨大笑一阵,其声诡异异常。在场众人,有些个修为颇低的,已然惊得瑟瑟发抖,蓦地向台阶上窜去。樊神轨见状,冷哼一声,道:“进了地宫,还想逃?!”顷刻间,但闻得一声脆响,台阶上传来个充满怨气的声音,道:“可惜,可惜!谁若敢踏上这台阶一步,便要断了脖子。” 这声音,正是那叹息鬼白三千发出。在场群豪,已然知道,樊神轨在进得地宫之后,便设置了埋伏。眼下,便是欲抽身而去,也已是不能了。群豪见状,各个心惊不已,懊悔这贪欲,害了自己。然而,这世上决计没有重选一次的机会。此刻,他们貌似除了坐以待毙,没有别的选择。反抗樊神轨?那是万万不能的。眼下,他们心不合,力不齐,便也只有死路一条。 萧夭女见状,冷哼一声,道:“死有余辜!”言罢,她蓦地转向樊神轨,厉声道:“你这魔头,咱们今日,便斗个不死不休!”萧夭女性情刚烈,说话间,便已然列开架势,待欲上前。樊神轨见状,嘿嘿一笑,摆手道:“都是当世的高手,三个斗两个,这不合规矩罢?!”萧夭女闻言,冷哼道:“规矩?!我萧夭女,什么时候讲过规矩?!好,好!你若有什么像样的帮手,便叫来罢!” 樊神轨闻言,诡秘一笑,向寇谦之道:“老道士,今日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徒弟厉害,还是我樊神轨的外孙厉害!”言罢,蓦地尖啸一声。啸声未住,但见阶上暗处白影一晃,一个身材修长的白衣男子已然站定。其人,正是赫连延。 此时,赫连延面色微红,基本恢复如常,然而其双目,却是仍旧血红。他挥衣站定之际,喘息之声粗重,目光凶狠的看着身前众人。樊神轨见状,嘿嘿笑道:“老道士,我这外孙如何?!”此刻,那魏白曜一见赫连延样貌,蓦地向樊神轨怒道:“樊老魔,你这无耻之徒!竟逼着我外孙,练了你的邪功!”樊神轨闻言,却是极为轻蔑的看向魏白曜,道:“魏老鬼,你外孙?!你难道不知道,在你娶她之时,她已然怀了我的孩子?!” 魏白曜闻言,蓦地哀鸣一声,凄厉道:“樊老魔,你住嘴!”樊神轨闻言,亦是盛怒,道:“魏老鬼,在河山帮内,你处处掣肘与我!眼下,为了这点小事,难道又要坏了大局不成?!”魏白曜闻言,厉声道:“小事?!你竟然告诉我,这是小事?!莫要跟我扯什么河山帮!便是你拿到这宝物,也决计没你的份!那崔浩,是何等人物,便是你吃了下去,也定然教你心甘情愿的吐出来!” 樊神轨闻言,厉声道:“魏白曜!他是帮主,难道我们便是帮主?!他半点武功不会,却又如何奈何得我们?!只是,我想不到,你竟然为了一个外孙,竟然要与我翻脸!”魏白曜闻言,凄厉道:“那你,告诉我,便是你拿到了那宝物,又如何?!倘若,没有他清河崔氏的关系,你如何能成大事?!你一手扶持的慕容氏,虽与几大势力联合,倘若手中没兵,便只是傀儡罢了!什么是河山帮?!‘清河’的‘河’字,‘崔’字上面的‘山’字!这便是河山帮!你我空有帮主名号,可曾经掌握半分帮中实权?!” 众人闻言,不禁心下一惊。原来,那看似弱不禁风的儒生崔浩,竟然才是河山帮的真正帮主。原来,这抢夺宝物的行径,正是崔浩与魏白曜、樊神轨所谋划。叶明心下自然知道,崔浩出此谋划,便是欲纠合各大族势力,倘若天下有变,便即驱除胡虏,光复中原。想到此处,叶明犹豫了,实不知这宝物教樊神轨夺了去,落入河山帮手中,对天下百姓如何了。然而,他却知道,一旦宝物现世,必将再度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叶明正思索间,忽闻得樊神轨厉声道:“魏白曜,你莫要再不识好歹!你若与我合作,将这宝物取到手,莫说将他算作你的外孙,便是教他随了你姓,又有何不可?!”魏白曜闻言,蓦地低吼一声,道:“你樊神轨,如此待我,我又岂能助你?!眼下,我若不将你杀了,便对不起这恶鬼的声名!”恶鬼魏白曜,平素偏执,又练成了鬼道邪门的功夫,稍有动怒,便将一切置之不顾。 樊神轨见状,自然对将赫连延身世说出,后悔不迭。他强压下满腔的愤怒,道:“魏白曜,你一辈子呆在暗影中,倘若……”魏白曜闻言,蓦地凄声哀鸣,苦笑道:“若我魏白曜,不是偏执若此,又怎的会变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我平生最恨的,便是别人欺骗于我!他是谁的外孙,不打紧,你须得先还我个公道来!”说话间,魏白曜蓦地振衣,鬼气弥漫间,已然化作一道黑影,直向樊神轨攻去。 樊神轨见状,爆喝道:“疯子!疯子!我樊神轨,怎的与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合作!好,好!便是没有你魏白曜,我也能拿到那宝物!”说话间,蓦地挥掌,红光一闪,向魏白曜攻去。两下相击,蓦地一声巨响,地动山摇,整个地宫为之震颤。 那魏白曜天生偏执,几欲精神失常。此番盛怒之下,杀心大起,招招迫命。樊神轨虽轻功不及魏白曜,但他平素吸人内力,如今又吸入了数不尽的内力。其内力之浑厚,已然到了独步江湖的境界。此时,两人缠斗一处,尽皆出了全力。一时间,周遭鬼气弥漫,红光四射。二人自地上斗到洞顶,又自洞顶斗回到地下,鬼叫不已,怒吼连连,直杀得天昏地暗,尚且胜负不分。 此刻,眼见二人内讧,便是连萧夭女、寇谦之、叶明等人,也看得目瞪口呆。此番情景,实在是着实出人意料。那魏白曜的疯癫偏执,不顾一切,樊神轨的诡异无情,实在是已然到了极致。此番,倒是当真应了他们那恶鬼、邪魔的外号。 此时,二人已然剧斗了二百多回合。但闻得魏白曜一声哀号,使出了鬼影手的杀招来。顷刻间,周遭阴气大盛,气流猎猎作响,一道强横无匹的由内力凝成的暗黑旋涡,毁天灭地般向樊神轨击去。樊神轨见状,仰天长啸,道:“来得好!”说话间,蓦地纵跃而前,化作一道红影,向魏白曜掠去。只闻得一声撼动山岳的响动,樊神轨的身躯,径直穿过那暗黑的旋涡,蓦地抓到了魏白曜的面门上。 随着一声惨绝人寰的哀号,魏白曜蓦地斜坠下来,直撞到那坚实的黑门之上。顷刻间,周遭阴气惨然鬼气,顿时消却,只剩下樊神轨的狞笑声。魏白曜受击,蓦地喷出口血来,凄声道:“樊神轨!你……你还我内力!”樊神轨却是丝毫不理。他蓦地自空中飞掠而下,冲将到群毫之间,但闻得哀嚎连连,瞬息间便已然吸取了十余人的内力。 樊神轨身形一晃,蓦地闪回到魏白曜身侧,嘿嘿笑道:“魏老鬼,你这鬼道的内力,当真是与我这吸魔神功契合得紧!只可惜,你体中,尚有一成内力!”话音未落,但闻得一声哀鸣,道:“可惜,可惜!你敢伤我师父!”一道白影闪身而来,森森鬼爪,直扑向樊神轨。魏白曜见状,急喝道:“三千,退下!”然而,此时已然晚了。但见樊神轨冷哼一声,蓦地伸手,握住了白三千的脖子。只闻得咔擦一声,白三千的尸身,已然重重地摔将到了魏白曜的身前。 魏白曜见状,急火攻心,蓦地又吐出口血来。寇谦之见状,蓦地闪身而前,向魏白曜道:“你虽作恶多端,但念在你饶我徒儿一命,我助你疗伤。”说话间,已然将手扶在了魏白曜的背上。魏白曜闻言,艰难的摇头,道:“那陆修静,当真是你徒弟?我……我并非刻意饶他一命。我魏白曜,虽自开宗立派,但毕竟尚且是道家中人。况且,那陆修静的招式,委实……委实太也快了!我伤不得他!” 说话间,魏白曜蓦地用力,拼死将寇谦之震开,道:“我恶鬼,还用不到你这道士来救!你若有心,便将那失了心智的魔鬼杀了!”说话间,气喘吁吁。此刻,他非但教魏白曜吸去了内力,俨然已受了极重的内伤。寇谦之见状,叹了口气,只得站起身来,皱眉看着那樊神轨的一举一动。 樊神轨回过身来,颇为玩味的看着寇谦之与魏白曜,道:“正邪不两立?想不到,你这道家领袖,竟助这离经叛道的恶鬼疗伤?!还是教我看看,你这天师道长与不死妖,有什么本事罢!”说话间,樊神轨又轻蔑的扫了萧夭女一眼。此时,樊神轨已然吸了魏白曜的内力,又不知吸了多少武林好手的内力,自然是有恃无恐。言下之意,竟已然不将寇谦之与萧夭女放在眼中。 萧夭女见状,肝火大起,蓦地纵跃而前,与樊神轨缠斗一处。顷刻间,两道红影激战到一处。然而,此时的樊神轨,已然不是当初的樊神轨了。他内力本来便浑厚已极,眼下又吸收了大量内力,饶是萧夭女之玉萧摧花手精妙绝伦,不露丝毫破绽。樊神轨却只管呵呵冷笑着,以无穷无尽的内力,硬打硬抗,四十余招过后,萧夭女渐渐支撑不住了。 (本章完) 第二十四章 绝世一役神不定(下)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寇谦之见状,疾掠而起,便似是一道青影般向樊神轨攻去。振衣纵跃间,阵阵凌厉无匹的寒气击出,周遭瞬间便已然陷入一股教人颤栗的寒凉之中。一时间,群豪皆为寇谦之这疾风劲的寒气所慑,数百高手,为之夺气。樊神轨见状,不敢怠慢,蓦地向赫连延喝道:“延儿,缠住对面那小子!”说话间,寇谦之的掌风已然赶到,与那樊神轨斗在了一处。 此刻,赫连延虽似是谁都不识得,却偏偏听那樊神轨的话。顷刻间,赫连延怒吼一声,便即向叶明攻去。此时,赫连延练了那吸魔神功,丧了心智,便只管冲叶明穷追猛打,当真将他牢牢缠住。萧琳、萧秋野、妖妖见状,正犹疑间,叶明大呼道:“萧前辈,琳儿!快去助云伯他们!”三人闻言,便即闪身而前,配合寇谦之、萧夭女,夹攻樊神轨。 樊神轨见状,蓦地一闪,复又冲入那一众武林人士当中。群豪见樊神轨踅身而来,却哪里敢抵抗,各个在洞底抱头乱窜。如此,在众人的奔走间,寇谦之等人受众人延阻,合围不及。一时间,洞内惨叫连连,群豪的内力,不断教樊神轨吸去。 此时,叶明与赫连延缠斗在一处。赫连延不识得叶明,便只是仗着浑厚的内力,如疾风般的身手,招招迫命,击向叶明。然而,叶明一招一式,虽是欲要将赫连延制住,却也担心出手过重,将他重伤。一时间,叶明教赫连延缠斗的无暇出手,便是连脱身,也不能了。叶明见状,一边与赫连延对战,一边向洞底乱窜的群豪大呼道:“大家一起上,将樊神轨制住!倘非如此,你们所有的人,都将教他吸去了内力!” 然而,洞底群豪,此时已然像是受惊的鸟兽一般,却哪里有人敢回身对抗?樊神轨闻言,蓦地狞笑,厉声道:“谁敢!”然而,群豪之中虽有些个高手,但在教樊神轨追及之时,方才反抗。此时,惊恐作鸟兽散的众人,樊神轨眼中,实在是不堪一击。 仅一刻钟功夫,边跑边吸人功力的樊神轨,又吸了数十人的内力。此时,在他这疯狂的举动下,他的双目已然变得赤红,竟淌下些血水来。樊神轨自己也已然察觉,便即纵身而起,以体中浑厚的内力,强行将奔涌的血脉压制住。但他也已然知道,此刻,决计不能再吸入过多的内力了。 樊神轨看一眼追逐自己的寇谦之等人,再看一眼抱头乱窜的群豪,蓦地狞笑道:“不想死的,都靠边站着!”他这句话,对群豪来说,显然比叶明说的管用多了。瞬息之间,众人尽皆逃到洞边,再不敢动了。樊神轨见状,似是颇觉满意。他蓦地回身,向寇谦之等人道:“看来,今日老魔我,非是将你们除尽不可了!”说话间,蓦地一动,率先向萧夭女攻去。 萧夭女见状,冷哼一声,蓦地顿地,疾驰而前。寇谦之知道,此时樊神轨的内力,当世已然无人能及,便也催动内力,以疾风劲的招式向樊神轨击去。妖妖、萧琳、萧秋野见状,便也齐声向前,趁机攻向樊神轨。此时,饶是樊神轨内力浑厚无比,面对两大高手夹攻,密不透风的攻防,却也占不得上风。 萧妖女的绝技玉萧摧花手、玉萧剑法,练得精熟,已然到了合而为一的地步。此刻,手、萧便是剑,剑便是手、萧。一时间,樊神轨但觉得周身已然教萧夭女的玉萧包围。玉萧挥舞间,竟似锋利无匹,比利剑更甚。其劲力所触,似漫天花瓣洒降而下,直击向樊神轨周身三十六处死穴。 寇谦之那疾风劲的功法,也已然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疾风为刀,吁气伤人。劲力所至,唯有亡魂!这疾风劲的功法,自然非是浪得虚名。饶是樊神轨功力深厚,那阵阵慑人心魄的寒气,也教他寒毛倒竖。寇谦之绵密的掌法,已然将樊神轨的去路全然锁住。他与萧夭女一前一后,两下夹攻,直逼得樊神轨应接不暇,无处还招。 樊神轨与寇谦之、萧夭女大战了将近三百回合,虽气力不减,但也已然中了二人十余招,周身疼痛不堪。樊神轨虽吸人内力,确并未全然如赫连延一般坠入魔道。此刻,他自然知道,在两大高手的夹攻之下,自己迟早要败。然而,寇谦之、萧夭女已然将他们最高明的功法修炼到了极致。绕时此刻,已然攻出了近三百招,却仍旧不露丝毫破绽。樊神轨想还手,却是教二人压制的无论如何出不了招。 想到此处,樊神轨蓦地狂吼一声,将周身所有的内力冲向周身的每一处穴道,旋即便舍了所有的守式,竟是要以强横的内力,硬抗寇谦之、萧夭女的致命一击。顷刻间,寇谦之强横无匹的掌法,蓦地击到了樊神轨的大椎穴上。而萧夭女如剑般刺来的玉萧,也伴随着萧夭女的十成内劲,直刺上了樊神轨的膻中。 这两处穴道,均是人体的死穴。如寇谦之、萧夭女这般高手,哪怕是有一人击中。任你再厉害的功夫,也已然是非死不可了。然而,在樊神轨中招的刹那,他的身体蓦地一偏,拼着两处死穴遭击之际,将两只手蓦地伸出,各自抓上了寇谦之与萧夭女的灵台穴。继而,樊神轨蓦地挥掌,击向二人肩部。灵台穴教人点住,任你再厉害的功夫,也无论如何动不得分毫了。电光火石之间,但闻得砰砰砰三声,三人相继坠地。 刹那间,整个地宫陷入了一片死寂当中。此刻,便是连那剧斗不已的赫连延与叶明,也止住了缠斗,齐愣愣的看向三人。然而,赫连延只是看了一眼,便即狂吼一声,向叶明冲来。叶明已然是无可奈何,他不愿重伤赫连延,也不能教赫连延伤了自己,便只得与他继续缠斗下去。叶明眼见那樊神轨狞笑着站起,却是无可奈何。无论如何抽不出手来。倘若他拼着教赫连延重伤,扑将下去,那他们当真便一丝机会也没有了。 此刻,寇谦之与萧夭女,已然教樊神轨势大力沉的一爪拿住了灵台穴,虽未受伤,却是无论如何动弹不得分毫。那樊神轨满嘴是血的站起来,仰天长啸一声,复又狞笑起来。看其样貌,竟然并未受什么重伤。被当世两大高手,以全力击中了大椎、膻中两处要穴,还能不死。这世上,怕是也唯有樊神轨一人了。此时,众人尽皆知道,这樊神轨的内力,已然到了不可估量的地步。 樊神轨狞笑着,向倚倒在墙上的寇谦之、萧夭女走去。萧琳、萧秋野、妖妖见状,齐声而起,向樊神轨攻去。樊神轨见状,蓦地冷笑,便似箭一般窜回,瞬息间将妖妖、萧琳点住了穴道,将萧秋野格了出去。其身法之快,竟似丝毫未受伤势影响。 就在樊神轨将萧秋野蓦地格出的瞬间,樊神轨冷哼一声,挥掌向萧夭女头上劈去。这一掌,非但奇快无比,更带着教人绝望的阴沉内力。萧夭女一代奇侠,号为不死妖,蓦地叹了口气。她想不到,自己纵横半生,竟只能惨死在此。萧秋野自然看见樊神轨出手,然而欲要再回护,已然来不及了。就在萧琳、妖妖的尖叫声中,一个红影蓦地闪过,挡在了萧夭女的身前。这身形奇快,樊神轨使料未及,一个愣神间,复又挥掌劈下。然而,这一个愣神间,萧秋野已然赶到,抱住了那女子,顺势挥出一掌。 沉掌破风,掌气击到了那女子身上,延阻片刻,又与萧秋野对了一掌。只闻得一声闷响,萧秋野怀抱那女子瞬息间滚落开去,二人同时倒地,再也动弹不得。来人,是一个红衣女子,以青纱蒙面,头上包一个阔巾,看不清样貌。 此刻,她已然躺倒在地,呻吟不止,却是咬着牙,向萧秋野恨恨的道:“萧秋野!我不须你来救!”看其模样,竟是对萧秋野恨到了极致。然而,当她见萧秋野猛地喷出口血来,目光却又变得柔和起来,别过头去,不忍再看。此人,正是那号称蛇蝎毒娘的妖三妹。 萧夭女将一切看在眼中,自然知道妖三妹不顾性命救了自己。她看了眼倒地的妖三妹,蓦地长叹一声,吃力的道:“三妹!你再莫要记恨秋野,当年……当年他喝得烂醉,错将你认作秦三妹……所以才有了……”妖三妹闻言,看了眼萧夭女,双目含泪,道:“师父……这个我不记恨他,我明知道他是认错人了。可是我,我……”说话间,已然泪水相连,不能自已。 妖三妹哽咽良久,继续道:“师父,这是我自己太过痴迷于他,我不怨。但我那可怜的孩儿……她有什么罪过?!”萧夭女闻言,长叹一声,道:“三妹,我怨你做得此事,便将你逐出师门,又欺瞒你那孩儿已然教他扔了。其实,你那孩儿,她还活着。眼下,她便也在此处。”说话间,向已然教樊神轨点住穴道的妖妖看去。妖妖见状,蓦地一怔,浑身开始发颤。那蒙面的妖三妹,亦是周身颤抖起来。 两人对话间,那樊神轨先是瞥了眼正与赫连延缠斗的叶明,便即转回头来,嘿嘿冷笑着,看着二人。他见妖三妹与妖妖模样,嘿嘿笑道:“母女相认?!这玉萧剑,便是你女儿?!可惜,可惜!今日,你们一人也不能活!既然你们都要死了,那我邪魔,也做件好事,教你们好生相认一下。”说话间,樊神轨蓦地回身,将玉萧剑妖妖的罗帽蓦地扯掉,一张俏丽无双的面颊,闪现在众人面前。 此时,非但萧秋野、萧琳、妖三妹、寇谦之,便连那倒在一边喘息不已的魏白曜,与赫连延缠斗的叶明,也着实吃了一惊。罗帽下面,哪里是妖妖,分明便是康峥,赫连延的师妹——康峥。萧夭女见状,叹息道:“三妹,峥儿便是你女儿。我教她随了你的‘康’姓,还有这满头的金发,是如何作不得伪的。早年间,我于江湖间行走不便,遂捏造出了玉萧剑这个人来。后来,峥儿她渐渐长大了,我便教她承了这玉萧剑的名号。” 樊神轨闻言,蓦地哈哈大笑,道:“玉萧剑妖妖,就是康峥!康峥就是妖妖,哈哈哈!老妖怪,你万春谷,当真是有意思!”此刻,赫连延正与叶明缠斗,听闻康峥的名字,竟然蓦地住了手,拼命摇头,向樊神轨看去。樊神轨说话间,转向已然满面泪痕的康峥,啧啧赞叹道:“这女娃娃,当真是俊俏得很!若是将她这么杀了,岂不是可惜了……”他尚未说完,便闻得妖三妹尖声道:“樊神轨,你若敢动峥儿一个手指头,我便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赫连延闻得妖三妹说“峥儿”,蓦地转头,步步走向康峥。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喃喃道:“峥儿……峥儿……峥儿……”说话间,已然走到了康峥的身前。康峥见赫连延的样子,又是气愤,又是心疼,哽咽道:“师兄……你……你可是还识得峥儿吗?”赫连延只是这么站着,喃喃道:“峥儿……峥儿……”却并不挪动分毫。众人见状,皆是摇头叹息不已。 樊神轨见状,一边警戒着边上的叶明,一边嘿嘿笑道:“延儿,你既然喜欢她?那外公,便将她留给你!”此时,叶明却蓦地动了。他鼓动了所有的内力,汇聚掌上,向樊神轨当头击去。樊神轨见状,冷很一声,蓦地抬掌,与叶明对了一掌。只闻得砰的一声巨响,叶明教他震开十余步,虎口发麻,双手震颤不已。叶明知道,这樊神轨的功力,当真已然到了天下无敌的地步。 樊神轨甫一将叶明震退,便即厉声道:“延儿!缠住那小子!”这一声爆喝,却似是将业已有了半分神智的赫连延震迷蒙了过去。赫连延闻言,蓦地纵跃而起,复又与叶明缠斗一处,逼得叶明再无暇顾及樊神轨。然而,樊神轨却似是并不急着对叶明出手,他嘿嘿冷笑着,向寇谦之道:“老道士,今日,我便非要看看,你这徒儿有多厉害!”说话间,他复又转头,向萧琳道:“据说,这小子为了你,几欲搭上身家性命。只不知这一次,他救不救得你!” 小子儿要发威了,明天爆更,全部更新完,要完结!!! (本章完) 第二十五章 此生莫负蒿里情(上)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说话间,樊神轨狞笑着向萧琳步步走去。他方行出两三步,忽闻得身后一阵急促的风声,蓦地回身间,一柄玄铁重剑已然到了心口。樊神轨见状,蓦地低吼,道:“畜生!你上次,伤得为师还不够?!”说话间,一掌挥出,便将来人打翻在地,低吼不已。来人,正是赫连延的七弟,赫连安。 赫连安翻滚在地,却是仍旧双目直直的瞪着樊神轨,沉声道:“师父,你若要杀她,我便要杀你!”樊神轨闻言,蓦地仰天长啸,咆哮道:“一个徒弟,一个外孙!你们赫连氏的人,都愿意为了一个女人去死?!这感情,当真是害人的东西!留不得,留不得!时间快过了,待我取了宝物,便一个个收拾你们!”紧贴在洞壁的群豪,见樊神轨动怒,均是骇得发直脚软,有人瘫在了地上。 樊神轨看看与赫连延缠斗的叶明,啐了一口,道:“待会儿,再收拾你小子!”说话间,他已然到了那地宫前两扇大门边上。樊神轨看着那地宫,嘿嘿笑道:“大寒之日,寒气之逆极,便是宝物出世之期!好,很好!倘若,当真能取出宝物,便不亏我千辛万苦寻了那杨珏的后人,教他们以血重新铸剑了!”说话间,樊神轨蓦地抽出柄长剑来,信手一仍,长剑便已然深深地嵌入两扇大门间的凹槽中。 樊神轨缓缓回身,看了眼地上的五双鞋印,转向寇谦之、魏白曜、萧夭女,嘿嘿笑道:“你们五人内力,也不过如此嘛!”说话间,蓦地往地下一踩,那坚实的黑岩,便已然教他踩入三寸许。樊神轨看一眼众人,似是耀武扬威一般,横着脚,自五人鞋印上擦过,便即将五双鞋印尽皆抹平。 樊神轨将五双鞋印尽数抹平,便即回身,向那贴在壁上的群豪道:“你们这些贪婪的宵小之辈,有幸看一眼宝物现世,当真也死得不冤了!”说话间,蓦地扬手,内力便即破空而出,直冲向那断剑。顷刻间,那凌厉无匹的劲气,直冲向那重铸的断剑。 劲气所至,只闻得砰地一声,烟尘弥漫,呛得众人几近睁不开眼。待烟尘消却,众人却仅看见碎作一地的安汉剑。而那黝黑的石门,依然紧闭,竟不见任何缺口。此时,樊神轨眼见安汉剑成了碎片,蓦地大怒,仰天长啸,道:“崔八荒!鸠摩罗什!你们究竟在门上搞了什么鬼?!”樊神轨长啸间,一道冲天的内劲破空而去,直击向那黝黑的石门。然而,石门却是仍旧纹丝不动。 樊神轨见状,运气周身的内劲来,蓦地冲将上前,挥出铁拳,拼命向那两扇石门砸去。只闻得石门上一阵乱响,石屑纷飞。樊神轨见石门未开,双目血红,乱拳愈挥愈快,直如发了疯一般。他乱轰一阵,蓦地倒退出四五步,爆喝一声,便似是化作一道红影,径直向那两扇石门撞去。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动,那两扇石门,却是蓦地碎裂开来,便似是自内侧爆开了一般。 待纷飞的石屑散去,樊神轨蓦地哈哈大笑,道:“崔八荒!鸠摩罗什!这世上,再厉害的功夫,也决计不能与吸魔神功相提并论!这世上,再强的内力,也决计不能与我邪魔的内力相抗!”幽幽火光之下,众人已然看见了那地宫中端正摆放的一个镶边的木箱。只不过,樊神轨有恃无恐,却并不急于去拿箱子。此刻,这箱中的宝物,于他来说,便似是探囊取物一般。 樊神轨蓦地回首,向寇谦之、萧夭女等人,道:“你们将它自我昆仑派夺去了如何?你五人将它封住,又如何?便是没有了钥匙,又如何?!这宝物,还不是回到了我昆仑派手中?!还不是到了我河山帮手中!有了此物,我苻氏秦国,复国便指日可待了!寇谦之,你与那崔八荒、鸠摩罗什为夺下此物,几乎将我昆仑派灭门!我樊神轨,二十年前,能败你四人!今日,便能杀你四人!只可惜,那崔八荒,见不到我这功夫的厉害!” 樊神轨正说话间,忽闻得那台阶之上,传来阵阵爽朗的吟诵之声,但闻得那人吟道:“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淮南帝称号,刻玺于北方。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其人吟诵的,正是那曹孟德所作之《蒿里行》。那人行在台阶上,边吟诵着,边向这地宫底部走来。 樊神轨闻言,大喝道:“何处不知死活之徒,竟然来我昆仑地宫装神弄鬼!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那人闻言,朗声道:“慕容氏残党,苻氏余孽,便想撼动这天下大势吗?!蚍蜉撼树,当真是太也不识好歹!当年,曹孟德感慨关东联军离心离德,相互残杀。故而,作此唤作《蒿里行》的诗篇,警醒世人。没成想,到如今,尚有人做出如此荼毒天下的勾当!” 樊神轨闻言,怒道:“那曹孟德作此诗,是警醒你汉人,与我苻氏氐族人何干?!”那人闻言,复又朗声到:“莫管是胡人,汉人!匈奴、鲜卑、羯、氐、羌,皆尊炎黄为祖,是为华夏族!彼此之间,又有何分别?!你河山帮,联合天下大族,各离散势力,与昔年之关东联军,又有何分别?!到时候,宝物现世,莫说是帮主崔浩,你这邪魔樊神轨,那半死不活的魏白曜!便是那慕容氏的宵小,也定然要下手抢夺!更莫要说这天下,数也数不尽的大族了!到时候,纷争一起,遭灾祸的,还不是元元黎庶?!” 樊神轨闻言,怒道:“这天下扰乱已久,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到底鹿死谁手,还未可知!”那人闻言,叹息道:“然而,我却知道!靠着这宝物,方能折腾出些细小动静的势力,无论如何,也成不得什么气候!樊神轨,你若识趣,便尽早罢手!倘非如此,你河山帮三位帮主,必有杀身灭族之祸!”樊神轨闻言,蓦地哈哈大笑,道:“听你这装神弄鬼的说辞,定然是那鸿儒崔八荒的弟子罢!今日,便是那鸿儒崔八荒亲自来了,也莫要动了我这宝物分毫!” 那人闻言,冷哼一声,道:“倘若你再不识好歹,休要怪我不客气了!”樊神轨闻言,复又大笑一声,道:“笑话,笑话!今日,便是崔八荒亲自来了,也定然教他有来无回!”然而,樊神轨话音未落,但见身前青影一闪,见光飞掠,便似有千万柄利剑一般,直刺向樊神轨。此人身材壮硕,身着青衣,覆了个罗帽,看不清其面貌。此时,那正欲赫连延费力缠斗的叶明已然看出,此人,便是于玉珠峰下,自魏白曜手中救下贺拔熊之人。 樊神轨见了这剑招,却是颇为不屑。他冷哼一声,道:“随云天?!这凤鸣剑法,虽是厉害,却也奈何不得我!”说话间,长袖一挥,一道刚猛阴冷的真气破空而出,将那人剑招尽数化解。那人见状,长剑入鞘,冷哼道:“樊神轨,你当真不欲罢手?!”樊神轨闻言,厉声道:“你这人太也难缠,我先将你杀了再说!”说话间,长袖一挥,便即箭一般冲向那人。 叶明见状,疾呼道:“兄弟快走,这邪魔,当真厉害得紧!”那人闻言,冷哼一声,没有说话。樊神轨闻言,爆喝道:“迟了!”说话间,人到拳到,其刚猛无敌的铁拳,便是连那地宫也能轰碎。此番,眼看便将打到了那人的心口。然而,那青衣人却是静静的站立在原地,丝毫不动。待樊神轨的铁拳如风般掠至其胸前三寸,那人却蓦地侧身,轻巧避过了。 旋即,那青衣人蓦地抓住前倾的樊神轨的腰带,双手一个盘桓,便已然将他摔趴在了地上。众人见状,尽皆傻了眼。这樊神轨,奇快无比的招式,浑厚刚猛的内力,在此人面前,便似是完全不起作用一般。樊神轨摔了个狗啃泥,蓦地纵跃而起,右腿疾扫其下盘,双拳凝力,直向那人小腹砸去。这两个连环的招式,樊神轨亦是尽了全力。 然而,那人蓦地一个回环闪避,便将樊神轨奇快无比的连环招躲过。那人付一侧身间,便即一手抓了樊神轨左肩,一手擒住樊神轨右腿,复又重重的将他摔趴到了地上。樊神轨见摔,复又准备蓦地弹将起身来,却闻得那人冷哼一声,道:“迟了!”顷刻之间,那青衣男子,已然化作一条青龙一般,在樊神轨周遭来回飞窜。其双拳紧握,便似是雨点般,打上樊神轨的每一处穴道。此刻,那内力无人能及的樊神轨,却已然教他打得瘫软在地,动也动不得。 随着樊神轨的阵阵惨叫声,樊神轨周遭的劲气,便也愈来愈浓。顷刻间,那樊神轨周身内力化作的真气,自他体内疯狂的涌出。待周遭劲气散去,樊神轨已然瘫软在地,周身战栗,体中没了半分内力。众人见状,无不心下骇然之际,却闻得寇谦之嘴中淡淡吐出了五个,在众人听来,有如惊雷的五个字——八荒六合掌! 此言一出,地宫之内,四下寂寂,便是连同那拼死与叶明缠斗的赫连延,也侧过头来,呆立在原地。蓦地,又是一阵哗啦啦的声响,却是那贴在岩壁上的群豪不约而同的冲着那青衣人,跪倒在了地上。那青衣人见状,却是蓦地回身,不受众人跪拜。只闻得他冷冷的道:“诸位若是想活命,便尽快出去罢!”话音未落,群豪便似是潮水般,向台阶上涌去。顷刻间,便已然逃得没了踪迹。 此时,那樊神轨瘫软在地,体中没了半分内力,便是站起也不能了。他看着那青衣人,咬牙切齿的道:“你,究竟是谁?!”那人闻言,嘿嘿笑道:“樊师兄,若不是我将你揍得你师父也不认识,你便不知道唤我大野智作师弟!”说话间,那青衣人将罗帽出去,露出一张满面红光的大脸。其人,正是大野智。 大野智呵呵笑着,将众人穴道尽皆解开,复又在叶明讶异的目光注视下,将懵然无知的赫连延点住,向叶明呵呵笑道:“傻小子,眼下,你当真不知道我是谁吗?!”叶明闻言,蓦地愣住,道:“你……你也是……你也是刘氏后人?!”大野智闻言,缓缓点了点头,道:“兄弟,我当真是你兄弟,同父异母的兄弟。”说到此处,大野智长出了口气,便不再说话了。 一时间,众人将倒地重伤的萧秋野、妖三妹、赫连安等人扶坐到火堆边倚墙坐下。赫连延却是蓦地低吼一声,面色变得血红,看其样貌,竟然是又发作了。伴着他的一声低吼,台阶上飞速掠下个白衣女子来。其人,正是慕容雪。慕容雪见状,皱眉道:“快,快!眼下,须得将他置于冰雪中!”说话间,便欲上前去扶赫连延。康峥却蓦地侧出一步,道:“你这魔女,离他远些!”慕容雪闻言,蓦地流下泪来,道:“若是再不救他……怕是……” 大野智看了看在场众人,分别看着寇谦之、萧夭女、叶明及自己数道:“一,二,三,四!我有办法救他!”言罢,他转身向台阶上道:“慧始大师,可是到了吗?!”一言方出,便闻得阶上一人呵呵笑道:“大野贤弟召唤,老朽岂能不至?!”说话间,台阶之上,走下一个抱琴的老者来。其人,着一身宽博的僧衣,白眉长须,脚下打着一双赤脚。其人,正是叶明等人于平城结识的得道高僧,白脚僧慧始。此刻,慧始怀中所抱之琴,正是叶明留在隐龙寺的那越石汉木琴。 慧始缓缓走将上前,向众人一揖,道:“诸位施主,咱们又见面了。”众人闻言,纷纷还礼。大野智背着手,来回看着赫连延,叹息道:“此时,他入魔已深,须得驱除他体中的魔性,将这魔功废了,方能教他回了心智。”言罢,他看了眼众人,向寇谦之、萧夭女、叶明道:“寇师兄,萧师姐,兄弟!赫连延体中的魔性甚强,咱们四人,须得鼓起真气,自他经脉中过一遍,方能将他魔性除去。” (本章完) 第二十六章 此生莫负蒿里情(中)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说话间,他看了眼挣扎嘶吼的赫连延,向康峥、萧琳道:“待到我四人运功之时,你二人便合奏那《空谷凝心咒》,助赫连延清除杂念。切记,其间,不论发生何事,均不能间断,否则便有走火之险!”想到此处,大野智又转向叶明,道:“兄弟,你那本《金刚般若波罗密经》,可是还在吗?!”叶明闻言,向怀中探去,将那幻音寺外,慧初所赠经书拿出,递予大野智。大野智接了,交予慧始,道:“慧始大师,有劳了!切记,须得心无旁骛,不能间断。” 最后,大野智看看重伤的萧秋野、妖三妹、赫连安等人,不禁皱眉。待他看向慕容雪时,向她拱了拱手,道:“慕容姑娘,待到我等开始,便不得间断,还望你好生照料,莫要教他人惊了阵!”慕容雪闻言,看了看混混沌沌的赫连延,郑重的点了点头。大野智一一安排妥当,长出了口气,道:“如此,便有了七八成把握了!咱们开始罢!” 说话间,寇谦之、萧夭女、大野智、叶明四人于赫连延周遭盘腿而坐,双掌抬起,将真气缓缓输入他体中。那一侧的萧琳、康峥,分别抚琴奏萧,合奏那《空谷凝心咒》来。那白脚僧慧始,则是盘腿坐在地上,吟诵起那《金刚般若波罗密经》来。一时间,众人尽皆似入定了一般。叶明等四人,尽皆闭目运功,便似连萧琳、康峥、慧始也似是由机关牵引,抚琴、奏箫、吟诵之际,不带丝毫情绪。 正待众人一心为赫连延驱除魔性之际,却闻得阶上一阵窸窣作响,却是那慕容爽、慕容千踪、卢涣之,并抱了孩子的叶娟,探头探脑的走了下来。慕容雪见状,蓦地向前,拦在众人身前。慕容爽上前,看了看地上的众人,复又向地宫中望了望,嘿嘿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上天终归是垂怜我慕容氏!这宝物,是我慕容氏的了!” 萧秋野闻言,勉力斥道:“慕容爽,你怎的,如此不知悔改?!”慕容爽闻言,哈哈大笑,道:“悔改?!我大燕国,一日未复,我慕容爽便要为了复国谋划!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计较!”那卧倒在一侧的樊神轨闻言,咬牙向慕容千踪道:“千踪,大势已去,大势已去啊!”慕容千踪见状,并没有上前去扶樊神轨,也没有急着答话,却是先看了慕容爽一眼。 慕容爽见状,似是对慕容千踪极为满意。他看了樊神轨一眼,道:“樊老前辈,我慕容氏如何,还轮不上您老管教罢?!”言语之际,颇为轻蔑。樊神轨闻言,怒道:“你……”慕容爽嘿嘿一笑,道:“樊老前辈,眼下你没了与我慕容氏合作的资本,便莫要再说话了,免得闪了舌头!”说话间,别过身去,向卢涣之道:“卢公子,你去将那宝物取出来罢!咱们既然决定合作,我慕容氏,是决计不会亏待与你的。” 卢涣之闻言,虽然对地宫颇为忌惮,但也不得不慢慢向那木箱走去。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这地宫之中,却并没有机关陷阱。他走进去,便平安无事的抱了那木箱出来。慕容爽接过木箱,吹了吹上面满布的灰尘,喃喃道:“这地上的,都杀了罢,绝了后患!”叶娟闻言,皱眉道:“你既然得了这宝物,为何还要杀人?!”慕容爽闻言,呵斥道:“你懂什么!” 慕容千踪见状,便即蓄积内劲,向众人走去。慕容雪见状,蓦地挥剑,挡在慕容千踪身前,道:“爹爹!杀不得!”慕容千踪闻言,厉声道:“雪儿,你让开!”慕容雪见状,坚定的摇了摇头。慕容爽闻言,厉声道:“慕容雪,你当真,当真忘了咱们慕容氏族人的使命了吗?!你当真忘记慕容氏的列祖列宗了吗?!”慕容雪闻言,浑身颤抖,却是仍旧紧握长剑,挡在众人身前。 慕容千踪见状,身形蓦地一晃,便已然点了慕容雪的穴道。他再不顾慕容雪哭着摇头,来回看了看平地上众人,蓦地注视着赫连延,嘿嘿冷笑起来。慕容千踪已然看出来,此时赫连延,便是四位高手的罩门所在,倘若将赫连延杀死,众人便也将遭受重创。萧秋野见状,怒喝道:“乘人之危,算什么好汉?!你难道忘记,叶少侠的不杀之恩了?!” 然而,慕容千踪却是不管不顾,他蓦地回首,虎目一瞪,道:“我慕容氏族人,所做的一切,便是为了复国!在复国大计之前,我慕容氏族人,可以为了仇人去死,也可以恩将仇报!萧秋野,你不会懂的!”萧秋野闻言,重重喘息,怒道:“我却知道,唯有仁义方能立国,如你慕容氏这般钻营取巧,只会是自取灭亡罢了!” 慕容爽闻言,冷哼一声,指着叶明道:“那你倒是瞧瞧,这仁义无双的小子,今日到底是什么结果!”说话间,双目向慕容千踪一瞪,道:“莫要与儒生一般见识,他在拖延时间!赶紧动手!”慕容千踪闻言,蓦地运劲,刚猛的虎爪带风,径直向赫连延面门击下。慕容雪见状,尖叫一声,却是无论如何动弹不得。叶娟欲往前冲去,却教边上的卢涣之死死拦住。 眼见慕容千踪一爪抓下,挡无可挡,便是那平素作恶多端的魏白曜见状,也蓦地叹息一声。萧秋野、妖三妹见状,亦是闭上了双目,不忍看去。然而,电光火石之间,但闻得樊神轨凄声道:“安儿,不要!”一个高大瘦削的身影蓦地急扑而过,挡在了赫连延的身前。其人,正是赫连延的七弟,已然重伤的赫连安。但闻得一声闷响,劲气满溢的虎爪,结结实实的抓到了赫连安身上。 顷刻间,本已重伤的赫连安瘫软在地,奄奄一息。他勉强挣扎着抬头,向正抚琴的萧琳看去。他看着看着,竟长长出了口气,绽出个微笑来。或许,这是他这辈子,第一个微笑,也是唯一一个微笑。在他的生命中,他终于看见了能教他微笑的东西。然后,赫连安重重摔到了地上,再没了意识。 慕容爽见状,冷哼一声,道:“不自量力!”樊神轨见状,蓦地喷出口血来,咬牙道:“千踪,你糊涂!”慕容千踪闻言,叹息道:“岳父大人,在复国面前,我慕容千踪,决计再没了第二条出路!”慕容爽闻言,微微侧目,向樊神轨冷冷的道:“樊老前辈,若是你得了这宝物,也决计不肯放过我等!今天,你们都得死!” 卢涣之闻言,向慕容爽道:“慕容公子,能不能留……留萧姑娘一命?!”慕容爽见卢涣之色迷心窍的模样,似是于他颇为放心。他假装沉思片刻,似是颇为为难的道:“啊呀!卢公子,此事恐怕不妥。倘若日后,她寻我们报仇,可是大大的不妙了。”卢涣之闻言,皱眉道:“这个……”慕容爽见状,哈哈大笑,道:“卢公子,这么着,若要饶她一命,也不难。除非将她武功废去,挑断了手筋脚筋!” 卢涣之闻言,皱眉道:“如此,也好!只要她不死,我便会照顾她一辈子。”慕容爽闻言,嘿嘿笑道:“卢公子,你虽对萧姑娘情根深种,然而她心中,却也只有那小子。此刻,我将她废了,也是怕她弃你而去。”说罢,蓦地回首,向慕容千踪道:“动手!”说话间,慕容千踪蓦地腾空而起,伴着慕容爽的大笑、萧秋野剧烈的咳嗽、叶娟的尖叫以及妖三妹杀人般的目光,虎爪带风,直向萧琳攻去。 此时,众人虽是潜心为赫连延疗伤,耳中却也能听到周遭声响。只不过,这驱魔之局一旦开始,中间决计撤不得身。此刻,眼见萧琳即将重伤,众人虽心焦难耐,却也只得放手一搏,期待奇迹发生了。奇迹会发生吗?会!便是在慕容千踪铁爪挥下,几欲叩上萧琳面门之时,只闻得当的一声,半截断剑飞来,将慕容千踪的虎爪打了回去。 顷刻间,但闻得一个女子脆声道:“慕容爽,你当真是畜生!不,不对!便是畜生,也决计做不出如此丑恶的勾当来!”这话虽骂的极狠,但她的声音却是清脆动听,便似是雨后空谷的黄莺儿一般。众人闻声,皆是不禁一怔。叶明闻到这声音,心下一喜,差点波动了真气,只得强压心绪,继续运功。叶明之所以欢喜,是因为有人击回了慕容千踪救了萧琳,也是因为,这如黄莺儿般的声音,他是识得的。这声音,正是那藏晴儿的声音。藏晴儿是谁?是杨玉儿!杨玉儿,她没有死,她还活着! 说话间,一个紫衣罗帽的高挑女子,缓缓自台阶走将下来。慕容爽见状,看清仅有藏晴儿一人,虽吃了一惊,却并不惊慌。他对慕容千踪的身手,是十分放心的。他知道,仅仅藏晴儿一人,还斗不过慕容千踪。想到此处,慕容爽哈哈大笑,道:“我说,藏姑娘!哦,不对!杨姑娘!你为了这小子,去死还不够?!眼下,没死成,反倒出手救了他的心上人,这可着实教人想不开了罢?!” 说到此处,慕容爽抚了抚手中的箱子,复又大笑,道:“我说杨姑娘,你到此处送死,倒是教我等难堪了!倘若我将你杀了,与那小子同归地府,我还要留萧姑娘半条命,岂不是成全了你们?!这劳心劳力,成全他人的行径,到当真不像是我慕容氏所为了!”说到此处,慕容爽复又哈哈大笑起来,其声狰狞,便似是地狱中的恶鬼一般。 慕容爽眼见藏晴儿步步走近,蓦地冷笑,道:“好,好!看在你三番几次坏我好事的份上,我便成全你们。你先去下面等他罢!”话音未落,慕容千踪已然飞掠而出,鼓动周身的内力,身影晃动间,便似化作一头猛虎一般,虎吼连连,直扑向藏晴儿。看其架势,显是要一击致命。 藏晴儿见状,蓦地冷哼一声,道:“大和尚,该你了!”说话间,但见洞中金光一闪,一股燥热无匹的内力自台阶暗处传来。这内力炙热,精纯,便似是一个硕大无比的火炉,披天盖地般砸将向前。慕容千踪准备不及,内力也远不及来人,竟蓦地教这股内力掀了个跟头。他倒飞出四五丈,蓦地踩地站定之际,一个黑色的物事破空而至,直砸向他面门。慕容千踪见状,衣袖斜挥,将此物接到了手中。 此时,正默默运功的叶明,忽闻得“大和尚”三个字,心下明了,知道来人是谁了。这“大和尚”三字,正是他与杨玉儿一路北上之时,对那狂僧汪广阳的称呼。那日,叶明在八卦里,听到那四个女人说汪广阳的冤屈,他尚且不甚信。但待到在那吐谷浑牧民过冬的谷中过夜时,叶明终于体会到,即便做了行侠仗义之事,也可能为人所冤屈。 前夕,在江南之时。汪广阳惩处恶僧及众徒,被鸠摩罗什的弟子称之为“韦驮尊者的侍从”,便该是说他为佛门清理门户了罢。天下扰乱,邪僧辈出,这汪广阳,动辄杀戮邪僧,脾性火爆,便教这世上心存邪念的僧人污为异端恶魔了。而今,叶明见藏晴儿与汪广阳一道出现,随即明白过来,正该是那汪广阳救下了重伤的藏晴儿了。叶明转念一想,既然,汪广阳被唤作“韦驮尊者的侍从”,那韦驮尊者是谁?!汪广阳在魏国任官,那韦驮尊者,难不成,便是魏国皇帝拓跋焘?! 此时,赫连延体中的魔性渐渐驱除,叶明运起功力来,得心应手,脑中便也飞快的转动。正在叶明皱眉思索之际,借着洞内的火光,慕容千踪也已然看清了那漆黑的物件。这物件,正是一粒铁念珠。隐隐灯光下,其上,隐约可见一个深深嵌入的“狂”字。慕容千踪见了这铁念珠,蓦地一惊,向慕容爽沉声道:“是汪广阳!” 慕容爽闻言,深深皱眉。他自然知道汪广阳的厉害,不敢轻视,遂大声道:“汪前辈,我有三件宝贝,咱们合作如何?!倘若前辈出手,将这些人杀了,这宝物,便有你一份!”慕容爽一语既出,良久,阶上传来个嘶哑的声音,道:“什么,杀人?!小僧此行,便是来杀人的!宝物,你且自己留着罢!”齐声嘶哑异常,直似硬物剐蹭一般。 慕容爽知道这汪广阳平素凶戾残暴,闻他说不要宝物,怕他在测试自己,遂高声道:“汪前辈神功盖世,莫要再推辞!这宝物,定然要分你一份的!”汪广阳闻言,蓦地嘿嘿笑道:“偏生小僧对宝物不感兴趣,便只对杀人感兴趣!”说话间,汪广阳已然自台阶上渐渐走下,其面上狰狞的刀疤,在灯火闪烁间,显得愈加可怖。 此刻,便是历经沧桑慕容爽见了,也蓦地打了个寒战,双手微颤。他不敢违拗汪广阳的意思,又知道汪广阳本是邪魔外道,对正派人物绝无好感。慕容爽看了叶明等人一眼,道:“汪前辈要杀人,我慕容氏,自然该配合!”汪广阳闻言,嘶声道:“配合?!只怕你慕容氏,不配合?!”慕容爽闻言,看了眼叶明,道:“汪前辈,你要杀这小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的会不配合?!” 汪广阳嘿嘿笑着,看了眼叶明,嘿嘿笑道:“这小子,在我那隐龙寺吃了许多粮食,穿了我些衣物,我怎的能不向他要账,便将他杀了!小僧,此番来此,杀得不是他!”叶明闻言,方才知道,原来那素未谋面的隐龙寺主持,便是汪广阳。那妄语等人,正是汪广阳的弟子。想来,也唯有离经叛道的汪广阳,才能取得出“妄语”这般法号了。 此刻,慕容爽闻言,已然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他看向边上众人,道:“那不知汪前辈,欲要杀谁?!”汪广阳蓦地收敛笑容,斩钉截铁的道:“杀你!”此言一出,汪广阳双目如电,蓦地瞪向慕容爽。慕容爽打了个寒噤,窜到慕容千踪身后,道:“汪广阳,你我无冤无仇,你怎的要杀我!”汪广阳闻言,嘿嘿笑道:“奉了皇命!我魏主,雄才大略!你当真以为,你与河山帮崔浩那点事儿,陛下不知道吗?!” 叶明闻言,蓦地一惊,心道,原来那拓跋焘,已然知道崔浩便是河山帮帮主了。然而,叶明想不清楚的是,既然崔浩有异心,为什么他却如此亲信崔浩呢?叶明正犹疑间,又闻得慕容爽道:“那魏国皇帝,年纪尚轻,离不开崔大人的扶保,怎会疑心于他?!”汪广阳闻言,哈哈大笑道:“年纪尚轻?!难道,你年纪很大不成?!陛下统御天下的需要,哪怕他知道诸部落后人怀有异心,不还是得重用达奚斤、拔拔道生等人?!便是小僧,在初时,尚且得看拔拔道生等人的脸色!” 说到此处,汪广阳顿了顿,向慕容爽嘿嘿笑道:“陛下虽出自鲜卑,却以儒道治国,他知道这天下大族的势力。而崔大人,又是天下士人的领袖人物。倘若,他没有二心,便是搞一些小动作,陛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你小子,阴谋诡计是有一些,但在计谋上,较陛下还差得远呢!你慕容氏无兵无卒,智谋又与统兵百万的魏主相差甚远,你怎的复国?!” (本章完) 第二十七章 此生莫负蒿里情(下) - 蒿里情 - 追风小子儿 慕容爽以复国为使命,平素最忌讳的,便是有人说他不能复国。眼下,闻得汪广阳如是说,蓦地大怒,道:“汪广阳,你也不是什么好人!莫要在此胡说八道!”汪广阳闻言,登时变色,道:“我与你这小杂碎,有什么好说的!”刹那间,但闻得慕容千踪厉声道:“你侮我主上,真个欺人太甚!”说话间,蓦地向前,虎爪盘桓着《蒿里情》第二十七章 此生莫负蒿里情(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