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锦绣之乡 魏国东南方有一个富庶的小镇,名为栖霞镇。因一年四季近一半光景都彩霞漫天而得名,是本国唯一一个有此盛景之地。当然,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镇能够在国内甚至邻国都闻名遐迩,所为人津津乐道的不只是彩霞而已,更有犹如绚丽霞光却比霞光更加鲜艳生动的特产——刺绣。 这里的刺绣到底繁华到什么程度?单看一条街上七八成都是与刺绣相关的绣楼布店等门市就可窥见一二。自从去年本镇的布匹商人田仲文夺得了皇商的资格,为皇族进贡独门技艺——迷光绣,附近的村镇逾七成民众以刺绣、布业、染色等为生,短短两年的发展,引得各地商贩前来采买,使得这个小镇每日人流如织,更加富庶繁荣。 春日阳光明丽,百花竞放,衬得热闹的街市愈发生机勃勃。 镇上最热闹的街市上,王二像往常一样摆起摊位,卖些从红毛鬼手里倒过来的新奇玩意儿。半天过去,看得人多,买的却很少,临近中午竟没开一张,心情不禁有些烦躁起来。 牌坊下给人写信的李秀才路过他的摊前,大大小小东西的价钱问了个遍,王二不耐烦道:“你到底买不买?” 李秀才放下手里细长的小剑,撇撇嘴露出龅牙:“我要这些作甚,又不能帮我科举高中。”说着转头走回他的信桌。 王二斜着眼睛啐了一口:“呸!一个破秀才七年不中,还在这里给老子装什么!穷酸。”收回目光,刚好看到对面绣庄一个干瘦的老头被伙计推搡出来,心中顿时一乐,看来也不只是自己倒霉嘛,想着伸长了脖子要看个究竟。 老头头发已经泛白,身形却很挺拔,身上衣衫破旧却十分的干净。此时被伙计从店内推出来,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他站稳身形,转身对那伙计好言道:“小哥儿,我这东西真是难得的珍品,你好歹把掌柜的请出来验验...” 伙计上下打量他两圈,不屑道:“就凭你,还珍品?知道每天到这儿来骗吃骗喝的人有多少吗?我们掌柜的也是你能随便见的?” 老头道:“我老汉可从没干过那些骗吃骗喝的事儿,你喊掌柜的过来瞧瞧,是不是宝贝那不就清楚了吗?” 伙计噗嗤一笑:“你这老头真是不自量力,我们老爷可是皇商!什么宝贝没见过?赶紧走赶紧走,别让我给你来硬的!” “见识再大也有没见过的稀罕玩意儿,我这可是祖传的...” “那好,你先拿来给我看看!” “这...” 见老头犹豫,伙计冷笑一声,口气也强硬起来:“你这老头好不知趣,在栖霞镇这地界,还有人敢跟我们锦绣斋讨价还价的吗?再行纠缠,把你绑了送去衙门!” “小哥儿,我这东西确实稀罕,必须要让你们掌柜的来才能看,你就行行好...” 伙计再没有耐性,扬声一喝,从店里涌出三四个壮汉,将老头团团围住,伙计骂道:“没眼力的东西,想闹事也不挑挑地方,给我绑了!” 几个壮汉纷纷上前,要将老头拿住。老头哪里肯轻易就范,使尽浑身力气挣脱起来,一时倒是也没吃什么大亏,只是这么一闹,路过的行人纷纷停下来看热闹。 眼看人群越聚越多,伙计想到掌柜的严厉作风,再拖下去自己恐怕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心中不免一慌,嚷道:“还等什么啊,一会儿掌柜的回来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几个汉子一听,立时七手八脚地将老头绑起来。 老头自知不是对手,大声喊道:“店大欺人!店大欺人啊!” 正闹得热闹,锦绣斋门口停下一辆天青色缎面帘子的马车,帘子一掀,下来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长圆脸,单眼皮,八字胡,见到门口的情形顿时拉下脸来。 “住手!” 伙计看到来人,脸色一白,急行两步到那人跟前,点头哈腰道:“掌柜的,您来了。” 掌柜的看了伙计一眼:“这怎么回事?” 伙计顿时双腿发软:“这老头来店里行骗,我正要将他绑了送去衙门。” 正被绑得不能动弹的老头哪里肯放过这样的机会,趁着嘴还是自己的,忙嚷道:“大掌柜!我是来给您送独门绣艺的!” 见掌柜的看过来,忙又道:“真真的,这手艺可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秘技啊!若不是看在锦绣斋的金字招牌,等闲的店家我还不能给他看哪!” 这样的热闹可不是天天都有的,附近小贩路人眼见着越聚越多,快把街道都堵起来,掌柜的想到车上的人,皱眉冲伙计道:“先把人弄进来!没用的东西!” 伙计赶忙示意几个汉子将老头连拉带拽地拖回店内,一边将围观的人群遣散。众人见管事的回来,也知没甚热闹可看,便都遗憾地叹息着离开了。 待人群散去,伙计随掌柜的回到马车旁,掌柜的恭恭敬敬躬着身子,对着车内的人道:“爷,到了。” 伙计虽不知来人是谁,但这点眼力还是有的,掌柜都如此恭敬,必定不是等闲之人,便也跟着掌柜的弯腰等着,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车帘掀开,从里面下来一人,伙计只看到干净的青色长袍,便感觉到一股慑人的气势向他压来,他不自觉地又将身子弯得更深,大气都不敢出。 好在那人并没有停留,径直走入店中。 伙计还没回过神来,便听见掌柜的吩咐:“去后厨说一声,老爷到了,中午在这里用膳。” “哎,老...老爷...老爷?” 怪不得伙计吃惊,虽然平日里拿他们家老爷的名头在这镇上任谁都给几分薄面,但是这位老爷可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就连他在这里做了三年的伙计,也是头一次见到活的呢! 皇商就是皇商,瞧瞧这挺拔的身量,文人的气质,完美的后脑勺...简直比县城来的县官老爷都有派头啊!跟着这样的主子,以后好好干,也捞个掌柜的当当,那简直...伙计美滋滋地想着,直到田仲文和掌柜的身影不见了,才想起刚刚掌柜的交代的事,急匆匆地往后厨去了。 第二章 农家 锦绣斋后堂,老头已经被松了绑等在那,虽然堂屋内没人,他也没有随意乱逛,只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等着人来。 唐掌柜一进来便看见他目不斜视地垂手而立,心中不禁对这个其貌不扬的老者有了一分好感。进门坐在主座上,不动声色地垂眼喝了口茶。 老者赔笑道:“掌柜的,小的姓苏,五年前与家人搬到了本镇的烟霞村,一直以务农为生。去年贵人给宫里的娘娘们上贡绣品,咱们这里也比之前热闹了许多,家里才逐渐绣些小玩意儿来让小的拿到镇上来卖,总算是能贴补点家用...” 唐掌柜打断他道:“长话短说。” “是是是...家里的小孙女要及笄了,我家女儿说要给她们做几件过得去的新衣,这才将祖传的手艺拿出来卖钱,您给过过目。”苏老头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来,小心翼翼地放到唐掌柜手边的桌子上。 唐掌柜斜了一眼那土灰色的破布,并没有动。 苏老头顿时明白过来,赶忙上前将布包打开,露出里面的物件来。 破布里包着的是一方帕子,帕子上绣的是常见的“国色天香”,大朵艳丽的牡丹竞相绽放,虽鲜艳生动,却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这便是你说的祖传秘技?”唐掌柜从鼻子里哼出声,便要起身。 苏老头也不恼,呵呵一笑,上前来将帕子翻了个面又退回原来的位置候着。 唐掌柜顿时被帕子吸引了视线,不禁弯腰离近了细细查看。 见唐掌柜果然很有兴趣,苏老头嘴角微微一翘。 丝帕正面是国色天香,背面却绣着喜上眉梢,正反两面虽然花样不同,却互相补充成图,构思精妙,巧夺天工。 显然唐掌柜是个识货的,拿起这不大的帕子反复查看,情绪渐渐激动起来:“这...这是失传已久的...” 苏老头露出一丝笑意:“掌柜的好眼力,正是失传已久的双面绣。” ******************************* 天色见暗,一架简易毛驴车从栖霞镇出来,一路向南,赶车的老者不断挥着鞭子,毛驴将松散的车架拉得哐当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报废,所幸驴车抖了一路,直到进入十里之外的小村庄也还是那副样子。 驴车颤颤巍巍地停在了一户干净的农家小院前,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农户屋内并没有点灯,院中却有几个人影,看不分明。 苏老头从车上跳下来,紧走几步上前敲门。 院内立时响起脚步声,随后门便开了。 “祖父回来了!”院中站着一个十六岁左右的少女,唇红齿白,明眸皓齿,是个难得的美人,说着话,少女将两扇门板都打开,让苏老头赶车进院子。将车停好,转身便看见除了屋门口一个十四岁的少女站在原地,老伴和女儿都围了上来。 面对大家期盼的眼神,苏老头皱眉摇了摇头,正当众人失望叹气时,他却道:“事成了!” 伴随着欢呼和笑声,苏老头故意的捉弄也难免落得家人嗔怪。 笑闹过后,大家进屋点了家里唯一一盏煤油灯,围着苏老头,听他说事情进展的经过。苏老头将被刁难的环节略去不提,挑剩下的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那掌柜的一看是双面绣,眼睛都直了...”含笑看两个孙女咯咯笑着,继续道:“这等大事哪是他能做得了主的?当即便拿了东西进去请人过目,你们猜猜这人是谁?” 大家左右猜不中,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十四岁少女道:“难道,是田仲文不成?” 做妇人装扮的女子回头对少女道:“挽青,和你说了多少次,不可直呼贵人名讳,这要是被外人听见,可是闯祸了!” 唤作挽青的少女吐了吐舌头,巴掌大的小脸上右侧额头有一块暗红色的胎记,覆盖眼睛周围,一直蔓延到脸颊,在皮肤上犹如白纸上的墨块一样明显,但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倒是十分的有神。 苏老头笑笑,继续道:“还真让我家青儿说对了,真的是贵人田老爷。田老爷看了咱们家的绣品,亲自出来与我说话,当场就订了三幅扇面,还说改天要来登门拜访呢。”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瑾娘,田老爷虽然是商贾,但是三十多岁就已经是皇商,这般头脑也非常人能及啊!我们千万不能怠慢了。” 年轻妇人点点头道:“爹,放心吧,我有分寸。” 苏老头像是想起什么来,刚要开口,却被人抢了先。 “祖父放心,到时候我会让姐姐藏好的。”苏挽青乖巧道。 苏老头这才笑着点点头:“就你机灵。” 一旁的苏挽君撇嘴道:“祖父,你们还要藏我多久?我迟早要见人的啊!” 苏瑾娘与爹娘对视一眼,才对苏挽君道:“君儿,娘不是和你说过了,这是为你好,再过一个月你妹妹就要及笄了,到时候你们愿意去哪里玩都可以,我再不拘着你们。” 苏挽君听后垂下眼眸,遮住其中的不以为然,却也没有再开口。 苏挽青看了姐姐一眼,道:“娘,那些个江湖术士的话可不能尽信,他们不过是为了骗银子罢了,你看,姐姐和我这么多年了,还不是好好的。” 苏瑾娘看着小女儿埋在暗红色胎记中的眼睛,不由得鼻子发酸,柔声道:“那道士说的是真是假,一个月之后便可见分晓,娘不想让你们俩有什么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们就让娘少费些心吧。” 一旁的祖母也道:“咱们家就你们两个孩子,可千万不能出什么差错,你们好好的,左不过就是一个月的时间了,忍忍吧...” 两个少女都低下了头。 众人又说了会儿话,才各自散去休息。 屋里,苏挽青拎起水壶往桌上一只破碗里倒了些水,坐在凳子上喝了几口,才对躺在床上盯着房顶发呆的苏挽君道:“姐姐,你说,那道士说得是不是真的?在我及笄之前,决不能让外人见到你的容颜,否则将有大祸?” 苏挽君撅了撅嘴,微微扬起秀美的下巴,叹气道:“怪只怪道士言中了爹爹把我们赶出家门,他再说什么娘自然是信的。” 说起那个爹,苏挽青沉默半晌道:“那样的爹爹,不认也罢。” 苏挽君叹了口气,没有接话。 “我们现在不是挺好,若不是孙妈妈这个奶娘没有孩子,又舍不得娘,出事的时候执意要跟出来,我们母女三人还不知道要流落到哪里。如今有了孙妈妈和孙伯,我们祖孙三代定居在这里,别人也不敢轻易地欺负了我们去。日子虽然清苦一些,总比以前在府里被一个妾处处压制要好得多。” 苏挽君道:“是啊,孙妈妈和孙伯为了不让外人起疑,改姓了苏。这份情义我们母女三人是怎么也报不完的...”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这话我们说说也就罢了...” 苏挽青接道:“我知道,万不可在娘面前提起,免得惹她伤心。” 苏挽君点点头,看向妹妹:“时辰也不早了,早点歇息吧。” 苏挽青抬头喝光了碗里的水,一咕噜爬上床。 第三章 苏家 天还没亮,隔壁王婶子养的鸡便打起鸣来,随着一声一声的鸡鸣,村民们都起来干活,家家户户都有了人声。 “啊……” 苏挽青突然从床上惊醒,大口喘着气。 又是这个该死的梦,从她记事起就一直纠缠着她。 梦中那个看不清面容的男子笑得那样残忍,将两个女子绑在柱子上活活烧死。那两个女子一个风韵犹存,一个风华正茂,都是如天仙一样的人儿,却被越烧越高的火舌吞没了身体,只有凄厉地叫声在空中飘荡。 苏挽青分明是不认识她们的,但梦中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悔恨却又真实地让她抓狂。尤其是透过熊熊烈火那两个女子的眼神,那样强烈的不甘、仇恨和期望,常常让她惊醒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还心有余悸,胸中仿佛空了一块,久久缓不过神来。 那只是个梦而已。 十几年来她都是这么安慰自己的,毕竟除了过分真实之外,这可怕的梦境并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实际困扰。不过最近这梦来打扰她的频率越来越高,每次醒来,都会感觉额头有什么东西被禁锢住,又拼命地想要冲破禁制,搞得她十分头痛,只要清醒一会儿这种感觉就会慢慢散去。 很快调整好呼吸,听见外面已经有做饭的声响。她掀开破旧的被单下床,又转身给自始至终都在床里面睡得人事不知的那团重新盖好,然后伸手拽过桌子上的破衣烂衫,穿戴起来。 刚走出堂屋,就看见厨房里冒着些许雾气,她边挽着袖子走过去边道:“祖母,今天你又弄什么好吃的了?” 厨房里传出一个中年女子慈祥的说话声:“就你这丫头鼻子灵。杏子林那个小山头这边的野菜已经被挖光了,今天我赶早去山的那头挖,果然挖到不少好东西,这不,熬了粥,给瑾娘挽君你们补补,等过了这个季节,可没有这好吃食了。” 苏挽青笑嘻嘻地凑过去:“我和姐姐一起去,总是空手而回,还是祖母厉害。”说着,伸手去拿一旁的窝头。 孙妈妈一巴掌将那只爪子拍开:“脏不脏,先去梳洗。” 苏挽青笑着撇了撇嘴,听话地走到院中打水洗脸。 此时的井水还是冰凉入骨,苏挽青看着水中倒映的自己,心平如水。 听孙妈妈说,她娘苏瑾娘年轻的时候可是个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十六岁时嫁给了她的表哥—也就是那个纵容宠妾灭妻的爹之后,生下了两个女儿。 大女儿便是她的姐姐苏挽君,继承了父母的优点,出落得如瓷器般精致水嫩。只是这样出挑的相貌在这个闭塞的小村子里可不是什么好事,于是苏瑾娘就想出一个办法,尽量不让苏挽君出门,非出门不可就把她抹得灰头土脸的。虽然这样做难免给外人一个邋遢的印象,但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至今都没有人真正注意过苏挽君,大家提起她来,顶多是一个邻居罢了。 小女儿便是苏挽青,苏挽青在出生的时候,她老爹的书房便走水了,扑了整整一夜。忙碌了一晚上的老爹来看刚出生的她时,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想到这里,苏挽青叹了口气,是啊,她看自己都已经十四年了,还有一种不忍直视的感觉,更别说那个遗传基因强大,优越感十足的爹了。那么明显丑陋的胎记,真是让人想无视都难。 对于家族基因优异的苏家来说,苏挽青无疑是一个耻辱般的存在。如果她就这样低调的丑下去,倒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样的地步。苏府也不是连一个丑女儿都容不下的人家。 只是后面发生的事... 梳洗干净,打扫小院,摆放碗筷。这一切都做完之后,东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苏瑾娘从里面出来,苏挽青立即缠上去撒娇道:“娘,你今天起晚了,青儿都饿坏了。” 苏瑾娘笑着点了她一下额头,佯嗔道:“你这孩子,天天做活不见人影,一到吃饭就看见你冲得快。女孩子家,要端庄持重些...” “还要含蓄内敛些,优雅知礼些...”苏挽青打断她,“娘娘娘,我去叫姐姐...”话音未落,人已经窜回了屋里。 苏瑾娘看着顽劣的小女儿,笑着摇了摇头。 屋内,床上那团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动也未动过。 苏挽青趴在床头,推了推道:“姐姐,起床了...” 苏挽君依旧未动。 “挽君,快点起,祖母做了好吃的,祖父去早市买东西,也快回来了,就差你咯。” 苏挽君还是未动。 苏挽青看着床上的那团撇了撇嘴,黑黑的眼珠一转,露出一个坏笑,转身出了屋子。 片刻之后苏挽青转了回来,只是手中多了一只破碗,碗里的野菜粥刚刚出锅,热腾腾的蒸汽冒出来,散发出野菜特有的清香。她坐在床边,一手拿着粥碗,另一只手将碗中腾起的热气扇到苏挽君的头部附近。 原本均匀的呼吸忽然顿了顿,苏挽青忍不住扑哧一笑,连忙将粥碗端得远了些,刚刚离开床边,床上那一团便猛地坐了起来。苏挽君那张白净精致的小脸还睡眼惺忪的,看了她手中的碗一眼,木木地道:“拿来,我要吃。” 苏挽青笑得狡黠:“不给。” “我要吃。” “就是不给。” 此时苏挽君也清醒了不少,她瞪着这个妹妹抿了抿嘴唇,突然从床上蹦起来准备朝粥碗扑去,哪里还有先前的半分木讷。 可惜苏挽青比她更快,早在她蹦起来的瞬间就溜了出去。 院子里响起清脆的鞭响和苏挽青的声音:“祖父回来了,再不快点我们不等你了哦,小心起来没得吃...” 苏挽君瞪了半天门板,嘴里不满的咕哝一声,也从床上爬了下来。 吃过早饭,孙妈妈在厨房刷锅刷碗,苏瑾娘便和两个女儿在屋里忙着做些零散的绣活贴补家用。 苏瑾娘的女红是祖传的手艺,苏家正是凭借着精美绝伦的刺绣手艺当上了皇商,随后培养出她祖父,父亲这样的士子,真正在京城的贵族圈子占有一席之地。 自古商人低贱,既然家中有人走上了仕途,曾经赖以生存的绝技便由苏家老爷子做主隐匿起来,不再做为赚钱的营生,只传给族中每一代最有天分的女儿传承下去。为了防止绝技外传,便有了表兄妹表姐弟通婚的传统。苏瑾娘与苏卿年便是这般结为夫妇的。到了苏挽青这一代,苏瑾娘却将这独门的技艺尽数传给了两个女儿。 第四章 深山结缘(上) 早上孙老头特意到集市上买了新布新线来,好让苏瑾娘母女尽快完成答应了田老板的绣品。 苏挽君描花样,苏挽青分针布线,苏瑾娘在一旁看着不时点头,显然对两个女儿的表现十分满意。一切准备就绪,母女三人便飞针走线起来,忙碌一天,三个扇面都已经完成三分之一,进度不慢。 晚饭过后,孙妈妈说起家中干柴不多了。 “虽然快入夏了,白天也有些热了,但是晚上还是要烧炕做饭的,家里的干柴只够再烧两天的了。” 孙伯道:“我明日去拾一些回来吧。” 苏挽青抬起晶亮的眼睛:“那怎么行,祖父白日要出去卖货和采买,已经很辛苦了。前日下雨,山路湿滑,万一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得了。” 孙伯佯嗔道:“你这丫头,就不能说我点儿好?” 苏挽青道:“孙女的意思是祖父是家里的顶梁柱,不能有半点差池。况且祖父每日这么辛苦,这些小事就应该交给我们这些小辈来做。” 苏挽君在一旁垂下眼眸,只要是出去的事情肯定是和她没有关系的。 孙伯笑道:“你这鬼灵精,你是要说最合适的人就是你了是吧?” 苏挽青也跟着笑:“祖父英明。” 孙伯摇摇头:“山路湿滑我去不得,你就去得了?你们两个可是你娘的心头肉…” 苏挽青求助地看向苏瑾娘。 苏瑾娘道:“让她去吧。” 孙妈妈面色一正:“瑾娘…” “娘,你就放心吧。她们再不是娇生惯养的苏家小姐,有些事情也该让她们帮你们分担一些了。再说,我相信青儿能做好。” 苏挽青开心地抱着苏瑾娘撒娇。 苏瑾娘都开口了,孙伯孙妈妈便不再劝,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 苏挽君自始至终没有抬眼,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苏挽青便收拾停当,头发挽起,穿了一身三四个补丁的粗布短打,倒是干净利落。腰间缠着一条粗麻绳,别着一把砍柴刀,也是似模似样。 孙妈妈早起给她做了些干粮带在身上,又不放心的叮嘱半天。苏挽青一一应了,就准备出门。她看着那道单薄的门板深呼一口气,拉开门板走了出去。 天色尚早,村子里的人都还没有出门,路上十分安静。苏挽青悄悄松了一口气。想起不久之前她午后出门被一群孩子围着喊丑八怪扔石子的经历,不禁眸中微暗。当下加快脚步,向五里外的邑麓山走去。 邑麓山有五座山峰,连绵起伏,山势险峻,却也多林木。第一座山上林木比较整齐,村民们也多到这一带活动,砍柴、打猎、采蘑菇、摘果子,从林子里取得不少平日生活所需。从这座山的后山开始便很少有人到那里,再到里面就连路都没有了。 苏挽青手脚麻利地将散落在地上的枯枝堆在一起,又从低矮的树木上砍下一些枝桠,很快团成一大捆,然后用麻绳固定住。 此时太阳才刚刚升起。 难得出来一趟,就这样回去未免亏了些,苏挽青枕着那一大捆柴,眯起眼睛透过树枝看天上的太阳,温暖柔和,一点也不刺眼。 手臂无意识地搭在腹部,有多久没沾荤腥了?上一次是孙伯从城中一家酒楼收来的弃料,一些凤爪,回来孙妈妈卤了来吃,那滋味,啧啧...苏挽青忍不住咽了咽唾沫,要是能再吃一顿就好了。除了鸡肉,还有鸭肉、鱼肉... 鱼肉?! 苏挽青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俗话说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当地人都知道这座山后山有一泉眼,泉水喷涌流出,顺着百年来形成的水道环绕整个山体,泉水流到山腰的悬崖上倾泻而下,形成瀑布,颇为壮观。 瀑布之下便是一个浅浅的河道,由于水流冲击在这里形成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小水潭,山势也平缓了很多,便育出很多鱼虾。 水潭三面悬崖,一面荆棘密布,根本没有路,再加上这里已经接近深山,所以去的人少之又少,虽然人们即使知道这个地方,也没有轻易去那里的,因为凡是围绕着邑麓山居住的村民都盛传,这里阴气太重,有邪祟之物。 不过苏挽青可不管这些,这里是方圆十里之内唯一有希望捕到鱼的地方,就只这一个条件便足以让她来大胆一试了。当下也不磨蹭,起身将捆好的柴藏在一个隐蔽的位置,便向山林深处行去。 虽然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她还是在林子通向瀑布的路上吃了不少苦头。 根本没有路,满地干枯腐烂的落叶厚厚的,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荆棘时不时地刮一下她的手臂,脖子,甚至脸颊,立时便留下一条浅浅的血痕。不过这点小伤对苏挽青来说实在不算什么。行了快一个时辰,终于能够听见那似有似无的流水声渐渐变大,苏挽青心中一喜,加快脚步,顺着声音绕过一条狭窄的天然石道之后豁然开朗,瀑布水潭呈现在眼前。 苏挽青不禁露出笑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是半山腰上的一处平台,地势基本平坦,周围被山体和树木遮挡,十分隐蔽。水潭并不深,清澈见底,能够看见水中有几条黑色的鱼悠闲地摆动着尾巴,苏挽青不知道这是什么鱼,但个头真是不小,一条都够他们全家五个人美美地吃一顿了。此时已经接近中午,她要抓紧时间,看有没有运气抓条鱼回去。 随便找了个粗细合适的树枝,抽出随身带着的砍柴刀学着孙伯说起的打猎人的样子将一头削尖,之后便踩进冰凉的水里寻找目标。待看到鱼儿,便将树枝猛地插进水中,再提起来时,却什么都没有。 一次,两次,三次...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试了多少次,依旧什么都没有。苏挽青没有任何沮丧不耐,依旧紧紧盯着水中。她是那么的专心致志,以至于旁边草丛中有一双幽幽的眼睛在盯着她都没有察觉。 噗... 终于,再次抬起树枝的时候,一条大鱼还在扭动着身子。苏挽青看着还在挣扎的鱼咧开嘴笑了,这鱼真是大呀,足足有一尺长,瘦弱的她拿着都很费劲,不得不将鱼扔到岸边。 苏挽青找了块圆滑的石头坐在上面,看着还在垂死蹦跶的鱼儿,脸上的笑容收也收不住。别说鱼肉,即便野菜也是不常能吃到的。她已经不记得鱼是什么味道了,但是她知道,鱼是极鲜美的。她甚至能看到苏挽君崇拜的眼神,只要把这条鱼带回家,她就是家里的功臣啊! 第五章 深山结缘(下) 苏挽青正为抓到一条大鱼而高兴不已,旁边草丛中忽然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苏挽青停下手中的动作仔细辨认,一丝若有若无地动物shen吟声传进耳中。循着声音找到草丛,扒开已经略显浓密的野草,一只狐狸趴在草里。 这只狐狸通体雪白,四肢无力地躺在那里,被发现了只是稍微大声地哼哼了几声,并没有动弹。苏挽青仔细看过去,白狐的眼神略有些呆滞,右前爪呈现一个诡异的角度无力地垂下。看到她也没有表现出惊恐、躲避。 苏挽青看着白狐的眼睛,忽然觉得胸口砰砰乱跳,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身体中有些难以言喻的能量都在被白狐吸引,迅速聚集到两只手上,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体而出,涌入白狐体内。 苏挽青猛地松开手,茂密的野草隔开了白狐和她的视线,半晌,她才觉得好了很多。方才在身体之中乱窜的能量也渐渐平息下来。 苏挽青皱着眉沉思,祖父说过,白狐是难得一见的灵物,这深山老林之中虽然人迹罕至,却也是山水俱佳,灵秀之地孕育出来的走兽也该有几分灵性,不过看这白狐眼神滞涩,若不是还有微弱的呼吸,就像是已经死了一样。难道,它是被什么天敌给弄成这样的? 还有刚才的感觉,身体中涌动的那股能量真是奇怪了,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就好像自己的身体是一个巨大翻涌的火山,岩浆滚滚,那诡异的能量随时都有可能冲体而出,甚至...把她自己吞没。 想到这里,她不禁打了个冷战。 她默默告诫自己,别管了,你也管不了,今天砍了一捆柴,又抓到条大鱼,足矣。应该赶紧回家,不能节外生枝。 虽然心中这么想,草丛后面的东西却仿佛有魔力一般,将苏挽青的心神都吸引了过去,一时间,前一瞬间对自己的告诫也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满脑子都是那垂死的白狐。脑子还来不及思考,双手已经再拨开草丛。 白狐似乎比刚才有了些生气,头微微抬起,眼睛也开始灵动起来,转着看向草丛后面的苏挽青。 苏挽青叹了口气,上前将白狐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回到河边将它的伤口洗净,又从衣服上撕了一块布料将伤口裹起来,期间白狐异常乖顺,竟没有丝毫挣扎反抗。 处理完伤口,苏挽青抱着白狐在水潭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躺下,口中喃喃道:“你说你,被什么东西伤成这个样子,连腿都折了一只,这以后在山林里还怎么活啊?我也是多管闲事,没准等我走后,今天晚上你就被狼啊豹子什么的给吃了…” 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最后声音越来越微弱,在午后暖阳的照射下,这一人一兽相互依偎着睡了过去。 若此时有人经过,一定会惊恐地发现,一个躺在巨石上的少女全身被冰蓝色的雾气笼罩,这些雾气好像有生命般缓缓地朝一旁的白狐飘去,最后融入白狐体内。而原本委顿的白狐毛色渐渐丰莹,那折断的前爪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角度也逐渐恢复正常。 苏挽青是被林子中阴凉的山风给吹醒的,猛的睁开眼睛,入目的便是还没有发暗的天空,但是太阳已经不见了踪影。 苏挽青心道糟糕,怎么会睡到天都快黑了,这下家人一定要着急了。想着赶忙坐起来。而此时,那熟悉的被什么能量冲击得头痛又猛烈来袭。她不禁痛苦地用双手支住脑袋,发出一声闷哼。 这次的头痛来得又猛又急,比以往的每一次都难以承受。身体好像忽然之前没有了承受的能力,只能被那莫名的能量冲得头痛欲裂。 “啊——” 深山之中这一声痛呼穿透林子的静谧,显得有些可怖。苏挽青觉得自己再也支持不住的时候,脑袋中那样冲击的浪潮却停了下来。而她此时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低头喘息着平复自己因痛苦而蜷缩起来的身体。 半晌,她终于缓过神来,心中的忧虑却加重了许多,十几年来,她从没把这偶尔出来折磨她的小头痛当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今天,那差点冲破脑袋的疼痛让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虽然知道此时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但还是要抓紧时间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 此时,苏挽青才想起她救起的那只白狐,侧头看去,发现它正蹲坐在旁边,本来紧张地盯着苏挽青,见她无事,便继续一脸满足地舔着自己的前爪,旁边放了一根完整的鱼骨。 苏挽青诧异地起身,托起白狐的下腋将它举到眼前,细细打量之后,掩饰不住地震惊:“你的爪子好了?!” 那白狐被她举着也不挣扎,头微微扬起,眯起眼睛看着苏挽青,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 苏挽青被逗笑了:“你个小家伙,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么?” 白狐鼻中重重呼出一股气之后将头撇向一边,像极了人们的不屑的嗤笑。 苏挽青嘴角一歪,却并不生气,这只白狐果然很有灵性:“天色不早了,我要走了,你也已经好了,我们就此别过吧,以后有缘再见。” 听到后面,白狐立时没了精神,原本竖立的耳朵也耷拉下来,苏挽青将它放在地上,它竟然顺势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苏挽青笑道:“怎么,小家伙,舍不得我啊?” 白狐看着她眨了眨眼睛。 苏挽青又笑,面对这么通人性的走兽,她却一点都没意识到这种情况是多么反常。相反,她心中还十分欢喜,很喜欢这个机灵的小家伙。心中一动,便鬼使神差地道:“那好,我们就约定,以后每隔五****便会来这里找你,给你带些好吃的,如何?” 白狐一听,立即从地上蹦了起来,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围着苏挽青转了好几圈,就差没摇尾巴了。 苏挽青笑着,目光落在白狐身后的地面上,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小狐狸还在兀自撒欢,便听见头顶苏挽青阴测测的声音:“我的鱼...是被你吃了?” 白狐忽然觉得周身发寒,瞟了一眼苏挽青恶狠狠的眼神,又看了看自己的罪证,忽然转身向水潭跑去。 苏挽青便目瞪口呆地看着它跑进水潭里站定,小脑袋左右摇着寻找目标,待找到目标,身子猛地从水中跃起,在空中调整姿势,头冲下地扎进去,待再露头的时候,口中已经叼了一尾活蹦乱跳地鲜鱼。 苏挽青看着地上蹦跶的大鱼和一旁邀功似的白狐,喃喃道:“捡到宝了...” 第六章 外客 春guang苦短,这个季节里白天还不是很长,尤其自太阳下山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天便会黑下来,苏挽青也不敢耽搁,摸了摸白狐的头,让那白狐卖乖地将脑袋在她手心蹭了蹭之后,抄上那尾鲜鱼,火急火燎地往山下赶去,丝毫没有注意到旁边那蹦来蹦去企图引起她注意的白狐。 白狐瞪着一双狐狸眼幽怨地见着她的身影消失,提起的尾巴耷拉下来。 一路疾走,到了山下找到柴捆的时候天已经蒙蒙黑了,远处隐约传来山狗的叫声。苏挽青不敢再耽搁,背起柴向村子的方向行去。 行到门前,便看见站在门口张望的祖母和母亲,苏挽青心中一暖,面对她们的嗔怪只嘻嘻笑着,也不反驳。苏瑾娘见女儿一副赖皮的模样,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待到苏挽青将怀中的鱼儿拿出来,一家人都十分吃惊,着实让她好好地得意了一回。 晚饭桌上,一家人喝着难得的鱼汤,苏挽青便说起邑麓山深处浅潭捕鱼的经过,只是略去白狐一节不提,全家都听得兴致勃勃,惹得苏挽君又垂下头不说话。苏挽青看在眼里,劝解的话不知说过多少,再说起来也是显得苍白,只得轻叹一声,任由苏挽君自己调节心绪。 鉴于这次砍柴苏挽青没有按时归家,让家中人都跟着担忧,原本母亲决定以后便不让她再进山中。苏挽青脑中闪过那只伶俐的白狐,使出浑身解数软磨硬泡,终于让苏瑾娘点头答应,以后每五日进山砍柴。 躺在床上,苏挽君早早便睡了。 苏挽青看着屋顶,想起方才母亲小心翼翼地将祖父卖绣品得来的钱和家里的银钱放在一起,一共才不到一贯钱,她犹豫了半天,最终没有开口将自己头疼的事说出来。 房顶上因为年久出现了一道道裂痕,苏挽青盯着那些痕迹,目光凝滞。她不是怕睡着,其实她是不困,嗯,对,她是不困才没有入睡的。那梦做起来那么真,真实得让她觉得好像是曾经发生过的事一样,那男子阴测测地笑声总是让她不寒而栗。是因为他才不敢睡的吗?苏挽青抬手抚上胸口,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 他不是真的,他不过是个梦... 这样在心里反复念了好几遍,就真的放松了许多,困意来袭,苏挽青便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第二天睁开眼睛天已大亮,苏挽青看着桌子上的破碗,嘴角渐渐扬起清浅的笑,她昨晚没有做那个梦,睡得无比香甜。 身边的苏挽君已经不见了踪影,她起床穿衣梳洗之后,转头就看见一个放大的灰扑扑的脸在眼前晃。 苏挽青脸色都变了,嗔道:“姐姐,你跑出去做什么了?一会儿让娘知道,看你不遭殃。” 苏挽君顶着一张黑脸神秘兮兮地嘘了一声:“你小声点儿,没你坏不了事儿。”说着转头看了看厨房,“祖母最疼我了,才不会告诉娘我出去过。” 看着姐姐威胁的眼神,苏挽君投降:“好好好,我也不说。” 苏挽君这才满意地去洗脸,洗去泥灰,露出精致的面容:“咱们村里出大事了。” 苏挽青扬起嘴角看着姐姐八卦的样子,十分给面子地接话道:“出了什么事?” 苏挽君压低声音道:“张员外家来了客人。” 张员外是烟霞村的地主,平日里最爱在街上逛来逛去,喜欢拿腔拿调地被别人捧着。家里的正妻张奶奶是个厉害的,张员外惧内却又死要面子地不肯承认,每日都在外面逛到天黑才肯回家。这在村中是人尽皆知的事。 苏挽青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这有什么奇怪的,谁家没有个远亲近邻的。” 苏挽君道:“这客人听说是个少年将军,身边还带了个副将,那副将人高马大的,站在那里就像个小山一样,凶得不行。” 苏挽青看她惟妙惟肖地描述,不禁莞尔:“你可见过了?” 苏挽君撇撇嘴:“没有...” 苏挽青笑出声来:“没见过说得像真的一样,你听那些人说哪能作数,咱们村平日也没个生人,好不容易来了外人,还不说上天了呀。” 苏挽君不以为然,继续道:“无风不起浪,若真的没有这回事是编也编不来的。” 苏挽青不置可否。 “我听王家二妞说,那少年将军俊俏得很呢。” 苏挽君眼看着妹妹脸色一僵,顿时心中后悔自己的口无遮拦。虽然苏挽青平日不提,外貌确实是她最敏感的地方,毕竟从小被人指指点点,除了家人,从来没有被人接受过。 看着苏挽君一脸的懊悔,苏挽青并不说破,只淡淡一笑道:“俊俏又不是武技,上了战场可救不了他的命。” 苏挽君见妹妹有意转移注意力,便顺着她的话道:“是啊,要不然怎么会身受重伤,被那个罗刹一样的副将给背到这里。” “看来他要在这里养一阵子伤了。”苏挽青说着,忽然想起苏瑾娘的嘱咐,在她及笄之前切不可让苏挽君的容貌被外男看到。十几年相安无事,忽然出现了这样一个外来的人,会不会是姐姐命中的变数。 想到此,她的神色也认真起来:“姐姐,我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要及笄了,在我及笄之前,你就委屈一下,切不可再偷溜出门去。虽然暂时受束,但是你平安喜乐才是我们最大的愿望,你可要听进心里啊!” 苏挽君看着妹妹,能够感受到她的关心和郑重,便点了点头。 厨房中便传来孙妈妈的声音:“两个丫头在外面嘀咕什么呢?还不来帮祖母收拾,再晚没你们的早饭了!” 姐妹俩相视一笑,十分默契地分工做起活来。 双面绣虽然复杂难成,但对于精通此道的人来说也是信手拈来。苏瑾娘母女三个用了五日的功夫便将三幅扇面都完成了。 第二天一早,苏挽青便收拾了行头,往山里赶去。砍了一大捆的柴藏起来之后,趁着天色尚早轻车熟路地往水潭行去。心中惦记着那毛茸茸的小家伙,路途也没那么艰难遥远了。 哗啦啦的水声渐近,苏挽青一头从林子里钻出来,便看到了那浅浅的水潭。 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丝毫走兽活动的迹象。 第七章 我与白狐墨离的日常 苏挽青看着四周一怔,除了水声再没有别的,难道它走了?虽然这样想着,眼睛却不甘心地将周围又环顾了一圈,还是没能看到那团毛球,心中莫名浮起淡淡的失落。 苏挽青轻笑一声,喃喃自语:“你这是做什么,只不过是见过一面的小兽,还盼着它真的有感情不成?” 话音未落,不远处响起一声轻吼,右侧的草木便簌簌响起来,有什么东西一路划乱草丛,快速向她移动过来。当它从中冲出来的时候,苏挽青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来。 白狐速度不减,到了苏挽青跟前,身体前倾竟然跳起来扑到她的怀里,狐狸头狠狠地撞在她胸前。力度十分强,撞得苏挽君惊呼出声。 苏挽青忽然明白了她对这白毛畜生为何如此惦记,因为它不懂人类的美丑,能够真正做到对待她没有偏见,以诚相待。就连家人平日里都为了照顾她的感受而在言谈之中小心翼翼,生怕伤害到她,更别提外人那些或嫌弃,或鄙夷,或同情的目光了。 有些事大家都装作不在意,又处处小心照顾维护,却不知道这份小心恰恰更加证明事情在彼此之间是真实存在的。 苏挽青抬起右手在它头上揉了揉,它也顺着手心的弧度蹭个没完。苏挽青咯咯笑着,抱着白狐在水潭边坐下,将它放到身边,那白狐也似模似样地蹲坐在一旁。 山中空灵,唯有鸟叫虫鸣,日光透过瀑布激起的水雾,折射出斑斓的颜色,一人一狐面冲水幕坐于潭边,一旁草叶上的露珠缓缓滴落下来,竟颇有几分禅意。 瀑布倾泻下来激起的水雾飘过脸颊,带起潮湿清凉的触感。 苏挽青深吸几口山中的空气,转头道:“这几日怎么样?伤可是都好了?” 白狐斜了她一眼,只是坐在那里挺直了脊背,高傲地抬着狐狸头。满满的一副“这还用问吗”的神气。 苏挽青此时才发现它的与众不同:“你能听得懂人语,是家养的吗?” 那狐狸又斜了她一眼,低头舔着前爪。 苏挽青也不恼,喃喃道:“不是家养的,这么通人性,难不成要修炼成妖了?” 抬在半空中的狐狸爪一顿。 苏挽青却没有注意,眼睛一亮看向白狐:“哎,不如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高傲的狐狸终于放下了爪子,转过身来看着苏挽青。 见它有了点兴趣,苏挽青道:“我还不知道你是男是女呢...是女子?” 狐狸眼立刻瞪了过来。 “是...男子?” 脊背立刻很有优越感地挺直,扬起高傲的头。 苏挽青开心地思索起来:“啊...男子...你是只狐狸,便叫阿狸如何?” 狐狸耳朵瞬间耷拉下来。 苏挽青抿了抿嘴:“不喜欢啊?也是,阿狸这名字有些人不人,兽不兽的...母亲总说,做人要知足常乐,你就叫小乐怎么样?” 狐狸耳朵似乎更低了些。 山林里没有人烟,少女的声音便显得格外生动。 “额,别急别急,这个不喜欢我们再换一个。遇强则强,叫小强,怎么样?” “无欲则刚,小刚呢...哎,你别走啊...” 将狐狸强行扯回来,苏挽青收起笑容道:“好吧,便不逗你了。你们白狐一族只有冬季毛色才会呈出雪一般的颜色,其他季节便是以墨灰示人,不如就叫墨离如何?” 白狐终于扬起狐狸脸看她,嘴巴微微张开像是在笑一样。 苏挽青忍不住揉了揉它的头:“墨离墨离,小名就叫阿离好了。”说着也不顾阿离瞪着的眼睛,笑道:“好阿离,乖阿离,去帮我抓两条鱼回来。” 苏挽青自己找了一棵大树,靠着树干躺下来,然后看着阿离自己窜进了林子。 此时才不到午时,太阳透过浓密的枝叶投下一片片斑驳的光影,苏挽青随着太阳的位置动了动头,躲过阳光直射眼睛,闭目养神。这一闭目,便迷迷糊糊睡着了。熟睡的她却没有发觉,阿离去而复返,乖顺得趴在她的身边,她身体之中有冰蓝色能量渐渐溢出,尽数转入阿离体内。 苏挽青朦胧间梦到自己走在野外,不知被什么东西追赶着,心中十分恐慌。她慌慌张张跑到河边,发现一座石桥通向对岸,正要抬脚上桥,却感觉有什么东西拽住了她的裤腿,让她动弹不得。虽然没有看见追她的到底是什么,但是心中却一直认定那东西就快追上来了,这么想着,心里也急了起来,便使劲儿地去拽裤脚,怎奈越是着急,那裤脚越是被拽得紧。 裤腿上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她像是被猛然掷进水中的木块,短暂的下沉之后渐渐浮了上来,拉拽的感觉越来越明显,猛然间身体一轻,她睁开眼睛。 原来是阿离在一旁咬着她的裤腿摇来晃去。 苏挽青微微一笑道:“原来是你,扰了我的清梦,若没什么正经事,我可不饶你。” 阿离雀跃地跑到草丛后,一会儿从草丛里拽出一物,竟然是只野兔,春日万物生长,这兔子个头也不小,足有四五斤沉。阿离费力地将野兔拽到苏挽青的跟前,绕着兔子跳了一圈,然后扬起一张狐狸脸眼巴巴地看着她。 苏挽青哪里不知道它这是邀功,故意讶异道:“哪里来的这么肥硕的兔子,要捕到肯定要花不少力气吧。” 阿离正要直起脊背接受夸奖,却被苏挽青下一句话引得蔫了头。 “难道是自己撞在树上死了?” “还是...掉进了猎户的陷阱里死的?” 看着阿离急得抓耳挠腮的样子,苏挽青忍住笑道:“哦,原来是我家阿离捕来的。” 阿离立即仰起脸来看着她,还不自觉得往前走了两步。 “真是一只厉害的狐狸,竟然用这么短的时间就抓住了这么肥的一只兔子。”苏挽青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 阿离听了苏挽青的夸赞,原地跳起来老高,转头又向水潭跑去。 苏挽青被它吓了一跳,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又见它嘴里叼着一尾鲜鱼,颠颠地跑过来,将鱼扔在地上,张开嘴巴开心地看着她。 苏挽青目光扫过地上的猎物,最后定在满身水渍却十分兴奋的阿离身上,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从腰上抽出擦汗用的布巾,蹲下将阿离的皮毛都擦到半干,柔声道:“我苏挽青何其有幸,能够遇到你这样通人性的灵兽。你比人要好得多,只知无所求的真心待我,没有那么多其它的心绪,你算是我第一个朋友了...” 阿离原本顺从的身体微微一顿,低头蹭了蹭苏挽青的手心。 难得的温情,却被苏挽青的闷哼打断,那种如钻入脑的疼痛没有丝毫预兆地袭来,不给人准备的时间。身体中的血液仿佛一下子都聚集到头上,涨得人觉得下一刻就要裂开一样。那不知道从何而起的能量一次次的冲击着她,越演越烈。 阿离早已被吓呆在一旁不知所措。 苏挽青痛苦地倒在地上蜷缩起来,尖锐地声音却能穿透密林。 “啊——” 第八章 家的幸福 苏挽青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晕过去的,只是再醒来的时候,阿离蹲坐在身边看着她,见她有了反应,上前舔了舔她的脸。 天色还早,看来自己并没有昏迷太长时间。撑起身子坐起来,也没有感到不适,好像刚才钻心蚀骨的疼痛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苏挽青压下心中的不安和疑惑,摸了摸墨离的头道:“我要回去了,出门的时候娘嘱咐过要早去早回,下次才能更顺利地来看你。” 阿离不满地呜呜了几声,见她不为所动,也就乖乖看着她收拾东西。将兔子和鱼别在腰上,转头嘱咐了阿离几句,无非是见到猎户要躲起来,自己找些吃的之类的话,见阿离点头,放心地下山去了。 回去的路上,苏挽青胡乱想着自己的状况,十几年来无非是总做一个梦,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困扰。可是最近的情况好像脱离了她的掌控,头疼一次比一次严重,重到她都以为自己撑不下去了,下一刻就要死去一样。这不正常。 为什么会这样?她却没有丝毫头绪。该不该和家人说?不疼的时候又毫无症状,简直不能更健康。这要让人如何说? 苏挽君叹了口气,说了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惹得大家一起跟着担心罢了。 今日早回,到家不过申时中。苏挽青行到家门口,便看见一辆天青色缎面帘子的马车停在门口,心下疑惑,加快脚步进了门。 院中,孙妈妈正端了茶碗要往屋里去,被苏挽青喊了一声,停下脚步。 苏挽青将柴卸下,走上前道:“祖母,家里来了谁?” 孙妈妈压低声音道:“是镇上的那位贵人。” 苏挽青脸色一变:“那姐姐...” “放心,我让她藏在厨房了。” 苏挽青这才点点头,将身上的野兔和鱼给孙妈妈看,笑呵呵地进了厨房。 苏挽君正坐在小板凳上百无聊赖地低着头用树枝在地上划拉着什么。苏挽青进去将野味给她看了,毕竟是十几岁的少女,顿时眉开眼笑起来。苏挽君问起妹妹是怎么捕得这么灵活的活物的,苏挽青胡乱搪塞了过去。 大约过了一盏茶了功夫,屋子里的人都出来了,姐妹俩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苏挽青摸到窗边,透过烂了的窗户纸向外看去。 孙伯和母亲正笑意盈盈地将客人送出门。 孙伯弯腰恭敬地道谢:“没想到我们家有这样的福气,小女拙技得贵人赏识,还出了这么高的价钱,这可如何谢您才好。” 被送出来的那人大约三十二三的年纪,穿着青色长袍,身量欣长,挺拔匀称,双手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干净,头上束着银冠,面如朗月,笑若清风。咋一看上似是个文雅的书生,苏挽青知道,他就是田仲文。 田仲文微微一笑道:“苏伯不用多礼,这双面绣已失传多年,能有幸被田某寻得是田某的福气才是。” 孙伯难免又客气了几句。 田仲文仿佛想起一事:“那绣品...” 苏瑾娘垂头矮身行礼道:“贵人请放心,奴家定会尽心尽力,按时完成。” 田仲文看着苏瑾娘低眉顺目地半蹲行礼,目光牢牢黏在那白皙滑腻的脸蛋上,灼热得似是要将苏瑾娘拆吃入腹。 难道... 苏挽青心中一沉。这看似凭着手艺养活全家的好机会,别再是引狼入室才好。 待苏瑾娘起身,田仲文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微微躬身回礼,淡笑道:“苏娘子的技艺我自然是信得过,那就拜托娘子了。”举止有度,谦谦君子,好像方才的轻浮之举是别人一样,“还有,我敬娘子一手绝技,日后还要多多仰仗,我虚长娘子几岁,如不嫌弃,便以兄长相称如何?” 苏瑾娘忙道不敢。 田仲文态度却十分坚持,最终苏瑾娘妥协,他的脸上才又露出笑容。 苏瑾娘孙伯看着田仲文的马车消失在拐角处才回到院中,两人都面露喜色。苏挽青姐妹从厨房出来迎了上去。一家人进屋说话。 孙伯坐下笑道:“这下可好了!田老爷对我们的扇面十分满意,又订了一幅四季花图的画屏。”说着指了指桌上的五个银锭子,“瞧瞧,定金都给了这么多呢!有了这些银子,我们今年都不用愁了。” 苏挽君惊讶地看向苏瑾娘,见她笑着点点头,也跟着高兴起来。 苏挽青心中一紧,看来祖父和娘亲都还没有意识到田仲文似乎另有所图。看着一家人开心的笑容,她渐渐放松下来,魏国也是有律法可循的,谁也不能随意在青天白日做出强人所难的事来吧,再说,万一只是自己一时眼花呢?但愿是她杞人忧天了。 苏瑾娘看向苏挽青道:“这下好了,青儿的及笄礼也能办得像样些。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事。” 孙妈妈去准备晚上的饭食,孙伯则在院中修补驴车,苏瑾娘心情好便来了兴致带着两个女儿回到房里,将箱中准备了一个多月亲手做的两件深衣拿了出来。一件是淡绿色蔷薇暗纹配白色腰带,下身是白色罗裙,腰带上绣了修竹为装饰,内侧还有个小小的君字,看上去十分干净清爽;另一件则是浅粉色上衣配浅黄色腰带,腰间绣了蝴蝶穿花为装饰,还做了个如意结,下身同样是白色罗裙,观之甜美。 姐妹两个看了,都红了眼圈。白日母亲和她们一起做绣活,这两件衣服想也知道必是熬夜做得的,怪不得最近母亲总是眼睛微红,白日里也没什么精神。 衣服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布料,只是普通的粗布深衣,但这份母亲对待女儿的心意却是无价的。 苏瑾娘看着两个女儿湿润的眼睛,笑着打趣她们:“哟,看我的两个宝贝,还学会多愁善感起来了。” 姐妹俩互相看了一眼,立时破涕为笑,欢喜地和苏瑾娘讨论起衣裳的做工针脚,上上下下夸了个遍,说得苏瑾娘一直眉眼弯弯。 虽然没有以前在苏家时的风光富贵,如今的生活却更加简单幸福,而且是在不断地朝好的方向发展,这也许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苏挽青含笑看着一起说笑的母亲和姐姐如是想。 当晚一家人说说笑笑吃过晚饭之后便早早休息。 第九章 邪祟 深夜,明朗夜空中的圆月亮得有些刺眼,照得院中的事物都清晰可见。明明是无风无雨的天气,忽然有一片不知从哪里飘来的乌云遮住了皎洁的月光,大地瞬间阴暗下来。 烟霞村最好的地段有一处大宅子,同周围的住户一样,主人下人都已经歇息了。在主母屋里面值夜的小丫鬟揉着惺忪的眼睛出来如厕,走到院子门口时,一阵阴风忽然灌进她的后脖子,吹得她打了个寒颤,人也清醒了不少。 “奇怪,如今已经过了风季,哪里来的这么邪门的风...”小丫鬟嘀咕着,心中禁不住犯怵,脚下加快往茅房走去。 快到茅房门口,小丫鬟忽然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静立片刻,确定了某些东西,她心中忍不住害怕起来。 说不清是哪个位置,隐隐有女人微弱的哭声传到她的耳朵里,那哭声凄凄惨惨,在没有声响的宅子里更加明显清晰。 小丫鬟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两条腿好像灌铅一样不听使唤,她勉强稳住自己急促的呼吸,用力盘算:奶奶那么厉害的人儿,怎么会做这种半夜哭泣的事儿,再说,房中一直安安静静的,没有声响,肯定不是奶奶在哭。难道是红姨娘?红姨娘怀了五个月的身孕,有些胆小懦弱却睡得极好,还有老爷疼着护着也没受太大的委屈,怎么可能会在大半夜的哭哭啼啼呢。 也许是为了让自己安心,小丫鬟打着哆嗦小声喊人:“红...红姨娘?” 那恐怖的哭声却并没有停止,依旧呜呜咽咽。只是声音时远时近,仿佛在勾引她去看个究竟一样。 小丫鬟感觉自己的心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想拔腿回屋,却怎么也动不了,那哭声不断传进她的耳朵,脑子似乎也开始不受控制起来。 这哭声到底是谁? 我要不要去看看? 不行,我不能去。 不,我要去。 我要去看看。 我必须去... 小丫鬟白着脸转过身,目光也隐隐有些呆滞,向着后院走去。 宅子的后面有一个单独的小院,已经废弃不用,院内长满了杂草。主屋的后面有一口水井,小丫鬟步履缓慢却没有丝毫犹疑地走到水井边,弯腰去搬动盖在井口的巨石,那丫鬟不过十二三岁,身形瘦弱,看也知道没多大力气,然而诡异的是,如此瘦弱的小身板却将数倍于她的巨石一点点挪开,露出下面的井口来。 女子凄凉的哭声便从井中传了上来。 小丫鬟低头看着黑幽幽的井口,井中的哭声停下,片刻之后,从井中探出一双惨白的女子的手,猛得握住小丫鬟的双脚,将她拖入井中。 噗通。 除了落水的声音,院子中再没有别的声响。 宅子的东厢房中,一个魁梧壮硕的身影站在窗口,待院中没有半点声响之后转头向屋内抱拳,恭敬道:“公子,恐怕是邪祟之物。” 屋内,一少年端坐在床上,因没有点灯,看不清容貌,只看身形十分挺拔端正,坚韧如竹。 “邪祟之物?”少年声音已然有了几分成年男子的清澈,说出话的语气却十分阴冷,“真的有这种东西,这次出门倒是长了见识。” “公子,我们要不要...” “不必,不是冲我们的,静观便好;是冲我们的,必然叫它万劫不复。” “是。” …… 天色蒙蒙亮。 苏挽青苍白着脸猛然睁开眼睛,蹙眉喘息着平复急促的心跳。 转头看了一下苏挽君,正背对着她贴在墙边睡得昏天黑地,照旧雷打不动。 苏挽青悄悄起床穿好衣服,倒了杯水一口饮尽,之后打开门轻轻走了出去,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她仔细听了听,家人都在熟睡,便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自顾自的发起呆来。 十多年了,这诡异的梦今天终于发生了变化,那两个女子被焚烧的场景变成了背景,身形修长挺拔的男子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朝她阴冷地笑,那衣服十分怪异,穿在他身上却分外有型,他口中喃喃地说着什么,她起初听不清楚,不禁向前走了几步,待听见他所说的内容时,心跳不可抑制的狂跳起来,伴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我来了...” 苏挽青回想着那个梦,嘴唇控制不住的发起抖来。 到底在怕什么? 苏挽青自己也说不清楚,不过是个梦,不过是梦中的人,她从没有和这个人有过任何接触,甚至不确定这个世上有没有这样一个人(他穿的那种修正笔挺的衣服她从没见过)。但是这种恐惧却仿佛是来自灵魂,如跗骨之蛆般折磨着她。 她怕他。 为什么怕? 她又说不清。 不知道在门口坐了多久,家中平时最早起床的孙妈妈一边扣着纽子一边拉开厢房的门,准备一家人的吃食。瞥见苏挽青的背影,便走到她身后,慈爱地道:“你这孩子,怎么起得这么早。是不是饿啦?别急,妈妈现在就给你做吃的,今早我们吃...”话音未落,便被苏挽青站起身转过头来的脸色下了一跳,“青儿,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苏挽青看着孙妈妈关切的眼神道:“孙妈妈,您会害怕一个梦吗?” 孙妈妈先是一愣,随即了然地笑道:“我家青儿是被梦吓到了?”说着拉起她的手,“这人生在世,谁能不做个梦呢?再可怕的梦,那也只是梦,又不是日子,不可当真的。” 是吗?梦就是梦,不可当真吗? 苏挽青看着孙妈妈温暖的笑容,勉强扯了扯嘴角。心中知道这个问题她不能给自己答案。 见苏挽青好了很多,孙妈妈也只当是少女长成的困惑忧虑而已,又安慰了她几句,便到厨房造饭。 苏挽青和孙妈妈说过话,心中那种被恐惧占据的窒息感减轻不少,让她终于静下心来思考,也许这件事,家人也不能帮到她,要靠自己解决。 苏挽青刚要进门,身体忽然顿住,接着她似有所感地抬头看向东面。此时天已大亮,只是日头还未升起。然而在干净的空中,东面不远处却升起一团黑烟,她观望着黑烟的走向,心中感到不妙。 普通的炊烟都是随风飘散,无风之时便会垂直向上,直到消失在空中,而这团黑烟却是原本在空中飘着的烟雾,诡异地从空中抽回,就像是将普通烟雾的排烟过程倒置过来一样,最终完全消失在院墙之后,隔绝了苏挽青的视线。 而那个方向,好像是张员外家。 第十章 人命 苏挽青看到那股黑烟,起初以为是村子中谁家走水了,当看到烟雾的走向,她立刻否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同时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那烟雾好像有一种怨毒的情绪,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直到它完全缩回了不远处明显比周围房子高大许多的宅子中。 村里人都知道,那是张员外的宅子。 吃过早饭,孙妈妈到河边洗衣服,孙伯套了车进城卖绣品,苏瑾娘母女三人照旧在房里做绣活。 苏挽青装模作样地描着花样,脑中却一直想着方才那股诡异的黑烟,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却十分感兴趣,人的好奇心一被勾起,心中就像有只小猫在挠一样,让她感觉坐立难安。苏瑾娘和苏挽君说起完成这个活之后和家人做顿好吃的,说到兴头上,都笑起来。只有苏挽青一副完全没有听到样子,反复描着花样的同一个地方。 苏瑾娘和苏挽君对视一眼,抿嘴笑起来。苏挽君用胳膊碰了碰妹妹,待她看过来,便道:“你这懒鬼,从坐下开始就一直在描这一处,过几日我们绣出来的春桃边还不得厚得跟鞋底一样...” 苏挽青这才低头看,手下正被描摹出来的桃花瓣果然比其它地方粗了很多,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嘴硬道:“谁说不能像鞋底了,桃花都是一个样的有什么趣致,这才叫远近高低各不同...” 苏挽君笑着白了她一眼:“强词夺理...” 既然已经停下,苏挽青索性放下炭笔,凑到苏挽君耳边低声道:“姐姐,你说,这世上有没有不随风飘散的烟?” 苏挽君看了她一眼:“你是噩梦做多了?别说烟了,就是天边的云彩也不会一直停留在那里啊,烟又不是家畜房屋,怎么会不飘散呢?” 苏挽青想想觉得有理,便赞同地点点头。 苏挽君忽然翘起嘴角,神秘道:“除非...” “除非什么?” “我听蛊惑父亲的那个臭道士说过,除非那烟里有鬼,怨气戾气冤气形成的烟雾会随鬼而生,自然就不会自行飘散咯。” 苏挽青心中一动,刚要再问,便被母亲打断。 “你们两个丫头,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什么神啊鬼啊的,那都是大人编来骗小孩子的,你们可不许和别人一样相信这种事。” 苏挽青姐妹对视一眼,都懂事地应了下来,苏瑾娘的脸色才好一些。难怪苏瑾娘对这种事情如此忌讳反感,母女三人被赶出苏家还不是因为那个道士,妖言惑众,让她们受辱离开苏家,苏瑾娘对这种事情能容忍才怪。 嘴上应了,苏挽青的心中却更加痒痒起来,恨不得立刻溜到张员外的宅子附近打听打听,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见母亲和姐姐都开始专心做活,苏挽青站起身在几个屋子里转起圈来。 忽然,她看见床榻上不显眼的角落放着一件皱巴巴的上衣,眼睛顿时一亮:“哎呀,这里还有一件衣服被遗漏了,孙妈妈临走之前定是没有看仔细,这可怎么办...” 待苏瑾娘抬起头来看向这边,她立刻凑过去道:“娘,这一件衣服虽然不多,但是等到下次洗早就臭了。我还是给孙妈妈过去,您放心,我一定快去快回...” 苏瑾娘想了想,刚要开口,就听见关门声和苏挽青雀跃地声音:“娘最通情达理了,我这就给祖母送过去!” 苏瑾娘心道,我什么时候答应了,不禁莞尔:“这只猴儿...” 苏挽君担忧道:“娘,青儿这么出去会不会...”被人欺辱。 苏瑾娘摇了摇头:“也许会,也许不会。但我希望的,是她的改变。还记得那个以前在府中将自己关在房中从不出门也极少说话的青儿吗?和那个她相比,如今的情形不知道好了多少。我还求什么呢?” 苏挽君垂下眸子:“那我...” 苏瑾娘道:“我纵容青儿,是因她身上没有那样的预言,和你的性命相比,暂时的束缚不是显得无足轻重了不是吗?娘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你的...” 苏挽君握着针线的手顿了顿,便继续上下翻飞起来。 苏挽青拿着那件衣服到河边,村中的几名妇人都在,她们边洗衣服边高声说笑。 烟霞村不大,有这些三姑六婆,发生什么事都传播得十分迅速。 苏挽青将衣服递给河边的孙妈妈,然后蹲在一旁帮孙妈妈整理洗过的衣物,顺便低着头听她们说话。 “哎呦,有这么邪乎吗?真的假的呀?”一个穿深红色粗布外褂的四十多岁女子惊呼。 旁边的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得意道:“当然是真的了!我们家和张员外家可就隔了一条胡同,今天一大早,一个小丫鬟在张员外家后院尖叫的声音正好被我听见了,我凑过去一瞧,张员外家的下人都跑到后院去了,说什么救人,捞人之类的,乱哄哄的我也没听太清,不过肯定是出了人命!” 出了人命? 苏挽青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禁蹙了蹙眉。 红外褂女子怀疑道:“长顺家的,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又没亲眼看见,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儿。” 长顺家的笑了一声,很是不以为然:“哎,三保家的,你还别不信,就张员外家的那点破事,村里人谁不知道。从前张奶奶也是个温柔心善的,自从出了三年前的事儿之后,脾气也越来越不好,经常打骂下人。保不齐她屋里的小丫鬟不堪她的狠毒手段,投井了呢。” 三保家的似是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道:“张奶奶也是个命苦的,好不容易有了孩子,还...”话说到一半,突然咽了回去。 长顺家的看着她的样子,不禁心中嗤笑,怂样子,口中却道:“哎呦,她还命苦啊?她这是无病呻吟!要是这附近几百亩的田地都是我的,孩子想要还不是有的是,自己没有,可以要别人的嘛...” 三保家的道:“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哪个女人不想要自己生的孩子,别人的毕竟是别人的...” 长顺家的也叹气道:“你说的是,就算张员外放出了话出来,谁要是再传当初那件事,就不给他找活做,村中的人都指着给他做长工佃户养家糊口,可这村子就这么几户人家,谁家出了事能瞒得住?想要堵得住人的嘴,哪儿那么容易。” 听了半个时辰,苏挽青隐隐有些失望,婶子们聊得挺多,但是有用的东西却没多少,看来张员外家几年前是出了什么事,但是村子中的人似乎对这个事情都讳莫如深。 究竟出了是什么事,让张员外下了这么大决心压下去呢? 第十一章 和尚与黑衣人 苏挽青帮孙妈妈将衣物抱回家去。 看着她们走远了,长顺家的转过头对三保家的道:“你说这世上,哪有不命苦的女人,你看看苏家,女儿被休,老两口带着女儿孙女从京城搬到这么个小地方,为啥?还不是因为在那边没脸做人了。” 三保家的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长顺家的斜了斜眼:“瞧着苏氏长得一张狐媚子脸,看她生下那两个女儿,一个天天邋里邋遢跟个小叫花子似的,另一个...那脸上的胎记,啧啧啧,快跟恶鬼一个样了。肯定是上辈子没干什么好事,这是报应...” 三保家的听不下去,打断她道:“行了,知道你这张嘴厉害,也给自己留点口德。” 长顺家的哼了一声,显然对三保家的不以为然,但还是住了嘴。 在苏挽青一家被河边洗衣的村妇嚼舌根之时,在张员外家门口,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和尚和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看上去是赶路的,和尚身高中上,头圆脸圆,五官十分精致,眉心一颗朱砂痣鲜艳醒目,看上去真有几分慈眉善目的佛像,穿着僧袍,挂着佛珠,身后背着一个青布包裹;黑衣男子比和尚略高,身形却更加健硕挺拔,行走起来如劲松一般,一张脸如刀削斧凿般棱角分明,浓眉下的一双眼睛黑亮有神,十分敏锐,像是多年没有爆发过的火山,都是平静的神色,让人感觉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引起他内心的波澜,微薄的嘴唇抿起,透出冷硬的气质,身后同样背着一个包袱。 二人站在张员外家门口,目光落在宅子后院的一棵大树上。 和尚道:“是这里了。昨晚那股怨气就是从这里散出来的。” 黑衣男子看着被微风吹得轻微摇晃的树梢,没有说话。 和尚似乎习惯了他这样的状态,丝毫不以为意,继续道:“死后不肯投胎,必是生前蒙受了冤屈或侮辱,怨气如此深重,此人生前就不是什么好相与之辈啊。” 黑衣男子听着,无甚反应。 和尚忽然吸了口气,道:“萧煜,你有没有感觉到,这股怨气似乎比昨晚更浓了。” 萧煜终于有了点反应,目光在张员外后宅处转了一圈,点头算是赞同。 和尚微微一笑:“行了五百里了,再不做一笔买卖咱们连饭都吃不起了,这冤魂厉鬼也是倒霉,既然你敢作恶,我们二人就用你来开刀,换点上京的盘缠好了。” 伺候红姨娘的小丫鬟枫儿慌慌张张地到前门来找老爹的来信,今天一大早奶奶屋里的冬梅就被人从井里捞了出来,尸体泡得发白,早就已经断气了,更加可怕的是,被捞上来的冬梅双手被人砍了去,眼睛还瞪着,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真是太吓人了。她要赶紧给托识字的管事给老爹写封信,让他把自己赎回去,这宅子凶得很,可不是人待的地儿。 看门的张伯却不见了踪影。 烟霞村人口不多,关系简单,平日里也没什么生人,极少有人拜访。张伯是张员外远房的表叔,时常到后厨和车夫吃酒,张员外都是睁一眼闭一眼。 枫儿喊了几声,见没人应,压着心中的恐惧撅了撅嘴:“这老头,大清早就去吃酒...” 刚想回院子里去,门便被人敲响。 枫儿本不想管,但那厚重的木门被敲得门声笃笃,半晌,敲门人丝毫没有气馁,只是均匀的,一声声继续敲着,好像没有尽头。 枫儿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挪到门口,拉开门闩,就看见门口的两人。 枫儿立时将方才的不快抛到脑后,眼睛直直地看向面前的和尚。天,这世上竟然有长得这么好看的和尚,他还对着自己笑! 和尚见来开门的是个十四五岁的清秀女娃,脸上的笑容更亲切了些,双手合十,唱了句佛号:“阿弥陀佛,女施主,贫僧有礼了。” 魏国对于宗教没有过多的限制,自本朝皇帝登基以来,近二十年的时间开关与他国贸易往来,国力大增,国内一些金发碧眼、红发褐眼的奇怪人种越来越多,更有一些陌生的宗教传入魏国,不过由于发展时间的不同,如今大多数人还是信奉佛教,道教也有不错的发展。 佛教地位崇高,和尚也受到百姓的尊崇,因此云游的僧人走到哪里都不会特别窘迫。 枫儿见眼前的俊和尚向她施礼,脸蓦地一红,也学着和尚双手合十回礼道:“师父不必客气。” 少女羞涩之态自有一番情致。 和尚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一些:“贫僧与友人云游四方,讲经布道,路过宝地,想向贵府化些斋饭,不知方便否?” 枫儿脸上有些为难,道:“师父,请您稍等,我进去禀明我家奶奶再给您回话。” 和尚没有丝毫不虞,点头道:“应是如此,那贫僧便在这里等。” 枫儿将门关上,快步向张奶奶的正房走去。 看着和尚脸上回味的浅笑,黑衣男子眯了眯眼睛。 和尚看了他一下,感受到了那眼神中的警告,忙道:“好好好,我知道了,这是咱们拿到盘缠的关键,不能有别的心思,这点自制我还是有的。” 正屋内,张家奶奶正端坐在椅子上,面不改色端着手中的茶杯,只是茶碗轻微的颤抖暴露了她此刻的心神不宁。 长工李永贵家的站在一旁,开解道:“奶奶不用担忧,冬梅那丫头兴许是不想嫁给她老子给她找的那个瘸子,才一时想不开的。” 张奶奶呼吸有些不稳,是吗?如果真的是这样,自尽的手段有多少种,冬梅为何偏偏选择投井?投井为何要费力将后院被封的井挪开来跳?她也不想往当年那件事上想,但这事情处处透着蹊跷。 是她吗?如果是她,为什么快三年了,才出来作怪? 张奶奶闭了闭眼,稳定了一下,巧合,必然是巧合。这世上哪里有鬼魂这种东西,不过是自己吓自己罢了。 李永贵家的看到枫儿在门外似是有事禀报,便到外面问话,片刻之后回来。 张奶奶此刻已经镇定了很多,看了李永贵家的一眼,淡淡道:“红姨娘又想吃什么山珍海味?” 李永贵家的回话道:“不是,枫儿来禀,门外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和尚,说是和友人云游到了这里,想化些斋饭。” 张奶奶一口没喝,又将茶杯放在桌上,道:“既然是和尚,就让他们进来吧,一顿斋饭而已。你去让张伯好好招待,临走再给他们些盘缠,我就不出面了。” 李永贵家的领命出去。 张奶奶又将茶杯端起来,看着里面漂浮的叶子出神,恍惚间,似乎听见耳边有一道尖厉女声的嘶喊,吓得她手中一松,茶碗碎落一地。 第十二章 初遇 张宅厢房。 和尚看着一桌子的素斋,抱怨道:“这家的主母也太实在了些,招待的是和尚就一点儿荤腥都没有。真是比我对佛祖的心还要赤诚。” 萧煜用箸夹了一块丝瓜放进嘴里,他用膳的姿势十分优雅从容,不像一个游侠反而像是多年被严格教养的贵族公子。 “哪个和尚像你一样。” 和尚立刻不服道:“我怎么了?我慧真和尚可是师父承认了的资质最好的徒儿,佛祖不在戒律,不在清规,而在于心。心中无佛,日日吃斋也是不能参悟的。” 萧煜不再看他,继续用膳。 “哎,我说萧煜,看在咱俩是世交...” “不是。” 被萧煜打断,慧真瞪了他一眼:“你师父和我师父是多年的好友,我们当然是世交,你就别不承认啦。看在我们俩是世交的份上,给你点忠告。你虽然少言寡语,但偶尔冒出的话实在很毒,我作为一个出家人不和你一般见识,但是,你这样会影响咱俩的感情,上京的路还很长,要是把我伤透了,谁还能陪你一路?” 萧煜好像没听见一般,继续将桌上的菜肴送进口中,这些吃食到底是什么味道似乎并不重要,它们唯一的作用就是把肚子填饱。 慧真无奈道:“咱俩比起来,还是你比较像佛家弟子。” 清心寡欲,无欲无求。 斋饭过后,张伯送了一些碎银子给萧煜慧真二人,慧真客气了几句,便将银子收下。 张伯将二人送到张宅门口,慧真唱句佛号,道:“施主,此宅怨气冲天,不知三年之内是否出过人命?” 张伯顿时脸色一变。 慧真继续道:“贫僧看此宅主人也有向佛之心,愿结此善缘,助员外驱除冤魂,保家宅安宁。” 张伯眼睛一转,神情却凶了起来:“你这和尚,我家员外好心给你吃喝,送你盘缠,你却用这般晦气的话来触霉头,到底是何居心?我们家向来十分安宁,不必劳烦二位,还是请吧。” 慧真也不动怒,点点头道:“如此我便不多管闲事,此冤魂不收必然会继续害人性命,这几****和友人便住在村中。请施主转告员外,后院之中,怨气冲天,如不收服,再添人命。近几日贫僧与友人将住在村中,员外若改变主意,随时可以来找我,只是越拖便有越多人被无辜连累送命。” 说罢也不管张伯的脸色如何变幻,转身与萧煜走出了张宅。 张伯见他们出去,赶忙到主屋回话。 因为早上家中出了人命,张员外今日便没有出门,此时正与张奶奶在正房。 张伯将慧真和尚的话转述出来,张员外与张奶奶都是脸色一变。 张伯道:“老爷,这件事透着诡异,难不成真的被那个和尚说中了...” 张奶奶厉声道:“胡说什么!我偏不信这世上有什么冤魂不散,怨气冲天一说。那和尚不过是想多骗些钱财罢了!” 张员外握住发妻的手,道:“你不用忧心,这不过是巧合罢了,这几****都宿在正房陪你。” 张奶奶看了夫君一眼,垂下眼眸。 张伯低着头默不作声。 屋中三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走出张宅的两人对视一眼,慧真道:“看来,我们要在这村子中借住几天了。” 对视间,萧煜忽然转身,对着小路拐角处喝道:“什么人!” 那瘦小的身影显然一惊,转头向西面跑去。 萧煜身形一闪便追了上去。 慧真没有动,只将右手放在胸前,唱了句:“阿弥陀佛。” 那个瘦小的身影跑得很快,却快不过萧煜。 萧煜几步追上,伸手一拎,那瘦小的身体就被他拎起来。 慧真也赶了上来,萧煜将那不断挣扎的小人扔在墙角,看着她转过身来。 那是一个女孩,梳着双丫髻,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身体十分瘦小,巴掌大的小脸上右侧额头有一块暗红色的胎记,覆盖眼睛周围,一直蔓延到脸颊,几乎占了整个脸的三分之一。看上去十分可怖。这样的女孩,在村子中一定是受尽欺侮。 苏挽青坐在地上,一双大眼谨慎地在面前这两个人身上扫来扫去。两人看上去不超过二十岁,身上却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她帮孙妈妈将衣物抱回家之后,想要来张员外宅子附近看看清楚,那怨毒的黑烟到底是不是她的错觉,于是便找了个借口溜出来。谁知道刚到这里,就看见这两个人从张家出来。以往遇见的人对她的态度让她产生了阴影,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躲在角落观察他们,随后,这黑衣男子便发现了她。 那和尚弯下腰,面带浅笑道:“小妹妹,你是哪里来的?在这里做什么?” 苏挽青看着笑面虎似的慧真,心中冷笑,口中却怯怯地道:“我...我是这村子的,我娘让我去打酱油...” 慧真哦了一声,直起身子对一旁还在盯着苏挽青的萧煜道:“原来是个打酱油的。” 萧煜目光灼灼,似是要将苏挽青看出一个洞来。 慧真看他这个样子,也将目光移回到苏挽青的脸上,他看得十分仔细,忽然咦了一声。 苏挽青轻声道:“我娘还在等我...我要回家...” 萧煜看着她,忽然道:“你最近可遇到什么离奇的事?” 苏挽青一呆:“离奇的事?” 心道,遇到只腿折的狐狸,睡一觉醒来就活蹦乱跳了,离奇不离奇?这狐狸通人性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还会打猎来讨好她,离奇不离奇?张员外家后院中竟然飘着怨毒的黑烟,离奇不离奇?这黑烟竟然能够倒抽回去,离奇不离奇? 心中虽然转了好几圈,面上却还是那样呆呆地道:“没有离奇的事...”目光转动,防备地看着眼前的两人,“你们是谁,你们不是村子的人,你们若是再逼问我,我就喊人了!” 说话的同时,苏挽青已经从地上爬起来,往家的方向跑去。 萧煜没有再追上去,只是看着苏挽青的背影若有所思。 慧真咂了咂嘴,喃喃道:“你看出来了吗?” 萧煜没有回答。 慧真道:“人从一出生便有一股精气随身,越强壮的人精气越旺,反之,越羸弱的人精气越薄,她的精气已经微弱到这种地步,一般人早就是在垂死的边缘,她竟然还能这么活蹦乱跳的,这是什么道理?更奇怪的是,她身上竟然有一股精气,不是人的精气,却比人的更精纯,这就是她还保持身体康健的原因。那股精气十分奇怪,不是鬼气,我看起来却很熟悉,这是...这是...” 此时苏挽青已经拐过路口消失不见,萧煜却依旧盯着她消失的地方,缓缓道: “这是妖气。” 第十三章 皮毛怪病 慧真恍然大悟:“对呀!就是妖气!”随后皱了皱眉头,“不可能啊,传说上古时期,仙、妖、人、冥四界大战之后,经过人界划分,仙界调停,由各界创世之祖合力设立结界,从此之后四界生灵各自休养生息,永世不得互犯。古往今来,除了人界和冥界有生死关联,难以划分清楚之外,其它两界也只是存于传说之中。就连冥界,也是我们这些捉鬼师世代传承方才得知,普通人都是不知道它们的存在的。这妖气是从何而来?” 萧煜看着苏挽青消失的方向,喃喃道:“难道,妖界出了事?” 慧真摆摆手:“怎么可能,过了千年都没有发生意外,可见各界创世之祖合力设下的结界是多么强大,想要破坏,那得需要什么样的力量才可能实现?更重要的是,”慧真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一个浅笑,竟十分娇艳,“就算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它实现了打破结界的目的,那必定是惊天动地的大动静,绝不可能这样悄无声息。” 萧煜点头表示赞同。四界之间的界限不是那么容易被打破的。 那妖气从何解释? 慧真眼睛一转,笑道:“这女娃是这村里的?我们有地方借宿了。” *************************** 苏挽青趴在床边皱着眉头盯着院门口。 苏瑾娘和孙妈妈看着眼前彬彬有礼的两人,客气道:“不知二位是从哪里来?” 慧真对自己十分了解,精致的面容露出一个最无害的浅笑,带着佛家弟子的寡淡:“我们是从古窑镇来的。” 古窑镇位于烟霞村西方不到二十里的地方,从那边来到这里向她家借宿倒也是合情合理。 难道是自己多疑了? 苏瑾娘微微点头道:“我们家十分敬重佛门中人,照理说师父前来借宿,正是我们修佛缘的好时机,只是…”说着为难地看了一眼一旁的萧煜,“怎奈家中除了家父之外都是女眷,多有不便,还请师父见谅。” 这是不乐意呀,慧真依旧带着浅笑地看了萧煜一眼,或许只有萧煜才能看得出那眼神里的嫌弃。 “佛曰,随缘。既然施主多有不便,不必自责,贫僧与友人再另寻住处便好。佛祖保佑您。” 慧真这么痛快地接受了倒让苏瑾娘有些过意不去:“多谢师父体谅,师父找好住处可否告知我们,我与母亲做上一些斋饭聊表心意,还望师父不要推辞。”和尚还好说,只是还有个俗家男子,为了女儿,她绝不能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只有对不起这位小师父了。 慧真回礼道:“施主一心向佛,佛便就在心中。不必拘于这些虚礼,打扰了。” 说着便和萧煜转身离开。 苏瑾娘叹了口气,将门关上。 孙妈妈劝道:“瑾娘,我看那小师父说得不错,你是为了君儿,佛祖不会怪罪,你也不必太在意了。” 苏瑾娘点点头。 屋里的苏挽青靠着墙长长舒了口气,还好没让那两个人住进来,她总觉得他们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让她浑身不舒服,不知是不是她多心,总觉得这两个人来家中借宿是冲着她来的。 苏挽青一身轻松地走到院中准备烧水,舀水的葫芦瓢忽然一顿。 隔壁王婶子的声音隐约传到她的耳朵里。 “可以可以…二位请进…” 苏挽青皱了皱眉。 晌午,孙妈妈多做了些吃食送到了王婶子家招待客人以弥补对佛门中人的失礼。 隔壁王婶子家住进两个外来人,本与苏挽青无甚关系,她心中却总是别别扭扭的,有些烦躁。 午后趁着大家都休息,苏挽青偷偷溜出去,向邑麓山深处赶去。 墨离看到苏挽青十分开心,绕着她转了好几圈,笑闹够了,苏挽青抱着它躺在树下闭目养神。淡淡蓝色的烟雾持续不断地进入墨离体内,只是看上去浓度似乎淡了许多。 苏挽青丝毫不知道自己身体的变化,闭着眼睛躺在地上,右手摸着墨离柔软的皮毛,淡淡地叹了口气。 墨离似乎感到她的不安,将小脑袋伸到她手心蹭了蹭,似乎是在安慰她。 苏挽青握了握它的头,微微一笑道:“你不知道,那两个人真的很奇怪,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是个妖怪一样。虽然,长这么大,我已经习惯了人们异样的眼神,但是我能感觉到,那人的眼神和他们不一样。”苏挽青脑海中浮现出萧煜盯着她看的那张脸,“不是因为我丑,他看的,是别的。是什么呢...” 苏挽青皱了皱眉,最近发生的事都很诡异,有些事情甚至颠覆了她的世界观,更奇怪的是,她自己没有任何震惊、害怕、不敢相信的情绪,好像这些事再正常不过,但是她知道,自己的这种反应本身就很不正常。 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苏挽青百思不解。 感受到墨离在她手心中又蹭了蹭,苏挽青睁开眼睛:“你这小家伙,又在搞什么鬼?” 墨离张开嘴巴站起来,在原地转了一圈看着一个方向,然后看向苏挽青,像是让她跟它到那边去。 苏挽青坐起身子,忽然道:“你们白狐只有冬季皮毛才会变成白色,现在已经是暮春,马上要入夏了,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墨离的身子僵了僵。 苏挽青却没有察觉,将墨离拽到自己跟前,两只手握着它的前爪,让它站立起来,上下打量。 “到了这个季节了,你还是浑身雪白,一点杂毛都没有,这是为什么?” 墨离已经淡定下来,瞥了她一眼转过头去,似乎不想搭理她。 苏挽青喃喃地分析道:“我听说过有人患一种奇怪的病症,十分罕见,症状便是全身都是不正常的白色,就连头发眉毛都是白色的。难道你是狐狸之中得了这种怪病的?” 墨离耷拉着耳朵看着她。 她皱了皱眉头:“嘶,不对,得了这种怪病十分畏光,你倒是没这种问题。难道,你是天生的?” 墨离支楞起耳朵看着她。 “天生的啊...那说明你的家族都有病史啊...” 墨离的耳朵再次耷拉下来。 大概是烦她毫无依据地猜来猜去,墨离一用力,挣脱被苏挽青握着的前爪,跳着往林子里窜去。 “哎...阿离,你又去做什么啊?” 因为有了经验,苏挽青也不急,看着水潭发了会儿呆,墨离便蹦跳着又回来了。 苏挽青笑着道:“你这家伙,又去干嘛了?咦...” 目光落在墨离叼着的长棍状物体上,待它将那东西放到地上,苏挽青不禁惊讶地张大嘴巴。 那竟然是一支人参。 第十四章 九尾妖狐 “这,这是一支人参啊...”苏挽青瞪大眼睛看着地上的东西。 还在京城做她的千金小姐的时候,家中人参鹿茸并不少见,但如今市面上出售的人参十之八九都是参农自己养成的,不止药用价值比野生的低,价格更是相差甚远。眼前这只人参大约有巴掌大小,这种品相的人参一定能卖个好价钱。想想苏挽青都觉得很激动。 “这是多少年的人参,你知道吗?”苏挽青看着墨离道,“百年?两百年?三百年?五百年?” 直到苏挽青说到五百年的时候墨离才抬起头看她,却见到苏挽青一脸的惊喜,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天哪,五百年,五百年的野参,这要是卖出去,够我们一家人衣食无忧好几年的了...”苏挽青大笑着抱起墨离,在它毛茸茸的小脑袋上狠狠亲了一口,怀中的墨离一愣,狐狸脸不被察觉地微微一红。 墨离看着苏挽青兴高采烈地带着人参下山之后,转头缓缓走到水潭边一棵粗壮的古树后面,片刻,树后传出对话声。 “你你你...还说自己是九尾妖狐一族的,你们九尾妖狐就是这种行事作风?为了这么个人间的丑女,你竟然拔了老夫的胡子!真是无礼至极!”一个苍老的声音有些颤抖,像是十分生气。 “她不是普通的人间女子,她的精气与我的十分契合,能够治愈我受的伤,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给她些小恩小惠,也不能报答这恩情的万一。”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从树后隐约传了出来,声音有些微的低沉,细听甚至带着浓浓的妩媚之气,十分特别。 “你要报恩却拔我的胡子,这是什么道理?” “仁元,你作为妖界的一支灵参,贪图人间的灵气,擅离妖界到这里修炼,虽然没有惊动人界,毕竟违反了四界法则,若我将你的事情禀于妖王,看你还能不能在这里逍遥自在。” “呵,呵呵呵,瞧你说的,几根胡须而已,都给你了又如何,我没了还可以再长嘛。方才不过是和你说笑...” “好啊,别说我没给你机会,你现在就将所有胡子都拔下来给我吧。” 安静片刻,那魅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分戏谑。 “瞧你,脸都白了,放心好了,你帮了我这个忙,我也会投桃报李,只要不被发觉,我就帮你隐瞒下去,将来修行圆满坐化了,别忘了我的好。” 那苍老的声音讪讪一笑:“那是那是。小妖绝忘不了您的恩情。” 说着顿了顿,继续道:“那女娃子的精气被您吸收治伤,按说应该精神不济,缠绵病榻才对,可是看她的样子,和之前无甚差别,这太奇怪了...” “这就是她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我们虽为妖,也是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九尾妖狐一族自上古时期便有祖训,绝不害人界性命,不与仙界冲突,我又怎么会因为疗伤就置人于死地呢。” “那她...” “她的情况十分特别,普通人被我吸收一次便会精气枯竭而亡,可是她的精气却比普通人族的更加淳厚,这么多次下来,她的精气虽然已经稀薄的几乎消失,她本人却没有任何不好的迹象。而且这几次的接触,我隐约感觉到她体内有着一个强大的封印,我觉得那被封印的东西应该更加恐怖,而这些异于常人的精气应该是用来压制那被封印的东西的。” “可如今她的精气被您吸收,那她的封印岂不是不好了...” “目前还没有看出什么不好,也许爆发需要一个契机,也许终其一生也不会出现变数,这个不好说。不过,我不会让她出事的。” “如今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呵呵,当然是去找回我的尾巴,之前怪我一时大意轻敌,才着了那个人的道,丢了我的八条尾巴,害我修为大减,无法回到妖界,不管他要用来做什么,这是我九尾妖狐的尊严,岂容他人随意践踏?等我找到那人,必将他碎尸万段...” “那您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十日之内吧,只是...” “只是什么?” 那妖媚的声音没有回答,苍老的声音也没有再问,一时间林子恢复了寂静,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老树后面被风吹起了一角白袍轻轻飘起,又缓缓落下,隐没在树后。 ******************************* 苏挽青激动地一路小跑回家,竟比平时所用的时间快了三成,到家天都还没黑。 苏挽青将怀中的人参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全家人都震惊地看着她。 在回来的路上,她已经想好说辞,面对家人的质疑,此刻她从容不迫地将编好的故事娓娓道来。原来她进山砍柴之时救了被野猪攻击的猎户,猎户为感谢她,便送她些打来的野味和药材,比如鱼,野兔,人参等等。至于那猎户是哪里人,她并不太清楚,但肯定不是栖霞镇上的,而是邑麓山再往山里,一个更加闭塞的村子。 这故事听着有几分可信,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漏洞,苏挽青勉强过关。只是苏瑾娘说这支人参太过贵重,责怪苏挽青不该收人家这么贵重的谢礼,要她将人参还回去。 “娘,他说这人参挖出了好几棵,这个是专门答谢我的,再退还回去不太好吧...”苏挽青为难道。 苏瑾娘绷着脸道:“你呀你,我平时没有教你吗?怎么可以施恩自傲,坦然接受人家这么贵重的东西。” 苏挽青很委屈,眼圈红红的不再说话。 苏瑾娘见女儿这般,便有些心软,只是依旧没有松口。 苏挽君见妹妹被责骂,求情道:“娘,青儿向来懂得分寸,她不是说了,那猎户挖到好几支,这也不过是其中一支罢了,想必这人参是收得的。” 孙妈妈笑道:“君儿说的是。再说,我们青儿心善,救了他一命,人命不是比这人参贵重多了?虽然我们不是施恩图报的人家,但这人参不收下,想来那猎户也不会安心的。瑾娘,你就别责怪她了。” 苏瑾娘看了委委屈屈的苏挽青一眼,半晌才道:“下不为例。” 苏挽青立刻弯起嘴角:“娘最好了。” 第十五章 陷阱 第二日,苏挽青和苏挽君两姐妹才刚刚起床,孙妈妈便从外面进来,道:“贵人来了,你们俩就待在屋子里,不可出去。” 两姐妹应下来,孙妈妈便转头出去了。 苏挽青悄悄掀起窗户,透过缝隙看向窗外。 车夫将车停在门口,田仲文撩着天青色长袍从车上下来,正对上出来迎接的苏瑾娘和孙妈妈,他面上带着得体的淡笑,上前拱手。 “见过苏妈妈,见过苏妹妹。” 苏妹妹。 苏挽青不禁打了寒颤。 大概是觉得这个称呼太过暧昧不明,苏瑾娘的脸上也一僵,但她很快掩饰过去,笑着躬身回礼。 “不知今日贵人前来有何事?那画屏已经开始绣了...” 田仲文打断苏瑾娘的话:“哎,上次不是说过了,我十分欣赏苏妹妹的一手绝技,今后我们便兄妹相称,怎么今日一见,你又生分起来了。” 苏瑾娘虽然之前也是名门闺秀,被逐出府之后过的清苦日子也让她圆滑不少,面前这人是他们的主顾,得罪不得,最好的办法便是从善如流。 “那恭敬不如从命,田兄。” 田仲文脸上露出恰如其分的欣喜:“妹妹不必客气。” 此时车夫从马车中拎出一个方形的匣子,田仲文笑道:“原本几日前才来过,不该打扰。但是我从京城来的朋友带来了当地特有的点心,味道独特,我就想着给妹妹送来尝尝鲜。” 苏瑾娘道:“这如何使得,贵...额,田兄是我们全家的恩人,我们无以为报,只能将你订的绣品尽我所能做到最好。如今更是这般盛情,真是让我受之有愧。” 田仲文摆摆手:“这么说就见外了,我与妹妹一见如故,多多照应也是应该的。” 苏挽青撇撇嘴,这人真是自来熟。 田仲文这话说的十分自然,好像他心中所想就如他说的这般。但不知为何,苏挽青看到他警戒级别便会达到一个顶峰,也许是他看母亲的眼神让她觉得不舒服吧。 孙妈妈倒是丝毫没有察觉,笑道:“能结识贵人是我们的福气,来来来,别在外面站着了,进屋说话。”说着接过马夫手里的匣子,转身往屋里走。 苏瑾娘抬眼看了田仲文一眼,田仲文浅笑之中带着甜腻的眼神让她一怔,接着一种十分不舒服的感觉涌上心头,她不是养在深闺的懵懂少女,这种眼神她怎么会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定了定神,苏瑾娘不再与田仲文对视,避开他灼热的目光,低声道:“田兄,里面请。” 田仲文的目光依旧肆无忌惮的落在苏瑾娘的脸上,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此刻的举动是多么无礼:“多谢妹妹。” 苏瑾娘不再耽搁,转身将田仲文带进院子。 “屋内还没有收拾,田兄委屈一下,就在院中落座吧。” 没有商量,没有问询,苏瑾娘直接搬了凳子,将田仲文安排在院中落座。 田仲文似乎没有察觉到苏瑾娘的排斥,笑道:“没什么委屈的,客随主便,就听妹妹的安排。” 孙妈妈从屋里出来见二人在院中坐了,便到厨房烧水烹茶。 苏瑾娘道:“家中无甚好茶,田兄不要见怪。” 田仲文笑道:“哪里的话,茶都是一样的茶,好不好喝要看是什么样的主人。” 苏瑾娘抿嘴一笑:“我家的茶可是陈茶,放久的茶总是失了味道。” 田仲文道:“此言差矣。听说南诏一带产一种茶,汤色红艳,味道淳厚,且越是陈年越香。可见,陈年的别有一番滋味。” 苏挽青简直要听不下去了,无处不在的机锋与调戏,是对她母亲的轻视和侮辱,就算母亲能受得了,她也不能忍。 魏国民风开放,女子可在外抛头露面,为官经商,有些女子更是休夫改嫁不在话下。但苏瑾娘从小被严加管教,品行端正,即便是被宠妾灭妻的夫君赶出苏府,她也从没想过改嫁。曾经的大家闺秀,二品大员的正堂发妻却沦落到被一介商贾如此轻浮对待,苏挽青心中愤怒异常。 她忍不住冲到院中,留下屋内一脸茫然,想拉却没拉住她的苏挽君。 院中的两人见苏挽青从屋中冲出来,都看向她。苏挽青看到母亲紧张的眼神,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除了在家人跟前,一向很少说话,看着田仲文看到她时微微诧异的眼神,她忽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相比于苏挽青的愤怒,苏瑾娘倒是淡定很多,她对田仲文笑笑,道:“这是小女挽青,不太爱说话,就是有些胆小又莽撞,田兄见谅。”说着看向苏挽青,“你这孩子,想要吃早饭也不用这么急,你祖母在厨房,你去找她吧。” 苏挽青有些恨自己的没用,但她又说不出什么,只得郁闷的转身到厨房。 孙妈妈正在灶上忙活,见她进来便嘱咐她小心火,看她靠在窗边看着外面,便自顾自的继续烧水。 苏瑾娘心念转换之间已经想得很清楚,田仲文是这一带最有名的刺绣收购商,不是他们小小农户得罪得起的,他们还要靠他养活全家,所以断不能与之翻脸。即使田仲文对她有什么企图,现在也只能周旋,待到时机成熟,她可以和家人离开这里,迁居到别处,到时这些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接下来,田仲文只是问了问画屏的进展,言语之中偶尔透露出来的暧昧和示好,苏瑾娘都选择回避话题。一盏茶左右的功夫,田仲文起身告辞。 苏挽青松了口气,还好这个人顾忌自己的身份,没有做出什么鲁莽轻浮之举,否则她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和他拼命,做出不理智的行为。有些事情是底线,谁也别想伤害她的家人。 田仲文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转身道:“上次的三幅扇面做得精致,很快便有人出高价买了去。没想到失传已久的双面绣又重新出世,”田仲文说着笑笑,“杭州城的一些勋贵的家眷对引起轰动的苏妹妹十分好奇,苦求要见一见妹妹的庐山真面目,我受人之托,便来问问妹妹,是否愿意与她们一见?” 勋贵家眷苏瑾娘并不陌生,在京城之时女眷们经常会举办一些赏花会,品茶会,一方面增进交往,为自家老爷拓展人脉,另一方面探听消息,不说能扭转乾坤,至少也可以做到耳聪目明。苏瑾娘也曾是她们中的一分子,所以田仲文的提议对她并没有什么吸引力,更何况那样的生活如今已经完全和她没有关系了。 “多谢田兄美意,我只是一介村妇,只求与家人平安度日,日后若还有这些事情,还请田兄帮我回绝了。” 田仲文也不恼,淡淡道:“我原本也是要帮妹妹回绝的,但是这次茶会不同以往,是杭州太守的夫人筹办,听说会有一位德高望重的神医出席,这位神医擅长各种疑难病症,尤其是祛除胎记,听说出自他手治愈的不下百人。” 苏挽青听到这里,心中一沉,娘亲要中招了。 苏挽青太知道自己娘亲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了。 貌美端庄,待人有礼,外柔内刚,是个十分有主见的。人都有弱点,苏瑾娘的弱点便是家人,虽然苏挽青从小十分懂事,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自己受到的欺侮,但小女儿从出生时便带在脸上丑陋的暗红色胎记一直是她的心病,这个时候若给她一线希望,能够治愈女儿,她是绝不会放弃的。 当田仲文说出后面的话时,无论真假,苏挽青都知道,她娘必然会往他所期望的方向走。 田仲文很知道利用人的弱点。 很有智慧,也很卑鄙。 苏瑾娘的脸上果然露出了动摇的神情:“田兄所说的茶会日期定在什么时候?” “十日之后。” 苏瑾娘道:“可有请帖?” “有。”田仲文说着,从袖口将请帖拿了出来递给苏瑾娘,“我们后日出发,到了杭州城之后稍作休息,第二日参加茶会,如果你愿意,还可以在杭州游玩几日。” “我带着青儿自己去便可,不劳烦田兄了。” “没什么麻烦,反正我也是要去杭州的铺子,那里有千匹布料需要周转出去。如今我们兄妹相称,顺路带你过去也是理所当然,你若觉得不便,便再带着苏妈妈,三个人去也有个照应。” 田仲文将事情考虑得十分周到,又说得光明磊落,苏瑾娘反而不好再多说什么,否则显得太过小人之心。 思量片刻,苏瑾娘点头答应下来。 目的达到,又说了一些细节安排,田仲文上了马车离开。 苏挽青心中十分不快,这种看着娘亲被人算计的感觉实在很不好,但她却没有办法阻止。世上所有的母亲遇到自己孩子的事,都变得无比强大与固执。 苏挽君与孙妈妈听到她脸上的胎记有可能会被治愈十分高兴,只有苏挽青心中有些发沉。 苏瑾娘看出女儿的担忧,上前拉住她的手道:“行了,你能好好的娘才能安心,有些事情我们只要见招拆招便是,而且现在的情况还不是很严重,你要相信娘。” 苏挽青看着母亲暖暖的笑容,心中酸酸涨涨的,她忍住喉头的阻塞感,点了点头。 有什么发愁的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娘亲遇到什么事,都还有一家人一起承担。想着苏挽青的心里平复了许多。 吃过早饭,门口便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母女三人从屋内出来,苏瑾娘问孙妈妈:“外面怎么了?” 孙妈妈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转身出了门到外面去打听。 片刻之后,孙妈妈白着脸回来,看着三人,缓缓道:“张员外家昨晚又死人了。” 第十六章 张员外的对策 苏挽青心中一紧:“又死人了?” 孙妈妈点点头:“附近的街坊都往张员外家去了,连续两天出了两条人命,大家都坐不住了。” 苏挽青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感觉,继续问道:“死的人是谁?” “好像是张宅的一个丫鬟,叫...枫儿的...” 魏国有律法规定,卖身为奴的人可由主人自行处置,因此死了两个奴婢官府是不会管的。但是在这个小村子里,再卑贱的人都是一条命啊,连续两人离奇身亡对村民的精神冲击是非常大的。消息一传出来,村民们便向张宅围去,想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孙妈妈道:“你们在家待着,我再去看看。” 苏挽青压下心中隐隐的不安,上前道:“我和您一起去。” 此刻大家心中都十分沉重,苏瑾娘也没心思纠缠,再加上还有奶娘照看着,便点点头,让孙妈妈带着苏挽青出了门。 两人赶到张宅门外时,那里已经围了很多人,张员外的几个壮硕的长工在门口拿着棍子拦着人群,不让他们靠太近,这些人有的在窃窃私语,有的不时向张宅里面张望,气氛有些紧张。 苏挽青看到,昨日遇见的和尚与那冷面黑衣男站在张宅门口,正低声说着什么,黑衣男子始终面无表情,冷硬的唇线紧紧抿着,偶尔点点头回应和尚。 此时,张宅的大门被打开,门房的张伯探出头来,人群立刻出现骚动,好事的人已经开始向前挤去,长工横着棍子才能勉强拦住人们再向前冲。质问的声音却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场面一时十分混乱。 慧真与张伯说了几句话,张伯点点头缩了回去,将门关好。 慧真与萧煜对视一眼,默然的站在原地等回信。 张伯关上了门,急急地到屋内传话。主屋内张员外、张奶奶、和一个身着粉红褙子,面容姣好,大着肚子的女子坐在屋内,眼睛红红的,不时用手帕擦着眼角,李永贵家的站在张奶奶身后。 张伯道:“老爷,外面围了很多人啊,都在问咱们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张奶奶脸色发白,尖声道:“什么事?!不过是死了两个奴婢罢了!夜晚黑灯瞎火的非要往外跑,失足跌进井里还要怪我不成?丫头是我花钱买回来的,凭什么要给他们解释?”说着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她的手抖得十分厉害,看样子给吓得不轻。 张员外脸色同样不好看,瞥了一眼妻子道:“你别慌,慌什么?事情不是还没查清楚呢吗?”看着粉衣女子抽抽噎噎,心中更加烦躁起来,“行了,别哭了。枫儿没了再给你买一个丫鬟就是了。” 李永贵家的跟着劝道:“是啊,红姨娘,都知道枫儿你用着顺手,但再喜欢不过是个奴婢,您可别为了一个死人哭坏了身子,肚子里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红姨娘闻言终于止住了抽噎,抬起眼来扫了一眼张奶奶,对张员外道:“老爷,我的院子离后院那么远,枫儿怎么会无缘无故去那里甚至丢了性命?这里面一定另有隐情,老爷你要为我做主啊!” 张奶奶脸色铁青:“花红!你不要在这里装可怜,想要诬赖我,你有几个胆子?枫儿一个小小的丫头,我犯得着对她下杀手吗?因为什么?就因为你是她主子吗?” 红姨娘眼泪顿时又涌了出来:“奶奶,妾没有这个意思,妾只是觉得这件事太诡异了,”说着看了看张员外,“老爷连尸体都不让我看,枫儿怎么说也与我主仆一场,我...我...” 红姨娘一时哭得气短,下面的话竟说不出来。 毕竟肚子里还怀着自己的孩子,张员外脸色缓和了一些,安抚道:“不让你看是为你好,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一切要为孩子着想,这些个不吉利的东西容易冲撞了孩子,还是不看的好。” 红姨娘的情绪这才慢慢好转。 张伯道:“那和尚又来了,说是能帮老爷将家中的脏东西清理掉,劝老爷不要再连累无辜的人丢了性命。” 张员外哼了一声:“不过是意外,我府上能有什么脏东西?一个和尚居然敢口出狂言,不自量力。” 张伯道:“那和尚说,老爷若不相信,今晚必定还会再出人命。” 张员外想起两具尸体都被砍掉了双手,不禁有些心虚,但是年过不惑的他从来不相信这些东西,当即冷笑道:“笑话!出不出人命是他说了算的吗?我倒要看看,今天晚上会出什么事。把他们撵出去,不许他们靠近张宅。” 张伯得了话,点头出去了。 刚出屋门,便遇到从外面进来的魁梧男子,张伯点头行礼,将男子让了进去。 张员外看到他也很意外,面上立时露出惶恐的神色,忙上前将男子迎进屋中。 男子进屋也不坐,小山一样的身形站在屋内挡住了一半的光线,他抱拳对着张员外道:“员外,我家主人说了,这几日员外家宅不宁,我们在这里叨扰,理应为张宅的事情出力,您有什么事需要人手的,尽管开口,司马魁决不推辞。” 张员外不敢受他的礼,忙侧身避过,弯着腰道:“实在是对不住,小人家中这几日出了这种事情,惹得贵人不能好好休息,实在是罪过,这些事情小人会尽快处置妥当,不敢劳烦贵人。” 司马魁依旧保持着抱拳的姿势道:“员外不必客气,主人命令,司马魁不敢违抗,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便是。”语气恭敬,但态度强硬。 张员外知道自己一个小小的地主,是万万得罪不起这样的人的,便松口道:“既然如此,那小人多谢贵人相助。劳烦司马将军了。” 司马魁这才回了一礼,退了出去。 张员外盘算,原本他宅子中的不是买来的下人便是长工,平日里做些农活尚可,毕竟没有打手的体格,如今有了司马魁的帮助,今晚的计划应该更加容易实行。 张奶奶道:“老爷,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张员外眼睛一眯,咬牙道:“那两个丫头都是单独去了后院才被害的,要想知道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很简单,宅子里的所有人今天晚上不准睡觉,统统待在一处,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鬼鬼祟祟,又能不能将我们这么多人都杀死!” 第十七章 鬼迷心窍 苏挽青和孙妈妈在人群中打听消息,看到之前捉住她用异样目光打量她的黑衣冷男和面容精致的和尚在张宅门口与张伯说了几句话,张伯便关上了门,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大门重新打开,张伯又与和尚说了些什么之后,便将门关上,和尚与黑衣男子对视一眼,露出无奈的表情。 由于距离较远,苏挽青听不清楚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但看那和尚的表情当是有什么请求被人家拒绝了。 此时,孙妈妈在一旁也与一个村妇攀谈起来。 那村妇道:“这你都不知道啊!昨天出了那样的事,原本张员外还要压下去,结果今天又出事了,这事情是想兜也兜不住啦!”说着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原来,昨天早晨发现张奶奶屋里的丫鬟死在后院的井里,被捞上来的时候双手被砍掉了,脸上还保留着死前的表情,她死死地瞪大了双眼,好像是最后的时间看见了令她极度恐惧的东西。虽然张员外说这丫鬟是一时大意失足掉进井里的,但是负责打捞的长工和一旁偷看的街坊都证实,后院废弃的那口井是用巨石压着的,别说一个伺候主母的丫鬟为什么大半夜的从正房走到了后院,就是那井口的巨石一般的壮汉想要挪开也得费些力气,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费力挪开巨石,就是为了“不小心失足”掉下去?整件事情都透着诡异。 张奶奶在三年前为人也算和善贤惠,最近几年脾气不好也从没出过逼死下人的事,再加上毕竟是人家的奴才,村民们也不好议论太多。可是没想到,第二天,伺候姨娘的丫鬟枫儿也没了,更加诡异的是,枫儿也是在井中被人发现的,捞出来的时候同样双手被砍,表情惊恐,这么邪乎的事情在平静的小村子里简直就是爆炸新闻,人们再也按捺不住,齐齐涌到张员外家门外打听消息,如此便有了苏挽青看到的情景。 那村妇犹自说得过瘾:“我看哪,这件事情可没这么简单,张员外都四十多了,才因没有子嗣取了一房妾室,哪个男人像他这么憋屈?还不是家里有一个母老虎,要不是这只老虎生不出来,张员外这辈子也别想纳妾。谁知道,红姨娘进门不到一年就怀上了,主母能高兴吗?说不定这件事就是那张奶奶自导自演的,想要吓得红姨娘流产,好泄泄她的火气。这女人哪,也是够可怜的...” 后面她还说了什么,苏挽青没有听进去,此时和尚与黑衣男子已经想要穿过人群,她看了一眼正认真听村妇说话的孙妈妈,小心翼翼地挪到离他们近些的位置。 苏挽青低着头隐在人群中,两人从她身边经过,慧真叹气道:“良言难劝该死鬼,这张员外真是冥顽不灵!萧煜,你说他是怎么想的,非要再出人命他才能醒悟吗?” 苏挽青心中一动,原来他叫萧煜。 萧煜没有回应他,慧真也不以为意,继续愤愤地道:“你说说现在的人都是怎么了,我们好心帮他,他还像防贼似的防着我们,我慧真怎么说也是修元大师的关门弟子,什么时候受到过这样的待遇!” 萧煜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别提你师父。” 慧珍一愣:“为什么?” “丢他老人家的脸。”说着继续向前走去。 慧真对着他的背影长出气:“哎...你...”说着紧走几步追上萧煜,“你给我说清楚,我什么时候丢我师父的脸了...” 声音渐渐远去,苏挽青抿嘴一笑,这萧煜嘴巴还真毒。 思索间,苏挽青的余光扫过宅子的上空,不禁一怔。张宅后院的方向飘起一团黑烟,这黑色的烟雾只是飘在空中,并不散去。 苏挽青心中十分奇怪,如果她没记错,这团黑烟只在黎明时分看到过,随着太阳升起它便会缩回院中,现在可是青天白日啊,烟雾看上去虽然不如清晨浓重,也是盘踞不散。苏挽青看着黑烟,渐渐感到心神似乎不受控制,完全被黑烟吸引了过去,她心中顿时有些慌,想要抽回神智,却不能动弹半分。黑烟仿佛有生命一般,将她牢牢拉拽过去,越陷越深。 慧真还在絮絮叨叨地埋怨萧煜,走在前面的萧煜却突然停下来,慧真一个没收住脚步差点撞在他的身上。 “你干什么?好好的走路便是,干嘛忽然停下?” 萧煜没有回答,转身皱眉看着人群之中。 慧真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哼笑了一声:“那不是那个小丫头吗?她也来这里凑热闹,不怕被人扔泥巴吗...”说着转头瞄了萧煜一眼,“我说这丫头和我们倒也有些缘分,昨晚还在研究怎么接近她,从而顺藤摸瓜找到那只妖,今天就在这里碰上了,你说她...” 还没说完,萧煜忽然神色一变:“糟糕!” 说着已经向苏挽青跑去。 慧真道:“喂,一个打酱油的而已,你不用这么紧张吧...” 苏挽青感觉自己完全被吞没,置身于一片被黑色烟雾笼罩的世界。四周都是浓得像墨汁一样的黑雾,苏挽青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周围的环境,很快她就发现只是徒劳。 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那声音忽远忽近,凄凄惨惨,从起初的呜呜咽咽到后来的肝肠寸断,让听者十分心酸,苏挽青觉得自己要掉下泪来的时候,又感觉到那声音一转,变成了惊恐的尖叫,苏挽青听着那诡异的尖叫,心跳控制不住的快速跳动起来,就在她快承受不住的时候,那声音再次一转,变成了带着几分怨毒的惨笑,忽然间,透过烟雾,她好像看到一个女子朦胧的身影,一身鲜艳的红衣,披散着头发,浓重的黑雾从她身上不断的散发出来。 苏挽青脸色苍白,冷汗不受控制地从额头上往外冒,她本能地感觉到那红衣的女子十分危险,想要逃开,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不能动弹分毫。 面对这种诡异的经历却无能为力的感受让她几乎崩溃发狂,但是她就是没有办法移动半分,只能看着那女子缓缓地飘向她。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苏挽青渐渐能够看清那女子的一些细节。她穿着宽松的艳红色长袍,头发披散在身前,几乎看不到脸,露出的一个缝隙隐约可以看到惨白的面色,额头偏右的位置纹有一只蝴蝶。 就在那抹红衣离她不到一米的距离只是,眼前的一切忽然消失不见了。 身体的感官慢慢回归,苏挽青逐渐听到周围人们交谈的喧哗声,她深呼吸了几次,确定对整个身体的控制感又回来了,才松了口气。 几乎是同时,她感到有人正用手覆盖着自己的眼睛,那手的温度适中,只是手心的茧子硌得她不太舒服。 她伸手握住那只手,那手明显的一僵,被她缓缓拉下来。 睁开眼睛看到的人让她一怔,赫然便是萧煜。 他不是和和尚离开了么?怎么去而复返了? 慧真一张精致的面容带着浅笑放大在苏挽青的面前:“丫头,发什么愣呢,还不快谢谢我们,你刚刚鬼迷心窍了。” 苏挽青又是一怔:“鬼迷心窍?” 萧煜将手抽回,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这让苏挽青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这里不方便,我们往那边走走,让本大师给你解解惑。”慧真说着,向一旁人少的地方走去。 苏挽青看了看,那地方虽然人少方便说话,却依然在这条街上,有什么事只要大声一叫,孙妈妈便会立即赶过来,这样也不怕两个人使坏,便定了定神,随慧真走了过去。 苏挽青防备地看着慧真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什么是鬼迷心窍?” 慧真伸手在她的头上敲了一下,道:“你这丫头真是没良心,刚才若不是我们救你,现在你最好的结果也是失心疯。” 慧真这一下可是没留什么情面,苏挽青咧着嘴捂住头:“出家人慈悲为怀,你怎么出手伤人呢!” 慧真被逗笑了:“你倒是说说,我伤了谁?你哪里受了伤?” 苏挽青一时语塞,却忍不住腹诽,和尚没个和尚样子,油嘴滑舌的。 萧煜看了慧真一眼,慧真立即投降,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道:“行了,贫僧也不想和你计较。”说着不等苏挽青抗议,继续道:“所谓鬼迷心窍,顾名思义,便是被野鬼冤魂迷了心智,轻则失心疯,重则会有性命之忧。你方才便是被鬼迷了心智,想来你一定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吧...” 苏挽青垂下眼眸道:“都怪我一时大意,我每次看到那股黑烟时都是从家中往这边看,这次离得太近了,一看之下又没有防备,才会被她吸了进去。” 说者无心,听到的两人目光却同时扫了过来。 “你刚刚说你看到了什么?” 苏挽青抬起头道:“那股黑烟啊,黑烟里面还有个女子,”说着用手指向张宅后院的方向,“就在那里飘着,你们看不到吗?” 慧真与萧煜对视一眼,转过头来上下打量着苏挽青,像是看一件稀世珍宝,喃喃道:“乖乖,真是不得了,你这丫头竟然是...竟然是...” 苏挽青不耐烦道:“竟然是什么啊?” 慧真呵呵一笑:“阴阳眼。” 第十八章 阴阳眼 苏挽青觉得最近十几天的经历完全颠覆了她的认知,所以她听到“阴阳眼”这三个字的时候并没有意外,只是一怔。 慧真上下打量她好几圈,问道:“丫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到这些奇怪的东西的?” 苏挽青想了想:“大概就是最近这几天。” 慧真继续道:“那你及笄没有?” 苏挽青摇了摇头,老实地答道:“再过几日,马上就要及笄了。” 慧真笑着揉了揉她的头,苏挽青很不适应这种来自陌生人的身体接触,皱着眉头躲开他的手,眼睛抗议地瞪着他。 慧真却没看到,转头对萧煜道:“果然如此。据说有阴阳眼会在女子及笄、男子束冠前后觉醒,被唤醒之后将伴随一生,只有在眼睛主人身体病弱之时会暂时失灵,”慧真咂了咂嘴,“看来传说是真的。” 苏挽青对于这个东西却没什么概念:“什么是阴阳眼?” 慧真笑呵呵地点了点她头:“所谓阴阳眼就是能够看到鬼魂,妖的原形,仙人的元神这些凡人不应该看到的一些事物的眼睛。不知道你这丫头上辈子积了多大的福泽,老天能给你这样一双眼睛。这可是我们这些捉鬼师梦寐以求的天赋,可是这东西太过稀少,根本没人见过,即使有这种天赋的人,若是没有正确的引导,也迟早被自己看到的东西吓死。” 苏挽青不动声色地挪动身体,往萧煜那边靠了靠,离慧真远了些,这个笑眯眯的家伙太喜欢动手动脚,不如冰块男看着规矩。就算自己是个丑女,也有该有的矜持和自重吧。 “说着可怖,其实那些东西也不过如此,哪有那么可怕。”苏挽青想到方才看到的红衣女子,强压下扑腾的心跳,嘴硬道。 “你这丫头脸都白了,还逞什么强。”慧真丝毫没有察觉苏挽青远离他的意图,又往前两步靠上去,“我现在真是很好奇你的命格,不如让本高僧给你算上一算如何?” 苏挽青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来的高大身体和精致的面容靠过来,心中只觉得这人危险异常,不自觉地又挪了几步:“不必。多谢...” 慧真却很热情:“不用客气,我跟你说,我可是福建开元寺住持**大师的关门弟子,修为那是十分的高深,算你一个女娃娃的命格简直是老虎吃蚂蚱---小菜一碟。” 苏挽青嘀咕道:“哪个得道高僧还说俏皮话的。” 慧真一看苏挽青不给面子,不禁有些气闷:“哎,我说你这丫头...” 萧煜打断他的胡扯,问苏挽青:“你刚刚还看到了什么?” 苏挽青回忆着,尽量将方才的经历详细地叙述给他们听。 两人听她说完之后,陷入思索。 慧真道:“这么说来,这女子死前应该是受到欺辱甚至虐待,导致她死后怨气这么深重,只要能知道三年前张员外家有没有女子惨死就可以水落石出,知道了正主是谁,就可以做法收魂了。” 苏挽青问道:“这女子是三年前死的,为什么最近才开始出来害人呢?” 慧真道:“人死之后,魂魄受到肉体死亡原因的影响,会有不同的状态,比如安详离世的魂魄会十分从容地跟地府勾魂差离开,也不会被人看见;重病离世的魂魄会在丧命之地徘徊数日;死于非命的魂魄根据死者的性格不同会有不同程度的怨气,有些人可能会选择跟招魂差离开,有些人则会选择留在人间变成孤魂野鬼,这些魂魄起初因为被折磨致死或者其它原因,可能十分微弱,但是与日俱增的怨气壮大了它的能力,这个怨气增长的时间大概就在三年左右达到一个顶峰,它已经有能力出来害人性命。不过这个时候的魂魄与其说是以前的那个人,不如说是怨气寄托的工具而已。所以,世间无论何人,在其死之后的三周年往往都是大祭,就是要在这最后关口让他有机会重新轮回或往生极乐。” “那三年之后呢?” “天地万物,生死轮回是不变的定律,即便神仙妖魔通过自身修炼可以延长寿命,也终究逃不过回轮,遑论我们?三年顶峰一过,魂魄也难以承载过于深重的怨气,必定会在接下来的三年逐渐减弱,最终消失在人世间。” 苏挽青喃喃道:“消失...了?” 慧真点点头:“是啊,如果当初跟着招魂差到冥界,还有机会通过六道轮回重获新生,因为自己的怨念而留下,最终只会魂飞魄散,消失于天地间,执念,害人不浅啊...阿弥陀佛...” 苏挽青正感叹着,身后传来孙妈妈唤她的声音。 “青儿,哎呀青儿,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真是让我一通好找。”孙妈妈说着,已经快步走到苏挽青的身边。 苏挽青知道自己不该乱跑,看了一眼孙妈妈,小声道:“祖母...” 孙妈妈牵着她的手,对慧真萧煜赔笑道:“阿弥陀佛,师父,我这小孙女不懂事,打扰师父了。” 慧真淡笑着回礼,哪里之前的啷当样,简直就是一个超凡脱俗的大师:“施主不必多礼,佛祖面前众生平等,这位小施主根骨惊奇,悟性颇高,倒是与贫僧有些缘分,贫僧很愿意和小施主多多交流。” 孙妈妈也是虔诚的信众,听到这样的话十分惊喜:“青儿能与师父结缘,是她的福气。” 慧真高深莫测地道:“这位小施主在佛学的悟性十分高,连贫僧都很惊讶,如果能够作为俗家弟子跟贫僧修习佛法,相信不久之后定然会有所成。” 孙妈妈听了犹豫起来,毕竟苏挽青的事情她是不能做主的。 “不牢大师费心,小女子胸无点墨,只求与家人平安度日,对于其它的并无兴趣,还请大师见谅。”客气话谁不会说。 慧真不动声色的看着她,微微一笑:“佛家讲究随缘,既然小施主无心佛法,贫僧便不勉强了。阿弥陀佛。” 苏挽青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嘴角,真能演。 第十九章 眼见为实 祖孙二人回到家中,孙妈妈充分发挥高门大院中三姑六婆嚼舌根的本事,将打听到的张员外家出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与苏瑾娘等人听。几人在家中难免唏嘘感叹一番。此处不做细表。 苏家受到不良氛围的影响,晚上吃过晚膳之后便早早歇了。 隔壁借宿的萧煜和慧真却在亥时末出了门。 深蓝色的夜空悬着一轮暗淡的下弦月,似乎没有月光洒落下来,四周一片漆黑。一阵风吹过,那本就微弱的白色纸灯笼中的火苗立时不安地跳动起来。 慧真穿了一身利落的青色武僧僧衣,瞥了一眼身旁萧煜冷硬的侧脸:“真是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这厉鬼肆意杀人,连老天都来助阵,你看这黑灯瞎火的,不杀人太可惜了。” 萧煜淡淡道:“出家人都像你这样嗜血吗?” 慧真当即黑了脸:“罪过罪过,你们道家都像你这么毒舌吗?”随即又觉得自己从小受师父教导,多年的修为怎么可以和他一般见识,立即调整了自己的情绪道:“上次去张宅,那个张员外态度那么强硬,今晚他会让我们进去吗?” 萧煜面无表情道:“让不让是他的事,做不做是我们的事。” 慧真叹了口气:“世人多愚昧,非要用几条无辜性命的断送才能让其清醒啊...” *********************************** 张宅。 灯火通明宅院中,张家上上下下都聚集在正堂,张员外和张奶奶端坐在主座上,一旁的客座坐着大着肚子的姨娘花红和一个容貌清冽、气质华贵的锦衣少年,少年如玉的脸上一直挂着浅淡温暖的笑意,而那魁梧的副将就站在他的身后。张家算上下人长工共有二十三人,加上客人,宽敞的正堂站得满满当当,没有人说话,只有深浅不一的呼吸声,气氛一时显得有些凝重。 突然,外面传进东西打碎的声音,除了那锦衣少年和他身后的副将司马魁,屋子里的人都紧张起来。几个呼吸后,张伯从外面小跑进来。 见来人是张伯,众人都松了口气。 张员外面色不善:“张伯,不是让你和刘根在一起的吗?你来做什么?” 张伯抬起眼皮看了看张员外的脸色,躬着身子答道:“老爷,那两个人又来了,说今晚不能再死人了,他们可以帮您驱除厉鬼,再迟他们也要费些功夫了。” 张员外听了,一股火气冲上脑袋,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那桌子的响声十分突然,吓了大家一跳:“又要我将家事和盘托出,然后他们装模作样的做几天法事,驱邪镇灾是吗?这种江湖骗子我见得多了!你,你去和他们说,若是再上门来,就将他们绑了送去官府!” 张伯看着自家老爷气得发抖,犹豫着要不要将后面的话说完。 张员外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更加生气:“还有什么话?” 张伯赶忙道:“那和尚说了,不管您信不信,他只说这几句。三年前张宅必定是出过人命,而死的那个是个女子;您若不信他的,那女子还会继续害人,每晚必有一人丧命;每拖一日,那厉鬼便会更加厉害,到时候想要收她都是难事了;”张伯看着老爷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连忙将后面的话一口气说完,“最后,他说他和友人就住在村西头,老爷什么时候改变主意,随时去找他。” 听到这里,张员外心中已然没了底,都被那和尚说中了,难道真的是她在作怪?可是这怎么可能?!人死如灯灭,若是能化作厉鬼报复,怎么会等三年这么久? 张员外咽了口唾沫,狠狠地瞪着张伯道:“让他们滚!” 张伯看他这个样子,心中没来由地一慌,转头匆匆出了屋子,经过门口的时候,险些被门槛绊倒。他爬起来继续向前小跑着离开,心中奇怪,老爷从没发过这么大的火,这是怎么了?而他自己这么大的年纪什么没见过,怎么的怕成这样? 今晚处处都透着诡异。 张伯回过话之后,便关上了门。 萧煜和慧真交换了一下眼神,慧真叹了口气道:“果然不出所料,现在怎么办?” 萧煜眯着眼睛看着高大的院墙道:“翻过去。” 慧真双手拢在胸前后退一步道:“三思啊,咱们对付的是鬼,他们对付的可是咱们,我这细皮嫩肉的,可不想去牢里体验疾苦。” 萧煜观察这院墙的高度,心中盘算着翻越路线,口中道:“毕竟是条性命。” 慧真还要说什么,却见萧煜已经一个纵身,几步借力跃上墙头,正坐在上面看着他。 慧真叹了口气,双手合十唱了句佛:“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说着也一个纵身跃了过去。 桌上的沙漏已经漏光。 红姨娘看向脸色阴沉的张员外,弱弱地道:“老爷,子时到了。” 众人的心瞬间都提到了嗓子眼,正堂内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得见,等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在众人渐渐放松下来的时候,后院忽然传来女子的笑声,那笑声是被人伤到极致的惨淡,凄凉之中又带着丝丝怨毒,仿佛能浸到人的骨头里,令听者心中不可抑制地升起一股寒意。 只是很短暂的几个呼吸,那声音便消失不见,周围重新归于寂静,但是众人都知道,那不是幻觉。 正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张员外身上。 张员外面色发白,心中却仍旧不愿承认这种诡异的事情,兴许,兴许是后院的王家媳妇又被她男人打了。 张员外目光落在正堂的院门处,脑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他好像看到了什么,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众人都不明所以,顺着他的目光向外看,正看到两个黑色的身影从正堂院墙上翻了进来。 萧煜和慧真不熟悉张宅的路,连翻了两道墙,这第三道墙刚刚落地,便被几个粗壮的长工用棍子挟持住,押到正堂。 两人在正堂站定,慧真从容地看了一眼萧煜,瞧你出的馊主意,这个烂摊子你来收拾。 萧煜淡定地收回目光,任由张员外黑着脸打量。 见面三分情,更何况慧真还是个出家人,张员外也不好做得太过,面色不善地道:“小师父,鄙人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我家里的事情我自会处置,不劳烦你们费心,怎么,如今的出家人也成了梁上君子了吗?” 这话说得也不客气了。 萧煜面不改色地道:“没有我们,你处置不了。” 张员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那也不用你们这些江湖术士插手!我张德才虽然只是一介员外,要将你们赶出烟霞村还是做得到的!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萧煜道:“帮你驱鬼。” 张员外怒极反笑:“鬼?!这世上哪有鬼?”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道:“要说有,也是在这里!你们少在这里装神弄鬼!既然你们死缠烂打,像你们这种骗子我也没有必要留什么情面,长松,给我把他们赶出去!” 萧煜盯着暴怒的张员外,攥紧的拳头渐渐松开,道:“你会后悔的。” 张员外嚷道:“滚!” 萧煜转头向外走去,慧真叹了口气,双手合十说了句阿弥陀佛,便随着萧煜离开了张宅。 两人刚刚走出张宅,身后的怨气冲天而起,慧真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又是一条人命,造孽啊...” 张伯一脸慌张地跑进院子,刚进门口就颤着声音喊道:“老爷,不好了,刘根...刘根他...” 话未说出,张员外冷汗便如雨般流了下来。 “刘根怎么了?” “刘根死在后院的井里了!” “什么?” “当真?” “我的妈呀!” 屋内顿时嘈杂一片,众人都慌乱起来。 “慌什么!”张员外一声大吼打断乱想的众人,道:“长松,带人去看看。” 张员外吩咐着,众人纷纷带着工具往后院行去,这么多人,倒也可以壮胆。 此时堂屋内只剩下张员外夫妇,红姨娘,锦衣少年主仆二人。 锦衣少年起身,张员外一家立即跟着站起来,毕恭毕敬。 少年道:“张员外不必客气,既然今日没什么大碍了,在下先告退。” 张员外将少年送出门去,又嘱咐红姨娘回屋歇着,才重新做回主座上。发了半晌呆,将桌上凉掉的茶一饮而尽。 张奶奶浑身还在止不住的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员外也没心情安抚她,又过了半晌,才渐渐回过神来,转头想要和妻子说话,却发现她趴在桌子上,像是睡着了。 张员外心中纳闷,刚才还在瑟瑟发抖,怎么这一会儿便睡着了。 转过头来,猛然发现自己身侧,飘着一袭红衣,那红衣无风自动,甚至有几分飘逸之感,红衣前浓密的黑色长发垂在两侧,一直垂到腰际以下。 张员外整个身子都僵硬了,刚刚退下去的冷汗重新冒了出来,他感觉自己的心都要停止跳动,强忍着夺门而逃的冲动,缓缓抬起发木的头,看向那红衣的主人。 只一眼,他险些昏厥过去。 那红衣女子的头就在他的侧上方,他转过头来看,那头几乎挨到他的鼻尖。 红衣女子的脸都被隐在披散的长发中,看不清面容。只露出一点惨白的皮肤和黑紫的嘴唇。 张员外已经不能动弹,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是这么僵直地保持着这个姿势。忽然,那黑紫的嘴唇向上一挑,发出一阵悲凄地笑声,和方才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只是此刻声音的源头离他不到一寸,那种悚然的感觉更加真实。 仿佛是过了很长时间,又好像只有一瞬间,那诡异的笑声兀地停止,红衣女子像是烟雾一般,逐渐飘散,消失在张员外的眼前。 后院处理好尸体的下人赶回堂屋复命的时候,张员外还保持着那个抬头的姿势。 “老爷?”下人奇怪地看着他,喊了一声。 张员外白着脸,颤抖着嘴唇半晌动了几下。 下人疑惑地道:“您说什么?” 张员外用尽全身力气,吼道:“快去请那两位大师来!” 第二十章 阳女体制 天刚蒙蒙亮,苏挽青便在梦中那陌生男子邪魅的笑容和“我来了”带来的恐慌中清醒过来。 该死,你到底是谁?你来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挽青有些恼怒,对于这些没用丝毫根据,莫名其妙地梦境,又觉得很无力,因为她没有丝毫线索能够解开这个谜题。 天色有些阴沉,苏挽青走到院中向方面张望,那明显比之前浓重很多的黑色烟雾依旧飘在张宅后院。她叹了口气,这种东西自己就算想帮忙也是无能为力,还是和家人好好的过日子吧。 扫完院子,孙妈妈端着早饭回来,进门还在嘀咕:“那小师父和它的友人被张员外接到张宅去了。怎么好几天了,张员外才想起结佛缘来?” 苏挽青稍作思索,便猜到了个大概,想到萧煜和慧真已经到张宅驱鬼,心中轻松不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它们那么有信心。可能是觉得有本事的男子都该是冰块脸那样的。 苏挽青甩了甩头,怎么想起他来了。 吃过早饭,阴沉的天气逐渐放晴,苏挽青带上砍柴的工具向山中行去。 她刚刚离开家,张员外的长工便来敲门。 孙妈妈打开门,长工说明了来意。 “什么?要我家女儿的生辰八字?”孙妈妈疑惑道。 那长工长得瘦高个儿,却十分的腼腆,不好意思地道:“是啊,员外说让村中的人都帮帮忙,要找个未婚的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女子,好镇镇家里的阴气。” 孙妈妈为难道:“这...女子的生辰八字可是不能轻易给人的...” “这个你放心,张员外说了,所有女子的生辰八字它找慧真大师看过之后,直接烧掉,保证不会泄露半分。” “这...” 长工见孙妈妈还是犹豫,便道:“孙妈妈,您虽然是这几年才搬到村子里来的,但你应该也知道,张员外虽是地主,却也从来没有亏待过村里的人,逢年过节,遇灾遇涝还会救济咱们,你就给帮帮忙吧。” 孙妈妈终于点点头道:“你在这里候着,我进去和女儿商量一下。” 长工见有门,忙点头应了。 苏瑾娘听孙妈妈讲完,沉思片刻道:“张员外也不是坏人,眼见着村中连出人命,我们也过不安稳,既然他承诺了,便拿给他吧,这样的大事,我们也不能袖手旁观。更何况,我那两个女儿命一个比一个寒,别说全村的女儿都召集起来,就是十个村子也不一定出一个阳女啊。”说着苏瑾娘叹了口气,“真是多事之秋,现在只盼着少死些人,这件事早点过去。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孙妈妈也跟着叹了口气,点点头,安慰了苏瑾娘几句,便拿着写好的姐妹俩的生辰八字给那长工。 见到墨离,心中的秘密终于有了宣泄的地方,苏挽青抱着墨离,将最近离奇的经历一股脑全说了出来,说过之后,觉得轻松了不少。 今日的墨离似乎有心事,窝在苏挽青怀里不动弹,只是偶尔将头探到她的手中蹭蹭。 苏挽青为了逗它,轻快地道:“对了,你知道吗,你上次给我的那棵人参,我祖父拿到镇上的药铺,足足卖了五十两银子呢!我娘说,等我及笄之后,便选一个大点的院子,这样我和姐姐都能有一个单独的房间了,这可都是你的功劳。” 墨离终于抬起头,张开嘴巴对她“笑了笑”,随后又缩回她怀里。 苏挽青揉了揉它的头道:“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是病了?” 墨离没有抬头,只是身子又往她怀里缩了缩,将头靠在她的胸前。苏挽青感到它对自己的依赖,心中一软,将它抱得更紧了些。 或许是因为墨离是只狐狸,苏挽青每每和它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格外放松,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墨离抬头看了看她的睡颜,小心地站起身。 周围树木扑簌,水声潺潺,纤瘦的少女躺在水潭边光滑的石头上,睡得安稳,不远处一只白狐蹲坐在她身侧,认真注视着少女。 这张脸不美,甚至是很丑的,但是这丑得出众的外表下却藏着一颗善良的心。 墨离长吸一口气,闭上狐狸眼。忽然,它的整个身体都绷起来,胸口处缓缓亮起一颗紫红色的光点,随着光点越来越亮,四周狂风大作,树木都被吹得倒向一边,奇怪的是,这突如其来的大风似乎是以苏挽青为中心,因此她没有受到半分影响,依旧安稳地睡着。 墨离胸口处的光点亮到一定程度之后便开始逐渐向它的头移过去,顶到脖子时墨离张开嘴,那紫红色的光便从它的口中浮出来,径直飘向苏挽青,从胸口没入她的体内,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四周的狂风也停了下来,周围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墨离似乎十分疲惫,它垂下头喘着气,重新缩进苏挽青的怀里,不再动弹。 傍晚回家,苏挽青听母亲说起张员外派长工满村要未出阁的女子生辰八字的事。 孙伯笑道:“我从镇里回来,还看见他被李老六拿着竹棍追出半条街,街坊都出来劝,李老六气得不轻,说他家女儿还要嫁城里的老爷,可不能让张员外坏了名声。” 苏挽青和姐姐对视一眼,后者笑着努了努嘴。 李老六家的女儿月娥容貌生得有几分颜色,但也只比普通人的样貌好一些而已。爹娘却对她抱有很大的期望,一心想要她高嫁,家里也能跟着沾沾光。正因如此,李老六夫妻俩对这个女儿宝贝得很,平日里外人见一面都难。如今李月娥都已经及笄快两年了,亲事还没有定下来。 苏挽青道:“那后来呢?” 孙伯道:“后来啊,张员外发了话,若是不给,今年的租子交双份,李老六家的嫌她男人碍事,自己巴巴地把女儿的八字送到了张宅。” 孙妈妈笑了笑:“李家那女儿我见过,长得是有几分秀丽,又难得的稳重素净,这村中也难找出第二个了,难怪爹娘紧张。不过,”孙妈妈看向苏挽青姐妹:“论容貌远远不如我家君儿,论乖巧又比不上青儿半分,我们家才是最有福气的那个。” 苏挽君顾及妹妹的感受,没有做声,苏挽青也不想让大家担心,没心没肺地笑着应和。 一家人正说笑着,院中传来敲门声。 孙妈妈道:“你们去净手,回来要吃饭了。”说着出去开门。 有外人来,苏挽君便躲到屋子里,苏挽青走到院中打水,门口孙妈妈和来人的对话传进她的耳朵里,让她手中一顿。 “苏妈妈,你家挽青就是张员外要找的阳女。” 第二十一章 前尘往事 “苏妈妈,恭喜恭喜啊,你家挽青就是张员外要找的阳女,张员外说了,让她到张府帮个小忙,事成之后,必定重金酬谢。” 孙妈妈愣了半晌,才明白张伯说的话,强笑道:“张员外是不是弄错了,连我这老婆子都知道,阳女多难得,千里挑一也不一定能挑中,怎么会是我们家挽青呢...” 张伯道:“这也不是我们说了算的,是慧真大师看过之后断定的。” 苏挽青暗笑,不过两日功夫,都成大师了。 苏瑾娘听见声音,也走了出来:“张伯,那您知不知道让青儿去做什么?” 张伯道:“慧真大师说,这几日接连有人丧命,后院的冤魂阴气太重,需要一个至阳之女坐镇压制,他好做法超度。” “坐镇压制?” 张伯道:“我也不懂,说是只让你家女儿坐在正堂就可以了。” 苏瑾娘和孙妈妈对视一眼:“会不会有危险?” 张伯不耐道:“能有什么危险啊?坐着也能丢了性命不成?张员外说了,你们若是肯帮忙,事情过去之后,酬谢三十两银子。” 苏瑾娘皱了皱眉:“青儿是我的女儿,怎么能用银...” “娘,我愿意去。”苏挽青的声音传来。 苏瑾娘回头,看到自己的女儿往门口走过来。 苏挽青握住她的手,安抚道:“娘从小便教导我与人为善,张员外家接连死人,村中人也会十分不安,如今有用得着女儿的地方,女儿当然愿意去帮忙了。不过是一个小忙罢了,娘您不必担忧,再说,那张宅里不是还有慧真大师呢。女儿不会有事的。” 苏瑾娘见女儿清亮坚定的眼神,心中绷紧的弦松了些,又嘱咐了她几句,才点头同意。 张伯一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苏挽青道:“只是张伯,你也知道,我家除了祖父都是女眷,日子过得也十分不容易,既然我这阳女体质如此难得,不会只值三十两银子那么少吧?” 张伯一怔,道:“那你的意思是...” “按说大家都是邻居,又是救人性命的大事,我不该跟员外讨价还价的,只是我家过得实在太过清苦,平日里我这个丑女除了连累家人也没什么用,若不趁着这个机会让家人好过一点,恐怕对不起老天给我这个生辰八字了。” 张伯嘴角扯了扯,真看不出,平时胆小懦弱的丑丫头这么伶牙俐齿:“你说要多少?” “五十两。不讲价。” 张员外听了张伯的禀报,悄悄松了口气,还好那丫头没见过世面,不然狮子大开口他更难办,当即挥了挥手,对张伯道:“给她给她。让她赶紧给我过来!” 上座的慧真意外地笑了笑,冲旁边的萧煜眨了眨眼,这丫头,有点意思,明明是冲着救人性命想出些力来的,却又不忘了多占些便宜。萧煜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 张员外已经适应了萧煜的沉默,对慧真道:“大师,您看阳女也已经找到了,什么时候开始...” 慧真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员外不必着急,今晚子时左右便可以开始。” 张员外强笑着点了点头:“那就全靠二位了。” “员外,贫僧白日里给你的那些符纸每人一张,都带在身上,今晚可确保无虞,至于那厉鬼,交给我和萧煜来处置便好。” “好...好...”张员外想起那晚出现的红衣女子,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慧真假装没有发现,淡笑道:“只要你按贫僧说的做,今晚不会再有人丧命,员外安心就是。” 也许是慧真一副稳重可靠的样子起了作用,张员外定了定神。 “大师是佛门中人,为什么给我们用的是符咒?” 慧真笑笑:“哦,我旁边这位萧煜萧兄,是清云道长最得意的弟子,虽然只是俗家弟子,但他是唯一一个尽得道长真传的人,所以这些简单的避鬼符实在不值一提。我们佛家弟子以普度众生为己任,收鬼的手段还是法器居多。” 张员外听到清云道长四字时,脸上立刻出现了崇敬地神情,再看萧煜简直比见到朝廷大员还小心翼翼,可见清云道长在魏国的地位非同一般。 “啊,原来如此,真是失敬失敬...”张员外见萧煜依旧雷打不动,对他的恭维没有半分回应的打算,干笑了两声,对慧真道:“不知二位打算今晚如何做呢?” 慧真看了一眼萧煜,道:“贫僧和萧兄商议一下。” 张员外识趣地让下人带着他们到厢房休息片刻。 下人将他们送到屋里便告退回去。 没了外人,慧真又恢复了他那个不正经的样子。 “照张奶奶所说,这件事情虽不难办,倒也有些棘手啊。” 萧煜紧抿嘴唇思索着。 他们被张家请回来之后,张奶奶休息了片刻回过神来,便在张员外的示意下将三年前的事情和盘托出。 四年前张员外娶亲,娶的是镇上一个秀才家的女儿,书香门第。张员外虽衣食无忧,能娶到读书人家的女儿也是面上有光。女方家为了赶婚期,匆忙从人牙子手里买了两个丫头给新娘子做陪嫁。 这两个丫头一个叫秀秀,一个叫兰兰。秀秀长得眉清目秀,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嘴角常带着笑意,十分讨喜;兰兰胆子小,平日里沉默寡言,被人欺负也不吱声,张奶奶对她就多几分怜惜。 张奶奶刚嫁过来没几日,村子里爆发了瘟疫,死了很多人。张奶奶也染了病,卧床不起,十分凶险,兰兰在她身边没日没夜地悉心照顾,终于把张奶奶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自此张奶奶和兰兰的感情近了很多,秀秀看在眼里,某种情绪在她心中恣意疯长,让她变得尖酸刻薄起来,时常对兰兰口出恶言。 兰兰偶然间发现秀秀偷了张宅的东西到外面变卖,在秀秀的哀求并再三保证永不再犯的情况下答应帮她保守秘密,事后却禀报了张奶奶,张奶奶宅心仁厚,再加上兰兰求情,只是将秀秀训斥了一顿,并没有处置她。而秀秀却怀恨在心,终于在两人一同出门到镇上买药时将兰兰敲晕卖给了一个棕发碧眼的商人,然后自己伪装成被人打劫的狼狈样子回家哭诉,张员外和张奶奶并没有怀疑,只是兰兰自此音信全无,张奶奶伤心了很长一段时间。(当时张员外和张奶奶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是后来秀秀自己交代的。) 贪婪的人不知道什么是满足。很快,秀秀就嫉妒起张奶奶所拥有的一切,她的衣服,她的首饰,她吃的饭菜,还有,她的夫君。张员外当时三十四五,长得高眉阔目,相貌堂堂,对于一个丫鬟来说,已经是十分理想的夫君人选。 秀秀开始用心打扮,有意无意地出现在张员外的面前,并适时地展露自己或娇羞,或活泼,或含蓄的风情,张员外也渐渐注意到她。得到两次回应,秀秀开始得意起来,行事越来越嚣张跋扈,对于张奶奶吩咐的差事敷衍了事,府中的大小事情也开始指手画脚,甚至敢顶撞主子。张奶奶心中知道是怎么回事,却想着家和万事兴,只要家宅和睦,抬她做个小妾也没什么,遂并未与她计较。 很快,张奶奶怀孕了,全家上下都十分高兴。张奶奶被重点保护起来,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就连张员外也收了心,一心一意地陪着张奶奶,毕竟这是两人第一个孩子,张宅中的人都十分重视。然而,一个月后,张奶奶半夜腹痛难忍,等大夫赶到张宅时,孩子已经没了。张奶奶听到这个噩耗,当即大病了一场,从此再也没有怀孕。张员外大怒,下令让人彻查此事,几经周折查出是秀秀做的手脚,张员外便将秀秀关在后院之中。 张奶奶伤心过度,并没有多余的经历处理张宅的大小事务,秀秀因行事狠毒,嚣张跋扈在后院受到下人的冷待,日子过得十分凄苦,心中的怨恨更加深重。 那年的冬天尤其冷,有的人甚至被冻掉了耳朵。山中的土匪忍受不住清苦,到烟霞村打家劫舍。 那是一个混乱的夜晚,张奶奶在说起的时候仍旧十分后悔。张员外到镇上与人应酬,凶悍的土匪闯入张宅,掳走了许多财物和年轻的女人,当时她正在伤心,所以下人慌张来报时并不是很害怕。孩子都没了,还要那些身外之物做什么? 张奶奶的配合让土匪很满意,也没有过多为难,直接到后院扫尾。下人问她要不要到后院将秀秀带出来,她的脑中浮现出秀秀阴毒嘲弄地眼神,冷冷道,管她做什么,看见有外人进来她自然会躲起来,等那些人走了再去看。 土匪走了,秀秀却死在了后院。 听说他们进去的时候里面传来凄厉地叫喊声,秀秀抓瞎了一个土匪的眼睛,双手被砍掉了,那五六个壮汉轮流侮辱了她,最后将她投进后院的井里,尸体被捞上来的时候身上还穿着一件簇新的艳红色衣裙。 第二十二章 镇宅or诱饵? 慧真叹了口气:“天作孽有可为,自作孽不可活。秀秀能有那样一个下场,都是她自己种的因。” 萧煜看着窗外道:“现在已经可以肯定,那作怪的女鬼便是秀秀。” 慧真点头赞同:“她的尸体被埋在村西头的乱坟岗。一进午夜,我便去那里找她的尸体,诵经超度,烧毁尸身。尸身一毁,她自然就灰飞烟灭了。你嘛,”慧真拿起桌上的点心,捏了一块放进口中,“就在这里和那女鬼周旋,保护他们别再出人命了。” 萧煜没甚反应。 慧真道:“张宅住着那个小白脸不是答应要帮忙吗?他那个副将倒是可以用一用,杀气这么重的人,厉鬼也不敢惹的。” 萧煜道:“我不需要任何人帮忙。” 慧真笑了:“那我是什么?贫僧虽然惊为天人,你也不能这么说我不是人啊,到时候我一个不高兴,晚个一盏茶的工夫再焚尸,那女鬼可厉害得很,够你喝一壶的。”说着想了想,“不是吧,就算那丫头长得丑了些,你也不能说她不是人啊。虽然看着不太顺眼,但至少长出了人的样子...” 萧煜不想听他胡扯,躺到床榻上闭目养神。 慧真继续道:“你还别说,那丫头脸蛋轮廓还不错,若是没有那块胎记,说不定也是个小美人儿,你看她母亲长得就好看得紧,可惜年龄大了些,有点配不上玉树临风的我。” 萧煜翻了个身,背对着慧真道:“你可是个和尚,能不能别这么禽兽。” 慧真瞪了他的后背一眼:“哎,萧煜,说什么呢你?谁禽兽?我不过是放飞自己心神,晚上还有一场恶仗要打,不好好放松一下怎么行?” 苏挽青戌时中来到张宅,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这话一点不假,张伯将五十两银子放到苏家那破旧的桌上之后,态度明显没有那么谦卑了。 一路上大家对她都十分客气,从一个路人甲到压制女鬼怨气的关键人物,她还没有适应这么快速的转换。 正堂之中,张员外、张奶奶、红姨娘、慧真、萧煜、锦衣少年坐在椅子上,张宅的下人们七七八八站了一屋子。慧真原本是要他们各自回去休息,有了避鬼符,那女鬼再厉害也看不到他们了,但是连续三天的打击让大家都战战兢兢,生怕下一个轮到自己,说什么也要待在一处,此时慧真还没说服众人。 苏挽青一进来,屋子里的人都将目光投向她。她低下头随着张伯走到中央,刚要行礼,便听张奶奶道:“今日是我张家请你来帮忙,不必拘礼,请坐吧。” 张奶奶精神不太好,声音有些沙哑,看来也是勉强支撑。 苏挽青自懂事以来都是低调行事,巴不得大家都看不见她,被这么多人注意着,浑身不自在,得了话迅速坐到空座上,旁边是大着肚子的红姨娘和那清贵之气满满溢出来的锦衣少年,萧煜和慧真则在她的对面。 苏挽青似有所感,坐下之前忍不住瞥了一眼旁边的锦衣少年。 他的五官不如慧真精致,却刚中带柔,十分耐看;不如萧煜冷硬,却清甜沁人。一双女气十足的杏眼长在他的脸上便带了几分英气,唇角似有似无的笑意无端让人觉得亲近。 似乎感到苏挽青的目光,少年看向她。 没有诧异,没有鄙夷,没有同情,而是一个暖暖的笑容。 那一瞬间,苏挽青感觉自己的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她慌忙躲避他的目光,强压住胸口扑腾乱跳的心脏,坐在椅子上。 气氛很压抑,慧真开口道:“员外,一会儿必须遣散他们,这么多人聚集在正堂,就算每人身上都带着避鬼符,正堂生人气息太过浓重,那女鬼自然知道我们都在这里,只有让他们各自回屋,才能把存在感降到最低,出事的几率也就更小。”说着,他转向众人:“阿弥陀佛,佛祖有好生之德,还请各位施主不要执着于此,否则光靠萧煜一人是无法顾全大家的。” 一个下人大着胆子开口道:“我们都回房,岂不是更加没人保护了?那女鬼不是随便找到谁都是死定了?” 此言一出,众人立即附和。 慧真道:“你们不必担忧,身上带着避鬼符,那女鬼便看不到你们,更谈不上找到你们了。更何况,就算她要寻找目标,正堂之内还有阳女,论生气最重非她莫属,只要有她在,那女鬼绝不会找到别人。” 苏挽青一听顿时黑了脸,该死的和尚,出的什么馊主意,原来是要她来当靶子的,早知道这样就应该多要点银子,五十两也太少了。 慧真似乎是怕不能安众人的心,继续道:“话说回来,你们执意不肯回去,待在阳女身边,反而会容易被连累,这位萧兄,只负责保护员外和张奶奶的安全,到时候出了什么意外,别说贫僧没有提醒过各位施主。” 话到这里,大家都慌了起来,方才说话的下人脸色发白道:“大师,我们这些俗人什么都不懂,您千万别和我们一般见识,哎呦,您看,天色都这么晚了,得赶紧回房去了。”说着看向张员外,“老爷...” 张员外挥了挥手,众人急忙离开正堂,瞬间堂内就只剩下几个坐着的和司马魁。 慧真冲张员外施了一礼,道:“员外,陪两位夫人到后堂歇息吧,无论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要现身,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便是。” 张员外点点头,带着张奶奶和红姨娘离开了正堂。 慧真看向锦衣少年:“不知施主怎么称呼?” 少年淡笑道:“大师不必客气,在下穆子恪。” 慧真笑着道:“穆公子,请回吧。待在房间内,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要出来。” 穆子恪笑容不减:“在下还从来没有见过女鬼是什么样子,十分好奇,打算留下来助两位一臂之力。” 苏挽青听到这话一怔,忍住转头看他的冲动,心中有一种复杂的情绪滋生出来,这种情绪十分陌生,她一时也搞不懂那是什么,似乎有点欣喜,又有点期待。 慧真道:“待会难免一场恶战,萧煜要对付那女鬼,又要保护张员外一家和苏姑娘的安全,看施主弱不禁风,若是有什么意外,恐怕...” 这话说得已经很明显了,傻子才会听不出来,穆子恪似乎就是个傻子。 “无妨,在下会些拳脚,自保没有问题,不劳烦两位费心。” 第二十三章 鬼遮眼 慧真笑道:“阿弥陀佛,既然如此,施主自便。” 慧真将计划给在座的几个人说了一遍,经过商议,决定让司马魁跟着慧真去乱坟岗找尸身,萧煜、穆子恪和人肉靶子苏挽青留在张宅与那女鬼周旋。商议好已经亥时初,慧真和司马魁收拾停当便出了门,向村西头的乱坟岗行去。 慧真与司马魁不熟,两人都没有交谈的意愿,便沉默着闷头赶路。乱坟岗在烟霞村西面五里左右的一片凹地上,里面葬的是没有家人、或卖身为奴、或因瘟疫等非自然死亡的人。 慧真二人出了烟霞村便一路向西,走了小半个时辰,慧真停下了脚步,皱着眉头喃喃道:“不对啊...” 司马魁见他停下,问道:“哪里不对?” 慧真道:“按照张员外的说法,从烟霞村出来一直向西大约三里左右会遇见一个路口,拐到小路上再行两里,就能看见那片乱葬岗。” 司马魁点头表示同意。 慧真皱眉分析道:“我们俩的行进速度不慢,按说三里的路程有两盏茶的功夫也就到了,但是...” 司马魁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也皱起眉头。 但是他们已经走了快半个时辰,却始终没有发现张员外说的那个岔路口。 司马魁说出自己的假设:“会不会是因为我们光顾着低头赶路,路过的时候根本没有发现?” 慧真摇了摇头:“不会,如果那个路口很隐蔽,张员外在描述的时候会特别强调,他既然没有这么做,说明那个路口应该十分的明显,只要经过就能看得见才对。而且这一路我都在留意着,确定没有经过任何路口。” 司马魁道:“也可能是实际距离比张员外说得要远一些,我们还没到。” 慧真压下心中的疑惑,从包裹中拿出一张符纸压在路边,点点头道:“有这个可能,那我们再走一段看看。” 两人继续向前行去。 张宅之中,苏挽青坐在正堂百无聊赖,心中对慧真这种拿她当靶子的行为批判了上百遍。冰块脸萧煜似乎从来不会主动说话,穆子恪也一脸悠然地拿着茶碗品茶,嫩绿的叶子漂浮在茶汤中,轻轻一吹便会打着旋儿上下翻飞。 似乎只有苏挽青忐忑难安,想想也对,毕竟靶子只有她一个。 四周一片死寂,也许是大家都不想成为女鬼的目标,整个张宅安静得好像只有他们三人。 苏挽青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那个,萧...大师,不是说我是来压制女鬼的阴气的吗?怎么慧真大师的说法是...” 萧煜眼皮都没抬一下,道:“慧真那样说,只是让那些人乖乖回去而已,你的纯阳体质会压制她的阴气,她躲你还来不及。” 苏挽青嘀咕道:“那为什么昨天那女鬼会来迷我的心窍...” 萧煜终于抬眼看了她一下:“那是因为你不知道自己体质的特别,心神相比于体质更加脆弱,那女鬼不敢靠近你,却可以从你的魂魄下手。” 苏挽青吃惊道:“她还真聪明啊,好有心机的女鬼。” “……” 穆子恪放下茶碗,笑道:“在下虚度十八载,之前听到类似的传闻也只当是传闻罢了,没想到这种东西真的存在,今日便要开开眼界了。” 苏挽青听到他的声音有些心慌,原来穆公子十八岁了,不知道穆公子家住哪里,家中还有何人,有无兄弟姐妹,可曾婚配? 苏挽青一怔,这是想到哪里去了。就算人家没有婚配,怎么会看上一个小村子的村姑?而且这个小村姑还奇丑无比。苏挽青抿紧嘴唇,最近自己的思想有点活跃啊,这么不顾廉耻的想法是怎么冒出来的? 萧煜没有接穆子恪的话,而后者也不觉得尴尬,堂屋内重新恢复安静。 苏挽青刚要再次张口问问题,萧煜忽然抬手制止了她。溜到嘴边的话卡在喉咙,她却没有感到丝毫不满,注意力都跟着萧煜放在了外面的动静上。 那是女子的哭声,说不清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那声音忽远忽近,似有似无,期期艾艾,听得苏挽青鼻子忍不住发酸。 萧煜锐利的目光扫过她和穆子恪:“小心别被迷了心神,她来了。” ******************************** 慧真脸色难看地拉住司马魁,道:“不对,我们又走了这么久,按照这个速度,十里路都有了。” 那司马魁也意识到事情的诡异:“是啊,我们两都在注意着路边,根本没有什么路口。” 慧真沉默着思索。 司马魁道:“会不会是张员外指错了路?” 慧真摇摇头。 “那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慧真借着月光抬眼环顾四周,他忽然间抬脚快步向前走去。 司马魁不明所以,疑惑地跟了上去。 走出没十步,慧真停了下来,将旁边一块不大的石头移开,露出下面的符纸。 司马魁吃惊道:“这...这不是你方才压在路旁的吗,我们怎么又回到这里了?这条路可是一直向前的啊,”他骂了句娘,“太邪门了...” 慧真看着符纸,忽然一笑:“原来是鬼遮眼,凭这点手段就想困住贫僧吗?你的道行还是有些浅啊...” “何为鬼遮眼?” “鬼遮眼又叫鬼打墙,是那女鬼用的障眼法。她将我们困在了这条路上,显然是知道了我们要怎么对付她,但是她的法力只有在张宅才能用得游刃有余,这里便鞭长莫及了,所以才想用这种幻术将我们困住,只要天亮之前我们出不去,她就又多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继续害人。” “那我们怎么办?” 慧真笑笑:“算盘打得不错,可惜她算错了人。这种小伎俩,只要识破,破解就很简单。” 慧真说着,抬起右手放到嘴边,将中指咬破,鲜红的血从指间流出来。他分别在司马魁和自己的额头正中画了万字符之后,将手指包起来:“好了。” 司马魁再看四周,不禁一愣,周围的环境已然发生了变化,原来他们两个一直在离开村子不远的地方,身后便是烟霞村的轮廓。 “你的血很管用。” 慧真得意道:“当然了,我师父从小便喂我喝诵经七七四十九天的无根水,喝圣水长大的佛家弟子,没点异于常人的天赋怎么混得下去?” 那司马魁原本就是一副方块脸,听慧真扯皮并不给面子:“已经耽误了这么久,马上就到子时了,快走吧。” 第二十四章 第一次正面接触 空中飘荡的哭声说不出的凄凉悲惨,听得苏挽青鼻子发酸,细听之下,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一般,让人整个心神都被吸了过去。 苏挽青对这种感觉十分熟悉,那天她便是这样被那女鬼吸走了魂魄,她想将注意力抽回,却像是被牢牢的锁定了一般,不能动弹分毫。 苏挽青心中不禁慌起来,怎么办,这样下去,她非要被那女鬼再次抽到那个恐怖的空间去,她努力地想要重新控制自己的神智,却发现越挣扎越无法脱出。 正慌乱间,忽然一阵剧痛从头上传来,苏挽青忍不住叫出声来。也正是这么一叫,心神重新清明起来。她看到自己额头上一根纤细的银针头颤颤巍巍地随着她的动作摆动,萧煜那双寒潭一样的眼睛正看着她。见她有了反应,萧煜伸手将银针拔了出来,动作没有一点轻柔,疼得苏挽青又是一叫。 “这么容易就被迷惑了心智,真是没有丝毫定力可言。” 萧煜冷冰冰的话带着毫不留情地嘲讽,苏挽青涨红了脸却也无话可说,他说的是事实。 穆子恪依旧是一副淡笑的模样道:“萧兄此言差矣,她不过是一个小姑娘,又不像你经常与这些鬼怪打交道,被吓住了再正常不过,”说着转头看向苏挽青:“你没事吧?” 他说话的样子真的好温柔,苏挽青脸上一红,没有想到穆子恪会帮她解围,那种酸酸甜甜的陌生感觉又涌上心头,还好方才被萧煜嘲讽地涨红了脸,再加上那暗红色的胎记,脸红在此时也不明显,她只是垂着眼眸摇了摇头。 穆子恪道:“萧兄,接下来要怎么办?” 萧煜扫视了一圈静谧的院子道:“宅子里所有人都用了避鬼符,在那女鬼看来,这里已经是一座空宅,她再怎么哭泣勾魂也是没有用的,除了根本没有心智可言的人,其他人不会被这声音迷惑。” 苏挽青瞥了他一眼,根本没有心智可言?!说谁呢! 萧煜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话里的意思得罪了人,继续道:“很快她就会感到自己的怨气被压制住了,她会顺着阳气找到苏姑娘,我们只需要在这里等着就好。” 苏挽青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怪不得每个人都有避鬼符,只有她没有。在那女鬼的眼里,她就是今晚唯一的目标了。默默将萧煜全身上下问候个遍,还是控制不住地紧张起来。对于这种介于紧张和兴奋之间的情绪,苏挽青感到既熟悉又陌生,对那女鬼的恐惧反而没有那么明显了。 外面女子的哭声忽然停止了,一切都陷入诡异的安静中,苏挽青努力集中所有的感官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连呼吸都被拉长了很多。不知过了多久,苏挽青看到萧煜和穆子恪的目光定在了她的身后,几乎同时,她便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从身后右侧飘出的一缕黑发。 不是说这女鬼对她避之不及吗,怎么还自己送上门来了?萧煜慧真两个人真是靠不住。 即使知道萧煜和穆子恪就在她的身边,苏挽青还是忍不住僵直了身体。强压下心中萌生出来的异样,她缓缓站了起来。 萧煜和穆子恪坐在她的对面,因为事先开了天眼,对那女鬼早就看了个清清楚楚,萧煜自不必说,这些东西见怪不怪,而穆子恪从未见过,面对那阴森的红衣女鬼也能如此淡定,胆识非常人能及。其实苏挽青不知道的是,穆子恪只是在见到女鬼的一刹那,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彻底地颠覆,震惊在当场罢了。 苏挽青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站起身之后,转过头来与那女鬼面对面。 入目的便是那周身散发着浓稠黑气的红衣女子,离她不过是一个椅子的距离,那浓得化不开的怨气好像有形一般,阴冷异常,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苏挽青觉得整个屋子都冷了许多。 又过了不知多久,苏挽青默默地想,她要和自己对视到什么时候?光这样待着,这女鬼除了样子恐怖些,也是蛮乖的嘛。看不出有什么危险性。只是,萧煜怎么还不出手?难道在等这女鬼自己把自己脑袋拧下来他才会有机会? 不行,要先开口。 “秀秀?”苏挽青试着唤了一声。 那女鬼微微一动。 有门儿,果然是秀秀。 “你...你别再害人了。”苏挽青勉强控制自己声音的平稳道。 女鬼似乎听不懂她的话,头向一边歪了一下。 “你...再这样下去会...会魂飞魄散的。” 女鬼动了两下,头又向另一边歪去。 苏挽青看她好像还很好说话的样子,胆子稍大了些:“我可以帮你超度,这样你就可以去投胎了...” 话音未落,那女鬼突然发出凄厉地笑声,那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绝望和怨毒,苏挽青被她笑得心神不稳,感觉自己马上濒临崩溃的边缘,便忍不住叫喊着捂住耳朵弯下身体,几乎是同时,萧煜从座位上暴起发难,闪电般地将手中的符纸甩向红衣女鬼,就在那符纸快要黏住她的时候,那女鬼诡异地消失在了原地。 笑声骤然停止,萧煜几步赶到苏挽青的身边将她扶起来,苏挽青靠着他喘着气,脸色煞白。 屋内的温度恢复了正常,那女鬼离开了。 穆子恪走到苏挽青的身边道:“苏姑娘好胆色,竟然敢跟那女鬼周旋。方才就是我,都说不出话来。” 苏挽青实在没力气和他客套,动了动嘴角露出一个类似笑的表情。此时萧煜放开扶着她的手,她立即瘫坐在椅子上。 终于找回自己的语言功能,苏挽青问道:“这样就可以了吗?” 萧煜依旧警惕地看着外面:“这只是个开始。她不过是来试探我们的。” 话音未落,正堂内的温度再次骤然降低,屋里摆放的梨木家具表面甚至结了一层冰霜。苏挽青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现在已经是初夏了,她竟然看到自己呼出了白色的雾气。 萧煜完全进入戒备状态,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握了一把桃木剑。 一直很轻松的穆子恪也收起了脸上的淡笑,将萧煜给他的符纸拿了出来。 屋内的温度越降越低,忽然,墙边的八宝阁发出惨淡的嘎吱声,轰然倒下,上面的摆件哗啦啦掉了一地,声响在静谧的午夜显得十分刺耳。 穆子恪啊了一声:“看来秀秀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第二十五章 索命 夜色正浓。 一轮下弦月挂在天上,散发出惨淡的月光,烟霞村犹如黑暗中一只沉睡的巨大怪兽,轮廓隐没在黯淡月光投下的阴影里。 烟霞村最好地段上的大宅内,发出打砸的声响,声音在寂静的村子里十分明显,然而除了宅子本身灯火通明,周围的一切就像是死了的一样,没有丝毫动静。 张宅正堂之内,里面的陈设家具几乎全部被掀翻在地,一片狼藉。萧煜皱着眉头警惕着四周的动静,穆子恪扶着苏挽青,让她坐在一把椅子上。 “看到她在哪儿了吗?”萧煜微微侧头道。 苏挽青摇了摇头:“她不在正堂里。” “不可能,鬼魂施法只能以自己为中心,离得越远就会越薄弱,”说着他看了看四周,意思是这里给弄成这样,便是那女鬼就在身边的证明。 苏挽青道:“我几日前看见那团黑气还没这么重,会不会是她变强了?” 萧煜想了想,点头道:“有这个可能。” 穆子恪看苏挽青的脸色有些苍白,问萧煜道:“那现在怎么办,她不现身,只是用这些家具砸我们,你我有功夫在身,应付这些还好说,苏姑娘被折腾得不轻,这样下去恐怕不是办法...” 还没说完,主座上的一只青花大瓷瓶凌空飞了过来,直接砸向穆子恪和苏挽青,那只瓷瓶足有半人高,而且速度很快,情急之下,穆子恪一把将苏挽青推开,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柄剑来,身前一挡,瓷瓶被敲碎了一地。 与此同时,萧煜穆子恪便听见刚被推到一旁的苏挽青发出一声尖叫。转过头来,看到她被凌空吊起,她的上方什么都没有,但明显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拖着她快速地向外移去,此时已经快到门口。 穆子恪起身追了出去。 萧煜抬手将桃木剑飞射向苏挽青的上方,桃木剑仿佛触到什么东西,一条圆形的光波以剑尖为中心扩散开来,同时正堂外传来一声女人吃痛的惨叫声,苏挽青瞬间掉到了地上。 穆子恪赶到她的身边,看她被摔得呲牙咧嘴的样子不禁好笑道:“苏姑娘,怎么样,没事吧?”说着便弯腰去扶她。 就在他弯腰的同时,苏挽青嗖地一下消失在原地,穆子恪一愣,顺着向外看去,那红衣女鬼已然现身,惨白的手抓着苏挽青的脚踝,向后院拖去。她的速度非常快,眨眼间苏挽青已经被她拖出了院门。 萧煜面色一沉道:“糟糕,她要拖她去后院。” 说着已经追了出去,穆子恪紧随其后。 ******************************* 慧真和司马魁站在乱葬岗的边缘,看着眼前的情景沉着脸一言不发。 良久,慧真道:“贫僧原以为这乱葬岗不会有多大,毕竟烟霞村一共才有多少户人家。” 司马魁表示赞同:“村子是不大,也许死的比活着的要多得多。” 慧真接道:“是多太多。” 两人面前,是一块巨大的凹地,大约有十亩地(6600平方米左右)的大小,密密麻麻毫无规律地分布着几百个大大小小的坟墓,还有些没有墓碑的土包,显然埋葬着一些卑贱的生命。乱坟岗内野草丛生,还有不知多少无名坟墓被掩藏在荒草之下。 司马魁看了眼慧真:“怎么办,这样找简直是大海捞针。” 慧真道:“不怕,那女鬼怨气极重,她的坟墓周边必定寸草不生。我们就找这样的地方,很快就能找到。” 司马魁点点头。 两人也不多话,顺着边缘的陡坡进入乱坟岗。绕过面前一个比较大的坟茔,两人同时停住脚步,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僵住了身体。 在上面看着明明杂草丛生的地方,此刻已经变成了一片荒芜。除了凸起的坟包和裸露的土地,四周再没有别的东西。 司马魁抽了抽嘴角:“这是怎么回事?到处都寸草不生?”那得多少怨气深重的冤魂啊。 慧真咬牙道:“没想到她还会这手,我真是小看了她。” 苏挽青被秀秀拽着向后院拖去,一路上不断撞到门边树干、石子花丛,很快身上好几处都受了伤。她的胳膊胡乱挥舞,几次想要抓住什么稳住身形,怎奈那女鬼的力气十分霸道,没等她抓牢便被继续拖着向后院行去。 苏挽青几次尝试失败,便转过头来看向女鬼,她黑发披散着,看上去前后似乎都一样,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怎么都是一个死,苏挽青心一横,对那女鬼道:“秀秀,别再害人了,你还有机会投胎的。” 刹那间女鬼身形一顿,随即继续拖着她走向后院。 “秀秀,我能感觉到你的怨气不如之前强了,我是阳女体质,有我在,你的力量已经被削弱一半,你非要逞强,会魂飞魄散的!” 女鬼继续拖着她走。 “秀秀,你若真的放不下,就应该去找害死你的那些歹人,为什么要那些无辜人的性命呢?” 此时女鬼已经将她拖到后院的井边,忽然,她发出一阵瘆人的惨笑,阴郁地道:“害我的人,就是张家人!张家人,都要死,都得死,都得死!”说着忽然贴近苏挽青,“你也得死...” 苏挽青变了脸色,还想要说什么,但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秀秀已经拽着她的脚跳进了井中。 苏挽青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拉在井沿上,暂时停止了下落。女鬼的力气却大得惊人,很快她就坚持不住松开了手,心中不免有些绝望,从小她便不会凫水,这次是死定了。可惜她还没有及笄,就为了五十两银子死在张员外家的后院中。刚刚滑入井口,手就被人拉住,她再次停止了下落。 本已经闭眼等死的苏挽青看向井口,穆子恪一脸凝重地紧紧握着她的手,见她看向他,道:“别怕,有我呢。” 心中莫名一酸,却又莫名一定,穆子恪说地认真,她更听得清楚,此刻已经没有经历想写乱七八糟的事情,感受着脚上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力量,苏挽青看着穆子恪点了点头。 萧煜随后也出现在井口,看到这样的情形,他迅速拿出一张符纸穿在桃木剑上,口中念念有词。忽然,那符纸自己燃烧起来,萧煜用剑对着井口划了个圈,顺着他划出来的轨迹出现了一个光波,那光波自上而下落在井中,经过苏挽青身下时,那女鬼立刻发出尖厉的叫声,同时,苏挽青感到脚下的力量陡然加重。穆子恪双手拉着苏挽青,也不是很轻松,女鬼陡然加大力道差点将他也带下来,赶忙稳住身形。 苏挽青的身体渐渐撑到极限,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喊。 穆子恪转头对萧煜道:“快一个时辰了,慧真那边怎么还没好?” 第二十六章 事成? 穆子恪拉住苏挽青撑得辛苦,苏挽青身体也已经快到极限。 穆子恪白着脸对萧煜道:“快一个时辰了,慧真那边怎么还没好?” 萧煜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无从得知他的动作代表不知道,还是没有这么快。 萧煜继续拿出一张符纸重复方才的动作和咒语,做完之后那女鬼又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苏挽青身上的拉力又大了几分。 这样直到第三次,女鬼终于惨叫着隐没在井中,苏挽青身上的拉力也随之消失。 拉着她的穆子恪显然也感觉到了,在萧煜的帮助下将苏挽青一点点拽了上来。 从生死边缘徘徊一圈的苏挽青吓得不轻,脸色苍白的坐在井边大口喘着气。 待三人都缓过来些,穆子恪又问了萧煜方才的问题,萧煜道:“他们那边恐怕遇到麻烦了。” 慧真皱着眉头沉思,司马魁没什么耐性,便在周围转来转去。 “和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又是那女鬼的幻觉?”说着指了指自己的额头,“你这东西不会是假的吧。” 慧真斜了他一眼,道:“假的,假的方才还能帮我们破解鬼打墙?” 司马魁想想也是,放缓了语气道:“我家公子在那张宅里不知是否有危险,咱们可得快些。” “我知道。”慧真皱着眉头道,“事到如今,只能抓只孤魂来问问了。” “怎么抓?” 慧真笑笑,将胸前挂着的佛珠摘下来,放到地上摆成圆形,刚好够一人站立的地方。 慧真双手合十,半眯着眼睛念起咒来。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周围的一切依旧没什么变化。司马魁不耐道:“你到底行不行...” 佛珠围成的那个圆中,赫然出现一个骨瘦如柴的男子,面色乌青,身体几近透明。他忐忑地看了看慧真二人,转身想要离开,佛珠筑起一道淡金色的围墙,使他只能在圈起来的空间活动。 男子神色有些不安,小心道:“是你召唤我来的?” 慧真睁开眼睛看向他,神情似笑非笑:“你是这里的孤魂?我问你,秀秀的尸体葬在哪里?” 男子面色一变,恐惧道:“我...我不知道...” 慧真也不着急,闲闲道:“人死之后魂魄会被冥界的鬼差带走,即使作恶多端的人也有十八层地狱这种去处,冥界不收的人只有两种,”看着男子变幻的脸色,慧真继续道,“一种是神仙为了体验人间疾苦,历劫而化的人;另一种是生前便将自己魂魄出卖的人。看你这个鬼样子,想也不会是前一种吧。” 男子咽了口唾沫,没有做声。 慧真笑道:“你的魂魄已经处于半透明,看来死了不止三年了,不出两年,你就会魂飞魄散,世上再也没有你的痕迹。” 见他抿紧嘴唇,慧真继续道:“我可以帮你重入轮回。” 男子露出殷切的神情。 “不过,你要帮我个忙。”见他露出犹豫的神色,慧真道:“放心,她虽然厉害,尸身一烧,也只能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你,再说,到时候你已经到了冥界了,更不必在意她了。” 言尽于此,慧真不再言语,等着那鬼魂做决定。 鬼魂想了半晌,最终下定决心道:“我怎么知道你真的可以做到?” 慧真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份自傲道:“我能召唤你到这里,自然也能送你去地府。” 见那鬼魂不信,慧真收起面上的神色,闭上眼睛,一派安宁。忽然,从他眉心的朱砂之中溢出一道圆形的金色佛光,佛光照在他精致平和的脸上,平添了一份神圣的光芒。 别说那鬼魂,就连司马魁都吃惊地张开了嘴巴。 慧真眉心的佛光逐渐消退,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他睁开眼睛,刚好看见那鬼魂跪在地上冲他磕头。 “小的这便带您去找她的尸身。” ********************************** 苏挽青、萧煜、穆子恪三人坐在张宅后院的井口旁缓口气。苏挽青担心那女鬼还会再上来,萧煜道他的三道封魂符至少可以压制秀秀一个时辰,不必担心。 苏挽青还是有些惴惴,过了半晌也不见秀秀有什么动静,才逐渐放下心来。 三人说起秀秀这个女鬼。 “她确实不同,有阳女的至阳之气压制,再加上我的道法,她居然还能这么激烈的反抗,可见她的戾气和怨气都达到了奇高的程度。”萧煜道。 苏挽青道:“你怎么知道她的戾气和怨气都达到了奇高的程度呢?你对自己的估计过高了吧。” 萧煜认真道:“这个世上论道法,我已经是最高,这方面的修为没有人能超过我,我的估计当然是最准确的。” 苏挽青扯了扯嘴角,还有人这么毫不谦虚地评价自己,真是见世面。 穆子恪道:“慧真师父那边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萧煜摇了摇头:“就算遇到麻烦,他们也能达到目的全身而退。不过是费些周折罢了。” 苏挽青对这么自恋的人深感无奈,只得默默地叹了口气。在几年后她与萧煜慧真回忆往事,才发现原来那不是自恋,而是尊重事实。 穆子恪点点头,似乎没有丝毫怀疑。穆子恪与生俱来的清贵优雅让人一看便知道他有着良好的涵养,这样的人,即使怀疑也不会表露出来。 此时,不远处的夜空忽然升起一股烟花,绽放在深蓝色的天上。 苏挽青愣了一下。 萧煜道:“成了。” 穆子恪显然也和苏挽青一样,还没有适应事情如此快的变化:“什么成了?” 萧煜看了他们一眼,道:“秀秀的尸身已经烧了。” 苏挽青这才想起,慧真他们出发之前商议好的,他们那边事情办好,便发烟火传递消息。 想道这里她嘴角便控制不住笑容:“真的?那秀秀现在已经魂飞魄散了?我们没有危险了?” 萧煜点了点头。 穆子恪长吁一口气:“今晚过得真不容易,不过好在都结束了。” 苏挽青从地上爬起来,笑道:“那还等什么,我们赶紧...”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一双惨白的手便从井口伸出来,一把抓住苏挽青,将她拖进井中。 萧煜和穆子恪一愣,等反应过来时,井里已经传出苏挽青落入水中的声音。 第二十七章 最恐惧的人 尸身分明已经被焚毁,那秀秀为何还在作怪?此时也来不及多想,萧煜一个纵身,跟着苏挽青跳入井里。穆子恪快步走到井边,喊道:“你小心点啊,我不会水!” 井水冰冷刺骨,萧煜入水之后调整自己的姿势,寻找苏挽青。 四周一片漆黑,水中的空间比他想的大很多,没有光源,他什么都看不见。向下潜了几米,没什么发现,他的气也快到极限,便游上水面换气。 井口传来穆子恪的声音:“怎么样?找到了吗?” 萧煜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再次潜入水中。 这条水脉是长方形,萧煜做了简短的判断,顺着水流游去。 顺流移动速度更快,也比较节省力气,几乎是一瞬间,萧煜便游出了二十步左右的距离,此时,他看到不远处隐约有一个淡紫色的光芒从岩石之中透了出来。 萧煜游向那光芒,离近了才发现那并不是从岩石之中透出来的,而是过了那道岩石,整个空间开阔了不少,就像之前他经过的是一条小溪,小溪流到了一个池塘一样。苏挽青就被包裹在淡紫色的光圈中,紧闭着双眼,看样子已经昏迷了。 萧煜一怔,加快向苏挽青游去。他游到苏挽青身边,试着伸手去拉她,似乎知道他没有恶意,那淡紫色的光圈竟然像气泡一样将他的手包在里面。萧煜继续向前,最终整个人都缩进了光圈中,里面竟然是有空气的。 身在光圈里面,他看得更加清楚,苏挽青的胸前闪动着紫红色的光点,浓重的妖气从光点中溢满整个空间。 这东西保护了她。 萧煜看着苏挽青双目紧闭的脸,这丫头是被妖怪缠上了?被妖缠上轻则精神萎靡不振,重则形容枯槁,气竭而死,她轻重都不占啊,真是太奇怪了。 水中幽深阴冷,不宜久留,萧煜拉住苏挽青,想要先将她带回地面,却发现她好像被牢牢钉在原地,无法移动分毫。 忽然,苏挽青面色苍白,浑身发抖,萧煜暗道一声糟糕,她这是被秀秀制造的幻境困住了。以怨气支配力量的鬼魂可以利用人心中最为惧怕的东西做诱饵,将人困在里面,如果不能自己出来,在这种没有支援的环境下,迟早会被困死。 萧煜看着苏挽青的脸,看来那秀秀拉她下来之后,她体内的这团紫红色妖气便保护了她,那女鬼无法接近,便制造了幻境想要在梦中将她杀死。 “她还真聪明啊,好有心机的女鬼。” 脑海中忽然浮现苏挽青说起的一句话,萧煜鼻中发出一声浅哼,这个评价倒是十分准确。 制造出的幻境是利用人的弱点,但毕竟只是幻境,不会对人造成什么实质的伤害,说它可怕,就是因为它利用了人性的恐惧、软弱、绝望等消极情绪,达到将人困死的目的。所以一开始萧煜并不是很着急,然而此刻苏挽青却突然脸色惨白,身体颤抖加剧,嘴唇都开始泛紫。 没时间了,萧煜不由暗骂一声,这丫头恐惧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竟然可以让那女鬼将其实质化。这就等于秀秀要杀她,而她自己往秀秀的手中递了一把刀一样,真是蠢到家了。萧煜想着,黑着脸摸向身上的暗袋,心道糟糕,这丫头真是命不好,他方才与秀秀缠斗,身上的那套银针不知什么时候掉了。 冷,好冷。 苏挽青抱着胳膊打了个冷战,环顾四周,这是一个幽黑的空间,周围什么都没有。不知为何,她有些惊慌。 忽然四周有了声响,面前浓稠的黑暗渐渐散开,一个男子站在不远处。他穿着奇怪的衣服,却分外挺阔有型。 苏挽青一怔,是他。 想到那个可能,她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他来了,他真的来找她了。 苏挽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恐慌,那好像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惧怕,害怕他,已经成为本能。 那个来自梦境的男人有着高挑匀称的身材,他的衣服将他的身体修饰得十分完美。 忽然,他迈开一双长腿向苏挽青走来,黑暗中只能看到他的轮廓,她却感到无边的恐惧疯狂地向她涌来。看着他越走越近,她想逃开,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有些挪不动。 他终于走出那道黑暗,来到苏挽青面前,一张英俊的脸放大在她眼前,不知是害怕还是别的什么,她的心脏擂鼓般地狂跳起来,似乎下一刻就要从胸口蹦出来。 他看着苏挽青,忽然嘴角溢出一丝带着怨毒戏谑。苏挽青一怔,感到一丝陌生,他从来不会出现这种表情,哪怕是在烧死那两个女子时,他都是一副云淡风轻,一脸无害的样子。事后她再回想起来,才意识到这些蛛丝马迹无不说明那是秀秀搞的鬼。其实如果她意识到这一点,就可以自己打破幻境,只是当时她被恐惧冲昏了头,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抗。 就在她想努力逃开的时候,他忽然伸出手攥住她的脖颈,用力将她举了起来。 苏挽青握着他捏住自己的那只惨白的手用力拍打,却对他造不成任何威胁,只是狞笑着加重手中的力道,让她的窒息感越来越强烈。不能呼吸憋得她面色通红,她渐渐感觉到再这样下去自己会被他掐死,所以用尽全身力气反抗。 男子的定力非常强,苏挽青竭尽全力的反抗对他似乎没有丝毫作用,即便衣服的领子被抓得乱七八糟,脸上还有三道血痕,他依旧只是怨毒地笑着,不断收紧攥着苏挽青颈子的手。 苏挽青已经窒息了一段时间,她感到自己身上的力气渐渐被抽离,最后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去反抗。她看着他的脸,一种命运轮回的讽刺感从心里冒出来。此刻她终于意识到,虽然不认识眼前的男子,但他与她之间的恩怨纠葛必定很深很深。 就这样死了吗?死在一个梦中的男子手中? 苏挽青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忽然脚底传来一阵酸麻的疼痛,那种感觉不是很清晰,但确实存在。 不过也没什么了,毕竟她都已经快死了。 她万念俱灰地闭上眼睛受死,脚底的酸痛感再一次传来,这次更加强烈明显。 第二十八章 识破 苏挽青觉得自己快要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了。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那个男子可怖的面孔也随着意识变淡了。她闭上眼睛等死,此刻再多的不甘也于事无补,不如安心接受现实。 闭上眼睛,身体的触动变得更加敏感,苏挽青忽然觉得脚底隐隐有些痒,那感觉若有若无,她不确定是不是真的。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感觉,脚底再次传来一阵疼痛,这一次清晰许多。 她不是快死了吗?怎么随着脚底又酸又麻又痛的感觉传来,那种窒息感反而淡了很多。她开始想到,以自己瘦弱的身体,这么久的窒息应该早就晕死过去,怎么还保持着清醒,感受那没有极限的煎熬。 苏挽青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猛然睁开眼睛去看那还在狞笑的男子。脖颈好像也没那么难过了,她试着开口,没想到竟然发出了声音:“你...你...” 那男子忽然收起笑容,有些吃惊的看着她,苏挽青顿时确定了心中的想法。此时,脚底又传来痛感,这次十分剧烈,她忍不住低哼一声。 窒息感再次减轻了不少,她看着眼前男子的那张脸,喘着粗气强扯出一抹低笑:“你是谁?” 男子一脸阴鹫,并没有回答她。 苏挽青继续笑:“你不是他,他从来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男子危险地眯了眯眼睛。 苏挽青此刻已经放松下来,她发现自己越放松,脖颈上掐着的力道就越轻:“你是假的。” 男子怔了一下,放开了掐着她的手。 “我知道,你是秀秀。” 男子沉默地看着她,良久,他忽然仰头大笑起来,笑声凄惨尖厉,竟是女声。 苏挽青此刻已经完全冷静下来,秀秀的笑声虽然扰得她心神不宁,却也不是不能忍受。 “你没有办法伤害我,是吗?因为我的阳女体质让你有所忌惮,你便用这种招数想要我死在这里,是吗?” 男子忽然停下来,死死盯着苏挽青的脸,那怨毒的眼神与秀秀如出一辙。 苏挽青道:“我不会死了,有人来救我了,你不过是白忙一场。” 听到这里,那男子的脸突然变形,整张脸扩张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大小,他张开巨大的嘴巴,里面冒出浓烈的黑气。 黑气从他口中冒出来,苏挽青看到巨口的深处,似乎有一个缩小版的女鬼秀秀站在那里,那些黑气便是从她的身上溢出来的。 苏挽青以为她此时现身是想要孤注一掷,便道:“秀秀,我们无冤无仇,我还想要救你入轮回,你何必...” 苏挽青闷哼一声,脚下再次传来熟悉的剧痛,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散去,苏挽青睁开眼睛,便看到四周一片黑暗,萧煜和自己被包裹在一个紫红色的光圈中。 她的鞋袜已经被脱下来,萧煜正用手指用力按她足底的穴位,一股酸痛瞬间传遍全身,疼得她缩起身子。 萧煜感受到苏挽青的反应,抬头看向她:“你醒了,没事了。” 苏挽青有些意外,没想到竟然是萧煜跳下来救她。怔了片刻,才发现自己娇小的玉足还被萧煜握在手中,顿时红了脸,赶忙收回脚,缩进衣服下面。 萧煜对男女之防并不是很在意,见她缩回脚,便站起来环顾四周。 苏挽青忍不住腹诽,就算是为了救她,也不用非要有这样的肌肤之亲吧,什么道家高手,不过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就算,就算自己是个丑女,可毕竟是个黄花闺女啊,真是禽兽,禽兽! 身为黄花闺女的苏挽青在心中将萧煜的“兽行”批判够了,才想起他们如今的处境。 “我...我被秀秀拉下来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到底怎么回事?慧真那边不是已经办好了吗?” 萧煜沉思道:“慧真不会在事情没办完的时候放烟火。” 苏挽青皱眉道:“尸体被烧,她为什么还在这里?我们一定是忽略了什么。” 萧煜道:“她还在这里,说明她魂魄的依托不是她的尸身。” “不是尸身,那是什么?难道是这口井?”毕竟她是被弃尸在这里的。 萧煜皱着眉摇头:“魂魄的依托之物必然是与她生前联系最紧密的东西,比如她的身体,她死前穿的衣物,死时的房间等等,不会是死后被丢入的地方。这里只是她的藏身之地。” 苏挽青揉了揉胳膊,道:“萧大师,咱们能不能先上去,在这里总是感觉怪怪的。” 萧煜看着苏挽青冻得泛白的脸色,点了点头。 苏挽青勉强扯了扯嘴角:“多谢,你们法术高强的人就是厉害,弄出这么个泡泡隔离了水,否则我这种旱鸭子早就被淹死了。” 萧煜有些意外:“你不知道?” 苏挽青一头雾水:“知道什么?” 萧煜心道,原来如此。这丫头并不知道那妖将妖火打入到了她的体内。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萧煜选择了隐瞒,淡淡道:“没什么。” 说着拉起苏挽青,向井口移去。 两人很快探出水面,淡紫色的光圈出了水面便消失不见,只有水下的部分护着他们的腿脚。 穆子恪一直守在井口,见他们冒头,忙喊道:“怎么样,还好吗?” 萧煜回道:“人没事,你让开些,我带她上去。” 穆子恪应了一声,便消失在井口。 萧煜扶着苏挽青道:“准备好了吗?我们要上去了。” 正要点头的苏挽青目光忽然定格在萧煜的身后,整个身子都僵在原地。 萧煜一看她的表情,心中已经有了判断,他稍稍偏了下头,便看见自己的肩膀上搭着一只惨白的人手,心中猛然一动。 苏挽青见萧煜看到人手之后转过头来看她,不禁咽了口唾沫,心道怎么才看到一个,你可是两个肩膀上都有啊。忽然她看见萧煜嘴巴动了几下,但是没有发出声音,不由一愣。晃神的功夫,萧煜的嘴巴再次动了几下,她恍然明白他是要告诉自己什么,不由专注地看他的嘴型,可惜他重复了五六次,苏挽青还是一片茫然。 真是像猪一样笨。 萧煜看着这么不上道的苏挽青,胸口像被压了块石头,堵得难受,突然怀念起油嘴滑舌的慧真来,至少慧真不会这么笨。 无奈之下,萧煜重复嘴型时发出了点声音,苏挽青又一脸茫然地看了几遍,忽然看懂了他的意思。 当苏挽青了解他要让她做什么的时候,脸都绿了。 当即张着嘴巴无声地反驳:你有病吧,你想我死吗?我才不干。 第二十九章 借壳还魂 萧煜颇感无奈,耐着性子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别怕,有我呢。” 苏挽青抿紧了嘴唇,这个家伙,竟然让她捉住秀秀。天知道这女鬼摸起来什么手感,她是打死也不想知道的。但是如今这种情况,想要上去还要靠萧煜,若是不听他的,一会儿那秀秀将他们俩都溺死的井里就太冤了。但是...苏挽青看着那双惨白的人手再次咽了口唾沫,终于,她深吸一口气,死就死吧。 想着,她眼神坚定地冲萧煜点了点头。 萧煜怔了一下,没有想到苏挽青能够这么快克服恐惧同意他的计划,毕竟苏挽青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女罢了,没时间想太多,萧煜当即对她点了点头以示安慰。 得到回应,苏挽青安心许多。 秀秀整个身体都隐藏在黑暗里,只有两只手露出水面,被洒在井里的月光照得更加惨白。 苏挽青盯着那双手,突然上前同时将两只手死死抓住。 那双手握起来就像冬天从菜窖里取出的萝卜,异常冰冷坚硬。被她一抓,它立刻用力捏着萧煜的肩膀,想要将他拖入水中,力道之大连苏挽青都感觉到了。 萧煜眉头都没皱一下,一把揽过苏挽青的腰,低声道:“抓紧了。” 说着一个提气腾空,瞬间便将苏挽青带出了水面。 身下的水中猛然传出比先前猛烈数倍的凄厉尖叫,声波振动直穿耳膜,苏挽青瞬间被叫声迷住了心神,目光呆滞起来,手中也有放松的倾向。 秀秀集中全力发出的叫声尖锐刺耳,仿佛能把人的灵魂撕碎。萧煜见苏挽青瞬间就被迷住了,不禁暗道糟糕。这女鬼显然已经发狂,如果让她将这丫头再次拖回水中,自己也没有把握能够将她再救上来。当下时间紧迫,萧煜来不及犹豫,强忍着不被秀秀扰乱心神,以井壁为支点固定住身形,头向前一探,冷冽的嘴唇便将苏挽青的耳朵含在口中,稍一用力,少女鲜嫩的耳垂立刻溢出一股鲜血。 苏挽青被耳朵上尖锐的痛感刺激,神智立时恢复清明,耳边便响起萧煜的声音:“别去听她。” 苏挽青点点头,尽量不去注意下面足以让人抓狂地尖叫,不顾扯得她胳膊生疼的巨大拉力,死死地抓着那双人手。 萧煜没有丝毫停顿,抱着苏挽青翻了上去,将她放在井口边的空地上。 苏挽青心有余悸,又往一旁挪了挪,尽量离井口远一些。 穆子恪不知道方才在水面发生的事,检查了一下苏挽青,见她除了被吓得呆呆的,身体并无大碍,就转身去查看萧煜的情况。当他看见还挂在萧煜肩头的那两只人手,不禁变了脸色,便问萧煜怎么回事。 萧煜淡淡道:“那女鬼的。”好像被鬼手抓的不是他一样。 穆子恪也是个聪明人,想到刚才焰火亮起女鬼还出来作怪,再看如今的情形,就猜出了个大概。 “那现在怎么办?” 萧煜看了看还抠在肩上的手道:“这双手三年了还没有腐烂,如果我没猜错,这才是秀秀的魂之所依。” 说着萧煜取出两张符纸,分别贴在那两只手上,符咒立即自己燃烧起来,井中传出女鬼痛苦的尖叫,而被符纸烧着的鬼手竟然自己动了起来,艰难的向井口爬去。 萧煜对着呆立的穆子恪大声道:“鸡血!”说着举起手将桃木剑挡在鬼手的去路上,被手触到的剑身由于怨气的侵蚀,发出滋滋的声音。 穆子恪见萧煜扛得艰难,只说了句:“我很快回来,你坚持一会儿!”便转身迅速消失在后院。 忽然秀秀从井中爬了出来,她越过井边的萧煜,径直朝不远处的苏挽青爬去。苏挽青此时已经脱力,一直脸色煞白地瘫坐在地上,根本帮不上任何忙。 那双鬼手是秀秀怨气核心之所集,霸道异常,萧煜全心阻拦它,根本无暇分身。看到苏挽青那边的情形,只得喊道:“苏姑娘,快跑!她知道你现在没有抵抗能力,她要找你做新的宿主!” 苏挽青吃惊道:“怎么可能,我是阳女体质。” 萧煜又取出两道符纸贴在鬼手上,那鬼手开始抽搐起来:“今日是她的祭日,现在又是子时中,正是阴气最重的时候,你是阳女不错,但你的精神力实在太差,再加上今晚连续奔波,跟普通人已经没有区别了。不能压制她的阳女,你觉得她会对你客气吗?” 苏挽青听到萧煜的话,心中顿时叫苦不迭,他说得没错,她现在经受了身体和心理的双重负荷,早已经精疲力尽,眼看着一身红衣,黑发遮面的秀秀朝自己爬过来,却挪不动半分。她试着从地上起来,终究因四肢发软又瘫坐回去。连续试了几次,苏挽青都没有成功,而秀秀此时已经到了她面前。 萧煜喊道:“保持清醒!” 苏挽青已经顾不上他说的什么,体力透支让她原本就很弱的精神力更加不堪一击。看着面前的女鬼,她心如擂鼓。 秀秀离苏挽青只有一尺左右,忽然,她伸出手握住苏挽青的头,强迫她对着自己,那一瞬间,苏挽青好像看到了藏在浓密头发下面的一双怨毒的眼睛。 在看到女鬼眼睛的瞬间,苏挽青觉得自己的灵魂被它吸了进去,接着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什么都不知道了。 萧煜一边继续取出符纸煅烧鬼手,一边注意着苏挽青那边的情况,见她被女鬼迷惑,人瞬间凝滞在那里,没有了生气,心中暗骂一声。 苏挽青呆呆地坐在原地,任由女鬼捧着她的脸,目光定格在身前的秀秀上,无怒无惧,无喜无悲。秀秀歪着头看了她半晌,似乎在确定她是不是真的中招了。 此时萧煜加快了手中的动作,最后两道符纸在鬼手上燃烧起来,那鬼手终于承受不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干枯,有的地方已经露出里面的白骨。 秀秀周身的鬼气淡了许多,似乎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搁,她捧起苏挽青的脸颊,倾身过来,鬼气森森的脑袋便渗进了后者的头中。紧接着,身体的其它部位也开始渗入她的身体。因为苏挽青阳女体质的关系,渗入的过程十分缓慢。 虽然鬼手已经开始溃烂,但要完全摧毁还需要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萧煜是不可以轻易离开,否则只会徒生变故。 萧煜看着女鬼渗进苏挽青的身体已经快到一半,心中大急,有了肉体支撑,再想驱逐她就更是难上加难。正当萧煜准备放弃鬼手解救她时,苏挽青的身体猛然发生了变化。 此时到前院拿鸡血的穆子恪和赶回来的慧真、司马魁刚好到后院门口,几个人便看到了令他们无比震惊的一幕。 第三十章 觉醒之前 春夜寒凉。 弯得可怜的下弦月不知什么时候被云遮住,不见了踪影。 烟霞村静得诡异。 午时中,张宅以后院为中心,周围的温度似乎下降了许多,张员外陪着张奶奶多在房间中,听到正堂内的动静,却不敢有丝毫异动,只得相互依偎着,心惊胆战地等待萧煜慧真他们的结果。 张奶奶脸色泛白,声音回复了久违的温柔:“老爷...” 张员外握了握妻子的手,安慰道:“放心吧,慧真大师看上去法力高强,我们平日又没作恶,不会有事的。” 有了丈夫的安抚,张奶奶勉强稳住心神,张员外搂着怀中的发妻,目光透过窗子不知落在何处。 张府后院。 萧煜牢牢制住那双鬼手,地上的鬼手被桃木剑拦住去路,在符纸的煅烧下迅速溃烂消失。 萧煜却没功夫注意那鬼手,他和院门口驻足的慧真、穆子恪、司马魁一样,震惊地看着苏挽青身上发生的一切。 就在女鬼秀秀将自己的魂魄一半都嵌入到苏挽青的体内时,原本已经是一具行尸走肉的苏挽青额头猛然乍起一道冰蓝色的光芒,光芒十分刺眼,从头部开始逐渐蔓延全身,生生将已经嵌入她体内的秀秀顶了出去。 随着冰蓝色光芒包裹了苏挽青全身,女鬼也被完全剥离出来,众人可以清晰的看到,那女鬼试图远离她,却被那股能量紧紧束缚住无法动弹,悬浮在她的上方。 苏挽青本来紧闭的双眸猛然睁开,满目都泛着冰蓝色的光芒,她被那股能量拖着站起身,女鬼也随着悬浮起来,始终保持着相同的距离。 苏挽青抬起头对着秀秀,将右手举过头顶,口中喃喃念着些奇怪的咒语。 “玛萨拉...哈诺...库迪拉咦...库诺...嚓咦玛咪诺...” 饶是司马魁这样见多识广的凶悍之人都震在当场,口中喃喃道:“她在念什么?” 穆子恪当然不可能回答他。 慧真也喃喃道:“听起来像是我们佛家的一些经文,但是...” “但是什么...” “贫僧听不懂,所以肯定不是佛家的...” “……” 此时地上的鬼手已经完全被焚毁,白色的骨头都已经变得焦黑。女鬼周身的黑气逐渐散发,就连她的身体都失去了原本的凝实,渐渐稀薄起来。 可能是感觉到了自己即将消失,女鬼秀秀激烈地不断挣扎,却始终无法动弹分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在禁锢中渐渐飘散,随着身体越来越虚无,秀秀忽然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听得众人都忍不住皱眉,而举着她的苏挽青却好像浑然不觉,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 待到秀秀的魂魄怨气散尽,只剩下半透明的身体时,苏挽青的嘴角扯起一丝冰冷的笑意,在周围冰蓝色能量的衬托下显出几分诡异。束缚着女鬼的能量光芒陡胜,她微微张开不大的嘴唇,淡蓝色的能量便如有生命的烟雾一般,带着秀秀缓缓飘进她的口中。 呼吸之间,秀秀已经完全被苏挽青吸收,做完这一切之后,她周身的冰蓝色光芒消失不见,整个人失去能量的支撑,晕倒在地上。张宅的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女鬼秀秀彻底消失在世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只有目睹了全部过程的四位看客还站在原地。 四人足足安静了一盏茶的功夫,似乎是在消化刚刚他们看到的诡异情景,最先做出反应的是身为佛门弟子的慧真,作为专业从事捉鬼行业的,佛道两家捉鬼师的萧煜和慧真,对于这种事情更加容易接受一些,慧真走过去将昏迷的苏挽青抱起来往正堂去了。萧煜紧随其后,秀秀被铲除,他又回到那副冷冰冰不愿意多说一个字的样子。 待三人离开,司马魁似乎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毕竟一晚上的所见所闻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司马魁木木地抱了抱拳,道:“公子,接下来怎么办?” 穆子恪脸上早没了之的温暖笑意,只哼笑一声道:“有意思,若不是我有命在身,真想多留些日子,这丫头很有意思。” 司马魁眉头微皱道:“皇...”话刚开头便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立即改口,“主子怎么会相信那个来历不明的人?还让公子你亲自替他寻人,简直不知天高...” 穆子恪面色不虞:“住嘴!” 司马魁向来忠诚,见小主人动怒,杵在那儿不说话了。 穆子恪脸色有些阴沉,自从几个月前父皇到围场打猎遇到一个浑身破烂的男子,不知那男子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让父皇将他带回了皇宫,从那以后,父皇整个人都变了。 半晌,穆子恪对一言不发的司马魁道:“你知道我的志向,现在我那几个兄弟都红了眼,不过是找个女子罢了,只要能找到,回宫之后最起码我有了和他们争的资格。” 司马魁依旧抿着唇不说话。 穆子恪从怀中掏出一个透明的水晶瓶子,里面装着一颗硕大的蓝色宝石,宝石呈圆形,有两个拇指大小,切割得十分精细,即使在午夜,透过月光也能看见宝石折射出的动人光彩。 “那人说只要靠近了要找的那个女子,这宝石便会发出光来,可是我们走遍了半个魏国,也没发现那个女子,会不会是那人在戏耍我们?” 穆子恪摇了摇头,“他说过,那女子会在近期及笄,也有可能已经及笄,这宝石只有在她及笄之后才能感应到她。” 司马魁气愤道:“那若是她没有及笄,我们之前不是在做无用功?还害公子被人追杀...” 穆子恪淡淡道:“想要达到目的,必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再说我现在不是没事吗?” 司马魁依旧忿忿,但他深知自家公子的脾气,垂着头不再说话。 穆子恪将那透明的小瓶子放回袖袋,转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二人便一同往正堂行去。 刚进正堂门,穆子恪看见苏挽青的样子,差点没憋住笑出声来。 此刻苏挽青还在昏迷,半躺着坐在一把椅子上,萧煜和慧真一左一右的站在两侧皱着眉头看着她。 她的脸上已经被贴上了四五张符咒,额头上那张随着呼吸轻微地起伏,颇有几分滑稽。 第三十一章 吝啬财主 “你们这是做什么?”穆子恪上前道。 慧真摆摆手:“方才你也看到了,这丫头将秀秀吸入体内,最坏的可能便是被秀秀占据了身体,我们不得不防。” 穆子恪伸手弹了一下苏挽青脸上的符纸,惊得慧真赶忙拍开他的手,穆子恪不以为意,笑道:“贴这个就能有用吗?” 慧真道:“这是萧煜画的定身符和离魂符,秀秀怨气深重,多贴几张总是没错的。” “都已经贴好了,你们俩站在这里等什么呢?” 萧煜开口道:“等她醒来。” 穆子恪疑惑地看向慧真。 慧真解释道:“等她醒来,看她的举止便知道是那丫头还是秀秀,才可以决定下一步怎么做。” 穆子恪恍然。 慧真奇怪道:“只是...我们还用了提神符,这女娃子昏迷了这么久还没醒,有些不对呀。” 司马魁道:“有什么不对?” 慧真解释道:“以萧煜的道行,一张提神符,即便你三天三夜没有合过眼,贴上之后也会精神百倍,睡着的人会立即醒来,神智十分清醒,但一张符纸只能用十二个时辰,过后便会回到原来的状态。” 司马魁不以为然:“真有这么神,怎么她还没醒?” 慧真皱眉道:“我也是奇怪呢,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除非...” 萧煜忽然咦了一声,弯腰靠近苏挽青,仔细地观察她。 司马魁不耐道:“除非什么啊?” 慧真道:“除非对方的精神力强过于制符之人,那符咒自然不能发挥作用了。不过,用萧煜自己的话说,这世上比他精神强大的人,还没有。” 司马魁嗤笑一声:“呵,井底之蛙。” 萧煜盯着苏挽青半晌,沉声道:“现在有了。” 慧真道:“什么意思?” 萧煜直起身子,淡淡道:“她,不是昏迷,是睡着了。”语气中竟夹杂着一丝玩味。 慧真奇道:“当真?”说着自己也弯腰去看,只见苏挽青呼吸清缓均匀,眼睑下的眼珠偶尔动上一动,显然是在做梦。慧真看她的时候,她还轻轻挪了挪身体调整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睡了过去。 穆子恪和司马魁不觉得什么,慧真却十分吃惊,不过在这个意外频发的晚上,这点小插曲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既然苏挽青只是睡着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几个人在被秀秀砸得一片狼藉的正堂摆正一把椅子坐下来,各自将分头行事的过程讲了一遍,很多事情也达成了共识。目前最不可知的便是苏挽青吸收了秀秀的魂魄,到底是福是祸?虽然她如今的样子,好像没什么大碍,不过为保万一,萧煜和慧真还是决定多留几日,观察她的情况,以免日后再生意外。 商定好一切,几人便散了,穆子恪与司马魁回房歇息,萧煜将苏挽青送回苏家,慧真则去给张员外复命。 **************************** 苏挽青醒来时已经是两天后的清晨,发现自己就在家中,对于之前发生的事情她只记得自己被秀秀吓晕过去,听孙妈妈说是萧煜将自己送回来的,而那女鬼已经被降服,她不禁松了一口气。只是一想到自己竟然被女鬼吓晕了,而穆公子将她失态的一面看了个清清楚楚,心中就有些酸胀难受,只是如今她还是个没有及笄的少女,对感情之事也是懵懵懂懂,很快那种不适的感觉被她强压下去。 为了不让家人担忧,苏挽青将那晚的事情轻描淡写地说了一遍,最后反复强调自己是因为惊吓加疲累才睡了这么久的,才让母亲姐姐放下心来。 一大清早苏挽青解释得口干舌燥,先坐下来满足得喝着一碗稀粥。孙妈妈将刚做的窝头稀粥小菜装进食盒里,便要出门。 苏挽青放下手中的碗,问道:“祖母,你这是要做什么?” 孙妈妈笑道:“那小师父和萧师父已经从张宅搬回来了,你母亲说,他们在张宅关照你,我们理应投桃报李。” 苏挽青疑惑道:“他们不是在张宅住得好好的,怎么又搬到王婶儿家了?” 苏瑾娘笑着示意孙妈妈出门,答道:“张员外的心事是解决了,可是正堂的家什摆设一件都没剩下,张员外虽然感激他们,却也是出了名的吝啬,那些家具也值不少钱呢,功过相抵,便将他们俩轰出来了。” 苏挽君在一边抿嘴笑。 苏挽青也很意外,笑道:“就这么被轰出来了?” 苏瑾娘点点头:“听说张奶奶过意不去,给了他们二两银子,结果张员外知道了,暴跳如雷,张奶奶好说歹说,才留了一两给他们。” 苏挽青忍不住笑出声来,没想到最后还是她这个搭头得了最大的好处,五十两银子啊,足够他们一家在镇上盘个店铺,衣食无忧地生活两三年了,再加上之前卖人参得来的银子,小日子过得简直不要太舒服。 苏挽青正暗笑着,就听苏瑾娘继续道: “我看这两位师父也不容易,出门在外风吹雨淋的,况且我们一家能得了那笔银子还托了他们的福,我便想着,能尽尽心力也是好的。” 苏挽青点点头,她娘从来都是良善心肠。 不知是不是睡了两日时间睡得太饱,苏挽青觉得自己精力充沛,上午帮孙妈妈洗碗扫院子,午后帮苏瑾娘分线绣梅花,傍晚还去给自家驴子割草料,一直折腾到戌时中,一家人都睡下了,她还是反复睡不着。最终只能从床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不吵醒姐姐,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月亮。 张员外家收服女鬼秀秀的经历在脑中浮现,说来奇怪,除了最后那女鬼将她当做目标时自己真正感到害怕之外,如今想起,她对那晚惊险的情形竟没有多少怯意。这让苏挽青对自己有些刮目相看,要知道她可是从小便是一个生活在鄙夷和嘲笑中的那个胆小自卑的小女孩。 苏挽青笑笑,好像除了家人,就穆...穆公子没有那样看她。哦不对,还有墨离。 苏挽青忽然想起墨离,也不知它在山上好不好,已经有几天没去看它了,这家伙应该会照顾好自己吧,毕竟它连人参都认得,能给自己挖来卖银子,脑子这么好用,不会被自己饿死的吧。 苏挽青一担心起墨离,心中就像饿了几天的鸟雀看到谷子,担忧惦念就像饥饿一样被无限放大,让她痒痒得难受,恨不得立刻就赶到山上去看看它。 第三十二章 来者不善 苏挽青一夜未眠,却丝毫不觉得疲累,天刚亮便与孙妈妈打了招呼,往后山行去。此刻她心中挂念白狐墨离,对于自己精力过于旺盛的事没有丝毫在意。 很快砍了一大捆柴,苏挽青轻松地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向山林深处行去。 待到那处水潭瀑布时,还不到正午。 苏挽青欢快的声音在山中回荡:“阿离!你在哪儿?有没有想我啊...” 初夏时节,山中茂盛的树木已经有数不清的蝉鸣叫得人头晕,但也正是这蝉鸣更显出林子的幽静。 苏挽青站在平日里和墨离嬉戏的大石头上,一双大眼睛四处张望,搜寻墨离的踪迹,然而周围一片宁和,并没有动物活动的迹象。之前墨离也和她开过这样的玩笑,所以苏挽青并不在意,只以为是那小家伙故意躲着不出来罢了。 苏挽青又喊了几声,林子里却始终没有动静。她故意忽略心中的不适,找了个有树荫的地方坐下来等墨离。 这一等便是到了太阳落山。 眼见着午时火辣的日头已经不再刺眼,如血的残阳将山里石头树木的身影都拉得很长很长。 苏挽青抿了抿嘴唇,终于从地上起身,默默地向山下走去。此时她已经明白,之前心中的不适其实就是自己知道它已经不在了,不过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苏挽青想起上一次她来看墨离的时候,那小家伙表现出的种种,无不是在表达它的道别与不舍之意,自己竟然这么大意,一点都没往那个方面想。 是她一厢情愿地以为墨离会一直在这里等她,却从没想过它从何处来,是否要到何处去,所以在它离开的时候才觉得如此突然,其实这也是一种被她忽略的必然罢了。 苏挽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淡淡的失落和怅然,下山去了。 接连两日,苏挽青都有些闷闷不乐,那灵气十足的小家伙时常在她脑海里蹦来蹦去。 隔壁借宿的慧真和萧煜看到苏挽青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担心她吸了秀秀之后会发生不测,慧真赶忙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前来“关心”她,苏挽青看他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提不起兴致来应付他,给他吃了闭门羹,苏瑾娘见状教导了她一番,苏挽青更蔫起来。 这一日,苏挽青照常起床,唉声叹气地扫了院子,吃过早饭,坐在屋内描花样,院子里传来敲门声。 孙妈妈在围裙上抹了下手,出去开门。苏挽青还在那里装模作样地描着,耳朵早已经竖起来听外面的动静。 “你是...”孙妈妈显然不认识来人。 “妈妈不认识我了?我是上次和我家老爷一起来的管家。”似乎见孙妈妈没想起来,继续道:“我家老爷是镇上的田老爷。” 孙妈妈这才恍然道:“噢—原来是田老爷家的贵人,快请进。” 很快院子里响起略显杂乱的脚步声,显然来人不是那管家一个。 苏瑾娘嘱咐姐妹两个待在屋里,起身到外面。 “不知先生怎么称呼?”苏瑾娘笑着行礼道。她忙着应付来人,根本没注意屋内的两人将窗子掀开一角,露出两双黑亮的眼睛。 那管家也是十分客气,笑道:“在下姓韩,苏娘子不必客气。” 苏瑾娘笑着点了点头。 那管家抬手示意了一下,身后的下人将几个被装得满满的袋子放在院中:“这是我家老爷吩咐在下送过来的。” 孙妈妈上前查看,竟然是几袋粮食。有大米,有白面,还有玉米碴子,这些东西他们一家人要道年节时才能吃到一顿,如今田仲文一下子送了这么多过来,孙妈妈和苏瑾娘都有些惊住了。 虽然以前他们也不是没过过富贵日子,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清贫日子过惯了,这么多的粮食简直就像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直接把两人砸蒙了。 苏瑾娘不解道:“这是...?” 韩管家道:“这些米粮是我家老爷的心意,他特意让我传话给苏娘子,对您和双面绣十分欣赏和看重,他为您解决了后顾之忧,好让您能更加专心的完成绣品。” 苏挽青哼笑一声,说得真是冠冕堂皇,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可偏偏苏瑾娘不知,她听了韩管家的话,淡淡一笑道:“贵人的心意我心领了,这东西是不能收的。本来绣品也是价格公道,我们一家十分感谢贵人相助,自当尽全力完成绣品,若再收下这些米粮,心中也会过意不去的。” 韩掌柜摆摆手道:“苏娘子不必如此客气,我家老爷本就是慈悲心肠,见娘子日子过得清冷,心中不忍,才让我送来的。再者,在下是奉命办事,您不收这些东西,老爷治我一个办事不利的罪名,可就有我受的了,还请苏娘子体谅。” 苏瑾娘一听还要连累别人被罚,不禁犹豫了一下:“这...” 那韩掌柜见缝插针,当即作揖道谢,带着一众下人离开了苏家,没有再给苏瑾娘拒绝的机会。 苏瑾娘见几个人迅速离去,不禁与孙妈妈对视一眼,看着一地的米粮苦笑起来。 “无功不受禄,今日收了人家的米粮,还不知道田老爷会让咱们做什么,到时候恐怕由不得咱们了。” 孙妈妈见她担忧,安慰道:“瑾娘,你也不用这么忧心,你想,咱们家一穷二白的,能有什么让他惦记啊?他最多不过是让我们多绣几幅绣品便宜卖他而已,这也不难做到。” 苏瑾娘想想也是这个理,便招呼苏挽青姐妹二人将米粮搬进屋去。 苏挽青用力背起一小袋粮食,低头往屋里去,心中不免腹诽,她的娘亲什么都好,就是太过纯善,自己长得貌美如花,偏偏还没这个自觉,对别人的觊觎和讨好丝毫没有察觉,作为一个情商低到这种程度的母亲,真是让苏挽青这个做女儿的操碎了心。 想到田仲文那天看苏瑾娘时贪婪炽热的眼神,苏挽青不禁在心中提醒自己多多防备才好。 原本只以为一些米粮而已,大不了折成银子,少收些绣品钱就是了,苏挽青却没有想到,这只是一个开始。 第三十三章 田某述情 若说米粮之物还可以勉强说成是田仲文体恤苏家贫苦,那接下来的几天,他每日让人送来的东西就有些说不过去了,迟钝如苏瑾娘都察觉出其中的不对来。 韩管家面带着讨好的笑道:“苏娘子,今天小的奉命给您送这些东西来了。”说着摆手示意,后面的下人将手中的东西放到炕上。 苏瑾娘并没有注意到他从之前的自称在下到如今自称小人的细微变化,只是面上已经有了不虞之色。 “韩管家,你这几日天天来送东西,大到粮食牲畜,小到茶杯衣衫,我苏家过得是有些清苦,但也知不随便受人所赠。这些东西我没有动过,今日你便将它们都带回去,转告田老爷,他的恩德我们全家十分感激,但是这些东西瑾娘不敢收。” 今日苏瑾娘面色微冷,态度很是强硬,韩管家看她面上似蒙上了一层寒霜,心里轻蔑地呸了一声,口中却讨好道:“苏娘子,这都是我家老爷的意思,您大人大量,还是别与我们这些下人为难。” 哪知苏瑾娘十分坚决,坚辞不受。 韩管家又好声好气地劝了一句,见她丝毫不为所动,不禁变了脸色,冷笑道:“你以为你是谁,一个村野粗妇,难得我们老爷看得上你,那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还敢在这里托大,别给脸不要脸!” 苏瑾娘没想到这韩管家变脸如此之快,听他言语羞辱十分气恼,偏偏她从小被以大家闺秀的标准教养,高声说话的时候都很少,更别说和人对骂了,当即指着他说不出话来:“你...” 孙妈妈却是个不肯吃亏的,虽说平日里也是个慈祥的老太太,此时见韩管家羞辱苏瑾娘却来了劲儿:“到底是谁不要脸?我们苏家可没上赶着求你来送东西,怎么着,你们来送可以,我们不要就不行了?田老爷就是这么治下的吗?这是我家,你赶紧给我滚,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见韩管家还要再说,孙妈妈小跑着出去,一会儿拿着扫帚进来,二话不说就往韩管家的面门招呼过去。韩管家一看她是来真的,连忙闪躲,哪知刚躲过一击还来不及喘口气,那手臂粗的扫帚棍又挥舞过来。几个人甚是狼狈地被孙妈妈赶了出去。 韩管家爬上马车之前一脸狼狈地道:“你...你这疯婆子,给我等着,我家老爷不会放过你们的!” 孙妈妈见他们驾车离开,气哼哼地关上了门,口中还碎碎念着什么,看来十分生气。 苏挽君从小不见生人,苏挽青更是被外人欺负惯了,两人从没见过这种阵仗,此时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苏瑾娘心知孙妈妈的举动可能会惹怒田仲文,进而家中的日子不会像之前这么好过,但是看她真心关切维护自己的样子,她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责怪她的话来,毕竟方才自己也被气得不轻。虽然不知道田仲文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先出一口气也是好的。他若实在不能容人,大不了一家人再搬到远离栖霞镇的地方生活就好了。想起手中的一百两银子,苏瑾娘心中稍安。 和家人商议之后,苏瑾娘将这几日田仲文送来的东西都集中放到一起,心道,若想知道田仲文究竟是什么样的为人,看他如何处置这件事便可看出一二来了。 第二日一大早,田仲文亲自登门拜访。 孙妈妈因为昨日之事耿耿于怀,对田仲文也没多热情,只客气地将人迎了进来。 田仲文坐下,韩管家则站在他的身后。 韩管家的脸颊明显肿了一大块,站在田仲文身后垂着眼睛,目不斜视,看来已经被田仲文教训过了。 孙妈妈出去泡茶,苏瑾娘则陪客人说话。 “苏妹妹,最近可好?我因生意的缘故去了一趟杭州,昨天晚上才回来,没想到这奴才就惹妹妹不高兴了?”说着田仲文斜了韩管家一眼,躲在门外偷听地苏挽青苏挽君透过门缝往里看,苏挽青眼尖地看到韩管家吓得打了个寒颤。 苏瑾娘道:“田兄不必多礼,瑾娘知道你是出于好意,只是无功不受禄,你的这些馈赠我实在不能收。” 田仲文不以为意:“哎,苏妹妹千万不要与我客气,既然你我已经兄妹相称,为兄的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妹妹受苦呢?这些都是我力所能及的,也是我的一番心意,还请妹妹不要推辞。” 当他说到一番心意时,目光灼灼地看向苏瑾娘,后者则在低头思索如何婉拒,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田仲文冲韩管家使了个眼色,那管家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屋子。 苏挽青赶忙推着姐姐回到自己房里,待韩管家走出院子,两人才再次趴到门缝往里面看。 没了旁人,田仲文似乎也没了顾忌,看向苏瑾娘的眼神再也没有掩饰:“苏妹妹,其实...” 苏瑾娘抬起头来看向他,才发现此时屋内只剩下两人独处,不禁变了脸色:“韩管家呢?” 田仲文敷衍道:“我让他去帮苏妈妈端茶了。” 虽然是在自己家,苏瑾娘仍旧有些拘谨道:“那...那田兄稍坐,我也出去看看。”说着便要起身出去。 哪知田仲文更快起身,挡在苏瑾娘面前,碍于男女有别,苏瑾娘不好硬闯过去,只得停住,与他保持着距离,语气已经有些不善道:“田兄这是做什么?” 田仲文丝毫不在意,目光像是黏在她的脸上,显得十分轻浮无礼,口中说出的话却似乎有说不尽的深情:“苏妹妹,我之前做得这一切,难道你真的不明白么?” 苏瑾娘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此时强笑道:“田兄还是不要与我说笑罢。” 田仲文似乎有些急切,不禁向苏瑾娘靠近一步,见她同时也后退一步,始终保持着与自己的距离,眼中透出受伤的神色:“苏妹妹,田某自与你初次相见,便十分倾慕,虽然这思慕如跗骨之蛆一般时刻折磨着我,我也没有想要告诉你,唯恐我这小小的心思说出来唐突了你,只能让韩易送些东西来,看你过得好些,我心中也有些许慰藉,哪知你是如此特别的女子,竟然坚辞不受,让我又是欢喜,又是苦恼。欢喜的是我中意的女子果然与众不同,苦恼的是你不接受我的心意,看你受苦,我简直生不如死。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今日要同你说清楚,便是你无意于我,我也无憾了。” 苏瑾娘虽然早有思想准备,当他亲口说出来时,也是禁不住面色发白。 第三十四章 软硬兼施 其实田仲文长得面如朗月,笑若清风,带着五分文人的雅气,身量欣长,常穿青色长袍,更将他的书生气质衬托出三分,待人有礼,行止有度,因保养得宜,三十六七岁的年纪看上去不过三十上下,端的一个气质沉稳的翩翩佳公子,再加上他擅长经商,将整个栖霞镇的刺绣丝绸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又不好女色,至今仍旧孑然一身,镇上甚至杭州不知多少待字闺中的女子想要嫁给他,若是此时她们知道心目中的男子对一个村妇温言软语的倾诉衷肠,必定惊得眼珠子都掉在地上。 然而那个被倾诉的对象却似乎不怎么受用,被他略显孟浪的举动吓得俏脸泛白,笑容都变得不自然起来。 “贵人真会玩笑,奴是一个普通村妇,既无花月之容,又不善解人意,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多谢贵人抬爱,瑾娘实不敢当。” 此刻苏瑾娘已经将称呼变回之前的,无形之中拉远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田仲文毫不在意道:“情人眼里出西施,在我眼中,妹妹就是闭月羞花之容,沉鱼落雁之姿,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女子,是我的心上人。” 门外偷听的两个少女同时哆嗦了一下。 苏瑾娘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她十七岁生下小女儿苏挽青,如今不过三十出头,时间在她的身上没留下不好的痕迹,却让她更有风韵,犹如熟透的果实一般,诱人采撷。但是身为女儿的她们听到一个男子对母亲说出这样肉麻的话,实在让人感觉不太好。 田仲文的深情告白在苏瑾娘听来却让她感到如芒在背,看着田仲文强笑道:“贵人句句情真意切,不过奴注定要有负于你了。奴曾发誓,此生绝不再嫁,惟愿与家人平安终老。还请贵人不要再提这样的话了罢。” 田仲文淡笑道:“妹妹现在不接受我,也是因我诚心不够,你放心,时间会证明一切,对你,我有这个耐心。” 苏瑾娘苦笑着摇头,想要说什么却被田仲文岔开了话题。 院中传来脚步声,苏挽青赶忙拉着姐姐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田仲文坐了一炷香的工夫便起身告辞,苏瑾娘送他们出去时道:“贵人还请将这些东西拿回去罢,我们一家无功不受禄,你给的价格已经是高价了,我们不能再要这些东西。” 田仲文斜了一眼韩管家,目光之中带着浓烈地凶光,虽然这凶光一闪而逝,后者仍旧感觉到了,浑身一抖,头更低了些。 田仲文这才道:“都怪这奴才没有说清楚。妹妹有所不知,我名下的所有绣庄上到掌柜下到打杂,每年都有固定的粮食衣料作为在绣庄做活的报酬之一,你既然已经替我做绣品,自然要与他们一样,该得的东西都不能少,这也是为兄的一片心意,所以才请妹妹不要推辞。”说着眼神又瞟向韩管家。 韩管家忙不迭点头:“正是正是,都怪小的愚笨,没将话与娘子讲清楚,还请娘子见谅。” 苏瑾娘脸上显出挣扎之色。 这便是田仲文高明之处,即便他此刻说的并非实情,但有管家作证,这些东西是绣庄人人皆有份的报酬,苏瑾娘再推脱便显得自己做贼心虚了一般。 待田仲文走后,一家人做在屋中,孙妈妈递给苏瑾娘一个询问的眼神,见苏瑾娘无奈地摇头,不禁脸色沉了几分。 几个人坐在屋中都不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瑾娘,这可怎么办?”孙妈妈平时爽快能干,又十分护短,但毕竟是多年为奴,关键时刻便少了主意。 苏挽君怒道:“那姓田的摆明是要利用生意之便接近母亲,才见过几次就敢对母亲这般轻浮,简直是不要脸。” 苏挽青偷偷看了一眼苏瑾娘的脸色道:“田仲文显然对娘亲不怀好意,我看他今天也只是来试探试探,难保以后不会有什么大举动,我们要加倍小心才是。” 苏瑾娘眼中露出坚定的神色:“若是他就此作罢我们也不多做纠缠,若是他欺人太甚,我们也不用怕他,大不了远远地搬走就是了。” 苏挽青姐妹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出一抹屈辱和无奈,俗话说胳膊拗不过大腿,她们现在不是以前的官家夫人小姐,没有了庇护,就算是再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也不能与财大气粗的田仲文抗衡,一旦他将主意打到她们身上,这场较量还没开始,已经注定了输赢。 接下来的几日,田仲文每隔一天便会来苏家小坐,这坐的时间从起初的一炷香到一个时辰,到半天,三四次之后便很不自觉地在苏家吃起“便饭”来。 不光是来自田仲文的压力,村子里的村民看苏家人的眼神也开始怪异起来。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带着父母女儿迁居到这里,平日里虽然深居简出,却也并不妨碍她成为村妇之间八卦的主角。 自己是个寡妇,父母不过是略微勤快些,两个女儿一个丑一个脏。女儿不太起眼,她却每日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原来是等着勾哪个男人的魂儿呢,一般的男人她哪里看得上?瞧瞧,一出手就是镇上的第一人,田家郎君呢! 田老爷是什么人?三十多岁的年纪,生意都做到了皇宫里,别说栖霞镇,整个杭州城也就只他有这个本事了,能耐大不说,长得又像是城里的公子,那眉眼口鼻,没有一处不俊的,更重要的,这样一个人物,还十分随和可亲,路过看到他们,也会点头致意,多好的一个人。 再看看那苏娘子,除了长得一副狐颜媚骨,只会勾/引男人之外,还有什么好的?别看她整日不施粉黛,一副良善的模样,还不是遮不住那张狐媚子脸?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勾得田老爷日日往她家里跑,真是人不可貌相。 苏瑾娘从小被父母娇养长大,哪里听过这么不堪的话,所以在她带着苏挽青出门无意中听到这些话时忍不住俏脸发白。 这就是他的目的吧,卑鄙。 身旁的苏挽青看娘亲紧抿着的嘴唇,心没来由的一痛,狠声道:“我去找她们理论!” 说着瘦小的身子已经飞快地向那群嚼舌根的村妇奔去。 苏瑾娘不禁脸色一变,苏家除了孙伯全是女眷,又是外来的,得罪了村子里的人后果不堪设想,然而苏瑾娘想伸手拉住女儿,却还是晚了一步。 第三十五章 灾祸 苏瑾娘看女儿已经奔向那群村妇,心中十分着急,不禁想要喊住苏挽青:“青儿,不可莽撞...” 苏挽青平时胆小懦弱,但只要涉及到家人她就变得十分勇敢,此刻心中憋着一口气,也不管身后的苏瑾娘叫她,只怒气冲冲地往那边冲过去,却在离那群村妇不过十步的时候,猛地撞上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一个人。 此时已经是夏季,人们穿得都只有一件单衣,前面的人一身利落的黑色短打,即使他出现只是一瞬间,苏挽青仍旧感觉到他散发出来的那股冰冷的气息。 由于苏挽青之前是用冲的往前走,所以根本来不及减速,直接冲在那黑衣人身上,她身体瘦小,还不到对方的胸口,因此被挡了个严实。他的身体非常硬,这一碰,她感觉像是撞在了一块石头上,脑袋生疼,不过也止住了脚步。 苏挽青抚着撞疼的额头抬眼去看,便见面无表情的萧煜也在低头看她,二者相比,苏挽青的气势明显弱了不止一个档次,她不禁有些讪讪,方才激起的那股勇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挽青刚要低头间,一旁忽然探出一张没有头发,却更加突出了精致五官的慧真。 他笑嘻嘻地道:“丫头,几日不见,你这脾气倒是见长不少。” 苏挽青没听进他说什么,心中倒是想起几日前在张宅后院的井中,萧煜脱了她的鞋袜点她脚心之事,心中没来由地有些烦躁:“那又怎样?” 慧真似乎对她的反问很是意外,哼笑一声道:“呦呵,还真是长了脾气呢!” 此时苏瑾娘已经赶了上来,对二人行礼道:“若不是两位拦着她,不知道我这女儿要闯出什么祸来,多谢。” 萧煜自然站着不说话,慧真一脸比平日更加亲切慈善了几分的笑容道:“阿弥陀佛,女施主不必多礼,我们与令爱也算是共患难过,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苏瑾娘也是信女,此时的人们对出家人都是敬重的:“不知这几日的饭菜师父可还吃得顺口?” 慧真道:“岂止顺口,施主能将普通的素斋做得如此美味,比当初寺里的厨僧还要好,可见施主是有几分佛缘的,不如让贫僧帮你看看手相如何啊?” 一旁的萧煜不动声色地在慧真后背掐了一下,力道不小,想必后背已经青了。 慧真面不改色地改口道:“其实贫僧不用看手相也能算出几分命格,施主近期可能有灾祸降身,如住在这里并非必须为之,还请施主听贫僧一劝,尽早搬离罢。” 听他这样一说,苏瑾娘突然想起田仲文这些日子的纠缠,说不好真让慧真说中了,便急道:“不知大师可算出是什么样的灾祸?” 慧真收起了方才的笑意,脸上显出些凝重的神色:“阿弥陀佛,施主勿怪,贫僧算出若是苏家避让不及,恐怕是...” 苏挽青看着一向没个正形的慧真如此严肃,心中不禁也沉了几分,微皱着眉等他接下来的话。 “恐怕是...灭门之灾。” 苏瑾娘母女都是面色一变,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深浓的忧虑,不管是真是假,她们都不能用家人来验证,还是早早避开的好。苏瑾娘这么想着,便要回去和家人商量,当即对慧真道了谢,带着苏挽青回家去了。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慧真道:“你说,他们能躲过这一劫吗?” 萧煜微眯着眼睛,目光落到苏挽青瘦小的身影上,摇了摇头。也不知摇头的意思是躲不过,还是不知道。 慧真叹了口气:“虽然我卜算出他们有难,但天意不可违,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到底能不能躲过,就要看他们的命格和造化了。阿弥陀佛。” 苏瑾娘与苏挽青回到家中,将慧真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今日没有出门的孙伯做在炕沿上,皱着眉头一脸担忧:“既然大师都这么说了,我看我们还是早些搬走吧。” 现在大家都知道慧真萧煜二人有捉鬼拿妖的本事,对于他的忠告自然也更加信服,听到是慧真提醒他们时,一家人已经信了七八分。 苏瑾娘点点头道:“还有三日青儿便及笄了,现在动身难免仓促了些,不如等给青儿办了及笄礼再走。” 一家人都点头赞同,苏挽青在外人眼里虽然胆小丑陋,但却是他们苏家的宝贝女儿,即刻搬家也不是不行,只是如此便委屈了苏挽青,左右不差这几日,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苏挽青看着家人,将心中十分不好的感觉强压下去。 田仲文还是每隔一日便来“拜访”,为了不引起他的怀疑,苏家一直没有收拾家中的大件物品,只将一些衣物细软整理好放在箱笼中。 两日后,苏挽青找了个借口溜出家门,一路不停地往邑麓山行去,到了山中水潭时,她原本报的一丝侥幸心理,也在空无一物的林子里消失不见。 苏挽青在水潭边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傍晚。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平静却又有些失落,淡然而又带着小小的酸胀。 “阿离,我明天就要及笄了。”她望着清澈见底的水潭轻声道。 “你可知道什么是及笄吗?就是明日之后,我便是女子,不再是女娃了。我只有你一个朋友,我想及笄的时候有你的陪伴,可惜你已经不在了。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走的,走的时候想我了吗?对我有没有留恋呢?我可是很想你啊,你给我和我家带来了很大的帮助,我都没来得及说声多谢。也许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此时有一句每一句地说着,苏挽青心中忽然难受起来。为了不让已经涌出的泪水从眼眶中流出来,她不禁仰起头看向天空。 这一看不打紧,原本一天都万里无云的天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涌动出一片厚厚的、黑压压的乌云,因为此刻快要天黑的缘故,苏挽青之前并没有发现。那片乌云压得很低,山下已经开始泛出不透光的闷黑,好像随时都要下雨的样子。 苏挽青顾不得之前心中的感触,吸了吸鼻子,忙不迭地赶下山去。 才到山脚,苏挽青便觉得有些不对,街上没有半个人影,就连家家户户晾晒在院中的粮食草料都不曾收拾遮盖,黑云已经移动到头顶,四周黑得犹如午夜,却见不到半点灯光,整个村子像是一座死城,没有一个活人一般。 忽然,苏挽青看到村子西面的一处,冒出滚滚浓烟和微弱的火光,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她不敢深想,忙加快脚程往村中赶,只是离家越近,心中就越发凉,顾不得四周的诡异,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往家中跑去。 直到离家只有几十步,她不由停了下来,瞪大眼睛看着家中冲天而起的红紫色火苗,面如死灰。 第三十六章 觉醒 栖霞镇往北的官道上,两匹快马嘚嘚疾驰,马上的人一个魁梧,一个俊挺,身后的披风被吹得猎猎翻飞。 良驹就是良驹,眨眼间的功夫便已经行出数里,那挺拔的身形勒马停住,抬头看了看天色,身后的壮硕男子也随着停下。 司马魁也看眼天空,虽说宫中密令急诏公子回京,但如今这天气好像随时都可能下雨的样子,这样赶路两人难免狼狈,司马魁思量片刻,抱拳请示道:“公子,看来要下雨了,我们刚出栖霞镇,是回去还是到杭州再做修整?” 穆子恪看着浓稠得透不出半点光亮的黑云,略一停顿道:“回去。” 司马魁对他的命令向来没有任何质疑,领命称是,和他调转马头回了栖霞镇。 苏挽青家的隔壁是王婶家,同样简陋的小院有着一处正房和东西厢房,虽然厢房都是由十分狭小的泥坯筑成,不过至少能够遮风挡雨。 此刻王婶家也同村中其他人家一样,安静晦暗,没有一丝动静。东面厢房之中,趴在桌上的萧煜猛然睁开紧闭的眼睛,他没有动,目光锐利地感受着四周,确定没有危险之后,他才起身,将倒在地上的慧真扶到炕上,给他贴了一张醒神符,很快,慧真悠悠醒转过来。 萧煜见他醒了,转身倒了两杯水,递给慧真一杯。 慧真伸手将醒神符取下,结果萧煜的水抿了一口,道:“这是怎么回事?” 萧煜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早些时候两人正在屋内打坐修炼,却忽然被一股异常强大的力量攻击,二人有修为在身,比起普通人不过多坚持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失去意识。 萧煜面色有些发沉:“外面没有人的动静。” 慧真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道:“那还有什么动静?” 萧煜又凝神仔细听了听,面色更沉,随即快速打开房门走了出去,慧真哎了一声,也跟在了他的后面。 此刻天空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头顶不远处的乌云时不时闪过雷电,透露出一股焦躁的气息。 两人走出门口,便感觉到东侧火光冲天,只一瞬间就烤得他们脸颊发烫。顺着光源看去,两人都吃了一惊,只见与王婶家只一墙之隔的苏家此时已经被大火包围,红紫色的火焰从正房厨房厢房中探出头来,火舌肆无忌惮地到处乱窜,苏家已经没有了半点完好的空间。 之前的忠告,最终也没能帮助苏家躲过一劫。 萧煜盯着高涨的火焰低声道:“奇怪,这火的颜色...” 不说没觉得,一说慧真也在心中哎呀了一声:“这是什么火?” 不是平日里见到的明黄加红色的火焰,此刻的大火中心是暗红色,外围更呈现出深沉的紫来,明显不是普通的火焰。 萧煜此刻也没什么头绪,只得摇了摇头。 “啊——”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尖叫,萧煜和慧真忙行到外面,只见不远处一个瘦小的身影站在那里,面前熊熊大火映在她的脸上,闪烁的阴影衬得她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绝望和诡异。 慧真松了口气道:“这丫头竟然没死。”说着便要上前,被萧煜一把拉住。 萧煜盯着不动的苏挽青,口中吐出两个字:“等等。” 身体单薄瘦小的少女站在自家门前,看着眼前冲天的火焰,面色惨白,目光凝滞,早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能够对眼前的景象做出反应,拔腿便冲向火海冲了过去。 她的速度非常快,眨眼之间已经掠过好几米。慧真暗道糟糕,提气用出内力,上前将不顾一切的苏挽青拦住,然而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苏挽青并没有理会他,只是一个劲儿地向火房子处冲,力气大得惊人,竟然让身为成年男子的慧真有些招架不住。 慧真转头对着萧煜喊道:“来帮忙!” 他说话的功夫,萧煜已经赶了过来,两人合力将苏挽青制住。 只是此刻苏挽青像是发了疯般,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拼命地想要挣脱桎梏冲进火海。萧煜和慧真为了拦住她,加重了手中的力道,苏挽青白皙的胳膊被她自己拧来拧去弄得一片片青红,她却丝毫不觉,挣扎得更加激烈。 萧煜从起初地平静,渐渐惊讶起来,苏挽青看上去十分瘦弱,但是力气简直大得惊人,他和慧真因为长期修炼的缘故,身体比一般人好很多,然而此刻用来拦住她却觉得越来越吃力。 忽然,苏挽青停止了挣扎,萧煜和慧真对视了一眼,同时低头向她看去,却只见她灰败的脸上还凝滞着恐惧和绝望的神情,让人看了带出几分心酸。此刻她猛然长大嘴巴长吸一口气,大大的眼睛随着吸气的动作泛出冰蓝色的光泽。 苏挽青上一次出现这种改变是她吸收了秀秀的魂魄时,萧煜和慧真不禁对视一眼,还来不及推测将要发生什么,冰蓝色的光芒已经包裹了苏挽青全身,光芒所带动的能量冲击非常强悍,直接将萧煜和慧真震得飞了出去,两人的身体形成一个抛物线,落在一丈之外。两个大男人被摔一下并没多疼,两人站起身来没有再靠近,直觉让他们感到此刻的苏挽青十分危险,在她明显没有自己意识的情况下被误杀就太冤了。 此时不远处的苏挽青整个身体已经被冰蓝色的能量提到了空中,她微微仰着头,随着周身光芒越来越盛,她的身体竟然有了变化,那变化初看并不明显,但是细看之下却能够发现十分的惊人,她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片刻功夫已经蜕变得********,纤腰长腿,说不出的动人。 光芒盛到一定程度,苏挽青的额头中心裂出一个缝隙,比她周身还要浓郁强烈数倍的光线犹如实质一般,集成一个光柱冲向天空,透入到上空的乌云中。 苏挽青的身体似乎承受不住强大的能量冲击,开始微微颤抖,她的五官都渗出冰蓝的颜色,随着光芒不断强盛,她颤抖得越厉害。 萧煜和慧真都震惊得看着这一幕,显然他们从来见到过如此诡异的情形。 直到光芒强到快要难以承受,两人要忍不住闭上眼睛时,那冰蓝色的光柱和包裹苏挽青周身的光罩陡然消失,苏挽青的身体失去支撑,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第三十七章 真爱? 萧煜和慧真适应了一下四周的光线,便赶到苏挽青身边。 此时的苏挽青像是换了个人般,完全看不出之前的样子。身上穿的衣服由于方才的震荡和体型的改变已经烂成了布条,只能勉强遮住身体的重要部位,一头乌黑浓密的青丝早已经散在四周,有一种凌乱的美感,被慧真扶起靠在他的怀里,露出苍白的小脸。 饶是如今情况紧急,两人仍不禁呆了一呆。 面前的少女似是长大了些,先前脸上丑陋的胎记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吹弹可破的柔嫩肌肤,细黑的眉毛下,一双眼睛紧紧闭着,浓密如扇面般的睫毛在不远处大火的照射下投下一片阴影,琼鼻小巧却挺翘,嘴唇由于刚刚受了刺激的原因并不十分红润,泛着淡淡的粉色,反而显得更加鲜嫩。 慧真也算是个闻香识美的高手,却自问从未见过比眼前少女更出色的女子,端的一个绝色美人儿,如今的苏挽青还未脱稚气,假以时日,可以想见这少女会是如何颠倒众生的一番光景。 慧真正呆愣着,忽觉一阵轻微的风过,萧煜已经将脱下的长衣披在了苏挽青的身上。检查了她身上没有外伤之后,萧煜将苏挽青抱了起来。 慧真道:“哎,你向来不喜欢生人靠近,这丫头还是交给我吧。”说着便要伸手去接。 萧煜身子一侧躲过他的手,用一种了然的眼神看着他。 慧真恼怒道:“你当我是什么人了?我慧真虽然天性风流不羁,却也能称得上是得道高僧,怎么会做乘人之危这么不入流的事?” 萧煜的一声哼笑惹恼了慧真,刚要开口,却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 “这火太蹊跷。” 两人长期在一起游历,已经培养出默契,萧煜这么一说,慧真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止颜色不对,王婶家就在隔壁,离得这样近,竟然没有被波及,这火被限制了燃烧范围。看来是有人针对苏家。” 萧煜冷硬的唇角抿了抿,看着熊熊大火没有出声。 慧真道:“我写信给师伯,向他请教这紫色的火焰究竟是什么火。看样子这里还要再烧一段时间,这丫头需要休息,我们走吧。” 萧煜沉默着点了点头,将手中的苏挽青挪了一个让她更舒服的位置,两人转身离开。 身后,妖异的紫色火焰腾空数丈,苏家完全被吞没在火中,不复往日模样。 栖霞镇,悦来客栈,天字一号房。 外面在一通电闪雷鸣之后,豆大的雨点瓢泼而至,哗啦啦响成一片,片刻的功夫街道上的雨水就汇成一条条小溪,往低洼处流去。 穆子恪盘腿坐在床上闭目养神。 忽然,他的眼睛微微睁开,几乎同时,客栈的门被大力推开,老旧的门板不堪重负,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百无聊赖的店小二上来殷勤道:“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两间客房。” 听到楼下的声音,穆子恪不禁眯了眯眼睛。 “呦,真不巧,小店只剩一间房了。” “什么?一间?一间房我们三个人怎么睡?” 店小二见来人语气不善,脸也拉了下来:“瞧客官您说的,两位爷跟一位姑娘住一间房的,小的也不是没见过,住不惯,住不惯还有后院马棚,爷您拉得下那个脸来就成。” “你...”慧真被堵得气结,但是很快调整得面带淡笑,可见这修为,果然是个好东西,“这位小哥,贫僧的朋友昏迷不醒,贫僧心中焦急,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说着摸出几个铜板放到店小二的手中。 伸手不打笑脸人,店小二白日里低三下四笑脸迎人,如今掌柜的不在才敢撒撒火气,见慧真服软,心中不禁很是受用,将铜板揣进怀中,便也不再矫情:“好说好说,客官有所不知,今日雨大,原本要出货的各路商家都滞留在了镇上,小店的房间早就住满了,连通铺都没位置了,只剩一间房,要不您就凑合一宿?” “这...”慧真看向萧煜。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萧煜和慧真倒是没什么,但这事关一个少女的名节,萧煜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正思量间,楼上传来一个少年清冽的声音。 “这么晚了,什么事还在喧哗?” 这位客人出手十分大方,店小二忙点头哈腰地赔笑道:“公子,是住店的客人,吵着您了,您放心,小的...” 没等他说完,穆子恪轻咦了一声:“这不是萧兄和慧真大师吗?” 萧煜和慧真抬头也看到了他抱拳,司马魁就站在他的身后,慧真双手合十唱了句佛号,萧煜怀中抱着苏挽青,只点了点头算是回了礼。 “穆公子怎么也在这里歇脚?”毕竟一同捉鬼过,算得上是朋友。 穆子恪唰拉一声甩开手中的折扇摇了摇,颇有几分风流倜傥的潇洒之气:“家中有事,要穆某尽早赶回去,却不巧才刚出门,就遇见了这场大雨,只得在这里歇歇脚,待雨停了再上路。” 穆子恪说着,目光落到萧煜怀中。 此时的苏挽青被宽大的外袍包裹得严实,大半张脸都埋在萧煜怀中,另外的小半又被发丝遮住,根本看不清形容。 穆子恪没有多问,得知两人的难处,很爽快的将司马魁的房间匀给他们,这样一来,穆子恪主仆一间,萧煜慧真一间,苏挽青得到了单独的一间房。吩咐店小二让后厨的厨娘上楼帮苏挽青更衣梳洗,又让他给几个人烧洗澡水、再准备些些吃食之后几个人便上楼了。 司马魁已回房,此刻房间中只剩萧煜、慧真、穆子恪和还在昏迷的苏挽青。 穆子恪站在房中看萧煜将苏挽青放在床上,才调笑道:“才几天不见,萧兄身边就多了风流债了?” 慧真一脸不乐意道:“穆公子误会了,这女子和他没甚关系。” 萧煜放好苏挽青,正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了慧真一眼。 慧真毫不示弱:“你看我作甚?看我也没用,这丫头我要定了。” 穆子恪意外地挑了挑眉:“慧真大师?” 慧真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让穆公子见笑了,其实我之所以同萧兄四处游历,是因为我师父说我尘缘未了,原本我只当他是嫌我顽劣,将我推出来历练一番,却不想遇到她之后我才知道,我师父果然是得道高僧,一切都被他言中了!” 萧煜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况,淡定地走到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浅饮一口。 穆子恪看慧真娇羞的模样不禁有些想笑,出于良好的教养,他终是忍住了,目光落到床上的苏挽青身上,眸子几不可查地深了一些。昏迷中的少女安静地躺在那里,一张精致无比的脸蛋竟然将妩媚与清丽两种不同的味道完美的结合在了一起,即使只是这样闭着眼睛,都让人感觉有些移不开目光。 不知为何,穆子恪总觉得眼前的少女眉眼十分熟悉:“这位是...?” “穆公子你不认识了?她就是那天与我们一同在张家捉鬼的苏姑娘啊。” 穆子恪听了慧真的回答,不可思议地看向他:“苏姑娘?” 慧真点头确认,将方才离奇的事情捡不重要的说了些,大部分内容都被他略过。 穆子恪十分认真地听着,也十分意外:“是谁这么心狠手辣,竟然将苏家一把火烧了?” 慧真摇头表示不知。 “不知二位日后有何打算?” 慧真道:“我们二人本来就是游历,最近这段时间应该是就逗留在这里了,如今苏姑娘一家落得这样的境地,更需要有人帮她,阿弥陀佛,贫僧多少还能尽些心力。” 穆子恪看向苏挽青,鬼使神差道:“穆某在朝廷也有些门路,不如替苏姑娘查查,看有没有什么线索。”说完这话,他自己都十分吃惊,毕竟,他这么多年都以那个位置为自己的目标,极少对无关的事情投注精力。 “那真是太好了,穆公子果然是侠肝义胆。” 两人又说了几句,楼下的厨娘便上来帮苏挽青换洗,三人也都各自回房了。 回到房中,慧真被萧煜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 “你看我做什么?” 萧煜一双眼睛带着几分戏谑:“苏姑娘你要定了?” 慧真向来精致无比,雌雄莫辩又带着几分高远淡然的脸上竟然浮现出淡淡的红晕,硬声道:“怎的,不行吗?” 萧煜盯着他的反应:“你可不止一次这么说。” 慧真不乐意道:“这一次不一样,我是认真的。” 萧煜似笑非笑地道:“你上一次也是这么说的。” “……” 慧真脸上竟显出难得的认真之色:“我六根不净,以前的所见所遇全都以为是佛祖对我的考验和历练,直到遇见了苏姑娘我才知道,师父说得很对,我可能,真的不能免俗。” 第三十八章 前尘旧梦(上) 萧煜见慧真这个样子,难得收起了戏谑的眼神,只盯着他的脸,像是想要确认他说的是真是假一样。 慧真一脸情比金坚的样子保持了一会儿,却见萧煜很小幅度的打了个哈欠,转身躺倒在床上。 “……” ******我**是**慧真**郁闷**的**分割线******* 苏挽青睁开眼睛时天已经再次黑了下来。 她盯着床顶的青灰色幔帐许久,听见耳边有细微的声响,才慢慢转过头来。 慧真与穆子恪正坐在桌旁对弈,萧煜则站在一张方桌前,右手两指对着桌上的黄色纸张画着什么,神情十分专注,而司马魁则抱剑斜靠在门口,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 屋内除了偶尔围棋落子的轻微声响,再没有别的动静。苏挽青看到几人的时候,心中莫名一暖。 她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还没张口,慧真便扔下棋子飞到她跟前道:“小苏苏,你醒了!” 萧煜听到慧真说话,手上动作一顿,制符这种事情讲究一气呵成,稍一停顿,符纸哪怕不毁,效果也会大打折扣,萧煜索性放弃了这张符纸,转头查看苏挽青的状况。 苏挽青听到这个称呼忍不住抖了一抖,下意识地看了眼笑得正暖的穆子恪之后,冲慧真点点头。 见苏挽青环顾四周,慧真将从烟霞村到客栈的经过和她说了一遍:“你当时体内的法力非常强,额头上的光柱都冲进了云中,我们还以为你过不去那一关了。” 虽然苏挽青容貌身形大变匪夷所思,但在场的人要么见多识广,要么惯与灵异之事打交道,出于尊重,他们很有默契地选择了忽略,并没有对于这方面多问。 萧煜一直观察着苏挽青,见她虽然面色有些苍白,精神看起来还不错,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苏挽青垂下眼眸,遮住泛着冷光和刻骨恨意的眸子。 她恢复了记忆,前世的一切她都记起来了。 那个梦中的男子,让她惧怕万分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她前世抵死缠绵的爱人,同为异类却让她惺惺相惜,最终却把她视为玩物,害得她们母女三人亡命百年,最终母亲姐姐惨被他烧死的吸血鬼---江翰。 在那个时空,几百年前身为女巫的苏婉清与母亲姐姐随着商船来到东方一片陌生的名为华夏的大陆,华夏彼时正是青朝最富庶太平的盛世,她们被这片大陆的人文风俗吸引,同时也能远远避开她们的死敌—女巫猎人,所以决定定居下来。 女巫一族寿命绵长,如果她们愿意,就可以一直活下去。但为了不让周围的人起疑,母女三人被迫每二十年便搬迁一次,整个大陆几乎都有她们生活过的影子。由于这里没有人知道女巫一族的事,那几百年的时光她们彼此依靠,亲密无间,过得无忧无虑。直到苏婉清遇到那个命中注定的劫数。 当时的说书人是这么讲述这段往事的。 青朝佳庆五年,川蜀一带的白莲教迅速发展壮大,异军突起,公然反叛当时已经现出贪腐之风的朝廷,得到民众的大力支持,白莲教可谓天时地利人和,所到之处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各大城池,战无不胜,令朝廷惊怒异常,毕竟自青朝开国以来从未遭遇过如此大规模的乱军事件,掌权者指派SC总兵朱射斗镇压叛军。 朱射斗总兵奉命前往清溪县围剿白莲教,却恰好与刚刚渡江抵达的叛军狭路相逢,双方展开惨烈的厮杀,朱射斗自幼随军四处征战,是个铮铮硬汉,当时朝廷军队人数又胜于叛军,此役原本并无悬念,哪知白莲教教主冉天元骁勇善战,又熟读兵法,用兵诡谲,他用垫后的少数兵力设伏于两军相遇的山谷,使朱射斗几乎全军覆没,白莲教大获全胜。 一个月后,士气高涨的白莲教叛军于马蹄岗战役中转胜为败,溃不成军,冉天元被俘,七日后处绞刑,尸首挂于城墙示众,鞭笞十日,以儆效尤。 白莲教从大捷到溃败,只用了短短月余,足智多谋的冉天元为何如此轻易地一败涂地,甚至丢了性命?整件事情都透着诡异。 一些捕风捉影的传闻开始在民间流传开来,而最著名的莫过于兄弟争妻的说法。 冉天元卒年不过三十三岁,这位大名鼎鼎的叛军首领、令朝廷咬牙切齿、谈之色变的一代枭雄有一个胞弟,名为冉天恒。此人容貌俊美异常,性格阴晴不定,嗜血冷酷,寡言少语,是个随心而为,视名利如粪土的闲云野鹤,因此对于兄长想要成就一番大事的作为并不以为然。冉天元带领白莲教众攻破清溪县时,在城内偶遇了一个与家人失散的女子,这女子明眸皓齿,眼波流转间颠倒众生,堪称绝色之姿,冉天元见后惊为天人,便将她带在身边,寸步不离。原本是美人配英雄的一段佳话,却因为冉天恒也看上了这个女子转而成为了冉天元的催命符。 作为白莲教的教主,冉天元每日处理之事多如牛毛,对那女子难免有疏忽之处,这便给了他的弟弟冉天恒可乘之机,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冉天恒虽然妻妾成群,却仍旧对这个准嫂嫂一往情深,而至于待冉天元发现之时,两人已经有了首尾。骄傲如冉天元如何肯善罢甘休,他爱那女子入骨,舍不得责备她,只当她是被强迫的,便与冉天恒翻了脸。 冉天恒为人阴狠冷酷,见争美不成便离开了清溪城。 正当人们以为他自此消失时,一个月后,马蹄岗一役白莲教被镇压军处处掣肘,冉天元的精心布置没有讨到半点便宜,先机尽失的白莲教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而冉天元被俘时,却在敌军阵营看到了一别多日的亲弟弟---冉天恒。 昔日兄弟为了一个女子终于反目成仇,冉天恒爱而不得生出怨恨,将自己的兄长送上了断头台,这真是自古红颜多祸水,英雄难过美人关哪。 说书人总喜欢将故事添油加醋使它们变得跌宕起伏,更加吸引人,但对于这件事,却是八九不离十的。 那被称为祸水的女子便是苏婉清。那是她与江翰初遇相爱的故事。从她的角度来说,多了动人的爱情和对爱的执着与任性。 战乱年间,母女三人隐居在清溪县城,却倒霉地遇到了叛军起义,随着百姓一起逃难的三人慌乱中被人流冲散。苏婉清在街上遇到了那个险些用马踩死她的那个阴沉狠戾的男人。 冉天元对她一见钟情,强掳到大营之中,她却在营中遇到了江翰。彼时的江翰用吸血鬼独有的催眠术让身为孤儿的冉天元认为他是自己的亲弟弟,并且跟在他的身边,之后的剧情便与上面所述的无异,苏婉清随家人在这片大陆生活数百年,从没有遇到过来自同一地方的异类,对于江翰来说也是如此,几百年间积累的孤寂犹如洪水夹道而来,将两人狠狠揉在了一起。 第三十九章 前尘旧梦(下) 就像天雷勾动地火,一切就那样发生了,自然得仿佛是写好的剧本,只需要身为演员的他们照做就可以。感情来得那么突然,那么炙热,那么轰轰烈烈,直烧得苏婉清失去了理智。 冉天元很快便发现两人相爱的事实,天性霸道的他怎么能忍受这种侮辱,他大发雷霆,将江翰赶出了清溪城,软禁了苏婉清。 其实普通的人类对于他们来说脆弱得像蚂蚁一样,两人大可以杀出一条血路私奔逃走,但女巫一族千年前便有一个祖训,就是不能滥杀无辜,枉顾人命。究其原因,却是因为滥用杀人、诅咒、契约等黑魔**被黑暗力量反噬,女巫的魔力是运用自然中的各种元素达到目的,但是归根结底这样的组合是不能够违背自然法则的,比如你用咒杀了一个人,黑暗魔**像你索取一样东西作为交换,可能是你的寿命,可能是你的灵魂,也可能是你其他更加珍贵的东西;再比如你将一个已死之人复活,那么你的身边必定会死一个其他人来保持平衡,总的来说,运用黑魔法达到的目的和所付出的代价是不成正比的。 江翰作为吸血鬼没有这样的顾虑,并且他玩性更大,在他看来,苏婉清并不如这场游戏的娱乐性更重要,所以很痛快便答应苏婉清不滥杀无辜这样的请求。只是当时的苏婉清满心扑在他身上,为爱人顾及自己的感受而感动不已,压根没有想过他的真实想法竟然是这样冷血。 江翰离开后,冉天元那样有着强烈骄傲和自信的男人并没有强迫苏婉清,他相信他迟早会凭借自己的骁勇和豪气征服这个小女子。直到一个月后战败身死。 冉天元死后,苏婉清和江翰乔装奔逃,在江翰的影响下,苏婉清过了她最放纵最肆意最邪恶的两百年。两人走走停停,每个月圆之夜便杀一个人来供江翰吸血。她最迷恋每次吸血之后,原本皮肤异常苍白的江翰妖异殷红的嘴唇,他们在尸体旁缠绵,天地间似乎只有彼此,那史诗般唯美有带些惊悚色彩的画面让苏婉清的身心都忍不住颤栗,心中对江翰的爱愈发深浓。事后江翰便会将尸体就地掩埋,两人继续漫无目的的流浪。 吸血鬼天性冷酷嗜血,这样的逍遥日子对于苏挽青来说有爱人相伴便犹如天堂,但江翰很快便腻烦起来。几千年的寿命让他对于长久过着同样的生活有着深入本性的反感,他想要寻求更大的刺激。 而在此时,江翰遇到了几百年前和他们一样,随着开通东西方航线的船只一同抵达定居的女巫猎人一族,女巫猎人一族是普通的人类,他们用世代相传的方式保存下来,以猎杀女巫为己任,他们知道女巫的弱点,专门攻她们的软肋,是女巫一族的天敌。江翰得知女巫猎人使命的时候大感新奇,竟然将苏婉清的身份透露给女巫猎人,并与其联手用计引苏婉清寻得自己的母亲和姐姐,最终将她们全部杀害。 苏婉清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噩梦一般的夜晚,她的母亲和姐姐被绑在十字架上,身下堆满燃烧的干柴,她被江翰死死地禁锢在怀里,眼睁睁看着她们的身影被火舌吞没,透过火光,那个昔日让她爱得迷失了自我的俊美男子,他脸上还挂着好奇和嗜血的变态笑容,不论她如何哀求,他看向她的眼神都毫无怜悯。 苏婉清曾经有多爱他,彼时便有多恨,她目呲欲裂,疯狂地调动全身所有魔力,要与江翰和那猎人同归于尽。 千年女巫的魔力不容小觑,当时天地为之色变,当她要将木桩插入他心脏的一刹那,那在心中两百年之久的刻骨爱意使她犹豫了,即使这犹豫只在弹指间,却足够让江翰逃脱她的禁锢,并进行反击。 江翰那冰冷的牙齿咬入苏婉清脖颈的时候,她已然闭上眼睛。怪只怪自己太蠢,有眼无珠,竟然相信了这世上最不能相信的人,自己被骗得一无所有,还连累了挚爱的家人。 眼角那滴清泪还没来得及落下,苏婉清便觉得有一股比她自身的魔力强大数倍的力量冲进自己的身体,空间被那股强横的能量撕裂出一道口子,自己被送了进去,置身于一片混沌之中,她在失去意识之前,耳边响起母亲和江翰的声音。 “清儿,替我们好好地活下去...” “苏苏,不管你在哪儿,我都会找到你,你逃离不了我的!哈哈哈哈哈...” 此时已经恢复记忆的苏挽青明白,是母亲和姐姐将自己的魔力灌入她的身体封印起来,又强行撕裂空间将她送走,她才侥幸捡回一条命并保存了实力。 恢复了记忆之后,以往不能理解的事情如今都有了答案。那个限制她身上魔力的封印原本是不足够强大的,好在人类刚出生时身体会自带精气,那封印有精气滋养才能将魔力压制住,然而最近苏挽青身上的精气由于某些外力的原因逐渐减少,直至最后几乎消失,使得已经沉寂了十五年的女巫魔力与封印之间的平衡被打破,才出现了泄露出来的魔力将女鬼秀秀吸收,从而更加壮大了自身,最后在苏家失火的那一晚,魔力冲破封印,爆发出来。 那个从小伴随她的噩梦,应该是江翰寻找她的一种手段,不知他是怎么办到的,竟然穿越了时空的隔膜用入梦的方式不断搜寻她的踪迹,终于在她快要及笄、魔力泄露之时找到了她,并且追来到了这个世界。 是的,他来了。 她能感觉到。 所以苏挽青的梦才会发生变化,梦到他在阴笑着说“我来了”。 如今的苏挽青身上有着三个千年女巫的魔力,对于江翰的爱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不会被那些无谓的感情纠缠,做起事来也不会畏首畏尾,她和江翰的恩怨,在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界限之后,始终还是要清算。 前世她被母亲姐姐保护得太好,如今她再不是那个单纯软弱、被爱蒙蔽的女子,江翰要来送死,她没有理由不成全! 第四十章 意中人所赠 想起江翰时,床上面色苍白的少女身上瞬间释放出浓烈的杀气,即使她垂眸遮住了眼中的恨意,屋中的几人仍旧感觉到了。 就连一直低着头的司马魁也吃惊地看向她。 当他们想要再探究时,那股杀意却消失不见。 少女抬眼看向离她最近的慧真,波光流转间险些迷了人的心智,不点而朱的樱唇轻启,俏皮中点了些许委屈:“我饿了...” 人醒了便是没有大碍,穆子恪冲司马魁使了个眼色,司马魁立即会意,转身出去,门外响起他洪亮的声音:“老板,给我上些清淡的饭食,再炖个鸡汤来!” 苏挽青在塌上的时间长了,全身说不出的酸涩难受,掀开被子想要下床,床边的慧真赶忙伸手扶她。 苏挽青停住动作,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她不说话,慧真有些尴尬地缩回手,干笑了两声:“苏苏,是我啊,和你一起在张宅同生共死的慧真哥哥啊。” 苏苏? 慧真哥哥? 此言一出,萧煜万年不化的冰块脸上,嘴角微不可查的扬了扬,回身坐到方才画符的桌子旁,虽然依旧是那个样子,眼中却多了些看戏的玩味。穆子恪出身不凡,从小受的严格教养让他做不出什么失礼的事,但是此刻他却有些被慧真的肉麻惊到了。 苏挽青被慧真的样子气笑了,看了他良久,就在他沮丧地想要收回姿势的时候,她伸出胳膊搭上他要扶她的手,借力起来,将一旁的外衫罩在身上。 一旁的萧煜和穆子恪显然都有些意外。 这个世界虽然男女之防并不严重,但是肢体接触还是十分敏感的,但对于苏挽青这个活了上千年的女巫来说,一切世俗都不是她顾忌的因素。 慧真见她愿意被自己扶,还来不及高兴,苏挽青清淡的声音便传进耳朵:“慧真大师,我们也算是共患难过,比一般的路人自是多了些交情,但还不至于就兄妹相称吧?我娘可从没说过我有个失散多年的哥哥。” 慧真精致的脸上竟然诡异地闪过一丝红晕:“那个...是...是情哥哥...” 司马魁刚从外面点好饭菜回屋坐下,口中的茶水还来不及咽下,就被慧真惊得一口喷在了面前的棋盘上。 苏挽青皱了皱眉,这具身体她再清楚不错,单薄瘦小,面黄丑陋,慧真怎么能看上... 苏挽青想着,下意识地低头扫了一眼胸前,以她现在站立的姿势,竟然没有看到脚。 等等,这,这不是她之前的那具身体! 难道... 苏挽青忙抬头搜寻,慧真疑惑道:“苏苏,你在找什么?” 话音未落,苏挽青已经行到铜镜前,怔怔地看着镜中摸着自己脸颊发呆的人儿。 回来了,连她的身体容貌都回来了。 她忍不住笑了,心中却涌起一股悲凉,前世与今生的命运交缠在一起,她还是那个她,妈妈和姐姐却再也回不来,而更加讽刺的是,今生的母亲和姐姐也不知所踪,苏家也被大火烧光,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慧真有些花痴地看着镜子前姿容绝世的少女,喃喃道:“我的小苏苏真是怎么都那么美,我太有福气了。” 同样注视着苏挽青的萧煜和穆子恪回过神来。 “……” “……” 良久,苏挽青终于收拾了心情,秋水般的眸子中没有方才的感慨万千,尽是一片淡然和冷静。 由于那晚她魔力觉醒,整个人失去了意识,几个人便坐下来,慧真将那晚的经过描述了一遍,苏挽青自动忽略他煽情表白的内容,将事情大概弄了清楚。 苏挽青道:“不必客气,几位与我有救命之恩,若不嫌弃,便叫我一声阿青吧。” 穆子恪和萧煜没有推辞,点头应了。 慧真不情愿道:“他们叫阿青,我的苏苏只有我能叫。” 苏挽青威胁地看了他一眼:“大师怕是记错了...” 慧真道:“我才没有记错,你就是我的苏苏...” 苏挽青仿佛想起什么,转头对萧煜道:“萧兄,感谢你们的救命之恩,阿青不敢耽搁二位的游历,就此别过...” 慧真急道:“哎...别别别...其实阿青更不见外嘛,挺好挺好,是不是,阿青?” 没有人回应慧真,自苏挽青醒来,穆子恪的目光大部分都停留在她的身上,此时他依旧挂着暖暖的笑容,道:“那阿青,你觉得此事是谁所为?” 苏挽青想了想,江翰虽然已经来到这个时空,但他还没这个本事在芸芸众生中这么快找到她:“在座的几位都有恩于我,有些事情我便据实相告,不瞒各位,之前我娘因一手独门绣艺双面绣得到镇上贵人田仲文的赏识。” 萧煜慧真常年云游,对田仲文的名头不甚清楚,穆子恪身边有司马魁做情报工作,又在张家住了一段日子,对田仲文当然有些了解。 “可是镇上那个皇商?”穆子恪问道。 苏挽青点点头:“正是。此人识得失传多年的双面绣艺,便对我苏家另眼相看,亲自前来拜访,却对我娘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萧煜和慧真都曾见过苏瑾娘,对田仲文生出那样心思的原因立即猜个大概。 只要娶了苏瑾娘,不仅能够将双面绣据为己有,还能享受美人恩,毕竟苏瑾娘的貌美也是难得一见的,一举两得。 苏挽青目光微冷:“家中出事之前,我娘刚刚拒绝了田仲文的馈赠,以他以往的行事作风,丝毫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意愿,在我娘明确拒绝的时候,他出手抢人的可能性最大。” 穆子恪点点头,略带遗憾地道:“我有事在身,不能陪阿青找家人了,”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牌递给苏挽青,“这个腰牌是我京中一个朋友的,你日后若是遇到困难,尽管拿着到官府求助,他看到此物,不敢不帮。” 穆子恪说得肯定,苏挽青不问原由也不扭捏推辞,将玉牌接过来道谢:“如此多谢穆大哥。”低头看那玉牌,通体润白,没有一丝杂质,上面雕着祥云,中间一个大大的晋字,本身便是美玉,再加上细致的做工,一看便知不是普通的物件。 穆子恪见苏挽青一脸淡然地将玉牌收进袖带,既无惶恐,也无猜疑,不禁对她高看了几分,客栈之中再次相遇,眼前的少女再不是那个胆小怯懦的样子,改变的,又岂止是容貌。 慧真给萧煜使了几次眼色,萧煜当做没有看到,他无奈只得瞪了萧煜一眼,道:“穆公子且放心,贫僧和萧煜也是云游,路见阿青遭遇的不平之事,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苏挽青垂眸道了谢。如今虽然她已经恢复了实力,但她不准备过早的暴露出来,身为一个女子在外行走多有不便,如果能有人同行当然最好不过。 慧真见她没有反对,不禁喜上眉梢:“阿青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苏挽青目光冷了下来:“当然是去砸了田仲文的锦绣斋!” 萧煜倒是没所谓,自始至终都没有表达异议。 慧真笑道:“好,这个田仲文多行不义,我便替佛祖教训教训他!” 苏挽青看着手中握的茶杯:“不过在那之前...” “怎样?” “我还要回苏家看看。” 第四十一章 道别 入夜,烟霞村家家户户都已熄灯安歇,整个村子连鸡鸣狗吠都没有,静得渗人。 三个黑影从小路转进村子,一路前行。三人提着三盏纸灯笼,粗糙的纸在白色烛光的映衬下显出惨淡的光晕。 三人行到村子里的一片废墟之中停了下来。 苏挽青接着微弱的月光看着面前已成一团灰烬的苏家,抿紧了嘴唇。半晌,她深吸一口气,脚步坚定地朝废墟走去。 萧煜和慧真交换了一下眼神,跟在她的身后。 妖火不知烧了多久,此时离近了废墟能感受到扑面的余热。 苏挽青想要抬脚进去,手臂却被拉住了,她回过头来。 萧煜皱眉道:“还太热,你会被烫伤。” 苏挽青微微一笑:“放心,我没事。” 萧煜还想再说,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便松开了手。 苏挽青踏入废墟的一刹那,周身便亮起了一道冰蓝色的光,似乎将她和废墟隔了开来,少女着一身素色衣裙包裹在冰蓝色光晕之中,仿若九天而来的仙子,发出莹莹白光。 她弯腰将废墟中烧烂的木头、家具划拉到一边,仔细翻找。良久,她像是找到了什么,手中忽然一顿,然后迅速加快手中的动作,很快她手中拿着什么装到了事先带来的袋子中。 苏挽青整整翻找了一个时辰,才缓缓从废墟中走出来。 慧真见她眼中的哀伤,问道:“这是...?” “这是我的祖父祖母。” 她回来时也曾在心中祈祷,希望他们平安无事,但她也做好了面对残酷现实的准备,这世上没有太多的侥幸,不过如今倒是确定了心中的猜想,田仲文想要的是苏瑾娘,烧了苏家时自然会将她和苏挽君带走。 她在萧煜慧真的帮助下,在村外的坟地中将袋子中的尸骨安葬,并找了一块木头刻上了两人的名字做墓碑,两日前还絮絮叨叨关照自己吃饱穿暖的孙妈妈,和在外面有几分狡狯,回家却像是普通的祖父一般给她和姐姐带糖瓜的孙伯如今都已变成白骨。 苏挽青跪在坟前磕了九个响头,含泪悲声道:“孙伯孙妈妈,你们安息吧,我会将娘和姐姐找回来,将害死你们的凶手碎尸万段,为你们报仇!” 一阵无名风突然刮了起来,苏挽青跪在坟前,如瀑的青丝随着风向飘舞,在炎热的夏天夜晚竟然显出几分肃杀和萧索。 做完这一切,三人离开了烟霞村。 苏挽青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苏家的方向,这是他们一家人共同生活了四年的地方。 四年,她从一个饱受欺侮,懦弱卑微的女孩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变成了如今的样子,而她日夜相伴的家人却死的死,失踪的失踪。 从今以后,她便是要摒弃那个懦弱的自己,谁对不起她,必叫他十倍百倍的还回来! 穆子恪与三人在客栈一别,便与司马魁驱快马赶回京都,正午不到便抵达了杭州,随便找了一家酒楼吃些东西。 司马魁忍不住道:“公子,不过萍水相逢,您怎么将那么贵重的王府令牌给了那丫头,万一她乱用...”话没说完,就被穆子恪警告的眼神给吓了回去。 穆子恪狠狠盯了他半晌,才又垂眸继续吃东西,口中道:“我自有打算。” “是。” 此时酒楼门口跑过几个玩儿铜镜的小孩,将阳光折射出来的亮点照到了穆子恪的身上。 司马魁见了,放下筷子将孩子驱赶散了,回来却盯着穆子恪的衣服不动。 穆子恪见他的样子,不耐道:“怎么了?” 司马魁抬眼看向穆子恪:“公子,你怀中带了镜子?” 穆子恪挑眉道:“没有。” 司马魁伸手指了指他怀中:“那这是什么?” 穆子恪皱着眉低头,只见怀中那颗蓝色的宝石正发出慑人的光彩,夺目的华彩透过衣料穿透到了外面,虽然他是为了这个任务而来,但走遍整个魏国都未见它闪光,他的心中已经不抱任何希望,甚至以为这东西根本不会发光,如今看到它终于有了反应,穆子恪不禁怔了怔。 司马魁也意识到了这是什么,脸上现出狂喜,公子一路上受了多少苦难只有他最清楚,还不是为了找到那个传说中的女子,博皇上另眼相看,可出来的时间越长,越觉得这个任务能够完成的可能性越低,哪知就在接到急召他们回京的圣旨之后,这东西突然起了作用。若是回去时还能带着那女子,皇上岂不是对公子... “公子...” 穆子恪面无表情地抬手制止他说下去,继续挑拣盘中的小菜送进口中。 司马魁急道:“公子!你在外面辛苦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能够带回那女子,好让...” 啪! 穆子恪只是皱着眉将筷子放在桌上,司马魁立即噤声,不敢再说。 穆子恪道:“密诏如何说的?” 司马魁闷闷道:“圣上谕,命恪即刻进京,不得耽搁。”说着,司马魁恍然,既然诏谕已下,京城那边便会有人计算公子的归期,差个三五日还可解释,找那女子少说也要推迟个把月,若是归期差了那么久,以皇上的性格...他想着,不禁咽了口唾沫,自己一个粗人平日并不对这些权谋之事多想,但是以自家公子不及弱冠的年纪,能够做到如此果断割舍,不禁让他更佩服几分。 两人再不言语,吃完便上马继续往北行去,数月不见,不知在京城中等着他的是什么。 这边穆子恪主仆吃饱喝足,刚刚离开杭州,苏挽青三人便从另一个门进了城。 靠着慧真一张活佛脸搭车到了杭州城,三人找了个看上去最大酒楼。 进去之后便被殷勤的小二引到座位上。 “三位客官,吃点什么?” 萧煜看了慧真一眼,见他没有开口的打算,便道:“二斤牛肉、一只烧鸡、一盘清炖豆腐、再来两碟小菜,给这位师父上一碗清粥。” 小二刚要领命,慧真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出家人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讲究,不必搞特殊,贫僧和大家一样就可以了。” 苏挽青忍着笑冲小二点点头,那小二看向慧真的眼神明显多了些轻蔑之意,想来是把他当成了招摇撞骗之徒,转身吆喝着菜名离开了。 慧真倒是毫不在意,待饭菜上来,一阵风卷残云,最后桌上只剩下一堆干净的鸡骨头。 苏挽青赶了大半天的路,早就饿了,此时吃起饭来比两个男人丝毫不逊色,盆干碗净之后,也吃了八分饱。 只是几人正惬意休息,喝着茶水时,苏挽青看慧真表情怪异。 “你怎么了?” 慧真奇道:“你没感觉到吗?我在踢你的脚。” 苏挽青无辜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慧真更奇道:“那就怪了,那这是...哎呦...” 说着话,萧煜藏在桌下的双腿明显一动,慧真便传来惨叫。 萧煜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道:“你踢的是我的脚。” “……” 苏挽青扶额笑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慧真揉着自己的小腿,龇着牙压低声音:“我们身上没有银子...” 第四十二章 大闹锦绣斋(上) 苏挽青吃惊地睁大眼睛:“你怎么不早说?” 慧真将手放在嘴边做了个嘘的手势:“姑奶奶,小点声,你想我们被乱棍轰出去吗?” 苏挽青也下意识地四处扫视,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看了萧煜一眼,他淡定地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这家伙真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主。 苏挽青随即放松下来,十几年循规蹈矩的生活让她经常忘了自己是与别人不同的存在。 “你们不是有银子吗?” 慧真不满道:“张员外那守财奴,说我们捉鬼差点拆了他家,只给了那么点银子,还让萧煜留给了王婶一家,阿弥陀佛,佛祖有好生之德,我也就没拦着。” 苏挽青叹了口气,出门在外,银子是必不可少的东西。但她却没有接话,转而说起了其它:“方才打听的结果,那田仲文的锦绣斋就在城东。” 萧煜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她嘴角现出玩味的笑容:“那我们便自己顾自己,脱身之后直接在那里见面如何?” 慧真一怔,还未回话,苏挽青已经站起身来,堂而皇之地从正门出去了。 待苏挽青消失在门口,萧煜放下茶杯,冲慧真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一下,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开。 慧真坐在原地气结,这两个人,真是比自己还要无耻。他生了一会儿闷气,趁着伙计进去端菜的空档,偷偷起身,低着头快速往门口溜去。他一只脚已经迈出大门,身上的袈裟却被人拽住了,回头一瞧,那伙计拉着他的袈裟,一脸冷笑。 “这位客官,饭菜用过了,这账还没结呢。” ***************************** 杭州锦绣斋门前。 苏挽青不知从哪弄来一套男装穿戴起来,白色吉祥结暗纹锦缎,镶着浅蓝色如意万字符边,下摆绣着翠竹,一头青丝绾在头顶,用一根简陋的木簪固定,她将手上一柄折扇唰拉一声甩开,摇了两下,如玉的面庞挂着淡淡地浅笑,端得一个风华绝代的翩翩公子。 萧煜看向她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艳,却很快消失不见。 苏挽青摇头晃脑地在萧煜面前走了两圈,见他没有接话的意思,不禁觉得有些无趣。 “慧真呢?” 萧煜道:“被伙计拦下了,估计要费些功夫。” 萧煜说这话的时候十分轻松,并没有丝毫担心慧真的样子。 苏挽青也不胡思乱想浪费感情,美目一转,看向街对面的锦绣斋。 萧煜看出她的急切,道:“这么个地方,我们两人足够了。” 苏挽青笑了:“这可是你说的,一会儿出了什么事,你兜着。” 萧煜不置可否。 苏挽青眼中透出几分坚定和认真,两人便向锦绣斋走去。 一进门,店内的伙计便殷勤地招呼过来。 “两位,看看什么布料?不瞒您说,我们店可是这方圆百里最大的店铺,您想要的丝绸、锦缎、棉麻、鲛纱以及各种刺绣应有尽有,特殊要求还可量身定制...” 苏挽青淡笑道:“我要的量大,至少五十匹,叫你们掌柜的过来与我商谈。” 做生意的人惯会察言观色,那伙计见他们两人衣着谈吐不俗,不敢怠慢,忙应了,将两人带到后堂奉上茶水,转头去向掌柜的通报。 不一会儿,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从外面进来,苏挽青看到他,身上立即泄露出杀意。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日仗势欺人的田家走狗--韩管家。 此时苏挽青容貌大变,再加上乔装打扮,韩管家并没有认出她,只上前揖首,笑容满面道:“哎呀,贵客临门,小店蓬荜生辉。未能远迎,还请二位公子见谅。” 苏挽青身上的杀意只在一瞬间,此刻她眉眼弯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虽稽首回礼,却并未起身:“阁下是?” 韩管家笑容不减,似乎并未察觉到她的傲慢:“小的姓韩,是锦绣斋的大掌柜,不知贵人如何称呼?” 苏挽青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在下姓苏,是往来西域的商人,今日前来除了进货之外,还想向掌柜的打听些事情。” “呵呵,不瞒公子,这杭州城附近的事情还没有韩某不知道的,苏公子但问无妨。” “不知韩掌柜可知道栖霞镇往南五里路,烟霞村中苏家的事?” 苏挽青此言一出,韩掌柜立即变了脸色。 “公子是找错了地方,这个我可不知。” 苏挽青看着翻脸比翻书还快的韩掌柜,冷笑一声:“你不知道为何如此态度,这不是此地无银吗?” 韩掌柜哼了一声:“我锦绣斋开门迎客,迎的是往来商客,做的是货运生意,可不负责提供什么小道消息。苏公子若不是来商谈进货事宜的,恕韩某失陪了。来人,送客!” 韩掌柜说着,转身便要出去。 苏挽青冷笑一声,抬手击了一下掌,那原本大敞的门应声而关。 她没有注意到萧煜讶异的神色,对韩掌柜道:“韩大掌柜,我还没问你什么事情,你急什么?” 韩掌柜用力拉了几下门栓,却根本打不开,心中不禁一慌,面上现出怯色:“你...你刚刚是怎么做到的?你到底是谁?” 苏挽青眯了眯眼:“我是谁不重要,我今天来便是问你,你知不知道烟霞村苏家大火的始末?” 韩掌柜咽了口唾沫,摇了摇头。 苏挽青挑眉道:“韩掌柜,识时务者为俊杰,今日你既已进了这个房间,不说实话,你觉得你出得去吗?” 韩掌柜忙不迭地弯腰作揖:“苏公子,小的只是一个布店的掌柜,哪有那通天晓地的本事,知道离杭州那么远的一个村子的事啊,这几日小的一直都在杭州,您不信,可以叫店里的伙计查证啊!” 苏挽青看着韩掌柜,他不停地鞠躬作揖,一副吓坏了的模样,但动作当中没有丝毫犹疑和慌乱,她不禁嘴角微扬,堂堂皇商的铺面掌柜,哪能被这小小的阵仗吓住,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此时,听到方才韩掌柜喊送客的伙计发现苗头不对,已经带着铺子内的劳力抄着家伙赶过来,正在外面砸门。 听见砸门的声音,韩掌柜原本因苏挽青方才诡异的举动而略有色变的脸重新冷静下来。 他停下动作,看向苏挽青:“苏公子,小的一片好心相劝,二位如今悬崖勒马,这店内小的还能说了算,我可以向你们保证绝不追究,若是闹大了,你恐怕不知道我们锦绣斋东家是谁...不是您能得罪得起的...” 苏挽青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不禁低头抿嘴笑了,开始时还只是轻轻地,到后来越笑越厉害,直笑得她弯下腰来。 韩掌柜一脸的认真在她嘲讽的笑声中有些挂不住:“苏公子,小的好言说尽,还请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得罪了田家,不是你能承受得起的!” 苏挽青忽然收了笑容,绝美的面庞却露出了一丝狠绝:“是你还没搞清楚,得罪了苏家,才是你们承受不起的!” 第四十三章 大闹锦绣斋(中) 韩掌柜看着面前这张如花如玉的面容,心中竟升起一股说不出的胆寒之意,明明铺子内的伙计只一门之隔,可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门外传来的依旧只是嘈杂的喊声和乱七八糟的敲门声,他们似乎只是在重复相同的动作,并没有一个人砸门而入。 萧煜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看向苏挽青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探究,只是他向来善于控制自己,将心中的疑惑压下,继续若无其事地吹了几下漂浮的茶叶,看着它们在茶碗中打旋。 苏挽青脸上挂着一丝邪魅的浅笑,她倾身靠近韩管家,低声道:“田仲文是不是对苏瑾娘有非分之想,得不到便想毁了她?苏瑾娘拒收了他的馈赠,他是不是因此怀恨在心?三天前苏家惨遭大火,那紫色的妖异火焰究竟从哪里来的?说!” 那最后一声厉喝镇得韩掌柜面色苍白,额头开始渗出冷汗,后背已然湿了一片,他也十分奇怪,自己怎么说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却在一个看上去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面前被吓破了胆,他身上似乎有一种慑人的威压,唤起了他本能的惧怕。 韩掌柜咬了咬牙:“苏公子是不是弄错了,什么苏家失火,与我们老爷没有半点干系。” 苏挽青收起淡笑看了他半晌,忽然直起身子,坐回到椅子上。 “好,有骨气,你既然不说,就别怪我无情了。”苏挽青说着,抬起把玩着什么东西的手,那是一只藕荷色的掐金丝香囊,外面绣了一对比翼鸟,苏挽青将它放到鼻尖嗅了嗅,一股桃花香气十分香甜诱人。 见苏挽青手中拿的东西,韩掌柜立即伸手摸向腰间,虽然早有准备,但当发现东西果然不见时,他还是面色一白。 “啧啧啧,上好的蜀锦,在天愿作比翼鸟,韩掌柜,艳福不浅哪,”苏挽青笑着,那笑容却不达眼底,她揉捏了荷包几下,道:“采了春日的桃花晾干装袋,佐以少量白梨,香甜之中又带着清新,将两人头发各取小束扎在一起,放入囊中,取白头偕老之意,这女子是个妙人啊,连我都忍不住喜欢...” 韩掌柜脸色铁青:“你敢...” 苏挽青无辜地眨了眨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下与韩掌柜比,还是有些优势的吧。” 韩掌柜气结,苏挽青却突然话锋一转:“不如你告诉我所求之事,我便不打她的主意,如何?” 苏挽青面上挂着几分纨绔的笑意,目光落到韩掌柜的身上,却不知自己这副狡猾的模样,同样落到萧煜的眼中。 韩掌柜冷哼一声:“做梦!” 苏挽青的脸瞬间拉了下来:“你说不说?” 韩掌柜轻蔑道:“别说我瞧不起苏公子的本事,她被我藏得很好,别说你刚刚才知她的存在,就算你早就知晓,也不一定能够找到,找到了也不一定能够夺走她...” 啪! 话没说完,韩掌柜气得浑身发抖,抬起头怒视苏挽青,只是脸上多了一个暗红色的巴掌印。 苏挽青显然已经不耐烦,早已没有了方才谈笑的模样,眼睛危险地眯了眯,道:“我既然能知道你在外面养了外室,自然也能知道更多,你想冒这个风险吗?你说不说?” 韩掌柜哪里受过这样的对待,咬牙道:“我不知...” 啪! 还未说完,另一边脸上又多了个手印。 “你说不说?” “我...” 啪! 这三巴掌打得韩掌柜一个趔趄摔在地上,脑袋有些发蒙,连眼前的人都看不分明了。 苏挽青却没给他喘息的机会。 啪! 啪! 啪! 韩掌柜举手求饶,苏挽青才停下来。韩掌柜十分沮丧地碰了一下脸颊,一股钻心地疼。这公子看上去不及弱不禁风,手劲儿可着实不小,这么几下就打得他的头肿大如猪,他若还不求饶,恐怕会被活活打死。 苏挽青轻笑了一声,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又是做生意的,必然不是什么硬骨头,她不过是运了魔力在手上,才这么几下就挨不住了。 “韩掌柜,我耐心有限,你最好还是识时务些。” 韩掌柜眼中闪过一丝阴狠,肿成了猪头的脸抬起来,大着舌头道:“烟霞村苏家是我家老爷烧的,但他也是受人指使。” 苏挽青握着折扇的手不禁捏紧了几分。 “受谁指使?”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苏挽青冷笑一声,扬手还要再打,韩掌柜缩了缩头,大声道:“是老爷京城来的贵人,听说老爷在京城的生意,全靠那位贵人关照,他的指使,不敢怠慢!那...那妖火就是他派的黑衣人带来的,还特意叮嘱老爷,专门用来烧苏家的原火,任何人不得靠近。我知道的,真的都说了,再多也不是我这种小人物能了解的,苏公子手下留情!” “那田仲文现在人呢?” “老爷从没做过这种害人性命的事,正好荆州那边有生意要照料,他去荆州了...” 苏挽青回头了看眼萧煜,见他冲自己点了点头,便收回手,笑道:“哎呀,韩掌柜,你看,这多简单的一件事儿,却费了这么大周折,还让你受了这么多罪,何苦呢。” 韩掌柜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顺了半天的气,跟着苏挽青哼哼两声表示附和,顺着她的示意坐在椅子上端起茶碗喝了两口茶,被肿脸挤成一条缝的眼睛却瞄向门口。 这边韩掌柜动着心思,苏挽青也与萧煜交换眼神。 苏挽青:你,带我,能出去吗? 萧煜一脸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苏挽青眼睛一亮,那太好了,你带我打出去,让我看看你的身手。 萧煜点了点头。 与韩掌柜说好对今天的事既往不咎,苏挽青笑吟吟地将荷包归还,看着韩掌柜将门打开,立即变脸,恶狠狠地对众人道:“给我打!打死了我顶着!谁把他们俩打死我赏十两银子!” 苏挽青唰啦一声甩开折扇,风度翩翩地摇了两下:“韩掌柜,方才说好的既往不咎,你这么快就翻脸,怕是不好吧。” 韩掌柜指着自己猪头一样的脸狠狠道:“既往不咎?我将你打成这样也要你既往不咎好不好啊?” 他身后的伙计们平日里只有唯命是从,今天见他的狼狈样子,都忍不住低声笑起来。 “我看谁再敢笑!” 四周立时噤声。 韩掌柜冷哼一声对苏挽青道:“娃娃,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苏挽青掩嘴笑道:“那今日我若是全身而退,韩掌柜不知作何感想?” “娃娃,还敢说大话,我倒要看看你今日如何走出锦绣斋,给我追!” 苏挽青疑惑了,心道,追?自己不还站着呢么? 回头一看,她顿时傻了眼,屋中的窗子早已被人打开,身后哪里还有萧煜的影子。 第四十四章 大闹锦绣斋(下) 见萧煜已经跳窗而逃,苏挽青不禁觉得胸口发闷,这什么人啊,平日里看上去十分靠得住的样子,关键时刻卖队友,简直可恶! 心里恶狠狠地骂了几句,苏挽青也只能先将萧煜抛到脑后,因为她面前还有那个脸肿的像猪头三一样,恶狠狠盯着她报仇的韩掌柜要打发。 没了帮手,面对剩下了十来个大汉,苏挽青气势上不得不收敛了一些:“韩...韩掌柜...咱们有话好好说...” 韩掌柜冷笑一声,连话都懒得再与她说,只挥了挥手,身后的下人都抄家伙冲了过来。 苏挽青敏捷地侧着身体避过一人的攻击,紧接着又弯腰从另一人腋下钻过,就这样闪转腾挪,竟然给她移到了门口的位置。 韩掌柜看着屋内乱作一团的下人,登时大怒:“一群废物,连个小白脸都抓不住!” 苏挽青摇了两下手中的折扇,道:“韩掌柜,何必呢?做人要留些余地才好。” 韩掌柜目光凶狠道:“余地?”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脸,“你看看我的脸!你可给我留余地了?” 苏挽青认真地思索了一下,竟然点点头道:“留了,否则你现在早被我打死了。” 韩掌柜气得面色涨红,颤抖着手指着苏挽青吼道:“你...我看你嘴硬到几时,给我杀了他!” 锦绣斋作为江浙一带最大的连锁绣楼,每家铺面养几个打手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几人周旋的功夫,小二已经将铺面内的打手都调了过来,此时正从外面将后堂团团围住。 苏挽青目光微冷,面前几个壮汉咄咄相逼,门外一群打手虎视眈眈,她若再不露出些实力,今天恐怕走不出锦绣斋。 韩掌柜被打得头部肿胀难受,却还不糊涂,他见自己稳操胜券,便在一旁套起话来:“苏公子,如今这局势你也看到了,今日若没我的话,你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出去的,还不如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兴许我心情稍好,能放了你呢?” 苏挽青心中冷笑一声,嘴上却道:“哦?实不相瞒,在下也不过是有些三脚猫的功夫,都是...都是刚才那个人让我来的呀,其实整件事我也知道得不多,还请韩掌柜您高抬贵手,饶了我这一回吧。” 韩掌柜见她一副油嘴滑舌的样子,有些不耐:“少废话,你能将苏家的事情说得这么清楚,还敢说知道得不多?想活命,最好老实交代!” 苏挽青撅了撅嘴:“你这么不好相与,谁知道你说了算不算?” 韩掌柜阴笑:“我也不知道我说了算不算,这还要看我的心情,不过你有的选吗?” 苏挽青正色道:“韩掌柜,你说的可当真?” 韩掌柜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只是没笑几声,他张大的嘴巴牵扯到肿胀的脸颊,疼得直吸凉气:“果然是后生无畏,你当真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到临头了么?”说着沉下来,语气也变得森冷:“谁能杀了他,我赏一百两银子!” 苏挽青危险地眯了眯眼睛:“这可是你逼我的。” 话音未落,屋内和外面的人都吆喝着冲向她。 苏挽青整个人气质大变,再没有方才那股吊儿郎当的样子,眼中闪过一道利芒,她猛然转身,在外面打手冲到门口之前从缝隙之中钻了出去,用尽全身力气撞倒了两个人之后,飞速朝锦绣斋前堂跑去。 前堂陈列货品供客人挑选,是比较热闹的地方,若是让她到了前堂,那韩掌柜还想杀人泄愤,事情便有些不好办。 想到这里,韩掌柜紧走两步盯着苏挽青的背影喊道:“别让他去前堂,给我拦住他!” 苏挽青毕竟是个女子,身手虽然敏捷灵活,速度和力量就不能和那些壮汉相比了,本就没被甩多远的打手们加快速度向她追了过来,很快便追上了她,伸手握住肩膀将她擒住。 苏挽青嘴角微微上翘,运了魔力在一双手上,只轻轻一拍就将两个壮硕的大汉拍飞出去,直飞到三米开外才重重地摔在地上。 紧接着赶上来的人也同样被她拍飞,一时间,院子中十几个大汉竟没人再敢贸然上前。 苏挽青趁他们犹疑的空档,闪身进了前堂。 环顾四周,两个伙计正陪着几位打扮精致的妇人挑选衣料,见他进来,几个妇人都眼前一亮,正好奇地看向这个来历不明的美少年。除了满屋子的精美布料和绣品,柜台上还有一盏烛台,上面插着一支白色的蜡烛。 苏挽青冲那几个客人微微一笑,一位夫人身边穿着鹅黄色襦裙的小姐竟然脸红地低下了头,不过此时苏挽青也无暇注意,伸出右手打了个响指,那蜡烛应声而燃。 苏挽青刚将烛台拿在手中,身后追赶的人也蜂拥而至,她赶忙找个就近的位置靠墙站立,免得自己腹背受敌。 韩掌柜穿过一群打手进到前堂,冲店小二使了个眼色,几位妇人小姐便被客气地请了出去。 韩掌柜阴沉道:“姓苏的!你以为能逃出锦绣斋吗?就算你今日逃脱,我们老爷的眼线商队遍布整个大魏,你能跑到哪里去?我劝你别做傻事,乖乖就擒!” 苏挽青咧嘴一笑:“韩掌柜说笑吗?如今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没看明白?我压根没想逃。” 韩掌柜皱了皱眉,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你的意思是?” 苏挽青道:“反正我也走不了了,能发泄,最好还是发泄一下,否则我不是死得太冤枉了?” 说着,她便将手中的烛台移向一匹丝绸。 韩掌柜脸色一变:“等等!”见她停住动作,才咬牙道,“你想干什么?” 苏挽青笑道:“很简单,放我走,否则我就算死,也要拉上这个铺子给我做陪葬!” 韩掌柜做出犹豫状,他身边的店小二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片刻之后,店小二去而复返,不动声色地站在了门口。 这一切苏挽青看得清清楚楚,她佯作不知,只等着韩掌柜再次开口。 韩掌柜似是天人交战了一会,不甘心地道:“好吧!虽然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但这铺子不能有半点闪失,今天算你走运,不过你给我记住,从今天开始,不管你走到哪里,都逃不出我锦绣斋的追捕!” 苏挽青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这韩掌柜的演技真不是一般的差,她微微一笑:“多谢韩掌柜,以后的事情,就不劳你费心了。” 韩掌柜挥了挥手,众人让出一个狭窄的过道,那在门边的店小二不禁握了握手中的东西。 苏挽青忽然露出一个狡黠地笑,道:“多谢韩掌柜,不过苏某突然改主意了。” 说着,也不给在场众人反应的时间,手中折扇哗啦一挥,扇向蜡烛。 那脆弱摇曳的烛火被风一吹,不但没有熄灭,反而顺着风向瞬间燃出一米多长的火蛇,柜台上紧凑码放的布匹立即被烧着了起来。 第四十五章 萧煜的试探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众人都被苏挽青惊呆在原地。 尤其是韩掌柜,在他看来,苏挽青不过是囊中之物,反不出天去,就算她拿了个烛台,不过小小火苗,想要燃起整个屋子的布料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更重要的是,韩掌柜压根没想到苏挽青敢这么干。 也正是因为小看了这个少年,所以在苏挽青真的当众烧了铺子,他愣在了当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这一耽误不要紧,那原本只有蜡烛那么一点点火苗像是有了生命一般,从柜子上迅速蔓延到墙上,窗帘上,熊熊的烈火攀着一切它能吞噬的事物,以惊人的速度席卷了屋中一半以上的空间。 空气不通畅使得很多布料和绣品不能完全燃烧,黑浓的烟雾在屋内飘起来,直呛得有人开始咳嗽,韩掌柜终于有了反应。 “还愣着干什么?救火!”韩掌柜的声音说不出恼怒,“打手都给我留下,抓住那个小子!” 苏挽青早趁着众人被惊住的空档俯身下来,在浓烟的掩护下屏住呼吸,瞧准了时机向门口掠去。 眼见就要冲出铺子大门,苏挽青的脚下却被绊了一下,她一个踉跄,虽然没有摔倒,也迫使她放缓了速度。 苏挽青有些恼怒地回过头来,迎面却飘来了一片白色的粉末,直扑面庞,她暗叫一声不好,赶忙运气魔力,在身体表面浮起一层冰蓝色的保护光膜。 饶是她反应迅速,却还是有少量粉末被吸入鼻中,这东西不知是什么药粉,药性十分猛烈,苏挽青立时感觉头昏脑涨,她强撑着将向她撒药粉的人拍飞,转头跌跌撞撞地向街上逃去。身后的锦绣斋已经有黑色的浓烟冒出来,引得路人驻足围观,反而遮住了苏挽青的身影,尾随出来的打手并没有看到她离去的方向,朝另外一边追去。 店小二大惊小怪地喊道:“掌柜的,我刚刚看到那小子的脸上冒光了!哎呦!” 韩掌柜气急败坏地打了几下他的脑袋:“冒光,冒光,老子让你也冒光!还不给我救火去!” 锦绣斋后门。 萧煜坐在街对面的茶寮里,煮茶的老翁似乎被他冷冰冰的样子震慑,匆忙将茶壶茶碗放在桌上,躲在远远的角落垂头不动,尽量降低存在感。 萧煜拿起茶碗饮了一口,不是什么好茶,涩中带苦,好在多少有些回甘。 他在这里安然地闭目养神,知道听见一串狼狈而急促的脚步声,才缓缓睁开眼睛。 慧真一脸愤愤地坐在他对面,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咽下去之后皱了皱眉,显然也觉得这茶水味道不怎么样。 慧真一副受伤的表情:“你们两个真是太过分了,怎么能留我一个人在那里?!阿青也就算了,你竟然也...真是让我情何以堪?” 萧煜看了他一眼:“行了,别演了。” “……”慧真被他揭穿,一阵叹气:“你这人真是无趣得紧。” “如何脱身的?” 慧真不满道:“还能如何,凭我的三寸不烂之舌,唬得...啊不,佛法传得那掌柜如脱胎换骨,一顿饭菜而已,自然不在话下,只是说得我口干舌燥的。”说着又倒了碗茶喝一口喝光,“你那边呢?你不是怀疑阿青对我们有所隐瞒吗?有什么发现?” 萧煜一双寒潭似的眼睛看向锦绣斋:“就看她能不能从那里出来了。” 慧真惊道:“你把她一个人扔在里面了?” 萧煜点点头。 慧真更惊道:“萧煜,你还有没有人性,我的阿青天性纯善,就算她对我们有所隐瞒也不至于让你把她一个人扔进狼窝吧?你明知道锦绣斋与我的阿青有仇,她这孤身一人的,简直的羊入虎口,我的阿青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将你剁了给她报仇!” 萧煜依旧看着锦绣斋,唇角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浅笑:“羊入虎口...吗?” 他喃喃说完,眉头便皱了皱,慧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禁更惊道:“我滴个佛祖哎,这是我的阿青干的?” 只见锦绣斋面街的两层铺面,大火犹如窜天的游龙缠绕整个楼体,锦绣斋此时已经乱成一团,韩掌柜气急败坏地指挥着众人灭火,哪里还见苏挽青的影子。 萧煜不禁哼笑出声,一个自小受人欺凌胆小懦弱的少女竟然能有这般动作,她不得不给自己一个说法吧?既然决定同行,不坦诚相见怎么行?她既有所隐瞒,他便助她说出来。 萧煜掏出两个铜板扔在桌子上,淡淡道:“那丫头从前门逃出去了。” 慧真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萧煜,你最好祈祷我的阿青没事,否则有你好看。” 苏挽青撑住发沉的头,穿过热闹的街道,转进一条清净的巷子里。 她坐在地上喘着气,脑袋发沉得、眼皮打架、四肢无力,那药粉果然十分厉害,若不是她狠狠掐自己保持清醒,恐怕早就晕了过去。只是不知道萧煜和慧真在哪里,眼下只能等药性过了之后再想办法与他们会合。 巷子往里,离苏挽青不远处一座二层花楼的后门被打开,从里面出来四个人,为首的是个身着暗黄色长袍的公子,身体瘦长,长得还算清俊,只是眉宇间露出的浮躁与跋扈让人看了十分不舒服。 他一边从里面出来,一边骂骂咧咧道:“什么东西,一个窑姐儿还装什么清高!还不是让男人玩儿的货!不过是给了她一个杭州第一美人儿的称号她还真以为自己天下仅有啦?我呸!小爷肯睡她,是给了她多大的脸面?给脸不要脸的臭****...” 一旁的小厮点头哈腰地拍马屁:“就是就是,这杭州城,谁不知道公子是风流潇洒的第一人?那香玉今天拒了公子,是她的损失!公子别跟她一般见,以后有的是机会...” 这黄衣公子一手挥开小厮打扇的手,紧走两步,双眼放光地看向苏挽青:“这是谁家的公子?我怎么不知道杭州城还有这般风采卓然的人物。” 此时的苏挽青经过那晚形容大变,在女子中也算高挑纤细了,尤其是因魔力过盛而催动发育,使得她********,在现代都是一等一的魔鬼身材。 女子之中虽然是高挑修长,但穿上男装也勉强算是个挺拔的中等身姿,面如皎月,色若春花,端的一个温柔公子,倒是勾人得紧。 眼前从青楼后门出来的公子见到她因药粉作用而现出的一副迷蒙模样,两眼放光。 第四十六章 误入太守府 小厮脸上闪过一丝犹疑,全杭州谁不知道杨太守家的四公子男女通吃,如今看到这落单的公子秀色可餐,他在想什么用脚趾头也能知道,那小厮强笑道:“看这位公子衣着不俗,别是哪位要紧的人物,公子您看要不咱还是走吧...” 杨四公子瞪了小厮一眼:“这杭州地界有什么比我杨文秀还要紧的人物?” 小厮心中着急,面上也只能哄着:“我的公子呦,杭州城里不说正经的显贵,每日的过路神仙也不在少数啊,再说,您忘了出门前老爷是怎么嘱咐的了,您可别一念之差惹得他老人家不高兴。” 说起老爹,杨文秀露出几分惧意,思量片刻,又向苏挽青看去。 此时苏挽青所中的药粉效力正浓,脑袋十分昏沉,根本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杨文秀等人,她微皱着眉头抬手将额边的碎发划开,浓密的睫毛如小小的羽扇一般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抬起的胳膊袖子下滑,露出一截白腻的藕臂,光滑的肌肤随着她垂下的动作隐匿在袖中,更添了几分若隐若现的诱惑。 杨文秀看得眼睛都直了,这等姿色的男子,真是可遇而不可求啊,他吞了吞口水,方才对老爹的惧怕也瞬间被抛到脑后,心一横摆摆手道:“过路的神仙?既是过路,谁知道他在哪里出的事情,凭什么怪到我头上?再说,我是看这位公子身体不适,好心将他带回府中医治的,这总没有错处吧?” 小厮为难道:“这...” 杨文秀拍了一下那小厮的头,不耐道:“真是婆婆妈妈,到底谁是主子?给我把人带回去!” 身后的下人得了话,上前想将苏挽青架起来。 苏挽青虽然头昏脑涨,但也没有失去意识,恍惚感觉到有人拉她的胳膊,她不满地将手甩开,睁开眼睛看了一眼。 杨文秀不想给她不好的第一印象,忙作揖见礼:“这位兄台,你这是怎么了?” 苏挽青点了下头:“路过宝地,有些累了,休息一下,兄台不必管我。” 杨文秀哪能不管,笑道:“在下见公子脸色不太好,若是需要帮忙,尽管直言。” 苏挽青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敷衍道:“不必了,多谢。” 杨文秀还没说什么,身旁的小厮呵斥道:“你这人懂不懂规矩,知道这是谁吗?这是杭州太守杨大人府上的四公子!” 杨文秀对自己的身份一向很有优越感,身边的小厮自然深知他的脾气,才大声报出了他的来历,果然他没有丝毫不悦之色,只装模作样的制止了一下:“哎,你怎么和这位公子说话呢?太守府怎么了?我从来没将自己的身份放在心上。”说着对苏挽青露出一个自认为最和颜悦色地笑容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苏挽青心中对这等轻浮之徒没什么好感,只是如今状态不好,也不得不敷衍一下:“在下姓苏。” 杨文秀一副恍然状:“啊—,原来是苏兄,幸会幸会。太守府就在不远处,既然苏兄身体不适,若不嫌弃,就到府上请郎中给你看一看如何?” 苏挽青心中嗤笑,若是真心帮忙,这条街的一边就有一个医馆,为何舍近求远要回太守府去? 她从地上站起身来,尽量让自己站得平稳,抬手回礼道:“不劳杨兄费心了,我只是赶路一时有些累了,休息一下便好。” 杨文秀热情异常:“哎,这有什么费心的,难不成苏兄还不相信我不成?”说着上前来拉住苏挽青的胳膊。 虽然隔着衣裳,杨文秀仍感觉到那一只纤细的手臂柔若无骨,简直比女人的还要轻软,不禁全身一酥,拉着苏挽青的手也更用力了些。 “我与苏兄一见如故,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就到太守府住上一晚,也好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苏挽青手臂挣了挣没有挣开,怎奈她现在浑身无力,还要克制着自己不让别人看出虚弱之态,索性也不再挣扎,笑道:“既然杨兄坚持,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心中却闪过一丝冷意。 这杨四公子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但那虚浮的脚步和眼下明显的青影,无不在告诉别人自己是个色鬼转世,今日若不是有锦绣斋的人在外面大肆追捕,她无奈之下只能用这种方法离开,就凭他对自己这般举动,也早已经断手断脚了。 杨文秀喜上眉梢地拉着苏挽青走向等在巷子口的马车,一副与她已成莫逆之交的模样。 “苏兄,太守府你一定没去过吧?我杭州的太守府在整个江浙一带也是这个,这里的闲散勋贵,妇人小姐每年都要来府上办几次赏花会、堂会。这不,后天我娘就举办了一场茶会,你来得可真是时候,你身上这点小毛病,两天时间保你好得利利索索,我跟你说...” 苏挽青点头应付着,出巷口时用宽袖假意遮阳将脸挡住,登上马车。她刚在坐稳,纱帘之外便有一群气势汹汹的人,不时拉住路过身着白衣的男子辨认之后,又松开另寻目标,附近没有找到人,很快便到别处去了,却不知他们的目标近在咫尺。 杨文秀上了车倒是老实了许多,也许是觉得不能操之过急,他十分规矩地坐在了苏挽青的对面,只殷勤地和她说着话。苏挽青忍住不耐,时不时地应付几句。 路过锦绣斋时,苏挽青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大火已经烧到店铺的二层,不过救火的人多,如今火势已经减小。看铺子表面窗户窗帘柱子门板,都已经被烧得焦黑一片,再加上大量的绸缎布匹,精品刺绣,重新布置店铺又需要时间,杭州的锦绣斋是田仲文在江浙一带最大的铺子,这一次烧光了大半,里里外外算起来也损失不小。 苏挽青冷笑,这只是给他个信息,让田仲文知道,苏家的事,没那么容易结束,为虎作伥就要付出代价,血债必须血偿。 马车穿过两条街,驶进了一座宅院中。高大的府门上悬挂了太守府的匾额。 府门刚刚关上,两个身影从街角现出来。 慧真皱了皱眉,急道:“这个杨文秀,竟然把我的青青拐到太守府来了,原本不想叨扰杨大人,如今看来,还是要走一趟了。” 萧煜抬眼看着那肃穆的匾额,没有出声。 第四十七章 杨府 杨文秀将苏挽青安顿在了自己的院子里。 今日在醉春楼被那香玉拒绝,惹得他有几分不快,谁知转头出了门便有一个比她出众数倍不止的俊俏公子被自己带回家来,杨文秀心中那几分恼怒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他爹派人来传,心中也没那么抗拒了。 哼着曲儿走到前厅,便听见杨太守愉悦的笑声。 杨文秀脚步一顿,心中很是疑惑。杨太守是个严肃古板的人,从小受圣人教化,做人做事都是一板一眼。杨文秀纨绔成性,在他老子手上没少被“调教”,简直苦不堪言。这样一个平日里目光都极少柔和的人,竟然发出如此爽朗的笑声,杨文秀诧异之余,加快脚步进入前厅。 “家师如今还是对往事津津乐道,可见与大人的情谊也让他十分难忘。” 杨大人年近五十,头发已经有些斑白,方正的脸上也刻了几道皱纹,他捋了捋胡须,感叹道:“时光真如白驹过隙,当日我和你师父都还是志得意满的少年郎,如今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了。” 刚进来的杨文秀看了看坐在客座上两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那和尚看着有几分眼熟,长得唇红齿白,面容精致,脖子上挂着佛珠,素色的僧袍更衬得他眉目似有几分仙气。杨文秀看到他,先是眼睛一亮,而后又黯淡下来,这和尚美则美矣,但明眼人一看便知他与父亲有些渊源,他虽然急色,但还不至于无所顾忌。 另一个黑衣男子,始终低垂着眼眸,虽然不发一言,但任谁也无法忽视他身上冷冽带着几分霸道的气息,这种人,少惹为妙。 见有人进来,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杨文秀。 杨文秀上前行礼,杨大人好心情地将两人介绍给儿子。双方互相见了礼。 “慧真是为父一位故人的徒弟,当初我在泉州一带任职,赈灾途中遭遇山贼,还是慧真的师父修元大师出手相助,但我们以寡敌众,还是被掳进山里。修元大师凭借高深的佛法和睿智的手段,将一众山贼感化向善,不仅救了我和被掳去的人,更救了那些回头是岸的山匪,真是大师风采啊...“ 杨大人说着往事,眼中露出追忆的神色,良久,他似从记忆中回过神来,对杨文秀道:“你大哥和二哥都有事出去了,慧真小师父和他的朋友就由你来招待一下吧,院子让人打扫的干净些,这些天就吃些素斋,我会派人送到你院子里去,不可怠慢了贵客。” 杨文秀对上一辈的曲折故事没多大兴趣,想着院子里还有个美少年等着自己,不禁有些心不在焉,所以当杨大人说起让他招待慧真萧煜时,他胡乱应付着答应下来,等到回过神时,杨大人已经离开了。 慧真一脸虚伪的笑意显得毫无诚意:“能住在四公子的紫竹园实在是荣幸之至。”小子识相点,把我的阿青交出来。 杨文秀却不知他心中所想,本来自己与苏贤弟的春宵良辰被眼前两人破坏了,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他拉着脸敷衍地揖了一礼,领着两人回了紫竹园。 杨文秀刚走,苏挽青便躺在床上调息起来,她冷不防中了锦绣斋伙计的暗算,如今过了将近一个时辰,药效虽然不如开始时猛烈,却还是让她觉得脑袋发沉。 魔法在此时便显出缺陷来,不管你有多大的魔力,哪怕只是一个凝神就能使风云变色,也不能用魔法医治一个普通的风寒。因此苏挽青只得躺下养神,让身体缓缓恢复,好在她中的药粉不多,且最厉害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歪在塌上躺了一会儿,她便觉得好了很多。 心中正琢磨着如何脱身,外面传来两个少女娇柔的声音。 “四哥,四哥!”一个活泼的少女扬声在院子里喊起来。 一旁的下人无奈道:“三小姐五小姐,四公子真的不在,方才被老爷叫到前厅去了。” 先前那少女不依道:“你少唬我,我今日和娘出去,明明看到四哥从醉春楼里出来,你还想替他瞒着,当心事情败露,我打烂你的脸!” 那下人慌忙道:“五小姐饶命,小的真不敢欺瞒两位小姐,公子真的是被老爷唤去了。” 此时,另一个少女温柔道:“行了,燕儿,我看他也不敢撒谎,想必你是看错了。我看这赌也别打了...” 还没说完,先前那骄纵的少女打断她道:“那怎么行?三姐你可别当那个烂好人,我亲眼所见,十几年一起长大的哥哥怎么会看错?你若不信,一会儿等他回来一问便知。再说了,若真是我看错了,我愿赌服输,那碧玉簪子就是你的了。” 那温柔的少女没再出声。 苏挽青听到这里微微一笑,不过是两个闺阁少女无事折腾罢了,与她无甚关系。刚想闭上眼睛养神一会,外面又传来说话声。 “杨安,你今日有些不对啊...”骄纵少女显得有些不怀好意。 杨安嚅嗫道:“小的哪有...” “哼,你若心中没鬼,干嘛有意无意地挡住这个房间,不让我们进去?里面有什么?” 杨安惶恐道:“没有没有,五小姐哪里的话。小的...小的...” 苏挽青叹了一声,这小厮太老实了些,这么回答不是摆明了自己打脸么。想着,便从床上翻身下来。 外面的声音还在继续。 “没有?你说,你是不是和四哥合谋,又带了好玩的东西回来,偷偷藏在屋子里?你不说也没什么,我自己去看...” “五小姐...” “大胆奴才!你敢拦着我?小心我向娘告你一状,看四哥能不能保得住你,赶紧滚开!你还不让开是吧?” 杨安无奈憋屈地道:“五小姐,您别...” 说话声越来越近,下一刻苏挽青所在的房间门便被大力推开。 苏挽青站在屋内,冲进来的两位小姐微微一笑,拱手施礼。 “在下苏挽青,见过两位小姐。” 走在前面的少女面容艳若桃李,穿了一身鹅黄色襦裙,将她的明媚带出几分柔和,苏挽青看着她竟有些面熟,她一身的气势还没来得及收住,看到苏挽青不知为何愣在那里。 一旁的下人杨安又不敢碰到她,只得弯腰低头,象征性地拦了拦,此刻门已被推开,他便垂着头站在了一旁。 在她发愣的空档,站在她身后,与她一肩之隔,眉目清秀婉约的另一少女敛去眼中看到苏挽青时的惊艳,盈盈一拜,柔声道:“文燕平日里任性惯了,不知公子在这里休息,如有打扰,文丽替妹妹赔礼,还请公子见谅。” 第四十八章 会和 苏挽青淡笑着回礼:“小姐不必如此客气,在下不过是在府中做客,自然客随主便。” 苏挽青的话让后面发愣的杨文燕回过神来,她一张俏脸可疑地染上一层红霞,垂头羞涩道:“一日之间竟然见公子两面,真是...”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苏挽青听到她的话,猛然想起今日大闹锦绣斋时,她趁乱跑到前厅,见到一对母女,那少女便是眼前的杨文燕无疑。 苏挽青想到自己在锦绣斋的所作所为,不禁尴尬地笑了笑。 杨文燕道:“听说我和娘出来之后不久,锦绣斋就着火了,公子你没事吧?” 显然杨文燕并不知道苏挽青就是那场大火的始作俑者,苏挽青与她说起话来也放松了许多。 “没事,我原本是找那掌柜谈生意的,时候不多便出来了。” 杨文燕这才仿佛松了一口气,冲着苏挽青甜甜一笑道:“无事便好。” 苏挽青心中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但那感觉还来不及捕捉,就被杨文丽温柔的声音打断。 “妹妹与苏公子早就认识吗?怎么我却不知道呢?” 苏挽青笑道:“哦,是今日早些时候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小姐还记着,实在是苏某的荣幸。” 杨文燕娇声道:“苏公子怎么会和我四哥一起的?” 苏挽青笑着将在街上巧遇杨文秀,后者又十分热情地将他请到府中做客的事情说了一遍。 两个少女听她说完之后,脸上竟然露出怪异的神情。 杨文燕皱起秀眉欲再说什么,却被杨安的叫声打断。 “公子,您回来了!”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都转身走出屋子,只有苏挽青一脸的轻松。 看到杨文秀身后沉默的萧煜和冲她眨眼的慧真,苏挽青先是一怔,随即狠狠瞪了萧煜一眼。 杨文燕快步上前,缠了杨文秀的胳膊道:“四哥,你怎么才回来,上哪儿去了?” 杨文秀皱了皱眉头,显出不耐,却终是没有将这个妹妹拉开,只闷声道:“我去给爹爹请安,你们来我院子做什么?” 杨文丽没吭声,杨文燕撇了撇嘴道:“我和三姐打赌,来向你求证。” 杨文秀想发脾气,似乎又对这个妹妹有些忌惮,憋了半天说了句:“胡闹!” 杨文燕却并不怕他道:“四哥你来,我问你些事情。”说着便把杨文秀往主屋拖。 杨文燕转头冲苏挽青嫣然一笑:“苏公子难得来杭州,杭州的景致除却西湖,就数我太守府最好,明日我便带你在府上转一转,如何?” 一旁的杨文丽柔柔地道:“正是,到时候我亲手做几个小菜,给苏公子尝尝。” 要说吹嘘和自信这三兄妹倒是如出一辙。 苏挽青心中再次涌起那股奇怪的感觉,但出于礼貌她仍旧笑着应下来。 杨文秀被烦的不行,又对她没有办法,只得嘱咐垂首而立的杨安道:“给这两位安排两间房,不要怠慢了。” 吩咐完,便随着两个妹妹走了。 道出三人认识之后,杨安十分识趣地将萧煜和慧真安排在了苏挽青的隔壁。 三人再次相见却是在太守府上,人还是那些人,但气氛明显已经有些不同了。 慧真飞似的到苏挽青跟前道:“青青,你怎么样,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苏挽青眯着眼睛看向萧煜道:“没有,我好得很。” 萧煜一张冷冰冰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看着苏挽青道:“你当时让我先走的。” 倒是个好理由,即便他当时明白了苏挽青的意思,此时说不明白她也无话可说,毕竟两人还没认识多久,达不到那种默契程度也情有可原。但是,苏挽青身为一个少女,手无寸铁,又没有武功傍身,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想也知道那示意到底是什么意思,只不过此时萧煜狡辩罢了。 苏挽青哼笑一声:“这么说来,倒是我的错了。”面上却丝毫看不出她认错的样子。 萧煜听她阴阳怪气的也不恼,只垂了头不再说话。 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苏挽青满腔的怒气却无处发泄,感觉十分憋闷。 若是韩管家那样的,直接胖揍一顿也能出出气。萧煜却不一样,慧真和萧煜也算是有恩于她,那种忘恩负义的事情苏挽青还真做不出来。 苏挽青正自己生闷气,萧煜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进她耳朵里:“你是怎么出来的?” 苏挽青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还能怎么出来,闹了一通跑出来的。” 萧煜此时似乎有些追根问底的执着:“怎么闹的?如何跑出来的?” 苏挽青皱了皱眉,这话问得,猜疑的成分太明显了,不过她随后想想也便释然,自己还不是有事情瞒着他们,不过是共处一段时间,一同经历过危险,并不代表大家就可以倾心相待了。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哪里这么容易建立起来。 “我从小跟着一位长辈练过武,会些小拳脚,便同他们周旋,找到机会跑到前边的铺面里,他们有所顾忌,也没向我动手,正好给了我放火的机会,我在锦绣斋放了把火,趁乱跑出来了。“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谅他们也没法分辨。 萧煜挑了挑眉,显然不太相信,会些小拳脚便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过苏挽青说得也没什么太大的漏洞,想要大家坦诚相见,还需要时间,心急不得。想着便也没有拆穿她。 慧真长吁一口气道:“你没事便好。” 苏挽青问道:“你们是怎么进来?” 慧真道:“我师父修元大师与杨大人是旧识,原本我和萧煜游历,是不该打扰的,谁知道你被杨家四公子带回府中,我们不得已才以这种方式入府找你。” 不管两人是出于什么目的故意将她留在锦绣斋,现在慧真担忧她的心是真的,苏挽青冲他微微一笑道:“不必担心,杨文秀不过是个纵欲过度的公子哥,还不能拿我怎么样,不过还是谢谢你。” 慧真两手搓着衣角,娇羞道:“你能明白人家就好。” “……” 第四十九章 同游太守府 苏挽青对慧真不正经的样子有些无语,只得呵呵干笑两声,将话题引开。 “你们可听说了,杨夫人要在后日办一场茶会?” 慧真点点头:“听杨大人说了,杨大人还让我们待茶会结束之后再走。” 苏挽青突然露出一丝坏笑:“也好,若我没猜错的话,这位杨大人的四公子有龙阳之好,慧真长得闭月羞花,到时候好好与四公子培养培养感情。” 慧真不禁一怔,就连萧煜看向苏挽青的目光都闪过华彩,她身上透出的那股邪气和干脆是这个时代的女子所没有的,透过那张清丽中透着妩媚的绝美面庞展现出来,更有一番味道。慧真先是被她这副样子勾得一怔,随后听见她的话又有些不虞,最后好像想到什么,也跟着笑起来。 “啊,原来如此。如今头疼的应该是你吧。怪不得杨四公子要将你带回来。”慧真说着又想起苏挽青女装时即便粗布荆钗也美得不似真人,又开始忧心忡忡,“他若是见你是个美得毁天灭地的女子,从此改邪归正了怎么办?” 苏挽青忍不住笑出声来,她也是个女子,女子鲜少有不喜欢听别人夸自己美的:“你的眼光倒是十分不错。” 萧煜显然听出了她的意思,鼻中哼出一声嗤笑。 苏挽青本就因为锦绣斋的事对他耿耿于怀,如今听他发出这般蔑视的声音就像炸了毛的刺猬,美目圆瞪:“怎的,你眼神差还不许别人耳聪目明吗?” 萧煜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苏挽青报仇似的冲他翻了个白眼。 慧真乐得两人互相不爽,哄着苏挽青道:“别理他。阿青,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万一他看上你怎么办?” 苏挽青嘴角勾起一个坏笑,笃定道:“他不会的。” 慧真正要再说,萧煜忽然张口道:“就算你有手段,能保证不被发现?若是被发现了,我们现在在太守府,可不是锦绣斋那种商人铺子,你能保证全身而退吗?” 苏挽青斜了他一眼,道:“放心,我既然这么说,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不劳萧大侠费心。” 萧煜听出她语气中余怒未消,原本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却终究没有出声。 三人又商议好明日同游太守府,苏挽青便毫不客气地将两人赶了出去。 慧真看着已经被关上的苏挽青房间的门板傻笑:“怎么办,我简直爱死她这个妖精样了。” 萧煜无语地瞥了他一眼,转身回了屋。 出乎苏挽青意料的,杨四公子文秀并没有再来找她,不管是什么原因,她倒是乐得清静。 第二日,天方晴好。 一大早,苏挽青刚束好发,杨文燕叽叽喳喳地声音老远就传进了院中。 “杨安,你老是杵在院子里做什么?四哥不用你伺候了?这么闲,不如我跟四哥要了你去给我跑腿吧。” 院中传来杨安惶恐的声音:“五小姐您别拿小的说笑了,小的是奉命伺候苏公子的,时刻不敢怠慢,这才在门口候着。” 苏挽青听着外面的动静,拉开门走了出去。隔壁的萧煜和慧真几乎是同时开门从里面出来,就见杨文燕和杨文丽领着一群丫鬟,迈着欢快的步子行到跟前,冲三人施了一礼,起身时含羞带怯地看了苏挽青一眼。 今日的五小姐身穿海棠色襦裙,外面罩了同色鲛纱,将她明艳的面庞衬得更加夺目起来,显然是精心打扮才出门的。身后的三小姐也上前见礼,她看起来则低调得多,并且她显然知道什么最适合自己,一身素色衣裙虽不如杨文燕耀目,却如出水芙蓉般清雅耐看。 苏挽青同萧煜慧真一起回了礼。 杨文燕道:“姐姐来碧翠阁找我,我还觉得时间尚早,没想到公子比我们更早,真是怠慢了...” 杨文丽柔声道:“不知几位用过早膳了吗?我亲自下厨做了几道点心,给贵客尝尝。” 苏挽青刚要开口,一旁的杨文燕道:“都这个时辰了,早膳厨房该是早送来了,姐姐何必闲操心,做了点心也好,让惠儿带着一会儿给大家垫垫肚子。” 将姐姐辛苦做得的点心与厨娘做得相提并论,杨文丽被她说得脸色涨红,却又好像她生性便说不出什么过分的话来,只抿着嘴低下了头。 苏挽青虽然无心这种小女儿之间的心思,却也不忍心看杨文丽这般难受,笑着开口道:“怎样都好,最重要是三小姐这份心意我们领了。” 杨文丽感激地看了苏挽青一眼,除却感激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苏挽青看不明白,也没计较,回了她一个善意的笑。 苏挽青这样一说,杨文燕脸僵了僵,扁了扁嘴,竟似有些委屈。 此时,四公子杨文秀也带着两个丫鬟赶了过来,见到几人作揖道:“还以为赶不上了,没想到大家还在。我今日特意推了朋友的邀约,陪几位贵客同游太守府。” 杨文秀一来,几人反应各不相同,萧煜始终都是一副淡定的姿态,杨文丽和杨文燕看到他来,显然没什么高兴的,杨文燕还警告似的看了他一眼,搞得杨文秀有些讪讪。苏挽青倒是有些意外,从昨天到现在,杨文秀才露面便表现出一副与自己划清界限的样子,完全不似昨日那般热情,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变故。不过这样也好,也省了她再费心与之周旋。 这种时候别指望萧煜能有什么高明的表现。慧真见气氛有些不对,赶忙出来打圆场:“阿弥陀佛,多谢二位小姐和四公子的盛情,否则我们还没这个眼福,能在太守府领略美景,实在是不虚此行。” 这个时候慧真这个花和尚起到了他应有的作用,几句话化解了尴尬,逗得两位闺中少女咯咯娇笑,几个人说笑着向后山花园行去。 苏挽青看着姐妹两人有意无意飘过来的潋滟目光,心中再次升起那股奇怪的感觉。 与她一同行在最后的萧煜淡淡笑道:“有意思。” 苏挽青撇了他一眼:“什么有意思?” 萧煜挑了挑眉:“你没看出来?” 苏挽青不耐道:“看出什么来?” 萧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两个小姐,都看上你了。” 第五十章 齐聚自悠亭 听了萧煜的话,苏挽青脸立刻黑了大半。 萧煜倒是一副悠哉的样子:“你也身为女子,怎的这么不敏感。” 苏挽青心道,我敏感也是对男子,对两个小丫头敏感什么?虽然这样腹诽,苏挽青却知道萧煜八成是说对了。 怪不得她之前感觉杨文燕和杨文丽看自己时都怪怪的,那是情窦初开的少女见到自己心仪男子时才会表现出的欢喜雀跃,眉目含情。 若是一般的少年郎被女子暗送秋波,就算不喜欢对方,恐怕也没办法生出恶感,毕竟这也是自己魅力的一种体现。可此时身为女子的苏挽青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萧煜看她脸色难看的样子,很不厚道地扬了扬嘴角:“也不知她们谁更主动,今天可有好戏看了。” “你...”苏挽青气得牙痒,她还没跟萧煜算锦绣斋的账,他倒是先在这里看起戏来了,表面看着一本正经的样子,其实也不过是个落井下石的人。 苏挽青正对萧煜怒目而视,前面和慧真正聊得投机的杨文燕回过头来:“苏大哥,你们快些,前面就到自悠亭了。” 苏挽青笑着回道:“来了...” 一旁的萧煜闲闲道:“瞧,进展够快的,昨日还是苏公子,今日就成苏大哥了。”说完也不等苏挽青开口,加快向前走去。 苏挽青长呼一口气,牙根里狠狠咬出两个字:“毒舌。”也跟了上去。 亭中几个少年少女都已经落了座,几个人听慧真聊起了游历的见闻。在场的男女都是官家子弟,两个闺秀更是连太守府都很少出,外面的世界对于她们来说十分的新奇,再加上慧真堪比说书先生的口才,一时间亭内只有他抑扬顿挫的说话声和众人时而感慨时而惊叹的声音。 苏挽青进到亭中时,杨文燕正咯咯娇笑着道:“这世间竟有这般愚昧的父子...” 杨文燕见苏挽青和萧煜进来,一边冲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在一旁的空座上,一边兴致勃勃道:“苏大哥,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故事?方才慧真大师讲给我们的,我觉得甚有趣。” 苏挽青得知两个少女对自己有意之后直觉得无比尴尬,虽然她虚度近千年的时光,还从没发现自己对女子有特别的感情,如今看见两个少女,不禁觉得头痛。但此时大家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她也不好扫兴,毕竟到现在为止两个少女都还没有明确表示过什么,当下苏挽青顺着她的话问道: “哦?什么故事?五小姐说来听听。” “有一对父子牵驴载着货物去城里,路上遇到一人说,‘看这父子多傻,有驴子却非要走路’,父亲听了,便将儿子抱上驴子,自己牵着走,又有一路人道,‘看这儿子真不孝顺,要老爹走路,自己骑驴’,儿子听了,下了驴子让父亲骑,可路过的人又道,‘瞧瞧这是什么样的恶父,自己骑驴叫儿子走路’,两人听了,便一同骑上了那驴子,可又有人看见说,‘这对父子真没人性,那驴子载货又驮两人,是要累死它啊’,那两父子没法,只得下来,将驴子绑了抬进了城里。咯咯...你说好笑不好笑...” 杨文丽柔柔地道:“这父子也是可怜,不管怎么做都有不是。” 杨文燕不以为然道:“这算什么可怜,不过是自己拿不定主意的笨蛋罢了,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可怜也是自找的。” 杨文丽咬了咬嘴唇,低下头没有吭声,一副被人欺负了也不敢反抗的样子。 慧真道:“三小姐说得是,五小姐也无错处。这父子不该人云亦云,自己失了本心,受苦的只有自己。” 一直沉默的杨文秀听了这话,竟然抬眸看了一眼苏挽青,后者感觉到他的目光,不禁一阵恶寒。娘的这厮不会以为她是他的本心吧。 几人正说着话,园子的青石小路上出现了六个年龄身形各异的人,为首的男子大概三十四五岁的样子,见亭中有人,便带头往这边走来。 杨文秀兄妹三人看到来人,都站起身迎了出去。 苏挽青等人也跟在了后面。 杨文燕规规矩矩地行礼,老实地唤了声:“大哥大嫂,二哥二嫂。”说完还看了为首的男子一眼。 杨文丽和杨文秀都各自行了礼。 苏挽青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几人,一向活泼张扬的杨五小姐都收敛气焰,变成了温顺的小猫,看来杨家大公子的气场不低啊。 为首的男子看了她一眼,略点了点头,对慧真几人行礼道:“在下杨文昭,见过几位贵客。” 几人礼数周全之后,回到亭中,原本宽敞的亭子顿时有些局促起来。 杨文昭三十四五岁的样子,下颌已经蓄起了美须,杨太守一家相貌都偏清秀,只有杨大公子有几分男子的硬朗之气,杨五小姐偏于明艳。 杨太守共得了五个儿女,大公子杨文昭为了杨家的产业放弃仕途,专心经营;二公子杨文轩则一心仕途,且在读书方面颇有天赋,二十岁之前便考取了功名,如今混了个正五品的户部郎中在京城中寻求机会;三小姐杨文丽和四公子杨文秀都是庶出,两人的母亲都是姨娘,地位不高连带着他们也受不到什么重视,时日一长,杨文丽有些胆小怯懦,杨文秀却是只知玩乐;五小姐杨文燕是嫡女,又是最小的一个,自然是千娇万宠的长大,难免就有些骄纵任性。 苏挽青心中将这几人的基本情况整理了下,再抬眼时一片清明。 杨文燕透过众人打量站在最后的两个人,道:“这是...” 方才被杨文燕唤作大嫂的女子道:“哦,这是娘让我找的戏班子的班主。” 说着,那班主和站在他旁边俏丽的少女一同跪下请安。 “小的见过几位贵人,小的是瑞祥戏班的班主,这个是我们的当家花旦小凤祥。” 杨文秀顿时来了兴致,眼睛落到小凤祥的脸蛋上:“抬起头来给爷看看。” 那小凤祥却是个有脾气的,抿紧了嘴唇跪在那里,愣是低着头没动。 杨文秀脸顿时拉了下来:“让你给爷抬起头来,你没听见吗?” 卖艺的戏子是下等人,杨文秀出生官宦之家,自然天生就有优越感,其他杨家公子小姐也是这样的世界观,所以对于杨文秀的呵斥并没有阻止的意思。 那班主见主顾动了怒,连忙磕头,口中道:“贵人息怒,贵人息怒,这女娃子平日里除了唱戏便很少说话,再加上我们没见过世面,头一次进太守府这样的高门,她...她是被吓坏了...”说着伸手去拉扯小凤祥的衣袖,示意她跟着磕头。 少女眼角的余光看到班主慌忙失措的样子,不禁心中冷笑,一双杏眼流露出恨意。 第五十一章 招鬼之法 苏挽青并没有错过小凤祥眼中稍纵即逝的恨意,见她倔强地脊背终究还是弯了下去,随着班主一同不停地磕头时,心中不禁叹息一声。 看着两人的头磕在地上发出闷响,杨文秀丝毫不为所动。 苏挽青碍于自己尴尬的身份,并不好开口求情,她冲慧真递了个眼色,慧真会意,上前道:“阿弥陀佛,四公子,佛家以慈悲为怀,他们不过是讨生活的艺伎,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何必与他们计较呢?” 杨文秀脸上有松动的神色,但碍于脸面还没有开口。 苏挽青上前道:“慧真大师说得甚是,杨兄你何必自降身份,不过一个女子罢了,你若想要,什么样的没有?再说,这小凤祥明天还要登台,这个时候可不能花了脸,否则明天丢脸的可是杨夫人了。” 杨文秀想想是这个道理,只是就这么放过这个蔑视他的小贱人,他有些憋闷。 此时杨文昭道:“文秀,差不多就算了。” 大哥都说话了,杨文秀咬了咬牙。 一旁的杨文轩哼笑一声:“到底是家里没用的废物,除了在外人面前耀武扬威,你还会什么?成日只知吃喝玩乐,除了给杨家丢脸,你还做过什么?” 杨文秀就像被戳中要害,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他瞪了还在不停磕头的班主和小凤祥,甩了下袖子转身回到亭中。因在场的还有两个兄长嫂嫂,他还没昏头,想到日后在府中的日子,不敢先离场。 班主也是个有眼色的,见刁难他们的少年回到亭中,立即向几个人道谢。 杨文昭摆了摆手道:“行了,若真是心存感激,将明日的戏唱好,本公子还有赏,杨安...” “小的在。” “你先将他们二人送到西面的杂院与戏班子会合。” “是。” 杨安领了吩咐,带着两人离开了。 一群人这才又回到亭中坐定。 杨文昭一副东主的做派,笑道:“我们家四弟是孩子心性,让几位客人见笑了。” 杨文秀只在一旁抿紧嘴唇,平日里在外面再如何嚣张不过是表面的风光,回到家中,几个兄弟姐妹在一处时,他连个屁都算不上,还要忍受着他们无处不在的轻视和讥讽,就因为他是庶子吗? 慧真道:“不过是小事,大公子不必客气。” 杨文燕倒是真的没放在心上,岔开话题道:“慧真师父,你们游历的路上还遇到什么好玩的事,再将来听听啊!” 慧真道:“经历得确实不少,但五小姐这么一说,贫僧一时倒是想不起什么来了。” 杨文丽柔柔地道:“师父自小与修元大师修行,不知在途中可有什么进益?” 慧真想了想,道:“这降妖除鬼的本事倒是比在寺里时进益很多。不过跟我身旁这位萧煜相比,还是差了一些。” 杨文燕听了噗嗤笑出声来:“师父莫要哄我,这世间哪来的鬼怪之物,不过是那些江湖术士骗人的把戏罢了。” 慧真被她搏了面子也不恼,淡淡一笑,飘向亭外植物的目光带着几分高深莫测:“当初家师教导贫僧降妖捉怪之法时,我也不信世间有这等东西,出来游历之后,才懂得家师的良苦用心。阿弥陀佛。” 杨文燕撅了撅嘴道:“师父说得热闹,可是见过那些东西了?” 慧真看她一脸的不以为然,忽然心中一动:“五小姐不相信也没有关系,若是有兴趣,贫僧倒是可以教你一个召唤鬼魂的方法。” 此言一出,亭内的人不禁都看向他。 慧真倒是丝毫不在意众人怀疑的目光,眼角闪过一丝戏谑:“五小姐若是好奇,便在午夜子时阴气最重之时将一只箸放入水盆之中,以血祭之,若箸在水中能够站立,就以口中念诵‘我知你在,速速现身’,待血顺着箸流到盆中,便可召附近的鬼魂现身一见。不过事后要记得将鬼魂送走,招鬼用的箸和水盆都要烧掉,否则那鬼很容易留在你身边,轻则受伤霉运,重则家宅不宁,甚至有人丧命。所以想要印证真假,也是需要些胆识的。” 他这个说法倒是十分新奇,亭中的几人听了之后神色各异。 静了片刻,杨文轩突然站起身道:“荒唐!子不语怪力乱神,慧真师父,这莫须有的鬼怪之说还是留着去骗那些无知妇孺吧!”说着似乎不屑与之为伍,拂袖离去。他身旁的少妇起身向众人告了个罪,也随杨文轩出了自悠亭。 萧煜在一旁道:“你何必与五小姐赌这个气,召来的魂魄还得你耗费法力收拾。” 杨文燕听他说得一板一眼,忍不住问道:“这样真的能看见鬼魂?慧真师父你没骗我吧...” 慧真此时双手合十,淡笑道:“阿弥陀佛,贫僧不过是与各位施主说笑而已,不可当真...” 此时大家才明白萧煜那句话不过是配合慧真罢了。 杨文燕撇了撇嘴,道:“原来是唬我们的,你这和尚真不老实。” 亭中的人都笑了起来。 绕着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话题聊了一阵,慧真半真半假讲的故事吓得两个少女花容失色,又好奇得厉害,催促他继续讲下去。 杨文昭似乎对这些事情并不感兴趣,片刻之后也带着妻子告辞离开。 几人在亭中吃茶聊天,不知不觉便到了正午,此时的男女之防虽不严重,但除了不拘小节的江湖儿女,高门大院还是讲究男女不同席的,午时杨文秀安排着公子小姐们各自用了饭,便到太守府后院花园之中最大的亮点--同心湖去了。 杨文丽被慧真的鬼故事吓得不轻,此时脸色还有些泛白,见到清澈的湖面,紧绷的脸也缓和了不少。 杨文丽提议几个人玩儿击鼓传花,花朵传到谁的手中便作诗或作画,一展才艺。 杨文燕马上赞同,身为嫡女的她被精心教养长大,吟诗作画自不在话下,还能在心上人的面前展露才情,何乐而不为? 两位小姐都欣然参与,其他人也便默认了。 不顾杨文丽掩饰不住的失落,杨五小姐使了个眼色,贴身丫鬟便去一旁击鼓了。 第五十二章 落水 不过是刚刚及笄的少女,在心上人面前急于表现的心十分明显。这鼓击下来几圈,十有五六那花朵都落在杨文燕的手上。杨文燕也不简单,到底是杨家悉心调教长大的嫡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颇拿得出手,作出的诗也清婉动人。只是她每次表演之后就将希翼的目光落在苏挽青身上,搞得后者只得垂眸装傻,不过也因此避开了杨文丽幽怨的眼神。 击鼓传花倒是没什么难的,苏挽青并不担心,她前世活了上千年,即便没有一点才情,随意借用哪位先人应景的诗句也能蒙混过关。 果然不出所料,花朵落到她手中时,她便以夏荷为题“作诗”一首,惹得杨家两位小姐看向她的眼神更加水润明亮。苏挽青尴尬无比地坐回座位时,却看到萧煜一副老神在在地模样,心中顿时更加窝火。自从在锦绣斋被他丢下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一直都很紧张。苏挽青这边无奈尴尬的面对两个少女的倾慕,萧煜却在一旁看热闹,让她心中更加不爽起来。 游戏之后,几人乘船游湖。同心湖有将近一半的面积都被圈进了太守府中,湖面宽阔,两岸植被茂密,繁花似锦,可谓一步一景,十分优美。 苏挽青摇着折扇,与慧真谈论佛法,她在佛法上的造诣十分深厚,连慧真都觉得很惊讶。 “没想到阿青对于佛法的理解竟然已经到了这等境界,再努力些兴许有希望和我比肩了。” 苏挽青斜了他一眼表示鄙视,随后看向远方的景色道:“别变着法儿夸自己了,我也不过是说说天下无敌,人生在世,要做到四大皆空哪有那么容易。我现在就有太多愿望需要实现了,所以注定成不了佛。” 从船舱中出来的杨家姐妹走过来,杨文燕欢声道:“苏大哥,你们在说什么?” 苏挽青淡淡一笑:“没什么,和慧真大师请教佛法。” 杨文燕撇了撇嘴没有接话,显然对枯燥的佛法没什么兴趣。 杨文丽道:“苏大哥在佛法方面还有造诣?不知苏大哥家住哪里?祖上是做什么的?” 正题来了,苏挽青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在下祖籍云南,家父从商,将我们本土的东西运到孟加国售卖。” 士农工商,商人是最低贱的职业,两个少女听到他出身商贾之家时脸上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但转念一想,虽然出身商家,苏挽青的相貌气度才学都不输许多世家子弟,若是能有贤妻相助,通过科举考取功名也不是不可能,到时一个商人之后凭才学入仕更能够让人刮目相看,更何况,苏挽青这样风华绝代的男子即使从商,只要他一心一意对待自己,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美事。想到这里,两个少女看向她时眼中的热切只增无减。 杨文丽转头假装不经意的目光掠过妹妹泛红的面颊,眼眸忽然垂下来,她抿紧了嘴唇沉思片刻,像是下定决心般长呼一口气,悄悄返回船舱对着自己的贴身丫鬟耳语一番,反复叮嘱之后抬眼看了看没人注意到她,才挂上微笑继续与几人聊天。 也许是在自悠亭中被两个兄长不顾颜面的训斥,杨文秀倒是比先前沉闷了许多,只站在那里听他们说话。 杨文燕见四哥闷闷不乐,拉着他的胳膊道:“四哥,你给评评理,三姐姐说比我大两岁,怎么可能嘛,明明是大三岁的,你说到底谁说得对?” 杨文秀看着这个娇蛮的妹妹,心中瞬间腾起一股烦躁,苏挽青分明是他带回府中的,若不是这个小妹软磨硬泡又威胁,他也不会因为窝火而找那班主和小凤祥发泄,更不会有后面颜面尽失的局面。杨文秀看着杨文燕的脸想着,心中越发憋闷起来。 顾忌到她嫡女的身份,他忍了忍,绷着脸道:“这我怎么知道,还是去问问母亲吧。”说着转头便要回船舱。 杨文燕哪里肯这样放了他,跟上去挡住他的去路:“站住!今天你若不给我评出个结果,哪儿也别想去...” 杨文燕平日也是这般刁蛮任性,而此时在憋了一肚子怒气无处发泄的杨文秀听来就格外的刺耳,他冷笑一声,伸手用力将杨文燕推到一旁:“走开!” 杨文燕被他推得一个踉跄,跌向船梆。 站在一旁的杨文丽眼睛忽的一亮,突然喊了一声:“五妹妹小心!”人随着话音便向杨文燕奔了过去,原本歪向船梆的杨文燕被她大力一拉,顿时整个身形都改变了方向,娇呼一声摔在了甲板上。 而拉她的杨文丽却因为用力过大而失去平衡,慌乱之中她伸手拽住正在转头想要查看情况的苏挽青的袖子,却已经来不及,反而将苏挽青一起带进了湖中。 两人跌进水里的声音还未落下,一个黑色的身影便窜了出去,也跟着钻入水中。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待船上的人反应过来时,湖面上已经只剩下三人入水时留下的水花。 怔愣的杨文秀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惊声叫着:“来人哪,快来救人!” 杨文燕已经被贴身丫鬟扶起来,面色发白地看着水面。 杨文丽挣扎着,头不时地探出水面,口中的“救命”还没喊出来,便又沉了下去,这样反复几次,呛了不少水,连发出声音都困难了。船上会游泳的有几个小厮跳下了水,却因为杨文丽的小姐身份不敢伸手去拉她。 岸边的慧真看到船头的绳子,跑去扯了扔进水中,喊道:“事急从权,你们将绳子绑到三小姐的身上!” 几个小厮听了,又看向杨文秀,杨文秀怒道:“还愣着干什么?我姐姐有个万一,你们都别想活了!” 几人这才一起上手将已经昏迷的杨文丽绑在了绳子上,船上的人用力拉,水中的人轻轻托着才将她弄上了船。 慧真眉头拧起看向水面,萧煜下去救阿青了,以她那火爆的身材,平日里裹胸束腹才勉强扮成男子,这会儿若是上来时两人全身湿透,那她女子的身份岂不是... 慧真想着,转头冲一个慌慌张张地小丫头道:“去给落水的人拿几件袍子来。免得着凉。” 那丫头忙应了,匆匆到船舱之中翻找,好在这条船是太守府的私产,里面常用的东西都准备得齐全。 此时距离两人落水已经过去了一盏茶的功夫,湖面却在杨文丽被救上来之后平静了下来,一直没有动静。 船上,昏迷的杨文丽一直没有清醒,搞得主子们不知所措,一群下人更是六神无主。杨文秀看着连人影都没有的湖面,咬了咬牙,下令道:“开船,先送三小姐回府。” 第五十三章 来历 杨文秀看着连人影都没有的湖面,咬了咬牙,下令道:“开船,先送三小姐回府。” 相比于苏挽青和萧煜,自家小姐的性命显然更重要,何况两人只是来打酱油的,重要的客人慧真没事便不算什么大错,而若是杨文丽有个什么万一,要承受杨太守怒火的人,他必定首当其冲。如此权衡之后,杨文秀才下令返回。 慧真道:“四公子,不可,萧煜和苏公子还在水中,这湖面如此宽阔,若是我们走了,他们怎么回到岸边?还是再等等吧。” 杨文秀不耐道:“慧真师父,我们不是没等,但如今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们还是没有消息,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慧真看了眼水面,坚持道:“我与萧煜一路同行,对他了解甚深,他不会有事的,只是需要些时间罢了。如果他们平安返回,却发现船不见了,那不是让他们又绝望一次?” 杨文秀道:“你也说是如果,比起这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我三姐可是还活着,若是因为等他们拖延了时间,我三姐有个三长两短,后果你能承受吗?” 慧真一时无言以对。 杨文秀再不理还盯着水面的慧真,转头吩咐下人开船。 船头缓缓调转,一切准备就绪,杨家的游船正要返回时,一直盯着水面的慧真发现水中隐隐有一个人影,他忙向前两步,走到船边仔细看,果然见萧煜拉着苏挽青从水中冒出头来。 慧真回头喊道:“快来人帮忙,他们上来了!”说着迅速找那个抱着袍子的丫头扯了一件拿在手中。 在几个下人的帮助下,慧真将苏挽青从萧煜手中接了过去,直接将袍子盖在了她的身上,因萧煜还在水中,并没有人注意到苏挽青这边的状况。苏挽青盖在袍子下的手捏了捏慧真的,后者一怔,随后才意识到她没事,长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而此时萧煜也已经上了船,一张冰山似的面容无甚起伏。 杨文秀有些复杂得看了一眼“昏迷”中的苏挽青,再次下令开船。 回到杨府,三小姐被送回闺房,请了郎中前来,她的姨娘就得这么一个女儿,一时急得没了主意,据说不多时三小姐便清醒过来,母女俩还抱着痛哭了一回。 杨文丽听丫鬟说杨文燕命下人们不得乱传船上发生的事,谁敢乱说她与苏公子一同掉入水中就发卖了去时,攥紧了手中的罗帕,垂下眼眸挡住了其中的神色。 这边苏挽青和萧煜慧真回到紫竹园的客院之中,杨文秀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进来,只吩咐杨安请郎中之后,便离开了,门口还能传来他咒骂身边小厮的声音,可见其心情彼时很不美丽。 丫鬟送来干净的衣裳,慧真将她们打发了下去,躺在榻上的苏挽青立即睁开眼来。 慧真一副委屈的样子道:“阿青怎么样?有没有大碍?你真是吓死我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人家也不活了...” 苏挽青抽了抽嘴角道:“少装模作样,萧煜的水性你心里清楚得很,至于我嘛,上次秀秀的事之后我不是和你说了,我身上那股红紫色的能量,它能保护我,所以我根本不怕水的,我不相信这么重要的事你能忘了。” 慧真被她说得干笑两声,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苏挽青继续道:“还有,以后不许跟我这么肉麻地说话,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慧真急道:“这怎么行,我怎么想便怎么说了,不然你怎么知道我的心意呢?” “你一个出家人,能不能注意些你大师的形象。” “不行,为了你,要什么形象...” 苏挽青皮笑肉不笑:“你若执意如此,可别怪我没有警告过你。” 慧真厚着脸皮就是不为所动。 苏挽青忽然一笑,伸出白嫩的小手捂住还在喋喋不休的慧真的嘴唇,看他一愣,笑容更深了些:“你若是不这么絮絮叨叨,我兴许还能喜欢你一些。”说着拿开了手,越过他坐在椅子上。 慧真有些惊喜转身看她,开口道:“唔唔唔...”才发现自己的嘴巴突然张不开了。他有吚吚呜呜了半天,见苏挽青不理他,不禁有些着急。 萧煜咦了一声,起身查看了一下慧真的嘴巴,奇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苏挽青道:“我们家族以前叫做女巫。” 萧煜皱眉想了一下:“女巫...南诏一带的巫族?” 苏挽青摇了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说的那个巫族我知道,他们大多是靠蛊和毒,而我们是来自更加遥远的西面。我们的能力大多表现在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现象上。我们称之为魔法,而控制这些魔法的能量,叫做魔力。” 说着,苏挽青抬手打了个响指,一旁烛台上的蜡烛忽然燃了起来。看着萧煜和慧真吃惊的表情,她淡淡地道:“这只不过是小把戏,每个女巫能力的强弱取决于她魔力的多少。” 萧煜道:“那你的能力能达到什么样的程度呢?” 苏挽青微微一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几个呼吸的功夫,苏挽青的发丝开始轻微的飘动,很快似乎有一股强大的气流,使她的头发无风自动起来,而与此同时,原本还晴好的天空迅速聚集起了乌云,天色瞬间暗了下来,云层中甚至传来一道道闪电和轰隆的雷声。而下一刻,苏挽青周身的气流渐渐变小,空中的乌云来得快去得也快,似乎眨眼之间便散了开去。当天空恢复晴朗的时候,苏挽青也睁开了眼睛。 慧真与萧煜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 慧真唔唔地指了指自己的嘴巴,苏挽青笑道:“你保证以后不要将那些有的没的放在嘴边,我就将你的嘴巴解开。” 见慧真点头,苏挽青又打了个响指,慧真试着张了张嘴,果然已经恢复了正常。 吃过了苦头,又见识了苏挽青的本事,慧真当然不敢再在言语之中冒犯,规矩了不少:“阿青能呼风唤雨,那你岂不是传说中的神仙了?” 苏挽青摇了摇头:“不,仙界那些事我从来没听说过,而且我们只能在人间活动,为了不吓坏普通的人,我们都是尽量少用魔法,和你们一样生活...只可惜...” 只可惜她的能力刚刚觉醒,母亲和姐姐便被人劫走,想要安宁的日子还真不是那么简单的。 慧真道:“没关系,虽然敌在暗我在明,但你也不是一个人,我和萧煜都会帮你的。” 萧煜双手环胸地坐在椅子上,难得也有所反应地点了点头。 苏挽青心中一暖,道:“多谢。” 第五十四章 绝命戏院 慧真摆了摆手:“说这些做什么,萧煜和我都不是那种遇见不平之事放手不管的人。” 苏挽青垂眸淡笑。 慧真问道:“你们下水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挽青道:“三小姐将我拖入水中,我想着不能让她看到我身上的光圈,而且我和她‘男女有别’,”说到这里,她咳了一声掩饰尴尬,“就想潜得深一些。好在她不通水性,慌乱之中根本没有注意我的位置,哪知我刚往下游,萧煜便赶了上来,再后来杨家的下人都下来了,我只能拉了萧煜躲到深水的黑暗中,待他们都上了船,才敢出来。还好你想在了前面,我一上船便给我披了件外袍,不然我那一身湿透,肯定要被发现是个女子了。” 慧真听她夸自己,得意道:“那是当然,我多机智啊。” 萧煜忽然开口道:“你身上那个紫红色的光,也是你的魔力吗?” 苏挽青皱着眉摇头,手不自觉地抚了抚胸口:“不是。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又是什么时候才有的,真的好生奇怪。不过我可以感觉到,它是在保护我。” 萧煜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将她身上的妖气说出来。 苏挽青感受着胸口微暖的紫红色光芒,又道:“不管怎么样,我迟早会查清楚的。” 三人又商议着待太守府的茶会结束,便告辞离开,苏挽青觉得自己和杨家命中犯冲,杨家两位小姐一位公子都“仰慕”她,实在不是很舒服,再加上田仲文已经离开杭州三日了,每推迟一天,变数就愈大,苏挽青恨不得立刻离开才好。一切达成共识,各自回屋休息。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大早,便有丫头过来传话,说是五小姐吩咐几位客人傍晚去听戏便可,白日里都是杭州本地的贵族夫人小姐和公子前来,五小姐怕几位贵客不习惯,就不用去前面了。 女子心思细腻,杨文燕是觉得凭着苏挽青三人出众的容貌,出去肯定引起不小的骚动,到时自己的心上人成了别人惦记的对象,平白多出许多情敌来,傻子才会做这种事。 无论杨五小姐如何盘算,苏挽青是巴不得少和那些娇滴滴的小姐碰面,因此欣然应下。她闲来无事整整一天都在向萧煜慧真了解佛家和道家驱鬼的方式。眼界倒是开阔了不少。 佛家驱鬼多靠法器配合短小的咒语,常用的法器有好多种,比如转经轮、日月铲、罗汉棍、轮回珠、金刚杵、锁魂钟等,慧真得意洋洋地说他身上便有师父传给他的一颗轮回珠,是能够镇住百年恶鬼的强大法器,但是不管苏挽青怎么激他,他都不肯拿出来给她看一眼,前者不禁腹诽他小气;而咒语,就有大悲咒、六字大明咒、十小咒等,都是比较实用,而且威力不俗的咒语,传说佛祖刚刚涅槃之时,佛法还十分完整,咒语也有移山易海的威能,只是几千年下来,大都失传了,如今的佛家弟子掌握的驱鬼咒,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即便如此,若是能熟练掌握并运用,也能成为当世绝世无双、名号流传后世的得道高僧。慧真从小便每日练习驱鬼术,如今才不过掌握了前面说的那些方法的一半,却已经被称为大师了。 道家则是华夏本土衍生出来的,它的驱鬼法门主要是在于道士本身的修为和法器的能力。常见的道家法器有三清铃、响金铃、桃木剑、金钱剑、辟邪剑、不同功用的令牌以及符纸,道行再深的进入金丹期以上的道士便可以请仙界诸神帮忙,上通天庭下达地府来去自如,不过说起来容易,人世间到达金丹期的道长本身就凤毛麟角,即便有,也不知隐居在哪座深山之中,根本无处寻踪。如今以萧煜的实力,能够画出一些泛着金色光芒的五雷咒还是没有问题的,据他自己所说,至今还没有遇到过比他更强的修道者,不过当他一脸认真地将这么臭屁的话说出来时,苏挽青和慧真都撇了撇嘴。 苏挽青像是一个好学宝宝,将驱鬼界的问题凡是她能想到的都问了个底儿掉,直到傍晚天色发暗,丫鬟来请时还意犹未尽。 在人家中做客便不能失礼,三人收拾了一番就随那丫鬟往前院去了。 “这么说来,你昨日向他们说的招魂术是真的了?” 慧真点头道:“自然。不过他们是不会相信的,就算是相信了,也不会有这个胆子真的招来鬼魂。” 苏挽青回想起杨家的几位公子小姐,赞同地点了点头。 萧煜在一旁道:“这可说不定。” 苏挽青睨了他一眼:“你这乌鸦嘴少开口,好的不灵坏的灵。” 萧煜挑了挑眉,却真的闭了嘴,没再说什么。 晚宴男装的苏挽青是和一群公子们用的,不过身旁有慧真和萧煜,倒是没什么插曲,只不过杨文秀那双不甘的眼睛总时不时地落在她的身上,苏挽青也只能垂眸装傻。 晚宴过后一位公子提议出去逛逛,慧真代表三人推了他们的邀约,杨文秀看了苏挽青好几次,虽然没有得到什么回应,他最终还是拒绝了那位公子,留在了府中。 几人便按着原本杨夫人的安排,到园子里去听戏。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带路小丫鬟打着灯笼的那点微弱光亮在黑夜中显得有些惨淡,园子里不时传来各种虫子的鸣叫声,尖锐而又刺耳。 苏挽青笑着对小丫鬟道:“这位姐姐,府上每日虫鸣都这么嘈杂吗?会不会影响夫人小姐们休息啊?” 苏挽青男装的打扮显得玉树临风,见她与自己搭话,那小丫鬟顿时红了脸,小声回道:“回公子,平日里都有花农照顾园子里的花草,定期除虫,根本没有这么多的虫鸣的。”说着自己也皱了皱眉,嘀咕道:“对呀,今日怎么这么吵...” 苏挽青与萧煜慧真交换了眼色,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几分凝重。 杨文秀不以为然道:“虫鸣而已,夏日炎热,难免有虫子聚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苏挽青不置可否,并没有接话。杨文秀见她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突然一阵烦躁,冷哼了一声加快脚步走到了前面。 杨府在园子里一片比较开阔的空地上临时搭建了戏台,台上正有一个刀马旦耍着花枪,引来公子们一阵叫好声。戏台的正前方摆了许多方桌和椅子,桌子上有几样精致的点心。太守大人坐在前面最中间的位置上,正垂首与一位青年公子说着什么,杨夫人就在他旁边的桌上。一群穿着青碧色罗裙的丫鬟端着托盘来回穿梭,一派热闹的景象。 杨文秀一进到戏园子里,就直接甩了身后的三人,向两个看起来十分轻浮的公子走去,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眼睛却不自觉地飘向苏挽青那边。 苏挽青压根没注意到他,悠悠然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和萧煜慧真品着茶,偶尔吃上两口点心,也学着那些公子,扬声叫好,遇到不懂的故事还有萧煜在一旁讲解,倒是惬意得很。 眼见着几折戏唱罢,夜色渐浓,此时宾客已经陆续走得差不多了,只有那两个轻浮公子还在和杨文秀攀谈,似乎聊得十分火热。 杨大人早已经离开,杨夫人送走最后一位夫人之后,吩咐下人打赏戏班子,那班主千恩万谢地拿了赏钱,便告退到后台去收拾东西了。 慧真扫视了周围空荡荡的桌子一圈,忽然打了个冷战道:“你们有没有觉得,今晚很冷?” 苏挽青早就觉得天气凉的有些异常,强忍住瑟瑟发抖的身体。 萧煜皱眉道:“虫蚁聚集,温度骤降...” 苏挽青刚刚恶补过,明白这是有怨鬼在附近活动时才有的征兆。她皱了皱眉头,刚要开口说话,就听戏台子的后面一声尖叫。 “死...死人啦—” 第五十五章 血光之灾 这一声尖叫在深夜静谧的园子里十分刺耳,还在园子中没有离开的人都听到了,众人还在茫然的时候,苏挽青与萧煜慧真交换了个眼神,抬脚便向后台跑去。 后台是用竹竿和帷幔搭起来的简易空间,不过隔绝性很好,从外面一点都看不出来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挽青不禁扯了扯唇角:“真看不出来,你们还挺注重隐私的。” 慧真和萧煜显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掀开帘子进到里面。 门口处一个化着丑角妆的男人一脸慌张地看着里面,听到身后掀帘的动静,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惨叫起来。 “啊——” 那男人身材矮小,也就五尺上下,萧煜上前用力握住他的肩膀,他肩上吃痛,神智反而清醒了几分,但仍旧控制不住地发抖。 “人在哪里?” 听到萧煜问他,男人伸出手颤抖地指了指后面。 这是一个长方形的过道,两边摆满了戏服,占了将近一半的空间,令另外一半则是几个戏子化妆的地方,再往后又是一道帷幔,后面的空间被它隔绝开来。 萧煜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打头走了进去。 苏挽青走在慧真身后,穿过第二道帷幔时,见班主和几个戏子都在里面,他们显然已经看过里面的惨状,一个个脸色惨白,其中一个唱青衣的人(化着妆看不出男女)见萧煜他们进来,像是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呕着跑了出去。 慧真看着那人跑出去,对萧煜道:“你把他恶心着了。” 萧煜斜了他一眼,没有搭话,继续往里面走去。 苏挽青跟在他后面,慧真垫后。刚进入第三道帷幔就一头撞上了前面的萧煜,他的胸膛十分坚硬结实,撞得苏挽青有些发疼,她揉着额头有些莫名其妙。 萧煜道:“你最好还是别看...” 苏挽青好笑地看着他,她明白他是关心自己,怕被里面的场景刺激到,只是连关心之语都能说得这么冷冰冰的,除了萧煜估计也没别人了。 苏挽青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越过他向里面走去。 饶是她有心理准备,还是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胃里忍不住翻腾起来。 帷幔隔出来的这一间比先前那间稍微小一些,摆了两个妆台和两大箱的戏服。此时鲜血和碎肉溅得几乎到处都是,右边妆台的凳子上堆着死者的一部分肢体,肠子内脏都翻到了外面,断臂被扔到一旁,整个隔间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屠宰场一般,四周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 苏挽青看着满眼的猩红,强忍住胃中的翻江倒海,装出平静的样子走向凳子上的尸体,仔细查看起来。 萧煜跟上来道:“有什么发现?” 苏挽青摊开折扇挡在鼻子前,直起身子道:“像是被饿极了的野兽咬死的,若是鬼魂或者人,我想他一定很生气,生气到...想把眼前的人撕碎。” 慧真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执念太深,不过是枉造杀孽。” 苏挽青道:“依你们看,是人是鬼?” 慧真看着那堆肢体抿了抿唇:“最好是野兽,若是鬼魂,那很可能是百年以上的厉鬼,那我们就有麻烦了。” “何以见得?” “鬼魂乃是人死后的一股介乎于存在与不存在之间的东西,它们是靠生前临死时的意念产生,就像秀秀,虽然死得惨,但毕竟只是一个奴婢,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报仇也要蛰伏三年才敢出手。毕竟在这世间,人才是正道,不说人生来便有三盏驱邪的守魂灯,经历的不同也造就了他们身上不同的气息。一切邪祟都是忌惮身上有正气、煞气、戾气、杀气之人的。一个鬼魂想要将人这么残忍地杀死,除了冲天的愤怒和怨气,自身还要不断修炼,吸取阴气,当阴气积累到一定程度时,它便可以强大到附身,甚至依靠本身的力量化成实体杀人。” 苏挽青恍然道:“难怪,那个秀秀想要上我身时,却并没有得逞。是因为她还不够强吗?” 慧真点点头又摇摇头:“秀秀的情况有些复杂,当时萧煜要毁了她的尸身,她情急之下只能选择一个人附身,萧煜和我便是驱鬼师,她自然避之不及;那个司马魁身上杀气非常重,连我们这些人都能感觉到,鬼魂比我们敏感,感觉也比我们更加深切,这样的人它是不敢惹的...” 苏挽青努力回想:“我怎么没感觉到...” 慧真白了她一眼,继续道:“至于穆公子,连司马魁都听命于他,想必大有来历。朝堂中的人除非大奸大恶,否则身上自有一股浩然正气,相比之下,虽然你是阳女体质,但那个时候你胆小如鼠,秀秀也不是傻子,柿子当然要捡软的捏,所以...” 所以苏挽青就成了第一人选。 胆小如鼠...? 苏挽青眼角抽了抽:“呵,多谢夸奖。继续。” 慧真道:“鬼魂随着修炼时间的累计或者杀人数量的增加而不断变强,百年厉鬼至少可以化出实体,若是这样,恐怕我和萧煜联手也未必能讨到便宜。” 苏挽青点头接道:“若它是附身杀人的,就说明它没那么强大,对于我们来说是个好消息。” 慧真笑道:“悟性不错。” 苏挽青打量着四周:“那怎么才能确定它是自己杀人还是附身杀人的呢?咦...” 话音未落,苏挽青似乎看到了什么,向一个黑暗的角落走去。那是十几件戏服,整齐地挂在角落中,已经被喷溅的鲜血染红,隔间里没有风,但那戏服似乎在微微地晃动。 苏挽青猛地划开戏服,里面露出一个女子来,她跪坐在戏服后面,身上脸上都是还没干的血渍,猩红的颜色几乎浸满了衣裳,她显然是被吓坏了,目光都有些呆滞,看到苏挽青也没什么反应,只是身子在不停地发着抖。 苏挽青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女子,透过她凌乱的发丝分辨五官,渐渐地她认出她来:“小凤祥...?” 第五十六章 现身 浑身是血的小凤祥颤抖得厉害,呆滞的目光看向苏挽青也没什么反应,直到后者喊她的名字,才好像回过神来,语无伦次道:“别,别过来,离我远点...离我远点!” 苏挽青指着隔间中的尸块道:“这是你干的?” 小凤祥突然从地上站起来冲向苏挽青,而苏挽青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萧煜拉到了一边。 小凤祥从戏服架子后面出来,惊恐的眸子在尸体上来回扫视,像是疯了一样尖叫起来:“不是我...不是我杀的!是他...”说着她的目光飘向了隔间的顶部,“他来了...别过来...离我远点...别过来!啊——” 苏挽青正被她叫得烦躁,小凤祥歇斯底里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睛一翻倒在地上,身后劈晕她的萧煜手掌还没来得及收回。 慧真呼出口气道:“现在知道了,她就是那个被附身的。” 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杨太守带着三个儿子和一些家丁护院赶了过来。 苏挽青随着众人走出了隔间。外面已经没有了女眷,想来是因为出了人命,杨太守为了安全将女眷们都送回去了。 戏班子由班主带头齐齐地跪在一旁,杨太守连看都未看他们一眼,领着三个儿子抬脚进了后台。 苏挽青有些幸灾乐祸的想着他们出来时的脸色,果然片刻功夫众人面色苍白地从里面匆匆出来。杨大人还好,毕竟一方父母官,也算见过世面,虽然脸色不好倒也不至于失态。他那三个儿子就差劲多了,尤其是杨文秀,被随从架着出来之后,口中干呕了两声,甩开扶他的人就往草丛那边跑去,紧接着不远处传来他一阵阵呕吐的声音。 屋内的情形实在太过血腥恐怖,此时目睹过惨状的人脸色都不太好,也没人有心思去嘲笑杨文秀。戏班子那十来个人还跪在地上,杨大人没发话他们也不敢动,一时气氛有些凝重。 慧真上前一步,冲杨太守施了一礼道:“阿弥陀佛,杨大人,依您看...?” 杨太守将腹部的翻涌之感压下去,沉声道:“人犯小凤祥,为夺荣生戏班头牌花旦的名号将死者如意杀害。案情清楚,手段残忍,证据确凿,只待明日升堂将那小凤祥审上一审,到时就可以结案了。来人...” “有!” 杨太守身后的随从大声应和,倒是有几分震慑人心的气派。 “将小凤祥压入地牢,明日候审!” “是!” 那两个随从再次进入后台,很快架着昏迷的小凤祥出来送到地牢里去了。 慧真向杨太守走了两步,压低声音道:“杨大人不觉得此时蹊跷吗?” 慧真的师父与杨太守交情匪浅,慧真的话他还是愿意听的。 “哦?那你觉得这件事是怎么回事?” “可否借一步说话?” 杨太守将众人打发了,领着刚和萧煜交换了眼神的慧真往书房行去。 戏班子的人也陆续起来急急忙忙地收拾东西。 苏挽青跟在萧煜身后,往紫竹园的方向走,她忽然感觉四周的温度降了好几度,寒气直透过衣服钻进肌肤之中,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苏挽青停下来,却发现路旁翠嫩的竹叶都染上了一层白霜,她不禁对萧煜嘀咕:“你有没有觉得,忽然间变冷了?” 萧煜常年和鬼魂打交道,早就敏感地觉察了这一点,此时已经不动声色地向苏挽青靠近一些,以便发生变故时能及时反应:“这便是厉鬼的特征了。它现在已经可以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怨气,除了怨气使太守府的温度下降这一点可以证明它的存在之外,我都找不到它藏身的地方。这次,怕是不那么好解决的。你有阴阳眼,招子放亮点。” 苏挽青被他说得发毛,警惕地环顾四周好几圈,道:“我是什么都没看见,不过我觉得那厉鬼也不会自己跳到面前说,在下就是厉鬼兄,还请多多关照吧?” 萧煜显然没什么幽默细胞,他竟然认真地想了想,回道:“我觉得他也不会。” 苏挽青呵呵干笑两声,两人加快脚步离开了这片园子。 两人回到紫竹园,就方才的事情又交换了一下想法,那鬼虽然厉害,今日死了一个,应该多少平息了些他的怒火,杨府暂时还是安全的,即便如此,也要尽快将这个麻烦解决,否则他就变成了一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发难。两人正合计着等慧真回来时一同将那厉鬼引出来杀掉,就见杨文秀身边的杨安带着一群下人急匆匆地往外走。 苏挽青扬声唤住他问发生了什么事,杨安脸色苍白地道:“我家公子出...出事了...” 苏挽青吃惊道:“出了什么事?” “小的也不知啊。来报信的全子吓得不轻,根本说不清楚。” 苏挽青和萧煜对视一眼,神色凝重地跟着杨安往外行去。 出事的地点在后院往前院的小路上,青灰色石板铺就的小路此时已经染上了大片的血迹,人的肢体碎肉被扔得到处都是,场面令人作呕。一身血污的杨文秀瘫软在一旁,原本清俊的面庞有些呆滞,染满血的双手无力地垂下,身体控制不住地发着抖。 苏挽青二人赶到时,慧真和杨太守已经到了,看着杨太守铁青的脸色,苏挽青低声询问:“怎么样?” 慧真叹了口气:“原本他是不信的,不过现在这情况,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杨文秀这个纨绔子弟成日里只知吃喝玩乐,哪里有那个杀人的胆子,若不是深知自己儿子的性情,恐怕杨太守还没那么容易接受慧真所说得那么匪夷所思的真相。 萧煜在扫了一眼面目全非的尸体,道:“死的是谁?” 慧真道:“戏班子的班主。” 苏挽青拧了眉头道:“这是怎么回事?什么鬼能有这么大的怨气,一晚上竟然连杀了两人还不够平息他的愤怒。” 萧煜淡淡道:“不管这只鬼是谁召唤来的,想要送走恐怕没那么容易,而且他既然已经杀了两个人,就会有第三个,第四个...” 他说着,苏挽青的目光落到他身后,眼睛瞬间凝滞,周身的气温眨眼间降到冰点,几个人都呼出了白色的雾气。 苏挽青的目光钉在了萧煜身后的某个位置,很快两人发现了她的异样。 萧煜最为警觉,他猛地靠近苏挽青,握住她的肩膀道:“你看到了什么?” 苏挽青脸色泛白,眼睛依旧盯着那一处没动,艰难地开口道:“是个男人,他全身冒着黑气,双眼被挖,很...凶。” 说到这里苏挽青瞳孔猛地睁大,闷哼一声,嘴角便渗出一丝血迹,她坚持说完最后一个字,晕倒在萧煜怀中。 第五十七章 张家灭门惨案 苏挽青感觉自己昏迷了很久,睁开眼时,杨文秀已经被人带走了,杨府的下人们正在收拾散落一地的碎尸,不远处杨太守在和慧真说着什么。 “醒了?” 听到萧煜的声音,苏挽青直起身子,她一直坐在园子里的石凳上,这会已进入盛夏,石凳并不凉,由于白日里太阳的照射,反而暖意融融的。萧煜站在她身侧的不远处,此刻一双幽深的眸子正看向她。 苏挽青直起身子点了点头:“我昏睡了多久?”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 苏挽青将有些凌乱的发丝拨到耳后:“我以为过了很久。” 萧煜走到石桌前坐下:“刚刚发生了什么?” 苏挽青努力回想着方才的情景,道:“那是一个身形壮硕的男人,看上去三十上下,两只眼睛被挖了,显得十分愤怒。他知道我能看见他很生气,穿过你的身体将一股黑气喷到我的脸上,那时我感觉胸口被什么东西穿透了,很痛,而身体好像要被冻住一样,再后面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正说着,慧真和杨太守走了过来。 慧真见苏挽青醒了,面上一喜,却很快收起神色道:“苏公子觉得怎么样了?” 不管平日里如何不着调,这份关切还是真心实意的。 苏挽青面色柔和道:“好多了,多谢大师关心。” 杨太守点了点头道:“苏公子是犬子请来的朋友,却因为府中的突发状况使公子陷入危险之中,杨某实在惭愧。” 苏挽青忙道:“杨大人千万别这么说,任谁也不愿意家中出这样的事。比起您面临的难题,我这点遭遇实在不算什么。” 萧煜道:“杨大人,这鬼来的突然,又如此凶猛,恐怕是有人故意召唤出来的。” 杨太守一惊:“竟然有这种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他又想做什么?我杨崇文行得端坐得正,还怕这些魑魅魍魉吗...” 苏挽青心中一沉,那日慧真说出召唤鬼魂的方法时,在场的有杨大公子夫妇、杨二公子夫妇、杨三小姐、杨四公子和杨五小姐,还有戏班子的班主和小凤祥,再加上各自的贴身丫鬟、小厮,整个自悠亭里里外外站了十七八号人,听起来目标太大,但仔细分析还是能够排除一些人的。这些丫鬟小厮八成以上都是卖的死契,杨家倒了霉,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他们动手的几率还是很小的。这样就排除了一半的人。究竟是谁听者有心地将慧真所说的话记下,回去还付诸了行动呢? 萧煜伸出手来示意了一下,四个人围坐到旁边的石桌上。 慧真道:“不管那人打的是什么主意,这只厉鬼如此凶恶恐怕是他也没有料到的。如今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要先将这只厉鬼捉住,让他不能再继续害人,否则真不知道今天晚上还会有多少人遭到不测。” 杨太守听了,低头沉吟。 萧煜道:“杨大人,不知杭州地界,尤其是太守府附近有没有过比较著名的冤案?” 说起这个,杨太守想了想道:“确实有一桩。” 见三人都是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他整理了一下思绪道:“那是本官上任后不久听说的...” 据说四十年前,同心湖一带有一个渔夫,名唤张梁,每日打渔为生,与年迈的母亲相依为命,日子虽然清苦,但他十分勤劳,忙碌一天下来,倒也能勉强温饱。张梁长得浓眉大眼,相貌堂堂,性子又十分爽直,平日里街坊四邻有事他便爽快地前去帮忙,在杭州一带的百姓之间也算是个口碑不错的男儿郎。张梁家境不好,却胜在人口简单,他和老母都是忠厚老实的性格,再加上那个地方的人们谁也比谁富裕不了多少,二十岁还没成亲的张梁便成了街坊们抢手的女婿人选。只是不管是王家小翠还是葛家春桃,他愣是一个没看上,面对街坊们的热心和母亲的絮絮叨叨,他也是但笑不语。 正当没赚到银子的媒婆们背后说他是个和尚命时,张梁远房的表姑父郑北带着女儿郑巧儿来杭州城逃荒,住进了张家。这位郑巧儿年方二八,正是水嫩的年纪,虽然因为灾荒年饿得皮包骨头,眉宇间的秀美却是掩藏不住。住在张家与张梁朝夕相处,处着处着就处成了夫妻。从此男耕女织,孝敬父母,也算是一对琴瑟和鸣、羡煞旁人的眷侣。一年后,郑巧儿生下了一个儿子,可小夫妻和顺的日子却到了头。 岭南一带倭寇横行,朝廷为兴建水军征兵,张梁这种比达标的标准还高出好几个档次的平民百姓自然免不了要去为国尽忠,家中剩下老的老小的小,而这一去,便是七年。 张梁十分争气,七年的时间他一路悍不畏死地拼杀,再加上他愿意研习兵法作战,便有了立功的机会。从一个无名小卒一路拼得了从六品的振威副尉一职,衣锦还乡。 时隔七年再次见到家人,自然是一番情难自已,激动落泪。张梁此时已不再是那个籍籍无名的平头百姓,而是有官职在身的朝廷武将,彼时的杭州太守亲自在府中设宴款待张梁一家。张梁性格粗放,席间并没有注意到太守公子看郑巧儿时的贪婪目光。 郑巧儿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年轻又散发着成熟妇人韵味的时候,那位公子长期眠花宿柳,看惯了浓妆艳抹的女子,郑巧儿的天然去雕饰便显得格外清新甜美。被太守警告之后,公子不但没有灭了那不该有的心思,反而因为思之不得而对郑巧儿更加狂热起来。等张梁回军中述职,他便日日到张家纠缠。 张梁的母亲与郑巧儿的父亲因年事已高,见过的世面又小,对于太守公子的行径也是敢怒不敢言,这直接使得他行事起来更加有恃无恐,每日天亮便来到张家,到了入夜被郑巧儿冷着脸轰出去,他却乐在其中,第二天照样早早地便来了。 如此五六日的功夫,张家人对他烦不胜烦,他却在无意中听说张梁正在返回途中,心中暗暗算计着该尽早下手了。 第五十八章 四公子是下一个 想来那位前任太守大人也没料到自己的儿子竟然这么胆大妄为。趁着张梁还没回到杭州的时候与歹人勾结,买通他们乔装做盗匪闯进了张家打杀,张母与郑父被活活砍死,郑巧儿和儿子却被那群盗匪掳走交给了太守公子。 张梁回到杭州之后震惊而又悲痛地发现家中早已没有了生气,张母和郑父的尸体还是邻居帮忙殓葬的。悲愤的张梁赶到太守府求见太守大人,说服其出兵剿灭盗匪,却在无意之中发现了太守公子设在家中的密室。 当他穿过密道看见自己如花似玉的妻子和玉雪可爱的儿子被折磨得神情木讷,认不出他的时候,一股暴怒的情绪在胸中澎湃。连不过八岁的儿子都没有逃过太守公子的毒手,他当即红了眼睛。抽剑直接将那纨绔子弟抹了脖子,带着妻儿在太守府中见人就杀,血染整个府邸。 双拳难敌四手,无论张梁如何悍猛无敌,也抵不过太守府中数十护卫,很快便被捉拿。前任太守死了唯一的儿子,也十分愤怒,当即决定要置张梁于死地。 杭州地界自然是杭州太守说了算,张梁的案子在他的示意下也办得格外有效率,不出一个月,张梁便以私闯朝廷命官府邸,蓄意杀人的罪名被判处斩,妻儿同罪。行刑当日,张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儿子被斩首,目呲欲裂,高声喊冤,大呼天道不公,不会放过奸臣小人,太守大人厌烦他那一双仇恨的眼睛,命人将其双目挖去再行斩首。人头落地之时,天色晦暗,骤风忽起。 原本应该上有老下有小,有着大好前程的青年就这样在当地父母官的迁怒之下遭遇了灭门之灾。自张梁与妻儿命丧刀下之后,太守府日日寒气逼人,府中主子下人时常生病,人们都猜测张梁必定心有怨恨,留在府里不肯离开。太守大人听闻这种传言勃然大怒,严禁再提及此事,违者关入府牢,至此才将事情勉强压了下来。他又同时请得道高僧诵经超度,茅山道长做法驱邪,府中的寒气也消退了不少。 半年后,朝廷派下钦差查访民间,据说那位钦差在杭州太守府住了一晚,第二日便有如神助般地查出了杭州太守贪墨大案,并且大公无私地以雷霆手段办理了太守一家。墙倒众人推,自此很多人站出来举报作证,前任太守的种种劣迹丑闻也跟着大白于天下,其中便包括张梁一案。张梁年纪轻轻便遭遇灭门,着实令人唏嘘不已。而太守大人被革职查办,才有了后来杨崇文的继任。 “这么说来,张梁生前便被人挖去了双目,又被砍了脑袋,身受不白之冤,死得必定不甘心,死后怨气郁结,始终想着报仇的事,便成了厉鬼,附在人身上时为了发泄愤怒,才将人都撕成了碎片。说不定那位钦差便是有他托梦指点才能破了贪墨案,只是前任太守被查办也没能平息这个冤魂的怨气,如今他还能出来害人。”苏挽青听杨太守讲完,缓缓分析道,“但是为什么只有我能看见他呢?” 萧煜眼睛微眯:“应该是因为他如今已经强到一定的境界,怨气深重,甚至能够凝出实体,自然可以对我们这些捉鬼师隐藏气息。不让我们感受到他。” 苏挽青回想着当时看到的那个“人”,点头赞同:“很有可能,当时我看到他身上虽然冒着黑气,但这些黑气不像是当初秀秀身上的任意飘散,而是带着几分凝实。但张梁的死不过是三十年前的事,照理说他的魂魄早该消散了,怎么到现在反而更强了呢?” 萧煜道:“只有一个可能。” 慧真接话道:“今日太守府死的人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杀人了。” 杨太守此时恍然道:“难怪...我继任以来,每年都会有一两个人在城郊林子里被害,死法和今日的几人如出一辙,因为死亡地点在树林中,又没有谋杀的嫌疑,平日里这类案子都是捕头按野兽袭击来处理的。如今想想,很有可能便是张梁啊!” 慧真道:“这就是了,已经变成鬼魂的张梁没有随拘魂使者回地府,便也没有投胎,残存的仇恨让他心中不甘,他就开始杀人,吸收死者的怨念强大自己。正常来说杀一个人足够一个鬼魂支撑四到五年的时间,这三十年来他每年都杀一到两个人,如今的修为至少也在百年了。” 几人沉默起来,都对这个张梁感觉有些棘手了起来。 慧真道:“如今确定了那只厉鬼的身份,还要找到那个将他召唤出来的人,因为他与厉鬼的联系,最好让他将厉鬼驱逐,这是最简单的做法。” 苏挽青沉吟道:“召唤鬼魂的人一定也没想到这只厉鬼这么凶猛,现在府中已经死了两个人了,正大光明的盘问不一定能问出来。” 萧煜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心中一动:“你有什么办法?” 苏挽青露出狡黠的笑容:“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不如我们...” 她压低声音将自己的主意说给三人听,连杨太守都点头道:“不错,苏公子的办法倒可以一试。”说着杨太守扬声招来小厮去传话,让几位小姐公子和那天在场的人都到花厅候着。 而此时的杨四公子正坐在紫竹园的正屋内,手中紧紧握着桌上的瓷杯,由于用力过大指节都开始泛白。方才自己身不由己地将戏班班主撕成碎片的经历实在太过恐怖,他现在面色惨白,浑身瑟瑟发抖,眼神中都是惊惶。 “兴子,你说那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我不是我了?太可怕...太可怕了...” 一边站着伺候的小厮兴子安慰道:“公子,这可不能怪你,咱府里谁不知道公子宅心仁厚的,一定是什么邪门的东西搞的鬼。” 杨文秀抬手喝了口茶水,忙不迭地道:“对...对...一定是什么邪门的东西搞的鬼。你去...去给我从姨娘那里拿几本佛经来...” 兴子疑惑道:“公子要佛经做什么?现在要念经吗?” 杨文秀忽然转头冲他吼道:“谁要念经?都这个时候了念经有用吗?去拿佛经来给我贴满整个屋子!快去...快去!” 杨文秀吼着,抬脚将兴子踹倒在地上。后者坐在地上时,低着头并没有动。 杨文秀并没有注意到兴子的异样,心中的恐惧让他原本还算俊秀的面容有些扭曲:“你这奴才,不想活了吗?还不赶紧给我去!” 兴子却依旧没有动。 杨文秀此时才感到一阵不安,他壮着胆子朝兴子挪了过去,抬脚踢了踢他:“你...你在干什么,没听见本公子的话么...” 兴子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地抬起头来看向杨文秀,只是这种仇恨怨毒的眼神让杨文秀不禁愣住了。 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兴子此时从地上站起身来,嘴角翘起一个残忍的笑意:“听见了...听见你快死的声音了...” 杨文秀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杵在原地动弹不得,但心中还勉强能做出些分析。 这不是兴子,兴子从小便跟在自己身边,他再了解不过,即使他让他学狗在地上爬两圈,他也不会有任何异议,只会顺从。更别提此时露出这样残忍的表情了。 如果这不是兴子,那他是... 杨文秀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得瞪大眼睛,身体本能地向后退去。 第五十九章 一符锁魂困张梁 兴子见他这个样子,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嘿嘿笑了起来,他越笑越大声,最后看着杨文秀哈哈大笑,搭配着他怨毒的眼神,样子在渐渐深浓的夜里显得格外渗人。 杨文秀面色更加苍白,哆嗦着指着他道:“是...是你...” 兴子突然停下笑,眼睛眯了起来:“怎么说我也用过你的身体,果然还是有感应的,这么快就认出我来了?” 杨文秀心中的答案得到确认,此时厉鬼进入了兴子的身体,而紫竹园又只有他们主仆两人,厉鬼的目标还用得着猜吗,杨文秀想着双腿一软,坐在了椅子上。 兴子脸上现出嗜血的疯狂模样:“喜欢把人撕碎的感觉吗?这个身体也很想体验一下呢。正好拿你试试。” 说着兴子便向杨文秀冲了过来,后者大惊失色,本能地想要避开兴子,往旁边退去。 只是他刚刚侧着身体躲过兴子的手,下一刻头发却被他抓在手中,这一下带着狠戾,直接将他的一绺头发拽了下来,杨文秀也顾不上疼痛,只拼命推开兴子,连滚带爬地冲向门口。 兴子一击落空,看着已经吓破胆的杨文秀露出一个猫捉老鼠般兴味的笑,大吼一声又扑过来。 杨文秀被他突然的吼声吓破了胆,原本往门口跑的腿忽然一软,整个人瘫在地上动弹不得,眼见着兴子向自己扑过来,他脑子发寒,下身一松,一股湿热的感觉传了出来。 就在杨文秀以为自己在劫难逃时,正屋的门却被一脚踹开,他艰难地转过头去看向门口,只见苏挽青、萧煜和慧真从门外鱼贯而入。 萧煜反应最快,已经略过杨文秀想将兴子制住,随后进来的苏挽青和慧真只觉得旁边一个身影一闪,便是噗通一声摔在地上的声音,两人定睛一看,竟然是萧煜被兴子扔了回来,一时间惊得愣在原地。 萧煜是三人当中功夫最好,力气最大的,平日里单手举起七八十斤的重物毫无压力,这样一个人竟然被一个看上去十分瘦弱的人给扔了回来,萧煜虽然迅速从地上跃起来,仍忍不住老脸一红,眼睛盯着哇哇乱叫的兴子,强行解释了一波:“咳咳,轻敌了。” 不过萧煜这话也不假,兴子身体里的张梁能够徒手将人撕碎,可见他的力量是多么强大,三人一进来萧煜第一时间便想要制住他,又碍于不想伤害兴子的肉身,所以还没用上五分力气,哪知道这厉鬼如此凶悍,上来就将他掀翻在地上。 萧煜解释完也不看苏挽青和慧真的反应,再一次扑了上去。与兴子险之又险和过了几次手,最终将他按在桌子上,不过此时萧煜看上去也十分费力,他一边用力制住兴子,然后迅速掏出一张符纸贴在其的脑门上,一边冲慧真道:“来帮忙!” 慧真这才应了一声,上前帮忙。兴子被贴上符纸之后瞬间变得面目凶狠,却挣扎不得,他体内的张梁语气中显出些气急败坏来: “这是什么鬼东西?!” 萧煜薄唇轻启,声音听起来也分外冷硬:“锁魂符。” 苏挽青一边将吓得失禁的四公子从地上扶起来让他坐到椅子上一边搭话道:“就是让你出不来的东西。” 张梁显然也已经感觉到自己被锁在这具身体中出不去了,身体被萧煜和慧真死死制住,头压在桌子上,脸上的表情更加狠戾:“不关你们的事!” 萧煜唇角一抿道:“我们是捉鬼师。” 张梁一怔,下一刻面目更加狰狞起来,只不过他现在不能动弹,只是从口中发出一声一声的尖叫。 杨安随后带着几个下人赶了进来,见到狂躁异常,挣扎不已的兴子都愣在原地。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到杨文秀脱险了几人才到。 苏挽青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杨安一眼:“怎么才到?你们刚才干什么去了?” 杨安忙垂下头行礼道:“回苏公子,小的带着他们几个去将小姐们护送回房,一到地方小的就赶紧回来了。” 苏挽青移开目光,这种理由也太牵强了,深宅大院中极少有下人这么不谨慎的,放着正经的主子不伺候,反而去对别人献殷勤。杨安显然是除了兴子之外比较受重用的,要说他做到二等下人还没这点眼色,苏挽青根本不信。 不过此时也不是审问的好时机,慧真道:“去找一面一人高的铜镜来,剩下两个人帮忙把他绑起来,”得了话立刻有两个下人上前帮忙,慧真腾出手来之后看了一眼还在不停哆嗦着的杨文秀,叹了口气,转身走到书案上写了个方子递给杨安:“照方取药,给你们四公子熬上一碗压惊。” 几个下人各自领命办事去了。 杨太守很快听说了这边的动静,赶了过来。见到吓丢了魂的杨文秀,不禁也皱起眉头。 慧真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和杨太守说了一遍。 “...我们赶到的时候,那厉鬼正附在这下人的体内想要行凶,四公子从没见过这些邪物,确实是受惊了。不过好在没发生什么,身子可以慢慢调理。” 杨太守捋着胡子点点头,而此时下人也将铜镜送了过来。 为保证作法时不被打扰,一些下人已经被肃清了出去,杨太守坚持留下,说可以帮忙,苏挽青微微一笑,是到现在还有些怀疑吧,这种做了大半辈子地方官的人,极有主见又不会轻易相信别人,只有让他亲眼见了才可能相信。杨文秀则死活也不肯离开,好像有萧煜慧真在他才能感觉到安全似的,杨太守拗不过他,也只能由他了。 此时屋内只剩下苏挽青、萧煜、慧真、杨太守、杨文秀和那个被张梁附体的倒霉蛋兴子。 兴子已经被牢牢地绑在了椅子上,他体内的张梁被困在里面却并不安生,身子不停的扭着,却不能挣脱,眼睛狠狠地盯着萧煜,像是想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慧真不知用什么方法,手中凭空出现一把剑柄一圈刻着八卦图形的桃木剑和一条看上去有些破烂的绳索。苏挽青忽略他手中的东西,凑上去道:“这是什么法术?好神奇。” 苏挽青从未对他露出这种虚心受教的神情,一时间慧真得意洋洋地道:“这能算什么?不过小把戏罢了,”说着他脑袋一探,靠近苏挽青,“我会的,还多着呢。” 苏挽青见他光吹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便知道这家伙是故意卖关子,哼了一声转头不再理他。 另一边兴子头上的符纸边缘已经有了焦黑的痕迹,那是怨气侵袭符纸上的灵气所产生的热量,轻则灵气流失,重则符纸烧毁,那便再困不住这只厉鬼,这是制符者与厉鬼之间的较量。 萧煜又拿出一张锁魂符贴在他脑门上,道:“快些开始吧,我只有这两张锁魂符了,若是他冲破符咒我们还没完成,那就麻烦了。” 第六十章、情急做法召鬼差 几人知道他并没有夸大其词,面上也严肃起来。 苏挽青和杨太守杨文秀站到一旁,慧真将手中的桃木剑递给了萧煜。 苏挽青这是和萧煜慧真同行以来第一次看他们做法,很是好奇。这种东方古老而神秘的术法和她所拥有的魔法是很不一样的。魔法是依靠自身的天赋和魔力通过咒语的形式达到效果,而这种术法则是需要后天修习,针对性非常强,更有一些特殊手段达到魔法的效果,比如萧煜所制的符纸。相比于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说,这简直已经算是神技了,只是这个世间灵气稀薄得厉害,不管是出家人还是修道者,能够达到的层次不过是能够御物驱鬼,厉害一些的可以召唤鬼差,找到冥界的大门潜入地府,再高深的却是没有了。 房中的几人都表情严肃的站在一旁,萧煜从慧真那里接过木剑别在腰间,手在胸前结成不同的印结,口中念念有词。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地府使者,听我号令,速速现身!” 苏挽青听到萧煜所念的咒语,忍不住低声对慧真道:“我知道你们会些法术,却不知道他的法术已经高深到这种地步了,竟然可以召唤地府的勾魂差?” 慧真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那是。他的师父曾经说过,这小子是个千年难得一遇的修道奇才,才不到二十年的时间已经达到了这种修为,咱们可是近千年也没出过飞升的仙人了,”说着他用嘴努了努萧煜的方向:“他就有希望。” 苏挽青露出一个惊诧的表情,慧真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苏挽青的目光落在萧煜的身上,他一张冰冷却十分英俊耐看的面容此时一派严肃,不到二十岁的年纪,明明还只是一个少年,身上的修为却已经超过了这世上修道者的常态,除了他自身的努力,一定还与他过人的天赋有着极大的关系。虽然这个世界中有和尚道士,也有佛法道法,但得道的仙人却只存在于千年之前的传说中,可如今看到萧煜的修炼速度,苏挽青也不得不说,这灵气稀薄的世界恐怕又要出一个惊世天才了。 萧煜咒语念完,房中几人神色各异,杨太守显然到现在还是不太相信这些的,看着萧煜煞有介事的做法,面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只是他的神色还来不及收回,屋中的变故便改变了他半辈子以来积累的认知。 屋内的所有照明用的蜡烛、灯盏都同时熄灭了,众人不禁屏住了呼吸,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似乎是感受到了异常,兴子口中的呜呜声忽然变得急了起来。 与此同时,不知哪里刮起一道阴风,便听见一个尖细夸张的声音在屋内响了起来。 “这是谁呀,这是谁呀?怎么能在我正忙的时候召唤我过来,真是不懂规矩。” 苏挽青顺着声音看去,门口站着一人,确切地说,是一个人形的“物体”,他皮肤漆黑,戴着一顶白色尖帽,穿着白色长袍,浑身还散发着幽幽鬼气,手中拿着一柄羽扇挡在脸前,只露出一双冒着蓝光的眼睛。 苏挽青眼睛都直了,拿胳膊肘捅了捅慧真:“这...这是传说中的白无常啊...” 慧真此时也比苏挽青强不了多少,虽然他知道道家有一门术法可以召唤鬼差,也知道萧煜从他师父那里学会了这个本事,但他到目前为止从没见过。因此看见这个情景时不禁也有点脑子不够用,他也盯着那个拿着羽扇的人,回道:“我也看出来了...” 杨太守还好,只不过被惊的一句话说不来罢了,杨文秀却在白无常现身那一刻直接昏死过去。 白无常看萧煜手上的印结还没来得及收回,便知道这次强行将他拉来的罪魁祸首是谁了。苏挽青等人只觉得他还在原地,下一刻却已经出现了在萧煜身后,手中的羽扇便要朝他脑袋打去。 苏挽青不知道,慧真却是脸色一变,口中道:“糟糕。” 苏挽青疑惑道:“怎么了?” 慧真道:“白无常是地府阴差,他所用的法器常年吸收阴气,是我们这些活着的人经受不住的,若是被阴气沾上,轻则缠绵病榻,重则丢了性命也只能自认倒霉。” “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谁让你召唤我的?胆子不小啊你,知道我和小黑在做什么吗?那病重的老太婆就快一命呜呼了,关键时刻你将我唤到这里,怎的,让那老太婆等等再咽气?耽误了她正经归西的时辰,便会影响到她转世投胎的时辰,继而和她相关的一切事物都会受到影响,这个罪责,你承担得起吗?咦...” 白无常的动作不慢,哪知萧煜的反应更快,那羽扇还没落到头上时,他快速掏出一道符纸抬手挡了一下,那道符纸上的灵气光芒一闪,竟然将羽扇弹了开来。白无常尖细的嗓子教训着萧煜,却被他这一手给小小惊讶了一下。 “不错嘛,后生,还是有些小手段的。” 萧煜敛目垂首,行礼道:“上差勿怪,若不是情况紧急,在下也不会铤而走险,对您不敬,只是今日这事实在是十分危急。” 白无常哼了一声道:“这世间危急之事那么多,若都像你这般动不动就将我唤来,那我成什么了,你看我像你的跟班吗?” “……”萧煜本来便不善言谈,白无常这一句话堵得他更不知说什么好了。 此时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世间危急之事确实很多,但是像今晚这样厉鬼现身连杀数人的危急却是少之又少。” 白无常好像到此时才发现屋中的其他人一样,朝苏挽青这边看了过来。待看到苏挽青时,他眼中的蓝色光芒陡然一胜,眨眼间又移到了她的身边,砸着嘴道:“哎呦呦,瞧这姑娘俊的,我在人间行走这几百年也没见过这等姿容绝丽的女子啊,快跟仙界的嫦娥仙子有一拼了。” 苏挽青也不胆怯,表情略显夸张地道:“上差好眼光啊!小女子可是魏国第一美人儿呢,还不是因为上辈子多做好事而得的福报嘛。说起来真是不好意思。” 萧煜听了她的话一怔,慧真抿着嘴闷声笑起来,被苏挽青瞪了一眼后才勉强收住。 苏挽青这等做派似乎颇合白无常的胃口,他仰头哈哈笑了两声:“你这丫头,倒是有趣。” 杨太守听了,吃惊地看向还是男装打扮的苏挽青。 第六十一章、白无常指点收厉鬼 要知道苏挽青自从进了太守府,一直是以男子的身份示人。原本也只是觉得一个男子长成这般足可以祸国殃民的模样,还带着一丝阴柔之气,未免娘了点。不过好在她平日里举手投足并不扭捏,因为年龄还小,可能还没到变声期,因此杨太守一直没有怀疑过。如今听白无常一语道破玄机,自然吃惊不已。 而苏挽青也并不在意自己女儿身被人知道,反正此间事了,她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不会留在杭州,再加上她如今的魔力已经和上一世不可同日而语,虽然还有一些原因导致如今魔力不能发挥一成,但也完全足够自保,不用担心。 她回望过去,对白无常露出一个笑来:“我们这几人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也不想叨扰上差的,可是这厉鬼太嚣张,竟然不把地府放在眼中,还扬言待他杀够了人,足够强大就到地府去闹个天翻地覆。” 虽然白无常的眼睛只是两道蓝光,但在听到苏挽青说厉鬼并没有将地府放在眼中时,眼皮上的两道横线还是暴露了他不悦的情绪。 苏挽青装作没看到,她撅了撅嘴,带着少女特有的娇俏可爱,继续道:“虽然晚辈们只是普通的捉鬼师,但是这种藐视上差的行为连我都看不下去了!只是这恶鬼最近几年都在谋害人命,本身实力已经超过了我们几个联手,所以...我们才出此下策,请上差前来相助。”说着她压低了声音,“说实话,当我看到是您来了,而不是另一位时,我心中是松了一口气啊...” 白无常顿时来了兴致:“哦?此话怎讲?” “在我们捉鬼界,谁不知道地府之中的勾魂差白无常虽然和黑无常是双生兄弟,差事也是一样的,但若论品位高雅,侠肝义胆,还是您更胜一筹啊。”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果然白无常那双蓝幽幽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呵呵呵,不错啊,丫头,有点见识,不过我平日里很是低调,你怎么知道我品味高雅的?” “这还用问吗...”苏挽青又压低了声音,搞得白无常不得不探着头和她离得更近些,才能听见她说的话:“一看你身上穿的是白袍就知道了啊!” 苏挽青说着意有所指的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白袍。 白无常先是一怔,随后哈哈大笑道:“没想到人界的捉鬼师中竟还有你这样的妙人,说吧,要我帮什么忙?” 萧煜和慧真都已经看得愣在当场,萧煜本身不善言辞,就连慧真看着苏挽青这一通马屁拍下来,一向自诩能说会道的他也只能自叹弗如了。 听到白无常的问话,萧煜首先回过神来,上前道:“晚辈已经将他锁在这具身体之中,还请上差将其炼化,祛除怨气,带回地府。” 白无常走到兴子跟前,探着身子看了他半晌,才缓缓道:“不行。” 慧真不解道:“为什么不行?” 白无常看了他一眼,道:“这小鬼是被人召唤而来的吧?他身上有个印记,这是他和那人之间的联系。既然这一人一鬼已经建立了联系,这厉鬼便哪里也去不得,除非将他们的联系切断。” “怎么切断?” “由召唤者自行解除,或者他自己身亡。” 几个人看向杨太守。 杨太守已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见众人看他,忙道:“如今他们应该已经在花厅候着了。” 距离杨太守下令的时间已过去了半个时辰。 慧真道:“上差放心,这件事就由我们来解决便是。” 白无常道:“本使可没功夫在这里等你们,”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乌黑的小瓷瓶递给苏挽青,“哪,这个给你们。这里面有一颗幻魂丹,可祛除小鬼身上的怨气,到时你们将他的怨气化净,他自然知道该往哪里去。” 苏挽青接过瓷瓶,道了谢。 白无常笑道:“你这丫头我倒是很喜欢,以后要常联系啊。”说着便将一种指定召唤术口诀教给了苏挽青。 指定召唤术,顾名思义,便是可以召唤出指定的鬼差,这样就不怕出来的是黑无常甚至牛头马面了。 苏挽青对这个性格有些像老顽童的白无常也不讨厌,当即笑道:“好,晚辈荣幸之至。” 白无常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一闪身,消失在了屋内。 苏挽青道:“现在可以去花厅找找那个罪魁祸首了。”说着向杨太守行了个礼道,“劳烦杨太守带我们过去。” 此时杨太守早已被今天的见闻震得不知所从,听见苏挽青的话点点头,甚至向三人行了个礼,之后也没管他们诧异的目光,带头往外走去。 只是还没走到门口,身后被绑着的兴子突然大吼一声,贴在他脑门上的符纸应声燃烧起来。没了锁魂符的镇压,兴子很快安静下来。 萧煜皱眉道:“糟了,我们没开天眼。” 说着,便和慧真看向苏挽青。 苏挽青见张梁的鬼魂从兴子的体内出来,恨恨地看了她一眼,转头飘出门去了。 这是被他记恨上了,这厉鬼修为深厚,又怨气冲天,手段残忍,若是放他离开,后果不堪设想。 她想也没想就要追出去,却被萧煜拉住。 “你不是他的对手。” 苏挽青微微一笑:“这么久了,也让你们看看我女巫一族也不是这么没用的。” 说着她接过萧煜手中刚拿出来的锁魂符,推开了他的手,尾随那厉鬼出去了。萧煜和慧真紧随其后,以便帮忙。 刚一出门,张梁便腾空而起,飞向园子外面。 苏挽青看他想起飞走,立即在院中扫视一圈,果然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放着一柄长木棍圆尾巴的扫帚。她不禁笑起来:“真是天助我也。” 说着她将扫帚拿在手中,骑了上去,感觉刚好。便冲身后的萧煜和慧真露出一个瞧好吧的笑容,眼睛一眯,运出魔力,那扫帚便载着她腾空而起,直接朝厉鬼张梁逃跑的方向追去。 张梁不过是仗着没有人能看得见他而逃跑,如今被苏挽青紧紧跟着,他也不能隐匿行踪,当下十分恼怒,此时也不想逃了,便打算杀了苏挽青给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捉鬼师一些教训。于是他还没逃出院子便在空中停下来,后面紧跟的苏挽青也停在空中。 张梁恨声道:“你找死!” 第六十二章、骑扫把的女巫 身后的萧煜和慧真看着苏挽青骑着扫帚腾空而起,追向张梁,都十分惊奇。慧真看着她的背影道:“这就是女巫的魔力吗?” 萧煜眯着眼睛看着她,没有做声。 苏挽青紧追厉鬼张梁,对下面几人的感想一无所知,听到张梁恼怒地说“你找死”时,她不禁笑了。 “找死又如何?你能杀了我?怕是你还没那个本事。” 张梁身上的黑气猛然增强,一下子蔓延开来,将夜空中的月亮都挡了个严实,院中一时更加黑暗起来。 其实苏挽青并没有过对付鬼魂的经验,但从这几天来她对这种超自然现象的了解,厉鬼所用的力量应该是和妖界的妖法,仙界的仙术,以及人界佛教的法力、道教的道术有着相同的作用,那自己的魔法便可以对付他。 张梁自从变成厉鬼以来,从没有吃过方才那样的亏,心中十分愤怒,此时下手比早些杀人的时候更狠了几分,他运气全身的力量朝苏挽青一通招呼,苏挽青身形偏小,异常灵活地上下左右摇摆,将张梁的攻击一一避开,看起来却是险象环生,看得下面的人心跟着揪了起来。 慧真冲着她喊道:“不行别逞强...” 苏挽青又躲过一击,对头看了一眼慧真道:“是啊,他马上就不行了...” 慧真知道她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不禁有些无语:“那你小心些...” 苏挽青回过头来,冲张梁眯了眯眼道:“识相一些,否则一会儿有你苦头吃。” 张梁连续数十次攻击却没一个命中,苏挽青滑得像只泥鳅一般,他身上的怨气化为利刃却没能碰到她分毫,难免有些气急败坏:“你找死!”说着他放出一记足有先前五六倍大的利刃,飞向苏挽青。 苏挽青驭着扫帚躲过一劫,却因为怨气化成的利刃太过巨大而扫到了胳膊,冰冷的戾气立刻将皮肉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苏挽青闷哼一声,眼中闪过厉芒,趁着风刃刚过,张梁没有再发招的空档,一跃飞到他的背后,将手中的符纸贴在他身上。 哪知苏挽青正打算将符纸拍在他后背上的时候,忽然迎面吹来一阵阴风,符纸还没到张梁的背上就飘飘悠悠的往地上落去。 慧真惊道:“完了完了,符纸一没,苏苏又没有对付厉鬼的经验...” 萧煜看着空中飘落的符纸,双手不禁握成了拳头。 苏挽青对刚才那阵阴风虽然也十分恼怒,但此时却并没有慌乱。她扫了一眼那张符纸,立刻判断出不可能再捡回来了,便一个转弯急速后退,与张梁拉开了距离。 在空中定住身子,她开始吟唱起咒语来。 张梁见她一击不成,已经转过头向她冲了过来,待他快到苏挽青的跟前时,她口中简短的咒语也已经完成,前一刻还张牙舞爪的厉鬼立刻感到四周的空间在急剧压缩,直把他压得不得不收敛了周身浓稠的黑色怨气,最后只剩下一个凳子大小的空间,动弹不得。 张梁仿佛被困在一张无形的网中,暴躁地冲着苏挽青乱吼。 后者却根本没把他当一回事,炫耀似的冲地面的萧煜和慧真眨了眨眼,微微一挥手,那缩成一团的张梁便跟着她回到地上。 苏挽青落地之后慧真萧煜和杨太守便迎了上来。 慧真道:“可以啊,苏苏,不愧是我看上的女人,居然还会这么一手...” 苏挽青淡笑着伸出手,在唇边做了一个拉的动作,慧真立即明白她的意思,紧闭着嘴行了一礼当是赔罪了。 苏挽青也不搭理他,将一旁漂浮的张梁交给萧煜,道:“可别让他再跑了,这家伙,不好对付。” 其实论武功,萧煜也可以高来高去的去追捕张梁,但若问能不能达到苏挽青这样好似仙人腾云般随心所欲,萧煜自问做不到。就算勉力为之,再出手抓厉鬼便不太可能了。萧煜接过张梁,冲苏挽青点了点头。 而此时,外面领命办差的下人也已经回来了。杨安让人抬着一面一人高的铜镜,同外面进到院子里。见几人都在院中,忙上前行礼。 “老爷,这是我从五小姐房中搬来的,五小姐说这是您送她的,全杭州也找不出第二面来,所以要奴才们小心着些,千万别个弄坏了...” 这话显然是说给萧煜几人听得,杨太守平日宠杨文燕似掌上明珠,此时听到她的叮嘱也难免有些尴尬。 “你们不必介意,我这个女儿就是被我宠坏了。” 慧真摆摆手道:“哪里,五小姐率真可爱,我们用的时候会注意的。” 说着和萧煜交换了眼神,萧煜点点头,示意杨安将镜子搬进屋里,他也拉着还飘在空中的张梁,几个人重新回到屋内。 萧煜转头问苏挽青:“你这术法可以坚持多久?” 苏挽青想了想:“这只是个简单的禁锢咒语,坚持不了多久,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萧煜点点头,走到张梁的身后,抬手结了几个印伽,从背后打入厉鬼体内,起初那张梁还没有什么反应,几个呼吸,他便有些焦躁起来,身上黑浓的怨气也隐隐成散态。 萧煜趁着张梁周身的怨气隐隐飘散之时,将他一掌推向铜镜,令人惊奇的一幕发生了。 张梁没有撞上镜面,而是直接穿了过去。杨太守惊异地瞪大眼睛,走到铜镜跟前,看见铜镜里面不再折射出他的影像,而是那个不久之前还附在兴子身上的厉鬼张梁。 萧煜将厉鬼推进去之后,立刻解下身上的绳子,在铜镜上绕了几圈,交上灯油之后点燃,原本想要冲出来的张梁立刻被火焰挡了回去,萧煜又将一道符纸贴在镜面的正上方,做完这一切之后,才道:“捆妖索和锁魂符的相互作用可以将他封住至少两个时辰,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去找出召唤者了。” 苏挽青哼笑一声道:“那还等什么,今夜已经太长了,速战速决吧!” 第六十三章、巧诈召魂人 太守府正房花厅。 杨家的公子小姐们出了杨文秀,都坐在厅中的椅子上。 今晚出了两条人命,而不久之前紫竹园发生的事也早就有下人回禀了,花厅内的众人也没有心情闲聊。 二奶奶有些不耐地拉了拉夫君的衣袖,杨二公子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转头对杨文昭道:“大哥,父亲让人传话,将我们都叫过来,到底是有什么事?这眼看就过了亥时了,怎么还不见人。” 杨文昭端着精致的茶碗,低头吹了吹茶叶,然后递到唇边浅饮了一口。 还没等他说话,杨文燕便喊道:“二哥你急什么?今天晚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得让父亲好好查查,无端端死了两人了,四哥...四哥还差点被杀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杨文丽坐在杨文燕的身边,听到她慌乱的声音不禁面色微白,一双杏眼中含着水雾,攥着帕子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杨文昭放下茶碗,呵斥了几句,倒是有些长兄的威严:“慌什么!万事都还有父亲,他的性子你们还不知道吗?不出今晚就会没事了。别自己吓自己。” 杨文丽的泪珠忍不住掉落下来,杨文燕也委屈地扁了扁嘴,却终是忍住没有掉眼泪。 杨文昭不耐地扫了一眼这个三妹,低声道:“没出息...” 杨文丽听了大哥的斥责,心中的难过似乎更加难以控制,她用帕子捂住口鼻,极力忍耐,身体都不由地颤抖起来。 杨文昭皱着眉头刚要开口,大奶奶起身坐到杨文丽的身边,握住她的手道:“瞧瞧,我们三妹妹的手多凉。没事的,别害怕,咱们不是一屋子的人呢吗?不会有事的,啊...” 杨文丽已经抽咽得说不出话,断断续续地道:“我...我只是想起今日死的那两人和...和四弟...四弟真是...受苦了...” 在场的人都知道杨文秀被吓得失禁的事,表情各不相同。有尴尬的,有轻蔑的,还有幸灾乐祸的。 杨文燕听她这样一说,不禁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四哥现在如何了...” 她这话刚说出口,外面便响起了杨太守的声音。 “秀儿没事,你们几个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苏挽青等人随着杨太守走入花厅。一屋子的儿女下人忙起身向杨太守行礼。 杨太守做在主座上,对几个儿女正色道:“今晚府中出的事想必你们也已经知道了,慧真师父和萧道长有些话要问你们,务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谁胆敢有所隐瞒,别怪为父不讲情面!” 说完杨太守看向慧真,后者接收到他的眼神,会意地点了点头。走到花厅的正中心。 “各位,今天晚上的事情大家也已经知道了,一只厉鬼被人用某种手段召唤到了太守府,他身上怨气极重,又在几年之内频繁杀人,如今已经达到了百年厉鬼的修为。他十分暴躁,附在人的身上将原主的仇恨无限放大,从而借住原主的身体将目标撕成碎片。手段残忍异常。不管召唤鬼魂的人是谁,贫僧料想,他也没有想到这厉鬼会这般凶狠,今日请各位前来,贫僧便是想问一问,究竟是谁将他召唤来的?” 屋内一片静默。 慧真见没人说话,继续道:“那日在自悠亭中,贫僧一时戏言,将召鬼之法说了出来,却没想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无论在场的那位施主是出于什么目的做了这样的事情,贫僧只想奉劝一句回头是岸。施主将这厉鬼召唤来,便和他有了联系,现在我们想将他送回地府都不行。你们之间的联系会成为他在世间的倚仗,只要这种关系不消失,他便不会自行离去。今夜大家也看到了,还不到子时已经死了两人,杨四公子若不是我们及时赶到,恐怕也是凶多吉少。拒不承认也只能是枉造杀孽,还望施主能早些明白,做出正确的选择。阿弥陀佛。” 杨文轩冷笑一声道:“荒唐!且不说这世上根本没有鬼神之物,就算有,又有谁见过?今天的两条人命分明是有人挑战我太守府的权威,故意制造的杀人案,岂容你一个和尚在这里妖言惑众...” 杨文轩还没说完,就被杨太守打断。 杨太守一掌拍在桌子上,叱道:“住嘴!” 若说此前杨太守也像二儿子一样,不相信鬼神之说,那今晚他的所见所闻已经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感情上,杨太守也不想承认这些人力不可控制的东西的存在,但理智上这么多的铁证摆在他面前,到现在张梁的魂魄还被困在铜镜之中,他又不得不承认。如今想要解决这些麻烦事,苏挽青和萧煜慧真是他唯一的倚仗。 杨文轩自有了功名进京为官以来,就再没被父亲当中训斥,如今杨太守没有给他颜面,他脸色顿时涨红起来。 杨太守也没心思在这个时候教训儿子,冲慧真点头道:“慧真啊,你继续说。” 慧真冲杨太守施了一个佛家礼,以先前的音调语气继续开口,没有受杨文轩丝毫影响:“若召唤者执意不出来解除联系,那么这厉鬼一定会继续杀人,不出三日,太守府的人就会损失殆尽,但无法驱逐厉鬼还不是最差的结果,待厉鬼杀了足够多的人,阴气怨气滋养得他足够强大,他就不会再满足于被召唤者牵制在这么一个较小的范围内,召唤者很有可能被夺舍。” 慧真扫了满屋子人或沉重或发白的脸色,忽然露出一个诡异地笑来:“何为夺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借尸还魂,厉鬼附身在召唤者的身上,从而实现重获新生,而那个召唤者嘛,魂魄还会在身体之内,但却无法再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与厉鬼同行,日日看他行残忍之事,却无能为力,既不能死去,也无法摆脱,就如傀儡一般,经受着常人难以想象地折磨,但到了那个时候,你是什么样的感受,除了那个厉鬼,已经没人能知道了。” 第六十四章、杨安的供述 慧真一番话说完之后,花厅之内的众人神色各异。 杨太守已经被这些事搞得焦头烂额,他不耐地用手指不停敲打着桌面,见还是没人承认,又耐着性子道:“我知道你们不是故意想要造成今天的局面,若是早些承认,便能早些解决这个麻烦,我保证既往不咎。” 苏挽青自慧真开始阐述时,就一直在观察着厅内众人的反应。下人们个个吓得瑟瑟发抖,低着头不敢乱动;大公子倒还算镇定,端坐在那里,偶尔伸手拍拍妻子的手,以示安慰;二公子方才被父亲呵斥,此刻黑着脸盯着地面,二奶奶拿着帕子掩了掩口鼻;三小姐脸色煞白,面上还挂着泪珠,一双手颤抖着放在腿上;五小姐紧抿着嘴,目光没有焦距地盯着什么地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挽青皱了皱眉,光看表面,实在没有更多线索,究竟是谁召唤了张梁?除了这几位公子小姐,当时在场的还有主子们身边得脸的大丫鬟,贴身小厮等,也不排除这些人为了向主子邀功而擅自做主惹下祸事的可能。 正想着,苏挽青忽然看到三小姐杨文丽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什么决心般,只是她刚要开口,却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老爷饶命!” 苏挽青转头看去,就见方才随他们一同过来的杨安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杨太守见他跪下,沉声道:“杨安,你要老爷饶你什么?” 杨安伏着身子,两个呼吸的功夫才抬起头来,看向杨太守的眼神也多了一种坚定的情绪。 “回老爷,那厉鬼是小的召唤来的。” 此言一出,厅中立时热闹起来。众人似乎找到了宣泄了出口,顿时七嘴八舌地声讨起来。 苏挽青第一反应便是朝杨文丽看去,而后者在听到杨安的话之后,先是捏着帕子的手紧张地握起来,接着又缓缓松开。 杨文轩脸都要皱到一处,讽刺道:“哦?没想到你一个下人还有这个本事,召唤鬼魂?就算这世间真的有鬼魂一说,它又凭什么被你召之即来呢?笑话!” 杨安见二公子第一个跳出来怀疑,不禁急声道:“就是小的做的,一人做事一人当,小的是不想再造杀孽,才站出来承认的。” 苏挽青喃喃道:“奇怪,真是奇怪。” 萧煜就坐在她的身旁,听她小声的喃喃自语,道:“什么事奇怪了?” 苏挽青稍稍向萧煜那边侧了侧身子,低声道:“哪个人被怀疑是鬼魂召唤者,像他这般急不可耐地坐实自己罪名的?” 萧煜听了她的话,也若有所思起来。 不过此时说什么都有些尚早,苏挽青的目光继续扫向杨安,且看看事情如何发展吧。 女眷们个个露出受惊的神情,大公子杨文昭皱着眉头看着二弟一眼道:“文轩,父亲还在这里,你就不能收敛一点。一切自有父亲做主。” 杨文轩还要说什么,却被二奶奶拉了拉衣袖,到嘴边的话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府中女眷都没有看到案发现场的惨状,所以光是心惊,没有了视觉的刺激,倒也没觉得此事有多可怕。 只有杨文丽一直掉着眼泪,此时她泪眼婆娑,一张清秀的小脸白得厉害,搭配着泪珠甚是惹人怜爱:“父亲,杨安进府伺候也有几年了,他平日里就踏实勤快,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没等杨太守说话,杨文燕握了杨文丽的手道:“三姐,就你最心软,他都自己承认了,还有什么可怀疑的,难道他还是替谁顶罪的不成?咦,三姐,你怎么突然抖得这般厉害?” 杨太守心中虽然已经有了些准备,但在听到他这样承认时还是有一股怒火腾得一下在胸中燃起来,如今看一向娇柔的女儿被吓成这个样子,烦躁地摆了摆手道:“送三小姐去休息吧,今晚你们这些丫鬟都陪在小姐身边,不可擅离。” 几个丫鬟领了命,将哭得眼睛红肿的杨文丽搀扶下去了。 待三小姐走了,也是该办正事了,杨太守突然拍了一下桌子,怒道:“杨安,竟然是你!你说,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一句说出口,剩下的话似乎也没有那么艰难了。 杨安保持着下跪的姿势,垂眸道:“小的是四公子的人,跟在四公子身边五年,看得比谁都清楚。四公子身为庶子,不被看重,他心中其实是十分苦恼和委屈的。他也想努力,为老爷争气,但有一个姨娘的生母就注定了他的努力从未被人看好过。所以...这些年,他才这般任由自己吃喝玩乐,闯些不大不小的祸,以求能博得老爷的关注。他每日这么折磨自己,小的常年跟在四公子的身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杨太守冷哼一声:“所以你就想了这么个法子?” “四公子待小的宽厚,给了小的很多赏赐,小的虽然没什么本事,人还有些笨,但小的明白做人要知恩图报!可是一直也没什么机会,直到那天慧真师父在自悠亭说出了召唤鬼魂的方法。若是将鬼魂召唤来,我再告诉四公子我才是鬼魂的召唤者,助他破解驱逐厉鬼,里应外合,四公子有了这种表现,谁还会轻视他是个庶子?” 杨太守皱眉道:“秀儿也跟你做了这件事?” 杨安忙道:“没有没有,小的本来是想等确认有厉鬼在府中活动之后再告诉四公子的,怎知那厉鬼如此厉害,一出现就将人撕成碎片,小的去看过小凤祥的那个后台,简直...简直和地狱一样啊!”杨安眼中露出一丝恐惧,“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会这么残忍?小的被吓懵了,完全没想到那只鬼竟然这么嗜血,紧接着又死了人,小的就更不敢将真相说出来,还差点害死了四公子...” 说着他连连磕头,脑袋撞到地面时发出咚咚闷响:“这件事是小的擅作主张,一手所为,不关任何人的事,是小的该死,还请老爷发落,不要迁怒了公子,公子完全不知情啊,小的该死...” 杨太守指着他怒道:“你...好你个擅作主张、急功近利的奴才!说得比唱得好听,为了四公子?秀儿若知道这一切都是你搞得鬼,看他还留不留你!来人!” “有!”两个护院应声站了出来。 “给我将他拖下去,看着他将厉鬼驱逐了,然后杖毙!我看以后谁敢做这种事!” 苏挽青压着心中怪异的感觉,看着杨安被两人架起来拖向门外,却见杨安忽然用力挣脱两个护院,口中喊道:“小的一念之差,惹下大祸,无言活在世上,还请老爷恕罪!” 他一边喊着,一边冲向门口边的立柱。 苏挽青低声念了句:“不好!”紧接着看向萧煜。 萧煜明白她的意思,却摇了摇头表示来不及了。 紧接着下一瞬,“嘭—”的一声闷响,似乎还夹杂着骨头碎裂的声音,杨安撞上了立柱之后,身体无力地倒了下去。 第六十五章、三小姐与杨安 苏挽青心事重重地和萧煜慧真走在前往紫竹园的路上,召唤者杨安已经自尽,厉鬼张梁在这里的联系已经被切断,待洗去他身上的怨气,便可以将他送回地府了。 但是苏挽青并没有轻松的感觉。一旁的萧煜看她沉默着,低声道:“怎么,你有什么想法?” 慧真也看了过来,苏挽青皱着眉对两人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慧真已经和他们交流过,知道她说的意思:“是有些奇怪,但也在情理之中。” 苏挽青摇了摇头:“虽说死了两人,但死的一个是戏班子的花旦,一个是杨府的下人,都是贱籍,杨安若不是选择自尽这么极端的方式,兴许还会有一线生机,但是他却试都不愿意试,为什么会有人愿意用这么决绝的方式断了自己的生路呢?” 慧真道:“虽然是贱籍,但毕竟也是两条人命,也许他是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关吧。” 苏挽青抿了抿嘴:“有这个可能,但...” 但杨三小姐文丽的反应太奇怪了些,当时她明明就是要说什么的,但是当杨安起身之后,她又没有说话的打算了。 难道杨安是为了维护杨三小姐?没道理啊,杨文秀的小厮怎么会维护起杨文丽来了? “也没见四公子和三小姐有特别的感情啊...”苏挽青嘀咕着。 三人各自陷入沉思,脚步不自觉的便停了下来。 沉默了半晌,慧真首先开口:“不是四公子,难道是杨安和三小姐有特别的感情?” 苏挽青连连点头:“很有可能啊。”她想了想又道,“不过这其中的原因应该知道的人应该不多,或者不足以被人重视。” 萧煜道:“不好找。” 是啊,若是明目张胆的四处打听杨安与三小姐的渊源,必会被人误解。若是最后的结果并不是他们想的那样,三小姐的名节却莫名被他们几个搞臭了,到时候好心办了坏事,恐怕杨太守再好说话,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毕竟官宦之女即便是庶女,也是有利用价值的,嫁得好便是母家的一大助力;若是偷偷摸摸,旁敲侧击,又未免目标太大,不是短时间就能出结果的,而且这个度要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能让人怀疑,又不可将自己绕进去,此事看似简单,其实还需要从长计议。 杨安和三小姐究竟有什么联系呢?苏挽青越想越不得要领,她烦躁地甩开折扇扇了扇。 此时三人行到一片蓬莱竹围绕的小径上,而竹子的外侧则是另一条小径,蓬莱竹生长得茂密,再加上此时已接近午夜,以至于经过外侧小径的两个丫鬟并没有发现他们。 “姐姐,紫竹园的那个杨安,真的撞柱死啦?”一个丫鬟小声道。 “嘘...小声点儿,夫人都说了,不让我们这些下人随便议论呢。” “哎,当着别人我们不说,这不是只有姐姐和我么...” 另一个丫头顿了一下,仿佛左右看看没有发现其他人,才开口道: “那还有假,当着一屋子主子的面,尸体都被处理了。”另一个丫鬟接道。 “哎呀,姐姐,这大半夜的,你可别说这么吓人的话。” “这有什么,再可怕也已经是个死人了。听说,四公子已经歇下了,明早起来听到的就是杨安死了的消息,这下紫竹园的下人心眼儿又要活泛了。” “唉,我们下人的命就是这么不值钱,就是死了,主子左不过就是再换个伺候的,哪有人会替他伤心难过呢。” “是啊,这杨安一死,恐怕也只有三小姐为他流几滴眼泪了。” “三小姐?为什么啊?” “哎,你来得时间不长不知道,当初杨安还是个小乞丐时,是三小姐随姨娘出门上香,见他可怜赐了名字带回府里做下人的,可是杨安的救命恩人呢。不过这件事这几年都没人提起了。” “哦,原来是这样呀,这么说三小姐也是个心善的...” 两个丫鬟的声音越来越远,渐渐再也听不到了。 真是无巧不成书,想什么便来了什么。这两个丫鬟背地里八卦竟然被苏挽青三人碰了个正着。 原来如此。苏挽青看了一眼萧煜,在对方眼中都看到了相同的答案。 慧真见他们交换眼神,酸溜溜地道:“你们俩能不能别这般心照不宣,如今他们两人的联系找到了,不过阿青你是怎么发现端倪的呢?” 苏挽青将自己在花厅看到的杨三小姐的反应向慧真说了一下,道:“我原来一直觉得奇怪,当时三小姐究竟是要说什么,杨安又为什么承认了自己是召魂人之后选择了自杀。原来...” 慧真也不笨,方才只是不知道苏挽青看到的情形,一时没有加以联想而已,如今苏挽青这么一说,他立刻想到:“原来杨安只是顶罪的,他牺牲了自己保全了自己的救命恩人。由此看来,杨安不知什么原因已经知道厉鬼是三小姐召唤来的,所以方才在花厅之中他才主动承认了,这样一来,三小姐的反应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萧煜一直没有发表意见,此时开口道:“还有一个问题。” 苏挽青和慧真看过来:“什么问题?” “动机。” 苏挽青思索着点头道:“对,所有的行为都有动机,三小姐这么做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此时萧煜和慧真都不约而同地看向苏挽青。 苏挽青忍不住眉心抖了抖:“你们俩什么意思?” 慧真认真道:“这件事出在你来太守府之后,不得不让人往那方面想啊。” 苏挽青闭了闭眼,忍怒道:“往哪个方面想?” 慧真一双纯真的大眼忽闪忽闪:“自从你来了太守府,瞎子都能看得出那两位小姐都倾心于你,若是三小姐因为这个想要自己的情敌悄无声息地消失,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慧真说着看向萧煜,后者还附和着点点头表示赞同。 苏挽青忽然露出一个阴森的笑,看得萧煜和慧真不禁后背发寒:“若是我再听到这样的话,你们两个都别想消停了。” 三个人都陷入沉默,良久,苏挽青忽然想到了什么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如就让这位三小姐自己告诉我们吧。” 第六十六章、布局 紫竹园内,苏挽青与慧真坐在偏厅之中,面上还算平静,但不时朝外张望的举动出卖了他们此时的心情。 很快,萧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两人都迎了上去。 苏挽青问道:“怎么样?” 见萧煜肩上扛着一人,不禁松了口气。 萧煜还没说什么,慧真倒是接话道:“我就说嘛,萧煜出手还能有什么问题?” 两人说话的功夫,萧煜将肩上的人放到了椅子上。转过头来,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紧闭着眼睛。 苏挽青拍了拍那丫鬟的脸蛋,见她没反应,道:“长得倒是不错,这便是三小姐身边的大丫鬟?” 萧煜点了点头。 苏挽青问道:“我只说让你将人带过来,她怎的晕倒了?” 萧煜淡淡道:“不想多费口舌,直接敲晕了多方便。” “……” 慧真看着无言以对的苏挽青,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好了好了,这才是萧煜嘛。” 苏挽青瞪了他一眼,慧真讪讪地收回了手,她才道:“你们两个站远点,我要开始了。” 萧煜和慧真依言站到门口附近,两人与苏挽青离得也就几米的距离,再加上角度的偏差,能够清楚地看到她的动作。 苏挽青对着那被萧煜敲晕的可怜丫鬟微微一笑,忽然朱唇轻启,从口中飘出一缕淡蓝色的轻烟,径直地喷到了小丫鬟的脸上,便见小丫鬟睁开了眼睛与苏挽青对视,只是目光并不带任何感情。 苏挽青见她有了反应,心中一喜,这许久没有用过叫做呢喃的简单魔法,有些类似于前世现代的催眠术,可以通过施法者的明示暗示,在目标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就好像她自己的亲身经历一样。穿越时空来到这个世界,她本不确定跟着自己过来的魔力能不能发挥它原有的效用,毕竟这里和先前的世界构成元素都是不同的。如今这个小魔法的成功,无疑增加了她的信心。但苏挽青心中也明白,人们对于未知的事物都是有着恐惧的本性,在这个世界她可能是唯一一个女巫,所以要比前世更加低调才行。到迄今为止,只有萧煜和慧真知道一些她的事,不过那也是她的冰山一角罢了。人,永远不要对别人毫无保留,否则现实会给你惨痛的教训,她又何尝不是从惨痛中总结出的经验呢? 苏挽青并不着急,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如同木偶一般,乖乖答道:“白茶。” 看得慧真啧啧称奇。 苏挽青点点头:“白茶。好,白茶,你方才随三小姐离开了正堂花厅之后,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白茶依旧面无表情,对苏挽青的问题却无丝毫反抗:“奴婢随小姐回到丽水居,奉小姐命到花园假山后将水盆端来,小姐却没能成功,她慌了神,让奴婢将水泼在了后院梧桐树下。奴婢倒掉了水,将水盆放回了水房,之后...之后...” 白茶的眼神开始迷茫起来,片刻之后,表情变成了些微的惊异,目光也开始渐渐明亮起来。只是没等她完全清醒过来,苏挽青又一口轻烟喷在她的脸上,小丫鬟又恢复了起初面无表情只半睁着眼睛看人的样子。 到此时,三人都已经明白,那位杨三小姐,一回到自己的院子,便急着将当初召唤鬼魂的水盆拿出来驱逐张梁,但却没有成功,驱逐失败,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慌乱下只想着毁灭证据,所以让白茶将水盆中的水倒掉了。只是没想到白茶出去倒水的工夫,被萧煜敲晕了带到这里来。 苏挽青轻声细语,声音仿佛来自飘渺天外,很容易蛊惑人心:“白茶,你倒了水之后遇到来丽水居的四公子身边的大丫鬟,她拿了一只箸给你,让你交给三小姐,还说四公子带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可记住了?” 白茶目光平直的将苏挽青的话复述了一遍,苏挽青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伸出手打了个响指,白茶应声垂下了头。 苏挽青道:“将她送回去,放在前院,别忘了在她手中放上一只箸。” 萧煜再一次将人扛起来,身子灵活地跳出了紫竹园。 见萧煜离开了,慧真摩拳擦掌道:“阿青,我们现在做什么?萧煜去忙了,难得只有你我二人,不如我们趁着良辰美景...唔唔...” 没等说完,慧真的嘴巴再一次张不开了。苏挽青拉起慧真往里面正屋的方向走,说来奇怪,他一个七尺男儿,却被这个少女拉得没有丝毫还手之力,仿佛自己的力气一下子被卸去了一般。她脸上虚假的笑容看得慧真心中直颤,不禁暗恨自己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下次万万不可胡乱调戏了。 慧真一直被苏挽青拉进了正屋,杨文秀已经被下人安置到别的院子去了,屋内还保留着他们离开时的样子。锁魂符被张梁身上的怨气侵蚀,边缘已经卷曲了起来,捆妖索倒是还牢牢地绑在镜面上,绳子上的火焰丝毫不见减弱。两人来到镜子跟前,铜镜内的张梁因为被困而十分暴躁,他不时拍打着铜镜乱吼,面目更加狰狞可怕。 苏挽青面上不见丝毫惧色,甚至笑吟吟地对慧真道:“如此良辰美景,慧真师父可还有心情与我互诉衷肠吗?”说着就要将慧真推向铜镜。 虽然张梁被锁在了铜镜之中,但从外面看毕竟只有一镜之隔,就如同隔窗看物一般,张梁又是双目被挖,全身黑气,一副面目可憎的样子,哪有靠近不犯怵的道理。 慧真脚在身子之前支撑着,一边用力顶住身后推他的苏挽青,一边使劲儿摇头,表示自己再也不敢了。苏挽青才忍了笑停下动作。 “慧真大师,你可知道自己错了?” 慧真忙不迭地点头。 “那日后还敢不敢再轻薄我?” 慧真赶紧摇头。 “当真?” 慧真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一边还不忘露出祈求的眼神。 苏挽青这才伸出青葱般的手指,对着慧真的嘴巴虚挥了一下,他嘴上立即轻松开来,身上那种无力感也消失不见。 慧真一边活动这嘴巴,一边腹诽,死丫头,等有机会,也让你尝尝我们佛家的法术,真当你慧真哥哥好欺负呢。到时候让你跪地求饶! 当然不管心中如何想的,此时他可没表现出来分毫,揉了揉嘴巴问道:“阿青,你把杨三小姐引到这里来做什么?” 苏挽青目光落在铜镜中张梁那张可怖的脸上淡淡一笑:“忘了请杨大人前来了,真相即将大白,杨大人这个一家之主不在怎么可以呢?” 第六十七章、钓鱼 夜深人静,太守府之中还有一些下人三三两两地偶尔经过,都低着头步履匆匆,唯恐惊动隐藏在深夜中的什么恐怖的东西。 萧煜避开刚刚路过的两个小厮,将白茶放到了丽水居的门内,摸索到院子中的小厨房,拿了只箸放在白茶的手中,做完这一切之后,他伸手在白茶身上点了一下,便闪身躲进了阴影之中,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刚刚让自己消失在院子中,白茶便睁开了眼睛。她有些疑惑地四处看了看,并没有什么人影,从地上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自言自语道:“咦,已经走了?我怎么晕倒了...” 说着揉了揉脖子,然后将开着的院门关上了,拿着箸进了屋里。 丽水居没有人注意到,随着白茶进了屋,黑暗中闪出一道黑色的人影,悄无声息地贴在主屋外面,听着里面的动静。 杨文丽正做在床上,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见白茶进来呵斥道:“你这丫头,让你去倒盆水而已,怎么用了这么长时间?” 白茶紧上前两步,道:“小姐息怒,奴婢去倒了水之后,听到前院有人敲门,便去看了看。” 杨文丽已经是惊弓之鸟,面色突然变了:“是...是谁?” 白茶答道:“是...是紫竹园的大丫鬟紫心,过来替四公子传话的。” 杨文丽心中那股不好的感觉越来越重:“传的什么话?” 白茶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四公子对小姐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还给了奴婢这个...” 萧煜在站屋外听到白茶将原话一字不差的转述之后,便离开了丽水居。 杨文丽看到白茶手中的箸时,立刻脸色煞白,呼吸都有些不均匀起来。 四弟怎么会知道的?自己做得这么隐秘。 昨天晚上,杨文丽听了慧真说的法子之后,终于决定试一试,但在自己院子里做这种事还是让人有些毛骨悚然,所以她决定的那天只带了白茶,躲到花园后面的假山之中召唤。 谁料到被路过的杨安撞见,杨安也算有良心,因当年的救命之恩帮她将这件事瞒了下来,还在关键时刻代她受了惩罚。虽然杨文丽的心中也有些过意不去,但毕竟是杨安自己愿意的,她又没有逼他,如今他死了也不能怪到她的头上,不管怎样,这个情,她领了。 召魂人的事情算是暂时过去了,但那只厉鬼却还在杨家害人,她当初只是被恨意蒙蔽了,召唤鬼魂时也没想过会造成这般局面,为今之计也只能偷偷让白茶将水盆端回来,关上门在房中将那厉鬼驱除了,这件事便了了。哪知她按照慧真说的方法驱除鬼魂时,并没有半点异常。 她还记得召唤来厉鬼时,四周一阵阴风,空气也变得冷了许多,那只放在水盆正中央的箸没有任何支撑,就稳稳地立在水中。而如今,驱鬼之时,不也该有什么异动才是吗? 什么都没有,一切没有任何变化,就连那根违背常理地立在水中的箸都没有动弹分毫,杨文丽又试了几次,都没有奏效,不禁有些慌了神,这件事早已经超出了她的掌控,就算她如今想要帮忙,也是没有破解的办法。与其留着这么直接的证据,还不如先完全洗清自己的嫌疑。至于那只厉鬼,就让那个和尚和道士解决吧。 杨文丽还没来得及消化心里的惊慌,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快四弟就知道了。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杨安告诉他的?杨安虽是自己带进太守府的,但毕竟男女有别,杨安从一开始就被分到了别处,两人几年下来没说过几句话,杨文丽也不敢保证杨安没有将真相告诉他真正的主子。 杨文丽接过白茶手中的箸,捏得指节发白。 半晌,白茶终于听到小姐的声音:“你跟我去紫竹园。” ******************************** 紫竹园内空无一人,一直到正屋都畅通无阻,没有看到半个人影。这让杨文丽心中更加不安,她强做镇定地推开主屋的门,却惊讶地发现只有那个苏公子端坐在里面,而在他的右前方,放着一个一人多高的铜镜,她记得是杨文燕屋子里的。铜镜被燃着火的绳索绑了好几圈,场面说不出的诡异。 苏挽青见杨文丽推了门看到她时脸上的惊异,露出一个淡笑:“三小姐,你来了。” 杨文丽这才调整了呼吸,踏入屋内。 “苏公子,我四弟人呢?” “四公子被那厉鬼吓得得了失魂症,需要静养,已经被杨大人安顿到别的院子了。三小姐有什么事?” 杨文丽忙掩饰道:“没有,只是方才听下人说,四弟被吓着了,我便来看看他,既然他已经歇下了,我这就回去了。”说着,便转身往外走。 苏挽青也没有搭话,只是看着她略带慌张的背影。 杨文丽却渐渐放慢了速度,最后在门口停住,她慢慢转身,秀致的脸上有些变了颜色:“是你...是你让那个下人传话的...” 苏挽青抿嘴笑了:“没错,就是我派人给你传话的,我特意在这里等你。”说着她从座位上起身,踱到杨文丽的面前,苏挽青身形修长,比杨文丽高出半个头,她微微躬身,将嘴唇凑到杨文丽的耳边,口中说出的话却让后者禁不住颤抖起来:“我都知道了。” 说完苏挽青直起身子,看着杨文丽发白的面色又道:“我知道是你将厉鬼召唤来的,也知道杨安为了报恩将你的过错一力承担了下来,只为了保住你的清誉。” 杨文丽直直地看着苏挽青那张美得不似真人的脸,他真的很美,比女子还要细腻的肌肤,清俊中又带着勾魂的媚,一双眼睛如星辰般明亮好看,此时眼中还能倒映出她的身影,只可惜这样美的少年,对着她说出那些话时也依旧含着淡笑,但她却明显地感觉到,他亲切中隐含的疏离,除了他口中表达的意思,没有任何其它的感情。 杨文丽突然觉得胸口莫名一阵刺痛,面上却比方才镇定了许多:“苏公子说的什么?丽儿不懂。” 第六十八章、真相 苏挽青听她这么说,忽然低头闷声笑了起来。 她笑着越过杨文丽,走到门边伸手关上了屋门,又笑着转回来,同样越过这对主仆,往里面走去。 越过两步,苏挽青猛然转身,一把拉住杨文丽的胳膊,为了防止杨文丽挣脱,她运了魔力在手中,将她拉到铜镜跟前,杨文丽原本因她粗鲁的举动而挣扎,却在看到铜镜中的张梁时呆住了。 整晚都在听人说府中厉鬼横行,那鬼魂残忍暴戾,附在别人身上将目标撕碎,她因为没有亲眼所见,虽然害怕却但感觉也没多么强烈。所以当她看到铜镜之中竟然是一个似人非人,浑身冒着黑气的怪物时,整个人都吓傻了。张梁被困在铜镜中,一张脸贴在铜镜边缘,两个眼窝黑洞洞的,透出一股股黑气。 杨文丽僵着身子,死死地盯着镜中的张梁,唯恐他突然里面跳出来。 耳边响起苏挽青毫不留情的声音:“这就是你召唤来的厉鬼。他连杀了两人泄愤还不满足,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他还差点把你的四弟撕成碎片!而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杨文丽眼中露出复杂的情绪。 苏挽青没有错过她细微的情绪:“真的是你。” 杨文丽确定镜子中的厉鬼不会立刻跳出来,才勉强收起心神回道:“你说什么?” “方才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却没有否认。” 杨文丽勉强扯出个笑容道:“苏公子说笑了,我只是被这东西吓住了,并没有听清你说什么,才没有答话。” “是吗,”苏挽青直起身子,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缓缓打开,露出里面一小堆朱砂,她却没急着动作,只捏了少量的朱砂在两只之间捻了捻,“听慧真师父说,厉鬼和召魂人之间是有依附关系的,除非这种关系切断,否则鬼魂是无法离开世间返回地府的。” 杨文丽皱眉看向苏挽青,似乎是不明白她说这些话的用意:“苏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召唤鬼魂的不是杨安吗?杨安已经畏罪自杀了啊...” 苏挽青眯眼看着镜中还在咆哮的张梁道:“如果召魂人真的是杨安,此时他已身死,照理说,今晚它已经造成了很大的恐慌,萧煜和慧真应该第一时间将它送走才是,为何厉鬼还在这里?” “因为他们送不走,又为何送不走呢?因为杨安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召魂人!” 杨文丽低着头,屋内的烛光在她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看不清神色。 苏挽青继续道:“你可以不承认,但我也有办法知道。召魂人和鬼魂之间有一个连接的线,就像月老的红线一般,我们肉ti凡胎是看不见的,但是朱砂却能够让这条线暴露出来。具体用法嘛,便是要让召魂人离厉鬼的距离不超过一丈,将朱砂洒落两者之间,那根红线在遇到下落的朱砂之后便会显现出来。三小姐,不如我们试试?” 说着苏挽青便拿着朱砂的手,靠近唇边,刚做了个吹气的姿势,身旁的杨文丽便笑起来。她笑声中带着些许的哀婉悲凄,使苏挽青不得不停下来看向她。 杨文丽渐渐收了笑,目光颇为复杂地看了苏挽青一眼,那目光似是倾心少年的少女被辜负之后委屈的眼神,直看得她有些不自在,才道:“苏公子,你猜对了,我确实是那个罪魁祸首,是我将这只厉鬼召唤来的。” 杨文丽说着,目光转向铜镜,唇角带出自嘲地笑意:“我是太守府的三小姐,生母是田姨娘,她是奴籍,身份低贱,因此自我三岁起便被养在丽水居,由母亲身边的嬷嬷教导,无事不得与生母相见,”她顿了顿,笑出声来,“不过就算是让我们母女相见,恐怕她也没有那个命享受天伦之乐,在我五岁那年,她就病死了。从小到大,我们这些庶子庶女说是在母亲身边,由她亲自教养长大,可谁不是要小心翼翼的?若是惹了主母不高兴,她自然有一百种方法让我们在后院寸步难行。” 苏挽青听着心中突然一阵难受,她和母亲姐姐为什么从府中被赶出来的?妻妾之争在深宅大院中永远不会停止。男人们一向不会有什么损失,他们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无意中的偏向会给后宅的女人们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一番明枪暗箭的争斗之后,受苦的只有女人。其实女人们争来争去究竟在争什么呢?不过是男人的眷顾和家族中的地位罢了。 “我从小便知道我的亲娘在这个府中是没有地位的,我想要过得好,必须要讨母亲的欢心,做个胆小怯懦,乖巧听话,任人拿捏的庶女才能安稳度日。所以我从来没有和燕儿争过什么,我知道,即使争也是争不过的,可是...”杨文丽说到这里,看了苏挽青一眼,“有些东西,我是不能让也不想让的。” 苏挽青被她一双痴情的眼睛盯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跟着干笑了两声。 杨文丽继续道:“就这一次,只这一次也是不行吗?从小她便占着最好的,”她说着情绪激动起来,“连父母的宠爱都比我多得多,这次就不能让我一次吗?” “我小心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能讨得主母欢心,嫁个如意郎君也算是能熬出头了,可就连这么个小小的愿望,燕儿都要和我争!凭什么所有好的,她想要的都必须是她的?” 苏挽青听到这里,神色渐渐冷了下来:“所以你听了慧真召唤鬼魂的方法,就付诸了行动?你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呢?” 杨文丽的目光定在了铜镜上,一双眸子中流露出怨毒:“目的?召唤来的不是恶鬼吗?是恶鬼就让它杀人吧!最好把我讨厌憎恨的人统统杀光!” “仅仅是因为你这个庶女过得不如意,你就做出这种事?这满府上下几十条人命,你就不怕到时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那是他们自作自受!满府的人都死了又怎么样,能弥补我这么多年来受的苦吗?燕儿她不是什么都想要吗?我就让她到死也得不到!哈哈,哈哈哈哈...” 苏挽青冷眼看着面前有些疯狂的杨文丽,心中止不住升起一股寒意。 第六十九章、嫉恨蒙心 苏挽青看着已经被恨意蒙蔽了心智的杨家三小姐文丽,心中止不住升起一股寒意。 达官贵人的后宅之后一向都是争斗不断,不比男人们的前堂闲适多少,有的女人可以做到左右逢源,有的女人可以做到独善其身,也有的女人可以不择手段得达到自己的目的。 其实说起来,杨文丽在杨府也没有受多大的委屈,不过是身为庶女,得不到像嫡女一样的关注和待遇罢了,仅仅是因为身份地位被人轻视,再加上姐妹俩喜欢的是同一个人,就生出要报复的心来,杨文丽实在不算是心胸开阔的。 “不过是因为嫡庶之间的差别,你就要把整个杨府赶尽杀绝?” 杨文丽露出一丝遗憾的表情,目光落在镜中的厉鬼身上,显得有些狠厉:“只可惜这个东西这么没用,竟然只杀了一个外来的戏子和一个下人,若是我也有这样的本事,此时杨家早就死绝了!所有对不起我的人,通通都要死!” 苏挽青只觉得一阵无力:“那杨大人呢?他可是你的亲生父亲。” “亲生父亲又如何?!若不是他,我娘亲怎么会是个姨娘?若不是他,我又如何会受尽旁人的冷眼?在他眼里我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影子罢了!我和我娘亲所经受的一切,始作俑者就是他!” “他若在场,想必你这种言论也是很失望的。” “呵呵呵...”杨文丽仰头笑了起来,“他失望?我这个做女儿的也是很失望呢,若我早知道我与这厉鬼有联系,哪怕献出我的魂魄也要将他和那个害死我娘亲的贱女人碎尸万段。然后再折磨她的儿女,让他们一个个不得好死!” 苏挽青看着杨文丽那张因为疯狂而变形的脸,突然觉得其实人,比厉鬼更可怕。 杨文丽并没有在意她的眼神,她深呼了几口气,接着闭上眼睛,似是在调整着心情,几息之后,她果然不再激愤,恢复了平日恬静的样子,这才转过头来对苏挽青道:“苏公子,我想要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这几日相处下来,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苏挽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觉得听到这个问题时整个身子都忍不住抖了抖。不过她的沉默在杨文丽看来已经有了答案。 “其实我心中明白你对我无意,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只有一个请求。” “什么?” “不管你对我如何,我没什么怨恨的,但你不能喜欢燕儿。” 苏挽青叹了口气,还当是什么事儿,这个杨文丽就算不说她也不用她操心。不过像她这种自己得不到别人也不能得到的心理恕她不能赞同。 “至于召唤鬼魂这件事,”杨文丽抿了抿唇,“杨安已经招认了,所以我不会自投罗网。就算你将我揭发出来,我也不会承认的,到时我爹也不会相信你,毕竟,你只不过是我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四弟带回来的。” 言下之意,便是苏挽青在杨府不过是一个被四公子带回来的玩物,从起初她就没有公开过自己的来历,除了样貌太过吸引人之外,背景被没有能够让人忌惮之处。 其实杨文丽说得没错,只是她漏算了一点。 苏挽青道:“我是不会多管闲事的,但若是杨大人自己知道,那我也无能为力了。” 杨文丽哼笑一声:“他不会知道的,这个就不劳苏公子费心了。”下一秒屋内杨太守愠怒的声音却让她变了脸色。 “孽障!为父已经知道了,你要怎么办?” 话音未落,萧煜、慧真和杨太守从屋内阴影处帷幔的后面走出来,苏挽青和两人交换了神色,慧真还冲她悄悄竖了个拇指。杨太守看着这个女儿,脸色铁青。 杨文丽见到父亲,脸色顿时灰白,全然没了方才对苏挽青谈要求时的淡定:“爹...爹...” “别叫我爹!我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女儿!你姨娘死的时候你才五岁,知道什么?她是自己病死的!这几年来,你虽然身为庶女,但我自问并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吃穿用度你母亲可曾少了你的?就因为心中的嫉妒,你就要把整个杨家毁于一旦?”杨太守看着平日乖巧懂事的女儿,突然觉得从没认识过她,“这就是我养出来的孽障...孽障!” 杨文丽浑身控制不住地哆嗦着,事到如今她当然知道方才她与苏挽青的对话被几人一字不落地听进耳朵里。其实一进门的时候她变觉得屋内的光线暗了许多,但没等她多想便被镜中的厉鬼和苏挽青分散了注意,以致于到如今才如大梦初醒一般,回看这屋子也到处都是破绽,黑暗的地方太容易藏人了,再加上自己方才那么激动,才没有发觉什么端倪。如今后悔也是来不及了。 萧煜冲慧真点了下头,慧真站出来道:“阿弥陀佛,杨大人,可以开始了。” 杨太守唤了守在暗处的下人进来,那人端了一个铜盆放到了杨文丽的面前。 慧真从下人手中接过准备好的箸,蹲下身子,等铜盆里的水平静下来,就将箸放入水中,没有了支撑,那支箸飘在水面上。 慧真低声道了句得罪,捉住杨文丽的胳膊,用一支银针刺破她的手指,后者疼得吸了口凉气,一滴鲜红的血珠落到铜盆中。慧真口中念了句佛家咒语,铜盆中的箸就在大家惊异的目光中自己缓缓立在水中央。 杨文丽在慧真的指点下念出咒语,铜镜中的张梁有一息的安静,鬼气森森的脸上现出一丝茫然,但很快便继续暴躁起来。慧真将朱砂撒在杨文丽和厉鬼之间,确定了二者之间的联系已经解除,才向杨大人示意了一下。 苏挽青看着杨太守命人将杨文丽带了下去,家丑不可外扬,即便杨文丽做得再让他失望寒心,也不能将这件事宣扬出去败坏杨家门风。杨文丽的结局她并不关心,这样自私冷血又极端的人也不会得到别人的怜悯。 接下来,就要送这只罕见的百年厉鬼张梁去地府了。 第七十章、慧真的境界 今夜似乎格外漫长,折腾了大半夜,待杨文丽解除了与厉鬼之间的联系,已经到了丑时中。 杨太守五十上下的年纪,这么熬夜支撑,已经很勉强,再加上今晚得知自己的女儿竟然对整个杨府都有如此大的怨气,整个人仿佛苍老了许多,面上也浮现出疲惫的老态。 苏挽青看在眼中,不禁对这个刻板严肃的老人多了几分怜悯,悄悄对慧真耳语两句,慧真点点头,便上前对杨太守施了一礼。 “杨大人,如今时辰已经不早了,这事情只剩下首尾,您便先回去休息吧,别累坏了身子。” 杨太守摇了摇头,面上的疲惫掩藏不住,口中的语气却毋庸置疑:“没事,我现在回去也睡不着,看着你们将这东西送走,我也能安心了。你不用管我。” 慧真又劝了两句,见他还是坚持,只得随他去了。 苏挽青掏出白无常给的那个黑色的小瓷瓶,扔给慧真。 慧真将瓶子接住,拔出瓶塞,瓶口对着手掌弹了两下,一枚青色的药丸滚进了他的手中。 药丸大概小拇指大小,通体暗青,被拿出来之后也没什么味道。苏挽青不禁暗暗摇头,这东西若不是白无常给的,她完全看不出竟然是冥界的灵物---幻魂丹。 只此一粒,变成将张梁身上杀人积攒数十年的怨气炼化干净,用的是什么原理?这幻魂丹又是怎么炼制的呢?难道地府之中也有负责炼丹的阴差? 活在这世上也有十五年了,这么长的时间却不如她这两个月的经历多,并且她也不敢托大说自己见多识广了。前世的世界虽然有她们女巫一族,还有女巫猎人、吸血鬼等超自然物种的存在,到了东方大陆,还有道士、和尚这些通过修习想要逆天而行,寿与天齐或者参悟佛法,希望能够顿悟成佛的存在,但也许是那个世界城市太过发达,这些东西不过是成为人们的信仰,并没有听说谁真的能得道的。况且前世也没有鬼魂、鬼差这种东西,这个世界他们却是真实存在的,那就代表自己之前的认知很有可能是错的,额,至少是片面的。天知道这个世上还有多少她所不了解的这些东西,既然有地府,那会不会有天庭?既然有鬼魂,那会不会有妖魔?这些苏挽青都不敢轻易下定论了。 慧真用手掌托着那枚药丸走近了铜镜,口中念出佛家咒语,这些苏挽青听不懂,只安静地看着他的举动。 咒语念完,那枚幻魂丹便慢慢飘起,悬浮在了空中,停留不到一息的时间,便飞快地冲进铜镜之中,它毫无阻碍地穿过了铜镜,准确地落入还在乱吼的张梁口中。 厉鬼张梁还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幻魂丹已经冲进他的喉咙。站在铜镜外的三人看见他将药丸无意识地吞了进去,不禁都提了一口气,等着张梁的变化。 很快,张梁身上近乎凝成实质的黑气开始像初春漂浮在水面的冰块一样碎裂瓦解,有无数细小的气丝不断向四周飘散,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他的身体开始被蒸腾起来。黑色的气丝虽然小,但飘散的速度却十分迅速,不过片刻功夫张梁身上的黑气就似乎稀薄了些,而这只是一个开始,失散的黑气开始越来越多,气丝也越来越粗重,盘踞在张梁身上的也越来越稀薄。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张梁身上的黑气已经消散殆尽,露出灰白的身体,眼眶之中也不在是黑洞洞的吓人,而是长出了眼眸来,整个鬼看起来也不再像先前那么怨气冲天、狂躁不安,而是带着几分迷茫地打量着四周,只不过他被困在镜子中,四周什么都没有罢了。 张梁看不到外面,但苏挽青几人却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变化。 苏挽青觉得,他的怨气已经被幻魂丹清洗干净了。 显然萧煜和慧真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慧真上前,打了个法印,口中喃喃念出一段佛经。 苏挽青是听不懂的,她挪到萧煜身边,低声询问:“他念的是什么?” 萧煜的目光在铜镜中的张梁和慧真之间扫了一遍,薄唇抿起,寒潭一般的眸子闪过一丝担忧...是的,苏挽青没有看错,那就是对慧真的担忧。 就在苏挽青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时,萧煜口中蹦出来几个字:“《地藏经》。” “《地藏经》?” “他们佛教的说法,修习佛法参悟,普度众生即可获得功德,根据功德圆满的不同程度,又分为几个等级,侍者侍从忽略不计。罗汉的果位便是可以做到自觉。” “自觉...什么是自觉?” “自觉便是自身的佛法觉悟。自身佛法觉悟透彻,便可升至罗汉果位;既可自觉又能觉他的,便是菩萨果位;至于佛祖...” 苏挽青活了两世,悟性自问不输任何人,结合萧煜的话和自己的理解,她已经明白所谓的菩萨便是自己参悟了,还能度化别人的果位,“佛祖便是自觉,觉他,觉行圆满的了?” 萧煜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那《地藏经》又是什么呢?” “《地藏经》便是源自于地藏菩萨传道,由弟子整理成的佛家经典。” “那地藏菩萨是谁?” 萧煜眉头瞥了一眼此时已经显得有些吃力的慧真皱了皱,继续道:“地藏菩萨是佛祖身边的四大菩萨之一,是佛祖的亲传弟子。传说他以度化我们这些堕落到地狱的凡间世人为己任,在地府之中普度众生,曾经立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苏挽青点了点头,喃喃道:“地府的菩萨,所以他的经典可以送遗留在世间的鬼魂回地府...”说着视线无意中落到慧真的身上,此时的慧真面色有些泛白,额头上也沁出了冷汗,苏挽青奇怪:“慧真怎么了?” 萧煜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张梁在世间的修为太高,而慧真对地藏经的参悟恐怕还不够...” 苏挽青一阵迷惑,对地藏经的参悟恐怕不够,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施法者对佛经的参悟程度会影响经书的威力吗? “参悟不够?会有什么后果?” 不知是不是苏挽青的心理作用,萧煜的话似乎让整个屋子都冷了几分:“送不回张梁,他有七成的可能重拾怨念。慧真则会被张梁残留的怨气侵体,轻则霉运罩顶,重则终身缠绵病榻,不得善终。” 第七十一章 推断 听了萧煜的话,苏挽青也不禁替慧真紧张起来。 这世间鬼魂远没有达到肆虐的程度,比起大魏国万万的子民,些许的怨鬼厉鬼简直还不过人口的万分之一,再加上人们出于各种不同原因的顾忌,遇到这样离奇的事情大都会选择压下来。就比如这次的杨太守,他亲眼见到了狂躁的厉鬼和传说中的阴差,戏班子的花旦和一个下人也死在诡异事件中,自己的四子更是差点被厉鬼撕碎,如今处于惊悸之中,以后能不能恢复正常还未可知,三女儿又被查出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这样歹毒心肠的女儿无论他怎么处置,和没有也无甚差别了。即便失去一子一女,杨太守还是会选择将这件事压下来,不只是因为三女儿的行径会有辱门风,这样日后嫡女的婚事甚至整个杨家的声誉都会受到影响,更因为鬼魂这种人们所不了解的力量会引起人们的恐慌,这与一方治理更是百害而无一利的。所以即便像萧煜慧真这样的捉鬼师一生劳碌,也不会掀出什么大的风浪来。 苏挽青不清楚这个世间的佛法和道法发展到什么程度,不过从萧煜和慧真自信的表现和她以前在都城中进山拜佛所了解的情况来看,应该也不会存在高等级的神仙,或者修仙大成的人存在。 除了到寺庙上香礼佛,苏挽青并没有接触过更深层次的佛家活动,对于空门中人的讲究更说不上一二来,所以慧真对佛经的参悟,她没有任何发言权,只能暗暗替他鼓劲儿。 慧真站在铜镜前,口中小声地念着经文。铜镜中的张梁起初有些茫然,随着经文地进行,他似乎有些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显得有些无所适从,一轮经文念完,张梁还是完好地站在镜中。不知道是不是苏挽青的错觉,只觉得张梁的身体有些模糊了起来,只不过这种模糊太过细微,以至于她自己都怀疑看到的是不是真的。 一轮地藏经念完,慧真精致的面庞已经开始泛白,额头上也渗出细密的汗珠,萧煜上前一步,低声道:“怎么样?还行吗?” 慧真看了两人一眼,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大碍,继续打了个手印开始第二次的念诵。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慧真此时已经是第四遍念诵地藏经了,张梁的魂魄已经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不过在慧真念第三遍时,他好像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竟然开始在铜镜中用怨念对抗着慧真,失散的怨气也开始缓慢地聚拢,融入他快要消散的身体之中。 苏挽青可以看出,张梁聚集的怨气速度远比他自身消散的要慢得多,无论他怎么挣扎,都不会逃出慧真的超度。 令人担忧的,是慧真如今的情况。他由于消耗严重,不得不坐在铜镜前的地上,打着印伽的双手已经颤抖得十分厉害,面如白纸,豆大的汗珠不停地落下来,身上的僧袍都隐隐被汗水浸透,即便如此,他口中经文的念诵却没有半分停顿。 “再这样下去,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苏挽青心中有些急起来,她不自觉地拉住萧煜的袖子,“有没有办法帮帮他?” 萧煜同样神色严肃:“不行,即使再艰难,都要他自己完成,这是他修行的必经之路。” 苏挽青明白萧煜的意思,只是,最近的日子相处下来,虽然她还是不能相信任何人,但若论远近,萧煜和慧真还算是熟人了,她从心里不想看到两人出事。 又是两轮,苏挽青紧盯着慧真和张梁的情况,张梁被幻魂丹洗涤过以后,身上再也无法聚起大量的怨气,即便他有百年修为,没了怨气的支撑,在慧真一次次地藏经的沐浴下,魂体终于越来越淡,最后伴着他无谓的挣扎,消失在铜镜之中。 待张梁消失之后,慧真的身子也软软地倒在地上,萧煜立即上前将他扶起。 慧真的脸色白得吓人,有气无力地对杨太守道:“杨大人,厉鬼已被驱入地府,还请放心。” 杨太守倒是对两人的本事深信不疑(他压根没算着苏挽青),见他这么说了,忙招呼下人进来首尾善后。对着慧真十分客气地说了几句,除了感激便是要两人在杨府好好休息之类的,说完让下人送三人离开。杨太守也是松了一口气。 对于今晚在杨府中的人来,这一夜,总算是过去了。 回到房中,天色已然开始蒙蒙亮,苏挽青躺在床上,一股疲惫袭来,闭上眼睛,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复又睁开,看着浅色幔帐的床顶,这一晚上发生了太多的事,她需要时间好好整理思绪。 厉鬼张梁已经被送回地府,但苏挽青可以看出,驱逐的过程对于慧真的消耗是巨大的,恐怕他要在这里修养一段时间了。 很早之前她就想过,母亲和姐姐被从京城来的神秘人劫走,那个神秘人到底是谁? 她最先想到的是那个渣爹,但很快她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苏卿年(她渣爹名讳)本来可以让她们母女三人都死在苏府之中的,作为一家之主,他完全有这个能力,但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将她们赶出了京城,这便是他狼心狗肺之中还有那么一丢丢的良知了。 既然将她们赶了出来,母女三人又低调隐居,苏卿年断然没有三年之后反悔,又派人来灭口的道理。那京城来的神秘人到底是谁呢?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苏挽青隐隐觉得,这一切都和自己有关,但纵观这一世,她的经历再简单不过,连得罪什么人的机会都没有,怎么会莫名被针对呢? 突然,一个人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是他,是江翰。 苏挽青猛得从床上坐起来,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心脏都抑制不住地狂跳起来。 他抓走了母亲和姐姐,就像前世一样,他想用同样的方法再折磨她一次,因为他觉得这样更有趣。 这才是江翰的风格,他想要看她痛苦,像凌虐自己的宠物一般,从残忍的折磨中找到快乐。 第七十二章 整理 苏挽青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论很接近事实。她在紧张的同时,也悄悄松了口气。 原本对于母亲和姐姐的失踪,她是心急如焚的。恨不得日夜兼程地赶到江州,抓了那个人面兽心的田仲文问清她们的下落,将她们解救出来。 但是现在,她猜到幕后之人是江翰时,却忽然觉得不那么着急了。 江翰的目标是自己,他是想用这种和前世雷同的方式引着自己去找他,从而再打击自己一次,所以在她上钩之前,母亲和姐姐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重新躺下,苏挽青继续琢磨。 她太了解江翰了。他继承了吸血鬼所有的特点并将它们放大到了前无古人的境界(至少苏挽青是这么认为的),他英俊、冷酷、嗜血、残忍,还将追逐与伤害当做漫长生命中唯一可供消遣的乐趣。 想到这里,苏挽青不禁自嘲地一笑,自己在他看来还算是比较有趣的玩物吧?不然他也不会追到这个时空来。不过这一次,她不会再被爱情冲昏了头,对他有任何心慈手软。 现在只缺证据,苏挽青需要江翰出来,证明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她有种感觉,他很快就会按耐不住,跳出来给她提示了。若真的是他,她反而不用担心母亲和姐姐的安危,只要自己一天不露面,她们就不会出意外。更何况,她的女巫魔力自觉醒以来,相比于前世,能为她所用的魔力似乎还不到十分之一。这些魔力之中大部分在前世都是不属于自己的,再加上这一世被封印了十几年,如今的体质又与前世不同,魔力与身体的融合出现了障碍。若想将体内这么庞大的魔力完全与身体融合,为自己所用,还需要长期的适应与练习。那日为了震慑萧煜和慧真,她几乎用了全力,才造成那种唬人的效果,还好萧煜二人没有深入探究,否则他们一定会发现,那不过是苏挽青的障眼法罢了,目的便是让他们俩不要小瞧了自己。 苏挽青忽然想起在张员外家时,最后关头她吸收了女鬼秀秀的事情,萧煜和慧真虽然疑惑,但事后并没有追问。她吸收了秀秀之后,被封印的魔力才开始澎湃,以至于在几天后冲破了封印爆发出来。现在想来,那是应该是她觉醒前的最后融合了吧。 难道吸收魂魄对她融合魔力有帮助? 这突然冒出来的念头让她心中一动,想验证她的想法是不是真的并不难,只要在下次遇见鬼魂时,炼化之后吸收一次就能了解。如果是真的,那就再好不过了,反正留在人世间的魂魄大都被怨念驱使,作恶多端,自己将它们吸收了,也算是变相的为民除害吧。 不过自己这样吸收魂魄来促进魔力融合,听起来总觉得不是什么名门正道,会不会被人当做女魔头啊?想想又觉得释然,佛家不是说么,正人行邪法,邪法亦正;邪人行正法,正法亦邪,一切唯心造。最重要是守住本心便好。 想要找到并救出母亲和姐姐,不是她一个人能够完成的,她需要别人的帮助。而到目前为止,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京城,萧煜和慧真也是往那边的方向,况且他们又是捉鬼师,可以帮助自己寻找魂魄验证之前的想法,再加上到底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彼此还算了解,若是找同行的伙伴,没有比他们更合适的人选了。 当然,苏挽青也并不是圣母白莲花,不管什么人都给予无限信任,但她对于自己看人的眼光还是很有信心的,除了挑错了男人。 苏挽青甩了甩脑袋,将江翰的身影挥走,这是个意外好吗。 翻来覆去睡不着,苏挽青一咕噜爬起来,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一口气喝干,看了看外面发白的天色,拉开门踱了出去。 一夜未睡也不觉得如何疲倦,苏挽青深吸一口黎明清新的空气,不禁放松了下来。刚迈出门,便看到萧煜坐在院子里的回廊下,原来他也没睡。信步走过去,找了个位置坐在他旁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前方一片艳丽的花丛。 “他怎么样?”苏挽青开口询问起来。 萧煜当然知道她指的是慧真:“身体上的虚脱还没什么,他陷入到地藏经的参悟中去了,看这样子,不悟出个什么来他是不会罢休的。” “身体还没恢复,这样不会有影响吗?” 萧煜看着眼前花丛,似乎又透过花丛看向别处:“每个人心中都有些执念,他自己心中有数。” 苏挽青想起刚被他们送走的厉鬼张梁,凄凄惨惨地死去,带着仇恨留在人间,向人们报复就是他的执念。 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当她感知到江翰追到这个世界时,第一个情绪竟然是兴奋,她终于有了报仇的机会,她要让江翰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后悔。她也想过,若是江翰没有追来呢?自己恢复了记忆,也会想方设法地再次撕裂空间,回到那个世界找那个该死的吸血鬼报仇吧。这便是她的执念。 苏挽青心中忽然升起好奇,虽然知道不妥,仍忍不住问出来:“你的执念是什么?” 萧煜听到她的问话神色一动,脸上露出追忆的表情,却没有回答她的问话。 苏挽青也没指望他能回答,转移话题说起了别的事:“我知道你性格谨慎,而我们的交情也还没到可以毫无芥蒂地完全信任对方。但你们要去京城,我的目的地恐怕也是那里,我的情况早就和你们坦白过了,反正是同路,不如...” 苏挽青还没说完,就见萧煜点了点头道:“可以。” 苏挽青有些意外:“这么痛快?” 萧煜睨了她一眼,说出的话却让她气结:“虽然带着你累赘了些,不过权当是修行了,也没什么不可以。” 苏挽青失笑:“我哪里累赘了?我也帮了不少忙好吗?不然你和慧真会飞到天上去抓他?” 听她提起,萧煜顿了顿,问道:“你是怎么飞起来的?” “什么怎么飞起来的?我们女巫一族有魔力在身,将魔力注入扫把,与扫把建立联系,它就会随着你的心意咯。” 萧煜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一动,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魔力注入扫把,与之建立联系,便能够使它随自己的心意行事,若是换成灵力呢?自己是修道之人,所修炼的灵力有没有可能做到这一点?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便再也挥之不去,自从他可以聚灵气制符以来已经五年的时间,当中也学会了一些道家捉鬼的法术,但他心中总是觉得灵气不应该只有这么少的用途,但究竟要怎么用,以什么方式用,却没有人告诉他,哪怕他的师父也不是很清楚。方才听了苏挽青的话,他仿佛突然之间有了启发。 走出两步后,萧煜的脚步顿了顿,道:“我似有所悟,需要闭关。”说完便离开了长廊回房去了。 第七十三章 出关 萧煜闭关,慧真修养。 这两个人在房中一待便是五日。 午后的阳光已经开始灼热,苏挽青拿了个话本,在自悠亭里躲清闲。 这五日之中,杨太守将三女儿杨文丽以突发重病需要静养为由送出了杭州城,具体到哪里苏挽青也不清楚,不过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她也不想咸吃萝卜淡操心;杨文秀被吓得不轻,昏过去之后三日才醒过来,不过整个人看上去如惊弓之鸟,紫竹园正屋中稍有动静便能听见他恐惧的嘶吼,再也不见几天前意气风发,纨绔少年的样子了。这对于苏挽青来说倒是省了些麻烦,只要等萧煜慧真出关了,与他们一同离开便是。只是杨文秀虽然行事冲动轻浮,但本质并不如何坏,如今落了这样的心病,还需要好好休养一番。苏挽青唏嘘的同时,也暗暗决定,走之前用魔力帮他一把。 杨五小姐没有来找过她,不过,苏挽青倒是听说那天晚上之后,杨太守找了这个嫡小姐到书房,也不知说了什么,五小姐就安安分分地带在自己的院子里了。 苏挽青放下手中的话本。 五天了,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知道萧煜和慧真还要闭关多久,虽然她已经猜出幕后的人应该是江翰,但到目前为止,除了自己的直觉和猜测,她没有任何证据,她需要证据证明她是对的,毕竟,筹码是这一世中的娘和姐姐,她输不起。心里盘算着,若是到了晚间他们再不出来,明日自己就先动身赶往江州。 正想着,紫竹园的一个小丫鬟过来报信,说是萧煜和慧真出关了。 “真的?!”苏挽青心中隐隐有些雀跃,她还是不想独自上路的。 没等那丫鬟点头,人已经起身,一阵风似的出了亭子回紫竹园去了。 苏挽青行到房间门口,恰巧萧煜的门也打开,两人从屋里走了出来,她看到他们,不禁微微一怔。 两人和五天前都有了明显的不同。 慧真脸色好了许多,看上去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更让苏挽青意外的,是他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质。慧真本身相貌便是极为惹眼的,精致脱俗,他敛容站立时,便会给人一种得道高僧之感。但此时的慧真,相比于以前,更多出了一股清净无为的超然,这五天的时间,他对于佛法的领悟似乎又有进益。 萧煜的变化更加令她吃惊,起初的萧煜气质冰冷,身手矫健,虽然他没怎么露过,但苏挽青可以看出他功夫应该是一流的。这次出关他似乎看起来比以前有了不同,具体有什么不同,苏挽青也说不上来。 看到门外的苏挽青,慧真立刻颠颠地小跑过来,方才得道高僧的气质荡然无存。 “阿青,原来你就在我的门口,你是在等我吗?这几天让你担心了,你的心意我懂的...” 没等他说完,苏挽青一个凌厉的眼神让他住了嘴。视线无意中一扫,却扫到萧煜微微翘起的唇角,她不禁一怔。 萧煜是笑了吗?虽然那一抹淡得几乎察觉不到的笑容在他脸上一闪即逝,但这也足够苏挽青意外的了。 萧煜是个什么样的人?除了抓鬼时交流多些,平日里说他是个哑巴也会有人信。一张扑克脸整天拉着,好像别人欠他几百两银子一样。偏偏这么孤僻的一个人,居然露出了笑脸来,稀奇稀奇真稀奇。 恍然苏挽青似乎明白了他哪里不同,便是身上的气质有了改变。以前的萧煜就像是冰冷的深潭,不带一丝温度,让人捉摸不透;而现在的萧煜,虽然还是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却莫名柔和了许多,不再像之前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苏挽青看着萧煜,心情莫名好起来:“你们这几天闭关,有什么进益吗?” 慧真得意洋洋地道:“那是当然。不过说起来还要谢谢这次的厉鬼。地藏经我从小念到大,本以为各种佛法玄机都已经参透,可是我这次才知道之前的想法多么可笑,佛法的博大精深是我所不能想象的,如今参透了地藏经,才让我明白原来我不过是井底之蛙。”说到最后,他收敛了神色,面上一片虔诚肃穆。 苏挽青点点头,慧真平日里一副不着调的样子,对于佛法还是十分虔诚的。她转头看向萧煜:“萧大哥,你呢?” 萧煜看了一眼苏挽青身后的小丫鬟,道:“四公子还在休息,不如我们到湖边聊吧。” 这也不是个过分的要求,不过换个地方而已,苏挽青首先想到的是他要说的内容恐怕不太方便被旁人知晓,随即点头答应,三人便出了紫竹园往同心湖边行去。 太守府出了这样的事,虽然已经平息了,但府中众人都人人自危,这一路上竟然没有碰到几个人,就连下人也寥寥无几,湖边更是寻不到一个人影。 三人围着石桌坐下。 “萧大哥,这下你可以说了。” 萧煜脸上冷硬的线条都柔和了,显然心情不错,只是他刚要开口,就被慧真抢了先。 “萧煜这小子可不得了,这次竟然被他悟到了上古修仙前辈们所说的御剑飞行的术法,你说厉不厉害?” 苏挽青被慧真夸张的样子逗得一笑:“很厉害吗?” 慧真重重地点头道:“当然!你以前不是捉鬼师不知道,我们生活的这片大陆在一万年前是非常混乱的,不过那个时候机会也是和危险并存着。那个时候的和尚都可以外修筋骨,内悟佛法,每个人都能修成正果飞升极乐。当然,有修佛之人便有修道之人,听说那个时候的修道之人可以不吃饭不睡觉,修为每提升一个境界都会增加一倍的寿元,修炼到一定程度便可以飞升,寿与天齐。” 苏挽青来了兴趣,这有点像前世神话传说中的神仙:“那现在没有了吗?” 慧真将上古时期著名的四界封疆的事件讲了一遍,道:“就是这样,人界现如今的灵气比上古时期简直是一片沙漠和一粒沙的差距,我们身为捉鬼师都没有听说过近千年有什么隐世的仙人。” 苏挽青不解:“这和萧大哥会飞有什么关系?” 慧真咧嘴笑笑:“御剑飞行正是万年前修道者通往仙途的必备技能之一。” 第七十四章 进益 苏挽青道:“即便我没有听说过这类东西,不过我想修仙应该和修习武?33??有相似之处,想要修炼内功,必然要有心法,萧大哥总不会是自学成才吧?” 慧真道:“当然不是,萧煜的师父给了他一套功法,据说是他们清心派世代传下来的修仙功法,只可惜如今的弟子资质有限,能够依靠这个功法有所成就的几乎没有。那套功法叫什么来的?” 慧真最后一句问的是萧煜,经过这么久的交谈,萧煜已经淡定下来,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容又恢复成了冰山脸,闻言瞥了一眼慧真,道:“永春诀。” 慧真得了提示,继续口若悬河:“对对对...就是永春诀。说起来他这次的收获完全是你的功劳。” 苏挽青莫名其妙:“我的功劳?” 慧真点点头道:“是啊,”顿了一下,觉得自己表达不清萧煜的感受,所以看向他,“后面的你来说。” 萧煜看向湖面,目光之中颇为复杂:“其实,我是因为那天和你的交谈,受到的启发。还记得那天你说的话吗?” “当然记得,那天我说,将魔力注入扫把,与之建立联系,就能够飞起来了。” 萧煜点点头:“没错。我修炼了这么多年,一直不明白体内辛苦积累的灵气有什么用,好像除了制符和驱动法器,便只能强身健体了。但是我心中隐隐明白,灵气不可能只有这些用途。那天你的话,我突然感觉似乎找到了我们之间的共同点,你的魔力可以那样用,那我的灵气呢?” 苏挽青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果然,萧煜继续道:“我试着用你说的方法将我多年来修炼的灵力注入到师父送我的寒冰剑中,起初,注入灵力的速度、多少我都把握不好,不过经过两天的琢磨...” 一旁的慧真嫌他语速太慢,着急地替他说了出来:“经过两天的琢磨,他掌握了将灵力注入剑中的窍门,并且能够御剑飞行了!” 苏挽青嘴角挂上一抹笑意,自己无心的话竟然能够帮助萧煜研究出了新的技能,这让她有一种成就感,也为萧煜感到高兴。 同时她还有一点私心:萧煜能够提升自己的实力,对于她来说救出母亲和姐姐便多了一分把握。 此时苏挽青倒是对传说中的修仙生出了些许的兴趣来,不过她的母亲和姐姐下落不明,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萧煜和慧真出关,当天晚上三人便到杨太守的书房辞行,事情虽然已经过去,杨太守还没从这件事的阴影中走出来。苏挽青见到他时,只觉得还是那个刻板守旧的太守大人,但他整个人还是苍老了许多。对慧真和萧煜也多了几分的敬重。 礼节性地挽留了一下,见几人没有多住几天的意思,也就不强求,只是送了一些银子给他们做盘缠。 在听到苏挽青要去江州之后,杨大人表示江州太守龚昶知是他同科进士,知交好友,愿意些封荐函过去,这样几人到了江州也可以有人招待。 当晚,苏挽青趁着夜深人静,偷偷摸进了杨文秀的卧房,看着在睡梦中仍是一脸恐惧的少年,想起初次相见他那副急色的样子,不禁感叹世事无常。在他身上施了个模糊记忆的咒语,苏挽青轻叹一口气,也只能帮到这里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三人就收拾简单的行礼,离开了杨家。 昨晚杨太守主动提出要写一封荐函给江州的龚太守,但他并没有派人将荐函送来,甚至在三人走的时候,也没有任何表示。 荐函这种东西可有可无,原本三人商量,既然是杨太守的一番好意,又没什么要紧,正好到了江州还有地方落脚,便答应下来。但杨太守并没有按照约定派人送来,苏挽青也不过是奇怪了一下,三人均没放在心上。 他们不知道的是,昨晚几人离开了杨太守的书房,后者便提笔写了那封荐函,只是还没来得及装进信封,便被京城来的一位黑衣人阻止了。 从杭州到江州要五百里的路程,慧真建议,三人之中苏挽青可以偷个扫帚载着他,萧煜也可以御剑飞行,若是快的话,原本十日的路程三日便可以到了。 但是他们不能。 就像萧煜说的,即使他们挑偏僻甚至没有路的地方走,也不能保证没人看见他们。试想一个在林子里打猎的人,一抬头,看见三个人形东西晃晃悠悠地从他头顶飞过,会是什么感想? 别说苏挽青两世为人,深深懂得低调更容易行事的道理,就连慧真想想都立刻否决了自己的提议。 于是三人各自分工,慧真去车马行买一辆马车,苏挽青和萧煜则去购置些干粮衣物。 “我抗议,为什么要我去买马车,我要和阿青一组。”慧真不满地道。 苏挽青翻了个白眼:“让你和我去,你能乖乖听话吗?我要买很多东西,你有萧煜的力气吗?他是去拎东西的。你要是去也可以啊,我是怕你这皮细嫩肉的累着,不然你跟我去吧。” 慧真一听,脸色一正道:“都是去做正事,你们还挑,真是凡人的思维。我不跟你们一般见识,我要去办事了。记得时辰,在城门口见了。”说完闪身消失在街口,搞得苏挽青和萧煜甚无语。 苏挽青和萧煜逛了几条街,买了粗布衣、火折子、和一些干粮。她似乎找到了些许前世和男朋友逛街的感觉,自己在前边惬意的溜达,男友在身后苦着脸拎着大包小包。不过萧煜这应该不算苦着脸,他本来就是冰块脸,不过他也不是自己男朋友,哎呀,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不到一个时辰,两人便到了城门口,却没见慧真的身影,便将东西放在一旁,站在城墙有阴影的地方纳凉。 苏挽青嘀咕道:“只租个马车,需要这么慢吗...” 刚说完,一个全身素黑的男子从城内策马疾驰,马儿被鞭子抽打,不敢怠慢,一路飞快地跑出城外,在他的身后,扬起一片尘土。 苏挽青看着那人的背影,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这种气息有些熟悉,却也十分陌生。苏挽青不知道自己的感觉是不是对的,她总觉得方才一闪而过的黑衣人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来不及深想,慧真那边驾了个破烂的马车停到二人面前。 第七十五章 破庙避雨 苏挽青盯着慧真赶来的马车看了半晌,还是不敢相信这个家伙竟然搞了?33??么架车来。 整个马车用破旧的麻布当帘子,帘子还破了个拳头大小的洞;内室异常狭窄,估计只能坐两个人,这两人还要岔开坐,否则会装不下;慧真赶着车到他们跟前时,车轱辘还发出吱吱呀呀难受地呻yin,听得人心惊胆战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报废了一样;还有,这是马吗?这是个瘦驴吧?没精打采地垂着头,一副看破生死的样子。 苏挽青长呼一口气,压着体内要爆发的洪荒之力,尽量温和地道:“慧真大师,这就是你买来的马车?”只是自己不知道,此时她的语气已经很不悦了。 慧真跳下马车,一副欢快的样子走到两人跟前,点点头道:“是呀,喜欢吗?” “……” 萧煜看了苏挽青一眼,问慧真:“这车花了多少银子?” “三两银子。” “……”苏挽青的脸色更黑了,杨太守一共给了他们五两银子,他租这么个破车就用掉了一多半?! “是谁卖给你这辆车的?车行的伙计吗?” 慧真那张精致的脸上浮起了可疑的红晕:“是在车行外的一位小姐,那位小姐长得...啧啧,真是小家碧玉,清秀可人...” 听到这里,苏挽青被气笑了,什么是色令智昏,这就是啊! 慧真还浑然不觉:“那小姐家道中落,带着丫鬟到杭州投奔亲戚,哪知路上遭遇了强盗,小丫鬟被那帮山贼抢了去做压寨夫人,她躲在阴沟里没有被发现,待山贼走了才出来,一路上忍饥挨饿,好不可怜,走投无路下才决定在车行门口将马车卖了,你说这么勇敢的女子我能不帮吗?我们佛家以慈悲为怀...” 苏挽青忍不住刺他一句:“你们佛家怕是以美色入怀吧...” 慧真立刻竖眉道:“哎,阿青,你可以讥讽我,但别侮辱佛祖。” 苏挽青冷哼一声,萧煜难得冒出一句,当了这个和事佬:“行了,上路吧。” 苏挽青闭了闭眼恢复冷静,事到如今,想退货肯定是不可能的了,那个女子说的话中漏洞百出,也就慧真昏了头才会相信她。好在自己聪明,没有将所有的银子都给他,除去今天买东西用掉的,他们还剩大约一两。 苏挽青拉着脸,搞得慧真不敢和她同坐,便自告奋勇地赶第一班车。 就这样,三人乘着这两破旧的马车,在它痛苦的吱呀声中出了杭州城,往江州赶去。 *************************************** 十日后。 饶州郊外的林子里,隐约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这片林子已经离饶州有六十里左右的路程,除了官道上偶尔通过的商队,官府的差役,几乎没有人往这一带活动了。 苏挽青郁闷地蹲在一条小溪边,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 萧煜看了看天色,道:“马上要天黑,今晚就宿在这里吧。” 慧真忙道:“我去摘些果子,拾些柴火过来。”说罢便转身往林子深处去了。 萧煜找了块溪边的石头坐下,道:“他现在有点怕你。” 苏挽青听了这话,有些哭笑不得。 十天前的那辆价值三两银子的破烂马车陪他们走了四天的路程就寿终正寝,车轱辘断裂,没有办法再行进了。剩下的六天都是靠三人的腿走到饶州的。因为慧真的好色直接导致了行进速度成倍下降,苏挽青当然心情不好。 慧真明白,她是着急她娘和姐姐的状况,所以也不敢惹她,这几天路上都陪着小心。 其实只有苏挽青自己心里清楚,解救娘亲和姐姐的路,她也是矛盾的。若对方真的如她所想,是江翰的话,她更应该准备充足。身上的魔力虽然庞大,但是她能用的还不到以前自己魔力的一成,她需要时间。不光是通过练习逐渐掌控大量魔力的窍门,还需要契机将它们都融合调动,为自己所用。 这几****也偷偷试过,那股庞大的魔力像是储存在她身体之中的宝藏,但她却不知该如何发掘使用,实在让人很懊恼。 这几日的时间三人朝夕相处,倒是熟络不少。苏挽青听萧煜说起他们修道者讲究一个机缘,当时心中便是一动,会不会她体内的魔力也需要某种机缘才能真正属于自己? 一定有办法解决的,苏挽青看着溪水中倒映出的自己,眼神逐渐坚定。 很快慧真带着干柴和采来的野果子返回了溪边,苏挽青一个响指将柴火引燃,天色也渐渐黑了下来。萧煜回来时带了只野兔,回来手脚麻利地将兔子拾掇干净,放在架子上烤,这晚饭就这么解决了。 萧煜看苏挽青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淡淡道:“放心,她们不会有事的。” 苏挽青看过来,他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自认为最温和的笑以示安慰,却不知道这一笑真的很僵硬,显然他极少这样做。 苏挽青心中一暖,轻轻道了句谢谢,便盯着燃烧的火堆不说话了。 又行了两日。 傍晚时分,苏挽青几人经过的山林中下起了瓢泼大雨。 三人都拿出蓑衣披在身上,加快脚步赶路。走了半盏茶的功夫,雨势越来越大,周围都是哗啦啦的落雨声,慧真转头对身后的两人大声道:“不行啊,雨太大了,要找个地方避一避!” 苏挽青环顾一下四周,同样大声道:“这荒山野岭的,有什么地方能避,咱们路过的可没有能避雨的地方...” 慧真道:“只能往前看看了!” 苏挽青和萧煜点点头,三人都运起内力加速前进。 又行了一刻钟的时间,在半山腰上终于看到一处已经破败的小庙,三人喜出望外,赶紧冲了进去。 一进到庙里,包围在四周的雨声便被隔在了门口。苏挽青冲进来之后,不禁松了口气。取下蓑衣,甩了甩上面的水,她这才抬头打量这座只有一个大堂的破庙。 庙里有些干的柴火和稻草,角落里散落着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都已经缺胳膊少腿,东倒西歪的横在那里,显然已经是废弃的了。进门迎面供奉着三尊佛,苏挽青懂的些,这是横三世佛,最中间的是娑婆世界,也就是这个人间世界的教主,释伽牟尼佛;左边的是西方极乐世界的教主阿弥陀佛;而右边的就是东方净琉璃世界的教主药师佛,据说他的那个面位没有疾病痛苦。 苏挽青看着供桌后面似笑非笑,安静坐在那里俯视众生的佛祖不禁在心中哼笑,真的有这些神仙吗?那自己这穿越空间来的另类他们知道吗? 正胡思乱想着,身后的忽然传来一阵嘈乱的声响。苏挽青回头,看到慧真正狼狈地坐在地上,身上散落了一大片稻草。 第七十六章 碧翠湖码头登船 苏挽青扫视了一圈这个破庙,出了破旧有些厚厚的灰尘之外,倒也没甚特别。只是慧真突然在她身后发出一阵嘈乱的声响,那一刻,苏挽青似乎感到一股阴冷的气息从她身边一闪而过,这感觉她也算熟悉了,那是鬼魂带出来的。她立刻转头向后看去,就见慧真狼狈地坐在地上,身上一堆凌乱的稻草散落一地,看到苏挽青看他,还很委屈。 “我是想收拾些能烧的东西,给你们取暖...” 这么说话的功夫,苏挽青再感受不到方才的异常,好像那只是自己的错觉。看了眼慧真,他毫无美感的坐在地上,一脸委屈,这才放下肩上的包裹,忍了笑道:“那你还坐着干嘛,等着萧大哥去扶你啊?” “我就不能等着你来扶我吗?” “你不会的。” “为什么?” 苏挽青耸耸肩:“因为我根本不会去扶你啊,你要是这么想,岂不是太天真。” 慧真立刻露出受伤的神情。 苏挽青也懒得和他斗嘴,将角落的破桌子破椅子用魔法简单分解,就作为燃料放在一旁,然后将散落一地的稻草收拾成一堆,大片的青砖地面就空了出来。 苏挽青生了火,萧煜在一边架起架子开始烤肉。慧真见两人忙着,晃悠到成片的稻草旁,将干燥的稻草收拾了一番,晚上睡在上面也不会着凉。 苏挽青看着被烤的滋滋冒油的山鸡肉,默默叹了口气,连吃了多少天的野味了?再美味也要吃腻了吧。脑中忽然闪现孙妈妈那张慈祥的脸,她捧着一碗热气腾腾地野菜粥端到她跟前,笑盈盈地道:“青儿啊,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点...” 胸口突然一堵,她深呼吸缓解了一下。 慧真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他挨着火堆取了会儿暖,忽然道:“你们觉不觉得,这座庙有些诡异?” 苏挽青莫名其妙:“没有啊,怎么诡异了?” 慧真神秘兮兮地四周看了看,道:“荒山野岭就这么一座破庙,不会是鬼魂幻化出来的吧?” 苏挽青和萧煜对视了一眼,两人几乎同时起身,又在四周查看了半晌,重新坐下时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确定。 萧煜冲慧真摇摇头,表示并无异常。 慧真不太相信地道:“怎么可能?阿煜,你确定吗?我怎么觉得有一股阴气徘徊在这里呢?” 苏挽青道:“若这个破庙真的是鬼魂幻化出来骗我们的,那它就是幻境,幻境在每个人的眼中应该呈现出不一样的东西,至少细节是不同的。但我们看到的,摸过的,都是实实在在的,应该不会是幻象。但是...”但是方才她也有这样的感觉,所以不敢这么快下定论。 慧真一听到苏挽青的“但是”,立即喊道:“哦...你也说但是...但是什么?是不是你也感觉这里有邪物?” 苏挽青诧异地看了慧真一眼,总觉得他有些不太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劲,她也说不上来,只能转头看向萧煜。 萧煜一直在边缘检查这破庙是否牢固,所以并没有注意有没有什么阴风,此时慧真坚持,便道:“我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苏挽青又仔细感受了一下周围,确定没有异常之后对慧真道:“我们三个人中,就你身体最差,是不是这几天赶路累到了?” 慧真狐疑地也学着苏挽青打量了一下四周,却是没有发现什么,但此刻正有一阵凉风从门外吹了进来,慧真立刻打了个寒颤,身子便朝苏挽青挪了过来。苏挽青也不客气,伸腿给他踢了回去,他马上起来又朝萧煜挪了过去,挨着萧煜死活不肯换位置了。 苏挽青懒得理他,烤熟了山鸡三人分着吃了。慧真虽然是佛家弟子,但苏挽青心中认定他是个花和尚,喝酒吃肉又贪花好色,真是不白瞎他那张足以迷惑万千少女的脸。不过苏挽青是知道前世传说中佛家也有这样的和尚,还是流传百世著名的癫僧,他最有名的一句话便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她想着,兴许这个慧真走的也是这种路线。 其实论相貌,萧煜和慧真可以说不分上下,各有千秋。只不过萧煜的面庞棱角更加分明,线条也偏冷硬,五官组合起来是英俊,而慧真的面部线条和五官则柔美的多,精致的眉眼组合在一起,常常给人一种比女人还美的感觉。再加上两人一个不苟言笑,一个孟浪善交,同时站在一起,慧真往往比萧煜更加讨喜。 吃过晚饭,苏挽青在那一大片稻草堆中找了位置靠坐下来,萧煜则在另外一边,慧真一直离萧煜很近,挨着他躺下。 这几天都是三人轮流值夜,第一班是慧真,苏挽青看他一副恹恹的样子,只当他是真的累了,便和萧煜商量两人值夜,让慧真好好休息。 第二日,苏挽青被萧煜叫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很快清醒过来。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透出一股干净的清新来。转头看到慧真还在睡着,只是眉头皱得紧紧的。萧煜到他身边蹲下,轻轻推了他两下,哪知下一刻,慧真猛地从地上坐起来,将醒着的两人吓一跳。 慧真睁眼第一件事便是紧张地看向四周,半晌,才长舒一口气,对两人道:“早啊...” 苏挽青笑道:“早,你这打招呼的方式还挺特别的。” 慧真也不在意她的揶揄:“行了,收拾收拾赶紧离开吧,我总是感觉这地方怪怪的。” “怪怪的是你才对吧,从昨晚开始就有些不太正常。” 苏挽青不置可否,一刻钟后,三人收拾妥当,离开了破庙。 从破庙再往前,翻过两座山,就到了饶州有名的碧翠湖了。碧翠湖是横贯饶州和江州之间最大的湖泊,苏挽青只知道这片湖泊生活着成群的白鹤,运气好的话,还能看到白鹤翔空,自是一番脱俗的胜景。 三人脚程不慢,未时末便到了碧翠湖的码头。此时码头上只停了一艘两层货船,一些随船而行的百姓、运货的商家和搬运货物的下人在码头上来来往往。 苏挽青讨价还价了半天,最终给了船老大一百个铜板,三人上了船。这艘船分上下两层,下层是堆放货物的房间,上层是住人的房间。他们分到了两间房,几日下来,终于有了自己的房间,虽然在船上条件有限,房间也很狭小,不过苏挽青已经很满意了。 看过房间,三人凑到船尾打量着上船的人们。 慧真警惕地眼神在每个人身上来回扫视,见一个男子登船,他立刻紧绷起身体:“哎哎哎,你们看那个人,是不是很可疑?” 第七十七章 船客 慧真警惕地眼神在每个人身上来回扫视,见一个男子登船,他立刻紧绷起身体:“哎哎哎,你们看那个人,是不是很可疑?” 苏挽青看了一眼,道:“我看没什么可疑啊。” “光天化日的公然穿着这么素净的衣服招摇过市,哪里不可疑了?” 苏挽青冲他翻了个白眼:“大师,人家走的是白衣少侠的路线,碍你什么事了?我看他哪里也不可疑。” 慧真不满地瞥了她一眼,视线又被另一个女子吸引了:“你看那个,身上穿着那么鲜红的颜色,不会是厉鬼吧?” 苏挽青和萧煜看去,就见一位穿着海棠色衣裙的女子带着两个丫鬟和两个小厮登上船来。 苏挽青闲闲地道:“刚刚还说光天化日,厉鬼也太嚣张了,艳阳高照也敢出来招摇?” 慧真想想也是,便掉转了一个方向,向岸边看去。他一边看,一边还自言自语的推测,时而摇头时而点头,丝毫没有察觉旁边两人的视线已经落在了他的身上。 苏挽青离萧煜近了些,压低声音道:“你有没有觉得,他好像不大对劲儿。” 萧煜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觉得也有些反常。怎么胆子变小了,还有点神经质。” “何为神经质?” 听到萧煜这么问,苏挽青尴尬了,在心里组织了一会儿语言,便解释给萧煜听。 “这个,神经质呢,就是一个人对周围的事物,人们说的话等等都非常敏感,常常反应过度,疑神疑鬼,精力又很旺盛的一种表现。” “哦...那他还真是有点神经质。” 看着萧煜万年不化的冰块脸严肃地说出这句话,让苏挽青忍俊不禁。 “不过他这样的变化不会是没有理由的,我们恐怕要多留意他了。” 萧煜点点头。 苏挽青的视线也随着慧真向码头扫去,有两个人吸引了她的注意。一个是正站在连接船体的木板前,准备登船的男子。他全身被藏在黑色的披风里,披风的帽子罩在头上,完全看不到面容。当看到他的一瞬间,苏挽青的目光就钉在了他的身上。 萧煜察觉出她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便也看到了那个人。这一身打扮在人群之中很是显眼。 “你认识?”萧煜问道。 苏挽青似乎也在确定,良久,她缓缓地摇了摇头:“不认识,不过是想起了一个故人。” 苏挽青面色平静,掩饰住了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这个人的衣着她太熟悉了,吸血鬼生性嗜血,速度极快,身手敏捷,能够爆发出恐怖的力量,拥有不死之身,只要不是将他的头颅砍下来,带到远离身体的地方,即便是万箭穿心他们也能完好无损地重新站在你面前。但他们也有一些弱点,首当其冲的便是皮肤不能被阳光直射,否则便会被阳光灼伤,甚至化为灰烬。 前世她爱江翰入骨,日夜与之相伴,当然知道吸血鬼的特性和弱点,彼时两人便是要么白日躲在客栈宾馆之中,要么江翰便穿戴如眼前这个人一样,不露分毫皮肤在外,但即便这样全副武装,这种情况也是很少的。吸血鬼喜欢夜,静谧的黑夜能够接纳并且掩盖他们更多,包括他们剥夺生命时的贪婪和某些变tai的****她当时被爱情迷了心智,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俊美邪气的男子,哪里能注意到旁的东西。如今这些她从不放在心上的细节却成了她复仇的重要依据。 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吸血鬼呢?若不是,就算自己多心了;若是,那么她决不能放任这个人从自己眼前溜走。这艘船要横穿整个碧翠湖才能到达江州,估计要航行三天左右,她还有时间。 另一个引起苏挽青注意的,是一个身穿玄色短打的男子,这个男子就坐在登船梯旁边的茶寮里,身边放着一柄剑,从剑柄和剑鞘精细的做工可以想见这把剑的锋利。他不时端起茶杯放在唇边沾一下,眼睛却锐利地盯着此时正在上船的一个头戴斗笠的男子,斗笠男一边登船,还不时地观察四周的人们,但他却并没有发现茶寮里的男子。 见斗笠男上了船,茶寮中的男子朝另一边使了个眼色,路旁两个佯装等人的,一个卖青菜的都迅速跟在了斗笠男的后面。 看着他们都登上了船,那男子才端起茶杯喝光里面的水,然后掏出两个铜板扔在了桌上,抄起宝剑慢慢踱着,好像散步一样登上船来。 苏挽青收回视线,心中却在盘算。那个茶寮中的男子身上带着精干果决的气质,那是长期在与人斗智斗勇的实战中才能练就出来的,方才得到他示意的三个人与他显然是一伙的,而他们的目标就是那个戴斗笠的人。 他们有什么目的苏挽青并不关心,她担心的是这趟行程会不会节外生枝,她可不想任何耽误她赶往江州的事情发生。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船老大让伙计点了货和人,确认之后,便收起登船梯,准备开船了。 离天黑还有一个时辰,船上的人们安顿好之后大部分选择在甲板上观赏沿途的风光。这里的河道还比较窄,能够看到两岸的风景,再往前走到晚上,就只剩下茫茫水波了。 慧真此时倒是有些放松下来,也跟众人一样欣赏着沿岸的风光;萧煜对这些兴致缺缺,靠在船梆上闭目养神。 苏挽青趴在船梆上,眼神飘渺地看向远处再有一个时辰就要落下的日头,心中升起些许不安,这段水路,似乎不会那么顺利。 似乎老天有意印证她的预感,船头处忽然传来男子的叱声。 “小偷...别跑,抓小偷!” 苏挽青循声望去,就见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从船头方向朝他们所在的位置跑过来,身后不远处一道白色的身影紧随其后,而在白衣男子的身后,那位海棠色衣裙的女子正紧张地往这边看。 这艘货船很大,从船头到船尾少说也有十丈远,那小偷慌乱地往人多的地方乱钻,所过之处引起一片惊呼。 经过三人身边时,苏挽青猛地伸手,想要将他拽住,却不想他身上的衣服已经烂得不成样子,只这样一抓,便嘶啦一声挒开,那小偷一只胳膊没了袖子,却丝毫没有停滞,继续向前跑去。 第七十八章 柳依依 苏挽青一击未中,不禁看向萧煜,后者会意,只觉得他身形一虚,人已经窜了出去。 苏挽青暗暗吃惊,以前萧煜的身手也十分厉害,但和此时的他比起来,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有了很大的差别,原来萧煜不只是自己摸索出了御剑飞行,而是他整体的实力都提升了一个档次。在苏挽青的认知中,除了吸血鬼可以做到更胜一筹,其他人恐怕不会有比他还快的了。 苏挽青脑子转了一圈不过两息的功夫,身后的白衣男子也追了过来,经过他们身边时朝她点了点头,应该是谢谢她方才出手相助的意思。 此时苏挽青才留意到他,远看一袭白衣倒很是惹眼,离近了看此人大约二十多岁,也算得上是眉眼周正,相貌堂堂,很难让人生出恶感。 苏挽青而言冲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咚—— 脚下一声闷响,低头一看,那小偷已经被萧煜扔了回来。 身后的慧真好像被吓了一跳,立即躲到苏挽青的身后,只露出个脑袋往地上看。 此时苏挽青等人的四周已经围了很多人,那位穿着海棠色衣裙的小姐在下人的开路下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冲几人行礼道:“小女子柳依依,见过各位,多谢各位仗义援手,否则小女子的荷包就被这贼人给偷走了。” 一开口声音便如新莺出谷,清脆婉转。待她行礼起身,众人才看清她的容貌。这位柳小姐大约十四五岁的年纪,眉眼倒是没多漂亮,但皮肤真是莹白润泽,如上好的美玉一般晶莹细腻,又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滑嫩,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要伸手体验一下那是什么触感;再加上她身上自有一股温婉娴静的闺秀气质,一身艳俗的海棠色竟然被她穿出了不染纤尘的味道,见之难忘。 萧煜倒是没什么变化,只略一点头。苏挽青是女子,又经过乔装,粗布荆钗加上面颊轻微的尘土,很顺利地低调了下去,此时她也点点头算是回应。 那位白衣男子在看到柳小姐时眼睛一亮,露出他自认为最温柔好看的笑容抱拳道:“柳小姐不必客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每一个心存正义的人应该做的。” 柳依依不动声色地看了萧煜一眼,目光才回到那白衣男子的身上:“请问公子如何称呼?” “不敢,在下赵江。” 柳依依行了个礼:“赵公子。”不待赵江回话,视线便移到苏挽青身上,她仔仔细细地看了苏挽青半晌,才绽出的淡笑。 虽然没说话,但让苏挽青自报家门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苏挽青也回了她一个浅笑,这个女子,有心计,对她还有隐隐的敌意,自己和她是初次相见,这敌意从何而来?不管怎样,她这副表面温柔实则盛气凌人的做派苏挽青可不会买账。 两人就这样似笑非笑地互看了半晌,柳依依身边的丫鬟忍不住站了出来,横眉道:“你这村姑,好没规矩!见到我家小姐还不自报家门,知道我们是谁吗?怕是你连听都没听过!我们家老爷可是京中的御史柳远山,得罪了我家小姐,小心让你全家消失!” “放肆!”柳依依娇声训斥,“绿芜,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出门在外,不要总是拿父亲出来压人,若这位姐姐家中真的出了事,不是坏了父亲为官多年的清誉吗?” 名唤绿芜的丫头立刻跪下讨饶:“小姐息怒,小姐息怒,奴婢也是看不惯这山野村姑这般没规矩,小姐都屈尊示好,她还蹬鼻子上脸...” “住口!别说了...” 那丫头这才喏喏地不开口了。 苏挽青没觉得生气,只在心中觉得好笑。她前世就活了上千年的岁数,怎么会跟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一般见识。不过她们主仆这一出戏唱得确实有意思。这小丫鬟一看便是惯会察言观色的,看出自家主子不喜欢苏挽青,就站出来刁难,还搬出官拜御史的自家老爷。而这位柳小姐就更有心思了,表面上是教训自己的奴婢随意泄露柳远山的身份,但她自己一口一个父亲的,哪里有要低调的意思?更可笑的是,她在言语之中还暗示威胁苏挽青不配合家人便会出事,这些个小心思自苏挽青离开苏家之后很久没有遇到过了。 萧煜似乎也听出了柳依依的言下之意,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 行个礼报个名而已,苏挽青还不至于这般不知变通,刚要行礼,身后便传来慧真贱贱的声音。 “贫僧慧真,见过柳小姐。” 柳依依以为这和尚要替苏挽青解围,有些不悦,并没有开口接话。 “柳小姐真是纤纤玉质,气质清华,简直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柳大人真是好福气呀。只是小姐独自出门,只带了四个下人,实在是不太安全。不知柳小姐是否要到京城啊?我们两人也要往那个方向,不若结伴同行,也能互相照顾...” “……”苏挽青是真的很无语。这么会儿功夫就把她踢出去了,看着这个能说会道,将龌龊意图说得这般光明磊落的慧真,真怀疑他方才胆小鬼似的躲在自己身后是装出来的。苏挽青心中默默吐槽,面上却没露半分。 这个柳依依不会与他们同路的。 她一个堂堂御史的女儿突然会出现在通往江州的船上,原因尚且不知,万一是人家有意安排,苏挽青几人的贸然相邀怕是会坏了人家的事;既然是这位小姐独自出门,身边必有万全的准备,不说她带的两男两女四个下人都有功夫在身,隐藏在暗处的护卫也不会没有吧,完全不需要他们照顾。 不过慧真成功地转移了柳依依的注意,让她不再纠结自己,苏挽青倒是乐见其成。 柳依依听到慧真说与萧煜是一起的,面上挂起了得体的笑意:“见过师父。多谢师父美意,依依也想同两位结伴而行,”说着又看了一眼萧煜,见萧煜没有任何反应,不禁眸光微暗,“只是依依还要顺路去拜访家中长辈,多有不便。就不劳烦两位了。” 苏挽青看着慧真脸上明显的失望,心中有些幸灾乐祸。 第七十九章 心机 柳依依婉拒了慧真的提议,注意力便没有再放在他的身上。 少女一双水灵的眼睛扫过赵江,在后者脸上还没来得及绽出笑容时就移开了,赵江的表情还僵在脸上,不禁有些讪讪。 柳依依的目光定在萧煜那张冷硬的面容上:“这位不知怎么称呼?” 萧煜看了她一眼,薄薄的唇间吐出两个字:“萧煜。” 没有一个多余的字。 但柳依依却从萧煜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好看的褐色眸子里盛着的都是她,心中蓦地一动,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柳依依遵父命回饶州祖宅给叔祖母奔丧,饶州柳家可是当地有名的世家,最兴旺荣耀的时候也曾出过丞相的。怎奈到了父亲这一代就人口逐渐凋零,她祖父的二弟,她的叔祖父早早的去世,只留下一儿一女,几年前女儿嫁了人,没想到过了不到一年儿子得痢疾死了,叔祖父一生没有纳妾,他一支就算是完了。 人虽然完了,但家产却不会跟着人消失的。柳远山自从得到了他婶娘病重的消息,立即派这个独生女回去侍奉,柳依依从小聪慧,父亲刚刚表达出这个意思,她便明白了他的意图,毫不犹豫地来到饶州,这一侍奉,便是两年。 两年时间里,柳依依温柔心细,乖巧孝顺,对这位叔祖母照顾得无微不至,深得其心,终于在两个月前她临终的时候交代管家,将二房所有的财产都给了这个孙女。 演戏就要演足,柳依依老老实实地给这位叔祖母守足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孝,那些个外人想做文章,也说不出什么。 第五十天,她便换上了鲜艳的衣裙,忍了这么长时间,为的什么?不就是能光明正大地接收了二房的财产,然后风风光光地过日子么?回去之后,还不知道父亲要怎么奖励她。 柳依依将二房所有的古玩字画、田产房产、铺面生意、丫鬟奴仆的契子都派了一个亲信送往了京城。自己则带了三十个高手和四个贴身奴才慢慢回京。她在深闺之中长大,从没好好看过外面的世界,这一路游山玩水,也另有一番自在滋味。 方才在船头赏景,被那个小乞丐撞了一下,她心情好也没有在意,却哪知那小乞丐竟然不长眼地偷了她的荷包。还好那个赵江及时发现,并大喊示警,否则这个荷包可就找不回来了。 柳依依原本张望着赵江能追上那个小乞丐,将荷包还给她,实在不行她有那么多人,就算将这艘船翻个底朝天也不是什么难事。没想到的是,她在观望之时竟然看到一个黑衣少年。他不过十八九的年纪,长得英气逼人,俊朗非凡。他身上有着一种特殊的气质,这种气质是她认识的所有男人都不具备的。他就站在那里,就如同雪山一般,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又像是半夜盛开的罂粟田,明知有毒,却还让人情不自禁的迷恋。 是的,她一见钟情了。柳依依从小博览群书,善解人意又十分聪慧,她自认为她的眼界很高,在她看到萧煜的一刹那,便奇怪地萌生出一种他是她的想法。而此时,看到萧煜眼中装着自己,心中突如其来的那种悸动,让她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心。 听那和尚说两人是往京城去的,这几天不如在船上打听一下,若萧煜正好是京中名门望族的公子,这一路上正好培养培养感情;若萧煜的身份名不见经传也没有关系,如今她身家暴涨,只要她和父亲说,将他招赘到柳家也不是什么难事。反正这个男人,她不想放弃。 本来柳依依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像萧煜这般冷峻如雪山寒潭一般的男人,就算不回答她的问题也没什么奇怪,她看中的男人嘛,当然和别人不一样。 没想到萧煜竟然回应了,虽然没有一个多余的字,但他毕竟是张口报出了自己的名讳,这让柳依依喜出望外,心中雀跃,甚至隐隐觉得他对自己是不一样的。 事实当然是柳依依自己想多了,不过是心念一动说出自己的名讳,若萧煜知道她这般丰富的心理活动,一定满脸黑线了。 苏挽青见柳依依一双眼睛都黏在萧煜身上,心知这里也没自己什么事儿了,她可不想浪费时间陪他们上演浪漫邂逅的戏码。 朝慧真使了个眼色,却发现他却看都没看自己一眼,更别说领会意图了。苏挽青再次叹了口气,趁大家都没注意,悄悄离开人群,往船舱内自己的房间走去。 身后还能听到柳依依含羞带怯的声音:“见过萧公子。” 苏挽青自认为没人留意她的离开,却不知她刚一转身,萧煜的视线便随着她的背影延伸出去,直到她消失在转角处。 船上的客房有三十余间,结构也不尽相同,有单间、双人间、通铺和套间,价钱也有高有低,苏挽青和萧煜慧真要了两间相邻的房间,苏挽青的是单间。 从上到船上来大部分时间就在甲板上,苏挽青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整,这几日马不停蹄地赶路,都是在外面露宿,对于她来说算不得多苦,但也绝不惬意。如今终于有了正经的床,哪怕是在行驶的船上,苏挽青也已经很满意了。 刚下了甲板通向走廊的木质楼梯,旁边的房间门被打开。 苏挽青下意识地扭过头去看,发现开门出来的人竟然是上船时她看到的那个整个人包裹在披风里的男子。而令她吃惊的是,这个男子的皮肤有着不自然的苍白,嘴唇却鲜红地像要滴出血来,一双眸子透着邪魅残忍的气息,冲着苏挽青咧嘴一笑,露出口中略显尖厉的虎牙。 苏挽青一时愣在原地,她的心脏在胸口咚咚跳动,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口中冲出来一样。直到那男子冲她一笑之后,转头离开,她才渐渐回过神来。 果然不出她所料,江翰,真的追来了这个世界。 第八十章 船上有只吸血鬼 苏挽青看着冲她阴森一笑的披风男,心中便确定了江翰在这世上的依据---他已经转化了其他人,比如眼前的这位,他苍白的面色,鲜红的嘴唇,因嗜血而演变为趋向于有些极端的心理变化,种种这一切,只一眼苏挽青就能确定,他已经被江翰转化成了吸血鬼。 没有人知道吸血鬼这个种族是怎么产生的,他们就像女巫一族一样,种族起源数千年来早已经成为无法追溯的谜,甚至关于他们的记载只停留在一些文献资料当中,人们甚至以为他们不过是作者们捏造出来的物种而已,现实中根本不存在。 不同于女巫一族的血脉传承,吸血鬼可以根据自己的心意随意转化普通人成为自己的同类。但吸血鬼大都自视甚高,认为自己是高贵的种族,被自己列为食物的人类相对而言就成了低贱的种族,所以他们极少转化人类,除非太过孤独缺少同类,或者需要可靠的人为他们做事。 吸血鬼随着时间的推移,年龄越大的实力就越强。他们也有等级划分,在吸血鬼群中,转化了其它人的那个初始吸血鬼会被称为始祖,是一众吸血鬼的领袖。他的实力高于他们,在种群中有着绝对的权威,并且对其它吸血鬼有着控制的能力。 江翰穿越时空的阻隔来到这个世界,他一个人毕竟势单力薄,想要尽快搜寻出苏挽青的下落,光靠他一个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那么他就需要忠心耿耿的手下,还有什么人是比自己转化的同类更可靠的呢?所以他转化了一些被选中的人,让他们为自己做事,作为回报,他给了他们无尽的寿命。 苏挽青觉得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从目前来看,她之前的推测完全是正确的。 苏挽青的推测终于得到了印证,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她是害怕的,对江翰她有着灵魂深处的惧意,他是逼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妈妈和姐姐被活活烧死,眼中还闪耀着兴奋残忍笑意的那个人,给她带来的恐惧是那么深刻,以至于想起他,苏挽青都会忍不住发抖;除了害怕,她又有些庆幸,知道了对手是他,至少还有个明确的目标,否则这一世的母亲和姐姐她连一点线索都没有,就如盲人摸象般,只会任由敌人牵着鼻子走,她绝不想处于那样被动的境地;似乎,还有一点兴奋,他来了,这次不同,她对他早就没了爱,只剩下刻骨的仇恨,同时她了解他的弱点,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上一世他欠她的,终于有机会向他讨回来! 看着那个披风男上了楼梯,苏挽青收回视线。面色平静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将身体扔在床上。 也不知这个人有什么样的任务,江翰派他来盯着自己的?不像,若是的话,早在出了烟霞村她就应该发现有尾巴,但直到过了栖霞镇、杭州府、饶州府,才发现这么个人,被跟踪的几率就不大了。还有另一方面的原因,就是江翰其人十分自大,他自认为苏挽青会根据线索找到他,不屑于用跟踪的手段掌握她的动向。 对于发现有吸血鬼在船上,苏挽青并不担心,且不说吸血鬼的进食并没有那么频繁,他们之中绝大部分人都明白自己的身份是不为世人所容的,所以行事都十分低调,一般情况下是不会闹出人命来的。 苏挽青看着船舱外水波清澈的湖面,心中默默盘算。 到目前为止,从田仲文的管家那里得到了些许线索。韩管家曾经提到过田仲文有从京城来的贵人,那位贵人八成已经被江翰控制了。所以才能有这般迅捷的行动力,一夜之间把烟霞村的村民都催眠了,还将她的家毁得一干二净。 过了碧翠湖,就到了江州。从杭州到江州,他们已经行了快一个月,不知田仲文还在不在那里。若是不在,自己下一步去哪里?魏国都城吗?苏挽青有种强烈的预感,江翰就藏在都城之中等着她自投罗网。 不行,寻找能让自己将体内的魔力都完美融合并能使用的方法才是当务之急。没有实力,即便见到了江翰也不能报仇,更别说解救这一世的母亲和姐姐了。不过是让前世的悲剧重演罢了。 想到这儿,苏挽青打了个寒颤,不,她绝不会让前世重演的! 不知想了多久,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下来。门外响起敲门声,应该是萧煜慧真他们,苏挽青懒懒地从塌上起来,蹭到门边将门打开,入目便是萧煜略带关切的眼神和慧真有些紧张东张西望的样子。 萧煜关切的眼神? 是她看错了吗? 定神一看,果然萧煜还是那副冰山样,看来是自己胡思乱想时间太长,出现了幻觉。 苏挽青自从恢复记忆以来,用慧真的话说就是“行事作风自有江湖儿女的豪侠之气”,见门口两个大男人也不矫情,挥了挥手道:“我这里单间太小,去你们那里。” 萧煜慧真的房间,三个人分坐下来。 苏挽青开口道:“怎样?你们要与那位柳小姐同行吗?” 萧煜听了这话皱了皱眉头:“我们?那你呢?” 苏挽青耸了耸肩:“你们知道,我有很重要的事,需要时间,如果不同路,下了船就各奔东西吧。” 萧煜的脸色顿时十分难看。 慧真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道:“那位柳小姐态度强硬,好可怕的样子,打死我也不与她同行。”柳依依没有表现出对慧真的兴趣,他也很识趣地不去招人烦。 苏挽青看他觉得好笑:“不是你提议要与人家同行的么?怎么如今避之不及的样子。” 房间内就他们三人,此时慧真却一脸谨慎的四周看看,才道:“我看那柳小姐张得很标致,身上的戾气却重得厉害,该不会是厉鬼附身吧?” 越扯越没边儿了,苏挽青哼笑一声,转头看向沉着脸的萧煜:“你们到底怎么商量的?若是决定于她结伴同行,我也没什么意见,毕竟我家中的事是我自己的事,还需要我自己去解决。之前说是与你们同行,也不过是想要借助你们的力量,这样我也好办事一些,”说到这里苏挽青笑了笑,“说来有些不好意思,小妹确实存过利用二位的心思,但我们一起经历了不少事,我已经将你们看做是朋友,那就不该欺瞒勉强了。” 慧真还没反应过来,萧煜冷笑了一声道:“朋友?这种无所谓的小事上都不愿意给予信任的是朋友吗?我们已经说定要随你同行,帮你救出你母亲和姐姐,这般轻易地便让我们违背自己的诺言的是朋友吗?轻易就能将分道扬镳这种话挂在嘴边,一点都没有考虑别人感受,像你这种行事作风的就是朋友吗?” 面对萧煜一连串的反问,苏挽青一脸懵逼。 第八十一章 事发(一) 这是三人结识以来萧煜出了阐述捉鬼中的规矩之外说话最多的一次,简直是稀奇稀奇太稀奇。 苏挽青有些懵了。她先对自己之前的不良意图做了一番检讨,然后又将他们俩放归自由,有什么不对吗? 萧煜为什么发火? 简直莫名其妙啊! 苏挽青皱了皱眉头,没有吭声。 萧煜说完也觉得自己话有些重了,但他从来不善言辞,又不知该如何补救,也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慧真看了看萧煜,又瞄了瞄苏挽青,啊了一声道:“阿青啊,我先与你说说方才的情形吧。” 苏挽青也无心与萧煜较劲,便冲慧真点了点头。 她知道了过程,便知道了结果,知道了自己的选择。萧煜想着,眉头渐渐松了下来。 慧真便将苏挽青离开之后的事情细细地讲了一遍,其实主要内容没多少,就是柳依依极力邀约同行,萧煜和慧真一副冰块脸大义凛然,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她,搞得一个闺阁小姐十分委屈,哭得梨花带雨他们也不为所动,这都是为了苏挽青啊云云。 萧煜向来很干脆,这个苏挽青明白,但是慧真真的如他自己所说那样?实在很难令人信服。不过两人最终也没有答应柳依依的邀约,不过是为了与她同行,苏挽青还是有一点动容的。 船上有专门的厨房做些简单的吃食给船客们,根据饭菜的精细程度价格也有所不同,苏挽青和他们两人一样,没有条件的时候还挺能凑合的,选了三份最便宜的饭食胡乱填饱了肚子。 夜色渐浓,慧真正常没一会儿又恢复了神经兮兮的样子,苏挽青恶意地看了一眼被缠得难受的萧煜,丢了一句好好养病,就赶紧溜回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决定到甲板上去看看碧翠湖的夜色。 此时大约戌时初,甲板上已经没有半个人影。苏挽青靠着船梆向外看,空中明月皎皎,洒下一袭清辉。淡淡地落在湖面上,随着涟漪碎成斑驳地光影,透出夜的迷人。 苏挽青深深吸了口气,夏夜的凉风带着湖水的湿气扑面而来,难得的凉爽舒适。这艘船已经航行了近三个时辰,四周早已经看不到岸边,翠碧湖真的很大,烟波浩渺,千百年来,这湖水之中到底掩藏了多少秘密?谁又说得清楚呢。 苏挽青正胡思乱想着,眼角的余光却忽然发现有个人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船舱投下的阴影之中一动不动,若不是她如今魔力运用略有加强,还一定能察觉到。那人定定地站在原地,若不是她来时无意之中觉得这出阴影形状有些趣味,也不能这么快发现那里多了一个人。 苏挽青并不慌乱,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来,目光落在晦暗的远处。这人她白日里见过,他还引起过她的注意,到现在他甚至还没有摘下那个斗笠,实在是太好认了。这便是被茶寮之中那个玄衣男子盯住的人。 既然已经发现了他,苏挽青也不托大,佯装没有任何察觉的样子赏景,实则心神裹着魔力早就在那人周围飘荡,若他突然暴起发难,苏挽青早早准备,也免得措手不及。 这一释放,却发现更远处的阴影之中还藏着几个人,那几人的注意力显然都在斗笠男的身上,当下苏挽青便是了然,后面的人八成便是下午随玄衣男子一同上船的伙计。 这两拨人一个走一个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关系,不过苏挽青对别人的事也无甚兴趣,当下打算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回房歇着。哪知她还没来得及动作,却发现身后的斗笠男搓了搓手,似乎有些急不可耐地样子,终于轻手轻脚朝她摸了过来。 苏挽青虽然面冲着湖面,但对身后几个人的动静一清二楚,斗笠男抬脚走过来的时候,她早有心理准备,当下不动声色。 斗笠男极力不发出任何声响,在走近苏挽青的时候从怀中掏出一块女子用的绢帕,接着将手举到与头同高,悄然从她的身后伸了过去,迅速捂住其口鼻,很快,挣扎的少女身子瘫软下来,无意识地倒在他的怀中。 苏挽青虽然打扮低调,但毕竟是刚及笄的年纪,斗笠男接住她的时候便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温香软玉在怀,他有些兴奋得将她拖进舱内的客房里。 斗笠男谨慎地观察了半晌四周的情况,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才低头往船舱内走。却没有发现昏迷的苏挽青在他深呼吸时,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在她心中已经将这个人判了死刑。 斗笠男拖着她下到船舱中左手边第一个房间,进去之后那人将她扔在地上一对软绵绵的事物中,抬手捏起苏挽青的下巴,借着月光打量,似乎看了一眼,只听他喃喃道:“被那群该死的捕头追了快一个月,老子多久没沾过女人了,咦...” 似乎发现了什么,他好像凑得近了些仔细看,然后拿出那块绢帕将苏挽青脸上的灰土尽数擦了去,不禁吸了口凉气,语气之中却掩饰不住地激动。 “嘶...我的天,随便截了个女娃快活一下,没想到竟是如此绝色,啧啧啧,没想到我张春山在逃亡之中还有这般艳福,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张春山痛快地笑着,却突然噤声,想来是怕将别人招来。 他怪笑着回身迫不及待地将门插好,哪知还没来得及转过来,整个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一样完全僵住,就连舌头都不能幸免,除了眼睛,他觉得自己像一块木头一般戳在原地,心中顿时一慌。 忽然,一股力量将他的身体硬生生地转了个方向,面冲着房间内。那个被他迷晕的少女正半坐半躺地在一堆棉被中间,她用一只胳膊撑着自己的身子,笑吟吟地看着他。 张春山只觉得那足以颠倒众生的淡然微笑之中隐藏着的是能够深入到灵魂令人颤抖恐惧的光芒。 第八十二章 事发(二) 张春山惊恐地看着眼前笑得动人心魄的少女,她一副天真烂漫人畜无害的样子却让他心中越发凉了下来。他虚活三十六载,自问从没怕过什么,包括那个烦人的捕快。然而此时他觉得自己犹如禁锢在冬日冻得砸不开的冰块之中,想要做什么却无能为力,只剩下心中莫名的惶恐。 他并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他甚至自诩是个潇洒肆意的独行侠,除了有些好色的毛病,但这并不能成为苦恼,反而是他的大一乐事。而此时,可能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为自己的好色后悔。 这是压倒性的,胜负根本没有悬念可言,张春山甚至连反抗的念头都提不起来。 苏挽青悠哉悠哉地爬起来,踱着步走到张春山的跟前,笑道:“这位大叔,你方才在甲板上强行劫下我,是要做什么呀?” 张春山想要说话讨饶,但却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用焦急示弱的眼神看向苏挽青。 后者却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你趁着夜色将我迷昏带到这件库房欲行不轨,若不是我有些本事怕是早就吃了大亏,你说这个账我该怎么跟你算呢?” 话音刚落,苏挽青猛然抬手,在胸前比了一个虎爪的手势,在空中用力一抓,张春山顿时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人死死扼住,令他不能呼吸,不过两三息的功夫,就憋得满脸涨红,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就当他以为自己在劫难逃时,脖子上的力量陡然消失了。 少女清丽的面容又凑了过来,然而此时他再无半分旖旎念头。 苏挽青又露出那副笑嘻嘻的模样:“大叔,我闲着无聊,有些问题想要问你,你若回得好呢,我兴许会放你一条生路,你觉得如何?” 张春山想要点头答应,可他如今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只得看着苏挽青干着急。 苏挽青似是明白他的意思,摆了摆手道:“你莫着急,我一会儿问了问题自然让你说话。” 苏挽青噤声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黑暗中约摸三四个身手不错的人放轻了脚步下到船舱,站在他们所在的仓库门前,似是交换了一下意见,几个人安静下来。 “你是何人?说清楚,但别说废话。”说着她素手一抬。 张春山便觉得困住自己的那股大力在喉咙处消散,他忍不住先张嘴呼了几口气,却不敢耽搁,随即道:“我...小的姓张名春山,莱州人士,今年三十六岁,没有家室。从小跟着一位镖头学了些功夫,在镖局做些杂活,却...却...” 苏挽青随意地瞟了他一眼,张春山立即继续道:“却因为调戏师娘,被赶出了镖局。”他无视苏挽青的哼笑,硬着头皮继续道:“出了这等事,我在莱州都混不下去了,便离开了那里,想一路南下长长见识。” 苏挽青靠在窗前,背对着张春山:“然后呢?” 张春山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继续道:“那时我还年轻,也算得上是玉树临风,潇洒风流的翩翩少年...” “别说废话。” 张春山讪讪,心里骂了几句,嘴上却不敢耽搁:“是是是,我在南下的路上成了三次亲,每次不超过三年,临走之前都是将那家人杀个干净,然后收拾走财物盘缠上路,到了扬州我才发现,江南的女子真是柔情似水,美妙非常啊,因此我便在扬州、润州、苏州、杭州、越州之间往返,也尝到几十个少女的滋味,到后来便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于是就玩儿了点花样...” 苏挽青静静地听着,胸中似乎有团怒火越烧越旺,这人简直就是禽兽,不,用禽兽来形容他简直就是侮辱了禽兽。 张春山在几座城池之间辗转往返,奸yin数十少女,之后还觉得没有意思,自己琢磨出一次劫掠两到三个少女,与她们同乐;或者找几个猥琐男子扩大yin乱的场面,发展到后来,竟然先将女子杀死,之后jian尸以寻求新的刺激。 他这般无法无天,终于引起了一方父母官的重视,派人查了数年竟然连他是谁来弄不清楚,太守大人气急之下将此案上报,引起朝廷震惊,大理寺卿即派手下六大名捕之一的林木尧前来查案。没想到这林木尧当真名不虚传,不出两个月就将目标锁定在了张春山的身上。 张春山二十年来屡屡作案,却始终没能被抓住,这和他过人的头脑和敏感的性格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他与林木尧之间便展开了一个追一个逃的斗智斗勇。 林木尧确实是个厉害的角色,从没遇到过对手的张春山这次竟然被他追得狼狈不堪,为了躲避他步步紧逼的追踪,张春山特意选择了这条水路,想要在半路跳进翠碧湖甩掉他们。哪知计划实施之前却色迷心窍,忍不住将孤身一人的苏挽青掳进了船舱欲行不轨,却不料苏挽青看似一个柔弱的少女,却有这般非人的本事,真是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如今他后悔怕是也来不及了。 苏挽青听完了整个过程,对张春山已经无半点恻隐之心,这种人就该千刀万剐,死后入十八层地狱,灵魂被日夜凌迟也难还他犯下的罪孽。二十年的时间,少说他也奸yin了上百个妙龄少女,且绝大部分都被他杀了灭口,苏挽青暗暗告诉自己,不可以就这样杀了他,那是便宜了他,应该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怒火。 无视他想要开口为自己求情的可怜表情,一抬手将他的喉咙封住,此时门外也响起了敲门声。 这些捕快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想来口供是有了。只是他们眼看着自己被张春山劫进了这里,却等了半盏茶的功夫才摸过来,还在门口按兵不动,想也知道是要等着色鬼心旌神摇之时进来一击而中。 苏挽青知道他们的打算是对的,也是最理智的。但苏挽青依旧气愤难平,这若是普通的女子,恐怕已经糟了毒手。难道一个女子的清白声誉甚至性命在他们眼中就这么一文不值吗? 第八十三章 异状 苏挽青并没有开口搭话,外面的敲门声响了几下之后便停了下来,下一刻,便听到有人撞门的声响。她嘴角扬起轻蔑的笑意,抬手冲着张春山虚晃了两下,这才不慌不忙地走到门前,在一下撞击之后忽地打开门,门外的人刚好冲过来,一时间收不住向前的冲势,一下摔在屋里的地上。 紧接着从外面进来了三个人,皆是一身黑衣,为首的那人浓眉星目,气质沉稳干练,正目光如炬地看着苏挽青,后者不动声色,毫无惧意地回望过去。 这男子她认得,正是白日里在茶寮之中引起她注意的男子。想来这群人是以他为首追捕张春山的。他一进来先看了苏挽青一眼,这一眼中带着些许意外,探究和严厉,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个不小的威慑,但对于苏挽青来说却不会造成丝毫影响。 “人呢?” 苏挽青听见他第一句话便是这个,不禁抿唇一笑,并未接话。 站在男子身后的一个黑衣人肃声道:“我们大人问你话呢。” 苏挽青眯了眯眼睛:“哦?这位大人竟是在与我说话么?我与他从未见过,他说话之时又未带称呼,我虽然出自小地方,却实在不知大人是这样与别人说话的。” “你...”那黑衣人上前一步,却被为首的男子打断。 那男子倒也是个人物,能屈能伸,当下抱拳道:“姑娘莫怪,在下是京兆府捕头林木尧,我们在追捕一个采花淫贼,不知姑娘可曾见过?” 总算说了句人话。 苏挽青妙目一转,目光落在屋内的某一处,几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张春山正被一张被单裹得严实,只露出脑袋在外面。 林木尧十分惊奇,张春山的本事他心中一清二楚,作为京兆府最出色的捕头,带着些许傲气的他心中已经将这个作恶多端的人当做了真正的对手,几年如一日地与他博弈。起初接触这个案子还是因为职责所在,但如今,他再也不敢起半点轻视的心思,饶是如此,也被他逃了数年才终于被自己抓住机会,尾随张春山上了这条船。可是此刻,他头疼这么多年,狡猾异常的张春山竟然被一个小丫头困在船舱之中,这如何不让他吃惊。 苏挽青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轻轻一笑:“林捕头找的可是这个人?” 林木尧毕竟在外摔打多年,这点城府还是有的,他立即收拾了神色点点头:“正是他,这贼子祸害了许多如你一般的少女,实在可恶,多谢...” 他不知道她的名字。 “小女子姓苏名挽青。” “啊,多谢苏姑娘出手相助,待我押着此贼返回都城,禀明大人,必会给姑娘奖赏的。” 原本以为这女娃会很高兴,哪知苏挽青淡淡一笑,摆手道:“还好小女子自幼学了些功夫傍身,说句不中听的话,我自小便不是行侠仗义的性格,方才不过是自保罢了,林捕头不必放在心上。” 如今张春山被抓住,苏挽青自知没自己什么事了,便行礼告辞回房休息。 林木尧看着她消失在船舱过道的拐角处若有所思。 苏挽青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不禁叹了口气,出去看月亮都能看出来一个色狼,真是流年不利,无事就安安分分房中歇着罢,尽快到了江州也好能尽快找到田仲文问清楚母亲姐姐的下落,至于其他事,她没心思掺和。 第二日一早,苏挽青便买了早点到萧煜慧真的房中一起吃,顺便将昨晚的事给他们说了一遍。 一夜不见,慧真精神不济,脸色发暗,眼底还有浓重的青影,一看便没睡好。 此时他无精打采地将一根咸菜送进口中,低声道:“晚上少出去。” 苏挽青不解:“为什么?” 慧真神秘兮兮地左右看看,其实房间中只有他们三个人:“我跟你说,这艘船上闹鬼,你小心被鬼抓了。” 苏挽青忍不住看了萧煜一眼,后者则回复了一个不明所以的眼神。 苏挽青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道:“我这个阴阳眼可是什么都没看到,怎么,你们俩感受到怨气了?” 萧煜喝完了粥,放下手中的箸:“我也没发现什么。” 慧真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昨晚那么诡异,阿青被yin贼劫持,显然是鬼魂将那人引过去的,你们俩竟然没有察觉?” 苏挽青有些无语,不过是遇到个人而已,哪里看出是鬼魂引过去的了。 见两人没反应,慧真长吁短叹:“真没想到,身为捉鬼师,你们两个的敏锐程度已经退化到如此地步,实在是让我很没有安全感。” 他还在絮絮叨叨地抱怨,萧煜忽然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屋中三人顿时都安静下来。只听外面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经过,这些脚步声虽然杂乱但十分有力,显然经过的人都受过训练。 慧真的脸一下子变得刷白,苏挽青起身在门内听了听动静,这些人没有停留,直接走远了。她才拉开门探头往外瞧了瞧,只见到一个黑色的衣角消失在过道中。 那是京兆府的人,这些人训练有素又唯命是从,有着很明显的特征。 张春山不是已经抓住了么,他们还在忙活些什么? 苏挽青一时被勾起了好奇心,转头对屋内的两人道:“不如我出去看看?” 萧煜起身:“我和你同去。” 苏挽青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不禁心中一暖,看着萧煜如寒潭般幽深的眼睛,心中竟然涌起一阵异样的波动,她垂下眼眸掩饰过去,轻轻点了点头,转而对慧真道:“要不要一起去?” 慧真的头摇得像拨浪鼓:“算了算了,外面那么阴森恐怖,我就在这待着好了。” 苏挽青无奈地摇了摇头:“那随你好了。”说着便与萧煜一前一后出了房间。 门被关上,慧真忽然觉得房间中原本平常的摆设都带出了一股狰狞的味道,仿佛有什么恶鬼怨灵附在某件家具上,打算趁他不备随时扑出来。 房中再也不能给慧真以为的安全感,他咽了口唾沫,猛地从床上起来冲向门口,途中碰了摆在一旁的凳子一下,凳子发出的声响吓得他惊呼一声,慌忙拉开门窜了出去,口中大喊道:“等等我,我也和你们一起去!” 第八十四章 赵江之死 三人来到甲板上时,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的围观者。人群之中,柳依依身穿鲜艳的衣裙十分显眼,她眼尖地看到萧煜,垂眸向身边的丫鬟青菱递了个眼神,青菱却站在那里傻愣愣地不解其意,柳依依正要发怒,绿芜冲她福了福身子,向萧煜三人迎了上去。 柳依依这才稍稍顺气,还是绿芜机灵。想着瞪了青菱一眼,然后佯作没有丝毫察觉地朝人群观望的地方看去。 不知绿芜与三人说了些什么,苏挽青和萧煜慧真便往人群中来,与柳依依各自见礼。只是后者的眼中只装着萧煜,对其他二人视若无睹。 苏挽青见她毫不掩饰地爱慕眼神在萧煜身上扫来扫去,心中闪过一丝异样,不过她并未在意,而此时慧真的大呼小叫成功地吸引了她的注意。 苏挽青拉住慧真道:“你可是得道高僧,矜持点儿。” 慧真苍白着脸撇了撇嘴,好似还很委屈:“不怪我,太吓人了...” 苏挽青转头去人群中心躺着一人,那人双目紧闭,一袭白衣被鲜血染红,面色呈现出青色,显然已气绝多时。 苏挽青忍不住惊讶,这正是昨天对柳依依仗义援手的那位白衣少侠赵江。她想要上前查看尸体的情况,却被京兆府的人拦住了。 此时林木尧正在尸体旁与船老大说话,似乎是在调查情况。 “姑娘,这是案发现场,你不能随意进去。” 苏挽青并没有在意对方的不客气,她看着地上的尸体,拧着眉头沉思。 尸体面朝上,后脑处流出许多血,蔓延在周围的甲板上。血迹的边缘已经有干涸的迹象,看着地上已经发黑的血,她忽然眯了眯眼。 萧煜走到她的身边,对身后纠缠的柳依依不予理睬,对她道:“有什么发现?” 苏挽青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的场景上,并没有注意到柳依依嫉妒的眼神,闻言淡道:“我心中有个初步的猜测,但不知对不对。” 萧煜冲一旁邀请他一起用膳的柳依依敷衍地一点头,随后道:“说出来听听。” 柳依依哪里知道萧煜压根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只看萧煜点了头,便兴冲冲地吩咐丫鬟准备。船上的膳房只售卖一些寻常的饭菜,若是有客人要精致些的也可以,不过价格是比岸边的酒楼还要贵几成,不过这些对于柳依依来说完全不成问题。 苏挽青也没注意柳依依那边的动静,听见萧煜的询问,便道:“人死后两到三个时辰,尸体会开始变黑,但是我们从这里看过去,可以看到这具尸体却是青灰色,这说明他体内没有足够的血液变质。可他流出体外的血最多不过半昇,这说明...” 萧煜一点即透,闻言点头道:“这说明他身体中的血被人抽走了。是什么人抽走了他的血?他要血做什么?” 苏挽青垂眸遮住眼中的神色,她还没和他们说船上有一只吸血鬼的事。吸血鬼向来节制,不会公开杀人引起民愤,她没想到船上那只吸血鬼这么肆无忌惮,船还在航行中,最快也要明晚才能到达江州码头,他就不怕被发现吗?船上可还有京兆府的捕头呢。 正想着,身旁的慧真忽然摇了摇她的胳膊,转头看过去,就见慧真脸色煞白,说话的声音都颤抖着:“快...快走吧,回房吧...太可怕了...” 慧真这几天未免太过失常了,以前的他别说尸体,就是那些青面獠牙的鬼魂他眉头也不皱一下,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胆小起来? 苏挽青对这些谜团一般纠缠在一起的事情搞得有些头痛,随即点了点头,便要带着慧真回房。 此时,京兆府捕头林木尧突然扬声道:“各位,在下京兆府捕头林木尧,因公务随船前往江州,没想到船上竟然出了人命,在下义不容辞,必定查出凶手,给各位一个交代,另外,有一个yin贼潜伏在船上,专门在深夜找年轻貌美的女子下手,他手段残暴,极有可能杀人灭口,所以请各位相互转告,夜晚不要单独行动。” 苏挽青一惊,昨日她分明已将张春山交给了他们,怎么今天林木尧会发出这样的警告,难道张春山逃了?还是这只是这位捕头大人的故布疑阵,他这样将两件事情一起说出来,人们很容易便联想到赵江是被那yin贼杀害的。她转头刚好看到萧煜眼中的疑惑,两人不禁都皱起眉头。 柳依依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上来,一双水眸无助地看着萧煜,仿佛一头受惊的小鹿般惹人怜爱:“萧公子,你听见了吗?这船上有yin贼,专门找年亲貌美的女子下手,我...我好害怕...” 苏挽青看她这副楚楚动人的样子说不出的碍眼,似笑非笑地看了萧煜一眼,道:“慧真害怕,我先带他回去了。”说罢也不等萧煜回应,拉着哆哆嗦嗦的慧真走了。 萧煜看着离开的两人,眼角闪过一丝愉悦的笑意,转瞬即逝。他今日心情不错,转头对柳依依抱拳道:“柳小姐,你若是担忧,晚上让两个丫头和你一起睡便是了。” 柳依依朱唇微颤:“那...那还不是一样,她们两个又不会武功,也不过是多了两人和我一起死罢了...” “船上那么多女客,你不会有事的。” 一旁的绿芜柳眉倒竖:“你这人怎么说话呢?船上的女客多是多,可哪个容貌气质能比得我家小姐的?你这人莫不是眼睛瞎了不成...” 萧煜看都未看绿芜一眼,也并不回话,柳依依似是看出他有些不虞,忙呵斥了自己的丫鬟,绿芜一脸不满地住了嘴。 出门在外,谁家的丫鬟能如此大胆,在主人不允许的情况下对别人横眉冷对? 堂堂七尺男儿还不至于将这些事放在心上,萧煜只当不知她们主仆的小伎俩,从怀中掏出一个海螺递给柳依依道:“小姐若实在放心不下,夜里若遇到危险,可吹响此物,在下便能及时赶到。” 柳依依接过那只海螺,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这才一脸娇羞地施礼道谢。 “多谢萧公子,那晚膳...” “船上不太平,晚膳就免了吧,萧煜谢过柳小姐盛情。我朋友那里有些不适,我便先回了,告辞。” 说着转身离开了甲板。 第八十五章 心事 柳依依看着萧煜挺拔的身影消失在甲板上,摸着怀中的海螺,嘴角还挂起甜蜜的笑意。 绿芜在一旁皱眉道:“小姐,这萧煜也太不识抬举,您可是天仙一样的人物,才貌双全,这般示好他却还不冷不热。依奴婢看,他不是块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便是猪油蒙心看不到小姐的好。” 萧煜的身影早已不见,柳依依还没收回眼神,口中却十分严厉:“住口!你懂什么,这便是萧大哥的好处,等闲男子能入得了我的眼吗?我就是要让他从冷漠到动心,从淡定到疯狂,得来不易的男人才更有意思。”说到这里,她收回目光扫向绿芜,后者瞬间惶恐起来。 “以后不许随便议论他,听见了没有?” 绿芜忙点头:“是,奴婢遵命。” ********************************* 萧煜回到客房时,屋内只有苏挽青一个人。 他不禁一怔:“慧真呢?” 苏挽青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如厕。” 他不禁也一阵尴尬,哦了一声,转身关上门,坐在桌旁给自己倒了杯水。 屋里一阵沉默。 萧煜喝了口水,偷偷撇了一眼苏挽青,她正垂眸不知在思索着些什么。 想起苏挽青方才在甲板的神情,萧煜心中却有些不确定那个猜测。 他自幼少言寡语,跟着师父修炼,学了一身的本事,直到两年前与慧真结伴出门历练。他与慧真自小一同长大,同他们的师父一样,虽信仰不同,却惺惺相惜。两个少年一路游山玩水,偶尔降妖捉鬼,也算是大大长了见识。他以为自己会和慧真继续游历,三年时间游遍大魏疆土之后回师门,跟着师父潜心修炼,以得正果。他一直以这样的认知前行,从未出现任何动摇,直到他遇见苏挽青。 初次见她是在烟霞村中,她躲在张员外家门口不远处朝着自己和慧真张望,他还当她是小贼对她动了手,那时的她还是一个胆小怯懦,身形瘦弱单薄,脸上长着可怖的红色胎记的丑陋村女,但她那双如星辰般明亮璀璨的眸子却异常吸引人,让人觉得老天不该让她遭遇折磨,所以他才一次次地涉险境救她。 他总是觉得她很特别,而老天也用匪夷所思的方式证明了他是对的。她家中遭遇重创,仆人身死,母亲和姐姐下落不明。她在强烈的悲恸中竟然遭遇了天劫(在他理解那就是天劫),她在从天而降的雷电之中脱胎换骨,出落成如今这般的倾城容色。变化的不止是外貌,还有她的性情,她再也没有那样唯唯诺诺的眼神,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让人无法抗拒的诱惑和自信。 他都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吸引了自己的注意,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其它的事物似乎都成了可有可无的陪衬。 那个胆小却倔强,明明害怕却还是来张员外家帮他们捉鬼的丑丫头,那个在审问韩掌柜时透着狡猾算计的坏丫头,还有那个出关之后看她匆忙赶来看到自己时那份毫无芥蒂发自内心开怀大笑的可爱丫头,她仿佛没有不好的地方。 他知道她是特别的,更可能她并不属于这里,也明白他最好的做法便是只当她是一个同行的伙伴,路途中互相扶持,到了终点就各奔东西,不拖泥带水,可事到如今,他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做得到。每日里与她在一起的时光成了他最愉悦的经历,每每刚分开就忍不住想她在做什么,时间会因为分别变得无比漫长。 他今年十九岁,但他自小生活在深山与师父两人相依为命,并不懂自己的变化代表着什么,只知道就想这样每时每刻地看见她,为她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只是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和他一样,不知道他对自己是否也有特别的感受,这种不确定憋在心中变成了煎熬,每每令他想问,却又害怕问。 萧煜正胡思乱想着,便听苏挽青道:“慧真到底是怎么了,你知道吗?” 萧煜摇了摇头。 “他以前出现过这种状况吗?” “没有。” 苏挽青皱着眉头喃喃道:“奇怪,难道是得了什么怪病?” 萧煜道:“若真是怪病,这病来得未免也太蹊跷了些。”见苏挽青投来疑惑的眼神,他解释道:“我们三人一路同行,为何我们两个没事?况且你可听说天下间除了失心疯,还有什么怪病是他这个模样?” 苏挽青听了,也觉得他的话有道理,不禁又陷入沉思。她一边思索,一边伸手去拿茶壶,哪知没有摸到壶柄,却摸到一个触手温凉的事物,她一怔,回过神来看向茶壶,只见自己摸到的正是萧煜握着茶壶的手。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目光顺着那只手看向它的主人。 萧煜也在沉思中回过神来,见苏挽青的手搭在自己的手背上,只觉得有一股电流自那里传入心脏,引得他忍不住一阵悸动,转头对上她那双懵懂的眼睛,只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狠狠撞进他的身体,一时气血翻涌,脸上感觉热辣辣的,心神不稳,盛有滚烫茶水的壶便脱手打翻在桌子上。 水流得很快,眨眼间就顺着桌子倾斜的角度流下来,苏挽青忙起身躲避,但终究来不及,有一部分撒到了她的裙子上,茶水的温度稍减,但却依然烫人,她忍不住低呼一声。 下一刻萧煜便冲到她面前,急道:“你怎么样?烫伤没有?” 苏挽青摇摇头道:“不碍事,不过是方才想事情出神了,没看见你拿壶。你呢,烫到没有,咦...”她奇怪地盯着他的脸:“你的脸怎么这么红,难道是...烫到脸了?” 萧煜被她说得挂不住,忙转身遮掩,结巴道:“没...不过是喝了热茶,觉得太热了...” 此时慧真推门进来,大呼小叫地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以后再也不自己去茅房了...” 慧真回来刚好化解了萧煜的尴尬,他暗暗舒了一口气,心中却对于苏挽青没有丝毫察觉自己的感受而有些淡淡的失落。 苏挽青转头笑道:“你又碰见什么可怕的事了?” 第八十六章 慧真的状况 苏挽青转头笑道:“你又碰见什么可怕的事了?” 自从慧真变得神经兮兮的之后,倒是比原来那油嘴滑舌一副色鬼转世的嘴脸讨喜了许多,苏挽青只当哄小孩子,对他也比以前温柔不少。 慧真扁了扁嘴,委屈道:“我从那里出来,就看见门口有一个壮汉,他经过我的时候...经过我的时候...” 苏挽青耐着性子道:“经过你的时候怎么了?” “居然瞪了我一眼,好可怕...”说到这里他竟然真的眼泪汪汪,似乎下一刻便要哭出来。 苏挽青和萧煜顿感无语,萧煜上前将慧真拉到床边坐下,转身给他倒了杯茶。 慧真喝了一口,情绪略有平复,他压低声音道:“阿青,船上的人都鬼气森森的,这莫不是条鬼船吧?”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测很有道理,脸色都有些发白:“那我们岂不是被一船的冤鬼怨魂困在翠碧湖中央?完了完了...我们要完了...” 苏挽青见他越说脸色越白,最后身子都发起抖来,便走过去握住他的肩膀叫道:“慧真...慧真!”待他惊恐地看向自己,她才继续道:“这船不是鬼船,我有阴阳眼,你还不相信我吗?再说,还有我们呢,我们和你在一起...” 苏挽青又柔声安慰了他一会儿,见他渐渐平静下来,便扶他躺在床上,伸出手来轻轻一挥,便有一些五彩斑斓的光点落在慧真的脸上。 萧煜一时好奇道:“这是什么?” 苏挽青还没有从方才安抚慧真的状态脱离出来,声音中带着轻柔:“这只是一个小魔法,能够让人安眠。只希望他能好好睡一觉,醒来时已经恢复了原来那个玩世不恭的和尚样。” 说着她坐回到桌子旁,将倒着的茶壶扶正:“我昨日遇到的事,没...没来得及与你们说。” 见萧煜也走回来坐下,她便将遇到吸血鬼的事和一些吸血鬼相关的一些信息等都向他讲了一遍。 “你确定那人是吸血鬼吗?” “当然确定。我与吸血鬼共同生活了两百年,我知道他们是什么样。” 看着苏挽青闪闪发亮的眼睛,萧煜脸上发热,视线不自然地转向别处,仿佛她那张无比清丽中又透出妩媚的面庞会灼伤他一样:“那便好,既然他们用的还是肉体凡胎,便可以被杀死,只要能被杀死,我们就没什么可怕的。” 苏挽青摇了摇头道:“虽然他们还是沿用生前的肉体,但内部结构随着吸血鬼的血液已经经过了改造,寻常的武器根本伤不了他们,除非你将他的脑袋砍下来,否则,哪怕是在他的心脏上捅几刀,他都能恢复如初。” “对付他们,砍头就可以了吗?” 苏挽青点点头,又摇摇头:“普通的吸血鬼砍头就可以,像...”她犹豫了半天,终于将那两个字说出来:“像江翰那样存活了千年的吸血鬼,只有沾过圣水的银器才能伤他,至于怎么杀死...我也不知道...” 两人都沉默下来,苏挽青心中有些沉重,萧煜不了解吸血鬼这个物种,她却清楚得很,一个始祖级别的吸血鬼几乎是没有天敌的,哪怕你将他的脑袋砍断,他也能自行恢复。她作为女巫家族唯一的幸存者,虽然不怕他,但要寻找到能杀死他的方法也是难如登天,毕竟这片大陆没有任何关于吸血鬼的记载。 正发呆着,房门被人扣响,那人敲门的声音甚大,好不容易睡着的慧真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惊悸地看向门口,苏挽青忙从座位上起身按住他,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 萧煜已经行至门口开门,外面一个小丫鬟捧着个托盘,见到萧煜忙低头行礼,低声道:“萧公子,奴婢是柳小姐的丫鬟绿芜,我家小姐说,今日原本要请萧公子共进晚膳以答谢公子的出手相助,既然公子有事不能出席,特意吩咐膳房为公子做了一盅桂圆冰糖燕窝,聊表谢意,还望公子莫辞,否则我们小姐只能另想法子答谢了。” 萧煜性子冷淡,不愿与陌生人过多交流,见那丫鬟本来是要拒绝的,但听她后面的话,柳依依大有他不收下便不会罢手的意思,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燕窝接了过来,淡淡道:“多谢。” 说完也不带那绿芜反应,顺手将门带上。 绿芜回到房中,柳依依便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他收了吗?” 绿芜点点头,讨好地笑道:“收了收了,萧公子还说多谢小姐。” 柳依依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只说多谢我?” 绿芜惯会察言观色,眼珠一转,忙道:“萧公子还说,只要小姐无事,他便安心了,还说多谢小姐的美意。” 柳依依这才一脸娇羞地点点头,从身旁的青菱手中接过一块切好的西瓜,咬了一下,满口香甜,却比不过她此时心中的甜蜜。 且说萧煜这边关上门,走到床边,将手中的燕窝递给苏挽青:“给慧真吧,看他最近有些累了。” 苏挽青揶揄地看了他一眼,也不客气,将瓷盅拿起来,搅动燕窝,再细心的吹凉,送到慧真嘴边,慧真吃了大半,又一次昏昏沉沉地睡去。 苏挽青叹了口气,转身将瓷盅放在桌上,眉目间透着浓浓地担忧:“他到底是怎么了,这两天未免太不寻常了些。” 萧煜也坐回桌边表示赞同:“他以前从未这样过,的确有些蹊跷。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变故。” 苏挽青拧眉:“究竟是什么变故?”她将这几日三人赶路的情形又细细地回忆了一遍,忽然眼睛一亮:“难道是...” 见萧煜看过来,她忙道:“前几日下大雨,我们到一个破庙当中避雨,你可还记得?” 萧煜点头。 “那天晚上我便感觉到有一股阴气从我身后飘过,等我转头时,已经不见了。当时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并没有在意,但现在想想,慧真好像就是从那晚开始变得如此胆小的...” 萧煜一点即透,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苏挽青显然也和他想到了一起:“他会不会,是被鬼魂附身了...” 第八十七章 情起 苏挽青说出这样的话,两人都是一惊。 萧煜沉思了许久喃喃道:“应该不会,你我二人都没有发现怨气,也没有看到任何怨魂。” 苏挽青对这个世界的构成不太明白,只得引导着问:“你师父之前没有向你传授过这类的东西吗?有没有鬼魂是捉鬼师也发现不了的?” 萧煜似乎想起了什么:“师父倒是没说过,不过我曾经在一本古籍中好像看到过这样一种记载...” 苏挽青看他又要陷入沉思,忙催促道:“什么记载?说来听听...” 萧煜道:“我儿时不想练功,便躲到师父的书房去看书,记得有一本古籍中提到过,有些特殊的鬼魂因为本身没有怨气,留在人间也不会被人发现...” 苏挽青看他这副慢悠悠的模样,急得抓耳挠腮:“萧大哥,萧大神,萧大公子,你倒是继续说啊...” 萧煜忽然转头注视她,看得她有些不自在:“怎么了?” 萧煜竟然破天荒的笑了一下,那笑容在他万年不化的冰块脸上仿佛是破散云雾的第一缕阳光,苏挽青这个自认为阅美男无数的也被他的笑颜晃得一呆。 “这一声萧大哥着实不错,再多叫几声。” 苏挽青花痴的热情被他欠扁的声音瞬间浇灭,她抖了抖眉心,强忍着不将拳头招呼到他脸上。 萧煜不似慧真那般没玩没了的不正经,玩笑话说完,他正色道:“我记得书中提过一些人因为特殊原因丧命,他的魂魄便会呈现出不同于旁人的特点。比如吓死的人,死后的魂魄便是胆小鬼,这类鬼魂胆小异常,因为不敢见鬼差,极有可能被留在人间,若是他四处躲藏,那么三年后自然消散,若是被外力惊吓,便可能找活人附身。” 苏挽青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接口道:“鬼魂附身到活人的身上,感官也会被放大数倍,那人便会越来越胆小...” 萧煜赞赏地看了她一眼,点头道:“不错,若短时间内不能将其清出体外,被附身的人会惊悸致死。”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睡着的慧真,他一张精致的面容因为惊吓而有些苍白,似乎做着什么恐怖的梦,让他总是不安地皱眉抿唇,面上现出害怕的神色。 苏挽青不解:“你知道这个事情,为什么到现在才说?” 萧煜淡淡道:“这书是我很小的时候看的了,如今早忘了干净,而且慧真开始表现异常时,我根本没有往这方面想,只以为他是累了,或者被你吓的。” 苏挽青也没空理他说的便宜话:“你有没有办法验证一下我们的推测?” 萧煜想了想,从袖中抽出一张符纸,走过去在慧真的脸上晃了几圈,苏挽青正要问他搞什么名堂,却见那张符纸突然自己燃烧起来。 萧煜面色凝重:“果然...” 苏挽青明白这便证实了之前的猜测,愁眉苦脸地道:“那要怎么将那小鬼驱逐出他的身体?” “时间太久,记不清了...” 苏挽青跳起来:“怎么可以记不清,你这一个记不清,你的好兄弟就要被吓死了!” 她一时激动,声音便比方才大了许多,床上的慧真不安地动了动,吓得苏挽青忙行到床边,往慧真的脸上撒了些五颜六色的光点,他才慢慢安稳下来。 萧煜一副要吓死也是被你吓死的表情,苏挽青一时心虚,拉着萧煜悄悄退出了房间。 船已行至第二日傍晚,翠碧湖依旧望不到边际,火烧云将半个天空都染成了赤色,如血的残阳中,少年和少女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投在甲板上。 苏挽青看着被船划出的一道道水纹:“究竟有没有办法驱逐慧真体内的鬼魂?” 萧煜转头看她秀美的侧脸,被夕阳染得红彤彤,犹如深海珊瑚般柔滑耀目。 “有。” 苏挽青惊喜地转头瞪着他:“什么方法?” “对付这类鬼魂,其一便是被附身者的意志,若像是司马魁那样的人物,它连惹都不敢惹的。” 说起司马魁,苏挽青脑中闪现出穆子恪那张清俊温暖的脸,一时有些失神。 萧煜见她这样子,自然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心中忽然泛起一阵酸胀,看她这花痴的样子就觉得窝火,索性木木地开口打断她的思绪。 “若像慧真这般,开始时没有察觉到它进入身体,被它这般慢慢影响,到如今这种程度,就算察觉,也只会觉得害怕胆怯,没有办法自行驱逐了。” 苏挽青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能不能说点儿有用的?” 萧煜叹了口气:“慧真的状况,如今只能等上岸之后找个清静的地方,做法将那只胆小鬼引出他的身体了。” “那他有没有性命之忧?” “我了解慧真,他的意志也是很强大的,应该不会有事。” 心中一直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苏挽青忍不住呼出一口气:“这便好,这便好。” 她喃喃地说着,脸上露出放松的浅笑,举目看向快要落下的夕阳。 萧煜并没有动,只保持原来的姿势看着她,那张清冽之中带着些飒爽的面庞让他有些着迷,一时间竟不舍得移开眼去。 苏挽青感觉到他的异样,转过头看向他,见他盯着自己,不禁伸手蹭了蹭脸:“怎么了,有脏东西吗?” 她闪亮的瞳仁中映出他的影子,眉眼清晰,竟好似世间万物她只看到他一样,那张似嗔似惑的清丽面庞,也犹如承载了万水千山,视线向下,殷红的嘴唇饱满水润,似乎是农人等待良久,如今已然成熟的樱桃,透着诱人的莹亮。 胸中似乎有什么陌生的东西喷涌而出,带着微微清甜冲向全身,心里仿佛揣了只小鹿,几乎要撞破胸膛,他的脸上火辣辣的,涨得额头的青筋突突乱跳。 一向淡定的萧煜不禁有些慌神,这是什么感觉,正疑惑间,一只冰凉的小手抚上他的额头,惊得他像触电一般,向后连退了好几步,脚下被身后甲板上的绳索绊住,一个踉跄才站稳身形。 抬眼看她,苏挽青抬起的手还未放下,一脸疑惑:“你怎么了?怎的脸色这么红涨,哪里不舒服吗?” 萧煜大窘,正结巴着不知如何开口解释,身后几个步履匆匆的人解救了他。 正是那京兆府捕头林木尧的手下。苏挽青拽住一人,好言道:“这位大哥,这是出了什么事吗?” 那人昨晚也见过苏挽青,当下也不卖关子,急急地道:“昨夜逃跑的张春山出现了。” 苏挽青一惊:“在哪里?” 那人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道:“已经死了。” 第八十八章 第二个死者 苏挽青一怔,白日里林木尧才将人们的注意力集中到张春山身上,傍晚此人便死了。 来不及多想,苏挽青与萧煜交换了下眼神,也随着他们往那边赶去。行到下面才知道,原来这条船有三层,客房下是堆放货物的巨大空间,里面装载了商贾需要运输的各种货物,张春山便死在了这里。 由于是货舱,这里的人并不多,苏挽青和萧煜悄悄跟在众人身后,到了地方便找个隐蔽的货架躲藏起来。那边几个捕快已经在勘察现场,林木尧正和船老大说着什么,那船老大此时神色慌张焦虑,想来是林木尧正在开导他。 半晌,那船老大无奈地叹了口气,给林木尧施了一礼,转头离开。 船老大一走,林木尧也到一旁与一个捕快说话,从而露出了身后的尸体。 张春山的尸体躺在地上,瞪着的眼睛还没来得及闭上,面色发青之中带着灰白,与先前的赵江如出一辙。距离太远,再多的便看不清楚了。 苏挽青拉着萧煜悄悄离开了货舱。 回到房中,慧真还在睡着,两人不得不放低声音交谈。 苏挽青忧道:“这两条人命显然是一个人所为。这下那个林捕头想要张春山背黑锅的打算是落空了。” 萧煜抿唇道:“那也未必,他若对外宣称凶手就是张春山,如今他是畏罪自杀,别人也无话可说。” 苏挽青摇摇头:“张春山在外面逍遥了二十年,也被官差追捕了二十年,当中说不准会有几次险之又险被抓住,这般亡命他都没有畏罪自杀,反而十分享受这种过程,怎么可能在这里就屈从了呢?再不济也会选择跳水逃生吧。” 萧煜道:“这是你的想法,大部分的人是没有这种思虑的,他们一般只会相信他们想要相信的,这条船还在湖中央,相当于被孤立的存在,这里的凶手若是不死且还没有被发现,那人们很容易陷入恐慌,此时身为捕头的林木尧站出来确认,人们几乎不会怀疑。” 苏挽青觉得他分析得甚有道理,点头表示赞同:“但即便如此,船客是安抚住了,但真凶却依然逍遥法外,要想办法将他抓住才行。”说着,她看向萧煜,“我想去看看那两具尸体。” 看着她坚定的眼神,萧煜便知自己阻拦不住,只有陪她走一趟了,他刚要开口,房间中忽然响起慧真的声音。 “你们要去哪里?别想把我自己丢在房里,我要和你们一同去!” 两人转头,却见慧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面色依旧那般苍白,眼中的惧意也未见有丝毫减少,但他更怕自己独处,便壮着胆子开口。 苏挽青见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心中一软,便道:“好吧。那你可要听话,跟在我们后面,知道吗?” 慧真见她答应喜不自胜,毕竟不用自己待在这么阴森可怕的房里,也不管她说的什么,忙不迭地点头应下来。 绿芜又奉命送来了晚膳,这次送了三人的量,苏挽青也不客气,直接将饭菜摆到桌上,拉着慧真坐下,反正承情的也不是她,她便完全不放在心上。况且这次柳依依对萧煜有意,鉴于萧煜在杨太守府上时,对两位小姐倾慕她表现出的幸灾乐祸,她实在很想柳依依就此缠得萧煜焦头烂额才好。 三人各自用了些晚膳,又等到夜深,人们都歇下外面无人,才摸黑出了房门。 萧煜打头,苏挽青断后,慧真在中间,苏挽青从后面看他战战兢兢地往前挪步,身体抖个不停,不禁笑道:“慧真,你这样子还走得动吗?还不如趴在地上爬来得容易。” 慧真颤颤巍巍地转身看了她一眼,道:“士...士可杀,不...不可辱...” 苏挽青看他哆嗦得都不成话,推了他一下:“行了,谁稀罕辱你呢,快走,不然一会儿萧大哥没影儿了。” 他听了脸上又是一白,随后颤颤巍巍地转回去,继续往前走,待到出了走廊行至甲板上,他又道:“我们这么鬼鬼祟祟地是干嘛?不会送命吧?” 苏挽青白了他一眼:“我们这叫掩人耳目,低调行事,什么鬼鬼祟祟...”说着转向萧煜,“你真确定他们将尸体放在货舱之中了?” 萧煜点点头,他晚膳过后出去打听,见到京兆府的捕快便尾随着,果然跟着那人找到了他们存放尸体的地方。 苏挽青左右看看无人,便道:“那快走吧。” 说着三人绕到船体后面,下了楼梯再次来到货舱。 有萧煜带路,他们很快找到掩藏在货物中的两具尸体,由于地方隐蔽,又没有人来,林木尧并没有派人看守。 绕过半人高的货物,那两具尸体就呈现在他们眼前。 苏挽青和萧煜倒没什么反应,只是慧真一看到地上的死尸面色瞬间惨白,为了防止自己叫出来,他用手死死捂住嘴巴。 平日里捉鬼还不忘谈笑风生的慧真哪里有过这种样子?苏挽青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萧煜过去用力握着他的胳膊,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半晌,他才放下手,冲两人点点头,示意自己没有大碍。 苏挽青松了口气,这才向那两具尸体走去。 此时已是盛夏,尸体死了几个时辰,已经开始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 苏挽青在两具尸体旁蹲下,伸手将赵江的头抬起,查看了一下他头上的伤,又左右扭动了他的脖子,果然见他脖子左侧有两个圆圆的孔洞,那是吸血鬼吸血时留下的牙印。她又检查了张春山的尸体,同样在脖子处找到了吸血鬼的牙洞。 她脑中闪现出昨日在客房处看到的那只吸血鬼。 是他,一定是他。 确定了凶手,接下来只需要告诉林捕头,让他有目标抓捕就可以了。 正思索着,货舱内高架上有一事物突然落下来,砸到地上发出十分突兀的声响。 苏挽青一愣,还没做出反应,就听紧接着,货舱的门“嘭”地一声被打开,透过门还能看到慧真青色和尚服的衣角,早已逃得不见了踪影。 苏挽青先查看了一下落下高架的事物,原来那是一个匣子,从高处落下之后便打开了,里面圆润硕大的珍珠掉了一地。高架上又传来老鼠吱吱的叫声,原来是这畜生在作怪。 苏挽青不禁和萧煜对视一眼,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一只老鼠便将慧真吓得夺路而逃,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 苏挽青与萧煜疾步追了出去,刚上楼梯,外面忽然传来慧真一声惨叫,苏挽青的心咯噔一下,两人脚下加快往甲板上去了。 第八十九章 黑暗背后 透过月光昏暗的光线,苏挽青两人并没有发现慧真的身影,快步行到船头的楼梯处,却在门口撞见一人,萧煜打头不由分说,一拳挥上便要占得先机,哪知那人也不是吃素的,抬起有力的臂膀将萧煜的一击挡下。 这是萧煜身后的苏挽青看清来人面目,忙制止:“住手,别打了,是林捕头。” 与此同时,萧煜和林木尧也看清了对方,同时停下动作。 林木尧怀疑目光在二人身上扫了一圈,肃声道:“这位姑娘昨晚见过...” 苏挽青没有丝毫被怀疑人的自觉,甜甜一笑施礼道:“正是小女,林大人,又见面了。” 林木尧锐目如鹰:“这么晚了,两位是在外面做什么?” 萧煜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哪知下一刻便有一条柔若无骨的胳膊缠上了他的。 “夜静更深,月色皎皎,正是互诉衷肠的良辰,怎么林大人对人家的儿女情长也感兴趣吗?” 这话说得简直大胆至极,这个时代虽然民风开放,对女子也无颇多要求,但就算男女之间两情相悦,也大多是通过含蓄委婉的方式暗自传达,哪有像苏挽青这般,将男女之事如同谈论天气一般毫无避讳地说出来。 萧煜只觉得傍晚时分那种令人胆怯又带些许甜蜜的感觉再次笼罩了他,心跳陡然加速,脸上也觉得火辣辣的,可感受着臂弯处的那一只小手,竟有些舍不得让它移开。 林木尧显然也没料到苏挽青这般说,怔愣片刻,干笑两声道:“苏姑娘倒是不拘小节。” 这话其实已经有嘲讽的成分在里面了,苏挽青却丝毫不以为意,好像根本没听出他的意思,摆手笑道:“我们江湖儿女,自是不拘小节。”说着另一只手也攀上了萧煜的胳膊,撒娇道:“煜哥哥,你方才说我便是要天上的月亮你也会摘给我,可是真的?” 萧煜可没她那么厚的脸皮,此时面色已经如秋日枝头上熟透的苹果,被摘下来放在开水之中烹煮,又红又烫,平日里的冷静自持早就不见了踪影,只木木地点了点头。 林木尧似乎也吃不消她这般旁若无人的调戏萧煜,咳了两声,自语道:“咦,我那两个手下跑到哪里去了,我得去找找。两位自便,告辞。”说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刚一走,苏挽青便放开萧煜的胳膊,急道:“他从船舱进来的,应该是没看到慧真,不然我们去上层找找?” 萧煜却还在那里发呆,被苏挽青推了两下回过神来。 “萧大哥,你方才也听见慧真的叫声了,你能判断出他在什么位置吗?” 萧煜摇了摇头:“需要时间。” 苏挽青叹口气道:“我实在怕他...”当下也不敢再说,转身朝船体另一侧疾行过去。 她怎么可以这样?她不知道方才那样的举动会给自己带来困扰吗?怎么连解释一下都没有?就算事急从权,这么提也不提未免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萧煜并未意识到自己想要她负什么责任,收起心中的失落,抬脚跟了上去。 他赶上苏挽青,拉住她道:“我方才听到的声响,似乎就是从客房那一层传出来的。” 苏挽青想不通:“不可能啊,林捕头方才不是从那里出来的...”说着,她自己也觉出不对,“他若是真的看见了慧真,为何只字不提?” 萧煜终于彻底冷静下来,沉声道:“这么晚了,若是追查线索,他为什么不带帮手,而是独自一人出来?他出来做什么?难道也和我们一样赏月吗?”想起方才苏挽青的说辞,他的脸又不自觉地红了红。 苏挽青沉吟片刻道:“你去船舱中找慧真,第一间是个库房,慧真若是被他截住,一定是放在了那里。” “那你呢?” 苏挽青道:“我去找那个装神弄鬼的林捕头,看看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说着转头就走,却被萧煜拉住,月光下,他棱角分明的冷峻面庞似乎也柔和了不少,拉住苏挽青的手紧了紧,终是吐出两个字:“小心。”说着将一把锋利的匕首放入她的手中。 苏挽青看着他突然流露出来的温柔,蓦地一怔,心跳似乎漏了一拍,然而此时却来不及细想,只点点头,接过匕首便朝林木尧的方向追过去。 夜色深浓,四下一片寂静。 苏挽青在甲板上绕了一圈,船舱中一共有四个出入口,最顶的一层是包房厨房,可供贵客品茶用膳赏景,第二层则是客房,用于住宿,第三层则是货舱,能够承载客人们的大件行李以及客商拖运的货物。 他去了那一层呢?苏挽青想了想,再一次下到货舱之中。 四周死一般寂静,没有东西能够照明,只有外面的月光透过狭小的窗子投射进来以作光线。苏挽青明白,她不能用魔法召唤出火球,虽然可以照明,但这无疑也将自己暴露出来。 一个人进来与有伙伴在身旁的感觉完全不同,毕竟,这里还是张春山被发现的现场,就在此时,还有两具尸体与她共处一室,平常人想想都会吓到发疯,而她却面不改色,小心避开脚下的货物,悄悄摸进了船舱。 船舱深处竟然传出一阵男子的闷哼,像是有人在费力扛着什么东西往外走,苏挽青忙躲到角落,就见一个男子扛着一个巨大的事物离开了船舱。她刚要跟上去,却见后面还有一人也扛着东西尾随前者出了船舱。 里面传出若隐若无的说话声,苏挽青看了看那两人出去的方向,还是往船舱内行去。越往里面光线就越暗,她悄无声息地躲在货架旁,屏住呼吸听着里面两人的谈话。 “我已经照你说的,让人将那两具尸体投入湖中,你是不是也该投桃报李了?”赫然便是林木尧的声音。 “嘿嘿嘿,别急嘛,林捕头,明日一早便到江州码头了,等进了江州城,找个僻静的地方,我自然让你得偿所愿。”另一个声音响起,那声音低沉沙哑,又带着一些猥琐,听起来让人十分不舒服。 “你不会骗我吧?”林木尧有些怀疑。 那人轻蔑一笑:“你究竟有什么值得我骗的?” 林木尧不出声了。 那人继续道:“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你转变之后要与我联手,将那个人杀死,否则我们都不会有好日子过。等大事一成,天高海阔,长生不老,还不是任你逍遥自在。” 黑暗中,苏挽青吃惊地瞪大眼睛,目光却不知该落向何处。 第九十章 吓晕 林木尧沉默了一会儿,道:“下船之前你不要再杀人了,否则就算是我也不好善后。” 那人懒洋洋地道:“老子吸饱了,半个月也提不起杀人的兴趣,你就放心好了。” 又是一阵沉默,林木尧忽然道:“你...你能不能现在就...” 那人讥道:“怎么,连一天也等不了了?” 被他讥讽,林木尧竟也不恼,言语中还带了一丝祈求之意:“你也知道,京里上面的人已经为了这个快疯了,像我这种人是绝不会有机会的。如今能遇到你,必定是我的因缘造化,我可不想白白错过。” 那人冷笑一声:“都当是千载难逢的机缘呢,当成好事挤破头也要得到,殊不知...”他说到一半,闭口不言。 林木尧追问:“殊不知什么?” 那人不耐烦起来:“没什么。你不是想要吗?你放心,到了地方我自然会兑现承诺,这种‘好事’,也要让多些人享受才是。” 林木尧听他这么说,喜道:“那便多谢了!” 那人并不承他的谢,转而说起了别的:“你方才说你在甲板上看到了那个姓苏的女子?” “哦,她啊,是啊。昨日便是她...”话音未落就被打断。 “我知道她干了什么。” “她有什么问题吗?需不需要我...” 那人不甘地捶了一下身边的货物袋子:“该死...别动她,随她去就是了。” 林木尧哪敢有异议,忙应了下来。 两人又说了些细节方面的事,那人才离开了货舱,在经过苏挽青身边时,透过微弱的光线,苏挽青一下子就认出他身上穿的那件密不透风的斗篷,确认就是那只吸血鬼。 吸血鬼离开不久,林木尧也离开了船舱。 苏挽青依旧坐在原地发呆,虽然两人说话都没有明确,但她还是能猜个七七八八,心中的推测得到了证实,而且又起了新的变化,她需要时间消化。 毫无疑问,船上的两名死者都是被这只吸血鬼当做了食物,原本只要将他抓住,哪怕是按照官府的流程问斩也是可以的,但出于某种原因,京兆府的捕头林木尧却放过了这个杀人犯,而这个原因,苏挽青猜测,便是他答应了要将林木尧也转化成吸血鬼。 从林木尧的言谈之中看出,京城中的统治者们已经接触到了吸血鬼这个物种,而且想变成吸血鬼与天同寿的不在少数。那很有可能江翰就在京城之中,也许他甚至混进了皇宫,成为人人膜拜的存在。 苏挽青冷笑一声,这很像他,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会委屈自己。 京城那些人想要江翰转化他们,但他们知道吸血鬼的本质吗?嗜血残忍倒还在其次,千万年的存活,身边所熟悉的人,爱的人,恨的人都一一死去,你只能眼睁睁地看他们从你生命中消失,那种经历简直生不如死。天长日久,再热血再雄心的人都会渐渐麻木,人类的感情也会变得可笑之极,到那时,他就会变成自己从未想过的样子。人们在他的眼里也不过是食物而已。 或许有人会想,如果事实这么残忍,那便将所爱之人都转化好了。如此肆无忌惮的转化,原本还算太平的人间就会变成修罗地狱,人类也会成为被猎杀的对象,时时处处有人血竭而死。到时才真正是人类的灭顶之灾。 苏挽青手不自觉地握紧,她说不清心中是紧张,还是猜到江翰的动向而产生的兴奋,那个斗篷男便是江翰的杰作,不知大魏国还有多少像他一样被转化了的人。不过以她对江翰的了解,他是不会转化很多人的。他认为吸血鬼是高贵的血统,普通人根本没有资格成为吸血鬼,况且他还要用转化来吸引上位者替他做事,太多人成为吸血鬼,这个种族便不再神秘了。 还记得韩掌柜说过,田仲文是接到来自京城中一位贵人的授意,才将苏家焚毁的,就连那妖异的火焰都是京城来的黑衣人带来的,再加上苏挽青自己的猜测,幕后主使无不指向江翰。 这一切只是苏挽青的猜测,但她没来由地觉得事情的脉络大概就是这样的,虽然一些细节她无法知晓,去京城的打算却是对的。 至于那个斗篷男,苏挽青并不想多管闲事,死的两人已经死了,说什么将凶手绳之以法未免太幼稚可笑,就连林木尧这个官府中人都替他掩盖罪行,自己也没有必要站出来逞这个英雄。只可惜了赵江这个颇有正义感的年轻人。 苏挽青回到客房时,萧煜和慧真已经在房间里了。一番交流下来,她料想得果然不错,正是林木尧将慧真扔进那间仓库房的。慧真受了惊吓,转头跑出了货舱,在跑回房间的途中,遇到了正出来的林木尧,只是原本他就是在惊吓之中,撞见后者之时连人都没看清便干脆地晕了过去,然后被林木尧拖进了库房。 苏挽青看他一副做错事的孩子样,原本想责备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只得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慧真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经过晚上的惊吓,他的脸色纸一般苍白,随时都在发着抖,稍有动静都能吓他一跳,苏挽青哄他睡下,施了魔法让他安眠,随后摸了摸他的脉搏,快若擂鼓,恐怕形式危急,随时会在这个可恶的胆小鬼影响下丧命。苏挽青和萧煜商量,只能等明日上了岸,立即给慧真治疗,迟了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开始发病时还还让人有些啼笑皆非,但如今,苏挽青和萧煜谁也笑不出来了。 此时已经过了子时,两人又说了些到了江州的打算,苏挽青便告辞回房了。苏挽青看着窗外悬在夜空中的月亮,思绪不断翻涌。而此时,远在帝都皇城一座宅院当中,一个男子挺拔的站在池边亭子中,周身散发出了一种舍我其谁的苍凉霸气之感,这等气场在夜鸦叫声的衬托下,呈现出一种凄美又诡异的美感,他孤单的背影在静谧无人的夜晚透出一股偏执和冷凝,他仰头望着同一轮明月,嘴角泛起凉薄的笑意。 第九十一章 驱鬼仪式(上) 虽说要尽快下船,替慧真驱除体内作怪的胆小鬼,但在下船之前,苏挽青还是想找一找那只神出鬼没的吸血鬼。只是他仿佛蒸发了一般,苏挽青将整艘船翻了个底儿掉,愣是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时近正午,船老大带着几个伙计嚷嚷着让船客们收拾行李,说是马上就要靠岸了。苏挽青三人来到甲板上,那里已经有了好些人。萧煜今日的脸尤其臭,一副全天下人都欠他一万两银子的样子,他走在最前面,慧真和苏挽青走在后面。慧真的脸色也没什么好转,缩头缩脑地跟在苏挽青身后,两只手还握在她的胳膊上,眼睛不安地来回扫视着人群。苏挽青感觉到了他的紧张,拍了拍他的手臂以示安慰。 萧煜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慧真的手上,每看一眼,他的脸色就更冷几分。 人真的是很奇怪,以前对苏挽青没感觉的时候,慧真如何调戏,他也不觉得什么,可自从昨晚那种感觉在心中生根发芽之后,她的一切都让他开始在意,他想她一颦一笑,一个回眸一个起伏都是因为他,哪怕他心中知道,这个想法过于霸道,但他控制不住自己。 难道这就是...男女之间的****事吗... 想到****二字,他寒冰一般的脸上有些发热,却在余光瞟到苏挽青和慧真相挽着越过他走到船梆处时,面色更沉了几分。 江州码头就在不远的前方,已经可以看到前来卸货接人的早已经等在岸边,江州与杭州虽然只隔了个翠碧湖,民风却大不相同。杭州虽然繁华热闹,人们大都含蓄有礼,而江州的百姓则更加开朗热情,离得老远便能听见码头边的茶肆酒楼传出一阵阵爽朗的说笑声。 船渐渐靠岸,船客们也开始带着自己的货物行李等在甲板上。虽然三天的时间已经过去,但赵江的死还是给船客们留下了阴影,大家都极少说话,只默默地等着靠岸停船。船上的安静与岸边的熙攘形成鲜明的对比。船距离码头越来越近,只剩不到十米的时候,终于有人认出相熟的人,开始高声招呼,船上这才开始热闹起来。 苏挽青三人也不急,在船头好整以暇地等大多数人都下了船,这才登上船梯。 “萧公子!” 身后传来少女的轻呼,三人转身,就见柳依依带着两个丫鬟疾步走了过来。 ********************* 码头外一辆宽敞豪华的马车上。 柳依依面色阴沉地坐在一边,青菱拿出座位下面精巧的小炉,烧水烹茶,绿芜见主子不高兴,上前道:“萧公子身边那个女的真是不识好歹,我们小姐什么身份,好意请他们同行,她还敢回绝,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柳依依没有说话,脸上却现出愤怒的神色。 绿芜看着她的脸色,继续道:“依奴婢看,若不是她不长眼的拦着,今日萧公子定能与小姐畅谈一路。” 柳依依似笑非笑地看了绿芜一眼,那丫头立即垂下头去:“小妮子,敢哄你家小姐我呢?萧大哥一看便是一字千金的侠客,怎么可能多言畅谈?” 绿芜嚅嗫道:“奴...奴婢眼拙,只觉得萧公子英挺俊秀,与我家小姐是极般配的,奴婢不像小姐慧眼识金,与萧公子心有灵犀...” 柳依依面上终于松动下来:“派个人偷偷跟着他们,将萧公子的行踪及时禀报与我。” “是。” ************************************ 从码头到江州城不过二十里左右的路程,马车只要一盏茶的功夫,走路便要一个时辰了。再加上慧真脑中那根弦越绷越紧,不知什么时候会突然断掉,三人行进的速度又慢了几分。 从码头出来行了大约十里左右,三人拐进了路旁的树林,在小溪边安顿下来,生火做饭,这些野外的技能大家早已经轻车熟路。 慧真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晚上也没什么胃口,左右不差这一顿,萧煜和苏挽青也没有勉强他。 天色渐暗,萧煜开始在地上画起了八卦图,在慧真胸前摸了半天,忽然从里面拿出一打符纸和一把木剑。 苏挽青啧啧称奇,她早发现了慧真身上的蹊跷,却一直没有机会发问,此刻见萧煜凭空拿出便奇道:“他把这些东XC在了哪里?” 萧煜并未犹豫,道:“慧真将他师父送他的乾坤袋放在那里。” “乾坤袋?” 萧煜点头:“乾坤袋是上古时期的仙人们用的法器,外形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布袋子,但只要主人心念一动,便可随意存取物品。慧真的这个袋子,里面的空间甚大,可以装下足够我们三人跋涉一年的食物及饮水,再加上各种驱鬼用的法器、换洗衣物,也用不了一半空间。” 苏挽青道:“你们储存那么多食物岂不是早早就坏了?” “乾坤袋内时间是静止的。” 苏挽青反应快,立即惊讶道:“啊——也就是说,我们煮了新鲜的饺子放进去,三个月后拿出来吃,它还是热的?” 见萧煜点头,苏挽青噘嘴道:“慧真也真是的,有这么个宝贝在身上,要是我们买上一些事物放进去,还用得着天天吃烤肉野果吗?” 萧煜道:“这是他师父送给他的,当初他师父叮嘱他,不可用来装很多食物和银两,否则出门历练变得吃不得苦,受不了罪,那样于参悟佛法无益。” 苏挽青与萧煜天南海北地聊着,若不是慧真还有小鬼缠身,倒也畅快,萧煜也不像白日里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敞开心扉也能算得好口才。慧真在火旁躺下睡着,并不怎么安稳,时不时发出一声梦呓,脸上就出现恐惧的神色。 终于到了子时,萧煜看了看月亮的方位,冲苏挽青点了点头。 苏挽青事先听他说了方法,此时便充当了助手的角色,她轻轻将慧真叫醒,带到八卦阵的中心。当她起身想要离开时,慧真一把抓住她,面色煞白地道:“你要去干嘛,别放我一个人在这...” 苏挽青拍了拍他的手道:“我不走,我就在旁边看着你,一会儿就好了,乖...” 苏挽青还未说完,就觉得自己衣服的后领被人拎了起来。 第九十二章 驱鬼仪式(上) 苏挽青被萧煜像拎小鸡一样抓起来扔到了八卦阵的外面,不由十分不爽,可当她看到萧煜那张比她还臭的脸时,抗议的话又咽了回去。 萧煜黑着脸丢下一句“护法”,便走到八卦阵前面自行准备。 苏挽青见他忙着,不好打扰他,自己转身溜达到小溪边的草丛旁,伸手一招,洒出些许魔力,那些魔力化作万千光点,散落开来。附近草丛中潜伏的萤火虫在魔力渗透后全都飞了起来,足有上万只,它们悬在她的面前,像是她的士兵,随时听候她的差遣。 苏挽青将魔力均匀地点到每只萤火虫的身上,笑盈盈地道:“这方圆五里的情况全靠你们咯。” 萧煜将每个卦位前都摆放了一支蜡烛,又将一堆符纸放在正前方,做完这一切,他转头发现苏挽青不见了,心中不禁一沉,抬脚便向她的方向寻去。 慧真原本战战兢兢地坐在原地,盯着地面,不敢有丝毫妄动,原本身边有萧煜来回走动的声音,他还稍稍安心些,此时萧煜离开,四周忽然静得有些可怖,他犹豫了半晌,终于鼓起勇气抬头四处看了一眼,果然萧煜和苏挽青都不见了人影,他脸色煞白,张了张嘴想喊,却终究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眼睛一翻晕死过去。 萧煜绕过一棵挡住视线的大树,原来她就在一丈开外的地方。萧煜暗暗松了口气。月光下,少女清丽又绝艳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她被成千上万只萤火虫包围在中间,莹莹点点的微弱光芒反而衬托得她出尘脱俗,犹如坠入凡间的精灵,美得令人窒息。萧煜看着她伸出手去,掌心便落下一只萤火虫,她丹唇轻启,喃喃与它说着什么,随后伸出食指,便有一缕柔和的冰蓝色能量徐徐冒出来,飘进萤火虫的身体,而那只萤火虫尾巴上的亮光明显比其它的同伴亮了许多。它从她的手心飞离,四周的萤火虫都跟在它的后面,绕着苏挽青转了几圈。萤火虫的微光在数量的优势下形成了如梦似幻的景象。 萧煜的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竟然有些嫉妒她手上的萤火虫。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就被自己吓了一跳,他一向不将任何事放在心上,如今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想法,实在有失男子气概。他将这个奇怪的想法甩出脑海,那些萤火虫绕了几圈之后也散了开来,只是它们仿佛有组织一般,朝四周不同的方向均匀散开,渐渐没入到林子中消失不见。 见苏挽青看向自己,萧煜绷着脸道:“叫你护法,你在做什么?” 苏挽青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 不等她说,他立即道:“时辰到了,抓紧时间开始,来吧。”说着转身回了他们的营地。 苏挽青默然,她这不就是在护法么。这家伙这几天是怎么了,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心中虽然抱怨,但她却不敢耽搁,正想抬脚跟上去,却见西南方一群萤火虫聚集到一起,在空中反复盘旋着。 苏挽青沉吟片刻,叫住萧煜:“煜哥哥,那边有情况,我去看看,马上回来。” 萧煜被她一声哥哥喊得面色发热,听到后面的话却也清醒了几分:“不行,太危险了,我和你一起去。” 苏挽青态度坚决道:“不,我自己去,慧真现在情况危急,身边缺不了人,我们两个都离开,万一他有个什么意外,我们上哪儿找人去?” 萧煜心知她说得在理,但仍旧不放心让她单独去查看情况。 苏挽青知道他心中的顾忌,放软语气道:“你还不知道我的本事吗,实在不行还可以飞速逃回来,没事的。” 萧煜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答应,只嘱咐道:“千万小心,若应付不来就赶紧回来,不要恋战。” 苏挽青应了,转头朝萤火虫示警的方向摸了过去。她一路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任何异常的响动,在距离萤火虫群不远的地方,便看到一个极小的火堆,旁边围坐着两个人。火堆虽小,但这附近仅存的光亮吸引了两人的视线,在这唯一的光线中,他们头顶热情飞舞的萤火虫根本无法引起任何注意。 苏挽青口中喃喃念出一套简短的咒语,两人交谈的声音便传进了她的耳朵。听了一会儿,她微微一笑,不过是柳依依派来跟踪萧煜的人而已,想来她是怕放他离开,从此便如泥牛入海,咫尺天涯,再也不能相见了吧。 这两人白日里一直远远地跟着,再加上身怀绝技,以至于连萧煜都没有发觉,苏挽青在心中不禁对这位柳小姐重视了几分。 不过再怎样厉害也不过是普通高手罢了,苏挽青只吹了口气,夹杂的魔力伴随着咒语飘向两人,他们可不是如随时出于惊悸状态的慧真敏感,几乎一息不到的时间就倒在地上睡了过去。苏挽青走到两人身旁踢了踢,没有丝毫动静,她这才冲空中飞舞的萤火虫摆了摆手,待它们散去之后,也向营地折返而去。 回到他们驻扎的原地,萧煜已经将蜡烛尽数点燃,握着桃木剑站在乾卦前,见她回来,冲她点了下头。 这是要开始了。 苏挽青会意,自站得远了些,免得打扰他作法。 萧煜收敛心神,将木剑举起置于胸前,口中振振有词。 苏挽青竖着耳朵听他念白,连连摇头。那些口诀晦涩拗口,她是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萧煜口中念着,身形随着口诀转至其它卦位,并随着脚步做出不同的动作,或如羚羊轻跃,或如猛虎扑食,或如灵鹤展翅,说不出的流畅优美。 随着他的动作,已经昏过去失去意识的慧真忽然有了反应,起初只是在口中发出些许****之声,之后变成低声细语,但语速颇快,仿佛有什么着急的事,来不及说清楚。 苏挽青伸长了脖子去听,怎奈他声音实在太小,只能听见他的咕哝声。 待萧煜走到坤位时,慧真整个身体突然如筛糠一般抖做一团,口中的喃喃自语也变得尖厉起来,发出的竟是个女子的声音。 第九十三章 驱鬼仪式(下) 苏挽青被慧真突然发出的尖锐女声吓了一跳,险些坐在地上,她本能地后退一步,紧紧盯着慧真的反应。 慧真尖叫之后,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抬起面庞,那张精细雅致的面容此刻变得有些狰狞,一双瞳仁已经变成全白,看上去令人毛骨悚然。 他“看着”苏挽青的方向,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在午夜的郊外显得尤其凄厉,苏挽青听着这声音便觉得从心中升起一股恐惧,四周的一切都便得阴森可怖,恨不得马上逃离这个地方。 一旁施法的萧煜却没怎么受到影响,他只在慧真尖叫之初稍稍停滞了一下脚步,随后继续有条不紊的将后面的动作做完。当他回到乾位前,八个卦位的蜡烛忽地一下燃起半尺高的赤色火焰,温度极高,也正是这么高的温度灼得皮肤发痛,苏挽青才从那种恐惧当中清醒过来。 随着火苗的增高,慧真也停止大笑,面上露出惊惧的神色,他厉声道:“你是什么人!想要对我做什么?”声音赫然便是一个女子的。 萧煜没有回答她,剑尖在一摞符纸上划过,带起一张,两手握剑结出复杂的印结,一股金黄色的光便从他手中一路延伸至剑尖,符纸在触碰到金光之时蓦地燃烧起来,随即如离弦的箭一般朝着慧真飞了过去。 慧真看着朝自己飞过来的符纸脸色大变,转身想躲,但他的动作与符纸比起来简直如老妪一般迟缓,符纸准确无误地飞向他,瞬间没入他的身体,引得他体内的女子一声痛呼。 萧煜此时面色已经有些泛白,满头大汗,他顾不得许多,飞快地在手中结出印伽,口中厉喝:“分——!” 苏挽青便见一个女子的魂魄从慧真的身体中剥离出来,那女子面色苍白满脸惊惧,泪水涟涟,看了让人好不心疼。 萧煜见已将她迫出来,不禁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将木剑戳进土里支撑身体,淡道:“孽障,你可知罪?” 那女子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天师饶命,奴也是情非得已。” 萧煜哼了一声,道:“休要狡辩。” 那女子哭着道:“天师明鉴,奴不敢欺瞒。奴本是饶州城外一村妇,天生胆小,那日男人外出打猎,只留奴一人在家,这一去就是三天三夜,奴不放心,便进山去找,哪知就在破庙后面遇到一个全身雪白的狐狸,那狐狸以为四周无人,竟...”想到她当日所见,一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萧煜体力不支,见她哭哭啼啼,催促道:“继续说。” 那女鬼抽噎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那只白狐竟然化成了人形,奴活了三十余载,哪里见过这等可怖之事,当即觉得心口喘不过气来,后来...后来...呜呜呜...” 苏挽青忍不住要长叹一声了,这女子被那狐狸活活吓死,死后便是不折不扣的胆小鬼了。 萧煜道:“你既已死,为何不前往地府,反而危害人间?” 那女鬼吓得浑身发抖:“冤枉啊,天师,奴死去之后便在附近游荡,确实见过一个牛头一个马头的妖怪经过这里,奴被吓坏了,忙躲起来,他们也不知在做什么,转了几圈就走了。” 苏挽青忍不住道:“那是阴间使者牛头马面,恐怕是前来拘你魂魄的,那时你与他们走便是了。” 那女鬼一脸茫然:“啊...是这样吗?奴被吓坏了,以为他们是妖怪呢。” 苏挽青眉心跳了跳,果然是被吓死的鬼,胆子竟然这么小:“那你是如何进到慧真体内的?” 那女鬼怯怯地看了一眼萧煜,才道:“那日几位到破庙避雨,奴也正在破庙之中,看到几位一身阳气,奴胆小之下便躲在佛像后面的角落,果然几位天师没有发现。” “可是...”她又瞟了萧煜一眼,抽噎道:“这位天师突然拿出血淋淋的肉块,奴慌不择路,便一头撞在了这位大师的身上。哪知一进去奴便感到分外安全,想及外面的恐怖,就一直躲在里面不敢出来。大...大师他...他的变化奴也感觉到了,只是怕天师责怪,便更加不敢现身,都是奴的错,还请天师饶命啊!呜呜呜...” 苏挽青看着地上的女鬼叹了口气,这女鬼也不过是个可怜的村妇,虽然差点将慧真害死,但她自己没有搞清楚状况,实在情有可原。 她想了想,将萧煜拉到一边商量对策:“你觉得如何?” 萧煜不解:“什么如何?” 苏挽青真想锤一下这个榆木疙瘩:“我看她的样子也不像作假,不打算怎么处置她?” 苏挽青却不知,鬼魂虽然阴森可怖,但却会将每一种情绪都发挥到极致,相对于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来说也算是单纯了,比如先前的张梁便是复仇,而这女鬼死后恐惧便成为主导情绪被放大,所以她没有那个多余的精力去说谎了。 这一点苏挽青不知道,萧煜却清楚得很:“她虽然躲进了慧真的身体,但总算没有闹出人命,死后又不曾做过害人之事,不如就将她送回地府好了。” 说到地府,苏挽青便想起之前那个古怪又可爱的白无常,他教了自己召唤的法门,但她却知道这是不能随便乱用的。 苏挽青叹了口气,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是太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到地府去看看。当然,她还不想死。 对于这只胆小鬼的处置萧煜打算得十分妥当,苏挽青也没什么意见,只是有些好奇萧煜要用什么方法送她回阴间。 商议好后,两人转过头来,萧煜掏出一张符纸道:“你误入生人体内,险些害死人命,原本该被打散...” 那女鬼听他这么说,吓得怔在那里,连哭都忘了。 “但,念在你本身没有大错,也未害死人命,我就放你一马,我现在要送你到阴间轮回,你可愿意?” 那女鬼这才知道他是要放过自己,忙不迭地点头,接着好像想到什么,张了张嘴想问,却没敢说出口。 萧煜知道她的意思,拿出龟甲替她占卜,手中结印,低声念着咒语,那龟甲在火堆中燃红,陡然裂开,纹路延伸,赫然便是一个生字。 萧煜道:“你且放心去吧,你的夫君无碍。” 这女鬼这才释然,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多谢天师大恩,奴愿意回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