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归心似箭 在伦敦驶向上海的邮轮上,一个青年正扶着船舷,目视远方,疲惫、俊美的脸庞充满了焦急与不安。 就在两个月前,在前往学院的路上,他和往常一样买了一份《泰晤士报》。但里面一篇题为《南京的恐怖》的报道却让他震惊万分:日本人在南京大开杀戒!怀着悲愤与恐惧,他看完了这篇报道。旋即,一股强烈的忐忑之情接踵而至:“爸,你在哪里?阿梅,你在哪里?不!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来曼彻斯特大学就读临床医学还不到两个年头,但他知道,他已经无法再这里安心地学下去了。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到布莱尔夫人的门前。 “请进。”布莱尔夫人的声音依然是那么的清脆:“哦,我的小伙子啊,我很高兴!嗯,很好,来,孩子,别站在门口,有什么不懂的,我会给你详细解答的。” 杨逸把手中的报纸递给了她,强忍着泪水:“教授,在南京,有我的亲人,我得去找他们。” 布莱尔夫人不无惋惜的说:“唉,你可是我遇见的最有天赋的学生。我理解你,可我也舍不得你呀。” 布莱尔夫人的丈夫原来是曼彻斯特大学的助教,他们的婚姻在当时因为郎才女貌而被学院中传为佳话。但十年前,布莱尔先生去世了。而杨逸的出现,在这位年近四旬女人的心里,泛起了一缕涟漪。在杨逸的身影中,她似乎看到了她丈夫的英俊与才气。 “这样吧,孩子,回国后,你给我来一封信,告诉我你的地址。我会给你寄来你接下来要学习的全部书籍和资料。不要让我失望。” 瞬时,强忍的泪水再也无法控制,杨逸动情地拥抱着布莱尔夫人,感受着他久违了的母亲般的爱,泪水顺着脸颊流在了布莱尔夫人的耳边。而布莱尔夫人也紧紧地抱住杨逸那宽厚的臂膀,感受着来自东方的强健与纯真,幸福地亲吻着那张纯真脸上的泪水。 油轮已经穿越了台湾海峡。杨逸依然站在船舷边上,静静地眺望着远方。海面上的海鸥鸣叫着,盘旋着,他多想自己能变成一只海鸥,马上能飞到自己的家乡:南京淳溪。 南京淳溪,现名高淳,在郁德药堂的账房中,药堂当家杨敬亭戴着一副老花镜正在翻看着账本;柜台上,堂弟杨怀亭吆喝着给客人抓药。 此时,刚从学校回来的杨逸匆匆从门外跑进来:“爸,我回来了,崔妈把饭做好了没有?晚上我还要到师兄家里聚会呢。哦,怀亭叔好,小非小墨还没回来?”他所就读的淳溪中学,就在学山书院中,前些年刚从东岳庙搬过来。 杨敬亭从账房走出来,摘下他那副老花镜,慈爱地看了看他的儿子:“回来了,臭小子。”转头对堂弟说:“怀亭呀,你也一块儿到后堂吃饭去吧。对了,小非小墨什么时候回来?”杨非杨墨兄弟,是掌柜杨敬亭的儿子,二十五六岁的模样了。论年龄辈分杨逸得叫他们堂兄,但家中都是小非小墨的叫,杨逸是药堂少爷,大家也都已习惯了。 杨怀亭放下手中的活,垂着手恭敬地说:“大哥,我母舅明天下葬,赶明儿我把非儿换回来看店。那么,我明天就不来了。现在店里没人手,您先吃吧。大哥走好,少爷走好。” 杨怀亭是郁德药堂创始人杨郁德胞弟的庶子,族中地位卑微,家境更是不好。有一年,原来的掌柜得病死了,只留下他的遗孀崔妈在店里。杨敬亭就把他这个堂弟一家安排到药堂中做事。杨怀亭因为读过几年私塾,处事也比较谨慎,所以就被杨敬亭安排做了掌柜。吃住都在杨敬亭家里,这一待就是十年。因为老婆走的早,所以杨怀亭一家的到来,给杨敬亭父子带来了家的温暖。杨怀亭的老婆李氏,为人贤淑,更是把杨逸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来看。 “儿子,一会儿你到哪个师兄家去玩啊?”杨敬亭给儿子的碗里夹了一块排骨。 “刘泽先啊,就高我一年级的那个,咱店里来过的。”说完,杨逸把碗中的汤一口气喝完了。 “哦,那个小伙子啊,不错。你得跟他多学学啊,人家可比你聪明多了。哪像你愣头愣脑的。” “爸,吃好了,我走了!” “早点回来!” 杨逸一路小跑,来到了刘泽先的家门口。刘泽先的父母因为常年在上海做买卖,自然这就成了同学聚会的据点。 刘泽先听到门口的脚步声,飞快地把手中那本《新青年》杂志塞进卧室房门的夹层,然后把那块木板扣了回去。 “杨大少爷,来得可真快啊,你可是第一个哦。”刘泽先开了门后寒暄道。 “扯,跟我扯,能不能别这么叫我。哎,干嘛这么久才开门,我这都敲半天了。对了,今晚都有谁来啊?”杨逸锤了刘泽先一拳。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俩人在厅上闲聊了有半个时辰。门口传来一个男声:“先哥,先哥,我们来了!” 门口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国字脸,中分头,中山装的风纪扣扣得死死的,身材略显肥胖,下巴有些重叠,但眉宇之间有些英气,也算是相貌堂堂。杨逸认得,这人是正他的同窗陈良玉,而且陈、杨两家还是世交,陈良玉的父亲陈贤贵与自己父亲杨敬亭还是拜把的兄弟。据说杨敬亭曾经在绑匪手里花了一千块现大洋赎回了陈贤贵,由此两人结拜。但陈良玉和杨逸就没这个交情了,在班里,俩人学习成绩名列前茅。但杨逸一直都是第一,陈良玉总是排在第二,这个顺序愣是没有变过。陈良玉心里那个不爽哪。 陈良玉的身后,手挽手走进来两个女孩,一个身材高挑,一个小巧玲珑。当杨逸把眼光落到左边那个高挑身材女孩的时候,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我完了。 第二章 抗日救亡运动 那一刻,时间静止了。 女孩那秀美雅致的洁白脸庞,泛着一缕羞涩的微笑;头上乌黑的马尾高高跃起,额间那错落有致的刘海,仿佛春风里的柳枝,随风摆动;女式学生套装,丝毫掩盖不了她优美的身姿与典雅的气质;更要命的是那双似乎可以洞察一切的眼睛,不论你从哪个角度看,都好像是在注视着你。 杨逸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却依然用余光偷眼观看。 “杨逸,你愣着干嘛,没见过美女吗?真是的。”陈良玉一把在一旁拉过呆若木鸡的杨逸,推攘着把他摁在靠刘泽先右手的位置坐下。自己则搬了一条凳子坐在了那个女孩旁边。 刘泽先扫视了大家一眼,然后站了起来,指了指从门口进来时右边女孩说:“我先给大伙做个介绍吧,这位是郑兰吟同学,是我的同桌同学。” 杨逸这才把眼光转向了郑兰吟,她虽然没有左边女孩那么标致,但五官端正,身姿娇小,清秀可人。杨逸不禁向她点了点头,心里有点恨自己的有眼无珠。 “这位美女也是我的同班同学,杜梅,她们姐妹俩可是我们高淳中学的校花哦。” 杨逸这时猛然有了一种想让美女关注自己的冲动,忽的站了起来,向杜梅伸出手:“学姐你好,我叫杨逸,很高兴认识你。” 杜梅不由的把右手往回缩了缩,低着头,左手捂着脸,半晌才把右手伸了出去:“你好。” 郑兰吟则附在杜梅的耳边悄悄地说着什么,急得杜梅满脸通红直跺脚,并迅速把右手挣扎着抽了回去。 “好了,大家先坐下,我来布置一下明天一早去南京参加抗日救亡游行的具体安排。这次南京各大专院校联合……”刘泽先的这些话,杨逸只听了前面几句,后面的具体在说些什么,他根本没有在意。眼睛虽看着刘泽先的滔滔不绝,心里总觉得那双动人的眼睛在注视着他,他甚至不敢把头转向那个令他陶醉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忽然听到刘泽先说了句:“好了,今天就到这吧。这次学生运动,估计当局要抓人,我们行动的时候要小心点。”杨逸这才从无限的神往中回过神来,感觉脖子倒真的有点酸了。 从刘泽先家中出来,一行人走到了正仪街口,陈良玉停下脚步说:“先哥,杨逸,你俩先回吧,我送二位小姐回家。” “那好,良玉,你辛苦了。兰子、梅子,明天见!”刘泽先把杨逸拉住。 目送着陈良玉与两位学姐的身影在夜幕中缓缓的远去,杨逸的心里有一些失落。 一夜难眠。 第二天一大早,药堂尚未开门,后门就传来刘泽先的声音:“杨逸,起床没?我们要走啦,你快点儿!” “哦,来了。”杨逸此时刚洗簌完,听到刘泽先的叫声,挎上包一个箭步就往后门赶。刚到房门口,被崔妈一把拉住:“少爷,把这带上。”说罢,一把塞过一个纸包。 看着少爷匆匆出门,崔妈嘀咕了一声:“哼,每次都这样,不吃饱就想跑。” 门口只站着刘泽先一个人,并没有见到他心中的女神,杨逸不禁有些失落,把那装了早点的纸包放进了书包。刘泽先说:“杨逸,快点吧,陈良玉和郑家姐妹已经在镇子外等了。” “郑家姐妹?她不是叫杜梅吗?”杨逸心里嘀咕着,但他不及细想,和刘泽先匆匆地赶到了镇外。 果然,清晨的淡雾中伫立着两个亭亭玉立的身影,旁边还停着一辆平板马车,那是杜梅和郑兰吟。远远的,杨逸就发现,今天杜梅换上了一套淡红色的碎花布袄;走近细看,原来浅绿的色底上点缀着淡红的碎梅花,穿在杜梅的身上显得那么质朴和脱俗。 一旁,陈良玉从马车上下来,扶着杜梅上车:“走吧,要赶五六个小时的路呢。”另一边,刘泽先扶着郑兰吟挨个坐下。 看着陈良玉扶着杜梅上车并坐在一起,杨逸的心里着实不是个滋味,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感觉到,醋原来还可以这么喝的。没办法,坐车尾吧,虽然背对着他们,好歹陈良玉这家伙坐车头,本少爷和女神的距离终于算是拉近了。 一路欢笑。唯独一人耷拉着脑袋,默不作声:“我这是怎么了?以前在班里那个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杨公子去哪了?”杨逸在混混沌沌、胡思乱想中,不知不觉到了南京,已赶上正午时分。 游行的队伍人数好像也只有五百人左右,领头的拉着横幅,后面一大群学生手里挥舞着写着标语的彩旗,大家都呐喊着。杨逸他们就在这一群人当中。看着学生们个个义愤填膺的样子,杨逸心里也涌起了抗日救亡的热情。而仅仅就在昨天夜里,他还在为他的女神夜不能寐,他突然觉得自己非常的荒唐、可耻、难过、激愤。于是,他拾起马路边上的一块人行道砖,大呼口号:“打到日本帝国主义!”向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福特轿车狠狠地砸去。 瞬时间,马路边上围观的人动了起来,他们纷纷朝这辆可怜的轿车扔石块、砸玻璃,有人居然手持铁棒爬上车顶往下桶。马路对面的一些围观者开始试图穿过游行队伍,参与这场砸车运动。游行队伍开始乱了起来。 突然间,哨声大作,游行队伍前面出现了大批的持枪军警。队伍已经不能前走了。领头那个教师般的青年女子,向人群呼喊:“同学们,为革命保存实力,大家原路退回去!”于是众人纷纷掉头往回走。可是没走多久,在路口又出现了大批手持警棍的军警,人数要比持枪的还要多,为首的大叫:“弟兄们,奉上峰指令,抓捕闹事学生”。 在青年女教师的指挥下,游行队伍开始向持棍军警发起了冲击。一时间,场面一片混乱。刘泽先、陈良玉、郑兰吟相继离开了杨逸的视线。而他的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杜梅,并随着杜梅,一路往一个不知名的巷子里狂奔。 天哪,前面居然已经是巷子的尽头!一堵高高的围墙生生地堵住了他们的去路。而后面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与哨子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 第三章 取火疗伤 万分危急! 杨逸飞步来到墙边,蹲下身子,扯着杜梅的裤腿说:“杜小姐,快!扶着墙,踩着我的肩膀,上!” 杨逸的这句话字字铿锵,毫不拖泥带水,就连杨逸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杜梅犹豫了一下:“可,你怎么办?” “别管我!要不然我俩全都完蛋!”杨逸有些歇斯底里了,他真的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女神被这帮肮脏的军警抓住折磨。 “杨少爷——”杜梅在翻过围墙后一声惊叫,紧接着墙的那边传来了噗通一声。 杨逸从围墙跟后退二十米,紧接着斜着冲向围墙边上的一间房子。右脚一纵蹬离窗台,左脚和右脚几乎同时蹬在围墙的墙面上,双手已扒在了墙顶。双腿一纵,翻身上了围墙。这时,他才看见,墙的外面是秦淮河,而杜梅则正在水中拼命地挣扎着。 杨逸挺身一跃,一个猛子扎入河里,就在他跃入河中的一瞬间,身后传来了密密麻麻的枪声。 渐渐的,杨逸感觉自己的小腿有些疼、有些麻。他费力地把杜梅拖上岸,使劲地敲打着她的胸口。过了一会儿,杜梅从口中喷出两口水,喷得杨逸满脸都是。人终于醒了。 杨逸搀扶着杜梅,一瘸一拐的在街上跑。因为今天军警开枪抓人,路上的行人也在四处奔跑。于是,他俩也趁乱跑出了城。由于两人都没有来过南京,他们绕来绕去到天黑才来到原来栓马车的地方,马车已经不见了。 他们搀扶着又走了许久,彻底被崎岖的山路给迷惑了。 四月初的夜,极其寒冷;山窝里的风,恰似刀锋。 杜梅蜷缩在一颗松树下颤抖着,原来红润可人的嘴唇已经变得苍白,散乱的头发早已变干。而在不远的树林里,杨逸正一瘸一拐地捡起了树枝。 约莫半晌的功夫,杨逸怀中抱着一大堆树枝在一块大岩石上放下,身后则是一片陡峭的悬崖。他从书包中摸出火石,把树枝点燃。随后搀扶着杜梅围着火堆坐下。 “杜小姐,火生好了,你把衣服脱下来,我帮你烘干。” 杜梅使劲地摇着头。 “那要不你脱下来,自己烘。我去抓只兔子给你吃。”说着,杨逸起身往树林里走去,边走边说:“我家是中药世家,女人受了寒是一辈子的毛病,你一定要听我的。还有,这是崔妈早上给我的早点,你一会儿架着树枝烤一烤吃了,填一填肚子,就不会觉得冷了。”说罢,把那包早点递给杜梅。 “你行不行啊?”杜梅确实感到非常饿,非常冷,看着这包早点不禁问。 杨逸哈哈一笑:“小姐,什么行不行啊?哦,你是怕我抓不到小兔子吧。你一定还很奇怪我怎么会随身携带火石吧。” 杜梅扑棱着眼睛,哆嗦着点点头。 “我经常干这事,从不失手。”杨逸虽然很想和杜梅说话,这个机会对他来说可算是梦寐以求的,但他实在不想因为这个而导致她生病,于是又狠狠地丢下一句话:“你再磨叽,我就过去把你衣服脱了!” 杜梅哆嗦着不再吭声,慢慢低下头,凝望着那堆熊熊的火苗。 “哈哈哈,抓兔子去啦!”说罢,杨逸消失在树林里了。 良久,篝火渐渐熄灭,山风夹杂着烟灰扑向杜梅渐渐红润的脸庞。衣服早已烘干,杨逸的那包点心,此刻早已被秦淮河的水泡成了面糊。她看着这团面糊眼睛有些模糊了。 “这个傻瓜,居然不知道,这面和到水里会变成面团吗?还舍不得自己吃。难道他真的喜欢我?难道他刚才偷看了我的身体?”想到这里,杜梅脸上不禁泛起了阵阵红晕,不禁微微一笑。 此时,远方山谷中传来几声不知名野兽凄厉的叫声。杜梅的心咯噔一下:“杨少爷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是不是遇到了野兽?我该怎么办?” 这些想法在她的脑海中只是一晃而过。旋即,杜梅直起身,向黑漆漆的树林走去。 “杨少爷,杨少爷,你醒醒,你醒醒啊!”杜梅使劲地拽着杨逸的衣服,边拖便喊。好不容易把杨逸拖到那块岩石边。而在她发现杨逸昏倒的地方离这块大岩石仅仅不到一百米距离。此时此刻,杨逸浑身发冷,唯一能感到他还活着的是微弱的心跳与呼吸。杜梅知道,杨逸和自己一样,需要火。 天渐渐泛白,悬崖边又一次燃起了熊熊的篝火。 杜梅正抱着杨逸,想给他换下衣服。她发现,衣服已经干了;当准备给他换下裤子的时候,她的手犹豫了一下,闭上眼睛 ,缓缓地往下脱。很快,她觉察到裤子已经脱不动了,定眼一看,原来杨逸左腿上有一大片血污,分明是并排的两处枪伤,鲜血仍不断地从伤口处往外流,而流出的鲜血竟和裤子粘在了一起。那一瞬间,杜梅的心被这个男人的鲜血融化了,化作无尽的泪水滚滚而下。她动情地紧紧抱着杨逸啜泣着,啜泣着。 啜泣许久,杜梅觉得有一只手正在亲抚摸她的脸庞。杜梅见他醒了,迅速用衣袖擦拭了眼泪。 杨逸心念一动,缓缓地说:“水,我要喝水。” “水,那里有水?” 杨逸指了指杜梅脸上尚未擦干的泪痕说:“本来是有的,被你擦干了。” “都这样了,你还开玩笑。”杜梅不禁微微一笑,心里痒痒的,接着说:“别贫啦,我去给你找水,等我啊。” “就在我晕倒的地方,我听到了水流的声音。对了,把脸洗洗,跟花喵似地。” 杜梅来到了杨逸昏倒的地方仔细寻找,赫然,在一个山谷里发现了一股涧流。可拿什么盛水呢? 她犹豫了一下,匆匆脱下衣衫。破晓时分,那柔和的光线,洒在如玉雕般的**上;微微隆起的乳峰,在晨风中轻轻颤动,绘制成一幅优美的自然画卷。杜梅迅速穿上衣服,把脱下来的那件绣着梅花的乳白色肚兜浸入水中。 水,沿着绣着梅花的乳白色肚兜缓缓地淌下,带着少女的芬芳体香,湿润了杨逸那干涸的嘴唇,干涸的咽喉,流淌进他那颗充满期盼的心里。 杨逸挣扎着坐了起来,脱掉自己的外套,然后把白色衬衣脱了下来。杜梅则在一边不知所措,困惑迷离地偷偷看着这个一度令她神迷的男人。他体形强健匀称,臂膀宽厚,微微隆起的胸肌和腹肌随着他的动作强劲地抖动着。 “杜小姐。” “啊!”杜梅尴尬地回过神来,羞涩地捋了捋凌乱的头发。 “你把我书包里的那把匕首拿出来给我,好吗?”此时,杨逸已经穿好衣服。 杜梅则有点手忙脚乱,匆匆从杨逸的书包里拿出一把五寸多长的匕首,递给了他。只见杨逸握着匕首在火焰上烤了一会,转手就向自己腿上的伤口挖去。 “啊!你!”杜梅一阵惊呼。 “别过来!别看!”匕首挖开伤口,挖去腐肉,挖掉子弹,杨逸艰难地挖着,滚烫的汗珠从额头滚滚而下;杜梅倚靠在杨逸身旁留着眼泪,用她那件梅花肚兜轻轻擦拭着他的汗珠。 突然,咣当一下,匕首掉落在地上。两颗子弹终于取出。杜梅急急忙忙就要用她那条沾了水的梅花肚兜替杨逸包扎伤口。 “不,你那条太小……不行……容易……扯坏,先把,先把……肚兜烘干。”杨逸虚弱地制止道。杜梅猛地回过神来,伤口是不能沾水的。 等她把肚兜烘干,回头一看,发现伤口已经用杨逸自己的白衬衣包扎住了,而杨逸则昏倒在一旁,鲜血依旧慢慢渗出,打红了那件白衬衣。杜梅擦了擦眼边的泪水,把她那条绣了梅花的白肚兜紧紧包扎在白衬衣外。 “一根紫竹直苗苗, 送给吾郎做管箫。 箫儿对着口, 口儿对着箫, 箫中吹出鲜花调。 问郎君呀,这管箫儿好不好? 问郎君呀,这管箫儿好不好?”远处渐渐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女声,歌声优美,蜿蜒动听。 “救人啊——快救救我们——”杜梅用尽平生的力气,沙哑地嘶喊着。 第四章 同门师妹 等杨逸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一张木床上。屋子很简陋,但是非常干净,墙上还挂着一张弓。床边小凳子上坐着一位白发老者,手里拿着砍刀削着一根细细的木棒,时不时地盯着他看。 “孩子,你醒了。你已经昏睡一天了。”老者回头向屋外喊着:“娟子,娟子,他醒了,快进来。” “哎!”帘子一开,门口走进来一个女孩,十五六岁模样,面目清秀,眼睛一闪一闪,一脸的稚气,手里还端着一个碗,呼呼地冒着热气。 “杨大哥,你别动,我先给你喂点麂肉汤补补身子”说罢,娟子将汤匙中的汤靠近自己的嘴边,轻轻吹了吹,就要往杨逸的口中送。杨逸看着娟子的小嘴,不禁有些呆了。 “别,还是我自己来。”但很快,杨逸发现自己真的坐不起来,他太虚弱了。 “咦?杜小姐呢?”杨逸没看见杜梅,不禁问。 老者把那根木棒放在床尾,并从地上又捡起一根,朝杨逸说道:“她可担心死你了,顾不上吃饭就要去高淳搬救兵。我腿脚有病,栓子有点痴傻,不会照顾病人,所以我叫他陪着杜姑娘去了。你失血过多,耽误不得,你家的杨氏归脾丸和云南白药对你的恢复很有好处。你放心,栓子脑子虽不怎么灵光,胆子也有点小,但心眼好,箭法好,杜姑娘由他护着,不会有事的。” “大爷,现在什么时辰了?杜小姐他们走了有多久?”杨逸心里有点不安,更有些不忍,从南京到高淳要走十几个小时呢,可她昨天几乎没有睡觉啊。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估计亥时就能到了。”老者削着木棒,接着说:“你爷爷跟我倒是认识的,他医术好,武艺也高,还曾经指点过我呢。可到了你爹,太平庸了,既没传下你爷爷的医术,也没传下你爷爷的武艺,唯一留下来的就是医德。瞧你小子也就是个草包,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杨逸有些不服气,想想自己日前在南京英雄救美的经历,对老头的话丝毫不以为然(不知怎的,他心里已经把老者的称呼变成了老头)。“那么高的围墙都被我一跃而过,谁有我这本事?非哥、墨哥他们行吗?刘泽先行吗?陈良玉行吗?”想到陈良玉,他不禁乐了。“瞧他那肥样,他要是学我的壮举,叭叽,一准趴下。” 过了一会,老头接着说:“孩子,我有病,熬不得夜。娟子,你留下来照顾他。”说罢,抱起床尾那堆木棒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杨逸见老头出去,心里甭提有多舒爽了,加上刚喝了一碗麂肉汤,神气好了许多。他向娟子问了句:“哎,娟子,你爷爷拿出去的那些小棒棒是什么啊?” “那是箭杆啊,我爷爷非得说我们使的箭叫矢,其实有啥区别啊,都能射猎物。” 杨逸又问:“那你哥哥的箭法好,还是你的箭法好?” “当然是我哥啦,他射猎物从来不射要害的,只射腿。” 杨逸觉得有些好笑,说道:“原来你哥是真傻啊。猎物的腿被射中,跑不动了,被你们抓住,是死;就算侥幸逃脱,它一瘸一拐的,如果遇到天敌,也是死。我可觉得这更残忍啊。” “不许说我哥傻!”娟子说着就抬起手作拍打状。 “好好,我不说,我不说。”杨逸笑着说:“哎,娟子,我在昏迷中,隐隐听到有个仙女在唱歌,好像唱什么箫儿口儿什么的,对,还有情郎!” “好啊,你取笑我!不理你了。”娟子起身一跺脚,脑后大辫子一甩,捂着脸跑了出去。 杨逸心里那个乐啊,觉得腿好像也不疼了,想了想杜梅,又想了想娟子,想着想着,眼皮子有点沉,昏昏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当杨逸醒来的时候,发现娟子坐在靠床的小凳子上,两手支着床沿托着腮,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他。当她发现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像一头受惊的小鹿,起身跑了出去。 经过一天的歇息与调养,杨逸已经能坐起来了。早饭是娟子送进来的,但她送进来后,马上就出去;收拾碗筷的时候,也是这样。杨逸不禁有些懊悔,真不该跟小妮子开这种玩笑。“这下可真是自作自受,没人陪我聊天,闷死了。”老头倒也知趣,知道和这小子没啥可聊的,一直在外屋削着木棒。 直到接近晌午,屋外传来几个脚步声。“爷爷,我回来了。” “哟,是郁德药堂当家的来啦,快请,快请。” “啊,师叔,您老人家好!” “好什么啊,老了,腿脚不方便啦。娟子,给你师叔泡茶。当家的,请里屋坐吧。” 帘子一动,走进来的正是杨逸的父亲杨敬亭。 “爸,杜小姐怎么样了,她……她还好吗?”杨逸急切地问,本来,他是想问杜梅怎么没有一起来,但转念一想,前天弄得这么狼狈,女孩子嘛,总得回家梳洗一番;况且,人家赶了一天的路,比我更累,再让她来,是不是很不合情理? “我一早就把她送回家去了,没事了。” 杨逸心里有些窃喜: “天哪,她居然会在我家过夜,回头我去问问崔妈,她睡哪的?”却言不由衷地问了句:“那她那个妹妹还是姐姐的,有没有回来?” “我哪知道,臭小子,你下次别再给我添乱!还带坏人家姑娘,瞧我回去不收拾你!” 中饭过后,栓子走了进来,把叠好的一件白衬衣和一条肚兜送了进来。原来在昨晚,娟子已经给杨逸换了药,并把衬衣与肚兜洗过了。杨逸轻轻抚摸着肚兜上的梅花和没有洗净的淡淡血渍,又回想起前天晚上的一幕一幕。 “那好,师叔,我们走了,谢谢师叔,谢谢师叔。” “栓子、娟子,快跟师伯、师兄道个别。” 杨逸躺在马车上,只听到栓子的道别声。 第五章 杜梅的家世 杨逸是在天黑之后回到家的,他惊喜地发现,杜梅姐妹俩和他的死党刘泽先已经在后院等着他了。 刘泽先背着他回到房间并扶上床,杜梅则给他盖上被子。郑兰吟也随后跟了进来。 杨逸没看见陈良玉,不禁有些纳闷,问道:“先哥,陈良玉脱险了吗?” 刘泽先有些不忿:“哎,这次可真是长了见识啊。首先,就是你小子,真是出乎我的意料,竟然会去砸车!”说道这里,杨逸发现杜梅坐在床边冲他莞尔一笑,弄的他心中一阵荡漾。至于郑兰吟噗哧一声的笑声,他倒是浑然不觉。 “还有就是陈良玉,更绝!明明已被军警抓住,都快上囚车了,愣是从口袋里掏出几个银元贿赂人家,总算是逃过一劫;他逃脱也就罢了,竟然不等我们,出了城独自套马便跑,全然不顾同学友谊,同志情谊。”刘泽先此刻的表情有些不屑。 “那先哥,你和郑小姐是如何脱身的呀?” 刘泽先好像很在意郑兰吟的存在,他把这个发言的机会让给了她:“兰子,你跟杨逸说说。” 郑兰吟轻轻一笑,说道:“那还得感谢杨公子啰,把人家车给砸了。泽先发现军警都不管砸车的人,就一味地抓学生,他拉着我到一个巷子里脱掉学生装,混在那帮砸车人的中间。等我们出来的时候,整好看见陈良玉在行贿军警。可惜他后来跑得实在是太快了,我俩没追上。” 杨逸听罢由衷地说:“到底是先哥啊,一个字:机智!” 杜梅不由的噗哧一笑:“杨童鞋,你小学一年级的算术得重念哦。” 杨逸有些得意,接着问:“那你俩是怎么回来的?” “我们是搭人家的马车回来的。本来我想找姐一起回家的,可眼瞅着要天黑,泽先说先回家看看再说,这么大个南京城,找人太不容易,总不能跑到警察局去找吧。刚好那时有辆拉货的马车要去淳溪,我们就搭车回来了。回到家里,娘可担心了,都哭了一宿呢。” 就在这个时候,崔妈端着饭菜进来了:“少爷,吃饭了。” 杜梅接过托盘,对崔妈说:“崔妈,我来吧。”崔妈客气了一阵,拗不过,出去了。 郑兰吟拉了拉刘泽先的衣角,对杜梅说:“阿梅,我和泽先到正仪街上逛逛,待会儿我们来找你。” “哎。”杜梅应声道。 房间只留下两个人。这一刻,从杨逸在娟子家苏醒过来到躺在自己的床上,仅仅过了二十四个小时,但在他看来,却宛如过了二十四天之久。 杜梅有些羞涩,默默地喂着杨逸;杨逸一边吃着,一边深情地望着杜梅。两人默默地享受着这份甜蜜。许久,杨逸说:“对不起,阿梅,我能叫你阿梅吗?”杜梅没吭声,埋下头轻轻点了点。 杨逸接着说:“阿梅,对不起,昨天我真不知道,你都一宿没睡,还……” 杜梅没等他说完,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搭在杨逸的嘴唇上:“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没有发现你受了伤,是我吃了你的小笼包,是我不听你的话,是我害得你晕倒。”说罢,放下碗勺,一把抱住杨逸。 拥抱,来得如此突然,如此热烈,杨逸顿时恍如踏上七彩祥云,相拥着他的女神。紧接着,他觉得颈边有一些湿润,女神推开他并在他脸上轻轻打了一巴掌,破涕一笑:“都是你不好,老害我哭,可是我真的好喜欢。” 杨逸紧紧握住杜梅的手,不舍得放开。他看见杜梅脸上挂满了泪痕,温柔地帮她擦拭,关切地问道:“阿梅,回淳溪可得十几个小时,这一路你是怎么过来的?一定很辛苦啊。” 杜梅把脸靠在杨逸的胸口,缓缓说道:“还好啦,不过真的好困,后来实在是走不动了,栓子就一直背着我。” 杨逸心里顿时对栓子产生了一种带有敬意的感激和好感,而在此之前,他还说栓子是傻子。杨逸接着问:“阿梅,你姓杜,你的那个妹妹怎么姓郑啊?” 杜梅端坐起来,指了指杨逸的鼻子,狡黠地一笑:“喏喏喏,还打起我妹主意啦?怎么样,阿兰漂亮吧,你可不要……” “我哪有!”杨逸打断了她的话,心想:“女孩怎么都这么小气,连姐妹的醋也要吃。” 杜梅拉起杨逸的手,接着说:“其实,我妈妈是在我五岁的那年改嫁到郑家的。我出生不久,因为战乱,妈妈和爸爸失散了,她带着我颠沛流离。为了养活我,就嫁到了郑家。那时好像郑家刚死了太太。阿兰就是我继父和他那位太太的女儿,我只比她大两个月。所以我俩之间都是阿兰阿梅的叫,在外人面前阿兰可是管我叫姐的。哦,除了阿兰,我还有两个妹妹呢,都是我妈生的,长得可可爱了。” 杨逸又问:“那你继父对你好吗?” “好,他对我可好了。可惜,好人命不长,在我十一岁那年就死了。留下我妈妈一个人带着四个孩子,你说我妈辛苦不辛苦?” “你们家住哪啊?等我腿好了,我就上门提亲。” 杜梅想挣脱杨逸,杨逸怎肯放手。杜梅杏眼一瞪,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不——嫁——给——你。” 杨逸拉了拉杜梅的手,说道:“阿梅,既然我们这么熟了,那你以后就叫我杨逸,别叫我杨少爷杨公子的,听着别扭。还有,上次在刘泽先家,我可是一眼就爱上你了。你那时是怎么看我的?” “不要脸,谁跟你熟啦。我才没看你呢,不过我觉得你那天有点傻。人家陈良玉就比你的表现好得多。”说罢,杜梅轻轻一笑。 杨逸听到这句话,低下头沉默了良久,心里真不是滋味,想放开握住的手,却总也舍不得。 过了好一会儿,杜梅似乎闻到对面这个男人的醋味,埋下头向上看着他:“生气啦?” “没有。” “你一定是生气啦!” “我没有。”杨逸终于笑了起来。 嬉笑中,屋外传来崔妈的声音:“刘少爷、郑小姐,你们回来啦。” 杜梅赶紧挣脱双手,从床边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地去整理床边凳子上的饭菜。 崔妈跟着走了进来,对杜梅说:“杜小姐,我来吧。” 杨逸目送着杜梅姐妹走出门口,有点不舍。只见郑兰吟又轻声地跟杜梅说了些什么,惹得杜梅追着挠她。 此后,郑家姐妹俩经常和刘泽先一起过来看他,郑兰吟和刘泽先总是寒暄了几句就避了出去。陈良玉也来过一次,谈话间透着几分尴尬,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两个月后,杨逸伤势痊愈,在后院活动筋骨,看见后院的围墙,想起了在南京城内的翻墙壮举,不禁跃跃欲试。可他一连试了三次,都没成功,最后一次,居然摔了个仰八叉。不禁挠头:“咦?奇怪了,这围墙可比南京城那个围墙矮多了,怎么就上不去呐?邪门。” 此时门外却传来一个女孩的笑声,杨逸赶紧站了起来,回头一看,却见娟子和栓子一人背着一张弓站在门口,栓子手中还拎着两只野兔。杨逸兴奋地说:“娟子!栓子!你们怎么来了。”紧接着飞步迎了上去,一把抱住栓子:“栓子,谢谢你,栓子,谢谢你!”栓子让他抱得丈二摸不着头脑,直立立地站在那里。 娟子走过来分开他俩:“神经病,俩大老爷们咋这样啊,没见到我在这啊,不嫌臊得慌!杨大哥,你刚才的动作不对,你看我。”说罢,箭步冲向厨房的窗台,左腿一搭,右腿一迈,飞身上墙,连手都没用,看得杨逸直傻眼。 杨逸拽了拽栓子说:“栓子,你也给我露一手瞧瞧。” 栓子有些犹豫。娟子从墙上飞身下来,走到栓子面前说:“哥,你露一手嘛,露一手嘛。” 栓子迟迟地说:“爷爷说不让我在外面露功夫。” 娟子笑着说:“哥,杨大哥不是外人,是我们的师兄啊,爷爷不是让你管这里的伯伯叫师伯吗?你忘了?” “哦。”栓子应了一声,把小兔子递给娟子,取弓搭箭,转身退到门外,对着正面右侧的房门就是一箭。 杨逸和娟子赶紧跑了过去。定睛一看,杨逸乐了,原来,这支箭射中的是尉迟恭的大腿:“哈哈,没射中靶心,娟子,栓子射偏了。” 娟子在一旁冷冷地一笑:“我哥从来都是射腿的。”杨逸这才想起来两个月前娟子也曾说过这样的话,向栓子竖了竖拇指。 这时,房门打开,杨怀亭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门神被射了一箭,眼中闪过一丝不悦,随即又不动神色地说:“少爷,家来客人啦?” “是啊,他们是我的师弟和师妹。咦?怀亭叔,你怎么不在柜上?” “哦,少爷,我回屋上了趟茅房。”说着,杨怀亭关上房门,朝杨逸鞠了个躬,转身离开了。 娟子拎了拎手中的兔子,对杨逸说:“杨大哥,爷爷叫我们抓两只兔子给你补补身子。”此时,崔妈和杨逸的婶娘李氏分别从各自的房中出来,围着娟子,好一声赞美:“哟,这谁家的姑娘,你看多俊哪。” 杨敬亭留娟子兄妹在家住一宿再走。一大家子晚饭过后,各人都回屋了。李氏安排栓子和杨墨住一屋,娟子住客房。 杨逸在屋里待着有点闷,就到院子里透透气,看见娟子正在练拳脚,就走过去搭腔:“娟子,你身手这么好,你教教我呗。” “好吧,杨大哥,你来。” 俩人在院中就练开了。一个学得不专心,一个教得更不专心,在外人看来哪像是在练功夫,分明是打情骂俏;如果让爷爷看见了,非得气得直瞪胡子。 第二天一早,兄妹二人就要离开了,杨逸送他们到镇外。娟子走了一会就回头,久久不愿离开。 杨逸万万没有料到,他和娟子的这次分别,竟然会是永别。 第六章 古镇枪声 送走了娟子兄妹,杨逸背着书包上学去了。 他的两**宝匕首和火石在山崖边因为晕倒而遗失了。这次,他又从家里拿了两件随身携带。他这个习惯还是他爷爷杨郁德传给他的。杨郁德眼瞅着儿子天资平庸,就把希望寄托在孙子身上,走到哪儿都带着他。教他上山采药、野外生存的技能,不仅如此,还教了他一套匕首杀刺的绝活。只不过,在杨逸十岁那年,镇里突发瘟疫,老爷子为了救治病人而过度劳累,自己也染病身亡,可惜他一身绝学竟无人传承。而杜梅的继父也是在那场瘟疫中丧生的。 来到班里,他居然没看见陈良玉那胖胖的身影,不禁有些奇怪。一问同学,有人跟他说,陈良玉好像两天前去了趟南京,至今还没回来。 下午上自习课,杨逸满脑子都是杜梅,根本没法安心写功课,于是偷偷从教室里出来,来到杜梅的教室外面。看见杜梅坐在窗边正低头写着作业,杨逸把一个纸团丢了进去。杜梅吃了一惊,瞪了他一眼。杨逸挥了挥手,打手势叫她出来。过了一会儿,杜梅就悄悄站在了杨逸面前,低声说:“别闹啦,这是学校,你不嫌丢人啊!” 杨逸一把拉住杜梅的手:“走,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着,拉着杜梅就往教工宿舍边上的林子跑。 到了林子里,杨逸一伸手把匕首从书包里掏了出来,吓得杜梅一声惊呼:“你,你干嘛?”急急忙忙就要往林子外跑。杨逸一把拉住她:“阿梅,别怕。我教你一套匕首杀刺的功夫。昨晚我和娟子练拳脚,发现以前爷爷教我的这套杀刺手法和娟子的身法能完全融合在一起,你看!” 杜梅此时惊魂未定,怔怔的望着杨逸说:“娟子?唱山歌的那个小姑娘?她,他怎么来啦?”说罢,心里好一阵难过。 杨逸摆了个姿势,反手握刀,练了起来。只见他身形飘逸,步法灵动,出刃有力,手法连贯,杜梅简直看呆了,竟忘记了刚才的那阵难过。 杨逸练完收势,挺胸收腹,双腿叉开,两手交叉反背于身后。杜梅高兴的直拍手:“好啊好啊,真帅,太帅了!” “匕首的握法有两种,一种是反手握刀,你看,这就是反握,我刚才练的就是反握杀刺法;再看,这是正手握刀,它的杀刺法是不一样的哦。你到底要学哪一种啊?” 杜梅痴痴地望着杨逸,笑着说:“杨逸,正手握刀的,你也练一练让我看看嘛。” 于是,杨逸又正手握刀,练了一遍。杜梅看后,连连点头:“也帅,也帅。” “你到底要学哪一种啊,你倒是说啊。” “都学,都学。” “那可不行,得一样样的学。其实你只要学会一种就足以防身杀敌。要不这样,我还是教你反握杀刺法吧。来,匕首的用法就是要贴近对手……” 俩人在林子里一直练到傍晚。 突然,从林子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汽车的马达声。 “快,包围教工宿舍,活捉共 党分子!” 杜梅一把拉住杨逸,藏在一棵大树之后。只见三十几名身着黑色制服的持枪警察,迅速将教工宿舍包围,紧接着传来枪托的砸门声。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房间的窗户被推开了,伴随着一声枪响,一个身影从窗台上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他艰难地站了起来。杨逸发现,这个人竟是他的数学老师张先生,而他同样也是杜梅的数学老师;张先生的裤腿上已经红了一大片,以杨逸的判断,他被打断了动脉。果然,张先生很快又跌坐在地,此刻他发现宿舍后面的十几个警察正提着枪慢慢朝他走来。 张先生惨然一笑,抽出别在上衣口袋中的钢笔,拧开笔套,对准自己的颈动脉,一下子就扎了进去。一瞬间,鲜血滚滚而出。 杨逸觉察到身边的杜梅身子有些抽动,赶紧把她的嘴给捂上。他感到,他的手指被杜梅咬得钻心般的疼,杜梅眼中的泪水正哗哗地淌在他的手上。 过了一会,宿舍里面被押出来一个人,他们认识,此人是正是杜梅的国文老师李先生。这时,从停在操场上那辆黑色福特轿车上,走下一个身穿蓝色中山装的中年人,快步走向教工宿舍。 “周处长,您要抓的人已经抓到。”为首的警察对周处长鞠了个躬。 周处长没有理他,而是看了看李先生,对李先生说:“刘际洲,你隐姓埋名十余年,终于还是落到我手里。哈哈,咱们兄弟还真是有缘哪,幸会,幸会!”说罢,向刘际洲伸出他那带着白色手套的手。 刘际洲并没有跟他握手,而是哈哈一笑:“周铮兄,你我同为黄埔同学,你当处长,我就只能当个教书先生,命运何其不公啊。” 周铮微微一笑:“你也可以当处长,就看你回去怎么说了。带走!” 过了一会儿,两个警察抬着张先生,走到周铮面前:“周处长,死了一个。” 周铮一脸郑重地看了看张先生,检查了一下伤害部位。接着挽起张先生那条尚未僵硬而垂落在地的手臂,把它放在张先生的小腹上,然后向那两个警察一摆手,随后上了汽车。 杨逸杜梅跟着押送囚车的车队,追赶着,因为他们发现,刘泽先和郑兰吟也被抓了进去。囚车里,郑兰吟正扒着栏杆恐惧地向外面喊着,刘泽先则在一旁抱着她的肩膀。 突然,在街头拐角处,杨逸觉得有人拉了他一把:“小逸,快跟我来。”杨逸一看,婶娘李氏正拽着他往僻静处走。 李氏递过来一个包袱:“你赶快走,警察到处在抓你,我偷偷跑出来的。这里面有两套换洗的衣服,还有十块钱,这可是婶娘的私房钱,哦,还有给你们捎了些吃的东西,带在路上吃。” 杨逸接过包袱,看着婶娘消失在人群之中,转身对杜梅说:“阿梅,他们被抓到南京去了,要不你先回家,我这就去南京找他们。” 杜梅急了,气得直跺脚留下来了:“我也参加游行了,阿兰都被抓走了,我家还是安全的吗?你怎么不动动脑子!” “哦,那你跟我去南京吧,我保护你,决不让他们把你抓走。”说完,两人第二次踏上前往南京之路,消失在夜幕之中。 第七章 初见梅花玦 六月的南京城,天渐渐热了起来,大街上的人们纷纷换下了春装。穿衬衣的男人多了起来,穿旗袍的女人更是比比皆是。两人整整走了两天才赶到南京。一路上,杨逸怕杜梅累着,总是要背着她走,可杜梅就是不肯。就因为这,杨逸装作生气不理她,杜梅才让他背,但也只能是背一会儿。 进城之后,杨逸带杜梅路过一家裁缝店,裁缝店的璃橱窗里挂着一件无袖无领鸡心领的白色皱褶连身短裙,缎面上还绣着梅花。杜梅停下脚步,看了好一会儿。杨逸悄悄地问她:“你喜欢梅花?” “嗯,本姑娘不是叫阿梅吗?” “走,咱们进去,把它买下了。”说着,杨逸就拽着杜梅往里走。杜梅拗不过,俩人就推攘着进来了。 杨逸一进门,就对里面那个戴着老花眼镜的老裁缝说:“大妈,我要买这条裙子。”伸手往橱窗里那条连身裙指了指。 裁缝大妈摘下眼镜,用一口浓重的宁波普通话说:“不可以,这条裙子已经有人订走了,人家今天就来提货。况且,侬要做这样一套裙子,也要先量好尺寸,人家的尺寸穿在这个小娘身上不合适。” 杨逸不禁怔了怔,有点不好意思。就在这时,杨逸感到脑后袭来一阵浓郁的芬芳,虽然没有杜梅身上那股淡雅的体香好闻,却也是一阵晕眩。芬芳过后,便听到身后一个略带上海口音且足以摄魂的声音:“哟,这是谁要买我的衣裳啊,看来今天算是遇见知音了。” 杨逸和杜梅回过身,打量着这个女人。只见她二十多岁的模样,穿着一件紫色旗袍,身材和郑兰吟差不多,眉宇间有一股逼人之气;眉毛高挑,媚眼传神,尖尖的鼻子,尤其是那嘴唇,有别于中国传统美女,但绝对算得上是妩媚无比。 杨逸一时语塞,想要接上话茬,却又急不择言,下面的话就连他都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像话:“身旁二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足雪,为有暗香来。太太,不,小姐,梅花,我喜欢梅花,我姐姐也喜欢梅花,姐姐你如果愿意,我帮你付钱好了,崔妈,这多少钱?” 这颂咏梅花的诗句改得倒也可以,不像话的是姐姐也叫了,连崔妈也叫了,还要帮人家付钱。杜梅在背后狠狠地拧了他一下,这小子这才回过神来,尴尬地冲杜梅笑了笑,心想:“完了,这下丢人丢大发了,糟糕的是阿梅生气了。” “七块洋钱。”这回老裁缝可是说了句地道的宁波话,杨逸倒是也能听懂,哆哆嗦嗦打开包袱拿出了婶娘给他的那十块钱法币。 杜梅在一旁再也忍不住了:“七块钱,抢钱哪,咱不买行不,小逸!”要知道1936年的十块钱法币,就相当于咱们现在的三四百块钱,而那时候做身普通的衣服也就只要不到两块钱的样子。杜梅说完,拉着杨逸就要往外走。 “慢着,这位小阿哥说过要帮我付钱的,小阿妹,你没听见?”女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杨逸扯了扯杜梅的衣服,小声说:“阿梅,我好像是说过我会帮她付钱的,哦?” 杜梅气得一脚跺在杨逸的脚上,咬着牙冲他歪歪一笑:“你说哪!?” 女人看着他俩那样儿,笑的花枝乱颤:“好了好了,难得诗吟得好,姐姐也不是白叫的,既然小阿哥愿意给我付钱,小阿妹,我也愿意替你付钱。”说完,从皮夹里拿出一张十块钱的法币,往老裁缝的桌子上一放,说道:“阿凤师傅,钱收好,给小阿妹量量。” 杜梅冲她一瞪眼:“不量!” 杨逸又低头拽了拽杜梅的的衣服,附着她的耳朵轻声说:“其实还不是一样,就算是我付的钱。” 杜梅急的都要哭了:“那不一样,不一样!” “都一样。”在女人的帮助下,阿凤在说话的功夫已经把杜梅的三围、长短给量走了。完了阿凤还赞美了一句:“小姐,南京城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么好身材的姑娘了。” 说话间,店里的伙计把橱窗里的那件裙子给拿下来,递给了那个女人:“小姐,请试试看。” 女人转身进了试衣间,在里边还说了句:“小阿妹,别急着走,等我出来你们帮我看看好不好看。” 杨逸把那十块钱递给了阿凤,阿凤不收,只说了句:“你们后天来取衣服吧。” 过了一会儿,那个女人从试衣间出来,穿着那身绣着梅花的连身裙。杨逸倒是觉得很普通,浑然没有刚才那种妩媚劲了,出于客气,还是道了声:“不错,真好看。” 女人很高兴:“走,姐姐带你们去喝咖啡。” 杜梅还是不想去,但杨逸又拉住她的手,没办法,只好跟着走进裁缝店斜对门的一家咖啡厅,心里暗骂:“坏人,你等着,看我以后理你不。”杜梅可能还不知道,和这个女人的邂逅,将彻底改变她今后的人生轨迹。 三人在雅间坐下,点了三杯咖啡。女人说道:“我很开心,因为今天是我来南京以来最开心的日子,遇上了你们,小阿哥特别会说话。”说罢,捂着嘴吃吃一笑,用她那勾人的媚眼瞟了杨逸一眼,接着说:“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叫凌寒,小阿哥吟的那首山寨版的咏梅里面可有我的名字哦。你们的名字我也知道了,小逸、阿梅吧?学生?情侣?” 凌寒问一个问题,杨逸点一下头,当凌寒说道情侣二字,杜梅则拼命摇头。 “咖啡喝过吗?喝喝看,开始不习惯,慢慢就会好的。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对了,阿梅你的意思小逸不是你的情侣啰?那就让给我吧,我从来都没碰过这么帅气的小后生呢。”凌寒出语如珠,好像根本不给两人机会说话。 杜梅因为杨逸今天的表现,心里窝着火,一直很不服气,这回总算能够接上话茬了:“谁跟他情侣啊,爱谁谁去,还帅气呢,简直就是衰气。” 杨逸想冲淡这雅间的火药味,故意岔开话题:“姐姐,你是做什么的?” “唔,我是搞艺术的,兼职给一些小报爆料花边新闻什么的。哎,两个月前各大报纸上都报道了学生上街打砸抢的事情,现在幕后元凶落网了,你们晓得不?” 杜梅听后不知怎么回答,杨逸却在一旁愤愤地说:“什么元凶,他们胡乱抓人,其实那个元凶就是我。”说罢,他有些后悔,隐约觉得哪儿不对,蓦然,他感到杜梅狠狠地掐了他一把。 凌寒顿时表现出爆料的兴趣:“哦,小阿哥,那你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杨逸心想:“如果通过凌寒在报纸上爆料,我其实就是那次砸车案的幕后元凶,说不定他们就会把人给放了,反正他们现在不也在抓我吗?索性闹大点,就说我是主谋。”于是他不理会杜梅,说道:“车是我伙同流氓砸的,跟那帮学生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再说,砸是砸了,可我没打人,也没抢东西。” 凌寒微微一笑,心想:“这小子胆倒是有点大,可惜就是个直肠大草包。”她看了看手表说道:“哟,时候不早了,今儿我约了个人。我们真有缘,会有机会再见面的,你们在哪上学啊,以后我好去找你们。” 杨逸还想说话,杜梅狠狠地掐了他一下,抢先说:“国立中央大学。” 凌寒走了,杨逸目送着她走出咖啡厅。杜梅一把就把杨逸给拽了过来,两手抓着他的肩膀,说道:“看着我的眼睛,你今天脑子是不是坏掉了?想想,仔细想想,你错哪啦?” “不该跟陌生人说话。” “还有!” “没有了。” “有!” “真没有了。” 杜梅推开他,气得直往门口走。杨逸跟上来想拉她的手,可杜梅就是不依。杨逸边追边问:“阿梅,那你告诉我,还有什么?” 杜梅猛地转过身,吼道:“你干嘛总盯着人看,还一口一个姐姐的叫,你说,是不是喜欢上人家啦?” 杨逸终于拉住了杜梅的手,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生气啦?吃醋啦?好了啦,她哪能跟你比啊,你是天上的仙女,她是山里的妖精,你说我会喜欢谁?” 杜梅仍旧不依不饶:“你喜欢妖精,你喜欢狐狸精。” 杨逸调侃道:“对对,她是狐狸精,可我是董永,喜欢七仙女。” 杜梅这才转嗔为喜:“我呸,你是商纣王。” 杨逸在离裁缝店不远的一家小旅馆开了一间房住下,杨逸先洗好澡,换杜梅进去洗,可她没有衣服换,杨逸就把他的那套黑色衬衣裤递了进去。 听到浴室里哗哗的水流声,杨逸心里痒痒的,下身明显膨胀了起来,有点把持不住。 好不容易等到浴室的门打开,杨逸从床上一跃而起。只见杜梅湿润的长发瀑布般的披在肩上,光洁无瑕的脸上荡漾着淡淡的红潮,黑色丝质衬衣宽松地裹着娇美的玉体,映衬着有如白玉一般肌肤,两座微微耸起的乳丘呼之欲出,胸前那块暗红色玉饰,犹如一颗朱砂镶嵌在白玉上面,脸上还露着似笑非笑的神态。杨逸一下子就看呆了,急匆匆地冲过去,一把抱起杜梅放倒在床上,把她紧紧地压在了身下。 杨逸动情地亲吻着,亲吻着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耳垂,她的头发,她的脖子。当他吻到杜梅胸口的时候,发现那玉饰其实是一块雕着梅花图案缺了口的半圆形佩玉,不禁一愣:“阿梅,这时什么?” 杜梅把玉饰拿在手上神思迷离地说:“这是梅花玦,我妈妈从小给我戴的,她说戴上这个,爸爸就能找到我们。梅花玦代表着短暂的离别,只要我们像梅花那样坚持,一定会有团聚的一天。”杨逸接过梅花玦把它含在嘴里说:“阿梅,那以后我们要是分别了,我也找这块玉,我使劲找,使劲找。”说着说着就两手就不安份地开始搜索起来。 杜梅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抗拒着喝道:“把你的臭手拿开,我们还没结婚,不能洞房!妈妈知道了会骂死我的。” 杨逸悻悻地放开她,有些不舍。杜梅看着杨逸蔫了下来,捏了捏他的鼻子:“小逸,对不起哦,你别急嘛,我迟早都是你的,等咱们结婚了再洞房,好吗?我想在最幸福的那个夜晚给你我留下最美好的回忆。” 杜梅接着说:“小逸,那裙子我不要了,太贵了,每天都要花一块钱住店,还要吃饭,兰子他们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怕。” 杨逸抱着她,在她的额头上深深一吻,起身说道:“你哪儿都别去,在房间等着我,饿了叫店家给你送饭,钱我就不带去了,你收好。”说罢下了床,打开房门出去了。 后面传来杜梅的叫喊声:“喂,你去哪?你小心点!” “知道了,放心吧,等着我哈。” 杨逸在南京城里找了一下午,警察局也去了,监狱也找了,可人家的回答都只有三个字:不知道。他不免有些心灰意冷:“先哥和兰子到底被关在哪了呢?后天就要拿裙子,那可是我送给阿梅的第一件礼物,怎么说也得把它买下来。可今后吃饭咋办,住店咋办。不行,我明天得先去赚点钱,不然没法送阿梅礼物,更没法在南京找人了。该找什么样的活儿才能赚钱呢?”想着想着,杨逸饥肠辘辘地回到了旅馆。 俩人吃好晚饭,杜梅收拾好了碗筷,安慰杨逸:“小逸,辛苦你了,别灰心,明天我和你一起找。” 杨逸赶紧说:“不行,我不让你出去,你就在房间待着,我一大活人行动还方便些,会找着的。来,阿梅,咱们接着练匕首。”说着把匕首取出来,递给杜梅。 杜梅练了两个小时,觉得有些乏了,说道:“小逸,我要洗洗睡了,困死了。”说罢,放下匕首,从门后取出一张备用草席,接着说:“这席子我下午刚洗洗晒过的,又多叫了一套被褥。”说着,在紧挨着床铺的地板上铺好,就进了浴室。 这一晚,杨逸睡在地板上,辗转反侧,几次偷偷摸摸上床,都被杜梅踹了下来。最后,杜梅生气地说道:“行,你睡床上,我下去睡,我让给你。”杨逸这才乖乖地回到下面去。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杨逸就醒来了。看见杜梅趴在床上,双手枕着头,被子滑落在一边,后背露出一片羊脂般的肌肤,不禁怦然心动。他蹑手蹑脚地前去,小心地亲了亲杜梅的脖子,双手抚摸着她后背的肌肤。杜梅睡梦中马上有了反应,把脸转了过来。杨逸看着她婴儿般安祥宁静的睡态,不忍吵醒她,默默走开了。 第八章 码头上的群殴 下关装卸码头的二号货仓门口,一个操着苏北口音的工头叼着个烟头,正吆喝着:“招工啦,招工啦!有做工的没有!工资日结,一块钱一天,晚上加班一块五!日清日结啦!”。 杨逸在远处徘徊了好久,虽然他觉得扛大包不是他该干的活,但最终还是没能抵御那两块五毛钱的诱惑,因为,钱对现在的他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更何况是日清日结。 “呃,大叔,我来扛包。”杨逸怯生生地说。 工头瞅了瞅杨逸:“名字登记一下。”完了一摆手,连名字也没看,就让他进去了。 这仓库连杨逸一起就只有四个扛包的,工头则坐在门口抽烟喝茶打扇子。杨逸扛了一天,除了中午吃饭,根本没停过。晚饭回了趟旅馆,扒了几口饭,匆匆出门。杜梅喊了他几声,他也没搭理,就到码头接着扛货了。等到晚上将近十点钟的时候,实在是吃不消了,就蹲在船头喘气。 工头跑过来一顿臭骂:“我辣你个妈妈的,偷懒就给我滚,老子一毛钱也不给你。” 杨逸站起来想理论,只见江边昏暗的灯光下,沿江跑过来七八个大汉,手里舞着棍棒,直奔二号货仓。二号货仓除了水路,就只有一个出口,工头想跑是来不及了,没办法,只能往船上躲。那群人就一直追到跳板上。 杨逸心想,工头要是跑了,钱管谁要,何况这边也有五个人,先跟他们理论一番,真要是打起来,凭我的功夫加上他们几个,应该不是问题。于是就拦在船头:“大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前面一个汉子吼了句:“没你什么事!”抡起棍子冲着杨逸砸了过来。杨逸见他气势刚猛,腿脚却是不稳,上跳板的时候还晃了两晃,于是侧身避过,顺着棍子使力的方向,在他肩上一推,噗通一声,汉子应声落水。 后面一个领头的中年汉子见杨逸有点门道,跃过众人直取杨逸。杨逸在他风驰雷电般的攻击下,瞬间倒地。后面的人一拥而上,一阵乱棒。杨逸只好护着头,任凭棍棒噼哩叭啦落在自己身上,工头和几个扛大包的则远远地躲在一边偷看。 “够了!今天不是冲他来的,都给我住手!”领头的中年汉子制止道。 过了一会,几个汉子架着浑身哆嗦满脸是血的工头来到了船头,领头的中年汉子用手中的棍子朝工头指了指:“马老六,张义武的钱你到底是给还是不给!” “给,我给。”马老六颤栗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五块钱,递给了他。 中年汉子接过钱,把钱递给身边一个人,转身蹲了下来,拍了拍杨逸的肩膀:“小兄弟,你够义气啊,强替人出头,可人家眼神比你好,你冤不冤?” 杨逸强忍着疼痛:“阁下以多欺寡,胜之不武;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何冤之有?” 中年汉子站了起来,对了杨逸的肚子就是一脚:“我叫你胜之不武!”往他脸上丢下一块木牌,说道:“如果你不服气,拿着这牌子到鼓楼那边的洪武堂去找我,我叫王兴邦。”说罢,叫人把水里那个扑腾好久的人给拉上来,领着众人离开了。临走之时,有个大汉到杨逸跟前低声说了句:“三堂主看上你了,你好自为之吧。” 杨逸收起木牌,揣入怀中,一瘸一拐地来到工头跟前:“大叔,我要回去了。” 马老六捂着脸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大叔,还没给钱。” 马老六看了他一眼,立刻脸上堆满了微笑:“哎呀,小兄弟,真谢谢你啦,替我挨了顿打。这样好了,今天抽头就免了,喏,一块五。” 杨逸这时才觉得有点冤:“不是,大叔,你早上不是说晚上加班一块五,那我白天的一块钱就不算啦啊!” 马老六立刻把微笑收了回去:“我辣你妈,你给我听听清楚,我再说一遍,一块钱一天,晚上加班一块五。白天,一块钱,晚上,五毛,加起来一块五。所以叫晚上加班一块五。”马老六边说边比划。 杨逸这回总算是弄明白了,原来杜梅说的真没错,自己的算术还真得从小学一年级再读过。 “那抽头是啥意思啊?” “抽头就是我要抽你三成的工钱。” “为什么?” 马老六给他问得有些无奈,向杨逸连连作揖:“小爷,您行行好!我,不抽头,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要不今天咱就抽一回,您给我五毛,我找您五分,您看咋样?” 杨逸赶紧把钱揣了起来,踉踉跄跄地离开了码头,心里暗暗想:“我要是再被你抽了四毛五,那我不是更冤。” 敲开房门,杨逸趴在地铺上倒头就睡。杜梅一看杨逸不大得劲,打了一盆水,替她解开衣服擦身。只见杨逸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背上还有一处都开了花。杜梅气呼呼地摇着杨逸:“起来,你起来,谁把你打成这样的?”可杨逸就是不肯醒。过了一会,杜梅平静下来,默默流着泪,小心翼翼地帮杨逸擦身。 第二天早上,当杨逸醒来的时候,发现杜梅睡在自己身旁,脸上还挂着泪痕。杨逸想侧身亲吻她,突然觉得浑身酸痛,后背更是火烧火燎的疼,下意识的哼了一声,却把杜梅惊醒了。 杜梅坐了起来,问道:“小逸,还能不能走?我扶你去医院。” 杨逸趴了回去,说道:“你把纸和笔拿来,我写下来,楼下有个药铺,你帮我去抓药。”杨逸打小在药堂长大,耳熏目染,这种外伤对他来讲自然不在话下。 杜梅帮杨逸敷着药,关切地问道:“这么狠,让谁给打的?” 杨逸咬咬牙:“不知道,不过还很值,昨天我赚了一块五。” “谁要你拼了命去赚钱!”杜梅一阵心疼:“疼吗?小逸。” 杨逸回答:“疼,真的疼。咦,我真佩服我们张先生,你说他就算受伤了被抓住,也不至于会死,干嘛……”说着用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接着说:“震撼,太震撼了!” 杜梅听到这儿,停下手中的活,沉思半晌。杨逸连问:“阿梅,快给我敷药啊 ,阿梅你怎么了?” 杜梅支吾了一下:“没,没什么。”随即呼了口气,接着给杨逸敷药,一边还缓缓地说:“其实,我还挺佩服李先生的,出身黄埔,为了理想隐姓埋名这么多年,这需要多大的意志和勇气啊。” “理想?什么理想?”杨逸追问。 杜梅接着说:“人一定得有理想,他们的理想一定是为了贫苦大众争取民主、平等和自由。” “那就是**呗,我也听说过。看来上次的抗日救亡游行,也是他们组织的。我觉得他们是对的啊,那政府干嘛要抓他们?”杨逸有些迷惑。 “这是政治,有政治,就会有牺牲,政治是为理想而存在的,为了理想,免不了会有牺牲。”杜梅幽幽地说:“如果有一天,我也像李先生他们那样……” 杨逸听到杜梅的前半句,不禁肃然起敬;可听到后半句的时候,寒毛一下子竖了起来,腾的坐起来,拉住杜梅的手:“不许你那样!不许离开我!如果你离开我,我……我……” 杜梅冲他莞尔一笑:“乖,躺下来,乖。我是在打个比方,就算我离开你了,你还可以找我啊,只要你看见这块梅花玦,那就是我。”杨逸这才躺下来让她接着敷药。 杜梅洗好了衣服,换上从淳溪出来时的那身女生套装,叫上杨逸:“小逸,还能走了不?我在房间都闷死了,我想出去逛逛。” 杨逸应了一身,去拿包袱里的钱,看见矮桌上放着昨晚王兴邦的那块木牌,心中若有所思,随手揣进了怀里,跟着杜梅走出门外。 两人不知不觉又逛到那家裁缝店,橱窗里还是挂着那条漂亮的裙子。杨逸拉住杜梅就往里走。杜梅急的连喊:“我上你当了,又带我来这个地方。”却也没有办法,只好跟着进去。 老裁缝阿凤招呼了一声,叫伙计取下衣服,把裙子递给了杜梅。杜梅犹犹豫豫地正想往试衣间走。突然,店门外冲进来七八个穿着不一的人,掏出手枪:“不许动,老实点,跟我们走一趟!” 两人被带出门,杨逸回头说了句:“阿凤师傅,钱,没给你钱。” 阿凤回答道:“付过了,凌小姐上回就付过了。” 第九章 洪门兄弟 杨逸和杜梅被带到下关的一座西式公馆里,门口挂着一块牌子: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南京特务处。两人被隔离关押。 杨逸被关进了一个屋子,黑不隆冬的。也不知过了多久,门打开了,进来两个人把他带进了审讯室,拷在了审讯椅上。在他前头坐着的正是他在淳溪见过的周铮。 “姓名?” “杨逸。” “干什么的?” “读书的。” “你怎么进来的?” “让你们抓进来的。” 杨逸身边的一个特务狠狠地甩了他两个巴掌,马上,嘴角流出了一丝鲜血。周铮顿了顿,又问:“车是你砸的?” 杨逸吐了一口带血的口水说:“好汉做事好汉当,车就是我砸的,跟学生又没关系,你没本事胡乱抓人。” 周铮侧过身去,看了看手中的相片,又斜着眼打量着这个年轻人,用手指无奈地冲他指了指:“王八蛋,你觉得挺好玩的是吧。”接着对身边几个特务怒吼道:“什么**!你们今天给我抓来的都是什么人,啊?简直就是个小痞子!打,给我接着打!” 特务扒下杨逸的上衣,正准备拿鞭子抽他,衣服里面口袋中的那块木牌掉在了地上。“慢着!”周铮起身走了过来,捡起木牌,绕着杨逸走了一圈,仔细看了看他的伤势,说道:“昨晚入的会?在谁的门下?” 杨逸的脑子电光火石般闪过了昨晚的情节,脱口而出:“洪武堂三堂主王兴邦!” 周铮令特务把杨逸的手铐打开,让他们门外候着,然后一把扶起杨逸:“虽然你刚刚入会,也算是洪门兄弟,此事还真是非同小可,跟我到老三那走一趟吧。”说着领着杨逸坐上车,驱车就奔洪武堂而去。此刻,杨逸已是饥肠辘辘——天都黑了。 洪武堂是洪门的一个新兴分会,拜的是抗清名将史可法,以抵御外族侵略为宗旨。现任堂主黄阿七,少林俗家弟子出身,此人从不露面,堂中一切事务均由师爷徐文冠把持。徐师爷在洪门各个堂口都相当有名,因为能掐会算,生性随和,人称“胜文长”,他在会中排第四位。王兴邦在会中排在第三位,是黄阿七唯一的徒弟,主要负责对外事务,确切地说是个打手的角色。可第二号人物却极为隐秘,会中兄弟除了上面几个人,无人知晓。 车子到了洪武堂门口,周铮呈上拜帖,拜帖上写着:弟子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南京特务处处长周铮敬拜山门。 过了一会儿,吆喝声由内而外传将出来:“有请贵客!”周铮和杨逸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待上得正堂,只见香堂之上供着一尊灵位,上书:明督师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史忠烈公之灵位。香堂之下摆着一张八仙桌,虚着左右两把座椅。王兴邦坐在右首一排的第二把交椅之上;另外一人四十来岁年纪,身形清瘦儒雅,目光炯炯有神,坐左首一排的第一把交椅,此人正是徐文冠。 周铮从一位洪门弟子手中接过一炷点燃的香,口中念念有词,三叩九拜,进了正堂,在香堂前把香火交给另一个洪门兄弟插上。杨逸在正堂外候着,可迟迟没人过来给他送香。 “奉茶!”只听徐文冠吆喝了一声,门下弟子便端着一个置放着茶盅的托盘走到了周铮跟前。待周铮接过茶盅,徐文冠拍了一下手,众弟子退了出去。周铮挥挥手示意杨逸进来,站在王兴邦的身后,然后坐在了右首一排的第一把交椅上。 此时徐文冠、王兴邦都站起来给周铮行礼:“二哥,别来无恙。”杨逸隐约觉得这个周铮和洪武堂颇有渊源,但绝没料到他竟然会是洪武堂的二堂主,着实令他吃惊。 周铮放下茶盅,起身抱拳:“两位贤弟不必多礼,愚兄这次重回南京,还得仰仗两位贤弟,这不,管三弟要帮手来了。”说罢,指了指王兴邦身后的杨逸。 徐文冠扫了王兴邦一眼,笑着说:“二哥的身份不可为外人知晓,就连对帮中的兄弟也是极为机密,此人刚刚入会,倒是个合适的人选。可你要帮手,何必管三哥要,自己发展一个不就行啦?” 周铮拿出杨逸的相片,对徐文冠说:“你看,此人经我特务处秘密调查好久了,家世清白,功课又好,身手也不错,唯一的一点就是思想比较激进,参加抗日游行,聚众砸车,倒也像是吾辈中人。我们洪武堂开堂盟誓不就是要驱逐胡虏、威我华夏吗,这么一个可造之才我怎能放过?我本想发展他入党,进而加入蓝衣社,谁知道被三弟给抢了去。” 王兴邦哈哈一笑:“二哥,看来我眼光还真不错,昨晚天那么黑,我就发现这小子是块好材料,二话没说,一顿杖击,就收他入会了。行,我听二哥的!小子,还不过去叫师傅!”原来洪武堂在弟子入门之礼上有别于其他堂口,入会必先经历杖击之礼,其寓意语出《孟子》“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杨逸听了周铮的话,直冒冷汗,好像自己被人扒光了衣服,被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一般;而自己挨的那顿打,竟是王兴邦要收他入伙,真是匪夷所思。杨逸无奈,走到周铮跟前说道:“弟子杨逸愿誓死追随师傅!”周铮示意杨逸站在他交椅的后面。 王兴邦抱了抱拳:“二哥请用茶。”三人依次坐了下来。 徐文冠问:“二哥,七年前大哥的案子,你查得怎样了?” 王兴邦一听此言,神情异常激愤:“他妈的,师傅到现在还痴痴傻傻,前两天我去看他,他连大便拉在裤子里都不知道。” 周铮对二人说道:“我已经查出一些眉目,是日本黑龙会下的毒,现在锁定在一个女人身上,但此人行踪相当诡秘,我这儿连她的一点情报都没有。但有一件事情我觉得非常蹊跷,昨天警察局那边打电话过来说,一个女人报案,发现了示威游行的幕后组织者。所以我从一个重点监控目标那里抽调了人手。结果,今天那边就发生了武力营救事件,人倒是没被救走,可都在乱枪中给打死了。手法似曾相识,我怀疑那个女人回来了。” 徐文冠幽幽地说:“警察局里也有黑龙会的内线。”接着徐文冠和周铮相互对视着,久久没有做声。 听了徐文冠的话,杨逸疑惑不解,而从周铮脸上变幻不定的表情看,这事八成是真的,但他又猜不出其中的缘由。 接下来,杨逸在徐文冠的主持下,行了入门大礼,因为昨天晚上被迫接受了杖击,所以就免去了杖击之礼。杨逸把轩辕黄帝、史可法、堂主、师傅挨个拜过来,最后由周铮教了他一些同门见面、交流的常用切口和礼节。 第十章 老虎桥监狱 从洪武堂出来,周铮带着杨逸进了一家馆子,点了两碗面。 杨逸虽然很饿,但心里却一直挂念着杜梅,在他的脑子里,已浮现过无数个杜梅被施刑受虐的版本,就问周铮:“师傅,和我一起被抓的姑娘,你们没把她怎么样吧?她……她没受苦吧?” 周铮正埋头吃面,听到杨逸问他,顿了一下,头也没抬,继续吃着面条。过了一会儿,周铮说道:“没事,正在接受调查,今晚你们可以见一面。” 杨逸心中稍觉一慰,接着就问起刘泽先和郑兰吟之事。周铮说:“刘、郑二人,查无实据,今天下午人已经放了。刘际洲是**,证据确凿,但他什么都不肯说,上峰命令暂押老虎桥监狱,明天中午执行枪决。”杨逸听罢,扼腕不已。 杨逸随着周铮来到了特务处,在地下室一间件小屋子里,正关押着他的心上人杜梅。 特务打开了铁门外的小窗,叫了一声:“杜梅,有人来看你。” 杨逸赶紧上前,抓住小窗上的栏杆喊道:“阿梅,阿梅!” 杜梅听到杨逸的喊声,匆匆跑了过来,抓住他的双手:“小逸,你还好吗?小逸,他们有没有打你?” 杨逸摇了摇头,说道:“阿梅,来,让我好好看看你。”说着双手伸进去捧着杜梅的脸仔细端详着:“你受苦了,阿梅,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杜梅轻轻地说:“嗯,我没事,不要担心我,你的伤现在还疼吗?” “不疼。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阿兰和先哥已经被释放了,你也很快会被释放的,阿梅,我等着你啊!”杨逸一手捋着她散乱的头发,一手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水。 两人接着又絮聊了一会,特务叫了一声:“时间到。”拉开杨逸关上了小窗。杨逸在外面大喊着:“阿梅,我等你出来,我等你出来!” 特务处处长办公室,杨逸肃立在办公桌前,听候周铮的训话:“好!刚才你已经入党宣誓了,很好!你现在已经是一名国民党党员了,我希望你秉承总理遗愿,忠勇爱国,亲爱精诚,一切以党国利益为重,为实现三民主义尽力尽责。” “忠于领袖,报效党国!” “很好!今后不得向任何人透露你包括洪武堂在内的所有身份,你的直接上司只有我。记住了吗?” “是,师傅。” 周铮皱了皱眉:“叫处长!目前你属于蓝衣社外围成员,在尚未正式加入组织之前,行动是自由的,明白吗?” “不明白,处长。” “也就是说,你读书、当兵、做生意,怎么都行,不必经我批准,但有一点,必须向我报告你的行踪。” “是,处长。” 周铮走到杨逸跟前,替他整了整风纪扣:“明天给你出任务,这是我签发的特别通行证。你上午去趟老虎桥监狱,去找一个叫汤阿四的狱卒,叫他领你去见一个叫大冢平次郎的日本人,注意,是见,不要和他照面。此人是个间谍,明天下午将由南京警备司令部派人押送上海受审。你暗中监视,汤阿四会派人接应你。如果发现有人武装劫持,不要出手;如果劫持不易得手,你暗中帮助他们得手。大冢平次郎必须活着到达上海,听明白了没有?” 杨逸虽然有点不太明白周铮的意图,但行动的基本原则还是能够听懂:“报告处长,我需要武器!可我不会打枪!” 周铮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你枪非得误事,我给你一块怀表,你回去好好想想,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这事要办不好,别回来见我!” “是,处长!” 杨逸从特务处出来,心里念想着杜梅现在还被关押着,在里面到底会怎么样呢?一会又琢磨着周铮布置的任务。他知道,明天行动的关键:如果劫持不易得手,该怎样帮助他们得手,而且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可这也太难了! 不知不觉肚子又饿了起来,毕竟今天才吃了一碗面。于是走到一家路边的馄饨小摊,点了碗馄饨,吃了起来。 “咦,那不是杨逸吗,泽先,你看,真是杨逸!” 郑兰吟和刘泽先走过来坐在了杨逸的对面。杨逸又叫了两碗馄饨,打量着他俩,发现俩人都带着伤,脸上也瘦了一圈,心里更加担心杜梅。本想告诉他们杜梅被捕的事,但心里有些矛盾,说不出口,毕竟,是他领着杜梅去的那家裁缝店。 “先哥,阿兰,出来就好,出来就好。但是有一个消息可能不是很好,李先生明天中午会被枪决。” 刘泽先听罢一脸的煞白,紧紧地攥住拳头。良久,他慢慢地问了句:“他现在被关在哪里?” “老虎桥监狱。” “我要去见他。” “你进不去!”杨逸知道,死刑犯是要犯,是不给探监的。旋即,他想到明天的任务,低声说:“我试试吧,但只能是你一个人。” 三人吃完馄饨,回到杨逸入住的旅馆,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了。杨逸看着杜梅晾着的衣服和收拾整洁的房间,心里无比惆怅。 上午六点钟,刘泽先起床叫醒了杨逸,并在矮桌上留了张字条:别出门,等我回来。 老虎桥监狱门口,来了两个身着一黑一白衬衣的年轻人。身穿黑色丝质衬衣的就是杨逸,他向门口的狱卒出示了特别通行证,说道:“我找汤阿四。” 狱卒接通电话,过一会,里面出来一个身材高大、满脸肥肉、笑态可掬的狱卒,对杨逸说道:“干什么的?”杨逸出示了证件,那狱卒笑着点点头:“我叫汤阿四,请随我来。” 汤阿四领着杨逸二人走到一扇封闭的铁门前面,把自己的帽子摘下来,戴在了杨逸头上,然后打开铁门上的小窗子,悄悄地对杨逸说:“你仔细看,别惊动他。”杨逸不禁佩服起汤阿四的缜密。身着和服的日本人听到外面的开窗声,一下子坐了起来,两眼直直地瞪着窗外,口中还叫嚣着什么。 杨逸往里面看了一眼,关上窗子,低声问汤阿四:“你安排的人呢?” “监狱对面弄堂里,停着一辆n-1031的黑色轿车,司机叫老乔。” 杨逸又问:“刘际洲关在哪里?” 汤阿四一愣,没有回答。 杨逸见此人做事如此小心,心下暗自惭愧:看来我真的是太嫩了。于是对汤阿四说:“我要给处长打个电话,你带我去。” 汤阿四拨通了电话,杨逸接过电话,对周铮说:“喂!处长,对,是我。我在老虎桥监狱,对,我已经看过了,对,我记住了,是,处长!还有,处长,我想见刘际洲,跟他道个别。嗯,好,好。”接着,把电话递给了汤阿四。汤阿四接过电话一听,电话那头已经发出了嘟嘟嘟的声音。 汤阿四带着二人来到关押刘际洲的地方,杨逸对他说了句:“辛苦了,你去吧。”汤阿四转身离开。 刘际洲带着浑身的伤痕,拖着沉重的脚镣,艰难地走到了铁窗跟前。杨逸、刘泽先二人紧紧地握住了老师的手,热泪盈眶。刘际洲平静地看着他俩:“好,好孩子,革命者不相信眼泪。坚强起来,成长起来,拯救千千万万劳苦大众的重任,将靠你们来完成。我代表人民谢谢你们!” 刘泽先低声对杨逸说道:“杨逸,我要和老师单独说一会儿话,你到那边帮我盯着。”杨逸走过去,把守着过往通道。 刘际洲对刘泽先低语了好一阵,然后推开他:“走,你赶快走!” 在快要走出监狱的时候,他们又遇到了汤阿四,他附耳对杨逸说:“警备司令部最新通知,晚上七点来提大冢,你要抓紧做好准备。”杨逸一看表,时间已经是早晨八点半了。 两人就这样走出了老虎桥监狱,杨逸对刘泽先说:“我现在还不能回去,你带着阿兰先走。”刘泽先点了点头,离开了。 杨逸上了老乔的车,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忽然问了句:“老乔,从南京到上海有几条路可以走?” 老乔说道:“水路、铁路、公路。” 杨逸打断了他的话:“公路,具体说公路。” 老乔说:“公路有两条,一条大路,一条小路,是去上海最近的两条道。沿着大路到花鱼口附近,就会出现一条小路的岔口,也是通往上海的。” “那此后这条小路还有通往大路的路了吗?” “没有了。” 杨逸又问:“这条小路车子好开吗?” “还可以吧,只是在姚家浜路段,有座十五米长的木桥,是一座危桥,只容一辆车子通过。” “嗯,从南京开车到花鱼口要多久?从花鱼口到姚家浜开车要多久?”杨逸接着问。 老乔掐着手指,仔细地算了一下,说道:“南京到花鱼口要四小时左右,花鱼口到姚家浜大概需要两小时,姚家浜到上海顶多就是两小时的样子。” 杨逸看了一下怀表,说了句:“快,先去趟特务处。” 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南京特务处。 “报告!” “进来。” 杨逸走进周铮办公室:“报告处长,我需要行动经费。” 周铮头也没抬,伏在桌上一边签着张纸条,一边说:“姚家浜?” 杨逸听后暗自惊心,啪的一个立正:“是,处长英明!” “给,这是三十块钱活动经费的批条和一封介绍信,你拿批条马上到财务那边去领取经费。接着带上介绍信去一趟国立中央大学,找何钧儒教授,让他陪你一同去。” “处长,何教授是桥梁专家?” “不是,他是土木工程专家。记住,必须全身而退,不能暴露,人一个不少的给我带回来!” “是!处长放心!” 看着杨逸离开的背影,周铮笑了笑,赞许地点了点头。 第十一章 欲杀故纵 何钧儒教授看过介绍信,跟着杨逸就上了车。杨逸问:“教授,姚家浜危桥你知道吗?” 何教授说:“知道,江苏省公路局曾经让我搞这座桥的整治方案,我仔细研究了一下,没有加固的必要,拆掉重建是最明智之举。” 杨逸微微一笑:“我们今天就把它给拆了。” 何教授不解:“那也没必要让我去呀,爆破不是最省事吗?” 杨逸笑着说:“能爆破还叫你干嘛。”说罢,附在教授耳边嘀咕了几句。 教授想了一想,说:“你帮我去买一把锯子吧。”于是,老乔开车到处找工具商店,还终于找到了一家,杨逸买了把便携手工锯上车。三人匆匆吃了饭,直奔花鱼口而去。 杨逸坐在花鱼口附近村子里的一家店铺门口喝茶,老乔和何钧儒吃好晚饭上了车。杨逸让老乔把车停在岔路口附近的林子里藏着,随时听候调遣。这时店铺门口来了两个老汉,摆上棋摊,下了起来。杨逸看了看表,时间是下午六点半,还有半小时,押送大冢的车辆就会从老虎桥监狱出发。于是端着茶碗,拎了把小竹椅,凑过去观看。随即观战的人多了起来。杨逸一边看棋,一边偷偷地观察着身边的人,只见他们个个都是二十来岁的后生,手里还拎着铁锹和锄头。 一局棋很快下完了,是和局,两人接着下。杨逸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掏出两块钱,押在楚河汉界上面:“我坐庄,大伙最少一毛,有人跟我一块儿赌吗?”很快,围观的后生纷纷掏钱开押,不约而同地押在了执黑老汉这边。杨逸心想:这帮人果然都是一村的。 果然,执红老汉很快败下阵来,杨逸输了三块五。身边一个小个子后生得意洋洋地对另一个后生说:“憨哥,我真后悔去接那趟子活,这钱来得多块啊,既安全又保险,还稳赚不赔。” 那个叫憨哥的说道:“那帮人咱惹不起,都拿着枪呢。人家肯出两块钱让我们挖,就是刨祖坟咱也得干。” 杨逸一听,偷偷一乐:处长待我真好,知道我要挖公路,直接替我付了钱。于是大声嚷道:“不玩了,你们当我傻啊,不玩了。”那帮后生哄然大笑,离开棋摊,扛着家伙什就往公路上走。 今晚月朗星稀,旷野里没有一点风,岔路两边的山坡上,树木纹丝不动。杨逸从车里出来,来到高一点的地方透过树林向下观看,后生门渐渐挖出了一道深深的沟,把通往上海的大公路拦腰截断。杨逸心中一阵窃喜,看了看表,时间是十点整。本想一路跑下来,突然看见对面山坡上的草木动了起来,只见林子里下来几个人,走到后生们的中间。这帮人谈了一会儿,后生门提着家伙什回村了;从林子里下来的几个也悄悄地回到树林。 杨逸立刻意识到,自己差点犯了大错,而这个大错竟然会是在看棋赌博时的一念之差延续下来的:我能想到的,处长也会想到;处长能想到的,劫车人更会想到! 他悄悄走到车子边,坐进车内,轻轻地关上门,对老乔说:“开车,动作小点,对面山坡上有人,等到了大路上再开灯。” 车子驶离了叉路口。两小时后,他们把车开过了姚家浜危桥,停在桥边。杨逸叫醒何教授,把便携手工锯贴身藏于教授上衣内,两人一起下车。下车后,杨逸故弄玄虚地附着教授的耳朵,大声说:“爹啊,就数你事儿多,一会尿尿,一会尿尿,这都几回了,好嘛,这次又要去个大号,我看天亮咱也到不了上海!” 何教授倒挺配合,也大声说道:“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杨逸又大声说:“屙屎,桥底下去屙,屙好了洗洗,我陪你去!”说完,搀着何教授就来到了桥下。 危桥中间,两根木头桥墩并排立在水中,把桥分为东西两个部分。教授仔细查看了一下,找到一根斜支撑,飞快地锯了起来,湍急的水流掩盖了锯齿的摩擦声。很快,两根斜支撑被锯断了,何教授低声说道:“好了。” 两人收了锯子上了车,缓缓驶离了危桥。 还没驶出五百米,只看得后面有车灯一闪,杨逸忍不住回头观看:一辆军用吉普刚刚过桥,身后的桥板就掉进了河面,只剩下半截桥还站在那里,真是危桥变成了断桥。紧接着,路边的玉米地里,冲出二十多条人影。一部分人边向河对岸集中开火;另外七八个人围住军用吉普,打死车上看押的守卫,扔下尸体,护着大冢就往前开。战斗仅仅持续了五分钟,断桥这边人已经是跑得干干净净;而另一边军用卡车上的人这才缓过神来,下车骂着娘,冲着对岸胡乱地开了数枪。 杨逸看了看表,此刻,指针正指向凌晨一点十五分的方向。 南京特务处处长办公室。 周铮正接着从上海打来的电话:“好!干得漂亮!你让何钧儒乘火车回来,一会儿告诉我几点的火车。你和老乔继续盯住大冢平次郎,我这边派出去的杀手两小时后就抵达上海,你让老乔接他们来与你会合。对!说的没错,就是要干掉他。”说完挂下电话,急急匆匆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走着,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 老乔不愧是个技术高超的司机,在追踪与反追踪的角逐中,最终还是摸到了大冢平次郎的藏身住处:上海虹口日租界的一座日式寓所。 寓所内外经常有腰间别着匣子枪、手持武士刀的日本人来回进出走动,他们是保护大冢平次郎的黑龙会成员。在这里动手,毫无胜算。但大冢自从逃回上海之后,有如惊弓之鸟,一连数天,足不出户,就连黑龙会的头目来探望,他也不出门。杨逸和蓝衣社的杀手们一筹莫展。 时间一天天过去,杨逸心里牵挂着杜梅,害得牙疼上火。这天下午,就去了一家牙医诊所看医生。医生在里屋帮杨逸处理牙龈,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日本人,以一口生硬的中国话说道:“医生,你在吗?跟我走一趟!” 牙医非常礼貌地说了一句:“先生,您在外面稍等,等我处理好这位患者,一会就出来给您治疗。” 日本人说道:“那你快点,大冢先生疼得受不了了。” 杨逸电光火石般地闪过一个设想。他来不及细想,抽出腰间的匕首,寒光一闪,刺穿了牙医的喉咙。牙医双目圆睁,来不及发出声响,慢慢倒下。杨逸快速扶着他,缓缓放倒在地上,从挂钩上取下一块毛巾,盖在他脸上。 “好了,让您久等了,我这就随您去。”杨逸一身牙医的行头,带着口罩,提着工具箱从里屋出来。 走在路上,杨逸为刚才的行动深深懊悔:“牙医有什么错?为了完成任务,怎么可以用无辜的生命作牺牲!这次贸然行动,已来不及通知蓝衣社的人了,没有了外援,必定凶多吉少。对,我应该像张先生一样,舍生取义,绝不被俘。牙医啊牙医,一命赔一命,黄泉路上,我杨逸回头再给你赔不是了。对啊,我这次杀的是日本人,师傅知道了应该会高兴的,也算是为党国、为洪门、为华夏做了一件好事啊。阿梅呢,阿梅还没被放出来吗?阿梅如果知道我死了,她一定会伤心死的。” 胡思乱想之间,杨逸已走进了大冢平次郎居住的寓所。 大冢盘腿坐在榻榻米上,手里拿着一把扇子,一开一合地拍打着自己的腮帮子。榻榻米下面跪着一个日本女人,正给他按腿。 “大冢君,牙医叫来了。” 大冢挥挥手,把杨逸领来的那个日本人鞠了个躬出去了。 杨逸经过刚才那阵子的胡思乱想,倒是放松了许多。带上手套给大冢检查了半天,这颗牙敲敲,那颗牙晃晃,还时不时的问“疼不疼”,丝毫看不出是个冒牌的牙医。折腾了一会,他对那个日本女人说:“你,帮我,打一盆水的干活。”女人鞠躬出去了。 杨逸悄悄抽出匕首,对大冢说:“先生,你最里面那颗牙,好像得拔掉啊,不然会影响你的整个牙床,你躺下来给我看看。” 大冢点了点头,躺了下来。杨逸用匕首在大冢的颈动脉上轻轻一拉,左手捂住他的嘴。大冢两腿扑腾了几下,没了声息。杨逸再用左手翻开大冢的眼睛看了看,右手搭着大冢手腕的脉搏,确定死亡后,起身站了起来。这时,那个日本女人正好端着一盆水进来。 杨逸见女人脸上并无异样,对她说道:“你把盆放在地上,我要洗一洗。你过来把先生扶起来。” 女人放下盆,走了过来。就在两人身形交汇的时候,女人倒下了,没有一点声息。 杨逸从房里出来,关上门,对房内鞠了个躬:“先生,您有事再叫我,祝您早日康复。”转身向门外走去。 从大冢的房门到寓所门口,仅仅只有二十米的距离,也就是说只有二十步。但这短短的二十步,却让杨逸感觉到无比的沉重,他甚至感到两腿像是被灌了水银一样不听使唤。而就在刚才,就在大冢的房间里,和现在的他简直判若两人。正当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一个声音让他差点跪了下去:“慢着,你的,别走——给你钱。” 杨逸接过钱,浑身冒着虚汗,走出寓所,快步向街口跑去。 周铮接到杨逸打来的电话,欣喜若狂:“好,杨逸,你干得太漂亮了!回到南京,我为你接风洗尘,并报请总部,批准你提前加入蓝衣社。”杨逸在电话那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心里充满了自责,他甚至感到自己是那么的虚弱和沮丧。 老乔把车开进了南京特务处。 杨逸一下车,就直奔关押杜梅的地下室。地下室的特务拦住了他:“妈的,你他妈谁啊,你不能进去。” 杨逸出示了特别通行证,推开特务,跑了进去。特务尾随着杨逸说:“长官,这里面没人。” 第十二章 杜梅的牺牲 看着神情恍惚的杨逸走进办公室,周铮脸上呈现出郑重、无奈、悲痛和惋惜的复杂表情。他扶着杨逸坐在沙发上,双手紧紧握住他的手:“杨逸,你要挺住,杜梅是好样的,她到死都没有说出组织的秘密,我非常敬佩的人当中,她是第一个。” 杨逸顿时一阵天旋地转,泪水夺眶而出。恍惚中,耳边响起了杜梅说过的那句话:这是政治,有政治,就会有牺牲,政治是为理想而存在的,为了理想,免不了会有牺牲。如果有一天,我也像李先生他们那样…… 良久,杨逸呜咽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你们来南京路上的时候,老虎桥监狱,秘密枪杀。”周铮惋惜地说。 杨逸哭着说:“我要见她,师傅,我要见她!“ 周铮也是悲痛万分,眼中含着泪水:“都不成人形了,我怕你悲伤过度,闻讯赶过去,把她安葬了。” “她在哪?”杨逸抽泣着。 “菊花台。”周铮拍了拍杨逸的肩膀,说道:“这几天,老乔都跟着你,让他带你去。” 最后周铮郑重地对杨逸说:“杜梅的死,让我们看见了中华民族的希望,她是一个不屈不挠的民族,杜梅就是我们民族精神的化身。同志,共勉吧。” 杨逸坐在杜梅的墓前,久久不忍离去,脑海中反复地呈现着初次相识、共历风雨、山林疗伤等早已过去的画面,杜梅的声音不断在他耳边响起:有政治,就会有牺牲;为了理想,免不了会有牺牲;如果有一天,我也像李先生他们那样…… 声音好像从远处的山谷传来,由远到近,由近到远…… 杨逸噙着泪水自言自语地说:“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是我害了她,不该去那个裁缝店,是我害了她!” 杨逸乘坐着老乔的汽车,赶往淳溪。他向周铮请示,去看望杜梅的母亲。一路上思绪千里,感慨万千。直至今日,斯人已化作一抔黄土,却连她生前居住的地方,也没能来得及瞻仰。他心中一直把杜梅的母亲当作岳母,可和岳母的第一次见面竟是带着她女儿的噩耗。 老乔向路人打听,找到了杜梅的家——郑家。 郑家的院子不大,但收拾得相当整洁。院子右边,簇拥着四棵紫竹,相当茂盛;紫竹丛的周围,摆着各式各样的花草;左边墙角处种着一棵梅花,枝叶尚存,花已不再。杨逸看见这场景,联想起王安石的那首诗,不禁满腹悲桑,沧然泣下。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足雪,为有暗香来。 杜梅的母亲听到有人轻推大门的声音,从堂屋跑了出来,轻轻呼唤着:“阿梅,是阿梅吗?” 杨逸走进院子,长跪不起。 杜母见状,心中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阿梅怎么了?我阿梅怎么了?” 杨逸哽咽着:“阿姨,阿梅她,她,她已经离开人世了。” 话还没说完,杜母就晕厥过去了。 杨逸一把抱起她就往屋里走,一边还喊着:“阿兰,阿兰!”但里面没有人答应。 于是,杨逸抱着他走进左边一间房间,把杜母放在了床上。 过了一会,杜母嘤的一声,哭了出来。杨逸握住杜母的手,眼中喊着热泪,啜泣着说道:“阿姨,全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我不该带她去裁缝店的,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杜母呜咽了一阵,忽然抹去眼泪,对杨逸说道:“你是?” 杨逸说:“我叫杨逸,郁德药堂杨敬亭的儿子。” 杜母抓住杨逸的手说:“杨少爷,你带我去,带我去见她。” 杨逸说:“好,阿姨,我带你去,可我得先把阿兰找回来,我们一起去。” 杜母幽咽地说:“阿兰跟他同学走了,说是去了芜湖。阿竹、阿菊在书院念私塾。对,我去把她们找回来。” 杨逸扶起杜母,说道:“阿姨,我陪你一起去。” 车子开到学山书院门外,杨逸搀着杜母走了进去。 不一会,两个长的一模一样、亭亭玉立、稚气未干的小姑娘就站在杨逸跟前。杨逸不禁赞叹造化的神奇,能造化出如此清丽脱俗、楚楚动人的三姐妹。“有其母必有其女,阿姨年轻时也应该是大美人。刚才光顾着哭,没顾上看丈母娘了。”他偷偷打量了一下丈母娘,发现的确有所不同,双胞胎姐妹和母亲挺像,杜梅只有眼睛像她,大大的。杨逸再仔细看了看,发现丈母娘其实还很年轻,顶多只有三十五六的样子,身材苗条,面容娇好,粉色白皙,只不过经历太多的沧桑,头发有些枯萎,杨逸不免心疼起来。 忽然,他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杜梅尸骨未寒,竟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真是禽兽不如。 车子缓缓地开到了菊花台。一路上,两个小姑娘好奇地看着窗外的风景,但已被车内肃穆的气氛,压抑了童真。 众人来到墓前,一起失声痛哭。 杨逸再一次回到淳溪,把杜梅一家人送回去。先打发老乔回南京复命,然后自己步行回家了。 回到家中,父亲气得抓起藤条一顿猛抽,李氏跑过来跪着护着杨逸,苦苦哀求:“大哥,要打,你就打我吧,是我让他跑的,留在家里让人抓啊?你忍心啊?” 杨敬亭气得直跺脚:“弟妹,你这是在害他,成天不学好,不好好念书,就知道闹学 潮。败坏我杨家的门风!” 杨怀亭也走过来劝:“大哥,算了吧,少爷能回来,是知道错了。” 杨逸猛地跪下来,爬到父亲跟前,哭道:“爸,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把阿梅害死了,你打死我吧,打死我吧!” 杨敬亭扔下藤条,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作孽啊,作孽啊!” 第二天,杨逸去了学校,班里正赶上终考。 他无心考试,心里不断想着杜梅、杜梅的母亲、杜梅母亲的头发和沧桑。终于,他站了起来,像往常一样第一个交卷。只不过,他今天交的是白卷,交的是心灵的白卷。他要用对杜梅的爱,延续到她活着的每一个家人;他要用这种爱,来填写心灵的白卷。 第十三章 爱的延续 在回家的路上,晃悠了好久,觉得脑子有点昏,有点乱。他有心想补偿、帮助,甚至想替杜梅尽孝道,可又不知从何做起。“阿姨现在就只有两个小女儿在身边,生活一定很苦。” 想到这里,忽闻耳边一阵罡风袭来,紧接着两耳轰鸣,眼冒金星,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他被偷袭了。杨逸摸了摸生疼的耳朵,只觉手上粘乎乎的,心里一阵愤懑。转眼一看,只见陈良玉和他的两个家丁站在他身后,手里都拿着木棍。 看见陈良玉这张肥脸,杨逸此时此刻不由觉得无比厌恶,甚至连宰了他的心都有。杨逸知道,这种厌恶之情不是因为他被偷袭,而是另有别的原因,但具体是什么,他连自己都不知道。他忍不住摸了摸腰间的匕首,随即又把手挪开,因为他知道:匕首一经出鞘,必将致人死命,他的匕首不能伤害无辜的人,甚至不应该伤害任何一个中国人。这是他在杀害了无辜牙医后,深刻自责反省而下的决心。 只听得陈良玉恶咧咧地骂道:“跟我抢女人,还害死了我的女人,杨逸你个王八蛋,我今天要弄死你!”说着,和两个家丁一起抡着木棍就砸过来。 杨逸经他们这么一顿打,脑子渐渐清醒起来,他觉得,应该先从钱物上资助郑家。 陈良玉和家丁们打了一阵,见他毫不还手,就放下木棍,一脚踩在杨逸那张留着鲜血的脸上,狠狠地说:“杨逸,你给我记着,今天只是个开始,我不会放过你的!”说罢,领着家丁扬长而去。 杨逸跌跌撞撞地回到家,李氏赶紧过来给他敷药。杨敬亭在一旁说:“臭小子,又在外面惹祸了?挨人打了吧,自作自受!” 杨逸激动地说:“是,我自作自受!爸,我害得杜梅惨死,害得阿姨痛失爱女!爸,你行行好,让我帮帮她,让我帮帮她啊。” 杨敬亭说:“帮,你怎么帮?拿家里的钱物去帮她?要帮怎么也轮不到你呀?我们大人还在呢!”说完,拂袖而去。 杨逸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第二天早上,等柜上开门了,杨逸敲开婶娘的门:“婶娘,你帮帮我,帮我在柜上支点钱。” 李氏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摸了摸杨逸脸上的伤,说道:“孩子,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不像小非小墨那么没心没肺的,婶娘支持你。你回房里等着,我一会拿给你。” 杨逸动情地抱住婶娘:“婶娘,你真好,你就是我亲娘,谢谢你,谢谢你!”说罢,就回自己屋去了。 杨逸来到郑家小院的时候,杜梅的母亲正在紫竹荫下纺线。只见她穿着一件土蓝花布襟衫,颜色有些褪白;略显枯萎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梳到脑后,结成一个发髻;美丽的大眼睛正空洞地望着墙角边上那棵梅花,一动不动的。 杨逸轻轻走近前,怯声道:“阿姨,我来看你来了。” 阿姨晃过神来,连忙站起来,说:“啊,杨少爷,你来啦,快,快里面请。” 杨逸连忙摆手:“不,阿姨,我不进去了,您还是叫我小逸好了,阿梅也是这么叫我的。”说着,拿出李氏给他支来的二百块钱:“给,阿姨,这是我替阿梅孝敬您的,您一定得收下。” 杜梅的母亲听到阿梅的名字,神情有些悲痛,鼻子一酸,落下泪来:“不,杨公子,你不要这样,阿梅的死与你无关,怪就怪她命苦。昨晚,杨老爷也来过,来给我送钱,可我不能平白无故接受别人的施舍,受人恩泽,无以回报。我杜迎霜人虽然穷,但有手有脚,有能力养活阿竹、阿菊。” 一席话,说得杨逸有口难言,半晌,杨逸怯生生地说:“阿姨,我不是外人,阿梅在我心里,早已是我的妻子,阿姨您,还有妹妹们,早已是我的亲人。” 杜迎霜幽幽地说道:“那是我阿梅没有福气,这辈子欠了你的,只盼着下辈子还你了。钱我不能收。杨少爷,对不起,我还有事要做,你请回吧。” 杨逸只好作罢,说了声:“阿姨,我有空再来看您。”失落地走出小院。 学山书院门口,杨逸徘徊了好久。杜迎霜拒绝了他的资助,令他有些不知所措,心里更加敬佩这位伟大的母亲。她从小带着杜梅颠沛流离,为了生活改侍郑家;在丈夫去世之后,又独立支撑起这个家;不仅养活了四个女儿,还供她们念书。而这一切,靠的仅仅是她那柔弱的肩膀和无比宽厚的母爱之心。 阿竹和阿菊从书院门口出来,看见杨逸在树底下走来走去,两人换了一下眼神,走了过来。 “杨逸哥哥,你怎么在这儿?” 杨逸有些迟疑:“是啊,我怎么在这儿?中学已经放假,只有私塾还在上课,我跑这儿来干嘛?” “哦,我知道了,你一定考试没考好,怕老师跟你家里人说,所以来找老师说情来的。是不是?” “不是。我,我。”杨逸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杨逸哥哥,我们回去吃饭了,杨逸哥哥再见。” 姐妹俩你一句我一句,声音一样,容貌个头都是一样,杨逸真的分不出谁是谁。看着她俩手拉手渐渐走远,杨逸追上去说:“等等,路太远,我送你们回去。” 接下来的几天,杨逸都是一早就去郑家小院外等阿竹阿菊,送她们上学,到中午又接她们回家。下午私塾没有课,所以杨逸一般就待在家里看医书。 杨敬亭看见他的心收敛了许多,心里有些欣慰,就对杨逸说:“儿子,前几天镇里有个病人,腹痛难忍,我眼睁睁看着他死去而无力救治,真是于心不忍啊。听说西医就能治好他的病,可我们这哪有懂西医的呀。所以,老爸决定把你送到国外学医。等你学成归来,必能造福一方,光宗耀祖。” 杨逸不依:“爸,我哪儿都不去。我就在家陪你。” 杨敬亭哼了一声:“别以为你老爸不知道,你不想出国,是不是惦记着郑家姐妹俩啊,人家都跟我说了,你经常去接送人小姑娘上学。” “我没有!”杨逸抗议道。 “你哪里没有!人家都看见了,也不怕人说闲话。那姐妹俩还这么小,你就去打人家主意,亏你还跟杜姑娘好一场,你对得起她吗?你还是不是人!” “我没有,真没有!”杨逸依旧抗议道。 “行了,我明天去趟南京,帮你联系联系,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杨敬亭有些愠恼了。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杨敬亭套了马车,赶往南京了。 杨逸问崔妈要了二十个小笼包子,装在盒子里,匆匆出了门。 来到郑家小院的时候,他看见阿竹阿菊姐妹背着包刚刚出门。母亲杜迎霜送到门口,两手摆弄浅黄印花的小围裙,一边擦拭着,一边以悦耳的声音说:“阿竹、阿菊,路上小心点,慢些走,听先生话。” 杨逸等杜迎霜回屋,飞快追上郑家二姐妹。 “阿竹、阿菊,看我今天给你们带来什么好吃的?”说罢,打开小竹盒。 “哇!小笼包。你们家做的?嗯,真好吃!”姐妹俩一边吃着,一边异口同声地赞美着。 “杨逸哥哥,你是不是我的姐夫啊?”其中一个小妹问。 “当然是姐夫啦,要不,他怎么会对我们这么好。我喜欢杨逸哥哥。”另一个小妹说。 “泽先哥哥一点都不好,他把阿兰带跑了,害我妈妈哭了。”其中一个小妹说。 杨逸好奇的问:“你们俩到底哪个是阿竹,哪个是阿菊啊?”这个问题一直都困惑着他,都带了这么多天了,还是没闹明白谁是谁。 另一个小妹眨了眨可爱的眼睛,狡黠地说:“她是阿菊,我是阿竹。”随后说了一句让杨逸彻底崩溃的话:“其实,除了妈妈和阿梅,谁都分不清我俩谁是谁。” 杨逸不太相信:“连阿兰都看不出来吗?” 两个小妹又异口同声地说:“她最会弄错了!” 杨逸走到她们前面说:“等等,你俩停一停。”说罢,两手搭在其中一个小妹的双肩上,仔细看了看,又搭在另一个小妹的双肩上细细地瞧一瞧,发现真的是一模一样。两个小妹被他的肢体动作和眼神,弄得满脸通红,挣扎着跑开了。 中午放学,杨逸在书院外面等。姐妹俩有些不好意思,都低着头装作没看见。杨逸走过去说道:“小妹,怎么了?不高兴?是不是挨先生板子啦?” 其中一个小妹说:“我不是小妹,她才是。” 另一个小妹急了:“我才没有挨先生板子呢。” 杨逸乐了,笑着说:“好了,好了,哥哥跟你们闹着玩儿呢。” 姐妹俩这才忘了早上的难为情,蹦蹦跳跳地往家跑。杨逸发现,和阿竹阿菊一起,暂时忘记了他的伤痛,也暂时忘记对阿梅的怀念。这难道就是爱的延续吗? 到了郑家小院门口,杨逸正准备离开,两个小妹忽然一手一个拉住他:“姐夫,今天妈妈包饺子吃,请你留下来吃饺子,妈妈包的饺子可好吃了。” 杨逸巴不得能进郑家,之前由于阿姨的拒绝,一直苦于没有理由。如今有人叫他姐夫,还邀请他吃饭,心里酥酥的,暖暖的,岂能放过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杜迎霜看见杨逸来了,放下手中擀面皮的活,站了起来:“杨公子,哟,你看,家里太乱了,让你看笑话了。你请坐。” 杨逸连忙上前,捋了捋袖子:“阿姨,我来帮忙。”说着,就要去帮忙,可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干什么。 杜迎霜坐下来说:“这些活儿少爷是不会做的,你就看着好了,阿竹,搬条凳子给杨少爷坐。”说完,低着头接着擀她的面皮。 杨逸有些尴尬,坐在杜迎霜的对面,看着她擀面皮。 过了一会儿,杜迎霜叫了声:“阿菊,去厨房把馅儿端过来。” 杨逸刚想站起来去帮忙,一个小妹就已经跑进去了。紧接着,另一个小妹也跑进去了。过了一会儿,只见她们一人端着盛饺子馅的大腕,一人左手握着几双筷子,右手端着盛清水的小碗,放在了桌上,开始包了起来。 杨逸一看,还多了一双筷子,拿起筷子就要帮忙。坐在他边上的姑娘,提着筷子头轻轻在他手上打了一下:“姐夫,洗手!” 杜迎霜一直低着头,这时突然沉下了脸,喝道:“阿竹!谁让你没规矩,还嫌人家闲话说得不够吗?你两个姐姐都走了,咱孤儿寡母的,你妈我容易吗?” 阿竹掩面跑到厨房里哭了起来。 阿菊在旁有些不平:“妈,你别生气,杨逸哥哥是好人。你就让他到我们家来嘛。” 杜迎霜见阿菊把矛盾指向杨逸,在小丫头脑门上拍了一下:“谁说我不让杨少爷来的。”一边跟杨逸解释:“杨少爷,不好意思,小女没规矩,得罪你了,请你多包涵。” 杨逸站起来说:“阿姨,没关系,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没什么得罪不得罪,我欢喜还来不及呢。我去把阿竹劝回来。”说着,就走进了厨房。 阿竹坐在灶火口的小凳子上抽泣,脸上挂满了泪水。 杨逸走过去,蹲在她身边想给抹眼泪,往裤兜里一摸,竟然掏出了阿梅为他包扎伤口的乳白色梅花肚兜,不禁一愣,想起了杜梅。自从杜梅牺牲以后,这个肚兜就一直带在他身上。阿竹见他拎着块丝巾在手上,又不给她擦,从杨逸手中一把取过来就往脸上抹。 杨逸安慰道:“好了,阿竹,你妈妈心疼你了,叫我来劝你回去包饺子呢。” 阿竹破涕一笑:“那你先洗手。” 杨逸不禁摇了摇头,轻轻说了句:“又哭又笑,黄狗撒尿。” 这下,把阿竹彻底逗笑了,提着肚兜,双拳在杨逸的胸口一阵猛捶:“你才黄狗,你才黄狗,姐夫你坏。”杨逸不禁一呆,随即一种莫名的罪恶感急涌上来。他赶紧躲开阿竹,拿起脸盆,到水缸边去打水。 第十四章 难以延续的爱 杨逸来到水缸旁边,看见缸中之水所剩无几。他记得来郑家小院的路上,要经过一个晒场,晒场边上就有一口井。于是他挑起挂在厨房墙壁上的两只新水桶,走了出去。 杜迎霜见状,马上站了起来,跑过来夺桶:“杨少爷,使不得,你是贵客,怎能让你去挑水。” 杨逸说:“阿姨,水快没了。别的活我又不会干,您就让我去吧。” 杨逸力大,杜迎霜拦不住,于是松开手,说道:“那你等着。”走进厨房,拎出一个揽着绳子的小水桶,对一直坐着包饺子的阿菊说:“阿菊,你陪杨少爷去。”说罢,把小桶递给阿菊。 阿竹也要去,让杜迎霜一把拉住。 来到井边,只见水井旁边围了几个四五十岁的大妈,正在洗菜。见杨逸和阿菊过来打水,便交头议论着。杨逸不理,打起一桶水就要往大桶里倒。阿菊在一旁拉住他的手说:“杨逸哥哥,先倒一半清清。” 杨逸不解:“为什么?” 阿菊说:“妈妈力气小,大桶挑不动,所以她都是用这个小桶提水的。” 旁边一个大妈阴恻恻地说:“以后就不用提水了,有人给挑水啰,哼!一窝狐狸精。”众人哄然大笑。 从阿菊说的话到大妈们的神态,杨逸顿时感到这世态的炎凉,眼前甚至浮现出杜迎霜吃力地提着水往前走,一群大妈在背后戳她脊梁骨的画面。杨逸本想讥讽她们几句,但他知道这只会给杜迎霜带来更多的麻烦。 杨逸从来都没有挑过水。当他挑着水往前走的时候,因为重心不稳,后面的桶猛的往下一沉,想伸手去抓后面的水桶,结果水桶很不听话的撞到了井檐上。只听哗的一声,水洒了一半,全浇在了那个说风凉话的大妈身上。瞬时间,晴天霹雳!大妈惊叫一声,捂着脸边哭边喊,往家跑去。阿菊在一旁拍手欢笑,杨逸则在后面大叫:“大妈,我不是故意的,对不住,大妈!” 在挑回家的路上,阿菊提着小桶一蹦一跳,高兴地对杨逸说:“杨逸哥哥,你太棒了!回去我跟阿竹讲,保证她羡慕死我,哈哈!” 杨逸也觉得解恨,但总觉得有些不安。 果然,杨逸进了小院子想歇一下,刚把水桶放下,院外就冲进来七八个汉子。有老的有少的,手上拿着各种各样的工具,扁担,锄头,铁锹,扬叉,还有斧头。 “就是他!” 杨逸一看这声势,情知不妙,冲阿菊大喊:“阿菊,快!进屋叫妈和阿竹快跑!”情急之中,阿姨也不叫了,直接改口叫妈。阿菊一溜烟跑进了屋。 杨逸操起扁担,护在胸前,狂吼一声,大有横刀立马之势:“谁敢上!” 那七八个汉子哪管杨逸摆的造型,抡起家伙就冲上来。 杨逸好歹从小跟爷爷学了些身法,关键时刻还是能发挥一些效果。只见他一个侧身避开一把锄头,一个侧翻又避开一把铁锹,再一个跃步避开一条扁担……人家是招招取命,他倒是躲躲闪闪。一时间,杨逸捉襟见肘,险象环生。只听啪的一声,脸上被铁锹重重地拍了一记,真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鲜血和从铁锹上拍在脸上的污泥混合在一起,简称血污。杨逸应声倒下,昏了过去,其他汉子舞着手中的家伙什就要上来轮。 “老娘跟你们拼了!”就在这时候,杜迎霜像发了疯似的,握着一把菜刀,从屋里冲了出来。汉子们见状,纷纷往后退。 杜迎霜上前扔下菜刀,蹲下身子抱住杨逸,一面颤抖着哭喊着:“你们太欺负人了,你们太欺负人了!” 这时,院子外面围观的人纷纷议论。 “这蔡家也太豪了,不就洒了他婆娘一身水吗?至于这么拼命!” “你婆娘让我洒水试试?” “哎,这家里没有男人就是苦啊!” “我听陈婶说,人家已经说了不是故意的了。还打到人家家里来,不像话。” “你刚才是没看见呐,他们可是往死了打,你看看都拿的什么,这不要人命吗!” “这孩子就知道躲,也不还手。” “咦,这孩子我认识,好像是郁德药堂的少爷呢。” 这边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有好心人已进来把杨逸背进了屋内。那七八个打人的汉子在围观者的声讨声中悻悻离开了。 杨逸昏沉沉的,好像听见阿竹和阿菊在哭。恍惚中,他看见杜梅噙着泪花,擦拭着他脸上的血污。他觉得很疼,也很幸福(难道这就是“痛苦并快乐着”的典故?)。他伸出手,想抚摸阿梅的脸庞,口中呼唤着:“阿梅,你别哭。”但是,阿梅没有回答,他也没有摸到阿梅的脸。 “杨少爷,杨少爷。”一个温柔而嘶哑的声音把恍惚中的杨逸拉了回来,眼前的阿梅变成了她的母亲。 刚才的一幕,让杜迎霜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她对站在床前哭泣的小姑娘说道:“阿竹,快,帮我换盆水来。阿菊,你帮三叔公再加点开水。” 阿竹阿菊应声走了出去, “妈妈,我能叫您一声妈妈吗?”杨逸的眼中,此刻只有杜迎霜一个人,仿佛她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最善良、最勇敢的妈妈。他甚至想在这个家待下来,用他的一生来拼死保护她。 然而,杜迎霜并没有让他的想法顺着杆子往上爬:“杨少爷,你心眼真好,其实你可以跑掉的。我知道,你是对阿梅情深意重,舍不下她。但是,毕竟她不是你的妻子,我也不能是你的母亲,这辈子,就算是我们欠你的了。人死不能复生,忘了她吧。” “不,我忘不了她,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她!”杨逸哽咽着说道:“是我欠她的,是我欠您的,您就让我照顾这个家吧,我绝不让他们伤害你们。” 这时,坐在旁边的一位老者说话了:“孩子,你怎么照顾她?你看今天,这么多人打上门来,要不是迎霜,你早死了。不是你在照顾她,而是她在保护你。都是你惹的祸啊。” 杜迎霜说道:“三叔公,快别这么说,杨少爷拼死保护我们孤儿寡母,我连感谢还来不及呢。”接着又对杨逸说道:“杨少爷,寡妇门前是非多。我不想你因为阿梅,而坏了杨家的声誉,更不能坏了郑家的名声。一会令尊就会过来,把你带回去。以后你,你就不要再来了。”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决。 杨逸听后,心一下子沉到了冰窖,半晌说不出话来。 杨逸是被李氏和杨墨带走的,杨敬亭去了南京没有回来。等杨敬亭回来的时候,他还不能下床,一下床就头晕。 杨逸在家中养了半个多月,身体渐渐康复。而在这段时间,他确实也想了很多,懂了很多。 我真的能保护她吗?我光挨打不还手有用吗?我如果死了,凭什么来保护她?寡妇门前是非多,什么是非?我是她女婿啊?不对,是未过门的女婿,也不对,我和阿梅都没订过亲,恐怕连未过门的女婿都还算不上,所以,他们会嘲笑她,所以她不让我再去了。 想着想着,他渐渐地明白了一个道理,这就是世俗,这就是悲剧,更悲剧的,是自己根本没有能力与它们抗争。 能力,对,是能力。他想到了爷爷,想到了师傅,在他的心目当中,这两个人是最有能力的人。 李氏给他准备好远行的箱子,收拾好行李。杨敬亭对杨逸说:“学校我已经给你找好了,是英国曼彻斯特大学的医学院,你去那边要常写信,好好念书。”说着,就把一张银行本票交给了他,“省着点花,出门在外就全靠它了。哦,对了,这本书是你爷爷留下来给你的,你在外面有时间就好好看看。”杨逸接过来一看,是他从未见过的一本手抄本,封面上写着“脉理杂病新论”,打开扉页,只见上面写着一列字:“林十修脉理杂病论,著新论以遗后人”。林是杨郁德的名,郁德是他的字。意思是说,杨郁德前后十次修正原来的脉理杂病论,才完成这部新论,留给子孙后代。 杨逸还想说些什么,但不知怎么开口。他不能确定自己能不能去英国,因为在这里,还有一种爱需要他来延续。 当他坐着马车离开淳溪镇的时候,回头望着这个美丽的古镇,久久……久久。 第十五章 远涉重洋 南京,菊花台。 七月的天,下着瓢泼大雨。杨逸打着伞站在杜梅的墓前,他的父亲杨敬亭披着蓑衣,在远处等候着他。 “阿梅,我可能要离开你一段时间。等着我回来!” 马车来到中华门外,雨略微小了一些。杨逸下了车,对杨敬亭说:“爸,你回去吧,不然天黑到不了家。” “那你知道医教委怎么走吗?要不我陪你去,天黑的话,我还可以在溧水歇息。” “不用了,爸,我会打听的。帮我照顾好杜梅的家人,拜托了!爸,保重!” “嗯,你也多保重。” 杨逸上前拥抱了一下自己的父亲,然后,目送着他披着蓑衣,驾着马车,消失在茫茫的雨水之中。杨逸眼中的泪水被雨水冲刷着,但他不知道,这个短暂的拥抱,竟是和父亲永远的分别。 临近傍晚,杨逸来到教育部的医学教育委员会。 一个身着中山装的工作人员接待了他。他看了看杨逸,彬彬有礼地说:“对不起,杨先生,您不能出境,军委会南京政训处上午刚刚发来电报,请您回特务处接受调查。” 杨逸一想,可能是周铮想见他。于是道了声谢,离开医教委,前往南京特务处。 雨,好像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会儿大,一会儿小。马路上的行人,在雨中匆匆忙忙的走着。街头拐角处,一个白发老人正蜷缩在角落里,任凭风吹雨打。一辆黄包车奔过来,车上有个女人扔下一包东西。老人突然站起来,跑过去捡。突然,前面一辆军用吉普飞驰而来,刺耳的刹车声离老人越来越近。 杨逸抛下箱子,飞身一跃,抱着老人滚在了路边。军用吉普终于停了下来,从驾驶室探出一张惊魂未定的脸,骂了一句:“吓死我了,老东西!”然后发动汽车,嘟的一声开走了。 杨逸撑着伞,打量了老人一眼,只见他衣着华丽,一头银发,但神情异常恍惚。杨逸问道:“老爷子,你家住哪儿啊?” 老人张开嘴,抖着舌头,突然又把嘴闭上,摇了摇头。 杨逸伸手在老人的兜里翻了翻,最后发现有一块白布条,绑在上衣的口袋里。他翻开口袋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字:钞库街井水弄26号。 杨逸一路打听着,来到了井水弄。只见从屋内走出两个人,看见老人,喜出望外,把杨逸和老人迎进屋内。随后,其中一人飞奔着跑了出去。 杨逸帮老人脱下衣服,发现老人虽老,但骨骼硕大,身体强健。屋内那人早已打好热水,和杨逸一起帮老人擦身。 老人冷不丁抓住杨逸的手,夹杂不清地说了句:“地振高冈,一派西山千古秀。” 杨逸随口答道:“门朝大海,三合河水万年流。” 老人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光彩,依旧用他那夹杂不清的口齿说了句:“原来是洪门兄弟,失敬,失敬。”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杨逸翻开老人的眼睛看了看,然后掰开老人的嘴巴瞧了瞧,对身边那个正在擦身的人说了句:“大哥,他中毒了,这里有银针吗?” 那人见他年纪轻轻,不怎么相信:“小兄弟,他这个样子已经很久了,都找了好多大夫看了,不管用。” 杨逸说:“放心吧,我能治。”原来,在来南京的路上,他粗略看了一下爷爷留给他的手抄本,其中就有关于老人这种症状的解毒疗法。 “那不行,你得等我师傅来。”那人依旧不信。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首先推门进来两个人,后面还有一大帮人在弄堂里淋着雨。杨逸吃了一惊,这二人正是洪武堂的两个当家:徐文冠和王兴邦! 杨逸马上站了起来,向二人行礼。 两人同时哦的一声,都不说话。 过了一会,徐文冠叫屋内的弟子带上门出去,抓住杨逸的手一阵激动:“兄弟,可真谢谢你啦,我们都找了一天了,想不到,还是你把大当家给找回来了!” 杨逸这才明白,原来这银发老人竟然就是洪武堂堂主黄阿七。 杨逸对二人说:“二位师叔,堂主中毒很深,已经被毒迷了心智。但他体格非常好,抗毒能力强,我相信以我的能力能够治好他。就让我试试吧。哦,你们别不信,杨林是我祖父。” 徐文冠看了王兴邦一眼:“杨林,你认识吗?” 王兴邦摇了摇头:“不认识。” 杨逸有点着急:“郁德药堂,淳溪郁德药堂是他传下来的,我爷爷杨郁德。” 徐文冠拉着王兴邦走到一边商量了一会儿,然后走了过来,对杨逸说:“兄弟,这事得先跟你师傅商量,我一会儿就派人过去请他,同时,我也会叫人帮你请银针过来。具体治与不治,等我们三人决定了再说吧。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杨逸。” “哦,对对对,上次好像是听你说起过,杨逸,好,好名字。”徐文冠说话间,走出了门外。 周铮来到井水弄的时候,杨逸正坐在黄阿七边上看《脉理杂病论》,而黄阿七则在床上打着鼾。见到师傅来了,杨逸连忙过去用洪门的规矩行礼。周铮赞许地点了点头,就和徐、王二人商量了起来。 下面的对话与其说是商量,更不如说是在押宝。 “二哥,你徒弟说师傅还有救,你怎么看?”王兴邦说。 “二哥,他说他是郁德药堂的孙子。这,他能行吗?”徐文冠小心地说。 “别人我不敢说,杨逸,我绝对信得过。你们还不知道吧,这小子第一次出任务,那叫一个绝,单枪匹马杀入黑龙会,取大冢人头,然后全身而退。”周铮得意洋洋地说。 王兴邦让他说得心里直痒痒:“二哥,你太不够意思了,这小子是我先收下的,你……你,我跟你没完!” 徐文冠噤声道:“大哥的病要紧,你俩先说点正事行不?” 周铮和王兴邦齐声说道:“我看行。” 黄阿七俯卧在床上,后背和头部都扎着银针,他浑身冒着白气,身下的床单湿了一大片。周铮和徐文冠静静地站在黄阿七的床前,王兴邦则在屋内踱来踱去。 杨逸的额头也满是虚汗,以前只见过爷爷帮人家扎银针,自己从来没有试过。还好徐文冠这次请的不只是银针,还把银针的主人也请来了,此人也是会中兄弟,叫章文功,在南京当郎中。他看杨逸手法不稳,就让杨逸在一旁看着他扎,杨逸则按照爷爷书上的方法指点着。 大约过了四个小时,杨逸让章文功把银针挨个儿拔起。众人换了床单,把黄阿七平卧放在床上。只见黄阿七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呼吸微弱,但还算顺畅,也不打鼾了。杨逸长长地松了口气。 王兴邦抓着杨逸的领子,大声吼道:“啥?师傅让你给治成这样啦!你,你还不如不治!师傅要是有个好歹,我非削了你的狗头不行!” 黄阿七缓缓睁开眼,气喘吁吁地说了声:“叫兴邦别吵,我要睡觉。” 众人大喜,这是堂主自遇害以来说得最清醒的一句话。 接着,黄阿七又说:“小兄弟留下,陪我。” 第二天早上,杨逸起身出门,要前往特务处。黄阿七把他叫住,让他爬上床顶,取下一本书,送给杨逸,并嘱咐道:“这本《十八罗汉手详注》,是少林唯此一本的最全版本,你先拿去练着,有什么不懂的,随时来井水弄找我。今后,你就是我的关门弟子了。” 杨逸进了周铮办公室,周铮和他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原来,刺杀大冢平次郎的行动,周铮让杨逸写了份材料,作为杨逸正式加入蓝衣社的考察资料。杨逸把刺杀的每一个细节都写得清清楚楚,连怎么杀牙医、怎么自责都写进了材料。这份材料到了政训处没能一次通过政审,现责成特务处配合对杨逸进行复审。杨逸接着就对周铮说起他要去英国留学的事情。 “这样吧,你先去配合复审,留学的事我会帮你尽快打理,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你是我最得力的干将,我会保护你的。”周铮最后说。 杨逸来到特务处地下室的那间曾经关押杜梅的房间,这里就是他接受审查的地方。 “杨逸,你在牙科诊所的时候,发现了这个情报,为何不向上级汇报?” “时间来不及。” “汇报的时间也没有吗?据我们调查,有一座公共电话亭,离牙科诊所只有一百米的距离。” “……” “你擅自行动,考虑过后果吗?” “考虑过,杀生成仁。” “那你考虑过你万一被捕而给整个行动小组带来的后果吗?” “……” “你杀牙医是为了私愤吧?你和他有仇吗?” “不是,为了行动。” “那这个行动我该理解是你的个人行动还是组织行动呢?” “……” “杀了大冢之后,你是否觉得很害怕?” “是的,我怕。” “那你认为,一个胆小懦弱的人能否胜任特工工作呢?” “……” 政审审了一天,杨逸被审得身心疲惫,筋疲力尽。晚上回到井水弄,杨逸扒了几口饭,就想上床休息。 黄阿七走过来,一把拉住他:“杨逸,不许偷懒,习武之人贵在坚持。为师年事已高,你师兄的资质又不好,少林武学还要靠你发扬光大。” 杨逸有些不难烦:“师傅,我累死了,困死了,你就让我睡吧。” “不行!” “那我不当你徒弟总行了吧。” “不行。”黄阿七说着,拿起一根木棒,朝杨逸抽了过来。杨逸侧身避过,于是两人在屋子里打了起来。这样打了有四五个小时,黄阿七才肯罢休。 第二天接着审,黄阿七接着抽,一连三天功夫,杨逸简直像是进了人间地狱。跑到周铮的办公室诉苦:“处长师傅,我不行了,饶了我吧,我快被政训处那帮王八蛋和老堂主给整死了,你帮帮我吧!” 周铮从桌子底下拎出来一只箱子,把一张船票交到他手上,不无惋惜地对他说:“恭喜你,最终还是没能通过政审,不能加入蓝衣社了。这是去英国的船票,我已经帮你争取到公费留学的资格,你现在的身份是中央医院见习医生杨逸,秘密身份仍旧是特务处外围成员。箱子里是我送给你的一件裘皮大衣,算是我给你送行的礼物吧,英国比南京冷,用得着。” 杨逸突然一阵动容,上前拥抱着周铮,他觉得,这个长者就是自己在这个世上最好的朋友。 船缓缓驶离了港口,杨逸眺望着渐渐远去的大陆,不禁想起了父亲、阿梅、周铮、杜妈妈……,心中的感慨,顿时化作潮水迷失了眼睛。 第十六章 异乡春梦 在英国学习,转眼两个多月过去了。 曼彻斯特的夜晚非常宁静,大雪在朔风中簌簌落下,堆积着皑皑的忧伤。杨逸又一次提起笔,接着给杜梅写信。这封信,自从他来到英国,就一直写,一直写,至今都没写完。 “阿梅,今天曼彻斯特下雪了,很美。下午回来的时候,漫天的雪花裹着我,我仿佛感觉到你在呼吸,在向我倾诉。我的英文还是不行,与别人交流得太少,所以我今后要多出去走动,和他们交朋友。” 杨逸想去学院附近的酒吧,找人喝酒聊天,以快速学好英文。发现身上的衣服有些单薄,下午回来的时候就有些哆嗦。于是打开周铮送他的那只箱子,想穿着裘皮大衣出门。但是里面根本没有什么裘皮大衣,只有一套厚厚的棉衣裤,不禁大骂周铮不地道。他合起箱子,穿着那身单薄的衣服出去了。 来到酒吧,他在吧台找了一个空位,点了一杯威士忌,正准备喝。这时,从他身边过去一个女郎,正往门口走去。只见她曲线优美,头发就像金色的瀑布,从头上飘洒下来。她从侍者那儿取过大衣,正准备穿上,斜地里忽的撞过来一个身材高大的酒鬼,左手拎着个酒瓶,右手拿着个酒杯,女郎的身体立刻就在酒鬼的环抱之下。 女郎一声惊呼:“呀,先生,对不起,我没注意到你!” 酒鬼嘻嘻一笑:“太太,我可是注意你很久了。”说着竟然从后面抱住了女郎,女郎一阵挣扎。 杨逸看着来气,拿着手中的威士忌,跑过去就往酒鬼的脖子里淋。酒鬼马上有了反应,放开女郎,转身一脚就揣了过来。 杨逸这人有个特点:不怕单挑,就怕群殴。《脉理杂病新论》虽说是部医学书籍,但里面详细记载了人体各个穴位、脉络的伤害反应。这本书杨逸已经研读了两个多月了。此刻的杨逸与以往相比,有所不同。但令他最感郁闷的是,黄阿七给他的那本《十八罗汉手详注》,没看几页,眼皮子就往下沉,后来索性就不看了。 杨逸不退反进,眼见酒鬼一脚踢他下档,猛地一个收腹,抡起拳头,看准空档,一拳重重的击在了酒鬼腿上。酒鬼的这条腿顿时不听使唤,噗通一声,跌倒在地。 这时,门口的两个侍者,架着酒鬼的两臂把他拖了出去。 金发女郎走到他的跟前,道了声谢谢,杨逸这才看清,原来是他的病理学老师夏洛蒂?布莱尔教授。 “教授,我送你回去。”说罢,两人走出了酒吧,看见门外的那个酒鬼,正一瘸一拐地离去。 两人一拐弯,来到一所房子门口,这是布莱尔教授的住所。布莱尔夫人打开门,冲杨逸微微一笑:“小伙子,不想进来坐坐?” 自打杨逸来到英国,布莱尔夫人是他遇见最美丽的女人,这一点,在他上第一堂病理课的时候就已经被证实。但这位美丽的教授,好像记性不是太好,课堂提问的时候,总是用“这位同学”来代替孩子们的姓名。 杨逸跟着她进了屋,布莱尔夫人脱下大衣挂在了衣钩上。 他好奇地环视着这间屋子,房间布置紧致整齐,两侧的书柜上,放置着各式各样的医学书籍;窗前宽大的书桌上,摆着几瓶洋酒;两盏暖色调的壁灯下,一条淡雅饱满的鹅黄绒被,铺在大床上。 杨逸走到床头柜前,拿起一个相框,问道:“教授,这个漂亮的小伙子是谁啊?” 布莱尔夫人打开一瓶洋酒,正往杯子里倒酒,手中的酒瓶微微晃了一下:“大卫?布莱尔,我的丈夫。”接着拿起杯子,递给杨逸,说道:“孩子,不想来一杯吗?这是我珍藏八年的轩尼诗xo,1912年出厂。” 杨逸有点受宠若惊:“哇塞,足足比我大了七年!”他放下相框,拿过杯子,一口就干了。 布莱尔夫人捂着嘴笑了,问道:“好喝吗?” 杨逸一愣:“没喝出来。” 布莱尔夫人有些疑惑,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后优雅地品着:“嗯,不错,真不错。你别跟喝水的牛似的,喝酒要慢慢品味,这样才能喝出味儿来。”说罢,又给杨逸倒了一杯。 杨逸照着布莱尔夫人的样子,慢慢品尝。布莱尔夫人问:“怎么样?喝出来了吗?” “嗯,好喝,好喝。”一杯又下肚了。 布莱尔夫人有些失望,给杨逸倒了一第三杯酒。杨逸连忙说:“教授,我不能再喝了,再喝就醉了。” 布莱尔夫人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幽咽,自言自语地说道:“原以为杨逸是个懂得风情的小伙子,却连个中之味也品不出来。” 声音虽小,杨逸却听得真真切切,心中一动,一股豪迈之情油然而生:“教授,原来你知道我的名字啊!好,这杯酒我干了!”说着就去拿布莱尔夫人给他倒的那杯酒。 布莱尔夫人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她那深邃的眼睛深情地望着杨逸,望了好久。 杨逸看着她动人的神态,不禁呆了,酒劲从下身直涌到脸上,有一股吻她的冲动。但在内心深处,却有一股强大的力量阻止着他。一时间,脸涨得通红。 布莱尔夫人终于开口说话了:“既然品不出来,就不要勉强。这酒不是哪个男人都能品味的。” 这句话彻底伤到了杨逸的自尊,他毅然拿起酒杯,靠在沙发上慢慢品了起来。透过晶莹剔透的酒杯,他仿佛看到杯中浮着几朵绽放的梅花。 “柔和……典雅……醇厚……甘美……酸楚……苦涩……” 朦胧间,他看见杜梅穿着那件绣着梅花的连身裙,款款向他走来。两人手拉着手,欢笑着在林间奔跑着。忽然,杜梅挣开他的手,独自一人往前跑。他拼命在后面追,追着追着,他看见在清澈宁静的湖里,杜梅正慢慢往下沉。他潜下水去,抱着杜梅,两人一下子缠在了一起…… 第二天早上,杨逸猛地醒来,掀开被子,又赶紧捂了回去。他忽然觉得身下有些粘稠,一股莫名的罪恶感侵蚀着他。杨逸坐起身来,只见这房间似曾相识。对面的卫生间里,一尊柔美曼妙的玉体,透过不断伴着水流而下的半透明磨砂玻璃,呈现在他眼前。 杨逸一下子明白了!手忙脚乱地穿起衣服,狼狈地跑了出去。 下午的病理课,杨逸上得心不在焉,一直躲避着布莱尔夫人的眼光。 在他漫步回到住处的时候,杨逸发现,两个警察正站在门口等着他。 “杨先生,你涉嫌谋杀斯蒂夫?布朗先生,请你跟我们回警局接受调查。” 第十七章 法庭之上 曼彻斯特警察局。 杨逸双手被反剪,拷在审讯椅上,接受审讯。 “杨逸,这是在你身上搜到的匕首,和死者身上的伤口完全吻合,你怎么解释?” “我没杀人。” “有人亲眼看到,你和死者在酒吧发生争执,你承认吗?” “我承认,但…….” “有目击着说,死者走出酒吧之后,你也尾随出去了,你承认吗?” “我是出去了,但……” “我们在你的书桌抽屉里,发现了这块怀表,你认得吗?” “不认识。” “昨天夜里十点到零点,你去了哪里?” “……” 审讯室里非常的寒冷。杨逸被审了一个晚上,冻得嘴唇发紫,脸色苍白。最后,他用不太熟练的英文哀求道:“警官先生,请你给我弄点吃的和穿的,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那好,请你在审讯记录上签字。现在证据确凿,就算你不承认,也足够定你的罪了。” 他的同班同学,新加坡人李全璞来探望他,给他拎来了周铮的那只箱子。 “杨,警官说你要棉衣,我就让房东给开了门,把这个给你带来了。我找了半天,就数这套棉衣最厚。” 杨逸急忙打开箱子,把棉衣裤穿了起来,一边对李全璞说:“全璞,太谢谢你了。我们都是中国人,你会帮我的是吧?” 李全璞点了点头。 “那好,你听着,我是被冤枉的。你帮我找个私家侦探,让他帮我查,看谁在陷害我。钱我会给他的。”杨逸说道。 李全璞有些为难:“这恐怕不好办,定金没给人家,人家怎么帮你查?” 杨逸说:“我有钱,只要你把他领到这儿来,我就有办法让他拿到定金。” 李全璞答应后,就离开了。杨逸心里着急,忽然想起自己是个有组织的人,于是叫来看守,提出要寻求中国领事馆的帮助。但被拒绝了。 第二天早上,李全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五十来岁的小个子英国人。 “霍华德先生,他就是杨逸。杨,这位是霍华德先生,是全英格兰最好的私家侦探。”李全璞简短地作了一下介绍,然后说:“我一会儿还有课,就不陪你们了。霍华德先生,杨,失陪了。” 杨逸跟霍华德详细说明了事情的经过,但对当天夜里在布莱尔夫人家里过夜的桥段,却只字不提,只是最后才含糊其辞地说了句:我后来就回去了。事情的经过谈完之后,两人就办了支付定金的委托事宜,这里不再细表。 百无聊赖,杨逸便脱下棉衣,开始练起了拳脚,从匕首杀刺到十八罗汉手的记忆碎片,颠来倒去地练着。练着练着,几个看守也过来观看,拍手叫好。 吃饭的时间到了,杨逸披上棉衣抖了一抖,隐约地看见,棉衣的里口袋中,似乎有个白色的物件晃了一下。他掏了出来,是封折叠的信笺,打开信笺一看,顿时气血翻涌,整颗心好似要跳出身外一般。只见信笺上娟秀地写着一首诗: 闻君七夕赴重洋,披星赶月作云裳。英伦寒夜千年雪,江宁晨曦万里霜。朝观明镜暮听雨,声泪俱下枉断肠 。此去经年当如意,盼君折梅还故乡。 阿梅!这是阿梅!棉衣是阿梅做的,棉裤也是阿梅做的,她一直在我身边! 天哪!杨逸,你也太白痴了!阿梅天天都在你身边,你居然让她搁沉箱底!杨逸啊杨逸,你真是有眼无珠、暴殄天物啊! 不行,我得赶紧出去,对,直接给周铮发报,叫他把我的阿梅交出来! 啊!我听见阿梅在哭,她哭了,她叫我回去,叫我回去娶她,我得赶快回去! 正在杨逸感慨万千之际,一个声音立马让他回到了现实:“杨逸,现在正式通知你,法庭已接受审理你的案子,后天下午两点开庭。” 开庭的前一天下午,霍华德终于再一次出现在看守所。 一见面,霍华德开门见山的说:“你好,杨先生,我现在是作为辩护律师的身份与你谈话,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杨逸想了想,试探性的问:“霍华德先生,是不是你的时间不够,不足以找到有力的线索,所以,以辩护的方式争取赢得这个案子?” “是的,但是你放心,我不会向你收取律师费。”霍华德说:“就目前的证词和物证来看,只有证明你案发时不在现场,才能百分之百赢得这场官司。” 杨逸此刻的心情非常矛盾,如果向霍华德说出那晚的情况,并让布莱尔夫人出庭作证的话,布莱尔夫人将名誉扫地;如果不这么做,自己很可能会被判有罪,那么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否回去,能否再见到他的阿梅。 沉思了良久,杨逸终于开口说话了:“很遗憾,没有人能证明。” 霍华德走了。杨逸回到监舍,含着泪,面向东方大喊一声:“阿梅,对不起!” 杨逸由法警带上了被告席。他向旁听席扫了一眼,没有发现布莱尔夫人,心里稍稍一慰。他不想让布莱尔夫人卷进这个案子,可能是因为她的美丽和暧昧,让杨逸内心深处的骑士**油然而生。 “传控方一号证人出庭!”法官的声音孔武有力。一会儿,一个头发稀疏的中年男子站在了证人席上。法官接着说:“证人,请说出你的职业和姓名。” “蓝羽酒吧老板,麦克?史密斯。”中年男子说。 法官问:“史密斯先生,你愿意在上帝的面前发誓,向法庭陈述准确无误、完全属实的证词吗?” 史密斯举起右手说:“我向万能的上帝发誓,我所提供的证词是真实的。” 公诉人问:“证人,请你告诉法官大人,1936年12月7日晚10点到翌日0点之间,你在做什么。” 史密斯说:“我从酒吧里走出来,想回家。看见斯蒂夫?布朗先生正往街的那边走,他醉了,走路很困难。杨先生此时也出来了,他和布朗先生是向同一个方向走的。” 接下来传控方二号证人威廉,一个酒吧侍者。 公诉人问:“威廉先生,你认得这块怀表吗?” 威廉说:“认得,它是斯蒂夫?布朗先生的。” 公诉人问:“你凭什么说它是斯蒂夫?布朗先生的?” 威廉说:“布朗先生天天都来酒吧喝酒,临走的时候,都要取出这块怀表看看。我天天都能看见这块表。” 公诉人问:“你在出事当天,看见被告在酒吧做什么?” 威廉说:“他在酒吧喝酒,后来在出门的时候,被告和布朗先生打了起来。” 接下来又传三号控方证人,警察辛普森。 公诉人问:“辛普森警官,你可见过这块表?” 辛普森说:“见过。” 公诉人问:“你最后一次是在哪里见到它的?” 辛普森说:“在被告人的房间,在他的书桌抽屉里看见的。” 公诉人又问:“你见过这把匕首吗?” 辛普森说:“见过,它是我从被告身上搜出来的。” 公诉人说:“法官大人,我的话问完了。”在此期间,霍华德没有对控方证人展开提问。 接下来,旁听席传来一阵轻微的嘈杂声,人们交头议论着。审到这里,似乎这起一级谋杀案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肃静!肃静!”法官振振地敲着法槌,接着说:“现在请辩方陈述。” 霍华德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开始陈述:“我注意到控方陈述中存在着的几个疑点。第一,在凶器的认定上,这是一把威尔士斯拉德工厂生产的md60军用匕首,在曼彻斯特大街上随处可以买到,只具备作案工具的共性,但不具备特性。第二,控方的第一证人并没有亲眼看见我的当事人行凶杀人,只是说他是和布朗先生朝着同一个方向走。第三,我注意到,控方严重忽视我的当事人对本案所谓作案时间的认定,斯蒂夫?布朗死于1936年12月7日晚10点到翌日0点,而我的当事人在从这段时间,根本不具备作案时间。我恳请法庭让我的证人出庭作证。” “传辩方证人!” 话音刚落,法庭的边门打开了,从门外走进一个穿着棕色大衣的女人。 杨逸定眼一看,正是他的老师布莱尔夫人。瞬时间,杨逸两耳发烫,心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是羞愧,还是不安?是喜悦,还是期盼? 法官说:“证人,请说出你的职业和姓名。” 夏洛蒂说:“曼彻斯特大学医学院病理学教授夏洛蒂?布莱尔。” 法官问:“布莱尔夫人,你愿意在上帝的面前发誓,向法庭陈述准确无误、完全属实的证词吗?” 夏洛蒂举起右手说:“我向万能的上帝发誓,我所提供的证词是真实的。” 霍华德问:“布莱尔夫人,1936年12月7日晚10点到翌日0点,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夏洛蒂用她那清脆悦耳的声音平静地说:“那晚10点,我和杨逸回到我的住所,我们一直在喝酒。” 霍华德问:“那么在此之间,杨逸是否有曾离开过你的住所?” 夏洛蒂依然平静地说道:“没有,他喝醉了,就住在我那里,直到天亮才离开。” 话音刚落,法庭上一片喧然。法官重重地敲着法槌,半天也没能让火爆的气氛平静下来,他不得不站了起来,扯起十二分的嗓音高喊着:“现在休庭!” 杨逸此刻的心情跌落到了极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他羞愧地看了布莱尔夫人一眼,而夏洛蒂也正默默的看着他,眼神中饱含着坚定与鼓励。 第十八章 案外疑云 法庭外,布莱尔夫人跑上前紧紧拥抱着杨逸:“祝贺你,我的孩子,祝贺你重新获得自由!” 杨逸此时羞愧难当,身边不少记者,正拿着相机冲他们拍照。杨逸轻轻地对夏洛蒂说:“教授,我对不起你,很遗憾我毁了你的清白,让你的声誉蒙羞。真的对不起。” 夏洛蒂微微一笑,悄悄在他耳边说道:“你能去我那里作客,我非常喜欢。今后,不管是学业上还是生活上,如果有疑惑,尽管来我家找我。走,现在我陪你回去,给你准备晚餐,为你庆贺。” 两人来到杨逸的住处。夏洛蒂走进厨房准备晚餐,杨逸则拿上换洗的衣服,走进浴室,冲洗着这些天来的冤气。 晚餐做好了,夏洛蒂打开一瓶威士忌,给杨逸倒上。这是他们在回来的路上,经过一个超级市场买的,夏洛蒂还买了些乳酪、牛排、马铃薯和面包。 杨逸摇了摇头,对布莱尔夫人说:“对不起,布莱尔夫人,我在法庭上就已经发过誓,这辈子再也不喝酒了。” 夏洛蒂给自己也倒上一杯,举杯笑道:“你怕什么,仅此一杯,给个面子。” 杨逸说:“在中国,有句古话,叫酒后失德。因为我醉酒而破坏了你的名声……” 夏洛蒂打断了他的话:“不不不,孩子,我只是还事实一个真相,还法律一个公正,这是我应该做的。更何况你那天救了我,而且……呵呵,算了,不说了。我就算是身败名裂,那又有什么关系?现在连国王都退位了,他都不怕坏了名声,我还怕什么?”(作者按:1936年12月11日,英国国王爱德华八世宣布退位,一度有着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美誉。有兴趣的百度。) “那好,布莱尔夫人,我就此一杯。”杨逸深深为夏洛蒂的真诚所感动,又想一饮而尽。夏洛蒂抓住杨逸握着杯子的手,微微摇了摇头。 杨逸心领神会,呷了一口,腼腆地问道:“呃,那个,那天晚上,我到底有没有……” 夏洛蒂忍俊不禁:“有没有什么啊?我看没什么啊。看你醉倒了,我就扶你上床了。” 杨逸不禁又问:“那你呢?” 夏洛蒂说:“我也上床了呀。” 杨逸顿足不已,心想:“完了,我居然真的把布莱尔夫人给办了。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只听夏洛蒂接着说:“后来你一直喊着一个人的名字,哦对了,是阿梅。杨逸,她很漂亮,是吗?你很爱她,是吗?” “嗯,她是我妻子,我的未婚妻,我非常爱她。” “你那时可能是做恶梦了吧,我看见你浑身都冒着汗,就把你外面的衣裤给脱了。” 杨逸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后来呢,再后来呢?” 夏洛蒂狡黠地一笑:“孩子,你很痴情哦,真是个可爱的浪漫王子。” 布莱尔夫人走后,杨逸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一会儿是杜梅,一会儿又是夏洛蒂,慢慢地,他又去梦中和杜梅相会了,又是那片清澈的湖…… 第二天,学院沸腾了。 “看,报纸都登出来了,‘绝代佳人法庭作证,异国少年重获新生’。” “我这儿还有一张,你们看,‘美女教授夜藏少年,法院门口当众亲吻’,喏,还有照片为证。” 杨逸突然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他终于明白了杜迎霜的处境和痛苦,也深深佩服布莱尔夫人的正直和勇气。此刻,在他眼前,竟同时浮现出两个截然不同的画面:一个是杜迎霜举着菜刀拼命保护他的场景;另一个是夏洛蒂镇定从容为他出庭作证的场面。 一整天,布莱尔夫人都没有来上课。杨逸乘着下午没课,就只身前往电报局。 “对不起,先生,你所提供的地址,我们不予受理。”柜台里的小姐说。 “那就军事委员会。”杨逸说。 “也不行,这些军事机关部门,我们都是不被允许发报的。” “对,那就这个地址!”于是杨逸就把井水弄的地址给她,注明:黄阿七转周铮亲启。 “那好,先生,请把发报内容写在信笺上,谢谢。” 于是杨逸在信笺上写道 :“还我阿梅,我要回国。” 杨逸回到住所,霍华德已在屋里围着壁炉等他。他吃了一惊,问道:“天哪,你怎么进来的,霍华德先生?” 霍华德笑着说:“你忘了我是私家侦探了吗?更何况你的房间已经不止一次被人闯进来过了。”说着,他打开随身携带的皮包,从里面取出几个塑料袋来。 “杨,你仔细看,这两个袋子里的头发,有什么不同?”霍华德问。 杨逸仔细看了看,说:“完全一样,都是棕发银根。有什么问题吗?” 霍华德说:“这个是在你的书桌下发现的,这个是在布朗先生的房间里发现的。而布朗的头发你还记得吧,是黑发。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杨逸似乎有些明白了,说道:“我知道了,这个人就是嫁祸我的人!可,可他跑布朗家里去做什么呢?” 霍华德说:“棕发银根,说明这人有染发的习惯。”他接着带上手套,打开袋子,把包在大袋子里的那本笔记本取了出来,接着说:“他去布朗家,为的是这个。你看,这是布朗先生的账本,前面是收入,后面都是出借的借据,你看,都有人签名。最后一笔出借的时间为1936年10月13日,金额是五万英镑。” “五万英镑!”杨逸不禁有些吃惊,一个酒鬼居然能借给人家五万英镑,真是不可思议。 霍华德接着一张一张往回翻,当他翻到一张空白页的时候,停了下来:“杨,你看,这里被撕掉了一张。而他的次页还有书写留下的痕迹,你看。” 杨逸凑过去仔细一看,隐约看见十万英镑的字样,其他倒看得不是很清楚。他试探性的问道:“这张十万英镑的借据被撕了,你有没有能力把它还原成原件那样?这样就能锁定目标了,对吧?” 霍华德从包里拿出了一个文件夹,翻开其中一页,说道:“这是曼城一个法定光学成像研究机构出具的造影资料,请看。” 杨逸一看,顿时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臭狗屎,史密斯这臭狗屎居然贼喊做贼!哦,对了,我记起来了,他的头发就是棕色的!可他为什么要杀布朗呢?又为什么会去拿回这张借据呢?” 霍华德说:“杀了他,钱就不用还了。我是我昨天找到的一张报纸,看,曼城红都食品股份公司,投资人,麦克?史密斯,于1936年11月8日宣告破产。”霍华德收起报纸,接着说:“为什么要拿回这张收据,这个问题问得好。这涉及到一个遗产继承的问题。布朗现在是单身,没有子女。他有个侄女,自幼父母双亡,现在在曼城教堂当修女,按照法律,她拥有财产继承权。法律文件生效之后,她有权向债务人收回债务。”说着,就把一张照片拿给杨逸看。 杨逸一看,果真是个修女,还是个非常漂亮的小修女,不禁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霍华德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小子敢情是个花痴,是女人都要染指。不屑地哼了一声:“安娜?布朗。”接着一边画着十字,一边默默祷告:“哦,上帝,看在我是您忠实信徒的份上,请宽恕我吧,阿门。” 杨逸看他念念有词,就问:“霍华德先生,你想说什么?” 霍华德挺了挺腰,说道:“杨,你委托我办的事情,我已经帮你查清楚了,明天我会把所有证据以及我的调查报告,呈交曼城检察院。届时,你将彻底洗清冤屈。我们的账是不是应该了结了呢?” 杨逸心中还有一个很大的疑窦,但他一直被霍华德的思路牵着鼻子走,怎么也想不起来,嘴上答应着,却拼命地在挠头。 他看着霍华德把一件一件的证据往皮包里放,忽然想起了那个笔记本,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霍华德被他这个举动惊住了,问道:“怎么,你还有不明白的吗?” 杨逸兴奋地说:“霍华德先生,我发现我也是干侦探的料。那布朗是干什么的,对,一个酒鬼,那他以前是干什么的?” 霍华德说道:“他原来是皇家空军参谋部的一名参谋,一年前因为妻子病逝,而一度酗酒,被提前退伍。” 杨逸又问:“那他在服役期间的薪水是多少?或者他以前可曾继承过一大笔遗产?” 霍华德一听,顿时感到事情并不简单。马上又取出那本笔记本,细细地看了起来。“斐迪南,五万;皮埃尔,十万;伊尔蒙多五万。”霍华德默默地念着。 杨逸说:“霍华德先生,我想你应该去查查这几个人,他们凭什么会支付给一个空军参谋这么多钱?” 霍华德收起笔记本,轻轻说了句:“谢谢!”提着包离开了。 第十九章 凶案背后的间谍大案 从电报局回来以后,杨逸一直等待着周铮的电报;霍华德在和他谈了案情分析之后,也没有再来找他。杨逸晚上闲着没事,他会穿着那套厚厚的棉衣出去,沿着学院围墙漫步。 转眼之间就到了平安夜。皑皑冰雪下,曼彻斯特显得格外的宁静祥和。杨逸看了一会书,照例出去晃悠。 在经过蓝羽酒吧的时候,他看见酒吧已经关闭,门上还贴了封条。杨逸知道,霍华德已经把材料递交给检察官了,而这个陷害他的杀人犯,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他下意识地走到布莱尔夫人的住所。但是,布莱尔夫人的房间息着灯。杨逸已经好多天没有见到她了。 “最近教授是怎么了?白天也不来上课,晚上也不在房间,会去哪儿了呢?”杨逸心想。 踏着脚下厚厚的积雪,杨逸一路走着,来到了一间公寓门口,门外还挂着一个牌子:霍华德侦探社。杨逸心想:“不知道霍华德有没有找到那几个人?就算没找到,说什么也得把支票给他,毕竟我的案子已经查清了。对了,既然来了,支票今晚就签给他。” 他见窗户透着灯光,霍华德应该还没睡。于是走上台阶,轻轻敲了一下门,但是没有人回答。他觉得有些奇怪,一边敲着门,一边喊着:“霍华德先生,霍华德先生!” 突然!门啪的一声打开了,一股寒光猛地向他胸部急袭来,杨逸猝不及防,向旁边一闪,但还是被匕首深深地刺入。来人想抽回匕首,由于杨逸皮糙肉厚,没抽出来。而就在这一刹那之间,杨逸的匕首已经出鞘,唰的一下,刺向来人的咽喉。那人身形奇快,松开匕首就往后仰,杨逸的匕首落了空。那人毫不恋战,转身就跑。杨逸忍着剧痛,飞起一刀掷了过去。只听啊的一声,那人一个踉跄,背后中刀。但他没有停留,转眼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杨逸晃晃悠悠地走进房间,只见霍华德嘴里塞着桌布,双手反剪,倒在血泊之中。他过去一探,人已经没了心跳。又看见旁边一个小门虚掩着,透出一丝暗红的光线。他推开房门,只见在暗红的灯光下,凌凌乱乱的散落着许多照片。 杨逸摇摇晃晃地提起暗房旁边的电话,忍着剧痛,拨通了警局:“喂,是警察局吗?这里是……是利物浦大街……霍华德侦探社,我们遭到了袭击。”说完,昏了过去。 等杨逸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夏洛蒂和李全璞正在床边守着他。他想说话,但怎么也提不上气来。 李全璞说:“杨,别说话。你的命可真大,匕首离心脏就差一寸,多悬哪。” 夏洛蒂关切地说:“孩子,听医生说,你都昏迷了三天三夜了。我今天从苏格兰老家赶回来,听李说你出事了,就赶紧跑来看你。感觉怎么样了?” 杨逸冲他们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从病房外进来两个警察。夏洛蒂对警察说:“警官先生,他现在还不能说话,你们尽量不要打扰他休息。”接着,她又对杨逸说:“杨逸,我们下午还有课,晚些时候再来看你。”说完,就和李全璞退了出去。 警察对杨逸说:“杨先生,你现在能写字吗?” 杨逸动了动右臂,微微点了下头。一个警察拿出笔放在杨逸手上,另一个警察则蹲下来展开笔记本,准备让他写字。 “杨先生,你记得凶手的特征吗?哦,对了,我说具体点。他长多高?”警官问。 杨逸写到:“比我高。” 警官摇了摇头,又问:“男的还是女的?” 杨逸写到:“男的。” 警官点了点头,问道:“衣着特征?” 杨逸想了一想,艰难地提笔写到:“礼帽、黑大衣、英俊的脸、眼镜、背部中刀。” 警官从文件夹中取出一张照片,让杨逸辨认:“你仔细看看,是不是他?” 杨逸认了认,点了点头。 警官说:“他叫斐迪南?伊尔蒙多?皮埃尔,法国人。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正昏倒在利物浦大街附近的一个花园里。但是很可惜,失血过多,抢救无效,他死了。” 杨逸脑中突然闪过一种猜测:“此人很有可能是间谍,他向前空军参谋布朗购买英国皇家空军的情报。”于是,他艰难地说了一个词:“间谍!” 两个警察吃了一惊,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对杨逸说:“杨先生,等你恢复了,我们再请你配合调查。非常感谢。”说完,两人带上门,走了出去。 杨逸闭上眼睛,又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杨逸精神好了一些。病房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生得眉清目秀的修女端着盘子走了进来。杨逸觉得很面熟,却又记不起来在哪见过。 “天使姐姐,我这是在天堂吗?”杨逸一见到漂亮的女孩,忍不住就想搭话。见到杜梅是如此,见到娟子是如此,见到凌寒还是如此。 天使姐姐噗哧一笑:“是啊,可上帝不愿意见你,叫我送你回去。” 杨逸一看这修女也挺风趣,忽然有了一种亲近感。而这种亲近感,是从布莱尔夫人那里感受不到的。具体为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天使姐姐把药瓶挂好,抓起杨逸的左手,正准备给他扎。忽然看见杨逸的眼睛正贼忒兮兮地盯着她看,心中有些羞恼,就在他手上多扎了几下,杨逸连连叫疼。 天使姐姐说道:“啊呀,对不起啊,我刚学的,技术不好。你看这只手都戳肿了,要不咱换只手试试?”说着就到了杨逸的右手边,给他扎针。 杨逸不免有些担心,心想,这小妮子一定是故意的,可我怎么得罪她了!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姐姐,你行不行啊?” 天使姐姐狠狠地说:“你闭上眼睛,一会儿就好的,我保证。” 针扎好了,天使姐姐收拾盘子正要往外走,杨逸忽然弱弱地说道:“姐姐,我要尿尿。”这倒不是他故意说的,都憋了一晚上了,实在是有点忍不住。 天使姐姐跺了跺脚,回来放下盘子,从床底下拿出尿盆,捏着鼻子,塞进被窝。 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进来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姆姆。她冲天使姐姐瞪了一眼,严厉的说道:“玛丽,一边待着,跟着我学!”然后她轻轻掀开被窝,脱下杨逸的裤子,一边还说:“他是重症病人,需要特级别护理。你看,他是心脏附近受的伤,左手不便行动;而右手又吊着点滴,你让人家怎么小便?” 玛丽心中不服,心想:“他哪是什么重症病人,刚才还跟我开玩笑来着。” 只见姆姆又轻轻地把杨逸翻到右侧,提着尿壶,放在杨逸身下。玛丽倒也机灵,赶紧过来帮忙,把被子盖上。 杨逸忽然感到尿意全无,虽然他还是憋得慌,可让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姆姆这么扶着尿尿,他怎么也尿不出来。于是又弱弱的说:“姆姆,我,我尿不出来。” 姆姆温柔地说:“孩子,别紧张,耐心一点。玛丽,你过来,帮我扶着!” 玛丽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 姆姆严肃的说:“对,就是你。”一边还对杨逸说:“孩子,对不起,玛丽是昨天刚从教堂那边过来的,还不太懂事。” 杨逸看见玛丽一脸的窘样,忙说:“姆姆,让我自己来。”说着忍着痛,用左手接过尿壶。 杨逸终于一身舒爽,而玛丽却红着脸低着头,一直都没敢看杨逸一眼。 李全璞来了,带来了杨逸期盼已久的电报。 “吾弟:你忘了总理遗像前的誓言了吗?你忘了是一名党**人了吗?你忘了民族正饱受侵略了吗?女子尚以军国大任为重,堂堂七尺男儿竟英雄气短,你不觉得羞愧吗!近期中英关系修好,已为你联络赴布里斯托海军基地,参加军情特训,学成后授中尉衔,随时听候调遣。” 周铮的电报义正词严,并对他充满着期待。这份电报也让杨逸深深体会到,自己正肩负着使命,和杜梅同样的使命,他们的身体,甚至生命,已经不再属于自己,而属于整个中华民族。 这天下午,杨逸的病房来了一个叫杰克森的神秘客人。 “你好,年轻人,你叫杨逸,是吗?”杰克森问。 杨逸点了点头。 杰克森说:“我是空军情报局杰克森中校,非常感谢你为我们提供皮埃尔的线索,我代表大英帝国和皇家空军,谢谢你。” 杰克森接着问:“你是怎么发现这条线索的?” 杨逸说:“我卷进了斯蒂夫?布朗的谋杀案当中,所以我请人帮忙,寻找陷害我的人。最后查到布朗的账本,他的收入与职业不符,所以怀疑到账本上的那个人。可惜我的朋友霍华德先生因此被害。” 杰克森说:“通过你提供的线索,我们调查了皮埃尔身上的胶卷和他的住处。发现他是一名资深的德国间谍,以法国x邮报驻英国特约记者的身份,化名皮埃尔进行间谍活动,已达五年之久。我听警方讲,他向你偷袭,有这回事吗?” “是的,”杨逸回答。 “一个专业特工,必须要通过严格的搏杀技能测试,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能将他击毙,我觉得太不可思议了。除非你是个天才。”杰克森赞赏道。 杨逸谦虚的回答说:“先生过奖了,我也是凑巧而已。” “不不不,绝非凑巧。更何况,你仅仅从一宗普通的谋杀案,就能牵扯出间谍大案,不是凑巧这么简单。你现在正就读医大是吧?我想邀请你加入我们情报局,为大英帝国效力。”杰克森一脸诚恳地说。 “对不起先生,很遗憾我是一名医生。在东方,我的祖国和亲人正等着我回去。我不能答应你的请求,谢谢你,可我实在抱歉。”杨逸婉言拒绝道。 杨逸的伤势日渐康复,等他走出病房的时候,那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的事了。 第二十章 秘查日本间谍 海军军情特训营,位于英格兰西南部的海滨城市布里斯托,在这里,杨逸进行了为期六个多月残酷训练。从体能锻炼到搏击测试,从情报联络到组织暗杀,从基础训练到战术演练,杨逸经历了重重考验,于1937年8月以综合成绩第一的惊人表现通过考核。经过这次特训,不仅使他的各项技术技能得到升华,而且使他的精神意志得到了提高。此时的杨逸和六个月前相比,已经截然不同。 杨逸来到威廉姆斯中校的办公室。 “杨逸,明天你就要离开布里斯托了。按照惯例,在特训营通过考核的学员,都会被安排执行单独任务,以检验其实战能力。这些任务,有可能是演习,也有可能是实战,学员们不会被告知。因为你是外国人,我就不安排你参加行动了。”中校说。 “报告中校,我请求参加!”杨逸主动请缨。 中校想了想,郑重地说:“那好!我就给你布置一项实战任务。此人名叫松尾直树,三个月前,以曼城备前剑道馆客串教员的身份,从纽约来到英国,护照签证期为六个月。在此期间,他通过各方努力,在曼彻斯特大学医学院开设了剑道培训班。军情六处对他进行了秘密调查,却被他察觉,因此内阁收到了日本领事馆的抗议。现在军情六处把这个案子转交给我们海军情报局,希望我们有所突破。考虑到你是中国人,就算此事被发觉,对内阁也没有什么压力。你在行动中,可与曼城电报局的杰克?皮尔森取得单线联系。因为内阁现在与日本的关系极为暧昧,万一事情败露,你可能会被遣送回国。”说完,便把一张相片交给杨逸。 这中校说了半天,实际上是在为政府内阁找替罪羊。打个比方,有个行为不端的客人到你家来作客,你得处处提防他偷你家东西。但是你又怕得罪他,所以请另外一个客人去盯他。盯好了,大家相安无事;盯不好,那主人就会请你走人。 这事要换在别人身上,杨逸肯定不干,但那人是个日本人,他岂能放过。要知道,日本人如今占领的是中国领土,祸害的是中国百姓。破坏日本的一切间谍行动,也正是对中国抗日战争的支持,是杨逸义不容辞的光荣任务。杨逸胸中一阵澎湃:“保证完成任务,中校先生!” 杨逸回到曼彻斯特,回到了自己的住所。但是,他发现里面又新住了一家人,而他的所有东西,已经不在房间。他匆匆来找房东。 “房东太太,你怎么把我的房子租给别人啦?我的东西呢?”杨逸生气的问道。 “对不起,杨先生,你的租金早在两个月前就到期了,我找你的人又找不到。后来我找到李先生,他说你回国了,我就让他把你的东西搬到他那儿去了。”房东太太解释道。 杨逸走了,去找李全璞,可李全璞的住处也是铁将军把门。经他多方打听,原来李全璞被殴重伤,正住在杨逸上次住的那家教会医院。 杨逸拉着李全璞的手,问道:“全璞,你怎么被打成这样啦?告诉我,是谁打的?我找他去!” 李全璞额头和脸上全都缠着纱布,用极为愤慨的声音说道:“日本人,他们说是备前剑道馆的人。” 杨逸一听到这儿,立刻想起了这次的任务,与这个剑道馆有关,他不能鲁莽行事。他又问:“他们为什么打你?” 李全璞闭上眼睛,歇了一会,门外走进来一个姑娘,手里提着个饭盒,说道:“全璞,饭已经打来了,我把床摇起来,喂你吃饭。” 李全璞睁开眼睛,颤抖着说道:“因为她,阿竹,梁雨竹,我的未婚妻。刚从新加坡来看我,昨天我陪她上街去玩,路过剑道馆附近,四个日本人就围了上来,对她动手动脚。我拼命制止,他们就群殴我,还骂我是支那猪。幸好警官及时赶到,不然,阿竹……” 杨逸气得紧紧攥着拳头,眼中仿佛看见阿竹正在向他呼救:“姐夫——救我!” 过了好一会儿,杨逸对李全璞说:“全璞,你好好养伤,这口恶气,我一定想办法帮你出。”说完,和李、梁二人道了个别,走出病房。在走廊上,他碰见了那位为玛丽做示范的老姆姆。 “你好,姆姆,你还认得我吗?”杨逸问道。 姆姆迷茫地摇了摇头。 “玛丽,玛丽她认识我。这间病房里的病人,是我朋友,你跟她说说,让她多费心,谢谢你啦,姆姆。”杨逸道。 姆姆脸上毫无表情,冷冷的说道:“来我们医院的病人,都是上帝的子民,我们都会好好照顾的。玛丽作为教会的代表,已于四个月前离开英国,参加国际红十字会赴远东进行人道主义援助了。” “远东?那不是中国吗?”杨逸又问。 姆姆把手一摊,摇了摇头。 傍晚时分,杨逸来到备前剑道馆外,只见两个日本武士正双手捧着剑站在门口。杨逸寻思:“不对啊,剑道馆和医学院不远,为何松尾要到医学院办剑道培训班?为了扩大影响,怎么也应该在曼彻斯特大学本部去办啊。这里面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阴谋?” 杨逸怀着疑惑,来到布莱尔夫人的门前,他们已经六个多月没有联系了。很可惜,夏洛蒂也不在家。杨逸于是就前往学院运动馆,去看看这个剑道培训班到底有什么不同。 剑道培训班里的学员并不多,几个学员带着头罩,手持木剑正在捉对厮杀,松尾直树正在手把手地教女学员动作要领。杨逸从女学员的发型与身材,远远的就看出来,那是布莱尔夫人。杨逸觉得有些蹊跷:“布莱尔夫人怎么和松尾搅到一起了呢?” 杨逸走近前去,打了个招呼:“布莱尔夫人,我回来了。” 布莱尔夫人吃了一惊,回头一看,竟是杨逸,不及放下手中的木剑,紧紧抱住了他:“杨逸,你终于回来啦。来,让我看看你,嗯,比以前黑了,壮实了。哦,孩子,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松尾直树先生,是我的剑道老师。” 杨逸放开布莱尔夫人,和松尾握了握手,说道:“松尾老师,今天天色已晚,我向先送教授回去。” 松尾洒脱地点了点头:“当然,夏洛蒂,明天见,不见不散!”杨逸听了,心里流过一丝醋意。 杨逸和夏洛蒂在校园里走着,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着夏洛蒂捋着飘逸的长发,满面春风地擦着脸上的汗水,心里有些难受,他缓缓的说:“老师,松尾好像挺喜欢你的。” 夏洛蒂低下头微微一笑:“最近他天天给我送花,这种浪漫的感觉,我真的很久没有体会到了。” 杨逸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夏洛蒂说:“两个月前,他在学院运动馆办了这个培训班。上周末晚上,我独自一人从实验室回来,路上有几个流氓要非礼我,幸好松尾先生及时出现,打跑了他们。所以我们就认识了,他还邀请我参加他的剑道培训班呢。” 杨逸又问:“他每天都送你回家?” 夏洛蒂点了点头:“不过,他都是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本来我想请他喝一杯,可他说他不善饮酒。” 杨逸心中不禁一凛:“靠!喝了酒还能有什么好事!”随即,一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他说:“布莱尔夫人,我想明晚到你家吃饭。” 夏洛蒂挽着他的手,高兴的应道:“好啊,我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牛排和烤鱼片。” 第二天,杨逸没有直接去学校上课,他跑到电报局找到了杰克?皮尔森,跟他足足谈了一个小时的话,才赶着去上课。 下午,杨逸来到学院图书馆,在出示了海军情报处的临时证件后,对管理员说:“你好先生,我是军情处秘密探员,向你询问有关夏洛蒂?布莱尔女士,在学院内参文件上的学术报道。 管理员带上眼镜仔细地查询了一下,从书架上拿出一本1937年1月的学术内参。杨逸在这本内参中查到了一则短讯:“本院夏洛蒂?布莱尔博士在实验中发现炭疽菌新型变异体,并详细记录了变异过程与条件。目前,布莱尔博士正着手研究这一新菌种的生物及药物防治工作。” 杨逸把内参封面及简讯内容用相机拍了下来,接着问管理员:“我要看这本内参的借阅记录,麻烦你给调一下。” 杨逸打开借阅记录,他的眼光在一个叫小泉雄毅的名字上停留了好久,上面记录:1937年2月2日,小泉雄毅。过了一会儿,他又叫来管理员,说道:“你把其他内参的借阅记录也拿来我看看。”他惊喜地发现,每本内参上都有这个人的名字。 杨逸在图书馆直接接通了杰克?皮尔森的电话:“你帮我查一下,1937年2月份,有个小泉雄毅的日本留学生,有没有向外部发报。” 过了一会儿,皮尔森打来电话说:“1937年2月3日,收件人:小泉亲彦,地址:日本东京某地,电报内容:父亲大人钧鉴。吾闻父亲身体欠佳,现已求得一良药。但吾学业甚重,无暇分心,请兄长代取,以尽孝忠。” 杨逸一拍桌子,对皮尔森说道:“好,你马上把底稿拍成相片,咱们总算是抓住了一条大鱼!哦,还有,他还有多少条电报,全都给我调出来!” 天黑了,杨逸趴在布莱尔夫人的餐桌上,美美地享受着晚餐,布莱尔夫人在一旁托着香腮看着他。杨逸已经好久没有吃过这么丰盛的晚餐了,前一次,那还是在六个月之前。 忽然间,灯突然熄灭了。布莱尔夫人赶紧点上蜡烛,杨逸则拿起电话往外打:“喂,电力局吗?医学院附近怎么停电啦?什么,临时检修?多久会来电?啊,一会儿就好。行,那你们快点。” 等他俩快吃完饭,电还是没来。杨逸又拿起电话:“喂,电力局吗?怎么还没电啊?什么,来了,你说我们的房间线路故障?啊,让检修师傅马上过来看,好的,那请你们快点!这里是夏洛蒂?布莱尔女士的住所。好,谢谢。”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你好,是夏洛蒂?布莱尔女士家吗?我是来检查线路故障的。” 杨逸打开门,只见杰克?皮尔森挎着包走了进来。夏洛蒂整理好餐具,准备拿到厨房去洗刷,杨逸提着蜡烛跟了进去。烛光下的夏洛蒂显得格外妩媚,杨逸忍不住,上前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夏洛蒂手指轻轻一弹,杨逸的脸上洒满了水珠,两人哈哈大笑。 电来了,两人从厨房出来,皮尔森已经站在门口,说道:“布莱尔太太,电路已经修好了。哦,太太,你可真漂亮。能认识你,是我的荣幸,很乐意为你效劳。太太,那我就告辞了。” 夏洛蒂要杨逸陪她去剑道培训班,杨逸借故推辞了:“夫人,我今晚还要去找房子住呢,房东太太把我赶出来了。” 送走夏洛蒂,杨逸马上来到离此不远的一所小房子,轻轻敲了两下门,皮尔森开门把杨逸迎了进去。 杨逸问道:“杰克,窃听器安置妥当了吗?” 杰克嘿嘿一笑:“没问题,就安装在床头柜下。监听设备也测试过了,工作正常,音质非常清晰,就连她刚才吻你都听得清清楚楚。” “别胡说,她只是亲了我的脸而已,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杨逸辩解道。 杰克说:“你真的确定,布莱尔夫人会和松尾有交易?” 杨逸说:“不能确定,但也不能排除。我承认我对夏洛蒂真的很有好感,但是职责所在,不是感情所能决定的,所以必须要对她进行监听。” “那你留在这儿监听,我就先走了。明天是周末,今晚我还要参加一个教会组织的慈善舞会,听说曼城的名媛都会参加。”杰克说完,便悄悄离开了。 第二十一章 致命追踪 杰克走了。杨逸歇了灯,坐在窗前。在这儿,可以清楚地观察到布莱尔夫人的房间,杨逸带上耳机,开始等待布莱尔夫人和松尾直树的到来。 这是一个漫长而寂寞的等待。 杨逸可以想象,松尾在运动馆和夏洛蒂正亲密地厮磨着,而他却只能在这间黑漆漆的屋子里,静静等待,不,是痛苦地等待。在不久的将来,他还要聆听他们的莺歌燕语,甚至是**之声。他开始觉得自己是多么的龌蹉,多么的阴暗。想着想着,他忽然笑了,忽然觉得这个干醋吃的有点勉强。布莱尔夫人的年龄,应该是和杜梅的母亲大致相仿。他怎么能和岳母同辈的人着有非分之想呢?难道仅仅是因为夏洛蒂曾经救过他? 是啊,夏洛蒂是救过他,杜迎霜也救过他,难道他也曾对杜迎霜有过非分之想吗?他的心里一直不敢确定这个答案,因为杨逸知道,杜迎霜对他来说,的确非常重要。至于有多重要,只要看他爱杜梅有多深,你就能知道。 杜梅又在哪儿呢,周铮为什么会告诉他杜梅已经死了?还特意为她立了墓呢?如果她真的没死,哪墓里的那个人又会是谁呢?难道杜梅也是蓝衣社的人?难道李先生、张先生的暴露和杜梅有关?杨逸想到这里,忽然觉得杜梅竟然是如此的陌生。“此去经年当如意,盼君折梅还故乡”,此刻,杜梅的离别诗偏偏又不断地在他耳边想起。杨逸不禁自问:“阿梅,你真的爱我吗?你可知道,你的名字已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里,你的妈妈,你的姐妹都已是我的亲人。” “是啊,亲人,我还有最敬爱的亲人,我的父亲。”杨逸此刻的思绪又转到了父亲身上。他依然记得,中华门外与父亲雨中离别的场景。在杨逸出院的时候,他的父亲从南京寄来一封信,到现在又杳无音讯了,他暗暗地担心起来,决定明天再给父亲写一封信。 漫长的等待终于在漫漫的回忆中结束了,布莱尔夫人和松尾直树出现在杨逸的视线当中。 他戴上耳机,把音量调到最高,想把屋内所有的细节都一览无余(嘿嘿,应该是一听无余才对哦)。 他听到夏洛蒂开酒瓶的声音,对,还有倒酒的声音:“松尾先生,谢谢你送我回来,这是法国最好的白兰地,想来一杯吗?”杨逸心里暗骂:“这外国娘们真她妈犯贱,送你回来就想跟人喝酒,敢情你们都这么随便?是男人都来之不拒!也不管他娘的这小鬼子合不合你胃口。” 松尾彬彬有礼地说道:“谢谢夏洛蒂小姐的抬爱,鄙人恭敬不如从命。”杨逸心里又骂:“伪君子,你不是说不擅饮酒的吗?” 突然,杨逸耳边传来一声刺耳的声音,那是杯子被打碎的声音。只听得夏洛蒂慌张地说道:“不好意思,松尾先生,我来扫,我来扫。” 接着就传来一阵拖鞋的踢踏声和清扫地面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就听松尾说道:“夏洛蒂小姐,我已经为你也倒了一杯。来,为了我们的友谊,干杯。” “好,干杯。” “夏洛蒂小姐,你真美,我从第一眼见你,就喜欢上你了。可是,你也知道,我太太死了,我很爱她。可我现在很孤独,也很寂寞。” “不!松尾先生,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我已经有我爱的人了。你不可以这样!不可以……”紧接着杨逸听到“嗵”的一声,就没了夏洛蒂的声音。 坏了!杨逸赶紧放下耳机,跑了出去。刚一出门,只见松尾匆匆关上门,往学院方向跑去。 杨逸担心夏洛蒂的安危,急急地跑到夏洛蒂的门前。可门已经上锁了,于是他飞起一脚,蹬了进去。只见夏洛蒂身着吊带裙昏倒在地上。 杨逸连连叫着夏洛蒂的名字,但是她毫无反应,只是不停地抽搐着。这时,一个职业特工的本能反应,竟鬼使神差般的,在杨逸的身上激发了。他没有直接抱着布莱尔夫人上医院,而是拿起桌上的酒杯闻了闻。 这是一种名叫曼陀罗浓缩碱的药物,杨逸在暗杀课程中曾经接触过。它混入香醇的酒水中不易被发觉,而且中毒更快,更容易导致死亡。唯一能让中毒者脱离危险的办法,是用冷水淋身并送医院治疗。杨逸不及细想,从厨房里端起一盆冷水,浇在了夏洛蒂的身上。紧接着,抱起她就往医院跑。 渐渐的,夏洛蒂清醒了一些,她发现自己竟然被杨逸包在怀里,幸福地闭着眼睛,享受着这来自东方的少年狂野的心跳。 布莱尔夫人被送进了急救室。杨逸在医院里连续给杰克打了三个电话,都没有人接。 经过一番紧张的急救,布莱尔夫人终于脱离了危险。杨逸一看怀表,已经是凌晨两点钟了。 他顾不得夏洛蒂的虚弱与疲惫,抓住她的手问道:“老师,快告诉我……” 夏洛蒂用手轻轻地捂住了杨逸的嘴,说道:“炭疽菌,松尾一定是冲着炭疽菌来的,快去实验室,我的保险柜,快!它关系到成千上万条生命!” 杨逸的心顿时被纠到了嗓子眼,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杨逸在路上边跑边骂:“杰克,你个老色鬼,参加什么舞会!最需要你帮忙的时候,人又找不到了。等等,周末?教会?”杨逸突然记起来,今明两天都是假日,其中一天还是教会公假。杰克看来是指望不上了,这也许正是松尾下手的最好时机。因为,这两天放假,,人们不会怀疑布莱尔夫人的失踪,他就可以安然地离开英国。 杨逸转眼间来到医学院实验室,实验室的大门是关闭着的,而走廊上竟然没有一个守卫。他用匕首撬开门,打开灯仔细搜索着。忽然,他看见一个保险柜,上面贴着“夏洛蒂?布莱尔”字样的标签。杨逸上前开了开,柜门纹丝不动。于是他从实验室出来,前往学院保卫室。 “你好,先生,我是海军情报局秘密探员杨逸。我怀疑有人窃取了布莱尔教授的医学成果,请你协助调查。”杨逸在出示临时证件后,对保卫室值班员说。 值班员一脸的迷糊,他刚从睡梦中被杨逸叫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杨逸就问:“今晚实验室是谁当班?” 值班员说:“怀特,是怀特当班,我去帮你叫来。” 杨逸说道:“好了,你别去了,我刚从那边过来,他不在。我想他已经遇害了。那你告诉我,实验室管理员琳达小姐的电话是多少?” 值班员终于清醒了,他马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连忙给琳达拨通了电话。杨逸接过电话说:“琳达小姐,你好。我是海军情报局调查员,现在我怀疑,你所管辖的实验室丢失了一件有关国家安全的机密资料和实验样本,请你带上所有保险柜的钥匙,马上来实验室配合调查。” 琳达小姐来了,杨逸一看时间,已整整过了两个小时。那边值班员也拨通了报警电话,把实验室保护了起来。 琳达把钥匙插入保险箱的锁孔,回头对杨逸说:“先生,我不知道密码。” 杨逸说:“不要紧,请所有人保持安静。”说完,探下身来,把耳朵贴在保险柜上,慢慢地转着,转着。终于,“咔嚓”一声,保险柜的门被打开了。杨逸发现炭疽菌的卷宗和实验样本还在,稍稍松了口气。他转身问琳达:“炭疽菌实验样本只放在保险柜中吗?” 琳达说:“是的,先生,这东西谁敢把它放在外面?” 就在这时,布莱尔夫人衣衫不整、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后面还紧随着一名护士。她走到保险柜前,打开卷宗察看了一下,说道:“资料被人动过了。” 杨逸身边一个警探说道:“探员先生,需要我帮忙吗?” 杨逸问到:“你能替我搜查备前剑道馆吗?你能替我抓捕松尾直树和小泉雄毅吗?” 警探摇了摇头:“不能,除了检察官的命令,我们无权这么做。” 杨逸又问道:“那你能帮我找到松尾和小泉的线索吗?” 警探又摇了摇头:“这恐怕不太容易,这样吧,如果有消息,我会通知你的,请你告诉我你的地址。” 杨逸惨然一笑,说道:“谢谢,你还是借我一辆车吧。”心想,谁还能在那儿安稳地待着?这都火烧眉毛了! “杨逸,我也去!”布莱尔夫人神色坚毅的说道。 杨逸没有拒绝,拉着夏洛蒂,坐上车向前驶去。 车子在电报大楼前停了下来,杨逸和夏洛蒂敲开值班室的门。值班保安看了杨逸的证件后,领着他们去了报务值班室。在这里杨逸发了两份电报。 一份是给海军情报局的加急密码电报,由杨逸亲自发报,其内容如下:“威廉姆斯中校:现已查明松尾直树、小泉雄毅(曼大医学院学生)的间谍证据,致命细菌炭疽菌的最新研究资料已被窃取。请我局火速派人实施抓捕。见习密探杨逸。” 另一份是发往南京井水弄的明码电报,电文如下:“周铮吾兄:日谍在英国谋图炭疽菌研究资料,已被我察觉。日军恐有对我军使用生化武器之动向,请吾兄速将此情报上报国防总部。杨逸。” 发完电报,杨逸和布莱尔夫人驱车前往备前剑道馆。杨逸一看,已是早晨五点五十分。 馆内除了一个穿着和服的日本老人之外,没有任何人。杨逸问道:“我是海军情报处秘密探员,请你告诉我,松尾直树现在在哪?” 老人说:“他昨晚就没回来。” 杨逸由老人陪着进了松尾的房间看了一眼,只见房内的皮箱已经不见,就匆匆走出剑道馆。 车内,夏洛蒂用焦急的眼神看着杨逸,杨逸一边开车,一边寻思着:“取道伦敦,路途遥远,不利于迅速抽身,松尾极有可能从利物浦出境。”于是驱车直奔利物浦,一个小时之后,他们来到了利物浦国际客运码头。 杨逸在人群中焦急地搜索着,忽然,布莱尔夫人拉住他,指了指坐在候客厅内的一个背影。杨逸定睛一看,确实有些相似,就悄悄走上前去,掏出匕首,一把架住那个人的脖子。“不许动,你被捕了!” 那人缓缓转过头来,看了杨逸一眼。杨逸一眼就认出,他就是松尾直树。 但是,他们在松尾那里,只找到一个没有胶卷的相机,没有发现胶卷和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此后,松尾被当地海军情报局的人带走。杨逸心急如焚:“胶卷到底在哪里?邮寄还是由人携带出境?邮寄,不可能,晚上邮政局不开门,松尾没有这个时间;由其他人带出境,那这个人又会是谁呢?” 杨逸带着种种疑问,又回到了曼彻斯特。 他直接来到了曼城警察局,此时,警察局也收到了来自海军情报局的一份通电,要求协助调查。杨逸和警察局长简单谈了案情经过,请他对备前剑道馆实施严密监控。此时,传来一个令杨逸比较振奋的消息:小泉雄毅已经被捕,但仍然没有查获胶卷。杨逸看了一下表,正是早晨十点三十分。 杨逸和布莱尔夫人从警局出来,他想再到剑道馆搜寻线索,于是驱车来到了备前剑道馆。 剑道馆内,日本老人正指导几个学员练习着,却没有见到李全璞所说的那四个日本人。杨逸心里一凛:“不好,中计了!” 他上前询问老人:“师傅你好,你能告诉我,其他几个师傅去了哪里吗?” 老人说:“他们昨晚也走了,说要回国参加圣战。估计现在,他们已经乘坐在去往东京的船上了吧。哎,这下好了,就只剩下我一个老头子了。” “老师傅,请告诉我他们的名字,谢谢你!”杨逸对老人鞠了一个躬。 “大岛广赖、石田準一、小笠原康助、菅直信。” 杨逸随即拨通了伦敦国际客运码头的电话:“你好,我是海军情报局秘密探员杨逸,请问,今天有没有几个日本人出境,他们叫大岛广赖、石田準一、小笠原康助、菅直信。” 伦敦国际客运码头也收到了协查通电,很快,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动人的女声:“是的,先生,他们乘坐上午八点的邮船前往日本东京。” 直布罗陀海峡,杨逸和夏洛蒂乘坐着军用快艇,驶向海面上的一艘邮轮,同船的还有几个荷枪实弹的海军官兵。杨逸是昨晚乘坐军用飞机,抵达北非英国某海军基地的。他和夏洛蒂顾不上休息,一早就带人上了快艇,去拦截大岛广赖等四人。 他们在邮船水手的帮助下,登上了甲板,开始实施抓捕。 “就是他们,快,抓住他们!”杨逸首先看见了那几个日本人,因为他们都身着和服,腰间还挎着短刀。 三个日本人迅速被海军官兵和水手制服,另外一个匆匆跑到顶层甲板。见杨逸追得紧,“噗通”一声,跳入海中。杨逸不及细想,跟着就跳了下去。夏洛蒂在下面一看,也毫不犹豫地跃入海中。三个被捕的日本人拼命的向海面上喊着:“石田君,石田君!” 杨逸首先抓住了石田。但是,石田的水性奇好,他蹬开杨逸,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向杨逸刺了过来。就在这时,夏洛蒂正飞快地跃过杨逸,朝石田潜去。短刀刺入了夏洛蒂雪白的肩膀,鲜血直涌而出。杨逸再次潜了过去,拔出匕首,一刀结果了石田。 两人拖着石田的尸体,在船上众人的努力下,登上了邮船。船医马上过来给夏洛蒂处理伤口。 “布莱尔夫人,胶卷已经找到。”杨逸拿着从石田身上搜出的胶卷,来到夏洛蒂的跟前。夏洛蒂不顾旁边的船医,一把搂住杨逸的脖子,激烈地拥吻着。 清晨地中海的阳光,慵懒地洒在这对年轻强壮、成熟柔美的异国男女身上。 第二十二章 人间地狱 清晨的一缕阳光,穿过层层的云雾,透过船舱的小窗,照在杨逸的脸上。这是他在海上旅行的第六十二个早晨。杨逸从布莱尔夫人的美好回忆中醒来,迎接新的一天的到来。 “看,上海!” “我们到家了!” 甲板上顿时欢腾了起来。杨逸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冲出船舱,向远方眺望。“南京,我回来了!爸,阿梅,我回来了!” 但这份激动随后就被杨逸抛在了船上。因为,在回南京的途中,随处可见的残垣断瓦,让杨逸的心情变得越发沉重。昔日美丽的南京城,如今更是满目创伤,狼藉不堪。一片片废墟上,几个衣衫褴褛的人,正在寻找着什么。偶尔会有几条野狗,从大街上跑过,溜进它们原先居住的家。马路边上,几个逃反回城的人,挎着包袱,恐惧地看着一队日本兵走过。整个南京城依然沉寂得像个死城。从南京城内,一直到中华门,除了几声狗叫,杨逸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人的声音。 杨逸出了南京城,一路向南走去。每经过一个村庄,他都能看到烧毁倒塌的房屋,都能听到毛骨悚然的哭泣。 突然,杨逸被眼前的画面惊呆了:四只饥饿的野狗,从山窝里拖出一具腐烂的尸体撕食着,而在这座山上,住着的正是娟子兄妹和他们的爷爷!杨逸丢下行李,跑了过去。野狗却仍不肯离去,咧着牙低吼着向他逼来。杨逸拔出匕首,挺身向一只野狗扑去,野狗立即散开逃走了。 杨逸俯下身子,仔细看了看这具腐臭的尸体,但除了有女性特征之外,已被野狗咬得面目全非。他心中挂记着娟子,撇下尸首,就往山上跑去。 在山上,只看见了被烧毁的房子,和两副散落在林子里的弓。杨逸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娟子,娟子死了,栓子也死了,他们都死了!”他绕着房子周围找了个遍,始终没有找到娟子他们的坟地。 等杨逸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尸首已被野狗啃了个精光。他不忍再看,从山坡上拗了几支树枝,把它盖上,提着行礼走进了前面的村庄。 村子里空荡荡的。在一个破旧的屋檐下,两个目光呆滞的男子,一老一少,端着清澈见底的稀饭,正蹲在地上喝着。杨逸走上前去,从行礼中拿出两块从上海买回来的面包,递了过去。男子一见面包,立刻放下手中的碗,把面包抢过去塞进嘴里。 杨逸等他们吃完,问道:“大叔、大哥,我是高淳的,刚从外地回来。我知道乡亲们遭难了,其他的人都去了哪里?山上的那家猎户,是我的亲戚,你知道他们又去了哪里?” 年轻的男子一听,立刻哭了起来…… 这天中午,铁牛和他的父亲正在做饭。忽然,村子里传来一阵骚乱声:“快跑啊,东洋人来啦!”一时间,村里乱作了一团。但是,他们已经出不去了。一大群黑压压的日本兵,已经把村子团团围住。 日本兵一进了村子,就挨家挨户的抢粮食,鸡鸭也不放过,就连铁牛刚刚做好的饭,也被他们一扫而光。 粮食抢完了。村里的男人们,被赶到了谷场周围。有个会说中文的日本军官告诉他们,请他们观摩中日亲善的文化交流。随后,女人们就被集中在了谷场中央,有耄耋之年的老妪,有满脸稚气的女孩,有正值妙龄的少女,还有撑着腰腆着肚子的孕妇,她们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一个日本军官首先来到谷场中间,拉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像野兽一般,扑在女孩的身上,女孩和她的母亲拼命哭喊着。这时,周围的日军纷纷蠢蠢欲动,一些官阶较高的也跑到了谷场中央拉人。瞬时间,村里哭声一片,禽兽们开始了史上最恶毒、最凶残的种族暴行!花季的女孩在血泊中凋零,苦难的母亲在刺刀下饱受折磨地死去! 整整一个下午,全村二十几个女人在禽兽们灭绝人性的蹂躏之下,全部死去,而村里的男人们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姐妹、女儿被蹂躏,被杀害。 忽然,山上传来了一阵阵的枪声。没过多久,一队日本兵绑着两个身负枪伤少年男女,来到了谷场中间。在他们身后,还一瘸一拐地跟着几个腿上中箭的日本兵。铁牛认得这对少男少女,他们就是就是栓子和娟子。 娟子被绑在戏台的一根柱子上。带队的那个矮个子日本军官,挎着刀走了过去,他托起娟子的脸,连连说道:“哟西,哟西。” 猛地他撕扯着娟子棉衣,一个玉笋般的处子便呈现在了眼前。他用那毒蛇般的舌头,凑到娟子左肩的弹孔上舔着、吸着,娟子立刻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军官舔着嘴边的鲜血,发出一阵阵的戾笑,然后像饿狼般的扑在她的身上…… 娟子昏死过去了。军官又跟抓住栓子的日本兵说了几句,两个日本兵把受了重伤的栓子推到了台上。栓子哭着跪倒在娟子的脚下,大声喊着:“妹子,你醒醒!妹子! 你醒醒!”日本兵把他拉了起来,把栓子推在了娟子的身上…… 娟子缓缓的醒了过来。她看见自己的哥哥,被两个日本兵强迫着,正侵犯着她的身体,一口鲜血夺腔而出。矮个子军官走上台去,一刀斩下了栓子的头颅。 接下来,一场更大规模的屠杀开始了。村里的男人们被强迫拿着铁锹,赶到了村外的野地里,禽兽们逼迫他们给自己掘墓,然后一个一个往里跳。他们又逼迫铁牛父子拿起铁锹,把挖出来的土填上。铁牛看见,一个六岁的小男孩,苦苦地爬了出来。在坑前站着的一个日本士兵,一脚又把他踢了进去。围在坑边的禽兽们却在上面哈哈大笑。在这个坑里,瞬间便埋葬了三十多条鲜活的生命。 日本兵走了,铁牛和他的父亲上山把娟子爷爷的尸体抬了下来。把娟子一家,和全村二十几个死去的女人一起,埋在了山谷里。铁牛活了下来,但他却活在了人间地狱,一个永远也不得解脱的人间地狱。 山谷中,杨逸和铁牛父子重新夯实了土,让长埋在这里的二十多个姐妹,灵魂得以安息。杨逸又单独安葬了娟子,看着娟子凄美的身躯,他嚎啕大哭。 杨逸提着行李,饥肠辘辘地回到了淳溪。一路上,他没有找到任何吃的东西。田间地头上,野菜和草根,已被陆续逃反回乡的难民挖光了。 他敲打着后院的门,虚弱地喊道:“爸,崔妈!我回来了。” 门打开了,开门的是他的婶娘李氏。 她取过杨逸的行礼,把他扶了进去。李氏端来一碗稀饭,杨逸一口气喝了下去。 “婶娘,我爸呢?”杨逸问道。 李氏楞了一下,赶紧抹了抹脸上的眼泪,说道:“去年重阳的时候,病死了。” 杨逸简直不敢相信,父亲虽然已过半百,但身子骨还算硬朗,怎能说死就死了呢?他哭着追问道:“婶娘,你告诉我,他得的是什么病?为什么不给医治!” 就在这时,杨怀亭从前堂走了进来,说道:“治了,可这病根本就治不好,我们什么药都用了。可大哥他还是……” 杨逸哭着嚷道:“我要去见他,婶娘,你带我去见他!” 杨怀亭又说道:“少爷,你还是自己去吧,大哥是和大伯父葬在一起的。” 杨逸跪在爷爷的坟前,只见墓碑上爷爷的名字旁边,又加了“杨公敬亭”四个字;下面的“之”字,已被凿去,用黑油漆写上了一个“合”字。杨逸悲愤地念道:“杨公郁德、杨公敬亭合墓!” 他开始恨憎恨起这个叔父,这个在他家里吃了十几年饭的叔父。父亲死了,却连属于自己的空间都没有,甚至就连墓碑,都要和爷爷合用。杨逸跪在地上,猛然抬头,向天空长呼喊了一声:“爸——” 一道闪电划破阴霾,远处传来阵阵的春雷声。顷刻之间,冰冷的雨水,洒在了他的身上,冲刷着他的泪水,浇在了他的心里。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杨逸从后山下来,不知不觉中,步履蹒跚地走到了郑家小院门口。 院门是关着的。杨逸敲了敲门,没有人回答。他哭泣着嘶哑地喊道:“妈妈,我回来了!阿竹阿菊,我回来啦!”但是,仍旧没有声音。 杨逸跃进墙内,站在院子当中。院内的景色依然如旧,只是那墙角的梅花,已悄悄地绽放着幽幽的清香。 第二十三章 母亲的苦难 杨逸出了郑家小院,向街坊打听。 “大爷,问您打听一下,郑家人去哪啦?” 大爷见他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是谁,说道:“你是?” “哦,大爷,我是郑家的女婿。” 大爷摇了摇头:“女婿,没听说过。” “我是她大女婿,阿梅,阿梅的老公。” 大爷有些生气:“年轻人,不要欺负老汉,我可没老眼昏花。阿梅都死了两年了,人家一黄花大闺女,人都没了,还这么作践她,你还是人吗?”说着,举起拐杖就打杨逸。 杨逸有些哭笑不得,看来还真不能把自己当成阿梅的老公,人没听说过啊。 他又问一个正在井边洗衣服的老太太。 “大妈,向您打听个事儿,后边那户郑家的人都去哪啦?” 大妈转过头看了一眼,端起那盆洗衣服的脏水,冷不丁“哗”的一声,泼在杨逸的脸上,骂道:“小兔崽子,叫你让我出丑,我叫你让我抬不起头来!”杨逸哪曾料到,一个老太太会突然向他下黑手。脸上让脏水这么一淋,脑袋忽的一机灵:“坏了!冤家路窄,今天算是遭报应了。” 原来这老太太,正是两年前杨逸无意中洒她一身水的蔡家婆娘。 既然是蔡家婆娘,杨逸倒一点也不生气。他捋了捋脸上的脏水,笑着对大妈说:“大妈,您泼得真好。我一直想跟您跟您道歉来着,可您也知道,那天你们家的人把我给打晕了,我就一直没有机会不是。现在好了,我终于可以跟您道歉了。大妈,对不起,我杨逸真的不是故意的。” 一席话,说得蔡家婆娘一时没了脾气,倒是觉得她对不起杨逸。人家小孩子家家年纪轻不懂事儿,道了歉也就罢了,本家叔伯一帮大老爷们,还把人打了个半死,弄得他们一家都不敢往正仪街上走。这孩子倒也厚道,没什么坏心眼,咱要再不就坡下驴,那真就没了长辈的身份了。于是,她赶紧用毛巾给杨逸擦了脸,一边说道:“杨少爷,真对不起,我也是一时来气,你可别生我气。大妈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那件事哪能再计较啊?走,回我屋去,我给你拿身衣服换换。” 杨逸跟着大妈来到了蔡家。大妈拿出她儿子的旧衣裳,交给杨逸换掉。接着又把杨逸的脏衣服泡在水里,拿起针线活做了起来。 去年的重阳节,淳溪镇上一个有名的大户死了,他就是杨逸的父亲,郁德药堂的当家杨敬亭。当杨家忙着丧事的时候,杜迎霜也在四处奔走,因为,她的两个女儿阿竹和阿菊被山匪绑架了。山匪留了一张字条:“本当家相中你俩闺女了,要留下来做压寨夫人。奈何弟兄们手头紧,没法送份子钱。限你五天之内,凑足两千块钱,送到状元山下。否则,本当家只能娶别家的闺女了。至于你闺女,就等着收尸吧。” 杜迎霜东借西凑,连房子也准备卖了,可根本就凑不起那两千块钱。这时,陈良玉正好路过郑家门口。 “伯母,我和杜梅是同学,又是好朋友,你家的事就是我的事。这钱你不用问别人借了,回头我给你送来。”陈良玉慷慨地说。 杜迎霜顿时感动得要跪下,让陈良玉一把扶住: “伯母,可别折煞良玉了。” 到了交赎金的那天,杜迎霜一早就来到状元山下。可她等了整整一上午,却没有一个山贼下来。杜迎霜担心女儿,抱着包袱小心翼翼地上山了。 找了大半天,她终于来到一个破旧的山寨,山寨中锅碗瓢盆碎了一地,随处可见散乱在地的大刀和长矛。杜迎霜来到一间破茅房里,发现了从她女儿身上撕下来的一块破布,她差点晕了过去。 杜迎霜恍恍惚惚地走下山来,这时,天已经很黑了,远处还传来几声野狼的嗷叫。她披着散乱的头发,紧紧抱着那个揣着两千块钱的包袱,边哭边喊着:“阿竹——阿菊——” 她担心,两个年仅十四岁的女儿,会不会惨遭毒手?山匪不是要钱吗,他们会不会不讲信用,害了她们?寨子里乱糟糟的,是不是另有一伙山贼把女儿也抢了去?女儿会不会趁乱逃走了?如果逃走了,为什么还不回家?难道是被狼吃掉了? 杜迎霜不敢再往下想了,阿梅已经死了,如果阿竹和阿菊也死了话,她还有什么念想活在这个世上。她不肯放弃最后一线希望,不停地哭喊着:“阿竹——阿菊——” 忽然,道上迎面走来两个蒙面人,一把抢过杜迎霜怀中的包袱,趁着夜色,消失得无影无踪。 杜迎霜彻底绝望了。她纵身一跃,跳进了河里。 秋天的河水,是那么的宁静,那么的清凉。杜迎霜仿佛看见,她的第一任丈夫,在水中向她招手,于是便幸福地游了过去。但是,等她游过去的时候,丈夫的影子在碧波中消失了。她又看见阿竹和阿菊躺在水底,神态是那么的安详。她舒展着双臂,缓缓地向女儿抱去。忽然,她听见最令她心疼的声音,在向她呼唤:“妈妈——妈妈——”随即,阿竹和阿菊又在水底消失了。她沿着声音浮出水面,看见她最心爱的女儿杜梅,正站在岸边向她召唤。 杜迎霜没有死,女儿杜梅在冥冥之中救了她,她要活下去,她要继续等待阿竹和阿菊的消息。 陈良玉来到了郑家小院,他的到来,让杜迎霜感到一丝忧虑。 “伯母,阿竹阿菊回来了吗?” 杜迎霜神思恍惚地摇了摇头。 “伯母,本来我也是不好意思开口的。我爸最近身子骨不行,家里得请人伺候。可这钱……既然阿竹阿菊没回来,就还给我吧。” 杜迎霜最不愿意想到的结果终于发生了!她抬起头,用她那绝望的眼睛看着陈良玉,一句话也没有说。 “那这样好了,既然伯母舍不得那钱,您就到我家伺候我爸得了。那钱,就当是我家出的聘礼。”陈良玉近乎无耻的说。 陈良玉走了。杜迎霜像一尊雕像,呆坐在院中,一动不动。 陈家是淳溪的大户,婚礼的排场非常的气派。镇子上除了几家小姓,基本上都来捧场了。就连杨怀亭也满面春风的前来道贺:“陈老弟啊,恭喜恭喜,可喜可贺呀!”他不向陈良玉的父亲陈贤贵道喜,却跟陈良玉道贺。客套过后,他递给陈良玉一个厚厚的红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喝喜酒的人渐渐散去,家丁们正忙里忙外地收拾着。陈良玉把陈贤贵安排到一个房间休息,自己则借着酒劲来到了新房。 他掀开了新娘的头盖,赫然间,美丽的杜迎霜幻化为动人的杜梅,妩媚地坐在床边。他撇开褂子扑了上去,换来的是阵阵拼命的叫喊和挣扎…… 杨逸的眼睛彻底模糊了,他紧紧握着拳头,胸口有如一把钢刀,不断地剜着他的心。沉默了半晌,他问道:“陈良玉现在在哪?我路过他家的时候,都没见有人开门。” 大妈说道:“日本人来的时候,躲出去逃反了,具体在哪,谁也不知道。家丁们也散了。” 杨逸从蔡家出来,回到郁德药堂。 杨非和杨墨正在药堂里擦着桌子。杨墨看见杨逸,高兴得一把抱起他,足足转了三圈:“小逸,你可回来了!来,让哥好好看看你。”杨非看了杨逸一眼,继续擦着桌子。 杨逸经历了这些天的大悲大恸之后,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神情沮丧地说:“小墨,这次回来,我就不走了。我要继承爸爸的遗愿,把药堂做大,以完成他生前中西医合璧的梦想。”这时,杨非闪过一丝怪异的眼神。 杨墨兴奋地说道:“好啊,小逸,你从英国学到的本事,一定能为乡亲们治病的,郁德药堂一定会发扬光大的。” 杨逸说:“小墨,我饿了。崔妈把饭做好了没?真的好想吃崔妈给做的饭。” 杨墨摇了摇头,说道:“崔妈不在了,老爷死了以后,我爸就把她辞了。” 杨逸惊诧万分:“辞了?凭什么!我去把她找来!” 杨非此刻再也忍不住了,他放下手中的抹布,对杨逸说:“杨少爷,这药堂虽然还姓杨,可当家的已经换人了!这儿轮不到你说话!” 杨逸腾的一下跳了起来:“你说啥?小非,怎么轮不到我说话?我是我爸的亲儿子,我说了不算,谁算?” “我算!”柜台后面的杨怀亭说话了,他手中拿着一摞子单据,走到杨逸跟前。“你看,这些都是你爸摁的手印和图章,这家药堂的东家现在是陈家,是陈良玉!我们只是人家的伙计而已。只不过,我还是这里的掌柜,药堂的事儿,还是我说了算。” “这,这不可能!这是我爷爷留下来的药堂,爸爸是不可能把他转给别人的。”杨逸还是不信。 杨非在一旁答道:“去年春天,老爷去皖西进药材,可进来的药材全都霉烂了。就只能去陈家借钱,结果,路上又被人绑了。等我们接回家,老爷就只剩下半条命了。为了还账,只好把药堂转给陈良玉了。” 又是陈良玉!哪儿都有你!杨逸恨得压根直痒痒。他冲出药堂,又一次跑到陈良玉家门口,使劲拍打着门环。 这里已不再属于他了。淳溪,一个生我养我的地方,一个爱开始的地方,终于又要离开你了。“我会回来的!”杨逸提着行李,带着剪不断的缕缕牵挂,向南京走去。 第二十四章 医者父母心 三个多月过去了,劫后的南京城,逐渐开始恢复,逃反回城和外地迁入的人越来也多。 杨逸就是其中一个。他依旧住在井水弄,那所他师傅黄阿七曾经居住过的房子。他不知道,师傅到底还在不在人间。他也曾到洪武堂打探消息,但洪武堂已经毁于战火。杨逸凭着父亲给他去英国念书的钱,换回了法币,在钞库街上租了个铺面,开始经营他的中西医诊所。 此时的南京,依然处于无政府状态。唯一的一个权威机构,还是日军驻南京的警备司令部。杨逸没有行医资格,但还是把诊所艰难地开了起来。他白天给回城的难民看病,晚上用功学习医,是前两天刚刚从英国寄来的。 回城的人越多,来诊所的病人也越多。杨逸有些顾不过来,准备找一个助手。于是,在诊所门口贴了一张招工启事:“本诊所招收助手一名。”后面什么条件也没写。 一连过了半个月,招工启事都被雨水冲掉了,也没人前来应聘。于是,这天早上,他又贴了一张。 “你好,先生,你这里需要帮助吗?”杨逸的身后传来一个稍显生硬的声音。 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修女正站在他身后,那不是玛丽又是谁!玛丽看见这张熟悉的脸,不禁一愣,随即脸上绽满了笑容,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他乡遇故知,做梦也没有想到,在离开曼彻斯特之后,他们又会在南京重逢。 “玛丽,你怎么会过来?听说你去参加人道主义援助了,怎么会在南京?”杨逸问道。 “我一直都在南京,在郊外的一个教堂里。”说道这里,杨逸觉得玛丽的声音忽然变得沉重了起来。只听她颤抖地说道:“太残忍了,这帮畜生真是太残忍了。他们到处杀人,还跑到教堂里来抓女人,连唱诗班的女孩子也不放过。哦,上帝!真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杨逸担心的问道:“玛丽,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那倒没有,只不过先前进来几个兵,对我动手动脚的,后来被他们的长官制止了。我们收容了许多难民,可日本人经常闯进来抓他们,说难民里面有中国士兵。”玛丽说道。 杨逸带着玛丽走进了诊所。“你看,这是我开的诊所,最近病人太多,我一个人顾不过来。”杨逸颇为苦恼地说。 “是啊,以前他们都来教堂看病,可自从林德医生回国以后,教堂那边就没人再去看病了。他们说在南京城有个很好的医生,所以我就过来看看。” 杨逸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我哪行啊,就看些头疼脑热、皮外伤什么的,大病还真看不了。” “他们都说你心眼好,有一颗仁爱之心,经常看病不收钱的。我们教会看病不收钱,那是各界团体对教会有资助。你开的是私人诊所,看病不收钱,那是自己在掏腰包。看在上帝的份上,让我给你当助手吧,不用你开工资,你看怎么样?”玛丽的语气有些郑重,但嘴角却挂着几分俏皮的微笑。 杨逸高兴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连连称道:“好,好,真是太好了。”天上掉下来这么一个年轻漂亮的助手,把杨逸这些天的疲倦,忽然一扫而光。 在玛丽的帮助下,杨逸感到轻松了许多。以前那种一天忙到晚的日子不见了,一些简单的毛病,基本不用杨逸去处理,玛丽比他做得更好。玛丽还天天出去买菜,给杨逸做好吃的,可从来都没有问杨逸要过一毛钱。杨逸不禁有些纳闷,这小修女哪来的那么多钱?简直是她养我,而不是我养她。 “玛丽,这五十块钱你拿着买菜用。”杨逸说道。 “不用,我还天天住你家里呢,跟我计较什么啊?”玛丽笑着走开了。 杨逸一时半会儿闲着没事,就一直盯着玛丽看,从头一直看到脚。什么叫赏心悦目,嘿嘿,这就叫赏心悦目。玛丽好像知道他在偷看,不好意思地低着头,照顾着外面的病人,不再理他。杨逸忽然想起,在他受伤住院的时候,他们初次见面时玛丽的窘样,心中一阵荡漾。 夜深了,杨逸和玛丽从诊所出来,向井水弄走去。 忽然,从他们身边匆匆跑过一个带着眼镜的中年人,后面还紧追着几个拿着手枪的黑衣人。过不多久,带眼镜的中年人脚下绊了一下,扑到在地。等他站起来的时候,手臂已被人紧紧架住,一个又高又胖的黑衣人,慢慢走了过来,把枪口对准他的胸膛,低声喝到:“顾效寅,你这个狗汉奸,今天我代表党国处决你!” 顾效寅大声喊道:“我不是汉奸!我是翻译!你们不能杀我,我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我还救过…….”但是,两声枪响过后,他立刻说不上话来,缓缓的倒在了地上。 杀了顾效寅之后,黑衣人匆匆从杨逸身边跑过。在身影交错之间,杨逸惊讶地发现,那个高大肥胖的黑衣人,居然是老虎桥监狱的汤阿四! 一时间,哨声大作,一队日本宪兵端着枪跑了过来。几个宪兵瞬间把杨逸和玛丽围住,玛丽紧紧地躲在杨逸身后。 领头的日本军官在顾效寅鼻子上探了探,转过头问杨逸:“你的,什么的干活?” 杨逸举着手说道:“长官,我是医生,仁爱诊所的医生杨逸。” 日本军官又问:“你的,看见有人跑过去啦?往哪边的跑啦?” 杨逸顺手往前一指。军官把手往前一挥,十几个日本宪兵听命,朝着黑衣人相反的方向跑去。 “杨桑,顾桑是我们的朋友,请你一定要救他!”日本军官说。 杨逸很为难,这胸口的枪伤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以前从未做过这样的手术。他摇了摇头,说道:“长官,我不敢保证能救活他。我的诊所设备简陋,条件又差,万一…….” 日本军官打断了他的话:“你的,放心,没有打中要害,这个伤,死不了人的。等我们的外科医生从前线回来,我马上派人接他回去,不会耽误你的看病。”说着,又一摆手,两个日本宪兵抬着顾效寅就往诊所走去。 杨逸心里有苦说不出来。这伤,换作别的外科大夫,都能有救,唯独到他这里,那就悬了,更何况这人又是个汉奸。没有办法,杨逸只好和玛丽重新回到了诊所。杨逸还对玛丽悄悄的说:“我是真没底。”玛丽在他手上轻轻掐了一下,微微的点了点头。 “a型,你们谁是a型血?”玛丽拿着刚刚填好的血型报告,问了一句。她见没有人理他,有用英语又重新说了一遍,但是,日本军官和宪兵们,一个个表情超乎寻常的冷漠与麻木。 杨逸对玛丽说道:“算了,玛丽,我是o型血,你抽我的吧。” 玛丽惊诧地摇着头:“天哪,杨逸,你疯了吧!这个病人起码要500,你接下来的手术怎么办?” 杨逸看着这帮日本宪兵的表情,他眼前仿佛浮现出他们蹂躏、杀害中国同胞时的罪恶嘴脸,他突然觉得,他们不是人类,而是一个的外来物种,他们的血不配流在中国人的血管里。这是他和日本军人第一次照面,却在他心里埋下了更深的仇恨,一种面对面的仇恨。杨逸坚毅而绝敢的说了声:“先抽500。” 手术台前的杨逸,心不再发软,手不再发抖。心神宁静,耳聪目慧,就连脸上的一滴汗珠落下,也能清楚听到;伤口的每一根毛细血管,也能清晰看到。此刻,他感觉爷爷的灵魂被他召唤了下来,让他完全进入了一个空明忘我的境界。爷爷对他说:“小逸,你的手可以杀人,更应该能够救人。只有救活更多的中国人,才能杀死更多的日本人。” 玛丽在他身边,不停地给他擦汗。原来那个一直关心伤者安危的玛丽,现在已把所有的心思,放在了杨逸那张英俊刚毅的脸上。从这一刻起,她突然发现,一直藏在自己心里面的那头小鹿,竟然就是眼前这个医术不好,还经常作戏弄她的杨逸。 手术终于做完了。杨逸走到外面,对日本宪兵说了声:“手术成功。”接着晃了一晃,躺在候诊椅上睡着了。 第二天,玛丽为了让杨逸好好休息,决定休诊一天。 顾效寅醒了,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玛丽正在一旁给他换吊瓶。 “顾先生,感觉怎么样?”玛丽问道。 “我还活着,谢谢你,姆姆。” “不要谢我,你要多谢杨医生。我们诊所条件差,没备用血浆,他不仅给你动手术,还给你输了500的血呢。” 杨逸在外面听见里面的说话声,马上站了起来,走进急救病房。 玛丽拉着杨逸的手说:“喏,这就是杨医生。” 顾效寅神情异常激动:“杨医生,谢谢你,谢谢你。” 杨逸冷冷地对他说:“恢复得不错,估计一个月就能出院。” 顾效寅又问玛丽:“姆姆,是谁把我送进来的?我也得感谢他。” 玛丽冷冷的说道:“谁送你来的?还会有谁,你的那帮日本朋友。可我怎么就搞不懂,既然是朋友,那他们为什么谁都不愿意给你献血?要不然,杨医生也不至于昏倒啊。” “他们不是我朋友,他们是一群畜生!”顾效寅愤愤地说道。 杨逸在一旁不无讥讽地说道:“他们是畜生,那你又是什么?” “我连畜生都不如…….”说罢,便哭了起来。 第二十五章 刺杀中岛(一) 从顾效寅断断续续的哭诉中,杨逸对眼前这个人有了新的认识,他甚至开始感到同情。 顾效寅是无锡人,年轻时曾留学日本。日本人闯入他家的时候,他和妻女正收拾东西准备逃离。日本兵把他的妻子和女儿摁到在地,他急忙用日语和他们交涉。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名叫奥野亲亮的日本军官,也就是杨逸昨晚见过的那个日本人。他制止了士兵,并要求顾效寅给他们当翻译,否则,他妻女的安全将不受保护。顾效寅没有办法,只好同意,随日军第十六师团进赴南京。在南京城内,他亲眼目睹了中岛今朝吾的第十六师团,疯狂杀害南京军民的野蛮行径。在此期间,他还曾暗中帮助两名年幼的中国士兵成功脱险。后来,中岛今朝吾被任命南京警备司令官,奥野亲亮任宪兵队长。一个月前,顾效寅奉命陪同奥野去了趟无锡,可是他的妻子和女儿已经在这场浩劫中香消玉殒了。 “仇恨,我的心里,只有仇恨!他们光在紫金山就活埋了三千多人!看着成千上万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在我眼前被杀害,我却无能为力,还给这帮畜生当翻译,我简直是禽兽不如啊。”顾效寅悲恸地哭诉着。 杨逸沉默了,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他走近顾效寅,拉住他的手说:“顾先生,身体要紧,不要再说了,你只是一个翻译。” 顾效寅一直待在杨逸的诊所里养伤,眼看即将痊愈。奥野也不常来,在此期间,总共只来了两次。杨逸晚上没事,就向顾效寅讨教日语。 这天夜里,杨逸正跟顾效寅学习日语,玛丽在外面喊道:“杨逸,有人找!” 杨逸出来一看,只见来人相当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来人看杨逸有些发愣,挺身抱拳:“地振高冈,一派西山千古秀。” 杨逸一听,立即想了起来:“门朝大海,三合河水万年流。原来是章文功章郎中,失敬失敬!”原来此人正是和杨逸一起救治黄阿七的章郎中。 只听章郎中说道:“我刚回南京,就听说有了抢了我的饭碗。我道是谁哪,原来是杨兄弟啊!哦,不对,你的辈份比我高了,得叫你一声杨堂主才对,哈哈哈哈!” 杨逸颇为奇怪,问道:“我怎么就成了堂主了?这些年我可一直都在国外啊。” 章郎中说:“去年立秋的时候,老堂主忽然又病重不起。临走的时候,他嘱托三位堂主,要他们辅佐你接任堂主之位,还说你是他的关门弟子。当时我就在他身边。” 杨逸顿时一阵晕乎,这个馅饼砸得也太离谱啦!自己连洪武堂就只进过一次,现在竟要让他当这个堂主,这简直比他第一次操手术刀救人还要为难啊。他惴惴不安的说道:“可我啥都不懂啊,这……哦,对了,其他几个堂主,还有会中的兄弟们呢?” 章郎中说道:“唉,一言难尽哪。二堂主是公门之人,南京保卫战之前,就随着政府转移了。三堂主和四堂主意见不一。四堂主说**新败,士气低落,南京恐怕失守,建议先退走皖南,以图东山再起。但三堂主不听,执意抗战到底。四堂主没办法,只好和他一起带着会中兄弟,在南京城内与小鬼子干。可惜寡不敌众,三堂主和会中一百多名弟兄全部遇难。我和四堂主被埋在洪武堂的废墟中躲过一劫,幸免于难。后来,我们杀了两个日本兵,换上他们的衣服出了城。” 杨逸听得气血上涌,心潮澎湃,但随即心就凉了下来,心想:“敢情我这个堂主眼下还是个光杆司令。” 他郑重其事地对章郎中说:“章叔,那你有什么打算?” 章郎中说:“辅佐堂主,重振洪武堂。眼下徐堂主在皖南招兵买马,一旦实机成熟,准备重返南京。” 杨逸说道:“那好,你就留在这里,做个坐堂郎中,这儿正缺人手。有章叔来了,我也多了个帮手。” 于是,章文功就在诊所住下。职业身份是坐诊医生,实际上是洪武堂驻南京的秘密联络员。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奥野带了几个宪兵来到了仁爱诊所。 “顾桑,你的,伤养好了吗?中岛司令官从日本回来了,明天就抵达南京。”奥野说道。 “啊,司令官的伤养好了?好,我这就出院。”顾效寅赶紧说道。 “是的,明天你和我一起去火车站迎接司令官阁下。”奥野说完,命宪兵拿上顾效寅的东西,就出去了。 顾效寅临走时消沉地对杨逸说道:“杨医生,我原来的住处不能再住了,军统的锄奸队要是看我没死,还得派杀手来杀我,我今后指定就住在宪兵队了。可这样以来,这汉奸的罪名可就再也洗不清了。” 杨逸心里瞬间闪过一个念头,握着顾效寅的手说:“有什么事情,就来诊所找我,我会帮助你的。” 顾效寅走了。杨逸把章文功叫进了急救病房。 “章叔,明天我要去趟火车站,打算刺杀中岛今朝吾,你能弄到枪吗?”杨逸低声问道。 章文功吃了一惊,心想,这新堂主到底还是年轻人,中岛是什么人,说刺杀就刺杀啊,别说现在没枪,就是有枪也不能给你,去冒这么大的险。他轻轻摇了摇头。 杨逸沉吟了片刻,说道:“章叔,中岛是原十六师团的指挥官,在南京杀人最多,最为残暴。此人不除,我们有何脸面去见死去的乡亲父老!所以,我意已决,就算明天我杀不了他,也要打探一下虚实。你明天在诊所坐诊,不要离开,免得引人怀疑。” 章文功很是担心,生怕杨逸去了就要拼命,忙说:“明天还是让属下去吧。” 杨逸看出他的心思,拍了拍章文功的肩膀,说道:“放心吧,章叔,我有分寸。你想办法尽快和徐叔取得联系,我们伺机行动。” 章文功没有办法,只好说道:“好吧,堂主,明天千万小心!” 杨逸一大早,从井水弄直奔火车站。到了一看,只见周围全是日本士兵,火车站已被封锁了,只能出,不能进。杨逸只好待在对面一家新开的咖啡馆里,点了杯咖啡,从窗户往外看。 坐了不到两小时的功夫,只见奥野和顾效寅从车站门口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日本军官,此人正是中岛。中岛的随从除了一名副官,还有两名浪人和两个和尚。他和副官上了一辆黑色轿车,由士兵护拥着就前往警备司令部。 杨逸一路尾随来到司令部,在外面整整在观察了一天。他发现,司令部警备森严,两名浪人或者和尚,始终和中岛形影不离,确实难以下手。 杨逸回到诊所,看见玛丽和章文功正在门口等他。 “杨逸,你可回来了。你今天去哪儿啦?”玛丽关切地问道。 “我去了趟郊外,去打听老家的消息。”杨逸胡诌了一句。 “下次出去,得跟我打声招呼,免得我担心。”玛丽气呼呼得走进了诊所。 杨逸走到章文功跟前,悄悄说道:“章叔,明天,你去警备司令部外面继续盯着,有什么情况,随时回来报告。” 但杨逸和章文功一连盯了十几天,也没有任何机会,杨逸的心情简直郁闷到了极致。 从诊所回来,澡也不洗,回到自己房间,趴在床上蒙头想事。以前,她还会经常和玛丽开开玩笑,揩揩油,逗逗乐子。可自打这几天,他已经没有任何心情了。 玛丽洗了澡,换了身性感的连身短裙,这是她只有睡觉时穿给自己看的。她见杨逸闷在房间里不出声,上前轻轻敲了敲门:“杨逸,起来洗澡,这么热的天,你不嫌臭啊。” 杨逸还是没有出声。 玛丽推门进去,坐在床边,柔声说道:“杨逸,在想什么呢?你是不是病啦?”说着摸了摸他的额头。 杨逸一把抓住玛丽的手,转过身,郑重其事地对玛丽说:“玛丽,你知道吗?我心中有仇恨!有国仇家恨!可我,却没有能力去面对。我的母亲,至今还被人霸占着,我连那恶棍在哪儿都不知道;日本人,至今还在中国横行霸道,我更是没有能力应对。玛丽,你说我该怎么办?” 玛丽问道:“你胆怯吗?” 杨逸愤愤地说道:“不,我仇恨!” “上帝赐给我们不是胆怯的心,乃是刚强、仁爱、谨守的心。仇恨会让你迷失,让你选择力不能及的事。我不指望你能放下仇恨,但一定要把它埋在心里。有人攻胜孤身一人,若有二人便能抵挡他,三股合成的绳子,不容易折断。” 玛丽说了一通教义,杨逸是似懂非懂。忽然看见她穿得这么性感迷人,一下子把玛丽拥在了怀里。 “玛丽,你是不是上帝赐给我的天使姐姐?” “天使姐姐”这个称呼,还是杨逸在英国住院期间称呼玛丽的。玛丽顿时窘都满脸通红,挣扎着说道:“杨逸,你这个魔鬼,快放开我!放开我!” 就在这时,大门外传来三声敲门声,一长二短。杨逸骂了一句:“这只死蟑螂,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老子今天有事,你又来了!” 他悻悻地放开玛丽,打开门。门外可不止是一只蟑螂,只见章文功后面还跟着一个人,不是徐文冠那又是谁! 第二十六章 刺杀中岛(二) 三人寒暄进了客厅,玛丽早已换好衣服准备沏茶。 “哟,杨医生,这位小姐是?”徐文冠一见有个洋人,不便直呼堂主,马上换了个称呼。 “哦,徐叔,这是我的助理玛丽?布朗小姐,是在英国时候认识的老朋友。”杨逸解释道。 玛丽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徐先生、章叔,那我先回屋去了。杨逸,有事叫我。”说罢,就走进了房间。 徐文冠并未坐下喝茶,而是仔细地打量着杨逸。忽然,他一个箭步,出拳向杨逸的面门猛袭过来。杨逸一个铁板桥向后一翻,这击猛拳竟被他避开。待杨逸撑起手臂正欲爬起,徐文冠的右脚已踢向他的面门,身形之快,竟容不得杨逸半点思考。杨逸把头一侧,顺势一个平地十八滚,直滚到八仙桌下,总算躲了过去,情形相当狼狈。 徐文冠摇了摇头,长长叹了口气:“唉,老堂主啊,可难为我文冠啦。” 杨逸缓过神来,觉得脸上有些隐隐刺痛,不禁自言自语地说:“没打着啊,怎么火辣辣的呢?” 徐文冠说道:“我见你要避开这拳,瞬间变幻为指,你被我指风挂到,自然会痛的。我刚才未用全力,否则,你早就被我打伤了。” 杨逸不服,拍了拍胸脯:“再来!” 徐文冠却不与他交手,坐了下来,端着茶缓缓说道:“我本来是想先试试堂主的武功,看是否得了老堂主的真传。刚才你也是猝不及防,但江湖之上,人心险恶,猝不及防的事情时有发生。今天你能躲得过去,虽说有些狼狈,却果敢机敏,不拘常型,当是可堪重任。堂主,请恕文冠冒昧。” 杨逸连说:“岂敢岂敢!晚辈怎敢怪罪徐叔啊。” 徐文冠接着说:“听郎中说,你要行刺中岛今朝吾,你有刺杀计划吗?” 杨逸坐了下来,沮丧地摇了摇头。 徐文冠又说:“郎中已经跟我谈过中岛那边的情况,很难下手啊。那好,我现在和堂主分析一下。首先,武装潜入司令部不用考虑,那是以卵击石。第二,路上设伏袭击,也是没有可能。其一,他每次出来,除了那四个保镖,还带着大队的日本兵,我们在武器与人数上,均处劣势;其二,在汽车上下手脚也可以排除,因为,他的汽车一直都停放在司令部,我们没有机会安放炸弹。第三,毒杀,也没有可能,司令部里的厨子都是日本人,我们没有内线。” 杨逸忽然说道:“徐叔,你等等。如果是外面做进去的饭菜呢?或者是他来外面的餐馆吃饭呢?” 徐文冠反问道:“你和郎中见过他叫外卖了吗?见过他到咱中国的馆子吃饭了吗?” 杨逸和章文功齐声说道:“没有。” “是人,总是有弱点的。我想中岛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肯定有弱点。只要能找到他的弱点,刺杀计划就有可能成功。另外,眼下我们洪武堂正值重建时期,消息来源匮乏,成员素质不高,不像以前国民政府在的时候那样,可以公开活动。所以刺杀像中岛这样一个大人物,条件还不成熟。”徐文冠沉吟片刻,缓缓地说道。 杨逸陷入了沉思。内线、弱点、情报、条件、计划等等,这些都是他在英国受训时,早已了然于胸的基本常识,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却突然忘掉了呢?他忽然想起玛丽跟他说的话:“仇恨会让你迷失,让你选择力不能及的事。”是啊,杨逸,你真的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失去了判断力了吗?徐文冠并没有学过特务情报之类的东西,却能剖析得如此透彻。而他这个留过洋的英国海军情报局精英,竟然还不如一个书生。杨逸不禁羞愧得冒出一身冷汗。 杨逸并不知道,其实,情报特务的老祖宗实际上就在中国,哪是在什么在外国。正式设立的情报机构,最早可以追溯到明朝的锦衣卫、东厂、西厂、内行厂。到了清朝,雍正皇帝为了巩固他的统治地位,又设立了一个叫粘杆处的特务机关,血滴子就是粘杆处所属的一个暗杀组织。陈近南创始的天地会,作为当时反政 府的帮会组织,从其组织结构与行动特点来看,实际上也属于特务组织。洪门是从天地会衍生出来的一个帮会,自然继承了老祖宗们的特务智慧与传统。更何况徐文冠在洪门中有着“胜文长”的名号,自然非同小可。文长此人,名徐渭,字文长,明代著名军事家(另外还冠有许多“家”的名号,可谓博学多才),曾协助浙、闵总督胡宗宪抵御倭寇,戚继光也是他的晚辈幕僚。 既然条件不成熟,那就创造条件。杨逸决定从顾效寅入手,争取发展为内线。 第二天一早,徐文冠离开井水弄,返回皖南,临行前嘱咐杨逸:“堂主,我这次来,已经在南京安排了几个秘密联络点,这几个弟兄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地址、名册和各自的接头暗语,你收好。为防万一,这些人和章文功是单线联系,你切不可与他们有任何接触。还有,中岛这件事,时机尚不成熟,先缓缓再说吧。” 徐文冠走后,杨逸和玛丽打了声招呼,前往日本宪兵队。他和门口的哨兵用不太流利的日语解释了一通,意思是说,他是顾效寅的私人医生,来检查一下他的身体。哨兵于是就叫顾效寅出来和他见面。 顾效寅把杨逸领到了自己房间,感激地说道:“杨医生,你哪用亲自来给我检查,我身上的伤没事了,全好了,你看。”说完,拍了拍胸脯。 “身上的伤是好了,这我知道。但我今天来,是来看看你心里面的伤的。”杨逸说罢,指了指外面,又煞有其事地说道:“外面那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可都是冲着你来的啊!” 顾效寅吃了一惊,问道:“怎么办,杨医生,你说我该怎么办?” 杨逸开门见山地说:“既然你恨日本人,何不加入我们洪武堂,驱除外侮,重整河山!军统那边我自然会想办法的,请顾先生放心。” 顾效寅紧紧地握住杨逸的手:“谢谢,杨医生,谢谢你这么信任我。我这就加入洪武堂,你让我作什么,我都愿意。” “好,你继续做你的翻译,进而取得日本人的信任,为我们洪武堂提供有价值的情报。我现在需要有关中岛今朝吾的情况,把你认为有价值的都告诉我。” 顾效寅寻思了一下,说道:“中岛喜欢女人,更喜欢喝酒,好像还对中国的字画古董什么的也感兴趣。占领南京之后,他的司令部搬进了总统府,我看见他对委 员长收藏的名家真迹和官窑赞不绝口。他还从士兵那里追缴了一批古董,说是要上交军部。这件事情主要由副官宫本英树负责。这次回来,我发现他的健康状况并不是很好。昨天还隐约听到他和高山雄治的谈话,说是要到上 海治病,还说军部有意将他编入预备役,为此,他还愤愤不平。” 杨逸忽然感到事情似乎有了一些转机,连忙追问道:“他哪天动身?” 顾效寅摇了摇头,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估计那天奥野会送他上火车。” “好,那我先回去。顾先生,切记,行事一定要万分小心。”杨逸吩咐道。 杨逸走出日本宪兵队,斜地里看见,有个头戴鸭舌帽的人看了他一眼,立即转身向一个弄子里走去。他觉得此人的背影相当熟悉,就紧紧跟了过去。那人走得很急,不时地用眼睛的余光向后张望。 杨逸尾随到弄堂分岔口,突然加快脚步,向另一条小路跑去。鸭舌帽刚走出弄堂,被杨逸堵了个正着。 “老乔,见了我为何要躲啊?”杨逸对鸭舌帽说道。原来,此人正是和杨逸一起执行大冢平次郎行动的老乔。在特务处里,除了周铮,他和老乔在一起的时间最久,所以,仅仅只看了一眼背影,杨逸立刻就认出来是他。 老乔强作欢笑,神情很不自然:“啊!是杨兄弟啊,怎么这么巧?” 杨逸把他拉到旁边的巷子里,低声说道:“别装了,你一直在盯梢,快告诉我,你是不是在盯顾效寅的稍,你是不是那个什么军统的锄奸队?” 老乔见已被杨逸识破,而且他又是从日本宪兵队出来的,立马从腰间拔出手枪,却被杨逸一把摁住。 “老乔!别忘了,我也是自己人。” 老乔将信将疑,把手枪又插回了腰上,质问道:“好,杨逸,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从日本宪兵队出来?这些年,你把处长害得那么苦,你又去了哪里?” 杨逸反问道:“处长怎么了?我怎么就把他害苦了?” 老乔很执着,催促道:“你别打岔,先回答我问题。” 杨逸说道:“那好,我告诉你。我这两年在英国读书,几个月前刚回来,在钞库街开了家诊所。顾效寅是我的病人,我刚才是去给他看病的。” 老乔沉思了一会儿,拉住杨逸的手说:“不好意思,做我们这一行的,难免有些精神紧张,刚才,我误会你了。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你的诊所可方便谈话?” “请随我来。”杨逸说道。于是,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仁爱诊所。 老乔以病人的身份,进了杨逸的诊疗室。 “杨逸,你还记得大冢那次行动吗?” “记得,后来政训处就来审查我了。其实那件事我很后悔,真的,我一直都很内疚。” “按照规矩,擅自杀害与行动对象无关的人,是要被处决的,这是蓝衣社铁的纪律。周处可能念你不是蓝衣社的人,况且也的确出色完成了行动计划,所以把整件事都扛了下来。说那次行动是他亲自部署的,你只是在执行过程中,误认为牙科医生对计划有潜在威胁,而把他杀了。这事,他首先是知晓的。你走了以后,周处就被停职检查,听说还连降两级,从上校一直降到少校。” “那老乔,周处现在在哪?” “应该是在重庆吧,具体在哪我也不清楚。现在蓝衣社重组为军统,我只是阿四手下的一名锄奸队员,上层的联系,我无权知道。” 杨逸忽然问道:“汤阿四他认得我吗?” “应该不认识你,你和他毕竟只见过一次面。不过,既然你已经回来了,我这就带你去见阿四,让你重返军统。” “不,老乔,我认为在目前的局面下,还是与你保持单线联系比较好,我们在情报上互通有无。我一直没有脱离过组织,在英国受训期间,与周处也时有电报往来。只不过这次提前回国,暂时和组织失去了联系。我现在的任务是在南京隐秘地潜伏下来,为以后的工作创造更好的条件。”杨逸对周铮以前说过的话,还记忆犹新。保持单线联系,是对情报工作者的最好保护。而杨逸更清楚地认识到,他的工作定位不仅仅是暗杀。 杨逸接着说:“还有一件事,顾效寅上次被刺,是我治好的。在治疗期间,他流露出了对日本军阀强烈的仇恨感。我已经说服他为我工作,并已经开始提供情报。所以,在顾效寅的问题上,请你设法让汤阿四消极处置,却又不可过早表明顾先生的身份。” 老乔应诺:“明白。实在不行,我事先也会及时通知你的。如果你有事找我,可在武定门边贴上一则寻人启事,就说是找北平来的表叔。看见之后,我当晚就会来诊所找你。” 老乔走了,杨逸提早下班回到井水弄,开始筹划他的上 海刺杀计划。 第二十七章 刺杀中岛(三) 晚上,玛丽回来了。 她推开杨逸的房门,看见杨逸正痴痴地盯着笔记本发愣,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从身后蒙住了他的眼睛。杨逸抓着她的手,放在鼻子上闻了一闻,说道:“唔,让我猜猜你是谁。玛丽?不可能啊,玛丽的手没这么香,也没这么好看。咦?那会是谁呢?难道是我梦中的仙度瑞拉。哦,美丽的仙度瑞拉,谢谢你还眷顾着我这个只怜的小青蛙。” 玛丽把手夺了回来,在他肩上一锤,骂道:“呸,你哪是什么青蛙王子,我看你就是一只癞蛤蟆,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连童话故事都会搞错,还说我的手不香、很难看。我看你死得很难看才对!”说着,又是一顿猛锤。 杨逸转过身来,把玛丽搂在怀里一阵狂吻,还夹杂不清地说道:“玛丽,你就是我的仙度瑞拉,你就是我的白天鹅,我愿意做那只死得很难看的癞蛤蟆。” 玛丽挣扎了一会儿,闭上眼睛默默念道:“哦,仁慈的上帝,请宽恕我吧。” 接着,杨逸又要得寸进尺,玛丽抓住他的手,阻止了杨逸的企图,说道:“你先去洗个澡,我现在要给你做饭。晚饭都没吃,你不饿啊?” 杨逸没办法,拿了身衣服,走进浴室,用凉水对着发热的头一阵猛冲。 “杨逸,下午顾先生带着几个日本宪兵来过,你没在。他让我转告你,他已陪中岛司令官去上海了。”玛丽在外面说道。 “啥!去上海啦!什么时候去的?”杨逸衣服都不及换,直接打开了浴室的门,冲玛丽喊道。 玛丽猛然看见杨逸的样子,羞得满脸绯红,急忙捂着脸转了过去,向着窗台不断地划着十字。 杨逸吃着饭,像换了个人似的,神色庄重肃穆,低声对玛丽说道:“明天你和章叔说一声,我有事去上海了,可能十天半个月也回不来,诊所的事请他多费心了。” 日本华中派遣军上海陆军医院门口。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正坐在马路对面,摆着鞋摊,嘴上还吆喝着:“擦鞋啰!修鞋啰!” 顾效寅和一个日本军官从医院门口出来,他看看自己的皮鞋,后跟磨损得厉害,就走到鞋摊老头的跟前:“喂,老汉,这鞋能修吗?” “修,能修,长官请坐会儿,我这就给您修。” 日本军官在一旁用日语喊道:“顾桑,你快点,我先回饭店等你,一会儿我们还要去黑市的。”说完,朝陆军医院旁边的大东亚饭店走去。 修鞋的老汉清了清嗓子,说道:“顾先生,中岛住在哪个病房?” 顾效寅吃了一惊,随即听出了是杨逸的声音:“是杨先生?” 杨逸点了点头,依旧帮顾效寅修鞋。这鞋摊可是他花了十块钱买的,原来那修鞋大娘挺会敲竹杠,愣是把这不值钱的鞋摊抬到了十块。 顾效寅低声说道:“他住在217病房,门口24小时都有两个保镖守着,白天是高山雄治和白崎赖重,晚上是村上慧斋和花冈迈舟。所谓的四个保镖,其实也是中岛的朋友。这个高山剑术很高,据说是什么微尘流的秘传弟子,在南京城破之后,我亲眼见到他斩了两个**俘虏的头。白崎是个僧人,他和另外一个和尚村上慧斋一样,我都有没见过他们与人交过手。另外一个叫花冈迈舟的,是个空手道高手,他曾让十几个毫无斗志的**俘虏陪他练拳脚,个个都被他弄得折筋断骨。刚才那个,是中岛的副官宫本英树,他让我陪他去黑市,把一些法币换成金条。” “法币换金条?他哪来的法币?”杨逸有些奇怪。 “应该是抢来的吧,具体什么个情况,我也不知道。” 杨逸把鞋还给他,塞给了他十块钱,说道:“去吧,赶紧去买双颜色一样的新鞋,把这鞋扔了。” 顾效寅和宫本副官来到了黑市,后面还跟着花冈迈舟,他是事先奉命前来保护宫本英树的。 “长官,你们要金条吗?我这有民国十年铸造的金条。”一个带着鸭舌帽的年轻人凑到宫本面前悄悄地说。 顾效寅在宫本耳边嘀咕了几句,两人悄悄说了一会儿。顾效寅回头对年轻人说道:“民国的金条有什么用?我们要大日本帝国的金条,满洲国中央银行的金条也行。” 年轻人说:“日本金条我这儿没有,满洲国的金条倒是有二十来根。” 顾效寅问:“在哪?” “在我的住处藏着呐,要不你们随我去拿?” 顾效寅又和宫本密谈了几句,宫本向花冈使了个眼色,三人就随着年轻人走进了一个小胡同。 三人进了屋,顾效寅随手把门关上。年轻人从里屋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小箱子,走到花冈跟前,说道:“哟,挺沉的,搭把手。” 华冈接过箱子,忽觉颈边一凉,箱子掉落在地,这哪是什么金条,里面竟是一块黑煤。他当时就要发作,去抓这个年轻人。但年轻人只是轻轻推了他一把,就直取宫本而去。待花冈转过身来时,顾效寅和宫本英树全都倒在了地上。他猛地觉得自己的魂魄,正从身上缓缓散去。鲜血染红了白色的道服,花冈迈舟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宫本醒了过来,他见自己和顾效寅都被绑了在床脚下,一人一个只床腿,自己的衣服也被扒光,只剩下一条裤衩;而花冈迈舟躺在地上,道服上全是血,估计是死了,不由得惊恐万分。花冈在他的心目中,那就是个神人,和七八个帝国武士在台上打,也是游刃有余。可如今,一招之内,竟然作古了,可见对方的身手是如此的可怕。 年轻人拍了拍他的脸,拎着那个装了满满法币的大口袋,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哪来这么多钱?你要是不说的话,那个白无常就是你的下场!” 宫本吓得直哆嗦,在顾效寅的翻译下,两人开始了下面的对话。 “我叫宫本英树,是中岛司令官的副官,这些钱都是从总统府里面拿出来的。” “你们在总统府里还拿走了什么东西?” “还有一些字画、古董。” “那些东西现在在哪?” “一部分从士兵那里追回的古董,已上交给了军部,其他大部分,已经送回司令官的老家。” “那这次除了这些钱,还有没有什么留在中国的?” “没有了,就只剩下这些钱了。上次已经换了一袋子,可惜都是民国的金条,我还特地跑到奉天去,把金条换成了日元。” 年轻人把审讯内容记了下来。解开宫本的绳子,让他签字。宫本恐惧地看着这份记录,哆嗦着久久不肯签字。 “你在屠杀中**民的时候,有过这样的恐惧吗?你想过死是什么样的一种痛苦吗?” 宫本最终还是在审讯记录上签了字,颤抖着说道:“请你,让我死得快一点,拜托了!” “不,我不杀你,历史会审判你的。”说着,年轻人又把宫本的双手紧紧地反捆在床脚下,又把俩人的嘴上都堵上抹布。。 杨逸穿着宫本的军装,提着钱袋,从他那间临时租借来的房子出来,回到了他下榻的旅馆。他把钱藏在床底下,紧接着就赶往陆军医院。 眼看天色即将黑了下来,杨逸匆匆地从217病房走过。白崎和尚见有人走过来,非常警觉地站起身来,把手插进胸前。杨逸一边走,一边寻思着:“这和尚很警觉,旁边那个拿刀的高山也不是等闲之辈。偷袭已经是不可能了,就算现在能解决掉他俩,楼道口的卫兵必然会疯涌过来,不但杀不掉中岛,自己还可能丧命于此。天马上要黑了,如果另外一个和尚等不到花冈,或者宫本回来了,我马上就会暴露。可宫本不能杀啊,杀了他,顾先生必然暴露。这该怎么办呢?” 杨逸一拐弯,在配药室门口停了下来,一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他轻轻在门口听了听,里面好像没有动静,便推门闪了进去。 然而,他错了。一走进去,他就听到了女人的低吟声和沉闷的撞击声(难道日本医生护士的传说是从这里开始的)。坏了,有人!顺着声音,他判断声音来自于隔壁的护士休息室,而休息室与配药室仅仅是一门之隔。 在这充满着诱惑的一瞬间,杨逸作出了一个惊人的选择! 他不理睬休息室里面的那对男女,迅速走到工作台前仔细察看。只见有一个生理盐水瓶,上边还贴着中岛今朝吾的标签。 “抗生素,磺胺,镇静剂,咦!还有抗寄生虫制剂。好!够了。”杨逸轻轻地把生理盐水用大针筒抽出一些,然后把各种针剂的成倍剂量逐一推了进去。时间一点一滴,如针筒内的针剂一般缓缓淌过,杨逸的额头渗出了一滴滴的汗珠。 休息室里面的声音越来越急促,杨逸猛地咳嗽了一声,并用日语说道:“中岛司令官的药怎么还不送去!”说着转身走出了配药室。 过了一会,一个满脸通红的护士,端着药盘慌张地走了出来,急急忙忙走进217病房。 杨逸看着护士走了进去,心想:“这些成倍剂量的药物如果到了他的体内,中岛会马上休克,并且死亡。”随后,杨逸转身消失在昏暗的楼道里。 第二十八章 飞鹰堂主 杨逸很想留在医院继续观察217房间的动静,然而他看见村上和尚匆匆地从医院门口跑了进来,他知道,医院马上就要进行大搜查了。于是快步走出了医院,朝旅馆走去。 杨逸一路寻思着:中岛应该是没命了,除非那护士把药瓶打翻了;村上见宫本等三人至今未归,一定是料到有所不测;那么到了病房之后又会发生什么呢,对了!除了在医院内进行搜查之外,估计还会全城戒严;我个人可以安全离开,但是那袋子钱怎么办?它可是我们中国人的钱,不能再落到日本人手里了;怎样才能把钱安全转移?不能犹豫,必须要尽快出城。 杨逸想到这,渐渐加快了脚步。他回到旅馆,提着钱袋,退了房间,连夜就出了城。 杨逸在郊外的一所废弃的民房里美美地睡了一宿。临近晌午,他被一阵雨给淋醒了。这些天来,他一直为了这个计划茶不思饭不想。昨天的行动虽然惊险,却有意外收获,老天还让他发了一笔横财。杨逸悬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打开门朝外面观察了一阵,发现这个村子没有人住,到处都是残墙断瓦,焦梁炭柱,杂草丛生的景象。就连他露宿的这间民房,仅有的一处窝棚,在大雨下,也是“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的惨状。杨逸知道,这是在去年年底时被日军轰炸的一个村子,百姓们死的死,逃的逃,好好的一个村子,就这么被毁于战火。 他回到屋里,把钱袋子和宫本的那套军服藏在了锅灶里,还搬了些杂物堆在灶口。过了一阵子,雨停了。杨逸携带着匕首、火石以及宫本的南部十四式手枪和弹夹,离开了废弃的村子,向城里走去。 日本华中派遣军上海陆军医院门口,警卫和巡逻的士兵明显多了起来。巡捕房也抽调了不少警力,在大街上来回地晃着,偶尔还会见到一些特高科的便衣在盘查可疑目标。 杨逸仍旧化妆作老头,蹲在墙角边擦鞋。在这之前,他怕顾效寅脱不了身,还是去了一趟那所临时租用的民宅。当他到了那里的时候,看见围了很多人,估计顾效寅和宫本已经脱身。但是,他在医院门口一直守了几天,也没见到顾效寅从医院出来,连宫本和那几个保镖也不曾看见。杨逸不免有些担心起来。 “老头,擦鞋!”杨逸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日军中佐,却又说着中文。 “哦,太君,您请坐。”杨逸赶紧请他坐下,帮他掀起裤腿。 “老头,你不是上海人啊?”中佐问道。 “唉,我是南京那边的,逃难逃过来的。”杨逸答道。 “南京有几道门?” “二十四道门。” “城里有几座桥?” 杨逸心里一愣,这不是徐文冠给他的联络暗语吗?这些暗语都是接头人和章文功联系时用的。城里有几座桥,好像谁也没数过,但接下来的回答应该是“七七四十九座桥”,这样才算对上了。可这日军中佐怎么知道这个暗语?难道是章文功那边出了问题?杨逸心头顿时一紧,随即便哑然失笑:“我这个样子,谁还能认得出来,此人难道是会中兄弟?” 杨逸回答道:“七七四十九座桥。” 中佐又问道:“请问兄弟在哪个字号营生?” 杨逸答道:“洪武堂中字号。”这是会中的暗语,中字号指的是堂主的意思。 中佐立刻抱拳:“兄弟飞鹰堂护剑赵羽,见过杨堂主。” 飞鹰堂是洪门中较大的一个堂口,门下弟子众多,但随着时代的变迁,已日渐衰败。以前周铮曾经和杨逸说过,飞鹰堂的堂主一般都是女人,而且武艺高强,行动诡秘。护剑相当于堂主的贴身侍卫,其身手在帮会中当列前几名。 赵羽悄声说道:“此地不宜久留,请随我来。”说罢,起身离开了陆军医院门口。 杨逸远远跟着,走进了一所西式洋房。 “哟,不知洪武堂杨堂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小女子这厢有礼了。”忽听得楼上传来一声京戏的唱白,杨逸抬头一看,只见楼梯口站着一位青衣花旦,脸上抹着脂粉,双眼描着红线,身姿婀娜,体态端庄,有如三月里的桃花,六月里的白莲,七分妩媚,万种风情。 杨逸顿时一阵迷离,好一个美人儿! 只听赵羽在一旁说道:“杨堂主,这是我们飞鹰堂堂主林翔玉,杨堂主?杨堂主?” 杨逸晃过神来,连忙唱道:“林堂主,小生这厢有礼了。”他竟也学着京戏的唱腔搭上了。 林翔玉抿嘴一笑,一手以袖拂面,一手轻舞云裳,仙女般的从楼上下来,来到了杨逸身前。 “素闻杨堂主风流倜傥,今日得见,为何此般憔悴啊?”林翔玉唱道。 赵羽马上作揖道:“请堂主恕罪,我这就领杨堂主去卸妆。” 杨逸随赵羽来到盥洗室,问道:“赵羽,你怎么知道我是洪门的人?难道我被你看出了破绽?” 赵羽答道:“我哪有这本事,是林堂主看出来的。你不是花了十块钱问一个老太太买鞋担吗?那老太太就是我们飞鹰堂的人。还有,你扮作修鞋匠的时候,见有谁向你收过保护费啦?林堂主身在梨园,大老远就看出你的破绽了。这不,还好有胜文长飞鸽传书,不然,我们马上就要对你下手了。” 杨逸吃了一惊,问道:“徐文冠飞鸽传书?他怎么说?” 赵羽说道:“是啊,他说你来陆军医院刺杀一个日本中将,请我们暗中相助,还告知了你们的联络密语。” 杨逸还要再问些什么,赵羽说:“杨堂主,别让我们堂主久等了,还是回客厅说吧。” 杨逸和赵羽回到客厅,这边林翔玉已沏好茶,正坐着等待杨逸的到来。 这回,林翔玉倒不再摆弄她的京戏,直截了当地说道:“杨堂主,此番你只身刺杀日酋,虽有荆轲之勇,却无侯赢之智,万一失手,怎么对得起辅佐你的文冠兄弟!不过,在内无接应、外无援手的情况下,你能够全身而退,也不得不令我佩服。赵羽,我让你去陆军医院打探消息,结果怎样?” “杨堂主刺杀的是中岛今朝吾。但很可惜,事发当晚就已经被抢救过来,这几天正在接受治疗。现在,医院已经给他换了房间,门外还增设了四道岗哨。中岛的几个随从就住在他隔壁的病房。”赵羽说道。 杨逸心下懊恼不已,额头不由得渗出了冷汗。如果他把诊所里的那几支力杜卡因带在身上,中岛必死无疑。可谁曾想到用药物刺杀?况且,事发突然,容不得他再作准备,只希望中岛会休克致死。可这样一来,要想再杀他,可真就太难了。 林翔玉似乎看穿了杨逸的窘迫与不安,安慰道:“杨堂主,虽说此事功亏一篑,就算是中岛命不该绝吧。不要气馁,其实你真的做得非常棒了。这两天全城搜捕,你还敢回到医院探听消息,胆儿也真够大的!要不是你已是洪武堂的堂主,我一定把你纳入麾下。哼!徐文冠这个书呆子,看人还真看得准!” 杨逸心想,徐文冠哪儿看得上我了,前几个帮会老大,唯独就他看不上我。还看得准?我看他是睁眼瞎子才对。转念又一想,我是人才吗?这件事情都搞砸了,我还配是人才吗?回头徐文冠更该看不起我了。 杨逸正寻思着,林翔玉接着又说:“这几天你就在我这儿住下,放松一下自己,也算是陪我散散心吧。外面的事,由赵羽去打听,他日语好,功夫高,人也比较机敏。如果在家觉得闷了,让他带着你四处走走,熟悉熟悉环境。” 杨逸应声作谢,由赵羽领进房间。他在温水中惬意地泡着,迷糊之间好像杜梅在湖里挣扎,他拼命地游过去,可就是触不到她的手……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杨逸住在林翔玉家里,从开始的新奇,到渐渐的厌倦。林翔玉每天早晨都要练嗓子,吵得杨逸直捂枕头。睡觉之前,林翔玉卸了妆,还要找杨逸练武。练武也就罢了,你别卸妆啊。卸了妆的林翔玉脸皮松弛,鱼理清晰,与化过妆时判若两人。如果陪着年轻小姑娘一起练,杨逸一定心驰神荡;可如今换作半老徐娘,他怎能激情得起来。于是,他想起了娟子,一想起娟子,他就忍不住哭;一想起娟子,他就把仇恨指到了中岛今朝吾的身上。不!中岛,只要你还在中国,我一定追杀到底! 这天傍晚,杨逸和赵羽照例来到陆军医院门口转悠。忽然,他看见顾效寅和宫本英树走了出来,手里还提着行李。杨逸和赵羽赶紧往墙角一闪,赵羽递给杨逸一支烟,俩人背对着医院就抽上了。 顾效寅和宫本匆匆走了过去,只听宫本说道:“哎,想不到这么快,军部居然让中岛司令官今晚就回日本。” 顾效寅说道:“宫本君,你被调往武汉前线,我想这也是司令官阁下的安排吧。我倒是无所谓,仍旧做我的翻译,虽然也把我调离南京,但还不至于会有枪林弹雨。唉,宫本君,大家好自为之吧。” 宫本叹息道:“我讨厌这场战争,从打下南京开始,我就对战争产生了怀疑……”后面的话杨逸再也听不清了。 中岛今晚就要走!杨逸的神经顿时紧紧地绷了起来。 第二十九章 二刺中岛 顾效寅和宫本英树走远了。杨逸丢下烟头,看了赵羽一眼,低声说道:“赵羽,情况突然,烦你快回去向林堂主禀告,我在这里盯着。” 赵羽无奈地笑了笑:“杨堂主,今天青帮黄老板过生日,林堂主被请去唱堂会了,你怎么忘了?” “那就到黄老板那里去请她。”杨逸着急地说。 赵羽看了看表,说道:“来不及了,今晚去日本的那艘船两小时后出发,从这到黄老板那儿至少也要四十分钟,一个来回就是一个多小时,从这到码头只怕也要一个小时。咱们人还没到,船就开走了!” “那怎么办?你去召集弟兄门,应该还来得及。” “没有堂主的令牌,哪个弟兄敢听我号令?” 杨逸急得直跺脚:“老家伙,这回又让他给跑了。” 赵羽在一旁幽幽地说道:“也不一定。我有两捆炸药,只要把他的座车炸坏,就有机会下手。” 杨逸顿时兴奋起来,脑海中迅速展开了一个刺杀场景:赵羽把一捆炸药丢向汽车,自己则把另一捆炸药丢向后面的士兵,然后两人迅速朝车内的中岛开枪,中岛当场毙命,两人然后趁着夜幕安全撤离。 赵羽接着又说道:“从陆军医院到码头,必须要经过五角公园。你先到公园等我,我这就去取炸药,如果中岛车队在我之前通过公园,你千万不要出手。哦,对了,杨堂主,你带了枪没有?” “带了,还有十六发子弹。” “好,我先去取炸药,咱们五角公园见。”赵羽说完,快步离开了陆军医院。 杨逸来到了五角公园。他看见,公园里有一片黑压压的树林,顺着树林往里走,后面是一堵围墙。他寻思着,如果行刺得手,他和赵羽可以从这条路线撤离,树林可以避开子弹,围墙可以挡住追兵。从树林出来,杨逸便坐在马路边上看着过往的行人与车辆。 过了一会,只见赵羽坐着黄包车赶了过来。他从黄包车上下来,手里还拎着个背包,对杨逸说道:“车夫老傅,我的属下,自己人。杨堂主,我枪法不行,不知你枪法如何?” “没问题!虽然还达不到狙击手的标准,但近距离目标,百发百中。” “好,现在我说说我的想法,请杨堂主指教。”接着,三人在僻静处密谈了一番。 过了一会儿,从陆军医院方向,缓缓地驶来了一辆黑色轿车,一队日本兵正紧紧跟随在车后。杨逸的心跳顿时快了起来,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他太渴望成功了。是啊,上次在医院功亏一篑,这次无论如何一定要一击成功。 杨逸坐上了黄包车,静静地等候在巷子口。 突然!老傅拉起黄包车,横穿着朝五角公园方向跑去。 只听“吱”的一声,汽车司机一个紧急刹车。杨逸在黄包车上甩手就是两枪,击毙了前排的司机和随从,然后一个鱼跃,飞身下车,朝后车门逼去。紧接着,“轰——轰”两声巨响,轿车后面的日本兵倒了一片。 杨逸朝汽车后座又连开了四枪,一个狮打滚蹲在车下,他打开车门,冲里面又开了两枪,并快速换了弹夹。那边赵羽和老傅分别掏出盒子炮,向车后的日军开火。 杨逸打开车门一看,后座上的两人早已一命呜呼,但并不是中岛,就连中岛的随从也不在车内。 上当了!杨逸呼哨一声,三人分头撤离。赵羽身手很快,沿着马路蛇形奔跑,一溜烟的功夫就消失了踪影。老傅则躲在巷子口,阻击着追赶赵羽的日本士兵,可没过多久,就被击中头部。老傅牺牲了。 杨逸穿过林子,撂倒了紧随其后的五个日本兵,跃过围墙,沿着一条黑乎乎的巷子往前奔跑。 忽然,前面射来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左肩,杨逸一个踉跄,蹲了下来。从呼啸而来的枪声,杨逸判断,前面至少还有两把枪。 糟了!前面的路被堵了,可又看不清对方。 杨逸一边还击,一边向另一头跑去。眼见要跑出巷口,只见昏暗的灯光下,一个双手握着武士刀的日本人正堵在前面,此人正是高山雄治。杨逸顺手一抠扳机,枪居然没响。他把仅存的三颗子弹,全都射在了黑漆漆的巷子里了。 杨逸二话没说,扔下枪,掏出匕首,直奔高山雄治,两个人顿时打斗了起来。杨逸的身后,两个拿枪的日本和尚随后也赶到了。 只听白崎赖重说道:“还是慧斋师兄英明,算准了刺客会从这条巷子逃跑。” 村上客气道:“哪里哪里,还是中岛君英明,使了一计叫什么来着?哦,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我想他现在已经在机场了吧。” 杨逸听得暗自心惊:“中计了!又被中岛逃过一劫。我杨逸舍身也就罢了,却连累了老傅为我取义,赵羽又不知生死如何。杨逸啊杨逸,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杨逸一边懊恼着,一边与高山苦斗,左肩越来越沉,有些支持不住。 高山潇洒地挥着刀,嘴上还不停的说道:“和尚千万别出手,这个支那人是我碰到的最厉害的对手。咦?他受伤了?混蛋!谁开的枪?这不公平,我胜之不武。” 杨逸在高山的一轮攻击之下,只能用他那把六寸的匕首勉强格挡,但腿上和腹部还是被高山划了两刀。很快,他就被逼到了和尚的身边。 白崎有些技痒,一把拖住杨逸的右手,来了一个大背跨。好个杨逸,在和尚背起摔落的当口,竟松开匕首,由它自由下坠,左手忽地接刀,刺入白崎的心脏。白崎的身子沉沉地倒下,杨逸因为左肩受伤力虚,匕首竟没能拔出。 这时,杨逸看见从巷子外走来一个身穿旗袍的女人。她见到这一幕,颤抖着靠在墙脚边观看。 在白崎倒下的一霎那,村上慧斋就站在杨逸身后,而高山的这一刀,差点就劈到了白崎。情势突生变化,竟在这一招之间! 村上从腰间也拔出一把短刀,向杨逸身后猛攻过来。 杨逸没了匕首,腹背受敌,更显不支,只能朝墙角一步步退去。两把阴冷的刀,逼近他的身体,杨逸甚至能感受到它们森森的寒气。 “完了,想不到我杨逸竟中了诡计,命丧于此!阿梅,我终究没能和你见上一面,来世再续吧!”杨逸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浮现着杜梅美丽的身影和那纯净而淡雅的芬芳。 鬼门关前,杨逸听到了“咣当”两声闷响。他睁开眼睛一看,只见高山和村上同时倒在了他的脚下,杨逸不由得惊诧万分!身边那个穿旗袍的女人已悄然离去。 杨逸看着她的身影,心好像一下子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想要追上她,腿上又疼得直打颤。 “是阿梅吗?难道我刚才闻到的芳香是阿梅的?不可能啊,阿梅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功夫?一招制敌啊!阿梅见了我不会离开的,她知道我爱她,不可能,不可能是她。身影是有点像,但是阿梅的腰没这么粗,身材比她好多了,嗯,一定不是她。那她又会是谁呢?林翔玉?根本不是!”杨逸心里充满了疑惑,他把见过的人,但凡是女人,一个个全在脑子里洗了个遍,还是猜不出来她是谁。 杨逸探下身去,察看了高山和村上的伤口。只见两人均是咽喉中刀,手法干净利落。“换做是我,也没有这么干脆,高手,绝顶的高手。”杨逸不禁暗暗心惊。 杨逸收缴了和尚身上的几把南部手枪,拖着伤,离开了巷子。巡捕和日本宪兵正满大街的抓人,他只好又走进另一条小巷,躲避追捕。腹部的伤倒没什么,但腿上和肩膀的伤却非常严重,血不停地往下流。杨逸走着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就来到了一个小院,坐在门口喘气。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院子里走出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看见杨逸受伤,赶紧把他扶了进去。 “兄弟,你受伤了?哟,这么多处伤。娘、孩子她妈,快!帮我的药箱拿来。”年轻人说道。 过了一会儿,一个年轻的女子和一个老太太走出了房间。一家人帮杨逸包扎了伤口。 “我听见外面有枪声,他们是来抓你的吧?”年轻人问道。 杨逸点了点头,说道:“嗯,我杀了几个日本人。大哥,你让我走吧,免得连累你们全家。” 年轻人摇了摇头,敬佩地说:“不行,你这么出去,必然就擒,还是留在我这里养伤吧。你放心,我家是安全的,这里是法租界,兄弟我在巡捕房当差,他们不会到我家搜查的。” 杨逸坚持要走,年轻人有些不快,说道:“兄弟是不是瞧不起我林怀部,我平生最恨的就是日本人。兄弟今日的所做所为,实在是令在下佩服。敢问兄弟尊姓大名?” 杨逸心想,何不报出洪门的名号,在江湖上也显显洪武堂的威名,于是一抱拳,铮铮说道:“在下南京洪门洪武堂弟子杨逸,多谢林兄救命之恩。” “啊!原来是洪门兄弟,失敬啦!你可知道林翔玉?”林怀部惊喜地说。 “林翔玉,我认得啊,她是飞鹰堂的堂主,怎么,你……”杨逸也有一丝的惊喜。 林怀部说:“她是我小姑姑,翔玉是她的艺名。我也是飞鹰堂的人,刚入门,位卑言轻,不足挂齿。请问杨兄弟在会中点的是哪柱香?” 杨逸说道:“兄弟点的是中字香。” “原来是杨堂主,在下眼拙,请杨堂主恕罪!”说罢,林怀部单膝跪地,就要行礼。杨逸连忙托住他的手,阻止道:“林大哥,千万使不得,你我一见如故,而你又是我的救命恩人,怎敢让你给我行礼,以后叫我杨逸就可以了。” 林怀部说:“现在太晚了,出去不太方便,明天一早我就去请尼古拉医生来给你治伤。杨堂主,你先休息吧。” 于是,杨逸就在林怀部的家中住下。 第三十章 二十一具尸体 杨逸醒了,一个两三岁大的小男孩坐在床前,忽忽地闪着两只大的眼睛,托着腮帮子正盯着他看。这是一个他再也熟悉不过场景。在梦里,他每每见到娟子,也是托着腮坐在他床前,也是扑棱着两只美丽的大眼睛,然后羞涩地逃离房间。杨逸醒来之后,都会啜泣好一阵子。 “娘,哥哥醒了。”男孩叫道。 林怀部的妻子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盆水。 “啊!嫂子,我自己来。”杨逸赶紧起床,却发现头昏沉沉的。 “你发烧了,大兄弟,躺着别动,来,我给你擦把脸。” 杨逸赶紧接过毛巾,问道:“嫂子,林大哥呢?” “一大早就去找尼古拉医生了,他是租界里最好的法国医生,心肠也很好,马上他们就会过来。” 杨逸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赶紧说道:“嫂子,麻烦你把门外的血迹冲洗干净,我怕日本人会找过来。” 林嫂微微一笑,说道:“昨晚怀部已经让我和娘去冲掉了,早上我又沿着巷子看了一下,没看见什么血迹。怀部是巡捕房的人,这些道理,他懂。” 杨逸不禁暗自惭愧,如果换做另外一家好心人, 估计这会儿,所有人都会在宪兵队待着了。 男孩忽然说道:“哥哥,这把枪真好看,”只见孩子的手上,杨逸的那把南部十四式手枪,正对着杨逸的胸口。想必是杨逸睡着的时候,孩子从他身上拿出来玩的。 林嫂吓得花容失色,一把夺过枪,拽起孩子就一顿暴打,还连连喝道:“我叫你玩枪,小兔崽子,我叫你玩枪!”孩子委屈得一边哭去了。 杨逸心下不忍,忙说:“林嫂,别怪孩子,是我不好,没把枪藏好,这枪里没子弹。” 林嫂噙着泪,抱着孩子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林怀部的母亲进来了,后边还跟着个洋人。 “孩子,这位就是怀部介绍来的尼医生。”林母介绍道。 “是尼古拉医生,太太。”尼古拉纠正道。 杨逸说道:“尼古拉先生,你好。咦,大娘,林大哥去哪了?” 林母说道:“他刚走,去找他姑去了,一会儿还得上巡捕房上班。” 手术后,尼古拉医生走了。早已等在门外的林翔玉替杨逸付了诊金,然后和赵羽一同走了进来。 “杨堂主,别动。你看看,怎么都伤成这样了?”林翔玉说着,一边又开始埋怨起赵羽来了:“都是你,也不照顾好杨堂主,万一杨堂主有个好歹,你让我以后怎么见文冠!看我回去不好好收拾你!” 杨逸惭愧地说:“对不起,林堂主,是我建功心切,中了日本人的诡计,还害得老傅为我牺牲,真怪不得赵大哥。我……我根本不配当这个堂主。” 赵羽有些诧异:“我们中了日本人的奸计?怎么回事?你又怎么会受伤的?” 杨逸愤愤地说道:“中岛根本不在车上,他……他不是坐船走的。我在撤离的时候,又遭到了中岛保镖的袭击,幸好有人搭救,不然就死在那儿了。哦,对了,林堂主,咱们洪门之中,哪个女侠有这等功夫,能够在一招之内连取两个高手的性命?” 林翔玉问道:“女侠?昨晚救你的人,是个女的?你看见她使的是什么兵器?” 杨逸回答道:“我没看见,可据死者的伤口来看,我肯定那是匕首。” 林翔玉想了想,摇了摇头:“不对啊,你确定她是洪门的人吗?洪门中的女人,武艺最好的是我师傅,可她十年前就去世了。我们飞鹰堂的高手,使的都是峨嵋刺,用匕首的高手还真没见过。” 杨逸也摇了摇头,说道:“其实我也不能肯定她就是洪门的人,可她为什么要救我呢?” “你也别想那么多了。昨晚,我见你没回来,就派出兄弟们出去找。又怕你真的出了意外,我也当当不起。所以,已经飞鸽传书,叫文冠自己来了。”林翔玉说道。 杨逸一听,马上心生怯意,不再言语了。不知怎么的,他现在是一听到徐文冠的名字,就有些心虚。 日本华中派遣军司令部,司令官畑俊六大发雷霆:“混蛋!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居然能屡屡发生这样的事!一个陆军中将险些被暗杀。到现在为止,你还说找不到凶手,我看你这宪兵队队长的位置也该挪一挪了。” 队长多田必恭必敬地直立着,额头已冒出了冷汗。 只听畑俊六又训斥道:“我看你真该重新回去温习温习《高等警察》这部教课书了。来人,把杉内雅子给我叫进来。” “报告!” “进来。” “司令官阁下,特工总部杉内雅子奉命前来报道。”畑俊六的眼前,一个身着日本军服的女子,英姿勃发地站在那里。 “好,不愧为土肥原阁下的高徒,帝国的谍报之花!多田,这起针对中岛长官的谋杀案,现在由杉内雅子负责追查,你们宪兵队一定要全力配合!” 多田恭敬地答道:“是!司令官阁下,我一定全力配合调查,争取早日抓到嫌犯。” 上海日本宪兵队特高科的一间办公室里,杉内雅子正在挨个盘问,旁边还坐着两个记录员和队长多田。 “案发当晚,你是否在配药间隔壁的休息室?你听到了什么?” “是的,我在休息室,有人催促中岛司令官的药,后来我就把药送进病房了。”医院值班护士答道。 “那你能不能听出,他是哪儿的口音?” “听不出来,但是,好像他的口音有些僵硬。”护士答道。 杉内雅子挥挥手,护士离开了办公室。随后进来一个日本士兵。 “武装袭击你们的是几个人?他们有什么特征吗?” “应该是三个人,其中一人当场被击毙,另外两人分别逃走了。长什么样,真不好说,当时天太黑,看不清楚。”士兵说道。 “你能描绘一下当时的情景吗?” “我听到了枪声,紧接着,我们就遭到了袭击,许多人被炸死。等我们缓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有一个人正向车内开枪。但是我们没有击中他,他太狡猾了。后来,我听见一声口哨,几个人就分头逃跑了。” 杉内一摆手,士兵出去了。她对多田说道:“就只有这些?” 多田擦了擦脸上的汗,说道:“嗯,就这些。不过,还有二十一具尸体,不,是二十二具。” “现在就带我去看。”杉内雅子说道。 多田领着杉内来到陆军医院的停尸间,这里躺着二十一具尸体。 杉内雅子掀开白布逐一察看,一边还问道:“这几个人都是被什么子弹打的?” “从现场和死者身上的子弹来看,袭击者分别使用了南部十四式手枪和毛瑟军用手枪。其中南部十四式手枪的击中率最高,死于枪伤的这几些人,除了两个是被毛瑟军用手枪击中的之外,其余的九人都是被南部十四式手枪打死的。你看,这七个人都是一枪毙命。” 杉内仔细检查了高山等三具尸体,对多田说道:“你看,这三个人是被利器杀死的,而且是同一把利器,确切的说,是一把匕首。这个人这么厉害,竟然能一连杀掉三个士兵?” “不,不是士兵,他们是中岛长官的客人,一个是微尘流的剑道高手,另外两个也是国内相当知名的武僧。”多田解释道。 杉内的眼中立即浮现出一丝不安,她问道:“可这里只有二十一具尸体,还有一具呢?” 多田捂着鼻子答道:“火化了。跟这两个一样,也是被匕首割了颈脉。” “火化了?为什么火化?” 多田道:“这都是半个多月以前的事了,在一所民房里被发现的,死者也是中岛的客人,是个空手道的高手。我们发现的时候,还有两个人被绑在了床下。” “哦?你的意思是说,还有两个目击证人?快告诉我他们在哪?”杉内的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希望。 “他们被中岛长官调走了,具体到哪,我不是很清楚。” “愚蠢!真是太愚蠢了!这两个人是这起谋杀案的关键,怎么能调走呢!”杉内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多田惊讶地看着她。杉内也觉得自己说了蠢话,连忙解释道:“多田君,对不起,我不是说你的。” 多田心想:“我知道你不是说我的,你这是在骂中岛长官的愚蠢。要不是他已经去了日本,我可真要去他那里,好好的告你一状。” 两人从停尸间出来,多田长长的舒了口气,说道:“杉内小姐,今晚务必赏光,我请小姐去北国料理吃饭。” 杉内雅子心里有些不屑,可又不好意思拒绝,冷冰冰地说道:“其实我更喜欢到戏园子里听戏。那里人多热闹,没准还能发现疑犯的线索。” “好好!咱们到就到桂竹园去听戏,那里也有点心茶水什么的,可就是没有我们的清酒。” 杉内心中暗骂:“一个酒囊饭袋,居然能当上宪兵队队长,真不知道军部是怎么用人的。” 第三十一章 桂竹园的密谋 杉内雅子昨天夜里刚刚抵达上海。前一阵子,她接受满铁公司的委托,去山西考察铁路状况。几天前,杉内接到来自上海的一份电报,电报内容里说,重庆国民政府的一位高级机要秘书,已被成功策反,现已安全抵达上海,电报署名:雪狼。她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匆匆来到了上海。雪狼,是她亲手苦心经营的一张王牌,等待了两年之久,终于有所收获。她曾不止一次严令雪狼,尽一切可能,把中统机要秘书缪德明策反过来。缪德明的成功策反,不仅可以有效破坏占领区的中统情报组织,对破译重庆其他情报组织的密电码,也有至关重要的意义。原来,缪德明在密电码的破译方面,是个天才,他曾多次成功破译日军情报机关、中.共情报机关的情报,是重庆方面的一张王牌。 晚上,多田和杉内换了便装,出现在了桂竹园的包间。杉内雅子其实是不想来的,她本想今晚和雪狼会面,安排新的特别任务。可在停尸间里,又不慎说错了话,没办法,只能陪着多田来看戏。 桂竹园今晚两场戏,一场是林翔玉的《桃花扇》选段,一场是柳筱青的《白蛇传》。林翔玉首先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开了。她下午已经唱了两场,却依然不知疲惫,眉目传神、嗓音清亮。台下不时地传来阵阵的叫好声。 杉内雅子并没有好好听戏,而是一直琢磨着这起刺杀案:“凶犯武艺高强,枪法极准,战术素养极佳,他会是什么人呢?军统、中统?不像,我和他们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还没遇见过这么一个人;黑帮组织?也不像,他们没有如此高超的战术素养;中.共特科?更不像,他们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贸然行动;难道是新四军游击队?很有可能,据说这帮人里面,武艺高、枪法好、战术素养佳的,倒是大有人在。可为什么用南部十四式手枪呢?为什么不用自己的枪支呢?难道是我们内部的人?啊呀,不好!民房里的那起谋杀案,那两个目击人为什么没有死?而光光只杀的是另外一个人?难道这两个人是疑犯的内应?对!一定是他们之中的其中一人,也参与了五角公园的刺杀行动。必须要找到他们,明天我就去趟司令部。” 《桃花扇》唱完了,报幕的老头登场了:“各位票友,今晚实在是对不起了,刚才刀马花旦柳筱青在后台彩排时,不慎扭了腰,已经送进了医院。请各位票友谅解。” 台下一片嘈杂声:“不行!我们是冲着白蛇传来的!” “对,你们让林老板来唱!” 老头连连作揖:“对不住了各位,林老板下午已经唱了两场,晚上又唱了一场,身子骨吃不消的。” “那就换一人来唱!对,换一个人!”台下又是一片唏嘘声。 这时,赵羽上来了,他附在老头的耳边说了几句,老头马上朝台下喊道:“好,大家静一静,林老板已经答应,出演《白蛇传》。”接着,后台的锣鼓就敲起来了,戏开演了。 杉内看了一会儿,有些厌倦,站起来就想走。谁知多田眯着小眼睛,得意地说了一句:“雅子小姐,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她可是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 杉内哼了一声,说道:“一个戏子,只要有人愿意捧场,自然就会红的。”这时,她想起了几年前在百乐门,有多少官员、名流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心想:“呵呵,别看他们一个个表面上道貌岸然,其实骨子里个个都是好色之徒,满脑子都是男盗女娼。他们看中的是我的身子,我看重的是他们的情报而已。交易,纯属赤.裸裸的交易。” 可接下去多田的话,却让她对这个戏子产生了兴趣,只听多田说道:“她可不是普通的戏子。雅子小姐,你可听说上海滩上有几个大亨吧。对,一般人只知道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他们都是青帮的老大。可还有一个谁都不知道,她就是飞鹰堂的林翔玉,飞鹰堂是洪帮的暗杀组织。我怀疑,这起刺杀与飞鹰堂有关。” 杉内坐了下来,问道:“哦?你怎么会知道她就是飞鹰堂的头目?你又凭什么怀疑刺杀事件与飞鹰堂有关?” 多田说道:“你知道张啸林吧,他可是在帮我们做事,现在已是杭州维持会会长。飞鹰堂的一个掌印,最近拜在了张啸林的门下,几天前我去张府时遇见过他。是他告诉我这一切的,还说,林翔玉的家里,前阵子来了一个客人,是个年轻人,但最近不知所踪。从时间上来看,与这起刺杀案是吻合的。所以,我认为,这起案子应该与飞鹰堂有关。” 杉内顿时对多田刮目相看,连口气都有些不一样:“多田君,那你打算怎么办?” 多田站了起来,走到杉内的身边,悄悄地说了几句。杉内听了,不住地点头。 徐文冠终于还是来了,但这次的见面有些特别。细心的徐文冠没有让飞鹰堂的人带路,而是直接从林翔玉那里拿到了林怀部的地址,自己一个人去找杨逸。因为,他在林翔玉的门外,看见隐约有人在监视这所房子。 徐文冠甩掉了尾巴,来到了林怀部的家中。 杨逸此时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林怀部下班回来以后,两人还经常在一起切磋武艺,交流枪法心得。有时,他们也会谈及国事,谈的最多的,还是南京大屠杀。每每谈到这个话题,林怀部的情绪异常激愤,而杨逸除了激愤之外,总会心酸落泪。 “堂主,快跟我走!”徐文冠一见到杨逸,就急着催他走。 杨逸说到:“徐叔,林大哥还没回来。我看,是不是先等林大哥回来,跟他道个别?” 徐文冠正色地说道:“飞鹰堂已经被人盯上,这里不安全了。事不宜迟,你赶紧跟我走!” 杨逸收拾了东西,跟林嫂说道:“嫂子,请你转告大哥,杨逸不辞而别了。飞鹰堂有人盯梢,请他务必小心。” 杨逸和徐文冠出了城,来到那个废弃的小村子,取了钱,赶往南京。 到了井水弄,玛丽见杨逸回来,高兴得扑在杨逸身上不肯放手。她已经猜到,杨逸和章叔他们,正在做一件不同寻常的事,一件时刻危及生命的事。她很担心,但她愿意为他担心,更愿意为他等待。 杨逸拍了拍玛丽的肩膀,温柔地说道:“我的仙度瑞拉,徐叔在这儿呐。去,帮我们买点宵夜回来。” 玛丽欢快地走了。杨逸给徐文冠倒了杯水,恭恭敬敬地站着,等候徐文冠的责备。 “堂主,在我的记忆当中,飞鹰堂的刺杀行动从未失过手。你来分析一下,这次行动失败的原因,好吗?”徐文冠并没有直接责备他。 杨逸回答道:“情报不准确。” “还有没有?”徐文冠追问道。 杨逸想了想,说道:“应该没有了。” 徐文冠耐心地说:“好,那我再提醒你两点。一,中岛为什么会使用瞒天过海之计?二,刺杀失败之后,如果没有那个神秘的女子,你现在将会怎样?” 杨逸堵在心里这么多天的困惑,被徐文冠这么一讲,立刻解开了。他敬佩地说道:“徐叔,我错了。不光光是情报失误,我还低估了对手,高估了自己,对敌我的态势分析得不透彻,所以会导致失败。可徐叔,还有一件事,压在我心里好久了,那个神秘的女子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救我?” 徐文冠沉思了一会,说道:“这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她认得你。” 徐文冠接着说道:“堂主,这次我回来,在钟阜门置办了一个药铺,证照都已经办好了,是通过一个日本人给办的。我们洪武堂在南京的活动可以提前展开了,现在南京城内到处都是我们的眼线。眼下我们的任务是,配合国民政府的抗日行动,惩治汉奸,提供情报,并不断地武装自己,壮大自己。” 杨逸一听,高兴得紧紧握住徐文冠的手:“徐叔,你真是我的老师,把我心里所想的,都给做到了。” 徐文冠皱了皱眉,说道:“可如今,我们无法和二哥取得联系。就算有情报,还是送不到他们的手中。” 杨逸笑了,故作神秘地说道:“徐叔,这你就放心吧。我在英国学的就是情报专业,而且,我早就和军统联系上了。” 第二天早上,一张寻人启事贴在了武定门内的电线杆上。老乔看了启事,当晚就来到仁爱诊所。 “小杨,你找我有事?”老乔关了门,低声问道。 杨逸拿出了那个装满了法币的背包和审问记录,说道:“老乔,你看,这是我这次去上海的收获。这份,是我对中岛的副官宫本英树的审问记录;这袋钱是中岛今朝吾从总统府里盗窃的现金,也是在宫本手中得到的。中岛想把这些钱换做金条,带回日本,可惜被我截获了。现在,我委托你把它们交给组织。老乔,拜托了。”说道这儿,杨逸竟忍不住又看了看那个袋子,心想:“这么多钱,能买多少药,能买多少武器啊!” 老乔神色郑重地看着那份审问记录,手有些颤抖,他沉吟了一会,说道:“这份审讯记录,我可以带走。但是这些钱,你先替组织保管。阿四这个人贪财,我怕交给他会误事。” 第三十二章 阿四叛变 上海日本宪兵队,杉内雅子在多田办公室里来回的走动着,几件事情一直令她坐立不安。她到司令部查阅了顾效寅和宫本英树的调令。发现顾效寅被调往溧水,经特务们几天几夜的审讯,只说出捆绑他们的是一个年轻人,具体是谁,他也不清楚。杉内分析了顾效寅离开和到任时间,发现他没有作案的可能,于是,就让特务们把他给放了。宫本被调往驻扎在鄱阳湖地区的第101师团,可那边的电报回复:此人一直没有前来报道。从此宫本就上了杉内的黑名单。 多田的那条线索,进展也不顺利,一连两个月过去,没有查出任何线索,想必林翔玉是杀手出身,处事自然十分小心。杉内又开始怀疑起多田的能力了,于是对他一直没有好脸色。 她本来想让雪狼尽快接受新的任务,可雪狼的身体状况又出现了问题,在今后的两年时间里,只能和缪德明待在一起。于是,杉内就给了一个新的任务:监视缪德明。 最可气的是,她刚从司令部回来,憋了一肚子火。畑俊六狠狠地把一张报纸甩给她看,上面居然刊登了中岛今朝吾在占领南京期间不齿的盗窃丑闻,还说得是有理有据。 “耻辱!这是大日本皇军的耻辱!现在军部已经开始对中岛进行调查。可这家伙居然把矛头指向内山,说这些财产是内山的人偷的。狗咬狗!无赖!”畑俊六愤恨地骂道。 杉内看着这篇报道,想把这件事情和刺杀案联系起来,却又没有必然的理由,正沉思着,只听畑俊六措辞严厉地说道:“杉内中佐,已经两个多月过去了,刺杀案的嫌疑人还没有抓住,你们是怎么办案的!” 杉内一个立正,抬起头恭敬地说道:“报告司令官阁下,现在所有的线索,都集中在中岛的副官宫本英树的身上,但此人自接到调令以后就神秘失踪了。现在我怀疑……” 畑俊六粗暴地打断了杉内雅子:“我不需要解释,我需要的是结果!结果,你明白吗?中佐阁下。” 中岛今朝吾,这个双手沾满了中国人民鲜血的刽子手,自从盗窃丑闻被披露调查之后,被编入预备役,不再担任军职。因为被调查所造成的心理和舆论压力,以及在上海治疗期间的那起医疗事故(实际上是谋杀),患上了药物性肝硬化和尿毒症,于1945年10月28日死于日本,逃脱了中国人民对他的审判。 1939年的元旦快要到了,这晚,章文功回了一趟老家,杨逸和玛丽就留在了诊所。 杨逸打开前几天布莱尔夫人寄来的教学资料,坐在灯下看着。窗外,已下起了鹅毛大雪,可他的心里,却是暖暖的。在曼彻斯特的日子,和夏洛蒂相处的日子,一直是他美好的回忆。是啊,如果没有战争,也许他现在还在英国念书。可如果没有这场战争,他和杜梅是不是就有可能不会分开?他心里一直没有答案。因为,他心中的杜梅,仍然是一个渴望解开的谜。 玛丽在一旁看着他,发现他的神态,时而平静,时而甜满,时而又飘忽不定。她颇带妒忌地问道:“又在想你的那位美女老师啦?说,有没有?到底有没有!” 杨逸忙说:“没有,我向月亮发誓,我没有!” 玛丽笑道:“滑头!明知道今晚没月亮,你还发誓!快说,你心里到底还有几个女人?” 杨逸认真地想了想,掰着指头数道:“一,二,三,四,五,六……” 玛丽在他胸口就是一顿乱锤:“不许数,不许再数啦!” 杨逸握着她的手,忽然一脸严肃地说道:“玛丽,妙春堂的弟兄又去了一趟淳溪,今天回来说,还是没有我母亲和两个妹妹的下落。你看我都急死了,哪还有什么心思去想别的女人。”妙春堂是洪武堂在南京开的药铺,铺子里的伙计都是会里的弟兄。 玛丽安慰道:“万能的上帝会眷顾她们的。杨逸,你也别太担心了,其实她们没有死于日本人之手,那就是万幸了。说不定,他们现在过得也不错啊。” 正在这时,诊所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玛丽打开门一看,老乔已直接闯了进来。 “小杨,不好了!阿四,阿四叛变了!现在整个锄奸队的成员名单,都已经落在日本人手里。今天下午,田金水牺牲了。”老乔急匆匆地说道。 杨逸让老乔坐下,说道:“别急,老乔,你慢慢说。” 老乔坐下喝了一口水,说道:“阿四昨晚去了他的姘头小翠红那里,一直到中午都没有回来。于是,我就赶到了小翠红家里找他,可家里一个人都没有,还发现有搏斗的痕迹。隔壁的邻居跟我说,昨晚阿四来之前,有两个日本兵进去调戏小翠红,后来阿四把他们赶跑了。可没过多久,一下子来了很多日本兵,把阿四和小翠红都给带走了。我不放心电台,就赶紧去找报务员田金水,向让他赶快转移。可惜我去晚了,金水已经死了,我亲眼看见电台也被他们搬走。于是,我又马上通知弟兄们转移,可还有很多没能通知到。” 杨逸暗暗叫苦,问道:“老乔,有多少弟兄转移出来了?他们都去哪了?” 老乔焦急地说道:“只有五个弟兄,我已经让他们先赶往溧水集合。可现在我们没法和上级联系,这是个最大的问题!还有密电码,我不能确定,它是不是落在鬼子的手里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麻烦可就大了。” 杨逸冷静地问道:“你确定只有田金水掌握密电码?” 老乔想了一想,肯定地说道:“嗯!我确定。不过,据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把密电码留在工作的地方。因为我和他共事多年,他的工作习惯我还是比较熟悉。” 杨逸问道:“那你的意思是,密电码有可能还在?而且不一定放在田金水的住处?” 老乔不置可否,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一刻,杨逸的脑子飞快地旋转着,他把一切可能与对策都粗略地过了一遍,心下默默地念叨着:“锄奸队除了老乔和被捕的弟兄,现在已经基本转移,如何把老乔送出南京是目前的关键。电台没了,如果能顺利找回密码本,还有机会联系到重庆;如果找不到密码本,怎么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个情报送给出去?万一秘码本落在了鬼子手里,将会给整个军统组织带来很大的破坏,这是最坏的结果。鬼子的行动如此迅速,这还是因为没有内线,本来顾效寅已经争取过来了,可现在他到底在那都不知道。嗯,还是先把转移同志、递送情报和寻找密码本这三件事做好再说吧。” 想到这里,杨逸对老乔说道:“老乔,今晚你就住在诊所,好好想一想密码本的线索。明天一早,我就送你出城。” 老乔还想说什么,杨逸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已经暴露了,必须尽快出城。密码本和与上级联系的事情,你就交给我吧。”说罢,杨逸带着玛丽离开了诊所。 他把玛丽送回家,对玛丽说道:“玛丽,现在情况紧急,我必须和徐叔会合,商量明天的事情,你在家待着,不用等我。” 玛丽关切地说:“那你路上多加小心。” 杨逸来到妙春堂,见到了徐文冠。 “徐叔,军统南京锄奸队的队长汤阿四叛变了,密电码不知所踪,城内还有一个人没有安全转移。我想借助我们洪武堂的力量,帮军统度过这次难关。”杨逸说道。 徐文冠闭着眼睛想了一会,说道:“传递消息,密电码不是关键,随便找部电台就能联系,可你不知道军统总部的波段频率,就算给你一台,又有何用?但这并不表明密电码没用,鬼子拿到它用处可就大了。所以,密电码必须找到。锄奸队员的转移,好办,把他们带到皖南,我以前拉杆子的地方就可以了。为了减小损失,尽快把情报传递出去,这是整个善后补救措施的关键。但现在我们根本没有与国民政府联系的渠道,唯一的一条也不知管不管用。” 杨逸忙问:“章叔,别卖关子,快说说是什么?” 徐文冠说道:“部队里有电台,也有军统的人,可南京的周边地区,已经没有**部队。只有在皖南,还有一支共.产党的部队。” 杨逸随口搭道:“新四军?我听说过呀。” 徐文冠接着说:“虽说是**的部队,但现在已列入**的战斗序列。可他们和国民政府打了这么多年仗,会不会帮我们,还真不知道。不过,我看值得试试。” 杨逸问道:“徐叔,那你在皖南的时候,有没有和他们打过交道?你知道他们在哪吗?” 徐文冠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唉,我也是无缘哪。” 杨逸起身说道:“好,徐叔,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有底了。明天麻烦你带个兄弟去趟诊所,我要把老乔送出城去,顺便把他们送到皖南,再和新四军联系一下,争取把情报顺利送出去。” 徐文冠问道:“那你让我做什么呢?” 杨逸说:“明早你和老乔再仔细地谈一谈,看看还有什么线索,我请徐叔帮我调查密电码的下落。争取双管齐下,两面开花!” 第三十三章 转移行动 清晨,徐文冠和铺子里的伙计小六,来到了仁爱诊所。玛丽把他们领进去,就在候诊室里放风。 “老乔,这位是洪武堂的徐堂主,你不必担心,我现在也是洪武堂的人。昨晚我和徐堂主谈过了,他答应帮我们度过这次难关。”杨逸和老乔介绍了一下,让双方相互认识。 老乔抱了抱拳,说道:“有幸能认识徐堂主,真是我乔某的福气。”心下却有些疑惑:“小杨怎么加入了洪武堂?洪武堂又能帮我什么忙?” 杨逸似乎猜到了他的心事,说道:“洪武堂在南京耳目众多,我加入帮会,便于情报工作的顺利展开。洪武堂的宗旨是:驱除外侮,兴我华夏。目前我们的任务就是配合全国的抗日行动,为抗日武装提供情报,一起惩治汉奸。所以,大家都是我们自己人。” 老乔激动得紧紧握住徐文冠的手:“啊,徐堂主原来是自己人,请你一定帮小弟的忙,日后我乔某定当…….” 徐文冠没等他把话说完,赶紧接过话题:“老乔,千万不要跟我见外,一切都是为了民族抗战,凡是抗日的,都是我洪武堂的兄弟。现在情况十分紧急,要马上送你出城,然后由杨堂主把你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在你走之前,有关密码本的事情,你还想起了什么,请马上告诉我,我答应杨堂主要寻找密码本的下落。” “杨堂主?小杨,你也是堂主?”老乔惊诧地看着杨逸。 杨逸摊了摊手,说道:“在下不才,蒙兄弟们厚爱。老乔,徐堂主问你话呢。” 老乔说道:“我想起来了,田金水没有别的亲戚,只有一个姓严的表姑父,关系特别好,在武定门那边,好像是个小学的校长,金水以前经常去他家借书看。” “嗯,这条消息很重要。老乔,现在你先去化个妆,十分钟以后出发。”徐文冠说道。 徐文冠看着杨逸坐上驴车,离开了诊所,脸上露出了一丝不经意的微笑。 杨逸、老乔和小六一行三人,赶着驴车来到了中华门。老乔化妆成一个患了重病的白须老头,躺在车上。门口的日本兵只检查进城的人,所以他们顺利的出了大门。可就在这时,后面传来一声呼喊:“停下!干什么的?” 杨逸回头一看,只见汤阿四鼻青脸肿的,还戴了一顶鬼子的军帽,挎着驳壳枪赶了上来。老乔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下坏了!” 只听小六忙抽出一支香烟递给汤阿四:“老总,我爷爷眼看就不行了,这不,急着要赶回家,也好让他叶落归根不是。” 汤阿四一把打掉了小六手上的烟,说道:“老子从不抽烟,别跟我来这一套。兄弟,好眼熟啊?”他没细看老乔,倒对杨逸产生了兴趣:“不对,我一定是在哪见过你。” 杨逸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坏了,难道他记起我来了?难道他还记得老虎桥监狱的事情?”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仁爱诊所的医生,叫那什么来着?”汤阿四忽然拍了拍脑门,指着杨逸笑道。 小六在一旁不失时机地说了一句:“是杨医生,我二大爷也快不行了,所以我让杨医生顺道陪我去看看,看还有没有的救。” 汤阿四不耐烦地推开小六:“大人说话,小孩子一边待着去,你二大爷关我屁事。”一边又对杨逸说道:“杨医生,你不记得我啦?一个多月前,我陪着我相好的到你那儿去看病。我相好非要找你看,可那天你的病人太多,我又有急事,所以就让洋尼姑给她看了。洋尼姑还跟我说,你是留洋回来的呢。来,认识一下,鄙人姓汤,蒙皇军厚爱,现任南京警备司令部便衣队队长。” 杨逸故作惊讶的握着他的手,寒暄道:“哦——原来是汤队长,小弟有眼不识泰山,得罪得罪!等小弟这次回来,定当登门拜访。日后,在南京城,还得仰仗汤队长多多关照咯!” 杨逸三人安全离开南京,来到了溧阳。 驴车赶到街头拐角处,杨逸忽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了一家杂货店。他从驴车上跳了下来,说道:“老乔、小六,你们先到前面等我一下,我去买包烟,去去就来。”说完,就跟进了杂货店。 “老顾!你怎么会在这里,可想死我啦!”杨逸轻轻拍了拍那个人,那人吃惊地转过头来,此人正是顾效寅。 “啊,杨医生,这么巧,是你!”顾效寅付了钱,拉着杨逸走出杂货店,一边还低声说道:“唉,说来话长,我从上海回来,就被调到这里给日本人当翻译。有一次我去了趟南京,却没能见到你。” 杨逸责怪道:“我没在,你可以跟玛丽说啊,告诉她你在哪儿,我会来找你的嘛!” 顾效寅说道:“杨医生,先听我把话说完嘛。哪知道,我刚要进诊所,就被几个便衣给逮住了。他们把我关在一个小屋子里,审了几天几夜,非要问我,是谁绑架杀害了日本人,还问我和宫本英树是不是同伙,宫本到底去了哪儿啦。这我哪知道啊,我就只跟他们说,绑架我们的就是一个年轻人,别的啥都不知道。他们把我打成重伤,后来就把我送回溧水了。这不,身子骨到现在还没缓过劲儿来呢。” 杨逸问道:“老顾,你怕了吗?” 顾效寅骂道:“我怕他们个鸟,我恨不得手里有杆枪,把他们全给‘突突’啰。占我家园,杀我妻女,这叫什么,国仇家恨哪!这个仇要是不报,我枉为人呐!” 杨逸从口袋里拿出一叠钱,交给顾效寅,说道:“老顾,你马上去找奥野,理由你自己编,反正就是让他把你从溧阳调回南京,最好是在警备司令部或者宪兵队供职。这钱,疏通关系时用得着。还有,你现在回南京,已经是安全了。军统那边我已经帮你搞定,放心吧。警备司令部的便衣队队长,原来是军统南京锄奸队的头子,现在已经叛变了。你今后要和他处好关系,并要时时刻刻注意提防着他,他可是老特工了。” 杨逸交代完,跟顾效寅别过,赶上驴车和五名锄奸队员会合去了。 一行人进了高淳山区,小六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八匹马。众人上了马,向皖南策奔而去。杨逸望着群山中茫茫的白雪,眼前掠过一张张熟悉的笑脸…… “堂主,你看!这就是盘龙岭。”小六在马上挥着鞭子说道。 杨逸定睛一看,只见一条蜿蜿蜒蜒的山道,在云雾缭绕的群峰中盘旋着,就像一条白蛇冲上云霄。满山的树木,虽然被覆盖了层层的白雪,却依旧难以掩盖葱葱的绿意。 “真美啊!我似乎来到了人间仙境。小六,你家是不是也在这儿啊?”杨逸问道。 “是啊,我家是这山里的猎户。哎,堂主,我告诉你,这山里东西可多了,有野猪、野鸡、野兔、菇子,还有笋子呐!来,咱们现在就下马,等翻过了三道岭,就到我家了。”小六此刻非常兴奋,好像一下子就变回了孩子的模样。其实,他和杨逸的年纪也差不多,只是看上去,小六个头稍矮一些。 说话间,杨逸看见前面的林子里,隐隐约约盖着几间青瓦小房,偶尔还会看见有几只白鸽在林子上空盘旋。小六领着众人进了林子,喊道:“阿爹!我回来了。” 这时,一个留着黑色胡须的中年人从屋内走了出来,向杨逸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属下胡定来拜见堂主。” 杨逸连忙扶起:“胡叔,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胡定来站起身,又向其他几人行礼:“各位英雄好汉,洪武堂胡定来见过各位兄弟!”声音有如洪钟。他一边还吩咐小六:“小六,快请兄弟们进屋休息,我已为大家准备好了酒菜。兄弟们,请不要嫌弃我这儿穷山庙小啊。” 老乔客气道:“哎,胡兄弟此言差矣,我们都是一家人,到你这儿啊,我们算是到家啦,哈哈哈哈……”众人谈笑间就进了房间。 胡定来从身上拿出一张蜷缩的纸条,交给杨逸,说道:“堂主,请看!这是徐堂主昨天下午飞鸽传来的消息。” 杨逸打开一看,顿时喜忧参半,只见上面写道:“中大哥,现已安全到货;然,沪上又有变故,或忤逆犯上,堂口恐落外夷之手,弟先行处理。通云敬呈。”这字条的意思是说:堂主,密电码已经安全拿到手了;但是飞鹰堂又发生了变故,有人造反了,现在飞鹰堂恐怕要落入日本人的手里,我徐文冠得先去处理了。“通云”是徐文冠在江湖信书传递或接头时的诨名,他是通字辈的,所以又叫通云。 杨逸赶紧将密电码安全到手的消息告诉了老乔。老乔高兴极了,非要拉着杨逸多喝几杯,还一个劲地劝酒。杨逸担心飞鹰堂和徐文冠,根本就没有喝酒的心情,却又不好拒绝。拗不过,就稍稍喝了两杯,可接下来再也劝不进了。于是,胡定来父子就跳出来舍命保驾了。 第三十四章 这就是政变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徐文冠从仁爱诊所出来,就安排下去,让手下兄弟到武定门,找那位严姓的小学校长。 晌午时分,有兄弟来报,说找到严校长的家了,于是,徐文冠便带上那名兄弟,就来到了严校长的门前。 “严先生,在下洪武堂四当家徐文冠,今日受朋友之托,特地向尊下讨教。可否容文冠到您府上一叙?以解在下心头之不惑。”徐文冠站在门口外,向正准备出门的严校长抱拳行礼,措辞彬彬有礼,教人不好推辞。 “哦?我与洪武堂素无瓜葛,敢问阁下是受哪位朋友委托?讨教的又是何种不惑?”严校长打量着这位四十多岁的儒雅男子,感觉倒是有些亲近,只是搞不清楚他的来头。 “在下的朋友是田金水,昨日已经为国捐躯了,他托我来找您。”徐文冠说道。 “徐先生请进。”严校长把徐文冠请进屋内。 徐文冠说:“严先生,可否将东西马上交给我?” 严校长并没有回答他,却盯着挂在墙壁上的百鸟图出神,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你看这些鸟儿,现在个个都倦鸟归林,可林子要是没了,教它们如何是好?” 徐文冠一听,这话可暗藏玄机啊,倒是有些借图中之鸟,讽当世之政的意思。“呵呵,先生忧国忧民,在下实在佩服。但白居易说得好,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天底下,只要有春天,只要有绿色,就一定会有生命的延续。” 严校长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徐文冠,问道:“您是重庆……” 徐文冠噤声“嘘”了一下,低声说道:“这东西关系到许多同志的安危,请严先生快交给我吧,我们不能让金水同志白白牺牲。” “昨夜我听到金水的消息,今天一大早就让崔妈把密码本送回乡下了。”严校长说道。 徐文冠问道:“崔妈?崔妈是谁?” “哦,她是我一个远房表亲,家住句容,一直给高淳的一家富户做佣人。可不知怎么的,这几年却在家闲着没事做,我就把她叫来帮我收拾收拾屋子。唉,这家里,没个女人还真不行。” “严先生,快告诉我,崔妈是走回去的,还是坐车?请你马上帮我写封书信给她,我这就去追。”徐文冠焦急地说道。 严校长从案堂上拿起一把扇子,交给徐文冠说道:“她不识字,但这物件她是认得的,女人脚小,估计这会儿还在路上呢。” 徐文冠出了城,在郊区的联络点牵上马,追赶崔妈而去。 等他拿了密码本回到城里的时候,天都黑了。进门后,有兄弟告诉他,有个残废的叫花子找他,说他是飞鹰堂的人。徐文冠连忙走进后堂,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坐在地上,一条长凳正压在他的腿上。他努力地想把凳子搬开,却怎么也搬不动它。 徐文冠赶紧过去把凳子搬开,扶起那人让他坐下。 “徐堂主,我总算是找到你啦!”那人失声痛哭。 徐文冠仔细一看,天哪!这不是飞鹰堂的护剑,人称“丹凤朝龙”的赵羽吗。赵羽曾经留学日本,不仅人长得帅气,武功机智更属上乘。徐文冠一直都很看中他,他甚至还经常拿赵羽和杨逸相比,比来比去,杨逸更是一无是处。可如今,赵羽怎么会落得此般田地了呢? “徐堂主……”赵羽哭诉道。 自从赵羽升任护剑以来,掌印张全德在会中的地位就一天不如一天。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一泻千里”。赵羽一天到晚跟着林翔玉也就罢了,护剑嘛,本来就有保护堂主的职责。可坏就坏在林翔玉大小事情都和赵羽商量着办,一点都没有照顾会中其他兄弟的感受,尤其是张全德的感受。所以,渐渐的,赵羽在会中的人缘关系产生了微小的变化。 有一次,张全德回了趟宁波老家,在和他父亲的闲聊中,无意间得知,青帮大亨张啸林居然是他的本家侄子。他当时就有点发晕:“靠!我还有这么一个侄子,不仅年纪比我大两轮,地位也比我高许多。回上海之后,我一定要扯上这层叔侄关系,日后也好有个倚靠。” 就这么着,他写了拜帖,登门拜见了张啸林。 张啸林看着帖子,问道:“张兄弟,你贵为飞鹰堂掌印,今天来拜会我这个粗野山夫,不知有何见教啊?” 张全德说道:“久闻张老板干气豪爽、义薄云天,是个顶天立地、智勇双全的英雄人物。如今又顾全大局,为了民族大业,与日本人逶迤周旋,并使之与您合作,为维护上海滩的稳定与繁荣,作出巨大的贡献。小侄全德愿拜叔之门下,今后,唯叔马首是瞻,甘效犬马之劳。” 张全德的这顿马屁,确实让张啸林受用不少。别人都在他背后骂他汉奸、卖国贼,这他不是不知道。至于当着他的面,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奉承过他,就连他投靠日本人,也说成是“逶迤周旋”。 张啸林洋洋得意地问道:“哦?听口音,你好像也是宁波人哦?你祖上是哪里的?” 张全德恭敬地答道:“小侄祖上慈溪,自幼随家父迁往宁波,却不曾回祖屋看过,实在惭愧。” 张啸林问了他父亲的名号,此人居然还真是本家至亲,只不过他把辈份给弄错了,想来是故意的。张啸林也不点破,就留他在家中喝茶。 就在这时,日本宪兵队多田队长来了,三人就在一起聊上了。张全德就把飞鹰堂和年轻陌生人的情况都告诉了多田。 从张啸林的大院出来,多田对张全德说:“张桑,现在我们都是朋友了,你说的情况很重要。你要密切监视赵羽和林翔玉的行踪,随时向我报告!” 张全德连连哈腰:“是,太君,全德愿为皇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心里简直乐开了花,这次来张府拜帖,不仅认了一个叔,还认了一个娘。这个娘,就是日本人。 于是,他回去之后,便派手下日夜监视林翔玉和赵羽。可有几次,一到法租界,人就跟丢了。张全德心里窝火,他决定亲自跟踪。但是从那以后,林翔玉和赵羽竟不再去法租界了。几个月过去了,张全德没了主意,就来找多田商量。 多田眯着他那双小眼睛说道:“张桑,中国历史源远流长,搞政变这种事好像就不用我来多说了吧。我希望飞鹰堂能为我大日本帝国所用,否则,它就没有存在的价值!” 张全德幡然醒悟,竖着拇指连连称道:“高明,太君实在是高明!” 一年一度的飞鹰堂歃盟会,在张全德和几位会中地位较高的元老主持下,终于在12月15日延期举行了。本来应该是每年的10月份,可这次一拖就是两个月。这其实也怪不得林翔玉,自从她上次在桂竹园唱了那出《白蛇传》之后,一直就觉得阴损气虚。喝了一个疗程的中药,病情倒越来越严重了,中医西医都看了,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毛病。 这天,几个元老来找她,说再不开会,这一年就算过去了。于是林翔玉决定在15日晚上开这个歃盟会。说起歃盟会,实际上也就是过过场子,把会里身份较高的兄弟聚在一起,总结总结经验,展望展望未来,除此之外,就是喝酒。可这次不同,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次歃盟会竟成了她的悼念会。 晚饭过后,张全德来接她,林翔玉感到有些奇怪,怎么赵羽没来?但她没有多想,由张全德扶着上了黄包车,来到了郊外的一个祠堂里。这是飞鹰堂每年开会的地方。 可是,在会场中,林翔玉还是没有看见赵羽的出现,她心中渐渐有些不安起来。忽然,她惊觉到,在她头顶的房梁上,隐约有一丝灰尘落下。林翔玉病体未愈,动作稍稍有些迟缓。只见她跃离座位,左手一挥,一根长长的峨眉刺从她的袖中疾射而出。可与此同时,只听得一声枪响,林翔玉肩部中弹,倒在了地上。 “抓住他,快抓住他!”这时祠堂里面已经乱作一团。刺客蒙着面,好像也受了伤。等下面的人七手八脚朝他扑去的时候,他已经撞开窗户,翻身逃走了。 几个元老连忙喊道:“不要追了,先救堂主要紧!” 张全德抱着林翔玉哭喊着:“堂主啊!堂主!” 林翔玉在迷糊之中说了句:“子弹有毒,快,快,赵羽……”接着就没了气息。 张全德抱起林翔玉的尸身,悲愤地喊道:“兄弟们,刚才你们也听到了!赵羽,是赵羽杀害了我们的堂主,我们要为堂主报仇!” 台下兄弟无不义愤填膺,挥舞着拳头喊道:“杀死赵羽,杀死赵羽!” 这时,一个穿着白色布袍的老者,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了上来,他用拐杖击打着祠堂的柱子,扯开嗓子喊道:“兄弟们,别吵!听我说一句。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现在,堂主已经仙逝而去。为了本堂大计,我提议,由张全德接任堂主之位。” 台下又是一片异口同声的叫喊声:“张堂主,张堂主!” 张全德抱着林翔玉,两行冰冷的眼泪,巧妙地掩盖着他那丝冷酷的微笑。 第三十五章 竟被毛贼算计 赵羽躺在坚硬冰冷的泥地上,感觉全身都虚脱了,唯一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的,是徘徊在丹田中的那股真气。他翻过身来,想用那双血肉模糊的手把自己撑起来,可他做不到。手筋已经被挑断了。于是他又把自己蜷缩起来,背靠着墙壁,依靠后背的力量,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两条腿像弹棉花似地颤抖着,虚汗从他的额头滚滚而下。他发现,脚筋好像也被挑断了。他无力坚持,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窗外的雪花飘了进来,落在了赵羽的脸上。他又一次艰难地站了起来,转过身,抓住窗户上的木质栏杆,心一下子就降到了冰点。完了,出不去! 此刻,赵羽心里那个恼啊:“张全德、马汉冰,你们这两个狗贼,我赵羽到底是哪儿得罪你们啦,要下此毒手!还有马汉冰的婆娘,一个老太太,心肠竟也如此歹毒,难道真是应验了最毒妇人心这句老话了吗?想我堂堂一个飞鹰堂护剑,军统的行动组组长,竟然也会着了小人的道。哎,真可谓是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可他并不知道,宠幸也可能是一种毒药,后宫如此,官场如此,江湖上也是如此。 原来,中午的时候,张全德联络他到马汉冰家里,讨论晚上歃盟会的事情。马汉冰就是前文书中的那个白袍老者,林翔玉的师傅做堂主的时候,他就是会中的掌印。后来年纪大了,他就向林翔玉推荐,让张全德接替掌印之位。 “来,兄弟们,天太冷了,尝尝贱内准备的牛肉汤吧,这可是我们淮南的正宗口味哦。”马汉冰从他老伴手里端过一碗牛肉汤,放在了赵羽面前。 赵羽一边喝着,一边还赞不绝口:“唔,好吃,真是太好吃了,大娘手艺可真绝!”可没等他吃完,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两天之后,滴水未进的赵羽,终于听到了人的声音。张全德的两个手下,在他嗓子里塞了个麻核,把赵羽一路架到郊外的祠堂。祠堂布置得像个灵堂,非常的肃穆,院子里还挤了不少人,全都披麻戴孝。张全德在上头坐着,冷冷地看着他,而这个位置本来应该是林翔玉坐的。赵羽知道林翔玉遭到了不测,心下一阵难受,想要破口痛骂,竟说不上话来。 “各位飞鹰堂的前辈、兄弟们!杀害堂主的叛徒赵羽现在已经拿获,你们看该怎么办?”张全德抱拳向台下喊着,声音响亮震耳,大有堂主之风。为了这一刻,他已经准备了好久。 台下霎时传来了阵阵的怒吼声:“杀了他!千刀万剐!开膛剖心!为堂主报仇!” 张全德把手高高地举过头顶,大声说道:“兄弟们,再听我说几句。承蒙兄弟们垂爱,推举我接任飞鹰堂堂主,我张全德真是诚惶诚恐,上怕愧对历代堂主的在天之灵;下怕辜负了兄弟们对我的期望。现在是什么时代?对!是民国,全世界都在讲民主,谈法制,据说三合会都变成了致.公党,参与政治了。全德也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谁说我们飞鹰堂就不可以参与国家大事!” 一席慷慨激昂的政治演说,就连赵羽听了也有些心潮澎湃,他甚至在想:“难不成,这家伙要举兵抗日!可那也用不着把我抓起来啊。” 台下更是一片欢呼。 张全德接着说道:“虽说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上海这个地盘,现在是一个**制的地方。既然我们要追求政治,啊,还要参与国家大事,那我们就更应该**制嘛,像千刀万剐、开膛剖心这种重刑,是万万使不得的。这样吧,赵羽这个叛徒,这次便宜他了,就给他留个全尸吧。江和顺,你带领五名弟兄,把赵羽给我拉出去毙了。记住,完了以后,挖个坑埋了,别让野狗吃咯,毕竟,也是兄弟一场嘛。”说罢,用袖子挤了挤眼泪。 赵羽被几个人拖了出去,有会中兄弟就想跟出去看枪决,被把门的弟兄给拦住了。只听马汉冰在台前喊道:“现在,飞鹰堂新一任堂主就任大礼暨先堂主追思会正式开始!” 老天好像给赵羽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他又被带到了一个冷冰冰的屋子。他们没有杀他,只是在路上的时候朝天上开了一枪。他一直搞不懂张全德为什么会跟他开这种玩笑:“为什么不杀我,却又要在兄弟们面前说要处决我?这里面有什么阴谋吗?他是不是还想从我嘴里问出些什么?可为什么不先问,而是先宣布处死我呢?难道他确实不想杀我,要放我走?”赵羽正想着,门吱的一声打开了。 “赵护剑,麻核抠出来了没有?你该吃饭了!”进来的是张全德的一个手下,叫梁淮清。 赵羽一进屋就把麻核抠出来了,只是现在说话根本不利落。他结结巴巴地对梁淮清说:“梁……兄弟,我…….要见张……全德。” 梁淮清叹了口气,说道:“你呀,见不到他的。晚上,日本宪兵队就会把你接走。你要是不吃饭,日本人会怪罪我们堂主的。” 赵羽突然之间明白了:“原来张全德早就和日本人勾结。堂主是他杀的,却又嫁祸给我。今天早上又在众人面前来这么一出,一可以提高他的威信,说是已经为堂主报了仇;二,把我交给日本人,比在他张全德的手里更有价值。顺水人情的买卖,这狗贼倒是做得很精啊。可就算我现在还活着,进了日本宪兵队,不管怎样,还是死路一条!不行,我不能落在日本人手里。”于是,赵羽偷偷地把领口含在了嘴里。 “不行,我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竟然会死在一帮毛贼的手里?如果让戴老板知道了,非把他气死不可!不行,我不能死。”赵羽一边想着,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饭。忽然,他心念一动,问梁淮清:“梁……兄弟,这是在……哪?兄弟们呢?” 梁淮清答道:“这是我家柴房。今天堂主请客,兄弟们都到荟萃园吃酒去了。真倒霉,人家好吃好喝,老子还得陪着你这个废人,还摊上个这么冷的天。” 赵羽问:“喝……喝……什么酒?” 梁淮清哈哈一笑:“喜事儿,两件喜事。一件是庆祝堂主新登大典,第二件就是庆祝我堂除了你这个叛徒。” 赵羽哆嗦着从口袋里掏出几十块钱,递给梁淮清,说道:“梁兄弟,这钱,你拿去。” 梁淮清接过钱笑道:“赵护剑,钱我收下了,不过……我还是不能放你。” 赵羽摇了摇头,说道:“兄弟,你误会……误会我的意思了,进了日本宪兵队,横竖都是个死,我就没听说有人能活着出来的。所以,我想让你帮我出去买只烧鸡,再买斤酒,祛祛寒,也算是你送我一程吧。”这会儿,麻核的药性已经过了,他说话也不结巴了。 梁淮清一听,乐得合不拢嘴。他早就馋着荟萃园的酒了,赵羽给他的几十块钱,别说买只烧鸡买斤酒,就是订上个一桌两桌也够了。他高高兴兴地揣着钱出去,锁了房门,说道:“护剑大哥,你可真够意思,我这就去买,回头咱兄弟好好喝几杯。” 赵羽见他出去,从领子上取下那颗氰化钾胶囊,偷偷藏在了口袋中。 梁淮清真的买来了烧鸡、凉菜和酒,烧鸡是一只,可酒却买了两斤。他给自己先满上,又给赵羽也倒了一杯,然后一口就闷下了肚,边说:“兄弟先干为敬,大哥请自便。” 赵羽也喝了一杯,说道:“兄弟,这不是还有菜嘛,你去拿两双筷子,咱们一起吃。” “哦,对了,你看我这脑子,光顾着喝酒了。”梁淮清说着就出去拿筷子。 赵羽迅速从口袋里拿出胶囊,拿起梁淮清的杯子,把粉末倒了进去,然后倒上酒,轻轻地摇晃了几下。心想:“对不住了,梁兄弟,我一定会记着你的。” 梁淮清回来了,赵羽举起酒杯说道:“来,兄弟,我赵羽在临走之前,还能和洪门兄弟一起喝酒,也不枉此生啦。” 梁淮清举起杯子,一饮而尽。不一会儿功夫,就鼻腔出血,倒在了地上。赵羽爬了过去,在梁淮清的身上搜出了一把峨眉刺,把它藏在了贴身袖管里。然后拿上烧鸡,揣在怀里,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房子。 “终于脱身了!对,我现在得马上联络行动组的人。”赵羽心想。可他刚走到行动组联络点所在的那条大街上,就看见许多日本宪兵在街头跑来跑去,他赶紧退到一个巷子里:坏了,联络点一定出事了。 这是一条破破烂烂的巷子。每家每户的房门口都放着马桶;东边一块废弃的场地上,还搭着许多仅够一人进出的破烂棚子,每个棚子前面也都是马桶。赵羽腿上不灵变,跌跌爬爬地往里走。忽然,他脚下被绊了一下,身子一下子就扑到在马桶上,臭气熏天的粪便顿时泼了他一脸。赵羽回头一看,只见棚子里躺着个老叫花子,两条腿伸在棚外。 赵羽擦了擦脸上的粪便,爬到那老叫花旁边叫到:“喂,你醒醒!你害我摔一跤……”可是他突然觉得,老叫花身上非常僵硬,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应。他不禁伸手探了探老叫花的鼻子,原来是个死人。 他爬进棚内,脱下老叫花的衣服换上,捡起地上的棍子和碗,又拾了些烂菜叶子涂抹在脸颊和头发上。拄着棍子,一瘸一拐地向火车站走去。 第三十六章 山中奇遇 火车站门口,有几个乞丐跟着过往的行人在乞讨。而赵羽的出现,似乎令他们感到了不安。 “喂!你哪来的?不知道这儿是我的地盘吗?”赵羽的眼前站着两个叫花子,为首的一个花白胡子老头,一把就夺过了赵羽手中的破碗。 赵羽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他哆哆嗦嗦地说道:“大爷,您行行好,我已经八年没回家了,我想回家。” 老头蹲下身来,拍了拍他的脸,说道:“想回去,也不能在这上车啊,你没见门口把得挺严的吗!你到昆山那种小站,没准还能混上车。”说完,把碗还给他,边说:“别让我看见你还在这儿!” 赵羽心想:“这人呐,要是走了背运,连叫花子都欺负你。联络点如果出了事,我在上.海就危险了,而且飞鹰堂也不会放过我。看来,我只能去南京找找徐文冠了,洪武堂或许是我眼下唯一的出路。”于是他沿街乞讨,一路向西。最后,终于在一个不知名的小站混上了火车。 他在南京找了将近十天,才打探到妙春堂有个姓徐的掌柜,便和药铺里的伙计对了洪门的暗语,这才有了前文书中的那一幕。 徐文冠把赵羽安顿好,请了章文功过来给他治病。一边还飞鸽传书,通知杨逸这边发生的情况。 章文功看了看,摇了摇头,说道:“四哥,这位兄弟的伤我没法治啊,你看手筋都断了,脚筋也有一部分被挑断。这除非等堂主回来,他或许还可以治疗。” 徐文冠猛然想起,两年前就是杨逸用针灸把黄阿七治好的,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唉,也只有如此了。哦,对了,我明天要去一趟上海,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四哥。”章文功答道。 盘龙岭的清晨,恬静而空明,除了几声鸽子的咕咕声,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安谧。杨逸走出屋子,冲着群山长长的呼喊了一声,林中的鸟儿扑棱棱地向远方飞去。杨逸站在雪地上摆了个架势,环顾了一下四周,就开始练起了拳脚。只见他时而踢腿,时而出拳,时而跳跃,时而翻腾,动作越来越快,身形在林子中不断穿梭,树上的白雪也跟着簌簌落下。 “好!好功夫!”杨逸收势一看,只见胡定来已站在门口,手上还端着菜盘,正冲他招呼着:“堂主,先吃早饭吧。” 杨逸进屋问道:“胡叔,你这么早啊。” 胡定来说:“山里人嘛,自在惯了。平时倒没什么,今儿家里来了贵客,哪还能贪晚哪!这不,我都让小六打猎去了。” “打猎?小六他人哪?我也想去!”杨逸从来都没打过猎,一听到打猎,竟激起了他的童趣,而把找新四军的事给忘在了脑后。 “不急,一会儿咱吃了饭,一起去找他。”胡定来说道。 胡定来叫上军统的几个兄弟一起过来吃饭,席间说道:“各位兄弟,我和堂主近几日要进山巡猎,就不陪诸位了。屋内有酒有菜,你们还可以下山买些日用品,下了山往西十五里地有个镇子,那地方安全,可以买到东西。” 老乔感激地说道:“胡大哥,洪武堂能收留我们,就已经是兄弟的福分了,哪还能要你伺候我们啊!你和小杨,哦,不,是杨堂主,你们只管进山打猎,不必管我们的。” 胡定来和杨逸辞别了军统的人,扛着猎枪进山了。 “堂主,刚才你使的那套拳,我看了很久,怎么我从没见人练过?你自创的?”胡定来问道。 “嗯,我那也是瞎编的,胡叔见笑了。咦?胡叔,看来你也会家子的嘛。”杨逸答道。 其实他自从上海回来之后,就越来越觉得武术的重要性了。以前的那些功夫,像什么匕首杀刺、徒手格杀什么的,单打独斗应付自如。可真正遇到像高山他们几个高手,马上就暴露出了不足。于是他又捧起了黄阿七给他的那本《十八罗汉手》,强迫自己每天早上照着练。杨逸本身的资质就不错,就是因为人比较慵懒,一直就不曾放在心上。可如今,被逼上梁山。他可不想再像以前那样,书到用时方恨少,只能临时抱佛脚了。到了关键时刻,估计他连抱佛脚的机会都没有。所以,他勤练了几天,十八罗汉手竟被他给练熟了。他还在练习的时候,给自己树立三个假想敌,一个是高山,一个是白崎,还有一个是村上。从静止的幻化作会移动的,从会移动的演化作武林高手。渐渐,杨逸越来越觉得打不过他们;而越是打不过,就越激发了他的斗志与潜能。 胡定来说道:“哪里,我也就是稍微懂一点。不过看堂主的拳法,好像不是跟一个人在打,倒似眼前有许多对手一般哦。” 杨逸神秘地笑了笑,说道:“胡叔真不愧是会家子的,这也看得出来!胡叔,我跟你说哈,我眼前那几个对手,武功很厉害的,我打不过他们,一对一都困难!” 胡定来将信将疑,心想:“这杨堂主跟四哥不知道谁厉害,我在四哥那儿还不够他五个回合的。”四哥就是徐文冠,他在洪武堂中原先位列第四,所以兄弟们都习惯叫他四哥。 “看!那边有只山鸡。”胡定来指着从林子飞向空中的一只山鸡喊道。 杨逸举起猎枪,“呯”的一声,山鸡像断了线的风筝,一头栽了下来。杨逸心中一愣,看了看身边的胡定来,只见胡定来的猎枪根本没有离开过肩膀。不禁问道:“胡叔,小六在这附近?” “不会啊,堂主,你怎么会说小六在附近?”胡定来被他给问住了,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 杨逸说道:“还有一人开了枪,依我的判断,是和我同时开的枪。我们进林子去看看。”说完,杨逸不顾胡定来,飞步跑进了林子。 杨逸拿起山鸡一看,它果真身上中了两弹。一颗口径较大,那是杨逸的猎枪打的;另一颗口径较小,好像是用步枪打的。正看着呢,忽然身后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向他喊道:“喂,老乡,这鸟儿是我打中的。” 杨逸回头一看,丢下手中的山鸡,愣住了。 俏生生,一个身着戎装的女孩提着枪,正冲他微笑。 “那什么……”杨逸瞬间鼻子一酸,悲喜之情竟同时涌了上来,可他却不知该叫她什么。 “姐夫!姐夫真的是你吗?”女孩丢下枪,跑过来扑倒在杨逸的怀里,失声哭了起来。 杨逸这才知道应该叫她什么了,他让女孩嘤嘤的哭了一会儿,说道:“阿竹,我的好妹妹,真的是你吗?” 女孩推开他,破涕为笑,说道:“姐夫,你怎么知道我叫阿竹?” 杨逸用手指戳了一下阿竹的鼻子,笑道:“又哭又笑,黄狗撒尿。阿菊可是叫我杨逸哥哥的,只有你,不害臊,叫我姐夫。小姨子是姐夫的半拉屁股,你不知道啊。” 阿竹提着两个拳头在他胸口一顿乱捶,骂道:“姐夫还是那么坏,坏透了,我不理你了!”却挽着杨逸的手向树林外走去。 杨逸替她捡起枪,背在肩上,问道:“阿竹,你怎么当兵了?阿菊呢?” 阿竹的脸色黯淡了下来,抿着嘴说道:“失散了。当年,山匪绑了我和阿菊,说要跟我们成亲。那天我们可害怕了,他们连喜酒都摆上了。谁知道到了晚上,山里忽然来了两队人马,其中一队,是咱们的游击队。另外一队,我到现在也搞不清楚是那一部分的,他们都穿着便衣。两队人马后来就打起来了,一直打进了山寨。山匪们不知怎么的,全跑了。我被土匪的老大拖着往山下跑,在路上就被队伍给救了下来。但阿菊却再也没有见到。” 杨逸问道:“所以你就跟着队伍当了兵,不知道你的部队是哪一部分的?” 阿竹自豪地指了指臂章,说道:“姐夫你看,喏,新四军!” “哟!还真是,阿竹,你真了不起。枪法也忒好,一枪就把山鸡给撂下来了。”杨逸夸赞道。 阿竹一拍脑袋,说道:“啊呀!我给忘了!我们卫生队有个伤员,前几天动了手术,营养跟不上,所以我出来打点野味回去给他补补。见到姐夫,就把这事给忘了,山鸡还在树林子里呢。” 此时刚好胡定来走了过来,笑着说道:“我去拿,我去拿。堂主,你们前面先走,我随后就来。” 阿竹忙把手松开,转过身子,胡乱地攥着衣角。 杨逸见胡定来进了林子,去搀阿竹的手,边说:“阿竹,我还真的有事找你们的长官,你带我去好吗?” 阿竹推开他,不让他碰,心一个劲地怦怦乱跳。 他们走了一段山路,过了一个峡谷,一片明净宽阔的湖面呈现在杨逸的眼前。好美丽的湖水,这景色只在杨逸的梦中出现,和杜梅一起出现。而这的确是现实,但身边的人却不是杜梅,而是她的妹妹阿竹,此景若相似,此意却不同! “姐夫,快看,那就是我们卫生队!”阿竹指着湖边的帐篷群说道。 第三十七章 奇遇!有幸得见粟司令 这时,从湖边的帐篷后面奔出几匹快马,为首一名青年军官,身材消瘦,英气逼人,一看就是个儒将。只见他跃下马来,快步上前握住杨逸的手,说道:“杨堂主,欢迎,欢迎啊!粟.裕公务在身,未曾远迎,还请杨堂主见谅!”原来此人正是新四军第二支队代司令员粟.裕。 粟司令的热情倒使杨逸有些不知所措,心想:“他怎么知道我是堂主,还知道我姓什么。难道是小六告诉他的?这小六和新四军是什么关系?” “司令员好!”阿竹一见粟司令来了,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脸上却略带了一丝腼腆。 “司令员!”杨逸一听到司令员三个字,心里不知怎么的,一阵激动,他紧紧地握着粟司令的手,说道:“粟将军,我可找到你了!” 粟司令向阿竹点了点头,又对杨逸说道:“我刚回司令部,通讯员就来报告,说有个从南京来的杨堂主要来见我。我还纳闷着呢,以为这个堂主到底有多老。没曾想啊,杨堂主却是个英姿勃发的少年英雄!哈哈!怎么?杨堂主和我们小郑同志认识?”说着又看了看低着头正摆弄着衣角的阿竹。 阿竹不好意思地答道:“司令员,他……他是我姐夫。” “哦?姐夫啊,那可太好了,看来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了嘛。”粟司令爽朗地笑了起来。 阿竹窘得满脸通红,从杨逸的肩上背过枪,向粟司令敬了个军礼,说道:“司令员,那我现在回去工作了。司令员再见,姐夫再见!”说完就迈步往帐篷那边跑了。 在后头的胡定来追了上来,还不住地喊着:“长官,你的山鸡,山鸡!”阿竹哪敢回头,跑得更快了。胡定来没办法,也只好跟着去了。 “来,杨堂主,请上马,我们去司令部面谈。”粟司令牵过一匹马,把缰绳递给了杨逸。 杨逸连忙说:“粟将军,您叫我杨逸就行了,堂主二字实不敢当。” “杨逸,好!好名字啊。我曾经去过一个地方,一棵棵挺拔的白杨树,在大风中飘逸地摇曳着他的茂枝。看来你的名字相当励志哦!” 杨逸随着粟司令来到了离湖边五里开外的一个小村子,这是一个具有典型徽派建筑风格的皖南村庄,村子里的祠堂就是第二支队的司令部。 杨逸走进祠堂环顾了一眼。只见古青色的墙壁上,贴着两张油墨画像。上面的两个人,杨逸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以前看过最多的还是孙总理和蒋委.员长的画像。大桌子上铺着各式各样的地图,地图上还放着一个放大镜和两把尺子。 杨逸捧着警卫员刚给他倒上的那杯开水,说道:“粟将军,杨逸今天来,主要是想借贵军的电台,向国民政府发报,南京的军统组织已经遭到敌人的破坏。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粟司令跟警卫员说:“小汪,你去把苏婷叫来。”小汪敬礼出去了。 粟司令接着说:“现在是全民抗战时期,新四军是我党的抗日武装,所有共.产党人将不计前嫌,团结一切抗日力量,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我粟.裕要是连这个忙都不帮,觉悟可就太低咯。” 杨逸感激地说道:“粟将军,那真是太谢谢你啦!将军胸怀广阔,无人能比,杨逸真是感激不尽!” 过了一会儿,一个漂亮的女兵从门口走了进来:“报告!” “进来。苏婷,这位是南京洪武堂的杨堂主,他有情报要向重庆国民政府报告,你帮忙给发一下。”粟司令说道。 苏婷面露难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司令员,我们没有重庆的联系电码,而且,他们也从来不和我们联系,这……” 粟司令背着手踱了几步,回过头对苏婷说:“你向中.共上.海地下党.委发报,他们能联络到军统的上海组织。” 苏婷睁大了眼睛,一下子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这等于说,还是通过军统把情报送出去,司令员真聪明。杨堂主,快告诉我情报内容。” 杨逸想了想,说道:“电:军统南京锄奸队已被日军破坏,队长汤阿四叛变,现有老乔等六名成员已安全转移至皖南盘龙岭,报请上峰指示。白杨。”他忽然想起了粟司令对他名字的评价,于是在电报的结尾报了个白杨的代号。 苏婷记下电报内容,向粟司令和杨逸分别敬了礼出去。警卫员小汪端着两碗粟米粥走了进来,说道:“司令员,该吃早饭了,您刚从水阳镇回来,肚子一定饿极了吧。” 粟司令接过一碗,递给杨逸,说道:“来,尝尝我们新四军的粟米粥,很好吃的,还很养人哦。” 杨逸接过那碗粥,有些动容:“粟将军,新四军就吃这个?” 小汪在一边说道:“有这个就不错了,要不是司令员特意吩咐,炊事员才舍不得做呢,平时我们司令员也吃不到这个的。” 杨逸看着这碗粥,怎么也吃不下,他甚至觉得鼻子有些酸楚。粟司令在一旁却吃得津津有味,连声赞好。 “粟将军,我以前见过两位共.产党员,对他们的印象非常深刻。一位,面对死亡毫不畏惧,宁可自杀也不愿被捕。另一位,出身黄埔,放弃高官厚禄,却甘愿到一个小地方当教员,在就义前,还谆谆教诲,要我们继承他的遗志,振兴民族,拯救大众。他们都是我的老师,是我最敬爱的老师。而粟将军,您身为高级将领,却能与士兵一起同甘共苦,杨逸真是钦佩万分。”仅仅一碗粟米粥,竟让他对这个部队产生了深刻的认识。 只听粟司令说道:“我们的条件是艰苦,可比起战斗在敌人心脏的同志们,这点苦算得了什么!没有他们的准确情报,我们拿什么打胜仗?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呀。杨逸,说起黄埔,本人很惭愧啊,没有资格去那里学习深造。可是,我党的许多高级将领,也是出身黄埔的,周副主席还是黄埔军校的政治部主任呢。” 杨逸吃惊的问道:“周副主席!这么说他还跟委.员长共过事?” 就在这时,阿竹匆匆跑进了院子,和警卫员争执了起来。 “郑竹吟同志,司令员正在会客,你不能进去!” “不行,我必须进去,要不然谷排长的腿有可能保不住了,还会有生命危险!” 粟司令走了出来,问道:“怎么回事?小谷的腿要保不住了?快带我去看!” 阿竹着急地说:“金队长说,子弹卡骨头里了,可偏偏旁边又有根动脉。他不敢再往下开了,跟谷排长说建议他截肢。谷排长当时就哭了,所以我就跑您这儿来了,看能不能从其他地方派一个医生过来。” 粟司令吃了一惊,瞪着眼睛问道:“你不会是告诉我,现在谷排长还在手术台上吧!” 阿竹眨了眨眼睛,抿着嘴使劲点了点头。 “胡闹!简直就是胡闹!这算什么个事儿嘛!”杨逸第一次看见粟司令发火了,可他觉得这正是他爱兵如子的真实写照。 “粟将军,不妨让我试试,我也是个医生。”杨逸放下手中的碗,走了出来。 “备马!”粟司令没有多言。四匹快马向卫生队疾驰而去。 老远,杨逸就听到了帐篷内传出的断断续续的哭声:“金队长,我不要截肢!求求你把子弹取出来吧,就是死了,我也不怪你,金队长,我求求你了。一条腿没了,我怎么还能杀鬼子。求求你啦,金队长!” 金队长安慰道:“谷排长,实在是对不起,我没有这个把握。刚才我不是说了嘛,咱队里条件差,你的血小板又过低,万一伤了动脉,止不住血,那可是要出人命的。所以,咱先缝上,等有好的医生来了,咱再截肢。两条腿是革命,咱一条腿也能革命,是不是?” 后面那句话其实还不如不说,果然,谷排长哭得更伤心了。 杨逸走进帐篷,看了看伤势,对金队长说道:“金长官,这手术我来做吧,我是南京来的医生。” 金队长一看粟司令也来了,还严肃地瞪着他,心里很是不安。 只听粟司令说:“好你这个金桐梧,没把握,你就直接把伤口给我缝上,哪那么多废话!还拿着手术刀跟战士讨价还价,你当这是在卖猪肉啊!你先下去,手术让杨医生来做。” 这边阿竹早给杨逸准备了好了一切,站在他的身旁。 “锥子。” “锤子。” “钳子。” “止血钳。” “纱布。” “皮线,针!” “纱布。” “绷带。” “好了。” 杨逸缓缓地说着,那声音好似空谷传音。 在这洁白的帐篷里,他又一次进入了一个忘我的境界,这是他的第二例高难手术。自从他成功地做了顾效寅的手术之后,他的诊所渐渐的开始接纳手术病人,而这一例,的确是他遇见的另一例高难手术。 “谢谢!谢谢你,杨逸。来,同志们,大家赶快过来谢谢杨医生!”粟司令紧紧握住杨逸的手说道,周围的同志纷纷鼓起了掌。 阿竹注视着杨逸那坚毅而空明的眼睛,聆听着他简洁而沉稳的声音,心中充满了崇拜和欢喜:“太棒了!姐夫真是太棒了!整个手术,做得叫那个漂亮、毫无瑕疵。哎,不对啊,我怎么不知道姐夫还会这一手?哦——我知道了,他们叫他杨堂主,敢情姐夫是药堂的堂主啊。也对啊,姐夫家本来就是开药堂的,他会做手术也并不奇怪啊。可这么危险的手术,连队长都不敢做,姐夫可真是了不起!” 如今的小丫头,可不是以前那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了。刚过二八之龄的她,懵懵懂懂地明白了一些男女之情,一个人在孤独的时候,她偶尔也会想起这个姐夫。每当想起他,就会觉得耳旁一阵骚热,想起小时候逗她开心的样子。 “姐夫,你留下来吧,来参加我们新四军!”阿竹冷不丁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第三十八章 电报中的仇人 阿竹的话一出,周围又是一片掌声。杨逸觉得有些发懵,他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热情:“难道就因为我是阿竹的姐夫?还是因为我会做手术?” 这时,粟司令摆了摆手,待大伙安静下来,说道:“同志们,我知道大家都很希望杨医生能留下来。杨医生是我们的朋友,但他同时还是洪门的堂主,会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我看,大家就先不要勉强杨医生了。” “洪门!姐夫,原来你那个药堂叫洪门药堂啊?”阿竹身处连队,根本不知道洪门是怎么回事。杨逸心想:“嘿嘿,连洪门都不知道,我还是军统特工呢。” 这时,胡定来和小六走了进来,向杨逸单膝跪礼。杨逸心里有个结一直没有解开,拉起胡定来就问:“胡叔,怎么回事?小六怎么也在这里?” 胡定来拱手说道:“属下不敢隐瞒,其实昨晚我就让小六出来找新四军了。不过,还好,咱们遇到了这位女长官,要不然,还没那么快就能找到这儿。既然新四军已经找到,那属下就先回去了。小六,你陪着,等堂主办完事后,和堂主一起回来。” 小六应了一声。胡定来跟粟司令行了个礼出去了。 杨逸转眼一看,只见粟司令眼睛有些出神,还带着一点血丝,就问道:“粟司令,怎么,昨晚没休息好吗?” “没事儿,这几天打了几场仗,这不,连夜赶回来了嘛,可能真是没休息好。”粟司令整了整风纪扣,笑了笑。 “那您先回去休息吧,粟司令,我也好久没见到阿竹了,想陪她好好聊聊。”杨逸说道。 “好,这样吧,小苏那边一有回电,我立即派人通知你。”粟司令说完,又批评了金队长几句,和警卫员一起返回司令部。 重庆,军统局局长办公室。戴笠拿着手中的电报,足足有半个小时没有说话了。周铮从门外进来,问道:“局座,这么着急把我叫来,出了什么事情?” 戴笠把电报递了给他,说道:“这是上海组发来的密电,说南京的组织遭到了破坏,你自己看看。哦,对了,白杨是谁?军统名册里根本查不到这个人。” 周铮看了电报,心里倒是有了几分底,说道:“局座,此人应该是我的徒弟,他曾单独完成了刺杀大冢平次郎的任务,表现非常出色。可他,确实不是我们军统的人,因为,政审没通过。” “政审?没通过?他是共.产党?”戴笠倒是知道刺杀大冢的事,因为这个任务,自始自终都是由周铮亲自向他汇报的。可他还真不清楚政审的事。 周铮说道:“这倒不是。因为我的原因,导致他误杀一名牙医,所以,政审就没能通过。接着他就出国学医了。哦,对了,局座,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给你的一封电报,是从英国发来的,也是他提供的情报。” 戴笠当然记得,可他当时没留意这份电报的重要性。武汉保卫战中,日军大量的使用了毒气弹。因为他的疏忽,间接导致了众多**士兵的伤亡。他急忙问道:“你徒弟叫什么名字?” “他叫杨逸。”周铮答道。 “好,叫他继续潜伏。另外,你去拟一份电报,让已经暴露的同志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同时从杭州抽调人手,恢复南京的工作。人选嘛,我看陈良玉不错,自从他投诚以来,表现就相当好嘛。”戴笠吩咐道。 周铮领命就要出去,戴笠又叫住了他:“等等,周老弟,上海行动组组长赵羽被杀,他居然会死在黑帮的手里,叫我很失望。南京也是一样,这么快就出事了。哎,没你们这些老家伙,这帮毛头小子还真是不让人省心。你拿上我的手谕,到监狱去把王天林给我接出来,让他来见我,我要他去上海担任站长。你也准备准备,我将在适当的时机把你派往南京,担任军统南京站的站长。” “是!局座。”周铮敬了个礼出去了。 杨逸和阿竹在湖边漫步。水面上,两只白色的水鸟正追逐嬉戏着,懒散的阳光洒在湖面上,泛起粼粼的波澜。 “姐夫,你有没有我妈妈的消息?” 杨逸叹声道:“没有,这些年我一直在打听妈妈的消息,只知道她后来改嫁到了陈家。但在南京保卫战的时候,他们逃反了,就一直没有回来。” “哪个陈家?姐夫,你快告诉我呀!你当初为什么不阻止她,你为什么不帮她!妈——”阿竹哭了起来。 杨逸也有些动容,他想搂着阿竹的肩膀,去安慰她,却被她推开了。阿竹接着哭道:“都是你!上次因为你被人打,妈妈挺身护着你,就一直背后遭人骂,她们骂的可难听了……你……你知道我们过得有多苦啊!可你在哪?也不回来看看我,不来看看我妈妈。” 杨逸怜惜地抱住她,不顾阿竹的挣扎,任凭她的小拳头砸在自己的身上。“妹妹,别哭,妹妹,都是我不好,全身我的错。姐夫今后一定对你好,加倍的对你好!”杨逸连连哄着,隐约感觉有些奇怪:“不对啊!这情节不该是这样的!如果让别人瞧见,还以为我怎么她了呢。”待想要放开,又于心不忍。于是便岔开话题:“呃,对了阿竹,刚才我看你枪法这么好,你都没告诉我谁教的呢。” 小丫头毕竟还是小丫头,听杨逸说到枪上面,马上擦了脸上的泪水,绽开了笑容:“我的枪法是苏婷姐姐教我的,你别看她是个女的,可她是个神枪手。对了,她还有个哥哥,年纪大概和粟司令差不多大,是在**那边的。可惜,自从她参加了革命,他哥哥和家里人都和他断绝了关系。”阿竹说道这里,脸上又飘忽着几分伤感。 杨逸听着阿竹颇带稚气的声音,看着她那什么都藏不住的表情,简直呆住了,这就是阿梅的妹妹吗?一个纯洁无邪、天真可爱的妹妹吗? “姐夫,你在想什么呐?姐夫?”阿竹见杨逸发呆,摇着他的胳膊,用手指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呃,那什么,其实我在想,你除了会打枪,还会什么。”杨逸也发现自己有些短暂的思想短路,赶紧又岔开话题,心想:“杨逸,你这是怎么了,连阿梅妹妹的主意你也打,你还是不是人啊!” “会啊,还会很多呢!我其实是名医护兵,刚才我不是和你一起动手术了吗。我还会发电报,也是苏婷姐姐教我的。她还跟粟司令说,我的记忆力特别好,是个报务员的材料。”阿竹说道。 “电报?你还会发电报?”杨逸有些不可思议,一脸狐疑地看着她。因为在他的字典里,这些都是特工该干的事,不,应该是保密人员该干的事。阿竹一个普通的医护兵,苏婷怎么可能教她这个。难道共.产党的保密纪律这么差吗? 阿竹顿时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说道:“好啦,我知道我吹牛了啦,姐夫你别笑话我了,其实我也只是会那么一丁点而已。”说着,还掐着大拇指和小拇指,在杨逸的眼前那么一晃。 阿竹拉着杨逸的手,一路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这个湖啊,叫做沉香湖,前面那个村子呢,叫做沉香村,名字好听吧,这里啊,还有个故事呢……”不知不觉,杨逸与阿竹就来到了司令部所在的那个小村庄,沉香村。 “杨堂主,重庆回电了!咦,竹吟,你怎么在这儿?”苏婷从一个小院子里闪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封电报。 “哦,苏婷姐,他是我姐夫。真的,不骗你,他可是我亲姐夫!怎么样,我姐夫帅吧。”阿竹拉着苏婷的手说道,后面的那段,却是附在她耳边悄悄地、得意地说的。 苏婷睁大了眼睛,惊诧地说:“不会吧!亲姐夫?你搞没搞错,他……他一个国民党特务,你居然叫他亲姐夫!” 阿竹嘟囔着小嘴,说道:“你不也有个哥哥是国民党吗,就不准我有个……不对!我姐夫可不是国民党!我姐夫是医生,是……是洪门药堂的堂主。”她不禁有些着急了。 “我和家里早就脱离了关系!什么哥哥不哥哥的。”苏婷也急了。 这回轮到阿竹得意了,她说:“别骗人了,脱离关系?那你还留着你和你哥的合影?” “好啦,我承认,我承认。可你姐夫真的是国民党特务,不信你念念,喏,这是上海发来的电报。”苏婷把那封电报塞到阿竹手上。 阿竹念道:“南京组白杨:你汇报的情报,业已知晓。请转告暴露转移人员,即日起暂时转移至靖安第七十四军五十一师王耀武部,半个月内到达。本局已派遣杭州组陈良玉前往南京恢复工作。此事知晓便是,你继续潜伏,不必与之接触。” “你看,是不是,白杨,这白杨就是你姐夫,还说不是国民党特务!”苏婷抢白道。 杨逸本在享受两个女孩拌嘴的乐趣,听到陈良玉的名字,脑袋“嗡”的一声,再也没心情享受下去了。他一把抢过来反复地看着电报,两只手一直颤抖着。仇人!这个从穿着开裆裤起就一直和他做对的仇人!这个害得他有家不能回的仇人,这个害得妈妈(杜梅的母亲,杨逸心里一直把她叫做妈妈)改嫁的仇人!居然混进了军统!而自己今后还要和他成为同僚,这怎么能让他接受?“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不会是同一个人。”杨逸心里纠结着,从内心深处,他又非常希望是陈良玉,这样他就能找到杜迎霜。可这个仇,是报,还是不报? “姐夫,你怎么了?那白杨是你吗?”阿竹惊恐地看着杨逸。 杨逸急忙调整情绪,把电报揣入怀里,说道:“没,没什么,白杨是军统锄奸队一个兄弟的名字,现人在盘龙岭呢,你别多想。哦,对了,他受伤了,不方便来找新四军,所以我就代他来找了。” “真的?杨堂主真不是国民党特务?那你还紧张什么?”苏婷将信将疑。 杨逸说道:“是啊,我哪是什么国民党特务,这些年我一直在英国念书,不信你可以问阿竹!刚才只是太激动,对,我太激动了,终于帮他们找到组织了。” 杨逸刚才的失态表现,如果换作在日本特高科的前面,早就露馅了。可眼前这两个都是天真浪漫的女孩,被他轻易地搪塞过去了。虽然苏婷的年纪并不小,比阿竹足足大了十岁,可她自从参加革命,接受的都是正面的军事教育,对那些特工方面的认知,几乎还等于零。 阿竹拍手说道:“我说嘛,姐夫怎么可能是国民党特务,他就是一个医生,洪门药堂的医生。” 杨逸得知了电报内容,立即去司令部找粟司令,和他告别。粟司令伏在桌子上看作战地图,浑然不觉杨逸就在身边。 “粟司令,杨逸已经收到重庆的电报,这就要赶回去。”杨逸小声说道。 粟司令放下手中的笔,直起身来,面带歉意的说道:“啊呀,是杨逸啊,我刚才太投入了,失态失态。你说,这就要回去?” 杨逸道:“嗯!多谢粟司令能帮我这个忙,我真是感激不尽。” 粟司令握着杨逸的手,说道:“好,那我就不留你了。过一会啊,我还要去趟前线,可能陪不了你了。我叫小汪给你备马。” “不不不,粟司令,不必客气,我叫阿竹陪我就是。”杨逸有些惶恐。 “也好,杨逸,今后遇到什么困难,就来找我粟.裕,从此以后我们不仅是朋友,也可以成为战友。”粟司令最后的这席话,看似平凡,却深深地记在了杨逸的脑子里。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仅仅只比他大一轮的兄长,是那么的容易亲近;他更没有想到,这个年轻的兄长,居然将是鏖战整个华东的常胜将军。 他和阿竹离开村子的时候,看见一个穿着军装的人走进了一家院子,背影似曾相识。有种不详的预感顿时涌了上来,他疾步走了进去。 “宫本英树!”杨逸惊呼道。 第三十九章 兄弟连筋 这人果真就是宫本,可杨逸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穿着新四军的军服。宫本看见杨逸,瞬间露出一丝恐惧,随即,这丝恐惧被拘谨和惊诧替代了。 “原来你也是新四军,同志,请多关照!”宫本用不很流利的中文说道,语气中却流露出一丝不满与敌意。 “宫本干事,你和我姐夫认识?”阿竹俏皮地问道。 “是,小郑同志,我曾经是你姐夫的俘虏。什么?你说……这变.态狂是你的姐夫?”宫本又一次表现出了惊诧。 “变.态狂?你说我姐夫是变.态狂!你你你,哼!要不是新四军优待俘虏,我现在就……就……”阿竹攥着拳头,一脸的怒气。 宫本辩解道:“是的,他就是变.态狂,他还脱了我的裤.子呢!哎,不对,小郑同志,我现在是一名新四军战士,不是什么俘虏,你说错了。” “姐夫,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啊?新四军优待俘虏,你怎么能…….你们……矮油!”阿竹指了指杨逸,又指了指宫本,忽然把手一甩,把脸背了过去。 只听杨逸冷冷地说道:“我又不是新四军,当初我就是想借他套衣服穿穿,好混进他们的陆军医院。”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说我姐夫就不是什么变.态狂。借就借了吧,别这么小气,宫本干事。”阿竹用肘臂捅了宫本一下,乐呵呵的说道。 “可这……可这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宫本中文不好,这时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阿竹一听,心里又紧张起来,指了指这两个人,说道:“不是这样的,那是哪样的?该不会你们做了什么?” “别别别,你别误会,我是说,那时我还是个鬼子,你姐夫当时那么做,也许有他的道理。我们真的什么事情也没有做,真的!”宫本一边解释,一边鞠着躬。 杨逸虽猜不透宫本是怎么当上新四军的,但一看阿竹和宫本这么熟,心里倒是放心了许多,向宫本伸出手去:“杨逸,南京仁爱诊所医生,洪门洪武堂堂主,多有冒犯!” 宫本也把手伸过来,不太情愿地把杨逸的手握住:“宫本英树,新四军二支队宣传干事,在华日人反战同盟成员,请杨先生多多关照。” 原来,宫本奉命前往武汉,刚到芜湖,就被新四军侦查小分队俘虏了。他经历过南京大屠杀,甚至也杀害过中国人,可在他的内心深处,已经对这场战争失望了。所以,还没等政工干部他做的思想工作,他就主动要求参加新四军。 “我是个日本人,我有罪,我将尽我的能力,把事情的真想告诉他们。虽然我不能阻止这场战争,但我永远和中国人民站在一起。”宫本恳切地说。 杨逸通知老乔按电报内容转移后,就和小六回到南京。阿竹不舍,一直送到山下,看着杨逸上马,然后消失在茫茫冰雪之中。 妙春堂内,赵羽平静地躺在床上,任由杨逸给他做检查。杨逸是被章文功请来的,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跟玛丽打声招呼,就被章文功给拉过来了。 “手臂的神经没有破坏,但筋脉断了;腿部的神经部分坏死,但脚筋没断。羽哥,我有信心治好你,只不过,以后你的腿可能会有些不太方便。”杨逸对赵羽说道。 赵羽自从来到妙春堂,情绪一直很低落。他听到杨逸的话,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杨堂主,我的伤,真的能治?手脚真的能像以前那样使上劲?” 杨逸握着赵羽的手说道:“能!羽哥,你我兄弟一见如故,又在一起杀过鬼子,是过命的交情。你今后不要叫我杨堂主,依我看,咱们还是兄弟相称比较好,你就叫我杨逸吧。” 杨逸回头对章文功说道:“章叔,你是老中医了,针灸、推拿、药理这些都样样在行。羽哥的伤,以后,也要请你多费心了。现在除了按《脉理杂病论》上面的方法进行治疗以外,还需要长期的药物调理,不然,腿部受损的神经还会继续受到损害,由身体及意念所延续而生的新脉络,也不能迅速贯通到肢端。淳溪的郁德药堂,有一种叫作黑风续筋膏的药,能对羽哥的伤起到辅助治疗的效果,你让兄弟们快去买三十贴来。唉,还不知道有没有三十贴。不过它的制法我是知道的,配方上的药材也是市面上都有的。可是,我不放心徐叔啊,他一个人去上海,没有帮手。” 章文功说道:“四哥处事一向谨慎,堂主不必担心。” “不,你先看我怎么给他治疗。完了之后,把羽哥接回诊所,你每天给他治疗两次。膏药的配方及制作方法,我一会就写给你,估计郁德药堂也不会有那么多,咱们就自己配。明天我还要去趟上海,配药和治疗的事,就先麻烦章叔了,你把徐叔的地址告诉我。”说着,杨逸就开始进行了治疗。 章文功看着杨逸娴熟的手法,暗自佩服,他惊奇地发现,杨逸对针灸的造诣竟然远远超过了自己。 约莫过了三四个小时,赵羽觉得丹田中的那股真气,被激活了。它沿着全身的脉络,正向四肢游走。可一到受伤的地方,又被挡了回来,强烈的冲击震得他的手脚一阵抽搐。杨逸看见这情形,不禁问道:“羽哥,你的武功是谁教你的?怎么会有这么深的内力?” 赵羽颓然摇了摇头,说道:“哪里深了,我这些粗浅功夫,都是跟林堂主学的。现在我总算是明白了,武功再好,一枪撂倒,功夫再高,也怕菜刀,哪怕你有上天入地的本领,要是碰到有人下毒,最终还要死翘翘。” 杨逸知道他不肯说,也就没再往下问。他把赵羽身上的银针一枚一枚的拔了出来,说道:“有内力,伤就更容易恢复了。你控制这股内力,不要让它们强硬冲卡。要用意念控制它们,让它们不断向指尖靠拢,你会发现,你的脉络也会随着它延伸过去。对,闭上眼睛,感受一下。你的筋脉正在延伸,像水流,像小溪。真气沿着这股小溪,静静地灌注到你的指尖。” 赵羽依言闭上眼睛感受着,感受着。忽然,他睁开双眼,兴奋地说道:“杨逸,我做到了!章大夫,我做到了!” 杨逸说道:“好,这个练习在每次治疗以后做两个小时,不要多练。章叔,看明白了吧?” 赵羽和章文功纷纷点头。 杨逸和章文功把赵羽安顿到诊所,又安排了两个兄弟轮流照看他。晚上,杨逸把《脉理杂病论》和黑风续筋膏的配方交给章文功,还把治疗的细节再讲了一遍,这才放心。临走之时,嘱咐道:“章叔,这次我去上海,估计时间也不会太长,帮我好好照顾羽哥。诊所和会里的事情,就由你来做主。你抽空也去拜访一下便衣队的汤队长,就以我的名义吧。” 玛丽因为好些天没有见到杨逸,一回到住所,就缠着他跟她说话。可杨逸经过这几天的长途跋涉,并且刚刚又给赵羽治伤,已经筋疲力尽,和玛丽说着说着,就伏在桌子上睡着了。玛丽想叫他回屋睡去,可又不忍心叫醒他,于是拿过一床毛毯,盖在杨逸的身上。她又怕他着凉,在屋内生了个火盆,放在桌子底下。而玛丽自己,也陪坐着,幸福地看着杨逸。这一刻,她忘记了自己是一名修女,她只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她一生最值得的倚靠。 杨逸按照章文功给他的地址,来到了徐文冠下榻的旅馆,可他并没有见到徐文冠。这里离林怀部的家很近,他想先去拜访一下,回头再回来和徐文冠碰头。 他刚刚下楼,只见对面的马路上,一个穿着褐色棉袄、头戴黑色礼帽的男人,紧紧跟上一个教师模样的女人。在男人超过女人的一霎那间,女人倒在了地上。周围的行人顿时乱作一团。而那个男人趁乱消失在人群当中。 杨逸本要上前追赶,见那女人睁着眼睛,两只手在空中挥舞着。他急忙折回,蹲在女人的旁边,把她抱起,就要把她送往医院。 女人摇了摇头,急喘着说道:“年轻人,我不行了。能不能把这个包裹……送到……送到……”她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完。 杨逸察看了一下伤势,发现她是被一种又细又长的锐器,刺穿了胸口,鲜血早已染红了棉衣。为了避免巡捕房的盘问,他把女人放了下来,拿着包裹赶紧离开现场。 紧接着,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哨子声,有人还大声喊着:“那边,凶犯往法租界跑了,快!快抓住他!” 杨逸边想边跑:“我怎么这么倒霉,想要救人,却又惹火上身,看来要是去抓凶犯就好了。现在倒好,我成了凶犯,还拿着死者的包裹,可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身后的巡捕依依不舍地追着,时不时地还向他开枪。杨逸步伐迅捷矫健,不一会儿,就把巡捕和子弹远远抛在了后面。 疾速奔跑中的杨逸,忽然觉得身子一晃,一股大力拉住他的手臂,直把他往旁边的巷子里扯。他猛的收住脚步,飞起一脚,踢向那人面门。 第四十章 沪上锄奸 杨逸的那一脚,意在教来人放手,所以并未使劲。可那人也非等闲之辈,这一脚竟被他避开,杨逸的左手仍旧被他牢牢抓住。“好家伙!看来非得把你击倒才能脱身了。”意念一动,右手探爪直撩那人裆下。 那人一声惊呼:“兄弟!是我。” 杨逸硬生生收住爪势,定睛一看,来人竟是林怀部。 林怀部见他已认出自己,拉着杨逸就往巷子里跑。七拐八拐,两人就来到了一处小院,这儿正是林怀部的家。 杨逸问道:“大哥,你怎么不穿警服?换了便装,害得我一下子没认出来。” 林怀部说道:“别提了,前阵子,差事丢了,现在家闲着呢。” 杨逸不解,问道:“做得好好的,怎么说丢了就丢了嘛!” 林怀部说道:“自从我姑姑死了之后,我跟飞鹰堂就再也没有联系。前阵子,我发现飞鹰堂行动很频繁,做了几件案子,都是针对爱国人士的。我本想去找他们评理,后来又一想,自己在堂中人微言轻,人家未必会听我的,就没去找他们。哪知道,有一天他们又当街杀人,被我撞见,我又怎能放过他们。我和巡捕房的几个兄弟全力追捕,终于被我逮到一个。可没想到的是,那人没关半天,就给放了。我去找警长评理。他却跟我说,以后飞鹰堂的事,不许再插手,还说这是日本人的意思。我当时就跟他吵了一架,然后,就撂挑子不干了。” “等等,你是说飞鹰堂暗杀爱国人士,日本人指使的?我今天看见一个女人被杀,胸口是贯穿伤,一刃致命。这也是飞鹰堂干的?”杨逸问道。 林怀部说:“还能有谁!这几起案子的死者,我都给验过伤,他们都是被峨眉刺刺死的。” 杨逸终于明白了:“对啊,峨眉刺这种冷兵器,既方便隐藏,又无需很大的劲道,就算是个妇孺,在专业指导之下,也能杀人于无痕,它确实是飞鹰堂的专用武器,也的确是暗杀的首选。” 这时,林嫂在厨房里喊道:“孩子他爹,是你回来了吗?家里没米了,快去买袋米回来。”说着,抱着孩子走了出来。一看见杨逸,连忙打招呼:“是大兄弟来啦,不好意思。家里还没做饭,我这就卖米去。”她把孩子放在地上,问林怀部拿了几块钱出去了,一边还自言自语地说道:“这米价天天涨,今后日子可怎么过啊。” 杨逸听罢,不免责怪林怀部:“大哥,你也太莽撞了,这上有老下有小,哪能说不干就不干啊。得,现在没了差事,你让这一家老小吃啥?这些钱,你先收下,救救急吧。” 林怀部赶紧推辞:“不,兄弟,这钱我不能收,我又不是找不到差事。昨天我父亲生前的故交张啸林,就派人来找过我,叫我去给他当保镖,月薪二十块钱,比我在巡捕房多多了。可我没答应。” 杨逸吃惊地问道:“为什么?这条件不错啊!干嘛不去!”接着又夹杂了一句上海话调侃道:“侬脑子是不是坏忒了。” 林怀部说:“兄弟,其实我也很纠结,确实得找一份差事。我是一介武夫,除了保镖和巡捕房的活,我啥也不会做啊。可是,巡捕房我是回不去了。那天吵架要走,警长就发了狠话,让我到上海其他巡捕房去试试运气,看有没有人会用我。果然,直到今天,还是没人敢用我。张啸林是个汉奸,你在南京可能还不知道吧,我怎么能在汉奸的手底下做事哪?” 杨逸说道:“那你跟我去南京,到我洪武堂帮忙去。” 林怀部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不行啊,我这么一走,这一家老小可怎么办?我母亲眼睛不好,孩子又那么小,担子全都压在孩子他娘肩上,这可不成。” 杨逸听他这么一说,也是没辙,只好说道:“大哥既然这么顾家,小弟也不好多说什么了。不过,张啸林那儿,也不是不能考虑,毕竟他也是中国人,总比在小鬼子下面混饭吃来得强。三国里,不是有关云长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典故吗?还有徐庶,为了母亲奔曹,却始终一言不发。” “是啊!兄弟所言极是啊!真是一语惊醒了梦中人呐,我回头就去找他!”林怀部说道。 杨逸在林怀部的家中吃了晚饭,和林怀部一起,来到旅馆,找到了徐文冠。从徐文冠的口中,他们了解到飞鹰堂近期的所有情况。 “张全德这个王.八蛋!看我不收拾了他!”林怀部气得火冒三丈。 “其实飞鹰堂的人并不坏,坏的就是马汉冰、张全德师徒二人,他们投靠日本人不说,还残害爱国人士,甘当汉奸集团的急先锋。身为洪门弟子,我们怎能坐视不管!所以,堂主,除掉马汉冰师徒,是我此行来上海的目的。只可惜,我还是没能计划周详,已经打草惊蛇。现在张全德住在日本人给安排的大院里,警戒森严,我看都比得上张啸林了。平时,他也不出门。只有去日本宪兵队的时候,才会带着大帮随从,驱车前往。唉,这都怪我。”徐文冠愧疚地说道。 杨逸问道:“打草惊蛇?徐叔,你一向都很小心的,怎么会呢?” 徐文冠说道:“那天我看见张全德到马汉冰家里,随从带的不多。我以前和马汉冰交过手,他的武功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又没几个人,而我又带着枪,所以,我认为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可没曾想,马汉冰家的邻居,那个孕妇,突然上门来还东西。张全德和他的手下就利用这个孕妇做人质,逃脱了我的追杀。结果,我只杀了马汉冰俩口子。” 杨逸安慰道:“徐叔,这又不怪你,换做任何人,都会放他走的,毕竟那可是两条人命啊。”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接受任务的时候,立功心切而杀了牙医的那件事,罪恶感又一次侵蚀着他的良心。 林怀部急得直跺脚,愤懑地说:“可惜,太可惜了,可现在怎么办?” 徐文冠说道:“林兄弟莫急,如果有你和堂主的加入,这张全德的死期就到了。请看我绘制的草图。这是从张府到日本宪兵队的行车路线,这是西马路。在这条路上,有五个红绿灯,其中,这个路口,是我们伏击张全德的最好场所,最方便撤离。张全德每隔三天,就会在晚上去一趟日本宪兵队汇报情况,大体的时间是在晚上八点四十分到达这个路口。今晚就是他要去宪兵队的日子。现在是五点三十分,堂主,如果今晚动手,时间就不到三个小时了。” 杨逸这一次倒是成熟了许多,并不急于表态,而是试探性的问道:“徐叔,他每次出来,带多少随从?手里拿的都是什么武器?我这次只带了一把枪,加上徐叔的那把,我估计林大哥不会也随身带着枪吧?就算咱们有三把枪,就算咱们也得手了,可对方人多,我们不能及时脱身而招来更多的日本宪兵,又该怎么办?” 徐文冠顿时对杨逸刮目相看,他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这个一直都不被他看好的年轻人,他忽然知道周铮为什么这么看中他了。他想把这个机会,留给眼前这位年轻人,来检验他内心的判断。于是他问道:“堂主,依你看,该怎么办?” 杨逸把手放在草图上计算着,他忽然问道:“徐叔,这草图上标的距离确定无误?” 徐文冠说道:“错不了!” 杨逸这才开始规划他的刺杀计划:“我们必须在五分中之内解决战斗并安全撤离……” 自从被赵羽成功逃脱之后,张全德一天到晚就疑神疑鬼,总觉得有人要害他。他甚至认为是林翔玉的鬼魂在作怪。于是,本来已经搬进林府的他,又急着搬了出来。他不能再待在那儿了,每天晚上,他都能听见林翔玉的唱腔,那声音,好比索命的冤魂,向他召唤。 既然林翔玉的府第不能住,他得把师傅的份子钱给退了。可就在师傅马汉冰家,又有一个蒙面人闯进来向他们开枪,要不是那个孕妇,他真的就死了。那个蒙面人武功奇高,师傅和师娘两个居然在五招之内,就被他打到在地,狂吐鲜血。难道是赵羽回来了?可赵羽的筋脉不是已经被挑断了吗?就算没有被挑断,他也绝不可能在五招之内格毙师傅和师娘。难道是另有高人? 张全德没有办法,只好去寻求多田的庇护。于是多田就安排他住在原来一个浪人曾经住过的院子。张全德还是不放心,要求日本宪兵来保护他,却被多田一顿臭骂。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货色,日本人还会专门派宪兵保护他?于是,张全德就让堂中的兄弟来保护。可最近的几起案子,针对的都是爱国志士。飞鹰堂的弟兄们心怀不满,暗地里多有微词。 这天晚上,张全德照例又要去日本宪兵队汇报情况。可他有种不详的预感,总觉得这几天要出事。多田在电话里说得非常坚决,这次是杉内小姐特别点名要见他,让他暗杀一个英国人。 张全德坐在车上,心想:“英国人又不抗日,你他.妈杀他干嘛?干嘛非要我动手啊?我招谁惹谁了,还要去暗杀洋鬼子!” 车子在快要驶出西马路的时候,前面的绿色信号灯忽然变成了红灯。司机把车子停了下来。 张全德在车上说道:“这世上最讨厌的东西,就是这盏灯。老子要是参政,第一个提案,就是取消马路上所有的红绿灯,让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巡捕,全给我站到马路上来指挥交通。” 司机不以为然,却又不敢顶嘴,怯怯地问道:“堂主,那您的意思是?” 张全德说道:“你别瞎猜,我们可是文明人,这闯红灯的事可不能干。咦?怎么还是红灯?” 话刚说完,只听“呯呯”两声枪响,张全德眉心中了两弹,双眼环睁,倒在车内。他再也不能做什么文明人了,再也不能参政议政了,再也不能取消红绿灯了。他带着这些未了的心愿,遗憾地离开了这个充满诱惑的花花世界。 第四十一章 绝密胶片 红灯为何一直亮着?两颗诡异的子弹又从何而来?扒在车门上的四个随从不得而知,就连司机也不得而知。 猛然,一个随从醒悟过来,大呼一声:“在那!快跟我来。”率领身后的七八个人,向斜对面的一家馄饨铺子冲了过去。铺子上的人听到枪响,早已乱作一团。随从们在人群中找了半天,连铺子都给砸了,根本就没人看到有人拿枪。 等他们回到车子旁边,车门已经被打开了。只见司机昏倒在方向盘上,而张全德的脸上,赫然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国之汉奸,洪门叛徒;多行不义,虽远必诛。 张全德的随从们,只得把司机救醒,载着张全德的尸身,开了回去。 原来,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刺杀,一场由杨逸一手策划的刺杀。 张全德的车子在经过路口的时候,徐文冠在暗处控制了红灯信号,迫使司机把车停下。与此同时,林怀部正埋伏在离车不到五十米的馄饨铺对面。杨逸为什么会选他?因为在他治伤期间,林怀部经常与他交流枪法,杨逸深知他的枪法精准。而今天,林怀部更是把驳壳枪的匣子,与枪身组合成为枪托,以增强枪的稳定性。所以,这两枪全都击中头部,距离仅差两公分。根据徐文冠提供的情报,张全德习惯性的坐在副驾驶座上,所以,迎面开枪,击中的概率很大。即使车内光线昏暗,这个因素基本可以排除。为了保险起见,杨逸还化妆成街头乞丐。一旦车辆要闯红灯,立即朝司机开火。但是,林怀部的两颗子弹,却没有让他有表现的机会。他只是趁张全德的随从追查枪手的机会,打晕司机,看看张全德死透了没有。顺便,把那张惩治汉奸的纸条贴上罢了。至于张全德的随从去搜查馄饨铺,更是犯了方向性的错误,这也是杨逸选择这个地方行刺的一个原因。 上海日本宪兵队队长办公室。多田背着手,如热锅里的蚂蚁,来回的突突着。门口还战战兢兢地杵着张全德的两名手下。杉内雅子却神情自若地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手里还端着一杯咖啡,用调羹优雅地搅拌着。他们刚从行刺现场回来,可是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一个工于暗杀的组织头目,被人暗杀在大街上,这无疑让多田的内心感到了不安。可他的不安不仅于此,从此之后,飞鹰堂将不再受他控制。还有一件令他恼火的事,昨晚发生的刺杀案,飞鹰堂却没有一个人来向他报告。今天一早,他带了一队宪兵,去找张全德兴师问罪。等到了张的住处,除了门口站着的两个活人,他居然见着了张全德的尸体。 “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昨晚在不在现场?”多田来回晃了半天,终于开口说话了。 “报告太君,我叫江和顺,他是我弟弟江恭顺,一直跟在堂主手下。昨晚我俩也一直跟着。” “那你们有没有看清刺客的面目,他们到底是几个人?”多田凑到他俩跟前问道。 “许多人!”“没看清!”两人同时答道。 多田甩手给了每人两个巴掌:“巴嘎!到底是许多人还是没看清!” 江恭顺捂着火辣辣的脸,低头退了一步,唯唯诺诺地应道:“是,是。” 江和顺脑袋倒也灵光,赶紧满脸堆笑:“太君您别生气,我弟弟说的是没错,天太黑,是没看清。不过,我以人格保证,他们真的有许多人,许多许多人!” “那你们为什么不还击?为什么不追赶?咹?为什么不报警?”多田追问道。 江和顺答道:“是是,太君教训的是,可我们没枪啊,他们个个都拿着盒子炮,兄弟们不敢追啊!” 江恭顺扯了扯哥哥的衣服,嘟囔道:“哥,还有,为啥不报警。” 江和顺一听,煞有其事地打着手势说道:“啊!是啊,为什么不报警,那是因为……因为,因为我们把堂主带回来以后,那帮兄弟们全跑了,我俩得守着堂主不是?” 多田气得又要过去扇嘴巴,俩兄弟这回可学乖了,同时往后退了一步。多田哪肯放过他们,一人一脚,把他俩踹出了门外,还咆哮着:“一个死人有什么好守的!滚!给我滚!” “慢着!”一直在沙发上喝咖啡的杉内忽然发话了:“多田君,看在他俩对皇军忠心份上,给他们留个差事,以后会用得着。” 多田此时虽在气头上,但杉内的话还是有些份量的,他叫住了江氏兄弟,说道:“你俩仍旧给我回到飞鹰堂,有什么情报立即向我报告!否则,哼!张全德是怎么死的,你们也怎么死!还不快走!” 兄弟俩连连鞠躬称谢,离开了宪兵队。 “多田君,飞鹰堂并不可怕,张全德也只不过是个饭桶级的人物。我劝你呀,别把心思放在飞鹰堂的身上。关键是,谁这么厉害,能轻而易举地在层层保护之下杀了张全德。不知你注意到没有,案发现场的信号灯坏了,凶手只开了两枪,死者的脸上还贴了一张纸条。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多田被气糊涂了,这些问题,他连想都没想。 “说明三点。第一,杀手非常专业,并对这起刺杀案做了周密的部署。第二,杀手一定是抗日分子,他们的目的是为了惩治汉奸。从作案手法来看,我觉得他们更像是军统的人。第三,刚才这两个饭桶说了谎。对方根本就没有许多人,如果我猜的没错,应该是三到四个人。”杉内不紧不慢地分析道。 多田想了一想,忽然明白了,说道:“嗯,有道理,不愧是帝国的谍报之花,分析得很有道理。这两个饭桶,狡猾狡猾的,支那人,不可信!” 杉内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拿起茶几上的茶壶,双膝跪地,给多田斟了一杯茶:“多田君,过来喝杯茶消消火,雅子还有要事麻烦多田阁下呢。”杉内人长得漂亮,声音也格外的动听。这两句媚言媚语,不论是哪个男人听了,骨头也会发酥的。 可这一次,却没有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奏效。“哦?是不是那个英国人的事?可军部有严令,禁止采取不利日英关系的一切行动,这件事,恕我不能从命,真是对不起,杉内中佐。”多田端着茶水,向杉内深深地鞠了一躬。 杉内拿出一封电报,放在茶几上,说话的口气忽然强势了起来:“这是土肥原长官昨晚发来的电报,你还是先看看吧。昨晚我已向司令官阁下报告过了,估计,过一会儿他就会打电话过来。本来我想通过中国人的手解决这件事情,看来,长官比我想的还要坚决,帝国机密绝不能落在任何外人的手里!” 没等多田拿起电报,电话响了起来。他赶紧站了起来,接起电话:“莫西莫西。” 电话的那头,畑俊六严厉的命令道:“多田队长,即日起,放下手头的一切工作,全力配合杉内中佐,搜捕英国人威廉姆斯,找到并销毁绝密胶片。” “是!司令官阁下!” 重庆军统总部,周铮拿着一封密电,匆匆走进戴笠的办公室。 “局座,红叶来电。近日,日特机关破获英国海军情报局秘密电报,英国人威廉姆斯已成功获取日军明年拟进攻东南亚的作战计划,军部正准备抓捕他。威廉姆斯计划沿上海、南京、武汉一线抵达重庆,再沿滇缅公路进入印度。红叶请示我们,要不要组织营救?”说着,周铮将手中的电报递了过去。 戴笠看着手中的电报,眉头紧锁。红叶,这个由周铮一手培养的特工,今天终于给组织送来情报。可这份情报,对国内形势却毫无用处。 “英国,又是英国,英国人为了讨好日本人,不惜放弃在华利益。这样的政府,岂有信任可言?”戴笠心想。于是,他搁下了这份电报,对周铮说道:“周老弟啊,你那个叫白杨的手下,我倒是非常欣赏。远离组织,远在他国,尚且能把一份重要的情报送给我们。可是你看这个红叶,都已经打入日特机关三年,只送来这么一封电报,真是令我失望啊。” 周铮微微一笑,说道:“局座,不是我护犊子。红叶是我们成功打入日特机关为数不多的一个,其他人因为各种情况相继暴露。可惟独这枚棋子,是你我最引以为豪的妙手。您甚至不惜放弃缪德明,来换取敌人对她的信任。可见,还是您有先见之明啊。其实,我也知道,局座心里早就已经有了安排。试想,如果英国人参战,委.员长肩上的担子岂不是轻松了许多?” 周铮的一席话,说的戴笠心里舒舒服服的,既夸赞他运筹帷幄,又颂扬他为国分忧。于是,戴笠马上叫来机要官,说道:“电令何行建、陈良玉:务必先于敌人,找到英国人威廉姆斯及绝密胶片,并安全转移至重庆。戴笠。” 何行建,军统老牌特工,忠义救**第一纵队司令,军统上海站未设立之前,他是上.海特别行动组的直接领导,赵羽就是他的手下。本来,这封电报上应该有赵羽的名字,可戴笠得到的消息是,赵羽已死于黑帮火并。 电波划过长空,一场跨国营救即将拉开帷幕。 第四十二章 跨国营救(一) 张全德被刺杀的消息,何行建也是从小报上看到的,上面还有声有色地描绘了目击者详述的案发过程。这条新闻的刊登,让这个名叫《沪上杂谈》小报,卖的异常火爆。印发的当天夜里,印刷厂还临时赶工,又加印了十万份报纸。 “报告,上海特别行动组组长郭东谅奉命前来报到!”门外,传来一个尖锐刺耳的音音。 何行建让郭东谅进来,问道:“东谅,人带回来了吗?” 郭东谅答道:“报告司令!威廉姆斯已成功脱险,现在就在门外。” 何行建大喜:“太好了!郭东谅,我要上报重庆,为你请功,为你嘉奖。这次你不但成功解救了威廉姆斯,还顺手铲除了张全德这个汉奸。到任还不到一个月,竟干了两件漂亮的大事,你可真是党国的功臣,局座的骨干啊。快,快把客人请进来。” 郭东谅不由一愣,心想:“解救威廉姆斯根本就没费什么周张,这任务简直是毫无悬念。现在司令又把张全德的案子,也算到我的头上,这不是天上掉馅饼是什么!不对,他娘的,这本来就不是我干的,万一有人出来承认怎么办?戴老板他也不会放过我呀,真是好险哪!” 何行建却没让他再有辩解的机会,催促道:“还愣着干嘛,快请客人进来!”郭东谅没法,只好出门把威廉姆斯给请了进来。 威廉姆斯身材高大,留着一脸的络腮胡子,可年纪看上去并不大,顶多也就四十岁的模样。他向何行建行了个军礼:“何司令你好,在下英国海军情报局中校威廉姆斯,承蒙搭救,不胜感激。” 何行建请威廉姆斯坐下,说道:“中校,过两天就是中国的新年,我想让你多住上几天,等过了春节,我再让郭组长亲自陪你去重庆。你看如何呀?” 威廉姆斯问道:“司令,请问日本人过春节吗?” 何行建一时语塞,倒还真不知道日本人过不过春节。郭东谅在一旁插话了:“过,怎么不过,他们也是黑头发黄皮肤。过年,多热闹啊,怎么能不过啊。” 威廉姆斯说道:“可据我了解,他们过的是大晦日和元旦,不过中国的春节。好吧,如果司令不方便,我自己动身,前往重庆。” 何行建忙道:“那可不成,我得为你的安全负责。郭东谅,你马上准备一下,护送威廉姆斯中校前往重庆。我给你派个最得力的助手,把你们送到祁门。钱副官,把小郑给我从金山调回来,保护威廉姆斯中校安全抵达祁门。” 郭东谅心里老大不乐意,放着春节不过,去执行这个该死的任务。可是上命难违,刚才司令还夸他来着,总不能连这点觉悟都没有了吧。 杉内的房间里水汽袅绕。薄薄的纱缦后面,两个穿着宽松和服的妙龄少女,正不断地往木桶中加水。杉内坐在里面,闭着眼睛享受着这份惬意。她把头微微仰起,尽情释放着全身的欲念。 忽然,门“咣当”一声被推开了,多田匆匆走了进来:“杉内小姐,杉内小姐!” 两个和服少女挡住了他的去路。只听杉内用寒冰摄魄般的声音说道:“美惠、百合,我不喜欢在洗澡的时候被人骚扰,请他出去。” 多田伸手推开少女。不意,却被少女反背了双臂,背对着纱帘,紧紧的压在地上。他听到杉内从木桶里出来,踩着木屐向他走来。眼前赫然呈现一双光洁的小脚,让他有种抽搐的冲动。 “好了,不要无礼,把多田队长扶起来吧。”杉内往沙发上一坐,左腿往右腿上一搭,双手交错在胸前。这个姿势,她曾经迷倒了无数个男人,征服了无数个男人,多田也不例外。 他盯着杉内浑圆的沟壑,猛的咽了一口唾液,神色慌张地说道:“杉内小姐,不……不好了,刚才我们去了英租界,房子是空的,据说两天前威廉姆斯就被接走了。” “什么,跑了!这怎么可能!我前天刚刚破译的电报,他前天就跑了,为什么我们到今天才发现?”杉内腾的站了起来,把裹在身上的浴巾往上提了提。 “是的,威廉姆斯很狡猾,他走了以后,还让他的男佣化妆成他的模样,我们被骗了。”多田说道。 杉内颓然坐了下来,把各个可能出现的环节,都怀疑了一遍,终究还是没有确定怀疑的目标。其实,真正的问题,并不在于多田。而是她破译的电报比重庆收到的电报,足足晚来了一天。 “多田,那你还在这儿等什么?赶紧报告司令官,全市搜捕,不,全面搜捕!”杉内近乎咆哮着。 杨逸回到住处,打开他在上海街头那个女人给他的包裹。这个包裹他在上海的时候就已经打开看过,里面除了有一套小孩子的棉衣,还有两本小册子。一本是《论持久战》,另一本是《论**员的修养》。他翻开《论持久战》看了起来。 “抗日战争和统一战线之所以能够坚持,是由于许多的因素:全国党派,从**到国民党;全国人民,从工人农民到资产阶级;全**队,从主力军到游击队;国际方面,从社会主义国家到各国爱好正义的人民;敌国方面,从某些国内反战的人民到前线反战的兵士。总而言之,所有这些因素,在我们的抗战中都尽了他们各种程度的努力。每一个有良心的人,都应向他们表示敬意。我们**人,同其他抗战党派和全国人民一道,唯一的方向,是努力团结一切力量,战胜万恶的日寇。”杨逸念着念着,心潮澎湃,久久不能自已。这是他自识字以来,看过的最激人奋进、鼓舞人心的文章。 “太好了,说得太好了!日本鬼子有什么了不起,区区一个岛国,不自量力。中国有四万万同胞,正义永远站在我们一边。”杨逸感慨道。 “什么太好了?快给我看看?”玛丽走了进来,一把拿起桌上的那本小册子看了看。“论**员的修养,刘少.奇。那本呢?论持久战,毛……..”她一个外国人,本来中文也有限,后面两个字太潦草,自然念不出来。 杨逸把小册子收了起来,说道:“玛丽,过两天就过年了,我明天回家一趟,去祭奠我一下的父母。” 玛丽问道:“你的母亲不是改嫁了吗?改嫁也需要祭奠吗?” 杨逸不知该怎么解释,用手比划了一下,说道:“我有两个母亲,生我的那个已经死了,我得去祭奠她。还有一个没死,好吧,她改嫁了。” “哦,是这样啊。那我也去,我也去!”玛丽牵着杨逸的手撒娇着。她越来越离不开杨逸了,在杨逸离开她的日子里,她几近夜夜失眠。 杨逸说道:“那诊所怎么办?章叔一个人怎么顾得过来?” 玛丽搂着杨逸的脖子,深情地说道:“可我真的想你了,你就让我跟你去吧。诊所还有两个妙春堂的人,没关系的。” 杨逸搀着他在床边坐下,问道:“赵羽近些天怎么样了?膏药配好了没有?” “膏药没问题。人气色也好多了,你就放心吧。杨逸,你别老打岔呀,到底答不答应人家嘛?”玛丽又搂住了杨逸的脖子,并把脸贴了上去。 “不会吧,上帝在哪里?圣母玛丽亚,快救救你的孩子吧!你们家的修女居然调戏我,连前戏都直接跳过了,这也太直接了吧!”玛丽的主动与热情,忽然使杨逸产生了几分尴尬和恐慌。他连忙说道:“玛丽,我,我饿了。” 杨逸跟玛丽在爷爷、父亲的合葬墓前祭奠了二老,而他母亲的坟也离此不远。 “爸,儿子不孝,没能给你找块墓地。不过你放心,节后我一定把你和妈妈合葬在一起。”杨逸对着墓地发誓。 玛丽不解地问道:“杨逸,你们家也太奇怪了吧,你爸不和你妈妈合葬,却跑来打搅你爷爷的清静,这算怎么一回事啊?” 杨逸说道:“你刚才没看见我妈妈的墓碑吗?上面刻着‘爱女袁傲雪之墓’,这碑是我外公立的。我刚生下来,我妈妈就死了。她和爸爸没有明媒正娶,也就是偷偷摸摸啦,这在我们这儿是绝对不允许的。我外公是个死要面子的人,死活不同意我父母的婚事。后来我妈怀上了我,外公没办法,就找来算命先生给我妈定日子。你说这算命先生可恶不可恶,他居然说什么要奉子成婚,才能保得娘家人丁兴旺。你说我那个傻舅舅,谁肯嫁给他,还说什么奉子成婚!可我妈也真是没福,生我的时候难产,到死也没能嫁给我爸。” 玛丽两眼含着泪,幽咽道:“所以,你就让你爸像小猫一样的抱回来了。杨逸,你真可怜,跟我一样,从小就没有妈妈,唔——” “好了,别哭了,玛丽,我带你去个地方。”杨逸说着,灭了坟前的火烛,拉着玛丽,来到了郑家小院。 第四十三章 跨国营救(二) “咦?这是什么地方?难道是你家吗?”玛丽好奇地问道,浑然不顾身边戳戳点点的妇人。 杨逸生怕引起别人误会,马上用英语答道:“这是我另外一个妈妈的家。玛丽,别问了。” 这时,蔡大妈赶巧在他们身边路过,见到杨逸,热情地说道:“哟!这不是杨少爷吗,回来一趟也不容易,快到家里来坐坐。” 杨逸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忙道:“大妈,你看,这,好像不太方便。” 蔡大妈道:“嗨,有啥方便不方便的,都是街坊四邻的,见了洋尼姑,不就图个新鲜呗。好了,大伙散了吧,散了吧。” 围观的人渐渐散去,蔡大妈说道:“唉,杨少爷,我知道你呀,还放不下郑家。不过你放心,前些天我见过郑家媳妇了。她回来收拾一下屋子,又走了。我问她现在在哪,她说,她住在南京。” “郑家媳妇,谁是郑家媳妇?”玛丽问道。 “就是我妈!”杨逸这时感觉玛丽有些多嘴,想赶紧离开淳溪,回南京去找杜迎霜。于是就对蔡大妈说:“大妈,这都已经晌午了,我得赶紧回南京,你家我就不去了。天黑之前,还能赶到溧水。” “那也得吃了饭再走啊!”蔡大妈挽留道。 “不了,大妈,谢谢你啦。”杨逸于是和玛丽离开了郑家小院。 玛丽看着杨逸变幻不定的神色,没敢再问,虽然她依旧搞不清楚,郑家媳妇到底和杨逸的妈妈是何种关系。 到了南京城外,玛丽忽然幽幽地说道:“杨逸,我想回教堂看看,好久都没有回去了。我自己去,一定不缠着你。” 这一路上,杨逸都想着杜迎霜的事,就一直对玛丽有些淡漠。听到玛丽的声音有些哀怨,心下有些过意不去,忙说:“玛丽,我也想去看看那个神圣的地方,我陪你去。好了,你别生气,我只是太想我妈妈了。仙度瑞拉,咱们走吧。” 玛丽嘤的一声哭了出来:“你就知道欺负我,你凭什么不让我说话,凭什么不理我!凭什么!” 杨逸拥着她,吻了吻她的脸颊,两人一道向教堂走去。 突然,从教堂方向隐约传来一排枪声,还伴随着几声沉闷的爆炸声。杨逸赶紧掏出手枪,打开保险,护着玛丽向前摸索前进。 教堂那边依旧枪声不断。杨逸和玛丽越走越近,他隐约都能听到日本人的呼声。 “前田,你带五个人去后边,堵住他们!铃木,带着你的人给我接着上!” “队长,里面的人,枪法太好了!我们已经死了不少武士了。” “你给我闭嘴,里面只有一把枪,只有一把步枪!再不往里冲,看我现在就毙了你!” 杨逸定睛一看,为首的日军头目,居然是南京日本宪兵队队长奥野亲亮。六个鬼子正迅速向教堂后面迂回,其余的鬼子朝着教堂的大门匍匐前进,在通往教堂的小路山,还躺着不少鬼子尸体。 这时,从教堂里面接着又扔出两枚手雷,可是效果不大,只炸死了两个鬼子。爆炸过后,为首的那个叫铃木的鬼子,一声令下,其他鬼子忽然全都站了起来,蜂拥着往里面冲。接着就是几声枪响,冲锋的鬼子一个一个的倒下了。 “狙击手!”杨逸暗自惊呼。他默默地数了数,甩开玛丽的手,说了声:“趴着,别动!”就从草堆里站了起来,朝着奥野就是一枪。子弹从奥野的左脑穿过,奥野应声倒下,在草地上抽搐着。紧接着,杨逸向正在冲锋的鬼子逼近,开火。 鬼子遭到前后夹击,队形略微一乱,马上就有几个鬼子转过身来,向杨逸开枪。但是,他们已经来不及了,杨逸的手枪弹无虚发,回头的几个人,全都被他打死。等他打完八发子弹,人已经冲入鬼子的队形当中。他捡起一把三八大盖,就向围过来的鬼子刺去。 这一下,冲锋的鬼子彻底乱了套。他们一边和杨逸苦斗,一边还要防备教堂上面的冷枪,其内心的恐惧可想而知。杨逸杀进鬼子人群,竟如入无人之境,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四十几个鬼子全都死在了刺刀和冷枪之下。 他浑身都是血,可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的毫无惧色,难道是假想敌练功法,真的起了神奇的作用?还是因为看了那两本小册子,而激发了自己的潜能? 杨逸忽然想起,教堂后面还有六个鬼子。于是又端着三八大盖,朝教堂后面跑去。可他并没有找到那六个鬼子,只得回来找玛丽。 “天哪!杨逸,你受伤了!”玛丽尖叫着,杨逸轻轻地摇了摇头。 “杨逸哥哥!原来真的是你!”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充满稚气和愉悦的声音。 杨逸转过身,丢下步枪,狂奔了过去,一把就把那人抱起,动情地喊着:“阿菊,我终于找到你了!” 玛丽看着那女孩纯真而俊美的笑脸,心中一阵酸楚,默默地走进了教堂。 阿菊被杨逸抱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娇喘着说道:“杨逸哥哥,有……有人。” 杨逸看了看玛丽的身影,把阿菊放开,不好意思的说道:“对不起,阿菊,弄疼你了吧。哥实在是太高兴了。” “我也很高兴,杨逸哥哥,你真是太了不起了!四十八的鬼子,你居然敢冲进四十八个鬼子的中间去!还好,你没受伤。刚才,可真担心死我啦!”阿菊低头说道。 杨逸有些好奇,问道:“教堂里面的狙击手是谁?他才真的厉害呢,我想见见他。” 阿菊把头低得更低了,腼腆地说:“我不告诉你。” 杨逸猜想,这狙击手一定是小妮子的心上人,要不干嘛扭扭捏捏的。他也不追问,就和阿菊一起进了教堂。 神父这时已从藏身的地窖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修女。玛丽蹲在地上,正和躺在地上的一个外国人谈着话。当神父走到玛丽身边的时候,外国人已经咽气了。 杨逸走了过去,忽然认出躺在地上的那个人,惊呼道:“威廉姆斯中校!” “杨逸哥哥,你认识他?”阿菊惊奇地问道。 “哦,他是,他是我在英国的一个朋友。”杨逸说道,他不想透露自己在英国受训的事情。 玛丽幽幽的说道:“他死了。” 阿菊的脸顿时一阵煞白,喃喃的说:“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杨逸哥哥,何司令要是知道,他非杀了我不可!” “何司令?谁是何司令?”杨逸问道。 阿菊说道:“其实,我是忠义救**的游击队员,何司令是我的上司。这次我奉命保护威廉姆斯和郭东谅去祁门,哦,还有绝密胶片!可郭东谅在途中掉队了,后来我们就一直被追杀。等到了教堂,我们原先的十五个人,就只剩下中校和我两个了,中校他又受了重伤。胶片,对,我得保护胶片!”说着便忙着在威廉姆斯身上寻找。 玛丽站了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说道:“别找了,他临死前已经给我了。还嘱咐我保护好它。” 杨逸惊诧地看了看四周,说:“阿菊,你是说,那狙击手是威廉姆斯?” 阿菊摇了摇头,忽然“噌噌”几个跃步,上了钟楼,拿起狙击步枪,飞身跳了下来。“这儿不便久留,杨逸哥哥,我们赶紧转移。” 郭东谅领着多田、杉内一众人,正往教堂这边赶。而就在刚才,六个从教堂逃跑的宪兵,向他们报告了教堂外所发生的战斗。 郭东谅是在抵达一纵司令部后的第二天和郑菊吟会合的,他们率领护卫队一路平安无事。可刚出了句容,他因为内急上了趟茅厕,不巧被杉内的两个女忍者给堵在了茅厕里。郭东谅经不起多田的毒打,索性把威廉姆斯的行动路线告诉了他们。杉内根据这个情报,通知了沿途驻守的日军,一路堵截。她和多田也在后面紧追不舍。要不是郑菊吟机警过人,在山里和多田他们转悠,恐怕护卫队连南京都到不了。她好不容易甩开了多田,却不幸在江宁遭遇了日军一个中队的埋伏。护卫队十几名弟兄全部阵亡,威廉姆斯还负了重伤。等她进了教堂的时候,南京日本宪兵队的一队人马,也整好赶到了那里。于是就发生了前文书中的那场战斗。 杉内和多田看着教堂外面的尸体,惊呆了!他们从未想到,这么血腥的场面,居然会发生在自己人的身上。 “屠杀!这简直是毫无人性的屠杀!”多田颤抖着说。 杉内跨过一具具尸体,心里默默地念道:“一、二、三、四、五……” “快看,威廉姆斯!我找到威廉姆斯了!”在教堂内的一个士兵突然喊道。杉内和多田闻讯匆匆跑了进去。但是,他们只见到威廉姆斯的遗体,却没有找到半张胶片。 多田恼羞成怒,狂吼道:“杀!杀光教堂里所有支那人!烧!烧光教堂里所有东西!” 神父急忙跑过来阻止,却被他一脚踹倒在地。眼看着一个个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姐妹,被这帮禽兽枪杀,神父闭上了眼睛,画着十字,跪在地上向主忏悔。 第四十四章 跨国营救(三) 三人一口气跑到了菊花台,玛丽实在是跑不动了。远处,教堂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滚滚的浓烟熏黑了半边天空。 “畜生!这帮畜生!”玛丽咬牙切齿地骂着,泪水又一次湿润了她的双眼。 阿菊突然跪在杜梅的墓前轻声哭了起来:“姐,姐!你听到吧,我是阿菊。我把妈妈和三姐给弄丢了,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杨逸走了过去,拍拍她的肩膀,说道:“哎,我说游击队长,女侠!你就别哭了,快想想办法,咱们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阿菊哭得更伤心了:“你这没良心的,枉我姐对你这么好,都来到这儿了,也不陪她说说话。” 玛丽吃了一惊,问道:“杨逸,这里面……这里面是她姐姐?你和她姐姐什么关系?” 阿菊哭道:“他是我姐夫,哦,不,是准姐夫,就是未来的姐夫。” 玛丽恍然大悟,酸涩地说道:“我知道了,就是没过门的姐夫。你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哪像我……” “别瞎扯,你姐……你姐可能没死,妈妈和阿竹我也知道她们在哪。”杨逸说道,可他确实也说不大清楚,所以说话有些支吾。 “啊?姐没死,可她……她们到底在哪啊?”阿菊马上擦了擦眼泪,站了起来。 杨逸说道:“这个说来就话长了,这地方还真不是个说话的地儿。我有个主意,你们看!”说着,他指了指远处一个小村庄,“那村子冤气重,现在就只有两个人住,这帮鬼子过一会一定会进去搜查。阿菊,你跟在他们后面,等他们离开村子,就进村找个地方藏起来。注意,不要让那两个人看见。等我搬了救兵,回头再来找你。” “救兵?这哪有什么救兵啊!忠义救**的根据地可远着呢!”心中暗自一笑,却并未表露出一丝的期盼与怀疑。她甚至不愿意杨逸陪着她去冒险,特别是从威廉姆斯牺牲的那一刻起。为了这个任务,她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 杨逸见阿菊不语,脱了血衣,拉起玛丽就往山下跑,一边还说:“阿菊,等着我,咱们到村子里会合。” 两人跑了一断路,穿过一个林子,玛丽突然停了下来,他看着杨逸,猛地扑在杨逸的怀里,哭道:“杨逸,我不能跟你走了,可我真的舍不得你!刚才,我答应威廉姆斯,替他把胶片带回英国。杨逸,我真的很想留下来,和你一起战斗。可是,可是现在祖国需要我,她需要我为她付出牺牲!你明白吗?杨逸,为什么上天让我爱上你,却偏偏让我失去你!这是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这一刻,时间似乎静止了。杨逸深情得吻着玛丽,回想起和玛丽在一起的一幕一幕,为他洗衣,为他做饭,为他照顾病人……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默默无私的!如果世上真的有上帝,玛丽一定是上帝赐予他的天使。 玛丽享受着这幸福的晕眩,甚至从舌尖,感触到了杨逸内心的悸动,她猛地推开杨逸,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说道:“不!你不能这样!我……我会动摇的,我真的会离不开你的!”说罢,转头向菊花台跑去。 杨逸呆立在那里,怆然得好像失去了一件他最珍贵的东西。 徐文冠静静地听完杨逸描述的事情经过,说道:“这么说,现在她们需要援助。可我们没有忠义救**的联络渠道,我看,只能请新四军帮忙了。” 杨逸焦急地说:“这个我也考虑了,可问题是,新四军远在皖南,这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徐文冠说:“你先别担心,前天有去茅山的兄弟回来,说在那边发现了新四军。” “那咱们赶紧去联系,徐叔,咱们走。我怕,再耽搁就来不及了。”杨逸有些迫不及待了。 徐文冠并未起身,而是不紧不慢地研着墨,拿起毛笔,在稿纸上飞快地写了两行字。然后说道:“七伢子,把这封信交给茅山的兄弟。” 杨逸张大了嘴巴说了声:“飞——鸽——” 徐文冠接道:“传书。堂主,你放心吧,咱们洪武堂,只要势力所在,就没有找不到的地儿!” 杨逸问道:“徐叔,你快告诉我,那上面是怎么写的?” “很简单啊,我就说你和粟司令是故交,你需要帮助,让他们派一支救援队伍过来接应,接应地点:史王村。” “史王村?哪个史王村?”杨逸问道。 “史王村就是你说的那个村子,以前住着的都是姓史和姓王的人家,村民被鬼子屠杀殆尽之后,就变成了一个荒村。”徐文冠说道。 杨逸不禁摇了摇头,心想:“这村名取得也太邪门了,史王村,跟‘死亡村’音意相合呀!难怪《红楼梦》里贾家会家破人亡,敢情这姓史的和姓王的不能在一块啊。还好我不姓史,阿梅也不姓王。啊呸!杨逸,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呀,那都是小鬼子造的孽,关姓王姓史的何干!” 杨逸在妙春堂换了身行头,又管徐文冠要了一把驳壳枪,他检查了一下,弹夹内满满的装着二十发子弹。他的那把南部十四式手枪,子弹都打光了。离开教堂的时候,走得又匆忙,没顾得上在奥野身上找子弹。驳壳枪的口径与王八盒子不同。王八盒子,正名南部十四式手枪,口径八毫米,单个弹夹八发子弹,是日本军官配备的常规武器;驳壳枪,俗名盒子炮,口径九毫米,单个弹夹二十发子弹,是当时中国部队配备的常规武器。徐文冠又叫来小六,让他跟着杨逸,实际上也是保护杨逸。 从妙春堂出来,大街小巷里的炮仗渐渐响了起来。杨逸忽然想了起来,再过十几个小时,就是农历的新年。而此时,家家户户都正准备着年夜饭呢。 走到夫子庙的时候,他看见汤阿四挎着枪,正挽着他的相好小翠红迎面走来。杨逸心念一动,和小六低语了几句,迎上前去和他打了声招呼:“哟,原来是汤队长啊!好久不见。您这是陪嫂子逛街呀?” 汤阿四看见杨逸,不知怎的,格外的亲热:“哎呀,杨兄弟,你也太客气了,连着两次托章大夫给翠红送上等阿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呢!” 杨逸说道:“嗳,汤队长,兄弟这是应当的,嫂夫人年轻漂亮,气质出众,小弟也是仰慕已久啊,只可惜小弟没有大哥那股子英雄气概。所谓好马配好鞍,美女配英雄,我看大哥和嫂子才真是天生的一对啊。”心头却想:“好你个死蟑螂,我让你给汤阿四送礼,你却送给他相好,这马屁也能乱拍?还好,看来这回还真拍对了。” 小翠红听得美滋滋的,脸上笑开了花,她痴痴地看着眼前这个帅气的小伙,忽然狠狠地在汤阿四的肥脸上捏了一把:“你看看你兄弟,人家多会说话,多懂礼貌,多会疼人,可你呢?到现在还不肯给我个名份!老娘,哦不!翠红要跟你分手!” 汤阿四连忙哄道:“哟,好了,我的小姑奶奶,等我忙完了这阵子,回乡下把我那该死的婆娘给休了,一定八抬大轿娶你过门。”转身又对杨逸说:“唉,兄弟,真不满你说,今天出大事了,奥野队长被人杀了!据说新四军就在城外,好多人马呢,奥野队长带的那六十几个日本宪兵,全都挂了!这不,警备司令部命令我,赶紧召集弟兄,一级戒备。你嫂子也是舍不得我,所以就一直陪到这儿来啦。” 杨逸连忙说道:“大哥,您别先急着走,我还有份礼物要送给您。前两次都是送给嫂夫人的,都没给大哥准备点什么,实在是说不过去。这回,是小弟专门给大哥挑的,我想您一定会满意的。” 这时,小六从后面赶了上来,手里还拎着两瓶洋河大曲。杨逸把酒递了过去,说道:“大哥,这酒啊,算是小弟给您拜个早年。” 汤阿四客气道:“啊呀,大哥现在是公务在身,没办法请你回家坐坐,这……翠红,把酒收好,改天请杨兄弟到咱府上喝酒。” 杨逸又从棉衣内兜里,掏出两根金条,塞在他的手上,说道:“这点小意思,大哥您别嫌弃。我现在也急着回乡下老家过年呢,就不麻烦哥哥嫂子了。大哥,嫂子,后会有期!” 汤阿四一把拉住他,说道:“兄弟,现在戒严了。没我,你出不去的!走,大哥送你出城。” 于是,杨逸和小六在汤阿四的帮助下,顺利出了城。杨逸怎么也没有想到,章文功给小翠红送了几支阿胶,自己又和汤阿四兄弟长兄弟短的那么一番套乎,汤阿四俨然已把他当作是最好的朋友。 杨逸和小六来到了史王村,他们在村子里找了个遍,也没有找到玛丽和阿菊。于是,杨逸就去找铁牛父子问个究竟。 铁牛看上去头发白了许多,人也更加瘦了,简直像一根麻杆,枯黄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他目光呆滞地坐在门口,屋檐下的大锅里,也不知道在煮些什么东西,味道怪怪的。 杨逸冲他叫了一声:“铁牛!” 铁牛猛地抬起头,睁着两只大得令人恐惧的眼睛,看着杨逸。忽然向杨逸爬了过来。 杨逸上前把他扶住,说道:“铁牛哥,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爹呢?” 铁牛浑身一哆嗦,喃喃的说:“我饿,我饿……” 杨逸走向那口大锅,想把它打开。铁牛猛的拖住杨逸的后退,嘶声裂肺地喊道:“不!他是我的!是我的!” 杨逸甩开他的手,解开锅盖,一股恶臭的气味直扑过来。他定睛一看,立刻惊呆了。 大锅里面,正煮着一条腐烂的人腿! 第四十五章 跨国营救(四) 杨逸惊恐地捂住眼睛,丢下锅盖倒退了好几步,他彻底被这恐怖的场面击败了!小六也感觉不对劲,他好像听到有野狗的吱唔声,急忙顺着声音赶了过去。只见柴房里面,一条瘦瘦的野狗,正撕扯着一具腐烂的尸体。 “堂主!快来,这有个人!”小六冲杨逸大喊一声。 杨逸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跑进去一看,死者居然是铁牛的父亲。“不!不能让悲剧再继续下去了!”杨逸心想。他和小六在房子边上,挖了一个很深的坑,把尸体和锅里的东西埋了。回头一看,铁牛正拿着一本书,傻呵呵的翻着。 杨逸待要上前教训这个失去伦理的畜生,却被小六一把拉住:“也是可怜人,腿断了,人又疯了,别再为难他了。堂主,我看咱们还是去找人吧。” 杨逸一想,这的确是耽误了不少功夫,于是不再理会铁牛,跟小六离开了这个荒村。 两人扩大了搜索范围,沿着史王村附近山路向上寻找。 “堂主,你看!”小六忽然指着一颗歪脖树说道。 杨逸上前一看,只见树干上嵌着两支苦无。他在附近的树干和地上,也纷纷发现了这种暗器。 “堂主,这还有血迹!”小六又是一声惊呼。 杨逸跑了过去。干枯的杂草倒伏在两边,一滴滴血渍点缀在白草上,向着荆棘深处延伸。“是阿菊!这里曾经发生过打斗,是忍者!”杨逸和小六顺着血迹搜寻着。当他们来到一处悬崖的时候,血迹不见了。 杨逸望着丛林密布的谷底,心里一阵苦楚,对着谷底大声喊道:“阿——菊!玛——丽——”声音立刻在山谷中回荡了起来。 小六趴在悬崖上,耳朵贴着石头,静静聆听着。忽然,他惊喜地叫了起来:“堂主,有人,我听见下面有人!” 杨逸急忙攀着峭壁往下爬去。他惊奇地发现,小六的动作,比他还要快,活脱脱的,像一只敏捷的豹子。 “看!这儿有人!”杨逸顺着小六所指的方向一看,峭壁上斜生出来的一根杂树,把阿菊托在了半空,而在那棵杂树的上面,还有一棵枝叶更加茂密的杂树,遮住了悬崖上的视线。 阿菊的双手无力地下垂着,披散的头发遮蔽了她的脸庞,她的眼睛正迷离地向着谷底,憧憬着…… 她看见了妈妈,看见了姐姐,看见了她暗恋已久的他。可是,那个他却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最后,他变成了杨逸,而且越来越清晰。 “阿菊,阿菊!”她听到杨逸在呼唤她。 “阿菊,阿菊!我的好妹妹!”她听到另一个声音也在呼唤她,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 她醒不过来。可她清楚的记得,在那个充满冤气的荒村所发生的一切…… “这什么味儿?这么难闻?”阿菊嚷道,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恐惧。 玛丽幽幽的说道:“尸体,这是尸体的气味。”玛丽经历过南京大屠杀,这个味道是她永远也抹不去的梦魇。 阿菊一激灵,难怪杨逸哥哥说这个村子冤气很重,原来真有死人。她不愿再待在这里,对玛丽说道:“鬼子已经搜查过了,我看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可杨逸叫我们在这儿等他,我怕,万一要是他找不到我们,会担心的。”玛丽说道。 “他是我姐的男人,我可不想让他陪我冒险。”阿菊道。 玛丽听到这话,心中一阵凄苦。是啊,她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啊,妹妹为了成全姐姐的幸福,不惜独自面对眼前的危险。玛丽,你算什么?你只不过是他生命中的过客,终究还是要回国的。爱他,就要保佑他平安;爱他,就要保佑他幸福。 想到这里,玛丽怆然一笑,说道:“好,不用等他,我们自己上路。” 阿菊和玛丽刚走出村子,就迎面遭遇了六个鬼子,都是奥野亲亮的手下。他们目睹了杨逸和神秘狙击手的手段,仓惶逃离教堂并与多田不期而遇。多田寻思,这几个人不是自己的士兵,不便留在队伍当中,于是就遣他们回去。 “哟西,花姑娘!”几个鬼子见到阿菊眼睛都直了,上前就要动手。 “慢着!她有枪,是狙击手!”后边的那个叫前田的士兵,突然一声尖叫,紧接着冲阿菊开了一枪。其余的鬼子纷纷后退,趴在地上,拉开枪栓朝阿菊和玛丽开火。 子弹从阿菊的耳边呼啸而过。她拉着玛丽撤回村子,依托着残破的断墙,隐蔽了起来。“糟了!怎么又回来了!” 阿菊聆听着枪声,判断着子弹袭来的间隔和空隙,猛地探出枪去,对准一个鬼子的脑袋,就是一枪。“一!” 紧接着,哗啦一声,退出蛋壳,瞄准另外一个鬼子的头部。“二!” 等她数到“六”的时候,回头一看,玛丽已没了踪影。而听到枪声的多田,则带着大队的日本兵迅速围了过来。 “玛丽,你在哪?咱们赶紧撤!”阿菊一边大声喊道,一边向村子后面跑。她忽然又闻到了那股恶心的味道,连忙用手臂护住鼻子。渐渐地,恶臭的气味越来越远。 “糟了!玛丽还没出来呢!”阿菊于是又折返回去,躲在一间破房子后面,往村子里探头察看。只见玛丽被两个日本兵从一间柴房里拖了出来,一条腿好像是中了枪,黑色的裤腿上湿了一片。柴房边上,一个傻呵呵的疯子正拿着一把菜刀坐在地上。 “在那!她在那!快!快抓住她!”有个眼尖的鬼子发现了阿菊。立刻,大批鬼子就向她围了过来。阿菊一咬牙,提枪就朝村外的山上跑去。 多田看着阿菊远去的背影,对杉内说道:“杉内小姐,据神父交待,东西就在这个修女身上。游击队员就交给你的人吧,我听说你手下可是甲贺众的忍者,手段非常厉害,我可是深有体会啊!” 杉内一挥手,身后两个蒙面少女闪到她的眼前。 “去,把她给我杀了。”杉内命令道。 “是,主公!”少女领命,向阿菊追赶而去。 多田又叫士兵把那几具日本宪兵的尸体就地掩埋,等南京派人过来再进行火葬。然后和杉内一起,领着大队人马把玛丽押回上海。 阿菊跑到山间的林子里,倚在树干上歇气。猛然!一支苦无射中了她的手臂,紧接着,无数支苦无同时向她袭来。阿菊辨听着空气中尖锐的呼啸,身形不断的变幻穿梭。只听得“噗噗噗噗”,苦无纷纷嵌入周围的树干。 忽然,眼前一阵烟幕弥漫,阿菊的胸口结结实实的被撞了一下,她被击中了!从烟幕后面,嗖的跃出两名身材姣好的蒙面女子,一人手持锁镰,一人手持双剑,不由分说,向阿菊急攻过来。 阿菊手臂和胸口均中了暗器,已无力厮杀,更糟糕的是,她的狙击步枪里,现在仅剩下一颗子弹!她拉开枪栓,忍着剧痛,颤抖着托起枪,对准迎面攻来的持剑女子就是一枪。只听“叮”的一声,子弹竟然被剑给搁开了。 阿菊知道,她已经没有机会了,提枪就往荆棘丛中狂奔。她的手臂越来越重,眼前越来越模糊,忽然,双脚如踩入云端,身子直线般的坠了下去。. 蒙面女子跑到悬崖边上往下看了看,相互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转身消失了。 杨逸是在史王村外与茅山的新四军游击队碰上头的,当时,他正背着昏迷不醒的阿菊。当小六告诉他说,新四军游击队已经来了的时候,他还不住地对阿菊说:“阿菊,我们有救了。” 更令他惊喜的是,在救援队伍当中,居然还有阿竹。她见到失散多年的妹妹,又是哭,又是笑。 替阿菊包扎完之后,她激动得直抱着杨逸:“姐夫,你真好!知道我想阿菊了,你就把她给我送回来了。姐夫,我……”忽然,她推开杨逸,满脸通红地跑开了。 原来,阿竹已经被派往茅山,担任报务员的工作。杨逸还听她说,等过完年,她就要去南京,说是去执行一项秘密任务。杨逸问她是什么任务,阿竹虽然单纯,却始终也不肯跟他说了。 茅山根据地的新四军驻地。杨逸带着口罩,聚精会神地给昏迷中的阿菊做手术。他的身边,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子,不断的给他擦汗,给他递手术工具。从阿竹的口中,得知她叫柳肇珍,是和阿竹同一批来茅山的姐妹。 阿竹脸色苍白,躺在一边的病床上,看着妹妹。她刚刚给阿菊输了400的鲜血,身体还有些疲倦。但她此刻却感到无比的幸福。他终于和阿菊相聚了,而这次相聚,竟是她心仪已久的姐夫为她送来的。 手术进行得非常顺利。当杨逸和柳肇珍走出房间的时候,一个略带湖北口音的青年军官迎了上来。 “杨先生,你好!欢迎你来我们茅山啊!”军官说道。 柳肇珍忙给杨逸介绍:“杨先生,这是我们二支队的参谋长罗忠毅同志。” 杨逸上前一把握住了罗忠毅的手,说道:“罗将军,贵军两次帮杨逸化解危机,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才好啊!” 罗忠毅哈哈一笑:“据我所知,杨先生身在江湖,不忘百姓疾苦,还在南京开了一间诊所,对!仁爱诊所;而且,还多次无私地帮助抗日爱国武装。这和我们**的立场,是一致的嘛!如今山河破碎,日寇横行,我罗忠毅愿和杨先生一道,拯万民于水火,救民族之苍生。来来来,杨先生,伙房今天多准备了几个菜,你我过去畅谈个痛快!” 第四十六章 跨国营救(五) 阿菊的伤势比较严重,以杨逸的经验,她得在手术后的第二天才能醒过来。姐妹情深,阿竹便留在病房里照顾阿菊。 这天夜里,杨逸和罗忠毅一起秉烛夜谈,一直聊到深夜。他们从辛亥革命聊到北伐战争,从南.昌起义说到五次围剿,又从红军长征谈到新四军开辟浙苏皖根据地。在这次谈话中,杨逸对中国共.产党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在中华大地上,有一支英雄的队伍,为了民族解放而浴血战斗着。他们又谈起了《论持久战》,对驱除日寇,取得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充满了信心。 送走罗忠毅,杨逸躺在床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心潮起伏,热血沸腾。和罗忠毅的谈话,激起了他想加入中国**的强烈愿望。而这种愿望,与几年前闹**的时候不同,他已经由原来的冲动,转变为今天的理性与坚定。 第二天早上,罗忠毅早早离开了营地,杨逸本想找他谈谈入党的事情。不巧,据根据地其他同志讲,罗参谋长和廖政委接上级通知,去皖南开会去了。 吃完早饭,杨逸来到病房,阿竹正趴在阿菊的身边睡觉。杨逸不忍心吵醒她,就默默的坐在床边,看着这对可爱的小姐妹。两人虽然模样和声音完全一样,但阿竹天真开朗,阿菊矜持干练,性格完全不同。阿竹就和以前一样,完全没有变化;可阿菊的变化,让杨逸真的有些始料不及。 “司令,对不起,卑职无能,你,你处罚我吧!妈妈,别离开我,妈妈……”杨逸忽然听到阿菊的喃喃自语,接着又听得她气喘吁吁地说:“赵教官,我,我跑不动了。” “赵教官!”杨逸和阿竹同时一声低呼,只见阿菊的脸上,淡淡的浮现出两朵彩云。 “阿菊,阿菊!” “阿菊,阿菊!我的好妹妹!” 杨逸和阿竹低声呼唤着。阿菊的眼睛渐渐睁开了,她看见了杨逸,同时也感触到,一双熟悉的手,正温柔地握着她。 “杨逸哥哥,我,我这是在哪?”阿菊虚弱地问道。 杨逸温婉地说道:“阿菊,你看看那边的人是谁?” 阿菊转过脸去,赫然看见另一个梨花带雨的她,正握着自己的手,哭泣着。这是一种欣喜的哭泣,是久违重逢的喜极而泣。阿菊纵有千言万语,此刻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嘤的一声,哭了出来。 一支由十一人组成的行动小分队,穿过茅山的崇山峻岭,一路向上海进发。他们身穿日本军服,背着三八步枪,腰上都别着手雷。领队的军官,左边挎着军刀,右边挎着南部手枪,军姿威武,气宇轩昂。他的这身装扮,没有人能把他和那个仁爱诊所的杨医生联系在一起。 杨逸从阿菊的口中得知,玛丽已被多田抓走,并且也负了伤,就赶紧和救援小分队的队长汪金海联系。汪金海马上召集了连阿竹在内的十名队员,准备赴上海营救。 杨逸不愿意让阿竹去冒险,悄悄地对汪金海说:“汪队长,这次救援行动,路途遥远,时间可能会很长,女孩子就不要参加了。我们必须化妆成鬼子,穿越敌人的腹地,她俩去也不合适啊。” 汪金海点了点头,冲着队伍喊道:“柳肇珍、郑竹吟出列,其他人列队赶往后勤处,换上日本军服和武器,十分钟后在后勤处门口集合!” 柳肇珍和阿竹同时请缨:“队长,我也要参加!” 汪金海命令道:“柳肇珍,你负责护理友军伤员;郑竹吟,你协同护理,重点守护电台。这次你们就不参加救援行动了,听明白没有?” “明白!”柳、郑二人同时回答。阿竹看着杨逸远去的身影,心里一阵难受…… 杨逸心里想的是,绝密胶片是不是已经落入敌手?玛丽的伤是不是很严重?玛丽会不会遭到敌人的严刑拷打?甚至已经牺牲!一想到这一切,他就心急如焚。 “看!队长,是宪兵队!”忽然,一个队员冲汪金海喊了一声。在他旁边的另一队员立刻捂住了他的嘴,狠狠的低吼道:“就你认字儿,你还怕人家不认识你是新四军,是不是!” 汪金海转身向那名冒失的队员投去严肃的一瞥,所幸,这时街上并没有人,天还是乌蒙蒙的。他向身边的队员低声说道:“传我的话:从现在起,你们都是哑巴!” 队员们一个个悄悄传话下去。此刻杨逸心下又在盘算,一大群冒牌的日本兵在街上瞎逛,一定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如果去林怀部的家中隐蔽,势必要经过法租界,行动必定暴露。看来只能去林翔玉的府邸去看看,如果那里不便,就只能另外找个地方了。于是,他把手一挥,众人跟着他向林翔玉的府邸走去。 杨逸让众人在院子外列队,上前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他打了一个手势,三名队员立刻靠近围墙,其中两人搭着手,嗖的一声,把另一名队员直直的抛了上去。 门打开了。杨逸又竖起四根手指,然后向前一挥。四名队员端着枪,侧身向里边缓缓走去。过了一会儿,四人从房子里出来,纷纷向杨逸竖起了大拇指。杨逸一摆手,余下的人跟着杨逸进了这所房子。 “汪队长,你和队员们先在房中休息,我和小六先出去打探一下。等有了消息,我让小六回来通知你。”杨逸对汪金海说道。 “好吧,杨先生,你也要多加小心。”汪金海说道,然后又向其他人说道:“谢绍才,袁长发,注意警戒,其他人原地休息。” 上海日本宪兵队的门口,杨逸打扮成受伤的模样,额头缠着纱布,手臂还缠着吊带。小六跟在他后面,替他拿着军刀。此时,天色已经大亮。 这时,从宪兵队里面驶出一辆黑色轿车,上面坐着一个日本军官和一个漂亮的女人。杨逸不认识日本军官,可对这个女人,杨逸是怎么也不会忘记的。“这不是凌寒吗?她怎么会在日本宪兵队?难道……” 待车子驶离了宪兵队,杨逸走上前去,和哨兵搭讪:“我是一零八师团的宫崎,你们队长是我的学长,他今天在宪兵队吗?” 哨兵整了整军姿,恭敬地回答道:“少佐阁下,队长刚刚出去了,我看阁下还是回医院找他吧。” 难道玛丽伤势严重,被送到了陆军医院?杨逸和小六于是便来到了陆军医院。 陆军医院的病房,都在三号、四号楼里。三号楼是接治高级军官,及有特殊贡献的下级军官的专用病房,玛丽因为保密级别较高,也被安顿在这里接治。她被安排在206号病房,门口还站着四个日本宪兵。而三号楼恰恰是原先中岛今朝吾住过的那个楼,杨逸对它十分熟悉。 他走进四号楼三层一间堆放杂物的无人病房,沿着窗边往对面的病房观看。只见206病房的门后,站着两个蒙面忍者。玛丽正躺在病床上,脸上明显有被殴打的痕迹。那个叫凌寒的女人和日本军官也在里面,不住的询问着玛丽。问了一阵子,军官上前狠狠地扇了玛丽一个耳光,鲜血从玛丽的鼻腔和嘴边流了出来。杨逸感到一阵揪心,他狠狠地攥紧了拳头,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杨逸在病房中想了很久,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白纸,在床头柜上认认真真地画了起来。等他画好之后,他拍了拍手,小六从门外进来了。 杨逸对着草图,在小六的耳边吩咐了一番。待小六领命揣着草图出去,杨逸这才又回到窗口,向对面的206病房窥视。 杉内和多田在抓获玛丽的时候,并没有找到绝密胶片。忍者美惠和百合在荒村里寻找了半天,也没能找到。 回到上海,他们对玛丽进行了审问。 “你叫什么名字?哪国人?你是干什么的?”多田问道。 “玛丽?布朗,英国人,我是南京圣礼大教堂的修女,国际红十字会远东援助小组成员。你们亵渎神灵,烧毁教堂,主不会饶恕你们的!我要报告英国领事馆,对你们的这种野蛮行为,提出强烈的抗议!”玛丽义正严词地说道。 杉内警告道:“问你一个问题,你就回答一个问题,其他废话,还是等见着领事大人和上帝的时候再说罢。胶片到底在哪?” “不知道!啊——” 玛丽刚说了声“不知道”,多田一脚就踩在玛丽那条受伤的大腿上,使劲地搓着,还一脸坏笑地说道:“嘿嘿,我管你是修女还是圣女,进了我的宪兵队,统统要接受大日本帝国武士的洗礼!”说罢,一把扯开她的黑色会衣,就要动粗。 “住手!有点绅士风度行不行!我们是在找胶片,不是找女人!坏了帝国的大事,我看你怎么向军部谢罪。”杉内严厉的训斥道。 多田还真的有些怕她,虽然他也是个中佐,但在这个女人面前,不知是什么东西在作怪,忌惮始终占了上风。他盯着玛丽若隐若现的沟壑,猛的咽了一口唾沫。“多好的一道菜,又要坏在杉内这个泼女人手里了。”心里暗自可惜。 “我也不打你,只要你告诉我胶片到底在哪儿,我就放你回去。”杉内接着审问玛丽。 “我说过我不知道,胶片我真的没见过。或许,在教堂里被你们烧了?”玛丽反过来问道。 杉内耐着性子说:“可神父说威廉姆斯已经把胶片给你了,你怎么解释?你又怎么会和那个游击队员在一起?是不是想逃往重庆?” 玛丽知道,在这个女人面前,不说出真相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可为了国家的利益(作者按:二战前,英国在东南亚有广泛的殖民地,并拥有驻军),为了杨逸的祖国,她是绝不能低头的。于是,她把眼睛一闭,任凭杉内怎么问她,也不再开口了。 杉内冲多田摆了摆手,说道:“多田君,我就把她就交给你了,你来让她开口。不过,我可不想闻到西洋人的羊骚味,我对那味道过敏。” 多田一听,喜上眉梢,命令手下道:“打,给我使劲地打,打得她开口为止。”然后,笑眯眯的陪着杉内走出了审讯室。 第四十七章 跨国营救(六) 多田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得火冒三丈。他不得不从床上起来,穿上衣服打开房门。 “什么事这么慌张?不知道我在睡觉吗?”多田问。 “队长,不好了,玛丽修女晕过去了!”宪兵向他报告说。 多田火了:“巴嘎!晕过去,你就不能用水泼!” 宪兵低着头,答道:“队长,我们泼了,可她还是没有醒过来,可能是我们下手太重了。” 多田于是就随着宪兵来到了审讯室。而就在不久之前,杉内刚刚才离开他的房间,留给他无限的幻想。他本想邀杉内来房间坐一坐,喝上几杯红酒,放松放松,以消除这些天紧张追捕而造成的疲劳。当然,如果能够在酒精的作用下,顺利把杉内拿下,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这不仅可以在**上满足他的饥渴,而且在心理上,或许能够超越对杉内的畏惧。可是,杉内并没有着他的道。两人在房间里来回打了几个擦边球,她又莫名其妙的发飙走了,惹得多田心里直痒痒。 “喂!陆军医院吗?这里是宪兵队,有个犯人需要抢救,你们赶紧派车过来,对!要快!”多田看着被打得休克的玛丽,心里忽然产生一丝怜悯。心想:“多漂亮的女人啊,如果昨晚直接送到我的房间,说不定……都是杉内这个泼妇,自己没男人喜欢,还不许老.子喜欢女人!真是个变.态的操纵狂。” 杉内是第二天早上才接到多田打来的电话的,便马上派美惠和百合前往医院执行警戒,她可不想在这所医院再发生类似中岛那样的事件。况且,就在回到上海的当晚,土肥原又一次发来电报,催促她尽快找到并销毁那些胶片,杉内头一次感到来自上面的威压与恐惧。 “没办法,杉内中佐,这女人太倔了,我看还得用我的办法才能让她开口。只有在**上彻底征服她,才能让她的羞耻心和意志力彻底瓦解。这是我对付支那特工百试不爽的经验。”从病房里出来,多田对杉内说道。 杉内知道他色心不死。其实在她的内心,并不希望看到玛丽被多田糟蹋。将心比心,如果换做自己被敌方捕获,她也不希望遭到这种摧残。因为她知道,这种摧残,对一个女性来说,意味着人格的底线遭到了彻底的摧毁,一旦这道底线失守,任何秘密将不再是秘密。可如今土肥原催得紧,杉内也是毫无办法。于是她点了点头,说道:“那就按多田君的意思办,等她伤好之后,我一定要听她开口。” 多田喜出望外,指了指病房,说道:“那这两个忍者小姑娘……” 杉内击了两掌,忍者从里面出来。杉内说道:“多田长官如果要对那个女人单独盘问,你们就守在门口,保持警戒。” “是,主公。”忍者应声返回了病房。 小六走了之后,杨逸又在窗口窥视了一会儿。忽然,他感到胸口一阵揪心般的疼痛,耳旁好像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他。“不,这不是玛丽的声音!是阿梅,对,是阿梅在叫我。这难道是我的错觉吗?”他努力地控制住心跳,擦了擦脸上的虚汗,走出病房,朝太平间走去。 太平间内,停着一具尸体。这是杨逸上四号楼的时候,刚从一个病房拉出去的。他看了看尸体边上的标牌,上面写着:一五八师团第九联队少佐田中次郎。 从太平间出来,他看见宪兵队的那名军官和凌寒又坐着车离开了医院。于是,杨逸又回到那间堆放杂物的病房,掏出干粮,慢慢吃了起来,开始他漫长的等待。 行动就在今晚! 19:50,小六带着六名队员来到了这间病房。一进病房,他们就把缠在各自身上的绷带给褪了下来。 杨逸问道:“车子搞到了没有?动静大不大?” 小六答道:“没问题,这辆军车是在郊外被我们截下的,驾驶员已经被……”说着,小六作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杨逸又问:“这里面哪两个枪法最好?” 其中两名队员把手一举,同时低声说道:“我!”杨逸一看,他们俩已拿出消音器,装在了步枪上面,他不禁暗自佩服起汪金海心思的缜密。 “好,车辆什么时候到?”杨逸问道。 小六答道:“就在医院外面的巷子拐角停着呢。” 杨逸道:“你现在就去通知汪队长,请他在半个小时后,把车开到医院门口。你告诉他,太平间的死人,名叫田中次郎,一五八师团第九联队的少佐。然后,你马上返回,执行我们的既定计划,整个计划是以你为核心的,明白没有?” “明白!”小六说罢,就离开了病房。 十分钟过去了,杨逸看见小六从大门外进来,然后迅速闪进三号楼一层的一间无人房间。他把手一挥,四名队员跟着他走出了病房。 正在此事,一辆黑色轿车从医院门外驶了进来,多田和杉内在最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了! 杉内并没有下车,只是坐在车上静静的等着。她可不想看见多田蹂躏女人的那一幕,她甚至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会跟着多田再一次来到这个地方,难道是为了满足自己心中的**?可这种**,在她身上早就已经死了。她只能在独自一人沐浴的时候,才能找得到这种感觉。 多田走进206病房,让百合和美惠关上门,在病房外面守着。然后迫不及待的脱下了上衣,掀开盖在玛丽身上的被子。 忽然,他感到心口一紧,眼前一黑,倒在了玛丽的身上。玛丽一声尖叫,恐惧地挣扎着。 门外的几个士兵偷偷的乐了,眼睛还不时的往百合和美惠的胸口扫去。两个少女杏眼环瞪,狠狠地训斥道:“不许笑!不许看!” 这时,杨逸和四名队员已经来到了206病房的门口。四名笑得东倒西歪的宪兵,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已经被来人干掉了。忍者不愧是忍者,警惕性非常高。杨逸手中的匕首刚刚划破美惠的喉管,百合就已经亮出一把剑,朝杨逸猛劈过来。 杨逸向后一闪,嗖的一声,匕首在一股强劲的呼啸声中飞向百合的咽喉。百合停住脚步,拿剑一格。只听“当”的一声,手中的剑,强烈的颤动着。她感觉手臂一阵酸麻,虎口隐隐作痛,低头一看,右手竟渗出了一丝鲜血。 “巴嘎!”百合抽出一把短剑,一长一短,朝杨逸猛攻过来。就在这时,小六推出一张病床。病床上的玛丽,头戴着黑色会帽,用被单蒙住了半张脸。 小六冲杨逸使了个眼色,推着病床就往楼道深处跑去。杨逸立刻拔出军刀,护着病床就往后撤。 百合一看他们要跑,双剑一并,抽出三支苦无,就向杨逸和小六射去。此刻杨逸刚拔出军刀,猛听得身后有暗器袭来,他不及细想,侧身一避。苦无从他身边簌的一声飞过,全部钉在了小六的身上。 小六口吐鲜血,用力推了一把杨逸:“快走!”端着刺刀,向百合刺了过去。 杨逸推着玛丽转过楼道,斜眼一看,小六已经倒在了百合的刀下。 这时,杉内在外面听到动静,领着一队卫兵赶了过来。她不顾门口死去的美惠和那四个士兵,打开206病房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玛丽和多田都已经不在病房,连病房中的两张病床也不见了。 忽然,她听到在病房侧面的廊道里,传来了兵器的打斗声,急忙率队赶了过去。等到他赶到那里,只见百合瞪着两只美丽的大眼睛,倒在地上,胸部中了一刀。而在她身边,一张移动病床正对着楼梯口,床上的人戴着基督教的会帽。杉内跑过去一看,床上那人竟然就是多田!而且还是个死透了的多田。 “全院警戒!全院警戒!”杉内拔出手枪,朝天上开了两枪。瞬时间,陆军医院灯火通明,警报声响彻了夜空。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一辆军车几乎在同时,由医院的后门疾驶而出。车上的汪金海,还和守门的卫兵用日语友好道别。 “报告中佐,四号楼没有发现可疑人物。” “报告中佐,三号楼也没有查到。” “报告中佐,十分钟前有辆军车驶离陆军医院!” 杉内雅子气急败坏,大声喊道:“赶紧打电话给警备司令部,沿路堵截军车!其他人,仔细搜查每个房间,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地方!” 她定了定心神,看了看手表,指针正指向20:45。“一定还有一个人没有逃脱,是他杀了百合,对,他一定就在附近!”杉内暗自思忖,举起枪,慢慢推开了身后那间病房的房门。 话说杨逸的身后,紧紧的被百合追着。他一边缠斗,一边还推着病床,一直打到206病房侧面的楼道上。杨逸心想,汪队长他们应该已经得手了。 于是,他不再纠缠,撇开百合就要从走廊上跃下。百合的身形却相当的迅捷,一个飞身鱼跃,堵住了杨逸的去路。电光火石之间,忍者的面纱被杨逸的刀锋划下,露出了一张充满稚气的俊美小脸。而此刻,百合也看清了杨逸那张英俊而略带忧郁的脸。她心里噗通一下,眼前一阵迷离,感到脸上一阵发烫。 可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只听得眼前这个狠心的男人,用她的母语说了一声:“再见,可爱的小妹妹。”紧接着,她胸口一紧,缓缓的倒了下去。至死,她的眼睛都盯着这个让她第一次感到心动的狠心男人。 杨逸回头往下一望,三号楼的下面,已跑出许多的日本兵,而走廊上又传来了急促脚步声。于是,不及细想,推开了旁边的一间房门,闪了进去。 待他关上门回头一看,病床上,正坐着一个怀抱婴儿的美丽女子,身边还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杨逸立刻怔住了,他又一次感胸口有如钻心般的疼痛,好像整个世界突然崩塌了一样:阿梅!真的是阿梅! 第四十八章 真是杜梅 就在杨逸眼前的擎天柱即将崩塌的时候,病房中的年轻人,一把拉着他走进了洗手间。杨逸吃了一惊,那人猛的捂住了他的嘴,目视着他,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年轻人脸色十分的紧张,眼睛在卫生间扫来扫去。杨逸看见帘子后有个浴缸,就掰开他的手指躺了进去,打开了热水龙头。年轻人见状,马上会意,开始脱下他的衣裤。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两声枪响,惊得婴儿一阵啼哭。他咬了咬牙,拉上帘子,拿起水龙头就往身上淋。 这时,门打开了。杉内雅子拿着枪,从外面走了进来。 “濑由里,让你受惊了,没吓着小宝贝吧?”杉内一边问道,一边用枪柄推开了洗手间的门。 “没有,课长,就是小宝贝听到枪声,受了些惊吓。他刚生下来,我可是第一次听到他哭呢。”濑由里说道,她的声音有些紧张,但说道后面,又好像恢复了平静。 年轻人此时从帘子后面探出了脑袋,眯着眼睛一头雾水地看了看杉内,问道:“是雅子小姐吗?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缪先生,不要担心,军统闹事,现在一切都过去了。”说罢,杉内顺手把卫生间的门关了起来。 她收起手枪,走到濑由里的床前,用小指头逗了逗婴儿的脸蛋,称赞道:“哟,濑由里,小宝贝真可爱,跟你长得很像哎。” 濑由里幸福地说道:“是啊,我也这么认为。不过,课长,小时候听我奶奶讲,不可以逗小宝贝的腮帮子的哦,长大了会流口水的。” 杉内忙把手收了回来,讪讪的说道:“濑由里,我真羡慕你,找到了喜欢的男人。可是我,没有一个人会喜欢我,到现在我还是孤身一人。唉——” 濑由里说道:“哪里啦,课长,你这么年轻漂亮,帝国武士都排着队让你挑,怎么会没人喜欢啊。是你看不中人家吧。”说罢,她向杉内投去灿烂的一笑。 杉内哼了一身,说道:“这帮人,我还真没有一个看的中的。哎?你以前那个小情人不错啊,他叫——哦,对了,他叫小逸,对不对?要不,你把他介绍给我啊?” 濑由里羞红了脸,低着头说道:“课长,你又取笑我,我自从跟了你,根本就没再联系过他,你让我上哪儿去找他啊?” 杨逸听到这里,心里又是一颤:原来这个凌寒,不,雅子也喜欢我?这么说,病房里的濑由里确定就是阿梅无疑了。 杉内嘿嘿一笑,低声说道:“我就是想看看缪德明的反应,看他是真爱你,还是在利用你。” 哪知道正在拼命淋水的年轻人,突然把水龙头一扔,直接就砸在了杨逸的脑袋上。围了条浴巾,从卫生间里嚷了出来:“谁是小逸?梅川!到底谁是小逸!” 杉内倒真的有些尴尬了,她连忙向缪德明鞠了一躬,道歉道:“缪先生,实在是对不起,这是我们姐妹之间的玩笑话,请你不要当真。告辞了!”说罢,头也不回,带上门走了出去。 缪德明一直追到门口,还一直喊道:“雅子小姐,雅子小姐!”他见杉内领带着门口的士兵走下楼去,便锁上门,把杨逸拉了出来。 杨逸此刻的脑子,根本就绕不过弯来,恰恰又被水龙头砸了一下,脑袋里一片浆糊。他不知道缪德明是不是有意要砸他。而杜梅变成了濑由里,还有什么梅川,缪德明又是什么人?她们居然跟这个日本间谍这么熟悉,可为什么又要救我?眼前的这个杜梅,还是原来的那个杜梅吗? 杜梅看着落汤鸡般的杨逸,眼神是那么的清澈,没有一丝波动。她平静地对缪德明说:“德明,你让他换套衣服。让他开着你的车,把你送回去。回家以后,你再带上宝宝的几套新衣服,叫老孙开车送你过来。” 缪德明点了点头,一边从柜子里拿出一套衣服,递给杨逸。 杨逸痴痴愣愣地走进洗手间,对着镜子,恍惚地看着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 缪德明走到他的身后,猛的喊了一声:“小逸!” 杨逸一惊,回头看了看他。只见缪德明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但听杉内雅子说,有个叫小逸的,和贱内认识。贱内干嘛要救你?因为你就是小逸!还傻愣着干嘛!赶紧换衣服啊,我们马上走。” 缪德明左一声贱内,右一声贱内,把杨逸恼得如浴醋池(他感觉自己刚才就泡在醋池子里)。他一把甩开缪德明,把衣服脱了下来。一身俊美强健的肌肉展现在缪德明的眼前。 “哟,穿不进去。你还是穿上自己里面的衣服吧,我的衣服罩着就行了,扣子肯定是扣不住啦。”缪德明见到这个情形,无可奈何地说道。 杨逸穿好衣服,把盒子炮别在腰间。因为军刀太长,无法携带,便留在了洗手间里,他对缪德明说道:“军服和军刀,你替我保管。” 缪德明点了点头,拉着杨逸就往外走。杨逸回头看了杜梅一眼,眼中充满了眷恋与惆怅。 此刻,医院已经恢复了平静,外面只有一盏探照灯在来回的扫来扫去。杜梅看着宝宝已经安稳入睡,就把他放在床上。自己则轻轻地下了床,走到窗前往下看。 她看着杨逸和缪德明安全的离开,陷入了长长的遐思 三年前,杜梅和杨逸被特务带到了南京特务处分别关押。周铮第一个审的就是她。 “你叫什么名字?”周铮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觉得似曾相识,甚至有几分亲近,心想:“唉,要是我的小囡囡还在世的话,也该有她那么大了吧,” “我叫杜梅,高淳中学学生,国民党党员,施兴华是我的入党介绍人。”杜梅拿出揣在怀里的党证,面无惧色地递了上去。 周铮看了看党证,又看了看杜梅,说道:“我知道施兴华,他虽然思想有些偏左,却也是党国的元老,他能当你的入党介绍人,我信得过你。不过,我得告诉我,和你一起被抓进来的是什么人?” “他叫杨逸,是我们同一个学校的,他家是开药铺的,不是党员,政治上也很清白。”杜梅回答道。 “你们来南京做什么?”周铮的这句话,让杜梅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她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周铮拿起桌上的连身裙,说道:“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是来南京做衣服吧?” 杜梅抿着小嘴,思忖了一下,说道:“不是。那天学校好几个人被抓了,施校长……” 周铮接上话茬,说道:“施校长叫你来探听消息?我不是告诉过他吗,我是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难道,我的人品在他的眼里,就这么不值一提吗?” “不是,是我,是我担心他们,他们中有我的老师,还有我的同学。和施校长没有关系的!他也只是担心。”杜梅的话说得毫无破绽,先把施校长扯进来,又用简单的“担心”二字偷换了概念。把施校长和自己的嫌疑全都撇清。 但这一切,在老辣的周铮眼里,终究还是逃不过去的,他开始欣赏小姑娘的沉稳与机智。于是,慢慢地走到了杜梅的跟前,忽然说道:“你和那小子参加了游行,是不是?你们怕被逮捕,所以逃离了高淳,是不是?你们还想在南京打探他们的消息,是不是?” “是!我们是参加了游行。可抗日是无罪的呀,政府不是也在号召全民抗战吗?被捕的人里面,除了我的老师和同学,还有我的妹妹,我,我能不为他们担心吗?”杜梅索性不再躲闪。 “妹妹?你妹妹是郑兰吟?怎么你姓杜,她姓郑?”周铮问道。 “我跟妈妈姓的。长官,我妹妹真的什么也不懂,你就,你就放了她吧。”杜梅恳求道。 周铮其实已经排除了对她的怀疑,只是他很喜欢杜梅这个孩子,想和他多聊些什么。“那你妈妈……” “不!不好了!处长。”急促的呼喊声打断了周铮的谈话,只见一个特务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在周铮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周铮立刻变了脸,谈话时的慈颜悦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他猛的站起身来,对周围的特务喊道:“看着她!其他人跟我走!” 杜梅待在这间屋子,心里极为焦虑:“我是张老师一手培养我入党的,他的牺牲和李老师的被捕,让我和组织失去了联系。是谁出卖了他们?我该怎么样才能与组织恢复联系?小逸不知道怎么样了,他们会不会打他?以他的脾气,说不定现在已经吃尽了苦头。妈妈一定是担心死我们了。妈妈,对不起,我既然选择了革命道路,就不能再回头了。原谅我,妈妈!” 一个小时以后,周铮回到了特务处。他让人把杜梅请到他的办公室,开门见山的问道:“杜梅,你愿意参加蓝衣社吗?” 杜梅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问:“蓝衣社?长官,你说我能参加蓝衣社?那可是我们党内的进步组织,多少人想……” 周铮把手一挥,打断了她的话:“这么说你是想参加咯?” “嗯!不但我想参加,杨逸也可以参加啊,他和我一样,也……”杜梅兴奋地说道。小姑娘的机智不仅仅在于偷换概念,还善于得寸进尺,乘机把杨逸也解救出去。 但是,周铮并没有在意她的得寸进尺,仍旧挥了一下手,打断了她:“那小子的事以后再说!你先跟我去一个地方。” 第四十九章 借尸还魂 周铮带着杜梅,驱车来到中央医院。 车子从医院的后门驶了进去,停在了太平间的门口。门口的两个特务打开车门,迎着他俩下来,周铮下了车就往太平间里走。 杜梅的心里非常害怕,她从未见过死人。她继父死得时候,妈妈一直都蒙着她的眼睛。从那时起,她对死人有种说不出的恐惧。可今天,周铮却叫她来看死人。她踌躇着站在门口,脸背着里面,迟迟不肯进去。 “进来啊!杜梅。有我在,你不要害怕。”周铮向杜梅喊道,声音浑厚宽广,充斥着长者对晚辈的鼓励。 杜梅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躲在了周铮的身后。只见周铮掀开尸体上白布,一具美丽的**呈现在了眼前。 周铮闪过身子,让杜梅正视着。杜梅看着那女尸的模样,与自己倒有几分相似,可死得也太难看了。嘴巴微微张开,舌头有些外吐,脖子上还有失涎的痕迹。她脆生生的问道:“这女孩是谁?她是怎么死的?” 周铮说道:“生病死的。她叫梅川濑由里,是黑龙会间谍梅川幸之助的独生女儿。在中国化名言梅,他的父亲化名秦百川。濑由里在国立中央大学念书,修的是中国历史。据我们调查……” “长官,我,我不行了,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杜梅迫不及待的想离开,不由得打断了周铮的话。 “好,那我长话短说,我想让你代替她,打入黑龙会。来,我们走。”周铮说着,就把白布盖了起来。 俩人上了车,杜梅说道:“可长官,我跟她……” 周铮又一次阻止了她想说的话:“我们回处里详谈。” 来到特务处,周铮关上门,给杜梅倒了一杯茶,让她坐下,然后说道:“这个梅川幸之助是黑龙会老牌间谍,日本横须贺人,她的太太是个姓言的溧水人。梅川濑由里是随她母亲一起,从日本来到南京的。来到南京之后,她进了国立中央大学历史系就读。可是,在学校政治审查的时候,政工人员怀疑到她的身世。后来经我们调查,她的父亲竟是一个化名叫秦百川的日本人。前些天,我们对梅川幸之助及其家人实行重点控制,偏偏梅川的助手大冢平次郎和女儿濑由里失踪了。原因是我们的特务人员过早的行动,而让大冢逃脱了。” 杜梅说道:“哦,我知道了,长官,所以这个大冢就跑到学校里去,把濑由里带走了。然后,在追捕过程中,被你们抓获了?” 周铮对她笑了笑,说道:“事情不是像你想象中的那样。大冢把濑由里送到了她溧水的姥爷家里,然后就离开了。他现在已经被我们抓获,是在前往上海的火车上被捕的。我们对他进行了严刑拷问,他却只字未露。同时我们准备在言家找找答案。于是,对梅川家进行了搜查。这次搜查收获很大。有一封黑龙会的秘密来信被我们查获,信中要求梅川,把他女儿的资料整理好,尽快寄出。而恰恰在控制他家的时候,这份资料却落到了我们的手里。后来,我们就找到了梅川太太的老家地址。于是,在溧水的特务人员,直接就把濑由里给带了回来。” 杜梅双手托着下巴,简直听得入了谜,原来特工工作这么复杂!她见周铮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就插了一句:“可她怎么会死在医院里了呢?” 周铮放下茶杯说道:“其实也怪我们的特工不仔细,连个女孩子都看不住。在经过一座桥的时候,女孩突然要逃跑,结果,失足掉进了河里。捞上来的时候,人还算比较清醒,后来情况有些不对。我们就派车把她送到了医院,医生说她患有急性狂犬病。经过紧张的抢救,人还是没有活过来。” “什么?你让我假扮狂犬病人!长官,我不会!我不会!”杜梅突然惊恐地站了起来,她见周铮表情木然,感觉浑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你不会也让疯狗咬我一口吧?” 周铮乐了,他越来越喜欢这个涉世未深却又充满灵气的女孩,甚至对他先前做出的决定有些后悔。 “好吧,我知道长官舍不得我被狗咬,其实,我是担心,万一被人认出来,可怎么办?”杜梅见周铮笑了,心里倒并不觉得怎么害怕了。可这毕竟是一项危险的任务,没有安全保障,不就等于白白送死? 周铮用手指了指沙发,示意她坐下,温婉地说道:“杜梅,我不是说过吗,有我在,你不要害怕。对你印象深刻的就只有几个人,父亲、母亲、大冢、家里的几个佣人。除了大冢,其他几个人,在刚刚的武装营救中已经丧生了。至于大冢,现在已经被我们关押,人就在老虎桥监狱。其他人……” “长官,你说刚刚,我的家人在武装营救中丧生了,这什么情况?”杜梅忽然问了一句。 周铮说道:“也就是说,我派人去抓你的时候,中了日本人的诡计,梅川那边出事了,还好手下一名兄弟给力,把梅川一家人全都打死了。要不然,我的计划就失败了。” “你抓我,是中了日本人的诡计?是日本人通知你去抓我的?通知你的人是不是个女的?”杜梅听到这里,突然有些不安了起来。她此刻最害怕的是凌寒,万一,不!她一定是个日本间谍。 周铮的回答证实了她的猜测。杜梅的脑子马上像倒带般的,把在裁缝店和咖啡厅的情形过了好几遍。周铮几次想接下去说话,却被她用手势打住。 “杨逸到底有没有叫我杜梅?不,不可能,他没有叫,他一直都叫我阿梅来着。这完全可以确定!而这个濑由里,中文名字叫言梅,也可以叫阿梅。这恐怕真是机缘巧合,就算那个凌寒认得是我,我也是阿梅!”想到这里,杜梅心中倒也释然了,她不好意思的冲周铮笑了笑,说道:“长官,真不好意思,我在想女间谍的事情,会不会有什么纰漏。现在没事了,可我还有一个事情不放心。” 杜梅的表现让周铮有些吃惊,她居然能想到女间谍这个细节,这和他以前培养的特工,有很大的区别,何况她还没有正式成为蓝衣社的一员。“说,还有什么问题,尽管提来。”周铮说道。 “还有几个问题,是她,哦,不,是我。我被送到了姥爷家里,又被你带了出来。我要打入敌人内部,必须要让他们知道我在姥爷家里。可问题的关键是,姥爷可能会认出我不是原来的言梅,敌人也不可能知道我在姥爷家。或者,他们以为,我已经死了,在那场遭遇战中就已经死了。还有,我不会日语,不懂特务工作。这些也都是问题。”杜梅看着杯中的茶叶,一片片沉入杯底,心事重重的说道。 周铮从笔筒里拿出三只毛笔,摆在茶几上面。他拿起一支,往杜梅的前面一放,说道:“你的姥爷,不是问题,他眼老昏花,耳朵又背,家里就他一个人。倒是那个佣人,必须换掉,这个,我会给你安排妥当的。以后,老孙就是你家的佣人。” 然后,他又拿起一支笔,放在杜梅的前面。“如何让敌人知道,你就在言家,这是我的另一个计划,但是,目前还没有合适的人选去完成这项任务。不过,你先不要担心,先听完我的第三步棋该怎么下。” 周铮拿起最后一支笔,说道:“明天我就安排你进行日语特训和其他技能训练。佟浚,是我从军中严格挑选出来的日语教官。此人很特别,曾经在横须贺的一个军事分院学习多年,一直挂科,连读了五年也没能毕业。打仗不行,日语却相当流利,而且还能说一口非常地道的横须贺方言。你要在尽短的时间里学好日语以及日本人的生活习惯,以便为潜伏打好基础。还有,以后,杜梅这个名字就会在世界上消失,我会帮你安排一场葬礼。” 当杜梅听到“消失”和“葬礼”的时候,眼泪唰的流了出来:刚和组织失去联系,现在又将失去亲人,失去她最爱的人。 “哇——哇——”两声婴儿的啼哭,把杜梅唤回到了现实的世界。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轻轻地把孩子抱起,解开衣扣,恍惚地享受着宝宝第一次的吸允。 杨逸驾车驶离了陆军医院,他一路猛踩油门。缪德明则在身后惊恐地呼叫着。 “往左!往左!” “往右,往右,对!再往左!” “啊呀,你开过头了!倒回去,倒回去!小心!” 缪德明的心里,恐怕不能明白杨逸心中的痛楚,他依旧没心没肺地指挥道:“哎你怎么开车的!没看见后面有电线杆吗?我说,小逸,你能不能开慢点儿!” 杨逸“嘎”的一声踩死了刹车,努力控制住眼中的泪水,说道:“缪先生,我不是小逸,我只是觉得,被一个日本女人搭救,是我一生的耻辱!后悔有期!”说完,他跳下车,脱掉那件紧梆梆的外套,抛给了缪德明,迈步朝郊外跑去。留下缪德明独自在车上,傻傻的看着那件外套。 远处,好像响起了几处枪声。 第五十章 夜惊魂,月如钩 杨逸一路狂奔,朝着枪声传来的方向跑去。他想挥去脑子里杜梅的影子,却怎么也甩不掉。 忽然,他猛的停住了脚步,在一根电线杆旁边的拐角,猫了下来。只听得一边的弄堂里传来两声枪响。紧接着,一个衣着单薄的女人,披着一头长发,从弄堂里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可她没跑几步,猛的一个踉跄,扑倒在电线杆的边上。 随后,三个拿枪的便衣,从弄堂里追了出来。 他们一把拎起那个女人,把她的双手反剪过去,接着扯着她的头发往后一拉,女人的一张脸,在微弱的灯光下面显得无比的惨淡和凄美。 “哥,这娘们挺俊的!”一个小个子便衣淫邪地说道。 另一个戴着黑色礼帽的便衣说道:“别说废话,先带回去再说!” 这时,从弄堂里又奔出三个便衣,为首的一个,穿着中山装,他扯着尖尖的嗓子喊道:“太好了,没想到还能抓到个**!” 黑礼帽问道:“哎我说郭东谅,你咋知道她是**?我可听说,他们可都是长着红头发绿眼睛,个个青面獠牙,哪有像这娘们这般俊俏的。”说罢,托着女人的下巴,往上一抬。 郭东谅说道:“我说她是**,就是**,我抓共.党那会儿,你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呢!” 黑礼帽火了:“你不就是个叛徒吗,有什么了不起!知道杉内小姐为什么叫我负责吗?因为她信不过你!你不妨打听打听,我江和顺在江湖上好歹也是个人物。忠字当头,义字为先,蒙主之恩,拼死相报。哪像你这种人,两面三刀!” 小个子便衣说道:“就是,我们兄弟几个在这里守了一天,终于等到她了。你却跑来捡现成的,好不要脸!” 黑礼帽说道:“恭顺,别理他,咱们走!”说罢,推着女人就走。 杨逸一听“**”三个字,早就按耐不住了。他一摸匕首,竟然没有摸着。随即想起,匕首已经在和忍者交锋的时候丢失了。忍者那张稚气俊美的面庞,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杨逸心下不禁叹息:“小妹妹,为什么你要当忍者!” 女人被推攘着经过杨逸身边。挣扎之间,她甩着长长的秀发,往杨逸的藏身处投来不经意的一瞥。但就是这一瞥,在杨逸看来,是无助,是绝望,是悲凉!他毫不犹豫的拔出枪,对准女人身后便衣的手臂,就是两枪。 两名便衣在子弹强烈的冲击之下,扑倒在地。杨逸立马从暗处一跃而起,拉着站立不稳的女人就往对面的巷子里跑。身后,一排清脆的枪声响了起来。 “恭顺,你怎么了?没事吧?” “哎呦喂,疼死我啦,哥!他打中了我手臂!” “还好,他也没击中我要害。郭东谅!我说你怎么还站这儿,快追啊!” 于是便衣们便蹲在外面,冲着黑暗的巷子里,胡乱的开枪。 杨逸倒是真没想杀死这几个便衣,三年前的那次行动,被他杀死的牙医,依然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清楚地记得,那是一张年轻的脸,一张英俊而年轻的脸。“我绝不能再杀中国人了!”这是他从那一时刻起,就立下的一个誓言。可对方如果是汉奸呢?是民族的罪人呢?就像是张全德这样的汉奸,也不杀吗?这个纠结在他心里,总会跑出来折磨他。 他拉着女人冰冷的小手,在漆黑的巷子里跑着。渐渐的,他感到从女人的手心传来丝丝的寒潮。忽然,女人“哎呦”一声,拖着一条腿,痛苦地向前蹬了几步,然后甩开杨逸的手,蹲了下来。“你,你先走,别管我!” 杨逸返了回来,蹲下身问道:“怎么了?” 女人说道:“脚崴了。” 就在这时,巷子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哨子声。只听得郭东谅用日语喊道:“太君,**就在里面,他们手里有枪!我们已经伤了两名弟兄了。” “巴嘎!难道你们手里的是烧火棍吗?给我上!” 杨逸不敢恋战,抱起女人就往巷子深处跑。 但是,他错了,他真的错了!这是一条断头路——一堵高高的围墙赫然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不时地夹杂着日本人的吆喝。 女人挣扎着说道:“快,快把我放下来。” 杨逸依言把她放下,心中暗自后悔。 “同志,这本书,麻烦你帮我送到昆明路165号。”女人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塞到了杨逸的手里。 杨逸一愣神,枪已经被女人抢了过去。她一把推开杨逸,说道:“快走!” 紧接着,只听得“呯”的一声,女人的胸口流出了汩汩的鲜血。她倒退了一步,靠在墙上,杏眼环睁地站在那里。枪,从她的手上缓缓滑落。 杨逸的泪水唰的一下涌了上来,充斥了他的鼻腔和眼眶。他捡起手枪,向前猛开了几枪。而后纵身一跃,翻过了围墙。 昆明路165号,杨逸急促地叩着门。 一个七旬老太把边门打开,见杨逸浑身湿漉,神色凝重,小心翼翼地问道:“后生,你找谁?” 杨逸悲愤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紧紧地抓着老太的手,眼泪唰的流了下来。“奶奶,你让我进去。” 杨逸走进客厅的时候,看见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女孩,竖着羊角辫,正蹲在地上搭积木。她见家里有客人来,忙放下手中的积木,跑回了房间。 杨逸把怀里的书拿了出来,递给老太。不料,书中夹着的一张照片掉了下来。 杨逸捡起照片一看,顿时毛骨悚立!照片上的男女正冲他微笑,而那个男的,竟然就是三年前的那个牙医! 悔恨!懊恼!沮丧!悲伤!一切都已无法形容他此刻的痛楚。杨逸觉得眼前一阵晕眩,昏了过去。 “叔叔,叔叔,快醒醒,太婆给你喝姜汤了。”迷迷糊糊中,杨逸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喊他。他猛的睁开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天花板。天花板上,两张微笑的脸庞若隐若现,若即若离。他猛的站了起来,推开房门,往门外跑去。 屋内,忽儿传出了女孩的哭泣声;天上,如钩的月亮钻进了密密的云层。 杨逸恍惚地走在郊外的林间小道上,情绪低落,神思迷离。 他后悔当时为什么不杀死那六个便衣。以他的枪法和身手,那六个便衣可以轻松解决。可他为什么下不了手? 如果杀了这六个便衣,他就不会带着那个女人走上断头路,女人也就不会自杀。又如果她的丈夫没有被他杀害,他们一定是个美满的家庭,有一个漂亮的孩子,还有日日夜夜的温馨和浪漫。 但现实的残酷,并没有让如果有着一丝的希望,一个美满的家庭就这么破碎了。 “丈夫死的时候,她的孩子应该刚刚出生。一个女人,既要坚持工作,还要照顾小孩,这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啊。更何况这又是一项极具危险性的工作。可如今,孩子已经成了孤儿……” 杨逸想到这里,脑子忽然清醒过来。“孤儿!对!是我让她成为孤儿的!她是**人的孤儿!这全都是我的责任,我必须回去,把孩子带出来,要把孩子养大成人。” 就当他刚要往回走的时候,身子被树丛中闪出的几个人影,牢牢地卡在了一棵歪脖树上。 任何一个强大的人,如果在情绪低落的时候,都会表现出脆弱的一面。杨逸也不例外,在这严冬的季节里,身上的水渍未干,又接连遭受了杜梅和牙医夫妻事件的双重心理打击。此时的杨逸,的确是最脆弱的。 他挣扎了几下,感觉浑身的劲道根本无法集中起来。偷袭者将他五花大绑,蒙上黑布,还下了他的枪。 杨逸被人推攘着,走了好长的一段路,接着又被推上了一辆驴车。毛驴长长的叫了一声,摇头晃脑地在黑夜里向前走着。 杨逸在驴车上晃悠着,心里却明白了许多:他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玛丽不知道安全了没有?他曾听到几处零零落落的枪声,会不会是救援队与鬼子交上了手?小六牺牲了,可他居然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他该怎么向徐文冠和胡定来交待?小孤儿必须得接出来,本来刚才就该把她接出来的,为什么自己却独自跑了呢?那个老太太,不像是她的家人,万一她一走了之可怎么办?还有那本书,她为什么在临死前托付给我?那一定是攸关**地下组织的绝密材料,万一落到敌人的手中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他心里是又急又恼。 在经过五个小时的吱吱歪歪之后,驴车终于停了下来。此时,东边的天空,已经泛起了白白的鳞光。 “报告司令!又抓住一个,这家伙可能是鬼子的奸细。” “把他带进来!” 杨逸头上的黑布被扯了下来。他被推进屋子,一股暖暖的热浪,顿时扑面而来。他惬意地闭上眼睛,享受着这和煦的温暖。两个大大的火盆中,噼里啪啦的蹦出几颗零星的火花。 第五十一章 摩擦 何行建是在前天下午才得知郭东谅叛变的消息,据城外的交通员送来的情报,他的特别行动组已经遭到了灭顶之灾。于是当晚他就下令撤出根据地,并命九支队到上海郊外接应行动组的撤离人员。 九支队四大队的姚杏林大队长,亲自率领所部二百余人奉命前往接应,可见上海特别行动组对何行建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可是,事与愿违,姚杏林并没有等到撤离回来的同志,而是等来了一群被鬼子追赶的冒牌货。他当即就下令投入战斗,打退了追赶的鬼子。正当汪金海他们过来与他称谢的时候,他却下令下了救援队的枪,并把他们和玛丽一行十人押送回来。只留了十几个弟兄,继续埋伏在林子里等。结果,杨逸就被这些人,稀里糊涂的当作鬼子奸细给带了回来。 何行建一夜没睡,一直等待着姚杏林的消息。当他看到汪金海一帮人的时候,心里有些恼火,就训斥姚杏林:“我让你去接应城里的同志,你给我抓回来一群小鬼子作什么用!你还想让我夸你吗!” 救援队的一个队员当时就顶了他一句:“什么小鬼子,我们是新四军游击队!不分青红皂白就下了我们的枪,你们就是一群土匪!” 何行建怒不可遏,拔枪就打死了那名队员,还恨恨的说道:“还真反了你了!居然敢和我抢地盘。姚杏林,把他们几个给我毙了!” 汪金海强忍悲痛,凛然说道:“长官,我们奉命去上海营救英国情报人员,保护秘密胶片,并不是和你抢地盘。我想,这是一场误会。如今全民抗战,新四军虽是**的部队,却仍在国民政府的战斗序列。你无端枪杀我们的同志,就不怕背上‘制造摩擦,破坏抗战’的罪名吗?” 何行建顿时蔫了下来,他倒不是怕背上什么罪名,而是怕完不成上峰下达的保护威廉姆斯及秘密胶片的任务。就在郑菊吟和郭东谅离开根据地的当天,他还向重庆发报,替郭东谅请功。可仅仅几天的功夫,这个郭东谅却毫不留情地给他扇了一记重重的耳光。直到现在,他还犹豫着,该不该把郭东谅叛变的消息电告重庆。此时听到汪金海说的这个消息,他马上想到,这也许是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于是,他叫姚杏林把汪金海带进屋子,仔细盘问。 “你说你们是去执行任务?营救英国特工还有胶卷?你们是新四军哪一部分的?怎么会知道这件事?”何行建坐在炭火边上,一边烤着火,一边问。 汪金海哼了一声,心里明白了几分,便一脸傲气的说道:“长官,你就是这样接待客人的吗?你们的一个女同志,在我们那里作客,那可是受到了良好的待遇,天天都有两个女同志伺候着。” 何行建吃了一惊,从火盆旁边站了起来,走到汪金海的跟前狠狠的问道:“你们把她怎么样了?”接着猛的甩了他一个耳光。“卑鄙,无耻!还说不是跟我抢地盘!你们居然把我的人给扣了,还跟我抢任务!你!”说罢,又讪讪缩回手掌,急得连连跺脚。他太喜欢郑菊吟了,这个小姑娘在他眼里,简直是他的头号猛将,金字招牌。可如今却被新四军给扣了,怎能不教他心急。 汪金海却没有和他计较,昂着头不卑不亢地说道:“我们新四军是抗日的队伍,怎么会为难友军呢?郑长官身负重伤,我们救她也是理所应当的,万不敢把她怎么样。我们的两名女战士,还天天给她端水送饭,喂药打针。估计没过十天半月的,她就能康复了。我们参谋长得知她执行的任务没有完成,便命令我们去上海营救英国人。这可算不得是和你们抢任务吧!” 何行建听了,暗自后悔,后悔刚才不该杀了那个士兵。他忙叫姚杏林给汪金海松绑,并传话下去,叫手下们好生看管外面的救援队员,给他们送些吃的。心下却咕噜噜的盘算着,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个合理的对策。可为了了解任务的进展情况,必须得稳住眼前这个人。 于是,他请汪金海坐下,并亲自冲了一杯开水端给他。“兄弟,实在是万分抱歉,刚才这件事,是本司令太过鲁莽。请兄弟看着共同抗日的份上,就先不予追究了吧。我们是不是先讨论一下营救任务的事情?” 汪金海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毕竟刚刚一个战友倒在了他的眼前,可现在人都在人家手里,别说完成任务了,安全脱离也已经是一种奢望。于是,他便在何行建和姚杏林的连番提问下,道出了事情的整个过程。 何行建和姚杏林听得面面相觑,他们万万没有料到,营救的任务会变得这么的艰巨,这么的扑朔迷离。从忠义救**到日本宪兵队,从南京的洪武堂到茅山的新四军,竟然有四股力量参与其中。 何行建听完汪金海的叙述,眼珠微微一转,对姚杏林说道:“汪队长辛苦了,你带他下去吃点东西,休息休息。再把那个英国女人给我带进来。” 姚杏林领着汪金海出去。过了一会,玛丽就被两个士兵推了进来。她腿上有伤,受不得力,刚进屋,就跌倒在地。 玛丽被冻得浑身发抖,脸色煞白,嘴边还不断呵着寒气。何行建见状,对士兵狠狠地踹了一脚,骂道:“混账东西!长官没有教过你们怎么对待客人吗,还不给我快滚!“ 士兵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何行建叫副官给玛丽在火盆边上加了条凳子,又亲自在里屋拿了一条军用毛毯,给玛丽披上。 “玛丽小姐,我的士兵不懂事,作为他们的司令,我诚恳的向你致歉!你需要喝点什么吗?”何行建恭敬的说道。 玛丽有些害怕,她亲眼看见那个新四军战士被他打死。而这名战士,曾背着她跑了十里多路,可她连他的名字都叫不上来。她低着头,看着火盆,一句话也不说。 何行建耐着性子说道:“玛丽小姐,我是郑菊吟的长官,是负责营救威廉姆斯并保护秘密胶片的负责人,你告诉我胶片在哪里,我们也好尽快找到,送往重庆。” 玛丽依旧低着头,一言不吭,呆呆地坐在那里。 何行建恼火了,他站了起来,在屋内来回的走着,突然加大了嗓门:“你到底怎么回事!本司令在跟你说话!” 玛丽肩膀一抖,毯子就落在了地上。“我是不会告诉你的,除非你把他们全放了。”颤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倔强与坚定。 “好我一定放!我明天就放!”何行建把手一挥,叉着腰跟副官说道:“你把玛丽小姐安顿好,好生伺候,要再让她冻着,我唯你是问!” 杨逸在何行建那里倒算是比较顺利,他表明了洪武堂堂主的身份。何行建对他很客气,还邀他陪他一块儿喝酒。杨逸挂念玛丽,婉言谢绝了。于是便由姚杏林陪着,来到了玛丽的房间。 “哦,上帝,我亲爱的仙度瑞拉,你可真急死我了!”杨逸伏在玛丽的床前,轻轻地呼唤着。 玛丽睡的很香,在经历了一晚上的惊险之后,她非常的疲倦。杨逸不忍心惊醒她,就一直守在床前。迷迷糊糊的,他竟趴着床沿睡着了。 睡梦中,她看见杜梅抱着孩子,拼命的在雪地里奔跑,他想追上她,可怎么也迈不动脚步。杜梅消失了,他又看见那个女地下党员,抱着孩子向他缓缓走来,脸上还是挂着惨淡而凄美的微笑。她把孩子交到杨逸的手上,一句话也没说,流着泪,往后退去,越退越远。在远处,他看见,那个相貌俊美的牙医,围着一条围巾,正等着这个女人。杨逸不忍再看到他们,转身往回走去。女孩伏在杨逸的肩上无声的哭泣着,小手不断地在杨逸的身后狂抓,想要回到妈妈的身边,她的泪水粘湿了杨逸的衣领和脸庞。女孩渐渐地哭出声来,使劲的锤着他。“杨逸,你真狠心。杨逸,你真狠心!” 杨逸的心噗通一下,急剧地跳动起来,不!这是玛丽的声音!是玛丽!他猛的醒了过来,发现玛丽正抱着他的头,一手还使劲地锤着他的肩膀,泪水珠线般的往下落。 “杨逸,你为什么不来救我!为什么不来救我!我,我差点就被那个坏蛋给……”玛丽哭诉着。 杨逸心疼地抱住她,默默地吻着她脸上的泪水,任凭玛丽锤他。过了许久,他把玛丽放开,动容的说:“玛丽,我其实一直在你身边……” 玛丽用一个长长的吻,把杨逸的话给堵了回去。这是他们的第二个吻,杨逸第一次感到这个来自英伦的女子,对爱情的渴望。人性的本能像魔咒般的引诱着他,使他无法抗拒。他解开玛丽的衣服,动情地抚摸着玛丽的**。 玛丽突然痛苦的尖叫一声,推开杨逸,慌慌张张地去整理凌乱的衣服。杨逸一惊,猛的把她的衣服褪了下来,只见玛丽的身上,赫然留着一道道毒蛇般的鞭痕。 杨逸额头的青筋暴了起来,牙关狠狠地咬着。他把玛丽小心地放倒在床上,替她盖好了被子,然后说道:“玛丽,你等着,我去找何司令,让你在这儿好好养伤。等咱伤好了,再去找胶片。”说罢,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第五十二章 救赎 杉内雅子又一次被畑俊六给训了出来。她还没来得及缓一缓昨晚的紧张与疲惫,就被畑俊六召进了司令部。而她昨晚差一点就在郊外回不来了。 这个年近六旬的司令官,严肃而不苟言笑。他没有暴跳如雷,好似给杉内留着几分情面。可从他严厉的措辞中,杉内感到了一股强大的威压。畑俊六告诉她,明天上午,一个叫做松尾直树特工人员,将从华北飞抵上海,接替她调查绝密胶片的事件。并要求杉内,尽快把已经掌握的资料,移交给松尾。 杉内从司令部出来,坐上那辆多田的专车,发动起来。这时,站在司令部对面的郭东谅和江和顺赶紧跑了过来,他们是来向杉内汇报情况的。两人一早就去了宪兵队,宪兵队的人说,杉内这会儿已被司令官叫去训话了。 “郭东谅,上车。”杉内探头冲窗外喊了一声。 江和顺晃着受伤的手臂,打开车门坐了上去。 杉内冷冷的说道:“我没叫你上车。” 江和顺一听,讪讪地下了车,眼巴巴的看着郭东谅把门关上。车子在喷出一团乌黑的尾气之后,驶离了司令部的大门。 “杉内阁下,我行动组报务员招供的那个叫齐云霞的女人,昨晚被我们等到了。”郭东谅惴惴不安的说道。 杉内眼睛一亮,问道:“哦?这真是个好消息,看来还能扯出其他秘密组织。” “是,杉内阁下说的是,我已经查出她就是**,这是在那个房间找到的电报文稿。” 杉内猛的急踩刹车,郭东谅的脑袋结结实实的撞在了前车位上。 “把东西给我。” 郭东谅把手中的文稿递了过去,摸了摸微微发痛的额头。 杉内看着这两张文稿,心里激动无比,她太需要这个情报了。对于**的特科组织,她还真没有好好的和他们交锋过。她放下文稿,猛的一踩油门,嘟的一声,车子向宪兵队疾驶而去。郭东谅此时也卖了乖,双手紧紧抓着座椅,唯恐悲剧再次发生。 车子开进了宪兵队,早有一个宪兵过来给杉内开门,并对她说,陆军医院的小泉队长正在她的临时办公室等她。 “你让他先等着。郭东谅,你带我去看看那个叫齐云霞的女人。”杉内说道。 郭东谅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他硬着头皮答道:“杉内阁下,她,她不在这里。” 杉内马上有种不好的预感,把白手套一摘,指着郭东谅问道:“你不会是跟我说,你们六个男的,连个女人都没抓住吧!” 郭东谅眼看实在是躲不过去了,索性把头皮一硬到底。“抓——抓住了,可她,可他死了,现在就在陆军医院的太平间里。” 杉内哼了一声,使劲地嗯着喇叭,向开门的士兵吼道:“把小泉叫来!跟我去陆军医院!” 太平间里,停着十具尸体。小泉走到田中次郎的尸体旁说道:“杉内中佐,据昨晚看守后门的卫兵说,他们明明见到抬上车的,是田中次郎的尸体,可就在枪声响了之后,发现尸体并没有被运走。”杉内阴沉着脸,把白布掀开看了看。 小泉一边向前走,一边继续说道:“这四个都是宪兵队的士兵,三人心脏中刀,这个被切断了喉管。”杉内又掀开那具切断喉管的尸体看了看。 “这是忍者,你看,她也是喉部中刀。”杉内看着美惠的尸体,嘴唇有些颤抖。 “这是另一个忍者,她……” “不要说了!”杉内尖锐地打断了小泉,抹上百合环睁的双眼抽泣了起来。这两个女孩,是她来中国的时候带过来的,她们和师傅一起,一直跟随着她。刚刚看到她们的时候,她俩还是个孩子。可就在一夜之间,全都香消玉殒了。 “中佐阁下,你不要难过。哦,对了,这是多田中佐,他背后中了两枪。子弹是从四号楼的仓库射出来的。”小泉一边安慰,一边继续向杉内介绍着。 杉内看都没看,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径直向另外两具尸体走去。郭东谅却认认真真地察看着多田。 “这个就是昨天晚上的刺客,哦,还有,这是郭桑送进来的那个女的,据说她是**。”小泉见杉内没顾多田,一直往前走,连忙追上来说道。 “郭东谅!谁让你把她打死的!”杉内看着齐云霞脸上淡淡的笑容,猛的拔出手枪,对准了郭东谅。 郭东谅此刻正在检查多田的尸体,听到杉内的呼声有些不对。特工的职业习惯让他不由自主地蹲了下来,以多田的尸体做掩护,并迅速地拔出了手枪,这反应倒是相当机敏。 这时,小泉也拔出了手枪,对准了多田的尸体。唉,如果多田的魂魄,还在这太平间里游荡的话,看见三把枪同时对准他的真身,准得再被气死一回。 “杉内太君,你,你听我解释,她,她是自杀的!我们在抓捕的途中,中了敌人的阻击,还好他们自己跑进了死胡同。这女的就自杀了,男的翻墙跑了。杉内太君,我说的可全是真的,不信,你可以去问问江和顺他们。”郭东谅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连忙解释道。先前顾及到叛变后的自尊,一直都叫着“杉内阁下”,可现在形势所迫,自尊早就见鬼去了。“太君”这个称呼,不仅日本人听得舒服,汉奸叫起来也非常的爽口。我想这倒也是件非常耐人寻味的问题。 “好了,郭东谅,你把枪放下,我不杀你。”说着,杉内把枪收了起来。 三人从太平间出来,杉内问道:“郭东谅,你看这件事情像是什么人干的?” 郭东谅也有些纳闷,他其实心里一直没有确切的答案。可杉内问他,他也只能将就着说。“按照他们行动的特点来看,军统作案的可能性极大。可是,我的行动组已经被皇军剿灭了。那么,也只有忠义救**有这个可能。” “忠义救**?”杉内停下脚步,问了一句。 “是的,他们是军统戴笠的直系部队,暗杀、投毒、情报、策反,样样精通,我就是从那儿出来的。”郭东谅自豪地说道。 “那你知不知道,你们那里有没有一个使用匕首的高手?”杉内一直对这个神秘人耿耿于怀。 “那可多了去咯,我就是使用匕首的高手。这是我们忠义救**必修的一课。”郭东谅此刻竟然忘了自己已经是叛徒,洋洋得意的吹嘘着。 杉内摇了摇头,冷冷的问道:“那他们到底在哪?” “这就不好说了,他们行踪不定。我的特别行动组一出事儿,何司令听到消息,估计早跑了。”郭东谅说道。 杉内不再理会郭东谅,驱车前往宪兵队收拾东西去了,因为,她知道,那间临时办公室,将不再属于她了。 郭东谅怔怔地望着远去的汽车,猛的想起了什么,急急忙忙的朝昆明路走去。 杨逸赶着驴车来到了上海郊外,他把驴子栓在了林子里,又在附近的草垛子里抽了些草料,放在驴子周围。然后进城往昆明路赶去。 来上海之前,他已跟何行建打了招呼,说等玛丽的腿伤好了之后,再去寻找胶片的下落。何行建自然是欣然接受,他甚至还主动释放了其他八名队员,只留下汪金海作为交换郑菊吟的条件。毕竟,他还是对新四军不放心,手里要是没有了筹码,他的金字招牌就完全没了保障。杨逸对他也是没有办法,就跟他说去上海打探一下飞鹰堂的消息。何行建一听,倒是很感兴趣,连忙派人给杨逸准备驴车,让他赶路。临走,还特意吩咐,让他打探一下赵羽的消息,他一直怀疑赵羽没有死。杨逸也不道破,因为他知道,此事如果道破,他上海就去不成了。 昆明路165号大院,夜森森,静悄悄。 杨逸推开房门,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只见满屋子已被翻得乱七八糟,就像遭到了洗劫一般。老太太坐在地上,靠着墙,紧紧地闭着双眼,土青色襟衫已被鲜血染红。霎那间,杨逸的气血直涌而上,在院子里的那股莫名的怯意,完全化作了悲伤。 他发疯似地找着跑到楼上,走廊,卧室,洗手间,更衣室,阁楼,厨房,都没有找到,孩子,你到底在哪儿! 忽然,他隐约地听到,有个微弱得如同小猫般的声音,从屋外传了进来。杨逸急忙跑了出去,发现那个微弱的声音竟来自一间为狗搭建的小房子。 他打开小门,只见一个小女孩正畏畏缩缩的坐在里面,怀里还紧紧地抱着什么,两只大大的眼睛,恐惧地盯着他看。 “孩子,别害怕,我是叔叔,你不认得我啦?”杨逸柔声的唤道。 小女孩小嘴一撇,哭了出来。 杨逸连忙掀开房子,把她抱了起来,一边哄道:“别哭,我带你去找妈妈!” 女孩子一旦哭起来,那就一个没完没了。杨逸没有办法,捂着她的嘴巴,打开边门,跑了出来。 “老郭!有人,看!他还抱着个孩子!” “快抓住他!” 马路上,两条黑影向杨逸追了过来。 杨逸只觉得那老郭的声音有些耳熟,俨然就是昨天夜里追捕他们的其中一个便衣。他猛的脚步一停,把女孩护在胸前,拔出盒子炮,头也不回,甩手向后面连开了两枪。身后的两个黑影应声倒下。 杨逸不敢逗留,夹着女孩穿进了小巷,趁着茫茫夜色出了城。 第五十三章 领导会晤 正月,江南的天气阴寒无比。午夜时分,又下起了鹅毛大雪。 杨逸架着驴车艰难的在雪地里往前赶,怀中的女孩已经睡着,睡梦中又不时的抽泣几下。他清楚地记得,过了零点,应该是正月初七了。从除夕到今天,他所参与的营救行动,已整整经历了七天。他们虽然将玛丽成功救出,可也牺牲了两名队员。如果说小六的牺牲是死得光荣的话,可那名新四军战士,可就太冤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堂堂的**司令,会对自己的同胞痛下杀手。在他的记忆当中,军事委员会政训处的那帮家伙,对滥杀无辜的案件查得非常严厉,这他是深有体会的。那名战士一定是无辜的,更何况他是营救队的一员,是一起.打鬼子的同志!玛丽似乎在回避着什么,不愿提起秘密胶片的事情。每每问起这件事,她的眼神总是充满了恐惧。 “叔叔,你是带我去找妈妈吗?”女孩忽然醒了,睁开两只大眼睛,怯怯地看着他。 杨逸不知怎么回答,只好嗯了一声。 “叔叔你骗人!太婆说,我妈妈死了。你骗人,妈妈死了,呜呜——妈妈——”女孩伤心地哭了起来。 杨逸的心被女孩的哭声揪了起来,他鼻子一酸,眼圈一红,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哭闹的时候,崔妈总是拿大灰狼来唬他,而且屡试不爽。于是对女孩说道:“别哭了好吗?一会儿大灰狼来了。” 女孩哭得更响了。 大灰狼不行,得换个更狠一点的角色。杨逸想了想,幽幽的说道:“你再哭,鬼子要是听见了,可怎么办?” 女孩果然不再大哭了,她用小手委屈地擦着眼睛,改为低声的抽泣。 杨逸见他的方法还挺管用,便干脆转移她的话题,让她不再伤心。“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啊?今年多大了?” “我叫蔻蔻,今年四岁了,妈妈说了,过了年我就五岁了。”女孩还是把妈妈挂在嘴边。 杨逸一想,这不已经过了年了吗,孩子就是孩子,把大人过年前后的话,记得这么清楚。于是又问:“那老婆婆是你什么人啊?” “太婆,妈妈让我叫她太婆。”蔻蔻还是妈妈妈妈的不离口。 “那你妈妈管太婆叫什么?” “妈妈叫她吴大妈。” 杨逸见孩子渐渐止住了哭泣,虽然每句话还都是不离妈妈,但情绪已经不再像刚 伤心,便问:“妈妈又叫什么名字呢?” 蔻蔻忽然紧紧地抱住手上的那本书,忧伤地说道:“我不知道,太婆总叫她太太的。她还跟我说,妈妈是**员,还叫我把这本书保管好。” 杨逸柔声说道:“给叔叔看看好吗?” 蔻蔻怯生生地把书递了过去。 杨逸停下驴车,借着月光看了起来。这是一本张恨水的《啼笑因缘》,扉页上写着“齐云霞”三个刚劲有力的楷字。小说每一页的页眉,用不同规则的字码标记着,这是杨逸在英国学习电报通讯的时候,从未见过的。 他把书收在怀里,轻轻吻了吻蔻蔻的脸蛋,耐心地说道:“蔻蔻,这本书是妈妈要交给组织的,我是妈妈的同志,可以帮你保管吗?” 蔻蔻眨了眨眼睛,问道:“什么是同志啊?” 杨逸说道:“同志就是战友,就是比亲人和朋友更亲的人。” 蔻蔻还是有些不解,疑惑地问道:“那蔻蔻和叔叔算不算是同志?” 杨逸认真地想了想,一脸郑重的说道:“算,你和妈妈最亲了,所以你和妈妈是同志;而我和妈妈也是同志,所以,你就是我的同志。” 谁说女孩子逻辑能力差!杨逸这么一个逻辑,蔻蔻竟对他产生了最亲近最亲近的好感。她如同乖乖的小鹿,依偎在杨逸的怀里。“叔叔同志,我想睡觉。” 杨逸向驴子挥了一鞭,一抖缰绳,轻轻地唱了起来:“逗鸡.鸡,鸡.鸡啼;逗虫虫,虫虫飞……”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元宵。 蔻蔻趴在桌子上,正一遍遍地写着“元宵”两个字,这可是她的叔叔同志布置给她的作业。杨逸一边辅导,一边还耐心地解释。蔻蔻的年纪虽然很小,但一眼就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只见她时而沮丧,时而兴奋,时而叹气,时而欢笑,有时还会转过头来冲杨逸莞尔一笑。玛丽看在眼里,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酸楚。她身上的鞭伤渐渐褪去,可大腿上的伤,还是没有明显的起效。如果不是杨逸扶她,她连独自走出屋子都觉得困难。 “自从这小姑娘来了之后,就一直跟着杨逸,连杨逸都不怎么理我了。难道杨逸……不!不可能,杨逸是爱我的,他不可能,他不会的!”玛丽心想,忽而又怅然若失了起来。“我是个有任务在身的人,终究我还是要回国的。玛丽,你该不是忘记了吧?你不是曾经说过:爱他,就要保佑他平安;爱他,就要保佑他幸福。杨逸,我们今生注定不能在一起了,可你,可你也不能,不能爱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啊!” 玛丽正在神思千里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她忙对杨逸说道:“杨逸,好像有客人来了。” 杨逸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低头对蔻蔻说道:“蔻蔻乖,快到姐姐那儿玩去。” 蔻蔻依言,拿着笔和纸,爬到了玛丽的床上。 “啊呀!杨先生,久仰大名啊。”来人人未进屋,声音倒已传了进来。 杨逸连忙起身相迎。只见门口站着何行建和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新四军军官,两人身后都跟着两个警卫员。别看那军官声音豪迈,长得倒是文质彬彬,如果没有这身军装,你还真能把他当作是个地地道道的教书先生。 “杨堂主,这位是新四军二支队四团政委廖海涛先生,廖政委,这就是杨逸杨堂主。”何行建介绍道。 廖海涛紧紧地握住了杨逸的双手,不断地点头:“好啊!杨先生,我们终于见面了!上回在茅山未能蒙面,海涛好生遗憾。今日得见,杨先生果然眉宇出众,一表人才。难能可贵的是,先生能与救援队一起,不畏艰险,同进共退,这份古道热肠实乃吾辈之楷模啊。” 杨逸忙道:“廖政委谬赞了,来来,何司令,廖政委,各位里边请。” 廖海涛道:“不了,不了,我就是想看看我们的少年英雄。老罗啊,总是在我耳边提起你,说得我呀,还真想见你一面不可了。我和何司令过会儿还有话要谈,就先不打扰杨先生了。” 何行建心里不以为然,暗想:“什么少年英雄,还不是让我几个手下轻松拿下。要不是看在他是洪门弟子的份上,我还能留他在这里作客!” 杨逸知道阿菊已经被送回来了,担心阿菊的伤势,忙问何行建:“何司令,我,那个,郑长官的伤势怎么样了?”他本想称呼阿菊或者小姨子的之类的称谓,又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所以改作郑长官。可郑长官这仨字儿,从他的口里说出来,怎么说怎么别扭。 何行建倒是听得十分舒服,乐呵呵的说:“哦,小郑啊,还行吧,现在就在司令部里待着呢。” 廖海涛解释道:“何司令,郑小姐的伤是杨先生动的手术。” 何行建马上对杨逸刮目相看,握着杨逸的手不断地晃着:“啊呀,你可是我的大恩人哪,何某以前有眼不识泰山,还一直只当你是江湖人士。失礼,真是失礼啊。来,杨先生,随我去司令部叙叙。” 三人一路上有说有笑,片刻之间,就来到了何行建的司令部。 “司令好!廖长官好!”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军官,站在院内,向三人行礼。 杨逸一看,好家伙,阿菊居然是个中尉!他杨逸这个中尉,到现在还只是周铮给画的一个饼,而阿菊的这个中尉,那可是货真价实的!杨逸不禁感慨万千。 “怎么,见了杨医生也不打个招呼?”何行建回了个军礼,笑着说道。 阿菊的脸微微一红,给杨逸也敬了个军礼:“杨先生好!” 嗨!这下可把杨逸搞糊涂了,你姐夫不叫也就罢了,连杨逸哥哥居然也不叫了!这算哪门子的小姨子啊。 只听何行建接着说道:“郑菊吟!” 阿菊唰的一个立正,挺胸应道:“到!” “这次你护送威廉姆斯有功,忠勇可嘉,本座升你为警卫队队长,授上尉军衔,并报总部定准。”何行建的这个任命,又让杨逸唏嘘不已。唉,有个长官罩着,就是不一样。不知咋的,他的心好像对阿菊产生了一些距离。 “好了,小郑,你进屋让杨先生检查一下,看伤势恢复得怎样。我和廖政委还有事,就不需要陪同了。”何行建接着说道。 阿菊分别向两位长官敬礼,目送着他们走进了会客厅。 “杨逸哥哥,走,咱到屋里说去。”阿菊忽然拉着杨逸的手,把他往屋里拽。 杨逸心头一热,心想:“阿菊到底还是认我这个哥哥的,只不过刚才面嫩,不好意思罢了。”他忽然又想起阿竹,在这种情况下会不会也和阿菊一样。心里美滋滋的,不禁摇了摇头。 阿菊扭扭捏捏地脱下了衬衣,满脸通红。她企图把头低下来,以避开杨逸的眼睛。可看见自己微微耸立的双丘,羞得赶紧闭上了眼睛。 杨逸看着这幅美丽的画卷,脑子一阵晕眩。“奇怪,我这是怎么了,怎么口干舌燥?她可是阿梅的亲妹妹,杨逸,你不可以有非分之想!”他默默念道,心里却又闪过一个念头:阿竹一定和阿菊一样,美得不可方物。 就在他神不守舍的时候,猛然间,听到会客厅里一阵嘈动。 “不许动!” “不许动!” 坏了!杨逸不得不放下眼前的画卷,打开房门,急冲了出去。 第五十四章 托孤 会客室里剑拔弩张。廖海涛两手叉腰,怒眼环瞪着;何行建脸色阴沉,右手不断地转着手中的那枚戒指。两人的身前都护着两名警卫,已纷纷拔出枪,对准了对方。 只听何行建慢条斯理地说道:“怎么着,廖长官,你这是要动武啊?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廖海涛情绪激愤,用手指了指何行建,骂道:“你好不要脸,说我和你抢地盘,你当我们和你一样,山大王啊!” 何行建腾的一下火了,也站了起来:“好啊,你居然骂我是土匪!看老子不崩了你!”说罢,就从腰间拔枪。 杨逸一看情势危急,赶紧冲了进去,挡在中间。“啊呀,你看这事儿闹的,都是自家兄弟,别一言不合就拔枪啊,多伤和气!快快快,快把枪放下。” 何行建阴恻恻地说道:“杨先生,你让开,我的子弹可不长眼。” 杨逸微微一笑,慢慢朝何行建走去,边说:“何司令,稍安勿躁,听杨某说两句。刚才我看了郑长官的伤,她恢复得很好。这和术后的细心照料是分不开的,也说明新四军并没有为难郑长官。如今,廖长官又亲自把郑长官送回来,这份情谊恐怕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吧。至于有什么不和,大家坐下来,好好谈。我就不信,没有谈不拢的事儿!” 就在这时,阿菊穿着件白色衬衣,手上拿着枪,带领几个士兵冲了进来。她听到动静,连军装都来不及穿,套上衬衣就赶来护驾。衬衣上面的纽扣也没扣好,露着胸前雪白的肌肤和淡淡的乳壑。 “下了他们的枪!”何行建大喊一声。 话音刚落,阿菊的手枪已经顶住了廖海涛的太阳穴。几名士兵行动也很迅猛,上前就缴了警卫员的枪。 杨逸一见阿菊了闯进来,知道情况不妙。他猛的向前一冲,夺了身前两名警卫的枪,两臂环抱,双手一带,嘭的一声!何行建的两名警卫,后脑勺对后脑勺,结结实实的撞在了一起。 何行建大吃一惊,立刻把枪对准了杨逸。 杨逸没等他开枪,放倒已晕厥过去的警卫,身子一沉,右脚猛的向上一扫,何行建的枪已飞了出去。他只觉眼前人影一晃,杨逸便已闪到了他的身后,用枪顶住了他的后脑。 电光火石之间,杨逸和阿菊手中的另一把枪,几乎同时对准了对方。 “不许动!” 这一刻,风起突兀,情势急转,双方竟陷入了僵持! 两人几乎同时喊道: “放开何司令!” “阿菊,你把枪放下!” 何行建做梦也没料到,杨逸还有这么一手,脑后的枪顶得他头皮发麻,心里一阵狂跳。只听杨逸接着还没说完的话茬,继续说道:“何司令,你不要忘了,现在是国共合作时期,‘制造摩擦,破坏抗战’的罪名,谁也担当不起。更何况,你当前的任务,是要找到秘密胶片,把玛丽小姐安全护送到祁门。我实在是难以想象,你能不经过新四军的防区,而直接飞过去!”语气颇具威严。 何行建心里一凛,赶紧冲阿菊喊道:“郑菊吟,我命令你把枪放下!” 阿菊不服,又担心司令的安危,极不情愿的说道:“司令!” 何行建把脸一沉,严肃地说道:“小郑,快把枪放下!廖政委和杨先生都是我的朋友,不可对客人无礼!” 阿菊悻悻地收起枪,站在了一边,又命手下把枪归还给廖海涛的警卫。 杨逸丢下手枪,走到何行建的跟前,单膝一跪,双手抱拳,说道:“在下鲁莽,请何司令治罪!” 何行建哈哈一笑,双手扶起杨逸,说道:“杨先生深明大义,文治武功,和我的爱将又是旗鼓相当,真乃珠联璧合、天造地设的一双。小郑,快把杨先生搬条凳子过来,请杨先生上座。你们几个,把这两个饭桶,给我拉下去。” 杨逸连忙推辞,和阿菊站在了一起。阿菊狠狠瞪了他一眼,嘟着小嘴,背过身扣好扣子。 杨逸低声说道:“这么冷的天,还不赶快回去,把外套穿了,不怕着凉啊 ?” 阿菊哼了一声,嘟囔了一句:“你管我呐!” 这边廖海涛也缓和下来,向何行建抱了抱拳。“何司令长官,请恕我刚才的直言和冒昧,请你别放在心上。” 何行建无端杀了新四军战士,本来就理亏,一听廖海涛这么说,便乐得就坡下驴,打了个哈哈。“哪里哪里,廖政委快人快语,本座也不是小肚鸡肠之人。刚才的事,就当是兄弟们一次小小的演习吧。” “好,既然何司令长官这么说,我们新四军一定全力配合这次救援行动,并全程护送到祁门。等会我就去把两名同志接走,何司令,在下就不奉陪了。”廖海涛说道。 杨逸随廖海涛一行,抱着蔻蔻,一直相送了十里。 他拿出那本《啼笑因缘》,交到廖海涛的手中。“廖政委,这是一名中.共地下党员在牺牲前留下的密电码,现在我把它还给你们。哦,这是她的遗孤蔻蔻。” 廖海涛神色郑重地接过书,揣在怀里,动情地摸了摸蔻蔻的脸庞。 杨逸低头对蔻蔻说道:“蔻蔻,叔叔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这几个叔叔,都是妈妈的同志,你先跟着他们回去。等叔叔办完事,一定来接你。” 蔻蔻一听,小嘴一咧,顿时哭了起来。“我不要,我不要,你不要离开我,我想妈妈,我想叔叔——呜呜——” 杨逸最听不得蔻蔻哭了,每次只要她一哭,总会陪着她落泪。他亲了亲蔻蔻的眼睛,心里一阵怜惜。“乖,蔻蔻最懂事了。叔叔要去执行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它关系到许多许多小朋友的生命和幸福。如果叔叔不去,他们就会失去父母,失去亲人,甚至失去生命。你说,叔叔该不该去啊?” 蔻蔻闪着长长的睫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杨逸抬头对廖政委说:“廖长官,蔻蔻就先交给你了。我答应她妈妈,照顾她一辈子的。等我送完玛丽回来,就马上来接她。” 廖海涛接过孩子,把孩子交到汪金海的手上,转身握住杨逸的手,说道:“杨先生,你说我们**真正的朋友!”说罢,松开手,整了整军姿,朝杨逸敬了一个长长的军礼。汪金海和其他十几名战士,也同时举起手,向杨逸敬礼。 杨逸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激动得热血沸腾,他缓缓地举起手,向着眼前的新四军战士们敬礼。 茫茫雪海中,廖海涛带领十几名战士,抬着新四军战士的遗体,渐渐远去,最后只留下一串整齐的脚印。晚霞洒在广袤的大地上,把雪地都映红了。 杨逸依然敬着礼,久久没有放手。 在杨逸的细心照顾下,玛丽的伤逐渐好转。虽然走路的时候,腿还是有些酸软,但已经没有太大的问题。阿菊恢复得更快,每天早上都带着她的兵进行长跑训练。 自从上次杨逸检查她的伤势之后,阿菊就不要他看了,还有意无意的保持着一段距离。虽然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她还会叫声“杨逸哥哥”,但明显不像以前那么亲近。杨逸搞不清楚,阿菊到底是害羞呢,还是在讨厌他。毕竟,两人曾经枪口相向,可这又算得了什么。难道,阿菊已经心有所属了?想着想着,杨逸不禁哑然失笑,笑自己有些自作多情。让杨逸不解的是,玛丽居然也不怎么搭理他。有时她走累了,腿脚有些发虚,杨逸上前扶她一把,她也会刻意避开,更别说**了。 百无聊赖之际,杨逸想起了阿梅和阿竹。可每每想起阿梅,心里就会一阵刺痛。令他奇怪的是,想到阿竹的时候,心中就好像流过了一道甘泉,甜蜜无比。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一支由七人组成的小分队,换了便装,在杨逸的带领下,向西出发了。沿途不断接到新四军的侦查情报,所以,一路非常顺利。到了第三天傍晚,他们就抵达了史王村。 这时,玛丽突然紧张了起来,不断地往杨逸的身后躲。杨逸知道她一定是见过了那具无腿尸体,便告诉她尸体已经被掩埋了,玛丽这才有些安心。 等到了铁牛家的时候,玛丽指了指柴房,说道:“那本书,就藏在那间房子里。” 杨逸和阿菊的四个手下,立刻走进柴房寻找。可找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他走到玛丽的跟前说到:“玛丽,你确定书就在藏在里面?” 玛丽点了点头,颤抖着说:“我怕被日本人发现,就藏在那具尸体的下面。” 杨逸拍了拍脑袋,怎么也想不起,他和小六搬尸体的时候,到底下面有没有这本书。他自言自语地说道:“奇怪,这尸体还能跑别的地方把书藏起来不成?可他连腿都没了,怎么跑啊?” 玛丽幽幽地说道:“我进去的时候,他还是有一条腿的。” 杨逸恍然大悟,一定是铁牛!是铁牛拿了这本书。“阿菊,你到房子里找找,你们两个去后村找,你俩去那边!对,那边!”杨逸急急吼吼地吩咐道。 没等几个士兵走远,只听房内“啊”的一声尖叫,杨逸抛开玛丽,径直冲了进去。 第五十五章 决战大观桥 杨逸刚一进屋,阿菊就撞进了他的怀里。 他往里面一看,只见地上伏着一具骨骸,衣服被扯得七零八落,只要有裸露的地方,均露出了白骨。 杨逸拍了拍阿菊的肩膀,附着耳朵说道:“别怕,阿菊,有哥哥在这儿呢!” 阿菊马上紧紧地抱住他,颤颤栗栗着说:“这人好恐怖。” 杨逸扶着阿菊出去,让她紧挨着玛丽坐下。然后带着两个士兵,走进了屋子。 这是一具轻度腐烂的尸体,从破碎的布片来看,杨逸一眼就认出他就是铁牛。令他扼腕不已的是,这对曾经目睹并参与了那场浩劫的父子,他们的命运是那么的凄惨。 “把他抬出去吧,叫上外面两个兄弟,给他刨个坑,埋了吧。”杨逸说道。 士兵不大情愿,杵在那儿动也不动。杨逸没有办法,毕竟又不是自己的兵。便挥了挥手说:“算了,我还是自己来吧,你俩挖坑去。”俩士兵立马像躲避瘟神似的,跑了出去。 杨逸把尸身翻过来,想横着托出去,猛然发现,尸体的下面,竟压着一本泛黄的《圣经》。他拾起《圣经》打开一看,里面竟然还夹着一张张深棕色的胶片! “找到了!找到了!”杨逸兴奋地喊着,急匆匆地跑了出来。 当他们把阿牛安葬好了之后,天色已经是漆黑一片。杨逸本想在这个荒村过夜,可阿菊和玛丽死活不依。于是,杨逸便带着他们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溧水郊外那间唯一的客栈,才安顿下来。而离这不足一千五百米,还有个鬼子炮楼,这是杨逸在回淳溪途中曾经看见过的。 七人当中,数阿菊和玛丽最为起眼,这倒不是因为她们是女人。玛丽是外国人,金黄的头发,蓝蓝的眼睛。虽说已换去了教会的会服,可这洋人的特征,还是比较明显。阿菊更不用说了,即便没有穿着军服,可肩上背着的那把狙击步枪,到哪都会被人多看几眼。还好这一路上,有新四军的情报帮助,不然,估计他们这会儿还在山沟子里转悠呢。杨逸和那四名忠义救**士兵倒很低调,他们只是在棉衣内夹里,藏着两把驳壳枪而已。 客栈的小二见到狙击步枪,心里有些害怕,躲在柜台里不敢出来。杨逸走了过去,把钱往柜台上一放。“小二,准备三间客房。” 小二两腿哆嗦得跟筛糠子一样,根本不听使唤,不停的点着头,连声说好。 杨逸觉得有些蹊跷,便一把揪住小二的衣领。“说,你这儿什么情况!”阿菊和几个士兵也纷纷亮出了枪,分头警戒着。 小二一看这架势,不由得灵魂出窍,一下子瘫软了下来。 杨逸一松手,就把枪拔了出来,一步一步往楼上走去。阿菊赶紧跑了过来,一把捂住了小二的嘴。 客栈的大堂内,瞬时悄无声息。玛丽捂着嘴,睁着大大的眼睛,紧张地看着杨逸。空气中好像凝结了一层薄冰,任何一个细微的声音,都会把这薄薄的冰层穿碎。 杨逸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探听着,忽然,他猛的推开一间房门,把枪口对准了里面。可就在这一瞬间,漆黑的屋内,同时有五支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杨逸不敢开枪,这里离鬼子炮楼太近,万一开枪,后果不堪设想。只见他嗖的往边上一闪,脚踏栏杆,翻了下来。屋内的五个人也纷纷冲出房间,跳将下来。可五双脚才刚刚着地,大堂内的十一支枪口,已从各个角度,同时对准了他们。 他们已经失去了先机!只好举着枪,背靠背地站着。“队长,怎么办?” 为首一个体形微胖、貌似队长的人开口说话了:“你们是哪一部分的?” 阿菊低声喝道:“你是哪一部分的!” 杨逸的位置,刚好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队长。只见他脸方耳阔,下巴肥厚,左边的脸上,还留着一道深深的疤痕,加上眉宇之间的那股戾气,显得十分的凶狠。 “陈良玉!”杨逸一声低呼,埋藏在内心深处的仇恨,霎那间释放了出来。他本想一枪崩了他,可职业特工的本性,迫使他收起枪。却悄悄从袖中抖出匕首,反手握在了手臂的后面。 “杨逸!怎么是你!”陈良玉此时也认出了杨逸,他连忙收起枪,向杨逸走了过来。 “自己人,把枪放下!”阿菊一声低呼,放开小二,迎了上来。 陈良玉搭着杨逸的肩膀,在他脸上端详来端详去,连声说道:“嗨,还真是你小子!还真是你小子!” 杨逸此刻已动了杀机,可他的右手只微微一动,便被一双软绵绵的小手牢牢摁住。他转头一看,只见阿菊正向他投来质问的目光。杨逸心下一个激灵,匕首已被阿菊夺了过去。 “哈哈哈,原来是陈兄,哦,陈队长,小弟刚才失礼了,陈队长不要见怪哦。来来来,陈队长,这边请。”杨逸打了声哈哈,有些后悔刚才的莽撞。万一真的杀了陈良玉,他的几个手下一定会开枪,那他们不就暴露了?至少今晚,他们得在这奇寒无比的夜晚,钻起了山沟沟。 陈良玉往桌边一座,转眼就看见了玛丽。他恍然说道:“哦,杨兄原来是何司令的人,此番一定是护送英国人去祁门的吧。”见杨逸听了他的话,面部有些迟疑,便又补充了一句:“不瞒你说,我也是接到上峰的命令,前来护送的。” 阿菊有些不满,问答:“可司令接到的命令都将近一个月了,你这会儿还来凑热闹,不嫌有些晚了吗?” “唉,此事说来话长,一个月前,家父去世,刚好我也收到了这封电报。于是我便致电何司令,说明了情况。他回复我说,这件事他已经在办了,让我好生料理后事。可我还是挂记着,于是两天前又发了封电报。何司令说,你们大概会在今晚,抵达溧水。于是我便带着几名弟兄,到这家客栈等着,兴许还能碰上。你说,还真是赶巧了!可把我吓得半死。”陈良玉说完,下意识的去拿桌上的碗。可碗里并没有水,便吼了一句:“小二,上茶!” 话音刚落,只听门外“哎哟”一声。阿菊一看,柜台里早就不见小二的踪影。她猛的跃了起来,向门口冲去。 这时她的一名手下从门外闪了进来,向阿菊敬了个礼。“报告队长,小二要跑,被我一刀给解决了。” 阿菊回敬了一个,赞许地点了点头。“小梁,你好样的!”陈良玉看了阿菊一眼,只觉得心里一哆嗦。而杨逸则惋惜地摇了摇头。唉,胆小不是你的错,胆小得像个老鼠一样,那就是你的错了。 祁门,位于皖赣边境的一个小城,是国统区和沦陷区的一个安全分水岭。为什么说它是安全的?因为,皖南有新四军的部队,赣北有王耀武的部队,武汉保卫战结束不久,日军还没有能力把触角伸向皖赣边境这个地方。 一行人刚到祁门,便接到了新四军侦查员的情报,说王耀武早就安排了一支小分队,在大观桥接应。阿菊大喜,不断催促大伙赶路。杨逸见玛丽实在是走不动了,便问老乡买了辆板车,让玛丽坐上去,自己推着她走。 大观桥的两侧,是两座低矮的小山丘,山虽不高,但树木茂密。过桥不足十里就是江西地界。 在桥的那一头有个哨卡,旁边还列队站着十几个**。阿菊的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她往旁边一闪,向队员们挥了挥手,说道:“弟兄们,前面就是国统区,我们安全了,大家赶快走!”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忽然一字排开,端着手中的美式冲锋枪,向杨逸他们奔扫过来。 “不好!卧倒!”阿菊迅速退到路边的一块岩石后面,举枪还击。其他人也纷纷散开。 但是,走在最前面的四个特务,因为躲闪不及,全都中弹身亡。 杨逸推着玛丽,走在队伍的最后,他听到前面的动静,立刻把车倒在路边的一个小土包上,将玛丽扑倒在身下。一阵惊魂过后,他掏出两把驳壳枪,头微微地抬起,观察了一下四周。 桥对面的那十几个人,见这边已经开枪还击,全都趴了下来,并向小分队投掷手雷。在十几声爆炸过后,便猫着腰向小分队冲了过来。 小分队被打得猝不及防,瞬间又有三名忠义救**的士兵被炸死。前面只留下阿菊和那个叫小梁的士兵,还躲在大石头后面奋力阻击。 陈良玉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杨逸的身边,大声喊道:“杨逸,这什么情况?” 杨逸喊道:“我哪知道!要问,你问他们去!” 陈良玉扯开嗓子向桥对面喊道:“喂!弟兄们,我们是忠义救**!别打了,都是——呸呸!”一梭子弹打在他隐藏的土包上,溅起的泥土呛进了他的口鼻。 “别喊了,是鬼子!”杨逸低吼了一句,便朝对面射击。 前面几个中枪倒地之后,后面的鬼子又全部卧倒。杨逸大喊一声:“手雷,小心!”十几枚手雷又山崩地裂般得炸了开来。 爆炸过后,阿菊抖了抖头上的尘土,发现小梁正压在她的身上。她来不及悲伤,推开小梁,向敌人射出了一颗颗仇恨的子弹。 杨逸压着嗓子,对陈良玉说道:“陈良玉,你保护玛丽!我去支援阿菊!”说罢,冒着枪林弹雨,向阿菊靠拢。阿菊见杨逸过来,心头甚是振奋,闪出岩石,对着前面又是一枪。 “阿菊,你那枪不行,挡不住他们!我这两把是快慢机。听我口令,我喊到‘三’,你就迂回到那座山上,我掩护你!一!二!三!”说完,杨逸探出半个身子,对着桥上的鬼子就是两梭子弹。 鬼子在扔下四具尸体后,又全都退了回去,其中一个鬼子还喊道:“他还在石头后面,还在后面!” 胜负的走势,竟随着阿菊和杨逸的顽强抵抗,渐渐的趋于缓和。小分队这边,除了玛丽之外,还有三名战斗队员。而桥对面的鬼子,也只剩下了七名。 “巴嘎,怎么会这样?小野为什么还不出手!”躲在哨卡后面一个拿刀的鬼子恨恨地说道。 “松尾君,那块大石头,是小野的死角,他打不到那的。”旁边一个鬼子解释道。 松尾急的连连顿足,拔出武士刀喊道:“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我上,这不是帝国的占领区!”于是,边上的鬼子又组织了新一轮的进攻。 其实松尾倒是错怪了山上那个叫小野的狙击手,他趴在枯黄的草丛里,一直瞄着这块石头。可鬼使神差的是,刚才打的两枪,因为阿菊身形奇快,居然没有打中。杨逸和阿菊因为战况激烈,也没有留意到他的存在。等他回过神再去寻找阿菊的时候,阿菊已经隐进了对面山坡,不知去向。 虽然只有区区六人,但在汤姆森冲锋枪的强大火力下,杨逸还是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他只能倚靠岩石,躲在后面。 突然,对面山坡上的枪声响了。首先倒下的就是那个叫做松尾的鬼子,他眉心中弹,两眼环睁地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在桥上发起攻击的鬼子,一个一个的倒了下去,战局已瞬间逆转!小野一阵心慌,马上把枪口对准了对面的那座小山。但是,那里除了郁郁葱葱的树木,就只有齐腰的白草。小野马上又把枪口对准了杨逸藏身的那块巨石。 杨逸见对面的火力已明显减弱,一个翻身滚了出来,朝桥上最后三个鬼子猛射过去。鬼子应声倒下。几乎就在同时,小野的枪终于响了,一颗子弹击中了杨逸的背部,他结结实实的趴在了地上。 阿菊此时也发现对面的山上有人,但枪声过后,并没有发现那人在哪。于是她便默默的等待着机会。 就在这时,被陈良玉护在身下的玛丽,突然像发了疯似的,推开陈良玉,向杨逸跑来。“杨逸——杨逸——” “危险!”陈良玉不知哪来的那股子矫健劲,猛的从土包后面一跃而起,将玛丽扑倒在地。“呯——”,陈良玉的腰间一阵剧烈疼痛,随后便晕过去了。 与此同时,在小野子弹射出的一霎那,阿菊的枪声响了,趴在枯草丛里的小野,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第五十六章 杨逸脱险 杨逸的这一觉,睡得又沉又长。他隐约听到玛丽在呼唤他,可就是怎么也醒不过来。后来,在迷迷糊糊中,又听到阿竹的声音在耳边呼唤,可他还是没有醒来。但他唯一清楚地意识到的,是那颗子弹仍然还在体内,伴随着他的心跳。 “粟司令,这是个奇迹!已经三天三夜了,他居然还活着,真是个意志力极强的战士。”粟司令身边站着的那个黝黑脸庞的外国医生说道。 “柯医生,动手术的成功率有多少?”粟司令关切地问道。 “就目前的医疗条件来说,几乎为零。从子弹入射的部位来看,它和心脏离得相当近。我刚才看了一下,他的前胸曾经也受过伤,刚好和子弹的部位对称。也就是说,到现在他还能说着,这颗子弹一定是射进了旧伤的阴影之中,并没有产生空腔效应。而就是这层厚厚的组织,保护了他。有了这层保护,他就不再会胸内出血。”柯大夫详细地分析道。 “那他到底多久才会醒呢?柯大夫。”站在粟司令对面的苏婷问道。自从上次遇见杨逸之后,她总是在心里惦记起他。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只觉得这个男人和自己的哥哥,在某些方面有几分相似。可这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要是真的想哥哥了,多看看照片不就行了,为什么总是惦记着这个比自己还小五岁的小伙呢? “苏婷,该回去工作了,听老金讲,这两天,你都来了五趟了!”粟司令严肃地说道。 “哦!”苏婷望了柯大夫一眼,然后向粟司令和柯大夫敬了敬礼,依依不舍地走了。 柯大夫望着苏婷的背影,若有所思的说:“这名战士的体格很强壮,最迟明早应该能醒过来。只要伤口不再发炎,就会没事的。另外一名伤员,术后的恢复也很好,只不多今后的生活质量,会受到一些影响。” 粟司令握着柯医生的手,激动地说:“柯医生,你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投身伟大的抗战事业,我代表中国人民,谢谢你!” 日本华中派遣军司令部。畑俊六靠在座椅上,眯着眼睛,极力掩饰着内心的紧张和兴奋。 就在几天以前,他的一个机要秘书,被证实是个反战分子。他在窃取另一份机密文件的时候,被当场抓获。经过审讯,他交待了窃取东南亚作战计划并把胶片交给威廉姆斯的整个过程,并且承认,他一直都与英国海军情报机关合作。 而就在刚才,畑俊六又接到一封来自陆军总部的电报,请他回大本营接任陆军大臣一职;接替他的,是他的校友西尾寿造;华中派遣军重组为中国派遣军,司令部即将移往南京。这个消息对他也说,既是鼓舞,又是鞭策。武汉会战,在他的指挥下,打了四个半月,最后才以惨淡地占领武汉三镇而告终。日本方面已经倾尽了全力,而蒋介石却还有三百万军队没动,这不免让他狂躁不安,他深有体会地感慨着:即便是倾全国之力,也不能取得对华战争的迅速胜利,战局已经向他最不愿看到的消耗战的方向转变了。 “报告司令官阁下,祁门方面已经联系不上了。”一个机要秘书向他汇报。 畑俊六无奈地摇了摇头,对秘书说道:“把杉内雅子给我找来。”接着又陷入了长长的神思。 松尾直树,土肥原手下的一名优秀的特工,一年前,在英国成功脱险,后被土肥原留在华北担任情报工作。这次他是奉命来到上海,接替杉内雅子调查作战计划的泄密事件。此人曾在畑俊六的前面夸下海口,愿亲自带领十五名特战队员潜入祁门设伏,阻击那支神秘的救援队。在前几天,他还发来电报说,已成功地控制了大观桥哨卡,并把来接应的二十几名国民党武装人员,全部就地解决。可整整过了三天,那边的通讯就再也联系不上了。 “报告,司令官阁下,杉内雅子奉命前来报道!”杉内那略带娇媚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杉内中佐,今天叫你来,是有一件事情想麻烦你。”畑俊六不紧不慢的说道。 杉内有些受宠若惊,忙道:“司令官有何吩咐,雅子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畑俊六摆了摆手,说道:“中国派遣军司令部马上就会迁往南京,总部酝酿已久的支那政府也会放在那儿。在南京,我的情报机构力量薄弱,新上任的宪兵队长又能力尚浅。我听说,最近新四军在南京活动比较频繁。所以,想请你出马,在南京建立一个秘密的情报网,以巩固南京的稳定。” 畑俊六的这个请求,倒让杉内有些为难。她刚刚接到土肥原的电报,说他即将在上海组建梅机关。这个机关长的人选,她可不愿错过,可畑俊六的请求又该怎么办呢?忽然,她心里有了计较,便笑吟吟地敬了个礼,说道:“司令官阁下,雅子一定不负阁下的嘱托!” *************************分界线****************************** “阿竹——阿竹!阿竹!” 苏婷看着昏迷中喃喃自语的杨逸,心里有些酸楚。她用手绢小心地擦拭着他那黄豆般的汗珠。已经是第五天了,杨逸还是没有醒来。根据地因为缺少西药,从前天晚上起,杨逸就已经停止用药了。 这时,金队长走了进来,他是来催苏婷回去的。“小苏,该回去了,天黑了,路不好走。” “哦,我这就回去,金队长,他能醒过来吗?”苏婷回头问道。 “能,他一定能醒来!”金队长其实根本没有把握。 “那我就先走了……”苏婷幽幽地说道。 可她话没完,杨逸的一只手强有力地握住了她。“阿梅,别,别离开我。” 苏婷回头一看,只见杨逸的眼睛已渐渐睁开,虽然脸上还不住地冒着虚汗,但闪烁的眼神却释放着一丝光彩。她急忙把杨逸的那只手捧了起来,贴着自己的脸,哽咽道:“杨逸,你别睡了,知道我是谁吗?” 杨逸慢慢地张开眼睛,低声说道:“苏——苏长官。” 苏婷的眼睛忽然一阵模糊,泪水唰的一下流了下来,她用杨逸的手擦了擦,无比激动地喊道:“金队长,他醒了,杨逸醒了!” 金队长这时已经站在杨逸旁边,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好,太好了,我这就去告诉粟司令!哦,还有柯大夫。”说完,转身跑出了帐篷。 “水,我要喝水。”杨逸虚弱的说道。 苏婷马上手忙脚乱地去找暖瓶。谁知暖瓶就在她的脚边,伴随着嘭的一声爆裂,苏婷尖叫着跳了起来。她急忙跑到帐篷门口,大声喊道:“护士,送瓶开水过来!” ***********************分界线********************************* 苏婷用棉签蘸着热水,湿润着杨逸的嘴唇,一股股暖流便缓缓地淌了进去。杨逸觉得咽喉的中的那股火焰渐渐地被浇灭,精神也好了许多。 “苏长官,阿竹来过吗?我好像听见她在说话。”杨逸轻声地问道。 苏婷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以为是她,可她居然不认识我。她一口一口杨逸哥哥地叫着,哭得可伤心了。” 杨逸知道,在睡梦中,他一定是把阿菊当作阿竹了。于是又问:“那你见过一个外国女孩吗?” “没有,她是一个人回来的。不过,我听几个接你回来的同志说,那外国女孩没事,跟你们在一起的那个胖子,为她挡了颗子弹。”玛丽接着把棉签往杨逸的嘴里送。 杨逸觉得不过瘾,摇了摇头,说道:“苏长官,你,你扶我起来。” 苏婷知道他想拿杯子喝水,便拿着杯子,一边将杨逸的头微微抬起,一边说道:“胖子现在也在卫生队,不过他比你好,子弹取出来了,可是还发着低烧。哎,我们现在没有药品,听柯大夫说,如果有药品的话,你早就该醒了。” 杨逸微微一笑,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嗯,真精神!苏长官,我跟你说啊,我醒来就对了。”呵呵,别忘了,杨逸从小学的可是中医。 粟司令在司令部里来回的走着,脸上布满了焦虑。最近日军忽然加强了对皖南地区的封锁,由南京通往各个根据地的药品供给线被切断。他也曾想办法和赣北取得联系,但据回来的同志反映,赣北的**现在正向长沙一带集结,由于行军比较混乱,他根本就无法与他们的医疗队取得联系。 柯医生一直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粟司令。对这种情况,他也是毫无办法,只能期待奇迹的再次发生。 “柯医生,伤员的情况……”粟司令的这句话,其实已经问了多次。 “粟司令,我也是无能为力。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陈同志虽然清醒,但依旧发着低烧,杨同志至今都昏迷不醒。如果还是没有药品,我怕……”柯大夫把手一摊,没有接着往下说。 “好吧,情况我已经知道了,看来是该对敌人采取一些措施不可了。柯大夫,看来你要去延.安的事情还得再缓一缓。”说罢,粟司令就把眼光投向了桌上的地图。 “粟司令!杨逸,杨逸醒了,杨逸醒了!”院门外,金队长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第五十七章 钟楼枪声 盘龙岭的春天,恬静而且美丽。在经过冰雪的洗礼后,山变得更加翠绿了。 杨逸在苏婷的搀扶下,从盘龙岭下来。就在刚才,他们和小六的父亲胡定来见了面。杨逸发现,胡定来好像一下子老了许多。在他叙述小六牺牲的经过时,胡定来并没有表现出一点的忧伤,而是一直静静地聆听着。当杨逸离开的时候,他还塞给杨逸两个野猪肚,说这是他特意给新四军长官留的,让他给捎回去。临走的时候,杨逸发现,胡定来的眼中,好像闪过了一丝泪光。胡庭风,杨逸将永远记住这个烈士的名字。 “苏长官,我没事了,还是让我自己走吧。”杨逸略带着一丝倔强,轻轻推开苏婷。自从配制了中草药之后,他的病情有了很大的好转;陈良玉甚至已经痊愈,已于昨天上午离开了根据地。 “那怎么行!哎我说你能不能不叫我苏长官,行不行!感觉怪怪的。”苏婷不依,却把杨逸的手臂给挽了起来。 杨逸不好意思再推辞,便任她挽着,脸上有些难为情。“那我叫你什么好呐,哦——粟司令叫你苏婷来着,那我还是叫你苏婷姐吧。” 苏婷一下子乐开了花,她把头贴在杨逸的手臂上,温柔地说:“嗯,这个称呼我喜欢,你能不能再叫我一声?” 谁知杨逸却很不知趣地说道:“唉,不知道玛丽现在是不是已经安全抵达印度……” 说道这里,苏婷忽然拦在杨逸的跟前,眼中释放着一丝嫉妒,不!是一股浓浓的醋意。“杨逸,你到底有几个女孩,阿梅、阿菊,还有阿竹,现在又多了个玛丽!你——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啊!” 这话还真不好回答,就连杨逸自己,也不知心里到底是喜欢哪个。阿梅,突然成了日本特务,而且还有个孩子,特别是她那双毫无表情的眼光,想到这个,就会让他心痛;阿菊精明能干,处事周密,谈话之间略带一份拘谨,并时刻保持着距离,教人感觉深不可测;阿竹天真烂漫,没有一点心机,也许她的心灵是最纯净的,可因为一份纯净,让杨逸产生了一种不可亵渎的神秘;玛丽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最久,如果不是这次该死的任务,估计早就擦出了火花,可凡事不可能有如果,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玛丽伤心的离开。至于苏婷,他不敢往深了想。在杨逸的眼中,她绝对是个大美女。活泼大方,大胆奔放,甚至有一点侠骨柔情的风范。可杨逸不知为何,总是刻意地回避她的目光。 “啊!苏婷姐,你知道粟司令上哪儿了吗?我几次去找他,他们都说还没有回来。”这句话虽说是杨逸岔开话题的一个借口,却也所言非虚。他去找粟司令,其实是想和他谈谈入党的事情。 这个理由还真管用,苏婷果真没有再缠着他。“鬼子封锁了药品供给线,给根据地带来了很大的困难。粟司令近些天一直都在前线指挥作战,打击敌人的嚣张气焰。” 杨逸一听,立刻兴奋了起来,马上拉着苏婷的手说:“那我们赶快回去,多配制点草药,伤员来了,也好用得着!” 苏婷被他拉着,紧紧地跟在后面。看着他那宽厚的肩膀,又是一阵欣喜。“别,别跑了!粟司令打仗,向来是以多欺少的,你哪天看见有伤员往咱卫生队送。啊哟——” 杨逸回头一看,只见苏婷痛苦地捂着脚踝,蹲了下来,不禁哈哈一笑,说道:“苏婷姐,来,我背你!” “去你的!”苏婷狠狠地甩开杨逸的手,蹬了蹬脚,站了起来。 赵羽在章文功的悉心治疗下,终于好了起来。除了右腿有点跛,脸上多了些沧桑之外,身体其他机能都已经恢复到了以前的状态。这不能不归功于杨逸的治疗方法。虽然从治疗到痊愈,他只见过杨逸一面。但刺杀中岛、铲除张全德这两件事,足以确立杨逸在他心中的地位,他甚至已把杨逸,当作自己亲生兄弟来看。可他每每向章文功询问起杨逸的行踪,章总是说他去了外地采购药材,至于什么时候回来,他也不知道。赵羽心想,这是他们洪武堂内部的事情,自己也不好多问。于是在闲暇之余,就会经常跑到钟楼附近遛达遛达,解解闷,在人来人往之中,寻找一点热闹的气氛。 晚饭过后,钟楼的后面,那家叫做“淮阳伶居”的妓院,生意异常的火爆。赵羽也没见门口的姑娘有多少标致,可像这么好的生意,在如今的南京城可不多见。多年的特工经验告诉他,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名堂。 每次他来到钟楼,总会上去转转。可这回,他刚想上去,就被守在台阶旁边几个穿着便装的汉子给拦了下来。“瘸子!你不能上去。” 赵羽看了看,对方应该有六个人,因为他还看见,另外几个人正从淮阳伶居门口跑了过来,一边还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看。 “兄弟,你们凭什么不让我上去,我只是看看风景而已。”赵羽解释道。 “风景?这儿有什么风景,一边去,一边去!”一个汉子猛地推了他一把,赵羽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嚓!好强的劲道! “怎么回事!”从淮阳伶居门口过来的那个络腮胡子问道。 这边的三个汉子见了络腮胡子,马上向他敬了个礼。“报告营副,这人想上去捣乱,被我们制止了。” “好嘞,让他赶紧滚蛋!别搅了司令的清闲。”络腮胡子说道。 “司令?清闲?”赵羽瞬间闪过一个推测,如果在钟楼顶上狙杀从淮阳伶居出来的人,那可是一狙一个准啊!他不由得往那家妓院看了看,发现妓院门口,还站着五个汉子,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一把伞。看到这个场面,他不禁摇了摇头,暗想:“就算换做我妹妹,也不不可能一狙成功,这把伞的作用可太大了。” “妈的!摇什么头,还不给老子快滚!”络腮胡子飞起一脚就向赵羽踢来。 赵羽哪能再让他给踢到,一个乌龙绞柱,腾地跃了起来。 “不好,营副,这瘸子会家子!” “废什么话!拿了他!” 六个汉子便开始围攻赵羽。赵羽毫无惧色,一边沉着应付,一边还不时地往妓院门口窥望。不出一会儿,妓院门口的那把伞,撑了起来,一个穿着旧式军服的老头,在副官的陪同下迅速钻到了伞下。于此同时,一辆黑色别克轿车从一旁驶出,稳稳地停在了妓院的门口。 就在副官开门的一霎那,街边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乞丐,忽然从地上站了起来,猛地撞了一下身边一个头戴礼帽的黑衣人,然后往妓院跑去。戴礼帽的黑衣人一愣,两手在腰间一摸,突然喊了起来:“抓贼啊!快抓住前面那个贼!”说着,便抽出一把左轮手枪,追了过去。 小乞丐跑到撑伞人的身旁用力一撞,伞猛地歪倒在了一边。紧接着,“砰”的一声,老头眉心中弹,瘫软在地上。 这边和赵羽缠斗的几个,一听到枪声,立马就往回赶。络腮胡气急败坏地骂道:“回来!蠢货,刺客在钟楼顶上!”几个汉子又纷纷返回,不再理会赵羽,匆匆跑了上去。 老头的副官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他迅速拔出枪,朝小乞丐开了一枪。小乞丐应声倒在地上。他刚想转身上钟楼缉凶,不料,被黑衣人连击两枪,倒在了血泊之中。妓院门口的几个汉子,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拔枪朝黑衣人开火。但那人迅速闪到人群之中,转眼就消失了。 赵羽也意识到钟楼顶上有人,不假思索,紧随着六个汉子跟了上去。别看他右脚颠簸,身形倒是极快,三步两纵便追上一个,“噗”!赵羽袖间的峨眉刺,从那人的前心无声无息地贯穿而出。前面几个根本没有意识到后面的危险,仍旧不顾一切地往上跑。“噗”!又一个汉子倒在了台阶上。 前面的络腮胡子,此时刚好转过楼梯拐角,斜眼一看后面倒下个人,急忙举枪向赵羽射去。可他还没来得及开枪,从钟楼顶上跃下的一名身披黑色披风的蒙面女子,提着一只长长的箱子,在半空中拔出手枪,冲他的脑袋开了一枪。络腮胡的身子沉重地从楼梯上滚了下来,倒在休息平台上。余下三个汉子纷纷向那女人开枪,却被那女人用箱子全都挡了开去。女人“嗖”的一声,猛地降在台阶之上,趁势一个打滚,就滚到了三个汉子的跟前。只见三个汉子却依次栽倒在地上。 蒙面女子见眼前还有一人挡着去路,举枪便向他射去,不料手枪却被那人一脚踢飞。两人便在平台上打了起来。 “瞿——瞿——”两声尖锐的哨声,让大街上本已混乱气氛更加火爆了起来,人们四下奔跑、躲藏。一队日本宪兵正持枪荷弹地朝这边跑来。 赵羽不敢恋战,低喝一声:“不想死就跟我来!”说罢,抓着女人的手臂就跳了下来。 “快!他们在那!”妓院门口忙得团团转的那几个汉子,随即赶了过来,还不停地朝天上开枪。广场上的行人纷纷尖叫着乱跑。 赵羽拉着那个女人穿过人群,闪进了一条狭长的小弄,打开一道门钻了进去。 月光静静地从窗外照了进来,照在赵羽那略显沧桑的脸上。 “教官!”女人一声低呼。 “嘘——”赵羽一把捂住了女人那蒙着面纱的小嘴。弄堂的小路上,噼里啪啦地跑过去一队日本宪兵。 第五十八章 阿菊的恋情 待外面的宪兵走远,赵羽连忙把手松开,他看见那女人正睁大着眼睛看着自己。“你是苏浙别动队的?”赵羽问道。 女人点了点头,忽然虚弱地瘫了下来。赵羽上前将她扶住,一摸手心,冰凉冰凉的。便赶忙抱着女人走进一间小屋,把她放在床上,盖了被子。 这是杨逸在井水弄的住所。章文功见赵羽的伤日趋好转,便把他安置在住所的一个小房间里。赵羽揭开女人的面纱一看,一张美丽动人的小脸跃入眼帘,煞白的面孔和那冻得发紫的小嘴,看得让人心生怜惜。赵羽心念一动,觉得这女孩有些面熟,一时却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便带着疑问上厨房做饭去了。 阿菊在被窝里渐渐地感觉到一丝温暖,人也渐渐苏醒过来。为了这次刺杀任务,从昨天夜里到今天傍晚,她在钟楼顶上整整待了十八个小时。 齐燮元,原江苏军务督办,抗日战争爆发后投靠日本,并策划成立了华北伪政府。1939年3月,他遣其堂兄齐圣元秘密潜入上海,协助日本人策划南京伪政府。新上任的军统上海站站长王天林,在第一时间接到北平站的情报,并对齐圣元实施锄奸行动。 齐圣元出身草莽,为人却非常机敏,唯一的嗜好就是爱抽大烟。在当时那个年代,抽大烟并不算什么,可这货偏偏特别猥琐,喜欢边玩女人,边抽大烟。家里侍女众多,倒省了逛窑子的钱,这也令北平站的特务非常头疼,一直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如今他奉命来到上海,立刻和青帮头目张啸林打成一片,目的倒不是为了组建什么伪政府,而是看中了张的烟花柳巷。谁知道他刚踏进窑子,就被王天林的手下追杀。还好他的几个侍卫身手不弱,和张啸林的保镖一起,把军统刺客当场格毙。于是,他便不再出门,每隔数日,让张啸林送窑姐过来。王天林没有办法,便派人找何行建帮忙,于是何行建就派了他的金牌杀手郑菊吟,协助刺杀行动。 在上海待了一个多礼拜,齐圣元又陪同日本人来到南京考察。这货没了张啸林的照应,便让手下四处打听,看能不能找到一家有大烟的妓院。而恰恰是这所叫作淮阳伶居的妓院,符合他的要求。呵呵,这其实更符合军统的刺杀要求。于是阿菊在摸清了他的行动规律后,和王天林的两个手下制定了刺杀计划。为了避免嫌疑,她提前一天埋伏在钟楼顶上,做好狙杀准备。两个军统特务,则在齐圣元出来的时候上演一出双簧,以成功地狙击目标。 但令她意想不到的是,齐圣元的侍卫并不是草包,如果没有赵羽的出现,估计她也很难脱身。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前来援救她的,竟然会是她在苏浙别动队时的格斗教官,这个让她在情窦初开时便已芳心暗许的男人。 “嗯,小姑娘,我煮了碗面,起来吃点吧。”赵羽端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走了进来。 阿菊看着这碗面条,心头的那股暖流唰地涌上了眼眶。她慢慢地坐了起来,掀开被子就要起来。 赵羽忙道:“身子虚,就别起来了,坐着吃吧。”说罢,就把碗和筷子递到阿菊的手中。 阿菊接过碗,低下头抿嘴吃了起来。 世界上有种爱情叫一见钟情,还有一种爱情叫安全感,阿菊就属于这一类人。在她刚懂得对男孩含羞的时候,赵羽就闯进了她的训练生涯。这位不苟言笑的教官,每天只知道让学员们不停地摔打,却并不关心女孩子的生理弱点。就是从那时起,阿菊的性格渐渐的由柔弱变得坚强果敢,由天真变得深沉老练。可是有一次,阿菊看到了他的另一面。让她彻底地改变了对赵羽的认识,也彻彻底底的把一见钟情和那种安全感,完全的融合在了一起。 1937年11月10日,淞沪会战已接近尾声,退下来的败兵有如潮水一般。阿菊作为苏浙别动队的一员,奉命继续在城内展开阻击,掩护大部队的撤离。她所在的一组,在闽中沪纱厂附近设置路障,依托有利地形,与敌人展开了顽强的拼杀。整个小组十一个人,除了两个临阵脱逃的,都先后遇难。阿菊隐藏在纱厂对面的楼顶,担任狙击任务,因此幸免于难。 但日本人还是突破了这道临时的防线。此时马路上全都是日本兵,没有一个中国人,阿菊已没有一颗子弹了。从发布撤退命令到今天,已整整过了三天,她已经两天没有进食了,饥饿和寒冷不断地侵蚀着她的意志。这个入伍才刚满半年的新兵,此时刚满十四周岁。她也曾想过从楼顶上下来,可看着楼下那一张张凶神恶煞般的脸,她觉得无比的恐惧。就这样,阿菊在楼顶一直趴着,直至昏迷。 当她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是赵教官那张严肃的面孔。可在阿菊心里,那简直像见了亲人一般,激动得难以自已。她就这么一直哭着,一直哭着,委屈得像个孩子,不对,她本来就是个孩子。赵羽见她没完没了,就亲自给她喂了碗面条。 ************************分界线***************************** “哎?你怎么不吃了?快趁热吃,不然,凉了就不好吃了。”赵羽见阿菊低头沉思,咬着的筷子一动不动,便催促了一句。 睹物思情,眼前的这个场景,竟和当年一模一样。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地往下落。 “哎你别哭啊,这可是我辛辛苦苦做的面条,不好吃也别把鼻涕往里抹呀!”赵羽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接过了她手中的碗,讪讪地说道。 阿菊突然哇的一下哭出声来:“谁说不好吃啦,我就是要哭,就是要哭!”说罢,不停地用脚揣着被子。 赵羽不禁一呆,怎么这么熟悉,这是在梦里吗?他竟不知不觉地夹着面条,在嘴边吹了吹,往阿菊的嘴边送去。 阿菊却没有理会面条,迎面就抱住了赵羽,害得手中的面条洒了一地。 眼泪瞬时间全都抹在了赵羽的脸上。他感到女孩的心在颤抖,冰冷脸庞有如一块软软的寒玉,刺激着他心扉。他猛地甩掉手中的碗,紧紧的抱住了她,不断地在她脸上亲吻着。 柔和的灯光下,赵羽将体温尽情地释放出来。阿菊幸福地娇喘着,指甲深深地嵌入了赵羽那宽厚的肩膀,脸上的苍白逐渐褪去,细细的汗珠浸润了桃花般的笑脸。 “教官,教官,我……”阿菊双眼迷离,细语呢哝着。 “嘘——赵羽,你叫我羽哥”赵羽翻过身,又一次把阿菊压在了身下,温柔地说道:“对不起,我刚才太冲动了,可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就……” 阿菊用手指轻轻地摁住了赵羽的嘴唇,羞涩地说道:“羽哥,阿菊,阿菊好喜欢这种感觉。” “阿菊?”赵羽在脑子里排了一排,还是不记得他的女学员当中,谁的名字有一个菊字的。 只听阿菊接着说道:“羽哥,这是你第二次救我,第二次喂我吃面了。” 赵羽猛地想了起来,一拍脑袋,说道:“哦,我记起来了。你就是那个特别爱哭的鼻涕虫小郑。” “你才鼻涕虫,你才鼻涕虫!”阿菊生气地要把赵羽推开。 赵羽却把脸贴着阿菊的耳边,动情地说道:“不过,在我的眼中,阿菊是最坚强最勇敢的。一个人趴在楼顶,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换谁做的到啊!别说你不是,就算你真是鼻涕虫,我也喜欢你!” “真的?羽哥你真的喜欢我?”阿菊侧过头,痴痴地望着他。 “嗯,真的!不过我的阿菊饿了,我得再先去给他煮碗面,不然,饿坏了,我可舍不得哦。”说着,赵羽就要从阿菊身上下来。 阿菊一把抱住他,却不让他离开。“羽哥,我明天就要走了,你再多陪陪我,好吗?” “走?去哪里?”赵羽问道。 “我杀了齐圣元,得回去向司令复命,不然,司令会担心的。” 赵羽明白了,阿菊原来是奉了何行建的命令,来南京刺杀那个旧军阀的,于是便说:“阿菊,我知道你是何长官派来的。唉,只可惜他以为我死了。” 阿菊眨眨了眼睛,笑嘻嘻地说道:“那你跟我回去啊,何司令见了你,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赵羽摇了摇头,说道:“不行,我现在还不能回去。杨逸兄弟对我有恩,我必须要见到他,才会离开。” 阿菊吃了一惊。“杨逸哥哥——”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憋着红红的小脸,费劲地说道:“羽哥,我憋得难受。” 赵羽猛然清醒了,他还一直压着阿菊。便从她身上下来,一手搂着她的脖子,一手搂着她的腰,把她翻了过来,紧紧地和自己贴在一起。“说,我的小坏蛋,你怎么认识杨逸的?还叫他杨逸哥哥。” 阿菊用手指戳了戳赵羽的鼻子,神情有些似笑非笑。“他是我姐夫,哦,不,是准姐夫,吃醋了吧。” “我哪有!行,我这就给我阿菊整吃的去——面条。”说罢,赵羽放开阿菊,裹了床毛毯,往厨房跑去。 第五十九章 小翠红的诱惑 当杨逸来到到夫子庙的时候,看见汤阿四和顾效寅正在大街上遛达。他微微犹豫了一下,便快步迎了上去。 “哟,兄弟,你可算是回来了。听说你去了趟上海,怎么去了那么久?这都快三个月了吧!”汤阿四眼尖,一眼就看见了杨逸。 杨逸一边往前走,一边盘算着该怎么和汤阿四说。他可是个老牌的特务,稍不留神,就会露出破绽。“哟,大哥,这不是顾翻译吗!今儿这么巧,我可是小半年没见到顾翻译啦!” 顾效寅连忙上前握手。“杨医生,在下顾效寅,现在在宪兵队供职,请杨医生多多指教。” 杨逸却没有和他握手,一把抱住汤阿四,然后松开手,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大哥,你可真想死我了!走,小弟做东,到碧云斋喝两杯。顾翻译,一起来吧?” 顾效寅讪讪地把手抽了回去,很不自然地说道:“这——恐怕不太好吧,你们兄弟见面,我一个外人……” 汤阿四拉住顾效寅的手说:“都是自家兄弟,还客气个啥。不给我兄弟面子,就等于不给我面子。走,一起喝酒去!” 他回头又冲马路对面一招手,一个穿着短衫的便衣,马上丢了手上的烟,跑了过来。“队长,有何吩咐!” “去,把你嫂子请来,带上两瓶上好的洋河大曲,送到碧云斋去。”汤阿四吩咐道。 “哎,大哥,嫂子只要来个人就行,还带什么酒啊。说好兄弟请客的,你这不把兄弟给生分咯?”杨逸假装有些不快。 汤阿四马上顺着杨逸的话,说道:“对对对,你就把嫂子接来,让她快点,别穷打扮!”便衣应了一声,回头往小翠红的家里跑去。 碧云斋里人声鼎沸,酒气弥漫。客人的劝酒声,跑堂的吆喝声,搅得杨逸很不舒服。菜才刚刚上来,他的脸就红了起来。 小翠红看见杨逸的窘态,便招呼跑堂的换个上好的雅间。跑堂的有些为难,汤阿四便掏出盒子炮往桌上一放。过了一会儿,掌柜的亲自过来,请他们进了楼上一间僻静的包间。在这里,杨逸可以清楚地看见马路对面的行人。 “不瞒诸位,小弟这次去上海,差点就回不来了。”杨逸给几个杯子满上酒,故作神秘地说道。 汤阿四本就对他有些怀疑。过节以后,他找过杨逸多次,都没有碰到。后来听章文功说,杨逸去上海进药了,也是半信半疑。他听到杨逸开口就说这话,心里还是有些吃惊。“兄弟,怎么回事?” 杨逸故作神秘地把嗓子压低了下来。“你们猜我这次去上海看见了谁?” “谁?”几人异口同声问道。 杨逸啪的一拍桌子,却用更低的声音说道:“玛丽!我诊所那个洋妞。” 小翠红失望地坐了回去,不屑地说:“切!我还以为遇到谁了,一个玛丽修女,值得这么大惊小怪!” “我不是为了这个大惊小怪,可她居然是……” 没等杨逸说完,汤阿四把话接了过去:“英国间谍!” 杨逸一惊,睁大了眼睛,看了看汤阿四。“大哥,你也知道?” “我呸,你当大哥是吃闲饭的,我好歹也是堂堂的便衣队长。这点破事儿,还能逃过我的法眼!我还知道她是圣礼大教堂的修女,身上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汤阿四神气地说着,顺手把杯中的酒喝了下去,接着说道:“兄弟,你接着说,是不是后来你就想去救她,还是?” 杨逸把汤阿四杯中的酒给满上,说着:“我哪敢去救她啊!大哥。其实我也不知道她是间谍,可她被日本人抓了,就指定不是什么好人。那天我从卖药老板的房间出来,刚走到大街上,就看见好多日本兵,自己人跟自己人打起来了!好像也有玛丽。我一个躲闪不及,就被流弹给击中了。大哥,你看!”说罢,便把上衣脱了下来,转过后背,给三人看了看。 三人顿时惊得目瞪口呆,杨逸的后心旁边,赫然留着一个八毫米口径大小的弹痕伤疤! 汤阿四是军人出身,一看就知道这伤口并没有动过手术,便上前摸了摸,说道:“兄弟,改天我陪你去医院看看,看能不能把子弹给取出来。” 杨逸把衣裳穿上,回头说道:“大哥,你忘了,我就是个医生啊,这子弹就在我心脏附近待着呢。还好后来我被一个老中医给救了,如果送到医院,估计这会儿,就见不到各位了。”说罢,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其实,他哪有什么眼泪,只不过刚才,眼睛被楼下的酒气给熏红了而已。 汤阿四见杨逸说得有声有色,虽然对那颗子弹到底存在与否,仍旧留有怀疑,却也不便多问什么,便不住地给杨逸劝酒。 杨逸勉强喝了两杯,感到胸口有些发闷,便向小翠红求情:“嫂子,我枪伤发作了,不,不能再喝了。”说罢一脸痛苦,假装便要不支。 小翠红见杨逸的嘴唇发紫,马上冲汤阿四凶道:“阿四,你想送你兄弟的命啊,还劝!没见他不行了吗?” 汤阿四和顾效寅吃了一惊,连忙站起。却见小翠红已抢先一步,将杨逸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搀了起来。杨逸在起身的一霎那,惊奇地发现,一个非常熟悉的背影,穿过大马路,闪进了对面的那家照相馆里。 汤顾二人也站了起来,他们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而从这一刻起,汤阿四便彻底地打消了他对杨逸的怀疑。 “还愣着干嘛!快把兄弟先送到我那儿去休息!”小翠红没好气地说道。 顾效寅把账结了之后,便借故离开了。 汤阿四倒是很不愿意他走,可人家有事,你又强留不得。这倒也不是他热情好客,实在是因为有难言之隐。过年那阵子,汤阿四的老婆,从绍兴老家来到南京,这一来她就不走了。汤阿四在四岁的时候,就娶了这个足足比他大了十六岁的女人,有着深刻的童年阴影,造成了他一直惧怕老婆的习惯。可他又惦记着小翠红,几次想哄老婆回去,那婆娘就是不听。还愣是约法三章,晚上七点钟之前,必须回家报道,否则家法伺候。眼看这天色已晚,小翠红和杨逸又共处一室,他哪能不担惊受怕。万一这骚娘们再给他戴顶绿帽子,可比喝了一整瓶醋还难受。 “还站着干嘛?不怕回去跪搓衣板啊!”小翠红给杨逸盖上被子,冷冷地对汤阿四说道。 汤阿四从后面一把抱住,在她的脖子上猛亲起来。 小翠红最受不得这个刺激,回头搂着汤阿四,任凭他的嘴唇在身上侵袭。当他扯开衣襟,想要往下亲吻的时候,小翠红突然推开了他,轻轻骂道:“死鬼,你兄弟还在呢,快走,快走。” 汤阿四有些不舍,举着手指了指小翠红,又愤愤地把手放下,咬牙说道:“我明天早上再来,你,你……” 小翠红把汤阿四往后面一转,一直把他推到了门外。“放心吧,明早我一定让你泄个够!” 汤阿四走了。 小翠红看着杨逸浓眉紧锁的英俊脸庞,心里直痒痒。刚才被汤阿四撩起的欲.火,燎得越来越旺。她猛地冲进浴室,打开冷水龙头,想浇灭心头上的那团火。 笃笃笃!门口这时响起了几声敲门声。小翠红没好气地骂道:“死鬼!你又回来干嘛?” “翠红,我是老顾啊。我忽然也觉得以前的枪伤有些不舒服,想请杨医生回去帮我看看。”门外传来顾效寅的敲门声。 小翠红连忙应道:“啊!顾先生,您等等,我换身衣服,马上来给你开门。”说着,便手忙脚乱地跑出浴室,背着杨逸换起了衣服。 这一切,杨逸都看在眼里,他真后悔当初为什么会装晕。可他不这么做,又该如何摆脱汤阿四不断的劝酒呢?天知道这对男女怎么会当众**,害得他只能接着装晕。更令他痛苦的是,小翠红居然还真以为他晕了,竟在他的眼前换起了衣服。罢了,闭上眼吧,还是等顾效寅来搭救吧。 顾效寅倒真的很讲义气,好像预感到杨逸在小翠红这儿会有什么故事发生,总算是在最危急的时候赶到了。 “顾先生,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杨逸不好意思地说着,一边还看了看过往的行人。 “我哪是什么恩人,你别恨我就行。该不会你们……”顾效寅似笑非笑地说道。 杨逸没有解释下去,抢先打断了顾效寅的调侃:“顾先生,我刚才听说,你的伤还有些不舒服?” 顾效寅微微一笑,说道:“那只是个借口。我想来想去,还是想跟你汇报一下眼前的情况。虽然,这次他们对付的是**,可我觉得还是非同小可。” “哦?什么情况?”杨逸一惊,忙问。 顾效寅把杨逸拉到僻静之处,简单地说了一下他的近况。 原来,自从奥野亲亮死了以后,警备司令部从本土召来一个军官,担任南京宪兵队队长。此人名叫小西秀长,日本高等警察学校高材生,为人有些呆气,又不懂中文。于是,警备司令部便把顾效寅和汤阿四调拨给小西差遣。为这事,汤阿四心里还有些怨气。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也只能忍气吞声,任凭那个小西吆喝来吆喝去。据说,最近小西还破获了新四军在郊外一个的秘密联络点,查获了一箱盘尼西林。他便一直在一张发货单上做文章,企图找出药品的源头。 杨逸听到这里,不禁心急如焚。 第六十章 药品发货单 别了顾效寅,杨逸赶忙往妙春堂走。因为他知道,徐文冠的能力远胜于他。能够帮新四军度过这次危机,恐怕还得去请教徐文冠。 可他在路过那家照相馆的时候,却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 那个背影,如此的熟悉,到底在哪里见过?杨逸实在是想不起来了。他犹豫了一下,抬腿迈了进去。 “先生,您好!请问您是照相呢?还是冲胶卷?”杨逸一进门,就听到一个悦耳的声音在招呼他。 “郑兰吟!”杨逸一声惊呼,眼前那位柔弱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郑家二小姐郑兰吟,难怪这身影这么眼熟。 眼前的这个男人,郑兰吟却一时想不起来。听他居然能叫出她的全名,她心里也是一惊,不由地向后退了两步。 杨逸哪知道郑兰吟已经忘记了自己,以为她要躲着他,急忙上前一步,拉住了郑兰吟的手。 “啊!泽先——救我!”郑兰吟尖叫了一声。 杨逸一愣,眼瞅着身边的帘子一晃,耳旁一阵强风随即袭来。他连忙放开郑兰吟的手,往后轻轻一避,一把就抓住了偷袭他的拳头。 “先哥,是我!”杨逸喝道。 刘泽先一看是杨逸,也是吃惊不小。“靠,是你小子!好大的劲啊。”说罢,甩了甩刚被杨逸放开的那只手,觉得虎口有些酸麻。 “兰子,你咋不记得他了,他是杨逸啊。”刘泽先拍了拍杨逸的肩膀,向惊魂未定的郑兰吟介绍道。 “杨逸——少爷,刚才我没认出来,你,你不会怪我吧?”郑兰吟低着头,不好意思地搓着手。 杨逸的心里遭受了打击,还真想怪她。什么眼神啊!连玉树临风的杨公子都会忘记!难道我的魅力还不够?就算魅力不够,可阿竹阿菊都能记得我,怎么唯独你会记不得我?都是一个娘生的,怎么…….呃,不对!她不是同一个妈生的,不认得我也算正常吧。想到这里,杨逸的心里平衡了不少。他洒脱地摆了摆手,说道:“多大的事儿嘛,我杨逸怎么会计较。说,你俩怎么会在这里?” 杨逸的这个问题,好像让刘泽先很难回答,虽然脸上的犹豫只停留了片刻,杨逸还是看出了他的破绽。果然,刘泽先故作镇静地说:“我和兰子在外面漂泊了多年,想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于是,便租了个铺子,张罗这间照相馆。” 两人多年没见,不知是敌是友。听他这么一说,杨逸也就随口应道:“钞库街的那间仁爱诊所,是小弟我开的,两位有空可以过去多坐坐?啊呸,不吉利,不吉利,我看还是别去了吧。” 郑兰吟噗哧一笑,掩嘴说道:“不生病就不能去坐坐啊?看来杨少爷还真是没把咱们当朋友,泽先,你说是不是啊?” 杨逸忽然觉得他和眼前这两个人,一下子变得陌生了起来,便随便瞎扯了几句,借故离开了。 有名堂,一定有名堂!但至于是什么名堂,杨逸一下子也说不上来,他的直觉告诉他,刘泽先和郑兰吟的出现,不会像巧遇这么简单。 当杨逸来到妙春堂的时候,徐文冠正坐在灯下翻看账目,账房的伙计七伢子,还不停地给他整理票据清单。看来,这妙春堂的生意是越做越大了。 “徐叔,我回来了。”杨逸站在门口,恭敬地向徐文冠打了声招呼。 徐文冠抬起头,紧锁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哈哈哈,堂主,你终于回来了。” 两人面对面,互相搀扶着,目视着对方,久久也没有说话。好像空气中所有的宁静,都凝聚在这重逢的时刻。杨逸注视着徐文冠,感觉眼前的这位长者一下子高大了起来,心里有很多话,想一下子说出来。 “唉,老堂主慧眼识才,徐某真是惭愧之至啊!”良久,徐文冠感慨地说道。 徐文冠冷不丁的这句感慨,瞬间把杨逸内心的热情与想法全给整没了,只听他词不达意地说道:“嗯,徐叔,真是辛苦你了。” 徐文冠见杨逸有些心事,便拉着杨逸坐下,温和地说道:“堂主,是不是又碰到什么难处了?” 杨逸喝了口水,稳了稳心神,然后说道:“据内线报告,新四军药品被宪兵队破获,留下一张发货单没有被销毁,小西正准备在这张发货单上下文章。依我的估计,全市的药品账目清查,就要开始了。徐叔,我知道你能联系到新四军,希望他们在最短的时间里,补上漏洞,别让敌人发觉。我得马上赶回诊所,和叫章文功补好账目,随时应付药品清查。”说罢,杨逸起身便要离开。 “等等!七伢子,把堂主的武器拿过来。”徐文冠说道。 杨逸从七伢子的手上接过枪和弹夹,发现枪被擦得漆漆发亮,其中的一个弹夹被装得满满的,另一个弹夹也装有三颗子弹。他把弹夹中的子弹退下一看,只见弹壳上的黄铜,颜色有些不太一样,明显不是同一批子弹。杨逸的心里不禁微微一颤,这南部十四式手枪的子弹,实在真是太珍贵了,这得打死多少个鬼子才能弄到这些子弹啊。由此推断,徐文冠一定是背着他组建了一支抗日武装。而这支抗日武装,和新四军到底有没有什么联系呢?想到这里,他的鼻子又微微一酸,想起了在日本华中派遣军陆军医院时候的场景,他带着小六和新四军战士们一起,共同战斗,拼死救出玛丽的壮举。可如今,小六牺牲了,他却连遗骨都没能带回来。 “徐叔,我,我没能保护好小六,我……”杨逸眼圈一红,便说不下去了。 徐文冠也动情地说道:“小六是好样的,堂主,你也不必自责。他的位置,我会让赵羽来接替。” “赵羽?他的伤怎样啦?”杨逸不免有些吃惊。 “他的伤全好了,现在章文功让他住在你那儿。明天我和他谈谈,让他过来帮忙。”徐文冠说道。 杨逸听后非常欣慰,就把藏在内夹里的两把驳壳枪取了下来,交到徐文冠的手上,说道:“徐叔,那我就先回去了,这两把枪,现在原物奉还。” 从妙春堂出来,他依稀感到有些不安,可到底不安在哪里,他一下子也说不上来。 杨逸去了趟诊所,和章文功交待了补账的事宜。可章文功告诉他的情况,却比他想象的要严峻得多。原来,小西已在今天下午,便派人把账目给拿走了。杨逸又问了诊所的其他情况。章文功告诉他说,最近新招了两名年轻的医生,加上妙春堂的两个伙计,诊所的生意已经步入了正轨,账目是由他亲自做的,让杨逸不必担心,不过,估计宪兵队明天会过来盘点库存。 杨逸听他这么一说,倒也安心了许多,心知章文功一贯谨慎,不容易出什么纰漏。便想回去好好地睡一觉,明天再去趟茅山,把蔻蔻给接回来。 回到住处,只见屋里的灯还亮着,便上前敲了敲门。“羽哥,我回来了,你开开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赵羽和杨逸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杨逸,你可回来啦,来,咱们练两手!”进了屋,赵羽拉着杨逸便要练一练。 杨逸有些倦了,摇了摇头,说道:“羽哥,别练了,我知道你全好了。这会儿啊,我正饿着呐,有吃的没有?” “有,有!我去做,你等着哈。”说罢,赵羽迈步走进了厨房。 杨逸走进赵羽的房间转了一圈,回到厨房,倚着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羽哥,谁家姑娘来过啦?” 赵羽好生诧异,阿菊都回去两天了,房间里没留下什么痕迹啊,这家伙怎么看得出来?“没有,我哪有?” 杨逸冲他一笑,说道:“别蒙我了,你那房间不透气,女人的味道还在呢。”心下也是暗自诧异:奇怪,这香味好像在哪闻过。 赵羽从灶台上拿起一瓶醋,抓着杨逸就往他鼻子上送。“狗鼻子,我叫你灵,我叫你灵!” “好啦,羽哥,我不说总行了吧。哎,明天徐叔有事找你,你最好早点去一趟。”杨逸一使巧劲,把醋夺了过来。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 杨逸正在睡觉,赵羽便在客厅喊他,说他先去妙春堂了,厨房里有些早点,让杨逸起来自己吃。 杨逸懒洋洋地爬了起来,在厅上转了一圈。他走到玛丽那屋的门口,推了进去。 房间内整整齐齐的,和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只是桌子上多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他走到床前坐了下来,两眼盯着挂在床头的一件性感睡衣,猛地抓起它,捂在脸上,疯狂地亲吻了起来。眼前,玛丽似乎正悄悄地向他走来。 “笃——笃笃”几声有节奏的敲门声,打破了杨逸的幻想。他侧耳听了听,没好气地问道:“谁啊?” 来人并没有吭声,依然不紧不慢地敲着门。 杨逸拎着睡衣,回到自己房间,反握了匕首,快步走到大门的后面,低沉地问道:“谁?” 那人这才回答:“问路的。” 这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杨逸猛地打开房门,把来人拉了进来。 第六十一章 一张中药方 “师傅!”杨逸关上门,和周铮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三年了,孩子,三年了!”周铮搀着他,反复地说着这句话。 杨逸擦了擦眼中的泪花,请周铮在餐桌旁坐下,又拿出早点放在桌上。 “师傅,您这次来——”杨逸夹了个包子,放在周铮的碟上。 “我是叛逃过来的。”周铮狡黠地笑了笑。 杨逸一惊,左手下意识地往下一放,随即又收了上来。 只听周铮接着说道:“开个玩笑,别紧张,杨逸。我这次来南京,主要是奉戴局长之命,组建军统南京站的。昨天我已经联系了陈良玉,今天又联系上了你,有你们二位坐镇,南京站指日可待了!” 杨逸一听陈良玉,马上又是一肚子火。虽然他知道,是陈良玉帮玛丽挡的那颗子弹,可堆积在心里的那股子郁气,始终都堵在他的心里。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为什么那么恨他,就是因为陈良玉逼迫杜迎霜改嫁。而杜迎霜在杨逸的心里,那简直是比亲娘还亲。只见他咬着牙问道:“处座,陈良玉在哪?” 周铮正色道:“我不能告诉你,难道你把保密纪律给忘了了吗?你们之间,没有横向的工作联系。”他顿了一顿,从怀中拿出一张纸和两根金条,放在杨逸的面前。 杨逸摊开那张纸一看,心里有些激动,原来这是一张由军委会签发的委任状,他已被任命为军统南京站第二组上尉组长。 周铮接着说道:“你和良玉这次保护国际友人有功,给我们统计调查局争脸了,局座非常满意,对有功之人,全部予以嘉奖,并全部加升一级。你的第二组,主要负责下关区的情报联络工作。你有什么意见没有?” 杨逸一喜,关切地问道:“处座,这么说玛丽已经平安抵达印度?” 周铮点了点头。杨逸高兴得差点儿跳起来,想尽量克制,但那只不听话的手却出卖了他。只见他拿起餐桌上那条睡衣,下意识地在鼻子上闻了一闻。转眼一看周铮,见他正怪怪地看着他。他连忙放下睡衣,拿起一个包子,就往嘴里送。天意,真是天意!刚才还担心玛丽来着,一眨眼的功夫就来了消息。 周铮见杨逸魂不守舍的,咳嗽了一声,站了起来,说道:“要没问题,我可就先走了。有情报,直接去宁海路85号公馆找我,如果我不在,找副官小萧也可以。” 杨逸听说他要走,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可又怕周铮不告诉他,便拉走他不让走。“处座,我这边还真有个问题,您看,是不是?” 周铮坐了下来,看了看表,异常严肃地说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这么吞吞吐吐的,哪像是革命军人的样子!” 杨逸一看周铮脸色严峻,便把询问杜梅情况的话,给咽了下去,唯唯诺诺地说道:“处,处座,我,我截获了一笔钱。” 周铮的心里其实也是非常紧张,他就怕杨逸问起杜梅的事情。见这小子无端端的提起钱的事情,不觉地送了一口气,便随口说道:“这也要来问我?你自己看着办好了,反正现在我也没什么经费可以给你,你就把他当作活动经费好啦!” “是!多谢处座的栽培与信任,卑职一定为党国尽责尽力,绝不辜负处座对我的厚望。”杨逸唰的一下,站了个非常标准的军姿,向周铮行了一个军礼。 周铮走后,杨逸跑到自己房内,把那个装钱的大包提了出来。这钱,他以前从不去点,因为那不是自己的东西。这次,周铮说让他自己支配,那他可得好好数数。他细细地数一下,哦塞!整整十万法币。虽说现在法币日趋贬值,可十万块可真不是个小数目,足足可以组建一个机械化步兵营了,这要是换作药品……他没敢接着往下想。只是看着这一袋子钱,有些后悔,万一上峰要是知道事情的起因,他坐牢事小,牵连周铮事大,真后悔刚才怎么就没说清楚。最后,他犹豫再三,终于下了一个决定:这钱不再向上汇报,只要是用于打鬼子、救同胞的,他杨逸就算舍了这条命,那又有什么关系! 可这钱到底该怎么花呢?周铮突然给他封了个光杆司令,这拉杆子的活,就全在他的身上了,可他又该怎么去拉杆子呢?杨逸一下子也没了头绪。于是,他便拉上包,把钱和委任状藏了回去。又突然想起那把南部十四式手枪,便把枪和弹夹也一块儿藏了进去。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出了城门,就往句容方向走去。 **************************分界线*************************** “赵羽哥早!四哥在后院等着呢。”七伢子见到赵羽,往门边一闪,欠身让他进去。 赵羽向他点了点头,穿过大堂,走进了后花园。他见徐文冠正在院子里练着太极,那神情非常的端庄凝重,他不忍心打扰,便恭敬地静候在一旁观看。 “赵羽,你觉得徐某这太极如何呀?”徐文冠并未转身,却已听到了后面轻微的脚步声,便不紧不慢的问道。 好耳力!赵羽不禁暗暗心惊。他自认为自己的武术修为,已达到了高手的境界,可在徐文冠的前面,看来还是稍逊了一筹。“嗯,我看徐堂主的武功,应在林堂主之上,在下自愧不如。” 徐文冠听到“林堂主”这三个字,忽然停了下来。他慢慢转过身来,脸上异常的阴沉。“赵羽,翔玉是我师姐。在我徐文冠的眼里,她永远都是最强的。”说罢,两眼直直地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忧伤。 “徐堂主,徐堂主?”赵羽喊了两声。 “啊!赵羽,是这样的,最近铺子里比较忙,我想请你过来帮帮忙。怎么样,身体恢复得还不错吧?”徐文冠瞬间晃过神来,问道。 “没问题,我全都好了,本来我也想过来找您谋些事儿做呢。” “很好!虽然你身在飞鹰堂,但和我同是洪门兄弟,更是我师姐的心腹。以前我就多次和师姐谈起过你,可师姐坚持不放,呵呵!赵羽,以你的能力,屈尊洪武堂门下,会不会感到委屈啊?”徐文冠试探性地问道,还不停地打量这赵羽的眼神。 “四哥!弟子赵羽,愿拜史忠烈公之牌位,谨遵堂主之圣言,驱逐胡虏,威我华夏!”赵羽说罢,抱拳单膝跪地,便向徐文冠行礼。 徐文冠一把搀住了他,说道:“不必多礼。你既然知道我堂盟誓的宗旨,就该知道洪武堂是个什么样的组织。从今天起,你就从堂主那里搬过来,帮助我打理妙春堂。一会呢,我就叫人把你的东西搬过来。你以后先跟着我,有什么事情,都向我汇报……七伢子,有什么事情?” 七伢子这时手上拎着几贴中药,正从走廊往大堂上走,他见徐文冠喊他,便说:“四哥,这是郑小姐的药,昨个就订了,可豪哥刚才出去了……” 徐文冠向他招了招手,说道:“你一会儿还要帮我清点账目,日本人今天可能会过来。这事就让赵羽去办吧。” 七伢子把药往赵羽手上一放,悄声说道:“赵羽哥,记住:余姚路31弄16号三楼左手第一个房间。” 出了妙春堂,赵羽心下好生困惑。这徐文冠能力是不错,可凡事都由他一人做主,就连他入帮会的事,竟要杨逸自己来通知他,是不是有些功高盖主了?那么杨逸又是什么角色?他平常只打理他的仁爱诊所,对妙春堂的事情也不闻不问。更奇怪的是,前几个月,居然抛开帮中事务,独自一人出去进货,一走就是三四个月,鬼知道他是不是去进货。看来,这洪武堂的情况,还真和蜀汉时期的刘禅、诸葛亮,有着几分相似。想到这里,赵羽不禁“噗哧”一下笑出声来,想想杨逸老是摆出一副少年持重的样子,实在令人可笑,他不是不有意要避开这段历史?姜还是老的辣,杨逸啊,你还是安安心心地当你的儿皇帝好了。 转眼就到了余姚路31弄。 这是一座三层的破旧楼房,一、二两层没有人居住,可第三层的三个房间,全都住着人。此时天色还早,其他两家的女人,都在楼道上就着煤炉做饭。而左手的那间,仍旧关着门,廊道的窗户上,还垂着一幅翠绿色的窗帘。赵羽上得楼去,发现那窗帘的翠绿,竟是一片仿竹林的印花。他上前敲了敲门。 “谁啊?”里面传来一个女孩甜美的声音。 赵羽心中一喜,暗道:“阿菊这么快就回来了,也不到井水弄去找我。哼!居然还躲在这里睡懒觉。看我今天不好好整整她。”于是,便捏着嗓子答道:“妙春堂送药的!” “哦,你等等。”里面应道。 过了好久,门终于开了一条缝,赵羽不等它完全打开,便用力推了进去。“啪”,他回头就把门锁了起来。 “你!你干嘛!”阿菊吃了一惊,紧张得直往后躲。 赵羽以为屋内的光线比较暗,阿菊看不清他,索性就继续装下去。“嘘!别出声。” 阿菊一见这个气氛,倒真的不敢大声说话。“东西拿来。”她低声说道。 赵羽把药递了过去,本想顺便在她身上摸一把。可看她神色凝重,脸上又十分紧张,觉得有些可笑。便在一旁细细地打量着她。 只见阿菊并没有理会那些药,而是拿起药方,站在窗帘边上仔细地瞧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了。 忽然,她一个转身,快步向床边的梳妆台走去。 赵羽也紧随着跟了过去。只见阿菊非常熟练地打开了梳妆台的夹板,一部发报机赫然展现在眼前。 第六十二章 华尔兹的强音 赵羽看阿菊的着急劲儿,知道情报紧急,不敢再开玩笑。他悄悄走到窗户旁边,透过窗帘往外面察看。 这时,阿菊打开了梳妆台旁边的留声机,在欢快的华尔兹乐曲的掩护下,把电波传了出去。 赵羽见阿她藏好了发报机,便蹑手蹑脚的走到她的后面,一把抱住了她。阿菊一惊,想要挣脱,不想,被赵羽横着抱了起来。 “你,你干嘛!放开我!”阿菊挣扎着,不停地叫道,但她始终挣脱不了他有力的臂膀,终于,她被赵羽放倒在床上。 赵羽紧紧地压着她,沉沉的窒息抑制着她,她娇美的双颊被涨得通红,胸口也不停地起伏着。 “阿菊,你真美!”赵羽喃喃地说道,忽然浑身一阵颤动,一股激流向脑门直冲而上。他猛地向阿菊的樱唇吻去。 “不!我不是阿菊!”阿菊在情急之中把头往旁边一侧,那冒犯来袭的嘴唇,直接就亲在了垫被的上面。 赵羽吃了一惊,那股激流唰的退了下来。“你,你到底是谁?” “我,我不是阿菊,阿菊是我妹妹!你放开我!”女孩吃力地喊着。 赵羽讪讪地放开她,从床上退了下来,问道:“你到底是谁?” 那女孩慌张地从床上下来,胡乱地抓起一条睡裙捂在胸前,气嘟嘟地问道:“我还要问你呢,你怎么会认识我妹妹?你到底是谁?怎么会帮我……帮我送药。” 赵羽脑子一转,心想:这女孩一定不是我们的人,要不,我不会不知道有这么相像的两个人,好!待我试探她一下。便道:“别怕,我叫赵羽,是徐堂主叫我给你送情报来的。我和你妹妹以前认识,我们还一.起打过鬼子。你和你妹妹长得真像,真分不清谁是谁,对不起,同志,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不由松了口气,放下睡裙,大大方方地把手伸了过来:“你好,我叫郑竹吟,南京.市地委机要员,很高兴认识你,赵羽同志。” 赵羽握着阿竹的手,心想:“现在已确定无疑,徐文冠和他的洪武堂,其实就是新四军在南京城的地下组织。接下来我该怎么办?杀了她?不行,徐文冠不会放过我的,我连平安撤出南京城都非常困难。不杀她,就这么走了?万一她和徐文冠说起我认识阿菊,那可怎么办?徐文冠这老狐狸心思缜密,他一定会查出阿菊的身份。到那时,我又该如何解释这一切?杀不行,不杀也不行!赵羽,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阿竹往回抽了抽手,说道:“赵羽同志,那我就不送了。” 赵羽惊觉自己有些失态,忙把手松开,稳了稳神,低声说道:“好,郑竹吟同志,请保重!”说罢,转身向门口走去。 从床前到门口,仅仅七步之遥。 但赵羽的心里,已经想到了千里之外,甚至想到了多年以后的千里之外。 “**和国民党,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政党。虽说现在是国共合作时期,可难保有一天会兵戎相见。如果我能趁此机会,打入共.党内部,对党国来说,就是大功一件。本来可以顺利地潜伏进去,可偏偏碰到了阿菊的姐姐。杀也杀不得,不杀也不行,那我就只好跑了。可就算安全地跑回何行建那里,潜入共.党内部这么好的机会,就白白消失了。不行,我不能跑!”他想着想着,就已经走到了门口,随之,一个邪恶的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哦,对不起,我把东西落在里头了。”赵羽突然回过身,往回走去。 阿竹一愣,连忙走到床边,跪在上面翻弄着,还不断问道:“什么东西,我帮你找找。” 赵羽轻轻地走到床前,在她的颈部猛地一击,阿竹顿时晕了过去。 早晨的阳光透过窗帘,苍白地洒在床上。赵羽看着阿竹那晶莹剔透的娇躯,慢慢地脱下了衣服,脸上闪过一丝阴冷的微笑。 华尔兹的强音,疯狂地震撼起来…… 四月的茅山,淡红淡紫的草籽花,宛如朝霞一般,布满了山野。 蔻蔻就像一只开心的小鹿,不停地在田野间欢快奔跑着,两只小手攥满了小花,纯真的眼睛早已迷幻在这片浪漫的花海里。 她头也不回,一蹦一蹦的,两只羊角辫忽高忽低地甩来甩去。“哇!真漂亮,叔叔,你看!好多好多的花花哟!” 杨逸紧紧在后面跟着,生怕这小公主跌倒,嘴上也不停地念叨:“蔻蔻,你慢点儿!别摔着!” 蔻蔻跑了一会儿之后,似乎感觉累了,便坐了下来,然后小心地把手中的花放下。 她又认认真真地从里面挑了一朵,顺手就往头上插。可一晃脑袋,花却掉了下来。 杨逸蹲了下来,在身边摘了两朵杆子较长的紫色小花,轻轻地往她的辫子里一插,说道:“蔻蔻,插花要插在辫子上,喏,插在皮箍里,这样才好看嘛。” 蔻蔻扑棱着两只大眼睛,使劲摇着杨逸的手臂,努着小嘴说道“叔叔,叔叔,再帮我插几朵嘛!” “好!再插几朵,我家蔻蔻是最漂亮的,好嘞!” 说话间,杨逸便在那两条羊角辫上又轻柔地插进了几朵。他将蔻蔻的小脸蛋温柔地捧在手上,左右瞧了瞧,满意地说道:“嗯,真漂亮,真可爱,我家蔻蔻最标致了!不过,蔻蔻,咱们该走了哦!”说罢,便在蔻蔻的额头亲了一下。 “嗯~~我走不动了。”蔻蔻又嘟起了小嘴,撒娇道。 杨逸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好,小公主,叔叔带你骑马!” 说着便把蔻蔻抱了起来,稳稳地放在肩上。 “走嘞,骑马咯!” 蔻蔻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紧紧抱着杨逸的头,奶声奶气地叫道:“叔叔,我怕!” “哦——驾!”杨逸豪迈地一笑,踏着露珠,迎着朝霞,向远处走去。 朝霞拉长了他们的身影,欢乐的天籁之声一直在山野里回荡。 “蔻蔻,去南京以后,你就叫杨蔻蔻,记住,千万不能叫我同志,也不要叫我叔叔。” “为什么呀?那我该叫你什么?” “没有为什么,叫爸爸!” “爸爸?爸爸,那南京漂亮吗?” “漂亮!等赶走了日本鬼子,她会变得更加漂亮。” 杨逸的住处,从此绽放了活力。他不再去思念玛丽和杜梅,也不再无端地想起阿竹和阿菊,甚至他连周铮布置给他的任务,都抛在了一边。他一天到晚,不是陪着蔻蔻玩耍,就是哄她睡觉,整个房间都充满了温馨和惬意。 可惜这份温馨只持续了三天,就被两个不速之客给打断了。 这天早上,天才刚亮,章文功和顾效寅突然来到了井水弄26号。 杨逸生怕把孩子吵醒,便轻轻地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他打开客厅大门,放两人进来。 “不好了,杨医生,日本人要来抓你。”章文功一进来,就对杨逸说道。 杨逸看了看章文功,见他脸上有两处被殴打的痕迹,便焦急地问:“出了什么事?” 章文功回头看了看顾效寅,说道:“顾先生,你先和杨医生说说情况吧。” 顾效寅这时气喘吁吁的,满脸都是汗,他慌里慌张地说道:“杨先生,你,你快跑——快跑吧!” 杨逸把他搀了进来,并向章文功使了个眼色。章文功心领神会,把门关了起来。 顾效寅缓了一口气,说道:“杨先生,这次日本人真的要来抓你!小西秀长昨晚把章医生请去,哦,不,是抓去,问了好一阵话,今天早上才放回来。我是他的翻译,所有情况都了如指掌,他下一个抓的就是你。你,你还是快跑吧。” “哦?情况?你都了解什么情况?说来听听。”杨逸听到“情况”二字,好奇之心远远超过了他的紧张。 顾效寅回头看了看,见章文功把耳朵贴在门上,并没有注意他。便附在杨逸的耳朵上,悄悄说道:“这次药品清查,没有查到一家可疑的医院和药店。小西他不甘心,昨天又把你们诊所去年的单子给调走了。结果,让他查到了玛丽?布朗的名字。” 杨逸一听,心中一阵狂跳,两只耳朵瞬间发烫了起来。心想:不好!难怪章叔被他给抓了去,没准,他们是故意放了章叔,引诱他前来报信,再来个一网打尽。险,简直是太险了! 他赶紧问道:“老顾,你在什么地方遇到章医生的?有没有发现有人跟踪?” 顾效寅一惊,马上慌了手脚。“我是在弄堂口看到他的,我,我真不知会有跟踪!这下可怎么办?” 杨逸腾地站了起来,低声说道:“快拔枪!对准我!快!”随后又大声喊道:“你凭什么抓我!我是无辜的!” 顾效寅还没反应过来,挎在枪盒里的枪,已被杨逸抽了出来。他愣了一下,杨逸已把手枪塞到了他的手上。就在这时,门“咣当”一声被推开了,四支黑洞洞的枪口,同时对准了杨逸。 第六十三章 杨逸被捕 “哈哈哈哈!”一阵笑声过后,汤阿四从门外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名年轻的日本军官。 “兄弟,哥哥我第一次登门,竟是会是此般场面,你不会怪哥哥吧。”汤阿四笑道。 杨逸把双手举了起来,心想:“顾效寅的嫌疑,现在应该已被排除;章叔给我来报信,作为同事,也是顺理成章。可蔻蔻怎么办?我这一进去,估计也没那么容易能出来。不行,我得马上把蔻蔻安顿好。”想到这里,他心里便已有了计较。 “大哥,你这是干嘛!我都让你们给整蒙了。”杨逸打了个哈哈。 “巴嘎!汤阿四,把他给我带走!”日本军官拍了怕汤阿四的后背。 汤阿四听不懂他的话,忙问顾效寅:“老顾,这小……这太君在说什么?”他本想说出“小鬼子”这三个字的,一看他的四个手下,硬生生地把后面俩字儿给咽了下去。 “太君叫你把他带回去。”顾效寅说道。这时,他的枪口这才真正抵住了杨逸的背后,刚才一着急,抵住他的竟是枪把子。 “那走吧!兄弟。哥哥我就对不起了!”汤阿四把枪口一挥,四个便衣上前就要抓杨逸出去。 “爸爸,别抓我爸爸——”这时,蔻蔻哭着从屋里跑了出来,身上只穿着薄薄的睡衣。 杨逸推开顾效寅,回头抱住了她。“蔻蔻,别怕。爸爸跟他们去一下,没几天就回来了。”说着,杨逸抱到着她来到章文功的身边,说道:“章叔,麻烦你帮我照顾蔻蔻。” 蔻蔻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对于章文功,别说抱了,连碰都不让碰。 杨逸没办法,向汤阿四苦笑道:“大哥,对不起,孩子……不肯,我得先哄一哄她。” 汤阿四不忍,把枪插回匣子,向顾效寅摆了摆手,又指了指身后的那名日本军官。 顾效寅立刻满脸堆笑,朝军官走去。“父女情深,天理伦常,这是我们中国人的本性。小西太君,能不能让杨先生好好安慰一下她女儿,把女儿托付给章医生后,再带他走?” 小西想了想,看了一下手表,忽然大喝了一声:“大冢,你们全都进来!” 汤阿四吃了一惊,怎么又凭空出来个什么大冢,他们和小西来的时候,并没有其他人啊。他正想着呢,门外又闯进了七八个便衣。一看,便知这都是宪兵队特高科的便衣,为首的那个,就是特高科课长大冢平治。 原来,小西在放了章文功以后,就和大冢商量,让他带着人跟着汤阿四。他总觉得这个汤阿四对他不够尊敬,更害怕他懈职怠慢。而大冢平治这个人,空手道造诣极高,据说有黑带四段的水准,他也是从日本本土刚刚调来的,其兄长是黑龙会老牌特务大冢平次郎,就是杨逸刺杀的那个人。小西和大冢既是同学,又在一个机关工作,这一文一武,联袂合璧,那交情就甭说有多铁了。可惜两人都不会中文,凡事总得靠顾效寅这个翻译,所以,他俩对顾效寅还是非常的客气。 这七八个人往屋里一站,小西顿时就有了底气,只见他微微一笑,说道:“人之常情嘛,我懂,我也有父亲母亲。不过!凡是损害大日本帝国的事情,我绝不姑息,我不管他什么天理伦常,什么情深!大冢,给我带回去!” 话音刚落,大冢左手含掌,右手握拳,便向杨逸扑去。 杨逸见此人招式迅猛,生怕伤了孩子,急忙掰开蔻蔻的手臂,愣是把她仍给了章文功。蔻蔻遭此惊吓,哭得更凶了。 本来他可以轻松避开大冢的攻击,但却没有这么做。当蔻蔻从他手中脱离的时候,杨逸的心一下子松弛了下来:小鬼子,随你怎么打,爷爷我就是不把功夫露给你看! “啊哟!疼死我啦!”杨逸一声狂叫,瞬间就被翻倒在地。左脸贴着冰冷的地面,左手被反剪在身后,腰椎也被大冢的膝盖死死地抵住。这下可真是伤得不轻,杨逸明白,他的左肩和左腕,就在他倒地的那一刻,几乎同时脱臼了! 大冢一呆,没想到对方会这么怂包,竟然毫无还手之力。眼皮不由往上翻了翻,蔑视着屋里的这群中国人。 哪知道汤阿四这时却把手枪掏了出来,顶住了小西的脑袋,大声吼道:“放——放开我兄弟!” 特高科的便衣们唰的一声,把枪口同时对准了汤阿四。汤阿四手下的四个小特务,见到这个场面,顿时惊慌失措,枪口乱晃,不知道该指向谁。谁也没有想到,局面会变成一触即发的态势。 汤阿四还真是条重情重义的汉子!杨逸心想,自己可绝不能再连累他。于是他大声叫道:“大哥,放下枪,小弟跟他去就是了。” 汤阿四并没有把枪放下,他对顾效寅说道:“老顾,你告诉小西,让他对我兄弟客气点,不然,老子翻脸不认人!” 顾效寅知道局面已经难以收拾,他脑子不停地转着,想办法该如何圆场。虽然他讨厌汤阿四,自己身上的枪伤,也是拜他所赐,可是一到这节骨眼上,他必须把立场的天平,倾向汤阿四这边,因为,他们都是中国人。 “小西太君,我看这里面好像是有些误会,杨先生并没说不跟我们走,他只是要先哄哄孩子。大冢君一上来就给他来了个下马威,汤队长是他大哥,自然会心疼的。所以他这也是关心则乱,你大人有大量,原谅他吧。也请大冢阁下放开杨先生,拜托了!”顾效寅一团的和气,还不住地给小西和大冢鞠躬。 大冢放开了杨逸,走了过来,他在顾效寅的肩上一搭,问道:“顾桑,什么是下马威?什么是关心则乱?” 顾效寅一愣,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刚才用中文说的这两个词。 杨逸趴在地上,连忙说道:“老顾,你跟他说,下马威就是形容他骑在马上很威风,下了马更威风,反正都很威风;关心则乱,指的是看见自己的兄弟被人打了,手忙脚乱,大脑不受控制!” 大冢喝道:“闭嘴!顾桑,你说!” 顾效寅没有办法,只好将杨逸的原话传给他们听。 小西秀长被汤阿四用枪顶着,倒一点也不紧张,只见他从容说道:“大冢,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让你把他带回去,可没让你把他打趴下啊。顾桑,你跟汤阿四讲,我不怪他,让他把枪给我放下。” 这边大冢忙给小西鞠躬致歉,那边顾效寅也把小西的话翻译给汤阿四听了,汤阿四这才讪讪地把枪收回匣子里。 杨逸就这么被他们带出了客厅。 后面,蔻蔻在章文功的怀里大声哭喊着:“爸爸——爸爸——” 杨逸一边走,一边回头望着蔻蔻,大声呼喊道:“蔻蔻!听章爷爷的话,要乖!千万不要忘了,爸爸给你说过的话!” 一行人转眼就来到了钞库街,那里停着一辆改装过的军车,是专门用来抓捕犯人的。两队手持三八式步枪的日本宪兵,正站在囚车的两旁。这架势,别提有多隆重了,杨逸的心里忽然涌起一丁点的自豪。便甩了甩头发,从从容容地上了囚车。 走在前面的小西,这时忽然对大冢使了个眼色。大冢上去就下了汤阿四的枪,接着四个特高科便衣,七手八脚地把汤阿四给摁到在地上。 汤阿四这回可真的傻眼了,向小西苦苦求饶:“太君,你饶了我吧,我对皇军那可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呐!”他见小西一脸的冷漠,忙把头转向顾效寅,求道:“顾兄,顾兄,你跟太君说说好话,我以后一定……” 他话还没说完,只听小西喝了一声:“射击!”。 一排枪声过后,汤阿四看见,他眼前的那对日本宪兵,把枪口慢慢垂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 他猛地甩开摁住他的便衣,顺势打了个滚,跪在地上失声痛哭了起来。 钞库街的马路上,四名汤阿四手下的便衣,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宪兵队的审讯室里,杨逸的手脚,被铁链死死地锁住,满脸黄豆般的汗珠滚滚直下,手腕和肩上的疼痛,一阵阵地侵蚀着他的神经。 小西秀长在顾效寅的翻译下,和杨逸展开了一场对话攻坚战。 “杨逸,1939年2月18日,你去了哪里?” “中国人讲阴历,我根本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时候。” “好,那我告诉你,那天是你们所说的除夕,杨逸,你记起来了吗?” “记起来了,那天南京城要戒严了,我急着赶回老家过年。是汤队长陪着我出城的。” “那你还记不记得,在你出城之前,你的护士玛丽?布朗去了哪里?” “记得,她几天前就出城了,还跟我说去那个圣什么什么的教堂,要会他的老情人。” “胡扯!杨逸,你给我放老实点。我问你,是不是圣礼大教堂,她要会面的人,是不是一个叫威廉姆斯的英国人?” “呃对!是圣礼大教堂!可他的老情人叫什么,我还真的不知道。” 小西秀长被杨逸的态度给惹火了,他腾地站了起来,走到杨逸跟前骂道:“别以为你一副无赖相,就能从我眼皮子底下蒙混过关!看来我得给你加点料,你才肯老老实实地跟我说话!”说罢,他拿起一根火钳,使劲地在杨逸那受伤的肩膀上戳了戳,那股烤肉的焦糊味,伴随着一股浓烟,向杨逸扑面而来。 “啊——啊——”杨逸大叫一声,扯开嗓子吼道:“老顾,你快和太君说说,我怎么得罪他的!凭什么这么烤我!” 小西回头看了顾效寅一眼,顾效寅忙道:“小西太君,杨逸是在向你求情,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小西把火钳放下,摇了摇两根竖起的手指,说道:“不不不,顾桑,这家伙狡猾狡猾的,很不老实,我得再给他点厉害瞧瞧!”说罢,又指挥旁边的宪兵,拿鞭子接着抽他。 “报告队长!这是汤阿四的口供,请阁下过目。”一个特高科便衣从门外走了进来,手上还拿着一份审讯记录。 小西信手接过,回到桌边坐了下来,他凑在台灯底下细细地看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宪兵队的机要秘书,悄悄走了进来,他在小西的耳边轻声地嘀咕了几句。小西一听,马上站了起来,拿着那份审讯资料,快步离开了审讯室。 第六十四章 打入敌后 杉内雅子身着便装,坐在从上海到南京的列车上,忧郁的眼睛一直盯着窗外,心里流过一丝落寞和无奈。 就在几天前,参谋本部军务课长影佐祯昭大佐,从河内护送汪精卫回到上海。随后迅速组建了梅机关,并出任机关长。杉内知道,这实际上也是土肥原贤二的意思,更是参谋本部的意思,她已经没有任何的机会了。 她在失望之余,无意间接到了一封来自南京宪兵队的电报,电报的署名是大冢平治,还尊称她为前辈。而正是这份电报,引起了她极大的兴趣。一个名叫杨逸的中国医生,因涉嫌营救英国间谍而被抓获。陆军医院的劫持事件(日方称之为“劫持”),一直是杉内间谍生涯中的一个阴影。猖狂的武装分子,居然在她的眼皮底下把人救走。从此,这个曾经叱诧风云的谍报之花,开始走向失意,最终被沦为土肥原贤二的一颗弃卒。而来自南京特高科的这份情报,无疑像一根救命的稻草,能不能就此翻身,全都在此一举了。 云和路53号,一所新建的日式洋房。 杉内拎着皮箱,按响了房子的门铃。 “杉内小姐,快里面请,小姐在屋内等着呢。”管事老孙给杉内开了门,欠身让她进去。 “哈哈!濑由里,快给我看看,可爱的小宝贝呢?”杉内人还在走廊上,娇媚的声音就在房内飘荡开了。 杜梅忙把孩子放下。下了榻榻米,迎了上去。“课长光临,有失远迎,请多多原谅!” 杉内看着杜梅穿着和服那可人的样子,心里有些羡妒。这才两个月不见,身材一下子就恢复到了孕前的模样,真是难以想象。更令人羡慕的是,她那色泽红润的脸蛋,比以前更加娇艳,更加迷人,还平添了几分性感的气息。 杉内一手拉着她的手,一手还在她脸上抚摸着。“哇!濑由里,你好漂亮哦,看得我心都痒起来了。来,让我仔细瞧瞧!” 杜梅的脸一下子又红了三分,羞涩地低下头,她把眼睛往旁边一侧,想躲避杉内那火辣辣的眼光。杉内见她那羞涩的可人样,又是自卑,又是妒恼,顺手探入杜梅的胸口,摸了一把,把杜梅惊得跌坐在榻榻米上。 “哈哈哈!瞧把你给吓的,我又不是什么臭男人,你还怕成这样?真是的。”说着,杉内便走到榻榻米旁跪了下来。“咦?宝宝好可爱哦,濑由里,他叫什么名字?” 杜梅整了整衣衫,轻柔地说道:“我们都叫他盼盼,德明喜欢这个名字。” 杉内逗了逗孩子小嘴,惹得孩子咯咯咯的笑,她羡慕地说道:“濑由里,你看,他笑了,笑了哎!笑起来和缪先生还真像哎。咦?缪先生去哪了?”杉内话锋一转,直接就转到了工作上面。 杜梅微微一笑,往阁楼指了指,说道:“还能去哪?正和其他两个机要员在上面工作着呢。课长,你这是要去看看?” “不了,我这次来南京,其实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一会儿,我得先去趟宪兵队。晚上再回你这儿歇息,你让缪先生睡别屋带孩子去,咱们姐妹俩今晚聊个痛快。嘿嘿,濑由里,今晚你就等着吧!”说罢,杉内轻轻痴笑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 杜梅在露台上看着杉内远去的身影,入定修行般地遐思起来。 在国立中央大学的一间秘密教室,杜梅的日语老师佟浚,正和她进行日语对话。这已经是她化名言梅以来的第一百零八个夜晚。 可这个夜晚与往常不同,她满脑子都是杨逸的影子。“杨逸,你是不是已经平安到达英国?那套棉衣你可曾试过?我给你写的诗,你可曾念过?杨逸,你可曾感觉到我在想你,在为你流泪?对不起,杨逸,阿梅对不起你。可是,为了国家,为了民族,用我们的爱情,来换取更多人的幸福,我看这还是值得的,你就让我作一次牺牲吧!”想到这里,她不禁泪如雨下。 佟浚看在眼里,便不再继续下去了,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好生安慰她:“言梅,你不要伤心。其实,你的日语天赋,比我不知道高出多少。短短三个多月,就有我这个水平,已经非常惊人了。要是换做我,估计……” “佟教官,对不起,是我刚才走神了,实在是对不起,佟教官,请您继续。”杜梅站起身,擦了擦泪水,礼貌地向佟浚鞠躬。 “算了吧,我看天也不早了,你就别让白教官再来接你一趟了,去吧,言梅。”佟浚说道。 白教官,原名尹懋蕙,加入蓝衣社后化名白蕙。她还有个哥哥,叫尹懋萱,就是后来刺杀上海青帮头目季云卿的詹森。可他们的父亲尹定一,名声实在是不太好,上海沦陷后,便投靠了日本人,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白蕙是四川人,从小跟了峨眉派的一个师太习武,一直到师傅去世,才下山投军,并加入了蓝衣社。她被周铮选中,担任特别教员,传授杜梅暗杀搏击等技能。别看她年近三旬,但看起来顶多和杜梅的年纪差不多。所以,周铮便安排她和杜梅一起就读。一来,可以有更多的时间训练她;二来,两人吃住睡都在一起,可有效防止日本特工人员过早的接近杜梅。杜梅在她的训练指导下,搏击水平提高得非常快,原先只会耍几把匕首,如今居然能和白蕙打得难解难分。虽然每次较量也还是白蕙胜出,但白蕙觉得她的压力是越来越大。在她的眼里,杜梅简直就是个见了杆子就向上爬的怪才,若不是自己有二十年的武术根基,恐怕早已不是杜梅的对手。 “言梅,下午有个女人来找过你。她说她是从你溧阳老家来的,哦,她还拿着你的相片。”杜梅一进屋,白蕙就对她说。 杜梅深深地呼了口气,想放松一下这个消息给她带来的压力。来了,这一刻终于来了! 然而,她只是淡淡地说了声:“白教官,从明天开始,训练任务结束。麻烦你和佟教官回特务处向周处复命。” 白蕙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就没把周铮停职的事情告诉她。 吃了中午饭,杜梅从校园里出来,走到学校旁边的公园,在林荫底下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又从肩包里拿出一本书,看了起来。 凉爽的秋风袭来,午后的阳光不再令人昏沉欲睡。秋蝉不断地嘶鸣着,它好像不甘心舍弃那夏日的繁华。整个公园,除了知了的叫声,可以说是异常的宁静。这时,一个身穿白色旗袍的女人,朝杜梅走了过来。 “言梅,我们又见面了!”女人在杜梅的身边坐下,轻轻地说。 杜梅侧过眼睛一看,马上站了起来,一脸的紧张与恐慌。“你——你怎么知道我——啊!是凌寒小姐,可……可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儿?” 凌寒一把拉住她,冲她使了个眼色。杜梅看了看四周,这才缓缓地坐了下来。 只听凌寒开门见山地说:“我们去过你外祖父那儿了。这老爷子夹杂不清的,问了许多话,也是答非所问。后来终于在他嘴里套出,你还在中央大学念书,我们还把你的照片也搜了出来。梅川小姐,你不会怪我们吧!” 杜梅又是一惊,挣了挣被凌寒抓住的右手,低头说道:“我不是什么梅川,你……你认错人了!” 凌寒伸手托起杜梅的下巴,微微一笑。“你可以不叫梅川,可大冢平次郎总该认得吧。” 这下杜梅不作声了,只是一个劲地扯着衣角。许久,她才开口问道:“你们没把我外公怎么样吧?”这话一说出口,等于自动承认了她就是梅川濑由里。 凌寒似乎有些失望,她在杜梅的脸上摸了摸。“唉,我还以为你能扛多久呢,这么快就招了。不过,你没经过特工训练,难免的啦,这才是最真实的梅川濑由里。你不要紧张,很快你将成为我们大日本帝国的谍报之花!” “大日本帝国?谍报之花!”杜梅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凌小姐,这么说你是……” 杉内点了点头,悄然说道:“对,我叫杉内雅子,很高兴认识你,濑由里小姐。” “呜呜……”杜梅一下子扑到杉内的怀里,哭了起来,哭得很伤心,很伤心。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是因为失去了与党组织的联系?还是失去了那份爱情?我想,兼而有之吧,但肯定不是因为见了杉内才那么哭的。可在杉内雅子看来,这哭声,这泪水,完全是亲人久别重逢后的真诚与感动。 一列北上的火车,奔驰在东北辽阔的原野上。 化身为梅川濑由里的杜梅,坐在卧铺车厢内,两眼眺视着远方。在未来的六个月里,她将在满铁的一个秘密训练基地,完成日军参谋本部谍报训练的所有课程。 第六十五章 暴风骤雨戏双姝 杉内雅子在小西和大冢的陪同下,走进了宪兵队的三号审讯室。在这之前,她已经详细查阅了杨逸和汤阿四的审讯材料。 此刻,锁在刑架上的杨逸,脸上不再是汗,而是满脸的血污。两条粗大的锁链,横锁着他的手臂,即便他无力站起,却始终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他的脑袋耷拉着,毫无生息,只有一双漫无光彩的眼睛,证明他还活着。额头下的纱布胡乱地缠着,头发就像一堆乱草,微微耸起。有一股干涸的血流,绕着左耳,从头上一直流到颈部。鼻尖上,鲜血还一滴一滴地往下落。从前面看,白色衬衣有三分之一的部分,已被鲜血染红。特别是在胸口,一滩深红色的血污,显得特别的狰狞。杉内知道,这么大的一块血污,犯人一定是被打得吐了多次。她不禁皱了皱眉,一边佩服这帮宪兵的量刑水平,一边也暗骂小西的技穷无能。 “这就是杨逸?你们所说的嫌疑分子?”杉内冷冷地问道。 “是的,前辈。”大冢恭敬地说道。 “可我有个疑问。既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他和汤阿四确实存在着串供的嫌疑,你们这么打下去,是否还有什么意义?”杉内显然对这样的结果有些不满。 “是这样的,前辈。我就是想问清楚,他去上海,到底是和哪个药品贩子交易的;他们交易的药品是什么;什么时候发的货;运输工具是什么;那些货最后又是去了哪里……”小西认认真真地答道,科班出身的呆气简直一览无遗。 “呵呵,结果他什么也没说,是不是?好吧,让我替他说吧,药贩子是个二道贩子,手里根本就没有药,只不过是想骗他的钱财,最后他们就谈崩了,是不是?”杉内讥笑道。 小西吃了一惊,怔怔地说道:“前辈,你……你怎么知道?” 杉内往座椅上一靠,把两条腿翘上了桌面。问道:“他家里和诊所搜过了没有?有没有找到一把匕首?” 小西摇了摇头说:“当天我们就对他的住处进行的搜查,哦,对诊所也进行了第二次的搜查,没有发现可疑的东西。匕首嘛,还真没见过。不过诊所里的确有不少的手术刀!” 杉内的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她有个不好的预感,这件案子估计真的成了一桩无头公案。她不禁闭上眼睛,在脑门上拍了拍。“唉,那你们还留着这个家伙干嘛,还不让他该干嘛干嘛去!” “啊!前辈,那您的意思是……”大冢做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结案动作,那动作估计只有小西才能看得明白。 “姐姐……姐姐,快……快救救我。” 就在这时,一个微弱的声音,传入了杉内雅子的耳朵。声音如此的熟悉,如此的迷人,她的心好像一面镜子,被这声音嘭的击碎了。她猛地从座椅上跳了起来,快步走到杨逸的面前,轻抚着他的脸,温柔地问道:“小逸,是你吗?小逸,真的是你吗?你别吓我,小逸,你别吓我!”说罢,她失声地哭了起来。 大冢和小西霎时面面相觑,巴巴赶了过来,异口同声地说道:“前辈,这……我们……” “还不快送医院!”杉内冲他俩狂吼了一声。 其实,自打杉内雅子一走进三号审讯室,杨逸就闻到了那股曾经令他心驰神荡的凝香,就为了这股凝香,杜梅还曾经和他红过脸。他知道是她来了,他也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他们的谈话,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只要你死扛,就撬不出事情的真相。然而,他没有想到,杉内会那么狠,居然让他该干嘛干嘛!看来,要保得性命,必须要牺牲自己的节操了。他“姐姐姐姐”般的叫着,无非是想和杉内套套近乎,让她记得他们曾经在裁缝铺有过一面之缘。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眼前的这个女人见了他,反应会那么的强烈。杨逸心想:“乖乖,搞没搞错?这样也行!这是幻觉吗?还是我脑袋给驴踢了?” 当然,眼前的这一切并不是幻觉,杉内甚至用行动在证明:她真的喜欢他,甚至可能是爱他。 “小逸,真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杉内紧紧地捧着他的手,亲吻着,泪水已经打湿了白色的床单。 虽然她曾经拥有过无数个男人,可在杉内看来,他们只不过是她棋盘上面一颗颗的棋子,有的,甚至连棋子都算不上,她从来没有爱过一个男人。为了情报,她不惜风花雪夜;为了仕途,她不惜强作欢颜。曾经也有不少帝国武士垂青于她,但在他们的眼里,她只看到了**的占有**。可杨逸不同,第一次见面,便亲切地叫了她一声姐姐。那眼神毫无瑕疵,灿烂无邪,让她的心灵,体会到了一种久违的温暖和荡漾。对于她暗中告密的那件事,她后来也是非常的后悔。当初倒也没觉得什么,可总有那么几天,她总是会梦见他,梦见他那张迷人的笑脸。她发现自己已无可救药地喜欢上这个梦中的男孩,即便只知道他叫小逸。每每遇到濑由里,她总是欲言又止,想打听他的下落,可总是开不了口。当两个月前,濑由里告诉她不知道他的情况时,她又是多么的失落。 此时,杜梅坐在车上,正匆匆忙忙地往医院赶,还一个劲地催促老孙。 当特高科特务通知她有关杨逸情况的时候,她的内心产生了剧烈的波动。难道说杨逸真的暴露了?或者是真的遭遇了不测?杉内为什么会叫我去?难道她怀疑我在陆军医院放走了他?杉内认识杨逸,她一定认为他是我在中央大学的同学。是的,不是同学,至少应该是校友,不然我怎么会和他认识。可是,这一切还有用吗,就算我马上电告重庆,让军统在学校的学生档案上,补上杨逸的记录,也救不了他呀。除非……除非杨逸是日本军方情报部门的人,可这完全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国立中央大学的学生档案上,没有杨逸的名字,那我的潜伏任务,就会露出致命的破绽。 想到这里,杜梅借口上楼去换身衣服,让缪德明支开阁楼中的两名机要员,亲自向重庆发去了电报。(作者按:国立中央大学,于1937年11月迁往重庆沙坪坝。) 当杜梅看见病房中情景,她简直惊呆了。 饶是她一路上设计了n种可能,唯独这个情景是她唯一没有预料到的。杨逸伤痕累累,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杉内捧着杨逸的手不停地哭泣;宪兵队的两个头头,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个个低着头,惴惴地站在杉内的身后。 “不,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他们不认识,他们绝不认识!”杜梅忽然不再相信自己的眼睛,扭头跑了出去。 跑着跑着,她忽然感到眼前一片模糊,紧接着天昏地暗,狂风夹着乌云,汹涌着滚滚而来,轰隆隆几声闷雷,瓢泼的大雨倾盆而下。泪水,雨水,已完全融合在了一起,她已分不清哪儿是雨,哪儿是泪。 突然,她感到有人正在拽她,不停地拽她。她猛地甩开那人的手,吼道:“别管我!别管我!” 那人上前一把拦住她,狠狠地扇了一巴掌。“混蛋!作为大日本帝国的情报精英,还对旧情念念不忘!你怎么对得起老师的栽培,怎么对得起天皇陛下浩荡的皇恩!” 杜梅见那人正是杉内,便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干脆把戏做得更加逼真。她晃着杉内的肩膀,痛哭道:“课长,我受不了,我受不了了,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会是他?” 杉内一把抱住她,安慰道:“濑由里,我的好妹妹,我也不希望是他,可……可躺在病床上的,的确是他。我们都希望他能尽快好起来,好摆脱痛苦,摆脱这场噩梦。” 两人来到医院护士更衣室,在各自的更衣间里换起了衣服。 杉内雅子看着自己眼角上淡淡的皱纹,心里又有了一点失落。 我这是遭的哪门子罪啊?居然陪着这小丫头去外面淋雨。小丫头也真是,吃着碗里的,还盯着锅里的。今天这副模样,想来对小逸还心存幻想。不行,我绝不能让她得逞!唉,看来我真的老了,鱼尾纹都显了出来,小逸如能摆脱嫌疑,我一定不会再失去他。幸福不能靠上天来安排,不主动争取,恐怕永远都不会降临到我的身上。 杜梅在杉内隔壁的一间,虽然同样都在思考,显然,她比杉内想得更多。 刚才的这场戏,声嘶力竭,有感而发。虽然是为了做戏给杉内看,可你为什么会难过?为什么会流泪?为什么还爱着他?杜梅,你没有资格爱他,你已经是有老公的人,缪德明对你这么好,你有这种念头,还对得起他吗? 杉内喜欢杨逸,或许杨逸暂时是安全的,但他依旧没有拜托摆脱嫌疑。杉内不会因为喜欢一个人,而丧失了她的信念,她是一个狂热的军国主义分子。我怎么才能为杨逸摆脱嫌疑呢?是啊,杨逸到底是什么人?军统?中统?还是组织上的人?不管他是谁的人,我一定要想尽办法,帮他度过危机。 想到这里,杜梅换上军装,从更衣间出来。和杉内雅子相视一笑,两人手挽着手,向病房走去。 第六十六章 杉内的毒招 杨逸这一次,简直像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当杉内认出他的一刹那,他的心脏好像被抽干了一样,痉挛了几下,随后意识便开始模糊了起来。他感觉灵魂已经不再属于自己,慢慢地脱离躯壳游离了。眼前的杉内,恍惚中渐渐地变成了杜梅,还一个劲地哭喊着他的小名。 不知过了多久,强烈的无影灯光便投了下来。几个带着口罩的白大褂,不断地翻着他的眼睛。随后,他的躯壳在一次次的电击下,沉重地颤动了几下。他似乎看见,在他后面的医学仪器上,那条直线忽然波动了起来。随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暴雨依旧倾盆,这是南京自五月以来的第一场大雨。章文功收起伞,匆匆走进妙春堂的一间内室。而就在刚才,顾效寅借口看病,去诊所找到了他。 “四哥,最新消息!杨逸已被送往细川医院救治。”章文功抖了抖长袍上的雨水,见屋内只有徐文冠一人,便轻轻把门关了起来。 “哦?他伤得严重不严重?”徐文冠关切地问道。 “左肩和左腕脱臼,头部遭受重创,部分脏内器官出血,情况很不乐观。”章文功焦虑地说道。 徐文冠剑眉紧锁,紧紧地攥着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道:“哼,真狠!” 章文功接着说道:“四哥,杨逸真是好样的,任凭敌人怎么用刑,他什么都没说。” 徐文冠叹息了一声,无奈地说道:“唉,这孩子,现在是越来越让我刮目相看了,机智果敢,貌似不在赵羽之下。可惜,他是军统的人,不然,我早就要……” 章文功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什么?军统的人?” 徐文冠微微一笑,说道:“老章,你别忘了,他可是咱们二哥的徒弟,二哥是谁,你不会不知道吧!” 章文功这下更是吃惊不小,忙道:“四哥,那你为何要立他为堂主?” 徐文冠意味深长地说道:“洪武堂和地下党组织能划等号吗?同志,洪武堂就是洪武堂,它不是我党的组织。但是我们可以依靠它取得更多更有利情报。杨逸是我们首先要考虑的争取对象,如果他能够加入我们的组织,这对我们和军统方面,就架起了一座无形的桥梁。如今的洪武堂,现在杨逸和赵羽二人还不是我们的同志。关于这一点,我们不可操之过急啊。” 章文功听得有些迷糊,隐约揣摩到,徐文冠可能会吸收杨逸和赵羽入党。可他对杨逸的了解,似乎远远了超过了徐文冠。为什么老徐对杨逸还是心存顾虑呢?即便杨逸是军统的人,可他一直和我们站在一起,和敌人战斗,难道,这样的战友,我们不应该出手相救吗? 想到这里,章文功平静地说道:“四哥,我还是主张,营救杨逸。” 徐文冠冷静地说道:“老章,别冲动。细川医院虽说是日本在南京的一家私人医院,但它与军方有着很深厚的背景,贸然营救,只会给杨逸带来危险。何况,杨逸并没有暴露。你先回去,继续观察医院方面的动向,我会让赵羽及时与你联系。” 章文功从妙春堂出来,隐约觉得徐文冠的话有些不妥,至于不妥在哪里,他一下子也说不上来。 杜梅和杉内雅子走进病房的时候,院长细川元孝正看着杨逸的病情资料。他的周围还恭敬地站着几个医生与护士。小西和大冢这时已找凳子坐了下来,他俩见到杉内,连忙毕恭毕敬地站了起来。 杉内关切地问道:“医生,他的伤势怎么样?多久才会苏醒?” 细川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从x光成像资料来看,他的心脏附近,有一颗子弹。可奇怪的是,我没有发现有明显的空腔痕迹。小西队长,你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小西上前接过片子看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说:“这是一颗三八式歩兵铳的子弹,穿透性极强,形成空腔可能性不大。这么说汤阿四和杨逸所说的供词,在证据上存在着一个共同点?” 杉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问道:“那什么时候可以动手术,可以把子弹取出来?” 细川瞅了瞅杉内,冷冷地说道:“我和你们长官说话,你来凑什么热闹!军方怎么调.教你们这帮不懂礼貌的家伙?这是莫名其妙!” 大冢连忙上前解释:“对不起,院长阁下,我忘了介绍了,这位是梅机关的杉内中佐,她的衣服被雨水淋湿了,我刚刚请人给她们送了两套衣服,所以,嘿嘿……” 细川一下子尴尬起来,忙向杉内鞠了一躬,说道:“杉内中佐,实在是对不起。这个手术有很大的危险性,如果当时取出来的话,术后的治疗应该会很顺利。可是,如果现在动手术,势必会破坏子弹周边的保护组织,扩大创伤面积,随时会有引发心脏细菌性感染的可能。所以,我建议不做手术。杉内中佐,实在是对不起,恕我无能为力。” 杉内不禁鼻子一酸,两手紧紧地抓着杜梅的胳膊,一下子竟说不出话来。 杜梅的心里,其实比杉内更要痛苦,她甚至感到有一把利刃,在胸口上剜着。心想,要救他,就必须把杨逸拱手让给杉内,杉内既然喜欢他,他也许会有多一份希望。于是,杜梅定了定心神,温婉地说道:“院长阁下,杨逸是杉内课长最好的朋友,请您一定要救救他,拜托了,院长阁下!”说罢,向细川深深地鞠了一躬。 细川见杜梅长得俊美可爱,又十分懂礼数,不由的对她大有好感。他连忙也回礼鞠躬。“小姐请放心,就目前的状况来看,他的枪伤暂时是没有问题的。只是他现在多处受伤,脑部还有些淤血,不能在短时间内吸收;另外,脾脏、腹腔出血严重,需要输液观察。不过请你放心,我们是全南京最好的医院,我一定会亲自为他治疗。如果顺利的话,估计在一周之内,他就会苏醒过来。请问,他还有什么家人吗?” 杜梅一听“家人”二字,原本那颗放下的心,顿时又悬了上来。“家人!院长,这……您不是说他不会有问题吗?” “不不不,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他现在处于昏迷的状态,如果有个家人在他旁边,陪他说说话,或许,他能够早一点清醒过来。”细川连忙解释道。 这时,小西在一旁插话了:“亲人倒是有一个,可那女孩太小,才四五岁那么大。她要是来了,我们还要照顾她,太不方便了。” 杉内的情绪有些激动,问道:“什么?你说他有个孩子,还是个四五岁大小的孩子?这不可能啊?濑由里,你们认识的时候,他哪来的孩子?” 杜梅也懵了,弱弱的问:“队长,你……说的,是真的?” “那还有假!我亲耳听见她喊他叫爸爸来着,小西君,你说是不是。”大冢在一旁说道。 杉内突然把手一挥,把刚才的那股婉约劲瞬间抛在了脑后,两眼还放着精光。只听她火急火燎的说道:“大冢,你赶紧把孩子给我带来,对!就带到这儿来,马上!” “嗨!前辈。”大冢领命出去,只留下房内一张张迷惑的面孔。 杜梅暗暗地担心了起来。 “爸爸,我要爸爸——”章文功抱着一直哭喊的蔻蔻走进来。 杉内雅子立刻从杨逸的身边站了起来,冲章文功说道:“来,把孩子抱过来。” 大冢在后面推了一把,章文功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地来到了杨逸的床前。 “哟!你看这小姑娘长的,多可爱啊!来,让阿姨抱抱。”杉内伸出双手,就要去抱蔻蔻。 蔻蔻见她穿着军装,吓得紧紧地抱着章文功的脖子,怎么扯也不过去,而且,哭得更加响亮了。 杜梅见此情形,料想孩子可能是害怕穿日本军服的人,或许还因此受过什么刺激。便悄悄地离开了病房。 杉内毫无哄孩子的经验,哄着哄着,心里烦躁了起来。“濑由里,你怎么看着我出丑,也不过来帮帮忙!”回头一看,濑由里又不知上哪去了,便对小西和大冢嚷道:“你们两个,还不过来帮忙!” 小西和大冢暗自觉得好笑,心想,这哄孩子本就该是你女人干的活,你让我们两个大老爷们能帮上什么忙?便全都站在那儿没动。 章文功虽然听不懂杉内在说什么,但隐约猜到她对付不了蔻蔻。于是就陪着笑脸说:“太君,哄孩子的,我行。可是,我要回去给病人看病……” “你不用回去了,回头我让宪兵队补贴你二十块钱,你就在这里带孩子好啦!”杉内松开手,用中文对章文功说道。 “哟!太君,那真是太谢谢您了。”章文功向杉内哈着腰,忽然又回过头,向小西和大冢连连点头。 小西和大冢面面相觑,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第六十七章 童言真的无忌吗? 瓢泼的大雨终于停了,一辆黑色的别克轿车,在细川医院的住院部门口停了下来。 缪德明从后车门下来,匆匆跑到车的另一侧,把抱着孩子的杜梅开门接了下来。杜梅这时已换回了便装,一条个性清雅的皱褶式连衣裙。雨后的天气还比较清凉,这身打扮当然会让人感到一丝的寒意。缪德明便从车里拿了件斗篷,给杜梅披上。 “杉内让那女孩过来,一定有她的意图。她想通过女孩的口,套出一些有关小逸的情况。孩子哭也不是办法,她总会不哭的,万一要是真的被套出什么,杨逸可就真的危险了。所以,必须由我去套孩子的话。我该怎么问,才能做到,既可以保护小逸,又使得杉内满意?”杜梅焦急地想着对策,缓缓地朝病房走去,丈夫缪德明则一步不离地护在她身边。 病房的房门是关着的。杜梅没有听到女孩的哭声,却只听到杉内那高跟鞋的脚步声。嗒嗒——嗒嗒,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杜梅的心里,让她心惊肉跳。 她向缪德明使了个眼神。缪德明会意,上前敲了敲门。 大冢平治开门出来,问道:“什么事?” 杜梅轻声说道:“长官,请帮我叫一下杉内小姐,我有事要和她当面汇报。” “嗨,请稍等。” 不一会儿,杉内雅子从病房走了出来。她见杜梅这身打扮,还抱着孩子,很是纳闷,也略有些责备,不满地说道:“濑由里,你怎么独自溜了?还,还把宝宝也带来了?这是医院哎,快送宝宝回去!” “不,课长。我知道那女孩怕咱们这身衣服,所以,我就换了身行头,把盼盼也带来陪她玩。这样,她就可以放松下来。顺便,我也能从她口中得到些什么。”杜梅聪慧地向杉内眨眨眼,并往病房里努了努嘴。 杉内是多伶俐的一个人,当下便已会意,冲里边喊了一声:“小西君,大冢君,你俩出来吧。”言罢,又悄悄地对杜梅说:“濑由里,拜托了,姐姐的终身幸福,全都在你手上了。” 杜梅感到这话有些意味深长,心里不免有些难过。 ************************分界线************************* 杜梅和缪德明进了病房。见女孩正站在床边,握着杨逸的手一声不吭,俊俏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痕。章文功也站在一边,不时地抚摸着女孩的头发。 “小姑娘,阿姨是你爸爸的朋友,能让我看看他吗?”杜梅抱着盼盼,冲蔻蔻走了过来。 蔻蔻一阵紧张,转身抱住了章文功的腿,眼睛还一眨一眨地冲杜梅打量着。 “别害怕,阿姨不是坏人,你看,我把小弟弟都给你带来了。我让小弟弟陪你玩,好不好?”说着,杜梅在她前面蹲下,转了下腰,把盼盼的脸蛋露给她看。 “你骗人,小弟弟不跟我玩!”蔻蔻往后一缩,还推了杜梅一把。 杜梅笑嘻嘻地说道:“我从来不骗人的,小弟弟可好玩了,他又会叫,又会笑。只不过,他现在是睡着了。等他醒了,一定会陪你玩,阿姨向你保证。” 蔻蔻将信将疑,看了看盼盼,又看了看杜梅,心里便多了一份好感。“好吧,阿姨,他要是醒了,我一定陪他玩。” “嗯,真乖,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杜梅温柔地问道。 杉内雅子在门外焦急地侧耳听着,心想:“濑由里,你这下总算是回到了正题。不过,生过孩子就是不一样哎,拐着弯就和小孩子套上了近乎。嗯,我要是有个孩子该多好啊!” 只听女孩稚嫩地答道:“我叫杨蔻蔻,今年五岁啦。” “那你妈妈去哪儿啦?” “妈妈死了,呜呜——” “哦,好了好了,蔻蔻别哭了,都是阿姨不好,又惹你伤心了。” 杉内透过门缝一看,只见蔻蔻又哭了起来,不由的暗恼:“濑由里,你怎么搞的,谁让你把她惹哭的!这孩子哭起来,那叫一个没完没了,我这头都给哭大了!” 只见蔻蔻使劲地摇着杨逸的右手,哭着喊着叫爸爸。 杜梅把盼盼递给缪德明,轻轻地把蔻蔻搂在怀里。“乖,没事的,爸爸没事的,爸爸很快就会好的。”说着说着,她自己竟也哭了起来。 把杉内在外面嫉妒得,真想自己也跑进去哭一场。只听蔻蔻非常懂事地说:“阿姨,你,你别哭了,小弟弟会吵醒的,蔻蔻不哭了,蔻蔻不哭了。”那声音还一抽一抽的,让人听得一阵心酸。 杜梅忙把眼泪擦掉,突然话锋一转,问道:“外面的阿姨,也很喜欢蔻蔻,可蔻蔻为什么不喜欢她啊?” 只见蔻蔻歪着脑袋想了一想,说道:“她是坏人,他们都是坏人!” 杜梅万万没有想到蔻蔻会这么回答! 她本以为,孩子害怕日本人,就不敢乱说话,然后自己再糊弄几句,把套话的任务蒙混过关,也就罢了,哪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她一下就紧张了起来。 只听得蔻蔻接着说道:“他们杀了我爷爷,还说他是汉奸,是日本人的走狗,呜呜——爸爸看我可怜,就把我抱回来了。呜呜——”她一边说,一边竟接着哭了起来。 门“嗵”的一声被推开了! 杉内雅子满脸泪水,扑到杨逸的身上,失声哭了起来…… 章文功最终还是被打发走了,只留下蔻蔻在病房里陪着杨逸。 在杜梅充满母性的感化下,蔻蔻和杜梅一家人终于渐渐地融洽了起来。她时而逗逗盼盼,时而又缠着杜梅给她讲故事,连缪德明也觉得她们特别像是一对母女。只是,蔻蔻每当把眼神落到杉内雅子身上的时候,就会流露出一种厌恶。 杨逸既然已经摆脱了嫌疑,小西和大冢便没有理由再待在医院里陪着了。他们向杉内编了个借口,回到宪兵队,把同样打得很惨的汤阿四给放了出来。 晚饭过后,缪德明劝杜梅早点回去。 杜梅向杉内打了声招呼,便一手拉着蔻蔻,一手抱着盼盼,和缪德明一起,走出了病房。 蔻蔻在走出病房的一刹那,转头望了杉内一眼,脸上闪过一丝不经意的微笑,耳旁又响起了茅山脚下和爸爸的对话。 “蔻蔻,今后,如果有人问起来,就说,你是爸爸抱来的,你爷爷是被一伙当兵的给杀害的,他们还骂你爷爷是汉奸,是日本人的走狗。记住了没有?” “记住啦!” 漫长的一周终于准确地体现在杨逸的身上,他终于苏醒了。 在睁开眼睛的第一时间,他看见了蔻蔻。 “爸爸——”蔻蔻哭着扑了过来。 杨逸也非常激动,他什么话都没说,却不停地用他那只可以活动的右手,给蔻蔻擦拭脸上的眼泪。 杜梅今天并没有带着盼盼过来,此时正在床的另一边倒水。当她听到蔻蔻的喊声,下意识得往前走了两步,随即便停了下来。因为她看见,杉内已经快步走到了杨逸的右边。 “呃,姐姐,谢——谢谢你!”杨逸艰难地吐了几个字。 杉内一阵难过,安慰道:“别说话,小逸,让我好好看看你。” 杜梅这时把暖瓶放下,快步跑了出去。“医生——院长——他醒了,杨逸醒了!” 杨逸听到杜梅的声音,忽然心口一紧,又把眼睛闭了回去。 几天以后,章文功领着徐文冠和七伢子来到了细川医院。七伢子的手里,还拎着两袋苹果。 杜梅此时抱着盼盼正坐在走廊上晒太阳。她见章文功走过来,也不吭气,扭头继续哄着孩子睡觉。其实这几天,她真的很难过。每天把蔻蔻送来的时候,杨逸看见她,就像看见另外一个人似的,冷淡得让她吃惊。又看见杉内一直都霸着杨逸,连蔻蔻都很难插进去。如果不是杨逸呼唤蔻蔻,杉内根本就不会理会蔻蔻的感受。杜梅第一次感到,她和杨逸已经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了。“是的,他不再属于你了,杜梅,快把他忘了吧。你有孩子,有家庭,有使命,你根本就不能再他。”杜梅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想抚平心中的那份苦痛。 “哟,杨老板,看来你好多了嘛!”徐文冠一进屋,摘了帽子,便和杨逸打起了招呼。 杨逸此时已经坐了起来,见徐文冠来访,不免吃了一惊,心想:这徐叔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跑到日本医院里来看我。他微微一笑,说道:“徐老板您真是太客气了,小病而已,岂敢有劳大驾。看,您来就来了,何必要带这么多东西。杨逸真实受之有愧啊!” 杉内接过苹果,满脸狐疑地打量着徐文冠。 杨逸赶忙介绍:“徐老板,这位是梅机关的杉内中佐,是我——是我的结拜大姐。姐,这位是南京妙春堂的老板,我是他的老主顾,很照顾我的生意,呵呵。” 徐文冠也注意到了杉内的眼神,见杨逸这么一介绍,连忙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向杉内连连鞠躬。“啊呀!杉内太君,徐某真是祖坟上冒了青烟,今天能遇到太君这样的贵人,实乃荣幸之至,诚惶诚恐!杉内太君,您以后可要多多照顾小店的生意,有什么吩咐,尽管向徐某开口。杨老板的生意,我也一定按时供货,而且价格只会比以前更公道,绝不会让他吃亏。至于那些个二道贩子,杨老板,你就别再去犯那个险啦。嘿嘿,真是太好了,以后有杉内太君罩着……” 杨逸倒还真没想到,徐文冠会有这么一手,他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只见杉内厌恶地摆了摆手,说道:“好了好了,你又不归我管。病人需要静养,如果没有其他事情,你可以先走了。” “呃,好的。杨老板,你可得快点好起来啊,我们还有生意要做哪!”说罢,徐文冠等三人向杉内鞠了躬,便走了出去。 杉内见他们离开,忽然拎住杨逸的耳朵,骂道:“大姐,谁是你大姐!我有那么老吗?” 杨逸连连叫疼求饶,心里却一直琢磨着徐文冠最后的那句话。 第六十八章 病榻中的姐夫 和杨逸在一起的十天时间里,是杉内雅子所度过的最美好时光。她把近三十年来的情感,全都浓缩在了这短短的十天时间里。但是,一封来自上海梅机关的电报,还是把她从幸福的感觉中,给拽了回去。杨逸不知道电报的内容,但是从杉内的眼神中,看出了她的紧张与忧虑。 杉内在临走之前,把小西和大冢叫到了病房,吩咐他们一定要照顾好杨逸。两人见杨逸是杉内的老相好,自然对他是十分的敬重。大冢甚至有些后悔,当初对杨逸下手过狠,还一直毕恭毕敬地作着检讨。 杨逸倒也释然了,心想:这回,总算还是从鬼门关里逃出来了。看来,这以后如果见了漂亮女人,还真得叫人家一声姐姐。嘴巴甜一些,肯定不吃亏。眼看顾效寅这条内线无事,自己受的这些苦,其实也不算个啥。可这日本医院,规矩太多,实在是有些住不习惯。尤其是老和杜梅见面,大家彼此都有些尴尬。倒不如回家休养,图个清净。 所以没过上几天,杨逸便在顾效寅和章文功的帮助下,办了出院手续,回到了井水弄的住处。蔻蔻在近段时间和杜梅一家厮磨得就像是一家人一样,可杨逸一出院,她便吵着要跟着杨逸回去。杜梅舍不得,也只能随着她的性子去了。毕竟,她还管杨逸叫一声爸爸,这份父女之情,是她杜梅暂时无法取代的。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杨逸的体格即便再强壮,在这三个月里,将一直在家中休养。所以,徐文冠便安排了一个弟兄,餐餐给杨逸父女送饭。杨逸在养病之余,除了逗逗孩子,便只能看看拳谱什么的,还有那两本红色的小册子,一本本地看过来。 这天夜里,徐文冠和章文功来到井水弄26号,看望病榻中的杨逸。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姑娘,戴着一顶女式礼帽,薄薄的面纱,若隐若现地遮住了她的脸。徐文冠示意让她在厅内坐下等候,便和章文功一起,走进了杨逸的房间。 房间内,杨逸一个人坐在床上看书,却没见到蔻蔻。杨逸告诉他们说,晚饭的时候,缪德明过来把蔻蔻给接走了,说今晚应该不会回来睡觉了。 几人闲聊了几句,徐文冠忽然话锋一转,神秘地对杨逸说道:“茅山那边有人托我向你捎个话,说他很想念你,他听说你病了,还特意派人过来看你。堂主,你愿不愿意见她啊?” 杨逸早就依稀感到徐文冠与新四军会有来往,可一听这话,还是小小的吃了一惊。“他人在哪里?” “就在厅上。” “快请他进来,徐叔。”杨逸连忙正了正身,把原本解开的衣领扣子,扣了起来。 章文功闻言,马上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在他的身后,那个面带纱巾的小姑娘也跟着走了进来。 杨逸定睛一看,心里一阵欣喜,感觉有股暖流,在全身舒展开来。“阿竹,原来是你!” 阿竹一愣,踯躅了一会儿,慢慢地走了过来。只听她平静地说道:“杨先生,你好。”声音平淡,毫无波折,完全像是一种机器语言。 杨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眼前的阿竹,竟和从前判若两人! 只听徐文冠在一旁说道:“郑小姐是她的上级派来照顾你的,堂主,你不会不欢迎吧?” 杨逸有些魂不守舍,喃喃地说道:“欢迎,欢迎。” “那就让她住以前玛丽住过的房间。堂主,我这就去帮她收拾屋子,你们聊,你们聊。”章文功说着,便走了出去。 徐文冠本想同杨逸再说些什么,见他此时已心不在焉,便不再说下去,悄然起身,也离开了屋子。 房间内只留下杨逸和阿竹两人,空气忽然凝固了起来,悄悄然,寂寂然的。两人就这么对视着,什么话也没说。 过来好一会儿,阿竹忽然甩掉帽子,伏在杨逸的怀里,轻轻地啜泣了起来。 杨逸心疼地抚摸着她的秀发,柔声安慰道:“别哭了,我的好阿竹。心里有什么憋屈,你跟姐夫说,姐夫一定帮你出气。” 阿竹一听,哭得更厉害了。过了一会儿,她抽泣道:“出气,出气,你都这样了,还拿什么出气!被人打成这鬼样子,我看着好心痛,你知道不。” 杨逸呵呵笑了起来,把手摸向阿竹的脸蛋。阿竹像是受了惊似的,抬起头,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姐夫,上级领导让我来照顾你,你,你不会出卖我吧?”说罢,向杨逸狡黠地一笑。 杨逸一看这神态,马上就把心放了下来。因为,他看见眼前的阿竹,正是那个天真活泼的阿竹。 杨逸在阿竹的照料下,身子一天天的好了起来。 肩膀和手腕的伤基本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觉得一练起架势来,便浑身发酸,气息不匀,筋脉无力。他知道这是内伤未愈的表现,仍需要安心静养。于是又捧起他爷爷的那本书,照着上面的方法,给自己扎针。 缪德明依旧经常来接蔻蔻回家玩。杨逸知道,杜梅见了他也会感到不自在,所以,每次都会差他过来。可他一直都没弄明白,杜梅怎么就成了日本特务,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隐情。于是他想到周铮,便很想去问个究竟。可每次上街的时候,总有几个尾巴在跟着他,估计小西还是没有解除对他的监控,就不再往周铮的住处走了。 渐渐的,他感到阿竹与以前相比,真的有些变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不主动言笑。只有在杨逸逗她的时候,才会偶尔露出往日的那份纯真。杨逸心想,这或许是她长大了,性格上产生了一些变化;阿菊不也这样吗,和小时候完全不同。他便没再往深了想。 一天中午,杨逸在屋内正哄着蔻蔻睡觉,赵羽从厅上走了进来。他见杨逸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轻轻地走到床前,来陪杨逸说话。 杨逸大病未愈,说着说着就犯了春困,打了几声哈欠。赵羽便不再打搅,轻轻把门带上,走了出来。 他今天来,其实是给阿竹送情报来的。阿竹给他开门的时候,还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接着就上厨房收拾去了。 赵羽蹑手蹑脚地进了厨房,轻轻的把门关了起来,从后面一把抱住正在刷碗的阿竹。 阿竹挣扎了几下,噤声道:“你……你给我出去!” 赵羽吻住阿竹的耳朵,阴沉地说道:“嘿嘿,别装纯洁啦,眼下,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我怎么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你?今天就让我好好疼疼你吧。”说罢,便开始拉扯阿竹的衣服。 阿菊没有再挣扎,只是不配合的反抗着。赵羽有些着急,抱起半裸的阿竹,开门朝她的房间走去。刚走出没多久,只听“咣当”一声,厨房的门自动关了起来。隐约听到杨逸在屋内叫了声:“阿竹,怎么了?” 阿竹浑身一颤,连忙答道:“没……没什么,刚才不注意,门关得快了些。” 就在这个时候,赵羽已经把她抱进房间,顺手一脚,把门带上,接着就把她扔在了床上。 阿竹颤栗地伏在洁白的床单上,任凭身后的男人,肆意地侵蚀着她的身体。一阵阵强烈的剧痛,从花瓣深处侵袭上来,折磨着她的神经,她的意志,还有那内心深处的羞辱。她只能默默地忍受,死死地咬住床单,把那份羞辱紧紧地咬在牙关里。泪水,浸湿了洁白的床单…… 许久,大汗淋漓的赵羽,从阿竹的身上起来,狠狠地撂下一句话:“臭丫头,我以后会常来的!你休想逃过我的手心!” 阿竹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她好像自己又死了一回。 八月中旬,修养中的杨逸终于伤好痊愈,他又回到了仁爱诊所上班。小西最终也解除了对他的监视,还经常和大冢一起来找他唠嗑。当然,每次都是在顾效寅的陪同下来的。因为,他们还不知道杨逸也会说日语。 杨逸上班以后,阿竹就一直住在井水弄,充当着小保姆的角色,做做家务活,陪蔻蔻聊聊天。在这层身份的掩护下,开展着地下情报工作。赵羽经常会来找她,可碍于蔻蔻在场,倒也没敢再放肆。 这天下午,杨逸的诊所迎来了一位特殊的病人。那人一进来,便把诊间的房门给关了起来。杨逸抬头一看,欢呼了一声:“苏婷姐!” 俏生生,似笑非笑地倚在门边,不是苏婷又会是谁! 杨逸连忙站起来,迎了上去,握住苏婷的手问道:“苏婷姐,粟司令一向可好?” 苏婷没有回答,却仰头细细的凝望着他的眼睛,忽然挣开手搂住了杨逸的后腰,呢喃道:“你这杀千刀的,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你!总是你!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杨逸一呆,低头悄悄说道:“苏婷姐,外面还有病人。来,咱们到检查室去说话。”说着,便搂着苏婷,走进了检查室。 第六十九章 巧计解围 两人在检查室坐下,对视了一眼,苏婷一下子脸红了起来。杨逸见状,咳嗽了一声,说道:“苏婷姐,你这次来南京,是……” 苏婷连忙收起了憨态,说道:“这次我奉粟司令之命,来南京执行一项重要任务,可是现在遇到了困难,不好下手,想请你帮我出出主意。” 杨逸吃惊得看了她一眼,问道:“我不是**,你们就这么信任我?” 苏婷微微一笑,说道:“粟司令可一直没帮你当外人,杨逸,你这么说,是不是太见外了吧。” 杨逸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你先去我的住处,我随后就来。我住在……” “井水弄26号是不是,我刚从那边过来。人家就是想急着见你嘛……”苏婷撒着娇说道。 “兄弟!兄弟,你可真是想死我啦!”忽然,一个大嗓门从诊间传了过来。 杨逸一惊,坏了!他怎么来了。便连忙向苏婷使了个眼色,苏婷见状,马上就躺到了床上。 “嗯,大哥,你再等会儿啊,我在给病人做检查。”杨逸回头说道。 不想,汤阿四已把头给探了进来,不怀好意地笑道:“嘿嘿,你们忙,你们忙。”说罢,把头又缩了回去。 “嗯,好了,大姐,待会儿我给你开点药,你吃上个四五天就会没事了!”杨逸一边装模作样地在苏婷的肚子上按了几下,一边大声说道。 苏婷满脸通红,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到了诊间以后,杨逸坐在那儿开方子,汤阿四则不停地瞄着苏婷的胸部看,把苏婷看得心里直恼火,真想上去给他一个嘴巴子。 等苏婷领了方子出去,汤阿四和杨逸心不在焉地聊了几句,就忙着要出去。杨逸知道他不怀好意,便跟上去说道:“大哥,兄弟这次能平安回来,还不是仰仗大哥你出来为我作证。所以,今个儿我做东,咱们还到那家碧云斋,去喝上两盅。你先去叫上嫂子,我这就去定场子。” 汤阿四摆了摆手,说道:“现在不行,大哥我公务在身,耽搁不得。这样吧,你先去定场子,我办完事再过来喝酒。” 杨逸心里暗骂,却又没有别的理由可以挽留,不禁很是担心苏婷的处境。 他把汤阿四送到门口,看他走远,便悄悄地跟了上去。 杨逸跟了一阵,发现汤阿四沿途又叫上三个便衣,紧紧地跟着苏婷。四个人越跟越紧,转眼,便跟进了井水弄。杨逸连忙也跟了进去。 苏婷心里也是特别的紧张。她这次来南京,本来是要执行一项秘密任务的。哪曾料到,无缘无故会被特务跟踪。光跟踪也就罢了,看样子他们这是想抓她。可她没有暴露什么呀,特务为什么要抓她呢?这个问题,她始终也想不明白。或许只是几个普通的小流氓,自已倒是可以轻松解决。可万一真是特务,一次又干不掉他们,恐怕会给任务带来很大的麻烦。 但是,容不得她多想,三个便衣已掏出手枪围了上来。“不许动,跟我们走一趟!” “干什么!你们放开我!”苏婷挣扎道。 “干什么?我怀疑你是抗日分子。给我带走!”汤阿四阴恻恻地说道。 “我不是抗日分子,你们抓错人了!”苏婷喊道。 “队长,咱先送宪兵队,还是……”一个小特务满脸猥琐地问道。 “屁话!先送便衣队,难道还能先便宜了那帮鬼孙!”汤阿四骂道。 杨逸一听,把汤阿四的八辈祖宗都骂过来了,合着这家伙是看上了苏婷,想非礼她!得赶紧想个办法才是。他眼珠一转,便有了主意,连忙迎了上去。 “哟,大哥!不好意思,晚上天气有些凉,我回家取件衣服,这就去定场子。”杨逸一边和汤阿四打招呼,一边随意地向苏婷看了一眼,忽然说道:“大姐,其实,干你们这行的,也不容易。这三教九流的接触太多,很容易染上这种毛病。不过没关系,你到仁爱诊所,就算是来对了。别的我不敢说,性病皮肤病是我们诊所的专科,治疗不孕症也有显著的疗效。你可要按时服药,五天后,我再给你做个全面的检查。” 把汤阿四听得是战战兢兢,菊花不由得一紧,忙拉着杨逸问道:“兄弟,她得的什么病?” 杨逸附在他的耳朵上悄悄地说道:“花柳,早期花柳!” 汤阿四大惊,忙向众特务喝到:“他妈的,晦气!兄弟们,认错人了,快把她给我放了。”说罢,握着杨逸的手不断致谢。 杨逸又请他稍等片刻,说拿上衣服就陪他一起去喝酒。汤阿四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再去喝酒,早就想到小翠红那儿去,泄泄被苏婷惹上来的火气,便借故把喝酒的事情给推掉了。 杨逸目送着他们走出胡同口,得意地笑了起来。猛然觉得耳根子一阵疼痛,苏婷已怒气冲冲地拽着他的耳朵,咬牙切齿地问道:“说!谁是大姐,谁是谁的大姐?你跟那家伙说什么了?他为什么那么怕我!像躲瘟神似的那么怕我!” 杨逸连连喊疼,一边还乐滋滋地笑道:“别,姐,我的苏婷姐,我不敢了,我下次绝对不敢啦。” “说!说了我就放了你,你说不说,到底说不说!”苏婷见他发笑,更是一脸怒火,连眼珠子都要绿了。 杨逸乐得笑弯了腰,连连喊道:“好,说,我说……” “苏婷姐,你回来了!姐夫,你们这是干嘛?”此时,阿竹从胡同外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篮菜,后面还跟着蔻蔻。她见杨逸和苏婷这副模样,也觉得有些好笑。 蔻蔻高兴地跑过去,喊了一声爸爸。杨逸便趁机抱着蔻蔻,逃离了苏婷的“魔爪”。 ***************************分界线*********************** “来,苏婷姐,别生气,尝尝我们阿竹的手艺。”杨逸嬉皮笑脸地往苏婷碗里夹了一块豆腐。 “哼!不要脸,在诊所干嘛摸我……”苏婷见阿竹正疑惑地看着她,便生生地把“肚子”俩字给咽了回去。阿竹听了,似乎有些不太高兴,拉着蔻蔻就回房间吃去了。 杨逸忽然正色地问道:“苏婷姐,到底什么事,为什么不好下手?” “随枣会战你知道吧?三十九军被打散了,部队化整为零,上山打游击去了。”苏婷慢慢地说道。 “**三十九军?我在南京消息闭塞,哪会知道这些。可这跟你们有什么关系?”杨逸问道。 苏婷瞪了他一眼,说道:“谁让你插嘴啦?不许插嘴,听我说完!” 杨逸暗暗叫苦,心里很不服气。明明是你苏婷先问我的,还叫我不要插嘴。这姑奶奶可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接下来,他便安静地听取了苏婷向他讲述的整个事件过程。 三十九军的一个团,奉上级命令,潜入大别山打游击。不想在行军途中迷了路,险入了鬼子的伏击圈,伤亡惨重。后来一直被鬼子追剿,现在已窜至来安一带,人数仅剩下不到三百人。团长熊时辉秘密潜入南京,寻求其堂兄熊式灼的庇护与帮助。熊式灼,原国民政府省级要员,两年前在察哈尔向日本人投降。现在在南京担任筹备伪政府事宜的一些日常工作,有一些经济实权。 据南京地下党内线报告,熊时辉到了南京之后,就一直有日本人和汉奸来熊府找他,并千方百计地加以威逼利诱,现处于被监控的状态下。据他的一个随从讲,熊时辉掌握着来安城一个秘密的武器仓库,是南京保卫战时留下的。这个情况,熊时辉在第一时间便透露给了他堂哥,想以此换取这三百名兄弟的性命,并给他一笔钱,好让他远走高飞,遁走香港。据说,他的妻弟现在就在香港定居。 可他堂哥熊式灼竟将此事告诉了日本人,弄得熊时辉骑虎难下。他和日本人打了多年仗,从淞沪会战,到南京保卫战,从武汉保卫战,又到随枣会战。在他看来,他和日本人根本不是尿不尿得到一块儿去的事情,而是见了面就想往他们脸上撒尿的那种。可如今在人家屋檐底下,他这叫虎落平阳被犬欺,心里懊恼也没得用了,只能采取不合作的态度。 十天以前,南京地下党组织把这个情报汇报给了新四军二支队党委。在苏婷的主动请缨下,粟司令便派她来南京和地下党的同志接头,找机会营救熊时辉,查到秘密武器仓库的具体位置,为兄弟友军的转移提供便利条件。 情况介绍到这里,杨逸陷入了沉思。过了很久,他抬头问苏婷:“这个熊时辉是不是被打得吓破胆了?非得跑香港去啊!他也不想想,校长能放过他吗?” 苏婷一愣,问道:“杨逸,你什么意思?” 杨逸摇了摇头,苦笑着说:“我还会有什么意思,估计这会儿,军统的锄奸团正磨刀霍霍,瞅机会干掉他呢。” 苏婷停在嘴边的筷子,忽然落了下来,她两眼直瞪瞪地盯着杨逸,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七十章 梅花玦眷话别离 两人于是商量了一下,等天黑上熊府去探探。因为怕苏婷又被特务盯上,杨逸特意提醒她换一身男装。 这时,缪德明扣门进来了,他这回又是来接蔻蔻的。 蔻蔻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一见到缪德明来,她就非常的兴奋。杨逸心想,或许孩子喜欢坐小汽车,又或许杜梅逗孩子有一套,让她吃好吃的,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自然。 可阿竹在一边有些不高兴了,她最近刚把蔻蔻从杨逸的身边抢过来,充当她的保护神,甚至连睡觉都要跟蔻蔻在一起。眼见这保护神要被人抢走了,心里隐约有些发虚。就怕哪天赵羽突然找上门来,又被他欺辱。 “蔻蔻,缪叔叔家就这么好玩?他们家是不是有什么好吃的呀?”阿竹伏下身子,给蔻蔻套了件外套,在她耳边问道。 “不是!濑由里会讲故事,我喜欢听她讲故事给我听。”蔻蔻倔强地就要把她推开。 阿竹没有松手,拉拢道:“赖阿姨会讲故事,阿竹也会讲故事啊。” “你的故事不好听,我喜欢濑由里给我讲故事!”蔻蔻说着挣开她的手,让缪德明抱着,离开了屋子。 阿竹气得连连跺脚,拉着杨逸一阵叫屈:“姐夫你看,这小没良心的,我对她那么好,她却这样对我。你说我哪点比不上那个姓赖的啦!” 杨逸心里很矛盾,他其实早就想告诉她杜梅的下落。可一想到她现在的身份,话到了嘴边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总不能跟阿竹这么说吧:哎,我找到你姐了,不过,她现在是日本特务。 杨逸只好不停地劝她,说缪家有个小弟弟,很好玩,蔻蔻其实是跟小弟弟玩去的,还叫她不要伤心。 这时,苏婷从阿竹的房内走了出来,换了一身男装,杨逸一下子就看呆了。 黑礼帽,黑衬衫,黑裤子,从头到脚全是黑的。可正是这身黑色的行头,却把她原已明晃白皙的肌肤,衬托得更加美白靓丽。最令人难受的,是胸口那高高隆起的乳峰,和微微敞开的衣领,哦,不,衣领不是重点,锁骨才是关键!那若隐若现的锁骨,有如云端雾里的羊脂白玉,撩得人心驰神荡,不能自拔。 “杨逸,怎么样,我像男人不?”苏婷含笑问道。 杨逸张大了嘴,吃吃地说道:“像!太像了,简直太像女人了!” 苏婷顿时变了颜色,跑过来就要揪杨逸的耳朵。杨逸忙躲到阿竹身后,扒着阿竹的肩膀,左右晃动着。“揪不到,你揪不到!” 阿竹也乐了,笑嘻嘻地对苏婷说:“苏婷姐,你要是穿着这身衣服出门,我敢保证,跟在你后面的男人,估计会超过一个连。” 苏婷颓然地坐了下来,喃喃地说道:“这可怎么办啊?我没别的衣服了。” 杨逸放开阿竹,走到苏婷的跟前,伸手去扣她的衣领纽扣。当目光洒到她凝脂般的胸口时,心里一阵狂跳。他勉强把扣子扣上,却见苏婷正抬头含情脉脉地望着他。他浑然忘了阿竹的存在,慢慢把脸贴了下去。忽然,“嘣”的一声细响,杨逸不由往下一看,衬衣中间的纽扣,竟被饱满地撑开了。 “啊——”苏婷尖叫一声,红着脸,捂着胸口,匆匆跑进了阿竹的房间。 没办法,杨逸只好出去买了几套粗布衣服,给苏婷换上,又给她化了一点妆,总算认不出来她还是个女的。两人各自取了防身武器,便要出门。 他俩刚走到门口,阿竹从后面拉住了杨逸。杨逸回头一看,见她也换了身男装,便问:“阿竹,你干嘛?” 阿竹摇着他的手说道:“姐夫,我也去!” “不行,你不能去,那儿很危险的!再说,你不是还要在家等情报吗?万一是紧急情报,他找不到你怎么办?”杨逸严肃地拒绝了。 阿竹心里好苦,感觉流下来了,她哽咽地说道:“姐夫,我怕。” 杨逸柔声安慰道:“阿竹别怕,姐夫一会儿就回来。如果是陌生人,你就不要给他开门。” 看着杨逸和苏婷远去的背影,阿竹的眼泪终于滚了下来。 周铮今晚在他的公馆,接待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他疑惑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心中起伏不已。“像!真是太像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相像的人呢?” “周站长,司令派我前来,究竟要执行什么重要任务?”阿菊昂首挺胸,两腿微分,双臂反背在身后,英姿飒爽地站在周铮的跟前。 周铮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委任状,略带赞赏地说道:“郑菊吟,早在重庆,我就听说过你的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是名不虚传!这是你的委任状,现在我宣读一下。‘兹任郑菊吟为军统南京站第三组暨特别行动组组长,叙局一级少校薪,此令。局长戴笠。民国二十八年七月十六日。’” “是!卑职一定孝忠党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阿菊唰的并拢了双腿,尊敬地向周铮敬礼,而后伸出双手,接过了委任状。 周铮哈哈一笑,说道:“你可是我从局座那里,软磨硬泡了两个多月才要来的,何行建为此还跟我闹意见呢!可他兵强马壮的,管他要几个人,打什么紧,局座也不会让他吃亏的。今后,跟着我,可要好好干哦,拿出咱们军统的气势来,别给委员长和局座丢脸。” “是,卑职谨遵站长教诲,菊吟定当尽心尽责,不辜负站长栽培!” “好了,小郑,别拘束,快请坐。眼下,有一件比较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们三组来完成。看,这是原三十九军某部的一名团长,名叫熊时辉。”周铮说着便把一张照片递给了阿菊,又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阿菊收起照片就要告辞,周铮忽然把他拉住,悄悄地问道:“呃,小郑,你可认识一个叫做霜儿的女人?” 阿菊一脸茫然,答道:“霜儿,这名字好好听哦,可我不知道是谁。”言罢,向周铮敬了一个军礼,便走出了房间。 房间里,留下周铮一人,坐在台灯下苦苦地思索着。 二十一年前的一天,周铮辞别了新婚五个月的妻子,独自踏上了前往武汉的大路。他的妻子霜儿,站在村口默默地注视着他。他是多想回去再好好抱抱她,去守着她,可是,他不能。一个坚定的信念,促使他抛下妻子,离开家乡,投身于民主革命的浪潮中去。 他在离别前,曾对霜儿说过:“霜儿,等着我,我很快就会回来的。等我回来接你的时候,咱乡里将会人人平等,乡亲们不再受穷,人人都有地,家家有粮种。这块玉玦,是我祖上留下来的,你把它收好。不管你今后变成什么样子,只要见到这块玉玦,你始终都是我妻子。我周铮对着梅花玦发誓,周铮愿追随总理,永不背叛!革命成功之日,便是夫妻相聚之时。天地可鉴,苍天有眼!” 霜儿此时早已泪如雨下,她搂住周铮的脖子,嘤的哭了起来。 坐在从武汉开往广州的列车上,周铮踌躇满志,思绪满怀,唯一念念不忘的,是他的妻子杜霜儿。 赵羽从中华门外的一个地下联络站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这是他成为**预备党员以来,第一次和郊外的这个联络站接触。徐文冠告诉他,这个联络站是南京地下党组织和皖南新四军联络的首要站点,是非无线电情报渠道的一个重要枢纽,以前是叫一个胡庭风的同志和这里进行单线联系的。可自打胡庭风牺牲后,都由徐文冠亲自跑来交待任务,行动很不方便。 在回妙春堂的路上,他不由地暗自得意。 因为徐文冠的极力推荐,他终于潜入了**南京地下党组织,虽然眼下还只是个预备党员。每当想到这个,他就会想起杨逸,就会独自偷偷地发笑。现在洪武堂上下,恐怕都成了新四军的天下,可唯独杨逸一个还不是**。他不禁耻笑徐文冠的眼神不好,连他这个军统特务都成了共.党中的一员,杨逸这么一张白纸搁在面前,他居然视而不见。 最让他得意的是,除了郊外的那个联络站,他还掌握了地下党的机要核心,机要员阿竹正渐渐被他控制。今后,一旦国共反目,他赵羽一定会首立奇功。赵羽想到这里,似乎看到了他被授勋时,那意气风发的一刻。 不知不觉中,他发现自己竟然并没有往妙春堂方向走,而是鬼使神差般地走到了钞库街上。他再往前走一百米,就到了井水弄。于是,他又想起肆虐阿竹的场景,意气勃发了起来,真佩服当初自己的英明决断。“嗯,好久没调.教调.教她了,看看今晚有什么机会。”赵羽心想,便快步往井水弄走去。 忽然,他看见阿竹正挎着个背包,匆匆地从街的那头走来,一转眼,就闪进了井水弄。 赵羽不由地加紧了脚步,悄悄跟了上去。 第七十一章 夜探栖霞山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阿竹好像感觉到了来自后面的危险,她忽然停下脚步,拔出一把利刃,向赵羽猛刺过去。 赵羽心下大骇,没想到阿竹居然会有这么一手。他不敢怠慢,迅速弹出峨眉刺,和阿竹斗了起来。“叮——”两刃相交,匕首的寒光,唰的一下射向赵羽的眼睛。但他毫不理会,手中的峨眉刺擦着匕首的沿口,凶狠地向前刺去。 “啊!”阿竹发出一声惊呼,脚尖一点,往后连翻了五个后手翻,总算是化险为夷,只听她轻轻一声娇喝:“羽哥,你疯了吗?” 赵羽立刻愣住了,他硬生生地把峨眉刺给收了回来,耳根子一阵发热,怔怔地问道:“是阿菊吗?” 阿菊收起匕首,气呼呼地走了过来。“不是我还有谁啊!瞧你什么眼神,还教官呢!走,回屋去!” 赵羽心里暗暗叫苦。这可是杨逸和阿竹住的地方,他早已不住在这儿了。这倒是没什么,可万一让阿菊知道他强.奸了她姐姐,那可如何是好,总不能把阿菊也灭了口吧。阿菊是党国的功臣,自己也心仪于她,他可下不了这个手。 可还没等他想好,杨逸住所的门,吱呀一声就打开了,一道长长的光线,散在了两人的身上。 “阿菊,真的是你!我真的想死了啦,阿菊!”阿竹这时从屋内跑了出来,牵着阿菊的手,两眼还含着泪花。 阿菊也是非常高兴。相拥着阿竹,在她脸上不断厮磨着,但内心却产生了一种怀疑。她忽地放开阿竹,转身向赵羽冷冷地问道:“羽哥,你把我姐怎么啦?” 赵羽本就做贼心虚,一听这话,耳根上的热流,瞬间传到了脸上,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坏了!难道说阿菊已经知道此事?难道她已经来过这里?难道阿竹都已经跟她说了?难道说我的计划要就此落空啦?”赵羽想到这里,脸上一下子又青了下来,心里闪过一丝邪念,悄悄把峨眉刺弹了出来。 “阿菊,我很好。这儿只有我跟姐夫住,他……他不住在这里。走,咱们进屋去!”阿竹一拉阿菊的手,对赵羽看都不看一眼,扭头就往屋内走去。 阿菊回头看了看赵羽,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满脸狐疑地跟了进去。只留下赵羽一人,怔怔地呆立在弄堂里。 熊式灼的府第位于西北郊的一个小镇旁边,独门独院,里里外外都挂着灯笼。门口有几个士兵把手,宅子后面就是名闻遐迩的栖霞山。 杨逸和苏婷把马栓在林子里,爬上山坡向下眺望。 “杨逸,你看,这就是熊式灼的宅子。院子里守卫众多,镇上还驻扎着鬼子的一个小队。那天我来的时候,又看见几个便衣,在门口晃荡。唉,如果是刺杀任务的话,这将是一个绝好的狙击点。可惜,又不能杀他,你看我倒不倒霉。”苏婷一边向杨逸介绍,一边还不断叹息。 杨逸没有理她,一声不吭地观察着四周的地形。 苏婷见他把头扭到了后面,猛的在他肩膀上一拍。“喂,干嘛哪!黑灯瞎火的,哪儿还有什么风景给你看!” “嘘——别吵。”杨逸低喝一声,顺手指了指后边的那个小山头,缓缓地说:“看,那边有座小山头,山高林密,目测距离一千两百米。苏婷姐,我听阿竹说,你是个神枪手,有把握击中山上的目标吗?” 苏婷奇怪地看着他,以极不服气的口吻说道:“什么‘你是个神枪手’,姐可是正儿八经的狙击手,狙击手你明白不!我爹就是狙击手,想当初我和我哥比赛……” 杨逸可没兴趣听她继续吹嘘,仍盯着那个山头,一本正经地说道:“咱们所处的这个位置,是狙杀山下目标最好的狙击点,目测距离才八百米。如果换作那个山头来狙杀山下的目标,那么,狙击步枪的射程,要达到两千米才对。苏婷姐,你知道还有哪支步枪有这么远的射程?” 苏婷乐了,捂着嘴极力控制自己的声音,前俯后仰地笑道:“杨逸,我发现你人真逗,我当然是选择这个点,也不会去选择那个点啊!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简直异想天开。” “好!这么说,军统的狙击手一定会埋伏在这里。苏婷姐,你知道我的意思了吗?”杨逸悠悠地说道。 苏婷恍然醒悟,用手拍了拍脑门,说道:“啊呀,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是这么回事哦,他若是想狙杀山下的目标,我趴在山头上就给他来一枪。嘿嘿,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枪毙了他,再顺利把人救走。这‘制造摩擦,破坏抗战’的罪名,绝不会落到我的头上,因为,他已经死了,这叫死无对证。杨逸,你真是太聪明了啦!”她越说越来劲,越说越来劲,最后,竟是兴奋地捂着嘴巴把话说完的。 杨逸无奈地摇了摇头。从内心讲,他可不愿看到他的同僚,被苏婷狙杀在这个荒山野地里,可这又有什么办法。不管军统派不派刺客,都要防止有人出手暗杀熊时辉,因为,那个枪械仓库,对抗战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周铮封了他一个光杆司令,除了那两根金条,就只有一张破纸,别的什么都没有。他手里只有一支王八盒子,子弹也才只有十一发,想让他拉杆子,得等到猴年马月啊。这枪械库,倒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不光可以解决枪支问题,还可以伺机招兵买马,壮大二组的实力。这年头,有枪就是爷嘛。要不,是不是先跟周铮先汇报汇报,看看他是什么意见?或许他可以帮得上忙,来个联合营救也说不定。 他想到这里,在苏婷耳边低语了几句,竟丢下苏婷,独自一人下山去了。苏婷嘟哝着小嘴,好不乐意地看他离去。 杨逸策马回到北郊的那个秘密联络站,对了暗语,把马还给了人家。那汉子见只他有一个人回来,悄悄地问道:“堂主,和您一起去的那个小伙呢?他咋不回来啊?” 杨逸一愣,问道:“你怎么认得我?” 汉子微微一笑,说道:“您是堂主,洪武堂上下谁不认得您呐。只是堂主高高在上,不记得手下兄弟罢了。” 杨逸心下一凛。有道理啊!看这一年以来,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帮中的事务,都是徐文冠一人在打理,自己光顾着看病了,连手下的兄弟是谁,都搞不清楚。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窝囊,这样下去,恐怕这堂主的位置,形同虚设了也说不定。不行,不能在这样下去了。想到这里,杨逸便思忖着如何跟徐文冠谈这件事。但他又觉得徐文冠有些深不可测,一时竟也找不到说说的理由。 那汉子见他神思恍惚,倒也没接着问,只是泡了壶清茶,让杨逸品尝。杨逸哪还有什么心思品茶,匆匆告别了汉子,向太平门赶去。一边还在想:“奇怪,苏婷是怎么知道这个秘密联络点的?啊——我明白了,原来徐叔是**!” 这一惊非同小可,以前在他心里的所有疑问,全都浮上了水面。 太平门的守卫,看了看杨逸手中的通行证,点头让他进去。他便一刻不停地往宁海路赶,并敲开了周铮的大门。 “处座,卑职得到一个消息,三十九军的一个团长,名叫熊时辉,几天前秘密潜入南京,情况十分危急。接下来,我们将采取什么行动?”杨逸和周铮一见面,开口便问。 周铮看着杨逸脸上微微发亮的额头,赞赏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你没有一兵一卒,居然也能探听到这个消息。我就说嘛,我没看错人。不过,这个任务,我已经派三组去执行了,你就不要再插手了。” “三组?处座,咱们到底有几个组?这三组到底是去营救呢,还是……” 周铮没等他把话说完,严厉地打断了他:“不该问的别问!多想想你们二组自己的处境。我不希望你再犯类似的低级错误,还不给我快滚!” 杨逸讪讪地退了出来,满脸的怨气,心想:“这都什么呀,什么叫‘你们二组’,二组有‘你们’吗?哼!既然你不给我人和枪,老子去找徐文冠去,不!去找**帮忙,自己把这件事给办了。周处,你可别怪我心狠,破坏了你们那个狗屁三组的行动计划。” 想到这里,杨逸又趁着夜色,往妙春堂走去。 阿菊一直盯着阿竹的脸,把阿竹瞅得浑身不自在,渐渐地脸都红了起来。 “说,老实交待,你是不是已经和姐夫那个了?”阿菊戳着阿竹的鼻子,调侃道。 阿竹一阵心慌,连忙转过头去,辩解道:“哪有!我哪有!姐夫可没你想的那样,他,他可是个君子。” “哟——哟哟,原来是君子呀,那咱们阿竹可就是淑女啦,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原来这故事说的是你俩呀!”阿菊笑着把阿竹扳过身来,一脸顽皮地盯着她。 阿竹心里好苦,她强忍着泪水,思忖着:我是淑女吗?我已经被那个混蛋给糟蹋了,还能是淑女吗?不!我不是,我根本就配不上姐夫。 只听阿菊又在她耳边说道:“别瞒我了,你跟姐夫好,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你看他,人长得帅,又会给人看病。更了不起的是,武功还非常好,他可是会保护你的哟。” 阿竹一听,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深深地把头低了下去。 忽然,阿菊扯着她的手,慌乱地说道:“呀!不好,阿竹,我那个来了,把卫生带找出来,快借我用用。” 阿竹的心猛地一沉,她已经好久都没来月经了。 第七十二章 情定阿竹 徐文冠看着杨逸阴沉着脸,便挥手让七伢子出去。然后在杨逸旁边坐下,斯斯文文地问道:“堂主深夜造访,不知有何指教?” 杨逸在之前一直压着火气,还处心积虑地设想着,如何跟徐文冠说道这件事。可一听到这文绉绉的话,那股无名火腾地就窜了上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和徐文冠怎么就那么的不合拍。“呵呵!我不是你堂主,我就是一个挂名的傀儡而已!指教?我哪敢有神马的指教!我是来听取你老徐同志的指教的!” 徐文冠也不生气,依旧笑眯眯地看着他,忽然说了一句令杨逸万分吃惊的话:“是的,你猜对了,我就是**。可你又是国民党不是吗?难道我说错了吗?” 杨逸没想到徐文冠会说得这么直接,这么直白,他满脸涨得通红,顿顿地说道:“好,很好!既然大家都已经把话挑明了,你看怎么办吧!” 徐文冠微微一笑,平心静气地说道:“杨逸,你是二哥的人,当然也是值得信任的。我拉上你和我们一起干,当然有我的道理。何况,现在是国共合作时期,你我更应该精诚团结才是,怎么能说翻脸就翻脸?” 杨逸心中一阵苦闷,自己为抗战做了那么多事,几次差点丢了性命,竟换得徐文冠的一阵抢白。他失望地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自言自语地说道:“好吧,你我话不投机,这次算我白来。我这就去栖霞山,自己去把熊时辉救出来。告辞!” “慢着!”徐文冠这时也站了起来,身形一晃,已把杨逸拦住。 杨逸一阵冷笑,竖了竖剑眉,威喝一声:“老徐,难道你要强留不成!” “不,你误会了,杨逸先生,请稍安勿躁,坐下来说话。”徐文冠平和地说道。 “好,那我倒要恭听徐先生的谆谆教诲啦。”杨逸转身坐了下来。一时间,两个人的内心距离,一下子被这短短的两句对话给拉开了。 徐文冠也坐了下来,向杨逸道出了他的行动计划。杨逸听得时而点头,时而又极力反对,时而又提出自己的意见。如果没有前面的那出戏,在旁人看来,他俩还真算是一对默契的战友。 直到天色渐亮,两人这才结束了讨论。杨逸揉了揉眼睛,离开妙春堂,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他刚一进客厅,就看阿竹套着睡裙,从屋内走了出来。她上前一把抱住杨逸,幽幽地啜泣道:“姐夫,我怕!昨晚你一宿都没回家,我好害怕。你知道吗?我这一宿都没合眼了。” 杨逸好生安慰道:“阿竹,乖哈,姐夫在这儿呢。你先回屋睡去,姐夫收拾收拾东西,一会儿就要走。” “不,姐夫,你不在家,阿竹睡不着。姐夫,我求求你,等阿竹睡着了再走,好不好?嗯嗯——”阿竹居然揉着眼睛哭了起来。 杨逸掐指一算,离计划行动时间还早,便抱起阿竹,把她放在床上。见她闭上了眼睛,转身就想离开。忽然,一只温软的小手握住了他。“别,姐夫,你别走,你走了,我睡不着。” 杨逸见她双眼凄迷,心下不忍,便握着她的小手,在床头坐了下来。阿竹这才安心,悄悄地转了过去,发出了细细的酣声。 好软好软的手啊,杨逸望着阿竹流水般的身姿,也迷离了起来。是啊,他和阿竹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了,可小姑娘似乎一直都与他保持着距离,真的连她的小手都没有好好摸过。这感觉简直是太美妙了!他好像感到,从前每次想起阿竹的时候,那股暖暖的意境,顺着她的小手,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他痴痴地看着,看着,眼前又浮想起沉香湖畔的美景,和那两只白色的水鸟。 忽然,阿竹把手抽了回去,在床上辗转了几下。杨逸一愣,忙探头去看她有没有真的睡着。只见阿竹双眼紧闭,满脸绯红,额头和脖子上还渗出细细的汗珠。杨逸也觉得一阵燥热,赶紧起身去找扇子。等他找到扇子回头一看,短裙的裙角,已经被她掀到了腰间。白色的亵裤,紧致地包裹着性感的娇臀,两条秀长的**,赫然呈现在杨逸的眼前。 杨逸倒吸了一口浊气,一股热浪直冲他的脑门。他轻轻地走了过去,生怕脚下那不和谐的声音,破坏了这优美动人的一刻。 他从后面小心翼翼地拥着阿竹,舌尖慢慢地在她的耳边游走。他感到阿竹浑身颤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恬静。 杨逸见她睡相安稳,天真而又宁静,好像天上的仙女,不容亵渎。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行为是如此龌蹉,内心是如此阴暗。“天哪!我在做什么?我到底在做什么?阿竹是你的妹妹呀,你怎么能够有这么肮脏的想法?” 杨逸正自后悔,阿竹猛然一个转身,把小嘴贴在了杨逸的脸上。“姐夫,爱我——” 杨逸临时巩固起来的防线,在这致命的一瞬间,土崩瓦解了…… 阿竹紧紧地咬住嘴唇,两眼迷离地望着杨逸。她感到自己不再疼痛,不再害怕,心灵的恐惧,正随着爱的蠕动,渐渐地被逐出身外。 不知过了多久,杨逸那酣重的呼吸,逐渐退了下去。阿竹忽然推开他,扭头嘤的一声哭了起来。 “阿竹,对……对不起,都是姐夫不好,没把持住,是姐夫对不起你……”杨逸一边气喘吁吁地道歉,一边还紧紧地拥着她,想继续追逐这份美妙的感觉。 阿竹使劲地摇着头,哭道:“不!是我对不起你,姐夫,是我对不起你……” 杨逸不容她继续往下说,捧着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 杨逸整理好行装,从屋里走了出来。这时阿竹已经给他煮了满满一碗水浦蛋,端到他的门口。“姐夫,你吃了鸡蛋再走。” “哎!“杨逸乐呵呵地应了一声,接过碗一看,顿时吓了一跳。“不会吧,阿竹,你把家里的鸡蛋全打进去啦?这,这到底有几个呀?” “嗯!刚好一碗,几个?我忘了呀。”阿竹盯着杨逸,兴致满满地答道。 “不行,不行,你看你那么瘦,我擀几个出来给你。这么多,我也吃不下呀。”说着,杨逸便到厨房找碗去了。 阿竹看着杨逸,一种未有过的幸福感油然而起。 杨逸正吃着,阿竹瞅着碗里的蛋,忽而幽幽然地说:“唉,阿菊也真是的,起得那么早,也不等我煮蛋给她吃,就匆忙走了。” 杨逸差点没被嘴里的鸡蛋给噎着,他直愣愣地问道:“什么,阿菊来过啦?她啥时候走的?坏了!!”没等阿竹回答,杨逸就站了起来,拎起背包就要走。 阿竹见他着急,连忙问道:“姐夫,你这是怎么了?阿菊怎么啦?” “阿菊有危险!”杨逸抛下一句话,就匆匆跑了出去。 这时银行早已开门了。杨逸把包里的十万法币,全都存进了汇丰银行,然后揣上支票本,就往北郊走。等他到了秘密联络站,也不顾徐文冠一帮人诧异的目光,套上一匹马,就往栖霞山方向赶去。 “这可怎么办?阿菊没有防备,一定会被苏婷给打死的。阿竹的枪法都如此了得,苏婷就更不用说了,阿竹可是苏婷亲自调.教出来的。这么说,阿菊有可能就是南京军统情报站第三组的人。如果她果真是三组的人,我若去阻止她,周处必然会知晓我参与了此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军统纪律严明,一旦超越了职责范围,会遭到严厉的惩处。我个人受到处分事小,连累阿菊和周处事大。因为组织内部的原因,导致行动计划的失败,那将是整个组织的耻辱。不行,不能和阿菊正面接触。”想到这里,杨逸又猛地甩了一鞭,马儿长嘶一声,昂头疾驶而去。 杨逸在镇上唯一的一家酒馆前下了马,把马拴在马桩上,就往栖霞山走去。当他走进林子的时候,竟没发现苏婷的坐骑,却看见草丛里面,隐隐约约地埋伏着几个人。他估计伏击者已经注意到他了,却也不加理睬,哼着小曲儿,绕过林子,往后山走去。伏击者见他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便不再向他观察,又把眼光落在了熊府的后院。 杨逸在后山迂回辗转了好一会儿,终于爬上了昨晚看见的那个山顶。只见苏婷趴在草丛中一动不动,枪口正对着下面的山坡。 苏婷一听后面的动静,瞬间从腰间拔出手枪对准了杨逸。 “是我,苏婷姐。”杨逸压着嗓子说道。 苏婷把头一甩,示意杨逸过去。杨逸猫着腰走了过去。 “怎么回事?你这会儿不是应该在山下吗,上来干什么?”苏婷问道。 杨逸用手指了指下面,说道:“你没看见那个背影有点像阿竹吗?” “什么叫有点像,那就是阿竹,但是很可惜她不是,她只是阿竹的妹妹。”苏婷的回答倒是出乎杨逸的意外,只听她又接着说道:“你就是为了这个,千方百计地来通知我的?”说罢,还冷笑了一声。 杨逸憨憨地一笑,说道:“对,请苏婷姐手下留情,杨逸感激不尽。” 苏婷有些不快,轻轻推了他一把。“别碍手碍脚的,滚,赶快滚,姐知道分寸!” 杨逸冲她莞尔一笑,下了山顶,又从后山转了出去。 第七十三章 错误的狙杀 酒馆的门口,停着一辆四轮军用吉普,车灯旁边,还挂着一枚膏药旗。马路上人流明显多了起来,摊贩的生意似乎非常红火,几个流动小贩,甚至还为了争一个买主而互相争吵。拴马桩那边,此时又多出了几匹马,杨逸知道,徐文冠一干人此时已经潜伏在酒馆周围。 “哟!客官,里边请,您几位啊?”杨逸一进门,小二便迎面招呼道。 “咦!今天可真热,小二,两碗酸梅汤,送望霞阁雅间。”杨逸四周环顾了一下,随意地道了一声暗语。 小二忙把杨逸领了上去,趁无人注意,悄悄在杨逸的耳边嘀咕一句:“堂主,人就在里边。” 杨逸不语,推门走了进去。 雅间内,有个日本军官,正趴在窗户边上,往熊家大院察看。那人听到开门声,把头转了过来。 “宫本英树!”杨逸暗自惊呼。 宫本转身向杨逸行了一个军礼。“杨先生,国民革命军新编第四军宣传干事宫本英树,奉命参加营救行动!” 杨逸没有给他回礼,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从挎包里取出原本属于宫本英树的那套军服,换了上去,他心中难免又是一番惆怅:“好嘛,连小鬼子都参加**了,我这忙活来忙活去的,到底是为了个啥?要不是看在苏婷姐和阿菊的面子上,我才不参加这狗屁行动呢。就算眼前有一个军的装备送给我,老子也不会放在眼里,来受你徐文冠的驱使。” 他心里这么思忖着,隐约又觉得自己有些肤浅,不像是他的本性。可徐文冠的做法,实在是令他寒心,根本就无法让他接受。 宫本见他换好了衣服,又往脸上粘了络腮胡子,便用日语戏虐道:“浅野大尉,熊式灼已经恭候我们多时了,阁下是不是可以出发了?” 杨逸收了收心神,也向他操了一句日语。“嗨!宫本少佐阁下。” 杨逸开着那辆吉普,在熊府门口停下。门口监视的特务,见来了两个日本人,也没怀疑,便又四处遛达去了。两人顺利地走进了熊式灼的宅子。 熊式灼此时正和管家在走廊上纳凉,见院子里忽然出现了两个日本人,连忙站了起来。 “熊先生,奉天谷司令官之命,宫本佐治少佐及在下浅野茂雄,特来贵府,邀请令弟熊时辉团长,前往警备司令部一叙。”杨逸向熊式灼敬了个礼,取出上衣中的证件,在他眼前一晃。 熊式灼有些惊慌。这日本人三番两次请熊时辉过去,熊时辉就是不买账,这回居然惊动警备了司令部,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日本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他不免有些后悔,不该在这个时候接济熊时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万一这事谈不拢,他熊式灼可是既得罪了祖宗,又得罪了日本人。他见两人来者不善,便向杨逸连连点头。“哟!太君,欢迎光临,欢迎光临哪!” 杨逸摸了摸胡子,傲慢地说道:“熊时辉呢?我们要马上带他走。” 熊式灼捅了捅身边的管家,管家会意,躬身向后厅走去。 “太君,您先请坐,舍弟一会儿就来。”熊式灼一边招呼,一边又亲自搬了条藤椅,请二人入坐。 宫本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杨逸则扶着枪套在一旁站着,两眼环顾着四周。院子两边各自站着五个守卫,杂乱无章地杵着汉阳造。那座小山头正对着大院北边的围墙。 不一会儿,管家领着身着便装的熊时辉出来,手上还拎着两盒板鸭。宫本马上站了起来。 “好吧,熊先生,既然熊团长已经来了,那我们就告辞了。”说话间,杨逸上前就去扯熊时辉的手臂。 熊时辉厌恶地把手一甩,喝到:“别拉我,老子自己会走!” 这时,宫本用日语也对杨逸教训了一通:“混蛋,熊团长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客人,不可以对他不恭!” 杨逸忙向宫本鞠躬,故作惊恐地说道:“是,宫本阁下,卑职知错了。” 熊式灼见宫本对堂弟颇为尊敬,倒是放心了许多,忙在前面带路。于是,几个人便跟着熊式灼走到了院子里。杨逸见熊时辉进入了狙击方位,赶紧从后面跟上来,挡住了阿菊的视线。 *****************************分界线************************** 阿菊耐心地等待着,可这个令她讨厌地络腮胡子,一直遮着她的视线,让她没有机会下手。眼看他们就要走出院子,而院子前面的围墙,刚好挡住了那辆军用吉普,她不免心急如焚。这是阿菊来南京军统情报站的第一个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她暗自下了个决心,如果在两步之内,络腮胡仍旧挡住她的视线,她将首先击毙他,然后再伺机狙杀熊时辉。 一步,两步…… 就在阿菊刚想抠动扳机的一瞬间,熊时辉的身后,忽然跑来一名随从,把他叫住了。真是个天赐的绝好机会! 阿菊毫不犹豫,向熊时辉抠动了扳机。 但是,她失手了。 就在子弹射出去的一刹那,只听“叮”的一声,阿菊看见她的枪管,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击了一下。枪管冒出的火星,以及那比子弹出膛的声音还要尖锐的撞击声,惊得她差点枪把脱手。三个直觉告诉她:一、自己被偷袭了;二、没有击中目标;三、她已经没有机会了。 她连余光都来不及扫视,本能地往旁边一滚,眼前的岩石,又被子弹击崩,岩石的碎屑打在她的脸上,火辣辣的生痛。阿菊连续向旁边滚了几滚,顺势蹲起身来,把枪口对准了后面的那座小山。 但她没有发现任何目标,便依靠树木的掩护,一边瞄准,一边向树林中撤离。与此同时,熊家大院响起了噼里啪啦的枪声。 等阿菊召集埋伏在山下的兄弟,前往后山搜索的时候,山顶上的苏婷,早已跃上藏在后山中的战马,向江边驰去。 *****************************分界线************************** 话说熊时辉就要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的警卫员匆匆地从厅里跑了出来,突然喊了一声:“团长,我也去!” 熊时辉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不好!一种不祥的阴影,瞬间笼罩着杨逸。“小心!”只见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把熊时辉扑倒在地上。 一颗子弹擦着杨逸的耳朵,飞了过去。可怜走在熊时辉身边的宫本英树,却因为这个下意识的转身,被子弹击中了胸膛。 “有刺客!有刺客!”院子里的守卫顿时乱了起来,纷纷举起汉阳造,朝四周胡乱开枪。 杨逸瞥眼一看,见宫本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他胸口一阵悲愤,紧紧地护住熊时辉,向宫本喊道:“宫本君!宫本君!” 宫本英树好像有点反应,身子抽搐了几下。杨逸忙转头对熊式灼吼道:“还不快来帮忙,把宫本长官抬上车!” 熊式灼的守卫,有两个比较机灵的,早已放下手里的枪,把宫本抬了出去。 这时,门口的那几个便衣也闯了进来,他们掏出手枪,把杨逸和熊时辉团团围住。 杨逸没有料到情况会变得这么糟糕。按照最先的计划,由苏婷干掉埋伏在山坡上的狙击手,掩护他们安全撤离熊家大院。后来情况有变,狙击手变成了阿菊,他只能让苏婷手下留情,不可击杀阿菊,但要阻止她的刺杀行动;为了保险起见,他还一直用自己的身躯,保护熊时辉,好教她不要随便开枪。哪知道阿菊对化了妆的杨逸,居然会认不出来,还对他起了杀心。苏婷一看阿菊情势危急,便不得不对阿菊下手。可惜晚了一步,阿菊的子弹还是准确无误地射向目标。杨逸的这个螳螂捕蝉之计,已经彻底失败了。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如果不是熊时辉的警卫员,被子弹射中的,就一定是他。可他这时,心里还在埋怨那个多事的警卫员,怪他破坏了他的整个营救计划,还把可恶的便衣给招惹进来。 “一对,两对,三对,四对。”杨逸暗暗数了数便衣的鞋,发现只有四个人,他猛地抬起头,用日语喊道:“把熊时辉给我带走!” “嗨!大尉阁下。”几个特高科便衣异口同声地应道,拖起熊时辉,便拉了出去。熊时辉的警卫员这时刚晃过神来,他一摸手枪,却被杨逸轻松地缴了械。熊式灼和他的十几个守卫,眼睁睁地看着熊时辉被便衣们推上了汽车。 杨逸登上吉普,一踩油门,急打方向盘,掉头就走。与此同时,四个便衣蹬着踏脚,紧扒着车门,把枪口一致对准了后排座上的熊时辉。 车子在经过酒馆的时候,杨逸看见人群之中,似乎有双熟悉的眼睛在盯着他。但他丝毫不予理会,猛地长按了一声喇叭,人群纷纷散开。 “宫本,挺住,宫本英树,你一定要挺住!”杨逸看着身边昏迷不醒的宫本英树,暗自祈祷,额头上的汗水一颗颗地往下落,渐渐地迷失了他的双眼。 朦胧之间,一支长长的横杆,缓缓地挡住了去路。 第七十四章 褪色的记忆 “放行,放行!我们是特高科!执行紧急任务!”没等杨逸发话,扒在车门上的一个便衣,急匆匆地跳下车,掏出证件,递给守卫哨卡的日军士兵。士兵不敢怠慢,急忙把横杆摇了上去。 杨逸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忽然冷静了下来。徐文冠一行人,现在早已被他抛在了后面,可他的处境却变得极为危险。前面那条岔路,是通往江边秘密渡口的。车子一旦开上岔路,他的身份立刻就会暴露;但如果不上岔路,营救计划就会面临失败,最终必然也将全盘暴露。 想到这里,杨逸渐渐放缓了车速,拼命想着对策。 “浅野,停……停车。”宫本忽然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杨逸急忙踩住刹车,侧目看了一眼宫本英树。“宫本君,别说话,我,我送你去医院。” 宫本惨然摇了摇头,突然咳嗽了几下,吐出一口鲜血。杨逸心下一沉,那种绝望的悲凉感,瞬间涌上了心头。 “纯子……纯子……”宫本的眼神似乎黯淡了下去,不断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杨逸连忙追问:“宫本君,你,你想说什么。” 宫本把手指向岔道,虚弱地说道:“江边,纯子……在江边……等我……” 杨逸一愣,不明白宫本在说什么。 这时,扒在车子右边的那个特高科便衣,红着眼睛冲他喊道:“浅野大尉,请尊重少佐阁下的意愿,把车开到江边!拜托了,阁下!” 杨逸顿时鼻子一酸,两行热泪唰的滚落了下来。他猛地一踩油门,向右急打方向盘,车子便颠簸起伏地上了通往江边的那条岔道。 熊时辉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见车子开上了岔道,惊恐地问道:“你们……你们要把我带到哪儿去?” “巴嘎,少废话!你再不老实,死啦死啦的!”两个特务同时吼道。 赵羽混在人群中间,听见熊府的枪声,着实吓了一跳。徐文冠轻轻拉了他一把,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不一会儿,他们就看到杨逸载着四个便衣冲了过来。 赵羽扫了杨逸一眼,低头问徐文冠:“四哥,现在我们怎么办?” 徐文冠对眼前的这个情况,也是始料未及。杨逸昨晚并没有告诉他,山上还有军统杀手在设伏。他还以为,是苏婷在山上开的枪。可依他的理解,苏婷埋伏在山上,目的是为了保证营救行动的安全,不到万不得已,她是绝对不会开枪的。那么她为什么会开枪?难道杨逸和宫本暴露了?可那四个便衣又是怎么回事?熊时辉到底在不在车上?这一连串的问号,让他这个智多星,一时也作不出准确的判断。 赵羽见徐文冠没有回答,便猜到行动计划已经发生了不可预计的变化。他忽然撇下徐文冠,三步两脚就窜到拴马桩边,牵出一匹马,沿着栖霞山的小道,追随而去。 徐文冠不愧是大将风度,在这紧要关头,依旧临危不乱。他先是派了一个同志,去熊府附近打听。等打听清楚了,便和参加行动的几个人,骑上马,沿着大路,去追赶杨逸。 徐文冠一行人刚走,一支由五十多名士兵组成的日军小队,跑步经过了熊家大门,正往栖霞山方向搜索前进。 ******************************分界线*************************** “嘎——”军用吉普在江边的石子路上,擦出长长的一道胎痕。杨逸跳下车,打开车门,和另外一个特高科便衣,把宫本英树搀扶出来。 宫本推开便衣,靠在杨逸的肩上,面向东方,低声唱了起来:“看着你…发黄的相片,轻轻呢喃着…纯子。总是在…我心里,思念…我的爱人。不论…天空晴朗,还是…阴雨绵绵,你的…笑容浮现,在我褪色的…记忆里……” 大洋彼岸,他美丽的妻子纯子,正踏着晨曦,向他款款走来。脱去戎装的他,张开双臂,紧紧地拥抱着他的妻子。 “纯子,我归来了,我平安归来了!今后,不再会有战争,不再会有杀戮,我们将永远在一起。” 纯子幸福地靠在他的怀里,恬静地闭上了眼睛…… 歌声越来越轻,越来越弱。杨逸听得两眼模糊,声泪俱下。随着歌声嘎然而止,他紧紧地抱住宫本,痛苦地喊道:“宫本——” 这一刻,杨逸似乎看到,宫本英树穿着新四军军装,向他健步走来。他向杨逸敬了一个军礼,随后,又转身悄然离去。那背影越来越长,越来越远。宫本的形象,一下子在杨逸的脑海里升华了。 一阵嗒嗒嗒嗒的马蹄声,打破了空气中的凝重,苏婷骑着马正向这边飞奔而来。 便衣们顿时慌乱了起来,纷纷举枪向苏婷射击。 杨逸并不予以理会,仍旧紧紧地抱着宫本。 “大尉,快走,大尉——”身边的便衣倒在了杨逸的脚下。 “浅野大尉,快走——”又一个便衣倒在了轮胎下面。 紧接着,又是一声长长的马嘶声,赵羽正从远处疾驰过来。 余下两名便衣见势不妙,跳上吉普就发动了起来。 杨逸拔出手枪,侧目一瞥,甩手冲吉普车的后轮胎就是一枪。吉普摇摇晃晃了几下,撞在一颗大树上,车头还冒出了滚滚的浓烟。 这时,苏婷和赵羽已经先后围了上去,砰砰两枪,把两个便衣送上了西天。 “别杀我!我是自己人,我是三十九军团长熊时辉!”这时熊时辉在车内大声喊叫着。 但是,苏婷和赵羽这会儿并没有理他,而是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哥!” “婷婷!” 两人激动地抱在了一起。 杨逸悲痛地把宫本放下,快步走了过去。“羽哥,苏婷姐,你俩先别叙旧了,完成任务要紧。”他们现在的处境,并没有脱离危险,他生怕好事多磨,前功尽弃。宫本已经牺牲了,他不能让烈士的鲜血白流。同样,他不能容许因为亲情而破坏了整个营救计划。 果然,熊时辉这时已偷偷摸摸地下了车,正准备逃离这个地方。 杨逸大喝一声:“熊时辉,你给我站住!” 熊时辉两腿一哆嗦,就没敢再往前走。但他嘴上一点也不服输,故作镇静地说道:“小鬼子,你开枪啊,老子要是皱一皱眉,就绝不是英雄好汉!” 杨逸拎着他的衣领,一直往江边拖,嘴上还骂骂咧咧道:“奶奶的!谁是小鬼子,谁他妈是小鬼子!**就是因为有你这种软蛋,才会屡屡失利。放着手下几百个弟兄不管,却跑南京来快活,你娘的对得起列祖列宗吗!老子今天真后悔救了你,活该让军统的杀手把你给宰咯,还害我牺牲了一位最好的同志。老子现在就剁了你,为宫本报仇!”杨逸越说越来气,越说情绪就越没法控制,他把熊时辉往地上一丢,从靴中拔出了匕首。 熊时辉倒在地上,脸色醋白,一个劲地咳嗽,想说话,却怎么也说不上来。 苏婷一看躺在熊时辉旁边的宫本,顿时花容失色,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杨逸,怎么回事,宫本干事怎么啦?宫本干事怎么啦!” 杨逸指了指熊时辉,愤愤地说道:“还不是因为他,这小子要是当时不停下来,军统杀手就不会开枪。也恨我,干嘛推开他,要不然,宫本就不会死了。” 这时,赵羽悄悄走了上来,默默地把枪口对准了熊时辉。 苏婷在一瞥之间,见杨逸和赵羽都起了杀心,立即护住熊时辉,肃然喝道:“你们要干什么!难道你们忘了肩上的任务了吗!难道让宫本干事白白牺牲吗!还不赶快把枪给我放下!”威严肃杀的声音,让杨逸深深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正气,他默默地把匕首插了回去。 赵羽收起枪,哼了一声:“你这个民族的败类,今天看在婷婷的面子上,我先放你一马。下次再敢临阵脱逃,我绝不轻饶!” 杨逸摇了摇头,抱起宫本往江边走去,心想:“哪儿还有什么下次,他再也不可能回到部队,早就被日本人吓破胆啦。” 这是一片荒芜的滩涂。 高高的芦苇荡,隐藏着几艘小船,陷在离江面不远的淤泥里。淤泥浆中,突然会钻出几只螃蟹,惊恐地四处奔跑。苇蒿深处,“咕咕咕”的几声鸣叫,显得这里异常的宁静。 赵羽的腿脚不太灵便,杨逸就让他也登上船,自己则站在淤泥里,使劲地把船推向水中。现在正是退潮的时候,从小船停泊的位置到江面,他足足推了半个小时。 苏婷看着他满脸通红的样子,好是心疼,便取出手绢帮杨逸擦汗。赵羽在一边打诨道:“杨逸,加油!你看我妹妹对你多好,快,使劲!” 苏婷不好意思地啐了一口,骂道:“哥,你有点没良心好不,杨逸还不是怕你累着,自己一个人扛。” 杨逸嗯了一声,问道:“羽哥,苏婷姐,你俩真的是兄妹吗?怎么一个姓赵,一个姓苏啊?” 苏婷笑道:“这还不简单啊,爹喜欢我,我就跟爹姓苏了,娘喜欢他,他就跟娘姓赵了。你连这都不懂,真笨!” “那你娘和你爹呐?” 苏婷一愣,转眼问赵羽:“哥,你知道爹娘在哪儿吗?我一直都没有他们的消息。” 赵羽悲愤地说:“他们牺牲了,听说是在华北,为了掩护行政公署的一位专员,双双遇难。父亲的尸首被鬼子挂在城墙上,十天后才被人取下安葬。母亲……母亲连尸首都没有留下。”说着,竟轻轻地哭了起来。 杨逸顿时肃然起敬,他猛地用力推了一把,小船顺利地推进了江中。 远处,传来了密密麻麻的枪声。 第七十五章 马背上阿菊 枪声是从栖霞山方向传过来的,杨逸料想,阿菊可能与敌人遭遇了。 “杨逸,你怎么还不上来?”苏婷催促道。 杨逸向她挥挥手,喊道:“苏婷姐,到来安城等我,我去接应老徐,你们千万小心!”说罢,转身消失在芦苇荡中。 杨逸上了江堤,搜了搜便衣身上的弹夹,策马向栖霞山奔去。 阿菊和她小组的五个成员,在后山搜索了一圈,除了两枚空弹壳和一堆马粪,没有找到其他的线索。她不禁有些沮丧,心情斗转直下。 “队长,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一个弟兄问道。 阿菊冲他一凶,吼道:“怎么办,怎么办,我哪知道怎么办!这人也太缺德了,竟然在老娘背后开枪。” 弟兄们们觉得好笑,个个都捂着嘴偷乐。阿菊见了,更是恼怒。“笑什么笑,没见过年轻一点的老娘啊!”众人再也忍不住了,个个笑得东倒西歪。 “队长,在那边,看!他们在那边!”忽然,从山下不远处传来一声日本兵的叫声。 阿菊连忙惊呼:“弟兄们,快隐蔽!”队员们迅速各自找好掩体,居高临下,向日军射击。双方就在后山展开了一场激战。 特别行动组这边,五个成员都是阿菊亲手训练,亲手挑选出来的,战术素养不错。再加上有汤普森冲锋枪的强大火力压制,鬼子一下子也压不上来。但这群鬼子显然也非泛泛之辈,他们可是日军第十一师团的老兵,久经战火历练,在战斗中更加显老辣沉稳。不到半个小时,在掷弹筒和轻机枪的掩护下,日军就已经攻了上来,五名行动组成员全部阵亡。 阿菊看着手下的弟兄一个个倒下,心里悲愤难忍,她一边往山下撤离,一边向敌人开枪还击。 “队长,这个女人枪法太好,我们已经损失了十名士兵,真是太厉害了!”眼见着追赶阿菊的士兵一个个倒下,一个日本兵躲在大树下,慌张地向后面喊话。 “巴嘎!你们这些胆小鬼,简直就是日本武士的耻辱!听我命令,拿住这个女人,抓回去好好庆贺庆贺!勇士们,冲啊!”日军小队长把战刀一挥,发出了长长的怪叫声。 其余的鬼子精神大振,幻想着庆贺时兴奋的欢乐情景,纷纷端着三八大盖,不顾一切地往山下冲去。 阿菊回头一看,见几十个鬼子竟同时疯狂地向她冲来,一种莫名的恐惧顿时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连忙加快了脚步,不顾一切,往山下跑去。 可她刚刚跑到山下,一股强烈的热浪,向她急袭过来。她感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她身边一闪而过,紧接着,纤小的身体便腾空而起。等她落下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趴在马背上,斜地里,还一只粘满了淤泥的靴子,正踩着马镫。她暗自一惊,不知道马上的那个人是敌是友,想翻身下来,却被那人死死摁住。 那人一晃缰绳,马儿调转方向,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冲下山来的日军,纷纷朝那人开枪。但那人紧紧地趴在阿菊的背上,连一颗子弹都没有击中。 阿菊被他压得有点喘不过气来,憋红着脸,拼命咳嗽。过了好久,枪声才稀稀落落地停了下来。 阿菊这才可以喘一口气了,她挣扎了一下,想换个舒服一点的姿势。那人好像知道她要做什么,左手往她腰间一探,单手把她抱起。紧接着他又往后一挺,一把就把阿菊甩坐在了马背上。因为惯性,阿菊本能地要去搂马脖子,却又被那人紧紧地抱住腰,容不得她向前探身。她恼怒地回头一看,竟看见了一撮令她讨厌的络腮胡须,惊得她花枝乱颤,伸手就要去拔手枪。 “老实点!我是来救你的!”那人在她耳边低呼一声。 “啊!是杨逸哥哥!”阿菊一声惊呼,扭身就抱住杨逸。杨逸的络腮胡子,因为汗水的浸润,已经掉了不少,右边那撮,已经完全掉了下来。阿菊看他这番模样,感到非常滑稽,想要笑出声来,却被刚才的恐惧和愤怒所压制了。 只听杨逸又贴着她的耳朵说道:“阿菊,我帮你送到城外,你自己想办法进去。” “为什么?你不送我进去吗?”阿菊停着有些吃惊,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咄咄逼人似的追问道:“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哦——原来那个络腮胡子是你!是你破坏了我的计划,是你害死了我的弟兄!说,你这是为什么?你知道你在干嘛吗?还有!是谁在背后偷袭我?你,你还要去哪里?” 她一连给杨逸提了这么多问题,还真教杨逸不好逐个回答。如果真要回答的话,估计他说上半天也未必解释得清楚。杨逸苦笑道:“好妹妹,别任性行吗?你乖乖回去,陪陪阿竹,她一个人在家,真的好害怕的。” 阿菊听到这句话,忽然放开手,为刚才抱住杨逸而羞赧。她已经是赵羽的人了,哪能再跟阿竹抢杨逸。刚才一害怕,竟把这茬给忘了。她顿了顿心神,试探道:“哟,杨逸哥哥,看来你已经和阿竹那个了,那你还抱得我这么紧干什么?” 杨逸一呆,连忙送开手,一勒缰绳,放缓了马的脚步。“你……你胡说什么,我和阿竹……阿竹。”他想争辩,却支支吾吾地说不上来,毕竟,阿竹真的给了他,而且就在今天早上。 阿菊一听他说话的口气,笑得前仰后翻,竟把刚才在山上的恐惧和愤懑,全都抛在了脑后。“哈哈,看来是真的,我还真的得管你叫一声姐夫啦。姐夫大人,快送我回城吧。” 阿菊左一句姐夫,右一句姐夫地叫着,身子又不停地在他身上蹭着,惹得杨逸心头直痒。他猛地用双手搂住阿菊的腰,把她往上一抬。这一下奇峰突起,阿菊竟结结实实地坐在了那顶坚挺的小帐篷上面。 “啊——姐夫你干嘛!我,我来那个了,你,你,你快放我下来!啊——”阿菊感到来自下面强烈的冲击和跳动,惊恐地发出阵阵尖叫。 杨逸突然脑子清醒了,连忙放开她,狡黠地说道:“说啊,你说啊。再让你胡说,看我不把你也那个了!” 阿菊让他整得凌乱了起来,心里甜甜的,乱乱的,隐约又觉得对不起一个人,不,应该是两个人。她低着头略带羞涩而又黯淡地说道:“姐夫,你别欺负我,我今后再也不乱说话了。可是,可是我真的想让你陪我进城。我好害怕,这次行动失败,手下的兄弟也全部殉国了。上峰要是查下来,我…我,你教我怎么办。” 杨逸见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心里一软,胸中一荡,便贴在她耳边说道:“别怕,好妹妹,咱先不回去,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不过,你一定要听话,别给我捅娄子。” 阿菊认真地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便在秘密渡口下了马,钻进了芦苇荡里。 徐文冠在镇上一耽搁,等到了哨卡,几个人又挨个遭到盘查。再要追赶杨逸,可就有点困难了。他们一口气跑出十里,就看见横在眼前的那条岔路。 徐文冠缓缓地把马勒了下来。 按照他和杨逸的计划,车子是应该开上岔路的。可依照他判断,车上载着几个便衣,车内情况不明,杨逸极有可能已经被劫持。所以,他仅仅只是犹豫了一下,便马不停蹄地向太平门驰去。 众人骑着马,在快到南京城的时候,徐文冠把马勒住,问一个在路边卖西瓜的小伙子。小伙子说他压根就没见过什么军用吉普,更别说什么持枪便衣了。徐文冠一听,才发现自己真的判断错了,于是又策马往回赶。等他们跑到那个叉路口,同行的一个同志忽然指了指路边,一处不甚明显的轮胎印,正纵横交错在草丛里面。 徐文冠看着暗自后悔,恨自己判断失误。熊时辉跑了倒没什么,可万一杨逸和宫本英树要是出了事,他真的没法向粟司令交待。宫本是和苏婷一起过来的。因为这次任务,需要一个精通日语的同志,所以,宫本主动请缨,参加了行动。可他又是反战同盟的人,如果他出事了,可能会给抗战的统一战线,带来一些负面的影响。所以,二支队党委在电报中指示,必须要保证宫本英树的安全。至于杨逸,他是非常清楚的。上级党委曾多次指示,要徐文冠密切考察杨逸,争取让他早日成为革命队伍中的一员。可徐文冠对他的第一印象并不好,虽然前面的几次行动,杨逸表现得智勇过人,可他总是不敢就这么把他吸纳过来。用他对杨逸说的话来讲,他是国民党,又是周铮的人,言下之意,暂且不可信任。可真的如果因为这件事,把杨逸给牺牲了。领导责任首先是不可避免的,而争取杨逸的任务,也就永远成了一句空口承诺。 “迂——”徐文冠勒住马缰,眼前的一切,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辆军用吉普,顶着荒地里的一棵歪脖子大树,正呼呼的喷着水汽,驾驶座的前后,歪着两名中弹身亡的便衣。在离车不远处,还躺着两具尸体。宫本、杨逸和熊时辉全都不见了。 “四哥,芦苇荡里发现了许多脚印。” “四哥,发现敌情!栖霞山方向,有几十个鬼子正朝这边赶来!” “撤!”徐文冠喝了一声,甩手一鞭,带领众人,策马往太平门赶去。 第七十六章 杜梅的种种猜测 大冢平治在办公室里来回地走着。一科课长小林吉四郎拿着事先准备好的一张稿纸,正结结巴巴地向他汇报最近的可疑情报。 几天前,警备司令部开了一个会,就南京地区的治安与清剿地下抗日组织等工作内容,进行了专门的讨论,大冢和小西都被要求参加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梅机关的梅川濑由里也在到会之列。 梅川濑由里是他的初中同学,读书的时候,他们俩还是同桌。他的兄长平次郎,曾经还带他去过梅川家里玩呢。他清楚得记得,当时的濑由里特别爱哭,一哭起来还没完没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心里就开始暗恋起她了。可惜他们只做了两年的同学,后来不知怎么的,濑由里就失去了联系。这次因为杨逸的案子,濑由里意外的出现,令他十分好奇,更激起了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份爱慕之情。可濑由里似乎并不认识他,这又让他感到了一点小小意外。难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濑由里竟然会把他给忘了? 眼前的濑由里,出落得更加美丽,更加诱人,更加有女人味,真是女大十八变。大冢心里暗自神伤,如果没有这场战争,也许,他们可能真会成为幸福的一对。可如今,濑由里已经成为缪德明的妻子,沦为一个可耻背叛者的殉葬品,他深深地为她打抱不平。 在这次会议中,在司令官天谷健三的主持下,对梅机关和大冢领导的特高科给予了正面的肯定,并对这两个机关,赋予了更高的权利,从而相对削弱了小西秀长的独断地位。大冢看着小西铁青的脸,难免有些过意不去。可这是司令官的意思,更是陆军总部的意思,作为一个帝**人,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执行。 还有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便衣队的汤阿四居然也来参加了会议,这在南京警备司令部的开会历史上,是从未有过的。便衣队的归属,倒是很耐人寻味。它隶属于丁默村领导的特工总部,并接受梅机关的顾问指导,实际上,就确定了梅机关对它的领导地位。汤阿四得意地看着小西,嘴角流露出一丝不屑与嘲笑。这时,梅川濑由里的眼睛无意间扫了过来,逼得汤阿四脸上一阵发烧。大冢看在眼里,觉得非常有趣,不禁由衷感慨,参谋本部训练出来的特工,就是有股肃杀之气,这汤阿四今后在濑由里的手里,不知道还会吃多少苦头呢。 “……绥远路富丽…裁缝铺刘三,形迹可疑,经常和一个叫…严五的包子铺…伙计来往;清河路…兰泽照相馆的…郑兰吟,经常出入纺织厂…女子学校等区域,形迹十分可疑……”小林吉四郎断断续续地汇报着。 “慢着!兰泽照相馆?郑兰吟?纺织厂?女校?嗯,有意思,的确有意思!小林,你汇报了那么多,就只有这条线索是有价值的。好!你干得不错,给我继续盯着她,一旦有新的进展,赶快回来跟我汇报。”大冢平治突然打断了小林的汇报,敏锐地抓住了其中的一条线索。 小林惶恐地低下头,嗨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一边还寻思着:这机关长到底是在夸我呢,还是在损我呐? “叮铃铃——”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震得办公桌抖了起来。 大冢快步拿起电话,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下来。“巴嘎,竟然有这种事!巴嘎!居然会有这种事!”他噔噔噔地来回在屋里走了几步,猛地踢翻茶几,朝门外走了出去。 细川医院的停尸间里,躺着四具特高科便衣的尸体。大冢平治和小西秀长在第一时间赶到了这里。过了一会儿,杜梅在汤阿四的陪同下,也走了进来。大冢连忙迎了上去,向杜梅鞠了一躬,恭敬地说道:“濑由里小姐,你好。” 杜梅今天穿着日本大尉衔别的军服,显得格外的英姿飒爽。这个级别,可是跟小西同一个级别了,大冢到目前为止,还只是个中尉。 杜梅带上手套,走过去看了看死者的伤口,转身问道:“大冢君,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请?” 这是杜梅第一次开口与大冢说话。但在大冢看来,是濑由里第一次与他谈话,是他们进入军界以来的第一次谈话。他压抑着内心的喜悦,将事情发生的前因后果,详细地介绍给了杜梅。 杜梅一边仔细聆听,一边在脑子里分析着事件的各种细节。 熊时辉的这个情报,是她告诉给周铮的。以军统的一贯的作风,熊时辉是要被当作清除对象给解决掉的,可为什么又会变成武装劫持呢?山上发现的几个潜伏人员,从武器配备来看,无疑是军统的杀手,可为什么他们没有杀死熊时辉?劫持成功以后,他们完全可以安全撤离,为什么还要在后山转悠,难道他们是因为迷了路?不,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他们一定是在找什么东西,或者是在找什么人。假设军统真的要杀熊时辉,那么劫持熊时辉的,一定是另有其人。那么军统杀手在后山寻找的,或许就跟这些人有关。这些人到底会是谁呢?熊时辉的堂哥熊式灼告密说,熊时辉掌握着一个枪械库,这么说来,劫持的人,一定是冲着这批军火去的。是谁这么迫切需要这批军火呢?根据驻扎在栖霞山下的小队长汇报,江边的芦苇荡里发现了许多的脚印,还有一艘陷在泥浆里的船。很明显,熊时辉已经被救到了江北去了。但是,还有一个情况,非常令人疑惑,在关键时刻,为什么会出现一个日本军官,把军统的杀手给救走呢?难道,这个人也是军统的人?还骑着一匹马来接应?这可真是猜不透了。现在,有一个情况比较明朗,劫持熊时辉的,一定不是军统的人。接下来,那批武装劫持人员,有可能是熊时辉的残部,也有可能是…… 杜梅分析到这里,忽然闪过一种期盼,随即又摇了摇头。新四军的主力,目前分布在皖南和苏南一带,苏北地区,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韩德勤的部队倒是时有出没,可依他的秉性,是不会来搅这趟浑水的。这可真的教人琢磨不透。 大冢见杜梅思考得出了神,不禁肃然起敬,也不敢打扰,便痴痴地盯着她看。 小西却在一旁沉不住气了,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梅川君,有什么好考虑的,我建议把南京周边养马的全抓起来,挨个审问。我就不信,会审不出一个结果。” 杜梅把手套一摘,丢在地上,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对,小西队长说的没错,先把这些人先抓起来,这件事情,我看还是小西君去办比较合适。大冢君,我先去一趟警备司令部,把这件事向司令官阁下汇报一下,回头我再去特高科找你。” 大冢心中暗喜,简直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嗨了一声,向杜梅鞠躬行礼。 杜梅一直往前走着,见汤阿四还跟着她,便回头对汤阿四说道:“汤桑,刚才我们说话,你听不懂。现在,你可以回便衣队了,随时听候调遣,我回头会来找你的。” 汤阿四吃惊地看着她,竖起了大拇指,献媚道:“太君,原来您中文说得这么好啊,简直比我都说得好,啊呸!比顾效寅都说得好。太好了,简直是太好啦!我正发愁呐,该怎么和太君沟通,这小西死霸着顾效寅不放,教我无从下嘴啊。这下好了,一切担心全都是多余。老天给我送来,啊呸,请来这么好一尊菩萨,真是我汤阿四的福分呐。” 杜梅被他说得有些肉麻,打心眼里就瞧不起这个人。可她并没有表现出一丝的厌恶,相反,还赞许地点了点头,说道:“汤桑,你对皇军的衷心,我是看在眼里的。菩萨,这个名词我喜欢。去吧,去便衣队等我。” 汤阿四乐得合不拢嘴,心想,还是女人比较容易搞定。他连连哈腰,目送着杜梅上了那辆黑色的别克轿车。 杜梅在车里坐着,一边想着武装劫持人员的身份,一边考虑着那些马匹的来源。想着想着,她忽然想起了杨逸。这个她离别三年的初恋男友,在她心中,一直都留着很重要的位置。虽然在她看来,这个男孩的再次出现,充满了种种神秘,但是在眉宇之间,却闪烁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正气和英武。难道,这件事会合他有关?他身上的枪伤,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受伤,难道真的是日本人的误伤吗?她希望是,更希望不是。 “老孙,把车开到杨逸家去。”杜梅想到这里,对司机老孙吩咐道。 “小姐,早上刚把蔻蔻送走,怎么现在又去接来呀?你这身衣服,她可是会害怕的。”老孙提醒道。老孙是周铮安排在言家的管事,言老头去世后,便一直跟着杜梅,杜梅也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所以,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什么秘密。 “不,现在情况紧急,我想确认一下他的身份。”杜梅冷静地说道。 “好的,小姐,你千万要小心。”说罢,老孙方向一转,车子朝钞库街驶去。 第七十七章 姐妹相见不相识 车子停在胡同口,老孙朝里面指了指,说道:“小姐,喏!就是这里,往里走十几家就到了。墙上贴有门牌号,应该是26号。”说罢,便要下车给杜梅开门。 没等老孙开门,杜梅就已经下车,往胡同里走去,她还回头对老孙说了一句:“老孙,在外面等我,估计这会儿杨逸还没回家,我就先在他家里等他。” 皮靴嘎嗒嘎嗒地撞击着脚下的青石,杜梅的心随着那嘎嗒嘎嗒的脚步声,越跳越快,越跳就越紧张。如果用“近乡情怯”这个成语来形容此刻她的心情,倒是一点也不过分。这个和她居住在同一座城市的男人,让她感到既是熟悉,又很陌生。在病房中,他那冰冷的目光,始终映在了她的脑子里。那种冰冷,冷得让她无法面对,无法参透。 蔻蔻这会儿正蹲在门口,拿着一支粉笔,在地上画着什么。听到杜梅的脚步声,她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向后闪去。 “蔻蔻,我是濑由里呀,哦,宝贝,对不起,我今天忘了换衣服了。”杜梅伸出双手,把身子蹲了下来。 蔻蔻怯生生地走过来,扑在杜梅的怀里。“濑由里,我喜欢你的裙子,你能不能给我一条?” 杜梅抱着她,捋着她的头发,就往屋里走,一边还温柔的说道:“好,既然蔻蔻喜欢,濑由里就给蔻蔻做条一模一样的裙子,好不好?” 杜梅话音刚落,只听“呯”的一声,把蔻蔻吓了一跳。阿竹睁大了眼睛,惊慌地看着杜梅,手中的碗,因为惊讶,而跌落在地。她的嘴唇颤动了几下,依稀吐出了一个字:“姐。” 杜梅怎么也没想到,阿竹竟然会在这里,她毫无心理准备。当阿竹叫她一声姐的时候,她真的有一种相认的冲动。 但是,她忍住了。她把眼光转到了另一边,逃避着阿竹那惊诧的目光。“蔻蔻,爸爸呢?怎么只有阿姨一个人在家?”杜梅摸了摸蔻蔻的小脸,平静地问道。在这一霎那间,她把心里的那种冲动,严严实实地隐藏了起来。 “呃,我不知道,他中午就没有回家吃饭了。濑由里,她不叫阿姨,她叫阿竹姐姐。”蔻蔻稚气地答道。 杜梅把蔻蔻放下,转头冲阿竹笑了笑,说道:“你好,我叫梅川濑由里,是杨先生的朋友。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阿竹一直都在发愣,听杜梅开口跟她打招呼,赶紧用围裙擦了擦手里的清水,很不自在地鞠了一躬。“你好,梅川小姐。我,我是这儿的保姆。” 杜梅没有理会,她在厅上转了一圈,这个房间瞅瞅,那个房间看看。忽然转身对阿竹说道:“看来,杨先生是去外地出诊了吧?” 阿竹暗自心惊,不晓得她是怎么知道姐夫出远门这件事的。只觉得这个跟姐姐长得很像的女人,非常不简单,似乎能洞察一切。她小心翼翼地答道:“对不起,梅川小姐,我不知道。” 杜梅洒脱地把手一挥,笑道:“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是杨先生的朋友。今天过来只是想提醒他,到外地出诊最好坐车走,别盲目图快,去骑马什么的,这年头很不太平。” 阿竹木讷地站着,低着头不知在些想什么。杜梅见她没有反应,失望地摇了摇头,说道:“唉!既然杨先生不在,那我就先走了。你叫阿竹对吧?蔻蔻今晚跟我睡,你就不用再等她了。”说罢,她抱起蔻蔻就往外走。 阿竹突然像发了疯似地拖住杜梅的手臂,连连哀求道:“梅川小姐,我,我求求你,别把蔻蔻带着,别把蔻蔻带走!” 杜梅转身一瞥,见阿竹的脸上充满了恐惧,心下疑惑不解。她便放下蔻蔻,好生哄道:“蔻蔻,差点忘了,濑由里今晚还要开会,要很晚才能回家呢。蔻蔻乖,今晚就让阿竹陪你睡,好吗?” 蔻蔻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阿竹见她把蔻蔻放下,一把拽过蔻蔻,把她贴在自己的怀里,充满敌意地注视着杜梅。 杜梅摇了摇头,快步离开了这所房子。 阿竹看着杜梅远去的背影,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忽然两滴眼泪落了下来。 蔻蔻擦着她脸上的泪水,问道:“阿竹姐姐,你别哭。我告诉你呀,其实,坐小汽车真的挺好玩的,比骑马好玩多了。” “骑马?蔻蔻你会骑马?”阿竹追问道。 “是啊!爸爸把我扛在肩上,让我骑马,可我觉得还是坐小汽车舒服……” 阿竹忽然想起了什么?抱起蔻蔻,关上门,往妙春堂走去。 杜梅来到警备司令部,向天谷健三汇报了事件的全部过程。 天谷健三是个暴脾气,大骂特高科无能。杜梅在一旁提醒道:“司令官阁下,对方用的是狙击步枪和汤普森冲锋枪。这个,特高科可不是他们的对手。” 天谷健三一愣,马上又大骂栖霞山下的那个小队是一群饭桶。杜梅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天谷发脾气,一句话也不说。 末了,天谷骂累了,终于拿起的手中的电话,分别拨通了驻扎在江北的熊野中队和酒井中队,要求他们尽快在江湾码头集结,和南京方面派出的特工人员会合。电话打完之后,天谷便征求杜梅的意见,问她到底该派谁去组织这次围剿行动比较合适。 杜梅想了想,谦卑地说:“司令官阁下,我看还是大冢君比较合适,这件案子,一直都是特高科跟进的,别人去了,也插不上手啊。小西君既要调查可疑马匹的事情,又要维护南京城的治安,他根本就分不开身。” 天谷一摆手,打断了杜梅的话。“哎,不对,梅机关的人不去,我不放心,梅川,你的身体,到底行不行?” 杜梅心里暗暗叫苦。她的身体虽然没有问题,可盼盼尚未断奶,你让她现在离开孩子,那可真是要了她的命,她仿佛听见了孩子那揪心的哭声。但她最终还是咬着牙答应下来。 从警备司令部出来,杜梅分别去了便衣队和特高科,把她的行动部署告诉了汤阿四和大冢平治。大冢得知他被排除在行动之外时,很不服气,却又非常担心濑由里的安全。他偷偷下了决心,将暗中地帮助并保护濑由里,帮助她完成这次追捕行动。 因为赵羽的突然失踪,令徐文冠感到了一点小小的意外。不过,他对赵羽还是十分放心的。以徐文冠的判断,赵羽应该已经和苏婷杨逸会合,并成功将熊时辉护送到了江北。 由于那一小队日本兵的突然出现,徐文冠不得已紧急撤退,放弃了渡江的念头。以他的设想,在赵羽的带领下,熊时辉一定会平安抵达来安城。接下来,他就要电告上级党委,请求派遣一支先遣队,去来安接应赵羽。 可他在抵达太平门外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城门口的鬼子在挨个盘查。不得已,他便和随行的几位同志一起,回到秘密联络站,藏好枪支,再重新进城。他这一来一去,又把时间给耽搁了。等他回到妙春堂,阿竹早就已经在屋里等着他了。 “小郑,你怎么来啦?”徐文冠问道。 “徐副书记,最新情况,敌人可能要对城外的马匹,进行彻底的排查,请您尽快作好准备。”阿竹急忙说道。徐文冠是南京地委的副书记,这个身份,只有阿竹一个人知道。 徐文冠闻讯,很是吃惊,他没有料到,敌人居然会从马的环节,寻找突破口。便赶紧派人送信,把各个联络站所藏匿的马匹和武器,全都安排转移。最后,才让阿竹把请求先遣队的电报发出去。 徐文冠看着所有人都走了,长长地吁了口气。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赵羽那边,能否把熊时辉顺利带到来安城去。 等杜梅回到家中的时候,盼盼在缪德明的怀里哇哇大哭。小手在前面不停地乱抓着,脑袋还使劲地往缪德明的胸口钻。缪德明的白衬衣,两边胸口的位置,已被孩子吸允得透湿透湿。 “梅子,我的姑奶奶,你总算是回来了!要再不回来,这小祖宗可就要了我的命啦!”一见到杜梅,缪德明便连连叫苦,他像是见了救星似的,要把孩子丢给她抱。 杜梅在外面忙活了半天,连手都没洗,自然不肯来抱孩子。她温柔地对缪德明说道:“德明,我知道你今天好辛苦。可你总得让我换身衣服,先洗一洗再伺候他。我可不愿他从小就受到日本军国主义的影响。”说罢,杜梅从柜子里取出一件睡裙,走进了更衣间。 长长的梳妆镜前,杜梅慢慢地脱下了军服。纤指慢慢抚过迷离的锁骨,滑向傲人的雪峰之间,那块红红的梅花玦,闪烁着独特的光芒。 杜梅看着这块玉玦,想起了她苦命的妈妈,想起了她心爱的杨逸。 妈妈,你在哪里…… 小逸,你好…… 第七十八章 一丘荒冢埋烈骨 “梅子,你好了没有,盼盼尿了,啊呀,又尿我一身!小祖宗,你就不能不尿的!”缪德明在外面喊道,盼盼好像听得懂似的,哭得更伤心了。 杜梅换好衣服,从更衣间里出来,把盼盼抱了过来。盼盼闻到了母亲的体香,顿时安静了起来,他蹭着可爱的脑袋,在杜梅的胸口乱撞。杜梅心疼地吻着孩子,走进卧室,一边还叫缪德明把饭菜送进房间。 “德明,跟你商量个事儿,我想给孩子断奶。”杜梅一边吃着饭,一边跟缪德明商量。盼盼则躺在杜梅的怀里,幸福满满地吸允着母亲的乳汁。 “呃,为什么这么早?他连七个月都没到呀。”缪德明惊讶地问道。 “我也不想这么早给他断奶的,可明天有紧急任务,这一去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所以,我想干脆给他早点断了。”言罢,杜梅看了看盼盼,心里不由的一酸。 “不行!我不同意,我坚决不同意!梅子,我为了你,甘愿放弃中统和军统的两份差事,甚至把情报送给日本人,这,这我都甘心。可盼盼是我的孩子,我不能看他受一点点的委屈。”缪德明的情绪非常激动,激动得连青筋都张了起来。 杜梅冷静地看着他,看他到底这火还能发多久。缪德明一看杜梅的眼神,立马又软了下来,捧着她的手温婉地说道:“梅子,我真的非常非常爱你。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就是不要难为宝宝。” 杜梅挣脱了他的手,收起刚才那冷静得让缪德明害怕的眼神,微微一笑,说道:“德明,我虽然不喜欢军国主义,不喜欢战争,可你不要忘了,我也是日本人,更是一名帝国的军人,我必须要履行军人的职责。盼盼是你的孩子,可他还留着我的血呢?你说,我这个做母亲的,心里会不难过吗?明天一早,你上街去置办些蜂蜜和米粉,再去请个细心一点的大妈,来照顾我们的宝宝。我心意已决,从明天开始,宝宝就开始断奶。” 杜梅的话音非常婉转,但语气却异常坚决,缪德明根本没有勇气与她争辩。以前他们也曾为生活上的事情争吵过,可杜梅思路清晰,条理清楚,再加上身上那股子冰雪傲人的气质,几个回合下来,缪德明便甘拜下风了。说又说不过她,动武更是痴心妄想。他曾亲眼看到,在他逃离重庆的时候,五个军统杀手被杜梅瞬间击倒的场景。后来,他又发现,在杜梅的身上似乎还有另一种神秘感,他觉得她和别的日本人很不一样。单从陆军医院的那件事,就很能说明问题。虽然他一直怀疑,杨逸曾经和杜梅的关系。但他越是怀疑,就越是怕失去她,他真的是从骨子里爱着杜梅。 杜梅见缪德明一声不吭,便放下筷子,拉着他的手撒娇道:“德明,怎么又生气啦?我答应你,以后再不气你啦!我保证。我让宝宝给你作证!”说罢,伸手把盼盼的手臂一举,一脸顽皮地说道:“爸爸,盼盼可以作证,妈妈以后不会再气你啦。” 缪德明无奈地笑了笑,在杜梅的脸上轻轻一吻,就走了出去。 长江北岸的光景,和江南相比,有着很多的不同。这里平原广阔,杂草丛生,放眼望去,没有见到一个村庄。除了一些低矮的灌木,别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是一个荒凉的滩涂,一座新坟在不久前刚刚堆实了沙土,没有墓碑,没有冥纸。只有在坟的东面,整齐地用鹅卵石堆起的一个图案。杨逸过去一看,依稀便是“宫本英树”这四个字。 杨逸瞬间沉默了下来,慢慢地蹲在地上,看着这个令他感动的名字。这个经历过南京大屠杀的日本人,在**人的感化与教育下,短短一年,就成长为一名反战同盟的前驱,一名反抗日本法西斯的国际主义战士。而如今,他已埋骨他乡,只能把名字,化作寄思,面向亲人。 “宫本英……树?日本人?姐夫,你干嘛跟小鬼子默哀啊?”阿菊在后面没心没肺地问了一句。 “闭嘴!他是英雄,是我们的朋友,我们的同志,我们的战友!他是……他是……”杨逸悲愤得说不出话来。 阿菊似乎猜到了什么?忽然在杨逸的身边跪了下来,不无伤感地自言自语道:“兄弟,别来找我,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谁知道那个混蛋会突然停下来……怎么着也轮不到你呀。” 她的声音很小,杨逸却听得明明白白,他猛然转身,抓着阿菊的肩膀吼道:“你不是故意的?哦——我算是明白了,原来你是想先把我干掉,然后再杀熊时辉,你……你好狠的心哪!” 阿菊顿时察觉自己说漏了嘴,连连求饶:“姐夫,你不能怪我,我……我不知道那是你呀,啊呀,你弄疼我啦。” 杨逸恨得直痒痒,眼睛都红了,他疯狂地对阿菊咆哮道:“你以为我是因为这个才凶你吗?你以为我会在乎你开枪打我?我宁愿死的那个人是我,你知道吗?我杨逸都是死过好几回的人了,还会在乎你一颗子弹!我,我,我……哼!我不想在见到你,你给我滚,马上给我滚!”说罢,他猛地把阿菊推倒在地,扭身就跑。 他一口气跑出五里,心里慢慢平静了下来,隐约觉得自己太过霸道,太过不近人情。阿菊也是职责所在,这又不是她的错。杨逸渐渐后悔了起来,阿菊从小离开母亲,孤身一人,在军营里长大,身边没有一个亲人。而她见了自己,更像是见了亲哥哥一般,对他是那么亲近。想想刚才在马背上姐夫长姐夫短的叫唤,杨逸立即就心软了下来。在这荒芜的滩涂地里,抛下一个小姑娘,让她独自一人去面对这眼前的一切,他于心何忍。想到这里,杨逸马上回头,追寻过去。 “呜呜——”老远,就听到了阿菊的哭声。杨逸心中一紧,飞快地跑了上去。 “妈——姐夫不理我了!姐,姐夫他真的不理我了。他把我一个人抛在这里,他跑了,嗯——我好怕,我好怕!”阿菊依旧坐在宫本英树的坟前,对着南岸啼哭着。 杨逸轻轻地走到她的身后,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在哭。探头一看,只见阿菊紧闭着双眼,满脸是泪。心里好是歉疚,他一把搂住阿菊,哄道:“好啦!别哭了,宫本他已经不生你的气啦。” 阿菊使劲地甩着他的手,就是不让他抱,哭得更伤心了。“呜——你别管我,让我滚,反正大姐死了,二姐跑了,妈妈也不管我了,你只要对可怜的阿竹好点儿就行了。别管我,你别管我!嗯——” 杨逸贴着她的脸说道:“那我不管你,难道让宫本起来哄你?” 阿菊惊恐地哭道:“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他好了吧!姐夫你别拿他来吓唬我行不行!” 杨逸转身对着宫本的坟墓说了句:“老伙计,杨逸以后再来看你。”说罢,一使劲,把阿菊扛在肩上,往北边跑去。 “姐夫,你坏!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阿菊趴在杨逸的肩上,使劲捶着他的后背,连哭带笑地嬉闹了起来。 两人一路往北,到了子时才找到了一户人家。杨逸拿出十块钱,向主人讨些干粮和几套破旧的衣服。主人高高兴兴地接待了他们,还留他俩在家里吃了些剩饭,并盛情挽留他们过夜。杨逸婉言推辞了,并向他打听去来安的路。主人从未出过远门,也不知道来安城在哪里,只是告诉他,离这儿不远,有个小镇子比较热闹,那儿来往的人比较多,或许能够打听得到。于是,杨逸和阿菊,就换了行装,来到了一个无名小镇。 “姐夫,我发现那主人是骗咱们的,说什么‘离这儿不远’。可咱们明明走到天亮,才碰到这么个镇子。那人可真不地道,害我腿都酸死啦!”阿菊嘟着小嘴,在一旁发着牢骚。 杨逸没理她,正向一个卖布的打听去来安城的路线。卖布的瞅了瞅眼前这两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不无讥讽地说道:“来安城,你们去来安城干什么?那可是日本人的地盘,该不会是想去做汉奸吧?” 杨逸苦笑道:“老板,你看我们两个像是做汉奸的人吗?我和小舅子是从来安逃荒出来的。这不,小舅子想家了,非要回家看看娘亲,哦,就是我的岳母啦。可我们一到这里,就迷了路。恳请老板帮忙,给指条明道,好让我俩早日见到亲人。” “逃荒?那可不就是流民吗?许队长,这有两个流民!”卖布的忽然扯开嗓子喊了起来。 杨逸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呼啦一下子,俩人立刻被一群妆饰各异的人给围了起来。杨逸扫视了一眼,见这帮人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老套筒,鸟枪,棍棒,大刀片,长矛,样样都有。不一会儿,一个穿着一身仿制旧式**军服的家伙,背着个枪套,提着把手枪,从后面扒拉上来,咧着一张歪嘴嚷道:“流民!给我抓回去,保九旅张旅长那儿正缺人手,哈哈!老子又发财了。” 第七十九章 第九保安旅 这歪嘴一吆喝,几个乡丁就要上来拿人。杨逸腾地一下火了,一把掀了布摊子,把卖布的就给揪住了。“好你个老头,不说就不说,我招你惹你了,居然叫人来抓我!看我打不死你。”说罢,抡起拳头就打。 歪嘴朝天上开了一枪,喝到:“他妈的,外乡人,你再动手试试,看老子不崩了你!”说罢,就要把枪口对准杨逸。那料到他手臂还没拎直,枪已被人缴了过去。歪嘴往旁边一瞥,只见那皮肤白净的小后生,一手用枪顶着他的脑袋,一手把刚缴来的枪,在手心里滴溜溜地一转,蓦然指向了周围的乡丁。那把枪指到哪,哪个乡丁就往后退。不一会的功夫,乡丁们就躲得远远的。歪嘴这下傻了眼,嘴上却依旧不肯轻易服输。“兄弟,有种别开枪。你要是敢开枪,许爷我保证,你们绝不会活着离开小柳镇!” 杨逸拖着满脸是血的卖布小贩,来到歪嘴的跟前。“许队长是吧?你干嘛信这刁民的鬼话,无缘无故抓人?” 歪嘴一听杨逸的口气,似乎抓住了拖延的时机,他眼珠一转,故作埋怨地骂道:“好你个毛三,这两位兄弟哪是什么流民,简直是胡说八道,回头我非收拾你不可!” 哪知道杨逸根本不吃这一套,冷冷地问道:“说对了,我们还就是流民了,你敢把我怎么的?还有没有王法了?光天化日之下,不问青红皂白,随便抓人!” “有王法!老子就是王法!”这时,一个声音从围观的人群后面传了进来。 杨逸循着声音一看,只见六个**士兵,簇拥着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军官走进了围观的圈子。 歪嘴一看来人,底气立马就足了。“报告张旅长,保良发现两名日军奸细!” 张旅长眉头一皱,猛地喝了一声:“卫兵,给我拿下!”紧接着唰的一下,六支冲锋枪一起指向了场地中的四个人。 “原来是保安旅的张旅长,失敬失敬!我们是忠义救**的。”阿菊非常洒脱地把歪嘴的枪扔还了给他,并向张旅长行了个军礼。“报告长官,忠义救**第一纵队直属警卫队队长郑菊吟向长官敬礼!” 张旅长见阿菊来头不小,心里虽有些疑虑,却也不敢怠慢,便回礼说道:“既然都是自己人,那就请到旅部一叙。” “谢长官!” 于是,杨逸和阿菊便随着张旅长来到了第九保安旅的旅部。 在旅部,旅长张少华问起两人来苏北的目的。阿菊嘴快,首先便自报了家门,说自己的军统南京站的少校组长,还把奉命追杀熊时辉的大致经过也讲了一遍。 张少华听得啧啧称奇,便问道:“郑少校,你说另一帮人破坏了你的行动,还把人给救走了。据我看来,这不像是熊时辉残部干的事,一定另有他人。可是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张少华此言一出,杨逸顿时紧张了起来,生怕阿菊说起枪械库的事情。可阿菊好像什么也不知道,她向张少华莞尔一笑,摇了摇头,随后心不在焉地擦起了手枪。 张少华见阿菊默不作声,笑道:“可我刚刚接到了韩主席的密令,要求我部派人前往来安,追查枪械库的下落,若是杀了熊时辉,你们让我上哪儿去找这批军火?电报上也没说这库房在哪儿。真搞不懂,这么大一个军械库,军统局那帮人居然还会不清楚?他们不会去国防部问问?看来这衙门之间,人浮于事的风尚很严重嘛。” 张少华哪里知道,军统那边也是有苦道不出。戴笠派专人去国防部问了,可国防部的人说,以前驻守来安的那支部队,经历了南京保卫战和武汉保卫战,战斗减员非常严重,番号都已经被撤销,团以上军官大都已不在人世了。况且那个军械库只是临时备战用的,并没有上报国防部备案。要不是熊时辉突然奔走南京,这个枪械库,恐怕已无人知晓。 阿菊听说张少华也要去来安,马上来了精神,她急切地问道:“张旅长,那真是太好了,我们可以一道去了,有您的一个旅出马,我看那熊时辉还往哪儿跑。” 张少华把脸一沉,纠正道:“不是一个旅,是一个营。我将派一个营前往来安,收编熊时辉残部,把武器弹药运出来。郑少校,你可别在我动手之前把熊时辉给杀了。破坏了我的行动,我张少华可是翻脸不认人的。” 阿菊见张少华说话毫不客气,也不想理他,接着擦着手中的枪。 杨逸见谈话陷入了僵局,便陪着笑脸说道:“长官,我们郑长官累了,您看可不可以先安排我们洗簌一下,再休息休息,也好养足了精神赶路不是?” 赵少华觉得有理,便叫卫兵给他们准备了一个房间,并把饭菜也送了过去。 阿菊洗好吃好,连连打着哈欠,倒在床上就睡着了。杨逸看着阿菊酣美怡静的倦容,心中一荡,不知不觉就想起了阿竹,心里甜甜的,暖暖的,竟搭着床沿睡着了。 当天下午,他俩就跟随着张少华的一个营出发了。 营长也姓张,据说是张少华的一个堂侄,年纪倒跟张少华差不了多少。张营长见了换回女儿装的阿菊,惊为天人,把全营唯一的一匹马让给她骑,还在下面不停地套近乎。 天气很热,队伍走了有两天的路程,大家都有些疲惫。 杨逸留意了一下全营的状况,发现这些兵的精神头不是很好,个个无精打采,萎靡不振,跟新四军和忠义救**的士兵,简直没法相比。他不禁有些担心,万一要是真的打起仗来,这帮大头兵准得把自己的长官给卖了。一想起长官,杨逸转眼看了张营长一眼,见他正和阿菊相言甚欢,不时地把阿菊逗得眉花眼笑,前仰后翻。 杨逸不禁皱了皱眉,和身边一个连长模样的青年军官搭起话来。“长官,你们营有多少人啊?我看这武器可都不咋的啊!除了四挺轻机枪,别的可都是汉阳造啊!” 军官苦笑道:“这可是第九保安旅给下属营的最高配置了,三百五十人,一个都不少,还有四挺歪把子,已经够可以啦。你要换作别的营,呵呵,恐怕连这个数都没有。唉!保安旅就是保安旅,比不上人家中央军啊。” 杨逸道:“可我看这些兵,好多还都是新兵,这次行军,我真替你们张营长担心啊。” 军官的脸上闪过一丝悲凉,他沉静了一会儿,说道:“兄弟,我们旅惨啊。为了保证武汉保卫战的胜利,我们在陇海线上,整整和鬼子打了两天两夜,队伍都快打光了,仅非战斗减员就有一半以上。后来,实在是没有办法,旅长只好带领弟兄们撤下来了。” 杨逸有些不解,问道:“什么是非战斗减员?” 军官恨恨地说道:“逃兵,可恶的逃兵!鬼子一开炮,阵地上整连整连地往后跑,挡都挡不住,很多人下来以后就开小差了。” 杨逸默然了,心想,如果换作他是指挥管,面对这样的局面,他该如何处理。他不禁暗暗地佩服这个张少华起来,能在这么困难的局面下,支撑两天两夜,的确是件不容易的事。 只听军官接着说道:“后来,第九保安旅进行了整编,光在小柳镇,就抓了五百名壮丁,可兵力还是严重不足。在这么多保安旅里边,我们第九旅的兵力是最弱的……”军官忽然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事,就没敢往下说。 杨逸当然知道这个规矩,便不再多问,心里可就更担心了。他看着远处飞来飞去的水鸟,心里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前面好像是个湖泊了。” 军官一听,马上警觉了起来,他连忙赶到队伍的前头,问道:“喂!牛二狗那个班回来没有?” 前头几个兵漠然地摇了摇头。“停止前进!部队停止前进!”军官疾呼一声,整支队伍随之停了下来。 “他妈的,怎么回事?陈小布,你他娘的吃错药啦!”张营长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 “报告营长,前面就是映山湖,那儿有一个中队的鬼子,我派出去的一个侦查班,到现在都没有回来。”陈小布甩了甩脸上的汗,气喘吁吁地汇报道。 张营长骂道:“陈小布,你小子是不是被鬼子吓破胆啦!一个中队怕什么?不就两百五十个鬼子吗?至于吗!咱们比他足足多了一百人,怕什么。瞧你那怂样!” 陈小布提醒道:“营长,咱们这次的任务,不是去和鬼子拼命。能避开就避开,不要做无谓的纠缠。营长,旅座曾经跟我们说过,兵家有云,‘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我可是一直都记得的。” 张营长愤然说道:“我那个小叔,就知道拿古人说事儿,他这叫纸上谈兵。你看他哪次打过胜仗啦?一个四千多人的整编旅,被他打得只剩下八百,这口窝囊气,老子可一直憋在心里呢!不行,这个鬼子中队,咱今晚必须把他给灭了,非得出了这口恶气不可。” 杨逸见张营长义愤填膺的样子,顿时肃然起敬,对他刮目相看了起来。他自告奋勇地说道:“张营长,你们先在原地休息,等我前去侦查一番,今晚咱们给他来个一锅端!” 第八十章 侦查敌情 这时,阿菊骑着马赶了上来,俏皮地问道:“哟,什么事让张大营长这么愤愤不平哪?还连我姐夫都跟着搀和上啦?” 张营长愤然说道:“还不是小鬼子闹得,真他娘的可气!老子今晚就想跟他干一架。” 阿菊一听,满不在乎地地说:“哎,我道是啥事儿呢?打架我喜欢,只要咱们人多,没啥可怕的。他们到底几个人?” “一个中队,小姐,那可是一个中队的鬼子。”陈小布郑重其事地说道。 阿菊马上也郑重了起来。因为在苏南,她没少和鬼子打交道,一个中队的鬼子,战斗力可比**的一个营强多了,更何况这个营还是一个杂牌营。她歪着脑袋看了看张营长,说道:“大叔,能不能不打?” 张营长额头的青筋都快爆出来了,他没好气得说道:“打!怎么不打!你和你姐夫先避开这帮鬼子,别碍着我的枪子儿。打仗本来就是咱爷们的事儿。” 阿菊见张营长的决心很难动摇,就问杨逸:“姐夫,那咱们怎么办?我可不想丢下他们不管。” 杨逸对鬼子,那可是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了。抛开自己三次重伤的经历不说,光就一个南京大屠杀,就足够让他刻骨铭心一辈子了。可他比张营长冷静多了,因为他仍然记得玛丽说过的话:仇恨会让你迷失。是啊!他不能因为仇恨,而失去对敌我力量的判断。这个教训,早在刺杀中岛今朝吾的时候,他就已经领教过了。所以,他决定先去侦查敌情,然后再作打算。如果敌我态势不利,他也当全力劝说张营长,不可莽撞行事。只见他爽朗地一笑,对张营长说道:“张营长,刚才我说的事,你可否答应呢?” “不行,不行,你们是旅座的贵客,哪能劳烦兄弟出马。我再派几个人过去侦查一下就是了。”张营长客气得连连摆手。 杨逸说道:“张营长,别怪兄弟性子直,你的兵,我还真是不放心。前头都已经跑了一个班了,这次又去探路,我怕咱等到天亮,也得不到任何消息。” 张营长挠了挠脑袋,窘得满脸铁青。自己的兵不争气,倒让外人笑话了,心中恼火不已。可他又不能发作,这人既是旅座的上宾,又是这小美女的姐夫,他怎么发作得起来。可是那不愉之色,已显而易见地挂在了脸上。 阿菊兴奋地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挽着杨逸的手说道:“我就说嘛,姐夫不可能抛开兄弟们不管的。张营长,你还不知道吧!我姐夫,那可真是文武双全,会打枪,会动刀。上得了刀山,下得了火海;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你们就放心吧!姐夫,咱们这就去探营!” 陈小布一听,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张营长把眼一瞪,喝到:“笑什么笑,将熊熊一窝,怪就怪你这个连长熊!带出一帮怂兵蛋子,给老子丢脸!”他转头又向阿菊陪笑道:“这怎么行,让你这么水灵的姑娘去冒险,这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我……我还是人嘛。” 阿菊不耐烦了,忽然抓住陈小布的手臂往前一带。陈小布被她这股力道带得往前猛倾,可脚下愣是被阿菊给绊住了。只听得噗通一下,就摔了个狗啃泥。 “怎么样?大叔,我的身手如何呀?还说什么‘将熊熊一窝’,我看是在说你自己的吧。哈哈哈哈——”阿菊顽谑地笑着。站在一旁的士兵,见到这出好戏,也哄然大笑了起来。 张营长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五味杂陈,纠结不已,他冲陈小布训斥道:“丢人!老子今个儿算是丢人丢到家啦。陈小布,你还不给我起来!难道还要让老子来扶你!” 杨逸上前扶起了陈小布,瞪了阿菊一眼,冲张营长致歉道:“对不起长官,舍妹顽皮,长官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刚才的事儿不丢人,咱要是今晚败在日本人手里,那才叫丢人呢。您说是不是?” 张营长一听,稍稍消了口气,说道:“也好,那你们俩注意安全。我让陈小布派人接应你。” “不用了,让弟兄们休息隐蔽吧!我们去去就来。”说罢,杨逸牵着阿菊的手就往前走。 陈小布看着杨逸的背影,忽然觉得此人很仗义,便高声问道:“兄弟,请问尊姓大名?” 杨逸挥挥手,说道:“赵羽!” 阿菊心里咯噔一下,红着脸痴痴地看了杨逸一眼,问道:“姐夫,你干嘛报人家的名字?” “你不懂。”杨逸笑了笑,便东拉西扯地转移到另外的话题。他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去了来安。 映山湖离来安城不远,也就是三十多公里的路程。湖的面积也不算很大,顶多只有六十平方公里的样子。四周并没有什么像样的山,几座低矮的山丘算是合上了“映山湖”这个名字。自从这个中队在湖边驻扎以来,周边的百姓都不得下湖捕鱼。日军为了控制交通,把百姓的船只都集中了起来,停泊在日军驻地的附近。而这个日军中队的驻地,就紧挨着湖边。 两人换上了上次从农户家里买来的破衣裳,蓬头垢面地沿着湖边捡起了大粪。杨逸怕阿菊嫌臭,还特意自己拎着挑粪篮子,只是让阿菊一路上收捡粪便。 湖边小道上,有个用木头搭建起来的岗哨,两个日本哨兵正盘查着过往的村民。杨逸怕阿菊吃亏,就把粪篮子递给了她。哨兵嫌臭,捏着鼻子就放俩人过去了。 又走了五里路,他俩就见到了那所军营。军营大门敞开,许多日本兵正在烈日下操练。 杨逸指了指旁边的那座小山说道:“阿菊,目测距离一千米,是个很好的狙击点呢。” 阿菊笑道:“可惜没有树林和草丛做掩护,你让我在这光秃秃的小山坡上搞狙击,直接把我打成筛子得了。” 杨逸戳了戳阿菊的鼻子,笑道:“你傻啊!晚上黑灯瞎火的,谁知道你在上面。我只要打掉岗楼上的两盏探照灯,再把那个仓库一炸,顺便把那些渔船给烧了。军营里面,火光冲天。你在上面趴着,不就是挨个儿点名的事儿吗?” 阿菊乐得拍手叫道:“太好了,我们这就上去察看地形。” “等等!你看。”杨逸突然拉住阿菊,指了指从军营中出来的两个日本兵,悄悄说道:“他们这是要上山。我估计,上面还有流动暗哨。” 阿菊俏皮地伸了一下舌头,说道:“那咱们等会儿再过去。” “不,咱们先把手上的家伙什藏在草堆旁,悄悄跟上去,别让他们闻到臭味。看看他们的流动哨,到底布置在哪些位置。晚上动起手来,也不至于吃亏。”说罢,杨逸便拉着阿菊悄悄跟了上去。 两人于是便尾随着两个鬼子上了山。远远的,杨逸还能听到他们哼着小调的声音。 “口令!”从山腰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杨逸循声一看,见一个日本兵从猫耳洞里探出头来。 上山的一个日本兵说道:“早上好,今天去哪儿捕鱼?” 猫耳洞里另一个声音回答道:“濑户内海。” 杨逸暗暗记在心里,便和阿菊悄悄地走了下来。 两人绕过军营,一直往来安城方向走。见没有发现什么新的情况,就一路说笑着回来了。 树林里,张营长一个营的弟兄都在纳凉。休息了半天后,天色暗了下来,空气也不那么燥热了。每个人的精神头似乎又活跃了起来,官兵们纷纷交头接耳地谈起了家事。张营长和陈小布背靠背地坐在一起,好久都没有说话。 终于,张营长忍不住说话了:“小布,你说我是不是错了?总觉得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没底啊!” 陈小布说道:“营长,本来就是嘛。你说,咱们一个营,能打得过人家吗?不怕咱们武器差,就怕临战开小差。我真的是越来越没信心了。” 张营长自言自语道:“是啊!咱们旅自抗战以来,就没打过一场胜仗。兄弟们见到日本人,腿都发软,阴影,陇海线上的阴影呐!” “营长,要不等赵羽他们回来,咱们就说不打了,完成收编任务要紧。您看行不行?”陈小布问道。 “这……” “打!为什么不打!”杨逸这时从树林外走了进来。“二位长官,我和舍妹都已经探查好了。完全可以把他们一锅端!” 张营长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握住杨逸的手问道:“说!你快说说理由!把情况分析分析!”他的每句话,都充满了期待,连语气都是急迫的重音。 杨逸说道:“首先,在心理上,我们必须打破对日本人的恐惧。如何让兄弟们不再开小差,打胜仗是解决这一问题的唯一手段!只有帮兄弟们客服了心理障碍,你的兵就不再是怂兵。第二,必要的时候,组成督战队,下了死命令之后,谁要是往回跑,就地枪决,毫不手软!第三,现在我来谈谈战场地形和作战计划的布置问题,你看……”杨逸说着,便拉着张营长坐了下来,捡起地上的石子,挨个摆弄着阵势,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了起来。 阿菊在一旁看着,一种淡淡的爱慕之情,油然而生。 第八十一章 映山湖围歼战 众人埋锅造饭,吃饱喝足之后,便开始按照杨逸与张营长的部署行动了。 杨逸换上了日本大尉的服装,和阿菊骑着同一匹战马,趁着夜色,先于队伍出发了 等到了那个哨卡,两人轻松解决了哨兵,就悄悄绕到那座小山丘的附近。杨逸和阿菊就此分开。阿菊上山解决了暗哨,并在山上埋伏了起来。 过了半个小时,杨逸见后面的星火闪动了几下,便骑着那匹张营长的战马,大摇大摆地前往军营。 夜晚的军营,岗哨比白天多了几个。门口有两个站岗的。两座岗楼的顶上,各自有两个鬼子把守,一个背着三八大盖,不停地转动着探照灯;另一个耷拉着脑袋,在一挺轻机枪旁边打盹。 门口的鬼子见来了一个骑马的,端着枪用通用的日式汉语喊道:“你的?什么的干活?” 杨逸用日语说道:“口令!” 那鬼子立刻收了枪,问道:“早上好,今天去哪儿捕鱼?” 杨逸跟他对了口令,转眼就到了门口。 鬼子一看来了个大尉,恭敬地问道:“长官你好,请问这么晚了,来这里有什么事?” 杨逸看了看手表,说道:“哦,我是从南京来的,刚到来安,想拜会一下我的学长。可惜,我来晚了,学长一定睡觉了吧。” 鬼子一脸殷勤,赶忙退到一边。“小山队长应该已经休息了,不过,我可以帮忙去叫他。” “好,你这就带我去,前面带路。”说罢,杨逸下了马,跟着门口的那个鬼子,走进了军营。 “请问,你是哪里人啊?叫什么名字?”杨逸见已经离开了门口与岗楼哨兵的视线,便和那鬼子套了一句家常。 那鬼子感动地说:“我叫松下敏荣,福岛人,入伍已经三年……嗯。” 杨逸并没有等他把话说完,便扭断了他的脖子,暗道:我还是送你回老家吧!省得在这里祸害人。他把这个叫松下的鬼子拖到暗处,搜了搜身,居然找到了一串钥匙。又把那身衣服给扒了下来,穿在了自己身上,还在手臂上扎了一块白布。虽然他觉得这衣服有点紧,但勉强还看不出来。 这时,只见夜空中划过一道耀眼的弧线,张营长的信号枪打响了。 杨逸端起三八大盖喊道:“不好啦——有敌军——” 军营里瞬间稀里哗啦地动了起来,鬼子纷纷从屋内窜出。可刚一出门,一阵密集的爆炸声,就在他们身边传开了。 杨逸见机会已到,举起步枪,把两盏探照灯给一一击碎,军营一下子黑了下来。 爆炸过后,更多的鬼子从屋子里冲了出来,并开始组织反击。岗楼上的两挺轻机枪,此时也开始吐着火蛇,向外面扫射。 杨逸见这帮鬼子临危不乱的样子,倒也很是佩服。“呵呵,不乱是吧!我非教你乱了不可。”杨逸思忖着,就又把岗楼上的四个鬼子给干掉了。 这时,陈小布带着的那个连,居然突破了军营的后门。这是鬼子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他们又纷纷调转枪口,向后面开枪。鬼子的阵形一度非常混乱。 这时,日军的那个中队长出现了。他连军装都没穿好,就挥舞着战刀,投入了战斗指挥。在他的指挥下,鬼子们一下子又恢复了战斗秩序,有组织地一个小队一个小队地向外射击。 陈小布所带的那个连,因为没有掩体的掩护,几个会合下来,就被逼出了后门。在退却的过程中,因为拥挤,还把木头搭成的围栏给推倒了,死伤相当惨重。陈小布被夹在乱军当中,急得手足无措,喝止的声音早已被人群所淹没,他只能连连朝天开枪。可乱军根本就不买账,夹着陈小布就往回跑。 败军们正跑着,前面忽然一排子弹扫了过来,几个跑得较快的,当场就被击倒。一个还没断气的,竟被后面的人活活踩死。 “哒哒哒!”又是一梭子弹,七八个兄弟又倒了下去。陈小布眼泪唰地流了下来,他悲愤地喊道:“别跑了!冲上去是死,后退也是死。兄弟们,上啊——杀鬼子啊——” 败军们纷纷清醒过来,调转枪头,往营中冲去。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日军存放弹药和被服的仓库,随着滚滚浓烟,燃起了熊熊的火光。仓库内棉絮和弹片,在连绵不断的爆炸声中,溅射了出来,军营顿时成了一片火海。原来,杨逸在混乱中,已把仓库给点着了,还拿了一挺机枪,在鬼子中间疯狂扫射。 日军指挥官正要组织突围,被阿菊一枪击中眉心。这一下,鬼子彻底乱了起来。除了一部分负隅顽抗的还在坚持战斗以外,另一批鬼子炸开湖边的栅栏,就要夺船逃跑。可一看湖边,马上就彻底绝望了。不知在什么时候,停泊在湖边的渔船,已经全部燃烧了起来。 阿菊在山上其实早就已经按捺不住了。在干掉了两个暗哨之后,杨逸竟然让她足足等了二十多分钟。等山下一起火,她就忙不迭地开始挨个儿点名。从指挥官开始点,接下来到机枪手,最后连逃跑的鬼子都不放过。 战斗持续了一个小时,整个日本中队,被这支杂牌军全部消灭。张营长带着官兵们收缴着武器,乐得直骂娘。只有陈小布一人,含着眼泪,吩咐着兄弟们把死去的弟兄就地掩埋。 杨逸又叫张营长扒了鬼子的衣服,让每个弟兄准备一套,留作备用。大伙就匆匆地离开湖边,往来安城方向急行。 ******************************分界线*************************** “好小子!赵羽,你他娘的真行。一个中队呀,今晚居然全歼了鬼子一个中队!咱们自己的伤亡还不到五十人。”张营长捶着杨逸的胸口,乐不可支地称道着。 杨逸谦卑地笑了笑,没有言语。确实,督战队这一招,的确是够狠的。虽然这个兵种在**中司空见惯,但对待自己的兄弟,也太残酷了点。可从今天这一仗看来,对付逃兵,倒挺管用。可杨逸总觉得自己出的这个主意有些下作,心里满是愧疚。 阿菊见他表情肃穆,知性地挽着他的手说道:“姐夫,别难过啦。要不是后面有两挺机枪顶着,我看他们早跑了,今晚这一仗,根本就赢不下来。” “呵呵,是啊!用轻机枪拿来督战,恐怕在**中也是绝无仅有。不用来打鬼子,却向自己人开枪。全营唯一的四挺机枪,居然有两挺用在了这上面,真是令人汗颜。可真要是不使出这一招,拿什么去顶住逃跑的士兵呢?”杨逸心里嘀咕着,都快惭愧得无地自容了。 张营长在一旁说道:“对啊!赵羽,你为咱第九保安旅长脸了,我张天铭佩服得五体投地。区区几个逃兵算什么?我看,这场仗,是你让弟兄们找回了自信,找回了尊严。”他转头扯开嗓门喊道:“弟兄们,今晚过不过瘾哪?” 官兵们异口同声地喊道:“过瘾——” 张营长又喊道:“小鬼子有那么可怕吗?大点声!” 官兵们又喊道:“不怕——”声音洪亮,振聋发聩。 杨逸的嘴唇颤动了几下,向陈小布瞥了瞥,只见他仍旧沉陷在刚才的悲愤当中,不能自拔。杨逸不禁对这个人留意了起来。 话说杜梅这天早上也渡了江,跟在她身边的,是汤阿四和他的五名手下。他们在江湾码头,和熊野、酒井两个中队会合之后,便一路向北,往来安城方向进发。但她并不知道,在他们的身后,大冢平治带着三个便衣,正暗暗地尾随过来。 他们日夜行军,走了好几个昼夜,这天晚上,终于走到了映山湖的南岸。在这一路上,杜梅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或许,营救熊时辉的那帮人,比他们跑得更快,她真的希望不要碰到他们。但是熊野和酒井这两个家伙,不断地催她赶路,连她上趟厕所都要派人去催。惹得汤阿四几乎要和这两个家伙动手。 “少佐阁下,北岸好像听到了枪声。”杜梅刚铺开睡袋准备睡觉,酒井就不知趣地闯了进来。 杜梅秀眉一蹙,厌烦地瞪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酒井君,你紧张什么。北岸有咱们的一个中队,我想,山下队长不至于那么无能,让几个亡命之徒给溜掉吧?” 酒井很是执着,强硬地说道:“不,据前方的士兵报告,那边的枪声很激烈,还听到了几声爆炸声。估计,山下遭到了敌人主力部队的围攻。” 杜梅想了一想,问道:“那照酒井君的意思,这伙人估计和熊时辉无关啦?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请少佐阁下原谅,熊野大尉已经带领他的中队,由东边包抄过去了。我们要做的是,就是从西边包抄,对,就是靠近来安城的方向。两个中队左右夹击,把他们消灭在映山湖的北岸。”酒井豪气满怀地说道。 杜梅唰的一下站了起来,拍了拍手,说道:“好,酒井君,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出发吧。”她这时已经作出了判断,在北岸发生枪战的,一定不是营救熊时辉的人。至于那些人到底是谁,她无权做出选择。因为,这两个中队,并不是她能够说了算的。 第八十二章 无名高地上的炮火 酒井急急吼吼地召集了人马,便和杜梅一行人向西进发了。 枪声早已沉寂了下来,杜梅在马上远远地放眼望去,只见军营中的大火燃势正旺,隐约间还看见许多人正提着水桶救火。酒井见了这番景象,又不断地催促士兵加速前进。 “熊野君,这是怎么回事?”酒井一见到熊野,便开口问道。 熊野这时正指挥着士兵清扫战场,见酒井中队赶过来,拿起地上的一杆枪就跑到酒井的跟前。“酒井,你看这是什么?” “汉阳造啊!这是很早以前的汉阳造了,跟中**队的中正式步枪有点像,但性能就差多了。”酒井说话间,脸上便彰显出了疑惑。 熊野道:“正是!我还发现了很多汉阳造丢弃在这里。我敢肯定,这不是一支正规军。对方的人数,至少是我方的数倍之多。不然,就凭这些武器,怎么敢跟山下的一个中队打?可令我疑惑不解的是,苏北的韩军最近没有什么大的动静,难道今晚这支部队是天上掉下来的?” 酒井猜测道:“会不会是新四军的第四支队?” “不可能!新四军第四支队的司令高敬亭新亡,部队远在皖西整编,根本不可能涉远奔袭来安。只有韩德勤最有可能,可问题是,这么激烈的一场战斗,来安城方面居然毫不知晓,斥候也没有任何的情报。就算是被偷袭,不可能连一个人都没有幸存吧!酒井你看,我刚叫人点了一下人数,从队长山下敬六开始,全中队二百五十一人全部阵亡,连衣服裤子都被人扒了去。耻辱,这是大日本皇军的耻辱!”熊野神情激愤地述说道。 这时,酒井的一名斥候骑着马赶了过来。“报告中队长阁下,来安城方向,发现一股可疑敌军,人数大概在三百人左右。” 酒井一听,立刻调转马头,对熊野道:“就是这股敌军!熊野君,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去追击他们。”说罢,带着队伍就往来安城方向赶去。 熊野哪肯落后,他留了一个小队在湖边清扫战场,带着其他人紧紧跟在酒井的后面。 话说徐文冠让阿竹发了那封请兵电报之后,二支队党委连夜召开会议,讨论北进接应的问题。可是?二支队的主力目前正在茅山一带进行休整,要派遣一支先遣队,必须要穿越苏南日军的重重封锁,并且还要能够顺利渡过长江。这就给接应工作带来了很大的困难,极有可能造成整个行动的失败。 到会的同志们围在一起议论纷纷。粟司令默默地站了起来,他摊开地图,把手中的记号笔指向了雷公咀这个地方。然后猛地丢下笔,说道:“拟电!上报陈.毅司令员,请一支队火速增援来安,收缴民枪。” 粟司令的话很简洁,却包含了层层意思。陈.毅司令员与粟司令一起战斗多年,他非常了解这个小老弟的秉性。谦逊儒雅,话语不多,可在思想与行动上,却非常的敏锐。自从他统一指挥一支队和二支队以来,对粟.裕更又多了几分了解。所以,当他一接到电报,就领会了其中的意思。加上中央的一贯要求,开辟苏北根据地,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了。 于是,一支由部分江南人民抗日义勇军和挺进纵队组成先遣队,一行二百余人,从扬中的雷公咀出发,北渡长江,日夜兼程,赶到了来安城外,与苏婷会合,并顺利地与新组建的第五支队取得了联系。 事情还是出乎了杨逸的意料。他们在来安城外,被酒井和熊野的两个中队死死地咬住。虽然一时半会儿还追赶不上,但一股莫名的肃杀之气,已笼罩在每个人的心里。 “报告营长,来安城里的鬼子已经出动了,正向我部逼近,大概……大概有好多好多人的样子,连汽车都出动了。”派出去侦查的一名弟兄回来报告,他也搞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 “他奶奶的,估计来安城里的整个大队都出动了!这后面还跟着一帮鬼子,还教人怎么活啊!”营长张天铭这下可真的急了。刚才那一仗,如果不是杨逸,恐怕早就败了。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杨逸也好生后悔。他本来打算,最多一个半小时就可以结束战斗,然后再安全撤离,来安城的鬼子就算听到动静,也只能望尘莫及。战斗倒是很顺利,可偏偏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这伙敌军,像群黄蜂似的,甩都甩不掉。如今,来安城的鬼子一出动,那可就碰上了大麻烦。他当然不知道,这帮鬼子,可是熊野发电报招呼来的。 这时,张天铭捅了捅杨逸,问道:“兄弟,这可不是个事儿啊!老被人像鸭子似的这么赶,那感觉太不爽了,你看该怎么办?” 杨逸道:“长官,有倒是有个办法,组织一个连进行阻击,掩护其他兄弟撤离。但是,我怕不管用。你看看这些人,兵员素质太低,说不定还没开打,又开始跑了。” 张天铭一愣,心底忽然划过一道悲凉,他忽然叫住陈小布,说道:“小布!你的连还有多少人?” “报告营长,还有七十六人!” “叫你的人过来!警卫排,到这边来!各连,把机枪全都拿过来!”张天铭忽然把声音调高了十个分贝。顿时,各连的连长和警卫排长,都抱着机枪赶了过来。 杨逸看了看张天铭,他的眼神在月光下似乎变得坚毅了起来,肃穆杀伐之气已跃于脸上。只见他握住杨逸的手,语重心长说道:“赵羽兄弟,我把两个连的弟兄,就全都交给你啦!由你带着他们,我放心!” 杨逸心念一动,马上就明白张天铭要干什么?他连忙说道:“不!张营长,你不能留在这里!弟兄们不能没有你啊!” 另外几个连长也纷纷喊道:“营长,你带着兄弟们撤,我们连作掩护!” 张天铭大声喊道:“弟兄们!你们跟着赵羽兄弟走。往后!赵羽就是你们的营长!陈小布,马云雄!带上你们的人,跟我来!占领前面的高地,拖住鬼子!掩护弟兄们撤离!” 杨逸一把拉住他,动容地说:“张营长,你带着弟兄们走,他们需要你!” “不!这些兵只有我能镇得住。兄弟,拜托了!”张天铭的话很简短,但很坚定,另外,却包涵了另外的一层意思,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思。他话音刚落,便拿起一挺轻机枪,推开杨逸,向无名高地跑去。陈小布带着他那个不满员的连随后赶了上去。 看着这一百多名壮士匆匆离去的背影,杨逸的眼睛湿润了,一股悲壮之气强烈地撞击着他的心扉。“兄弟们,跟我走!向西郊撤离!”杨逸一声疾呼,带着余下的两个连,往西边跑步前进。 十五分钟过去了,无名高地那边,响起了几声爆炸声,紧接着,一阵阵密集的枪声响彻了夜空。杨逸再一次回头望了一眼,面向着东方,敬了一个肃穆的军礼。 杜梅骑在马上,静静地望着无名高地上的炮火,忽明忽灭的火光,闪耀在她焦灼的脸上。到底谁在高地上顽强阻击?应该不是营救熊时辉的人。杜梅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杨逸一定已经参与了这次营救行动,并且,就在这些人当中!但她却不能出手相救,更无能为力去相救。她的心里势如刀割。 “巴嘎!到现在还攻不下来!把山头给我轰平!”酒井看着成批成批倒下的士兵,眼睛都红了。在他的眼里,中**队,根本就毫无斗志。可今晚碰到的这支队伍,让他彻底改变了看法。他很想知道,这是一支什么样的部队,能全歼山下敬六的一个中队,并在近一个大队兵力的围攻下,居然坚守了四个多小时。 陈小布的身上已经多处中弹,旁边的那挺轻机枪,早就已经没了子弹。他只能趴在还没挖好的壕沟里,用步枪向下射击。去年陇海线上的那一仗,就是因为他手下的两个排带头逃跑,造成了整个九保旅的集体溃败。事后,张少华本想枪毙他,但在张天铭的苦苦哀求下,陈小布才侥幸活了下来。这次攻打山下中队,如不是督战队用枪口顶着,他恐怕又要背上逃跑的骂名。所以,这一次阻击战,他已经是豁出了性命。 高地很快就被日军包围了。望着下面黑压压的日军,张天铭睚眦欲裂,他壮志激昂地冲官兵们喊道:“兄弟们!你们到底是不是爷们!” “是——” “你们今晚过不过瘾!” “过瘾——” “你们今晚够不够本!” “够本——” “好!都是我的好兄弟。给我狠狠地揍他娘的!”张天铭说罢,抛下卡了壳的机枪,从身边死去的弟兄手上拿起步枪,娴熟沉稳地向敌人开火。 “呜——轰——”这时,铺天盖地的炮火向阵地上覆盖而来。陈小布耳朵一阵轰鸣,眼看着张天铭倒了下去。紧接着,几股强大的冲击波,把战壕削得土崩石裂,他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第八十三章 哗变 隆隆的炮火终于停歇,高地上死一样的沉寂。横七竖八的躯体,遍布了整个山头。杜梅踩着高高的皮靴,忐忑地走在坑坑洼洼的高地上,身边还不时地传来日本兵补枪的声音。 这个令她揪心的惨忍场面,她本来是不想来看的。但是,杜梅还抱有一丝希望,她希望杨逸还活着,即便是死,她也要最后再看他一眼。 令人欣慰的是,她并没有发现杨逸,沉重的心情终于有了一点片刻的解脱。 “什么?原来真是韩德勤的部队。我不相信,我怎么也不相信。”酒井在一旁自言自语道。 这时,熊野走了过来,对杜梅说道:“少佐阁下,我们两个中队,这次伤亡很大,而且连日行军,士兵们都比较疲惫。我看是不是先进城休息,明天再继续搜索?” “不!这是一群值得尊敬的支那人,我们必须要厚葬他们。”酒井神色郑重地说道。 杜梅点了点头,默默地往一旁走去。忽然,脚下的泥土好像松动了一下,感觉下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她的心跳急剧地加快了起来:是杨逸,一定是杨逸!她连忙往左侧一移,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那泥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山坡下的士兵纷纷躁动了起来,隐约间听到有人在喊失火。杜梅放眼一望,只见来安城方向,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酒井和熊野也看见了,忙领着山头上的士兵往下赶。 杜梅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忽然觉得有双手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腿,埋在土里的那人竟然掀开泥土,要和她拼命。 杜梅马上蹲了下来,紧紧捂住那人的嘴巴。那人却毫不领情,狠狠地在她手指上咬了一口,鲜血渐渐渗红她的白手套。 “少佐阁下,来安城军火库失火,加藤大队长让我们火速前往支援。”熊野走在最后,回头向杜梅喊道。 “哎,我这就来。”杜梅忍着剧痛,扭头看着熊野离开。一转眼,见那人已经坐了起来,并愤怒地睁着眼睛,挣脱了捂在他嘴上的手。 杜梅吃了一惊,急出右指,点了他的晕厥穴,并慢慢地将他放了下来。 看着这张陌生的面孔,杜梅好像有些小小的失落,又好似欣慰了几分。然后一扭身,就往山下走去。 杨逸带领众人安全撤离了,他们在离来安城五公里的一处西郊荒地停了下来。他见这附近荒无人烟,地行复杂,很适合隐蔽,便在这里稍作休息,再图打算。 这时,二连连长傅兰平带着二十几个士兵,呼啦一下围了过来。 杨逸见这伙人有些不怀好意,那二十几个兵,并不像往常那样背着枪,却个个把枪端在手上,一副临战戒备的样子。他不禁暗暗警惕了起来。 “傅连长是吧?兄弟们都累了,让他们稍事休息一下。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歇息去吧。”杨逸说道。 阿菊在军营中混迹多年,一看人群里面,赫然就有几个排级军官,哗变的苗头已昭然若揭。她料想这傅兰平可能有不轨之心,但猜不透他具体要干什么。于是便冷冷地站在一旁,静观其变,蓄势待发。 “他妈的!老子他妈干嘛要听你的。营长在前方打仗,你们倒在这里快活,老子不服!”傅兰平振振有理地说道。 杨逸暗自一惊,心想,这家伙若是以这个理由发动哗变,那局势可真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只见他心平气和地问道:“哦?莫非傅连长还有什么高见?” 傅兰平一呆,他只是心里不服,并没什么高见不高见的,你若是让他现在回去和鬼子去拼命,就这点兵力,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被杨逸这么一问,傅兰平顿时语塞。 “我们要回去!我们不想待在这儿!”傅兰平手下的一个排长忽然喊了起来,紧接着,那二十几个人纷纷举着拳头,铮铮有声地呼应了起来。坐在地上休息的士兵,这时纷纷站了起来,并慢慢地朝这边靠拢,情势非常严峻。 “砰!”阿菊手中的枪忽然响了,带头喊话的排长立刻栽倒在地上。紧接着又是三声枪响,又有三个闹事士兵被阿菊打死。 傅兰平转身要去拔枪,一摸枪套,却没摸到手枪。杨逸早就在瞬间之中下了他的武器,并顶住了他的脑袋。只听他杀气腾腾地喝道:“叫你的人放下枪!不然我打死你!” 傅兰平心里一慌,连忙喊道:“放下枪,兄弟们放下枪!” 闹事的士兵纷纷把枪丢在地上,还有两个妄图向阿菊开枪的,也被阿菊一一击毙。 这时,三连连长关志强带了十几个士兵赶了过来。 阿菊娇喝一声:“关志强,把人给我抓起来!” 关志强一愣,见这形势,马上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赶紧下令,将傅兰平连同那伙闹事的,全都押了下去。 杨逸忽然觉得自己难以服众,他决定杀鸡儆猴。便召集所有官兵,在林子里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 “弟兄们!张营长不顾个人安危,亲自上阵,阻击杀敌。临行前他嘱咐我,让兄弟我带着你们,继续打鬼子。兄弟本当尽心尽责,把你们带好。但是!就在刚才,二连连长傅兰平,竟然把张营长的话抛在脑后,策动哗变,妄图把队伍拉出去!你们说,他对得起在前方掩护我们撤离的张营长吗?”杨逸义正严词的说道。 底下的官兵纷纷喊道:“对不起!” “你们说他对得起在前方流血牺牲的将士吗?” “对不起!” “策动哗变,破坏抗战,该当何罪?” 杨逸话音一落,人群中便稀稀落落的发出了“枪毙”的呼声,过了一阵,这个声音变得越来越大。 傅兰平双手反剪着跪在地上,脸色煞白,一身的军装都被冷汗湿透了。在他的身后,那近二十个士兵,也都跟他一样,被绑着跪在地上。傅兰平忽然蹬着两只膝盖,往前蹭了几步,哭丧着脸喊道:“弟兄们!我不服,我不服啊!”他扭头又向杨逸喊道:“兄弟,你有种让我再跟鬼子拼一拼,看我傅兰平是不是孬种!” 杨逸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分,心里掠过一丝恻隐之情。 这时,关志强在一旁怒气冲冲地喊道:“傅兰平,你的确不是孬种!要挟长官,分裂队伍,这难道是孬种做的事?还好赵营长识破了你的伎俩,不然,他和郑长官这会儿可都成了你的鱼肉!” 关志强的一番话顿时让杨逸收起了恻隐之心,他冷冷地说道:“是不是孬种,你已经没有机会去证明了。不过,我要让你死得心服口服,省得你见了阎王爷还一个劲的叫屈。”他转头又对官兵们说道:“兄弟们,来安城的鬼子倾巢出动,城里必然空虚。现在我决定,队伍进行紧急整编。原参与哗变的官兵,除傅兰平一人之外,一概既往不咎,并编入三连各排。连长关志强,抽调人手,补充二连,并担任二连连长;三连连长暂由郑菊吟长官接任。现在是临战特殊时期,连长的任命,可根据实际情况给予应变处理。所以我决定,在奇袭来安城之后,三连连长会在参加战斗的战士当中选拔而出。” 杨逸话音刚落,人群之中就有人喊道:“奇袭来安城!奇袭来安城!”渐渐地,周围的人也被感染了起来,呼声越来越高。 杨逸一看时机已到,两手高高举起,然后突然往下一按,高昂的呼声瞬间停了下来。“郑菊吟,你带领三连原地待命,待城内火势一起,迅速前往接应增援,但不得攻入城内。关志强,你带领二连,跟我一起混入城去,找到敌人的军火仓库,炸毁它!然后迅速撤离。任务布置完毕!十分钟以后,二连,换上鬼子军服出发。” 阿菊见杨逸没让她去,很是不满,挽着他的胳膊撒娇道:“姐夫,你就让我去吧!我现在不是三连的连长吗?你让我们三连去打军火库。行不行嘛,姐夫。” 三连的官兵也在下面起哄道:“三连!三连!三连!三连!” 杨逸又一挥手,悄声对阿菊说道:“你看不出来吗?二连那帮人对你姐夫不服,我让他们从此以后服服帖帖的,你给我看好傅兰平,别让他给我跑咯。” 阿菊低头说道:“可……可我担心你嘛,你若是有个好歹,让我怎么跟阿竹交待。” “哈哈哈——”杨逸一声长笑,忽然向阿菊和三连的弟兄们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弟兄们,我非常理解你们的心情。前有张天铭舍身御敌,后有我杨逸临危取义,死何足惜!兄弟们,等着我们胜利的好消息吧!”杨逸在这慷慨激昂的陈词之中,竟忘记了自己曾经化名为赵羽的身份。 三连的官兵,被杨逸的这番话深深地渲染和鼓舞,纷纷举起手臂,向这位刚刚上任的年轻长官行礼。 阿菊知道杨逸的心念已决,不可能再向他卖萌撒娇。看着杨逸那英俊的面孔,不知不觉之中,缓缓地敬了一个长长的军礼。她默默地注视着杨逸离开的身影,眼中的热泪,已秋涛翻滚。 第八十四章 奇袭来安城 杨逸带着二连的弟兄,化妆成鬼子的模样,大摇大摆地进城了。偶尔遇到城里巡逻的日军,杨逸也能轻松自如地应对。加上城外打得正是激烈,城内也显得凌乱起来。百姓们户户家门紧闭,街道上随处可见散落一地的瓜果。杨逸一干人在城里转了没到一会儿功夫,就轻松地找到了日军军火库。 “营长,你看那所房子,外面有重兵把手,还有禁火标志,咱们是不是已经找到军火库了?”关志强问道。 杨逸沉吟道:“那也叫重兵?还不到二十个人,不过这军火库倒是没错。老关,看见刚才那所营房没有?在我们刚刚转过来的那条大街上,离这儿大概五百米,门口好像还有两个守卫,估计那里面是守卫军火库的鬼子,咱们只要在这里一开打,就会惊动那边的鬼子。到时候,就算能顺利炸掉军火库,恐怕也难全身而退。” 关志强问道:“那咱们该怎么办?” “咱们现在只有步枪,没有压制武器,所以只能这么办……”杨逸低声在关志强的耳边说道。 关志强听后,带着四十几个弟兄就往前走。 杨逸又悄悄地向其中一位排长问道:“兄弟,请问尊姓大名?” 那排长回答道:“卑职姓楚,叫楚赟懋,跟了关连长有三年了,长官们嫌我的名字比较难念,都叫我小楚。” “好,小楚,你听好咯,带领你的排,埋伏在刚才那条街道的两侧,对,就是咱转过来的那一条大街。如果军火库那边的鬼子往回赶,你们就地阻击他们。待连长他们打回来,便一同撤出城外。”杨逸悄声说道。 楚赟懋听后点了点头,带着他那个排,悄悄地埋伏在街道的两侧。 杨逸一挥手,领着余下的四十名弟兄回头就往营房走去。 营房门口的两个士兵,见杨逸又回来了,正了正身,赶忙给他敬礼。杨逸笑嘻嘻地上前打了个招呼,忽然右手一抬,匕首在昏暗的灯光下,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两名士兵缓缓地闷声倒了下去。 营房大院极为宽敞,里边有六间屋子,都关着门,熄着灯。杨逸打着手势,把手下的弟兄分为五组,每组八人,守候在门的两旁,自己则选中了其中一间。以他的枪声为号,一起破门解决屋内的鬼子。 杨逸见各组均已就位,便猛地踢开了房门,冲着里面就是啪啪几枪。一时间,营房内枪声大作,子弹出膛的火光像烟火那么绚烂。一宿都没敢合眼的鬼子,纷纷被这突然的变故所惊住。可他们根本来不及反抗,就已经见了阎王。 这时,外面那条大街上,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从军火库回援的十几个鬼子刚出现在街口,就被埋伏在街道两侧的弟兄们给乱枪打死。 军火库那边的鬼子见刚去增援的十几个人被袭击,纷纷蹲下身去,把枪口对准了十字路口。可他们万万没有料到,身后还埋伏着一支奇兵。在密集的枪声过后,他们全都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地上。 关志强带着兄弟们砸开了军火库的大门。看着那成箱成箱的弹药和各种轻重型武器,关志强顿时心花怒放,馋涎直流。他忙吆喝兄弟们一个劲地往外搬。 杨逸在解决了军营中的鬼子之后,带着弟兄们撤了出来。见军火库那边迟迟没有动静,便有些担心起来。他让兄弟们把住街口,独身一人,飞步来到军火库的门前。 “关志强!你疯了!你把小钢炮扛出来做什么?背着这玩意还怎么跑?一会鬼子就过来了,你让兄弟们全都跟你陪葬!”杨逸怒火中烧,破口大骂。 关志强讪讪地把那门炮放在地上,还小心翼翼地不忍让它磕着。 “没出息的东西!”杨逸骂了一句,抓起那门炮就给扔进了仓库。 关志强在后面还嘀咕着:“唉!可惜了,多好的一门九零炮啊!” “听我的命令!迅速撤离!关志强,快撤!”杨逸见关志强仍旧依依不舍,拿枪指着他的脑门命令道。 关志强一咬牙,率领那四十几名弟兄,或扛着弹药,或背着机枪,往城外撤去。随后,杨逸便故技重施,点燃了炸药。在强烈的爆炸声中,悄然撤离。 当他经过十字街口的时候,从城东已赶来几十个鬼子。他们紧贴着两边的墙角,一边往前推进,一边举枪射击。 子弹在杨逸的身边嗖嗖飞过,他赶忙就地打滚,一轱辘滚到了楚赟懋的身边。“好样的,小楚!现在我命令你,贴着两边的墙,边打边撤,不许恋战。快,执行命令!” 于是杨逸便和楚赟懋一起,一边阻击,一边撤离。一个排的战士越打越少,而身后的鬼子却越打越多。等他们从来安城出来,已损失了十几名弟兄。 “兄弟们!冲过那座桥,三连在对面接应我们!”杨逸放声喊道。 可当他们过了桥以后,杨逸并没有看到三连的接应,连阿菊也不知去向。只有关志强领着二连的弟兄,面对着桥梁,摆开了架势。 坏了!三连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连一个人都没有?阿菊会不会出现意外?杨逸在这一连串的问号中,赶到了关志强的跟前。“老关,怎么回事?三连呢?” “不知道啊!我叫几个兄弟去那边看过了,一个人都没有!”关志强一脸迷惑地说道。 就在这时,河两岸的芦苇丛里,忽然传来阵阵密集的枪声。一路追击过来的鬼子,在这座不足十五米长的石桥之上,遭到了突然的袭击。他们被迫依托栏杆,作困兽犹斗。然而,反击已经变为徒劳。因为那高高的拱桥,有如一座凸起的戏台,被桥两侧埋伏的人尽收眼底,一览无遗。 杨逸见此情形,不禁喜出望外,忙令关志强率队杀回桥去。 在短暂的交锋过后,出城追击的鬼子,匆匆在桥上丢下二十几具尸体,狼狈万分地跑回城去。 “姐夫!姐夫!你没受伤吧!”大老远,手握狙击步枪的阿菊满脸焦急地问道。 杨逸见三连的弟兄从埋伏地点纷纷撤离,总算是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他向阿菊飞奔过去,猛地将她一把抱起,连续转了数圈。 阿菊在她姐夫的怀里,乐得开怀大笑,两条手臂高高举起,遥望着夜空,憧憬了起来。太美了,这一刻简直是太美了。她深深地体会到,今夜的她会是如此幸福。 “姐夫,你看,是启明星!”阿菊忽然指着天边一颗耀眼的星星说道。 杨逸心念一动,慢慢放下阿菊,对关志强说道:“老关,天马上就要亮了。带领弟兄们,绕过北门,火速向无名高地方向撤离。” 关志强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杨逸的意思,便带着二连的弟兄出发了。杨逸和阿菊随后带着三连和傅兰平一起,马不停蹄地往无名高地赶去。 山坡上,鬼子的尸首已经被拉回城去。几棵烧焦的树木,歪倒在一边,忽明忽灭的闪着火花。 兄弟们怀着悲愤的心情,把一个个为国捐躯的战士抬了下来,分批掩埋在附近的树林里。 “营长!这有个活的!”一个负责掩埋的弟兄忽然叫了起来。 杨逸连忙跑过去一看,只见那人满脸血污,身上弹孔林立,却还有一些心跳。一时半会儿之间,竟分辨不出他的模样。他赶忙扯下那人的衣服,给他包扎起来。一边还向众人吩咐,待掩埋好将士们的遗体,迅速往北边撤离。 “亲爱的兄弟们,请原谅我吧!我还来不及悲伤,又要离你们而去。眼泪化为怒火,鲜血不会白流。兄弟们,安息吧!我会让你们看到,日本鬼子被赶出中国的那一天!”杨逸再一次望着无名高地,向赴难的将士们敬礼。 加藤义夫望着火光冲天的军火仓库,脸上阴沉不定。他想骂人,可却找不到该骂的人是谁。守卫军火仓库的一个小队,整整五十四人,从小队长开始,无一幸存。在城内负责巡逻的两个小队,损失惨重,两名小队长全部阵亡。骂自己的手下无能,恐怕得到阎王爷那里去骂了。骂对手卑鄙,可这卑鄙的对手到底是谁,他一时半会儿没不弄明白。 “报告中佐阁下,我们抓到一名袭击者的伤员。”巡逻小队这时押着一名九保旅的士兵来到了加藤的跟前。 加藤见那人毫无惧色。虽然身受重伤,却依然坚挺地走着。“你的,哪一部分的干活?”加藤问道。 “爷爷我是第九保安旅的!过瘾,简直太过瘾啦。哈哈哈——” “第九保安旅?第九保安旅是什么东西?”加藤皱了皱眉,向身边的杜梅问道。 “中佐阁下,这是韩德勤的部队,第九保安旅是一支杂牌军。”杜梅答道。此时的她,心里的那块石头总算落地。因为,她没有根本不会怀疑韩德勤会和杨逸搅和在一起。 “不不不,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杂牌军绝对不可能敢和我们大日本皇军交战,你一定是搞错了。”加藤毫不信任地看了杜梅一眼,又把眼光盯向了那名被俘的士兵。“说,你的长官是谁?你们到底有多少人?这身军装是怎么来的?” “哈哈,小鬼子,爷爷今天够本了。我就告诉你吧!映山湖是我们打的,城外的高地也是我们打的,来安城更是我们打的!别的我什么都不说!” 加藤无奈地挥了挥手。几个日本士兵端起刺刀,就往那名士兵的身上捅去。 杜梅见到这悲壮的一幕,心里一阵悸动,把脸转了过去。 第八十五章 约法三章 当陈小布苏醒的时候,他听到外面传来了严厉的训斥声。“关志强!你有啥好高兴的。要不是你惦记着那门炮,咱们哪会损失十几个弟兄?” 关志强应道:“是,营长说的是,志强以后不敢了。营长,我发誓,哪天就算有一百门九零炮摆在我前面,老关我眼睛都不眨一下,立马把它们全炸了。我说话算话,绝不带放屁的!” 陈小布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门就被推开了。 “陈连长,你可醒啦!”包括关志强在内的一大帮人陆陆续续地走了进来。 陈小布勉强坐起来问道:“老关,我记得我还活着的,是吗?” “可不是嘛!不过,要不是咱们营长,你就没命啦!”关志强笑道。 “啊!营长,营长还活着,在哪儿?他在哪儿?”陈小布兴奋地问道。 屋子里一下子沉默了下来,大伙知道,陈小布说的营长是张天铭,而不是新任的那个营长。 看着众人那肃穆的表情,陈小布全明白了,自己是无名高地上唯一的活下来的人。他想哭,却又哭不出来。这一次,他所带的连和警卫排的弟兄们并肩作战,一百多名官兵,没有一个临阵退缩的。这是他带兵以来,第一次为自己的兵感到骄傲:他们在关键时刻,终于没有给他丢脸。可在他心里,却隐藏着一个疑惑,这个疑惑甚至让他感到有些羞耻:他居然被一个日本娘们给救了。在皎洁的月光下,他清楚地看到,那是一张超凡脱俗却又冷若冰霜的脸。她太美了,美得无法形容,可他居然还咬了她一口。如果不是被她打晕,他也许不可能躺在这里。为什么她要放过他?甚至为他做掩护?这个疑惑,对陈小布来讲,远远比哭显得更有意义。 “陈连长,你身上中了六枪,所幸没有伤到要害,我已经帮你把子弹全取出来了。可是你失血过多,咱们又没有药品,所以,我只能先给你熬些草药,你对付着喝吧。阿菊,把药端过来。”杨逸在一旁首先打破了屋里的沉寂。 “啊!赵羽兄弟,谢谢你,我陈小布这辈子,就认你做我兄弟。”陈小布道伸出双手,向杨逸动容地说道。 杨逸端过草药,单手握住陈小布说道:“陈连长,对不起,是我给大伙撒了个谎。其实,我不是赵羽。我的真实身份是军统南京站二组上尉组长,姓杨名逸。既然都是出神入死的兄弟,我就不再隐瞒大家了。可刚才你说的话,容我纠正一下。不仅仅我是你兄弟,全营所有的弟兄们,都是你的兄弟。因为,他们个个都不是孬种。” “对!杨兄弟,你说得对!都是兄弟,你们全都是我的好兄弟。”陈小布连连点头,他握着杨逸的手,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哈哈哈,小陈,你又说错了。今后可不能再叫人家杨兄弟了,你可得叫人家营长啰!”关志强笑着说道。 “对,对!是该叫营长,是该叫营长。”陈小布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见缺了几个军官,便问道:“咦?怎么没见到二连的人?” 关志强愤愤地说道:“哼!傅兰平鼓动士兵哗变,已经被枪决了。他手下的两个排长,现已编入三连。这不,一到长湾村,营长便让他们写了悔过书,还关了禁闭。” 陈小布听了,不无伤感地说道:“唉!可惜我那一个连的弟兄。” 杨逸见陈小布前后两句话全然对不上号,心知他对连长的空缺有所期待。便放下药碗,拉着阿菊走出了屋子。 三连的连长,他已经任命给了楚赟懋。在奇袭来安城的战斗中,楚赟懋表现得英勇顽强。按照杨逸的战前动员,他的确是不二人选。可陈小布怎么办?如果没有无名高地的阻击战,就不会有奇袭来安城的胜利,甚至连整个营都会陷入全军覆没的危险。所以,陈小布无疑是这次运动战中当之无愧的英雄。 “姐夫,在想什么呐!你连我都瞒着,真不够意思!”阿菊甩脱杨逸的手,气嘟嘟地责备道。 “什么?我瞒你什么了?”杨逸被她这么一打断,随口问了一句。 “还给我装蒜!说!你什么时候成了军统啦?还当上了什么狗屁的二组组长?美得你了!”阿菊指着杨逸的鼻子问道。 “哦,你说的是这个啊。什么叫狗屁的二组,你不也是三组的组长吗?如果我狗屁了,那你是什么?”杨逸笑道。 “我呸!不理你了,哼!”阿菊甩手就往前走。 “好啦!我的好妹妹,别小孩子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军统有纪律,不能随便把身份告诉其他人。这一点,你难道忘了?”杨逸拽住阿菊的手说。 “还说!我看你自己才忘了呢。既然这么保密,刚才干嘛跟他们说。哼!我居然还和他们同时知道,怎么着也该先告诉我吧!亏我还是你小姨子!”阿菊转过脸,又是一顿数落。 杨逸道:“阿菊,其实,我是有目的的。二组现在人手不够,我想把他们编入我们二组,方便今后的工作。所以,我才跟他们说的。” “不行,我不同意!”阿菊抗议道。 “嗨!你有啥好不同意的,现在我是营长,我说了算!”杨逸的脾气一向很好,可被阿菊这么一说,他可就真的有些生气了。因为徐文冠对他一直抱有戒心,周铮又封了他一个虚职,这种孤独的痛苦,常常在煎熬着他。眼见有这么一个机会,就是和张少华闹僵,他也要试他一试。 阿菊这时却非常乖巧的挽着他说:“姐夫,你坏了我的大事,还害我手下的弟兄全都丧命,就当真不记得这件事儿啦?” “好你个黄毛丫头,居然想和我分行李,我可不是沙和尚,你姐夫可是孙悟空。”杨逸心里有些好笑,便收起刚才的严肃劲,笑嘻嘻地问道:“哦?看来我们阿菊还有些想法,说说看,你想怎么办?” “二一添作五!你一个连,我一个连!”阿菊一本正经地说道。看来还真被杨逸给猜中了,阿菊确实有这个打算。如果让屋内那帮兄弟知道自己被人当作行李给分了,不知该作如何感想。 杨逸可连想都没想,痛痛快快地答应了阿菊的提议。可刚没走几步,忽然回头说道:“不行,我得跟你约法三章。” “姐夫你赖皮!你想反悔是不是?”阿菊有些惊慌。 “哪里,你别多心。这做买卖,还讲究讨价还价呢。何况,我这儿只是三章而已。”杨逸逗趣道。 阿菊抿着嘴,勉强地点头说道:“好,你说,是哪三章?” “第一,二连归你,三连和陈小布归我。” “好!我对那小子没意思。第一章,我同意。”阿菊爽快地回答。 “第二,二组三组互通有无,情报共享。” “没问题!” “第三,如果有必要,两组协同执行任务,由我做行动总指挥。” “成交!”阿菊俏皮地把手一举,啪的一声,两人就这么击掌定案了。 杨逸和阿菊回到屋子,让人把那两个关禁闭的排长也带来。等人一到齐,他便开始不紧不慢地说了起来:“弟兄们,刚才,我已经向大家公开了我的身份。郑长官的身份,或许有人还不知道,我再向大家介绍一下。军统南京站第三组暨特别行动组组长郑菊吟少校。大家来点掌声!” 屋子里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大伙为这个年轻俊美的少校所惊叹,私底下议论纷纷。 杨逸见气氛比较热烈,便开始趁热打铁。“你们一定很奇怪,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会这么快就当上了少校?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知道,她曾经参加了淞沪会战,在苏南地区屡屡和鬼子交战,并且多次出色地完成了组织交给她的任务。连军统总部的人,都知道她的名字。你们说跟着这么一个好长官,亏不亏啊?” “不亏!”大伙异口同声地喊道。 “好,既然大家都觉得不亏,我就让郑长官先挑,看谁有这份荣幸!” “我,我!”大伙又纷纷举起手来。那两个被关禁闭的,犹豫了一下,也慢慢地把手举了起来。 阿菊在每个人的脸上扫了过去,忽然冲关志强一指,说道:“关志强!” “到!”关志强下意识地立正,向阿菊敬了个礼。“郑长官有何吩咐!” “从现在起,你们二连并入军统南京站第三组,听从我的指挥。”阿菊命令道。 关志强隐约觉得,自己好像被人家上了套,想要拒绝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因为,阿菊正用一双犀利的眼睛盯着他。 杨逸看在心里,也不禁佩服阿菊的威慑力。看来,忠义救**的警卫队长还真不是白当的。可杨逸知道关志强在顾虑什么。一怕张少华找他麻烦,二怕因此丢了银饷。既然料到了他的顾虑,那么,有的放矢便成为杨逸说说的关键,但他所说的却远远不止这些。 “看来老关不乐意,还想着当他的炮兵连长呢。”杨逸调侃道,风趣的话语煽起了屋内一阵大笑。他轻轻摆了摆手,说道:“都静一静,静一静!张旅长那边,我会以统计调查局的公文作协调;进了军统以后,薪水,哦,就是你们所说的饷银,按照军统内部相关级别的待遇发放,请大家不必担心。但是有一条,军统的严令,必须遵守,别让我再看到扛小钢炮那样的蠢事!军法无情!” 关志强听着杨逸的话,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心里好不自在。可他还真是服了杨逸,既尚武,又工计,连自己心里在想什么?都被他摸得一清二楚。于是,便向杨逸和阿菊敬了敬礼,大声说道:“多谢长官栽培,志强一定听从二位长官的命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杨逸见大家都不再有什么意见,便把二组的人员归属及军统条例细细地介绍了一遍。 第八十六章 巧遇来安城 长湾村位于离县城十多公里的北部山区,距离舜山镇还不足五公里。派往镇子里的兄弟回来报告说,那里只有一家中药铺子,根本没有西药。于是,杨逸便叫阿菊在村里留守,自己到县城去碰碰运气。按照时间算来,赵羽和苏婷他们,应该已经抵达了来安城。 可他在城里兜了一圈,全城除了一家药铺,竟没有找到医院和诊所。而那家药铺里的药,品种还没舜山的那家多。杨逸拉着铺子里的伙计,假装自己是个采购药材的商人,和他聊起了药材的行情。在谈话中,伙计透露了这么一个信息:加藤大队长有令,药店不许经营治疗枪伤的药。老板胆小,又极为配合,就连跌打损伤之类的外用药,都不卖了。更别说什么纱布、酒精和盘尼西林了。 此时,适逢日头高照的时候,杨逸觉得有些乏,便在路边挑起了西瓜。 “哟,兄弟,你怎么会在这里?”身后的人说着,就把手搭在了杨逸的肩膀上,随之也蹲了下来。 杨逸一转头,见汤阿四正满脸疑惑地盯着他看。他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怔怔地说道:“啊!大哥,怎么会这么巧,你怎么也在这儿啊!”脑子里却一个劲地在盘算,该怎么应付这个场面。他偷眼往汤阿四后面瞧了瞧,只见一个非常熟悉的背影,撑着一把阳伞,匆匆走了过去。她的后面还恭敬地跟着几个便衣。杨逸心中一紧,一下子就没了主意:坏了,杜梅也来了,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我。 “杨老板,我都找你半天了,你怎么还在这儿挑瓜啊!”身后又有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杨逸一听,暗自着急:“这该死的赵羽,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来凑热闹,真是急死人了。”便放下手上的瓜,慢慢站了起来。 “走走走,别磨蹭了,天黑之前,我们还得到汊河镇,不然,那批药材,可就被别的买家给买走啦。”赵羽急急忙忙地说着,一边还去拉杨逸的手。 “等等,你等等。什么汊河镇,什么药,你俩把话说清楚!”汤阿四不依不饶地说道。 杨逸忽然反应过来,忙道“大哥,是这么回事。这次我和妙春堂的伙计出来采货,本来听说这来安城的药材比较便宜。可哪曾想,我和这位兄弟在来安城附近找了一上午,结果什么都没找到,看把我给热的。刚想挑个西瓜解解乏,就让大哥给撞见了。” “等等,别打马虎眼。你买什么药?去药房一打听不就完了吗?瞎打听什么!”汤阿四显然对杨逸的回答有些不太满意。 杨逸陪笑道:“是,大哥说的是。我刚才是打听了药铺伙计,所以才知道白来了一趟。唉!这日本人整这么一出,还让我们怎么做生意。” 赵羽在一旁也附和道:“是啊!大哥,这来安城,眼下已不是卖药材的地方,据说,汊河镇上倒是还有几个。” “去去去,谁是你大哥,我和我兄弟说话呐!你一边呆着去,别过来搀和!”汤阿四好不耐烦地推开了赵羽。 杨逸赶紧转移话题说:“对了,大哥你怎么也到了来安城啦?是公务呢还是?哦!我知道了,嫂子家是这儿的,对不对?咦,怎么没看见嫂子?” “别嬉皮笑脸的!哥哥我是奉命而来。如今我可是在梅川小姐的手底下做事,别看她年纪轻轻,手段很是厉害,连大冢、小西这两个鳖孙,见了她都恭敬几分呢。这如今是日本人的天下,哥哥这么做,也算是曲线救国。兄弟自己也要保重,这年头不太平。哥哥能为你做的,也只能是给你敲敲边鼓,嘘寒问暖而已。兄弟可要谅解哥哥的一片苦心哪!”汤阿四郑重其事地说道。 杨逸满口称谢,心里却在骂着:“你这汉奸,还骂人家鳖孙,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什么曲线救国,还不是为了保得项上人头。还说什么嘘寒问暖,一片苦心,老子魂都差点被你整没了!” 汤阿四见杨逸一脸的真诚,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就去追杜梅。 杜梅其实早就注意到了杨逸。 她今天没有穿日本的军装,而是换了一件非常清凉的丝薄衬衣,和一条笔直的泥黄色长裤,更是衬托了她美丽的曲线。按理,这道美丽的风景线,到哪儿都会引起人们的关注。可杨逸那时正在挑瓜,她的匆忙而过,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若不是汤阿四和杨逸打招呼,恐怕杨逸就不知道杜梅也到了来安。 本来,她得知袭击来安城的队伍,是张少华的第九保安旅,便把杨逸给排除在外了。可今天忽然在这里又看见了他,杜梅开始真正地担心了起来。 她很想知道他到底是那一部分的。因为周铮对杨逸的情况,不曾向她透露半句;而她更不能主动向周铮提出她的疑虑。她甚至连周铮对熊时辉这件事上,下的是什么命令都不知道。 但是,不管杨逸是那一部分的。从她所看到的种种迹象表明,他一定属于某个抗日组织。她不能在这里和他相认,哪怕连照面都不能打。另外,如果杨逸知道她怀疑了他的身份,而她对此事又不作任何处理。那么,她的身份就必然会被杨逸所怀疑。如果杨逸是自己的同志,倒也没有什么。可万一不是,又万一他是今后若是变节,那她的处境就会相当危险。 想到这里,杜梅不禁摇了摇头,暗笑自己这个多疑的职业病。很多时候,她总是在反复的矛盾当中,来作出思考与判断。在她的心里,杨逸不可能会同日本人发生任何瓜葛,他永远都是那个天真浪漫,却时常透着一种狡黠的老实人。 或许,她先前的担心是多余的。至少,在当她发现无名高地上并没有杨逸以后,心存的一点点担心是多余的。可她自从看见杨逸在这个是是非之地以后,这种担心便再一次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因为,就在刚才,杉内雅子突然发来电报,说她的老师猪苗代力丸已悄然来到来安,并让她尽快与老师会合。 猪苗代力丸,甲贺众上忍,年近七旬。别看他眉目祥慈,却非常的心狠手辣。中年的时候,因为他的徒弟暗杀任务失败,为了挽回酬金,他不惜把自己唯一的弟子杀死,将人头献给当时他要暗杀的那个地方豪族,以换取暗杀的时机。在日本国内,名声相当恶劣。可他又有极端强烈的贵族意识,一直想要成为一名真正的武士,以提高在社会上的地位。这就和他忍者的身份相违背了。所以,猪苗代一直生活在孤独与彷徨之中。 直到晚年,他来到了中国东北。在原雇主的儿子介绍下,进入满铁的情报秘密训练基地,当起了搏术老师。 他在见到杜梅的第一天起,就看出这个女孩根骨极佳,绝对是块习武和修习忍术的好材料。将来她的成就,会远远超过自己。于是,猪苗代便老是缠着杜梅不放,死活一定要收她为徒。杜梅在他的点拨下,武艺突飞猛进,百合和美惠早就不是她的对手。猪苗代后来想考核一下她,便在一次模拟任务中,偷偷地参与进去。为了逼真,当时他还带了面具。在这次任务中,他真正感觉到了杜梅的强大。在顺利击败众多对手之后,仅剩下他和杜梅两个人。两人斗了一个晚上,居然难分伯仲。最终,猪苗代退却了,他年事已高,已经没有精力和体力再与杜梅打下去了。猪苗代不禁感叹:人间五十年,去逝恍如梦幻,天下之大,岂有长生不灭者…… 杜梅的心里非常清楚,老师的到来,一定会给杨逸带来很大的麻烦。自己是他教出来的,老师的手段,她再清楚不过了。 在东北秘密受训的这六个月里,猪苗代给她的映象是最为深刻的。作为老师,有非常独到的洞察力。关于这一点,杜梅似乎还不及猪苗代的一半。而他更像是一位慈爱的长者,处处体贴照顾着她。曾几何时,杜梅几乎把他当做自己的爷爷一样看待。但是,她心里非常清楚,这是不可能的。她身上流淌着的,是中国人的血,是他父亲的血。她和这位慈祥的老人,因为信仰不同,立场对立,注定不能成为亲人。 “老师,您怎么来啦?一路上还顺利吧?”杜梅一见到猪苗代,便向他亲切地问候,还深深地鞠了一躬。 猪苗代上前紧紧地抱住了杜梅,捋着她高高跃起的马尾说道:“好孩子,你知道老师有多想你吗?孩子,你可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杜梅一惊,问道:“百合和美惠的事,您已经知道啦?” 猪苗代轻轻放开她,老泪纵横地说:“这俩孩子的事,我早就知道了,我是挺难过的。可是?最气人的是,我这次来到上海,雅子这贱女人居然死不认错,还说百合跟美惠死得其所。我责备她为什么不保护好自己的师妹,她居然跟我翻脸。不仅道起了我的陈年往事,还说忍术早就该丢到历史的垃圾堆里去!” 杜梅温婉地哄道:“老师,别理她,她就那样的,嘴臭!你这次来,本来我也想好好陪陪你的。可真不巧,最近我在执行一项重要任务,恐怕……” “让老师出马,你在一边待着就行。也让雅子那贱人看看,我到底是不是真老了!”猪苗代丢下这句话,让杜梅的担心变成了现实。 第八十七章 来自甲贺的上忍 事情果然不出杜梅之所料。 猪苗代力丸一进城,便拜访了来安城的最高军事长官加藤义夫。因为他是前辈,杜梅与酒井、熊野都在他的身边作陪。 在简单地客气了几句之后,加藤义夫疑惑地打量着这个老者,问道:“这么说,您是我们情报界的前辈咯?这次上来安,不知有何指教?” 猪苗代很反感用“情报界”这三个字来描述他,但他却不动神色,两道弯弯的白眉,非常自然地向两颊下垂着。“武士阁下,您过奖了。老朽只不过区区一个忍者,前辈二字万不敢当,更不敢妄称情报界的前辈。其实,我这次来,主要还是来看看濑由里的。多年不见,还怪是想她的。老朽年事已高,处事昏暗愚钝。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已经用不着我这个老头子指教咯。” 加藤一听这老头话里有话,却又不知道是哪儿得罪他了。加上几天前损失惨重,愤懑不堪,心下便有几分恼怒。他只是碍于杜梅的面子,不便发作而已。 杜梅见气氛不对,赶紧说道:“中佐阁下,老师旅途劳顿,我先带他回去休息,就不打扰阁下了。” 加藤正有此意,他实在不愿意跟这个倚老卖老的老家伙再继续说下去了。可他刚想从座位上站起来,老头却坐在一旁冷冷地说道:“呵呵,映山湖一个中队,居然在短时间里,惨遭覆灭;东郊山坡上的敌军尸体,显然也不是你们安葬的;刚才我从城南经过,又看见一所房子被炸药摧毁。武士阁下,老夫昏花,我是不是已经到了前线啦?” 加藤一听,便觉得这老者有些不简单。他连忙正身,恭敬地说道:“哎,老前辈不必过谦,晚辈愿闻其详。” 猪苗代眯着眼睛说道:“虽然我没有看到战斗的那一幕,不过据我的判断,这几场战斗,从时间上面推断,对手是同一拨人。他们的指挥官非常高明:先是在映山湖军营中引起混乱,趁势突袭围攻,连水路都给封锁了,用中国的一句老话说,这叫‘瓮中捉鳖’;然后,用小部分兵力,牵制住你们,突然奔袭来安,打你们一个措手不及;待尔等回援来安之际,他又回到东郊,把留在那里的鱼饵给收走了。此人处处占着先机,不可小觑啊!” 在座的各人听得纷纷惊讶无比。加藤众人吃惊的是,他们根本没有想到对手如此老到,还一直以为这是几支不同的武装所为。杜梅吃惊的是,她的老师居然跟她分析得一模一样。有他在这里,杨逸和那支第九保安旅的武装恐怕会遇到大麻烦。 果然,加藤大为赞赏地说道:“好!真不愧是前辈,通晓兵家之精妙。来安地界最近还有一支武装出没,他们是敌三十九军的一支残部。有消息称,他们掌握着一个秘密军械库。前辈,您说这几起袭击,会不会和这支残部有关?” 猪苗代微微一笑,说道:“当然有联系,有这么一大块肥肉,谁不盯着啊?这几次袭击,显然都不是残部所为。试想,一支连指挥官都在外地休假的部队,怎么会组织这一连串漂亮的进攻?所以,这支部队,一定是前来接应的。可我搞不明白的是,他们为什么会突袭映山湖,这不是暴露了他们的行踪了吗?或许这里面应该还有别的变故,一时恐怕难以细究。另外,据最新情报,三十九军残部的指挥官,已被人秘密劫走。武士阁下,单单就军械库这件事上,在来安,恐怕已经不止有两支敌对武装了。” 杜梅听得暗暗心惊,在猪苗代的分析下,藏在她心里的迷惑,竟豁然开朗:杨逸正是冲着军械库来的!并且,他就属于其中的一支武装力量。 “哈哈哈!前辈真是深得我心。有您的加盟,何愁悍匪不灭!前辈,依您的意思,我们该怎么办?”加藤义夫大喜过望,竟站起来恭敬地讨教起来。 猪苗代也站来起来,只见他淡淡地说道:“鄙人是个忍者,却一直以武士为荣。所以,能为武士大人效力,实乃鄙人之荣幸。今天我先休息一天,明日一早便先行出发,亲赴险境打探消息。一有情况,濑由里会告诉阁下的。阁下只需按图索骥,到时候来个一网打尽就可以了。濑由里,明天晚上你和加藤大人,晚饭以后就可以出发了。” 杜梅听了,不禁暗暗叫苦,思忖着该如何应对。 猪苗代同她传递情报,一般以沿途记号作为指引。如果她不按照他的记号行军,那她的身份就有可能被怀疑;如果按照记号行军,不论对方是不是杨逸,这个结果,是杜梅永远都不愿意看到的。她毫不奢望猪苗代会找不到他们,因为,她太了解他了。这个可怕的忍者,他所厉害的地方,不单单是身手,更在于他那猎狗般的追踪技能。该怎样打破这个矛盾的规则呢?杜梅的心里万分焦急,可一时半会儿,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合理的对策。 话说杨逸被赵羽解围之后,两人来到一家客栈。在那里,他和苏婷再一次相遇。苏婷按捺不住相思之情,不由分说,就把她那个不知趣的哥哥赵羽给推到了门外。 “杨逸,你后来跑哪儿去啦?你知不知道,栖霞山那边枪声那么激烈,我有多担心吗?”苏婷一把就把杨逸的两只手给攥在胸前。“你听,我现在胸口还噗通噗通地直跳呢。” 杨逸难为情地把手缩了缩,脸唰的一下红了起来。“唔,苏婷姐,别,别让人看见……”苏婷在她的心里,有着一种特殊的好感。他不知道,这种好感会不会就是姐弟之情,就跟他与阿竹阿菊一样,那是一种难以割舍的兄妹之情。在冥冥之中,这种情感似乎已经占据了他整个感觉的上风。虽然他也曾经幻想,能和这几位娇态各异的姐妹们,有着更深一层的关系,可在内心深处,总在拒绝着这份奢望。而他与阿竹的第一次,确实令他心驰神荡,不能自已。之后想起这件事,他总是觉得对不起阿竹,更对不起深藏在心里面的那个人。所以此刻,他只能选择逃避,不让那份奢望肆意生长。 苏婷的脸也红了起来,不知道她是不是觉得自己失态,还是春情无法自制。她稍一松手,便挽住了杨逸的脖子,醉眼迷离地闭着眼睛,喃喃地说:“吻我,吻我。” 杨逸看着她那萋迷的神态,心中不免一荡,想起那天傍晚,苏婷那隐约可见的酥胸,像是两只顽皮的小兔,撞击着他的心灵。他猛地向前吻住了娇艳欲滴的红唇。“唔——”苏婷发出一声醉人的低吟,香舌已透过唇关,探入了杨逸的口中。杨逸狂野地回应着,浑身的欲念全都集中在了舌尖。他贪婪地吮吸着,想把苏婷释放出来的爱意,全部吞下去。“咳喀!咳喀!”苏婷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发出一阵阵的咳嗽声。 杨逸的脑子簌地清醒了,他猛然推开苏婷,怔怔地说道:“对……对不起,苏婷姐,我,我……”一种强烈的负罪感,已爬上了他的心扉。“不!不可以,我已经对不起阿竹了。我不能再对不起苏婷姐!” 苏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上红红的,本来已经涨得高高的胸口,更加起伏不定,浑然有种随时被撑开的危险。 杨逸的眼光赶紧从苏婷的胸口逃离,低着脑袋丧气地说道:“苏婷姐,我,我不配你对对我那么好。” “谁说的,我就是喜欢你。什么配不配的,跟我有啥关系,我只要对你一个人好就行了。”苏婷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挽着杨逸的手,温柔地说道。 “不是,你不知道,我那天上岸,其实是去救阿菊去了。我怕她有危险,所以……”杨逸低着头,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 “什么?你和阿菊已经……已经……”没等杨逸说完,苏婷已经吃惊地合不拢嘴了。 “苏婷姐,你误会了。她是阿竹的妹妹,我哪能见死不救。我和她真的没什么的。”杨逸解释道,可总感觉自己像是个撒谎的孩子,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对啊?这又不是什么错事,我干嘛要心虚?真是奇了怪了。”他心里不免恨自己太不争气,在苏婷面前,竟会屡屡中招,毫无免疫之力。 苏婷半信半疑地松了口气,见杨逸那窘态,一把将他的下巴抬了起来。“既然没什么?为啥总低着个头?说!是不是看上人家啦?咹?哟!没关系的,我不会介意的,姐大方得很!” 杨逸被她这么一戏谑,便收起了刚才的那股腼腆劲,伸手轻轻扯着苏婷的俩耳朵说道:“我办的可是正事儿!可不像某人,一见面就往我怀里钻。苏婷姐,你和羽哥的正事呢?你们把熊时辉关哪儿去啦?这家伙到底说没说?” 苏婷啐了他一口,说道:“还好啦!已经顺利和先遣队接上头了,现在他们都在双沟集。可这家伙就是不肯合作,跟他说什么都不听。”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杨逸问道。 “现在天色已晚,咱们明天一早动身。啊哟!你别闹了,把手放下来,我耳朵都被你拽疼啦!”苏婷推开杨逸的手,使劲地在他身上捶了起来。 杨逸笑着跑开了,苏婷不甘心,便一前一后,在屋子里嘻打了起来。 第八十八章 情意正浓时 三人吃了晚饭,苏婷非要拉杨逸去逛街。杨逸怕被人认出来,便草草地化了个妆。苏婷一看,笑得直不起腰。 她这一路上笑语嫣然,花枝绽放,招来了不少羡妒的眼光。杨逸跟在身边小心伺候着,生怕她会招惹什么麻烦。而苏婷的麻烦倒是没有,他自己却总被人投以嫉妒与不屑的目光。透过这些目光,杨逸读懂了他们的意思,那就是一朵好花插在牛粪上了。 杨逸可真受不得这个,遭人嫉妒倒是小事,被汤阿四和杜梅发现了,可就变成了大事。到时候该怎么圆谎,他连想都不敢想。 但是,他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不知道杜梅是否已经发现了他,可他却真真切切地看见了杜梅。她当时正穿着便装,在街上买枣子,无意中向苏婷这边瞥了一眼,杨逸赶紧把头转了过去。 这时,苏婷也要买枣子吃,就撺唆着杨逸去给她买。当杨逸硬着头皮转过去的时候,杜梅已经不再枣摊上了。 回到客栈,两人各自回房间洗漱。杨逸看到一张纸条,是赵羽留给他的,说他已先回双沟集了,叫他们多加小心。杨逸借着火烛,把纸条烧掉,便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想事情。 今天已是第二次遇见杜梅了。虽然只是匆匆看了两眼,可杨逸却清楚地感觉到,她已经出落得更加美丽,更加诱人了。虽然脸上覆盖着一丝冰冷,但丝毫不能掩盖她浓浓的韵味。这种韵味,是他几年之前没有体会到的。想到这里,他浑身一个激灵,心口又隐隐作痛了起来。“阿梅,难道你注定就是我永远的痛吗?” 这时,阿竹的身影又在他眼前缓缓走过,带着一丝忧伤,一丝惊慌,悄然离开了他的视线。杨逸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却发现这只不过是南柯一梦。 “笃笃笃。”这时,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哥,你们睡了吗?我这儿有许多枣子,帮忙吃点啊!” 杨逸披上衬衣起来开门,见苏婷正拎着一袋红枣,笑吟吟地站在门口。 她的头发有些湿润,柔顺地批散在乳白色的睡裙上。脸上的红潮,因为刚刚出浴,依旧没有褪去。一双含情的妙目,正惊讶地盯着杨逸那伟岸的胸膛。“啊!杨逸,我……我哥呢?” 杨逸耸了耸肩旁,说道:“他先回双沟集了。” “哦,这样啊!杨逸,枣子吃不?”说罢,苏婷拎着枣子走了进来。 杨逸见她毫不客气地模样,心里有些惴惴然的,却又不便阻止,就挠头跟了进来。 “杨逸,拿去帮我洗洗。”苏婷命令道。 杨逸心想:“好嘛,合着她自己懒得洗,却让我做奴才?”心中虽有些不愿,但见苏婷正漫不经心地剪着火烛的灯芯,便释然了。“洗一回枣子而已,又不算什么大事。或许,人家只是想吃枣子,没有别的。要是再多心,可就显得不太磊落了。” “杨逸,明天你可得早点叫我起来,我喜欢赖床。”杨逸听到苏婷在外面说话,他嗯了一声,接着洗他的枣子。又听苏婷喊道:“哎!你咋这么慢啊?洗几个枣子也跟狗哝屎似的,还让不让人吃啦?” “好了好了!苏婷姐,你那‘狗哝屎’是啥意思,怪难听的,可有辱斯文哦?”说话间,杨逸托着一碟枣子就从后面出来,嘴上还吆喝着:“客官,枣子来嘞!” 苏婷捂着嘴吃吃地笑着,伸手接了过来。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碟子在她手中一滑,一盘枣子全都洒在了地上。杨逸,一把接住那快要落地的碟子。 “啊呀!你太不小心了,这,这多可惜啊!”苏婷一边埋怨着,一边挽起裙角,蹲在地上捡了起来。 杨逸听了,叫屈不已。明明是她自己撒掉的,却怪起了别人,这个苏婷,还真有点姐姐的霸道。他笑着摇了摇头,把碟子放在桌面,转身要去捡地上的红枣。蓦然间,看见蹲在地上的苏婷,背后的肌肤露出了一片,胸口那活脱脱的玉.乳,在宽松的裙领下面一览无余。杨逸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幅美景,感觉气血翻滚,暗流涌动。两条腿也不再听使唤了,就这么如痴如醉地看着,竟然出了神。 “啊!那是什么!”突然,苏婷尖叫了一声,抛下手中的红枣,一把扑在杨逸的身上。 杨逸斜眼看去,见一只蟑螂在地上暴走而过,笑道:“一个堂堂的女狙击手,竟然会怕一只蟑螂。这下,我知道以后该怎么治你了。嘿嘿……” 苏婷汗毛都竖起来了,惊恐地哀求道:“别!好杨逸,好弟弟,你别拿那东西来吓唬我,好恶心哦。”说着,便更是紧紧地抱住了杨逸。 杨逸的衬衣没有扣住,胸口的皮肤,紧贴着苏婷那酥软的乳峰,撩得他神魂颠倒。他闻到了一缕淡淡的处子之香,直沁心脾。又看到那一抹红唇,颤动着一丝惊慌。 杨逸再也忍不住了,吻住苏婷的小嘴,疯狂地啜吸了起来。苏婷欢悦地回应着,两手掀起杨逸的衬衣,紧紧地抱在他宽厚的肩膀上。 在一阵狂吻之后,苏婷的呼吸渐渐急促了起来。杨逸便从她唇边离开,一路吻了下来。苏婷高高地抬起头,两眼恍惚地盯着屋顶,任凭杨逸冲击着她敏感的神经。她轻轻地低吟着,完全陶醉在这酥软发麻的意境之中。 当杨逸埋头往她的酥胸侵袭的时候,苏婷猛地跳了起来,双腿紧紧地缠住了杨逸的后腰。杨逸粗暴地扯开她的衣领,顺手托起她的丰满的**,一边吻着跳跃不已的玉兔,一边就往床上走去。苏婷愉悦地娇吟着,身子拼命往后仰,两条丰腴白皙的大腿,一个劲地在杨逸的腰间厮磨。随着那声音节奏的忽慢忽快,杨逸感到他腹部的肌肤,有股热腾腾的暖流,在强烈地冲击着他。 “好弟弟,快——快给我,我——我受不了了——”苏婷感到自己已完全地潜入了崩溃,躺在床上萋迷地叫道。 杨逸呼的一下,甩掉了身上的那件衬衣,健美的身躯上,一条条盘虬般的肌肉,凶猛地展现了出来。 苏婷痴痴地望了杨逸一眼,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个时候,窗外一阵急风袭来,桌上的蜡烛竟被风吹倒在地上。紧接着,杨逸的耳边嗖的一声,飞过一件暗器。凌厉的风声,擦得他耳根火辣辣的生疼。他赶忙放开身下的苏婷,跳出窗外,循声追去。 一条淡紫色的黑影,趁着月光,兔起鹘下,瞬间消失在夜幕之中。 杨逸突然感到后心直凉,耳根上那火辣辣的感觉,已布满了整张面孔。“杨逸,你在做什么?这么做,怎么对得起阿竹?又该让苏婷怎么面对未来的一切?”他惊魂未定地回到了房间,见苏婷已经穿好了衣服。 “杨逸,看这儿有张纸条!”苏婷指着墙壁叫道。 杨逸往前一看,墙壁上赫然深深地扎着一把苦无,那张纸条折叠着被钉在下面。他把纸条取下一看,只见纸条上用毛笔写着六个小字:小心忍者,速走!字体娟秀有力,显然和杜梅诗文中的笔迹一模一样。杨逸怔怔地看着手中的苦无和那张纸条,一丝茫然,一丝愧疚,慢慢地涌上心头。 杜梅一路狂奔着,泪水已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她本以为杨逸已经离开来安城了,可没料到还会在街上相遇。于是,杜梅就暗暗跟着他俩。她见杨逸走进房间,便回去换了一身忍者的夜行衣,写好纸条,准备暗地里通知杨逸。 虽然她也曾犹豫。这样做,很可能会引起杨逸的怀疑,甚至怀疑到她的身份。可情况紧急,为了抗日组织的安全,她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可刚才的一幕,让她根本无法接受。 她今天三次看见杨逸,就有两次见那女人和他在一起。而最后一次,竟然是在他俩情意正浓之时。她真的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恨他,以至于出手时充满了无限的怨气,而这股怨气,差点就伤了杨逸的性命。如果杨逸不幸死在她的手中,她是怎么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杜梅又想起了缪德明,想起自己还是缪德明的妻子。既然自己已经不可能和杨逸走到一起,那就应该让他幸福,让他找到属于他自己的另一片天。可她这是怎么了?这短暂的三眼,第一次是担忧,第二次是嫉妒,第三次是怒火。既然想让人家幸福,可自己为什么偏偏流泪? 杜梅趴在大树下,痛苦地哭了起来,这是她自打入敌特机关以来的第一次哭泣。每当心里难受,或者思念亲人,她总会对着月亮诉说,像是和妈妈倾述一样。杨逸,这个一直在她心中,留着一片纯洁的男孩。今夜,让她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脆弱与无助。 泪水打湿了淡淡的忍者面罩,顺着细白的玉颈,慢慢地滑落在了胸前。她猛地扯掉面罩,对着月亮撕心裂肺地喊道:“妈妈!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郊外的树林里,只有习习的凉风,应和着她近乎发狂的声音。 第八十九章 二女争锋 月朗星稀,喳雀无声。 杨逸赶紧收拾东西,和苏婷一起,取道直奔长湾村。 天边的云彩,已经慢慢地映上了一层红妆。两个连的弟兄,正在村外的荒地里出操。阿菊背着双手,在队列之间,一步一步地走着。“精神点!都给我打起精神来!瞧你们的样儿,一个个都使不上气,还怎么打鬼子!” 关志强靠在树下,正和新任三连连长楚赟懋唠着嗑。他递了一支烟给楚赟懋,说道:“小楚,你看这郑长官,整个一仙女般的人儿,手段咋这么狠呐。啪啪啪几枪,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当时就看傻了。” 楚赟懋接过烟,却不马上点上,而是把它夹在了耳朵上。说道:“连长,我认为郑长官做得没错。那有多险哪!要是让傅兰平得逞了,那二连岂不是得落草!” “关志强,楚赟懋,你俩说什么呐!不带着自己的兵,倒跑到大树底下凉快来了,信不信我撤了你们的职!”杨逸看见他俩,老远就扯开嗓门喊道。 二人赶紧从树荫底下出来,匆匆跑到杨逸的跟前。 “报告营长,郑长官叫我俩一边凉快去!”关志强站稳了军姿,昂首汇报道。 杨逸皱了皱眉,知道阿菊带兵出操的瘾头又犯了。在何行建那里的时候,他没少看见她领着一帮大头兵在雪地里跑。军营的生活,已经让阿菊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 “姐夫,你回来啦!”阿菊这时也跑了过来,还忙不迭地问:“怎么样,怎么样?熊时辉找着了吗?”她忽然发现杨逸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便满怀敌意地问道:“她是谁?姐夫,这女的是谁?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杨逸笑了笑,闪身介绍道:“来,介绍一下。苏婷,国民革命军新编第四军机要科长,一级神枪手……” 没等杨逸把话说完,苏婷便向阿菊伸出手去。“你好,很高兴见到你。你是郑竹吟的妹妹,我们已经见过面的。” 阿菊自言自语地说道:“新四军?神枪手?哦——原来是你!”她忽然把声音放大了八分,猛地抓住苏婷的手,急出右膝,向她的腹部蹬去。 苏婷猝不及防,却下意识地用左肘往下一挡,阿菊的这招突袭,总算被她勉强化解。她奋力甩开阿菊的手,向后急退了几步,摆开一个箭步,赞道:“厉害嘛!身手不错,比你姐姐强多了。” 阿菊不理会她的赞扬,纵身一跃,直取苏婷的下盘。一时间,你来我往,打得难解难分。 正在出操的士兵们,这时已停下了他们的脚步,纷纷回过头,远远地看着热闹。 杨逸也笑呵呵地看着,以为她俩是在切磋武功,可慢慢的,就看出了有些不对头。阿菊的招式招招致命,全往苏婷的要害上打。而苏婷却令他更加吃惊,几个回合下来,渐渐地适应了阿菊的打法,慢慢地由被动变为主动。可她却不跟阿菊拼命,每每化解了杀招,便不再主动进攻,似乎给阿菊留下进攻的机会。 杨逸不禁迷惑了起来,心想,这新四军里头,果然是藏龙卧虎。撇开徐文冠不说,单单一个苏婷,就让人不敢小视。不光枪打得好,武功也相当不错,她这都是谁教的?想想昨晚那苏婷娇媚的神情,怎么也不能把她跟眼前的这个高手联系在一起。 “好!好!”这时,关志强和楚赟懋在一旁连声叫好。 杨逸见两人打了半天,想分开她们,便在一旁呼叫:“别打了,我说你俩别打了!一会儿咱们还得赶路呢!” 阿菊一边加紧进攻,一边愤愤地骂道:“卑鄙!无耻!背后捅我刀子。老娘跟你拼了!” 杨逸猛然想起栖霞山上的事,确实是他让苏婷在阿菊的背后使绊,破坏了她的行动。她心里一直憋着这口怨气,好不容易见到真凶,哪能就这么放过。而苏婷却好像跟她逗乐子似的,更是打得津津有味。 杨逸看着心烦,突然身影一动,便闪到两人之间,拆起招来,一边还不断地劝解。 阿菊忽然转移目标,出拳向杨逸攻了过去,嘴上不停地叨唠着:“都是你!都是你出的鬼点子,破坏我的行动,害死我的手下,还让我成了光杆司令!” 苏婷看阿菊忽然向杨逸动手,很是关切。便加快了进攻的节奏,向阿菊猛攻过来。阿菊顿时险象环生。 这下,让杨逸犯难了。左边是阿菊,右边的苏婷,两个女的可都不是省油的灯。他有心帮阿菊解危,又怕得罪苏婷;去帮苏婷把阿菊先制服吧!又怕惹阿菊伤心。“罢了!你俩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反正我是豁出去了!”杨逸心想,忽地闪到两人的中间,双手抱胸,结结实实地挨了两人的一击。 这一击,挨得可是不轻。他本是面向苏婷的,所以苏婷这一拳,被杨逸护住了要害,倒也不是很痛。加上苏婷比阿菊的武功要高出一筹,收放较为自如。这一拳打在杨逸的胸口,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痛苦。可要命的是身后阿菊的那一脚,正好踹在了杨逸的后腰上。小姑娘下手不分轻重,几乎把他的椎骨给踢断了。他痛苦地蹲了下来,全身的虚汗顿时冒了上来。 “姐夫!” “杨逸!” 阿菊和苏婷同时喊道,两人一起把杨逸扶了起来。 “喔——好痛!” “在哪儿?伤哪儿啦?”楚赟懋和关志强急忙跑了上来。 杨逸心里叫苦不已。如果说他后腰痛,苏婷又得跟阿菊翻脸;如果说他前胸痛,那又不算是什么真话。他只得哼哼唧唧的,再也不吐露一个字了。真是哑巴吃黄连,有口道不出啊。 可浑身的虚汗还是没能瞒过苏婷,她推开阿菊和楚赟懋,背起杨逸近一米八的大个子,就往村里走去。 杨逸坐在床沿上,上身裸露,任凭阿菊和苏婷给他擦药。虚汗已渐渐退去,浑身的不适仅停留在了腰椎。他感觉自己弯不下身,也直不起腰。稍一侧身,腰间的疼痛,就会拉扯着肌肉,一起折磨着他。 “阿菊,你那……你那什么功夫,咋这么厉害?我今天……今天总算是吃到了苦头。”杨逸断断续续地问道。 阿菊这时正光脚跪在床上,小心地给他涂抹白花油。她满脸歉疚地说:“姐夫,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会突然跑到我前面。这腿上的功夫,我也不知道该叫啥。只不过教官见我腿功不错,特意叫我加了铅块练习。曾经有一次,和几个学员一起出任务,我一脚就把黑龙会的那个武士给踢死了。打那以后,对自己人,我都不敢用腿了。” 苏婷一听,冷笑了一声,说道:“嘿嘿!我本来就不是你们自己人,可杨逸总算是自己人吧!虽然,你那个莫名其妙的姐姐,至今下落不明,可他终归还是你姐夫对不对?竟然会下这么重的手段。万一真把他给踢死了,你回头怎么跟你姐交待!” 杨逸也说:“是啊!就算你误伤了我,可也不能对苏婷下这么狠的手啊。她也是和我们一起战斗的同志嘛。” 阿菊听了,一阵凄苦,埋着头不再言语。 杨逸觉得有些伤了阿菊的心,便开始埋怨起苏婷来:“苏婷姐,你也是!明明知道阿菊年纪小,也不让让她。我都出来阻止了,你还打个不停。不知道咱们要去双沟集啊!” 苏婷一听就火了,放下手中的药瓶,啪地往床上一拍,冲杨逸的胸口狠狠地推了一把。“你个没良心的,我好心帮你,你倒埋怨起我来了。这药,你自己擦去!别在我前面叫苦!” “啊哟——疼!好疼!”杨逸杀猪般地喊了起来。 两个女孩同时紧张地问道:“哪儿?哪儿疼?” 杨逸指了指胸口,皱着眉头说道:“这儿,这儿疼。” 他这可是有点假公济私了。刚才苏婷这么一推,明明疼的是后腰,可他却说成了前胸。多少有点照顾阿菊的心思。化解矛盾,平衡矛盾,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够做到的。 苏婷被他这么一折腾,火气马上就消了。拿着药瓶,继续给他擦药,一边还拼命琢磨着那一拳打在杨逸的胸口有多重。她擦了一会儿,攥着拳,凝气往前一击,然后又忽然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不会啊!难道我功夫见长了?” 阿菊这才收起了那份委屈,慢慢和苏婷说起了话来。 众人稍作准备之后,便在长湾村外拔营出发了。 这时,天已是日上三竿。村里的乡亲们,见这伙官兵并不扰民,纷纷走出村子观看。 在经历了映山湖和来安城的两场战斗后,全营只剩下两百人余人。阿菊为了平衡兵力,在杨逸去来安城的那天下午,又把两个连作了一次全面的调整。既平衡了人数,又平衡了装备。连在映山湖缴获的两匹东洋马,也一连一匹给分掉了。原先张天铭的那匹战马,在打映山湖的时候,已经被乱枪打死。所以,这次行军,关志强和楚赟懋死活都要把马让给杨逸和阿菊他们骑。 杨逸腰疼骑不得马,便拒绝了他俩的好意。阿菊和苏婷更是不肯坐,抢着去搀扶杨逸。陈小布伤重,就被放在了担架上,楚赟懋叫来三连的几个弟兄,让他们轮流抬着陈小布往前走。 队伍走出有五里地远,杨逸内急,想要在河沟下方便一下。便支开两个女孩,独自一人朝路边的草丛里走去。 忽然,他看见齐膝的草丛里,一堆石块整齐地排列着一个“人”字的形状,箭头直指着路的前方。他的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了纸条上的那几个字:小心忍者,快走! 第九十章 这不是交易 杨逸开始紧张了起来,他往四周看了看。见没什么可疑的情况,这才少许安心。忍者对他来说,还是比较陌生的。他只见过杉内雅子手下的两个忍者,其中一个,相貌非常俊美,身手很是了得。从他和那女孩交手的情况来看,如果不是偷袭成功,加上另外一个,他很难成功逃脱。每当想到在陆军医院的那一幕,那女孩临死前的面孔,让他迟迟挥之不去。在他的映象当中,忍者就是一群极为神秘,极为可怕的杀手。 可是?他错了。杀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的情报技能。而杨逸显然忽视了这一点,这个神秘的“人”字图案,他把它理解成了召唤同伴的标记。 “呵呵,我们有两百多人,还怕你一小撮忍者不成?在来安城,我和苏婷势单力孤,躲着你们也是没办法的事。现在,我就怕你不出现呢!”杨逸这么想着,就一脚把碎石踢开,接着方便去了。 这一路上太平无事。三更时分,他们就来到了双沟集。路上杨逸还是比较小心,不断地问阿菊,有没有见到什么忍者。阿菊和苏婷都茫然地摇头,说没见到什么蒙面的家伙。 赵羽和先遣队的老黄,早就在镇外等着他们。在热情洋溢的气氛中,杨逸他们就走进了双沟集。 阿菊偷偷看了赵羽一眼,脸上顿时绯红了起来,讪讪地放开杨逸,躲到了苏婷一边。赵羽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没动声色,暗想:“她到底是阿菊还是阿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吃了晚饭以后,杨逸便要去见熊时辉,苏婷和阿菊也要跟去,被他一口拒绝了。理由倒很简单:男人说事,女孩子去不方便。 两个女孩不放心,等杨逸进去,便守在门口听动静。 “熊团长,还认得我不?”杨逸在熊时辉的床沿坐了下来。 熊时辉马上坐了起来,两眼环睁地瞪着他。“你——你!” “是我,军统南京站第二情报组组长杨逸。很高兴,我们又见面了。” “无故囚禁军事长官,我要到国民政府去告你们!”熊时辉气势汹汹地吼道。 杨逸笑了笑,说道:“熊团长,你先别生气。熊式灼是什么人,你不会不知道吧。” 熊时辉一听,马上蔫了下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压低了嗓门说道:“他是我堂兄,我,我是去策反他的……” “哦?这个故事我爱听!你说来听听。”杨逸饶有兴趣地说道。 “他如今……他如今是政府大员,如果我能,如果我能把他争取过来,这对抗战大计,是奇功一件。”熊时辉避开杨逸的眼光,闪烁其词地说道。当说到“抗战大计”几个字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快要听不清了。 杨逸啪地一拍床板,喝道:“是谁给你这个权利!策反,向来我们情报部门做的事,要你操什么心!你在敷衍,在寻找借口!与卖国贼暗通款曲,你该当何罪!” 熊时辉吓得一哆嗦,随即镇定了下来,心想:只要我死不承认,你又能拿我那么的。“呵呵,杨组长,年纪轻轻,火气可不小啊。老子是上南京串门了,可没投降日本人。你也不打听打听,我熊时辉从上海打到武汉,又从武汉打到皖东,哪一次有贪生怕死过?哼!老子在前线拼死拼活,你们却躲在后方搂着姨太太逍遥快活,还有什么资格来说老子!党国大业,全都毁在你们这帮奸臣宦党的手中!”熊时辉义愤填膺地说道。 杨逸听了一阵冷笑,他拍了拍熊时辉的肩旁说道:“很好!熊团长,你是忠臣,你简直是大大的忠臣!忠到了靠托人卖军火,远走高飞的地步。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你没这资格!要不是你被日本人吓破了胆,会抛下三百多弟兄不管,去南京讨营生?熊团长,你也不掰着指头想想,是谁要暗杀你?是谁在救你出来?自己动动脑子好好想想吧!” 杨逸的一席话,说得熊时辉惊出一身冷汗,他惴惴然地说道:“杨组长,你怎么会……会知道?难道……难道真的有人要杀我?不会是军统吧?可你也是军统呀,这……这又该如何解释?” 杨逸嚯地站了起来,在他的面前踱了几步,转身指着熊时辉说:“你榆木脑袋啊!你以为杀你的就一定是军统?国民政府就只有军统了吗?老实告诉你,我对你的脑袋没兴趣!熊时辉,我是个正经人,是来谈条件的。你开个价,只要我出得起,杨某就接收了这批军火,保你平安离开来安。” 熊时辉惨然笑了笑,说道:“年轻人,别欺负老实人。我熊时辉什么场面没见过,你的那套把戏,我会看不出来?老实告诉你,自从落到你们手里,我就不抱什么希望了。哦,等我把军械库的位置告诉了你们,你们回头再把我给杀了,这叫卸磨杀驴,那我熊时辉岂不教阎王爷耻笑!杨组长,你就省点心吧!拜托,让我好好地睡一觉。”说完,熊时辉两手一伸,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便往被子里面钻。他已经抱定决心,反正是个死,就算你再拿开水烫他,他这头上了案板的猪,就随你怎么折腾了。 杨逸气得一把掀了他的被子,掐着熊时辉的脖子训斥道:“你不为你的后半辈子想想,忍心让三百多个弟兄落草为寇吗?你死了不要紧,让兄弟们怎么看你?哦,张三说,俺们那团长,跑日本人那边去了;李四说,他其实是看上了一个日本娘们,整天和那骚狐狸厮混呢?哪还顾得上我们;王五说,嘘,小点声,千万别让团座夫人给听到咯,那女人怎么地怎么地……” “别!别说了!求你别说了!”熊时辉使劲掰着杨逸的手,讨饶了起来:“杨组长,我带你们去就是了。都怪我一时糊涂,关键时刻意志不定。可小鬼子阴魂不散,我也是没有办法呀。杨组长,你口下积德,千万别把我传得那么难堪。我死了不要紧,可我的家人,还得活得像个人样。兄弟们落草,我也是不甘心的,所以我才找门路卖军火呀。不到万不得已,你以为我真会做这掉脑袋的买卖?” 杨逸哈哈一笑,把手缩了回来。“这不就结了嘛!都跟你说了,我对你的脑袋不感兴趣。不过,这辛苦钱还是要给的,说,多少钱?”说着,就把汇丰银行的支票本拿了出来。 熊时辉坐直了身子,脱口就说:“二十万!” 杨逸一愣,抬头问了一句:“什么!二十万?” 熊时辉正色道:“按理,这批军火远不止这个数。二十万,是我急于脱手贱卖的价。” 杨逸立马把支票簿揣了回去,站起身来说道:“哦,那我可出不起。算了,你明天可以走了,我就不奉陪了。” 熊时辉见杨逸要走,马上拉住杨逸的衣角,满怀期待着看着他说:“别介,兄弟,一切都好商量,都好商量。”他见杨逸又坐了回来,便又接着说道:“其实,我也不在乎那区区二十万。只是,这兄弟们要吃饭;本人今后在军界估计也混不下去了,就指望那钱营生。二十万如果嫌多,咱可以坐下来慢慢谈。”他此时已完全收起了对杨逸的戒心,不知怎么的,竟把杨逸当作做买卖的了。 杨逸心里恼得直痒痒,恨不得扇他两耳光。都成阶下囚了,还恬不知耻地跟他讨价还价。也怪自己太实诚,熊时辉都说要带他去找军械库了,可他还充什么地主老财,那可就是自己做得不对了。可仔细想想,熊时辉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毕竟人家也要为今后作一些打算,留些安置费给人家,倒也不算过份。更何况,还能让他踏踏实实地带路,这可比什么都重要。 想到这里,杨逸笑了笑,说道:“你那三百名弟兄,由我代表国民政府收编了。所以,这部分钱,你不用考虑。现在只要考虑你自己的,今后到别的地方落脚,需要多少安家费用,一万五够不够?” 熊时辉听了这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甘心地问道:“这军火,少说也能装备一个炮团和一个步兵团,你就给这么点,不会是在打发叫花子吧?” “知足吧!熊团长,你的饷银一个月是多少?还没四十块钱吧!一万五千块钱,够你花上半辈子的了。另外,那军火本来就是政府的,你凭什么拿来倒卖?我这是出于对你的保护,才给你一万五的。倒卖军用物资,私自携款潜逃,可是要杀头的!那钱,你拿得安心?记住!你和我不存在什么买卖军火的交易,我们只是在履行交接手续而已,请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杨逸的话,温婉而不失威严,圆滑而不失分寸,熊时辉一时没了主张。但见杨逸刷刷刷地把支票签好递了过去,转身就离开了熊时辉的房间。 熊时辉怔怔地盯着手中的支票,一屁股瘫坐在床上。 第九十一章 黎明前的炮声 双沟集的黎明静悄悄的,静得似乎让人感到出奇。连绵不绝的群山,把镇子环抱在中央。镇子的西北边,有条羊肠小道,一直通向山的那一边。 杨逸早就醒了,他想起来趁着黎明去山间漫步。可他一个翻身,后背的脊梁骨就跟断了似的,不听使唤。昨晚从熊时辉那儿回来,阿菊又帮他擦了一遍药,擦得他后面火烧火燎的。按理,今天应该舒服一些才是。可哪曾想到,这伤会这么厉害,过了一个晚上,居然有些加重的迹象。 既然起来不方便,索性就再躺一会儿,等阿菊来了再说。反正苏婷是指不上的,人家喜欢赖床。还是阿菊靠谱一些,等她来了之后,还可以跟她逗逗乐子。杨逸一边想着如何跟阿菊开玩笑,一边看着黑蒙蒙的窗外,就等天色尽快亮起来。 奇怪,怎么会这么安静?昨晚那几只叫得甚欢的黄狗,现在怎么不叫了?杨逸不禁疑惑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片铺天盖地的呼啸声,从天边传来过来。紧接着,密集的炮火在镇子里疯狂地炸开了。炮火中,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和孩子的哭声,以及官兵们急匆匆的叫喊声。 “怎么回事!我们的流动哨哪去啦!” “黄队长,情况万分危机,敌人从正面扑过来了!” “队长,西边山坡上有敌人!” “黄队长,东边也有,我们被包围了!” “小张,不要急,你派人去北面看看,看能不能冲出去;小许,你带领几个人,组织一下乡亲们,让他们随时准备撤离;其他人,跟我来,顶住敌人正面的进攻!” 杨逸腾地一下跳了起来,他顾不上腰间剧烈的疼痛,一个箭步冲出门外。“关志强!楚赟懋!你们他妈的给我滚出来!” 他话音刚落,关志强和楚赟懋就已经站到了跟前,阿菊和苏婷从另外一屋也跑了出来,她俩同时搀住了杨逸。 “关志强,你带领二连,在东面抵御敌人的进攻;楚赟懋,你带三连,去西边防御;阿菊苏婷,带上熊时辉,赶紧往后山走!哦,还有陈小布,小楚,你抽两个弟兄,跟着郑长官她们,护送陈小布安全撤离。”杨逸大声命令道。 关志强和楚赟懋各自领命,匆匆忙忙地去了。苏婷焦急地喊道:“杨逸,你也跟我们一起走!” 杨逸奋力推开苏婷,从门边操起一根门闩,说道:“我是这个营的最高指挥官,必须留在这里。苏婷姐,你跟阿菊先走。熊时辉的事情,我昨晚已经搞定。到时候,他会带着你们去找军械库的。这可是首要的大事!”又见赵羽一瘸一拐地推着熊时辉过来,便冲他喊道:“羽哥,快带着你妹妹先走!阿菊和苏婷就交给你了!” 赵羽看了杨逸一眼,心中掠过一丝小小的颤动,便拽着苏婷就往北面走。 “熊团长!狗日的小鬼子偷袭。你跟着他们几个先走,武器交接的事,就由苏婷长官负责。兄弟我职责所在,就不能奉陪了!”杨逸拄着门闩大声地对熊时辉说道,额头上的虚汗,一滴一滴地掉了下来。 熊时辉的脸上有些苍白,嘴唇不断颤抖着。他想跟杨逸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话来,他背过身去,跟着赵羽走了。 “姐夫,我留下来照顾你!”阿菊扶着杨逸,掏出手绢给他擦掉脸上的虚汗。 杨逸轻轻地推开了她,温柔的说道:“好妹妹,听话,你乖乖跟苏婷姐他们走。我不能让你有一丝一毫的意外。是我把你带到这里来的,我得给妈妈和你姐一个交待。” 阿菊忽然睫毛一动,两滴清澈的眼泪落了下来,她幽咽地哭道:“不!姐夫,我一定要留下来,我一定要留下来。” 赵羽拽着依依不舍的妹妹,根本没走多远。他隐约地听见阿菊在哭泣,心里很不是滋味,就慢慢地停下了脚步。 杨逸见他还没走远,大声地向他喊道:“赵羽!把阿菊给我弄走!” 赵羽几个兔起鹘落,便来到了阿菊的身边,柔声说道:“阿菊,咱们先走吧。” 阿菊死死地拽着杨逸的胳膊,就是不肯松手。 杨逸猛地把脸拉了下来,字字铿锵地训斥道:“胡闹!有儿女情长的时间,没有打鬼子的功夫!前面将士们在流血牺牲,为的就是让大家尽快地撤离。你再磨磨唧唧,我就没你这样的妹妹!赵羽,还不把她带走!” 自从阿菊出现以后,她便一直围着杨逸转,根本没跟赵羽打招呼,赵羽的心里早就憋了一口气。他见杨逸冲阿菊发火,不知怎么的,心里那点小小的感动,瞬间化为了乌有。他甚至有些嫉恨杨逸,恨他夺取了阿菊的芳心。他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杨逸开始疏远起来,是因为**阿竹的罪恶感?还是因为取得了徐文冠的信任?总之,赵羽心里非常明白,他和杨逸纵然有过生死之交,但今后是不可能走到一起的。 杨逸的训斥,无疑燃起了赵羽妒火。他强忍发作,一把扛起阿菊,噔噔噔地往回走,毫不理会阿菊落在他后背上的拳头。 “赵羽!你个混蛋,放开我!姐夫——” 杨逸看着阿菊等人离开了他的视线,拄着门闩,迎着炮火,一步一步地向新四军先遣队的前沿阵地走去。 身边,双沟集的乡亲们,正井然有序地向后山撤离。 杜梅骑在马背上,望着双沟集的外围防御阵地,加藤的一个中队已经突破了这道防线。阵地上,几十具新四军战士的遗体,正丢弃在那里。但是,中队在攻打镇子南门的时候,却遭到了空前的阻击。加藤的那个中队,被新四军先遣队的火力,压制在一条狭长的小河沟里。 加藤放下手中的望远镜,似乎对眼前的战局极为不利,他转头问杜梅:“梅川小姐,熊野和酒井那边,怎么还没有突破?” 杜梅摇了摇头,说道:“事发突然,阁下。我都叫你先不要发起攻击,可你就是不听。我们连他们到底有多少人都不清楚,阁下贸然出击,是否不是犯了兵家大忌?” 加藤心里忽然没了底气,由于想急着报来安城的一箭之仇,是没有听取杜梅的意见,他没等熊野和酒井两个中队就位,就在正面发起攻击。如今正面战场久攻不下,他便有些担心起来。“你的老师在哪里?这会儿他应该出现了。” “报告!我们抓到一个奸细!”这时,几个士兵押着一个挑箩筐的白胡子老头走了过来。 杜梅一看,马上认出那人正是猪苗代。“放开他!”她一边说着,一边从马背上下来,急匆匆地走到猪苗代的跟前。“老师,镇子里面什么情况?” 加藤也赶紧下马,赶过来询问里面的情况。 猪苗代放下肩上的箩筐说道:“昨晚我调查了一下,双沟集一共有两支武装。一支是新四军的一个先遣队,人数大约为两百二十人;一支是国民党的部队,人数也在两百名左右。镇子的南门,有几处较高的门楼,适合压制火力,此处易守难攻。西边和东北,要组织防御,必须依托民宅,因为,没有什么更好的天然屏障可以组织防御。北边没有什么特点,有一条小路,直通向后山。我从镇子里出来的时候,他们正在组织往北边撤离。” “巴嘎,才四百多人!我们这一千来号人是干什么吃的!藤泽!把炮给我拉上去,将门楼给我炸了!”加藤回头向底下的一名军官喊道。 “中佐阁下,我们中队已经没有炮弹了!”军官汇报道。 加藤心里那个懊恼啊!真后悔没听梅川的话,在攻打外围阵地的时候就把炮弹给打光了。本来,如果军火库没有被炸,别说那打了半天的外围阵地,就连把镇子给炸平,也该绰绰有余。可在外围阵地上,他的那个藤泽中队,面对几十个新四军战士,在连番的炮火支援下,足足打了将近两个小时。 “山崎,带领你们中队,迅速绕道后山,阻击撤退的敌军!传令兵,告诉武藤,再不拿下南门,我直接枪毙了他!”加藤此刻已经非常暴怒,浑然不顾绕道后山是什么后果。 猪苗代忙在一边阻止道:“武士阁下,这镇子周围的山,道路非常难走。绕道后山,起码得花一天的时间。等山崎大人赶到,人早就跑了。不如传令,让东西两侧的攻击部队迅速截住北门。阁下再派两个中队,回援镇东和镇西也不迟啊。” 加藤一听,大为赞赏,马上吩咐山崎和另外一个中队往东西两侧增援。 杜梅看在眼里,心里焦躁不安。她给杨逸传递的消息,居然没有起到一点效果。事情的发展,果真让猪苗代给说中了:“按图索骥,一网打尽”。她心里狠狠地骂着杨逸:“杨逸啊杨逸,不风流会死啊!给你传递消息,也不好好看看,仔细想想。现在兵临城下,你让我怎么帮你摆脱困境!” 她担忧地把望远镜举了起来。在放大的十字星下,藤泽的那个中队,又一次向南门发起了新一轮的攻击。 第九十二章 冲破缝隙 “黄队长!你那边什么情况?”杨逸拄着门闩在门楼下面喊道,这时,他听到炮声已经渐渐弱了下来。 “还能坚持,鬼子一个中队向我外围阵地发起攻击了。”黄队长在上面应道。 “能顶住吗?” “能坚持,我已经又派了二十几名战士上去了。杨营长,东边西边情况怎样?” “放心吧!我手下的两个连顶上去了!那好,黄队长,这里就先交给你了,我去东边看看!”杨逸说着,便往东边走去。 东边的枪声非常密集,熊野的那个中队,正不顾一切地向镇子猛扑过来。 “都给我顶住!老关,再往后撤,我他妈崩了你!”杨逸老远就看见关志强从一间小平房里跑出来,他的身后,还涌出一团灰蒙蒙的烟雾。 “咳咳!”关志强灰头土脸的,眼睛似乎给什么东西给迷住了,正使劲地揉着眼睛。“营长,这鬼子疯了!兄弟们顶不住啊。” “顶不住也得顶!老子还就不信了,他们的身体不怕子弹?”杨逸说话间,就来到的关志强的跟前。 这时,又有一个弟兄,从房子里面一瘸一拐地跑了出来。他满脸都是血污,浑身带伤,头发上面,还粘满了灰灰的沉土。在他的身后,七八个端着刺刀的鬼子,正紧追着他。其中一个鬼子拉了一把枪栓,连瞄都没瞄,对着他的身后就是一枪。那兄弟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杨逸,在地上爬了几下,就一动不动了。 “关志强!老子回头毙了你!”杨逸被这痛心的一幕彻底激怒了,他狂吼了一声,抡起门闩就朝鬼子冲了过去。 关志强一惊,猛地回过身来,端着刺刀喊道:“弟兄们,跟小鬼子拼啦!”说罢,也加入了肉搏之中。本已打得胆战心惊的二连弟兄,见两个长官身先士卒,一股子斗志瞬间被激发了起来。除了几个负责火力压制的机枪手之外,余下的兄弟纷纷从民房里面出来,向突破防线的鬼子发起了冲击。 后面的鬼子成批成批地上来,又一片一片地倒下。弟兄们的刺刀已经被鲜血染红,脸上充满着扭曲与愤怒。在一片杀声震地的厮杀之后,终于,鬼子丢弃了三十几具尸体,慢慢退了回去。东边的防线,总算是勉强守住了。 杨逸疲惫地坐在地上,靠着身后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手中的门闩,被他打成了两截。看着门闩上红白相间的**和血迹,他的心里有一股莫名的悲壮。 毫无疑问,这是一股训练有素,作战凶猛的日军。在贴身肉搏上面,二连的弟兄根本占不到任何便宜。在大多数时候,三个人对付一个鬼子,还是有些畏惧。如果不是杨逸表现勇猛,在气势上压倒了对方,指不定会出现什么糟糕的结果。就这样,二连这边也损失了相当的弟兄。连长关志强的肩膀也挂了彩,看他那样子,连手臂都举不起来了。 杨逸冲他惨然笑了笑,竖了竖拇指,说道:“好样的,老关。鬼子其实也没那么可怕,给弟兄们带好头,别让他们踏进双沟集半步!”说着,便撑着门闩,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放心吧!营长!只要有我关志强在,我决不让鬼子打这里过!”关志强斩钉截铁地说道。 杨逸甩掉那两截门闩,顺手在墙边拿过一把三八大盖,向后退了几步,又一次竖了竖拇指,转身向西边走去。 关志强望着杨逸的背影,心里一阵激动,直起他那受了伤的肩膀,冲杨逸竖起了大拇指。 楚赟懋这边,酒井中队的攻势,似乎有些不够强势。也许是因为在来安城外减员比较严重,并力不足,而打了折扣。他们发动了几次冲锋,均无功而返。当杨逸来到镇子西边的时候,枪声已经渐渐地疏落了下来。 “小楚,你这边情况怎么样?”杨逸问道。 “还行!我们依托了有力地形,敌人一时半会儿也攻不上来。只是我有些奇怪,他们前几次的攻击非常凶猛,可最后一次,有点像是佯攻。”楚赟懋说道。 “佯攻?怎么个佯攻法?”杨逸追问。 楚赟懋坐下详细地说道:“我在这里已经打了两个多钟头了。他们一开始,是五十几个人一拨发起攻击的,每次都这样。可刚才这一次,打法没有前几次那么坚决,人数上也降低到了十几人,而且,打了几枪就退回去了。然后,双方就隔着空地远远地打,简直不痛不痒的。这不,现在连枪声都停下来了。我打了好几年的仗,还没碰到像这样的。” 杨逸吃了一惊,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难道,敌人想要从北边包抄过来?北面的那条路一旦被鬼子控制,整个双沟集就会被围得如铁桶一般。到那个时候,要想再突围就非常困难了。 杨逸想到这里,毫不犹豫地向楚赟懋下了一道死命令:“三连!迅速向北山穿插,占领制高点,阻止敌人切断北山路口的妄想!千万不能让他们沿着小路进山!” “那这里……”楚赟懋犹豫道。 “服从命令!你等一下,派人通知老黄和老关,让他们赶紧从镇子的西边突围出去!” 杨逸望着楚赟懋一行人匆匆远去,心里万分焦急。这一个连的弟兄,不管是不是提前赶到,终将会有一场恶战。他希望他们能够先于敌人,占领制高点,减少人员的伤亡。后山那边的战斗如果激烈展开,那对新四军先遣队和关志强的二连来说,无疑起到了吸引敌人火力的作用。并且,一旦占领了制高点,转移出去的乡亲们,就会更加的安全。 “小楚,看你的了。如果部队能够成功突围,你就是我们这次转移行动的头号功臣。”杨逸的心里默默地念道。 就在楚赟懋他们离开不久,老黄带着新四军的战士们匆匆赶到了。 “杨营长,情况怎么样?”老黄中气十足,可看着他额头那圈带血的纱布,就知道他其实伤得并不轻。 杨逸赶紧从靠着的那坯土墙直起身来,拄着手中的步枪往前走了两步,说道:“黄队长,敌人正往北侧移动,此刻,西边留下了一个空档。据我估计,正面的敌人很快就会迂回到这里。所以,必须把握有利时机,从西边打开一个缺口,向西山突围。你门楼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老黄看了一下手表,沉静地说道:“时间不多了,顶多可以坚持二十分钟。我们即刻撤离。对了,你的人哪儿去了?” “放心吧!我已经作好了安排。你们先撤,有一个连的弟兄还没赶过来。” 老黄紧紧地握住杨逸的手说道:“好!那我们就先杀出去。杨营长,我们后山会合,后会有期!”说罢,就跟着队伍冲了出去。 杨逸透过窗户往山那边望去,见先遣队已顺利地进入山林;而北边的枪声,同时激烈地响了起来。可眼下,关志强那个连,迟迟还没赶到。杨逸等得焦急起来,他一抬腿,骂着娘就赶了过去。 可他到了二连的防区,发现那里除了几十个殉国的弟兄,以及成片的鬼子尸体,就没有看见任何人了。关志强跟他的那个连,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杨逸连忙推开了那具趴在窗口上的尸体,往窗外望去。一群黑压压的鬼子,正猫着腰向这边摸来。坏了!东边已经出不去了。 他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急中生智,拖起一具大个子鬼子的尸体,就往牛栏里面走。 杜梅跟随加藤大队进了双沟集。在经过南门土门楼的时候,一具具新四军战士的遗体,让她感到触目惊心。他们都是她的同志,在牺牲前的那一刻,还绽放着年轻的活力。而现在,为了抵御外敌侵略,他们将永远长眠在这里。多少个日日夜夜,她是多么渴望看到自己的同志,看到自己队伍。可今生的第一次相见,竟是那皑皑的烈士遗骨,怎教她不感怀万千!更何况,他们都是在她眼前壮烈牺牲的。她有心焦急,却无力帮衬。 而她无疑是孤独的。自从她的老师李先生牺牲以后,就再也跟组织上联系不上了。她只能通过电台和报纸,了解党内的动态与军队的一些情况。她深深地为我党的迅速壮大而高兴,同时也为我军的胜利所鼓舞。可这一切,似乎都离她很远。因为,她的组织关系,很可能再也不会为人所发现。令她欣慰的是,自己现在毕竟还是在为抗战事业贡献力量。虽然身处军统,身处梅机关,但是,她的心始终都属于中国共.产党。 “中佐阁下,镇子里面已经没有抵抗,但是在北山,还有一股敌军在作拼死抵抗。”加藤的几个中队长纷纷前来报告。 加藤义夫满脸铁青地骑在马上,没有一丝胜利的表情。因为他知道,镇子里面的大部分部队,已经从他眼皮底下溜走了。自己精心准备的一次偷袭,竟被狡猾的对手钻了空子。攻下双沟集,并不是他想要得到的目的,他的目的是全歼这里的抗日武装,趁势找到三十九军残部的下落。他并不知道北山上还有多少人,在他的眼里,他们必须要被消灭。于是,他就把下属的两个中队全都押了上去,要不惜一切代价,拿下北山。 镇外,枪声渐渐远去;两个小队的鬼子正在镇子里面清扫战场,他们把自己人和抗日武装的遗体逐个分开,又把残留的武器一件件的收拢起来。 此时,杜梅的眼光落到了一个士兵的身上,她的心跳急剧地加快了起来。杨逸!这人竟然就是杨逸! “喂!怎么不过去帮忙,跑牛栏去干什么?”加藤在马上指着杨逸问道。 “我……我上厕所。”杨逸随口敷衍着,低着头匆匆走了过去。 猪苗代满脸狐疑地看着杨逸,忽然捂着肚子往牛栏奔去。 杜梅情知他已经有所,忙下马追了过去。“老师,您上哪儿去!” 猪苗代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道:“别过来,昨夜一宿没睡,肚子拉稀了!” 杜梅连忙往回看了一眼,稍纵即逝间,杨逸便不见了踪影。 “快抓住他!快抓住那大个子!他是奸细——奸细!”猪苗代提着裤子,从牛栏里面跑了出来。 第九十三章 我们的队伍来了 “我们光荣伟大武昌城下,血染着我们的姓名。孤军奋斗罗霄山上,继承了先烈的殊勋。千百次抗争,风雪饥寒;千万里转战,穷山野营。获得丰富的战斗经验,锻炼艰苦的牺牲精神。为了社会幸福,为了民族生存,一贯坚持我们的斗争。八省健儿汇成一道抗日的铁流,八省健儿汇成一道抗日的铁流,东进!东进!我们是铁的新四军!东进!东进!我们是铁的新四军!东进!东进!我们是铁的新四军!” 嘹亮的军歌从山的那边响起,响彻了天边,响彻了整个山谷。 “新四军!” “我们的大部队来了! “哦——大部队来啦!大部队来啦!” 负责掩护群众撤离的战士们欢腾起来。乡亲们不再惊慌。虽然他们还不知道新四军是一支什么样的队伍。但是,他们相信,只要和这些士兵是一起的,就一定会保护他们。 “是新四军第五支队,是咱们的人来了,他们东进了!哥,我去通知他们。”苏婷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向赵羽说道。 赵羽点头说道:“婷婷,路上小心,快去快回。” 看着苏婷匆匆远去的背影,赵羽的心情非常复杂。 自己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妹妹,读书那会儿就跟着闹学.潮。后来,干脆书都不念了,直接跑去参加了**。害得父亲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为此还受到了政训处的调查。父亲在无奈之下,登报声明和她断绝父女关系。可赵羽清楚,父亲最疼爱的,就是苏婷。每当一个人的时候,他总会默默地看着女儿的相片发呆。 在这次行动中,他发现妹妹居然喜欢上了杨逸,这令他矛盾不堪。一方面,他希望杨逸因此会把心思放在苏婷身上,而不再去招惹阿竹(他今天才发现,杨逸所招惹的不仅仅是阿竹和苏婷,还有他自认为喜欢自己的阿菊)。另一方面,他又期望苏婷能够看清杨逸的嘴脸,不要被他英俊的相貌所迷惑。在经过了一番权衡之后,他最终还是决定,把苏婷和杨逸留在来安城,自己先行离开。看他们俩会不会擦出什么火花。 可刚才阿菊的表现,的确让他感到非常恼火。从她的眼神当中可以发现,杨逸在这女孩心里的位置,远远不止姐夫那么简单。他一生气,竟扛着阿菊一直来到了这个山谷。当然,他的背后也少不了阿菊的一顿粉拳。 这时,阿菊忽然在一旁幽幽地说道:“羽哥,你什么时候成了**?我可在何司令跟前说起了你。他让我带话给你,让你赶紧回去呢。” 赵羽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因为他还有一件事情没弄明白。“哦?**不好吗?杨逸不也是**吗?” 阿菊道:“胡说,他可是军统南京站的第二情报组长。不过,我跟**也打了几次交道,也没觉得什么不好。他们跟我们一样,也打鬼子。” “军统南京站!情报二组组长!”赵羽显然被阿菊的这句话给惊呆了,他突然知道事情是怎么一回事了。徐文冠迟迟不肯接纳杨逸,其实早就已经怀疑了他的身份。可他为什么还要把阿竹安排到杨逸的身边呢?难道仅仅是为了照顾他?事情绝不会那么简单。唯一的一种可能就是,徐文冠打算观察杨逸,考验杨逸,并在适当的时机把他拉拢到他的一边,在军统内部,安插一颗极为诡秘的钉子。而杨逸既然是军统的人,那就是自己的同志了。自己对他的态度,应该更真诚一些才是,可他实在是无心与他再亲密下去。因为在这个人的身上,还存在着许多疑点。自己明明是军统的人,为什么还要跟**搅到一块儿,难道这也是上峰的安排?一想到现在国共之间的合作,他又有些释然了。自己在上海特别行动组当组长那会儿,也经常和**的特工人员有所联系。但无论怎样,既然这件事情已经被他发现,赵羽便对杨逸多了几个心眼。在他的字典里,特务人员,只有同仇敌忾的精神,没有亲密无间的友谊。 “怎么?羽哥,你不相信?”阿菊见赵羽在一旁发愣,问道。 “不,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也会出现在这里,还带着一大帮**的弟兄。”赵羽王顾左右而言他起来。 阿菊便把刺杀熊时辉以来所发生的事,简单地叙述了一遍。 赵羽听得是目瞪口呆。最后,他跟阿菊说道:“见到何司令,跟他说一声。我不能马上回去,但是,我赵羽生是党国的人,死的党国的鬼。如今之计,也只是权宜之策。还望司令体恤卑职的一片苦心。” 阿菊看了他一眼,忽然感觉对面这个男人变得有些陌生,有些令人琢磨不透。 新四军的队伍终于赶到了,而这时,双沟集北山方向,正传来密集的枪声。 五支队独立团团长周鹏,立刻派了他的主力营增援上去,并详细地向赵羽询问双沟集的情况。 赵羽一边向他描述着,一边向四处张望。后来,他实在是忍不住了,便打断了周鹏的话。“周团长,给你们送信的那位女同志呢?” 周鹏哑然失笑,说道:“啊呀,看我急的!那女同志让我来找你,自己却一个人上山了,说要去找一个人。” 赵羽一听,顿时慌了神。“她……她往哪儿走的?” 这句话花,显然是句废话。周鹏哪里会知道苏婷往哪个方向走,苏婷一进山谷,就上了山。目的地肯定是双沟集,具体走的是那条山道,只有她自己才会知道。 赵羽见周鹏没吭声,告别了周鹏,沿着一条樵夫小道上了西山。阿菊也一声不吭地跟着他去了。 周鹏没有理会他,他在地上展开侦查员绘制的地图,仔细地分析了起来。忽然,他唰地一下收起地图,向身边的两个营长命令道:“三营,去东山,二营,去西山。务必在九点三十分之前赶到,九时三刻,向敌人发起攻击。” 话说关志强拼了一回刺刀之后,潜在的斗志被激发出来了。在杨逸走了以后,他像是打了鸡血似的,顽强地组织起了防御。虽然肩上的伤一直留着血,可他已经浑然不顾了。 “弟兄们!小鬼子刺刀厉害。如果不想跟他们拼刺刀,就给我好好地打!”关志强一把甩掉帽子,冲大家喊道。 鬼子的最后一波攻击,比前几次都要来得凶狠。他们在掷弹筒和机枪的掩护下,分成十组,向镇子里发起了冲锋。队形分得很开,每组五六个人。人与人之间,又散得很开。可即便如此,丝毫不能影响他们火力的密集。依托断墙射击的二连弟兄,纷纷被子弹击中。而我方的火力点,又被敌人的机枪所压制,情况万分危机。 “他奶奶的!兄弟们,给我打回去!一个个都别缩着啦!等他们上来,咱们全都得死!”关志强推开一个死去的弟兄,把他手中的机枪夺了过来。“杀——”他大吼一声,冒着枪林弹雨,向冲锋的鬼子疯狂地扫射。 兄弟们士气高涨,个个都跟玩了命似的,拿着手中的武器,向敌人射出绝望的子弹。战斗在白热化中僵持着。 忽然,冲锋的鬼子一个劲地往后面退却。关志强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这鬼子怎么回事?怎么说撤就撤了呢?” “报告连长,营长让我们赶快撤离!”这时,楚赟懋派来的战士在他身后报告道。因为关志强以前是三连的连长,这三连的弟兄们,他都很熟。 “什么!西边的敌人撤退了?难怪,我这边也撤了。他们有什么企图?”关志强问道。 士兵茫然地摇着头说道:“连长,我只负责传令,别的就不知道了。哦!对了,好像我们连被营长派去了北山。” 关志强顿时明白了敌人的意图,他连忙带着弟兄们往北山赶。 当他们抵达北山的时候,正赶上酒井的那个中队向山上进发。看那情形,是想一举拿下北山。山下只剩下二十几个人,其他两百多个人,全都已经摸到山腰上了。但是,并没有听到什么枪声。 关志强心里一沉,难道楚赟懋没有赶到?还是趁机往后山跑了? 可没等他多想,山上的枪声响了起来。前面的一排鬼子应声翻倒。后面的鬼子一惊之下,马上退了回去。几个小队长挥舞着战刀,叽里呱啦地开始训斥起来。鬼子们重新组织起了攻势,向山头发起了攻击。 关志强见时机成熟,马上命令剩下的五十多名兄弟,向山下的鬼子发起攻击。酒井也是大意,骑在马上目标非常明显,被二连的弟兄一阵乱枪打死。他怎么也没想到,固守双沟集这伙人,居然会突然打出来。按理,他们应该跟加藤的几个中队血拼才对。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他和那山下的二十来个鬼子,在片刻功夫,全都回到了老家。 楚赟懋看见敌人的后阵开始混乱,趁势鼓励大家:“兄弟们,敌人前后被我们夹击,首尾不能兼顾,正是我们出击的大好时机。兄弟们,跟我冲!” 三连在西边的防线上,没有损失多少人,战斗力更是比二连还要突出。而酒井的中队,在经历了来安城外和双沟集西侧的战斗后,损失比较严重。在人数上,和九保旅的这个营,已经大致相当。虽然兵力略有优势,但在前后夹击的情况下,顿时显得手忙脚乱起来。 双方在山腰上经过一番混战,酒井中队在丢下百十来具尸体之后,终于退了下去。关志强和楚赟懋艰苦地在北山顶上会师。 然而,接下来他们又将面临一场更为艰苦的战斗,一场令他们无法想象的残酷战斗。 第九十四章 血战北山 就在酒井中队退下去没多久,熊野中队从东面赶到了。 熊野叫人拉住一个败下来的小队长,向他询问了一下前面的情况。小队长跟他说,他们遭到了来自镇内的突袭,死伤非常严重,连酒井队长也为天皇陛下尽忠了。 熊野听后嗟讶不已,真不知道回去怎么跟天谷司令官交待。东边的这一仗,他的中队也是损失惨重,全队到目前位为止,已由原先的三百五十余人,锐减到两百六十人。从跑回来的士兵那里,他了解到,这就是一支国民党的部队。从服装来看,到跟偷袭来安城的那支部队差不多。熊野当然不敢轻敌,对手可是有着全歼山下中队的辉煌战绩。而酒井就是因为忽视了对手的强大,才导致兵败身亡的。所以,在安抚了酒井的败兵之后,他的中队并没有立即攻山,然是派了几个人摸到镇子里去侦查情况。当他得知加藤的部队已经进城时,便向北山发起了试探性的攻击。 看着山下的日军,楚赟懋有些奇怪,他不明白这伙日军要干什么。现在他和关志强加在一起,总共就只剩下一百多人了。而山下的日军,从人数上看,明显要比自己这边多出两倍以上。可他们为什么还不进攻呢? 关志强在一旁跟几个士兵谈笑风生地说道:“这一仗。虽然打得有些被动,可绝对是打出了气势!现在我谁都不服,唯独佩服咱们营长。他简直太神了,居然料到鬼子会绕道北山!还派咱们三连去劫道。要不是他发现及时,我们到现在还在镇子里傻乎乎地猫着呢?坐等鬼子来包咱的饺子。” 楚赟懋转头说道:“老连长,我没读过什么兵书,人也比较笨。你说咱们以前跟着张营长的时候,没少吃过败仗。可自从跟了杨营长打了这么几仗,我总算是摸出些道道来了。” “哦?说来听听?”关志强点上一支烟,慢慢抽了起来。 楚赟懋道:“以前我们老是和鬼子死磕,磕不过就跑。鬼子武器是好,可从战术、兵员素质和士气上来讲,都比咱们要高。所以,跟鬼子干,不能硬拼。而杨营长则不同,他思路灵活,善于耍把戏,教鬼子摸不清方向。这在映山湖和来安城那两仗,体现得非常明显。今天这一仗,鬼子给我们来了一个出其不意,又占尽了优势。可为什么新四军的先遣队能突围?那就是他抓住了战场的空档。而刚才被我们打退的那伙日军,显然处在了比较突前的位置,后面的援兵又没赶到。再你我前后这么一敲打,吃亏可真不小。所以我说,打仗就得靠脑子活,兵必须动起来。在运动中,瞅准时机打击敌人。” “哈哈!小楚,你可真说道我的心坎里去了。这些,老关我还真没想到。照你这么说,那咱是不是可以撤了?”关志强笑着问道。 “不,我们不能撤。转移出去的老百姓还没走远。如果我们撤了,鬼子就会沿着下面那条山路,进去祸害他们。这帮畜生,你可别把他们当人。”楚赟懋一本正经地说道。可他又焦急地看了看表,不知道从山道撤离的乡亲们走了有多远。杨逸只是让他来这里堵截日军,不让他们袭扰后山。但具体要坚守多久,并没有明确的指示。 “看!鬼子摸上来了!”一个倚着大石的兄弟喊道。 关志强啪地一下扔掉烟蒂,抄起机枪就赶了过去。“弟兄们!节约子弹,等鬼子靠近了再打!” 山上的兄弟纷纷找好各自的掩体,依托有利地形,做好了战斗准备。 鬼子打得很有耐心。三五成群,一边射击,一边往山上匍匐过来。半山腰上,几挺轻机枪正向山头吐出毒蛇般的火舌。几个躲在树后的鬼子,不时地闪出身来,冲上面发射手雷。 山上的兄弟们,显然打得更为耐心。经历连续几场战斗之后,能活下来的,基本上都是些老兵。他们枪法好,战场感觉也比较成熟。所以,鬼子的机枪手,往往就是他们首先狙杀的对象。鬼子的机枪一哑,向上爬的日军就被迫往下撤。来来去去几个回合,他们丢下十几具尸首,就再也没有胆量往上爬了。而上山的兄弟们,竟没有一人阵亡。 关志强和楚赟懋都非常高兴,望着山下的鬼子,哈哈大笑了起来。 但是,他们错了! 加藤义夫的三个中队,在半个小时后,匆匆赶到了这里。他们把九二式重机枪搬了上来,对着山头疯狂扫射。这挺重机枪,火力猛,射程远,在山下按个墩子,直接可以向一公里开外的山顶开火。而山上的步枪和机枪,完全低于这个射程之外。有个自认为枪法比较好的兄弟,躲在石头后面瞄了半天,一枪过去,竟没有伤到人家半毫。 这时,整个山坡都已经爬满了鬼子。前排敌军密集的攻势,压得大伙快要透不过气来。山上的几个火力点,被鬼子的重机枪挨个扫杀,连关志强的胳膊,也挨了一颗子弹。还好这颗重机枪的子弹,是擦着皮过去的。但灼热的气流和冲击,还是把他的手臂挂出了一片血糊。 “他奶奶的,小楚,看来你说的是对的!兵得动,不动就被挨打!”关志强忍痛叫着。他从那石头后面往边上一滚,向下面打了一梭子弹。然后匆忙地换个地方,不断在移动中扫射。 楚赟懋没有搭理他,身边几个弟兄纷纷被子弹击中,悄无声息地趴在他的旁边,而激烈的战况,已经容不得他再分心了。他紧握步枪,正机械地向前排的鬼子射击。也许下个倒下的就是他自己。 “不行啊!小楚,鬼子的重机枪太厉害了!这么打,太吃亏了!”关志强喊道。 “撤吧!老连长!”楚赟懋在前面喊道。 “什么?你说什么?” “你带着兄弟们往后撤,躲开敌人的重机枪。我在这里顶住他们!”楚赟懋低头喊道。他的前面,一排子弹正激起了一阵尘土。 “不,要走一起走,要亡一块亡!”关志强又换了一个地方,他一边跟楚赟懋喊着,一边向鬼子中央射击。 楚赟懋往后爬了几步,斜刺里,见趴在山头上不开枪的弟兄越来越多,他的眼睛都湿润了。“老连长,给咱们营留几颗种吧。不能再打了!” “要撤你下去!老子绝不走!小楚,听我的话,带着兄弟们下去!”关志强倔了起来,这和以前的那个他,已经判若两人。以前他可是个兵油子,靠着和张天铭的关系,一路爬上了连长的位置。他从没想过要当什么英雄。当兵吃粮,性命和钱一样重要,这是他当兵的行动准则。可这一次,他已经全都豁出去了,钱和生命,统统抛在了脑后。 楚赟懋见关志强执意不肯撤退,便滚到一挺机枪旁边。 就在这个时候,左边的一处鬼子已经冲了上来。他们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大声喊着,向楚赟懋扑了过来。楚赟懋来不及站起来,端着机枪向这伙鬼子扫去。 前面一排鬼子倒下了,后面一排的鬼子,又冲了上来。山上的兄弟纷纷从地上爬起,与鬼子厮杀起来。 山花开遍山野,鲜血洒满芬芳…… 独立团主力营的战士们终于赶到了,他们和第九保安旅的弟兄们一起浴血奋战,终于把鬼子赶下山去。 赵羽急急匆匆地往西山赶去,阿菊背着她那支宝贝的莫辛纳甘狙击步枪,紧紧地跟在后面。他们听到北山方向传来的枪声,很想支援上去。但是,以赵羽的判断,苏婷应该不在那里。 在路上,他们遇到了从镇子里撤出来的新四军先遣队。通过和老黄简单的交流,他们没有得到有关苏婷的消息。至于杨逸,老黄的回答却让阿菊感到更加担心。 “黄长官,我姐夫怎么不跟着一起出来,他……他怎么这么傻!”关切的神情,赫然跃于阿菊的脸上。 “你们的杨长官的确是一位出色的指挥员,他能在战场上敏锐地抓住敌人的空隙,真是很了不起啊。”老黄由衷地赞叹道。 阿菊没有心思听他的赞美,拉着赵羽就往前跑。 老黄向他俩喂喂叫了几声,赵羽回头应道:“老黄,新四军的大部队已经打过来啦!” 老黄一听,马上组织战士们,紧紧地跟着赵羽,往双沟集的西山前进。 熊野望着如潮水般退下来的士兵,疑惑不解。在望眼镜中,他看见已经有许多人登上了山顶。可十几分钟后,不知怎么的,山上的士兵又纷纷退了下来。紧接着,他发现对方的火力突然增强了不少。重新组织的进攻,一次次地被狼狈地打了回来。 “援军!一定是援军!”熊野自言自语地说道。 “报告……报告长官,山上……山上有新四军!”一个从山顶上下来的小个子队长,浑身血污,捂着肚子,坐在地上断断续续地说道。这个小队长,不是熊野中队的,熊野根本就不认得他。他非常的年轻,似乎只有二十来岁。鼻孔下面留着的那撮黄毛,还没长齐,稀稀疏疏的,有些嫩得可爱。可他跟熊野说话之后,还没几分钟,捂在肚子上的那双手便垂了下去。隐约之间,白花花的肠子从衬衣里面翻了出来。 熊野为他落了几滴眼泪,他看了看表,向山顶组织起新的一轮攻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的左右两翼,有两个新四军的加强营,正秘密地向他们靠拢。 死亡,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第九十五章 双沟集 大捷 话说甲贺上忍猪苗代力丸进了牛栏之后,就在草堆里发现了那具大个子鬼子士兵的尸首。他连忙出了牛栏,大呼小叫了起来。 镇子里面顿时乱成了一锅粥。一队队鬼子四处跑来跑去,连加藤义夫也紧张起来。他使劲勒着缰绳。而他屁股下面的那匹马,此时也很不听话地在场子转起了圈圈。 很快,在加藤的指挥下,鬼子们的秩序又恢复了。他四下望了望,杜梅和猪苗代早就已经不见踪影,连杜梅带来的几个便衣,此时也不知去向。 “报告!他们朝西南方面去了。”这时,一个士兵前来向加藤报告。 加藤听罢,马上让一个小队的日军往西南方向追赶。他心里记挂着北山的战况,便领着另外一小队,赶到了北山战场。 “藤泽,你们怎么回事,连一个小小的山头都拿不下来吗?打打停停的,搅得我在镇子里很不安心!”加藤一赶到,就看见他的手下藤泽,正无精打采地坐在地上。而山腰上,几个中队的士兵,正艰难地向山顶发起冲锋。 “藤泽,藤泽!我在向你问话!”加藤义夫见藤泽不说话,心里极不痛快,便向藤泽连连喊道。 “报告长官,中队长他……他被新四军的手榴弹给炸伤了。”藤泽旁边的一个伤兵,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的那条右腿,还缠着白白的纱布。 “啊!藤泽!”加藤立即从马背上跳下,来到藤泽的身边。“怎么样,伤到哪儿啦?包扎了没有。” 然而,当他见到藤泽那张脸的时候,顿时惊恐万状。自己一直非常看重的藤泽,此刻的白得像张白纸,没有一丝血色。从左腿根部和腹部流出来的黑血,已经把军装浸得透湿。他虽然也缠着绷带,但对炸断了腿部动脉的人来说,已经无济于事。加藤摸了摸他的鼻孔,似乎已经感觉不到他的呼吸。他懊恼得整张脸都扭曲了,抬头望了望北山,自言自语地说道:“是到了该撤的时候了。” 但是,他的撤退命令还没发出,一阵密集的爆炸声,便已令他心惊胆战。在他们的两翼,无数的新四军突然从山林里面杀了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神兵,好像从天上降临一般。正在围攻北山的日军,顿时被打得晕头转向。爆炸声,机枪声,响成一片。 关志强和楚赟懋手中的机枪,这时总算可以放心地突突了,他俩趴在山顶上,一个劲地向混乱的鬼子扫射。 很快,山坡上尸横遍野。虽然还有少数鬼子在作拼死抵抗,但绝大多数,已连滚带爬地往山下狂奔而逃。 胜利的冲锋号角吹响了,这是敌人死亡的丧钟! “杀啊——” “冲啊——” 战士们呐喊着,铺天盖地地冲了下来。 加藤和熊野来不及收拾残兵,他们一口气跑了二十几里地。回头一看,五个中队的人马,只逃出了三四百个人。 这一仗,加藤是彻底地输掉了。自己从来安城带出去的三个中队,丧失殆尽,还有一个迫击炮中队,连人带装备,全都落入了新四军的手中。几天以后,从双沟集逃回来的残兵越来也少。加藤彻底绝望了,就靠他城里仅存的那个中队,和他败下阵来的那些残兵,驻守来安城,显然已经是非常困难了。因为,皖北的桂系部队和苏北的韩军,随便派个团就可以把他给吃掉。 熊野更是狼狈不堪,他后来在来安城里清点了自己的人马,仅找到了十几个人。熊野在回**的路上,一直惊魂未定。这一仗打得真是邪门,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这么多新四军。酒井阵亡,梅川小姐又不知去向,真不知道回去该怎么和天谷司令官解释。他后来想想,加藤的处境也好不到哪儿去,责任不全在他一个人的身上。就硬着头皮去南京请罪去了。 双沟集一战,直接导致了日军放弃来安城的驻守,为新四军开辟白塔集抗日根据地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赵羽为了寻找他的妹妹苏婷,沿着山路,一路往南走去。他的周围,阿菊和新四军先遣队的一百多名同志,也正紧紧地往前面赶。北山那边杀声震地,而西南这个地方,却好像安静了很多。 激烈的厮杀声离他们越来越远,而赵羽的心里却越来越不平静。他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分开多年,难得相见。如今为了心上人,毅然放下亲情,去寻找自己所爱的男人。他难免为她高兴,却又替她担心。他高兴的是,妹妹终于懂得去爱一个人了。让他的担心的,却不是杨逸的安慰,而是生怕苏婷和杨逸不会有什么结果。 眼前的平静,还让他感到有些不安。妹妹的武功虽然不错,枪法更是不在话下,已经深得了父亲的真传。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万一杨逸遇到危险,苏婷上去拼命可怎么办。妹妹如果有什么不测,他可是怎么也不会安心的。 他正寻思着,前面的战士已经和日军交上火了。赵羽掏出手枪,往林子里面一闪。见五十多个鬼子,正朝这边扑来。 “呵呵,才这几个鬼子。阿菊看你的啦!”赵羽对阿菊微微笑了一笑。 阿菊面无表情地摘下枪,正一颗一颗地装着子弹,赵羽的话,她似乎没有听见。忽然,她举起了她那把莫辛纳甘,向鬼子射了过去。强大的后座力,把她脸上的汗珠震落下来。随着子弹一颗颗的出膛,手臂上纤美裸白上的肌肉,优雅地跳动着。把赵羽看得一阵目眩,“好美的阿菊,我以前竟然有眼无珠,全没注意到她美丽的存在。” 鬼子一个个地倒了下去,片刻之间,便死伤过半。有个军官模样的鬼子,一直躲在石头后面。他见情况不妙,向其他鬼子招呼了一声,起身就要往山下跑。可他刚一露头,就被阿菊一枪击中头部。领头的鬼子一死,别的鬼子纷纷作鸟兽散。可这时再跑,已经无济于事。除了几个跑得较快的,其他鬼子,都被击毙在一条狭长的山沟里面。 赵羽并不知道,这伙鬼子其实是去追杨逸的。可他们哪有杨逸和猪苗代他们跑得快,进山以后,几下一转,便失去了目标。连汤阿四那几个人,也和他们失去了联系。他们也真不凑巧,偏偏撞上了赵羽一帮人的回马枪,真是倒霉透了。 战士们简单打扫了战场,就要接着往前面搜寻。可在这个时候,先遣队的老黄,和赵羽发生了争执。 “老黄,我认为他们应该在山上,绝对不在镇子里面。听我的,继续在山上寻找。”赵羽对老黄说道。 “不,我认为我们应该先回去探探情况,万一杨逸在镇子里面呢,我们在山里岂不是白忙活了。”老黄认真地坚持着。 “可这帮小鬼子是怎么回事?他们一定是上山来抓人的,绝对不会是看风景吧。”赵羽的话里,有些近乎嘲笑。 老黄并没有在意他的态度,依旧诚恳地说:“赵羽同志,请不要忘了,我们也是从西边突围出去的。鬼子派一个小队前来搜索,也不是没有可能。何况,杨营长聪明过人,一定会在镇子里面躲起来。而鬼子急着攻打北山,哪有功夫挨家挨户地搜查。” 两人意见不统一,连阿菊也偏向老黄的观点。赵羽没有办法,只好随他们去了。可老黄还是对他的安全有些不放心,便给他安排了十几个战士,跟他一起在山中寻找。 西山一带,地势起伏,山高林密。再往西走,便是这群山之中的主峰。 杨逸在刺死了两个日本兵之后,一路狂奔上了西山。他感觉后面有人在追他,怎么甩也甩不掉。背后的腰伤越来越痛了,那种胀痛的感觉,渐渐地传遍了全身。如果不是后面有人紧追着他,他是绝对要停下来好好地躺一会儿的。 他心里已经把阿菊骂了好几遍了。“该死的阿菊,早不踹晚不踹,偏偏这个时候踹我。你踹就踹好了,非得踹这么狠干嘛,谋杀你亲姐夫啊!老话有说‘谋杀亲夫’的,可谁听说过谋杀亲姐夫的?我又跟你没一腿,干嘛对我这么狠心。”他骂到‘没一腿’的是时候,忽然想起了在长江边上的情形。自己虽然对阿菊没做什么越界的事,可毕竟有过肌肤相亲。每次他偷偷看阿菊的时候,便幻想着跟她做和阿竹同样的事情。想到这里,他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骂道:“呸!活该人家要谋杀亲姐夫了,自己净想着龌蹉事儿,还不改杀!” 他正胡思乱想着,身后忽然一阵强风袭来。虽然势道不是很大,却有一股隐隐的杀气。杨逸向前猛的一个翻滚,总算是避开了来人的突袭。他就地拉开枪栓,向后一瞄,但目标根本就没有出现。 紧接着,又有几件暗器从树丛中疾射过来。这回,他看清楚了,那是忍者的苦无,他曾经在寻找阿菊的时候见过。苦无像一朵朵旋转的蒺藜,远远地望去,来势并不是很快。但一到他的跟前,忽然间加快了速度。旋转和冲击的势头猛地增强了数倍。杨逸只觉得眼前一花,“叮叮”几下,手臂一麻,三八大盖就在手中跌落下来。 “哈哈哈,年轻人,你跑得可贼快,老朽差点就追不上你啦!”一个操着生硬东北口音的声音,从树林里面传了出来。 第九十六章 猪苗代之死 笑声过后,便从树丛里面窜出个老头来。老头身材矮小,一身农民打扮,头上还裹着一块方巾。两道白白的眉毛微微下垂,脸上带着微笑,一副慈善的模样。此人正是甲贺的忍者猪苗代。 杨逸惊魂未定,手臂是又沉又麻,感觉有股戾气直往上涌。不好!暗器有毒。“大爷,您老的脚力也不差。可我弄不明白,咱爷俩也跑了十几里山路了,您还一直这么跟着,累不累啊?”杨逸一边接着猪苗代的话茬打着诨,一边思索该如何脱身。他已经看出来了,这老头的武功,高出自己很多,别说自己身上有伤,就算是好好的,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猪苗代却没有给他思索的机会,他忽然从身后亮出一把锁镰,向杨逸冲了过来。 杨逸赶紧拿起枪,从地上爬起,硬着头皮就迎了上去。“杀——” 他刚喊出一个“杀”字,猪苗代的锁镰,就已经缠住了三八大盖,咯噔一下,被他狠狠地甩了出去。杨逸一个踉跄,险些被那股大力所拽倒。 猪苗代就地一滚,出脚就踹中了杨逸的膝盖。杨逸再了支持不住了,噗通一下,仰面就倒。若换作没有受伤,刚才这一脚,既便踹中,他也不至于倒得怎么干脆。可腰板实在是不听话,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猪苗代半蹲在地上,轻蔑地扫了他一眼,笑道:“还以为你有多能耐,原来也是个废物。” 杨逸痛苦地支撑着两个臂肘,坐又坐不起来。他听猪苗代管他叫废物,顿时感到还有一丝活命的机会,忙一脸无辜地说道:“大爷,我就是小角色,废物是最贴切不过的。不如咱不打了吧,算你赢总成了吧!” 猪苗代忽的直起腰板,冲已无还手之力的杨逸慢慢走了过来。“孩子,大爷我要杀的人,从来就没有活下来的。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等等!你等等!我哪儿得罪你啦,非得赶尽杀绝。”杨逸向后挪了几步,他并没放弃一线希望。 猪苗代越来越近了。他突然紧逼了几步,一抬腿,就踩住了杨逸的大腿,露出了狰狞的微笑。这种笑,和刚才的笑有着明显的不同。这是一种完全扭曲的笑容,是一种期待死亡的笑容。“嘿嘿,我好久没杀人了,这个理由充分不?”说罢,他便用膝盖顶着杨逸的胸口,锁镰的钢索,紧紧地把杨逸的脖子给绕住了。 杨逸双眼环睁,死死地盯着蓝蓝的天空,一朵朵棉花般的白云,在他眼前飘过。他拼命抓住那根锁镰,两条腿不停地踹着。胸中的那口气,像是要爆炸一般。“就因为这个就要杀我,没天理呀!老不死的,你不得好死!阿梅,快来救我——” 天空昏暗下去了,白云也变成了乌云,最后,整个世界都变成一片漆黑。杨逸的两条腿,渐渐地停止了踹动,抓在锁镰上的一双手,慢慢地垂了下去。他似乎听见有一声枪响,可那声音却离他很远很远。 猪苗代好久没有像今天这么兴奋过了。这是一条年轻的生命,一条充满活力的生命。他眼睁睁地看着他慢慢凋零,如同那簌簌落下的樱花,那么短暂,那么充满诗意和忧伤。他又一次想起了他中年时候收的那个徒弟。在他临死的那一时刻,和眼前的这个男孩一样富有朝气。他清楚地记得,徒弟那双哀求的眼睛,是那么的落寞,那么的无助。自从有了那一次的经历,他对这种死法,有着一种莫名的冲动。 眼看着杨逸渐渐地停止了挣扎,猪苗代的手似乎松懈了下来。他不想让他这么快的死去,他还要再多感受一下这令他冲动的时刻。 可就在这时,空气中的一股气流,几乎在他听到那声清脆枪响的同时,向他的后心紧逼来。他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闪,子弹射进了他的胸腔,又从前胸穿过。他一个就势打滚,顺手操出五支苦无,向枪声传来的方向射去。然后一个转身,便向山顶赶去。 没错,在杨逸受难的那一刻,苏婷就站在山顶。她从北山山谷的小道往镇里赶,偏偏又迷失了方向。 当她来到这个山顶的时候,看见在离她不远的半山腰,有一片开阔地,一个老农正掐着日本兵的脖子。苏婷不由得关注起来,很是替这个瘦小的老汉担心。当发现那日本兵竟然是杨逸的时候,她顿时惊喜交加。她想从山下下来,来制止这个老农民。可当她在斜刺里见到那锁镰的时候,蓦然想起杨逸曾经问她有关忍者的事情。就这样,她冲猪苗代的后心开了一枪。可出人意料的是,这颗子弹居然被猪苗代躲了过去,没有击中心脏。紧接着,眼前一花,许多支苦无便向她疾射过来。她急忙用她那支通过改装的三八式狙击步枪,去磕打迎面而来的暗器。但是,猪苗代的苦无造诣,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五支苦无,竟全部射中了苏婷的胸口。她当时就眼睛一黑,从山上滚落了下来。 猪苗代见山上有人滚下,便捂着受伤的胸口,静静地靠在一个大树下等。等苏婷停了下来,他才慢慢地踱了过去。 这是一张非常诱人的脸,有如皓玉一般的唇边,挂着一丝淡淡的血迹。她的胸口痛苦地起伏着,鲜。血已将白色的衬衣染红。 猪苗代不由得惋惜起来,他摇了摇头,转身向杨逸走去。 忽然,苏婷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几步,一个踉跄,倒在了杨逸的边上。 猪苗代吃了一惊,憋着气使劲地踱了过去,他想去验证一下,那女孩到底死没死。 这时,身后传来了杜梅的声音。“老师,你怎么在这儿啊?害我找了半天。” 原来,杜梅见猪苗代去追杨逸,心里十分担心。等她匆匆赶到镇子外面的时候,见猪苗代已经上了山。她便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可令她头疼的是,汤阿四也跟来了。他可是认识杨逸的,若是他跟了去,那可就全遭了。不但会给营救杨逸带来很大的困难,而她就算涉险签去救杨逸,有他在身边,那就少了一分胜算。 然而,汤阿四的脚力也确实不弱。虽然那块头比杨逸还大,可脚下功夫一点也不含糊。杜梅几次要甩掉他,都被他慢慢地追上来。那货一边跑,一边还说:“梅川小姐,等等我!跑慢点行吗?你那老师没那么不中用,就让他追去吧。” 杜梅没好气的说道:“你给我回去!老跟着我干嘛!” 汤阿四一脸奉承,笑嘻嘻地说:“帮你抓奸细呀,抓捕抗日分子,是小的应尽的职责。再说,您对小的处处照应,小的更当鞍前马后,为您分忧才是。” 杜梅哼了一声,突然停了下来。“汤阿四!” 汤阿四一惊,猛地收住脚步,又往回退了几步。“在,小的在!” 杜梅皱了皱眉头,命令道:“汤阿四,你去召集你那几个兄弟,完了在山下等我!” “嗨!梅川小姐。”汤阿四向杜梅深深鞠了一躬,就回去找他那些手下去了。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杜梅再也跟不上猪苗代了。她总觉得杨逸是一路往西去的,所以,这大致的方向,还算是没有走错。 当她抵达西山主峰附近的时候,只觉得林间有股非常熟悉的杀气。但猪苗代具体藏在哪里,她一时半会儿也分辨不清。 就在她苦苦搜寻的时候,苏婷的枪声告诉了他们的方位。她急急忙忙地从山脚上来,就看见了刚才的那一幕。 “濑由里,我……我中枪了。那贱人,咳咳,枪法……枪法很厉害。不过,已经……被我解决了。咳咳!濑……赖由里,快扶我一把。”猪苗代断断续续地说道。六点五毫米口径的贯穿伤,对他来说,不至于毙命。可子弹穿过了肺部,说起话来连喘带哮的,着实苦不堪言。 杜梅见草地上面躺着的两个人,一眼就认出是杨逸和苏婷。杨逸被锁镰锁住了脖子,一动不动,不知道是生是死;苏婷胸口全都是血,眼见是不活了。 杜梅心里一阵气苦。她本来见苏婷和杨逸在一起,心里就堵得慌。可一见眼前这种情形,顿时悲恸万分。她感觉自己的两腿有些发软,眼前有些发黑,心里悸动着,生怕杨逸已经遭到了毒手。“小逸,我终于还是来晚了!不过你放心,我会替你报仇的!”杜梅忍着眼泪,暗暗地说道。 她紧握着双拳,向前挪了两步。忽然,悄悄从袖剑弹出匕首,往猪苗代走去。“老师,他们都死了吗?”杜梅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好让它不再走声。 “嗯,男的…咳咳……好像还没死透,女的……估计已经死了。咳咳!他们都中了我的……我的毒。”猪苗代张着嘴巴拼命地喘着,他摇摇晃晃地朝杜梅走了过来。 杜梅轻轻地把他抱住,附在他的耳边悄声说道:“老师,您辛苦了。濑由里永远都记着您的好。” 匕首深深地刺进了猪苗代的心脏,直没至柄。猪苗代瞪着两只眼睛,久久不能合眼。那口还没喘过来的气,在闷声中重重地呼了出来。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自己竟然会死于最心爱的徒弟的手上。 杜梅轻轻地把猪苗代放下地上,拔出匕首,从他的的身上搜出一瓶药丸。这瓶药,便是解苦无之毒的解药。猪苗代以前经常跟她提起,还让她也学着配置。可杜梅生性善良,痛恨施毒的招数,对于这些技能,便没有认真去学。可至于哪个是解药,她还是十分清楚的。 她连忙跑到杨逸的身边,忐忑不安地摸了摸他的胸口。见他心跳还算平稳,便抬起杨逸的脑袋,把药丸塞了进去。然后在他的前颚上嘎啦一推,两粒药丸便直溜溜地滚进了杨逸的喉咙。 就在这时,林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快,快!杨营长在那边!” 第九十七章 百米翻滚 “杨营长?小逸怎么成了营长了?难道是第九保安旅的人到了?不行,我不能待在这里了。可另外一个人还没救治,怎么办?罢了,管不了这么多了,先救人要紧。”杜梅暗自着急,危险离她越来越近了。 她小心地把杨逸放下,又倒出几粒药丸,来到了苏婷的身边。苏婷双眉紧蹙,脸上渐渐失去了红晕,嘴唇也开始变得有些发紫。这是失血过多和毒气发作的征兆。越后茛菪,是一种日本特有的植物毒素,只有在日本的北部山区才有生长。用这种植物炼制出来的毒药,人在中毒以后,一般三天之内不会立刻死去。但是,如果一旦毒素侵至神经中枢,那就连神仙都救不了了。所以,在第一时间服下解药,是最为有效的救治方法。 苏婷中毒太深,杜梅给她喂服的这几粒药恐怕还是不够,她便又倒了几粒出来,想接着给她喂下。可就在这时,赵羽带着那十几个先遣队员赶到了。 “婷婷——”赵羽第一眼就看到了昏死过去的苏婷,而她的身边,正跪着一个日军女军官,正往苏婷的嘴里塞东西。赵羽怒不可遏,右手的峨眉刺已经亮出,如闪电般地向杜梅扑来。 赵羽的身形太快,继续喂药已经是不可能了。杜梅抓起地上的匕首,当的一下把峨眉刺架开,那刺尖与匕首在划出一道火花之后,贴着发梢就过去了。赵羽的身影也冲出了几丈开外。而就在这个当口,苏婷已被她稳稳地放了下来。 “小鬼子!还我妹妹命来!”赵羽又惊又怒,转身又扑了过来。 杜梅很想跟他解释,可在这个时候,又该怎么说才是?“‘我其实是在救她。’谁信哪!就算说清楚了,人家会怎么想?‘咦?这小鬼子有意思,居然出手救我妹子。难道他是我们自己人?’这不就全暴露了吗!不行!我不能暴露,绝对不能暴露!”杜梅一边寻思着,一边渐渐地加快了进攻的节奏,赵羽竟被她逼得连退了十几步。只见她身形忽然一晃,如鬼魅一般跃过了赵羽的头顶。赵羽心下一骇,猛地向前翻了三个前手翻,待他回头一看,杜梅已经跃入了树林。 就在这个时候,先遣队员的步枪同时响了,密密麻麻的子弹,射进了杜梅隐入的树林中去。 “快!别让她跑了!”赵羽急得连连跺脚,有心去追,又惦记着苏婷,只好眼睁睁着看着队员们去追。就这么和杜梅短暂地交了手,给赵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是一个极为可怕的对手,她的武功,显然比徐文冠要高出许多。刚才那身法,如果不是自己反应机敏,很可能已经被她暗算。 “婷婷!婷婷!”赵羽抱着苏婷连连喊着。远处不时地传来枪声,渐渐的,似乎又有另外一种枪声应和进来。听声音,那不是新四军常用的中正式,倒像是**某些主力部队冲锋时惯用的汤普森冲锋枪,这在一般的部队,还没有这个配置。难道,新四军同桂系部队打起来了?可现在是国共合作时期呀。赵羽实在是猜不透其中的原委。 “哥,是你。杨逸……杨逸呢?”苏婷慢慢缓了过来,她呼吸急促,说了这两句话,竟难受得连连喘气。 “苏婷姐,我……我在这儿。”杨逸这时已经爬了过来。他只是一时的窒息,但解药的药性尚未散开,浑身还是疲软无力。 赵羽这时才注意到杨逸的存在,他扭头向杨逸看了一眼,说道:“杨逸,我总算是找到你们了。你受伤了吗?” “不碍事……我不碍事,苏婷姐怎么了?”杨逸爬到苏婷的旁身边,拉住了她的双手。 赵羽的眼泪滚了下来,他深情地望着苏婷,哽咽道:“没,没事,婷婷,你会好起来的,啊?” 杨逸见苏婷满身是血,呼吸局促,心里一阵难受,鼻子一酸,便落下泪来。“苏婷姐!苏婷姐!” 苏婷惨然地冲杨逸笑着,咳嗽了两声,说道:“傻弟弟,别难过,姐姐死不了。” 杨逸暗暗叫苦。这荒山之中,没有手术条件,怎么给苏婷治疗?他关切地问道:“羽哥,这一路上,你可曾看见人家?麻烦你把苏婷姐送过去,我好替他救治。” 赵羽自从看见苏婷的惨象,一下子就没了主意,他在杨逸的提醒之下,这才如梦方醒。他马上把苏婷抱起来,就往山下走。 杨逸这时也慢慢地缓过气来,挣扎着爬起,捡了丢弃在一旁的步枪,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他听到前面苏婷那微弱的呼声:“哥,等等杨逸……等等杨逸……” 杨逸走到猪苗代尸体旁的时候,还停下来看了一眼。冲他踢了一脚,骂道:“你个老不死的!牛逼啥,还不是让我羽哥给干掉了。老子要是没受伤,倒要好好跟你比试比试。”他骂归骂,吹归吹,可还是知道自己的斤两。嘴上强硬,心里倒真有些后怕。就不知道苏婷还能不能挺得过去。 然而,他们终究还是走得急了一点。那瓶系着红线的药丸,被丢弃在草堆里,无人问津。 就在杜梅闪入树丛的一刹那,先遣队的枪声响了。十几颗子弹当中,其中就有两颗击中了杜梅。一颗击中腿部,一颗击中手臂。手臂上的枪伤并不严重,好像只是擦破了皮。可小腿上的伤,就够呛了。她忍痛跑了一段路,一个踉跄,身子一歪,便靠在了一棵大树底下。 密集的子弹从大树周围纷纷而过,杜梅下意识地从枪套中取出手枪。然而,她并没有向后面开枪。她连枪栓都没拉开,又把它放了进去。后面追来的,可都是自己的同志,是她每天都盼望着与他们相见的同志。她不能伤害他们,哪怕是死,也不能伤害他们。 左腿上的枪眼,流出了好多的血,她感到靴底都已经有些湿了,粘着自己的脚,感觉很不舒服。剧烈的疼痛,让她的那条腿渐渐地开始麻木。“不,不行,我不能就这么坐在这里,我得赶紧走。要这么死了,就真就不值了。”杜梅咬了咬牙,艰难的站了起来。 “快!她跑不动了。二雷,你们几个,从左边绕过去!”身后传来了先遣队员的呼叫。 杜梅拖着那条腿往前跑了几步,忽然倒地滚下了山坡。 “啊!二雷,那女鬼子滚下去了!你快给我回来!她好像受伤了,抓活的!千万别打死咯!” 杜梅从半山腰一直翻滚到山脚。这是一条她来时走过的山路,上下的距离只有一百米。她如果就这么走下去,不是被先遣队抓住,就是被他们打死。而顺着山坡往下滚,是她最明智的选择。既可以避开子弹,又可以加快下山的速度。而这种方法,她在东北受训的时候,没少跟着猪苗代一块儿练。要说这逃命的本领,本来就是忍者首先需要学习的。所以,这么滚下去,看似危险,对杜梅来说,却是非常轻松。她暗念字诀,凝神静气,手护双胸,一路滚下。山坡上的岩石,不断地撞击着她的伤口;一丛丛的荆棘,扎得皮肤阵阵的刺痛。但这些,她已全然不顾,面前的景色,似乎还别有一番意境。蓝天,树木,草地,人群,在她眼前一页页地翻转而过。终于,她顺利地滚到了山脚之下。 她才刚刚挺稳,耳边突然响起了“哒哒哒”的枪声。 “濑由里小姐,濑由里小姐!”这时,大冢平治突然从树丛里面闪了出来。他身着一身便装,手中平端着冲锋枪,一边向山腰开火,一边向杜梅跑来。他来到杜梅的身边,一把背起就往回跑。 树丛里面不断有人向山坡上开火。山坡上开阔无比,没有任何隐蔽的地方。先遣队员们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清底下有多少人,况且火力方面又受到极大的限制,便纷纷提着枪往上撤,不再追来。 “大冢君,你怎么来啦!快,快把我放下来!”杜梅趴在大冢的肩头问道,她现在感到浑身都痛,衣服也被挂开了几个口子,露出了一片雪白的肩膀。 大冢并没放她下来,而是一直紧紧地背着她。他一边跑着,一边还喊到:“喂!你们都给我顶住!”等他退回了树林,双方的枪声都停了下来。 “课长,那伙人已经跑了。”有个便衣跑过来报告说。 “大家赶紧撤离!”大冢命令道。 杜梅这才发现,原来大冢只带来了三个特高科的便衣。他们的手中,全都端着汤普森冲锋枪。这是宪兵司令部在上月刚给他们配发的,据说整个特高科系统,只有上海和南京才有。 “大冢君,大冢君!”杜梅连连喊道。 “濑由里小姐,请不要说话,这里很不安全。你现在已经受伤了,就让我背着你好了。濑由里小姐,拜托了!”大冢的声音有些颤抖,听起来并不像以前那么沉稳。 杜梅听出他的话音之外,也许还隐藏着什么,便焦急地问道:“大冢君,发生什么事啦?” “加藤大队,还有酒井、熊野两个中队,就在不久前,中了新四军的埋伏,伤亡惨重,现在,他们正往来安城方向跑呢!”大冢一脸愤懑地说道。 杜梅听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故作惊慌地问道:“那你看见汤阿四了吗?我让他在山下等我的!” 大冢牙关咬了咬,骂道:“这个胆小鬼,一看见败军撤下来,第一时间就开溜了,哪儿还顾得上你呀!支那人,没一个好东西!” 杜梅心念一动,附在大冢的耳边悄悄说道:“大冢君,你对我真好,我……” 第九十八章 苏婷走了 当杜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大冢浑身颤了一下,好像触动了什么心事。良久,他才像挤牙膏似地说了一句:“濑由里,谢谢你,谢谢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情。” 杜梅立刻警觉起来。这个大冢平治既然这么说,那他一定是梅川濑由里小时候的玩伴。既然是玩伴,那关系一定非同一般。她注意到大冢以前看她的眼神,有些怪异,还有些深邃。这下,她终于明白了,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而杜梅在打入黑龙会的前后,已对梅川濑由里的一切,作了详细的调查。她记得梅川一家无论走到哪里,总有一个名叫大冢平次郎的人,跟随着他们。而这个大冢平治,居然跟他同姓,那这里面必定会有什么联系。但她并没有查到大冢平治和梅川濑由里的关系,所以,这种猜测,还需进一步谨慎核实。 谎言是要用真话来堆砌的,这一点,杜梅显然做得非常到位。只听她接着大冢的话题说道:“是啊,那时我在清川初中读书。我还清楚地记得,大冢叔叔经常到我们家来玩,他对我可好啦!” 大冢的脸有些发烫,他结结巴巴地说道:“还有我,我……我也经常跟哥哥一起……一起……” 杜梅半嗔半怒地说道:“是啊,还有你,从小就打人家的主意,坏死了!” 这句话正说道大冢的心坎里去了,他一阵狂喜,心想:“原来濑由里以前是故作不认识我,可见她心里还是有我的。嘿嘿,看来,我还有希望。” 他待要再往两人之间的关系上套近乎,杜梅却突然转换了话题。“大冢君,你这次偷偷摸摸地跟着我,该不会是对我不放心,暗中监视我的吧?”声音非常的冷峻。 大冢立刻惶恐起来,连忙红着脸争辩道:“不,事情不是这样的,其实我……其实我……” 杜梅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看你,都急成这样了!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想暗中保护我对不对?” 大冢让杜梅这一冷一热地一咋呼,活脱脱吓出一身汗来。他真是担心,自己一不小心说错了话,惹得自己暗恋已久的濑由里不高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少年情谊,差点就因为自己的诺诺不安而毁于一旦。 如果把前面的感受归结于从兴奋到失落,又从失落到迷茫的过程,那么接下来,他所体会到的,却是另外一种感受。只听杜梅忽然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大冢君,我辜负了天谷司令官对我的期望。为了完成任务,我的老师已经为天皇陛下尽忠了,而我自己,也受了伤。眼看这任务就要完不成了,真不知道回去怎么跟司令官阁下请罪。唉,大冢君,你相信红颜薄命这句话吗?如果我因此向天皇谢罪的话,你还是……你还是忘了我吧!可怜我那未满周岁的孩子……” 杜梅的话凄婉而带着幽咽,让大冢平治感受到无比的怜惜和惋伤。他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安慰什么。 杜梅接着说道:“可惜呀,加藤中佐不听我的劝阻。包围圈还没形成,便要提前开炮,惊动了敌人,真是功亏一篑。” “濑由里,你也别太自责。我们都会在司令官面前为你求情的,你不会被处罚的。”大冢柔声安慰道。 他们当夜到了来安,问大冢要了几匹快马,就连夜赶往了南京。 杨逸这两天陪着苏婷,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房间。 当天下午,他们回到双沟集的时候,镇子里还是一片繁乱的景象。凌晨转移出去的老百姓,正拖家带口地往回赶。偶尔可以看到几个中年妇女,坐在被炸毁的房子前面低声哭泣。 新四军战士们非常的忙碌,一些士兵来回地在大街上,安抚回乡的百姓;几个女兵还在路边作起了宣传;而更多的战士,列着整齐的队伍,离开了这座小镇。 杨逸对这一切并不关心,他关心的只是苏婷的安危。在向新四军医疗队借来医疗设备之后,他便给苏婷动起了手术。可他的手臂也受了伤,操刀极不利索。而他那时的心情又乱作一团。所以,这场手术,他只做了一半,就不得不下来,让新四军的同志来做。 阿菊在他旁边很是乖巧,一声不吭地替他重新包扎手臂上的伤口。可杨逸当她没事儿人似的,两眼一直盯着手术中的苏婷。阿菊心里难过,既替苏婷担心,又怪杨逸不理她。 赵羽一直待在门外。他像是一头受了伤的野兽,时而这边突突,那边撞撞,脚下没有片刻停下来的意思。 楚赟懋和关志强他们,这时也抬着陈小布回来了。可他们只带回了四十几名弟兄,其他的战士,都已经为国捐躯了。但楚赟懋却还有一件事,不知道怎样跟杨逸开口。他在去北山山谷寻找的时候,发现熊时辉已经不知去向。 “手术很成功!”终于,正在主刀的军医同志,转头向杨逸说了一句。 杨逸腾地站了起来,一颠一颠地走到了苏婷的旁边。 “杨先生,让她好好休息!”军医收拾了东西,就走了出去。 这时,赵羽从屋外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他连连呼唤着苏婷的名字。 杨逸在一旁低声说道:“羽哥,她已经脱离危险了。你让她好好休息,别吵着她了。” 赵羽转头看了杨逸一眼,目光中充斥着一股怨恨。杨逸忽然心中一寒,避开了他那双可怕的眼睛。 阿菊早就已经出去了。整个屋子里,只剩下杨逸、赵羽和苏婷他们三个人。苏婷一直没有醒来,而杨逸和赵羽两人就这么坐在苏婷的旁边,都不说话。 空气中凝聚着一种紧张的气氛,这是杨逸在赵羽身上从未感受过的一种威压。他依稀明白了,那一枪果真是苏婷打的。可苏婷的枪法百发百中,在这个关键时刻怎么会失手?可他这么想就错了。猪苗代做了一辈子忍者,已经具备了通过气流来判断潜在威胁的能力。而他的这种能力,是靠多年逃生的经验换来的,即便是天资聪慧的杜梅,也并不具备。 既然苏婷是为了救他而受伤的,那么,赵羽一时对他有意见,也是情理之中。可那种眼神,杨逸还是第一次从他身上看到,这么阴骘,这么令人不安。他一直心存愧疚,在赵羽威逼的眼神下,更加觉得无地自容。 然而,赵羽却再也没有明显表现出对杨逸的不满。他在和杨逸对峙两个小时之后,主动向杨逸开口说话了。“杨逸,这儿我守着,你先去吃饭。” 杨逸怎么能吃得下饭,他歉然说道:“羽哥,苏婷姐还没醒来,我……我吃不下。” 打这以后,屋里的空气便不再沉闷了。虽然两人还是不再说话,但杨逸明显感到,他背后的芒刺渐渐地消失了。 苏婷一直到第二天的下午,才逐渐地醒过来。赵羽又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就被苏婷笑着勉强打发走了。 杨逸由此在屋里照顾着苏婷,一直陪她说话。苏婷静静地聆听着,脸上挂着微笑,美丽的眼睛时而睁开,时而闭上。她还没有力气说话,杨逸也不让她说话。最后,杨逸说累了,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他眼皮乱坠,两耳嗡嗡作响。就这么浑浑噩噩的,又过了一天。 赵羽见苏婷渐渐有了气色,心里稍稍宽慰。几次过来,都和杨逸打着招呼,还诚心地请他回去休息。 事情似乎正向良好的一端发展。 但是,谁也没有预料的事情,发生了。 到了第三天的夜晚,杨逸发现苏婷的状态有些不对。眼神黯淡,脸色发青,呼吸局促,四肢变凉。他忙翻开苏婷的眼睛看了看,见瞳孔已经有了放大的迹象。 “苏婷姐!你别吓我!苏婷姐!苏婷姐!阿菊!阿菊!快叫赵羽过来,快叫赵羽过来!”杨逸大声地冲门外喊着。红红的眼圈充盈着泪水,嘶哑的声音占据着悲伤。 片刻功夫,屋子外面已经围满了人。 “杨先生,这应该是中毒的症状。我怀疑,是某种毒素侵蚀了她的中枢神经,所以导致呼吸衰竭。”军医仔细检查了苏婷之后,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杨逸突然想起自己身中苦无时,那种霸道的邪气。可他后来居然一点事儿都没有,一路走来,还越走越精神。如此来说,苏婷也是中了同样的毒。可为什么一人有事,一人没事呢?杨逸是百思不得其解,脑中一片混乱。 赵羽一直握着苏婷的手,早已泪流满面。他不断地喊着苏婷的名字,想让她睁开眼睛。 最终,苏婷还是把眼睛睁开了,而且这一次变得非常的明亮。 “杨逸,你过来……”她的声音很平静,不带一丝浑浊。 杨逸连忙擦干眼泪,坐在苏婷的旁边。 被握在赵羽手中的手抽了两下,没有抽动。苏婷她已经没有力气,再移动自己的胳膊了。“哥,我想……我想跟杨逸,单独……单独……”苏婷没有再说去了。 等赵羽和屋里其他的人都出去了,杨逸握着苏婷的手,强颜欢笑道:“苏婷姐,我在这儿呢!来,我接着给你讲故事。” 苏婷安谧地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微笑。“杨逸……姐姐漂亮吗?” “漂亮,漂亮。” “喜欢姐姐吗?” “喜欢,喜欢。” “听姐姐话吗……” “听,听!我以后全听您的!”杨逸近乎哭出声来。 “答应姐姐……答应姐姐……三件事,不然……不然姐姐……” “姐,我答应,我答应!” “加入中国**……早点成家……再吻我……一次……”苏婷说到这里,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姐——我答应——我答应你——我答应——”杨逸狂喊着了几声,一下子扑到苏婷的脸上吻了起来。 苏婷满意地闭上了眼睛,脸上依然挂着动人的微笑。 第九十九章 发财了! 苏婷下葬的那天,正赶上入秋以来的第一场雨。山里雾气笼罩,风雨不止。 参加葬礼的所有人,心头都好像压着一块石头,沉甸甸的。他们一个个默不作声,静静地看着棂棺被抬入坑内。 杨逸已经分不清哪是雨,哪是泪。他无声地哭泣着,已感觉不到他人的存在。 阿菊扶着杨逸的手臂,一脸关切地凝望着他。自从苏婷牺牲以后,每次给杨逸送饭,他都吃得很少,有时,就连筷子都不愿意动。她在心疼的同时,甚至也有些羡慕苏婷。如果她死了,姐夫会不会也像对苏婷那样,这么情深意重。她看了半晌,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觉得这个想法很是荒谬。“他凭什么对我这样,怎么说阿竹也应该排在我前头,他们才是天生的一对。阿菊,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这时,周鹏旁边的一名军官轻轻地问道:“团长,时间差不多了,是不是该入土为安了?” 周鹏平静地看着棺木,悄声说:“再等等,赵羽同志还没有来。” 他话音刚落,后面的人已纷纷闪出一条道来。赵羽双手平端着苏婷的狙击步枪,正缓缓地向墓地走来。他浑身都已经被雨水淋透,肃穆的表情带着无尽的悲伤。因为要整理苏婷遗物,所以,落在西山主峰上的这支步枪,必须要去取回。杨逸一直都失魂落魄的,那么取枪的事情,自然便由赵羽去做了。赵羽在取枪的时候,还看见了无人收尸的猪苗代,那老头都被野兽啃得不成人形了。他并不知道杀害自己妹妹的凶手,就是这个老头。恻隐之下,还帮他用刺刀刨了个坑,草草埋了起来。 “婷婷,哥只能帮你找到这把枪了。你走好,没有完成的任务,我会替你完成。你放心地走吧。”赵羽强忍悲痛,走进坑内,把步枪放在了棺木的旁边。 看着一锹锹混着雨水的泥土被铲进坑内,杨逸伸开手臂,拼命地想往前窜。阿菊紧紧拦着他,最后,抱住杨逸的腰哭了起来。 赵羽取代了苏婷,以南京地委的名义,与先遣队的老黄和独立团的周鹏展开了工作联系。他们对熊时辉的突然失踪,进行了一系列的防范与部署。一方面,在天长、盱眙、明光等地安排了地下交通站,探查韩德勤的部队和桂系的二三八师、一七一师的动向。另一方面,派出侦查人员,在来安的各个地区展开搜索,以找熊时辉残部的下落。 赵羽心里虽有所不愿,但这是苏婷留下来的任务,他不得不按照她的意愿去执行。而他的心里,其实更希望韩德勤来接手这批军械,哪怕是桂系也好。自己的妹妹虽然是**,可他绝不会因此而爱屋及乌。用他自己对阿菊所说的话来讲,这就是权宜之策。 这天上午,杨逸正闭着眼睛,躺在藤椅上晒太阳。自从苏婷走了之后,他意志消沉,终日无所事事。反正新四军那边由赵羽联系着,九保旅这边还有阿菊,仿佛所有的事情都与他无关。所以早上起来晒太阳,就是他唯一可以消磨的时光。 除此之外,他会经常到苏婷的坟上去哭。苏婷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虽然他们从相遇到相知的时间,还没有不过一年。可苏婷给他的印象,是永远都无法忘却的。在今后的几年时间里,他经常会想起他们在皖南驻地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他们真正接触的时间并不长,算下来也不足三个月的光景。可她的惊艳,她的奔放,以及那种近似姐弟亲情的好感和迷恋,却永远刻在了杨逸的心里。 就在杨逸闭目养神思索的时候,院子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杨组长,是我。”一个消失了六天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 他腾地从藤椅上跳了起来,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骂道:“好你个王八蛋!你他妈的跑哪儿去啦?” 那人抓住杨逸的手,费力地咳了几声,脸涨得通红。杨逸讪讪地把手放下,略带歉意地说:“对……对不起,熊长官,我心情不好,控制不住……” 熊时辉说道:“理解,理解。苏小姐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也不要太难过,毕竟,人死不能复生。节哀自重吧!” “嗯,熊长官,请到屋里去谈吧。”说罢,两人就走进了屋子。 熊时辉穿着一身便装,打扮得像个农民一样,咋一看,怎么也不像是个当兵的。他一进屋,便对杨逸说道:“杨组长,其实我这次离开,是去找弟兄们去了。我和弟兄们都谈妥了,在我走了以后,他们全都会跟着杨组长,继续跟鬼子干。” 杨逸连忙问道:“他们人在哪里?” “汪庄。”熊时辉把声音压低了下来。 从双沟集绕道汪庄,路非常难走。不是因为山路崎岖,而是因为到汪庄,必须绕过一座很长很长的湖泊。 杨逸他们走了一个晚上,到第二天的中午,总算到了这个三面环山,一面临湖的村子。他们又从村子出发,沿着一条只能通过一辆卡车的山道,一直走了十里多路,才找到了那个僻静的山脚。那儿,正守着十几名**的士兵。 熊时辉上去的时候,那些士兵对他显得非常尊敬,纷纷停下来行礼。杨逸便在他们的带领下,走进了一个人工挖出来的山洞。 熊时辉不知在哪儿按下了开关,墙壁上的应急灯几乎同时亮了起来。 杨逸被强烈的灯光眩得直闭眼睛,等睁开来时,他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宽敞的山洞里中,密密麻麻地陈放着一模一样的榴弹炮。望着一根根漆黑发亮的炮管,杨逸忍不住上前抚摸着,久久不肯放手。 这时,熊时辉在后面介绍道:“这是德制一百五十毫米榴弹炮,总共五十门。在这个大厅的后面,还有一个很大的地方,全都陈列着各种德式轻型武器。当时,校长把德国援助的这批物资,落实给了我们师。可后来,南京失守,局势混乱,部队忙着往祁门撤离,就一直没顾得上这批军火。” 杨逸本来摸着炮管舍不得放手的,一听熊时辉这么说,自然而然地把手松开,兴奋地说道:“熊团长,快,快带我去!” 熊时辉走到大厅的尽头,按下墙上的按钮,那道和石壁一模一样的门,自动地向两边推开了。 那是一个轻型武器的世界,所有的武器,都是德国制造。有毛瑟mg-34通用机枪,有毛瑟k98卡宾枪,还有大量额尔玛工厂生产mp40冲锋枪。 杨逸看着琳琅满目的枪支和弹药,简直不忍心把眼睛闭上。他慢慢地走过去,一支一支地鉴赏着。 阿菊拿起一把卡宾枪,熟练地摆弄着。她又校对了一下机械准星,然后把枪放了回去。“精品!不过,还是不如我的莫辛纳甘来得顺手。” 可杨逸的想法,显然没有只停留在枪的性能上。他幻想着,自己是一名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士兵们正拿着这些先进的武器,和鬼子战斗。他还幻想着,天崩地裂的炮火,在鬼子阵地上狂轰滥炸的情形。而他的士兵,在嘹亮的军号声中,正冲向狼狈逃窜的鬼子。 “姐夫,你在想什么?”阿菊见杨逸的嘴角泛起了久违的微笑,便悄然问道。 “发财了,我发财了,阿菊我们发财了!”杨逸喃喃地说道。他忽然抱起阿菊,使劲地转了几圈。然后猛地把她甩在一边,跟熊时辉和赵羽等人一一拥抱。 山洞里的兄弟们无不欢腾起来,他们每个人都上去挑选自己称心的武器。 熊时辉悄悄地把杨逸拉到了一边,说道:“杨组长,我的任务即将完成。接下来,请跟我出去一下,兄弟们已经在外面列队了。我们团将正式接受国民政府的整编。”熊时辉的口气,非常凝重,也非常的沧桑。 杨逸一行便随他出来,在山脚下检阅起熊时辉的部队。 这是一支打了多年恶战的部队。每一个官兵的衣服,都打着补丁。普通士兵的手中,只拿着传统的中正式步枪。他们的脸上,挂着一丝难以觉察的疲惫。但从整体的感觉来说,比第九保安旅的士兵,要有杀气得多。 熊时辉上前和官兵们敬了敬礼,用他那颤抖的声音,大声喊道:“弟兄们!我,熊时辉对不起你们,更对不起为国牺牲的将士们!本来,我想把你们带回家。但是,我错了!我们已经没有家了!我们的家园,现在已经被日本军阀给占啦!我们的国家,正受到他们的侵略!我熊某一念之差,犯下大错,实难饶恕。可党国并没有抛弃你们!今天,上峰给我们派来了杨专员,全体敬礼!” 杨逸向前走了几步,在礼毕之后开始了他语无伦次的讲话。可这真的怪不得他,他刚刚历了痛失苏婷的大悲,和顺利接管军火的大喜,情绪上根本就调整不过来。只听他声声振振地说道:“弟兄们,你们辛苦了!就在前几天,我还跟鬼子打了一架。他娘的,那家伙居然用暗器暗算我。老子要是有一门山洞里的大炮,就狠狠地轰他一下,看那老王八蛋死还是不死!所以我决定,给你们每人配发一门大炮。见到小鬼子,就狠狠地轰他一家伙,不!不是一炮,是三炮!对了,还有,每人再配上一支冲锋枪。三炮打完之后,全给我冲锋!把小鬼子赶回去!” 他身后的几个人,无不对这番话感到无语,赵羽甚至掉出来了。可官兵们听了,非常舒坦,一个个士气高昂,举起手中的枪,大声应和着:“把小鬼子赶回去!把小鬼子赶回去!” 震耳欲聋的吼声,响遍了山谷,久久地回荡。 第一百章 繁华的中央大街 杨逸成功地收编了熊时辉残部,总共二百八十八人。另有数人不知是何缘故,在部队开拔前失踪了。杨逸因为一时兴奋,便没有太在意这件事。 但这件事还是引起了阿菊的关注。本来,她是想等杨逸顺利收编之后,在适当的时机除掉熊时辉的。但当时的场面比较热烈,官兵们个个热血沸腾,这时候杀他,显然时机不对。于是,她便暂时放下了这个打算。 可那天夜里,等她和杨逸在清点官兵人数,准备发放新式武器的时候,发现少了十个人。他们都是原先手枪连的人,其中一个还是连长,和熊时辉又是同乡。阿菊猜想,这些人一定是跟着熊时辉离开了。 既然熊时辉已走,她也不忙着去追他。眼前最重要的事,是帮助杨逸整饬军纪。 所以,在阿菊的帮助下,杨逸就把这二百八十八人分为四个小队,每小队七十二人。他任命仅有的三名军官,分别担任其中三个小队的队长。另外一个小队没有长官可以任命,考虑到关志强经验比较丰富,便把他给调了过来。这样一来,楚赟懋就自然而然地变成了九保旅那边四十八名兄弟的老大。 杨逸又给每个小队配备了四挺机枪。考虑到将来要转入地下工作,还把山洞里面所有的鲁格手枪取了出来。杨逸点了点,居然整整有一百支手枪。 可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还有两个难点。首先一个问题,就是那些榴弹炮该怎么办?赵羽说这事好办,他来的时候,就已经通知了周团长和黄队长。他会在汪庄守候,等待新四军的到来。 第二个问题,就是弹药和手枪的问题。进攻武器,兄弟们一人一把,背在身上倒也没事。可一人扛着一箱弹药,可就不利于隐蔽行军了。特别是人数众多,这么一大帮人,浩浩荡荡地往南京赶,没到**,就得让鬼子发现。 最后,杨逸他们合计了一下,决定取道铜陵,跨过长江,从皖南的宣城一线,秘密潜入南京地区。 这条行军路线可真是很长,但非常的安全,如果顺利的话,足足要走上一个月了。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几个人都一致同意按照这个方案行动。 杨逸因为离开南京已久,为避免被日本人怀疑,便先行一步离开了。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叫阿菊一定要带着弟兄们平安抵达南京。 陈小布因为伤势未愈,便留在了双沟集养伤,这里暂且不表。 话说杜梅回到南京,连医院都没去,便和大冢平治直接赶到了警备司令部。她详细地向天谷汇报了来安那边的情况,气得天谷直骂加藤无能。最后,杜梅还主动向天谷请求,允许她以武士的身份自裁。 天谷好言安慰了她几句,忽然把矛头指向了大冢。他骂了足足有半个小时,把大冢骂得狗血淋头。大致的意思是擅离职守,对行动没有起到任何效果,甚至没能保护好梅川,还讽刺他是出去游山玩水的。 大冢毕恭毕敬地站着让他教训,连声打“嗨”,可心里极为郁闷。倒不是因为天谷骂他,而是杜梅回到南京以后,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一下子又回到了从前的模样,那么冷漠,那么让人难以接近。他为了她,可以放下南京的公务不管,甘愿受天谷责骂,这些都无所谓。可杜梅的态度,转变得实在是太快了,连一个小小的微笑都没有。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天谷终于骂完了。他拿起电话,让人把加藤和熊野给叫回来。然后挥挥手,就让他俩出去。大冢出来后,还期望再次跟杜梅套近乎,并主动要求送她去医院治疗。可杜梅又一次冷冰冰地回绝了他,还告诫他不要儿女情长,一切要以帝国的利益为重。 大冢望着杜梅蹒跚着走进医院,心里痒痒的,有些怜惜,又有些愠恼。 大冢平治悻悻地回到了特高科的办公室。他的屁股还没坐稳,小林吉四郎便拿着一张稿纸走了进来。“课长,您回来啦。” 大冢哼了一声,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什么事?” “您上次……上次让我,嗯,盯着那个郑兰吟,有……有……” 大冢啪地一拍桌子,叫道:“有眉目啦?” 小林闭着嘴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又窝起嘴唇,还想说点什么。大冢一把将他的稿纸夺了过来,不耐烦地挥挥手说:“你也别汇报了,直接给我看得了。有事我会叫你,你先出去吧。” 小林恭敬地点着头,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 大冢细细地把稿纸从头到尾看了几遍,忽然抓起话筒,提着摇柄摇了几下。“莫西莫西!小西君,是我。我这里有份名单,对,一会儿就给你送过来。嗨!我们见面再聊,再见!” 杜梅做完手术,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等着缪德明过来看她。这是她生平第二次受伤,而她第一次受伤的时候,正是和缪德明在一起。也是在南京,也是在这个季节。就是因为那次的受伤,缪德明渐渐地走进了她的生活。并且,两个人的命运,从此就无法逃避地被捆绑在一起。所以,当她一踏上南京这片土地,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缪德明,想起他们那段难以忘怀的经历。这或许就是杜梅冷漠大冢平治的主要原因吧。 她抚摸着肩膀上一处不甚明显的弹痕,思绪一下子回到了1937年11月份的一个夜晚…… 那时候的南京城,天变得越来越冷了,街道两旁大大小小的树木,纷纷落下岁月的沧桑,仿佛预示着严酷的冬天就要来临。但到处闪耀着多彩霓虹灯的中央大街,随处可见浓妆艳抹的金陵佳丽,出没在歌舞升平的豪华娱乐场所。这片刻间的繁华,似乎让人们忘却了刚刚结束的淞沪会战中的耻辱;更是不会想到,一个月后,这里将变为人间地狱。 就在这天夜里,杜梅穿着一身性感的旗袍,出现在了这条繁华的大街上。她是接到周铮的情报,让她来这里接受一个重要任务。而她从哈尔滨秘密受训回来,也才刚刚五个多月,身份依旧是国立中央大学的学生。只不过,在校方档案上留下了“辍学再读”这一笔,辍学原因栏里面,填着“不详”两字。就在前两天,学校里下的通知,国立中央大学将在今日迁往重庆办学。 杜梅走进了一家咖啡馆,在一间僻静的雅座坐了下来,她的面前,正坐着已经官复原职的周铮。 “言梅小姐,需要来点什么?”周铮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眼中流露出一份难以表露的欣赏。 “嗯,蓝山。”若梅放下包,拿出一面镜子,看了看自己的妆,顺便通过镜子观察了一下四周。 “别担心,这里很安全,我已经查过了。”周铮显然已经看出了杜梅的担心,他向杜梅解释道。 杜梅啪地一声,合起了镜子,问道:“什么事,处座?” 周铮点上一支烟,慢慢地说了起来。“揭露杉内雅子的密谋,你干的非常漂亮。校长洪福齐天,总算是避开一劫。戴老板在我面前直夸你啊!哦,你放心,他并不知你是谁,我只告诉他,你叫红叶。首先,我为你成功地打入敌特机关而表示祝贺!为了配合你取得进一步的信任,经过我们的努力,并没有将杉内雅子处死。杉内现在就被关在老虎桥监狱,这点,日本方面应该也知道吧?” 杜梅点了点头,说道:“他们也想组织营救,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周铮接着说道:“我们的计划是,让你来组织一场营救,把杉内雅子给救出来。在暗中,我会出手相助。但是,为了把戏演得更加逼真,我没有通知监狱方面的人。你在行动过程中,也许会面临很大的困难,不知道你有没有信心?” 杜梅问道:“处座,可有详细的计划?” 周铮见服务生过来,就把烟给灭了,借故和杜梅错到了另外一个话题。等服务生一走,他又神秘地说道:“据汤阿四汇报,监狱里的第二把手贾嗣良,一直对杉内有非份之想,曾经多次独自去探视牢房。据阿四反映,这老色鬼似乎没有得手。所以,我想利用这层关系,把杉内救出来,顺便把这个党国的败类给除掉。” 杜梅吃了一惊,手中的咖啡差点洒了出来。“处座,该不会是叫我去色。诱吧?” 周铮微微笑了笑,说道:“没那么严重。色。诱的人选已经有了,就不用你去操心了。不过,我得提醒你一点。为了党国的利益,牺牲自己的身体,甚至生命,是我们每个特务人员不可选择的使命。你一定要正确对待。” “我明白。那具体要我做什么?”杜梅的心怦怦直跳,她真的不愿意自己的清白毁在一个素不相干的男人身上。 周铮接着说:“你的任务是和贾嗣良取得联系。争取他的行动,并在监狱外面接应配合。到时候,会有一场大戏,你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免得被误伤。这是贾嗣良的照片,看完就还给我。” 杜梅接了照片一看,见是一个谢了顶的老头,一团和气,满脸笑态可掬的样子。“处座,这人可不可以不杀?你看人家多敦厚啊。” 周铮瞪了她一眼,低声训斥:“荒唐!你想被人家留下口实吗?别说这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货色,就算是好人,一旦入了局,岂有活命的道理!” 杜梅调皮地伸了伸舌头,说道:“处座息怒,言梅明白了。如果没有别的任务,我就先走了。” 周铮点了点头,端起杯子,目送着杜梅离开。 第一百零一章 四喜堂中 关于杉内雅子密谋刺杀蒋总统,这里不作详述,因为杜梅自始自终没有参与此事。她只是根据一些线索,向周铮提供了情报。而根据这些情报,使得军统那边有了及早的防范,让杉内雅子的计划落了空。 而现在周铮最新布置的这个任务,与其说是对杜梅的一种保护,倒不如说是对她的一种考验。贾嗣良在狱中不能一手遮天,对杉内雅子也只是怀有色心而已,他具不具备越狱的条件,还只是个未知数;如何才能诱导他心甘情愿地入瓮?这才是本次行动的两个关键所在。 杜梅针对上述情况,进行了一系列的调查。贾嗣良是个天津人,不仅好色,而且贪财。老婆死了好几年了,一直没有续弦。每月发来的薪水,除了吃饭喝酒,全都花在了风月场所。掌握了这些情报,杜梅的心里便有了计较。在和周铮秘密联络之后,周铮给了她两千法币的情报活动经费。这在当时已经算是一个很大的数字了,当时银行职员的工资,也只有几十块钱一个月。而杜梅自从拿了这笔钱之后,就再也没有问周铮申请过任何经费。 夫子庙四喜堂,红极一时的名妓葵花英是这家妓院的头牌。每个周末的夜里,贾嗣良都会到这里和葵花英厮混。这天晚上,也不例外。他刚走进葵花英的屋子,便听到有人在嘤嘤地哭泣。 “葵花,是谁在那儿哭呀?怎么着,大爷我来了,不欢迎是不是?”贾嗣良有些不快。 葵花英从纱帐后面迎了出去,脸上带着一丝歉意。“哟,是贾爷啊!那是个新来的丫头,不懂规矩,刚被妈妈骂了一通。这不,到我这儿诉苦来了,正伤心着呢!” “哦?新来的丫头!模样长得咋样?还俊俏不?”贾嗣良一听,马上来了兴致。 “我呸,你个老色鬼,嫌葵花丑了不是?得得得,你出去,你出去!去找别的姑娘吧。我可伺候不了你!”葵花愠怒着就将贾嗣良往门外推。 贾嗣良哪肯罢休,轻轻推开葵花,就把门给掩上了。这时,从纱帐后面走出来一个姑娘,蓝格子的褂子,藏青色的裤子,显得格外的朴素端庄。但贾嗣良看了一眼,就被她的模样给震住了。天哪!天底下哪有这般俊俏的姑娘!流落到四喜堂,岂不是白白糟蹋了! “贾爷好!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二位了。”姑娘抹了抹脸上的眼泪,低着头就往门口走。 “别介,姑娘请留步!”贾嗣良轻轻拉住了她。 姑娘的脸微微一红,低头说道:“贾爷,我不做的,我只是个打杂的丫头而已。” 贾嗣良一听,这姑娘似乎还带着几分天津口音,顿时心里亲近了几分。“怎么,你也是天津人?老家哪儿的?嘛事那么伤心?” 姑娘的回答,倒让他大大地吃了一惊。“我是日本人,只是长住在天津。” 贾嗣良赶紧捂住姑娘的嘴,说道:“你小点儿声!时下风声这么紧,哪有你这么大胆的!” 这时,葵花英拿出一壶酒,又在桌上摆上点心,叫两人坐下来说话。那姑娘和贾嗣良便围在那桌子边上谈开了。 “我叫梅川濑由里,其实,是我姑父让黑龙会的人把我给送进来的。他们说,只要我找到贾爷,您就会带我去见我表姐。”杜梅低着头说,两手不断地摆弄着衣角,似乎十分紧张。 贾嗣良连呷了好几口酒,色眯眯地盯着杜梅。“哦?有趣,有趣!杉内雅子?你表姐是杉内雅子?” 杜梅的头又埋下去几分。“嗯。雅子姐姐早就跟我说了,她其实厌倦了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早就想找个好人家,把自己嫁出去,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 “不不不,你这话可说得不对。她好歹也是黑龙会的人,怎么能摆脱黑龙会,去过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呐!”贾嗣良一脸的不信。 杜梅抬起头,说道:“在我们日本,女人一旦结了婚,不管她以前做过什么,一切都与她无关。她今后该做的,只能是在家里相夫教子。外面的事,全都由男人去处理。我想,在中国,也应该是这样的吧?” 贾嗣良一想,也的确是这么回事。便收了几分戒心,长了几分色心,却把手悄悄地伸向杜梅。 杜梅顺手把一叠钞票塞到贾嗣良的手里,说道:“贾爷,您在监狱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我找到您,就算是找对人了。您的大恩大德,我姐妹俩一定终身相报。” 贾嗣良一听“终身相报”这四个字,立刻骨头都酥了。他幻想着自己仰在靠椅上,左拥右抱的情景,而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女正殷勤地给他推背敲腿,那可真是鹤发童颜般的天伦之乐呀。 “贾爷,听说您是天津人,夫人一向可好?”杜梅拿起桌上的点心,悄悄地递到贾嗣良的嘴里。 贾嗣良正神往着,见眼前一只如玉般的小手,正往他嘴里送糕点,心下大乐。一把抓住那只手,便亲了起来,嘴上还含糊不清地夹杂道:“唔,什么夫人,早死了。就算还活着,哪能跟你们相比。” 杜梅觉得无比的恶心,寒毛都竖了起来。她赶紧想办法把这老男人的手岔开,却苦于没有什么适当的理由,便随口说道:“贾爷,既然夫人没了,怎么不再续一个?您觉得我表姐怎么样?” 贾嗣良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把杜梅的手放开,惊恐道:“你……你要怎样?”说着,环顾了一下四周。葵花英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地离开了这间屋子。 “救她,我要你救她!”杜梅的声音很轻,但语气却越来越沉稳,特别着重了“救她”两个字,让贾嗣良感到有股不容拒绝的冲动。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凭什么?就为了以身相许?” 他沉默的时间并不长,顶多只有一分钟的样子,可在杜梅看来,却有如经历了漫漫的寒冬。当他终于开口说话的时候,杜梅长吁了一口气。因为,她知道,这个老男人的防线,已经开始溃败了。“不,您说错了。不是以身相许,是托付终生!为了一个救她命的男人,难道不值得托付终生吗?” 贾嗣良摇了摇头,说道:“梅川小姐,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这把老骨头,虽说不值几个钱,但这条老命,我还是挺看中的。别说是你表姐,就是把你也算上,也抵不上我项上这颗人头。这么冒险的美事,我可是无福消受啊。” 杜梅这时从包里取出一瓶药丸,放在贾嗣良的前面。“这是一种新药。人只要吃了一颗,半个小时之内,就会陷入昏迷;一小时后,呼吸就会停止。我把药带进去,顺利让雅子姐姐服下。接下来的事,您只要把她送出监狱就可以了。记住,要在二十四小时内送出来,不然,雅子姐姐就会没命。到时候,她只能去地狱里陪你了。还有,这儿有一千五百块钱。事成之后,我会把钱亲手交给你。你带上这笔钱,和我表姐一起回到天津老家,过下半辈子,保证不会有人再来找你。要知道,现在天津可是我们日本人的地盘,那里很安全。” 贾嗣良犹豫了一下,怔怔地看着杜梅手中的包,喃喃地说:“可万一事成之后,你表姐不卖账可怎么办?我在天津,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要是被你们两个小丫头给耍了,你让我这老脸往哪儿搁?” 杜梅呜的一声哭了起来,她断断续续地哭道:“这……这我就没法子啦。我从小父母双亡,寄养在雅子姐姐家里。姑父人很坏,老是欺负我。这回,我要是不把姐姐救出去,回去……回去……我不想再回去受他欺负了,呜——” 贾嗣良心里一阵难过,想想这么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居然会被逼着来做这么冒险的事情,难道这日本男人全死光啦?他好言安慰了几句,让杜梅渐渐地止住了哭泣。良久,动了恻隐之心的贾嗣良,抚着杜梅的头发说道:“好了,好了,你也别哭了。我只是随口说说,还真指望你表姐伺候我到老啊。我可不是什么癞蛤蟆,什么天鹅肉都想吃。这事,对于我来说,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既然能做到万无一失,那我也不该抱有别的什么幻想。至少,我在天津还有一些家当,和你们日本人交了朋友,也好保全我老家的那些个田产。等我回到老家,还得仰仗你和表姐多替我美言美言。这样,我就放心了。” 杜梅在心里面骂了贾嗣良好多遍,深深替他惋惜。从他进屋到刚才为止,这老色鬼至少还没有露出一点亲日之举。可他的最后几句话,让他彻底露出为了私利不惜抛弃国家利益的丑陋嘴脸。本来,她已经快要放弃了对他的说服。可如此一来,杜梅更铁了心地要将计划落实下去。她飞快地收起桌上的药瓶,起身说道:“事不宜迟,今晚我就要见到她!” 第一百零二章 九死丸 在狱中见到杉内雅子的时候,杜梅的心里还是有些捣鼓。眼前的杉内,衣衫单薄,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当时的她正蜷缩在一个角落里瑟瑟发抖。杜梅的出现,让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女间谍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渴望。她颤悠悠地来到杜梅的跟前,一把抓住了杜梅的手,说道:“你,你怎么来了?” 杜梅关切地问道:“学姐,脸色这么差,他们欺负你啦?给你上刑啦?” 杉内摇头道:“那倒是没有。蓝衣社那帮人,也就是审了我几次。在我这儿碰了几回钉子,就再也没来过。按照惯例,我可能很快就会被处死。死前能见到你,我还是挺高兴的。我这辈子,为了天皇,为了我们大和民族,付出了许多许多。甚至已把灵魂和**,全都献给了他们,我已经问心无愧。唯一遗憾的是……唉,不说了,现在说那些,还有什么用,海市蜃楼罢了。” 杜梅见杉内欲言又止,也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但从杉内那惨淡和绝望的神态看来,她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这种决心,在满铁受训的时候,她就已经充分地体会到了那种氛围。和她一起受训的人,个个都满怀着一种狂热和燥动。 “既然没有被上刑,我看你就是被冻的。反正都得死,还不如我送送你。”说着,杜梅拿出了那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递了过去。 杉内接过药丸,嘴唇颤动了几天,激动地说:“感谢天皇,感谢老师,感谢……” 杜梅责怪道:“哟!你怎么不感谢感谢我呀?我这还冒着生命危险哪,真是太不把我这个学妹当回事儿了。” 杉内的脸上已经换回了往日的自信,她笑嘻嘻地说道:“我当然不会忘了学妹的好处。不过,学妹对我的好,那可是要放在心里的,说出来就显得见外了不是?说吧,你是通过什么路子进来的?” 杜梅往走廊深处一指,说道:“喏,这儿有个贾狱长,我跟他有几分情面。” 杉内冷笑道:“就他?哼,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呢,还不是靠了我这张漂亮的脸吗?这老色鬼都盯了我好几天了。本来,我早就能把他给办了,只可惜,最近来了例假,不能做那件事……” “好啦,我的好学姐,我这儿只不过是这么一说,还真以为我要你感激我呀!行了,赶紧把药给吃了,完了我好早点把你弄出去。”说着,杜梅就往走廊的深处走去。 杉内看着杜梅的身影,自言自语道:“唉,关键时刻,还是得靠老师传下来的忍术啊!” 前面我们也说了,逃命,是忍术里边最基本的一项技能。当然,在日本,他们或许并不这么说。那么,杜梅的这瓶药丸是怎么来的呢? 那自然是她的忍术老师猪苗代给她的。这老头甚至要把那些个施毒的药物,尽数传给杜梅,却都被她给拒绝了。最后,猪苗代死活把这小瓷瓶交给她,语重心长地说:“濑由里,我知道你生性善良,我也不勉强你。记住,我们做忍者的,其实说到底,逃命的最要紧的。这药是我精心秘制的,叫做九死丸,用来诈死逃生,很管用的。只要你在服药二十四小时之内,把人浸泡在热水了,药性自然会散去,到时候,人也自然会醒过来。这可是老师交给你最后的一个技能了,你总会用得上的。还有一个技能,是对潜在危险的感悟,要靠不断的经验积累。这在我以往跟你单独授课的时候已经说了。这里面包含的学问可多了,像什么空气的温度和湿度,气流的平衡,还有光线和声音等等。这时我们甲贺流忍术的最高境界,不是一朝一夕才能练就的。” 而杉内现在手中所拿着的,正是猪苗代所秘制的九死丸。 当晚,杜梅又联系到两个日本浪人,一个叫小泽,一个叫马场。因为当时日本的经济状况日趋低下,他们在日本已经无法生存。到了中国,又没有什么固定职业,只能靠日本政府微薄的救济和一些社团的聘用来维持生计。 说到日本浪人,或许给我们留下一个误区。人们好像都有这么一个印象:留着一撮小胡子,扎着一根高挑的辫子,拿着一把日本武士刀,穿着一身和服,拖着一双木屐,有着一身好功夫。其实,这只是当今影视作品中一个惯用的翻版罢了。真正的日本浪人,其实并不是这样的。至少,他们并不全都具备这种特征。 而杜梅找到的这两个人,他们根本就不具备上述的任何一个特征,乍一眼看去,和中国人毫无区别。一个穿着当时很流行,也很传统的日式中山装;另一个居然非常搞笑地穿着中式长袍,只是,那袍子有些破烂,也不知是哪户人家给送的。 其实,杜梅何尝不想找些更专业点帮手。可事态紧急,她已经来不及通知黑龙会方面了。自从杉内被捕之后,黑龙会那边来了个叫桥本的,来负责与她的联络。可桥本自打和她见面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当时,桥本是有营救杉内雅子的意思。 杜梅给了些钱,又把两把短刀交给这两个浪人防身。三人匆匆地布置了一下各自的分工,便各自散去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学校里响起了紧急的铃声。那声音断断续续地持续了有半个小时之久。之后,广播中传来了校长那激愤而颤抖的声音: “各位同仁、各位学子们。秉国民政府之命,吾校将自今日起,西迁重庆。时值烽火流年,国难当头,苍生涂炭。吾辈无能,空凭书生之柔懦,手无缚鸡之强力,不能保国土之万一。徒有一腔之热血,而无用武之地也。上愧对先总理之遗愿,下愧对黎民之企望。百年之后,吾辈有何颜面见先人!每念于此,吾痛哭流涕,青衫尽湿。现淞沪已失,金陵危矣!铁蹄之下,安生立命之所尚不得存,岂有授业之地也!吾尝以‘莫谈国事,读书为上’之言训诫众人。而今看来,实属愚钝。在此党国危亡之际,奋笔疾呼,号我四万万同胞同心协力,万众一心,救我民族于水火之中。至此白须老颅,抛之无悔矣!逝者已矣,生者当知耻而勇,以全我族……” 杜梅听得眼泪都下来了。她默默地看着脸盆中的清水,然后把整张脸浸了下去。 “言梅,你是哪天的船票?”身边,一个叫唐依慧的女孩也在一旁梳洗,她是杜梅的同班同学。 “还要晚几天,我还没跟姥爷道别呢。”杜梅用毛巾把脸拭干,然后拿着脸盆走开了。她已经没有时间为校长的演说而发表感慨,更没有时间和同学聊那些不着边际的话题。因为,按照她和贾嗣良的约定,早上七点,杉内雅子就会被送出老虎桥监狱。 雨花台,一辆载着杉内雅子“尸身”的囚车,在一个洼地上缓缓停了下来。小泽和马场放下手中的铁锹迎了上去。 “咦,今天怎么换人了?老沙头去哪儿啦?”狱卒狐疑地看了他俩一眼,嘟囔道。 “没,没起来。”马场小心地答道。 几个人七手八脚把杉内草草埋了,囚车又一路颠簸,返回老虎桥监狱。 小泽和马场见囚车走远,赶紧把杉内从坑里挖出来,把她放在一辆板车上,匆匆地消失在茫茫雾霭之中。 老虎桥监狱的监狱长,是个特别敬业的主。为了照顾老前辈,主动担起了应值周末的差事。所以按例,准八点,他就坐在了办公室里看文件。当他翻到案前那份杉内雅子死亡报告的时候,惊得站了起来。“来人!” 文书哆哆嗦嗦走了进来。还没等文书开口,监狱长劈头就把那份文件给甩了过去。“你好大的胆子!这么重要的案犯,怎么不等我来就把字给签了。你他妈有几个脑袋!” 文书也是后半夜让贾嗣良给叫来的,因为没睡好,浑身冻得直哆嗦。“报……报告监狱长,这是贾副狱长让办的。您看,后面有贾副狱长的签……签字。”说罢,他捡起地上的文件,又小心地递了过去。 监狱长一把推开他,又仔细地看了一遍。果然,贾嗣良的名字的确签在了文件的后面。死亡原因栏里,分明填写着“不详”二字。 “不详,嗯?死因不明?你们叫了法医没有?”监狱长怒道。 文书低头说:“没有。不过,这不明摆的吗,冻死的。这大……大冷天的,一个女孩子家,穿得这么少,不冻死才……才怪。” 监狱长不满地挥了挥手,示意文书出去,一边自言自语道:“奇怪,老贾不是休息吗?”突然,他叫住文书,问道:“那女的人呢?” 文书转头道:“埋了,惯例,埋在雨花台。” “备车,带我去看看。” 文书备好车,叫上那送尸体的狱卒,和监狱长一道,来到了埋葬杉内雅子的地方。当监狱长看见那被挖得底朝天的尸坑时,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一百零三章 杜梅的计划 杜梅挎着一个不起眼的小包,拎着一个包袱,在早晨八点,准时出现在中华门外的一处民房。这儿,是小泽和马场临时居住的住所。按照计划,这个时候,他俩应该已经把杉内雅子拉回来了。 “梅川小姐,一切顺利。”这时,民房的小门打开了,探出了马场的那张马脸。 杜梅走了进去,一边还问道:“木桶准备好了没有?你们烧了多少水?” 马场恭敬地跟在后面,连连点头。“放心吧,一切都安排好了。只不过,热水还不够。小泽正烧着呢。” 杜梅回头道:“行,你辛苦了。接下来,你帮我去一下宁海路122号,那儿现在应该有军警在把守。你见到他们,就跟管事的说,说你看见了贾先生,他现在正在夫子庙的茗香茶楼喝茶。路上别耽搁,行动要快,快去快回。” 见马场应声飞奔而去,杜梅这才进了里屋。 杜梅刚进屋,就被里边的浓烟呛得只掉眼泪水。她捂着眼睛叫着:“小泽,你不会烧水呀?平时你俩不做饭吗?哟,这屋真奇怪,灶台怎么砌在里屋呀?” 小泽迎了上来,一脸的烟灰。一边咳嗽,一边作答道:“梅川小姐,这是我们前几天自己弄的。这南京也太冷了,根本没有咱本土好。这不,在屋子里起个灶,再燃些炭火,晚上睡觉还热乎些。” 杜梅哼了一声,煞有其事地说:“你们呀,还是小心点为妙,别把人家房子给点了。到时候,粘上官司还算是小事,就怕以后连个住的地方都没了。这冬天才刚来,以后这几个月你们可怎么办?” 小泽乐呵呵地笑道:“没事,我们本来就命贱,不怕死。别说烧他房子,就算把他们家人给烧死了,也屁事没有。往后啊,这儿可都是咱们大日本皇军的地盘。上海都被占领了,南京还会太远吗?” 杜梅心里闪过一丝悲哀和愤怒,她真想抽小泽一个嘴巴子,转念一想,说道:“行了行了,毛手毛脚的,这儿就交给我了。杉内小姐呢?” 小泽嬉皮笑脸地说道:“哦,你说的是那具尸体啊。唉,太可惜了,这么漂亮的一个人,怎么就这么死了呢?” 杜梅怒道:“哪来那么多废话,说,到底在哪儿?” 小泽见杜梅发怒,倒也不敢再造次,便收起了顽性,说道:“我们把她放在后面的柴房了。” “去,把她驮进来,放在木桶里面。”杜梅命令道。 小泽“嗨”了一声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就把杉内给背了进来,小心地把她放进了那个大木桶里,一边还嘟囔道:“这是要褪毛啊,还是要剥皮?真是太奇怪了。” 这时,炉灶里的火已经被杜梅拨旺,屋子里的浓烟也渐渐散去。她听到小泽的自言自语,就问:“说什么呐?” 小泽赶紧噤声,猫腰走了过来。“没,没什么。梅川小姐,您还有什么吩咐?” 杜梅抬头看了看他,说道:“你连烧个热水都跟我打折扣,还有什么事情是你能做的?就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了。喏,这个包你拿上,去趟夫子庙。到茗香茶楼见一个六十来岁的男人,他带着天津口音。见了面,把包交给他就回来。哦,对了,你先问他是不是姓贾,如果是的话,就说你是受梅川小姐的委托来和他接头的。记住了吗?” 小泽接过包,掂量了一下,说道:“放心吧,小姐,小人记住了。” 杜梅知道他有些好奇,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警告道:“你可别把这事给我办砸咯。黑龙会的厉害,你想必也是知道的,自己掂量掂量!” 小泽心里直发毛,向杜梅连连点头,退出了房间。 小屋子里渐渐热了起来。杜梅把锅里的水一瓢一瓢地舀出来,心里还在反复地思忖了她的计划:“营救杉内雅子的第一步,已经做到了,接下来就是贾嗣良了。按照事先所做的调查,监狱长应该已经发现事情的蹊跷,进而发现杉内已经逃脱。这样的话,监狱方面乃至警察局都会出动,去追查贾嗣良的下落。而监狱里,又有蓝衣社的人,如此一来,蓝衣社必然会参与到此事当中。要除掉贾嗣良,光一条渎职的罪名,可能还不够。所以,我让小泽去和他接头,造成他通敌的事实。一旦贾嗣良或者小泽落网,那个包里的东西,更是最有效的定罪物证。届时,贾嗣良必定难逃一死。从时间上算来,从马场去宁海路报信,到小泽去接头,刚好可以让抓捕的人逮个正着。” 杜梅又试了一下水温,提起水桶里的热水,一股脑儿地倒进了大木桶里。望着杉内一动不动地蜷缩在里面,她开始有些担心,担心杉内就此不再醒来。忽然,她想起了一个细节,不禁坐立不安起来。“坏了!按当下的情况来看,小泽被捕,应该毫无意外。毕竟,此人不是专业的特工。可这样一来,我就危险了。万一这人当场就供出这个地方,那岂不是前功尽弃?老师也没说这方法多久才能让人醒过来,真是急死人了。” 她一边看着腕上的手表,一边不断地围着木桶走来走去。看着杉内那双眉紧锁的样子,急得连连叫苦。“百密一疏,百密一疏啊!” 这时,屋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杜梅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地拔出手枪,闪在了门后。 “梅川小姐,我回来了!”马场的呼喊,终于让杜梅悬着的那颗心暂时放了下来。 “怎么样?事情办妥了吗?”杜梅收起枪,闪了出来。 “好家伙,里外全是人!那家伙,场面可不得了……”马场吹嘘道。 “说重点,信送到了没有?他们有没有去夫子庙?”杜梅打断了他。 马场这才气喘吁吁地说:“送到了,那帮人呼啦一下全往那边赶……” “有便衣吗?”杜梅追问道。 马场一脸迷糊,茫然地说:“便衣,什么便衣?” 杜梅不禁宛然失笑,马场又不是什么特工,他哪儿知道什么特务不特务的,于是便说:“好,马场先生,你辛苦了。接下来,你去门外帮我守着。有情况及时通知我。” 马场应声道:“好,愿意为小姐效劳。不过,梅川小姐,小人厌倦了这种漂泊的生活,从今往后,能不能让我永远跟在您身边,为您做事?” 杜梅冲他会心一笑,低声说:“好,那就有劳马场先生了。” 马场连忙不断地向杜梅鞠躬,感激地说:“小姐,先生二字,实不敢当。您叫我马场就够了。梅川小姐,今后,就请您多多关照了。” 杜梅微微点了点头,又把注意力转到了杉内身上。杉内的脸这时已渐渐泛出了红晕,紧锁的眉头也开始舒展开来。看来,热水散毒已经开始起效了。现在,只能慢慢地等,等杉内自己醒过来。杜梅想到这儿,便把包袱打开,拿出了自己为杉内所备好的衣物,捧在手上,倚在木桶边坐了下来。心里默念道:“杉内啊杉内,你可要快点醒过来啊。” 话说小泽到了夫子庙,进了茶馆,果真见到了贾嗣良。贾嗣良非常疑惑,问他梅川怎么不来。小泽不置可否,把小包交给他,然后就站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 贾嗣良打开包翻了翻,一看只有五百块钱,急了起来,忙问:“不,这不对啊!喂,你是不是拿了里边的东西?” 小泽一脸的无辜,摊手说道:“老先生,这里面的东西,我连看都没看。我倒是想看来着,可梅川小姐威胁我。就算我有十个胆,也不能拿里边的东西呀!哼!老东西,你当我们日本人都像你们中国人那样不讲信用!你,你看错人了!”小泽越说越来气,上前就给贾嗣良一拳。 贾嗣良心下恼怒,却又不敢发作,不顾鼻子上流下的鼻血,匆匆收起小包。可就在这时,门外呼啦一下闯进了不少军警,把他给围了起来。小泽见势不妙,偷偷地钻进一张桌子下面,乘人不备,溜了出去。刚出门口,“嘭”地一声,迎面撞上个人。那人骂了他一句,也没管他,径自走进了茶馆。 只见他从兜里掏出证件,向抓住贾嗣良的警察说道:“我是南京特务处的,奉命带贾嗣良回去审问。” 警察忙向他敬礼,并把从贾嗣良手里缴下来的那个小包递了过去。“长官,这儿还有个包。” 特务打开包翻了翻,抽出里边的一封信,看了起来。“尊敬的贾嗣良先生,首先感谢你,为成功解救杉内雅子小姐而提供的帮助。原定酬金一千五百元钱,因考虑到善后事宜,先付五百。待杉内小姐安全离开南京,余款等到了天津之后,一并付清。梅川……”后面是一串日文的平假名,特务也看不懂。 可光凭这个,就让那特务惊讶不小。他一把拎住贾嗣良的衣领,问道:“刚才和你接头的人呢?他跑哪儿去啦?” 贾嗣良一脸沮丧,吱吱唔唔道:“刚才还在……刚才还在……” 特务猛地一拍脑袋,叫道:“弟兄们,赶紧给我追!别让鬼子给跑咯!” 第一百零四章 引开追捕 窗外的阳光穿过雾霭,透过小窗,照在杉内那张俊美的脸庞上。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大概已过了九点钟的样子。飘忽在大木桶上面的浓浓水雾,已渐渐散去。可杜梅心中的那团雾气却越来越重。 这是一张漂亮的脸。即便在处于昏迷之中,轮廓分明的线条,依旧显示着谍报之花的特征。她的嘴角挂着一丝高傲,眉间锁着一份执着。这些特征,在杜梅的脸上也同样具备。可唯独不同的是,杜梅的这种执着与高傲,与眼前的这位谍报之花,完全代表着两个不同阵营的意志,况且那是完全敌对的阵营。而杉内,她的执着完全是源自于对天皇的效忠和对日本军国主义的狂热。为了这个执着,似乎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名正言顺的,包括杀人,包括性。交易。只要能达到目的,她可以不择手段。自己的身体都可以付出,那中国人的鲜血又算得了什么呢? 在杉内看来,生命已经不那么重要。而**呢?杜梅心里知道,杉内平时非常注重自己的仪表,对男人的要求也很高。她曾不止一次地对杜梅讲:“这世上,我雅子看得上的男人,就没几个。你别看那些帝国武士,个个都好像很威武,很凶悍。可这帮混蛋,一到床上,‘跑’得比什么都快。倒是我在上海那会儿,遇到过一个中国的高官,挺能折腾的。到现在都忘不了他。唉,可惜他被枪毙了。濑由里,我要跟你说的是,对男人,其实不要把他当回事。你就把他当衣服看。需要了,就换一件;不需要了,就丢掉。唯一值得自己爱惜的,是咱们的身子和这张漂亮的脸。这可是我们唯一值得骄傲的资本了。” 既然如此,杉内应该是很爱惜她的**的。可事实上呢?从上边那段充满矛盾的话中,就可以显现出端倪。 杜梅微微冷笑了一声,放下手中的衣物,把手探入水中,将杉内扶坐了起来。“不行,等不了了。就算你没醒,我也得把你转移出去。”杜梅一边想着,一边迅速脱下杉内的囚衣。一具娇小而美丽的**呈现在了她的眼前。 杜梅下意识的在自己的胸口上揉了一下,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无疑,杉内时常跟她说的那些令她脸红的话,在此时此刻,让她更加羞臊。她不得不承认,杉内的身体,可以令任何一个男人都为之倾倒。在这一点上,她好像有些自愧不如。“没想到这个浑身散发了野蛮男人思想的女人,还有这么一副好身材。唉,真是可惜了。有这好身段,留在家里伺候丈夫,那他丈夫可不就是美死了吗?” 她想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突然又猛地摇了摇头,暗道:“想什么呐!在这节骨眼上,咋又想起他了呢?杜梅呀,你可不能自甘堕落,受这个女人的影响。” “别动我,让我在里面再舒服舒服。”女人的话蓦然让杜梅从恍惚中惊醒过来。“怎么?濑由里,你居然看呆了,我好看不?”说话间,杉内挺起她那对傲人的乳。房,笑嘻嘻地向杜梅炫耀着。 杜梅的脸更红了,她努力避开杉内的那挑逗的眼神,拾起衣服递过去,低头说道:“学姐,穿上吧。天冷,别冻着了。” “哟哟哟,还脸红上了。一看就知道是个没让男人碰过的女孩,连看自己姐妹的身体都害羞。这跟我以前见到的那个冰美人可不一样哦!”说着,杉内吃吃笑了起来。 杜梅极力摇着头,否认道:“不,我不是冰美人,我没有害羞。” 杉内伸手捧起杜梅的脸,用一种威胁的眼神打量着她。“还说没有!看看,你看看你,瞧你那满眼的桃花,一脸的迷离,整个一思春的小丫头。这以前我可从未见过。说吧,濑由里,你是不是也对我着迷。哈哈,土肥原老师说得没错,‘女人最好的武器,就是她的身体’。连女人都能被迷倒,我真是女人中的女人,女人中的极品啦!” 霎时间,杜梅被杉内的这番话给震惊了。由于自己的失态,竟会让这个恬不知耻的女人产生这样的想法,真是罪过啊!她推开杉内的手,迅速收敛心神,好让自己尽快恢复往常的那种从容。一瞥之间,见杉内并没有穿上衣服的意思,而是惬意地闭上了眼睛,掀起水花飞溅到自己的乳。房上。杜梅不禁暗骂:“你这个无耻的荡。妇,做什么春秋大梦呢!还以为我看上她了,变态狂!自恋狂!女人迷恋女人,哎呦,恶心死了!” 懊恼归懊恼,鄙视归鄙视,她脸上还是小心地掩饰住了自己,显出对山内躯体极为羡妒的样子,半开玩笑地说:“雅子小姐,美人该出浴了,我们还没有脱离危险呢。如果我料得没错的话,一大帮特务正往这边赶。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杉内吃了一惊,在木桶里挣扎着站了起来。“什么?这儿不安全?为什么不早说!” 就在这时,马场在屋外喊了起来:“小姐,不好啦,小泽好像惹了什么麻烦,正被人追呢!” 杉内飞快地向杜梅使了个眼神。杜梅会意,急忙顶住门,骂道:“小泽这个蠢货,怎么把人引这边来了!”她见杉内穿好衣服,这才放马场进来。 马场看见死而复生的杉内,吃惊不小,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这时,几声枪响,让他恢复了心神。“他们来了,估计是来抓这位小姐的,你们……你们快跑。” 杜梅搭着马场的肩膀镇定地说:“别慌,马场。你带着杉内小姐先走,我去引开他们。”说罢,把腰间的手枪掏了出来。 “不!小姐,我不能丢下你不管!”马场甩开杜梅的手,神情有些激昂,那张马脸也随之抽搐了起来。对他来说,好不容易跟了一个主人,这往后的日子可就有了着落。主人要是有个好歹,他的一切岂不是落了空? 杜梅没有想到,这日本人里边也有这么忠勇之士,心里不由升起了一丝敬佩之情。她动情地说道:“马场君,我不会有事。你带着杉内小姐先走。如果我有什么不测,往后,杉内小姐就是你的主人。这是命令!” 可马场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杜梅对这个日本浪人的看法,从敬佩一下子落到了鄙夷的地步。只听马场回答道:“成,杉内小姐,她说话管用不?” 杉内无奈地摇了摇头,并未搭理他,而是拉住了杜梅的手,温柔地说:“好妹妹,咱们一起走,我不能丢下你。” 杜梅猛地推开她,举枪冲了出去,回头还撂下一句话:“别婆婆妈妈的,一起走,谁都走不了!” 杉内和马场怔怔地看着杜梅的身影。街道上,响起了密密麻麻的枪声。 “还愣着干嘛!快扶我走!”杉内冷冷地对马场说道。她刚醒过来,血脉不通,手脚麻木,走路很不利落。 “她……她说话管用不?”马场又重复了一句。 “管用!”杉内厌恶地瞪了他一眼,心想:怪不得这把年纪还是个浪人,没心没肺的,谁用得着他啊! “好嘞,主人请!”马场卑微地弓着腰,上前去扶杉内。 杉内冷傲地纠正道:“叫主公。” “嗨!主公请移步。”马场满脸堆笑,乐呵呵地唱喏了一声。 杜梅跑到大街上,迎面看见小泽一头栽倒在地上。他在地上爬了几下,就一动不动了。 一个眼尖的特务一下子看见了杜梅手里的枪,兴奋地喊了起来:“穆哥,她在那!她手里有枪!”特务们闻讯呼啦一下冲了过来。 杜梅冲那个喊话的特务甩手开了两枪,把他的黑色礼帽给打落在地。其他人赶紧蹲下,便朝杜梅射击。 “他妈的,别开枪,抓活的!”那个叫穆哥的在后面喊道。 杜梅一边往胡同里面跑,一边有意地朝身后的天上开枪,好让特务们与她拉开距离。特务们的身手哪能和她相比,在她飞身翻了几道墙之后,很快就把他们甩掉了。她心里还不断地告诫自己:“别伤着他们,他们可是自己的同志,不是敌人。” 但是,当她刚跑出胡同,右肩就被一股强大的冲击震撼了一下,手上的枪竟然脱手,飞出几丈远,掉进了下水道里。她下意识地往窨井那边跑了几步,然后又重新飞快地闪入了胡同里。身后,又有一排枪声响起来。隐约之中,她好像看见,这是一批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 “快围起来,别让她跑了!监狱长有令,凡是在逃的犯人,一律就地枪决!”为首的一个狱警头目大声喊道。 前面不通,后边被堵,可这并没有难倒杜梅。只见她纵身一跃,翻身上了屋顶。兔起鹘落之间,已跃过十几间房子。渐渐地,她感到有些体力不支。肩上的伤,让她的右臂开始麻木了起来。每跃过一个房顶,她都会感到伤口钻心般的疼痛。当她要接下来攀越下一个屋顶的时候,右手一打滑,居然没有能够翻上去。 她倚靠在墙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稳了稳神,心里嘀咕着:“唉,怎么这么不留神,竟然会被警察击中。还有,谁这么缺德。大清早开窨井盖干嘛!” 待攒足了精神以后,杜梅便又开始竭尽全力地攀爬。可这真是费劲了她所有的力气。步履蹒跚地走在瓦片上,她就好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 上午的浓雾依旧没有散去,凌凌的寒风吹得她脸上生疼。杜梅浑身发颤,在屋顶上又走了几步,一个踉跄,跌落了下来。 她艰难地站起身,发现自己已经又重新回到了大街上。街道旁边,停着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她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打开车门,倒了进去。 透过车窗,她看见有许多警察来来回回不停地奔跑,一个个大呼小叫的,显得非常的忙活。可他们一直没有注意过这辆汽车,好像它并不存在一样。 杜梅感到疲倦极了,眼睛再也不能受自己的控制。许久以后,渐渐地昏了过去。 第一百零五章 梦境中的信念 渐渐地,杜梅陷入了梦境…… 在如织如烟的梦幻里,年轻美丽的母亲又来到了她身边。还有几个妹妹,她们依旧是那么天真可爱,浑身上下绽放着纯洁的稚气。一切的一切,都好比如烟的童年一样,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当她背着书包去学校的时候,阿竹和阿菊还一直跟在后面送她。和蔼可亲的张先生领着她来到火红的党旗下。在那里,她虔诚得像个孩子,紧握着拳头,向另外一个母亲,宣下庄严的誓言:“我志愿加入中国**,拥护党的纲领,遵守党的章程,履行党员义务,执行党的决定,严守党的纪律,保守党的秘密,对党忠诚,积极工作,为**奋斗终身,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永不叛党。” 在梦境中,她看见了自己的队伍,他们都是一群富有朝气的年轻人。在这群人当中,有她的同学,她的老师,还有她的妈妈。她努力地在他们当中寻找,想找到杨逸的身影。可是,却没有找到。 找着找着,她和队伍就走散了。一伙面目狰狞的日本鬼子,突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他们张牙舞爪地扑过来。她很害怕,怕被这帮禽兽给抓住。于是就拼命跑,拼命跑。鬼子朝她开枪了。 伤口很疼,可她更是疲倦,她觉得自己都快要跑不动了。渐渐地,他们追上来,并把她围在了当中。 她不敢去看他们的脸,只好无助地站在那里,闭着眼睛等死。这时,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说:“阿梅,别怕,是我呀。你睁开眼睛看看。” 这是杨逸的声音,是杨逸的声音!她想睁开眼睛,可眼睛怎么也睁不开。“放开我!你们放开我!为什么?为什么!小逸,你竟然当上了小鬼子,枉我还在革命队伍里辛苦地找你!” 可杨逸根本不顾她的悲号,强行把她绑在了一张又高又白的床上。那里灯光明亮,一尘不染,她感到有许多双眼睛正盯着她看。他们除下了她的衣服,不断地在她的伤口上拨弄着。她只能闭上眼睛,咬着牙,反复地重复着那个“不”字。 过了很久,杜梅听到有人在叫她:“小姐,别害怕。这里很安全,不再会有人来打扰你。” 这个声音很年轻,很温柔,也很亲切,但绝对不是杨逸的声音。梦中的杜梅一下子被这个声音召唤了回来。她努力睁开眼睛,看见一张俊雅而文气的脸,那人的脸上还带着一丝笑容。透过那厚厚的眼镜片,一双深邃的眼睛正热烈注视着她。 这种眼光她太熟悉了,几乎每个男人都这么看她,她已经习以为常了。可那人胸口上的那枚青天白日胸章,却让她突然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是国民政府的人,可为什么会救她?她身负肩伤,逃避追捕。作为一个国民党的工作人员,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地去救一个带着枪伤的疑犯?难道他并不知情?还是别有隐情?杜梅立即把思路理了理,小心戒备起来。 男子见她醒了,长舒了口气,说道:“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本人缪德明,是中央组织委员会党务调查处的。” “长官好。”杜梅挪了挪身子,想坐起来搭话。 缪德明轻轻地把她按住,低声说道:“别动,千万别动!刚做完手术,你得好好歇着。”他把被子往上提了提,一直盖到了杜梅的脖子,一边还说:“我已经看了你的证件,国立中央大学的学生,叫言梅是吧?” 杜梅轻轻的点了点头。 “听说老虎桥监狱今早跑了一个女犯,这事和你身上的伤有没有关系?”缪德明的眼睛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杜梅,他很想知道,这个神秘的女孩,到底是怎么受伤的。 杜梅又轻轻地摇了摇头,并用她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勇敢而平稳地回视着缪德明。 “哈哈哈,我说嘛,你不可能跟日本人是一伙的。”缪德明拿起床头柜上的苹果削了起来。忽然,他转头盯着她,用低沉的声音问道:“你是**?” 杜梅的心猛地颤动了一下,脑子里拼命地搜索自己可能留下的疑点。不,不可能。自从两个老师牺牲之后,就连组织上的人,都已经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何况是中统的人。杜梅心里寻思着,表情却依旧淡然,只是多了几分恼怒。 缪德明显现已经看出了她脸上那细微的变化,削了一块果肉,伸手塞进杜梅的口中。“你也别生气。其实,干我们这一行的,怀疑别人,不就是每天要做的工作吗。这都是职业病,你习惯了就好。通常,在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们都会有两种反应。一种是镇定自若,一种是惊慌失色。前一种,那一定是阅历较为丰富的;后一种,应该都是贪生怕死的。” 杜梅心里多少有些瞧不起缪德明的无知,她冷冷地一笑,反问道:“哦?那按缪长官的高论,我应该是属于哪一种类型的**?” “岂敢岂敢!别一口一个长官的,叫我德明好了。就你刚才那个眼神,我就已经知道你不是**了。不过说实在的,我对**也不是很讨厌。”缪德明生怕惹眼前的美人不高兴,赶紧收回话题,把苹果递了过去。 杜梅是何等聪明的一个人,立马就看出了缪德明的软肋。她并没有去接那苹果,还把嘴里的那块果肉也吐了出来。“可不敢烦劳长官伺候。如果你怀疑我是**,直接把我抓回去好了,何必在这儿跟我假惺惺。”说罢,故作生气地把头扭了过去。 缪德明真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她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在车上的第一眼,他就已经爱上她了。当时,杜梅正陷入昏迷。缪德明在惊讶之余,感觉心跳加快,浑身发热。他不断调整车内的后视镜,偷偷地观察着这个女孩。那睫毛,那鼻子,那嘴唇,无不勾起了他心底那爱的**。而现在,却因自己一个愚蠢的问话,将她给得罪了,真不知道她会不会原谅自己。或许,就因为这个,他可能永远都无法和她拉近距离。 “不对啊,明明是我救了她。可她非但不领情,却倒过来数落我。哪有这么不讲道理的?”缪德明心想,却不由自主地用右手狠狠地拍了自己的左手背一下。 一旁杜梅又用一种极为生分的语气说道:“不过,还真得谢谢缪长官的搭救。不然,我可能会死在你车上。若是我死了,给缪长官惹来一身晦气,那可真是罪过。缪长官,你日理万机,公务繁忙,我这儿就不敢劳你大驾了。” 缪德明心下一阵凄苦,觉得自己的一片苦心,全都白费了。本来还想趁机向杜梅暗示一下自己的爱慕之情,可唯一的一扇窗子,竟被杜梅给关得严严实实。他木讷地支吾了一声,退出房间,在脸上狠狠地扇了一记。 杜梅听到外面的动静,不禁捂着嘴偷偷地笑了起来。 然而,只片刻功夫,她便收起了笑容。 就在刚才,杨逸又一次走进了她的梦境。不知多少的夜晚,他总会出现在她的身边。而他每次出现,都会带着自信的微笑,在她耳边说些什么,她于是不再孤独。痴心的她,甚至为了这个虚幻的影子,每天都盼着早点天黑,好在梦里再见到他。杨逸,无疑是她心中的一个精神支柱。 如果说杨逸是杜梅心中的精神支柱的话,那么她的心里还照耀着一盏明灯。这盏灯就是党旗,中国**党旗。在高淳中学念书的时候,她同时接触到两种“主义”,并深深地为她们所吸引。直到后来,她放弃了三民主义,而选择了**。因为,她深深地体会到,只有**,才能真正解放广大的劳苦大众,也只有**,才能解救这个危亡的民族。那时,她已经加入了中国国民党。组织上在发展她入党的时候,她曾向张先生说起退出国民党的事,却被张先生拒绝了。他的理由很简单,也很充分。那就是今后的革命斗争很艰苦,也很残酷,保留国民党党籍,可以为开展地下工作带来更好的保护。 与组织失去联系,再加上杨逸的离去,一度曾让杜梅感到非常的低落,孤独和彷徨时时伴随着她。直到在东北受训时,她无意间接触到赵一曼烈士的材料,才真正体会到自己和一个真正的**人差距有多大,并被她那英勇不屈的牺牲精神所打动。她非常喜欢赵一曼的一首诗: 誓志为人不为家,跨江渡海走天涯。男儿若是全都好,女子缘何分外差?未惜头颅新故国,甘将热血沃中华。白山黑水除敌寇,笑看旌旗红似花。 从此,不管在什么时候,她心中的那盏灯,就从未黯淡过。而她心中的那份信念,也变得更加执着。 第一百零六章 寂寥的校舍 之后几天,缪德明总会抽时间来看杜梅。每次想问她枪伤的事情,可话到嘴边,心中那个谜团,却被她宛如一汪清泉的眼睛,冲刷得干干净净。连他后来也觉得,自己是多虑了。像这么一个纯洁无暇的姑娘,怎么可能会同政治与囚犯扯上关系? 杜梅的心里其实是很感激他的。只不过由于洞察了缪德明的意图,才有意地与他保持了距离,以免他产生不必要的误会。毕竟,她心里一直藏着一人,而这个人的位置,是谁都无法替代的。 伤势好得很快,可杜梅却发现了缪德明的神情日渐凝重。一问才知道,日本人正准备进攻南京,政府的许多部门都已经撤离了这座城市。杜梅心想,自己已经完成了任务,是得和周铮汇报了。顺便,请示一下今后的工作安排。 可她按照约定的地点去接头的时候,却没有等到周铮。于是,便冒险去了一趟特务处。可那儿连一个人也没有,从凌乱不堪的场面来看,他们已经匆忙撤离了。杜梅寻思,虽然周铮去得匆忙,但对她总会有什么新的任务与安排。或许,自己应该去宿舍看看,看他是否留了信。 果真,在学校门卫那里,她翻到了一封来自溧水的信,信封寄信人署名言敬其。言敬其是言梅的外祖父,也就是梅川濑由里的外祖父。而这老头这些年来患了老年痴呆,断不可能写信给自己的外孙女。所以,杜梅一猜,就知道是周铮的留给她的信。 可微微发黄的信纸上,只有几行家常话。让她常回家看看,多注意些营养,多喝点米汤什么的。并没有关于她的任何安排,也没有一点点的玄机。杜梅纳闷了,揣着信,心事重重地走进了校舍。 此时,学校里已变得冷冷清清。师生们在几天时间里,都已分批离开了南京。大部分学生,随之去了重庆;也有一些学生,就此辍了学。而宿舍里,除了冷清之外,还显得非常的狼藉。到处丢弃着废纸,在楼道里飘来飘去。 杜梅的心一下子沉重了起来,强烈的屈辱感,压得她几乎快要窒息。 这是我们的校园,不久前,她还和同学们一起,在这里探讨理想,规划人生。可转眼间,这儿已经寂冷寥落。也许过不了多久,还会变得物是人非。为什么有着五千年文明的中华民族,会不断地受到异族的欺凌?难道我们落后了?难道我们的文明真的落后了? 这个问题,杜梅在平日里也经常会去思考,可绝对没有今天想得这么深。自古以来,中华民族饱受侵略。哪一次不是在文明盛极一时的时候,而被野蛮无情地践踏?这么说,倒还是野蛮好咯?杜梅轻轻摇了摇头。显然,她并不认同这个在她内心徘徊多年的疑问。自从她加入了**,和对马克思主义的深入认识,她的这个疑问也渐渐地解开了。 野蛮,并不代表着它不文明。在某些领域,它甚至走到了文明的前列。比如说战争。战争无疑是文明历程上起到关键作用的另一种文明,而骑射的出现,一次又一次地让我们这个并不重视它的民族,尝尽了战争的苦头。在近代,西洋人带着鸦片和枪炮,叩开了我们这个自认为文明的古国,夺走了她巨额的财富。不可否认的是,这两样东西,也是代表着野蛮的一种“文明”。而这种文明,可以把轻而易举地将另一个文明撕得粉碎。 现在,日本人来了,这些蜷居在岛上的人,真真切切地来了。他们有枪炮,我们也有;他们有军队,我们比他们还多!可为什么他们还是来了呢?是因为我们的军队不能打仗?可国民政府剿共的步伐一直都没停过;是我们的武器落后?可日本人的武器也先进不到哪里去。是政府,是如今这个国民政府,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日本人妥协!先是东三省,再是热河,绥远,察哈尔。国民政府对日寇是一忍再忍,对**却是一剿再剿。试问,天底下哪有这样的政府?哪有这样的元首?放着侵略者不管,却一直盯着自己人。到头来,竟会落到连南京都要快保不住的地步!这不禁让杜梅想起了半个世纪之前的清政府。但在**的清政府手里,也未曾有过大片大片国土的丢失。可见,当前的国民党政府有多么的**与无能。 杜梅加入中国**,与这个政党积极抗日的政治主张有着密切的相关。她的入党介绍人张老师曾经说过:“日本人虽然猖狂,但并不是不可战胜的。日本是个岛国,资源和人口都比咱中国要少得多。只要咱们中国人齐心协力,万众一心,枪口一致对外,最终的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老师的这番话,让杜梅每次回想起来,都会感到热血沸腾。也正是在这番话当中,她看到了中华民族的希望。 她憧憬着未来,满怀着希望,轻轻地推开了宿舍房间的那扇门。可是在这里,她看见了那个与她憧憬和希望相对立的人:杉内雅子。 “哈哈,好妹妹,我可算是等到你了。”杉内亲热地拥抱了她。 杜梅显得很惊讶,问道:“雅子小姐,你……你还没走?不怕特务和警察来抓你呀?” 杉内放开她,不屑地说:“特务?嘿嘿,他们早跑了。老实跟你说吧,上海派遣军方面已经定下了进攻的时间,南京迟早会被我们占领。现在南京城内大大小小的官,个个都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哪儿还有心思来顾及我的事?警察也是一样!” 杜梅故作惊喜地说:“啊!那太好了。这样以来,我们就可以重见天日了。” 杉内牵着杜梅的手,挨着床沿坐下,不无责备地问道:“说,这些天去哪儿啦,整天瞧不见个人影,我还以为你去重庆了呢!害我担心得要死。” 杜梅犹豫了一下,本不想说起其中的细节,但又怕杉内追问,只好隐约其辞,微微带过。“还不是为了引开他们给耽搁了。不过还好,遇到贵人相助,总算是脱离了危险。要不然哪,你没准这辈子就见不上我了。” “哦?贵人?是哪个英雄的运气这么好,把我们貌美如花的濑由里给救了?改天介绍我给认识认识,我得好好谢谢他。”杉内倒是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杜梅淡淡地说:“你还是不见的好。人家是政府的人,你见了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我怎么就不合适了?咱俩还是不是好姐妹?嘿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那点小算盘。你就是不想告诉我,怕我抢了你心目里的英雄,闺房中的雅男。”杉内半开玩笑地戏谑道。 杜梅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那倒不是因为杉内说中了她的心事,杨逸在杜梅的心里,那地位岂是什么英雄可以代替的?而是因为那句“闺房中的雅男”,让她的脸一下子臊热了起来。她急忙争辩道:“胡说,你胡说!人家才没那个意思。” 杉内不依不饶,仍旧揪住这个话题不放。“骗谁呀!看你脸都红了。女人脸红意味着什么?就不用我多讲了吧。好,你说‘人家才没那个意思’,那那个‘人家’,指的是你呢还是他?就算不是你,你怎么知道那个‘人家’有没有那个意思?” 杜梅也不知道杉内是在有意盘问,还是纯粹的开玩笑,可也不能随着她由此刨根问底,便顺势倒在杉内的怀里,羞涩地说:“我的好姐姐,求你了,你就饶了我吧,别拎着我的小辫子不放,行不?什么这个那个,人家人家的,你说的都是哪儿跟哪儿呀。” 杉内故作生气起来,嘟着嘴说道:“好,你不说是吧?我现在就跟着你,你上哪我就上哪。我就不信,你能逃过我的跟踪。你可别忘了,姐姐我是干什么的!” 杉内的最后一句,语气有些加重,让杜梅瞬间产生了一种压力。她微微想了想,抬起头,笑眯眯地冲杉内说道:“哟,姐姐还真生上气了。好了好了,我的好姐姐,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瞒着你什么的。可我也真的是为了你好,万一你见了他,让他给抓了去可怎么办。好吧,我就告诉你吧,他叫缪德明,在什么党务处供职。我可告诉你,千万别冒这个险,到时候可连我也说不清了!” 杉内微微一愣,随下恢复了常态,问道:“缪德明,是中央组织委员会党务调查处的缪德明吗?” “是呀,学姐,连这个你都知道?”杜梅惊奇地说道。 “嗯,我关注这人已经很久了。看你这雏儿,似乎根本不知道人家是干什么的吧?”杉内捏着杜梅那俊俏的小鼻子说道,神情却显得凝重了许多。 “嗯。”杜梅摇了摇头,头倚在杉内的腿上,眼睛闪烁着,想洞察杉内心里在想些什么。“哦?干什么的?他又没跟我说,我也没什么兴趣。难道,还是什么重要人物?” 杉内默默地看着杜梅,忽然收起了那份短暂的凝重,伏下头去就要去轻薄杜梅,口中还夹杂不清:“多漂亮的妹妹呀,可惜便宜了这些臭男人。” 杜梅惊恐地推开杉内,满脸涨得通红。“学姐,别……别这样,我们可都是女人,我们不能……不能这样。”说话间,她好像感到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具体是什么,情急之中,也猜不透是什么。 杉内不禁有些失望,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低沉地说:“明天早上九点,到大阳浴室碰头,有重要任务布置。” “大阳浴室!重要任务!坏了!难道,她想让我去做那件事?”杜梅心里一阵叫苦,隐约便已猜中杉内的想法。随后,那七上八下的心像是一下子坠入了冰窖。 第一百零七章 羞耻心的考验 大阳浴室实际上是黑龙会在南京新设立的一个秘密联络窝点。自老板而下,全是黑龙会的成员。这个情况,杜梅曾经跟周铮说起过。而当时周铮的答复是,暂且不端掉这个窝点,等时机一到,来个一网打尽。可到底什么时候才算是时机成熟呢?特务处都已经撤离了,还拿什么对它来个一网打尽呢? 眼下,根据杜梅的猜测,杉内极有可能让她潜伏到重庆,潜伏到缪德明的身边。聪明的杜梅,在杉内那诡异的眼神中,就已经揣摩出个大概。可问题是,根据日军情报部门的规矩,女性潜伏人员,在执行任务之前,必须要通过羞耻心的考验。 什么是廉耻心的考验?在满洲受训时,满铁的教官也是含糊其辞。但有一件事,却在杜梅的脑海中闪过。那是一个叫志凌的女孩,具体的全名,杜梅已经不记得了。可模样长得清新可人,在受训的女学员中,也算是个佼佼者。有一天晚上,她一直没有回宿舍就寝,直至凌晨,才一脸疲惫地回到宿舍。杜梅见她神情恍惚,便追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志凌很委屈,一个劲地哭,怎么也不肯谈起那晚的事情。没过两天,她就离开了训练基地。据说是去了山西执行什么潜伏任务去了。这件事,在男学员中也有一些议论,好像她那天晚上遭到了教官们的轮。奸。 自从发生了这件事情,杜梅就处处小心,唯恐志凌的遭遇在她身上发生。她甚至想过用多种方案,来应对这种情况。可每一种方案的结果,都是她潜伏失败。然而她很幸运,总算是平安地离开了训练基地。 可如今,这个该死的羞耻心考验又要降临到她的身上,杜梅怎能不心焦。躺在病床上,杜梅一个劲地翻来覆去,怎么也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一想起志凌那张充满恐惧而无助的脸,她不禁浑身颤抖了起来,来自志凌的那种恐惧,好像魔鬼般地降临到她的身上。她努力地想驱走这个魔鬼,可它却如一团厚重的乌云,将她团团围住。在这团乌云里面,她几乎看不到希望,看不到一丝光线。她一直引以为傲的坚强神经,此刻,正如一条绷紧的线,随时都可能断裂。太卑劣了!这帮魔鬼简直是太卑劣了。为了达到潜伏人员不变节的目的,他们竟然如此的不择手段。人性,在他们身上已经彻底泯灭! 这一刻,她首先想到的就是杨逸。她的清白之身,应该属于自己心爱的男孩,绝不能让这帮无耻的禽兽给糟蹋。可杨逸远在英国,根本就帮不上她的忙。就算他此刻也在南京,又该如何来救她?就算救了她,但这意味着潜伏任务的失败。那么,周铮苦心经营的这个棋局,在中盘就会败下阵来。 不行,绝不能让潜伏计划就此夭折!如果潜伏成功,在前方奋勇杀敌的将士就会有许多生还的希望。可非得付出这样的代价吗?这对杜梅来讲,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的爱情,她的人生,从此将变得毫无色彩。在她那纯洁无瑕的内心深处,将永远留下一道抹不去的伤疤。而这道伤疤,会让她无法面对心爱的男人,甚至无法面对自己的战友。 矛盾,如锋芒般地纠结着杜梅。她想起了周铮,这个让她执行潜伏计划的特务头子。可在这节骨眼上,老家伙却如人间蒸发一样不知所踪,连留下的那封信,都是那么不着调。还什么“多注意点营养”,“多喝点米汤”,全是些不着调的废话。 可即便周铮在南京又能如何?他一定会说,为了党国的利益,要不惜牺牲生命,甚至牺牲自己的身体。而他,也的确不只一次地这样对杜梅说。杜梅忽然感到自己非常的无助。如果不是和党组织失去联系,她也不会落到孤立无援的地步。因为她相信,党组织是不会抛下她的,他们也不会让她去做这种丧失女性尊严的事情。可这一切都是如果,她必须让自己冷静下来,以自己的应变能力去度过这个难关,去面对这个恶魔。 于是,杜梅趴在床上,蒙起被子,抽出那封信,又仔细地翻过来,翻过去,还把信封都拆开看了,可就是没有任何令她惊喜的痕迹。 她又一次死心了。“老家伙,老不死的老家伙!你这个胆小鬼,王八蛋,害人精,把我一个人撂在这儿,撒手不管,不负责任!小逸,小逸!阿梅心里好苦,你知道吗?我真的好苦!老天,快救救我吧——”她在心底一次一次地呐喊着,眼泪顺着鼻梁滚落下来,打湿了洁白的枕头,打湿了洁白的床单。她忽然死死地咬住那枕头,无声地抽泣了起来。 这时,缪德明从门外走了进来,蹑手蹑脚地来到杜梅的身边。“怎么?睡不着?有心事啦?” 杜梅抹了抹脸上泪痕,清了清嗓子,掩饰住自己的情绪,淡淡地说道:“没,没什么。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跑医院来呢?” 缪德明挨着床沿坐下,把杜梅蒙在头上的被子拉下一截,责备道:“我这一天都没见到你,医院都跑了好几次,心里挺担心的。眼看明天中午就要走了,你说在这节骨眼上,我哪能丢下你不管?” 杜梅一听这话,眼泪霎时又重新涌了出来。她感到自己不再孤独,不再无助,不再是孤立无援的。在这个世界上,此时此刻,还有另外一个男人在关心着她。而此刻的她,真是太需要这样的倚靠了。在缪德明的面前,杜梅想极力表现得冷漠。可滚滚而下的泪水和那不断颤抖的肩膀出卖了她,以至于她的声音也随之颤抖了起来。“明天?明天中午?” 缪德明显然已发现了她有些失常,他猛地掀开被子,把杜梅翻了过来。“是谁?是谁欺负你了?我找他去!”他温文尔雅的脸上,立刻窜上了一团怒火。 杜梅望着眼前这个男人,突然感到了一种亲切感。而就在刚才的一瞬间,还还曾想过,是不是该利用缪德明的关系,去解救这场危机。可这一刻,竟让她彻底放下了这个念头。 “不,我不能让他为我去冒险。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必须自己去解决。哪怕是潜伏任务就此失败,也只能豁出去了。况且,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说不定杉内并不是这么安排的。”带着一丝侥幸,和一种莫名的感激,杜梅又一次掩饰住内心的恐惧与不安。她灿烂地冲缪德明破涕一笑,说道:“有缪长官给罩着,谁还敢欺负我呀?你呀,就是多心了!” 这句话,可是缪德明遇到杜梅以来最为受用的一句,他感觉像是喝了六月里的雪水,旱地里的甘露,心中瞬间流过一丝浓浓的爱意。他用那双微微发抖的手,小心地把杜梅扶坐起来,然后又伸手在她的脸庞上擦了擦,说道:“梅子,我能叫您梅子吗?” 杜梅不忍拒绝,默默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梅子,以后就让我保护你,我一辈子都要保护你!”缪德明兴奋得像个孩子,欣喜之中,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谢谢你,缪长官。天也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杜梅实在是看不得他这个样子。杨逸的身影,就在这时,又在她脑海中浮现了出来。一种淡淡的愧疚感,随之爬了上来。 “哎!我这就回去。明天中午我来接你,咱们一起走!” 缪德明兴冲冲地走了,只留下杜梅呆呆地坐在那里。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怎么突然之间对缪德明有了好感。哪怕,这种好感与杨逸相比,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可就是这么一丁点的好感,也足以让她感受到自己的背叛。 她的心开始乱了,危险与背叛竟会同时缠上她。她不由得长长地呐喊一声:“啊——”然后簌的一下钻进被窝,把头一下子埋了进去。 第二天早上九点,杜梅准时来到大阳浴室的门口。在门口的时候,竟碰上了她的主治医生。两人在门口简单地寒暄了几句。之后,忐忑不安的杜梅用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看着医生匆匆离开。她多想告诉他一个信息,而这个信息最好能够传到周铮的耳朵里。但她心里清楚,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奢望罢了。 雾气弥漫的浴池中,两个体态婀娜的女人,正在这里沐浴。热腾腾的水汽,呵红了她们白皙透亮的肌肤。细细的水珠,一点一滴地从她们的脸上滑下,又一点一滴地落在了胸口。 这是杜梅第一次与杉内共浴,也是第一次把自己的身体完全暴露在别人的面前。虽说杉内只是个女人,可从她那充满挑逗的眼神中,杜梅感到有种极大的羞耻与危险,正慢慢地靠近她。 “濑由里,你这肩上是怎么回事?”杉内不经意间发现了杜梅肩上包扎的伤口。 “哦,没什么,皮外伤,算不了什么的。”杜梅强作欢颜地说。 “到底怎么搞的?你之前怎么不说?”杉内追问道。 “唉,还不是上次为了掩护你撤离,不小心让警察得打中的。不过幸好,碰到了缪德明,是他把我给救了。”杜梅转头看了看伤口,坐直了身子,以免水池里的水沾上那伤口。 杉内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她嘴唇微微颤抖了几下,慢慢说道:“这次来,其实是有一个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中央党务处的缪德明,是我们一直关注的一个人。他曾经在英国皇家海军的情报部门接受专业训练。当然,这是中英两国之间的军事交流细节,我就不多说了。但这人是个电码天才,曾多次成功劫获我军的情报。参谋总部为此很恼火,下决心要除掉他。可总部还有人认为,此人身上有弱点,有七成的把握可以为我所用。所以,这项任务就交给我了。总部要求,尽快将此人策反过来。也是天赐良缘,恰恰这缪德明跟你倒是对上眼了。因此,这个任务还必须是你去才合适。今后,你的代号就叫‘雪狼’。濑由里,有信心吗?” 杜梅越听心情就越沉重,很想逃离这个鬼地方。但她还是忍住了,带着一种沉着的微笑说道:“学姐安排的任务,我怎么能没有信心?我这就动身去找他!”说罢,她哗啦一下,从水中站了起来。 “慢着!你可别忘了,你羞耻心的考验还没有过呢!”杉内在一旁冷冷地说道。 第一百零八章 米汤 虽说杜梅已经料到有这样的结果,可杉内此言仍让她感到无比的震惊。她恍惚地呆立在水中,感到浑身乏力。在此之前的一千次决绝,却让她瞬间没了主张。是接受这该死的“羞耻心考验”?还是逃离这个地方?是该继续潜伏?还是就此暴露?让她变得很难抉择。 杉内的神情有些奇怪。在说了那句冰冷的话以后,突然变得温柔起来。她趟到杜梅的身边,对她说:“好妹妹,别害怕,女人都会有这么一天的。待会儿,我让他们小心点。你的第一次,就让姐姐来帮你吧……” 杜梅听到这里,心底仅存的一点勇气,立刻化为了乌有。她急匆匆地甩开杉内,往更衣间跑去。 就在这时,从更衣间跑出一个穿和服女人,和杜梅撞了个满怀。她惊慌地冲池子里的杉内喊道:“不好了,课长!池田说有许多警察正往这儿赶,叫我们赶快撤离!” 杉内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下意识地看了杜梅一眼,然后不慌不忙地跟进了更衣间。 对于这突发状况,杜梅也感到非常的意外。对心乱如麻的她来说,这也许是件好事,也可能不是,一切都还是未知数。她冥冥中的选择,就是赶紧离开这里,不能被警察抓住。 “是你把警察引来的?”杉内一边换着衣服,一边冷冷地问道。 “我哪有,课长!如果是我告的密,何苦挨这一枪去救你!别磨蹭了,有话等活着出去再说!”杜梅麻利地换好衣服,首先冲了出去。 可外面已经发生了枪战,几个光着脚丫披着浴巾的黑龙会成员,已经倒在了门口。余下的几个人,一边向外面还击,一边还冲里边喊着:“课长,快从后门走!” 杜梅不假思索地折了回去。见杉内已经换好衣服,正往后门跑,便也跟着她跑出了浴室。两人一前一后,不出一分钟就跑出了胡同,正赶上一群便衣冲进胡同去堵后门。为首的一个,是个高高胖胖的警察。杜梅以后才知道,这人就是后来变节的汤阿四。在特务处撤离之后,汤阿四作为在南京的行动队队长而留了下来。 杜梅和杉内还没缓上气,那伙便衣又从胡同里追了出来,汤阿四嘴里还喊着:“快,快抓住前面那两个女的!” 杉内被杜梅拉着,沿着街道往前飞奔。在如此危急的时刻,已容不得她去思考到底哪儿出了错。 就在她俩跑过一个路口的时候,斜地里飞驰而来的一辆黑色轿车,“嘎”的一声停在她们面前。一个带着眼睛的年轻人,从驾驶座上探出头喊道:“梅子,上车!” 杜梅一拉车门,把杉内塞了进去,然后坐上车,说道:“快开车!” 轿车的轮子在平地里打了个弯,朝另一条马路疾驶而去。汤阿四带着那群便衣追到路口,望着那车子一顿叫骂。 缪德明往后视镜上看了看,问道:“妹子,这位小姐是你朋友?” “嗯,她是我姐。”杜梅掐了一下杉内的手心,冲缪德明报以甜甜的一笑。 “可是梅子,这伙人好像在追你呀?”缪德明想了想,还是把他的疑惑给问了出来。 “谁知道呀,一帮神经病,可能是看上我姐了吧,想调戏她来着。”杜梅偷偷瞟了杉内一眼。见杉内有些惊魂未定,便俏皮地指了指杉内的脸,说道:“瞧把我姐给吓的,脸都给吓白了。”说罢,冲杉内吐了吐舌头。 杉内长舒了口气,把头靠在杜梅的肩上,闭上了眼睛。刚才对杜梅的那丝怀疑,已经荡然无存。此刻,她更是由衷地感激杜梅,一次又一次地帮她度过危机。 “咦?奇怪,缪长官,你怎么知道我在哪儿?唉!唉!你怎么不回医院?”杜梅见车子并不是往医院的方向走,便咋呼起来。 缪德明哼了一声,颇有些责备。“你是不是忘了今天的船期?医院就不去了,东西我都帮你拿了。你呀,真不把我当回事儿。昨晚我就跟你说了,咱们中午就得走。可你倒好,没事跑去洗什么澡啊!这不,船都快开了,还不见你人,你说我着急不?幸好让我碰上吴医生,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上哪儿找你去。” 杜梅偷偷看了杉内一眼,见杉内正睁着眼睛看她,便故作娇态地说:“哟,缪长官,还生气啦?你可不知道,我们女孩子可讲究了。去重庆,路上得好多天呢,这一路上没个澡洗,你想臭死我呀!”说罢,便像孩子似的,向缪德明做了个鬼脸。 缪德明在后视镜里见她那可爱的样子,心中一阵荡漾,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他嘿嘿笑了笑,说道:“要不你姐也跟咱们一块走。我跟管船务的老金比较熟,这事好办。” “别别别!我姐不去重庆……”杜梅连连摆手。 “谁说我不去重庆?听说重庆的妹子漂亮,我倒是想见识一下,到底是她们漂亮呢,还是我们姐妹漂亮。”杉内的脸上挂着一丝神秘的微笑,让杜梅感到有些不安。难道,她想亲赴重庆,去敦促自己完成这次策反任务?但这回,杜梅却猜错了。其实杉内在想:“哟,小妮子可真是好苗子。这么快就进入了角色,都知道和他眉来眼去了。看来,这缪德明还真是逃不出她的手掌心了。” 车子很快就开到了下关客运码头。码头外,成群结队的兵,正持着枪,在外面巡逻警戒。码头对面,摆着几个小摊。热腾腾的蒸汽和一股股浓香,远远地飘了过来。 杜梅下了车,向南方长长地凝视了一会儿。此刻,她是多么想见见她的妈妈。可自打从东北回到南京,为了保密,她竟一次都没有去过淳溪,没有一次去看望她的妈妈。“妈妈,阿梅要走了,您多保重。”她心里默默念道,眼泪差点就要流下来了。 “好了,我只能送你们到这儿了。缪长官,我妹妹就托付给您了。她是个好姑娘,你可要好好待她,别让她受一点儿委屈。”杉内这时大大方方地向缪德明伸出手去,示意道别。 缪德明握着她是手说:“怎么,言姐不去重庆啦?没关系的,码头的人,我熟。再弄张票应该不是问题。再说,这路上有你陪着,梅子也不会寂寞啦。” 杉内笑着说:“我那是跟她开玩笑的,还真去重庆当你俩的电灯泡啊。再说,就算去重庆,也不能这么去呀!我可没人帮我收拾东西。唉,这命啊,还是我妹妹好。”杉内的这一前一后的两段话,与其说是在道别,倒不如说是在牵线说媒,把缪德明说得是心里痒痒的。 看着杉内远远地走了,杜梅忽然向缪德明问起周铮留下的那封信是不是也带来了。缪德明说:“我的大小姐,你就放心吧!除了换下来的纱布和药棉,该带来的,我全带上了。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现在还有一点时间,我一会进去拿船票,你在摊子上吃点东西。得,还是我陪你过去吧。”他左手牵着杜梅,右手拎着杜梅的那只皮箱,走到一个摊子前面问道:“梅子,要吃点什么?” “米汤。”杜梅这时忽然想起了什么,脱口说出“米汤”这两个字。 “米汤?”缪德明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都快中午了,哪儿还有什么米汤啊。 哪知摊主的回答更是让他出乎意料:“好咧,两碗米汤——先生,上了船可吃不上咱这金陵的包子啦,要不要来几个?” “好,老板,给我们来十个。”没等缪德明说话,杜梅抢先就点上了,也顾不得他在一旁皱眉。 “别,我不吃包子,也不喝米汤。这些东西,打小我就吃不惯。”缪德明连连摆手。他倒不是客气,出身在南方富户人家的缪德明,自幼吃惯了白米饭。对小吃,尤其是这些他认为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多少有些看不起。刚才他也是怕杜梅饿着,才让她来摊上填一填肚子。可这小摊上居然有这些玩意,心里马上就有点后悔。 杜梅娇嗔道:“你吃不吃?你到底吃不吃?不吃,我可拿去喂狗了!” “好好好,大小姐,我吃,我吃总成了吧。我现在去拿票,回来一定陪你吃。”说罢,放下皮箱就往码头里面走。 杜梅看着缪德明挤进了来往的人丛,然后一扭头,有意无意地向远处看了看。顺着她的目光,在暗地里窥视的杉内雅子,也转身消失了。 她飞快地打开皮箱,翻出那封周铮留下来的那封信,轻轻地把米汤洒了上去。黯淡发黄的信纸背面,赫然显出一段紫色的文字: “这次行动,你自作聪明留下的尾巴,我已经把他处理了。因为你的过失,还害得我们一位同志远调北平。记住!今后的一切行动,必须按照我既定的方案执行,决不可擅自做主,否则家法从事!另外,端掉大洋浴室,我在临行前已经妥善安排。你应设法通知杉内尽早撤离,以取得进一步的信任。从现在起,你的身份是潜伏在敌后的外勤人员,代号‘红叶’,并直接与我单线联系。周铮,民国二十六年十一月十五日。” 杜梅怔怔地看着信,心里是五味杂陈,难以言表。 自己精心布的局,却被周铮说“自作聪明”、“留尾巴”,还威胁说要“家法从事”。她当然知道,蓝衣社的“家法”是何等的严厉,都严厉到近乎苛刻了。可贾嗣良有什么错?非得置人于死地。就算他亲日,也罪不至死呀,还要她亲手杀了他。这可是杜梅怎么也下不了手的。她能做到让贾嗣良接受审查,已经很不容易了。可这一切,竟全盘被周铮否定。 更令她懊恼的是,因为这封极为隐晦的信,她差点失去贞洁,想想都觉得后怕。要是周铮能写明文,她也不用担这个风险。想到这里,杜梅又在心里骂了周铮几百遍。 可她不知道,周铮作为一个资深的老特务,保护行动人员的安全,是他制定方略的唯一准则。他宁可不成功,也不允许行动人员有任何闪失。这样的人,在蓝衣社,以至于未来的军统、中统,其实并不多见。所以,他把当时抓住贾嗣良的穆湘调往北平,也是实属无奈。不仅如此,更是秘密处死了贾嗣良,把杜梅留给贾嗣良的那封信也一并烧毁,以保护杜梅的安全潜伏。至于杜梅怪那封信太隐晦,这其实还得怪杜梅自己。这封信是周铮用碘酒写的,为了不至于露出破绽,被无关人等识破,他还特地找了张发黄的信纸来写,并且在明文中也提到了“米汤”。可杜梅不知怎么的,一时竟想不起来这里边居然会有联系。你说,这又能怪谁? 一声长笛之后,船缓缓地驶出了港口。江面上,只留下泛着白沫的滚滚浊浪。杜梅再一次看着渐渐远去的古城南京,不禁心潮起伏。浓郁的悲凉感,猛烈地侵袭着她的心灵。可她并不知道,半个多月之后,这座美丽的城市,将遭受到一场空前的苦难与浩劫。 第一百零九章 雨夜惊变 秋风瑟瑟,阴雨绵绵,南京城迎来了进入秋季以来的第一场雨。从来安回来已经七天了,而杜梅在医院里也整整待了一个星期时间。 缪德明这几天来也是忙里忙外。既要盯着梅机关那边,又得餐餐给杜梅送饭,晚上的时候,孩子睡觉还得哄着。原本瘦削的脸庞,更显得有些憔悴。这天傍晚,他居然把孩子也带到了医院。 杜梅已经好多天没见着孩子了。她见孩子明显瘦了,心疼之余,便把气撒在了缪德明的身上。“你怎么带的孩子?看把孩子给饿的!天这么凉,还把孩子往医院带,万一有个好歹,我……我……”说着,她鼻子一酸,竟说不下去了。 缪德明本是一身的好脾气,自从跟杜梅在一起,更是温顺得像只绵羊。可杜梅这一走就是好些天。工作上的事倒也没什么,可每天晚上得伺候小家伙睡觉,作为一个男人,那确实是有些辛苦了。所以,一听杜梅这么埋怨他,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便顺口顶了她几句,然后就抛下娘俩气呼呼地走了。 杜梅抱着盼盼,更是伤心,便想起了她的妈妈。要是妈妈能够在她身边,孩子由妈妈带着,也不至于瘦成这样。可这个念头只是在她脑子里微微一闪,便被心底那份失落与愧疚,彻底地否定了。前年的那场战火,妈妈是否能保得平安?明明见到了阿竹,却又不好向她打听家里的情况。冥冥之中,她一直感觉妈妈在念叨她。可心里总有一个结,怎么也打不开。“妈妈,如果你在我身边,会理解我所做的一切吗?” 接下来,自然而然地,她就想起了阿竹阿菊,还有阿兰。但大冢平治和小西秀长的声音,让她不得不放下对她们的想念。 他们是来探望杜梅的。作为同僚探望,这本来也算是件极正常的事。可两人各怀打算,的确有些耐人寻味。大冢来看杜梅,那是出于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自不多说了。而这个小西秀长,本来就有些恃才傲物。在上次警备司令部开会以后,他的权利被大幅削弱,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很不爽。他听说来安城行动的失败,心里还偷偷地平衡了一把。这次顺道来看望杜梅,实际上是来看她窘状的。 可杜梅似乎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而是不动神色地问道:“小西阁下,上次你追查的那些马匹,可有什么眉目?” 这一下便把小西给问住了,他黑着脸吞吞吐吐地说道:“没……没查出什么来。” “呵呵,在中国有句谚语,叫‘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连小西君这样的‘猎手’都觉得为难,我倒很是惊奇呢。南京城看上去也不大,这马儿难道插了翅膀飞了不成?”杜梅淡淡地说道。 可就是这句毫不经意的话,却让小西感到无比的羞辱。他本自诩为日本的“福尔摩斯”,可在这件事上,却让这个女人给抢了白。明地里,她似乎说他是好猎手。可暗地里却是骂他无能。也正是这句话,让小西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总是会把一些事,有意无意地和梅机关联系起来。或许,这个自命不凡的宪兵队长,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把杜梅当成了自己的假想敌。 大冢尴尬地打破了这一刻的沉静:“嘿嘿,梅川小姐。其实,我们也不是完全没有作为。昨天早上,宪兵队和特高科联合行动,秘密逮捕了一个**的头目。” 杜梅心里咯噔一下,原本撒在小西身上的怨气,顿时化成了关切。“哦?**头目?他叫什么?是什么职务?” 大冢转眼看了看小西,示意让小西来说这件事。毕竟,论军阶,小西还比他高出一级。可小西这会儿这郁闷着,懒得理会他的意思。大冢讨了个没趣,便强作欢颜道:“这人的公开身份,是兰泽照相馆的摄影师。可实际上,却是**地下党负责学运与工会的负责人,他叫刘泽先。” 杜梅霎时感到无比的震惊。对刘泽先,她隐约也能猜测到和组织有联系,甚至毫不怀疑,他和自己的身份应该是一样的。但作为事实的真相,在敌人的嘴里说出来,而且还是这么一个被捕的坏消息,这怎能不让她震惊?他是怎么被捕的?他会不会就此出卖组织?在杜梅的心里,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两个问题。 而在这一刻,她接下来想到的是,得尽快通知党组织。可党组织在哪儿呢?杨逸,显然不是;阿竹,有可能吗?追查马匹的事,就是通过她传递出去。可按照她先前的推断,并没能把组织与营救熊时辉这件事联系起来。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这次行动居然把新四军第四支队都扯了进去。难道这是巧合?难道这是有人故意给组织透露了消息?对!这里面必定有某种必然的联系。而这其中,一定与杨逸有着密切的关系! 杜梅正思量着,大冢忽然向她征求意见。“呃,梅川小姐。我知道你非常关注这件案子。等你伤好以后,能否去会会这个人?我和小西君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没能让他开口。你看能不能……” 大冢的提议,让杜梅瞬间警觉起来。“不!这件事我就不必出面了。你们一定会有办法的。何况,你我分工不同,我负责的是收集情报,你和小西君负责破获敌情,然后抓人审讯。我再这么横插一杠,有人会有意见的。”说罢,便有意无意地瞥了小西一眼。 “是是,梅川小姐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是我考虑不周。”大冢也意识到自己有些鲁莽,愧疚得连连自责。 大冢和小西走了,杜梅给孩子冲上米粉,一边喂着,一边焦急地思索着。自己的同志,现在正忍受着严刑拷打,而自己却不能去救他。她该如何是好? 这时,她想起了大冢刚才说的一个情况:那就是刘泽先公开的身份,是兰泽照相馆的摄影师。于是,杜梅心里便有了计较。她准备连夜去兰泽照相馆去看看,看能否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等盼盼睡熟了,她便让人把老孙给叫来,把孩子交给他。可老孙说的一个情况,让她感到很意外。那就是,缪德明从医院离开,并没有回到家里。而是让老孙把他送到钟楼,便把老孙打发回来了。 也许缪德明是在气头上,杜梅也就没往深了想。在老孙走了以后,她便换了身衣服,叫了辆黄包车,冒雨赶到了夫子庙。 兰泽照相馆的门是虚掩着的,里面看不见一丝光亮。 杜梅看了看四周,发现有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照相馆的周围晃来晃去。她稍稍犹豫了一下,抬腿迈了进去。 显然,她的这个举动马上引起了那拨人的注意,他们抽出手枪,悄悄跟了上来。 杜梅并没有理睬后面的人,她大大方方地开了灯,然后戴上白手套,开始在屋子里找了起来。 “别动,你的,什么的干活!”身后的便衣举枪顶住了杜梅后腰。 杜梅轻蔑地哼了一声,头也没回,从怀里掏出证件。香肩微微一耸,打开证件,在便衣的眼前晃了晃。 便衣看了证件,惊得连连鞠躬,然后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屋子里面马上寂静了下来。除了窗台上那“滴答滴答”的雨水声,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前屋的摆设相当整齐,几乎看不出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杜梅在前屋找了半天,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便一撩帘子,走进了里屋。 屋子里一片漆黑。杜梅在门口摸了摸,没有摸到开关,便索性小心谨慎地往里走。走着走着,她似乎走到了屋子的尽头。 她轻轻地在墙上摸了摸,发现了一道虚掩着的小门,便轻轻地推了进去。 这实际上是间暗室,除了一些零零乱乱的底片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了。可从墙壁上的两处弹痕,以及碎了一地的药水瓶来看,刘泽先应该是在这里被捕的。 这时的杜梅,已经适应了屋子里的昏暗。她轻轻掩上门,从暗室中退了出来。一扭头,见靠窗的梳妆镜里,隐隐约约,有一张苍白而诡异的脸正冲她惨笑。纵是她胆大如斗,可在这一刻,还是令她惊出一身虚汗。她心下一慌,一不小心,便踩上了丢弃在地的一个破碗。 尖锐的声音,立刻打破了屋子里的平静。梳妆镜前的身影,猛然转了过来,披着凌乱的长发,冲她问道:“先哥,是你回来了吗?” 声音,如此的熟悉。眼前的这个人,不就是自己的妹妹阿兰吗? 而正是在这个时候,杜梅才真正看清了郑兰吟的模样。她脸色黯淡,双目失神。单薄的罩衫被撕得一道一道,勉强可以遮体。两条裤腿也是长短不一。可无论哪一边,都好像被生生扯裂一般。 杜梅震惊了,阿兰一定是遭到了巨大的伤害。她有一种强烈的**,去安抚眼前的这个妹妹。可不知为何,两腿竟死死地定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郑兰吟也看出来人并不是刘泽先,她失望地垂下头,不断重复着一句话:“先哥被抓了,先哥被抓了……” 第一百一十章 有缺陷的诱捕计划 杜梅狠心地从屋子里出来,心里不断地告诫自己:“别冲动,杜梅。在这关键时刻,你绝不能让亲情迷了眼睛。” “梅川少佐,您看了,发现什么没有?”杜梅刚出门,一个便衣从墙角跟迎了上来。 杜梅嗯了一声,未置可否。她摘下手套,瞟了那便衣一眼,责备道:“你看看你们,都干了些什么!把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女人搁在屋子里面,吓唬谁哪?就你们这样,也想诱捕**?做梦吧!你,那什么。”她一边数落着,一边又冲那便衣招招手。 这便衣倒也很机灵,知道杜梅在问他的名字,赶忙殷勤地凑了上来。“菊池浩二,少佐阁下,叫我浩二就行了。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浩二,你回去跟大冢说一声。想要诱捕**,这机关得布置得再巧妙一些。明天,照相馆照常营业,别让人看出来有什么不对。那女人也得……对了,我倒是想问你,那女人怎么回事?是不是疯了?”杜梅这时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想证实一下她一直都没敢往下想的猜测。 菊池浩二忙说:“她没疯,只是受了一些刺激。您说的意思,在下明白。明天,我保证让她乖乖合作,绝不会像今晚这样出来吓人。” “哦?乖乖合作?人家凭什么听你的呀?她都被你们欺负成这样了,凭什么还要听你的呀?凭什么,你说!”杜梅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但脸上还是流露了几分愠色。 “嘿嘿,怎么说呢?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菊池这时忽然有些腼腆起来。 杜梅杏眼一瞪,怒道:“别废话,快说!” 菊池这才挺起身板,鼓起勇气说道:“报告少佐阁下,我们……不,她,她全招了。” 听到这句话,杜梅好像心里被人狠狠地扎了一下。阿兰终究没能通过残酷的考验,在人性遭到野蛮摧残的时刻,她还是选择了苟且偷生。而就在这一刻,杜梅也似乎明白了,日军情报机关为什么要对女性潜伏人员进行羞耻心的考验。“换作是我,我能挺过去吗?”杜梅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想找到心里的最终答案。 “少佐阁下,少佐阁下?”菊池见杜梅正在出神,小心地喊了两句。 “哦,你回去把我的意思跟大冢君说清楚,让他安排得再仔细点。明天我会让便衣队协助你们的行动。”说罢,杜梅拍了拍菊池的肩膀,一个巧妙的计划,渐渐浮上了水面。 当晚,汤阿四正搂着小翠红睡觉,却被手下从温柔乡里叫了起来。 去来安的这些天,他老家的二叔死了,老婆替他回去奔丧,一直就没回来。这可把汤阿四给乐坏了,还暗自庆幸,这二叔死得可真是时候。要不然,他哪有机会在小翠红这儿过夜。 可一听说梅川濑由里要见他,他心里一下子就凉了半截。因为汤阿四也知道,梅川在来安负了伤,还差点回不来。他之所以没敢去探望她,就是因为自己当初抛下她,而独自一人逃命。现在梅川连夜找他,一定是拿他问罪来了。 于是,汤阿四惴惴不安地走进了杜梅的病房。 “我有罪!我该死!梅川太君,你怎么打我,怎么骂我都行,就是请你别要了我这条狗命。我……我……”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在自己的脸上狠狠地抽打着。路上琢磨了一肚子的话,就只剩下这么几句了。 杜梅冷眼盯着他,好久都没吭声。等汤阿四的脸抽红了,她这才不紧不慢地问道:“汤桑,大冢君跟我说,中国人不可靠,你怎么看?” 这话问得汤阿四心里直打突,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嗯?你是懒得回答我呢?还是根本就不明白我的意思?”杜梅的语气加重了几分。 “明白,明白,小的明白。太君的意思是,中国人不可靠,那也是对的。因为,是有那么一些中国人,的确不那么可靠。可我对皇军,那可是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啊!太君,请您相信我,我以后绝对不敢了。您今后就是我亲妈,不!亲奶奶,我一定把您当亲奶奶供着,绝不让您……让您……”汤阿四似乎感觉到杜梅话中的那股杀气,汗珠唰的一下从额头渗了下来。他忙不迭地表态着,说到后来,话里竟没了底气。 “啪!”杯子尖锐的摔裂声,把汤阿四惊得嘴唇直颤。只听杜梅喝道:“什么?把我当亲奶奶供着?你盼着我死啊?汤阿四!你好大的胆子!” “不是,太君,我不是那个意思。这只是比方,这只是比方。其实,我要说的是……” 杜梅哼了一声,打断了汤阿四的解释。“还有,你说你们便衣队最近都干了些什么?啊?都干了些什么?军统军统没抓到,共。党共。党没抓到,全是一帮饭桶,一帮无能之辈!啊?第一不可靠,第二没能耐,你说,这便衣队还有什么留下来的必要?”她顿了顿声,见汤阿四正跪着瑟瑟发抖,便又冷冷地加了一句:“明天,我会向天谷司令官汇报,请求撤销便衣队的一切编制。” “别别别,太君,太君,您千万别这么做。以前,是我做得不好,是我做得不对,可我知道错了。您一定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汤阿四急忙往前蹭了几步,扒着床尾乞求道。 “没用!没用的东西。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摊上你们这群饭桶。你瞧瞧人家特高科,都查到夫子庙有**的老窝了。你行吗?你们行吗?”杜梅在这句话当中,着重突出了“夫子庙”三个字。 汤阿四的脑子忽然开窍。眼下就要这么一个好机会,可以让他彻底取得梅川的信任。他擦了擦脸上的虚汗,说道:“多谢太君提醒,我一定好好干,不给您丢脸。太君,我这就回去准备,绝不会让一个**在我眼皮子底下逃脱。” “等等,你等等。我可告诉你呀,明天你绝不能坏了大事。否则,我可真的保不了你了。”待汤阿四退至门口,顺口提醒了他一句。 汤阿四走了,杜梅怔怔地看着地上那个杯子,默念道:“阿兰,对不起。我不能去救你,我真的不能去救你。” 小西秀长回到住处,打开留声机,闭着眼睛听着。一曲高亢而又充满沧桑的北国歌曲,把他带回了自己的故乡——北海道。 雪地里,刚满八岁的秀长紧跟着妈妈,穿行在参天的林海之中。 幼小的秀长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天,他将永远地失去幸福的童年。 在经过一所豪宅的时候,妈妈告诉他,这里住着一个捕鲸起家的孤寡老人。十几年前,两个儿子在海上出了事,再也没有回来。儿媳妇们嫌老人生活不能自理,带着孩子纷纷改嫁了。 可秀长还没来得及同情老人的遭遇,铁门中窜出几只高大的狼犬,把他和母亲撕咬在地。母亲为了保护他,用柔弱的身体死死地护住她的孩子。等豪宅的主人——那个腿脚极不利索的老人家出来的时候,他的母亲已经死了。 老人把秀长从他母亲怀里抱出来,安置在自己的屋子里,养了半年。 终于有一天,远在神户的舅舅找到这里。 他带了许多人,洗劫了这所房子。那几只祸害人的狼犬,被他们剥了皮吊在树桠上。 秀长很是害怕。因为,他是被舅舅从屋子里硬拽出来的,他们还逼着他拿起短刀。而在院子里,正跪着那个倒霉的老人。 在舅舅的威逼下,秀长终于向老人举起了刀。可就在这之前,他刚刚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和老人家也有了一些感情。 当时,老人房间那部从西洋传进来的留声机,正播放着这首古老的曲子。只不过那声音更加嘶哑,更加沧桑而已。 这件事在当时的影响很大。舅舅带着他整天东躲西藏的,居无定所。后来为了逃命,他的舅舅不得以抛下他,独自去了遥远的西伯利亚。 他不怨舅舅,也不怨舅舅带来的那些人。因为他杀人的时候,已经被舅舅的严词给说服了。而激起他杀人勇气的,正是这首曲子。 也就是从那时起,幸福的童年没有了,正常的人格分裂了。他非常斯文,也非常敏感。自卑,自负,残暴,多疑,就像是四只魔鬼,牢牢地支配着他的灵魂。 随着曲子渐入尾声,小西秀长脸部的肌肉开始扭曲起来。残酷折磨刘泽先夫妇的画面,在他脑海里映过一幕幕地映过。他渐渐兴奋起来,从挂钩上取下军帽,往外面走去。 “小西君,都这么晚了,还要出去?”这时,大冢拿了放着毛巾的脸盆从他门口走了过去。 小西忽然想起了什么,忙把大冢叫住。“等等,大冢。夫子庙那边,你的人布置得怎么样了?” 大冢停下身,转头说道:“安排好了,请小西君放心。” 小西搭着大冢的肩膀说道:“兄弟呀,我还真是不放心。你做事一向毛糙,我又不是不知道。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安排的?” “报告课长,属下有情况汇报。”还没等大冢开口说,菊池浩二匆匆跑了过来。 大冢点了点头,示意他就在这儿说。 “课长,刚才梅机关的梅川少佐去察看了现场,她让我跟您说几个事情。”菊池的话,让大冢与小西都感到一些意外。 “啊!梅川小姐带伤冒雨亲临现场。如此敬业,真不愧是我大日本帝国的栋梁。我辈不如,我辈不如啊!”大冢由衷感慨道。 小西斜眼睨视着大冢,不阴不阳地说:“呵呵,这么凉的天,不好好在床上待着,跑去凑什么热闹!浩二,她到底有什么高见?” “嗨!小西少佐。梅川少佐说,让我们精心布置现场,不得留下任何破绽。明天照相馆照常营业,仍旧让郑兰吟在外头‘接应’。另外,她还命令便衣队配合明天中午的行动。” 小西听完,也不由暗暗佩服。他拍了拍大冢的脑袋说道:“看看,人家一眼就瞅出你的毛病来了。大冢啊,今晚我也不睡觉了,就陪着你‘补课’去吧!” 大冢不好意思起来,心里对杜梅充满了感激。 第一百一十一章 勇敢的爱 就在杜梅夜探照相馆的当晚,杨逸也悄悄地回到了南京。 当走进井水弄的时候,他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离开南京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他想阿竹,也想蔻蔻,可更令他愧疚不安的,还是苏婷。去的时候,苏婷还是活蹦乱跳的。可世事难料,如今却只能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那里。杨逸越是往前走,就越觉得这份愧疚是那么的沉重。是啊,他该怎么跟阿竹说?又该如何向粟司令交待? “姐夫,是姐夫吗?”阿竹在屋里听到了厅上的动静,披了件碎花袄走了出来。她见杨逸浑身都是雨水,惊道:“啊!姐夫你咋不戴伞哪?在街上买一把,有这么难吗?真是的。快进屋把衣服换下来,别凉着冻着。算了,还是我去帮你拿吧。咦?苏婷姐怎么没跟你一块回来啊?” 阿竹的话,让杨逸感受到一种关爱的责备,让本已被愧疚和懊恼浇得透凉的心,瞬间流过一丝温暖。可她最后的那句话,却一下子把他重新推回了冰点。他怔怔地看着阿竹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嘴唇微微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可阿竹并没继续问起苏婷的事,她麻利地找出杨逸的衣服,一件一件,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上。“还不快紧来换了?你傻乎乎地愣着干嘛呀!” 杨逸极为不安地踱到门口,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苏婷姐……她死了……”说罢,鼻子一酸,眼前一片迷糊,悲痛的泪水再一次涌了上来。 阿竹这时手上正拿着一条干毛巾,打算过来帮杨逸擦头发的。一听到这个消息,毛巾居然脱手,缓缓地掉在地上。她两眼呆滞地盯着前面,似乎在看着杨逸,又似乎不是。 屋子里一片肃静,空气中凝固着肃穆和悲伤。杨逸再也忍不住了,他把头靠在门框上,失声哭了起来。 阿竹恍惚地捡起毛巾,把它塞到杨逸的手上,反复念道:“我去给你烧水,我去给你烧水。” 她的声音有些平静,但杨逸一下子就听出了沙哑与哽咽。他猛地拽住阿竹的手,把她转了过来。 阿竹再也忍不住了,倒在杨逸的怀里,咬着他的衣服失声痛哭…… 最后,两人渐渐恢复了平静,各自忙活着,谁也没有说话。阿竹给杨逸煮了碗面,端到了杨逸的房间。 “姐夫别难过,人死不能复生,就先吃点吧。苏婷姐牺牲前有说了些什么吗?” 阿竹的一句话提醒了梦中人。杨逸这些天来时喜时悲,根本没有去想苏婷临终前的遗言。沉默了许久,他忽然放下手中的筷子,一把抓起阿竹的双手说道:“阿竹,我……我想娶你。” 阿竹突然觉得脸颊发烫,心里就像是有一只小鹿在跳。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挣了挣手道:“姐夫,说什么哪?” “我想娶你,阿竹。我要你嫁给我。”杨逸举起阿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眼泪,又一次在阿竹的眼中泛滥了。她蓦地挣开手,擦着眼角的泪水,想逃离这间屋子。 杨逸在她背后一把抱住了她,他贴着阿竹的耳朵说道:“这是我的想法,更是苏婷姐的意愿。” “嗯,可姐夫,你不想我姐啦?”阿竹忽然想起了那天不期而至,而又长得跟姐姐一模一样的女人。这个匪夷所思的女人,让她在偷偷爱上姐夫的同时,时不时地提醒她还有一个姐姐叫阿梅。 杨逸的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他顿了一顿,咬了咬牙,说道:“想,但我和她的缘份没了。阿竹,明儿咱们就去照结婚照。对了,明天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 阿竹一转身,盯着杨逸的下巴问道:“照结婚照可以。但你得先跟我说,那是啥事?” “你就别问了,到时候就知道了。” “不行,有秘密不告诉我,我睡不着!”阿竹这时渐渐恢复了孩子的秉性,把嘴撅了起来。 杨逸顺手把她搂在怀里,呢喃道:“睡不着就跟我睡,你一定会睡得安安心心的。” 阿竹咬着唇一把将杨逸推开,有些生气地说:“想美事儿吧你!没结婚前,不许同房。这是我娘讲的。” “哟哟哟,还你娘讲的。那你跟我说说,咱俩是不是已经同房了?还有,你娘真跟你这么讲吗?你离开你娘的时候还这么小,就这么小。这么小,娘就跟你说这个?”杨逸上前拥着她,一边比划,一边逗她开心。 阿竹的脸忽然阴沉了下来。被赵羽侵犯的事实,就在这一刻,又开始折磨着她的心扉。她感到很自卑,更很害怕。她知道自己已经怀孕了,而肚子里的那条生命,却是赵羽留下的。如果赵羽继续纠缠,她该怎么办?如果姐夫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又该怎么办?她觉得自己很可悲,也很可恶,她根本就配不上杨逸这样的男人。 “好了好了,阿竹别生气。是姐夫错了,姐夫不该跟你开玩笑。”杨逸见阿竹脸上变幻不定,怕是伤了她的心,连忙温言哄道。 “不是,阿竹没生气,阿竹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嗯,你就让我回屋睡吧,待会儿蔻蔻要是醒了,她见不到我,又该哭了。姐夫,打明儿起,我就不叫你姐夫了。” “那你叫我什么?”杨逸惊奇地问道。 阿竹羞涩地拭着泪痕,低着头说道:“现在不告诉你,赶明儿你就知道了。” 蔻蔻安安静静的,连呼吸都是那么匀称悠然。阿竹躺她的身边,却怎么也睡不着觉,不争气的眼泪陪了她一夜。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流泪,是喜悦还是忧伤? 她想起了她上学那会儿,杨逸每天都在学校门口等她。她想起了他送给自己的那条梅花肚兜,而这条肚兜,她一直都珍藏着,一次都没舍得穿。每次看见它,她都会有些脸红,真猜不透姐夫怎么会有这么一件东西带在身上。难道他有这个嗜好?还是…… 可不管怎么讲,杨逸在她的心里,并没有因为这个而变坏。相反,随着阿竹一天天的长大,她越来越惦记着这个曾经送她这件礼物的大哥哥。可杨逸毕竟是她的姐夫,纵是心里惦记,她也不能往那个方面去想。 在她来这里之前,徐文冠曾经代表地委找她谈过一次话。让她留在杨逸的身边,对他进行考察,将来有可能吸收到我党的阵营中来。如果有必要,还可以以夫妻的名义开展地下工作。 阿竹很矛盾,组织上分配的任务,她必须坚决执行。可杨逸是她姐夫的这个事实,却令她很为难。她深爱着杨逸,但同时也深爱自己的姐姐。就算姐姐已死,杨逸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把这事给放下。结为夫妻,对阿竹来讲,只是一个美梦罢了。 可就在刚才,杨逸向她求婚了,他的确是向她求婚了。阿竹的梦,终将变成现实。 可她到底还在担心什么呢? 蔻蔻开心得不得了,霸在他的身上一直不肯下来,连吃饭都是坐在杨逸的膝盖上的。 阿竹随便吃了几口,提着菜篮就要出去。杨逸叫住了她:“阿竹,咱不是说好今天去照相的吗?你怎么给忘啦?” “没有,我没忘啊!这不,我得先去买菜。去晚了,菜就不新鲜了。照相的事儿,等我回来再说,好吗?”阿竹笑着说道。 一边,蔻蔻高兴得直拍手。“哦——哦——拍照片咯,拍照片咯!” 可阿竹这一去,就是一上午,直到临近中午,她才拎着一篮子菜回家。问她出了什么事,她也没说。但从她的眼睛里,杨逸还是看出了点什么。 “阿竹,你去找徐叔啦?徐叔不同意咱们的婚事?”杨逸抱住阿竹的后腰问道。 “哪有?我没去找他,咱们结婚,关他什么事呀!哎,我这正洗菜呢,别搂着我好不好。”阿竹挣扎道。 “不,我就不放手。昨晚,你说从今天起,就不再叫我姐夫了。可这倒好!打早上起床,一直到现在,‘姐夫’倒是一声没叫,改称‘哎哎哎’了。总不会一辈子都叫我‘哎’吧。”杨逸不顾阿竹的反对,把脸凑到她的耳边厮磨着。 阿竹扭过头,侧目问道:“那行,我叫你逸哥,‘逸哥’总成了吧?” “那多生分哪!不行,叫老公!”杨逸一边抗议,一边把手伸进阿竹的胳肢窝吱痒她。 阿竹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然后一转身搂住了杨逸的脖子,满怀深情地望着他的眼睛。“老公,你这是第二次向我求婚吗?” “嗯!是!是求婚,我这是正式在向你求婚。郑竹吟小姐,你愿意嫁给杨逸先生为妻吗?” “愿意,我愿意!”阿竹的眼睛绽着泪花。 她爱杨逸,她想嫁给他,一辈子都跟他在一起。可就在上午,徐文冠拒绝了她的结婚请求。她甚至对徐文冠讲,她和杨逸的婚事也是苏婷生前的愿望,可依旧没有得到他的批准。她感到很失落,深爱一个人,为什么会这么难? 就在杨逸抱住她之前,她还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可就在这一刻,所有的顾虑,都被这份爱情给融化了。她要爱他,她要勇敢地去爱他。 第一百一十二章 巧妙的搅局 吃了午饭,杨逸抱着蔻蔻,和阿竹一起就去了夫子庙。可还没到西市,就被身边一个人给叫住。“杨逸,你这是上哪儿去啊?” 杨逸定睛一看,却是陈良玉,他俩倒是有大半年没见面了。 他忙把蔻蔻放下,让阿竹领着,又把陈良玉扯到一边。“我正找你呢,你个王八蛋,把我岳母还给我!”杨逸压低了嗓门狠狠地说。 “什么你岳母?你什么岳母?还真是奇了怪了,你连老婆都没有,哪来的什么岳母!”陈良玉甩开他的手,冲他嚷道。 “嘘!小点声。上回当着阿菊的面,我都没好意思问你。你吼什么,瞎起劲什么!喏,看见没有,她是郑家的女儿。我跟郑家的女儿结婚了,那她的妈妈,是不是就是我丈母娘?快点!快把我妈还给我!”杨逸再一次揪住他。 陈良玉远远地看了一眼阿竹,见那姑娘的确与杜迎霜长得有几分相似,心里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眼珠咕噜噜一转,满脸堆笑道:“哟,那可真是恭喜你了。弟妹长得倒是水灵水灵的,嗯,挺好!虽说你长得不怎么地,却也算是郎才女貌了。啊哟,这连孩子都有了!行啊杨逸,下手可真够快的呀!佩服,兄弟佩服!” “别说这没用的,你还不还!”杨逸盯着他脸上那堆肉,恨不得把他给吞下去。 “还什么还哪?老实告诉你,我爹纳了杜迎霜,那是明媒正娶的。这么一来,那咱俩倒是攀上了亲戚,你得叫我一声大舅子。”陈良玉一脸的坏笑。 “去去去,谁跟你亲戚!要不是看在你曾经救过玛丽的份上,我准大嘴巴抽你!告诉我,你家在哪儿?我想带着阿竹去见见我妈。”杨逸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不能破坏组织内部人员之间的关系,把心里的火勉强忍了下来。 陈良玉见杨逸不依不饶,便勉为其难地告诉了他家的地址,并答应他即刻去他家看看。末了,杨逸还警告他,不要在阿竹前面乱说话,否则,就对他不客气。 于是,几个人一起,一边闲聊,一边继续赶路。 他们走着走着,就到了兰泽照相馆的外面。这时,陈良玉忽然神秘地对杨逸说:“奇怪,今天夫子庙这片咋那么不对劲呀?鬼子会不会有什么行动?” 杨逸自然也看出了事情有些蹊跷。马路上的便衣,有许多老面孔。当然,那些便衣,也认得他,因为他们全都是汤阿四的手下。“不好!先哥和阿兰姐都在里面。良玉,你说鬼子会不会是冲着他们来的?”杨逸低头问道。 “真的假的?杨逸,这事咱可不能不管啊!告诉我,他们在哪儿?”陈良玉瞪着眼睛,下意识地摸了摸腋下的手枪。 “怎么着?你想动武哇?没看见那么多便衣吗?动动脑子,别人都没见着,自己倒搭上一条命,还把先哥他们给害了。”杨逸向他使了个眼色,警告道。 “咦!你可别小瞧我,咱们也算是出神入死的兄弟,跟你说说也不打紧。兄弟我现在是军统南京站第一情报组组长,做事能这么不过大脑吗?说实话,有些年没见到先哥了,真怪想他的。走,我们进去看看去!”说罢,陈良玉搭着杨逸的肩膀就往前走。 “等等!出事了。你看,好几拨人都摇头从里边出来。说明什么,说明里面的服务很不周到。这像是给人拍照该干的事吗?”杨逸生生地把陈良玉拉住了。 陈良玉不解,疑惑地问道:“可那又说明什么?” “你难道不觉得这是一个圈套吗?日本人正等着某人往里跳呢。良玉,咱不管那人是谁,必须得把这个局给搅了,不能让日本人的诡计得逞。如果处置得当,或许还可以帮先哥脱离危险。”杨逸一边说着,一边又环视了一下四周。 这时,蔻蔻在一边叫着喊着要吃糖葫芦。阿竹抱着她连哄带骗,说那玩意不卫生,回头买些荸荠回家做成糖葫芦吃。 杨逸正想着对策,听不得孩子叫唤,便从兜里拿出一叠钱,递给阿竹。“孩子要吃,给她买就是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去,今天爸爸请客,请你们吃糖葫芦。” 就在这时,他斜眼瞧见有两个男子正在街头晃着,四只眼睛几乎同时斜盯着他手上的钱。杨逸心里默默一动,又掏出两根金条放在阿竹的手里。“老婆,这个家以后就是你做主了。钱我有的是,咱不缺钱。但是有一条,你千万别给我省,你省我跟你急啊!” 阿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骂道:“不显摆会死吗?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啊!走,蔻蔻咱们走。” “哎,这就对了嘛。买好糖葫芦先去兰泽照相馆等我,我跟良玉在这里先说点事。”杨逸说着话,又悄悄地看了那两个男人一眼。那俩人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阿竹的手,不,应该是没有离开过阿竹手中的钱。 陈良玉在一旁不停地冷笑,嘴上还讥讽道:“瞧你个得瑟样,一会儿见了你丈母娘,是不是还得送大把大把的银票啊?嘿嘿,那我可是发大财了。” 杜梅坐在照相馆对面的茶楼包间里,看见了楼下的一切。 按照她的想法,她会在适当的时机朝马路上开枪。她的枪声一响,便衣们就会从各个角落冲出来,去抓捕嫌疑分子。到那时,场面一定会失控。地下党组织也就知道这里已经出了事,进而会去调查刘泽先暴露的前因后果。至于郑兰吟,虽说她是自己的妹妹。可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她都不能出手去救她。因为,她已经叛变了。 但事情完全出乎了杜梅的意料,杨逸众人竟然在这个最不适宜出现的时候,来到了这里。她暗暗地摸着裤兜里的枪,心里是矛盾重重。 开枪吧?她怕杨逸他们会遇到什么意外。不开枪?可他们万一进去,那就更是说不清了。 当阿竹抱着蔻蔻走进照相馆的时候,她也曾想过开枪。可这样一来,阿竹的嫌疑岂不是最大?到那时,可能把阿竹也给害了。 但阿竹的身后,两个鬼鬼祟祟的人还是引起了她的怀疑。这两个人明显不是便衣,倒像是伺机作案的扒手。他们怎么盯上阿竹了?难道,杨逸和陈良玉竟然一点都没看到?杜梅想到这里,不禁往楼下看了一眼。见杨逸正和陈良玉聊得热乎,根本没有顾及到阿竹身后的危险。杜梅的心狂跳了起来,连攥在手里的那支枪,也渗出了一丝冷汗。 可阿竹刚走进门,身后的两个贼往前一蹭,就挨到了她的身边。其中一人夺了她手中的包,另外一个顺手将她推了进去。 “钱!我的钱没了!你们抓着我干嘛呀,他们抢走了我的钱,你们快去抓啊!”阿竹的声音从照相馆里传了出来。 杜梅急得把枪掏了出来,打开包厢冲下楼去。 话说杨逸和陈良玉听到阿竹的呼声,飞步往照相馆跑。跑到照相馆门口,陈良玉接着还要往前跑。杨逸一把把他拉住,使劲地把他推进门,低声喝道:“怂样!刚商量的事,转眼就忘了!人少,麻利点;人多,稳住啰。千万别开枪!”说完,他脚不停歇,一路追了下去,嘴上还高声喊道:“站住!再不站住我开枪了!” 这时,躲在各个角落里的便衣纷纷追了过来。他们一边追赶着,一边还朝天放枪。“抓住**,别让那两个人跑咯! 杨逸跑了一段路,叉着腰喘了几口粗气,然后逆着混乱的人流,往回挤去。 等杨逸挤到照相门口的时候,那里已被围的水泄不通。等他好不容易挤进去的时候,只见陈良玉正同屋里的几个人在费劲地解释。“太君,你要相信我,她可真是我妹。她钱包被人抢了,被人推到里边来的。不是什么**,我保证!” “你的,良民证的有?”便衣不听他解释,就只管他要良民证。 “哟,这不是大冢太君吗?怎么,你们这是……哎我说,你们抓我老婆干什么!快放手,快放手!”杨逸上前就要抢人。 大冢把手一横,把他拦了下来。“你老婆?你老婆不在家的干活,跑这里捣乱的干活!我要抓回去审问审问。” “别别别,太君,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这不,我们今天来夫子庙逛逛,可没想干什么坏事。我老婆有些面生,您可能还不认识。不过,再怎么说,咱都这么熟了。以后您到我府上多坐坐,不就全知晓了。”杨逸一边拱手作揖,一边暗暗观察着屋子里的每一个人。 他见郑兰吟两眼呆滞地坐在那里,倒像这眼前的一切,全都与她无关。可令他不安的是刘泽先竟然不在这屋内,难道,这里果真出了事? “巴嘎!什么老婆老婆的!她的是你老婆,那杉内雅子小姐算你什么人?”大冢一把揪住杨逸的胸口,两眼冒着火。 “坏了!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杨逸心里暗暗叫苦,连忙摆出一副油滑的腔调说:“杉内小姐那可是我的女王,我的偶像!在中国,男人可以有很多老婆。连睡过一觉的,那也叫露水夫妻。夫妻知道不?夫妻关系指的就是那种关系。哎,对了,还有小二小三,小五小六什么的,那都是老婆。只要有那么一腿,咱这儿都管她叫老婆。” 大冢皱了皱眉,深为杉内感到不平,真不懂她这么优秀的一个女人,怎么会对这个下作之徒如此的上心。可他依然想弄清楚阿竹的身份,便追问道:“你的,不要在这里胡说。她到底是你什么人?你不老实告诉我,我就把她带走!” “保姆,孩子的保姆!这你们那谁,哦,梅川小姐她知道的,他老公经常来我们家带孩子串门。”杨逸这下总算早回了思路,关键时候,把说出去的话给收了回来。 “好吧,我会向梅川阁下问清楚的,人,可以带走了。”大冢一摆手,两个便衣便把搭在阿竹肩上的手给放了下来。 “哎,谢谢太君,谢谢太君。”杨逸一边给众人鞠躬,一边又偷偷打量了阿兰一眼。 第一百一十三章 徐文冠的难处 所谓关心则乱,这话用在当时杜梅的身上,真是一点也不为过。她在楼上已经察觉阿竹将遇到危险,就不顾一切地冲下楼来。可令她意想不到的是,下楼之后,外面的场面一下子变得混乱不堪。她亲眼看见,杨逸正同那群便衣在追逐那两个扒手。这一路追逐下去,可就苦了沿街叫卖的小贩了。事起仓促,他们根本没有时间闪避。一时间,各式各样的行当弃了一地,满街都是叫骂声。 可这一切倒算不了什么,真正让杜梅清醒过来的,还是那几声枪响。枪响过后,杜梅突然意识到,这不正是她所需要的结果吗?她现在唯一要担心的,就只有阿竹的安全了。 于是她混在围观的人群当中,观察着事态进一步的发展。目睹着杨逸和大冢周旋的全部过程,并顺利地替阿竹解了围,她这才放心。本来,大冢若是不放人,她很有可能会忍不住出面解围。可这是下策,因为陈良玉也在现场。她和杨逸之间,经历了多次生死考验,多少两人之间会有一些不言而喻的默契。可陈良玉不同,她对他的身份一无所知,但这人偏偏曾经喜欢过她。她的突然出现,一定会让陈良玉产生怀疑,万一刨根问底起来,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等阿竹他们几个平安地出了照相馆,杜梅也悄然消失在人群当中。这件事情,她后来每次想起来,都会忍不住发笑。“让扒手来搅局,亏他杨逸想得出来。小逸,我真服了你了。” 兰泽照相馆里,一脸铁青的大冢平治颓然坐在椅子上,他不得不接受这次诱捕行动失败的结局。 过了一会儿,汤阿四率领便衣们揪着那两个扒手赶了过来。大冢气得直扇汤阿四的耳光。汤阿四哪肯就这么算了,出了门就嚷嚷,要到警备司令部去讨说法。 末了,菊池浩二跟他的上司小林吉四郎使了个眼色,小林会意,上前征求大冢的意思。大冢气急败坏地说:“留下来让支那人看笑话么?撤,赶紧给我撤!” “那这……这个女人?” “带回去,我和小西还有话要问她。” 话说徐文冠当天的心情很不平静,大清早就被阿竹的结婚请求搅得心神不宁。杨逸的表现他是知道的,不光知道,而且还是一清二楚。对杨逸是军统的人,先前只是凭着他和周铮之间的师徒关系来猜测。可现在,这种猜测已经被赵羽那边传来的消息给证实:杨逸的确是军统的人,而且是军统南京站第二情报组组长。你说阿竹在这节骨眼上提出要跟杨逸结婚,他能答应吗? 他总觉得这是个原则性的问题。一方面,上面要求要对杨逸进行考察;一方面,他还得避免国民党特务借机渗透。如将革命同志的终身幸福,去换取一个极为冒险的争取计划,那他是万万也做不到的。他严肃地对阿竹说:“丫头,干革命工作是残酷的。我不可能会同意你的结婚请求。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下赌注。你在用你一辈子的幸福,去赌杨逸是不是好人。你说,这有意义吗?” 阿竹伤心地走了。看着她楚楚可怜的身影,徐文冠隐约感到,自己可能在杨逸的问题上,出现了判断上的偏差。他这时也拿捏不准主意,便亲自写了张纸条,用信鸽传了出去。在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可能通过电台,向二支队党委发送请示了。因为,他得照顾阿竹的情绪,在这关键时刻,不能让这丫头在思想上产生不必要的波动。 可飞鸽传书这一原始的传递工具,真有那么可靠吗?二支队现在已渡江北上,茅山根据地敌后斗争的环境又异常的艰苦复杂。他这个请示,能否顺利地送到粟司令的手上,这还是个不小的问号。 徐文冠也不是一个独断专行的人,虽说自他上任地委副书记以来,经常会表现出一些“家长作风”,可他的出发点还是好的。他甚至在想,如果上级党委不能尽快作出回复,他将在三天之后的党委会议上,把这事提出来,让大家来作个选择。 “出去联络的人,就差七伢子一个没回来了。”徐文冠看了看手中的怀表,表情有些凝重。 “不……不好了,四哥。兰泽照相馆出……出事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徐文冠刚惦记着专门联络刘泽先的七伢子,七伢子就跑来报恶讯了。 “什么不好了,坐下慢慢说!”徐文冠严肃地问道。 “今天……今天中午,我去联络刘泽先,可那边出了事,正抓贼呢。我我我……”七伢子显然脑子有点乱,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说得明白。 徐文冠立刻感到事态的严重,他皱了皱眉,说道:“别说了!你给我在屋里呆着,哪儿都不许去。”说罢,他披了件风衣,快步出堂,就往钞库街赶。 他一来到杨逸开的那间诊所,便把夫子庙那边的情况以及他的猜测对章文功说了。章文功不敢怠慢,放下手中的活,去找顾效寅,并让徐文冠回去静候消息。 回来之后,徐文冠焦急在屋子里等着,不时地向七伢子询问当时街上的情形。七伢子说得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说场面非常混乱,便衣们还开枪了,据说是抓了两个毛贼。最后,他还煞有其事地说起杨逸和阿竹也从照相馆里出来。 “什么!他们去照相馆干嘛?难道也叫特高科给盯上啦?”徐文冠一听立刻坐不住了,心里直骂:“胡闹,简直是瞎胡闹!没事跑照相馆干嘛?丫头,你这不是添乱嘛。” 七伢子一头雾水地看着徐文冠,有些猜不透他的意思。只见徐文冠来回踱了几圈,不耐烦地冲他摆了摆手。 七伢子出去了,徐文冠只能坐等着干着急。他唯一指望的,就是章文功能不能给他带来有价值的情报。因为他知道,在宪兵队里,有个翻译和章文功的关系特别好。 大半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章文功终于出现了,他一头是汗地跑了进来。“刘泽先夫妇双双被捕,郑兰吟已经叛变。四哥,你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等等!你的意思是刘泽先还没有说?是不是?”徐文冠追问道。 “是的,四哥。可万一他说了,那就来不及了!”章文功焦急地说道。 徐文冠这时反而镇定了下来,他示意章文功坐下喘口气,然后说道:“是应该做好撤离的准备,但不是现在。老章,你时刻与里面的人保持联系,一有情况,随时向我汇报。现在当务之急,七伢子必须安全转移出去。郑兰吟认得七伢子,但她并不知道他是我们妙春堂的人,这就好办了。对于刘泽先,我们应该尽快组织营救。我待会儿重新布置,联络党组成员今晚紧急碰头,商量对策。老章,今晚的会议,你就不要参加了。” 章文功走了,徐文冠又安排七伢子化了妆,往茅山方面转移,自不多说。可紧急碰头会上,大伙的意见,却是前所未有的不一致。 在会上,徐文冠提出了两件事情。 一是刘泽先的营救问题,众人讨论来讨论去,一直没有一个可靠的方案。嘴上都说要救人,可一提方案,没有一个说得上来。有几个居然摩拳擦掌,说要硬闯宪兵队,武装营救刘泽先。 徐文冠看着这些平时工作在各个不同战线的同志,有些哭笑不得。他们有的是教书的,有的是开书店的,还有的做着小买卖。别看平时地下工作干得出色,可要说起怎么救人,也只能是表表决心罢了。他这时多想赵羽在他身边,帮他出出主意。隐约之中,他甚至觉得,就算杨逸在这里,也比他们管用得多。毕竟,这小子还是干了几件漂亮活。 就这样,营救刘泽先的事就这么搁置下来。不过有一点倒是肯定的,那就是大伙都没有放弃刘泽先。这让徐文冠多少感到一些安慰,他打算开完会,回去再好好想一想,怎么样才能让刘泽先脱离魔爪。 接下来就是阿竹的婚事。他倒没有明说,只是说我们的一个同志,和一个双重身份的军统特务正在发展恋爱关系。为了保密起见,暂不公开姓名。几个先前被发展为洪武堂成员的,隐约猜到那人就是杨逸。所以他们首先叫好,他们说这件事,意义非常重大。一方面这意味着统战工作的巨大突破;另一面,在群众基础相对较好的洪门里面,可以为我党树立积极的正面形象。但还有多数声音是反对的,他们说既然那人是国民党特务,那就绝不可靠,绝不能吸收到革命队伍中来。于是,两种声音并起,你来我往,大有上纲上线,燎起党内斗争之势。徐文冠一看局面有些失控,便及时制止了他们。 “唉,丫头啊,你得理解我,徐叔我可真是很为难啊。”开完会,他不由得暗自嗟叹。旋即,他又想起了杨逸,直觉告诉他,杨逸一定能有办法,来解开他心中的结。“嗯,对了,杨逸既然已经回来了,我何不先去会会他。看看他对营救这件事,会有什么好的想法。”徐文冠心念一动,就没有直接回妙春堂,而是趁着夜幕,往井水弄走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母女相见 可是杨逸与阿竹此时并不在井水弄,他们此刻正在燕子矶附近的一座小院子里。这里是陈良玉在南京安的家。 这一路上,阿竹因为受了些惊吓,一直闷闷不乐。嘴上不说,心里多少有些怪罪杨逸,怪他不该在大街上显露财物。“哎,我说你们这是要到哪儿去?我累了,想回家了。”阿竹蹙着眉头不快地说。 杨逸知道她生气,这时带她去见母亲,可能会比较唐突,何况还是在陈良玉的家里见面。阿竹能接受母亲改嫁的现实吗? “阿竹,你别生气,我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个可怜的妈妈,她的孩子被人绑架了,又欠了一身的巨债。后来,为了生活,她被迫改嫁。你说,这样的妈妈,她的孩子还会认她吗?”杨逸不动声色地试探道。 阿竹随口答道:“会,当然会。天底下哪有不认亲娘的孩子!” “那好,那咱现在就去见见这位母亲。” 阿竹待要问个究竟,可杨逸却追上陈良玉,和他搭讪去了。 “良玉,这些年你都做什么生意?” “我嘛,特简单,就是倒腾倒腾药材……” 陈良玉的院子不大,仅比原先郑家的院子大那么一点。可院子里的摆设,却同原来一模一样。也有梅花,也有斑竹,还摆着许许多多的盆栽。 阿竹一踏进院子,就被眼前的景物给惊呆了。这太熟悉了,她仿佛一下子回到了童年,回到了那个天真烂漫的岁月。可眼前的一切,她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恍如隔世。而这“恍如隔世”,又给她带来一种莫名的怯意。她紧紧攥着杨逸的手,身子无力地靠在他的身上,脚步已经迈不开了。 “阿竹,别这样,咱妈在里头。” 杨逸的声音沉稳有力,特别是“咱妈”二字,让阿竹瞬间体会到了温暖与勇气。她用期待的眼神望着杨逸,在杨逸的搀扶下,慢慢走进了屋子。 可他们第一眼见到的,并不是杜迎霜。迎接他们的,是一个五十来岁,梳着头髻的半老太婆。圆圆的脸上,突出的颧骨下面,横着两道极不对称的肉。特别让人感到不舒服的,是她那双三角眼,透着一丝狠辣和冷酷,仿佛能洞穿你的心。 阿竹被她看得低下了头,心里一阵激灵。 “毛婶,去把夫人叫出来,有客人来了。”陈良玉吩咐道。 过了一会儿,毛婶便把杜迎霜领了出来。 阿竹一见到母亲,顿时浑身发颤。杜迎霜的模样,连杨逸都感到有些心痛。在他的记忆里,她是个美丽的妈妈。姿色与气质,应在夏洛蒂之上。如果她不是杜梅的母亲,他可能会搞不清她的年龄,甚至还会对她想入非非。 可眼前的这位妈妈,眼神呆滞无光,脸色苍白憔悴。难以述说的沧桑,在她的眼睛旁边,刻上了几道深深的皱纹。她明显老了,先前在杨逸心里的那种神秘气质,已经荡然无存。年近四旬的她,此刻,更像是一具披着皮囊的躯壳。 “妈,我是阿竹,我是阿竹啊!”阿竹再也忍不住了,抱住杜迎霜就哭了起来。 “阿竹?真是我的阿竹吗?我是在做梦吗?阿竹,我的孩子——”杜迎霜这才回过神来,搂着阿竹放声痛哭。 “怎么回事?陈良玉你怎么回事?我妈怎么成这样了?你说!”杨逸揪着陈良玉质问道。 “兄弟息怒,这可真不赖我。自从我爹去世之后,她就这样了。那时,她患了一场重病,我爹为了照顾她,没日没夜的伺候。后来实在扛不住了,也病倒了,这一病倒真不得了。哎,也是我爹他没福分,就这么去了。自打那以后,二娘的精神就变得时好时坏。兴许是思念我爹的缘故,毕竟夫妻一场,有了很深的感情吧。”陈良玉没有挣扎,只是微微摇着头。略显无奈的语调,显得那么自然,那么坦荡。 杨逸悻悻地放开他,也不好再质疑什么。先前的种种猜想和传闻,在他心里,忽然全都让他给否定了。他宁愿相信陈良玉所说的话,宁愿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晚饭以后,杨逸和陈良玉在外屋聊天。他们所聊的内容,基本还是围绕着生意上的事。陈良玉满唾沫星的一番吹嘘,让杨逸看得很是恶心。“什么药材生意?郁德药堂的生意,怎么让你陈良玉给接管了?就算你不说郁德药堂的名号,难道我会不往心里去?等着吧,陈良玉,等把日本人赶走了,我一定要把这事给弄清楚。到时候,你可别怪我心狠!” “良玉啊,你这脸上的疤是怎么回事?看样子也不像是刀伤,倒像被女人的指甲给划的。上次我一直想问你来着,可没来得及问。”杨逸忽然话锋一转,把眼睛盯到了陈良玉的脸上。 陈良玉马上有些不自然起来,他嘿嘿干笑了两声,说道:“我说我和一个寡妇偷情,让她给留的记号,你会相信吗?” 这话说得很狡猾,一时竟让杨逸没法再问下去。他总不能再刨根问底,去探听人家寡妇的*,那和毁人名声有什么区别。 阿竹随她母亲进了卧室。 这是一间阴暗的屋子。朝北的窗子小小的,裱着一层深色的窗户纸。屋子里乱糟糟的,根本不像是一个女人该住的地方。唯一还算清爽的,就是床头边摆放的那张老式梳妆台,干净的梳子,干净的发夹,还有那面被擦得一尘不染的铜镜。这就是杜迎霜平时睡觉的地方。 “妈,这屋子里怎么有股霉味?我帮你开窗换换气。”一进屋,阿竹就闻到了一股令她头晕目眩的味道,她赶忙上前开窗子。谁料,那窗子竟然纹丝不动,怎么也打不开。 杜迎霜有些慌乱,忙拉住阿竹说:“别开了,毛婶怕有贼进来,把窗户给钉上了。孩子,不碍事的。来,陪妈说说话。你这些年还好吗?” 阿竹扶着母亲坐下,一边收拾乱成团的被褥,一边说:“我挺好的。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找到阿菊了,她也挺好的。改天,我让她来见您。哦对了,和我们一起吃饭的男孩你认得吧?他是杨逸,就是杨少爷。我和他结婚了,不,是马上要结婚了。” “杨少爷……”杜迎霜失神地自言自语道,忽然,她紧紧抓住了阿竹的手,乞求道:“阿竹,那是你姐的男人!你放过你姐,放过你姐,妈求你了,求你了!” 阿竹的眼泪唰地一下流了下来,她哽咽道:“妈,姐姐死了,我姐她已经死了。” 杜迎霜蓦然推开她,缩在床脚不停地打颤。“不,阿梅她没死,阿梅她没死。我能听到她叫我,我能听到她叫我。” 阿竹心疼地抱着妈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好一直陪着她流泪。 过了一会儿,身后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阿竹小姐,请你出去。夫人累了,该休息了。” 阿竹回头一看,见毛婶手上端着一个托盘,那托盘上面还摆着几件不知名的东西。阿竹不知道那是什么,反正那东西她从未见过。 “不行,今晚我得在这儿陪我妈。我明天就把我妈接回去,不能在这里受你欺负!”阿竹勇敢地迎着毛婶那冷酷的眼色。身为一个做女儿的直觉,她感到母亲在这里受到了迫害,受到了这个恶毒女人的欺负。 毛婶没有理会她,只是拿那双三角眼一声不吭地盯着杜迎霜。 杜迎霜忽然站了起来,对阿竹说道:“阿竹,听话。妈晚上会犯病,很吓人的。毛婶知道该怎么照顾我,你放心吧,妈不会有事的。” “妈——” “听话。” 杨逸轻捏着蔻蔻的耳朵,好不容易把她哄睡了。阿竹紧紧地抱着杨逸,把脸贴在杨逸的后背上,一声都没吭。 杨逸把脸转了过来,拥着阿竹那娇小的身子说:“怎么?见了妈妈,激动得睡不着了?” 阿竹凝视着杨逸的眼睛说:“老公,你真好。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妈妈?可你为啥不早告诉我,害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我有说呀,谁叫你这么笨,听不懂我的话。阿竹啊,老实跟你说吧,我其实一直都在打听咱妈的消息。在咱这关系没定下来之前,我就已经把她当成我亲妈了。”杨逸一本正经地说道。 “那好,既然这样,我想把妈接到我们那儿去住,你不会不同意吧。” “同意,我真巴不得呢。你说今后有咱妈在,别说蔻蔻了,就算咱俩有了孩子,她都得忙活坏了。高兴!那多好啊。”杨逸一脸坏笑,手脚开始不安份起来。 阿竹满脸通红,睁脱他的手说:“这是在人家家里,你别放肆啊,我是说正经的,讨厌!哎,可我妈好像不太乐意啊,老公,你说该怎么办?” “不乐意?妈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只是,我总觉得,妈好像很怕那个老妖婆的。那老妖婆的眼神真的好吓人。”阿竹说着不禁有些心毛了起来。 “别瞎想了,阿竹,也许咱妈也有什么难处。明天我给她号个脉,开上几副药,调理调理。等她病好了,自然会到咱家来了。”杨逸笑着说道。 过了一会儿,阿竹有些困了,眼睛渐渐闭上。杨逸见她那长长的睫毛很是迷人,忍不住在她眼睛上亲了一口,温柔地说:“阿竹,你真美。我一定给你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阿竹忽然睁开眼,神情有些慌乱。“不要,我不要什么风光体面的婚礼,我只要你对我好,对咱妈好就足够了。” 杨逸有些不解,问道:“为什么?结婚是女孩子一辈子的大事,我要是不办得像模像样的,可怎么对得起咱妈呀?” 阿竹连连摇头,恳求道:“老公,求你了。我的身份你也是知道的,不能这么招摇。” “那好,咱就叫上咱妈和妙春堂的一些老人,哦,还有章叔他们,低调点,低调点。” “不,老公,你听我的好吗?我等不及了,就想马上结婚。来这儿的路上,我看见一个小教堂,咱们明天就去那儿,把婚礼给办了,就只带上我妈。行不行嘛,老公。”阿竹把头埋进杨逸的胸口,撒娇起来。 杨逸捋着她的头发,心里满是疑惑:阿竹为什么不肯公开婚礼呢?难道说,在结婚这件事上,阿竹还畏惧组织给她所带来的压力? 第一百一十五章 简单的婚礼 第二天一早,杨逸给杜迎霜把了脉,开了一个方子交给毛婶。毛婶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也不搭理他。陈良玉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这才恭敬地退了出去。 “妈,我和阿竹今天准备去教堂结婚。您一定得去,去见证我们的幸福。”杨逸轻轻地对杜迎霜说道。 杜迎霜的眼睛一直都慈爱地看着阿竹,浑然没把杨逸的话给听进去。 阿竹柔声地说道:“妈,您一定会祝我们幸福的,是不是?” 杜迎霜微笑着,点了点头。 “婚礼以后,我接您过去住。妈,阿竹一定好好照顾您。”阿竹接着说道。 杜迎霜忽然脸色一变,惊恐了起来。“不,我不去!我哪儿都不去!”说罢,浑身就开始瑟瑟发抖了。 阿竹鼻子一酸,扑在杜迎霜的怀里直哭。害得蔻蔻也哭了起来,她不停地摇着阿竹的手哭喊:“姐姐不哭,姐姐不哭。” 杜迎霜轻抚着阿竹的脸,神志开始清醒起来。她亲吻着阿竹安慰道:“孩子,别哭了,妈有病。等妈病好了,我一定去,我一定去。咦,这小姑娘是谁呀?她怎么叫你姐姐?” 阿竹连忙抹了抹眼泪,把蔻蔻的手交到杜迎霜的手中。“蔻蔻,叫婆婆。” 蔻蔻懂事地叫了声,惹得杜迎霜开心得直笑。她捧着蔻蔻的脸蛋说:“这孩子真漂亮,阿竹,她真像你们姐妹小时候那样。瞧,多乖哦。” 就这样,杜迎霜的气色渐渐好了起来,眼睛也有了一些光彩。她在杨逸和阿竹的搀扶下,走进了那所小教堂,参加了他们两人的婚礼。 在奏着福音的婚礼上,阿竹幸福地流下了眼泪。她深情地吻着杨逸,似乎忘记了在场的所有人。 而就在阿竹亲吻杨逸的那一刻,杨逸的脑子里几乎全是杜梅的影子,时而面带怒容,时而面含微笑;时而满目惆怅,时而垂泪忧伤。他仿佛觉得,他嘴边的那份湿润,有些苦涩。从阿竹脸上流下来的泪水,竟然化作对阿梅的思念。 在教堂中做礼拜的人,包括陈良玉,几乎每个人都露出了祝福的笑脸。唯独只有杜迎霜,表情凝重,心事重重。在她的心里,还一直不肯接受杜梅已经不在了的“现实”。 婚礼过后,陈良玉给他们叫了车,还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递给阿竹。 杨逸客气了几句,陈良玉不乐意了,不无嘲讽地说:“哟,这有你什么事啊?我给我妹子红包,教你推什么推啊!一边去!” 阿竹满脸通红地收下钱,眼睛却满怀期待地望着在一旁发呆的母亲。 他们的婚礼,就这么悄悄办完了。也许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就是这场简单的婚礼,给杨逸,给阿竹,都带来了不小的麻烦,而且还是致命的麻烦。两年之后,杨逸甚至为此后悔莫急。一方面,后悔不该跟阿竹结婚;另一方面,他又极为矛盾地,嫌这婚礼办得太过草率,给他和阿竹之间留下了终身的遗憾。 郑兰吟再一次被带到宪兵队的第三审讯室,这里,就是她恶梦开始的地方。 就在昨天下午,在这里,当那群面目狰狞的禽兽扒光她衣服的时候,她彻底崩溃了。她绝望地哭喊着,乞求他们放过她。但这没能阻止悲剧的发生,相反,痛若断肠的哭声,更是激发了他们的兽性。郑兰吟麻木了,她觉得自己已经不配做一名预备党员,不配做刘泽先的妻子,不配做一个清白的女人。 她已不记得,那帮畜生是在什么时候离开她的。只记得那个面色白皙的日本军官,托起她的下巴,用他那戴着白色手套的手,给她轻轻擦去脸上的汗和泪水。 “郑小姐,你现在想通了吗?如果还没想通,我会让更……” “我说——我说——”郑兰吟不敢想象,那军官后面要说什么,她只能答应他,好让自己不再受那帮混蛋的欺辱。 军官满意地点点头,又向身后那个中国人说了几句。 “郑小姐,只要你说出来,我们绝不为难你和你的丈夫,就连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会绝对的保密。你可以继续做你的刘太太,继续做刘先生的妻子。”翻译传过来的话,像是一根细细的稻草,让身陷囹圄的她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 可这已经是第二天了,刘泽先还是没有被放出来,她感到自己被愚弄了。隐隐约约中,她觉得自己所付出的代价,或许根本不能让丈夫脱离魔爪。相反,正是因为自己的不坚持,可能会给刘泽先带来灭顶之灾。 她又一次绝望了!看着审讯室地上铺着的那块白色垫子,巨大的恐惧,如洪水般扑面而来。 大冢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郑小姐,你的不要害怕,这只是一个例行询问。你的,现在已经是我们大日本皇军的朋友,那就是我们的客人。你在这里先等的干活,我有事去去就来。”大冢的中文不是特别好,好歹郑兰吟也能听懂。但她现在最不愿看到的,还是那个白白净净的日本军官。那张白白净净的脸,在她看来,整个就是一张魔鬼的脸。 “什么?行动失败!”小西秀长放下手中的案卷,腾地站了起来。 “小西君,人算不如天算。今天无缘无故冒出来两个扒手,把行动给搅黄了。都怪汤阿四,我真怀疑他是不是长着一双狗眼。这么重要的行动,他放着*不抓,偏偏跑去抓贼。你说这货混不混蛋?”大冢一脸苦笑道。 “汤阿四!谁让他去的!支那人不可靠,你不会不知道吧!”小西咆哮起来,在小西跟前背着手来回走动着。 大冢平治见小西在不知觉间,又摆出以前那副上司的架子,有些不忿,便不阴不阳地说道:“这可是梅川小姐事先安排的,你难道忘了?更何况,汤阿四的便衣队,隶属丁默村的特工总部。唯一可以领导它的,只有梅机关。还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以华制华’,这是陆军总部一贯来的对华政策。要是没有这帮没骨气的中国人,我们能打到南京吗?” “梅川小姐,梅川小姐。”小西狠狠地重复了两声,忽然问道:“那两个贼,现在在什么地方?” “在汤阿四的便衣队。不过,我把郑兰吟给带回来了。小西君,你不是还有什么话想问她吗?”大冢提醒道。 “嗯,是的。大冢,麻烦你现在去一趟警备司令部,把小早川君请过来。他可是帝国一流的画师。有他在,就一定能把那接头的家伙给圈住。拜托了,大冢君!”小西的情绪变化得很快。刚刚还是狂风暴雨,转眼之间就雨过天晴了。 于是,郑兰吟在小西的淫威下,不得不再一次与他“合作”,把七伢子的样子描述了出来。“鹰钩鼻子,眼睛有点小,平头……” 之后,小西还大大方方地同她握手,留下了合影,并亲自护送她回照相馆。 郑兰吟自由了。可她的灵魂,却被牢牢地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 汤阿四翘着二郎腿,惬意地把玩着手中的两根金条。这是兄弟们从那俩扒手身上搜出来的,一起缴获上来的,还有阿竹随身携带的那个青格子小提包。据一个兄弟讲,这些东西是仁爱诊所那个杨医生的。 “嘿嘿,杨兄弟的金条,就是我的金条。不过,我可不能坏了兄弟之间的规矩。这些东西,我待会儿给他送过去。杨兄弟一定对我感恩有加,顺便把这两根金条送我也不一定。”汤阿四思忖着,把金条塞到嘴里咬了一口,眯着眼睛说道:“香,真香!这黄鱼的味道真他妈香!” “不——不好啦!队长,宪兵队把这里给包围啦!”一个便衣突然搅了他的美梦,神色慌张地奔了进来。 钞库街上,几个弟兄被小西枪杀的情景,顿时映入他的眼帘。他慌忙收起金条,整了整衣帽迎了出去。 “太君,您怎么来了?有事您招呼一声,小的随叫随到,嘿嘿,随叫随到。”他满脸堆笑,曲着膝跟着小西进了屋子。 “把人交出来吧,别让我动手!”小西背着手,两眼直溜溜地盯着墙上孙总理的画像。 汤阿四没办法,只好乖乖把那两个扒手转交出去。 小西倒是非常敬业,他随即现场办公,向那两人又仔仔细细地问了一遍,还把收缴的钱物给追缴了。 这下,杨逸的身份,又让小西秀长产生了怀疑。汤阿四的便衣队,为什么会误认为这两个扒手就是*?杨逸的出现,难道仅仅是一个巧合吗?这杨逸身上的谜,难道真的无解了吗?这个神秘的医生,就如同他本人的名字那么飘逸,那么难以让人捕捉。更奇怪的,他怎么突然成了杉内小姐眼前的红人,这同样让他感到无比的好奇。于是,小西打算找个机会去会会杨逸,看能否从他那里在问出些什么。 汤阿四看着宪兵队趾高气扬的背影,连连顿足,把小西秀长十八代的女性都给问候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