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招人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医圣薛崇来了长青山做客的消息在所有宗门皆炸开了锅。 翠谷医圣薛崇,这是多少宗门眼里的香饽饽,却因其不常与外人打交道的冰冷性子,以至于能请来做客的机会少之又少。 谁成想却被长青山捷足先登,登的还是长青山偏殿的足。 那个万事不理常居殿中的刑罚长老池语。 大家眼里,能请到薛崇来做客,池语眼下已然扭起了秧歌跳起了舞,将红绸挂满了山尖月夕宫。 一众人都红了眼眶捏拳头愤愤不平,势要踏平长青山,为着抢回薛崇而做出持续不断的努力。 —————————————————————————————————— ……其实连长青山的掌门谭允也无法从池语那儿得来一星半点的消息。 池语乃他大师姐,当年为照顾他也出了力,万不能不尊敬。可唤又唤不来人,他只得曲线救国,找了师弟林亓来。 林亓在主山头还要靠着摇摇摆摆的信鸽卑微给池语递信,一只鸽子歪歪扭扭飞过去,两只鸽子歪歪扭扭飞回来,其中一只身上绑着一枚红玉简。 谭允捡起来一瞧,红玉简是开书库的红玉简,这是在说他俩, “别吃饱了撑的找事干,没事儿多读读书。” 谭允:…… 罢了,师姐的爱消失了。 —————————————————————————————————— 长青山外热火朝天,长青山里,池语的徒儿莫启热脸正在努力地贴冷屁股,而一众事件的中心人物池语,此刻正恨铁不成钢地将莫启往殿外推:“逆徒!快从为师眼前消失!” “不嘛师父父!”莫启哭丧着脸,“您都说了我是您唯一的徒儿,徒儿这么小小一个请求您就当举手之劳答应了嘛!” “小小请求?!”池语险些被气歪了不存在的胡子,“你要为师把月夕宫让出来给薛崇请客,你把为师的地位放在哪儿了?!啊?你让为师蹲茅厕吗?” 莫启慌忙挥手表示这欺师灭祖的锅我不背:“师父徒儿没说让月夕宫,只是徒儿答应请以泽来作客,就,小小地拜托师父接待一下嘛……” 说着他就见缝插针要往里溜。 池语眼疾手快将人拦在殿外,气得直抠门框:“以泽都叫上了?我闭关这几年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被猝不及防糊了一巴掌的莫启呜呜道:“他算是徒儿的好友,徒儿都去翠谷做过客了,您也不能这么不讲人情不让以泽来是不是……” ……翠谷?作客?! 池语哆嗦着手不容拒绝地将莫启按在原地,嗓音发颤问:“你何时去的翠谷?” 莫启掰着指头算,老实道:“一年前。” 池语的声音如同在海浪里翻滚:“可有人看到过?” 莫启摇头。 池语颤抖着握住双拳。 孽徒,孽徒啊! 想来她推脱俗世活了几十载,好容易收了个小徒弟,谁成想自己这一世“清誉”尽数败在了这个傻憨徒弟手里…… 她与莫启在殿门口对峙,莫启想进殿,池语坚决不放行:“你可知薛崇是谁?” 莫启通红一张小脸要往里钻:“翠谷!医圣!” 池语咬碎一口银牙:“你既知其为医圣,又怎不知请他来长青山会造成多大轰动?” “我未非请他!是他自愿要来!”莫启不肯认输,鼓着眼睛和池语辩驳,“他知徒儿拜师于师父您,您又是长青山的刑罚长老,他说想来见见您。” 池语心头一跳,十分警惕道:“见我作甚?” “就是想见见徒儿的长辈!”莫启急得直跳,“诶呀师父,您就放徒儿进去罢,明儿个以泽便来了,徒儿总得好好招待招待他呀!” 池语一阵绝望,被迫放开了拦住莫启的手,趁这空档,莫启飞快地溜进了殿里。 她无语地瞧着殿外大石头上还没被风吹走的鸽子毛。 原以为只是一场乌龙,谁成想真招来一尊大佛! 莫启逆徒究竟是如何认识了这尊大佛的? 池语心头一梗,却又不好问莫启,毕竟这算的上是徒弟的私事。可她一想起那些老不死的马上要针对这些事提笔着墨开始发表叽叽歪歪的长篇大论,她就恨不得把莫启和薛崇一并打包丢出长青山,从此再也不问世事,做一个真正的万事不管小长老。 成功阻止了师父“杀徒灭口”想法的莫启此刻舞得比木架上那只鹦鹉还要欢快,若不是池语拦着,恐怕一众人眼里扭秧歌放烟花的马上就会变成他。 他一蹦一跳地跑到池语身边,探着小脑袋问:“师父父,殿中可有新鲜果蔬?” 池语扶额:“后殿厨房,冰窖里堆着的。” 莫启眼睛一亮,又问:“师父父,殿中可有上好花茶储备?” 池语咬牙:“在为师屋中,明日取给你。” 莫启眼睛堪比夜明珠:“师父父,您可会做饭?” 池语:“……” 她一掌拍飞莫启:“孽徒!” ———————————————————————————————— 长青山三大峰,松峰竹峰柏峰,主峰为竹,峰顶是正殿扶乾殿,此刻长青掌门谭允、诵教长老林亓和刑罚长老池语齐聚一堂,带着自己的大小徒弟们齐刷刷站了一排,严肃探讨一个问题。 问题就是,长青山被人围了。 山脚下全是因着薛崇要来拜访一二实则“刺探敌情”的众宗门人员,皆是彼处掌门“心腹”,肩负着巨大使命,奈何进不来长青山的结界。 结界是池语一手凝结的,她的手法怪极,结界却牢不可破,除非一众大能联手,否则一般人无法破解,以至于现在没收到邀请的人全蹲在山脚吃灰。 事件真正起因莫启在一排底子里立的端庄笔直毫不起眼,被迫背锅人员池语愁苦着脸,听三师弟林亓控诉自己对他们的不仁爱。 “师姐,我也只是想听听消息,怎的还挖苦我。”谭允揉着太阳穴头疼道:“不成想师姐如今已然这般嫌弃我师弟二人了,有何事都瞒着,也不肯透露一二,好歹我们也是长青的顶梁柱啊。” 池语看了他一眼,摊手道:“我也不是非要瞒着你,只是医圣交代过,不能向旁人透露太多消息。我也只是叫长青之人知晓了他要来,叫咱们多准备准备以免跌了面子,却不想哪个嘴巴大的,把消息散播的到处都是,如今叫人围了家门,斯年你确定还要在这儿与我纠缠这一点小事?” 林亓也揉太阳穴,惆怅道:“师姐所说不错,只是我们总不能叫他们这般围着,围到医圣来,瞧了笑话去。” 谭允点头称是,只可惜如今做掌门的是他,不能光点头称是,须得拿出个解决的法子来。 门中弟子尚且不知家门被围一事,在宗中依旧活得很快活。池语正低头吃荔枝,剥一个丢进嘴里,谭允转头问她,“医圣何时来?” “明日。”池语给二人丢过去几个荔枝,又抬头给莫启丢两个,“接着。” 莫启稳稳当当接住。 旁的人早已习惯,谭允接过荔枝,又问:“他来可住擎霄殿?” 池语又剥一个:“不住。来月夕宫,打个照面就走。” 这谎话扯的,真是脸不带红心不乱跳的。只是也无法子了,莫启个小崽子没说薛崇来呆多久,只能照短了说,否则她柏峰月夕宫说不定连山带殿一并能被人给端走。 林亓感慨评价:“走挺快。” “是挺快。”池语接茬,“否则我怕整个长青都要被那些眼馋的端了。” 谭允看她一眼,确定不是她端别人而是别人端她后,方道:“人是不放的,但总要卖个面子,一众宗门并非我长青一力可阻挡的。” 这话不假。 池语只思索了一瞬,丢了个荔枝皮出去,轻飘飘道:“我去。” 谭允一下子坐直了,“你去作甚?” “我去拦人。”池语小心将荔枝皮拢在一处,又拍了拍手上碎屑,好脾气道:“事情因我而起,我总得去解决。” 站在下排的莫启低着头,感动得满眼泪花。 池语做好了决定,谭允又拦不住,林亓在一旁跟着起哄,他只得沉痛道:“不准打人。” “不打人。”池语摇头,“我还是那个万不管的刑罚长老呢。” “你也知道你万不管?”谭允更沉痛了,“你尚且兜着个刑罚长老的位子呢,是时候该动动身了,门中关押的过错弟子已经快比正门弟子还多了……” 果然,她当初不做掌门便是个正确选择,你瞧瞧这一天到晚要操心的事情,修行者年华容貌是永驻了,但她的头发可不是永驻的,你想想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女顶着一颗大光头…… “下次,下次一定。”池语忙不迭打太极,飞速溜下座位,对着莫启一招手:“欣阳走了,去瞧瞧那些人在山脚吃灰吃得如何了。” 前后衔接飞快,莫启也很懂事地拜一拜林亓与谭允就走,跟脚底抹了油似的,眨眼师徒二人就从大殿消失了。 谭允:“……” 林亓叹了一口气,一副任人嗟磨的模样:“算啦师兄,哪次师姐不是这样,习惯,习惯就好啦……” ———————————————————————————————— 长青山山脚。 来的人算多的,十几个门派多多少少都派了些弟子来,有的颇给面子,派的是掌门大弟子。一群人乌泱泱御器而来,眼看着要落地了,梆一声撞在结界上,于是那些飞的时候看着地位互相挖苦讽刺的人如今全部蹲在山脚愁眉苦脸。 池语摇着扇子一步一晃慢悠悠走下来,从那么高的登山梯上,带着莫启,在众人视野里从一个小点极其缓慢地进化为了一个人形。 最终她走到了结界前头,一抬手,众人以为要开结界了,立马拍拍衣裳立得笔直,嘴角重新挂上笑—— 然后看着池语摸了摸发髻,又把手放下去,好脾气地对着众人笑。 “各位,站这么久,不热吗?” 第二章:挖苦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池语看着眼前众人一圈立马变了的脸色,深觉自己如今真是愈发膨胀了。 莫启在身后十分乖巧,站得十分给长青长势气。 结界池语也不开,就站在这一头,摇着扇子看另一头的人抓耳挠腮。 也不是她不敢开,实在是开了之后破事颇多,这些年宗门之间暗戳戳较劲的委实太多了,池语很心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也是她万万不想和薛崇牵扯的原因。 薛崇太香了,谁都想来咬一口,偏偏第一口甚至有可能一整个都是落进她池语嘴里的,众门实在是…… 太难缠了。 看着池语确实没有打开结界的意思,终于有人忍不住了,阴阳怪气道:“池长老站着阴凉问我们热不热,可真是用心良苦啊。到了家门口还有拒客的理儿,您可是头一个。” 嗓门之大,连莫启听了都觉得想骂娘。 池语微微抬了眼,往人堆里一瞧,看见那个阴阳怪气的人,面孔挺生的,于是她也不客气,当即懒散道:“爷打哪里的楼子出来?一股子胭脂味儿,这儿是根骨清净的地儿,容不得你那些艳俗气,何苦在这儿扯那些犊子呢?不臊得慌?” 莫启看了一眼,凑过去悄声道:“焚骨堂的大长老,刘振。” 池语斜了一眼这个“大长老”,瞧见他脸红脖子粗的模样,还未开口,有个小弟子又憋着气说话了:“池长老,您说话口气可否尊重人一些?” 莫启悄没声儿翻了个白眼。 “尊重人?”池语笑了,这回却是正眼也不瞧了,“那没谁比你们千羽阁更懂得尊重人了。谁不知道千羽阁向来眼界高于顶,看人都拿鼻孔瞧。尊重?是个人都懂万万没有主人未曾邀请便自己登门造势的理儿,说是拜访却连礼都没有,主人不让进家门就在门口叫唤,你们都不尊重自己了,凭什么要求我来尊重你们?” 不等众人说话,她接着道:“不就是看上医圣薛崇了吗?自己看上怎么不自己去抢呢?敢半道截胡直接抢人去做客吗?怎么的,看我撒手不问长青事十好几年,便觉得我好欺负是不是?”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池语手腕一转,眼前原本好似虚无的结界霎时迸出金光来,威压一瞬铺天盖地而去,有些修为低的当场便跪了下去。 碎崖宗大弟子勉强站直身子,赔笑道:“我们并非那个意思,只是想池长老许久不出世,请您聊聊天……” 还没等她说完,池语手下结印往前一推,那金光便如有实质一般冲着众人扑过去。 众人被推的踉跄躲了几步,好容易站稳,脾气急的刚想破口大骂,再抬头时,却连池语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结界里只有一个笑眯眯的莫启,他冲着众人行了一礼,礼貌道:“长青不接客,请众位早些回去罢,以免太阳暴晒,伤了娇嫩身子,可莫又赖在我们长青头上。” 说完,他一挥衣袖,也缩地而去了。 留下一众被气得歪鼻子斜眼睛的人:“……” —————————————————————————— 于是长青山山脚的人当真便这般散去了。 不知究竟是因着觉得自己进宗无望,还是被池语说得羞恼,总之三三两两散了,听巡逻弟子说,有些人走时,还骂了一两句“晦气”。 不打紧,池语觉得,自己生平太扎某些人的眼,被迫来同她“交涉”,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眼下更打紧的,是怎么解决明日薛崇来访之事。 从前月夕宫只她与莫启二人,莫启的日常起居完全不需旁人打理,加上她是长青的刑罚长老,月夕宫与谭允的扶乾殿、林亓的送舟阁并列为长青的三大禁地,旁日里也无须她来操心待客之事。 但那是薛崇啊!! 翠谷医圣啊!! 她若是接待怠慢了,莫说莫启会从此看扁她这个师父,就是放眼整个修行界,哪个人不会对她龇牙咧嘴好似怠慢了自家祖宗十八代一样? 池语沉痛扶额。 莫启闹挺,一回月夕宫便开始左比比右划划地收拾,俨然是要给薛崇收拾出一个寝殿来。池语看得头大,“你不是讲,薛崇是来做客的?” 从小仓库抱了一摞被褥正艰难前行的莫启脚步一停,被褥挡住了他的脸,就听得他在后头闷声闷气说:“是呀,做客的。” “你见谁家做客还连带过夜的?”池语气得七窍生烟,“你是生怕你为师我活得太久太闲了是吗?” 莫启一跺脚,胳膊上抱着的被褥抖三抖:“师父!翠谷离咱长青多远呐!来回一天都不够的!让人家住两晚上怎么了嘛!我们又不是怕他把月夕宫吃穷了!” ……敢情这么远地儿你让人家走着来回? 一天都不够?! 你还抱着我那床锻金桑蚕被?!! 啊你个孽徒!!给老子放下!! 池语撸着袖子就追了出去,奈何莫启跟脚底抹了油一般跑得飞快,眨眼钻进一间屋子,把被褥往床上一丢,梗着脖子喊:“师父父!这间房子暂用一下!” 她要骂人,莫启就继续梗着脖子喊:“咱月夕宫那么大地儿,不差这一间两间!” 差! 都是我的屋子!不给别的人住! 池语掰着指头算那间屋子离自己的寝殿多近,发现是最远一间,于是心里稍微安生了,点着莫启脑袋恨铁不成钢:“以后不要给为师带来那么多未知惊喜,为师心脏不好,承受不起。” 莫启很认真地反驳:“不师父,您只是懒而已。” 池语:…… 这都是什么小兔崽子啊摔! ———————————————————————————— 入夜,池语瞧着莫启那边寝殿的灯倒是早早熄了,破天荒睡得比她还早,显然是要为明日闹腾做充分的准备。但目前能安心睡下的也就只有莫启了,池语往外头撂了一眼,好家伙,一整个长青,灯火通明的。 那别说长青了,整个修行界眼下都是灯火通明的。 大伙总觉得连自家一亩三分地都不想管的池语池长老如今却请来了翠谷医圣做客,怕是心底里打得算盘震天响,有什么大计划要展开了。 想当初,池语还只有十三四岁年纪时被人发现在长青山脚,瘦骨嶙峋满身污浊,恰逢长青上任掌门琴昇下山游历,撞见了池语,这方将人带了回来,从此养在身边,成了他的第一个徒儿。 池语也很争气,天赋极高,虽被发现时身上经脉尽断,却奇迹般地全部医好了过来,直到林亓被收入琴昇座下,池语方得大成。其过程之长、之艰辛,可想而知。 期间池语不少受人欺辱谩骂,连带着琴昇一道,没人能想着她有朝一日能成为整个修行界屋脊的存在。是以她虽成了长青万不管刑罚长老,却依然有众多人终日惴惴不安,总觉得她有一日会将从前的帐一一彻底清算了去。 就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小心脏吊着,终于这大石头在听说薛崇要做客长青山时,碎了。 外头天翻地覆彻夜难眠地思索着若是池语来对付他们他们该如何应对,可一想她手里已然有了自己和薛崇两张王牌,便觉得此生如漫漫长夜,黑暗永无尽头。 殊不知,风暴中心长青山正为着明日如何接待薛崇愁白了头,而风暴中心的中心池语,早便一头栽倒在床上,睡过去了。 梦里,那些小肚鸡肠的老儿正在给他们长青山通茅房。 —————————————————————————— 第二日一大早,池语几乎是被震醒的。 虽她并无任何自然醒可言,能睡到日上三竿便绝不辰正按点晨练,但她着实未想过有一日她能被两个师弟吵得从此丧失了日后所有的睡眠欲望。 因为林亓那个狗屁师弟背了个鼓,撺掇他师兄谭允,一门之主谭允,背着个大铜锣哐哧哐哧在她寝殿门外炸山! 一锤子下去,一魂出窍! 一铜锣下去,二魂升天! 在梦里她都以为是那些小肚鸡肠的老儿在长青山的茅房里埋了炸药炸粪坑!! 池语拿着小棍儿把眼皮子支棱起来,脸色难看一如黄泥蜡像,林亓和谭允还在门外你一鼓我一锣,她怒气横生,气沉丹田咆哮一句:“有完没完?!” “呀,醒了。”早在一旁候着的莫启赶快敲门,“师父父,您快洗漱,出来吃早饭。” 池语气得七窍生烟,飞速洗漱完出门往殿院里一坐,谭允还在擦鼓呢,林亓优哉游哉道:“哟,师姐,您醒啦。” “你怎的不干脆找个哭丧的来给我抬走呢?”池语皮笑肉不笑,“有你们这么叫人的吗?” 莫启端着小菜麻溜过来,非常有模有样地叹了口气:“师父父,师叔他们叫过您了。叫不起来,我都醒了,您还睡着,敲门敲窗都没人应,没法子,就只能逼您起床了。” 池语气儿消下去一点,奇道:“你们叫我?我怎么没听到?” 谭允白一眼她:“若是你听得到,我也不必拉着脸去找我徒儿给你借了这面鼓来奏乐了。” 池语沉默。 说句实话,她真没听见。 但从前这种情况……还真有过。 睡太沉,以至于师父以为她睡死了,几个大穴打下去,真差点给她送走。 于是池语焉巴了,挥挥手道:“叫便叫……叫的方式可太惊悚了些。” 林亓给她取了双筷子,“早些吃完早餐,去接薛崇罢。翠谷医圣,怠慢不得,纵使人家专门请求来长青做客也不行。” 谭允点头,接话:“我们若是再不来喊你,薛崇怕是要在长青山下站成望夫石了。” 池语:“?” 莫启非常沉痛道:“开阵咱又不会,师父您起太迟,以泽他……快等了一个时辰了……” 池语:“????” 那你们为何不早点来叫我????? 第三章:做客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山上火急火燎,山下火速围观。 薛崇十分有耐心地在长青山下坐了大半个时辰,先是巡逻弟子发现,因无法入护山阵,便先请他去山脚小镇暂时歇脚。 等了许久不见人来,巡逻弟子有些急了,便派人上山请掌门。林亓一听,那还得了,连忙带着掌门正主谭允杀往柏峰月夕宫,以叫不起人誓不回头的姿态带上了大鼓铜锣。 谁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从一开始“月夕宫池长老起迟未能按时赴约”,到最后越传越离谱,演变成了“池语研究了一晚上对付修行界的大法,如今愈发看不起薛崇,誓要他在山脚枯等七七四十九天”。 当事人池语:? 当事人薛崇:喝茶喝茶喝茶。 当然围观群众也越来越多,从一开始只是感慨池长老为何迟迟不来,变成最后讲那池语如何如何负心汉,抛弃薛郎君又不肯相见,惹得众人心生怜惜,两眼红心冒桃花地挥舞着手臂隔了三条街对着喝茶赏花等人的薛崇大喊:哥哥我可以!请带我回翠谷! 薛崇:???池语你快下山带老子离开这些妖魔鬼怪! 池语下山时,正巧撞上这一幕。 她转头看薛崇,薛崇跟没事人一样坐着轮椅呷茶赏花,眼角一挑,眼神就落在她身上,转了几转,莫名有杀气:“池长老,可让我好等。” 原本准备上前客气客气然后赶快带人上山的池语愣在原地:你这话怎么说的这么奇怪?你等的不该是莫启孽徒吗? 正巧莫启从池语背后探了个头,双手交握行了一礼,“以泽兄。” 这么些年来池语几乎未曾见过如此正经的莫启,她不由得多看两眼自家徒儿,满腹疑惑。薛崇倒是并不见怪,还了一礼,总算脸上带了笑容,温温和和问一句:“池长老。” 池语眼又不瞎,瞧着他背后背着个包袱,不大,但鼓鼓囊囊的。 她也客气道:“薛先生。劳烦您在此久等,可收拾妥当,一道入宗?” 薛崇看了一眼莫启,又瞧了一眼池语,微微笑道:“池长老可是莫启的师父?” 啊,礼貌问话,礼貌问话。 池语点了点头,也笑道:“谢谢薛先生不嫌弃小徒,肯陪他耍闹。” 说着她往后微微撤步,手一抬,礼貌道:“请薛先生先行。” “您请。”薛崇也一抬手,这礼节就算过了,池语走在前头,莫启与薛崇走在后方稍远些的距离,她就听着两人在后头叽叽喳喳: —————————————————————————— “你此番来我长青,要住多久?” “需得看你师父愿意让我住多久。” “无妨,我大可将我的寝殿让与你住。” “那你睡在哪里?” “月夕宫很大,我同师父磨一磨,应当可以睡别的房间。实在不行,我同你睡一个屋。” —————————————————————————— 这话听得池语脊背一凉,脚下一绊,身形一个踉跄。 好小子,张罗着卖自己也要让薛崇在长青住着,若不是知晓薛崇的性子,池语当真是以为两人私底下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买卖呢。 池语暗暗叹气,走到了护山阵法前,双手结印接着右手往前一推,薛崇便看见浮空之中有如水波一般荡漾开去,就听得池语淡淡一声,“走罢。” 等三人过了阵法,围观群众作鸟兽散去后,池语抬手往后微微一扬,阵法便在他们身后重新合拢了。薛崇也感受到了这细微响动,他回身,冲着空无一物的虚空望了一会儿,笑道:“池长老的阵法可谓是炼的出神入化。” “少时顽劣,不愿修行,总是爱钻研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如今能拿得出手,也算有点脸面。”池语也笑,“薛先生谬赞。” 开玩笑,天下谁人不知数一数二的阵法当是翠谷的七星劫杀阵,一环扣一环一共七重,以北斗七星而名,贸然闯谷非死即伤。如今翠谷之人却要夸一夸她的阵法出神入化,她生怕直接给她夸进不归路了。 大人物的夸,当不得真。 薛崇不再说话,池语也敛了心思,和莫启带着他一路往上走。路上也布了阵法,遥遥登山路只走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路上遇见从月夕宫往回晃悠的谭允和林亓,薛崇先是一愣,接着行礼道:“谭掌门,林长老。” 谭允点点头,林亓回以一礼,“薛先生。” 池语默默瞅着谭允皱皱巴巴的衣袖,想来这会儿能在道上碰见他二人,定然是林亓又使坏了,拽着二师弟不肯撒手,这才“巧合”相遇。 显然谭允也看见了薛崇身后的包袱,他默了默,看向池语的眼神逐渐肯定:“薛先生劳烦师姐招待。” 池语心里一哆嗦,面上不显,笑了笑,道:“应当。” 于是几人擦肩而过。 等真正到了月夕宫,池语安顿好了薛崇便钻进了厨房,为的是昨儿个答应孽徒的一顿饭。她刚撸了袖子,莫启便钻了进来,扣上门,神神秘秘道:“师父,其实以泽半个也算是我请来的。” 池语面无表情洗菜刀:“大抵猜得到。” 莫启很是挫败地叹了口气:“师父果然是师父。” “翠谷医圣薛以泽,非亲师挚友之命不出谷,这点消息我还是知道的。”池语斜他一眼,“只是我不知的是,你请他来长青做什么?是要我长青再招些风吗?” 莫启叹道:“是为着您。” 池语奇怪,“如何为我?” “三十年一轮的水风宴今年轮到长青办,徒儿知道您此前闭关便是为此。”莫启思索一瞬道,“加之您最近瞧起来精神不足,又碰巧以泽寻我下棋,我想不如请他来替您瞧瞧。” 池语再斜他一眼,“你不是也说为师是万事不管小长老吗?” 莫启忙打哈哈:“那不是平时总是说说习惯了。以泽是医圣,请他来瞧瞧总是没问题的,您也不用太过忧心。” 并非忧心自己,只是作为医圣,并非正统递了请帖登门拜访请了人来做客暂住的,传出去各样的流言总是多汹涌些,不止是她,薛崇可能也会招来不少麻烦。 但一辈子,谁又没多些个麻烦呢? 多一些便多一些罢,至少她觉得自己还是有能力可以应付的。 莫启去殿前沏茶陪薛崇聊天,池语在后厨叉着腰烧鱼,一勺热油浇下去,干辣椒的香味被激发出来,呛的送舟阁飞来的小信鸽歪歪扭扭,一头栽进了大碗里。 ?三师弟这是千里送食粮? 池语偏头看一眼,再看一眼,看到第三眼时瞧到小信鸽后腿上绑了个小纸条,扯下来打开一看,上边啰啰嗦嗦写了好多: “三日后商议水风宴,需好生操办。另:薛崇要长住长青?” 池语:?怎么后边还有个问题的? 她脑袋发炸,一手掌勺一手捏了个诀就往纸上打了个“嗯”字,又重新绑回去,把快被呛死的小信鸽歪歪扭扭地放飞了。 ———————————————————————————— 等池语和莫启大碟小碗地端了菜肴出来,她头一次看到那万年温润的冰块脸裂了一道缝,变出了惊异的表情:“池长老会做饭?” “会做。”池语点头,“虽辟了谷,但好吃的总是不愿割舍的。尝尝我的手艺?” 薛崇举着筷子,眉眼温和下来,看起来亲近了许多:“在下也是第一次见到池长老原来有这般手艺,竟是只闻着便觉得十分美味。” 莫启吭哧吭哧提来两小坛子青梅酒,池语笑了笑,道:“若是觉得好吃便多吃些,你是欣阳的朋友,在长青也不会被惰待到哪里去。” 薛崇点了点头,温和道:“然。” 三人边吃边聊,薛崇说,他头一次见到徒弟能与师父一道在饭桌上用餐的场景。莫启不好意思地笑,池语道:“我柏峰月夕宫也就他一个徒弟,当然得养的好些,平日那些繁缛礼节在我这也算都免了,自在些。” 薛崇道:“池长老算是少见的能对弟子如此宽容的师父了。” 池语心说,我实在拿捏不住一个皮猴子,只能给他画个圈养着,性子莫养歪了,懂规矩,活着,就可以了。 午饭用毕,莫启很自觉去洗碗,池语照例躺在院中桂花树下躺椅上,闭着眼吐纳调息。调息得快睡过去了,她才猛然想起,如今院中还多一个人。 池语坐起来,就见到薛崇也在院中,搬了个小木椅子,就着一张白石桌,桌上铺开一本厚厚的书,在夕阳下仔细研读。 听见池语坐起的响动,薛崇也从书中抬眼,淡笑道:“打扰到长老调息了吗?” “并未。”池语摇头。 “那便好。”薛崇颔首,“我此行还有一个目的,便是受师父所托,前来长青观摩半月后的水风宴。借着欣阳便利,我才有幸住于月夕宫。只是不知是否打扰到长老日常起居……” 他话说得很好听,身为医圣肯如此摆低姿态,池语算是万万没有想到,心中的观念也转变许多,索性就应下来:“无妨,你且住着,不必与弟子们一道住长青园。” 话音方落,一手水的莫启就从后厨冲出来,神色兴奋:“所以师父您是同意让以泽长住了吗?” 池语:“兔崽子你给我滚回去洗锅!脏水滴下来了!!” 看着莫启满意回去的背影,薛崇抿唇微微笑了笑,方转头看向池语:“当然,在下受欣阳所托,替您检查一下周身经脉,调理气息,修为方能更上一层楼。” 池语转头,看向薛崇。 薛崇扣了书,直视池语的眼睛,一个恍惚后,方道:“长老,您最近是否容易进入深度睡眠,睡着后极难清醒?” 池语心下一惊,面上不显。 “你如何知道?” 第四章:失眠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薛崇并不回答池语的问题,而是继续发问:“修炼进入瓶颈,睡眠时间延长,睡眠程度加深、且记忆力,似乎比寻常,要差上那么几分?” 他每说一句,池语的心头就狠狠一跳。 应当不是最近了,修炼进入瓶颈,大约是从五年前开始的。 总有人说她池语天赋异禀,年纪轻轻已然成为了修行界的屋脊性人物,敬她者有,畏她者有,嫉恨她者亦有,从不缺乏。 可从五年前开始,原本一直持续不断精进的能力像是突然被掐断,无论接下来池语如何修炼,她都卡在了那一步,无法再走半分。 她为了寻找解决方法,闭关整整四年,几月前方从禁地中出关,但修为涨进依旧微乎其微。 这件事,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她师弟们和徒儿只知道自己因为身体原因闭关,出关后又出现了睡眠方向的问题,具体的原因,他们也不知道。 而今被薛崇轻轻松松说了出来,一字不差。 池语的心思千回百转,她坐正了,重新面对薛崇,仔仔细细看着这个年轻有为惊才绝艳的医圣。 她右手拇指攀上了中指上的漂亮戒指,戒指上扣着一朵重瓣的樱花。 薛崇显然也看到了她的动作,他神色一顿,似是在思索说辞,后道:“我师父行医多年,总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病症,我有幸翻阅他的手札,看到过如长老一般的病例。” 他顿了顿,接着道:“我观您气色虚浮,气脉紊乱,眼下血丝较多,且手指指节泛白,便猜测病症应当是这样。” 池语听了他的话,低头去瞧自己的手,果真如他所说,十指指节皆有泛白之色,看起来像是用力过度,失了血色。 因为范围小,力度也小,寻常不仔细瞧,根本瞧不出异常。 她放下拇指,又重新躺回躺椅上,阖上双眼:“那依你所言,这病症,叫什么?” 薛崇安静许久,方道:“未有命名,只听我师父叫它山石症。山川的山,砂石的石。” 山石症,听起来便有些许明白,得此病症,经年一如山石,难动、无生气。 薛崇又咳两声,打断了池语的思索,缓慢道:“若长老信得过我,从今夜开始,我便为您诊治,争取在水风宴前有所缓解。” 有所缓解?还不能根治吗?池语睁眼,“无法根治?” 薛崇摇头:“山石症极难处理,寻常难得一见,所寻的法子大多治标不治本。我也只能慢慢摸索,但毕竟水风宴迫在眉睫,须得保证长老的身子在那之前都得是让旁人瞧不出破绽的。” 那倒也是。水风宴百家争长,各门各派总是明里暗里争斗互相使绊子,虽说今年水风宴轮到长青来办,可她本就是一个争议颇多的人,若教人抓了把柄,落下话根,日后恐怕当真会是麻烦事情不断。 恰逢此时莫启洗完碗碟出来,端了个小板凳乖乖巧巧在薛崇身边坐下来。池语思索一番,道:“可有什么需要我准备的必需品?” 薛崇道:“后期大抵会用到,可是难取。” “什么东西难取?”池语闭眼调息,“总不得是那些神话传说里才有的玩意儿。” 薛崇看了一眼闭着眼睛偷摸打瞌睡的莫启,思索一瞬,方是道:“这届水风宴照以往来办,依旧是取四家武库之宝,今年轮到长青、问天、晚越和临光。问天宗今年送出来的宝贝,是深海龙涎,那东西,是长老需要用到的。” …… 池语哑火了。 她承认,深海龙涎,难取! 为何? 倒不是因为问天和长青之间有什么矛盾,也并非他们长青之人难以拿到魁首。 而是问天,宗门建立时间短暂却实力强劲,旁的人难以揣摩,更致命的是…… 问天的宗主,顾渊,是池语的死对头。 不行! 不能如此萎靡! 不就是个小小问天! 池语的眼睛里放光,一掌拍向莫启,给人拍的一个趔趄瞌睡全无:“区区问天!不足挂齿!好徒儿!你一定会在这届水风宴给为师夺个魁首回来对不对?” 莫启被池语冷不防一掌拍得一口口水呛喉管里,疯狂咳嗽间听到池语异想天开的发言,满脸的不敢相信:“师父?就这么把我卖了?我还是月夕宫独苗苗呢……” “所以你更要为我月夕宫争口气!”池语说得义正言辞,“自上一届我独自出山夺回水风魁首后,我们长青再无一人取得过如此殊荣……” 莫启:……师父水风宴三十年办一届。 薛崇神色淡然,垂着眼不去看眼前热闹,“取深海龙涎,炼六六三十六日,化为拇指大小一粒药丸,能压制长老心底邪火。根治之法,还需摸索。” 池语点头:“有何需要我准备的,你开口讲一声便是。只唯有一事,你万不准进月夕宫正殿,此外,其余偏殿你可随便参观。” 薛崇看了她一眼,半晌应下来,站起来取了医书,钻进大殿里看书去了,院子里日头底下晒着,热得慌。 莫启看薛崇进去了,揉着发疼的后背还揉不到,苦着脸问池语:“师父,我一个长老亲传弟子,当真能入水风宴吗?” “入得的,只是参加了这届,你往后便得收徒了。”池语点头,揉了揉莫启的脑袋:“亲传弟子拜入师门十载,便可参加水风宴。在那届水风宴上,须得收到徒弟,否则便会被所有人所不齿,且师门几乎也会拒绝承认你是他们的弟子。” 她的手在莫启的头上揉啊揉,莫启越听越心惊,总觉得若是不能遂她心愿,下一秒她就会拧着他的脖子“咔嚓”了。 当然,池语只觉得,小徒弟的头顶真好揉。 莫启:? 听着池语同他讲水风宴的规矩,莫启问:“那若是如此,战有佳绩的那些弟子便像是萝卜白菜,随人挑选了?” 池语摇头:“若真如同买菜挑菜,那倒是好的,那些参加水风宴的亲传弟子们相比之下不过是镶了金银琉璃的萝卜白菜,需要双方的白菜互相看对眼了,这白菜师门才传承的下去。若是徒弟白菜看不上师父白菜,师父白菜会被踢出菜市场,这个不成文的规矩以致各宗门很少会让自家的亲传弟子参加水风宴。” 听听,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就这龙潭虎穴师父还想让我去闯一闯! 莫启大受震撼,“师父,都如此艰辛了,您还想让我去参加水风宴吗?” 看着莫启哭丧的小脸,池语着实心软了,毕竟漂亮的男孩子撒娇谁也顶不住。她摩挲着下巴,苦恼哼哼:“唔……也是……” 莫启连忙更可怜巴巴了,一双眼汪着水雾,凄凄惨惨看着自家师父。 本以为这事儿十拿九稳了,谁料池语突然伸手,捂住了莫启的眼睛:“你莫看我。你那眼神太可怜了,总觉是我丢你去深山老林里遭罪的,我遭不住。” 莫启:“……” 难道不是吗?! 池语很发愁:“水风宴前十者,我们反成了那批萝卜白菜,就算魁首挑中了我们长青,深海龙涎也不能必然落入我的手里。我总不能明抢,有些无耻……” ……师父你能有这个想法已经很无耻了。 莫启思索半晌提议,“莫不然,去同问天商议商议,换个宝物,咱们从他们手里,将龙涎换回来?” “那不行!”池语立刻跳起来,她最不想见到的便是顾渊那张脸,从前身骨未养成时,但凡下长青,总被他追着打,毫无缘由地打,从东南打到西北,身上筋骨是断了又长还没长好又断…… 以至于从前二十多年,池语见到顾渊,回忆里只有无穷无尽的痛楚和一片白光混着血色。 她曾经在师父还未仙逝时问过师父,“为何那顾渊小贼总是追着徒儿一人不放?” 师父琴昇也说不清,只是看着她好像永远也将养不好的身子骨,止不住地叹气。 眼下反应这般激烈是莫启着实未想到的,他愣了一愣,苦恼道:“若不行……咱就换个法子……” “此次水风宴的宝物天下皆知,我长青的江洋缎,问天的深海龙涎,晚越的觉醒杖,临光的金木罗盘,缺哪一个,都会遭到众人的无端猜忌、指责,铺天盖地的谣言,岂是你我挡得住的。”池语察觉到自己反应有些大,她深呼吸迫使自己平静下来,方道:“你若不愿参加水风宴,我就想办法再收一个徒弟,端看人魁首拜不拜我为师。” 不光得愿意,还得人愿意将深海龙涎赠与她。中间变数太多,她不敢赌,长青那么大,她总能寻出些新法子来。 莫启张了张口,看着池语略显疲乏的脸色,终道:“不然,师父我去吧。” “不必勉强自己,你要是不乐意,就不去了。”池语看他一眼,“不若回头万一没收成徒弟,毁了前途,还得是我的问题。” 说罢,她拍拍莫启脑袋,“去歇着罢,下午记得做功课,晚上我检查。” 看着池语那波澜不惊的面色,莫启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师父,您莫不是为了一个龙涎,抑郁了罢?” 池语:? 抑郁? 抑郁你个大头鬼! 亏老子舍命待你,你不愿去就不强迫你,怎的还说我抑郁了? 老子这就来拧你的头! 拍在莫启头上的力道徒然加重,莫启听得呼呼风声撒腿就跑,擦着那一巴掌躲过去,看着自己常年相伴的小马扎被一掌拍了个手印,莫启一面感慨那巴掌幸亏不是拍自己头上,一面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师父!晚上见!我去努力了!” 池语:…… 孽徒!! 第五章:阵法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薛崇不愧为翠谷医圣,他协助池语调理了两晚上,又连带着服了两副药,虽然苦得不着边际,但好赖是有些好转了,修为往上突突了一点,睡觉也能自然醒了。 虽然醒的时间是午初午正。 池语揉着眼睛坐起来,身旁空得如同山顶洞,也没人叫了,莫启大抵以为她依旧是下午才能醒。 她出门转了一圈,就在正殿桌上看到了张小纸条,边缘裁得毛毛躁躁,上边写了一行字: “师父,我同以泽去准备药材,饭菜在后厨温着,饿了取来吃就行。” 池语满意点点头,颇欣慰想:这个徒儿长大了。 等她来了后厨,就发现自己想多了,灶台上大抵放了一碗……粥,黑糊糊的,拿什么来做的也看不清,闻起来像是炒糊了的锅底。 大抵是觉得黑乎乎瞧着不好看,孽徒切了一刀葱花,绿白绿白的,撒了一撮在粥上头,看着像哪里的蛊分外诡异。 池语:…… 他做饭薛崇就没在旁边看着点儿吗? 薛崇就不怕一碗饭直接给她干走了他救她要更耗费力气吗?? 池语难言地看着灶台,最终还是亲自动手烧了一碗饭,又打扫了一遍后厨,这才舒舒服服回到寝殿用餐。 等吃了饭,也算是休息过了,池语慢悠悠往扶乾殿那边晃。 三峰上有悬顶石台,石台方为三殿所在之处。扶乾殿四周悬瀑,送舟阁四周有飓风,而月夕宫四周落雪,上下难行,也是它三处成为长青禁地的原因之一。 上行下行须得开启阵法,池语懒散惯了,便在三处悬顶石台间通了浮云路,走起来也方便些。眼下池语走在路高头,看着脚下围着长青一圈的长青园,略有些空荡,忽地感慨: 她也是曾住过长青园的人。 不过住了没多久,琴昇师父便带着她住进了扶乾殿。 彼时长青还未有三座悬顶石台,也未有三殿,主峰之上,独独扶乾一殿而已。 池语叹口气,晃晃悠悠走到了扶乾殿,门口是谭允大徒李乾二徒陆海守着,见到她,纷纷行礼:“池师伯。” 她抬手回礼,李乾笑道:“长老可是来找师尊的?” “啊对,家里没茶叶了,来寻你师父讨些好茶。”池语笑笑,“我三师弟可在里头?” “在呢,朝师尊讨了一桌子菜吃。”李乾一拱手,“师伯若是去,说不定能赶个尾巴。” “行,我进去瞧瞧。”池语点点头,一推门,扑鼻子的饭香涌出来,在她刚刚吃了一碗清汤面的胃里跳舞。 她揉了揉额角,听着陆海在身后关上了大殿门,方看见不远处一张桌子上摆满了饭菜,却一筷子都未动,热气腾腾。而远处用来议事的长桌边坐着两个人,道袍青衣脊背直挺如松柏,她一瞧,就摇着小扇子往饭桌边赶过去。 椅子一拉,池语在饭桌边坐下来,取了筷子便开始吃。刚巧盛了一碗饭,大抵是林亓盛的,她刚要吃一口,长桌边就飘过来一个声音:“师姐,这么早就来了啊?” 是林亓那个小子。 接着他又道:“近几日倒是没睡那么多了,也别急着吃,先过来瞧瞧。” 池语沉默,索性先吃了一口,方拍着手过去,“瞧什么?” “瞧好茶。”谭允瞥她一眼,“不是来讨好茶的么?” 池语也不恼,一摊手道:“哪儿的好茶?我瞧瞧。” 林亓果然接话,“此番来参加水风宴的共五十门派,前后总计有大约两三百人。明天送来名单,后日来住下,适应几日,方参加水风宴。” 池语瞧着地图上一片红的绿的蓝的紫的,头疼问:“重点是?” “三大宗,曜日、沉月、弑辰;十大派,还有零零碎碎的小宗门,两三百号人来我长青,虽住得下,却难把关人。”谭允点了一点长青的翠色门徽,“护山阵要关,换个新的来;总得放人过去。需辨别出那些入魔的、堕魔的,来来回回,不能留丝毫缝子能给他们钻。” 池语耸肩,“那你可太看得起我了。” 谭允又道:“你上次水风宴占得魁首,三大宗之人早有看你不顺眼。还有龙啸,每逢水风宴必要同我们暗地里使绊子,上回你幸运,没能着道,此番从第一轮选战中便要注意。” 林亓喝了一口茶,嘴里啊呜一声,池语这才瞧见,他手边还端了一碗饭,上头满满盖的都是菜。 池语:“?斯年我好像吃了你的饭。” 谭允百忙之中抬头看了池语一眼,那一眼饱含情感,言简意赅就是:我猜到了。 “哦对,还有一件事。”林亓咽下嘴里的饭菜,道:“今年,问天宗主顾渊可能要带领他门下弟子,亲自来我长青。” 池语:??? 他来做什么?亲自来打我? 她想也未想,脱口而出:“他们问天宗事如此之少,以至于宗主亲自带弟子来参加水风宴?这么闲?” 林亓便赶紧道:“从前那些事已然过去了许久,师姐若是还记挂着,我便安排他住的远些。但我们没有资格阻拦人家在长青山外,师姐消消气,咱们绕道走不见他便是了。” 这话说了如同放屁,你给人安排的寝殿远些,但人家的腿长人家自己身上,想来个“偶遇”“碰巧”,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池语咬牙切齿,“你这小子,话和欣阳说得一样好听。最后怎么样?还不是让薛崇住了我月夕宫。” 林亓睁大眼睛:“什么?薛崇当真要长住月夕宫?” “说要替我调养身子。”池语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你当我同你说笑呢?” 此刻谭允非常不合时宜地痛戳林亓:“师弟当真以为你那个嗯是在敷衍他。” 林亓委屈。 池语忽然烦躁,摆手道:“来不来无所谓,别让我看见他就行。老规矩,你们出面,我顶着,这几日尚在休养,莫要让我看到那些污七糟八的东西。” 谭允默了默,点头道:“你先注意好你自己的身子。我瞧着师姐你最近身子骨有些虚浮,索性都让医圣帮忙瞧瞧罢,莫要出什么大问题,你自己先乱了阵脚。” 林亓也在一旁颔首。 “看着呢。”池语抬起一只手在嘴边扇了扇,比出一副苦脸模样,“天天喝那比黄连还苦的药,喝下去我立马能坐地飞升。” 谭允的神色也放松下来,三人又说一阵,要散时,他从桌子下边摸出来一个纸包丢给了池语。 池语:“?这是什么?” 谭允道:“师姐不是来找我讨茶?这包茶叶上好,你拿去罢,医圣住你月夕宫也是住长青,招待他总不能只靠你一人努力。” 林亓在一旁笑,“其实也差不多。” 谭允:? 池语:…… 行吧,她要继续回去做劳苦力了。 临出门时,林亓塞了她一包糖,说是前两日下山替她买来的。池语抱着糖,顺着浮云路往回走,走走停停又瞧着隐在虚空之中的护山阵法,金光一山一灭,像是有着绵长的呼吸。 尚算牢固。 等回到月夕宫大殿,池语先钻进了正殿中,盘坐在阵法中央,双手二指并拢立于胸前呈十字,接着开启法印,右手腕一转,十指交叉相握后打开,左手上抬右手往下一推—— “轰——咔。” 从她所坐之处正下方突然传来巨大的响动,那响动只出现一瞬,接着瞬间收声,若有人在高处俯视,定能看见有道莹白光圈自长青山山顶天穹骤然闪过,接着化作白日流星,从长青宗外缓缓坠落下去。 不等喘息,响动刚过,池语右手急缩,左手并三指往上一探,接着右手结印,与左手一道往地上一拍—— 此番又只是很小一声。 “啪嗒。” 紧跟着那道白日流星一同出现的,是一片莹莹青光,从长青山兜头而落,直直笼罩了整个长青宗。 护山阵法已换,明日上报的名单一来,便会带来那些名单上的人的气息。将气息往如今这阵法中一融,来参加水风宴的自然是畅通无阻了,旁的想进长青山,门也没有。 当然,如今这阵法,还能辨别来人的气息,是纯净的,还是添杂了魔气的。 若是添杂了一部分魔气,那哪怕来人在参与者名单上,也是坚决不能进入长青,参加水风宴的。 从前这阵法就存在,只不过是一位大能负责维护变更。大能陨落,本以为会如此阵法的人没有几个,偏偏长青多了个池语,于是这重任便担到了她身上。 以前的水风宴在长青举办时,有人便说,这长青的护山阵法几乎相当于水风宴第一道坎,若连第一道考验也过不去,那当真是不用考虑往后的比赛了。 因此池语也遭过人的嫉妒,甚至有人十分恶臭,说池语就是被大能拿去做实验成功的人,这才有了修行全方面天赋极高的她。 当然,造谣生事的人被林亓聚众殴打了。 待稳固好阵法,池语从大殿里出来时,天色已暮,日头已然落到了山后头去,就露了个头。 夕阳透过梨花树枝桠漏在地上,斑驳光影,像极了画。 池语只看了一眼,眼前便被一个人挡住。 她抬头,果真是莫启,不过此刻他一身的血迹,干涸的、新鲜的,红的褐的,交织在一起,层层叠叠,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池语当即后退了一大步,顺道关上了正殿的大门。 莫启一脸受伤:“师父,您不管徒儿了吗?” 池语只当他又开始犯病了,蹙眉道:“你又上哪儿沾的这一身血腥,还不洗澡,就这么穿着在月夕宫里晃来晃去?!” “师父当真了解我,知道这不是我的血。”莫启语气微微轻快了一瞬,接着又愁眉苦脸起来,“师父,我今儿下山捡了个人,这身血都是他身上的。我瞧他快死了,便与以泽商量带回来先治着,但是我又没法带着他上月夕宫,便自己先来找您了。” “一身伤,尚且没死?”池语蹙眉,一面指挥他去好赖收拾收拾自己,一面拍拍衣衫准备下去瞧瞧,“你可知他身份?” “人带着面具,取不下来也不让取,我瞧不见他的脸。”莫启摇头,“他只告诉了徒儿他叫什么。” 池语停下来,抬头看他。 “他说他叫鹤一,您的师兄。” “师父,您还有师兄啊?” 第六章:故人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鹤一? 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 池语咂摸着味儿,疑惑道:“脸上扣个面具?何种样式?这人还有偷偷摸摸的小癖好?” 莫启漠然道:“师父,并非每个奇奇怪怪的人都是有奇奇怪怪的癖好的。” “也是。”池语停止咂摸,正要说话,忽觉不对:“你说他说是我师兄?” 莫启坦然迎接她质疑审问的视线,“是啊。” “师父只收了三个徒弟,我、谭斯年、林维烨,我哪儿来的师兄?”池语掰着手指给他算,“拢共三个,我是老大,这人原话如何说的?” 莫启思索一番,原原本本将话传过来:“他说,他名鹤一,无姓无氏,无门无派,曾有师门,只是师父死去,唯独记得自己曾有个师妹,叫做……” 说到这,莫启顿一顿,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池语。 池语被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你瞧我作甚?师妹叫什么?这种谎话你也信,谁人不知长青刑罚长老姓池名语!” 莫启就道:“叫池淞念。” 池语一愣。 她可算是明白为何孽徒当真信了他的鬼话,以为自己真的有个师兄。 淞念乃池语表字,没有几人知道,如今叫这鹤一喊出来,莫启当真会以为,自己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师兄。 可是这表字,是如何让一个外人知道了去的? 或许是不小心外传,又或许是刻意打听得来。总之此人心肠不得做好,不能长留长青,于是池语问:“你们在何处发现的他?” “何处?大约是在翠谷附近,瞧着离翠谷不甚远,拖了一路的血,分外渗人。”莫启说着哆嗦了一下,“那情况瞧起来,极其惨烈。” 他的嗓音后续有些哑,池语低头去看,莫启的眼角已然有些泛红。 到底是她从小养着的小孩,在泥堆里捡来做的徒弟,性子软些,也实属正常。 但若是在翠谷附近发现,大抵是与修行之人有所牵连,这才去的翠谷求助。只是未能撑住,在外边便晕死过去了。 池语沉默许久,又问:“这人伤势如何?” 她可还瞧见着,莫启一身的脏污血渍,全然不是他自己的,应当是鹤一的。 能伤成这幅模样,也不知招惹了如何的豺狼虎豹。 莫启道:“鹤公子一身的伤,有些长如大臂,深及肋骨,我瞧着眼看要撑不过今晚了,方带回了长青。” 他瞧着师父不太喜欢这个人的样子,本着师父第一天下第二的原则,莫启立马问:“如若不然,我让以泽在山脚下治着,治完了,给他丢出山去?” 在长青园先治着? 倒是个好想法。 可明日水风宴的弟子名单一来,后日便会有各门宗派的外门弟子陆陆续续住进长青园,若让旁人看见了去,万一瞧见了什么仇家,怕是后日又要炸开一锅…… 好家伙,这儿炸开一锅,那儿炸开一锅,赶明儿上斯年那儿要一把葱花一把辣椒面,调和调和料汁全炸来吃了。 池语很头疼。 她道:“莫治太久,最晚明日便得送出长青。万一遇见他的仇家,在长青聚众斗殴,咱们一个也别想讨好。” 说着,故意瞪了一眼莫启,“尤其是你,你将带头挨揍。” 莫启撇了撇嘴,“晓得了,师父,我去跟薛崇换班,争取明天就把鹤公子丢出长青。” ———————————————————————————— 第二日午时刚过,池语起床吃过饭,正坐在窗边打盹时,瞧着一只眼熟的小信鸽摇摇摆摆飞过来,一头扎进了池语面前的水杯里。 池语:? 洗澡来了? 还是飞太久渴了,这要痛饮解千愁? 她不得不谴责,这个信鸽真是她见过最可怜的信鸽。 从竹峰扶乾殿到柏峰月夕宫,路途本来就不远,这小信鸽不仅飞得歪歪扭扭,还长得……丑不拉几。 她皱起了眉头。 那小信鸽一只脚还支棱在杯子外头,上头绑了跟竹筒一样厚的信笺,池语取下来一看,上边是厚重冗长的参宴弟子名单,下边跟了一句,“顾渊不来了,问天来的是他们的大长老,你可以放心了。” 顾渊不来了?这是什么天大的好事?! 池语激动地站起来,又坐下去,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研读了一遍那份名单,果真,上头“问天宗”后边跟着的名单,从原本确定的“宗主:顾渊”变成了“三长老:神钧”,再往后,就是其他弟子的名字了。 这是如何的天降大运! 她立马又站起来,放飞了小信鸽,带着雀跃的心情出了殿门,准备再去确认一遍长青园的各殿阵法,确保不会有差错问题,让众弟子都有个绝佳的参宴体验。 月夕宫中空荡,大抵是莫启与薛崇都去长青园看护那叫鹤一的男子了。正巧,她也去长青园瞧瞧,这个男子到底是什么模样。 长青园很大,从长青山最东头一直到最西头,两边一接拢,围起了一整片山头,看起来便如同寻常的小镇一样。 池语从园门进去,带着雀跃的心情,一宫一殿的确认阵法,在即将确认完整片长青园后,她果然看到了薛崇与莫启二人。 那两人一左一右扶着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长发高束,发冠的银光偶尔还会通过发丝缝隙落进池语的眼睛里。 她轻咳两声,沉声喊:“欣阳。” 声音不大,但足够莫启与薛崇听见了。他二人回头,莫启先惊喜喊了一声师父,又抬了抬扶着人手的胳膊,示意自己暂时没法过来。 池语笑了笑,刚要让他莫乱动,中间被搀扶的人就回头了。 猝不及防的,一双眼睛直直撞进池语视野里。 比记忆中的憔悴许多,眼神也犀利许多。还是那般高挺的鼻梁,但就算半张脸尚隐藏在梅枝花瓣的银质面具下,池语依旧一眼就认出了那人来。 她突然就想起来,莫启说,这人知道自己叫池淞念,也说自己叫鹤一。 怪不得她觉得这名字,如此熟悉,熟悉到几乎就在嘴边舌尖滚来滚去,却没能掉出个果来。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顾,鹤,一。 顾渊。 池语一听见这名字,便觉浑身血液倒流,无端又开始觉得,自己胳膊疼腿疼腰疼,哪儿哪儿疼。 她只觉得,有无数的声音在那一瞬间在脑海中叫嚣,你还救他做什么! 池语手下一用力,那张名单便瞬息间化为齑粉,从她的指缝中扑簌簌落下来。 什么顾渊不会来水风宴,什么问天宗如今由三长老神钧带领…… 顾渊早已经在长青了!他之所以带着面具,便是不想让旁的人认出,他就是问天的宗主! 好一个顾渊,明面上说,他要亲自带人来长青,暗地里自己已然先鬼混进了宗门,堂堂一门之主,乔装打扮混进别人的宗门…… 且不说让人捅破之后会带来多么恶劣的影响,便说是这件事,咋,乔装来揍我啊? 池语气得咬牙,但莫启很无辜,他确实不知顾渊的表字是鹤一,还与薛崇好心好意给人送上了长青。 薛崇便更不知道了,他常年幽居翠谷,长青山算是他来过的最远的地方,又怎么可能见过问天的宗主。 只是池语怎么也想不出来,顾渊要来长青山的意义,何在呢? 顾渊显然也看见了池语,他眉眼一弯,竟是露出个浅笑来,只不过下半张脸叫面具挡着,只能看见眼底的星点笑意。 池语深吸一口气,一动不动,硬冷道:“莫启,薛崇,你二人,过来。” 莫启一听,师父这算是生气了,只是为何生气他却不知,但身子先他脑子一步动作,啪地就放开了顾渊,拉着薛崇便往池语这边跑。 薛崇被强行带跑,跑得一头雾水。 池语几乎是瞬间出了手,带着莹莹蓝光的灵气瞬息间化作凶猛的巨龙,片片鳞甲冷冽如寒冰利刃,在顾渊的喉管前凝成一柄长剑,剑尖与肌肤不过一厘之遥。 她咬牙切齿,“你还诓我?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莫启与薛崇被剑出威压生生按下了脊梁骨,重重跪在了地上。他瞅着那剑尖大气都不敢出,死死拽着薛崇的袖子。 顾渊还勉强立着,嘴角溢出血来,周身的伤口悉数崩裂,很快干净的灰衣重新被套上了一层血色。他却笑得更明显了,“大可杀我。” 池语生生咽下一口气,手指微动,巨龙回身,转瞬间威压散的无影无踪。 长青园也有其他外门弟子居住,此刻被方才威压震得三三两两冒了头,正往这边瞧。池语不想让事情闹大,却又不甘心如此被耍弄,只是冷笑,笑得莫启觉得脊背飕飕发寒:“好一个鹤一。” 顾渊微微颔首,端了个八风不动的姿态,“见过池长老。” 池语嗤笑,冷道:“腿脚能动?” 顾渊道:“尚可。” 池语转身就走。 莫启慌忙跟上,临走还拽走了站在原地眯眼发愣的薛崇,顺便对顾渊悄咪咪招了招手。 噫,虽然他不知鹤一是谁,但师父发火好可怕。 ———————————————————————————— 医圣不愧为医圣,一天时间,确实已然将顾渊治的七七八八了,腿脚能动,身子骨健全,除了气脉紊乱,还需调养。 池语一落月夕宫,右手一抬一挥,半片悬顶石台的徒弟被生生炸起,尘土飞扬,将她与几人完全隔绝开来。 她看了一眼莫启,凉声道:“滚过来,跪下。” 莫启脊背一凉,边咳嗽边乖乖往前走,安然无恙穿过了池语方才立下的屏障,走到了池语身边,干脆利落跪下了。 虽然他不知为何要跪。 薛崇微微蹙眉,心底有些尴尬,却深知这一场“灾难”,里头有一半原因他都参与了进去。 池语却懒得看他二人,只是直直盯着顾渊,像是要将他撕了,凉声问:“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第七章:再会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顾渊挺着脖子,忍着一身伤,却仍旧咬死牙关不松口,“鹤一。” 好一个鹤一。 好一个,无姓无氏,无门无派! 池语气得发抖,却又自知不该迁怒于莫启和薛崇,索性让二人都在自己身后待着:莫启跪着、薛崇站着,顺平了气息,方道:“为何来长青?” 顾渊道:“并未刻意,确实不慎遭了劫,本想请翠谷之人救命,谁料先昏死了,又遇见了莫公子与医圣。” 池语回头看他俩,薛崇轻轻颔首,莫启则疯狂点头,好似脖子里安了个弹簧。 她道:“立刻,从长青离开。本尊不论你如何来的,如何伤的,又招惹了什么麻烦,立刻,马上,从本座眼前消失。” 笑话,且不说他俩的私人恩怨,就是让旁人知道了问天的宗主混了个鬼身份住在了死对头长青宗的月夕宫里,她池语能被天下人冲烂。 谁料,此番不是顾渊开口,倒是薛崇说话了,“池长老,恐怕鹤公子暂时出不去了。” 池语一愣,“为何?” “您修改了护山阵法,眼下的阵法结界会毁灭一切带有魔息的硬闯之人。而鹤公子……”莫启垂头丧气,“鹤公子受伤后,魔气入体深至骨髓,我二人……难以除去。” 薛崇点头,“所以,他暂时离不开长青了。” 池语几乎瞬间暴怒,“你们可知此人身份?不知身份便贸然让人进我长青,且不说如今查出魔气入体,万一再出些大事,谁来负责?!” 不说此人是问天宗主顾渊,哪怕是旁的人,哪怕真是无姓无氏、无门无派,骨血里侵入魔气,便是有一万张嘴,在没搞清楚事情原委之前,同所有宗门长辈,也是说不清楚的! 恰此时顾渊一阵咳嗽,咳得惊天动地,似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莫启听着心惊,到底忍不住道:“师父……他大约是被魔族中人伤到了。” 那咳嗽声也不似作伪,确实听着伤得严重。 可这并不是放他进来的理由。 薛崇看着池语怒极的表情,思索一番,问道:“不知长老这结界,可否暂时开启,先放鹤公子出山?” 池语看他一眼。 方法是好方法,可惜如今无法实施。 眼下这结界,想要送顾渊这般的人出山,便必须将整个结界打开。开关一次结界需要耗费巨大的精神与灵力,池语如今的身子骨不足以支撑她连续开关两次庞大的护山阵法,可偏又不能将他安置在长青园…… 她气得头顶发麻,却偏又无可奈何,看了一眼眉眼温温柔柔的顾渊,池语就恨不得上去给他两个大耳刮子:“他这魔气,如何去除?” 这事儿莫启不了解,往后小退一步,薛崇便道:“寒骨冰泉泡上十八天,拿炉火一煨,再用灵力将魔气逼出体外。” 顿了顿,薛崇又道:“只是需要的灵力极为精纯,独池长老不可,我二人……都未达到那境界。” 管他什么境界不境界的,如今池语满脑子都是: 十八天?! 让顾渊泡个十八天,莫说水风宴结束了,黄花菜都凉了! 这十八天问天宗主都不见人影,那问天还不得翻了天去吗?! 池语猛地回身,再一瞧,顾渊正一眼无辜地瞧着她。她咬牙,问莫启:“这附近哪儿有寒骨冰泉?” 莫启道:“师父,咱柏峰上就有一汪。” 池语:?这么巧? 不对,天下哪有这般巧合的事,莫不是几人合起伙来诓我? 她怀疑地将三个人一一扫视过去,三人面不改色,莫启还道:“不止柏峰,长青山三峰各有一汪,长青老祖便是看在长青山有三汪寒骨冰泉,方才将宗门建立此处的。” 好家伙!听起来怎么越来越扯淡了! 池语皱眉,“光将人丢进去,便好了?” “不行。”薛崇摇头,“那冰泉须得先用草药之气润养过,方能让鹤公子进去泡。若是幸运,不足十八天便能出来,且这段时间里,总得有人要看着,以免寒气入体,与魔气冲撞,反倒伤了人身。” 池语:……破事好多,我能把顾渊直接打死了吗? 她头疼道:“欣阳,你与薛公子一道先去将那冰泉润养着,我有些话要问问这位鹤公子。” 莫启欢快应声:“好嘞师父!”便扯着薛崇要走。临走时,他回头颇同情看了顾渊一眼,顾渊也瞧着他,歪了歪头。 薛崇与莫启很快离开了月夕宫,去寻那汪寒骨冰泉去了。 就剩他两人并肩看风景时,池语站得八风不动,嘴角犹挂着笑,却是咬牙切齿道:“我看你挺像个水壶的。” “嗯?”顾渊的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跟了一句。 池语笑笑,“挺能装的。” 顾渊沉默半晌,道:“看来,我还得感谢你的不杀之恩?” “不然呢?”池语笑眯眯的,看向风景的眼神却冰冷,“你应该知道,我不想惹麻烦。你穿着灰衣一身伤的来我长青,骗我徒儿与其挚友说你叫鹤一,无姓无氏无门无派,若不是我不愿让长青与问天扯上大祸,你觉得,你当安然站在这里,与我饮茶看风景?” 她越说越想笑,到最后笑出声,嗓音喑哑,笑得又轻又飘然,“好一个无姓无氏,无门无派!” 说真的,她现如今与顾渊说的每一个字,都如锥子一般往她心里刺,教她后悔没有狠下心来砍了眼前这个人。 只是为了后续的宁静与她自己,她做了个会让她后悔一阵子,而不是一辈子的选择。 顾渊显然知道其中利害,却在池语展现杀意的时候并不恼,只笑了笑,修长的手指攀上了脸上的白银面具:“可你也没死,不是吗?” 他当真敢说! 池语眼神一狠,手下一转,汹涌的灵力化为长棍直击顾渊的双腿,她甚至能听到在他迎面倒下去的刹那腿骨断裂的声音。 奇怪的是,顾渊并没有错愕、也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似是无奈地,笑了一声。 她面如寒霜,收了手,淡然道:“所以,你也没死,不是吗?” 薛崇淡声应道:“是。” 这不咸不淡的态度着实激怒了池语,她心底腾地冒出火气,“你当真如同那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这般境地了,还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顾渊微微蹙眉,很轻很轻地“嘶”了一声。 池语冷笑,“知道疼了?” 顾渊老老实实点头。 她忍住没有再打一棍,寒声道:“不及我当年万分之一。” 本以为此话一出,顾渊又要还嘴,谁料他只是苦笑一声,虚弱道:“是我考虑不周?” 考虑?不周? 你满世界追着打我,打断腿骨打胳膊,打断胳膊打腰肋,方长好又叫你敲断,若不是知晓问天长青相隔甚远,她当真以为那段时间顾渊便是住在长青山脚专逮她揍! 顾渊又道:“但无论你走没走,入没入长青,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抬眼,仰视池语,逆光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却不肯低头:“只是,我后悔了,没能护住你。” 池语一愣,只当他是又在胡言乱语,正要呵斥,却见他的眼神。 安静,还有一丝…… 当真是悔恨。 池语冷静下来,她开始回忆过去几十年里,除了从前天天被顾渊追着打,貌似根本无甚交集。 何来护不住她一说? 不对。 还有一部分记忆是丢失的! 池语眼神一暗,自己十四岁被琴昇捡到带回长青之前,从哪儿来、到哪儿去、路过哪儿、做过什么事、遇见过什么人,她一概…… 不记得了。 就好像那部分记忆生生从脑海中如同物品被搬离得干净彻底一样,什么都没了,她如今能依稀记得的唯一的最早记忆,便是从溪水中睁眼,在血色弥漫的视野里,看到一张干净俊朗、瞧起来便很仙风道骨的脸,冲她淡淡一笑。 那是她师尊,长青山上一任掌门,琴昇。 除此之外,她当真什么记忆也没有了。 顾渊瞧她不说话了,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于是轻轻咳了两声,道:“从前的事……我对你不住。希望日后有机会,我能亲口告诉你整件……” 池语一伸手,止住了他的话头。 顾渊便当真不说话了,微微蹙眉忍耐着疼痛,试图站起来。 池语见他艰难模样,心底莫名微恼,便上前将他扶起,坐在长椅上,又为他简单固定了腿骨,这方问:“你出山门,问天可知?” 顾渊点头:“知。” “那你安心待在我长青,别动有的没的的心思。”池语偏离视线,看着远处的梨树,又问:“你这一身伤,如何得来?” 他倒也不甚保留,老老实实一一交代了:“半路被劫,对面修为高我很多,又莫名熟悉我的路数,我根本无力还手。” 池语蹙眉。 顾渊都无力还手? 他的水平池语还是知道的,风格刁钻诡异,修为又高,否则年纪轻轻如何自创门派又做大做强,到如今问天已然跻身十大派列中的地步。 连他都无力还手,那伤他之人修为需得恐怖到什么地步?! 池语当真皱起了眉头,重新看向顾渊,两两对视,问:“你可从那人身上,看到过三大宗的身法?” 如若比顾渊身手还要高,那说不定是三大宗的人,长老、宗主之类。可若当真是他们的人,又身附魔气,这修行界…… 还安定的了吗? 池语这般想,本已大概猜测范围,谁料顾渊微微摇头:“并非三大宗之人,我瞧不出半点相似模样。” 第八章:养伤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不是三大宗之人? 池语这番是彻底想不出还会有谁了。 魔宗多年避世不出,本已和修行界达成短暂和解,若当真是魔宗人士,修为又如此恐怖,此番挑衅,说不定预示的,将是不久后一场浩荡的腥风血雨。 池语默然无言,半晌,道:“你先除了你身上魔气再说。” 顾渊点头。 恰逢薛崇与莫启回来,二人瞧着坐在长椅上腿型扭曲的顾渊,齐刷刷望向了池语。 池语:“看我做什么?” 莫启道:“师父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你打的……” 池语震怒,“扯淡!怎么什么破坏在你心里都是为师我搞的!” 莫启忙道:“好的师父父不是你打的。” 池语:“是我打的。” 莫启:“……” 薛崇:“…………” 顾渊在一旁咬牙轻笑。 薛崇在顾渊身边坐下来,探了探他的腿骨,微微蹙了眉:“断了。伤须得将养几日,暂时下不了冰泉,少说三四天,多则半月一月。” “可他魔气未除。”莫启道,“就算养好伤,也要下冰泉除魔气。” 池语刚准备要赶顾渊走的心思稍微有了动摇。 顾渊适时插了句话,“我若暂时安身于长青,则伤我之人断不会想到,我会委身于我死对头宗门中去。”说着他瞧了池语一眼,“待我养好伤,断然不给对方再下手机会。” 池语毫不留情戳穿他,“你被下手的时候不也没有伤吗。” 顾渊:…… 莫启:好尴尬,我先走。 池语也瞥他一眼,“要我说,你不如快些走,趁着伤势未愈叫那大侠一锅端了,也好让我省点心。” 顾渊:………… 薛崇:好尴尬,欣阳等等我。 顾渊无奈道:“池长老,我暂且还在长青地界呢,您这番话容易挑起两方争斗的,懂不懂?” 池语哼了一声,“若我不懂,我现在就该解决你了,也不会还有机会让你听我逞口舌之快了。” 顾渊:……………… 他好痛苦,心好累。 迫于池语的威压,薛崇很快替顾渊绑好了断腿,又从仓库里摸出来一把黑曜石的轮椅,至于为何用黑曜石做轮椅,如此尊贵,池语也搞不清楚。 轮椅一推出来,顾渊就沉默了,半晌道:“轮椅都舍得这么豪华,是打算直接抬走我吗?” 池语懒散道:“那怎么行,抬走你的不得是竹片藤条的轮椅,否则如何彰显你一宗之主的地位。” 顾渊看她一眼,“那你不得给我准备一顶金冠?” 池语嗤笑,“给你编个花环草帽要不要?” 顾渊果断道:“要不起。” 薛崇站在顾渊身后握着轮椅的把手,沉默半晌道:“池长老,若不然我先带他去看看冰泉?” 也是,在这耽搁半晌,最重要的事还没做。池语一挥手,“去罢。” 她心底说,“最好让他一去不回。” 这话当然不能当着顾渊的面说。 于是薛崇推着顾渊离开了,池语又头疼起来:如今一个两个的,都要住她月夕宫,她的月夕宫如今愈发像收留灾民的避难所了。 莫启站在她身边,问:“师父,您在想什么?” 她回望了望自己“不算大”的月夕宫,沉痛地道:“你且稍等。” 于是莫启乖乖站住。 池语回身,指了指最右边的寝殿,“那一间,是薛崇住罢?” “是的。” 池语点了点头,再往左点了两下:“这边两间,你我寝殿,对罢?” “对。” “很好。”池语右手捏诀,往上一抛,一个巨大的结界霎时从半空中重重落下,将整个月夕宫对半分开:“很好,如今有了这个结界,我且放心了,什么豺狼虎豹都往薛崇那边丢,断不要放到我这边来。” 顿了顿,她着重强调,“尤其是鹤一。” 莫启焉焉地应了,“师父,你放心,我暂时还不会有师爹的,没必要放结界那么防范。” 池语:? 你这混小子是不是又欠打了?! —————————————————————————— 薛崇和顾渊按照池语的想法住进了另外半边的月夕宫,那道结界横在中间,莫启屡次看着止不住地叹气。池语被叹得不耐烦了,戳了戳他的脑袋,“叹什么气?” “我见不到以泽了。”莫启委屈,“您的结界我打不开,寻常只有吃饭时才瞧得见他,我这是请他来做客,不是来坐牢——” 嗷一嗓子直冲池语脑仁。 池语:你上辈子是个猿猴? 她一摊手,“我说过你进出结界需要请我帮忙吗?并没有,我那结界没有限制你的活动,你想去找薛以泽,你去便好了。” 莫启的打雷不下雨顿时止住了,眯着眼睛看池语,“师父你莫骗我。” 池语眯眼,“我骗你作甚?我只觉得,你若是再于我眼前干嚎,我可能要大义灭亲了。” 说着,她搓了搓手。 莫启立时肃然后退:“不不不,不劳烦师父,我自己走,自己走。” 眼看着皮猴子走了,池语叹了口气,按着太阳穴,重新坐回了大殿正中。 今日众宗门上山,先递了拜帖,在三人手中逐一浏览过,方能放行。什么焚骨堂、千羽阁,若无拜帖,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着实降了许多人的气焰。 但众人过结界时的波动,实实在在传递到了池语的身上。 今天一整天,池语体内的气息便没能平静过,化作实质作用到她的身上,即是头晕恶心,又想吐。偏偏她又得守着护山大阵,这苦楚,便只能生生受着。 又非一日两日的特例了。 池语心里盘算着晚上吃些什么,好压过脑海中翻滚的情绪。身下阵法一阵明一阵灭,她瞧着,心底叹气,又须得吃药了。 等她觉得稍微好些了,抬头看时,日头已偏了不少,几近日落。 池语站起来,拍了拍坐出褶子的衣袍,推开门,冷不防眼底落进一道白光。 她眯起眼睛:…… 等视野暗下来,适应了,她睁眼,果然,莫启与薛崇正推着顾渊的小小轮椅,坐在正殿前晒夕阳。 好像还在嘀咕什么。 池语轻咳两声。 莫启顿时僵在原地。 倒是顾渊,非常自然地控制着小轮椅转了过来,礼貌微笑:“池长老,晚上好。” “晚上好。”池语笑得十分勉强,“跟着莫启出来的?” 顾渊点头:“自然。” 池语如刀的眼神顿时嗖嗖嗖落在了莫启身上。 莫启连忙道:“马上到饭点了,早些出来,就当遛遛弯。” 池语扶着门框,勉力压下来灵台中的不适,草草看了三人一眼道:“随意罢。今儿个晚饭你们自己解决一下,我没心思动手了,让我歇一晚上。” 顾渊想了想,笑:“那我便不吃了,我辟了谷。” 薛崇也道:“我同鹤公子一样,今晚便不吃了罢。” 一圈下来,只有莫启摸着自己的肚子,委屈巴巴地看着池语,“师父,我还没来及辟谷……” 说着,他手底下的肚子就非常给面子的“咕噜——”了老长一声。 莫启抬头,“您看,我真饿……” 薛崇轻笑,顾渊也笑起来,两人分明笑得很浅,池语却觉着脸上一阵火烧,莫名觉得很羞愧:“你若饿了,同往常一样,去找你师叔讨碗晚饭便是。” 也是寻常太惯着莫启了,养了十几年,连辟谷也没逼他修习,整日满耳朵听见的就是“师父,我饿了”“师父,我又饿了”“师父,什么时候吃饭”,讲得比剑经还要烂熟于心。 池语恨铁不成钢地偷偷叹了口气。 莫启当真是从浮云路往竹峰去了,当然先放了只小信鸽过去,飞得四平八稳,看起来要比那林亓的小信鸽靠谱得多。 待他的身影藏匿在浮云中后,池语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拉过院中的一把木椅,缓缓坐下,叹了口气。 顾渊坐着小轮椅摇摇晃晃靠过来,“池长老在愁些什么?” “高门大户,三教九流。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人。”池语摩挲着木椅的把手,抬头看着夕阳,叹道:“偏偏人无所事事,要去成那仙。修行还不算,偏要走歪门邪道,就成了魔。” 她转头看顾渊,面无表情:“你说,人、仙、魔,本质,不皆是一团血肉一副骨架,支棱起来行走在大地间的吗?” 顾渊定定看着她,半晌,微微点头。 池语笑了,话锋一转:“所以,你当初满世界追着我揍,是不是也是闲得慌?” 顾渊:? 这都什么跟什么? 我以为你要发表惊世骇俗的长篇大论,结果你就问我一句当年我是不是闲得慌? 背后喝水的薛崇也呛到了,捂着嘴闷声咳嗽,咳出了一整串长篇大论来。 池语:“无妨,我也闲得慌,我也随便问问。” 她的手扣着木椅,一点一点摩挲着雕刻的纹路,道:“我其实……有些好奇。” 听到这儿,薛崇和顾渊的心思不由自主地吊起来,屏息凝神想听池语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池语懒散道:“我十四五岁拜入长青,从此跟着师尊休息长青术法。我一直以为,是师尊救了我一命,她让我干什么我便干什么。” 她顿了一顿。 顾渊轻咳一声,抬眼看她。 池语也看向顾渊,二人视线对接,她似乎从对面那一双眸子里,看到了深不见底的波涛,直直撞进她的心底去。 她突然偏过脸,不耐道:“够了。” 顾渊被她情绪突然的转变略微惊到,却还没来及有所反应,就听得池语道:“薛公子,与我来一趟。鹤公子,劳烦你先稍等,我们一会儿回来。” 池语说完,从木椅上起身,负手离开了院落。 只是她走得快些,没听到二人在她身后的谈话。 ———————————————————————— “为何她身子衰败如此厉害?” “你也探出来了?我便是拿捏不住力度,以为自己探错了,这才请你来的。” “这不该是一个正常的衰败十几年的样子……琴昇收她为徒后,可还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若连你都不知,我如何得知?” “你也查不出来吗?” “你以为医圣当真是神仙,什么都瞧得出来?” …… 一阵沉默。 “可还有救?” “翠谷昙花,深海龙涎,极北恒藻,天涯朽木,还有魔族的血泉。” 第九章:蹭饭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蹭饭蹭的理直气壮之人,纵观整个长青,大抵也只有刑罚长老池语的徒弟莫启,莫欣阳了。 月夕宫不开锅,他便跑去送舟阁,想找林亓师叔蹭顿饭。奈何进去先吃个闭门羹,看门的师兄说,自家师尊下了松峰,上别家蹭饭去了。 可恶!没想到小师叔居然同我一条心,也想去别家蹭饭! 于是莫启又屁颠屁颠跑下了松峰。 众人果真在擎霄殿里头,热热闹闹吃着一桌饭。他小师叔林亓,云霄宫的妙手娘子罗音,落霞山大长老青浼,洗剑山庄的二庄主杨修,还有…… 总之还有一大堆人。 莫启进殿先叩门,守门弟子瞧见是他,便轻松放了行。一进去扑面而来的喧闹差点震得他站不住脚,小师叔就坐在最远的地方,冲他招手:“欣阳?来来来,来师叔这边坐!” “……”莫启内心抗拒,师叔你比我玩的还花! 林亓身边坐的便是妙手娘子罗音,她远远看见了莫启,微微一笑,扬声道:“小独苗,来我这里坐。” 小独苗眼神一亮,“璇玑姐姐!” 于是林亓瞪大双眼瞧着莫启非常熟稔地跑过去,挨着罗音坐下了。 罗音甚至给他端了一个小碗,“欣阳还未用饭?一道罢。” 眼看着莫启要点头,林亓一伸手捞住了他的下巴,疑惑道:“你何时认识的妙手娘子?” 小独苗被按住下巴无法说话:“呜呜呜……” 罗音轻轻拍了一下林亓的胳膊,林亓立马撤了手,就听罗音道:“淞念此前闭关修炼时,小独苗下山历练,刚好遇见我,便同行过几日。” 只同行几日,莫启便知道了罗音的表字,还敢叫这位娘子姐姐?? 林亓不信。 罗音的话林亓不敢怀疑,毕竟是修行界第一音修。但莫启嘛…… 林亓更加怀疑地看着莫启。 莫启一脸无辜,“我确实如此认识的璇玑姐姐,璇玑姐姐还救过我的命呢。” 救过命? 这当算是“过命”的交情了。 林亓轻哼一声,道:“算你小子运气好,换做是我,可能直接将你抬上山,告诉师姐你没了。” 莫启:……听听,有这样做师叔的吗?! 他含泪往罗音那边靠靠:“璇玑姐姐,小师叔不做人啦。” 林亓:? 兔崽子你给我过来,我保证让你们月夕宫绝后! 罗音轻笑,又给小独苗让了些位置,道:“你小师叔对你可好着呢,若换作旁的师叔,你敢这么说话,骨头都给你打断几截。” 于是小独苗乖乖坐下,非常诚恳道:“小师叔对不起。” 林亓挥挥手,“安心吃饭,否则我立马将你打包回你师父那里。” 于是小独苗乖乖捧碗。 青浼抿了一口酒,笑说:“莫说你了,他师父对他也是极好的,说这日后就收他一个徒弟,当真是当宝贝宠了。” 小独苗吃饭动作一顿,林亓懒散道:“师姐人是很不错,只是看人眼光很有问题。” 这话一出,莫启和罗音同时一噎,罗音喝了两口水,勉强压惊问:“为何这么说?” 林亓撇了撇嘴,道:“你瞧欣阳这样子,看起来也不太像能稳中带一点和蔼,一点也不像我长青山的六师兄。” 莫启:…… 这话说的,他没法接,毕竟他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 毕竟都是互相熟悉的人,大家聚在一起吃顿饭,也没什么太多拘谨的问题。罗音趁着林亓不注意给莫启端了杯果酒,又推过去一碟子桂花糕,“你尝尝,我从云霄宫带来的,味道顶好。” “是桂花糕吗?”莫启瞧了瞧那糕点颜色,道:“味道很醇厚,谢谢璇玑姐姐。” 罗音笑道:“长青不兴糕点,我多给你带了些,解解馋。” 多带了些?莫启的眼神立时亮了,乖巧问:“那璇玑姐姐要不要上月夕宫坐坐?我师父可会做饭了!我拿我师父做的饭跟你交换!” 远在月夕宫同薛崇调息的池语打了个喷嚏。 池语:?谁在咒我? 罗音抿唇,一手点了点碗边,“你师父?你师父可愿让我上去坐上一坐?” “愿愿愿,可愿意了。”莫启忙点头,“我师父可喜欢交朋友了。只是如今时间不是很方便,不如明日姐姐随我去月夕宫做客罢!” 罗音忍笑,装作愁眉苦脸:“那万一你师父不欢迎我……” “不怕姐姐,我师父很疼我的。”莫启连忙保证,“况且,我还得请姐姐帮我一个忙呢。” 罗音奇道:“什么忙需要我帮你的?” 莫启却不肯再说了,直冲着罗音眨巴眼睛。罗音无奈笑着抬头,正巧撞上林亓十分复杂的眼神,貌似在跟她说,“你瞧吧,我便说我师姐看人眼光不大好,好容易收了个徒弟,还坑师父。” 林亓神情凄哀,倒像是自己收了个这般倒霉徒弟。 罗音没忍住,笑出来,连忙道:“行,我答应你,帮你一个小忙。” 于是小独苗也开心了,和罗音碰杯,“璇玑姐姐,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 他们乐了,只是月夕宫的池语又打了个喷嚏。 这下轮到薛崇不解了,“池长老,您最近……身体不适?” 池语揉着鼻子,“未曾啊?” 她奇怪,自己打什么喷嚏? 如今也算是修行之人了,身体硬朗程度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语,感染风寒一类的小事更不可能出现,那为何她还会打喷嚏,还一打连着打俩…… 池语攸地起身,怒道:“个小兔崽子,又在哪儿说我坏话呢!” —————————————————————————————— 不出池语所料,小兔崽子独苗苗果然没回来过夜,倒是林亓的小废物信鸽她又见着一回,歪歪扭扭地落下来,这回倒是站定了,于是颇倨傲地一蹬腿儿,示意池语赶快取信。 池语:?小鸡崽子也跟我摆脸色,你信不信我把你炖了喝汤! 于是小信鸽连滚带爬地逃离了那个女人。 小信纸上说,天色已晚,师弟我便不冒那个险让师侄踏夜色赶路了(池语:长青山能有什么危险?啊?!大男子汉了连个夜路不敢走吗?!),索性让师侄在我那儿借宿一宿,明日一早,我一定给你全须全尾地送回去,云云。 池语瞧着那工整的字体,想起林亓招蜂引蝶的脸。 不管怎么想都仿佛更加危险了啊兄弟! 虽然这一晚上池语依旧睡得很死就是了。 第二日醒来时破天荒的尚早,大约巳正一刻,池语便推开了寝殿大门。因着昨日薛崇所说,顾渊不能在一个屋子里憋闷太久容易引爆体内魔气,她撤了月夕宫的结界,是以如今刚睁着眼打开殿门,就瞧着顾渊与薛崇在桂花树下对弈。 ……果然,虽然醒了,但是还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她僵着脸,一面念叨着:一定是我还没有睡醒,一面后脚踏回寝殿,正要关门时,顾渊好死不死抬了头,眉眼里全是如春风清浅的笑意:“池长老,醒了?” 池语僵住,努力睁大了眼睛,保持住了一个长老的威严,点了点头:“是啊,醒了。” 薛崇也看过来,浅淡道:“如今长老睡眠情况算是有所回升了,看来休息得不错。” 是啊,她瞧薛崇也是个懂得识时务的人,没在外人面前将她身体不对这层窗户纸捅破了去,毕竟,他们眼里的这个“鹤公子”,可是她的死对头。 池语索性走出来,合上房门,问:“莫启还未回来?” 顾渊点点头:“时辰尚早,晚些回来也没有问题。” 听听!这话说的!像是莫启是你家的娃一样! 儿行千里母还担忧呢!不对这个比喻不是很恰当。 池语揉了揉太阳穴,头疼道:“薛公子,鹤公子的腿……如何了?” 薛崇先是回答了她的问题:“鹤公子的腿……好得算很快了,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毕竟乃修习之人,身子骨差不到哪儿去。约莫后日,他便可以泡冰泉了,每日泡一个时辰,十八日后再议。” 接着他微微软下来口气,看着池语诚恳道:“长老大可叫我名字,若喊我薛公子,总是很生分。” 顾渊也接话道:“也可唤我鹤一,不必叫我公子。” 池语瞧着他俩好似都是在对自己说,于是笑笑,道:“你二人也算是欣阳之友,如此叫来,也不算生分。” 薛崇颔首,又站起来,“池长老,您与鹤一先聊,我先去备药。” 池语应下来,看着薛崇走远了,方坐在了顾渊的对面,眼神也收敛了,手执一子,往棋盘上看了一会儿,淡淡道:“棋艺不错,薛以泽无路可走了。” “我黑他白,常理来说,我本就占一步先机。”顾渊也换下了那温润如玉的神色,只是却带了一点懒散,眼神像是藏匿在云雾里,“我要一盘局,须得由我掌控。” 池语执子半晌,将白子落在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瞬息间,整盘局势大变,原先穷途末路的白子云开月明,黑云压阵之境土崩瓦解。 她抬眼看顾渊,不咸不淡道:“可惜有时,你什么也掌控不了。” 顾渊也掀眼看她,只是他的眼神,池语有些看不懂。 就像一个在黑暗中游荡的弃子,看到了灰暗的一束光。 她回望回去,本想问些什么,却终是忍了下来,扬了扬手,道:“好生养伤,莫要再出什么差错,将来又要赖在我们头上。” 顾渊轻笑,“不会。” 他又如何会再给池语制造一个大麻烦。 池语颔首,正要应声,听见旁边横撇过来一个声音,比那夏日树上的蝉鸣还要刺耳:“师父!我回来了! 好小子!还知道回来! 她瞬间垮了脸,也不回头,嗯嗯啊啊地应莫启,“回来了啊?咱家没饭吃,没床睡,你还回来做什么?” …… 没人应声。 池语心底咯噔一下。 她抬眼,看向对面的顾渊,发现顾渊眼底全是笑意。 果然,下一瞬,莫启就道:“师父父!我当然是请了妙手娘子来月夕宫做客呀!” 池语:……? 一个薛崇,一个顾渊,你收破烂还没收够,你又收回来一个罗音??? 你从哪儿认识的这些人啊孽徒!! 第十章:琵琶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殿外头院子里,罗音和顾渊新开了一局棋。 寝殿里头,池语已彻底放弃了,她无所谓地摊了摊手,一手撑着额头,看着对面大气不敢出的莫启,麻木道:“怎么又来一个?” “师父,璇玑姐姐是天下第一音修。”莫启小心翼翼斟酌说辞,“我请她来替您静心。” 池语看向莫启,“你也知道人家是天下第一音修?”这个大腿你又是怎么抱到的? 莫启摸了摸鼻子,回想道:“还是师父您闭关,我下山修炼,被魔宗之人抓去,也是璇玑姐姐救的我。” 他叹了口气,“师父您闭关修炼,徒儿也不能闲着,想下山历练,便是那个时候遇见的以泽兄和璇玑姐姐。毕竟徒儿年龄尚小,修为不够,挨欺负也是常有的事……” 莫启越说越难过,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下一秒就要落下眼泪。 池语慌忙道:“抬头!别哭!把眼泪憋回去!” 于是莫启抬头,好好一张脸,眼睛没红眼泪也没落,正无辜瞧着座上的她。 池语:…… 她叹了口气,十分好脾气地道:“我闭关了小几年,你是要活生生给我集齐一个军队出来吗?” 翠谷医圣薛以泽,问天宗主顾鹤一,妙手娘子罗璇玑,下一个你是要与我召唤个什么人物出来呢? 莫启诚恳道:“师父,璇玑姐姐带来了她们云霄宫的糕点,我本想让您尝尝,便请她来月夕宫了。何况,璇玑姐姐是天下第一音修,她的曲子素来有静心涤魂的功效,我看您最近操劳过度,便想着,请璇玑姐姐来……” 他小心翼翼瞧了瞧池语的脸色,发觉她根本未注意到自己,顿觉大胆许多,一鼓作气道:“请她来配合以泽兄替您调息。” 池语恍了个神,就听到了最后一句话,沉痛道:“乖徒啊,虽然为师很感动你这般惦记为师,但若阵仗太大,会被旁人误认为我便是个吃软饭的废物……” 那介时,大家都会说,你看那个长青的刑罚长老,连生活起居都是自己徒儿一手操劳,与废物无异云云。 莫启眨巴眨巴眼睛,更加诚恳道:“私以为师父配得上最好的……原来师父不愿吃软饭吗?那我这……” 池语迅速打断莫启接下来要说的话,云淡风轻地道:“我肠胃不好,向来喜欢吃软饭。” 软饭好,软饭妙,少时不知软饭香,虽然自己也有让别人吃软饭的资本。 但那是徒弟弟的软饭!怎么能不蹭一口呢! 莫启:……好的师父,明白了师父。 师徒友好交流完毕,池语推门,恰逢二人对弈结束。罗音站起来,袅袅婷婷的,上前行了个礼道:“池长老。” “不必如此生分。”池语摆手,“你与我三师弟交好,只是寻常不多见我,叫我淞念便是。” 罗音笑容清浅,“淞念,大可唤我璇玑。” 池语颔首:“然。” 她瞧着桌上那盘棋局,笑道:“不知二位对弈良久,感觉如何?” 顾渊微微颔首,眼神平静道:“罗姑娘一手棋艺极佳,鹤一甘拜下风。” 罗音先是瞧了瞧顾渊,这才道:“鹤公子谦虚了。” 顾渊破天荒接了话,笑两声,幽幽道:“罗姑娘心思缜密,思维灵巧,断不是鹤一能比及的。” “若说心思缜密思维灵巧,我还当不起这么大的称号。”罗音也笑,“鹤公子要更胜一筹。” 二人这简简单单的你来我往,瞧起来不太像是和平相处的模样。池语看了一会儿,总觉得可能接下来两人要打起来,索性扯开话题道:“云霄宫今年来的弟子不多,不知璇玑是要和他们一道住长青园,还是愿意在我这儿歇脚呢?” 这话一出,池语就瞧见莫启的眼睛亮了,高频率地小声撺掇罗音道:“璇玑姐姐住在月夕宫罢,我可喜欢吃你带来的糕点啦,在长青很难得吃到糕点的。” 说着还瞧了一眼池语。 池语:?小子我听得见,你声音再小些行不行? 莫启:滴滴叭叭,大声密谋。 罗音脸色算稍微缓和了些,“若淞念不嫌弃,我住月夕宫也是可以的。” “当然不嫌弃。”池语道,“如今正当水风宴,山下长青园人又多又杂,况且今年云霄宫带队的也并非是你,偶尔偷个懒,也没什么大不了。” 罗音笑道:“这哪算偷懒,原本来长青也便是我央着师姐来的,倒是麻烦你,还要多余招待一个我。” 莫启往池语身边靠了靠,池语拍拍他的脑袋,道:“哪儿的话。你与我家欣阳相识,也便是我的朋友,月夕宫你大可随便住,没什么问题。” 罗音道:“这便好了。我此番来长青,特地多带了些糕点。云霄宫的糕点算是一绝,如今带来给你尝尝。” 说着,她回身去取椅子旁边放的一个小包袱。包袱不大,莫启替着池语接过来,听她道:“离着水风宴还有几日,说起来,今年挑的那四样宝物,是谁给的名单?” 莫启很勤恳拖了两张椅子过来,池语坐下,捻了一粒棋子把玩,“还能谁给?长青挑晚越,晚越挑临光,临光挑问天,问天挑长青。” 说着她看了一眼顾渊,顾渊当真是个会演戏的,扣着半脸面具,也认不得他脸上神情,总之很坦然,甚至无辜回看了一眼池语。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看我作甚?我又不是顾渊,我现在是鹤一。 十分坦然,坦然得让池语叹为观止。 她只得接着道:“那四样宝物,说白了,都是给三大宗送的。除了我上一届水风宴一举拿个第一,往上再数四五届,哪次夺魁不是三大宗的人。偏生宝物不是从三大宗挑,要从我们手里搜刮,倒也真的拉的下去脸面。” 听着池语这番话,罗音倒是微微有些愕然,她压低声音,道:“慎言。” “不必。” 池语与顾渊异口同声,池语狐疑地看了顾渊一眼,顾渊只是轻描淡写说了句:“不必担忧。” 口气很猖狂啊!小子! 池语心说,我从前可算是小看你了,面对三大宗也敢如此口吻。可后来一想,也释然了,也是,年纪轻轻便一手创立问天宗,且在短短五十年之间让问天宗跻身十大派中,顾渊,是个顶有本事的人。 他的本事,是足以去撼动某一些瞧起来牢不可破的东西的。 而说完这句话,顾渊便没有多余任何话要说了,他坐在木椅上,一手摩挲着黑玉的棋子,仔细勾勒着棋子的轮廓,只给池语递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只是后来,众人在回想起这个场景时,莫启满脑子只剩下了一个问题:“师父,你为何会那么轻易同意让璇玑姐姐住在月夕宫呢?” 池语老实道:“璇玑……太漂亮了,我不忍心拒绝她。” 毕竟,谁不喜欢看漂亮姐姐呢。 顾渊:大家都在看热闹,只有我是真的黯然神伤…… ———————————————————————————————— 没两日过去,顾渊果真能勉强下地走路了。 期间罗音也与薛崇相见,二人虽说彼此不熟悉,却好似是旧相识。池语看得奇怪,但也未多想,毕竟薛崇说,明天就要让顾渊进冰泉了。 头一天晚上,池语照例早睡。 这几日有薛崇的帮助,池语的确睡得好了些,没那么沉了,但总归没有完全好,半夜还是会有些迷离的感觉。如同今日,她睡着睡着,忽觉自己身体空了,就这么飘起来,困在房间里,哪儿也去不了。 她听见殿外有琵琶声。 曲声不大,但很悠扬,曲音几乎彻骨,像是有人拿了一盆水,往她灵魂上兜头浇过去。 池语听不明白那曲调究竟是什么,只觉涤荡心肺,但又无法逃脱,似绳索束缚住了她的魂魄,要将她重新拉回自己的身体里。 她生生抗争了一个时辰。 期间琵琶声从未断过,曲调一直不停在变幻,可内里的力量却愈来愈强大,最终池语挣脱不掉,被强行拉回体内。 恍惚间,她看见了一个画面。 画面里她身穿一袭她从未见过的雪青色服饰,腰间配着长剑,却未出鞘,被鲜血封住了开口。她歪着头,脖子有一小节被切断,鲜血从断口淙淙流出,染红了身下一整片的阵法。 不远处,站着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手里拖着被打晕过去了的顾渊,过来看她一眼,然后将手中的人丢进了阵法中心去。 她想逃,却逃不开,但自始至终,画面里的她自己都没有出剑。 从头,到尾,直到被放干了血,像一个破布口袋倒在阵法里。 没有出剑。 至死未出。 汹涌的悲伤情绪如潮水般瞬息间淹没了池语,她在绝望中浮沉,意识溃散的刹那,她听到了琴弦绷断的声音。 “铮。” 然后什么也不见了。 什么也没了。 ———————————————————————————————— 窗外,天光乍破。 院中所有人都在,莫启,顾渊,薛崇,还有抱着断了弦的琵琶,半躺在薛崇怀里,脸色苍白的罗音。 她唇角染血,尾音微颤,若教旁人来瞧,定然不会相信以往娴静温柔的妙手娘子也会有情绪如此波动的时候:“琴昇那个混账……我定不住淞念的魂魄,她……她被琴昇算计了!” “……”顾渊眉头紧皱,眼神冰冷骇人。 薛崇也蹙着眉,小心托着罗音,“两个老怪物……招惹的人太多,这次连深海龙涎都被算计进去,你又定不住淞念的魂魄,这样下去,恐怕她连半年时间都撑不住了!” 莫启也快急哭了,“顾先生,几十年前也是您出手救的师父,这次您也一定有办法,对不对!” 顾渊沉默,半晌,咬牙,却始终不敢摇那个头。 他怕给莫启带来更大的心理压力,但他又无法骗自己,能再救池语一次。 薛崇也知道顾渊在想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道:“能救淞念的,就尽管做,做不了,我们替你撑着,也要做。” 当年是池语给了他第二条命,如今往后一辈子,该换他来护着池语了。 顾渊默然许久,最终看着薛崇与罗音道:“每晚镇魂曲不能断,稳固魂魄的药也不能停。如今她身子衰败得太厉害,我亦不知琴昇老贼对她做了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最快将五种药材集齐,再做以后打算。” 听闻此话,罗音擦掉了嘴角的血,强撑着发狠道:“我呸!其余四样好说,深海龙涎呢?你拿不出来,是要去抢吗?” 深海龙涎? 莫启眼神一亮,刚要接话,却见顾渊笑了,很平静地道:“放心,我安排了人。” “深海龙涎,我必能拿到手里。” 第十一章:冰泉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第二日池语醒的又晚了,不仅如此,还浑身乏力,像是在睡梦里打了一架。 她十分不解,分明这几日吃好喝好,也没做什么事,倒像是被马犁了一遍,浑身骨头架子像是要散了一般。 等她从寝殿里出来时,果然又瞧见了顾渊,坐着自己的小轮椅,在梨花树下安静等她。 见她出来,顾渊微微颔首,眉眼弯弯,“醒了?” “……”池语自动无视他的废话问候,揉了揉发疼的脖子,不解问:“其他人呢?” 那自是断然不能告诉她真相,顾渊只是道:“莫启缠着罗姑娘去做糕点了,至于以泽,大抵又去钻研药材了罢。” 他谎扯得坦然而又平静,池语完全没另做他想,只是觉得,今儿的顾渊,好像格外地顺眼一些。 也是,莫启本就是那性子,又与罗音合得来,至于薛崇,大人物的性格,她还是不要妄图摸清为好。 顾渊看着池语一直在揉自己的脖子,眼神微微一暗,又很快恢复,问:“昨晚睡得可是不好?” “确实不好。”池语点头,“昨夜像是做梦,忘记梦到什么,但……大抵也不怎么好。” 说着,她眯了眯眼,“你睡得倒是香。” 顶着俩黑眼眶的某人:“……” 是,我睡得很香。 池语扬了扬下巴,“还需坐轮椅吗?” 顾渊点头,“需要,我暂时不能直立行走。”他顿了顿,甚至有点委屈,“毕竟,腿打断了。” “好意思说。”池语瞥他一眼,“那你能自己推轮椅吗?” 顾渊:“……” 他勉力道:“我应当是可以的。” 可以便好说,池语可不想为他做劳苦力。她道:“若是能,就同我走,早些泡完冰泉,早些了事。” 说罢她抬腿便走,走了两步,又退回来,蹙眉问:“你可知冰泉在哪?” 顾渊:? 柏峰应当是你的山头吧,为何自家还要问我东西在哪? 许是顾渊的嫌弃太过明显,池语不好意思地笑笑,尴尬道:“我寻常……不怎么出月夕宫,柏峰……我也不是很熟悉。” 顾渊:………… 听起来更加不对劲了啊! 池语又道:“薛崇同你说过,那汪冰泉在哪儿罢?” 顾渊点头。 池语便一摊手,“那不就得了,你带路,我同你一起去。” 十分的理直气壮。 他认命地一颔首,微微咬牙道:“随我来。” 于是池语当真乖巧跟在后头了。 柏峰占地颇大,树林草丛面积也颇大,就是人有些少。池语跟在顾渊身后,一路瞧着周围的景色,苍松翠柏,绿叶白花,颇有一番雅致,但说白了,就是荒。 没多少人的。 柏峰的长青园从前住着的大多是外门弟子,就在山脚,甚至上不去半山腰。半山腰往上的地域也只有池语和莫启两个人,更何况池语常年闭门不出,也就是说,柏峰山腰往上有些什么,连池语自己也不清楚。 说来很惭愧。 她跟着顾渊七拐八拐,当真拐到了那汪冰泉处。 果真是在山腰往上,藏匿在一片树林当中,背靠山石,旁边还有一处小亭子。 亭子是六角亭,红瓦飞檐,六角各挂了一只铃铛,铃舌牵着一条漂亮的翠色绸带,颇风雅。亭门上挂着牌匾,上头是三个鎏金大字,“白湖亭”,亭前头就是冰泉,冒着透骨寒气。 冰泉旁灌木也多,池语看了一眼周围,眼神落在顾渊身上,“下去泡?” 顾渊指了指身上的衣服,又指了指池语,颇无辜道:“我未脱衣服,你……避避?” ?池语背过身去,“我原以为你要穿着衣服泡。” 身后的顾渊慢悠悠脱衣服,脱一半,又强调一句,“不许转过来。” 池语的火蹭就上来了,嘿小子,你以为你的魅力有多大,我还要趁你没什么还手之力的时候偷看你吗?! 她哼了一声,靠在白湖亭竹子边,冷声道:“谁乐意看你。” 若不是须得先保证你的安全,我是万不会陪你来泡这冰泉的! 顾渊悄声入水,寒气骤然入骨,刺得他猛一哆嗦。等适应下来,他看着池语挺拔但倔强的背影,忍不住想笑,憋住了,温声道:“好了。” 池语翻了个白眼,转过身来,看了一眼顾渊,发现他还戴着那个银质面具。 ?这人是有什么毛病吗?她都知道他是顾渊了,如今只有他二人在场,况且他还泡着冰泉呢,就这,都不乐意把面具摘了? 池语纳闷,“你那面具是裤衩子吗连泡冰泉都不乐意摘了?” 顾渊沉默,他伸手覆上那银质面具,轻轻笑了一声:“在长青呆了几天,习惯了。” “这么快就能习惯脸上扣个面具?”池语坐在亭子里,透过树杈子看他泡在冰泉里的身影,无奈道:“若我想要告发你,我见你第一面便告发了,何苦要等到现在。” 顾渊明显一愣,接着笑了笑,“是了,你从第一眼就知道是我。” 他敲了敲面具,偏头过来看池语,“我这面具,算得上法器,盖住了我原本的气息,让旁人看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的模样,并非问天宗宗主顾渊。” 法器? 如此遮蔽持有者气息,混淆视听的法器,问天好似当真有一件。 池语蹙眉,“可是万面?” 顾渊点了点头,“确是万面。” 这回轮到池语愣了。 不应当啊? 法器万面能完全阻隔他人探查持有者的气息,却为何她一眼就瞧出来了那是顾渊而非旁的什么“鹤一公子”?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顾渊笑笑,道:“我也不知为何你一眼能认出我,说实在的,我确实没想到。” 嘴上是这样说,顾渊心里却是另一重想法。 淞念啊,这法器本就乃你亲手所打造,对你本免疫一切效果,你觉得,我戴上万面,在你面前又有何意义呢? 只是这话,他根本不敢说出来。 这样,能安稳生活着,就够了。 他笑了笑,低着头道:“罢了,眼下万面不戴也罢,你说得对。” 说着便伸手去揭开万面。 恰逢池语抬头,看见顾渊从水下探手揭开面具,清透的泉水从他修长的指间滑落,滴在万面上,闪烁出光来。他另一只手带着淋漓的泉水抹了一把脸,又理顺了散开的长发,双眼眼角微挑,整张脸都在泉水映衬下散发着莹莹的微光。 羽玉眉,丹凤眼,高鼻梁,凉薄唇。 有一滴水珠顺着他的额角一路滑落,最终滴进冰泉里。 面容棱角分明,比从前的他更像一把匕首,刀锋冷冽,眼神里埋葬的是万年不化的冰雪。 池语看晃了眼,忽然惊觉眼前人还算得上她的小仇人,攸地回神,偏头不再看。 只是她觉得,眼前这人,她似乎……见过。 不是追着她打了十几年的见过,也不是身为问天宗宗主时彼此寒暄客套又互相看不顺眼的见过。 而是,更早,更远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了。 她心脏狂跳,好容易平复下去,又听到顾渊问:“你怎么了?” 刚刚压下去的情绪又喷发上来,池语总觉得自己像生了怪病,不应当对自己的小仇人产生这种复杂的情绪,一定是他给自己下了蛊。于是她窝在亭子里,闷闷道:“不舒服。” 就是不抬头看顾渊。 顾渊也察觉到了池语的不对劲,他憋着笑,心情大好,一本正经道:“若不舒服,就走,左右我在这冰泉里,一时半会儿也跑不到哪去。” 池语一听,更火了,冷然道:“这里是长青,若被人发现问天宗主在此处泡冰泉,万一再出了什么事,我便是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你故意诓我?” 她越说越火大,呸一声:“倒不如我现在就把你拖出来,狠狠揍一顿来得痛快。” 当然,她也只是嘴上爽爽,更越矩之事她是做不来的。顾渊也知晓,他忍着冰寒运转着周身灵气,抬头看着冰泉上方的树荫,叹道:“会有机会的。” 总会有机会真相大白,总会有机会活下去。 池语以为她听错了,摸了摸耳朵,“你说什么?” “没什么。”顾渊叹了口气,“歇着吧,一个时辰,可久着呢。” 语毕,他收敛气息,专心调息了。 池语坐在亭子里,看着被放在一边的万面发愣。 万面确实是银质的面具,只是内里嵌了灵石,又用什么水什么火反复淬炼过,以至于成了上品的法器。 只是这万面,从前好像并非是问天的。 池语摸了摸脸,想着左右无事,又要在这里坐一个时辰,倒不如也一道调息吐纳,瞧瞧最近修为可有涨进。 她坐在亭子里,闭上双眼,双手结印摊在胸前,慢慢调动起周身的灵气。 从前经脉滞涩,池语闭关数载也未能有长进,自从服了薛崇的药后修为才稍微往上突突了一点。如今再探,经脉中依旧淤塞不化,也瞧不清明原因。 总之,池语让灵气颇为艰难地运转一周天后,冷不丁听见顾渊幽幽地讲了一句话。 “你身边为何这么多光点?” 光点? 池语闭着眼睛思索了一番,大概猜到了顾渊在说什么:“那是我被堵塞的灵气外溢,浓缩凝聚形成的华光。” 就像一只只小萤火虫一般,围绕在池渊四周,上下翩飞,好似真的有生命一般。 她睁开眼睛,伸出手来,一粒红豆大小的华光便落在了她的指尖。光芒四散,灵气重新融进池语的身体里。 顾渊静静看着,看那些华光一点点落在池语的身上,光芒消散,厚重的灵气顷刻间溢满了整片天地。俄顷,灵气渐渐单薄,四周如旧,华光似乎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他看了很久,半晌,哑声问:“你这样子,多久了?” 第十二章:龙啸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多久了? 池语还真被问到了,因为她自己也不记得这样子到底多久了。 大抵从她当上长青山刑罚长老那一刻,她只要开始修炼,身边多多少少便会出现华光点点,只是多少不同罢了。 池语思索很久,最终还是想不起来确切时间,索性道:“大抵很久了,记不得了。” 从她这角度看去,顾渊的眼神晦暗不明,像是一池不见底的深水。 她的回答有什么问题吗? 好像并没有,她确实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华光,只觉得,这大抵与她的经脉滞涩有关,导致她精进修为变得异常艰难。 池语叹了口气。 顾渊也叹了口气。 他道:“日后莫要强行运转灵力了。” 池语不解,“为何?” “华光是你本身精纯灵力的聚合,一旦从经脉中溢出,能够重新回到身体里的,也只有七八分,并非全部。”顾渊看她一眼,“如此般强行修炼,长此以往,你的修为将不进反退,到那时,你却连后悔也来不及了。” 池语沉默。 她何尝不知晓,但若不修行,修为停滞不前,那将更让修行界众人诟病,长青原本就被众人虎视眈眈的地位将会更加岌岌可危。 身为长青山的刑罚长老,她没有选择。 她一手转着中指上的戒指,那上边雕了一朵重瓣樱花,极其好看。 转了两圈,她笑了笑,没有继续接话,只是道:“一个时辰到了。” 顾渊也知晓她不愿继续那个话题,索性也不说了,“你如何知道时辰到了?” 池语指了指头顶,“看天。” 看天色,看影子,还看……她的灵气,运转了几个周天。 池语站起来,“冰泉可有什么效果?” “顾名思义,寒骨冻体。”顾渊微微扯了扯嘴角,“我觉着倒是当真将魔气冻住了,不许它乱跑。” 池语:…… 他的语气轻巧,可池语知道,寒骨冰泉的确顾名思义,并非普通如常人能忍受般寒冷,而是刮骨剔髓,能将人从里到外冷个通透。 如此酷寒下,顾渊尚能应对自如,谈笑如常,不得不说,这人,确实厉害。 池语感叹,正要叫他起身时,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笑声。 笑声不是很具有穿透力,但很大,似是几个人一起,全是男声,扎堆在一处,正往山顶上爬。 往……山顶上,爬。 ———————————————————— “嚯,兄弟们,这柏峰可真荒啊,连个人影都看不到,一路上来,就见了几只鸟,几条菜青虫。” “柏峰上灵兽多着呢,只是如今正午,懒得出来罢了。一看这么荒,灵兽肯定更多,小心啥时候叫出来几个,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呸!还灵兽呢,我看这池语连长老都做的稀里糊涂的,连我们上了柏峰都不知道。” “别说呢,谁知道人家在哪儿享、乐、呢!哈哈哈哈哈……” ———————————————————— 越说,那词就越脏污不堪,简直如同往耳朵里倒垃圾。 池语一挥手,浮空之中悬镜乍现,镜面里投射的镜像让她的眉头死死拧在一起。 那些人还在说, ———————————————————— “你说……就这么一个不管事的长老,当初是如何突破我们重重包围,夺得水风宴魁首的呢?” “谁知道?听说池语长得好看,说不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呢。” “上头的事儿我们可管不着,今儿个我们来,就是来报三十年前那一剑之耻的!想我们费了那么多功夫,最后败下阵的还是大师兄,我想想都觉得不能忍!” “是啊!想我们大师兄多风流倜傥一表人才,最后被那一剑害的往后再也不能与女人行周公之礼,我就觉得,这池语,该死!” ———————————————————— …… 大师兄。 三十年前。 一剑之耻。 红白相间的校服,是龙啸的人。 池语死死捏拳,手背上青筋乍起,她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年前被以龙啸为首的众人联手算计直到夺得魁首的日子里。 在与龙啸大师兄严苓的比试中,三大宗的审判完全地做了个睁眼瞎,对于龙啸弟子在场内猖狂作弊的行为视而不见,眼睁睁看着严苓言语调戏侮辱池语,眼睁睁看着龙啸弟子从四面八方往场内丢法器帮助严苓赢得比赛。 那一剑,确是自己刺出去的,从此让严苓在后半生,做了个彻彻底底的废物。 池语浑身微颤,死死盯着那些在柏峰上猖狂的龙啸弟子,正要抬手,就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了很轻微的“咔嚓”声。 枯枝断了。 她回头,看见顾渊已然出了冰泉,披了绛紫色的长袍走过来,眉眼淡然:“手中的悬镜,也是阵法的一部分?” 语气很轻,像是并未听到那些人说的话。 池语微微惊讶,“噫?这冰泉效果着实好,你都能站起来走了。” 顾渊:……好像是哦。 池语很快镇定下来,“我去处理些事情。” 这些人,她势必要给到教训,否则,她或许连自己心底那道坎都过不去。 谁料正要离开时,顾渊一把握住池语的手腕,将她往后轻轻带了带。 池语一愣,随即挣脱,抬头怒视顾渊:“你做什么!” 顾渊迎上她的视线,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你不要动。” 视线相接,池语看不懂顾渊的眼神,但她莫名心态平静下来,“你要干什么?” 直觉告诉她,顾渊想搞事。 果然,顾渊道:“我替你来教训这些人。” 说完顾渊一抬手,悬镜里的景色忽地便变了,人还是那几个人,可周围的模样,却像是在烈日炎炎的沙漠里,前后左右都被风沙掩埋,找不到哪怕一条出去的路。 池语微微一愣。 顾渊的神色还是那般淡然,只是没了面具的遮挡,池语更加清楚地看到了他嘴角微微挑起来的弧度:“有些人,光有教训,是不够的。” 他轻轻吐了口气。 “而我们,需要让他们付出一点代价。” 顾渊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是带着笑意的。 但下一瞬,池语感觉到磅礴的冰冷的威压从顾渊的身上毫不留情地散发出来,四周的树木几乎在瞬间衰败凋零,而悬镜里的沙漠也几乎同时刮起了狂风,风沙肆虐,甚至夹杂着…… 冰雹。 对,池语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但确实,半个拳头大的冰雹从天穹之中噼里啪啦砸下来,砸在地上,形成一个大坑,然后转瞬间被沙土掩埋了去。 这玩意儿要是砸在人身上…… 那可真是极好的。 顾渊本以为池语要说他不留情面下手太狠,谁料池语颇满意地点了点头,“行啊小子,有两下子,现在看他们还敢不敢随意上我柏峰了。” ……? 顾渊:这和我想的有点不太一样。 池语叹了口气:“柏峰上原本只有我与欣阳两个人,前几年我闭关,便只剩了欣阳一人。我怕结界太多挡着他下山历练,索性将柏峰的全撤了,独留了月夕宫的一个,后来闭关出来,也未再续上结界。我原本以为,此次水风宴没那么多幺蛾子,结界也没有重新护上,你瞧,这不过三五日,就已经有苍蝇想往里飞了。” 悬镜中,风沙漫天,冰雹如雨,势头猛烈而疯狂。 她看着悬镜,冷不丁问:“你也会结界?” 顾渊点头。 池语心中道,你如今设下的结界,我倒是也会,甚至连手法都一模一样。 离了奇了。 顾渊拍了拍袖口,慢条斯理道:“龙啸与长青结怨许久,你可曾想过,这其中缘由?” “老一辈的恩怨牵扯到新一辈,这样世世代代纠缠下来,谁还分得清最初的由头是什么。”池语看着悬镜中的风沙,淡淡道:“加之我三十年给严苓的那一剑,我想,大抵龙啸上上下下没一个人不恨我。” 她说得极其轻描淡写,像是被一整个宗门针对的人并非是她一样。 顾渊看着她,眼神渐渐暗下去,嘴上却淡然道:“哪有那么久,不过就是你我上一辈的恩怨罢了。” 池语偏头看他。 顾渊轻轻笑了笑,“倒不如,现在先给柏峰上几个结界,如此一来,一会儿若是真与龙啸的人对峙了,你也好说。” 池语看了一眼他。 顾渊说的没错,眼下柏峰之上并没有任何结界阵法,若以此模样与龙啸对峙,那么池语将不占据任何优势,很有可能还会遭龙啸之人污蔑,说是公报私仇。 她思索一番,咬牙道:“若非龙啸,我当真是不愿在长青设那么多阵法结界,白白浪费力气。” 龙啸不在十大派之内,勉勉强强算得上中规中矩的门派,自百年前出现后,一直与长青拧巴着一股劲儿在较量,明里暗里使绊子,甚至胆大如今日,也不是没有过。 池语并非一次两次见过了。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在水风宴前夕,龙啸之人居然当真敢上柏峰,当她这个长老不存在。 顾渊笑笑,“总有那么些人,没甚么道德观念。你若非要同她讲理,只能是你自己给自己找气受。” 池语不接话,她手腕翻转收了悬镜,又从袖袍中摸出几颗灵石来;顾渊看她随手往地上一丢,双手结印往下一推,一阵“轰——咔”之声从他脚下传出,灵力波动迅速蔓延到了整片柏峰之上。 接着,灵石碎裂,化为齑粉,全部消失在土地里。 池语的唇色苍白几分,连语气也懒散不少:“龙啸还不配我费心思设结界阵法,几枚灵石足够困住他们了。” 灵石阵法多、小,且精,又比大阵法复杂,从一个里头出来就掉到另一个里头,环环相扣,困不住你,耗也能耗死你。 只是顾渊偏头往林子外看了看,轻咳两声。 他道,“但你困不住龙啸的领队。” 话音未落,一道气劲不偏不倚正正打在池语脚下,上边带着一张信纸,是谭允递过来的。 上边说,龙啸的领队,三长老带人来,要人了。 顾渊轻笑,“你瞧,这不就来了。” 第十三章:强势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这不就来了? 擅闯主人家宅,自己误入了阵法,还觉着自己占理,要来讨个公道? 池语当真是对龙啸的人,刮目相看。 她被气笑了,连信纸都懒得捡,怒道:“要人?老子今天要他们领队也栽在老子手里出不去这柏峰!” 厚脸皮真是到了一定境界,连做人的骨头都不要了! 亏自称乃修仙门派,修的是根骨清净,无欲无求的大道! 顾渊看着怒极的池语,笑笑,低声道:“莫急。他来请人,你去就是了,总不能将人吞了。” “呸!来要人,也不瞧瞧他的脸面!”池语一甩袖子,“仗着背后是三大宗,便当真对我长青愈发肆无忌惮了!” 顾渊听到这话,皱了眉头,“等下。你如何得知,龙啸背后是三大宗的?” 他的语气有些严肃,倒让池语冷静了些。她看了一眼顾渊,冷笑道:“十年前,我下山游历,无意间撞见龙啸弟子也下山历练。带队的是从前的二长老云崖,和曜日的弟子同住一个客栈,而我恰好与他们隔街相望,这才‘有幸’了解一二。” 顾渊听着,眉头越锁越紧:“可如今的二长老,不也是云崖,云深霖吗?” “云崖?如今的三长老,本名云娴!”池语嗤笑,“云绯月和云深霖,原本便是一对姐妹。我本也不知的,因着那日带队是云崖云绯月,云娴也一道跟随,我这才知道,原来龙啸一直藏着另一人。那日龙啸与曜日见面,特地设了结界,我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探听到……” 她说到这,顿了顿,叹了口气:“虽说行为不做好,但我也无法子,听到龙啸原来一早便与三大宗勾结,在十派各处散播内应,如此一来,虽说它无深厚底蕴与众门派正面对抗,却有足够强硬的后备力量……” 顾渊接话,“所以这也是它敢骚扰长青的原因?” “是了。”池语颔首,“不止长青,可偏偏长青最得它‘青睐’,像苍蝇一样,赶也赶不走。” 顾渊沉默。 若是牵扯到三大宗,这场面或许就更难看了。 他问池语:“你可知道,龙啸如此针对长青的原因?” 池语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情绪太复杂,顾渊一时没能分辨出来,只听她道:“你是问天的人。” “而问天,向来也是长青的死对头。” 顾渊一愣。 他大抵是没想到,池语从来没有忘记过二人的身份和位置。 “龙啸给我几十年的痛,我必然不会忘记。”池语淡淡地,“可你给我的痛,也不代表我会就此揭过。” 她道:“你是问天宗主,你的态度代表了问天的态度。从你选择对我下手那一刻,问天和长青就已经站在了绝对的对立面,不论你的初衷,是什么。” 池语的语气很轻,但字字砸在顾渊心里头,砸得他一沉一沉的。 顾渊眼神里的光亮渐渐褪下去。 他原本微微握拳的手,也在此刻缓缓松开了。 池语也不看他,只是说,“而不管你现在的想法是什么,从你闯入长青的那一刻起,包括现在这个问题,我就有理由怀疑你,是否同龙啸一样,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说完,她挥了挥手,道:“你先去忙你的罢,我去一趟擎霄殿,瞧瞧那些人来的目的,究竟是来要人,还是来撒泼。” 顾渊没动,但池语先走了,不曾回头。 她心中顾渊的形象固然是有所好转的。 但宗门为先,什么事都不能以自身判断为择定基础,只有通过行动,才能下定论,谁是朋友,谁是敌人。 顾渊说的话她不是没有想过,从先前顾渊说,他没有护住自己开始,池语的心念就已经动摇了。 她知道顾渊说的是谁。 从前不合理的一切事情在带入那个人后变得合情合理,这份出乎意料的顺利,是让池语万万不敢继续深思的。 可她必然会深思。 这一切事情都有一个契机,现在这个契机藏在云里匿在雾中,她看不到也摸不着,故她要做的,就是不动声色,找到这个契机。 找到这个契机,她就能给自己这么多年的付出一个交代了。 但在这之前,她须得先解决龙啸的事情。 池语走在路上,手腕一转,悬镜再次浮现,只是那里头的景色,变成了一间牢笼。 顾渊想的算周到,结界外现场布置了一个牢房,直接将人关了进去,这样龙啸弟子看到的,便是他们误闯阵法,被关入牢笼。而她需要做的,就是将这些龙啸弟子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到长青自己的地牢中。 盘算是这般盘算的,池语往袖袍里掏掏,又摸出来两枚灵石,往地上一丢,右手并双指一划一点,龙啸弟子就悄咪咪进了长青的地牢。 她微微笑了笑,收了悬镜,慢悠悠往擎霄殿赶去。 —————————————— 冰泉罚站的顾渊最终被薛崇接走,期间池语赶到了擎霄殿,尚未入正门,便已经瞧着乌央乌央一堆人站在殿门外了。 她仔细一瞧,一大半都是来凑热闹,方便幸灾乐祸的。 池语闭目,睁眼,拍了拍长袍,从正中往台阶上走。 她的步履不急不躁,一点儿也不像被龙啸折腾的那一方,反倒是像来看热闹的,长袖随风而舞,眉眼间皆是云淡风轻的味道。 原本有些人挡在路中间,瞧见她这模样,看热闹的心忽地就凉了,底气也不足了,头低下来,甚至连正眼也不敢瞧池语。 那些胆子肥些的,池语也不恼,伸指一点一勾一撇,人就倒退了十几步,倒霉些的,后退一脚踩空,咕噜噜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池语目不斜视,收回手,飘飘然便往殿中去。 她衣袂翻飞,明明气息柔和,却偏像一柄干冷锋利的剑,直直撕裂那些不怀好意的阻碍,生生将剑尖递到龙啸的喉咙前去。 从前与池语在长青山下对过峙的碎崖总大师兄杨潇一拱手,尴尬道:“池长老,您来了。” 池语看他一眼,云淡风轻地点点头,“再不来,你们怕是要将我长青山都掀个底儿朝天去。” 杨潇面色尴尬,不敢回复。 池语低头笑笑,守门的弟子打开大门,扑面而来的精纯威压猝不及防全砸在看热闹的众人脸上,有些受不住的,当场就吐了血出来。 ……果然,弑辰的人来了。 池语心底冷笑,面上不显,闲庭信步进了大殿。殿门在她身后闭合,她抬头,高座果真是弑辰的大师兄,甚至此次未派长老来领队,只是叫了个他们的大师兄,程聪。 果真是三大宗,连面子功夫,都懒得和他们做了。 池语定定看过去。 龙啸的三长老徐鹤,弑辰大师兄程聪,还有自家二师弟,谭允。 程聪本以为自己放出去的威压至少能让池语跪着进门,再不济也得吐个血,面色苍白一下,谁料此番见她站着红光满面进来了,脸色当即黑了,像是灶房的锅底,刷也刷不干净。 池语不光是红光满面地进门,说句实在话,这点威压,也就一阵风吹过去,吹过去,也就吹过去了。 总不能追着风跑。 她好脾气地冲着谭允小小行了个礼,接着云淡风轻地踱步到了偏座上,稳稳当当坐了下来。 就跟问罪的不是她一样。 再瞧另外两人脸色,一人乌黑,一人铁青,赶着来炼丹的。 谭允憋着笑,轻咳两声,客套道:“师姐来了。” “来了。”池语扬了扬眉毛,坐舒服了,这才挑眉问:“怎的,劳驾二位光临,不去做水风宴前最后准备了?” 乌黑着脸的程聪像是才反应过来,站起来不情不愿给池语行了个礼,“池长老好。” “不敢当不敢当,你瞧你那不情不愿的脸色,我不敢不好。”池语挥了挥手,“又来给龙啸撑腰?你们也太忙了,从三十年前撑到现在,但凡有我长青必临门来一脚,如若不然,你们干脆在长青设立一个弑辰分部好了,省的一天跑来跑去。” 好家伙,程聪的脸更黑了,说着话像是咬牙切齿一般:“弟子哪敢。” “哟,你们什么不敢呀,你的椅子摆的比我都高,都快摆到擎霄殿正座去了,生怕旁人不知道您是三大宗的人,叫别人来瞧,以为你不止是弑辰弟子,你还是长青掌门呢。”池语笑笑,手摩挲着座位扶手,“这谁安排的座?还不快拜程子昂为师,等长青传给他了,你就是长青的大弟子了。” 这话说得颇有让程聪欺师灭祖之嫌,便是再气也只能咬牙吞了。程聪强忍着怒意站起来,又不好发作,自己搬着椅子往下挪了老大一截子,确保没有池语的位置高了,这方又一行礼,道:“是在下考虑不周,待池长老不尊重了。” 谭允在一旁看着,觉得程聪今天走的这几步,比他这辈子走过的耻辱路都多。 虽然有些怕弑辰事后报复,但是…… 爽啊! 趁着还能乐,谭允心里可劲儿偷着乐,面上还得装出一副大度模样:“无妨,来我长青皆是客,莫要伤了和气。” 池语心里也爽啊,心说你来给你的废物儿子撑腰,我总得先灭一灭你的气焰呀。 然后她挥挥手,示意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有什么事儿,直说罢,我累了。” 嗯,来了就累,是她的风格。 程聪略一沉默,道:“听说贵派,伤了龙啸弟子,还扣押了人,不放行。” 谭允不说话,池语就道:“你从哪儿听说的?” 程聪方要张口,池语又将话头生堵了回去:“从我进殿开始,人龙啸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表过一次态,这么信口雌黄,你的嘴是从东风那儿借来的着急还吗连人的台词都抢了?” 徐鹤:…… 程聪:……我TM就不该接这活。 第十四章:要人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谭允在正座,努力保持住一宗之主的威严。 徐鹤像点了个哑炮:“我宗弟子本着友好而亲切的态度,在长青山游览,谁料被贵派打伤,扣押,本座必要为我弟子讨回一个公道……” 池语端起手边的茶盏,掀开盖子,吹了吹,沉稳道:“嗯,继续。” 徐鹤:“贵派胡乱栽赃我弟子,陷害我弟子,本座也要讨回一个公道!” 池语小抿一口茶,轻轻呼出一口气:“嗯。” 徐鹤咬牙切齿:“你身为一宗长老,不仅不对本宗所作所为关心一二,更是态度嚣张、目中无人,德不配位!行为为众人所不齿!你更是在三十年前伤我宗中大弟子,几近要其性命!你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 听听,连陈年旧事一并被挖了出来,总得把陈芝麻烂谷子一并提起来,揉吧揉吧,丢你脸上去,恶心你。 他说的如此恶毒,连谭允都听不下去了,皱着眉头瞪着徐鹤,像是要把他从擎霄殿里丢出去。 但池语依旧只是将茶盏搁下来,从鼻子里哼出一个气音:“嗯。” 谭允非常佩服池语极其强大的心脏,然后场内指导道:“师姐,你不能光应声,你得给句话。” 池语一副讶然模样:“还得说话?我以为弑辰的人来了,连挣扎都免了,直接定罪呢。” 谭允慌张:“那不能。” 程聪脸也黑了:“池长老说笑。” 池语笑笑,又慢条斯理抿了一口茶。茶盏放下去,茶水下肚了,池语叹口气,缓缓道:“说笑?你瞧我像是跟你说笑的样子吗?” “你瞧瞧你给我的见面大礼,那哪像说笑的模样。”池语看着自己的指尖,口气漫不经心的,“又要让我跪又不给我行礼的,这不活脱已经认定我有罪吗?” 她抬眼,眼神冰凉,“何苦还叫我来自己认一遭呢?” 程聪眼神一暗,心中大骇,但他已经来不及避开了。 细细密密的威压从池语身上扑过去,只包裹住了程聪一人,就像一块永不能翻身的陨石死死压在他的头上,无论他往哪儿逃,都逃不开。 程聪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被池语身上散发并逐渐叠加累积的威压彻底困住,力量之恐怖以至于他根本无法安稳坐在原地,他被迫从椅子上滑下来,双膝死死磕在地面上,偏生对面的池语还笑着,看他一点一点强迫地跪下去—— 池语确实是笑着的,一个非常标准且礼貌的微笑,看着眼前的硬骨头头磕在地上,腰身深深地弯下去,却连口气也没怎么变:“呀,这会儿行此大礼,我可受不住,你们三大宗的人行礼,受礼之人怕是要折寿。” 徐鹤也看见了这一幕,心底十分震撼。他感受不到程聪扛着的威压,只觉得他是自愿跪下去的,又听见池语一通嘲讽,已然快坐不住,总觉今日怕是要铩羽而归—— 他的感觉没错,池语并不打算让他们完整地滚出擎霄殿,至少,要付出那么一点代价。 她也不撤威压,只是往后坐了坐,吹了吹指尖,道:“你的弟子,擅闯我柏峰,被我阵法结界拦住。暂不说他们来我长青禁地,有什么目的、有什么想法,你且说说,你今儿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话问徐鹤。 徐鹤咽了咽口水,一梗脖子,道:“要人,要你给本座一个公道。” 谭允扬眉,“仗着有弑辰的人?” 徐鹤一仰头,“有无他人,我都要讨个公道!” ? 小老头比顾渊还要水壶,还能装。 池语一挥手,撤了压在程聪身上的威压,揉了揉眉头,淡淡道:“你先回长青园。” 被长时间压着跪下不得动弹的程聪咬牙从地上爬起来,踉跄一下,那呸的一口在嘴里千回百转,终是没能出去,狠声道:“是。” 他刚要离开,却被徐鹤喊住,咬牙道:“且慢!” 程聪抬头,阴沉沉地瞧了一眼徐鹤,徐鹤被吓得放下了欲拦的手,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池语和谭允在上座看着,直想笑。 她看着徐鹤的眼神黏在程聪的背影上,眼睁睁瞧着他离开了擎霄殿,原本直挺的背脊,一点一点弯了下来。 大门一开一合,视线里彻底没了程聪,而徐鹤仍旧不肯回头。池语笑笑,无所谓地道:“来,接着讨公道罢。” 谁料徐鹤操着一口颤抖的声音,几乎像是要哭出来,“你怎么敢?” 池语:? “你怎么敢!”徐鹤突然愤怒转身,眼圈都是红的,“你怎么敢赶走三大宗的大师兄?” 池语摸着腰间的小刀,不敢?老子连砍了你都敢。只是怕牵扯太多事,不愿做罢了。 徐鹤气得浑身颤抖,一脸的褶子皱在一处,却又不敢真的撒泼,“本座从前上长青,从未遇见过甚么劳什子的结界!更遑论你的柏峰!你分明恶意扣押我宗弟子,想要出口恶气,又将他们关押,偏说是他们闯了阵法结界,你信口雌黄、颠倒黑白,不配做长老!” 池语偏身去跟谭允说,“你瞧瞧,给自己的定义还是很清晰的。” 谭允认同地点了点头。 他俩声音并未刻意压低,徐鹤听了个一清二楚,抖得更厉害了,却翻来覆去,还是那么几句话。 池语听得烦了,揉了揉耳朵,啧了一声:“恶意窥探宗门重地,欲对宗门行不轨之事,我宗按律关押论处,你信口雌黄、颠倒黑白,你配做长老吗?” 不等徐鹤回答池语便自己应了,叹道:“你当然配,你们那芝麻大小的宗门上下齐心,跟你一模一样,你当然配做你们的长老。” 徐鹤老脸涨红,没了程聪,他只能自己分辩,“胡扯!他们只是去柏峰参观,如何是窥探宗门隐私!” “好一个上柏峰参观。”谭允也喝了口茶,“长青园那般大,你们还不够转的,非要上三大峰禁地参观,你是觉得你有几条命?” 池语嗤笑,“别宗山脚已经不满足你们了,你们现在已经开始妄图上别宗峰顶了吗?” “禁地?禁地会没有阵法结界?”徐鹤愤怒,“此前弟子一直未碰到过任何阻拦,莫说阻拦,连人影都看不到!连擎霄殿都没有结界,三峰会有阵法结界?你分明是公报私仇,妄图扣押我宗弟子!” 这话颠三倒四,揪着一个点不放,偏要不要脸磨出个结果来。池语听得头疼,“三峰禁地,容你造次?我若是阵法摆在显眼处,那叫阵法?那叫障碍越野赛!” 池语冷笑,“你二人如何上得擎霄殿,自己不知?世人皆道我池语乃长青阵法之母,我怎会不给三大峰设立阵法结界?你们进出擎霄殿皆需通过我二师弟的首肯,结界方能打开允你入内,怎么到我这儿,便可擅闯了?” 她眉眼一冷,扬声质问:“你说你从前皆未受到阵法阻拦,我倒要问你,你在我闭关期间,偷溜来我长青几次!你身为一宗长老,数次偷偷闯入我长青,所谓几何,又该如何论处?!” “我长青半山往上,全是结界,唯一没有阵法的时间段是我前几年闭关修炼,你说你上我柏峰一路未遇阻拦,你如何进得了我长青护山阵法?何时摸上的我柏峰禁地?!”池语步步紧逼,“你又说龙啸弟子来我柏峰参观,只是参观而已,你又如何得知他们走了哪些路、遭遇了什么、又被我长青关押!” 池语抬起右手,手腕一转,一枚溯影珠浮现在她的手心。她的语气重新平静下来,仿佛一切都未曾经历过,只是淡然道:“溯影珠在此,你的一言一行,全部有记录。若还想抵赖,我大可,让你也去蹲蹲我们长青的地牢。” 徐鹤在溯影珠出现的瞬间往后退了一步,他哑了火,张口却不知说些什么,手指蜷缩又展开,最终磕磕绊绊问,“我弟子身在何处?” 谭允笑笑:“地牢。” 师姐说在地牢,那么他们就在地牢。 徐鹤依旧想挣扎,“本座不信!你们本没有阵法结界,都是栽赃、抵赖……” 池语彻底厌烦,一挥手,两名身强力壮的长青弟子走上前来,站在徐鹤身后,一左一右。 “这些话,我自会向众人分毫不差地放一遍,你擅闯长青、意图不轨之事,交由他们来评判。”池语把玩着溯影珠,漫不经心道:“至于你信不信阵法……” 她微微扬了扬下巴,“将人丢出擎霄殿,请徐长老,自己回长青园罢。” 话音落定,两位弟子直接动手,完全不顾呼叫挣扎的徐鹤,径直将人拖出了擎霄殿大门。池语垂眉,手里的茶碗盖子掀起来又放下去,直到她听到了徐鹤的惨叫,方吐出一口气,抿了一小口尚有余温的茶。 谭允自然也听到了,他蹙眉,问:“师姐,擎霄殿外的阵法不是早便撤了吗?” “为了正当扣下那几个偷上柏峰的龙啸弟子,我拿灵石给整个长青临时布了几个结界。”池语吹了吹指尖,“至于龙啸的弟子,让他们先在地牢老老实实吃几天苦头,等水风宴了,再放出来罢。” —————————————————— 长青,地牢。 顾渊戴着万面,由着莫启指点,轻而易举找到了关押在地牢最深处的那几个龙啸弟子。 没人认得出他来,龙啸弟子以为,他只是个运气好的,混上柏峰了。 领头的人骂骂咧咧的,要顾渊救几人出去,搞死那个池语。 顾渊笑着攀上了地牢的围栏。 眼睛还是那双眼睛,只是神情,却完全变了个人一样。 “搞死池语?” 他嘴角挂着弧度,眼神却冰冷得骇人。 “那我不得,先搞死你们?” 第十五章:开宴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因着之前那一闹,所有想出手的人都顾忌了许多,甚至连龙啸弟子在地牢关着,他们也不闹了,每日只眼巴巴在长青园期盼着池语放人。 放人? 她给你们放个屁好了。 顾渊依旧每日一轮泡着冰泉,几个人轮流监督他,待到水风宴开宴前,他体内的魔气可算是稳定了下来,旁人也瞧不出破绽了。 临水风宴开宴前一晚,“一大家子”人坐在院子里,饮茶吃瓜果赏月,池语、顾渊、莫启、薛崇、罗音,围了一个大圆。 罗音这几日气色瞧起来不是很好,池语问她,“你可是睡在我这儿不习惯?” “不是,我自己睡眠质量本不大行。”罗音摇头,“明日开宴我便不去了,你几人好生玩着,回来多与我聊聊便是。” 莫启和薛崇在一旁坐着,猛嗑瓜子。 “大抵不是玩,明天估摸着是一场恶战。”池语揉着太阳穴,疲惫道:“有些宗门来了,便是冲着看热闹来的。下马威一出,虽说顾忌很多,但保不齐有那么一两个跃跃欲试的。” 说到这,她突然反应过来,“地牢里那几个龙啸弟子如何了?” 猛然提到地牢,顾渊身形一顿,但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给莫启剥葡萄皮。 谁也没看见他那一顿,莫启嘴里塞着葡萄,思索一会儿,不确定道:“好似不怎么跳弹了,估计累了罢,折腾许久也没见有人来捞他们。” 池语摇头,“不是没人捞,人有的,只是运气不好,全撞阵法里去了罢了。” 说罢,她回头看了一眼顾渊。 顾渊无辜看她。 池语一噎,还无辜眼呢,门口那些个灵石阵法全是你放的,沙漠深海断崖冰窟火山密林,真是想方设法的搞死来人,来人能从阵法里全须全尾地出来就不错了,还捞人呢。 生活不易,长老叹气。 她头疼道:“明日开宴,欣阳你找弟子将人放了罢,安生送到龙啸去,莫让我看到。” 莫启点点头,“好嘞师父。” 顾渊问:“明日开宴,我可以去吗?” 话音刚落下去,几个人齐刷刷转头,盯着他看。 池语想不太明白,“你以什么名目去呢?你既非我长青弟子,又非我徒弟,你随我一道站在高台之上,你不臊得慌?” “不慌,我乃你挚友。”顾渊说的理直气壮,特地加重了“挚友”二字,“薛崇乃你挚友,我也乃你挚友,两个挚友,为何不能与你一道开宴?” “……”池语眼神灰暗,我看你俩不像挚友,像门神。 她道:“我在看台上给你二人安排个座位,如何?” 薛崇很淡定地应下来,顾渊不高兴,被池语一巴掌拍在小桌上:“反抗无效,就这么定了。” 凭着你进我长青门还要小偷小摸,你敢跟我反抗吗? 敢反抗我立马将你挂出去!痛斥!谴责!让大家都唾弃你! 池语揣着手,看顾渊满眼的不高兴和委屈,又不能反抗,只得蔫儿了。 她抿唇,吃了一串葡萄,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穹。 有一两缕白色的浮云从玉白的月牙后扯出来,飘飘散散如柳絮,盖着点点星辰,浮着浅淡的微光。 明日便是水风宴了。 这宴会,总得办的,格外“隆重”些。 ———————————————————— 第二日。 相比于还在梦乡的旁人,池语起了个大早,先来了长青的鹤鸣广场。 鹤鸣广场坐落于长青园外,长青山正中,占地三十亩,极其宽广。广场地面由青玉琉璃铺就,四周围有七七四十九根汉白玉的四兽柱,龙、虎、雀、龟,姿态张扬,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广场四角三边各放置了一尊水晶透玉的香炉,炉身半人高,半透明,上头雕琢着漂亮的常青藤花纹,常青藤边是振翅而飞的雀儿。炉身花纹半镂空,袅袅香烟从香炉里透出来,飘散在广场的每个角落。 日光铺下来,像给鹤鸣广场镀了一层朦胧的金色。 池语是先来与这地方布下阵法结界的。 今日开宴,为防宵小,池语须得加强戒备。 她手中捏着五行灵石,站在广场正前的白玉台阶上,往着北、西南、东、西北四个方向各丢出去几枚,接着右手起势结印,往天穹上一抬,接着往下一按—— “咔——轰隆。” 透明的结界从高处如开伞般张开,接着徐徐下落,最终稳稳扣在了整片鹤鸣广场之上。 一阵华光闪过,无数剑影出现刹那又消失无踪。 池语深深吸了口气,又吐出来,按住了胸口。 如今身子骨是愈来愈差了。 她闭目站在白玉台阶上静心调息,日光落下来,如同给她铺了一层轻盈的纱。 祥和又宁静。 这一幕恰好落进刚来的顾渊眼里,他远远地站着,看着高台之上、正位之中的池语,闭目宁息,沐浴日光,像是晨曦中敛翅的凤凰,收尽了所有的气焰,却是无与伦比的美丽。 他心中微叹。 顾渊已许久不曾见过如此宁静的池语了。 恍惚忆起,大抵还是八十多年前,师父秦羡方收池语为徒时。 彼时池语还是背景优渥天赋异禀的仙家子弟,她意气风发,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姑娘。 顾渊正恍惚着,池语一睁眼,瞧见广场旁边立了个人,也不知在想什么,看起来像是在发呆。 再仔细一瞧,啊,是顾渊。 如今不过辰正,距离开宴尚久,池语微微蹙眉,冲着他挥了挥手,“过来。” 顾渊瞧着面前瞧不见的结界,犹豫着伸手,却发觉自己能安然无恙地穿过结界阵法到达鹤鸣广场。 池语看着他有些疑惑地走过来,懒散道:“这结界,不是为防你我,是为防旁的人。” 她手腕一转,手心里便出现了一叠名单。 那当是参宴弟子名单。 顾渊瞬间明白了,也笑了笑,“你倒是想得周全。” “不周全些不行,毕竟身边有你这个定时炸弹。”池语瞥他一眼,“谁知你的仇家有没有追来,稳妥起见,多几个阵法总没有问题。” 顾渊笑着应了,“是是是。” ?池语被他的语气激出一身鸡皮疙瘩,这当真是当年那个追着她打都不带喘气的混小子吗? 她上下看了他一眼,往远处微微挪了一小步。 顾渊自然看见了池语的动作,哭笑不得:“你如此躲着我作甚?” 池语也不客气:“我保命。” 顾渊:…… ———————————————————————— 眼瞧着时间慢慢到了,广场外弟子也陆陆续续多起来,只是因为阵法缘故,他们进不去广场。 熏香袅袅腾腾,池语看着慢慢悠悠往这边走的林亓和他前面的谭允,回身对顾渊道:“你可先去看台入座了,我二师弟、三师弟已来,我须得过去了。” 顾渊偏头,也看到了往这边走的两个身影。 无法子,昨夜答应的事情必须做到,他只得非常不乐意地道:“行。” 池语点点头,看着他那双眼睛里马上就要涌上委屈了,立马回身便往谭允的方向走过去,假装没看到一样:“二师弟!” 顾渊:…… 二师弟谭允很给面子,他应声,“师姐。来这么早?” “布置结界。”池语颔首,“众门派手中总有我们递出去的邀请函,此番再加一道阵法保障,完全能彻底排除混入宵小的可能。” 林亓道:“就是辛苦你了,师姐。” “不辛苦,我拿灵石布的阵。”池语啧了一声,“你若觉得我辛苦,多匀我些灵石,好过口头爽快。” 林亓委屈:“灵石也不是我说了算呀。” 谭允默默原理林亓,问道:“那几日擅闯柏峰的龙啸弟子,你可有处理?” “今日让莫启送回长青园。”池语笑了笑,“杀鸡儆猴,如此一来,敢放肆的人也不多了。” 谭允笑道:“今儿个你好容易出趟月夕宫,就不用操心那些事情了。我会吩咐陆海接手那几个弟子,你只管歇着便好。” 池语点头称是,三人即刻登上了主座,等待开宴时辰的到来。 鹤鸣广场外,由长青门大师兄李乾与三师姐落英把守,那些被阵法拦在门外的弟子,要带领者递交了邀请函,核对了身份和魂息,方能入内。池语远远看着,一只手支着太阳穴,懒散道:“今年的水风宴,多了些什么新奇玩意儿吗?” “没什么新奇的,不过择选弟子罢了。”谭允摇头,“只是宗门多了些,弟子多了些,妄图修成神的杂碎也多了些。” 池语奇道:“此话怎讲?” 林亓叹了口气,“师姐你是不知,长青园在这几日闹了好几场事,死了好些人,都是没天赋没资历但家境优渥,仗势欺人与旁人强换了骨血进来的弟子。那些弟子本无天赋,又做有违天道之事,本就经脉逆行,遭人一挑衅,按捺不住,便要斗法,于是当场嗝屁。” “这些年魔宗之人愈来愈安生,没了外患,修行便不是为了降妖除魔,而是为了长生不老、一步成神。”谭允冷笑,“一些骨子里本就不正的门派去普通人居住的城镇巧语诡辩,骗来了不少有贪欲之人,这种人,修习只为长生,自然经不住任何考验。” 池语听着,觉得好笑,“长生不老,那些人也当真敢信。” 哪里来的长生不老,只是活得比寻常都久些罢了。 铜钟敲响,钟声浑厚,穿云破日,连绵不绝。 池语抬头瞧了瞧天,叹了一声。 “时辰到了。” 第十六章:宴席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钟响,宴启。 三人坐正,台下无数弟子纷纷就座,李乾落英进入广场,一时间四处鸦雀无声,独钟声一浪一浪,经久不绝。 池语听着钟响,问身后方才赶到的莫启:“人送过去了吗?” “送过去了。”莫启没敢说几人身上一早便被做了手脚,只是道:“我瞧着人被陆海师兄扶进去的,没有问题。” 池语微微颔首,抬眼,越过一整片广场,视线直直落在看台上。 她看见了长青弟子堆里端庄的薛崇,和他一旁斜坐的顾渊。 左右大抵都是年轻弟子,也不全认得医圣薛崇,各个聚精会神往广场上看。顾渊一抬头就与池语的视线撞在一起,两人无声地较量了一会儿,最终是池语先别过去脸,轻咳了一声。 “二师弟,该开始了。” 顾渊心底有一瞬的失落,但他旋即打起精神,坐得稍微板正了些,撂眼往广场上看过去。 钟鸣声止,熏香四散,谭允提气,扬声道:“诸位弟子,有不远万里来我长青者,亦有克服艰辛来赴水风者。此届水风宴落于我长青,实乃长青之幸。本届依旧与往届相同,共十日,第一轮抽签决定对战者、对战场地。轮战过后,胜出者进入四大绝境,余四十人过天堑,过得天堑者进入最后一轮决斗,胜者登天梯,开水风大门。” 四下鸦雀无声。 “本次场地共分五处,金行赤金场,木行枯叶林,水行蛟龙海,火行落焰山,土行百宝窟。”谭允道,“由先收到邀请函的宗门率先抽签,按雀首,接祥云,中五行字相同者,同一场地;中数字相同者,互为对手。” 语毕,他一挥袖袍,沉声道:“上签!” 池语瞧见有弟子从高台后端着托盘走上前来,那托盘里放的是五只玉雕仙雀,雀尾后边连着一个漂亮的雕花玉球。她知道,那玉球里放的都是眼下要抽的签。 林亓从桌上递过去一摞宣纸,谭允瞧着,道:“前五宗,抽签!” 于是有五宗的弟子从看台上走下来,领队举着邀请函先去玉阶高台处核实,方能按动雀首,开始抽签。 鹤鸣广场上的人瞬间多了起来,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池语坐在高台,看着领队依次往上走,又瞧见了看台上的几位黑脸,左不过是龙啸、焚骨堂、千羽阁之流,只能瞅着雀首签干瞪眼。 哦对,此番三大宗,甚至不在被邀首列。 谭允将宗门邀请函一一核实,便将托盘往前一让。 第一个上前的是云霄宫的领队,她伸手按向第一只玉雕雀儿,只用了一点力气,那雀儿便微微点头,鸟喙一张,一缕白烟缥缈而出,接着身后的玉球缓缓打开,无数光点从中飞出,四散在她身后的云霄宫弟子手里。 那些光点一落下便化作一枚玉简,将玉简贴至前额,就能看到此次抽签结果。 在云霄宫弟子抽完签后,上来的第二位领队,是落霞山的大长老青浼。落霞山此次所来弟子有不少,统一身着浅橘色的长袍,束发是橙色的玉冠和法青色的飘带,下摆缀着檀色的流苏。光化玉简,玉简贴额,抽签结束,又换作下一宗门。 池语在高台之上支着头看,谭允严肃,林亓庄严,独她瞧起来懒懒散散。三大宗本就不忿自己被列为抽签的第二梯队,如今看到池语连正眼都不愿瞧他们,有些地位稍高些的就忍不了了,在旁的队伍抽签的时候高声痛斥池语:“不过是个空占着位置的长老!你有什么资格蔑视我们三大宗的人!” 看台与高台相隔甚远,闹事之人未敢在声音里头加注内力,只是空凭肉嗓子,在池语这边听来,就跟风吹过来的小鸡学打鸣一样。 她往高台那边一瞧,当真是沉月和曜日的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知道的以为他们在同场内抽签的人加油。 而弑辰的弟子就不一样了,虽说也坐得懒散,却一个想冒头的都没有。 池语笑了笑,点了点身边林亓的肩膀:“三师弟,你看。” “看什么?”林亓不解。 “你瞧。”池语往看台的方向指过去,“那几个小孩,说我们如此安排抽签顺序,对他们不公平。” 那些个弟子瞧见池语指过来,说得更起劲儿了,表情也更嚣张起来。 林亓看了自己师姐一眼,又凝神去听,过了半晌,皱着眉道:“师姐,如此不尊重水风宴主办方,这当真是三大宗的人?” “他们是三大宗的人,所以因为他们敢目中无人。”池语挑眉,“水风宴主办方向来对三大宗毕恭毕敬,敢如此同他们叫板的,也独我们一派了。” 莫启小心抬头瞧了一眼看台,小小声问:“那为何他们自己不承办水风宴呢?” 池语笑了,“你何时见过三大宗举办水风宴?因为他们任意一宗举办水风宴,那么势必要从三大宗的宝库中挑选魁首的奖品。他们找人抢都抢不及,更遑论拱手将宝贝送出去?” 她抬眼,淡淡道:“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是不愿挑破罢了。” 莫启沉默。 池语微微偏了偏头,“听得到那些弟子在讲什么吗?” “听得到。”莫启老实道,耳清目明乃是踏入修行之路身体做出的第一个改变,修为越高,此番越是突破极限。 林亓偷偷望了望不远处的谭允,在确保他确实听不到后,小声道:“那帮弟子,说出来的话不堪入耳,是将你师父完全不放在眼里的。” 莫启非常配合地生气,“如此说我师父!果真是完全不将我长青放在眼里!” 池语:……你二人是在逗我玩还是逗你们自己玩? 对面已然降下声来,只是悄声讨论战术一般,她挑挑眉,摩挲着指尖,凝神细听。 当真以为她听不到? …… “不若我们联合起来,在第一轮先将那些长青的全部解决了去!” “第一轮不是一对一论战吗?” “三宗弟子本就在水风宴中占绝大多数,若我们联合先将长青的解决了,如何还会有人指责我们!” “就是!叫他们看看,谁才是修行界的老大!” “就该这么干!谅他们也不敢对我们如何!” …… 池语听着,远远瞧了那些弟子一眼,瞧他们的资历、根骨,扬了扬眉,道:“乖徒,你若是上场,大抵能将他们掀个人仰马翻。” 莫启一愣,忙问:“师父,您可是认真的?” “这些年三大宗没教出来什么好外门弟子,那些个嘴碎子的修为,没有你的一半高。”池语微微扬了扬下巴,“他们想联合起来,在第一轮破坏规则,针对我长青。只可惜……” “可惜什么?”莫启的心脏被钓出来,扑通扑通的。 池语瞥他一眼,“可惜你不入水风宴,站我边上干瞪眼。你瞧瞧你,现在面上那表情又恨不得自己上去抽人家一顿,你那心思真是大海里抓王八,真叫我不好捉摸啊。” 莫启:…… 他的小心脏就那么顺着自己师父的话,扑通落回了胸腔里。 果然,他师父嘴里是跳不出什么好字儿的。 池语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一扬手:“那些个弟子名单,给我一下。” 莫启去谭允那儿讨来了刻在白竹简上、又藏了弟子魂息的名单交给池语,池语接过来摊开,很快寻到了沉月和曜日的位置。 她一面指尖一一划过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一面懒洋洋道:“乖徒,你可知道,为师有个毛病。” 莫启应话,“什么毛病?” 池语低着头掀了眼皮,轻轻笑了一下,“我啊,惯是不习惯旁人单方面欺辱我,我明明有能力却不还手的。” 沉月曜日,要怪,便怪你们自个儿,三十年前定下来这届在我长青办水风宴,想要从我身上薅羊毛,欺辱我长青弟子又想不付出任何代价,换作旁的人或许行得通,可若是欺到我头上…… 你们便莫想竖着从长青离开。 池语眼神一暗,双手抱胸,表面瞧着是个懒散坐姿,实际右手藏在左胳膊后边,并起双指,轻巧画了个符咒,接着微微一勾—— 那白竹简的弟子名单上,对面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子魂息,悄无声息地变淡了。 但凡在场者阵法造诣低于池语的,皆看不到白竹简上有许多细细密密的半透明烟雾,袅袅腾腾地往上飘去。 结界上的魂息也淡了。 莫启看到了池语的手势,不解问:“师父,您这是做什么?” 池语笑笑,神秘道:“莫急,往下看。” 莫启听话抬头。 此时鹤鸣广场上第三拨人上前抽签,立中便有三大宗。弑辰的人没什么大动作,程聪带着他的标志性垮脸安安静静抽完了签,池语好笑地看着那些弟子挑衅地看向她,接着从看台上一跃而起,要以最嚣张、最目中无人的姿势上广场—— 然后,莫启看到,那些人跃了半路,忽地像被打了一耳刮子,直挺挺地从半空之中狠狠砸落下来。 人群中爆发一声惊呼。 原本快睡着的顾渊被旁的人惊醒,他坐正了,抬眼瞧过去,看到广场之上歪七扭八倒了七八个人,无一例外,全部都在痛苦挣扎。 他能看到,那些人周身灵力逐渐枯竭,却还残存一些并未全部消逝完毕,周身灵气消散,经脉堵塞,像极了…… 刚刚修炼不久的修士,没修为,没资历,没根骨。 他几乎是瞬间明白过来,顾渊猛地抬头,果然看见对面高台之上,池语正面无表情地瞧着地上翻滚挣扎的弟子,而旁边的莫启正在小幅度地鼓掌。 感受到了灼热的视线,池语抬头,恰好与顾渊的撞在了一起。 她很快笑起来,笑得张扬不屑,与广场上挣扎的人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顾渊分明听到她说了几个字,就好像附在自己耳畔说的一般。 她说, “看什么看,没见过欠打的人受教育吗?” 第十七章:为难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所有的人皆不明白,明明方才好好的弟子,眼下怎么会突然像被扼住了命脉。 池语的笑并未达眼底,她合了白竹简,将名单回递给莫启。 谭允回身看了看池语,并未说话。池语却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微微颔首,“给他们点教训。” 早便猜到是这样,谭允微微叹口气,又重新转回身,清了清嗓子,扬声道:“莫要慌张,他几人并未出什么大事,只是突发性的灵力不继,让他们稍作歇息便好。” 说着,谭允派了身后的弟子前去照料。 林亓在他身后极小声地问,“师姐,你怎的这次做这么绝?” “绝吗?我并不觉得。”池语嘲讽,“我让他们逸散的灵力不足欣阳的五分之一,谁料一个个如同被抽干了血一般,要怪,只能怪他们自己太弱。” 林亓啧啧两声,回头看了一眼莫启,莫启莫名害羞,挠了挠后脑,“也没有……” 话音还没落,就听着广场上有人怒喝,“怎的寻常相安无事,她池语一出现,便什么事端都有了!我瞧她不是什么事儿都不管,分明是扫把星罢!” 一人呼,百人应,不论是三大宗,还是寻常追随三大宗的弟子,陆陆续续呼喊起来。 “就是啊!你长青山自命百年灵脉,在你之处,怎会灵力不继!” “定是因为有人是扫把星!” 池语神色淡然,仔细抚平了袖口,讥讽道:“我若是扫把星,头一个,便先将你们这些墙头草送归西天。” 她声音不大,但藏了内力,全场之人听了个一清二楚。 “我入长青几十载,从不做小偷小摸的勾当,这种挑拨离间之事,也只是上不得台面的脏污手段!”池语冷笑,“为了水风宴,我开了避魔阵法,长青园、鹤鸣广场,皆有循光结界,朗朗乾坤之下,独这几人出了问题,你们不去来问他们,偏要给我扣个高帽!” 她慢慢坐直了,语气冰冷而无情,“你们是觉得,身后有宗门,敢有底气如此对本座说话了吗!” 全场鸦雀无声。 莫启在她身后,非常小幅度地弓身,和林亓咬耳朵:“我师父瞧起来真牛。” “师姐确实牛,她可以徒手拧掉我的头。”林亓小小声嚷嚷,“不过你师父当真开的循光结界?那东西极其耗费精气神的啊!” “估摸着我师父用了灵石搭了个高仿。”莫启道,“我师父的高仿几乎和原版无甚差别,您将就着看就是了。” 池语:……你们是不是当我听不到? 底下的人安静了一会儿,大气不喘地看着那些个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人被扶去躺下歇息,慢慢有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互相在询问。 顾渊远远看着这一切,淡淡叹了口气,道:“她还是这么个性子。” “身骨能改变,但人未变,性子也不可能变,即便没有了从前的记忆。”薛崇垂着眼睑,“眼下最要紧的是深海龙涎,你安排了什么人?” “是个老熟人。”顾渊看着池语张扬的姿态,忍不住笑了笑,末了又摇了摇头,“无论如何,深海龙涎是我的,为了淞念,怕是抢,我也要将它抢到手里。” 薛崇也叹气,“我原本以为,稳住了她的魂魄,她这副身子还能再撑撑。谁料琴昇那厮对她做了什么,如今她身骨衰败成这样,非得用五宝重新塑一个,否则,我也不能保证她还能活多久。” 一阵沉默。 良久,顾渊低下头,哑着声道:“能撑多久……便撑多久罢,五宝难集齐,我……一定以最快的速度,给你送过来。” 薛崇也默了半晌,方转头道:“看抽签罢。” —————————————————————— 场上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逐渐变大,演变成百人讨论的热潮。 大家多多少少都明白循光结界的厉害之处,若有人搞幺蛾子,收拾他的首先是结界。呼吸困难、灵力枯竭、筋脉堵塞、形如废人…… 众人想着想着,眼神不由自主便往躺着的那几人身上看去。 那几人,分明就是循光结界动手了的模样。 循光结界,找的便是魔、入了魔的、要入魔的、有心魔的、心有邪念的,如此一看,当真是…… 他们的问题。 那些指责池语的人哑巴了,但没有人敢声讨三大宗,只是用鄙视、恶心、嫌弃、孤立的眼神望着三大宗的修士。 墙头草们销声匿迹了,他们将自己藏进宗门里,妄图不被发现责骂。 但他们没人怀疑是池语动了手脚。 池语瞧着这一幕颇觉讽刺,一颗想看热闹的心消散了,凉声道:“想通了,便自己将人抬下去罢,摆在这现眼,挡着旁人抽签的道,也不嫌丢人。” 话音一落,原本站在人群前头的程聪突然抬头,看了池语一眼。 那一眼很平静,像是看透了池语,眼神在说,你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 她心里当然清楚。 池语毫不畏惧地回看回去,今年三大宗来的领队都是弟子,她身为长老,弟子再嚣张,也不敢在公众场合放肆,丢整个宗门的老脸。 况且,这不过是一个小小教训。 这场闹剧过去,往后再抽签的修士都安安静静的,没掀起什么大的风浪。抽了签便继续回看台上坐着,除了被抬走的八九个弟子,其余修士连稍微吵闹些的都闭了嘴巴,生怕下一个横着出去的,便是自己。 谭允小声叹口气,“你说说你,分明能做掌门的,却偏要让我来做。” 池语撇嘴,“做掌门会秃顶,我才不要。” 谭允:…… 池语轻哼了一声,不接话了。 其实她心里明白得很,当初师父收她为徒,本也只是做慈善,并非真的肯让她来顶替后来收入座下的天才谭允的位置。 不是她的,她向来心里如明镜,她不会伸手拿的。 长青最后一个入场抽签,托盘中只有一只玉雕雀儿,被送上高台。 抽签由谭允亲自上阵,弟子在广场上站着,抬头看他打开玉球,光点飞向高空,四处散落,最后落进弟子们的手里。 池语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些光点飘啊飘,原本是欣慰的,但忽然瞧到有一个光点如同着了魔,一直在半空中飞,不肯落下去。 ?什么玩意儿这是? 池语纳闷,偏头问林亓,“师弟啊,你今年这签委实不是很给力啊,怎的还有个不肯下去在天上翱翔呢?” 林亓看了一眼那个签,看一眼莫启,又看一眼池语,组织半天语言,这才道:“师姐,你是不是没看咱长青的弟子名单?” 池语颔首,“确实没看。” “那便是了。”林亓应声,挥了挥手,池语瞧着他纳闷,刚要问,就看见自己身后蹿出来个莫启。 莫启往前走了两步,走到高台之下,台阶之上,那光点便悠悠地往下落,最后落在了他摊开的手心里。 迎着池语略微震惊的眼神,林亓耸耸肩,“确实,我们弟子中,还有个欣阳。” 还有个欣阳。 莫启这小崽子当真听了她的话,上报了名单参加了这次的水风宴?! 池语看着捏着签回来的莫启,压低声音恼怒,“你去干什么!” “替您夺得深海龙涎。”莫启回答得认真,“师父,您说了,想要治好您的身子,得用到深海龙涎。” “用深海龙涎也未必需要搭上你!”池语怒极,“你唯独将我那几句玩笑话挡了真,你方拜入我门下十几载,虽天赋根骨皆极佳,修为又高,却不知在这一群豺狼虎豹中你纵使天纵奇才也难以抽身!” 莫启摇了摇头,道:“万事总得尝试过了方知可不可行,您既然需要,我总得去争取,否则回头后悔,才是最不可取的选择。” 池语说不动他,偏抽签结果已经出来,她只得咬牙道:“记住,此番入宴,万不可为取魁首而不顾性命!你须得安稳回来,才能有命见到我痊愈!” 她怒道:“听到没!” 池语是怒极了的,原本以为莫启不会去报名,谁料他当真大着胆子去了,生要拿自己的小身板硬抗。 从前怎未见过这小崽子这么听话? 莫启一叠声应了,取玉简贴在额头,池语顺着气,没好气问:“何处,几号?” 高台之下已然乱哄哄闹成了一团,皆在寻找明日即将对战之人。莫启瞧了瞧,将玉简取下来,老实道:“水行,二十一。” 林亓一震,池语愣了愣,拔高声音又问一遍,“何处?” 莫启声音小小的,“……水行。” 水行,蛟龙海。 蛟龙海是五行场地中,不可控因素最多的、也是最危险的、最难比斗的场地,其之所以被命名为蛟龙海,便是因为…… 那片海域,当真有蛟龙。 鸾凤入云,蛟龙沉海,三大宗“不信”蛟龙海中有蛟龙,于是从千年前便将那片海域划分为水风宴的比赛场地并送入五枚灵石结界中,算幸运的是,从来没有人遇见过蛟龙。 他们总会说,传说也只是传说,难道不是吗? 但不论有没有真的遇到蛟龙,蛟龙海的环境,却也是实实在在最恶劣的。 池语叹了口气。 她拍了拍莫启,道:“别有心理压力,就当寻常对决来打。你的天赋根骨上佳,修为又高,踏实上进,若没问题,你能拿下一城。” 池语想了想,又强调道:“莫给自己太大心理压力,注意别受伤。” 莫启应下来。 而对面的顾渊在光点落进莫启手里的瞬间,也愣了。 薛崇紧锁眉头,“欣阳报了此次水风宴?” “他未与我商量过,想来是自己的决定。”顾渊凉声,“但此届水风宴明争暗斗尤为激烈,若他不慎出了差错,落井下石必不会少,他要面对的,原比他自己想的还要困难。” “他必须要赢。” 第十八章:幸运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待台下稍稍安定,谭允扬声道:“此次参加水风宴弟子共二百八十一名,两两对决,也就是说,你们当中有一人,将在第一场比赛中轮空。” 台下哗然。 “此一人,签上所写,为零号。”谭允道,“轮空者直接进入到下一轮四大绝境中。在此之前,所有人需登记自己的比赛场地和对战号,方便明日统计,避免冒名顶替。” 陆海从边上走出来,手里的托盘上放着刻魂石,刻魂石后头一排五枚半个拳头大小的,是第一轮比试场地的结界灵石。 他走到旁边一处空着的桌子前,将托盘放在桌面上,自己坐在了桌子后头。 底下一阵窸窸窣窣后,先站出来的,是一个瞧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小男孩。 那小男孩束着头发,头上扣着薄纱斗笠,面容藏在纱罩后,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他背着一只手,不紧不慢地走向陆海。 池语在高台上瞧着,总觉这背影有些熟悉,是哪里熟悉,却偏又说不上来,只得问一旁的林亓:“你可知他是谁?” “不知。”林亓摇头,“看他一身青玉色,应当是问天的弟子。” “问天弟子如今已经开始收年龄这么低的外门弟子了吗?”池语拧眉,“这小子,瞧起来顶多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 林亓摊开手中的弟子名单,一个一个名字摸过去,修士的小像浮现在半空又化作千万光点碎裂开来,最终他的指尖停留在一个不起眼的名字上。 “方旭”。 有些光点模糊变化聚集,最终变成一个带着薄纱斗笠的小男孩模样,而这个小像与高台之下那个男孩子,分毫不差。 林亓微微侧了身子,好叫池语瞧见,“他叫方旭,确是问天的弟子,拜入问天不过半载,便获得了参加水风宴的资格。” 池语看着那小像,又瞧了瞧台下背影,啧了一声,不说话了。 不对。 还是不对。 她应当是见过这个人的,但不是在问天,也不是在长青,而是在更久远的时候。 这人的走路姿态与周身气势,她很熟悉。 但池语也记不得,这人是谁,自己又是在哪儿见过他了。 她看着方旭走到陆海面前,冲着他一摊手。 陆海从方旭手中取过抽到的玉简,在刻魂石正上方绕了一圈,随即愣了愣,抬头对他笑了笑。 接着,他让方旭伸出手,按在了刻魂石上。 霎时间,刻魂石光芒大盛,有一行小字浮现在半空,接着迅速隐去,消失不见。 有很多人见到了那一瞬间的小字,但没来及看清,小字就消失了。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池语却见得分明,那小字是, “方旭,零号。” 嚯,是个大幸运儿。 十三四岁幸运拜入问天,半载后幸运参加水风宴,如今这一轮的比赛,又幸运地轮了空。 换谁谁都得羡慕嫉妒。 池语看着台下那小子,他也不掀斗笠,也不嫌热,围着一圈青白的薄纱,就站在一群沸腾的人中间,冷冷清清,遗世独立。 她突然想到这是个问天的小子,那顾渊必然知晓一定内情。 如果他知道此人身份,代表着这人来水风宴必然与他有关,且是不小一件事。 池语立时抬头,刚好与笑眯眯的顾渊眼神撞在一处。 可巧了,这人他的确认识,而且也确实和他有关。 这人是他请来的帮手,是那个藏在问天宗里要替他拿回深海龙涎的人。 但这事情暂时不能告诉池语,顾渊只能装傻充楞。现如今莫启报了水风宴,二人算是上了个双保险,那深海龙涎,总归是要拿到手里的。 于是顾渊继续傻乎乎看着池语的眼睛,尽量表演得真诚可靠。 池语默默地看着那张傻脸,大概猜到了,哦,方旭和顾渊肯定是有点关系的。 但具体是什么关系,她暂时还无法知道。 池语偏头去看那些弟子陆续上前登记,刻魂石一闪一闪,小字不停浮现又消失,在某一个瞬间,她看到了同为“水行,二十一”的人。 “苏杭,曜日,水行,二十一。” 是个曜日的弟子。 曜日啊,他们的弟子可是最擅长土行和水行的弟子。 池语眯了眯眼,叹道:“乖徒,你若想拿到深海龙涎,明日你可得小心了。” 莫启疑问,“如何说起?” “三大宗的弟子,又非我们方才看到的那几个半瓶水咣当的修士,”池语舔了舔牙,“苏杭,蛟龙海,一对一,你觉得,你会占优势吗?” 莫启沉默。 他当真不觉得自己占优势,只是拜入长青十几年,这十几年里师父也闭关了小半部分时间,能认认真真指导他并让他全身心投入修行的时间并不多。 更何况这十几年里,在他师父看来他认真修行的时间里,也有一小部分被拿去满世界找人了。 他敢报水风宴唯一依仗的,便是自己的天赋根骨和相对恐怖的实战能力。 但是他又不敢同池语说,只得支支吾吾地应:“我可以,我可以。” 池语瞅他一眼。 可以? 我瞅你上去就可以给人磕个头。 那些弟子说的不错,这次水风宴三大宗的弟子的的确确占了大头,他们从前几届也不是没干过在第一轮抱团送走别的宗门弟子的事。 有时候,实力地位才是真正的话语权。 她叹了口气,“欣阳,你若上场,千万莫小看了人。蛟龙海原本就有不少潜藏的危险,加之此次他们三大宗联手之心更甚,你如不多加小心,最后吃亏的只有你自己。” 莫启当然明白。 只是他既然报了水风宴,便对这明里暗里的情况多多少少有所了解,对自己的实力把握也心中有数。 等所有人在刻魂石前走了一遭,明日的对决时间大概也出来了,莫启被分在傍晚,天昏十分,与苏杭比试。 莫启问池语,“师父,明日你会来看我比试吗?” “大抵不会,但我会通过悬镜看你的比试。”池语微微摇头,“从申初我便不会随意出月夕宫,这是你知道的规矩。莫想着我不在了,你便不努力了,既然报了这个名,就得拿出自己的几分真本事来。” 她顿了顿,本想没什么说的了,但想到明日莫启对阵的是三大宗的人,又道:“小心暗箭。” 莫启笑开,应下来,“谢师父关心。” 剩下的事情便与池语无关了,她提前离席,临走前看了一眼台下,弑辰领队程聪正站在一个角落里瞧着自己宗的修士,看不出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莫启暂时不回月夕宫,说今日要好好加练一番,央着林亓给他找了个好地儿。至于顾渊,今儿个的冰泉还没泡,只得劳烦池语带着他去泡冰泉。 到了地儿,顾渊很熟练地摘了万面,又背着女主滑进了冰泉里。 他体内的魔气最近被冰泉寒气处理得很好,也就还有几日光景,便可以不再每日来泡这冰泉了。 池语也瞧得出来,她坐在亭子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着亭柱上的雕花,思绪神游天外。 顾渊轻咳一声将她拉回了现实,“欣阳报了水风宴,可是他自己的主意?” “你问这个干什么?”池语有些奇怪,“他与你又无甚交集,天天咸吃萝卜淡操心。” 顾渊哭笑不得,“怎的就无交集了?我是他救回来的,更何况我与你算老相识了,你的徒弟,我多多关心一下还不行?” 池语翻了个白眼,“得了,你问天宗手下还有六七个徒弟呢,也没见你关心他们。” 此话一出,顾渊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池语有些奇怪,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丧了?“怎的,你与他们也并无交集啊?” “倒不是。”顾渊摇头,“我座下弟子,也只独一个是我悉心栽培的,其余五个,皆是我捡来的孤儿,没甚么天赋,只单单养在问天,外人问起来,便是我的小徒弟。” 捡来的孤儿养起来的?池语有些好奇了,“若你养着,为何不顺便教他们修习呢?” 顾渊无奈道:“这几个小孩子完全没有修行的天赋,旁人进一丈,他们或许连一寸都难进。我也问过,几人都不愿以这副身骨修行,索性就只是养着了。” 池语不解:“若是这般不修行的养着,宗中其余弟子也会对此颇有微词,毕竟是掌门的徒弟,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嘲讽的罢?” “你当问天宗是三大宗那般的宗派吗?”顾渊笑笑,“拉帮结派,仇视别宗,自命高贵?” 池语蹙了蹙眉:“虽说三大宗确实令人恶心,可但凡人多的地方,人性总是参差不齐的,你没办法做到所有人都心怀善念不去攻击那些弱势群体。” 顾渊摇头,眼神淡下来,道:“问天做得到。” 池语一愣。 他的口气很笃定,没有半分迟疑与不信任,一锤砸下去,钉子死死钉在地里,没有半分能拔出去的机会。 为什么会这么笃定? 他偏头去看池语,“问天立宗到现在,人数一直不多,一直处在一个绝对可控的范围内。那些直接拜入问天的修士都经历过一轮一轮的调查,皆是肯吃苦肯用心的人,多多少少都是天赋异禀却受旁人排挤、挑衅、欺压的孩子,他们自己经历过的苦,断不会让旁人再尝。” 池语心底略微震撼。 怪不得问天能在短短几十年之内迅速崛起并跻身十大派,或许他们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池语沉默半晌,“那问天的外门弟子呢?” “外门弟子所住之处并不在问天的核心地域,他们尚无资格接触最要紧的地方。”顾渊重新躺回去,淡淡道:“外门弟子不过相当于顾客来旅店歇脚,他们知道宗主手下有六个亲传弟子,却从未见过,也就不存在以讹传讹的现象。等到三十年一届的水风宴开始举办,他们能继续自己的旅途了,也就远离问天了。” 池语又问:“可若水风宴之中,前十的修士有意愿入你问天呢?” 第十九章:闲谈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顾渊沉默一瞬,笑着问回去:“你听说过鉴心镜吗?” 鉴心镜? 这东西她如何没听过!说是自上古流传下来的灵器,从前被封印在青铜海,后来被一代奇才秦羡得到,从此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 池语猛地回头,盯着顾渊瞧,似乎要给他脸上盯出两个窟窿来:“鉴心镜在你手里?” 顾渊点点头:“对。” !自从几百年前鉴心镜被秦羡得手后,这东西便再也没有现过世。 她从前也去问过师父,师父的脸色很难看,只是说,鉴心镜不见了,得到鉴心镜的秦羡也不见了。 不仅是她师父这么说,对秦羡有所耳闻的修士都说,后来,被誉为旷世奇才的秦羡销声匿迹,众人不知他是死了,还是真的得道成仙,飞升去了…… 可如今,顾渊说,鉴心镜在他手里。 池语的眼神逐渐冷冽,她忽然意识到,眼前这泡在冰泉里的人,可能包藏着许多她根本无法想象的秘密。 若让众人知道鉴心镜尚存于世,不知整个修行界又会掀起如何的浪花。 她问顾渊,“秦羡是你什么人?” 原本只是很寻常的一句问话,却在顾渊心底炸起惊涛骇浪。 池语知道秦羡? 她是如何知道秦羡的?是自己想起来的,亦或是听旁人所说,心中有了那么一点印象? 顾渊压下心底的波涛翻涌,闭了闭眼,尽量让旁人听起来很平静地问:“你怎么知道秦羡的?” “很难让人知道吗?”池语觉得奇怪,“几百年前能被修行界称为天才的拢共便是那么几个人,秦羡、我师父琴昇,还有一个早早仙逝了的卿月离。” 卿月离乃三人中最高不可攀的奇才,只是他身子骨向来差极,不等几人有些建树,便已然仙逝,只余一地后人的扼腕叹息。而秦羡、琴昇纠纠缠缠数百年,自打秦羡得到鉴心镜后便消失了,独留了琴昇一人在修行界留名。 所以…… “这鉴心镜原本困于青铜海,后被秦羡取出,再往后,他不知所踪。”池语看着他放在一旁的万面,“你如今告诉我,鉴心镜在你手里。你觉得,我要不要问一句,秦羡是你什么人?” 顾渊抬眼看过去,池语看他的眼神,像极了陌生人。 这让他心底莫名的悲凉。 他情绪有些低沉,只是笑了笑,在池语听来,意味不明:“他是我师父。” 嚯? 秦羡是顾渊师父? 如此一来,好似所有问题都有了答案。 为何顾渊能在不到百年时间里组建起问天并让其迅速强大,是因为原本顾渊就有个天才师父,而他本就天纵奇才,天才加天才,教导出的弟子,才会结果翻倍。 为何顾渊从前总会追着她打,他二人一个是秦羡的弟子,一个是琴昇的弟子,秦羡琴昇争斗了几百年,更何况秦羡消失后琴昇一家独大,作为徒弟,顾渊很有可能抱着报复心…… 好似这般想,就说得通了。 池语一面安慰自己当年被追着打都是顾渊年少不懂事,一面问他,“你师父呢?” “我师父?我师父早仙去了,否则鉴心镜怎会在我手里。”顾渊似乎有些嘲讽,但语气里藏的深意池语一时没听明白,像是不屑,又像是咬牙切齿。 但果然,是因为老一辈的恩怨呐。 池语恍惚,眼神收回来,笑笑:“你方才说,鉴心镜如何?” 顾渊微微一顿,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方才是在说那些新秀弟子的问题。于是他接着道:“没人当真见过鉴心镜,我便拿它当照妖镜一般用,从水风宴上要拜入问天的,需得先过鉴心镜。鉴心镜一过,毫无问题,方能入宗。” 也就是说,问天宗上上下下,绝不可能有二心。 他叹了口气,道:“我问天要的修士,要无愧于世、无愧于心的,那些歪门邪道、心思诡谲之人,不配来我问天。” 无愧于世,无愧于心。 说得好听,可如今这连修行都被看作是长生不老捷径而非济世救人之道的当下,又哪儿有那么多当真无愧于天地的人? 这便是问天真正强大的地方,其他任何宗门都赶超不了的地方。 池语有些许沉默。 她默了半晌,道:“欣阳报水风宴,是我的主意。” “?”顾渊疑惑,难道不是那孩子想给池语争一个深海龙涎,自己偷摸报了名吗? 池语笑了笑,也叹道:“当初我是想拿那深海龙涎,便怂恿欣阳报名,他当真应了。如今我倒不求他的深海龙涎了,他能平安从狼窝虎穴里脱身,便是最大的好事。” 这话听起来相当艰难,顾渊奇道:“他抽的是哪一签?” 池语看他一眼,淡淡道:“蛟龙海,明日傍晚,对阵曜日弟子苏杭。” 好家伙。 蛟龙海! 这小孩子手气当真是好,没抽到长青所擅长的土行场地百宝窟,反倒抽中了对手最擅长的水行场地蛟龙海,更何况,蛟龙海风云变幻,谁知道里头潜藏的危险有几多。 顾渊抿了抿唇,“蛟龙海啊……” 池语靠在栏杆上,也跟着叹:“蛟龙海啊……” 鸾凤入云,蛟龙沉海。 三十年前她抽到的是枯叶林,对阵算是相当轻松的。只是今年可能还要加一个多人竞技,一想到这里,池语便觉得莫启连第一轮比试过去的可能性都太小了。 她头疼。 顾渊问她,“那你明日会去看欣阳的第一轮比试吗?” “不会。”池语摇头,“我申初后一般不随意离开月夕宫,除非要紧事。” 顾渊有些疑惑,“徒儿比试也算不得要紧事吗?” “要紧事,乃天塌地陷,江河倒流,日月并轨,山水血色。”池语瞥他一眼,语气懒洋洋的,“否则,我是不会离开月夕宫的。” 顾渊不解,有心套话:“你那么早回月夕宫,有什么事儿吗?” 池语义正言辞:“睡觉啊,补觉不算大事儿吗?” 顾渊:…… 看她一脸挑不出错的模样,天知道她真的到底是几时就寝。 顾渊的眉头逐渐紧锁。 确实,这些事都算得上是极大的事,这也和传闻中的一样—— 长青山月夕宫刑罚长老池语,是个一到申时就绝不出户的人,寻常也对宗门事务爱答不理,有时几天都看不见她的影子。 所以总有人笑她,说她行不配位,根本不配坐在这个长老的位置上。 池语也不辩驳,任旁人爱说说,说不动了拉倒,半点也没上过心。 可她方才那一番话说的,却又不像是…… 自愿待在月夕宫一样。 顾渊的沉默让池语以为他是觉得自己这样对徒弟不上心有些不解,于是又补一句:“我也不是不看,有悬镜在,我还是会看的。人不去罢了,不要搞得我好像犯了什么天诛地灭的大错一样。” “……”顾渊讲不出话,他不敢说自己在考虑别的问题:“也不是……” “不是就最好,泡完冰泉快些回月夕宫,今儿早起困了,回去补觉。”池语挥了挥手,“昨儿没睡够,正乏着呢。” 顾渊看着神采飞扬的池语强迫自己打了个哈欠:“……” 虽然总觉得她在诓自己,但他又找不到证据。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一直沉默到顾渊泡完了冰泉。 他上岸时瞧着池语还靠着栏杆一动不动,以为她又在搞什么幺蛾子,走近了一瞧,才发现池语当真是睡着了。 池语身穿着青白色的长袍,头发松松挽了个髻,鬓边别着漂亮的绒花,缀着长长的流苏,小心靠在朱红的栏杆上,双眼闭着,一脸的倦意。 睡得很沉。 在睡梦里的她卸去了全部的伪装和防御,连顾渊的到来都没能察觉。她只是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舒坦的觉了,哪怕只是靠着栏杆睡过去的,连年神经紧绷的疲惫几乎要压垮了她,让她从来都不敢轻易地放松自己。 今天很奇怪。 但好似,很熟悉,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的模样。 顾渊看着她一脸的倦容,心底抽疼了一下。 他小心背起池语,将她的双手扣在自己的脖子前面,缓慢,但很坚定地往山顶月夕宫走去。 一步一个台阶,一步一个脚印,走过了青山翠林,走过了绿叶黄花,看着日头渐渐偏过去,洒了一地的金黄。 顾渊觉得,他从来没有这么安心过。 池语的手垂在他的胸口,跟他的心脏就隔了一层血肉的距离,随着他的步子一晃一晃,敲在他的心口上。 他从前一直很喜欢的姑娘,不知不觉已经可以独挡一面了。 只是,站得更高了,身边也没人了。 若没有那些劳什子破事,他或许现在已经可以和池语并肩了。 他一定要让她要活下去。 ———————————————————— 池语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比现在高,比现在要更漂亮,没心没肺,自由自在。 每天修行,玩乐,没事就和师兄比修为,论谁今天进步了,谁比谁更厉害,叽叽喳喳,无忧无虑。 偶尔和师兄拼酒,在如水的月色下,两人争来抢去,最后散了一地的酒盏,她喝高了,师兄还清醒着,她就揪着师兄的领口,哇哇哭。 哭累了,打个小酒嗝睡过去,师兄便蹲下身来,小心将她背在身后,一步一步缓慢但坚定地往屋里走。 她的手就垂在师兄胸前,走一步晃一下,全部捶在师兄心口上。 身边淌了一地的夜色。 师兄真好啊,不论她欢乐还是痛苦,陪在她身边的,永远都是他。 永远陪着她。 师兄…… 顾渊。 第二十章:试炼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五枚场地结界灵石一早便被丢在鹤鸣广场上空,一轮一轮的人进去,一轮一轮的人被抬出来。 听说龙啸的长老徐鹤回去看到那几个凄凄惨惨的弟子大发雷霆,可也无可奈何,没了三大宗的撑腰,他们就是弟弟。 或是只能在背地里使些肮脏手段了。 池语一日未出房门,连顾渊泡冰泉也是薛崇陪着去的。罗音照例休息在月夕宫,每日在隔壁抚琴给她听,两个人就隔了一堵墙,于是俩人一合计,在墙上相同位置两边各贴了一道传音符,就这么唠嗑,莫名别致。 今儿罗音也未下山,就坐在隔壁和池语聊天。 池语稳固着身下的阵法,百忙之中抽出心神,“今儿你们云霄宫没有弟子参加第一轮选拔吗?” “有是有,只是资历尚浅,大多只是来历练的罢了。”罗音叹了口气,“没有我熟悉的,也没什么观赏性,我索性便不去了。” 池语抿唇,“如今的外门弟子连年来愈加敷衍,比不上从前的万分之一,当真将修道看成了长生不老的捷径,只贪图自己享乐。” 罗音也认同道:“以为一脚迈过了修行门槛便当真能长生不老了。我听说,前些日子长青园还有闹事的,死了些人,也不知真假。” “这事儿我也听说了,掌门师弟与我讲的,说不好好修行,天天整些幺蛾子。”池语微叹,“想来原本就没能有几个弟子有资格参加水风宴,把门槛下调了,也就才二百来人。” 罗音道:“是啊,从前我听说,水风宴鼎盛时,当真是千人之势,从第一轮一对一选拔开始便是酣畅淋漓的决斗,相当好看。” 从前的水风宴是这样的。若不然,如何又被称为“水风宴”呢? 池语笑笑,“只可惜,现如今能挑大梁的没几人,从前的天才如今落没的落没,仙去的仙去,也不剩几人了。” 罗音听着,不说话。 她知晓池语还有后边的话没有说出来:如今这青黄不接的修行界,若当真哪天魔宗侵犯,恐怕连人的牙缝都不够塞。 太堕落了。 可偏如今认真选拔弟子的,只有问天宗一宗。 连长青都有些许力不从心了,更何况那些原本就乌烟瘴气的三大宗、十大派,以及依附三宗十派而生的小宗门。 所以如今这场面,也怪不得任何人。 池语坐在阵法正中,闭着眼,“若魔宗此时来犯,能抵挡住进攻的,不过尔尔。要修士以身作则挡住那些危险,如今便只能靠尸山血海来堆。一个不如一个,一代不如一代,我当真是觉得,不等魔宗出手,我们自己便先要瓦解了。” 罗音还是不说话。 但她承认,池语说得非常正确,毫无错处可言。 这是整个修行界极力掩藏的东西,高处的人需要一个安逸舒适的环境,底层的人需要一个他们可以实现的、不用付出太多的梦想。 初衷早就不见了。 即是还存在着,也只是存在于一小部分人的心底。 罗音拨弄着手底下的琴弦,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摩挲着手底下长琴的刻纹,斟酌半晌,道:“总能挑出来些苗子的。” 池语轻轻笑了笑,没反驳,但也没应声。 月夕宫大殿之中布满了各种结界阵法,她抬头一一看过去,有些是几十年前的陈旧物件,有些是最近才添上去的新东西。 那些阵法密密麻麻交叠在一起,变成一道道沉重的枷锁,将池语牢牢的锁死在了长青山。 她逃不开、走不掉,一辈子也就只能待在长青山。 池语默默无言地望着那些阵法,计算着时间差不多要到了,右手手腕一转,一面漂亮的悬镜便浮现在虚空之中,不断变化、放大,最终占据了一整面墙。 正巧,隔壁传来有人敲门的声音。 她听着罗音过去开门,少顷,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过来,“璇玑。” 呀,是顾渊。 薛崇陪着顾渊泡了冰泉,便接着去捣鼓药材了,上来找罗音的也就顾渊一人。正巧悬镜里的画面变化,传出来鹤鸣广场的模样,池语一眼就看到了自家的混小子,感叹一声:“你来的好巧。” “来的不算巧,原本准备去看看欣阳的。”顾渊的嗓音很平淡,“想来想去,还是上月夕宫来陪你比较好。左右林长老也去了鹤鸣广场,他总是不缺人接的。” 嗓音听起来极其平淡,殊不知隔壁房间罗音的白眼已然翻上了天。 池语默默听着,良久,道:“苦了欣阳了。” 原本就是月夕宫的独苗,自家师父却连大赛后的关心也不能第一时间送到,大抵她也算得上是个不称职的师父了。 她听见隔壁罗音更加平淡地道:“淞念,不若我去看看欣阳罢,总得有人接他回家。” 池语一愣,嘴比脑子快应下了。听见罗音的出门声时,她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 ?接莫欣阳回家? 等会儿,罗音不是云霄宫的人吗? 这么快已经自觉是我长青山的人了吗?! 我长青的魅力原来这么大吗!还是说我的魅力这么大?! 池语听不懂,但大受震撼。 但胡思乱想也就那么一瞬,罗音关了门,屋子里安静了那么一瞬,顾渊的声音便传过来:“为何不出大殿?” 池语不应。 “不是要补觉吗?”顾渊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聊家长里短,“补觉应当去偏殿。” “……徒儿比试,做师父的怎好缺席。”池语蹙眉,“那你呢,为何不去瞧瞧你们问天宗的弟子,反倒来月夕宫寻我?” 顾渊却不答,只是轻轻笑了笑,道:“你对你徒弟,也算是尽心尽力了。” “算不上。”池语抬头看向悬镜,广场上新的一批弟子已经就绪,莫启赫然在列,站在蛟龙海的灵石结界外的几人里,与苏杭并列在一起。“你看,我这不就为了我自己,非让徒弟去参加这个劳什子水风宴了吗?” 顾渊的唇角勾起来,轻轻道:“是啊。” 他没反驳,但他知道,这次水风宴,原本便是莫启自己想报名的。 昨夜莫启来找过他,倒豆子一样将事情说了个完全。早在薛崇说池语需要深海龙涎之前莫启便动了报名水风宴的心思,池语无心玩笑不过顺水推舟,让他肯定了自己的心思罢了。 莫启与方旭联手,顾渊不信拿不到那枚深海龙涎。 但他暂时还不能告诉池语,只是道:“但是欣阳今晚回到月夕宫,第一个能看到的就是你了。” 这话说的,池语的心突得跳了一下。 也是,或许一会儿去给莫启做顿宵夜,也算是今天没去接他的补偿。 悬镜的画面已经切到了蛟龙海里,这一批弟子已然全部进了场地,池语稍微一瞧,就能看见穿着青白色长袍的莫启。 他今儿个收拾得相当利落,头发拿青玉冠高高束了起来,眉眼锋利地不像是常在自己身边扯皮的那个少年。他的对面站的苏杭,一身金黄色的长袍,背后绣了一个圆滚滚的太阳,太阳四周围绕着浮云,让人一瞧就知道,他来自曜日。 曜日。 三大宗之首。 瞧着这位兄弟,也不算是个善茬。 蛟龙海之上有三处浮空擂台,莫启与苏杭占着右边那座,擂台下是汹涌的海面,擂台上是晴空万里。他们四周围着看不见的结界围栏,便是防止比试过程中有人恶意将对手推下蛟龙海直接丧命。 池语看向另外两个台子,果然不出她所料,三座擂台,两个沉月修士、一个曜日修士,和他们对战的,分别是十大派的焚骨堂、云霄宫和长青山。 ……焚骨堂。 焚骨堂的弟子。 池语坐直了,想起来昨日沉月和曜日弟子说的话。 第一轮虽说是一比一的轮式,虽说有全封闭的结界围栏,可三大宗……什么干不出来。 说到这,从方才池语便觉得今儿个这蛟龙海的比赛场地有些不对,可是有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 直到方才,她好像发现了哪里不对劲。 ……结界。 擂台之上为了保护修士而专门设置的结界围栏,消失了。 虽说长青以剑修闻名,可她池语,偏是一个不可多得的高天赋阵法修士。她不敢自诩有多高的能力,但至少这种简单的阵法是不是存在,她还是能看出来的。 池语低声咒骂了一句,想着再确认一遍,确实不存在结界。突然隔壁的顾渊出了声,“怎么了?” 她方想起来自己隔壁还有个顾渊能听到她说话。 但她也不含糊,立马问:“你可有在看第一轮比试?” 隔壁默了默,应道:“在看。” “我记得,你也擅长阵法结界。”池语蹙眉,“你瞧瞧蛟龙海这一轮比试,那擂台之上的保护结界可还在?” 顾渊抿唇,抬头往半空的转影镜中看过去。 那转影镜也算是顾渊的一个宝器,和悬镜的作用类似,只是转影镜听不到声音,只看得到影像,但影像映出来的却也比悬镜要清晰些。 池语也知道,她怕悬镜的影像影响到自己的判断,故而让顾渊也瞧一瞧。 半晌,顾渊眼神暗下去,冰冷道:“结界,确实消失了。” 第二十一章:结界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结界确实消失了,消失得无声无息。 不知今日之前的比试那结界阵法在不在,但莫启这场,绝对不在。 这是池语和顾渊二人共同鉴定的结果。 池语咬了咬牙,道:“寻常五个场地的结界在比试之前都会经过逐一确定,万不可能出现在灵石保存过程中被偷摸撤去擂台保护结界的可能。没有任何人提出质疑,要么没有参加比试的弟子了解过,要么,就只有这一场被撤去了保护结界。” 顾渊的声音完全沉下去,“结界被撤,这场比试三座擂台又恰好有四人站在长青的对立面,你觉得,欣阳会如何?” 会如何? 他有可能面对的,将是四个人的围攻。 这不是一场普通的一对一比试,这分明是一道送命题。 池语双手覆上了盘坐的双腿,怒道:“若让我知道了是谁干的这档子事,我让他横着从长青山出去!” 她现在已经来不及提醒谭允此次蛟龙海的对阵擂台上保护结界消失了,众人已经开始比试,一旦开始比试,整个场地会完全封锁,无法被打断。 池语听着悬镜内传来的铜钟声,钟声落下,场地封锁,在那一瞬间,位于左边擂台的两个修士同时跃起,与苏杭直直冲着莫启而去! 而中间擂台的沉月修士死死锁住了云霄宫弟子的脚步,让她根本无法动弹半分! 池语微微吸了一口凉气。 摆明了是针对长青,针对莫启! 云霄宫的妙手娘子罗音与长青交好,但弟子不详,在不确定弟子是否会倒戈的情况下,沉月的修士选择先按死一个未知的变数,其余的三人全力进攻他们早就想针对的莫启,如此一来,便确保绝对的万无一失。 想法是极好的。 可他们万没想到,莫启早便发现结界消失了,他临时从蛟龙海外带了些灵石进去,谁成想如今反倒发挥了作用,派上了用场。 众人皆知,长青刑罚长老池语用得一手好阵法,只是从不轻易使用,寻常不得见。 所以莫启他偷学些灵石的简易阵法,没人会觉得奇怪罢? 在三个人持剑扑来的瞬间,莫启抬手往擂台三个方向丢了三块石头,接着结界阵法嘭然炸开,将三人悉数弹开,把莫启牢牢护在了阵法里! 鹤鸣广场看台上炸起了一片惊呼。 池语看得皱了眉,“我好似从未教过他阵法。” “欣阳天赋高,你在用灵石结界时也并未避开他,一来二去,他自然能摸索出来。”顾渊的口气听起来轻松了些,“不论如何,效果总是有的。” 效果确实是有的。 几人出师未捷,全部被挡在结界外,瞪着一双双极不甘的眼睛看着莫启。莫启摆了摆手,轻飘飘地道:“你们不要站在我的擂台上,回头又要状告你们的师尊师娘是我将你们推下了蛟龙海,横也怪我竖也怪我。” 场外已经有别的弟子开始议论起来。 “结界当真消失了?这不等于在玩儿我们的命吗?” “我去时还有保护结界,这算得上是我的幸运吗?” “这已然算得上事故了罢?连修士的性命都能枉顾,这帮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 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这些话,你应当好好问问那些个三大宗的弟子。 有些人或许当真是在气急之下发出的质问,可不排除有一些墙头草,收了零星好处,混在人堆里,以“过来人”的身份,大呼小叫,引导局势,便是要让众修士一股脑地觉得,是他们长青办事不力,枉顾修士性命…… 当真是,妙绝。 月夕宫大殿的窗户还开着,池语听到响动,抬头一瞧,果真是一只信鸽歪歪扭扭地飞了进来。 小信鸽这回倒是学聪明了,精准地落在了池语的膝盖骨上。 池语取下小信鸽腿上的信纸,是谭允递过来的,当然是说场地内结界消失的事情,甚至不止发生在蛟龙海,在别的四处对阵场地也出现了同样的事。 其余四地已经暂停了比试并直接剥除了对动手脚的三大宗修士的参赛资格,而蛟龙海,不知是何原因,被全面“上锁”,没有人进得去,也没有人出的来。 池语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一个人。 程聪。 三大宗里,曜日擅剑,沉月使刀,而弑辰,惯用剑与符阵。 他是弑辰的人,是弑辰的领队,并不需要参加水风宴。所以在整个比试过程中,他是绝对自由的。 方来长青时,弑辰弟子闹事,池语就借此给过他一个下马威。 池语不确定这次的结界消失事件弑辰弟子有没有参与进来,但若说蛟龙海被封锁,她难免想到,会不会是程聪动了手脚。 程聪是弑辰的大师兄,他有这个动手脚的本事。 几乎是立刻下的决断,池语将传声符叠成纸鹤附了法术,和信鸽一起放出了窗。然后她道:“顾鹤一。” “我在。”隔壁的顾渊迅速应声,“如何?” 严肃的语气让顾渊从池语叫他表字的喜悦中迅速脱出,想来池语又发现了什么,以至于如此认真。 “你且瞧瞧,鹤鸣广场之上,有没有程聪。”池语沉下声来,努力按下身体里因为方才使用了法术而紊乱的气息,腾出一只手擦去嘴角的血,定了定神,“若无程聪,我叫掌门师弟去抓人。” 顾渊瞬间明白,“可是他对蛟龙海动的手脚?” 池语深深吸了口气,“八九不离十。” 顾渊即刻调动转影镜,将鹤鸣广场上上下下瞧了个遍。果真如池语所料,“所有领队都在鹤鸣广场,唯独程聪不在。” “果然。”池语嗤笑,“三大宗也不尽是光明磊落之人。” 她道:“我已递了传音符给掌门师弟,不多时应该能与他们联系上。” 说完,隔壁沉默了好久。 池语觉得有些奇怪,不由得提高声音,“顾鹤一?” “我在。”顾渊的声音立刻传过来,只是比方才严肃不少,“淞念,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淞念。 池语浑身一颤。 这是池语头一次听顾渊叫自己的表字,这两个字从他嘴里滚出来,莫名的好听,像缠了一圈蜜糖,哪怕是以这种严肃的口吻讲出来,也莫名抚平了她心底的一切毛躁边角。 只是,顾渊好像发现她藏了许久的秘密了。 —————————————————————————— 顾渊倒不是真发现了,而是听出来池语的语调语气不对了。 就在这小小一方天底下,前一刻池语与他闲聊时,尚是中气十足的、甚至有精力去斥责程聪的,而就在她说递了传音符给谭允后,像是整个人被掏空了一样,说话的气力只是个空壳,那种气势像是瞬间消失了。 若非要给这一切找个转折点,那么转折点便是池语递出了传音符。 传音符是需要附上术法方能使用的,它更不可能仅凭自己便飞过千山万水落到想要交流的人手中。 所以这种情况,是在池语用了法术之后出现的。 难道池语所说每晚必须待在月夕宫正殿,是因为她不能在这个时间段内使用法术? 顾渊越思索越觉得不对,应当是池语还瞒了他什么。 池语当然瞒了顾渊,她还瞒了天下人。 虽然当初答应师父时心无怨怼,但顾渊的出现,让她突然开始疑惑自己在拜入长青之前的那些记忆,究竟是什么,究竟是怎么没的。 虽然心里开始动摇,但在没有彻底解决这个疑虑之前,她须得死死按住自己这件事,尤其是旁的宗门的人,不管是薛崇,罗音,还是顾渊。 她深深吸气又吐气,努力调节平息了体内的躁动后,方开口道:“未曾。” 悬镜中的画面已经到了莫启开始和苏杭一对一比试,莫启凭借着自身对结界的超强把控强行阻拦了另外擂台想要打群架的修士。 池语看着传音符晃晃悠悠飘回来,道:“我只是,有些紧张罢了。” 左右顾渊无法亲自印证,先解决水风宴保护结界消失的事情比较重要。 就在此时,传音符里炸出来林亓的声音:“师姐!我们进不去蛟龙海!没办法暂停比赛!” “你们看得到蛟龙海里的比试吗?”池语应声,“我瞧云霄宫的弟子好像失败了,但根本没法出来。” 谭允严肃道:“看得到,但我们无法干预比赛,云霄宫弟子是被三名弟子围攻失败的。师姐,你此时用传音符给我,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吗?” 池语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道:“你派几名修为高的弟子,去长青山外圈找找程聪。程聪不在鹤鸣广场上,如今蛟龙海进不去,弑辰又较为擅长符阵,我不敢保证此事与他毫无关系。” 对面一阵沉默。 谭允道:“我这就去派弟子找人。” 池语嗯了一声,抬头看悬镜,画面里,那名云霄宫的女弟子靠在擂台的一角瑟瑟发抖,一身原本明亮的长袍大半沾染着血色,瞧起来不像是单纯比试,倒像是被人砍了几刀。 而另外三个弟子凑在一处,正在研究如何破开莫启丢下的灵石阵法。 顾渊嗓音完全沉了下去,“如今这三大宗,当真是愈加猖狂了。” “三大宗何时没有猖狂过?”池语淡淡的,“他们如今只是更高调些罢了。” 话音未落,蛟龙海上,风云突变。 云霄宫的修士彻底被隔绝,另外三人联手站在最中间的擂台上,因为没有了保护结界的阻隔,他们将蛟龙海的海水全部掀了起来。 狂风大作,天海一色。 莫启脸色凝重,而远在月夕宫的池语,神色彻底冷下去。 “终于出手了。” 第二十二章:速战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她料想到了的。 作为对水行把控极佳的修士,抽到了蛟龙海,又没有保护结界的阻隔,他们哪怕是想杀人,都是轻轻松松的事。 更何况,现在蛟龙海,没人进得去。 池语眼睁睁看着场地里的天色由明亮转为阴暗,看着那三名修士站成一个三角,脚下踩着符咒,以身体为媒介,唤醒了蛟龙海中沉睡的水龙。 那些海水汹涌澎湃,掀起巨大的浪花,前赴后继狠狠撞在莫启的结界上。 虽然结界全靠灵石支撑,并未直接带来伤害到莫启身上,但巨大的冲击力让整个擂台几乎无法在浮空之中安然存在下去。 苏杭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凭借着对水行场地把控得天独厚的优势,对着莫启发起一轮又一轮毫不停歇的攻击! 但莫启似乎毫不畏惧。 你若擅剑,我便用你最擅长的打法击败你! 莫启长剑出鞘,华光穿透了浓重的乌云和海浪,池语眯了眯眼,顾渊在隔壁震惊:“你连你的佩剑都送给他了?” 那可是天下五剑之一! 破霜! 这把破霜剑还是池语在机缘巧合下差点丧命后才得到的宝剑,都没见过她用几次,便这般轻易送给了自己的徒弟?! 池语云淡风轻道:“不过长剑尔。” 她最擅长的不是单剑,而是双剑。天下有名双剑很少,她并不强求,因此也不怎么在公众场合下动武,最近一次大抵只能算上三十年前那一剑名动水风宴罢。 但不光是顾渊,鹤鸣广场上之人无不震动—— 长青刑罚长老池语的佩剑! 破霜剑! 现如今,被莫启握在手上! 那可是光凭剑气便能敲碎一众结界的名剑啊! 连林亓都在传音符里震惊,“师姐,你怎么把你的佩剑送给欣阳那小子了?” “总会传承下去的。”池语无奈,“不过一把长剑,我擅长双剑你们又不是不知情,破霜在我手上只能蒙尘,不如将它送给更合适的欣阳。” 蛟龙海中,其余修士更是一脸不信与嫉妒,“池语连破霜都能送你,若我们对你手下留情,那更是万万不可能!” 莫启一脸淡然,“尽管来战。” 但破霜剑确有一个弊端。 那就是——破霜的剑气太过强大,划破了莫启布下的灵石结界,在那瞬间,漫天雨幕朝着擂台上的两人迎头浇下! 莫启反应更快,提起灵气将自己安稳包裹起来,而对面的苏杭就有些惨了,被自己队友浇了个通透。 但很快,他提着剑向着莫启冲了上去。 而莫启毫不畏惧,提剑迎战! 两把长剑相撞的刹那,剑气横扫整片赛场,齐齐斩断了翻腾的巨浪,将三个“做法”的弟子狠狠拍向远处! 与此同时,传音符里传来谭允的声音:“师姐,程聪找到了,在鹤鸣广场远处的一个山包上,他那个视野恰好能看到鹤鸣广场,蛟龙海进出困难,就是他动的手脚!” 果然。 池语心一沉,正要动作,被顾渊叫住:“我去解决。” 池语不应,“你没有身份出面。” “我带着以泽去。”顾渊沉声,“你好生待在月夕宫,其余的事情,交给我。” “以泽也不行!以泽是代表翠谷的,他没有立场与三大宗站对立面……”池语微怒,“这件事,我能解决!” “蛟龙海有龙,欣阳出破霜,剑气与其余几人扬风起浪灵气相撞,必然会引发大规模灵爆,这件事必须由你来出面解决。”顾渊道,“你若离开月夕宫,必然无法第一时间了解情况,到时候真假全由他们论说,你会处在完全劣势!” 这话不假,可去面对程聪,顾渊也没有那个理由…… 池语还想再拦,突然看到墙壁上的传音符脱落,顾渊已经动身了。 既然已经动身,池语便只好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比赛上。 莫启和苏杭交战激烈,剑光四射,看得人心惊胆战,好似已然到了水风宴最后的比赛。飘在半空中的纸鹤里弱弱的传出林亓的声音,“师姐,你方才是在与谁说话啊?” “长青的客人。”池语心中烦闷,但又不知如何发泄,只能强压着心底的烦躁和林亓交代:“莫让程聪跑了,已经有人在去的路上了。” 林亓纳闷,“师姐,你亲自来了?” “不是我。”池语头疼,“是薛以泽……和另外的人。” “……” “…………” 两头沉默。 林亓爆发惊天呼喊,“师姐,薛医圣亲自下场帮我们解决问题啊?” “是啊。”池语有气无力,她还想说,薛医圣是那个随行的,真正解决问题的,是问天宗主顾渊呢。 “师姐,你到底和他们来往有多密切啊……”林亓不可置信,“妙手娘子亲自来接欣阳,医圣亲自去解决咱们长青的问题,你这是要集齐一个军队打遍天下吗?” 池语:…… 不,她不想。 她只想安静看比赛罢了。 蛟龙海中,破霜的剑气与其余修士的灵气撞在一起,果真如顾渊所说,产生了大范围的灵爆,在整片海域上疯狂炸响,连擂台都不能幸免于难,被炸出了好几个豁口。 莫启在对决中完全占了上风,破霜死死压制住了苏杭的佩剑,连半分剑风也不给对面扬起的机会,像极了凶猛的虎,让对方毫无反抗的可能。 池语定定看着悬镜里的画面,手不自觉攥紧了拳头,握着一手的汗。 一刺、一劈、横剑、远攻…… 莫启高高跃起,头顶是乌云密布的天,是瓢泼淋漓的雨;脚下是不成型的擂台,蜷缩在角落的云霄宫修士,和聚在一起面目狰狞的四人。 他心中冷笑。 一切阻碍将会是他迈向成功的垫脚石! 莫启将破霜丢到半空,双手在胸前结印,接着将印法往高处一抛,手腕翻转一推一按,接着握紧了破霜剑柄,借着阵法之势,往下狠狠一劈—— 破霜剑,剑破长空! 汹涌澎湃如无尽头的剑气在半空中汇合成一条庞大的青龙,撕开灰暗压抑的凝云,片片鳞甲冷冽如寒冰利刃,咆哮着朝四个人冲去!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人都只有跪地震颤的份! 没有人能阻挡! 四人面对青龙绝望的威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四个人纷纷拔剑拔刀,踩了个绝对防御的阵,拼尽全力往上一顶! 你问他们为什么不逃? 一如池中鱼,笼里鸟,如何逃? 往何处而逃?! 池语的眼神随着青龙一并下落,她也看到了苏杭绝望的神情。 就差一点…… 偏在此时,从蛟龙海的最深处,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龙吟! 那是从骨子里迸发的、从血脉里涌出的,足以撼动天地的,真正的龙吟! 随着暴怒的龙吟破海而出,那些所有被修士扬起的浪花像泡沫一般一触即碎,大片大片的海水从海底深处被翻出来,扬起巨浪,又狠狠摔进海里。 莫启悬在半空,手中提着破霜,心下有些震颤。 头顶厚重的乌云很快消散得干干净净,刺目的光亮铺洒下来,落在海面上,零零碎碎成了一片亮丽的颜色。 狂风骤雨并未停歇,剑气所化的青龙散去,留下来一片被海浪打散的烟霞,最终碎裂在瓢泼大雨里。 莫启定定看着海面。 池语也定定看着海面。 所有人,在龙吟出现的那一刻,全部噤声,在死一般的寂静里,死死盯着鹤鸣广场上转出来的蛟龙海里的画面。 海浪像沸腾的水一样,从苏杭四人站着的擂台下不断翻腾,浪花一次比一次大,一次比一次剧烈。 一边的云霄宫弟子已经完全吓傻了,又被暴雨接连冲刷,若不仔细看,几乎以为那儿立了块血褐色的石头。 有传音符叠的纸鹤摇摇摆摆飞进来,里边传出顾渊的声音:“找到程聪了,人已经处理了。” 池语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处理了?” “人交给了你们宗主,关进地牢了。”顾渊拍拍手,和薛崇目送着被和那些龙啸弟子一模一样处理过的程聪远去,正想静下心来回话时,却察觉到池语的语气有些飘忽,他蹙眉,“你怎么了?” 池语无意识地笑了一声。 顾渊察觉到不对,沉下声来问,“发生什么事了?” 池语长长叹了口气,站起来,顶着身体里翻腾的内里,啐了一口血。 “顾鹤一。”池语一个字一个字叫,“若我还有命出来,你必须告诉我,你当年,为什么要针对我。” “什么有命无命?你在说什么?”顾渊也顾不得一旁林亓听到自己是问天宗主后那双眼圆瞪的惊讶了,语气极其焦灼,“发生什么事了?你莫要乱来!池淞念!” 池语挣脱开阵法的束缚,推开了大殿的门,夕阳落在她脸上,照出奇异的色彩。 她扶着大殿的门框,迎着落日眯了眯眼,看着身后摇摇晃晃跟上来的纸鹤,看不见悬镜里破海而出的蛟龙。 利爪尖角,八十一鳞,火身金眼。 藏身在蛟龙海中从不现世的蛟龙,沉睡了许多许多年的蛟龙,在破霜一剑下去后,被彻底惊醒了。 鹤鸣广场一片混乱,三大宗领头的弟子带头往外跑,却一头撞上了循光结界,众人破口大骂,却找不到离开的出口。 蛟龙海里,那条蛟龙占据了一整片天空,遮天蔽日,扬起了一场暴雨。 池语呸了一口,听见传音符那边骤然慌乱的场地,听见三师弟那焦急的声音,突然就释然了,道:“不用担心。” 顾渊遥遥看着风云色变的鹤鸣广场,听着池语语气平静地说, “蛟龙海,出蛟龙了。” 第二十三章:屠龙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蛟龙海,老一辈很早就提过醒,里头是有蛟龙的。 鸾凤入云,蛟龙沉海,这是老一辈说过的,最多的话。 前半句警告了山上云,可偏是如今的修士一茬不如一茬,自然谁都没有那个能力进入山上云。后半句说了蛟龙海,可偏三大宗觉得自己实力足够,要去掺和一脚,非得将其划进了水风宴的比赛场地里。 他们说,不信这天下有鸾凤,不信这天下有蛟龙。 但这世间万事万物,向来不是你不信,他便不存在的。 池语扛着身体里无数阵法的碰撞反噬,擦干净了嘴角涌出来的血,用力闭了闭眼,复而睁开,道:“你让林维烨,赶快带弟子撤离鹤鸣广场,让他去找谭斯年,后续的事情,全盘拜托他们二人。至于你,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她顿了顿,咽下喉头翻上来的腥甜,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你阵法不比我差,我需要你帮我在鹤鸣广场外重新建立起一个保护阵法,谁都破不开。” 顾渊沉默地听着,回头看了林亓一眼,他甚至觉得,在林亓的眼底看到了一丝绝望。 没人见过蛟龙,谁也不知道对阵蛟龙,他们的胜算究竟有多大。 他心脏忽地一紧,定下心神,问:“你要我何时布下阵法?” 池语抬眼,“看我进入鹤鸣广场的那一刻。在那之前,你要确保林维烨和谭斯年二人将所有弟子彻底带离整个鹤鸣广场。” 顾渊几乎是瞬间明白过来,她要强行破开程聪布下的阵法,将蛟龙海砍个对穿,放出蛟龙,在鹤鸣广场的范围内,将其消灭。 整件事能全部完成的可能性很小,甚至可以说是微乎其微,可以说是赌上性命也有可能失败的一场赌局。 只有池语站出来了。 她在交代完最后一句话后,伸手抓过传音符的纸鹤,将其打开、舒展,然后撕了个粉碎。 再也听不到顾渊声音之后池语反而能静下心来,她深呼吸调节了体内紊乱的气息,然后不回头地关上了大殿的门。 从月夕宫到鹤鸣广场并没有多远的路,她很快赶到了地方,彼时乱作一团的广场已经几乎没了人影,只剩下慌慌张张最后一批撤离的弟子和依旧站在原地的罗音与谭允。 池语在看到立在翻滚铅云下的二人的瞬间,几乎是暴怒:“我说过没有,不要再待在鹤鸣广场里了!” 谭允也怒道:“我乃长青掌门!又有何理在遇到此危机时抛下师姐你独自面对!” 池语怒极,不多废话,右手收起掌落,一道蓝白交杂的光瞬间从她手底迸发而出,携裹着还没来及反应的罗音谭允二人直直撞出了结界:“都走!别在这里碍事!” 罗音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被推出结界后,却突然觉得,不给池语添乱更好。她按下了还要往里闯的谭允,摇了摇头:“别去了……你拗不过淞念的。” 她深知池语的脾气,也深知这次的灾难有多深重。 池语在结界里看着谭允,喝道:“若你非要帮忙,不如去解决那三大宗的弟子!” 说完,她往上一跃,右手扬气成剑,左手飞快结印,接着往纳有蛟龙海的结界灵石上狠狠一劈! 灵石只晃了两晃,丝毫没有显露出要崩裂的迹象。 罗音看得心惊,谭允一咬牙,干脆道:“璇玑,你不若现在回长青园去找你的同门,至少得先把命保住……” 她打断谭允道:“谭掌门,您尽管去解决淞念说的事情罢,我在这儿总是有个接应。” 眼看着这俩姑娘都是他拗不过的性子,谭允重重叹了口气,摇着头飞速离开了。 罗音之所以留下来,是因为她知道,这种情况下她必须在,必须要尽全力稳住池语的魂魄。 近日来池语魂魄持续动荡,方才赶来鹤鸣广场时便已有脱离身躯的迹象,若放任她就这样和蛟龙打下去,或许死的,就不止蛟龙一个了。 罗音迅速找了个相对隐蔽的位置,按照顾渊的嘱咐摆好灵石阵法,接着唤出自己的琵琶,于阵法中间而坐,伸手随意拨了两个音,便开始弹奏定魂曲。 广场里,池语一击不得,气急之下拍散气剑,双手在胸前十指相扣接着逐一打开,小指相勾,手腕翻转双手打开成印,随后右手往后一拉,左手往前狠狠一推—— 携裹着天地巨力的阵法像一头凶猛的猎豹,咆哮着朝那一枚小小的灵石冲过去! 后土杀阵。 能破开一切阵法的阵法! 在两两接触的一刹那,灵石碎裂,滔天的海水瞬间从虚空之中奔涌而出,以摧枯拉朽之势眨眼间覆灭了整座鹤鸣广场! 碎裂的擂台全部掉进了海水里,眼看着水量不断上涨,要彻底淹没整片结界空间时—— 池语咬牙,左手手腕一转,接着往下一按—— 那些汹涌澎湃的海水又消失了,连带着一起消失的还有池语和刚伸出一只爪子的蛟龙。一屁股坐在地上的除了哭晕过去的云霄宫弟子,还有已经彻底吓傻的那四个弟子和两手空空的莫启。 池语将蛟龙转移进空间灵石的时候,顺便带走了那把破霜剑。 罗音顾不得那些个弟子了,她咬破手指,将血涂在琴弦上,又将灵气注入进去,为的是能突破空间灵石的结界,让她即使是身在空间灵石外也能为里头的池语弹奏定魂曲! 而空间灵石里,池语悬空在海面上,手持破霜剑,一瞬不瞬地看着不远处云层里的蛟龙。 云层根本藏不住那蛟龙庞大的身躯,它一双金色的瞳仁像是地底最炽烈的岩浆,危险而滚烫,带着死亡之气的眼神死死锁定在池语身上。 池语……已经不是从前的池语了。 长青山的阵法掏空了她的身子,若说从前的她与蛟龙对阵尚有胜算,而现在的她,可能连重伤蛟龙的能力也不复存在。 除非拿命拼。 但若死了,又决不能被拆吃入腹。 池语心底是没什么胜算的。 她定定看着蛟龙,一面不动如山,一面悄无声息地将灵气注入到手中嗡鸣不断的破霜剑内。 破霜剑在注入灵气后,纯白的微光逐渐变强,凝聚,化作一条盘旋于剑身的蛟龙,游走在剑身上下。 云层中的蛟龙似乎感受到了破霜持续变强的剑气,一点点从云层里探出头来,长角,红鳞,金眼,尖牙,吐息令天地色变。 池语吐出一口浊气,右手持剑,左手并二指立在眼前,纵向一划,接着往后一推—— 她身后出现一个巨大的蓝白色的光圈,随着池语手下结印的动作不断添上复杂的一笔又一笔,逐渐形成了一个庞大而复杂的阵法! 一笔。 一笔。 又一笔。 池语紧紧盯着蛟龙,手下不停,一枚、两枚、三妹,许多枚灵石被她丢出去,横、纵、阴、阳,坤、卦、乾。 蛟龙吐了龙息,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这个小人在做什么事。 啪。 一枚。 啪。 又一枚。 啪。 最后一枚! 所有的灵石就位,阵法卦成,池语在瞬间将右手中的破霜剑丢出,剑身迎风而涨,一寸一寸、一丈一丈! 最终,变成了一把铺天盖地的巨剑! 而剑身上那条光龙,睁开了闭合的双眼,迸发出铺天盖地的威压和剑气来! 蛟龙终于被激怒,它扬身摆尾,一声龙吟破开长空,彻底暴露在天地间! 而池语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看着蛟龙出云的瞬间,咬破了指尖,将血在虚空中一划! 原本只有一两滴的指尖血在触碰到蓝白色的阵法那一瞬间如燎原之势迅速布满了整个阵法,光芒大盛,彻彻底底将破霜巨剑笼罩在阵法里! 池语抬手。 一推! 整座阵法被整个掀起,海面巨浪滔天狂风肆虐,她虚空握住破霜剑柄,带着阵法的无双杀意,直直向着蛟龙刺去! 剑身之上,滔天剑气凝成的白龙也咆哮着向蛟龙冲去! 蛟龙龙吟震天撼地,携裹着滔天的雨水和海浪,如一把巨斧一般破开飓风,毫不畏惧迎头而来! 池语毫不畏惧,灌注了全身的灵力狠狠一刺! 就在两股绝对力量相撞时…… 地动山摇! 以二者为中心的海面被炸起一个巨大的漩涡,海水疯狂向四处奔流涌出,池语和蛟龙皆被重重砸进海里! 痛。 很痛。 五脏六腑都在痛。 像是有人伸手进腹腔,带着刀刃一通撕扯,搅乱脏器,也不缝合伤口,砍了骨头,断了经脉,连着皮肉,留下了尚有意识的脑袋。 池语随着海浪浮沉,瓢泼大雨砸在她脸上,砸得她根本睁不开眼。 一口水接一口水的呛进肺腑,她忍着刮骨的剧痛将右手臂抬起来,血肉模糊的手臂上白森森的骨架清晰可见,可在她的眼里只有一团苍白和一团血色。 她脚底下的海浪还在翻涌,头顶光亮刺目,风雨不止,池语知道,那蛟龙还活着。 海水呛进肺腑里,腥血咳出喉管来。 池语头边的一大片水域都染上了猩红的颜色,她左手挂着破霜剑,努力调动着身体内残存的少得可怜的灵气,笑出了声。 “我尚活着,你便不能离开此地。” 她艰难举剑。 灵气灌注,剑气翻涌,在瞬息之间,再次唤出一片磅礴剑气,威压沉海,倒要叫你,死无全尸! 第二十四章:救治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抬剑! 跃起! 全力一刺! 池语最后所剩无几的全部力量和灵气尽数灌注在这一剑内,在浮空之上扬起狂风暴雨,然后,狠狠斩下! 深海之中尚未来及从水波之中挣脱而出的蛟龙被一剑从头穿出,最后一声疯狂的龙吟从海底劈开海浪震慑天地,在那瞬间,巨大的灵爆自海底炸开,巨浪以破天之势冲天而起! 那是蛟龙临死前,最后的疯狂反扑! 它将还没有来及用掉的最原始、最狂妄的力量生生拧成一个团,在长剑贯穿它的瞬间,急剧膨胀、爆炸! 掀翻海底,炸裂苍穹! 它就是死,也绝对不会让它头顶那个女人好活! 灵爆产生的所有能量硬生生直直冲着池语的方向而去! 她避无可避! 池语迅速提剑,横呈,连血肉模糊的右手都强行举起来,堪堪卡在破霜之后,与尚能动作的左手一道,死死扣住了剑身—— 周围的温度急剧升高。 能量带着毁天灭地的炙热飞速向池语撞过去! 三丈! 两丈! 一丈! 池语咬牙,生生与那灵爆迎面撞在一起! 轰—— 天塌地陷。 原本牢不可破的空间灵石,在那一瞬间,骤然碎裂! 连带着被灵爆蒸发的海水和暴雨在瞬间消弭无踪,无数能量互相冲击交织甚至撞破了外边鹤鸣广场重新建立起来的牢固阵法,广场内的风云色变瞬间刮到场外,带着整片天空下起了淋漓的大雨。 剑气破开炸碎成一片烟雾,化作艳丽的霞光飘散在半空,缓缓坠落。 罗音的定魂曲早就不弹了,她发现即是是自己,即便用上了血咒,池语的阵法结界依旧如百年前一般牢不可破,任何人想要撬开一个豁口不过是徒劳。 没人进得去。 她站在外边,扣下了那几个妄图逃走的弟子,又送回了本宗门的修士,莫启默默靠过来,“璇玑姐姐,师父……” 魂魄,能撑住吗? 他没有继续问下去,但罗音也明白他想问什么,只是说:“我也不知。” 她也没有把握。 定魂曲定的本是肉身心魂,池语早就不是肉身了,哪怕是如今这个身子也已经腐朽不堪摇摇欲坠,谁也不清楚到最后最先撑不住的是谁。 两人默默无言地站了许久,直到空间灵石炸裂,蛟龙庞大的、只剩下白惨惨骨架和挂着一半肉身的尸体重重地砸在了广场地面上,随之而来的、毫无意识飞速坠落的,还有池语! 在灵爆彻底将她吞没的那一刹那,她好似看到了一个场景。 那个场景里,四周黑压压一片,池语什么都看不到,唯独看见自己一人,跌坐在地上,脖子一小节被砍断,歪斜着看着鲜血汩汩流出,淌到地面上,隐藏进黑暗里。 她好像飘了起来,没有重量似的,浮在半空中,不知从何而来,不知该往何去。 然后她听到有人长吁短叹,有人坚持不懈地呼唤她,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扯开一切黏腻与阻碍,费尽全力从一团棉絮中钻出来,在最后一刻抓住了她的手。 她往下一沉。 画面消失了。 —————————————————————— 池语生生将鹤鸣广场砸出了一个大坑,蛟龙尸身就在不远处,可没人在意,所有人都冲向了池语,不论是方才就在这里的,亦或是刚刚赶到的。 顾渊小心翼翼将池语抱起来,胸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从前稳稳当当的手如今只是扶着池语的肩膀都在肉眼可见的颤抖。 池语的右臂已经完全没了血肉,只剩了一副骨架,惨白的颜色里透着木头的蜡黄,顾渊看到了,心底原本密密麻麻交错的疤痕上又添了一刀。 她的左臂也几乎看不出形状了,只有手骨里死死捏着破霜剑,力道之大,连顾渊也掰不开。 他也不忍心掰开,太痛了,碰一下带出来的都是淋漓的血水。 薛崇赶来得慢了些,只远远看着,都不忍心地别开了头。 罗音按住莫启,愣是没让人上前一步。 大坑里,唯独顾渊小心翼翼抱着池语,手指蜷缩地几乎要抽搐,也不敢放开已经僵硬的手。 他感受得到池语的气息,很微弱。 或许这是唯一他能为是池语的命换了他的命而感到庆幸的事。 他能捕捉到池语的任何气息。 顾渊眼神里头一次流露出了惊慌失措,他小心而缓慢地将自己体内充沛的灵气注入到池语的身体里去,察觉到被阻碍,他猛地转头,朝着薛崇怒喊:“薛以泽!来帮忙!” 薛崇大概猜到了问题所在,很快赶到了顾渊身边,小心蹲下来,从腰间掏出一个锦袋:“可是灵力送不进去?” “送不进去。”顾渊的声音重新小下来,音尾微微发着颤,“像是被堵塞了一样,根本送不进去。” “得先生血肉。”薛崇看着昏厥的池语,咬着牙说,“不生血肉,她抗不过去。她的魂魄本身是依附在傀儡上的,傀儡已经露出来了,若不生血肉,她真的会没命的。” 魂魄。 对!魂魄! 薛崇猛地转过视线,大喊:“璇玑!定魂曲!” 罗音也回过神来,将莫启往旁边一丢,素手一转,一把琵琶便抱在了怀里。 “铮——” 试音一出,在场所有人都觉得脑子里一坠。 定魂曲,本就为稳定魂魄所用,并非单独对一人起效,听音者,定其魂。 顾渊眼睁睁看着原本没什么动静的池语突然挣扎了起来,身子弓起,头朝下,整个人都扭曲了,像是什么东西要从胸腔里破出去。 她双眼闭着,却不断有血从眼角躺下来,滴在雪白的地面上,滴进自己青色的衣衫里。 与此同时,整座长青山开始晃动。 不止鹤鸣广场,不止一峰,三峰一起,从山脚到山顶,还有笼罩在长青山外的结界,坐落在山脚的长青园,如同地龙翻身,震动得一波比一波剧烈。 而顾渊很快注意到了,他们脚底震动的频率,似乎与他怀里的池语是一致的。 薛崇与他对视一眼,二人立马上手,一个尽量稳定住池语,一个迫使她张开嘴巴,将锦囊里的药喂了进去。 接着顾渊猛地一抬池语的下巴,顺着喉管一按,药便被吞了下去。 鹤鸣广场循光结界的碎裂和长青山的震动引来了大批看热闹的修士,一个个踩着还在晃动的地面七嘴八舌地看着广场里的场景。 莫启给几人重新扣了个结界,外边不见里边的声儿,但他们能听到外边的声音。 林亓扣着那四人下了地牢,谭允在外头站着定住场面,他座下的弟子忙着维持秩序。所有人看到的不是奄奄一息的池语,关心的不是脚下剧烈的震颤,而是: “原来那就是蛟龙?看起来也不怎么威风嘛。” “我上,我也行!” 偶尔有一两个注意到池语的,说出来的话也恶臭难当。 “地上躺着的是池长老?屠个龙就不行了?” “不过如此嘛,成日里端的一个好架子,结果一条龙就打回原形了。” “她不是什么事儿都不管吗?今儿怎么来了?为了救徒弟?” “徒弟可能还不如她的权位重要呢。蛟龙出现在长青,她若不出面解决,很有可能连长老的位置都没得做。这不,出来躺这儿了。” “我瞧着她和她徒弟关系还不错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几十年前,她师父也就是长琴尊者仙逝的时候,长青上下举宗哀悼,偏偏找不到她人。等三日过去,方在长青山背后山洞找到她,喝了个酊酩大醉不省人事……” “你如何知晓?” “我如何知晓?举宗找她,一条血路蜿蜿蜒蜒拖进山洞里,如此场面,总有些小道消息的罢?” …… 总有些小道消息的罢? 可为何他什么也不知道? 顾渊的手瞬间紧握,眼神沉得吓人。 怀里的池语吃过药之后显然沉寂了许多,长青也不晃了,慢慢安静下去。她右胳膊上的血肉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生长起来,渐渐覆盖了整条胳膊上白森森的骨架,莫启看着,有些震惊:“以泽兄,你的医术已经好到可以肉白骨的地步了吗?” 薛崇笑笑,叹了口气,语气里是满满的担忧:“这并非是肉白骨,而是你师父身子,本就不是肉身了。” 莫启没忍住,极度震惊地喊出声:“我师父她怎么了???” 这回倒是罗音愣了,“你不知道顾渊几十年前出手救你师父的事情?” “我知道,但是……我不知道内情……”莫启眼眶红了一圈,手足无措地摆手,“我当真以为,就是救了一命……所以我答应他让你们来,来救救我师父……” 众人沉默。 顾渊没回头,默默看着池语的手臂一点一点恢复,终是狠道:“三大宗,是该翻翻天了。” “可你没法翻天。”薛崇劝他冷静,“三大宗存在时间太长,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剿灭。更何况……” 顾渊抬头看他。 薛崇道:“更何况,此番情况一出,那些藏在暗处窥伺淞念一举一动的人,也要出手了。” 琴昇生前招惹的人太多,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罢了。 只可惜,琴昇人走了,留下来的人便要替他承担怒火。 顾渊不说话。 薛崇道:“好生养着罢。这两日,淞念也需泡冰泉镇魂镇灵气,你带着她去休养,至于欣阳,暂且交给我和璇玑。” 顾渊依旧不说话,沉默着,抬头看了看天。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只剩了一轮残月挂在漆黑的天穹里,孤零零的,冰冷又孤寂。 第二十五章:顾渊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池语以为自己死了。 她的意识飘散在虚空里,四处看不清,却又四处都像是亮光。 没有话本里写的走马灯,只是想着,若是自己死在这儿了,莫启怎么办,长青山又该怎么办。 兜兜转转一圈下来,好似自己能掏心掏肺的朋友,没有几个。 或许也没人会挂念她。 那一口灵爆真疼啊。 半个天穹那么大的蛟龙,便也只是在绘本里见过。尖牙厉爪,火身金瞳,连喷出的龙息都如同带着灼热的烈焰,铺天盖地,无处可逃。 连灵魂都能被焚烧殆尽。 她感觉自己向天上飞,身子却在往下坠,沉沉的。飞到一半,飞不动了,又有人在叫她,将她扯下来,和身骨捆在一起。 该醒了。 她该醒了。 她还有放不下的执念。 —————————————————— 天色完全暗下去,众人带着池语回到月夕宫时,大殿的门紧紧闭合着。 顾渊在门前站了许久,终是没推门进去,瞧一瞧里边到底都有些什么东西。 薛崇看着他的背影,“不去看看吗?” “不去了。”顾渊的嗓音里隐隐约约藏着疲惫,“若她想告诉我,终有一天,她会亲自告诉我的。” 薛崇沉默,没有再说什么。 —————————————————— 池语醒来时已然到了第二天。 水风宴还在继续,只是变成了谭允亲自到场监督。莫启那一场胜出的只有他一人,他须得继续坚持下去。 三大宗的弟子并未被问责,只因副宗主纷纷来信力保,言语中多多少少藏着威胁的意味。 如今池语已经躺着了,长青不能再出些事端,谭允便按下了来信,将人放了,只是圈在长青园,决不允许他们外出一步。 池语睁眼时,床旁边就坐了顾渊一人。 他斜靠在椅背上,半眯着眼睛,看着从窗缝里泻进来洒了一地的天光。 池语费力睁眼,一呼吸时,觉着自己心肺都是滚烫的,生着倒刺,针扎般的疼。 她睁眼的瞬间便已被顾渊察觉到了。 微弱的气息突然强了不少,一呼一吸皆有迹可循,有了些恢复生机的意味。 顾渊当即靠到床边,看着池语略有些迷茫的神情,突然心底放下了一块儿巨石,稳当了,心底难以言喻的感觉窜上来,渐渐侵占了他的整个脑海。 他伸出手去,顿了顿,手指蜷起来,又收回了手。 池语并没有看到。 顾渊转头给池语倒了杯白水,温度恰好,不烫不凉,温温热热。他端在手里,声音平静,“要喝点水吗?” 池语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嗓音完全哑了,说不出话,只得艰难地动了动脖子,做了个点头的动作。 于是顾渊将手中的水杯放在一旁,小心翼翼将池语从床上扶起来,又拿了个枕头垫在她腰后,让她坐着相对舒服些。 他靠过来的时候,一股幽冷的清香钻进了池语的鼻子,莫名抚平了她躁动不安的情绪。 她一身的伤算是好彻底了,但魂魄动荡,灵气四散,须得多休养。 顾渊将水杯递过去,池语接过来,手甚至还在颤,抖抖抖根本拿不住。 眼看着水要洒出去了,顾渊适时伸出手按在杯底,稳稳当当拖住了杯子。“小心。” 池语费力笑笑,恍惚间发现自己两条胳膊都完好无损。她有些讶异,又探手摸了摸脖颈,发现浑身上下的伤都痊愈了,摸不出丁点痕迹来。 她朝着顾渊抬了抬胳膊,费劲儿歪了歪头。 意思是,“我浑身的伤为何好得如此之快?” 顾渊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道:“以泽兄出手,你还信不过吗?” 他顿了顿道:“只是你如今要和我一道去泡冰泉了。” 池语蹙眉,就着顾渊的手喝了一小口水润了润嗓子,接着又灌了一口。 顾渊眉眼软了些,“你杀蛟龙时被灵爆反噬,魂魄动荡经脉逆行,暂时还未完全稳定,得靠着冰泉养养。” 池语了然,抿了抿唇,又往后靠了靠,叹了一个无声的气。 顾渊将水杯撤走,眯了眯眼,问:“你现在没法说话?” 池语点点头。 顾渊的手指微微蜷了蜷,低了低头,道:“先歇着罢。欣阳进了四大绝境,估摸着要过几日才能出来,璇玑和以泽去看着了,你就不用担心了。” 他拖个凳子过来,在床边坐下去。刚要抬头就被池语按着了,听起来非常气愤地呜呜呜呜了半天。顾渊哭笑不得,“你先松手。” 池语松了手,眨巴眨巴眼睛看着顾渊,越看眼底越来气,就差上手了。顾渊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明白过来她要说什么:“你是不是要我回答你之前的问题?” 她点点头。 顾渊憋了笑,摩挲着指尖,一本正经道:“我若说就是想认识认识你呢?” 池语的脸瞬间黑了,眼神像是能喷火,也得亏她嗓子未好彻底,不能下床有大幅度的动作了,否则顾渊可能要命丧当场。 她的表情好似在说,“要不我同你这样认识认识?” 池语当然知道顾渊是在敷衍他,死活不愿说出当年真相,让她觉得,这里头可能有什么事情不能披露。 可能有何事不能披露呢? 难道还当真如同那些话本里所说一样,她是什么被天道所选中的人,要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然后遇见什么了不得的契机吗? 不用脑子想都觉得不可能。 若她真的是这种人,从前被顾渊追着打的时候便已该通过什么机缘巧合得到什么绝世秘籍然后她闭关修炼一鸣惊人。 而不是现在在这长吁短叹。 顾渊也知道池语大概在想些什么,但他又不能明说。他想了想,决定从另一个角度问:“你可还记得你师父?” 当然记得。莫说是我,你应当也是记得的。 池语翻了个白眼,点了点头。 顾渊就道:“那你可记得你师父,从前都与哪些门派交好?” ……这个她当真不记得。 从池语有记忆起,她就在努力的修炼,也基本不会和师父一起下山历练,最多是自己偷摸溜出宗门。后来有了两个师弟,她简直成了小一号亲娘,全身心都扑在修炼和带娃上,哪还有精力去关注师父的行踪。 看着池语渐渐黯淡的神色,顾渊心下一顿,又问:“你师父待你如何?” 池语点了点头。 不错的。 尽心尽力将她养大,不愁吃不愁穿,倾囊相授,若不然她也不会有如今这番成绩。 顾渊问:“那若同你师弟比起来呢?” 这是什么意思? 挑拨离间? 池语皱眉看他,他连忙端水表忠心:“喝口水。我并无他意,只是单纯问你,让你自己去思考这些问题的答案,并不必要告诉我。” 说完,他顿了顿,强调道:“随心。” 池语看了他一眼,低下了头。 她并不觉得师父对她三人有多偏心谁,只是很明白的知道,师父在收她为徒时,便没打算让她执掌长青。 师父什么都没说,一样地指导,一样的对待,但她就是清楚分明地知道。 因为二师弟三师弟皆是仙门子弟中的翘楚,而她只是被师父捡来救下养大的。 但这一切同她挨揍有什么关系? 池语想不明白。 顾渊道:“我只能说,我问你的问题,你日后还会再问自己一遍。你有隐瞒我的事,你有你的苦衷,我不便多问;而我隐瞒你的这件事,我猜大抵与你隐瞒我的息息相关,与我问你的问题也息息相关。” 他帮着池语又抿了一口水,方道:“人不是你外表看起来如何便如何的,外皮光鲜亮丽,谁知内里头藏的是什么坏心肠。” 池语抬头,平静地看向他。 “我答应你,等时机成熟,我会告诉你一切,但并不是现在。”顾渊道,“你且记着,从水风宴往后日子,你或许会遇到各种各样来找长青麻烦的人,而这些人便是为你解惑的契机。” 池语听着一个头两个大。 她寻常不是爱动脑子的人,有些疑惑、有些不解,想想也就过了,不会多做思量。 顾渊如今说的弯弯绕绕听起来相当多,也和她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愁。 池语愁眉苦脸,顾渊笑了笑,道:“不必太愁。我也不作保证,我只能说,这世间,最不可能害你的,便是我。你有什么苦楚,大可来找我。” 大可来找我。 池语心猛地一跳,她抬头,恰巧撞进顾渊的眼神里。 那眼神如一汪深水,却偏倒映着池语的影子。 只倒映着她的影子。 再无旁人。 池语笑了笑,抿了抿嘴,突然就不气了。 活下来尚是幸运,何必再去思考那些有的没的,给自己平添烦恼。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于是她抬头,比划了一条龙的模样,然后一摊手——意思是,龙呢? 顾渊会意,笑道:“蛟龙已经死了。被谭掌门处理了,你不用太担心。” 池语点点头,又比划出一个沙漏的形状——意思是,现在几时了? “不晚。”顾渊笑意清浅,“你若能动,我带你去泡冰泉,先将养着身子,旁的不用担心,等身骨养好再说。” 于是池语不动了,只是点头,就看着顾渊从帘子后边捣鼓捣鼓,拖出来一个轮椅。 还是之前他坐过的那个。 池语哭笑不得,但依旧老老实实坐了上去,被顾渊推着出了门。 她看着天光倾泻,在心底呸了一声: 明日愁来明日愁,管他什么烦恼、阴谋,今儿个,就全都不想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日子总是要过的,至于怎么过…… 往后再说罢。 第二十六章:无期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因着池语也要泡冰泉的缘故,众人费劲儿巴拉地在四周布下了结界。 虽说旁人不大可能会闯进来,但多多防范,总是没有错的。 顾渊泡着池语在旁守,但池语泡着只有罗音坐在一旁陪她聊天。 四大绝境不能实时查看情况,故池语再担心也只能等莫启从里头出来。她靠在冰泉壁上,仰着头看着四散的天光。 罗音在一旁坐着,手边摊着一本书,边角折了进去,也不知是哪一页,沾了些许的灰尘。 她轻轻翻动着书页,纸张的边刃破开虚空带出的声音传进池语耳朵里,像是破碎的乐曲,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割裂,跳动,组成一个篇章。 池语长叹了一口气。 前几日,靠在她这位置的一直是顾渊,坐在亭子里的是她。 而今身处冰池里的变成了她,看着池边小亭里的罗音,莫名像蒙了层雾气,安静得像一幅画。 就这么看着,不知不觉池语靠在冰泉壁上睡了过去。 罗音无奈,将人捞出来收拾好后恰好看到顾渊来泡冰泉,她瞥了一眼,语气淡下来,“你自己能泡冰泉吗?” “为什么不能。”顾渊也淡淡的,“我又并非生活不能自理的废人。” 罗音轻嗤一声,道:“你自行去泡罢。记得带淞念回来。” 她走得很快,顾渊看着她的背影,瞧到了躺在亭子里睡觉的池语,原本被挑起来的一腔怒火霎时无影无踪。 池语睡得很沉,寻常清醒时的嬉笑怒骂在此刻全部封存进长长的微颤的睫毛里,偶尔抖落的光亮像极了夜空里的星辰。 顾渊就那么看着,好似时间不存在了,过去这几十年的艰难困苦也都不存在了,他变成了从前那个十几岁的少年,而池语还是那般意气风发的模样。 从琉璃岛到长青山的路很长,顾渊走得很慢,走了很久。 他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看着眼前不远处却如隔天涯的池语,花了很久才终于相信,那个被自己师父、被自己抛弃的姑娘,就是眼前这个人。 眼前这个,看起来平易近人,实则如身处孤岛的,长青宗长老。 顾渊很想告诉池语所有的真相,很想告诉她这些年受的苦楚和磨难都是因为什么,都是因谁而起。 只可惜,现实不允许他这么做。 池语会死,会魂飞魄散,永无来生。 这些年的恩怨情仇且是自己苟且偷来的时光,他又怎么会为了心底的畅快再次将池语推进死亡的深渊? 不可能。 顾渊叹了口气。 等时辰过去,顾渊从冰泉中抽身,又将池语小心翼翼抱回了月夕宫。路上碰到薛崇,看向池语的眼底藏满了深深的担忧。 他沉默了很久才问出了那句话,“可是,时间更少了?” 薛崇看向他。 他没回答,但是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 顾渊平复了心底的狂乱,又问:“那你可知,那日淞念濒死时,整座山一起晃动的原因?” 薛崇摇头。 他也不知道。 这也是他奇怪的地方。 顾渊并未抱太大希望,看到薛崇摇头后,他无声地笑了笑,道一声:“谢了。”便错开身子往寝殿走。 薛崇在他背后,许久,终是出声:“别拖垮了你自己。” “你这条命,本就是她换来的。”他这样说。 顾渊垂着眼,脚步不停地离开了。 ———————————————————————— 池语觉着这几日睡得是这几十年来睡过最舒服的觉。 没有心脏悸动,没有浑身疼痛,以最舒展地姿态从床上醒过来的时候…… 一脚踢到了床边打瞌睡的顾渊。 那一脚是真给力啊,死死的一脚,拿顾渊日后的话来说,“像是要给我踹骨折了下半辈子就只能躺床上了。” 池语瞬间惊醒,飞速坐起来,抱着被子看睡眼惺忪的顾渊拧着眉头揉侧出来的腰身。 她小心翼翼缩了缩腿,探手去揉了揉自己的脚趾头。 嘶,真疼。 顾渊皱着眉头清醒过来,一看池语醒了,眉眼便舒展了,像藏了一汪山水,瞬间澄澈而明亮,“可感觉好些?” 池语动了动胳膊,好似确实好很多了,又蹬了蹬腿,眼看着顾渊默默挪远了些坐着,于是抿唇,道:“好些了。” 噫,就是嗓音还是有点哑。 “你睡了颇久,有两三天。”顾渊揉着腰,“四大绝境的人陆陆续续被抬出来一批了,你若还躺着,说不定能躺到欣阳出来。” 池语叹了口气,“我倒是也想。” 躺着多舒服啊,什么也用不着她操心,就跟个定海神针似的躺着,反正旁的人也不敢来犯。 不对。 池语眼睛猛地睁大。 “我这几日都是在床上躺着?”池语蹙眉,“哪儿也没去?” 顾渊还没反应过来,颔首道:“不错。” 池语面色微僵,“那我且问你,这几日护山阵法可有大碍?” 大碍? 整个山跟着你乱颤算吗? 顾渊的眼底划过一丝阴霾,只是摇头道:“并未。” 池语僵着脖子转头,看向了大殿的方向。 那这几日,护山阵法是谁在加持…… 她偏过了头,看不到顾渊的神情。 顾渊眼底汹涌着戾气,眼看着池语的反应,他大概猜到了琴昇那个老王八蛋对池语都做了些什么。 也难怪,就算换个木头傀儡身子,她的魂魄魂息是不变的,琴昇自然能看出来池语原本是秦羡的徒弟,没有对池语出手、反倒尽心尽力培养,算是琴昇有了天大的良心。 只是这良心为何,他知道,绝不是什么好事。 顾渊想了想,收了收情绪,平静道:“大殿没人碰,门尚且关着的,我在外边加固了一道阵法防止有人乱闯。” 虽然根本不可能有,他本就是为了替池语稳住护山大阵才多手添的那道阵。 但在池语听来,这便是顾渊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顺手添的阵法帮她加持了护山大阵,故而她不在的时候护山大阵也并未出现什么纰漏。 一颗悬着的心放下来,池语刚要长舒一口气,一眼瞥见旁边坐着个无辜脸的顾渊,她立马把气憋回去了,又非常平缓地吐出来,淡然道:“谢了。” 尾音还有点颤,顾渊听着,心底默默笑开,面上不显道:“你若是还难受,就再躺两天,明日再去冰泉也不迟。” 冰泉似乎对池语的效果相当好,只是泡完就得歇好久,故不能泡得太频繁。 池语点点头,叹道:“若我不早点收拾好自己,谁知道那些无赖又要搞些什么事。” 顾渊不置可否。 二人就这般聊了会儿,池语又倦了,顾渊便离开了她的寝殿,让她好好歇着了。出门时天光已暗,恰巧碰见从鹤鸣广场回来的薛崇,俩人面对面瞧着,不说话,又不约而同地转了个方向,并肩立在一起,看天边的残霞。 许久后,薛崇开了口:“有事相商?” 顾渊冷笑,浑身的戾气瞬间爆发,连薛崇也被吓了一跳:“你受了什么刺激?” “若有人来惹事,保淞念一人便可。”顾渊歪了歪头,手指节捏出清脆的响声,“长青就没必要护着了。” 他语气寒凉,像是极北之地终年不化的坚冰。 薛崇被他的语气惊到,微微有些讶异,“何时惹你至此?” 顾渊闭了闭眼,尽力压下去内心的怒意,问:“你可还记得,你说淞念身子衰败太快,搞不清楚缘由?” 薛崇点了点头。 顾渊咬牙,一字一句皆藏着怒火:“你可还疑惑,为何淞念濒死时,整座山会跟着一起晃动?” 薛崇看着他。 顾渊突然笑了。 笑得冰凉嘲讽,怒意无边:“好一个琴昇。” “好一个,修行界的双子星。” 顾渊长长叹了口气。 “我拼尽全力也要救下来的人,被琴昇当成了棋子用。”顾渊看了看薛崇,“他看出了淞念曾是我师父的徒弟,收她为徒不过是想用她来护住长青山罢了。” 薛崇没听明白,但心底已然凉了一片:“什么意思?” “琴昇当年风头无两,压了我师父秦羡,又让长青从此跻身十大派,明里暗里得罪了不少人。”顾渊深吸一口气,“他深知若他不在了,长青会瞬间沦为众矢之的,所以他一直在物色,能帮他守住长青的人。” “他找到了淞念。” “只是他收淞念为徒时,并未看出来淞念是傀儡身子。所以尽心尽力教导她成为如今数一数二的人物后,就让这枚棋子落到了该落的位置。” 顾渊笑了笑。 他怎么从前没看出来,长青如此强大的阵法结界,不该是一个人生生结下的。不论是谁,哪怕是天王老子来,这阵法也不可能被一个人结下。 没有任何人能有如此强大的能力和意念。 薛崇蹙了眉,斟酌问:“所以……他让淞念,干什么了?” 顾渊不答反问:“为何她身子衰败那么快?为何她濒死连整座山都像是为之哀悼一般震颤?” “你以为当真是淞念有本事,可与山水石树通灵?” “那是因为,琴昇让淞念,以肉身做了长青的镇物啊。” 第二十七章:致命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为何长青宗的护山阵法如此牢固? 为何只要池语在长青便无人敢来犯长青宗? 为何池语原本可以活很久的身子衰败的那么快? 是因为琴昇,将池语做了长青的镇山镇物。 阵法一层套一层,结界一个叠一个。 从长青山脚,一圈一圈往外散,最后都聚拢在柏峰月夕宫正殿里,满屋子的阵法,满屋子的符咒,还有个可以活动的,活镇物。 只要池语不死,长青就永盛不衰。 退一万步讲,哪怕池语死了,她也会死在长青山,尸身成为长青山最后的镇物,哪怕效果没有那么好,阵法不如现在强。 而活着时,她会用自己足以睥睨天下人的实力,牢牢地将长青山守在谭允和林亓的手里。 从活着,到死去,池语可利用的地方被压榨得干干净净。 为何池语总被说什么事儿也不管,成日呆在月夕宫不出门? 她要最大限度保证自己不离开长青宗的整座阵法中心。 活人做镇物,阴阳逆行,逆天改命,她被迅速掏空了身子,成了普天之下未老先衰的修行界第一人。 顾渊光是想想,都恨不得当场屠了琴昇老贼。 他教她一身功法,是为了给旁人做嫁衣。 罗音作为天下第一音修,一手定魂曲弹得出神入化,却依旧定不住池语的魂魄,是因为她面对的不止是池语,更是池语镇住的整座长青山。 —————————————————————— 薛崇被这消息彻底震住,久久不能回神。 顾渊不说话,只是低着头摩挲着指尖,努力平复心底滔天的怒意。 晚风吹来,携裹着淡淡的花香,扫了一地的绿叶。 许久后,薛崇艰难开口,“可是,琴昇拿池语做长青镇物,他要镇的是什么呢?” 镇的是什么? 或许只有琴昇本人才知道。 顾渊摇了摇头,道:“我只知道,日后若有旁的宗门来寻仇,只需护住淞念一人便可。” 薛崇沉默。 眼瞧着月上梢头,薛崇本想着说二人先回寝殿歇息,等明日再做旁的打算。 刚要开口,二人同时察觉到一阵冷风,没有固定来向,好似从四面八方灌进了一个大盒子里,四处都是阴冷的气息。 像极了藏匿在丛林中的毒蛇,湿寒阴冷。 那阵风来得很急,退得也很快,转瞬消失不见。 二人同时察觉出不对,迅速背靠背站定,迅速进入了警戒状态。 顾渊牢牢看着漆黑的夜色,分了些心神低声问:“你可察觉到什么?” “……”薛崇紧锁眉头,半晌才斟酌开口,“有人来了。” 确实。 有人趁着夜色掩映,上了月夕宫。 可这不应当。 莫说整座长青山现有巨大恐怖的护山阵法,就是柏峰上也被顾渊和池语二人布下了大大小小要命的结界,一环套一环,若非诶二人联手启阵,否则外人贸然闯入,定要丧命。 偏在此时,风再起,擦着二人脚踝游过,冰冷坚硬,瞬间激起了两人一身的鸡皮疙瘩。 风又消失了。 顾渊耸了耸鼻翼,在晚风里嗅到了一丝奇怪的味道。 那味道,不算香,只是有淡淡的清爽的气息,夹杂着一丝腥甜,还有一种游蛇般致命而危险的诱惑。 不对…… 不对!! 危险的预警信号在顾渊的脑海中轰然炸响,几乎是瞬间,他本能地拽住薛崇的衣领不容挣扎地狠狠往下一扯,两人迅速下蹲,与此同时,一道极细的丝线带着猎猎风声呼啸而来,像一把利刃砍破虚空,横亘在二人方才脖颈的位置! 就差那么一点,两人就头身分离,血溅当场了! 薛崇的内心狂跳,他不可置信地望向顾渊,在黑暗里看到他充满戾气的眼神,几乎是瞬间明白过来—— 这是上次差点要了顾渊性命的人! 顾渊很冷静,非常冷静,他在闻到那香味的瞬间便反应了过来,此人便是上次一路追杀他的人! 只是他没想到,这人已然厉害到不但找到了他的藏身之处,且能突破长青的护山阵法,直直杀上月夕宫! 若他猜得不错,如今他二人四周已经遍布寒蝉丝,只消微微一动,便会被立刻大卸八块,命丧当场! 顾渊心头微微一跳。 他以非常小幅度的动作从腰间口袋里掏出火折子,推开盖子,又借助内里催燃了火焰。 荧光色的光亮腾地燃起,照亮了二人之间的一小片距离。 顾渊仔细看了看,又将火折子微微倾斜了一个角度。 薛崇悚然发现,原本漆黑夜色下什么也看不到的虚空之中,在火光的照亮之下,骤然布满了细密而坚韧的丝线!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尽量控制自己的动作幅度,蹙眉问顾渊:“这是何物?” “寒蝉丝。”顾渊冷道。 ……寒蝉丝! 薛崇微微睁大了眼,“寒蝉丝,我记着这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在用。” 顾渊分神看向四周,确保不会有人偷袭:“你可知用寒蝉丝的人是谁?” “寒蝉丝原本性寒,被封存在九天冰坛之下,不属于充满阳气的世界。”薛崇抿了抿唇,“后来有人机缘巧合下将其挖出,从此随身携带,成了自己的武器。” 他微微顿了顿,方道:“那人是个奇才,只是经脉逆行,与常人修行方式大庭相径,被旁人视为异类想将其消灭,却因为能力太过悬殊,最终只能放任其成长,并永远在伺机想杀死她。” 薛崇道,“她是个姑娘,名花凉。” 花凉。 顾渊知道这个名字,游走于不受控制的空白之间,甚至可以做到匪夷所思的事情——离魂移魄,针对一个人做到从肉身至魂魄的双倍打击。 他笑了笑。 “原来是她。” 薛崇蹙眉,“什么原来是她?” 顾渊默了默,道:“我来长青之前曾被一人重伤,彼时我不知其身份,眼下确定了,就是你口中的花凉。” 他看着眼前密密麻麻交织的寒蝉丝,道:“我那日,也是被寒蝉丝所伤。” 薛崇听得一震。 他并未与花凉交过手也并未见过花凉,她的所有消息不过皆是从旁人口中得知,自己不曾认证半分。从前他听说花凉实力之恐怖,一直以为是鼓吹过甚,如今知道连顾渊在其手底下也走不过两遭,他方明白,那些听的话都不是假话。 花凉当真恐怖。 只是…… 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从方才开始,除了几道阴风吹过,多了些布阵的寒蝉丝,花凉就再无动作了。 周围没什么动静,除开被晚风吹得一抖一抖的火焰。 他问顾渊,“你可再听到些什么旁的动静?” 顾渊沉静,“无。” …… 对啊,这不应当。 上次二人碰面恰了个你死我活,顾渊一条命险些落在花凉手里,今儿个怎么会如此平静,吹了两口风,挂了两根线,便什么也没了? 不对。 不对! 顾渊猛地反应过来,此番花凉并非一心要杀他一人,她这是冲着…… 冲着池语去的! 他脑子嗡的一声,以最快速度掏出腰间携带的全部火折子,借助内里催燃火焰后尽数丢在地上,照亮了一整片区域,也照亮了空中密密麻麻的寒蝉丝! 顾渊怒道:“她以寒蝉丝布下了阵法!不仅要困死我们,她的最终目的是淞念!!” 薛崇一惊,手下当即结印,“你可知如何破这阵法?” 顾渊四下一瞧,大概心中有了数,便问:“你手中可有灵石?” “有,但不多。”薛崇立刻小心翼翼从腰间锦袋里掏出来一小把颜色精纯的灵石,“要如何做?” 顾渊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复而睁开。 “西南方,三丈,方圆五寸,三枚!” 啪啪啪! “正西,两张一尺,方圆三寸,一枚!” 啪! “正北,五丈两尺,方圆五寸,三枚!” 啪啪啪! “东南方,一丈三尺,方圆一寸,一枚!” 啪! …… 随着最后一枚灵石被丢下,薛崇头上已然蒙了一层薄汗,顾渊牢牢盯着那个方向,随即垂手结印,接着伸指,微微一点! “轰——” 寒蝉丝所布下的阵法被整个掀起! 无数泛着冰冷蓝光的丝线在火光的照映下折射出瑰丽的光彩,紧接着化为灰烬,消散在天地间! 顾渊在阵法碎裂的瞬间单膝跪地,捂住胸口,生生将一口血从喉管里咽了下去。 阵法反噬。 薛崇单是在一旁瞧着,心底一阵凉意袭来,连忙搭了脉搏一摸,脸色更难看:“鹤一,你体内方压下去的魔气又返上来了……” 顾渊勉力压下体内的躁动,咬牙道:“这阵法并非要你我的命,只是想拖住你我脚步,先莫管我,去看淞念!” 光是这一会儿便足以发生太多事情,顾渊来不及歇息,当下便朝着池语的寝殿飞奔而去。 薛崇叹了口气,收拾了地上的火折子,紧跟上了顾渊。 ———————————————————— 这一觉池语睡得也算是舒服。 只是梦里觉着身子骨有些僵硬,像是石头打造的,胳膊拗不过来,手掌也舒展不开。她在梦里站在高处,一动也不能动,孤零零地、毫无办法地看着这个世界。 她偶尔会觉得,自己体内的气息在翻涌、挣扎,像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怎么也突破不了枷锁,撞得她每一寸神经、每一块儿骨头都生疼。 时间稍微一久,她突然在梦里清醒过来。 这本不是梦。 这是现实。 有人闯过了护山大阵,直捣月夕宫,拉扯得她整个人都在痛苦深渊里挣扎。 池语猛然睁开了眼。 黑暗里,一人站在她的窗边,正对着她举起了刀。 第二十八章:花凉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很多很多年以前。 修行界各处正值鼎盛时期,方与魔宗打了胜仗,双方定下了和平的条约,天下各处喜气洋洋。 恰逢此时,两个天才少年横空出世,给修行界带来了新的希望。 他们的名字也十分相仿,一个叫琴昇,一个叫秦羡。 世人皆说,他二人便是修行界的双子星,会带领众人走向另一个盛世。 直到百年后,二人骤然分道扬镳,众人也不能理解个中原因所在。 但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分别的前一晚,下了一整夜的棋,一直到破晓时分,二人也终未能分出一个胜负。 棋盘上黑白子纵横交错,难舍难分。 琴昇看着棋局,看着自己的白子从穷途末路走到柳暗花明,却也只是叹了口气。 秦羡说,这一盘棋便像是他俩选择日后的路。 不论怎么走,都只是他二人手底下最后布下的一盘大棋。 仅此而已。 —————————————————————— 凉花渐盛暑花稀。 一如她的名字一样,她本就生不逢时。 她原本以为自己拜了个天才师父,却不知自己早就是对方手底下一颗随时可以更换的棋子。 可凭什么,这个后拜入师门的人便能得到特殊的优待? 不都是棋子吗? 花凉看着躺在床榻上安心熟睡的人。 是,她是长了一张极漂亮的脸,漂亮的让人不忍心对着这样一张脸下手。 可也便是这样一张脸,本该沦落到和她一样的境地才对! 凭什么,她便可受到旁人庇佑,安安稳稳活到现在! 花凉的心底嫉恨滔天,想也不想,伸手拔了腰间的匕首,便要冲着池语刺去! 谁料偏是此时,池语睁开了眼! 冷光飞速下落,池语凭着本能反应伸手挡住了花凉的胳膊,接着另一只手握住了花凉的手腕一拧,花凉吃痛,手一松,匕首便直直坠落下来! 池语眼神一暗。 她飞速松开花凉,一脚踹向她的肚子,将其踹离了很远的距离,接着在床榻上一滚,稳稳落下地面,而那把匕首擦着她的发丝而过,将削下来的发梢一并钉在了床榻之上!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 而池语落下地后,瞬间暴起,与花凉几乎同时起身,二人不用武器不用法术,纯肉搏,转瞬之间已经过了十来招! 过手之后,池语后跃,站定时微有趔趄。前几日的伤还没好彻底,她咽下嘴里的腥甜,努力平复呼吸,冷笑一声,“你是谁?” 花凉揉了揉手腕,嗤笑道:“上天来要你命的人。” 她的声音刻意压低了,听起来极其沙哑,分辨不出是男是女。 “笑话!”池语将右手背在身后,悄悄调动起月夕宫的阵法,面上不显,“我的命数自有我定,上天算个什么东西!” “杀一条蛟龙,一定很费劲儿罢?”花凉低低地笑,“那可是蛟龙啊……生长千年,修行千年,待化龙临门一脚的时候,被你们困在小小一方天地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浑浑噩噩又一千载……” 她诡异地笑着,身形藏在黑暗里,“它的愤怒,卑微如你,又如何招架?就算你勉强杀了它,你觉得,以你现在的身骨,还能安稳坐在这个位置上吗?” “……”池语手下微顿,冷然道:“坐不坐,自有我自己说了算。” “你说了算,多好听的一个笑话啊!”花凉笑得癫狂,“我今儿个算失手,没杀成你,但你别忘了,杀死一个人的,永远不是匕首,而是人心啊……”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定,池语的面前飘起了大雾,彻底遮蔽了她的视线。 她的神经高度紧绷,一直到大雾散去,她点起了灯,方看见屋中早便空荡荡了,来人已经遁走,再寻不到踪迹。 池语猛送了一大口气,强撑的身子再也站不住,整个瘫在座椅上,冷汗大颗大颗的往下滴。 她不知来人是谁,只是来人随便散发出的威压已然对现状的她造成了不小的压迫与伤害,若不是靠阵法强撑,她怕是早已跪在了地上。 太狠了。 放眼修行界,她从未见过如此之人。 哪怕她处于修为巅峰时期,或许也仅仅只能和来者打个堪堪平手,没有全胜的把握。 而池语全胜时期放至眼下,她几乎可以说是登顶的存在。 来人到底是谁? 池语的呼吸紊乱,被那人威压伤得浑身都在痛。她只能尽量靠着椅背将自己放松,方能忽视一点浑身上下的剧痛。 能撕裂她镇守的长青阵法,甚至能越过薛崇、顾渊二人,直捣她寝殿…… 池语蹙眉。 恍惚间,她看到地面有一小块地方在灯火的掩映下折射着奇异的光彩。 池语偏头看向窗外,天穹还是墨色的,一点透亮的势头也无。 她强压下疼痛,慢慢站起来,走过去蹲在发亮的东西面前。 光很亮,很刺眼,哪怕池语将灯光挡住了,那东西还是跟火焰一样,浑身上下包裹着穿透力极强的光,根本看不清里面究竟是什么。 为防止出事,池语思量再三,从瓷瓶里撅了根花枝,倒过来将花拿在手里,往东西上轻轻一捅。 在花枝接触上去的一刹那,东西爆发出惊天的寒气,接着晶莹剔透的冰飞速攀上了花枝,低得恐怖的温度瞬间蔓延上了池语的手! 我去这什么玩意儿?! 池语反应极快,飞速丢开了花枝,那冰迅速包裹住了最上头的花瓣,不过眨眼时间,一枝花便变成了精致的冰雕。 而那东西上的光亮也和寒气一并渐渐散去,最终呈现出它原本的样子。 一截……线。 池语:? 她看着那截丝线,久久不能言语。 应当是来人留下来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她搞不清楚。 但看起来,威力应当不比破霜剑和鉴心镜弱。 如此短小一截便已有如此巨大的能耐,若它拼凑为一整个,那甩在她面前,又该当如何? 原本主人的实力已然不俗,再配上如此威力的武器…… 池语的心底有些凉。 她正在思量间,听到了外间叩门的声音:“淞念?可醒着?” 池语低头看了看失去了光芒的丝线,料想着估计方才那一下是最后的挣扎,便伸手将其捻了起来,跟冰雕玫瑰一道放在桌子上,方扬声道:“进来罢。” 顾渊走在前头,薛崇在外站了一瞬,方跟上来,垂着眼。 池语拉了椅子过来让两人坐下,揉着太阳穴问:“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吗?” 顾渊在看见池语没事儿之后整个人都松了口气,至少表面看起来没什么太大问题。他坐下来,眼神一直跟着池语,语气很软,“方才遇到点事,就过来瞧瞧你有没有事。” 薛崇没说话,垂着眼睛坐着。 池语微微吸了口气,转头将桌子上的半截丝线和那枚冰雕玫瑰一并扔给了顾渊,“你觉得,这算是有事还是无事?” 那半截没了“生气”的丝线和冰雕玫瑰被顾渊稳稳接住,他仔细一瞧,头皮猛地一炸:“花凉来过了?” 花凉?哪个花凉? 池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个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她蹙了蹙眉头。 顾渊将东西递给薛崇,薛崇终于抬眼,接过丝线和玫瑰,仔细瞧了瞧,道:“确实是寒蝉丝。” 寒蝉丝? 那她知道了。 怪不得方才说这名字这么熟悉。 花凉啊,那个经脉逆行的鬼才,被修行界众人视作与魔宗同等地堆位置的人…… 等会儿? 所以方才闯进月夕宫、闯进她寝殿的,是花凉? 池语马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还好,头还在肩膀上担着。 池语不可置信地问顾渊,“她来我长青做什么?” 顾渊一只手攥着拳头,“她就是之前重伤我的人。” 池语看着顾渊,瞧着他不像说谎的样子,内心百转千回。 如果说那人是花凉,那什么都说得通了。 她确实能将顾渊打成重伤,也确实有实力能闯进长青。 但…… 若说花凉的目标是顾渊,为何上次将他打成了濒死,这次分明近在眼前,却换了目标,来找她了呢? 池语想不明白。 薛崇低头看着手里断掉的半截寒蝉丝,又看了看冰雕玫瑰,道:“这玫瑰枝,你怎么做的?” “她断了半截寒蝉丝在我这儿,我怕出什么事,取之前先拿花枝试了试。”池语道,“没成想倒将花枝冻上了。” “寒蝉丝,断后依旧能有一次爆发式的攻击,被旁人说是死而不僵。”薛崇默了默,“多亏你谨慎,否则此刻被冻上的大抵是你的手了。” 池语颔首。 她知道寒蝉丝的,只是不清楚威力能有这么大。 三个人又沉默下来。 池语摩挲指尖,问:“你二人跟她打过照面了吗?” “没有。只拿寒蝉丝将我二人困住了,应当是直接来找你的。”顾渊的声音沉下去,“我算是侥幸,只是你……” 他顿了顿,问:“她来找你,可有跟你说什么?” 她没杀成我便万事大吉了,还想跟我说什么? 也不对。 池语一寻思,好像临走时她确实说了什么。 她仔细回想一番,不确定道:“确实说了一两句话。只是方才我没注意到,如今一回想,好似哪里不对。” 顾渊有些紧张,但面上掩饰地很好,只是微微前倾,问:“什么话?” 池语道:“她说,杀死一个人的,永远不是匕首,而是人心。” 第二十九章:新人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那天晚上,三个人睡得都不是很好。 等二人走后,池语躺在榻上,闭着眼睛,脑海里全是纷乱繁杂的图像。 她回想起琴昇仙逝后的这近百年,自己几乎没有下过山,也不可能招惹到花凉这号恐怖人物。 若说顾渊与花凉之间有什么恩怨,那为何今日会将矛头对准她? 她想不明白。 就在她在床榻上翻了第二十次身之后,池语远远看到窗缝里挤进来一张小纸片儿,进屋后纸片舒展张开,变成了一个小人,一路蹦蹦跳跳来到了她的枕边。 正当池语惊疑不定的时候,小人开口说话了:“怎么,还没睡着?” 嚯,顾渊那家伙。 小纸人挺精致的,眉眼都相当好看,像是精心勾勒的工笔画。 池语觉得有趣,摸了摸小纸人的头,道:“你怎么知道我没睡?” 小纸人晃了晃头,“我怕花凉再来,索性守在你屋子跟前了。” 池语一愣,她偏头看向窗外,好似隐隐约约在窗户上瞧见了个黑乎乎的影子,一晃眼,又不见了,就像是自己的错觉一样。 他又说:“若是难眠,我陪你聊聊天,兴许说着说着,你便困了。” 顾渊的声音很轻,尾音带着些柔软,池语听得心里一颤,话就从嘴里跑出去了:“哪有聊天聊困的一说。” 小纸人低低地笑两声,走过去拍了拍池语的枕头,“总不至于,我给你唱摇篮曲罢。” 池语翻了个白眼,道:“不用。” 于是小纸人在枕头边坐下来,晃荡着双脚。 池语看着小纸人的眼睛,莫名就能想到顾渊那双露在万面之上的眼睛,漂亮,深邃。 她就这么看着,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方来时,为何说你是我师兄?” 话甫一出口,池语就后悔了,心想自己为何又开始揪着这些不放了。若人家不愿意回答,自己还落不了一个好脸色,那可算得上是尴尬至极了。 小纸人一愣,继续晃荡小脚。 顾渊一本正经道:“我死皮赖脸认你做个师妹,这方能上长青呀。” 一本正经的语气底下藏着满满的笑意,池语倒是听出来了,她默了默,倒也不恼,抹了把脸道:“你倒是知道的挺多。” 顾渊知道她在说自己知道她表字的事,但如今一时半会儿也没法解释,只道:“你往后多多注意注意花凉,这个人……不知为何,我心底总觉得不舒服。” “任谁听说她跟她打个照面,都会不舒服。”池语躺平了,闭上眼睛,“好了莫说了,我试试还能睡几个时辰,你也回去歇着罢。” 小纸人晃晃脑袋,“听你吩咐。” 说完,摇头摆尾就从床上溜下去,顺着门缝离开了。 池语偷偷掀了个眼皮缝隙去看,看着小身影一摇一摆消失了,这才重新闭上眼睛。 挺好玩儿的。 等哪日得了空,她也去找顾渊讨教一下,这小纸人儿怎么搞。 ———————————————————————— 第二日池语的生活依旧很枯燥,她和顾渊被迫在冰泉里一人多泡了一个时辰,薛崇在一旁亲自监督。 池语苦哈哈地泡完冰泉出来,又得上大殿守阵法,还得避开顾渊和薛崇。 等从大殿出来时,四大绝境已经关闭了,门口守着个莫启,一脸疲惫,又悲伤难过的模样。 莫启看到池语的瞬间几乎就蹦起来了,“师父!您怎么还往大殿跑!身上的伤可都治好了?” 池语被迫像煎饼一样被莫启翻来覆去扯着看,无奈道:“有你以泽兄在,你还在担心什么?是觉得医圣没有妙手还是觉得为师我活不久了?” “当然不是!我希望师父您活得长长久久,日后我还要带您去看千山万水!”莫启豪情壮志,一拍胸脯,然后又龇牙咧嘴揉了揉,“我比谁都希望师父快些好过来!” 接着小小声加了一句,“比师爹还希望。” 池语方才恍神儿,没听到莫启的话,皱着眉问:“你方才说了个什么?” “没有没有!”莫启立马扬声,“我什么都没说!我只是说希望师父快些好起来!” ?是这句吗? 池语皱眉揉揉太阳穴,她怎么记得方才那句话好像没这么长呢? 她拍着莫启的肩膀,“不说旁的了,四大绝境历练感觉如何?不是被抬出来的罢?” “当然不是。”莫启摇头,“我是最后那一批四十人之一,歇息两日,然后过天堑。” 池语点头,“你注意自己安全便好。最后那一批四十人,你可有注意都是些什么宗门的弟子吗?” 莫启背着手站着,仔细想了想,为难道:“没注意,只记得花花绿绿的衣服凑在一起,咱长青的好似没几个。” 说到这儿,他忽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头突然仰起来,兴高采烈地道:“师父,说起来,我在四大绝境交了个朋友!” 池语一僵。 什么玩意儿? 你在四大绝境里交了个朋友? 你确定你交的朋友当真是真心的吗? 当真不是忽悠你的感情,然后过天堑时给你暗地里使绊子,好让自己少一个竞争对手吗? 池语看着莫启真诚的目光,心一凉。 不是吧? 她心底涌现出了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啊?该不会真的他又领回来了一个人吧?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结果一脚踩上了另一个人。 池语回头,与被踩吃痛低下头的顾渊打了个照面,鼻尖对鼻尖,顾渊蹙了蹙眉,又笑道:“我走个路,你都能撞我怀里,还顺带踩我一脚。” 她瞬间瞪大了眼睛,什么东西,明明是他自己走路不看路! 我后脑上又不会长个眼睛! 莫启悄悄往后退了两步,一脸满足的笑。 池语看着顾渊的眼睛,几乎要撞进那个漩涡里,在即将陷落时立马抽身出来,错开眼神,咳了两声,怒道:“那也是你走路不看路!我后退呢我怎么知晓你在我身后!” 顾渊挑眉,颇以为然地深邃点头:“是的,是我的错。” 池语:…… 这人怎么这么混账! 眼瞅着莫启越站越远,她又回过头来,看着莫启:“你来,你先给我说清楚,你交的朋友是谁?” 正偷笑的莫启一个激灵,赶快立正站好,抿了抿唇,道:“师父您可能听说过。” 池语偏头。 她听说过? 哪路妖魔鬼怪能混进水风宴里,还跟她家的傻小子做了朋友? 就连顾渊也来劲儿了,眼睛一弯,虽然戴着万面看不见他的嘴角,但池语能想到弧度已经咧到了耳根下边:“哦?是谁?” 莫启缩了缩脖子,往身后一摊手,“问天,方旭。” 问天。 方旭!! 池语只觉一阵雷从头顶直直劈下来,将自己劈了个外焦里嫩。 好啊,你个好小子,你领回来一个问天的宗主也就罢了,你怎么还将人家的幸运儿给抱回来了? 她不可置信地侧了侧身,果然看到一个小男孩从林子里钻了出来,戴着小斗笠,围着一圈纱,恭恭敬敬地一拱手:“见过池长老。” 姿势非常标准且老练。 池语再一愣,不对,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她强压下心底的惊疑,冷静道:“你……能掀了薄纱,让我瞧瞧脸吗?” 顾渊在她身后偷笑,和莫启的眼神撞在一起,纷纷给与了对方鼓励的肯定。 但池语没看见。 她就见了方旭点点头,索性将斗笠整个摘了下来。 斗笠一离开他的头顶,方旭的个子便迅速拔高、拉长,最终变成了一个池语万分熟悉的模样—— 天下第一剑,宋拾! 池语彻底石化。 怪不得,开宴那日众人抽签,池语在高台之上看到方旭的时候,她就觉得,这小男孩走路姿势和周身气势她都非常熟悉,却总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笑话,若是一个人靠着神器将自己化作一个没有成年人腰高又很倨傲的小男孩,谁能认出来那个人是自己熟人啊? 方旭,那分明是宋拾的表字! 宋方旭! 天底下也没几个人知道天下第一剑的表字叫什么,倒叫他利用了个完全! 正恍惚着,池语身后的顾渊一挑眉,也“惊讶”道:“是你。” 宋拾先是盯着顾渊看了半晌,又“疑惑”道:“请问您是……?” 池语跳出来打断俩人做法:“他是我的客人,认识你估计是因为你的声名太响。”说完她怒瞪宋拾,“你为何会在半年前就乔装去问天,做了他们的外门弟子,还要来参加水风宴?” 她盯着宋拾,“你是天下第一剑,若告诉我只是为了参加水风宴出出风头,那我劝你莫要想着哄骗我。” 这问题问的属实刁钻,毕竟天下第一剑比水风宴魁首名号响亮多了。 宋拾愣了愣,拍了拍腰间的剑柄,给了池语一个随性的答案:“因为好玩。” 池语:…… 顾渊:………… 莫启:……………… 他可真是会满嘴跑火车。 池语不信,“因为好玩所以参加水风宴,那你为何不来我长青,偏要挑我死对头的问天呢?” 宋拾丢了个余光看顾渊,果然,顾渊耷拉着眼角,悄悄耸了耸肩。 于是他云淡风轻道:“挑问天,便是更有挑战性。若我真走了你的后门,那么乐趣便少了一大半,我也不会觉得好玩了。” 池语:……莫欣阳你个好小子,交的朋友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莫启:完了我觉得我要挨揍了。 第三十章:蹭饭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其实池语认识宋拾挺早的,在她记忆里,自己方成为刑罚长老没多久,他俩便认识了。 认识契机是因为长青绝境出了点问题,彼时池语暂时离不开月夕宫,是请宋拾来解决的问题。 解决完问题后,架不住谭允的软磨硬泡,池语愣是抠了一个时辰出来陪着宋拾吃了一顿饭。靠着那顿饭二人算结交成了朋友,往后几十年来来往往,也算半个挚友了。 只是池语着实没想到,他会把自己隐藏成一个小男孩,拜入问天宗,然后参加三十年一届的水风宴。 薛崇和宋拾在屋外客套,池语将顾渊强拽进屋里,头发都要炸起来:“你宗里混进去个天下第一剑,这半年时间,你当真一点都不知道?” 顾渊摆着一双无辜眼:“外门弟子并非全部拜入我问天,又不在我所管辖范围内,我记得我是同你说过的。” “……”池语语塞,确实,所有宗门的外门弟子都只是挂了名号,并非当真拜入了宗门,而是要等水风宴过后拜师,方能说,自己是某某宗的弟子。 虽说眼下叫法也都混在一起了。 池语捂眼。 赶是不可能赶走了,池语索性将宋拾和顾渊放在一个屋,都划在月夕宫的另一边。 好家伙,本来只住了两个人的月夕宫如今跟赶集似的住了一堆,池语,莫启,薛崇,顾渊,罗音,现在又多一个宋拾。 若让林亓知道自己山头住了这么多大爹,他可能能当场给自己跪下。 池语沉默。 晚饭是莫启嚷嚷的接风宴,结果做饭的反倒成了顾渊。两个人做了一大桌菜,莫启颠儿颠儿地跟着池语转,“师父,今儿您怎么不掌勺呀?” 池语索性将碗筷塞进他怀里,又端着菜碟往外走:“你是想送走为师我吗?我伤还没好全呢还得搁冰泉里泡着,你这就已经怀揣着篡位的梦想来了吗?” 莫启垮着脸跟在池语后头:“师父父,我没有呀,只是想吃您做的菜啦……” 池语撇了撇嘴,“我瞅你就是馋。” 莫启委屈巴巴。 她将菜碟子搁在桌子上,又回头去继续端菜。 顾渊在后厨站着,笑着看着她走进来,“欣阳又同你说什么了?” “想吃我做的菜。”池语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天到晚想的美。” 她身体还没能彻底好全呢,上赶着给阎王爷送命去了。 顾渊看着她,注意到池语的手臂动作还有些僵硬,默了默道:“要不给他拍个黄瓜算了。” 池语笑了一声,“怎的,是说他欠拍吗?” “也不是不行。”顾渊从篮子里取出来两根黄瓜,又去剥了两瓣蒜,拍扁了剁碎,放进小碗里。想了想,他又去将黄瓜刨了皮,切成段拍开摆在盘子里,一摊手:“来,调个味儿。” 池语掀眼瞅了一眼,去扒拉扒拉架子:“有人不吃辣吗?” 顾渊擦了擦手,又去准备下一道菜:“好像还真有。” “那就得分两碟。”池语将黄瓜分成两盘,一盘只放蒜、加了点酱油和一丁点儿的醋,就端上桌了;另一碟在上边儿摆着蒜末,放了几粒干花椒,撒了些辣椒面、盐巴,烧热了一勺油,就这么浇上去,倒了醋和酱油,末了拍拍手,道:“也是便宜这小子了。” 顾渊背对着她炒菜,哭笑不得:就一碟子拍黄瓜也算是便宜欣阳了。 拍黄瓜端上桌,欣阳瞅着红彤彤绿油油的黄瓜,感觉快哭出来了:“师父,我想吃您做的水煮鱼了。” “少挑来挑去的,这拍黄瓜就是我做的,不吃拉倒。”池语瞪他一眼,“小心我让你休息的这两天一口饭都吃不上。” 莫启立马正襟危坐,端着水杯一小口一小口喝,小小声说:“师父我不挑了。” 后端菜上来的顾渊笑道:“你也便只有你师父能治得住了。” 夜色渐浓,一桌子的人围着一桌子的菜,池语开了坛十年前埋下的桂花酒,一人浅浅倒了一杯。到莫启这儿换成了一杯桂花茶,莫启哀怨道:“师父,连庆功酒也不肯给我喝了。” “什么庆功酒。”池语在顾渊和莫启二人之间坐下来,“这最多算你成功挺进前四十强,连成功的门槛都没摸到,还庆功酒呢。” 顾渊轻笑,笑一半想起来自己还戴着万面,不能摘也吃不了饭。 他轻轻碰了碰池语,池语转头,对上视线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一耸肩,表示:这就是你要狗狗祟祟进我长青付出的代价。 于是顾渊苦咧咧地做了一桌子菜,自己一口也吃不上。 不仅自己一口也吃不上,还要和群众一起演戏假装互相只是刚熟识的朋友。 难受! 顾渊心里苦。 他难过地磕着酒盏,还要看池语笑眯眯地替他给一众看笑话的人解释:“他辟谷,不吃东西啦!” 倒是莫启当真接了一句嘴:“真辟谷啊?那你不吃我吃了。” 惹来顾渊冷飕飕的一记眼刀。 莫启捻着筷子夹菜吃,格外郑重地放进嘴里,吃完了还得点评一下顾渊的菜:“味道很好。” 顾渊点头。 莫启吃两口,道:“口感很好。” 顾渊眼角稍稍带了些笑意。 池语听着也很满意,嗯,傻儿子终于懂得夸奖别人了。 莫启放下筷子,喝了两口茶,“奖励你下次不许做了。” 顾渊:? 池语:?? 剩下众人:??? 池语:好小子,你是不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又皮痒了?? 顾渊:你个混账你有本事再把那话讲一遍?? 罗音笑得直不起腰,眼瞧着池语的表情像是要打人了,连忙道:“鹤一的手艺好着呢,别听欣阳那孩子瞎说。” 薛崇也道:“确实,鹤一的手艺当真是不错的。” 宋拾瞥了一眼莫启,没说话,但那眼神就像是在说:“我觉得你今晚上可能要挨揍了。” 莫启在风口浪尖屹立不倒,又去夹了一筷子黄瓜,小心翼翼放嘴里,顶着池语即将前来拧头的压力,细品了品。 嚼了两下,他皱了皱眉,“师父,您好像盐放的有点儿多了。” 池语蹙眉,“没有啊?我尝着味道刚好。” 按照平时的比例,确实只有半勺盐啊。 她不信,自己伸筷子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吃了,咽下去:“味道不重啊。” 莫启也不信,再夹一筷子,“确实有点咸……” 坐在池语身边的顾渊微微蹙了蹙眉,眼神和薛崇对上,薛崇也去夹了一筷子黄瓜,嚼了两下,咽下去,表情一点儿没变:“我也觉得还行。” 池语抿唇,“是吧,我也觉得味道还行……” 她低头去喝酒,薛崇和顾渊对视,皱了皱眉头。 顾渊当然看见了。 罗音也瞧见了二人的对视,她与宋拾坐在一处,俩人无声交换了个眼神,先夹了一筷子顾渊做的菜,确保味道是对的后,又去尝了尝池语的拍黄瓜。 宋拾当先没憋住,挑了个眉。 味儿确实不是很重,但咸了,而且是有些盖住黄瓜鲜甜味儿的咸,连辣味都掩盖过去了,只剩下咸味。 另一碟没放盐、只单单倒了醋和酱油的黄瓜也有点咸过头。 二人给了顾渊一个肯定答复。 顾渊的眼神微微暗了,眼看着还没回过味儿来的莫启还要强调说菜咸了,眉头一皱,宋拾就伤了手,在莫启腰窝掐了一下。 莫启猝不及防遭受暴击,这整个人拧了一圈,得亏憋住了没喊出来,他听见在自己吃痛弯腰的瞬间,宋拾贴上在在他耳边说了句,“闭嘴。” 他登时反应过来了,又眼泪汪汪捂着腰。 池语被他的动作吓了一大跳,看着他捂着腰弯下去,抬头时又泪眼婆娑的,以为他遭劫了:“你怎么了?” 莫启咬着后槽牙撒谎:“吃太激动,扭到腰了。” 池语:……?你骗鬼呢? 顾渊:……………… 宋拾一摊手:你别看我,我就掐了他一下。 顾渊开始转移池语的注意力,给她盛了一碗白菜豆腐煲端到面前,递过来一个白瓷勺子,道:“你尝尝这汤,味道可还行?” 池语接过来,尝了一口,挑了挑眉:“味道不错,就是有点淡……没什么咸味儿。” 莫启揉着腰,心里一咯噔。 顾渊再给她夹一筷子肉片:“你尝尝这个呢?” 池语狐疑地瞧着顾渊,心说这小子该不会在菜里下毒想送走我吧,一边想一边吃一口,半晌,还是那句话:“味道不错,还是有点淡。” 顾渊看着她,“有点淡,是多淡呢?” ?池语纳闷,自己又不是美食评论家,怎的还揪着问题不放呢?这么期待自己给个漂亮的评价吗? 她蹙着眉,良久道:“就是……食物本身的新鲜口感在,但是没有咸味。” 此话一出,薛崇和顾渊心底同时一凉。 宋拾和罗音也大概猜到了什么,他二人先一步打了圆场,道:“那说明鹤一的厨艺还得多进步进步。” 池语点头道:“确实,记得日后不要太抠门,盐该放还是得放。” 顾渊弯了弯眉眼,看着池语和几个人心思各异地吃完了一顿饭。 等池语去寝殿歇下了,众人又爬起来,看着院子里顾渊坐在椅子上,万面被他扯下来丢在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没人知道该说些什么。 良久,顾渊站起来,逆着光,脸藏在阴影里,眼神暗得恐怖。 薛崇先开口,但也只有他一人开口了,“鹤一,淞念是不是开始……丧失五识了?” 第三十一章:落叶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在月夕宫的几人互相通了气儿,尤其是莫启,若还不练习辟谷,那就决不能在月夕宫吃饭,千万不能让池语觉查出来不对劲儿的地方。 顾渊白日里还以为是池语恢复的不是很好,胳膊腿动作都尚为僵硬,现在看来,那分明是傀儡化加剧、五识具丧的前兆! 如今几人已经相识,决不能再用几十年前的办法,只能让薛崇以药物尽量拖延池语傀儡化的时间,以最快速度得到那五样东西。 几十年前那是休养不慎,如今的傀儡化是完全不可逆的,加之屠杀蛟龙被灵爆反噬,只会加剧死亡的进度。 几个人在外边枯坐了一夜。 罗音弹着定魂曲,薛崇一件宝物一件宝物地数,“深海龙涎,想要得到,至少还要等几天。翠谷昙花,这东西我可以朝我师父要来,也没问题。至于剩下三样……” 罗音先接了话:“极北恒藻乃我云霄宫圣物,一共三份,我这里保存了一份。这东西,我能给你们。” 顾渊点点头。 宋拾沉默半晌,道:“天涯朽木……我前些日子恰好得了一小截。” 顾渊道:“至于深海龙涎,我们有双保险。欣阳不必非要夺得魁首,你尽力即可,剩下的交给方旭。” 宋拾颔首,“不必太有负担,我自能将深海龙涎拿到手里。” 莫启问:“那你如何脱身?” “若是魁首,不必非要拜入宗门为师,甚至前十都有自己挑选的余地。”薛崇抿唇,“他大可不拜任何人为师,销声匿迹,再将深海龙涎送回来。” 罗音紧锁眉头,“那……魔族的血泉,怎么办?” 几人一时陷入沉默。 宋拾终是先打破了僵局,闭了闭眼,道:“交给我罢。” 莫启不确定地看向他,“方旭哥,你难不成要孤身闯魔宗,去抢一嘟噜血泉回来?” 顾渊也道:“你若不愿,不要勉强,我同罗音出面就好……” 宋拾笑笑,道:“不必。有些事,我需得面对,不是回避就能解决的。” 薛崇看着他,想说些什么,终究是没能说出口。 五样宝物聚齐,须得泡过冰泉、过过山火,而后方能入炉膛锻造,最终方出一具崭新的躯壳。 说起来……十分轻巧。 可池语……还撑得过这些时间吗? 谁都不知道。 五识具丧,如今池语开始丧舌识,即便能隐瞒她一时,过不了多久,其余四识开始消散时,她也会察觉出不对来。 介时还能以“山石症”暂时哄骗过去吗? 他们不知道。 谁都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 就这么胆战心惊地过了一天,顾渊终于不用泡冰泉了,但需要以烈火灼烤,剔除缚骨的魔气了。 但主刀人池语还得泡。 罗音因着为了弹定魂曲昼夜颠倒的缘故,总在白日里补觉,陪着池语一起泡冰泉的便又成了顾渊。池语在二人之间设了一道结界,两人隔着结界说话,也算排解无趣。 两个人中间架着悬镜,毕竟四十人过天堑,他们压宝的就有两个人。 一个莫启,一个宋拾。 宋拾本为天下第一剑,修为身手不必多说;莫启手中有破霜,虽说他还没强到让破霜剑灵臣服的地步,但二者已然有人剑合一的趋势。 他们担心的,不是两人身手不够,而是难防的暗箭。 悬镜中已然出现四十人准备过天堑的画面。 池语仔细看了看,一共四十人,有二十来人背后背的图案是月亮太阳和星星。 三大宗的外门弟子。 也就是说,有一半多的人很有可能会在这次的过天堑之中联手来对付旁的修士。 其余十几人,长青占俩,问天占仨,十大派一共有十二人,剩下几个都是小门派的外门弟子。 哦,里头还有个龙啸的。 顾渊看得直皱眉,“今年三大宗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三大宗嘛,多多少少总是有些手段的。”池语叹气,“无法无天又不是一日两日了。” 也就是从前两位双子星在的时候尽搞内斗去了,要不然,铁能给三大宗剃个光头。 今儿个到场的还是只有谭允和林亓,场上安静如鸡,因为谭允手里拎了把剑。 宗主剑落痕。 众人皆知,宗主剑落痕与宗主剑踏风为伴生剑,级别只在破霜之下,是十大宗主剑之一。而五大神剑、十大宗主剑,长青占了仨——神剑破霜归池语,宗主剑落痕归谭允,另一把宗主剑踏风,归林亓。 要论为何这些剑能占据如此之大的威风,便是这宗主剑是天地精华锻造而成,当年池语为了夺得这两把宗主剑,与其师琴昇几乎将几个妄想杀人取货的小宗门彻底覆灭。 而剑出世时,天光崩裂,剑气横扫千军。 这把宗主剑落痕,即是谭允的佩剑。 只是他寻常用的并非落痕,而是另一把相对来讲稍微寻常些的长剑故知。 能将落痕拎出来,说明谭允已然动了怒气,若是谁要再于过天堑途中闹出幺蛾子,即刻就地斩杀,绝不留情面。 这向来是修行界不成文的道理。 但…… 那些个外门弟子,又有谁知道呢? 他们只知道,若是能排除“异己”,占据有利地位,那么过了天堑,最终决斗之时,再搞些小动作…… 届时,俾睨天下的人,就是他们自己了。 池语冷笑一声。 想得太多。 过天堑,顾名思义,是要从他们现在站着的位置去到另一个地方,这过程便叫做过天堑。至于何处为天堑…… 池语一挥手,悬镜投映的画面往后稍偏了偏,露出一大片空旷无垠的云海,翻腾的浮云被日光染上漂亮的颜色,像极了大片的海浪。 云海之下,眼神尽处,万丈深渊。 那就是天堑。 顾渊看着翻腾的云浪,挑了挑眉道:“这就是你们的天堑?” 池语笑笑,也没反驳,只是道:“若是让你过,你当真不一定能过。” 顿了顿,她又说:“反正我第一次过天堑时,小命差点搭在上头。” 顾渊听着,眉头挑得更高了。 池语知道他不信,笑着抬了抬手,那悬镜里便骤然变换成了天堑的模样。 长青的天堑并非普通的深渊,它是有路的,窄窄一条,只够一个人走。路上铺着半个手掌大的原型的石头,不仅凸起且光滑无比,路两旁没有扶手,只能生走过去。 池语挑眉,“看到路了吗?” 顾渊颔首。 于是池语道:“这只是过天堑的其中一条路。” “从起点到终点,一共百丈长。那条路,就跟风中的麻绳一样,没什么固定点。风一吹,能起百丈高。”池语懒懒散散的,“如此高崖,不可能无风。而路上铺的石头,你可看到?” 顾渊应声:“看到了。” 池语就笑起来,“那石头也并非一般的石头,乃吸术石,一半凸起光滑无比,一半平整如切。吸术石,顾名思义,能吸走你身体内灵气、吸附你的躯体的石头,一般情况,吸术石会被布置在陷阱里。而这条路偏生将平整一面摆在地下,凸起一面摆在上头,换作你,你走不走?” 走不走? 没什么固定点,风一吹就飞起来,还不能利用术法平衡身体、脱离吸术石的掌控。 顾渊轻轻笑了一声,道:“我当然不走。但这条路,必定有人走。” 池语笑笑,问:“谁走?” 谁走? 当然是…… 顾渊扬了扬下巴:“给炼体之人走。” 池语道:“聪明。” “若我猜得不错,过天堑,无非两条路——一条在虚空之中,给连术法之人走;另一条便是这路,给炼体之人走。”顾渊道,“炼体之人,不惧灵气欠缺,一步一坑,能牢牢走下去;而空中那条路,应当是有邪风——专克炼体之人,让他直直坠入深渊。” 池语拍了两下巴掌,笑道:“不愧是你,顾鹤一。” 顾渊挑眉。 这确实是长青此路“过天堑”设下的一个迷障。 寻常人看到这云浪翻腾的万丈深渊,第一反应是先去找过天堑的路。 更何况,要过天堑,是有要求的。 深渊之下并非送命场,天堑不过者落下去只会被阵法送回长青园,宣告此次水风宴的路途走到尾声。 池语看着站在侧边往下瞧的莫启,道:“不知道我这个徒弟够不够聪明,能不能想到该走哪条路。” 顾渊手支着头,偏着眼神去看悬镜,笑道:“这过天堑,绝不止这一点难度罢。” 池语抿唇,不说话。 怎么可能只有这一点难度。 悬镜里适时传来领队声音:“此关入天堑,如何过,众位自己选择。入天堑时不准使用法术,限时一个时辰,祝各位,洪福齐天。” 天堑已开,祝各位洪福齐天。 顾渊听完愣了一愣,“不准使用法术?” “你且听好,是入天堑时,不准使用任何法术。”池语吐了口浊气,“不代表进入天前之后不能使用法术。” 顾渊明白过来,道:“跳崖?” “御剑。”池语点头,“若是没那个胆子,又并非炼体,被此番话语一激,便要往桥上走,那走的就是自己的送终路。” 顿了顿,池语觉得这话说起来不太对劲,又说:“送自己回长青园的路。” 顾渊了解了,无奈道:“如此一来,怕是又要被刷下去不少人了。” 池语道:“过天堑的人越少,走到最后的人压力便越小。” 顾渊沉默,理是这个理。 天堑边,领队说完规则后,便离开了原地,徒留众人站在悬崖边,看着巨浪翻滚的云海和风雨飘摇的“小桥”面面相觑。 这怎么走?就这么一条根麻绳一样的桥? 众人刚要发火,却听见一边的崖边上有人惊慌失措地喊:“有人跳崖了!” 第三十二章:天堑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跳崖? 那是找死! 三大宗的人冷笑,看起来像为首的那个人怒道:“跳崖便跳崖!死一个少一个对手,喊什么喊!” 周围人顿时噤声。 而此时,被众人以为跳下了悬崖的宋拾和莫启抽出了佩剑,稳稳当当悬停在半空当中。 宋拾感受着扑面而来的风,笑笑道:“你们长青的天堑,当真是独树一帜。” 莫启修为没那么高,只是摸了摸鼻尖,奇道:“可感受到了什么?” 宋拾指了指头顶那座桥,“那桥,应当是给炼体之人走的。非炼体修士,合该御剑而过,这天堑之中的邪风,专克炼体之人。” 他二人在天堑之中御剑而行,察觉不出异常来。但若是炼体之人,便会觉得自己身如千斤之重,佩剑根本无法支撑,最终坠入深崖。 因为崖中有结界,上头本看不到下面的景色,众人也就不知他二人发生了什么。但崖上之人一大半是三大宗的外门弟子…… 三大宗的领头人互相递了个颜色。 接着,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那二十多个人瞬间暴起,将身边不是三大宗的弟子趁其不备,全部推入崖中! 毫不留情! 一切只发生在瞬间。 有些人还没来及惊呼,就被身旁人狠狠推落悬崖! 池语方从冰泉中起身穿戴完毕,那悬镜之中悬崖上的人瞬间少了一半! 她有些哑然。 看了半晌,池语也不知道如何评价这一行为,只能道:“这些人,万不敢让他们拜入我宗。” 顾渊笑了笑道:“确是如此。” 池语偏头去看顾渊,顾渊看着她,浅笑道:“别看我,看戏呀。” 是啊,看戏啊。 在其余弟子被推落悬崖之后,剩余二十多人开始挑其余二宗的人下手了! 人群迅速分成三波,开始在崖上混战起来。 当有人没有掉下悬崖但被误伤后,越来越多的人祭出武器,还没过天堑,便已经在起点开始大开杀戒了! 当真是不顾面子也不顾里子,逮谁砍谁,直砍到出气多进气少,连连眼皮掀开都不能! 崖上很快被染上了一片鲜红的颜色。 池语看着,觉得有些好笑,挑眉问顾渊:“你说,若是他们的领队看到这一幕,不知道会作何感想啊?” 能有什么感想? 顾渊凉凉地看着悬镜,又低头看了看身边的池语,从她的肩上取下一根掉落的长发来,淡淡道:“没什么好看的,没什么好想的。” “这一届的弟子能耐远不如上一届,能被不注入任何法力的武器杀伤至此,说明他们也没有进入各宗门的资格。” 池语叹道:“话虽如此,可能走到过天堑这一关,且不多不少刚巧剩了四十人,说明他们的脑瓜子还是有点用。” 顾渊道:“脑瓜子有用?我瞧他们不如墙头草,为首的净出些歪门邪道的主意,能存活到现在,是他们的福气。” 池语不说话了,抬头继续看着悬镜。 此刻崖上的人已然被解决得七七八八,只剩了五六个还能勉强撑着武器在地上站起来。 一地的血,一地的尸体。 他们不知道,此刻被他们掀翻坠入崖下的人,除了几个炼体的倒霉蛋,剩下的全部误打误撞,已然靠御器走完了将近一半的路。 最前面的便是莫启和宋拾,二人背着手晃晃悠悠,更像是来玩儿的。 有人眼尖,先看见他们,惊呼道:“你二人没死?!” 宋拾小小翻了个白眼,无奈道:“你们跌下来都没死,我们如何会死?” 四大绝境,我二人是头先出来的,我们都死了,你们还活不活? 弟子陆陆续续反应过来,“所以,我们是必须跳崖才有可能获得一线生机?” 莫启摇头,指了指头顶:“炼体之人,走上边那条路。炼气之人,走下边这条路。路走错,一样会失去过天堑的资格。” 众人长舒一口气,满脑子都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但偏偏有人喊:“所以你们一早就知道该走这条路,对不对?” 宋拾回头:? 他的脸藏在薄纱之后,小小的身子踩在长剑之上,看起来弱不禁风又极好欺负。而莫启,不过一个刚拜入长青不过十几年的小屁孩,两个人加在一起,像是连普通修士的一拳的接不住。 对啊,这般的两个人,怎么会想到正确的路该是这样走的呢? 原本一股脑往上冲的众修士急急刹住脚步,和两个人形成对峙的形式,眼神里逐渐染上怀疑和嫉恨。 一个是长青刑罚长老唯一的弟子,一个是拜入问天半年即入水风宴的弟子。 更何况此次水风宴由长青承办,这天堑之中的学问,大抵是要透露给自己的爱徒的罢? 宋拾只一眼,就瞧出了眼前这些人在想什么。 莫启也反应过来,气道:“水风宴本就该追求公平公正,路该如何走乃我们自己思索的结果,你凭什么乱扣帽子?” “乱扣帽子?”那个人站出来,御剑歪歪扭扭地到最前方去,“你脚下踩的,是不是池语的破霜?她连破霜都能给你,还有什么不会告诉你!” 来人穿着长青外门弟子的校服,踩在长剑上一脸怒意。 宋拾明白过来,他这是不忿凭什么同是长青的人,莫启便有特殊的待遇,而他只能靠自己闯过水风宴…… 他坚信,一定是池语给莫启透露了什么,他们才能如此顺利的找到过天堑的路。 有人陆陆续续应声,在相差悬殊的团体里纷纷做起了墙头草,开始叫嚣这场“不公平”的比试。 也有五六个弟子不相信,却被携裹在大流里,推来搡去,甚至有个人想趁机将身边的姑娘推下悬崖! 电光火石之间,宋拾出手,救下了被推下长剑的姑娘。 趁此机会,那几个弟子从人群中钻出来,站到了莫启的身后。 莫启可算是明白这个弟子想的是什么了,他怒道:“好赖你穿着长青宗门的校服,却说这如此不敬的话!连最起码的尊敬都做不到,你还能修得什么大成!” 一石激起千层浪,此话一出,对面的许多人顿觉自己也被针对,怒吼着冲过来,就要将莫启打下剑去! ———————————————————— 崖下的场景池语看不到,但她和顾渊能看见,崖之上,存活的人数已然寥寥无几了。 原本一共二十有二,如今只剩了五六个,浑身是血。 池语看得惊讶,“这些人,好赖也是一同修行过几年十几年的同门,怎的为了一个水风宴,能下如此狠手?” “不过冰山一角罢了。”顾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四大绝境里,那才叫真正的狠。” 众弟子过四大绝境时池语几乎是睡过来的,加之里边又不允许转影,故此没几个人知道里头真正的景象,也正是…… 下狠手的好时机。 说是同门,但同的都是外门。也就挂着个牌子,所有宗门的外门弟子在寻常弟子眼里都是一样的门外汉,只有他们自己觉得自己身价不同。 身价不同,但也是先有自己,才有宗门。 自己的利益都保不住了,何来还要去保宗门门面一说? 但在保证自己利益的时候,他们暂时拜入的宗门总是一个牌面。 所以从前常有外门弟子在外寻衅滋事时报自己是哪哪宗门的,等上报一查,却偏又查不出来名字,就知道他们在狗仗人势。 再后来有人敢挂名滋事,便也不顾忌是哪个宗门了,捉来便打。 等这个现有的利益减少了,那便更不可能顾忌什么同门手足情意了。 挡我道的,必往死里下手。 是以四大绝境里,能安然无恙出来的,除了墙头草,就是真正有实力的。 别的级别的弟子,要么横着出来,要么斜着出来,要么干脆都不愿进去,直接宣布弃权。 否则敢硬着头皮进去,那四大绝境就是自己的坟场罢了。 连莫启都遭了暗算,最后幸好遇见了宋拾,瘸着一起跳了出来。 只是池语不知道。 她也明白这些人不可能老老实实过每一个场地,有人场的多半要靠人场,人数不够的千方百计也要算计一下旁的人。 只是她想不到的是,这些人当真是下了死手的。 池语看着悬镜里那几个连站直都费劲儿的人,摇着头感叹道:“也就是旁人下的手轻些,没给打残废了,我瞧着这几个人修为连欣阳的一半都不到。” 顾渊细瞧了瞧,确是如此。围绕在几人身边的灵气污浊不堪,像是在煤灰堆里滚了一圈拎出来的,连灰都没拍干净,看着让人难受。 那几个人摇摇晃晃强撑着站起来,摆了个手,“不打了。过桥。” 总共就剩五个了,浑身伤浑身血,看不出的内伤更不必说,连说话喘气都费劲儿,更别说调动灵气了。 池语就看着那几个人,走到了吸术石铺就的桥边。 顾渊抱着手,眼睁睁看着第一个踩上去的人没走几步,就跟秤砣一样笔直地摔了下去。 后面没人敢走了。 池语啧啧两声,挥手道:“这几人大抵过不去了。也就看掉下去的那几个,有谁能撑过天堑走到对面去。” 她的语气甚至有些幸灾乐祸,顾渊听着,挑了挑眉,“此关过天堑,应当不止这两条路的难度罢?” 池语回头看他,也只是挑了挑眉头,并不说话。 意思是, 你觉得呢? 第三十三章:绝路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能在水风宴上出现的路,永远没有那么容易走到终点。 炼体、炼气两条路不过是一个选择,过天堑真正困难的地方,在整条路的后半段。 从第五十丈开始,往后共有三段不同的路——极暑、极寒和狂风。 并非是直接在天堑中出现的极端天气,而是池语出面,套了层层阵法在后半条路。最初的阵法与护山大阵相生,后来阵法一层套一层,最终形成了一个完全无法攻破的牢笼。 而这些极端天气是无法用术法来抗衡的,是直击肉体的摧残。 换句话说就是,没人能投机取巧,破开阵法走捷径过天堑。 这半截路是池语想出来的法子,只与谭允、林亓二人商量过,没人知道他们后面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所以,想要在前半段路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是个非常明智的选择,因为到了后半段,有些人可能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 顾渊一看池语的表情,明白了:哦,有事儿都在后半段路等着呢。 崖上这几个估计是过不去了,崖下的…… 那还真说不定。 谁知道现在崖底下那几个有没有干起来。 ———————————————————— 倒是真叫顾渊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崖底下的人里当真有几个喜欢煽风点火的,有几个算的上墙头草的,冷静思考的不是没有,可总是被大流冲得头昏脑涨。 他没想到的是,领头那个搞“内乱”的,是长青的外门弟子。 披了一层长青的皮,到头来搞的,居然是长青的人。 莫启的阵法会的不多,多半是护身的阵法。他摸出几枚灵石,在众人扑上来之前以最快速度布好了结界,一共分了两个,一个里头是他和宋拾,另一个里头是方才站在他们身后的弟子们。 前脚结界刚起来,后脚人就冲上来,“邦”一声撞在结界上。 脸被摊成了一个饼。 宋拾在结界里,慢条斯理将将背后裹了布的长条取下来,一圈一圈拆黑布。 拆了没两圈,莫启看着他,愣是给他喊停了:“你这里头是琉月?” “是啊。”他倒也很干脆地认了。 琉月是五大神剑之一,与破霜齐名,众人皆知,这是天下第一剑——宋拾的佩剑。 莫启急道:“你若是现在把拿出来,旁的人不便知道你就是宋拾了?” 宋拾拆黑布的手顿了顿,想想道:“也是。” 于是他又把布裹回去,重新背在身后。 莫启看了看他身后的长条,又看了看他脚下的长剑,“那你现在用的这把剑叫什么?” “这把啊。”宋拾低头看了看剑柄,笑道:“这把剑叫浣花,是琉月的伴生剑,虽比宗主剑还要差些,但勉强够我一用。” 莫启咋舌。 听听,作为神剑的伴生剑,到了宋拾这里,却变成“勉强够我一用”了。 不愧为天下第一剑。 结界外头的人听不见结界里的人的声音,但结界里能听到结界外的吵闹。莫启皱着眉头看向外边愤怒的弟子,提议道:“不如我们直接往前走?” 宋拾挑眼看着结界外头,又看了一眼被围在人中央不知所措的那几个弟子,颇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莫启被他这忽然的“啧”惊了一惊,忙问:“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宋拾弹了一弹眼前垂挂的薄纱,道:“后路不应当如此平静,估计有着更多的难处。我们若是在这花了太多精力解决不必要的麻烦,那后边半程你将会受更多苦。” 莫启听闻此话,默了默,又向后看了一眼,“你如何知晓?” 宋拾并不正面回答他的话,而是朝他伸出了手,问:“有什么可以丢掉的东西没有?” 莫启沉默半晌,从腰间锦袋里掏出来一根细长简约的玉簪。 宋拾:……? 他举着簪子不可置信,连眼神都变了形:“你一大男人,随身带个簪子?!” 莫启也恼了:“谁说谁呢!你现在的模样也就是个小屁孩!再说我打架时万一发冠掉了,发带断了,披头散发打架成何体统!” 他说得非常理直气壮非常有道理,宋拾一时竟找不到该从哪个点来反驳眼前这个长得还一脸青涩的小小子。 ……罢了,不就是带个簪子嘛。 也不是不能用。 宋拾在发簪尖端点了一下,接着将簪子丢出结界外,莫启就看见那玉簪悬浮在半空中,微微颤动。 他还没来及有什么反应,就看到宋拾带着那玉簪往前一送。 半截簪子瞬间消失了。 他立刻反应过来,后面半程路,确实有结界! 宋拾将簪子带回来,那玉簪又变成了完整的一个。宋拾托着前半截,后半截在结界里消失过的簪子此刻已经变得晶莹剔透,根本不像玉簪了。 他冲着莫启偏了偏头,“碰碰?” 莫启抬头,看着宋拾的眼睛,总觉得他不安好心,于是借着崖边山石,轻轻一磕。 果然,转瞬之间,那簪子上迸发出恐怖的低温,离得稍远些的莫启已然感受到了那彻骨的寒气。 紧接着,晶莹剔透的半截玉簪,“啪”得碎了。 像冰块一样。 外边吵闹的弟子看到这一幕,不自觉放下了挥舞的手臂,御剑往后稍稍退了些许。 宋拾举着剩下半截残破的簪子,挑眉问:“玉簪?” 莫启:“……” 他叹了口气,道:“确实是法器。” 这是从前他淘来的防御型小法器,平时随身带着,会一直撑起一个一人大的小结界,必要时可抵挡一次低阶修士的全力进攻。 “奉劝你将所有防御型法器全部收回去不再使用,否则一会儿你整个人我不保证不会跟这根簪子一样。”宋拾随手丢掉了半截簪子,盯着莫启看,“后边的阵法大抵都是你师父搞的,一层套一层,环环相扣,你想在她的阵法地下投机取巧,那你最终见到的大抵只有阎王爷了。” 莫启蔫蔫地收起了所有的防御型法器,问:“我师父当真有这么厉害吗?” “现在她的阵法没有以前厉害了,只是放眼望去,再整个修行界,也算是恐怖的。”宋拾无所谓地笑了笑。“也就只有你师父自己不觉得自己很厉害而已。” 莫启想了想,自家师父确实是这样的。 二人临走时最后看了一眼那些重新变得安静如鸡的弟子。 他俩觉得好笑,于是特意跟众人打了个招呼,接着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阵法中。 为首的长青弟子惊呼,“他们不要命了吗?” 那几个被保护起来的弟子似乎有所想法。 哪里是不要命? 那是过天堑唯一的路罢了。 在莫启和宋拾消失在阵法中后不久,那几个弟子也跟着一头扎进了阵法里。 ———————————————————— 月夕宫。 崖上的几个弟子只剩了一个,运气好些的,是个炼体的,走着吸术石铺就的那条道,一步一个血脚印,一半的路花去了一个时辰。 池语看得打哈欠,顾渊在一旁给她泡茶,一面泡茶一面看,“想不到这几人里当真还有个炼体的。” 那还是个姑娘,一身漂亮的裙袍被血濡了个透湿,如今快干了,血结成硬块,贴在衣服上。 池语不忍心看,摇头道:“炼体又如何?这姑娘一身的伤,能不能撑过后半段都是个问题。” 顾渊问:“两条路的后半段路程你设好的阵法可是一样的?” “能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修士么。”池语优哉游哉地剥花生,剥出来也不吃,一粒一粒堆在小碟子里,“后边那半段路的阵法,不过是为了剔除一批走邪魔歪道强行提升自己修为境界,从而浑水摸鱼的家伙。若当真是扎扎实实自己修炼上来的修士,最多只会产生视觉体感幻象,并不能真的要他们的命。” 她说完,冲着顾渊一摊手,问:“但若是你看,你觉得这一批修士,当真还有踏踏实实自己修炼上来的人吗?” 哪个不是修到一定境界就开始懒散度日,哪个不是靠着丹药仙草神兵法器一点一点堆出来的? 又或是,修炼陷入瓶颈期,便去寻那些个话本里谣传的“灵丹妙药”、“绝世神功”,然后走火入魔、一去不回头? 太多了。 这三十年,形形色色所谓“天才”如同下饺子一样层出不穷,偏生一开始都瞧不出什么异样。 等过了十年、二十年,那些个被吹捧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神童”们一个一个的,要么走火入魔被正道剿灭,要么修炼邪魔歪道最终经脉逆行自焚而亡,要么直接炼废了,从此躺在床上了却残生。 太多了。 池语实在看不下去,索性一劳永逸,设了个阵法,专门剔除那些筋骨不扎实的修士,干干脆脆将其永拒门外,比一个一个尽心尽力培养、到最后培养成一个残废轻松得多。 顾渊笑笑,摇头道:“你倒是会想。” 她道:“反正这阵法,又难不住欣阳和方旭。” 他二人要是连这点阵法都过不去,那直接可以自戕谢罪了。 —————————————————— 相隔老远的莫启和宋拾两个人皆打了个喷嚏。 莫启摸摸鼻子,一面嘟囔着:“谁又在说我坏话了”,一面抬头看着眼前的景象。 一座几乎垂直的峭壁直通云霄,峭壁晶莹剔透,像极了极北之地那终年不化的寒冰铸就而成。 四面生长的树木也大多是半透明呈晶状的,树叶清透漂亮,风一吹撞在一起,声音清脆而极具穿透力。 莫启挠头。 他不可置信问宋拾,“这就是你说的路?” 寒风过处,掀起大片的霜花,莫启只觉那寒冷直直透进骨子里,又从灵魂中钻出来,浸透了四肢百骸。 宋拾轻笑,看了看眼前峭壁,勾了勾唇角。 “没错,绝路。” 第三十四章:逢生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绝处,逢生。 宋拾仰头,上下打量了一遍峭壁,摩挲着下巴道:“咱们进来多久了?” “若说从方才走后半程路开始算,我们到这儿只不过用去了一炷香的时间。”莫启也摸了摸下巴,“你想到了什么吗?” 宋拾轻轻笑笑,“来此这一路,你可注意到什么?” 莫启被问了个猝不及防,“注意到什么?” “你看这一路皆冰天雪地、寒风霜花,可是你自己感觉感觉,当真是那么寒冷吗?”宋拾看他,“你静下心来,仔细去感受,是不是发觉好像又不是那么冷了?” 莫启半信半疑地深吸一大口气,迫使自己平静下来,接着闭上双眼,屏息凝神,良久,他睁眼道:“确实,寒风并不透骨。” 宋拾颔首,歪了歪头,“所以你觉得,这像什么?” 像什么? 若说是能干扰五感、降低人的注意力和警觉度,那他认为,这应当是—— 莫启眼睛一亮,“幻境!” 宋拾点了点头,板正着一张小屁孩的脸。 的确是幻境。 是池语别出心裁搞的,一层套一层的阵法里,扰乱那些根骨不定的人的幻境。 这点幻境是杀不死真正一步一个脚印修炼上来的修士的,最多让你身魂俱僵,掉出天堑,从而失去在最后一关夺魁的资格。 你只有认出幻境,并全力与其对抗,在提防周围人突然的发疯并幻境的绞杀中存活,那你就有资格过天堑,你就能走到最后一步。 莫启明白了这一点。 他偏头问宋拾,“这些幻境,真的只是障眼法吗?” 宋拾耸了耸肩,不置可否:“你大可自己试上一试。” 莫启看着他,他丝毫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小小一点个子踩在浣花上,抱臂站着,表情藏在薄纱下,什么也看不清。 ……这是顾鹤一先生给我请来的私教罢?! 莫启苦哈哈地认命,御剑飞到峭壁前停了下来,伸手一探。 他的手指毫无阻碍的穿透了峭壁,指尖没入了晶莹,从外边看,像是戳进了一块冰里。 莫启心底大概有了个数,又往旁边挪了挪,还是小心一探。 这回他的指尖实打实地触碰到了一块坚实的墙壁,透着刺骨的寒意,几乎要将他的指尖与峭壁生生冻在一起。 光滑,寒凉。 莫启赶快收回了手,宋拾吹了声口哨,懒散道:“如何?” “……”莫启御剑飞远了些,“这些幻境,是依附于原有的东西生长的罢。” 宋拾挑眉,“猜对了。” 他扬了扬脖子,往上示意,“你飞远些,看全貌。” 莫启依言离远了些,直到眼前映入了一整片的峭壁,宋拾看起来像一根黏在一整块剔透冰石上的杂草后,他看到了峭壁上的图案。 破碎的,四散的,斑斑点点的深蓝嵌在碧蓝中,只有离远了,方能看清楚。 那些深色的地方就是没有障碍的地方。 深深浅浅的蓝色交错,若是将深色的部分看作一点,点点相连,最终构成一整个图案。 宋拾扬声问他,“你看到看什么?” 莫启的眼神落在那个图案上,他顿了顿,声音扭曲道:“是……” “卦印。” —————————————————————— “卦印?” 顾渊的声音扬起来,他推给池语煮好的茶水,又端了一碟小点心上桌,“你为何要搞那些东西?” 池语捻了一块点心送进嘴里,嚼了嚼,道:“又非古早典籍里的卦印。” 这些人正儿八经说,当真认真研读过那些典籍的,没几个。若要是拿那些卦印来对付,估计能活着出来的就没几个。 更何况,严格来说幻境里出现的并不是卦印,而是术印。 术印,顾名思义,是一些术法被创立时统一会使用到的印,类似图腾和徽章。弟子凡入宗门,不论内外门,修习的术法皆会被教导一枚术印。 “术印内外门有别,外门简单,只是涵盖了一部分外门弟子通用的术法,所以每个宗门的外门术印相对来说有些相似,但于细微之处稍有差别。”池语喝了口茶,取来一个洗干净的苹果开始削皮,“内门术印复杂,不会传开,内里包涵的基本是只有本宗内门弟子才有机会接触到的法术。” 她说到这,顿了顿,狐疑地看向顾渊:“不应当,你不是问天的宗主吗,你为何会不知道术印这种东西?” “我知道啊,只是我搞不明白,你在幻境中搞这些做什么。”顾渊耸了耸肩。 那她解释这么多,不等于白费口舌吗?顾渊还不阻止,就这么再听一遍废话? 池语翻了个白眼,低下头来,继续削皮。 顾渊扬了扬眉,“所以你在幻境中设置的,都只是外门术印?” “外门术印数量多,大多修士都认得,故而比较合适放在水风宴里。”池语不抬头,认认真真削苹果,“幻境是会根据修士来调整的,是哪个宗门的外门弟子看到的就会是哪个宗门的外门术印。看不出来的,那应当不大可能,毕竟都已经走到过天堑这一关了,再那么无脑,我都怀疑他们之前是靠着耍小手段上来的。” 顾渊也抿一口茶,“那你设置术印,可有什么特殊的作用吗?” 作用? 当然是再洗刷一批没脑子的修士了。 池语抻了抻胳膊,道:“那得看那些人,聪不聪明了。” 看到术印的修士,若根据其唤醒自己体内的术印,幻境中阻碍上连成图案的地方会自己移动,形成供众人通过的门。 若没能理解到位…… 那大抵只能对着自己熟悉的那个图案抓耳挠腮了。 而那些过不去的修士会发现,周围的环境越来越恶劣,恶劣到他们不得不调动全身灵力在阻挡外力对于身体的侵蚀时…… 他们就会被剔除天堑,重新回到长青园。 失去接下来的一切资格。 ———————————————————— 莫启是个脑子灵光的,看到术印之后立马做出了反应,和宋拾很顺利地通过了那道大门。 只是旁的人可不如他那般幸运,先是一群人一股脑成团进幻境后,有几个妄图靠着法器成功的修士被直接踹下了长剑送回了长青园,还有人发现进入幻境后人群被强行分成了几个小团体;后是小团体为怎么走出现了分歧,有的走着走着就散了,有的走着走着掐起来了,还有的走着走着就死了…… 是,没错,死了。 死的还是长青山的那个。 但这些莫启他们都不知道,他们从峭壁过去后,放眼看到的是冰天雪地,比来路更甚,甚至连脚底下吹上来的都是带着冰碴子的狂风。 莫启:“师父你是要搞死我吗?” 宋拾看着那一片挂着冰棱的绝壁,揉了揉额角:“淞念可真下得去手,这阵法套的,回头一出去可以直接抬去山上埋了。” 莫启听完,哭得更大声了。 这一路上大大小小的术印不少,莫启打着哆嗦做完了一个又一个,偶尔有一两个问天的,也都交给了宋拾。 极寒过完就是极暑,蒸腾的热气迎面打过来,差点给莫启脸皮一并蒸没了。 热是真的热,干是真的干,绝望是真的绝望。 因着不敢用法器和术法来排除幻境的干扰,莫启知道自己师父不可能设置当真要人命的幻境,只能拼了小命地咬牙死扛,扛不过去了便原地站桩,念一遍清心咒,稳定了心神,再接着往下走。 宋拾也被折磨得直翻叹气:“你师父原本下手没这么狠的!她这些年过得有多缺爱啊下死手收拾人啊?” 莫启都不乐意开口搭理他,一张嘴一口腔的湿气瞬间被蒸腾干净,他恍惚以为自己可能要被渴死了。 于是等到了狂风境处,莫启顶着狂风做的一头飘逸造型,在大风里奋力嘶吼着道:“我师父一点都不缺爱!她还有我来爱她!你就是嫉妒!” 话语被风撕扯得七零八落跌进宋拾的耳朵里,他站在浣花上,顶着一头和莫启如出一辙的糟乱鸡毛不甘示弱:“你也缺爱!你们就是个缺爱师门!要不然这关卡如何设置得如此丧心病狂!” 两个人一边艰难地御剑往前飞,一边唇枪舌战你来我往,偶尔停下来短暂性的休战,携手解决眼前难题,等过了阻碍,又开始互扯头花。 池语和顾渊则过得相当悠哉,二人吃茶赏花品水果,看着那风雨飘摇桥上仅存的一个人艰难前行,最后不幸翻入崖底,还颇有兴致地点评了一番。 顾渊道:“他还没走完前半程,就翻下去了,我估计等到最后那一关能有资格站下来的也不过五六人。” “能有五六个人便不错了。”池语小小地翻了个白眼,“今年的修士基本比上一届差去了一半不止,能安稳出四大绝境的我原本以为不过二十左右人数,谁料当真连滚带爬出来了四十个。” 顾渊给她切好水果递过去,“所以你的最后一关,究竟是什么?” 池语接过水果碟子,吃了一小块苹果,慢条斯理道:“大混战。” 混到什么地步? 你有什么武器,有什么法宝,有什么符咒阵法,有什么器灵神兽,还有那些个使绊子的、背地里搞阴招的、拉帮结派的,不管你有什么招数,通通使出来。 直到你确保自己能在一片混乱之中成功站稳脚跟夺魁为止。 就如同江湖一般,没有人能确保拥有强大的实力之后无人敢叫板暗算,英雄也会在阴沟里翻船,在测试过你有足够能力与他人一争魁首之后,需要测试的,便是你的气运了。 这方是,真正的水风宴。 第三十五章:会面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过天堑的最终结果很快揭晓,到达了彼岸的不出池语二人所料,只剩了四个人。 三大宗全军覆没,竟没有一个能安稳到达最后一关。 这件事在众宗门中掀起轩然大波,三大宗的领队怒极,纷纷痛斥谭允,希望其能给个说法,道歉、赔偿。 原本定在第二日的最后一关也被迫后延,谭允不得不腾出时间来面对那些胡搅蛮缠的人。 他也不想的。 池语听说此事后觉得荒谬,皱着眉跟师弟传信,“三大宗的领队亲自来找你了?” “亲自来了。”谭允冷笑,“弑辰的倒是什么话也没说,旁的两个跟夏蝉似的吱哇乱喊,非得要讨什么当众道歉和一笔不菲的赔偿。” 弑辰的大师兄程聪因为现在还关在地牢里,所以委派前来的,是他们的二师兄陈宇。 顾渊在一旁听着,听到这儿,他都没忍住,勾了勾唇角。 “还当真是有这样的人。” 池语看他一眼,冷笑道:“从几大宗门里心心念念挑出来的东西,转瞬之间又落了他人手,不论是谁,定然都觉得心里不舒坦。而眼下刚巧是三大宗,于是更怒了,当然要来为难你一番。” 谭允不说话了。 池语暂时断了传音符,悠长地叹了口气。 顾渊转着指尖的笔,慢悠悠问:“你可记得上一届水风宴是何宗承办的?” 池语道:“是云霄宫。” 云霄宫那届的水风宴当真是承办得赏心悦目,因着云霄宫本就地处高位,如漫步云间,加之云霄宫只收女弟子,雪绸和棉纱材质的校服被清风一托,当真是好似来到了仙境,如梦如幻。 说句实在话,上一届水风宴是池语见过最棒的一届。 当然,因为最后是她夺得魁首,所以也显得那届格外的棒。 顾渊点点头,道:“云霄宫,也是十大派之一,更何况你上一届夺得了魁首,拿到了四大宝物,也算是从三大宗虎口夺食。” 池语不置可否,抿了抿唇,“你猛然提起这个做什么?” 上一届和这一届有什么联系吗? 顾渊提笔蘸墨,舔笔,接着又在宣纸上比比划划,最终选定了落笔的地方,轻巧勾了只……萝卜,出来。 “?”池语看着那萝卜直皱眉头,“你怎么还画只萝卜?别人的画少女葬花,青年远征,你,壮年拔萝卜?” 顾渊:“?” 他哭笑不得,“哪里来的壮年拔萝卜?” 池语冲着画纸一扬下巴,“喏,你画个萝卜,你总不能画嫦娥奔月的时候兔子一撒手把萝卜丢掉了罢。”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顾渊无奈,“我就随手画个萝卜。” 他一搁笔,“你不是挺喜欢吃萝卜的吗?” “可是你没事儿干画萝卜做什么?”池语一个头两个大,“我都以为你要画一幅多么绝世的画作了。” 顾渊:…… 他抬头,默然看着池语,最终妥协道:“行,不画了。” 另半边纸空着,顾渊这回倒认真了,一笔一画描摹了个小狗儿的脑袋,“上一届是在云霄宫办,夺魁的也不是三大宗,而是你。你拿到了那四样宝物,回到了长青山,什么事都没发生,大家相安无事过了水风宴。” 他提笔一勾,淡淡道:“我说的,是也不是?” “……是。”池语承认,“除开龙啸因为那一剑劈碎了他们大师兄的命脉非要举家来找我算账外,那一年过得,确实风平浪静。四件宝物也最终归了长青山,并没有任何人不满。” 顾渊笑了,不说话,继续画他的小狗。 池语过了一瞬方反应过来,“三大宗针对我长青山?!” 因为承办是云霄宫,所以他们并未有任何表示;而一旦到长青,从水风宴一开始,便处处是问题,天天要来讨说法…… 就连最后没有三大宗的外门弟子,他们的领队也要来为这些见都没见过的外人,对着长青踩上一脚! “这话我不承认,我也从未说过,只是叫你细想这里头门道。”顾渊耸了耸肩,“别被恼怒霸占了心神。好好想想我说的对不对,再去看看,他们领队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领队来的目的…… 池语掀眼,“上次龙啸的人非要来找我要那几个弟子,我是去见了的。来来回回强硬的只有程聪,偏生他半路出去了,于是剩一个徐鹤和我胡搅蛮缠。” 顾渊颔首,“徐鹤都同你说什么了?” “只是颠来倒去那些话,说他从前上我长青,从未见过什么阵法结界,说我定是针对他们的弟子。”池语头疼,“估摸着偷摸来过好几次了,恰好我之前撤走了月夕宫之下的结界,他支支吾吾说两句,不肯说了,就咬着我公报私仇不放。” 顾渊的眉头皱起来。 他搁了笔,画了一半的画也不顾了,蹙着眉问:“他原话,如何说的?” “过了许久,我哪里记得原话,只记得大意。”池语冷笑道:“他说他从前上长青,从未遇见过甚么劳什子的结界,更遑论柏峰。我便知道,从前他大抵是偷着来过长青的,但至于如何跨了护山阵法进来的,没人知道。” 说到这,池语才发觉顾渊的表情有些沉。 她不确定道:“他的言行,我皆有溯影珠记录。只是彼时面临水风宴开宴,我料想着给他们一道面子,便没有多做深究。难不成……这中间,有什么猫腻?” “有,若我猜得不错,还有不少。”顾渊眉头越锁越紧,他索性离开了案桌,走到暂时关闭的传音符前,屈起指节叩了叩桌面,“你唯独在闭关那两三年没有在柏峰设置下结界,对是不对?” 池语点头:“对。” 顾渊道:“所以他若是想要上长青,必然是那几年偷摸来的,上的柏峰,对是不对?” 池语道:“对。” “那几年,水风宴已经确定好由你们长青承办了,对是不对?”顾渊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已经确定有哪几个宗门参加水风宴,只是具体名单尚未敲定,对是不对?” 池语被问得心都吊起来半颗,“对对对。你问这些做什么?” 顾渊冲着传音符一指:“跟斯年通讯,问问他那几个领队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池语按下心中的杂乱无章,定了定神,看他一眼,被他递了一个鼓励的眼神。 噫?怎么觉得自己跟小朋友似的。 她撇嘴,敲开了传音符:“二师弟。” “师姐。”谭允的声音过了许久方传过来,“三人已至擎霄殿,我与三师弟在场,你放心。” “恰是维烨在,我才有些不放心。”池语揉了揉额角,“你们可说上话了?” “暂时还没有。”谭允的声音小下去一瞬,应当是回头去看了,估计去了屏风后头。“他们坐大殿里,气势倒是挺足,不知道的以为他们才是这大殿的主人。” 池语听着,轻声笑了笑,没什么情绪地道:“三个人?你与维烨将传音符开着,我单方面闭了,听听他们是如何说的。” 谭允应声:“行。” 于是池语伸手,指尖挽了个花,那传音符便单向关闭了,只留了谭允那边传过来的声音。 顾渊也在一旁听着,挨着池语坐下来,挑了个眉。 池语:? 她拍了拍顾渊,“就这么小一个长椅,你非得同我挤一处坐。” 顾渊神色坦荡道:“占据最佳有利地形,探听情报,随时做你的军师。” 池语:??? 那可真是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这些屁话。 恰巧在这个时候,传音符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池语凝神细辨,“是沉月的大师兄齐焱。” 顾渊颔首。 齐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小,大抵是坐得远了些,“谭掌门,您应当知晓今日我们来此所为何事。” 谭允没说话。 齐焱又道:“您若不说话,我们便当您默认了。” 谭允道:“我若是说话,你们便当我承认了。” 齐焱有些沉默,另一个女声响起来,被顾渊听见了,给池语做口型:“曜日的大师姐方禾。” 池语:?你说话就好了,他们又听不见。 方禾道:“不论如何,我们总是不希望冒犯您的。但如今这届水风宴结果如此离奇,我们希望您能给个说法。” 她的声音很冷,意外的有些沙哑。 陈宇还是没说话。 林亓没什么温度地笑道:“离奇?如何说起?这最后一关的混战还没有开始,你们如何得来的结论说水风宴结果离奇?” 方禾很平静:“我三大宗的人在最后两关全部覆灭,这不应当。” “那你觉得,什么是应当呢?”谭允也很平静,“在悬崖之上,为了自身利益最大化,对着同门刀剑相向,这是应当?在单人决斗中,利用自身优势打破阵法结界,三人成行,采用群斗打一人,这是应当?” 方禾:…… 于是换成齐焱道:“是三大宗的人绝不该一个也活不到最后。” “你们的人在悬崖上对彼此拔刀之时,就应当想到这个后果。”谭允摆了个非常标准的笑脸,“更何况,你们的人早就在长青园开始闹事,早便看出他们心性不定、修为尚浅,也不一定能撑到最后。” 陈宇终于开口,“这并非以你一个人便可以断定的。” “那三大宗的人能撑到最后一关也并非你一人可以断定的。”林亓看他一眼,“谁又比谁有本事呢。” “哈。”方禾淡笑,“我想您也不愿意看到长青与我们撕破脸皮罢。” 听到这儿,池语和顾渊对视了一眼。 什么意思? 池语总觉得方禾话里有话,绝对不是简单的威胁意味。 顾渊也察觉到了,只是他不确定方禾到底想表达什么,但能察觉到,三大宗肯定在策划什么。 他们二人想到的谭允自然也想到了,但他并未表现出来,只是道:“你们身为弟子,就应当知道,撕不撕破脸这回事,你们说了也不算。” 谭允说这话的语气落在池语耳朵里,她侧身给顾渊比了个大拇指,“别的不说,我二师弟气质就在那。” 顾渊心道:是啊,如若不然你也不会推他去做掌门…… 但他没敢说出来。 齐焱慢条斯理地道:“我们也并未有这个想法。我们只是想请问,贵派如何设置的水风宴,如何做到让我们三宗全军覆没的。我们只是想见见人,商讨一下这个问题。” 陈宇也笑笑,道:“更何况,我大师兄还被你们扣押在长青地牢里,我也想问问,什么时候能放我大师兄出来。” 来了。 池语明白了,这三个人就是冲着她来的。 本来想大张旗鼓引她前来见面,谁料她根本未出现,全程在月夕宫坐着,稳稳当当,不动如山。 顾渊的眼神极暗,他冷道:“先别动。” 池语看他,他偏了偏头,“听他们怎么说。” 谭允的声音明显有了波动,“你们要见谁?” 方禾笑笑,“长青的刑罚长老,池语池长老。” 见谭允不回话,方禾轻轻笑了笑,毫无感情地道:“不论您们的水风宴是如何设计的,单就地牢来说,您们长青的地牢归池长老管,我们想见见她,不过分罢?” 不过分。 怎么会过分呢。 就是傻子现在也明白了,三大宗并非是冲着长青来的,而是冲着池语来的。 陈宇道:“我大师兄在急躁之下可能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您们不但不将他交由我们亲自处理,反而直接关押进长青的地牢,这……说不过去罢?” 林亓怒了,“交由你们处理?便是放在长青园,继续留他胡作非为?” 陈宇挑眉,不说话了。 池语听着冷笑。 听到这儿,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得出面见一见这三尊大佛了。 或许水风宴最后一关的比试还得推迟,届时会出现的所有幺蛾子,她必须提前扼杀在摇篮里。 她能得到那枚深海龙涎的机会很大。 不为别的,哪怕为着深海龙涎,她也绝不可能忍让。 池语道:“顾鹤一。” 顾渊应声,“我在。” “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池语转头看他,“在我不在月夕宫的这一小段时间里,你须得替我守住月夕宫。我总觉得,可能要出大事。” 这不止是单单想见她一面。 这背后可能连了一张大网。 顾渊看着她的眼睛。 其实他也想到了,不管池语拜不拜托他,他都会这么做。 于是顾渊颔首,“你放心去。” “我等你回来。” 第三十六章:魔气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不就是想见见她么。 池语倒是想知道,这几个人要耍出什么样子的花招来。 谭允装模作样派来请她的人很快便到了,池语摆摆手,让他安心地等着,自己估计还有一会儿呢。 她换了一身平时很少穿的长老紫袍,连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两鬓是青色的珠花流苏,右耳下坠着一片青色的羽毛。一出门跟顾渊撞上,他被这一席打扮惊到了,半晌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眼底是一片的惊艳。 池语垮着脸看顾渊,“什么表情?这身打扮老费事儿了,若不是去给他们点下马威尝尝,我才懒得穿这么隆重。” 顾渊失笑,十分真诚道:“你不用说话,只要站在那里,便能给足他们下马威了。” 池语脸色这才好看些。 只是顾渊偏头偏脑看了两圈,在池语以为他要发表什么长篇大论来称赞自己时,顾渊不确定道:“但是你这身长袍……方便打架吗?” 池语:? 方不方便打架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定方便打你! 她气冲冲地出了门,走到一半觉得自己这姿势非常不雅观,于是生生顿住脚步,改端着架子走了,背影瞧起来是一身仙气。 顾渊就站在门边,看着她笑,笑得满眼都是溺死人的星光。 等池语走远些,顾渊便到了月夕宫正殿的门前。 他也不敢贸然出手,估摸着正殿一屋子的阵法是与池语相关联的,若是贸然触碰,或许会被池语第一时间知道。 顾渊猜的也八九不离十,大殿里的阵法和池语体内被嵌套的阵法是环环相扣的,若是大殿被动,她会第一时间得到反馈。 因此顾渊也不敢轻举妄动,他只是绕着大殿观察,一圈又一圈,详详细细地记录了那些复杂的阵法结界,然后回屋研究了。 池语则慢慢溜达下山,溜达到了擎霄殿。 她免了通报,非常暴躁地一剑轰开了大门。里头正位坐着的谭允和林亓一脸的习以为常,那三个小修士倒是被吓了一跳,浑身气息都被震了一震。 池语眯了眯眼,挨个看过去,修为都是数一数二的,甚至要强于李乾和陆海。 谭允率先开口:“师姐。” “掌门师弟。”池语礼貌回礼,微微颔首,闲庭信步般地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来,期间一直释放着威压,生压得几人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等坐下来了,池语装作不经意似的挥了挥手,威压一收,修为最低的陈宇甚至吸了一大口气,形象崩裂殆尽。 连方禾和齐焱都忍不住蹙了眉头,嫌弃地撇开视线。 虽然他俩也没好到哪儿去,一个眼角微红,一个嘴唇发白。 池语冷笑。 她等大殿里彻底安静下来,方慢悠悠道:“想见我?” 这一声里藏了十足十的内力,等同于一拳轰在三人肚子上一剑戳进三人耳膜里,三人脑瓜子登时“嗡”一声,还是陈宇最惨,两边脑袋立时麻了,眼前全是花花绿绿的一片虚无。 另外两个人也好不到哪儿去,三人皆觉着五脏六腑像被人伸进手来一通乱搅,哪哪都移了位,还压迫了呼吸,连指尖都在发麻。 林亓面上平静,悄咪咪给池语递过去一个音儿:“师姐,刚来就这么狠吗?” 池语一本正经回过去:“那得先来个下马威。” 谭允:…… 罢了。 方禾用力眨了眨眼睛,强压下身体的不适,努力忍了又忍还是没憋住阴阳怪气:“池长老这是,看不惯我三人来做客?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谁料池语竟是笑眯眯地承认了:“对,我就是看不惯。你们不是想与我撕破脸皮?来,给我看看你们的本事啊。” 她说话时已然收了内力,可三个人还是觉得自己耳朵里轰轰作响,像是下一秒就要吐出来。 齐焱干脆笑也不笑了,努力撑起身子怒道:“你随意扣押三大宗的人,你不配受到尊敬!” “尊敬?”池语也跟他唠,“尊敬就是身为一个弟子,越过长老与宗主掌门对水风宴的设置进行随意更改,尊敬就是随意擅闯他人宗门并强词夺理、妄图谋害他宗长老性命?” 她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道:“若是你们长老来与我谈尊敬,我或许可以一谈。你们不过是弟子,不过是普通修士,再夸张是三大宗的修士,也没资格与宗门长老叫板!这才是尊重!” “更何况,”池语看着他,“你连与我叫板的能力都没有。” 她说得云淡风轻,三人听得是心惊胆战。 几日前鹤鸣广场那屠龙一战绝大部分人都有耳闻,也有人亲眼见到不死不活的池语被一个戴着面具的人抱在怀里,一整条胳膊只剩了白骨。 也正是因为那次,三大宗的人发现针对起作用了,蛟龙果真被唤醒,又给与了池语重创,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池语重伤至斯,短时间内是没有再与旁人叫板的能力了。 他们三人才敢前来,想见见池语,一是想羞辱池语,二是想挑衅,埋下最后一颗棋子,然后彻底点燃战火。 而他们万万没想到,池语如今恢复得与从前分毫不差,甚至隐隐有更强的趋势。 方禾心里有点没什么底儿。 他们当然想不通原因。 屠龙时,池语并非站在长青山上,而是一个完整封闭的结界里。她的身子内里几乎被镇印掏空,但她只要站在长青山上,便相当于整座山为她支撑,自然强大。在结界中战斗,她便只能完全靠自己过硬的实力生扛,自然容易送命。 换句话说,只要战场是长青,池语便能将整个修行界翻个天。 这也是做长青镇物为数不多的好处。 陈宇闭了闭眼,道:“不论如何,还请您给我……我们一个说法,为何扣押我的大师兄。” “还要说法?你不知羞耻的吗?”池语冷笑,“身为弑辰领队,出手干预水风宴并为自己宗门提供作弊机会,由此引发的事件需要我详细列一份清单出来吗?” 说到这,池语蹙了眉头,微微不耐烦道:“你们是不是觉着,进了三大宗便可以无法无天了,老鼠鼻子里插葱就可以装大象了?好的东西不学,偏生仗势欺人学了个十成十,这便是你们三大宗的作风?” 碍于自己是长老的身份,好多难听的话池语愣是给憋了回去,说了些听起来并不是很恶劣的话。若要是换作普通人,她可能早把对面骂个仰倒,叫他无法还手了。 直到现在,大殿里所说的所有话,顾渊也都能通过传音符听到。 桌子上摆着前一日池语剥好准备拿去炒的花生米,顾渊摸过来,一粒一粒吃,边吃边听里面传过来的对话。 过了会儿,宋拾敲门进来,见着只有顾渊一人,不由得惊讶道:“你一人在?” 顾渊点头。 “淞念放心你一人?”宋拾过来坐在顾渊旁边,“我以为她离开后迟早要将你绑起来丢进仓库里。” 顾渊笑笑,“以前或许可能会,但现在大抵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 宋拾耸了耸肩。 二人沉默,传音符也沉默,宋拾道:“我将消息递出去了。” 嗓音小了不少。 顾渊偏头看他,半晌,道:“你不怕她接到信揍你吗?” “揍我我也认了。”宋拾闷闷的,“我就是有点怕再见到她。” 顾渊摸了一粒花生,“她回信了?” “并未。我只是刚将消息递了出去,说明了情况,她会来的。”宋拾笑笑,微微叹了口气:“但愿。” 顾渊抬眼去看传音符,“但愿。” 传音符动了两下,又有声音传过来。 那是齐焱,听起来声音有些发抖,“池长老,我们尊敬您。可那是弑辰的弟子,您无权扣押。” “有句话怎么说,人间王朝帝王亲儿子在别国犯错,那都是要受到别国惩罚的。”池语连眼皮都懒得掀起来,“严重点的可能都要扣下来。怎么,程聪还不是你们弑辰的太子呢,怎的这么着急往回要,难不成他比太子位份还要高吗?” 齐焱被这番话气得浑身发抖,方禾当即垮了脸,“这么说,池长老是铁了心要与三大宗撕破脸了?” “这话怎么能这么说。”池语坐起来,总算看了方禾一眼,眼底一片冰凉,“你们代表不了三大宗,我说过。如果你们能代表三大宗的态度,那说明并不是我想挑事儿,而是你们挑事儿在先了。” 她偏头看了看谭允,“掌门师弟,水风宴最后一关的参与者都有谁来着?” 谭允道:“长青的莫欣阳,问天的方九日(池语:这名字,起的可当真是随便得不得了),云霄的段衣,以及洗剑山庄的钱坤。” “这四人啊。”池语抿唇,微微点头,“长青山的,问天宗的,云霄宫的,还有洗剑山庄的。” 她笑笑,身子微微前倾,啧啧两声:“一个三大宗的都没有啊。” 座下三人皆怒目而视,池语大笑:“瞧瞧你们这对待长老的态度,真丢脸啊。” 她摇了摇头,语气冰凉:“水风宴延后罢。我倒是要瞧瞧,你们想撕我长青,什么脸面?” 池语倒是想看看,这几人在水风宴上,给她摆了多少花招! 在下首的方禾忽地诡异一笑。 她站起来,拍了拍衣摆,一副倨傲的姿态:“既然如此,我们也没必要对你客气了。” 说完,方禾右手背腰一抹,她的佩剑长虹顺势而出,剑光四射,剑气崩裂,自擎霄殿屋顶直入云霄。而她剑尖指向池语,身旁两人也纷纷拔剑:“你身为仙门宗派颇有威望的长老,却包庇魔修,甚至自甘堕魔,我方禾便有资格替天下人铲除你这个败类!” 她的声音里灌注了十足的内力,声如洪钟,一直传到长青园三大宗弟子的耳朵里! 池语眯了眯眼。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相比于三人的“义愤填膺”,池语则显得淡定许多,“你可知,对我拔剑意味着什么?” 最近一次有人对她拔剑,还是三十年前的水风宴上,那个倒霉透顶的龙啸大师兄,被她一剑斩断了子孙根。 这几个黄毛小子,虽然是三大宗修士中的领头人,虽然实力并不弱,却也入不了池语的眼。 明明方才还被自己几句话震到直不起腰身,如今却敢对着自己拔剑。 仗着自己背后有三大宗? 还是说,这几人早布了陷进在等自己踩进去? 她着实觉得有些有趣了。 池语到想知道,他们嘴里的魔修和堕魔,是怎么个“既定”的事实。 相比之下,谭允和林亓便有些不平静了。 谭允偏着头,极小声问她:“他们嘴里所说,所为何事?” 池语极小声地云淡风轻道:“你莫问我,我也不知道,我也想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谭允:…… 林亓:………… 真是一个无时无刻不给他俩带来惊喜的大师姐呢。 你看,火都烧到眉毛了,这位和蔼可亲的大师姐还在问烧她眉毛的人,你们知道对我拔剑的后果是啥不? 屁话,天下都知道对你拔剑意味着可能要从自己这一脉断子绝孙了。 还有件事就是…… 林亓挤眉弄眼问谭允:“师兄,师姐没了剑,她拿什么跟人打啊?” 谭允斜眼看林亓,“你当真以为师姐只有一把破霜剑?” 林亓:? 谭允痛心疾首:“她让我开了宝器库,挑走了那对子母剑。” 子母剑? 林亓一愣,哆哆嗦嗦道:“师父从岁寒山挖出来的那对子母剑?飞秀?飞鸢??” 谭允沉痛点头。 林亓颇同情地给了座下那三人一个眼神,“那看来他们是不想好过了。” 飞秀飞鸢子母剑,是和鉴心镜、寒蝉丝齐名的宝物。 从前被琴昇从岁寒山挖出来后,便一直被他保存在长青的宝器库里。 寻常人都擅使长剑、单剑,能如人剑合一般使用子母剑的修士少之又少,这也是飞秀飞鸢能一直被保存下来的原因。 没想到,倒是叫池语给讨去了。 座下三人还梗着脖子,“从前对你拔剑是为大不敬,但如今你已堕魔,是为我族败类,身为修行界领头者,我们有义务将你除去!” 啧啧。 还领头者呢。 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池语眯眼,笑眯眯道:“有胆量,那便拔剑罢。” 第三十七章:对峙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方禾往后退了一步。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似是有些不敢相信,“你当真承认如此干脆?当真要将长青山置于不义之地?!” “莫往老子头上扣高帽,老子一没杀人越货二没承认你们那些屁话,从头到尾都只是你们在自我优越。”池语嗤笑,“我不过是对你们向我拔剑的事件做出个对应罢了。” 谭允终于开口,慢慢悠悠道:“如此,你几人倒是说说,我师姐如何包庇魔修?如何堕魔?” 终于问到点子上了。 方禾暗暗高兴,一挥剑,扬声便道:“柏峰月夕宫,池语长老手底下藏着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那男人周身魔气萦绕,你众一直睁眼不见,非得要旁人来挑明……” 这是连尊称都不肯叫了,直直叫的池语本名! 谭允一愣,但很快蹙了眉头,镇定下来问:“你又如何得知那人?若如你所说,师姐是藏着那男人的,你又如何知晓?” “不用问这么细,我手下众弟子已然到了柏峰,只需请池语长老打开她的结界阵法,让我们上山抓人!”方禾面上戾气横生,“如何,你敢是不敢!” ———————————————————— 而此时,另一边的月夕宫。 顾渊听到这话时,头皮微微发炸—— 而几乎是同时,他心脏一顿,紧接着开始狂跳,浑身经脉像炸开一样胀痛,体内气息横冲直撞,眼前忽地一暗,便往旁边栽了过去! 宋拾眼疾手快将人接住,稳稳当当扶起来,撑开眼皮一瞧,他倒吸一口气:“鹤一,你……入魔了?” 黑色的瞳仁外边一圈微微泛着蓝光,眼白由外向里渗透着血色,看起来像极了泼进去沾染上的血。 这分明是入魔后情绪激动才会有的情况。 但…… 什么入魔! 放他的狗屁! 顾渊忍着肺腑里撕裂般的剧痛道:“我体内有尚未清除的魔气……” 他努力去看宋拾,咬牙道:“我十几日前……被花凉重伤,体内的魔气根植太深,暂时还无法彻底清除……” 该死。 他早该猜到的! 顾渊捂着胸口大口喘气,宋拾向他体内输送灵气以压制魔气肆虐,他脑子转的飞快,飞速联系起了前因后果。 今日他暂时还没来及去泡冰泉,但已经泡了十几日冰泉的他已经完全将魔气控制住了,只是暂时不能将其剔除,还需池语亲自动手才行。 所以如今他体内魔气重新被搅动,那必然有原因。 原因便是,月夕宫周围有魔气、有与他体内不相上下的魔气,并且在方才被彻底激活,从而影响到了他。 那几个龙啸的混账上次来柏峰绝不是误打误撞进来的,也绝不是抱着好奇心、亦或是纯粹进来耀武扬威的。 结合池语早先告诉他的,龙啸早与三大宗有所勾结,他们可真是针对长青下了盘好棋…… 从池语一剑斩断龙啸大师兄子孙根开始,龙啸便对长青有所怨恨,三大宗趁虚而入,与其结交,然后将龙啸当做自己的一柄剑,一把刀,来一点一点挑战长青的底线。 先是龙啸的三长老徐鹤,不论他是如何想的、被挑唆亦或是自愿,总归他来了,来了好几趟,探听了柏峰的消息,摸排了一遍柏峰的地形。 至于那时候他如何进来的,便只有他们安插在长青里的奸细知晓了。 而后,在徐鹤摸清楚长青的地形后,池语出关,并暂时无法再次潜入长青。 不过一两年,水风宴在长青举办,那几个龙啸弟子便正大光明闯入柏峰,彼时的柏峰并未设置任何阵法结界,对他们来说或许是个惊喜。 他们几人在那个时候,便在柏峰月夕宫附近种下了魔气。 只是,那个时候的他们并不知道他顾渊也在长青,并且顾渊体内也有魔气存在。 估摸着那个时候他们想做的并非揪出所谓“魔修”,而是想栽赃嫁祸,在众人面前让长青撕破脸面,扬言池语自己修魔,已堕魔道。 但若想唤醒魔气,正派仙宗是做不到的。 只有魔宗的魔修才能唤醒被冰冻陷入沉睡的魔气。 且能种下影响到顾渊程度的魔气,也并非正派仙宗可以做到的。 而为何他们如今说的并非是月夕宫藏有魔气,而是连带着说,池语包庇魔修,甚至将魔修的形容也一并指出,毕竟池语屠龙那日,他戴着万面出现在众人眼中,这是无可抵赖的事实…… 那就说明,他们找到的、“合作”来唤醒魔气的这个魔修,是花凉! 甚至有可能是花凉自己亲自找上了他们! 迫于花凉的能力,他们选择相信她,更何况若是一致对外,那他们想除掉长青便只用耗费吹灰之力…… 于是那晚花凉潜入月夕宫,借助寒蝉丝将顾渊体内沉睡的魔气唤醒至潜伏状态,原本想杀死池语的她阴差阳错下没能成功,便重新将月夕宫附近的魔气催化,然后与三大宗合作,将唤醒魔气的办法交给三大宗的人…… 也就是说,在方才方禾拔剑时,长虹的剑气与剑鸣冲破结界,给到原本位于长青园的众人一个信号,于是有人带头冲上月夕宫,便等让“真相大白”的那一刻! 他们等的就是池语松口说“可查”的那一刻! 顾渊心底戾气横生,倒滋长了体内的魔气,急得宋拾大吼:“这个时间你想锤子呢?!啊?还生气?嫌自己体内的魔气不够疯狂要添把柴是不是?!” 他怒道:“有什么气儿等熬过这关再撒!深海龙涎还没拿到呢!!你不能欺骗老子感情让我把人叫过来又白叫了啊!!!” 那火气如有实质全糊在顾渊脸上,倒是给人糊清醒了,他道:“有过此劫之法。” 宋拾一掌拍在他背上:“嚯刚跟疯了一样现在怎么这么冷静了?说!有啥办法!” “你再给云暖发道急信,让她务必在半个时辰内赶来月夕宫,不论用阵法也好亦或是用缩地也罢。”顾渊被一掌拍得一个趔趄,又得忍着魔气在体内横冲直撞的痛,咬着牙问:“欣阳呢?” “同璇玑在一处。”宋拾蹙眉,他好似隐约猜到顾渊要做什么了。“你这是要……” “再种魔气,混淆视听。”顾渊喘着粗气,头上渐渐沁出冷汗,“云暖作为魔宗圣女,修为也定当是数一数二的,三大宗能看出魔气但他们愚蠢看不出是谁的魔气,她来一搞,论谁都说得过去。” 宋拾没忍住笑出来,“好你个鹤一,能敢说三大宗愚蠢的人,天下除了淞念也便只有你了。”他笑了两声,叹道:“你二人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个不怕死,一个死里横。” 顾渊没抬眼,舔了舔后牙,“你须得先问问,她肯不肯帮这个忙。若是不肯,我再另想法子。” 宋拾递信出去的手顿了顿道:“行。” 信递出去了,顾渊看着信消失得方向,疼得眉头蹙起来,摇了摇头:“但愿她肯给我这个脸面。” 宋拾不说话,他自觉并没有什么资格替旁人做决断,但他相信木楚肯定会来。 宋拾想不出来,索性道:“我去叫以泽,来先替你压制一下体内的魔气,总要有个两全的法子。” 顾渊颔首。 只是二人都不能明白的是,为何那三个毛头小子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地说,池语也是个堕魔的“败类”呢? 难道有什么地方被他们遗漏了? —————————————————————— 擎霄殿。 顾渊想到的,池语自然都想到了,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她想,只需要解决眼前的问题就好了,其余的交给顾渊,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毕竟她能想到的顾渊应当也能想到。 想玩池语便愣了一愣,自己怎么会如此自然便想到顾渊头上去了呢?怎的还会想着有他这个后盾呢? 坏了!难不成那个混账还会下蛊! 这想法只来得及浮现出来,便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彻底压了下去。 那是一种肆虐的疼痛,疯狂而迅速地霸占了池语的四经八脉,堵塞了她所有的灵气流转,生出了无数细细密密的小脚,深深地、狠狠地扎根到她的每一寸肌肉每一寸神经里去。 她双眼瞬间睁大,在猝不及防之间生生咬破了舌尖,刺激到了她突然麻痹的神经,方生生将那一声痛呼咽回了肚子里。 是魔气。 她再熟悉不过了。 那种黑暗、潮湿的环境里滋生出来的恐怖力量…… 池语眼底一片戾气,咬着牙连道三声:“好!好!好!”、 连口腔里都是浓重的血腥味。 她算是想明白方才那思维闭环里的欠缺了。 花凉没杀成她,怎么可能只单单给月夕宫种下了魔气? 那必然,给池语身体里也种下了! 只是后续她并未有大范围动用灵力的时候,且天天泡着冰泉,强行压制了魔气的活力迫使其进入了浅眠的状态,而那三人如此笃定她堕魔,想来也有这个原因! 花凉的魔气太过强大,若放在她身上,便很容易让人觉得,这就是池语自己堕魔所产生的魔气。 若被天下人看到她“堕魔”的事实,那她身为刑罚长老,长青便不再处于十大派,也不会是众人所敬仰的宗门,而是众人欲除之而后快的恶鬼! 如此一来,千军唾弃,万马讨伐,也就达成了花凉心中所愿! 而她池语哪怕命数既定,以她的性子,也必然会在将死之时予以三大宗重创,带着长青与天下同归于尽! 可笑啊,可笑…… 三大宗拿龙啸当剑使,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真正在别后坐收渔翁之利的,其实是花凉! 池语咬着后槽牙,忽地笑出声来。 谭允也明显察觉到身旁人气息的变化,从一开始的纯澈强大,逐渐向着紊乱而疯狂迈进,并毫无回头之势! 他心里一咯噔。 林亓也同样察觉到池语的不对劲了,他极其担忧地看向池语,谭允回头看向林亓,微微摇了摇头。 那眼神的意思是,有魔气。 林亓有些愣了。 他二人当然不相信师姐会堕魔,说句难听的话,天塌下来河水倒灌三大宗都灭亡了,她池语也断不可能去堕魔。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们就是有这个信心。 事实也是如此,池语根本不可能堕魔。 除非长青塌了,长青山上上下下从植被到土壤都被魔气侵蚀了,身为长青镇物的她才有可能会有堕魔的机会。 但即便如此,池语也不可能做出这种选择。 能出现眼下她体内有魔气的情况,要么是被魔宗之人所伤,体内残留魔气尚未能清除,但不可能有这么多这么重,故而唯一的可能只能是—— 池语被暗算了,被种了魔气。 林亓偏过脸去,对着谭允挤眉弄眼,疯狂口型暗示:“魔宗?” 谭允目不斜视地微微摇头——“不像。” 池语说完那三声好,体内的魔气愈发横冲直撞,几乎要将她的天灵盖都掀了去。 她的瞳仁开始微微泛蓝,眼角不受控制地发红,眼神极其冰冷。 明明在离开之前几人已吃过定心丸,知道魔气在体内肆虐时便是这个模样,可当真看到池语冰冷的眼神时,依旧觉得寒气都透进了骨子里。 方禾镇定一挥剑:“铁证如山,还要抵赖?池语分明便是堕了魔的模样,谭允掌门,我现在代表三大宗,命令你现在即刻铲除你身边的败类,并打开长青山所有结界,让我们彻底搜查,将魔修除之而后快!” 接着,她一转手腕,手心里边浮现出了曜日三长老的印章。 好小子,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了。 是觉得此番定然能将长青彻底铲除了是吗? 谭允只是觉得可笑。 他坐在高处,与林亓不动如山。 而池语只是笑笑,不耐烦道:“拿着鸡毛当令箭吗。” 语气极为冰冷,且极其不耐烦,好像迎面泼来的毒药,从皮肤里一点一点渗进身体里,不快速,但致命。 魔气的肆虐带动了她原本就不怎么好的脾气,此刻更是被方禾悉数点燃,叫嚣着要给这几个毛都没长全的黄毛小子一点深刻痛彻的教育。 三个人齐齐一哆嗦。 池语偏头,“介意我拆家吗。” 谭允没忍住笑出来,又赶快憋回去,道:“不介意。” 哦豁,师姐要开大了。 林亓也道:“师姐,我们相信你。” 池语闻声看向他,笑道:“放心,死不了你们的。” 方禾看着座上几人尚能笑出来,原本以为能震慑到池语的巨大羞耻让她忍不住一剑贯在地上怒吼:“竟敢无视我曜日,对我三长老不敬!你们当真是无法无天!” 池语紧皱眉头掏了掏耳朵。 她的瞳仁愈发的蓝了,混着原本的黑色,意外的有种妖异的美。 “我好像警告过你们,别对我轻易拔剑,别对我摆什么地位压制?”池语挑了挑一边的眉毛。 三人齐齐咽了口口水。 池语冷笑。 “小孩子不听话,怎么办?” 她抬眼。 飞秀飞鸢子母剑瞬息而出,剑光大盛,剑气肆虐,连带着一并从池语身上散发的恐怖威压,疯狂魔气和纯澈灵息交织在一起,威力更甚,以至于直直掀翻了整座擎霄殿,将三人生生压进了白玉铺就的地板里! 谭允眼前忽地一亮,头顶已然是赤裸裸的苍穹。 池语悬立在半空,漠然注视着被压出一片血、甚至连从地里爬起来都不能的三人,背后飞旋着子母剑,凉凉道。“来。” “给你个机会,除掉你口中的败类。” 第三十八章:拔剑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三大宗的人分明是早有预谋而来,在擎霄殿被整个掀起来之后,池语发现,周围都是看热闹的人。 她的一双蓝眼睛被众人看了个分明,连蕴藏在剑气内的魔气也都被人悉数感知。 原本还有些束手束脚的池语此番反倒彻底镇定了,她一手并起二指,漠然看着众人。 “起来,继续。” 此刻端坐在风中的谭允和林亓有些尴尬。 林亓啧啧两声,“二师兄,师姐真有排面。” 谭允平静道:“那为排面资助的修缮费你出罢。” 顿了顿,他强调,“很大一笔钱,做好心理准备。” 林亓:? 你俩联手坑我呢?? ———————————————— 周围赶到看热闹的弟子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当真入魔了,那几个沉月的弟子还真没骗我……” “你看池长老的眼睛!分明就是个魔头!但该说不说,这也太好看了……” “确实……池长老蓝眼睛确实好看……” “可她现在是魔头!是不能被姑息的!” “尽听你放那狗子屁!你看从前池长老深入简出的,从未嚣张过也从未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怎么就是个魔头了!” …… 整个热闹团的评论逐渐走歪。 原本三大宗以为,叫那些修士出来“看热闹”,看池语拒不接受“检查”并“顽强抵抗”,实则是为了让池语“堕魔”的罪名。 谁知道她因着自己从前“隐居”的名声和她长得好看的一张脸,扭转了部分战局。 这也是她自己万万没想到的。 于是整片看热闹的人群两极分化。 跟着三大宗走的,都是持一致的声音,什么焚骨堂、龙啸、千羽阁,一致对外,“锄奸惩恶!义不容辞!除去池语大魔头!除去长青恶毒瘤!” 另一波则是纯路人和长青山一派的,“池长老一定有苦衷!没查清楚之前不要血口喷人!你们先对她不尊重的!” 而相较于中立的类似问天的门派,夹在中间艰难求生。 然后热闹团开始唇枪舌战。 池语:? 挑事的人:??? 池语面无表情地看着底下的三人扛着巨大的威压破皮烂肉地从地里爬出来,嘴角还涌着血,忽地就厌烦疲倦了,漠然道:“无趣。” 方禾随便扯了块破布堵住了自己的鼻血,咽了口腥甜强迫自己精神集中,手边的长虹已然被飞秀飞鸢的剑气压弯了,可她退不得。 一退,众人便知道,这就是三大宗设下的陷阱了。 可不应该啊? 分明众人都看到了池语入魔的模样,那双碧蓝的眼珠子像是能将人从里到外冻得结结实实,为何偏有人不愿相信这一事实?! 她满肚子不甘和怨怼,一双眼死死盯着池语,眼神阴鸷似要食人骨血。 池语看得生烦,挥了挥手,飞鸢便瞬息而出,带着磅礴剑气狠狠给了瞪着眼睛的方禾一耳刮子。 剑气直直将人打飞出去,撞在残存的柱子上,然后又狠狠跌下来,砸破白玉的地板,砸进深坑里。 看热闹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池语漠然,“别拿你那双脏眼珠子看我。” 她没挖了方禾的眼睛,已经够仁慈了。 这个时候,围观众人方有些察觉到此刻池语的恐怖程度。 魔气影响到了她的心绪,让她比从前更暴躁、更无情。何况她本身的修为也是堪称恐怖的存在,如今被魔气强化,已经到了所有人望而却步的一个地步。 也就是这样,修士们方能感觉到一个大能入魔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 那些原本怒斥三大宗的修士们纷纷没了声音,他们害怕这般下去,下一个被丢飞出去的,可能便是自己了。 齐焱勉强从地里抬起个头,看见众人纷纷噤声、往三大宗那边挪,心里就想笑。 成功了,他们成功了。 他费劲儿扯着哑透了的嗓子喊:“此女入魔!万万不能留……请众人助我,肃清长青山!打开护山结界!” 如此,一人呼,百人应,先是三大宗的人跟着喊,随即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呼声震天。 不论他们要讨伐的人是谁,不论讨伐有什么后果,这些人现在最基本的想法,就是保住自己的小命,仅此而已。 池语没什么表情地环视了一圈众人,看着无数的脸上那些惊恐、害怕、厌恶、憎恨,还有不信、怯懦,甚至嫉恨的表情,心中微叹。 到底是他们无法掌控的能力,于是不论你是谁,你都终将被大众杀死。 她垂了垂眼帘,淡淡道:“我并未入魔。” 池语说出了今天第一番解释的话。 “我此前与魔宗人士交手,被其所伤,体内留下残存魔气,暂时无法清除。”她低头看了看还陷在碎石里的三个人,“我绝不可能堕魔。若我堕魔,整座长青山也将崩裂不复存在,你们大可信我。” 他们分辨不出魔气具体来源,只能依仗自己的辨别结果。花凉虽不属于六道,但其身上确有魔气,将其称为魔宗人士来糊弄未尝不可。 更何况,知道她体内魔气真实原因的大抵只有三大宗的人,若此时他们跳出来反驳池语的话,便是向大众挑明,他们三大宗与邪魔歪道合作,来加害名门正派。 比起正道坠入魔途,身在正道与邪魔合作来加害正道之人,更不容众人原谅。 果不其然,在这句话说出去之后,方禾脸上即使布满血污肮脏不堪,池语也能看见她咬牙切齿的怨毒表情。 但尽管如此,旁的人选择相信池语的人也很少,毕竟相比于那些虚无缥缈的话,他们更原因相信如今自己亲眼所见。 人之常情。 没有人有义务去毫无条件地相信一个看起来已经入了魔的人的话。 林亓在下头坐得八风不动地看着,着急道:“当真要让他们动了师姐吗?” “师姐没人动得了。”谭允偏头看了一眼自家激动的三师弟,叹道:“就算真要动,咱们也是师姐最坚强的后盾,你怕什么。” 林亓嘟嘟囔囔:“倒也是。” 池语有些头疼。 她不知道眼下的情况该如何处理,三大宗的人早就围在了柏峰,就等她一声令下,然后冲进月夕宫,没有造反条件也要给创造条件出来。 就在此时,天边横劈进来一道格格不入的懒散声音:“哟,这不是池语大长老吗?几日不见,都有小鸡仔敢同你叫板了?” 接着,来人啧啧两声:“真丢人。” 嗓音慵懒中又带着一丝浑然天成的娇媚,丝丝入骨,用莫启的话来说,便是“听起来就是个老不正经”。 这声音劈开了沉重的气氛,众人抬头,池语跟着转动视线。 结果视野里闯进来一个她怎么也不会想到的人。 魔族圣女,木楚。 她穿着一身张扬的赤红色踏云而来,身边跟着从不收回到玹戒里的灵兽——踏火虎夜鸢,每一步落下的地方都会盛开一簇鲜红的花,像极了从刀口渗出的腥甜的血。 池语漠然的表情裂开了一条缝。 木楚就站在那儿,明亮而张扬,和池语不曾被想起的记忆里的某一幕完全重叠。 只是彼时的姑娘眉心里没有那个艳红色的魔宗印记。 池语甩了甩头。 这种现象出现了不是一次两次了,她最近看向身边的人,会频繁地浮现一些她从来没见过的回忆,那些景象如此真实好似亲身经历,甚至让她有种荒唐错觉—— 她身体里还住着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跟她用一张脸,一个脾气的姑娘。 也叫池语,也叫池淞念。 但不论如何,眼下这个魔宗圣女为何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长青山?她又是如何突破护山大阵进来的? 池语颇为烦躁,不耐地揉了揉太阳穴,却猛地发现,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包后边齐刷刷趴了一群人。 仔细一看,莫启、薛崇、顾渊、宋拾、罗音,排列整齐在偷看。 瞧见池语看过来了,顾渊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和莫启一起朝她眨眼示意。 麻了。 池语明白过来,木楚又是她和蔼可亲的小徒弟给她找来的后援会。 她的后援会如今可真是愈发强大了——翠谷医圣薛崇薛以泽,问天宗主顾渊顾鹤一,妙手娘子罗音罗璇玑,天下第一剑宋拾宋方旭,以及现在的,魔宗圣女木楚木云暖。 不是你等会。 魔宗?圣女?? 你作为一个名门正派长老的亲传大弟子你怎么勾搭到的??? 啊??? 还能忽悠人来给你的好师父解围是吗?? 退一万步说,不是你忽悠来的,那这些人又是如何认识木楚的?? 池语瞪着眼睛看他们。 大大的眼睛,大大的疑惑。 但那也只是瞬间的事情,池语很快偏头去看木楚,她不清楚这几个人私底下排演了怎样一出剧本,总之现在她猜到了,大抵是她尊师重道的好徒儿给人放进来的,但具体行程,她得来个…… 那怎么说来着? 对,现挂。 池语心里苦。 被迫成摆摊撂地的相声演员了。 于是池语摆出一张厌恶脸,不屑地对着木楚笑,“稀客变常客了。” “那哪能。”木楚挑眉,一只手一点一点顺着夜鸢的毛,“这不是正巧在长青山附近,瞧见你们的护山大阵有所动摇,便进来瞧瞧罢了。” 池语瞳孔骤缩。 看来她必须得尽快解决这个问题,否则长此以往,她必然会影响到长青山的护山大阵,甚至有可能会影响到整座长青山。 于是她道:“不好意思,今日不待客,我也没心思与你一较高下。还请圣女哪儿来回哪儿去,莫要插手我们的事。” 木楚佯装惊讶地往后缩了缩脖子,接着啧啧道:“你瞧瞧你,被我伤了还没养好,便又要解决争端了?” “不对啊,我伤你时魔气并不重,怎的你如今连眼珠子都蓝了?”木楚低低惊呼,“这明显是谁火上浇油添了一把柴啊。” 她一面说一面“颇惋惜”地非常夸张地摇了摇头,“你说说你们的弟子,还名门正派呢,上赶着让长老阵亡自己好谋权篡位啊。” 这一番话出来,不止修士们,连池语都被惊了一惊。 好家伙,不愧是魔宗圣女,那是真敢说啊。 明着告诉大家伙儿,方才池语说得都是真的,就是我砍了她沾了魔气,眼下的魔气并不是她堕魔出现的,是被我伤的。 暗地里说,池语的魔气本来没有这般严重,你们一定有人在她身上做了手脚,然后引诱她魔气爆发,完成你们这些人居心不良设的局。 明里暗里都在说,放狗屁的名门修士,干得全是连魔宗人都不屑得干的勾当。 完美摘了池语,又给三大宗泼了盆屎。 毕竟现场没人会将魔宗圣女和池语联想到一起。 于是众人又动摇了,纷纷报以怀疑的目光看向三大宗的人,有些甚至开口问了,“你们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 冲着三大宗牌子来的人当然不是肯忍气吞声的,一个个被激得浑身冒火,“当然是我们齐师兄说的是真的!你们为何宁可信一个魔宗圣女也不愿信你们的领头人吗!” 方禾也费力怒吼:“必然我们方是真相!如若不相信,你让我门中弟子一探便知!!” “凭什么?”池语冷眼瞧她,“万一你宗弟子随身携带魔气,进去先给我月夕宫来个魔气肆虐,届时再让众人一观,我千张嘴也说不清,是也不是?” 埋在最下边的陈宇浑身一震。 池语瞧见了,一声冷笑。 原本她只是随口说说,未曾想到真诈出来一个打算这么做的人! 池语偏头看了看木楚,发觉木楚在给她使眼色。 她顺着木楚的视线往小土包上看,那儿趴着的顾渊给她悄悄打了个手势。 意思是,让他上。 池语蹙眉,怎的,这么不怕死吗?体内魔气还在横冲直撞就要出来跟她并肩作战? 看顾渊一再坚持,池语也妥协了,笑了笑,转头换了个平静的口气问方禾:“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如何知道的,我月夕宫里尚有一个人?” “那就是魔修!你与他一道入魔,你二人眼底的蓝色骗不了众人的眼睛!”方禾还在挣扎,“休要在诓骗众人!她作为魔宗圣女还在包庇你便是最好的证明!” 底下人群窸窸窣窣。 看来,花凉并没有告诉他们,她伤的那个人真实身份到底是谁。 池语心底微微“哇”了一声。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她讽刺道。 方禾和齐焱心底一凉。 虽然池语不知道那几人和木楚商量了一出什么话本,但能有如此底气站出来回话,估计是心中有数了。 她甚至有一丝莫名的欣慰。 不愧是顾渊。 于是池语缓缓落在地上,抬头看了看还在给夜鸢顺毛的木楚,两个人相视一笑。 “方禾,你口中那位我包庇的魔修,我带来了。”池语向后挥了挥手,顾渊走出来,脸上扣着万面。 她蹲下来,尽量与砸在坑里的方禾保持视线齐平,啧啧两声,“抬头,你看看,是不是他?想不想杀他?” 第三十九章:魔修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顾渊一路很平稳地走,直到走到池语身边站定。 全程没说一句话。 顾渊的每一步都像是走在众人心上,一踩一个坑,生怕他脚底是雷,一抬脚,便能炸飞一片人。 一步又一步。 全场便愣是看着他安安静静地走了过去。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方禾,方禾惊恐发现,他的眼底没有惊惧,只有一片嘲讽和戾气。 “是他,就是他!”齐焱在他们身后怒吼,“你们看他脸上的面具,名门正派有谁会用这种梅花缠枝的银质面具!” 池语颔首,“是他,是罢。” 而方禾没说话,她心底的不安越扩越大,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池语并未先解决眼前问题,而是头也不抬地问了木楚一句:“木姑娘。你也是魔修,还在这里站着,是等众人来解决你吗?” “我本就是来凑热闹的,热闹没散,自然不可能走。”木楚一耸肩,“你们就当我不存在,我看完戏就走。” 顾渊:……您可真是理直气壮得闲得慌。 围观的人也有些渐渐反应过来不对味的,仗着身边人多就冲着木楚喊,“你是魔教圣女!天理难容!为何还敢如此理直气壮地待在这里!你不怕死吗!” 人群渐渐骚动起来。 是啊,木楚是魔宗圣女,尽管她替池语说了话(虽然也没明着说),但魔宗始终与正派势不两立啊! 木楚也懒得理他,只是非常淡然地拍了拍踏火虎夜鸢的头。 接着夜鸢也十分给面子,冲着地面上的人群怒意十足地吼了一声。 这一吼带着摧枯拉朽之势横扫整片场地,修为弱些的当场便被烧光了头发,成了一颗光秃秃的白水煮蛋。 他们好似忘记了,木楚之所以被封为魔宗圣女,并不是因为她喜怒无常的个性,而是因为她在宗中无人敢造次的实力。 况且,她暂时还未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举动,没有理由讨伐她。 登时场下没人再敢出声,唯独木楚自己啧啧两声,道:“来来来,先看戏。” 众人:…… 您老闲心好大呀。 而就在此时,问天的三长老神钧和她的大徒弟对视了一眼,蹙眉道:“这个蒙面男,为何为师觉得有些眼熟呢?” 大徒弟点点头,“师父,我也这么觉得。” 站他俩旁边顾渊的徒弟林绥默默瞅了一眼三长老和师弟,又回头看了一眼顾渊,心中疑惑大盛:为什么他也觉得这么熟悉呢? 池语叹口气,站起来,方才被木楚拉去心神的方禾也回过神来,齐焱指着顾渊,哑着嗓子喊:“你们看他眼睛!也是蓝色的!他就是个魔修!” 众人的视线又转回来。 池语扬了扬眉,背对着齐焱道:“小子,你当真该好好读读书了。” 齐焱怒道:“你凭什么羞辱我!我乃沉月大师兄,你不过一介叛徒,有何资格对我说三道四!” “众人皆知,沉月大师兄是个莽撞人,向来是把借来杀人的刀。而主心骨从来都是你们的二师姐,这件事,也只有你自己不明白而已。”池语笑笑,“你当真该学学你二师妹。沉稳大度,待人处事有方,博学多才,大抵这次水风宴派你来是为了挑起争端,但可惜了,他们派错了人。” 众人哗然。 这件事在大家眼里都是心照不宣的一件事,从来没人敢把这件事摆在台面上来说,池语是第一人。 真是杀人诛心啊。 薛崇在小山包后边看着,忽地就想起那晚花凉走后,池语自己转述的话,“杀死一个人的,永远不是匕首,而是人心”。 宋拾视线落在木楚身上,摇头感叹道:“敢,也就是这一对疯子敢了。” 齐焱一愣,随即恼怒更甚,哇地呕出一滩血,“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我想你眼下应当很清楚明了了。若是大白话也听不懂,你连做这把杀人刀的资格都没有。”池语微微偏了偏头,顾渊的手便覆在了万面之上,“你说这是魔宗之人才会有的梅花缠枝面具?那你当真是为了泼脏水口不择言啊。” 顾渊手指白皙修长又瞧起来极有力道,扣在银质面具之上,便更显得致命的好看。 方禾突然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她强烈的预感告诉自己,这事儿估计要捅个大篓子。她本想抢在齐焱之前开口让他莫要再说,谁料刚张口,陈宇倒先喊出声来:“放屁!你们便就是勾结魔宗扣押我师兄,妄图瓦解众宗门的败类!这个魔修便是活生生的证据!” 魔修。 又是魔修。 顾渊体内戾气在魔气的催化下暴涨,瞳仁愈发蓝了,妖异而危险。 池语察觉到气息翻涌后回头,瞧见那碧蓝的眼珠子,无奈伸手按在他手上。肌肤相贴的瞬间,顾渊体内的焦躁被尽数瓦解,他只见池语给了他一个镇定的眼神。 他相信池语。 无数个帽子越摞越高,最终尽数堆在池语的头上,教她都有些想笑了。 太荒唐。 她拍了拍顾渊的手,轻声道:“摘下来罢。” 于是顾渊将万面摘了下来。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再看时,那被板上钉钉是个魔修的人露出了他的脸。 问天宗,宗主顾渊。 顾渊! 木楚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而众人皆爆发出惊呼。 “是问天宗的宗主!” “方师姐不是说他是魔修吗?为何会是问天的宗主?” “外界不是说他和池长老交恶吗?不是传问天与长青是老死不相往来吗?为何顾宗主会出现在长青啊?还在池长老的月夕宫?” “我就说外界传言有误!你们看他二人站在一起多般配!” “?” “他为何会有魔气缠身啊?” “难不成也是被人所伤?” …… 问天宗的人震惊更甚,一连十几天找不到顾渊的消息,如今本人突然出现在与之“敌对”的长青,甚至在他“死对头”池语的身边,如此看来应当是一起生活了有十几日,这震撼是连那些个死了的人棺材板都压不住的程度。 为了不让那些对问天虎视眈眈的人趁虚而入,问天宗上上下下愣是将宗主失踪的消息死死捂住了十几人,更换了参加水风宴的领队,甚至编造了一个“他不想去”的谎言…… 这十几天,他们唯一得知的消息,便是“宗主在外遭遇花凉,被重创后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还是他徒弟林绥在九死一生中逃回来报的消息。 神钧站不住了,当即往顾渊那个方向走,而林绥飞得更快,先她一步奔到自己师父身边,二话不说越矩将师父抱了个满怀,头死死埋在顾渊的肩膀里。 他知道这样是对师父的不敬,可他控制不住。 顾渊被林绥抱得一愣,他没想到这小子反应这么大,忍不住拍了拍他的后背,平静道:“为师没事,不用太担心。” 神钧走到不远处站定,定定看着眼前这一对师徒,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尽量平静道:“宗主,好久不见。” 顾渊笑笑,微微颔首:“好久不见。” 众人在旁一见这个反应,便知道这中间可能有点说法了。 当然,最震惊的,莫过于尚在坑里的三个人了。 陈宇满脸的不相信,齐焱表情太复杂池语都形容不来,至于方禾,则是一脸的心如死灰。 她恍然明白过来,这并不是一场属于他们自己的、胜利天平明显偏向他们的战场,而是那个告诉他们如何布局、谁是突破点的女人布下的一大盘棋局。 不论谁执白子,谁执黑子,谁占尽先机、谁后来居上,获得最终利益的,永远是布局人。 也怪他们先入为主。 那女人只说了,戴面具的人体内有魔气,并没有明说他是谁。 于是几人擅自觉得那人一定是魔修,只有魔修体内才会有魔气。 他们却忘记了,若是被强大的魔族之人所伤,体内照样会残存下来一部分魔气。 更令他们绝望的是,他们好似谁也没有关心过面具下的脸到底鼻子眼睛是怎样一个长法,那到底是谁。 这就是那女人下的套。 他们还屁颠屁颠去钻了。 想到这,方禾突然想起来,自己也并不知道那个女人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她不由自主地一哆嗦。 而这一哆嗦,被池语尽数看在眼里。 她从顾渊手里接过万面,在离齐焱一丈远的地方蹲下来,嘲讽道:“看好了,这不是什么魔宗的面具,这是法器,万面。” 齐焱僵住。 他听说过万面的,从前一直存在问天宗,可以遮蔽佩戴人的气息和修为,将之完全伪装成另外一个人。 只是谁也没见过万面,谁也不知道万面长什么样。 池语看着他变幻莫测的表情,嗤笑道:“你不是说,问天宗的宗主是魔修吗?你不是说,我身堕魔道,包庇魔修吗?你若有胆量,你不如去问问他们,事实真相究竟如何?” 齐焱神色变换,怒道:“问就问!有胆量你们就打开护山阵法,让我们上你月夕宫一探究竟!” 顾渊偏头和池语对视,二人挑了挑眉,意思是,你瞧啊,这把刀当真蠢笨胜猪。 也便只有方禾还算清醒,在二人身后绝望道:“不必了……不必了。是我们失言,池长老,您宽宏大量,莫要与我们计较……” 开玩笑,她估摸着那个女人身份也不做好,若当真让几人说出真相,那三大宗的地位可能就岌岌可危了…… 齐焱却不信这个邪,怒道:“凭什么不问!他们本就是叛徒!该拉出来让大众瞧瞧真相!” 池语马上接话,笑着道:“是啊,让大众瞧瞧真相。” “正巧木姑娘在此,可也算为我作一次证。”池语站起来,抬头看着木楚,“木姑娘,这场好戏,瞧是不瞧?” 木楚看着池语的眼睛。 半晌,她点头笑道:“好戏,为什么不瞧?” 她知道池语打的是什么算盘。 三大宗的人愚笨,看不出魔气的来源,但这不代表身为魔宗圣女的木楚看不出。 于是池语拍手道:“来,好戏开场了。” 方禾身形一萎。 顾渊会意,拍了拍怀里的林绥,让他先起来。然后他道:“你几人向众人说说罢,这么些天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神钧沉下心来,道:“好。” 她向四周看了看,又冲着齐焱冷笑一声,方道:“众人皆知,原本此次水风宴我宗宗主将要亲自带队前往,力破长青问天不和传闻。然水风宴前十几天宗主下山应翠谷谷主之邀约前往时,不慎半路被劫,劫宗主者,乃嚣鬼花凉。” 嚣鬼花凉。 这名字一出,众人瞬间觉得周围的温度都低了一度。 “彼时宗主与其徒林承焰力战不敌,林承焰重伤逃脱,赶回门中报信。”神钧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到现在她提起此事依旧觉得心有余悸,“而宗主于翠谷附近重伤濒死,等我门中修士赶至现场时,人早已不见。自此,我宗主下落不明,生死不详。” 周围鸦雀无声。 说到这,陆续有人站出来说,那日下山时,确实看到顾渊与林绥在往翠谷的方向去,还特地走着去的。 而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出来莫启和薛崇也道:“我们确是在翠谷附近看到了重伤的顾宗主,然后带回了长青治疗。” 池语听完,冲着齐焱挑衅一摊手:看,全部对上了。 你说的魔修,在哪里呢? 神钧接着道:“问天宗主失踪,而水风宴迫在眉睫,长老会便选择临时更改名单,由我顶替宗主,带领弟子前往水风宴。同时隐瞒宗主失踪的消息,并不向外扩散,因此没人知道问天宗主失踪一事,而我们也没有猜到,他去了长青。” 顾渊总结性发言:“我临昏迷前,扣上了万面,隐藏了身份信息,而我身上的魔气来源于花凉,并非我堕魔而成。为了彻底除去魔气,我选择暂时待在长青月夕宫,由柏峰众人替我隐瞒了所有消息。” 至此,所谓“魔修”的疑虑,终结。 众人渐渐明朗了,但由此又扯出一个新的话题。 顾渊被花凉重伤身染魔气失踪,没有旁人知晓,来到长青更是谁也不知,甚至连自己的亲徒弟都不知道,毕竟长青与问天在谣言里一直是互相看不顺眼的存在。 况且池语是众所周知的万事不管,没人知道她一天都在干什么,不论是浇花种树亦或是闲云野鹤,但没人敢上柏峰一探究竟。 那么,三大宗的人是如何知道池语的月夕宫里藏了个带着魔气的“魔修”呢? 甚至连什么模样什么装扮是男是女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连顾渊自己宗门都不知道的消息,他们是如何知道的呢? 众人怀疑的眼光渐渐落在了方禾三人身上。 而池语趁火添柴,笑眯眯道:“不是想看我月夕宫吗?走,来个人架着你们,我们一起去瞧瞧月夕宫上到底都有些什么宝贝,让你们如此惦念。” 第四十章:宝贝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想糊弄池语? 那你们得下辈子。 方禾三个果真被几个弟子架起来,前边后边各一根长木棍,像烤架似的,给人绑在木棍上,左右两头各有个人担着。 弟子解释说,这是实在不想碰得一身脏污,索性给人抬着走。 像抬轿子似的。 最前边是谭允和林亓,带着众人乌泱泱往柏峰赶。 后边跟着的是池语以及她那一大群子后援会,木楚也跟着,笑眯眯的,口气都甜了很多:“淞念姐,我可算见着你了。” 池语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我认识你吗?” 木楚十分委屈,被顾渊一把薅回来,拽到了队伍最末尾。他揉了揉太阳穴,头疼地解释:“她现在……不太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为何?”木楚不解,“她两任师父都对她那么好,怎么会得失忆之症?” 好? 顾渊冷笑,就差把刀架在池语脖子上了。 罗音走慢两步,落下来混到二人中间,叹气道:“你在魔宗数十年,自然不清楚外边都发生了什么。淞念的第一任师父……秦羡,与第二任师父琴昇本就是老对手。秦羡先是害死了淞念,被鹤一救了回来,然后被琴昇捡到,发觉她是秦羡的徒弟,便拿她做了长青镇物。” 木楚的脸色随着罗音的解释越来越差,到最后甚至咬着牙问,“肉身镇物?” 罗音点头。 “两个老不死的。哈哈哈哈。”木楚怒极而笑,“得亏死了,死得透透的了,否则落在我手里,有让他们好看的!” 薛崇看木楚一眼,不说话,摇了摇头。 那摇头落在木楚眼里,极为不爽,“你个药缸子,摇什么头?” “没那么简单。并非人死事便了结了,否则鹤一不会将我们聚集在一起。”薛崇不回头看她,慢慢往前走,“当初淞念身死,身骨被秦羡拿去做了阵法镇物,所以几乎算得上是身魂俱灭。” 木楚不说话。 “鹤一为了救淞念,不惜动用傀儡术,将她的魂魄收集来,尽数放进一个木头傀儡里。”薛崇笑了笑,抬眼看了看池语的背影,“鹤一的傀儡术用得出神入化,但还未等养好淞念,她便消失了,接着被琴昇捡到,做了长青的肉身镇物。而这些事情都相当隐蔽,我们也是前阵子方猜出来,至于身在魔宗的你,更不可能知道前因后果了。” 顾渊没什么表情道:“因着是木头傀儡,出世时未完全养好,虽然后期补救,但总归有差池。没想到琴昇老贼如此之狠,当真将淞念制成了肉身镇物,于是她的傀儡身子加速腐败,没法救也救不了,如今已是一具空壳,强弩之末了。” 木楚急了,“那现在该怎么办?你叫我来,又可是有别的想法?” 一直沉默不出声的宋拾终于道:“有。” 木楚猛地回头,和宋拾对上了视线。 宋拾率先低下头,道:“我们须得给淞念重塑一个身骨,需要五样宝物。翠谷昙花,深海龙涎,极北恒藻,天涯朽木,还有魔族的血泉。” 木楚张口卡了壳,“所以……所以现在,缺什么?” 薛崇看不下去,道:“缺深海龙涎和魔族血泉,魔族血泉,我们还得拜托你。” —————————————————— 几人在旁边商量如何解决问题的时候,莫启拽着罗音,超小声问:“璇玑姐姐,为何木姐姐与方旭哥二人看起来像是不大对啊?” 他还说的含蓄些了,那看起来岂止是不大对,是相当不对。 罗音一愣,尬住了,想半天方委婉问:“你这么想知道?” 莫启点点头,半晌,又摇摇头:“也不是想问,便是想知道你们皆是仙门弟子,为何会与魔宗的人相识呢?” 罗音叹道:“云暖从前并不是魔宗的人,她只是魔宗管辖下的一个镇子的普通姑娘。彼时方旭还不是天下第一剑,他与云暖相识相恋,结果二人被魔宗发现,逃命时误闯了魔宗血泉,是你师父拼死进去将人救了出来。” “彼时云暖为救方旭身受重伤,须得泡血泉疗伤,可泡过血泉之人会彻底成为魔族。但不泡云暖又会丧命,魔宗之人自然不肯让云暖养伤,是淞念站出来,断腕发了血誓,有她在一日,她身后的仙门宗人便不会进犯魔宗一日。”罗音道,“也便是那次之后,云暖做了魔宗圣女,方旭日复一日刻苦修炼,终成天下第一剑。” 莫启听愣了,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支支吾吾来了一句,“他们的感情真动人。” 罗伊瞥了他一眼。 “不然你以为,为何你师父出事,我们二话不说便来帮忙了?” 她摸了摸莫启的头,“那是因为不仅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更因为你师父,曾经救过我们所有人的命。” “她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莫启睁大了双眼。 —————————————————— 一群人乌央乌央地来到了柏峰山脚。 果然,三大宗来了水风宴的内门弟子全都在这了,一个个等的口干舌燥心烦意乱的,老远看见谭允,心中的怒火蹭的就上来了; 刚要怒骂,头一个人觉得不对劲,先止住了势头。 他挑眼一看…… 好家伙! 怎么那人后边还架着三个人过来的! 怎么来的还是乌泱一大群! 有人眼尖,先看出来被架着的人有些熟悉,仔细一辨认,瞬间便乱了套。 众人你推我搡,纷纷要往后跑,留下几个看热闹的不知情的和来凑数的站在队伍的最前列,一脸懵地瞧着自己的师兄师姐浑身是血的被架过来,然后丢在地上。 那些往后跑的都是身上或多或少藏了些魔气的,眼下没法处理,但又不能丢掉,只能尽量远离被攻击的范围,企图藏匿自己的所作所为。 但他们不知道,一同跟来的还有木楚。 夜鸢在嗅到魔气的瞬间便扑了出去,将众人顶翻在地,围着那些个四仰八叉的人转圈。木楚则捏着鼻子,另一只手在面前扇啊扇,面色嫌弃道:“怎的这些人身上还有那个臭烘烘的魔气?我原本以为只有魔宗的人才有呢。” 此话一出,赶来看热闹的人顿时停住了脚步,脸上多多少少都带上了惊愕和鄙夷的神色。 那些个三大宗的弟子恼羞成怒,又被夜鸢顶翻了站不起来,于是躺着怒吼:“你算老几!敢对我们口出狂言!” 眼看着方禾的脸色灰败,池语突然便爽了,眯了眯眼,“好心”提醒道:“这位是魔宗圣女,木楚。” 一石激起千层浪,那些修士在呆愣了瞬间后怒骂道:“好啊!你作为长青山长老,不仅堕魔,更是与魔宗圣女交好,来诬陷我仙宗弟子!” 躺在地上的人快断气般七嘴八舌的辱骂池语,池语只是摸了摸耳朵,挑眉道:“省着些力气,一会儿可有你受的。” 木楚翻了个白眼,挥了挥手,夜鸢退到她身边,地上那些人才得了空爬起来。他们嘴里骂骂咧咧的,眼神落在方禾身上时却生生卡了壳,方禾见他们看过来,闭着眼睛凄凄惨惨的,张嘴比了个口型。 她说,“完啦。” 他们当真成了被人借来杀人的刀,坐收渔翁之利的人此刻不知在哪儿,正看得欢呢。 池语从队伍最后边绕到了队伍最前头,淡然道:“来。” “不是想瞧瞧我月夕宫都有些什么宝贝?”池语看也不看那些弟子一眼,只是道:“这些人给我扣在外头,其余人随我来,我让你们看看,我柏峰上究竟被搞了哪些手脚。” 话音一落,长青弟子呼啦啦围上来,将那些妄图混入其他人群中的三大宗修士按在了原地。 而池语则划开了手指,滴下来一滴血,接着双指并拢,捻着带血的雾气向上一划,在虚空之中一点、一捻,随即握拳往外一推—— 柏峰的结界就这样被打开了。 谭允尚未往里走,便一皱眉道:“这魔气……委实存在。” 池语耸耸肩。 木楚往前溜达两步,吸吸鼻子,摇了摇头。 接着他往龙啸三长老徐鹤边凑了凑,又摇了摇头。 随即木楚靠近顾渊,吸了吸鼻子,啧了一声。 众人大气不敢喘地瞧着她这系列动作,尤其是徐鹤,一颗年老的心脏随着她左摇右摆,眼瞧着下一秒便要摔碎了。 千羽阁的人没憋住,先出声问:“你闻来闻去,是在动什么手脚吗?” 结果话音才落,那出声的人登时便陷进地里去了,只露个头出来,目眦欲裂。 众人惊愕,而木楚轻飘飘收回手,扯了扯嘴角,“看什么看?我又不是你们,干什么都得阴着来。” 在场的修士是又羞又恼,偏偏不敢出手,因为自己的实力自己清楚,恐怕还不够人家一个手指头碾的。 再说,人家说的是事实。 本来便是三大宗玩儿阴的在前。 木楚拍了拍手,冲着池语一扬眉,调笑道:“你今儿个请我看的这出戏,甚是好看啊。” 池语淡淡笑了笑,一摊手:“我也没法子。” 她知道,木楚已经看出来魔气的来源了。 众人便瞧着,木楚挪着小步子在人群里走,她经过的时候尽管理智告诉自己不能靠近,但依旧控制不住地往她身旁靠拢,然后被她一把揪出来。 不一会儿,木楚便已经揪了一排出来。 里头还包括徐鹤。 顾渊站在池语身后,此刻的他光明正大地露着脸与池语站一起,但因着池语前段时间已然习惯了,竟也没觉得哪里不妥,只是看着神钧和林绥带着一众问天修士一脸问号地往这边看。 池语:“他们看我做什么?” 顾·理直气壮·渊:“大抵觉得你太好看。” 池语:“?” 顾渊低头,“云暖这是在干什么?” 池语嫌弃地拍了拍肩:“你离我远些。”方道:“在瞧,是哪些人在我柏峰种了魔气。” 这边说完,木楚那边就道:“你们些个人,当真是仙门的吗?那为何这座山峰上的魔气,也有你们的气息呢?” 一语既出惊四座,即便是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众人还是被木楚的话震惊到了。 而池语只是毫不在意地吹了吹指尖,淡淡道:“那么木姑娘,你可知道我这柏峰的魔气,都源自于哪儿呢?” 木楚嗤笑道:“我如何不知?一部分只是低劣魔修被掠夺的魔气,还有一部分……”她蹙了蹙眉头,道:“源自于花凉。” “花凉的魔气太过特殊,凡魔宗人士必能分辨。”木楚往后退了退,“认不出魔气源自于谁的,除了这些个装能人的半吊子,也没有旁的人了。” 木楚的话说得着实无情,踩了很多人的痛脚,却偏偏又奈何不了她,只能捶胸顿足恨自己不是什么大能,举手投足间能灭了一个门派那种。 她不屑道:“花凉的魔气都分辨不出来,便一个个充当正义之士,誓要剿灭那些‘叛徒’;你们真可笑,我瞧着啊,都不用等我们亲自动手,你们内讧先死完了,还需要我们做什么?” 莫启隔得老远,面无表情小小声道了一句:“收尸呗。” 一旁的罗音听到了,愣是把笑憋了回去。 池语便道:“你龙啸的人在水风宴开宴之前趁我柏峰毫无阵法闯我禁地,甚至长老徐鹤带头潜入我长青山,如此行为,我当是以为来偷我长青机密,不成想是来对我栽赃诬陷!” 徐鹤被夜鸢拱着,又不敢大声,却偏偏嘴硬,怒道:“你空口无凭?” 池语冷笑,“空口无凭?” “我原本想给你龙啸留几分薄面,看在此地尚有魔宗圣女的份上。”池语瞳仁重新泛起蓝光,“事已至此,还要抵赖,那莫怪我不留情面。” 她从玹戒中摸出来一枚溯影珠,在徐鹤勉强晃了晃,凉凉道:“你可还记得这个?” 徐鹤一僵,接着像是垂死挣扎一般暴起又被夜鸢一掌按在原地,只得像蛆一样来回扭动,“你个魔头!” 池语根本不理他,向着大众播放了溯影珠里留存的所有影像。 那恰是那日徐鹤仗着有程聪,挺着腰杆来长青要人的记录。 这一来一去,看热闹的索性是把热闹看明白了:有人给龙啸的通风报信,说长青里藏了个身有魔气的人;龙啸的又勾搭上了三大宗的,于是一来二去,龙啸的身先士卒,来长青种了魔气,后有三大宗的因着不满水风宴结果前来闹事,借此机会像众人挑明,长青山长老池语“堕入魔道”、“包庇魔修”的事实。 只是没人知道,那个所谓的魔修,竟会是问天的宗主顾渊。 木楚前来长青可能只是恰巧,但恰恰因为顾渊,原本木楚只有两三分可信度的话瞬间变成了八九成的可信。 而所以,真正勾搭魔族、“背叛”仙门的人,是龙啸。 是三大宗。 他们,才是和花凉最直接的合伙人。 第四十一章:真相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真相大白。 尽管方禾在中途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妄图及时止损,但她的好队友一点机会也没给她留,背起她上战场,把如今“叛徒”的名号坐了个十成十。 不得不说,真棒。 木楚看完热闹便“撤”了,池语按着体内翻腾的气息,将那枚溯影珠仔细收了起来。 齐焱不愧是沉月推出来的那把刀,刀刃锋利,就是没脑子。 眼下三大宗偷鸡不成蚀把米,顶着池语肉身做了镇物开启的护山大阵,连人也没法撤回来。 龙啸的那些弟子,转眼间全跪在了地上。 顾渊连眼神也吝啬给一个,淡淡道:“说本座是魔修,你们当真也是胆大包天。” 徐鹤瑟瑟发抖,但眼下他也毫无办法,只能看众人意图如何处置他们。 只因在修行界,比起自己堕魔,众人更厌恶的,是分明没有堕入魔道、却与魔宗人士勾结,残害同胞,只为了一己私欲的人。 溯影珠里明明白白记录了一切,徐鹤从一开始有程聪撑腰的表情狰狞,到后来的强自镇定,不流利的言语表达,翻来覆去的空话,无不显示着他嘴里“义正言辞的请求”到底是怎样一个可笑的谎言。 而前几日因为扇子破坏比赛场地、为心怀不轨之人抱团肆意猎杀提供了条件而被池语扣押在长青地牢的程聪成为了今天三大宗的人前来“讨要说法”的主要理由,说什么水风宴举办不当导致三大宗的外门弟子没有一个进入决赛、三大宗的人别宗没有理由扣押,全成了众人凑热闹看的笑话。 各大宗门的领队已然向自己宗派的掌门报了消息,将今日所发生之事一字不差地全部转述,估摸着接下来,就该是联合声讨了。 池语漠然地瞧着瘫在地上不成人形的方禾三人,讥讽道:“如今你们三人,也当是三大宗的一枚弃子了。” “不对,不止你们三个。”池语突然笑笑,往地下指了指,“那地牢里还有一个。” 她看着方禾抬起头来,“或许也不算是弃子,三大宗若想力保你们,他们也做得到。只是如此一来,他们的地位不仅一落千丈,更有可能和你们一起,沦为众人的笑柄。” 池语越说,陈宇的眼底就越灰暗。 但他忽然挣扎着直起上半身,哑着声道:“还有曜日的三长老!是她给了我们印章!让我们放手去做的!我们不可能是弃子!” 方禾在陈宇出声的瞬间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巨大的愤怒让她强撑着爬起来,给那还要继续嚷嚷的男人狠狠一大耳刮子,几乎要将人重新打回地里去。 她咬着一口血,骂道:“弑辰的杂种也敢污蔑我曜日的长老!若不是因为子昂在地牢里,我说什么也不会带你这个废物来长青!” 这一巴掌力道奇大,直直将陈宇打得嘴角歪斜,耳朵里只剩了嗡鸣之声,唯独漏进来的一点声音,还是方禾骂他废物。 他眼眶当即红了,哑着嗓子吼:“我不是废物!我是弑辰的二师兄!我是弑辰的人!你没有资格骂我废物!” 池语在一旁看着,被这撕心裂肺的阵仗惊得后退了两步。 顾渊就在她身后站着,微微低了头问她,“内部矛盾?” 池语半晌才点点头。 她倒是没想到,在三大宗内里还有这么多奇形怪状的事情。 以前池语也是听说过这个小道消息的:虽然弑辰的大师兄是程聪,且程聪是弑辰弟子中天赋最高的、能力最强的一个,但弑辰的二长老和五长老格外偏爱二师兄陈宇。有传言说,因为陈宇是二长老的表妹与她的师兄所生,原本五长老喜爱二长老的表妹,因此十分痛恨陈宇,但因为一次意外陈宇父母双双殒命,其母临终前拿心头血求情,最终五长老放下芥蒂应下了他心上人的请求,于是陈宇便名义上拜在三长老名下,实则是整个弑辰的关系户。 这谣言当年传的有鼻子有眼的,甚至荒谬地出现了许多奇奇怪怪不该出现的东西,譬如二长老与表妹的青梅竹马手钏,表妹与师兄的连理戒,表妹给五长老的心头血凝成的红宝石…… 然后便在这奇奇怪怪的氛围下,陈宇长成了。 长成了一个资质平庸、脑袋不怎么灵光、纯靠圣器和灵药堆出来的弑辰二师兄。 整件事情,虽然看起来蛮好笑的,也瞧起来挺有趣的,但不论怎么样,都与池语无关。 她只是负责解决这次争端罢了。 别的事情落在她的眼里,不过是毛毛雨而已。 消息传得很快,过了一刻钟,那些仙门宗派的掌门和长老纷纷递了回话,要求长青彻底解决这件事,言辞恳切,义愤填膺。 池语看着那些消息冷笑,一张火符将回信一把烧了个干净。 冠冕堂皇的话,只是希望她长青来做这个冲锋兵,这样挑起事端、解决事情的都是长青,有什么麻烦事儿也落不到其他宗门头上,但有什么好结果,大家一定是同享的,因为, “我们永远是长青最直接的助力和最坚强的后盾。” 看来,那些个高位之人言辞凿凿说的,那些身为仙门修士却与邪魔妖物勾结残害同胞的人最可恨,应当不遗余力的清除,都是建立在不会动摇到自己既得利益的基础上。 毕竟那些人一时半会儿影响不到自己的利益,那么跟着喊一喊总是无伤大雅的。 一旦清除这些人需要损害自己的利益,那么这事儿就不算事儿,揭过罢,不要一天忧心忡忡、草木皆兵的,影响大局。 如此一说,她也算得上与妖物勾结残害同胞的人了,毕竟是魔宗圣女替她侧面证明了青白,从而证实了是三大宗的人诬陷她、妄图加害长青的事实。 这些人的信里没提到这一茬,说明自己还是要点儿脸的,都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原本她以为会有挺盛大的一场“活动”的。 可惜没有。 池语环视了一圈三个人,挑了个齐焱,走到他面前蹲下来,微微眯了眯眼:“抬头,看着我。” 齐焱不动。 池语挑眉,“不想活了?” 齐焱冷哼一声,拼尽全力啐了一口,“我是不会向你低头的!” 那一口恰好被顾渊看到,他溜达着走过来,慢慢在池语身边蹲下来,轻轻笑了笑,然后毫不留情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强迫齐焱抬起了头! 他语气还是非常淡然,“老老实实照做。” 一圈众人默然无语地瞧着做这一切非常顺溜的顾渊,神钧面无表情问林绥,“你师父有过如此冲动的时候吗?” 林绥木着脸:“并无。” 神钧继续面无表情:“那看来我们可能要多一个掌门夫人了。” 林绥张了张口,声音都变了调:“师父变了。” 莫启则一脸兴奋地扯薛崇袖口:“以泽兄你看,我师父终于不排斥顾先生了!” 薛崇:?那你为何显得比顾渊还要兴奋呢? 另一边。 齐焱被迫仰头,一双充满不甘的眼神与池语对上,她只是微微蹙了眉,道:“这把刀骨头还挺硬。” 偏在此时,一道与众不同的风信落在了空地上。 池语走过去,从风中取出信笺,展开念了两行,忽地勾了勾唇角,嘲讽道:“我真是个预言家。” 众人不解,看着她走过去重新在方才的位置蹲下来,对着齐焱玩味道:“你低不低头,可能马上就要改变想法了。” 她把信纸对着齐焱展开,展得平平整整:“来,自己看看吧。” 齐焱是识字的,又非文盲。 但他头一次觉得,明明眼前这些文字拆开了都认识,凑在一起时,他却偏看不懂了。 分明烈日当空,他却觉得如坠冰窖。 池语把信纸铺在地上,眼神示意顾渊,顾渊便松了手,二人站起来,往后退了好几布。 她说,“要是觉得看不懂,便念出来,让大家伙听听,让大家伙替你读上一读。” 是讽刺,是羞辱。 但与池语无关。 她抱臂站着冷眼看齐焱,顾渊偷偷问她,“信上写了什么?” 池语想了想,刚要回答这个问题,就瞧见那边的齐焱,颤抖着肩膀,哑着声音当真一字一句往外念。 周围鸦雀无声,唯独他的声音响彻四周。 “水风宴本为仙门大事,奈何三宗长老皆抽不开身,因此派弟子作领队前往。本意与众门交好,谁料想出此巨大差错,是三宗未能彻底清查座下弟子行为品格,为众人带去麻烦与愁虑,实乃一大过错。身为三宗弟子,竟与小宗门勾结邪魔歪道,妄图加害十派长老,是大不敬,我三宗已将其除名,其四人如何处置,皆凭池长老定夺。” 齐焱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抖,到最后变成了气音,谁也听不到。 “曜日沉月弑辰掌门留” 掌门留。 消息传得真快,三大宗将自己摘得真利落。 池语早便猜到了,他们不可能会为着随时能重新培养的四名弟子葬送自己千百年来的基础。 所以,方禾、齐焱、程聪、陈宇四人,必定是这整盘棋局的弃子。 不会被收回的。 听完齐焱的叙述,方禾面容平静,似乎早便猜到了;齐焱面色灰败,而陈宇在地上扭成麻花,狂吼道:“你个骗子!我不信!我不信我姑姑就此放弃我了!你在骗我!你们都在骗我!” 他神色癫狂,试图站起来要击倒池语,“我要见我姑姑,我要见我义父!你们都在骗我!你们就是想要了我的命!我姑姑不会放过你们的!!” 顾渊定定站着,小声给池语八卦:“听起来那谣言好像是真的。” 池语走神一瞬,给顾渊点点头:“好像是的。” 很快有长青弟子上前,将疯狂的陈宇按在了地上,并为了防止他暴起伤人而拿捆仙锁将人死死困成了一个茧。 信中说的很明白,三宗不要他们了,也顺带将龙啸推了出去。 意思是,龙啸惹的事,你们处理龙啸就好,哪怕灭了宗,也与我们无关了。 我们把最直接的罪魁祸首都交给你们了。 整件事没有三宗长老甚至掌门的参与,论谁来说都是不相信的。但眼下三宗选择了保自己,又没有最直接的证据证明他们的长老和掌门参与了整件事的策划,更何况其他门派也选择明哲保身,这件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挺好。 整挺好的。 池语挥了挥手,道:“将人带去地牢,分开关押。” 末了,又看一眼龙啸的人,半晌道:“龙啸关死牢,消息递给龙啸掌门,通知他们,三日后,处决。” 干脆利落,不留一点转圜余地。 也不多给留一分情面。 三十年前我能断你子孙根,三十年后我能断你下半生。 —————————————————— 人很快被带走了,看热闹的人散尽,明日准备水风宴最后一场比试,但顾渊和池语都来不了。 因为俩体内魔气的缘故,要一起去泡冰泉了。 神钧同顾渊说了些宗门内的事情便带着林绥走了,等几人回到月夕宫,发现木楚正在院子里坐着,坐得端正,颇悠然自得。 甚至还有杯水果汁。 池语看到她都愣了,“你如何上来的?” 木楚一脸无辜:“我来都来了……总不能只在众人面前刷一下存在感罢,索性就先来月夕宫,坐坐,坐坐。” 池语头疼:“那你那只踏火虎呢?哪儿去了?” 木楚点了点怀里那只打哈欠的巴掌大的小奶猫:“这儿呢。” 池语:???? 你告诉我比房子还大的踏火虎到了你这儿就变成一只小奶猫了?? 我去,你怎么做到的? 木楚忙道:“放心,它不乱咬人,我也不乱杀人,我和你的好朋友们都认识的,跟你小对象关系也挺好的。” 池语一口水呛嗓子眼儿,惊天动地地咳起来,惊得顾渊连忙给她顺气。 整什么玩意儿?? 小对象??? 谁是我小对象你跟我说清楚?! 池语一边咳一边疯狂地摆手,咳嗽间隙再艰难也要质问,“你说谁是我小对象?” 一群人疯狂给木楚使眼色,木楚看到了,觉得不应当,有爱就应当大声说出来,藏着掖着算个什么事儿,于是冲着顾渊一扬眉,“这个啊。” 池语扭头,顾渊也扭头,两个人猝不及防对视上了。 啊?! 池语: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摔! 第四十二章:对象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于是闹剧以木楚挨打告终。 大家都觉得十分尴尬的时候,唯独俩当事人不觉得尴尬:池语说,他本就不是我对象,严格来讲他是我的小仇人,我尴尬什么?顾渊则更坦荡了,反正木楚说的都是事实,早晚都要捅破这层窗户纸的。 莫启捏着小手,颤颤巍巍的,“这气氛不对。” 薛崇木着脸:“气氛对就更奇怪了。” 还是池语先打破沉重的气氛,问了木楚一个问题:“你是如何认识他们的?” 这个问题问得好。 在被众人围殴了一顿后,木楚反应过来了,世道变了,池语已经不认识大家伙儿了,她们现在属于初相识。 于是斟酌用词,道:“我同方旭原本是在一起的。” 此话一出,池语喷了,宋拾也喷了。 宋拾是万万没想到木楚原来如此坦然,而池语是觉得这算是个惊天大爆料了。 木楚说完这句便不肯再说了,池语猜测中间大抵是有些恩怨情仇的,自己也不好多问,索性不问了。宋拾的眼神十分难过,池语看着,觉着自己认识他这么数十年来,头一次见到他这么悲伤。 估摸着是挺大的事儿的,但宋拾看起来不太像负心汉的样子。 总之,这事儿正主若是不说了,池语便不说了,不能总探听旁人的隐私不是。 但其实你看眼下,一桌子前围坐了奇奇怪怪阵营的一群人,怎么瞧怎么不对劲儿。 对了,池语猛然看向那几个后援会的大佬,“鹤一当时摘了万面,露出自己原本身份时,你们为何没有人有半点惊讶的样子?” 她方才总觉得哪儿不对,如今想起来了,问题就是出现在这里。 薛崇是翠谷医圣,寻常便是个平平淡淡的冰山脸,看见顾渊露出庐山真面目时可能表现出来的并不很惊讶,也实属正常。罗音是妙手娘子,没点强大的心脏也做不了天下第一音修。 那…… 那个傻徒弟呢? 不说别的,单说自己那干啥都咋咋呼呼的徒弟莫启,看到自己救回来的男人是自己爱师的死敌时,难道当真能平静如水?一点表情变化也无? 池语不信。 她瞪过去,却见莫启一脸无辜地道:“师父,您不能没看见徒儿激动就说徒儿不惊讶呀。” 他撇了撇嘴,说得颇有道理,“再者,我已经大了,该学着喜怒不形于色了……” 池语:我呸。 还喜怒不形于色,我瞧你情绪波动都恨不得写在脸上。 顾渊失笑,给池语沏了杯茶。莫启盯着师父把那杯茶接过来,木楚突然出声,“淞念。” 池语手一抖,差点将手里的茶水泼了。 讲实在的,她自觉和木楚关系还没有亲近到可以互唤对方表字的地步,更何况她总归是魔宗的,不论怎么说那一层关系摆着,多亲密都显得有些不对劲。 但总不能一棍子打死所有魔宗人,更何况木楚瞧起来好似认识自己。 准确来说,是认识……另一个自己。 于是池语强压下心底的怪异,道:“木姑娘有什么想问的吗?” 木楚原本想说,不用叫我那么生分,喊我表字云暖便可以了。但她的注意力全被池语的胳膊吸引了过去,想了半天还是问了出来,“你的右胳膊……” 她斟酌说辞,“是受伤了吗?” 那种程度应当已经算不上受伤了,在手臂内侧裂开了一个大口子,从手肘延伸到手腕,口子宽约一寸,明明伤口骇人,却没流什么血。 木楚忽地想起来,方才他们说过,池语的身体现如今是木头傀儡做的,所以她胳膊上的这个口子,应当是…… 但现在想收回方才问出去的那句话,也已经晚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池语的胳膊上。 莫启反应稍稍大了些,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师父,你不疼吗?” “?我胳膊怎么了?”池语疑惑低头,接着看到了自己的右胳膊上那大喇喇一条口子。 奇怪的是,没有血渗出来。 她茫然地仔细瞧了瞧伤口,蹙着眉,想半天也没想出来自己在哪儿受过伤,更何况是这么一条大口子。 池语伸手按了按伤口,没什么察觉,又看不出哪里奇怪,于是冲着莫启摇了摇头:“奇怪,我没感觉到疼。” 薛崇看了一眼顾渊,又看了一眼罗音。 罗音立刻会意,带着池语起身,道:“不论疼不疼流没流血,先去包扎了,待以泽给你瞧过,方能说有没有事……” 一面说着,二人一面进屋了。 顾渊问:“什么情况?” “五识再丧一识。”薛崇有些头疼,近来没有下过厨做饭,没人知道池语的舌识如何了,也没人敢端着饭菜特意让她去尝一尝。这些日子事情太多,杂七杂八的堆在一起,就忘记了这回事。 池语现在已经失去了味觉,尝不出味道及咸淡,眼下看来一起崩裂的不只有她的身识痛觉,还有她的傀儡身子。 谁也不知道接下来她丧失的会是哪一识,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丧失会出现在哪一天。 顾渊沉默无声地看着宋拾和莫启。 明日是水风宴的最后一战,而他们有百分之五十的人选概率。 他们需要将这个概率提升到百分之百。 顾渊问薛崇,“你当时是如何给淞念解释她身体出现的状况的?” “山石症。”薛崇无奈,“我顺口编了一个名字,她也不多做追究,左右信了。不然日后她要是问起来你们她怎么了,你们便说是山石症加重了,总得有个借口。” 众人应道,“行。” ———————————————— 木楚呆的不久,很快便抽身回了魔宗。 眼瞧着天色已晚,虽明日需要早起泡冰泉,但池语心中总有疑问没落地,想多了就失眠了,索性一拉房门准备出去溜达溜达,结果看见外头站着个人。 月朗星稀,树影摇风,那人身姿颀长,一回头,像是月光在他身上铺了层白纱。 嚯,顾渊。 站得玉树临风的,怪吸引人的。 “你也没睡?”池语蹙着眉走出来,挥了挥自己被绑成粽子的胳膊,“睡不着?” 顾渊点点头:“睡不着。你也睡不着?” “是啊。”池语耸了耸肩,“大抵是白日里的震撼太大,被震得有些睡不着了。” 她说得颇正经,倒像是事实就是如此一般。 顾渊失笑,摇了摇头道:“要我瞧,倒觉得是你心底里有事。” “我?我能有什么事。”池语直着肩背一摇一晃的,“我心底不过碗底大,要是能装得进去事儿,我也便不会让斯年做掌门了。” “便因为你心底藏不住事儿,所以全写在脸上了。”顾渊想伸手点点她的脑袋,但忍住了,改抱臂站在树下,“一字一句的,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池语听着,心里大大地呸了一声,然后对着顾渊便想翻个白眼。 但她一抬头,就恰好撞进了顾渊看她的视线里。 他就站在那儿,微微低头,眉眼间藏着山海,铺着锦绣月色,藏纳的却好似全都只是一个人。 就是池语。 池语被自己这荒谬的想法惊了一惊,心说十几天前我尚看他不顺眼呢,怎的如今觉着他看自己眼神这么柔软? 要么是他疯了,要么是自己和他一起疯了。 但她一张口便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好看吗?” 顾渊一愣。 池语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觉得这话问得有些奇怪了,像拐着歪儿地夸赞顾渊长得非常好看。她的耳根子腾地就热了,因着大晚上的自己也不知道红没红,反正烧得慌。 但是她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来拯救一下眼前的局势,索性一抬头,梗着脖子道:“笑什么笑?没人说过那就说明你长得不咋地!” “是是是,我长得不入眼。”顾渊嘴角挂着笑,心情颇好地看着她,诚心道:“你长得最好看。” 显然这一句话又让池语跳了脚,顾渊看着眼前只到他肩膀高的姑娘挥舞着被包扎成粽子的右手臂,从耳根一直红到眼下的脸颊,还有那一双平常总是淡漠无情、眼下却充满勃然生机的眼睛。 真的很漂亮。 这个场景,是顾渊许久不曾见到,甚至连想也不敢想的模样。 月光皎洁,从云端洒下来,轻轻柔柔落在二人的身上,像编织出了一场干净柔软的梦。 甚至让顾渊有些不忍打破。 他按住池语挥动的手,笑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池语站定了,摆了摆手道:“你怎么可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当然还是在想白日里的事情。”顾渊道,“你是不是有话想问方禾他们?” 池语一顿,抬头以探究的目光瞧着顾渊。“你怎么知道?” 顾渊无奈道:“我说了,旁人可能看不来,但对于我来说,你若是心底里在想什么,便全部写在了脸上。” 他四下看了看,冲着池语挑了挑眉,“左右无人,不如一道去地牢瞧瞧,解一解你心头大患?” 看着顾渊那在外人前不常见的飞扬小表情,池语心说我上辈子欠了谁的,一面嫌弃一面忠于心绪道:“那便去瞧瞧。” 末了瞥了顾渊一眼,“旁人不可随意进出我长青地牢啊。” 顾渊一顿,了然掏出万面扣在脸上,道:“行。在下就是个长青寂寂无名的小修士罢了。” 说完,又冲着池语扬了扬眉毛。 池语木着脸转身:之前是谁说问天宗宗主顾渊不苟言笑是个冰块脸的? ———————————————— 万面其实挺有用的,你戴一次,会将你伪装成一个人。等你摘下来再戴一次,又会被伪装成全新的另外一个人。 而这次顾渊学聪明了,他把万面的气息隐藏起来,这样看起来他戴的便是一个非常不起眼的普通的面具。 等顾渊跟着池语来到地牢的时候,没一个人认出他便是白日里他们成功路上那枚最大的绊脚石。 都以为池语又带了哪个弟子来,为了不让他们知道而加以报复,所以才扣了个面具。 大抵因为是深夜,地牢里静悄悄的。 守着地牢的弟子在见到池语时递过来一身毛茸茸的披风,说是地牢里潮湿寒凉,灵气护体没什么作用,还请长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池语诧异着接过,顺带给顾渊也要了一身。 等二人走进去后池语确实察觉到了那股子阴寒的冷气,她抿了抿唇,回头问顾渊:“上次你来时,地牢里可有这个寒气?” “无。”顾渊肯定道,“绝无寒气。” “那便是为了方禾这三人特地搞出来的动静了。”池语微叹,“且去瞧瞧罢。” 四个人的牢房关的很远,其余三人不想见,最有脑子的便是方禾。池语心想,在明白自己被宗门抛弃后,方禾应当是最快给自己计算出一条路的人。 毕竟宗门不义在先,它不能要求自己的弟子在自己不义的情况下还要对自己忠心。 方禾被关在最南角,是最为干净温暖的一个牢房。 牢房里收拾地挺规整,只有边角一圈铺着供弟子行走的石板,占据了绝大部分牢房的是一汪水池,水池里的水是极北雪地化开的血水,透骨的冰寒,冷到极处,又是火烧火燎的炽热。 总之挺磨人的。 方禾此刻就被锁在水池里,顾渊看着她的双耳被冻得通红,而脸色发白,连双唇都失去了血色。 很难想象,她那被池语打出来的一身伤此刻泡在雪水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池语看得挑眉,道:“方禾姑娘。” 听见唤她的声音,方禾艰难抬头,掀了个眼皮去看来人。看清来人后,方禾脱力地笑了一声,又重新低头,却是不肯动了。 “不说话?不说话如何交流。”池语蹲下来,和方禾保持视线齐平,“当真一句要说的都没有?” 方禾嗤笑一声,艰难地拧过头去。 “性子挺倔。在曜日呆着,可惜了了,最后被当做弃子就这么丢了。”池语啧啧两声,“你不说话,不代表你说不了话。我劝你识相,在我手底下的人应当没有我撬不开的嘴,至于你是如何说出话来的,这你现下还能选择。” 她看着一汪寒水,偏了偏头,“还是说,你觉着你这一身伤也能扛住,为着那个把你视为弃子抛弃的宗门?” 一阵沉默。 就在顾渊以为方禾当真要如此硬骨头下去时,方禾抬头,啐了一口血。 “有什么要问的,您问罢。”方禾吃力地笑了两声,“索性都问个明白,让我死得痛快些。” 池语看着她,没什么表情地道:“我不会让你死。” 她问:“三大宗与我,到底何仇,何怨?” 第四十三章:仇怨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原本池语以为方禾会笑,谁料她只是叹了口气,道:“有仇的不是你,有怨的也不是你。” 她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向天花板,似是在回忆,半晌方不确定道:“我也不清楚事情原委。但……应当是与你师父有关。” 方禾低下头来,看着池语,勾了勾唇角:“你知道你师父罢?那个被誉为天才的人,一手壮大了长青山,是叫……琴昇,对,琴弦的琴,日升昇。” “岂止是三宗……整个修仙界,没几个宗门不是视他为仇敌的。”方禾垂着眼帘,“我尚小时,便听说过你师父,暗算了另外一个和他比肩双子星的人。” 她叹了口气,“好像是叫……秦羡罢。” 池语和顾渊二人的耳朵纷纷立了起来。 “具体纠纷为何我也不清楚,毕竟年纪尚小,那时候我也刚拜入曜日没几年。”方禾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听说自那之后,秦羡消失了,修行界琴昇一家独大,逍遥了很多年。” “二人的纠纷是琴昇成为长青前前掌门西河尊者的首徒之后。后来西河尊者陆陆续续也收了三四个徒弟,可资历总没有琴昇好。于是,琴昇顺理成章的做了掌门。” 方禾看了一眼池语,“你应当是他收的第一个徒弟。” 池语颔首:“不错。” “他在收你之前,其实已经做了蛮久的长青掌门了。”方禾闭了闭眼,忍受着刺骨的寒凉,平复了呼吸方道:“他的四个师弟原本也是长老,后来说不愿待在长青,纷纷游历去了,到现在没有传回来过任何一个人的消息。而他也就是在那些年里,和三宗十派众门,一个一个结下了梁子。” 池语皱眉。 “你不用问我他怎么结的梁子,因为我也不知道。”方禾嗤笑,“我只知道,从我担任曜日大师姐开始,我便一直被教导,一定要连窝端了长青。” 顾渊听罢,拍了拍池语肩膀。池语回头,二人对视一眼,池语便明白了,转头问方禾:“若是如此,那你为何轻易便说出了这些事呢?” “三大宗的教育很极端也很散漫,自琴昇之事一出,弟子们便会被进行几乎是洗脑式教育,告诉他们三宗就是他们的后盾,不论他们做了什么都有三宗兜着,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将不服三宗的人彻底剿灭。”方禾道,“这么些年,他们也做到了。” 她笑了笑,“那些弟子,骨头不怎么硬,但脾气一定很硬,成日里如逆风过境一样扫荡每一处,但都有三宗兜着,因为需要关键时刻当先头箭用。真正上了心的弟子,是各个掌门长老座下的亲传,盖因我师父是曜日掌门,且做大师姐时早有分辨是非能力,因此能有自己的考量。” 池语沉默。 方禾道:“此番水风宴,本该长老亲自带队,但因他们有计谋,便不得不派出亲传做领队,因为必要时可以彻底割舍。我猜到这个结果了,只是没想到他们舍弃我们舍弃得如此果断,也没想到那个蒙面人是问天宗主,毕竟他也是个不好惹的人。” 哦? 不好惹? 池语回头看了一眼顾渊,瞧见他正十分无辜地望着自己。 行罢。 “所以,来同你们交涉的那人,你们确实不知道是谁?”池语问,“即便如此,你们也敢相信她?” “你是问嚣鬼花凉?”方禾苦笑,“不瞒你说,我们彼时相见时,她身上并未有任何不干净的气息。她的周身灵气充盈纯澈,绝不是个魔修能伪装出来的,因此……” 她沉默,方道:“我们信了她。” “我可不信你们就这般轻信了她。”池语笑笑,“三大宗的弟子,总有自己的后手,是也不是?” 方禾猛地抬起头来。 “莫用那种眼神看我。”池语微微偏头,“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我也知道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 顾渊一挑眉。 方禾紧紧盯着池语的双眼,半晌,败下阵来,彻底颓然道:“我们给她偷偷上了追踪粉。” 不是那种简单的颓败,像是一个鼓胀的张牙舞爪的气球,被一根针突然戳破,迅速丧失了所有气焰,变成了一张褶皱不堪的饼的感觉。 池语看着她颓靠在石壁上,微微皱眉忍受着刺骨的寒凉,便觉得好笑,“有自己考量的大师姐,你们的追踪粉,有多厉害?” “我们原本以为她只是个普通修士,所以追踪粉上的不多,且若她修为高深,便很容易被发现。”方禾情绪毫无波动,“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发现的,但我们最后一次察觉到追踪粉的存在,是在昨夜。” 池语和顾渊的神经紧绷起来。 顾渊抬眼,池语问:“在哪儿发现的?” 方禾突然抬头,笑了一下。 她说,“人没走呢,就在你的长青。” ——————————————————— 池语离开时打晕了方禾,下的死手。 着实不怪她,前头说话时池语当真以为方禾要改邪归正了,谁知道暗地里还藏了这么一出。 三宗的洗脑教育不是盖的,池语也相信方禾说她接受这个教育时已经有了自己的思考线路。 但依旧被洗脑了。 琴昇同这些个宗门大派,到底有过多少恩怨? 还有,花凉若此时还在长青,她到底要做什么? 临走时,池语走得慢些,恰巧听到守在牢门口的几个弟子说小话。她便站那儿听了会儿,等听完,面上的表情都奇怪了起来。 走出地牢的时候,天上一道弦月正挂在正中心。 顾渊摘了万面,深吸了一大口气,然后问池语:“你觉得,方禾的话能信几分?” “应当能信九分。”池语看他一眼,“你师父不就是秦羡吗?若你来看,你觉得能信几分?” 顾渊笑笑,“十分。” “她说的一点不错,你……师父,叫他长琴尊者罢。他确实在生前招惹过很多人,在收了你们三人做徒弟之后,明面上的招惹全部转移到了暗地里。”顾渊抿唇,“因着我是我师父的徒弟,所以问天也被他收拾过。” 池语紧皱眉头,一言不发。 “我想这大抵便是他死后,你和长青一直被针对的原因。”顾渊道,“但暂时没有人有那个胆量大张旗鼓的收拾长青,三大宗是头一个这么做的,如今踢了铁板,或许众人会安分些。” 原本池语只是在斟酌方禾话语的可信度,结果顾渊突然来了个一锤定音。 说实话,池语是相当震惊的。 “所以她说这个的目的何在?”池语不解,“总不能是与我闲聊罢?” 顾渊摇头,“我也不清楚。只能说她说的都是真的,可能确实想过离开曜日也说不定。也或许,只是单纯想回答你问她的问题。” 池语想不通,顾渊也想不通。 他们踏着月色回到月夕宫,看着一整个大殿唯独自己的寝殿灯火通明,池语便觉得有些不安。 她偏头问顾渊,“你知道花凉为何要针对我们二人吗?” 顾渊诚实摇头道:“我也不清楚。” 他确实不清楚,头一次听说花凉还是自己创立问天宗后,那会儿忙得脚打后脑勺,猛地听手下的人说修行界出了个经脉逆行的鬼才,适合修炼任何功法,自名,“嚣鬼”花凉。 嚣张的嚣,鬼怪的鬼。 他们说这嚣鬼花凉已经灭了好几个宗门了,虽然都不大,但实力很恐怖,一个人挑一整门。有人想抓她也抓不到,来去如风,当真跟鬼一样。 还有人说,有侥幸见过花凉但没死成的人,说这花凉,长得极好看。 顾渊还在想呢,这花凉是何方神圣,这么嚣张。 然后没过几个月,问天宗就被花凉端了。 端得很彻底,比前几个小宗门的阵仗都大。花凉甚至很熟悉顾渊的招数,一举一动将其攻击尽数化解,那时候的顾渊用池语的话来说,就是对着棉花放屁。 屁用不顶。 还好当时顾渊凭借着自身强悍的实力聪明的头脑和门中人的配合,勉勉强强保住了个问天的空壳子。 那一战,顾渊也受了重伤,在宗中躺了半年方有些起色。 他本以为那次事发突然,过了也就过了。谁知后来花凉成了问天的常客,又是压着顾渊打,搞得他不得不重新自学了一套心法,带领问天迅速强大崛起,等跻身十大派后,花凉果真便来的少了。 虽然也不是不来。 直到现在,顾渊也没搞清楚花凉到底与他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使得她追着自己打。 这话如今同样适用于池语。 她也想不明白,不原本是追着顾渊打吗,怎的打着打着怒火发泄到自己头上了? 但这又不是最头疼的。 最头疼的是,明日水风宴最后一试,然而在前一晚被人告知,这个天天在各处搅动战火的嚣鬼,还潜伏在长青山中…… 光是想想,池语都觉得自己要谢顶了。 为了防止在最后一晚上花凉突然出现捣乱,池语和顾渊决定不睡了,在月夕宫外枯坐了一宿。 毕竟其实睡不睡对现在的他俩来说区别也不是很大。 顾渊从后厨端了一碟炒花生一碟凉拌萝卜丝,又配了一小坛子酒,坐在桂花树下,“来消遣消遣。” “你可真是将烟火气息搞了个十成十。”池语瞥他一眼,也坐过来,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抿一口就皱眉:“味道如此寡淡,你拿白水蒙我呢?” 顾渊面不改色,“本就是些清酒,就是怡情的,喝那么醇的酒,你不怕明天一泡冰泉人都交代在那里。” “也是。”池语叹气,又尝了尝花生和萝卜,当即苦了脸色:“这也是,一点味道都没有……这算得上生嚼了。” 顾渊继续道:“也就是你这两天口味变重了,随便对付两口罢,怎的要求还挺多。” 池语:…… 他好欠揍,她好想动手啊。 于是两个人当真坐着小椅子,在桂花树下吭哧吭哧吃花生萝卜丝喝小酒。 吃了两口,顾渊忽地说,“你看啊,我觉得咱俩现在这模样,像极了村口喝酒的大爷,便是那种上别村打点酒回来,在村头摆张桌子摆点小菜,然后开始斟酒喝。” 池语吃花生米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 顾渊察觉到一道杀人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他面不改色地端起小椅子,往远处挪了挪。 池语咬牙切齿:“你便不能说的文雅一些。” 顾渊道:“好,那文人品酒赏月,可以有罢?” 池语现在突然非常后悔,为何当初要跟顾渊一起坐在树下喝酒看月亮。 她回去躺在榻上不香吗? 第二天天色微亮时,顾渊和池语便动身了,紧赶慢赶地往冰泉那边去。 二人在冰泉中间隔了道结界,也不论脱不脱衣裳了,穿着长袍大褂便往池里跳,争分夺秒的。 他们是想着,在最后一场比试开始前争取泡完冰泉,先暂时压制一下体内魔气,好回月夕宫看比试。 在月夕宫看是谭允特地叮嘱过的,叫池语好生休养着,在魔气彻底清除之前莫要乱跑。 又是冰泉的十八天,泡完冰泉还要拿炉火煨一煨,接着再让灵气精纯的人将其彻底逼出体外。 二人一样的流程。 只是这回逼出魔气的人选变成了宋拾,毕竟如今连池语体内也有魔气了。 十八天,谁知道这十八天中间会出现什么旁的状况。 二人泡在冰泉里,池语轻咳两声,道:“鹤一,我有个问题问你。” 顾渊此时尚不知事情的严重性,“何事?” “昨儿我从地牢离开时,恰巧听到几句碎语。”池语道,“那几个龙啸弟子之前不是被关过一阵子的地牢吗?” 顾渊心里一紧,面上云淡风轻的:“不错。” 池语扬眉,“我听说,那段时间,有个蒙着面的小子去过地牢。” 顾渊十分镇定地“哦?”了一声。 池语心说你小子够镇定啊,临危不惧啊,索性便摊开了说,“那几个弟子后来被送走时,说浑身骨头酥烂,连直立行走都不能了。经脉倒是完好的,只是运转不了灵气了。” 顾渊道:“挺好的,这不为名除害嘛。” “你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啊,还为民除害呢。”池语气笑了,“你下手也忒狠啊,浑身骨头酥烂,生不如死啊。” 顾渊轻轻松了口气,“你早知是我了?” “没有,之前只听说那几个弟子废了,昨晚才知道,原来你去过地牢。”池语抿唇,“欣阳指的路罢?” 顾渊不说话。 池语道:“你不必藏着,柏峰就这么几个人,你能寻到谁的帮助我大概心里也有数。只是我没想明白,彼时你与龙啸并无瓜葛,对他们弟子下手做什么?” 顾渊笑笑,“不做什么,见不得你受旁人置喙,听不得你受他人欺辱。” 池语沉默。 就在顾渊以为池语要训斥他的时候,池语突然轻轻笑了,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了句什么话,他没听清。 顾渊拧眉,“你说什么?” “没什么。”池语摆了摆手,想起来他看不见,又道:“日后莫要如此冲动了。” 顾渊闷闷应了。 池语看着那道竖起来的结界,伸手盖了上去。 她说,“我可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顾鹤一。” 第四十四章:结束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水风宴最后一场比试很快到来了。 依旧是在鹤鸣广场,广场上升起了巨大的擂台,最后四名修士将在擂台上混战,站立到最后的,就是这届水风宴的魁首。 这也是光明正大拉帮结派的一场比试。 但通常到最后一试时,也几乎不剩几个人了。 从前原本基本会剩下十个人,因此有前十名的排行。但今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就只留下了四个人。 鹤鸣广场四周的看台上人头攒动,观赛者极多,谁都想知道在这次混乱的水风宴中,谁能夺得魁首。 擂台上四个角现在已经站定了四个人。 长青山莫启,“问天宗”宋拾(方旭),云霄宫段衣,洗剑山庄钱坤。 击鼓声响。 场上局势在瞬间分得很明朗,莫启与宋拾一队,段衣和钱坤为盟。 在过天堑时大家都看到了,是莫启宋拾二人先跃下悬崖,开出来了一条路。所以到了最后一轮比试时,众人心里很清楚,他二人是肯定要结盟的。 宋拾祭出浣花,莫启抽出破霜。对面的二人互相看了一眼,钱坤拔剑,段衣则掏出了萧。 其实乐修并非众人想像当中的那么弱,可能单打独斗她吃亏,但群攻时,乐修是最致命的那个。 只因乐器发出来的声音不是单一进攻而是横扫一片,无差别对轰,只要你听到曲声,你就是在挨揍。 还受内伤。 以前有人说,套个耳塞不就好了? 当真如此简单?若是乐修的攻击只需套个耳塞便听不到了,那这世界上也就没有乐修存在的必要了。 她们的乐曲声是直接攻击到魂魄的,除非你对修士有修为压制,否则你还是能听见曲声。 更何况,曲声还是带音波攻击的。 若是你修为压制能完全抵御乐曲的双重攻击,那么恭喜你,乐修们便可以拔冷兵器了。 通常长琴里有琴中剑,笛子和萧里藏有短匕,琵琶里是长月弯刀,其余乐器有藏软剑的,有藏长鞭的,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她们藏不到。 最后一试因着有段衣这名乐修,故而转影是没有声音的。 怕误伤。 说起来可笑,今年那些外门弟子一个也没走到最后,如今站在擂台上这四人,莫启是池语的亲传弟子,宋拾是天下第一剑,段衣是云霄宫执法长老之女,而钱坤则是洗剑山庄庄主夫人的亲弟弟。 也只有这几人有实力走到最后。 听起来是不是很可笑? 但事实就是如此。 池语看着几人在台上舞得风生水起,尤其是看莫启,那是被段衣的萧声骚扰得心神不宁。可他对段衣又毫无法子,且不说前面有个钱坤死命不让你靠近,她的萧声还给自己起了个结界,摆明了是要打消耗战。 顾渊看着挑眉,道:“方旭未出全力啊。” 池语看他一眼。 “前期消耗的一直是欣阳,但欣阳一直体力上佳,故而暂时不用担心。”顾渊道,“方旭一直在观察对面的破绽。” “一把重剑舞得密不透风,倒像是个风火轮一般。”池语看得直皱眉,“乐修便在这儿显得极其可怖了,端端站在那里,便能削弱对面所有人的战斗力。” 顾渊摇头:“受影响的只有欣阳一人。” “我当然知道受影响的只有他一人,若是连方旭都抵挡不了段衣的曲声,那云霄宫属实是培养出了极好的人才。”池语抿唇,“我说的是那钱坤,你看那把重剑,我看着都心惊。” “洗剑山庄向来以短剑重剑双剑闻名,能舞成这样,说明平时没少下死功夫。”顾渊道,“我瞧他底盘也稳,身骨算中上,以后定是个人才。” 池语听着这评价,感叹道:“为何外门弟子就没几个真肯勤勤恳恳踏实修炼的人呢?” “从前有。”顾渊笑,“有什么用呢?彼时三宗十派当真勤恳修炼上来的人全被关系户踩在脚下了,断他们灵脉、抢他们资源,还要防着在各个绝境里的联手暗算,最后留一地鸡毛。更何况现如今魔宗与我们又处于停战关系,没有那么紧迫的压力,修炼只为求一个长生不老,富贵百年,自然不可能再冒着没命的风险去修炼了。” 池语冷笑两声,摇了摇头道:“所以,我瞧着这水风宴,也没什么必要继续办下去了。” “当初出现三宗,是因为三宗乃修行之首,是最先创立门派开宗纳人的。后来有十派,一是为了权衡三宗的权利,二是自身实力提升,三是为了带领众宗门,在有危险时冲在守卫保护手无寸铁之人。”池语道,“而眼下,宗门存在更像是为了给更多有钱有势的人创造一个舒适的长命百岁坐着享福的环境和条件,那些勤恳修炼的修士是被人所瞧不起的。” 顾渊笑,“但若是当真再起波澜,能全身而退活下来的也只有那些人。” “谁都懂这个道理,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去遵循这个道理。”池语耸了耸肩,她更相信有许多人会遵循欲望而放弃本心,活得受人尊敬敬仰还是受人唾弃,全凭自己一念之间。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顾渊看得感慨,池语也看得感慨。 擂台之上,钱坤依旧在挥舞重剑,四周犹如铜墙铁壁般密不透风。而莫启体力也遭遇了大量的消耗,段衣亦然,她已经抽出了萧中的短剑,准备和钱坤打配合。 宋拾也出手了。 他们很快混战在一起,擂台不远处的高台之上,端正放着这次水风宴的四样宝物。 长青的江洋缎,问天的深海龙涎,晚越的觉醒杖,临光的金木罗盘。 原本是三大宗眼馋的宝贝,如今的最后一轮却没有一个三宗弟子能站在擂台之上,实属滑稽。 若是往届水风宴,那不在也便罢了,毕竟夺得魁首的弟子能获得拜长老掌门亲传的机会,便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三宗。届时,他们再忽悠一番,这些个宝物便会原封不动地送进三宗手里。 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但很可惜,这次上了最后一试的,一个问天的,一个长青的,一个洗剑山庄的,一个云霄的。 就是把人整轮回了,那几个宝物也落不进三宗手里。 失策。 池语抬手起了个悬镜,正正好照在放着宝物的高台上。 江洋锻和深海龙涎泛着碧蓝色的光,觉醒杖和金木罗盘则散发着漂亮的金光。 金蓝光芒交织,又霸气又好看,像极了藏在深海里的碧蓝鲛珠,浑身透着干净的金色荧光。 池语就瞧着那深海龙涎,心底有些感叹,“哎。这深海龙涎我原本以为拿不到手了,谁成想今日一看,那可能性还是有些许偏高的。” 顾渊听着哭笑不得,心说岂止偏高,应当是百分之百能拿到手里。 如此一来,五样东西也应当是能集齐了。 总归是要尽快替池语新锻造出一副躯壳来,这样一来,就算有一天她知道了当年的事情知道了自己曾经的身骨是木头傀儡,也不会给她的生活带来太大影响。 但现在她不能知道。 顾渊看着高台之上的宝物,看着日头照在屋檐上,铺下来一片阴影。 ……不对。 那片阴影不该是那个形状。 顾渊转头看向悬镜,画面里擂台之上的比试还在继续。 他重新看向高台。 “淞念。”他喊一声。 池语回头,“嗯?” “你来看一眼,那片屋檐在日头下的阴影,不该如此罢?”顾渊指着画面里阴影的一角,“颜色是不是深了些?” “什么深了些?”池语皱眉转过视线,在看见阴影后,她也沉默了。 二人对视了一眼。 池语突然想到,昨夜方禾说,花凉暂时还在长青里,根本未曾离开! 她浑身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猛地道,“是花凉!” 顾渊反应极快,迅速握住池语的手,将二人以阵法带到鹤鸣广场,并同时朝深海龙涎跃去:“先将东西拿到手里!” 谁料花凉比她二人动作更快,她从阴影中跃出,一身玄墨色长袍,衣摆还用银墨勾了暗纹,在日光下翻着细浪。她显然很熟悉二人下意识地动作,灵巧躲开了两人的攻击,如同一阵风一样掠过高台,就站在了深海龙涎之后! 她明显是只冲着深海龙涎去的! 变故只发生在一瞬间。 池语和顾渊全都站在了原地,因着花凉的寒蝉丝早已将高台布满,现在她二人周身遍布陷阱,稍微一动,便是身首异处的下场! 擂台上的四人也很快发现了这边的动静,他们迅速停止了比试,先有人喊了一声,“快看高台!” 原本被比试吸引心神的众人视线转移到高台之上,正巧看到池语顾渊与花凉对峙。 莫启心急,喊了一声师父便要往高台上冲。 池语看得心惊胆战,怒骂道:“你个逆徒给老子在原地呆着别乱跑!!” 眼看着莫启在最近一条寒蝉丝前刹住了脚步,池语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从嗓眼儿里跳了出来,又落了回去,扑通扑通的。 她看着高台之下那些乌央乌央要往上冲的人,吼道:“谁要敢冲上来受死,老子事后让他全家给他陪葬!” 池语这一吼藏了五成内力,给几乎一半的人吼着跪倒在地上,难以再爬起身来。宋拾先止了脚步,看前头还有一股脑往上冲的,四下一瞧,将脚边一枚石子飞起一脚踢到了高台上去! 原本以为只是一枚石子,当先那个人本不在意,结果下一瞬那枚石子不知撞上了什么东西,瞬间被割裂、冻结、碎成齑粉,落在地上,扬起一阵可怖的寒气来! 还要往前冲的人当即脚一软,跪倒在地。 这是什么…… 这都是什么东西! 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一幕,靠后些看不到全景的,也能看见骤然腾起的巨大的白雾。 那便是寒蝉丝爆发的寒气。 那一瞬间,极其可怖的寒意从石头崩裂的地方开始像四处迅速蔓延,离得稍近些的人在刹那间觉得自己的脸皮几乎要被冻掉一层,崩裂露出血肉来。 连血液都露不出来,因为几乎要被冻结在血管里。 有些阅历高的修士在看到那阵白雾的瞬间惊呼出声,“寒蝉丝!” 池语咬着牙,道:“是寒蝉丝,你们莫轻举妄动,待在原地保命要紧!” 谁也不知道花凉究竟将寒蝉丝都布在了哪些地方。 在悄无声息之间。 被确认是寒蝉丝后,众人开始骚动,毕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寒蝉丝是嚣鬼花凉的武器。而嚣鬼花凉,几乎算得上是所有人的噩梦。 而他们的噩梦此刻就站在高台之上,一只手按在装深海龙涎的宝盒上,眼神充满了讥讽和凉薄。 她看着池语,又看了看顾渊,笑地讥诮,“来啊。” “来杀了我。” 所有人都在围观水风宴最后的比试,没人的注意力会放在高台之上,在那个时候,寒蝉丝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 在比试的差不多时出现,一是有能力的人皆在擂台之上,早耗费了大量的精力,二是更加有能力和一些“废物”都在看台之上,混在一起,气场混乱一时之间不好彻底抽身,而她也只需要那么几息时间…… 就变成眼下的模样。 池语同顾渊不敢乱动,但花凉并不在乎他们能不能动。 她另一只手手腕一转,磅礴的魔气便从她体内迸发而出,二人立刻感受到自己体内稍微有些被压制趋向的魔气被重新唤醒,并开始在经脉内横冲直撞。 领队们几乎是瞬息间便发现了池语和顾渊二人体内魔气被唤醒的现象,他们看着两人周身愈来愈混乱的气息,却也知道他们如今已然深陷寒蝉丝网,不敢轻易有所举动。 池语忍受着经脉混乱的剧痛,咬着牙强迫自己不发出声音,思绪恍惚间,她察觉到身旁人扣在她手上的手指往上游移,覆盖在了她的手腕之上。 接着一股清新的气流自她手腕间被注入,暂时压制了她体内狂乱的气息。 那股气流快速渗透到池语的四经八脉之间,减轻了每一寸因着魔气胡乱冲撞而带来的深入骨髓的疼痛。 池语诧异回头,却见顾渊忍着剧痛蹙眉,给了她一个安抚性的微笑。 “先护着你自己。”他说。 池语心头一跳,但还没来及摸清楚说话,那高台之上的人似乎看不惯他们这般耳语,抢在她思考前发了话。 但花凉这一句话无疑在众人心头丢了包炸药。 她问池语, “好师妹,还活着呐,真不容易啊。” 第四十五章:高台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师妹。 好师妹?! 原本要有所动作的人全部都顿在了原地。 连池语内心也觉得震惊,觉得不解,她皱着眉看花凉,原本提起的精神本就紧绷,如此一来,更觉荒谬,“你在说什么?” “我本长琴尊者第一个徒弟,只有师弟没有师姐,如何来的师妹一称呼?”池语怒斥,“天下人皆可为我作证,若非长琴尊者,我也断不可能做长青的长老,休要胡言乱语!” 众人也附和,道池语本就是长琴尊者的首徒,根本没有什么师姐一说。 花凉也不辩驳,只是站在高台之上,一手握着宝盒,手指在盒盖上来来回回摩挲,看得人心惊胆战。 她说,“好师妹,我听见你说师姐我胡言乱语,我可好生伤心啊。” 花凉每说一句话,池语便能察觉到四周的寒蝉丝寒气再剧烈上一分。 池语转头,看见顾渊此刻脸色惨白,额上布满了冷汗,心里一紧,手腕转动扣下了他还在往自己体内输送灵气的手,微微摇了摇头。 没了灵气来源,魔气在她体内更加肆无忌惮,几乎是立刻池语便察觉到自己的经脉鼓胀,几近炸裂,疼痛瞬息间占据了她全部心神。 顾渊看着她惨白下来的唇色,哑着声道:“你撑不住的。” 他给池语输送的并非是灵气,而是清净木头傀儡身躯的气脉,伤不到顾渊本身,但可以为池语缓解魔气在体内肆虐带来的伤害。 若是不这样做,过不了多久,池语便当真会死在他眼前。 顾渊不由分说重新扣在了池语手腕上,池语微微挣脱不得,微怒道:“你瞧瞧自己!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管别人!” 这时候不应当先管自己,保命要紧吗! 谁料顾渊只是笑笑,道:“不怕。你不是别人,况且,我死不了。” 你不是别人。 这五个字当真是直直撞进了池语的心坎里,撞得她神魂跟着一起荡。 她甚至能听见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声。 鬼使神差的,池语按住了顾渊的手腕,道:“那你不准死。” 顾渊一笑,微微颔首。“听你的。” 等这句话落进池语的耳朵里,她方反应过来。 我去! 她方才说了什么?! 什么不准他死?啊?? 这是什么恶臭小情侣之间的戏码啊?! 她当即觉得自己脑子炸开了,怒骂自己为何在生死关头还有心思考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池语闭了闭眼,重新抬头看向花凉。 花凉看他二人的眼神,像极了在欣赏一对即将死去的亡命鸳鸯。 那眼神,让池语很不爽。 看见池语重新看过来,花凉笑了,声音里带着酥麻的媚和透骨的冷,“体己话怎么不多说两句?师姐怕你二人再不说说话,往后就没机会说了。” 池语出乎意料的冷静下来,或许是顾渊给了她镇定下来的信心,她面上平静,道:“你还没那个资格杀了我们。” 她手底下却微动,从顾渊手中撤出来,轻轻敲了敲他的虎口,让他摊开掌心,然后开始一笔一划地在他的手心写字。 方才被困住的姿势算幸运,二人的手恰好摆在顾渊身后,花凉的视线被顾渊遮挡,看不清池语的动作。池语也便借此在顾渊手心里写字,告诉他她的计划。 她写,“阵法可解,摆阵盘。” 意思是,这寒蝉丝的阵法可解。但眼下被花凉看着他们不好有太大的动作,所以需要用到阵盘。 阵法布置需要时间,哪怕只是用灵石所布。而阵盘便是为了节约时间所发明出来的东西,在一块灵石盘上刻好预先要用到的阵法,在阵眼处留下凹槽,紧急关头便可以往凹槽中加入最后一枚灵石,接着往地下一丢,到达最快布下阵法的效果。 池语写得慢,怕顾渊察觉不清楚。她一面写,一面和花凉交流,花凉在高台之上懒散道:“有没有资格,不是靠你一张嘴,而是我说了算。” “那你当真是筹谋许久,一次杀我不成,次次要来取我性命。”池语淡笑,“苦了你了,要思虑那么多事情。”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池语曾经被花凉追杀过? 池语继续道,“屠龙毕,你便想趁我重伤,夜上我柏峰妄图取我性命。一次不得手,便要来第二次、第三次……就算我是你的师妹,那你这师门情,未免也太特立独行了些。” 这接二连三的事情丢出来,炸得人心头一愣一愣。 水风宴前,顾渊被花凉重伤于翠谷,而水风宴时,又有池语被花凉夜闯月夕宫…… 花凉还叫池语,师妹。 这中间,是不是有些旁的人不知道的事情? 莫说旁的人不知道,连池语都不清楚这里面有什么弯弯绕绕。 花凉眉眼挑起来,方才伪装出来的表面温柔假意此刻撤了一半,“师姐疼爱师妹,所以才要杀了你,让你别过得那么难堪。” 她盯着池语,面上淡笑如水,却单独传音给她,“夜半失眠,难以清醒,魂魄将离,一身空壳……” 花凉说一句话,池语的脸便白一分。 她怎么知道? 她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的? 每一句话都像戳在她的心窝子上,几乎要将她藏起来不给人看的另外一面全部摊开来给众人观赏。 这是为什么…… 池语手底下的动作微顿,幸好到了收尾,顾渊看见她变化的脸色,反手扣住她的手腕,继续给她输送气脉,微微沉声喊:“淞念!” 花凉估摸着给她说了些什么,但顾渊也猜不到,只能先让她莫要胡思乱想,“你无论听见什么都不要往心里去,她有可能专门扰你心神,诱你入魔!” 池语心神一震。 确实。 薛崇说过,这是山石症,而并非什么奇怪的东西。既然是病症,那么天下人皆有可能知道山石症的症状。 这没什么特殊的。 好险。 因为魔气的缘故,她的心神比寻常更为脆弱,很容易受到旁的言语动摇。 她方才真的差一点点…… 便着了花凉的道了。 幸亏有顾渊。 池语转头,看向顾渊,瞧见他给自己递了个眼神。 她当即明白过来,被顾渊握在手里的手微微往下一按,一个灵石盘便出现在二人交叠的手掌心里。 顾渊的手指冰凉,但掌心滚烫,肌肤相贴时的热浪尽数扑在池语手上,如今中间搁了道灵石盘,也依旧能感受到那与手指温度截然不同的炽热。 她定了定神,对着顾渊道:“我放手时,你也放手。” 顾渊微微颔首。 池语有些微愣,笑道:“你不怕我害死你?” 顾渊也笑,“我不怕。” 两人的对话没头没尾,花凉也听不明白,只是眯了眯眼,嘲道:“小情侣生死关头还要商量谁先赴死吗?” 这话说的难听又奇怪,莫启被宋拾按在高台上,鼓着腮帮子涨红了脸,也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花凉该打。 他愤怒地挣扎,“方旭兄,我师父师爹都快死了,咱们还不能去救救吗?” 你看看他们,脸上都没有血色了,都快没命了…… 宋拾一面按着莫启一面看池语和顾渊,无奈道:“你上哪儿学的这些词?小心让你师父听见揍你!” “他早晚都会是我师爹的!”宋拾倔强,“所以我们也要救他!” 旁边两人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也靠过来,斟酌道:“池长老和顾掌门瞧起来确实吃力的样子……不若,我们出手?” 宋拾摇摇头。 他可太懂这两人了。 莫说那高台之上布满了要人命的寒蝉丝,就单说他俩,一个不怕死,一个死不怕,浑身都是硬骨头,站那儿自带光芒的人,若是有人需要,他们会提出来的。 果然。 刚摇完头,宋拾便看见,顾渊背着手给他们做了个手势。 不止是宋拾,还有别人也看见了,薛崇、罗音,都看到了那些个手势。 双指并拢,一挥,说的是宋拾; 一手呈左半月形状,意思是他一会儿看时机,从左边上高台捉花凉; 竖起大拇指,一按,说的是薛崇; 一手呈右半月形状,与方才相反,从右边上高台; 比出一根手指,收回,说的是罗音,接着握拳转一圈,是让她原地不动,奏乐辅战。 这些手势都是当年几个人琢磨出来的玩意儿,早便烂熟于心了。 莫启看着顾渊一通打手势,越看越迷茫:“方旭兄,师爹在做什么?” “他在给我们给信号。”宋拾笑笑,接着将莫启往一旁一推,交给了身边的段衣,“抱歉,麻烦替我照看一下这个孩子。” 段衣不解,但依旧接过莫启,“你不也是孩子吗?我们方才都消耗了太多力量,你一人去,有什么用?” 钱坤也如此道:“是啊,要上不该我们一起上吗?” 宋拾笑笑,收了浣花剑,将装了剑的剑鞘递给莫启,要他照看好:“我并未有太多消耗,先前不过牛刀小试,藏了身份而已。” 说着,他径直跃下了高台。 钱坤想要拦,没拦住,气道:“连佩剑都不要了,能有什么身份隐藏?” 说完,就看见宋拾悬在半空,一把掀开了头上的帷帽,身量渐渐长开、拉长,从虚空之中一抹,云雾翻滚,似有月光落下,在他手中逐渐形成了一把剑。 五神剑之一,琉月。 在众人惊呼之时,莫启被不忘本职工作的段衣死死按在原地,手里抓着刚刚接住的宝器帷帽,一脸麻木道:“他啊,平平无奇的天下第一剑罢了。” ———————————————————— 与此同时,池语并未理会花凉的话语,她飞快往灵石盘中按下最后一枚灵石,接着撤手,顾渊随即撒手,没有丝毫犹豫—— 那阵盘落在地面上瞬间,炸起了无数灰尘砂砾,将众人见到琉月剑、见到天下第一剑的惊呼尽数吞没,扬起巨大尘烟,爆开的灵光将整个寒蝉丝所布就的阵法彻底掀翻! 而在同一瞬间,寒蝉丝撤回,罗音席地而坐,祭出琵琶栎湘,开始弹奏镇魂曲;宋拾与薛崇同时暴起,一个掌剑,一个持扇,分左右两侧往高台扑去;而顾渊和池语,二人迅速站起,祭出武器,直冲花凉而去!! 而花凉只是站在原地,冷眼看着众人。 她的嘴角终于落下来。 只一瞬,花凉一手手腕微转,池语和顾渊二人便登时僵在原地,接着不受控制一般狠狠砸在台阶之上! 迎面砸下去的滋味儿当真不好受,池语和顾渊努力仰着头,不让脸磕在台阶上,而台阶边缘死死砸在他二人身上,当即砸得台阶崩裂,碎片四散而飞! 与此同时,他俩身上部分血管因承受不住魔气的冲撞而炸裂,鼻下当即流出血来,浑身的衣衫瞬间被血浸透,剧烈的疼痛几乎叫池语差一点咬到舌头,交代在高台之上! 而花凉则在调动起池语和顾渊体内的魔气后,手微微握拳,然后猛地朝下一挥—— 薛崇避闪不及,被强大的威压从半空中压趴在地面,无法动弹! 罗音则以乐曲筑起高墙,生生挡住了花凉扑面而来的攻势。 而宋拾则灵巧避开了花凉的攻击,一振长剑,便冲着花凉继续扑去,势头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花凉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匆忙间她举起装了深海龙涎的宝盒抵挡宋拾那一剑,而宋拾在看到被举起来的是装有深海龙涎的宝盒时,生生收了大半的剑气,剩下的无法控制,一头劈在宝盒上,在盒盖之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剑痕。 众人涌上来,将花凉团团围在高台之上。而莫启先跑一步,将师父抱在怀里,想了又想还是将顾渊也拖了过来枕在自己腿上,着急看着两人。 他急得去探池语鼻息,“师父,你怎么样?” 池语一嗓子里全是血,呛的说不出话,只是微微睁开眼,努力看着莫启,微微摇了摇头。 而她的手往后慢慢往后摸索着,和探出来的沾满了鲜血的顾渊的手紧紧握在了一处。 还好。 活着的。 池语心底狠狠松了口气,眼皮顿时千斤重,又沉沉阖上了,只留下了微弱的呼吸声。 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有如此反应,但大抵,自己早已不恨顾渊了,甚至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他的生活。 顾渊死不得。 旁边有人将薛崇扶着坐起来,他伤势不重,只是摔得有些狠。宋拾摸了一把剑刃,花凉则举着几乎被砍开的宝盒挑了挑眉,看着他问:“天下第一剑?” “嚣鬼花凉。”宋拾不应,琉月在他手里几乎敛尽了月光,柔和却冰冷,剑气直指花凉的喉管,“放下你手里的盒子。” “这个?不就是个宝贝,你们的武器库里多的是。”花凉把玩着手里的宝盒,毫无惧怕的模样,“我好奇的是,你隐瞒身份参加水风宴,为的是什么?” 宋拾不说话,只是一遍一遍摩挲着剑柄,死死盯着花凉。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一个两个的,都对这深海龙涎宝贝得紧,大抵…… 花凉的眼神,重新落回了池语身上。 是为着她罢。 她的眼神重新冷下来,像一把把钢刀扎在池语身上,撕开皮肉,剔出骨血。 同门师姐弟,同门师兄妹。 两个不知,两个不认。 这两个老狐狸的算盘,打得可真响。 花凉忽地一笑。 “想要深海龙涎?” 她消失在虚空之中。 “那就自己来找我罢。” 第四十六章:宴毕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这一届水风宴是举办得最大风大浪的一届。 不仅中间事故多发,最后连宝物也被抢走了,甚至没能分出个魁首,因为弟子里混进了个天下第一剑。 谁也不敢跟他抱怨,否则下一秒可能就衣不蔽体地站在大道上了。 剩下三样宝物原封不动退回了三门宗派,魁首被宋拾捡了个挂名,大家都说,这一届水风宴也忒惨烈,后人提起来怕是都要感慨半天。 三大宗惦念的东西一样没拿到,反而成就了野史中的一页——三宗大师兄大师姐换代更迭,龙啸宗自此灭宗,从百十宗门中除名,龙啸弟子散尽,四位长老掌门里,就剩了徐鹤一个人。 是长青、翠谷、洗剑山庄、云霄宫、问天以及其余几个宗门联手,谭允、林亓、神钧、薛崇、罗音、宋拾领头,将龙啸彻底解了散。 掌门“不屈”,不认罪也不认罚,带着三位长老自戕。 临死前,他废掉了徐鹤一身修为,让他从一个嚣张跋扈的修士变成了浑身伤病垂垂老矣的普通人。 一夜白头。 且众人发现,魔宗最近又有些活跃的迹象,尤其是魔宗圣女木楚,今儿个上这家来“串门”,明儿个去那一家“做客”,搞的众宗门人心惶惶。 一个花凉,一个木楚,众人急忙翻了年历才记起来,从前与魔宗大战定下的百年不可侵犯的约条,也马上要到尽头了。 而今年众宗门颗粒无收,那些水风宴前意气风发的外门弟子能进宗门的一个也没有,于是他们在被赶出宗门前统一泡了药浴,废了这三十年来浑浑噩噩修出的身骨经脉,重新沦落为一个普通人。 白白耗费了三十年的光阴,且从此不准再次踏入修仙途。 有些人干脆死在了药浴里,有些人爬出浴缸时半只脚也已经踏入了鬼门关。 这就是水风宴的残酷。 本以为随意修行便可以混入宗门混个长生不老,谁知这次轮到长青承办,那是踏踏实实按照从前挑选修行人才的标准来举办的水风宴,浑水摸鱼的一向全部淹死在了水里。 修行界进行大肃清,一片和魔宗有过密切来往的人被揪出来,严重些的越过三宗会审直接行刑,要么筋骨尽断流放北荒,要么直接死在诛云台上。没那么严重的便泡过药浴,重新做回了普通人。 池语听说这些事的时候,方与顾渊被清除了体内的魔气,安安稳稳歇在榻上休息。 她二人勤勤恳恳泡了十八天的冰泉,又拿炉火煨了三天,然后拜托宋拾在百忙之中抽空来敷衍一下,替他们彻底去除了魔气。 这下倒没什么幺蛾子了,原本池语摇摇欲坠的身子因为冰泉的缘故倒意外地又撑的久了些。 池语听着莫启把那些事儿当乐子讲,摆了摆手不甚在意地道:“被揪出来的人只是出来转移注意力挡剑的,当真出谋划策的还在后边躲着,我可不信这些小喽啰有足够胆量越过长老掌门跟魔宗的人有来往。” 她顿了顿,偏头道:“不过也不一定。只是这些人绝不可能是全部,光是没什么地位的小喽啰计划不出能牵扯到魔宗并且每一步都按部就班进行的大动作。” 顾渊颔首,“除非有人帮忙。” 他也坐在榻上调息内力,“只是现在,我们还需要做另一件更为要紧的事。” 要紧的事? 什么要紧的事? 池语心里一紧,莫名有些慌,不自觉就往前稍微靠了靠,“什么事儿?” 顾渊的眼睛原本是闭着的,察觉到一阵暗香袭来后睁开眼,便看见池语离他近了些,不由得挑了挑眉,心情愉悦道:“有关你的事。” 这话说得奇奇怪怪,池语脑子里登时跳出来二十几天前她和顾渊鲜血淋漓里交握的双手。他的手可真烫啊,烫得自己心底有点发颤,连带着脑子也不好使了。 不是,方才顾渊说什么来着? 眼瞧着池语的耳根开始一点一点红起来,她自己却浑然不知,顾渊心情大好,但又不敢太放肆,于是认真道:“你身子骨伤病的事情。” 心里莫名升起来的一团火就这么被顾渊毫不留情地浇灭了,池语说不上自己心底难过还是庆幸,总之奇奇怪怪的。 她叹了口气,道:“你不说,我都忘记这回事了。” “以泽与璇玑他们暂时回不来长青,他告诉我,你的山石症有些发作的迹象,还需得找到深海龙涎。”顾渊道,“深海龙涎是要治好你的基本东西,等你休整好了,咱们便出发去找。” 深海龙涎? 那玩意儿不是在花凉手里吗? 池语不确定地看向顾渊,“去找……花凉?” “是。”顾渊肯定了她的想法,“她不给我们便抢,那东西本就是我们的,被她抢走了,理应拿回来。” 池语蹙眉,“那万一找到她的时候,深海龙涎已被用了,该怎么办?” 顾渊摇摇头道:“不会。深海龙涎算得上一味大补的药材,但吃药不甚,药会变成剧毒。花凉本就经脉逆行,若她贸然用了深海龙涎,可能自己会把自己送走。” 池语明白了,所以暂时不用担心深海龙涎的存在问题。 那么这几天困扰她的还有一个问题…… 她皱眉,问:“鹤一,花凉所说的,我是她师妹,你可知道是什么意思?” 顾渊周身的气息一顿。 老实说,他也很想知道花凉为何会有如此说法。 就如同在池语的记忆里她是琴昇的大徒弟一样,自己的记忆里,师父秦羡也只收过两个徒弟。一个是他,他在先,一个是池语,她在后。 只有两个人,没什么师姐或是师妹。 等等…… 顾渊原本舒展的眉头骤然紧锁。 池语继续问:“你是想到了什么,对不对?” 对。 顾渊想到了点不太合理存在的事情。 如果在池语的记忆里,她师父只有她、谭允、林亓三人为徒,连他也不记得,那么他自己的记忆…… 会不会也错乱过? 既然池语有可能不记得他,那他有没有可能不记得自己别的同门师兄妹? 顾渊闭着眼,努力搜索着自己小时候的记忆。 时间太久远了,那些记忆破裂成碎片,有的像抹布一样被扯成一大片一大片随意丢弃在地上,而有的记忆干脆向砂砾,风一吹就消散了,拼凑不到一起,也什么都看不见。 他花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那些不是风一吹就消散的砂砾一般的记忆,那些记忆…… 是原本就不存在的。 顾渊的瞳孔一震。 他也有一段记忆不存在。 那段记忆,是师父秦羡说,要让自己闭关许久,方能修为精进,更上一层楼。 可现在看来,从闭关前到闭关后那段时间更像是睡了一觉,什么也不记得了,所谓“闭关”究竟花去了多久,他也不记得了。 所以…… 花凉,是他的师妹,是池语的师姐? 她的师父,也是秦羡?! 顾渊脑子里完全乱了。 当年师父先收了他,收他之后隔了多久他也记不清了,总之中间出现了一个断层,然后才有的池语。 那个断层他从前一直以为是小时记忆会自己消退,长大了就记不住了,可如今看来,正常应当是只有一段一段记得,而不是一段一段忘掉。 他完全记得那段“闭关”时间前后的情况,唯独对闭关的记忆模糊不清。 在那之后,池语就来了。 池语作为他的小师妹,那时候还是个肆意张扬的小姑娘,天天追着他跑,他心说这个小姑娘精力可真好啊,看起来一点都不会累的样子。 后来被师父训多了,她也开始装深沉,唯独在自己看过去的时候,会偷偷跟他眨眨眼。 那个时候的他还是个小药罐子,天天要喝一种名为“榆柳”的药,里边是师父专门为他调制的各种各样的药材。而池语就负责给他煎药,送到他手边,他嫌苦不肯吃,池语便会专门去给他倒腾小食。 有时候是一枚糖果,有时候是一块甜点,有时候是她亲手做的一小碟凉拌萝卜丝。 很甜。 可这中间,该有旁的人存在吗? 顾渊头一次对自己的过去经历产生怀疑,他看向池语,发觉池语也正不解地看着他。 见他看过来,池语挑眉问:“想到什么了?” 迎着她的目光,顾渊迟疑了,接着微微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撒谎,但是怀疑在没有确认答案之前,他暂时不想说出来,平白引人怨怼和恐慌。 池语叹了口气。 她说,“你方才想得认真,我以为你有什么线索了。” 顾渊道:“并无。” 他方才的认真思索多半在想他二人的过去罢了。 此时有弟子叩门,池语传唤进来,是个长青修士,对着二人毕恭毕敬鞠了一躬,方道:“长老,顾掌门,掌门那边传来消息,说他们在龙啸宗山脚下发现了了不得的东西。” “了不得的东西?”池语蹙眉,这应当是林亓说的话罢,谭允不会说这么吊人胃口的话的,“可有具体说是什么?” 弟子面露难色,“这……长老也没说,只说不好形容也不好交代,说二位若有时间,最好能亲自去瞧上一瞧。” 池语和顾渊对视了一眼。 到了需要他二人亲自去瞧的地步,大抵不会有什么特别轻松的东西。 她想了想,道:“你先去同掌门师弟讲一声,我们随后便到。” 弟子拱手:“是。” 在想退下时,池语喊住了人,思索问道:“眼下龙啸都有谁在?” 弟子思索一番,道:“因着在龙啸山那边发现的东西有些不同寻常,因此人确实挺多,长青、问天、洗剑山庄的,还有旁的宗门的人,多多少少都去了些。” 说完,他偷偷看了一眼顾渊。 他其实挺好奇的,水风宴那段时间池长老的月夕宫上确实住了不少人,除开她和师兄莫启以外,还有头一个来月夕宫的薛崇,妙手娘子罗音,以及天下第一剑宋拾。 等水风宴过后,其余几人因为龙啸一事暂离长青,但为何…… 顾渊还在这儿住着的? 虽然说二人不和的传言在水风宴的时候也破了…… 但如此看来,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弟子觉得奇怪,但弟子不说。 顾渊察觉到了弟子的眼神,但他坦坦荡荡受着了,甚至内心很平静。 池语则是完全没察觉到,她现在已经开始习惯了顾渊在月夕宫的生活,加之二人身体的缘故老是在一起凑着也没觉得哪儿不对,故而她听完汇报后便摆摆手,道:“我们稍后就去瞧瞧,你先回去通报一声罢。” “是。”弟子疑惑着,离开了大殿。 池语给自己沏了杯茶,小小抿了一口,感慨出声:“本以为这事至此结束了,谁料还有后续。” “结束大抵不一定能结束,但龙啸与三宗谋划多年,这次的事情来的突然,定有许多证据来不及彻底清理,估摸着龙啸山上还有好多好玩的东西。”顾渊摩挲着下巴,“长老掌门自戕只是被迫的,顺带带走了一部分实在不能销毁的。余下的东西本该由各位龙啸弟子解决,但……” “但总有他们也不知道的事情,对是不对?”池语挑眉。 顾渊跟着挑眉,“然。” 池语道:“能在龙啸山下发现的东西,那必然不会是弟子们藏匿的东西,毕竟若是他们藏匿的,便早该一并随着龙啸灭宗消失了。这个点儿会被在龙啸山发现的东西必然与普通弟子们无甚关系,想来……” 她笑了笑,“应当很有趣。” 顾渊颔首:“的确。” 于是二人收拾收拾,准备出发去往龙啸。 在临走前二人商量说去和莫启打了个招呼,那小子眼下正被困在学堂同弟子们一道念书,也没法乱跑,于是苦哈着一张脸跟两位道别。 这次水风宴着实混乱,弟子一个没拜,不仅没拜入宗门的,像莫启、段衣、钱坤这类,也没收徒弟。 当年那定下的规矩如今一个没遵守,萝卜白菜没挑成,菜市场倒闭了,莫启反倒是最兴奋的那个。 毕竟他是为了池语才去参加的水风宴,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到了最后一试,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可不想收徒体会他师父一把子的心酸和无奈。 原本池语以为那报信的弟子不好启齿的样子是没见过从龙啸山下找到的东西,等她和顾渊二人换了身衣裳赶到龙啸山下时,方知那弟子根本不是没见过。 而是见过了,当真不知该如何说。 因着根本不用靠近,离得稍远些便能看见,龙啸山虽然塌了,但从前宗门辉煌依稀可辨,琉璃金瓦、黑砖高墙,相当漂亮。 但此刻,明显是山脚的地方对应的那一片天穹与旁的地方截然不同,灰扑扑雾蒙蒙的,顶着厚重的铅云,像是下一秒便能劈下雷电来。 那一片甚至起了风,风不大,只能刮起一地的落叶,但…… 风声呼啸。 到了与旁的地方的交界处,风戛然而止。 池语都没过去,便看到了山脚下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皱着眉头转头看顾渊,二人视线交接,池语苦笑,“我当真没想到能挖出来这么一个大宝贝。” 那是一具腐烂殆尽的尸骨。 第四十七章:白骨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一具普通尸骨并不能让天地色变,哪怕只是一小片地方,看起来像套了一个小结界。 池语和顾渊站在不远处山包上,默然无言地看着龙啸山的山脚。 那具尸骨撂眼一看真是晃眼的白,就像骨头上有荧光,无法扑灭,生生亮着,好似永不熄灭。 池语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尸骨,她蹙眉,顾渊挑眉问:“去看看?” “嗯。”池语颔首,“去看看。” 尸骨旁边已然站了不少人,如谭允、神钧一辈负责主持大局的暂时寻了处地方商量后续,守着尸骨的,也就是宋拾、罗音、薛崇,以及各大宗门的长老和大弟子了。 龙啸山脚从前也有房屋,用的黑砖红瓦,瞧起来严肃庄中锋。如今塌得只剩了一地碎砖,层层叠叠摞在一起,白骨就在一片废墟中间,格外亮堂。 眼见着二人过来,有人喊了一声,“池长老同顾掌门来了。”众人就自动让了一条道,池语走到尸骨旁边,看了一眼,便皱了眉。 顾渊站在池语旁边,也蹙眉,道:“这并非寻常尸骨。” 宋拾道:“便是如此,才让弟子给你二人送了信来,叫你们前来一瞧。” 池语不说话,袖袍在尸骨上一挥,试图将试图抬起来。 谁料,尸骨如同钉在地上一般,纹丝不动。 池语啧了一声。 这不该。 不过一具尸骨,再如何特殊,也不应当挪不了位置。 罗音道:“我们试过,这骨头自被发现后一直在这处从未动过,也移不开,不应当是如此模样。” 顾渊环视一圈,发觉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位于龙啸山正北方正山脚。 龙啸山并非是简单的一座山,而是有两座峰连成的一脉山。山体形状有点像一个抽象的龙头,龙啸师祖在此立宗时便借助地形,称了宗门为“龙啸”。 而眼下尸骨藏匿的位置,好像正在那龙头的头顶。 说不出来的奇怪。 池语仔细打量了一眼尸骨,发现这具骨架也只是一具普通的尸骨,正常人的身高,粗略看应当是个男性。唯一不同寻常的,便也是这—— 只剩下了一副骨架。 肉身腐烂败坏,早化作灰尘混入泥土了,但偏偏骨架子完好无损,洁白无瑕,就躺在那里,好似在等谁挖掘出来。 薛崇偏过头去,看着池语道:“这骨头应当是泡过药的。” 池语:“什么?” 顾渊也看向他,他道:“瞧不出来是生前泡的还是死后泡的,但骨架绝对是泡了药的。保证骨架不腐,即便深埋地下百年也不会有丝毫变化,这种药,翠谷有。” 池语一顿。 薛崇继续道:“这药准确来说,是从前翠谷有。药的名字叫柳线,半人腿高,叶如弯月,叶尖嫩黄,每年四五月花期,花如方孔元币,青色,故也叫柳钱。柳线生长条件严苛,不能生吃有剧毒,也没什么药用,唯一的用处便是保骨架不腐。我有个早年故去的师伯,从前专养稀奇古怪的药材,翠谷里唯一一片柳线便是他养着的,如何用也是只有他知道。后来……” 顾渊神色一凝,“后来呢?” “后来,我那位师伯无故仙逝了,就在翠谷里,悄无声息的。”薛崇微微叹口气,“他负责的那片草药地被糟蹋得不成样子,后来翻土再种,我便再也没见过柳线在翠谷里生长。” 池语想了想,随口问了一句:“冒昧问一句,你还记得你师伯是什么时候故去的吗?” 薛崇思索许久,道:“大抵……大抵是八十余年前了。” 好久远的事。 池语咋舌。 她原本想着若是时间跨度不长,或许可以去翠谷瞧瞧。但如今相隔近百年,哪怕她觉得那位师伯的故去可能有些问题,如今也没法查了,往事早尘归尘土归土,一场大风刮净,不剩什么了。 但这个问题若她不问,也终究有旁的人问出来:“你不觉得,你这师伯故去的十分蹊跷吗?” 立刻就有人应和:“是啊,你也是医圣,如何会觉得你师伯是无故仙逝的?” 薛崇沉默了好久方道:“彼时我极小,如何察觉?待后来我再回想起这消息时早过去十数年,又从何查起?” 问的人哑口无言,闭了嘴。 “我师父说,师伯当年是吃了柳线才死的。他是种柳线的人,不会不知道单吃柳线是有剧毒的。”薛崇瞥了一眼那人,“但当时现场没有任何挣扎痕迹,故此被断定为自绝。你若有本事,就去给我翻了八十多年前的这桩旧事,而不是在此与我争辩,非要让我难堪才肯罢休。” 他显然是火气上来了,池语看一眼顾渊,顾渊心领神会,微微一挥手,立刻就有在一旁候着的问天弟子上前,将那人从人群里拖出来。 是洗剑山庄的弟子。 那人挣扎着,不肯抬头,又想从弟子手里挣脱溜走,奈何被按得死死的,一动也动不得。 在场有旁的洗剑弟子瞧着,刚想开口说弟子失言莫要计较眼下大事为重,就听见池语没什么感情波动地道:“带回去,关起来罢。” 顾渊嗯一声,就让人把那弟子拖走了,任凭他再怎么挣扎,嘴里骂得如何难听,俩人也没有回头。 众人有些奇怪。 罗音倒是回头了,看了一眼那被拖走的弟子,犹豫道:“毕竟是洗剑山庄的人,这样便带回长青……是不是有些奇怪?” “洗剑山庄的人?单凭一身皮?”池语笑了笑,“那是个龙啸的人。” “?!” 众人惊愕,有些眼睛都睁圆了,七嘴八舌地问:“怎么可能!” 这回池语没说什么,倒是顾渊接过话头,“在外我留他一分薄面,其余的也不多说了。你们清楚就好。”说着,他装作无意般地揉了揉脖子。 这个动作在熟悉他的人看来分外怪异,因着他一般不会在外出现如此大幅度的动作。所以大家也很快明白过来,回想起被拖走的那个人看起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罗音想起来了,那人激动的时候头往前探了探,恰好露出后劲一片皮肤,上边有一个小小的简单的龙头。 黑色的,墨刺,几笔勾出一个形状,像潜伏的毒虫勾在皮肤上。 而此时的池语已经在附近找了根木枝,试了试软硬程度,又走回来。 顾渊看着她手里那根大半手臂长的……木棍,抿抿唇,问她:“你找这个做什么?” “试试能不能捅动这具骨架。”池语看他一眼,“法术挪不动,就总得有旁的法子可以动它。总不能就钉死在这儿了。” 顾渊看了半晌,轻轻笑了笑,说:“我觉得,倒真有可能。” 池语挑眉,“认真的?” “认真的。”顾渊从她手里接过树枝,“我来。你稍微离远一些。” 池语应声,顺势将木棍递过去,往旁边微微挪了两步,就看着顾渊拿着木棍,碰了碰尸骨。 纹丝不动。 后续顾渊应当用了不少力,那木棍都微微变了形状,尸骨果真如他所说,一动也不动,像是在地底深深扎了根。 池语道:“怪了。” 她有些想不明白,也开始怀疑这具尸骨被安置在这里,应当是别有用心的。 被柳线药水处理过的尸骨,白净无暇,还微微泛着光一般,钉死在这一片土地上。 池语问周围的人,“你们发现这具尸骨时,它就是现在这个模样?” 宋拾点头。 “周围没有什么能证明这人身份的东西吗?”池语再问。 “只有一具尸骨,还是炸毁了屋子才碰巧发现的。”薛崇淡淡的,“原本这里是有间房子的,像是弟子下山巡逻的时候暂住的小屋,在山脚很常见。后来林长老提议将屋子炸了,炸开之后发现土里有白光,挖开一看,就是这具骨架。” 池语看了看顾渊,发现顾渊也正在看她。 她心底大概有了个想法。 于是她对着顾渊道:“鹤一,你先想个法子,将这一片围在结界里罢。能不动便不动,切勿让任何人靠近,先处理别的事。” 顾渊颔首,宋拾带领众人撤去三丈远,看着他挥手给白骨布了一层瞧起来便没什么人敢靠近的结界。 等回到长青,大家照例回到月夕宫,好似早已成习惯了,池语也不觉得有旁的问题。倒是谭允,看一眼她,又看一眼她。 池语被看得奇怪,“师弟,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那我便直说。”谭允道,“师姐,你与这几人可算交心?” “为何问起这个?”池语微微蹙眉。 “若无大事,最好。只是觉得,师姐你好似最近与顾掌门走得有些太近,也有些好奇罢了。”谭允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人嘛,总会有些八卦的小心思。 殊不知池语的心底腾地升起火焰,燎得她颇有些不好意思,但面上又不显,只是口中说:“无事,无事。” 若不是谭允提起来,她当真不觉得自己和顾渊走得很近。 很近吗? 没怎么觉得。 只是偶尔有些想法,觉得顾渊这人的确不错,是个很可靠的人。 但这又不是很单纯的想法,在她心底跑大圈,猛然被人揪出来的时候便很局促,总觉得被人察觉到了了不得的事情。 她叠声应付着谭允,等二人分开了,谭允看着自家师姐的背影,狠狠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他说,“我就知道。这世道不好了啊。” 池语回到月夕宫,迎面便撞上在大殿门口等她回来的顾渊。 原本并不觉得有什么,可被谭允如此一说,她心底那股感觉又起来了,直冲脑门,让她觉得好像真的有哪里不一样了。 顾渊见她回来,很自然地与她并肩往回走,一面走一面道:“今儿白天的事,我倒是有个想法。” 尚在胡思乱想的池语瞬间被拉回了心神,她微微皱眉,“有什么想法?” “人被埋在龙啸山下,最简单的方法,便是找龙啸宗的进出记录。”顾渊道,“每个宗门都会有宗谱,宗谱滴了宗门弟子的血,生平经历都能查到。若当真是龙啸的,如此一查,大抵能查出来人的身份。” “那要查的可太多了。”池语有些发愁,“若真如以泽所说,柳线在八十余年前便因为他的师伯逝世而彻底没了踪迹的话,那咱们要查的,是百年开外的宗谱。” 顾渊颔首:“左右有时间,一点一点查总没问题的。若真要开始查,那么眼下要紧的事便是找到龙啸的宗谱。”他说着,叹了口气,“但愿那些人在灭宗时没有将宗谱跟着一并销毁。” 池语道:“说起来容易,可万一耗费大量精力,查出来却没个结果怎么办?” “什么情况都有可能,不能说有可能失败便不去查了,若人人都这样想,那古往今来的悬案、疑案,不知要堆多少,要枉死多少人。”顾渊笑笑,“莫怕,查不出就换旁的方向查。” 他顿了顿,道:“实不相瞒,我总觉得,日后可能还会出事。” 池语看向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顾渊也低头看回去,忽地展颜一笑,“淞念,有人说过,你长得也很好看吗?” 轰! 池语猝不及防接收到夸奖,还是怼脸夸,脑子登时就炸了,眼神飘移,像极了在脑袋顶上烧沸水,嗡嗡的,还冒烟:“转移什么话题!你怎么一点也不老实!” 顾渊没憋住,笑出来,道:“我从来不是老实人。原来池长老喜欢老实人。” “呸!”池语瞪他,“你安分办事,少一天想那些有的没的!” 少一天到晚忽悠她! 顾渊连忙应声:“好好好,我安分办事。” 池语察觉到自己耳根子有些烫,索性加快步子往前走。顾渊跟得紧,瞧起来也不怎么费力,笑道:“还有件事,我得安分同池长老商量一二。” 这句话他还特地加重了“安分”二字的咬字,听得池语的耳根几乎要烧起来,她也不回头,“有事说事。” 顾渊笑笑,道:“咱们何时去寻深海龙涎呢?” 哦对,还有这回事! 池语猛地顿住脚步,跟在她身后的顾渊没反应过来,一下撞在她背后。二人的接触几乎让池语整个僵在原地,她连忙跨了两大步和顾渊拉开距离,然后转身对着顾渊道:“你,站那儿别动!” 顾渊无辜:“我干什么了?” 池语摇头。 她头疼。 不是顾渊干什么了,是她自己心里,有那么点小鬼鬼。 顾渊看着池语的小表情,心里猜了个大概,也在偷着乐,但不表现出来,只是一本正经道:“这事儿总得寻个法子解决。早些解决问题,早些身心舒畅。” 这倒是真的。 而且顾渊知道,池语并不可能长久离开长青,因此他说,“寻个法子解决”,这事儿也不能拖延。 总不能让池语背着长青山到处乱跑。 但这也是个头疼问题。 池语默了默,看着顾渊,半晌道:“……这个问题,明日再解决罢。今儿闭门谢客,不见!回你屋歇着去罢!” 说完,她也不管顾渊是什么表情,旋风似的回寝殿了。 留顾渊一人在屋外:? 第四十八章:方法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说归说,但负责龙啸那边的弟子当真有人寻出了龙啸的宗谱,上交到了顾渊手里。 池语这几日呆在房中,专心研究如何在短时间内离开长青而对其护山大阵没有影响。 花凉绝不可能在一个地方等着池语他们上门来寻人,这就意味着他们必须离开长青,动身去找花凉。 但天下之大,能从哪儿开始找? 因着她修行特殊的缘故,花凉本就跳脱六道,不属于任何一界,是极为特殊的存在。这一特殊,便加大了寻她的难度,让人几乎是在海底捞针。 更何况她修为又极高,想要避开二人的追寻,那简直是易如反掌。 池语为了能今早脱身去找花凉,成日里在大殿中刻苦钻研。而顾渊为了彻查踪迹方便与池语交流,以及能离池语更近一点,他干脆不回问天了,天天住在月夕宫,美其名曰:帮助挚友解决问题。 当事人池语:??我什么时候变成顾渊挚友了? 而远在问天的神钧以及顾渊的徒弟林绥则纷纷表示:掌门大了留不住,是时候让他去追寻自己的爱情了。 其实顾渊已然有了些想法。 虽然池语失去了从前的记忆,觉着自己是从十四五岁开始被琴昇收养为徒,是因为她之前的身体被彻底摧毁,重新换了个身骨所致,但既然她可以被全部剥夺从前的记忆,那么为何自己不可以? 彼时他尚未出师,也能成功根据古籍施展出木神傀儡嫁接精神灵魂,那么作为他的师父,那个被誉为修行天才的秦羡,只是单单抹去一个人的部分记忆,是毫无悬念的罢? 所以顾渊自己本身是有可能被清楚了部分记忆,且那部分记忆应当就是属于花凉的,对不对? 这只是一种可能。 但这种可能性不是不存在。 毕竟他师父早已仙逝许多载,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事实真相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唯一可行的办法,便是先找找这抹去记忆的法子是否真的存在。 恰巧长青有个相当雄伟的藏书阁,莫启曾跟他炫耀过,说里边宫闱秘辛、天下绝学、修行秘籍、九天禁书、奇闻怪志,甚至江湖话本、朝廷野史,应有尽有。 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找不到。 应当里头是有些东西的。 事不宜迟,顾渊即刻动身去了藏书阁。 藏书阁门口还守着两个弟子,眼下天光正好,那两位一看顾渊,就心中震惊:问天宗宗主怎的还在长青呢? 顾渊自然不知他二人心中所想,就看见右边那位没控制住挑了挑眉毛,然后二人一起行礼:“顾宗主。” 他挥了挥手,两位弟子直起腰身,问道:“顾宗主可是要进藏书阁?” 顾渊颔首。 左边的弟子一脸为难,“顾宗主,我们掌门有令,非经允许者不准入内。” 还有这一种说法? 顾渊眼神微微一动,问:“这允许,通过你们两位长老一位掌门谁都可以获得是吗?” 弟子应声:“不错。” “稍等。”顾渊往后撤了一步,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就是池语。 找池语好了。 他从袖袍中掏出来一枚传音符,手指一转,那传音符就叠成了一只纸鹤,飘飘摇摇往柏峰的方向飞去。 弟子疑惑,“这是……” “找你们池长老讨要一下许可。”顾渊淡淡道,“直接交流总比再跑一趟强。” 也是。 两位弟子互相看了一眼,就听见那一颤一颤的纸鹤里传出来自家池长老的声音:“又有什么破烂摊子需要我收了吗?” 顾渊的手往前一递,意思是,说话罢。 那两个弟子头皮一紧,左边的往前战一步,小心斟酌说辞道:“池长老,是这样,顾宗主想要进藏书阁翻阅,需要您三位给一份许可。” 纸鹤沉默。 “让他去罢。”池语说,“日后他去藏书阁不必通报,直接放行即可。” 弟子应声:“是。” 那纸鹤抖抖翅膀,化作飞灰消散了,顾渊一句话都来不及和池语说。他当即不是很开心了,面上的表情也有些冷,看得两位弟子心里一哆嗦,赶忙低头侧身:“顾掌门请。” 顾渊就进去了,只给两人留个后脑,还啪地将所有景象夹在了门里。 另一边的池语飞快掐断了传音符,心说呜呜呜我还没做好自己的思想工作呢,万不要和顾渊再说话了。 不过话说回来…… 池语挑眉,他去藏书阁做什么? 她有些纳闷,不过很快将之抛去脑后,专心钻研阵法了。 —————————————————— 而此时,顾渊已经到了藏书阁里。 长青的藏书阁占地极大,有五层,每一层的书籍种类不同,古籍在最高层,东南方向的那一角里。有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记载得颇杂乱,顾渊寻了好一阵子,方找到了个差不多的。 那本书里记载有关抹去记忆的方法只有寥寥几页,还是与另外一种功法凑在一处的。 这几页有个笼统的概括。 “阴阳术,柳线功。” 阴阳术指的就是抹去记忆的法子,柳线功则是另一种法术,这名字让顾渊无端联想到前两天的那具尸骨和薛崇说的话。 薛崇说尸骨是被泡过药的,药的名字叫柳线,从前在翠谷曾有种植,后来随着他师伯亡故,便彻底在世间销声匿迹。 柳线功和药草柳线之间,可是有些联系? 可这个疑问并不能在古籍之中得到彻底解答。 因为这几页只有这六个字是最清晰的,尤其是柳线功,后续的介绍文字几乎已经消失不见,完全看不分明了,一整页的纸上只有灰扑扑的墨迹,像是在跳舞。 连阴阳术也没留下几行字,通篇读下来,只知大概意思,是—— 擅自修改他人记忆乃为禁术,且是无法扭转的,是会对记忆造成永久损伤的。 还有便是若是中了阴阳术,自会在身上留下或多或少的痕迹,是一个类似蝴蝶翅膀一般的印记,且无法去除。 顾渊一愣,下意识看向自己的锁骨。 他的锁骨下方一直有一个模模糊糊像蝴蝶翅膀的痕迹,从前秦羡告诉他,这是他小时候不小心被滚水烫伤留的疤痕,倒烫得好看。 顾渊信了,便也从未在意过。 如今看来,事实大抵不是如此。 应当是被施展阴阳术后留下的痕迹。 上边有句话,模模糊糊的,看不太清楚,好似说阴阳术与柳线功之间有些联系,但柳线功同样也是不可逆的,这两种术法除非失败亦或是被打断,否则造成的影响永远不会消除。 也就是说,永绝后患。 这几页纸有关两种法术介绍的文字全部都洇化成墨了,能看到的不过是林林总总没什么大概用处的话。 这应当不是客观原因造成的,能精准遮盖所有详尽描写的文字,这只能是人为的。 也就是说,有人故意将这些文字抹去了,为的就是没有人能在后世查到有关线索。 先不说这些古籍是不是鲜有人看,便是现在一众大能修士,知道阴阳术、柳线功的,也没几个人。顾渊在看到这些记载之前,甚至从未听说过这两种法术。 知道的人本就少,如此将记载付之一炬,也就当真彻底将后路断绝了。 但这古籍被收纳于长青的藏书阁中,莫说那护山大阵、层层功法,就是整座藏书阁也只有一个门可供出入,门前十二时辰常有弟子看守,那寻常人是绝对进不来的。 所以,毁掉这书籍的人,是谁? 是他们现在这一代的弟子、长老,还是长琴尊者琴昇那一代的人? 顾渊更偏向是琴昇。 他没有证据证明是琴昇做的,但直觉告诉他,就是琴昇干的这件事。 如此看来,顾渊自己应当是中了阴阳术,而且是秦羡干的。这次的阴阳术抹去了他有关花凉的记忆,留下了印记,这才让他误以为自己只有池语一个师妹。 既然秦羡知道阴阳术的存在,那么琴昇没道理不知道,如此一推,这书籍被毁的原因大概率就是他。 只是现在他们还不知道这二人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而且花凉曾是顾渊师妹,也就是说秦羡曾是花凉师父,顾渊师承秦羡后学到的一招一式花凉也学过,所以她针对顾渊能见招拆招,能化解他几乎全部的身法,能按着他暴打。 那她又是为何离开,又为何让秦羡抹去了他全部的记忆呢? 顾渊合上书,将其归回原位,思索起来。 眼下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记忆也有被蒙蔽的部分,但最重要的,还是要找到花凉,将深海龙涎拿回手里。 他又去找有关经脉逆行的书。 在藏书阁里泡了一整天,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算是找到了。 书籍很小,巴掌大,也不厚,像极了江湖绘本,草草几笔就是一个故事。 里头说的是,经脉逆行的天才古往今来没有几人,且大多早早死去了,活过百岁的只有一人,像耀眼的流星,也只绚烂了那么一瞬,眨眼间便落进了黑暗里。 因为太过逆天,所以普通人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 也有人想过走别的路,给自己重新打造一具身骨,只是代价太过昂贵,原料根本找寻不齐。 无他,也便是那五样宝贝—— 深海龙涎,翠谷昙花,极北恒藻,天涯朽木,以及魔宗血泉。 如何集齐? 不知。 尤其是最后一样,归属魔宗,又如何得到? 无路。 退一万步讲,就算集齐了这五样宝贝,须得须得泡过冰泉、过过山火,而后方能入炉膛锻造,最终方出一具崭新的躯壳。 冰泉在何处?山火又在何处? 不见。 怎么锻造? 不晓。 每一步都如同抵挡在他们面前的巨大高山,根本无路可去,无法翻越。 因此,这条路几乎是行不通的。 后来深海龙涎落入问天,翠谷昙花盛开于翠谷,极北恒藻被云霄宫收集,天涯朽木让宋拾撞见摘得,魔宗血泉归到了魔宗圣女手里。 如今在木楚手上。 这也算幸运。 书中说,经脉逆行的天才之所以被称为天才,便是他们周身的灵气可肆意运转,天赋被强行拔高数阶,几乎没有瓶颈和心魔的存在,也没有任何障碍,所有的禁术在他们这里只是提高修为的方法而已,几乎没有任何伤害。 但也有一个恐怖的弊端,也就是他们周身的灵气是源源不断地在外泄,从他们开始修炼那日开始,一直到他们死去,从不间断。他们必须持续不断地修炼,否则不但修为不进反退,在周身灵气消散殆尽后,甚至会外泄本身的生气,直到彻底将人榨干死去为之。 这就是那些天才早早故去的原因。 他们外泄的灵气也与常人不同,那里面掺杂着与众不同的力量,是旁的人很容易分辨出来的。 也就是说,相当于他们自己便是自己的追踪器,无论走到天涯海角,都会被查出来。 但因为这种天才太少,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件事的存在,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灵力会外泄,是有人偶然间发现,将此事编入野史,也只是被旁人当笑话讲,从未当真过。 顾渊算是幸运的,翻到了这本书。 他不禁感慨,长青的藏书阁当真是无所不有。 几天前他与池语还在发愁如何找到花凉,如今看来,只需要分辨出那灵力外泄中与众不同的力量并找寻源头,大抵便能揪出花凉的藏身之处,也就能找到深海龙涎了。 不对。 顾渊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花凉为何要抢深海龙涎? 方才那本小册子上也说了,他们身体承受不住这种冲击,须得给自己打造一副更加完美的身骨,一并解决灵气外泄的问题。 打造身骨,缺什么? 深海龙涎,翠谷昙花,极北恒藻,天涯朽木,还有魔宗血泉。 旁的她或许不知道在哪,但是如今深海龙涎到手,翠谷昙花,顾名思义,是长在翠谷里的。 顾渊眼神暗下来。 若他猜得不错,下一步,花凉可能要去翠谷了。毕竟在水风宴尚未开始时,他便是在翠谷门前被花凉所伤,想来大抵那时她便筹划着要去翠谷,只是后来先来了长青,看了一场戏、坐收渔翁之利罢了。 老谷主闭关,薛崇尚在长青,那眼下能抵挡住花凉的,还能有谁? 没人。 他飞速走出藏书阁,原本想去柏峰月夕宫找池语,谁料出门一抬头,竟看到竹峰那边一道金光通天,直入云霄,盖住了原本的月光星辰,将厚重的云层也一并照了个通透。 灵气大涨。 若他记得不错,竹峰应当是谭允的扶乾殿。 如今这光…… 是谭允,修为金仙了罢?! 第四十九章:金仙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谭允这修得大成的震动不亚于魔宗重新进攻仙门,毕竟眼下连被看作是天花板的池语和顾渊,也只是小半只脚踏进了那个范围里。 这世间有多少年未曾见过那道金光了? 彼时的那两位天才,修行界的双子星,琴昇和秦羡,也都是在还未修得大成前双双陨落,无不令人叹息,也令人怀疑—— 就算认真修炼,每日勤奋自律,连如此有天赋的人最终也只是个修士而已,那么当真有人能修得大成吗? 琴昇与秦羡仙逝,又有池语和顾渊横空出世,于是所有人又将能突破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他二人身上。 结果确实有修得大成的。 但这人既不是池语,也不是顾渊。 而是平平无奇的长青掌门,千竹尊者,谭允。 那道金光透进云层,如深夜另一轮太阳,与皎月齐辉,将整片天穹照耀的如同白昼。 天下震动。 那些未就寝的、即将就寝的、已经入眠的,不论是普通修士、想要踏入修炼的普通人,还是那些长老、掌门,一个个都跑出了寝殿,看着那道金光久久不能言语。 池语也被惊动了。 她从月夕宫正殿出来,侧身便看见了那道直入云霄的金光,冲散了流云和星霰,像是要破天而去。 说内心不震撼,是假的。 就是不可置信。 身为谭允的师姐,谭允修为如何,她再清楚不过。 彼时师父要收他时,他尚是个七八岁的小娃娃,还是池语又当师姐又当师父一把子将他拉扯大的,他的身体状况怎么样,池语是最清楚的。 他也不能说是平平无奇,他也有天赋,但修为精进得很慢。 只是慢归慢,当他的修为一点点攀升的时候,他的基础是打得极其牢固的,永远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这也是师父琴昇当初看上谭允的一点。 师父也没说他将来会如何,要如何才能修得大成,只是说,厚积薄发,总有正道。 可惜谭允修为精进得实在太慢,尽管在同一修为水平的修士里他的情况属于一个能打百人,但因为速度的原因,总是不落在众人眼里。 别人看着他就是个小乌龟,每天爬一两步,而别人都是连跑带飞的。 所以师父所说的,“总有正道”,指的是如今吗? 池语心下定神,心中莫名就有了“自家娃儿终于长成了”的骄傲感,一面抱着这骄傲感一面往扶乾殿赶去。 虽然说是大晚上的。 但祝福还是要第一时间送到的! 到了扶乾殿正殿门口,池语倒是意外撞见了顾渊。 这几日池语已经将那奇怪的思绪压下去了,不说有多坦然自若,最起码看到顾渊时不会胡思乱想了。 她挑了挑眉,先打了声招呼:“来贺喜?” “贺喜。”顾渊看起来心底压着事儿,但面上不显,“你师弟日后可谓是香饽饽了。” “谁说不是呢。”池语看着顾渊的眼睛,“连三宗都未能有一个修得大成的。” 这令三宗痛心的事实。 顾渊轻轻笑了笑,“欣阳呢?” “睡着。天天学府上的,人已经傻掉了。”池语摇头无奈,“如今什么事儿都不如他补交重要,床就是他最终的归宿。” 顾渊没忍住,笑出来,道:“那一道进去看看吧。” 顿了顿,他又说:“趁着那些个贺喜的人还未来之前。” 池语点头。 确实,明儿一早,又该有那些个面子功夫的贺喜了,送礼、道贺、寒暄,然后背地里互相挤兑、挖苦、嫉妒,多少年了,有人的地方总是少不了那一套。 二人叩了房门,想来弟子来开门还有段时间,池语正站着发呆时,顾渊突然问:“前几日,你总躲着我做什么?” 池语被问了个猝不及防,脑子嗡一声,道:“没躲。” 说完就想咬自己舌头。 没躲? 没躲个屁! 她又道:“我在找离开长青的办法。” 很好,这句找补的直接能送走她自己了。 池语!你慌个屁!不就是旁的人问一句:你躲我作甚吗? 啊?你怎的连自己的老底儿都一并掀给人看了?! 池语登时想给自己一耳刮子,慌忙道:“不是,我在看书。找能找到花凉的法子。” 一连三句找补,此地无银三百两,就是在给顾渊说:“我不敢见你,就是在躲你!” 顾渊低着头,憋不住地轻笑。 他知道前因后果,但为了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顾渊努力正色道:“找什么离开长青的办法?你拿护山大阵将自己困住了?” 完蛋。 你听听顾渊这义正言辞的问话,当真以为他没有偷笑吗? 不可能! 池语现在甚至在想,如果就此晕了,会不会好过一点? 然后…… 她真晕了。 脑仁里一痛,就觉得浑身大穴被挨个破了,针扎般的锐痛猝不及防从全身袭来,后脑像是挨了一闷棍,直挺挺就躺下了。 池语自己都觉得震惊。 说晕,就真晕了。 临闭眼前,她刚巧看见林亓来开了大门,而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顾渊不加掩饰的焦急的脸。 —————————————————— 长青山内一天之间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掌门谭允,修得大成,位列金仙; 二是长老池语,浑身血管爆开,一身青衣染血,修为倒退,昏迷不醒。 原本要来道贺的人不知是该道贺还是该探望,等到了山脚方知,长青闭门谢客,不接待任何人。 —————————————————— 林亓本是高高兴兴来迎师姐的。 师兄修得大成,跃入金仙之列,如何来看都是天大的喜事。 结果一开门,映入眼帘的只有昏过去的师姐,一身青衣在瞬间被鲜血浸透,而那个看起来不近人情的问天宗宗主顾渊正将她牢牢护在怀里,一双眼是从未见过的红。 像是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亲人的孤狼。 长青门在一夜之间经历了大起大落,谭允甚至来不及稳固修为,便开始为池语输送灵气为保她身骨不崩。 扶乾殿撤去了所有结界,源源不断有人往竹峰上赶,罗音、宋拾、薛崇、莫启,甚至还有偷偷摸过来差点将谭允和林亓吓个半死的木楚,灯火通明了一个晚上。 池语的修为断崖式下跌,身骨碎了一小半,甚至有断裂的肋骨戳进胸肺,断口离心脏不足一寸距离。 她一身灵气一如花凉一般源源不断外泄,甚至比花凉还要凶猛,根本止不住势头,像是开闸的洪水,一个时辰过去她便面色灰败,像极了将死之人。 甚至更枯败。 毫无生气。 而刚刚飞升金仙来不及与众人分享喜悦的谭允,在这个晚上和林亓一起收到了他们这辈子最为震撼的消息—— 躺在床上的这个人,与师父一道将他们带大成人、修炼有为的师姐,为了护住他们两人,为了护住长青山,答应师父,以肉身做了长青的镇物。 她修为最高,但甘居人后,将掌门顺师父的意愿让给了师弟,从此被困长青、被困月夕宫,做一个旁人眼里什么事都不做的闲人。 长青在,谭允、林亓在,她在。 长青亡,谭允、林亓亡,她亡。 她没有去路,只有长青。 怪不得,她设下的护山阵法,除非她本人来破,否则任何人都破不开。 木楚带来了魔宗血泉交到了薛崇手里,几人将其妥帖收好,然后开始整夜不休,从阎王手里抢池语的命。 薛崇熬了百药汤吊着池语一口气,罗音弹奏镇魂曲稳固池语的魂魄,余下的人,要么确保池语体内的灵气不流失,要么跟着薛崇熬药,一刻不得歇。 如此僵持了整整一夜,池语的灵气逸散才渐渐终止。 第二日清晨,莫启因着还要去学府便先离开了,整个殿中一下沉寂下来,四下无声。 还是顾渊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恭喜谭掌门修得大成。” 谭允苦笑,“若能换师姐修为恢复,我宁愿不要这大成。” 没人再说话。 池语的修为下跌得极恐怖,若说从前她与宋拾、顾渊并肩,那么现在她只能仰望这二人,绝无并肩的可能。 且是在长青地界的情况下。 若离了长青,她甚至有可能打不过莫启。 这是什么样一个概念? 莫启是有天赋,但他只拜师于池语十几载,不过二十载,而这她甚至有可能打不过。 这对于一个修为极高的修士来说,无异于杀戮。 但这就是事实。 谭允的气息也稳定了,成为了眼下众宗门中唯一一个金仙。 道贺的该来自然还是得来,但他心思里记挂着师姐,又不想应付那些人,整个人便愈加烦闷。顾渊看着,道:“你与林长老先去招待罢,这边有我们你大可放心。” 放心? 谭允看一眼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池语,又看一眼在一旁瞧起来分外焦急的…… 木楚。 怎么回事? 怎么一个魔宗圣女看起来比自己还着急呢? 谭允不解,但脱不开身,只得和林亓先走了。等二人一走,几个人立马凑了上来,顾渊问:“淞念还能撑多久?” 他料想到如此一来,估摸着……池语的时间更短了。 果然,薛崇看一眼池语,嗓音沙哑:“最多……一月。” 一月。 这句话如惊雷劈在每个人心头。 尤其是顾渊。 “只有一月了?怎么可能??”顾渊眼角发红,额角的青筋渐渐狰狞,“拿药材吊着的身子只剩一月了??” 他想过可能时间会很短,但从未想过有这么短。 方与池语相处了不过一月,就被告知余下日子也只有一月了。 宋拾皱眉,“谭斯年修得金仙,淞念便修为一落千丈,身骨尽碎,你们不觉得,这中间有点联系吗?” 顾渊浑身一震。 他抬头看薛崇,见薛崇紧锁着眉头,道:“可据我所知的各种术法里,从未有过如此先例……” 方才一直不说话的木楚开口:“那你可查过魔宗术法?” 魔宗? 所有人望向木楚,她道:“你们皆为名门正派的修士,能寻到的也只是仙宗的修行术法。考虑过魔宗没有?考虑过妖族没有?考虑过鬼界没有?” 她啧了一声,“这世间如此之大,修行术法又并非你们仙宗才拥有。就是因为修行术法不同,才分仙魔妖鬼,你们去查过旁的族类吗?” 木楚的话颇有道理,但罗音有些不赞同:“我并未在谭斯年和林维烨身上察觉到半点别宗气息……” “你是个琵琶脑袋吗?”木楚有些火大,“非得是他二人在淞念身上施的法术?就不能是旁人?不能是……你们之前说的那个,花凉,她干的?那秦羡老贼还在鹤一和淞念身上施法呢,怎的就不能有旁人来了?” 对。 旁人。 修行界之大,并非只有他们一派,还有魔宗,还有妖族,还有鬼界。 花凉可是经脉逆行的天才,术法不受经脉所限制,她想怎么修炼便就如何修炼,没有特定的规则。 会是她吗? 说起来…… 顾渊问木楚:“云暖,最近有什么事情是你必须要回到魔宗的吗?” 木楚摇头:“暂无。” 于是顾渊拍了拍薛崇道:“接下来如何照顾淞念,告诉我们,我们来就行。你与方旭,带上云暖,立刻回翠谷,我怕接下来她要去翠谷抢翠谷昙花。” 众人一愣。 “我昨日去长青藏书阁,找到一本有关写经脉逆行之人的书。”顾渊解释道,“他们经脉逆行,灵气不断外泄,须得不停修炼,否则修为不进反退,寻常身骨承受不住,须得自己锻造一副身骨来。锻造身骨的五样宝物便是淞念需要的五样,五百年一轮回,这次恰巧凑齐了,花凉算渔翁得利。不过我估摸着,她的身骨也快承受不住了,否则不会大张旗鼓去抢深海龙涎。” 宋拾皱眉,“也便是说,她也需要五样宝物,淞念也需要五样宝物,我们需得和花凉抢宝物?” “不错。”顾渊肯定了他的想法,“且须得将五样宝物全部抢到手,在最后这一个月里,越快越好。” “可是我们要如何对付花凉呢?”木楚啧了一声,“那都不能称之为天才,都是怪物了。” 薛崇道:“阻隔灵气。” 顾渊看他一眼。 “不错,阻隔灵气。花凉体内存不住灵气,会源源不断外泄,因此她需要不断吸收灵气确保自己不会力竭而死。”顾渊颔首,“我研究一下能控制住灵气的阵法,你们三人不要做多停留,现在,立刻,马上,去翠谷,拿昙花。” 第五十章:危机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顾渊庆幸自己在池语尚未昏迷的时候找她讨了出入藏书阁的许可,阵法那一格的藏书多到他几乎怀疑是将天下古籍都搬了过来。 书籍很多很杂也很乱,顾渊不得不费心挑选。 池语一连昏迷了五日。 这五日里谭允和林亓为应付各式各样的人忙到起飞,翠谷也没有传来任何消息。照理说一来一回应当够时间了,除非…… 留在长青的每夜都聚集在扶乾殿,日复一日吊着池语的命。顾渊的阵法研究稍有些眉目了,就收到了翠谷弟子连夜飞过来的信。 信纸是翠谷特有的,上边还沾着草药香气。但半张纸都浸透了干涸的血,红褐色的,血腥气和草药香气混合在一起,直往人鼻子里钻。 在还未打开信笺时,看到半张纸的血,顾渊心底已然凉了一半。 五日未归,他该猜到了的。 等信纸完全展开后,上面的字一笔一划全部偏离了原本的路线,凑在一处像鬼画符,但偏偏,顾渊全部看懂了。 信上只有三个字。 “翠谷,危。” 顾渊头皮一麻。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扶乾殿和月夕宫之间来回奔波,也不知外边发生了什么事。 几乎与翠谷的信笺同一时间到达的,是他的徒弟林绥的来信。 来信里写的不多,简明扼要将外界的情况一并告诉他了,毕竟他是问天宗的宗主,许多事情也需要他来定夺。 林绥说,因为老谷主闭关,花凉连夜摸去了翠谷,偷走了翠谷昙花。临出翠谷时恰巧撞见了回谷的薛崇和前来帮忙的宋拾,两人带领翠谷奋起抵抗重创花凉,而花凉几乎掀了整个翠谷。 这一战,翠谷弟子死的死伤的伤,除开随老谷主一道闭关了的一小部分弟子,几乎全军覆没。薛崇力竭,宋拾重伤,最后花凉以翠谷弟子性命作为要挟,逼迫薛崇跟她离开。薛崇无法,只得答应,临走前花凉还抓了路过的魔宗圣女木楚,一并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目前宋拾尚在翠谷疗伤,具体情况不明。 信的末尾还有林绥私心的问话,为何这个魔宗圣女哪儿都有她?是不是魔宗又要有什么大动作了? 哪儿能有什么大动作。 人家木楚是过来帮忙的,最后反倒要遭人怀疑。 林绥通篇未提木楚帮忙一事,只说是薛崇和宋拾带领翠谷弟子反抗,她最后倒变成“路过”的了。看来是传消息的人觉得受魔宗修士所助当是一件令人羞愧的事,便干脆彻底抹杀了木楚的功绩。 挺让人寒心的。 但如今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现在的情况当真让人如火窟,举步维艰。 池语尚在昏迷,就算她此时清醒,也决不能乱跑,她需要利用长青休养,且如今暂时无人知道她修为下跌一事,必须死死瞒住,否则有心之人会利用谭允修成金仙和她修为下跌一事大肆散播阴谋论来瓦解众人心,尽管顾渊清楚,这有可能是事实。 谭允修得大成,位列金仙,免不了有三宗和魔宗的人对长青虎视眈眈,不论是从哪个角度,都妄图抹杀这样一个领军人。毕竟谭允并非三宗出身,又是越过三宗第一个成为金仙的人,足以抢走三宗所有的风光,往后愿意信服追随三宗的人,将会更少。 莫启尚在修学,他的修为相比之下略低,是个不论去哪儿都需要保护的人,更何况他是池语徒弟,在没有池语允许的情况下决计不能带他去犯险。 至于罗音,因为秦羡她尚对自己有着极强的敌视,且她本身思维有些执拗,而今是他让薛崇三人赶回翠谷,如今落得如此局面,再想齐心,难。 那边翠谷,宋拾重伤养在谷中,尚不知他手里的天涯朽木现在何处;薛崇与木楚被抓,显然是为了给花凉重新淬炼一副身骨,毕竟薛崇懂得炼法,而木楚是魔宗人。 显然花凉尚不知木楚已经将血泉带给顾渊了。 顾渊闭了闭眼。 如今花凉手中有深海龙涎和翠谷昙花,他手里只有魔宗血泉。 罗音自打知道这消息后,便再也没给过顾渊任何好脸色,只是埋头为池语弹奏定魂曲,指尖染血也不肯停歇。他一过来,罗音便离得远远的,吝啬给他哪怕一眼。 如今当务之急有三,一是确保池语能清醒,二是让宋拾好好养伤不能乱跑,三是救回薛崇和木楚。 那,宝物怎么办? 罗音照样坐在离他颇远的位置,一言不发,埋头弹琵琶。 顾渊须得去瞧瞧宋拾,但池语不能没人照看,只能拜托罗音。 他收拾好衣衫,远远站着,看向罗音。 罗音察觉到顾渊的视线,与往常好似有些不同,她抬起头来,恰好与顾渊对视。 顾渊道:“这一日拜托你先照看着淞念,我去一趟翠谷,去看看宋拾如何。” 过了很久,罗音方点了点头。 他继续道:“你……极北恒藻可在手上?” 罗音摇了摇头。 她手底下的琵琶声停了,站起来,“极北恒藻目前还在云霄宫,是不是……” “不必。”顾渊打断她,一是不想自己离开了池语便没人照看,二是不想有人再重蹈覆辙。“我亲自去云霄宫,相信宫主会卖我一分薄面,将极北恒藻交给我。” 顿了顿,他道:“除非,她不信我的话,不怕花凉来血洗云霄宫。” 罗音沉默半晌,道:“我先给师姐递个消息,讲明事情利害,她应当会同意的。” 但愿如此。 顾渊冲着罗音一颔首,便转身离开了。 他须得在一日之内回到月夕宫,因着还要替池语加持月夕宫正殿的阵法,为保长青不塌,只能多苦一苦自己。 顾渊也能明显感觉到长青外的护山大阵有所削弱了。虽然依旧能抵御外敌,但显然没有从前那么厉害了。 他叹了口气。 —————————————————— 收到消息与顾渊赶到翠谷不过过去了两个时辰,头顶太阳正烈,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和药草味儿混合在一起,被烈日灼烤出奇怪的气味。 翠谷的塌陷程度比顾渊想象中要好不少,显然花凉只是为了来抢夺昙花的。 但现场依旧惨烈,让顾渊不忍下眼。 原本一片青葱的翠谷如今满眼是漆黑的深坑,花草摧折,四处弥漫着焦糊味,房屋塌的塌倒的倒,废墟连成了一片。丧命的、受伤的弟子皆已得到该有对待,骨后山上原本是埋骨之地的地方一夜之间多了数个坟包,前边立着密密麻麻的墓碑,灰石的质地,上头刻着每一位长眠弟子的名姓。 顾渊瞧着,心底莫名难受。 老谷主暂未出关,他那把年纪的闭关若提前出世将会造成永久不可逆的损伤,甚至有可能一命呜呼。那些随之闭关的弟子纷纷提前出关,帮衬着众人收拾整片焦黑的残局。 照顾宋拾的是薛崇的二师兄薛曜,就在临时搭建起来的帐篷房里最里头那顶。顾渊跟着带路的弟子来到帐篷前,瞧见那帐篷四周都是焦黑的草药,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宋拾就躺在帐篷里头。 人也昏迷着,睁不开眼。右耳根被深深刺了一刀,周围结着冰霜,没法包扎,只能上了药安顿在那里。上半身的衣服被扒了,从前胸到左后腰长长一道剑伤,据说几乎要砍断了肋骨,如今上过药包扎了,还有些血渗出来。 除开这两处大伤,宋拾浑身都是细小的伤口,还有被撞得青紫的地方,内伤被暂时压制了,也就是还给他留了一命。 薛曜站在一旁,叹气道:“他耳后那道伤是为了救我师弟,胸前那道伤是为了护那个魔宗圣女。” 顾渊默然许久,问:“彼时你可与其一道?” “是。”薛曜伸手,撸起袖袍,露出他左臂上被包扎过的伤口,雪白的纱布上还有斑点血迹:“我师弟被宋公子护得很好,只是那魔宗圣女……被打断了一条腿,宋公子瞧着……已然有些疯魔了。” 顾渊心里一紧,几乎能想象到彼时是如何一番场景。 当初木楚入魔宗,宋拾便已然几乎疯魔。若不是池语一巴掌将其打醒,或许天下从此便没有天下第一剑,只有一个为了魔宗人自己生了心魔疯癫而死的笑话。 上次疯魔尚有池语,这次…… 只有他面对宋拾了。 顾渊点点头:“他是昏过去了,还是睡过去了?” “尚昏着,本醒过来一次,怒火攻心又晕了一次。”薛曜摇头,“他体内本就扎着心魔的根,若再这般下去,或许会经脉逆行,爆体而亡。” 顾渊沉默。 许久后,他问:“可有解决法子?” “有。彻底剥离心魔,或解决根源,抹除有关记忆,又或是废掉修为,从此成为一个普通人。”薛曜道,“他修的心法太霸道,若有执念很容易走火入魔,这些年他能一路修为天下第一剑,大抵是很辛苦的。所以前一种法子决计不行,心魔扎根太深,剥离心魔等于一并杀了他。” 顾渊不说话。 薛曜大概猜到了些原因,斟酌说辞:“宋公子的心魔,可是为……那位魔宗圣女而生?” 顾渊看了他一眼。 那些事情太过久远,早在宋拾心底长成了一块疤,除了他和当年的池语,谁也提不得。他如此修炼,便就是为了有一天能从魔宗带回木楚,故而不论抹除记忆还是废掉修为,哪一个应当都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见顾渊不说话,薛曜也不接话了,只是道:“昙花被花凉抢走,如今我师弟和那位姑娘也在他手上,不知顾掌门有什么计划?” 计划? 他们现在完全是被花凉牵着鼻子走,花凉在哪儿落一棒槌,他们便紧赶慢赶跟上去补好捶出来的坑。 所有计划全被打乱,眼下如今能动的人也只有顾渊和罗音两个人,他二人一个只是个音修,能被花凉抡起来当锤子用,一个是花凉的师兄,一招一式全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拆解,打你个措手不及。 如今能仰仗的,也只有他以最快的速度研究出能控制灵气的阵法,然后对花凉下杀手,越早越好。 顾渊深深吸了口气。 他道:“翠谷遭难,我没能及时赶到,我有责任。之后不论什么计划,你只需要护住翠谷便可。我将方旭暂且交给你照料,待他身骨大好,再让他来寻我。其余的不必担心,尽管交给我。我定会全须全尾将你师弟给你带回来。” 薛曜点点头。 “若是方旭清醒,一定第一时间给我递个消息。”顾渊道,“万万不能拖延。” 薛曜应声。 顾渊微微笑了笑,道了一句:“谢谢。” 薛崇摇摇头,“天下宗门本一家,遭如此劫难,互相帮助都是应该的。” 二人又是一阵沉默。 帐篷外人来人往,忙忙碌碌在收拾整片废墟中的翠谷。大多药材被摧毁,须得尽快找到种子重新培育,否则可能会失去相当多的珍贵药物。 顾渊在帐篷中坐了一会儿,便要起身离开。 毕竟现在池语和宋拾尚在昏迷,虽然谭允在,能保证长青不陷,但旁的宗门顾渊真不敢保证。 他需要尽快将极北恒藻拿到手里,避免云霄宫再次遭遇与翠谷一样的事情。 顾渊要走,薛曜也不多留。二人一直走到翠谷门口,一路默然无话,正当顾渊要道别时,翠谷有个小弟子紧赶慢赶从谷里跑出来,给薛曜递了封信:“澄如师兄!” 小笛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颊上还带着一抹灰,来不及擦便跑了过来。 “这消息递的是雷信,落在原本的清明殿,应当是极为要紧的事情。”小弟子喘着气,将信纸递过来,“澄如师兄快瞧瞧罢。” 原本要走的顾渊止住了脚步,看了薛曜一眼。 薛曜接收到他的眼神,心底微顿,打开了信纸。 一目十行看罢,薛曜脸色已然变了。顾渊不问,他自己将信纸递给了顾渊,张口声音意外有些哑,“顾掌门自己瞧瞧罢。” 顾渊接过,微微叹了口气,摊开信纸看。 只看了几行,他的心已然凉了一半。 信上说,千羽阁大长老白玉,于今日辰正时分,在阁中辉朗大殿,意外暴毙。 与此同时,千羽阁宗门发生爆炸,辉朗大殿原本处在镜湖正中,如此被炸个四分五裂,湖水四溢,炸开的土堆起来竟成了小堤,露出三丈深的湖底来。 那湖底的土地松软,浸满了湖水,呈暗褐色,又生着绿藻,但在日光下,竟然透着莹白冷光。 和从前在龙啸山山底发现白骨之前,一模一样。 第五十一章:千羽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顾渊从未想过后续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信中说的明明白白,千羽阁辉朗大殿正下方镜湖湖底炸开后出现了一片土地,那土地里散发着莹白的光。 那不与龙啸山的情况一模一样吗? 薛曜看他一眼,“可觉得眼熟?” 顾渊眼神微暗。 薛曜知他想问什么,偏头问送信弟子:“知道的人多吗?” “挺多……毕竟是镜湖炸了,又偏死了一位长老,所有的事堆叠在一起,太过引人注目。”弟子低头,“千羽阁是想捂消息的,没能捂住,说是阁里有原先龙啸的弟子,将事情闹大了,眼下那些人正被关押着,嘴很牢,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这番话几乎是灌进顾渊脑子里的,捆成一团麻,但所有事情几乎都有交代。 待薛曜将弟子送走后,他道:“顾掌门可有什么想法?” “须得去一趟千羽阁。”顾渊道,“确认一下这问题是否有关联。” 薛曜点头。 不止是他们觉得有关联,同样,连原龙啸的弟子一样也觉得有关联。否则他们便不会冒着被抓被解决的风险将此事闹大,尽管他们根本连是谁做的都不知道。 薛曜道:“我便不送了。此去路远任重,顾掌门且照顾好自己。” 顾渊点头:“方旭便拜托给薛公子了。” 二人道了别,顾渊没有半点犹豫便到了千羽阁。眼下千羽阁中一片混乱,来“慰问”的、惋惜的、看热闹的,全部被拦在阁外,直到那些小弟子看到了顾渊。 几个人眼神交流一番,很快给顾渊让了路。 顾渊到有些意外,千羽阁的弟子向来眼高于顶拿鼻孔瞧人,如今也有肯向人低头的时候。 那几个弟子眼神你来我往,最终有个人往前站,说要给顾渊领路。顾渊也就跟着他走,一路走一路听路边的弟子交流,断断续续听个了大概。 大抵是说,龙啸虽是暗地里与三宗有些不正当的勾结,但总归干了不做人的事,与那几个被三宗除了名的弟子闹水风宴,让龙啸灭了宗。 而在龙啸灭宗后,他们龙啸山下炸出了那具尸骨,天下人皆知,动不得,挪不开,像极了耻辱柱。 他们千羽阁如何,身为阁中弟子再清楚不过。此时本就在风口浪尖,又出了这档子事,无论如何不能再向外界坐实他们千羽阁同龙啸山一样心术不正的谣传,否则遭殃的绝不止一个两个人。 顾渊听着,心底有些发笑。 看来千羽阁也便是个仗人势的宗门罢了,如今三宗被池语彻底摆在明面上对峙,连他们也选择弃车保帅,至于他们座下的那些宗派,也只能先至少将面子功夫做足。 镜湖并不在千羽阁地势最低点,而是偏南,略高,像一只明珠般的瞳仁,平日风平浪静时犹如银镜,故此得名镜湖。 相传千羽阁的祖师爷便是在镜湖附近修行,偶然间看到数只飞鸟掠过镜湖,落下白羽纷扬如雪,顿悟之后在此立宗,自此便有了千羽阁。 也就是说,镜湖在千羽阁是有着极其高的地位的。 此番镜湖爆炸,或多或少在千羽阁弟子心底都留下了阴影,严重些的神祗可能动摇自己的信念,若严肃说起来,也算一件非常大的事。 更遑论在镜湖之上的辉朗大殿仙逝了一位长老,同时又在镜湖炸开的湖底发现了了不得的东西。 很有可能也是一具尸骨。 顾渊赶到的时候千羽阁阁主白月已经在了,她带人从镜湖之上落入湖底,挖开了那泛着莹白冷光的湿润泥土。 弟子尚在挖掘中,白月见他来,微微颔首:“顾掌门。” 顾渊回礼:“白阁主。” 他抬头往头顶看去,镜湖的湖水在头顶几乎汇合形成一个巨大的水球,中空包裹着他们这些人,在他这个角度看过去,竟颇有些从湖底仰望天穹般的美。 “让你见笑了。”白月没了往日那般倨傲,眼神里流露出疲态,“这事恐怕颇有蹊跷,一时半会儿也无法解决,怠慢顾掌门了。” “无妨。白玉长老的事,节哀。”顾渊道,“此一事须得尽可能控制住流言发展,在没查清事情真相之前,莫要任由传言肆虐,否则可能会正巧中了旁人计谋。” 这番话说者无心,白月听者有意,心下一惊,面上不显,慢慢问:“顾掌门可是有什么眉目……” “未曾。只是直觉罢了。”顾渊微微一笑,“有时候直觉往往极其准确,最好在万事来临前先做足了准备,不至于正中旁人下怀,兀自乱了阵脚。” 言罢,他往四周看了一眼。 白月几乎立刻明白过来,她不动声色往后撩了一眼,便立刻有人上前,将偷摸看热闹以及在场不为心腹的弟子全部打晕了过去。 正巧,挖土的弟子此刻也将那些土壤全部掘开了,四下一片惊呼,有人出声,“阁主……” 顾渊都没往那边瞧。 肯定是一具一模一样的白骨。 白月先行靠近,看了一眼便狠狠皱了眉:“确是白骨,与龙啸无甚差别。” 顾渊站在稍高一点的地方,往坑里瞧。 差别还是有的,这个骨架小些,若非要拿个对比,便是与龙啸的那具相比,那具尸骨更像魁梧的男性,而这具白骨更像纤细的女子。 毕竟男子与女子的骨架还是有所差别的。 旁的也就没什么区别了,一样的白,一样泛着光,一样…… 不能移动。 其实这事算是极蹊跷的。 按照常理说,就算这些人是同一人所杀,埋骨于此,又泡了什么柳线药,那也绝不可能无法移动。 仙门无此招数,魔宗之人也从未见过,难不成属妖族?鬼界? 对。 说到柳线药,这东西天底下曾经只有翠谷在种,也只有翠谷有这味药。若当真据薛崇所说,他师伯死后柳线便从此销声匿迹,那么这些尸骨至少是在八十多年前被埋骨于此的。 并且,做这些的人,要么是与薛崇师伯相识,要么…… 薛崇师伯便是这人杀死的。 也就是说,薛崇师伯很有可能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那杀了翠谷之人又全身而退,还能造下如此杀孽之人,会是谁? 尸骨和在辉朗大殿意外暴毙的千羽阁大长老白玉之间又是否存在某种联系? 白玉长老究竟是意外暴毙,还是旁人蓄意谋杀? 这些事,没人知道,也没人了解,也没有丝毫证据亦或是线索来对这些事进行进一步的剖析决断。 这时有弟子前来,大抵是白月的亲传大弟子,顾渊听见白月毫不避讳地同来人讲:“先将白玉长老的尸骨暂时封存,若实在不行,便动用寒夜棺,锁死长老尸身,保证不腐不盗。” “是。”来人颔首行礼,很快离开了。 顾渊挑了挑眉。 待弟子离开,直到看不见背影后,白月对着周围的弟子挥了挥手。 众弟子行礼离开,连挖掘湖底的人也撤了,很快,镜湖湖底便只剩下了顾渊和白月两个人。 白月转身,面对着顾渊郑重行了一礼。 顾渊看不明白白月要做什么,索性站着不动了,淡然瞧着白月行礼。 行完礼,白月抬头,似是下定决心般地道:“顾掌门,从前我千羽阁多张扬跋扈,惹过不少乱子,也不知你与池长老的纠葛,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好家伙,投诚来了。 眼瞧着是三宗被摆在明面上针对了,没有从前那般强势,不惯着跟随他们的宗派的人也多了,没什么油水可以捞;加之如今龙啸被当先头鸟灭了宗门,又出了尸骨这摊子事,三宗显然是不会再管这些宗派了,便趁早认错脱身,重新找个能依附的宗门来。 这种宗门眼下便有两个,一个是如今掌门位列金仙,修行界独一个的长青,更何况他们的长老还是能翻天的池语;另一个便是修行鬼才顾渊做掌门的问天,而现在看来,这两宗门的关系不仅有些说不上来奇怪的好,更有妙手娘子、翠谷医圣、以及天下第一剑的好友,甚至连魔宗圣女都为着他们说话,明眼人都能看出,如今可以依仗的人是谁。 只是靠过来的这份心,是真情还是假意,便不得而知了。 顾渊心中转了千万道弯,面上也只是等白月继续说。 果然,白月继续道:“如今龙啸山与我阁陆续挖出尸骨,我阁大长老又莫名殒命,先不说此事解决毫无头绪,便是日后会不会再出这般大事,我秉持怀疑态度。故我希望,顾掌门能暂时摒弃前嫌,能与我众人一起解决大事为先。” 她说得十分诚恳,也不知道真心掺杂有几分。 说实在的,顾渊并不太喜欢同旁人共事,七嘴八舌容易扰乱自己原本的思绪,甚至有可能帮倒忙。 但眼下这情况,也确实缺人手。 倒不如和他们暂时先合作,至少先解决了自己的问题,保住池语的性命为先。 于是顾渊道:“你们千羽阁,可有藏书阁?” “有。千羽阁有聊书斋,古籍众多,保存也算完好。”白月语气有些起伏,她知道顾渊这是松口答应了,便继续道:“顾掌门可要移步?” “不必,我对你们千羽阁不甚熟悉,让你们的弟子前去翻阅比我去快得多。”顾渊道,“且让他们去查查有关阴阳术和柳线功的有关线索,查到了立刻告知与我,谢谢。” 白月摇头:“不必言谢。只是你所说的阴阳术,可是抹煞常人记忆的术法?” 顾渊点点头。 “那阴阳术早被列为禁术了,仙门弟子绝不可能修习。”白月道,“阴阳术,柳线功,应当是一派的禁术,我不确定聊书斋中可有此类禁术的记载,但我会尽量让人去查的。” 她顿了顿,问:“可是与这白骨有什么关系?” 顾渊心说可能没太大关系,但很有可能和他、池语与花凉有些关系。但他思绪一转,便道:“这具尸骨不腐,洁白如新,应当是泡过药的缘故。药名柳线药,传闻中有柳线功,我便想知道这几样之间可有什么关系。” 白月听得愣神,点了点头。 说实在的,她当真没听说过这世间还有柳线这样一味药材。 顾渊道:“查不到也没关系。” 白月看他。 他后半句话没说,因为这有可能并非是仙门的术法,甚至有可能是妖族、鬼界的术法,自然在仙门查不到。 但他没说。 顾渊只是又问:“方便问问白玉长老仙逝的情况吗?” 白月颔首:“玉长老她……原本今日主持阁中议会,便早些去了辉朗大殿。只是在辉朗大殿多坐了一些时辰,在快到约定的时间时,她突然血液倒流,经脉鼓胀爆裂而亡,紧接着辉朗大殿便炸了,露出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 听起来没什么奇怪的点。 顾渊微微蹙眉,颔首道:“谢谢白月掌门,今日诸多打搅,有劳。” 白玉道:“不碍事。我会尽快派弟子去聊书斋查找资料,若有线索,一定第一时间向你通信。” 顾渊微微点头:“好。” ————————————————— 这一来一回,待顾渊回到月夕宫时,已然深夜。 一轮弯月挂在天穹之中,洒下的莹白冷光铺了一地。顾渊踩着月色加持完阵法从月夕宫正殿走出来时,看到池语被罗音搀扶着,正站在桂花树下,眼神空洞而疲惫。 和晚风一样冷。 顾渊罕见地有些无措,他甚至错开眼神先去看了罗音,罗音无奈地微微摇头,意思是,她没拦住。 池语看见了顾渊的动作,她扯开嘴角笑笑,无声道:“回来啦。” 对,是无声。 她早在桂花树下站了许久,久到快成了一座雕塑,在一片模糊的视线里她记下了每一个静物的色团,努力辨认自己眼前所处的环境,在看到有一片玉兰白色的影子往月夕宫挪动的时候,她是很高兴的。 大抵是她确认了自己的心意之后,终于开始坦然面对自己变化的心境的高兴。 也是她在昏迷了数天后见到了顾渊的高兴。 然后,她看见那团影子,挪进了月夕宫正殿。 池语的脑子里轰的一声。 下意识的想法不是他去正殿做什么,也不是去拦他,而是像早有预谋一般,心底砸下一块石头。 顾渊早知道了。 那抹高兴在瞬间被风吹散,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悲凉和疲惫。 她看着顾渊,眼眶有些酸,可她也看不见顾渊的表情了,只有模模糊糊的一团,在脑海里印上了记忆中他原本的模样。 池语笑笑,张了张口,很缓慢、很缓慢地说出一句话的口型。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第五十二章:心意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昏迷了六天,池语方转醒,醒来便是下意识地喊了个名字,但让池语一颗心骤然坠入深渊。 她下意识喊的是顾渊的名字,但没喊出声。 她出不了声了。 而池语心底也终于落下了一个人的名字,那个名字从一开始的冰冷如铁避之不及,到如今的滚烫炽热,连池语自己也没法发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 在一睁眼发现自己身边不是顾渊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自己心底那抹失落和难过是什么了。 这抹难过比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时来得更汹涌。 她从榻上坐起来,罗音告诉她,顾渊出门了,去看宋拾。宋拾在翠谷养伤,木楚和薛崇被抓走了,花凉一并抢走了翠谷昙花,眼下已经消失不见。 池语不说话。 她低头握着锦被,手指根根死死攥着那绣了漂亮花纹的被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锦被撕烂。 罗音不知道她心底所想,以为她还恨着顾渊,着实看得急了,有些话脱口而出,池淞念,你的心底还有顾鹤一吗? 当真换了一具身骨,从前那二十多年的陪伴也便不作数了吗? 都只是一抹飞灰,风一吹,便无影无踪了? 罗音知道不能告诉池语她是傀儡木身的事情,但不代表不能问她心底到底在想什么。这些天来两人的互动她看在眼里,若说二人之间一点感情也没有,那她打死也不信。 其实这话问得没头没尾,落进池语耳朵里,却意外地就应该回答。 有吗? 其实是有的。 她大抵是喜欢上顾渊了。 罗音这句话如同在她心底敲上了一记重锤,像一句话最后的句号,教她终于敢正视自己的感情。 于是她对着罗音点了点头。 罗音终于有些笑容了,但这是池语感觉到的。 她看不见了。 而到了现在,她也终于明白了这些天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不是不想说话,而是说不了话了。 从一开始,池语就不是口味变重了,而是失去了味觉。到后来失去痛觉,如今已经彻底丧失了舌识,身识在逐步沦丧,而眼下眼识也开始了。 如今在她眼里,一切景象如被模糊虚化的色块,她只能大概分辨哪里有什么大样的东西,细看是看不到的。 罗音不知道,她只是伸手过来,握住池语的手,说了一句,不要违背自己的心。 她是被池语救下一命的,当年她师伯嫉恨自己天赋秉异挡住了师伯亲传徒弟的路,借由禁术魔化了她的琵琶栎湘,差一点点死在了莫启冲天的乐灵手里。是池语和顾渊冒着生命危险净化了她的武器,反手将她的师伯送上了三宗会审,最后死在了刑场之上。 她看着池语和顾渊一路相互扶持成长,看着他二人死别,看着顾渊几乎陷入疯魔,以傀儡禁术强救池语一命,她看着他俩一路受尽苦楚。 虽说这话问得有些唐突,但总归结果是好的。 池语不知她心底所想,只是沉默着站起来,踉踉跄跄往屋外走。 她尚未好彻底,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加之如今五识沦丧,她突然有种预感,可能自己能活的日子不多了。 在这种预感之下,她突然很想见顾渊一面。 不论如何也要见一面。 至少在自己彻底失明之前,她还要再看一次顾渊的眼睛。 罗音不知池语要做什么,只是扶着她一路来到桂花树下站着,一直等到顾渊回月夕宫,进入大殿,加持完阵法后,走了出来。 池语在看到顾渊进入大殿后,心底莫名突然就轻松了。 好似是这些年一人背负的重担终于有人所知可以卸下,她再也不用藏着掖着了。 而顾渊心底罕有的慌了,他回头看了看大殿,又转头看向池语,脑中飞速组织着语言想如何搪塞过去的时候,他突然看见池语张口。 没什么声音,只有口型,很慢,很慢——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渊脑海里嗡的一声。 他下意识反应,不是池语戳破自己已经知道了她的秘密,而是她怎么,出不了声儿了? 还未等罗音反应过来,顾渊便疾步走到了池语面前,一伸手便将池语轻飘飘捞进自己怀里:“你醒了?” 说完才看见罗音愣愣地瞧着他。 池语也没有反抗,一身夜风的微凉尽数扑在顾渊的怀里。 顾渊方意识到自己好似有些失态了,于是他轻咳一声将池语松开了,又看了一眼罗音。 罗音很懂地退下了,直到看不见她的背影后,顾渊急急拉过池语,上下打量她:“你何时清醒的?可感觉有哪些不适?” 换作往日,池语定然是不会告诉顾渊任何的。但眼下她心态已有变化,加之欺瞒自己身体状况也不会给眼下环境带来任何好处,她的视线转到顾渊脸上,指了指嗓子,摆了摆手。 顾渊瞬间便明白了池语的意思,他心里一紧,问:“……可是说不出话了?” 池语点点头,又指了指眼睛,顿了顿,轻轻摇头。 原本以为只是说不了话,结果看见池语又指着眼睛摇头,顾渊的心几乎是凉了一半:“眼睛……也瞧不见了?” 池语摇头,指着自己嘴巴让顾渊看口型:“模糊看得清。” 顾渊辨认出了那几个字,心底一抽,又将池语拥入了怀里。 这两次的拥抱都有些猝不及防,池语猛然跌入顾渊的温暖的怀抱里,眼眶没来由地一热,鼻梁发酸,轻轻叹了口气。 她也不知道这气为何而叹,总觉得这一个多月来的事情发展有些出乎她的预料,而她的身体情况也有些出乎她的预料。 顾渊的情意她是看在眼里的,众人诚心诚意待她她也是都瞧见了的。 她有时候甚至会觉得有些不真实,周围的人都是仙门数一数二的大能,随便拉出来一个便是极其靠谱的顶梁柱,为何偏偏在她身边聚拢,只待她一人诚心的好。 从前她是长青的大师姐,行事皆为长青脸面,万事要考虑到她身后的长青弟子,她还有两个亲师弟要照顾,从来都是挡在人前的那一个。 可如今这一个月的生活有些变化,教她无法适应了。 从薛崇要来长青山做客开始,后救下顾渊,水风宴举办,来了个罗音,又发觉宋拾偷摸混入宴中,最后还有个木楚前来坐镇。 救下顾渊可能是这几环当中最跳脱的一环,但其余几环都显得有些过分的,不现实。 这一路下来,太顺利了。 太虚幻了。 有些像海面上的浮沫,看起来很漂亮很夸张,但稍微一碰便碎了,碎到只剩下波光幻影,其余什么也不剩。 池语甚至感觉,在她认识这些大能的过程中,她的徒弟莫启虽然看起来扮演着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但其实只是这几环去环环相扣的一个契机。 他只是个领路人。 虽然这样想有些过于偏激,但不可否认,事实让她感觉到的情况就是如此。 她不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否则她也坐不上眼下这个位置。 虽然现在四肢也不发达就是了。 她站在树下等顾渊的这段时间里杂七杂八的事情想了很多,但等撞入顾渊怀抱里时,她心底那些想法突然就尘埃落定了。 没什么需要想的,也没什么需要思考的。 既然她选择了顾渊,顾渊也就在眼前,那就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了。 并不是事情担心了就不会发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况且她自心底里觉得,顾渊绝不是那样的人。 她就是敢信他。 那口气叹出去,像是叹去了这些天堆积的浊气,叹去了方才思虑许久后的沉积。 顾渊察觉到了,也察觉到了怀里的人并没有抵抗的意思,又将她搂紧了些。 许久后,他笑了,笑意里似乎带些疲惫:“我终于抱到你了,淞念。” 那两个字从他舌尖蹦出来,又落进池语耳朵里,竟意外的好听,带起了她心底小小的颤栗。 是啊,他终于抱到她了。 时隔百年,中间跨过千山万水,抵御千百阻碍,她终于回到了他的身边。 池语任由他抱着,许久后,在他背上一笔一划写下几个字。 “什么时候知道的?” 池语明显察觉到环着她的人一僵,她一时说不上来自己心里到底是如何想法,就又戳了戳顾渊,让他回答。 顾渊心底有些发窘,像被戳破了秘密的小孩子,但他很快调整好了心情,道:“很早之前。” 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啊…… 池语心底现在有长篇大论想要问出口,然后出不了声,也只能全憋在心里。若说写字文书,她的眼睛如今看字又全是墨块,谁也不知道最后写出来是怎样苍蝇狗爬的一幅字来。 顾渊察觉到怀中人有些低落,于是放开她,认认真真看着池语的眼睛。 池语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只觉得应当是在看着自己的,于是尽力也看向顾渊的眼睛。 看见池语视线如同没有焦距一般落在他的脸上,顾渊的心底就难以抑制地有些难过。顾渊伸手摸了摸池语的头顶,道:“莫怕,有我在。” 池语点点头。 但眼下还得先解决沟通交流的问题,于是顾渊提议:“趁你现在还能大概看见,不如先学习手语罢,最基本的交流要能解决。” 说出来有些残忍,但池语确实已经说不了话了,须得尽快解决交流的问题。 池语也意识到了这点,微微点了点头。 二人在藏书阁中坐了一夜,一点一点学会了最基本的手语交流。等第二日天光大亮,罗音出门的时候,正巧看见顾渊牵着池语的手,小心地带着她往前走。 她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池语看不见了。 也就是说,这一个月的时间,有可能要加快了。 三人聚齐月夕宫,顾渊在池语坐下前先铺了绒垫,又将木桌摆到她伸手便能探到的位置,在她常用的地方摆好了温热的茶水,方领着她坐了过来。 罗音看看这一场景,恍惚之间像是回到了当初的那段日子。 池语眨了眨眼,坐下来,比了个“感谢”的手势。 顾渊笑笑,拍了拍她的手,挨着她坐下来。 罗音看着,冲着顾渊打了个口型:“她不能说话了?” 顾渊微微颔首。 罗音心底百感交集,她看着池语,明知道那是她既定的命途,但还是抑制不住地感到难过。 或许当初她拜入秦羡门下本就是个错。 有时候天才不一定代表人品,天赋极高的人不一定是受人敬仰的人。 可惜…… 万事没有早知道。 三人就座后,顾渊沉默半晌,先开了口。 “方旭如今重伤,尚在翠谷休养。云暖和以泽被抓,欣阳太小,修为不足,尚不能考虑。”顾渊道,“而今又出了大事。” 罗音问,“什么大事?” “千羽阁大长老白玉在阁中辉朗大殿暴毙,具体死因不明。尸骨被白月掌门妥善收容了,眼下估计要继续追查下去。”顾渊看了看池语,发觉池语表情微微有些严肃了,“而龙啸山和千羽阁镜湖湖底,皆发现了一具白骨。” 池语不能说话,她的惊讶全被罗音代替发出了,“千羽也有?” 顾渊颔首:“有。就在辉朗大殿正下方镜湖湖底,炸开了一片土,埋在土中,与龙啸山的具白骨是一样的,不能动,甚至埋在土里也发光。” 池语沉默。 罗音又问:“玉长老的死和白骨有关吗?” 顾渊看他一眼,道:“不清楚。”接着转头问池语,“你觉得如何?” 池语摇了摇头。 意思是,她觉得没有关系。 那两具白骨应当是有关的,一样泛着光,一样不腐,一样无法移动,应当是皆泡了柳线药,具体何时泡的一如薛崇所言,判断不出来,但时间大抵应该是在八十年前。 两具白骨的出现动机不知,但形式绝对与玉长老身死无关。若非说这二者都是凶杀,那么白骨的凶手低调且悄无声息,玉长老的凶手则更加张扬,嚣张,意图博得所有人的关注。 明显不是一个风格。 且甚至不能确定,对玉长老动手的时间是何时,但对白骨动手的时间绝对在八十多年前。 池语笨拙地打着手势,“这二者与花凉有关系吗?” “应该没关系。八十多年前花凉也只是个小学徒,没这么大的本事。更何况暂时还没能确定尸骨的身份,应该不是他。”顾渊道,”但是需要解决一个问题,就是以泽和云暖都在她手上。“ 池语不解,手指比划得慢吞吞的,“她抓他俩做什么?” 顾渊和罗音看了一眼。 看见罗音满脸的疑惑,顾渊自主担任起了翻译,道:“淞念问,花凉捉她二人做什么。” 于是罗音道:“花凉想给自己重新打造一副身骨,而会做这件事的,只有以泽。” 池语更疑惑了,“为何?那为何又带走,”她比了个小云朵,“木姑娘?” 顾渊连蒙带猜地看出来了,道:“因为打一副身骨,不止需要深海龙涎,还需要魔宗的血泉,还需要很多东西。云暖,是魔宗圣女。” 第五十三章:魔宗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三人花了一天时间勉强进行了一番沟通,池语也知道了治疗她的“山石症”所需要的东西恰恰是花凉也需要的东西。如此一来,人不能不救,而去云霄宫也迫在眉睫。 原本顾渊是想顺道去了云霄宫讨要来极北恒藻,但因为时间有限,没能去成。而如今更不可能让罗音去,因为花凉的下一个目标很有可能就是云霄宫,而花凉最不怕的便是音修,罗音去,等同于送死。 但他们赶去云霄宫取极北恒藻的时候,不一定花凉会在。 晚些时候,莫启带着谭允的话回到了月夕宫,他说,“魔宗的人来了。” 几人愣了愣。 圣女被抓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魔宗,在得知抓人的是嚣鬼花凉后,魔宗打消了自己救人的念头。 花凉并不好对付,哪怕魔宗的人也不例外。他们需要援兵需要帮手,而恰巧被抓的不止是魔宗圣女木楚一人,还有翠谷的薛崇。 他们不信仙门的人不救薛崇,那毕竟是掌握翠谷命脉的医圣,没有修士的修炼生涯没有大病小灾,得罪医圣,等于得罪了自己的后半辈子。 但结果他们完全没有猜到,三宗的人确实不愿意救薛崇。 原因无他,薛崇是站在池语那边的,而池语是第一个明确站在了三宗对立面、将他们伸出去的第一把刀掰折了的人。 这种人,为何要救? 尽管薛崇是翠谷的,也不妨碍他们大张旗鼓地摆面子,面子只是个空壳,底下连屁都没放一个。 他们很多人甚至不清楚薛崇被抓一事,因着那些个消息被掌门长老捂得很死。魔宗派去的人没能得到一个好脸色,全部被赶了回来,就差送回来没气儿的尸体了。 魔宗对于仙门世家也搞这些幺蛾子感到异常震惊,但震惊归震惊,人还是要救。 毕竟木楚修为极高,且是历年来在魔宗中声望最高的一位圣女,这种人尚属他们自己,他们就得救。 好赖宗中有那么一两个资历很老的魔族,对百年前的事尚听过一耳朵,顺藤摸瓜猜出来了,彼时木楚在成为魔宗之人的过程中经历过一些小插曲,那些插曲里,顾渊、宋拾,都有名号,但没猜出来彼时的池语就是眼下这个翻天覆地的池长老。 但不妨碍他们摸到了顾渊。 顾渊如今长久地住在长青,众人皆有耳闻,且他与薛崇关系要好,长青的掌门谭允近日又修得大成,倒不如与长青做商讨,能不能一起去救人。 于是魔宗派人来长青了。 说实在的,在得知这消息时池语有些意外,她着实没想到魔宗的人会为了救木楚而向昔日、有可能未来也是的敌人提出合作。 莫启眼巴巴看着池语,“师父,你们要去救以泽兄吗?我可以一起去吗?” 池语微笑地瞧着那一坨明显矮一截的色块,坚定摇了摇头。 莫启登时难过了,“为什么呀!以泽兄是我好友,他有难,我不能不顾!” “他有难,我们来顾。你若去了,便会变成你二人都有难,届时我们一个也顾不过来。”顾渊看着他委屈巴巴的表情,“凡事量力而行,你还没有走到能独当一面的那一步,在这之前,你要做的就是保护好你自己。” 莫启看向池语。 池语点了点头。 他垮下脸来,难过地道:“我如今每日入学府,天天念书,连师父的面也见不到……” “那就努力,早日从学府中出头,成为保护你师父的人。”罗音轻笑,揉了揉他的头,“我们当年也是从你这条路走过来的,你总有一天也会成为我们,到那时候,就是你来保护你师父了。” 这一番话说得正中莫启心坎,他眼睛亮起来,问:“我日后当真也可以成为像你们一样厉害的人吗?” 顾渊笑:“可以的。” 莫启的眼神更亮了,像夜空里的启明星。 于是莫启被忽悠乖乖去休息准备第二日上学府了,顾渊扶着池语从椅子上站起来,“现在便要去见吗?” 池语的身骨尚未完全恢复,走路需要人搀着,以此来减轻身上的疼痛感。但这又不能让魔宗瞧见,杜绝一切危险的可能性,也不能让他们知道,池语看不清明、说不了话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再多歇息几日,最起码要让她能正常走路。 但池语摇摇头,打着手势:“不行。魔宗来人,不能怠慢,否则落下话柄,会变成两方交战的契机。” 罗音不忍,问:“可你如何去擎霄大殿?你身骨能撑住吗?” 池语暂时还没学会更多的手语,只能连比划带猜的,试图让顾渊看明白。她先比了个圆盘,然后合掌,又比了个圆盘,只不过换了个地方,接着开始打手语,意思是—— “传送阵法。殿门口到座位几步路,这点疼我能忍。” 顾渊蹙眉,他已经开始考虑将池语抱去座位上的可能性了。 虽然听起来很荒谬,但在基于不知道池语身骨到底是怎么样一个情况的状态下,他不想冒险。 池语看见顾渊的表情就知道他大概在思考什么了不得的问题,那面上模糊的色块都不对劲了。她哭笑不得,打着手语:“别多想。走两步的问题。” 她身骨确实不是剧痛,只是有点能阻隔思考一样的疼,说不上来的荒谬感觉,不至于连那点路走不了。 但顾渊思考的却不是这个,而是既然走路身骨都会痛,那么到底牵扯到的是肉身问题还是傀儡骨架问题,没有薛崇在也没人看得出来。 可惜池语比较坚决,顾渊也不愿再惹她不快,只得妥协道:“那我陪你一道入殿。” 这算是退了一步。 池语笑笑,点了点罗音,意思是罗音也要一道去。 罗音很意外,指了指自己又看向池语,不确定问:“我也要去吗?” 池语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呢?魔宗人来长青,要见的自然是长青的长老、长青的掌门,她和顾渊去,是不是有些不合乎道理? 对面是长久的沉默,池语虽然看不到罗音微微蹙眉,但她能察觉到,于是她打手语,顾渊在一旁翻译:“魔宗要见的不是一个宗门的人,他们要见的是能救木楚的人,不管是谁。” 顾渊接下池语的话,“我们是一体的,魔宗看得出来。他们对花凉了解不多,需要更多的能确保救下云暖的人,如若不然,他们不会第一个选择的是三宗。” 的确,魔宗人第一个选择是三宗,三宗推脱在暗处,不乐意合作在明面,甚至想借此机会攻打魔宗,这才让他们把选项转移到了池语他们身上。 罗音明白了,点点头道:“行。我们一道去。” 池语颔首。 ———————————————— 三人很快到了擎霄殿,魔宗的人果真对罗音和顾渊的到来没有半分讶异,只是坐在那里,慢悠悠喝着茶水。 谭允看着池语进来时整个人都明亮了,显然看到她醒过来相当高兴,特地冲着池语点了点头。 奈何池语老远看不太清,没什么表情地走到了上座,就那么坐了下来。 谭允心中觉着怪异,但暂时压下了,并未出口提问。 来的人他们很面生,自我介绍说是魔宗的斋主,有点类似朝廷的史官。是个面容很清秀的小哥,身子有些略微单薄,是藏在衣袍里也瞧起来弱不禁风的程度。 池语不好说话,只能冲着小兄弟点了点头。顾渊看了谭允一眼,谭允也不知怎的,忽地就福至心灵明白了,道:“这几位分别是长青长老池语,问天宗主顾渊,以及妙手娘子罗音。” 顾渊与罗音挨个冲着小兄弟一颔首。 谭允便又道:“这位是魔宗的斋主,棠笠。” 棠笠一颔首。 池语心中默默道:这名字起得非常耐记。 棠笠来的目的很简单,便是要与仙门联手救人。先前三宗的态度已让他对仙门宗派不抱什么希望,原本以为这次也只是一番冷嘲热讽,谁料刚一开口,池语就点头。 顾渊道:“合作。” 谭允在上座看向池语的眼神有些担忧,他心底总是提着一口气,也不知道这口气该喘在哪里,也不知道这口气为何提着。 顾渊不好提醒他,只得传音道:“谭掌门,有些事,等结束再谈。” 谭允便坐正了,抿了一口茶。 棠笠觉着很意外,“你们愿意同魔宗合作?” “你们既然有想法,又派人来了长青,我们便愿意合作。”谭允道,“更何况此番也非我一人在场,问天、云霄皆有,没有人反对。” “医圣与你宗圣女一道被抓,就算不与你们合作,我们也要出手。”顾渊道,“更何况我们本与木楚有些渊源,绝不可能不救人。” 棠笠看向顾渊,他临出发前是听说过圣女与顾渊的事情,潦草几句带过,勾勒出了一个故事。原本以为这事是常人杜撰出的,谁能料想原来是真事。 他的面色好看些了,问:“各位可想过了怎么法子?” 几人都摇头。 这几日,池语昏迷,顾渊研究阵法四处奔波,罗音为了护着池语的小命也未曾踏出过月夕宫一步,几人都没能商量出一个法子来。 棠笠颇有些头疼:“嚣鬼花凉也是我们魔宗最忌惮之人。她虽身负魔气,可与宗中人士有天壤之别,从前也有过与魔宗交手,让我们完全无法摸清她的底细和思路。” “她并不常出现,此番多次现身,大抵是察觉了什么,要有所行动。”毕竟是魔宗,有什么讯息不能一次性全部透底,多少得装傻充愣隐瞒一些牵扯不到事件的消息。顾渊就道:“具体是什么我们也不清楚,但毕竟她抢走了翠谷的宝物昙花,又抓了我们挚友和你们圣女,也不知私下里打了什么主意。” 话虽这么说,但三人心底里门儿清,花凉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棠笠沉思。 半晌,他问:“所以,如何方能找到花凉呢?” 顾渊看池语一眼。 池语冲他点了点头。 于是顾渊道:“寻气。” “气?” 棠笠一愣,“什么气?” 顾渊方说完,罗音便反应过来了他在说什么。 “魔气。”罗音接话,“你也说过,花凉的魔气与你们不同,她自成一派。而花凉经脉逆行,灵气会源源不断外泄,泄出的灵气中混杂的魔气,那魔气就是我们找她的线索。” 棠笠微微睁大了眼。 他以前只是知道嚣鬼花凉,是个横空出世的鬼才,经脉逆行,任何术法在她体内都会被转化成最超然的力量,然后将她的障碍逐个击破。 她与魔宗交过手,一人灭了魔族百人。 因此她的名字在魔宗也被列为最恐怖敌人一般的存在,但因魔宗并非按照正常修炼流程所修习,所以魔宗对于有关他们这种经脉逆行的人了解甚少,若说仙门对这了解是果树上的苹果,那他们的了解便只有芝麻大小。 这也是他们头一回听说有关经脉逆行之人的事。 棠笠思索一番,问:“你们的目的,是只救人,还是一并解决祸水源头?” 显然是想动手了。 但花凉哪儿是那么容易死的,若是容易死,早便死了几百回了,在独身一人灭宗门的时候就死了,而不是现在为了重塑身骨,四处抢夺宝物。 顾渊淡淡道:“你杀不了她。” 现如今没人能杀得了她。 单说寿命,她便已经活过从前有记载的所有经脉逆行的人了,这些年她为了不死疯子一样修炼,汲取各种气息,灵气、仙气、魔气、妖气、鬼气,自成一派,疯成了嚣鬼花凉。 成了每个人心中的一块疤。 没人知道那块疤什么时候脱落,也没人知道那块疤什么时候突然崩裂,顷刻间能要了所有人的命。 更没人知道,在这百年间,她修炼了多少功法活成了什么样。 如今能自由出入长青护山大阵、在水风宴上弹指间翻覆宗门几元大能的人,根本没人能与其定义一个峰值。 因为没人见过,没人能达到。 池语直直看着棠笠。 顾渊坐直了,也看向棠笠,看见他一副微妙的表情。 “没那个本事,就把目标放低,救人即可——”他微微笑了笑,没什么温度地道:“伸手够不到锅就吃碗里的,非要吃锅里的有可能自己会变成烧锅的柴火。有些话我只说一次,咱们只是合作关系,魔宗若是擅自添乱要去杀花凉,结果反倒成了她的食物,那我们断不会插手救人,因为那是你们自找的。” “我话,提醒到这。” 第五十四章:合作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提醒是一定要提醒的,否则中间出了差错,人没救下来反酿成大祸,到时候被责怪的只有可能是今日在这大殿中商讨的几人,几门宗派。 更何况有三宗多嘴之人,如今已将长青问天要与魔宗合作的消息散布得满城风雨。 中间还带了个云霄宫。 吓得云霄宫宫主连夜将罗音召回,并假借问话名义将罗音扣死在了云霄宫,不准她出门半步。 这事儿当然是在几人擎霄殿商议过后,棠笠连夜回了魔宗,责骂与羞辱来得铺天盖地,指责长青和问天作为仙门,为何要放下身段与魔宗合作,他们又不是救不下一个人。 有些弟子气不过,非要与那些人争论,便说:“你们有本事从花凉手底下救人,那你们去救啊?站在这指责救人的人有过错算怎么回事?” 于是他们的议论又变成了,不就是一个人,医圣常有,死一个再重新培养一个,又如何? 说得人心底冰凉。 左右一条人命架不到他们身上,就像他们说的那样,死一个医圣再重新培养一个就是了,何必拉下脸面要与魔宗联手? 更何况,一并被抓的还有魔宗的圣女。 谁知道到时候被救出来的是死是活,是圣是魔。 反正与他们没有直接的利益牵扯,怎么说都是靠一张嘴,他们也不会失去什么。 要与魔宗合作的消息一出,三大宗头一个表态,义正言辞地要将长青与问天踢出十大派,原因无他,作为仙门却与魔宗合作,有辱门风,实为不齿。 哦对,还有翠谷,也一并跟着长青和问天滚蛋了,原因是连医圣都被抓走了,谁知你谷中留下的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 这得亏老谷主尚在闭关,若当真出了关,可能出关头一天就要被送走。 水风宴池语众人着实给三宗了一个彻彻底底的下马威,但因着他们理亏在先,便当真是咽下了那口气。如今这消息一出,三宗憋了许久的气便有了个源头,铺天盖地地冲着长青发泄过来。 可算是让他们逮到了机会。 之前被迫吞下去的火、受过的气,如今算是让他们一点不落的全部还了回来。 那些从前与长青交好的门派,譬如云霄宫、洗剑山庄,各个缩回了手脚,连夜召回所有在外游历的弟子,并嘱咐不许有人再次外出。 接到这个消息后,池语嘲讽笑了笑,没表什么态。 倒是林亓义愤填膺:“从前一个个说要交好,如今当真跑得飞的还快。我们又不是什么瘟疫,只是合理合作救人罢了。” “很正常。”顾渊垂下视线,手底下动作不停,正给池语熬着她需要服用的汤药。“正常没人会觉得仙门和魔宗合作是合理的,他们只是觉得,仙门魔宗就该势不两立,永远不会有合作出现,也不该有合作出现。” 眼下夜色正浓,几人聚在月夕宫,池语躺在寝殿榻上,与外边隔了道屏风,顾渊坐在床边,这样既能看到池语也能看到外边坐着的人。 没几个,神钧、谭允、林亓、薛曜。 莫启被哄骗去睡觉了,林绥也没能跟来。 宋拾拜托给了薛崇的四师弟薛玖,原本互不相干的几个人,如今坐在一起,为着救人而彻夜长醒。 熬药很耗时辰,顾渊索性端来了屋中。 池语便与众人隔着一道屏风,商议着接下来的行动。 她缓缓打着手语,顾渊在一旁看,看完了翻译给众人:“魔宗去寻花凉,必然要有人看护。但去云霄宫,劫极北恒藻又刻不容缓,璇玑一人无法对抗她们一整个宗门,故也得派人。” 谭允道:“因此现在的矛盾,是两边须得都有人,但不好确定谁与魔宗一道,谁去云霄宫。” 顾渊点头。 “且不能在云霄宫的一行人上太轻敌,我们并不排除赶到云霄宫时恰好与花凉相撞。”他道,“因此,我与无善长老前往云霄,拜托谭掌门和薛二公子一起去监督魔宗寻找花凉。” 顾渊沉默半晌,道:“我个人感觉,你们顺着魔气找到的大抵是以泽兄和云暖,花凉……应当会与我们撞上。” 神钧、谭允、薛曜都应下来。 林亓听着点头,头点到一半,愣住:“不对,我呢?” 池语也瞪了顾渊一眼,指了指自己——那她呢?她做什么? 顾渊无奈看了一眼池语,意思是——你都这样了,还想奔波不成? 池语也愁,她不知怎的,在谭允扶乾殿门口晕了不说,一晕晕六天,起来整个人身上的零件都感觉如同拆了去收了废品,哪儿哪儿不得劲—— 所以,她到底怎么了? 山石症当真日后会变得如此严重吗? 池语的心情有些小颓丧,顾渊安慰地拍了拍床脚锦被,又转头去跟林亓道:“你负责留下来,照顾淞念。” 说着,他往屏风的方向偏了偏头。 林亓心中有些数了,但他如今并不完全清楚池语的身子,便跟顾渊使了使眼色,意思是,师姐不跟你一道去吗? 顾渊微微摇头。 于是林亓心底大概有了个猜测,只是看向屏风的眼神多了丝难过。 顾渊道:“璇玑作为云霄宫的弟子,虽是妙手娘子,是我挚友,但我万不能以她的命来与我做赌注,我没有资格让她冒险。因此后续绝大概率她不会再出现在长青了,淞念,”他回头看向池语,“做好心理准备。” 池语心底跟明镜儿似的,知道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只是突然捅破,心底里多少还是有些难过。 这一天从她在水风宴上与三宗对峙时便料到了,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从前这些嘴上说着,与长青交好、与问天同出的宗门,如今全缩了自己的手脚,连人也要要回去,一并扣在宗门里,保全自己作为仙门的最后“脸面”。 说句实话,池语并不觉得仙门与魔宗合作是件多么令人不齿的事情。各取所需,都有自己要救的人,更何况他们魔宗要救的人也是自己想要救的,多些个人手帮助,何乐而不为? 若此举能一举杀死花凉,那更是个不错的选择。 只可惜花凉并非常人,能找到压制她的方法实属不易,更何况要杀了她。 池语叹了口气。 她挺喜欢璇玑那小姑娘的。 不过也好,莫要再跟着她奔波了,回到云霄宫、回到自家宗门的庇佑之下,或许比如今的日子要强些。 待几人商议完全,屋里就剩了顾渊和池语。汤药也恰巧熬好了,顾渊盛了一小碗,用白瓷勺子舀起来,晾温热了,就送到池语嘴边:“张嘴。” 池语听话张嘴。 顾渊靠得太近,她脑子里完全是空白的,鼻腔里萦绕着顾渊身上的檀香味儿,直冲脑海,占据了她全部的思路。 她脑海里的唯一想法是,好家伙离这么近眼睛鼻子终于看得一清二楚了。 也就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都懵了,顾渊叫她张嘴她就张,然后被灌了一勺温热的汤药。 已经尝不出什么味道了。 池语总算反应过来,看着顾渊近在咫尺且比较清晰的一张脸,那双眸子里只倒映着她一人。她登时耳根子开始火烧火燎起来,觉得一把火从后脑勺直直烧到眼眶鼻腔,手势打得飞快:“你离我这么近作甚!” 很好,她从未觉得自己的手语能如此从容顺畅……且迅速。 虽说嘴里这么说,池语却没下意识往后仰头,顾渊看着她几乎要擦起火花的手势,没忍住笑出来,“喂药当然要离得近些。” 好吧、好吧。 当真非要这么近吗…… 池语蹙眉,这距离,莫说她眼睛都能看清了,稍微一抬手她便能将药碗打翻进顾渊怀里,方才还是他眼疾手快躲过去了。 虽说二人也算是确定心意了,可她还是、还是有点烧脸…… 正当池语有些无措时,顾渊轻轻笑了笑,将白瓷小勺放进碗里,伸手将池语眼前飞扬的一撮头发别到她耳后,然后道:“淞念,我觉得很幸运。” 许是他语气太过柔软,池语愣了愣,面颊的热气慢慢降下来。 她想知道顾渊接下来会说什么。 谁知顾渊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便又把碗端起来了,仿佛刚才温柔小意的不是他:“来喝药。” 池语:? 我情绪方才起来呢,你这就偃旗息鼓了? 池语倔强往后一缩,整个人陷在了锦被里,像一只收起所有利爪尖牙的小豹子,露出毛茸茸的脑袋来。 “听话,淞念。”顾渊微微叹了口气,“这是以泽临去前留下的最后一道药方,嘱咐我要按时监督你喝掉它。” 池语眨着眼睛看顾渊。 顾渊头一次发现,原来池语卸下身上那层刀枪不入的外壳后,内心居然相当…… 奇怪的可爱。 他抿抿唇,也不强求池语喝药,只是在床头放下了还烫手的药碗,扯了扯池语的被角,慢悠悠讲给池语听。 “之前,水风宴结束后,你我在龙啸山下发现了一具白骨。那具白骨经过以泽确认,是泡过柳线药的,而柳线这药材,在八十余年前随着以泽的师伯一并消失在了翠谷。也就是说,这具白骨,最少是八十年前的。” 原本是喝药的事,突然又扯到那具白骨上。池语有些奇怪,那白骨她也是见过的,还动手挪过,愣是没挪动,无论如何也移动不了,像是从地底里生长出来的。 可是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看出来池语表情疑惑,顾渊拍拍锦被,继续道:“这事儿,没完。在你昏迷过去那几日,翠谷遭灾,以泽和云暖被花凉捉走,方旭重伤,眼下睁不开眼地躺在翠谷。而我还未处理好方旭的事,便又得了消息——千羽阁,也出了和龙啸山相同的事。” “千羽阁镜湖之上有座辉朗大殿,你应该清楚。那日辉朗大殿中恰有千羽阁大长老白玉在,但白玉突然暴毙,死在辉朗大殿,且就在她脚下的辉朗大殿也无端爆炸,炸开了镜湖湖底,露出一片泥土。挖开泥土,土底下埋的,又是一具白骨。” 池语听得心惊。 “那具白骨,同样有光,同样不腐,同样无法移动,同样是被泡过柳线药。”顾渊眯了眯眼,“眼下千羽阁白月掌门暂时站在我们这边,但并非明面站队,只是私底下提供帮助。因着龙啸灭宗于风口浪尖,她千羽阁步其后尘,极怕成为下一个龙啸。” “而我觉得,此事没完。” 池语从锦被里钻出来,认真听着顾渊说。 接下来的事有些牵扯到不能让池语知道的事情,顾渊略一沉思,本想改个说法,但又不愿再欺骗池语,于是尽量隐瞒了能隐瞒的事,道:“水风宴结束那日,花凉曾于众目睽睽之下喊你师妹,这事……应当是真的。花凉并非无所师承,她与我,原本是同门。” 这消息犹如从天而降的巨石,直给池语砸懵了,她不可置信地望向顾渊,摊了摊手。 什么东西? 你确定你并非在说梦话吗? 顾渊好笑地拍拍锦被道:“莫那般表情看着我,我说的是实话。” 池语一摇头一摆手,很明确表示——她不信。 “不信,我讲给你听。”顾渊很有耐心地笑笑,接着道:“你可还记得,我初上长青时,曾拜托欣阳与你讲过一段话:我说,我是你师兄。” 池语点头。 “我并未欺骗你,你曾经确实是我的师妹。我小时有一段记忆是模糊不清的。那段记忆在现在的我看来,是闭关修炼——何时进,何时出,完全不记得了,如何修炼的,也不记得了。等闭关结束,出来便有了一位师妹,就是你。” “从前我以为那段时间只是单纯修炼,直到我听到花凉叫你师妹,觉得不大对,便找你讨来了进长青藏书阁的许可,进去查到了有关资料。资料很少,能被传承下来且被解读的只有寥寥几笔,阴阳术,柳线功。” “阴阳术便是能抹除记忆、修改记忆的禁术,永不可逆,造成的伤害无人能估量。至于阴阳术如何施展,字面记载被抹除,我想,应当是琴昇所作。” 第五十五章:过去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当年琴昇与秦羡并称仙门双子星,既然秦羡能对我施展这个法子,那么琴昇也一定知道阴阳术,且在藏书之中抹去了这个法子。我被抹去的那段记忆里正巧有花凉的存在,而花凉背叛师门,也就没能承受阴阳术,因此她记得我,也知道秦羡在她之后又收了你做徒弟。” 池语被这接二连三的信息砸得昏沉,虽然很荒谬,但不得不说有着几分可能——她十四五岁之前的记忆也如同顾渊一样全无,那么是不是她也中过阴阳术? 顾渊看着她的表情便猜到她可能觉得自己也中过阴阳术,虽然不是事实,但好赖能糊弄过去,能重新换一具身骨,再同她讲清楚实情也未尝不可,反正他还没来及告诉池语中了阴阳术的人身上室友蝴蝶痕迹的! 于是他继续道:“在秦羡门下修炼了近二十年后,有日你失踪,我再见你时,你已经是长青掌门,长琴尊者琴昇的首徒了。” “等等。”池语打着手势暂停了顾渊的话,表情奇怪地比划,“如果此事为真,所以你揍我,是因为觉得我背叛了师门?” 顾渊:? 等下…… 好像这么糊弄也可以! 顾渊非常心虚地认下了,并在池语要揍他之前迅速转移话题:“阴阳术并非单独施展,我方才也说过,阴阳术,柳线功,这二者有些微妙关系,至于是什么关系,我也不清楚,因为在古籍之上,这一部分也被彻底抹去了。但后者,柳线功,你不觉得有些耳熟吗?” 池语眯了眯眼。 柳线功。 柳线。 柳钱。 薛崇说过,他师伯从前便是栽培柳线这种药植的! 且龙啸山与千羽阁那两具白骨,也是泡过柳线药的! 这一连串的消息炸在池语脑海,她微微睁大了眼,面上流露出些许震惊。 “我虽然不敢确认柳线功一定与柳线有着联系,但名字相同,不得不让人多想。”顾渊沉吟,“且柳线功与阴阳术不仅有关联,它同样不可逆,同样会带来不能预估的后果,因此这两者被并列为禁术,而古籍上抹去了如何施展他们的方法,永绝后患。” 永绝后患。 这话听起来倒是好听得紧。 顾渊继续道:“如果柳线当真与阴阳术、柳线功有着关系,那后续的事情,可能不止是秦羡琴昇他双子星之间的争夺,不止是你身上山石症、你我身上的阴阳术以及被埋葬的有关花凉的过去,有可能涉及的,是整个仙门。” 他定定看着池语的双眼,“因为白骨和修士死亡,虽然没有明确的关联,但有一有二,就绝对有三,我预感接下来将会出现更多的白骨、更多的修士死亡,到时候,牵扯的就不止长青和问天两宗了。” 池语看着他。 她现在明白过来了,她身上的山石症,二人的阴阳术,被埋葬的有关花凉的过去,以及那两具白骨、暴毙的白玉长老,这有可能是一张正在编织成型的,巨大的网。 “你不是一直很好奇,在你身上肆虐的山石症到底是什么东西吗?”顾渊道,“等你养好身子,我答应你,你想知道的一切,都会全部告诉你。” “但是在那之前,你必须得保证你是活着的。” 池语明白了这些事大概的关联,也懂顾渊的心,就点了点头。 于是顾渊端起药碗,温声哄道:“喝药罢。总得先把身子骨养好,方能去解决旁的事情。” 话说得在理。 池语索性不用汤匙了,从顾渊手中接过药碗,将放至温热的汤药一饮而尽。 顾渊看她喝完了,接过空荡的药碗,又递了帕子,见她仔细擦干净的嘴角。 除此之外,还有两件事须得同池语说明。 一件就是她修为下跌一事。 顾渊不知如何开口,便寻思旁敲侧击,问问池语有无旁的察觉:“你这几日在长青待着,可有感觉到与从前不太一样的地方?” 这话顾渊原本的用意是,作为护山大阵的开启者和镇物,她修为下跌,已然连带着护山大阵一起削弱,而池语应当能察觉到一部分。 果然,池语蹙着眉,比划了个大阵的形状——“阵法相较从前比,弱了不少。” 顾渊看着她,也不说话。 池语原本在等顾渊的下文,等了半天却只听到二人均匀的呼吸声,心底微凉,脑子里突然便闪过一个想法—— 她大概想到了。 这个可能性很大,对她来说不亚于毁灭性的打击。 池语闭了闭眼,指尖微微有些颤,指着自己点了点,又慢慢地比了个手势。 “我修为下跌了,是不是?” 顾渊原本想点头,但考虑到池语可能看不见,只得出声“嗯”了一声。 池语登时觉得自己指尖都冰了一截。 她继续打手势——“如今我的修为,跌到什么境界了?” 池语感觉得出来,如今长青的护山大阵没有从前那么牢不可破且包容万物了,且并非只是单纯的削弱,而是…… 有什么一起,和护山大阵一并弱了下去。 完全没有了从前那种磅礴的气息。 顾渊默了默,道:“大抵……在长青时,你能勉强与林维烨一战;若离了长青,你或许连欣阳也打不过。” 他说得很慢,但字字句句如利锥,全部扎在池语的心上,扎得个鲜血淋漓。 池语默默听着,浑身的气息都敛下来,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那么些难过。 认真说,她早想到这个结果了。 但真的到了需要面对的时候,反而退缩了,不愿去承认这个事实。 顾渊看她神态,便暂时隐瞒了他心里池语的修为倒退和谭允修为大涨有关的想法,毕竟是师姐弟,在没有证据和线索的情况下贸然说出,总有不妥。 如今还有另一件事。 顾渊看着池语,斟酌语句道:“撇开此事不谈,我还有一事需要告知你。虽然你不能做决定,但你有知情权。” 这话说的,让池语方冰凉的心又重新提起来——又是什么事?须得如此严肃。 该不会,又和她自己有关系吧? 看着池语变幻莫测的神情,顾渊便大概猜到她在想什么了,于是哭笑不得道:“并非与你相关。此事牵扯的不是你,是尚在翠谷养伤的宋方旭。” 池语挑眉。他怎么了? 顾渊道:“根据薛二公子所说,方旭他因着云暖被花凉捉去时打断了一条腿,已然陷入疯癫。他本就为了护住以泽和云暖被花凉重伤,如今陷入疯魔,原本醒过一回,在确认云暖被捉去后怒极攻心又晕死了,眼下……尚未醒来。” 什么? 宋拾生了心魔?! 天下第一剑,居然压制不住自己的心魔,反倒叫其占住了本心…… 若这事传扬出去,不知又要掀起如何大的浪花来! 等会。 池语方反应过来,她不可置信地望着顾渊,手势打得起飞,“你说方旭因为什么原因陷入疯魔了?” 顾渊颇柔和地看了她一眼,道:“因为云暖。” 什么东西? 因为魔宗圣女?! 池语颤抖地比划,“所以当初木楚说,她原本和方旭在一起的,是真事儿?” “是真事。只不过年份相当久远了,大抵有那么百年的光景。”顾渊这方想起来,如今的池语不记得自己从前做过的事儿了,于是耐心解释,“彼时云暖还不是魔宗的人,但因为一系列很复杂的故事……她为了救命,入了魔宗。而方旭为了她,成为了天下第一剑。” 这个故事说来话长,顾渊索性不说了,只是简明扼要道:“彼时事情闹得很大很严重,方旭在那个时候便已经生了心魔,他一为了压制心魔二为了救云暖,自请离去成为云游天下的散修,没有师父、没有宗门,硬生生将自己熬成了天下第一剑。” “他的修为上去了,但心魔并未完全去除,只是比较有效的压制在了心底。这么些年,仙门与魔宗并未有什么交集,因此他也没什么机会能见到云暖,见不到便挂念着,挂念着,这心魔就一直存在。直到眼下,他们又见面了,原本成为天下第一剑就是要救回云暖,谁知在花凉面前方旭再一次没能保护好她,让花凉打断了她的腿并带走了她。” 顾渊叹了口气,“原本方旭的心魔便是因云暖而生,从未除去,眼下再次陷入疯魔,薛二公子有言,若此番不能解决问题,恐生大祸。” 池语微微顿了顿,小心比手势:“大祸是指……” “方旭会经脉逆行,爆体而亡。”顾渊看她,“绝无退路。” 池语沉默。 老实说,她与宋拾相识数十年,或许从前她被抹去的记忆中也有过与宋拾相处的记忆,确实也有一定的感情。如今听言他很可能会就此死掉,心中多多少少…… 有些不忍。 她抬头,比划着问顾渊:“这件事,可有解决办法?” “有。”顾渊点头,“薛二公子有言,方旭这事,共有三种解决法子。第一种,彻底剥离心魔,然后将其毁灭。第二种,抹去和云暖有关的记忆,最好叫二人日后再不相逢,否则恐再生事端。第三种,便是废去全部修为,从此沦为普通人。” 他越说,池语心底越凉。 第一种方法绝不可行。池语明白,若是百年前的祸根,那时便已有心魔,而这百年间宋拾成为天下第一剑修为有着长足进步,已经到了众人不能并肩只能仰望的水平后,这心魔就几乎和他已是一体而生了,绝不可能被剥离。 若是强行剥离心魔,那么宋拾的下场只有可能是一个—— 死。 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第二种方法…… “要抹去方旭的记忆,是否得用到阴阳术?”池语打手语问,“没有别的术法解决了罢?” 顾渊颔首:“只有阴阳术。因此第二种也不可行,不仅因为阴阳术早已失传不知如何施展,若是让方旭来选,他也绝不会选择抹去自己和云暖有关的记忆。” 池语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 如此说来就只有第三种法子了。 废去全部修为,从此沦为普通人。 这个法子在她方知道自己修为倒退后不久瞧起来是如此扎眼,甚至让她有一种不真实的错觉。 顾渊察觉到了池语骤然低落的心情,于是去牵她的手,柔声道:“此事责任并不在你。选择也并不在你,我只是同你讲清楚这件事,真正能为他做选择的,只有宋方旭自己。” 可是…… 这些选择,结果都不是很好。 顾渊道:“你要换个角度思考这些问题。若不做选择,任由他这么躺在翠谷,生不生、死不死,他一朝醒来,等待他的,也只有一个死。尽管这些选择的结果都不甚好,但总归有条出路,总不至于连活下去的机会都没有。” 这番话不止是在说宋拾,同样也是在说池语。 有时候莫要想太多,顺着一条路走下去,尽管艰难,也总比站在原地等死要强。 走这条路,谁知路的尽头,到底是什么在等着呢。 这话,顾渊也相当于在给自己说。 劝自己想开,能为池语做的就尽量去做,没有走到最后,谁也不知道上天会给他们怎样一个回礼。 或许就是好的呢? 池语捏了捏顾渊的手心。 顾渊笑了,也捏了捏她的手心。 屋外夜已深,一轮弯月嵌在天幕里,散发着莹莹亮光。 池语将手从顾渊手心里抽出来,比划问:“你们准备何时出发?” 顾渊道:“明日。越早启程越好,早些将极北恒藻拿到手里也早些放心,说不定还能与你师弟他们汇合,一并去救以泽和云暖。” 也是。 夜长梦多。 池语正要继续问,偏在这时,殿门被人叩响。 叩门声急促,像是有什么要紧事。 池语和顾渊对视一眼,这么晚了,是谁找上月夕宫来寻池语? 顾渊示意池语先莫乱动,自己绕过屏风走去开了门。 殿门开后的交谈声音很小,池语听不太清,或许是耳朵也出了些问题。身上接二连三的毛病让她已经有些释然了,该来的躲不掉,随它去吧,或许等到集齐了那几样宝物,真能救自己一命也说不定。 总归是要盼些好的。 她正胡思乱想着,就听见顾渊阖了殿门,往里屋走了进来。 转过屏风,池语明显察觉到顾渊周身的气息不对。 直觉告诉她,来人带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 果然,池语还没来及出口问,顾渊就先一步说话了。 他说,“淞念,我猜对了。” 第三具白骨出现了、第二位死去的人出现了。 一个时辰前,焚骨堂大长老刘振被发现死于焚骨堂风荷渡,渡口棕树林一处杂草茂密的地方。而他身下的草皮是被整块掀开的,又只单单铺在那里,草皮下方的土地泛着白光,在夜半时分很显眼。有人好奇,扛着铁锹去挖,结果挖到了第三具白骨。 一样的不腐,一样的洁白,一样的…… 无法移动。 第五十六章:焚骨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龙啸山和千羽阁的白骨一事虽被人有意声张,但依旧捂得算严实,没几个人真的知道。 如今焚骨堂是被普通弟子发现的,一传十十传百,长青得到的消息便是通过普通修士听说来的,而眼下焚骨堂灯火通明,聚集的全是人。 据说魔宗想去凑热闹,当场被赶回去了。 又是一具。 听那些个小弟子的话,这具应当也是泡过柳线药的,也就是说,这具尸骨也是至少八十年前没的。 然后是被发现死去的那位长老,刘振,池语是见过的,在薛崇说要来长青做客前一天,带领众人站在长青的护山大阵外与她对峙。 她到现在还记得刘振的阴阳怪气。 原本以为自那面过后这辈子都有可能再见不到他了,谁成想第二面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再见。 今晚又是不可能休息了,但池语不会去到焚骨堂,动身前往的只有顾渊。 池语睡了个提心吊胆的觉,第二日一早,几人居然聚在了月夕宫外头,准备动身。 顾渊就在门前站着,池语一出来,便被顾渊扶住了。 池语问他——“昨晚,什么情况?” “和龙啸、千羽一样。”顾渊抿唇,“没什么变化,刘振无故暴毙,尸身如今已被妥善收容。白骨就在那摆着,设置了个结界,土也盖不上去。” 池语没说话。 顾渊叹气,“第三处了。” 池语伸手摸了摸顾渊的眉峰,笑了笑,比了个“别着急”的手势。 她的指尖冰冰凉凉的,触及顾渊的眉峰,登时让他清醒了许多。 几人走得急,毕竟要赶时间,连昨夜焚骨堂的事情也不愿多处理了。林亓陪着池语坐在院中,托着个下巴,八卦问:“师姐,你是不是和顾掌门好上了?” 池语瞪了他一眼。 什么叫好上了?这话听起来为何奇奇怪怪的,像是偷偷摸摸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他们分明是正大光明的。 昨夜,顾渊寻了个机会跟林亓与谭允一并说了池语的身体情况,林亓也知道如今不好让池语发表看法,因为手语他也一知半解,看不明白。但……师姐的有些小动作他还是知道是什么意思的。 比如刚才那瞪他的一眼。 是叫他别添乱。 呜呜。 池语也托着腮,只是她在想旁的事情。 如今已一连出现了三具尸骨,龙啸、千羽、焚骨。 这三个门派中,后两个门派在发现尸骨的同时,也有位居高地的人无故死亡,譬如千羽的白玉长老,焚骨的刘振长老。 假如……她是说假如。 假如这三具尸骨出自同一人之手,假如这三具尸骨是同一件事,那么有人暴毙也应该属于同一件事才对。 而且如今看来,两者虽可能不是同一人干的(因为风格太过迥异),但二者之间应当有着一定的联系。 而龙啸并没有听说谁暴毙了。 不对…… 不对! 池语猛地坐直了,给林亓吓了一跳。 不是龙啸没有出现谁暴毙的情况,在龙啸山底发现那具尸骨的时候,龙啸被灭宗,谭允他们彼时正在处理后事。 也就是说,如果那时候有谁死了,他们会顺理成章的以为是在灭宗的时候死去的,而不是无故暴毙,从而忽略了这件事! 所以,龙啸也是有可能有人死了的! 池语一把拽住了身旁林亓的袖子。 她知道林亓看不大懂手语,便尽量跟他比划他能看得懂的。 于是林亓连蒙带猜地看池语在他眼前跳手指舞:“你是说……让我派人去查查,那天在龙啸发现尸骨时,龙啸有没有长老死掉?” 池语点头。 林亓就道:“这哪儿用查啊!我是看见了的,那天那个叫云崖的,就死在了龙啸山高头,好像是龙啸二长老吧……不对啊。” 原本池语心说果然,结果被林亓这一句不对搞蒙了。 她摊手,意思是:什么不对? 林亓道:“龙啸灭宗,可前两天还听说他们原来的二长老云崖被弟子看到如今云游四方去了,那日怎么可能是她呢?” 他越说,越想,越迷糊,“难道是我记错了?” 池语心说,怎么可能是你记错了。 你那日见到的、死了的所谓叫“云崖”的人,实际上是云娴云深霖,前两日被修士看到云游四方的人才是真正的云崖,云绯月。 云崖倒是因祸得福,因着龙啸被灭宗、云娴死去,自己被偷盗的身份又重新回到了自己手里,还从此闲云野鹤,不受任何人约束了。 也算是美事一桩。 但接下来,谁也不知道往后还有多少白骨在等着他们,谁也不知道往后还要死多少人,谁也不知道……这什么时候是个头。 需得早些解决,早些了事。 且还有一个问题。 制造这些事端的,究竟是谁?不论是八十年前埋骨之人亦或是如今杀灭长老之人,他们可还活着?可还有后续他们尚未看到的计划? 没人知道。 池语心里紧了紧,给林亓比划:“咱们是派谁去了焚骨堂?” “师兄的徒弟。”林亓道,“你莫紧张,不会有太大问题。” 池语摇了摇头。 她并非紧张,只是自己也想去看一看。弟子去见到的、转述的总没有自己亲自看来的仔细,或许会遗漏细节,毕竟三个宗门,不可能每个宗门的情况都一模一样。 林亓看出来池语想说什么了,摆了摆手道:“你且放心,他去瞧着时拿了溯影珠,届时都让你瞧瞧。” 池语颔首。 二人又无话讲了。 隔了许久,池语看见自己身边的那团颜色直愣愣趴在了桌子上,长吁短叹着:“我也想去打架。” 池语:? 你怎么稀奇古怪的想法那么多? “世人皆说那嚣鬼花凉是个鬼才,旁人无法左右她半分,我倒也想瞧瞧。”林亓道脑袋在桌面上滚来滚去,“好赖也是长青长老,怎的就不能去打上一打了?” 池语拿只眼睛斜他,慢慢悠悠比划着:“长青需要有人坐镇,更何况,我劝你还是不要想着见花凉一面为好。” 林亓问:“为何?” “小心见了她,连自己如何死的也不知。”池语摇摇头,“她带名号不白来,手上全沾着的全是艳艳的血。鹤一与其交手尚不能敌,你觉着你去能有几分把握?” 林亓哑火了。 虽然是事实,但他还是觉得备受打击:“呜呜师姐你现在胳膊肘都不拐给我了……” 池语心说,我的胳膊肘就从未拐过。但她还是拍了拍林亓的胳膊以示安慰。 因为老实来讲,她自己也是蛮想去的。但如今她修为下跌身骨又破烂,她深知自己去了只会给众人拖后腿,于是一面安慰林亓一面自己也难过。 ———————————————— 那边厢池语靠着溯影珠看到了焚骨堂纷乱的场景,这边厢顾渊已然赶到了云霄宫。 云霄宫占地颇大,又处高地,清晨傍晚都有云雾缭绕,如梦如幻。 顾渊先脚到了云霄宫,神钧随后到的,二人被守门弟子拦在入口处,半步也不让他们踏进去。 原因是,他们和池语一道,跟着魔族染了一身腥。 其实之前云霄宫算是与长青交好的,但和魔宗合作着实是太不可思议又不符合常规的举动了,也无怪乎云霄宫宫主会在这种时候做出这个选择。 神钧懒洋洋的,站在顾渊身后,不怎么动弹;顾渊也不动,只是神色漠然道:“那么请劳烦给萧宫主传句话。” 弟子面上有半分迟疑,顾渊微微动了动眉毛,“怎的,连传个话也不肯?” 其实弟子们心底也打鼓。不说旁的,单说问天与长青这两个门派,随便拎一个出来也比云霄宫强,他们谷主敢如此决定,下头的人都颇有微词,深怕这两派哪一天突然看云霄不爽了,几个突突就将他们踏平了;更不用说从前云霄尚受过问天恩惠,眼下做派,着实算不得好。 眼看着弟子犹豫了,顾渊沉了声,“还请你,代为,传话。” 行罢,只是传个话罢了,又不会传出什么有损云霄清名一事。 弟子走一步看两眼,从原先对着顾渊也要毕恭毕敬到现在连看他也带着莫名的情绪,神钧在一旁瞧着,分外感慨。 顾渊也不恼,像是什么事落在他眼里都变得如同浮尘一般轻轻一吹便散了。他走到女弟子身边,也不俯身,藏着内力递过去一句话。 神钧听不见,但她看得到。 她看见女弟子在听到的一瞬间睁大了眼睛,带着不可置信和一种“你怎么敢”但又不敢明显表露的神态看着顾渊二人。 神钧很好奇,顾渊到底同她说了什么? 但顾渊显然不会说,她只看见他轻飘飘撂下几句话,那两名女弟子便飞一般地走了,独留他二人站在原地,进也进不去,吹着西北风。 可神钧还是好奇。 于是她道,“看不出来,掌门挺会吓唬人的。” 理所当然是什么也没套出来,顾渊只是低垂着眉眼,没什么表情道:“我只是实话实说了而已。” 神钧耸耸肩,不说话了。 顾渊沉默,又抬眼看了看云霄宫。 云霄正门是整块白云玉雕琢而成,进了大门便是一片广袤的白云花,层层叠叠,青白如雪。 顾渊记得很清楚,这一片白云花还是当初他与池语去九天冰坛偶然得来的。 九天冰坛彼时还藏着寒蝉丝,顾渊的原本想法是和池语挖来给池语用的。但那时二人没能找到寒蝉丝,倒是看到了外界已经绝了迹的白云花。 白云花是真好看啊,许许多多的花枝凑在一处,重叠如浮云,一眼望去宛若云海,云浪翻滚,扑面而来的清新花香,几乎将心肺都能涤荡干净。 这也是白云花名字的由来。 是顾渊先认出了白云花,又恰巧看到旁边有几乎快死掉的小花株,二人索性捡了回去,将其精心养大。 等过了十年,从前原本是一小株的白云花被二人养成了一大片,后来结识了罗音,便将一部分花花送给了她,让她带回了云霄宫,种起来。 毕竟云霄宫也如临九天,云缭雾绕,配着白云花,一定很好看。 单是为了这片广袤的白云花,云霄宫便与问天一直交好。 而如今,白云花海依旧,花浪层叠如云海,两派的关系却悄然变了。 白云花海好似也失去从前的意义了。 谁又知道,在这片洁白无瑕如梦如幻的仙花之下,到底藏了多少见不得阳光的黑暗和污浊。 就跟从前长满了奇花异草的琉璃岛一样。 白云花海被顾渊一把火焚烧殆尽,什么也没剩下。 光明、黑暗,自此在这片被世界孤立的小岛上又重新交会在一处,静静等待着下一个能将它们短暂分开的主人。 但不会是顾渊。 他沉默地瞧着那片白云花海,有日光照在白云玉雕琢的大门上,熠熠生辉。 突然就觉得有些许刺眼了。 方才他同云霄弟子说,他们可以不进云霄宫,只是若此次不进,日后花凉再来,莫怪他们无情。 百年来,身为问天的宗主,顾渊从未对云霄宫说过多么重的话。 而如今的云霄宫宫主也大概摸出了花凉来犯的门道,隐隐约约也知道,花凉就是冲着能重铸身骨的五宝物来的。 她们云霄宫,有其中一样——极北恒藻。 花凉是肯定要来的。 而顾渊这番话的意思是,若今日他们进不去云霄宫,日后不论是花凉来犯亦或是魔宗入侵,若是惹到云霄宫头上,问天与长青也绝不会伸出援助之手。 当然,还有翠谷。 一下失去三大后盾是云霄宫无法承受的,然而宫主也猜到了,顾渊他们也大抵是冲着极北恒藻而来。 权衡利弊,与失去所有极北恒藻、失去三大后盾相比,只失去一份极北恒藻,显然应当是损失更少的选择。 宫主不会算不出来。 但肯不肯做,那全看她了。 神钧也知道,自家掌门绝不会做无意义之事。 于是二人一个看天一个瞅地,顾渊漫不经心地掐着指尖,看也不看那白云玉的大门一眼。 他只是在心中默默念着。 三、 二、 一。 “顾掌门,神长老,宫主有请。” 顾渊淡漠抬眼。 来了。 第五十七章:云霄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二人同时抬头,如出一辙的淡漠神情,那眼神似乎能冻结万物。 方才传讯的女弟子一个哆嗦,心说方才愣是没看到,这二人不愧是一个宗门的,神情都肖似,只是不该叫问天的。 该叫弑天。 女弟子按下眼神,根本不敢与之对视,和方才相比,恭敬了不少:“请二位随我前去。” 闻言,顾渊冲着神钧微微一颔首,两人便跟上了。 去缥缈殿,首先得步行穿过那一大片的白云花海。 他们与前边带路的女弟子隔了很远的距离,慢悠悠地在后边走。 神钧也不抬头,压着声音问顾渊:“掌门,你可有法子治花凉了?” “没研究彻底,只是出了个大概阵法。”顾渊轻声道,“能至少压制一时,完整阵法还需再研究。” 他顿了顿,道:“我一人研究不大出来。” 神钧微愣,思摸过来,又笑道:“是缺掌门夫人吗?” 顾渊沉默。 神钧抬头看他,竟瞧见他罕见的耳根有些红,于是笑容放大,道:“果真呀。” 顾渊微微点头。 “其实很明显的。”神钧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觉着自己掌门的八卦让她相当兴奋,“你对那个池长老太上心了,上心得有些不正常。还为了她在长青逗留……” 顾渊头疼,看她一眼。 神钧立刻不说了,但笑眯眯瞧着顾渊,颇有一种老母亲瞧着自己长成的好大儿的欣慰感。 哎。 顾渊摇了摇头。 神钧也不是很敢八卦自家掌门,虽然顾渊平时也不会对他们冷脸,但她总觉得,顾渊就像给自己筑了个铜墙铁壁,谁都看不见里边究竟是什么。 进不去的。 能进去的钥匙在池语手里,但钥匙也被他保护得很好。 神钧叹气。 此后一路再没有人说话。 缥缈殿在云霄的云端,脚下就是云雾缭绕的云海,旁边也生满了白云花。 顾渊就站在殿前,垂着眼,尽量不去看那成片的白云花海,给神钧递了话:“若是一会儿花凉来……” 神钧:“?” “打架放开手脚,这些白云花,一片花瓣也不要留。”顾渊眼底浮现出戾气,“让他从云霄掉下来,再也回不去。” 没有原因,他现在看见这片白云花便不爽。 当初他与池语死亡线上挣扎带回来的白云花如今成了云霄宫的标配,让他无端觉得,云霄宫如今的所作所为,不配这片白云花海。 他不是针对罗音,他是针对整个云霄。 神钧心底有些茫然,大概猜到了掌门和云霄有些瓜葛,但为何会牵扯到这片白云花海,她也摸不透。 说句实话,以她的视角看这片花海,层层叠叠如坠云端,煞是好看。若是真就一把火烧了,那也怪可惜的。 但毕竟顾渊是她的掌门,自然是掌门说什么就是什么! 掌门看这片花海不顺眼,那么这片花海就是羊身上的杂毛,剃干净就好了,也不惹了他们的眼。 于是神钧点了点头。 女弟子站在门两侧做了个恭请的手势,“请。” 顾渊漠然抬脚,迈了进去。 里头当中坐的只有一个云霄宫宫主月酩,旁边站着罗音,其余的,全部都是座下的普通弟子。 顾渊与罗音同是掌门,但罗音和神钧不一样,得行礼。 神钧微微低头的时候,顾渊好似看到了罗音面上有些难堪的表情。 大概她原本是不想来的,但月酩也知道她和顾渊关系不错,谁也不知道让她来的目的在哪,是为了坐镇涨气势,为了让她难堪,为了羞辱,还是纯想看戏。 顾渊都不知道。 但他不会为难罗音。 他只会解决真正的麻烦。 ———————————————— 罗音低着头,连一眼都不给顾渊。 今儿一早,她被弟子从紧闭房里带出来,花枝招展地打扮了一番,然后在她面前,拍了拍那把被强行唤出来的琵琶栎湘。 罗音心里一凉。 她知道她逃不掉。 妙手娘子又如何? 当年能给她的琵琶栎湘种上魔气,现在就能故技重施再来一次。 彼时的师伯死了又如何?云霄照样有一大把一大把能给武器种魔的人。 只要修为在一定水平,怎么种不是种。 当年因为池语和顾渊而让罗音太过抢眼,曾经一度在修行界达到旁人只知罗音不知云霄,甚至在他二人的帮助下突破修为瓶颈一升再升,甚至成为了妙手娘子,凌驾于云霄宫所有人之上。 总有嫉妒的。 修士命长,这嫉妒藏个几年十几年,不过分罢? 若命再好些,藏了几十年,这十几年几十年里嫉妒转化成了想要害死罗音的执念,也不是不可能。 更何况罗音的琵琶栎湘本就有了被魔化的前史,虽然后来被净化,但因为有过前史,故而想要再次被魔化将更容易,且这次魔化将会更难被净化。 为了保证自己的武器安全无忧,保证自己的性命安稳无虞,罗音这些年来做的最多、也最好的事,便是给栎湘弹奏镇魂曲。 给乐灵栎湘弹奏镇魂曲。 这也是为何此次池语出事后顾渊想到的第一个便是她,她的镇魂曲无人能敌。 那天被宫主月酩连夜召回云霄宫,罗音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软禁,谁知月酩给她下了药,从她的灵台中取出了栎湘,重新种上了魔气。 等她再次醒来时,手里的栎湘已然魔气冲天,她根本无法压制,甚至无法抵御栎湘上源源不断试图侵蚀她的魔气。 原来骄傲的、冰肌玉骨的妙手娘子,谁也想不到,如今被迫困在四角一方天里,为了抱枕自己不被魔气侵蚀,被迫对月酩低声下气,对她的吩咐一切照做,只是为了自己不入魔,好歹撑一个妙手娘子的名号。 好歹留干净的一命。 因为这魔气,源头全盘握在月酩手里。 只有月酩能掌控这魔气,想让它爆炸它便绝不会缩起来。 看起来像是云霄宫自己研究的魔气,平时偃旗息鼓时旁的人一点也无法察觉,但完全可以借此来控制被种魔气的人。 只要他对自己的名声有一定的在意,只要他对自己的命有一定的在意。 借由魔气掌控便是非常简单好操作的一件事。 罗音原本在察觉到自己又再次被种魔后陷入了彻底的绝望,整个人浑浑噩噩,再也没露过面,每日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像是又重新回到了曾经差点被师伯害死的那段日子。 那段暗无天日……永远看不到希望的日子。 确实是看不到希望的,若不是池语和顾渊,罗音几乎以为自己的天赋在这里便彻底被折断了,她的下半辈子只会是一个在云霄宫打杂的废物。 那些回忆太过黑暗,尽管被压了下去,但在她心底早已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了一个怪物,随时随地都能将她吞噬殆尽。 而现在,怪物被放出来了,她只是怪物弱小的食物罢了。 但如今在缥缈殿上看到了立如青松的顾渊,看到了一旁瞧起来懒懒散散但眼神深不可测的神钧,她突然就反应过来,自己不该是这副模样的。 她应当一如顾渊和神钧一样,坦坦荡荡、光明正大地站在那里。 罗音是妙手娘子,而不是一个只会被别人控制的废物。 更何况,现在她的救命恩人池语正处在最脆弱的情况下,随时都可能会丧命,她就是有一万种理由,也绝不该在这里颓丧,就此了却余生。 不该的。 木楚不也是魔宗圣女么? 换个身份活着又如何?只要不做丧心病狂的事,怎么活着都是个活。 更何况,月酩这点魔气也不可能将她完全魔化,最多动手将她杀了了事。 但如今有顾渊在,有神钧在,他们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吗? 绝对不会。 罗音抬头,悄悄挺直了身板。 顾渊在下边站着看,他感觉到,就在方才,那台上的罗音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像是有什么气韵沉淀了下去,慢慢散发出光来。 他眯了眯眼。 但那又如何呢? 不论是什么变化,眼下站着的人里,哪怕全部联手起来,也没人打得过他。 神钧也察觉到了身边顾渊的变化,她笑了笑,一只手漫不经心背到身后去,食指悄悄打了个转,手腕一翻,便已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跟着顾渊久了,他的一举一动说句实话,神钧都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打架么? 巧了,有个二三十年没见过花凉了罢,手正痒呢,送上来的,正巧可以练练手。 你当真以为她是个姑娘,不会打架? 不会打架的人是去不了问天的,打架不狠、不喜欢打架的,是坐不上问天长老的位置的。 顾渊掌门的剑尖所向,就是问天剑尖所向。 说起来,她好似已经很久未见过顾渊拔剑了。 不知道此回,这云霄宫可有让顾渊拔剑的荣幸呢? 神钧唇角勾了起来。 当然,自家长老也是,剑方举起来,顾渊便知道他们要砍谁。 神钧的笑当然没错过顾渊的视线,他微微叹气,估摸着这姑娘心里又在打小九九了。 于是他抬头,错开罗音,视线直逼座上月酩:“月宫主,我来访很简单,你也知道了我的目的,眼下,你表个态吧。” 这话已然不是不卑不亢了,这就是摆明了说,你东西给不给吧,不给我就掀了云霄宫找,左右是能找到的,哪怕你用阵法藏起来。 对呀,用阵法也不管用,放眼整个修行界,对阵法的研究登峰造极的,一个是池语,一个是顾渊。 连弑辰也做不到那么恐怖的造诣。 这俩人真是身不在江湖,但江湖无处不在他二人的传说。 月酩想用阵法藏匿极北恒藻,无异于班门弄斧。 更何况,还有一个对极北恒藻虎视眈眈的花凉。 月酩的冷汗刷得便下来了,她临来前方用了云霄最隐蔽的阵法将她手里的、以及从罗音手里要回的总共三株极北恒藻藏匿起来,但她忘记了,来人是顾渊。 还有一个问天的打架疯子神钧。 说不定眼下那神钧背后背着的手里已经聚集了相当醇厚的灵力,就等顾渊一声令下了。 月酩心底止不住地发虚,连忙表态道:“你们的来意我已清楚,可否先坐下喝两杯茶,再商议商议?” 很好,这表态等同于放了个屁。 顾渊心底渐渐有怒火积攒起来,他皱眉背手,手下灵气微转,颇不耐烦道:“月宫主,方煮的茶,一时半会儿不会凉。” 这意思便是,再磨叽几句,茶可能凉不了,但你小命估计得凉。 虽然不可能杀人,但教训教训月酩绰绰有余,而这就等于杀了她。 毕竟在自家地盘,身为掌门被教训,那可太丢人了,脸都已经碾碎了跌到地上沾染灰尘,再教人踩了几脚,捡都捡不起来了。 顾渊这话一出,神钧在一旁非常给面子地笑了一声。 月酩心底愈发虚了。 她还没说话,一旁原本沉默不语的罗音忽地出声,“我手里的给你们罢。” 这话无异于在月酩心底丢了个炸雷,她回头,冷冷看着罗音,眼神里充满了警告。 但罗音不惧,看也不看月酩一眼,只是将视线与顾渊的相接,递了个眼神过去,道:“我带你们去取。” 混账! 月酩怒了,未曾想在魔气的威胁下罗音居然还敢做出与她意愿相违背的事! 方才藏匿极北恒藻时,她以为罗音这下彻底乖顺了,便没有避着她,开启了阵法,在她眼皮子底下将极北恒藻放进了阵法中。 而眼下她如此放肆,当真是…… 一点也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啊! 从前那一次的种魔想来也没给她带来多大的阴影,以至于现在居然敢顶着魔气与她叫板…… 好一个罗音! 好一个,妙手娘子! 方才视线与罗音相接的一刹那,顾渊看到了她的眼神。 那眼神顾渊很熟悉,几乎是瞬间他便想起来了,百年前他与池语在救罗音的时候,彼时她的眼神与方才,如出一辙。 那是在告诉他,她自己又被种了魔气! 而且很有可能会被月酩唤醒,变成她手底下的杀戮工具! 因着罗音对他的绝对信任和她自己的不愿屈服,她站了出来,给了他一个眼神! 顾渊瞬间明白过来,且给了神钧一个信号—— 嘴角微翘,打了个轻轻的口哨。 几乎是同时—— 神钧出手,缥缈大殿之内所有门窗瞬息闭合,殿中温度骤降,铺天盖地的冰雪自她的手中如山火燎原之势摧枯拉朽向着座上的月酩冲去! 顾渊出手,将最后一枚灵石按进方才偷摸召唤出的阵盘正中心,接着往上一抛:阵盘碎裂,阵法瞬息变大、分裂,大的兜头盖住了一整片大殿,而小的则精准无误地套在了罗音身上! 月酩出手,腰间的长笛寸寸迎面而长,她手腕一转,罗音的双眼瞬间被黑血覆盖,接着黑血退下,一双眼珠蓝里透着血色,面上神情变得疯狂而狰狞,像极了一个嗜血的魔头! 而罗音在被魔化的瞬间封住了自己的心神,任由月酩控制,好让顾渊心无旁骛地解决事端! 变化只发生在瞬息间。 月酩再有反应时,神钧已将她随身携带的长笛斩断,将她的身形、灵气和经脉通通冻结,而顾渊以困魔阵困住了彻底魔化的罗音,大阵法将整座缥缈殿隔绝在一个无法传递消息的特殊空间里,而他本人捏着一缕锋利入骨的剑气,正抵在月酩的喉管处。 顾渊神情淡漠,“还来吗?” 第五十八章:威胁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还来吗? 她还敢来吗?! 身为云霄宫宫主,以自己宫中弟子为要挟,却偏偏连对方的行动轨迹都没看清,便被冻结了灵气、经脉,被剑气抵在喉管前,威胁着一条命! 她到底还是低估了顾渊和神钧。 说不定,她甚至低估了池语。 从前她只是听说过问天,听说过自己宫中的罗音和问天掌门顾渊交好,知道他是个天才,甚至能扛住花凉的打压。 而神钧是问天的三长老,是个喜欢打扮从不谦虚的漂亮姑娘,但她是个打架疯子。 有多疯? 若是跟她打起来,她哪怕只剩半条命了,拖着一口气也要打死你。 甚至前段时日的水风宴,听说池语一人斩杀了一条传说中的蛟龙,身骨恢复得也超乎想象,月酩都只是觉得,啊,真厉害。 没了。 丝毫感受不到那种压迫感。 文字语言描述总是苍白无力的,月酩一直觉得是众人夸大其词,直到现如今他二人的威压铺天盖地地死死锁住自己,她才明白过来,那些传言只是简单描述。 什么叫天才? 什么叫疯子? 这就是。 只用一招,就能要了你的命。 顾渊眼神冰冷似铁,手中剑气几乎要割裂月酩脖子上的皮肤,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有出剑。 而神钧在瞬息间将手中寒冰连带着锁住罗音的阵法一起冻结,冻住了罗音身体内肆虐的寒气,眼看着她的眼珠渐渐恢复墨色,回归了正常。 月酩的心脏狂跳,她只能尽量保持镇定,然后道:“你们只想要极北恒藻?” 她不能慌,她是云霄宫宫主,她得有气度、有尊严,决不能低头。 顾渊看着她强作镇定,极其不屑地笑了笑,道:“我换条件了。” 神钧抬头,看着座上几乎能将月酩逼死的顾渊的背影。 月酩身形一僵,问:“什么条件?” “你方才不交极北恒藻,已经告诉我你做出的选择了。”顾渊漠然,“你占着极北恒藻,用不到,又没能力守住,后续有什么后果,我告诉你过你了。” “我从前是借,如今是要,但我私以为,没什么用。”顾渊道,“原本我们有可以自由支配的一株,如今你一并夺走,那别怪我不客气,动手抢了。” 月酩心跳越来越快,她几乎明白过来顾渊想做什么,颤着嗓音道:“你身为一宗宗主……借不到自己想用的宝物,便要用强取豪夺来拿到手里吗?你不羞愧吗?!” 顾渊抬手,松手。 那枚剑气瞬间疯了一样直直刺进月酩喉管一旁的座椅上,带起的狂风将月酩脖子上的皮肤撕裂,有鲜血从伤口里渗出来,一滴、一滴,滴落在月酩的衣领上,然后洇了进去。 羞愧? 为了救池语,他连禁术都用过了,强抢算什么? 更何况,他下手的对象,是月酩如斯的人。 月酩被那道擦着她脖子砍碎了座椅的剑气吓得怔住,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再偏离那么一两寸,她可能便当场身首异处了。 单是剑气便如斯恐怖…… 她愣愣看着顾渊。 顾渊却懒得离她了,从上座走下来,撤了罗音脚底的阵法,将之缩小按进了罗音的眉心。 以此与神钧的法术一并暂时压制罗音体内的魔气。 恢复神智的罗音看向顾渊,之前面临的巨大恐惧和压力最终化作滴滴泪珠,从她的眼底涌了出来。 神钧不忍,走上前去抱了抱罗音。 顾渊道:“你的魔气……扎根不深,但你的琵琶栎湘,必须得销毁。” 罗音从神钧的肩膀上抬起头来。 顾渊看着她,“栎湘两次入魔,脆弱程度远超你想象。哪怕这次驱魔能成功,它第三次入魔的可能性将会成百上千的激增,且一旦入魔,将再也无法净化。” 罗音静静听着,沉默了很久。 最终,她艰难地点点头。 毕竟栎湘陪伴了她几乎整个人生,要做出如此决断,属实艰难。 顾渊看着她的神情,实有不忍,道:“你本乐修……少了武器,等于少了左膀右臂。等栎湘销毁,你若愿意,大可来我问天藏宝阁,再寻一件你趁手的乐器,也好过你赤手空拳。” 罗音颔首。 神钧松开她,道:“只是这段时间,你须得陷入沉睡。” 罗音不解,“为何?若我沉睡,淞念怎么办?” 这是个好问题。 神钧不知道作何回答,她回头看了看顾渊,顾渊冲她微微摇了摇头,她便往后撤了一小步,顾渊道:“淞念你且不用担心,她有我,再不济,她还有那个刚修成金仙的师兄。至于你,魔气扎根太深,我抽不开空帮你净化,池语又修为大跌,她师兄也不好拜托。方旭又重伤昏迷甚至还未醒来,你泡过十八日的寒骨冰泉后,便只能陷入沉睡,否则谁也不好说日后会发生什么。” 顿了顿,他道:“毕竟谁也不敢确定你会不会被利用,唤醒体内魔气后彻底堕魔,成为仙门笑柄,也是最大的敌人。” 罗音沉默。 虽然很残忍,字字句句如刀带血,但不能否认,这是实话。 她道:“沉睡便沉睡罢,只要不对救淞念有影响。” 顾渊看着她,很久之后,终是轻声道:“谢谢。” “没什么可道谢的。”罗音笑,“当年你们救了我,这便是我该做的,更何况……我们是朋友。” 神钧在一旁偷听,像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这几人原先原来是有牵扯的哇! 坐在座上的月酩身形一并被神钧冻结了,她只能斜着眼睛去看旁边,也说不出话,眼底情绪翻涌。 心底几乎要被恐惧填满了。 谁料顾渊一个眼神都吝啬给她,只是对着罗音道:“你只管告诉我,那极北恒藻放在了哪里。剩下的交给我,无善长老会照顾你的。” 神钧正看戏呢,冷不防被点名,指着自己蹙眉:“你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去不得。”顾渊淡淡的,“你得照看着点璇玑。旁边有个月酩,我不放心,只是取个极北恒藻罢了,我去去就来。” 月酩的眼珠子疯狂乱动。 罗音喘了口气,道:“那三株极北恒藻,你须得全带走。” 这话一出,月酩一僵,接着眼珠子动得更厉害了,似乎成了陀螺一般。 她心底怒火滔天,未曾想最后与她对着干的居然是罗音,她在心底怒骂,“当初就不该让师兄对你手下留情!当初就该让你死了的!” 然而没人能听到。 顾渊看着罗音,瞧见她并未有丝毫开玩笑的样子,便道:“是怕花凉?” “对。”罗音虚弱颔首,“花凉太狠,可是会将云霄全盘掀去来找极北恒藻。我虽然屡次遭宫中暗算,但它终究是养我教我的门派,想要让其在我眼皮子底下灭宗,我大抵做不到。” “……”顾渊突然笑了笑,压低声音道:“灭不灭宗,可不是我说了算。” 这句话语气太过轻巧,罗音猛地抬头,却撞进顾渊眼神的深渊里。 她忽地明白过来顾渊说的话。 云霄宫惹到了他,他便不会再出手保了,更何况一旦出手,便是一场性命的赌注。 顾渊没有义务三番两次对一个屡次想要加害自己朋友的东西留情面。 罗音眼神暗下去,她微微低头,顾渊看不见她的情绪,只听她说:“……在缥缈阁阁顶,正门进去三步右拐直走,尽头有一道暗门。从缥缈阁阁外一直到那道暗门,有着层层阵法加持,皆是不要命的杀阵,堪比翠谷前的七星劫杀阵,你要小心。” 七星劫杀阵。 神钧听着耳熟,却听顾渊道:“七星劫杀阵再厉害,翠谷不照样被花凉掀了个底朝天吗。” 说着,他偏头去看兀自挣扎的月酩,分明嘴角是勾起来的,眼神却不带一丝温度:“你说对吗,月酩宫主?” 月酩死死盯着顾渊的眼睛,连冷汗都流不得,浑身被冻死了,只能被迫承受着顾渊的嘲讽。 顾渊说完,只是拍了拍神钧的肩。 神钧明白了,颔首道:“掌门你尽管去,我会照顾好璇玑姑娘的。” 罗音看着顾渊,顾渊看了一眼她,只是微微点点头,接着便离开了。 神钧瞧着顾渊的背影,摇头叹道:“若一旦花凉当真攻来,我是会丢下你,去救顾掌门的。”她偏过头来看罗音,“你心里应该清楚罢。” 罗音点头。 这是神钧再正常不过的选择。 自己只是顾渊托付给她的而已,二人相识不过一个时辰,而顾渊是他们问天的掌门,于情于理,她都不会不出手不顾顾渊死活。 神钧笑道:“你能想明白便好。” 说着,她眼神变了,冷下去,看着殿外道:“但愿,花凉不会来。” ———————————————— 在往缥缈阁走的路上,顾渊重开了一个崭新的阵盘。 他这些天算是研究出了半个能制住花凉的阵法,但只是骨架,血肉尚未填充,能不能真正困住花凉还尚未可知。 等开好了这个阵盘,顾渊也恰巧走到了缥缈阁下。 一路上出乎意料的顺利,他上了阁楼,找到了暗门,花了一段时间打开了阵法,取到了那三株极北恒藻。 周围的气息是在顾渊拿到极北恒藻的瞬间开始变化的。 灵气沉下去,开始倒转,顾渊在那瞬间将极北恒藻收入纳戒,又死死按住了浑身一并跟着逆流的经脉,这才勉强保住了一条性命。 一楼阁的花草开始迅速枯萎腐败,最后剩下一盆子的泥土。 从外看缥缈阁与方才别无二致,但没人想到在瞬息间,阁中的阵法便被彻底倒了个个,成了一座杀人的死楼。 顾渊反应很快,在保住心脉后当下便要往窗外奔去,谁料方走了两步,脚腕上就剧痛——他低头一看,不知何时出现的寒蝉丝已经缠在了他的脚腕上,只要往外多挪一寸,他那只脚就立刻会被切下来,切得齐齐整整。 他抬头,花凉已经出现在对面的窗户前。 她浑身打扮得极素,像是偷穿了云霄弟子的衣服,微微一动,浑身的丝绸飘带便跟着摆动,看起来飘飘欲仙。 顾渊咬牙。 原来花凉早便来了,只是不好确定极北恒藻究竟在哪,索性躲起来,给云霄宫彻底布了个阵。 就在此时,顾渊来了。 花凉跟着顾渊,找到了缥缈阁,找到了极北恒藻,借由他的手开了阵法,然后—— “谢谢你替我暂时保管这东西。”花凉笑得没什么感情,“现在,把它交给我罢。” 说着,她冲着顾渊一摊手,且挑了挑眉。 意思是,你若敢乱动,我让你残废。 顾渊可不怕这个,他手中尚捏着方完成的阵盘,死死盯着花凉道:“这寒蝉丝……你当真是用的炉火纯青。” “这尚要感谢你和师妹呢。”花凉歪了歪头,“若不是你们发现了那片白云花海,我不知还要再找上几年才找得到。” 她挑眉,“你们当真是白舍一条命啊……寒蝉丝,就在白云花海下头。” ! 顾渊震惊,彼时他们为了保住那片白云花海就没怎么动手,后来没找到寒蝉丝,便回了琉璃岛。谁知道寒蝉丝居然被藏在白云花海下边…… 花凉轻笑一声,道:“就像上次那样,这次,极北恒藻也交给我罢。” 她说得极轻巧。 顾渊定了定神,四下看了看,发现自己根本无路可退。 每一处可以离开的路都被封上了寒蝉丝,顾渊也不晓得寒蝉丝为何可以那么长,长到布满阁楼的每一寸空间。 单说他被寒蝉丝伤到的右脚腕,如今已经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 从伤口开始,极寒的冰霜攀附到了每一寸神经,将之全部冻结。 顾渊低头,看着自己已经被冻成冰雕的右脚,嗤笑道:“你凭什么觉得,能从我手里抢走这些极北恒藻?” 花凉一摊手,“那你凭什么觉得,你能从我的寒蝉丝底下逃走呢?” 一丝寂静。 顾渊忽地笑了,他松手,阵盘从他手里坠落砸在地上,瞬息间变作一轮巨大的阵法,覆盖了整个缥缈阁。 阵法的光芒笼罩了花凉,烧毁了遍布于阁楼的寒蝉丝。 在花凉露出微微诧异表情的瞬间,顾渊挣脱了她的禁锢,冲她微微笑道:“凭这个。” 光芒大盛。 第五十九章:抢夺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那一阵刺目光芒确实将花凉的注意力吸引去了不少,但她也不知道,顾渊丢出来的这个阵盘,最多只能维持一刻钟。 想要彻底杜绝灵气流转,需要庞大且复杂的阵法做支撑,中间弯弯绕绕太多,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决的问题。 哪怕是个天才,也不行。 因着阵法里是结界套结界,一环扣一环,一旦一个环节出问题,那便是满盘皆崩。 如今被顾渊拿出来对付花凉的阵法是他研究出来的结果,尚未有过使用经验,也不知结果如何,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用。 但万幸,还是有点用。 因着还未完全整个阵法,因此这阵盘用来阻断灵气流通的,是结界。 带实体的结界。 遍布缥缈阁阁楼的寒蝉丝被阵法带有的实体结界纷纷切断,失去灵力坠落在地板上,到处散发着冰冷的蓝光,鼓胀的寒气呼之欲出。 花凉用寒蝉丝布下的整个阵法被打乱,顾渊借此机会从阁楼上一跃而下,却发现落地时,又重新站在了阁楼里。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来。 光芒散去,花凉看清了方落地的顾渊,她也听到了他从高处坠落的声音,嗤笑道:“好师兄,莫想要逃,你在我的阵法里,逃不开的。” 果然。 师、兄。 顾渊站直了身子,不动声色道:“我可从未听说过有你这样一位师妹。” 花凉倒是一点也不意外,懒散道:“阴阳术?那老不死的真下血本啊,为了你连阴阳术都能用。” 顾渊微微蜷了蜷手指,“你知道阴阳术?” “我怎么不知道阴阳术?阴阳术,柳线功,多稀罕的玩意儿啊。”花凉的嗓音冰冷且嘲讽,“我还知道,我那可爱的小师妹因为你死了,死了,你又拼着一身修为拿禁术让人复活,眼下她身骨快崩了,你又来与我抢宝物,还想再救她一命。” 她越说越嘲讽,“你就当真以为,你能与天争两次?两次都能让你赢?” 对面的顾渊已经懵了。 他什么都没听到,接收的信号从“我那可爱的小师妹因为你死了”,戛然而止。 池语…… 是因为他死的? 不可能吧。 花凉看他的冰山脸出现了一丝裂痕,觉得有趣极了,这么些年哪怕濒死也没见过顾渊的表情有些许变化,索性继续刺激他,“你当真以为你那小师妹是无缘无故被杀的?她死成什么样你心里不清楚吗?要不然我为何会离开呢?你还想让我为你死吗?” “杀不死我,就索性再收一个徒弟,一样的身骨,一样的血脉一样的天赋,”她冷冷地看着顾渊表情的崩塌,心中毫无波澜,“一样的……药引。” 她道,“你可当真是个宝贝,那老不死的不论如何也要让你健康地活下去,旁人的命在他眼里就不是命了,只稀罕你一个。” 这些消息被团成团,一刻不停地往顾渊脑海里塞,发酵、涨大,将他的思绪塞得鼓鼓囊囊,不容任何缝隙。 顾渊心里狂劝诫自己这是假的,但花凉的话,可太真了,真真儿的,她根本不屑于说谎话来骗他。 从前师父待他好,是真的。 顾渊甚至有种秦羡将自己视为亲儿子对待的感觉,所有法术倾囊相授,毫无保留。 相比之下,池语就有些可怜,秦羡对她甚至称得上苛责,但彼时他二人都以为,这样是为了压住池语张扬的性子,好让她沉心修炼,突破大成。 池语也确实在强压下进步飞速,但秦羡看她的眼神,总是让顾渊看不懂。 他现在大概懂了,但突然不想懂了。 花凉说,池语死成什么样,他心里清楚。 他确实清楚。 池语死在他身边,等他清醒的时候,浑身气息醇厚,没了从前缠绵的病气。他俩坐在一个顾渊看不懂的阵法中心,池语的脖子被砍断了一小节,浑身放干了血,死的时候,连眼睛都没能闭上。 一双空洞无神的眼,死死盯着天边的方向。 还是他伸手去帮池语合了眼的。 那段回忆顾渊完全不敢再想,再想,便比当时更容易陷入疯魔。 他还说宋拾呢,为了木楚两次入魔,他自己不也一样吗? 甚至当初的他更疯、更六亲不认,在得知了能重新救回池语后才慢慢调整回来。 那就是他一辈子的噩梦。 而如今,花凉告诉他,要纠缠他一辈子的噩梦,源头是他自己。 他如何信?如何不信? 顾渊张了张口,强迫自己稳定心神,“那你可知,柳线功究竟是什么东西?” 自池语死后,顾渊不仅浑身病气一扫而空,且再也不用喝那味名叫“榆柳”的药了,经脉中灵力充沛,身骨比从前不知强了多少倍。从前问起秦羡,秦羡只是说,“你师妹临死时,替你求了好运。” 他竟深信不疑到现在,即便后来知道了池语就是秦羡杀的。 秦羡死得很窝囊,他在与琴昇最后一次战败后把自己封在一个山洞里,没有灵气没有天光,足足封了十年。 那个山洞很矮,四周长满了爬山虎碧绿的藤蔓,等顾渊找到人时,只剩了一副骨架,雪白雪白的,其余的什么都没了。 顾渊连亲身质问秦羡是否是池语的杀人凶手都没来及做到。 秦羡就那么没了。 他也不知道柳线功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中了阴阳术,直到在长青的藏书阁看到了有关它们的记载,才知道自己其实也大概和柳线功脱不了干系。 毕竟之前自己所喝的药,也叫“榆柳”。 他还记得彼时的他怕苦,喝药总是要池语给他做凉拌萝卜丝吃。 所以柳线功,到底是什么?! “什么,你不清楚柳线功?”这回花凉反倒惊讶了,“你怎么会不知道柳线功?” 顾渊咬牙,声音沙哑,“我该知道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花凉反应过来,仰天大笑,“我可怜的师兄啊……柳线功,就是救了你一条小命的东西啊……你却告诉我不知道,小师妹死得可当真可怜啊!” 她越说,越如同在顾渊心底扎进去一根锥子,狠狠扎进去,血全部流出来,拔也拔不动。 顾渊张口,刚要再问,花凉眼神落下来,“所以,就让本该已经死了的小师妹继续死着罢,你好歹还活着,不是吗?小师妹本就该死了,不是吗?” 她眼神一冷,“交出极北恒藻罢,我倒是能让你二人多活几天。” 顾渊握了握拳,哑声道:“绝不可能。” 既然知道了池语彼时是为自己而死,他就更不可能将唯一能救池语命的法子拱手让人! 花凉蹙眉:“你倒是倔强。” 顾渊不应,手腕一转,接着往地上一点—— 光芒再盛! 方才的阵法隔绝了灵力,顾渊已经察觉到这整座阁楼都被花凉施了阵法,旁人闯不进来,他也出不去;但灵力隔绝起了作用,四处的灵气只有出没有进——全都是从花凉体内逸散出来的! 可很快,顾渊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他新研究出的阵法开始崩裂,而那灵气还在源源不断外散,一点也不受被阻断的影响! 那灵气,醇厚、澎湃…… 连带着阵法的光芒也开始闪烁不定! 顾渊眼神微冷。 不过几息的功夫,他身下的阵法便轰然碎裂,只剩了一缕灵气化作的白烟,飘飘荡荡,顺着阁楼半开的窗户,往远处而去。 而方才不断泄出的灵气被花凉收回,在她面上,丝毫看不出灵力被阻断许久后外泄不济的模样。 光芒散尽,花凉从黯淡下去的光后露出脸来,面上满是嘲讽:“便想着用这种三脚猫的功夫对付我?你别忘了,我也是你师妹!” 顾渊瞳孔一缩。 对,她是自己师妹,也便是说当年秦羡授予自己的所有的阵法结界知识,花凉也全都知道! 她也是个天才! 之前顾渊在研究这阵法的时候完全忽略了这一点,以至于本以为能撑许久的阵法、哪怕只是个骨头框架,在她手里也撑不过一刻钟! 更何况花凉不可能对这种阵法完全无应对之策,根据方才的情况来看,她体内应该有可以驻存一定灵气的地方…… 但没了阵法,顾渊并不确定自己能在花凉手里撑几回…… 如今唯一的法子,就是从这座阁楼的阵法里先冲出去,冲出去了,往后再见招拆招! 否则被困在阁楼中,那就是踩在花凉的阵法里,谁知道她藏了多少机关在后头? 顾渊咬牙。 他心中盘算着,一瞬不瞬看着花凉,看她面上带着讽刺的笑,看那光亮在彻底散尽后—— 就是现在! 顾渊一跃而起,手中灵石分别打向阁中几处地方,然后他感觉到周围的气息微动…… 花凉的阵,垮了! 但与此同时,花凉也一跃而起,手中捏着寒蝉丝向着顾渊面门一抛! 太多次的交手让顾渊身体先他思绪一步反应,侧身险险躲过了泛着寒气的寒蝉丝,接着他伸手在虚空中一抓,铺天盖地的剑气似从浮空中突然出现,凝成实体落在他手上,接着他将剑气往窗口一丢! 轰—— 阵法连带着缥缈阁整个被剑气彻底炸开,楼阁垮塌,砸起了一圈灰尘。 巨大的声响震动了整个云霄宫,顾渊看着围聚过来的越来越多的人,面无表情道:“速战速决罢。” “速战速决?那多无趣啊。”花凉轻蹙眉头,勾了一边的唇角道:“你看,周围这么多人看着呢,那我不得将师兄你,好好踩在脚下,让他们一次看个够啊?” 顾渊眯了眯眼,猛然间看到远处的神钧正死命拉着要过来帮忙的罗音,不由得想起尚在长青的池语,心中突觉烦闷,道:“我非你,从不做毫无意义的事。” 花凉正要再说,就见顾渊手腕转了个花,从虚空之中拔出一柄长剑,而剑尖,正正指向花凉的眉心! 四下传来一声惊呼。 问天宗长老顾渊,从没有人见过他拔剑,光是一手剑气对付他所要对付的人已是绰绰有余。 而眼下,他对着花凉…… 拔剑了。 琉璃玉的剑身,四散的冰寒火气,剑身上麒麟踏雪的雕花,还有剑柄上朱雀吞火的祥云图纹。 那把剑……是传说中五神剑之首,拘夜! 花凉也惊了一惊,感受着拘夜扑面而来的磅礴剑意,少见地皱眉,“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拔剑的样子了,师兄。” 此话一出,又是一片哗然。 不是吧,又来? 月余前那水风宴之上,花凉语出惊人地喊长青刑法长老池语小师妹,无半点勉强之意。 原本以为那消息够劲爆了,众人怎么也挖不出这句“小师妹”的来源,半真半假当饭后谈资过了月余,而今又喊问天宗的宗主顾渊,师兄?! 哪儿跟哪儿啊? 大能之间的关系当真如此复杂,如此教人捉摸不透吗? 说起来也不对啊?花凉是个鬼才,横空出世;池语师承长青已故的长琴尊者,是其首徒,在其仙逝后继承长青;而顾渊则是个不知身份的神秘人,一手创立了问天宗,使其短短百年时间跻身十大派,你说这几个同为一个师门,谁能教? 谁又敢教?! 四下惊疑不定,唯独顾渊面无表情,“我会努力让你看不到我第二次拔剑的,师妹。” 师妹?! 师妹!! 我去,顾渊还当真认了这个身份?! 众人被这消息当头劈了一道雷,已然外酥里嫩了,脑子基本反应不过来了。 大能之间的关系当真如此复杂! 花凉倒是没想到顾渊会在众人面前认下自己这个身份,她心底里反倒不乐意了,皱着眉道:“那你也得有这个本事。” 有无这个本事吗? 顾渊不清楚,但他知道,他能让她暂时闭嘴。 脱开阁楼阵法,他就不会束手束脚了,拘夜剑身上被他偷摸加持了那个能隔断灵气的阵法。 饶你体内有灵泉又如何? 我一剑斩断你经脉,你的灵气还能持续供应吗? 顾渊眼神一凛。 接着瞬息之间,二人弹射而出,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便已交手了数个回合! 灵气相撞,摧山倒岳,一些修为低的修士被爆炸的剑气整个掀翻在地,哇地呕出一口血来! 剑身上的阵法影响到了花凉,她眉头紧皱,怒道:“交出极北恒藻!” 顾渊不应,正要再出手,冷不防听到横插进来一声林亓地嘶喊:“顾掌门!看招!” 看招? 众人被这一声喊得云里雾里,连花凉也偏开头往下看,唯独顾渊心里忽地一亮—— 池语来了! 她对阵法造诣,比顾渊自己还高! 此话一出,顾渊长剑一递,趁着花凉分神的功夫,拘夜剑尖整个没入花凉的肩头,连带着剑气,将那阵法一并送入花凉的体内! 而几乎是同时,踉跄赶来的池语朝着天穹猛地一抛手中阵盘—— 阵盘在空中碎裂、变大、发出夺目的白光,兜头将整个云霄笼罩在光中! 她手里的阵盘也是临时赶制的,但比顾渊的效果要好,更何况她也看出来了,顾渊的拘夜剑身上,有阻隔灵气的阵法! 池语要的,就是花凉分神的那一瞬间! 第六十章:联手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池语抛出来的这个阵法,比顾渊方才用的要更大、更有效。 她其实也对花凉研究了许久,磕磕绊绊搞出来了个雏形,还未来及拿去与顾渊商议,便又有事出现了。 第四具白骨。 白骨是在洗剑山庄发现的,建在悬崖之上的五台阁炸了,和千羽阁的辉朗大殿一样,里头端坐的副庄主叶鑫无故暴毙,也和千羽阁的白玉长老一样。 五台阁炸开之后,露出了峭壁上极其隐蔽的一处山洞。那山洞外被岩石薄薄封了一层,里头立了块石碑,没刻字,再往里,就是一个土堆——土堆里挖出来了白骨。 池语是和林亓一同知道这消息的。 听说立了块石碑,池语是很震惊的。从前三具白骨也只是草草被埋了了事,动也动弹不得——虽然这次被发现的白骨也不能动弹,但这次居然立了个碑。 虽然什么话也没有留下,但好歹给了个体面。 叶鑫死得和前几人一样,白玉、徐鹤,都是经脉爆裂没的,前期也没什么征兆,大殿炸了,他们也突然就没了。 若只死了一两个人,或许瞒一瞒勉强还能拦得住消息,可如今接连没了三个、正儿八经来算是四个,还连带着发现了四具诡异的白骨,消息早便如同长了翅膀,传遍大江南北了。 眼看着事情朝着未曾预料的方向兜头狂奔,池语也顾不得什么在宗中好生休养的叮嘱了,拉着林亓以最快速度赶来了云霄。 且为了保证自己的小命以及担心与花凉的相遇,她想了想,顺手又带上了那枚刚研究出来的阵盘。 事实证明,她带上阵盘的决定真是极正确的,人还未至云霄宫,她就听到了缥缈阁炸开的声音。 林亓在一旁抖了抖,“花凉来了罢?” 池语点头。 她看不大清路,林亓急了便干脆带着师姐一道御剑往云霄宫赶。缥缈阁炸了引来太多人围观,他们进云霄倒是出乎意料的顺利,直到池语一个转角,看到了正与花凉僵持的顾渊。 池语想也未想,先让林亓出声提醒顾渊,接着将手中阵盘向上一抛—— 她这阵法没白研究,当真是将花凉死死困住了! 从前她设计这阵法时,预估的最好情况也只是困住花凉半盏茶的功夫。而如今顾渊借拘夜将阵法封入花凉体内,再好的情况也最多延长到一盏茶的时间;而在这些时间里,他们须得尽快给予花凉重创,否则就算逃走了,天涯海角她也会重新追回来! 池语在研究阵法的时候也未曾料到花凉体内已然形成了一片能储存灵气的灵泉,故而她的阵法完全未考虑到这个突然因素,只能暂时将被阵法套住的环境里的灵气持续不断地被抽走,这样即便花凉的灵气外泄到环境中她也无法利用。 但这也只是暂时的。 阵法太简陋了,还未能研究分明,便只能赶鸭子上架,先在实战中利用了。 顾渊显然也是明白这一点的。 手中的拘夜趁着花凉分神,分毫不差地刺进了她的肩头,将锋利滚烫的剑气和阻隔灵气的阵法一并送进了花凉体内,接着迅速拔剑,在花凉受伤分神的刹那连点其几大要穴,顷刻间加快了她体内的灵气流失。 接着,他手腕一转,借拘夜汇集了阵法内仅存的微弱天地精气,化为了磅礴的剑气,以摧枯拉朽之势冲着花凉兜头而去! 变故只发生在一瞬间。 连带着方才池语的阵法,所有的结界全部轰然碎裂,灵气四溢化作点点光亮,不同的灵气相撞造成毁天灭地的灵爆,倾山倒岳、天地色变,整片云霄宫因着承受不住如此疯狂的灵爆而在瞬息间被摧毁了一大半! 那些灵气化作的光亮被灵爆点燃,骤然在半空中变成一场疯狂的火雨,像是一场纷扬的火流星,在众人还未来及反应的瞬间坠落在地,瞬息点燃一片灼烈的火海,而首当其冲被点燃的,便是那一大片一大片的,白云花海。 神钧是悄没声助了力的。 眼看着灵爆要消散了,她时刻牢记着掌门与自己说的话,若花凉真来了,当真在云霄打起来了,那便不要手下留情,先要将那片白云花海烧个干净。 干净了,他心才清净。 掌门的吩咐就是她的使命,她趁着一片混乱往半空中丢了一把灵火,灵火与灵爆相撞引发连锁反应,又点燃了那些精纯灵力化作的光点,于是结果就是,整片云霄宫,都没了。 更别说白云花海了。 连大门也一并被灵爆的气波冲倒,碎裂成块,跌进了泥土里。 而花凉被重创,在阵法碎裂后丢下了一句“师兄算你狠”,便消失在灵爆当中了,半分踪迹也寻觅不到。 拿到了极北恒藻,顾渊收了剑,从半空落下来的第一时间便是去找池语,话里话外都是浓浓的担忧:“你怎么来了?身子骨可有不适?”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周围人听不到,但在他脸上罕见瞧到了如此丰富的表情,周围人表示麻木了,一天接收的消息太劲爆,连云霄宫被毁都已是见怪不怪了。 池语在他怀里微微摇头,只是背着众人悄悄打了个手势,意思是:“第四具白骨发现了。” 顾渊蹙眉。 有小部分云霄弟子看不下去,愤愤出声:“即便是问天的宗主,也不能走强取豪夺的路罢?不仅拿了我宗的宝贝,还引着花凉来,毁我云霄宫,您这宗主可是做的太过了些?” 一人呼,百人应,有人出头,便有人借着出头的人来表达自己不敢表达的情绪。 顾渊微微抬头,眼神锁定在出头的那人身上。 女弟子被看得微微一哆嗦,她也不知为何自己会突然脊背发凉,但总有种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 可她说的也不错啊? 放眼瞧去,如今的云霄宫塌的塌陷的陷,连她们的标志白云花海也被烧得一片花瓣也不剩,花凉又跑了,这叫她们找谁说理去? 顾渊也不反驳,只是轻轻道:“你说的不错。” 然后,他便不出声了。 一众云霄弟子大眼瞪小眼,这算是认了?但这认得轻飘飘的,又算是个什么? 众人正纳闷时,神钧站出来了,扶着将倒未倒的罗音,举着一把破烂的琵琶,漫不经心问:“你们可认得这是谁?” 云霄的弟子互相看看,惊呼道:“这是妙手娘子罗姑娘!她怎的变成如此模样,连自己的琵琶也碎了?” 而罗音此刻正被体内魔气折磨得极其虚弱,连话也讲不出来。神钧给她渡了些灵气,教她舒服些了,方道:“好问题。你们不如去问问你们的好长老好掌门,都对她做了什么?” 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满。 众人已能瞧出来了,罗音体内有厚重的魔气,正在与她的精气神相抗衡。而她的乐器琵琶被毁,如此前因后果…… 有些脑子木的,还要梗着脖子喊:“我们掌门呢?教她来主持公道!” 池语抬头看顾渊,顾渊给她递了个安心的眼神。 掌门? 你们是说月酩吗? 顾渊微微抬眼,伸出一只手往塌得只剩一个底座了的缥缈殿指了指。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瞧过去,看见缥缈殿底座上被困着一个人,那人浑身气息紊乱,俨然是即将入魔的样子。 手握魔力源泉,一旦被困住经脉行径,那等待月酩的,只有堕魔一条路。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上边那个看起来一点也不仙风道骨的人,正是云霄宫的宫主月酩。 事实摆在脸上,好赖谁都分得出来。 没人敢说话了,神钧扶着罗音挪到池语跟前,叹了口气道:“池长老,还请你的师弟与我去一趟长青,罗姑娘体内魔气紊乱须得借由冰泉陷入休眠,稳固魔气,否则难以去除。” 池语看着罗音苍白的脸色,点了点头,推了一把跟在身边的林亓。 林亓冲着神钧一颔首:“随我来罢。” 三人先行离开,云霄的烂摊子总得有人解决,几个长老站出来,对着池语二人一拱手,正要开口时—— “轰!” 她们身后冷不防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众人回头,却见是崖上的缥缈殿炸了,整块悬崖直直坠进深渊,而巨大的气浪将月酩冲起来,飞到半空中,然后重重摔落在地! ——经脉逆行,已经没有出气了。 池语有一瞬间的错愕,她看着高崖之上的爆炸炸开了一个崖口,崖口附近的绿植七零八落,露出一个黑黑的洞穴来。 她忽地想起,洗剑山庄上发现白骨也是如此这般,爆炸之后出现了一个山洞,山洞里立了个碑,碑上无字,碑后坟堆里埋着白骨。 这是她和顾渊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白骨被发现的全过程。 第五具白骨了。 云霄彻底乱了套,宫主月明与从前那几位一样,依旧是无故暴毙、经脉逆行而亡,唯独不一样的是从天上摔下来,没了缓冲,摔成了一摊肉泥。 几位长老尚未从震惊中回神,顾渊和池语已经赶到了那处被炸开的崖口,崖口里伸手不见五指,是顾渊点了火折子进去瞧,才看清里头的模样。 崖口就在缥缈殿正下方,里头与洗剑山庄如出一辙,立了个碑埋了个坟堆,坟堆里是白骨,干干净净,无法移动。 只是这次的石碑与洗剑山庄的不同,上头有些刻痕,因着时间太过久远,刻痕消散了不少,零星一点凑出来,大概是一个字。 “天”。 天? 池语细细感受着指尖下的凹槽,这是天字不错,可为何要在石碑上刻下这么一个字? 她抬头看顾渊,顾渊摸了摸她的指间,意思是他也不清楚。 池语顿了顿,又往旁边摸去。 天字被磨损的相当厉害,以肉眼观只能瞧出个大概轮廓,上手摸也只能摸出简单的比划走向,刻痕几乎已经消失了。 那旁边呢? 池语定下心神,仔仔细细在天字上下摸索了许久,久到连身旁的云霄宫长老都有些等不住了,正要开口问,就被顾渊凉凉一眼看了回去。 好好好,你继续摸。 池语仔细感受着指尖冰冷石碑的表面起伏,最终发现,旁边确实还有一个字。 但几乎已经摸不出笔锋走向了。 只能大概感觉出来,那个字好似有两横。 天下有两横的字多了去,谁也不知道石碑上刻的是什么。 或许是埋骨之人的名字? 可八十年前的旧事,要如何才能排查到那个人是谁? 像龙啸一样,查宗谱吗? 云霄会给宗谱以供查证吗? 可若是当真不查,谁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端? 池语站起来,顾渊第一时间扶住她,二人对视了一眼,顾渊大概猜到池语的想法了,于是压低声音道:“放心,这事交给我。” 如今他们手里已有龙啸的宗谱,剩余要查的,不止是云霄的宗谱,还有千羽、焚骨,以及洗剑山庄的。 洗剑山庄和千羽阁都好说,云霄和焚骨当真要费一番周折。 池语微微叹了口气。 等二人回到长青,发现谭允和薛曜相当顺利,不费一兵一卒便找到了花凉藏薛崇和木楚的地方,顺利到甚至连魔宗的人都觉着惊讶的地步。 神钧苦笑,顺利是因为花凉本不在原地等死,而是先一步来了云霄,差一点连极北恒藻都一并丢了去。 好在花凉并未为难薛崇与木楚二人,除了一身的上根本没怎么治。 但得亏被掳的人是医圣薛崇,他先是稳定了自己的伤势,又替木楚接好了腿骨,除开两人走路得有人搀扶一瘸一拐,体内灵气也有些干涸外,并无别的大碍。 顾渊将宋拾的事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木楚,毕竟此时木楚也有知情权,在一定程度上她甚至可以帮助宋拾做出选择。 木楚听完没什么反应,只是说要和薛曜赶快回到翠谷,一起等宋拾苏醒,连魔宗的人也打发走了,甚至对那边发了脾气。 但只有顾渊看到了,木楚眼底藏了一抹无助和难过。 只是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接下来要如何走,也只能由他们自己来定夺。 别人无权干涉。 谭允这一路倒是稳定了自己的修为,那精纯的灵气连顾渊看了都暗暗心惊。 眼下木楚去照顾宋拾,罗音又陷入沉睡,顾渊和池语身边暂时留下来的,也只有薛崇一人。 池语默不作声地铺开了一卷地图。 顾渊看着,蹙眉道:“你可是有什么想法?” 池语摇头,但她拿来朱砂,在铺开的地图上仔仔细细瞧过去,然后在大概方位点上了红点。 分别是,龙啸,千羽,焚骨,洗剑,和云霄。 五个红点在泛黄的地图上十分扎眼,像是滴落的血。 池语看着,拭净了手上剩余朱砂,抬起头来看着顾渊,打了个手势。 “看出来什么了吗?” 第六十一章:北斗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这是她方才突然想到的。 不可能这五个宗门之间毫无联系,却偏偏发生了一模一样的事。 联系在哪? 池语不知道。 但若是将五宗门所处的地段在地图上画出来、连成一条线,是不是可以看出点什么直观感受不到的东西? 她这么想了,于是也这么做了。 池语将地图上出了问题的宗门都标了记号,地图铺开,那五个点连成了一条线。 眼熟吗? 怎么可能不眼熟? 若是连上长青、问天二宗,那不就是…… 北斗七星的图案吗?! 池语紧锁眉头。 她的指尖又点了些朱砂,从尾巴开始,一个点一个点的连过去。 天枢——贪狼星,位占洗剑山庄。 天璇——巨门星,位占长青山。 天玑——禄存星,位占问天宗。 天权——文曲星,位占云霄宫。 玉衡——廉贞星,位占千羽阁。 开阳——武曲星,位占焚骨堂。 摇光——破军星,位占龙啸门。 七星聚首,那勺底正是天璇、天玑二星,在地图上的方位,也正巧就是长青山和问天宗两门。 如今仔细想来,这模样好似也没有什么大太不妥——七星的特点都在七个门派中被展现得淋漓尽致,例如贪狼的善于交际,文曲的文雅才气,廉贞的敢作敢当,破军的……我行我素。 原本池语是有些想笑的,而想到这,她突然眉心一跳。 是啊。 这北斗七星的模样好似并非巧合出现,而是…… 像早有预谋。 且不说可能站着天璇天玑二星位置的长青山和问天宗,因着毕竟还未出现白骨,其余五个门派,表现出来的确实与五星的特征有许多相似之处。 更何况,他们在云霄的崖洞里看到的石碑上头,确实有个“天”字。按照如今这模样排列,云霄宫占的就是星宿天权,后边那个字上的两横自然而然便破解了。 假如当真是七星排列…… 那么长青与问天,必定占着天璇和天玑的星位。 也就是说接下来的白骨和要死的人,是从长青和问天出?! 池语的脸色微微有些白。 她想到的,另外二人自然也想到了。 顾渊定定看着被画上了赤红朱砂的地图,眼底的躁郁几乎要凝成实质。 若说旁的宗门可能有那么一二分的理是占着北斗七星的位置,但…… 问天,不应当出现在这张地图中。 原因无他,八十余年前的问天只是个方起步的宗门,建宗位置也将将确定,来来往往就那么几个人,若有人死、被埋,顾渊没道理不知道。 怎么可能还会有人被泡了柳线药埋在那里? 顾渊的眉头越蹙越紧,薛崇仔细瞧了一瞧,却道:“不对。” 池语抬头看他,比划着问:“哪里不对?” 薛崇将地图铺开,指尖也带了朱砂,往问天旁边一点—— “这儿,是从前的翠谷。” ?! 池语与顾渊皆震惊不已,池语取来一支笔,蘸饱了墨在离这柄汤勺勺底稍远的地方画了个圈,顾渊也道:“翠谷不是在这个地方吗?不是所谓,层峦叠嶂,山川幽谷,怪石嶙峋,中有天池,天池养草木,而后有翠谷吗?” 他点了点薛崇方才指出来的位置,十分不解:“这个地方,据我所知几乎为广袤平原,与山川幽谷根本不搭边,一眼望去即能看到天地交接之线,又如何来的翠谷一说?” “更何况,我与你百年前相识,翠谷便已然在现在的位置上了。”他道,“又如何有,从前翠谷一说?” 池语也抬头看薛崇。 薛崇笑了笑,擦净了指尖道:“从前的翠谷不叫翠谷,它有个统称,叫草木堂。” 草木堂? 不知道的知识增加了。 池语和顾渊对望一眼,均从对方眼底看到了疑惑。 知道这二人没听过这名字,薛崇给两人各沏了杯茶,给自己也沏了一杯,坐下来抿一口茶,慢慢道:“以前草木堂分两处,一处为翠谷,一处为医庄。翠谷就是我现在所在的位置,而医庄,则是我方才圈起来的地方。” “我也是方才看见淞念将这几个点连起来,才想到的一则古老趣事。”薛崇道,“淞念圈出来的位置不假,但在问天宗这里便有个显而易见不对的地方——问天宗的历史没有那么久,八十多年前根本不可能有人在问天杀人埋骨。” 池语颔首。 “因此,埋骨之地另有他处。”薛崇以问天为中心,向四周小小画了个圆,点了点地图道:“以问天为中心,四处阔开,我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那我曾经有幸见过一面的,医庄。” “从前我们全称草木堂,但因着翠谷占地面积更大、也更为出名,故而大家都叫翠谷。”薛崇道,“医庄占地面积比起翠谷来颇小,且它于你鹤一在一旁创立问天宗之后,在一晚上被花凉端了个全军覆没。” 顾渊恍然,原来从前被花凉一人灭了的宗门里,还有翠谷的分支。 薛崇又抿一口茶,轻咳一声,道:“我想你们应当还记得,我从前说的那位在翠谷里养柳线的师伯。” 顾渊和池语皆点头。 “那位师伯准确来讲并非在翠谷养柳线,而是在医庄养柳线。”薛崇道,“医庄先于花凉来就崩裂过一回,柳线早在那时便已绝迹,故而花凉来灭了医庄便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池语默了默,不确定地打手势道:“那次崩裂,是不是与你师伯无故仙逝一事有关?” 薛崇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沉默半晌,道:“我也不确定。” “但如此一来,可以确定的是,星宿天玑所对应的门派并非我问天,而是彼时你们翠谷的分支——医庄。”顾渊蹙眉,“我说的可对?” 薛崇点头:“不错。” 顾渊就站起来,借着方才池语用过的笔,重新以玄墨在地图上勾出来另一条有别于方才朱砂所划的线。 黑线与红线相比,的确更像北斗七星连成的星轨。 “若无人知道从前这处还有个医庄,或许如此一连线,大家下意识地便以为,下一个埋骨之地,必是问天。”薛崇道,“若是那样,或许下次埋骨之地被发现、有人死去,也只是被草草带过,以为是什么稀松平常之事了。” 顾渊沉默。 池语看着那地图,心里一时思绪繁杂,甚至理不出个头。 她想不通,这些白骨和死人是做什么而用? 若当年能在这七门派中下手杀人埋骨,那凶手定是个与七门派都熟悉的人,就算有敌视,那也至少相识,否则不可能有陌生人进出宗门不被发现,如今提及还毫无印象的情况。 如按照地图,那么下一个出现白骨的地方,不是医庄,就是长青。 长青之大,谁也不知道当年若真埋了白骨,又埋在何处。而医庄则更不必说了,一片平原广袤无垠,谁又知道当年的医庄建在何处,何处被埋了白骨。 如今他们陷在一种,明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却根本无法阻拦的泥沼里。 三人都很头痛。 但更令他们头痛的,还有一件事。 便是五样宝物的事情。 谭允几人将薛崇救回来后,没能找到在花凉手里的深海龙涎和翠谷昙花。故而现在在他们手里的,还是只有那么两样:极北恒藻和魔宗血泉。 至于天涯朽木,要等宋拾清醒才能知道东西在哪,但在宋拾清醒前,顾渊要保证手里的东西不会再次被抢走,且要抓住机会将花凉手里的东西也夺回来。 是以他们要抓紧时间研究阵法,确保花凉来时能一网打尽。 池语屈起一根手指叩了叩桌面,打着手势问:“你研究的阵法呢?” 于是顾渊从旁边扯了一张宣纸来,在上边勾勾画画,很快一座阵法的大概雏形便跃然纸上。 池语蹙着眉头看,半晌,也扯过一张宣纸,画出了自己研究阵法的雏形。 特殊的地方她有标点,重要的位置也有注视,但与顾渊的相比,好似完全是两个模样。 她将白纸往前一推。 顾渊接过来,良久后,点着两座阵法其中两个点道:“这两座阵法,只有这里相通。” 池语颔首。 “但……”他忽地看明白了,“这两座阵法,是互补的?” 池语点头,打手势——“将两座阵法结合,中间再嵌套一个阻断花凉体内灵泉的阵法,将其榨干,再做截杀。” 这么一解释,连薛崇也明白了,他问:“如此一来,可是能彻底杀了花凉?” “应当可以。”顾渊冲着薛崇一点头,“而且可能性很大。就算我们不杀她,那座阵法也能将她活生生耗死。” 池语默默重新画了一张纸的阵法,这次的阵法一如她与顾渊所说,两座阵法嵌套、弥补了从前的不足,又套进去一个小阵法,足足比从前的大了一倍。 她看着那个阵法,又抬头看了看正交流的二人,蹙着眉,打手势说:“那你要如何确保,花凉会进阵法呢?” 薛崇一愣,笑容顿在脸上。 顾渊也很快皱起眉头。 是啊,如何确保她会进入阵法呢? 花凉原本是秦羡徒弟,她对阵法的敏感程度本来就高,加之此番去云霄宫,顾渊和池语的出手已经给了花凉一定提醒,届时交手她定会慎之又慎,如此一来,胜算又有几何呢? 就算他们研究出来了控制花凉的阵法,若花凉不应战走偷袭,谁能防住? 谁又能挡住她的攻势呢? 如今他们手中的优势便是,花凉被重创,一时半会儿无法卷土重来。 但因她遭重创,身体骨架一定加剧了颓败的趋势,而眼下在她看来,剩下几样宝物全都在池语他们手中,故而她一定会尽最快速度养好身体,重回长青抢夺宝物,必要时候…… 一举杀了顾渊和池语。 后半截必要是顾渊猜的,毕竟花凉来来回回针对他二人好几次了,前几次都是未能得手,尤其是对池语,怨气更甚。 虽然顾渊猜不出为何花凉会对池语有那么大的敌意甚至于要杀了她,但十有八九与自己那“宝贝”师父有关。 甚至很有可能,与自己有关。 否则秦羡不会给自己施展阴阳术,也不会再收一个徒弟池语了。 而花凉极有可能便是逃脱了秦羡的魔爪、逃脱了自己将死的既定命运,这才对秦羡一门都抱有极大的敌意。 究其根源,造成这一系列悲剧的源头,琴昇占小头,秦羡占大头。 烂摊子却要他们来收。 顾渊拧眉,但他也确实想不到能让花凉毫无察觉踏入阵法的万全之策。 她的心思太过缜密,且修为造诣又极高,想骗过她,难上加难。 池语看着顾渊的表情,思来想去,大抵没有别的法子了,便伸手去摸顾渊蹙起的眉头。 她的指尖温热,莫名其妙抚平了顾渊心底的躁动,顾渊舒展眉头软了眉眼去看池语,就见她猝不及防打了个手势—— “我做诱饵。” 什么?! 她疯了吗?! 薛崇整个愣住,顾渊一把抓住池语的手,怒道:“什么都可以,唯独这法子不行!哪怕是做诱饵,也得是我来!” 池语看着薛崇的脸,反正他什么表情自己也看不清,但左右是生了气的;于是轻轻笑了笑,腾出另一只手来拍了拍顾渊握住她的那只手,意思是:“听我说。” 顾渊松开紧握池语的手,心底仍旧有些怒意,但依旧愿意听池语说。 池语打着手势道:“花凉警惕性太高,没有人能安全骗她进阵。从前几次交手,我瞧她对我比对你杀意更甚,想来我来做这个诱饵更有可行处。一来因为我身骨问题她知道,我与她交手绝对落下风,因此她对我警惕性不高;二来她想杀我胜过想杀你,这一点你无法否认。” 顾渊沉默。 她说的他的确无法否认,自己做诱饵绝对会被花凉瞧出不对劲的地方,且好几次都能瞧出来,以往对他杀气腾腾的花凉将兴趣转移到了池语身上。 但正因如此,顾渊才更不愿池语去做这个诱饵。 池语拍了拍他的手。 “她应该也猜得到,我需要用到那五样宝物。交到你手里,她不会上当,交到以泽手里,她不会对以泽手下留情。”池语看了一眼薛崇,“唯独是我,她有兴趣在杀我之前羞辱我,或许会套到一些……我们不知道的消息。” 薛崇看了一眼顾渊。 “她想的……不错,或许是个可行的法子。”薛崇道,“眼下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第六十二章:过去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顾渊还是不愿应声。 池语做诱饵,这法子虽然可行,但太过危险。 他不愿再将池语置于任何一处可能会有危险的境地。 “不行,换个法子。”他道,语气是不容忍拒绝的强硬,“你绝不能做诱饵。” 他已经承受不起任何有可能再一次失去她的选择了。 池语看着他,像是透过现在的他看到了过去,看到了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他。 虽然那个模样并未在自己现有的记忆里出现过,但池语觉得,那才是顾渊该有的样子。 而不是如今这般,成日为了自己愁眉苦脸紧锁眉头,在一望无际的苦海中挣扎,永远也上不了岸的他。 做什么事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有舍才有得,想要一毛不拔地套牢了花凉,那就是天方夜谭。 不可能的。 但若要迈出这一步,就必须先过了顾渊那关才行。 于是池语拍了拍顾渊的手,示意他看自己。 顾渊抬眼,视线与池语相撞。 池语微微叹了口气,给他做了个口型:“别怕。” 她的手势打得很慢,但足以让顾渊看清楚也理解明白:“我们现在面临的,无非两种选择。其一种,我不做诱饵,换旁的人去,提高被花凉识破的风险,说不准被一网打尽,全军覆没;另一种,我做诱饵,做好一切防护,诱敌深入,然后,一举成功。” “我们手里的东西至多不过三样,没办法先治好我的病再去解决花凉。”池语比划,“我们必须将她骗过来,把东西抢回自己手里。” 顾渊仍旧紧抿着唇。 池语见他还不松口,自己又说不了话,急得能上火;实在没办法了,她抬手冲着顾渊脑袋就是一下,手势打得能擦起火星子:“还犟嘴!是不是看我身骨不行揍不了你了!” 自从她醒过来后便一直没怎么情绪波动过,顾渊不愧是顾渊,上来先冲着她心窝子捅一下。 她是身骨不好了,可又并非是完全不好、任人宰割的状态,非得小心翼翼地护着她,简直让她觉得,自己下地走几步路就能散架,再也拼不回去了。 虽然其实事实也差不离。 但池语并非是个乐意安分等死的人,只要她自己没收到那张死亡通知单,就永远别想让她认命。 那一巴掌当真是给顾渊拍蒙了,虽然说力道不大,但让他十分精准回忆起二人方见面时池语那给他的一闷棍,疼是真的疼。 醒也是真的醒了。 这几日里池语因着伤病稍微柔弱些了,顾渊便忘记了从前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安分等吃是不可能的。 薛崇假装看地图,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顾渊揉着自己的后脑,啧了一声,道:“你的力道倒是颇大啊。” 池语翻了白眼,一手抵着地图,拿眼睛直瞪顾渊——意思是,“我做诱饵,到底行不行?” “行行行,你做诱饵便你做。”顾渊败下阵来,“但我有个要求,你必须得做好万全准备,不能跟剥了壳的熟鸡蛋一样光溜溜站在阵法中等人来打。” 池语沉默。 是个人都不会毫无准备的做诱饵等死罢。 薛崇方抬起头,道:“若淞念在阵法中心,势必也会收到阵法的影响。因此需要研究如何能隔断这个庞大阵法带给自己的不利情况,从而将花凉一举击杀。” 因着大阵法会自动矫正存在于阵法内其他与其相斥的阵法结界,这也算是池语和顾渊的阵法雏形后续加固的结果;故而必须要考虑到自身安全的问题。 这个问题其实很好解决,就是在阵法里再嵌套一系列阵法。 嵌套的阵法很小,有一定的位置确定,且唤醒也有一定条件;可作用范围小、人数少,但要极其精密,又或许来个干脆些的—— 阵法护身。 若是阵法护身,被暴打的可能性就大些;但若是设计恰当,做些调整,或许会躲过大阵法的视线,让池语安全在阵眼中和花凉对峙。 一旦花凉被大阵法困住,他二人便可上前,将花凉彻底扼杀。 但无论是哪一种,对设计阵法的人来说都是极大的考验。 顾渊道:“我寻个机会,回一趟问天。” 薛崇有些奇道:“你回问天做什么?” “这些阵法研究需要靠古籍支撑,问天也有藏书阁,我将古籍带回来研究研究。”顾渊道,“干研究是研究不出来什么的。” 这话说的在理,薛崇点点头,“如若不然,我也去翠谷找些古籍出来罢。” “你不用。”顾渊摇头,“你照看好淞念,淞念就负责在长青研究阵法嵌套。等宋拾一醒来,咱们便可以设套,等花凉来钻了。” 池语颔首,薛崇看着池语点头了,也跟着点头。 “行。那便这样,我先回一趟问天,以最快速度赶回来。”顾渊道,“淞念,你安分听以泽的话。” 池语抿了抿唇,点头。 顾渊说动身,便即刻动身。东西都收拾好了,只需跟众人打声招呼就能离开。临走时,顾渊抱了抱池语,沉声道:“等我回来。” 池语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安心回去。 等顾渊走了,薛崇和池语坐在院子里晒月亮。 今夜的月色极好,又通透又明亮,落在地上,甚至能看到游云的影子。池语模模糊糊地瞧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木椅扶手上。 薛崇给她端了杯茶,“喝些茶水暖暖身子罢,晚风凉,莫再伤了身子骨。” 池语接过来,颔首算作道谢,细细抿了一口。 是清淡的味道,不怎么苦涩,有种雨后清露的滋味。 她感受着晚风拂面,指尖敲打着茶盏,传出来清脆的声音。 半晌,池语打手势问薛崇:“若真要以阵法镇压花凉,我们有几成把握?” 薛崇也民了一口茶,良久道:“九成。但前提是,你做诱饵,花凉会信。” 池语又问:“那你们想好在哪里布下阵法了吗?” “阵眼在冰泉,你将手里的宝贝拿去泡在冰泉里就好。”薛崇道,“花凉打造身骨需要将五样宝物浸泡过冰泉,但她找不到冰泉在何处。你若是将剩下几样东西丢在冰泉里,我相信她应该会中圈套。” 池语大概明白了他二人的想法,颔首,又喝一口茶。 风一过,她鬓角的发丝被吹乱,从她脸上拂过去。池语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放下茶盏,问薛崇:“咱们以前,可是相识的好友?” 冷不防被如此一问,薛崇浑身一僵。 他揉了揉太阳穴,选择了一个最稳妥的发问方式:“你都知道了多少?” 顾渊所施展的傀儡换身术,对记忆的损伤是永久的,也就是说记忆一旦有部分丢失,是永远也无法找回来的。但记忆丢失不是全部,谁也不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不知道对池语的记忆哪部分造成了损伤,是丢失,还是暂时蒙蔽。 但眼下看,她暂时还记不得从前的事。 池语按了按太阳穴,闭了闭眼,“不是知道,是猜测。鹤一告诉我,我从前是她的师妹,我就想问问你们,在我现在不存在的那段记忆里,我们是不是认识。” 她没告诉薛崇的是,应当是她从前的记忆吧,会成碎片化出现在她的梦境里。从前她只当是做梦,可后来顾渊告诉她,她还有一部分丢失的记忆后,她便愈发觉得不对起来。 那些碎片在池语的梦境里膨胀、发酵,醒来后剩下的都是模模糊糊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最近愈发清晰,便是让她觉得,从前他们大抵是认识的。 否则断不能人人见面都喊她淞念,这个表字,很少有人知道。 薛崇看着池语的表情,觉得她不似在试探,便想了想,挑挑拣拣地道:“你我,的确算得上旧相识。” “不止你我。你与璇玑,与方旭,与云暖,皆是旧相识。”薛崇说。 池语沉默,这都是她大概猜到的。 “至于我,你我相识算最久,你还不是秦羡座下徒弟时,你我便相识了。”薛崇斟酌用词,回忆往昔,“彼时我在翠谷中最不受重视,空套了个老谷种座下亲传的壳子,又没人肯认真教导我,只拿我当翠谷笼络旁的宗门的工具,是你救下我,又让我见到了老谷主,这才促就了我后来一身的本事。” 池语抿了抿唇,她当真不知从前的她与这么多人都有瓜葛。 薛崇道:“自那之后,你但凡有什么大灾小病,我绝对不会袖手旁观,这也是我这次第一个赶到长青的原因。” 池语问他,“所以你并非是来做客的?” “对。”薛崇颔首,“我是来救你的。” 薛崇叹了口气:“只是,也便是因为那次救我,你阴差阳错被秦羡看到,收到自己门下,后来百年兜兜转转,才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他嗓音沉了下去,“有时候我甚至希望你与我不相识,或许那样,你便不会遇到秦羡了。” 池语抬头看他。 他也回望向池语,像望穿了时空,看到了曾经的池语。 所以,顾渊说的话是真的,她当真不是十四五岁拜入琴昇门下,从此做了长青的肉身镇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但同时,池语也突然对眼前这些产生了深深的疑惑。 直觉告诉她,他们身后还有很多事瞒着自己,但还没有到开锁取物的那一日,一切都不到恰好的时机。 她选择相信顾渊。 既然时机未到,便等它到来就好。 ———————————————— 第二日上午,池语起得很迟。 她推开寝殿大门时,破天荒看到莫启没去修学,只与薛崇一道站在庭院中,留了两个背影给她瞧。 池语心生奇怪,拍了拍门框发出声音,让两人回头,耸了耸肩,意思是—— “你二人在做什么?” 两人听到响动后回头,莫启小脸马上就垮了,委屈道:“师父……你可算醒了!” 池语狐疑地看向薛崇,薛崇摇了摇头,朝着谭允的扶乾殿遥遥一指—— 她脑海里“轰”一声,又不敢想些不好的事,只得冲着薛崇疯狂扬眉,“发生了什么事?我师弟出事了?” “谭掌门没事,只是……”薛崇看一眼莫启,莫启垮着脸,接话说:“掌门师伯他……他突然闭关了。” 闭关? 池语蹙眉,闲来无事,谭允闭什么关? 还在如此紧要关头? 池语打手势问:“我三师弟知道这事吗?” 薛崇摇头:“林长老也不知,是他清晨去寻谭掌门,发觉找不到人,方知道他突然闭关了。” 池语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不对。 按常理来说,谭允闭关前定然会与她相商,至少也会通知林亓一声。否则身为掌门贸然闭关,后续事情没有在第一时间内得到很好的分配负责,宗门会整个乱套。 这根本不像谭允的作风。 池语进屋飞速换了一身常服,洗漱完梳理着头发走出来,薛崇与莫启自然跟上,在她身旁将这事仔仔细细又说了一遍。 薛崇说得简要,细节由莫启来补充。走一半,池语一把薅住莫启,冲着他挑眉,意思是:“你怎么不去修学?” 莫启猛一被薅,一时未反应过来,张着嘴愣愣看着池语。薛崇摇摇头,道:“谭掌门突然闭关,宗中有些散乱,学堂暂时暂停了,欣阳便回来同我叫你了。” 池语一顿。 已经到如此严重的地步了? 薛崇道:“听掌门首徒说,此番他闭关突然,是夜半时分从床上忽然翻身起来,换了一身最隆重的长袍,谁也没通知,坐在铜镜前端详许久,便直接去了后山闭关。因着竹峰上大多都有溯影珠,掌门首徒是被闭关阵法惊醒的,醒来去寻人不见,一瞧溯影珠,才知道这一回事。” 池语心中微惊。 如此一番话,愈听,愈觉得不像是谭允能做出来的事。 且不说他向来以自己为标杆,万事都先要同自己打个商量,便说前几日他方修得大成位列金仙,如此便做出这般不过头脑的举动,属实不太像一个做了掌门近百年的人。 这行事风格,往好了说叫飘逸洒脱,往难听了说便是当真“屁事不管”,是个甩手掌柜。 像极了…… 池语脚步忽地顿住。 她打了个冷颤。 像极了某一个人。 池语突然回身,紧紧握住了薛崇的胳膊,强迫自己稳定下心神来,打手势问他:“鹤一可有消息?” 薛崇被池语突然的动作惊了一惊,但好歹稳住了,摇了摇头道:“暂时没什么消息。” 听到这话,池语刚要叫他去寻些人去趟问天,她就看到了无比疯狂的一幕。 哪怕是在白日,也看得极为清楚—— 一道白紫色的雷电从苍穹之上毫无预兆地劈下来,像一道歪歪扭扭的天梯,直直通往山外的大地。 甚至在池语模糊的视线里留下了一道灼热的疤痕。 很久之后,才有巨大的雷声闯进她的耳膜。 那是问天宗的方向。 现在,有人在问天宗,渡雷劫。 第六十三章:渡劫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顾渊还是不愿应声。 池语做诱饵,这法子虽然可行,但太过危险。 他不愿再将池语置于任何一处可能会有危险的境地。 “不行,换个法子。”他道,语气是不容忍拒绝的强硬,“你绝不能做诱饵。” 他已经承受不起任何有可能再一次失去她的选择了。 池语看着他,像是透过《被迫混入大佬圈》第六十三章:渡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三章:夺舍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池语的指尖一哆嗦,她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渡劫的,绝对是顾渊。 不知道为何那么肯定,她就是觉得,此刻在天雷之下坐着苦苦支撑的,一定是顾渊。 没有人有那个修为召唤如此疯狂的雷劫。 池语曾经在古籍之上见到过,最低段的雷劫是纯白色的,而最高段的雷劫是白紫色的。 一般出现白紫色雷劫,要么渡劫者一步登天,要么灰飞烟灭。 她方才见到的雷劫,分明是白紫色的。 问天宗能引动如此疯狂的雷劫的,只有顾渊一人。 池语的心整个提起来,她猛地回头,飞快冲着薛崇打手势道:“我们此是要去见我三师弟,还是要去看我闭关的二师弟?” 薛崇看半晌,勉强辨认出来她要说什么,于是道:“是去见林长老。” 池语蹙眉——“他让的?” “是他找的你。”薛崇颔首,“我不知有什么要紧话要同你说。” 池语深深吸了一口气,非常迅速地比划道:“你先同欣阳去趟问天,看看鹤一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我自己去找三师弟,咱们就此别过。” 尽管顾渊现在在渡劫,她也十分想去陪伴,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就是搞清楚莫名其妙悄无声息闭关的谭允是怎么一回事。 至于顾渊,她大可以交给薛崇,完全放心。 比划完她便想走,被薛崇伸手拦下来:“为何去问天?是鹤一与你说什么了吗?” 池语不比划,只是往方才降下天雷的那边一指。 薛崇瞬间反应过来,方才的雷声不是普通的雷声,是有人在渡劫! 而池语这么说,那么十有八九渡劫的人,就是顾渊! 看他恍然的模样,池语只是点点头,也不多说,拍了拍莫启的头,就往送舟阁的方向走去。 ———————————————— 这条路不长,但池语觉得自己走得格外久。 她在路上一直在思索一件事——若她的猜测当真,又该如何? 其实这想法是很荒谬的。 人死了不知多少年了,突然看到一个寻常与他毫无瓜葛的人变得与他肖似,任谁都会觉得,这是天方夜谭。 不可能的存在。 但池语的脑海深处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呐喊,“去看看!去看看!你的猜测,很有可能是真的!” 从前池语带谭允和林亓的时候,曾跟他二人留下过约定。 那约定是种实体化的信号,藏在起眼或不起眼的地方,只要池语看到了,就能明白他们二人想要表达什么。 若谭允是安全的,则她会在竹峰之上找到谭允放飞的家鸽。 他用来放飞的鸽子有些特殊,都是谭允自己养的,尾巴尖上染了青绿色的一撮毛。如果他安全,那么放飞的鸽子会自己回到竹峰,只要她与林亓两人上了竹峰扶乾殿,就能看到那些小鸽子。 而若他不安全…… 池语心底紧了一紧。 她身边跟着一只传音符叠成的纸鹤,晃晃悠悠跟着她飞。那里头时不时还传出来薛崇的声音,“淞念,我们快到问天宗了。” 池语抬头,恰好第二道天雷劈开天穹直直砸进天边。 这次的雷比上一次更宽、更亮,像灼烧的烈火,将天穹烫出一条刺眼的痕迹。 还是白紫色的。 雷声迟一步落进池语的耳朵,传声符那边同步炸开天雷的声音,池语听见莫启在那边咋舌,“师父,这雷真猛啊,师爹这么厉害吗?” ……什么师爹。 池语捂脸,这会子已经想着要改称呼了吗? 不对,这小猪崽子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莫启不在身边,池语只能瞪了纸鹤一眼。纸鹤晃晃悠悠的,飞到她另一边去,又抖了抖翅膀。 她咬牙,继续往松峰的方向走去。 一直到走至松峰送舟阁,传声符中也没出现什么需要她留意的举动。池语索性掐了传声符,拍散了纸鹤,走到送舟阁大门前,非常礼貌地叩了叩门。 几乎是下一瞬间,林亓就给池语开了门,这让池语不禁怀疑林亓是一直守在门前,就等着她来。 事实也确是如此。 林亓非常小心又迫切地将师姐迎去正殿,摆了茶水和点心,又想起来师姐尝不出味儿,急得直挠头:“师姐,咱什么时候去竹峰瞧瞧?” 池语喝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抬起头来看他,意思是:你已经去过了一趟了,对罢? 林亓理解过来了,点头说:“不错,我清晨是去过一次,因着这月的事务又到了该处理的时候。但……” 他啧了一声,摇了摇头,“的确没寻到人。” 池语比划道:“那你可见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听闻这话,林亓四下看了一眼,确定没人,正要张口,还是叹了口气,捏了捏鼻梁,道:“师姐跟我一道去看罢。” 池语看他一眼,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二人不多做拖延,即刻去了竹峰扶乾殿。 竹峰是三峰主峰,因此峰顶面积要比其余两峰大一圈,左半边是谭允所住的扶乾殿,右半边是他座下弟子所住的康竹院。此刻康竹院的弟子全都在外头围了一圈,但因着有结界进不去扶乾殿,看见池语和林亓过来,为首的李乾带着众人行礼:“池师伯,林师伯。” 池语挥了挥手,林亓道:“你们怎么不去扶乾殿?” 因着众人暂时不知池语不能说话、且视物不清了,故而都是林亓代替池语先讲了话。李乾看了一眼旁边的扶乾殿,一脸为难道:“从您来找过师尊之后,扶乾殿的结界就变了,我们不知道如何进去,也见不到师尊。” 阵法变了? 池语看了一眼李乾,心下纳闷,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欲搭在半空中的结界之上。 近百年了,自打三人分家、有了松竹柏三峰,谭允坐了竹峰之后,这扶乾殿上的阵法结界一直便是池语管,且从未变过。 谭允是绝不会动这结界的。 若结界变化,那绝对是旁人的手笔。 但变化池语居然没察觉出来…… 她暗暗叹气,如今的身子骨是一日不如一日,须得尽快解决了花凉,给自己治好毛病才好。 这么想着,池语的手落在了结界上。 不出一瞬,她的脸色徒然变化,连林亓看了都有些心惊。 他拽了拽师姐的衣袍,悄声贴过去问:“怎么了?” 池语转头看他。 她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是震惊,是愤怒,是害怕,还是果然如此。 林亓调整角度确保身后的弟子们看不到池语的手势,这才见到池语比划着说,“不是他了。” 他的脑海里“轰”的一声。 不是谁了? 你说现在的师兄,不是师兄了? 那会是谁? 师兄他几日前方才修得大成位列金仙,普天之下,有谁还能对他夺舍?! 池语看着林亓天塌下来的表情,心说自己比划的好像有些歧义;也不能说不是谭允了,毕竟自己还未见过现在的他,但她敢肯定的是,现在这个结界,绝对不是谭允的手笔。 如今套在扶乾殿上的阵法结界,是比从前的要强出来十倍的玩意儿。 这种结界她不是不会,也不是解不开,只能说这个结界在她手里也算得上顶级的阵法结界,且她见顾渊施展过。 就是现如今套在月夕宫正殿里为稳住正殿中阵法的结界。 这个结界,连以阵法结界出名的弑辰的掌门也结不出来。而她和顾渊偏偏可以做到,他们之间又是从前的师兄妹的关系…… 池语之前猜的一点不错。 夜半突然闭关,不是谭允的手笔。给扶乾殿修改阵法,也不是谭允的手笔。 是秦羡的。 这个阵法,也只有秦羡结的出来。 错不了。 绝对错不了。 是她那个记忆里未曾谋面的师父做的。 虽然这个事实很不能让人理解,甚至有些荒谬的感觉,但这是事实。 根据顾渊对秦羡的描述,以及她的推断,池语猜测,谭允体内现在确实有秦羡的存在。 只是她拿不准这存在究竟是一缕破碎的魂魄,能控制谭允的肉身并且与谭允的魂魄相撕扯的存在,还是仅仅只是一抹意识,偶尔能左右谭允呢? 她安抚性地拍了拍林亓,手指一转,意思是让他打发走谭允的徒弟们。 林亓理解得很快,做得也很快,转头看向池语时,池语比划道:“这不是他自己做的结界。” 池语手按在结界上,感受着结界的脉络走向,林亓有些急,蹙眉问:“那你可猜得出来是谁?” 猜得出来。但…… 池语比划,“我不能告诉你。” 这些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牵扯的人便越少。 她微微凝神,手下灵气微转,林亓就听到“咔”的一声。 结界碎了。 碎裂的结界里头是与方才截然不同的光景——整片扶乾殿犹如难民进村,被洗劫的空空荡荡,值钱的、有灵气的全部被摔得粉碎,摔不碎的也全部套上了灵气散尽的阵法。院中几人围抱粗的树木也折断了好几株,池语看着,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大抵来的只是一抹意识罢了。 但只是一抹意识也很恐怖,若真如顾渊所说,秦羡和琴昇一样死了近百年,他是如何又重新回到这个世界的? 而且为何他回来夺取的,是和他完全不相干、自己又不认得的,谭允的身子? 池语招呼着林亓走进来,又凝了从前的结界套住扶乾殿。因不知谭允回来时究竟是谁在控制他的身体,她须得保护好自己的身份不被泄露。看顾渊提起秦羡的反应,从前秦羡应当待自己不怎么好。他若是回来看到自己,又不知会惹出怎样的祸来。 林亓四处看了看,道:“师兄没有闭关。” 原本在想自己事情的池语被林亓这句话喊回了神,她回头看林亓,皱起了眉。 林亓瞧见师姐一脸困惑,解释道:“我清晨来时,结界没换,只是找不到人。院中不似这般混乱,只断了树,其余地方干净整洁。” 断了书? 池语看他,比划问:“是哪几株?” 林亓往前走了两步,示意池语跟上来。他给池语指了两株并排在一起的树,皆是只剩了个木桩,“这两株。其余的树,皆是后来断的。” 他道:“也就是说,在我走后,师兄又出现了,并将这里搅得一团糟。” 池语静静听着,心里大概有了猜测。 在秦羡出现之前,谭允察觉到了身体异样,并留下两株被毁坏的树,意思是这事和两个人有关。闭关是秦羡做的,谭允在夺回主导权后,又回到了扶乾殿,并估计想留下一些线索。 但后来秦羡又再次出现,二人在抢夺身体使用权的时候造成了扶乾殿的混乱。 终究是秦羡重新占据了身体主导权,并更改了扶乾殿外的阵法,重新回到了后山闭关。 想来她方才在破结界时,已经有一定灵气波动让秦羡感觉到了,如今正往扶乾殿赶。 可是想来想去池语都觉着荒谬,秦羡到底是怎么回来的?她着实想不通。 但眼下还有事情要做:她对着林亓比划道:“现在赶快去四下找你师兄可能留下来的线索,要快,说不定一会儿你师兄又回来了。” 林亓肉眼可见的有些紧张,“那你呢师姐?” “我布个阵法,困住二师弟。”池语比划,“一会儿你遇见什么都不要慌张,假装看不到、不熟悉、不了解,做你的事就行。” 顿了顿,她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指了指林亓的嗓子,意思是:替我说话。 林亓点点头。 二人散开,池语钻进扶乾殿正殿,开始布阵,顺带寻找有没有可能是谭允留下来的线索。 谭允心细,在察觉到自己身体不对劲后很镇定地抹去了所有可能会带来不利后果的线索,他们寻来的龙啸的宗谱、长青的宗谱,长青的重要信息,一概被收了起来。 池语在他习惯藏东西的地方找到了这些被他藏起来的玩意儿。 阵法布置需要时间,更何况池语想将秦羡从谭允体内彻底赶出去,趁着他还只是一抹飘摇的意识的时候。 这是个相当庞大又复杂的阵法,池语觉着自己体内的灵气几乎被掏空,但她完全不敢想象若是秦羡真的重新占据了谭允的身体,会搅动起怎样一番腥风血雨。 所以她强撑着,丝毫不敢懈怠地顶着轰隆的天雷声,仔仔细细布置下了阵法。 他想回来做什么? 第六十四章:秦羡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如果当真是秦羡回来,那么以她和顾渊对于阵法的造诣来看,这个秦羡的本事,只会更强,不会更弱。 因从他能回来就能看出,他绝对不属于“教会徒弟,饿死师父”那一挂的人,他对自己的徒弟一定有所保留。 而他,是池语二人的师父。 所以他对阵法的敏感程度,与花凉相比,只会强,不会弱。 若想将花凉骗入阵法就尚需她自己亲身成为诱饵,那想让秦羡神不知鬼不觉地踏入阵法,就需要更能吸引他注意力的东西。 或许,在他进门瞬间砸一样东西过去,会比较容易吸引他的注意力。 池语也是没办法。 等东西砸过去了,她再露出正脸,这接二连三的,或许当真能让他毫无防备地踏进阵法中心。 毕竟当年她也是被秦羡收为徒弟的人。 如今他重回世间,却看到自己的徒儿成了自己死对头的徒弟,那带给他内心的震撼,想必是极大的罢? 在阵法布置接近尾声的时候,殿外突然传来了林亓惊讶又略带慌张的声音:“师兄?!” 池语一顿,开始加快了速度。 她一边布置一边听外边的声音,林亓那与寻常颇不一样的大嗓门扯着道:“师兄不是去闭关了吗?怎的又突然回来了……” 林亓一面扯着嗓子喊一面伸手去拦疾步往里走的谭允,左右寻常他也是这样扯谭允的,就算现在当真如师姐所说,师兄里子换了个人,那么一来不露破绽,二来也能试探出眼前的这人究竟是谁! 果然,当林亓扒住“谭允”的胳膊时,“谭允”露出了一副厌恶的表情。 虽然转瞬即逝,但还是让林亓瞧出来了。 那反应是下意识的反应,不可能有人会拿下意识的反应来哄骗旁人,除非他是行骗高手。但自己原本的谭云师兄并非如此,且看起来眼下这个“谭允”也并非如此,林亓心底一凉,喊得更起劲儿了:“师兄莫进去!师姐发脾气呢……” 这么喊,师姐应当听到了罢? 原本正往里走的“谭允”在听到“师姐”两个字后突然顿住,许久之后方转身,面上表情已然正常,甚至微微带些疑惑:“师姐来做什么?” 嚯你小子,不管你是谁,你装得挺好啊? 林亓心里大骂,面上不显,连声音都没降下来,道:“今日本是我与师姐来寻你共同商讨门中事务之事,你倒好,不仅院子搞这么乱,连师姐布的阵法都给换了……” 看起来这人并没有谭允的记忆,林亓索性一股脑全胡说了,给他灌输了一段“师姐发脾气很凶”的虚假记忆,接着捧着脸苦闷道:“这下好,连我也被赶出大殿了。” “谭允”一愣,眼底杀机毕现:“她现在在殿中?” 林亓被眼前人突然涌现的磅礴杀意惊得几近后退,但他依旧稳住了,皱着眉头道:“你怎么回事?闭个关闭了一身燥气,那是师姐,咱二人还是她养大的呢,这么大火气做什么?” 愣是假装没看见那澎湃的杀意。 “谭允”更愣了,脚步甚至顿了一顿,眼底的杀意退下去些,不说话,林亓也不知道他在琢磨什么。过了半晌,“谭允”看林亓整个蜷缩了起来,觉得很疑惑,又不大愿意表现出来,于是落在林亓眼里表情就变得极其奇怪:“你在担心什么?” 林亓心说我在担心你个龟孙落在我师姐手里变成一张饼。 但他当然不敢讲出来,于是“愁苦着脸”道:“担心师姐发脾气。” “谭允”的面色愈发怪异起来,落在林亓眼里,看着那张鼻子眼睛都很熟悉的脸做出如此不熟悉的表情,甚至可以称得上“扭曲”,心底就一片冰凉: 他的师兄,去哪儿了? 看这人的表情,估摸着心里想的是,都做了一门之主了,怎的还怕师姐?还是不是男人?害不害臊? 果然,“谭允”弹了弹衣角,眼底流露出深深的厌恶来。 此番不再伪装,因着看见林亓低了头。 而林亓看到了他眼底的惊涛骇浪,在他看过来前迅速低下头,心说,这人不知是不懂伪装还是不屑得伪装,连夺了舍也如此嚣张,大抵是因为…… 他现在所占据的这具身体,是金仙罢? 师兄辛辛苦苦修得金仙,却一朝被他夺了舍,若有朝一日让他知道此刻师兄身体里藏的是谁,他一定豁出命来也要给这人一点教训。 此刻,大抵师姐已经准备好了。 林亓便也不拦来人了,带着他一道往里走。 走到门前,他也不着急开门,只是说:“赶快点师兄,认个错,我带你吃好吃的去。” 若是原来的谭允,一定非常“绝望”地叠声应下来“是是是”,然后先他一步打开门。 而这个“谭允”,林亓只是听到他非常微弱、但非常不屑的嗤笑了一声,不动如山,显然是在等林亓为他打开殿门。 那一声很冷,像是寒冬腊月斜插出来的冰冷,尖锐、寒凉。 林亓也不再抱有什么希望了,推开了殿门。 推开殿门的一刹那,一个砚台携裹着醇厚的灵力直直便冲着林亓的面门而来。 林亓早有准备,非常利落地躲开了那个砚台,并且在第一时间回头,想去瞧瞧“谭允”被墨砚砸中时的狼狈,毕竟这砚台被师姐裹上了极其精纯的灵力。 但池语知道,这墨砚是砸不中的。 果然,“谭允”似是早有防备,轻松往右边微微一侧身,便躲过了那个墨砚的攻击。 铺天盖地的杀意顿时从门口直直往殿中涌来,却在面对池语的一瞬间,融化殆尽,不复存在。 池语就坐在正座上,双腿交叠,一手撑着头,一手抛玩着一个小巧的纸镇,面无表情看着门口的二人。 见“谭允”就站在林亓的背后,池语一手稳稳接住纸镇,唇角勾起一个毫无感情的弧度。 意思是,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 老实说,林亓从未见过如此令人脊背发凉的师姐。 记忆里的师姐永远温温和和的,再生气也不会冲着他二人发脾气,虽然嘴损了点、急躁了点,但她对自家的师弟永远是充满耐心的,跟她待在一起,绝不会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 他也知道,文人对这种人有个统一的称谓,叫“笑面虎”。 但师姐这头笑面虎,尖牙和利爪永远不会面对自己的人。 而今日,他方看到了,自己师姐的另一面。 那一面,冰冷、寒凉,尖锐且无情,光是看一眼,都足够让人心生怯意。 尽管林亓知道那不是对着自己。 他睁了睁眼,平复了一下心情,摇了摇头朝着师姐走过去:“师姐,师兄来了,你就别发太大火了,火气伤身。” 池语看着林亓走到自己身后,微微颔首,复而转头继续向着“谭允”。 她觉得,秦羡的表情当真是值得玩味的。 从方进门还未见到她时,那知道自己头顶上还有个“师姐”压着,连做了掌门都不能大展拳脚的盛怒,到看到她的一刹那,根本无从掩藏也无法掩藏的震惊。 那种震惊是发自内心的,池语也是头一次在谭允的脸上见到如此生动的表情,滔天的杀意在触碰到她的瞬间全部缩回,接着秦羡愣愣地往前走了一步。 池语内心轻笑。 一步,就够了。 这一步就让秦羡自己在毫无所觉的情况下踏入了整个阵法当中。 池语的心情转好,她抛了抛纸镇,似乎很是疑惑。 秦羡这方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沉下心来,越过林亓甚至连看都未看他一眼,走到旁边坐下来,甚至不要上座了,仰头灌了自己一大口茶,哑着嗓音说:“师姐来扶乾殿,为何不知会我一声。” “不用知会,本来今日就是一月见一面的日子。”林亓站在池语背后,自然也看到了“谭允”那副震惊的表情。他心情突然大好,心说不愧是师姐,见谁都能镇住场子,“谁料师兄你昨夜突然闭关,还将阵法改了……” 听到这儿,秦羡终于忍不住怒了,冰冷道:“我与……师姐……说话,轮不到你插嘴。” 那两个字像是磨盘磨出来的一样。 听听,连师姐也咬牙叫出来了,自己从前这师父可真能,忍、辱、负、重,啊。 池语心底大笑,面上却不显,只是微微有些恼怒。 林亓倒被激起了怒意,不成想自己还被看扁了,但池语又说不成话,于是他冷道:“师姐前两天试药,试坏了嗓子,如今这几天说不了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拿我撒什么气。” 说着他佯装察觉不对,啧了一声,“师兄,你今儿怎么这么奇怪,都不像原本的你了。” 此话一出,池语明显看到秦羡的身子一僵。 果真如她猜测,如今躲在谭允体内的,只是秦羡的一抹意识,在魂魄未完全转移之前,秦羡不敢当真拿谭允的身子做些什么的。 她看见秦羡万分艰难地低头道歉:“对不住,师姐,我忘记了。” 真行啊。 池语看着秦羡的后脑,摇头心底微叹,倒当真忍得下这口气。 她右手垂下来,藏在宽大的袖袍中,手指却屈起微微一弹,一枚灵石悄然滚落,正式开启了整个大阵。 大阵在开启的瞬间,池语便瞧见秦羡微微皱了皱眉。 估摸着是察觉身体不适了。 抢在他先发觉屋中有阵法之前,池语先给林亓疯狂使眼色,让他开口吸引了秦羡的注意力:“师兄,师姐问你为何要突然闭关。” 说完,他还瞅了一眼池语。 池语坐得不动如山。 那就是没问错了。林亓收回目光,又接着看“谭允”,一副很不解的模样。 “谭允”头顶沁出一层薄汗,像是在考虑该如何回复;良久,他方开口,不是很确定道:“我身体出了些情况,没能来及告诉师姐一声。” 但他的眼神里分明在说,我都是一介掌门了,为何还要事事都向你禀告? 池语看得想笑,但又只得憋着,她看了一眼林亓,林亓就问秦羡:“你乃掌门啊师兄,你可想过随意闭关又不通知任何人,带来的后果有多严重?” 秦羡不说话,池语也没指望他说话。 他怎么会知道作为掌门不通报任何人随意闭关的后果有多严重? 从前的他,说好听点叫肆意潇洒,没什么宗门大派束缚,手下收了几个散徒,到死也没立山头。不像琴昇,少时成才,自愿拜入长青山,从此成为了一代掌门长琴尊者,为后世所称赞。 至少,连称赞都有个能拜的山头。 秦羡有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空有一世虚名,而眼下他的几个徒弟甚至连师父都不愿认。 林亓又道:“那你为何改了阵法呢?” 秦羡还是不说话。 料他也放不出几个屁,池语如今叫林亓问他话,本就是为了拖延时间,让阵法在他体内起效的。 半晌,秦羡道:“我本以为去闭关,须得换一个更为牢固的阵法,防止山头上有人闯入。” 这话秦羡算是半真半假的说了一半。 他此前说闭关是因为身体不适,池语猜测是因为他方闯入谭允身子里,须得尽快将谭允的魂魄扼杀,再接入他的魂魄,因此需要闭关,修炼法术。 而在这期间,谭允的魂魄定能突破禁锢出来那么一两次,若是他身在扶乾殿,那极有可能会被扶乾殿旁康竹院里的弟子发觉,从而彻底被消灭。 所以他必须重新创立一个阵法结界,一个谁都打不破的阵法结界。 其实秦羡的想法是对的。 他对阵法结界的天赋造诣极高,按理来说这次建立的结界除了他自己的徒弟,谁也打不开。 毕竟他已经对自己的徒弟是否存活于世不抱什么希望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他所栖身的这个门派的长老,正是此前死过一次、又被重新救活了的,自己的徒弟。 且这个徒弟不记得前尘往事,竟还拜了自己的死对头为师,两种身法合并一加持,她的修为已经到了一个堪称恐怖的地步。 虽然现在断崖式下跌了。 池语觉得好笑。 算算时间,也正好到点儿了。 池语挥挥手,林亓看一眼,伸手抬袖,扶乾殿之中所有的门窗全部刹那关闭,殿中霎时只剩了几团聚在一处的烛火。 秦羡的眼神逐渐狰狞。 而池语只是笑笑,打了个口型说, 你该滚蛋了。 第六十五章:制服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驱赶持续了近半刻钟,结束的时候,谭允躺在椅子上,脑门上渗出了一层薄汗。 池语坐在上位上,右手食指屈起来,轻轻敲着把手。 阵法完成了它的使命,消失了,林亓坐在一旁,看着谭允皱眉问师姐:“师姐,你确定师兄体内的那个人不是夺舍吗?师兄的魂魄还在吗?” 池语比划道:“不是夺舍,是谁……” 她的指尖在半空停顿了半晌,一摊手:“我也不确定。” 这种事现如今想起来还是很荒谬,等到事情彻底解决了,她又不敢确定了,方才附在谭允身上的,到底是不是秦羡。 而具体情况要等到谭允醒过来了瞧过了,才知道是什么模样。 两人正愁着,坐在椅子上的谭允睁开了眼。 屋子里的门窗重新打开,新鲜空气灌进来,像给殿中重新洗涤一清。 他的眼底一片疲惫,抬手揉了揉额头,看向了上座抛纸镇的师姐,勉强笑道:“师姐……给你们添麻烦了。” 看起来池语的猜测是正确的,附在谭允身上的,确实只是一抹游荡的意识,否则也不会被阵法驱逐了。 池语捏了捏鼻梁,抬手挥了挥,示意让林亓来说。 而林亓早在谭允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凑上去了:“师兄?你没事?!你不是被夺舍?!” “不是。”谭允苦笑,“只是一抹游荡的意识,恰巧附在了我身上罢了。” 林亓就道:“那师兄,你可知道附身你的人是谁?” 听到这句问话,池语也看向谭允。 谭允抬头,视线正好和池语撞在一起,眼底是深深的担忧。 池语心底一顿,扬了扬下巴,闭了闭眼,让他尽管开口。 于是谭允哑声道:“是……秦羡。” 林亓微愣。 “秦羡……?是百年前的那位,与师父并肩的天才吗?”林亓不确定道,“怎么会是他?” 池语心中微叹。 是啊?怎么会是他?怎么可能是他? 她也想问。 谭允微微点头。 林亓抬头,看向池语。 池语没什么动作,只是微微闭了闭眼,复而睁开,比划道:“他对你,没做什么罢?” “看起来师姐好像并没有任何惊讶的样子?”谭允笑了,“大抵也猜到是谁了罢?” 池语颔首,比划着道:“行事风格太像,但这种情况我从未见过,所以不能妄下定论。” 谭允点头道:“他还未来及对我做什么。我的意识比他强,他的意识太过虚弱了,只能趁我不注意时抢夺部分的身体使用权。” 林亓皱眉问:“那他去闭关做什么?” “为了改造我的身体。”谭允也皱眉,“好似我的身体并非是他所意愿的,但又没有旁的选择了,所以干脆暂且留下来,想让我变成他希望的模样。” 不是第一选择? 池语脑海中闪过一丝光亮,但太快了,她没能抓住。 那种感觉模模糊糊的,让她完全说不上来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形容。 她也皱了眉,比划道:“他暂时来不了了。只是二师弟,我须得给你更换新的阵法结界,帮你暂时隔开意识侵袭。” 谭允颔首道:“谢谢师姐。” 池语站起来,冲着二人比划道:“今日你二人暂且处理一下门中事务,我须得去一趟问天。” 谭允抬头,“去问天做什么?” 池语看他一眼,示意他跟上来。二人照做,离开了扶乾殿后,谭允惊觉整片天穹已经变成了妖异的紫色,厚重的紫云以压顶之势覆盖在所有人的头顶,让人看起来就觉着喘不过气。 而那些紫云在天穹之上形成了一片漩涡,翻滚的紫色云浪犹如深海,携带着肆虐的狂风,漩涡的正中心所对应的地方…… 正是问天宗。 那漩涡里此刻正不断往下降着天雷,谁也不知道一共有多少道,从一开始一刻钟一道,变成现在疯了一样不要命的往下砸。 池语心一紧,谭允很快明白过来,“是顾掌门在渡劫?” 她点点头,回身看了一眼谭允,也来不及多有说辞,迅速比划道:“用传声符,让薛以泽开阵法!” 林亓立刻掏出传声符,迅速将其化为一只纸鹤送了出去。 很快两边的传送阵便建立起来,池语站在阵法中,对着谭允点了点头。 下一瞬,阵法光芒大盛,池语随着光芒一并消失在阵法中。 谭允看着重新变得暗淡下来的阵法,回身对着林亓道:“看起来……我们有好事将近了。” 林亓摇了摇头:“但愿如此。” 他的表情并不像喜悦,谭允瞧着奇怪,问:“你如何是这个表情?” “师兄……我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林亓道,“我说的是师姐。” 谭允一怔。 他蹙了眉,问道:“你觉着,师姐哪里奇怪?” “你方才说,俯身于你的是秦羡,那个曾与我们师父比肩的天才。”林亓摩挲着下巴,“虽然他们曾经被誉为双子星、后来又成了对方的死对头,至死不休,可照理来说,他看到师姐时不应当是那种表情,更准确来说是他看到自己死对头的徒弟时,不应当是那种表情。” 谭允微愣,“那种表情?是哪种表情?” “……说不上来。”林亓微微拧眉,“像是看到死去多年的仇人突然复活的样子,那种狰狞和惊惧是无法掩饰的,说起来我头一次在师兄你脸上见过那种表情,看起来……” 他找不出形容词了,于是道:“挺生动的。” 谭允也蹙了眉,忽略了最后林亓给他的定义,只是说:“你确定你没有形容错?如何会是见到死去多年的仇人的表情?” “不能叫仇人,应当是……或许是,他亲手杀死多年的人,又再次活生生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林亓努力形容,“并且更糟心的是,她成为了他死对头的徒弟。” 林亓形容不来了,他只在一瞬间看见了当时秦羡的表情,因为过于“生动”而印象深刻。他摊手道:“大抵就是这些了。” 谭允揉了揉额角,“这不应当。师姐在被师父收为徒弟的时候,也只有十四五岁,这是师父告诉我们的。前十几年会与秦羡相识的机会微乎其微,更别提……会被他亲手杀死。” “但谁也不知道,不是吗?琴昇会做出让师姐做长青山的肉身镇物的事情,与他并称天才双子星的秦羡,谁也不确定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林亓道,“虽然这样妄自揣度他人不是件好事,但他们对师姐的所作所为,也从未好到哪儿去。” “的确。”谭允颔首,“秦羡不可能无缘无故回来又毫无作为的消失,他必然还要重新杀回来。我不确定我的身骨是否已然被秦羡看中,但必须有一个应对措施,否则下次他卷土重来时,我们势必毫无还手之力。” 林亓应声。 二人往问天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看了看那道阵法,心中微叹,转身回了扶乾大殿。 ———————————————— 在传送阵法的加持下,池语很快到了问天宗。 薛崇将传送阵法加持在了顾渊的招摇殿外,此刻顾渊正在招摇殿后院承受着天雷疯狂的、持续不断的攻击。 她方落地,便被莫启安稳接住了,“师父您来了,师爹现如今正在后院,我怕他撑不住……” 池语拍了拍衣角,比划问:“过去多久了?” “大半个时辰。”薛崇道,“已然过了八十一道天雷,还在持续不断地往下落。” 说着,薛崇担忧地抬头瞧了一眼灰暗的天穹。 池语暗自定神,四处看了一圈,确保周围只有他们没有旁人,自己比划不会被旁人看到后,她开始打手势:“这么多道天雷不是常人所能承受,本意看起来并非是让他渡劫,而是要他死。须得有人一起帮忙扛过去。我在问天没有在长青的阵法加持,一个人……可能做不到。” 她抬头看了一眼紫色云海里的漩涡,眼下正从那里头降下一道又一道密集的天雷,源源不断地砸在招摇殿后院里。 池语说得一点不错,这渡劫的雷兼职不是为了让顾渊安稳活着修得大成,而是要他死。 死得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薛崇道:“若你我进去,又如何能确保不会引天震怒,从而降下更狂暴的天雷呢?” 池语看他一眼。 她只比了一句话。 “人定胜天。” 比完这句话,池语就毫不犹豫朝着招摇殿后殿走去。 原本正在犹豫的薛崇看见她的动作,惊得连忙跟了上去。 池语的身骨根本无法承受如此疯狂的天雷,但她偏偏对此毫不知情,以为自己还有如从前般的身骨。但若让她在外眼睁睁看着顾渊渡劫,她绝不可能做到。 莫启那小子,还未成长到足以替渡劫者抵抗天雷的地步,他绝对不可能与池语一道进入招摇殿,而池语也绝不会允许他和自己一道进入招摇殿。 剩下的人,就只有薛崇了。 薛崇叹口气,从纳戒中取出一个蓝瓷小瓶,又从小瓶中倒出一枚药丸,塞进了池语手里。 池语回头看他。 薛崇道:“治疗根骨的药,一会儿在天雷当中你若觉得浑身筋骨剧痛,就服下这枚药丸,能保你身骨不散,也能给你的术法做一定加持。” 顿了顿,他又道:“免得你山石症严重,我又白费苦心。” 池语方笑开,比划了个口型道:“谢谢你。” 薛崇别开了眼。 池语走到招摇殿正门前,不出意料,整个招摇殿都被顾渊套上了阵法。也为难他,天雷劈下来之后他还有精力腾出时间来给招摇殿套了个阵法,还是那种旁人一般无法解开的阵法结界。 她将手搭了上去。 薛崇看她的动作,问道:“可是鹤一给招摇殿套了阵法结界?” 池语点头。 也是,以顾渊的性子,这时候若是什么都没做,才更不像他的风格。 池语感受着结界的气息流动,微微抬眼。 阵法应声而裂,薛崇偏头去看她,明显察觉她的脸色白了几分。 只是打开结界而已,便已给了她如此大的压力…… 薛崇不忍,问:“你可无事?当真还要继续……” 池语感受着体内翻滚的气息,伸手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自己的身子自己还是了解几分,尽管猜不到山石症究竟给她带来了多大的伤害,但绝不比薛崇知道的要少。 只是开个结界罢了。 更何况她又不是个木头,介时若当真撑不下去,她自然会离开天雷攻击范围。 池语挥手,招摇殿大门应声而开,她往里走了几步,又回身招了招手,示意薛崇跟上来。 二人越过招摇殿整片大殿来到后院时,方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渡劫。 从远处看只是一片绛紫色的雾气夹杂着白紫色的惊雷持续不断地下落,而真正的模样是那天雷犹如牢笼一般将一片场地死死困住,场地中心是正在渡劫的顾渊,浑身衣衫破败不堪,浸透了血色,而惊雷正一道接一道,毫不留情地劈在他身上。 每一道惊雷落下,就会有无数砖粉瓦砾飞溅而起,又被惊雷劈碎,化作绛紫色的烟尘四散在空气中。 跪坐在惊雷正下方的顾渊从开始撑起来的结界如今已经七零八落,雷劈在他身上,劈下来一大块血肉,喷溅出鲜血,然后他又以惊人的恢复速度重新长好那一片血肉,再迎接下一道天雷。 池语在一旁看着,薛崇忍不住直蹙眉,“他这是炼体了吗?” 恐怕是的。 否则在渡劫天雷如此嚣张的破坏力下,不会再有人能有如此恐怖的恢复速度。 除非炼体,体内骨骼中纳入纯粹的天地灵气,一遍一遍捶打,终成如此模样。 她从纳戒中取出几枚灵石,丢在地上,然后开始结印。 一道极强的阵法结界逐渐包裹住了池语和薛崇二人,接着池语碰了碰薛崇的胳膊,薛崇会意,开始往结界中注入灵力—— 结界不断变大、变得更加牢固,足以包裹住三个人,甚至散发出漂亮的青蓝色光芒,在一片绛紫色的烟里,干净而明亮。 接着他二人顶着这道保护结界,义无反顾地冲进了天雷牢笼里! 第六十六章:渡劫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那雷劫好似有意识一般,意识到在雷劫范围内多了两个人,降下的天雷瞬间又多了一倍不止。 池语在进入雷劫范围的一瞬间就被一道凶狠的天雷直直劈在头顶,转瞬便呕出一口血来。 薛崇连忙来扶池语:“淞念!” 听到了不远处的响动,顾渊勉强抬头看过来,在看到池语的瞬间甚至有些恼怒:“淞念!赶紧给我出去!” 池语听到了顾渊的喊声,擦了擦嘴角的血,有些懵地抬起头来。 方才那一道天雷好似劈到了她的脑仁一般,现在她的耳朵里全是轰鸣声,根本听不清顾渊说了什么,但看那口型,好似在喊她…… 于是她拽着薛崇,又往前走了一步。 走完那一步,她顿觉心底如针扎一般疼,池语顾不上旁的,顺手将方才薛崇给的丹药扔进了嘴里咽下了肚,顿时觉得浑身轻松了不少。 池语正要再往前,却被薛崇拽住了袖袍。 她疑惑回头,看见薛崇正死死拽着她,绝不让他再往前一步,而他嘴里正说着什么,即便面上模糊一片看不清什么表情,池语也能察觉到他的焦急。 什么? 他说什么? 池语现在脑子里都是嗡嗡的声音,好似有千万只小虫从她的耳朵里钻进去,齐齐发声吵闹,在她耳朵里吵闹高歌,势要捅破她的耳膜。 她看见薛崇在说什么。 回身看向顾渊,发现顾渊也在说什么。 老远看过去,他二人的口型不断变化着,但她根本看不分明他们在说什么。 她只觉得,这些人的话落在她耳朵里,通通都变成了虫子的呢喃,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耳识也开始沦丧了吗? 她好像不该进来这招摇殿。 估摸着若不是这道天雷,她的耳朵或许还能扛一段时间。 但若不进来替顾渊抗下这些天雷,他会死。 没有了顾渊,抢不回花凉手里的宝物,救不了她,自己一样是死。 不如一搏! 池语咬牙站起来,冲着二人指了指自己耳朵,意思是听不到了。 两人同时一怔,面色复杂,而接下来的天雷完全不容三人思考,他们迅速抱团,结起了一个巨大的、兼顾的阵法,将咆哮而至的天雷通通抵挡在了结界之外。 结界下,顾渊哑着声怒吼:“你与淞念来做什么!” “是她要来救你!”薛崇咬着牙,“你可数过已经挨了多少道天雷?!” 顾渊吼道:“至少有百六十道了!我竟不知,有雷劫当真能跟不要命似的往下砸!” 薛崇也吼回去:“须得做好最坏的打算!也就是你还得再扛几十道,至少要扛两百出头方能结束!” 顾渊震怒,“什么?!” “成金仙是百道天雷!”薛崇呕出一口血,又往池语嘴里塞了一枚药丸,“谭允修得大成时并未经历任何雷劫,我怀疑是全加在你身上了!倒霉蛋!” 顾渊内心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怎的还有如此转移雷劫的法子!” “有是有!但现在早失传了!”薛崇吼得嗓子干,从前原本云淡风轻仙气飘飘的医圣眼下被雷劫劈得衣不蔽体,和顾渊环在一处,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扯着嗓子吼:“不然!百六十道天雷还没劈完!你给我个解释!” 池语身上算完好,她自己体内本就研究了一套加持阵法为做诱饵做准备,不成想先在这排上了用场。而薛崇和顾渊就惨了,若是有人在场,看到平日里朗风霁月的翠谷医圣和冰冷孤傲的问天掌门如今狼狈不堪地顶着雷劫,估摸着下辈子也不想再见到这两个词了。 她一大把一大把吃着丹药扛着身骨,尽量化解天雷带来的威力,一大片一大片的绛紫色的烟不断地向四周腾起,池语也听不到旁的二人说的话,只能自己一个人努力。 薛崇猜的一点不错,确是两百道天雷劫。 最后三道雷劫似乎用上了它全部的威力,甚至将后院完全震塌成了一片废墟,站在外面看的莫启眼睁睁瞧着招摇殿忽然塌了,化作一片飞灰,消散在虚空当中。 池语又看到了那极其熟悉的一幕。 一道完全笼罩住了顾渊,金光通天,直入云霄,驱散了厚重的紫云,盖住了耀日光辉,在她的视线里烫出了一道金色的疤痕。 而且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能看清些东西了。 听不到声音的现象也消失了。 池语试着张口,她惊异发现自己居然能发出一些简单的声音了。 她浑身骨骼健硕不少,一身的伤痕逐渐消失,池语甚至觉得,自己的修为又恢复了一层。 这算是,熬过天雷的奖励? 原本要扑过来查看她情况的顾渊此刻被笼罩在金光里,浑身的伤痕被渐渐治愈,破烂不堪的衣衫也重新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薛崇咳了几声,先从纳戒里取了身长袍披在身上,这方爬起来,动了动手脚:“好似我自己身骨也强壮了不少。” 池语深以为意,“啊”了一声。 薛崇惊恐回头:“谁在说话?” 不怪他,池语如今发出来的声音又哑又难听,是不论谁听了都觉得糟心的程度。 眼看着薛崇看过来,池语无辜地指了指自己。 是她在说话。 “你能说话了?!”薛崇又惊又喜,站在原地半晌不敢动,“你……你也能听到?!” 池语点点头。 顾渊从金光中走出来,不由分说抱住了池语。 池语被抱得一愣,啊啊两声,拍了拍顾渊的肩膀。 意思是,恭喜你修得大成,鹤一。 顾渊听到了那两声,鼻梁莫名一酸,紧了紧胳膊,闷声道:“淞念……谢谢你。” “啊?”池语纳闷,谢她做什么? 若不是这场天雷,或许她会进一步沦丧耳识,身骨腐化也会加剧,更别提如今连声音都恢复了少许。 顾渊知道池语心中所想,他拍了拍池语的背,道:“可若非你与以泽来替我抗下雷劫,我现在是否还活着都未可知。” 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见到池语的那会儿,他已然是强弩之末了,连炼体的身骨都不足以抗下滚滚而来的雷劫,足足二百道,是个人都会被劈得灰飞烟灭。 池语笑笑,安慰般贴了贴他的脸颊。 围观全程的薛崇:…… 他痛苦捂脸。 三人都算是因祸得福,这雷劫本该霍霍顾渊一个人造福一个人的,但因着池语和薛崇生替他扛了一部分,所以三人筋骨都得到了强化。等他们从招摇殿的废墟出来的时候,神钧和林绥正守在外头,一个挑着眉毛,一个垮着脸。 挑眉毛的是神钧,因着她从未见过招摇殿塌成这般模样。 垮着脸的是林绥,因着他想到自己又该修缮招摇殿了,觉得内心很痛苦,觉得师父太容易惹事了。 但总归顾渊修得大成,值得恭贺。 ……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二人围上前来的时候,神钧的眼神落在池语身上,意味深长。 池语被看得不自在,正要下意识毫不客气看回去时,却发现对方只是单纯八卦自己这位即将上任的掌门夫人罢了。 丢人。 池语捂脸,往后缩了缩。 顾渊看见了她的动作,向着几位交代了事情之后,对着神钧道:“那道金光应当众人都看到了,或许接下来会是源源不断的所谓‘道贺’。替我将人全部拦了,说谢谢各位关心,我身体不适,并不想见任何人。” 神钧心说哪止是那道金光啊,那些压顶紫云、疯狂的雷劫,但凡是个人、长了两只眼睛,都能看到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幕。 毕竟,谁有本事能在渡劫的时候唤来二百道天雷往自己头上劈呢? 两百道,那是什么概念? 可能有些普通人这辈子经历的雷电暴雨加起来也没有顾渊一场渡劫见到的惊雷多。 神钧摇摇头,应下来,叫着林绥一道去处理招摇殿的事务了。 想来顾渊也没有精力和时间来管这些。 临走时,林绥还回头看自家师父师娘一眼,愁眉苦脸道:“师父,你当真没问题罢?” 顾渊看了他一眼。 行,这就是真没问题了,没问题就好,这样他也能安心去给自家师父重建招摇殿了,以免师娘嫁过来的时候只能在废墟上度过本该完美的一天。 瞧瞧,徒弟就是给师父做脏活累活的。 乌乌。 他是一个多么完美的徒弟。 —————————————————— 可能三人里最不被天雷看好的就是薛崇了,他回到月夕宫上吐下泻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后来连灌了三碗药方停下来,又躺回了床上,由莫启来照顾。 虽说身骨是被强化了,但短时间内他没法适应被强化的身骨,出现了排斥反应,折磨得他只能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地听莫启给他讲故事。 池语看得想笑,本来想再坐些时间,被顾渊连哄带抱地领走了,拐去了别的屋。 顾渊给池语沏好茶水,自己坐在一边,一面调整体内气息,一面跟池语聊天。 因着能发出些简单音节了,池语和顾渊交流起来也算方便了些。她比划道:“你怎么在问天突然便渡劫了?” 顾渊道:“我回去只是简单研究了阵法,结合记载做了尝试,莫名其妙就跨入了渡劫期,而渡劫的方向,就是金仙。” 池语摆了摆手:“你在渡劫的时候,长青出了大事。” 顾渊的手停下来,“你没伤到罢?” “与我并无太大关系,但想来……和你有关。”池语看向他,“你做好心理准备。” 顾渊:“我需要做什么心理准备?” 池语顿了顿,方比划道:“虽然我并不知道你和你师父生前有什么过节……但,秦羡,他回来了。” 秦羡,回来了。 这消息好比炸药在顾渊脑子里骤然爆炸,他不可置信地拧眉,“你说什么?” “秦羡回来了,借着我二师弟的身子,以一抹意识形态回到了长青。”池语比划,“昨日半夜就来了,用我二师弟的身体要去巩固自己意识在他体内的稳定程度,但被我二师弟的魂魄压制,又被我用阵法驱赶了出去。” 比划完,池语有些累,索性歇着了,抿了口水,抬头去看顾渊。 顾渊已经懵了。 他歪了歪头,皱眉道:“他确实已经死了。又是如何回来的?” 池语摊手,意思是我也不知道。 她要是知道,也就不会只用阵法将秦羡从谭允身体里驱除了,而是直接来狠的,将其彻底杀死。 所谓师父,认真讲起来,她只记得琴昇一个。 顾渊道:“你如何确定他就是秦羡的?” 池语撇了撇嘴。 这还不好确定吗? 不止是她自己猜到了,更何况…… “我二师弟自己说的,就是秦羡的意识侵占了他的身体。”池语瞥了顾渊一眼,“怎的,听说我将他从我师弟体内赶出去,不舒服了?那毕竟是你的师父。” 顾渊抬眼,眼神漠然,右手握拳长指舒展又收紧,摇了摇头,半晌方道:“是啊……毕竟是我师父。” 所以他手下留情留秦羡了一命,让他自生自灭,谁知最后他还是死了,而现在又以如此诡异的方式出现…… 池语抬头看他,她总觉得,方才顾渊的口气并不是不满自己对秦羡的所作所为,而是……在恨他自己。 为何? 百年之前,可有什么她本想不到的恩怨? 说到这,池语忽地想起来,从前薛崇说的那个原本在广袤平原之上的医庄,最近传来了新的消息。 并非是令人轰动的,而是看起来好似稀松平常的一件事,是池语特地拜托旁人去打听方得到的消息。 那片平原叫永江平原,左连问天,右接宽水河,而从前的药宗就建立在永江平原之上。 后来医庄垮塌,那一片不知被谁下了诅咒,寸草不生,平原附近原本有些普通人家,却意外撞上连续三年的天灾,颗粒无收,再也生活不下去,连夜迁离了那里。 而自打最后几处普通人家搬走后,永江平原彻底沦为荒原,到处是流浪至此的难民的尸体,无处可埋无处能葬,也不见任何植被生长,渐渐成了一片乱葬岗,有人戏称说,那不叫永江平原,那叫“永僵平原”。 到处都是尸首。 因此池语说,从那处得来的消息也不算是令人轰动,甚至算是稀松平常的,因为有人在平原里发现了一具白骨。 是大白天炸开的坟堆发现的,有炼丹师需要深入平原采集一些特殊的只在腐尸地生长的草药,恰好那天路过,不远处“嘭”的就炸了,露出底下一具白骨来。 而那日路过平原的炼丹师,恰好死了一个。 不明不白地死去了。 但这条消息没有引起多大的轰动,也没人将这件事和前几日的宗门白骨联系到一起。 一如他们所说,没人注意。 而他们的猜测也实现了,下一具白骨确实在医庄被发现,也就是说,最后一具白骨,绝对是在长青山。 他们想做什么? 第六十七章:宋拾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发现池语恢复了部分口识后,顾渊的心情也好了不少,甚至探望宋拾从三天一次的频率提高到了两天一次。 木楚说人快醒来了,但那帮魔宗的愈来愈看不惯她现在的做法,正准备以强硬手段逼她回魔宗,扬言否则就彻底杀了宋拾。 可能她也撑不了太久了。 千羽阁还未传来什么消息,据说是柳线功这种东西太过久远,被埋藏起来了,需要耗费大量精力才能找到,白月说再等几日,说不定就有什么眉目了。 月夕宫正殿的阵法强了不少,大抵是因为池语经过天雷淬炼身骨强硬了的缘故,如此一来,剥离更费心力,更得等到重铸身骨之后。 —————————————————— 魔宗给了最后期限,说是只能再延缓五天。 五天之后若木楚还不回到魔宗,则他们不仅会收回血泉给予木楚的身骨,还会彻底杀死宋拾,让谁都别想好过。 反正当年定下的和平条约,时间也马上要到尽头了。 木楚将消息递过来的时候,池语正不情不愿被顾渊从床上拖起来吃早饭。 “你睡觉可以,早饭不吃不行。”顾渊哄道,“快起来吃些东西,吃完再睡不迟。” 池语白眼瞪他,但因一只手被他拉着,自己的手势打得歪七扭八的:“咱俩都是修了辟谷术的人了,吃不吃饭影响大吗?” 哦对,修习了辟谷属于了。 顾渊也不依不饶:“饭还是要吃的,吃饭和睡觉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 他无奈敲床板,“这是你从前同我说的。” 这是她说的吗?太久远的事了,那些记忆早被秦羡清楚了,她怎么可能还记得。 若当真是她说的,那那个时候的她可太无忧无虑了些。 总归不用考虑整个宗门的破事。 眼看着顾渊大有她不起不走的架势,池语被迫折腰:“行行行,我起来吃早饭。” 她出门洗漱,后边跟了个顾渊小尾巴,她无奈比划道:“真该让你们宗门的人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顾渊道:“他们看不见,他们只能看到身为掌门无比威严的我。” 池语:? 认命了,好兄弟。 收拾回来刚坐下,菜还是热腾腾的没能夹一筷子,木楚的信鸽就飞进屋来了,可比林亓的那只强太多,精神抖擞的,一抬腿,池语看见了它腿上绑的小纸条。 池语取下来,扑面而来的魔气差点熏得她一哆嗦。 顾渊看着她骤然变差的脸色,皱了皱眉,“什么事情?” 池语把小纸条递给他看。 顾渊扫了一眼,将信鸽放飞,拿筷子点了点菜:“快吃,吃完再去不迟。” 池语难以置信地瞧着他,意思是,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情吃饭? “我们又非万灵药,去了方旭就能醒。”顾渊瞥他一眼,“这些饭菜好歹是用灵植做的,为了给你补身体,吃完了再走,不吃完不准离开月夕宫。” 池语垮了脸,她又尝不出味道咸淡,干嚼跟吃柴一样,但为了那句“补身体”,那就…… 吃罢。 两人吃完了早饭,顾渊这才带着池语通过传送阵法赶到了翠谷。 翠谷如今是薛曜主管,老谷主还在闭关,他将宋拾安排在翠谷最深处,由着木楚亲自照料,任何人不准打扰。 薛曜领着二人到了宋拾的房间便离开了,池语叩了叩门,许久之后,有人走过来,把门打开来。 进了屋,池语看着一脸愁容的木楚,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拍了拍她的胳膊。 木楚眼眶攸地就红了,她伸手将池语抱住,抱得紧紧的,尾音轻颤:“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还能不能醒来,我当初便不该和他一起来取昙花的……” 池语察觉到自己肩头一片温热。 她能感觉到木楚汹涌澎湃的感情,不光是对于宋拾的,还有对于自己的。 想来在自己丢失的那段记忆里,她也曾经是木楚生命中作为顶梁支柱的存在叭。 池语伸手,回抱住了木楚。 顾渊在宋拾身边坐下来,皱着眉看了看他的气息流动,“薛曜怎么说?” 木楚将头埋在池语的肩窝里,声音闷闷的:“他说,方旭的求生欲望太低了,谁也不知道他自己为何不愿醒。” 所以说,他自己不愿醒,也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池语头疼。 木楚小声说:“我知道他醒来之后要面临的抉择。他选择哪一条路我都不会反对,若是丢除记忆,我陪他重新来过;若是选择废除修为,我就离开魔宗,和他去云游天下;若是剥离心魔,我就陪他一起去死。” 池语连忙抽出手来捂住木楚的嘴,这话可乱说不得。 木楚重新抱住了池语。 池语知道,现在她心底的依仗除了自己也只有顾渊了,她需要一个人能支撑着自己,告诉自己,还能活,这日子还有的过。 她也愁,愁如何才能唤醒宋拾。若连木楚都没法子,那也没有别人有法子了。 顾渊回头看被木楚紧紧抱住的池语,心底酸溜溜一闪而过,“还有个法子。” 木楚猛然回头,“什么法子?” “入梦。”顾渊转移视线看向木楚,“他现在情况基本稳定,阻挡他醒来的只有自己的心魔。心魔告诉他,你死了,我为了淞念抛弃他了,以泽也不要他了,更别提璇玑了。因着临晕死前看到你被打断腿和以泽一并带走,他相信了心魔的说辞,怨恨上了所有人,并拒绝醒来。” 池语挑眉看他,艰难比划:“你怎么知道?” “看出来的。”顾渊面无表情转向床上紧闭双眼的宋拾,“额顶那一片黑云笼罩,一眼便是快要堕魔的迹象。他从前入过魔,如今心魔再生控制住他变得分外容易,这几日你试着同他说过话吗?” 木楚点点头:“说过。” “那就是了。心魔太重,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唯一的办法只有入梦。”顾渊拧眉,“但他的梦境恐怕十分恐怖,大抵只有我能进去将人打出来。” 说到这,木楚方注意到顾渊周身的气息变化,她松开池语,讶然:“你已修成金仙?” 顾渊不置可否。 “那入梦一事,只能交给你。”木楚道,“我与淞念都没有足够的修为支撑进入他这乌烟瘴气的梦境里将人揪出来。” 池语点头。 “那你们须得保证我在入梦期间肉身不会遭受任何攻击。”顾渊道,“若是做不到,或许我会和方旭一道,被困死在梦境里。” 池语微微哆嗦了一下。 木楚咬咬牙,“没别的法子了吗?” “没了。”顾渊微微抬眉,“怎的,你是觉得自己保护不了我的安全吗?” 木楚呸了一声:“我是担心你在里头被方旭揍得走不了道!” 顾渊笑了笑,摇摇头道:“他还没那个本事。” 确实,宋拾还没那个本事。尽管他是天下第一剑,但他依旧不是金仙,不是金仙,就不是顾渊的对手。 池语也笑了笑,挥了挥手,意思是,开始准备吧。 顾渊坐下来,闭上了眼。池语走过去在旁边布好阵法,接着二人同时发力,木楚就看见顾渊阖着的眼皮微微一亮,四周便安静下来,像套进了一个盒子里。 池语走到木楚边坐下,木楚看了看四问她,“这是什么?” “牢笼阵。”池语比划,“虽然不太好听,但很坚固,外边打不串,里头出不去,除非阵法被施法者重新收回。” 木楚心中微叹,“你们研究的五花八门的阵法也太多了些。” “别把自己也认同成一个魔族。”池语啊了一声,“你就是你,不是因为什么而成为了什么。” 木楚惊讶,“你可以出声了?” 池语颔首。 “能出声就好,代表着你的身骨又有了强化。”木楚拍拍她的手,“放心,我们一定能救好你的。” 池语微微点头,良久之后,她比划问:“我能问问,你们为何对我都那么好吗?” 木楚一顿。 她偏头看向池语的脸,从那里她看到的只有真诚的疑惑。 木楚想,这些说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罢,于是道:“你曾经救过我们。” 池语愣了愣。 她指指自己,好似不太敢相信,“我?” “对,你救过我们。不止是我,方旭,以泽。”木楚说,“你也救过璇玑。大家因为你与鹤一得以再次活下去,所以你有难,我们不可能袖手旁观。” 池语笑笑,比划道:“我原本以为我只救过以泽,没想到是救过你们所有人。” 那以前的她倒是挺爱往外跑的,否则也救不了这么多人。 木楚倒是很惊讶,“以泽同你说过了?” 池语点头。 木楚笑着问,“你当真信?若换作是我,旁的人说我从前救过他们,或许我就当是骗子了。” “你们骗我没什么好处。”池语比划,“何况我相信你们。” 木楚笑开,忍不住又抱了抱池语:“谢谢你。” 池语回抱了抱木楚,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她问木楚,她自己有没有想过,宋拾醒来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木楚摇摇头,“他如何选择都是为了他自己能活着,只要能活着,就没必要强求那么多,否则反而是坏事。” 倒也是。池语看着床榻上面色灰败的宋拾,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 梦境之中。 因心中执念太深心魔太过强大,宋拾的梦境几乎可以用昏天黑地来形容。 俨然是另一个魔宗之地。 黑云压境,狂风肆虐,空气中到处蔓延的皆是血腥味。一地的草木衰败濒死,枯黄一片,毫无生机。 地上没路,头顶下着黄雨,雨滴渗进脚下的泥土里,变成一滩难以通过的泥潭。废墟瓦砾随处可见,顾渊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头顶的天穹连太阳也看不到,只有隐约渗出来的光亮替他照亮前方一小片路。 可见度太低了。 他眉头狠狠皱起来,此前入梦之前他完全没料到,宋拾的梦境会是这个鬼样子。 顾渊以为这里头最多就是天塌地陷日月无光,老远看过去混乱一片,实际落脚的时候什么都正常了。 谁料到却是具象化的灾难,精确到每一滴雨,精确到脚下的每一滩烂泥。 他甚至能精确感知到自己的长靴从泥沼里拔出来的艰难。 不远处还有与枯黄草地融为一体的沼泽,若不是顾渊眼尖看到了,或许他下一步就踩在沼泽上,然后陷进去,再也出不来。 或许是为了防止心魔肆意滋生壮大,整片梦境里根本无法运转灵气,更别提御剑而行了。 心境太大,顾渊找宋拾简直如同大海捞针,四处一望全是一模一样的景象,他着实想不到去哪里找。 只走了一会儿,他就察觉有些体力不支了。 这种情况对他来说太罕见了,从开始跟着秦羡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这种情况,而这种真实体验他居然是在宋拾的梦境里再一次撞见。 他停下来,找了一处高地坐着,右手拇指摩挲着食指,脑海里飞速盘旋着方才路过的所有场景。 这些场景是有些真实的。 天上灰云厚重,没什么日光,四周皆是高山,灰白色的,秃成了一片。 植被最亮眼的颜色是蜡黄,没有绿色、没有青色,遍地的水坑和泥沼,还有崩塌的废墟、滑落的山体在大雨后凝固成的路障,还有被天雷劈断的树、被狂风连根拔起的植物。 到处都是。 老实说,这些场景有点像魔宗附近的万骨林。 说像也只是神似,若染上色彩,或许他会发现,这儿更像从前琉璃岛的某个地方。 某个,他们初遇的地方。 顾渊抬头,看着天上的云,感受不到他们的流动。 除了地面上肆虐的狂风,他甚至有种感觉,感觉这片梦境的所有地方都是静止的。 谁也拨不动。 宋拾创造出如此一个梦境来做什么? 他又会在哪里呢? 顾渊坐在石碓上想了半晌,觉得如果这片地方看起来有些像万骨林,那么往一个方向走,他是可以走到魔宗血泉的地方的。 或许,宋拾会在那个地方? 毕竟魔宗血泉也算得上是宋拾心魔开始的地方。 顾渊站起来,四周环顾一圈,找准方向后心下微微定神,朝着那个方向一直往前走过去。 梦境这么大,不可能一点突破口都没有。 若当真有突破口,说不定就在那个地方,而宋拾也一定会在那里。 第六十八章:梦境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梦境里的时间流速相对较快,外边走了一日时间,而里边已走了一月。 顾渊花了十天的功夫,从进入的那片荒芜找到了魔宗的地盘,又找到了魔宗血泉的位置。到了血泉,顾渊才发觉之前他进入梦境所处的地方,是琉璃岛。 他与池语初见的地方。 若不是在宋拾梦里,若非这么荒芜,琉璃岛应当是很漂亮的。 那天池语踏着浪闯来琉璃岛,轻松卸掉了他的防护结界,脚底下是她的灵器重瓣莲,漂亮的不似人间物。 顾渊舔了舔后牙,在高耸入云的魔宗建筑下站定。 他们的围墙建造的极高,像是密不透风的牢笼,将所有魔族死死困在一片黑暗里。但围墙上有开的各种小窗,像一只只暗中窥察的眼睛,让人总有种被监视的感觉。 血泉就在他面前的围墙里。 魔宗血泉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泉水,而是一株树,被保护得非常妥当的树。那株树百年开花,百年结果,百年枯萎,枯萎死去后重生,又是新一轮的交替。而结的果是拳头大的一泡水,被包在薄薄一层透明的膜里,分外好看。 树叫血树,果唤血果,而那汪绯红色的水,就叫血泉。 血泉是魔宗的圣物,因为太过稀有,三百年轮替只有五枚血果,又有极高的价值,所以被称为五大圣物之一,能和天涯朽木、深海龙涎、翠谷昙花、极北恒藻并肩而谈。 当年木楚被重伤之后的身骨,便是魔宗血泉救治的。 且若一旦停止使用血泉,她基本会沦落为毫无意识的怪物,成为魔宗最强有力的杀戮机器。 又或者,她也可以选择剔除所有修为,在病榻上缠绵数年,若是能挺过去,也就变成一个普通人,不必再依赖血泉了。 这件事已然成了宋拾心底的魔障,甩不开也逃不脱,永无止境地承受着折磨,直到木楚被花凉抓走那一日,彻底爆发。 顾渊站在围墙前。 他知道硬攻是攻不进去的。 因着这心魔在宋拾心底酝酿得已然太过强大,而他潜意识里一直在恐惧魔宗的围墙,他觉得当年是因为打不破围墙无法带着木楚逃离,所以木楚被强迫做了魔宗圣女。 他一直觉得,这围墙是任何人都无法攻破的,哪怕他如今成为了天下第一剑也不行。 所以心魔顺他的意,在梦境里,魔宗的围墙牢不可破。 顾渊绕着围墙转了一圈,他发现这一处只有血泉,魔宗的其他建筑远远的隐在雾里,那个距离好像走不久就能到了,但实际永远也走不到。 大概是因为其他建筑在宋拾的心底没有那么强大的障碍罢。 顾渊走了很久也没有找到能进去的入口,但他可以肯定,宋拾就在里边。 就在这片黑漆漆、高耸入云、坚固无比的围墙里边。 他找到一个相对最矮的小窗,大抵比他高处半个身子。他往外走了几步,试着跳了跳,确定了位置后,猛地发力,助跑几步之后跃起,恰好从那小窗里钻了进去。 要是他再胖些,或许就该卡在窗户上了。 顾渊安稳落在地上,他落定抬头,和坐在树下的宋拾对上了眼。 宋拾看见他能找到这里,满脸的不可置信:“你如何找到的?” 顾渊不答,只是皱起眉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 眼前人比他熟悉的模样青涩了不少,眼睛大而明亮,但如今眼底已然聚满了浓重的颓丧。一身打扮是顾渊再熟悉不过的,便是那日被魔宗人追到走投无路的穿着,破破烂烂,浑身脏污,露出来的胳膊上布满了伤痕,有的甚至源源不断渗着鲜血。 他走不出去了。 来来回回都是这么一片梦境,只要走到围墙尽头他就会原封不动出现在树底,血树是他的噩梦,而血泉就是噩梦的果实。 宋拾已经绝望了,他并不打算走出去,他只想坐在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反正木楚也被花凉抓走了,不是吗? 被花凉抓走的人根本就没有活路,不是吗? 顾渊远远站着,眼底流露出嘲意。 他蹲下来,视线和宋拾齐平,语气平淡:“你是打算在这过一辈子了,是吗?” “无所谓,反正我的一辈子也结束了,不是吗?”宋拾自嘲地笑,“我永远也出不去了。” “这心魔对你来说,当真如此无法战胜?”顾渊斜眼看他,“你当真如此脆弱?只是被现实击垮两次罢了,便觉得永远被击垮了?” “你不明白!”宋拾骤然爆发,他站起来,因为无法使用灵力而直直向着顾渊挥舞着拳头冲过来,“她死了!我就永远不可能走出这个心魔!因为第一次死亡就是我害的!!” 在顾渊眼底,他的动作如同嵌刻在变缓的时间线上,一举一动都清晰无比。他轻松躲过挥来的那一拳,然后一拳捣在宋拾肚子上,迫使他弯下腰来,“那你为什么不觉得是她害的你呢?她明明是魔宗管辖下的人,却偏偏爱上了你,让你承受上了心魔的折磨。” 他的口气云淡风轻,却字字句句如钉似锥,全部打进了宋拾心里。 “我呸!”宋拾捂着肚子颤颤巍巍的,却用力啐了口唾沫,恨恨道:“云暖她没有错!你还是男人吗?居然会去怪罪一个女人!就为了让自己的心好过些吗?!” 他直起身子,还要来打顾渊。 顾渊只是轻轻瞥了他一眼,然后伸手,挥击,宋拾就像一条破布口袋一样,重重砸在了地上。 “我没有怪罪到云暖头上,我也不觉得她有错,相反,我觉得错处从头到尾都在你。”顾渊蹲着看他,眼底一片漠然,“我只是告诉你,如何破除心魔罢了。一件事有很多不同的看待方式,譬如你经历的这件,你可以觉得是你的错,你害得云暖三番五次受伤;你也可以觉得是云暖的错,若不是她爱上了你要跟随你,你不可能有心魔;你也可以觉得是魔宗的错,若不是他们管辖如此怪癖严苛,你们也不会如此痛苦。” 他道,“你甚至可以怪罪全世界,怪罪他们古板而不懂变通,觉得魔族与仙门就该对立,‘存在即合理’这句话本身就是错的,只有得到他们自己的认可,别人才应该存在。” 宋拾趴在地上,愣愣地听着。 “一件事的看待方式太多,有从自我出发,有从道德出发,有从利益出发,有从大众出发,还有的单纯只是因为事件存在,它存在,就没有道理抹去。”顾渊道,“你看待事务过于刻板,所以把自己困死在心魔里,永远也出不去。” 他说,“我并非叫你为了开脱自己而伤害他人,我只是希望你能从心魔里脱出,然后将这股力量重新运用。而不是一直在这耗着,耗到木云暖再一次为你而死,就死在你的身边,死得连骨灰也不剩。” 宋拾心底微怔,“你在说什么?” 他努力站起来,摇摇摆摆往后退了两步,满眼的不可置信,“你在说什么?云暖不是被花凉抓走了吗?怎么可能死在我身边呢?” “你将自己困在心魔铸造的幻境里十几日,这十几日你但凡睁眼瞧上一瞧,就会发现木云暖一直在你身边,想尽办法也要唤醒你。”顾渊看着他,“而你终日沉湎在自己的悲伤中,死活不愿醒来。” 不等宋拾反驳,顾渊就微微一笑,“无事,醒不醒来是你自己做选择,左右你再不醒,在外面的世界也便是相当于死了,过几日云暖估摸着也要随你一道去了。” 他看着宋拾,像是没什么情绪起伏的怪人,一点也不心痛自己要好的朋友:“挺好的,生不同衾,能并骨也是不错的选择。” 宋拾在顾渊的话语中眼眶越来越红,却偏偏被顾渊死死压制动弹不得,他震惊地听着顾渊没什么感情一般陈述这些话,嘶哑着嗓音怒吼:“你疯了吗顾渊?你的心被狗吃了吗?!为何你能如此云淡风轻说出这些话?!云暖不算是你的朋友吗?!!” 顾渊毫无表情地看着因为心魔而情绪起伏极大的宋拾,歪了歪头,“我说的有错吗?叫我顾渊了,说我的心被狗吃了,宋方旭,你自己瞧瞧自己,可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宋小公子?为了自己的姑娘能不顾一切奔跑的宋小公子?” “人死了?你见过云暖死了吗?你就把自己封闭起来,任由心魔肆意生长,直到将自己困死在牢笼里,过着自欺欺人的日子?”顾渊毫不留情地嘲讽,“你为木云暖做过任何努力吗?有过吗?自己成了天下第一剑,不过是背上了个好听的名声,让魔宗人自己胆寒,自己怯懦自己将木云暖拱手送回,你可有想过自己去争取?” 顾渊冰冷的眼神几乎将宋拾冻结,“不,你没有,你从未有过这种想法。” 宋拾抬头,在顾渊的眼底里看到的只有一片寒霜。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顾渊,哪怕是池语死了、救回来又再次濒死,他也从未见到过这样的顾渊。 这样令人恐惧的、不会给人留任何退路、没有半点感情的,顾渊。 他被顾渊冷冷地注视着,仿佛身处千里冰原,吹过来的风都裹满了透骨的冰碴。 宋拾还是退缩着,不愿面对事实:“顾公子,你说的再好,有什么用?事实就是云暖被花凉抓走了,再也回不来了……我出去有什么用?你骗我醒来有什么用?让我交出天涯朽木,继续帮你的小姑娘续命?我呸!我的云暖都死了,凭什么要让池语活着?我现在是真后悔啊,后悔答应你来救她一命,后悔听你的话叫来了云暖,或许不是池语,她也不会死……” 他说到后来,甚至开始大笑,笑得一脸是泪:“当年池语死了,那时的你和现在的我有什么区别?” 原本只是嘲讽看着宋拾的顾渊彻底怒了。 池语是他的底线,而如今,宋拾正踩着他的底线在疯狂地跳舞。 他不确定心魔到底影响了宋拾多少,眼下看来已然快占据了他整个心境,但这可不是顾渊手下留情的理由。 他选择挑战顾渊的底线,那顾渊也就没必要继续劝诫他安生醒来了。 上手揍罢。 左右揍不死,那就往死里揍,揍到他神志不清脱离心魔掌控,揍到他彻底没意识脱离整个梦境为止。 “我来告诉你,那时的我和现在的你有什么区别。”顾渊站直了,轻轻拍了拍长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又理了理头发,脱掉了鹤氅露出了里头的窄袖,大抵是没那么宽的袖子方便揍人,“彼时我几度疯魔,但我清醒知道,我若是死了,淞念就当真是死了,没人会再想将她救回来了。而你,说句不好听的,哪怕人没死,也会被你给熬死,你心里太脆弱了,甚至能被心魔影响成这么丢人的模样。” 他的拳头落在宋拾脸上的前一刻,顾渊冷冷道:“若非要论后悔,那也应当是我和淞念后悔在先,你最好祈祷自己不要成为我们最后悔救了的人的模样。” ———————————————— 池语和木楚在翠谷坐了大约半日,正在思索顾渊会以怎样的方式救宋拾回来时,原本躺在床上紧闭双目的宋拾忽然翻身坐起,哇地冲着榻边呕了一口血。 顾渊随即震碎了结界站起来,冲着池语喊了一声:“阵法!” 池语当即明白,顺手丢了个方才已然套好的阵盘过去,堪堪压制住了宋拾体内正当虚弱的心魔。 还没等宋拾直起身子,顾渊先走过来,揪起他的衣领就冲着脸上一拳,几乎要将眼睛鼻子全打歪了去。 那一拳着实吓了池语和木楚一跳,顾渊少见地动了怒火,掰着宋拾的脸强迫他注视自己,“来,方才梦境里的屁话你再重新讲一遍。” 俩人不知道宋拾方才都说过什么,只是瞧见宋拾原本在看见木楚时的惊喜眼神被顾渊生生掐断,还未来及高兴就被他死死钳制住,迫使他仰头看着顾渊,“对……不住……” “一句对不住就能打发了?我当真想按着你给两位姑娘磕个头,方能解恨。”顾渊也不解释,只是冰冷笑了一声,“不愧是你啊,天、下、第、一、剑。” 天下第一剑这五个字被顾渊说得咬牙切齿,池语听得挑了挑眉,心说,这估摸着是踩到顾渊的底线了,否则不会发这么大火。 宋拾不断地道歉,连见到木楚的喜悦也被生生压了下去,“是心魔……是心魔,我没能控制住……抱歉抱歉……” 木楚心说这小子惹到大佛了,也该好好吃些教训,甚至就坐在那,心情明显好了不少。 顾渊也察觉到了,他松开了捏住宋拾下巴的手,宋拾立马跳下床,冲过去紧紧抱住了木楚。 再大的隔阂,这么一闹,也都不算是个事儿了。 池语知趣地挪了个位置,和顾渊一道坐在床上,听着他道:“既然如此,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第六十九章:抉择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听到这句话,宋拾直觉是在说自己。 他慢慢松开了手,紧挨着木楚坐下来,好似稍微一不注意木楚又会消失一样,“你要说什么?” 木楚和池语二人都猜到了顾渊要说什么,互相看了一眼,池语看见木楚微微叹了口气。 “有关你的问题。”顾渊道,“你再这么下去,要么彻底堕魔,要么死得干净。” 宋拾不说话,只是微微别开了眼。 “你面前现在有三个选择。”顾渊看着他,“说是三个,其实没那么多选择。第一个,彻底剥除心魔,几乎等同于死。” 宋拾没怎么有动静。 顾渊接着道:“第二个,利用阴阳术,清除记忆。但没人知道阴阳术如何施展,所以这条路是堵死的,你没办法选。” “还有第三个,就是废除全部修为,沦为普通人。” 顾渊道,“选吧。” 池语心说您说得也忒直接了,半点不犹豫不含糊的,举起一柄长剑就直直捅他心窝子。 顾渊心底也说,他原本还想给宋拾留些抉择空间的,若不是在梦境里宋拾对着他一顿轰轰的话。 宋拾料到了顾渊此时提出的他需要面对的东西很艰难,但他未料到有如此艰难。 原本顾渊心底还在顾虑宋拾的想法,但梦境里宋拾被心魔影响后的自由发挥,气得顾渊火大。 宋拾自己心里也很清楚。 木楚有些愣神,看着宋拾一成不变的表情,担心他心底的难过会爆发,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宋拾道:“选择要尽快吗?” 她很意外,顾渊更意外,意外于宋拾能如此迅速地接上话头,瞧起来还不是特别崩溃的模样,他心底反而有些好奇了,“你做好决定了?” 宋拾颔首。 “那自然是尽快。”顾渊恢复了往常的模样,他也有些后悔一时口快全部跟倒豆子一样讲了出来,但很快就收拾住了散乱的心情,“得趁着压制你心魔的阵法还未垮塌。” 宋拾点点头,安慰似的拍了拍木楚的手,然后看着淞念道:“先去取天涯朽木罢,我将它藏在了只有我一人知道也只有我一人能取出来的地方。等拿到了天涯朽木,就可以动手,废除我的修为了。” 池语:!? 选择这么果断? 宋拾看着池语的表情,苦笑一声:“也没别的选择了,不是吗?” 他在梦境中可算是被顾渊骂明白了,虽然里中有些话是他不受控制喊出来的,但也确实藏在他心底很久了,尽管是非常弱小的幼芽,但也绝不可能否定它的存在。 宋拾从来都承认自己不是一个心胸开阔的人。 当年池语和顾渊救他二人的恩情在长时间的演变中早就有些微微变质了,他对这二人怀抱的也不是最纯粹的感谢了,而是觉得,这件事迟早有一天会拖累自己。 尽管这个想法非常渺小,甚至宋拾自己也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它就是存在着,悄无声息地蛰伏着,并在心魔出现后,彻底爆炸。 他看世界的方向本来就存在一定偏差,被顾渊一针见血地指出来,他自己意识到了,可他的心魔不准他意识到,于是在梦境里,心魔诱导他说出了更多不堪入耳的话。 而现在,宋拾心里已然十分后悔。 或许日后他还是改变不了这种偏颇的认知,甚至有可能会因为这种认知、自己卓越的能力而害到更多人,让更多人因自己而奔波,甚至殒命。 他想想都觉得后怕。 想来应当是第一次出现心魔的时候,他看问题的方向就悄然发生变化了。 他的视线已经扭曲了。 与其让事情向着更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不如在一开始就遏制住整件事的本源。 木楚轻轻拍拍他的肩膀,“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毕竟我也没别的选择可做了。”宋拾笑笑,“不用担心。” 池语看着对面两人,也学着拍了拍顾渊的肩膀。奈何顾渊转脸来看她,她也说不出什么话,只得比划:“没事没事。” 顾渊笑笑,凑近她小声道:“你猜猜,云暖会不会选择跟方旭一起废除修为变作普通人?” 池语点点头。 “我也觉得会。”顾渊微叹,“云暖能为了他拜入魔宗,也就会为了他只做一个普通人。” 池语偏头看向顾渊,比划着问:“若有机会,跟我将将他们的故事,可好?” 顾渊眉眼柔和下来,道一声:“好。” ————————————————— 一如宋拾所说,他先取来天涯朽木,方同薛崇说,要废除自己的修为,避免心魔再生事端。 这件事薛曜同薛崇已然传信讲过,见宋拾和木楚来时也并未太惊讶,只是将二人请入殿内,以屏风隔断,然后开始为宋拾治疗。 为宋拾治疗罢,他又须得将木楚体内的血泉彻底剔除,然后待她缠绵病榻数年,或许撑过去了,就又是一对神仙眷侣。 彼时木楚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宋拾是坚决不同意的。 因为剔除血泉之后对木楚身体造成的影响太过剧烈,宋拾很怕木楚撑不过去。 但木楚说,撑不过去又如何呢,她已然向上天讨来了这么多年活着,一直在等宋拾来找她,如今终于等到了,也就满足了。 一段话说得宋拾又红了眼眶。 整个过程持续了近一整天十二个时辰,等魔宗得到消息时,他们的圣女已经是个废人了。 魔宗纵有万般不甘,却也只能作罢,开始物色新一轮的魔女,但这且与他们无关了。 在木楚剔除了血泉之后她果然虚弱不少,甚至连骨架都开始软化,隐隐有崩裂的趋势。薛曜便代替翠谷做决定暂时收留了二人,让他们先在翠谷养好身子再出去云游也未尝不可。 翠谷门口,木楚和宋拾互相搀扶着给池语二人道了别。 他俩如今已是普通人,又正值虚弱之时,稍微有些狂风便能吹得他俩咳嗽不止。池语看不下去,挥了挥手,顾渊道:“你们回去罢,好生歇着,等我们解决了问题,再来看你。” 薛崇在得知宋拾的选择后倒是很意外,“不成想他也能下得去如此决心。” 顾渊只是挑了挑眉,他跟谁也没说梦境里自己暴揍宋拾的事,若如此一顿揍了宋拾还要做别的选择,那就说明彼时他下手还不够狠,还没把他揍明白。 至此,宋拾和木楚彻底退出了整件事,和罗音一道。 如今剩下的,也只有池语、顾渊,以及薛崇了。 现在他们手里有三件宝物,魔宗血泉、极北恒藻和天涯朽木,而估摸着花凉也差不多休整完毕了,眼下需要做的,大抵就是最后的一战。 布置阵法、做好准备,然后让池语做诱饵,引诱花凉前来,一举解决事端。 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将阵法要布置在何处。 薛崇道:“花凉需要重塑身骨,她必然会用到冰泉。故而我们须得将阵法布置在冰泉附近,介时淞念将手中的三样宝物放进冰泉中浸泡,不出一刻,她绝对回来。” 池语疑惑,你就如此确定? 薛崇看着池语皱起的眉头,笑道:“重铸身骨需要冰泉,而那些宝物经过冰泉浸透会散发出灵气,这股灵气,花凉一定会察觉到,不管相隔多远。” 池语半信半疑地看了顾渊一眼,顾渊递过去一个安心的眼神,“介时我们须得藏匿在四周,最好是在阵法外,否则我担心淞念会……” “不能藏在四周,得藏远一些。”薛崇看他,“你的气息花凉再熟悉不过,一旦被发现,淞念能不能保住都另说。只能现在远些地方躲着,等花凉进了阵法、阵法开始起作用了,我们再靠近,彼时只需要淞念将花凉拖死在阵法里即可。” 听起来很简单,只要池语自己躲闪够快,有足够的耐力就行。 再说,她如今在长青山,应当没什么做不到的。 ———————————————— 一切安排尽快。 回山第一天,顾渊便让谭允彻底封了长青山,弟子不让出,外人不让进。 谭允和林亓并肩站着看忙碌的顾渊,面无表情地说:“长青已经快成问天分宗了。” 林亓撇嘴,“可不是,我师姐就是牛,以个人魅力俘获了这么大一尊大佛。” 听见师弟夸别人,谭允心底微酸,斜着眼睛看他,“怎么的,你师兄我不算大佛吗?” “算算算,怎么不算!史上金仙第一人!”林亓麻溜地拍着马屁,“师兄最棒!师姐也比不上!” “那还是算了,师姐才是最厉害的。”谭允摆手,“能做着长青的镇物还有如此高的修为造诣,或许没那些琐事,她应当才是这史上金仙第一人。” 林亓叹气,“也便是从前那些破事太阻挡她脚步了。” 谭允深以为然。 竹峰和松峰的冰泉顾渊让谭允彻底封了,只留了柏峰上的一汪。以冰泉为阵眼,方圆十里之内皆是阵法,此番顾渊下了血本,以血镇法,又掏空了口袋的灵石,一枚一枚全部嵌在阵法上,确保它发挥最大的效果。 池语的灵石也全部贡献出来了,他们在阵法上甚至做了进一步的优化,加入了薛崇的草药花木维持,比从前的阵法更难察觉。 他们花了一天一夜将阵法彻底布置出来,临了了拉了莫启过来警告,“这几日你便先住你师叔殿里罢,免得误伤到你,那就不好玩了。” 莫启莫名其妙,“什么误伤到我?你们又要背着我做些什么快乐的事?” “什么快乐的事,你小师伯一天给你灌输了些什么东西都是。”池语一个头两个大,收拾打得能擦起火花,“我们要抓个人,只是那人太过强大,怕你不注意被抓了,误伤,明白吗?” 打完手势池语一个暴栗敲在莫启脑壳上,怒视着他。 莫启委委屈屈揉着脑袋,“师父也不讲清楚,我哪知道要说什么嘛!” 薛崇哭笑不得,拉过莫启道:“你也知道你师父身骨不好,我们也要一并解决她的问题。你修为不够,一旦被人捉去只能是师父的拖累,这话我说得直白些,你也能明白,对不对?” 莫启颔首。 “等解决了问题,我们会头一个将你接回来住。”顾渊道,“老老实实待一阵子,莫要乱跑。” “成。”莫启妥协,冲着池语挥了挥拳头,“师父一定要快快养好身体!” 池语点点头,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三个人看着林亓接走莫启远去,薛崇叹道:“果然是小孩子,哄一哄便好了。” 顾渊道:“心里藏不住事。” “别对小孩子太苛求了。”薛崇看他,“淞念的徒弟是聪明的,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池语瞅了瞅他俩,一人一巴掌,意思是:“少谈论我徒弟了,马上要布置现场了,紧张紧张自己罢。” 临入阵法前一夜,顾渊偷偷摸摸跑到池语寝殿来,给池语下了一大跳。 她幽怨点亮了烛火,照着顾渊俊朗一张脸,恨铁不成钢地比划:“你一大老爷们,半夜偷跑我房间算怎么事儿?” 顾渊按住她的手,在她床边坐下来,拉着她的手捂上自己心口,道:“我总不踏实,过来瞧瞧你。” 手心下的布料温热,池语几乎能感受到顾渊胸膛的温度,饶是心再大,她也不由得热了耳根,一只手费劲儿比划:“瞧瞧我便踏实了?那你一直瞧罢,明日清晨记得回房,莫让旁人看了笑话去。” 谁料顾渊梗着脖子,“我不。” 池语:? 她头一回见如此倔的顾渊。 “你从前问我的问题,我现在无比想告诉你答案。”顾渊低着头,额头抵上池语的,“可我不能说。等熬过这个坎儿了,我就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 池语被他皮肤上的温度灼得迷糊,“啊?” 顾渊看着她愣愣地,忍不住笑出来,手握得更紧了:“不记得,便不记得罢,这样方能以最平静的心态面对花凉。” 池语被顾渊整的找不到北,满肚子的疑惑也问不出口,只得默默往床里挪了挪,然后拍拍床榻。 顾渊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惊喜,“你叫我上床?” 池语白他一眼,比划说:“我让你往里坐,我半个胳膊吊在外头,难受。” 逐渐看懂了池语手势的顾渊:…… 第七十章:陷阱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第二日,午时一过,池语带着三个宝物赶到了冰泉。 不得不说,嵌进了花木草药的阵法确实气息淡了不少,池语仔细辨别也没能寻找到阵法的微弱气息。 她自己体内还有套阵法,是为了避开大阵的,以确保在面对花凉时体内有足够的灵气。 顾渊和薛崇避开了她的视线在周围藏匿了起来,以免下意识看向他们藏身的方向,从而提前暴露了众人的计划。 她身上还被顾渊强行塞了许多法宝,生怕她扛不住花凉的致命一击。 池语跟搬家似的带了一个大兜子去到冰泉,看着四下一片青葱,池语不由得叹了口气。 到了阵法中央,她还是能察觉到阵法痕迹的,有些强烈,而顾渊告诉她,到最后看花凉快不行了,再想法子将人引到阵法中央去。阵法中央的结界最为致命,介时花凉就算有千百条命,也逃不出他们的掌心。 四下无风,云微动。 周围唯有树叶晃动碰撞的沙沙声,偶尔会掠过一两声鸟雀的鸣叫,像流星一般,从池语头顶的这一头划到那一头,清澈而明亮,充满了愉悦。 池语连亭子里也不敢坐,生怕错过了什么。 她就自己浮空坐在冰泉旁边,先四下瞧一番,然后掏出极北恒藻,按照薛崇的说法,先为其包裹一层术法,然后再将其缓慢放入冰泉里。 极北恒藻甫一入冰泉,寒气顿时如爆炸一般四溢,凝结成漂亮的冰蓝色,像极了水底的游虫,扭着身子从泉底往上钻,露出水面后腾地炸开,四散在空气里。 池语觉得四周空气骤然冷了不少倍。 或许这便是冰寒之物和冰泉相碰撞发生的反应,极寒更甚,让人难以招架。 极北恒藻就浮在水面上,并不往下沉。 她看着渐渐有翠绿色的东西从极北恒藻上往外渗出来,渗进冰泉水里,然后刹那被冲散得粉碎,什么也看不到了。 或许这便是薛崇所说的,将宝物中的杂质淬炼出来,后期方能完全利用,提炼出最精纯的东西。 按照他所说,一个宝物要淬炼一个时辰。 中间过程人不能离开,要随时注意着宝物不会出现太大的情况。 一个时辰也太磨人了,池语心说我肯定等不住,索性从殿中颇有先见之明地带了些话本来,也不静心修炼,左右无事,就捧着话本在冰泉旁边看。 偶尔她看腻了,就起来拨动两下漂浮在冰泉水里的极北恒藻。 就这么相安无事过去了一个时辰,极北恒藻充分浸泡了冰泉过后,花凉还是没有来。 池语等得有些无趣,但依旧将极北恒藻收起来,然后开始浸泡天涯朽木。 等到天涯朽木也泡完了,周围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池语:? 顾渊:?? 薛崇:??? 这不应当。 宝物浸泡过冰泉后散发的灵气花凉绝对能察觉出来,不应该这么久了她连一点动静都无。 除非…… 她在等最后一件浸泡完,然后来个大动作。 —————————————— 一直到魔族血泉浸泡进入尾声,池语也没看到花凉。 天色已晚,有月色从薄云中透出来铺在地面上,像结了层霜。 手里的画本已经被翻来覆去看了数遍,书页都快翻烂了,池语无聊至极,抬头数星辰,数完左边数右边,左右数不清楚,只能用作打发时间。 魔族血泉那层透明的膜变得不透明,里头流动的液体变成了半凝固的状态,微微散发着暖意,连冰泉也无法阻挡。 池语瞅着血泉在水面浮沉,一个时辰已到,她毫无法子,只能按点将血泉捞出来,然后放进了纳戒里。 血泉刚脱手消失,池语忽地脊背一凉。 本能让她不敢乱动,周身的寒意让她瞬间寒毛倒竖,一个声音从她背后慢慢悠悠地传进来,“好师妹,原来你在这儿等我呢。” 花凉笑嘻嘻的,“还替我将宝贝温好了,当真是我的好师妹啊。” 周围在瞬息间布满了寒蝉丝,虽然阵法在花凉踏入的那一刻便已经启动,但一时半会儿并不会显露出威力,也就是说,池语须得自己同花凉和寒蝉丝僵持很久。 这个“很久”,到底是多久,谁也不知道。 池语没法转身,她又不能说话,猛然意识到这点的她心底突然泛起了微妙的难受和不堪—— 自己即将形同废人,朋友们为自己的身骨四散奔走,而自己的对手,却是一个极度健康、身手出众,且心狠手辣的人。 她莫名有了点自惭形秽的感觉。 她用力闭了闭眼,尽力让自己安定下来,不去思考那些不该思考的东西;刚深呼吸沉静下来,背后花凉的声音突然近前,像是贴着她的耳根,一股麻意直窜到池语的后脑: “你怎么不说话?” 不能让她在这个时候靠近阵法中心!! 池语脑海中警铃大作,她蓦然出手,以飞秀飞鸢雌雄剑气为刃,剑不出鞘,以气断开周围一片寒蝉丝,接着翻身推手一掌,掌中灌注了五成的灵力,不偏不倚拍在了花凉肩头,将她往后拍退了数丈! 而做完这些,池语猛然跪倒在地,呕出一大摊鲜血来! 那血落在池语眼里,染上了一层不正常的褐色。 她眼神微冷,知道这番动作已然给自己身体内造成巨大的内伤,但…… 血,为何是褐色的? 她头顶被切断的寒蝉丝在片刻之内又重新连接,在池语头顶织就了一片巨大的泛着寒气的细细密密的网。 只要她起身,定然会被切分成无数冰冷刺骨的碎块。 池语知道自己方才那一番只是给自己争取了一个重新调整身位的时间,她并不指望光是不出鞘的剑气就能毁灭一片寒蝉丝。 那才是真的天方夜谭。 花凉咳了两声,直起身子揉了揉方才被拍了一掌的肩膀,此刻那里已然不大能动了,显然是被池语注入了些什么长青特有的法术;她咬牙,忍笑道:“好师妹,这一掌当真是一点也不像咱们那个师父啊。” “太轻了,太绵了,又不下死手,你说,已经穷途末路了,你不杀了对面,还要给一招情意绵绵掌,”花凉口气满是嘲讽,“你该不会是在指望你的对手对你手下留情,放你一条生路罢?” 她说的太过刻薄,以至于池语听见心火翻腾,又呕出一口血来。 比方才颜色深了不少,更偏褐色了。 池语眼神一暗,她咬了咬牙,抬头看向花凉,终于吐了一个气音出来。 “呸!” 那口气像糅杂了蜘蛛网和小虫灰尘的棉花,直直砸在花凉面门上,伤害并不高,却叫她怒意飙升:“都这份上了,你还不肯就范?快把宝贝交出来!” 池语凉凉瞧着她,花凉与她对石板上,恍然大悟,夸张地捂着嘴往后退了半步,“该不会,你说不了话了吧?” 还没等池语有反应,花凉仰头大笑,“报应啊,都是报应!五识具丧,如今沦丧了几识了?你说不了话了,应当身识也没了吧?身上割一刀、捅一剑的,应该不知道痛罢?!” 话音一落,花凉抬手,一把生了锈、上边沾满了干涸鲜血的残破巨剑破空而来,带着雷霆之力直直捅向了池语! 池语不敢乱动,乱动的下场就是被寒蝉丝切得粉碎,但好在她反应够快,又唤出剑气生生挡住了巨剑的大半攻势,最后实在不敌,由它切进了自己左肩一寸,鲜血顿时渗了出来。 一如花凉所说,池语当真是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了。 她甚至察觉不到钝器入体,只是被巨大的惯性带的又咳了血,巨剑被花凉召唤回去,她摸索着背了手,开始从纳戒中取出阵盘来。 一个能掀了寒蝉丝的阵盘。 花凉看着巨剑回到了自己身边,她伸手摸了摸剑身,剑身上的鲜血像是锈死在上边了一般,锋利异常。 而池语的血就挂在巨剑的剑尖,顺着剑尖往下流淌,渗进剑身,消失不见。 花凉似乎很享受如此只有她二人的地方对池语碾压似的斩杀,她笑道:“看起来,你好像并没有我作为你师姐的记忆啊?那你知道你师父是谁吗?” 池语咬牙,在地上写了两个字—— 琴昇。 她现有的记忆里,师父确实是琴昇。 尽管她相信自己的推断和顾渊说的话,自己从前的师父是秦羡,但一人不拜二师,这是不成文的规定,若拜了两个师父,便会被众人视作欺师灭祖,是没有理由要被绞杀的存在。 花凉看了一眼那个名字,居然笑了出来。 “好啊,居然拜了自己师父的仇人做第二个师父,认贼作父啊好师妹,不知道师父泉下有知,会不会气得掀开棺材板来再杀你一次呢?”花凉扬了扬眉,“他当真是养了三个好徒弟啊,一个欺师灭祖,一个杀师寻仇,一个认贼作父,好啊,当真好啊!!” 池语心说,他要是能听到,早就杀回来了。 不对,是已然杀回来了。 …… 等等。 再……杀,她一次? 杀她? 花凉在说什么?! 可花凉那模样,显然是不会继续说下去了,她神色微敛,眼神冰冷而蔑视一切,道:“把东西交出来,我倒还能让你继续不死不活的活下去。” “否则”,她轻轻道,“你就等着挫骨扬灰罢。” 花凉周身杀意瞬间迸发,池语便是在此时不顾他想,立刻将手中的阵盘丢了出去,接着整片地方轰然炸裂,她方才丢的阵法不仅掀翻了整个寒蝉丝布下的阵,同时也因着布好的大阵而瞬间爆炸,将花凉足足推出去了三丈远! 池语看着花凉狼狈站定的样子,不由得挑了挑眉毛。 花凉咬牙,一偏头,瞬息间便到了池语身旁,一手飞速扼住池语的脖子,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就要去拧断池语的手腕:“既然不肯给我,那我自己拿!纳戒在这只手罢?那你这只手也别想要了!” 她来拧的是池语的右手,池语唯独右手中指上戴着枚戒指,上头雕着重瓣的樱花,乍眼一看,很是漂亮。 所有人都觉得,那就是池语的纳戒。 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池语的纳戒只有简单的一条线,绑在左手小指上,平日里看不到,只有在池语拿放东西的时候才会出现—— 而她右手中指的那枚戒指,是她的武器,一枚名叫“花天”的刃戒,上头一圈藏着数个极短但锋利异常且带着毒性的刀刃,只有在按下戒指上的重瓣樱花时才会弹出,给予敌人最致命的一击! 池语的惯用方法,就是将戒指抵上对方毫无防备的喉管,然后,一击毙命! 任谁都不会对一枚“纳戒”做出过多的提防。 比如现在。 花凉。 花凉手劲儿极大,池语几近窒息,她脑中开始出现片刻的空白,眼瞧着花凉的手即将抓住池语的手腕,池语奋力一抬手,右手拇指按住那枚樱花,刀刃弹出,随着池语的动作一划,在花凉的手臂上划开了一道重重的伤痕! 虽然不深,但刀刃上的毒素迅速蔓延,花凉吃痛松开了池语,当机立断断了自己一条胳膊,左右在她的想法里,她马上要重塑一具完整身骨了;倒是花天让她很意外,“你那枚戒指,是枚刃戒?” 池语不置可否,大口喘着气,企图平复自己体内躁动的灵气。 她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问题,就是为何那两人还未出现? 哪怕信号也没有给一个? 但容不得她再想,花凉再次出手,巨剑如游龙而出,池语堪堪躲过,但胳膊上还是留下了一道巨大的剑伤,就和花凉胳膊上的一模一样。 伤口上还不断有剑气在凝聚、爆炸。 但是低下来的血,已经彻底变作褐色了。 花凉瞧着,心底竟畅快不少。 她也不着急了,拍了拍飞回来的巨剑道:“眼熟吗?” 池语不应。 “眼不眼熟无所谓,因为就算见过,这把剑在你记忆里也消失了。”花凉嗤笑,“这把剑,是我从咱师父那儿抢的。” 池语心底微怔。 她突然开始抗拒听到花凉的声音,因为她觉得,花凉可能要讲出一些她根本没办法接受的事实来。 但花凉不知她内心想法,实际上若是花凉知道,她更会讲,她乐意做所有能击垮顾渊和池语二人心里防线的事情。 她轻轻笑着,语调却毫无起伏,“我打断了他一条胳膊一条腿,从他手里逃了命。临走前,我抢来了这把剑,这把剑上有我的血,我就发誓,迟早有一天,我要让他也死在这把剑上。” “没想到啊没想到,”花凉嘲讽地看着池语,“最后,他居然落在了自己苦心救治的徒弟,顾渊手里。” “天道好轮回啊。” 第七十一章:真相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池语懵了。 她坐在原地,身上黏腻都是血,但她感觉不到。 如今她满脑子都是方才花凉的话。 秦羡收了三个徒弟,三个好徒弟,一个杀师寻仇,一个欺师灭祖,一个……认贼作父。 认贼作父的是她池语,欺师灭祖的是花凉,她是万般也没想到,杀师寻仇的…… 是顾渊。 怪不得之前每次在顾渊面前提到秦羡时,他的表情都是那般的……五味杂陈。 怪不得之前她说将秦羡从谭允肉身里赶了出去之后,顾渊回了她一句意味深长的,“毕竟……是我师父。” 何怨? 何仇? 应当说不止是顾渊,瞧起来,连花凉都想杀他——所以当年的秦羡到底是怎样的人,收了三个徒弟,居然两个徒弟都想杀了他? 他做了什么? 而顾渊…… 又是要寻什么仇? 花凉看着池语精彩纷呈的表情,心底十分畅快,更不会告诉池语,顾渊其实并没有杀死秦羡,而是秦羡自杀而亡的。 她嘲讽笑着,“怎样,知晓自己喜欢的人居然是个杀师寻仇的人,是不是觉得自己瞎了眼,是不是觉得顾渊这个人,特别让人恶心啊?” 池语听到花凉的话,慢慢抬眼,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第一,不知事全貌,不妄论他人。 没人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若是秦羡本就做了大逆不道之事,那么顾渊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大义灭亲一次并非传说,而是基于现实而存在; 第二,她没听到顾渊亲口说自己杀了自己师父,她就不会相信旁人口中的他究竟做了什么。 不要听别人说他,要听他说。 这是亘古长存的一个道理。 古往今来有多少人因为旁人挑唆而家破人亡,更何况这是有关欺师灭祖的大事。 花凉看见池语逐渐平静,心底惊异更甚。 她没想到池语心态能如此平和,能坚定至斯,而当年她却是被秦羡放弃的那个,若换作自己有机会被人救活重来一次,或许她甚至要去挖坟鞭尸。 池语心下焦急更甚,她忍不住向外看了一眼,不知道为何此时顾渊与薛崇还不见信号。 花凉看到了她往外瞧的那一眼,微嘲道:“别看了,人不可能来了。” 池语心底一僵。 “还在等那俩废物来救你?做你的春秋大梦罢。”花凉重新找回了气势,她倚着巨剑,眼神轻蔑,“早在找你前,我就已经将那二人处理了。” “虽然师兄修得大成位列金仙,但他落在我眼里,依旧是那个一招一式都能被我拆解的师兄。”花凉冷笑,“他太过依赖秦羡那个老贼教导的术法了,虽然后来衍生的术法更有威力,但却也是可以破解的。” 她不屑地看着池语白了一片的脸色,“也就是说,顾渊对上我,无解。” “至于你,”花凉站直身子,“我从进来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这里布了阵法了。” 池语的脸色在这句话落地后彻底苍白。 “是,我现在体内的灵气流失是寻常两倍且毫无驻存之法,但我对付你,绰绰有余了。”花凉轻笑,“修为断崖式下跌罢?你那认的贼父对你也不怎么好啊,拿你当镇山镇物,你瞧瞧你,原本被救了能活个几百年的身骨,眼下已经彻底崩溃了。” 池语脑海中轰然一片,她艰难出声,“啊?” 她说什么? 自己被救过一次? 身骨崩溃?! 池语直觉再拖下去定要坏事,决不能再让她多说扰自己心神,于是索性祭出飞秀飞鸢双剑,又丢出了一大堆顾渊给的法器,将自己团团包围起来。 她右手向空中一指,双剑飞身而出,直直刺向花凉和她身旁那把巨剑! 花凉瞧着双剑飞旋的剑身,冷笑一声便要抬指起结界,却骤然察觉到自己灵台内一阵剧痛! 她不可置信地瞧着池语,“你做了些什么?” 池语看着飞秀飞鸢毫不留情刺入她的肩头又飞速回到她身边,心中也有些许诧异,但她并未表现出来,只是毫无表情地操控着飞剑。 花凉的表情不似作假,至于为何如此痛苦,大抵是她只看出了那阵法是克制她汲取灵气的,却并不知道那阵法里嵌套了个小阵法,是为着能阻隔她体内灵泉为其提供灵力的。 如此一来,她一旦试图从灵泉中汲取灵力,就会发现…… 如同钻心剜骨,剧痛无比。 阵法起作用了。 眼下花凉无法从灵泉中获得丝毫灵力,那便是池语动手的最佳时机。 池语深吸一口气,索性再用飞秀飞鸢,对着花凉又是一剑。 花凉勉强躲了一剑,却被飞鸢刺中胳膊死死钉在地上,眼看着池语持剑向她走来,她却半分也提不出力,索性破罐子破摔了,狠狠啐了一口骂道:“不过是个破木傀儡罢了!显摆什么?当真以为自己能长命百岁不成?” 方才已然被花凉的话吓了无数次的池语早便见怪不怪了,她漠然举起了剑。 花凉眼神逐渐绝望,但她嘴里还在持续不断地说着话:“你当真以为你得了什么山石症?你不过是被秦羡拿去当了祭品的可怜鬼罢了!为何当初顾渊要追着漫山遍野打你?那是因为你是木头身子,腿脚僵硬,尚没养好就丢了,为了不让你自己发觉自己是傀儡使得顾渊白费功夫,他花了二十年,整整二十年,做了你长青山的仇人,也要让你像个人一样的活下去!” 池语动作一滞。 而花凉还在喋喋不休。 “我为何说秦羡收了三个徒弟,一个欺师灭祖,一个杀师寻仇,一个认贼作父?” “是因为我重伤秦羡,逃离虎口,没能如他愿成为盘中餐;顾渊为了你杀了秦羡,又以古术秘法将你魂魄捉来囚禁于木身傀儡中豢养,这才将你养得如此生活灵动;而你,因为你换了个木头傀儡的身份,从前的记忆丢失忘记了自己的师父,又去认了自己师父的仇人做师父,还被算计成了长青的镇物!” 池语不可置信地偏了偏头,死死盯着花凉。 她说不出话,她若是能说话,定会问眼前的人,自己怎么可能是木头傀儡? 木头傀儡怎会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行动?这么多年她就没有发现? 似是看出了池语的想法,花凉强笑着嘲道:“你不知道吗?若被傀儡知道自己只是个木身傀儡,她就永远也无法重新活下来了,肉身会变成真正的傀儡,而魂魄,灰飞烟灭!” “不然顾渊为何要冒着被长青追杀的风险也要打折你的身骨让你重新长一回?自己长出来的身骨是最柔软最无破绽的,只有这样,你自己才不会产生自我怀疑!”花凉恶狠狠的,“秦羡对顾渊是真好啊,当亲儿子一般养大,为了他先收了我做徒弟,我不肯死,逃出来他又收了你!” “我就在暗处休养,看你一点一点在顾渊身边长大,受尽他和秦羡庇护,你当时一定觉得,秦羡真是个好师父罢?” “你的好师父,要抽你的筋!扒你的皮!喝你的血!要你的魂魄作为代价,交换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你是不是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了?那真是太可惜了,命也丢了啊,连身骨也不放过,那么漂亮的骨相和如此相般配的皮囊,被拿去做了不知什么阵法的镇物!” “你便是生来当镇物的罢?第一次活着,被秦羡拿去镇了,第二次重活,又做了琴昇的镇物!” “你自己听听,你活着,可不可笑?” “生来就是给人当工具的命!” 花凉持续不断地讲着话,持续不断地折辱着池语,但池语悲哀地发现,她说的话好像全部都是真的。 池语往后退了一步。 她想起来一些琐碎的东西。 如此和花凉的话语一结合起来,好像什么都说得通了—— 她是被转移的,魂魄遭顾渊收集起来装进了木身傀儡,但因魂魄受损,从前的记忆,丢了。 并不是阴阳术造成的,所以不是彻底不可逆转的消失了。 那些记忆又没有彻底消失,零零散散存在着,在她的身骨稳定下来后,有些化作了碎片,钻进了她的梦里。 也就是说她从前做的那些梦,都不是梦,都是真的。 她在梦里看到过自己的师兄顾渊带着他修习玩闹,看到过秦羡带着她学习阵法结界。 那些片段一闪而过,池语起床便不记得了,而今被花凉一挑衅,她全部记了起来。 她甚至想起来,自己做过次数最多的一个梦,从前以为是预言,如今才知道,是她的回忆。 画面里她身穿一袭她从未见过的雪青色服饰,腰间配着长剑,却未出鞘,被鲜血封住了开口。她歪着头,脖子有一小节被切断,鲜血从断口淙淙流出,染红了身下一整片的阵法。 不远处,站着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手里拖着被打晕过去了的顾渊,过来看她一眼,然后将手中的人丢进了阵法中心去。 她想逃,却逃不开,但自始至终,画面里的她自己都没有出剑。 从头,到尾,直到被放干了血,像一个破布口袋倒在阵法里。 没有出剑。 至死未出。 池语现在明白,她为什么字啊梦里不对着男子出剑,明明她修为极高,又在绝境状态下,对面的人绝对躲不开。 是因为那个人高马大的男子,是年轻时的顾渊,是她彼时的师父。 她还是做不到亲手杀了自己师父,哪怕知道了自己师父救她养她教育她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罢了。 池语看着眼前的花凉,头一回感受到了,心脏连着手一直在颤抖。 她知道了自己是木身傀儡的事实。 这也是方才她的血为什么是褐色的原因,她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了。 而她也知道,一旦木身傀儡发觉了真相,那就是一件绝对无法回头的事。 池语已经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开始加速崩溃了。 多荒谬啊,她拜入长青这么多年,以为琴昇已然是对自己够绝情的师父了,要自己做了肉身镇物,永远替他,替他的徒弟镇守住长青。 不成想,自己的过去更绝望,更没有未来。 故而彼时的琴昇收留她,却并未有过将她培养成长青掌门的打算,便就是因为看出了她是秦羡的徒弟,是吗? 所以让她一辈子镇守长青,是为了泄愤吗? 为何上一代的恩怨,永远都是她在承受这个错误? 池语缓慢地在花凉面前蹲下来。 现在两个人都已然是强弩之末了,花凉能感觉到自己的身骨在逐渐溃烂,而池语则肉眼看着,自己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化为真正的傀儡。 而两人魂魄上的剧痛,谁也不比谁差上半分。 若说原先池语还有杀了花凉的想法,如今她已经彻底放下了,二人都是秦羡的牺牲品,谁也不比谁幸运到哪儿去。 而花凉笑着笑着,陡然悲哀发现,她二人原本都有光明的未来,原本都能有更高的造诣,却因为同一个人,永远丢掉了好好活下去的权利。 她俩,其实是一样的。 花凉也坦然了,她放松下来,和池语对视,口气有些虚弱,“咱俩都这样了,谁也别说谁了,左右快死了,坐下来,聊聊天罢。” 池语轻轻颔首。 两人面对面盘腿坐了下来,花凉喘了口气,忽地一笑:“你知道,柳线功吗?” 池语非常缓慢地点点头。 柳线功是她最近听说过的最多的东西,但她从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 “阴阳术,柳线功。”花凉咳了两声,咳出血来,但她毫不在意地拿手背拭去了嘴角的血迹,留下一道红痕,“当初秦羡收养你,就是为了救顾渊。” “顾渊从小是个病秧子,每天都要泡在药罐子里才能活命。我自打记事起,周围就充斥着药草的苦味。”花凉缓缓道,“秦羡先收了他做徒弟,后来推算出他会早夭,但顾渊一身天赋,秦羡不肯放弃,于是他寻遍古籍,终于找到了能救人的法子,那就是以活生生的人为祭品,一命换一命。” “这种法术对祭品的要求太过于苛刻,并非是要何年何月何日生,亦或是要什么时什么地诞,而是要求天赋异禀、家境优渥、根骨干净,且没有受过灾难的异性。” “很不幸,我是第一个中选的。” 第七十二章:告别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池语静静听着。 眼前的花凉好像变了个人,变成了从前那个被秦羡收在门下的小姑娘,安安静静,和和气气。 而她说的话池语是能认的,因为这件事顾渊自己也提到过,他小时常与汤药为伍,而秦羡总会为他熬制一味叫做“榆柳”的药,苦极,不知是做什么的,却非要他喝。 她说,“我曾经是逍世的掌门独女,从前受尽宠爱,在万千人的注目下长大,是旁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逍世是曾经只稍弱于三宗的宗门。我很小时秦羡与琴昇二人便出了名,秦羡云游,来到逍世,看中了我,说座下只有一个徒弟顾渊,问我母亲可否愿意送我拜入他的师门。” “彼时谁不愿意啊?天才双子星,拜入其师门是有极大可能修得大成的,这等送上门的机会,谁不要啊。” 说到这,花凉伸轻轻摸了一下眼角,又微微垂下眼,轻声道:“我也愿,我母亲也愿,我父亲也愿。就算秦羡没有正统宗门又如何,这天下散修何其多,更何况他坐拥整座琉璃岛,是天下人皆敬佩羡慕的对象。” “我就随他去了。” “琉璃岛当真是极好看的,否则也不会叫琉璃岛了。我进了琉璃岛,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顾渊,当时少年眉眼真是跌进我心里了,我才知道,原来有个师兄是如此幸福的一件事。” “顾渊喝的药苦极,每次都愁眉苦脸,我看不下去,从秦羡房里偷糖给他吃。他总是不愿吃独食的,于是他吃一块,我吃一块,就着糖喝苦涩又烧心的药,生生熬了两年。” “后来我才知道,那些糖都是秦羡提前发觉,里边下好了连心蛊,这才能让柳线功的被施展者能不经历痛苦的完成生命的过继。” 池语一顿。 花凉看她的表情微微有些变化,笑道:“很吃惊罢?以为我们是他手底下的得意弟子,其实不过是一早就被养来和顾渊换命的倒霉蛋罢了。” “顾渊吃到后来,发现不对劲了,宁可不吃糖喝药,也不愿我再去寻糖来吃。直到后来有了你,顾渊也不愿你给他吃糖,你二人自己偷摸种了一小片萝卜地,他吃的最多的就是你做的凉拌萝卜丝,以此来压住药的苦味。” 池语心下微怔。 她回想起来之前的日子里,顾渊好似一直是很喜欢吃凉拌萝卜丝的。 原来,原因竟是这般吗? “秦羡并不打算养我太久。吃他的用他的,左右都不划算,索性只养我两年。可未想到两年根本养不熟我,在打算杀我养阵时,被我识破诡计,一刀差点送上了黄泉路。” 花凉这辈子都不愿再回忆那段时光。 两年后的某一日,没什么需要注意到的地方,一切看起来再正常不过。 花凉就睡在自己的寝殿里,一睁眼发现秦羡就站在自己床前,一动不动瞧着自己。 谁也不知秦羡是如何来到花凉的寝殿中的。 她很纳闷,师父向来不会做出如此之事,刚要说话,却被秦羡一把扼住了咽喉。 秦羡在动手的瞬间就锁住了花凉经脉,他只是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徒弟,然后举起了手中一掌长的的匕首。 花凉从那匕首的反光里,看到了自己几近青紫的脸。 秦羡动手没有半点的犹豫,手起刀落,花凉小半个脖子便被利索砍断,大片大片的鲜血涌出来,而秦羡动手给花凉套了层阵法,确保她在流干鲜血死之前一直是活着的。 花凉甚至来不及动手反抗,她就已经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被秦羡从寝殿中拖出来的时候,花凉的手带倒了自己寻常放在门旁边的剑鞘,借着门槛的力量将剑拔了出来,却一直无法动手。直到花凉被秦羡丢进了那巨大的反光的阵法里,她趁着秦羡回身将昏迷的顾渊从石头后边拖出来时,用尽全力咬破了舌尖让自己从无法反抗的法术中清醒过来,然后对着秦羡的后心窝用尽全力捅了一剑。 阵法开启了一半,她没有被锁死,在魂魄千疮百孔的情况下花凉又拔出剑来对着秦羡再捅一剑,这一剑灌注了法力,将他死死钉在了地上。 然后花凉跑了,跑得无影无阻。 “我被砍断了半边脖子,自己爬去乱葬岗救活了自己,因着半条命都送进了阵法里,我发现,我的经脉被更改了。” “且不止如此,我的家门,逍世,灭门了。” “无人知道逍世是如何被灭的门,我也不知我是如何被更改的经脉。世人皆不认我是从前逍世的掌门独女,他们说我经脉逆行,是不出世的天才,修行界如何会突然出现这种天才,他们不认。” “于是我成了嚣鬼花凉。” “我躲躲藏藏二十多年,将自己重新一点一点养的有了些活气,看着秦羡重新收了个徒弟,是清雍城的天之娇女,姓池名语,表字淞念。” “清雍城,你也没听说过吧?”花凉问池语。 池语摇了摇头。 “没听说过,就对了。”花凉嘲讽地轻笑,“因为在你拜入秦羡门下的第三年,清雍城,灭门了。” “饶是当时自由身的我,也根本没查明白清雍城是如何灭的城。但我敢肯定,清雍城灭门的原因和当年的逍世别无二致,而追其根本,是因为他们手底下的天才,我们,拜入了秦羡的手里。” “你以为我是天生的经脉逆行吗?我和顾渊一样,也只是个普通的天才,仅仅是有着让众人羡艳的天赋罢了。真正让我经脉逆行的,是那个阵法。” “那个阵法,就是在施展柳线功,逆天换命,拿我们的命来弥补顾渊天道既定的不足,要他好生活着,要我们永堕地狱。” 说到这,池语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花凉和池语同时抬头,果真,在二人身后看到了挣脱禁锢而来、却听到了当年全部事实的顾渊。 和他身后不可置信的顾渊。 池语看着顾渊,而顾渊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池语,他张了张口,问花凉:“你说的,可全部属实?” “我说的若有半分虚假,我魂魄灰飞烟灭,再无来世。”花凉的誓发得极毒,眼皮也没抬一下,“我相信你自己心里清楚,淞念死后,你再也不用吃那榆柳药了,也变得身强体壮了,就是因为淞念做了祭品,而那味榆柳药,是为着柳线功做的铺垫。” “阴阳术,柳线功,在秦羡眼里,我们都是你的‘榆柳’药材罢了。” “他对你施展阴阳术,不让你记得我,就是为了不让你发现,我们一个两个,都是因你而死,因你失去了活下去的最基本的权利。” 顾渊愣在当场。 池语远远看着,心底很心疼,却也没办法挪过去抱抱他,只是对着薛崇打手势,离阵法远些,不要被影响到。 而顾渊心底防线彻底崩溃了。 花凉还在继续说,“你还记得我在云霄说的话吗?杀不死我,就索性再收一个徒弟,一样的身骨,一样的血脉一样的天赋,一样的药引。” “现在可明白我在说什么了?” 顾渊沉默地听着,池语有些难过,虽说是事实,可眼下挑明了,却更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由着原本是顾渊亲近的人毫不留情地捅进他的心窝。 花凉只是很淡很淡地瞥了他一眼,就继续和池语讲了,顾渊如何已经和她毫无关系了,左右都是死,但有些事,必须让池语知道。 她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顾渊二人还未察觉到池语的一部分手指已然化为了木头,池语背对着他们坐着,尽量平静心情,听着花凉继续慢慢地说。 “我的经脉被阵法更改,我只能不要命地找一切可以应对的法子,勉强在灵力不断流失的情况下保住了一条小命。后来我得知,古往今来有些人是天生经脉逆行,而唯一可保命的法子,是重塑身骨。” “若说我的经脉被更改是逃离阵法造成的错乱,那么你便是完成阵法的后遗症。”花凉点着池语的腿面,“若我猜得不错,你可是从前些年开始,一旦修行让灵气流通全身经脉,就会不断地有灵气四溢,永远也收纳不回身体里?” 池语一怔,良久,点了点头。 她确实有这个症状,彼时被顾渊看到时还遭他说教,而眼下看来,原因竟在百年前就已经埋好了。 “秦羡觉得,养我只两年,根本养不熟。她第二次收了你,索性养了二十年,果真一切如他预料发展,你被架上阵法时甚至还是清醒的,你被放干了血,手提着出鞘的剑,却至死未出。” “我在暗中瞧着,瞧着你完成了他所期待的所有事情,然后死在了阵法里。我瞧着顾渊身骨逐渐好转,而你死在他的怀里,是不瞑目的模样。” “当我身体逐渐恢复时,我心想,你可真好啊,替秦羡那个老不死的完成了他所有的愿望,后来还被顾渊以傀儡之身复活,而且偏偏只能从此待在阴暗里苟延残喘,凭什么害我的人活得正大光明,而我却要四处躲藏?” 听到这里,顾渊神色猛地一顿,他的脸色逐渐冰凉,“你在说什么?” 池语回头看了一眼顾渊,而花凉只是神色复杂地盯着池语的半截木化的手指,叹然道:“她早知道了。” “她什么都知道了,师兄。”花凉抬头,“她已经开始木化了。而我也活不长久了,在此之前,我只想把所有真相告诉师妹,好让她死得明明白白,最起码不会连自己为什么死都不知道。” 顾渊的脸色一瞬变得惨白,他再不顾薛崇的阻拦,跌跌撞撞闯进阵法里,又在池语身后慢下步子,小心翼翼蹲下去,伸手轻轻拉过池语那只已然木化的手,眼底似乎有光亮,“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遍一遍说着对不起,每一遍都好像小虫子一般密密麻麻钻进池语的耳朵,钻进她的心脏,引起一片难过。 池语伸出另一只手碰了碰顾渊的脸,啊啊两声,意思是,别难过,又不是你的错。 顾渊很小心地用额头碰了碰池语的手背,他眼下除了对不起,根本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尽管整件事并非他一力导致的错,但全都是因他而起,才害了眼前这原本不相干的两个人。 薛崇站在阵法外,脑中忽地想起宝物的事,于是连忙喊道:“花凉!将你手里的深海龙涎和翠谷昙花丢进冰泉里,我说不定能抢出来一具身骨,淞念说不定不用死!!” 三个人一顿,纷纷看向薛崇。 花凉最先反应过来,她从纳戒中掏出两样宝物丢进了冰泉里,叹了口气道:“若是你能活下去,也算是带我一份活着,我有时候在想,若是当年没有秦羡没有琴昇,我们二人会不会有相识的可能。” 池语看着她。 花凉道:“我觉得,应当是有的。” 池语觉得鼻腔有些酸,呼吸不畅,像是要落下泪来。 花凉笑了,笑得很轻,池语头一次发现,原来软和下来的花凉笑起来如此好看,漂亮的狐狸眼眼角微挑,眉如远山樱唇一点,当真是无双的美人。 她说:“我还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罢?” 池语看她,良久,微微点头。 花凉伸出手来,一只手白皙修长,指甲修剪的干净整洁,拇指指甲上甚至有一朵画上去的五瓣小花。 鬼使神差的,池语伸出手去。 薛崇和顾渊在她身后,也没有出声。 花凉忍受着眉心的剧痛,将手放在了池语的手心里。 她道:“我姓花,单名一个凉字,表字,颜汐。” 花颜汐。 花容月貌,琼目若汐。 想必她父母在为她取名时,也知晓她日后必定是个明眸皓齿、香腮云鬓的窈窕美人罢。 只可惜,后来再也没有人知道从前的那位美人花颜汐了,他们只知道这世上有个经脉逆行、被所有人放在敌对位置的鬼才。 那个人人闻风丧胆的,嚣鬼花凉。 花凉冲着池语,微微颔首。 “好师妹,就算别人忘记我了,你要记得我。” 话音方落,花凉的手一垂,就此阖上了双眼。 —————————————————— 花容月貌,琼目若汐。 她的下辈子,一定是一位漂亮的、受尽宠爱的姑娘。 第七十三章:重塑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等到五样宝物都浸泡过冰泉后,池语已然半条胳膊都木化了。 她只觉得自己魂魄被拉扯得生疼,疼得眼花,被顾渊抱回月夕宫时,人已经有些懵了。 花凉死后被薛崇好生安葬在一处埋骨地,顾渊坐在池语的床边,脑中千回百转,落在嘴边,却愣是说不出来一个字。 池语看着他,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 有什么想说的就说罢。 顾渊看了她一眼,叹了很长一口气,语气也不似从前那般轻松了。 “我原本想着,等替你重新打一具身骨,过了这个坎,再告诉你全部事实。”顾渊道,“不曾想花凉先将事情和盘托出,我并非有意瞒你。” 只有一只手能自由移动的池语也打不出一句话完整的手势来,只能让顾渊意会,“我知道。你不必太过为难,左右还能重活一次,已经知足了。” “可你不该过这样生活的。”顾渊道,“花凉说的很对,若不是我,你们二人都该有更好的日子,继续生活下去。” 池语沉默。 “可是这些都已经发生了。”她比划道。 既然都已经是既定事实了,便没必要再在这些琐事上纠结,薛崇尽力打造新的身骨,而在此之前,顾渊只需要保证池语好好活着,就行。 顾渊也明白这些道理,可他控制不住自己一遍一遍回想过去,没人知道有多少夜半时分他从抱着一身是血的池语的噩梦里惊醒,生怕从前的悲剧再一次发生。 “从前我以为,我救活了你,让你重新以正常人活着,我们大不了重新相识,相知,相守,这就是最好的结果,没人会知道你是木身傀儡,你只是该以自己的身份活下去。”顾渊垂着头,手指微微一颤,似乎是想去触碰池语的手,但又不敢。 “后来某一天,你从琉璃岛上消失了。彼时的你身骨并未完全养成,意识也暂时混沌,我寻遍了每一块地方,都没能找到你。”顾渊抬头看向池语的眼睛,“直到有一天,我得知长青山的长琴尊者收了一位新徒弟,瞧起来十四五岁的模样,姓池,名语。” “我知道,那就是你。” “我为了你能看起来完全像个正常人,不得已之下打断了你的手脚让你重新生长出骨骼,这样没人能瞧得出来你原本是个木身。”顾渊笑笑,池语瞧不出他的神情,只觉得有些难过,“我料到了这样会招来长青的仇恨,但我不成想,这成为了我们重新相识的最大的绊脚石。” 顾渊苦笑一声,“我早该料到的。” 池语不忍,伸手抚平了顾渊的眉头。 顾渊碰了碰池语的手,还是握住了,叹道:“我此一生,一直在尽力奔波,寻找能让你摆脱木身傀儡的法子。我原本以为我还有很多日子可以找,不成想琴昇也算计了你,让你成了长青山的肉身镇物,使得身骨加速腐败,等我知道你身骨不好的消息时,你已经不剩几天了。” “好在以泽寻到了法子,我让他先通过欣阳找到了你,接着大家都来了,来帮你好生继续活下去。” 池语微微怔神。 所以原来并非是莫启能结交如此多的大能,而纯粹是顾渊他们亲自找上了门? 她的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照花凉所说,她从前是拿过自己的一命,来救了顾渊一命。 但那算是在半强迫之下进行的,尽管池语猜测自己大抵也是愿意的,而仅仅是这件事加上两人二十年的感情,顾渊便为自己奋不顾身了百年。 她这一生,能遇见顾渊,是何其有幸。 照着池语木化的速度,大概在明日黄昏十分,她就会完全变成木身傀儡,而魂魄灰飞烟灭,再无聚拢可能。 在这之前,薛崇须得重新打造出一具全新的身骨。 泡过冰泉,过过炉火,接下来就是打造了。 为了加快速度,莫启特地从学堂赶回来陪着池语,而薛崇、顾渊、林亓、谭允,全部上阵,以自身灵力催化身骨的生成。 若不出所料,薛崇说,应当是在正午即可完成整件事。 介时再花去半个时辰将池语的魂魄转移,后续也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几人在催化锻造时,池语已然半个身子都木化成了傀儡。 魂魄的疼痛一直在持续,且有加剧的趋势,为了让池语少遭些罪,顾渊让池语暂时陷入了深眠,让莫启守着,他们四人加快速度锻造。 期间谭允和林亓得知了秦羡、花凉、顾渊以及池语之间的爱恨纠葛,林亓方明白了那日在堂上见到占据了谭允身骨的秦羡,为何看到池语时会露出那种表情。 池语是他亲手杀死的,命抵给了顾渊,身骨自己拿去做了镇物,魂魄四散,这种情况下看到她复生,是个人都觉得惊惧。 谭允听完整个故事后沉默了很久,就在林亓以为他不会再发表什么看法的时候,他开了口:“日后,对我师姐好些。” 顾渊偏头看他。 “她的一切事端以你而起,现如今她认定你了,你须得负起这个责任。”谭允直直看着顾渊的眼睛,“若你做不到,我们长青,随时可以将问天夷为平地。” 林亓一顿。 而顾渊并未表现出丝毫不满,他只是点了点头,“我明白。” 他道:“淞念有你二人做师弟,也是她的幸运。” 谭允不说话了,专注身骨的锻造。 过了一刻,他似乎想起来了什么,问顾渊:“你可知花凉口中说的,秦羡所搞的那个阵法,是什么阵法?” 顾渊顿了顿,“柳线功的阵法吗?” “不是那个。”谭允摇头,“花凉不是说,我师姐的命救了你,身骨被扒去做了旁的阵法镇物吗?那个阵法,是什么阵法?” 遭谭允这么一提,顾渊和林亓这方想起来这档子事。 说的时候好似只一笔带过了,没人仔细注意过这个问题,但如今被重点提出来,好像是有哪里不对。 顾渊皱了眉,摇头道:“不知。我醒来时身边只有淞念和那一个柳线功的阵法,旁的阵法也没见到过。身骨……我好生葬了,大抵是……又叫秦羡挖出来……” 越说,顾渊心头越恨,那种有心无力的愤怒在他心底已然发酵了近百年,而今又重新出现,像一场连绵不绝的阴雨,永远无法享受彻底晴空的滋味。 林亓问,“那个阵法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说不上来,总觉得应当有哪里被我们忽略过去了。”谭允微微摇了摇头,“或许是我知道的不够多,但我直觉,后续可能还要出事。” 一直沉默的薛崇开了口,“可是和淞念有关?” “大抵与她无关,是与我们有关。”谭允看了一眼顾渊,“我也听说了你修得大成当日历经了两百道雷劫,照理说其中一百道是合该降于我身的。但不知为何,通通落在了你的头上。” 顾渊抿唇。 此事是众人皆知的,那二百道天雷通通劈在了顾渊的头顶,若不是薛崇和池语半路冲进去截下几十道,或许现在便没有顾渊这个人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谭允问他,“照理来说,最该修得大成的,一个是你,一个是我师姐。你二人的修为属于众人的顶峰,离金仙只差踏出去的那一步,后来却是我先入了这道门,而我师姐,修为大跌,这种程度,是绝不该出现的。” 对啊。 这是什么原因呢? 顾渊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彼时池语说,谭允从小灵力基础极为扎实,扎实到甚至可以越级决斗,他先修得大成,并不奇怪。 故而后续顾渊也没有再想过这个问题。 可眼下这问题被谭允本人提起来,说明他也觉得此事蹊跷,而他都觉得蹊跷,那里中必然有些问题。 但,能有什么问题呢? 顾渊确实想不到。 谭允也道:“我也不知其中弯绕,但必然会出问题。还有便是,秦羡曾以一抹意识回归过这个世界,甚至不能说是回魂,我怀疑,他生前与鬼门做过什么交易。” 鬼门? 其余三人微愣,谭允道:“这世间,能有回魂之术的,莫过于鬼门。鬼门收的都是魂士,未死之人不得入门,也只有鬼门能有回魂的法子。千百年来无人做到过死而复生,秦羡做到了,若说他与鬼门毫不相干,我绝不相信。” 薛崇道:“鹤一,你可还记得秦羡生前云游时走过的路线?” “我依稀记得一些。”顾渊皱了眉头,“唯一可能看起来比较不正常的,是淞念还是他徒弟的时候,我们三人一起去过九天冰坛。彼时他说是要带我二人去寻寒蝉丝,但到了九天冰坛后,他只与我们指了大致方位,人就不见了,我们二人没找到寒蝉丝,找到了白云花。” “后来我二人先回了琉璃岛,发现秦羡早一步回去了,问及他去哪儿了时,他只是说,让我们自己走走,多让我们锻炼锻炼。”顾渊道,“或许彼时,他就去过了鬼门。” 薛崇道:“世上无人知道鬼门如何进、如何出,但如此看来,或许鬼门的大门,就藏在九天冰坛的某一处。” 林亓有些拿不准,“需要去九天冰坛吗?” “不必。我们找不到鬼门,去了也白搭。”谭允摇头,“这只是大概猜测,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我觉得,秦羡可能会卷土重来,他绝对不甘心只是被从我身体里赶走。下一次来,他一定更嚣张、更致命。” “如若他与鬼门做了交易要重回世间,那他回来的目的是什么?”顾渊道,“鬼门也必定不会白与他做交易,那么鬼门都要了什么条件?” 没人知道。 眼下这些问题的答案都写在一张纸上,可这张纸在众人眼中只是白纸一张,显形的药水,只在秦羡手里。 四个人又是一阵沉默。 在锻造接近尾声的时候,薛崇忽然想到一件事:“鹤一,你说过现在淞念是长青的肉身镇物,可是事实?” “确是事实。”顾渊点头。 薛崇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若我们将她的魂魄转移到这个新的身骨里之后,原来那具身骨化为木身傀儡,对眼下长青山的阵法,可会有影响?” 谭允手下术法一抖。 顾渊也有些拿不准了,他皱眉,回身看了看寝殿紧闭的大门,“我也不知道。” 最坏的结果可能是,因是木身傀儡,又无魂魄镇身,因此长青的整个护山阵法大概率会被破坏,可能山都得塌一半边。 谭允咬牙,“不论如何,师姐活下来才是要紧事。长青就算塌了,来日方长,也可重建;但师姐没了那便是真的没了,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拿师姐命来换长青!” “从前师父做的事,我与师兄不知道,阻止不了。但现在是我们来做决定,就绝不可能让师姐再受半分委屈。”林亓抬头看着顾渊,“顾掌门放心,我们不会做危害师姐的事情的!” 顾渊看了看二人,良久,轻轻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要先保住池语的命。 有了命才有机会去做别的事,没了命就什么都没了。 身骨打造的过程十分顺利,午正三刻,新的一具身骨完整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池语还在沉睡,顾渊索性并不唤醒她,趁着她的魂魄暂时稳定的时候将之转移到了新的身骨里。 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所有人都在为顾渊护法,顾渊做得极小心,生怕伤到了池语的魂魄,而那具逐渐脱离了池语魂魄的木身傀儡,在须臾间化作了真正的一截子木头,失去了所有的光亮。 直到魂魄转移完毕,池语还在睡着,薛崇说,“淞念的魂魄已然稳定,眼下并无大碍了。” 众人皆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尚未完全松下去,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彻底化为木头的那原身傀儡,突然崩裂了,在瞬息间化作齑粉,一捧落在了地上,有人衣摆微动,便扬起一片的烟。 于此同时,脚下的长青山突然开始震动,像有地龙翻身,谭允毫不迟疑,大喊一声:“跑!” 众人反应皆迅速,顾渊抱起尚在昏睡的池语扯过莫启就跑,身后跟着谭允和林亓。等跑出宫殿,顾渊看到月夕宫的正殿整个坍塌了,里中所有的阵法全部破碎,而长青山擎霄殿那一片炸出了一个大坑。 顾渊心底寒意上涌,他看着混乱的人群,心中大概有了个猜测。 或许之前那几具白骨布下的局,马上要揭晓谜底了。 第七十四章:棋局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长青山果然塌了。 塌得极其严重,半个山体都裂开了,鹤鸣广场一大半陷下去,幸存的一小半地面上布满了裂纹,如蛛网一般纵横交错密密麻麻,看得人心惊胆战。 但最让人心惊的,是炸开的擎霄殿。 陆海和李乾在爆炸发生的瞬间疏散了所有弟子并建立起阵法不许人靠近,原本谭允以为没必要如此大张旗鼓,直到几人看到了被阵法笼罩的内里是个什么模样。 池语也醒了,瞧着被炸开的擎霄殿,心里几乎里里外外凉了个通透。 擎霄殿整个被掀开了,周围荡着一圈一圈细密的白烟。最底下是个大坑,看起来年代久远,大坑上边铺了一层白玉石,大概是在白玉石之上建立的擎霄殿,而现如今全部炸开了,那个大坑犹如一张永不知足的血盆大口,静静地蛰伏在那里。 血盆大口深处,是一堆青白的骨骸,有人骨,有兽骨,但人骨居多,放眼望去全是惨白的头骨,两个黑黢黢的眼洞永远盯着头顶,像是在诅咒一批又一批来来往往的人。 触目惊心。 那些骨架无一例外,没有丝毫腐毁痕迹,干干净净,如同崭新的一般。 就如同之前他们在其余几宗看到的骨架一样。 这些骨架至少也是百十年前铸就的,泡过柳线药,然后被全部丢在了这里。 可这场景不由得令人心生惊惧——如此之多的骨架数量,到底是屠杀了多少人,才能形成这般一个万骨坑? 层层叠叠,密密麻麻,一眼根本瞧不到洞底,只知数量如此巨大的白骨堆在一起,已然在洞底堆出了一座白骨山。 好似看一眼,也会被吸进去,成为万千白骨中的一具,就此静静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只能望着永远也看不到的天穹。 池语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恐怖的想法。 这些白骨,会不会是琴昇设下的一个局? 池语自己先被这想法吓了一跳,下意识甩了甩头。 不可能的。 尽管琴昇对自己并非很好,甚至让自己做了长青山镇物,替他徒弟世世代代守护着长青山,可未必会做到如斯地步,拿这么多人的白骨来镇山。 可万一呢? 长青山历史悠久,掌门更迭过好几代,没有人听说过在普天之下有如此恐怖规模的杀戮,也从没有人听说过在长青山范围内有人夜挖深坑埋尸骨。 能做到如此规模的万骨坑,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做这件事的,本身就是长青的尊者。 只有尊者在自己宗门做事才不会被觉得奇怪,哪怕是建立一个隔绝众人视听的结界长久不撤,也不会有人怀疑尊者在里边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这个想法一旦成型,便逐渐在脑海中膨胀壮大,如跗骨之蛆,根本无法甩脱。 顾渊察觉到身边人的异常,他以为是方转身骨的不适应,拍了拍池语的背:“若是不舒服,就先回去歇着。” “不是不舒服。”池语道,“我有个很可怕的猜测。” 提到可怕,在场所有人都转头看向她。 顾渊问:“你可是想到了些什么?” 池语点头。 “不知你们可还记得,从前我以北斗七星作为推断,算出总有一具白骨出现在长青?”池语看向薛崇和顾渊,“长青占天璇星位。” 二人颔首。 谭允有些疑惑,“你们说的可是那白骨出现的位置?” 池语道:“不错。我日前将几个出现过白骨的宗门以北斗七星连线,发觉长青山所占就是天璇星位,而其余宗门各有各的星位,一直未变过。” “可眼下出现的,龙啸、云霄、千羽、洗剑、焚骨,咱不算得是最后一宗啊?”林亓很疑惑,“还有一宗呢?” 池语看薛崇一眼,薛崇问:“你可记得,百年之前,翠谷叫什么?” 薛崇懵了:“翠谷不叫翠谷,可还有别的名字?” 谭允无奈地看了自己师弟一眼,道:“翠谷之前叫做草木堂,我说的可对?” 薛崇颔首:“不错。草木堂从前分两处,一处便是如今的翠谷,另一处是在问天宗的隔壁,永江平原之上,名唤医庄。” 谭允忽地皱了眉:“我好像有些印象了。传闻永江平原又被称为永僵平原,僵死的僵,平原上寸草不生,枯木满地,横尸遍野。之前在那之上确实有个医庄,可后来医庄消失,那片土地就像被下了诅咒,成了真正的荒原。” “不错。第六具尸骨前几日便出现在永江平原,就在从前医庄占地的地方,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不相干的路人也去了。”薛崇道,“医庄就是第六处宗门,占天玑星位,至此,七宗的白骨全部现世,若是什么布局,如今也渐渐该看到结果了。” 谭允看向池语,“所以师姐的猜测,是什么样的?” “我说了,你与三师弟莫生气。”池语道,“我这猜测,或许过于大胆,但不排除就是真相。” 谭允心底一顿。 他迟疑,“你该不会是想说……” “琴昇,就是这白骨的始作俑者。”池语道。 一石激起千层浪,周围几人顿时哗然,顾渊蹙眉,“淞念,你这样猜测,可有依据?” “没有依据。”池语摇头,“但这万骨坑能出现在擎霄殿下,又不被旁人发觉,除了长青尊者,无人能做到。且再往前看一位,长青前前掌门西河尊者在时,长青并没有擎霄殿这样一处地方,擎霄殿还是琴昇做了掌门之后才立起来的。” “所以你猜测,这些都是师父做的?”林亓不可思议道。 池语没摇头,也没点头。 林亓有些不能接受,“师父……他不可能是这样的人。” 池语冷笑一声,没怎么说话。 顾渊冷冷道:“连自己亲手养大的徒弟,为了自己手下的宗门可以长久延续下去,都能将其作为纯肉身的镇物,以一人连接整座山的所有阵法,山在人在,山亡人亡,你觉得,他的心肠可能会有多好?” 林亓自知理亏,不说话了,可眼底分明未曾相信池语的话。 谭允伸手按住了林亓,道:“有……更有说服力的证据吗?” 池语掀眼看他。 眼前这二人,从小被琴昇好好带大,池语对他们也算是尽心尽力,他们根本没法想象,如亲生慈父的人背后到底藏了多少阴暗的秘密。 “要想有更多的证据,就必须以此为基础,然后继续调查。”池语道,“可你们既然不信,那我又能如何?你们大可以守着这座破碎的长青山,到老、到死,重建、然后被其余早就对长青虎视眈眈的人一举歼灭。” 说到这,池语忽地想起来一件事,“说起来,从前将方禾困在地牢中后,我与鹤一曾去见过她。她说了一件事,让我如今想起来,倒觉浑身恶寒。” 顾渊看向她,也回忆起来了她所说的事。 方禾说,琴昇是暗算过秦羡的。 不仅如此,在他之后拜入西河尊者座下的弟子自从以外出云游为借口离开长青之后,就在也没有人见过他们,也从未有人听说过他们之后的消息。 而后在琴昇升任长青掌门之后,他陆续与各宗各派结下梁子,没有一宗与他不是敌对关系,没有一门见他不咬牙切齿。 这些事,谭允他们是不知道的。 不仅不知道,因着云霄宫、洗剑山庄又或是旁的宗门的缘故,他们总以为从前琴昇与各大门派友好,常对长青龇牙咧嘴的宗门一切都不怀好意。 如今挑开来说,二人都沉默了,谭允斟酌说辞,“我并不知……我师父是一个怎样的人。” “没人知道。”池语打断他的所有念想,“所有用来形容他的词汇都是极度两极分化的,与他相识的人都死了,没人知道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无人能来此下一个最终定义。” 林亓颤抖着声音问,“所以,你们也觉得,是我师父杀了他的那些师兄弟,然后全部填埋在了这里?” 薛崇淡淡道:“不是没这个可能。” 林亓懵了,转身去问谭允,“师兄,连你也如此认为吗?” 谭允不答话,只是默默看着他。 林亓心底有些崩溃,一面摇头一面往后退,最终抵在背后的结界上,都不肯睁眼往外看。 他的一生支柱有三人。 师父琴昇,师兄谭允,以及师姐池语。 原本这三人撑起了他整片世界,教会了他为人处世,教会了他是非黑白,而现在,有人告诉他,师姐不是自己的师姐,师父不是那个在他心底受万人敬仰爱戴的师父,而师兄,也不站在他这一边。 他有些怀疑整个世界都乱了套。 池语非常清楚谭允的想法。 当初琴昇选他而不是选林亓作为长青下一任掌门是有原因的,谭允思虑周全,心思缜密,有自己的想法和考量,且十分聪慧,从不会被任何消息带偏了自己的见解。 一如眼下的他,十分清楚池语口中所说的所有事情都有可能是真的。 林亓还是太过天真了。 谭允看了一眼林亓,神色复杂,回头问顾渊:“顾掌门,我想请问可有什么法子,来查询每具身骨都是什么身份。” 顾渊道:“从前我也想过这些个法子,但终究没能找到,索性在其他宗门调动宗谱来查看。但这总归无异于大海捞针,十分困难,因此我也在头疼这事。” 池语看向谭允,“莫不是你有什么想法?” 谭允点头:“长青藏书阁。” “我们去过。”池语摇了摇头,“找不到有关记载。” “你们去的地方,并非是藏书阁的全部。”谭允苦笑,“有一处藏书室,历来是只有身为掌门的人才能打开大门,进去一观。我之前从未进过那里,不知都藏了什么古籍,说不定我们要找的法子,在藏书室里有。” 说罢,他顿了顿,道:“或许有法子知道白骨的原主是谁,就可能知道到底是不是师父做的这些事了。” 说到这,他看了池语一眼。 池语果然在瞪他。 什么掌门才能进的藏书阁? 所以琴昇到底还瞒了她些什么?! 一层一层的谎言一层一层的铜墙铁壁,层层叠叠套在一起,还指望她能安安心心地替他镇守着长青?! 这算盘,打得未免也太好了些! 谭允看出池语生气了,忙带着众人去到了那处所谓“只有掌门才能进去一观”的藏书室,林亓在后边跟着,看起来像丢了魂。 藏书室很小,只有巴掌大,四面墙壁都是内嵌的书架,里头放满了古籍。池语抬头四处瞧了一圈,“若是能找到从白骨鉴定死者身份的法子,或许之前几个白骨的身份,也能确认了。” 顾渊点头。 因着藏书室的书都被下了禁锢咒,只有掌门方能取阅,所以几人只能等着谭允一层一层地翻找。 在找的时候,薛崇突然提了个问题:“淞念,若你觉得白骨一事是琴昇做的,那么死人又该是谁做的?” 池语摇头:“我猜不到。” 虽说白骨和死人是同时出现的,但没人能讲清楚二者之间的联系,显然白骨事件的作风更偏向于琴昇,毕竟更隐蔽、更不惹人眼,而死人一事,更猖狂、更嚣张,像是要让全世界都注意到这件事。 顾渊突然开口,“会不会是秦羡做的?” 连找书的谭允都是一顿,低下头来看他。 池语蹙眉,“你为何会这样想?” “这两件事看似没什么关系,但好像又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顾渊说了一句废话,然后道:“二者都是在同一时间被发现,在同一地点被发现,连起来同样是北斗七星图,都是一具尸骨,只是白骨事件的尸骨更久远,而另一件的尸骨更靠近我们现在所处的时间点;两者被发现的时候基本处于同一条直线上,自地下到地上,基本可以确定做的是同一件事,那彼时能与琴昇并肩的,也只有秦羡了。” 池语道:“不对。” 顾渊看她,“如何不对?” “长青没有新死的人。”池语看他,“只发现了这一处万骨坑,没有看到将死人。” 薛崇摇头道:“或许并非一定要死人,或许他要杀的人已经埋在万骨坑里了。” 池语抬头。 而此时,谭允叹道:“找到法子了。” 第七十五章:阴影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所有人齐刷刷抬头,看向梯子上的谭允。 谭允从梯子上走下来,手里捻着一本几乎算不得书的书,薄得只有几页纸,朝着池语挥了挥,“古籍有记载,不过花得差不多了,就剩了这么些。” 不愧是只给掌门开放的藏书室啊,什么都有。 池语接过那几页纸,从头到尾翻阅了一遍,感慨道:“还当真是花得差不多了。” “瞧不出来?”顾渊问,“是看不大清吗?” “有一部分,这不是完整的。”池语抖了抖纸张,“但大抵能推算出来余下那些模糊不清的部分,只是需要时间。” “万骨坑炸出来了,若是秦羡和琴昇有什么阴谋,大抵马上便要实现了。”薛崇道,“时间不等人,况且秦羡已然出现过一次,我很担心会有什么我们预料不到的事情。” 谭允颔首,表示赞同。 池语一摊手:“没有别的法子。这个法子残缺部分虽不是重点,但也在整个流程里,缺一不可。想要完整实施,必须要花时间自己推算。” 薛崇问池语,“法子是什么名字?” “推演图。”池语把书页递给他,“要尝试就尽快。” 薛崇接过书页,翻了两翻,蹙起眉头:“这法子,有些眼熟。” “眼熟?”顾渊问,“你可是见过?” “不曾。但翠谷有个推草木年限的法子,跟这个推演图有异曲同工之妙。”薛崇道,“我可以一试。” 林亓听到这话,像是活过来般,“你一定要试一试。一定要证明给他们看,我师父不是那样的人。” 原本表情尚温和的薛崇立马冷了脸色,似乎一眼都多余给林亓:“抱歉,我做这件事是为了告诉你,琴昇就是一个为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人。” 林亓脸上的光彻底消失了。 池语不忍,毕竟是自己带大的师弟,她道:“维烨……此一事,并非你我随便说几句便能下定论的。凡事求一个证据,空口无凭,谁也不能相信。” 林亓抬起头来,脸色有些难看。 “你不信我说的琴昇是始作俑者,我不信你说琴昇是无辜的人。既然如此,那便拿事实来说话——”池语点了点薛崇手里的那本书,“查出来白骨是谁,至少可以暂时确定,琴昇是不是和这件事有关。” 林亓不说话,偏过了头。 但池语有足够耐心。 良久,林亓微微点头。 于是众人带着那几页薄薄的纸,赶到了万骨坑前。 结界依旧立着,坑底的白骨也不多不少,薛崇将纸张交给池语,道:“这法术我会,便不用看了。” 推演图。 薛崇站在坑边,定了定神,随意选择了一具白骨,按照记忆里的法子,结合记载了推演图的纸张,在万骨坑前又起了一个结界。 众人听着有如琴曲一般的声音从结界里传来,不多时,薛崇收了术法,在坑边席地而坐,调息体内灵气。许久后,众人眼瞧着半空中浮现出来许多泛着白光的字,由右至左,从上到下,连起来是一句话—— “汪离,字藏雨,西河尊者三徒,死于长青。” 死于长青。 四个大字明明白白砸在林亓脸上,他往后一退,彻底懵了。 薛崇头也不抬,“最上面偏左那具尸骨,是西河尊者三徒汪离汪藏雨的。为何会死于长青,不用我多作解释了罢?” 谭允声音沉了不少:“在师父成为长青掌门之前,的确还有四个师弟。但在他成为掌门之后,我那四个师伯陆陆续续以云游的名义离开了长青,从此之后再未见过。而如今汪师伯的尸骨出现在了这里……” 那就说明,当年也根本不是什么云游,而是被琴昇暗中杀害了! 谭允立时道:“薛公子,请问可否教会我们这推演图,将这坑中尸骨的身份大概确认一遍呢?” 薛崇抬头看他,见池语微微颔首后,道:“可以。几个人一起,或许施法面积会更大,对象更多,效果也会更好。” 池语也是如此想法,一个坑太多尸骨,若要一个一个验,不知得验到猴年马月去,倒不如几人一起,或许会快些。 林亓也选择加入,他对琴昇的希望彻底垮塌,如今也不是很在乎了,倒不如多个人多份力,也好过一个人独自奋斗。 不多时,万骨坑上就飘满了散发着白光的字。 字字句句,皆是坑中人生平。 “安疏,字涯玉,西河尊者二徒,死于长青。” “柳闻,字卿之,西河尊者四徒,死于长青。” “张合,字嘉旭,西河尊者五徒,死于长青。” 西河尊者其余四个徒弟全部找到了尸骨,摆在万骨坑骨堆的正上方,无一例外,全部死于长青。 不止这四个人,还有旁的,一个一个,名字全部列了出来。 “刘筱,字晓园,蓬遥尊者座徒,死于医庄。” “宋猜,字秋安,蓬遥尊者座徒,死于医庄。” “汪浅,字敏仪,蓬遥尊者座徒,死于医庄。” “钱旭,字邈貌,蓬遥尊者首徒,死于医庄。” “章渠,字润和,蓬遥尊者二徒,死于医庄。” “窦伽,字天维,蓬遥尊者,死于医庄。” …… 这些,全都是死于医庄的。 当年医庄不明不白灭了门,可眼下看来,当真是不明不白被灭的门吗? 还有,不止有医庄的,还有…… 旁的宗门的! “明佑,字飞鸢,启明尊者座徒,死于曜日。” “何松,字晟敏,启明尊者座徒,死于曜日。” “陶薇,字丹蓉,普通弟子,死于曜日。” …… 这一批是曜日的弟子。 “周铭,字日斋,普通弟子,死于沉月。” “姜艾,字士征,朗月尊者座徒,死于沉月。” …… 这一批是沉月的弟子。 “韩正,字博文,清辉尊者四徒,死于弑辰。” “奚玉,字敛清,清辉尊者座徒,死于弑辰。” “苗安,字听北,普通弟子,死于弑辰。” …… 这一批是弑辰的弟子。 …… ………… 一堆又一堆的白骨被从更深的地方挖掘出来,越来越多的字漂浮在万骨坑上方,天色渐渐暗下去,字的荧光却越来越明亮,直到照亮了一整片万骨坑! 林亓早绝望了,这些人基本可以确定了,全部都是琴昇杀的。 就算不是琴昇杀的,他绝对也参与了,否则这么多白骨,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全部埋在长青山擎霄殿之下! 池语恍惚,她算是明白了当日方禾与她所说,为何琴昇陆续与各个宗门结怨,且已经将其放到了恨之入骨的地步。 如此多的人,每一门每一派在琴昇手底都沾上了鲜血,如此之人,如何不怨?如何不恨?! 所以当年的医庄,是被琴昇灭了门的。 悄无声息。 薛崇看着那些漂浮的字,手都在颤抖,几乎要站立不住。 他转头看向池语,脸色惨白,“淞念,这些……都是医庄的人……” 顾渊拍了拍他的肩膀。 “全都是医庄的……我本以为医庄是不明不白被灭了宗,眼下看来,却是琴昇搞的鬼……”薛崇的尾音都在颤,“窦师伯……刘师姐……汪师姐……都是我的同门啊!!如今却不明不白地躺在这里,连尸骨都拿去被有心人做了手脚,无法入土为安……你叫我如何心安,如何心安?!” 他几乎要崩溃,指着林亓不成语调,“这都是你的好师父干的……啊?!到了现在,你如今还要为他辩护吗?这么多人,一桩桩一件件,哪桩冤了他?!他手上有多少鲜血,你敢在此立誓不是他吗?!” 林亓几乎快要跪下了,他的内心也几近崩塌,这么多尸骨,哪一个人都不是罪大恶极该死之人,而非要说起来,真正罪大恶极的,应当是琴昇才对…… 池语突然想到什么,转头对着谭允道:“师弟,你能再带我去一次藏书室吗?” 谭允颔首,“师姐可是还要找什么东西?” “柳线功。”池语道,“我总觉得柳线功并非那么简单的事,若秦羡拿我从前身骨做了镇物,那个阵法是做什么用的?我直觉花颜汐看到的应当不是真正的柳线功的阵法,真正的阵法,是后来秦羡施展的那个!” 顾渊心底一凉。 碰巧此时,陆海前来请谭允和池语,说是千羽阁来了人,希望能见到长青的掌门和池长老。 顾渊一顿,道:“大抵是千羽阁的人来回话了。” “什么话?”池语回头问他,他道:“之前去千羽阁,拜托白月阁主在他们的藏书阁找了些有关柳线功的书。这么久才回消息,想来一来是为避魔宗与我们合作的风头,而来……” 顾渊顿了顿,道:“这柳线功,估摸着很难找。” 若如此,即便是在藏书室,琴昇也会为了好生藏匿住有关其的记载而颇下功夫。 于是池语对着谭允道:“师弟,我们兵分两路。你与以泽去藏书室,找有关柳线功的记载,记住,一定要细心些,琴昇一定会为了藏好有关柳线功的记载而在藏书室意想不到的地方化肥很多心思;维烨,你和鹤一与我一道去见见千羽阁的人,看看他们给我们带来了什么消息。” 谭允颔首:“行。” 于是众人分作两路,一路去藏书室,一路去在塌山中幸存的鹤鸣阁。池语甫一进门,便察觉里头下了结界,于是屏退了众人,只剩顾渊与林亓,进屋阖上了大门,对着里头的人一颔首:“白月阁主。” 不错,来人是千羽阁白月,阁主亲自前来回话了。 白月转过身坐下来,笑道:“不曾想池长老如此通透。” 接着,她又冲着池语身后的两人微微颔首:“顾掌门,林长老。” “我听闻顾掌门一直在长青,故而冒昧打扰。”白月轻笑,“如此看来,果真如传闻所说一般。” 顾渊微微偏头,“不知白阁主前来拜会,可是因为查到了我需要的消息?” “的确如此。”白月点头,“但这消息,你们可能会失望。” 池语和顾渊对视一眼。 白月道:“我不知你是从何得知的这种功法,它与阴阳术是一起流传的,但虽是如此,阴阳术属于修行术法,而柳线功不是。” 池语心里一紧,“那么它是……” 白月看着池语道:“柳线功,是鬼族术法。” 果然。 他们没猜错,柳线功就是和鬼族做了交易换来的东西。 “其实这一套功法,并非只有这两种。阴阳术,柳线功,断掌红,清波意,合世欢,此为一套,又名‘天地约’,分别是修道、鬼族、魔宗、妖域,以及神界的术法。”白月道,“神界术法合世欢只存在于这套传说中的天地约里,毕竟并无人真正见过神界;而魔宗术法断掌红、妖域术法清波意,只存在于他们自己的地界里,绝不会外传。故此被旁人所熟知的,只有阴阳术和柳线功。” “并非是阴阳术、柳线功为配套术法,只因它们同属‘天地约’,久而久之,被人误传。”白月喝了口茶水,“其实按理来讲,所有的术法都只存在于本族人手中,绝不会外传,但怪就怪在修道世族和鬼族修士占比是最大的,人越多,越难管辖,总有人贪心不足,故而会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法来交换得到对方的术法。” 池语皱眉,“也就是说,其实若是真肯付出那个代价,魔宗的断掌红和妖域的清波意,也是能为我们所用的?” 白月颔首:“的确如此。但千百年来,魔宗妖域恪守规矩,坚决不与修道世族交换术法,为此殒命者不下少数。” …… 听起来,名为修道,那心是当真脏啊。 “鬼族则不同,鬼族修士本就是修道世家修士死后机缘巧合下所成为,因此本质上并无差别。”白月道,“我只查出,柳线功乃鬼族术法,且若想得到,只需去往九天冰坛,付出一些相应的代价即可。” 九天冰坛。 果真是九天冰坛。 顾渊神色一暗,“那么请问,白月阁主知道交换得到柳线功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吗?” 白月笑着点点头:“虽然记载中并没有说,但是我拜托众人去各处探听有关柳线功的事情,虽然听来的消息大多都是废话,但总有那么一两条有用。” “他们告诉我,得到柳线功的代价,就是需要交付鬼族一个,完全干净、不染杂质的灵魂。” “最好是他们亲手养大的灵魂。” “那是他们鬼族修为大升的祭品。” 第七十六章:祭品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一直到白月离开,池语还没从这个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这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明白了,换得了柳线功的人不止秦羡一个,应该还有一个人—— 琴昇。 这便是为何长青藏书阁有柳线功记载的原因,但却是被抹去的,因为琴昇希望下一个人不劳而获得到他付出了代价才得到的柳线功,他希望下一个人也因此走上最疯狂的道路。 他们二人真不愧是为双子星啊,连柳线功都要一起付出代价交换得到。 还都收了个徒弟,不约而同的,要拿自己的徒弟来换柳线功。 也就是说,秦羡收了顾渊,而琴昇收了谭允,都是为了用他们的灵魂来交换得到柳线功。且看起来这柳线功还能赊账的,东西都到手了,这二人还好端端活着。 池语一时竟不知自己该庆幸还是该悲哀,原来琴昇根本不是一手栽培谭允希望他继承自己衣钵,他从来都是希望拿谭允来换自己想要的宝贝。 那柳线功,到底是什么东西? 能让这二人不惜沾染一手的鲜血也要得到? 顾渊和林亓也懵了,三个人各有各的迷惑,坐在鹤鸣阁里,等着谭允和薛崇,希望他二人能带来一些好消息。 池语看着顾渊彻底冷下来的脸色,走过去,紧紧抱住了他。 顾渊静静坐着,手和池语交握,一时竟说不出来,自己的心底是悲伤多一点,还是愤怒多一点。 亦或是二者都不怎么存在了,只剩了空荡荡的茫然。 他突然开始害怕起这桩交易。 原本以为只要拯救了池语,他二人日后便能安安稳稳在一起了,谁知背后还有如此大一个阴谋,他早就一脚踏进里中,永远也脱不开身。 他好像只有抱着池语,感受到她的温度,才能有一点点脚踏实地的感觉。 不久之后,谭允带着薛崇赶回来了。 只是他们二人的脸色似乎比鹤鸣阁中三人更加颓丧、更加绝望,五人,目光相接,不约而同地苦笑了一下。 谭允道,“看来你们已然知道些什么了。” 池语不答话。 在长青藏书阁中被毁去重要部分的阴阳术记载当然不是重点,用灵魂如此巨大代价交换得来的东西琴昇怎么可能轻易毁去,他只会装模作样地在藏书阁留个替身,真正的东西,绝对藏在藏书室里。 池语猜测得极准,谭允的确在藏书阁中找到了有关柳线功的记载。 ———————————————— 柳线功,天地约术法之一,隶属鬼族。 此术法以人气为基础,以北斗七星星位为助力,要连杀七人,以柳线药泡其骨,埋葬于星位之处。 杀人须得月圆夜,一月一人,取其最为旺盛之精气,于圆月下晾晒殆尽,散其怨气,方能入土埋葬。 亦或在北斗七星星位处埋下柳线阵法,在一定时间内引爆,以连续七人魂飞魄散为代价,唤醒最后的柳线阵。 取一人,喝榆柳药,与柳线阵法建立联系。若功成,则以施法者以此人之身永生,生死有命,天地无常,却与此人从此无半点干系。 柳线功法大成则在白骨现世亦或七人暴毙后的七天之后,将会强行引来连珠天相,一旦功成,将再无逆转可能。 ———————————————— 至此,真相大白。 池语听完更加沉默,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因为琴昇身为长青掌门,做事不好太过放肆,因此他选择了柳线功的前一种方法:杀人,泡药,埋骨。 而秦羡因为是散修,向来来去自由如风,无旁人约束,加之本身的性格,因此他选择了后一种张扬的方法:在众目睽睽之下,相隔近百年,连续杀七人,唤醒最后的柳线阵。 当年琉璃岛,秦羡救下顾渊是因为看中了他的天赋,以术法拿池语给他换命完全是为了日后秦羡能得到一具十全十美的身骨。 花凉并不知真正原因,她只觉秦羡将顾渊宝贝得紧,甚至连续算计了两个人也要救顾渊一命,殊不知秦羡这么做都是为了自己的重生。 以此看来,秦羡和琴昇的算盘打得极好——他们二人分别以顾渊和谭允选定为今后夺舍之人,而甚至将他们利用得丁点不剩——魂魄也被他们出卖给了鬼族,成为换得柳线功的代价。 这真不愧是即将修得大成的老狐狸啊。 却在此时,池语注意到薛崇的表情有些不对。 她微微拧眉,“以泽,你可是发现了什么别的事情?” 薛崇不答,只是无奈摇头。谭允苦笑,“别急。我还查到一些好玩的东西。” 柳线阵法本以北斗七星星位为阵眼占位,以此为基础建立起的一套庞大阵法,而翠谷门口那套七星劫杀阵,正是由这柳线阵法演化出来的。 也就是说,修道世家里不止秦羡和琴昇在九天冰坛换到了这份鬼族术法柳线功,至少翠谷里,也有人换到手了。 如今翠谷能有这个能力施展时间跨越如此之大的柳线功的,只有老谷主。而算是被老谷主从小养到大的徒弟,只有薛崇一人。 尽管到现在众人还没有发现第三具开头的白骨,但以秦羡和琴昇连自家人都不给看柳线功,偏要藏着掖着甚至抹去一切痕迹的性子,翠谷所知的柳线功绝不可能是他们二人分享过去的。 唯一的可能,只有他们自己动手,从鬼族那里换来了柳线功。 …… 也就是说,现在极有可能作为祭品的,是薛崇、顾渊、谭允,三个人的魂魄。 难怪薛崇的表情那么……五味杂陈。 老谷主算得上是修道界德高望重的老前辈,若是他都能做这种事,或许这普天之下,众人早就对这种事看得稀松平常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 且不止这件事,谭允还说,他发现了秦羡和琴昇二人,为了给自己夺舍重生铺一条康庄大道,在自己没了的近百年里,他们留下的宝器仍旧在持续不断地滋补着顾渊和谭允的身骨,好让他二人在重新回来时,占据的是一具修得大成的金仙身骨。 天下无二。 然两人的想法出奇的一致,故而现在属于天下唯二。 这也是谭允为何明明比池语修为低,却偏偏先她一步修得大成,位列金仙的缘故。 根本不是谭允基础打得牢靠,而是因为有琴昇暗中助力,连他死了都在帮忙。 且因着琴昇是长青掌门,手中资源远比秦羡要多得多,因此他寻到了法子,以自损心脉、屠戮千人为代价,把本该降于谭允的雷劫全部拨给了下一位修得大成要历雷劫的人,想借此抹杀了下一个能得大成的人,这样他回归便是世间唯一金仙。 长青的万骨坑,也就是这么来的。 故谭允的历劫晴空万里,而顾渊的历劫是二百道天雷,若不是有池语和薛崇的出手相助,或许当真便如琴昇所想,他早已在雷劫中死得透透的了。 顾渊一时甚至不该称之为幸,还是祸。 眼下离白骨现世已过去了一日。 照记载所说,白骨现世七日后,他二人将会回归,介时顾渊与谭允的魂魄会被拿做祭品换给鬼族,永无回头之路。 也就是说,他们必须在剩下的六天时间里,找到断绝柳线功的法子。 至此一想来,原来之前秦羡的意识依附到谭允身骨里,大概是因为柳线功即将大成,而他没能忍住,先来瞧了一瞧。 但万万没想到,一来就碰到了自己亲手杀死的、本该死得透透的人。 池语有些想笑,但她笑不出来。 在场人没人知道柳线功到底该如何化解。 毕竟记载中说,一旦开始实施,就绝无回头之路。 薛崇沉默了很久,突然站出来道:“我与二师兄传个信罢。” 顾渊回头看他,“传信问他?” “非也。”薛崇摇头,“我只是不信我师父会是那样的人。但七星劫杀阵摆在眼前,又不由得我不信;眼下正是我师父出关之时,我想拜托二师兄问问师父,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众人沉默,这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老谷主的作为天下有目共睹,虽都不愿相信他会做出那样的事,但毕竟人心隔肚皮,谁也不敢真的下定论。而今薛崇站出来,池语也看了一眼顾渊,道:“你放心问。” 薛崇不解,“淞念,你……” “我们信你。”池语笑笑,“一旦你所猜测的是真相,那么老谷主一定会有了解柳线阵的法子,此时我们也不能乱了阵脚,先去怀疑自己人。若他当真拿你去换了柳线功,那我们也趁早有个应对,不论如何,都没问题。” 薛崇又看向顾渊,顾渊对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池语说得不错,老谷主未必就是那样的人,眼下只是他们自己的一个推测,推测不一定正确。若是薛崇向薛曜传信,去问问老谷主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或许会得到一些他们意想不到的反馈来。 薛崇去准备信鸽了,余下几人凑在一起,你看我我看你,愣是憋不出一个字来。 也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 总觉事情应当是走到最后了,可要如何结这个尾,成了一个大难题。 池语先打破沉默,道:“不管能不能打断柳线功最后一步,他们二人向鬼族交换了柳线功都是事实。因此必须要拿魂魄去换,否则你二人的命还是得搭进去。” 顾渊颔首,“可要换什么魂魄?鬼族要的是他二人亲手养大的魂魄,干净纯洁,总不能为此,再将我二人的徒弟葬进去。” 一直不说话的林亓突然冒了头,嗓音沙哑:“我看,不如就拿他二人的魂魄来作为交换罢。” 众人一愣。 这好像是个法子。 自己造的孽,最终还得自己来偿还。 “鬼族的也说了,‘最好’是那样的魂魄。说明不是符合他们要求的也可以。”林亓道,“他二人以你们为筹码交换得到自己想要的,凭什么你们就得安心为他们卖命,这是他们自己想要的,拿自己的命来换,岂不是更好?!” 此番话一出,众人几乎立刻赞同,“但若真得如此,我们需冒险将秦羡琴昇二人的魂魄骗回来,再困住,一并送往九天冰坛。” “所以这又是另一个难题。”顾渊道,“在着手解决这个难题之前,我们须得将柳线功彻底阻断,否则如今商讨再多,也是白搭。” 众人又沉默下来。 等了不久,大约半天时间,晓星渐落,坠兔收光,在一片乱哄哄里,薛崇带来了他的信鸽和薛曜回的信。 信很长一串,准确来说是谷主亲自回的,老谷主的确出关了,一出关就来与薛崇解释原委。 他说,翠谷的确换来了柳线功,但却不是他换的。 是老谷主的那位徒弟,薛崇口中在医庄里养柳线药的师伯。 师伯是最早发现琴昇和秦羡打算做些什么的人。彼时秦羡和琴昇相约见最后一面,二人在临分别的前一晚下了一整晚的棋,那夜师伯游历采药,正巧与他们撞在一处,师伯藏在草丛里,看着他们对弈了一宿。 这一宿,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让师伯听了个遍。 师伯想先下手为强,便与自己的师父,也就是老谷主说了这件事。老谷主当时震怒,强烈反对师伯做这件事,但师伯恳请老谷主,说杀孽由他来造,让老谷主一定要修习柳线功,决不能让这二人日后酿成灾祸。 他有种预感,日后医庄一定会横遭劫难,而劫难之源,不是秦羡,就是琴昇。 原本以为是修行界的双子星,未来会带领众人走向一条更光明的路,谁料是洪水猛兽,在暗中计算着普天之下的一切,要众人都为他们的永生铺平道路。 师伯去了九天冰坛,历经劫难九死一生找到了鬼族的大门,用自己的魂魄和鬼族做了交换,换得了柳线功法,并将功法亲手交给了老谷主。 做完了这一切,师伯安心辞世,魂魄成了鬼族的祭品。 这也就是当年薛崇众人发现师伯仙逝时,通体没有任何伤痕的原因。 而老谷主终究没能狠下心来修习柳线功法,倒是根据其阵法,自创了一套极其疯狂的七星劫杀阵,并就此安置在翠谷门口。 师伯猜的不错,不久之后,医庄就被琴昇灭了门。 但即便如此,老谷主也没有修习柳线功,而是将其藏了起来。 也就是说,他知道如何打断柳线功最后一步。 第七十七章:功败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看完回信,众人知晓了,也就是说其实与鬼族做交易的魂魄可以是自己的,也可以是别人的。 只是“最好”是,完全干净、不染杂质的魂魄,是他们亲手养大的魂魄。 薛崇也没想到,当年的师伯死因竟是自己的献祭,为了获得柳线功,让老谷主保住翠谷众人。 信的末尾说,老谷主如今年纪太大,若有什么问题,希望众人可以亲自前往翠谷,将疑惑一次性解释个明白。 事不宜迟,收拾收拾众人就须得动身。 谭允当然要跟着顾渊他们一道走,但长青须得有人留下来解决遗留问题,因此林亓被任命为暂代掌门,可以履行掌门的一切职责。 翠谷并不远,众人用了传送阵法,很快就赶到了门口。薛崇带着众人绕开七星劫杀阵,走到大门时,出来迎接的是薛曜,他身旁还跟着在翠谷陪木楚休养的宋拾。 几人对视,池语忽然笑了,道:“瞧你在翠谷的日子过得也不错。” “的确,不用再去考虑七七八八的事情了。”宋拾也笑,“就是遇见危险的时候可能笨拙了些,过几日还是得慢慢练起来,最起码要能保命。” 池语颔首。 宋拾道:“你们的事,我听薛二公子说过了。原先以为秦羡只是为了救鹤一方杀了你,不成想他救鹤一也纯粹是为了他自己。” 顾渊不答话,池语道:“人心隔肚皮,在他肯下手杀我只为了给鹤一续命的时候,就大抵该猜到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宋拾笑笑,薛曜就道:“我师弟呢?” “你师弟在这。”池语往旁边微微侧身,薛崇从几人身后走出来,对着薛曜勉强笑了笑,“师兄。” 昨天心情的大起大落让薛崇有些憔悴,薛曜看不下去,抱了抱他。 “都会没事的。”薛曜安慰他,“你也会没事,师父也会没事,翠谷也会没事,你朋友也会没事的。” “嗯。”薛崇只是轻轻应声,紧紧回抱住了薛曜。 待众人进入翠谷正殿时,老谷主早便在那里等着了。 他的容貌定格在六十岁左右,花白胡子花白头发,连眼睛也不睁开,却知道面前都是些谁。 老谷主甫一见面,就对着众人长长叹了口气。 他对着顾渊和谭允摇摇头,“你二人,魂魄是与鬼族做了交易的罢。” 池语伸手握住了顾渊的手,顾渊点点头,道:“确是如此。” “柳线功,害人不浅啊。”老谷主语气有些无可奈何,“却偏偏总有人要与鬼族做交易换来那东西,然后再害死一个与之毫不相干的人。” 老谷主说得一点不错,可众人却对此毫无办法。 薛崇道:“师父,从前师伯将柳线功交给您,那上头可有记载说如何破解柳线功?” 老谷主不答反问:“你们想要破解柳线功?” “对。”谭允道,“换来柳线功的人想必您心里清楚,一是秦羡,一是琴昇。他二人死了多年,但步步为营,将自己魂魄小心藏好,等七具白骨重见天日,便是彻底翻身之时。他们拿我与顾宗主的身骨做复生的容器,连我们的魂魄也一并被送去给了鬼族作为交换得到柳线功的筹码,我们并不想如此白白送死。” 老谷主微微偏向薛崇,薛崇道:“的确如此。希望师父能有什么法子,永绝后患。” “那我尚有一个问题。”老谷主道。 顾渊微微蹙眉,“老谷主请将。” 老谷主道:“你们二人,是他从小养大的徒弟罢?他二人费心费力将你们养大至此,如今只是想要你们的魂魄和身骨作为交换,换他们回来罢了,你们为何对此抱有如此大的敌意?他们养育你们的恩情,便就此不作数了吗?” 他微微一笑,道:“若我记得不错,也有传言说,是顾宗主和池长老你二人,亲手杀了自己的师父罢?如此欺师灭祖,不怕遭报应吗?” 此话一出,几人怒火瞬间达到顶峰。 池语按住顾渊的手,强压着火气道:“我二人并非亲手杀死他们的人。” 老谷主依旧不睁眼,笑得不明不白:“以何说明?” “若是我们动手,他们的魂魄不可能完好无损到甚至可以利用柳线功重生。”顾渊冷笑,“若连此事都不明白,您也枉做翠谷谷主。” 薛曜的脸色难看起来,但他没有什么动作。 其实他也觉得,之前师父一番话,委实有点过了。但师父心里想的是什么,他也搞不明白。 出乎意料的,老谷主并未生气,只是点点头,又道:“那他们从前养育你们的恩情呢?” “若是您养育草木只为做药材,却要它们献身、神魂俱灭时对您感恩戴德的话,我们无话可说。”池语连笑也不笑了,只是平静道,“我只是希望我活得像个人,我活得像个自己,而不是从小被养大只为了一个目的而存在。但很不巧,我从头到尾也只是一个漂亮的工具罢了,那么请问,工具是否便没有反抗的权利了呢?” 一时满室静默。 老谷主不说话,池语众人也不说话,几人就这么对视着,就在薛崇以为此行无望时,老谷主突然睁开了眼。 他笑了,比方才笑得和蔼不少,道:“不错,该是有大能风骨的孩子。” 此一句话,众人便知道了,方才老谷主是在试探他们。 老谷主道:“柳线功确实有可解的法子,只是这法子,不好完成。” 顾渊微微眯了眯眼,“您尽管说,我们尽力去做,若能解了柳线功则再好不过,若解不了,我们自然也不会让那二人的阴谋得逞。” 老谷主沉默半晌,突然笑了,缓缓道:“其实我如何也没想明白,当年明明是被称为修行界双子星、修行界的未来的二人,最后会沦落到如斯地步。” “这件事没什么想不想得通,您想不通只是因为您当时见到的他们意气风发罢了。”池语笑笑,“若是您见过我长青山上的万骨坑,那坑里,从汪离、安疏、柳闻,到张合、窦伽,不论是长青、医庄,亦或是三大宗、十大派,皆有人不明不白死在琴昇手里,白骨就孤零零地躺在那大坑中,或许您就想得通了,就懂了。” 老谷主沉默,他的眼神明显发生了变化。 池语又道:“人总是会变的。没人知道一个人心底到底在想什么,或许从前琴昇秦羡二人心里想的的确是要带领众人往更高的方向走,可后来他们也的确做出了不可饶恕的事,但这都是他们的选择,您没必要放在心上,一遍一遍折磨自己。” 老谷主笑笑,“不如先告诉你们,如何解决柳线功罢。” 顾渊颔首。 “柳线功是让人重生的术法,因此最简单快捷的法子、最有效的法子,就是阻断重生路——杀了你二人,因你二人是他们夺舍的目标。”老谷主道,“但这法子你们绝不会用,所以只能选择另一条路,便是毁了他们原本的身骨。毁了原本的身骨,他们的魂魄就没有栖息的地方,飘荡两三日,自然会因为被烈日灼晒而消散在天地间。魂魄没了,柳线功存在的意义也便消失了。” “不行。”池语断然拒绝,“我们须得保留他们的魂魄。” 老谷主着实有些疑惑:“方才从你们的语气中,我也并未听出对他二人有多少留恋;怎的如今一说要让他们魂魄消散,你们倒拒绝了?” 顾渊道:“算不得拒绝。他二人从鬼族那里要换来这柳线功,势必要以魂魄作为代价交换,我们的魂魄便是被换的筹码,若他二人魂魄消散,即便没有这柳线功,我们的魂魄也将会被收走。故我们的想法,是让他们自己的魂魄拿去做交换,这样柳线功也断了,鬼族的交易也完成了。” 老谷主沉默。 他此前并未想到这一层,只以为众人说要断柳线功便当真只是断了就好了,如今看来,还要考虑与鬼族交易的这个问题。 “那你们可以考虑,在毁了原本的身骨之后,在原处放一个收集魂魄的容器。”老谷主道,“他们的魂魄因为飘散数十年,早已没了随意依附生物的能力,容易被器皿收集,等两个魂魄到手,你们自然可以将其交予鬼族,然后终止这个交易。” 池语听闻,心下了然,朝老谷主道谢道:“谢谢谷主。只是不知谷主可知如何能在九天冰坛找到鬼族大门?” “我知。”老谷主点点头,“你们可去过九天冰坛?” 顾渊应声:“去过。” “九天冰坛有种独有的花,叫做白云花。”老谷主道,“虽然不知后来为何成了云霄宫的宫花,但它从一开始,确实是只有九天冰坛才存在的。” 听到这,池语和顾渊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到了那一丝狡黠。 老谷主继续道:“这白云花生于九天冰坛,长于九天冰坛,看着纯白无瑕,一片如浮沉云海,实则是鬼族大门的钥匙。” 池语一愣。 “找到了白云花海,你们基本便离找到鬼族大门不远了。”老谷主道,“鬼族大门没有一个准确的位置,但一定会开在白云花海附近,靠白云花吸引人气,来连接两个世界。故此在白云花海方圆十里之内,定能找到鬼族大门。” 谭允微微蹙眉,“那么大一片范围?” “听你这话,便知你根本未去过九天冰坛罢。”老谷主笑得很和蔼,“九天冰坛范围极大,并非真是个坛,若认真来讲,应当是一大片平原,方圆有六七十里。能找到白云花海锁定范围,已是不易,便莫要再贪多了。” 谭允愣了愣,颔首道:“多写老谷主指点。” “去罢。”老谷主挥了挥手,“剩下的就要看你们自己了。” 言毕,老谷主不再多作废话,只是笑笑,便起身离开了。 只留了薛曜和众人在大殿中。 薛曜道:“若是你们要去九天冰坛,我也没法子帮你们。或许有我师弟跟着,你们会少走些弯路。” 宋拾也道:“早些去,早些回,尽量早点解决这件事,免得夜长梦多。” 顾渊点点头:“只是眼下我们须得找一个能储存魂魄的容器。琴昇和秦羡死亡之地不同,我与淞念没法两头兼顾,只能一个一个来。” “你可还记得当年秦羡的埋骨之处?”池语问。 “记得。我还多谢他,自尽而亡,让我有个收骨的机会,否则这么多年之后,谁知道他死在了哪处穷山恶水之地。”顾渊冷笑,“那你呢?可还记得琴昇的埋骨之处?” 池语轻叹,“怎会不记得。他死在长青山后山山洞,我眼睁睁看着他咽了气,然后将他安葬。所以他们都说,是我杀了琴昇,又有谁知道是琴昇想动手杀我,而我不过是看着他体力耗尽,死了个通透罢了。” 二人的对话让众人陷入沉默。 半晌,薛曜才憋了一句话出来,“如此看来,我师父……当真是个好师父。” “的确。”顾渊笑,“老谷主的确是个好师父。” —————————————————— 宋拾依旧留在翠谷陪木楚养伤,薛曜也留了下来,回到长青的,依旧还是那些个人。 花了半天时间,几人捣鼓出来了能禁锢灵魂的容器,池语就近选择了先解决琴昇的尸骨,毕竟都在长青山,也不用花太多功夫跑来跑去。 长青山之前塌了,想要找到从前的后山山洞颇费了几人一番功夫。等找到了山洞,已然是第二日的深夜,几人打着火把,看池语生生从一堆废墟下找到了自己曾经亲手埋下的尸骨。 顾渊看着惨白惨白的骨头被火把照出橘红色的光,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一手轻轻按在池语的肩头。 池语拍了拍他的手,示意没有太大问题。 顾渊用一根棍子将琴昇的尸骨从坑里拖了出来,在火光的掩映下,头骨上两个黢黑的眼洞好似正死死地盯着众人。 池语不愿再看下去,随手拿过一支火把,附上了灵力加持好确保它能将白骨焚毁,接着丢在了白骨身下。 谁料一直等到火把燃尽,那白骨也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被火焰侵袭的迹象。 池语一愣。 薛崇看着那白骨,忽地笑了,却笑得没什么温度:“这具白骨,也是泡过柳线药的啊。” 第七十八章:蚀骨 - 被迫混入大佬圈 - 洛阳无锦 听到薛崇的话,池语着实愣了:“什么,你说琴昇也泡过柳线药?” “对。”薛崇没有反驳,“只有泡了柳线药的骨架才不会被火焚烧,不管经过多少年,永远光洁如新。” “可这不应当。”池语紧锁眉头,“没人知道我将琴昇埋在了后山,又怎会有人拿他的尸骨来泡柳线药?” 薛崇笑了,“淞念,不一定非得是白骨状态下才能泡柳线药的,若他还活字,自己选择去泡柳线药,也是可以的。” 池语沉默一瞬,“我其实没怎么想明白,这柳线药,到底有什么用。” “记载有说,那些尸骨,用以施展柳线功的尸骨,是需要泡柳线药的。”薛崇道,“无论是被施展者亦或是施展者。” 顾渊道,“想来为何柳线药只你那位师伯在养而旁的地界连见都未见过,或许便是因为它本就是鬼族的东西吧。” “说起来也可笑,普天之下存在柳线的地方除了医庄便只有鬼族,却仍有人前赴后继去鬼族手里以一人性命来换这用不了的柳线功。”薛崇嗤笑,“鬼族修士当耍了好心机。” “而眼下连医庄的柳线药也不存在了,换来的柳线功又有什么用呢?”池语摇头,“不得不说琴昇当真是好手段啊,斩草除根,连后人施展柳线功的机会都没了,秦羡也被他算计一把,若不是当时我二人去替鹤一挡那雷劫,或许日后普天之下当真只有琴昇一人是永生了。” 顾渊平淡道,“或许那也当真是万人之上了。” 池语不置可否。 “若无法被普通火焰焚毁,那当如何处理?”顾渊皱眉,“总得解决了这具尸骨,再去琉璃岛解决秦羡的。” 薛崇蹙着眉看了地上琴昇的白骨一会儿,道:“若不然,用蚀骨虫试试?” 池语懵了,“什么东西?” “蚀骨虫。”顾渊解释,“能破坏白骨的一种小虫,指甲盖大,通体青色,半透明。是从前我二师兄发现后养在翠谷的,已经养了一小批,平素伤害性不是很高,只要莫让它碰见白骨。” “所以你是觉得,若这白骨火烧不毁、刀砍不断,不如试试旁的法子?”池语问。 薛崇点点头。 或许是个好法子。 不能外力破坏,那么从内里瓦解,或许是可行的。 但这一来二去,又得花去些时间。 薛崇用传送阵回到翠谷,索性一次性带了两拨虫子,一波用在琴昇的尸骨上,一波用在秦羡的尸骨上。等薛崇回来时,他手里握着两个巴掌大小的琉璃罐,“这里面便是那些蚀骨虫了。” 顾渊问,“这要如何用?” 薛崇带着众人往后退了几大步,直到退出了整个土坑的范围,接着结下结界将白骨包裹起来,只留了一个小口,琉璃罐躺放的时候,罐口正巧对上结界露出的小口:“这样用。” 众人看着数量不是很多的青色小虫从罐子里爬出来,渐渐围到白骨周围。 “接下来,只需要静静等一刻钟便好。”薛崇道。 接下来的一刻钟里,结界变成了不透明的颜色,完完全全遮盖住了白骨和蚀骨虫。没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能不断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池语听得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 她往顾渊身后站,啧了一声:“听起来骨头都毛了。” 顾渊笑了,一伸手将她捞在怀里,开玩笑道:“要我给你堵耳朵吗?” “不用。”池语摇摇头,“左右只需要花费一刻钟便好了。” 等一刻钟过去,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渐消失,顾渊松开池语,薛崇道了一声:“好了。” 他走上前,对着琉璃罐底轻轻敲了敲,等了约莫几息的时间,便拿起了琉璃罐,盖好了盖子。 结界碎裂、崩塌,众人再往里看去的时候,里面只剩下一些泛着白色的骨头渣了。 谭允有些惊奇,“它当真能吃掉这骨头!” “只要是白骨,多硬的骨头,这些小虫子都能解决。”薛崇晃了晃手里的琉璃罐,“接下来,便要拜托你们去将禁锢魂魄的容器放在原处,引诱魂魄前来了。” 顾渊颔首,与谭允一道,将那容器放进了土坑里,就在骨头渣上方。 池语问他,“你们做的这收纳魂魄的容器,到底是什么东西?” 顾渊笑笑道:“就是一把琴。” 池语纳闷,“只有一把琴?一把琴如何能成为收纳魂魄的容器呢?” “琴昇之所以被称为长琴尊者,便是因为他的武器是一把琴,琴里藏有琴中剑,取名‘泯渊’。”顾渊道,“我曾‘有幸’见过泯渊琴一面,对其的整体构造和花纹有些许记忆,如今琴昇的魂魄飘荡多年,早没了分辨事务的能力,若乍一看到与其生前所用之琴如此相像的一把琴,定然根本不做他想,便容身而去了。” “一旦进入这把琴,想在脱身,便是难上加难。”薛崇道,“鹤一在琴中施加了能禁锢魂魄的阵法,如此一来,这琴昇的魂魄便算是彻底困死了。” 池语恍惚道:“想起来了,他的确有把琴。不过我拜入长青时他已然成了长青掌门,总以琴为武器,容易被旁人误认成音修,说他不配做长青掌门。因此在他成为掌门之后多用的都是那把琴中剑,也叫做泯渊,故而我很难联想到他从前手里那把琴去。” 谭允往后撤了两步,道:“四日后,我们来瞧瞧这琴里到底有没有困住琴昇的魂魄便好。至于眼下,该去琉璃岛寻秦羡的魂魄了。” 顾渊颔首,道:“琉璃岛比较特殊,传送阵法无法建立,因此我们须得前往离岛最近的地方,然后徒步进岛。” 谭允问他,“你可还记得琉璃岛在何处?” 顾渊冷笑,“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琉璃岛在什么地方,也绝不会忘记秦羡的尸骨被我葬在了何处。” ———————————————— 等众人赶到琉璃岛时,时间又过去了一天。 琉璃岛地处极偏的南方,与九天冰坛相近,因着鬼气的缘故,根本无法使用传送阵法。 再次踏上琉璃岛时,顾渊长长叹了口气。 他有种错觉,好似再踏上这片土地时,他又回到了那个令他半夜惊醒的噩梦。 池语就躺在他的怀里,双目圆睁,脖子被砍断了半截,血已经流干了,手里捏着带剑鞘的剑,至死未出剑。 顾渊一抖,池语伸手握住他的手,微微有心担心:“你怎么了?” 他看池语一眼,疲惫笑笑,“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池语便知道,他那是回忆起了曾经自己在他怀里死不瞑目的样子。 的确,方才她在挖掘琴昇尸骨的时候,满脑子也都是琴昇浑身鲜血要她成为长青山镇物的模样。 说想不起来是假的,说不难受也是假的。 一幕一幕血淋淋的都是经历过的痛,重返故地怎么可能会想不起来呢? 池语捏了捏顾渊的手。 “我就在你身旁,哪儿也不去。”池语道,“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只有眼下的经历才是真实的,莫让旁的扰乱你的思绪,走你该走的路。” 顾渊轻轻点头,回握了握池语的手。 二人走在最前面,准确来说,是顾渊带着池语走在最前头,回到这个曾经是他们一起共同生活过的地方。 顾渊对大道小路显然烂熟于心,他带着众人穿过高大的木林,走过漂亮的花海,最终在一片半透明的青紫色藤蔓面前停住了脚步。 没人见过这世上还能有藤蔓长成这模样,半透明犹如水晶琉璃,漂亮的颜色如梦如幻,在日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瑰丽的色彩,笼罩在众人的身上。 就像真正的琉璃雕刻而成一般。 所有人都在惊叹这片藤蔓的华丽,唯独顾渊一言不发地站在藤蔓墙前,冷冷地瞧着这些枝藤缠绕。 半晌,他轻轻说了句,“原来已经长得这么茂盛了。” 池语微微一愣,“什么?” “这片藤蔓是秦羡在杀死你的阵法上养的。”顾渊的语气平静,但池语知道这片平静下酝酿的巨大风暴,“你的血不仅滋养了阵法、滋养了我,还滋养了这一整片的藤蔓。” 顾渊偏头看池语,“你知道这藤蔓的名字叫什么吗?” 池语摇摇头。 这种藤蔓着实漂亮,但她从未在琉璃岛外的地方见过,因此当然也不可能知道它的名字。 顾渊道,“它叫美人藤。” 池语神思一顿。 “这种藤蔓只在琉璃岛有,因为长得特别漂亮,所以叫它美人藤。”顾渊道,“然众人不知道的是,美人藤并非随意生长的,有血肉滋养,它才会长得更剔透,更像琉璃。” 也就是说,这片美人藤相当于当年是在池语鲜血的滋养下才生长起来的,而如今能这么好看,说明这附近还埋了尸骨。 池语看向顾渊,顾渊大概猜到了她的想法,颔首道:“这片美人藤之后便是从前我们所居住的地方,估摸着这附近便是秦羡最开始施展柳线功的地方,而你的尸身也被埋在了某处,充当了镇物,也充当了美人藤的养料。” 这么一说,池语顿时觉得眼前的一片藤蔓恶心得不得了,干呕几声,道:“快些走吧……你这么一说,我连此处待下去的动力也没有了。” 顾渊便拉着她,绕开了美人藤,继续往前走。 原本在感叹美人藤的众人看到这一幕,多多少少也猜到了藤蔓的不当之处,纷纷噤声,跟着顾渊绕开了路。 绕过美人藤,便看到一大片开阔地带。 也不能说是开阔地带,更像是一处山谷,四面环山,方才经过的美人藤则是山谷入口。谷中有湖,占地有半片山谷那般大,蔚蓝色的湖水平静无波,像是一块嵌在褐色泥土里的蓝宝石。 池语忽地想起来,在梦里自己穿过的那身从未见过的青蓝色长袍,便是这湖水的颜色。 她拉了拉顾渊的手,“这儿……就是这一处罢。” 顾渊“嗯?”了一声。 “我做过许许多多碎片化的梦,在梦里,我身着一身青蓝色的长袍。”池语道,“就与这湖水的颜色一模一样。” 顾渊忽地沉默了,半晌后,他很轻的“嗯”了一声。 “不错,就是此处。”他道。 池语抬头看他,“那你将秦羡的尸骨,埋在何处了呢?” 顾渊松开了手,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示意池语跟上。 池语跟了上去。 她跟着顾渊左走几步,右走几步,最终在一处地方站定,顾渊仰头看着天穹,又四处瞧了一圈,最终指向某一处:“那边的山崖里。” 池语也走过去,学着他方才的动作做了一遍,再往他指的方向看,纳闷道:“我怎么什么都没看到呢?” “我将他的尸骨埋在了一处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地方。”顾渊道,“我原本以为,身前想成为万人敬仰的他死后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埋葬已然是对于他的最大惩罚,不成想我此一举,反倒为他完成他的柳线功提供了绝对隐蔽的场所。” 池语捏捏他的手。 二人在前头带路,翻过了两座山,终于找到了一条进山的小路。 几人走在密林深处的小路上,饶是薛崇也没能忍住,送了顾渊一句话:“你这埋骨之地选的也太穷乡僻壤了些,衬得你格外像杀人越货的。” 顾渊:“……” 谭允附和一声:“的确。” 顾渊:“…………” 他往后凉凉一瞥,“会说话就少说点。” 薛崇沉默,谭允沉默。 池语没憋住,偷偷在一旁乐。 看见她笑得眉眼弯弯,顾渊的气方消了些,无奈道:“走了,莫光顾着傻乐。” “好嘞。”池语立马收了表情,继续往前走。 走了许久,四人方到了从前顾渊埋骨的地方。 与他离开时无异,琉璃岛太偏,不常有人来,埋在这儿的确算是穷乡僻壤。顾渊亲自动手,将秦羡的白骨娃了出来,几人站在一旁,大眼瞪小眼。 顾渊直起身子,道:“用蚀骨虫罢。” 薛崇嗯了一声,依旧像对琴昇尸骨那样,套了个结界,又将蚀骨虫放了进去。 依旧是一刻钟。 秦羡的灵魂容器则是一把剑,被花凉带走的那把剑的模样,那是从前秦羡的佩剑,也算得上他的一个执念。 等做好一切,池语道:“再等四天吧。四天过后,便知我们的努力可有无成果了。”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