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朔风卷旗寒铁衣 孤城血战砺鹰扬 - 裂山河 - 衙门人 腊月的寒风,裹挟着来自西北金阙王朝戈壁的沙砾和刺骨冰霜,如万千厉鬼的哭嚎,狠狠抽打在资溪城斑驳厚重的城墙上。这座扼守西南云崇王朝通往中原晟京王朝咽喉的重镇,此刻正如一头伤痕累累却依旧獠牙森然的巨兽,匍匐在苍茫群山与无尽荒原的交界处。城头,“蒋”字帅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旗面早已被硝烟、血污和风霜浸染得看不出本色,却依旧倔强地指向铅灰色的、压得极低的苍穹。 城楼之上,一位身披玄色重甲、肩挂猩红披风的身影,如同铁铸的雕像般屹立。他便是资溪镇守使,威震西南边陲的“铁壁将军”——蒋啸霆。面甲早已摘下,露出一张棱角分明、饱经风霜的脸庞。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刀削斧凿,紧抿的薄唇勾勒出坚毅的线条。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古井,此刻正透过漫天风雪,死死盯着城外数里处那一片如乌云般缓缓压来的军阵。那是云崇王朝的精锐——“藤甲飞山军”。他们身着特制的藤甲,轻便坚韧,善攀山越岭,此刻正扛着简陋却极具威胁的云梯、冲车,在督战官的皮鞭和号角声中,沉默而坚定地逼近。 蒋啸霆的指节因为用力握紧冰冷的垛口而微微发白。资溪城,已经在这位铁血将军的带领下,浴血坚守了整整三个月。云崇国主觊觎中原富庶,妄图以资溪为跳板,撕开晟京王朝的西南屏障。三个月来,云崇军如潮水般一波波涌来,又在这座钢铁堡垒前撞得头破血流,留下尸山血海。城内的守军,从最初的一万五千精锐,如今已折损过半,人人带伤。箭矢将尽,滚木礌石所剩无几,就连煮沸金汁(守城用的滚烫粪便混合物)的大锅都因过度使用而破裂了好几口。 “将军!”副将陈锋,一个满脸血污、左臂用布条草草包扎着的汉子,声音嘶哑地奔上城楼,眼中布满血丝,“东门第三段城墙被投石机砸塌了一角!李校尉带人堵上去了,但…云崇的‘穿山甲’(一种特制的小型冲车)正在猛攻缺口!弟兄们快撑不住了!滚油…滚油已经没了!” 蒋啸霆眼中寒光一闪,没有丝毫犹豫,声如金铁交鸣:“传令!亲卫营‘铁鹞子’,随我驰援东门缺口!陈锋,你在此坐镇,把西门、北门的滚木礌石全部调过来!告诉弟兄们,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资溪,是我们最后的家!”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风雪、直抵人心的力量,让周围疲惫欲死的士兵们精神为之一振。 “诺!”陈锋嘶声应道,眼中爆发出决绝的光芒。 蒋啸霆转身,猩红披风在风雪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他大步流星走下城楼,早已在楼下集结待命的百余亲卫“铁鹞子”重甲骑兵,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无声地跟随。这些骑士,是蒋啸霆从尸山血海中亲手带出来的百战精锐,人马皆披重铠,只露出一双双冷漠而充满杀意的眼睛。他们是资溪城最锋利的矛,也是最坚固的盾。 东门缺口处,战斗已进入白热化。数十名悍不畏死的云崇藤甲兵,正顺着被砸塌的斜坡和“穿山甲”顶开的通道,疯狂地向内涌。守城的士兵用长矛攒刺,用刀斧劈砍,甚至用身体去堵,鲜血在冰冷的土地上肆意流淌、冻结。缺口摇摇欲坠! “铁鹞子!冲锋!”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响彻战场! 蒋啸霆一马当先,手中那柄名为“破岳”的沉重陌刀,在昏暗的天光下划出一道凄厉的寒芒!刀光过处,当先三名藤甲兵连人带甲被斩为两段!鲜血混合着内脏泼洒在雪地上,触目惊心!他身后的铁鹞子如同出闸的猛虎,重甲骑兵恐怖的冲击力在狭窄的缺口处发挥得淋漓尽致!沉重的马蹄踏碎骨肉,长枪如林,轻易洞穿藤甲!刚刚还气势汹汹的云崇兵,瞬间被这钢铁洪流碾碎、冲垮! 蒋啸霆如同战神附体,陌刀挥舞,带起一片片死亡的风暴。他不仅仅是在杀敌,更是在用自己的勇武,点燃守军濒临崩溃的斗志!他的身影出现在哪里,哪里的守军便爆发出震天的怒吼,死死地将缺口封住! 血战持续了半个时辰。当最后一个试图冲进城内的云崇兵被乱刀分尸,缺口终于被守军用尸体、沙袋和临时拆下的门板彻底堵死。蒋啸霆驻马立于尸堆之上,陌刀拄地,沉重的喘息化作团团白雾。玄甲已被鲜血浸透,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他环视四周,疲惫的士兵们望着他的眼神,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近乎狂热的崇拜。 “将军神勇!”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整个东城墙上都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喊,声浪压过了呼啸的寒风。 然而,蒋啸霆脸上并无半分喜色。他抬头望向城外,云崇军并未因这次挫败而退却,反而在更远处重新集结,更庞大的军阵正在形成,其中甚至出现了巨大的攻城塔轮廓。一股更深的寒意,比腊月的朔风更冷,悄然爬上他的脊背。 资溪,还能撑多久?朝廷的援军和粮饷,又在哪里? 他疲惫地挥了挥手:“打扫战场,救治伤员,加固缺口。警惕敌军夜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调转马头,在亲卫的簇拥下,默默返回帅府。每一步,都踏在冰冷和沉重之上。帅府内,炉火微弱,远不足以驱散深入骨髓的寒意。他卸下沉重的甲胄,露出里面被汗水血水浸透的里衣,以及身上纵横交错的旧伤疤。他走到案前,看着堆积如山的求援文书和告急军报,还有一封来自晟京中枢、措辞严厉的斥责他“轻启边衅、靡费粮饷”的公文,落款处盖着当朝首辅、太师萧瑟风的朱红大印。 蒋啸霆的拳头猛地攥紧,指节发出咯咯的声响。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冰冷的杀意,在他胸中翻腾。资溪将士在边关浴血,为朝廷守国门,流尽了最后一滴血!而朝堂之上,那些高高在上的衮衮诸公,尤其是这位萧太师,却在背后捅刀子,克扣军粮,拖延援兵,甚至颠倒黑白! “父亲。”一个清脆而带着担忧的声音响起。一个约莫十岁、穿着朴素棉袄的小女孩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几乎全是水的稀粥走了进来。她是蒋啸霆唯一的女儿,蒋昭。母亲早逝,她从小便在这边关军营中长大,眉宇间已有了几分父亲的坚毅。 蒋啸霆迅速收敛起眼中的戾气,换上一丝疲惫的温和,接过粥碗:“昭儿,怎么还没睡?” “我听见外面喊杀声又大了…父亲,您没事吧?”蒋昭看着父亲身上新添的伤痕和眼中的血丝,小脸上满是心疼。 “没事。”蒋啸霆摸了摸女儿的头,勉强笑了笑,“有父亲在,资溪城就破不了。快回去睡吧。” 蒋昭懂事地点点头,走到门口,又回头担忧地看了一眼父亲案头那堆积如山的文书和刺眼的公文,小声问:“父亲,朝廷…真的不管我们了吗?” 蒋啸霆端着粥碗的手微微一僵,滚烫的粥水似乎也暖不了他冰冷的心。他看着女儿清澈而充满信任的眼睛,喉咙有些发堵,最终只是沉声道:“昭儿,记住,无论何时,我们守护的,是身后的百姓,是心中的大义。其他的…交给为父。” 送走女儿,蒋啸霆独坐案前,凝视着摇曳的烛火。萧瑟风…这个名字如同毒蛇,缠绕在他心头。此人权势熏天,党羽遍布朝野,排除异己,贪腐无度。自己因性情刚直、屡次上书直言其弊,早已成为其眼中钉肉中刺。这资溪之围,这朝廷的冷漠与掣肘,恐怕背后都有萧瑟风的影子!他是想借云崇这把刀,除掉自己这个心腹大患! “想让我蒋啸霆和资溪城数万军民,成为你萧太师权谋路上的垫脚石?”蒋啸霆眼中寒芒爆射,一股不屈的怒火在胸中熊熊燃烧,“休想!” 他铺开一张信笺,提笔蘸墨,笔锋如刀,力透纸背。这并非求援信,而是写给远在东南沿海、曾与他有过袍泽之谊的沧浪王朝水师将领的一封密信。信中隐晦提及资溪危局,并询问沿海局势及通商可能。他必须做最坏的打算。资溪不能坐以待毙!他需要外援,需要一条可能的退路! 写完密信,用特制火漆封好,唤来最信任的亲卫队长赵乾,低声嘱咐:“此信,务必亲手交到沧浪水师都督周放手中。绝密!若有闪失,毁之!” “末将誓死完成任务!”赵乾单膝跪地,郑重接过信件,身影迅速消失在帅府外的风雪夜幕之中。 寒风依旧在呼啸,资溪城在血与火中艰难喘息。而一股名为“求生”与“反抗”的暗流,已在这位边关铁帅的心中悄然涌动,并终将掀起席卷天下的滔天巨浪。蒋啸霆走到窗前,望着城外云崇军营连绵的篝火,眼神冰冷而坚定。他抚摸着腰间佩剑冰冷的剑柄,低语如刀锋划过寒冰: “萧瑟风…你想我死?那便看看,是这资溪城的骨头硬,还是你萧家的手段毒!” 第二章 雨夜惊鸿传噩耗 朝堂魍魉布杀局 - 裂山河 - 衙门人 赵乾带着密信离开后的第三天,一场罕见的暴风雨席卷了资溪城。倾盆大雨铺天盖地,将天地染成一片刺目的白,也暂时阻断了云崇军疯狂的攻势。城内外陷入一种诡异的、被白色恐怖笼罩的寂静。只有呼啸的风声和士兵巡逻时踩在湿漉漉、泥泞的路上发出的“咯吱”声,提醒着人们战争并未远去。 帅府内,炉火稍旺了些。蒋啸霆正与几位心腹将领商讨如何利用这难得的喘息之机,加固城防,清点剩余物资,并派出小队冒雪去附近废弃村庄搜寻可能残留的粮食和柴火。气氛依旧凝重,但暴风雪带来的短暂安宁,让紧绷了三个月的神经得以稍稍松弛。 “报——!”一声凄厉的呼喊划破了帅府的宁静。一名浑身是湿透、几乎冻僵的驿卒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乌青,手中死死攥着一个沾满泥泞和血迹的油布包裹。 “将军!八百里加急!晟京…晟京来的!”驿卒声音颤抖,带着哭腔,扑倒在地,双手将包裹高高捧起。 所有人的心猛地一沉!八百里加急,非十万火急、关乎国本的大事不会启用!尤其是在这暴风雨肆虐之时送达,更是凶险万分! 蒋啸霆霍然起身,大步上前接过包裹。入手沉重冰冷。他迅速解开层层油布,里面是一个密封的铜筒。他拔掉封蜡,抽出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展开圣旨,蒋啸霆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上面的文字。只看了几行,他挺拔如山的身躯竟微微晃了一下!握着圣旨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变得惨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混合着彻骨的冰寒,瞬间席卷全身!他猛地抬头,眼中爆射出的光芒,锐利得仿佛要将这帅府穹顶刺穿,带着滔天的杀意和难以置信的悲愤! “将军?!”副将陈锋和几位校尉从未见过主帅如此失态,惊疑不定地围了上来。 蒋啸霆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过喉咙。他强压着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怒吼,一字一句,声音冰冷得如同九幽寒风,将圣旨的内容念了出来: “…查,资溪镇守使蒋啸霆,身受国恩,不思报效!拥兵自重,暗通敌国(云崇)!证据确凿!着即革去一切官职爵位,锁拿进京,交三司会审!资溪城防务,暂由副将陈锋署理,待朝廷另派贤能…钦此!” “暗通敌国?!” “革职锁拿?!” “这…这简直是血口喷人!颠倒黑白!” 帅府内瞬间炸开了锅!陈锋等人惊怒交加,脸色涨红,几乎要拔刀而起!他们跟随蒋啸霆浴血奋战,比谁都清楚将军的忠勇!这所谓的“证据确凿”,根本就是萧瑟风那奸贼构陷的毒计!这是要置将军于死地啊! “将军!这圣旨是假的!是萧瑟风的阴谋!”陈锋双目赤红,嘶声吼道,“资溪城能守到今天,全靠将军!朝廷不派援兵粮饷也就罢了,如今竟要自毁长城!末将不服!资溪数万将士不服!” “对!不服!” “定是那萧老贼搞的鬼!” “将军,不能接旨!我们反了吧!” 群情激愤,怒火在帅府内熊熊燃烧。士兵们闻讯也围拢过来,得知圣旨内容,无不义愤填膺,喊杀声震天!他们愿意为将军、为资溪流尽最后一滴血,却绝不愿看到忠勇的将军被如此卑鄙地陷害! 蒋啸霆抬手,压下沸腾的声浪。他面无表情,但那紧抿的嘴唇和剧烈起伏的胸膛,显示着他内心翻江倒海般的巨浪。他缓缓将圣旨合上,目光扫过一张张愤怒而忠诚的脸庞,最终落在那个几乎虚脱的驿卒身上。 “传旨钦差何在?”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 驿卒艰难地喘息着:“回…回将军…钦差…钦差卫队…在…在百里外的黑风岭…遭遇…遭遇‘马匪’…全军…全军覆没…只有小人…拼死…带着圣旨…逃了出来…”他说完,头一歪,昏死过去。 “马匪?”蒋啸霆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眼中是洞悉一切的嘲讽。什么马匪敢在战时袭击钦差卫队?还偏偏发生在圣旨即将送达资溪之时?这分明是萧瑟风杀人灭口、断绝他辩解之路的毒计!那所谓的“证据”,恐怕就在这“死无对证”的钦差身上吧?好一个“证据确凿”! 萧瑟风!为了除掉他蒋啸霆,竟不惜勾结“马匪”(极可能是他暗中蓄养的死士),截杀朝廷钦差!这是何等无法无天!何等丧心病狂! “将军!”陈锋急切地看着他,“事已至此,朝廷无道,奸臣当道!我们…我们还有退路吗?难道真要引颈就戮,让萧瑟风的奸计得逞?让资溪城数万军民为您的‘罪名’陪葬?”他话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帅府内死一般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蒋啸霆身上。是束手就擒,任人宰割?还是…举起反旗,杀出一条生路? 蒋啸霆缓缓闭上双眼。脑海中闪过资溪城头浴血奋战的将士,闪过城外堆积如山的同袍尸体,闪过女儿蒋昭担忧的眼神,闪过萧瑟风那张隐藏在朝堂珠帘后阴鸷得意的脸…最后,定格在圣旨上那刺眼的“锁拿进京,三司会审”几个字上。进京?那等于羊入虎口!萧瑟风掌控下的三司,只会让他“认罪伏法”,死得不明不白! 再睁眼时,所有的犹豫、悲愤都被一种决绝的冰冷所取代。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雷霆在孕育,有星辰在燃烧!一股属于开国雄主的、睥睨天下的气势,第一次毫无保留地从这位边关统帅身上爆发出来! 他猛地转身,猩红披风如血浪翻卷!他一步踏上帅案,居高临下,声震屋瓦,字字如刀,响彻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朝廷无道,奸佞当权!构陷忠良,自毁长城!视我边关将士如草芥,视我资溪数万生灵如刍狗!此等昏聩朝廷,此等奸贼,有何面目令我蒋啸霆效忠?!”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剑“龙吟”,剑锋直指帅府外那象征皇权的圣旨方向,寒光四射,杀气冲霄: “今日!非是我蒋啸霆要反!是那萧瑟风!是那昏聩朝廷!逼我反!” “诸君!”他目光如电,扫过下方激动得浑身颤抖的将士,“可愿随我蒋啸霆,斩断这腐朽锁链,杀出一条生路!用我们手中的刀剑,为自己,为枉死的袍泽,为这资溪城数万百姓,讨一个公道!搏一个未来?!” “愿随将军!讨还公道!搏个未来!” “杀!杀!杀!” “反了!反了!” 积压了太久的怒火、委屈、不甘和对生存的渴望,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帅府内外,所有将士,无论将校士卒,无不热血沸腾,振臂高呼!声浪汇聚成一股不屈的洪流,冲破了帅府的屋顶,冲散了漫天风雪,在这座被围困的孤城上空久久回荡!这不仅仅是求生的呐喊,更是向腐朽王朝发出的、石破天惊的挑战宣言! “好!”蒋啸霆剑指苍穹,声若洪钟,“自今日起,再无晟京资溪镇守使蒋啸霆!只有为生民立命、向不公挥刀的蒋啸霆!传我将令!” “一、陈锋!即刻接管全城防务!加固城防,清点所有剩余军械粮秣!组织青壮,准备守城死战!云崇军若敢趁机攻城,给我狠狠地打回去!” “二、张校尉!挑选最精锐、最熟悉山路的斥候!组成三队,分别向西南云崇军大营、西北金阙王朝边境哨所、东北玄冥王朝的游牧部落方向潜行!散布消息:我资溪城已反!朝廷不仁,边军举义!愿与四方豪杰,共商大事!或…互不侵犯!”(这是极其大胆的外交试探和战略欺骗,意图分化可能的外部压力) “三、李参军!立刻起草‘讨萧檄文’!历数萧瑟风十大罪状!揭露其构陷忠良、截杀钦差、殃民之恶行!昭告天下!我蒋啸霆,为清君侧、清国难、救黎民而举义旗!此檄文,务求言辞犀利,传檄四方!” “四、全城戒严!封锁所有消息!在确定外部反应之前,资溪反旗之事,绝不可让城外云崇军知晓内情!”(争取时间窗口) “五、…”蒋啸霆的目光投向内室方向,闪过一丝柔色,随即化为更深的决绝,“…将小姐蒋昭,移至帅府最核心密室,加派双倍亲卫守护!未得我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一道道命令,清晰、果决、狠辣,充满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和深远的战略眼光。一个被逼到绝境的将军,终于撕下了忠臣的伪装,露出了潜龙峥嵘的爪牙!他的目标,已不仅仅是守住资溪,而是要以这孤城为起点,撬动整个天下的棋局! “末将领命!”众将轰然应诺,眼中燃烧着新的火焰,那是破釜沉舟的勇气和对未来的狂热希冀。他们迅速散去,各自执行任务。帅府内只剩下蒋啸霆一人。 他缓缓走下帅案,走到窗前。暴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寒意更甚。他望着窗外白茫茫的天地,手中紧握着那卷冰冷的圣旨。这不再是一道枷锁,而是一面染血的战旗,一个时代的丧钟! “萧瑟风…晟京王朝…”蒋啸霆低声自语,声音中充满了冰冷的嘲讽和滔天的野心,“你们以为,逼反的只是一条看门狗?不…你们唤醒的,是一头注定要撕碎旧世界的…苍狼!” 资溪城的命运,在这一刻,彻底改变。一场席卷五大王朝、重塑山河的滔天巨变,由这雪夜孤城的怒吼,拉开了它血与火交织的序幕。而“昭明”的曙光,还深埋在遥远的地平线之下,等待着血与火的淬炼。 第三章 孤城血誓惊寰宇 八方暗涌藏杀机 - 裂山河 - 衙门人 资溪城帅府内那一声石破天惊的“反了!”,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以惊人的速度,穿透暴风雨的阻隔,开始向广袤而纷乱的天下扩散。 资溪城内: 檄文如雪片般在士兵和部分核心百姓中秘密传阅。李参军不愧是饱学之士,一篇《讨国贼萧瑟风檄》写得字字泣血,句句诛心!从萧瑟风结党营私、贪墨军饷、构陷忠良,到截杀钦差、视边军如草芥、祸乱朝纲…十大罪状条条清晰,证据(虽多为口述和推断,但在群情激愤下极具说服力)确凿!最后点明:“蒋公啸霆,本欲效死边陲,报效朝廷。然奸佞不容,构以通敌之罪,断我生路,绝我资溪数万军民之望!此非反也,乃求生耳!乃清君侧、清国难耳!乃为天下讨一公道耳!” 檄文所到之处,悲愤化为同仇敌忾的烈焰!士兵们摩拳擦掌,眼中再无迷惘,只有破釜沉舟的决绝和追随蒋帅开创未来的狂热!城内的百姓,虽然惶恐,但更多的是对朝廷的失望和对蒋啸霆保境安民的信赖。青壮被组织起来,协助加固城防,运送物资,甚至自发组成民团,协助巡逻。一种前所未有的、同生共死的悲壮气息,弥漫在这座被围困的孤城之中。 陈锋雷厉风行。趁着暴风雪掩护和云崇军暂停进攻的宝贵间隙,他亲自督工,日夜不停。塌陷的东城墙缺口被用巨石、巨木和冻土彻底夯实,比原先更加坚固。城头堆积起最后一批滚木礌石,仅存的火油被小心翼翼地分装到小罐中。所有能搜集到的铁器,包括破损的兵器、农具,甚至门环,都被收集起来,由城内仅存的几位老铁匠日夜赶工,修复武器或打造简陋的箭簇、矛头。粮食进行了最严格的配给,优先保证守城士兵和伤员。帅府带头,所有存粮公开登记,蒋啸霆宣布与军民同食同衣,每日仅一餐稀粥。蒋昭也默默地将自己那份口粮减半。 云崇军大营: 中军大帐内,炉火熊熊,驱散着寒意。云崇国主亲封的征南大元帅、藤甲飞山军统帅——孟获(架空人物,与三国无关),正皱着眉头看着手中一份刚由潜伏在资溪城内的细作冒死送出的密报。密报很简短,却字字惊心:“蒋疑反,城中异动,戒备森严,檄文流传,言‘清君侧’。” “蒋啸霆…反了?”孟获粗犷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他虽与蒋啸霆是死敌,但对这位对手的忠勇和能力,内心是有一份敬重的。“清君侧?他清哪门子君侧?”他身边的军师,一个留着山羊胡、眼神阴鸷的老者,捻着胡须沉吟道:“大帅,此事蹊跷。蒋啸霆此人,素有忠名,若非被逼到绝境,断不会行此大逆之举。他檄文中所言‘构陷’、‘截杀钦差’,恐怕…与晟京那位萧太师脱不了干系。” 孟获眼中精光一闪:“你是说…晟京内斗?萧瑟风想借我们的刀杀人,结果把蒋啸霆逼反了?” “正是!”军师点头,“此乃天赐良机!蒋啸霆若真反,则资溪城守军人心浮动,内部必生龃龉!且他公然打出‘反旗’,晟京朝廷无论如何也要派兵镇压,届时其腹背受敌,破城只在旦夕之间!” 孟获猛地一拍大腿:“好!传令下去!暴雪一停,立刻发动总攻!集中所有攻城器械,猛攻东城旧缺口!本帅要毕其功于一役,拿下资溪,生擒蒋啸霆!让天下看看,背叛朝廷是什么下场!”他眼中闪烁着贪婪和兴奋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攻破资溪,长驱直入中原的景象。 晟京王朝,紫宸殿: 金碧辉煌的宫殿内,气氛却压抑得让人窒息。龙椅上,年轻的晟京皇帝脸色苍白,眼神飘忽,显然被殿下的争吵搅得心神不宁。而真正掌控朝堂的,是站在丹陛之下,身着紫色蟒袍,头戴七梁冠,面容清癯却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当朝太师——萧瑟风。 “陛下!八百里加急!钦差卫队于黑风岭遭遇悍匪,全军覆没!圣旨…圣旨下落不明!资溪方面,已五日未有军报传来!恐…恐有巨变啊!”兵部尚书满头大汗,声音颤抖地禀报着刚刚收到的噩耗。 “什么?!”小皇帝惊呼一声,差点从龙椅上滑下来。 萧瑟风却面不改色,只是眼中闪过一丝极快、极冷的厉芒。他微微抬手,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陛下勿惊。黑风岭一带,向来有悍匪啸聚山林,袭击官差,不足为奇。至于资溪…”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蒋啸霆拥兵自重,久不报军情,本就形同割据。如今钦差遇害,圣旨遗失…哼,焉知不是他蒋啸霆做贼心虚,杀人灭口,意图抗旨不尊?” “太师言之有理!”立刻有萧党的御史跳出来附和,“蒋啸霆坐拥强兵,久在边陲,早有不臣之心!此番定是畏罪反抗!陛下,当立刻发天兵征讨,剿灭叛逆,以儆效尤!” “陛下!万万不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礼部尚书王琰,颤巍巍地出列,他是朝中为数不多敢直言的老臣,“蒋将军镇守资溪,苦战三月,力抗云崇,功勋卓著!朝廷不派援兵粮饷已是失职,如今仅凭臆测就认定其杀人抗旨,岂不令天下边军寒心?当务之急,是查明钦差遇害真相,并火速调拨援军粮草解资溪之围啊!否则,岂不是逼反忠良?” “王大人此言差矣!”萧瑟风冷冷打断,目光如刀锋般扫过王琰,“忠良?若真是忠良,为何截杀钦差?为何隐匿军情?资溪之围?哼,焉知不是他与云崇贼子演的一出苦肉计,意图引狼入室,祸乱我晟京江山?此等狼子野心,不诛不足以平民愤,不剿不足以安社稷!”他直接将“通敌叛国”的帽子扣死了。 “你…你这是血口喷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王琰气得浑身发抖。 “够了!”萧瑟风猛地提高声音,一股无形的威压笼罩大殿,连小皇帝都吓得缩了缩脖子。“陛下!蒋啸霆抗旨不尊,截杀钦差,形同谋逆!证据虽暂时被毁,但其心可诛!臣请陛下即刻下旨:褫夺蒋啸霆一切官爵,定为国贼!命镇南大将军刘琨(萧党心腹),率五万京畿精锐,即刻南下,剿灭资溪叛军!擒杀蒋逆啸霆!同时,昭告天下,揭露蒋逆罪行,令四方共讨之!” “准…准奏!”小皇帝在萧瑟风凌厉的目光下,慌忙点头。 “陛下圣明!”萧党众人齐声高呼。 王琰等少数清流,看着萧瑟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生生将一位忠勇边将逼成“国贼”,心中悲愤难言,却无力回天。他们知道,萧瑟风等的就是这个名正言顺铲除异己、并借机掌控更多兵权的机会!五万京畿精锐南下,这晟京的防务…只怕更要落入萧氏之手了。 沧浪王朝,临海都督府: 雕梁画栋、充满海洋气息的都督府内,水师都督周放,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带着海风咸腥气的中年将领,正反复看着手中一封刚刚由心腹秘密呈上的密信。信,来自资溪,落款是蒋啸霆。 信中并未明言反叛,但字里行间透出的悲壮、绝望以及对朝廷(尤其是萧瑟风)的愤懑,还有对资溪危局的描述,让周放这位经历过无数风浪的老将,也感到心惊肉跳。尤其是信中最后隐晦提及:“…若事不可为,啸霆恐不得不效仿古之豪杰,另觅生路,以求保全资溪数万生灵…届时,望周兄看在昔日袍泽之谊,于海上…留一线之门…” “另觅生路…海上留门…”周放放下密信,走到巨大的海图前,凝视着代表资溪位置的内陆一点,又看向自己掌控的漫长海岸线,眉头紧锁。他与蒋啸霆年轻时曾在西北边军共事,深知其为人刚烈忠勇,绝非叛逆之辈。如今竟被逼到要考虑“海上退路”的地步,可见情势之危殆,朝廷之昏聩! “萧瑟风…你好毒的手段!”周放喃喃自语。他内心剧烈挣扎。沧浪王朝与晟京王朝关系微妙,既有贸易往来,也有边疆争端。若私通蒋啸霆,一旦泄露,便是泼天大祸!但…坐视一位忠勇的袍泽被奸臣逼死?坐视资溪数万军民玉石俱焚?他周放扪心自问,难以做到。 “来人!”周放终于下定决心,眼中闪过一丝果决,“传令!‘飞鱼’号快船,即刻秘密出航!不必装载货物,多备淡水和药品!航线…先往北,靠近…黑水入海口(玄冥王朝方向)待命!没有我的亲笔令,不得返航!船上人员,一律挑选最可靠、家眷在临海的老兵!”他没有直接说去资溪,但“黑水入海口”是离资溪最近且相对隐蔽的沿海区域。这是他在不明确表态的情况下,能给予蒋啸霆最大的、最隐蔽的支援——一条可能的、最后的生路。 西北金阙王朝,玉门关: 寒风卷着黄沙,拍打着雄浑的关墙。金阙王朝的守关大将,接到了来自资溪方向斥候的密报:“晟京资溪守将蒋啸霆疑反,城中戒严,檄文流传,斥萧瑟风。” 大将看着密报,又望向关内晟京王朝的方向,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哦?萧瑟风那条老狗,终于把他手下最能咬人的看门狗逼急了?有意思…传令边军,加强戒备,密切注意资溪和晟京方向动向!尤其是…看看有没有‘便宜’可捡。”乱世之中,邻国的内乱,往往是扩张的最好时机。 东北玄冥王朝,黑水河畔: 一名游牧部落首领的帐篷里,同样收到了类似的消息。首领抚摸着弯刀,看着南方:“蒋啸霆?那个在西北杀得我们部落勇士胆寒的‘苍狼’?他居然在南方反了?…告诉儿郎们,约束部众,暂时不要靠近晟京北部边境。让他们的‘苍狼’和‘老狐狸’(指萧瑟风)先咬个你死我活!” 风雨暂歇,杀机四伏! 暴风雨终于停了。铅云散开,露出一角惨淡的冬日。阳光照射在银装素裹的资溪城头,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反而映照得城墙上凝结的血冰和刀痕更加刺眼。 资溪城内,军民一体,枕戈待旦。蒋啸霆一身戎装,亲自登上东城头。他看着城外云崇军营中升起的滚滚炊烟和正在集结的庞大军队,眼神冰冷如铁。他知道,真正的考验,即将来临。孟获不会放过这个“趁你病要你命”的机会。 “父亲…”蒋昭被亲卫带上城楼,小脸冻得通红,却努力挺直脊梁,将一件厚实的披风披在父亲肩上。她看着城外黑压压的敌军,眼中虽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与父亲同生共死的坚定。 蒋啸霆心中一暖,握了握女儿冰凉的小手,目光却始终锁定城外。他看到了云崇军阵中缓缓推出的数十架巨大的投石机,看到了高耸的攻城塔,看到了如蚂蚁般密密麻麻扛着云梯的藤甲兵…孟获,果然要发动总攻了! “昭儿,怕吗?”蒋啸霆低声问。 “有父亲在,不怕!”蒋昭的声音清脆而坚定。 蒋啸霆点点头,猛地抽出“龙吟”长剑,剑锋在冬日下寒光凛冽!他转身,面向城内所有严阵以待的将士和自发聚集的百姓,声如雷霆,响彻云霄: “将士们!父老乡亲们!看到了吗?城外!就是欲亡我家园、屠我亲人的豺狼!背后!是欲置我于死地的国贼!退一步,是万丈深渊!进一步,方有生路!” “今日!我蒋啸霆,与尔等同在!以我手中剑!以我满腔血!誓与此城共存亡!” “资溪!死战!” “死战!死战!死战!”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再次响彻孤城! 几乎与此同时,云崇军中响起了震天的战鼓声!孟获挥动令旗,狰狞咆哮:“攻城!杀光叛军!生擒蒋啸霆者,赏万金,封万户侯!” 轰!轰!轰! 巨大的石块,如同陨石般,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砸向资溪城头!新一轮更加惨烈、更加血腥的攻防战,在雪后初晴的惨淡阳光下,轰然爆发! 箭矢如飞蝗般遮蔽天空!燃烧的火罐划出死亡的弧线!云梯再次搭上城墙!悍不畏死的藤甲兵嘶吼着向上攀爬!攻城塔如同移动的堡垒,缓缓逼近! “放箭!” “倒金汁!滚木礌石!给我砸!” “长枪手!顶住缺口!” “火油!对准攻城塔!放!” 蒋啸霆身先士卒,如同定海神针,屹立在战斗最激烈的东城缺口处!破岳陌刀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片腥风血雨!他的身影出现在哪里,哪里的防线就稳固一分!陈锋等将领也各自死战不退! 然而,兵力、器械的绝对劣势,让守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城墙多处被投石机砸得碎石飞溅,缺口再次被撕开!攻城塔靠近,放下沉重的吊桥,精锐的云崇甲士如潮水般涌上城头!城头陷入了惨烈的肉搏战!每分每秒,都有生命在消逝! “将军!西门告急!云崇军主攻东门是佯攻!西门…西门快顶不住了!”一名浑身浴血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到蒋啸霆身边,声音带着绝望。 蒋啸霆心头剧震!孟获好狡猾!声东击西!他正要分兵驰援西门,突然—— 咻!一支角度极其刁钻、力道强劲的冷箭,如同毒蛇般,从一个被云崇兵占据的城楼死角射出,目标直指正在挥刀奋战的蒋啸霆后心!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 “父亲小心!”一直跟在父亲不远处、被亲卫死死护住的蒋昭,瞳孔骤缩,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护卫的手,小小的身体如同扑火的飞蛾,不顾一切地朝着父亲的方向扑去! 噗嗤! 箭矢入肉的声音,沉闷而刺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蒋啸霆猛地回头,看到的不是自己中箭,而是女儿蒋昭那小小的身体,挡在了他的身后!那支足以致命的冷箭,正深深地插在她瘦弱的左肩上!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素色的棉袄! “昭儿——!!!”蒋啸霆目眦欲裂!一声凄厉如受伤孤狼般的咆哮,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喊杀声!他一把抱住软倒的女儿,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和痛苦紧闭的双眼,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和足以焚毁理智的暴怒,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轰然爆发! “啊——!!!”蒋啸霆仰天狂啸,长发无风自动,双目瞬间变得赤红!一股狂暴到极点的、混合着无尽悲痛与杀戮意志的气息,以他为中心疯狂扩散!他轻轻将昏迷的女儿交给扑上来的亲卫,一字一句,声音嘶哑却如同地狱的寒风:“带小姐下去!不惜一切代价,救活她!” 他缓缓站起身,捡起掉落在地的破岳陌刀。刀身沾满了粘稠的血浆,此刻却在主人狂暴杀气的灌注下,发出低沉的嗡鸣!他看向那个射出冷箭的城楼方向,那里,一个云崇神射手正得意地探出半个身子。 “死!” 蒋啸霆动了!速度快到极致,化作一道撕裂战场的血色残影!挡在他面前的云崇兵,无论是藤甲还是铁甲,如同纸糊般被狂暴的刀气撕碎!血肉横飞!他一步踏出,地面龟裂!再一步,已如鬼魅般出现在那城楼之下! “破!岳!斩!” 一声怒吼,如同九天惊雷!蒋啸霆双手握刀,全身力量、所有的悲愤、所有的杀意,尽数灌注于这一刀之中!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长达数丈的恐怖刀罡,撕裂空气,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狠狠斩向那坚固的城楼! 轰隆隆——!!! 石木结构的城楼,在这一刀之下,如同被巨神之锤击中,瞬间崩塌!烟尘冲天而起!那名神射手连同周围的数十名云崇精锐,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狂暴的刀气和坍塌的巨石碾为齑粉! 这一刀,惊天地!泣鬼神!不仅瞬间清空了东城缺口附近的云崇兵,更让整个战场都为之死寂了一瞬!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无论是守军还是攻城的云崇军,无不骇然失色!那哪里还是人?分明是一尊来自地狱的杀神! 蒋啸霆持刀立于废墟烟尘之中,浑身浴血,如同魔神降世!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城外惊骇的云崇大军,最终落在远处帅旗下的孟获身上,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战场,带着无尽的杀意和刻骨的仇恨: “孟获!伤我爱女!此仇不共戴天!” “今日!我蒋啸霆在此立誓!” “不屠尽你云崇藤甲军!不踏平你云崇王都!我蒋啸霆!誓不为人!” “资溪儿郎!随我——杀!!!” 杀声再起!这一次,守军的士气被主帅这惊世一刀和滔天恨意彻底点燃!爆发出远超极限的战斗力!而云崇军,则被这如同神魔般的威势所慑,攻势为之一滞!孟获看着远处烟尘中那道如神似魔的身影,第一次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资溪城,在血与火的炼狱中,在统帅痛彻心扉的怒吼和立下的血誓中,爆发出它最后的、也是最璀璨的光芒!而这光芒,注定将点燃燎原之火,焚尽旧世界的一切腐朽!蒋昭的伤,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彻底点燃了蒋啸霆心中那名为“复仇”与“征服”的熊熊烈焰!昭明之路,自此染上第一抹无法洗去的、至亲之血的红。 第四章 玉碎寒城悲风起 血誓焚天志弥坚 - 裂山河 - 衙门人 蒋啸霆那一声撕心裂肺的“昭儿——!!!”仿佛抽干了整个战场的魂魄。狂暴一刀斩碎城楼带来的短暂震慑,瞬间被巨大的悲恸所淹没。 亲卫们手忙脚乱地将昏迷不醒、左肩插着狰狞箭矢、鲜血浸透半边衣衫的蒋昭抬下城头,送往帅府深处临时搭建的、由城内仅存的老军医和略通医术的妇人组成的简陋医所。蒋啸霆心如刀绞,几乎要立刻追下去,但城头的喊杀声、云崇军因他暴怒一击而短暂停滞后又更疯狂的反扑,将他死死钉在了这血肉磨盘之上! “守住!给我顶住!”蒋啸霆的声音嘶哑如破锣,双目赤红,如同受伤的猛兽。破岳陌刀再次挥起,却少了几分方才毁天灭地的狂暴,多了几分不顾一切的疯狂和刻骨的悲凉。每一刀下去,都带着对命运不公的控诉,对奸佞的切齿痛恨!他不再仅仅是统帅,更是一个被剜去心头肉的父亲,在绝望中挥舞着复仇的利刃! 城头的战斗因为主帅的悲愤和守军同仇敌忾的决死之心,竟奇迹般地再次稳住了阵脚。陈锋等人拼死堵住了西门涌上来的敌人,东城缺口在付出了巨大代价后,又一次被勉强封住。孟获看着城头那道浴血搏杀、状若疯魔的身影,心中竟生出一丝寒意和忌惮。他从未见过一个人能在如此悲痛中爆发出如此可怕的战斗力。总攻的势头,竟被硬生生遏制住了。 天色再次昏暗下来,惨烈的攻防战暂时告一段落。云崇军丢下无数尸体,潮水般退去。资溪城,如同一个被剥皮抽筋、仅凭一口气吊着的巨人,在尸山血海和刺骨的寒风中,发出痛苦的**。 蒋啸霆几乎是踉跄着冲下城头,盔甲上的血块簌簌掉落。他一把推开帅府医所的门,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味混合在一起,刺鼻难闻。昏暗的烛光下,小小的蒋昭躺在冰冷的木板上,脸色苍白如金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那支致命的箭矢已被拔出,但伤口周围一片乌黑肿胀,不断渗出暗红色的脓血。老军医满脸疲惫和绝望,看到蒋啸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 “将军…老朽…老朽无能啊!箭头…箭头带倒钩,入骨太深,又…又淬过毒!小姐本就体弱…寒气、毒气、失血…已…已侵入心脉…回天乏术啊!老朽…老朽罪该万死!”他重重磕头,额头瞬间一片青紫。 轰隆! 蒋啸霆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崩塌。他踉跄一步,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他一步步走到女儿身边,颤抖的手轻轻抚上她冰凉的小脸。 “昭儿…昭儿…”他的声音低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和哀求,“看看爹…爹在这儿…爹在这儿…”他多么希望女儿能像往常一样,睁开清澈的眼睛,甜甜地喊他一声“父亲”。 似乎是听到了父亲的呼唤,蒋昭长长的睫毛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竟真的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那眼神涣散、迷茫,却努力地聚焦在蒋啸霆布满血污和泪痕的脸上。她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如蚊蚋的声音,蒋啸霆必须将耳朵贴到她唇边才能勉强听清: “父…亲…不…哭…”她的小手极其微弱地动了动,似乎想抬起,为他擦去脸上的污迹和泪水,却终究无力。“好…冷…太阳…出来了…吗?”她的目光飘向窗外无星的漆黑夜空,仿佛在寻找一丝温暖的光亮。 “出来了!昭儿,太阳快出来了!你看,天快亮了!”蒋啸霆紧紧握住女儿冰冷的小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都渡给她,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滴落在女儿苍白的小脸上。 蒋昭的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弯了一下,像是想笑,又像是终于看到了她想象中的阳光。她的目光最后留恋地定格在父亲悲痛欲绝的脸上,那微弱的光亮,如同风中的残烛,轻轻地、彻底地…熄灭了。 那只被父亲紧握的小手,无力地垂落下去。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帅府医所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老军医压抑的啜泣声。 蒋啸霆保持着俯身的姿势,一动不动。他脸上的悲痛、脆弱、哀求…所有属于“人”的情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留下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寒潭。那潭水之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烈焰! 他缓缓直起身。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他脱下自己沾满敌人和自己鲜血的厚重披风,小心翼翼、无比轻柔地盖在女儿小小的身体上,仿佛怕惊醒她的安眠。然后,他转身。 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没有说一个字。 他沉默地、一步一步地走出医所,走向帅府正堂。每一步落下,都像有千钧之重,踩在所有人的心上。他身上的血污未干,散发出的冰冷死寂气息,却比腊月的寒风更刺骨,让沿途所有看到他的士兵和将领,都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和恐惧。 帅府正堂内,灯火通明。陈锋、李参军等核心将领正在焦急地等待消息,同时也为城防和接下来的困局忧心忡忡。当看到蒋啸霆如同从地狱归来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蒋啸霆走到帅案之后,缓缓坐下。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随女儿而去,只留下一具被无尽仇恨和冰冷意志驱动的躯壳。他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头皮发麻,如同听到了死神的低语: “昭儿,走了。” 简单的四个字,如同四把冰冷的钢锥,狠狠刺入每个人的心脏!陈锋等人瞬间红了眼眶,悲愤和无力感几乎将他们淹没。他们知道蒋昭对将军意味着什么,那是他在这个冰冷世间仅存的温暖和牵挂! “将军…节哀!”陈锋哽咽着,单膝跪地。其余将领也纷纷跪倒,悲声一片。 蒋啸霆没有理会他们的悲痛。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此刻终于燃起了实质性的火焰——那是焚尽八荒的仇恨之火!是踏碎山河的毁灭之火!是开创一个再无此等不公与惨剧的世界的、冰冷的、决绝的意志之火! “节哀?”蒋啸霆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讥诮和刻骨的怨毒,“向谁节哀?向这无道的苍天?还是向那视我如草芥、逼我至此的朝廷和奸佞?!” 他猛地一掌拍在坚硬的紫檀帅案上!轰然巨响中,厚重的帅案竟被他一掌拍得四分五裂!木屑纷飞! “萧瑟风!孟获!还有这吃人的世道!”蒋啸霆一字一句,如同从九幽地狱中爬出的恶鬼在诅咒,“是你们!夺走了我的昭儿!夺走了我在这世上最后的温暖和希望!” 他缓缓站起,走到大堂中央。冰冷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跪在地上的将领,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 “从今日起,我蒋啸霆心中,再无半分软弱,半分仁慈,半分对旧世的幻想!” “我女儿的血,染红了资溪的雪!这份血仇,要用千万倍的鲜血来偿还!” “萧瑟风,我要你萧氏满门,鸡犬不留!挫骨扬灰!” “孟获,我要你云崇藤甲军,片甲不存!亡国灭种!” “这腐朽的晟京王朝,这吃人的天下格局…我要亲手将其砸个粉碎!用我手中的刀,杀出一个朗朗乾坤!建立一个…再无奸佞构陷、再无忠良枉死、再无稚子无辜殒命的…新天新地!”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如同滚滚惊雷,在帅府上空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和滔天的杀伐之气: “这新朝之名,便以我女‘昭’字为号!‘昭明’!我要这天下,昭昭如日月!朗朗照乾坤!我要我昭儿的血,成为这黑暗世道最后的一抹暗红!我要她…在天上看着!看着她父亲,如何践踏仇敌的尸骨,如何重塑这万里河山!如何…让太阳,真正地升起在每一个黎民百姓的头顶!” “传我将令!” 1.以寒冰保存小姐玉体!待他日破云崇、斩萧贼之时,以仇寇之血,祭我昭儿在天之灵!通告全城军民,小姐为护父、为护城而死!自今日起,凡我‘昭明军’将士,皆以小姐之血为誓!此仇不报,誓不罢休!此志不成,永不瞑目! 2.资溪城,已无退路!亦无需退路!通告全军,粮秣殆尽,援兵无望!朝廷视我等为叛逆,云崇视我等为鱼肉!唯有死战!杀一人够本,杀两人有赚!以我资溪孤城为熔炉,焚我残躯,炼就昭明军不灭之军魂!从此刻起,资溪城,便是昭明王朝第一块基石!亦是所有仇敌的葬身之地! 3.李参军!檄文即刻修改!加入萧贼构陷忠良、致使钦差被杀、边军绝境、稚女殒命之血泪控诉!言辞务求泣血锥心,令闻者落泪,听者愤慨!遣死士,不惜一切代价,将檄文送出!不仅要传遍晟京,更要传入沧浪、金阙、玄冥!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是谁,逼反了忠良!是谁,戕害了稚子! 4.挑选数名死士,伪装成重伤溃兵或逃难百姓,向城外的孟获投降!告知他,蒋啸霆爱女重伤濒死(隐瞒已逝),心神大乱,资溪城弹尽粮绝,军心涣散,帅府内为救治小姐已乱成一团!诱其今夜或明日,再次发动猛攻,并亲临前线督战!告诉他,若能破城,愿献上蒋啸霆人头换取活路!(此为毒计,意在激孟获贪功冒进,并诱其靠近城垣!) 5.陈锋!秘密收集全城所有剩余火油、易燃之物!集中于东、西两门内侧!若…城破在即,便点燃它!我要这资溪城,成为埋葬云崇精锐的烈焰地狱!我蒋啸霆与昭明军上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纵是焚身以火,也要让敌人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一道道命令,冰冷、残酷、决绝,充满了同归于尽的疯狂和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狠辣!蒋昭的死,彻底斩断了蒋啸霆心中最后一丝温情与犹豫,将他锻造成了一柄只为复仇与征服而存在的、无情的绝世凶刃!昭明之路,自此染上至亲之血,注定将以更加酷烈和决绝的方式铺就! 陈锋等人感受到蒋啸霆身上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杀意和毁灭意志,心中悲恸之余,竟也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殉道般的狂热所点燃!他们重重叩首,嘶声应诺:“谨遵大将军令!血债血偿!昭明永志!” 当夜,资溪城内一片死寂,却又暗流汹涌。悲愤的气氛笼罩全城,蒋昭为救父而死的消息传开,军民无不落泪,更添同仇敌忾之心。檄文被连夜修改,字字血泪,控诉着萧瑟风的罪恶和朝廷的昏聩。几名精心挑选的死士,带着“情报”和“求生”的渴望,“艰难”地逃出城池,很快被云崇军巡逻队捕获。 与此同时,帅府深处,一间临时以寒冰砌成的密室中。蒋昭小小的身体被安放在晶莹的寒冰之上,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蒋啸霆屏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守在女儿身边。他不再是战场上睥睨天下的统帅,只是一个失去了女儿的父亲。他握着女儿冰冷僵硬的小手,沉默地坐着,如同亘古不变的岩石。只有那紧抿的嘴唇和眼中深不见底的痛苦与仇恨,证明着这具躯壳内翻腾着足以焚毁世界的烈焰。 他拿起那支夺走女儿性命的、带着倒钩和暗紫色污迹的箭簇(箭头已被军医设法取下),指尖缓缓摩挲着那冰冷锋利的边缘,直至割破皮肤,渗出鲜血。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将这染血的箭簇紧紧攥在手心,如同攥着对仇敌最恶毒的诅咒。 “昭儿…等着…”他对着寒冰中沉睡的女儿低语,声音嘶哑而温柔,却蕴含着比万载玄冰更冷的杀意,“爹…会让所有害你的人…都下去陪你…” 窗外,寒风呜咽,如同万千冤魂的哭泣。资溪城,这座被鲜血和悲痛浸透的孤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静静地等待着下一场更加惨烈的风暴。而蒋啸霆心中那颗名为“复仇”与“昭明”的种子,在至亲之血的浇灌下,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生根发芽,并终将长成吞噬一切的参天巨树! 第五章 冰魄映血孤城恸 焚心炼志虎狼谋 - 裂山河 - 衙门人 寒冰密室内的死寂,被黎明前最凛冽的寒风撕开一道缝隙。蒋啸霆缓缓松开紧握箭簇、已被鲜血染红的手掌,将那枚象征丧女之痛的凶器贴身藏好。冰层映照着他毫无血色的脸,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已将所有翻腾的悲恸强行冻结,沉淀为一片死寂的、只反射出毁灭之光的坚冰。他最后看了一眼寒冰棺椁中女儿苍白宁静的面容,仿佛要将这最后的影像刻入骨髓,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厚重的石门在他身后无声关闭,隔绝了两个世界。 帅府正堂,气氛凝重如铅。陈锋、李参军等人彻夜未眠,眼中布满血丝,既有悲痛,更有被蒋啸霆那焚城灭国之志点燃的疯狂战意。见蒋啸霆步入,所有人挺直脊梁,目光灼灼。 “将军!”陈锋声音嘶哑,“死士已派出!按计划,此刻应已被云崇军‘俘获’!檄文修订完毕,共誊抄三十份,由最精锐的十队斥候携带,他们将分十路,不惜一切代价突围送信!其中三路,目标直指沧浪水师都督周放!焚城之物已秘密集中…只待…”他顿住,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蒋啸霆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他走到残破的帅案(已被简单拼凑)后坐下,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案面上划过:“孟获那边,可有动静?” “探子回报,云崇军大营灯火通明,调动频繁!尤其是孟获的中军大帐,彻夜喧嚣!看来…我们的‘死间’,起作用了!”李参军眼中闪过一丝复仇的快意和冰冷的算计。 “很好。”蒋啸霆的声音毫无波澜,“传令全军:饱食最后一餐(仅存的一点粮食被集中分配)!检查兵刃!准备迎接…最后的血战!告诉所有将士,今日,不为求生,只为…索命!” “诺!”众将轰然应命,杀气腾腾地散去。 云崇军大营,中军帐: 孟获赤着上身,露出虬结的肌肉和几道狰狞的伤疤,正大口灌着烈酒,脸上带着狂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下首跪着三名形容狼狈、浑身是伤的“资溪溃兵”,正是昨夜“逃出”的死士。 “哈哈哈!天助我也!蒋啸霆那厮,爱女重伤将死?心神大乱?资溪城内粮草断绝,军心涣散?”孟获将酒碗重重顿在案上,酒水四溅,“尔等所言,句句属实?” “大帅明鉴!千真万确!”为首的死士磕头如捣蒜,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恐惧和求生欲,“小的亲眼所见,那蒋小姐中箭后气息奄奄,蒋啸霆状若疯魔!帅府内乱成一团,都在忙着救那女娃!守城的兵卒个个面黄肌瘦,连拿武器的力气都快没了!小的们趁乱逃出,只求大帅开恩,给条活路!小的愿为先锋,带路攻城!” “好!好!好!”孟获连说三个好字,眼中精光爆射,“蒋啸霆!你也有今天!传令下去!全军饱餐!拂晓时分,发动总攻!本帅要亲自督战,生擒蒋啸霆!取其首级者,赏万金!封万户侯!破城之后,三日不封刀!”(不封刀,意味着纵兵劫掠屠杀) “大帅威武!”帐内众将齐声高呼,士气如虹。没有人怀疑这几个“溃兵”的话,蒋啸霆昨日城头那痛失爱女的疯狂一幕,早已被无数云崇士兵看在眼里。 资溪城头: 东方天际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灰蒙蒙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城墙狰狞的轮廓和城外黑压压、如同潮水般涌来的云崇大军。这一次,孟获果然亲自出马!他骑在一头高大的披甲战象背上,位于中军帅旗之下,被最精锐的藤甲亲卫簇拥着,距离城墙不过一箭之地,显然是被“蒋啸霆心神大乱、城防空虚”的消息所鼓舞,意图近距离观战并激励士气,甚至随时准备冲入破城的第一线! 城头上,守军沉默得可怕。没有呐喊,没有喧嚣,只有兵刃偶尔碰撞的冰冷声响和粗重压抑的呼吸。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眼神深处燃烧着为蒋昭复仇、为自己搏命的疯狂火焰。蒋啸霆一身玄甲,猩红披风在寒风中纹丝不动,如同城楼上最坚硬的一块磐石。他冰冷的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敌军,死死锁定在战象背上那个志得意满的身影——孟获! “放箭!”云崇军中响起震天的号角!密密麻麻的箭矢如同飞蝗般遮蔽了微亮的天空,狠狠攒射向城头!同时,数十架投石机再次发出怒吼,巨大的石块呼啸着砸向城墙! “举盾!”陈锋嘶吼。城头响起一片沉闷的撞击声,木屑、碎石纷飞,惨叫声不绝于耳。 “攻城塔!上!”孟获挥动令旗,狰狞咆哮。数座巨大的攻城塔在无数藤甲兵的推动下,如同移动的堡垒,缓缓逼近城墙。更多的士兵扛着云梯,在箭雨和石块的掩护下,嚎叫着冲向城垣!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比昨日更加惨烈!守军如同沉默的礁石,承受着惊涛骇浪的冲击!每一个垛口,每一段城墙,都成了血肉横飞的修罗场!滚木礌石早已耗尽,士兵们就用刀砍,用枪刺,用牙咬!用身体去堵缺口!不断有人倒下,后面的人立刻面无表情地补上!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为小姐报仇!为死去的兄弟报仇!拉一个垫背,杀两个赚一个! 蒋啸霆没有像昨日那般身先士卒地冲杀在最前线。他如同一个冰冷的指挥官,矗立在城楼最高处,目光死死盯着孟获的战象。他在等待,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 攻城塔终于靠上了城墙!沉重的吊桥轰然放下!精锐的云崇甲士如同开闸的洪水,嚎叫着涌上城头!城头守军压力陡增!多处防线岌岌可危! “就是现在!”蒋啸霆眼中寒芒爆射!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龙吟”,剑锋直指孟获帅旗方向,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响彻城头: “目标!孟获帅旗!神机弩!放!” 早已秘密部署在城楼两侧、用破布和杂物伪装起来的最后三架神机弩(一种威力巨大、射程极远的重型床弩),在早已准备多时的弩手操作下,发出了沉闷而致命的咆哮!三支粗如儿臂、带着倒刺的精钢巨弩,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如同三道来自地狱的黑色闪电,直扑孟获所在! 太快!太突然!距离也太近! 孟获正志得意满地看着自己的士兵涌上城头,破城在望,脸上满是狂喜。他身边的亲卫虽然警惕,但注意力也大多被城头的激战所吸引。当那致命的尖啸声破空而至时,一切都晚了! 噗!噗!噗! 三声沉闷而恐怖的贯穿声几乎同时响起! 第一支巨弩,精准地洞穿了孟获胯下战象的脖颈!那庞然大物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轰然侧倒! 第二支巨弩,带着无匹的动能,狠狠贯入因战象倾倒而狼狈滚落在地的孟获右胸!将他牢牢钉在地上!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 第三支巨弩,则如同死神的镰刀,将孟获身后那杆象征着云崇征南大元帅权威的帅旗旗杆,拦腰射断!巨大的帅旗在无数惊骇的目光中,颓然坠落! “大帅——!!” “保护大帅!!” 整个云崇军前阵,瞬间陷入一片难以想象的混乱和惊骇!主帅被钉死在地上,帅旗折断!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每一个云崇士兵的头上!刚刚还如虹的攻势,如同被掐住了脖子,骤然停滞!冲上城头的云崇兵也因后方的剧变而军心动摇! “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蒋啸霆动了!他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如同一头压抑了太久、终于找到猎物的洪荒凶兽,发出一声震碎云霄的咆哮!他手持破岳陌刀,身先士卒,率领着早已憋足了最后一股死志的“铁鹞子”和所有能战的预备队,如同下山猛虎,狠狠扑向城头那些因帅旗折断而陷入短暂混乱和恐慌的云崇精锐! “为小姐报仇!!” “杀光云崇狗!!” “昭明军!死战!!” 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悲愤、仇恨和决死之意,在这一刻被彻底引爆!守军爆发出远超极限的战斗力!在蒋啸霆这头复仇凶神的带领下,竟将涌上城头的云崇精锐杀得节节败退!不断有人被砍翻坠下城墙!缺口被迅速夺回! 城下,云崇军彻底乱了套!主帅生死不明(被巨弩钉在地上,血流如注,眼看活不成了),帅旗折断,前方攻城部队失去指挥,后方部队不明所以,进退失据!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孟获已死!帅旗已断!云崇败了!”李参军抓住时机,组织士兵齐声呐喊!声音响彻战场! “孟获死了!” “败了!败了!” 恐慌瞬间变成了溃败!攻城的云崇兵再无战意,纷纷掉头逃窜,互相践踏!整个云崇大军,如同雪崩一般,开始崩溃! **帅府密室:** 冰棺之前,一支小小的白烛静静燃烧。摇曳的烛光,映照着寒冰中蒋昭恬静的睡颜,也映照着棺椁旁,那枚被蒋啸霆鲜血浸染过的冰冷箭簇。 **城头之上:** 蒋啸霆一脚踏在残破的垛口上,陌刀斜指下方溃败如潮的云崇大军。冰冷的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和无尽的苍凉。寒风吹动他染血的披风,猎猎作响,仿佛亡魂的呜咽。 资溪城,这座流尽了鲜血、埋葬了至亲的孤城,在统帅以身为饵、以女之血为引的毒计之下,竟奇迹般地…守住了。然而,这惨烈的胜利,不过是通往更宏大、更血腥复仇之路的…第一块染血的垫脚石。 昭明的旗帜,注定要以仇寇的尸骨为基座,以无尽的鲜血来染红。蒋啸霆的目光,越过溃败的敌军,投向更遥远、更黑暗的晟京方向。那里,还有一个更大的仇敌,在等待着他。 第六章 黑水寒涛载孤魄 沧浪暗涌启新章 - 裂山河 - 衙门人 资溪城头,死寂取代了震天的杀声。寒风卷着硝烟和浓烈的血腥气,呜咽着掠过残破的垛口,拂过堆积如山的尸体,也拂过每一个幸存者麻木而疲惫的脸。胜利?没有欢呼,只有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悲怆。 蒋啸霆依旧矗立在城楼最高处,破岳陌刀拄地,支撑着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身体。玄甲上的鲜血早已凝固成暗紫色的硬块,猩红披风被撕裂多处,在风中无力地飘荡。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城下溃退远去、丢盔弃甲的云崇败兵,扫过城墙内外层层叠叠、姿态各异的尸体,最后落回城内——这座曾经扼守要冲的雄城,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和袅袅未散的硝烟。哭声隐隐传来,那是失去亲人的百姓在为至亲收殓残躯。 陈锋拖着一条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登上城楼,脸上混杂着悲痛、疲惫和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将军…云崇军…退了!孟获被钉死在阵前,帅旗折断,军心彻底崩溃!短时间内,绝无再战之力!” 蒋啸霆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没有听到。他的目光越过陈锋,投向城内帅府的方向,那里,寒冰密室中,是他在这世间最后的、冰冷的牵挂。 “伤亡?”许久,蒋啸霆才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陈锋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下去:“守城将士…战前尚存六千余…如今…能站着的,不足两千…且人人带伤,重伤者过半…青壮百姓…死伤亦逾三千…”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重,“粮…彻底没了。药材…耗尽。箭矢、滚木礌石…皆无。火油…仅剩集中准备焚城的那一点…” 绝境。真正的绝境。惨胜之后,资溪城彻底变成了一座流干了血的空壳,一座巨大的坟墓。它完成了悲壮的抵抗,埋葬了云崇大军的野心,也埋葬了蒋昭如花般的生命和蒋啸霆心中最后的人间温度。继续留在这里,只有被随后赶到的刘琨五万京畿精锐,或者缓过气来的云崇复仇大军,轻易碾碎、挫骨扬灰的下场。 “檄文…送出去几路?”蒋啸霆又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十路斥候死士…昨夜趁乱突围…据瞭望哨最后所见,至少有三路成功冲破云崇溃兵混乱的封锁,消失在西南山林之中!其余…恐已殉国!”李参军也艰难地爬了上来,脸上带着悲愤和一丝希望,“只要有一路能将血泪檄文送出…天下必有回响!” 蒋啸霆缓缓闭上了眼睛。寒冰密室中女儿苍白的面容,城头血战时她扑向自己那决绝的身影,中箭时那痛苦紧闭的双眸…一幕幕在他脑海中疯狂闪回,最终定格在那枚冰冷的、带倒钩的箭簇上。那锥心刺骨的痛,此刻竟奇异地化作一股支撑他继续站立的冰冷力量。 他睁开眼,眼中已无半分迷茫与软弱,只剩下冰封的决断:“资溪…守不住了。亦无需再守。它的使命…已经完成。” 他目光转向东南方向,那是黑水河入海口的方向,也是他唯一可能生路的方向。 “陈锋!” “末将在!” “立刻执行‘血葬’第一步!将…昭儿…移至帅府前庭!”蒋啸霆的声音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但立刻被更强的冰冷覆盖,“通告全城军民:一个时辰后,为小姐…送行!也为…所有战死的英魂送行!” “李参军!” “属下在!” “修改焚城令!目标:所有无法带走的军械、辎重、以及…帅府!待我等撤离后,点燃它!绝不给朝廷或云崇留下一粒粮食、一片完瓦!” “组织所有能动的士兵和青壮百姓!轻伤者互相搀扶,重伤者…尽量带走!抛弃一切非必需之物!只带武器、少量药品、和…三日口粮(实际已不足一日)!一个时辰后,从东门秘密潜出!目标——黑水河入海口!” “诺!”陈锋和李参军心头剧震,知道这是破釜沉舟的最后一步。放弃资溪,意味着放弃最后的屏障,但也意味着保留昭明军最后的火种,寻求那渺茫的海上生路! 一个时辰后。 帅府前庭。寒冰棺椁被小心翼翼地抬出,安放在庭院中央。棺椁周围,堆放着无法带走的、染血的残破兵器和一些无用的杂物。幸存的军民,无论老幼伤患,只要能动的,都默默地聚集在周围。人数稀稀拉拉,不足万人,且大多形容枯槁,伤痕累累。气氛沉重得令人窒息,只有寒风呜咽和压抑的啜泣声。 蒋啸霆站在棺椁前,一身残甲,腰背挺直如枪。他手中紧握着那枚夺走女儿性命的箭簇,冰冷的金属几乎要嵌入他的掌心。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凝视着寒冰中女儿沉睡的面容,仿佛要将这一刻永恒地刻入灵魂深处。 “昭儿…”他低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平静,“爹…要带你走了。离开这座困住你的孤城,离开这吃人的世道。” “你怕冷…爹知道。”他轻轻抚摸着冰冷的棺椁,如同抚摸女儿的脸颊,“爹答应过你,要让太阳真正升起…爹…会做到。” “今日,以这满城仇寇之血为祭!以这腐朽资溪为奠!”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扫过周围悲戚的军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尽的苍凉和决绝的誓言: “我蒋啸霆在此立誓!终我一生,定要踏碎云崇王庭!屠尽藤甲军!定要将萧瑟风老贼挫骨扬灰!定要扫平这浑浊世道,建立一个如你名字般‘昭明’的朗朗乾坤!若违此誓,天地共诛,神魂俱灭!” “昭明军!出发!” 没有冗长的悼词,没有虚伪的安抚。只有最直白、最刻骨的仇恨宣言和最决绝的行动指令!这誓言,如同烙印,深深烙在了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悲恸化作了力量,绝望燃起了最后一丝希望! 在陈锋等人的组织下,队伍沉默而迅速地行动起来。寒冰棺椁被用特制的油布层层包裹,由八名最健壮的亲卫抬着。幸存的昭明军将士,搀扶着伤员,带着仅有的家当,如同一条伤痕累累却意志顽强的巨蟒,从东门残破的缺口悄然潜出,没入城外的山林与尚未散尽的硝烟之中。 蒋啸霆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站在东门废墟之上,回望这座承载了他半生戎马、埋葬了他至亲骨肉、也见证了他从忠臣到反王彻底蜕变的城池。目光冰冷,再无半分留恋。他亲手将一支点燃的火把,丢入了堆积在帅府和重要物资点的火油之中! 轰! 烈焰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残破的帅府,吞噬了堆积的“祭品”,也将整座资溪城映照得一片血红!熊熊火光中,蒋啸霆的身影决然转身,没入山林,再不回头。 黑水河入海口,芦苇荡: 寒风凛冽,浑浊的黑水河裹挟着上游的泥沙和浮冰,奔腾咆哮着汇入更加辽阔、冰冷刺骨的海域。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海面。一片茂密的枯黄芦苇荡深处,隐藏着几条不起眼的渔船和那艘至关重要的“飞鱼号”快船。 水师都督周放的心腹校尉赵海,正焦急地站在船头,不断眺望着河岸方向。他奉周放密令,在此已等候数日,每日都提心吊胆。资溪方向冲天的火光和隐约传来的喊杀声早已停歇,却迟迟不见人影。时间每过去一刻,希望就渺茫一分。 “校尉!看!有人!”瞭望的水手突然压低声音惊呼。 赵海精神一振,急忙拿起千里镜望去。只见对岸密林边缘,影影绰绰出现了一队极其狼狈的人马!人数不多,行动迟缓,互相搀扶,许多人身上还带着绷带和血迹。队伍中间,似乎抬着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形物件。为首一人,身材高大,虽然满身血污,甲胄残破,但那股如山岳般沉稳又透着无边煞气的气势,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 “是蒋将军!快!放小船!接应!”赵海激动地下令。几条小船如同离弦之箭,迅速划向对岸。 当蒋啸霆踏上“飞鱼号”坚实的甲板时,紧绷了数月的神经,才略微松弛了一丝。脚下不再是随时可能崩塌的资溪土地,而是代表着未知生机的海水。 “蒋将军!末将奉周都督密令,在此恭候多时!”赵海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敬意和难以掩饰的震撼。他看到了蒋啸霆身后那些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残兵,看到了他们眼中尚未熄灭的仇恨火焰,更看到了那具被严密守护的、散发着寒气的棺椁。一股悲凉和敬意油然而生。 “周兄…恩义,蒋某…铭记于心。”蒋啸霆的声音依旧嘶哑,但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环顾四周,幸存的昭明军将士和百姓,在沧浪水兵的帮助下,正艰难地登船。两千残军,数千百姓,将几条船塞得满满当当。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迷茫恐惧。 “将军,请入舱歇息!”赵海道。 蒋啸霆摇摇头,目光投向资溪方向那渐渐被地平线吞没的、最后一点火光余烬,又望向东南方波涛汹涌的未知海域。他走到主桅杆下,抬头望着那面代表沧浪王朝的、绘着蓝色浪涛的旗帜。 “取下来。”他平静地说。 赵海一愣,不明所以,但还是示意水手照做。 蒋啸霆从怀中珍重地取出一物。那是一面折叠整齐的旗帜,布料粗糙,显然是临时赶制。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肃穆,亲手将它系上旗绳,然后猛地一拉! 呼啦! 一面全新的旗帜在凛冽的海风中骤然展开! 旗帜底色是深沉如夜的黑,象征着至暗时刻的悲痛与复仇的决绝! 旗帜正中,用最刺目的、仿佛由鲜血染就的赤红丝线,绣着一个笔锋如刀、力透布背的大字——昭! 在“昭”字的右下角,还有一行小一些的、同样殷红如血的楷书——明! 黑旗昭明! 旗帜猎猎作响,那巨大的“昭”字在阴沉的天幕下,如同泣血的眼眸,又像燃烧的火焰,散发着不屈的意志和滔天的恨意!船上的所有人,无论是昭明军残部还是沧浪水兵,都被这面突然升起的、充满悲怆与力量的黑旗所震撼! 蒋啸霆转身,面向甲板上所有幸存者,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般在每个人心头炸响: “从今日起,再无晟京资溪守军!” “只有‘昭明军’!” “这面旗,以我女‘昭’之血为底色!以无数枉死袍泽之魂为墨!” “它所指之处,便是我等复仇之路!新生之路!” “纵前路是刀山火海,是无尽深渊!我蒋啸霆,亦将擎此旗,踏血而行!直至…昭明之光照耀天地!” 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龙吟”,剑锋直指东南波涛深处: “昭明军!扬帆!起航!” “诺!誓死追随大将军!昭明永志!!”陈锋、李参军和所有幸存将士,爆发出震天的怒吼,眼中燃烧着新的火焰!那是对领袖的绝对效忠,是对血仇的刻骨铭记,更是对那渺茫却充满力量的新生希望的狂热追随! “飞鱼号”与其他几条船只,鼓起风帆,如同离弦之箭,载着这支满身创伤却意志如钢的队伍,载着那面泣血的黑旗“昭明”,毅然决然地驶离了岸边,冲入了波涛汹涌、前途未卜的茫茫大海! 寒风卷着咸腥的海浪,拍打着船舷。蒋啸霆独立船头,黑旗在他身后猎猎飞舞。他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彻底消失在视野中的、埋葬了他前半生和至亲的北方大陆,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再无半分波澜。 资溪已烬,昭明方生。这浩瀚而凶险的沧浪之海,将是复仇之火燎原的起点,也将是“昭明”王朝艰难孕育的襁褓。女儿的血,如同最深的烙印,刻在了旗帜上,也刻在了他的灵魂里,指引着他,也鞭策着他,走向那条注定由白骨铺就、以仇敌之血染红的帝王之路。 第七章 怒海惊魂初试刃 暗礁潜藏待机扬 - 裂山河 - 衙门人 “飞鱼号”破开灰绿色的冰冷浪涛,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如同一支离弦的黑箭,向着东南方向奋力航行。其余几条满载军民的小船紧随其后,在风浪中起伏颠簸,如同随时可能倾覆的落叶。 船舱内拥挤不堪,弥漫着汗味、血腥味、草药味和晕船者的呕吐物气息。伤员的**声、孩童压抑的哭泣声、海浪拍打船体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绝望而压抑的图景。唯有那面高悬在主桅上的黑底血字“昭明”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无声地昭示着这支队伍不屈的灵魂。 蒋啸霆拒绝了赵海让他入舱休息的提议。他如同礁石般矗立在颠簸的船头,玄色披风(已换下猩红战袍)被海风撕扯得笔直。冰冷的目光穿透翻涌的浪花,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海域。他的手中,依旧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贴身收藏的、冰冷的箭簇。女儿的棺椁被安置在相对平稳的底舱,由最忠诚的亲卫日夜守护。每一次船身剧烈的颠簸,都仿佛撞在他的心上。 “将军,风浪太大,小船…怕撑不住了!”陈锋踉跄着走过来,脸色苍白,他虽是陆战悍将,却也被这海上风浪折磨得不轻,更忧心那些脆弱的渔船。 蒋啸霆眉头紧锁。他深知,带着数千毫无航海经验的军民在冬季的凶险海域航行,本身就是一场豪赌。周放提供的“飞鱼号”虽快,但其余船只不堪大用。 “赵校尉!”蒋啸霆沉声道。 “末将在!”赵海立刻应声。 “最近的、相对安全的避风港或岛屿在哪里?要快!”蒋啸霆的声音不容置疑。 赵海略一思索,指向东南偏东方向:“据此约一日半航程,有一片名为‘鬼见愁’的岛礁群,外围暗礁密布,航道凶险,等闲船只不敢靠近。但内里有一处较大的岛屿,名为‘铁砧岛’,有淡水,可避风浪。只是…那地方向来是海匪‘黑鲨帮’的巢穴之一,恐…” “海匪?”蒋啸霆眼中寒光一闪,“就去那里!‘鬼见愁’?好名字!正好会会!” “可是将军…”赵海有些迟疑,“‘黑鲨帮’人数不少,熟悉地形,且心狠手辣…” “比云崇的藤甲军如何?比萧瑟风的五万京畿精锐如何?”蒋啸霆的声音冰冷而充满杀意,“我昭明军,缺粮,缺药,缺栖身之所!更缺…磨刀石!这‘黑鲨帮’盘踞海道,劫掠商旅,残害百姓,死有余辜!若能拿下铁砧岛,便是天赐我昭明军立足之地!传令,调整航向,目标——鬼见愁铁砧岛!” 他的命令斩钉截铁,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厉。与其在海上被风浪吞噬或沦为任人宰割的流民,不如主动出击,夺取一个立足点!海匪?在他眼中,不过是送上门的补给和练兵对象! 赵海被蒋啸霆话语中那股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恐怖杀气所慑,不敢再言,立刻下令调整航向。船队如同扑向猎物的狼群,顶着风浪,艰难地朝着那片凶名赫赫的海域驶去。 一日后,鬼见愁海域边缘: 天色更加阴沉,海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咸腥。视线所及,海面上突兀地耸立着无数狰狞的黑色礁石,如同魔鬼的獠牙,在灰白色的浪涛中若隐若现。巨大的浪头拍打在礁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激起漫天白色的水沫。航道狭窄而扭曲,水下暗流涌动,漩涡处处,果然不愧“鬼见愁”之名。 “飞鱼号”在经验丰富的沧浪水手操舵下,如同灵巧的海燕,在险恶的礁石群中穿行。后面跟随的小船则险象环生,几次险些撞上暗礁或被卷入漩涡,船上军民一片惊呼。 “注意左舷!暗流!稳住舵!”赵海紧张地指挥着,额头布满冷汗。他深知,若非“飞鱼号”性能卓越,水手经验老道,闯入这片海域无异于自杀。 突然! 呜——呜——呜——! 一阵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海螺号声,从前方的礁石群中传来!紧接着,七八条造型奇特、船身狭长、涂着黑色鱼鳞状图案的快船,如同幽灵般从礁石缝隙中钻出,呈扇形包抄过来!船帆上,一面狰狞的黑色鲨鱼旗迎风招展! “是‘黑鲨帮’!警戒!”赵海脸色大变,厉声高呼!沧浪水兵迅速拿起武器,弓箭上弦。昭明军的将士们虽然疲惫不堪,但听到敌袭,骨子里的血勇瞬间被激发,挣扎着拿起武器,涌向船舷,眼中燃烧着被连日苦难压抑的怒火! 蒋啸霆眼神一凝,非但没有惊慌,嘴角反而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猎物,终于出现了! “来者何人!胆敢擅闯‘黑鲨帮’的地盘!留下船只货物,饶尔等不死!”最大的一条黑鲨快船上,一个满脸横肉、袒胸露乳、手持巨大分水刺的独眼壮汉,站在船头嚣张地吼道。他贪婪的目光扫过“飞鱼号”和后面几条破船,仿佛在看一群待宰的肥羊。 蒋啸霆上前一步,立于船首,玄色披风在腥咸的海风中纹丝不动。他没有回答对方的叫嚣,只是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海风与浪涛: “碾过去。” 赵海以为自己听错了:“将军?他们船小灵活,数量占优…” “执行命令!”蒋啸霆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意志,“目标,主匪船!撞角准备!弓弩手,目标敌船帆索!铁鹞子,准备接舷战!” “飞鱼号”作为沧浪水师精锐快船,船首装有坚固的包铁撞角!赵海一咬牙,知道此刻已无退路,猛地挥下手臂:“满帆!左满舵!撞角准备!目标——敌首船!弓弩手!放!” “飞鱼号”巨大的风帆瞬间鼓胀到极致!在经验丰富的舵手操控下,这艘快船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钢铁巨兽,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地朝着那艘最大的黑鲨快船拦腰撞去!同时,船上的弓弩手(包括部分能开弓的昭明军)将早已蓄势待发的箭矢,精准地射向周围敌船的帆索! “疯子!快躲开!”那独眼壮汉惊恐地大叫!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敢在礁石密布的海域用如此野蛮的战术!他的快船虽然灵活,但“飞鱼号”速度太快,角度太刁钻,根本避无可避!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飞鱼号”沉重的包铁撞角,如同热刀切黄油般,狠狠地贯入了黑鲨快船的腰部!木质船体瞬间被撕裂、破碎!巨大的冲击力将黑鲨船上的海盗如同下饺子般震飞入海!独眼壮汉也被震得倒飞出去,重重砸在甲板上,口吐鲜血! “杀——!!!”几乎在撞击发生的瞬间,早已整装待发的数十名“铁鹞子”重甲战士,在陈锋的带领下,如同下山的猛虎,通过搭上的跳板,悍不畏死地跃上了还在剧烈摇晃、濒临解体的敌船!重甲、长枪、陌刀…这些陆战无敌的精锐,在狭窄的敌船上爆发出恐怖的杀伤力!残存的海盗在惊骇中被砍瓜切菜般屠戮! 其他几条黑鲨快船刚想围拢救援,却因帆索被射断或操船手被射杀,瞬间失去了动力和控制,在风浪和礁石的夹击下乱作一团,甚至互相碰撞! “降者不杀!顽抗者,格杀勿论!”蒋啸霆冰冷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判,响彻海面。 首领被擒,旗舰被毁,其余海盗早已吓破了胆,纷纷丢下武器跪地求饶。一场看似凶险的海匪拦截,在蒋啸霆狠辣果决的战术和昭明军残部爆发出的惊人战斗力下,竟被摧枯拉朽般击溃! “清理战场!收缴船只、武器、食物、淡水!俘虏集中看管!”蒋啸霆迅速下令。他走到被铁鹞子死死按在甲板上的独眼壮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如刀:“铁砧岛,怎么走?岛上还有多少人?防御如何?” 独眼壮汉看着眼前这个如同魔神般的男人,看着他身后那面在硝烟中猎猎作响的黑旗“昭明”,肝胆俱裂,再不敢有半分隐瞒:“饶…饶命!我说!铁砧岛就在前面最大的礁石环抱之中…岛上…还有留守的二百多兄弟…还有…还有抢来的粮食、财货…还有…还有关押的奴隶…” 蒋啸霆眼中精光一闪。粮食!财货!奴隶(可能是劳动力)!这正是他们急需的! “带路!”蒋啸霆一脚踩在独眼壮汉的背上,声音不容置疑,“拿下铁砧岛,饶你不死!” 在俘虏的引导下,船队艰难地穿过最后一段险恶的礁石通道。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相对平静的海湾出现在眼前,海湾中央,矗立着一座形似铁砧、地势险峻的岛屿!岛屿高处,隐约可见简陋的瞭望塔和木栅栏。 铁砧岛,昭明军在绝境中寻到的第一块跳板,就在眼前!蒋啸霆望着岛上惊慌升起的黑烟(示警),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再次扬起。复仇的火焰,需要燃料。而这座海匪巢穴,将成为昭明军涅槃重生、磨砺爪牙的第一个祭品! “昭明军!”蒋啸霆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出鞘的利剑,指向那座象征着新起点的岛屿: “登陆!夺岛!” 第八章 铁砧砺剑纳百川 哑狼初现引惊澜 - 裂山河 - 衙门人 铁砧岛,这座形似巨砧的岛屿,在蒋啸霆雷霆般的打击下,迅速易主。留守的二百余“黑鲨帮”海盗,在首领被擒、主力船队覆灭的消息传来后,早已人心惶惶。面对登陆的昭明军残部爆发出的复仇怒火和蒋啸霆冷酷无情的指挥,抵抗如同薄冰般迅速瓦解。大部分海盗选择了投降,少数负隅顽抗者,被毫不留情地清除。 岛屿中央,依山势搭建的简陋山寨,成了昭明军临时的指挥中枢。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新翻泥土的气息。缴获的粮食、布匹、简陋武器以及一些金银财货被清点入库,虽然不多,但对这支几乎一无所有的队伍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更重要的是,岛上有一处水质尚可的泉眼,还有几片可以开垦的坡地和一个勉强能修补小船的海湾。 最大的收获,是那些被海盗掳掠来充当奴隶的数百名男女老少。他们来自沿海各地,饱受摧残,眼神麻木而恐惧。当看到凶神恶煞的海盗被镇压,看到那面在风中猎猎作响的黑旗“昭明”,看到蒋啸霆冷酷却并无劫掠意图的军队时,麻木的眼神中,渐渐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帅堂(原海盗议事厅)内,蒋啸霆端坐主位。陈锋、李参军、赵海(被蒋啸霆暂时留下协助)分列左右。气氛肃杀。 “将军,俘虏共计三百七十二人,其中海盗一百五十八人,余者皆为奴隶。缴获粮食约可支撑全军半月,粗布若干,劣质刀枪弓弩百余件,金银折算约值千两。船只方面,除‘飞鱼号’和几条小渔船,黑鲨快船尚余五艘可修复使用。”陈锋详细汇报着战果,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半月…”蒋啸霆手指轻轻敲击着粗糙的木案,声音冰冷,“不够。远远不够。”他的目光投向堂外忙碌的人群,那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奴隶。“李参军,即刻以‘昭明军’名义发布告示:” “一、所有被掳掠至此的无辜百姓,即刻恢复自由之身!愿留者,编入民户,分配土地、工具,开荒种粮,按劳取酬!愿去者,待局势稍稳,发放路费,送其归乡!” “二、海盗俘虏,罪分三等!手上沾有无辜百姓鲜血者,杀!劫掠商旅、助纣为虐者,罚为苦役,修缮营寨、开垦荒地、打造器械,以工赎罪!被胁迫入伙、未有大恶者,甄别后可吸收为军卒或民户!” “三、昭明军上下,需严守军纪!奸淫掳掠、欺压百姓者,杀无赦!与民同甘共苦,共度时艰!” 命令清晰而严酷,带着强烈的秩序重建意味和实用主义色彩。释放奴隶,可收民心,增加劳动力;甄别俘虏,既能补充人力,又能震慑降卒;严明军纪,是立足的根本。李参军迅速领命而去。 “陈锋!” “末将在!” “整军!现有昭明军士卒,伤愈者编为战兵,加紧操练!从青壮奴隶和甄别后的俘虏中,挑选身体强壮、意志坚定者,编为辅兵!由‘铁鹞子’老兵负责操练!首要目标:熟悉水性!掌握基础水战技能!修复加固所有船只!此地,将是我昭明军水师之摇篮!” “赵校尉!”蒋啸霆看向赵海,“烦请留下,助我训练水卒,传授操船、海战之法!待局势稍稳,蒋某必有重谢,并亲笔修书与周都督说明缘由!” 赵海看着蒋啸霆眼中不容置疑的决断和隐隐流露的威势,知道此刻已无推脱可能,况且周放密令本就有相机相助之意,遂抱拳应诺:“末将遵命!定当竭尽所能!” 一道道命令,如同精密的齿轮,开始推动着这座孤岛向一个军事化据点的方向运转。开荒的号子声、打铁的叮当声、士卒操练的喊杀声,以及海浪的轰鸣,交织在一起,充满了艰难求生的活力。 数日后,奴隶营地。 大部分奴隶选择了留下。自由的希望和蒋啸霆展现出的强大力量,让他们看到了在这乱世中活下去的可能。营地边缘,一个身影显得格格不入。 那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身材高瘦,穿着一件破烂不堪、勉强蔽体的单衣,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风吹日晒的古铜色,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痕。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并非麻木,而是像荒野中的孤狼,充满了警惕、野性和一种被深深压抑的凶悍。他沉默地坐在一块礁石上,独自磨着一把从海盗尸体上捡来的、锈迹斑斑的短刀。动作专注而有力,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靠。 几个试图与他搭话或表示善意的奴隶,都被他那冰冷警惕的眼神逼退。他不合群,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寒冰。营地里的人私下都叫他“哑狼”——因为他从不说话,眼神又像狼一样。 “哑狼!过来领今天的粥!”负责分发食物的老卒喊道。 少年(哑狼)抬起头,狼一般的目光扫过老卒,又警惕地看了看周围,才慢慢起身走过去。他动作迅捷而无声,接过那碗稀薄的、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粥,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立刻狼吞虎咽,而是退回到自己的角落,小口地、警惕地喝着,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周围。 这时,一阵喧哗从山寨方向传来。是蒋啸霆在陈锋和几名亲卫的陪同下,亲自巡视营地和开荒情况。他依旧一身玄衣,腰佩“龙吟”,步伐沉稳,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每一个角落。那无形的威压让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纷纷低头行礼。 当蒋啸霆的目光扫过营地边缘那个独自喝粥的“哑狼”少年时,脚步微微一顿。 陈锋也注意到了将军的目光,低声道:“将军,那就是‘哑狼’,怪得很,从不说话,眼神凶得很,力气倒是不小,干活也拼命,就是不合群…” 蒋啸霆没有说话,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少年的脸上,尤其是那双狼一般的眼睛,还有那紧抿的、透着一股倔强和熟悉的轮廓线条…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如同电流般瞬间击中了他!这少年的眉眼…竟与他年轻时…有五六分相似!尤其是那紧抿嘴唇时透出的坚毅和隐藏在眼底深处的野性! 更让蒋啸霆心头剧震的是,少年在抬头警惕地看向他时,衣领不经意间滑落,露出了左侧锁骨下方一小块暗红色的、形似火焰的胎记!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蒋啸霆脑海中炸响!尘封的记忆闸门轰然打开! 漠北!鹰愁涧! 那是十多年前,他还只是晟京王朝边军一名骁骑尉时的一场血战!追击一伙凶悍的北狄马匪深入漠北。在鹰愁涧遭遇伏击,血战突围时,他身中数箭,坐骑被射死,重伤昏迷跌落山涧…等他醒来时,已是在一个温暖的帐篷里,被一个善良的、有着清澈眼眸的牧羊女所救…那段养伤的时光,短暂却刻骨铭心…他离开时,曾留下信物和承诺…后来,他因战功升迁,辗转各地,也曾派人回去寻找,却只得到部落迁徙、不知所踪的消息,以及…那牧羊女可能已死于部落仇杀或瘟疫的噩耗…他以为那段情缘和可能存在的骨血,早已埋葬在漠北的风沙里… 胎记!那火焰状的胎记!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左肩胛骨下方,也有一块几乎一模一样的!那是蒋家男丁独有的印记! 年龄…十六七岁…时间…完全对得上! 难道…难道…?! 蒋啸霆的心脏狂跳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惊、狂喜、难以置信和巨大愧疚的复杂情绪,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冰封的心防!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少年,仿佛要将他看穿。 少年(哑狼)也感受到了蒋啸霆那异常锐利、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目光。他本能地感到巨大的威胁,像受惊的野兽般猛地弓起身子,握紧了手中的短刀,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警告意味的“嗬嗬”声,那双狼一般的眼睛死死盯着蒋啸霆,充满了戒备和敌意! “将军?”陈锋察觉到蒋啸霆的异常,手按上了刀柄,警惕地看着那少年。 蒋啸霆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江倒海的心绪。他抬起手,示意陈锋不要妄动。他的目光依旧锁定着少年,声音放缓,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试探性的温和: “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 少年(哑狼)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眼神更加警惕,握着刀的手更紧,身体紧绷如弓,喉咙里的低吼声更响。他无法说话,只能用最原始的肢体语言表达抗拒。 “将军,他是个哑巴…”老卒在一旁小声解释。 哑巴?蒋啸霆的心又是一沉。是天生?还是…后天遭遇了什么?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报——!!!”一名浑身湿透、气喘吁吁的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脸色煞白,“将军!不好了!西南方向发现大批不明船队!悬挂…悬挂云崇王朝旗帜!数量…数量不下三十艘!其中至少有五艘是大型战船!正全速朝‘鬼见愁’驶来!距离…不足半日航程!” “云崇?!”陈锋和赵海同时失声惊呼!脸色剧变!他们怎么来得这么快?! 整个营地瞬间陷入一片恐慌!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仿佛要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浇灭! 蒋啸霆眼神一厉,所有的震惊和疑虑瞬间被滔天的杀意和冰冷的决断所取代!云崇!阴魂不散!孟获的债,还没算完!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少年(哑狼),声音如同万载寒冰,响彻全岛: “敌袭!全军一级战备!” “陈锋!赵海!立刻登船!依托礁石航道,准备迎敌!” “李参军!组织百姓和奴隶,立刻撤入岛内高地,依托山势构筑简易工事!分发武器给青壮!准备…死守孤岛!” “传令!告诉每一个昭明军将士和岛上百姓!云崇贼子,是为复仇而来!破岛之日,便是屠城之时!想活命,唯有死战!用我们的刀,用我们的血,告诉云崇!资溪的血仇,还没完!昭明军,不可辱!” 命令如同疾风骤雨,瞬间将全岛拉入战争状态!恐慌被求生和复仇的意志强行压下! 蒋啸霆大步流星走向码头,玄色披风在风中狂舞。经过那个依旧保持着戒备姿势的“哑狼”少年身边时,他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极其复杂地扫过少年紧握短刀的手和那双充满野性与不屈的眼睛。 “你…”蒋啸霆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有力气,拿得动刀,就跟上!想活下去,就学会杀人!”他没有强迫,只是留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冲向停泊着“飞鱼号”的码头。 少年(哑狼)愣在原地,看着蒋啸霆决绝的背影,又看向远处海天相接处隐隐出现的帆影。他眼中的警惕和野性,在巨大的危机面前,开始被一种更原始的求生本能所取代。他低头看了看手中锈迹斑斑却被他磨得锋利的短刀,又抬头望向那面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燃烧着火焰的黑旗“昭明”。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吼,猛地将碗里剩下的稀粥灌进嘴里,然后像一头真正的孤狼般,敏捷而无声地窜出营地,朝着分发武器的方向冲去! 蒋啸霆站在“飞鱼号”船头,看着快速集结、登船的昭明军士卒(包括部分刚刚拿起武器的青壮奴隶),也看到了那个混在人群中、沉默而迅捷地领取了一把鱼叉、眼神凶狠如狼的少年身影。 海风猎猎,吹动他额前的乱发。前方,是复仇心切、来势汹汹的云崇水师。身后,是刚刚夺取、尚未稳固的孤岛和数千生灵。身边,是那个突然出现、身世成谜、如同野狼般的少年… 命运的齿轮,在铁砧岛这片险恶的海域,再次加速转动。蒋朔风(哑狼)的出现,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蒋啸霆冰封的心湖和昭明军艰难求生的前路上,激起了难以预料的涟漪。他究竟是失落在漠北风沙中的血脉延续,还是命运开的一个残酷玩笑?而眼前这场迫在眉睫的恶战,又将把这对可能存在的父子,推向何方? 第九章 怒涛喋血初试锋 寒夜凝眸惊旧痕 - 裂山河 - 衙门人 “飞鱼号”如同被激怒的海兽,在狭窄、暗礁密布的“鬼见愁”航道中破浪疾驰!船首劈开灰绿色的浪涛,冰冷的水沫如同暴雨般砸在甲板上。主桅上,那面黑底血字的“昭明”旗在狂风中猎猎狂舞,仿佛燃烧的复仇之火! 西南方的海平线上,一片令人心悸的帆影正急速放大!云崇王朝的水师!五艘体型庞大、船楼高耸的大型战船如同移动的堡垒,周围簇拥着二十余艘灵活的中型战船,组成一个杀气腾腾的雁形阵,直扑铁砧岛!船帆上狰狞的云崇图腾清晰可见,船首的撞角和弩炮闪烁着冰冷的寒光。他们的目标明确——彻底剿灭盘踞在铁砧岛的“叛匪”蒋啸霆,为孟获报仇雪耻! “将军!敌舰速度极快!数量占绝对优势!硬拼…恐无胜算!”赵海脸色凝重,声音被海风撕扯得有些变形。他深知沧浪水师战船的优劣,“飞鱼号”虽快,但面对五艘主力战船的齐射,绝难幸免。 蒋啸霆矗立船头,玄色披风紧贴着他如标枪般挺直的身躯。他冰冷的眼神扫过前方狰狞的礁石群和气势汹汹的敌舰,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片死寂的算计和刻骨的杀意。 “慌什么?”蒋啸霆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清晰地穿透风浪,“孟获的藤甲军,数量不多吗?资溪城,不比这里更绝地?传令!” “一、所有船只,以‘飞鱼号’为首,紧跟我的旗语!利用礁石群做掩护,走‘之’字航道!绝不可与敌主力战船正面硬撼!” “二、目标:敌阵型侧翼和中型战船!集中神机弩和所有弓弩手火力,专打敌船帆索和操舵水手!不求击沉,但求瘫痪其行动!” “三、铁鹞子及所有擅接舷战者,准备火油罐、钩索!待敌船因混乱或触礁减速,立刻接舷跳帮!夺船!焚船!” “四、陈锋!你率两条修复的黑鲨快船,带部分敢死之士,绕至敌舰队后方,伺机骚扰其补给船或落单船只!制造混乱!” “五、李参军!岛上守军,依托高地工事,用缴获的床弩和弓箭,封锁近岸海域!绝不让一兵一卒轻易登陆!” 命令如同冰冷的齿轮,瞬间咬合!昭明军的船队在蒋啸霆精准而狠辣的指挥下,如同几条滑不留手的泥鳅,一头扎进了犬牙交错的礁石迷宫! 云崇水师统帅见蒋啸霆不逃反进,还钻进了礁石区,脸上露出轻蔑的狞笑:“哼!自寻死路!传令!前锋战船,冲进去!碾碎他们!其余战船,在外围封锁!用投石机和弩炮覆盖礁石区!把他们逼出来!” 然而,他们低估了“鬼见愁”的险恶,更低估了蒋啸霆对这片海域(通过俘虏口供和赵海指点已迅速掌握)的了解和昭明军残部在绝境中爆发出的韧性! 轰!轰! 巨大的石块和粗壮的弩箭呼啸着砸入礁石群,溅起冲天水柱!但礁石成了最好的掩体,昭明军的船只在蒋啸霆精准的旗语指引下,灵活地在巨石的缝隙间穿梭,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大部分攻击。而云崇的几艘前锋战船,急于冒进,反而在复杂的航道中接连触礁搁浅,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破裂声!阵型瞬间出现混乱! “就是现在!左满舵!目标!右翼那艘中型战船!神机弩!放!”蒋啸霆眼中寒芒爆射! “飞鱼号”猛地一个急转,船身几乎贴着嶙峋的礁石划过!三支粗大的神机弩箭带着刺耳的尖啸,如同死神的镰刀,狠狠贯入一艘中型云崇战船的侧舷!木屑纷飞,船体剧烈摇晃!同时,船上的弓弩手将密集的箭雨精准地抛向敌船的帆索和甲板! “啊!”“我的眼睛!”“帆!帆索断了!” 那艘战船瞬间陷入混乱!船帆破损,操舵手死伤,船速骤降,如同无头苍蝇般在原地打转! “接舷!夺船!”蒋啸霆厉喝! “铁鹞子”们早已按捺不住复仇的怒火!几条小船如同附骨之疽般迅速靠拢,钩索飞舞,牢牢钩住敌船船舷!身披重甲(部分临时用缴获皮甲替代)的昭明军精锐,在陈锋(临时指挥接舷战)的带领下,如同下山的猛虎,悍不畏死地跃上敌船!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狭窄的甲板瞬间变成了血腥的屠宰场!云崇水兵虽然训练有素,但何曾见过如此凶悍、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陆战精锐?甫一接触,便被杀得节节败退! 混战中,一个瘦削却异常敏捷的身影引起了蒋啸霆的注意——正是那个“哑狼”少年(蒋朔风)!他没有穿甲胄,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沾满污渍的粗布衣,手中紧握着一柄鱼叉!他的动作毫无章法,却充满了野兽般的本能!他像一头真正的孤狼,在混乱的战场中穿梭,利用船上的障碍物闪避攻击,每一次出手都极其狠辣刁钻!鱼叉如同毒蛇吐信,专刺敌人咽喉、眼睛、下阴等要害!他沉默无声,眼神却凶狠如电,透着一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疯狂!几个试图围攻他的云崇水兵,竟被他悍不畏死、以伤换命的打法逼得手忙脚乱,接连被他刺倒! “好狠的小子!”就连见惯生死的陈锋也暗自心惊。这少年身上那股野性和狠劲,仿佛天生为战场而生!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艘在外围封锁的大型云崇战船,似乎被“飞鱼号”的灵活和己方战船的混乱激怒,竟不顾危险,强行调整方向,巨大的船艏如同攻城锤,朝着正在指挥接舷战的“飞鱼号”拦腰撞来!意图将其撞毁在礁石上!距离太近,速度太快,“飞鱼号”正处于接舷后的调整期,眼看避无可避! “将军小心!”赵海目眦欲裂,嘶声大吼! 船上的水手和士兵一片惊呼!蒋啸霆瞳孔骤缩,猛地回身!巨大的阴影已经笼罩下来!死亡的危机瞬间降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瘦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刚刚被昭明军夺下的那艘中型战船上猛地跃起!他借着船体摇晃的力道,竟不可思议地凌空跃过数丈的距离,精准地落在了那艘大型云崇战船的侧舷边缘!正是蒋朔风(哑狼)! 他像壁虎般死死扒住湿滑的船板,在云崇水兵惊愕的目光中,猛地将手中点燃的火油罐,狠狠砸进了敌船一处敞开的、用于操作投石机的侧舷窗口! 轰! 烈焰瞬间升腾!浓烟滚滚!船内操作投石机的士兵和堆放的杂物被点燃,发出凄厉的惨嚎!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和内部的混乱,让这艘大型战船的撞击动作出现了致命的迟滞和偏斜! 轰隆——!!! 巨大的撞击声响起! 大型战船的船艏擦着“飞鱼号”的船尾狠狠撞过!剧烈的震动让“飞鱼号”上的人东倒西歪,船尾部分木屑纷飞,但万幸未被拦腰撞断!而那艘大型战船,则因为撞击角度不对和内部火势失控,船头狠狠撞上了前方一块巨大的礁石!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船体瞬间撕裂,海水疯狂涌入! “好!”蒋啸霆稳住身形,看着那艘迅速倾斜下沉的敌舰,又看向那个如同猿猴般从燃烧的敌船边缘跃回己方战船、身上还带着几处烧伤和刀痕的瘦削身影,眼中爆发出难以言喻的震惊和…一丝激赏! 蒋朔风(哑狼)落地后一个翻滚卸力,半跪在甲板上,剧烈地喘息着。他抬起头,狼一般的目光穿过弥漫的硝烟和混乱的人群,与蒋啸霆的视线在空中相遇。没有邀功,没有畏惧,只有一种完成了猎杀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干得好!”陈锋冲过去,一把将他拉起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尽管少年痛得咧了咧嘴),“小子!有种!叫什么名字?” 少年(蒋朔风)只是沉默地摇摇头,目光依旧落在蒋啸霆身上。 蒋啸霆压下心头的震动,厉声下令:“敌旗舰已乱!全军压上!夺下那艘最大的战船!赵海!操舵!靠过去!” “飞鱼号”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再次扑向因旗舰(那艘撞礁的大型战船实为副旗舰)受创而陷入更大混乱的云崇舰队核心!昭明军士气大振!在蒋啸霆身先士卒的带领下,如同猛虎下山,接连跳帮夺船!云崇水师彻底被打懵了,士气崩溃,纷纷掉头逃窜!一场看似必败的海战,竟在蒋啸霆的狠辣指挥和昭明军(包括意外爆发的蒋朔风)的决死奋战下,奇迹般地逆转! **夜幕降临,铁砧岛。** 战斗的喧嚣渐渐平息。海面上漂浮着船只的残骸、破碎的木板和冰冷的尸体,在月光下泛着凄冷的光。几艘被夺下的云崇战船(包括一艘中型战船)伤痕累累地停泊在相对平静的海湾内,成了昭明军最大的战利品。岛上军民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看向蒋啸霆和那面“昭明”旗的目光,充满了狂热与敬畏。 临时搭建的伤兵营内,哀嚎声不绝于耳。老军医带着助手和略懂医术的妇人,忙得脚不沾地。 蒋啸霆亲自巡视伤兵营。他身上也添了几处新伤,但都被他简单包扎,毫不在意。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疲惫而坚毅的脸,最终停留在角落一个草席上。 蒋朔风(哑狼)赤着上身,正由一个老妇人处理伤口。他身上纵横交错着不少旧伤痕,新的伤口更是触目惊心:左臂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后背几处被火燎起的水泡,还有几处箭矢擦过的血痕。但他只是紧咬着牙,额头上布满冷汗,却一声不吭。当老妇人用烈酒清洗他左臂那道狰狞的伤口时,他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嘶吼,眼神却依旧凶狠,像一头受伤却不屈的狼。 蒋啸霆的脚步停在了他面前。阴影笼罩下来。 少年(蒋朔风)猛地抬起头,狼一般的眼神带着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迎上蒋啸霆深邃的目光。 蒋啸霆没有说话,只是蹲下身,从老妇人手中接过沾满烈酒的布巾。老妇人识趣地退开。 蒋啸霆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有些粗粝。他按住少年因为疼痛而绷紧的手臂,用布巾用力擦拭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剧烈的疼痛让少年身体剧烈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但他死死盯着蒋啸霆,眼神中没有求饶,只有一股倔强的、不肯低头的野性。 “疼,就喊出来。”蒋啸霆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少年(蒋朔风)只是死死咬着牙,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闷哼,眼神更加执拗。 蒋啸霆的目光,却落在了少年左侧锁骨下方——那道暗红色的、形似火焰的胎记上!在摇曳的火光下,那胎记的轮廓清晰无比!与他自己左肩胛骨下的那块,除了位置不同,形状、大小、甚至那种独特的暗红色泽,都几乎一模一样! 轰! 如同惊雷再次炸响!蒋啸霆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他强行稳住心神,目光缓缓上移,落在少年紧抿的嘴唇、高挺的鼻梁、以及那双即使在剧痛中也依旧锐利如鹰狼的眼眸轮廓上…越看,那份熟悉感就越发强烈!那份属于蒋家血脉的刚毅和隐藏在深处的野性,仿佛跨越了时空,清晰地烙印在这个陌生的少年身上! 老妇人拿来干净的布条准备包扎。蒋啸霆挥挥手,示意她先等等。他的手指,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轻轻拂过少年后背一处陈旧的、像是被鞭子抽打留下的长长疤痕,又拂过肩胛骨附近一个奇怪的、如同烙印般的圆形疤痕。 少年的身体在蒋啸霆手指触碰时猛地绷紧,喉咙里发出警告般的低吼,眼神中充满了抗拒和一种被侵犯领地的愤怒!他猛地想抽回手臂,却被蒋啸霆铁钳般的手死死按住! “别动!”蒋啸霆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眼神却复杂得如同翻涌的深海。他死死盯着少年锁骨下的胎记,又看向少年那双充满敌意和困惑的眼睛,一字一句,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你…左肩胛骨下面…是不是…也有一块这样的…红色的…像火一样的…印记?” 少年(蒋朔风)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他眼中的凶狠和敌意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所取代!他猛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蒋啸霆,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人!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急促气音。他下意识地想用手去捂住锁骨下的胎记,动作却显得无比慌乱。 不需要言语!这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蒋啸霆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冰封了太久的心湖,此刻掀起了滔天巨浪!震惊、狂喜、巨大的愧疚、失而复得的复杂情感,如同熔岩般冲击着他!他紧紧攥着手中的布巾,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想问更多,关于漠北,关于那个牧羊女,关于这十几年他是如何活下来的…但看着少年眼中那尚未散去的戒备和深埋的痛苦,看着周围嘈杂的环境,他强行压下了所有冲动。 他缓缓松开按住少年的手,声音依旧低沉,却带上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极其生涩的温和: “先…把伤口处理好。”他示意老妇人继续包扎,然后站起身,深深看了一眼依旧处于巨大震惊和混乱中的少年(蒋朔风),转身,大步离开了伤兵营。 月光下,蒋啸霆的背影依旧挺拔如山,但细看之下,那步伐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的手中,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箭簇,另一只手,却无意识地抚上了自己左肩胛骨下方——那里,一块与少年一模一样的火焰胎记,正在衣料下隐隐发烫。 铁砧岛的夜,海风呜咽。一场惨烈的海战硝烟尚未散尽,另一场关乎血脉、过往与未来的风暴,已在蒋啸霆冰封的心底和那个沉默少年混乱的灵魂深处,悄然酝酿。蒋朔风,这个如同野狼般在苦难中挣扎求存的名字,终于真正地、带着血与火的烙印,撞入了昭明军的历史,也撞开了蒋啸霆那扇紧闭了十几年的心门。昭明之路,因这意外的血脉延续,平添了几分沉重,也注入了新的变数与力量。 第十章 寒冰难融父子血 沧浪初至风波生 - 裂山河 - 衙门人 铁砧岛的夜,被海风与伤兵的**撕扯得支离破碎。帅堂内,一盏孤灯摇曳,将蒋啸霆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投在粗糙的木墙上,如同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他端坐在简陋的木案后,手中紧握着一卷刚刚由老军医呈上的、墨迹未干的文书。文书上详细记录了军医对那个“哑狼”少年(蒋朔风)的伤情检查,以及最重要的——对其身上胎记的描述与蒋啸霆左肩胛骨下胎记的对比图样。 “……左锁骨下胎记,暗红,状若升腾火焰,长约一寸半,宽约八分,边缘略有锯齿,中心色泽稍深……与将军左肩胛下印记,形制、大小、色泽、乃至细微纹理走向,吻合度九成以上……此乃先天印记,非后天所能仿制……” 九成以上! 冰冷的文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蒋啸霆的心上。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粉碎。那个在战场上如同野狼般凶狠、在伤兵营里倔强沉默的少年,真的是他的骨血!是他当年遗落在漠北风沙中的儿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强行筑起的冰堤。漠北鹰愁涧的血战与重伤,那个有着清澈眼眸、救他于濒死的牧羊女阿依古丽短暂而温暖的怀抱,离别时留下的玉佩和承诺,以及后来得知她可能死于部落仇杀时的痛悔与遗憾……十几年的尘封记忆,裹挟着巨大的愧疚和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疼痛,才勉强将他从失控的边缘拉回。他抬起头,望向帅堂角落里那个临时安置、散发着森森寒气的冰棺。寒冰中,女儿蒋昭恬静却毫无生气的面容清晰可见。 “昭儿…”蒋啸霆喉头滚动,发出沙哑的低语,声音里充满了无法化解的痛楚。他刚刚失去了视若珍宝的女儿,却又在血与火的炼狱中,找回了失散多年、饱经苦难的儿子。命运,竟如此残酷又如此捉弄人!狂喜与剧痛交织,愧疚与责任并重,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撕裂。 他该如何面对蒋朔风?如何弥补这十几年的缺失?如何告诉他,他的母亲可能早已不在人世?而蒋朔风身上那股深入骨髓的野性和戒备,那双狼一般的眼睛里深埋的痛苦与不信任,又该如何化解?他不能说话…这十几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更重要的是,在眼下这强敌环伺、朝不保夕的绝境中,这份突如其来的父子之情,是助力?还是牵绊?昭明军这艘刚刚在怒海中找到一块礁石的小船,能否承载起这份沉重的情感? “将军!”陈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凝重,打破了帅堂内令人窒息的沉寂。 蒋啸霆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心绪压下,脸上瞬间恢复了那副冰封般的冷硬。他沉声道:“进来。” 陈锋推门而入,脸色并不轻松,显然也被海战的惨烈和后续的困境所困扰。他看了一眼角落的冰棺,眼中闪过一丝痛色,随即汇报道:“将军,缴获的云崇战船初步清点完毕。一艘中型战船(被蒋朔风火烧那艘的副舰)损伤较重,需大修;其余三艘小型战船尚可。缴获弩炮六具,弓弩箭矢若干,粮食比预想中多些,但也不足支撑全岛一月。俘虏云崇水兵三百余人,如何处置?另外…那个‘哑狼’小子…”陈锋顿了顿,显然也察觉到了将军对那少年的异常关注,“他伤势不轻,但骨头硬得很,不肯好好躺着,总想往外跑,眼神…还是凶得很。” 蒋啸霆眼神微动,沉默片刻,道:“俘虏严加看管,甄别后,罪大恶极者杀,余者罚为苦役,修船筑寨。至于他…”蒋啸霆的声音顿了一下,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派两个可靠的‘铁鹞子’老兵看着他,别让他乱跑,也别让人欺负他。告诉军医,用最好的药。”他没有解释原因,但陈锋从这反常的细致命令中,隐隐猜到了什么,心头剧震,不敢多问,连忙应诺。 “还有一事,”陈锋继续道,“李参军派人来报,岛上被救的百姓和归降的海盗俘虏中,有不少工匠和略懂水性的。他请示是否可组织起来,修复船只,开垦荒地?另外,是否要派人主动联络沧浪周都督?毕竟我们占了人家的岛,还打了这么大一仗…” “准!”蒋啸霆立刻道,“李参军全权负责内政!组织工匠,优先修复可用战船!组织青壮,开垦荒地,搭建窝棚!告诉所有人,想活下去,就给我拼命干!至于沧浪…”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不必主动联络。该来的,自然会来。” 话音刚落! “报——!!!”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进帅堂,声音带着惊惶,“将军!东南方向海域发现大批船队!悬挂…悬挂沧浪王朝王旗!数量…不下二十艘!其中…其中还有一艘楼船巨舰!正朝铁砧岛驶来!距离…不足二十里!” 沧浪!终于来了!而且,是王旗!楼船巨舰!这绝非周放能调动的规格! 帅堂内气氛瞬间凝重如铁!陈锋脸色大变:“王旗?楼船?难道是…沧浪朝廷派大军来了?!” 蒋啸霆眼中却并无太多意外,反而闪过一丝冰冷的算计。他缓缓站起身,玄色披风无风自动,一股属于枭雄的沉稳气势弥漫开来。 “来得正好!”他声音冷冽,“传令!全岛戒备!但…收起武器,不得妄动!” “陈锋!随我登‘飞鱼号’!” “李参军!准备迎接‘贵客’!记住,不卑不亢!我昭明军,非是流寇!” “赵海!你熟悉沧浪水师,随我辨认来船!” **铁砧岛外海,沧浪楼船“定海”号。** 巨大的楼船如同海上移动的宫殿,劈波斩浪,气势恢宏。甲板上,沧浪王朝的旗帜猎猎作响。船楼顶层,一名身着华丽锦袍、头戴玉冠、面容白皙却带着几分矜傲之气的年轻男子,正负手而立,俯瞰着越来越近的铁砧岛。他身旁,站着一名面容刚毅、身着沧浪水师高阶将官服饰的中年人,正是水师都督周放!只是此刻周放眉头紧锁,脸色凝重,看向那年轻男子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太子殿下,前方便是铁砧岛了。”周放沉声道,“蒋啸霆此人…桀骜不驯,身负血仇,麾下皆是百战余生的虎狼之士,前日更是在此以弱胜强,大败云崇水师…殿下千金之躯,亲临险地,是否…” “险地?”被称为太子的年轻男子,沧浪太子萧景琰(架空人物),轻笑一声,打断了周放的话,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周都督多虑了。不过是一群被朝廷逼得走投无路的丧家之犬,侥幸胜了一场罢了。若非他们盘踞在此,引来云崇水师犯我海域,本宫何须亲至这荒僻之地?”他目光扫过岛上简陋的营寨和停泊的几艘伤痕累累的战船(包括缴获的云崇船),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殿下,蒋啸霆虽为流落,但其‘昭明’檄文已传开,控诉萧瑟风构陷忠良、逼死其女,天下为之震动!其人以孤城抗强敌,又以残兵败海匪、退云崇,绝非易与之辈!且其麾下…”周放还想再劝。 “够了!”萧景琰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周都督,你是我沧浪重臣,岂可长他人志气?他蒋啸霆再能打,也不过是条丧家之犬!我沧浪王旗所至,他敢不俯首?本宫此来,一为宣示主权,这铁砧岛乃我沧浪之疆土!二为招抚,若他识相,归顺我沧浪,朝廷自可给他一条生路,甚至许他个一官半职,戴罪立功!三嘛…”他眼中闪过一丝算计,“也是看看,这位名震天下的‘铁壁将军’,如今还剩几分斤两,值不值得我沧浪…利用一二。” 周放心中暗叹。太子年轻气盛,只看到招抚可能带来的利益(如得到蒋啸霆这员悍将和牵制晟京),却低估了蒋啸霆心中那焚天煮海的恨意和宁折不弯的傲骨!更低估了那面黑旗“昭明”所代表的决绝意志!招抚?恐怕适得其反! 这时,“飞鱼号”从岛湾中驶出,船首迎风飘扬的,正是那面令人心悸的黑底血字“昭明”旗!蒋啸霆一身玄衣,按剑立于船头,身姿挺拔如山岳,隔着数百步的海面,与楼船上的萧景琰遥遥相对。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让原本矜持的萧景琰也不由自主地收敛了几分倨傲。 “沧浪太子殿下,远道而来,蒋某有失远迎。”蒋啸霆的声音以内力送出,清晰地传遍海面,不卑不亢,自有一股威严。 萧景琰定了定神,朗声道:“蒋将军!久仰大名!本宫奉王命,特来宣谕!将军为奸佞所迫,流落至此,情有可原。我沧浪陛下仁德,念将军曾为边关名将,愿开恩招抚!若将军愿率部归顺,献上铁砧岛,陛下可册封将军为‘靖海将军’,划拨钱粮,助将军整军!待时机成熟,或可助将军重返中原,一雪前耻!不知将军意下如何?”他抛出了诱饵,语气中却带着施舍的意味。 海风呼啸,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蒋啸霆身上。 蒋啸霆沉默着。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沧浪楼船那华丽的王旗,扫过太子萧景琰那隐含期待和优越感的脸庞,最终,落在了自己身后那面在风中猎猎狂舞的黑旗“昭明”上!那血红的“昭”字,如同女儿最后凝固的眼神,也如同无数战死袍泽的鲜血! 重返中原?一雪前耻? 依靠沧浪的册封和施舍? 那萧瑟风的血仇,昭儿的血债,谁来偿还?靠沧浪的“恩典”吗? 昭明!昭明!他要建立的,是一个崭新的王朝!一个涤荡腐朽、再无奸佞的天地!岂能屈居人下,做沧浪的鹰犬?! 一股冰冷的火焰在蒋啸霆胸中燃烧!他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却冰冷刺骨的弧度。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金铁交鸣,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清晰地回荡在波涛之上: “太子殿下美意,蒋某心领。” “然——” “蒋某此生,只跪天地父母,只拜昭明军旗!” “此身此志,只为‘昭明’二字!” “沧浪之恩,蒋某记下。他日若有机缘,定当报答。” “但归顺…恕难从命!” “这铁砧岛,乃我昭明军浴血所得,亦将是我昭明军立足之基!寸土不让!” “若沧浪欲取…”蒋啸霆的手,缓缓按上了腰间的“龙吟”剑柄,一股无形的、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恐怖杀气骤然爆发,席卷海面!“…便请…踏着我昭明军上下之尸骨过来!” 轰! 此言一出,沧浪楼船上下一片哗然!萧景琰脸上的矜持瞬间化为错愕与羞怒!周放则是心中一沉,暗道:“果然!” “放肆!”萧景琰身边的侍卫统领怒喝出声,沧浪水兵纷纷握紧武器,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蒋啸霆!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萧景琰脸色铁青,指着蒋啸霆厉声道,“你真以为凭你这点残兵败将,能挡我沧浪水师?本宫念你…” “殿下!”蒋啸霆猛地打断他,声音如同寒冰炸裂,“资溪孤城,蒋某挡过云崇数万大军!这铁砧礁石,亦能埋葬云崇战船!殿下若想试试蒋某手中之剑是否锋利,蒋某…奉陪到底!只是刀剑无眼,若惊扰了殿下千金之躯,恐非沧浪之福!” 赤裸裸的威胁!带着尸山血海走出的统帅那无匹的自信和狠厉! 萧景琰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虽贵为太子,但何曾真正经历过如此赤裸裸的杀伐之气?看着蒋啸霆那冰冷如刀的眼神,再看看周围险恶的礁石海域和岛上那些虽然疲惫却眼神凶悍的昭明军士卒,他心中第一次生出了忌惮。强攻?在这片礁石区,面对一个疯子般的统帅和一群亡命之徒,代价太大,胜负难料!若损兵折将甚至自己有个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周放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打圆场道:“蒋将军息怒!太子殿下乃是一片好意!招抚之事,可从长计议!眼下贵军新胜,急需休整,殿下亦需回禀陛下。不若…双方暂且搁置争议,以这铁砧岛为界,互不侵扰,如何?”他这是在给双方台阶下。 蒋啸霆深深看了一眼周放,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结果。他缓缓松开剑柄,那股迫人的杀气也随之收敛,但眼神依旧冰冷:“周都督所言,不失为权宜之计。蒋某在此谢过。只要沧浪不犯我疆界,我昭明军,绝不主动挑衅!” 萧景琰脸色难看,但看着周放使的眼色,又看了看蒋啸霆身后那面刺眼的“昭明”旗,最终强压怒火,冷哼一声:“哼!蒋啸霆,你好自为之!我们走!”说罢,拂袖转身,气冲冲地返回船舱。 沧浪庞大的船队,在一种极其压抑和尴尬的气氛中,缓缓掉头,驶离了铁砧岛海域。 看着远去的沧浪船队,陈锋等人都松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透。赵海更是心有余悸:“将军…您这是…彻底得罪沧浪太子了…” 蒋啸霆却面色平静,望着那面在风中傲然挺立的“昭明”旗,声音低沉而坚定:“得罪又如何?昭明之路,注定荆棘密布,强敌环伺。寄人篱下,仰人鼻息,非我蒋啸霆所求!更非‘昭明’所愿!唯有手中刀剑,方是立身之本!唯有自身强大,方能令豺狼退避!” 他转身,目光投向岛上伤兵营的方向,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沧浪的威胁暂时退去,但内部的问题、失而复得的血脉、以及那依旧深重的血仇…前方的路,依旧漫长而凶险。 “回岛!”蒋啸霆下令,“加紧修复船只,操练士卒,囤积物资!云崇不会善罢甘休!萧瑟风的大军,也终会寻来!昭明军…没有喘息的时间!” “飞鱼号”调转船头,驶回铁砧岛。而此刻,在伤兵营的角落,蒋朔风(哑狼)正透过简陋的窗户缝隙,远远望着海面上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他看到了蒋啸霆面对沧浪太子时那如同孤峰般挺直的脊梁,听到了那斩钉截铁的拒绝。虽然他不懂那些复杂的言语和权谋,但他能感受到那股宁折不弯、如同头狼守护领地般的决绝气势! 他低头,看着自己包扎好的手臂,又下意识地摸了摸锁骨下那块火焰胎记。狼一般的眼睛里,那深埋的戒备之下,第一次,悄然燃起了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认同的火苗。 第十一章 哑狼泣血揭旧殇 金阙密使叩孤门 - 裂山河 - 衙门人 沧浪太子的船队消失在东南海平线,铁砧岛暂时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无形的压力却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蒋啸霆拒绝了沧浪的招抚,也意味着彻底断绝了短期内获得外部大规模支援的可能。昭明军只能依靠自己,在这座孤岛上舔舐伤口,积蓄力量。 帅堂内,灯火通明。蒋啸霆屏退了左右,只留下陈锋和赵海。他的面前,摊开着一幅简陋的海图,但他的目光却并未聚焦其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冰冷的、夺走蒋昭性命的倒钩箭簇。 “将军,”陈锋打破了沉寂,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那个…哑狼小子…伤势稳定了。军医说,他体质异于常人,恢复得很快。只是…还是不肯与人交流,眼神凶得很,连送饭的老卒都近不了身。” 蒋啸霆的手指猛地顿住。他抬起眼,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确认了血脉,却比陌生人更难以接近。那份野性下的戒备和深埋的痛苦,像一道无形的墙。 “知道了。”蒋啸霆的声音低沉,“带他来见我。现在。” “现在?就…就您一个人?”陈锋有些担心。 “无妨。”蒋啸霆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去吧。” 陈锋领命而去。帅堂内只剩下蒋啸霆一人,空气仿佛凝固了。他走到角落的冰棺前,凝视着寒冰中女儿恬静的容颜,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箭簇,最后,他的目光落回自己空着的左手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昨夜在伤兵营触碰少年胎记时那粗糙皮肤的触感。 片刻后,脚步声响起。陈锋带着那个瘦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蒋朔风(哑狼)依旧穿着那件破旧的单衣,左臂的伤处包扎着干净的布条。他站在门槛外,狼一般的眼神警惕地扫视着空旷的帅堂,最终定格在背对着他的蒋啸霆身上。他没有迈步进来,身体紧绷,像一只随时准备逃离或扑击的野兽。 蒋啸霆缓缓转过身。他没有穿甲胄,只着一身玄色常服,少了战场上的凌厉杀气,却多了几分深沉与难以言喻的疲惫。他手中,除了那枚箭簇,还多了一样东西——一块用红绳系着的、通体莹白、雕刻着古朴云纹的玉佩!那玉佩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当蒋朔风的目光触及那块玉佩时,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他浑身剧震!那双充满野性和戒备的眼睛,瞬间被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和一种深埋心底的、几乎被遗忘的温暖记忆所淹没!他死死地盯着那块玉佩,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喉咙里发出急促而破碎的“嗬…嗬…”声,仿佛溺水的人想要抓住什么! 这块玉佩!他太熟悉了!虽然已经十几年未曾见过,但那温润的触感,那独特的云纹,早已深深烙印在他童年的记忆里!那是他母亲阿依古丽最珍贵的宝物!是她用生命守护的东西!也是她临死前,死死攥在手心、塞给他的唯一信物!她流着血,用尽最后的力气,指着南方,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嘱托…… “你…认得它,对吗?”蒋啸霆的声音异常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缓步向前,将手中的玉佩和那枚冰冷的箭簇,一起摊开在掌心,递向蒋朔风。 蒋朔风的目光在玉佩和箭簇之间疯狂地切换。玉佩代表着母亲温暖的怀抱和刻骨的离别,箭簇则象征着眼前这个男人带来的血腥战场和冰冷现实。巨大的情感冲击如同海啸般撕扯着他!他猛地后退一步,双手死死抱住头,喉咙里发出痛苦而压抑的嘶吼,身体蜷缩起来,剧烈地颤抖!仿佛陷入了某种可怕的梦魇! “阿依古丽…”蒋啸霆的声音低沉而充满了穿透岁月的痛楚,“你的母亲…她…是不是有一双像草原上的湖泊一样清澈的眼睛?她是不是…最喜欢在落日的时候,坐在毡房外,哼唱那首古老的牧歌?”他艰难地回忆着,用最朴素的言语描绘着那个早已模糊却又刻骨铭心的身影。 蒋朔风猛地抬起头!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出他那双狼一般的眼睛!不再是凶狠和戒备,而是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巨大悲伤、委屈和一种找到了根的茫然!他死死地盯着蒋啸霆,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喊出那个尘封在心底的名字,想质问这个男人为什么才出现!为什么让母亲和自己受了那么多苦!但喉咙里只能发出更加绝望和嘶哑的“啊…啊…”声! “我知道…我知道你恨我…”蒋啸霆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哽咽,这个铁血统帅,此刻卸下了所有盔甲,露出了从未示人的脆弱与愧疚,“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让你们流落在外…让你母亲…”他无法说出那个“死”字,巨大的痛苦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目光变得无比锐利,紧紧锁住蒋朔风那双被泪水模糊的眼睛:“告诉我!朔风!我的儿子!你不能说话…到底是因为什么?!是谁害了你?!是谁害了阿依古丽?!”最后一句,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充满了滔天的恨意! “儿子”两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蒋朔风的心上!他浑身一颤,积蓄了十几年的委屈、恐惧、愤怒和那无法言说的痛苦,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猛地扑倒在地,不再是戒备的野兽,而像一个终于找到依靠却又被巨大痛苦淹没的孩子!他用拳头疯狂地捶打着冰冷的地面,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撕心裂肺的悲鸣!他猛地抬起头,布满泪水和灰尘的脸上,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他颤抖的手指,指向自己的喉咙,又指向帅堂角落燃烧的火盆!眼神中充满了刻骨铭心的恐惧和仇恨! 然后,他猛地扯开自己破旧衣襟的领口,露出了左侧肩胛骨下方——一个清晰的、丑陋的圆形烙印疤痕!那疤痕的形状,像是一个扭曲的狼头! 蒋啸霆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瞬间明白了!军医的报告里提到过这个烙印!结合少年指向喉咙和火盆的动作,以及那深入骨髓的恐惧… “是…火?他们…用烙铁…烫你?还…强迫你吞了炭?!”蒋啸霆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一股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轰然爆发!帅堂内的温度仿佛骤降!“是谁?!是哪个部落?!还是…马匪?!”他一步跨到蒋朔风面前,双手抓住他颤抖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蒋朔风在巨大的恐惧和痛苦中,拼命摇头,泪水混合着汗水滚滚而下。他颤抖的手指,沾着地上的灰尘,在冰冷的地板上,用尽全身力气,歪歪扭扭地划出了三个字: 萧!瑟!风! 轰!!! 仿佛九天惊雷在蒋啸霆脑海中炸响!整个世界瞬间失去了声音和颜色!他死死盯着地上那三个如同用鲜血写就的字迹,身体僵硬如铁!一股冰冷到极致、又灼热到足以焚毁万物的怒火,如同火山喷发般从他心底最深处轰然冲起! 萧瑟风! 又是萧瑟风! 构陷自己,逼死昭儿,已是血海深仇! 如今,竟连自己失散在漠北的妻儿也不放过?!阿依古丽的死…朔风的失语和身上这触目惊心的烙印…竟然都是拜这老贼所赐?! “啊——!!!萧瑟风!!!老贼!!!”蒋啸霆猛地仰天发出一声凄厉如洪荒凶兽般的咆哮!那咆哮声中蕴含的恨意、痛苦和滔天的杀意,穿透帅堂的屋顶,在寂静的铁砧岛夜空久久回荡!整个岛屿仿佛都在这声咆哮中颤抖! 陈锋和门外的守卫闻声大惊,冲了进来,看到眼前一幕,无不骇然失色! 蒋啸霆双目赤红,如同滴血!他猛地将地上颤抖哭泣的蒋朔风紧紧抱入怀中!这个动作笨拙而用力,仿佛要将儿子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仿佛要弥补这错失的十几年,又仿佛要替他承受所有的苦难!他抱得那么紧,以至于蒋朔风几乎喘不过气,但少年那深入骨髓的戒备,在这绝望的相认和父亲那如同实质般的滔天恨意与保护欲中,终于…土崩瓦解!他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将满是泪痕的脸深深埋进蒋啸霆宽阔而颤抖的胸膛,喉咙里发出压抑了十几年、如同幼兽悲鸣般的呜咽。 “朔风…我的儿…”蒋啸霆的声音嘶哑破碎,滚烫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滴落在儿子凌乱的头发上,“爹…对不起你们…爹…发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我要那萧瑟风老贼…尝遍世间酷刑!我要他萧家满门…鸡犬不留!挫骨扬灰!我要用他的血…祭奠你母亲!洗刷你的屈辱!” 父子相认,没有温情脉脉,只有血泪交织的惨痛真相和焚天煮海的复仇誓言!萧瑟风,这个横亘在他们命运中的恶魔,用最残忍的方式,将这对失散多年的父子,彻底捆绑在了复仇的战车之上! 帅堂内,只剩下蒋朔风压抑的呜咽和蒋啸霆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以及那弥漫不散的、冰冷刺骨的杀意。 就在这时—— “报——!!!”一名斥候的声音带着一丝异样在门外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悲恸,“将军!岛外…岛外礁石区发现一条小船!打着…打着金阙王朝的旗号!船上只有三人,为首者自称金阙特使,请求登岛,面见将军!他说…带来了金阙国主对‘昭明檄文’的回应!” 金阙王朝?西北的霸主?檄文的回应? 蒋啸霆赤红的眼中,那焚天的怒火和刻骨的悲痛,如同被投入冰水,瞬间被强行压下,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更加危险的寒潭。他轻轻拍了拍怀中依旧在颤抖的儿子,动作是前所未有的生涩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但眼神已经恢复了那种属于统帅的、冰冷而锐利的掌控感。他看向门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带他们去偏厅。陈锋,你亲自去,搜身,确认无误后带过来。” “朔风,”他低头,看着儿子那双被泪水洗过、依旧通红却不再只有野性、而是多了茫然和依赖的眼睛,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承诺的力量,“先跟陈叔去休息。爹…要去会一会远道而来的‘客人’。有些债…爹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蒋朔风抬起头,看着父亲那虽然悲痛却依旧如同山岳般挺直的脊梁,看着他眼中那深沉的、如同燃烧着地狱之火般的恨意与决心。他喉咙动了动,依旧无法发声,却用力地点了点头。那眼神中,除了残留的痛苦,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蒋啸霆的身影——一个可以依靠、并且必将带来毁灭性复仇的…父亲! 蒋啸霆将那块温润的玉佩郑重地系在蒋朔风的脖子上,然后深吸一口气,用衣袖狠狠擦去脸上的泪痕。当他再次转身,走向帅堂主位时,那个被丧女之痛和失子之恨彻底点燃了复仇烈焰的枭雄,已经重新披上了冰冷坚硬的外壳。金阙特使的到来,如同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昭明军复仇的烈焰之上,又增添了一抹诡谲莫测的…权谋之色。 铁砧孤岛,在血泪相认的震撼之后,即将迎来一场新的、来自遥远西北的风暴。萧瑟风这个名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将蒋啸霆父子、乃至整个天下的棋局,都拖入了更深的漩涡。 第十二章 针石启喙吐新声 金阙鹰扬许云疆 - 裂山河 - 衙门人 帅堂偏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残留的肃杀与悲恸余韵。蒋啸霆端坐主位,脸上泪痕虽已拭去,但眼底深处那抹焚心蚀骨的恨意,却如同万载玄冰下的熔岩,冰冷而炽烈。陈锋侍立一旁,手按刀柄,警惕地注视着厅门。 门开,赵海引着三人步入。为首者是一名年约四旬、身着金阙王朝特有的、以金线绣着苍鹰图腾锦袍的男子。他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行走间步伐沉稳,自带一股上位者的气度。身后两名随从,身材魁梧,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是护卫高手。 “金阙国主座下,鹰扬中郎将,拓跋野,见过蒋将军!”锦袍男子微微躬身,行的是平辈之礼,声音洪亮,不卑不亢。 “拓跋将军,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蒋啸霆抬手示意其落座,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大战后的疲惫,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不知将军此来,所谓何事?” 拓跋野目光扫过蒋啸霆略显憔悴却依旧如刀锋般锐利的脸庞,又掠过他腰间那柄名为“龙吟”的佩剑,心中暗赞一声“人雄”。他开门见山:“将军血泪檄文,控诉萧瑟风构陷忠良、戕害稚女、 乱国殃民,字字泣血,已由我朝密使送达王庭。我主拓跋宏陛下,览之愤然!萧瑟风此獠,把持晟京朝政,排除异己,野心勃勃,不仅是我金阙宿敌,更是天下祸乱之源!将军于绝境之中,孤城抗命,怒海扬旗,其忠勇,其气节,我主深为钦佩!” 他顿了顿,观察着蒋啸霆的反应,见对方神色不动,继续道:“我主言:将军之仇,非一人之仇,乃天下忠义之士共仇!将军之志,非一隅之志,乃涤荡乾坤、再造山河之宏愿!我金阙雄踞西北,厉兵秣马,久欲东出,扫平奸佞,还天下朗朗!奈何晟京有萧贼把持,云崇盘踞西南,牵制甚巨,一时难以竟功。” 拓跋野身体微微前倾,眼神灼灼:“今闻将军于东海铁砧,立‘昭明’之旗,挫云崇锐气,拒沧浪招抚,锋芒初露,根基始奠!此乃天赐良机!我主愿与将军结为盟好,共讨国贼萧瑟风!共襄‘昭明’盛举!” “结盟?”蒋啸霆眼中精光一闪,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如何结法?金阙雄踞西北,兵强马壮,我昭明军不过东海一岛,数千残兵。拓跋陛下,所图为何?” 拓跋野微微一笑,成竹在胸:“将军过谦了!昭明军虽暂栖孤岛,然将军威名,如雷贯耳!麾下将士,百战余勇!更兼将军手握大义名分(讨萧檄文),天下归心者众!此乃无价之宝!我主所图者,唯‘破晟灭萧,共分天下’八字!” 他展开随身携带的一卷简陋舆图,指向西南云崇王朝的位置:“结盟之约有三!” “其一,情报共享!我金阙在晟京、云崇乃至沧浪皆有密探网络,将军所需之军情动向、朝堂秘闻,金阙必倾力提供!反之,将军在东海及南方之动向,亦需及时知会我朝。” “其二,战略协同!将军立足铁砧,首当其冲者,乃西南云崇!云崇国主贪婪无度,与萧瑟风亦有勾结(孟获之死,其必迁怒于将军)。我主承诺:将军若挥师西进,攻略云崇之地,我金阙必在西北边境陈以重兵,牵制云崇主力及晟京可能之援军,使其首尾难顾!将军可放手施为!” “其三,疆土之诺!”拓跋野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云崇王朝靠近金阙边境的三个郡上,“若将军能克复云崇全境,或使其元气大伤,无力北顾!则此三郡之地(黑石郡、风陵郡、赤水郡),我主愿作为盟约之酬,割让于将军,永为昭明之基!且我金阙承认将军所建‘昭明’王朝,互通商贸,永为兄弟之邦!” 割让三郡!承认昭明王朝! 这条件不可谓不优厚!尤其是对立足未稳、急需后方根据地的蒋啸霆而言!金阙国主拓跋宏,显然看准了蒋啸霆的复仇之火和扩张需求,更看准了云崇这块夹在中间的肥肉! 蒋啸霆沉默着。帅堂内落针可闻。陈锋屏住了呼吸,赵海亦是神色震动。拓跋野则气定神闲,似乎笃定对方难以拒绝。 许久,蒋啸霆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无波:“拓跋陛下,好大的手笔。然,空口无凭。金阙陈兵边境,牵制云崇晟京,如何保证不是虚张声势?此三郡之地,如今尚在云崇治下,又非金阙疆土,何来‘割让’之说?岂非画饼充饥?” 拓跋野似乎早有预料,从容道:“将军快人快语!盟约之信,自有国书为凭!待将军允诺,我即刻以金阙秘法传讯王庭,国书不日便将送达!至于三郡之地…”他眼中闪过一丝鹰隼般的锐利,“金阙铁骑,天下无双!只要将军能在南方搅动风云,牵制住云崇主力,我金阙自有把握,将这三郡之地,从云崇版图上‘取’下来,双手奉上!此乃我主拓跋宏陛下亲口承诺!金阙之诺,重于昆仑!” 他盯着蒋啸霆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将军,此乃双赢之局!将军得立足之地,报血海深仇!我金阙得破局之机,除心腹大患!合则两利,分则…将军独木难支,强敌环伺,纵有通天之能,恐也难逃覆灭之危!沧浪太子之态度,将军想必已经领教。” 赤裸裸的利诱与威逼!金阙的枭雄本色显露无疑! 蒋啸霆的手指停止了敲击。他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拓跋野,穿透了舆图,投向了遥远的西北和血火交织的未来。与金阙结盟,无疑是一剂猛药,能迅速获得喘息之机和战略支撑,但同样是与虎谋皮!拓跋宏绝非善类,所求甚大!一旦灭萧破晟,金阙这头西北苍狼,未必不会调转矛头,成为昭明更大的威胁! 然而,拒绝呢?正如拓跋野所言,以昭明军目前的处境,同时面对云崇的疯狂报复、晟京的追剿、沧浪的敌意…几乎是十死无生!他需要时间,需要空间,需要打破这铁桶般的围困! “金阙之诚意,蒋某…感受到了。”蒋啸霆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决断后的沉凝,“盟约之事,兹事体大。蒋某需与麾下商议。拓跋将军一路劳顿,且在岛上暂歇几日。三日后,蒋某必给将军一个答复。” 拓跋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立刻恢复如常,拱手道:“理当如此!那拓跋野,便静候将军佳音!”他知道,蒋啸霆需要权衡,也需要时间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 送走金阙密使,帅堂内气氛依旧凝重。 “将军!金阙狼子野心!割让三郡?分明是想让我们当马前卒,替他们火中取栗!待我们与云崇拼得两败俱伤,他们好坐收渔利!”陈锋忍不住说道。 “我知道。”蒋啸霆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岛上忙碌的景象和远处波光粼粼的大海,声音低沉,“但拓跋野有句话没说错,独木难支。昭明需要时间,需要盟友,哪怕是与虎谋皮。”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金阙想利用我,我何尝不能利用金阙?情报、牵制…这正是我们目前最缺的!至于那三郡之地…”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画饼也好,诱饵也罢,只要我蒋啸霆的刀足够快,实力足够强,该是我的,谁也拿不走!不该是我的…强取便是!” 他转身,眼中已无半分犹豫:“陈锋,召集李参军、赵海等人,连夜议事!分析金阙情报真伪,评估云崇战力,制定我昭明军下一步方略!三日后,回复金阙!” “诺!” 与此同时,岛内一处僻静的院落。 这里是老军医的临时诊室兼药庐。蒋朔风赤着上身,趴在硬榻上。他后背肩胛骨下那个狰狞的狼头烙印,以及左臂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都暴露在空气中。老军医须发皆白,神情专注,正用细如牛毛的银针,小心翼翼地刺入蒋朔风颈部和头部的穴位。旁边,炭火上的药罐咕嘟作响,散发着浓郁苦涩的药香。 自从帅堂那场血泪相认后,蒋啸霆亲自下令,由医术最精湛、且略懂些调理神魂之道的老军医,全力为蒋朔风诊治失语之症。老军医诊断认为,蒋朔风的声带本身受损有限,主要是幼年遭受酷刑(烙铁烫喉、可能还强行灌入滚烫异物)时巨大的恐惧和痛苦,造成了严重的“惊神闭窍”,如同心门被彻底锁死,断绝了发声的念头。治疗需以金针度穴,辅以安神定魄的汤药,徐徐图之,更重要的是,需要解开他的心结,重新建立对“声音”的信任和渴望。 蒋朔风闭着眼,身体依旧紧绷。每一次银针刺入,都让他肌肉微微抽搐。那深入骨髓的恐惧记忆,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折磨着他。他脑海中不断闪现着母亲阿依古丽被凶徒拖走时绝望的眼神,闪现着那烧红的烙铁逼近喉咙的恐怖景象,闪现着萧瑟风爪牙那狰狞的狂笑… “嗬…”一声压抑的痛苦呜咽从他喉咙里挤出。 “孩子,别怕…放松…”老军医的声音温和而充满力量,“想想你爹…想想将军…他在等着你…等着听你喊他一声…” 爹…蒋啸霆… 那个如山岳般的身影,那个在帅堂里抱着他、发誓要为他复仇的男人,那双赤红眼睛里滔天的恨意与痛惜交织的眼神…如同黑暗中的一点星火,微弱却顽强地驱散着蒋朔风心底的恐惧。 老军医捻动银针,刺激着特定的穴位。蒋朔风感到一股微弱的暖流,从颈部升起,缓缓流向头部。那扇紧闭了十几年的“心门”,似乎被撬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 “来…试着…跟着我…啊…”老军医引导着,发出一个最简单的音节。 蒋朔风紧闭着嘴,眉头紧锁。喉部的肌肉如同生锈的锁链,僵硬无比。他想发声,但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想想…你母亲…想想她的名字…阿依古丽…”老军医的声音如同催眠,“你想为她报仇…对吗?想告诉所有人…是谁害了她…是谁害了你…” 阿依古丽!母亲! 萧瑟风!仇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猛地冲上蒋朔风的心头!那滔天的恨意,瞬间压倒了恐惧!他猛地张开嘴,喉咙里肌肉剧烈痉挛,发出一声嘶哑、破碎、却异常清晰的短促音节: “呃…啊!” 虽然只是一个不成调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短音,却如同惊雷般在小小的药庐内炸响! 老军医手一抖,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好!好孩子!出声了!再试试!别停!” 蒋朔风自己也愣住了。他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刚才…那声音…是自己发出来的?虽然难听,虽然痛苦…但那堵死了十几年的墙,真的…裂开了! 巨大的激动和一种新生的希望,瞬间淹没了他!他不再恐惧,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老军医,嘴唇剧烈地颤抖着,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去模仿,去抓住那失而复得的感觉: “啊…呃…啊…!” “娘…!” “爹…!” 声音依旧嘶哑、断续、艰涩无比,如同破旧风箱的拉扯,每一个字都伴随着喉部的剧痛和肌肉的痉挛。但这一次,那破碎的音节中,清晰地包含了“娘”和“爹”的雏形! 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不再是绝望的悲恸,而是冲破黑暗枷锁的狂喜和委屈!他成功了!他能发出声音了!他能…叫娘了!能叫…爹了! 老军医老泪纵横,连忙递上早已准备好的、温热的汤药:“快!喝药!润润嗓子!别急!慢慢来!能出声就好!能出声就好啊!” 蒋朔风颤抖着手接过药碗,滚烫的药汁顺着喉咙流下,带来一阵灼痛,却被他完全忽略。他贪婪地感受着那液体流过声带的奇异触感,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属于他自己的声音! 他放下药碗,挣扎着坐起身,不顾后背的疼痛,目光急切地搜寻着。他看到了放在一旁矮几上的纸笔。那是蒋啸霆让人送来的。 他用颤抖的、布满伤痕和老茧的手,笨拙地抓起毛笔。墨汁滴落在粗糙的草纸上。他咬着牙,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着颤抖的手腕,在纸上歪歪扭扭地、极其缓慢地写下三个字: 杀萧贼! 字迹稚嫩丑陋,却力透纸背!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刚刚苏醒的、用声音和文字表达意志的决绝! 老军医看着那三个字,又看着少年眼中那混合着泪水、狂喜和滔天恨意的火焰,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这个饱受摧残的少年,正在用仇恨作为钥匙,强行打开那扇封闭了十几年的门。未来的路,注定充满血火,但至少,他不再是那个只能呜咽的“哑狼”了。 消息很快传到正在议事的帅堂。 当亲卫将那张写着“杀萧贼!”三个歪扭大字的草纸呈到蒋啸霆面前时,这位心如铁石的统帅,握着纸张的手,竟也微微颤抖起来。他看着那稚嫩却无比坚定的笔迹,仿佛看到了儿子在药庐中挣扎嘶吼、奋笔疾书的模样。 冰封的脸上,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出了一个极其细微、却无比真实的、混合着痛惜、欣慰与更加深沉决绝的复杂表情。 “朔风…好!”蒋啸霆将那张纸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也握着斩向仇敌最锋利的刀锋!他猛地抬头,看向堂下等待的众人,尤其是负责情报的李参军,声音斩钉截铁,再无半分犹豫: “回复金阙特使拓跋野!” “盟约,我蒋啸霆…应了!” “昭明与金阙,结为兄弟之盟!共讨国贼萧瑟风!” “云崇…便是这盟约的第一块…试刀石!” 铁砧孤岛之上,失语者初试啼声,稚笔写出复仇血誓!西北雄鹰的羽翼,亦将投下巨大的阴影,笼罩向西南的疆土!昭明军的复仇之火与争霸之路,在蒋朔风破茧重生的嘶哑呐喊中,在金阙王朝递来的盟约上,轰然加速!目标,直指——云崇! 第十三章 血盟铸刃鹰奴至 沧浪惊涛暗流涌 - 裂山河 - 衙门人 铁砧岛,帅堂。 气氛庄重而肃杀。粗陋的木案上,铺着两张崭新的羊皮纸。纸面上墨迹未干,写满了苍劲有力与铁画银钩的两种文字——金阙文与晟京通用文(昭明军暂用)。内容正是昨日拓跋野提出的三条盟约,以及双方国主(金阙国主拓跋宏、昭明大将军蒋啸霆)的署名与象征性的印玺(蒋啸霆暂以私印代之)。 蒋啸霆一身玄衣,按剑而立,眼神锐利如鹰。拓跋野身着锦袍,神情肃穆。两人身后,分别站着陈锋、李参军等昭明核心将领,以及拓跋野的两名护卫。 “金阙拓跋氏与昭明蒋氏,于此铁砧孤岛,歃血为盟,共讨国贼萧瑟风!破晟灭萧,再造乾坤!”拓跋野朗声宣读盟书最后一段,声音洪亮,响彻帅堂。 “歃血为盟,共讨国贼!破晟灭萧,再造乾坤!”蒋啸霆沉声应和,字字如金铁交鸣。 一名亲卫端上铜盆,盆中是半满的烈酒。拓跋野拔出腰间镶嵌宝石的短刀,毫不犹豫地在掌心一划,殷红的鲜血滴入酒中。蒋啸霆同样抽出“龙吟”短匕,寒光一闪,掌心鲜血涌出,与拓跋野之血在烈酒中交融。 两人同时端起血酒碗。 “皇天后土,实所共鉴!背盟者,天诛地灭!”拓跋野一饮而尽。 “皇天后土,实所共鉴!背盟者,天诛地灭!”蒋啸霆仰头饮尽,辛辣的酒液混合着血腥气直冲肺腑,点燃了胸中复仇的烈焰。 仪式简单却充满了古老的肃杀意味。血酒入喉,盟约即成。昭明军这艘孤舟,终于与西北的苍狼金阙,用血与野心,暂时捆绑在了一起。 拓跋野放下酒碗,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从怀中珍重地取出一个巴掌大小、雕刻着狰狞狼头的黑色金属圆筒:“蒋将军,盟约即成,拓跋野即刻传讯王庭!此乃我金阙秘传‘鹰讯筒’,内藏特殊药墨与微型卷轴,绑于特训‘铁羽金睛鹰’足上,可日行千里,直抵王庭!将军所需的第一批‘诚意’,也将随鹰讯一同返回!” 他走到帅堂外开阔处,将鹰讯筒小心绑在一只早已准备好的、神骏非凡、目光锐利如电的黑色巨鹰足上。他对着巨鹰发出一声奇特的呼哨。巨鹰振翅而起,发出一声穿金裂石般的唳鸣,瞬间化作一道黑色闪电,冲入云霄,消失于西北天际!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好鹰!”陈锋忍不住赞叹。 “此乃我金阙‘鹰扬卫’传讯之宝。”拓跋野傲然道,“将军放心,最迟明日此时,王庭必有回应!我主承诺的情报牵制,也将即刻启动!” 翌日,午时刚过。 天际再次传来熟悉的鹰唳!那只神骏的“铁羽金睛鹰”如同黑色流星般俯冲而下,稳稳落在拓跋野伸出的、戴着厚皮护臂的手臂上。足上,已绑着一个新的、略小一些的鹰讯筒。 拓跋野迅速解下,开启筒盖,取出一卷细如发丝的微型卷轴。他走到案前,小心展开,用特制药水涂抹后,卷轴上显现出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拓跋野快速浏览,眼中精光连闪,随即将其递给蒋啸霆:“将军!王庭回讯!首批情报及牵制部署已定!” 蒋啸霆接过卷轴,李参军立刻凑上前。卷轴信息量极大,条理清晰: 云崇动向: 云崇国主暴怒!已命孟获之弟孟琰为征东大元帅,集结藤甲飞山军残部及新征兵马五万,水师战船六十余艘(含部分大型楼船),辅兵民夫不计其数!正于王都“云岭城”外誓师,预计半月内可顺黑水河南下,目标直指铁砧岛!规模远超上次! 晟京萧瑟风动向: 萧瑟风得知资溪被焚、蒋啸霆遁海后,震怒异常!严令其心腹、镇南大将军刘琨率五万京畿精锐,火速南下至东海郡(沧浪与晟京交界),征调沿海所有可用船只,组建剿匪水师!同时,萧贼已秘密派遣特使携重礼前往云崇王庭,意图促成“晟云联盟”,南北夹击昭明军!情报显示,云崇国主对此提议颇为心动,但尚未最终答复。 金阙牵制行动: 为履行盟约,金阙国主拓跋宏已下诏:命镇西大将军慕容恪,即日起率十万铁骑,陈兵金阙-云崇边境“玉门关”及“风陵渡”一线!举行大规模演武!并派出多支精锐游骑,深入云崇边境百里,频繁袭扰哨所、焚毁粮草!同时,金阙驻晟京使节已向晟京朝廷递交措辞强硬的国书,谴责萧瑟风乱国殃民,要求其下台谢罪!虽无实质威胁,但足以在晟京朝堂引起巨大震动,牵制萧瑟风精力! 沧浪反应(初步): 沧浪朝廷对金阙与昭明结盟之事极度震惊!太子萧景琰在朝会上力主立刻发兵剿灭昭明“叛逆”,但遭到以丞相林道玄(务实派)为首的部分大臣反对,认为此举会彻底激怒金阙,引火烧身。目前沧浪水师已加强在铁砧岛以东海域的巡逻封锁,但尚无大规模进攻迹象。 “好!好一个拓跋宏!”蒋啸霆看完情报,眼中爆发出慑人的光芒,“十万铁骑陈兵边境!频繁袭扰!这压力,够云崇国主喝一壶了!萧瑟风老贼想南北夹击?哼,金阙这一拳,正好打在他的软肋上!”情报的价值极高,尤其是金阙行动之迅速、力度之大,远超预期!这无疑为昭明军赢得了宝贵的喘息和备战时间! “将军,云崇五万大军,六十艘战船,半月即至!压力巨大!”李参军忧心忡忡,“刘琨也在东海郡虎视眈眈,一旦其与沧浪达成某种默契,或云崇说服沧浪借道…” “兵来将挡!”蒋啸霆猛地一握拳,打断道,“金阙已替我们分担了最大的陆上压力!云崇这五万水陆大军,便是检验我昭明军成色的第一块磨刀石!也是我们向金阙、向天下证明价值的首战!传令!” “一、全岛进入战时状态!停止一切非必要劳作!所有人力投入防御工事加固、武器打造、船只修复及水战操练!” “二、派出所有能用的快船和小型渔船,伪装成商船或海盗,广泛撒网!严密监控黑水河入海口及东南海域!我要第一时间知道云崇大军的动向!” “三、赵海!全力操练水卒!尤其是操控缴获的云崇战船和弩炮!务必在敌至之前形成战力!” “四、李参军!加快对云崇俘虏的甄别和策反!重点寻找熟悉云崇水师布防、航道、弱点的军官!我们需要内线情报!” “五、陈锋!整编战兵!‘铁鹞子’扩编!从辅兵和敢战奴隶中挑选精锐!组成敢死队!准备接舷战和登陆逆袭!” 一道道命令如同疾风骤雨般下达!整个铁砧岛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战争机器,高速运转起来!金阙的盟约如同强心剂,注入了这支新生的力量。 与此同时,沧浪王朝,临海城,王宫紫宸殿。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沧浪国主萧衍(萧景琰之父)端坐龙椅,脸色阴沉。下方,太子萧景琰满脸涨红,怒不可遏。丞相林道玄眉头紧锁,水师都督周放肃立一旁,神情凝重。 “金阙!拓跋宏!他竟敢!竟敢与那叛逆蒋啸霆结盟!还陈兵十万威胁云崇!这是在向我沧浪示威!是在打我们的脸!”萧景琰几乎是咆哮出声,“父王!蒋啸霆盘踞铁砧岛,本就是心腹大患!如今又得金阙支持,如虎添翼!若不趁其羽翼未丰,雷霆剿灭,日后必成滔天大祸!儿臣请旨,亲率水师主力,踏平铁砧岛!” “太子殿下,稍安勿躁!”丞相林道玄沉声道,声音带着老成持重的力量,“剿灭?谈何容易!蒋啸霆新败云崇水师,士气正盛,又据险礁之地!金阙十万铁骑就在西北虎视眈眈,若我沧浪主力尽出,与昭明军拼个两败俱伤,金阙趁虚而入,攻略我沿海州郡,该如何应对?拓跋宏的野心,路人皆知!与蒋啸霆结盟,不过是驱虎吞狼,祸水南引之计!我沧浪若贸然卷入,正中其下怀!” “难道就坐视那叛逆坐大?坐视金阙的势力伸到我东海门口?”萧景琰梗着脖子反驳。 “自然不能坐视!”林道玄看向周放,“周都督,你与蒋啸霆有过接触,依你之见,此人如何?有无招抚可能?” 周放苦笑一声,拱手道:“陛下,太子,丞相。蒋啸霆此人,心如铁石,意志如钢,血仇深重,自立之心坚不可摧!前番太子殿下亲临招抚,其态度已明。如今得金阙之盟,气焰更盛,绝无再降之理!然…”他话锋一转,“其目前首要之敌,乃是云崇及背后之萧瑟风!与我沧浪并无根本冲突。且金阙势大,确需防备。” 他顿了顿,提出建议:“臣以为,当务之急,乃‘锁’与‘观’!” “锁:继续加强海上封锁!断绝其与外界商贸,尤其是粮食、铁器输入!使其困守孤岛,难以壮大!” “观:严密监视其与金阙往来,监视其与云崇战况!若其能重创云崇,消耗金阙所乐见之敌,于我沧浪并无坏处!若其败亡,则祸患自消!若其真能坐大…届时再视天下大势,或联金阙制之,或…待其与萧瑟风、金阙拼得几败俱伤,再行雷霆之举,方为上策!此乃坐山观虎斗,以逸待劳!” “周放!你这是养虎为患!”萧景琰怒道。 “够了!”沧浪国主萧衍终于开口,声音疲惫却带着威严,“林相与周爱卿,老成谋国。琰儿,你太过急躁了。就按周放所言,加强封锁,严密监视!没有朕的旨意,不得擅自开战!同时,增派使节,携重礼前往金阙王庭,探听拓跋宏真实意图,示好之余,也需表明我沧浪维护海疆之决心!” “儿臣…遵旨!”萧景琰虽心有不甘,但不敢违抗父命,只能恨恨地瞪了周放一眼。 晟京王朝,相府密室。 烛光昏暗,映照着萧瑟风那张沟壑纵横、阴鸷如鹰的脸。他手中捏着一份密报,正是金阙与昭明结盟、金阙十万铁骑陈兵云崇边境的消息。密报在他手中被捏得吱嘎作响。 “好…好一个蒋啸霆!好一个拓跋宏!”萧瑟风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冰冷刺骨,“一个丧家之犬,一个西北豺狼!竟敢沆瀣一气,图谋老夫!” 他对面,坐着他的心腹谋士,一个面色苍白、眼神闪烁如鼠的干瘦老者,鬼狐先生。 “相爷息怒。”鬼狐先生阴声道,“金阙此举,意在牵制云崇,为蒋啸霆攻打云崇创造机会。若让蒋啸霆在南方站稳脚跟,与金阙南北呼应,确是大患。” “哼!蒋啸霆想拿云崇当垫脚石?做梦!”萧瑟风眼中寒光爆射,“传令刘琨!剿匪水师组建速度再加快一倍!不惜代价!征调所有能用的船只!招募所有懂水性的亡命之徒!告诉他,一个月内,我要看到他的舰队出现在铁砧岛海域!配合云崇,务必一战剿灭蒋逆!” “相爷,刘琨将军已在尽力,但组建水师非一日之功,且沧浪封锁严密…”鬼狐提醒道。 “那就给云崇加压!”萧瑟风猛地一拍桌子,“立刻再派特使!告诉云崇国主!只要他立刻发兵,全力剿灭蒋啸霆!老夫承诺,待剿匪功成,割让边境三郡(与金阙许诺蒋啸霆的郡名重合)给他!并开放边市,低价供应其急需的盐铁粮秣!若他迟疑不决,坐视蒋啸霆坐大,待金阙铁骑南下,他云崇便是首当其冲!唇亡齿寒的道理,他应该懂!” “是!属下立刻去办!”鬼狐应道。 “还有,”萧瑟风脸上露出一丝极其阴险的笑容,“光靠外力还不够。蒋啸霆与拓跋宏,不过是利益勾结,能有多少信任?给我们在金阙的‘影子’传讯,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在拓跋宏耳边吹风,就说蒋啸霆狼子野心,与沧浪暗通款曲,欲借沧浪之力,在东海自立,根本无意履行盟约攻打云崇,只想利用金阙牵制…同时,截断或伪造几条金阙与昭明之间的关键情报传递!尤其是关于刘琨大军动向的!老夫要让他们互相猜忌,盟约自溃!” 离间计!这才是萧瑟风真正的杀招!利用人性之疑,在坚固的堡垒内部凿开裂缝! “相爷高见!此计若成,金阙与昭明必生嫌隙!甚至可能反目成仇!”鬼狐眼中闪过阴狠的光芒,“属下立刻安排!定让那‘血盟’,变成索命的绞索!” 烛火摇曳,将萧瑟风阴鸷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如同择人而噬的妖魔。铁砧岛上刚刚点燃的盟约之火,西北边境的金戈铁马,沧浪朝堂的暗流涌动,此刻都被这老贼编织进了一张阴险的毒网之中。蒋啸霆与拓跋宏这脆弱的同盟,能否经受住内外交困的考验?昭明军的复仇之路,在获得强援的同时,也踏入了更加凶险莫测的棋局。 第十四章 铁砧浴血惊涛怒 雏鹰砺爪破云帆 - 裂山河 - 衙门人 黑水河入海口,浑浊的河水裹挟着上游的泥沙与融冰,奔涌汇入灰绿色的汪洋。天际线处,一片遮天蔽日的帆影,如同移动的乌云,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缓缓压向铁砧岛方向。云崇王朝的复仇大军,到了! 五万藤甲飞山军精锐,在孟琰(孟获之弟,面容与其兄有七分相似,但眼神更加阴鸷)的统帅下,搭乘着六十余艘大小战船,其中五艘巨大的楼船如同海上堡垒,居中策应。船帆上狰狞的云崇图腾在风中猎猎作响,船首的撞角和密密麻麻的弩炮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孟琰站在旗舰“怒涛号”的船楼上,望着远处礁石密布的铁砧岛轮廓,眼中燃烧着刻骨的仇恨与贪婪。 “传令!前锋船队,试探攻击!弩炮、投石机,覆盖礁石区!把那群缩头乌龟给我轰出来!”孟琰的声音带着残忍的快意。 呜——呜——! 低沉的号角声撕裂海风。二十余艘云崇战船脱离主阵,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群,加速冲向“鬼见愁”礁石区外围!巨大的石块和粗壮的弩箭如同暴雨般,呼啸着砸向礁石群和隐约可见的岛屿边缘! 轰!轰!轰隆! 礁石崩裂,水柱冲天!简陋的岸边工事瞬间被摧毁大半!碎石木屑横飞! “将军!敌军开始火力覆盖!前锋已进入我方神机弩射程!”瞭望哨嘶声回报。 “飞鱼号”船头,蒋啸霆一身玄甲,猩红披风在硝烟中狂舞。他目光冰冷如铁,扫过气势汹汹的敌船,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沉住气!放他们进来!等前锋船队进入‘蛇吻礁’狭窄水道,再给我狠狠地打!目标,打头那三艘中型战船!赵海,看你的了!” “末将领命!”赵海眼中闪烁着兴奋与紧张,亲自操舵。“飞鱼号”如同潜伏的毒蛇,隐藏在巨大的礁石阴影之后。 云崇前锋船队见岛上反击微弱,只有零星箭矢射出,更加骄狂,仗着船多势众,一头扎进了礁石区错综复杂的狭窄水道“蛇吻礁”。这里暗流汹涌,礁石犬牙交错,大型船只难以施展。 就是现在! “神机弩!放!”蒋啸霆厉喝! “放!”赵海同时怒吼! “飞鱼号”猛地从礁石后冲出!船身两侧临时加装的六架神机弩(部分缴获自云崇)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粗大的弩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地射向冲在最前面的三艘云崇中型战船! 噗嗤!噗嗤! 木屑纷飞!船体剧震!一艘战船侧舷被洞穿,海水疯狂涌入!另一艘的舵楼被直接射爆,操舵手血肉横飞,船只瞬间失控,打着旋撞向旁边的礁石!第三艘的桅杆被齐根射断,船帆轰然坠落,速度骤降! “敌袭!是‘飞鱼号’!”云崇前锋一片混乱! “弓弩手!目标敌船甲板!覆盖射击!”陈锋在另一艘缴获的云崇中型战船上怒吼!密集的箭雨如同飞蝗般泼向陷入混乱的敌船甲板! “铁鹞子!跟我上!夺船!”蒋啸霆拔出“龙吟”长剑,身先士卒!“飞鱼号”如同离弦之箭,狠狠撞向一艘因舵楼被毁而失控的敌船!沉重的撞角深深嵌入敌船腰部! 杀——! 早已按捺不住的昭明军精锐,在蒋啸霆的带领下,如同下山猛虎,跃上敌船!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狭窄的甲板上瞬间变成了修罗场!云崇前锋船队猝不及防,又受限于地形,阵脚大乱! “废物!”后方旗舰上的孟琰看得目眦欲裂,“传令!左右两翼战船,包抄过去!用投石机和火油罐!给我把‘飞鱼号’和那片礁石区烧成灰烬!楼船主炮!对准岛上营寨!轰!” 轰!轰! 巨大的楼船开始发威!沉重的石弹如同陨石般,越过礁石区,狠狠砸向铁砧岛中央的营寨!木屋倒塌,火光冲天!岛上顿时响起一片哭喊和惊叫! “李参军!组织百姓撤入山洞!岛上守军,用缴获的床弩还击!压制敌楼船!”蒋啸霆一边在敌船上厮杀,一边嘶声下令!战况瞬间升级,惨烈异常! 混战中,一个瘦削却异常敏捷的身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蒋朔风!他没有像“铁鹞子”那样披挂重甲,只穿着一件轻便的皮甲,手持一柄打磨得异常锋利的鱼叉(已升级为特制的三股分水刺)。他没有跟随大部队接舷,而是像一条滑溜的泥鳅,利用礁石的掩护和小船的灵活,悄无声息地靠近一艘正在向岛上发射火油罐的云崇小型战船。 船上云崇兵正忙着操作投石机和装填火油罐,根本没注意到水下靠近的危险。 哗啦! 蒋朔风如同鬼魅般从船尾翻上甲板!动作迅捷无声!他眼中闪烁着狼一般的凶狠和一种初上战场的、被仇恨点燃的狂热!分水刺如同毒蛇吐信,精准、狠辣、刁钻!专刺咽喉、后心、关节!几个背对他的云崇兵甚至来不及反应,便惨叫着倒下! “有敌人!在船上!”混乱的呼喊响起! 蒋朔风毫不恋战,目标明确!他像一阵风般冲到船首的火油罐堆放处,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猛地扔了进去!然后毫不犹豫地翻身跳入海中! 轰——!!! 剧烈的爆炸伴随着冲天火光!那艘小型战船瞬间化作一个巨大的火球,连带着旁边的另一艘船也被波及!燃烧的火油如同雨点般溅落在海面和附近的礁石上! “干得漂亮!”在另一艘船上厮杀的陈锋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大吼!这小子,简直就是天生的水鬼和刺客! 蒋朔风从水中冒出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和油污,看着自己制造的混乱,眼中第一次露出了属于战士的、带着血腥味的兴奋光芒!他喉咙动了动,似乎想吼一声,却只发出嘶哑的“嗬嗬”声,但这并不妨碍他再次潜入水中,寻找下一个目标! 他的行动,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昭明军水卒的斗志!“杀!跟小将军学!烧他们的船!”更多的昭明军小船和熟悉水性的士兵,开始效仿蒋朔风的战术,利用礁石和混乱,进行袭扰和火攻!云崇船队的侧翼和后方开始陷入持续的混乱! “混账!给我杀了他!杀了那个水鬼!”孟琰在旗舰上暴跳如雷,指着海中时隐时现的蒋朔风咆哮。数艘快船立刻围剿过去。 蒋朔风在水中灵活得像条鱼,利用礁石和燃烧的船只残骸躲避箭矢和钩索。他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越烧越旺的战意!他看准一艘追得最急的敌船,深吸一口气,猛地潜入水下,如同水鬼般潜到船底,用分水刺狠狠凿击船板!虽然无法立刻凿穿,但那沉闷的凿击声和船体的震动,足以让船上的云崇兵心惊胆战,攻势为之一滞! “将军!沧浪的船队!在东南方向出现了!”瞭望哨突然发出惊恐的呼喊! 蒋啸霆和孟琰同时心头一凛!循声望去,只见东南方海平线上,一支规模不小的沧浪水师船队正缓缓驶来,悬挂着沧浪王旗和象征水师都督周放的将旗!船队并未靠近战场核心,而是停在了相对安全的距离,仿佛在…观战? “周放!他想干什么?!”孟琰又惊又怒。沧浪的态度暧昧不明,让他如芒在背。 蒋啸霆眼神一凝,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周放是来趁火打劫?还是…另有所图?他无暇细想,厉声吼道:“别管他们!集中火力,先打垮眼前的敌人!赵海!‘飞鱼号’转向!目标孟琰旗舰!给我冲!擒贼先擒王!” “飞鱼号”在赵海精湛的操舵下,如同一条受伤却更加狂暴的海龙,撞开挡路的敌船碎片和燃烧的油污,朝着孟琰所在的“怒涛号”楼船猛冲过去!船上的神机弩和弓弩手,将全部火力倾泻向巨大的楼船! “拦住他!给我拦住那条疯狗!”孟琰惊怒交加!数艘护卫战船拼死拦截,弩炮齐射! 轰隆! 一枚巨大的石弹狠狠砸在“飞鱼号”船头!木屑横飞,船体剧烈摇晃!蒋啸霆被震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数名水手惨叫着落水! “爹——!”一声嘶哑、破碎却异常清晰的呼喊,如同惊雷般在混乱的战场上响起! 是蒋朔风!他刚刚摆脱追兵爬上另一艘昭明战船,就目睹了“飞鱼号”被重击的一幕!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喉咙的剧痛!那声发自灵魂深处的呼喊,冲破了他十几年紧闭的声带!虽然依旧嘶哑难听,却清晰地传入了附近所有人的耳中! 蒋啸霆猛地回头,看到了儿子那双充满恐惧和担忧的眼睛!这一声“爹”,如同滚烫的熔岩,瞬间灼穿了他冰封的心防!一股暖流混合着更深的战意,轰然爆发! “我没事!朔风!盯紧你的目标!”蒋啸霆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他稳住身形,龙吟剑直指“怒涛号”,“继续冲锋!撞上去!铁鹞子!准备跳帮!取孟琰狗头!” “飞鱼号”爆发出最后的疯狂,不顾船体破损,速度不减反增!如同一支燃烧的箭矢,狠狠撞向“怒涛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一声沉闷而极具穿透力的号角声,从东南方沧浪船队中响起!紧接着,数道巨大的水柱,在云崇主舰队侧翼外围的海面上轰然炸起!并非攻击昭明军或云崇核心,更像是…警告性的射击? 周放站在沧浪旗舰的船头,脸色凝重。他看到了蒋啸霆的悍勇,看到了蒋朔风那声嘶哑的“爹”喊出时蒋啸霆眼中的震动,也看到了云崇大军的残暴和数量优势。萧景琰的命令是“锁”与“观”,但作为一名军人,看着云崇大军如此肆虐沧浪传统海域(鬼见愁),他胸中的血气也在翻涌!这警告性的炮击,是他能做的极限,既是对云崇的威慑(表明沧浪的存在),也是对蒋啸霆一种隐晦的支持——至少,他牵制了云崇部分注意力,让孟琰不敢全力围攻“飞鱼号”。 这突如其来的炮击果然让孟琰和部分云崇将领惊疑不定!攻势为之一缓! “就是现在!”蒋啸霆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战机!“飞鱼号”的撞角狠狠撞在“怒涛号”相对脆弱的侧舷下部!虽然没有造成致命伤,但剧烈的撞击让巨大的楼船也猛烈摇晃! “跳帮!杀!”蒋啸霆第一个跃上“怒涛号”的船舷!陈锋和数十名最精锐的铁鹞子紧随其后!如同猛虎入羊群,在楼船宽阔的甲板上掀起腥风血雨!目标直指船楼上的孟琰! “保护大帅!”云崇亲卫拼死抵抗!甲板瞬间变成了更加惨烈的绞肉机! 西北,金阙王庭。 一只疲惫的铁羽金睛鹰落入鹰扬卫的庭院。拓跋野的心腹迅速解下鹰讯筒。筒内的密报,却并非来自铁砧岛前线,而是潜伏在沧浪的“影子”发回: “急报!沧浪水师都督周放,疑似与昭明蒋啸霆暗通款曲!铁砧海战关键时刻,沧浪舰队现身战场侧翼,虽未直接参战,但进行警告性炮击,牵制云崇,助昭明军主力冲击孟琰旗舰!周放此举,恐非其个人行为,或代表沧浪朝廷默许!蒋啸霆狡诈,恐有脚踏两条船之嫌!望王上明察!” 密报被火速送入王宫。 金阙国主拓跋宏看着密报,鹰隼般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疑虑。他将密报递给一旁的心腹大臣:“慕容恪将军的牵制行动,效果如何?” “回陛下,慕容将军已焚毁云崇边境三处大型粮仓,袭扰其后勤线,云崇西北守军焦头烂额,确已无力大规模支援孟琰。但…前线军报显示,孟琰大军攻势依旧猛烈,昭明军损失不小…” 拓跋宏的手指敲击着王座扶手,眼神明灭不定:“蒋啸霆…沧浪…周放…警告性炮击…”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看来,我们的盟友,心思不少啊。传令给拓跋野,密切监视沧浪与昭明一切接触!同时,放缓向昭明传递情报的速度…特别是关于刘琨水师动向的细节!本王倒要看看,这位‘铁壁将军’,是真想打云崇,还是…另有所图!” 萧瑟风的离间毒计,如同阴险的毒藤,在金阙与昭明这脆弱的同盟之间,悄然蔓延开第一道裂痕。铁砧岛的血战仍在继续,而来自后方的信任危机,已然降临。 第十五章 怒涛喋血帅旗折 孤雏泣血承星火 - 裂山河 - 衙门人 “怒涛号”楼船宽阔的甲板,已化为一片血腥的修罗场。尸体堆积如山,粘稠的血液在船板上肆意流淌,混合着海水的咸腥与硝烟的焦糊味,令人作呕。蒋啸霆手持“龙吟”长剑,身披数创,玄甲破碎,猩红披风早已被鲜血浸透成暗紫色,却依旧如同浴血的魔神,在云崇亲卫的包围中左冲右突,所过之处,残肢断臂横飞!他的目标只有一个——船楼之上,惊惶失措的孟琰! “挡住他!给我挡住他!赏金万两!封万户侯!”孟琰看着那如同杀神般越来越近的身影,声嘶力竭地咆哮,脸上再无半分阴鸷,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他身边的亲卫统领,一个身高九尺、手持巨斧的壮汉,狂吼一声,带着最后十几名精锐,如同铁壁般堵在通往船楼的阶梯口! “滚开!”蒋啸霆一声炸雷般的怒吼!手中“龙吟”爆发出刺目的寒芒!剑招毫无花哨,只有极致的速度与力量!叮叮当当!金铁交鸣之声如同疾风骤雨!那巨斧壮汉力大无穷,但蒋啸霆的剑更快、更刁钻!每一次碰撞都让壮汉手臂发麻!数招过后,蒋啸霆抓住一个破绽,剑光如毒蛇般刺入壮汉肩胛骨缝隙! “呃啊!”壮汉痛吼一声,动作一滞! “死!”蒋啸霆眼中杀机爆射,长剑顺势上撩,直取咽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噗嗤! 一支角度极其刁钻、力道强劲的冷箭,如同潜伏的毒蛇,从一个被尸体遮挡的射击孔中射出,精准地贯入蒋啸霆右后肩胛!箭矢带着倒钩,深深嵌入骨缝!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一个趔趄,剑势顿消! “爹——!”远处另一艘正在激战的昭明战船上,蒋朔风目睹这一幕,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他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来,却被几名云崇兵死死缠住! “将军!”陈锋也看到了,肝胆俱裂,拼死向这边冲杀! 剧痛如同电流般席卷全身,蒋啸霆眼前一黑,巨大的眩晕感袭来。但他凭借着钢铁般的意志强行稳住!他猛地回身,左手拔出腰间短匕,看也不看,狠狠掷向那个射击孔! “啊!”一声惨叫传来! 但就是这一瞬间的迟滞,给了那巨斧壮汉喘息之机!他狂吼一声,不顾肩伤,巨斧带着开山裂石般的威势,狠狠劈向蒋啸霆的头颅!同时,周围数名云崇亲卫的刀枪也刺到! 避无可避! 蒋啸霆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他竟不闪不避,身体微微一侧,用左臂硬生生格向巨斧!同时,右手“龙吟”化作一道凄厉的电光,直刺孟琰! 噗!咔嚓! 沉重的斧刃劈在蒋啸霆左臂臂甲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左臂瞬间变形,剧痛钻心!但同时,数柄刀枪也刺中了他的胸腹侧肋!虽有重甲卸力,依旧鲜血狂飙! 而他的剑,如同索命的毒龙,穿透了挡在孟琰身前最后一名亲卫的身体,剑尖带着一蓬血花,狠狠刺入了孟琰的右胸! “呃…!”孟琰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的剑刃,又抬头看向那个浑身浴血、左臂扭曲却依旧挺立如枪的身影,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怨毒。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下去…给我弟弟…陪葬!”蒋啸霆声音嘶哑,如同地狱的寒风,猛地抽出长剑! 孟琰的身体如同破麻袋般软倒在地,鲜血瞬间染红了船楼的地毯。云崇军的主帅…陨落! “大帅死了!” “快跑啊!” 旗舰“怒涛号”上的云崇军瞬间崩溃!主帅阵亡,如同抽掉了主心骨!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 “将军!”陈锋终于带人杀到,看到蒋啸霆浑身浴血、左臂扭曲、身上插着数支箭矢和断刃的惨状,瞬间红了眼眶。 蒋啸霆拄着“龙吟”剑,身体晃了晃,强撑着没有倒下。他环顾四周,云崇军因主帅身亡而陷入大混乱,攻势土崩瓦解。沧浪的船队依旧在远处观望。而己方…“飞鱼号”船头破损严重,多处起火,其他船只也伤痕累累,岛上更是浓烟滚滚,一片狼藉。 惨胜!一场用鲜血和主帅重创换来的惨胜! “传…令…”蒋啸霆的声音极其微弱,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剧痛,“收拢…船只…救治…伤员…放弃…铁砧岛…突围…”话未说完,一股逆血猛地涌上喉咙!他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向后重重倒下!意识陷入无边的黑暗! “爹——!”蒋朔风终于摆脱纠缠,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死死抱住父亲倒下的身体。触手之处,一片冰冷粘稠的鲜血和滚烫的体温。看着父亲苍白如纸、气若游丝的脸庞,感受着他左臂那扭曲的恐怖角度,巨大的恐惧和无助瞬间淹没了少年!他紧紧抱着父亲,发出野兽般绝望而痛苦的呜咽,泪水混合着血水,滚滚而下。 “将军!”陈锋、赵海等人围拢过来,无不悲愤欲绝,心如刀绞! “陈将军!快做决断!”李参军也带着一身血污冲上船楼,声音嘶哑,“岛上…守不住了!大火蔓延!百姓死伤惨重!云崇残军虽乱,但数量仍众!沧浪态度不明!金阙…”他看了一眼远处,金阙的联络小船早已不见踪影,显然拓跋野看到战局不利和蒋啸霆重伤,已经悄然撤离! “金阙的狗贼!”陈锋一拳狠狠砸在船板上,双目赤红!盟约?狗屁的盟约!见势不妙就跑得比谁都快! “没时间了!”赵海看着混乱的海面和岛上越来越大的火势,急道,“必须立刻突围!否则等云崇残兵回过神来,或者沧浪、刘琨趁火打劫,我们就全完了!” 陈锋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悲痛和愤怒。他知道,此刻他就是这支残军的顶梁柱!他猛地站起身,拔出佩刀,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传我将令!” “一、放弃铁砧岛!所有能动的船只,立刻集结!重伤员优先登船!百姓…能带走多少是多少!” “二、赵海!由你指挥船队!目标…向东南深海突围!甩开追兵!寻找新的落脚点!” “三、李参军!组织人手,将帅府密室…小姐的冰棺…务必带上!”提到蒋昭,陈锋声音哽咽了一下。 “四、我率‘铁鹞子’和敢死之士断后!掩护船队撤离!” “五…”他低头,看着被蒋朔风死死抱住、昏迷不醒的蒋啸霆,又看向满脸泪痕、眼神却透着一股执拗凶狠的少年(蒋朔风),声音沉重,“…朔风!你…保护将军!寸步不离!将军的命…交给你了!” 蒋朔风猛地抬起头,狼一般的眼睛里泪水未干,却爆发出惊人的光芒!他用力地点点头,喉咙里发出嘶哑而坚定的音节:“…爹…活!我…在!” 没有多余的话语,一个简单的“在”字,却重逾千斤!这是他对父亲生命的承诺! “好孩子!”陈锋用力拍了拍蒋朔风的肩膀,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和决绝,“行动!” 撤退的命令在血与火中艰难执行。幸存下来的昭明军将士爆发出最后的纪律性,强忍着伤痛和失去同袍的悲恸,互相搀扶着登船。百姓哭喊着涌向码头,场面一度混乱,但在李参军等人的组织下,勉强维持着秩序。蒋昭的冰棺被小心抬上“飞鱼号”的底舱。 陈锋带着仅存的百余“铁鹞子”和敢死之士,依托“怒涛号”和几艘俘获的敌船残骸,构筑起一道摇摇欲坠的防线。他们如同受伤的狼群,爆发出最后的凶悍,用弓弩、火油罐和血肉之躯,死死抵挡着试图重新组织起来的云崇散兵游勇的冲击!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倒下! “快!快走!”陈锋浑身浴血,嘶声催促着缓缓驶离的船队。 船队中,“飞鱼号”(已无法作为主力,由赵海指挥一艘缴获的云崇中型战船为旗舰)艰难地破开波浪。甲板上,蒋朔风跪坐在昏迷的蒋啸霆身边。老军医正在紧急处理伤口:剪断箭杆(箭头深嵌骨缝无法立刻取出)、包扎止血、固定扭曲的左臂…每一次触碰,都让蒋啸霆在昏迷中发出痛苦的**。蒋朔风紧紧握着父亲唯一完好的右手,感受着那微弱的脉搏和滚烫的体温,眼中充满了血丝,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不停地用嘶哑的声音呼唤:“爹…醒…醒…活…活下来…” 船队后方,断后的战斗愈发惨烈。陈锋身边的战士越来越少。他看到最后一艘载着百姓的小船驶入深海,猛地挥刀砍翻一个冲上来的云崇兵,对着身边仅存的几十名伤痕累累的兄弟吼道:“弟兄们!我们的任务完成了!撤!” 他们跳上仅存的几条小船,奋力划桨,追赶前方的船队。身后,是熊熊燃烧、浓烟滚滚的铁砧岛,是漂浮着无数尸体和船只残骸的血色海域,是云崇士兵无能狂怒的吼叫和零星射来的箭矢… 沧浪旗舰上。 周放放下望远镜,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他目睹了蒋啸霆的悍勇与重伤,目睹了陈锋的断后血战,目睹了那支伤痕累累却依旧顽强撤离的船队,也目睹了蒋朔风抱着父亲那绝望而执拗的身影。 “都督…我们…要不要追?”副将低声问道。 周放沉默良久,缓缓摇头:“追?追上去做什么?斩尽杀绝?还是…送他们一程?”他目光复杂地看着那支消失在东南海平线上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小船队,“传令…返航。向朝廷奏报:云崇、昭明于铁砧岛血战,两败俱伤。云崇主帅孟琰阵亡,昭明首领蒋啸霆重伤遁走,生死不明。我水师恪守中立,维持海疆秩序。” 他心中默念:蒋啸霆…你我袍泽一场,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但愿…天不绝你昭明之路! 数日后,深海,一艘伤痕累累的补给船上。 这里是船队中相对平稳的一艘。蒋啸霆躺在简陋的床铺上,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高烧不退,伤口红肿流脓,箭头未取,左臂骨折严重,情况极其危急。老军医日夜守候,用尽一切办法,但岛上药品早已耗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蒋朔风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眼睛熬得通红。他用湿布一遍遍擦拭父亲滚烫的额头,用嘶哑的声音不停地呼唤,喂水喂药时动作笨拙却小心翼翼。他不再哭泣,眼中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和守护。每当父亲在昏迷中痛苦**,他都紧紧握住父亲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渡过去。 陈锋、赵海、李参军等人轮流来看望,无不忧心忡忡。将军是昭明军的魂!魂若散了,这支刚刚经历惨败的残军,还能支撑多久? “陈叔…”蒋朔风突然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异常清晰,他指着父亲腰间的“龙吟”剑,又指了指自己,“剑…给我。” 陈锋一愣:“朔风,你要剑做什么?” 蒋朔风眼神执拗,重复道:“守…爹!”他眼中闪烁着狼一般的凶光,“谁…害爹…杀!” 陈锋看着少年眼中那混合着悲痛、仇恨和超越年龄的坚毅,心中五味杂陈。他解下蒋啸霆的佩剑,郑重地交到蒋朔风手中:“好!朔风!将军的剑,你拿着!记住你的话!守好将军!也守好…‘昭明’!” 沉重的“龙吟”入手,冰凉的剑柄让蒋朔风精神一振。他紧紧握住剑柄,仿佛握住了父亲的力量和意志。他跪坐在床边,将剑横于膝上,如同最忠诚的护卫,警惕的目光扫视着船舱入口,守护着昏迷的父亲。 船舱外,海风呜咽,波涛起伏。残破的船队如同无根的浮萍,在浩瀚而凶险的大海上漂泊。前路茫茫,后有追兵(云崇残军和刘琨水师迟早会追来),主帅重伤垂危,物资匮乏…昭明军,陷入了自举旗以来最黑暗、最绝望的深渊。 然而,在昏迷的统帅床边,那个刚刚找回声音、背负血海深仇的少年,却如同一颗在绝境中顽强点燃的、微弱的星火。他紧握着父亲的剑,用嘶哑的誓言和无言的守护,倔强地对抗着无边的黑暗。昭明的旗帜,尚未倒下! 第十六章 星陨怒海遗孤策 薪火承志砺新锋 - 裂山河 - 衙门人 深海,补给船在波涛中艰难起伏,每一次颠簸都如同命运的嘲弄。船舱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草药味和死亡的气息。蒋啸霆躺在简陋的床铺上,生命之火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熄。 高烧持续不退,将他英武的面容灼烧得如同烙铁般通红。嵌在右后肩胛骨缝中的倒钩箭头,如同跗骨之蛆,引发了可怕的溃烂和脓毒。老军医用尽了船上所有能找到的草药(大多是些消炎止痛的简陋海草和树皮),反复清洗、敷药,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伤口周围的红肿不断蔓延,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恶臭。左臂的骨折虽已用木板夹住固定,但在持续的颠簸和高烧下,恢复更是奢望。他时而陷入深度昏迷,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时而又被剧痛和高烧折磨得在谵妄中嘶吼、挣扎,汗水浸透了身下的薄褥。 “爹…喝水…”蒋朔风跪在床边,嘶哑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心翼翼地用木勺将一点点清水喂入父亲干裂的唇缝。他的眼睛深陷,布满血丝,整个人瘦了一圈,但握着父亲右手的力道却从未松懈,仿佛那是连接生死的唯一绳索。那把沉重的“龙吟”剑,始终横在他的膝上,剑锋在昏暗的油灯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陈锋、赵海、李参军等人围在舱门口,脸色凝重如铁。每一次听到蒋啸霆痛苦的**,他们的心都如同被刀绞。老军医疲惫地走出来,对着众人绝望地摇了摇头:“…箭头深嵌骨缝,脓毒已入脏腑…左臂…恐也难保…老夫…回天乏术了…”他浑浊的老眼中含着泪,“将军…恐怕…就在今夜了…” 轰! 如同晴天霹雳!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死亡真正临近时,巨大的悲痛和茫然依旧瞬间击垮了所有人!陈锋猛地一拳砸在舱壁上,木屑纷飞!赵海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李参军仰头长叹,泪水无声滑落。 船舱内,蒋朔风浑身剧震!他猛地抬头看向老军医,又低头看向父亲痛苦扭曲的脸庞,狼一般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和即将爆发的疯狂!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低吼,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 就在这时,蒋啸霆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他紧闭的眼皮剧烈地颤抖着,似乎在对抗着无边的黑暗。他猛地睁开眼!那双曾经深邃如寒潭、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浑浊而涣散,却奇迹般地凝聚起最后一丝清明!回光返照! “朔…风…”他的声音极其微弱、嘶哑,如同破败的风箱,却清晰地传入蒋朔风的耳中。 “爹!爹!我在!我在这里!”蒋朔风扑到床边,泪水瞬间决堤。 蒋啸霆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儿子布满泪痕的脸上,那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痛惜、不舍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他颤抖着、极其艰难地抬起唯一能动的右手,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抓住蒋朔风的手腕!那力道之大,让蒋朔风感到一阵剧痛,但他却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 “…听…我说…”蒋啸霆的呼吸如同拉锯,每一个字都耗费着生命最后的能量,“…爹…不行了…昭明…不能…散…” “不!爹!你会好的!你会好的!”蒋朔风泣不成声。 “…傻…孩子…”蒋啸霆嘴角扯出一丝极其微弱的、苦涩的弧度,“…爹的…路…到头了…你的…路…才…刚开始…” 他的目光艰难地转向舱门口,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陈锋…赵海…李…进来…” 三人闻声,强忍悲痛,踉跄着扑到床边:“将军!” 蒋啸霆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那眼神中充满了托付江山的沉重:“…我…走后…朔风…交给…你们…”他每说一句,都伴随着剧烈的喘息,“…视他…如子…教他…兵法…带他…杀敌…护他…周全…” “末将(属下)誓死守护少将军!肝脑涂地,在所不辞!”陈锋三人轰然跪倒,额头重重磕在船板上,泣血盟誓! “…好…”蒋啸霆的目光最后落回蒋朔风脸上,充满了父亲最后的慈爱与严厉,“…朔风…跪下…听令!” 蒋朔风泪如雨下,依言跪倒在父亲床边。 蒋啸霆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字一句,声音虽弱,却如同烙印,深深刻入在场每一个人的灵魂: “…昭明…大业…不可废…” “…资溪…乃我…起兵之地…军民…盼归…根基…所在…” “…云崇…新败…孟琰死…其主…昏聩…内斗必起…” “…取资溪!以此为基…收拢旧部…安抚流民…徐图…再起!” “…切记…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待…羽翼丰满…兵精粮足…再…挥师…中原…诛杀…萧贼!踏平…云崇!告慰…你母亲…你妹妹…英灵!” “…此…乃…为父…遗命!亦是…昭明…存续…唯一…生路!” “取资溪!以此为基!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十二个字,字字千钧!是蒋啸霆用生命最后的智慧,为这支濒临绝境的残军,点亮的唯一一盏明灯!放弃了虚无缥缈的金阙许诺之地,选择了那条充满荆棘却凝聚着旧部人心的归途!战略清晰而务实! “…爹…遵命…取资溪…杀萧贼!”蒋朔风泣血叩首,嘶哑的声音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决绝的承诺! 蒋啸霆看着儿子眼中那熊熊燃烧的复仇火焰和超越年龄的坚毅,看着陈锋等人眼中的忠诚与决然,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欣慰。他最后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船舱的木板,投向了遥远的、埋葬着他前半生荣辱与至亲骨血的北方大陆,投向了资溪城那焦黑的废墟… 他的右手,紧紧抓着蒋朔风的手,力道渐渐松了。眼中的光芒,如同燃尽的烛火,一点点、一点点地…熄灭了。 “爹——!!!” 蒋朔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仿佛灵魂都被撕裂的悲号!他猛地扑在父亲尚有余温的胸膛上,放声痛哭!那哭声嘶哑、绝望、充满了失去最后依靠的无边悲恸!船舱内外,所有听到这哭声的昭明军将士和百姓,无不掩面而泣,悲声震天! 一代枭雄,“铁壁将军”,昭明之旗的擎旗者,蒋啸霆,于怒海孤舟之上,在爱子与忠臣的悲泣中,含恨陨落!他未能亲手斩下萧瑟风的狗头,未能踏平云崇王庭,未能看到昭明之光照耀天下。但他用生命的最后时刻,为这支他一手缔造的军队,为他的血脉,留下了最清晰、最沉重的遗命! 陈锋强忍巨大的悲痛,颤抖着手,探向蒋啸霆的鼻息…许久,他缓缓收回手,闭上眼,两行滚烫的热泪汹涌而出。他猛地转身,面向舱外所有悲泣的将士和百姓,拔出佩刀,刀锋直指苍穹,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泣血的怒吼: “大将军…归天了!” “但‘昭明’之旗…永不倒!” “少将军蒋朔风…奉大将军遗命!承昭明之志!” “全军听令!目标——资溪!”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踏平云崇!诛杀萧贼!为将军报仇!为夫人小姐报仇!为所有死难的兄弟报仇雪恨!” “报仇雪恨!” “誓死追随少将军!昭明永志!” 悲恸化作了冲天的怒火!绝望被复仇的意志点燃!船队上下,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声浪压过了波涛的呜咽! 蒋朔风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但那双狼一般的眼睛,已再无半分孩童的软弱与迷茫!只剩下冰冷的仇恨、沉甸甸的责任和一种破茧重生的决绝!他轻轻松开父亲冰冷的手,拿起膝上的“龙吟”长剑。 呛啷! 长剑出鞘!寒光映照着他稚嫩却坚毅的脸庞。他走到父亲床边,抓起自己一缕凌乱的头发,毫不犹豫地用锋利的剑刃割下!然后,他将这缕断发,轻轻放在父亲交叠于胸前的双手之中。 他转身,面向陈锋、赵海、李参军和舱外所有注视着他的人,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与力量: “我…蒋朔风!” “以血为誓!以发为证!” “承父志!继昭明!” “不取资溪!不诛萧贼!不踏云崇!” “誓不…为人!” 他举起手中染血的“龙吟”剑,剑锋在昏暗的船舱内,折射出象征着新生与复仇的、冰冷而璀璨的光芒!那光芒,穿透了死亡的阴霾,照亮了昭明军前行的方向——北方!资溪! 陈锋、赵海、李参军等人再次重重跪倒,齐声怒吼: “誓死追随少将军!取资溪!诛萧贼!昭明永志!” 蒋朔风最后看了一眼父亲安详却带着无尽遗憾的遗容,猛地转身,大步走出船舱。海风吹起他额前参差的短发,露出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眸。他不再是被父亲护在羽翼下的“哑狼”,而是背负着血海深仇、即将带领残军踏上归途的——昭明少主! 船队调整航向,如同浴火重生的凤凰,载着逝去的英魂和未竟的遗志,劈开怒海惊涛,毅然决然地驶向那片埋葬着过去、也孕育着未来的焦土——资溪!昭明之路,在至暗之后,于少年染血的剑锋之上,开启了新的、更加残酷的篇章! 第十七章 焦土归巢砺新刃 潜渊蛰伏待惊雷 - 裂山河 - 衙门人 深海的悲恸尚未被海风完全吹散,残破的船队已如伤痕累累的孤雁,在赵海这位老水手的拼死引领下,避开主要航道,贴着海岸线的暗影,昼伏夜出,艰难地向北航行。食物告罄,淡水几近枯竭,伤员的**在船舱中日夜回荡,死亡的阴影始终笼罩。然而,蒋啸霆的遗命如同一盏不灭的魂灯,指引着方向,凝聚着人心。船队上下,弥漫着一种哀兵必胜的悲壮气氛。 蒋朔风不再哭泣。他将父亲的遗体用船上仅存的干净麻布包裹,与妹妹蒋昭的冰棺一同安置在底舱最深处,由最忠诚的亲卫守护。他换上了一身陈锋找来的、略显宽大的玄色旧甲,腰间挂着那把象征传承与责任的“龙吟”长剑。他沉默地站在船头,稚嫩的脸庞上刻着与年龄不符的冰冷与坚毅,狼一般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海面和岸线。那缕割下的断发,被他珍重地系在剑柄之上,时刻提醒着血仇与责任。 “少将军,前面就是黑水河入海口了。”赵海的声音嘶哑疲惫,指向远方浑浊河水与大海交界处隐约可见的熟悉轮廓,“资溪…就在上游百里。”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资溪,这座魂牵梦萦却又伤痕累累的城池,如今是何模样?是废墟一片?还是被朝廷派兵占据?亦或是落入了地方豪强之手? “派小船,沿岸抓个舌头。”蒋朔风的声音嘶哑而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这是他在父亲陨落后,下达的第一个军事命令。 陈锋立刻执行。一条小艇载着几名精干的“铁鹞子”老兵,悄无声息地滑入河口附近茂密的芦苇荡。不多时,他们带回了一个吓得浑身发抖的渔民。 从渔民语无伦次的描述中,众人拼凑出了资溪的现状: 一年前那场大火,将资溪城烧成了白地。朝廷(萧瑟风)象征性地派了个小官带着几十个衙役来接管,但面对满目疮痍、瘟疫横行、盗匪丛生的烂摊子,那小官待了不到一个月就吓得称病跑路了。如今,资溪城及周边百里,实际处于无政府状态!残存的百姓在废墟中艰难求存,自发形成了几个小村落。几股趁乱崛起的土匪和溃兵(包括部分当初没跟上蒋啸霆撤退的昭明散兵)各自占据着一些险要山头或废弃坞堡,互相争斗,劫掠百姓。最大的两股势力,一股是盘踞在资溪城西“黑风寨”的原官军溃兵头子“疤脸刘”,手下有五六百亡命徒;另一股是占据城东“老鹰嘴”的本地豪强“吴阎王”,纠集了附近的地痞流氓和部分流民,也有三四百人。至于云崇?上次惨败后元气大伤,又被金阙袭扰边境,自顾不暇,根本无力顾及这烂摊子。 “无主之地!天助我也!”李参军眼中爆发出希望的光芒,“少将军!这正是我们立足的绝佳时机!民心可用!” 蒋朔风冰冷的目光扫过众人:“疤脸刘…吴阎王…”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龙吟”剑柄上的断发,“…杀!” 没有多余的废话,一个“杀”字,充满了少年统帅的狠辣与决绝!这不仅是肃清障碍,更是立威!是向这片土地宣告昭明军的回归! “陈叔,赵叔,李叔。”蒋朔风看向三位托孤重臣,这是他第一次正式以少将军的身份称呼他们,“按爹的遗命…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先…清场!” 陈锋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欣慰与凝重。少将军虽年少,但这股狠劲和决断力,颇有乃父之风! “末将(属下)遵命!” 夜袭黑风寨! 疤脸刘做梦也没想到,在这穷乡僻壤,会遭遇如此凶悍的夜袭!他正搂着抢来的女人在聚义厅(原衙门废墟搭建)里喝酒作乐,寨门就被悄无声息地摸了哨。紧接着,如同鬼魅般的黑影从四面八方翻墙而入!为首一人,身形瘦削,动作却快如闪电,狠辣刁钻!手中长剑如同毒蛇,专刺要害!正是蒋朔风!他身后,是陈锋率领的、憋了一肚子复仇怒火的“铁鹞子”精锐! “昭明军!蒋少将军在此!降者不杀!”陈锋的怒吼如同惊雷! “蒋…蒋啸霆的儿子?!”疤脸刘吓得魂飞魄散!蒋啸霆的威名,在这片土地上就是噩梦的代名词! 抵抗微弱而短暂。大部分土匪本就是乌合之众,面对这支从地狱归来的虎狼之师,瞬间崩溃!疤脸刘试图反抗,被蒋朔风一剑削断了手腕,惨叫着被擒!不到半个时辰,黑风寨易主!缴获粮食、武器若干,收编部分被胁迫的喽啰。 智取老鹰嘴! 吴阎王倚仗老鹰嘴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李参军献计:利用缴获的疤脸刘部分物资和俘虏,伪装成溃败的“黑风寨”残兵,向吴阎王“投诚”,称有大批财宝被昭明军夺走,愿献上藏宝图换取庇护。吴阎王贪婪无度,中计,大开寨门“迎接”。早已埋伏在山下的蒋朔风、赵海率主力趁机强攻!内外夹击之下,吴阎王授首,老鹰嘴陷落! 短短数日,资溪城周边两大毒瘤被连根拔起!雷霆手段,震慑宵小!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传开!那些散落在废墟中、如同惊弓之鸟的百姓,那些躲藏在山林间、惶惶不可终日的昭明军旧部,那些还在观望的小股势力…无不震动! “是蒋将军…不,是少将军!少将军带着昭明军回来了!” “杀了疤脸刘和吴阎王!为我们报仇了!” “天爷开眼啊!蒋将军的在天之灵保佑!” 残存的百姓扶老携幼,从四面八方的废墟和藏身地涌向资溪城旧址。他们看到了飘扬在残破城楼上的那面熟悉的、却又带着新的肃杀气息的黑底血字“昭明”旗!看到了那位站在旗下、虽然年轻却眼神冰冷坚毅、腰悬长剑的玄甲少年!看到了陈锋、赵海等熟悉的面孔! 希望,如同荒原上的野草,在焦土中顽强地萌发生机! 资溪城旧址,临时帅帐(一处清理出来的大屋废墟)。 蒋朔风坐在粗糙的木案后,听着陈锋、赵海、李参军的汇报。案上摊着简陋的资溪周边地图,上面标记着新清理出的村落、收编的散兵游勇(约三百人)和缴获的物资清单(粮食仅够支撑千余人半月,武器简陋)。 “少将军,民心可用!短短三日,已有近千百姓回归!其中不乏当年资溪守军的家眷和青壮!还有一百多名失散的昭明军兄弟闻讯来投!”李参军语气激动。 “但问题也不少。”陈锋眉头紧锁,“城防尽毁,形同虚设!粮食奇缺!武器不足!药品更是几乎没有!云崇和萧瑟风虽暂时无暇顾及,但刘琨的水师就在东海郡虎视眈眈!沧浪的态度依旧不明!我们…还是太弱了!” 蒋朔风沉默着,手指在地图上资溪城的位置缓缓划过。父亲“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遗言在他脑海中回响。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冷静与算计: “墙…要筑!粮…要攒!王…不急!” “李叔!” “属下在!” “你负责安民!登记人口!划分荒地!组织开垦!以工代赈!告诉他们,种出的粮食,七成归己,三成交军库!守城、修城、出力者,另算酬劳!严明法纪!奸淫掳掠、欺压百姓者,杀无赦!我要资溪…尽快恢复生气!” “陈叔!” “末将在!” “你负责建军!整编所有可用之兵!不分新旧,唯才是举!‘铁鹞子’为核心,扩编为‘昭武营’!设‘水鬼营’(由熟悉水性者组成,蒋朔风亲领)、‘斥候营’、‘工兵营’!严加操练!首要任务:修复城防!哪怕先用木栅、土墙!我要资溪…尽快有个壳!” “赵叔!” “末将在!” “你负责…搞粮搞铁!”蒋朔风眼中闪过一丝狼性的光芒,“带‘水鬼营’和快船!扮海盗!劫掠过往的、给云崇或萧瑟风运送物资的商船!只劫财货,少伤人命!目标:粮食、布匹、铁器、药材!记住,我们是‘海匪’,不是昭明军!做得干净点!抢来的东西,走秘密水道运回!” “劫掠?!”陈锋和李参军都是一惊。这手段…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蒋朔风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少年人罕有的冷酷,“爹说过,活下去!才有机会!等死…不如去抢!抢敌人的!”他看向赵海,“赵叔,你熟悉水路,能办到吗?” 赵海看着蒋朔风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断和深藏的戾气,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蒋啸霆,心中一凛,随即重重点头:“末将明白!定让那些资敌的奸商…肉疼!” “还有,”蒋朔风补充道,手指点向地图上几个隐蔽的山坳和废弃矿洞,“这些地方…秘密修建粮仓、武库!抢来的、种出来的东西,分散藏好!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对外…暂时不要打出我的旗号!我们…就是一群占山为王、替天行道的‘义匪’!让萧瑟风和云崇…先摸不清虚实!”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战略,在蒋朔风冷酷而务实的安排下,开始艰难地落地生根。资溪城旧址,不再是单纯的废墟,而成了一个巨大的、充满生机的工地和军营。百姓在士兵的保护和组织下,清理废墟,开垦荒地,搭建窝棚,修补着破碎的家园和希望。士兵们在严厉的操练中恢复着士气和战力,同时用最原始的工具和材料,围绕着残存的几段城墙根基,构筑起简陋却实用的防御工事。而赵海率领的“水鬼营”,如同幽灵般出没在附近海域,将复仇的怒火转化为对敌人后勤线的致命打击。 沧浪王朝,临海都督府。 周放看着最新传来的密报,眉头紧锁:“资溪…蒋朔风…黑风寨…老鹰嘴…扮海盗劫掠…”他放下密报,走到窗前,望着北方海天相接处,喃喃自语:“蒋啸霆…你生了个好儿子啊…这手段,这隐忍…比当年的你…更狠,更绝…” 他沉默良久,对心腹校尉低声道:“传令沿海巡逻船队…对那支‘神秘海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不主动攻击我沧浪船只,不靠近我重要港口…就当没看见。另外…想办法,‘遗失’一批陈旧的刀枪弓弩和治外伤的草药…地点嘛…就在靠近资溪的某个荒岛滩涂上。” 晟京王朝,相府。 萧瑟风看着关于资溪“匪患”再起、疑似昭明残部活动的密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没想到蒋啸霆死了,他那乳臭未干的野种儿子竟有如此能耐!更没想到他们不逃往深海,反而杀回了已成焦土的资溪!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萧瑟风眼中杀机爆射,“刘琨呢?!他的水师是干什么吃的?!这么久连一群残兵败将的踪迹都找不到?!” 鬼狐先生连忙道:“相爷息怒!刘将军的水师已初步成型,正在东海郡加紧操练。只是…沧浪封锁甚严,对航道盘查严密,大规模船队南下不易…且那蒋朔风狡诈异常,行踪飘忽…” “借口!”萧瑟风猛地一拍桌子,“告诉刘琨!一个月!再给他一个月时间!必须找到那伙‘海盗’的老巢!将其彻底剿灭!提蒋朔风小儿的人头来见!否则…提头来见老夫!” 他眼中闪烁着阴毒的光芒:“另外…给我们在沧浪的人传讯,让他们在沧浪朝堂散布消息,就说那支袭扰商路的海盗,是沧浪水师都督周放暗中支持的!意在养寇自重,图谋不轨!再给金阙那边加点料…就说蒋朔风那小儿,已经暗中接受了沧浪的册封,准备在资溪自立为王了!哼!老夫要让这小儿…四面楚歌!死无葬身之地!” 离间、嫁祸、威逼…萧瑟风的毒计,如同层层叠叠的蛛网,再次罩向资溪那片刚刚萌发生机的焦土。 资溪城旧址。 夜色深沉。蒋朔风独自一人登上残破的城楼。寒风吹动他额前参差的短发,露出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狼的眼眸。他望着城下点点星火(百姓的篝火)和远处黑暗笼罩的山峦,手中紧握着“龙吟”长剑。 爹…我回来了… 墙…我会筑得更高! 粮…我会攒得更多! 仇…我一定会报! 你…在天上看着! 他缓缓举起长剑,冰冷的剑锋指向北方晟京的方向,指向那隐藏在无尽黑暗中的仇敌萧瑟风!一股冰冷而坚定的意志,如同沉睡的火山,在少年统帅的心中,悄然积蓄着喷薄而出的力量。昭明的星火,在资溪的焦土上,于少年染血的剑锋之下,开始了艰难的燎原。 第十八章 暗市惊鸿逢药女 毒计连环锁孤城 - 裂山河 - 衙门人 资溪的初冬,寒风凛冽。残破的城郭在军民日夜不息的劳作下,勉强有了雏形。几段由巨大原木和夯土构筑的矮墙取代了焦黑的废墟,虽不高大,却象征着秩序的重建。城内,简陋的窝棚成片搭建,炊烟袅袅,孩童的嬉闹声驱散了几分死寂。开垦的荒地在寒霜下倔强地透出点点绿意,那是越冬的小麦。一切都在艰难而缓慢地复苏,笼罩在“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务实阴云之下。 然而,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汹涌。赵海率领的“水鬼营”如同饥饿的鲨群,在沧浪与晟京交界的海域神出鬼没。几艘挂着云崇或不明商号旗帜、满载粮秣布匹的货船遭了殃。赵海严格执行蒋朔风的命令:只劫货,少伤人,速战速决,留下“海阎王”的名号混淆视听。劫来的物资,通过隐秘的水道和人迹罕至的山路,源源不断流入资溪的秘密仓库。这些沾着血与火气息的“给养”,是维系资溪生机的命脉。 蒋朔风大部分时间都留在资溪,如同蛰伏的幼虎,监督城防,操练士卒,处理李参军报上来的繁杂民事纠纷。他话依旧不多,眼神冰冷,处理事务却越来越有条理,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与不容置疑的威严。陈锋、赵海、李参军三人辅佐尽心,但都清楚,这位少将军心中的那团复仇之火,从未熄灭,只是被强行压制在“缓称王”的策略之下。 这日,赵海从海上带回一个坏消息和一个迫在眉睫的需求。 “少将军,沧浪那边的巡逻明显加强了!特别是对小型快船的盘查!我们上次得手后,他们似乎警觉了,再想靠近主要航道劫掠,风险极大!而且…”赵海脸色凝重,“我们抢来的东西里,粮食布匹不少,但…药品奇缺!尤其是金疮药、止血散!上次黑风寨和海上带回来的,都用光了!岛上伤兵营里,不少兄弟的伤口在恶化!再没有药…恐生瘟疫!” 药品!这比粮食武器更致命!没有药,伤兵无法恢复战力,一旦疫病蔓延,刚聚拢的人心顷刻间就会崩溃! 蒋朔风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粗糙的木案。劫掠大船风险太高,目标也未必有急需的药品。他看向地图上距离资溪最近、相对繁华的沿海城镇——沧浪王朝治下的“临海城”(周放都督府所在地)。那里是沧浪重要的海贸港口,商贾云集,必有药铺。 “临海城…”蒋朔风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我去一趟。” “不可!”陈锋、赵海、李参军异口同声!陈锋急道:“少将军!您身份尊贵!岂能亲身犯险?临海城是沧浪重镇,周放眼皮底下!万一暴露…” “扮…行商。”蒋朔风打断他,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带几个人…买药。赵叔熟悉水路…和城里情况。陈叔…你坐镇资溪。”他看向李参军,“李叔,列个…急需的药材单子。” 他心意已决。资溪不能没有药,而能最快、最稳妥弄到药的,只有他这个“生面孔”,且有赵海这个老江湖带路。 三日后,临海城码头。 熙熙攘攘的人流,喧嚣的叫卖声,空气中弥漫着鱼腥、香料和货物混杂的气息。几艘刚刚靠岸的海船正在卸货,码头工人喊着号子,一片繁忙景象。与肃杀荒凉的资溪相比,这里充满了世俗的烟火气。 蒋朔风扮作一个跟随“叔父”(赵海所扮)出来见世面的富家小少爷。他穿着质地不错的青色棉袍,头发用布带束起,脸上刻意抹了些灰,掩盖过于锐利的眼神。赵海则是一副精明商贾打扮,带着两个同样乔装的“铁鹞子”护卫。四人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赵海熟门熟路,带着他们穿过拥挤的码头区,拐进一条相对安静些的、两旁多是药材行和杂货铺的街道——百草巷。目标,是巷子深处一家门面不大,但据说药材地道、价格公道的“济世堂”。 刚走到巷口,一阵喧哗和女子的怒斥声传来。 “放手!这是我爹留给我的!你们凭什么抢!” “凭什么?就凭你们邹家欠张老爷的印子钱利钱还没还清!这点破草根子,就当利息了!滚开!” 只见“济世堂”门口,几个衙役打扮的彪形大汉,正粗鲁地推搡着一个布衣荆钗的少女,试图抢夺她怀中紧紧抱着的一个青布包裹。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身形单薄,面容清秀,此刻却因愤怒和屈辱而涨得通红,一双杏眼瞪得溜圆,死死护着怀里的包裹,毫不退让。旁边,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掌柜(济世堂老板)正苦苦哀求,却被一个衙役一把推开,跌倒在地。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张老爷说了,今日若再不还钱,就拿你这丫头抵债!”为首的衙役狞笑着,伸手就去抓少女的胳膊。 围观的人群指指点点,面露同情,却无人敢上前阻拦。谁都知道,这张老爷是临海城一霸,与官府勾结甚深。 就在衙役的脏手即将碰到少女的瞬间! 一道青影如电闪过!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那为首的衙役脸上瞬间出现一个清晰的巴掌印,整个人都被打懵了!他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突然出现在少女身前、面无表情的蒋朔风。 出手的正是蒋朔风!他并非冲动,而是瞬间判断:这几个衙役并非沧浪正规军,只是地方豪强的狗腿子。出手教训,既能解围,也不至于立刻暴露身份,反而更符合他扮演的“年轻气盛富家少爷”人设。 “光天化日,强抢民女,还有王法吗?!”蒋朔风的声音刻意带着少年人的清亮和一丝倨傲,模仿着以前见过的纨绔子弟口吻。 “哪来的小兔崽子!敢管张老爷的闲事?!”被打的衙役回过神来,勃然大怒,招呼同伴,“给我打!连这小娘皮一起抓回去!” 几个衙役凶神恶煞地扑上来! 蒋朔风眼神一冷,身形不退反进!他的动作快如鬼魅,毫无花哨,全是战场上磨砺出的杀人技!闪身避开当胸一拳,左手如铁钳般扣住对方手腕反关节一拧!咔嚓!伴随着惨嚎,那衙役的手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同时,右腿如鞭扫出,狠狠踹在另一名衙役的膝弯!又是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兔起鹘落间,两名衙役倒地哀嚎!剩下两个被蒋朔风狠辣的手段和冰冷的眼神所慑,竟吓得不敢上前! “滚!”蒋朔风冷冷吐出一个字,如同带着冰碴。 那为首的衙役又惊又惧,色厉内荏地指着蒋朔风:“好…好小子!有种报上名来!张老爷饶不了你!”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小爷行侠仗义,何须留名?再聒噪,断的就不是手了!”蒋朔风作势欲拔腰间(刻意用长衫遮掩)的短匕。 衙役们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拖起地上的同伴,撂下几句狠话,狼狈逃窜。 围观人群发出一阵压抑的叫好声,随即又迅速散去,生怕惹祸上身。 “多谢…多谢公子仗义相救!”那少女惊魂未定,对着蒋朔风盈盈一拜,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感激。她抬起头,露出一张清丽脱俗的脸庞,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尤其一双眸子,清澈明亮,如同山涧清泉。此刻因激动和愤怒,脸颊还带着动人的红晕。 蒋朔风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微微一怔。这乱世之中,竟有如此干净纯粹的容颜?但他立刻收敛心神,恢复了冰冷的表情,只是微微颔首:“路见不平。” “公子身手真好!”少女由衷赞叹,随即想起怀中的包裹,连忙小心地打开一角,露出里面几株带着泥土、形态奇特的根茎植物,“这是‘七叶一枝蒿’,极难采得,是治疗金疮止血、化瘀生肌的圣品!我爹…我爹生前翻山越岭才寻得几株…差点就被那些恶人抢去了!”提到父亲,她眼圈微红,声音哽咽。 七叶一枝蒿!止血圣品! 蒋朔风心中猛地一动!这正是资溪伤兵营急需的救命药!他强压下激动,不动声色地问道:“姑娘…懂医术?” “家父原是城中坐堂大夫,小女子邹青璇,自幼随父学医,略通岐黄。”少女(邹青璇)轻声回答,提到医术,眼中闪过一丝自信的光芒。她连忙去搀扶起地上的老掌柜:“王伯,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多谢姑娘,多谢这位公子…”老掌柜连声道谢,看向蒋朔风的眼神充满了敬畏。 “邹姑娘,王掌柜。”赵海适时上前,扮演着精明的长辈角色,拱手道,“在下姓赵,带侄儿出来游历。方才见姑娘护药,心系伤患,医者仁心,令人敬佩。我等正需采购一批上好金疮药材,不知贵店可有?价格好商量。”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购药。 邹青璇闻言,眼睛一亮:“有!有!王伯店里的药材最是地道!前几日刚进了一批上好的三七、白芨、血竭!公子请随我来!”她热情地将蒋朔风等人引入店中。 在邹青璇的推荐和王掌柜的配合下,蒋朔风顺利采购到了大量急需的止血生肌药材,品质上乘。交易过程,蒋朔风话语不多,只偶尔询问药性,眼神锐利。邹青璇则落落大方,对答如流,对各种药材的产地、炮制、功效如数家珍,显示出深厚的家学渊源。她清丽的面容、专注的神情和谈及医术时眼中闪烁的智慧光芒,在蒋朔风冰冷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细微却无法忽视的石子。 临走时,邹青璇犹豫了一下,从自己那个宝贝包裹里取出一小株用油纸包好的“七叶一枝蒿”,递给蒋朔风:“公子今日救命之恩,青璇无以为报。这株‘七叶一枝蒿’药性最佳,公子…或许用得上。”她似乎隐约感觉到这位冷峻少年身上带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蒋朔风看着那株珍贵的草药,又看了看邹青璇清澈真诚的眼睛,沉默片刻,伸手接过:“…多谢。”他将草药小心收好,没有多言,转身随赵海离去。 邹青璇站在店门口,望着那青色身影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心中莫名泛起一丝涟漪。这位出手狠辣、沉默寡言的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返回资溪的路上。 赵海看着蒋朔风小心收好那株“七叶一枝蒿”,忍不住打趣道:“少将军,那邹姑娘…心地纯善,医术不凡,模样更是…嘿嘿。” 蒋朔风面无表情,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赵海立刻噤声。但蒋朔风心中,却并非毫无波澜。邹青璇那双清澈的、充满生命力的眼睛,与她谈论医术时自信的光芒,如同寒冬里的一抹暖阳,短暂地驱散了他心中沉积的阴霾和戾气。这是他自父亲死后,第一次感受到一种与复仇无关的、纯粹的触动。 然而,这点微澜很快被严峻的现实压下。当他们带着宝贵的药材秘密返回资溪时,一个更坏的消息正等着他们。 “少将军!陈将军!出事了!”李参军脸色煞白,拿着一封密信,“我们在沧浪的暗线冒死传讯!萧瑟风老贼的毒计来了!” “沧浪朝堂突然掀起弹劾周放都督的风潮!说他养寇自重,暗中支持‘海阎王’袭扰商路!证据就是…就是上次我们劫掠时,‘不慎’遗落的一面…刻着沧浪水师标记的破损盾牌!还有传言说…说少将军您已暗中接受沧浪册封,准备在资溪称王!” “同时,金阙那边也传来风声,对我们索要牵制云崇的情报,态度变得极其冷淡!拓跋野甚至派人传话,质问我们与沧浪的关系!” “更糟的是!”李参军声音都在发抖,“刘琨的水师…动了!据可靠情报,他已率精锐战船三十余艘,离开东海郡!目标…极有可能就是资溪!而且…他打出的旗号是‘奉旨剿匪,肃清勾结沧浪叛逆’!” 祸不单行!萧瑟风的离间嫁祸连环毒计,在此时发挥了致命效果!沧浪内部对周放的压力骤增,金阙盟友猜忌疏远,而刘琨的大军,则借着这“名正言顺”的旗号,杀气腾腾地扑来!资溪这座刚刚筑起矮墙、积攒了一点粮食的孤城,瞬间陷入了被孤立、被污名化、被大军压境的绝境! 蒋朔风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看着城外刚刚冒出绿意的麦田,看着城内百姓眼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光,一股冰冷的暴怒和前所未有的压力轰然压上心头! 他缓缓拔出腰间的“龙吟”长剑,冰冷的剑锋映照着他布满寒霜的年轻脸庞。他走到城头,眺望南方海天相接处,仿佛能看到刘琨舰队狰狞的帆影。 “墙…还没筑高…” “粮…还没攒够…” “王…更不能称…” “…但敌…已至城下!” 他猛地转身,声音嘶哑却如同金铁交鸣,响彻在闻讯赶来的陈锋、赵海和所有核心将领耳边: “传令!全城…备战!” “告诉每一个昭明军将士!告诉每一个资溪百姓!” “刘琨…想踏平我们的家!萧瑟风…想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我们…没有退路!” “唯有…血战到底!” “用我们的刀!用我们的血!告诉所有敌人!” “资溪…是昭明的资溪!” “人在城在!城亡人亡!” 寒风呼啸,卷动着城头那面黑底血字的“昭明”旗,猎猎作响。蒋朔风紧握长剑,如同孤峰般挺立在城头。邹青璇赠予的那株“七叶一枝蒿”,静静地躺在他怀中,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与他胸中那焚城的怒火和冰冷的决绝,交织在一起。昭明军的生死存亡之战,在萧瑟风毒计的催逼下,提前降临了! 第十九章 浴血孤城铸金汤 沧浪归帆启新章 - 裂山河 - 衙门人 凛冬的寒风,裹挟着刺骨的冰雨,如同鞭子般抽打在资溪残破的城垣上。城墙上,焦黑的痕迹、凝固的血污与崭新的修补木石混杂在一起,无声诉说着过去半年炼狱般的血战。 半年!整整一百八十多个日夜! 刘琨的五万京畿精锐,如同跗骨之蛆,水陆并进,对这座刚刚萌发生机的孤城发动了潮水般的攻势。简易的木栅土墙在投石机的轰击下一次次崩塌,又在军民的血肉之躯下一次次被抢修垒起!粮食告罄,将士们靠啃食树皮、草根,甚至皮革熬过最艰难的时日。伤兵营内人满为患,缺医少药,瘟疫如同阴影般蔓延。 绝境之中,蒋朔风如同一柄被血与火淬炼至极限的凶刃,绽放出令人心悸的光芒。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少年。他身披父亲留下的残破玄甲,手持“龙吟”长剑,始终屹立在战斗最惨烈的城头。他的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指挥却愈发沉稳狠辣。他学会了利用地形,在狭窄的巷陌布置陷阱,用火油罐焚烧云梯;他学会了调配兵力,将有限的“昭武营”精锐作为救火队,哪里危急就扑向哪里;他更将“水鬼营”的袭扰战术发挥到极致,赵海多次率死士趁夜潜出,焚烧刘琨的粮草、破坏攻城器械,甚至刺杀其基层军官,极大地迟滞了攻城节奏。 而邹青璇,这位意外卷入命运漩涡的医女,成为了黑暗中的一缕微光。 在资溪最缺医少药、瘟疫肆虐的至暗时刻,她凭借高超的医术和从临海城带来的珍贵药材(尤其是那株“七叶一枝蒿”配制的特效金疮散),硬生生从死神手中抢回了无数将士的生命。她不顾自身安危,日夜穿梭在恶臭弥漫的伤兵营,用那双清澈却坚定的手,清洗脓疮,包扎伤口,安抚伤者。她甚至根据父亲留下的残缺古方,结合本地能找到的草药,摸索出抑制瘟疫的土方,奇迹般地遏制了疫情的扩散。她的仁心妙手,她的坚韧不拔,赢得了所有将士和百姓发自内心的敬重,也悄然融化了蒋朔风心中那层最坚硬的寒冰。两人虽无太多言语交流,但在生死一线的救治与守护中,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与情愫悄然滋生。 然而,实力的差距终究无法完全弥补。资溪城防在持续不断的猛攻下摇摇欲坠,军民伤亡惨重,疲惫到了极限。就在城墙即将被突破、陈锋都准备点燃最后的火油与敌同归于尽的绝望时刻—— 转机,伴随着惊雷与暴雨,猝然而至! 沧浪王朝,临海都督府。 周放最终未能洗脱萧瑟风精心编织的“养寇自重”罪名。太子萧景琰借题发挥,朝堂上弹劾如潮。一纸诏书,剥夺了周放水师都督之职,命其即刻返京“述职”,实为问罪下狱。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周放看着诏书,悲愤交加。他为沧浪戍守海疆半生,忠心耿耿,却落得如此下场!更让他心寒的是,朝廷对萧瑟风的嫁祸和昭明军的困境,选择了视而不见,甚至落井下石! 望着窗外黑沉沉的、酝酿着风暴的海天,周放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与其回京受辱,坐视萧瑟风奸计得逞,坐视那在资溪孤城浴血奋战、守护一方百姓的蒋氏父子(他尚不知蒋啸霆已逝)和那面不屈的“昭明”旗倒下,不如…… “传令!击鼓!聚将!”周放的声音如同惊雷,在风雨欲来的都督府炸响! “所有忠于我周放的弟兄!带上你们的家小!带上所有能带走的战船、武器、粮秣、工匠!目标——资溪!” “老子反了!去投昭明!” 周放的反戈,如同在死水潭中投入巨石! 他凭借多年威望,带走了临海水师近半的精锐战船(二十余艘,包括一艘中型楼船)和数千名忠诚的部属、工匠及其家眷!庞大的船队满载着武器、粮草、药材和精良的攻城器械,顶着狂风暴雨,如同愤怒的蛟龙,破浪北上,直扑资溪海域! 当周放的舰队如同神兵天降,出现在刘琨水师侧翼,战鼓擂响,万箭齐发时,整个战场为之失声! 刘琨的水师大营瞬间陷入火海!正全力攻城的陆上部队也因后路被抄、补给断绝而军心大乱! “周放!是周放!沧浪水师反了!”惊恐的呼喊响彻刘琨大营。 城头上,已经血染征袍、摇摇欲坠的蒋朔风,看着海面上那支悬挂着崭新“昭明”旗帜(周放临时赶制)的沧浪舰队,看着那艘楼船船头熟悉的身影(周放),冰冷死寂的眼中,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援军…是周都督!援军来了!”陈锋嘶哑的吼声带着狂喜的哭腔! “杀出去!接应周都督!跟刘琨狗贼拼了!”资溪城内,早已憋足了最后一口血气的军民,如同开闸的洪流,在蒋朔风、陈锋的带领下,打开残破的城门,悍不畏死地冲杀而出! 腹背受敌!军心崩溃! 刘琨纵有万般不甘,也知大势已去!在丢下无数尸体和燃烧的舰船后,他带着残兵败将,狼狈不堪地向南溃逃!历时半年的资溪血战,以昭明军惨烈而辉煌的胜利告终! 硝烟散尽,资溪城头。 雨水冲刷着血迹,却洗不去战争的创伤。蒋朔风与周放,两代将领,终于并肩站在了一起。周放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浴血、眼神却锐利如鹰狼的年轻统帅,看着他身后那面在风雨中猎猎作响、愈发深沉的黑旗“昭明”,心中百感交集。 “周叔…”蒋朔风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多谢!” “少将军!”周放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周放无能,未能保住沧浪官职,更未能早日前来相助,致使资溪军民受难!今日率部来投,非为避祸,实为追随昭明大义!愿为少将军马前卒,诛杀萧贼,涤荡乾坤!请少将军收留!” “周都督请起!”蒋朔风连忙扶起周放,眼中闪烁着真挚的光芒,“得都督相助,如虎添翼!昭明之幸!资溪之幸!自今日起,沧浪来投兄弟,皆为我昭明袍泽!一视同仁!共襄大业!” 周放的归附,不仅仅是带来了数千精锐水师、大量物资和宝贵的工匠,更重要的是,他带来了临海城!这座沧浪王朝的东部重镇,连同其坚固的城防、优良的港口、丰富的物资储备和尚未被战火波及的富庶腹地,在周放有计划的撤离下,几乎完整地落入了昭明军手中!昭明军瞬间从困守孤城的流寇,一跃成为坐拥资溪、临海两座坚城,控扼海陆要冲的强大势力! 临海城,原都督府,现昭明军临时帅府。 气氛庄重而热烈。陈锋、赵海、李参军、周放等核心将领齐聚一堂。巨大的舆图铺在中央,上面清晰地标注着两城的位置和周边的势力范围。 蒋朔风端坐主位,玄甲已换成了崭新的、合身的战袍,腰悬“龙吟”,眉宇间少了几分稚嫩,多了几分统御一方的沉稳与威严。他目光如电,扫过舆图,最终定格在资溪与临海以北、那片广袤而富饶的冲积平原中心——定南州府! 定南州府,下辖七县,沃野千里,人口稠密,乃连接中原与东南的交通枢纽,更是晟京王朝在东南方向最重要的赋税重地和粮仓!拿下定南,则东南半壁震动,进可直逼中原,退可固守海疆,战略意义无比重大! “诸位!”蒋朔风的声音清晰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资溪血仇未报!萧贼仍在朝堂!昭明大业,岂能困守两城?” 他手指重重地点在“定南州府”的位置: “此战目标——定南全境!” “理由有三!” “其一,取粮仓!定南乃鱼米之乡,富甲一方!取之,则我军粮秣无忧,可养精兵十万!” “其二,断萧贼臂膀!定南赋税乃萧贼命脉之一!断之,则如断其一臂!亦可震慑四方,瓦解其党羽!” “其三,扩根基,聚人心!定南百姓久受萧贼爪牙盘剥,苦不堪言!我昭明军吊民伐罪,解民倒悬,必得百姓箪食壶浆以迎!” “此乃奉先父遗命‘高筑墙、广积粮’后,挥师中原、诛杀国贼之关键一步!亦是向天下宣告,昭明非是割据流寇,而是有志于澄清玉宇之王者之师!” 他环视众人,眼中燃烧着复仇与开拓的烈焰: “陈叔!” “末将在!” “由你统‘昭武营’及步军新编劲旅,为主力!出资溪,沿官道北上,正面威逼定南州府!扫荡沿途州县,务必清除萧贼耳目,打通粮道!” “周叔!” “末将在!”周放抱拳。 “由你统水师主力,封锁定南州府以南所有水道!切断其与晟京及萧贼其他爪牙的水路联系!并伺机登陆,袭扰其后方!” “赵叔!” “末将在!” “由你统‘水鬼营’及精锐斥候,化整为零,潜入定南州府及七县!散布檄文!联络不满萧贼之豪强、义士!刺探军情!制造混乱!待我大军至,里应外合!” “李叔!” “属下在!” “你坐镇临海!总理后勤!督造器械!安抚新附军民!保障大军粮秣军械供应!同时,发布安民告示,昭告定南百姓:昭明军至,只诛首恶,不扰良民!开仓放粮,均田免赋!” 一道道命令,清晰、果决、目标明确!不再是困兽犹斗的防御,而是锋芒毕露的进攻!一套水陆并进、虚实结合、攻心为上的完整方略,在蒋朔风口中条分缕析,展现出一位年轻统帅日益成熟的韬略! “末将(属下)领命!”众将轰然应诺,眼中无不燃烧着兴奋与战意!坐拥两城,兵精粮足,更有周放带来的强大水师,剑指定南,这是昭明军自举旗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拥有战略主动权! 会议结束,众人领命而去。帅府内只剩下蒋朔风一人。他走到窗前,望着临海城渐渐恢复生机的街景,又望向北方定南州府的方向。父亲临终的嘱托、妹妹冰冷的棺椁、母亲惨死的血仇、资溪半年的血火煎熬…如同沉重的烙印,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轻轻抚摸着腰间的“龙吟”剑柄,那缕断发在指尖摩挲。 “爹…您看着…” “朔风…不会让您失望…” “定南…只是开始!” “萧瑟风…你的狗头…我蒋朔风…亲自来取!” 他转身,目光落在案头。那里,静静躺着一株邹青璇昨日送来的、在临海城新辟药圃中精心培育的“七叶一枝蒿”幼苗,青翠欲滴,生机勃勃。冰冷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勾起一丝微不可见的弧度。 复仇的烈焰与守护的微光,开疆拓土的雄心与对未来的期许,在少年统帅的心中交织、碰撞。昭明之路,在血与火的洗礼后,于两座坚城的基石之上,向着更广阔的天地,轰然启程!目标,直指——定南州府! 第二十章 夜渡寒江陈锋破垒 血染征袍青璇施仁 - 裂山河 - 衙门人 浓墨般的夜色裹挟着刺骨的江风,狠狠抽打在陈锋沟壑纵横的脸上。他伏在冰冷的岩石后,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锁住前方——黑水渡。浑浊的江水在狭窄处翻腾咆哮,对岸,定南州第一道防线“铁锁关”的轮廓在稀疏火把映照下,如一头蛰伏的巨兽。关门两侧石垒高耸,刁斗森严,隐约可见巡哨兵卒厚重的甲胄反光。 “将军,”副将压低声音,带着粗重的喘息,“水流太急,暗桩密布,强渡……伤亡恐难估量。” 陈锋嘴角扯出一丝冷硬的弧度,没有回头:“萧瑟风把‘铁链横江’的老把戏又搬出来了。传令‘水鬼营’,子时三刻,凿沉那三艘锁江的楼船!‘飞羽营’压制石垒箭孔,掩护‘陷阵’登岸夺门!告诉兄弟们,蒋帅在天上看着!昭明的旗,必须插上铁锁关!” 寒风卷起战袍,猎猎作响,如同无声的誓言。 子夜时分,江风愈发凄厉。数条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滑入刺骨的江水中,正是昭明军精锐“水鬼”。他们口衔利刃,背负特制的水靠与火油囊,逆着湍急的暗流,向江心那三艘以粗大铁链相连、扼住江面的庞大楼船潜去。 与此同时,对岸石垒箭孔后的定南守军骤然警觉。“敌袭!”凄厉的号角撕裂夜空。刹那间,火把如繁星般亮起,箭矢如飞蝗般从石垒密密麻麻的箭孔中倾泻而出,射向江面。 “放!”陈锋低吼。潜伏在江岸芦苇丛中的“飞羽营”神射手们骤然发难!特制的破甲重箭带着刺耳的尖啸,精准地射入箭孔之内。惨叫声顿时从石垒中爆出,守军的箭雨为之一滞。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空隙,凿船的水鬼已如附骨之疽般攀上楼船舷侧。利斧猛砍船底,火油倾入凿开的破口,随即引燃。橘红色的火焰猛地从船底爆开,迅速吞噬木料,浓烟滚滚而起! “轰隆!轰隆!”接连两声巨响震得江水倒涌!两艘楼船龙骨断裂,在守军绝望的嘶喊中急速倾斜下沉,粗大的铁链骤然崩断、松弛!仅存的一艘在混乱中也被点燃,火光映红了半边江水。 “陷阵营!跟我冲!”副将虎目圆睁,高举战刀,声如炸雷。数十艘早已备好的尖头快艇如离弦之箭,借着断裂铁链形成的缺口,顶着残余的箭矢和滚木礌石,冲向对岸滩涂! 血战瞬间进入白热化。昭明军悍卒顶着盾牌,踏着冰冷的浅水与同伴的尸体,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舍命攀援陡峭的滩岸,冲向那道沉重的关门。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石垒上不断有燃烧的火油罐砸下,点燃滩头的士兵,惨嚎声令人头皮发麻。 陈锋立于江岸一块高耸的礁石上,任凭箭矢从身边呼啸而过,脸色铁青如铁。他看到陷阵营的旗帜数次在关门下竖起,又被守军疯狂的反扑压下去。每一次旗帜的倒下,都意味着数十忠勇的凋零。 “将军!左翼石垒有暗门!守军预备队正从那里涌出,要包抄滩头兄弟的后路!”斥候满身是血,踉跄扑来急报。 陈锋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拔出佩剑,剑尖直指那处隐藏的暗门方向,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决绝而嘶哑:“亲卫营!随我堵住那道门!告诉‘飞羽’,给我钉死它!今日不是铁锁关破,便是我陈锋埋骨于此!杀——!” 礁石上那道魁梧如山的背影,裹挟着滔天杀意,如同一柄烧红的战刀,狠狠扎向战局最致命的缺口。主帅亲自搏命,瞬间点燃了所有昭明士卒的血性!喊杀声直冲云霄,盖过了黑水江的怒吼。 数百里外,昭明军前锋大营。浓重的血腥气和金疮药味混合在一起,弥漫在临时搭建的巨大营帐群中。这里灯火通明,人影幢幢,痛苦的**、军医急促的指令、担架兵的奔跑声交织成一片压抑的悲鸣。这便是昭明军的野战伤兵营。 邹青璇额前几缕秀发已被汗水和血污粘住,月白色的裙裾下摆沾染了大片暗褐色的血迹,早已看不出本色。她跪在冰冷泥泞的地上,纤细却异常稳定的双手正飞快地在一个年轻士兵血肉模糊的腹部操作着。士兵脸色惨白如纸,牙关紧咬,身体因剧痛而剧烈抽搐。 “按住他!参汤吊住气!”邹青璇的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眼神却锐利如刀,紧盯着伤口深处。她手中的银针精准地刺入穴位止血,另一手捏着特制的弯针羊肠线,在翻卷的皮肉间穿梭缝合,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每一次下针,都伴随着士兵压抑到极致的闷哼。 “邹姑娘!三号帐!肠子流出来了!李医官止不住血!”一个满手是血的医士嘶喊着冲过来。 “金疮散加三倍!沸水煮过的细麻布加压!我马上来!”邹青璇头也不抬,语速极快地下令,手上缝合的动作丝毫未停。汗水顺着她尖俏的下颌滴落,混入泥土。 终于,最后一针打结剪断。“抬走,下一个!”她迅速起身,看都来不及看一眼自己刚救下的士兵,抓起药箱就冲向三号帐篷。裙摆掠过泥泞,带起一串暗红的血珠。 帐篷里景象更是骇人。一个百夫长模样的人仰面躺在门板上,腹部一道巨大的豁口,暗紫色的肠子混杂着血块涌出体外。一个老医官满头大汗,徒劳地用布巾试图堵住喷涌的鲜血,双手都在颤抖。 “让开!”邹青璇低喝一声,扑到近前。她毫不犹豫地伸手,用沸水煮过的细麻布裹住手指,极其小心又无比果断地将涌出的肠子缓缓推回腹腔。温热的血液瞬间浸透了她的手臂。她另一手抓起特制的长镊,闪电般探入伤口深处,夹住了一处破裂的、正在汩汩冒血的动脉分支! “止血钳!快!”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旁边的助手颤抖着递上器械。冰冷的金属钳口“咔哒”一声锁死了血管。 血涌立止。 整个帐篷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老医官看着邹青璇那双沾满鲜血却稳如磐石的手,眼中充满了敬畏。 “清理腹腔,盐水冲洗!准备缝合腹膜和肌层!”邹青璇一边下着指令,一边用衣袖抹去快要流进眼睛的汗水,露出一抹疲惫却坚毅的侧脸。就在这时,营帐门帘猛地被掀开,一阵裹挟着血腥味的寒风灌入。 蒋朔风大步走了进来。冰冷的玄甲上溅满了泥点和深褐色的血痕,显然刚从尸山血海的前线巡视归来。他年轻的面庞绷得紧紧的,剑眉紧锁,深邃的眼眸里压抑着风暴般的沉重。当他踏入这充斥着痛苦**与死亡气息的营帐,目光瞬间被那个跪在血泊中、纤细而专注的背影牢牢攫住。 邹青璇正全神贯注地进行最关键的腹膜缝合,细密的针脚在她手下延伸。她的侧脸在摇曳的灯火下显得异常苍白,唯有专注的眼神亮得惊人,仿佛燃着两簇幽火。血污沾染了她的鬓角和脸颊,她却浑然不觉。 蒋朔风脚步顿住,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看到了她手臂上淋漓的鲜血,看到了她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指尖,更看到了她眉宇间那份超越性别、超越年龄的沉静与力量。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混杂着心痛、敬佩和一种陌生的灼热感,猛地撞上他的胸腔,比面对千军万马更让他心神震颤。 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冰冷的铠甲下,那颗因战局胶着而焦灼如焚的心,竟奇异地被眼前这幅血腥却又圣洁的画面抚平了一丝。他看着她利落地打结、剪线,看着她小心地覆盖上药布,看着她疲惫地吁出一口气,抬手抹去额角的汗珠,却留下了一道新的血痕。 邹青璇终于处理完毕,支撑着站起身,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一只覆盖着冰冷铁甲的手臂及时而有力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当心。”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邹青璇猛地抬头,撞进蒋朔风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眸中。她微微一怔,随即意识到自己的狼狈,下意识地想抽回手臂:“少将军?您怎么来了?这里污秽……” “这里,”蒋朔风打断她,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扶得更稳了些,目光扫过营帐内哀嚎的伤兵和忙碌的医士,最后定格在她苍白的脸上,声音低沉而郑重,“才是真正的战场。你……辛苦了。”最后三个字,轻得几乎被伤兵的**淹没,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他解下自己玄色大氅的系带,毫不犹豫地脱下,不由分说地披在邹青璇沾满血污、单薄而冰冷的肩头。带着他体温和淡淡铁锈、汗味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夜里风寒,莫要倒下。昭明军……需要你。”蒋朔风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不容置疑的命令,也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笨拙的关切。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去,玄甲铿锵,背影融入营帐外深沉的夜色。 邹青璇僵立在原地,肩头残留着他手掌的温度和那件尚带着余温的大氅沉甸甸的重量。鼻尖萦绕着他留下的气息,混合着血腥的药味,让她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带着血污的衣角,望着那消失在门帘后的挺拔背影,一丝陌生的暖意悄然钻入冰冷的四肢百骸,冲淡了满身的疲惫与血腥。 “邹姑娘!邹姑娘!七号帐又送来三个重伤!肠穿肚烂!”急促的呼喊再次响起。 邹青璇猛地回神,眼中瞬间恢复了医者的清明与锐利。她紧了紧肩上那件宽大厚重的玄色大氅,仿佛汲取了某种力量,毫不犹豫地转身,步履坚定地朝着新的、等待她的生死战场走去。那沾满血污的月白身影,裹在象征统帅威严的玄氅之下,在摇曳的灯火与痛苦的**中,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柔韧而强大的光芒。 第二十一章 金阙暗使藏机锋,朔风初阵挽天倾 - 裂山河 - 衙门人 铁锁关的烽烟尚未散尽,昭明军如破堤洪流,席卷定南州西北门户。然而,胜利的喜悦很快被更沉重的阴霾取代。前方斥候流星快马,带来一个比一个更坏的消息: “报——!定南州府方向,三路大军合围!州兵主力两万,由萧贼心腹悍将‘铁壁’张横统领,据守鹰愁峡,依仗地利,深沟高垒,寸步难进!” “报——!左翼陈锋将军部遭遇定南豪强‘铁鞭’刘虎纠合的三千坞堡私兵突袭!刘虎熟悉山林,神出鬼没,陈将军推进受阻,伤亡不小!” “报——!右翼赵海将军急报!渗透定南州府策反的‘钉子’被萧贼鹰犬‘血鹞子’识破,七处联络点被连根拔起!赵将军拼死救出两人,其余……皆殉国!州府内部风声鹤唳,策反线……恐已断!” “报——!周放将军水师急讯!沧浪王朝增派大型‘海鳅船’十艘,突破我外海封锁线!虽被我军击沉三艘,余者已强行冲入‘月牙湾’,与定南水师残部汇合!月牙湾水道复杂,敌船依仗岸防火炮龟缩不出,水军彻底封锁……难了!” 一份份染血的军报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中军大帐的沙盘之上。巨大的定南州地形图前,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陈锋脸色铁青,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笔架跳动:“张横那厮!仗着鹰愁峡一夫当关,缩头不出!刘虎那地头蛇更是可恶!赵海那边……”他重重叹了口气,眼中满是痛惜。 李参军眉头拧成了疙瘩:“水师受挫,策反线被斩断,陆路强攻鹰愁峡伤亡必巨……少将军,定南州府这块硬骨头,比预想的更难啃!萧贼在此经营多年,根深蒂固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沙盘后那个沉默的年轻身影上。蒋朔风一身玄甲未卸,指尖正缓缓划过沙盘上代表鹰愁峡那险恶逼仄的隘口,又掠过左翼崎岖的山林,最后停在代表州府重镇“定南城”的模型上。他面容冷峻,薄唇紧抿,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仿佛有风暴在无声地酝酿、推演。 帐内死寂,只闻帐外呼啸的风声和远处隐隐传来的伤兵哀嚎。 “报——!”传令兵急促的声音再次撕裂寂静,“紧急军情!萧贼心腹,‘血鹞子’屠刚,亲率五千‘血鹞卫’精锐,并汇合刘虎部两千私兵,绕行‘断魂岭’密道,突然出现在我军左翼陈锋将军侧后!陈将军腹背受敌,激战正酣,形势万分危急!请求中军火速驰援!” “什么?!”陈锋须发戟张,猛地站起,“屠刚那疯子!还有刘虎那狗贼!断魂岭……那条废弃百年的古道他们竟能找到?!” 帐内瞬间炸开锅!左翼若被击溃,昭明军整个侧翼将暴露在敌军铁蹄之下,甚至可能引发全线动摇!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再次齐刷刷投向蒋朔风。 蒋朔风猛地抬头!眼中那酝酿的风暴瞬间化为实质的雷霆!他一步踏出,玄色披风在身后猎然展开,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绝,瞬间压下了帐内所有的嘈杂: “点兵!亲卫营‘玄甲骑’随我即刻出发!驰援左翼!” “少将军!不可!”李参军大惊失色,“您乃三军主帅!岂可轻身犯险!末将愿代……” “李参军!”蒋朔风厉声打断,目光如电扫过众人,“此非寻常战阵!屠刚、刘虎合流,目标绝非陈锋一部!此乃斩我昭明一臂,乱我军心之毒计!主帅在此,军心即在此!‘玄甲骑’何在?!” “在!”帐外轰然响应,如闷雷滚过。 “随我——破敌!”蒋朔风不再多言,抓起案上头盔,大步流星冲出营帐。帐帘掀起的瞬间,刺骨的寒风灌入,却吹不散那股陡然升腾起的、一往无前的锐气与担当。 李参军看着那决然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长叹,眼中却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陈锋狠狠一跺脚:“传令!中军各部,按少将军预定方略,加强戒备!随时准备接应!” 断魂岭下,杀声震天。 陈锋部依山结阵,苦苦支撑。正面是“铁鞭”刘虎凶悍的坞堡私兵,仗着熟悉地形,在陡峭的山坡林木间穿梭跳跃,冷箭、滚石不断袭扰。侧后,屠刚率领的五千“血鹞卫”如同烧红的尖刀,清一色的玄甲红袍,沉默而高效地切割着昭明军的阵线。这些萧瑟风精心豢养的死士,武艺高强,配合默契,悍不畏死,每一次冲击都带起一片血浪。昭明军左翼阵脚已乱,数处被撕开缺口,士兵们背靠背死战,伤亡急剧增加。 陈锋须发贲张,挥舞着沉重的战刀,亲自堵在一个缺口前,刀光过处,血雨纷飞,口中怒吼连连:“顶住!给老子顶住!”然而,面对两股精锐的夹击,阵线依旧在缓缓后移,崩溃似乎只在瞬息之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 苍凉雄浑的号角声,陡然从战场东南方的山脊上响起!这号角声穿透震天的喊杀,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人心的力量! 紧接着,一面巨大的、玄色为底、上绣金色利剑刺破血色漩涡的旗帜,如同撕裂乌云的闪电,骤然出现在高高的山梁之上!旗帜之下,一支铁流正以雷霆万钧之势,沿着陡峭的山脊俯冲而下! 当先一骑,通体墨黑,神骏非凡!马背上,蒋朔风一身玄甲在昏暗天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寒芒,猩红的披风在疾驰中拉成一道笔直的血线!他手中一杆丈八点钢枪斜指苍穹,枪尖在低垂的云层下闪烁着一点致命的寒星! “玄甲骑!破阵!”蒋朔风的声音并不如何洪亮,却清晰地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喧嚣,带着一种冰封千里的决绝与一往无前的信念! “杀——!”紧随其后的八百“玄甲骑”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人马俱甲,如同钢铁浇筑的洪流,无视陡峭的山势,挟裹着碎石断木,以排山倒海之势,狠狠撞向屠刚“血鹞卫”最为厚实的侧腰! 时机!角度!速度!妙到毫巅! 正在全力冲击陈锋阵线的“血鹞卫”,根本没想到侧翼会遭到如此迅猛、如此暴烈的打击!尤其这支铁骑是从他们视为天堑的断魂岭主峰冲下! 钢铁与血肉的碰撞瞬间爆发! 蒋朔风一马当先,点钢枪化作一道死亡的银龙!枪影翻飞,精准而狠辣!挡者披靡!一名“血鹞卫”百夫长试图格挡,枪尖却诡异地绕过他的刀锋,瞬间洞穿其咽喉!战马毫不停歇,巨大的冲击力将尸体狠狠撞飞! 他身后的玄甲铁骑如同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捅进了“血鹞卫”相对柔软的腰肋!沉重的马槊、锋利的战刀在高速冲击下爆发出恐怖的杀伤力!骨骼碎裂声、战马嘶鸣声、垂死的惨嚎声瞬间取代了原本的喊杀! 屠刚那张阴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愕与慌乱。他试图组织抵抗,但阵型已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一击彻底打乱!钢铁洪流所过之处,人仰马翻,生生在红潮中犁开一道血肉模糊的缺口! “援军!是少将军!少将军亲至!”陷入苦战的陈锋部士卒看到了那面迎风怒展的玄金帅旗,看到了那道一往无前的年轻身影,绝望瞬间化为狂喜!早已濒临崩溃的士气如同干柴被投入烈火,轰然爆燃! “少将军来了!杀啊!跟少将军杀出去!”陈锋浑身浴血,须发皆张,战刀指向因侧翼受袭而攻势骤缓的刘虎部,发出了反攻的咆哮! 腹背受敌的绝境,瞬间逆转!蒋朔风率领的玄甲骑如同一根定海神针,牢牢钉入了混乱战局的最核心,硬生生将即将崩溃的左翼战线稳定下来,更以自身为锋矢,悍然发动了反冲锋! 屠刚惊怒交加,厉声嘶吼着试图稳住阵脚,指挥精锐向蒋朔风帅旗所在处反扑。刘虎也意识到不妙,指挥私兵猛攻陈锋,企图阻止昭明军两股力量汇合。 战场形势犬牙交错,厮杀进入最惨烈的阶段。蒋朔风身先士卒,玄甲上已布满刀痕箭创,猩红的披风更是破碎不堪。他手中点钢枪如臂使指,时而如毒蛇吐信,精准点杀近身之敌;时而如巨蟒翻身,横扫一片,硬生生在重重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不断向陈锋靠拢。 “保护少将军!”玄甲骑的悍卒们围绕在蒋朔风周围,用身体和生命筑起一道移动的血肉城墙,死战不退! 就在双方鏖战正酣,尸横遍野之际,一支鸣镝带着凄厉的尖啸射向天空——那是屠刚发出的信号。 围攻陈锋的刘虎部私兵如潮水般退去,迅速隐入山林。屠刚也恨恨地看了一眼在玄甲骑护卫下如同礁石般屹立的蒋朔风帅旗,猛地一挥手:“撤!” 训练有素的“血鹞卫”立刻变阵,交替掩护,如同退潮般脱离接触,向断魂岭深处退去。一场突如其来的致命危机,在蒋朔风亲率铁骑力挽狂澜之下,终于被强行遏制。 战场上,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和昭明军士兵劫后余生的粗重喘息。蒋朔风勒住战马,驻枪于地,环视着尸骸枕藉的战场,看着那些向他投来狂热与敬畏目光的士卒。他年轻的脸上沾满了血污和尘土,胸膛剧烈起伏,但眼神却沉静如渊。这一战,他以主帅之身亲临绝境,于万军之中力挽狂澜,昭明军少帅的威望与胆魄,已深深烙印在每一个浴血士卒的心中! “收拢伤兵,重整阵型!斥候前出,警惕断魂岭!”蒋朔风的声音带着激战后的沙哑,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诺!”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响彻战场。 夜色如墨,浸透了刚刚平息了厮杀的中军大营。篝火跳跃,映照着巡逻士卒疲惫而警惕的身影。帅帐内,烛火通明。蒋朔风已卸去沉重的玄甲,只着一身染血的深色劲装,正伏案审视着定南州详图。眉宇间是驱不散的凝重,鹰愁峡、定南城、月牙湾……如同一道道铁索,缠绕在心头。 陈锋和李参军侍立一旁,脸上同样写满忧虑。左翼虽暂时稳住,但伤亡惨重,元气大伤。鹰愁峡依旧如鲠在喉,水师封锁受挫,策反线被斩断……定南战局,陷入前所未有的胶着与困顿。 帐帘无声掀开,亲卫队长赵铁柱悄然步入,神色带着一丝异样。他快步走到蒋朔风身边,俯身低语,声音压得极低:“少将军,有客。金阙王朝使者,秘见。持……‘苍狼金箭’信物。” “金阙?”蒋朔风猛地抬头,眼中精光爆射!陈锋和李参军也瞬间屏住了呼吸。金阙王朝,西北霸主,拓跋宏!在昭明军势如破竹时,他按兵不动,冷眼旁观。如今昭明军初遇重大挫折,他的使者却带着最高级别的信物“苍狼金箭”星夜来访? “带进来!”蒋朔风的声音低沉而冰冷,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地图上金阙王朝辽阔的疆域轮廓。 片刻,一个身影被引入帐中。来人一身西北商旅常见的灰褐色皮袍,风尘仆仆,面容普通得丢进人堆就找不着。唯有一双眼睛,精光内敛,沉稳如山。他并未行大礼,只是微微躬身,右手抚胸,行了一个标准的金阙礼节。 “金阙鹰扬卫副统领,赫连鹰,见过昭明少帅。”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赫连统领星夜前来,所为何事?”蒋朔风端坐不动,目光如两把冰冷的刮刀,审视着对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赫连鹰神色不变,开门见山:“奉吾主拓跋宏大汗之命,特来与少帅商议‘定南’之事。”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蒋朔风面前那张巨大的定南州地图,“大汗观昭明军,忠勇可嘉,然定南乃萧瑟风经营之铁桶,鹰愁峡天险,州府城坚,更有沧浪水师为援。少帅强攻,纵胜,亦必元气大伤,恐为他人所趁。” 他向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诱惑的意味:“大汗有一策,可解少帅燃眉之急。金阙愿‘借道’于少帅!” “借道?”陈锋忍不住低呼出声。 “正是。”赫连鹰指向地图西北角,一片标注着复杂山脉的区域,“由此处‘野狐峪’,穿行我金阙边境三百里险峻山道,可绕至鹰愁峡背后!猝然一击,张横‘铁壁’必破!定南门户洞开!”他眼中闪烁着精明的算计,“作为‘借道’之酬,大汗只求定南州府库藏之三成,以及……昭明军攻破晟京后,河西三郡之归属权。” 帐内死寂。烛火噼啪作响。 绕道敌国,奇袭敌后!此计若成,确可一举打破鹰愁峡僵局!然而,金阙拓跋宏,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三成库藏已是狮子大开口,河西三郡更是晟京王朝西北屏障,膏腴之地!这哪里是“借道”,分明是趁火打劫! 蒋朔风缓缓靠向椅背,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单调而沉重的笃笃声。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仿佛有寒冰与烈焰在无声地交锋。拓跋宏的“橄榄枝”,裹着蜜糖,却藏着见血封喉的毒针。是饮鸩止渴,还是……另辟蹊径? “赫连统领,”蒋朔风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贵主好意,朔风心领。然借道敌境,干系重大。容我……思之。”他抬手,做了个送客的手势,“铁柱,送赫连统领下去休息。好生款待。” 赫连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很快恢复如常,躬身一礼:“静候少帅佳音。”随即转身,在赵铁柱的引领下退出帐外。 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风声。帅帐内,只剩下烛火跳跃和三人沉重的呼吸。 “少将军!此计险恶!”陈锋第一个按捺不住,低吼道,“拓跋宏那老狼,分明是趁我病要我命!借他的道?怕不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到时他反咬一口,与萧贼前后夹击,我昭明军危矣!河西三郡,更是国之命脉,岂能轻许!” 李参军捻着胡须,眉头紧锁:“陈将军所言甚是。然……眼下困局,若无奇策,鹰愁峡强攻,代价难以承受。水师受制,策反无望……拓跋宏此计,虽包藏祸心,却也点出了一个‘绕’字。只是这‘绕’,未必非要借他金阙之道……” 蒋朔风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缓缓落在地图上一个被重重山岭环绕、标注着极小字体的地名上。那地方,恰在野狐峪之南,却完全属于定南州境内——盘蛇谷。 他的指尖,在那个点上,轻轻画了一个圈。眼中冰火交织的风暴,渐渐沉淀为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与冰冷彻骨的算计。 “借道?呵。”一声极轻的冷笑从蒋朔风唇边逸出,“拓跋宏想坐收渔利,也得看看……他有没有那么好的牙口!传令!”他猛地站起身,声音斩钉截铁: “全军拔营,做出强攻鹰愁峡之态!声势要大!陈锋,你部佯攻左翼山梁,务必吸引张横主力!李参军,立刻持我手令,密调赵海所部最精锐的‘山魈营’,由可靠向导引路,三日内,务必悄无声息抵达……盘蛇谷外待命!” “盘蛇谷?”陈锋和李参军同时看向地图上那个不起眼的点,眼中先是疑惑,随即猛地爆发出惊愕与恍然的光芒! “少将军!您是说……那条传说中的……”李参军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不错!”蒋朔风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穿透了地图上厚重的山岭,“萧瑟风以为他堵死了所有路,却忘了百年前,我祖上为避前朝战祸,曾探出一条翻越‘鬼见愁’绝壁、直插鹰愁峡背后的秘径!此径入口,便在盘蛇谷深处!地图上无载,唯我蒋氏秘图有录!” 他猛地一拳砸在沙盘边缘,震得代表鹰愁峡的山峰模型簌簌抖动:“拓跋宏想火中取栗?好!我便让他以为有机可乘!传令周放,水师加强对月牙湾袭扰,做出我主力仍在强攻正面的假象!赵海所部,便是斩断张横后路的奇兵!此战关键,在于‘快’与‘密’!走漏半点风声,前功尽弃!” “诺!”陈锋和李参军精神大振,齐声领命!方才的阴霾被这惊天奇谋一扫而空!少帅不仅识破了金阙的诡计,更将计就计,以自身为饵,暗藏了足以颠覆整个定南战局的致命杀招! 蒋朔风负手而立,望向帐外沉沉的夜色,眼神幽深如寒潭。拓跋宏的使者还在营中做着美梦,殊不知,他递来的所谓“橄榄枝”,已被这位年轻的昭明统帅,淬炼成了指向敌人心脏的毒匕! 第二十二章 盘蛇谷奇兵天降,鬼见愁神兵破壁 - 裂山河 - 衙门人 鹰愁峡,名不虚传。两壁如刀劈斧削,高耸入云,猿猱难攀。狭窄的谷道仅容三骑并行,幽深曲折,终年不见天日。此刻,峡口内外,肃杀之气凝如实质。 峡口之外,昭明军营寨连绵,旌旗招展。巨大的攻城器械——楼车、云梯、冲车——在匠户营的号子声中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推进,沉重的木轮碾压着冻土,发出令人牙酸的**。鼓角声震天动地,一队队昭明军甲士排着森严的队列,踏着整齐的步伐,在峡口前列阵。刀盾如林,长矛如苇,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光。喊杀声、战鼓声、号角声汇聚成一片惊涛骇浪,不断冲击着鹰愁峡那沉默而坚固的壁垒。 “铁壁”张横身披重铠,按剑立于峡口最高的石堡望楼之上。他面容粗犷,虬髯戟张,望着峡外昭明军浩大的声势,嘴角咧开一抹狞笑,眼中尽是轻蔑与嗜血的兴奋。 “儿郎们!看到没有?!蒋家那小崽子急了!黔驴技穷了!除了拿人命填这鹰愁峡,他还能有什么招?!”他的吼声在狭窄的峡谷中回荡,激起守军一片狂热的应和。 “给老子狠狠地砸!滚木礌石,金汁火油,准备着!让他们尝尝什么叫‘鹰愁’!来多少,给老子埋多少!”张横挥舞着拳头,唾沫横飞。 峡谷两侧峭壁上,密密麻麻的守军如同附在岩壁上的蚁群,紧张地忙碌着。巨大的滚木礌石被推上预设的滑槽,烧得滚烫、恶臭扑鼻的金汁(熔化的金属混合粪便等物)在巨大的铁锅里翻滚冒泡,火油罐堆叠如山。弓弩手隐身在开凿的石穴和垒砌的胸墙之后,冰冷的箭镞对准了下方唯一可能通过的死亡之路。整个鹰愁峡,已被张横打造成一个巨大的、立体的死亡陷阱,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杀机。 与此同时,在昭明军喧嚣营寨的掩护下,一支如同幽灵般的部队,正悄然行进在远离主战场的、人迹罕至的崇山峻岭之中。 赵海,这位昭明军中最擅长渗透与奇袭的将领,此刻正带领着他麾下最精锐的五百“山魈营”死士,如同壁虎般在陡峭险峻、几近垂直的“鬼见愁”绝壁之上艰难攀爬。寒风如刀,割在脸上生疼。脚下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云雾在身下翻涌。 他们背负着沉重的绳索、钢钎、短斧和特制的钩爪,手指抠进冰冷的岩缝,脚蹬着微小的凸起,一寸一寸地向上挪动。粗粝的岩石磨破了他们的手掌和膝盖,鲜血浸透了绑手的布条,在灰褐色的岩壁上留下点点暗红。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喘息和钢钎凿入岩缝的清脆敲击声,在死寂的绝壁间回荡,显得格外惊心。 赵海口中咬着一把匕首,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角不断淌下。他抬头望去,上方依旧是令人绝望的、看不到尽头的嶙峋峭壁。他掏出怀中那份由蒋朔风亲手交付、绘制在坚韧兽皮上的古老秘图,再次借着微弱的天光确认方向。秘图上一条几乎难以辨认的、断断续续的红线,指向绝壁上一处被枯藤和积雪覆盖、毫不起眼的裂缝——那便是通往鹰愁峡背后的唯一入口! “兄弟们……加把劲!少帅……等着咱们!”赵海的声音嘶哑,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他收起秘图,将匕首狠狠插入岩缝,奋力向上攀去。身后,五百死士咬紧牙关,沉默地跟随,在绝壁上留下一条用鲜血和意志开拓出的、通往胜利与毁灭的隐秘之路。 时间在无声的攀爬与峡口震天的喊杀声中流逝。日落月升,寒星满天。 当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降临,“鬼见愁”绝壁顶端,一处被巨大风化石掩盖的狭窄洞口处,一只布满血痕和冻疮的手,猛地探出,死死扒住了洞口的边缘! 赵海!他第一个攀上了这传说中的绝顶!他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刺入肺叶,却压不住胸膛中翻涌的狂喜。他回身,将绳索牢牢系在洞口一块凸起的巨石上,用力抛下。 下方,一个个如同从地狱爬出的身影,顺着绳索,在熹微的晨光中,如同鬼魅般陆续登顶。五百山魈营,人人带伤,精疲力竭,但那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燃烧着比星辰更亮的火焰! 没有片刻休整。赵海摊开秘图,借着微光指向下方:“看!鹰愁峡!张横的指挥石堡,就在那里!”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俯瞰。下方,正是鹰愁峡的后方!狭长的谷道在脚下延伸,如同一条扭曲的巨蟒。峡口处震天的喊杀声隐约可闻,而峡内后方,则相对“平静”。守军的注意力几乎全被正面佯攻的陈锋部所吸引。后勤营地、箭楼、以及那座最高、最坚固、飘扬着“张”字大旗的石堡指挥所,在黎明前的微光中清晰可见。 “目标!张横石堡!为死去的兄弟!为少帅!杀——!”赵海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抽出腰间的短柄狼牙槊,嘶声低吼! 五百名如同从地狱归来的死神,借助绳索,从绝壁顶端,悄无声息地滑降而下!他们避开守军稀少的巡逻路线,利用嶙峋怪石和废弃的矿坑通道作为掩护,如同五百把淬毒的匕首,直刺鹰愁峡守军最致命的心脏——指挥中枢! 当赵海一脚踹开石堡底层那扇沉重的木门时,张横正搂着一个抢来的民女在顶层饮酒作乐,听着外面“昭明军徒劳送死”的捷报,得意洋洋。 “什么人?!”守卫的惊呼刚起,便被冰冷的刀锋割断了喉咙。 “杀!” 短促而暴烈的喊杀声在石堡内部骤然爆发!山魈营死士如同猛虎入羊群,短兵相接,招招夺命!狭窄的堡内空间,正是他们最擅长的战场!猝不及防的守军根本来不及组织有效抵抗,便被分割、屠戮! “将军!不好了!后堡有……”一个亲兵连滚带爬冲上顶层,话音未落,一支弩箭已穿透他的后心! 张横猛地推开怀中的女人,酒意瞬间化为冷汗!他抓起靠在桌边的沉重开山钺,惊怒交加:“哪来的贼子?!给老子……” 话音未落,楼梯口处,浑身浴血、如同魔神般的赵海已手提滴血的狼牙槊,一步步踏了上来!他身后,是十数名杀红了眼的山魈营悍卒! “张横!昭明军赵海,奉少帅令,取你狗头!”赵海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 “赵海?!”张横瞳孔骤缩,心中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填满!赵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鹰愁峡背后是万仞绝壁!他是飞过来的不成?! 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赵海狼牙槊一摆,挟着风雷之势,当头砸下!势若千钧! “开!”张横怒吼,开山钺奋力上撩!两柄重兵轰然相撞! 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火星四溅!张横双臂剧震,虎口崩裂,竟被震得踉跄后退!他心中骇然,这赵海好大的力气! 赵海得势不饶人,狼牙槊如狂风暴雨般攻来!点、刺、扫、砸!招招不离张横要害!狭小的顶层空间,重兵器施展不开,张横的开山钺笨拙无比,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保护将军!”残余的亲兵悍不畏死扑上,却被赵海身后的山魈营死死拦住,血战成一团。 “噗嗤!”狼牙槊尖锐的倒刺终于抓住一个破绽,狠狠撕开了张横肋下的重甲!鲜血狂涌! 张横痛吼一声,动作一滞。赵海眼中厉芒一闪,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狼牙槊毒蛇般向前一递!噗嗤一声,带着碎甲和血肉,深深贯入张横的胸膛! “呃……”张横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透胸而出的槊尖,又抬头死死瞪着赵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充满了不甘与恐惧。 “蒋帅……少帅……昭明……万岁……”赵海一字一顿,声音冰冷。猛地抽回狼牙槊! 鲜血如喷泉般从张横胸前巨大的创口涌出!这位萧瑟风麾下以“铁壁”著称的悍将,庞大的身躯晃了晃,轰然倒地,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张横已死!降者不杀!”赵海一脚踏上张横的尸身,抓起那颗狰狞的首级,高举过顶,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声浪穿透石堡,在清晨的峡谷中滚滚回荡! 几乎在同时,石堡最高处,一面残破却依旧鲜明的玄金帅旗,被山魈营死士奋力升起!迎着初升的朝阳,猎猎招展! “张横死了!” “石堡被占了!” “后面!后面有昭明军!” “铁壁将军被杀了!” 恐慌如同瘟疫,瞬间在鹰愁峡守军中炸开!主帅暴毙,帅旗易手,后方出现神兵天降的敌军!原本严密的防御体系瞬间土崩瓦解!峡口正面的守军回头看到后方升起的玄金旗,军心彻底崩溃! “少帅!成了!赵将军得手了!”一直紧张观察峡内动静的陈锋,看到那面熟悉的帅旗升起,激动得须发皆张,猛地拔出战刀,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鹰愁峡已破!儿郎们!随我——杀进去!为死去的兄弟报仇!杀——!” 憋屈了许久的昭明军主力,如同决堤的洪流,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在陈锋的带领下,朝着军心涣散、指挥瘫痪的鹰愁峡守军,发动了摧枯拉朽般的总攻! 铁壁崩塌,门户洞开!定南州,向昭明军敞开了它最坚硬的外壳!而这一切,源于那位年轻统帅手中一张尘封的秘图,和五百名死士在鬼见愁绝壁上用生命开拓出的奇迹之路!蒋朔风的名字,伴随着这场不可思议的奇袭胜利,必将响彻整个定南大地! 第二十三章 新政惠民安两郡,青璇采药济三军 - 裂山河 - 衙门人 硝烟尚未散尽的鹰愁峡口,已成昭明军挺进定南腹地的桥头堡。大队人马、辎重车马,正源源不断地通过这道曾经的天堑。而在昭明军后方,被迅速光复的临海、资溪两郡,则呈现出一派迥异于战火纷飞前线的景象。 临海郡衙前,人声鼎沸。巨大的告示墙前,挤满了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百姓。李参军一身半旧的青色文士袍,立于临时搭建的木台上,声音洪亮,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父老乡亲们!看清楚了!此乃我昭明军蒋少帅亲颁之《安民告示》!”他指着墙上墨迹淋漓的大字,“其一:均田!凡无主之地、萧贼党羽所霸占之田产,尽数收回!按丁口、劳力,公平分予尔等耕种!官府立契为凭,永为尔业!” 人群瞬间爆发出巨大的骚动!无数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均田”二字,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土地!是这些世代为佃农、饱受盘剥的百姓心中最深的渴望! “其二:免赋!”李参军的声音更加高昂,“自即日起,临海、资溪两郡,免除本年度一切田赋、丁税、杂捐!开仓放粮,赈济饥民!昭明军与民更始,绝不行那竭泽而渔、杀鸡取卵之事!” “免赋?”“开仓放粮?”巨大的惊喜冲击着人群,许多人激动得浑身颤抖,泪流满面,喃喃自语:“老天开眼了……昭明军……是咱们的救星啊!” “其三!”李参军环视众人,声音陡然转厉,带着肃杀之气,“严惩豪强!凡有趁乱聚众、袭扰乡里、抗拒新政、煽动作乱者——无论何人,无论其昔日何等煊赫!昭明军法令如山,定斩不饶!其田产家资,尽数充公,分予贫苦!” 告示末尾,一个鲜红刺目的“斩”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在那些混在人群中、心怀鬼胎的豪强爪牙眼中,让他们不寒而栗。 “蒋少帅万岁!”“昭明军万岁!”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瞬间,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淹没了整个衙前广场!饱受战乱与苛政摧残的百姓,第一次看到了活下去、甚至活得有尊严的希望!民心,如同久旱逢甘霖的土地,迅速向着昭明军汇聚。 然而,新政的推行,绝非一片坦途。暗流,在欢呼的浪潮下涌动。 资溪郡,王家集。 一座颇为气派的坞堡大门紧闭,墙头人影绰绰。堡内,气氛凝重。几位身着绫罗、却面带忧色的本地豪绅正围坐一堂,为首的是此地最大的地主,王老太爷。 “均田?免赋?哼!说得好听!”王老太爷须发皆白,拄着拐杖,声音带着刻骨的怨毒,“蒋家小儿,这是要掘我等的根!分我们的田,断我们的财路!还要用我们的粮去收买那些贱民!是可忍,孰不可忍!” “老太爷说得对!”一个獐头鼠目的中年乡绅接口,“李岩那厮,带着昭明军一个百人队,四处丈量土地,逼着我们交出田契账册!听说临海郡的刘员外,只是言语上顶撞了几句,就被那帮丘八以‘抗拒新政、心怀萧逆’的罪名当场拿下!家产全抄了!人……听说押送前就‘病故’了!” 众人脸色发白,倒吸一口凉气。 “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王老太爷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蒋朔风的主力都在定南州府鏖战,后方空虚!他李岩手下不过几百兵丁,要管两郡之地,能有多少人?我已联络了附近几个寨子的好汉,还有被昭明军打散的一些‘忠义之士’!只要我等振臂一呼……” 他猛地用拐杖顿地:“烧了那该死的分田册!抢了官仓!裹挟那些不知好歹的泥腿子,就说昭明军要强征他们去前线当炮灰!把水搅浑!让蒋朔风首尾不能相顾!只要乱起来,萧丞相的大军一到……” “老太爷!不好了!不好了!”一个家丁连滚带爬冲进厅堂,面无人色,“昭明军!大队昭明军!把……把咱们坞堡围了!领头的……是李岩!还有……还有好多百姓!拿着锄头扁担!” “什么?!”王老太爷猛地站起,脸色煞白!他冲到箭窗前向外望去,顿时如坠冰窟! 坞堡之外,黑压压一片!数百名昭明军甲士列成森严战阵,强弓劲弩对准堡墙!更令人心惊的是,甲士阵后,是成百上千的百姓!他们拿着简陋的农具,眼中不再是麻木和畏惧,而是燃烧着对新政的渴望和对豪强积压已久的怒火!李岩一身文士袍,骑在马上,正对着坞堡喊话,声音清晰地传入: “王守仁!尔等抗拒新政,私藏甲兵,勾结萧逆残部,图谋不轨!证据确凿!本官奉少帅令,特来擒拿!念尔等乡梓,若即刻开堡投降,交出首恶,胁从不问!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坞堡攻破之日,便是尔等枭首示众之时!堡内佃户杂役,速速离堡,免受池鱼之殃!昭明新政,护佑良民!” 李岩的声音如同最后通牒。堡墙上,那些被临时拉来的家丁护院,看着下方森严的军阵和群情激愤的百姓,早已吓得面如土色,手脚发软。堡内更是人心惶惶。 “完了……”王老太爷颓然坐倒,面如死灰。他寄望的“一呼百应”没有出现,那些他眼中可以随意驱使的“泥腿子”,此刻正用仇恨和渴望的目光,死死盯着这座象征着他权势的堡垒。民心,已不可用! 仅仅半个时辰后,王家坞堡大门在一片绝望的哭喊声中缓缓打开。王老太爷等几个为首豪绅,被五花大绑,押解出来。资溪郡最大的一股潜在反抗势力,尚未真正掀起风浪,便在昭明军新政的民心基础和李岩的霹雳手段下,被连根拔起!其家产田亩,迅速被登记造册,纳入了“均田”的序列。两郡新政,在铁与血的震慑下,根基渐稳。 战火的阴云笼罩着定南,而另一条战线上的战斗,同样关乎着无数年轻生命的存续。昭明军主力大营的伤兵营,规模比之前更加庞大。刺鼻的血腥味和痛苦的**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战争的残酷。药材,尤其是止血、消炎、镇痛的特效药材,消耗速度惊人,库存已然告急! 邹青璇刚为一个腹部重伤的士兵换完药,直起身,疲惫地揉了揉酸痛的腰。她看着药箱里所剩无几的几味关键药材,秀眉紧锁。随军携带的药材即将耗尽,后方运输线又屡遭小股溃兵和豪强余孽袭扰,补给迟迟不到。 “邹姑娘,三号帐那个腿伤溃烂的兄弟……高烧不退,怕是……怕是撑不过今晚了……”一个年轻的医士红着眼眶,声音哽咽地汇报。 邹青璇心中一沉。她快步走向三号帐,掀开帘子。一股腐肉恶臭扑面而来。伤兵脸色蜡黄,昏迷中仍因剧痛而抽搐,断腿处包扎的布条渗出黄绿色的脓水。她迅速检查,翻开药箱,里面仅有的几片珍贵的“雪莲退热散”也已在昨日用尽。 “必须找到替代的退热消炎药……否则……”邹青璇的心揪紧了。她走出营帐,望着远处定南州特有的、云雾缭绕的莽莽群山。古老医书上的记载在她脑海中闪过:“定南多瘴疠,亦多奇药……紫背龙葵,生于阴湿崖壁,叶背深紫,可清热败毒……七叶一枝花,喜幽谷深涧,花如鬼灯,根茎祛腐生肌……”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 “我要进山采药。”邹青璇找到负责伤兵营守卫的校尉,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什么?进山?”校尉吓了一跳,“邹姑娘!万万不可!这定南山高林密,毒虫瘴气遍布,还有萧贼溃兵和野兽!太危险了!少帅严令,务必保证您的安全!” “药材若断,伤兵每日都在死去!这难道不是更大的危险?”邹青璇目光清澈而坚定,“给我两个熟悉本地山林的向导,再派一小队精锐护卫。我认得药材,知道哪里可能有。这是救人,也是军令!”她搬出了“军令”。 校尉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动摇的决心,想起她救治伤兵时如同神迹般的手段,最终咬牙点头:“是!末将遵命!定保姑娘周全!” 次日清晨,一支由二十名精锐老兵和两名本地老猎户组成的小队,护卫着邹青璇,悄然离开了大营,一头扎进了定南州莽莽苍苍的原始山林。 山路崎岖,荆棘密布。参天古木遮天蔽日,林中光线昏暗,湿滑的苔藓覆盖着嶙峋怪石。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腐叶和湿气混合的味道,各种不知名的虫鸣鸟叫此起彼伏。向导挥刀砍开挡路的藤蔓,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护卫们刀出鞘,弩上弦,将邹青璇护在队伍中间,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片可疑的阴影。 邹青璇却浑然不觉环境的险恶。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搜寻之中。她时而蹲下,仔细辨认一株不起眼的小草;时而凑近潮湿的岩壁,观察附生的苔藓;时而攀上陡坡,在树根石缝间寻觅。 “找到了!”一声压抑的惊喜低呼。在一处背阴潮湿、布满青苔的悬崖根部,几株叶片呈奇特心形、背面深紫色的植物在微弱的光线下静静生长。 “紫背龙葵!真的是它!”邹青璇小心翼翼地将植株连根挖起,如获至宝地放入背后的药篓。她的脸颊因兴奋而泛起红晕,眼中闪烁着动人的光彩。 继续深入。在一道幽深涧谷的溪流边,湿润的巨石旁,几朵形如灯笼、颜色妖异的紫色小花在风中摇曳。 “七叶一枝花!”邹青璇的声音带着颤抖。这味药对治疗外伤溃烂有奇效! 她还发现了大片具有止血功效的“金毛狗脊”、可用于麻醉镇痛的“闹羊花”……定南的山林,如同一座巨大的宝库,向她慷慨地敞开了怀抱。药篓渐渐充实起来。 然而,危险也悄然而至。一条伪装得极好的“烙铁头”毒蛇,从枯叶中闪电般弹射而起,直扑邹青璇小腿! “小心!”旁边的护卫老兵眼疾手快,手中腰刀化作一道寒光!噗嗤!蛇头应声而断!腥臭的蛇血溅了邹青璇一裙摆。 “多谢……”邹青璇脸色微白,心有余悸。 “姑娘小心!这林子里的东西,毒得很!”老兵沉声道,更加警惕。 就在他们满载收获,准备返程时,一阵隐约的、带着地方口音的呼喝声和兵刃交击声从侧前方的密林中传来! “有情况!戒备!”护卫队长立刻低吼。士兵们迅速散开,将邹青璇和向导护在核心,弩箭对准声音来处。 透过茂密的枝叶缝隙,只见一小股约莫三四十人的溃兵,正与七八个手持简陋武器的山民对峙。溃兵衣衫褴褛,但凶悍之气不减,为首的头目挥舞着卷刃的腰刀,叫嚣着要山民交出粮食和财物。山民们面有菜色,眼神惊恐,却死死护着身后的妇孺和几个破旧的箩筐,显然那是他们仅存的口粮。 “是萧贼的溃兵!在抢掠百姓!”护卫队长眼中杀机毕露。 邹青璇看着那些惊恐无助的山民,尤其是其中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心中一痛。她按住护卫队长欲拔刀的手,低声道:“等等。”她深吸一口气,向前走了几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清晰平稳: “前面的军爷!昭明军少帅蒋朔风已颁下安民告示!过往不究!只要放下兵器,归顺昭明,便是自家兄弟!有田可分,有粮可食!何必为难这些穷苦乡亲,做这伤天害理之事,徒增罪孽?” 溃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动,纷纷转头。看到邹青璇一行人,尤其是那些装备精良、杀气腾腾的昭明军护卫,顿时一阵骚动,脸上露出惊惧之色。 那头目眼珠乱转,色厉内荏地吼道:“哪来的娘们!少管闲事!识相的赶紧滚!否则……”他话音未落,护卫队长手中强弩已然抬起,冰冷的弩箭稳稳对准了他的眉心!同时,十几张弓弩齐刷刷指向溃兵! 冰冷的杀意瞬间笼罩了那群溃兵!头目剩下的狠话硬生生憋了回去,额头冷汗涔涔。 邹青璇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悲悯的力量:“军爷,你们也曾是爹娘生养,或为人父。看看这些孩子!抢了他们,你们能心安吗?昭明军新政,均田免赋,为的是让天下人都有活路!放下刀,跟我回去。伤者,我给你们医治;饿者,有粥饭充饥。何必……自绝生路?” 溃兵们看着邹青璇清澈而坚定的眼神,再看看那些吓得瑟瑟发抖的山民孩子,又瞥了一眼周围指向自己的、闪着寒光的弩箭,凶悍之气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茫然和挣扎。终于,哐当一声,一个溃兵丢下了手中的破刀。紧接着,哐当声接连响起。 那头目脸色变幻,最终长叹一声,无力地垂下了手中的刀:“罢了……罢了……我们……降了……” 一场可能的杀戮,消弭于无形。山民们感激涕零,对着邹青璇等人连连磕头。邹青璇留下一些干粮给山民,并告知他们去临海郡衙登记领田领粮。随后,在护卫们的押送下,带着这群放下武器的溃兵和满满几大篓珍贵的草药,踏上了归途。 夕阳的余晖为山林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邹青璇背着沉重的药篓,步履却异常轻快。药篓里,是救命的希望;身后,是几十个可能重获新生的人。她的身影,在斑驳的光影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又无比坚韧。 当满载而归的采药队回到大营,邹青璇顾不上休息,立刻投入了紧张的制药和救治工作。紫背龙葵熬煮的汤药迅速分发下去,高热的伤兵服下后,体温奇迹般开始回落;七叶一枝花捣烂外敷,那些可怕的溃烂伤口开始收敛、生出新鲜肉芽……伤兵营里,绝望的气息被一种新生的希望所取代。 消息传到正在沙盘前与诸将议事的蒋朔风耳中。 “邹姑娘……不仅找到了急需的草药,还……带回了几十个投降的溃兵?”蒋朔风放下手中的军报,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有后怕,有欣慰,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悸动。他沉默片刻,对侍立一旁的赵铁柱沉声道:“传令!增派一队亲卫,专职护卫邹姑娘!她若再要进山……务必……确保万无一失!”最后几个字,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 他走到帐外,望向伤兵营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隐约传来伤兵因痛苦缓解而发出的微弱**。他似乎能想象出那个纤细的身影在药炉和病榻间忙碌的样子。烽火连天的岁月里,她那双救死扶伤的手,和那颗坚韧而悲悯的心,如同黑暗中最温暖的光,悄然照进了他因杀伐而日渐冷硬的心房深处。一种陌生的、柔软的情绪,悄然滋生。 第二十四章 沧浪怒涛困蛟龙,帝阙惊雷震奸佞 - 裂山河 - 衙门人 月牙湾,形如其名,一弯新月般的狭长水域深深嵌入定南州海岸。这里暗礁密布,水道曲折如迷宫,历来是海寇与走私者的天堂。此刻,这片诡谲的海域,却成了绞杀与反绞杀的修罗场。 浑浊的海水剧烈翻腾,炮声隆隆,如同天边滚动的闷雷,震得人耳膜生疼。巨大的水柱不时在战舰周围冲天而起,又狠狠砸落,溅起漫天咸腥的飞沫。浓烈的硝烟味混杂着木材燃烧的焦糊气息,弥漫在每一寸潮湿的空气里。 昭明军水师主将周放,屹立在旗舰“破浪号”剧烈摇晃的艉楼之上。冰冷的海水混合着汗水,顺着他刚毅的面颊不断淌下。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前方。 视野中,七艘体型庞大、船首装有狰狞撞角的“海鳅船”,如同移动的堡垒,正龟缩在月牙湾最深处,依托着岸基几处坚固炮台的交叉火力庇护,组成了一道几乎密不透风的钢铁防线。这些来自沧浪王朝的援舰,船体包覆着坚韧的熟牛皮和生牛皮,普通火箭难以奏效,配备的重型床弩和投石机射程极远,威力惊人。它们狡猾地躲在礁石和岸炮的阴影里,绝不轻易出击,只是用密集的远程火力,无情地封锁着通往湾内、威胁定南水师残部的航道。 周放麾下的战船,以轻捷的艨艟、斗舰为主,此刻如同灵活的鲨群,在险恶的水道和密集的炮火中穿梭游弋,试图寻找破绽。每一次突进,都引来岸炮和海鳅船的猛烈集火! 轰隆!一声巨响!周放左翼一艘试图迂回的斗舰不幸被岸炮发射的巨石砸中侧舷!木屑横飞,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迅速倾斜,燃起大火!船上水卒如同下饺子般惨叫着跌落冰冷的海水。 “救人!快救人!”周放目眦欲裂,嘶声怒吼。几艘快艇顶着炮火冲过去打捞落水者。 “将军!这样下去不行!”副将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和硝烟混合物,声音嘶哑,“我们的船太小!冲不进去!岸炮和海鳅的火力太猛!兄弟们……伤亡太大了!” 周放何尝不知?他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强攻?拿这些轻快战船去硬撼海鳅巨舰和岸防火炮,无异于以卵击石!可若不突破这道封锁,定南水师残部就能在沧浪舰队的保护下休养生息,甚至伺机反扑,彻底切断昭明军至关重要的海上补给线! “火攻船准备得如何?”周放声音低沉,如同受伤的猛兽。 “备好了!二十艘!装满火油干草!”副将答道,“但……将军,海鳅船离岸太近,我们的小船冲不到跟前就会被岸炮撕碎!就算侥幸靠近,他们的拍杆和挠钩也能轻易解决火船!沧浪人……防着呢!” 周放沉默地看着那些如同刺猬般缩在岸炮羽翼下的巨舰,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却又带着深深的无奈。沧浪水师统帅显然是个老狐狸,深谙守势之道。昭明水师就像一头被激怒的蛟龙,却被困在这狭窄的月牙湾口,空有翻江倒海之力,却难以施展,只能徒劳地用血肉之躯去撞击那道冰冷的铁壁! “传令!各舰后撤至安全水域!保持警戒!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进攻!”周放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道命令。他猛地一拳砸在湿漉漉的船舷上,木屑刺入掌心,鲜血淋漓,却浑然不觉。耻辱!憋屈!看着袍泽在眼前沉没,却只能退避! 他望向定南州府方向,那里是陆地主战场。少帅……我周放无能!这道海上枷锁……暂时……打不开了! 千里之外的晟京,金銮殿。 往日庄严肃穆的朝堂,此刻却被一种近乎窒息的死寂笼罩。龙椅上的皇帝面沉似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扶手,发出单调的哒哒声。阶下文武百官,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偷偷瞟向站在百官之首的那个人——当朝宰相,权倾朝野的萧瑟风。 萧瑟风依旧穿着那身象征无上权势的紫金蟒袍,腰束玉带。然而,他此刻的脸色,却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隐隐透着一层骇人的青气。他那双平日里深藏不露、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此刻却布满了狰狞的血丝,死死盯着御阶下,那个匍匐在地、浑身筛糠般抖动的信使。 “……定南八百里加急……临海郡……丢了……”信使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守将……守将周放……率水师投敌叛国!引……引昭明逆贼蒋朔风……袭破临海!资溪……资溪也危在旦夕!鹰愁峡……鹰愁峡守将张横将军……殉国!定南门户……洞开!”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萧瑟风的神经上! 临海丢了?他苦心经营多年、视为东南钱粮重地和海上屏障的临海郡,竟然丢了?! 周放投敌?那个他自认为牢牢掌控、忠心耿耿的水师悍将,竟然在最关键的时刻,捅了他最致命的一刀?!还带着整个临海水师投靠了昭明逆贼?! 张横死了?鹰愁峡那个被他赞为“铁壁”、固若金汤的雄关,竟然被攻破了?!蒋家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崽子蒋朔风,竟然有这等本事?!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萧瑟风的喉咙!他眼前阵阵发黑,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全靠强大的意志力才勉强站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让他没有当场失态。 “废物!一群废物!”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终于从萧瑟风的牙缝里挤了出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和疯狂,瞬间穿透了死寂的大殿! 百官们吓得一哆嗦,头垂得更低了,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皇帝敲击扶手的手指也顿住了,目光复杂地看向萧瑟风。 “张横……辜负圣恩!死有余辜!”萧瑟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骨的怨毒,仿佛要将死去的张横生吞活剥,“周放!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叛贼!本相……定要将他碎尸万段!诛灭九族!”他猛地转向兵部尚书,眼神如同淬毒的刀子:“传令!即刻锁拿周放京中亲眷!无论老幼,打入天牢!待擒获此獠,一并千刀万剐!” 兵部尚书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倒:“相……相爷息怒!下官……下官即刻去办!” “息怒?”萧瑟风猛地转身,猩红的官袍在身后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他环视着噤若寒蝉的百官,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定南乃国之东南门户!临海资溪一失,东南财赋重地动摇!蒋朔风那小贼,借蒋蒋啸霆之死蛊惑人心,如今更得周放水师,如虎添翼!尔等告诉本相!如何息怒?!” 他猛地指向地图上定南的位置,手指因极度的愤怒而剧烈颤抖:“蒋朔风!必须死!昭明逆军!必须彻底剿灭!传本相钧令!” “着令镇南将军府,即刻抽调岭南、闽地精锐边军五万!火速驰援定南州府!由本相亲信副将‘血手’厉锋统领!告诉厉锋!我不要伤亡数字!我只要蒋朔风的人头!和昭明逆军的覆灭!” “着令东南各州郡!即刻封锁所有通往定南之道路!断绝一切可能资敌之粮秣、药材、铁器!凡有通敌、资敌嫌疑者,无论官绅百姓,格杀勿论!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再传令给沧浪水师提督!”萧瑟风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告诉他!只要他能将周放叛军和昭明水师彻底锁死在月牙湾!待剿灭昭明逆贼后,本相许他……泉州、明州两大港口十年专营之利!再加黄金十万两!” 一道道杀气腾腾、不惜一切代价的命令,从这位震怒欲狂的权相口中迸出,如同冰冷的铁律,砸在每一个朝臣的心头。大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寒冰。所有人都知道,萧瑟风这次是真的被戳到了肺管子,要发疯了!定南,将迎来一场空前惨烈的血雨腥风! 而此刻,在遥远的西北金阙王庭,雄伟的狼居胥山大帐内。 金阙大汗拓跋宏,正惬意地斜倚在铺着斑斓虎皮的宝座上,把玩着一柄镶嵌着巨大蓝宝石的黄金匕首。他的面前,跪着刚从昭明军大营归来的密使赫连鹰。 “……蒋朔风拒绝了借道之议。”赫连鹰恭敬地汇报,“但此人……气度深沉,心思难测。其麾下陈锋所部在鹰愁峡正面佯攻甚烈,然末将观其营寨调度,主力似乎……有所异动。方向不明。” “哦?拒绝了?”拓跋宏浓眉一挑,非但没有不悦,粗犷的脸上反而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蓝宝石般的眼眸中闪烁着草原狼王般的狡黠与冷酷,“倒是个有骨气的小狼崽子。看来,他手里还藏着别的牌啊。”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牛皮地图前,手指划过定南州的位置,又点了点萧瑟风控制的晟京腹地,最后落在自己辽阔的疆域上。 “萧瑟风那条老狗,此刻怕是气得要吐血了吧?临海丢了,爱将死了,连水师都叛了……啧啧。”拓跋宏的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传令下去。” “鹰师、狼师,即刻向‘野狐峪’方向秘密移动!陈兵边境,做出随时可能‘借道’或‘南下’的姿态!给萧瑟风添把火,也给蒋朔风那小狼崽子……加点压力!”他眼中精光四射,“让他们咬!让他们拼个你死我活!等他们都流干了血……” 拓跋宏的手掌猛地攥紧,仿佛要将整个定南州捏碎在掌心,声音低沉而充满贪婪: “这头肥美的猎物,就该轮到我们金阙勇士……去享受最鲜嫩的那块肉了!告诉儿郎们,磨快弯刀,喂饱战马!属于我们的盛宴……不远了!” 一场围绕着定南的血腥风暴,因临海的陷落和周放的“背叛”,被彻底点燃!萧瑟风的震怒反扑,如同滔天巨浪;金阙拓跋宏的冷酷算计,如同潜伏的毒蛇。而年轻的昭明统帅蒋朔风,正站在这风暴的最中心。他的每一个抉择,都牵动着无数人的生死,也决定着昭明军这艘刚刚扬帆起航的巨轮,能否冲破这惊涛骇浪,驶向光明的彼岸! 第二十五章 朔风铁血摧坚城,青璇仁心挽天倾 - 裂山河 - 衙门人 定南州府,这座被萧瑟风苦心经营多年、视为东南铁壁的雄城,此刻正被昭明军滔天的兵锋所围困。巨大的营寨如同铁箍般层层锁住城池四门,森严的壁垒、林立的矛戟、如云的旌旗,汇聚成一片肃杀的玄金海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铁锈味和一种大战将至的、令人窒息的压抑。 中军大纛之下,蒋朔风一身玄甲,猩红披风在初冬凛冽的寒风中猎猎作响。他端坐于神骏的“乌云踏雪”之上,年轻的面容如同刀削斧凿,冰冷得不带一丝表情,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幽深的寒潭,倒映着前方那座高耸坚固、在暮色中如同巨兽蛰伏的州府城墙。城墙上人影绰绰,刀枪的寒光在夕阳余晖下闪烁不定。 这是他第一次,以三军主帅的身份,指挥如此规模宏大的攻城战役。肩上沉甸甸的,是父亲蒋蒋啸霆的遗志,是无数昭明将士的性命,更是昭明军未来的兴衰荣辱!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被他强行压在眼底深处。 “少帅!各部已准备就绪!请下令!”陈锋策马上前,声音洪亮,带着压抑不住的战意。他甲胄染尘,脸上还带着鹰愁峡血战的痕迹,眼神却锐利如鹰。 蒋朔风的目光缓缓扫过麾下诸将:沉稳的李参军、目光如电的赵海、脸上犹带愤懑却强自按捺的周放……最后,他的视线越过如林的军阵,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城墙,落在了州府深处。那里,有萧瑟风的心腹爪牙,有负隅顽抗的州兵精锐,更有被裹挟、在恐惧中挣扎的万千百姓。 他缓缓抬起了右手。整个战场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连呼啸的寒风都仿佛凝固了。无数道目光,狂热、敬畏、忐忑,都聚焦在那只戴着精钢护腕的手上。 猛地,右手挥下! “攻城——!” “呜——呜——呜——!” 苍凉雄浑、足以撕裂苍穹的号角声,如同来自九幽的咆哮,骤然炸响!紧接着,是震天动地的战鼓!咚!咚!咚!每一声都如同巨锤,狠狠砸在城头守军的心坎上! “杀啊——!” “破城!诛逆贼!” “昭明军——万胜!” 山崩海啸般的呐喊声冲天而起!早已蓄势待发的昭明军,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轰然爆发! 步兵方阵如同黑色的潮水,踏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在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推着巨大的云梯车、沉重的攻城槌、高耸的楼车,向着城墙汹涌扑去!箭矢如同飞蝗般从城头倾泻而下,瞬间在冲锋的浪潮中激起一片片血花!不断有人倒下,但后面的人立刻填补空缺,踏着袍泽的鲜血与尸体,红着眼睛,嘶吼着继续冲锋! “放!”城墙上,守将嘶哑的吼声响起。 轰!轰!轰! 巨大的投石机发出沉闷的咆哮,燃烧的火油罐和沉重的石弹带着刺耳的尖啸,狠狠砸入冲锋的军阵!火光爆裂,碎石横飞!惨叫声、战马的悲鸣声瞬间响起!几架刚刚靠近城墙的云梯车被巨石砸中,轰然解体,燃烧的木料和扭曲的尸体四下飞溅! “压制!压制城头!”陈锋须发皆张,挥舞着战刀怒吼。 昭明军的弓弩手阵地万箭齐发!密集的箭雨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如同黑色的风暴,狠狠泼洒向城头!压制守军的弓弩和操作投石机的士兵。城墙上顿时响起一片惨嚎,不少守军被射成了刺猬,从垛口栽落。 一架巨大的楼车,在无数盾牌的掩护下,如同移动的山丘,终于艰难地靠近了城墙!沉重的吊桥轰然放下,狠狠砸在城垛之上! “登城!跟我上!”一名昭明军都尉身先士卒,手持大斧,第一个跃上吊桥!身后的悍卒如同出闸猛虎,蜂拥而上! 城头瞬间爆发惨烈的白刃战!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狭窄的城墙上,每一寸土地都成了绞肉机!昭明军悍不畏死,前仆后继;守军依托工事,疯狂反扑!尸体如同下饺子般从高高的城墙上坠落。 蒋朔风立于中军高台之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整个战场。他看到了左翼楼车被火油点燃,士卒惨叫着坠落;看到了右翼攻城槌在密集的擂石滚木下寸步难行;看到了中军登城部队在狭窄的城头陷入苦战,伤亡惨重……每一次挫折,都如同重锤敲击在他的心上。但他脸色丝毫不变,一道道命令如同冰珠般从口中迸出: “传令!左翼‘飞火营’,集中火箭,压制城头西北角投石机!” “右翼‘陷阵’死士,持巨盾,再冲一次!务必撞开瓮城门!” “中军登城队,后续梯队压上!赵海,‘山魈营’准备,待命突击!” 他的声音冷静、清晰、精准,没有丝毫的慌乱,仿佛眼前血肉横飞的炼狱只是一场演练。这份在尸山血海前的绝对冷静,让身边诸将和传令兵心中凛然,更添敬畏。少帅的指挥,如同最精密的机械,在巨大的混乱与伤亡中,维系着进攻的锋芒,不断寻找着那稍纵即逝的战机! 州府城外,昭明军大营后方,那片临时搭建、规模比之前庞大数倍的野战伤兵营,此刻已化为人间地狱。刺鼻的血腥味浓烈得几乎令人作呕,混合着金疮药、火油、硝烟和人体焦糊的可怕气味,弥漫在每一个角落。痛苦的**、绝望的哀嚎、军医嘶哑的指令、担架兵急促的奔跑声……交织成一首令人心胆俱裂的死亡交响曲。 邹青璇感觉自己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一叶扁舟。她身上的素色衣裙早已被层层叠叠的暗红色血渍浸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苍白的脸颊上,一双纤细的手却依旧稳定得可怕,在血肉模糊的创口间飞快地穿梭。 她跪在一张简陋的门板旁,门板上躺着一个被火油严重烧伤的年轻士兵。半边身体焦黑,皮肤和肌肉黏连在一起,发出令人窒息的焦臭味。士兵意识模糊,身体因剧痛而不停地抽搐。 “刀!”邹青璇声音嘶哑却不容置疑。 助手颤抖着递过一把锋利的柳叶刀。邹青璇眼神专注如冰,没有丝毫犹豫,刀尖精准地切入焦黑坏死的组织边缘,小心翼翼地分离粘连,清理创面。焦黑的皮肉被剥离,露出下方渗血的、鲜红的嫩肉。士兵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剧烈挣扎。 “按住他!参汤!快!”邹青璇额头汗如雨下,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停。她必须尽快清除坏死组织,否则感染蔓延,神仙难救! 创面清理完毕,助手递上特制的“紫玉续断膏”——这是她之前冒险进山采回的七叶一枝花混合其他草药秘制的药膏,具有强大的祛腐生肌、镇痛消炎之效。邹青璇小心翼翼地将青碧色、散发着清凉气息的药膏厚厚涂抹在士兵可怕的创面上。 药膏甫一接触伤口,士兵剧烈的抽搐竟奇迹般地减缓了!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喉咙里发出模糊的、仿佛解脱般的呜咽。邹青璇心中稍定,迅速用煮沸过的细麻布将伤口仔细包扎好。 “下一个!”她甚至来不及擦一把汗,沙哑地喊道。目光扫过营帐内,还有十几个重伤员在痛苦地等待,每一个都可能在她转身的瞬间死去。 就在这时,营帘被猛地掀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和硝烟味扑面而来!几个浑身是血、如同血葫芦般的担架兵抬着一个军官冲了进来,嘶声哭喊:“邹姑娘!救救我们校尉!救救他!” 担架上的人,胸腹间插着半截折断的矛杆!鲜血如同泉涌,浸透了整个担架,还在不断滴落!他的脸色已经呈现出死灰,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放平!”邹青璇的心猛地一沉,几乎是扑到担架旁。她迅速检查,心瞬间沉到了谷底!矛杆贯穿了腹腔,伤及内脏,大动脉破裂!这种伤势,在这个时代,几乎必死无疑! “金疮散!全部倒上去!沸水!细麻布!快!准备止血钳!”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助手们手忙脚乱。 大量的金疮散被倒在巨大的创口上,瞬间被汹涌的鲜血冲开!根本止不住!邹青璇用尽全身力气,将煮沸过的细麻布死死按在出血最汹涌的位置!温热的血液瞬间浸透了麻布,顺着她的指缝汩汩涌出!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手下那生命的源泉正在飞速流逝! “撑住!撑住啊!”邹青璇对着意识模糊的校尉嘶喊,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灌注给他。她猛地想起什么,对助手吼道:“快!把我药箱最底层那个紫玉小瓶拿来!快!” 助手慌忙翻找,很快递上一个通体晶莹的紫色玉瓶。邹青璇一把抓过,拔掉塞子,一股奇异的、混合着清凉与辛辣的浓郁药香瞬间弥漫开来。正是她以定南深山采到的紫背龙葵为主药,辅以数种珍稀草药熬炼浓缩而成的“龙葵凝血散”!此药药性极其霸道猛烈,非万不得已不敢轻用! 她毫不犹豫地将瓶中仅有的小半瓶深紫色粘稠药液,尽数倒进了校尉被撬开的牙关之中!同时,手上按压的力量没有丝毫放松! 奇迹,在绝望的边缘发生了! 药液入口片刻,校尉原本微弱得几乎消失的脉搏,竟猛地跳动了一下!紧接着,虽然依旧微弱,却开始有了清晰的搏动!更令人震惊的是,那汹涌如泉的创口出血,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缓!邹青璇手下按压处,血流的冲力明显减弱! “有救了!按住这里!准备缝合针线!清理腹腔!”邹青璇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声音因激动而颤抖!龙葵凝血散,竟真能吊住这必死之人的一口气!她不敢有丝毫怠慢,争分夺秒地开始下一步的抢救…… 时间在生与死的边缘飞速流逝。当邹青璇终于将那截致命的矛杆小心取出,完成腹腔内破裂肠管的缝合,并用羊肠线艰难地缝合好巨大的创口时,她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虚脱地瘫坐在地,双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校尉虽然依旧昏迷,但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脉搏虽然微弱,却顽强地持续着。 营帐内,一片死寂。所有目睹了这场惊心动魄抢救的医士和伤兵,都震撼地看着那个瘫坐在地、浑身浴血的纤细身影。她刚刚,是从阎王手里,硬生生抢回了一条命! 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声浪穿透营帐,震得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城破了!” “定南府城破了!” “少将军万胜!昭明军万胜!” 城破了!邹青璇猛地抬头,疲惫到极点的眼眸中,瞬间绽放出明亮的光彩!胜利了!他……成功了! 定南府城东门。 那扇包覆着厚重铁皮、象征着萧瑟风在东南至高权威的巨大城门,此刻已被攻城槌撞得扭曲变形,轰然洞开!巨大的豁口处,烟尘弥漫,火光冲天!昭明军如同决堤的洪流,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踏着满地守军的尸体和破碎的兵器,汹涌冲入城内! 蒋朔风一马当先,冲在最前!他手中的点钢枪早已被鲜血染成暗红,玄甲上布满了刀痕箭创,猩红的披风只剩下半截,在身后猎猎飞舞。他年轻的脸庞沾满血污和烟尘,唯有那双眼睛,亮得如同燃烧的星辰!那是胜利的光芒,是复仇的火焰,更是属于统帅的无上威严! “肃清残敌!直扑州衙!反抗者,格杀勿论!投降者,弃械不杀!”蒋朔风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混乱的街巷上空炸响! 巷战在每一条街道、每一座房屋间爆发。残余的州兵和萧瑟风的死士依托熟悉的地形,进行着绝望而疯狂的反扑。但大势已去!昭明军士气如虹,在蒋朔风身先士卒的激励下,如同摧枯拉朽般向前推进! 蒋朔风的目标只有一个——州衙!那里是萧瑟风在定南统治的核心象征!他纵马狂奔,点钢枪化作夺命的闪电,将任何敢于拦路的敌人挑飞、刺穿!身后,是紧紧追随、如同钢铁洪流般的玄甲亲卫! 终于,那座飞檐斗拱、气派非凡的州衙大门,出现在眼前!大门紧闭,墙头人影晃动,显然还有最后的抵抗力量。 “撞开它!”蒋朔风勒马,枪尖直指州衙大门,声音冰冷如铁。 就在亲卫推来撞木,准备发起最后冲击时,州衙大门却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缓缓从内部打开了! 一个身着五品州官服饰、面白无须的中年文官,双手捧着一个紫檀木托盘,上面放着一枚硕大的青铜官印和一卷黄绫文书,浑身筛糠般颤抖着,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扑倒在蒋朔风的马前,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调: “降……降了!下官……定南州同知刘文焕……率……率州衙属官及残部……恭迎王师!献……献城归降!请……请少帅……饶命啊!”他身后,稀稀拉拉地跟着一群面无人色的文吏和丢盔弃甲的士兵,纷纷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胜利,来得如此突然,却又如此理所当然。看着脚下这个曾经趾高气扬、如今却抖如筛糠的降官,蒋朔风心中没有太多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大仇得报的苍凉。他缓缓抬起点钢枪,冰冷的枪尖挑起那枚象征着定南最高权力的青铜官印。 “押下去!严加看管!清点府库,接管城防!”蒋朔风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 “诺!”身后将士齐声应和,声震云霄!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赵铁柱浑身浴血,冲到蒋朔风马前,急声道:“少帅!邹姑娘……邹姑娘她……”他看了一眼蒋朔风瞬间紧绷的脸色,连忙补充,“她没事!只是……她刚刚救下了重伤的李校尉!用了猛药!自己也累得虚脱了!属下……属下看到姑娘的手……一直在抖……” 蒋朔风心头猛地一揪!那惊鸿一瞥中沾满鲜血却稳定无比的手,此刻在抖?为了救人,她究竟付出了怎样的心力?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想要立刻见到那个在后方同样经历着生死鏖战的身影。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对赵铁柱道:“加派人手护卫伤兵营!告诉邹姑娘……此战,她居功至伟!让她……务必珍重!”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我……随后便去。” 赵铁柱领命而去。蒋朔风勒转马头,最后看了一眼州衙大门上方那块摇摇欲坠的“定南州府”匾额。玄甲染血,征尘未洗,年轻的统帅挺直了脊梁。定南已克,但这只是第一步。萧瑟风的雷霆反扑,厉锋的五万援军,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金阙拓跋宏的狼骑,仍在边境虎视眈眈,如同伺机而动的群狼。 前路,依旧荆棘密布,血火交织。然而,当他想到伤兵营中那双救死扶伤的手,想到身后无数追随他浴血奋战的将士,想到父亲未竟的遗志,一股更加强大的信念与力量,从心底深处勃然升起。 他猛地一夹马腹,“乌云踏雪”发出一声长嘶。 “进城!”蒋朔风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宣告一个新时代的开启,也吹响了通往更惨烈征途的号角。玄甲铁骑,簇拥着他们的少帅,踏过象征旧日统治的州衙门槛,踏入了血火初熄、却又暗流汹涌的定南府城。 第二十六章 厉锋铁骑卷尘来,青璇采药险象生 - 裂山河 - 衙门人 定南州府衙署,昔日的雕梁画栋尚存,却已被肃杀之气浸透。象征萧瑟风权威的“定南州府”匾额被摘下,随意弃于庭前石阶,取而代之的是一面迎风猎猎的玄金帅旗。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烟火混合的气息,尚未散尽。 蒋朔风端坐于原本属于州牧的紫檀木大案之后,一身玄甲未卸,甲叶缝隙间凝结着暗红的血痂。他面前摊开着厚厚的卷宗——府库清册、户籍黄册、官吏名录。烛火跳跃,映照着他年轻却已刻上风霜痕迹的脸庞,眉宇间是驱不散的凝重。 “少帅,”李参军一身尘土,快步走入,声音带着疲惫却难掩振奋,“府库初步清点完毕!粮秣足支三月,白银三十万两,军械甲胄堆积如山!萧贼在此经营多年,所藏之丰,远超预期!” 蒋朔风目光扫过清册上惊人的数字,脸上并无喜色,反而更深沉了几分:“萧瑟风搜刮民脂民膏,聚敛如山,皆为今日资敌。此非幸事,乃民怨之证。”他抬头,目光锐利如刀,“降官如何处置?城中秩序如何?” “降官刘文焕及一干属吏,皆已收押,严加看管。城中残敌业已肃清,玄甲骑正配合赵海所部,分区域巡逻戒严,弹压宵小。百姓初时惊恐,经我军卒反复宣讲‘均田免赋、只诛首恶’之策,加之开仓放粮,人心渐稳。只是……”李参军顿了顿,面露忧色,“城中豪强余孽,藏匿甚深。前日临海、资溪两地快马来报,数股被打散的豪强私兵勾结萧贼残部,啸聚山林,袭击新政官吏,焚烧分田册籍!虽已被弹压,然隐患未除,恐为内应!” 蒋朔风指尖重重敲在案几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内忧未靖,萧瑟风的反扑,怕已在路上。”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大定南舆图前,目光越过刚刚插上玄金小旗的州府,投向北方辽阔的平原与山脉,“厉锋的五万岭南边军,此刻行至何处?可有确切消息?”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如骤雨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直冲衙署大门! “报——!八百里加急!北线烽燧急报!”一名斥候浑身浴血,几乎是滚下马鞍,踉跄扑入大堂,声音嘶哑欲裂,“厉锋!‘血手’厉锋!率岭南、闽地五万精锐边军,已过‘断龙岭’!距定南府城……不足四日路程!前锋……前锋尽是铁骑!烟尘蔽日!” “五万!铁骑前锋!”陈锋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脸色铁青,“厉锋那厮是萧瑟风麾下头号疯狗!用兵凶悍,尤擅攻坚!他这是要一鼓作气,趁我立足未稳,将定南连根拔起!” 大堂内瞬间一片死寂。刚刚破城的喜悦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冲刷得荡然无存。五万养精蓄锐的精锐边军,对上刚刚经历惨烈攻城、伤亡颇重、亟待休整的昭明军!更可怕的是,对方前锋是来去如风的铁骑!一旦被其突入城外平原,昭明军将陷入绝对的被动! 压力,如同冰冷的铁幕,轰然压下! 蒋朔风背对众人,身形挺拔如松,唯有负在身后的双手,指节捏得发白。他凝视着地图上“断龙岭”至“定南府城”之间那片相对平坦开阔的地域,脑海中飞速推演。厉锋挟怒而来,必求速战!其铁骑前锋,锋芒正锐,不可正面撄锋。定南城防虽固,但新附之地,民心未稳,若被重兵围困,内忧外患,后果不堪设想!必须……将其阻于坚城之外!挫其锐气! 一个大胆而凶险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型。 “传令!”蒋朔风猛地转身,声音斩钉截铁,瞬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量: “陈锋!” “末将在!” “着你即刻点齐本部一万五千步骑精锐,并‘飞羽营’、‘陷阵营’!携带三日干粮,轻装简从!星夜拔营,急行军北上!目标——黑石峪!”蒋朔风的手指狠狠戳在地图上一个形如咽喉的险要峡谷位置。 “黑石峪?”陈锋眼中精光爆射!那地方他熟悉,峡谷狭窄,两侧山势陡峭,易守难攻,是通往定南府城北线的必经之路,也是阻击铁骑冲锋的天然坟场!“末将明白!定在那‘血手’身上撕下一块肉来!让他知道,昭明军的骨头,没那么好啃!” “李参军!” “属下在!” “州府防务,由你全权统筹!加固城防,整备军械!征召城中青壮,编入辅兵营,协助守城!严查奸细,稳定民心!务必保证后方无虞!” “属下遵命!定不负少帅所托!” “周放!” “末将在!”水师将领上前一步,脸色因月牙湾受挫而有些阴郁。 “沧浪舰队龟缩不出,其意在牵制。命你水师主力,除留必要舰只监视月牙湾外,其余战船即刻沿‘清川河’北上,封锁‘落雁渡’!切断厉锋大军可能的粮道与水路增援!若遇小股敌军船队,务必歼灭!” “末将领命!”周放眼中燃起战意,海上受的憋屈,要在内河找回来! “赵海!” “末将在!” “‘山魈营’补充休整后,由你亲自率领,化整为零,潜入厉锋大军侧翼及后方!袭扰粮道,刺杀军官,焚毁辎重!我要厉锋这五万人,未到城下,先损三成锐气!” “诺!末将定让那‘血手’寝食难安!”赵海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冷光。 一道道命令,如同精密的齿轮,在蒋朔风口中迅速咬合、转动。他如同一个高明的棋手,在厉锋五万大军压境的巨大阴影下,冷静地布下了一道道阻击、迟滞、消耗的防线。每一步都险,每一步都带着以弱博强的决绝! “少帅!”陈锋临行前,忍不住道,“您……坐镇州府,万勿轻动!厉锋此獠,凶名在外,黑石峪一战,末将定……” “不必多言。”蒋朔风打断他,目光扫过诸将,最终落回地图上,“此战,关乎昭明存亡。我自有分寸。诸位,定南安危,托付尔等!即刻行动!” “诺!”众将轰然领命,肃杀之气盈满大堂,随即鱼贯而出,奔赴各自的生死战场。 蒋朔风独自立于巨大的舆图前,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黑石峪的位置。厉锋……五万边军……金阙拓跋宏在野狐峪虎视眈眈的鹰师狼师……内里暗藏的豪强毒刺……如同一张巨大的、带着血腥味的网,正向他,向整个昭明军,当头罩下! 定南州府西北,莽莽苍苍的“万仞山”深处。 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光线昏暗。湿滑的苔藓覆盖着嶙峋怪石,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腐叶、湿气和各种奇异草木混合的气息。鸟鸣兽吼,更添幽深险恶。 邹青璇背着半满的药篓,小心翼翼地攀附在一处陡峭的崖壁上。她的裙裾已被荆棘划破多处,沾满了泥泞和草屑。额前几缕秀发被汗水浸湿,贴在光洁的额角。那双曾稳如磐石的手,此刻因攀爬的疲惫而微微颤抖。但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紧紧盯着崖壁缝隙中几株形态奇特的植物——叶片狭长如剑,边缘生着细密的锯齿,顶端开着几簇米粒大小的淡紫色小花,散发着一股清冽的辛香。 “锯齿龙胆……医书上说此物生于绝壁阴湿处,性烈,有剧毒,然若炮制得法,辅以他药,可成强力镇痛散剂!前线伤兵……太需要了!”她心中默念,眼中充满发现的喜悦。上次采回的紫背龙葵和七叶一枝花虽解了燃眉之急,但数量有限,面对即将到来的更大规模血战,药材储备依旧捉襟见肘。她不顾蒋朔风严令加派的护卫劝阻,再次冒险进山。 “姑娘!当心脚下!”下方不远处,护卫队长张勇紧张地提醒,手中腰刀紧握,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浓密的灌木丛。他带着十名精锐护卫,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邹青璇。少帅的命令是死令:邹姑娘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邹青璇应了一声,更加小心地挪动脚步,伸手去够那几株锯齿龙胆。指尖终于触碰到坚韧的叶片,她心中一喜。就在这时! “咻——!” 一支淬着幽蓝光泽的弩箭,毫无征兆地从侧后方一片茂密的蕨类植物丛中射出!速度快如闪电,直取邹青璇毫无防备的后心! “姑娘小心!”张勇目眦欲裂,狂吼出声!他离得稍远,救援已然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 “当!”一声脆响! 另一支劲弩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凌空撞飞了那支毒箭!箭杆断裂,毒箭擦着邹青璇的裙摆钉入崖壁,尾羽兀自颤抖! “有刺客!保护邹姑娘!”张勇狂吼,与护卫们瞬间拔刀,组成人墙将惊魂未定的邹青璇护在身后!弩箭射来的方向,灌木丛剧烈晃动,几条黑影如同鬼魅般窜出,直扑而来!他们身着本地山民的粗布短打,动作却矫健狠辣,手中兵刃寒光闪闪,显然训练有素! “是豪强的死士!杀!”张勇瞬间判断出来敌身份,怒吼着迎了上去!刀光剑影瞬间在狭窄的崖壁上爆发!金铁交鸣声、怒吼声、惨叫声响成一片! 邹青璇被护在核心,背靠着冰冷的崖壁,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她看着护卫们与数倍于己的敌人浴血搏杀,不断有人受伤倒下!对方显然有备而来,招招致命,且熟悉地形,利用崖壁的陡峭和树木的掩护,不断迂回攻击! “啊!”一声惨叫!一名护卫被敌人从侧面偷袭,一刀砍中大腿,鲜血狂喷,踉跄倒地!包围圈瞬间出现一个缺口! 一名刺客眼中闪过残忍的光芒,手中淬毒的短刀如同毒蛇吐信,绕过格挡的护卫,直刺邹青璇咽喉!腥风扑面! 邹青璇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她下意识地闭眼,脑中一片空白! “噗嗤!”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传来。温热的液体溅了她一脸。 她猛地睁眼! 只见那名刺客狰狞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一截滴血的枪尖,正从他胸前透出!枪尖之后,是玄甲冰冷的反光! 一个高大挺拔、如同战神般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她身前!玄甲染尘,猩红的披风在方才的急速冲刺中高高扬起,带着一路风尘仆仆的硝烟与血腥气!他手中的点钢枪,正将那刺客的尸体狠狠甩飞出去! 蒋朔风! 他竟在此刻,如同神兵天降! “杀!一个不留!”蒋朔风的声音冰冷如万载寒冰,带着滔天的杀意!他看也不看身后,反手一枪,如同背后长眼,精准地洞穿了另一个试图偷袭的刺客咽喉!动作行云流水,狠辣果决! 他身后的数十名玄甲亲卫如同猛虎下山,瞬间冲入战团!这些百战精锐加入,战局瞬间逆转!刺客们虽然悍勇,但在玄甲骑的铁蹄和战阵配合下,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迅速倒下! 战斗很快结束。刺客无一活口,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中。护卫也伤亡数人,张勇手臂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淋漓。 蒋朔风这才缓缓转过身。他冰冷的视线扫过惊魂甫定的邹青璇,看到她脸上溅到的血点,看到她因后怕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到她那双沾满泥土、此刻却显得无比脆弱的手……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混合着后怕,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奔涌!他几乎可以想象,若是自己晚到一步…… “谁准你擅自离营进山?!”蒋朔风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带着雷霆般的威压,狠狠砸向邹青璇,“厉锋大军压境!城中尚有豪强余孽!这深山老林,更是溃兵流寇藏身之地!你……你不要命了吗?!” 他的质问如同重锤,砸得邹青璇脸色煞白,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她从未见过蒋朔风如此震怒,那冰冷的眼神仿佛要将她刺穿。 “我……我……”邹青璇想解释药材的紧缺,想说明锯齿龙胆的珍贵,但在对方那几乎实质化的怒火面前,所有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她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药篓的背带,指节发白,一滴委屈后怕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混着脸上的血污,砸在脚下的岩石上。 看到那滴泪,蒋朔风满腔的怒火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窒住。他看到她单薄的身体在寒风中微微发抖,看到她药篓里那些沾着泥土的、奇形怪状的草药,想起伤兵营里那些因她的药而保住性命的士兵……那股汹涌的怒意,竟奇异地转化为一种更为复杂、更为陌生的情绪——是心疼?是懊恼?是后怕之后难以言喻的庆幸?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解下自己尚带着体温和尘土气息的玄色大氅,动作近乎粗暴地裹在邹青璇单薄而冰冷的肩头。 “此地不可久留!张勇!”他转向护卫队长,声音依旧冷硬,“护送邹姑娘回营!若再有闪失,军法从事!”说完,他不再看邹青璇,翻身上马,玄甲在昏暗的林间反射着幽冷的光。 “少帅!”张勇忍痛行礼,“您……您怎会在此?” 蒋朔风勒住躁动的战马,目光投向州府方向,声音低沉:“厉锋前锋斥候已渗透至城郊。我率亲卫出城清剿,追踪一股可疑踪迹至此。”他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被大氅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邹青璇,“回城!厉锋的铁蹄……就要到了!” 马蹄声起,玄甲亲卫簇拥着他们的统帅,如同黑色的旋风,迅速消失在密林深处。 邹青璇裹紧那件宽大厚重、还带着他气息和硝烟味的大氅,望着那消失在林间的挺拔背影,心头五味杂陈。劫后余生的恐惧、被斥责的委屈、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被那件大氅包裹住的奇异暖意,交织在一起。她默默弯腰,小心翼翼地将那几株险些用命换来的锯齿龙胆,连同其他草药,仔细地收进药篓。 “姑娘,我们快走吧!”张勇催促道,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刺客尸体。 邹青璇点点头,最后望了一眼蒋朔风消失的方向,转身在护卫的簇拥下,踏上了归途。药篓沉甸甸的,里面装着救命的希望,也装着刚刚经历的血腥与生死。而定南的天空,随着厉锋大军的逼近,正被更加浓重、更加令人窒息的战争阴云所笼罩。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