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大唐人民心中,关于浩瀚神州的传说有两种: 一是,盘古开天辟地,其躯体、口鼻眼耳、气息变成了世间万物,头发丝变成了神州之外的浩瀚星河,随后女娲皇氏抟土造人,人为万物之灵长,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者。 二是,鸿蒙大帝和乾坤道主开辟了【人间界】,自古以来传承了数以千计的门派,修行法门却只有五种,佛、道、蛊、武、妖。而在【人间界】之外,传闻更有【仙云界】和【幽冥界】,那些修为高深的,得升仙界,被恶魔诅咒的,死后便到了【幽冥界】。 仙云界入口有三种传闻,第一种是在极寒之地北极冰原的帝女神殿,亦有人说帝女神殿是仙云界留在人间界的修真门派。二是在蓬莱仙岛附近的海上,须得潜游万丈深海。三是在西蜀峨眉山之巅。 幽冥界入口更是林林总总,有说在南荒丰都鬼谷中的,有说在西域碎叶城的,更有甚者说在京都长安,因彼处冤魂众多。 这三界之中,修为强大到能掌控造物规则的,只有四人。人间界的鸿蒙大帝和乾坤道主,仙云界的太乙真仙,和幽冥界的混沌魔帝。 四人修为不相上下,都是抬手间便能毁灭整个人间界的存在。 鸿蒙大帝和乾坤道主,用无上法术封住了仙云界、幽冥界通往人间界的入口,但由人间界通向这两界的入口却是畅通无比,只是寻常人即便找到了,也须得成仙或成魔方能进入。 到了大街小巷评书口中,还说四人各自写了一本修行功法,流传了下来。但其本人是否存在都未可知,更不用谈那子虚乌有的修行功法了。 古往今来为探寻缥缈仙踪,而甘愿冒险去寻访的,有很多人。 不知道是因为仙云界和幽冥界的入口太过隐秘,亦或是这世上根本不存在神仙鬼魔,数千年来却无一人能寻到仙踪。 始皇帝一统六国后,曾寻访蓬莱仙岛,欲求长生药。却被海上大雾困了足足一个月,秦军或死于海兽之口,或神经崩溃跳海溺亡,更多的却是被一团黑气拉进了浓雾深处,秦始皇仗着修为高深,才独自一人逃了回去。 因此,那虚无缥缈的传说,经一代一代寻访者的尸体渲染后,变得更加遥不可及。就连大唐的佛道蛊武妖五门的顶尖修真者,也不敢去尝试。 但传说终究只是传说,在神州,在大唐,佛道蛊武妖五术逐渐兴起,其中,佛家更是香火鼎盛,举国大小寺庙不下千座。 世事浮沉,沧桑变幻。那一个个虚无缥缈的传说,永远留在了人们心间。 困扰了他们许久的谜团,也许永远也不会解开。 凡尘俗世中,喜怒哀乐伴随着一日三餐,似乎亘古就是如此。 而那些求取功名,深受孔孟思想熏陶的读书人,对这些传说更是嗤之以鼻,认为是怪力乱神。 但在修真门派中,依旧有无数人前赴后继,为了叩开仙界大门,为了求得长生,在不懈努力着。 第一章 白衣青衫侠客行 绵州昌隆是蜀中有名的胜地,在成都平原东北三百里处,往北是幽深广袤的高山,嘉陵江右岸最大支流涪江便流经昌隆县城,一条铁索木板桥横跨涪江两岸,来往旅人时常在此歇脚,饮酒吟诗,切磋剑术,“青莲酒”誉满巴蜀大地,京都长安亦颇负盛名。 时值四月,正是梅雨纷纷时节,昌隆也淅淅沥沥下起一片丝丝细雨。县城中央的“莫醉街”上来往行人络绎不绝,酒家鳞次栉比,似是正应了这条街的名字,表面上劝人“莫醉”,弦外之音却是叫人尽情来饮个痛快,不醉不休。 “诗仙酒”是昌隆县最为豪华奢侈的酒楼,当地百姓唯有驻足观望,深深嗅一口酒楼内的醉人香气,口中啧啧轻叹两声。但其中入蜀做生意的旅人却不在少数,多是来收购附子、天麻、核桃等物。 午后时分,莫醉街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那一个个操着浓重蜀地口音的商贩,虽已叫卖了一上午,仍不罢休。 忽见人群中一白衣胜雪的少年昂首阔步走来,约有十五六岁,眉如两柄横悬着的利剑,炯炯双目中神采飞扬,腰间斜插着一柄桃木劈成的木剑,端地是气宇非凡。 但寻常百姓都用黑布裹发,故称“黔首”,这白衣少年却偏用青布。所幸昌隆不似长安,否则单是这一尺青布,少年便没有好果子吃。 “小哥,我这里有本上古遗留的宝贝,见你面善,打个半折,一两银子卖与你好了。” 那白衣少年正驻足眺望,听闻声音,转头看时,只见一满脸堆笑,手中捧着三本书的中年男子,正朝自己比划。 “什么宝贝?”白衣少年漫不经心问了一句,但眼睛又转向那酒香醉人的酒楼内。 “嘘...”中年男子见问,心知来了生意,一拉那白衣少年衣袖,轻声道:“你知道鸿蒙大帝么?” 少年闻言,又转头看了那中年男子一眼,眼露诧异,道:“这子虚乌有的人,我即便知道又如何?” “哟,可不敢胡说...”中年男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你有所不知,鸿蒙大帝在羽化前,留下了这本旷世奇书《鸿蒙真经》,得此宝物者,不出半年便能统领佛道蛊武妖五门。” 少年见他说得天花乱坠口沫横飞,笑道:“老哥哥,既是如此,你何不自己去学?” 中年男子闻言一怔,在脑子中编了几句,待要再糊弄那少年时,却见他早已消失在人群中,只留下一句狂妄无比的话远远传来:“什么红蒙大帝,黑蒙大帝的,在我太白真仙面前都是小喽啰!” 中年男子书没卖出去,还被一乳臭未干的小子嗤之以鼻,心中不爽,朝那白衣少年啐了一口,口中嘟囔了几句,心道:“臭小子,胆敢对鸿蒙大帝出言不逊,你总要被五雷轰顶。” 话音甫落,天际一声闷雷炸响,本是再寻常不过的雨雷,那中年男子却吓了一跳,手中《鸿蒙真经》、《乾坤道法》、《太乙灵经》被脱手甩出,望着那消失在人群中的少年,喃喃道:“仙帝显灵,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那少年摆脱书贩子后,昂首来在“诗仙酒”门口,左手扶着桃木剑向内觑了一眼,但见其中楼上楼下人山人海,鼻中却飘来一阵沁人心魂的酒香,忍不住闭目晃脑,啧啧称赞。 早有看守店门的两个袒胸露臂的大汉,虎目瞪着那少年,见他只背负双手细闻酒香,却不进去,其穿着打扮也并非富家子弟,登时四目圆睁,齐声喝道:“不喝酒便滚,莫挡在这里坏了大爷们的生意!” 说罢见他仍旧陶醉沉迷在那醇香浓郁的酒气中不能自拔,两个大汉摩拳擦掌,便欲将他一把提了扔出去。 “砰...哐当...”两声杯盏坠地的破碎声陡然响起,随即但闻一沙哑男子声音高声骂道:“妈的野丫头毛手毛脚,毁了老子雅兴。” 两大汉闻言心知不妙,也不再管那白衣少年,进去看时,只见一楼右首靠窗的雅座上,一大腹便便,长了满脸络腮胡子和横肉的胖子,身旁坐了三人,一长髯如林,闭目凝神的中年汉子,一华光满身,轻摇折扇的年轻男子,和一笑意盈盈的美貌少妇。 但见那胖子正单脚踩在檀木椅上,对着跪在她身前的一酒楼侍女粗声大骂。 “大爷息怒,大爷息怒...”掌柜的势利眼尖,瞥见那胖子腰间玉佩,又听其口音乃是长安人,忙不迭从柜台跑过来,不由分说先抬手重重掌掴了那侍女一下,才又对那横肉胖子连连赔礼。 那侍女脸上挨了一记耳光,登时肿了起来,心中明明委屈万分,但却只能敢怒不敢言,甚至流一滴眼泪都会被掌柜的再次教训。 大厅众食客也只停杯顿箸瞥了几眼,都心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随即便又和桌边酒友觥筹交错,杯杯不绝了起来。 那肥猪胖子眯眼打量了那侍女半晌,右手猛一捶八仙桌,吓得她周身一颤,胖子森然笑道:“这小妮子虽说毛了些,不过长得还算标致。掌柜的...” 掌柜的如惊弓之鸟,双肩一耸,忙应道:“小人在,谨候大爷吩咐。”胖子笑道:“她打碎了老子的酒是小事还是大事?”掌柜头如捣舂,忙不迭道:“是大事,是大事...” 胖子鼻中瓮声瓮气哼了一声,瞪了掌柜一眼,掌柜慌忙改口:“是小事,是小事!”胖子颇为得意,又道:“那她毁了大爷来求仙问道的雅致,是大事还是小事?”掌柜的连忙道:“是小事!” 不等那胖子变脸,他身旁一手持阔刃短刀的长髯汉子蓦地一刀挥出,刀身明晃晃地颇为渗人,掌柜的惨呼一声,大殿内众酒客复又转头看来。 忽听“当”一声清脆声响,一柄亮如秋水的长剑横在掌柜已无人色的土脸之上,堪堪挡住了那刀来势。 那胖子身旁剩余两人也霍然起身,各自抽出兵器法宝来,那美貌少妇手中一根九节银鞭舞得如风火轮盘,那年轻男子手中折扇猛地一合,十余根钢钉齐刷刷飞出,射向那手握秋水长剑之人。 众人看去,只见一头戴方巾的青衣落拓书生,手持长剑,身如青松,正站在那侍女跟前,他满脸胡茬,却难掩脸上神光,一双眼朦朦胧胧如梦似幻,似是方才酩酊大醉了一场。 眼见那根九节银鞭朝他头顶挥去,那落拓书生不慌不忙,手腕只一抖,便将那长髯汉子的短刀震飞,随即长剑斜撩,当空一转,将那银鞭一圈圈绕在了剑上,左手轰然一掌拍出,青光闪舞,那美貌少妇登时松开银鞭,去格挡那股青光。 落拓书生夺过银鞭后,手腕又猛地一抖,银鞭在其剑上呼啦啦转了起来,直如银河倒悬,将那年轻男子射来的暗器钢钉一一打落,而钢钉上势不减,直直没入那胖子身旁一张五人坐的木椅之中,木椅“哗啦”一声,立时碎成了一堆渣。 这一番动作不过眨眼功夫,众人只觉眼花缭乱,一团剑影在那书生身前舞了数下,三人便都已落败! 胖子气得脸上肥肉乱颤,掌柜的更是早已丢了魂儿,下体一片湿凉,若非这书生出剑抵挡,自己便因嘴上糊涂而丢了小命,当下蓦地惊醒,身体一瘫,从落拓书生身旁溜到了后方。 “好剑法!”那长髯大汉忍不住称赞一声,直至胖子瞪了他一眼,方才意识到不该长他人志气,低眉不语。落拓书生哈哈长笑,从怀中取出一只酒葫芦来,仰头喝了一大口,长剑一指那胖子笑道:“官人,瞧你生得可爱,再往前便是剑门关,莫要被强盗当成肥猪宰了吃了才是。” 胖子闻言大怒,他名为“潘若晨”乃是京兆府府尹之子,又因在长安天子脚下,故而肆无忌惮,骄奢安逸,府内下人动辄得咎。但却唯独崇尚道家神仙,此番入蜀,便是为绵州昌隆县一座极为有名的道观。 那几名随行侍卫,长髯大汉唤作“魏鳌京”,年轻男子名为“江不语”,美貌少妇叫做“钟予纤”。潘若晨被那落拓书生大庭广众之下侮辱,直气得怒火只充,但心知敌不过这武功高强的书生,只好给那三人一人一个耳光,鸦雀无声的酒楼中“啪”“啪”连响了三声。 落拓书生不禁笑道:“妙极妙极,适才掌柜的打她手下耳光,你又依法炮制打自己手下耳光。”那胖子大怒道:“什么‘炮制’、‘胖子’的?”落拓书生笑而不语,长剑一挥,将银鞭还给了那美貌少妇,便欲拔足离去。 江不语见他单凭一己之力便将自己三人击败,虽说是技不如人,但却嫉恨满腹,此时见他阔步离去,自己竟连问对方名字也无从开口,满肠憋屈怨恨。 钟予纤咯咯轻笑一声,道:“不愧是仙家福地,连这秀才也好生厉害。”为这边三人打了个圆场。 潘若晨听钟予纤所言,才想起此番乃是为了拜访戴天山的虚元道观,在京兆府时自己能为非作歹,但在仙人脚下也须得内敛锐气才是,当下也尴尬一笑,竟赏了那侍女一锭元宝,自顾自喝起了酒来。 却说那落拓书生拔剑相助后,迈步离去,方走到大门前的一张木桌旁,忽觉身旁闪过一道白影,心中一惊,伸手去摸腰间,却是空空如也,那酒葫芦竟没了踪影。 转身看时,只见一头束青布的白衣少年,正抱着自己的酒葫芦大肆畅饮,脸上满是陶醉神色,心中微怒,劈手便将葫芦夺了过来,自己也喝了一口。 那少年登时大急,喊道:“你这人恁地无赖。”落拓书生反而来了兴趣,道:“你偷我酒喝,怎地我倒变成无赖了?”少年昂首道:“你打坏人家椅子,还想赖账一走了之么?” 落拓书生闻言哭笑不得,暗想江湖中人路见不平拔剑相助,刀剑不长眼误伤人都是常事,毁了一把椅子又算得什么? 但他见那少年目光坚毅,心中一松,由怀中摸出几个铜板来,道:“我赔还不行么?”说罢铜钱脱手飞出,不偏不倚正没入柜台上的一只铁鼎之中,连带着内中铜钱,响起一片锐耳声。 江不语见状心中嗤笑一声,暗道:“这等拙劣不堪的暗器手法也有脸出来显摆。”掌柜的却慌忙赔笑道:“大侠出手相助,已是没齿难忘,区区一张木椅算不得什么。” 白衣少年却一直凝视着落拓书生,道:“这还不算,你须得和我比试一场,若能胜我,才不算无赖,否则便是天底下第一号无赖。” 落拓书生不禁哑然失笑,他行走江湖多年,只一眼便瞧出这少年手无缚鸡之力,竟妄言和自己比试,但他生性狂放不羁,不愿在道理上输给他,道:“好啊,你要比什么?” 众人早已投来异样目光,门口那两名大汉更是懊恼不已,心道自己一个疏忽竟将这疯小子放了进来。 白衣少年随即展颜一笑,揖了一礼道:“在下隆昌李白,敢问足下如何称呼?”落拓书生见状微微一愣,随即也以读书人姿势还了一礼,道:“苏州萧长歌。”众人大哗,敢情这青衣书生竟是江南苏州名动天下的“青衣秀才”萧长歌! 第二章 玉碗盛来琥珀光 诗仙酒内满堂哗然,连那飞扬跋扈的府尹公子潘若晨也猛地站起身来,“青衣秀才”萧长歌成名不久,但他在江南曾以酒会友,威震江南武林的“淮南双雄”单骞、单昌两兄弟,被萧长歌三招击败,一时名声大噪。 众人愣愣注视着那落拓书生萧长歌,手中杯盏筷箸掉落不跌,反而是那瞧来狂妄无比,自称为“李白”的白衣少年,众人丝毫不放在眼中,只当是疯小子的癫把戏罢了。 李白凝视着萧长歌头上方巾,想起他适才举动,心中极为不悦,撇嘴嘟囔道:“读书人成天舞刀弄剑。” 他声音极其细微,萧长歌似是未听到,长笑道:“李兄弟,你是要和我比剑法?我看你那柄桃木剑只怕砍不过我的秋水剑。” 李白笑道:“非也,子不语怪力乱神,你我既都为读书人,比剑未免太过俗气。”众人都心道这小子忒也无赖,只盼萧大侠好好戏耍他一番。 其时大唐诗文流行,初唐骆宾王、杨炯、王勃、卢照邻几人经天纬地、才高八斗,到得玄宗皇帝,文人骚客皆以吟诗为豪。 萧长歌颇为不满,于自己而言,读书舞剑都是风流别致之事,何来雅俗一说?当下一捋袖袍,道:“李兄弟请!” 早有掌柜的命店小二送上青莲酒两坛,不过李白那坛只有半斤,萧长歌那坛却有两斤。 李白举目四顾,猛地瞥见窗棂外柳树成荫,荡漾在白云绿水之间,灵光霍闪,抱起酒坛喝了一大口,吟道:“垂杨拂绿水,摇艳东风年。花明玉关雪,叶暖金窗烟。美人结长想,对此心凄然。攀条折春色,远寄龙庭前。” 他有意卖弄,将自己在道观中学来的诗意喷薄而出,直引得满堂喝彩,众人心中均想这少年竟也这般了得,当下摩拳擦掌,想见萧大侠如何应对。 萧长歌这些年浸淫武学剑道,诗文之理早已忘了大半,见那白衣少年神采飞扬,出口成佳句,不禁心中打了个突,周遭事物无非是酒盏、木窗、桌椅之物,冥思苦想了半晌,竟答不上来。 心想在满堂江湖好汉面前出丑倒是无关紧要,这少年分明是故意用读书人的架子刁难自己,想起日前大唐派高仙芝、李嗣业、段秀实攻打碎叶城一事,微一沉吟,蓦地开口道:“残影荡月前,清晖照虚幌。大江滚滚逝,绝崖抹神光。戎客策马去,拔剑谁痴狂?杯酒尚未寒,碎叶雨潇湘。” 众人不禁皱了皱眉,唐皇帝攻打碎叶城一事早已人尽皆知,虽说圣上贤明,但寻常百姓都避而不谈此事,而萧长歌所吟之诗,却处处映射此事,掌柜的也略懂诗理,慌忙命人关上大门,生怕教过路官兵听了去。 .但见府尹公子潘若晨颇不以为然,冷冷讥讽道:“萧大侠,如今大唐正是太平盛世,你吟此荒唐之诗,端地是图谋不轨!”萧长歌笑道:“你好好做你的千秋大梦,非要拉着在下一起干嘛?” 场中唯有李白听他吟完,心中震撼无以复加,萧长歌那首诗虽然音律参差不齐,炼字也毫无章法,但却暗暗契合了自己这首诗,同样的良人远征同样的边陲战乱。 而最后那句“碎叶雨潇湘”更令他心神激荡,碎叶城常年干旱,实则并无雨水,但远在江南的萧长歌自然不知道,恐怕整座隆昌城也只有自己清楚见过,那里是何等的荒凉寥寥。 但他仍旧固执认为,读书人不语怪力乱神,不舞刀弄剑,有辱斯文,抱起酒坛子一饮而尽,见怀中酒坛空空,诗性大发,又吟道:“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他年少时便随父从碎叶迁徙到这绵州隆昌,虽未受颠沛流离之苦,心中终究不是滋味,但每每痛饮一番后,便能忘却诸多烦恼,故而有此一诗。 萧长歌不去管那府尹公子,听此佳句,心中戚戚感应,望了那翩翩少年一眼,暗道今日竟遇上知音了,而他不知,李白心中又何尝不是这般想法? 当下也将余下的两斤酒一口气喝光,脑海中灵光霍闪,大笑一声,道:“船上管弦江面渌,满城飞絮辊轻尘。对酒当歌豪情怀,今日逢君醉几人?”吟罢手中酒坛蓦地一翻转,朝李白胸前那小酒坛撞去。 李白猝不及防,但闻“哐当”一声锐响,两只酒坛登时碎成了漫天瓦片,又见瓦片中闪过来一道人影,犹如陀螺旋舞。等瓦片四散落地后,李白忽觉自己手中握着那柄桃木剑,下意识低头一看,但见其上端端正正刻着四个大字。 “高山流水。” 李白饱读诗书,心知顿知萧长歌之意,但转头看时,唯见满堂人影重重,酒楼大门半开,哪里还有萧长歌人影? 心中怅然若失,耳边兀自回响他那句“今日逢君醉几人”,一时沉浸其中不能自拔,正要迈步出去,蓦地记起自己喝了一大坛酒还未付钱,转身看时,却见掌柜的帽檐上多了一锭碎银,掌柜的想要伸手去摘,但又生怕其掉了下来,一时呆在原地,只得愣愣注视着白衣少年李白出了大门,径直向北去了。 李白出了诗仙酒大门,望着来往熙熙攘攘人群怔怔出神,诗中纵有千般精妙,也比不上一知音难觅。 身体顿然一震,蓦地记起自己和乾虚道长之约,但见日落西山,云霞金灿,“哎哟”一声,沿莫醉街一路小跑,出了北城门,走过那条不知走了多少遍的独木桥,过了河对岸。 眼前是一座高耸入云,峭壁嶙峋的山峰,周身犹如披了一层碧黛轻纱,半山腰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李白收起桃木剑,整了整衣冠,方才在诗仙酒中喝的青莲酒,此时后劲涌了上来,趁着酒兴,一路高唱自编的歌谣,沿一条山崖栈道,盘旋而上。 到得夜幕降临时分,李白身影从一条灌木丛生的青石板路上缓缓出来,又蜿蜒折转了九次,方才来到一座飞檐流瓦、青砖红墙的道观跟前。 “嘿嘿。”道观门口一身着道袍的童子,见李白终于来了,轻笑一声,道:“今儿又去隆昌城哪家酒楼蹭酒喝去了?” 李白酒意正盛,满脸通红,脚下步伐也一颠一簸,见道童取笑,朝他拱了拱手,笑道:“清风道友莫怪。” 那唤作“清风”的道童嗤了一声,口中嘟囔了几句,无非是说虚元观乃清修之地,成天收留这酒疯子来和师父坐而论道,实为大谬云云。 正自牢骚抱怨时,却见李白身形猛地顿住,双目注视着自己身后。 道童醒转过来,慌忙转过身去,低眉垂首,恭恭敬敬道:“师父。”半晌却无人应答,顿知上当,抬头看时,果然未见师父身影,心中大怒,转身一指头指着李白,怒道:“你这...你...” 李白猛然捧腹狂笑,他来虚元道观六年,最喜见清风道童这般狼狈模样,而此法也是屡试不爽,清风每次都会上当。 清风被这酒疯子戏弄,早已怒不可遏,仗着自己随师父修行了一招半式,身子一弓,拾起一块石子,夹在指尖,“咻”地弹射出去。 李白登时慌了神,身体左闪右避,口中大叫道:“牛鼻子救命啊。”右肩一痛,那粒石子将他肩头打了个灰印,立时弹开了去。 “童儿休得无礼。”忽闻一声清啸从道观院落深处传来,如凤鸣鹤唳,淙淙清泉,端地令人心神涤荡,尘心尽去。 一身着宽大道袍,手持拂尘的老道由道观中缓步踏来,清风忙垂手让开路,低声道:“师父。” 这道长便是隆昌戴天山虚元道观的乾虚道长,李白见他来了,也收起不羁之态,竖起单掌,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乾虚道长缓步来到李白跟前,凑近打量他一番,眉间满是笑意,手捻胡须,笑道:“李小道友的清虚经背得如何啦?” 话音方落,李白腹中酒气翻腾,一个响嗝喷薄出来,乾虚真人正凑到近处,被滔天酒意一熏,眉头大皱,道:“你这厮又饮了多少?” 李白神情恍惚意识混沌,醉声笑道:“不多不多,半两三锅。不少不少,四斤五勺。” 乾虚真人大皱其眉,听他这疯言醉语,想是又贪杯了,不禁暗叹一声,左掌猛然抵住李白后背,一团清光缓缓亮起。 李白只觉体内热得厉害,五脏六腑仿佛都要被焚毁了一般,头顶白汽蒸腾,如烟雾缭绕,片刻后体内热气散去,一股清流灌注全身,酒意顿消,神志变得无比清明。 乾虚道长收回手掌,捻须轻笑道:“这‘月清顿火霜’效果还不错。”李白打了个突,空中寒意阵阵袭来,讶然道:“道长这是什么诗?” 乾虚道长嘿然道:“你倒真是入了化境了,这是贫道专门为你这酒鬼修行的一门法术。”李白笑道:“是解酒么?那股热流烫得我好生难受,道长你不练也罢。” 却见乾虚道长绕着李白来回踱步,半晌后,忽地故作神秘道:“不是解酒,而贫道也练不会这门法术,自然不会去练。” 说话时,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在李白身上突兀一点,将他身形抱起,健步如飞,兔起鹊落,几个纵身便来在了虚元道观内,便翻身纵跃边笑道:“贫道是要你练。” 第三章 纨绔子弟千秋梦 李白被乾虚道长封住了穴道,浑身动弹不得,唯见两侧青瓦飞速后退,西山红霞炫光迷离,身形纵横起落,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头晕目眩。心中道:“要我学那法术,不啻于痴人说梦么?” 片刻后,忽觉足底一阵剧痛,膝盖朝外弯曲,身形摇摇欲坠险些栽倒。乾虚道长右掌抵住他李白倾倒之势,待他站稳后,眯眼笑道:“李小道友,且容贫道问你一事。” 此处却是在虚元道观的后院落,四周尽是高墙,墙根处长着一排葫芦藤,枝繁叶茂,绿影鲜嫩。高墙之后又是一排高大的苍松,翠色欲滴,遮天蔽日,将西山红霞筛出一片斑驳光影来。 李白闻言也不做声,脑海中兀自天旋地转,听乾虚道长道:“人生百年,匆匆便逝,人既食五谷,便难逃此命。”凝视着李白顿了顿道:“虚实真假,善恶美丑,不过一念之间,你知道么?” 李白最喜和人谈经论道,双眉一挑,眼中光华浮动,登时来了精神,笑道:“秦朝始皇帝求访不老仙丹,实为大谬,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神仙鬼怪?不过是《山海》、《淮南》、《搜神》等书杜撰出来的。” 随即记起南华经中亦有诸多怪诞之事,但庄周只是以此为寓来阐述逍遥齐物,并非怪力乱神,李白笑道:“即便当真有神仙鬼怪,也应当在南华真人脑子中才对。” 乾虚道长注视着他那双清亮无尘的眸子,轻笑一声,道:“是不是杜撰的,等你以后出了虚元观,出了隆昌,出了绵州,便知晓了,缘分强求不来,命运也绝非天定,你知道么?” “如今大唐佛家盛行,道教弟子处处被打压,你还能如此喜爱南华真人,实是难能可贵。”乾虚道长捻须笑道。 李白道:“那是自然,鲲鹏乘云扶海,一日万里,何其逍遥?虽说佛家弟子参禅打坐,青灯木鱼亦能修得心静神凝,总少了那一分自由洒脱,我不喜欢。” 乾虚道长当年正是因为李白饱读诗书,精通诗理,又及其喜爱老庄,便毅然决然留他在道观内,但他一十六岁少年,却嗜酒如命,时常在隆昌城中喝得酩酊大醉,意兴来时便又吟几句诗,随即醉倒在苍松之下。 想到自己不久后便要去云海四海,道观内那几名弟子又颇不成器,整日只知贪玩打闹,口中吵着要学得自己一身道行,去行侠仗义斩妖除魔,但他们自己心魔尚未除掉,焉谈行侠? 乾虚道长对这少年及其赏识,这六年来更发现他身上有许多难能可贵的品质,至于天资聪颖如何,由他出口成诗、三日背会华南经便能窥出一二来。 蓦地一拉李白,两人在庭院中盘腿坐下,乾虚道长肃穆道:“李道友,贫道心知你有满腔抱负,但方今之世,单凭诗书礼义,窥探不到无上大道,我这里有一本珍藏许久的...谁?” 李白正凝神静听,见乾虚道长猛然圆睁双目叱了一声,心中不禁吓了一跳,片刻后,西面高墙的一株苍松之上,一胖若圆球的身形沿墙壁滚了下来,跌了个狗啃屎。 李白转头看时,那胖子正是今日在诗仙酒中遇到的府尹公子潘若晨,想起他白日里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如今又跌得狼狈万状,心中颇为解气,扬声笑道:“潘公子,你我不过一面之缘,在下怎敢当此大礼?” 话音方落,但闻“唰唰唰”三声,潘若晨随从从高墙之后纵身跃了进来,李白不禁吃了一惊,那围墙少说也有一丈来高,这三人武功倒是高强。 潘若晨身宽体胖,摊在石砖上半天也起不了身,见这小子愚弄自己,立时大怒,一张肥脸贴地抬起,鼠目恨恨瞪着李白,李白见他这滑稽模样,忍不住捧腹大笑。 长髯大汉魏鳌京和那美貌少妇钟予纤,慌忙将潘若晨扶起,江不语见主子受辱,神色大怒,恨不得将李白扎成马蜂窝替主子分忧。 但碍于乾虚道长在其跟前,只得怒骂了一句:“大胆小贼,出言不逊,信不信潘少爷一声令下,便能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乾虚道长冷冷一笑,霍然站起身,青色身影形同鬼魅,刹那间便出现在江不语跟前,抬手扇去,但闻三声清脆声响,江不语两边脸登时高高肿起,痛得他险些迸出泪来。 “好个狂徒,鬼鬼祟祟在外偷听,又扰我道观清修,还敢口出狂言,这三重罪名该不该吃三掌掴?”乾虚道长浓眉倒竖,双手背负,竟有股泰山压顶气势。 潘若晨心中叫苦不迭,暗骂这狗奴才蠢笨至极,从京兆府出来,他便一直叮嘱几人,到了隆昌切记危言慎行,万不可招惹是非。 自己在诗仙酒被萧长歌当众教训,也只一笑而过,将仇恨记在心中,岂料这狗奴才竟当真乾虚道长的面口出狂言,教他如何不气? “道长勿怪,弟子为京兆府潘若晨,无意冲撞仙山宝地,罪该万死,但弟子乃是慕名而来求仙问道的,道长道行高深,还请指点弟子一二。”潘若晨在这闻名天下的道长面前,浑无半点府尹公子的架子,低声下气道。 乾虚道长冷哼一声,道:“你是谁弟子?”潘若晨被他突兀一问,愣了片刻,旋即躬身行了一礼道:“若是道长不嫌弃,我甘愿拜入门下当道长弟子。” 李白轻笑一声,暗道这府尹公子果真是愚笨不堪,乾虚道长分明便将“拒绝”二字写在脸上了,他还满以为自己入门有望。 乾虚道长淡淡道:“正所谓‘虔诚所至金石为开’,你既然执意要来拜师,那便修书一封,寄往京兆府,同你爹爹娘亲断绝关系,再三步一叩从剑门关拜到戴天山,我便收你为徒。” “这...”潘若晨神色踌躇,满是横肉的脸上颇为难看,暗道自己若是和父亲断绝关系,即便修来了道行,便也派不上用场了。 李白瞧得好笑,暗道剑门关离隆昌少说也有两百余里,三步一叩首,少说也要近一月,倒要看乾虚道长如何惩治这飞扬跋扈的公子哥儿。 “还请道长示意,拜入贵门为何要和爹娘断绝关系?”潘若晨故作疑惑问道。 乾虚道长神色不变,依旧淡漠如寒霜,心中蓦地一转念头,朝李白使了个眼色。 李白当即会意,缓缓站起身来,注视着潘若晨淡笑道:“虚元观乃清修之地,凡尘俗念自然须得斩断,道家虽不似佛家那般有三荤五厌,六根清净,但至少还未沦落到给公子哥儿当陪练的地步罢?” 潘若晨见这小子处处与自己作对,心中盛怒,一句“你算那根葱?”正欲脱口而出,想起自己只要眼下这关,万贯家财便唾手可得,硬生生咽了回去,道:“小兄弟所言极是,我这便修书寄往京兆府。” 他虽然于诗书礼仪中愚笨如猪,但因生在王侯世家,生性狡诈,为了修成道行,只得如此。 乾虚道长微微一愣,以往来拜师求道的富家子弟,往往听到要斩断尘缘便没了兴趣,这潘若晨倒舍得!但他毕竟得道多年,心知潘若晨定要耍把戏,正自沉吟如何把他打发走。 忽听李白朗声笑道:“潘公子,何必这般心急?先让这三位带你去剑门关,等一个月后叩到了戴天山再修书也不迟。” 此言一出,潘若晨、魏鳌京、钟予纤和江不语都变了颜色,潘若晨眼中更是杀机大作,朝江不语递了个眼色,江不语奴才惯了,立时知晓主人意思,只等这小子一下山,便要他吃好刀子。 乾虚道长瞧在眼中,轻哼一声,暗想更加不能留这几人在道观内,便道:“正是,此去京兆府也不过五日马程,潘施主先将叩礼行了,此后之事便也顺风顺水了。” 李白拍了拍白衫上灰尘,漫不经心道:“事不宜迟,诸位便请先去剑门关,我须得给剑门的驻扎剑门的将军写封信,请他派一两名弟子一路保护潘公子,否则遇上盗贼,被当成肥...有钱的肥羊宰了,岂不祸事一件?” 潘若晨肥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怒笑道:“李兄弟费心了。”说罢袖袍一挥,也不向乾虚道长辞别,便转身离去,魏鳌京三人慌忙跟上。 岂料还未走出十步,足底猛然被一颗石子绊了一跤,直跌了个“胖猪朝天”,口中“哎哟”一声,被三人手忙脚乱扶起,骂骂咧咧出了虚元观,径直下山去了。 乾虚道长见潘若晨几人去得远了,嘿然笑道:“这些所谓‘慕名而来’的求道者,无一不是想学些本事去凡尘俗世中达到自己之前达不到的地位罢了。” 李白怔怔望着那逐渐消失在夜幕中的肥胖身影,正自出神间,想起适才乾虚道长说他有一本珍藏许久的物什,待要相问,忽闻道观前殿传来几声怒喝,随即响起一阵乒乒乓乓的兵器撞击声,又听一人厉声惨叫,似是挂了彩。 乾虚道长和李白对望一眼,心知不妙,两人急忙传堂过殿,翻墙越瓦,来在道观跟前,但见一身着道袍的年轻弟子,右肩上鲜血淋漓,双目似欲喷出火来,恨恨瞪着跟前几人。 来人赫然是一队唐兵,领头有五人,中间一匹肥膘长腿的马上上,一高挑汉子鹰眼如电高鼻尖脸,神采矍铄,头戴一顶铁质兜鍪,身穿细鳞黑铁甲,腰间别着一柄宽刃宝刀,瞧来威风凛凛。 余下四人三男一女,分站那军官两侧,装束荒诞怪异,右首一人披头散发,身着粗布麻衣,脸上黑漆漆的瞧不分明。一人顶着光头,却作俗家打扮,双手抱怀,冷峻如山。 左首一人从冠帽到脸再到周身四肢,竟是从中间被一条线隔开,半边身子为血红之色,半边身子为墨绿之色,瞧来怪异非常。 而那女子犹如深闺嫠妇一般,虽眉目如画,顾盼生姿,但一双丹凤眼中满是悲怆痛楚,兀自挂着泪水,但她手上一柄短剑上却沾满了鲜血,想来便是那道观弟子的了。 乾虚道长望着那四人,浓眉间怒不可遏,青黑道袍被晚风拂过,猎猎翻舞,怒极反笑,一字一句道:“疯癫痴狂四魔...” 第四章 疯癫痴狂沐猴冠 月夜迷蒙,松林微啸。戴天山是夜早没了往日的祥和宁静,被一阵厉啸马嘶声打破,刀光火把狂闪不休。李白和乾虚道长并排而立,心中惊骇莫名,不知唐兵因何会半夜来打扰虚元观清净。 疯癫痴狂四魔成名已久,乃是青城山武艺极其高强的四人,放眼四川也难逢敌手,但他们性情古怪,人如其名。疯半妖便是那身体为红绿两色的人,癫笑僧便是那俗家打扮的和尚,早先在五台山出家,武艺学成后,返俗回川。 痴人牧便是那愁怨女子,传闻她喜好男色,四处猎艳,往往云雨正酣时将男子一刀杀了,过后又悲伤满怀,整日以泪洗面,反复无常之至。 狂歌痛则是那披头散发,皮肤黝黑的汉子,张狂放肆,唯恐天下不乱。这几人在四川本是臭名昭著,此时却在那鹰眼将领麾下,李白脑海中蓦地闪过“兵匪勾结”一词来。 乾虚道长将那名受伤挂彩的弟子扶起,渐渐虚元观内百余名弟子都闻声赶了过来,见此场景,都不禁慌了神,但见那队人马个个手提弯刀,面目不善,再见小师弟模样,心中立时猜了七七八八。 为首那黑鳞汉子军官居高临下睥睨众人,忽地朝后一手持火把的将士递了个眼色,冷冷道:“烧了!” 那人领命,双腿一夹胯下马驹,便要上前来烧道观,李白心下大急,忙上前阻拦,道:“你们身为大唐将士,焉能如此胡作非为,目无王法?” 那人理也不理他,扬鞭一挥,想将李白打开,岂料他脚下却如钉了木桩,挡在那一人一马跟前,昂首而立,那根拇指粗细的长鞭抽在李白肩头,虽痛不可抑,李白脸上满是倔强神色。 那士兵登时大怒,便要纵马从他身上跨过去,口中怒骂道:“小杂种,看老子不将你踩成烂泥巴。”那马驹嘶鸣一声,前足方一抬起,猛地顿在半空,随即后足一软,连人带马栽倒在地。 “老妖道,反了反了!”那士兵仗着那鹰眼军官和疯癫痴狂四人威势,一面揉着屁股站起身,一面高声骂道。但一想到乾虚道长得道多年,颇有本事,也不敢太过粗鄙。 那鹰眼军官嘴角轻笑,见乾虚道长满脸愠怒,气得险些连胡子也翘了起来,他一干弟子见师父受辱,也纷纷摩拳擦掌,想要冲将过来。 李白知是乾虚道长救了自己一命,心中感激,朝那灰头土脸的士兵呸了一口,退了回来,乾虚道长朝那鹰眼军官行了个道礼,沉声道:“敢问施主有何凭据,便要来烧贫道的道观?” 鹰眼军官朗声长笑,蓦地由怀中取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铁制令牌,朝虚元观众人示意了一圈,道:“圣上传谕众道州县,将境内道观的道士尽数驱逐,道观也付之一炬,这‘玄铁令’乃绵州刺史张大人所有,能有假么?” “将境内道士尽数驱逐?”李白听闻此言,周身登时一颤,虽说大唐重佛轻道,高僧玄奘从天竺取回八部真经,更加如此,但当今圣上私下却是崇尚道教,怎会颁布传达此等骇人听闻之谕? 李白望向那军官,脸上大大写了“不信”二字,拱手道:“军爷,圣上为贤明之君,况且如今大唐道士不下数万,若是尽数驱逐了,他们却往何处安身?” 鹰眼汉子收回令牌,漫不经心道:“这便与我无关了,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还请道长恕冒犯之罪。”话音方落,狂歌痛满头散发突地被风吹起,他面色黝黑,唯独双目炯炯有神,赤脚一蹬地面,身形如离弦之箭冲进道观弟子人群之中。 登时如虎入羊群,狂歌痛厉声长啸,双手手指半曲成爪,只一个翻身起落,便有五人惨叫连连,鲜血喷涌,喉咙三道爪印触目惊心,眼见是不活了。 众弟子大骇,纷纷辟易,平日里学得拳脚功夫,在这儿生死攸关的当儿,竟忘了大半,乾虚道长怒喝道:“狂徒敢耳!”身形缥缈如云,风驰电掣冲向狂歌痛。 他身形甫动,癫笑僧、痴人牧和疯半妖也蓦地一动,三人分从三面攻来,那疯半妖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竟抢在了乾虚道长跟前,红眼绿眼圆睁,右手一拳猛地砸下。 乾虚道长心中记挂弟子安危,见那三人顷刻间便将自己围住,恼羞成怒,看也不看,右掌上青光迷蒙,轻轻推出一掌,和疯半妖重拳当空相撞。 “轰”一声闷响,疯半妖身形如遭重击,朝后飞速倒退。乾虚真人身形也抖了抖,显然并未讨到多少好处。而身后风声呼啸,痴人牧身若飞燕,手中那柄短刀寒光闪动,斜斜砍来。 癫笑僧在半空蓦地一变姿势,单掌竖于胸前,双腿凌空盘坐,周身宛若镀了万道金光,璀璨夺目,将夜空照得一片金亮。 乾虚道长心知疯癫痴狂四人,属这二人修为最高,当下捏了个指决,道袍鼓舞,食指无名指迸射出两道清光,迎风高涨,在到得两人身前时赫然凝化成了两只清虚手掌。 癫笑僧和痴人牧见状身形一顿,知晓乾虚道长道法厉害,不敢硬接。趁此空隙,乾虚道长清啸一声,身形在半空使了个“龙腾虎跃”,右手成爪,清光笼罩,抓向在众弟子中左右拼杀的狂歌痛后背。 狂歌痛听闻风声呼呼,不敢大意,身形朝下一蹲,双爪凌空抓来两名弟子挡在身前,乾虚道长怒骂道:“无耻狂徒。”当空变幻身形,又朝后接连拍出三掌,将癫笑僧三人震得步步后退。 李白自出生以来,从未见过此等场景,不禁呆在当场说不出话来,但见乾虚道长道袍翻舞,身若游龙仙人,清光迭涌,厉啸连连,非但以一敌四游刃有余,且那几人都为四川有名的人物。 他虽全然不会半点武功,但望着乾虚道长神采飞扬,鹤骨仙风,即便是打架也不失道家逍遥风姿,心为之倾倒,奈何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不能助他一臂之力。 半空中清光暴涌,玄妙炫目。乾虚道长和那三人斗到地面,只见他道袍不住翻舞,身形又快若游鱼,混不似花甲老者,倒像是身经百战威风凛凛的杀敌将军。 李白瞧得心神激荡,不能自拔,原以为习武之人不过打打杀杀,此时一见,方知自己从前心存偏见,白日里萧长歌以一柄长剑击退潘若晨爪牙,本是义举,自己还对其嗤之以鼻,心底愧疚不已。 正自出神间,忽听乾虚道长一声清啸,一片清光轰然从他身前炸散,令人目眩神迷,癫笑僧、痴人牧和疯半妖只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大力涌入胸腹,喉中腥甜,齐齐张口喷出一股鲜血。 乾虚道长纵声长笑道:“想不到四川响当当的人物,却沦为沐猴而冠一般的人,端地叫人笑掉了大牙。”袖袍猛地横空一卷,那三人如断线纸鸢,身形倒飞,重重摔在地上。 笑罢,见众弟子气势高涨,拳脚乱而不散,将狂歌痛围在当中,乾虚真人纵身一跃,竟如轻纱般飘了起来,越过众人头顶,双手捏了个“清光乍现”的指决。 他眉间赫然一片晶莹透亮,随即一点清光缓缓亮起,乾虚道长身在半空,喝一声“去”,那清光点登时从其眉间飞出,在狂歌痛身前轰然炸裂,清光夺目刺眼,照得道观朱墙清影交错。 狂歌痛闷哼一声,避之不及,胸前硬生生吃了一记,身形贴地后退了数丈,被一众弟子七手八脚五花大绑,一张黝黑的脸上满是愤怒,奈何胸臆中堵滞,呼吸不顺,咯了一口血痰,朝一名弟子脸上啐去,被后者一个挪身便躲开。 反倒是众道童见状,口中怒骂不跌,想到自己同门有近二十人死在这奸贼手中,更是对其拳打脚踢,狂吐唾沫星子。狂歌痛惊怒交叠,一口气提不上来,白眼一翻,竟晕厥了过去。 李白在外见众人骚动,驻足观看,忽觉脖颈上一片冰凉袭来,心中大凛,下意识转头看去,只见那鹰眼汉子不知何时,竟神不知鬼不觉到了自己身后,一柄弯刀正搭在自己脖子上。 鹰眼汉子桀桀怪笑,尖脸上神色诡异,手中弯刀朝内轻轻一靠,低声道:“小子,若想活命,便教那牛鼻子速速投降。” 李白肝胆俱裂,正欲张嘴呼喊,但一念及若是乾虚道长投降,鹰眼汉子手下又吃了大亏,这百余人焉能活命?心中豪情万丈,如狂云奔腾,冷冷瞪了那汉子一眼,撇过头去,闷不吭声。 鹰眼汉子见这少年倔强,便欲给他来点狠的,弯刀轻轻抽出,对准李白左臂,寒光一闪,当空砍下。 当是时,鹰眼汉子后背的虚元观房顶上,一道青影飘飘如风,在半空连踩了三步,便来在了鹰眼汉子背后,手中一柄亮如秋水的长剑一个斜撩,剑光霍闪,但闻“当”一声脆响,那汉子手中疾速砍下的弯刀,被剑光撩到,立时一阵颤抖呜咽,中间裂痕横生,刹那间断成了两截。 鹰眼汉子怔了怔神,还未等反应过来,萧长歌嘴角轻笑,秋水剑蓦地抵在他脖颈之上,幽幽道:“王副尉,被人拿兵器抵在后颈、命不由己的滋味儿如何?” 李白闻言大喜,从鹰眼汉子身前挣脱出来,转身看时,果然是萧长歌,见他青衫依旧,长剑依旧,侠义丹心依旧,不禁热泪上涌,正要开口询问,蓦地瞥见他后背还背着一人,借着月光依稀可见是一女子。 第五章 修罗寒刀随风起 乾虚道长耳力出众,听闻异动,忙拨开众人出来看时,但见一青衣落拓书生背着一女子,手中一柄长剑抵在那鹰眼汉子脖子上,李白也正站在他们跟前。 又见那鹰眼汉子手中断刀,心中便猜了个七七八八,道袍飘舞,飞身来到几人跟前,朝萧长歌行了个道礼,随即看向王副尉,哼了一声道:“大唐的军官都这般无耻么?” 鹰眼汉子偷袭李白不成,反而受制于人,随行的一干士兵见状也慌了神,他们本是来赶人烧观,不想那老道修为高深,大败疯癫痴狂四人不说,又杀出一名气势凛然的青衣剑客来,一时间怔在当场,不知如何应对,胆子稍小的更是悄悄从人群中朝后溜去。 萧长歌也冷笑道:“瞧你这幅怂包样,哪里像是个统领上千人马的陪戎副尉?几年军饷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王副尉虽为军将,却因隆昌久无战事,来往商旅又不绝,渐渐变成了一只知搜刮宰羊的主,闻言登时泄了气,忙不迭道:“好汉教训的是,教训的是...” 乾虚道长打量了他一番,今日灾祸虽暂且逃过,但他毕竟也是大唐子民,如此违拗君命,道观弟子只怕下场更惨,哼了一声道:“我来问你,圣上是否当真颁布了此令?” 王副尉命悬他人之手,又欺软怕硬惯了,登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道:“道长,我不过是一小小陪戎副尉,只知遵守上头命令,圣上远在长安,龙威浩荡,我等怎能知晓?” 萧长歌望了一眼那身受重伤的几人,道:“疯癫痴狂四人与你们是何干系?有何勾当?” “禀好汉,刺史大人也知虚元观有道长坐镇,才找来了疯癫痴狂四人。” 乾虚道长仰头长叹了一声,心头隐隐闪过一丝不安来,萧长歌虽嫉恶如仇,但也不愿无端行凶,蓦地将长剑收回,道:“滚罢!” 王副尉如释重负,朝几人连连鞠躬,千恩万谢,随即转身跨上马匹,飞也似的奔下山去了,众士兵见状,大眼瞪小眼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也纷纷丢盔弃甲,恨不得再生一双脚,四散跑了。 乾虚道长念头百转,正自思索如何发落那四人时,萧长歌二话不说,双膝一弯,扑通跪下了下,悲声道:“请道长大发慈悲,救舍妹一命!”说话间,小心翼翼将背后那女子放下。 乾虚道长忙伸手去扶,道:“萧施主无须如此,令妹但有伤病疼痛,只说便是,贫道必定竭尽所能。” 萧长歌擤了一把鼻涕,一双清亮眸子中此时满是萧瑟悲怆,望着那女子,道:“道长有所不知,因弟子狂妄自大,自恃剑法无双,在苏州伤了单骞单昌两兄弟,他们乃是睚眦必报的主,不想弟子一时糊涂,竟将妹妹也牵连了进来。她被那兄弟二人的帮手,江南第一女魔头莫莲花下了蛊毒,命悬一线,请道长千万救妹妹一命,此恩弟子纵死不忘!” 李白闻言心中一凛,借着微弱月光,见那女子全身被裹在一床棉被之中,约莫十五六岁,双目紧闭,眉间一团紫气凝而不散,黛墨青丝上斜插一只青色流苏,其面容肌肤胜雪,灵韵淡雅,清丽绝尘,不饰脂粉,直如清水出芙蓉。 李白只觉脑海中犹如炸响了一个闷雷,愣愣望着那少女,美貌女子他见过不少,但却不曾有一人似眼前这少女一般清丽淡雅,不禁瞧得痴了。 乾虚道长端详了一番那少女面色,浓眉紧蹙,沉吟不语,又抬手去把脉,只觉她经脉之中气血不足,血液夹杂着各式各样的蛊毒之气,七彩毒血花、尸榴莲、断肠花、五步蛇毒... 这总计十五种蛊毒,每种都是毒性至强之物,常人但中一种,只怕还未走出苏州城,便已毒发身亡,偏偏这上百味毒药混杂在一起,相生相克之下,并不会要命,但却会令中毒者生不如死。 他潜修道法,也深谙医术,心知这下蛊之人心肠之狠毒、手段之高明,实是骇人听闻,但萧长歌本是古道热肠的侠义好汉,适才又替李白解了围,他妹妹身中奇毒,自己断然没有不救之理。 但他沉吟良久,将《神农本草经》、《黄帝内经》中的驱毒之术细细数了一遍,不知如何下手,况且那十五种蛊毒既是按不同手法施的,也须得用不同药物来解,似五步蛇毒、长尾蜈蚣等毒还也好办,但那七彩毒血花、尸榴莲却是极为难解。 萧长歌见乾虚道长神色踌躇,眉头紧锁不展,心中大急,望着妹妹那娇弱恹恹样子,胸中悲怒难当。李白怔怔瞧了少女片刻,暗暗发誓,自己决计不能让她就这般死了。 奈何自己对医理一窍不通,只在虚元观看过寥寥几卷《黄帝内经》,全然不似《南华经》《道德经》读来恣意欢畅,便弃在了一旁。 听乾虚道长缓缓开口道:“萧施主,请恕贫道才疏学浅,令妹此毒欲解之,恐怕只有两个法子,一是找来莫莲花,解毒还须施毒人。”莫莲花蛊术独步江南,性子又泼辣,她既下了此毒,便是执意要让那少女饱受折磨,断然不会又反过来救。 萧长歌也心知要让那毒婆娘救妹妹,不啻于痴人说梦,忙问道:“那第二个法子呢?” 乾虚道长苦笑一声,见萧长歌神色坚毅,便道:“第二便是如神农氏尝百草那般,以身试毒。” 话音方落,忽闻身后众弟子传来一阵骚动,随即响起一嘶哑如杀猪的惨叫,三人齐齐转过头去,但见松林下的一处灌木丛旁,不知何时醒来的痴人牧手中正提着潘若晨,嘴角血渍未去,笑吟吟注视着乾虚道长。 “道长救命啊!”潘若晨陡然惨呼一声,面目满是惊惧,肥脸上冷汗涔涔,魏鳌京几人手中持着兵器,站在痴人牧身后,惊怒交叠,却不敢上前一步。 原来四人因被乾虚道长婉言拒绝,悻悻离去,但潘若晨一念及自己若是修不成道法,斗不过大哥,万贯家财便会化为泡影,便又折转了回来,正瞧见王副尉带着一队人马和乾虚道长激战,便只得躲在灌木丛中偷看。 期间见乾虚道长神威盖世,以一敌四游刃有余,更是心驰神往,仿佛乾虚道长挥出来的不是道家清光,而是他老爹金库中元宝的金光一般。 但造化戏人,他白日里在隆昌城吃了一肚山珍海味,混着几两美酒,不料却吃坏了肚子,场中正鸦雀无声的当儿,他却没忍住迸了个响屁,被醒将过来的痴人牧听见了,便将他从灌木丛中揪了出来,以为要挟。 “住口你这肥猪!”痴人牧纵横四川十余载,从未吃过今日这等亏,愠怒满容,王副尉一干人也已各自抱头鼠窜,心中更气,手中那柄短刀轻轻抵在了潘若晨三下巴的褶皱中。 “狂贼!”魏鳌京终究行走江湖多年,早年也是京兆府尹潘朱的侍卫,厉声喝道:“你知道我家公子是谁么?” 痴人牧手中亮晃晃的短刀在潘若晨下巴褶皱中轻轻一滑,头也不回地冷笑道:“什么‘公子’‘母子’的,他除了一声肥肉能吃个三年五载外,周身有一块能看的么?” 潘若晨面无人色,只觉一柄冰冷如霜的利刃在自己肉肉夹缝中来回游走,直吓得他魂飞魄散,任凭痴人牧如何侮辱也浑不在意,只盼能留条性命,又叫了一声“道长救命”。 李白自然是乐得看这跋扈纨绔公子吃亏,双手叉腰,笑吟吟站在一旁。萧长歌对他也浑无好感,但因有前车之鉴,只潘若晨后台乃是京兆府,故而也不好再去惹他,只沉默不语。 乾虚道长宅心仁厚,心知那杀人不眨眼的痴人牧,只怕当真会因输给自己,而气急败坏杀了潘若晨,届时朝廷怪罪迁怒,自己一把老骨头倒也无关紧要,只是又得苦了李白、萧长歌和这帮弟子背负罪名。 念头百转,忽地凝声道:“施主,你与他无冤无仇,要报仇来找贫道便是,欺负一个后辈小娃儿算什么本事?”潘若晨如蒙大赦,口中也跟着应和了一声“正是”,未等下文,下巴中冷刃闪晃,不敢再言。 痴人牧妙目注视着乾虚道长,吃吃笑道:“牛鼻子,常言道兵不厌诈,这胖猪既躲在此处,虽然穿的不是道袍,想来应该是你今收的弟子,想想我这一刀下去,三下巴变成了双下巴,啧啧,又够我家狗儿吃一顿啦。” 李白倒是心中大快,跟着附和道:“姐姐说的正是,若是换了旁人,只怕要割三刀四刀才能吃一顿。” 潘若晨怒目圆睁,心道这小子一副讨打相,又落井下石,实非人哉,听身旁的痴人牧笑道:“小官人,瞧你生得这般俊秀,不知你爹爹认得我么?” 李白不知这人来历,见她虽生得美貌,但却妖里妖气,适才又来捣乱,便昂首道:“我爹爹认不认得你,我如何得知?” 痴人牧咯咯直笑,满是妩媚蛊惑,令人神魂颠倒,心为之倾,道:“你瞧你有没有一半长得像我,不是就知道你爹爹认不认得我了么?”说罢笑得更厉害,直如杨柳扶风。 李白闻言微怔,心道天下岂有这等荒唐之事,蓦地反应过来,怒气上涌,脸上涨得通红,还未说话,却见乾虚道长一只大手将自己朝后一拉,他却一步上前,朝痴人牧行了个道礼,道:“万望施主放了这小施主,大恩贫道不忘。” 痴人牧笑声戛然而止,挺直了腰肢,眼中凶光毕露,狰狞满容,眨眼间好似变了个人,森寒道:“道长若能甘愿自废双臂,这小胖官人便还给你,否则休怪冷月修罗刀不长眼睛!” 话音方落,手腕一抖,把修罗刀抽出,五指一轮转,修罗刀在月光下寒光森森,亮起一道圆弧,但闻一声惨叫荡彻夜空,随即见血光四溅,眨眼间修罗刀又回到了痴人牧手中,刀刃抵在了潘若晨肥肉褶皱间。 潘若晨脸上肥肉因剧痛而挤成了一团,左耳上鲜血淋漓,左手想要去捂伤口,周身却麻痹无力如遭电击,却是耳朵被削掉了一半! 第六章 冰壶秋月照仙山 乾虚道长眼疾手却不快,道家清光方才凝聚到指尖,潘若晨左耳便已被痴人牧削去了一半,心中愠怒,正要出手时,却见痴人牧笑吟吟注视着自己,急忙收手,道袍一挥,冷笑道:“施主好本事,只可惜长在了狼心狗肺之上。” 痴人牧对潘若晨嚎啕悲叫浑然不觉,萧长歌和李白都生出恻隐之心来,魏鳌京三人更是挥了挥手中兵器,主人横遭此祸,回去岂能有命在? 当下你望我我看你,都看出了眼中的凌厉狠色,三人齐齐大喝,阔刃短刀、九节银鞭和折扇寒光乱闪,对准痴人牧头顶攻去。 岂料风声方响,痴人牧头也不回,右腿贴地一扫,“刺啦”一声,碎石木屑被她扫起,气势竟也不容小觑,灰尘漫天,一时间竟瞧不清她和潘若晨人在何处,纷纷收住手中攻势,生怕误伤公子。 忽见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刀破灰而出,斜斜砍来,凌厉霸道,气波震荡,三人忙用兵器挡住,刀光当当脆响,三人身形齐齐倒飞,虎口疼痛欲裂,兵器险些脱手飞出。 “嘿嘿...”山风吹散灰尘,痴人牧持刀而立,淡淡笑道:“狗奴才不心疼小主子性命么?还是生怕回去被老主子要了性命,要来搏上一搏?” 魏鳌京三人惊骇万状,只觉一团阴郁之气堵在胸口,暗道这贼婆娘真气浑厚,刀法凌厉,和适才与乾虚道长斗法时竟判若两人! 见她又看向乾虚道长,冷月修罗刀刀背不住在潘若晨脸上来回蹭刮,吓得潘若晨叫爹喊娘,直呼女侠饶命,双股颤颤,裤子早已湿了一大片。 乾虚道长心知今日是再也讨不了好了,痴人牧虽说修为远不如己,奈何人质在手,其中又牵涉到他诸多弟子性命,甚至虚元观存亡,蓦地记起师父乘鹤化羽之际,曾说过,修道者昂霄耸壑,修心者冰壶秋月。 他自始至终都不信和尚说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修道者任我逍遥,缥缈仙云,漠原海洋,无所不至,岂会为了他人而下地狱? 直至今日,才顿悟师父临终所言。 何为冰壶秋月?心如冰壶一般洁白澄澈,如秋月一般皎洁明净,仙家、俗家之别,不在于修为高深与否,而在于是否于凡尘俗世中,亦能保有冰壶秋月一般的仙家之心。 一念及此,乾虚道长这几十年来的疑惑一扫而空,见围在一起如羊群的虚元观弟子、磨牙吮血状如毒蛇猛虎的痴人牧、魂飞天外宛若惊弓之鸟的潘若晨、受伤倒地狼狈万状的魏鳌京三人,以及静默而立的萧长歌、白衣翩翩的李白和中蛊未愈的少女。 仙人浩歌望我来,应攀玉树长相待。 乾虚道长目视虚空,但见夜空寥落,长庚星高悬天际,光芒四射,其中最为璀璨的一缕似是正投射在隆昌戴天山,心中一凛,转头看去,但见李白身处缥缈仙云,周身异芒闪烁,仿佛和长庚星遥相呼应。 不禁看得痴了,耳边又回响起师父那句“修心者冰壶秋月”,说得不正是眼前这白衣翩翩的少年么? 心意已决,忽然变得说不出来的清澈清净,朗声笑道:“施主,你且放了他,贫道自会听你安排。” 痴人牧道:“你当我是三岁顽童么?要么先自断双臂,再给我跪三个响头,要么等着你这虚元观被京兆府踏成灰烬罢,那府尹的师父乃是‘大圣音寺’得道高僧六音和尚,你若自恃能保护这一干徒儿徒孙,我也无话可说。” 话毕,修罗刀寒光直闪,便要砍向潘若晨,乾虚道长口中叫道:“且慢!”右手清光亮腾,猛地一掌拍在自己左肩,刹那间整条臂膀酸麻疼胀,骨骸欲裂,经脉寸寸断裂。 虚元观弟子大哗,“师父”“师尊”惨呼不跌,纷纷围了上来。 李白和萧长歌未曾料到,乾虚道长果真听了那妖女所言,先毁了自己左臂。痴人牧修罗刀本适才本就是虚招,见乾虚道长先废了左臂,收回刀势,胸臆中一口浊气喷了出来,痛快已极。 乾虚道长左臂整个瘫软,如一根面条挂在肩上,体内道家真气虽未亏损,但修为自然大打折扣,痴人牧厉声长笑,一把将潘若晨甩进灌木丛,双足一点,冷月修罗刀如寒霜蒙雾,连人带刀冲了过来。 萧长歌见状,秋水剑也霍然刺去,抵挡修罗刀攻势,两人在半空中舞成了一团刀光剑影,当当之声清脆激荡,不绝于耳。 萧长歌本就是侠义心肠,一生之中却是从未见过似乾虚道长这般宅心仁厚的,甘愿为了一跋扈公子自废修为,只觉那修罗刀刀光极快,每一刀都似乎蕴含了开山裂石之威,萧长歌眉头紧皱,渐落下风。 李白只见两人身形快若闪电,在半空来回穿插,一阵狂风由两人中心升腾而起,瞬间便拆了上百招,痴人牧被乾虚道长打伤昏迷,再度醒来后,竟无半丝迟缓之意,反而愈战愈勇,萧长歌秋水剑连剜剑花,险些被刀势冲破防御。 眨眼间乾虚道长被众弟子围住,清风想要查看师父伤势,却被他一把推开,见乾虚道长脸上冷汗顺着纵横皱纹流下,渗入白胡须中,乾虚道长道:“徒儿们切记,我等修道中人,当以德报怨,日后不许你们去找疯癫痴狂四人报仇。” 李白被众人挤得百骸欲散,听闻此言,竟像是在交代后事,心下大凛,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分开挡住自己的几人,见乾虚道长整条左臂都软了下去,脸上更是毫无血色,不由得悲从心起。 “清风、明月、长流、高川...”一口气说了数十个人的名字,乾虚道长气力渐弱,抬头望着天际,缓缓道:“虚元观是无数代前辈的基业,不想竟毁在了我手中。” 清风几人已是泣不成声,众人都悲声道:“师父你要挺住!”悲嚎声响彻四野,渐渐压过了萧长歌和痴人牧斗法的声音。 乾虚道长苦笑摇头,他适才参悟了师父临终遗言,又自毁了左臂,体内浩瀚如海的真气不出一个时辰便会开始溃散,不到三个时辰便会消失殆尽,修道人气命相连,后果不言而喻。 强忍经脉剧痛,乾虚道长唤了声李白,李白忙凑过身来,恭恭敬敬道:“道长,李白在。”乾虚道长右手伸进怀中,取出一本羊皮扉页约有三指厚的古籍。 “我在后院与你说的,便是这本《太白诗经》,乃先秦时至圣道尊李耳弟子所著,将道法和诗理融合了起来,贫道才疏学浅,领会不了,只好劳烦你代我钻研了。”乾虚道长微笑道。 李白心如刀绞,双眼早已被泪水打湿,颤颤巍巍接过那本《太白诗经》,乾虚道长眉目含笑,气色却越来越虚,注视了李白半晌,蓦地双目圆睁,右掌拍在李白檀中,清光四溢,迷蒙似幻。 李白只觉一股温润如玉的气流从乾虚道长手掌渗入自己体内,周身血液犹如被温玉洗过,意志神识说不出的清澈明净,但片刻后,一股剧痛袭来,脑海疼痛欲裂,旋即便不省人事。 乾虚道长和李白为忘年之交,自己羽化升天之际,实不忍让一身修为付诸东流,李白心地良善,逍遥不羁,若是惹出祸来,总有保命本领,但他能否领悟那本《太白诗经》,造化便全看李白自己了。 此时他一生道法真气尽数注入了李白体内,已是油尽灯枯,如强弩之末。望了眼晕倒在地的李白和那少女,心中杂念涤荡,耳边充斥着各种声音,但他却渐渐听不见了。 恍惚间似是瞧见一只丹顶仙鹤,从青山飞瀑中展翅飞出,在半空盘旋了一阵,便朝虚无缥缈的层云之中飞去。隐隐听见一支仙歌穿云破雾,渺渺茫茫,似在耳畔,又似在天边。 身体一软倒了下去,隐约觉得被无数双手托住了,清泪鼻涕流了自己一脸,悲恸声此起彼伏,偌大的虚元观直如奔丧法事一般。 仙歌浩渺,乾虚道长已乘鹤西去。人生百年,正是如此,身处污浊泥淖之中,极力护持本心,终究还是魂飞西天,没人知道他死后去了何处,下地狱亦或升仙界。 只是那夜戴天山忽然刮起了一阵大风,苍松在夜色中迎风摇摆,张牙舞爪,张开血盆巨口,想要将天地万物都吞噬殆尽。 最后风也停了,青砖红墙依旧,石板泥路依旧,明月兀自高悬天际,沉默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李白但觉周身疼痛欲裂,身体被一团团强猛气流左冲右撞,脑海中异象纷呈,仿佛看见了自己乘骑骆驼远离碎叶城,看见父亲饿死在剑门关的军官脚下,看见一缕美酒清香冉冉升起。 猛地听见一声声惨叫传入混沌意识之中,他想要醒转过来,但意识犹如被铁锁桎梏囚禁住了一般,费尽气力也睁不开眼睛。只闻周遭惨叫迭起,刀剑封喉,鲜血喷溅,自己恍如身处乱世沙场,黄土蓬面,狂风吹扬。 “砰”一声闷响,李白肩膀似是被人猛力踢了一脚,剧痛钻心,下意识将手中古籍藏入怀中,又沉沉晕了过去,随后便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第七章 仙云幽冥太白诗 再度醒来已是翌日清晨,李白头痛欲裂,四肢百骸如同散架了一般,悠悠睁眼一看,但见一株古松横生在峭壁之上,遮挡了晨光,后背被两根枝条硌得生疼,下意识转头一看,登时吓得胆战心惊。 此处竟是戴天山东面的一座高崖,而李白正悬挂在一株苍松之上,身下便是千丈深渊,一旦坠落,纵有千万条命也活不过来了。 李白平复了心情,粗略一算,他悬挂之处巨力高崖顶有五丈来高,壁崖上满是岩石褶皱,当即扶着枝桠缓缓起身,抱着枝干朝前爬去。 昨夜似是下了雨,那株古松上湿滑不堪,李白好几次都险些滑落坠入千丈深渊,所幸越往前爬枝干也越粗,半个时辰后终于贴到了岩壁。 当下一点一点沿着崖壁朝上爬去,下方云海茫茫宛若仙境,李白却无心欣赏,甚至看都不敢看一眼。 不知为何,他平日里从小路登上戴天山都极为费劲,今日却觉四肢力大无穷,在直立崖壁上竟能如履平地,几个纵身便跃到了高崖之上,登时大松一口气。 东面层峦叠嶂的群山之后,旭日缓缓升起,昨夜自己被乾虚道长那股清气震得晕厥过后,便一直不省人事。 而自己又为何会到了此处?潘若晨被痴人牧要挟,乾虚道长为救他自废左臂,后来萧长歌又和痴人牧斗了起来,后来听闻杀声震天,迷迷糊糊似是有一本古籍从一只苍老的手掌上被递了过来。 “是了,《太白诗经》!”李白恍然大悟,猛地一拍手掌,慌忙四下去找。他嗜诗、酒如命,那本古籍想来是无上宝物,又是乾虚道长馈赠,自然不能丢了。 突然又想起他左臂已毁,一身修为又传与了自己,那痴人牧武艺高强,又恁地奸诈,道长还在不在人世都未可知。 还有那清丽绝俗,淡雅如水,只轻轻瞧了一眼便令自己神魂颠倒的少女,恐怕以后也再也见不到了,到头来自己却只知道她姓萧,想都不知从何想起。 心下黯然神伤,一阵失魂落魄,忽然瞧见在山崖上一块花岗岩底,露出了那羊皮古籍《太白诗经》的一角,原来是被压在此处了。 当下跑到跟前,不由分说便要去搬开石头,李白见那花岗岩足有两尺见方,少说也有两百来斤,两只手死命卡住两侧的岩石凹坑,深吸了一口气。 他自然不指望能将花岗岩挪移开,以自己气力,能把压着书的那一角抬起些许,用脚刨开《太白诗经》便算大功告成了。 李白身形半蹲,脚底站稳后,抱着压书本那一角的两只手臂猛地一发力,那花岗岩呼啸一声,竟被李白硬生生抬了起来,因前后受力不均,花岗岩在半空中轮转了几圈,重重摔在后方的一片红叶女贞林中。 “砰”一声闷响,又隐隐夹杂着“咯吱”碎裂之声,花岗岩原本所在之处湿水团四散飞扬,李白呆若木鸡,被溅了一身稀泥土,怔怔望着自己双手,口中喃喃自语。 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自己原来得到了乾虚道长真气传承,虽不会半点道法,但周身脱胎换骨,气力倍增,再不是从前那个被隆昌小酒肆的老妇人追着打得李白了。 一时悲喜交杂,心潮汹涌。却不见那《太白诗经》,李白心中暗呼“不好”,想是因昨夜下了雨,书页粘在了岩石之上,适才连带岩石一同飞到那灌木丛中去了。 拔腿冲去,两手拨开繁茂枝叶,只求那古籍经历这几番“变故挫折”后亦能保持原状才是。 方一踏入灌木丛,周身突然如遭电击,头皮一阵发麻。只见那花岗岩下赫然压着一军官模样的男子,两尺方的岩石正砸在他膝盖上,鲜血流了一地。 李白心下惨然,暗道自己这下可闯了大祸事,见那军官境况,大腿以下已然碎成了渣,唯有两只脚掌露在外边,应当已是死了。 “君子怀德,小人怀土......有无相生,难易相成......南无阿弥佗佛......”李白紧闭双眼,心中将儒道佛的真经名句都喃喃念了一遍。 但原本烂熟于胸的名句,口中念出来却成了:“君子阿弥,小人陀佛、道怀道,名怀名...”心中杂乱如麻,拜倒磕了十几个响头。又觉有辱斯文,连忙站起,扯了一把红叶女贞,当做刍狗草,祭拜了一番。 又跌跌撞撞走到山崖前,想要纵身跃下,指不定能化成大鹏鸟扶摇直上九万里。折腾了半晌,神识稍稍清醒了一些后,见《太白诗经》正安安稳稳躺在那军官两只脚不远处,便又去将书捡回来揣好。 李白眉头紧皱,虽不知那军官是之前便死了,还是适才被自己用岩石砸死了,终觉愧对这条人命,思来想去,只好下山去隆昌县衙自首。 当下寻了一块尖锐的石头,就在那军官尸体不远处,靠近红叶女贞花海之处,开始挖坟坑来埋葬自己害的人命。 他一夜之间筋骨焕然一新,挖起坑来也毫不吃力,一块尖石竟也用得呼呼生风,掘地两尺后,从深坑一侧的蛇洞中霍然钻出来一条小青蛇,李白吓了一跳,周身一个冷颤,手中尖石险些也丢了出去。 见那小青蛇毫无敌意,爬出深坑后,吐着信子,身躯蜿蜒,径直朝那片红叶女贞花海中爬去。 将花岗岩轻轻移开,李白不敢去看他双腿惨状,虽说观看死者遗容乃是不尊之举,但李白不愿这人悄然死去,一看他面容,登时吓了一跳。 但见那军官鹰钩鼻直挺,满脸痛苦神色,眉间乌黑一片,正是昨夜带领兵马来查抄道观的王副尉! 李白鼻翼中飘入一股恶臭,其中夹杂着些许尸臭,大部分却是一种如榴莲般的气味,心中一凛,暗道他定是被蛊毒毒死的。 于是不敢再碰,用湿土一抔一抔将他尸首掩盖了,草草竖了块木牌,四周也无笔可用,只得作罢。 李白长舒了一口气,摸出那本《太白诗经》,心中计议已定,等看完这本古籍,过了正午,便下山去自首,任凭县衙处置,绝无怨言。 当下斜靠在那花岗岩旁,轻轻翻开《太白诗经》,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副笔墨饱满的画,一手持长剑的少年,剑眉星目,气宇非凡,周遭留了一方空地,再往外便是各式各样的妖魔鬼怪。也不知是笔者画功了得,还是果真有此等妖魔存在,那幅画瞧起来比《山海经》里的重吾、白泽、毕方、夔牛等还令人心惊肉跳,端地是奇形怪状,丑恶不堪。 但那些妖兽眼中对那持剑少年却满是敬畏,故而都只挤在少年五尺之外,只是下一刻会不会冲上来,便无从得知了。整幅画妖气透纸背,凛然生威,唯有当中那少年书生侠气,泰然自若。 画上方用秦篆写了两句诗,李白辨认了一番,缓缓读来,乃是: 骨山尸海生死幽,天祭地灵轮回冥。 两句的最后一字被作画者放大了一倍,又是着殷红之色,瞧来无比醒目,连起来便是“幽冥”。 李白不禁浑身一颤,这两句诗和着那副妖魔鬼怪、诡异万端的画,竟是说不出的幽森恐怖,一双眼盯着那两句力透纸背的秦篆,隐隐觉得一股魔力从纸上蔓延出来。 又细细读了一遍,李白只觉这戴天山中都仿佛刮起了一阵妖风,有无数双尸骸幽鬼的森冷的眸子,正藏在灌木丛中盯着自己,后背顿时阵阵发寒。 李白忙将那副鬼气森森的画翻过去,不敢再看,第二页方甫翻到,周遭鬼气一扫而空,反而是一股氤氲仙灵之气飘入鼻翼,令人心神涤荡,犹如温玉。 画中琼楼玉宇、彩池灵境,瑶台仙云层叠交错,正中央赫然是一尊高悬的莲花宝座,上一页的少年此时正朝那莲花宝座斜斜刺出了一剑。 只是那莲花宝座上空无一人。 少年只露出了侧脸,鼻梁高挺,眸子炯炯有神,但又隐隐透着一丝凄凉落寞。坚毅和落寞混杂的背后,是无休止的孤独。 第二幅画右上角写着两句诗:仙天神尊凌道空,云海缥缈任我行。起首两字如云彩浮空,虚虚实实,雾雾蒙蒙,连起来便是“仙云”。 “幽冥、仙云...”李白眉头紧锁,口中低低念了几遍,正要再往下翻时,忽听右手边的红叶女贞花海中传来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 像是蛇吐信子,且那声音密密麻麻窸窸窣窣,应该不止一条。 李白周身一个激灵,合上《太白诗经》,缓缓起身,蹑手蹑脚绕过王副尉的墓碑。 只见那片红叶女贞中,距离自己一丈远处的地方,几株花正不住颤抖,一缕紫气从中缓缓飘出。 花海中央,躺着一名女子,四肢爬满了五彩斑斓的小蛇,身上衣物也破烂不堪,露出了白皙如雪的肌肤,只有那张清丽无双的脸庞,毒蛇不敢靠近。 李白身躯大震,手中古籍险些掉落,那女子眉宇间虽有毒气萦绕,但容貌清丽无尘,如冰山雪莲雕琢出来的一般,赫然是昨夜萧长歌带来求乾虚道长医治蛊毒的少女! 红叶女贞殷红如火,李白方甫靠近,缠绕在那少女身上的毒蛇立即四散逃开,钻入了花海深处。 此时才看见,那少女周身衣物十有八九都被毒蛇啃噬干净了,白皙修长的双腿一览无余,黛墨青丝静静躺在她双肩上,宛若白璞玉的左手横放在胸前。 第八章 玉人无悔着我衣 李白正值青春年华,气血方刚,见此香艳场景,恰好周边由没有一个人影,登时血脉贲张,小腹邪火乱窜,大脑中犹如被熊熊火焰烧过,意识混沌,东南西北难辨,只是一双眼怔怔凝视着眼前半裸玉人,恨不得立刻将其搂入怀中,一亲芳泽。 猛地记起她被什么莫莲花种了十五种蛊毒,危在旦夕,大脑立时清醒了多半,暗骂自己枉为读书人,竟想着趁人之危,占人便宜。 当下闭住双眼,不敢再看,但那少女半裸模样却始终在脑海中不断浮现,闭上眼睛反而更加清晰了起来。 和自己从前路过勾栏青楼所见场景又大不一样,眼前那少女周身虽有大半都已暴露在外,但端地是清丽如莲,不染凡尘,和青楼女子有云泥之别。 正自出神间,忽听风声呼啸,李白心神一动,体内道家清气随他心神而动,身形朝右一闪,堪堪避过了飞来的物什。 但脚下却不知绊到了何物,身体收势不住,登时一个趔趄,朝前扑倒在地。 李白睁眼一看,立时倒吸一口冷气,原来自己却是绊住了方才立的墓碑,身体正扑在那堆凸起的泥土之上,下面便是王副尉未寒的尸骨。 手忙脚乱爬了起来,李白看向那少女,却见她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半坐在花丛间,扯了几把红叶女贞挡在胸前,一双眼恨恨瞪着自己,直欲喷出火来。 李白却浑然不觉,自己见过她两次,两次她都是闭着眼,而此时她睁开眼,眸中清婉如水,又夹杂着三分典雅、一分清冷、一分俏皮、半分妩媚。端地是风情万种,倾国倾城。 少女见李白仍旧直勾勾盯着自己看,脸上愠怒,冷冷道:“你再这般瞧着我,当心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喂狼!”虽是威胁语气,声音却如叮咚泉水,涓涓流淌。 李白这才反应过来,心想:她声音竟也如此好听,脸上神色却变了变,不禁朝后退了一步,笑道:“萧姑娘,我这双眼睛还要带你下山,可挖不得。” “嗯?”少女眉头一皱,也不管身上衣不蔽体,霍然起身,步伐一阵变化,瞬息间来到李白跟前,俏脸凑到李白脸前一尺出,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凝声道:“你认识我?” 李白和这犹如冰莲璞玉,身上部位又若隐若现的女子相对不过一尺之遥,脑海中只是嗡嗡作响,哪里还能听到其他声音? “你一定认识我,也见过哥哥,否则怎么知道我姓萧?”少女双眼放光,又朝李白逼近了一分,她比李白矮了半个头,双胸几乎便要贴着李白胸口了。 李白反应过来,眼睛却不敢和她目光对视,瞥向侧边,口中支支吾吾说了一通,多是胡诌的。 少女见状大怒,只道是他心中有鬼,不敢讲出实情,由腰间摸出一柄弯刀匕首,刀刃抵在李白左脸上,听她冷笑道:“我哥哥去了哪里,你又是何人?” 李白听闻此言,心中亦是五味杂陈,昨夜虚元观变故,他虽在场,但后来无端晕死了过去,其后发生之事便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但李白知道,他若说自己和她一般遭遇,都是不知为何就到了这戴天山东面的山崖边,她是决计不会相信的,甚至换了自己,自己也不会相信。 “萧大侠,他,他听说长安有能医治你身上蛊毒的解药,带着你路上危险重重,所以他自己去了。”李白故意说了个偏远的地方。 “胡说!”少女柳眉倒竖,似是怒不可遏,声音冰冷如雪道:“哥哥和长安的狗官结了梁子,他发誓此生再不踏入长安一步的。” 李白念头疾转,思绪如飞,蓦地肃穆道:“是啊,你是萧大侠妹妹,又是因他才被种下了十五种蛊毒,真正的男子汉,难道会为了一己私欲,而要置同胞妹妹生死于不顾吗?” 少女见他说得义正言辞,心中也信了几分,但看她模样打扮,和哥哥给自己说的那些衣冠楚楚的禽兽并无二致,心中对李白也浑无好感。霍然记起自己用蛇毒疗伤,被咬烂了衣服,适才自己昏睡,定然被他看了个遍,登时羞愤难当,俏脸涨得通红,右手收回了匕首,左手却抬起扇了李白一耳光。 “啪!”一声脆响响彻山林,李白揉着右脸,叫苦不迭,待要出言解释,目光撞见少女寒冰刀剑般的眼神,顿时噎了回去,更不谈询问她芳名了。 当下轻叹一声,开始解身上白衣。 少女吓了一跳,花容失色,手中匕首一紧,颤声道:“你...你做什么?”见李白眨眼功夫便将原来的白衣脱了下来,里面是一件深灰色单衣。 想起江湖上常有少女被贼人玷污之事,心中惧怕不已,忙朝后退了几步,匕首横在胸前,如看虎狼一般注视着李白。 想到自己清白之躯今日恐怕要断送在这衣冠禽兽手上,少女心里面难过至极。当是时,血液中的传来一股炙热灼烧之感,心下大凛,暗骂道:“这三叶火莲偏偏这时候发作。” 一股热气刹那间蹿遍少女周身,高温如火焰升腾,身上残余的衣物竟刹那间被烧成了灰烬,随即脑海中昏昏沉沉,只觉天旋地转,头重脚轻,李白身影也变得如梦似幻。 少女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朝地面栽倒。 迷迷糊糊中似是醒了一阵,但见落日西垂,金光灿灿,刺得她睁不开双目,三叶火莲和尸榴莲又再度发作,少女再一次晕了过去。 第二次醒来时,已是夜深人静时分,月上中天,繁星坠空。少女只觉周身犹如被灌了铅一般难受,皮肤也火辣辣的,但自己下体却并没有像评书里面说的,被贼人玷污后,剧痛无比。 涣散的目光逐渐清醒后,少女见自己身上裹了一件白衣,而那“衣冠禽兽”正斜靠在自己身旁不远处的一块巨石上,头垂在一旁呼呼大睡。 少女想要起身,但觉四肢酸麻无力,百骸欲裂,心中又骂了莫莲花一句,腹中饥肠辘辘,心中又担惊受怕,寒意渐起,不禁裹了裹白衣,警觉地注视着李白。 也不知过了多久,体内蛊毒又再度发作,头脑昏沉,猛然听见东面山林中传来一声厉喝,随即听一粗犷声音的男子道:“妈的蠢猪,找了一天也没找到那两人,找找这里!” 一队人马窸窸窣窣,在山林间穿行,声音越来越近,少女强忍晕眩,扶着一块石头坐直了身子,钢针飞刀等暗器早已握在手中,额上却已然冷汗淋漓。 李白听闻喊声,蓦地从睡梦中惊醒,四下扫探了一阵,见那少女指了指东面漆黑的山林,对自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心中会意,身形不由自主朝后退了几步,随即又觉不对,径直来到少女跟前,一屁股坐了下去,将她身影挡在自己身后。 少女心中涌过一丝暖流,暗道自己白日里对他凶巴巴的,危急时刻他却还想着保护自己。 但随即又想到,来者少说也有十余人,辨听声音,个个都是气息悠长,武功高强之辈,那少年即便挡住了自己,恐怕也无济于事。 片刻后,十余个手持火把的大汉从山林中跳了出来,一人尖声叫道:“常堂主,找...找到了。” 那被称为常堂主的彪形大汉,举起火把照了一下,果见眼前端坐着一少年,似是正闭目沉思,对兄弟们的到来不屑一顾。 “那小子!”常堂主不由分说,虎目一瞪,倨傲不屑道:“你害得我们兄弟找了你整整一日,狂歌痛大人赏赐的小美人儿都还没尝到,劝你早些投降,免受苦肉之苦。” 李白听那汉子所言,心中猜测他们应当是疯癫痴狂四人的手下,正好自己还不知道虚元观如今境况如何,当下朗声笑道:“好啊,你们先将自己姓甚名谁说出来,好教在下知道来世投胎该找谁报仇。” 常堂主闻言一怔,听那少年虽是投降之语,却无投降之状,反而侃侃轻狂,令自己浑身不自在。但这少年分明只是一文弱书生,还能比狂歌痛更厉害不成? “呸!”常堂主也不去管那许多,骂道:“臭小子,大爷们的名字是你这等小杂碎能知道的嘛?废话休说,要么随老子去蜀云洞天见狂歌痛大人,要么就将你后面那娘们儿交出来,让兄弟们快活快活。” 说到香艳之处,忍不住哈哈大笑,身后十余人也跟着尖声狂笑,一步步逼近李白和姓萧少女,如深山野狼。 李白周身一颤,体内道家清气受到刺激,立时翻腾起来,那群人中一骨瘦如柴眼窝深陷的男子,眼神尖,看见了一只玉腿从李白身后伸了出来,登时兽血沸腾,嗷嗷怪叫一声,朝那少女扑了过去。 李白见那瘦子来得极快,身如飘飘幽灵,于是体内清气随之升腾而起,身形不动,左手反掌拍出,一道清光霍然亮起。 但闻“啪”一声脆响,那瘦汉子惨叫一声,身形在半空一顿,蓦地口喷鲜血,倒飞出去,重重摔在人群中,余势未减,又撂倒了几人。 “操你奶奶个熊的!”众人大怒,纷纷抽出兵刃,七手八脚砍向李白。那瘦子捂着高肿的左脸,在地上不住翻滚哀嚎,本以为这少年手无缚鸡之力,那股清光喷射出来,却端地是力大无穷。 李白心中大喜,殊不知体内那股清气竟有如此神威,依仗有此物,猛然大喝一声,喉咙中音节滚腾,如虎啸山林。 两只手掌清光大盛,虽不敢空手去接白刃,但他此时眼神清明,如有神助,看准那八人手中刀剑,双掌以一个奇妙的弧度拍出。 心底突地诗意盎然,只觉眼前场景正符合那句“八鬼仗剑摧我道,清意虹拳伴谁行?”,心中升腾起一股异样感觉,双掌斜斜拍出,但闻惨叫迭起,刀剑当当相撞。 李白定睛看时,只见那八人被自己双掌拍得人仰刀飞,纷纷抱着头满地打滚。 李白瞧准了那常堂主,斜眼看去,常堂主如惊弓之鸟,手中火把照得脸上惊惧交叠,不等李白走近,便慌忙跪倒,头如捣舂,道:“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李白也乐得这人不和自己拼命,便板起脸孔,厉声喝问道:“我问你,虚元道观如今怎么样了?” “回禀爷爷,乾虚牛...道长他自废了一臂,修为大减,被痴人牧大...痴人牧那贼婆娘乱刀砍死了。”常堂主脸上神情一阵变幻,瞧来端地是义愤填膺,恨不得立马杀了痴人牧一般。 李白冷笑一声,心道这人为了活命倒也会装,又问道:“那萧大侠去长安找解药什么时候能回?” “这...”常堂主神情犹疑,正要说萧长歌未曾去长安,瞥见李白犀利眼神,加之这些年在蜀云洞天给狂歌痛当牛做马,立时会意,提高了声音道:“啊...萧大侠,他...他的确是去了长安。” 李白转头看了一眼姓萧少女,见她不知何时晕了过去,心下大急,瞪了那常堂主一眼,喝道:“说实话。”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少女跟前,查看她状况。 听常堂主道:“萧长歌在和痴人牧比剑时,突然长笑了一声,犹如疯了似的,一剑挑开修罗刀,便朝北边去了。” 李白也只听了一半,其余心思全部放在了少女身上,见她眉间黑气较白日里又浓郁了不少,暗暗叹了口气。 当是时,身后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凄厉恐怖,令人后背阵阵发凉。 鼻中传来一股无比刺鼻的腥臭味儿,李白下意识运起体内道家清气,和昨夜乾虚道长替自己解酒那般,将腥臭气息驱逐了开去。 却见那来抓捕自己二人的十余人,突然周身抽搐,阵阵黑气从身上冒出,常堂主蜷缩在一起,口中鲜血如泉涌。 十余人刹那间死于非命,李白瞧得心惊胆战,如芒刺在背,双臂展开挡住少女,颤声道:“敢问是哪位高人?” 四野俱寂,唯闻清风拂叶,沙沙作响,高崖之下隐隐传来一声声悲戚狼啸,哪里有人应答? 第九章 朝如青丝暮成雪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不到一刻钟功夫,便已开始溃烂,阵阵浓郁的尸臭飘来,李白胃中翻江倒海,极为难受,只想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 当下背着那姓萧少女,绕过众人尸体,口中念了几句道号,权当超度亡魂,随后再不迟疑,朝戴天山下奔去。 东面山崖因常有野兽出没,人迹罕至,许多年前开辟出来的小径早已长满了杂草,山林高耸,张牙舞爪,似重重鬼影。 若是换作平时,李白决计不会深夜来此处,但他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先治好萧姑娘身上的蛊毒,再寻思如何找那疯癫痴狂四人报此大仇。 李白脚下健步如飞,只觉两边树影飞速倒退,在几乎笔直陡峭的山坡上朝下奔去。 忽觉背上那少女一动,似是醒转了过来,李白放缓了脚步,听她轻声道:“放我下来。” 李白脚步不停,道:“你身上蛊毒不解,我...” “放我下来!”姓萧少女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清冷如山泉。 李白吓了一跳,不敢违拗她,只得停住脚步,四下扫探了一眼,在一株苍松之下把她轻轻放了下来。 少年斜靠在松树上,脸上黑气丝毫未曾消减,一双如同被冰雪洗过的眸子注视了李白片刻,嘴唇一动,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白。” “你知道我姓萧对吧,我大名叫萧婉,是哥哥起的。”萧婉声音变得柔和了许多,也不知是不愿再凶李白,还是体内蛊毒让她气力不支。 “萧婉...”李白跟着念了一遍,心道她虽然生得美若冰莲,但却和江南温婉女子浑然不像,反而说话凶巴巴的,但不知为何,他却极其喜欢这个名字,想起了曹子建《洛神赋》中的句子,吟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萧婉双眸含笑,注视着李白那陶醉在诗赋里面的神情,笑道:“洛神是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我不过是一凡人女子,怎么当得起这几句?” 李白心中大喜,眼中放光,道:“原来你也深谙诗赋之理?” 萧婉低下头去,声音变得细若蚊吟,道:“这是我哥哥教给我的,他饱读诗书,出口成章,但科举考试五年都落了榜。” “哎...”李白皱了皱眉,轻叹一声,他聪明过人,早已猜到方才萧婉是假装昏睡,想听那常堂主说出萧长歌的真相。 “所以不管他是不是真如那人所言发了疯,我都要找到他。”萧婉仿佛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无助,哥哥失踪,自己体内蛊毒时常发作,连日来的苦楚在此时一齐迸发出来,猛然靠在李白肩膀上,轻声啜泣起来。 李白拍了拍萧婉肩膀,想起自己这几年遭遇,也觉人世坎坷,道:“你知道么,在浩淼尘世中,我们都不过是一粒尘埃。但纵使是尘埃,也终有一天,会扑到人的眼睛里,让他痛不欲生。” 萧婉啜泣声渐止,抬起头看着李白侧脸,梨花带雨的面容上满是疑惑,听李白笑道:“我觉得人活在世上,有三件事至关重要。” “哪三件事?”萧婉问道。 “对凡尘俗世的一笑置之、逍遥自在;对内心的无悔无愧、敢作敢当;和对挚爱之人的生死不离、从一而终。”李白注视着萧婉双目,云淡风轻地说着,但萧婉却仿佛看见了李白眼中,对逍遥大道的追求,对生死的豁达。 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仿佛自己小时候,在苏州城看京杭大运河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心里升腾出来的情愫。 萧婉想起哥哥曾告诫过自己,凡是人说出来的话,都不可轻信,反而妖怪比人更真诚。 她不想违背哥哥意思,轻而易举相信眼前这少年,但隐隐觉得他身上,传来一股如黄河之水奔腾滚滚的气势,远看磅礴汹涌,近看又变成了温婉的小桥流水,令人忍不住想亲近。 “小时候,父亲说,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由于战乱,他带我离开了碎叶城,来到蜀中。后来因为身无分文,父亲饿死在剑门关下,而旁边不远处就有一家酒楼。从那时候起,我突然明白,世上身不由己的事太多了,就好比我本来只想再读几年书,进长安考个功名,祭拜父亲在天之灵。但偏偏造化弄人,让我走到了这步来。” 萧婉闻言,转头看向天际,若有所思,她心中相信,眼前这少年绝对对不会是哥哥所说的那种坏人,两人倚靠在明月高悬枝桠的苍松下,交谈了良久。 萧婉也不再吵着要去找哥哥了,既然李白千方百计都要为自己除去身上蛊毒,自己也不能让他寒心。 当下将体内十五种蛊毒一一说了出来,除却五步蛇毒、断肠散、六合散、毒血蛆和竹叶青五种蛊毒,昨天已经被那些小蛇吮吸干净之外,还剩下十种,其中最为厉害的便是尸榴莲、三叶火莲、七彩毒血花和暮成雪。 李白轻“咦”了一声,暗道“暮成雪”若是用在诗中,应当极妙才是,如何却成了蛊毒的名字。 萧婉轻叹了一口气,道:“这四种蛊毒中,前三种在蜀中都有解药能医,唯独那暮成雪乃是修行蛊术之人毕生追求之物,传闻孟姜女因夫君尸骸被埋于长城,哭了整整一夜,青丝成了白雪,长城也随之垮塌。这暮成雪便是由孟姜女的白发,融合了冰山雪莲、红颜弹指老等蛊毒,在一只成妖的五彩蟾蜍腹中炼制了十年,方才制成。” 李白不禁倒抽一口冷气,问道:“那中此蛊者,会不会变成满头白雪?” 萧婉闻言莞尔,笑道:“若是单独被种暮成雪,人的衰老速度便会加剧千万倍倍,别说头发了,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会在一日之内衰亡。至于和其余蛊毒混杂起来会如何,我也不知道。”想到莫莲花那女魔头心肠狠毒,不禁怒上心头。 李白嘿然冷笑道:“朝如青丝暮如雪,大唐修行蛊术的人都是这般辣手摧花么?” 听萧婉将她体内剩余十种蛊毒说完,李白对那莫莲花更是深恶痛绝,恨得牙痒痒,萧婉道:“北蜀青城谷,是蜀中最大的蛊术门派,能找到他们谷主,就能将我身上除开暮成雪之外的蛊毒全部除去。” “青城谷...”李白沉吟了片刻,蓦地记起,在青城山后的一处山谷中,的确有人开宗立派,但既是修行蛊术的,想来应当比起莫莲花好不了多少。 “其实我和哥哥都知道,只要去青城谷,身上蛊毒便能消除大半,但他担心我安危,所以背着我来了戴天山,找乾虚道长。”萧婉轻声道。 李白笑道:“换作是我,也不会让你去青城谷那种凶险之地的。” 萧婉嘴角浮起一抹微笑,如雪莲初绽,寒冰消融,看得李白眼都直了,听她道:“青城谷谷主余一笑和蜀云洞天的狂歌痛交情匪浅,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所以要想得手,便更加困难了。” 李白奇道:“那疯癫痴狂其余三人呢?” 萧婉道:“疯癫痴狂只是因为修为相近,名副其实,该疯的疯,该狂的狂,但实则无甚交情,昨夜他们能被召集在一处,实属不易。想必这次朝廷是下了大血本,要将大唐境内道士驱逐干净了。” “哼,岂有此理!”李白情绪激愤,恨恨道:“秦朝‘焚书坑儒’,抹杀了无数读书人,难不成大唐又要来个‘驱道诛观’?”想到乾虚道长羽化西去,心中又是一阵悲楚落寞。 “大唐国力鼎盛,又有天下第一佛寺‘圣元寺’的圣泓大师为依仗,自然对其余门派百般欺压。”萧婉似是对大唐局势颇为了解,说起来也是滔滔不绝。 李白问道:“那圣泓大师却是个什么来头?” 萧婉冷笑一声,道:“民间传闻说他是释迦牟尼大弟子摩诃迦叶转世,早些年三藏法师西去天竺取经,圣泓大师则是将天下寺庙行走了个遍,磨烂了九九八十一双鞋子,被称为‘苦行’第一僧。后来在圣元寺参悟佛法,修为超凡入圣,被唐皇帝招入了长安,册封为‘国法师’。” 李白一拍脑门,似是顿悟了一些,道:“那此次驱逐道士之令,只怕便是他在从中作梗。哼,佛门高僧本该无欲无求,真如空明,他却党同伐异,排除异己,端地辱没了释迦牟尼的名声。” 萧婉道:“苏州护卫军本该由教头操练,却从寒山寺中找来了一帮和尚,在那儿指指点点。单骞单昌两兄弟本是苏州的好汉,但为了讨好权贵,竟搜罗了十余名良家女子,要献给寒山寺的秃驴,这才惹怒了哥哥,削去了他们右手拇指。” 萧婉说完,体内蛊毒又复发作,身上黑气腾腾,一股腐烂尸臭混杂着榴莲味飘入鼻翼。 李白大惊,也不知如何是好,运气体内道家清气,一点一点去驱散萧婉身上黑气,虽见效甚微,但萧婉气色却也逐渐好了起来,令他喜出望外。 心意已决,纵然是刀山火海,自己也要去闯。背着萧婉下了戴天山,穿桥横渡过涪江,来到昌隆县城之外,找了处僻静的亭子,将萧婉轻轻放下,用芦苇掩了掩,见四下无人,便从北边城门溜了进去。 第十章 民生多艰道难行 所幸此时虽已近子时,但来隆昌的商旅仍有不少在酒楼里觥筹交错。李白用身上的碎银,买了些干饼清水,一套淡绿色的女孩衣物,便又急匆匆出了城,来到亭子中。 将萧婉唤醒后,喂她吃了干粮喝了清水,将那套衣裳递给她,自己则转过头去。等她换好衣裳,李白也将自己那件白长衫穿上,见萧婉一身绿衣,青丝及腰,如清水芙蓉,虽没有衣不蔽体时候的妩媚,但却更加灵动出尘,真个如《洛神赋》里说的: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萧婉双臂轻抬,见衣裳勉强合身,轻笑道:“这下不用再穿你的衣服啦。” 在戴天山折腾了一夜,两人都觉倦意涌了上来,便在亭子中将就着睡了一夜。萧婉对李白不再抱有敌意,心知他是正人君子,故而也不再计较。 翌日清晨,两人进了隆昌县城,此去青城山虽不过两百余里,但萧婉有病在身,不便赶路,只得找两匹良驹,当作脚力。 两人才进城门,便听身后一阵马蹄声远远传来,有人高声喝道:“让开让开!” 李白萧婉循声回望,见一队唐军策马扬鞭,在街上驰骋,领头那人虎背熊腰,凶神恶煞,腰间挂着一柄宝刀。 两侧行人纷纷避让,一酒楼小二正用木轮车搬运酒坛子,见前方马嘶人啸,眨眼功夫便冲到跟前,来不及避让,被一头撞翻,酒坛子顷刻间分崩离析,那汉子胯下宝马却浑然不觉,带着身后人马,踩着满地碎瓦和小二径直向南去了。 “操你妈拉个巴子的。”被踩得血肉模糊的小二老板,循声抄着一根木棍,气冲冲从酒楼里冲了出来,瞧见那队人马模样,吓得面无人色,两股战战。 街上行人心中虽也不满,但也只是对着那队人马指指点点,挤出眼泪怜悯了那小二一番,便各自散开了。 李白和萧婉心下惨然,互相对望了一眼,都暗道大唐的军官何时变得这般嚣张跋扈、视人命如草芥了? 两人另外找了一家酒肆坐下,心中兀自惴惴不安,酒肆老板是个中年胖妇人,油光满面,给两人上了早饭和一壶烧刀子,便一屁股坐在隔壁的桌子旁,长长叹了口气。 萧婉端着小米粥,却无胃口,李白本是嗜酒如命,捧着酒盏也难以下咽,听北边桌子上一蜀地口音的男子恨恨道:“那些牛鼻子怎么不死个干净,害得我们老百姓都不得安生。” 李白闻言大怒,酒盏往桌上一锤,烧刀子洒了满地,斜眼看去,见那桌子上坐着三名大汉,一人尖耳猴腮,正满脸激愤的说着,其余两人相貌平平,露出疑惑神色。 上首那尖耳猴腮的男子对李白拍酒盏的声音浑然不觉,见同桌两人满脸狐疑,自顾自道:“你们肯定不知道,当今圣上下了命令,要将大唐道士驱逐干净,凡是背过什么狗屁《道德经》、《南华经》的,一并抓起来。” 左首那汉子啧啧两声,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道:“你不是背过么?还求乾虚道长收你为徒。” “放你娘的狗臭屁!”上首那男子一口酒险些喷了出来,大怒道:“老子是正儿八经的庄稼汉,道可道非常道的‘道’字都不会写,我如何背过?” “噌噌噌...”话音未落,酒肆外一队巡逻的士兵抽出兵刃,鱼贯而入,三下五除二便将五六把长刀架在了那男子脖颈上。吓得那胖妇人一个激灵从凳子上坐起。 “你刚才背的是‘道可道非常道’?”为首一士兵怒目圆睁,喝问道。 “不是,大爷.不是,我不会背,不会背!”尖耳猴腮的男子面如土色,冷汗长流,不住求饶。 “你既然这么喜欢背,那就去大牢里背个够!”那士兵冷笑一声,众人七手八脚将那男子五花大绑,押解去了隆昌县衙。 等他们去得远了,另外两人才反应过来,心中惊惧交加,裤子湿了一大片,推案起身,也不付酒钱,一溜烟跑了。 那胖妇人重又坐了下来,倚墙长叹,自言自语道:“这日子可啥时候才是个头哟!”说罢自己斟满一杯烈酒,一口喝了个干净。 李白和萧婉将方才一幕幕瞧在眼中,都感震怒非常,觉得天下荒唐之事莫过如此,虚元观上潜心修道的众人,竟成了方今之世的牺牲品,帝王将相的阶下囚。 江山更易,天数有变。君主换来换去,兴荣也好,衰亡也罢,苦的总归是黎民黔首。盛世便有如此蛮横之人,若是生在三国鼎立亦或是春秋战国时代,人命恐怕就就真该如草芥了。 两人都没胃口,匆匆吃了几口,结账后便来在一家马厩处,挑选了两匹上乘良驹,出得城门后朝西南方向的青城山飞驰过而去。 官道上随处可见队队人马押解着从绵州各处道观抓来的道士,很多人道袍被皮鞭抽打地破损褴褛,但脸上却是淡若云烟,口中兀自念诵着道家真经。 李白策马驰骋,忽地瞥见人群中一不过六七岁的小道童,被一堆士兵呼来喝去拳打脚踢,小道童神色坚毅,强忍疼痛,清秀面庞上虽不似大人那么从容,但也浑无惧色。 李白看得心中一颤,勒马回缰,让萧婉先等一等,自己去办些事。 当下体内道家清气汹涌滚腾,一踩马磴子,身形如长虹贯日,飘然飞出,朝那小道童掠去。 那队士兵见白影闪舞,心中警觉,纷纷抽出长刀来,喝骂不绝,只觉眼前清光轰然爆响,十余人被瞬间打飞,当中那小道童自然是毫发未损。 李白身若游鱼,将小道童抱起,又飞身到了马上,一来一回不过半盏茶功夫,萧婉在马上也瞧得惊异万状。 那小道童被李白抱在怀里,似是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只见两侧青木白杨树影飞退,下身一阵颠簸,原来竟是到了马背上。李白担心他被路上军官认出来,便用白衣裹住了周身,只露了一张小脸在外。 “哇!”那小道童没由来地嚎啕大哭起来,李白一边策马赶路,一边笑道:“你放心,我们不是打家劫舍的强盗。你看我会背《道德经》。”于是开始滔滔不绝背起《道德经》来。 岂料那小道童哭得更加厉害了,双手乱打,口中叫嚷道:“我要找爹爹,我要找师父!” 无奈之下,两人只得在管道旁的一处灌木丛旁停下,拴住马匹,将小道童抱到丛林中,喂他喝了些水。 小道童哭声渐止,但仍在不住抽泣,神色悲伤道:“我要去县衙找我爹爹和师父。” 萧婉见他生得乖巧可爱,周身却满是伤痕,心中大为怜惜,柔声问道:“你爹爹和师父被坏人抓走了吗?” 小道童点了点头,揉了揉眼睛,两行眼泪又流了下来,颤声道:“他们...他们把娘...娘亲拖到了一间屋子里,我只听到娘亲一直在哭,我躲在柜子里偷看,也跟着哭,爹爹和师父被他们抓走了,等他们走后,我发现娘亲被他们脱光了衣服,肚子上还插了一把刀。” 说罢扑在萧婉怀里,又放声痛哭,恨不得将心肝肠肺都掏出来,才能感觉不到悲楚,只觉这世上的一切都是虚妄的,大人们只会骗人,说好的约定也不算数。 萧婉紧紧抱住那小道童,也不知如何安慰,眼中杀意却是大盛,大唐士兵仗着有天子命令,便烧杀奸掠,无恶不作,弄得哀鸿遍野民不聊生,自己日后若是当了皇帝,定要教这些人好好尝一尝苦头。 李白每听那小道童说一句,心中便如同被尖刀刺了一下,恨不得把这些狗官杀个干净,但随即又冷静下来,大唐正值盛世,无数番外小国都以进长安纳贡为荣,只要不是信奉道家的黎民,都是丰衣足食安居乐业。 只有这些像是被世界遗弃了的一部分人,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 “你想为娘亲报仇吗?”李白声音很平静,他看着小道童,小道童也突然从萧婉怀里转过头来看着他。 “如果你不想的话,我可以马上给你找一处寺庙,让方丈给你削发剃度,从此日日念经诵佛,不去背‘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些会被所有人当成妖魔的道经。”李白神色肃穆,好像看见了几年前的自己。 小道童怔怔出神,片刻后一抹坚毅浮上脸庞,道:“我不当和尚,我要为娘亲报仇。” “那你娘亲是被谁杀害的?” “大唐的狗官!” “不是。” 小道童满脸疑惑,李白注视着他,道:“是不公的苍天,所以你要报仇,就要和天斗,你斗得过么?” “斗得过!”小道童斩钉截铁道:“大哥哥不是说了么,天法道,苍天都要按照‘道’来运转,我既是道士,又怎么能怕它?” 李白颔首微笑,见他也不再抽泣,于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俗名叫贺章。道号为季真。”小道童轻轻挣脱萧婉怀抱,朝李白行了个道礼。 第十一章 海崖如意十一灯 他虽只有六岁,但李白能看出他对道法天赋异禀,且又和自己遭遇相近。于是便带着贺章一同上路。 但因他身着道袍,路上必定招惹麻烦,一直走到一座临山而建的小镇,才买了一套合身的俗家衣服,替他换了穿上。 三人穿过绵州到成都的官道,已是当日傍晚,但见八百里成都平原上,落日余晖擦着地平线照在三人脸上,一路上的疲惫劳顿也好了不少。 唯独萧婉身上的蛊毒依旧不时发作,尤其是尸榴莲、三叶火莲、七彩毒血花和暮成雪,发作不仅频繁,有几次还险些让萧婉从马上摔了下来。 好在一路上未曾遇到劫匪,但李白今非昔比,寻常贼人不被自己抢了便算是谢天谢地了。 他生性豪放逍遥,白日里因遇见种种不平而升腾起来的愤怒早已忘却了大半。 三人骑马迈步在江边,算了算路程,此去青城山只怕还有五十余里,天色又渐晚,进成都城内又须得多走五十里,只得在平原边找了个凸起的山包,培正了一番,亦能睡一晚。 李白四下扫探,见此处四面都是平原,再往南五十里便是成都,往西二十里便是都江堰,他虽常年住在隆昌,但也来过成都几次,听人说整个巴蜀,唯有成都平原没有高山,故而权贵都好此地。 当是时,忽听北边远远传来一阵车轮和脚步声,李白和萧婉这两日经由诸事,早已变得警惕非常,忙一拉贺章,三人躲在了那小山包之后。 北边两杆大旗缓缓现出来,其上龙飞凤舞写着一个“狂”字,随即一队人缓缓走了过来,正中是一架一丈余高的五马木车,其上坐着一人,皮肤黝黑,披头散发,正是前几日在戴天山瞧见的狂歌痛。 李白轻声道:“萧姑娘,你知道蜀云洞天在何处么?” 萧婉道:“我只知道是在雅州碧峰峡,藏在深山之中。具体位置也不甚清楚。” 李白道:“此去雅州尚有四百多里,莫非他们要一步一步摇回去么?” 心中暗暗揣测,狂歌痛和青城谷谷主余一笑交情甚笃,瞧这架势,应当是去拜访好友,而不是回蜀云洞天。 等他们走得近了,李白和萧婉收敛心神,侧耳静听,但闻一尖锐难听的声音道:“狂大人,这回收拾了乾虚那牛鼻子,圣泓大师能给兄弟们‘轮回天命’的解药了罢。” “哼!”听狂歌痛重重哼了一声,似是颇为不满,道:“还早着呢,那贼秃驴仗着权势大,只手遮天,全然不将我放在眼中,若非痴人牧早先得了件宝贝,佯装晕倒,将那傻胖子当做人质,我们几人当真就死在虚元观了。” 狂歌痛仿佛到了这辽阔的平原之上,才敢把心里的憋屈说出来,滔滔不绝道:“那胖子倒也奇怪,本来乾虚牛鼻子用命救了他,他还反过来帮我们杀了虚元观的小牛鼻子,有意思。” 李白闻言大骇,狂歌痛说的正是那府尹公子潘若晨,当下再不敢松懈,凝神细听。 “说来也好笑。”那尖锐声音的男子道:“他非要吵着求痴人牧收他为徒,痴人牧即便收弟子,也只会收俊美男子,他胖得能有三头猪重,没有在床榻上把痴人牧活活压死都算好的了。” 两人同时哈哈大笑,直笑得前仰后合,其余众人只是埋头赶路,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笑。 两人淫笑完毕,狂歌痛又恨恨道:“只是可惜让萧长歌跑了,否则贼秃驴应当能给兄弟们一年分量的解药。” 他说话毫不顾忌,一口一个贼秃驴。不多时那一行人便朝成都城去了,李白心中却犹如无数个惊雷在炸响,脑海中闪过乾虚道长慈和面容和潘若晨那张肥猪脸来。 李白双拳紧握,义愤满膺,冷笑道:“这世上居然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道长以命相救,他竟然眨眼间便恩将仇报。”越想心中越是不甘,忍不住一拳打在土堆上,深陷了进去。 贺章似是瞧出了李白痛楚,伸出小手掌轻轻拍了拍他肩膀,萧婉也轻叹一声,那夜她虽因蛊毒,处于昏睡状态,但多少有点意识,也没想到那胖子会这般狠毒,比起莫莲花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白发泄了一番胸中愤懑,突然想到狂歌痛若是去找青城谷谷主,两人加在一起,要求得解药不知又难了多少倍,况且自己和萧婉恰巧是狂歌痛追捕的人,心中登时一阵颓然。 但萧婉体内蛊毒却是非解不可,李白暗暗寻思,狂歌痛从成都转向青城谷,自己倒也不必紧随其后。 夜幕降临,三人便在平原上睡了一夜,期间萧婉体内的“暮成雪”又发作了一次,五脏六腑痛如刀绞,皮肤上仿佛有无数只蛊虫在咬噬,折腾了半夜才睡去。 第二日起来,李白先看了看那本《太白诗经》,发现后面都是一副画配一句诗,虽然没有前两幅那么精致,但他精通诗理,加之体内道家清气磅礴如江,竟也能根据诗句使出一些简单的法术了。 三人纵马在成都平原上朝西驰骋,两个时辰便到了青城山境内,见前方陡然间隆起一座大山,青翠碧黛,绿影婆娑,端地是个好地方。 山脚是一座县城,唤作青城县,三十年前此处应当和昌隆县一般,来往商客络绎不绝,但自从那修行蛊术的青城谷在后山山谷内开宗立派,县城居民几乎逃了八成。 三人由一条青石板小路,蜿蜿蜒蜒来在县城内,此时虽值仲春,但街道上竟还残留着去年秋季飘的落叶,被雨水冲到角落,静候腐烂。 两边商铺萧瑟,多数人家户都是门窗紧闭,蛛丝满布,商贩既不叫喊也不招揽,只木楞愣地摆着商品,便坐在一旁发呆。 萧婉不禁打了个寒颤,她总感觉此处如同鬼城一般幽森可怖,莫莲花建立的红莲宗便在扬州,也不见得有青城县这般萧条。 三人腹中饥饿,也不去想这许多,迈步来在一家算是人最多的客栈,李白见这里人吃饭都是小声交谈,混不似在隆昌那般高谈阔论。 店小二无论在何处都是笑得最开心的,见有客人进来,忙笑着招呼。 还未等李白三人坐下,便听左首座位上一男子轻声道:“余一笑最近要成亲,你们知道么?” 桌上几人似是来了兴趣,都注视着那男子,李白萧婉听到他说青城谷谷主余一笑,便也侧耳细听。 “嘿嘿。”那男子轻笑两声,喝了一口杯中美酒,啧啧轻叹,手边比划便道:“你们肯定不知道,和余谷主成亲的,乃是大名鼎鼎的江南第一魔女莫莲花。” “莫莲花?!”不仅桌上几人,李白和萧婉都悚然一惊,若果真如此,可真是无巧不成书了,把李白、萧婉害到如今地步的几人,有生死之交,还有结发夫妻,当真是造化弄人。 “哟哟哟,可不敢胡说...”有人见那男子喝得酩酊大醉,怕他疯言疯语惹来了祸事,忙制止住他,道:“你这疯子,余谷主正在蜀云洞天做客,哪里有心思成什么亲?” 李白和萧婉对望一眼,两人不约而同问店小二此事当真?店小二瞧他们都是神情紧张,那女子又美若天仙,一时竟看得痴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慌忙点了点头。 两人再不迟疑,一拉贺章,飞身上马,出了青城县城,又朝西南的雅州疾驰而去。 一路上贺章抱着一本道经在背诵,萧婉越瞧越觉贺章生得可爱,不时逗他,而李白自从早上发现那本《太白诗经》非同寻常后,一有空闲时间便拿来研读,根据诗句里蕴藏的深意来修行法术。 贺章也瞧出来了漂亮姐姐似是有伤在身,时不时便会周身冒黑气,然后晕倒在马背上,要李白过来帮她驱逐毒气,才能勉强醒过来。 贺章偶尔看道经得累了,也会来瞧瞧李白手中的《太白诗经》,那一句句五言七言诗。像是大浪拍岸,一波一波触动着这个六岁的小道童。 由青城山去雅州多为山路,加之这几日劳顿,那两匹马的脚步也显得有些沉重了起来,走在山路上一颠一簸。 李白却早已沉浸在《太白诗经》之中,由第三页起,每五页组成了一首完整的诗,每一句对应一幅画,读来莫不酣畅淋漓,从来未曾想过读诗也能增进修为。 “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 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 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 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 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 这五句便是第一首诗,李白读来如饮甘酿,仿佛梦中神游到了高崖大浪的海边,见云海缥缈、山水映衬,一轮金灿灿的太阳在海天相接之处升起,海鸥踏浪而飞,珊瑚斜倚山崖。 忽然一根玉如意模样的法宝从海中破水飞出,青碧光芒炫目璀璨,将自己周身照得一片透亮。 李白神识内敛,忽然瞧见了自己体内经脉结构,错综复杂,纵横交叉,千万根经脉之中,只有一根散发着阵阵清光,正是乾虚道长临死之际传于自己的道家清气。 瞧见自己大脑中是一片黑色混沌,那玉如意青碧光芒照射过来,自己脑海中忽然亮起一盏青色火焰灯,但却极为微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李白凝神聚意,又仔细看了一遍,突然大惊。 只见自己脑海神识中,除却那盏被玉如意点亮的青火灯之外,赫然还有十盏灯,都排在青火灯之下,第二排三盏,第三排五盏,第四排两盏。 但那十盏灯却都是熄灭着的! 李白有些想不通,这总计十一盏灯究竟是何物?为何会分四排排列,每一排数量也不一样?又为何只有第一排那盏灯亮着丝丝青色火焰?心中满是疑惑。 忽然似是被人拍了一下,李白周身一个激灵,从虚无幻境之中醒了过来,缥缈仙海变成了眼前的一汪清潭。见萧婉正笑吟吟注视着自己,道:“傻呆子,碧峰峡到啦。” 第十二章 青莲剑歌清气决 李白抬眼望去,只见百丈高的山崖上一条瀑布飞泄下来,注入下方的碧色清潭之中,碧潭两侧竹林掩映,绿影婆娑,横铺在一条小溪上的青石板,连接着李白三人和那汪碧潭。 碧潭旁一条山间小径穿过竹林,蜿蜒而上,高崖之后则是一座碧色高峰。原本湛蓝的天空,被这里的山水一洗,仿佛也成了翠碧之色。 李白驻足看了良久,心中惊叹此地美景,若非狂歌痛住在此处,自己会真以为误入了仙境。 “蜀云洞天...”李白轻声念了一句,笑道:“狂歌痛还真会找地方,只可惜仙人才配住福地,恶徒只会辱没仙境名声。”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忽听碧峰中传来一声嘹亮的蜀歌,清越激昂,如凤鸣九天。 那碧潭之上,凭空出现了一只竹筏,其上赫然站着一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男子,正一边唱歌一边划木筏。 那男子将木筏划到碧潭靠近李白三人的尽头处,朝这边招了招手,用一口蜀地口音高声喊道:“来喝余谷主喜酒的吗?” 李白和萧婉闻言一怔,都没说话,那男子又招了招手,喊道:“余谷主喜酒,要不要来喝?” 萧婉灵机一动,忽然计上心头,应道:“要喝,只是我们未曾带贺礼过来。” “哎呀,无妨无妨。”那男子带着斗笠,瞧不清面容,道:“听你口音是江南人,不懂我们这儿的规矩,想必是新娘子在扬州的的旧友罢?” 萧婉闻言,故意加重了一些江南的吴侬软语,道:“是的啊,莫宗主和我爹爹有八拜之交,算起来我应当叫她姑姑。”心里面却重重呸了莫莲花一口。 “啊,原来是苏州伯王候萧如释萧侯爷千金,失敬失敬。”那男子语气刹那间变得无比尊敬,朝萧婉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随即纵身跳下竹筏,缓步走了过来。 李白心中微觉好笑,只道是萧婉随口找了个姓萧的王爷,当作是自己父亲。但毕竟事关重大,绝对不能轻易相信这蓑衣人,见他缓缓靠近,不由得警惕了几分。 那男子来在三人跟前,躬身作揖,道:“在下刘长空,是蜀云洞天洞主狂歌痛大人的弟子,不知萧小姐光临寒舍,万望恕罪。” 萧婉微微皱眉,见那男子斗笠之下的脸,左半边全是伤疤,右半边却是剑眉星目,丰神俊朗,颇为诡异。 贺章紧紧拉着萧婉左手,颇为警惕地注视着那蓑衣人,这才瞧见他适才用来划竹筏的船桨,赫然是一柄足有四尺长的青色长剑,正中一条墨色细线一直从剑柄连道剑尖。 “这两位是?”刘长空神色犹疑,余谷主婚宴乃是师父一手操办,断然不可教不认识的人毁了。 李白待要说话,萧婉轻轻咳嗽了一声,抢在李白之前道:“这是我在学堂结识的好友李黑,这位孩童是他的弟弟,两兄弟因触怒了苏州的权贵,这才来投奔我。” “哈哈,原来如此,是刘某多心了。”刘长空爽朗长笑,令人凭空生出好感。 但萧婉心中却是狐疑不定,狂歌痛正派人捉拿李白和自己,这刘长空既是他弟子,便当来抓自己才是,如何却这般客气?莫非他对戴天山上发生之事浑然不知么? 转念一想,却觉不对,即便他师父未曾将此事告知他,但莫莲花既在蜀云洞天,必定会大肆吹嘘自己蛊术高明,在自己身上种了十五种天下至毒云云,那么刘长空也会猜到这一点。 左思右想,都觉得若是这般贸然随他进去,不啻于羊入虎口,正想时,忽听李白厉喝一声,萧婉心知不好,见那刘长空手中长剑青光连闪,便朝自己刺来。 李白对这笑里藏刀的伪君子早已有所防范,体内清气暴涌,手指捏了个诗决,心中默念一句“世间行乐亦如此”。 “轰轰轰……” 一连串鸣爆声响起,李白双手气芒卷舞,一朵青莲花凭空幻化出来,周身清光,片片如丝雨。 那青色长剑直直刺入青莲之中,又听闻一阵咔嚓碎裂之声,长剑在刘长空手中螺旋飞舞,道道青光轰然炸开。 李白只觉体内气血翻腾,脑海中飞速闪过《太白诗经》第一卷看过的诗句,蓦然惊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 口中一声长吟,那蜷缩在一根经脉内的清气,开始一点点向周围经脉中扩散。 李白胸臆炽热,清气乱窜,右手握紧成爪,一把探入那青色长剑和青莲斗法的气芒之中。 似是抓住了长剑,李白口中大喝一声,拇指顶住剑刃,那句“古来圣贤皆寂寞”仍在肝肠心肺中回荡,其余四指握住剑尖猛力一摁。 “当!”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在碧峰峡中响起,混杂着潺潺清泉,动听之极。 刘长空“哇”地一声,左手扔出斗笠,右手急忙抽出长剑,但见自己这柄神兵利器,竟被李白单手折成了两截。 剩余一半孤零零躺在李白手中,两人这不过电光火石的斗法,孰输孰赢已见分晓。 萧婉和贺章直愣愣望着李白,惊骇地说不出话来,萧婉知道,那长剑亮若青虹,声音宛若金石,当是上等法宝,却被李白空手劈成了两截。 刘长空又惊又怒,与适才和气致祥模样判若两人,断剑指着李白,勃然大怒道:“小娃娃,你给老子等到起!” 说罢蓑衣一抖,刘长空几个纵身跳跃,径直跳上了竹筏,脚下却不慎一滑,扑通一声坠入了碧潭之中。 李白见他狼狈万状,心中快意,高声笑道:“刘兄,你那长剑即便断了也可拿来劈柴,你可不要寻死觅活啊。” 贺章和萧婉笑得前仰后合,刘长空吃了败仗,法宝被毁,又失足坠入清潭,心中恼怒,也不应声,从潭中爬了出来,摸上那条蜿蜒小道,一路骂骂咧咧,朝碧峰峡山上去了。 待得刘长空去得远了,李白眼中神色凌厉,杀机大作,冷笑道:“狂歌痛看来是千方百计都想要我们俩的性命。” 萧婉收起笑容,神色落寞,叹气道:“如今狂歌痛、余一笑和莫莲花都在蜀云洞天,要取得解药谈何容易啊!” 贺章紧紧攥着萧婉葱白如玉的手指,牙齿紧咬着小嘴唇,望着那碧峰连天、水波氤氲的高山怔怔出神。 李白一言不发,一拉马笼头,踏着溪涧上铺着的石砖,滴滴哒哒朝碧潭走去,那条竹林小径在碧潭之后,高崖之前,要去得彼处,必须从碧潭上过去。 刘长空留下的那只竹筏漂浮在瀑布跟前,距李白有三十来丈远,李白微一沉吟,双手接了个指决,气定神聚,体内清气翻滚汹涌,猛地一掌拍出,清光轰然射入碧潭之中,水花炸散,木筏顺着圈圈涟漪一点一点飘了过来。 萧婉和贺章此时也走了过来,李白抽出腰间那柄桃木剑,其上刻着当日在“诗仙酒”和萧长歌斗诗后的“高山流水”四字,递给萧婉,道:“这些龟孙子把你害得这么惨,我一定要向他们讨还回来。” 萧婉沉默不语,静静凝视着李白,迟迟不愿接过桃木剑。 她知道,若是自己接了这柄剑,李白便会孤身去闯龙潭虎穴。 贺章大眼睛直愣愣盯着李白手中的桃木剑,瞧得有趣,伸出小手想要拿过来玩耍,萧婉板着脸孔瞪着他一眼,吓得他连忙缩回去。 “我不值得你这般为我。”萧婉低着头,心中百感交集,声音细若纹吟。 李白望着她清丽面容,想到莫莲花那女魔头在她体内种下的蛊毒,更加坚定了心中决心,故意扯开话题,笑道:“你假冒伯王候的千金,无形中又结了仇家,还是别回江南了。” 萧婉急了眼,道:“我本来就是伯...”话语未完,体内蛊毒又发作起来,痛得周身一阵抽搐。 贺章和李白都大惊,将萧婉扶住,三人骑上一匹马,出了碧峰峡外十余里的一处山谷中,李白寻了个僻静隐秘之所,用体内清气替萧婉调养了良久。 他虽知萧婉体内蛊毒不足以致命,只是发作起来生不如死,但仍旧不放心,将自己知道的缓解方法说与贺章,又去碧潭中抓了十余条肥妹鲤鱼,让他带着萧姐姐躲在此处,自己下午便会回来。 交代完毕,周身却说不出的轻松快意,径直来到碧潭跟前,纵身跃上竹筏,双掌朝后一拍,竹筏“嗖”一声窜了出去,带起一片水花。 到得那条竹林小径跟前,一踩竹筏,身形跃上岸,双指夹着刘长空的断剑剑刃,砍了一根箭竹,削去两端,握在手上,跟着侠客模样挥舞了一阵,倒也像模像样,顾盼自雄颇为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 回身望了一眼碧峰峡外的山谷,瞧不见萧婉和贺章,随即再不迟疑,沿蜿蜒小道一路上去。 到得那瀑布飞泄的高崖之上,还未来得及细看四周,便听几声厉喝此起彼伏,从竹林中蹿出来六名汉子,各自手持长剑,朝李白刺来。 李白这几日领悟了许多《太白诗经》中的修行之法,早不是从前的文弱书生,辨了辩方向,心中默念一句“世间行乐亦如此”,清气卷舞,莲花凝幻。 那几人不管不顾,长剑只朝李白刺来,李白朗声长笑,双足一蹬地面,身如游龙飞出,指尖弹出一道清光,擦过青莲,令其飞速旋转,刹那间涨大了十余倍。 “噗噗噗...”青莲飞速旋转,花瓣片片射出,那六人刺了个空,正欲回身再攻,却见漫天青莲花瓣如雨点射来,长剑连砍,却仍旧被花瓣击中,其上力道惊人,六人纷纷口吐鲜血,晕死了过去。 李白站定身形,心中怒气未消,一脚踢在一名狗奴才身上,口中骂了一句,那人喉咙中“咕噜”一声,又流出一股鲜血来。 当是时,忽闻一声女子长笑,由远及近,李白凝神看时,但见层叠山林中,一黄衫女子带着两名侍从,在林木中翩翩踏舞,疾速赶来,落在李白跟前。 周遭树木陡然一阵剧颤,落叶飘舞。李白心中一惊,暗道这女子修为非同凡响。 “家师大喜之日,屋内不便见血,阁下远道而来,邱婧岂有不迎接之理?”黄衫女子朝李白微微一笑,眼中却满是凛冽杀意。 第十三章 一遇李白误终身 李白周身一个寒颤,定睛看时,那自称邱婧的女子,身着黄色轻纱,肌肤若隐若现,一撮刘海弯弯曲曲,如长蛇卷舞,悬挂在左眼跟前,右肩上缠着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蛇,在那女子脸上吐着蛇信子,逗得她咯咯直笑。 那邱婧虽生得妖娆万端,但周身却透出一股诡异气息,李白皱了皱眉,暗道这蛇女笑得好生魅荡,但见她轻移莲步,款款走到李白跟前,笑道:“少侠,家师命我在此候你。” “既是如此。”李白剑眉一扬,毫不避让,不卑不亢道:“便请邱姑娘将那几种蛊毒的解药给我,我自然不会来打搅令师婚宴。” “呵呵呵..”邱婧手指轻掩嘴唇,娇笑连连,道:“少侠真会说笑,师尊调制的蛊毒,若是我都能解,那‘江南第一蛊术’岂不是浪得虚名了?” 李白心中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暗道分明是“江南第一魔女”,要说成是江南第一蛊术,只怕吹牛皮的本领都早已天下第一了吧? “哼,我看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人,既然你不肯拿解药来,那就废话休说,手底下见真招好了。”少年李白神色坚毅,朝后退了一步,便要施展法术。 “少侠且慢!”邱婧急忙出言制止,道:“师尊大喜日子,请少侠切莫冲动,否则惹怒了她,即便当今皇上来了也不会讨来解药的。” 李白双手做了个结印的姿势,注视着邱婧,心中想:“我倒要看你能不能把天说破。” 邱婧摆了摆手,示意那两名少女侍从退回去,随即一撩轻纱,故意掀到前胸下方,露出左半边白皙如雪的肌肤来,甚是撩人,右肩那条五彩斑斓的小蛇,此时也不住轻咬她耳垂。 李白但见邱婧面色酡红,双目迷离,如同喝醉酒了一般,左手掀开轻纱,又缓缓放下,右手在腿上来回轻蹭,那条小蛇“嘶嘶”轻响,听得李白头皮发麻,但他却丝毫不为邱婧美色所动。 邱婧见自己魅惑术见效甚微,心中恼怒,转眼见四下无人,朝李白媚笑道:“少侠,人家身体热得厉害,你能过来帮帮我吗?” 李白笑道:“好啊,只是我怕你肩上那条毒蛇,万一咬我一口,少侠就要变成‘死侠’啦。”心中暗自盘算,自己佯装中了她狐媚术,趁机一举拿下,令其当作要挟,虽说此行径无耻了些,为救萧婉,也顾不了那些了。 邱婧目光笑吟吟注视着李白,轻移步伐,靠到一株参天古树之后,李白深吸一口气,也缓缓跟了上去,心中反复念诵“迷花倚石忽已暝”,等邱婧警惕稍减,便一招制服。 心里又暗暗祈祷,此情此景可千万别叫萧婉姑娘瞧见,否则自己百口莫辩,定会被她厌恶嫌弃一生的。 邱婧见李白神情恍惚,魂游太虚,暗暗得意,尽展魅惑之术,口中轻吐绵绵软语,依靠着古树搔首弄姿,一时忘了右肩那条促情蛇正舔着自己耳垂。 等李白渐渐走进,邱婧不禁细细端详起眼前这白衣少年来,见他生得玉树临风丰神俊朗,满身书香,又隐隐带着几分侠义洒脱,心中不由一荡,迸出一个念头来。 两人各怀鬼胎,渐渐靠近,邱婧仍旧尽力卖弄,李白却早已捏好指决,心神凝聚,见邱婧站直了身子,伸出了双手,似是要将自己拥入温香软玉之中。 就是此刻!李白心中一动,嘴唇翕动,轻声念了一句:“迷花倚石忽已暝。”邱婧微一愣神,只见那白衣少年眼神突变,一团迷蒙清气从他双袖中蹿出,朝自己拍来。 心中顿知上当,又羞又怒,慌忙中祭出一只周身金灿灿的蛊虫,挡在她身前。 那金虫“吱吱”尖鸣两声,散发出一阵金光,电光火石间,凝幻成了一面金色光幕。 李白手中清气被“迷花倚石忽已暝”催凝成了一柄两尺来长的气剑,只见他双目炯炯,大喝一声,气剑直直刺去,只听一声脆响,那金色光幕立时碎裂,气剑只微微一顿,又朝她右肩刺去。 岂料此时邱婧左手竖章拍来,将气剑剑锋打得偏离了一寸,正不偏不倚刺在那无色毒蛇的七寸之上。 “嘶嘶嘶...”那毒蛇如遭雷击,不断抽搐,伤口溢出片片清光来。李白将气剑抽出,重新用诗决凝聚好,正欲去刺邱婧左肩。 “啊!”一声刺耳尖叫响起,李白下意识后退半步,定睛一看,只见那条发疯了般的毒蛇一口咬住了邱婧耳垂,尖叫声正是邱婧发出的。 “不好!”李白也不知是想留她性命当作人质,还是突起了怜悯之心,气剑呼啸连连,右手将邱婧头按在古树上固定住,左手气剑对准那毒蛇头部,轰然斩下。 毒蛇再度吃痛,松开毒口,李白轻轻送出一掌,便将它拍到了一旁的草地上,却见它抽搐了片刻,便即不动,想是死了无疑。 李白松开邱婧,见她身形摇曳,竟也晕死了过去,偏倒在李白怀里。 李白吓了一跳,想要躲开,但不知为何,又鬼使神差地接住了。 鼻翼中嗅着她身上浓郁的玫瑰香气,不禁心旌摇曳,两只手朝两边张开,不敢去碰她身体。 于是邱婧晕倒的身体就一直倒在李白怀中,也不知过了多久,邱婧才逐渐醒过来,左耳垂上却无半点伤痕,双眼直勾勾注视着李白,神色迷离如雾,忽然噘嘴轻笑,香唇朝李白吻去。 李白吓了一大跳,忙将她推开,起身退了几步,心中砰砰直跳,道:“你...你要干什么?” 邱婧吻了个空,险些栽倒,双手一撑地面,又坐了起来,但却无论如何都坐不住,身体软绵绵的,双眼炽热如火,嘴唇轻轻吮吸了一下右手食指,忽然起身又朝李白扑来。 李白只道是她被毒蛇咬傻了,身形不住躲闪,生怕被她一把抓住,丢了性命倒不打紧,若是因此失了清白,自己真是无颜面去见萧婉了。 一边左腾右闪,一边暗骂自己愚蠢,方才自己直接出手将她便是了,非要佯装中了魅惑术,如今邱婧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自己碰也不敢去碰一下,更遑论要挟她当人质? 邱婧见抓不到李白,不禁大急,口中喘息连连,一边向他怀里扑去,一边解自己身上轻纱。 李白见状更是急了眼,瞧邱婧片刻间便脱得只剩贴身的衣物了,且还在继续解衣带,当下猛然厉喝一声。 邱婧被厉喝声吓了一跳,停住解衣带动作,站在原地愣愣注视着李白,双目炽热依旧,此时还平添了几分娇媚多情之意。 “你...你不许再脱了!”李白瞪着邱婧,不知是因接二连三的躲闪,还是其他原因,自己仿佛都能听到心跳的砰砰声。 “李白弟弟,姐姐好热,真的好热,啊,不对我又突然好冷,你快过来抱抱我。”邱婧意乱情迷,注视着李白,一会儿双手扇风,香汗淋漓,一会儿瑟瑟发抖,牙关咯咯直撞,瞧样子真是时冷时热,不像是装的。 李白一指那参天古树,道:“你过去靠着树,会好受些。”邱婧点了点头,当真转过身朝古树走去。 李白看着她白皙的后背,急忙转过头去,但又生怕她冲过来,只得硬着头皮观察她动作,凝心聚意,默诵佛经,强行克制那心猿意马。 邱婧靠着树站定,双手抱着身体瑟瑟发抖,颤声道:“李白..弟弟,姐姐想抱着你,行...行不行?” 李白面目一沉,斩钉截铁道:“自然不行!” 邱婧神色悲楚,眼中几乎要掉下泪来,道:“那,你别告诉我师父,我被...被五彩情蛇死前的最后一口咬了,行吗?” 李白听她声音凄婉悲伤,心中恻然,虽不知那五彩情蛇临死的最后一口有何作用,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邱婧牙关直撞,道:“那你去摘几片嫩绿的竹叶,再盛点清水,否则我立刻就死啦!” 李白对这江南第一魔女的徒弟也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怜悯,依照她所言,取来了竹叶和清水,走进递到她手上后,便急忙拉开距离。 邱婧合着清水服食了竹叶,说来也怪,片刻功夫便不冷了,她妙目凝视着李白,轻声道:“你有那么怕我吗?” 李白本来想说“你师父是毒蛇变的,你也不是什么好人。”转念一想又觉不忍,便苦笑着摇了摇头。 邱婧眼中放光,似是见到了人人梦寐以求的神功宝物,笑道:“你摇头了,我就知道你不怕我,对不对?” 李白道:“邱姑娘,你被毒蛇咬伤,在下也并非有意,但是我真的很需要那些解药,若能取来,李白此生不忘邱姑娘大恩!” “是为了救她么?”邱婧神色黯淡,声音变得低沉了许多,也不知是在问李白,还是在问自己。 她服用了竹叶后,整个人也和之前癫狂模样不同了,望着李白的眼神少了几分如火炽热,多了几分绵绵隽永。 打小开始,自己跟着师父修行五术之一的蛊术,不知被多少毒虫咬过多少次,甚至险些丢了性命。 但莫莲花对此漠不关心,只反复告诫她,五彩情蛇最为剧烈的毒药,便是它临死之际,用覆灭元神凝聚出来的那一口。 什么尸榴莲、暮成雪在它跟前都不值一提,但造化弄人,非但偏偏被自己遇上了,眼前还有一个令自己痴迷的翩翩少年。 她情意汹涌如潮,每看李白那张脸庞一眼,想到他对自己躲闪避让模样,心中便犹如被尖刀划过,痛不可抑。 邱婧越想越是难过迷茫,两行清泪滑落脸颊,跌跌撞撞拾起衣物穿好,强自使口气平和,道:“我去给你拿解药,但是没有暮成雪的。” 李白大喜过望,连连道谢,邱婧见他开心得像个孩童,心中更加悲楚,不敢再看李白,抹着泪,转身向碧峰峡深山中快步走去。 第十四章 碧峰峡中白衣行 李白在山林前的草地上静等邱婧,心中暗自盘算,她为何会眨眼间变了个人?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帮自己去拿解药? 他自然不知道,五彩情蛇传闻是用隋朝淫魔隋炀帝的阳之物,配合三十六种至强春药喂成,寿命极长,临死前会自行覆灭元神,毒性提升数万倍。 而邱婧正是阴差阳错被反咬,又因才见时便对李白生出好感,又被他救了性命,故而情根深种,不能自拔。 世上很多事都是如此,步步为营败给阴差阳错,长情相伴敌不过钟情初见。 李白百无聊赖之际,瞥见那条已然僵硬的毒舌,起身去看,想到邱婧便是因为这条蛇性情大变的,缩了缩脑袋,不敢再看。 他本想,邱婧既为老贼婆徒弟,又正值她大婚之际,不消一个时辰便能回来。 不料自己从午时一直等到申时,也没见她回来,反而隐隐听得碧山深处铜锣齐鸣,甚是喜庆。 李白皱了皱眉,正巧此时,被青莲打得晕死过去的几人中,有人咳嗽了几声,缓缓爬了起来。 那人瞥见李白尚在,口中惨叫一声,响彻山林,又一头晕了过去。 李白轻笑一声,飞身过去讲将那人一把提起,见他面无人色,战战兢兢,当下微笑问道:“那贼婆娘的婚宴何时结束?” 那男子却不搭话,双眼紧闭,呼吸却颇为急促,额上冷汗长流,似是生怕李白吃了自己一般。 李白等了半日无音,本就烦闷难当,见这人模样更是平添怒火,双目一瞪,一把揪着他衣领,大喝道:“说不说?” 男子被他怒吼声吓得面目扭曲,眼睛睁开一条细线看时,只见李白凶神恶煞模样,好似冥府恶鬼,气息接不上来,双腿一瞪,竟生生被吓死了。 李白见状一怔,虽说这些为虎作伥的狗奴才确是该死,但被自己吓死,既觉好笑又觉后怕。 将那人手中长剑夺过来后,李白见夜色渐深,贺章和萧婉仍在碧峰峡外等自己,再不迟疑,提剑跃步,朝碧黛山林奔去。 一进那幽暗密林,加之夜色降临,李白但觉周遭黑漆漆一片,只能依稀瞧见树影重重,顺着邱婧去的方向极速飞掠。 也不知在密林中穿行了多久,一声声凄厉猿啸回荡不绝,又闻风过孔窍,尖锐轻鸣,子归啼夜月,凄婉悲楚。 李白不禁紧了紧白衣长衫,脚步加快,心中纳闷不已:“这些修行蛊术的人,成亲选地方倒是别有风致。” 渐渐觉得脚下山势变抖,借着迷蒙月色,只见前方一座高山巍峨矗立,岩石上一面大旗迎风招展,猎猎翻舞。 山崖左侧透出了一缕晕黄光芒,李白心中一动,暗想此处应当便是蜀云洞天无疑了。 当下悄悄隐匿身形,朝山崖左侧缓步移去,互听前方脚步窸窣,急忙顿住身形,听一人轻声细语道:“好妹妹,你就从了师兄好么?” 一女子声音道:“你疯了么,明日便是余谷主和莫宗主大喜日子,她大弟子邱婧着了魔,正被毒打呢,我们在这里偷偷摸摸,若是被洞主瞧见了,怎生是好?” 李白藏在丛林中,听她说起邱婧,心中腾地一跳,一股不详预感涌上来,忙竖耳细听。那男子嘿然笑道:“余一笑那老贼头上都绿得发黑了,自己还没察觉,嘿嘿,自己老婆在婚前和自己挚友……啧啧。” “呸,就你能耐。”那女子被他春言浪话哄了一阵,“嘤”一声,像是扑倒在了那男子怀里。 李白听他们在一起缠绵悱恻,随即响起两人互解衣物的声音,心中冷笑,暗道这些人在背后嚼人舌根子,也不怕闪了舌头。 当下收敛心神,缓步朝两人走去,越往前走,那两人急促呼吸声朝更加剧烈,应该正亲热着。 走到近处,果然见一株棕树一男一女赤条条地抱在一处,李白心中有意打搅二人好事,轻轻喝了一声。 那两人如遭电击,下意识双双分开,扯了几片棕叶挡住。 见来人是个白衣飘飘的少年,男子心头怒火蹭蹭直蹿,不由分说,抓起一块尖石,猛地掷来。 李白手持那柄从护卫处夺来的长剑,他虽不懂剑法,但体内清气澎湃,长剑如蛟龙入海,直直刺去。 尖石应声被刺得四分五裂,长剑余势未消,寒光腾腾,照着那男子惊恐神色,噗嗤一声,贴着他右耳刺入了棕树枝干中。 那女子躲在男子身后,起先的羞愤被惊骇取代,她的情郎师兄在蜀云洞天也算数一数二的高手,竟不是这少年一合之将! 李白神色肃穆,捡起那二人的衣物丢到他们身上,笑道:“两位真是好雅趣,狂洞主早就怀疑你们,故而命我来看,果然不出所料。” 他念头急转,根据适才听到的只言片语,编造了一番,见两人战战兢兢,惊恐万状,又道:“不过狂洞主念在二位曾为蜀云洞天立下汗马功劳,死罪便免了。” 两人如释重负,急忙磕头道谢,但随即想起,在蜀云洞天从来未曾见过这么一号人物,莫非是洞主新收的底子? 心中将信将疑,听那白衣少年又道:“但你们背地里污蔑莫宗主和狂洞主,此罪却是难逃!”最后一句说得冰冷如霜。 那男子直听得冷汗长流,师妹在一旁悲声抱怨道:“我早说了,让你别把什么事都拿来说,洞主和莫宗主之事,自有人来管,你闲得插什么嘴?” 那男子惊怒交叠,被师妹指责了一番,怒气上涌,反手一巴掌甩在她脸上,骂道:“臭娘们儿,要你多嘴,有你狗屁的事!” 李白心中一凛,不想这人前一刻还“乖儿宝儿”地叫,为了自保,顷刻间便忘了缠绵情深,缱绻蜜意。 那女子吃了一巴掌,捂着脸放声大哭,那男子更是急了眼,左手捂住她嘴,右手又扇了她几耳光,骂道:“臭婊子,你嚷嚷什么?” 李白再也按捺不住胸中愤懑,白影一晃,体内清气去长虹贯日,抬脚将那男子左手踢得血肉模糊,险些断掉。 那男子吃痛狂呼,左手放开女子,双眼血丝满布,如凶狼恶虎注视着李白。 还未等喘过气来,又见眼前白影接连闪晃,一只手去鬼魅般掐住了自己咽喉,发不出声。 李白怒火中烧,反手一耳光,打得那男子金星乱冒,门牙碎裂,依照他适才作为,冷笑道:“狗奴才,你嚷嚷什么?” 言讫清气凝聚在右腿,猛地一脚将踢在他胸口,那男子“哇”一声,鲜血狂喷,身形如断线纸鸢,没入了丛林之中,再无声息。 “师、师哥……”女子被吓得丢了魂儿,望着身后,低低唤了一声。 李白抬头望了眼山崖,蜀云洞天中晕黄光芒依旧,却不见有人下来,想是离得太远听不见。 当下缓缓走到那女子跟前,朝他微微一笑,柔声道:“你先把衣裳穿好吧。”言罢转过身去,身后传来一阵缓慢的穿衣声。 过得片刻,那女子“嗯”了一声,李白才又转过身来,在她面前缓缓坐下,见这女子身着灰素衣裳,生得虽不算美貌,但也清秀端正。 李白看她面露惊恐,于是起身抽出长剑丢在一旁,又回来坐下,轻声叹了口气道:“在下李白,敢问姑娘芳名?” 那女子摇了摇头,听到“李白”二字,眼中亮起一丝惊诧,身形不禁朝后缩了缩。 李白也心知贺章和萧婉等得焦急,当下也不拐弯抹角,抱拳道:“实不相瞒,在下正是狂歌痛追捕的李白,只因一位朋友身中蛊毒,命在旦夕,而罪魁祸首便是莫莲花,烦请姑娘带我进蜀云洞天,待我向余一笑和莫莲花取得解药后,必定永世不忘姑娘大恩!” 他心中焦急,说了一大堆,语速又极快,那女子心中余悸犹存,只听到了细枝末节,闻言后抿着嘴唇,又摇了摇头。 李白心中更急,但见此时已近酉时,正欲再求她时,忽听那女子轻声道:“你是个好人,但你斗不过他们的。” 那女子紧咬嘴唇,又道:“此次余谷主和莫宗主的婚事,是狂洞主一手操办,宴请了天下许多有名的豪杰,包括和洞主齐鸣的痴人牧、癫笑僧和疯半妖,太行山流月剑宗的陆清凤,离恨渊落虹剑宗的韦郁山,还有许多大大小小门派的掌门。以及,以及妖圣金翼雕王。” 说到最后一个名字,那女子眼中惊恐满布,比方才浓烈了无数倍,想来金翼雕王应当是修为高深之辈。 听那女子又道:“你非要去的话,从这里绕到后山,在一块状似神龟的石头上,长着一株粗壮的白杨树,在距离地面三丈高的枝干上有一处密道,你不知道口诀,就用剑破开好了,进去后便能直通蜀云洞天,邱婧姑娘就被关在那里。” 听到“邱婧”,蓦地记起方才听那男子说,她似是遭到了毒打,便又问起此事。 那女子道:“确有此事,邱婧姑娘本来是莫宗主的大弟子,狐、蛊术造诣极高,欲将她许配给师哥,三方联姻,结为秦晋之好。但她下午回来后,便一直吵着问她师父要什么尸榴莲、三叶火莲的解药,后来便被关了起来。” 李白心中剧痛,她对这些蛊术门派的人素无好感,故而想借邱婧之手拿来解药,此时听闻她因自己而遭了贼婆娘毒打,心里极其不是滋味。 想起她在碧峰峡脱光了衣裳,双目脉脉含情朝自己扑来,一口一个“弟弟”脆生生地叫,浑不似修炼蛊术的妖女,倒像是情深意重,痴心决绝的女子。 一念及此,更加心如刀绞,朝那女子道了声谢,复又提起长剑,向后山奔去。 “邱姑娘你千万要撑住,等我来救你出去!”李白目光坚毅,直至此时才将她和妖女彻底划分开。 第十五章 石洞幽深少年怒 月朗星稀,树影婆娑。 碧峰峡后的深山中,一白衣少年仗剑跃步,穿林过崖,身形翩翩宛若游龙。左侧一条清泉潺潺流淌,明月由松间照来,投射在溪涧中,瞬间便被揉碎了。 李白在深林中绕了许久,百步九折萦岩峦,方才瞧见那块壮若神龟的巨石,但见它平躺在山谷内,约有十丈来长,靠山崖长着一株七八人合抱粗的白杨树。 李白依照那不知姓名的女子所言,足底凝聚清气,低喝一声,跃上了白杨树,但他气力有限,爬上一丈便要借助长剑稳住身形。 朝上爬了三丈,借着月光,果然见灰白的树干上被剥开了一圈树皮,心中微喜,原来那女子并没有骗自己。 不由分说,长剑寒芒一闪,倏忽刺去,只闻一声尖鸣,手中长剑像是刺在了铜墙铁壁之上,难进分毫。 李白知道自己剑术平平,只是少时跟着父亲用那柄桃木剑学了几日,这几日虽然领悟了《太白诗经》,但也只是诗决法术厉害。 当下弃了长剑,指决一捏,复又吟了一句“迷花倚石忽已暝”,清气暴涌,一柄两尺来长的气剑在指尖幻化出来。 气剑上清光流转,被月华蒙了一层,更显清丽绝俗,锐芒如针。 李白手指斜撩,气剑划过一道青色弧线,砍向那白杨树干。 但闻一声尖锐清啸,气剑上清光爆射,如切豆腐一般劈开了那宛如铜铁铸造的树干。 随即一道光晕光芒从裂缝出透出来,隐隐觉得似是有一股霉味儿飘入鼻翼。 李白朝后退了一步,清气毕集于腿上,经脉中力量陡生,猛地一脚踢了上去,那裂缝登时朝四周扩散,片刻后便被凿开了一方三尺长宽的小口。 李白也不管其中藏有什么妖魔鬼怪,心中只想着救出邱婧,找到解药,面色凝重,长吸口气,纵身跃了进去。 树干中是一条斜往上的甬道,两侧点着油灯,晕黄昏暗,明灭不定。 沿着甬道朝上走了片刻,脚下由木头变成了山石土地,想是从白杨树进入了山崖。 一路转转折折,每过十余步便点着一盏灯,空气中混杂着泥土气味和香油气味,还有从甬道深处隐隐传来的霉味。 李白心知此时已深入敌穴,不敢掉以轻心,凝神屏息,左右顾盼。 石洞蜿蜒曲折,也不知走了多久,忽见前方豁然开朗,一滩洞穴浅湖映入眼帘,顶壁上石笋林立,正前方赫然是两处洞穴。 李白绕过浅滩,走近看时,右边那条洞穴蛛网满布,灰尘扑扑,左边那条石洞门口印着四排脚印,心中微一盘算,身形一动,进入了右边石洞。 静悄悄走了有一百余丈,李白忽觉鼻翼中飘来一股腥膻气味儿,心中一凛,丝毫不敢大意。 但见前方一扇石门虚掩,其中黄晕光芒忽闪忽闪,隐隐传来男子的桀桀怪笑声,李白顿住脚步,忽然一女子尖叫声响彻石洞。 李白周身一震,听里面有男子骂道:“臭娘们儿这么不经玩儿,大爷还没尽兴呢。“却没了那女子声音,李白心中突突直跳,缓缓靠近石门,凝目觑去。 但见其中似是一座石牢,左边开了一扇极小的窗户,地上躺着一赤裸着身体的女子,下身鲜血淋漓,瞧来触目惊心。 她身旁还有一黄杉女子,正靠着墙壁而坐,神色呆滞,蓬头垢面,不是邱婧却是何人?而她跟前,三个身着黑衣、面目狰狞的男子正缓缓朝她靠近。 李白狂怒如火中烧,清气在体内乱窜,猛然一拳轰在石门上,听得一声咔嚓闷响,石门蓦地从中间断开,上半截旋飞而出,朝那三人飞去。 三人听闻身后响动,齐齐转过头来,见一截花岗岩石门急速飞来,夹带着蒙蒙灰气。 那几人被无端扫了兴致,心中不悦,齐齐出手震开石门,倒也不费气力。 忽见眼前闪过一道白影,耳边风声呼啸,诗吟不绝,胸前似是被一只手掌拍了一下,气血翻腾,五脏欲碎。 李白身若游鱼,施展《太白诗经》上的法术,在三人中间来回穿插,掌风清光轰隆爆散,朵朵青莲生灭绽放,气芒卷舞。 邱婧本来双目呆滞,瞧见那翩翩白衣身影,一颗心腾地跳将起来,双耳滚烫如火烧,目光再难从李白身上挪动分毫。 只见李白双掌连拍,清光漫空如龙,震得三人步步后退,毫无招架之力。 李白双目神光冲天,如霄汉云雷,双掌蓦地一合,将漫天清光如长鲸吸水般凝聚于掌心,化成一柄三尺来长的青色气剑。 李白持剑横挥,剑气纵横交错,道道如虹,那三人被逼在墙角,早已惊恐失色,两股战战,吓得连法宝也抽不出来了。 剑气所过之处,清光爆射,空气嘶鸣,岩石如同豆腐一般被瞬间切断。 漫天剑气咻咻连射,将三人围在一面丈余方圆的气罩之中,边缘尽是青色剑气。 李白捏了个指决,口中吟唱了一句,气罩倏忽朝内收缩,万千道剑气逐渐融汇,弹指间凝成三柄青剑,各自呼啸一声,便朝几人胸口刺去。 三人想要破开剑阵,奈何气势颓然,适才又花费了半数精力和那死去的女子欢快,只得眼睁睁看着三柄青剑刺来。 李白念力催动气剑,眼中杀意腾腾,这些淫贼恶魔,不知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斜眼瞥见地上那具裸身女尸,和缩在墙角怔怔望着自己的邱婧,更是怒不可遏。 但随即又想起那晚变故之前,乾虚道长曾对自己说的,虚实真假,善恶美丑,都在一念之间。 死生亦大矣,怎能随意取人性命?但这些恶贼做的错事,若是换了道长,他会原谅么? 念头百转,诗决剑阵微微停滞,互听邱婧尖声叫道:“李白弟弟当心!” 咻咻咻三声破空锐响传来,李白心中一凛,下意识左手朝飞来的物事拍去一掌。 那飞来的物事“嘶嘶”轻啸,在半空抖了抖,朝掉在地上,李白定睛一看,却是三只通体黑色的触角蛊虫,此时吃了自己一掌,想是死了无疑。 那三人趁此空隙,运足了气力,破开了李白的诗决剑阵,连滚带爬跑向从黑暗中缓缓走出的那人。 邱婧神色焦急,望着李白,眼中几乎落下泪来,颤声道:“你快走啊!” 李白心中一阵酸楚,若不是为了自己,她也不会被莫莲花囚禁在此处,还险些被玷污了清白。 见邱婧如此危急关头,还想着自己,那来人想必厉害得紧,反而激起他生平豪气,突然朗声长笑,声音在石洞中久久回荡萦绕。 但见从黑暗中缓步走出一女子,身着墨色长裙,皮肤却是白皙胜雪,一对丹凤眼笑意盈盈,头上竖插一朵墨黑色莲花,瞧来几乎和黑发同化。 那墨裙少妇莲步款款,身后那三人亦步亦趋,跟着少妇来在李白跟前。 但见那少妇细细打量了眼前这白衣少年一番,轻声笑道:“你一口一个李白弟弟叫得这么亲热,难道忘了自己是什么人么?” 她双目含笑,淡若止水,凝视着李白,口中话语却是对一旁缩在角落的邱婧说的。 李白豪气干云,心中暗暗发誓,今日绝不能让邱姑娘受到半点伤害。 “至少她和足下不是一类人,否则身后怎么没跟着几条出门不穿裤子的公狗?”李白替邱婧回了一句,含沙射影,甚是毒辣。 他虽是饱读诗书,但自小在隆昌和一堆酒鬼饮酒,自然也学了不少粗话,深知对狗贼就不能说人话的道理, “你这臭……”那三人仗着墨裙少妇威势,闻言大怒,但碍于李白那诡谲多端的不知名术法,也只敢躲在后面瞪他几眼。 墨裙少妇轻轻一笑,也不见她发怒,将身后三人唤了过来,云淡风轻道:“你们只管去找你们大师姐发泄发泄,今日若是有人敢来阻挡,姓莫的也不用再在江南混了!” 第十六章 蛊虫漫天气剑舞 说罢双手结了个兰花指决,一股股恶臭之极的黑气从她周身冒出,眨眼间便弥漫整座石洞囚牢。 李白只觉那毒气臭不堪言,自己生平从未嗅过能有如此之臭的气味,大脑瞬间便晕了七八分,周身摇摇晃晃,险些一头栽倒。 恍惚之际,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这墨裙少妇便是那贼婆娘莫莲花!”精神登时大震,强忍恶臭,朝后退了一步。 瞥见那三人早已将邱婧扛了起来,任凭她如何挣扎,只哈哈大笑着朝后面的石洞中走去,甚是得意。 李白脑海中“嗡”地一声,从未似今日这般愤怒过,莫莲花这女魔头,竟甘愿眼睁睁瞧着大弟子被同门底子被人玷污,其心肠不可谓不狠毒! 脚下轻轻跨出一步,见邱婧泪水满面,被那几人拖了进去,耳边充斥着她伤心欲绝的哭喊。 当下沉凝心神,默运《太白诗经》,但求一击致胜。 而莫莲花面露微笑,却没有丝毫动作,仿佛在她看来,李白这种后生宵小根本不值一提。 李白默念了一句“世间行乐亦如此”,清气暴涌,一朵青莲花凭空凝幻出来。 但他此时心神不宁,焦躁不安,那朵青莲便也随之暗淡无光,气息大馁。 反观莫莲花头上倒竖的那朵墨莲,在漫天恶臭毒气中滴溜溜直转,片片晶莹如墨玉。 “看不出来……”莫莲花忽然开口道:“你这么俊郎年轻,文武双全,竟会喜欢修行蛊术的妖女。” 李白沉吟不语,不现在不想去追究这些问题,眼光不住往邱婧那边瞟,无论怎样都不能凝神聚意。 邱婧哭喊声渐渐消失,随即被一声声怒骂取代,将红莲宗上上下下的人,青城谷的余一笑,和蜀云洞天的人的祖宗十九代骂了个遍。 李白和莫莲花都是一怔,但见那三人将邱婧放下,便要抽鞭子去打,邱婧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右脚狠狠踢在一人裆部,惨叫顿起,几人乱作一团。 李白心中大松一口气,看向莫莲花,右手指了指那具女尸,道:“红莲宗的弟子只要违背了你的意愿,便要收到这种对待么?” 莫莲花掩嘴咯咯轻笑,丹凤眼都眯成了一条缝,道:“李少侠,她可不是红莲宗的弟子,是青城谷的弟子。” 李白冷笑道:“莫宗主好大的威风,还没过余一笑的门,就先来管他的弟子来了?” 莫莲花面色一寒,冷笑道:“我的事好像不用李少侠来操心吧,这些如狗一般的贱命,我想杀几条杀几条!” 言讫手指一弹,一股墨黑光芒从她指尖射出,如霜刃长剑般直直没入那女尸小腹。 “噗嗤”一声,那女尸被击中,身体动了动,小腹上鲜血长流,顺腰一直流到石牢地面。 李白心中大凛,见莫莲花还欲再羞辱死者,忙一步横跨,挡在前面。 “这贱人偷看了狂哥一眼,我就要挖她眼珠子,偷看三眼便要剁去手脚,偷看半日便要让她被先奸后杀,永世不得超生!”莫莲花神情激愤,脱口而出。 李白心道:“原来半夜偷偷摸摸亲热的那两人说的不错,莫莲花和狂歌痛才是一对,却不知她假意嫁给余一笑有何目的。” 见她神情恍惚,李白大喝一声,右手凝出一柄青色气剑,剑影乱舞,朝她要害刺去。 莫莲花反应却很迅速,刹那间调整过来情绪,右手一捻,衣袖中飞出一大片蛊虫,嘶声尖鸣,破空而来。 李白知晓她厉害,瞥眼瞧见邱婧左闪右避,使出各种古怪招式,将几人打得团团乱转,登时放宽了心。 “咻!”青色气剑划破长空,流影闪舞,在石墙上印出道道剑痕来,气剑每次一挥,便有数十只毒虫成为剑下亡魂。 层层叠叠的蛊虫逐渐逼近,李白只得分出一部分清气来,左手连连出掌,抵御蛊虫攻势。 李白渐渐只觉周遭三尺之内悉数被蛊虫充斥,密不透风,毒气在虫圈内飘荡飞扬。 此时他腹背受敌,颇为吃力,莫莲花却似闲庭信步,悠然自得,方知她修为高深,自己绝非其敌手。 但势成骑虎,不得不博。 李白施展诗术,意随气动,凝聚周身清气,将青色气剑分为八柄小剑,夹在十指中,双手连挥,剑影青光漫天飞射。 忽听邱婧在石洞中高声道:“李白弟弟,打乾位和震位的两只母虫!……啊,好痛,你这狗贼,看招!”喊罢又和三人斗在一处。 李白心知她在帮助自己,精神大振,脑海中浮现出八卦图案来。 他在戴天山和谦虚道长参悟道法已有九年,对这乾坤震巽坎离艮兑的八卦图了若指掌,犹如印在脑海中一般熟悉。 当下凝聚精神,一边挥舞气剑斩漫天蛊虫,一边细细寻找乾位和震位的母虫。 “哼!你倒是长了本事!”莫莲花被自己大弟子一语道破虫阵要害,双目怒火滔滔,颇为不悦。 但她毕竟是江湖有头脸的人物,总不能和三个大男人一起欺负一个女子。 于是,莫莲花袖中的双掌紧握成拳,冷冷注视着场中李白,心想: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找到那母虫。 蛊虫漫天飞舞,嘶鸣不绝。李白手上挥剑,眼睛寻虫,双管齐下,片刻间便觉体内气力不支,倦怠疲乏。 神情恍惚间,李白不慎被一只蛊虫钻了空子,一口咬在右臂上,直痛得他呲牙咧嘴,气剑险些溃散。 好在那蛊虫只是力道生猛,牙口锋利,并无剧毒。饶是如此,被这数以千计的蛊虫咬中,只怕顷刻间便只剩一具白骨了。 李白强忍右臂剧痛,剑气纵横劈斩,忽然瞥见乾位的蛊虫当中,一只体型壮硕的巨虫正悬空而飞。 心中大喜,变换诗决,分出一柄气剑来,左手拇指一弹,那气剑穿过蛊虫,疾如电,锐如锋,不偏不倚,将母虫当空刺穿。 忽然间,漫天蛊虫如同被火烧过一般,有近一半簌簌坠地,翅翼扑腾了两下,便即不动。 残余的蛊虫却毫不示弱,又重新围成了圈,但比起之前稀薄了不少,震位的那只蛊虫自然也被暴露了出来。 当下振奋精神,气剑一刺,除掉第二只母虫,剩余的蛊虫自然也失去了依托,坠地而亡。 李白收起青色气剑,一捋白衣,带起阵阵清风,将满地虫尸吹到了石洞后方。 随即看向莫莲花,心中不敢有丝毫松懈。 “堂堂男儿,居然要靠女人的指点才能苟且活命,看来乾虚道长的传人也不过如此!” 莫莲花神色淡漠,似是对李白也失去了兴趣,心中盘算着如何杀死这俊小子。 正要变幻招式,忽闻一阵轰鸣巨响,整座石洞猛然剧烈颤抖了一下,震的洞中尘土飞扬,石壁上裂纹横生。 高昂激越的号角声陡然响起,从石洞深处由远及近,震得李白耳膜生疼。 “这个号角,是碧螺!”莫莲花望向石洞深处,眼神惊疑不定,喃喃道:“婚宴不是在明天么?” 邱婧和那三人也停了下来,这碧螺号角声他们曾听莫莲花说过,是巴蜀大地迎亲时吹的。 邱婧趁几人失神无暇顾及自己之时,淡黄身影一动,便朝李白奔来,一把扑到他怀里,放声痛哭。 莫莲花听闻哭声,才反应过来,心道余一笑要今晚成亲,只怕计划有变。 当下体内蛊气狂涌,身形如鬼魅般飘到两人跟前,大袖一卷,一股如同迷迭香的香风飘入两人鼻翼。 “不好,软筋香!”邱婧心中大凛,四肢登时酸软,没了力气。 李白只觉那香风由鼻子一路深入体内经脉,四肢百骸如同被醋淋过一般,再难动分毫。 那三人抬了李白和邱婧,用铁锁锁了手脚,丢入一口铁铸的方柜之中,又将方柜上了锁,抬在肩上,跟着莫莲花,顺着这条后山暗道朝蜀云洞天走去。 第十七章 沧海一粟生异变 那铁铸方柜宽不过三尺,李白和邱婧被关在里面,腿挤着腿,脸贴着脸,心底都泛起一股异样感觉。 一路上被三人扛着,跌跌撞撞不知绕了多少弯道,互听前方人声鼎沸,歌舞升平,管弦繁奏,一群人轰然叫道:“新娘子来啦!” 当下人群更是犹如沸腾了起来,或高唱蜀地迎亲歌,或起哄瞎叫,或抢过锅碗瓢盆乒乒乓乓地敲,登时乱成了一锅粥。 李白忽觉方柜失重,随即“砰”一声闷响响起,似是被三人摔到了地上,四肢百骸被震得几欲散架。 黑暗中也瞧不见邱婧神情,只隐隐感觉她双手拽着自己衣衫,头靠了过来,微微抽泣。 “胡闹!”也不只是谁厉声吼了一句,众人刹那间安静了下来,场中鸦雀无声。 片刻后响起此起彼伏的挥袖声,众人齐声肃穆道:“恭迎狂洞主仙驾,福地洞天,痛快逍遥!” 李白心中一凛,知是那疯掉痴狂中的狂歌痛来了,想起他披头散发、黑不溜秋模样,便觉好笑。 但闻狂歌痛朗声道:“今日能邀得金翼雕王、流月剑宗、落虹剑宗以及蜀中各派的好汉,来参加狂某挚友余一笑谷主和红莲宗莫莲花宗主的婚事,实乃蜀云洞天千年圣福!” 言讫场下传来一片客气声,李白心中暗暗道:“长这么大还未见过修行妖术的,不知那金翼雕王是个什么来头。” “古人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余老弟在不惑之年与莫宗主结为连理,一个是蜀山豪侠客,一个是江南清婉女,实乃天造地设!” 众人纷纷叫好,青城谷弟子和红莲宗弟子更是欢呼雀跃,他们修行蛊术的,虽对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听不甚懂,但也知道是赞誉之辞。 李白听得冷笑连连,呸了一声,心道:“什么‘蜀山豪侠客,江南清婉女’,也不怕被人笑掉了大牙!” 脸上忽然吹来一阵香风,微一侧脸,依稀可见邱婧一双妙目正痴痴盯着自己,心中不禁一荡。 蓦地想起萧婉妹子和贺章还在碧峰峡等候,急忙侧过头,收敛心神,盘算计策,不敢再看邱婧。 但听一嗡声嗡气的男子笑道:“姓余的是个粗人,也听不懂老哥哥这些话,在座的各路英雄可作证,我余一笑对莫莲花那是天地可‘犟’,至死不‘一’!” 众人听他把“天地可鉴,至死不渝”说错了,立时哄堂大笑,狂歌痛招呼了几句,随即又响起欢歌庆乐。 众人举杯畅饮,谈得甚欢。李白在方柜内嗅到那醉人酒香,食指大动,口涎长流。 于他而言,世上再没有什么能比美酒的香气更醉人了。 人声嘈杂中,隐约听到身后邱婧耳语呢喃,模糊不清,李白想要御气冲破这方柜,周身却是酸软无力,大为泄气。 外面酒到半酣,忽听一女子尖声叫道:“大事不好啦!余……余谷主房间内有……有……” 众人被这突兀尖叫吓得酒意顿消,余一笑嗡声嗡气道:“我房间内有什么?”却没了那女子声音。 外面一时鸦雀无声,随即响起两人迅捷如电的脚步声,渐渐去得远了。 过不多时,那两人又踏步返回,脚步分明沉重了许多,众人突然大哗,乱成一团。 但闻狂歌痛厉声喊到:“青儿,青儿!你别吓爸爸。”声音凄厉悲楚,听得李白心中一颤,不知发生了何事。 余一笑问道:“老哥哥,你义女怎地会在我房间内?”话音未落,莫莲花突然也厉喝一声。 “好你个余一笑,还什么天地可鉴,至死不渝。你屋内藏的小妾,怕被发现,就把她杀了,是也不是?” 余一笑百口莫辩,结巴道:“这、这是从而说起?我青城谷一行人今天上午才赶到蜀云洞天,你、你不是比我先来么?” 莫莲花冷笑道:“那你瞧瞧她后背的掌印,是不是你青城谷的‘沧海一粟’?!” 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哗然,沧海一粟乃是融合了青城谷蛊术和武术世家昆海派的掌法,兼具狠烈蛊毒和凌厉掌力。 在蜀中,能将两术合一的,恐怕也只有余一笑的“沧海一粟”了。 余一笑似是要去看,到却被狂歌痛呵斥了一声,随即狂歌痛将“青儿”后背伤势示诸众人,除却青城谷之外,其余门派都开始高声训斥余一笑。 李白在方柜内听得分明,他虽不知余一笑为人作风,他修行蛊术,又和狂歌痛为挚友,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人。 倒也乐得这群人祸起萧墙,自己作壁上观,等体内清气恢复后,他们手忙脚乱时,再破柜而出,讨取解药。 又听余一笑大怒道:“这,这是哪个龟儿子偷学了老子的功法?”李白心道:“你是龟儿子的老子,那你不就是王八了么。” 狂歌痛沉声道:“余谷主,事到如今,你我兄弟情谊只怕要就此了断了。” 随即有人高声附和道:“不错,狂洞主待你如同手足,不想你这老妖竟是头衣冠禽兽!” “衣冠禽兽!衣冠禽兽!”蜀云洞天众人义愤填膺,高声呼喊,心中想,这许多门派在此,自会为青儿小姐讨个公道。 余一笑气得险些炸了肺,自己虽说修行蛊术,但从不滥杀无辜,更不会行此龌龊之事,端的是光明磊落,不想今日被奸贼诬赖,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余老贼!”莫莲花声音颤抖,悲怒交叠,道:“枉我对你一往情深,甘愿从鱼米之乡远嫁到这穷山恶水,你竟然,竟然……” 话语哽咽,泣不成声,红莲宗众人见宗主动了真怒,纷纷大喝,祭出各自蛊毒。 青城谷众人自然也不甘示弱,脾气大的更是一口一个“贱婊子”,骂得口沫横飞。 李白心中一动,知道这群人便要打将起来,只是不知那流月剑宗和落虹剑宗以及从未说过话的金翼雕王站在哪边。 两边宗门吵得越来越厉害,也没有人出来劝阻,方开始还是据理力争,到得后来,便是问候祖宗之语,青城谷弟子因生在四川,骂起人来更是污言层出不穷。 相比之下,生长在温婉水乡的红莲宗众人,骂来骂去也就那么几句,显得苍白无力。 “妈拉个巴子的,即是如此,老子便让你们见识见识真正的‘沧海一粟’,闪开!”一把推开宗门弟子,历啸一声。 随即但闻一尖锐之极的虫鸣响起,夹杂着一丝鹤唳,震得石洞内嗡嗡作响。 莫莲花冷笑道:“居然用丹鹤虫修行沧海一粟,好大的手笔!” 话音未落,空中掌风凌厉呼啸,如高原朔风,张狂肆虐。 “轰隆!”一声闷响如平地惊雷,李白只觉一股狂风卷来,夹杂着鹤啸虫鸣,将方柜震得剧烈颤抖。 “好大的力道!”李白心中惊叹一声,蛊术讲究的是阴狠毒辣,杀人无形。而余一笑这一招“沧海一粟”,非但毒性剧烈,常人沾之即死,而且凌厉霸道,有排山倒海之力。 场中惨呼迭起,骨骼碎裂声咔咔不绝,眨眼间便有十余人被沧海一粟打得经脉俱断。 怒骂声不绝于耳,受掌风牵连的门派,纷纷抽出兵刃,加上红莲宗、蜀云洞天弟子,数百人一拥而上,将余一笑围在中央。 当是时,一声大鹏清啸响彻石洞,李白只觉耳膜嗡嗡作响,体内气血翻腾,恢复了一半的清气立时被震得溃散,一口鲜血喷出来。 “老夫是来喝余谷主喜酒的,不是来看你们耍猴戏的,滚开!” 一直未曾开口的金翼雕王,冷冷开口道。 第十八章 太玄冰素霸王剑 石洞内尖啸回响,久久不绝。 李白和邱婧所处的方柜因是用生铁铸成,声波在其中四面弹射,震得李白和邱婧头晕脑胀,气血堵滞。 “啪!”一声闷响,锁住方柜的铁锁被硬生生震碎,李白心中大喜,将方柜轻轻掀开一条缝隙,觑目看向外边。 只见外面红烛满布,人头攒动,高台上一中年男子负手而立,锐目鹰鼻,威风凛凛,周身上下除了脸部,都是灿灿金色。 想来他便是传说中的“妖圣”金翼雕王! 李白躺在方柜内,左手撑着铁盖,心中大为震颤。 妖术在大唐本属邪门歪道,但因先帝在云梦泽狩猎时,遭遇了修为高深打家劫舍的强盗,是一对修炼成半人形的比翼鸟,救下了先帝,才幸免于难。 从此大唐便修改了国法,凡修炼妖术者,只要不滥杀生灵,不祸国殃民,便能被允许。违背此法,便有专门的驱妖佛师进行猎杀。 金翼雕王传闻已有千年道行,非但修为超凡入圣,且心地善良,侠肝义胆。 故而见余一笑无端遭此污蔑,气得怒火中烧,冷冷环视了一圈众人,道:“来,胆大的欺负老夫来!” 众人一时哑然,面面相觑。 狂歌痛依旧是披头散发模样,怀中抱着一名青衣凌乱的女尸,道:“雕王,老夫敬你德高望重,但今日之事你也瞧了个分明,这狗贼奸杀我义女,有目共睹,难不成雕王要同满堂英雄为敌么?” 他一字一句,说得慷慨激昂,黝黑脸庞上神色悲愤。 太行山流月剑宗的陆清凤是一青衫男子,离恨渊落虹剑宗的韦郁山则是一身材魁梧的大汉,两人各带了二十余名弟子,听到狂歌痛所言,复又拿起各自长剑,对准了人群中的余一笑。 莫莲花和狂歌痛并排而立,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身大红婚装,流苏金钗插了满头,那朵漆黑墨莲却不知去了何处。 金翼雕王双手背负,轻哼道:“满堂英雄?只怕是党同伐异、狼狈为奸的狗熊才对吧?” “雕王!”青衫男子陆清凤面色一沉,道:“你自然可以仗着修为高深胡作非为,但我们大唐素来以理服人,余谷主做出此等行径,是为天下人所不耻,纵然雕王你百般维护,今日他也休想走出蜀云洞天!” 金翼雕王朗声长笑,道:“好个以理服人,好个以理服人!” 只见他金色身影只微微一抖,便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了人群中,两只手金光璀璨,左右劈砍,一把拉住余一笑,身形平地而起,便又回到了人群之外。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迅捷如雷,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救出了余一笑。 狂歌痛、莫莲花、陆清凤和韦郁山等人,齐齐出手,蛊虫长剑、毒风流影漫天飞舞,冲向金翼雕王和余一笑。 余一笑正欲再次使出“沧海一粟”,却被金翼雕王拉住,见他神色淡漠,目视冲来的几人,金色宽袍朝外一挥,滚滚金光混杂着狂风席卷而去。 石洞内飞沙走石,烟尘弥漫,李白双目一颤,只闻“砰砰砰砰”四声闷响,狂歌痛几人身形倒飞,收拾不住,重重撞在后面的岩壁之上。 满堂肃静! 李白心中也惊叹一声,不愧是妖中之圣,修为通天、正气浩然,一招大败四人,面对数百修士也丝毫不怵,单是这份气魄,李白便自愧不如。 金翼雕王大力震退四人后,锐利眸子中杀意凛然,环视了一圈众人,道:“你们这些伪君子,口口声声说以理服人,那女子背后掌印分明是有人故意做成‘沧海一粟’模样,你们眼睛都瞎了不成?” 余一笑老泪纵横,不想自己遭遇此等诬陷,金翼雕王能挺身而出。 狂歌痛扶着莫莲花缓缓站起来,两人抹去嘴角血渍,对望一眼,看出了彼此眼中的凌厉之色。 莫莲花褪去红袍,露出她原来那身玄黑如墨的长裙,右手伸到腰间,猛然抽出一柄薄刃长剑,通体黑紫,毒气森森。 狂歌痛乱发纷飞,双掌一合,也祭出一柄宽刃巨剑,森白如骨。 两柄剑一玄一素,一小一大,一薄一厚,似是浑然天成的一对! “太玄冰素剑!”余一笑如遭电击,声音嘶哑道。 此言一出,众人登时哗然,太玄冰素剑为西楚霸王项羽和虞姬所用佩剑,项羽兵败垓下,虞姬拔出太玄剑自刎,项羽在乌江边用冰素剑了却一生。 后来这两柄剑被汉朝铸剑名将“云鬼子”得到,他将太玄剑放入毒液中淬炼,冰素剑则放置在寒冰中凝铸,十年后取出,却因剑上毒气冰气过盛,受反噬而亡。 之后这两柄神兵便不知所踪,不想竟在狂歌痛和莫莲花手中。 太玄剑暗喻虞姬,冰素剑暗喻项羽,其中隐含之意不言而喻。 余一笑指着莫莲花,气得浑身颤抖,道:“你、你和他……” 莫莲花放声狂笑,太玄剑遥指余一笑,道:“余老贼,你当我真要嫁给你么?呸,别恶心死人了。”言讫将那红装嫁衣踩在脚下,狠狠践踏了一番。 余一笑看向狂歌痛,见他冷冷注视着自己,却不说话。 陆清凤和韦郁山沉吟不语,互相递了个眼色,也使出看家本领,指着余一笑。 金翼雕王怒极反笑,难怪自己被余谷主邀请来参加他婚宴,狂歌痛暗地里百般阻挠,原来是找了这些门派来配合那对狗男女演戏。 至于其目的是要铲除余一笑,还是贪图他什么法宝,自己也不在乎。 但他却不想见到这些宵小鼠辈如此嚣张。 当下双目紧紧凝视着狂歌痛和莫莲花手中的太玄冰素剑,自己潜修千年,此时也不禁腾起阵阵森寒之意。 狂歌痛不由分说,手中的宽刃巨剑冰素剑被他真气一催,石洞中寒意陡升,冷得众人牙关直撞。 莫莲花手持太玄剑,墨色身影仿佛和长剑融为一体,腾身飞起,落在狂歌痛手中的冰素剑上。 两人犹如一尊雕塑般,周身气势节节攀升,和之前判若两人,石洞中毒气弥漫,寒冰刺骨。 金翼雕王冷笑连连,凝聚妖气,张口喷出一团金光闪闪的圆球,飞向那两人。 若是换做平常,他必定会让对方先出手。 但这两人令他心中厌恶滔滔,故而也不去管江湖道义了。 狂歌痛大喝道::“来得好!”右手真气凝聚,滚滚注入冰素剑,剑刃上寒光涌动,又渗入莫莲花体内,最后和太玄剑上的毒气汇合,凝成一股手臂粗细的灰光,和那金球撞在半空。 “轰隆隆!”巨响轰鸣如雷,整座石洞开始剧烈颤抖。 各门派弟子足下不稳,左七右八地倒了一大片。 金光和灰光在半空碰撞不休,针锋相对,每一次碰撞都会引起石洞震颤。 方柜中李白叫苦不迭,软筋香药性虽已散去,但体内清气半晌都凝聚不起来。 邱婧两只手掌抱着自己,也不知自顾自在说些什么。 但见半空两道光芒同时消散,狂歌痛和莫莲花仍旧如同一尊雕塑,岿然不动,气势凛然! 而金翼雕王双肩抖动,右胸上赫然印着一道剑伤,伤口周侧紫黑一片,已开始溃烂,又有团团冰雾冒出。 金翼雕王竟然处于下风,太玄冰素剑威力一至于斯! 余一笑目瞪口呆,连妖圣也不是对狗男女对手,长叹一声,心中苦笑连连,看来今日是自己命该绝于此! 融合了蛊术毒气和武术真气的太玄冰素剑,加之其中蕴含的项羽残灵,正是修行妖术的金翼雕王的克星。 忽见金翼雕王封住了右胸伤口,仰天长笑。心道自己竟然输在了功法克制之上。 方今世界,佛道蛊武妖五术,在修为境界相同情况下,是佛克道、道克蛊、蛊克武、武克妖、妖克佛。那太玄冰素剑本就是神兵,又因功法克制,金翼雕王输了倒也不气馁。 众人不解,以为他还要再来搏上一搏。 却见他锐目凝视着狂歌痛和莫莲花,左手凝聚了一团金雾,射向李白邱婧所在的方柜,高声笑道:“出来吧,小兄弟!” 第十九章 妖圣诗仙显神威 那团金雾嘶嘶呜鸣,炫光流离,到得方柜跟前赫然变成了一片薄薄的金罩。 “当!”一声金属锐响,方柜铁质顶盖被硬生生掀飞。 众人怔怔注视着李白和邱婧二人,殊不知莫莲花带进来的铁柜还藏有一男一女。 狂歌痛和莫莲花收回了剑势,淡淡撇了一眼李白,丝毫不将他放在心上。于他们而言,李白不过是乾虚道长的残党罢了,孱弱无比,难成气候。 李白耳畔嗡嗡作响,在满场注视下,迷迷糊糊拉着邱婧站起身,跳出方柜。片刻后那金属锐响才从脑海中消散。 邱婧拉着李白手臂,俏脸上惊恐万状,不住往他怀里缩,犹如被雨夜惊雷吓着了的孩童。 李白朝众人揖了一礼,不卑不亢道:“在下隆昌李白。” 金翼雕王道:“李小兄弟,方才之事,想必你也瞧见了,孰是孰非你心中自有定夺。 李白心中疑惑不已,自己何德何能会被这金翼雕王选中?莫不是他想找个替死鬼么? 但转念一想,这人虽是金雕成妖,但端的是正义凛然,不可能怀揣小人之心,倒是自己心胸狭隘了。 当下朗声长笑,道:“雕王说得不错,奸杀义女、不忠不义、为师不尊,几重罪名加在一出,若是放在前朝,只怕早就满门抄斩了。” “哪里来的野小子,大放狗屁!”陆清凤和韦郁山皱了皱眉,骂道。 “心中有佛,那他看谁都像佛,心中有狗屁,那他看谁都像在放狗屁,两位只怕是满腹狗屁吧?”李白也不和他们咬文嚼字,直直骂了一句。 余一笑在一旁听得高兴,憨憨笑道:“李兄弟骂得好!” 陆清凤和韦郁山闻言大怒,手持长剑,化作两道人影直直冲来。 却见一团金光闪过,两人身形一顿,长剑在金光中震颤不休。 忽然两声脆响传来,两人法宝被金光硬生生扯断,徒留断剑在手,心中顿时大痛。 金翼雕王笑道:“老夫敌不过太玄冰素剑,难不成还打不过你们么?” 众人见状,心中惊惧这妖圣修为,投鼠忌器,不敢上前。 狂歌痛和莫莲花心照不宣,太玄冰素剑齐齐出手,一毒一冰两道剑气朝李白轰然斩来。 李白心中大凛,体内不到四成的清气喷涌出来,默念一句“古来万事东流水”,身前清光乍现,迷蒙似幻,凝成一朵流转不休的青莲来。 眼见那两道剑气便要砍在李白身上,余一笑大喝一声,道:“狂徒敢耳!”沧海一粟掌法猛然拍出,朝冰素剑气飞去。 五术中蛊克武,狂歌痛手中的冰素剑武术占多,沧海一粟到时,固然敌不过那猛烈剑气,但也足以抵挡片刻。 太玄剑紫黑色剑气绕过沧海一粟,眨眼冲志李白眼前,莫莲花突然心头一震,李白身影前一刻还在原地,剑气刺到之时,他却只留了一道白色残影。 这小子身形步法何时变得这么快了? 莫莲花抬头看时,只见李白悬在半空,白衣飘飘,身前那朵青莲已有三尺来宽。 而他腰上缠着一缕金色气流,端头连到了金翼雕王手中。 登时恍然大悟,原来是被金翼雕王当成了提线木偶,难怪身法如此敏捷。 冷笑一声,太玄剑又挥出一道剑气,此次却是奔着余一笑去的。 余一笑一掌拍在身前虚空,空气扭曲嘶鸣,太玄剑剑气穿过之时,微微凝滞。 趁此间隙,余一笑施施展身法,避开剑气。 身形微一折转,又朝狂歌痛拍出一掌沧海一粟。 从狂歌痛和莫莲花使出名动天下的太玄冰素剑,他和生平挚友便再没了半点情分,更多的满腔杀意和绵绵不绝的悲愤 狂歌痛被他沧海一粟掌法纠缠地头痛不已,朝莫莲花递了个眼色,两人又使出那双剑合璧的灰色气波,朝余一笑射去。 余一笑心知避不开,体内蛊气喷薄而出,凝聚成一面气罩,挡在身前。 气波如入无人之境,破开气罩,贯穿了余一笑左肩。 当是时,石洞内青光暴涨,李白周身笼罩在一团犹如太阳般灼目刺眼的青莲之中。 包括邱婧在内的众人,眯着双眼,不知道那是什么法术。 余一笑捂住左肩,强忍剧痛,大笑道:“狗贼,你瞧着吧,多行不义必自毙!” 金翼雕王紧闭双眼,将体内妖气源源不断注入李白体内,帮助他凝聚那朵青莲。 从李白被那几人抬进来,他便感觉到了一股极其庞大的道家清气,瞬间便想到了乾虚道长。 但那道气中间,却又夹杂着一缕极难察觉的柔和气息,饶是金翼雕王见多识广,也想不出究竟是哪门哪派的法术。 石洞中青光节节攀升,照得众人须发皆染,如同镀了一层青铜。 李白只觉缠绕在腰间的金色气流,源源不断向自己体内输送浩瀚磅礴的妖气,在经脉中浩荡奔腾。 白日里初到碧峰峡时,李白看到的自己体内那十一盏灯。 第三排五盏的最右边那盏,因金翼雕王妖气的涌入,突然亮了一瞬间,随即熄灭。 经脉中,原本龟缩在一隅的道家真气,被磅礴妖气连带着奔涌起来,刹那间绕着李白奇经八脉循环了数个周天。 李白周身传来阵阵胀痛感,下意识将妖气道气一并注入那青莲之中。 漫天青光越来越盛,越来越璀璨夺目。 周遭却是一片冰冷。 众人紧闭双眼,又用袖子捂住,仍旧刺得眼睛泪水长流。 余一笑也凝聚毒气盖住了双眼,心中惊骇莫名,不知这突然冒出的白衣少年是何方神圣。 狂歌痛和莫莲花心知不能再拖下去了,于是不再去管余一笑死活,双剑一玄一素,毒气冰花合二为一,一道足有六尺粗细的灰色光柱轰然射出。比起之前朝金翼雕王射的那道粗了百倍! 而也是正当此时,李白身前那朵青莲已有丈余来宽,片片花瓣如青晶萤石,半空中的水汽凝结成一粒粒水珠,沿着花瓣溜溜滚下。 如果不是它散发出来的惊人青光,倒真和夏日荷塘中沾着点点雨露的莲花。 李白大喝一声,周身气息鼓胀,青色头巾被硬生生撑成了两截,一头黑发披散下来,被狂风吹得猎猎飘舞。 他高悬半空,仰面长啸,生平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逍遥快意! 巨大青莲被李白直直丢去,和射来的太玄冰素剑巨大气柱相撞! “轰轰轰!” 一连串轰鸣爆裂竞相炸开,整座石洞便只有漫天飞舞的青莲和毒辣刁钻的冰花毒剑气。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 整座石洞如同被远古巨人抱着摇晃一般,剧烈颤抖起来,巨石坠落,裂缝丛生,烟尘漫天。 轰隆巨响混杂着嘈杂人声,将喜庆婚房闹得炸开了锅。 邱婧站在人群之中,烟尘遮挡了李白身形,她看不见他,心中茫然不知所措。 忽然虚空中伸过来一只手掌,将她紧紧拉住,只觉自己身形腾腾飘起,在落石中左右闪避。 那只手掌温润如玉,邱婧周身一颤,心中只觉涌起从未有过的柔情蜜意,眼眶湿润,清泪滚滚而下。 石洞中众人抱头鼠窜,偏偏四面的去路都落石堵得死死的。 被强猛气浪波及,内层的众门派弟子,几乎是死伤过半,首当其冲的莫莲花和狂歌痛也不知是死是活。 金翼雕王哈哈大笑,拉过余一笑,一拳轰在几欲坍塌的石洞顶,凿开了一方大洞。 李白抱着邱婧紧随其后,足间一点,如惊鸿秋雁般腾身跃起,出了蜀云洞天。但见东方破晓,旭日初生,李白长发飘扬,忍不住又纵声长啸。 四人飞出后,金翼雕王猛然施展功法,变成一只金翅大雕,载着李白、邱婧和余一笑,望碧峰峡而去。 第二十章 青山碧峡出洞天 邱婧站在金翼雕王背上,身边虽然是她情根深种之人,但想到师父生死未卜,忍不住回身看了一眼蜀云洞天。 但见彼处烟尘滚滚,半山腰上那座石洞早已坍塌了下来,有几块巨石更是顺着山坡滚到了山谷的河沟之中。 余一笑肩上伤口已然止住了血,见他朝后退了一步,猛然跪在金雕背上,凝声道:“雕王、李白兄弟,二位今日再生之恩,余一笑此生若报不尽,来生、来来生也要报答二位!” 金翼雕王穿云破雾,没有说话。李白将他扶起,道:“老前辈不必如此,正所谓失道者寡助,那两人合谋害你,必然没有好下场的。” 余一笑叹了口气道:“可怜老夫虽然修行蛊术,但几十年来未曾害过一人,青城县的人却都怕我,到头来连结发妻子还被自己挚友拐骗了去,当真是既可悲又可笑啊!” 李白心中焦急,躬身行了一礼,抱拳道:“前辈,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余一笑正自怜自艾,见李白突然庄严肃穆,便道:“李兄弟大恩,老夫永记于心,你有难处但说无妨,只要不是上天摘星星都成。” 李白大喜过望,将萧婉身中十余种蛊毒之事一一说来。 余一笑听罢,沉吟了片刻,道:“解这些蛊毒倒是小事一桩,唯独‘暮成雪’极为难办。你带我过去,我先将她身上其他的蛊毒解了,再告诉你解暮成雪的法子。” 李白自然欣喜万分,说了萧婉所在之处,金翼雕王心中会意,金翅大展,飞过了一座青山,便来到了碧峰峡的那汪清潭旁。 三人翻身下来,金翼雕王周身一摇,又化成了人形。 沿着山谷出来,一路上湿土泥泞,花草挂着露水,想来是昨夜下了场雨。 李白远远望见贺章趴在一块圆石之上,周身已被雨水打湿。 萧婉一身绿衣,安安静静躺在山崖下的一方石洞内,身上依旧冒着紫黑气雾。 李白大松一口气,好在这一夜萧婉没有遇见强盗猛兽,贺章想必是昨晚守了半夜,实在经受不住,才趴在石头上睡着了。 想到这里,心中登时大暖。 金翼雕王似是对此事不甚感兴趣,朝三人道了别,便化作一道金光朝东面去了。 李白和余一笑走近,唤醒了贺章。邱婧茫然站在远处望着李白,踌躇挣扎,不敢上前。 心中暗想,他不顾性命都要去蜀云洞天此等龙潭虎穴求取解药,所救的女子,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自己从小修行魅蛊术,是不是在他眼中,和那女子想比就不值一提? 越想心中越难过,五彩情蛇的剧毒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解掉。 会像师父说的,情网虽疏,但不漏真心。 还是会孤苦终老? 她心中五味杂陈,不再去想。怔怔看了李白良久,蓦然转身,跌跌撞撞朝西面一条小道走去,不知该去向何处。 李白对身后痴情人的如潮心思浑然不觉,只见余一笑两只手上绿气氤氲,蒸腾如雾,在萧婉丹田处拍了一掌。 一团绿气蹿入萧婉经脉,她周身的紫黑毒气如临大敌,纷纷避让。 但那绿气丝丝缕缕,无孔不入,瞬息间便如根根藤蔓缠住了那紫黑毒气。 余一笑双手结了个蛊术指决,一指点在萧婉头顶百会穴,随即从怀中取出一株三叶甘草、两根蛇干,在他内力催动下,化成了粉末,和着朝露,喂于萧婉服下。 李白和贺章瞧得眼花缭乱,他手法和药铺郎中一般无二,但却快若闪电,一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余一笑收了功法,额头上已是大汗淋漓。萧婉经脉内那绿气缓缓流转,蚕食着她体内毒气。 过得片刻,余一笑又取出了五粒晶莹剔透的绿色药丸,交与李白,叮嘱道:“这些药丸,你隔三日和着清水喂她服下,半个月后她体内蛊毒便能好个八九分了。至于那暮成雪么……” 余一笑话语停顿,踌躇不言,过了片刻才道:“我用青城谷毒气暂且压制住了暮成雪,一年之内它不会发作,但因为这十几种蛊毒都是互相牵制的,此时她体内只剩这一种了,若是一年之内未能解掉,姑娘衰老速度便会比常人快三千三百三十三倍。” “也就是说,六七日时间,她就会变成白发苍苍、行将就木的老妇人。”余一笑神色严肃,一字一句道。 贺章听这老伯伯嗡里嗡气地说完,心中恐惧万分,“哇”地大哭起来。 “一年……”李白喃喃念了一句,急忙问道:“那这暮成雪的解药该如何取得?” 余一笑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李兄弟,恕老夫直言。这种毒,普天之下恐怕无人能解。” 李白脸上大大地不信,又问道:“那世上蛊术最为厉害的是谁?” 余一笑下意识抬眼望了望西边,眼皮突突直跳,脑海中浮现出那瘦弱背影来。 “你去不了的,那里距离大唐太远。况且,就算你见到了他,也解不了暮成雪的毒。”余一笑看向李白。 李白被他激起满腔豪气,昂然道:“纵然是天之涯海之角,为了救她,我也要去。” 余一笑有些不解:“李兄弟,那里人迹罕至,一路上又都是大漠烟沙,你这是何必呢?”李白抱拳行了一礼,道:“请余前辈告知!” 余一笑被这少年的倔牛脾气弄得有些生气了,激愤道:“她虽然蛊术冠绝天下,但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你知道么!” 李白神色坚毅,好像风刀霜剑中千年不倒的雕塑,沉声道:“请余前辈告知!” 余一笑从这少年身上,好像又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明明瘦小纤弱,却要装得像一座大山般牢靠。 “我说了,你找到她也无济于事。”余一笑似乎泄了气,声音变得有些衰弱了。 李白面色不改:“请余前辈告知!” “好了好了,我告诉你就是,但丑话说在前头,你见了她,可千万别说见过我,否则,我把你这小救命恩人的舌头割来泡酒。” 余一笑故意威胁了李白一番,随即叹了口气,道:“蛊术和妖术在大唐是最容易被人唾弃的,相反在西域却很盛行,尤其是蛊术。” 李白听到西域二字,心中突地一跳。 “西域有一家蛊术门派,唤作‘毒绝门’,不知你听过没有。” 李白对这些知之甚少,摇了摇头。 “毒绝门在五年前,是蛊术界公认的第一门派,门主毒霸天修为远在老夫之上,也正因为其实力太过强大,又霸道无匹,朝廷恐其危及黎民,才被佛道两派合力赶到了西域。” 贺章哭声渐止,静静听余一笑说着。 “但就在五年前的腊月初一,毒绝门在一日之内,被一少女灭了门,且她用的是一种从未见过的蛊术。后来她在西域开宗立派,门中弟子与人交战,若是在七步之内未能取胜,便会被她废去修为,逐出宗门。那宗门遂被称作‘七步门’。” 李白听得心惊胆战,如何也想象不到这些事会一名少女做出来的,这“七步”之名,却让他老毛病发作,想起了曹子建的七步诗来。 余一笑道:“那少女自称‘青萝蛊仙’,真名为何,老夫也无从得知。”转过头去,轻轻叹了口气。 李白还欲再问,余一笑突然腾身飞起,出了碧峰峡,望成都青城谷去了,隐隐约约听到他声音:“李白兄弟,有空来青城谷坐坐,老夫必定盛情款待。” 李白转身看向萧婉,只见她神色恬淡,周身蛊气正一点一点消散。 贺章小脸上泪痕未干,腹中饥肠辘辘,忍不住打了一阵雷声。 李白微笑着抚摸了他头发,背起萧婉,抱着贺章,缓缓朝碧峰峡外走去。 突然想起邱婧,心中大凛,回身四顾,唯见碧山层峦叠嶂,旭日东升,哪里还有她人影? 第二十一章 月夜剑芒隐孤丽 却说邱婧悲痛欲绝,沿碧峰峡西面小道出来后,对着碧黛高山怔怔呆立了良久,好像那松树变成了李白,溪水青鹿也变成了李白,满脑子都是他俊郎面容,挥之不去。 突然后悔自己因一时赌气,不辞而别。 当下沿着出来的山路,从两道高崖间的青苔窄径折转回去,到了碧峰峡,李白几人却不知何时便已走了。 心中更加悲郁堵塞,顺着李白走时的脚印,直直走出了十余里。 越到后来脚步越模糊,前方又被一条大河拦住,四下并无船只可过去。 邱婧茫然站了片刻,往大河里丢了几块石头,却连一点水花也溅不起来。 沿着大河朝上游走去,一路偶见附近出来打渔的渔民,瞧见她美貌如仙,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邱婧心中正烦闷,被这些人瞧得老大不自在,随手拾了几颗石子,便打将过去。 那些人不知厉害,笑得更加轻薄起来,有人头上吃了一记石子,惨叫着跌入大河中,眨眼间便被大浪吞噬得没了踪影。 慌得其余人丢网弃船,四散奔逃,口中大呼仙女饶命。 邱婧无心去管这些人,沿着河流跌跌撞撞地走,遇着女妇人便问有没有见过一男一女带着一个小道童。 那些妇人听她描述,都笑道:“姑娘你有趣得紧,现如今道士逃的逃,还俗的还俗。哪还有夫妻敢把一个五岁娃娃送去当道士的,怕是想绝后了。” 邱婧一连问了几人,回答都是大同小异,听她们个个都说李白和萧婉是夫妻,那小道童是他们孩子,气得险些便要杀人。 但她心中悲戚更甚,暗想这些人说得也不无道理,李白和萧婉才是英雄配美人、才子配佳人,是天生一对。 浑浑噩噩从清晨走到了傍晚,也不知道沿河流走了多远,见不着李白,体内五彩情蛇毒又发作起来,心犹如被一万根针扎着一般。 身上明明不痛不痒,但就是感觉难受已极,仿佛躯体被撕成了碎片,灵魂也丢了。 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处地势颇陡的山谷间,明月高悬在半空,而那条大河则是从东面的高山中流出来的。 邱婧怔怔站在山谷间,只见三面都是高山,身后是滚滚大江,偶尔传来一声声狼啸,幽森凄厉。 高山巍峨,大江滔滔,鬼斧神工,浑然天成。 明月照大江,银辉浩荡,江水从左侧高山倾泻而下,如一面倒悬的银镜。 邱婧自小生长在江南水乡,从未见过此等雄壮场景,不禁瞧得痴了。若是自己能和李白在此处定居安家,日日都能见到这些山水和他的面容,自己来世做一只朝生暮死的蚍蜉都乐意。 正自出神间,北边山崖之上突然传来一声男子沉声大喝,在山谷间缭绕,久久才散。 邱婧周身一个激灵,抬眼望去。 只见北边山崖的明月之下,一男一女一前一后追赶着。 前面那女子似是气力不支,被男子追了上来,两人便乒乒乓乓打在一处。 但见光影交错,剑气乱舞,两人都是使的长剑,剑法迅捷如电,那女子身法轻盈如燕,男子则宛若蛟龙,可见是修行武术的高手。 两人斗得难分难解,唯见两团光影分分合合,隔了数里远都能听见兵器相击的清脆声,空中更是隐约荡漾过来一阵气波,震得树叶轻颤。 邱婧心中大骇,这两人修为端地不俗,比起师父恐怕也不遑多让。 两团光影斗了片刻,那女子明显处于下风,处处受制。那男子也罢了手,听他冷冷喝道:“你昆云剑法不过才学到了皮毛,就想着学歪门邪道,趁早交出‘云兽’封印功法,自己废了修为,否则被师傅知道了,你连命也要丢。” 那女子似是负了伤,缓了半晌,应当是说了几句什么,但因为隔了太远,邱婧却全然听不清。 那男子似是颇为震怒,高声喝道:“一派胡言!普天之下除了武术中剑术,其余都是歪门邪道,你莫以为能从剑里面变个云兽出来便是本事。” 那女子又低声说了几句,忽见她长剑指天,口中轻啸一声,一团从她剑上白光闪过。 随即云雾缭绕,白光中赫然出现了一只半人高的妖兽,周身雪白莹亮,如白璞玉雕琢而成。 邱婧险些惊呼出声,这是一种产于昆仑山的妖兽,唤作云兽,数量稀少,能修成妖术、幻化为人形的更是少之又少。 而邱婧之所以吃惊,并非是因为这云兽,而是因为那女子竟能从剑中祭出云兽来,此等术法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难怪适才那男子说她非要学什么歪门邪道了。 那只云兽落到地面,站定后,仰头发出一声嘶鸣,便朝那男子冲了过去。 但还未冲出一丈,那云兽周身白雾翻腾,惨叫一声,又缩回了长剑之中。 那女子甚是得意,口中说了几句。那男子长剑一挥,又要过来和她打。 女子尖叫一声,大声道:“你赖皮,我不跟你打!”说罢沿着山崖极速奔逃,朝邱婧所在的山谷奔来。那男子也跟在后面追赶。 邱婧登时慌了手脚,这两人剑法超群,内力又浑厚,自己肯定会被他们发现。 两人一前一后,在青山高崖间窜跳,飘飘若仙,半盏茶功夫便来到了山谷中。 邱婧见他们还要便自己冲来,忙躲到了一块巨石之后,也不敢去看,竖耳细听。 那女子似是滑了一跤,尖叫一声,那男子急忙伸手去扶,不料那女子身形一扭,当空持剑回砍,抵在了男子脖颈之上。 男子颇为无奈,苦笑道:“师妹,水陆大会举办在即,昆云剑宗二十岁以下的弟子,就只有我们二人修为最高。听师哥一句劝,别去学那歪门邪道。” 那女子得意洋洋,昂首道:“我不听,我偏要学。” 邱婧听那男子说水陆大会,心头一震,以前听师父说过,原本是三藏法师开坛讲经的佛会,到了后来逐渐演变成了修真门派年轻弟子较量的擂台。 水陆大会二十年一届,参赛弟子年龄必须在二十岁之下,须得是来自经过朝廷认同的门派。优胜者可得上古异宝一枚,和进入圣元寺潜修一年的资格。 五术各门派林林总总,有近千数,但其中被认可的不到三十家。而近日又因为“逐道令”,使得道家弟子所剩无几。 故而水陆大会便只有二十余家门派,参赛弟子应当在百人左右。 邱婧所在的红莲宗因为莫莲花臭名昭著,故而不在此列。 又听那男子叹了口气,道:“本次水陆大会奖励的异宝,有一枚从仙云界带出来的仙丹。” 女子啐了一口,道:“还仙丹,不知道是老和尚身上多少年没洗的老泥吧?” 男子道:“总比你找来的那些药草好的多,师父伤病能否痊愈,全系于我们俩师兄妹手上。所以你乖乖把封印功法交与我,我把它销毁……” 邱婧体内情毒又发作起来,痛得心如刀绞,泪水潸然,忍不住口中轻轻叫了一声。 “谁?”昆云剑宗那两人齐齐厉喝,停住了争吵,翻身来到巨石之后,两柄剑抵在邱婧身前。 邱婧百口莫辩,又心疼得厉害,脑海中全是李白的音容笑貌,靠着巨石大口喘气,却不回答。 那男子生得颇为英俊,但双眼间略微有些煞气,手持一柄寒铁长剑。 他见邱婧不回答,正欲收起长剑细细询问,不料一朵青莲陡然划破夜空飞来,将他手中长剑打飞。 来势之快,令人嗔目结舌。 男子虎口欲裂,恼怒不已,大喝道:“是谁偷袭?” 第二十二章 山野巨熊声狂啸 只见南边大江之上,一道白影纵横跳跃,翩翩而来,背上背着一绿衣女子,怀中抱着一小道童,正是李白。 他身形矫健,白衣飘扬,几个起落便来到了三人跟前。 邱婧看清来人是李白后,欣喜若狂,脑子嗡嗡作响,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李白轻轻放下萧婉和贺章,朝那两人淡淡笑道:“两位在荒郊野外欺负一弱女子,不怕令人齿寒么?” 昆云剑宗两人面面相觑,心道这白衣少年内力浑厚,如浩瀚大江,男子道:“在下昆云剑宗柳林,和师妹江叶云在此切磋剑法,实在没有冒犯这位姑娘之举,请少侠勿怒。” 李白细细端详了两人,倒也不像是恶徒嘴脸,抱拳道:“在下隆昌李白,无心之举,望两位见谅。” 也不管他们,径直走过去将邱婧扶起,柔声道:“你没事吧?” 邱婧嗅着他身上熟悉味道,险些又哭了起来,紧咬嘴唇摇了摇头。 柳林朝江叶云递了个眼色,两人正欲走时,李白忽然道:“两位且慢。” 柳林干笑一声道:“宗门事务繁重,家师一人忙不过来,我们就先行告辞了,来日再会。” 李白笑道:“柳少侠,昆云剑宗远在千里之外的昆仑山,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那少女江叶云心中没好气,道:“我们想何时走便何时走,你管得着么?” 柳林呵斥道:“师妹不可无礼!” 李白也不在意这刁钻少女,开门见山道:“二位,听说圣元寺要举办水陆大会,烦请告知一二,在下感激不尽!” 柳林闻言一怔,水陆大会在修道界算是一等一的大事了,这少年修为不俗,怎么会不知? 江叶云倔脾气上来了,瞪着双目,冷冷道:“凭什么告诉你?” 李白笑道:“在下不过想知道这水陆大会何时举办,既然二位不便告知,那就来日再会!”说罢拱了拱手,不再挽留。 柳林见李白打扮分明是个书生,心中更是疑惑丛生,正要告诉李白时,江叶云恨恨瞪了他一眼,拉起他衣袖便走。 “这人倘若去参加水陆大会,实乃劲敌……”柳林被师妹拖着走,口中喃喃自语。 “哎哎哎,我的剑,我的剑还没捡回来……”柳林忙不迭跑回来捡起长剑,两人打打闹闹走了。 邱婧怔怔望着李白,她冰雪聪明,心知李白去参加水陆大会,定是为了适才那男子口中所说的仙丹,来医治萧婉身上的暮成雪。 贺章坐在萧婉旁边,捧着一本道经摇头晃脑地读着,但因这一路颠簸,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李白目视虚空,长出了一口气,道:“我回去看了蜀云洞天。” 邱婧心中一凛,低声问道:“师父她,怎么样了?” “找不到!”李白努力控制自己情绪,道:“坍塌的蜀云洞天中,没有一具尸体,也没有一个活人。前后不到一个时辰。” “前后不到一个时辰?”邱婧周身剧颤,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李白道:“邱姑娘,你不要难过,你和你师父不一样。” 邱婧冷冷道:“怎么不一样?” 李白叹道:“你是个好人,你师父……” “我师父怎么了?她就是十恶不赦的大混蛋了?”邱婧心潮翻涌,神色激动。 李白意识到自己言重了,急忙改口:“我给余谷主写了信,他会安排几名女弟子护送你回红莲宗。” 邱婧望着李白,此话犹如晴天霹雳。 李白何尝不知道她对自己情意,看着邱婧神色中满是悲怒,再没了才看到自己时的欣喜若狂,心中也是一阵刺痛。 邱婧胸中堵闷,咳嗽了几口,随即冷笑道:“不要你管,我自己会回去。” 说罢头也不回,就气冲冲地往江南方向走去。 月上梢头,光影婆娑,自己单薄身影映照在地上,被斜斜的月光拉得长长的。 跑了有一刻钟,回头见李白并没有追上来,心中又气又急,坐在溪涧边,捡起一块尖石,把土地当做李白,使劲地捶打。 捶得累了,就坐在地上大哭,哭得累了,就捡起石块往水里扔,把水中弯月倒影打得支离破碎。 一旁树上正呼呼大睡的山猴子,被邱婧哭声闹声吵醒,索性也跟着一起大喊起来。 邱婧喊一声“李白大混蛋!”,树上猴子便也叽叽吱吱叫一声。 邱婧提高了音调:“李白大笨蛋!”猴子也跟着提高了音调。 邱婧见这些猴子也跟着自己作对,又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忽然树上的猴子一哄而散,眨眼功夫便跑得没了影,树枝晃晃悠悠,沙沙作响。 邱婧心中疑惑,抹了抹眼泪,忽听灌木丛中响起一声低沉兽吼,在静谧的山林间显得格外清楚。 空气陡然间变得及其压抑,邱婧茫然起身,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只见一株参天古树周身一阵震颤,发出声声咯咯脆响,随即轰然倒下,压倒了一片树木。 大地微微颤抖,沉闷如雷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朝邱婧走来,每一步都会连带着树木枝桠轻轻颤动。 “轰隆隆,轰隆隆...” 邱婧身形不由自主朝后退去,双目直愣愣注视着隐藏在漆黑夜色中的怪物。 片刻后,那怪物缓缓探出了身形,邱婧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只见一头高足有一丈的庞然大物立在她身前,身上是和黑夜一般的颜色,状似黑熊,眼中血红光芒大盛,四只利爪上寒光闪闪。 那大黑熊前爪微倾,仰天咆哮,直吓得方圆数十里的飞禽走兽胆战心惊,纷纷逃窜。 它血红双目注视了邱婧半晌,突然凶光大盛,后足一蹬,壮硕如山的身形竟凌空飞起,朝邱婧扑了过来。 邱婧自小修行魅惑术,下意识运起功法,朝那黑熊暗送秋波。 但黑熊浑然不觉,张开血盆巨口,一口咬了过来。 邱婧念头飞转,蓦地瞥见旁边有一块巨石,脚下一动,闪在巨石之后。 黑熊巨口如星坠日沉般咬来,那巨石碰到它尖牙,“砰”地一声,便四散炸开,石屑疾飞。 好在这巨石稍稍缓冲了那排山倒海般的气势,邱婧喘了口气,心知今夜那书呆子是不会来救自己了。 当下运起体内蛊气,提升了些许足力,朝狭小的树洞跑去。 那黑熊似是看准了邱婧,在后面紧追不舍,大地嗡嗡震颤,邱婧脚下地皮如同一面正被棒槌敲着的大鼓。 邱婧虽然身形灵活,专选狭小树洞、窄缝、山谷等躲避,但那黑熊却是简单粗暴,头颅、利爪、尖牙并用,见树劈树,见石咬石。 不到片刻,森林便被那大黑熊摧毁了一大片,尘土弥漫,野兽嘶吼。 邱婧渐渐有些气力不支,突然后悔起来,泪水长流,心中道:“臭呆子,死呆子,我错啦,我再也不凶你啦,快来救我,否则明天你就只能在黑熊的大便里面才能找到我了。” 心中一边喊,脚下速度却越来越慢,转身看去,那黑熊距自己不过一丈远,眼中凶光凄厉可怖,口涎长流,犹如小山的身体迅捷如电,猛然扑了过来。 自己避无可避,只得长叹一声,闭目等死,心道:“书呆子,我们下辈子再见吧。” 忽听一声破空锐响在自己耳边响起,带起一阵狂风,只听“唰唰”连声,那大黑熊吃痛咆哮怒吼,震得邱婧耳膜嗡嗡作响。 下意识睁开眼睛看去,只见那大黑熊捶胸顿足,状甚癫狂。 它左耳不知被什么利刃削去了,鲜血滚滚流下,半边身体刹那间被染得一片殷红。 “师哥,你为什么要救她,让她被熊吃了不是更好?”耳畔响起一个少女抱怨声。 柳林收起长剑,白了师妹一眼,朝邱婧行了一礼,道:“姑娘,适才多有冒犯,柳某给你赔不是,这畜生没吓着你吧?” 第二十三章 朝露酸果入雅城 邱婧这才瞧清,救了自己的赫然是昆云剑宗的柳林,见他虽没有李白那般丰神俊朗,脸庞也有棱有角,双目炯炯有神。 只是眉宇间那团隐隐的煞气,令她周身都很不舒服。 那黑熊心有不甘,又惧怕柳林剑法威力,怒吼了一声,转身跑进了山林之中。 邱婧心有余悸、惊魂未定,道:“多谢少、少侠相救。”江叶云哼了一声,似是颇为不满。 柳林笑道:“适才多有冒犯,还未请教姑娘大名?” 邱婧说了名字,柳林颔首微笑,正要赞誉一番,一旁的江叶云冷笑道:“怪不得被那酸书生甩了,取这么晦气的名字,也不知道你爹妈读过书没有。” 柳林呵斥了她一句,江叶云口中嘟囔了几句,不再说话。 邱婧自然也不会在意这刁蛮少女的嘲讽,目光不住朝西面的方向瞟。 柳林道:“邱姑娘若是不嫌弃,可以到雅州‘清闲居’来坐坐,是家父开的茶楼,和浊气满满的酒肆大大不同。” 邱婧心不在焉,只轻轻“哦”了一声,便要朝东边的江南走。 柳林抢身拦在她身前,笑道:“邱姑娘这般着急去东方,是要见什么人吗?” 邱婧胸中堵着一口气,见这人百般纠缠,颇为厌烦,若不是他适才救了自己,早就一耳光扇过去了。 “邱姑娘生得漂亮,容易招来坏人,不妨让林某送姑娘去好了。”柳林仍旧不罢休。 江叶云在一旁怀抱长剑,早已气得怒火冲天,道:“师哥,你不是要封印云兽的功法么,你跟我回昆仑山,我就交给你。” 柳林这才记起此番下山所为之事,心中也突突地腾起怒火,骂道:“你这疯丫头还敢说,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妖术,还要我下山来追你,你不知道水陆大会对昆云剑宗多重要么?” 江叶云不料师兄对自己和对那妖女态度截然不同,大怒道:“我知道个狗屁,你不潜心练剑,脑子里面尽想些花里胡哨的事,师父知道了,定要气得归西!” “好啊,你现在也敢和师哥对着骂啦?”柳林卷起衣袖,作势欲打。 邱婧才不理会他们师兄妹如何争吵,既然李白心中装不下自己,自己便远远躲着他便是了。 心意已决,再不迟疑,迈开步子,朝扬州方向走去。 那两人吵得不可开交,等柳林意识到邱婧走了之时,唯见四野空寂,早不知走了多远了。 便要去追赶,江叶云气急败坏,直直跺脚,大吼道:“柳林,你胆敢再去追那妖女,我、我回昆仑山告你在路上轻薄我。我看师父是听你的话,还是听我的话。” 柳林也未曾料到这刁蛮师妹会有这么一手,顿时哭笑不得,只得作罢,暗暗叹了一口气,大感可惜,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和她一般美丽的女子。 ... 转天清晨,李白盘腿坐在一块圆石上,将《太白诗经》第一卷又细细温习了一遍,昨日金翼雕王注入他体内的妖气,已逸散了大半。 但体内的道家清气仍旧澎湃如初,还因为那妖气冲击,把清气冲到了延伸经脉之中,施展那青莲诗术也更加游刃有余起来。 连续两日未曾进食,贺章腹中雷鸣阵阵,在萧婉身旁打了个滚,猛地坐了起来,小手摸着肚子,道:“李白哥哥,我好饿。” 李白收起功法,笑道:“我去给你找些野果来。”白衣飘飘,翻身跃上山崖,正好有一簇山楂结得鲜美诱人,摘了几十个抱在怀中,自己也吃了几颗,只觉酸不堪言,忍不住打了个突。 贺章却是浑然不觉,一口气吃了十七八个,留了十余个给萧婉,又眼巴巴望着李白,道:“这个不解馋,我想吃肉。” 李白皱眉道:“你是出家人,不能吃肉。” 贺章眼泪直在眼眶打转,道:“师父说只有敲木鱼的和尚才要戒掉三荤五厌,道士是没有这个规矩的。” 李白眼珠一转,暗想也对,至圣道祖李耳还喝酒吃肉,那贺章便也吃得。 当下凝聚清气,在指尖聚成一柄气剑,起身望了望,右指倏忽将气剑射出。 只听几声哀鸣,三只鸟雀被气剑同时贯穿,双翅扑腾了几下,便直直坠落下来,翎羽飘飞,正好掉在贺章怀中。 贺章大喜过望,正要欢呼,瞥见李白噤声的手势,才记起萧婉姐姐还在昏睡。 李白拍了拍手,笑道:“你负责把这些鸟雀洗干净烤了,我去收集朝露。” 言讫,李白摘了一片棕叶,折成碗状,在附近一点一点收集朝露去了,准备喂萧婉服药。 过了半个时辰等他回来时,却见贺章正对着一堆柴火冥思苦想,见李白回来了,便道:“李白哥哥,没有火石,烧不燃。” 李白用体内清气试了半晌无果,也犯起愁来,对贺章道:“看来你今天开不了荤啦。” 径直走到萧婉跟前,取出那澄澈透亮的绿色药丸,和着朝露喂她服下,开始琢磨那水陆大会起来。 昨夜听那昆云剑宗弟子柳林说,胜者奖品有一粒仙丹,虽然他对仙云界、幽冥界的传说质疑甚多,但为了治好萧婉,也未尝不可一试。 只是那“被朝廷认同门派的弟子”身份极为难办,若是没有“逐道令”,他倒可以说是隆昌虚元观弟子。 而余一笑谷主说的,那远在西域的七步门门主“青萝蛊仙”,应当是个狠角色,且此去西域要经过茫茫沙漠,断然不能让萧婉吃这等苦头。 邱婧如今也不知在何处,若是她能去青城谷,余谷主派弟子护送她回去倒也罢了。 若是她自己赌气,在这茫茫大山中乱走乱闯,只怕异常凶险。 脑海中思绪纷乱,越想越如乱麻一般理不清。 静坐了片刻,背着萧婉,只得带着贺章往雅州主城走去,先将他们安顿好,再打听水陆大会之事。 沿着崎岖山路,一路颠簸劳顿,一直走到傍晚,才瞧见平原之上现出一座巍峨大城来。 李白因背着萧婉,进城时被盘问了一番,只说是自己妹妹生病了,要进城看郎中云云,他满腹经纶,故意说得凄惨无比,再加上胡乱搪塞,守城将士便也放行了。 蜀中城池大同小异,雅州因雨水较多,屋顶建得稍倾斜了些。 进入城中,仍旧是四处巡逻、逮捕谈论道家的人的士兵,街上行人稀少。隐约听到有人在谈论蜀云洞天被灭门,随后全部消失之事。 李白置若罔闻,快步带着两人进入了一家寻常客栈,要了一间上房。 因为萧婉尚处于昏迷状态,自己要经常照料,故而只开了一间,倒是惹得店家对他侧目,若不是见李白生得温文尔雅,只怕便要报官说他拐卖民女了。 安顿好后,李白在房间打了地铺,先将纷乱事情置之脑后,不再去想,取出《太白诗经》,细细琢磨起第一卷——青莲卷来。 脑海中又显出当日那幅画面来,碧海蓝天、大浪卷沙,层云之下山崖高耸,海鸥阵阵欢鸣。 体内道家清气流转不休,生生不息,第一层那盏明灭不定的微弱灯火,依旧静静地燃烧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见窗外人声喧哗,李白从修炼中醒转过来,开窗望去。 只见灯火辉煌的街道之上,此时正围了一大群人,正中是一名握着雪白巨剑的汉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周身满是伤痕,蓬头垢面,因夜色漆黑,瞧不清他面容。 围观的行人中突然有人喊了一句:“这、这不是蜀云洞天那狂歌痛吗?” 其余人也靠近打量了一番,都点头称是,有人叹道:“哎,堂堂蜀云洞天洞主狂歌痛,居然沦落到如此下场,可怜可叹。” 有一队官差见状持刀过来,驱散了人群,一人蹲下伸手探了探那男子鼻息,朝身旁人点了点头,于是一群人便七手八脚地把那汉子抬到医馆去了。 第二十四章 悠悠醒转若一梦 李白闻言周身巨震,他昨日返回蜀云洞天,确确实实看到里面所有人都凭空消失了,难不成狂歌痛躲过了一劫? 那汉子手中的雪白巨剑被五人抬着,看样子重逾数百斤,确为冰素剑无疑。 当务之急乃是替萧婉找暮成雪解药,至于蜀云洞天中人何故会凭空消失,只好以后再去查探。 李白轻轻关好窗户,出门下楼,先要了几碟小菜,一壶烧酒,又命小二打包了一只烧鸡公,准备给贺章带回去。 李白喝了一盅烈酒,只觉畅快淋漓,满腹清香,忽听右首酒桌上一人咋舌道:“十月初十便是二十年一届的水陆大会了,陆清凤竟然撞着了鬼,害得流月剑宗放弃了此次大会,可惜了我的十两纹银呐。” 李白听到“水陆大会”四字,忙竖而细听,那汉子旁边一人嗤笑道:“你那十两银子算得什么,我交了三百两给落虹剑宗,他们答应收我儿子为徒,如今却连落虹剑宗都不复存在了。” “嘿嘿,水陆大会只要二十岁以下的人参加,若是没有这个规矩,我倒还想去试一试,即便不能夺冠,能瞻仰瞻仰那些修为高深的修士风采也好啊。” “你倒是想得美,圣元寺的和...高僧问你是哪门哪派的,你难不成说自己的胡家庄的么?” 那男子尴尬一笑,两人碰了碰酒杯,不再谈论。 李白却是喜出望外,今天是四月二十,还有五个多月便是水陆大会,自己去参加,若是侥幸优胜,便能拿那仙丹医治萧婉了。 即便自己不能夺冠,亦或是那仙丹不起作用,到时候再去西域,正好避过了酷暑季节,穿行沙漠能轻松不少。 而这五个月,自己要做的,便是继续修行太白诗经,再弄个正规门派弟子的身份,而这只怕须得和门主关系很好才行。 心中自然而然想到了青城谷的余一笑谷主。 在楼下吃罢,李白捧着烧鸡公上了楼,贺章正在默读道经,嗅着诱人香气,登时食指大动,双眼放光,三下五除二便吃了个溜光。 李白坐在床沿,替萧婉把了把脉,只觉她体内的蛊毒已经好了不少,但不知为何仍旧处于昏迷状态。 心中暗暗盘算,等把她的蛊毒治好了,自己一定要发奋读书,考取功名,因为于李白而言,这恐怕是他进长安质问圣上为何颁布“逐道令”唯一的法子了。 等贺章洗漱完毕,李白本欲给萧婉洗洗脸,想到自己此举多有冒犯,只得作罢,将她头上一支斜插着的碧玉簪子取了下来,放在桌子上,以防睡觉时被扎伤。 李白见那簪子如翡翠一般晶莹剔透,内部还有一条血红色细线,好似人的经脉,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几日李白三人都一直住在客栈中,每隔三日,李白便要装扮一番,再出城去采摘朝露,空闲时便借店家的《大学》、《孟子》读读,大部分时间还是沉浸在《太白诗经》第一卷之中。 贺章也会偶尔吵着要李白教他道法,但一来李白清楚自己的法术只是借助了道家清气来施展,根源还是《太白诗经》,所以不算是道法。 二来贺章才不过六岁,许多经脉都是处于堵塞状态,强行修炼只怕是有百害而无一益。只让他先把《道德经》、《南华经》背个上百遍,不去教他修行法门。 就这样每天采朝露、读书、修炼,晚上买一坛酒,找个僻静之处对月独酌,吟几句诗。回来就给贺章讲自己在蜀云洞天,如何以一敌千,大败无数高手,说得贺章向往不已。 到得第十二日,余谷主给的那五粒丹药还剩一粒,是日正午,雅州城内车水马龙,摩肩接踵。 逐道令颁布了已有二十来天,雅州境内的道士已尽数被驱逐,也有仗着权势,把年轻体状的道士绑去做苦力的,也有把美貌道姑抢了走的。 黎民百姓似是习惯了避而不谈和道相关之事,又恢复了往常模样,行人络绎不绝,酒楼座无虚席,戏台下也满是看客。 有许多从附近慕名来寺庙祭拜菩萨的香火弟子,李白打开窗户看了片刻,心中冷冷一笑,太平盛世之下,不知道流了多少鲜血。 贺章突然欣喜叫道:“李白哥哥,萧姐姐醒啦。” 李白听闻,如获至宝,关上窗户过来看时,果见萧婉靠着床架坐着,正满脸疑惑地打量四周。 贺章笑道:“萧姐姐,你都十二天没吃东西了,我去给你拿些吃的来。”说罢飞也似地下楼去了。 萧婉望着李白,张嘴想要说话,却因为喉咙干燥,音节登时哑了下来。 李白急忙取来清水,喂她喝了,过了半晌贺章也蹦蹦跳跳回来,捧着一只烧鸡。 萧婉喝了水,面色也红润了不少,问道:“这是哪里?我们不是在碧峰峡么?” 贺章道:“萧姐姐,你不知道,李白哥哥他……” 李白急忙打断贺章,笑道:“你不知道啊,我问青城谷的余谷主讨来了解药,喂你吃了十二天,现在你体内只剩暮成雪了。”绝口不提在蜀云洞天之事。 萧婉暗暗运了口气,果然无比顺畅,清凉遍体,只是在经脉最深处,隐隐有一团绿气,压制住了暮成雪蛊虫。 她看李白言辞闪烁,似是在故意躲避,便猜到了大概,柔声道:“那女魔头没有伤着你吧?” 李白干咳了一声,笑道:“自然没有,她假装和余谷主成亲,实则是别有用心,后来被金翼雕王识破,我们大闹了一场,把蜀云洞天掀了个底朝天。” 萧婉嫣然一笑,心中无比感激,不想李白和自己相识才几天,他竟然为自己冒此大险,心潮翻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李白当下又将水陆大会之事说了出来,至于西域那天下蛊术第一的“青萝蛊仙”,等水陆大会结束了再说也不迟。 萧婉听罢,眉头紧锁不展,她自然知道李白是为了替自己解暮成雪的蛊毒,但哥哥以前说过,水陆大会看似是少年英豪的巅峰竞技,但其本质是朝廷为了控制各方势力,而强制拉拢表现突出的弟子。 往届的前五名,分别有圣元寺的两名年轻和尚,青丘国的一名狐妖,昆云剑宗的一名弟子,和沧海剑宗的一名弟子。道门和蛊门的弟子都止步于前二十。 此届道门无一人参加,蛊门自从青萝蛊仙在西域开七步门,大多趋之若鹜奔向西域去了,只怕也及其稀少。 她自小便厌恶权贵,在如今这个几乎要让和尚当黄帝的年代,圣元寺举办的水陆大会,她更是不屑一顾。 至于那劳什子仙丹,多半也是凭空捏造的。 正欲开口劝阻李白,瞧见他满脸欣喜表情,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不忍阻止他。 于是萧婉便也同意了,恰巧今日雅州晴朗,正好可以上路。 三人便欲收拾起身去往青城谷,贺章收了道经、衣物和几只还未吃完的烧鸡公,还未出门,便听到外面轰隆连响,夹杂着一男子怒吼。 李白心中一凛,道:“你们先呆在房间,我出去瞧个究竟。” 当下出来扣上房门,下楼瞧时,只见一身着囚衣、手戴铁索、披头散发的男子正在客栈里大闹,他皮肤黝黑,再加上满脸灰尘,直如一个土人。 正是狂歌痛! 但见他举起双手连抓,一张张木凳手到擒来,被使劲丢到了柜台上,酒坛陶瓷被砸得乒乒乓乓,眨眼功夫便碎了一地,慌得客栈中的食客、掌柜、小二纷纷逃窜。 狂歌痛一边砸口中一边大叫道:“李白呢?!李白那狗崽子呢?!”说话间,抬手一掌把一张八仙桌劈得粉碎。 客栈外行人听闻异响,不约而同聚过来看热闹,狂歌痛回身怒视众人,吓得他们纷纷避让。 李白朗声大笑,白影轻点木梯,翩翩落定,看着狂歌痛,笑道:“狂洞主,蜀云洞天一别,可无恙啊?” 第二十五章 力拔山兮气盖世 狂歌痛看向李白,手中动作停了下来,歪着头,杂乱头发后的双目,细细打量了李白一番,突然咧嘴一笑,口中吐出的气把一缕乱发吹得一动一动。 随即又把头歪向另外一边,浓眉倒竖,怒火喷涌,才又把头掰直,冷冷笑道:“你是何人?我找的是李白。” 李白闻言大为错愕,狂歌痛本来是个不苟言笑之人,此时见他时而呵呵傻笑,时而发飙大怒,又说自己不是李白,想必是疯了。 李白本意直接出手制服,但人多眼杂,若是被人瞧出了端倪,反倒麻烦。 本想故意调侃一番这疯子,门外猛然冲进来一队官兵,一哄而上,将狂歌痛五花大绑。 一人使劲扇了他一耳光,骂道:“狗日的,跑得倒挺快,你再跑一个试试?” 狂歌痛吃了一耳光,却并不怒,只瞪着李白咯咯傻笑,再无半点平日里的威风。 一行人又打又斥,拽着狂歌痛往衙门走,只见他走出门外,朝着围观百姓脱下裤子,哈哈大笑,又急忙穿上。 “浊酒三两笑我狂,大雁飞去我高问,皆为懵懂初醒人,管他来世与今生。”狂歌痛摇摇晃晃,用蜀地口音高声唱着歌。 李白心中莫名刺痛了一阵,虽说坏事做尽终有报,但如今他这般下场,当真比杀了他还要难受,好在他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疯了。 出神了片刻,正欲回去叫萧婉和贺章,忽听外面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更有几声女子尖叫传来,甚为可怖。 李白心中一凛,涌起阵阵不安来,来到门口看时,周身陡然剧颤,惊骇地说不出话来。 但见狂歌痛躺在地上,周身不停抽搐,口中鲜血如泉喷涌,一团团黑气从身体孔窍中冒出来,片刻功夫便即不动。 此时此状,与那天夜晚在戴天山,狂歌痛手下来追捕自己和萧婉时,如出一辙! 李白后背冷汗直冒,此事绝非偶然,定是有人在他们体内种了蛊毒,而为何狂歌痛和他弟子发作时间不一样,便无从得知了。 众人见状,纷纷辟易,不敢上前,那一队军官也慌了手脚,丢了铁链,飞也似地跑了。 李白不再去看,急忙上楼,拉着萧婉贺章出了客栈,直奔青城山。 一路上时常有人讨论蜀云洞天之事,以讹传讹之后,说得更加离奇古怪。 或说那些人触犯了天神,被天雷劈成了灰烬,或说地面突然裂开,从中钻出来无数鬼怪,将死人活人吃了个干净。 出了雅州地界,来到成都平原,更有人说金翼雕王和一白衣少年联手,将蜀云洞天尽数诛灭,死尸被这一人一妖分了吃了。 萧婉体内蛊毒解了九成,和之前判若两人,一路上和李白谈笑风生,从诗书礼义到修行领悟,天文地理到古往今来。 贺章也听得津津有味,每每听到他们要说《史记》中的诸多英雄,便放下手中道经,听他们一人一句地说。 尤其到项羽自刎乌江时,李白吟了几句“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贺章更是心潮澎湃,又气又悲,问道:“项羽不会渡河回江东,重整旗鼓,再和刘邦打一仗吗?” 萧婉笑道:“若是如此,他就不是西楚霸王了。那司马迁也就不会写他了。” 贺章奇道:“司马迁是谁,编故事的人吗?” 李白轻轻一弹贺章额头,笑道:“他不是编故事的人,是写历史的人。” 贺章似懂非懂,想了片刻,问道:“那李白哥哥和萧婉姐姐会被写入历史吗?” 萧婉故作神秘道:“我们不会,倒是你这个满脑袋疑问的小道士会被写入历史。” 三人正说时,不觉已到了青城山,和一月前同样的巍峨高耸,青崖入云,但李白和萧婉的心境和之前都大不一样。 问了青城谷方位后,三人便从南边绕过青城县,转入青城山,越过半山腰,但见前面一条幽深宽阔的山谷,雾气缭绕,隐约能听见大江滔滔奔流的声音。 李白见此处虽然风光旖旎,秀色可餐,但却极少有人来此,多半是因为青城谷为蛊术门派。 三人沿青城山下了山谷,大江上腾起的白雾经久不散,两面高山如同两尊庞然巨兽,俯瞰着李白三人。 沿着低矮山洼朝内走了良久,前方豁然开朗,一片足有几里方圆的空地出现在两山中间,一座巍峨大殿矗立在此处,想来便是青城谷了。 还未等走近,便有几名弟子靠了过来,面带不善,异常警惕地打量着三人。 李白微微行礼,道:“烦劳通报余谷主,就说是隆昌李白有事求见。” 那几人听到李白名字,似是恍然大悟,有人飞也似地进去通报了,余下的人则引着三人朝大殿走。 片刻后,余一笑嗡声嗡气地大笑道:“李兄弟,数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余一笑袖袍翻舞,从大殿中迈步走出,见萧婉气色甚佳,颔首微笑道:“血液通畅,毒气尽消。看来这些天李白兄弟把姑娘照顾得很好啊。” 李白和萧婉脸上都微微一红,余一笑瞧出了端倪,朗声大笑,引着三人进了大殿。 大殿中摆设简单,两面放着几株盆栽,正中两排扶手椅,上首则是余一笑的位置。 此时左侧椅子上坐着四人,都颇为年轻,见谷主推门进来,急忙起身,恭敬行礼。 余一笑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李白三人则被招呼到了右侧的椅子上坐。 那四名弟子低声交谈起来,李白听得出来他们是在谈论自己。 余一笑咳嗽了一声,场中登时鸦雀无声,听他道:“李兄弟,今日光临蓬荜,不知所为何事啊?” 李白也不隐瞒,将自己欲参加水陆大会之事说了出来,虽然没有提及是为了夺得丹药医治萧婉身上的暮成雪,但余一笑目光如炬,自然瞧得出来。 李白说罢,余一笑面色踌躇,堂下那几名年轻弟子更是投来怪异目光。 萧婉见这些人神色犹疑,心中不悦,声音清冷开口道:“余谷主既然不愿意,我们也不强求,山高水远,他日再会。” 起身便欲离开,李白拉住她衣袖,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不要胡闹。” 余一笑皱了皱眉,一卷袖袍,大大咧咧地坐着,道:“李兄弟,实不相瞒,青城谷确实能参加十月初十的水陆大会,但...”目光瞥向坐着的那四名弟子。 左侧一黄衫男子淡然笑道:“参加水陆大会的门派,最多只能派四名弟子,李兄若是去了,管教我们中有一人喝西北风不成?” 萧婉怒气上涌,恨恨瞪着那黄衫男子,那男子反而笑吟吟打量着萧婉,见她美若天仙,如清江芙蓉、冰山雪莲,双眼放光,险些连哈喇子也流了出来。 那四人除了那黄衫男子之外,还有三人身着黑衣,一人高瘦,一人矮胖,一人,还有一人却是个不足十岁的小童。从进来到现在,李白都见他如坐针毡,颇为不安。 那小童双眼噙着泪,颤声道:“师、师父,徒儿不去参加那什么大会了,你让给这位大哥哥好了。” 余一笑怒目而视,高声道:“不可,我还指望你能进前十,让圣泓大师夸赞一番呢。” 那小童擤着鼻涕,肩膀微微耸动,不敢再说话。 黄衫男子猛地站起,冷冷笑道:“你以为误打误撞救了师父,从此青城谷便改姓李了么?想要青城谷弟子身份,黄某倒要领教领教。” 余一笑轻叹一声,抬手想要阻拦,又不知该如何说,只得作罢。 李白拱手道:“请!”白影一闪,几个纵跃,便到了大殿之外。 黄衫男子黄候梓颇为不悦,也走了出去,和李白分庭而立,淡淡一笑道:“在下黄候梓,主应让客,李少侠出招吧。” 第二十六章 黄猴白衣蛊诗搏 黄衫男子傲然而立,自己既然能被师父选中,参加水陆大会,那自己便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他反观李白,一副弱不禁风模样,心中有意欺负欺负他,见李白要出手,忽然笑道:“李少侠且慢,就这么开打,未免太过无聊,不如我们来赌一赌好了。” 李白注视着他,并未说话,黄衫男子自顾自道:“我若是输了,你就能替我去参加水陆大会。但若是我赢了...嘿嘿。”目光瞥向从大殿出来走向李白身旁的萧婉,道:“便请把这位姑娘留在青城谷。” 贺章在门内听到,大声嚷嚷道:“黄猴子,我们凭什么听你的?” 黄衫男子冷冷一笑,道:“你不听我的也行,只是可怜了你那漂亮姐姐要被蛊毒折磨得死去活来了。” 李白大笑道:“好,我跟你赌。” 黄候梓似是透过李白看到了自己将那绿衣美人儿搂入怀中的情形,有些得意忘形起来,听到小师弟喊了自己一声,才顿然惊醒。 李白白衣飘飘,昂然而立,行了一礼道:“隆昌李白,请黄师兄指教。” 说罢体内清气暴涌,指尖飞速凝幻起一朵青莲,同时身形如鬼魅般出现在黄候梓背后。 黄候梓寒毛直乍,想不到李白速度竟会如此之快,根本来不及躲避。 念头一过之间,黄候梓背上清光轰然炸响,他吃痛狂呼,后背黄衫被炸得寸寸断裂,身形朝前扑倒,重重摔了下去。 贺章还未来得及欢呼,只见殿门中突然冲出一道黑影,电光火石间,稳稳扶住了朝前倒下的黄候梓。 那黑影晃得众人眼花缭乱,停住扶稳黄候梓后,可见来人正是那哭鼻子的小童。 李白心中骇然不已,那小童只比贺章高了半个头,而从大殿到黄候梓足有五丈远,他竟然能抢在黄候梓着地前扶住,委实令人匪夷所思。 黄候梓口中“妈妈呀、妈妈呀”地惨呼不跌,那小童把他扶起来后,面上表情却突然凝固,摸了摸后背,却发觉只是衣裳烂了,而并没有受伤。 李白震惊之余,才意识到自己赢了,拱手笑道:“黄师兄承让了。” 余一笑在殿门前负手观看,心中突突直跳。原先在蜀云洞天时,李白不过是会用些怪异法术,加上金翼雕王扶持,才能大败狂歌痛和莫莲花。 而今日和在蜀云洞天时相比,李白修为似是又精进了数个台阶,身法迅捷如电,清气浩瀚如海。 最难能可贵的是,黄候梓那般挑衅于他,他还能保持一颗仁者之心,委实不易。 自己也看得出来李白对那小姑娘情深意重,而且他既然决定要去参加水陆大会,西域之行想必是放弃了,更是大松了一口气,暗暗庆幸。 若是被他见到了青萝蛊仙,再把消息带回来,自己指不定得气成什么模样。 这十几日,无论是修为、见识、气度、责任心和趋利避害的判断力,李白都增进了不少,心中对这少年不再是从前的感激,而是发自心底的钦佩。 余一笑思绪飞转,忽见黄候梓一把推开小师弟,厉声叫道:“不算不算,重新来过。”卷起袖子,手中结了个蛊术法决。 余一笑心中没由来地腾起一团怒火,闪身到他跟前,抬手扇了两耳光,骂道:“孽徒,你知不知羞耻?” 黄候梓脸上火辣辣的,如同有火在烧,心中却是寒森森的,如冰雪笼罩。 平日里极为看重自己的师父,竟然为了外人当中扇自己耳光,又怒又气,恶狠狠瞪着李白,鼻中重重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李白心中颇有歉意,自己来抢了人家一个名额不说,还害得余谷主和他弟子闹了矛盾。 萧婉瞧那小童生得胖嘟嘟的,极为可爱,便欲开口问他名字,那小童却冷哼一声,道:“你们是坏人。”转身追黄候梓去了。 这日,余一笑召集了青城谷共计八百余名弟子,宣布李白正式成为青城谷的弟子,并且顶替黄候梓,和高峡、田东、小师弟一起参加水陆大会。 众人有多半都极为不满,青城谷虽不是千年古派,但也算是名门望族,收弟子须得十岁以下,且经过三个月的考核方可。 但碍于是谷主亲自收徒,众人敢怒不敢言,都暗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久便没有放在心上了。 只有黄候梓和小师弟二人一直对李白怀恨在心,黄候梓更是开始打起坏主意来了。 直到李白问起那小童来历,余一笑才说他本来是剑门关下的遗孤,余一笑见他可怜,便带了回来,他五岁时,余一笑便传授他蛊术。 不料这小童进步神速,百年难见,仅三年时间便将青城谷蛊术练了大半,而大部分弟子还停留在最初级的“养蛊虫”阶段。 余一笑给他取了无数次名字,但因为门中弟子叫其“小师弟”叫得惯了,余一笑起的名字不到三日便被所有人忘了,故而连余一笑至今都是称呼他为“小师弟”。 李白闻言沉吟道:“那如此说来,小师弟今年才刚满九岁么?” 余一笑道:“嗯,不错。李兄弟若是有意留在青城谷修行,余某自然夹道欢迎,若是不肯留,余某也断然不会阻挠。” 李白尴尬笑道:“余谷主客气了,李白本来就是晚辈,如今又拜入贵派,怎敢再以兄弟相称?” 余一笑哈哈大笑,道:“这又何妨?狂歌痛那厮比我小了二十余岁,还一口一个老弟地叫我。”说道狂歌痛,余一笑怒气翻涌,憋闷难当。 李白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狂歌痛已然死了。而且那日在蜀云洞天的全部人,除了狂歌痛都莫名其妙失踪了。” 此言一出,余一笑猛地从檀木椅上坐起,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看着李白,道:“李兄弟,此事当真?” 李白道:“看来余谷主消息不是很灵通,这些天绵州、雅州都传遍了,狂歌痛突发怪病,抽搐而亡,蜀云洞天神秘消失,红莲宗、流月剑宗、落虹剑宗三宗宗主加上数百名弟子,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 “唯独狂歌痛逃了出来?”余一笑道。 李白点头道:“的确只有他一人逃了出来,而且他门下弟子好像都种有那种蛊毒,似有人在暗中操纵。” 余一笑惨然一笑,叹道:“既是如此,我将这些事讲给你们听好了。”驱散了大殿中其余人,只剩他和李白、萧婉、贺章。 “圣元寺的圣泓大师,你们应该听说过吧?” 李白和萧婉都点了点头,贺章摇了摇头。 余一笑道:“他自称是释迦牟尼的弟子‘摩诃迦叶’转世,是真是假无从得知。但他佛法确是无边无际,纵观千年,恐怕也唯有三藏法师能与之相提并论。” “自从他登上国师之位,便排除异己,尤其是道士。他精通佛、蛊、武、妖四术,自己研制了那‘千里香蛊’,种在大唐各地的门派弟子中,意图控制整个大唐的修真门派,而狂歌痛”便是他在巴蜀的傀儡。” “所以那突然毒发而抽搐的病,是因为‘千里香蛊’这种蛊虫了?”萧婉问道。 余一笑道:“也并非全部如此,那‘千里香蛊’一旦毒发,顷刻间便会要了人的性命。但其毒发条件较为苛刻。一、宿体必须是修行者,寻常人吃一万只这蛊虫都无关紧要,只是可能会拉肚子。” 贺章闻言哈哈大笑,余一笑又道:“二,当宿体体内的佛气、清气、毒气、真气、妖气低于施蛊人设定的线,这蛊毒便会发作。也就是说,在战斗中耗费了太多内气,或是被法宝禁锢了内气,都会引发蛊毒。” 李白和萧婉对视一眼,随即皱了皱眉道:“难怪当日在戴天山,那些人被我打翻在地后,就毒发身亡了。” 余一笑缓缓起身,望向大殿顶,苦笑道:“但‘千里香蛊’并非是蛊毒,而是用仙术调配而成的仙丹。” 第二十七章 泼皮无赖休得狂 “仙丹?”李白、萧婉和贺章三人脸上都写满了“不信”二字,先不说世上有无神仙、仙术存在,即便有,也断然不会是这种杀人于无形的致命毒药。 余一笑道:“本来老夫也不甚相信,但那圣泓法师却是当真有此修为。加上蜀云洞天之事,老夫相信仙云界和幽冥界是存在的。” 萧婉道:“既然那些仙人、恶鬼都那般厉害,为何不来攻占我们土地?” 余一笑道:“那是因为鸿蒙大帝和乾坤道主封住了仙云界、幽冥界通往这里的入口,但为何圣泓法师会身怀仙术,我便无从得知了。” 贺章眼中放光,称赞道:“老伯伯,你说的那些,我在隆昌街边的说书人口中也听过,原来他们还挺厉害,能和老伯伯知道相同的东西。” 余一笑闻言,脸上红一阵青一阵,虽知他是当真听过,但贺章这般说,倒像是在嘲讽自己和街边说书人别无二致。 “总而言之,狂歌痛能躲过天劫,不被仙云界抓走,全仰仗体内的‘千里香蛊’,而他横尸荒野,也是因为‘千里香蛊’,嘿嘿,反正都是死么,没有什么不同。” 李白奇道:“既如前辈所言,狂歌痛因为体内的仙丹,而躲过一劫,那为何他门中弟子却消失不见了?” 余一笑闻言错愕,道:“这、这个嘛...” 萧婉眼珠一转,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傻呆子我问你,戴天山那二十人死的时候身上有没有臭味?” 李白闻言一怔,想也不想,便道:“有。” 萧婉又问:“那狂歌痛死的时候呢?” 李白也错愕了一阵,仔细回想了片刻,摇了摇头。 萧婉笑道:“那就是了,圣泓法师给其余人喂的是普通蛊毒,而给狂歌痛喂的才是那所谓的仙丹。” 李白道:“管他什么仙丹鬼丹的,反正我看那贼秃驴不是好人,他害得乾虚道长和无数道士命丧刀兵之手,上千道观付诸一炬,我看他佛法一点也不精深,烧杀抢掠的功夫练得倒是炉火纯青。” 又说了一阵,李白几人在青城谷用了晚饭,萧婉借故说自己有要事在身,余一笑不好挽留,只得任由三人出了青城谷。 来到青城山县城之内,找了家客栈歇脚,萧婉突然慌张起来,急得险些掉下泪,道:“傻呆子,你看见我头上的簪子了么?是一根偏黑色的玉簪。” 李白一拍脑门,暗骂了自己一句,道:“糟糕至极,叫我忘在雅州的一家客栈了。”忽然想起不对,又道:“那簪子分明是碧色的,怎么会是黑色?” 萧婉大急,站在客栈外面直跺脚,贺章眼珠转了转,也道:“萧姐姐,我也看见了,那支簪子的确是碧色的。” 萧婉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摇着贺章的肩膀问道:“小章,那碧玉簪子是不是大概有半尺长?” 贺章被她摇得头晕目眩,迷迷糊糊道:“是、是有半尺长。”李白恍然大悟,道:“是了,中间还有一条血红色细线,我当时见这簪子生得奇怪,还多看了几眼。” 萧婉闻言,目光变得呆滞起来,客栈进进出出的食客,都忍不住多看了萧婉几眼,心中赞叹不已。 李白本欲细问,忽觉背后似是有一双眼睛在不住打量自己三人,转头看时,唯见行人三三两两,商贩稀稀落落,并没有可疑之人。 过了片刻,萧婉一拉李白和贺章,三人来到街道转角的僻静处,萧婉道:“呆子,你还记得那簪子丢在雅州哪间客栈了么?” 李白道:“这倒是记得,但我们离开雅州也有近十天了,小二打扫房间瞧着那簪子,必定收入自己怀中了。” 贺章疑惑道:“萧姐姐,那簪子很贵吗?” 萧婉摇摇头,道:“那根簪子是我最喜欢的一根,放在了哥哥那里,他答应我,只在特别紧要的关头才会给我。中间那血红色细线,实则是雕琢出来的细孔,镶嵌了玛瑙,可以将书信卷成细条插入其中。” 李白登时恍然大悟,如醍醐灌顶,道:“所以萧大侠那夜为何会突然走掉,都会在书信里面说明了?” 萧婉抿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再返回雅州去吧...” 话音未落,左首街道的屋檐之上,一道人影翩然飞来,李白心中一凛,挡在萧婉两人跟前,右掌清光霍闪,和那人影对了一掌,只听一声闷响,那人身形凌空连翻,飞速后退,把屋檐青瓦撞碎了一大片。 “哈哈,不愧是李白。”那人翻身立在屋顶上,只见他背负长剑,眉宇中蕴藏着点点煞气,正是在雅州深山中遇到的昆云剑宗的柳林。 李白神色微怒,道:“足下不是回昆仑山了么,怎地又追到了青城山来?” 柳林笑道:“这位姑娘丢了东西,柳某不远百里过来送还,李兄千万莫要误会了才是。” 萧婉和李白眉目同时一挑,萧婉道:“你捡到了我的簪子?” 柳林由怀中取出一物来,故意攒在手中,只露出了一点,朝萧婉挥了挥,道:“姑娘请看是不是此物?” 萧婉只一眼便瞧出了他手中之物正是那根碧玉簪子,心中火急火燎,便欲开口让他归还,但随即又平静下来。 这人生得一副伪君子模样,只怕另有图谋,当下淡淡道:“你想要什么交换?” 柳林笑道:“姑娘聪明绝顶,柳某的小心思难逃姑娘慧眼。”萧婉只是冷冷望着他,对这些恭维奉承之话充耳不闻。 “只要姑娘答应与柳某共饮几杯,这碧玉簪子便拱手奉上。”柳林若无其事地道。 李白早已不耐烦,想要出手教训这不知廉耻的流氓,萧婉伸手拦住他,冷笑道:“我凭什么听你的?” 柳林道:“姑娘自然可以不听,只是这支簪子...”伸出小指和无名指,搭在簪子上,笑道:“柳某只需轻轻一掰,这根簪子和其中的书信便灰飞烟灭了。” 萧婉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大急,那书信上一定写有当晚虚元观发生了何事,哥哥为何不辞而别抛下自己,断然不能毁在这厮手上。 贺章在一旁见这人好生无耻,呸了一口,骂道:“大流氓,大赖皮。” 柳林有恃无恐,在屋檐上居高临下,放声大笑,道:“小屁孩,你懂甚么,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为博褒姒一笑,老子耍点阴谋诡计,求美人陪我喝几杯酒,不是天经地义么?” 李白道:“所以后来犬戎攻破镐京,周幽王才会落得个国破人亡之下场。” 柳林看向李白,嘿然笑道:“你也只是懂个狗屁,既然满腹经纶怎么不见你中个举?” 李白双手背负,白衣如雪,冷笑道:“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言罢,白影一闪,残影尚在原地,身形却陡然出现在了柳林背后。 李白手中清光暴涨,轰然一掌拍在柳林后背,柳林张大了眼,满是震怒惊骇,手中碧玉簪子脱手飞出,萧婉急忙伸手接住。 柳林反手抽出长剑,使出昆云剑法,转过身去一阵狂舞,空气震得呜呜嘶鸣。 而李白施展青莲卷诗术,又回到了萧婉身旁,手中抓着一块玉牌,其上镌刻着“昆云”二字,想来是昆云剑宗弟子的玉佩了。 柳林大怒,道:“你这酸书生臭不要脸,快还我玉牌!” 李白淡然笑道:“你下来磕三百个响头,再在青城县最繁华的街道大喊一百声昆云剑宗的人都是臭狗屁,我们便还你。” 言讫,转身拉着萧婉和贺章径直去了客栈,贺章抢了那玉牌,拿在手中把玩,还不忘回身朝屋顶上怔怔发神的柳林吐舌扮鬼脸。 第二十八章 峨眉烟云曾轻别 李白三人又转回了客栈,到得房间中,萧婉迫不及待用绣花针挑出藏在簪子中的书信。 抽出来后,李白才看见,说是书信,也就不过是一张薄纸,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哥哥没有抛下你,只是怕害了你。 萧婉鼻中酸楚,微微抽泣,李白却不解,为何萧长歌会说自己担心害了萧婉? 谜团接踵而至,李白隐隐觉得,平静的大唐之下,似乎暗藏了血雨腥风。绝不仅仅是圣泓和尚驱逐道士、一统修真门派这般简单。 萧婉读不出来萧长歌话中意思,也不知道该去何处找她,心中烦闷难当。 李白安慰了她几句,说当务之急是治好暮成雪的蛊毒,便回房睡觉去了。 萧婉独自一人睡到半夜时,隐隐约约听到风雪卷舞的呼啸声,自己好像孤零零地站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之中,母亲的脸隐没在冰山之后。 又听到小河流淌声,父亲坐在一艘船的船头,自己在岸上一边哭,一边追着他跑。 后来那艘船不见了,父亲也不见了,一身青衣的哥哥拽着自己跑,跑了没多久哥哥也不在了,旁边又出现了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年,要过来拉自己。 而那白衣少年脸一转,陡然间变成了一张幽目血口的鬼脸。 “啊...”萧婉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兀自惊魂不定,转头看了看窗外,月明星稀,树影婆娑。 萧婉这才发现,自己枕头被泪水浇湿了,身上也满是冷汗,正欲起来打点水洗洗脸。 猛地瞥见窗外一柄剑突然伸了下来,隔着窗户晃了晃,一柔媚女子声音笑道:“小姐怎么这么晚还不睡,是这里比不上苏州的床舒服么?” 萧婉周身一个激灵,不检查退了一步,骇然道:“马谷梅!” 那柔媚声音的女子马谷梅笑道:“哎哟哟,得亏婉小姐还认识奴才,实乃三生有幸。” 萧婉注视着窗外那柄悬吊着的长剑,道:“你、你来干什么?” 马谷梅道:“奴才自然是担心婉小姐安危,才一路跟了过来,到了虚元观时却跟丢了,后来四处打听,才终于又找到。” 萧婉冷笑道:“尊下费心了,不过我不会跟你回苏州的。” 马谷梅笑道:“这是侯爷命令,奴才只好得罪了。”那长剑霍然一转,剑光如虹,刺破窗户飞了进来。 萧婉体内蛊毒几乎全消,也不再畏首畏尾,看准剑气飞来的势头,一团绿光从掌心暴涌而出,抵挡住了剑气攻势。 窗外那长剑也不迟疑,剑尖抵开窗户,其上紫光缭绕,又直直射了过来。距离萧婉尚有一丈远时,紫光赫然分成了五道,分五个方向刺来。 萧婉知道这人厉害,小时候因为背不会四书,挨了不少打,所以到大都直呼其名。 五道剑气轰然刺来,萧婉身形避开了两道,左右手各拍出一团掌气,堪堪抵挡住了两道,剩下的一道刺破虚空,朝她咽喉刺来。 正当此时,萧婉房间正门一朵青莲破门旋来,连带着空气嘶嘶流转,屋内狂风顿起,那一道剑光被青莲上的道家清气硬生生弹了回去,速度较之前还快了些许,打在那柄悬吊的长剑上,“当”一声清响。 从房背上飘下来一道人影,紫衫黑发,手持一柄紫色长剑,左手捂着心脏,靠着墙壁,闭眼娇声道:“哎哟,少侠你下手可轻点啊,我这老骨头怎能经受得住你这般折腾?” 李白阔步来到萧婉身前,见这女子容貌姣好,温婉似水,但鬓角隐隐爬了些皱纹,黑发中也掺杂着丝丝白发。 萧婉探出头来,道:“马谷梅,我当真还有要紧事,你别抓我回去好不好?” 马谷梅闻言,撑着墙壁站直身体,大摇其头,道:“那可不成,你身中蛊毒,侯爷担心你安危,必须马上跟我回苏州。” 萧婉冷笑道:“那我哥哥他就不管了么?” 马谷梅闻言不禁错愕,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李白听到那马谷梅话里面说“侯爷”,想起那天三人初到碧峰峡时,萧婉曾以苏州伯王候千金身份,糊弄了刘长空一番。 今日听闻此言,心中突突直跳,难道她真是王侯千金么? 萧婉见马谷梅首鼠两端,踌躇了良久,心中顿知结果,冷笑道:“自己王妃的儿子不认,偏偏认我这个野种。” 此话如惊雷在李白耳边炸响,忍不住回过身注视着萧婉。 萧婉说罢,不愿再和马谷梅纠缠,转身一拉李白,便要出去。 “婉小姐!”马谷梅突然提高了音调,声音还不由自主带着一些颤抖。 萧婉转身看着马谷梅,她此时已然跪在了地上,低眉垂目,双肩耸动,不知是不是在哭泣。 “实不相瞒,方幻雪方夫人来苏州了。”马谷梅一字一句地道,尽力使自己声音不颤抖。 萧婉周身大震,满脸不可置信神色,似乎只是听到那个名字,心中便再难以平静下来。 马谷梅深吸了一口气,眨了眨眼,将眼泪收回去,道:“方夫人现在暂住在寒山寺,说是等婉小姐回去,她看一眼便走。” 李白暗暗猜测,那方幻雪能让萧婉神情大变,一定是她母亲无疑。 他能看得出来,萧婉也在努力克制自己情绪,当初萧长歌弃她而走,也只是神色黯淡了几天,今日一听到方幻雪名字,便如同变了一个人。 李白突然很想知道在萧婉和方幻雪,以及他父亲、萧长歌这一家人身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萧婉深吸了一口气,勉力笑道:“马姨,你回去吧,我不想见她。” 马谷雪周身一颤,她知道婉大小姐一旦下定主意,是决计不会更改的,长叹道:“既是如此,我便先行告退了,” 起身欲走,萧婉突然叫住了她,道:“马姨,你帮我给娘亲带一句话,就说不是孩儿不想见她,实在是、” “我明白。”马谷梅未等萧婉说完,应了一声,拱手道:“小姐在外多多保重,方才是想试探小姐修为有没有后退,没有冒犯之意,请小姐恕罪。” 说罢,再不迟疑,紫色身影翻窗跃出,翩翩如鸿,片刻间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翌日清晨,萧婉却是说不出的精神矍铄,好像昨夜什么事也未曾发生一般,李白和贺章尚在呼呼大睡,她便早早起来,把两人的房门敲得山响火烈。 在青城县吃了饭后,萧婉提议,既然如今弟子身份也有了,就只等十月份的水陆大会,还不如去四处游玩一番,看看巴蜀山水。 李白本就是闲云野鹤一般的人,这些天被各种事情折磨得难受,便欣然同意了。 贺章自从道观被灭,又被李白和萧婉救下,便一直将两人视作再生父母,见他们都决意要去,自己即便阻拦也无用。 三人从青城山出来,便直奔峨眉山,峨眉素有“天下秀”之称,或磅礴高耸巍峨陡峭,或奇秀俊美层峦叠嶂,山山有奇景。 这日来到峨眉山,正是清晨,漫山大雾,贺章在逗猴子,萧婉在一旁看,李白心知这里气候多变,便去买了三顶斗笠,而回来看时,萧婉却不见了踪影。 贺章头上却插着那支碧玉簪子,李白心中狂跳,将其中纸条抽出来看,只见其上写了几排极其秀美的小字: “傻呆子,这些天谢谢你的照顾,但我始终记挂着娘亲,和马姨一起回去,爹爹就会把我抓回去,那样我就再也看不到你啦。所以我就偷偷地回去看娘亲,关于我的身世,等我看了娘亲,我会来隆昌找你的。”落款正是萧婉。 李白怅然若失,手中捏着的书信被山风吹得哗哗作响。 但见山道上来来往往的旅人络绎不绝,唯独瞧不见萧婉那如同清水芙蓉般的身影。 “当!”峨眉山寺庙的晨钟敲响,在云海茫茫的群山间回荡缭绕,久久不绝。 第二十九章 冤家路窄最易遇 晨钟一声声回响,敲在李白心头。 他怔怔望着漫山云雾,只觉人世变幻,悲欢离合皆在其中,自顾自吟道:“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心中早无游玩观光之意,拉着贺章便欲下山去,却听原本缓慢的钟声陡然变得急促起来。 路人纷纷驻足细听,有人高声道:“峨眉寺出事了!”众人登时慌了手脚,上山祭拜菩萨的香众堵在一处,上不得下不得。 李白抱起贺章,口中大喝一声,拨开人群,足底生风,沿着山道蜿蜒而上,片刻功夫便来到了山顶的峨眉寺。 但见广场上一众僧人手持罗汉棍,摆了阵法,把一男子围在中央,那男子手持阔刃巨剑,舞得呼呼生风,罗汉棍刹那间断了七八根。 众僧人投鼠忌器,不敢上前。 李白放下贺章,叮嘱了几句,体内清气暴涌,青莲凝幻出来,脱手飞出。右手随即又幻化出一柄青色气剑,白衣飘飘,踩着众僧头顶,欺入人群,和那男子斗在一处。 那男子瞧清来人面孔后,大笑三声,一边挥舞巨剑,一边道:“真个是冤家路窄啊,看剑!”巨剑高高举起,猛然劈下。 李白默运诗决,青莲迎风高涨了数十倍,去挡那巨剑。 岂料那巨剑上紫气翻腾,竟将青莲硬生生劈开,余势不减,又朝李白砍来。 李白大骇,心知此人内力强猛,非等闲之辈,急忙施展身法避开。 那巨剑排山倒海般劈下,擦着李白右肩,直直砍在广场的大理石上。 登时轰然爆响,石块疾飞,尘土漫天中,那男子又哈哈狂笑,伸手抓过一名僧人,手中一用力,只闻“咔嚓”一声闷响,那僧人双臂骨骼寸寸断裂,痛得呲牙咧嘴,立时晕死过去。 众僧人暴怒,但手中罗汉棍却失了章法,被那男子阔刃巨剑左劈右砍,顷刻间便尽数断成了两截。 寺庙中一黄袍僧人踏空疾行,口中低低诵了一句佛号,双掌拍出一股金光灿灿的光团。 那男子纵身一跃,巨剑横砍,和金色光团撞在一处,两人身形同时一震,随即落于地面站定。 那黄袍僧人约莫三十来岁,面目低沉,单掌一竖,冷冷道:“施主擅闯佛门禁地,又打伤峨眉寺弟子,还请给个说法!” 那男子仰面大笑道:“贼秃驴,怎么不见老秃驴出来?” 黄袍僧人眼中凶光闪动,道:“方丈下山去临安参加佛会了,施主若有要紧事,请日后再来。” 李白在一旁细细打量那男子,只见他方脸浓眉,虎目大鼻,生得粗犷至极,心中突然一动,只觉这人好生面熟,自己一定见过。 那男子道:“什么佛会不佛会的,老秃驴不敢出来讨打,那你们这帮小秃驴就都是孙子。” 众僧早已是怒火中烧,又被这人几次三番地诋毁,佛门修养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纷纷怒骂还击。 黄袍僧人大皱其眉,暗想这男子剑法凌厉猛烈,不像是川蜀本地的功夫,说话口音也是秦腔十足,难不成是长安的修士来峨眉寺挑衅? 李白和这人对了一招,心中知晓他厉害,只好静观其变。 男子被周遭僧人骂爹骂娘,却不恼怒,看看黄袍僧人,又看看李白,阔刃巨剑一扬,道:“废话休说,来来来,有胆的再和爷爷斗一场。” 黄袍僧人大喝道:“听令,摆降龙伏虎阵。” 一干僧人前一刻还在破口大骂,听闻号令,登时手持断棍,高声呼喊,摆起了阵法。 李白站在阵法外,但见人影重重,层叠堆积,黄袍僧人和那男子在阵法内斗得不可开交,剑风掌风喷薄呼啸,紫气金光纠缠交错,众僧衣袍被吹得猎猎翻飞。 来峨眉寺供奉香火菩萨的人,早已惊慌奔逃去了山下,只能嗅到那大雄宝殿中飘出的香油气味。 李白一边静观场中战斗,一边冥思苦想,听那男子口音,加之其神态动作,更加确信自己见过这人。 两人在阵法内斗了上百合,未能分个高低,黄袍僧人掌力浑厚,男子剑法凌厉,炫光流离,空气嘶嘶低鸣,故而众僧持着罗汉棍,也不敢上去干扰那男子。 忽闻那男子桀桀怪笑,阴冷可怖,一股磅礴如海的真气从他体内喷薄而出,轰隆连震。 内圈的僧人惨呼迭起,瞬时间被震得倒飞而出,地板也被那磅礴真气震得寸寸断裂。 只见那男子周身被一团紫气笼罩,双眼更是如紫玛瑙一般,手中巨剑龙吟长啸连连,逼得黄袍僧人步步后退,鲜血溢出嘴角。 巨剑上忽然爆发出一团紫色流光,只听黄袍僧人厉声惨叫,右臂连带着僧袍被硬生生削去! 鲜血激射,漫天红光。 “圆灵师叔!”众僧人纷纷颤声呼喊,眼中血丝满布。 那唤作“圆灵”的黄袍僧人右肩鲜血狂涌,强忍剧痛,怒吼一声,道:“狂贼纳命来!” 但见一团金色佛光笼罩了圆灵周身,犹如金尊佛像,慈悲大怀。 半空中响起神秘梵唱,悠远古老,声声入扣。 圆灵浓眉倒竖,僧袍翻飞,身前凝聚出一只金光灿灿的佛掌虚影,猛然砸向那男子。 那男子尖声狂笑,巨剑斜斜一撩,紫光轰炸,和那佛掌虚影当空相撞。“轰...”巨大爆鸣声响彻峨眉山山顶,众人气血堵滞,耳膜鼓胀,修为较低的更是直直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狂风陡生,呼啸扑面。李白心中大凛,这男子其貌不扬,修为却端地不俗,单是这一记剑气只怕便能和余谷主的“沧海一粟”平分秋色了。 那男子震退众人,仍不罢休,看向李白,森然笑道:“姓李的,你还认得我么?”双手一挥巨剑,紫光轰然劈来。 李白心知这人厉害,施展步法,腾身跃到半空,手中一朵青莲拍向紫光剑气。 那男子看也不看,巨剑横斩,青莲上清光震颤,登时碎成了两瓣。 李白身形落到地面,见他手持巨剑冲了过来,直如洪水猛兽,凶气腾腾。 李白不敢硬接,左足一点,白影微闪,掠到左侧,鬓发被削断了一缕,身形堪堪避开了那道紫光剑气。 “哈哈,无胆鼠辈,躲个什么劲?当初在戴天山你不是很猖狂吗?”那男子放声狂笑,知道李白敌不过自己,只会利用身法闪避,便极尽嘲讽之能事。 李白心中打了个突,听到“戴天山”三字,再结合这男子相貌口音,以及那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姿态,登时想起了一人。 但无论如何他也不敢相信,当日那身宽体胖的纨绔公子,短短一月,非但瘦了一大圈,修为竟然已臻神鬼莫测之境。 只见他拖着巨剑,缓步朝自己走来,目光凶狠,紫芒闪动。 忽然大雄宝殿之中响起一声惨叫,黄袍僧人圆灵和众僧都纷纷看去。 宝殿之上一女子身影翩然跃起,周身衣衫不整,肌肤若隐若现,怀中抱着一尊两尺来高的金色佛陀像,莲步轻踏,如飞鸿疾影。 “痴人牧!”李白瞧清了那女子容貌,忍不住叫出声来。 痴人牧放声大笑,道:“贼秃驴们,这乾达佛陀老娘便收下了,顺便告知那俊和尚一声,他修为虽然不高,但云雨功夫倒还了得。” 说罢身形连闪,径直跃下了峨眉山。那男子也大笑一声,紧随其后,几个纵身便没了影,只有他放肆张狂的声音远远传来: “姓李的小子,今日你斗不过老子,来日在水陆大会上,你依旧只是老子的手下败将。哈哈哈...” 笑声尖锐刺耳,在山间久久回荡。 一众僧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黄袍僧人断了一臂,此时剧痛发作,也晕死了过去,慌得众人急忙抬去后堂包扎。 李白白衣被山风拂起,望着痴人牧和那男子消失方向,握紧了双拳,眼中杀意凛然,沉声道:“潘若晨!” 第三十章 举杯对影成三人 人群中一愣头愣脑的小和尚跑过来,朝李白行了个佛礼,道:“多谢施主出手相助!”眼中却满是悲郁神色。 李白苦笑不语,指了指那黄袍僧人,示意他过去照看。 峨眉寺广场上五十余名武僧,尽数败在潘若晨手上,还被痴人牧偷走了他们佛宝,李白转身拉起贺章,径自下山去了。 这几日愁闷交杂,萧婉还在时,李白也能开心许多,此时萧婉也不辞而别,又遇到痴人牧和潘若晨俩师徒横行霸道,更是愁上加愁。 那男子定是京兆府尹公子潘若晨,当日来戴天山向乾虚道长拜师求道,被痴人牧抓住威胁,又被乾虚道长以一臂为代价救了回来。 果然如狂歌痛所言,这势利眼的府尹公子,拜了痴人牧为师,且在短短一月之间,进步神速,如有天助。 虽不知他和痴人牧偷的那尊九轮佛陀像是为何物,但想来是峨眉寺极为重要之物,如今他们方丈尚在外云游,门内弟子被人欺压到头上,在如今这个佛门鼎盛的时代,却也算是少见了。 一路下来,路上行人早已走了七七八八,而痴人牧和潘若晨下山的方向是西北面的陡崖,人迹罕至。 李白和贺章来在一家山间小酒肆,内中摆着五张木桌,没有一个人。 此时已近傍晚,峨眉山西面上头的夕阳金辉,斜斜洒在那面白布招牌之上,颇为炫目。 进来坐下后,李白不由分说便抱起一坛酒仰头狂喝,喉结上下蠕动,不消片刻,三斤一坛子酒被他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那店家瞧得目瞪口呆,这种峨眉山盛产的酒,烈度极高,常人只消喝个三两便醉得晕头转向,而这白衣少年喝了三斤,却全然无事。 贺章闻着酒香,也吵着要喝,李白给了倒了一杯,贺章不知晓厉害,也学李白仰头一口喝尽,直辣得他喉咙刺痛,连呛了数口。 李白哈哈大笑,又倒了一杯,道:“来,再来,斗酒十千恣欢虐。”贺章急得险些哭出来,连忙躲闪,李白只好作罢。 又喝了一坛子,不觉已是夜晚,明月高悬,贺章趴在另外一张桌上呼呼大睡,鼾声如雷。 李白手持酒杯,信步来到酒肆外,但见月华迷蒙,纯白如练,照着自己的影子在地上。又见杯中映着自己倒影,加上自己,一人赫然成了三人。 李白双颊微红,见此光景,喜不自胜,清气凝成一柄长气剑,左手捧着酒杯,独自舞了起来,口中吟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白影剑光纷乱叠呈,月华美酒交相辉映。 他每舞一招,便喝一口酒,口中跟着吟一句,越到后来,剑影越来越快,酒气越来越浓,三人同时舞剑,蔚为壮观。 一直吟到“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手中气剑忽然亮起一团青光,如流萤飞舞,变幻无方。 李白尘念尽涤,仿佛和自然万物戚戚感应,脑海中《太白诗经》的第一卷——青莲在脑海中一字排开。 有那么一瞬间,李白觉得自己就是青莲,而青莲也可以随时变成自己。 心中念头一动,气剑上凝幻出一朵青莲,瞧准了酒肆前方的一块巨石,气剑一挥,青莲如电般蹿出。 青莲和巨石相撞,清光只微微一晃,并无巨响发出,只是中间被青莲贯穿了一条莲花状的长洞,平整光滑,无斧凿之痕。 酒肆老板正在柜台上打盹,见一团青光亮起,只道是来了修士,急忙出来看时,唯见那酒量惊人的白衣少年对着大石头发神,右指不断比划,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老板“嘁”了一声,颇不以为然,这少年喝了半夜的酒,害得自己不能睡觉,心中甚是不满。 殊不知,李白此时心中大喜过望,趁着兴头,回来取了一坛酒,接着那句“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又练起气剑剑法来。 “穷通与修短,造化夙所禀。” “一樽齐死生,万事固难审。” “醉后失天地,兀然就孤枕。” ...... “且须饮美酒,乘月醉高台。” 吟到最后,饮到最后,剑法也舞到了最后。 李白吐出一口浊气,醉意醺醺,心中对《太白诗经》领悟却更上了一层楼。 原来不单是上面的诗句才能修炼,只要是他自己吟的诗,皆可用来当做诗术功法。 心中快意,翻身一脚踢碎地上的七只酒坛子,倒在一簇怒放的紫藤花中,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到了第二日清晨,睁开惺忪睡眼,只见贺章端着一碗热汤,笑道:“李白哥哥,你昨晚喝了多少酒啊?” 李白缓缓从紫藤花丛中爬起身来,接过那碗姜汤喝了一口,道:“恐怕得有十来斤。” 正说时,酒肆中传来老板的大声抱怨:“你这小子还敢说,昨晚上又是跳舞,又是吟诗,又是喝酒的,闹得我整夜也睡不着觉,加收你三两银子,本来是七两,给我十两好了。” 贺章对银两并无多少概念,李白听罢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十两就十两。”伸手去摸怀中,不禁大为皱眉。 老板在酒肆内掀起布幔,瞧得一清二楚,登时气不打一处来,道:“好哇,我就知道你这小子是来喝霸王酒的,我张老三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说罢,唤了一个大汉过来,贺章见他生得人高马大虎背熊腰,两只手臂更是孔武有力,伸过来要抓李白,登时急得大跳。 岂料李白施展身法,将身体一偏,看似简简单单,实则蕴含了青莲卷诗术和昨夜的《月下独酌》诗术两层奥秘,端地是神鬼莫测。那大汉扑了个空,着了恼,回转身一拳轰出,李白心中默念了一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伸出食指轻轻一挡,那一拳恍若轰在了铜墙铁壁之上,整个人被一股大力震得倒飞出去,再也爬不起来。 酒肆老板看得傻了眼,不知如何是好,生怕这少年报复自己,慌忙弃了生意,往峨眉山下跑去。 李白将身一纵,跳到老板身前,那酒肆老板口中惨呼一声,大呼好汉饶命。 李白躬身行了一礼,道:“老伯你别怕,在下不会赖你的酒钱,只是昨夜我喝得酩酊大醉,被人偷了银两,改日一定分文不差的还你。” 那老板见他文质彬彬,后退了一步,目光闪烁,将信将疑道:“你可不要骗我。” 李白正要说话,忽见酒肆中一道人影闯了进来,撞破了布幔招牌,粗鲁异常,看状不似好人。 当下纵身跃起,身形欺入酒肆中,只见那人周身黑袍,手中握着一柄宽刃巨剑,赫然正是昨日把峨眉寺搅得天翻地覆的潘若晨。 潘若晨径自坐下,巨剑斜靠在一旁,右首边和左首边坐了两桌人,对他投来诧异目光。 潘若晨坐定后,猛地一拍桌子,大怒道:“老板,酒呢?” 酒肆老板急忙跑进来,连连赔罪,取来了酒,亲自给他斟上。 从头到尾李白一直站在他身前,潘若晨却浑然不觉,自从昨日李白败在他手上,潘若晨更是得意忘形,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故而现在对李白自然不屑一顾。 右边桌子上坐着三男子,见这黑袍人粗声粗气,嚣张狂妄,忍不住指指点点,小声抱怨。 不巧被潘若晨听见了,似是有意在李白面前显摆,只见他站起身来,走到那几人跟前,一脚踢翻了酒桌。 那三人一人骂了句娘,恨恨瞪着潘若晨,眼中直欲喷出火来。 潘若晨瞧见一人手中握着一柄匕首,冷冷一笑,脖子往前伸了伸,道:“怎么不服气?来往大爷脖子上砍,有种就来砍。” 那人拿着匕首的手不知为何开始颤抖起来,望着潘若晨凶神恶煞模样,明明恨意满怀,但却不敢下手去砍。 伸着脖子等了良久,潘若晨放声狂笑,忽然啐了一口痰在那人脸上,冷笑道:“穷山恶水的无胆鼠辈,回去再喝两年你娘亲的奶吧,否则就别学人家带刀。” 那被吐痰的男子,怒火中烧,大喝一声,持着匕首刺了过来。 潘若晨看也不看,右手凌空将巨剑吸过来,紫光霍闪,朝那人当头劈下,心中暗暗冷笑:“姓李的穷儒,老子看你怎么救他。” 巨剑轰然劈下,紫光乱舞。忽然一道青色气剑凌空飞来,那巨剑劈到一半,忽然硬生生顿住,剑刃上白雾蒸腾,赫然被洞穿了一个拇指大小的圆孔! 第三十一章 浓雾幽谷人难辨 场中登时鸦雀无声,潘若晨神情呆滞,注视着巨剑上那个小孔,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那男子捡了一命,也顾不上道谢,慌忙跑了出去,其余两人朝李白拱了拱手,也来到了酒肆之外,远远观看。 只见李白缓缓走到潘若晨跟前,学着他方才模样,把脖子伸到巨剑下,笑道:“潘公子,不服气么?来,朝这砍一刀试试!” 潘若晨狞笑一声,巨剑轰然朝下劈斩,李白见状轻笑,右手又弹出一道气剑,将巨剑打得叮叮震颤,朝左侧偏移了一尺。 潘若晨怒不可遏,往巨剑中灌注了一大股真气,但方一注入,便从中间那道小孔中尽数溢出。试了数次,仍旧如此。 李白瞧得不耐烦,右手握住剑刃,一把夺了过来,体内清气暴涌,滚滚凝聚到右手,幻化出一朵苍翠欲滴的青莲来。 青莲在巨剑上停留了片刻,忽然炸开,只听一连串的脆响,那巨剑上裂纹横生,李白屈指一弹,登时碎成了片。 潘若晨虽不甘心,但心知今日自己再也讨不到好处,拔腿便跑。 李白丢了手中残剑碎片,闪身到门外将贺章抱了进来,朝老板拱手道:“烦请老板代为照看这孩子,在下去去便回,那十两银子也一齐来还。” 言讫,白影闪晃,纵身跃出酒肆之外,朝潘若晨逃窜方向追去。 两人一黑一白,在峨眉山间纵横跳跃,潘若晨剑上功夫威猛,脚底功夫却稀松平常,爬上西北方向的高山后,便有些气力不济。 而李白则如闲庭信步一般,远远跟在后面,他知道潘若晨贪生惧死,定会去找师父痴人牧来救自己,顺便闯一闯痴人牧老巢,夺回那尊佛陀。 正思忖间,潘若晨已然跃到了峨眉山西北面的高崖之上,下方是一道幽深山谷。 潘若晨不住回身观望,却见李白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十丈远处,心中更是大急,极其后悔今天故意去找他挑衅。 从山崖一路疾驰而下,到了云雾氤氲的山谷之中。 这里是峨眉山西北边的山谷,那云雾中好像藏着让李白悸动的事物,他方一踏进,心中便莫名地腾起一股异样感觉。 云雾中隐隐传来一股大山固有的灵秀之气,潘若晨仍在发足狂奔,李白脚下一晃,瞬息间贴近了几丈,但潘若晨身影却越来越模糊。 四周的浓雾渐渐朝李白涌了过来,李白心中一凛,一边凝神追赶,一边防备这大雾中的偷袭。 又往前走了百余丈,只觉雾气越来越浓,李白身上白衣被大雾润湿了些许,头上也凝聚了点点水珠。 他心神意念尽数施展出来,捕捉潘若晨脚步,但到后来大雾实在过于浓郁,李白连三步之外的东西也瞧不大分明了。 通过心神意念,也只能微弱查探到潘若晨动作,忽然潘若晨动作停了下来,应当是在二十丈远的前方。 李白往前走了五步,浓雾中咻咻连声,破空锐响不绝。 李白下意识运起清气,辨别了那暗器飞来方位,五指射出五道气剑,只闻五声锐鸣,飞来的无根钢针应声断裂。 浓雾中响起一女子娇笑声,饶是李白心神坚定,也不禁周身酥麻,应当是痴人牧无疑。 当日虽说这女淫魔败在了乾虚道长手上,但她能够比另外三人早恢复归来,可见其修为高深。 而李白这一个月虽然有《太白诗经》加上乾虚道长的道家清气,终究时日太短,不够精深,恐怕只有乾虚道长的四成修为。 故而他和痴人牧孰强孰弱,还很难说。只知道她使得一柄短刀,修的是武术,若论五术相克之理,应当用蛊术来克制。 但李白自然对五术相克之理一知半解,况且他也不会蛊术。 过得片刻,痴人牧在浓雾深处笑道:“俊小子,好久没瞧见你这张俊脸,可想死人家了。” 李白脚步轻移,却不答话,心中对她本就素无好感,当日若非这贼婆娘使了毒计,乾虚道长也不会魂归西天,更是对其恨之入骨。 痴人牧咯咯笑道:“俊小子怎么不开腔了?莫非是嫌弃我这个老太婆人老珠黄么?”声音变得低沉悲婉。 李白又往前走了十来步,心中一凛,但见浓雾中刀光闪晃,斜斜劈砍过来,正是她那柄冷月修罗刀。 寒光尖声呼啸,砍向李白左肩。李白低喝一声,指尖青光喷吐,射出一道气剑来。 岂料那气剑打在修罗刀上,只是令后者微微偏移了一寸,但其力道气势已然大为削减,被李白轻松避过。 “哼!”潘若晨在浓雾中冷哼一声,似是瞧见李白不敢硬接,只能闪避,使他心中颇为不爽。 痴人牧口中轻“咦”了一声,意味深长道:“俊小子这才不过一月光景,竟然进步如此神速,只可惜虚元观已不复存在,否则你也能去水陆大会了。” 李白听闻,胸中怒气直往上蹿,想起昨夜在月下独酌,自己领悟的那套诗术来,指尖青莲怒绽,青光爆射,如离弦之箭般射出。 痴人牧回刀格挡,青莲在修罗刀上轰然爆裂,气芒鼓舞,狂风大作,将周遭浓雾吹得散开了些许。但见痴人牧和潘若晨并排而立,正在李白身前十步处,痴人牧握着修罗刀,手臂不断颤抖,过了片刻才恢复,想起吃了暗亏。 痴人牧理了理乱发,一抖手中短刀,看着李白笑道:“俊小子你可真不会怜香惜玉,这一记若是打在人家的心口上,那可怎生是好?” 嘴上虽这般说,修罗刀却又亮起一团寒光来,周遭浓雾又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李白皱了皱眉,忽听一声厉啸,一道丈余长的刀光当空劈来,磅礴浩荡,气势恢弘,两侧的雾气却丝毫未动。 电光火石间,李白腾起了无数念头,这刀光来势凌厉霸道,但速度缓慢,自己施展步法定能躲闪开来。 但他却没有挪动步伐,胸前青莲绽放,迎风怒涨了十余倍,轰然冲向那道劈斩下来的威猛刀光。 青莲修罗凌空怒撞,狂风呼啸,十丈方圆的浓雾被吹得悉数散开,轰隆爆鸣响彻山谷,东面山崖上群鸟惊飞。 光影气芒褪去,两人相对而立,身形都还在原地,脸上也都是气定神闲模样,瞧来应当是未分胜负。 过得片刻,痴人牧口中忽然喷出一股鲜血来,将她胸前衣裳染得一片殷红,触目惊心。 潘若晨见状大骇,慌忙将痴人牧扶住,指着李白,颤声道:“你、你不许过来!” 李白置若罔闻,手中持着一柄仿佛凝成了实体的气剑,缓缓靠近。 “请前辈归还九轮佛陀。”李白目视痴人牧,淡淡道。 潘若晨怒气上涌,啐了他一口,骂道:“我还你娘的烂木头!” 痴人牧瞪了潘若晨一眼,喝道:“住口!”这一声竟然喝得中气十足,牵动了内伤,痛得险些晕过去。 潘若晨急忙替她运功,颤声道:“师父,徒儿知错了,您先别动气。” 李白淡淡注视着这二人,过了片刻,痴人牧喘过了气,道:“九轮佛陀我是决计不会给你的。” 李白道:“你的乖徒儿打伤峨眉寺那么多弟子,今日还险些杀了人,你如若不归还,休怪在下无礼了!” 清气凝聚,青莲幻化出来,滴溜溜直转,片片花瓣如翠色碧玉。 潘若晨一步挡在痴人牧跟前,昂首道:“姓李的,有种便来杀我,休想打我师父主意!” 痴人牧苦笑摇头,想要推开潘若晨,但他身强体壮,加上自己被青莲打伤,气虚不济,任推也推不开。 李白手中气剑抵在了潘若晨脖颈上,只需再轻轻一送,这府尹公子的人头便会落地。 第三十二章 蚕丛云路马头生 潘若晨目不斜视,神色凶狠,浑然不惧。痴人牧在他身后,道:“俊小子,你就算杀了我们师徒二人,乾达婆佛陀还是不能给你。” 李白听她话语坚毅,不像是在打趣,心中升起疑惑来,收回了气剑问道:“这是为何?” 潘若晨冷哼了一声,但心中惊惧李白修为,也不敢再口出狂言,自己死了倒不打紧,万万不可连累师父。 痴人牧缓步走上前,拉着潘若晨衣袖,嘴角血迹斑斑,笑道:“现在说与你也等于白说,反正你记住,这乾达婆佛陀放在我这里,比放在峨眉寺的老秃驴那里安全多了就是。” 李白自然不信,以为是推脱之辞,道:“既是如此,何必非要强抢,和方丈商量不行么?” 痴人牧嘴角一咧,冷笑道:“我当初就是信了这些贼和尚的邪,才会跟着狂歌痛他们几人去虚元观,否则也不会似如今这般龟缩在深渊之底。” 李白瞥了潘若晨一眼,道:“那你的爱徒无端伤人,今天还险些出了人命,这又怎么说?” 痴人牧叹了口气,妙目怔怔凝视着李白,道:“这乾达婆佛陀若是落到长安那贼和尚手上,到时候天下伤的死的就远不止这些人了。” 李白心知痴人牧说的是圣泓法师,但她的话自己断然不会相信。 一个月前还在驱逐道士,转眼又开始和佛门弟子作对,即便她说的是真的,李白也不会怜悯此等朝三暮四之人。 就在李白出神的当儿,痴人牧朝潘若晨递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一把背起痴人牧,便朝山谷深处跑去。 李白周身一个激灵,急忙去追赶,方才跑出十步,痴人牧和潘若晨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唯见深谷大雾蒙蒙,白茫茫一片,不时还会瞧见一具散了架的骷髅,半掩在泥土之中,想来应当是峨眉山上失足坠崖的人。 心中打了个突,本欲再往前追赶,想起贺章还在峨眉山上,痴人牧和潘若晨又没了影,只得作罢。 从后山山谷再度登上峨眉山,已是当日未时,来到那间酒肆,只见贺章坐在昨夜被自己贯穿了一个莲花孔的巨石上,读着道经。 他旁边还有一六七岁上下的小女孩,扎着两根马尾,小手托腮,一双水汪汪的大眼静静凝视着贺章。 李白不禁感到好笑,也不去打扰,沿山间栈道到了山顶的峨眉寺。 昨天潘若晨大闹了一场,今天果然少了许多香众,广场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十几人,和边上拿着笤帚清扫地面的小僧。 李白走到一僧人跟前,朝他行了个佛礼,道:“小师傅,请问贵寺方丈归来了么?” 年轻和尚先被吓了一跳,见只是询问事情,不是闹事的,心中大宽,便回了个佛礼,道:“还未归来。” 忽然眼中放光,指着李白道:“你、你是昨天那位出手相助的白衣施主?”上下端详了一番,更加确定心中猜想。 李白苦笑道:“在下李白,昨日之事,实在是抱歉,那恶徒修为高强,我本想出一份力的,但却没能帮上忙。” 和尚将笤帚卷在臂弯,双掌合十,肃然道:“阿弥陀佛,施主哪里话,昨天若不是施主出手,峨眉寺不知又得添多少条人命。” 李白满含歉意,又问道:“那圆灵大师伤势不知如何了?” 和尚听闻,周身剧颤,垂下头去,拿起笤帚又自顾自扫了起来。 李白虽然早已猜到,但见这小沙弥神情模样,还是不禁长长喟叹了一声。 过得片刻,李白又拉住那小和尚,问道:“小师傅,敢问那乾达婆佛陀是为何物?如今被女魔头偷走了却又如何是好?” 和尚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悲郁神色,道:“施主请回吧,峨眉寺规定,佛门弟子灵位只能佛门弟子才能祭拜。”竟是绝口不提乾达婆佛陀之事。 李白又连续问了几人,都是如此,要么说自己刚来不知道什么佛陀,要么说峨眉寺压根没有此物。 李白只得悻悻下山,心中暗自想,也不知那方丈是个什么人物,寺庙宝贝被人明目张胆偷了,弟子也被杀了一名,偏偏寺庙其余弟子还无动于衷。 越想越觉森寒恐怖,后背不禁阵阵发凉。 到了酒肆,本想带着贺章回去隆昌,但见他正在给小女孩将故事,静听了片刻,多半是先前自己和萧婉给他讲的《史记》中的故事。 那些英雄壮歌、不老传说,在贺章口中讲来,竟变得生动有趣,把那小女孩逗得咯咯直乐。 李白便也打消了回隆昌的念头,故意走到两人跟前,拉了拉贺章,朝小女孩笑道:“小姑娘,我要带他回去了。你舍不舍得啊?” 小女孩登时大急,眼泪直往外蹿,抱着贺章手臂,任说都不肯他走。 贺章也哇哇大叫,招来了酒肆老板,见此情形,朝李白拱了拱手道:“小少侠,这位是老朽的孙女,叫董夏,已经缠着少侠的弟弟讲故事一上午了。” 那叫董夏的小女孩,见李白不松手,便要张开嘴来咬他。 李白急忙松开,生怕自己条件反射一个气剑射出误伤了她。 董夏顿时大喜,将贺章拉到一旁,朝李白扮了个鬼脸,两人便又接着方才的荆轲刺秦王,图穷而匕首见,说了下去。 李白看贺章和董夏亲密无间,又想起了不辞而别的萧婉,如今已有整整一天,不知道她到了何处,有没有遇着歹人。 “咳咳...”酒肆老板董老伯忽然在李白跟前咳嗽了几声,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便一摇一晃地进门去了。 李白旋即想起,还欠了老伯十两银子。 当下也跟着进门,见他正在酒坛子里舀酒,欠身道:“董老伯,在下对赚钱一事知之甚少,请老伯指条门路,还了银两,我和贺章立马就走。” 董老伯打量了他一番,沉吟道:“上午我看你露了一手,功夫倒还不错,就是不知道力气足不足。” 李白有些错愕,董老伯却毫不客气,道:“既是如此,那你就在酒肆中打打杂好了,无非就是砍柴劈柴,下山去运酒。” 李白想也不想,笑道:“遵命。” 董老伯取了一本账本来,用针扎得严严实实,翻开看了半晌,道:“后天要去搬酒,这两天你就上山砍柴好了。” 李白应了一声,也不要刀具,不要绳索,见日落西山,晚霞正红,纵身奔出门来,望北边高山上跑去。 未过一个时辰,只见李白便扛着一大捆柴从山上缓步走下,右手还拖着一只毙命的野猪,口中高声唱道:“见说蚕丛路,崎岖不易行。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 声动梁尘,嘹亮高昂。那条云间小道上的行人纷纷驻足,见那白衣少年虽然扛着木柴,但却来势如风,潇洒飘逸。 董老伯更是乐开了花,未等李白坐定,便又让他挑水生火烧水。 水源在半山腰的一处古井之中,距离酒肆也有好几里,平常都是董老伯和今早上那大汉自己去担水。 却见李白提了三只水桶,一刻钟时间,便打了满满三桶,左右手各一桶,头上还顶着一桶。 但此次却不比砍柴,那三桶水一路又荡又簸,还没走到酒肆,便洒了一大半出去,气得董老伯直跺脚。 如此日复一日,李白便在酒肆中干起了杂役的活儿,空闲时间便坐在酒肆前,捧着《太白诗经》细细研读,第一卷青莲早已烂熟于胸,但第二卷却迟迟领悟不了。 董夏依旧是每天靠在大石旁,背对着夕阳,听大石上的贺章讲故事,从轩辕神农、尧舜大禹、春秋五霸、孔孟老庄,一直到大唐,董夏也不厌烦,听得津津有味。 到了后来,贺章的腹中的故事说完了,便去请教李白,李白有意刁难他,便不给他说。 贺章便回来将自己讲过的故事,换了人名地名,又讲了一遍,岂料董夏依旧是听得津津有味。 也不知是她没有意识到贺章只是改了名字,还是说在她心里,只要是贺章讲的,那就是世界上最动听的故事。 第三十三章 古来圣贤多寂寞 从那以后,来峨眉山游玩的旅人,便会时常看见一修为高强的白衣少年,要么背着一捆足有三百来斤的柴,闲庭信步地走,要么举着一大缸酒从山下一个人搬到山上。 因为李白,人们对那酒肆产生了极强的好奇心,都心想,为何一平平无奇的山间小酒馆,会有修为如此惊人的杂役? 那天被潘若晨撞坏的招牌,又重新竖了起来,李白饱墨在布帛上写了四个大字: “峨眉酒肆” 又在一旁龙飞凤舞地写了两句诗: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从此,峨眉山上行人,但凡见过李白在山中疾影砍柴的,便会来峨眉酒肆大肆畅饮一番。 而来了之后读过布帛招牌上那两句诗后,更为写诗人胸中凌云豪气所折服,问董老伯是谁写的诗,董老伯连连摇头。 董夏虽然年纪轻轻,但却懂得生财之道,但凡有人问是谁写的诗,她都会说:“那人不在,可能明天就回来了。” 问问题的人明显大为懊恼,但却颇想瞻仰诗人风采,果不其然第二天又来了。 第二天,董夏则会摆出一脸歉意,道:“可能他再过一天就回来了。” 就这般一直推脱,虽说第一天来的酒客被董夏一直拖了五天,便不会再来,但后面的酒客依旧会这般问,她也就依旧那般回答,一直不说写那两句诗的是李白。 于是酒肆生意比往常好了不下十倍,董老伯只好又买来了二十余张桌子,上百张椅子,摆在酒肆前的空地上,搭着雨棚,也别有一番风致。 不知不觉,李白和贺章已在峨眉山呆了两个月,距离水陆大会还有三个月。 而这两个月,李白才知道自己留下了打杂是极为正确的。 他每天砍柴、挑水,周身每一寸筋骨都比原来强劲了不少,又因为峨眉山灵秀之气充沛,他体内的道家清气也精进了不少。 虽然每隔几日李白便要痛饮一番,但却再无那天在月下独酌时的意兴,诗术也进展缓慢。 但肉体力量的确是加强了不少,以至于他不凭借修为,也能空手掰断一棵尺余粗细的大树了。 而那十两银子,其实早在一个多月之前便还干净了,且董老伯凭借李白写的那句“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直赚得盆满钵满,整天都乐得合不拢嘴。 李白之所以留在此处,一是因为水陆大会,自己必须抓紧修炼。二是峨眉山风景旖旎,能使人忘却烦恼。 虽说如此,和萧婉分别两月,李白也没有半点好转,每每喝酒时,便会想起她那张清丽无双的容颜来。 举办水陆大会的圣元寺在临安,距离苏州也不过四百里,心中计议已定,在峨眉山再修炼两个月,九月份便出发前往临安。 若是到时候能修成太白诗术第二卷,自然极好,若是一筹莫展,为了那颗或许能医治萧婉蛊毒的仙丹,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这日,正值七月夏日,李白在峨眉山砍罢了柴,取出太白诗经,翻过第一卷青莲,又开始研读起第二卷来。(注:《太白诗经》上是没有卷名的,每一卷都是李白自己取的名字,因为第一卷幻化出来是一朵青莲,故取名青莲。而第二卷他还没修炼,所以名字暂无。) 第二卷同样是一幅画一句诗。而其上诗句早已被他背得烂熟于胸,正是: “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 “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 “子归啼夜月,愁空山”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 “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 这五句便组成了第二卷,奈何李白在峨眉山读了两个月,终究不能像领悟青莲卷那般。 每当自己摸到门道之时,灵光顿逝,再细看之下,便只是五幅画和五句诗而已,神识意念停留在那巍峨高山之外,空望连峰绝壁,飞湍瀑流,却进不得。 李白合上诗卷,瞧准一株老槐,运气屈指一弹,口中吟道:“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 青光一闪,指尖一朵几近枯萎的青莲缓缓飞出,还未挨到老槐,便颓然坠地,化成了一缕清气逸散无形了。 李白一时无语,用第二卷诗决使出来的,非但依旧是青莲诗术,威力还大不如从前。又见天色渐暗,李白只好作罢,背着柴回酒肆去了。 是夜,正是董老伯孙女董夏六岁生日,董老伯自然大摆筵席,请了峨眉山上其余商贩,虽说不上高朋满座,但也其乐融融。 李白这两月喜忧参半,坐在宾客桌上自斟自饮,右手的酒杯庆喜,左手的酒杯销愁。直喝得酩酊大醉,脸颊通红。 忽然抬头瞥见外面闪过一道青影,李白心头一震,只觉好生眼熟,撇下酒客,独自追了出去。 那青影去势如风,恍若神助,顺着西边山崖一路直上,百丈高山如履平地,不到半盏茶功夫,便到了李白经常砍柴的一处松林之中。 过得片刻,方见李白手中提着酒壶,摇摇晃晃追了上来,那青衫人回身一望,忽然手握长剑,直直刺了过来。 李白虽已大醉,但神志尚且清醒,见状默运清气,施展青莲诗术,十余朵青莲凭空幻化而出。 岂料那长剑光影变幻之间,竟是快得出奇,剑气呼啸纵横,如长蛇屈身,接连避开朵朵青莲,剑刃寒光刺目,猛然抵在了李白脖颈之上。 李白大凛,下意识握紧了手中酒壶,只见面前是个青衫女子,用黑布蒙了面,只露出一双冷若冰霜的眼睛,教人只瞧一眼便周身森寒。 青衫女子声音也如冰雪一般,冷笑道:“我只道你有多厉害,原来只是个草包。” 李白怔了怔,只觉那长剑上涌出一股冰冷之至的气流,脖子上刹那间结了薄薄的一层冰花。 李白自然不能束手就擒,清气喷薄,心中默念了一句“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清气在他指尖绕了半圈,忽然凝成一团寒冰,直直坠落。 李白直惊得瞠目结舌,一个不慎,脚背被那凝冰砸中,痛得呲牙咧嘴,偏偏脖子上抵着长剑,又动弹不得。 青衫女子讥讽道:“你这模样,去参加个‘野鹿’大会倒差不多。” 李白正欲反唇相讥,忽听一女子声音呵斥道:“荨儿不要无礼。” 只见松林上方一白衣胜雪的美妇翩然飘下,轻盈如燕,落到李白身前站定。 李白见这美妇容貌清丽,不施粉黛,眉目顾盼间,竟和萧婉颇有几分相似。 只是她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寒冰,方甫站定,李白便觉周身上下说不出的寒冷,比起那持剑的青衫女子更甚数倍! 那美妇呵斥了一声,被叫做“荨儿”的青衫女子悻悻放下长剑,李白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 美妇打量了李白片刻,笑道:“李白少侠,实在抱歉,我这丫头刁蛮惯了,若是她方才伤着你了,我会去一定好好教训她一番。” 李白见她神色祥和,目光真切,浑无做作之意,回礼道:“劳烦姐姐费心了,在下无碍。” 那美妇“噗嗤”一笑,道:“我女儿也只比你小一岁,你叫我姐姐,岂不是乱了辈分。” 李白惊呼出声,连忙改口,那美妇摆一摆手,柔声笑道:“不错,少年英雄,文武双全,年纪轻轻便有这般本事,实属难得。” 荨儿轻轻哼了一声,瞧不清蒙着的面容下的神情。 李白只觉这美貌少妇身上散发着难以掩饰的庞大气息,但又无盛气凌人之感,从她丫头荨儿修为便能瞧出,她修为定然不俗,当下拱手问道:“不知夫人如何称呼?” 少妇笑道:“我姓坤,你叫我坤夫人就好了。” 李白心头略微有些失望,这美妇人和萧婉长得相似,但此前听马谷梅说,萧婉母亲叫方幻雪。 旋即释然,暗道普天之下容貌相似之人何其之多,坤夫人说话口音和江南相去甚远,必定不是方幻雪。 正欲细问坤夫人如何得知自己姓名,却见她整了整白裙,肃然道:“请少侠以后每天都来此处,我指导指导你修为,否则水陆大会,你连前五也进不了。” 第三十四章 水为之而寒于水 李白听闻此言,登时一头雾水,他连这坤夫人来历都没摸清,心中更疑惑她为何要指导自己修为。 方一转眼,坤夫人和荨儿竟凭空消失在了原地,唯有一株小松树在兀自摇晃。 李白后背阵阵发寒,难道是遇鬼了不成? 如若不是遇鬼了,那这两人修为只怕极其可怖,单是那唤作荨儿的青衫女子,剑法疾若闪电,更能将自己的道家清气凝结成冰,委实骇人听闻,应当远在乾虚道长之上。 在松林中呆呆站了片刻,迷迷糊糊下山回酒肆去了。 已近子时,七月的峨眉山非但没有酷热之感,反倒凉意嗖嗖,李白一路下山,被冷风吹得酒意醒了大半。 回到酒肆之时,举桌欢宴的人们早已沉沉睡去,董老伯带了贺章和董夏在房间里睡,宴请的宾客则横七竖八躺了一地,酒气熏天,鼾声如雷。 桌上也是杯盘狼藉,无人收拾,李白皱了皱眉,又想起后山松林中遇见的坤夫人,叹了口气,径自走到那块巨石旁坐下,倚靠着睡了一夜。 转过天来,旭日东升。睡梦中的李白被人一揪耳朵,痛得他立时惊醒。 只见董夏笑嘻嘻地盯着自己,李白边伸懒腰边犯嘀咕,这小妮子何时对自己这般友善了? 董夏笑得极为灿烂,拉着李白衣袖一晃一荡,道:“李白哥哥,你把你的功夫也教给我好不好?” 李白故作疑惑道:“我会什么功夫?” 董夏眼珠一转,想了片刻,道:“是了,你能飞檐走壁,还能一拳打穿石头,我也想像你一般厉害。” 李白见她眼露期盼,不忍拒绝,微一思索,笑道:“那好啊,学我这门功夫,要先背会四书五经。” 董夏昂首道:“不就是四书五经么,我一下午就背会愕...什么是四书五经?” 李白道:“四书呢,就是《大学》、《中庸》、《孟子》、《论语》,而五经呢,有《诗经》、《尚书》、《礼记》、《周易》...” “好啦好啦。”董夏听得头也大了,嘟囔道:“这么多,我肯定背不完的,贺章哥哥背什么南华经都背了快三年了。” 李白注视着她,故作神秘道:“也可以不用背这些,你跟着贺章把道德经和南华经背会,我也能教你功夫。” “好耶!”董夏闻言大喜,眼中几欲放出光来,拍手欢呼,又蹦又跳找贺章去了。 李白扶着大石缓缓站起身来,本欲进去吃点早饭,还未走出三步,便听董老伯喊道:“李白啊,酒肆又没酒啦,快去背一缸上来。” 李白径直下了山,来到峨眉山山麓的一家酒坊,老板是个油光满面的胖妇人,早已认得李白,见他来了,招呼伙计抬了一缸三百来斤的酒,李白反手扛到肩上,便上山去了。 一路健步如飞,酒缸偏也不曾偏一分,路上行人早已见惯,但还是忍不住惊叹连连。 距离酒肆尚有一半路程,李白忽觉周遭涌过来一片寒意,周身登时一颤,险些将酒洒了出来。 转头看时,只见右边小道上一道青影飘然而来,手持长剑,对着李白肩上酒缸刺来。 李白心下大骇,但却腾不出手来,只得将身微闪,躲避长剑。 但那剑影疾若风雷,当空旋起片片冰花,只一瞬间便刺到了酒缸跟前。 电光火石间,李白索性和这人拼了,双手丢了酒缸,舌吐诗决,青莲迸射而出。 那长剑明显顿了顿,李白瞧出破绽,青莲飞速旋转,呼啸蹿出。 忽见那长剑上白光一闪,青莲立时被斩成了两瓣,颓然坠地。 李白心中大凛,那使剑人却陡然收住剑势,身形立定,一身青衫,黑纱蒙面,似笑非笑地注视着李白,正是昨晚遇见的荨儿。 “哐当!”被李白丢出的酒缸坠地,应声碎成了渣,三百余斤美酒悉数流进了峨眉山的土地之中。 荨儿竟不似昨晚在松林中那般冷漠,拍手笑道:“妙极,现在有人回去要挨骂啦。”青影闪晃,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下一瞬间出现在了西面山崖。 李白追赶不及,只得任由荨儿走掉,自己则对着那满地碎瓷瓦片大皱其眉,口中骂了一句,只得作罢,下山又去搬了一缸,酒钱自然只能算在自己头上。 此番再来搬酒,因被荨儿故意打碎了一缸,心中定然不爽,故而一路走上来又颠又簸,索性酒未装满,否则便要洒出来了。 李白心中有了提防,生怕荨儿又来捣乱,意念不住四下扫探。 果不其然,走到一处转角时,荨儿又从石碑之后蹿了出来,不由分说,举起长剑便朝李白肩上酒缸刺来。 李白此次有了戒备,见她冲来,慌忙将身一蹲,手臂不离开酒缸,只将手指一屈,施展青莲诗术,比方才那朵大了数倍。 荨儿轻笑一声,青影在半空旋转,如螺旋般刺来,长剑没入青莲之中,寒气喷薄,青莲刹那间被冻成了一朵冰莲。 李白心下一片惨然,再要阻拦已来不及,只闻一声闷响,长剑刺入酒缸中,荨儿口中大喝一声,左手抵住右手持剑手腕,送入一团寒冰之气。 旋即将长剑抽出,那酒缸虽破了一个窟窿,但却并无酒水溢出。 李白将酒缸放下,指着荨儿,气得手指发抖,道:“你、你凭什么两次糟蹋我的酒?” 荨儿眼中满是笑意,转身又消失不见,但闻她声音渺渺传来:“你能在今晚之前把这缸酒恢复原状,我便告诉你。” 李白恨得牙痒痒,奈何荨儿修为高深,自己引以为傲的青莲诗术,在她面前竟然不堪一击。 只得悻悻背着被冻成冰的酒,迈步回了峨眉酒肆。 董老伯瞧着面前一大缸酒冰,气得脸上红一块青一块,道:“小子,虽说这两个月你替老朽赚了不少银两,但你也不能变着法儿整我啊。这一缸酒好歹也能卖五两银子,你叫我卖这些冰块给谁?” 李白却不答话,靠近缸口瞧了瞧,只见满缸酒尽数被冻成了冰,寒气直冒,心中对那青衫女子修为更平添了几分惊惧。 当下凝聚清气,在指尖幻化成青色气剑,缓缓探入酒缸内,纵横各切了一道。 “哎,你可当心点,这酒缸也值五十文呐。”董老伯大急。 李白收回气剑,探身再看,冰块原封不动,莫说被斩断了,其上就连一条划痕也不曾有。 想起那夜月下独酌悟出的气剑之法,能直接洞穿顽石,就连潘若晨那柄威力绝伦的巨剑,亦能一击打穿,不想这冰块竟坚硬如斯!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听闻酒肆内董老伯喊叫,在外边背华南经的贺章和董夏也跑了进来,见满缸酒冰,两人大眼瞪小眼,只觉颇为有趣。 李白沉吟良久,心中暗自想,荀子曰:“冰,水为之而寒于水。”水能成冰,酒也能成酒冰,若是拿火来烧,想必奏效。 于是先用糟糠糯米堵住剑孔,又将酒缸抬到炉灶之上,架起火来烧。 烧了足足一个时辰,酒缸内唯有缕缕酒雾冒出,酒冰却依旧是酒冰,纹丝未动。 董老伯冷眼旁观,瞧着李白忙里忙外,心中道:“老朽看你今天能不能把这缸酒玩儿出花来。” 用火烧也无果,李白又催动体内清气,按在酒缸上,源源不断注入,过得片刻,非但酒冰未能融化,反而差点把酒缸撑破,董老伯见状连声惊呼,李白方才罢手。 一直鼓捣到当天傍晚,李白终于有些泄气乐,也不理董老伯,径直上山去砍柴,但实则是找坤夫人和她那刁蛮丫鬟荨儿评理。 第三十五章 冰雪风暴黄石术 顶着满腹火气,不多时李白便来在那松林之中,坤夫人和荨儿不知何时便已然在此处等他了。 坤夫人依旧是一身白裙,等李白走近,仔仔细细观察了他神色,随即笑道:“李少侠,今天的酒是不是不比向日好背了?” 李白本来火气冲天,瞧着坤夫人慈眉善目,不知怎地,火气刹那间冷却了大半,被无奈所取代,苦笑道:“荨儿姑娘法术好生厉害,我试了各种法子也融化不了那冰块。” 荨儿站在坤夫人身旁,瞧不清蒙面下的面容神情,但看得出来眼中满是得意洋洋,也没了昨日才见自己时的冷漠。 坤夫人掩嘴轻笑,道:“你若是能在十天之内解开,莫说是水陆大会了,仙云界的‘芒云大会’你也能去参...”忽然闭口不说,看着李白尴尬一笑。 李白也未曾留意她后半句话,周身一个激灵,惊骇道:“这冰即使花费十天半月也解不开么?” 坤夫人负手道:“你不妨试一试,这世上能溶解我这冰块的,只有两个法子,一是生长在苍梧之野的幽火,二是将至少三种术法融会贯通,佛道蛊武妖任意三种都可以,你十天能办到么?” 李白脸上写满了不信,只是融化一块冰而已,现在正值酷暑,将它放在大太阳下晒上一个月,应当也能融化。 被坤夫人一番话说得激起了胸中傲气,李白道一声告辞,转身欲走。 出了松树林,李白不禁回身观望,那两人并未追出来,心中登时大宽,一边走一边思索如何融化那块巨冰。 忽觉周遭寒气如潮涌来,李白心知是那两人的神秘法术,脚下一顿,四下扫探。 不料这一顿,足底突然如抹了油一般,身形朝前倾倒,整个人连滚带爬滚下山去。 李白运起气息,两手凝聚出青色气剑,猛力刺向地面,意图收住滚落之势。 但气剑刺在地面,竟如同刺在了钢铁之上,电火花嘶嘶喷吐。 由山崖一路滚下来,李白浑身上下内外被摔得七荤八素,百骸欲裂,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抬眼望去,登时惊得险些再次摔倒。 但见皎洁莹亮的月光高照,从松林一直到他现在所处的山岗,大雪纷飞,山坡被一大层冰雪覆盖住,银白如玉,在夜色中尤为显眼。 李白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峨眉山七月飞雪,更不敢相信这是坤夫人的法术。 忽见一青一白两道光影从松林中掠出,静静悬浮在冰天雪地上空,后背既无翅膀羽翼,脚底也无飞剑祥云,如天神降临。 坤夫人白裙翻舞,漫天冰雪落在她青丝上、肩膀上,旋即化成一缕白雾消散无形,见她双臂一展,李白身前厚厚的寒冰,突然有一大块刹那间消融,变成团团白雾,张牙舞爪回了坤夫人衣袖之中。 “李白少侠,峨眉后山平日也只有你能来,我就在此布下了了一片冰路,你以后来找我时,能踏着冰往上走一寸,我便帮你消掉那一寸,能走一尺,便帮你消掉那一尺,等你走完了这一百丈高的山坡,我就把这法术教与你。” 李白呆呆望着悬浮在半空的坤夫人和荨儿,心中闪过无数念头,大脑嗡嗡作响,犹如一尊木雕站在原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他反应过来之时,坤夫人和荨儿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那面银白晶莹、足有一尺余厚的冰壁覆盖在李白身前,平日的花草灌木、土石小道都被冰封住了。 虽身处冰天雪地之中,李白后背却是冷汗直冒,但不到片刻便被冻成了冰珠,挂在背上甚是硌人。 李白瞧着那冰壁,往后退了几步,手中凝聚出青色气剑,屏息凝神,脑海中浮现出青莲卷的怒海狂涛场景来。 “咻!”气剑脱指飞出,和冰壁方一交撞,便只觉其上涌来一股排山倒海的大力,顺着气剑和自己指尖那一丝的关联,轰然没入了自己体内,在经脉之中四处乱撞。 李白心下大骇,体内清气急忙将那寒冰气息包裹住,运转了十几个周天,方才逐步化解,但经脉之中依旧胀痛无比。 此时,李白对那坤夫人修为再不敢有半点怀疑,单是这鬼斧神工的百丈冰壁,只怕一百个痴人牧、十个乾虚道长也不能办到。 虽不知她是何目的,但心中却腾起一股异样的兴奋来,自己独自修炼《太白诗经》第二卷两个月无果,说不定坤夫人真能帮自己突破。 至于她说教自己这寒冰法术,却是想也不敢想,即便自己练会了,没有她那浩瀚如汪洋大海的真气,也是无用。 又运功调养了一阵,周身已是落满了雪花,李白衣衫单薄,不禁打了个寒颤,见月上中天,恐怕已近亥时,便转身下山去了。 翌日清晨,李白再无半点心思帮董老伯打杂,搬着那缸酒冰,独自一人找了块空地,翻出太白诗经,便修炼了起来。 那五句诗在心间默读完,李白大喜过望,这两月来,自己虽然知道第二卷是一座巍峨高山,但一直都停留在大山门外,窥探不到如山门径。 而此时读罢,神识意念距离那巍峨高山又靠近了几分。 正好比一条湍急的大江对岸便堆积了一座金山,江上无桥可过一丝,守财奴只能望洋兴叹。 但忽然瞥见上游飘来一叶扁舟,虽说渡河几率依旧微乎其微,但好歹有了转机。 修炼一途便是如此,无论是佛道蛊武妖哪一门,灵光霍闪的一刹那,有时胜过苦修百年。 “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李白脑海中浮现出了西行入蜀的游子,突然被一座险峻陡峭的高山阻挡住的悲苦无奈模样。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旋即意念一转,那西行游子终于攀过了高山,但面前又是一座更加高耸的山峰,四周山峰比肩联袂,游子仿佛走到了牢笼之中,唯有刺破青天,才得出去。 李白越读,越发觉得这五句诗透散着浓浓的慨然悲壮、山河厚重之意,仿佛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五句诗加在一起,便组成了那比肩联袂的巍峨山脉。 而正在读诗的李白,便是那西行的游子,在天地造化面前的喟然长叹,和翻山越岭冲破阻挠的豪气干云。 悲壮与厚重并存,便是《太白诗经》第二卷。 李白猛然一拍脑门,似是恍然大悟,心中暗暗道:“青莲卷偏重于幻想,瑰丽多姿,故而招式重在疾、锐、变三字,青莲和气剑都是如此。” “而第二卷,则侧重于实际见闻,无论是万壑还是高山,都清晰地呈现了出来。故而招式重在沉、稳、实。” 平日里自己写诗所用的意象在脑海中飞速转动,突然定格在一块长满了青苔,被山间流水不知冲刷了多少遍的顽石之上。 “是了,石头!”李白大喜过望,趁着正有灵光,把第二卷吟了一遍,心神逐渐平静,幻想自己便处在层峦叠嶂、峥嵘崔巍的群山中间。 意念逐渐扩散出去,扫过大山中的每一块石头,无论材质大小,李白探手摸去,努力感知那些岩石的沉、稳、实,感受它们于自然中的轻微脉动。 李白一点一点凝聚体内的道家清气,沿经脉丝丝缕缕地渗透到指尖,突然双眸一睁,口中大喝道:“问君西游何时还!” 右手捏了个和青莲诗术差异极大的诗决,道家清气从五指间缓缓流出,竟变成了淡黄色,而不是以前的青色。 李白捏好指决后,深吸一口气,猛地拍在地面。 “砰”淡黄气流渗入土地,大地中陡然传来一声沉闷声响,李白脚底仿佛轻微震颤了一下,随即扩散到他身前三尺处。 一根石笋模样的柱子从大地缓缓冒出,上宽一指,下宽三指,长约两尺,仿佛是由一块花岗岩雕琢而成的。 第三十六章 峨眉山月半轮秋 峨眉山依旧如往日一般,游客络绎不绝,到了七月中旬还未见炎热,只是群山间缭绕的云雾不似仲春初夏那般多了,漫山林木由嫩绿变成了翠绿,又为峨眉添了一道风景线。 自从李白带着贺章在峨眉山长住了两个多月,山顶的峨眉寺也没有再去过一次,期间也未曾听到潘若晨和痴人牧又出来为非作歹的消息。 后山那修为高深,行踪不定的两人,依旧每天傍晚守候在松林中,虽说是指导李白修为,无非就是故意制造麻烦障碍,逼迫他独自去解决。 那天的百丈冰壁也早已被坤夫人一点一点消融掉,李白修成了《太白诗经》第二卷:黄石,依旧不能融化被冻住的那缸酒。 董老伯心疼银两,前几日每天在李白耳边喋喋不休,后来自己也觉得无趣,便不再理会计较。 时光飞逝,转眼已到了九月,李白和贺章在峨眉酒肆足足住了四个月。 是日天朗气清,秋日高照,峨眉山上已有些许树叶泛起了黄。 李白起了个早,饭也没吃,径自下山搬了十缸酒,堆放在酒肆的储物仓,自己舀了满满一坛,叫来贺章和董夏,三人瞒着董老伯,在后山畅饮了一番。 贺章和董夏不胜酒力,方一喝完,便醉得晕头转向,满口疯话,李白依照当日乾虚道长的法子,用道家清气替他们醒了酒,便已然是傍晚时分。 送二人回去酒肆后,在董老伯喋喋叨叨的抱怨声中,又返回了后山那片松林。 本欲来向坤夫人和荨儿辞别的,岂料等了半个时辰,却不见人影。 忽然刮起一阵秋风,满林松木被吹得不住摇晃,唯独正东边的一株松树岿然不动。 李白心中疑惑,走进看时,并无异样,伸手方一触碰到树干,只觉一股生猛至极的寒冰气息顺着手指涌了进来。 慌忙松开,左手涌出一团淡黄气流,才将寒冰气息一点点驱逐。 李白细看了片刻,登时如醍醐灌顶,原来那株松树早已被冻成了一根冰柱,被外层树皮密密包裹着,难怪会唯独它风吹不动了。 当下退后了一步,默运黄石卷诗术,团团淡黄气流喷薄出来,渗入大地。 “砰砰砰砰”四声闷响,那根松树四周陡然冒出四根尖锥也似的黄石,自下而上,破图刺出,速度虽不上青莲,但其上却蕴含着厚重沉稳如山的气势。 四根黄石锥刺过树皮,只闻“哧溜”一声,树皮立时被黄石锥划破,露出了其中的冰块来。 但见被冻成冰柱的松树上,镌刻着一排秀丽如水的小楷字,李白口中读来,正是:“苏州寒山寺” 李白心中疑惑不已,坤夫人单独留下苏州寒山寺五个字,莫非是让自己去寒山寺找她么? 盯着寒山寺看了片刻,心中忽然记起了什么,但仔细一想又记不分明。 李白口中反复念叨寒山寺,脑海中不住搜寻。但他对诗书以外的东西记忆甚差,偏偏又是寺庙,应当是之前听人口中提过一句,只是没放在心上,脑海中有及其模糊的印象。 过得片刻,灵光一闪,立时记了起来。 正是几个月前在青城山县城的一家客栈,萧婉府上的仆人马谷雪来捉她回去,曾说萧婉母亲方幻雪在苏州寒山寺等她。 李白忖道:“伯母姓方,坤夫人姓坤,两人难不成是异性姐妹?亦或坤夫人也和方夫人一般,暂住在寒山寺中?” 转念一想,百家姓中各种生僻姓氏自己都听过,这“坤”姓自己非但未曾听过,就连想也没想过。 李白轻叹一声,不再去想。自己明日便要出发去临安,本来是上山道谢告辞的,不料坤夫人和荨儿竟先一步走了。 再不迟疑,转身便欲回去,想到自己这四个月不知从这松林下山了多少回,忍不住又回身看了一眼,心中豪气上涌,朗声大笑了一阵。 走到半路,夜空高挂着一轮明月,照得峨眉山如同披了一层白纱,迷蒙似幻,美不胜收。 又见夜空好似一张圆形穹盖,盖着四四方方的苍茫大地。 李白突然停住脚步,一拍脑门,猛地醒悟,道:“是了,我怎地这般愚蠢,天圆地方,乾为天,坤为地,坤不就是方,方不就是坤么?” 心中登时笃定坤夫人便是萧婉母亲方幻雪,口中念了几遍,想起她举手投足都如冰山雪莲,那不知名的寒冰法术用得出神入化,那一缸酒至今仍未融解,幻雪幻雪,更觉她人如其名。 李白之前心中还疑惑她为何来帮自己提升修为,想明此节之后,疑窦顿消,方夫人提升自己修为,在十月的水陆大会中一举夺魁,也正是为了她宝贝女儿体内的暮成雪蛊毒。 心情顿时变得极佳,李白回到酒肆,借着门前油灯,把那面布帛招牌扯过来细细看了一番,诗兴大发,回屋取来笔墨,提笔便写,正是: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如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 写到此处,忽然断了文思,冥思苦想了半晌,感觉怎落笔都不对,只好作罢,盼着自己从临安回来,能有人补上后面的空缺段落。 当夜方过丑时,李白便叫醒贺章,示意他不要出声,两人蹑手蹑脚出了酒肆,依依不舍看了它几眼,终于迈步往峨眉山下走去。 说也奇怪,前半夜分明圆月高悬,到了后半夜竟然阴云密布,贺章睡梦未醒,一路上哈欠连天,心中想着董夏,又瞬时清醒了大半,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李白却是心情舒畅,快下山时还唱起歌来,贺章迷迷糊糊听了一阵,困意更加如潮涌来,伏在李白肩头便睡了过去。 李白今非昔比,也不去想着借脚力,下了峨眉山,往东疾跃,半个时辰功夫,回身再望时,已然瞧不见峨眉山了。 绕山走过峨眉小镇,街上秋叶零零落落,被夜风吹得东西摇曳。过得卯时,从青凤嘴出来,便到了官道之上。 李白自从小时跟着父亲从西域逃到四川,也没有再出去过,一路上边走边问,那些人听他说要走着去临安,都瞪着他,以为是疯子。 顺着官道也不知走了多久,但见数里之外一座状似仙人指路的高崖巍峨伫立,隔着官道和其相对的也是一尊仙人模样的高山。 官道从两山中间横穿而过,两侧都是笔直陡峭的高崖,令人望而生畏。贺章腹中饥饿,便从包袱中取了些干粮来吃。 偌大的官道上人影虽然稀稀落落,但无一不是结伴而行,应当是听谣言这“双仙崖”中多有豺狼虎豹,更有吃人的妖怪云云。 李白觑目看时,只有一背负长剑的黑衫男子,独自走在道上。 李白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只见这人身姿笔直挺拔,好似一棵白杨,后背的长剑用布帛裹了几层,只露出了玄青色的剑柄。 心中暗暗吃惊,这男子周身上下明明毫无修行武术的真气波动,但总令自己心头泛起阵阵压抑,有种初见方幻雪夫人时的感觉。 一行人缓缓走进了双仙崖,那些浑无修为的,你拉着我我拽着你,在山谷前驻足观望了良久,踌躇不前。 贺章望着山谷内黑漆漆的一片,耳边响起双仙崖中隐约的鹰啸声,撇撇嘴,心中也直犯怵,不禁往李白怀里缩了缩。 李白但觉周遭寒气森森,和方夫人的术法不同,此时这股寒意是由血液中透散出来的,和那幽深的山林之中藏着的东西遥相呼应。 进入峡谷中的已差不多有五十余人,两边数百丈高的山崖之上,陡然冒出来无数人头,眼光贪婪,狞笑连连。 不知是谁施了一声令,那些人从身旁搬来一颗颗圆滚滚的巨石,往前一推,上百颗石头轰隆滚来,整座峡谷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第三十七章 影月剑宗名章永 当是时,峡谷中人登时慌作一团,或朝前方出口逃窜,或寻地遮挡,惨呼尖叫声不绝于耳。 李白心中大凛,放下贺章,示意他不要离开,体内道家清气喷涌,默念了一句“畏途巉岩不可攀”,团团淡黄气雾在他双掌之间蒸腾。 两边高崖上,突然震颤连连,一根根黄石柱破土钻出,正拦在巨石滚落的轨迹之上,只闻砰然闷响不休,巨石霎时间被黄石柱撞得粉碎。 但李白单掌难敌四手,那些轰隆滚落而下的圆石少说也有一百余颗,他虽已学成黄石诗术,但也只能同时凝聚出六十六根石柱。 正当此时,残余滚落的巨石眼看便要砸在那些逃窜的人头上,李白忽见一道黑影直如闪电般蹿出,跃到半空,剑气纵横呼啸,满谷乱舞。 那道黑影在滚落下来的巨石中间疾速穿行,当他跃到第十颗巨石之旁,第一颗石头周身猛然裂纹横生,轰然炸散开来。 随即第二颗、第三颗、第四十颗,巨石本来是从半山腰的高台上飞到半空,向着山谷奔逃的人群砸去的,却被那黑影接二连三地斩成了碎石残渣。 峡谷内烟尘弥漫,满鼻沙石气味。 直到剩余巨石被全部斩碎,也才不过半盏茶功夫。那道黑影剑影回收,飘然落地,显出一修长挺拔的男子身影来,正是在双仙崖外瞧见的那黑衫男子。 李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却不慎吸了一口尘土进来,呛得他不住咳嗽。 心中却暗暗惊骇,这人不显山不露水,原来剑法竟如此高明,不禁升腾起敬佩之意。 止住咳嗽后,李白双臂猛然朝外一挥,白衣卷扬,道家清气带起一股狂风,将满谷尘土吹得四散。 山谷内众人见一白一黑两人把漫天巨石打得粉碎,心中惊为天人。 只见高崖上那些本欲杀人越货的土匪,早已跑得没了踪影。李白抱起贺章,自顾自道:“哼,果真是贼胆包天,竟敢大白天在官道上抢劫,若非你们仗着地势险峻,只怕早被砍了八百颗脑袋了。” 话音甫落,那黑衫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跟前,但见他将一柄碧如翡翠的长剑收回剑鞘,朝李白唱了个喏,哈哈笑道:“兄台好功夫。” 李白见他十七八岁,丰神俊朗,剑眉星目,眉宇中英气逼人,当下还礼道:“不敢,阁下剑法才是神鬼莫测。” 黑衫男子竟也不谦虚,拍了拍李白肩膀,大笑道:“那是自然,兄台如何称呼?” “隆昌李白。” “李白?哈哈,好名字,在下华山章永,因喜月夜练剑,人送诨名‘对月郎啸’。李兄弟如此功夫,想必是奔着水陆大会去的吧?” 李白见这男子说话大大咧咧,毫不避讳,正好是同道中人,也不再摆出读书人的架势,笑道:“章兄好眼力,你也是去参加水陆大会么?” 章永撇嘴道:“话虽不假,但我对水陆大会兴趣不大,只是听闻临安水美人美,正好去赏玩一番。”言罢眼中光芒闪动。 贺章忍不住插嘴道:“你长这个熊样,只怕你口中所谓的美人见了你早连魂儿也吓得没了。” 李白沉声道:“贺章不要胡讲。”章永却哈哈大笑,摸了摸贺章头顶,道:“还算你有眼光,从小到大他们都说我长得俊,偏偏你说我长得个熊样。” 又问了贺章名字,登时喜得手舞足蹈,道:“好名字,我姓章,你名章,生来就是对头,只可惜你比我小了些岁数。” 贺章撇了撇嘴,小声嘟囔道:“要不是你说自己贪图美色,我也不会说你长得个熊样。”声音极低,被李白和章永的谈话声盖了过去。 三人一面说,一面沿着官道朝东行去。原来那章永是华山颇负盛名的“影月剑宗”弟子,因门中只有他一人在二十岁以下,被其师父好说歹劝,终于答应去参加水陆大会。 李白听他谈吐虽说不上温文尔雅,但也像是个读过诗书之人,试探性地吟了一句诗:“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正是屈原《离骚》中的句子。 章永笑道:“原来李兄也是读书人,失敬失敬。”摇头晃脑道:“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两人说了一路,无非是孔孟中大,诗书礼易春中的东西。 不知走了多远,章永突然叹道:“李兄啊,想当年影月剑宗和昆云剑宗并列天下第一剑派,奈何宗门中落,被佛门处处打压,而昆云剑宗掌门陈缘,本是个通古今之变的剑道天才,却身中奇毒,半身瘫痪。两大剑宗便日渐式微了。” 李白拍了拍章永肩膀,苦笑一声,叹道:“你好歹还有宗门可去,我修行的道观半年前还被朝廷端了个干净,师父也殒命归西。” 章永突然顿住不走,正好身前有一块半人高的巨石,猛然一拳轰过去,巨石被打得裂纹横生。 “他妈的狗裘!”章永神色激愤,骂道:“唐皇帝是吃他娘亲的大便长大的不成?好好的江山,竟然全权让圣泓那贼秃驴做了主,害得如今战乱频起。” 李白本来只是心中记恨那圣泓大师,此时那和尚被章永干脆直接地骂了出来,他也满脸悲愤,恨不得立马杀到长安,直取老秃驴首级。 章永一拳轰碎了巨石,仍不罢休,口中嚷嚷着要把那座山碾平,要把这块湖填平,总之江河湖海、山峰峡壑,在他口中就没一块完整的。 一路上章永又嚷又闹,吵得贺章不厌其烦,走到一座被山水环绕的县城时,贺章按捺不住,正欲发作,却见章永扶着一株梨树,仰面大哭,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李白颇觉意外,自己说了虚元观被朝廷灭门一事,章永便好似变了一个人,时而笑,时而怒,时而哭,时而闹。 见他哭得撕心裂肺,眼泪长流,李白心下恻然,正要开口安慰,但见贺章朝自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脸上满是坏笑, 章永哭得周身直抽搐,好似孩童一般,忽觉后背被一只手指轻轻戳了戳,章永甩了甩背,不加理会,仍嚎啕大哭。 “相公,你因何事在这儿哭泣啊?人家看了好生心疼。”贺章学着柔弱女子的声音,在章永背后轻声道。 他本就是同音,故意捏着鼻子,说来竟当真如女子声音一般。 章永哭声顿止,满颜悲色被欣喜所取代,回转过身来,正欲开口,瞧见贺章捏着鼻子,口中又重复着说了一句,登时急得他直跺脚,道:“你、你这小道士怎地不学好?” 贺章扮了个鬼脸,道:“你哭得我心烦,还不得找个法子治治你么?” 章永白了贺章一眼,也学他扮个鬼脸,不再说话。 眼见天色渐暗,三人进入那山水环绕的县城,住了一晚,第二日方又启程。 后来打听方知,几人已然进入了渝州地界,往东再八百里便是浩瀚长江,过得长江后,往江南便是一帆风顺了。 渝州本地人仍旧是浓浓的蜀地口音,章永是华州人,听来甚为吃力,贺章闲得无事,便来给他充当翻译,但往往十句有八句他都会故意说错,章永听得云里雾里。 李白和这来自西岳华山的剑宗弟子年纪相仿,皆是读书人,又都为水陆大会而去,虽然相识只有一天,却颇有股相见恨晚之感。 想起三藏法师西游天竺,李白抱着贺章在日落原野上大步流星,风驰电掣,哈哈笑道:“六十年前三藏法师西往天竺,六十年后我们东向临安,人生快意,莫过于此。” 章永跟在他后面,也朗声大笑,胸臆中豪情激荡,不禁高声吟道:“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 一白一黑两道身影在暮色中望东疾行,李白高唱一句屈大夫《离骚》中的诗句,章永便也跟着朗声唱一句。 夕阳从西面照射过来,越过早已被他们抛在身后的蜀地高山,投射在渝州长江沿岸的原野之上,将两道身影拉得又细又长。 第三十八章 西湖画舫水浩渺 金秋十月,丹桂飘香。杭州西湖沐浴在秋后蒙蒙细雨之中,山色空濛,水光潋滟。湖面上游船画舫星罗棋布,处处飘荡着吴侬软语唱出的缥缈歌声。 而西湖边游客也比往日多了不少,在平民百姓、达官显贵和沿街埋唱的艺人中,多了无数气息不凡的修士,装束不一,门派不同,都是来自大唐各地参加临安圣元寺水陆大会的人。 西湖距离临安尚有百里路程,但那些修士因仰慕西湖美名,径自去临安的只是少数,大部分都和寻常游客一般,来到了西湖边,或乘画舫游湖,或温酒赏景,或出入春楼勾栏,纵情快活。 在西湖上来来往往的画舫之中,有一艘蔚为壮观,船身足有二十丈长,舫殿分为三座,都有四层高,其上雕龙画凤,红梁金柱,彩绦迎风扬舞,俨然如一座漂浮在湖上的宫殿。 船板上一雍容华贵、金钗玉脂的红袍美妇人凭栏而立,神色凄楚落寞,几欲落泪,在满湖的欢歌笑语中尤为显眼。 微风拂起她额前青丝,只见她面若桃花,柳眉微蹙,一双丹凤眼中泪花闪动,鬓角已生了丝丝皱纹,但丝毫不掩盖其周身华贵,光彩夺人的气息。 那艘巨大画舫正欲转舵靠向东岸时,从西湖水底四面八方冲出十余道光影,簸得湖水一阵荡漾,水花乱溅。 四周的小画舫上惊呼不迭,有人奔出来看时,只见半空中的十几道光影,重重落于地面,现出了十二人来,个个手持弯刀,作渔民打扮。 “兄弟们,杀了萧如释那狗贼,替陆宗主报仇!”领先大汉高叫一声,十几人也跟着高声呼喊,血气上涌,纷纷冲入了舫楼之中。 船头那贵妇人自然是吓得面无人色,扶着围栏,六神无主。 只听舫楼中怒啸连连,弯刀挥舞声呼呼如风,岂料片刻后,舫楼正门被一股气浪轰然震开,十余人如沙包般鱼贯飞出,悉数落入了西湖之中,不知死活。 飞出的最后一人似是因体型稍胖,未朝西湖飞去,反而向着那贵妇人直直砸去,慌得她掩嘴惊呼,急忙避让开。 那圆球也似的胖子重重撞在围栏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也不是他肋骨断了还是围栏断了。 只见他扶着围栏爬起身,咯了一口血,脸上满是怨毒神色。 蓦地瞥见身旁那贵妇人,眼中登时放光,笑道:“哈、哈哈,这不是萧老贼的婆娘吗?”不由分说,拾起长刀,扬手砍去。 贵妇人叫道:“侯爷救我!”她被吓得肝胆俱裂,双腿战战,竟再难移动分毫。 那胖子眼见弯刀便要砍在那婆娘脖子上,心中得意,狞笑道:“贼婆娘,去地狱里找你老公吧。” 画舫中陡然射出一支筷箸,来势疾如电,不偏不倚打在弯刀刀刃上,只闻“当”一声清脆异响,胖子虎口剧痛,弯刀脱手飞出,擦着那贵妇人额前掠过。 “滚!”舫楼中一低沉如虎的声音冷冷道。 胖子眼中血丝满布,过得片刻,惊魂甫定后,仍不罢休,瞧着你贵妇人羸弱不堪模样,心中顿生歹念。 “老子杀你不得,把你婆娘抢过来当人质也好。”狞笑一声,肥胖身形朝那妇人扑了过去。 那贵妇人似是恼羞成怒,大声娇叱,右脚猛然踢在那胖子裆部。 “啊!”杀猪般的惨叫在西湖上回荡,胖子捂住裆部,满地打滚,直痛得泪水长流。 西湖岸边和周遭的小画舫上围观看好戏的人群,见状捧腹大笑,有人冷嘲热讽道:“肥胖子,你再回去吃个十年八载的猪肉,指不定能一屁股把萧侯爷的船压沉。” 正当此时,舫楼门口缓缓走出来一人,约莫四十岁年纪,身着青色丝绸龙纹佩带长袍,腰间佩带一口金光闪闪的宝剑,整个人威风凛凛,沉稳如山,淡淡注视着那满地打滚的胖子。 周遭人群霎时间变得鸦雀无声,不敢再言语,但看好戏的人却是越聚越多。 贵妇人瞥了一眼侯爷,想起方才自己不雅之举,心中十二分后悔,静静垂手站在一旁,玉脂一般的脸此时因羞愧而变得通红。 那被称为“萧侯爷”的男子,缓缓走到胖子跟前,双手背负,目光俯视着他,淡漠道:“是不是不杀我陆清凤的鬼魂就会找你索命?” 胖子听闻此言,不再打滚,一骨碌爬了起来,朝萧侯爷怒目而视,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反正像你这种一边吃着俸禄,还一边吃着民脂民膏的狗官,又怎会理解我们江湖男儿的快意恩仇?” “快意恩仇?”萧侯爷冷冷笑道:“你又走过多少江湖,见过多少世面,便来这里跟萧某人吹嘘快意恩仇?” 胖子怒气上涌,道:“陆宗主本来半年前还是好好的,就因为跟你喝了一杯酒,就吵着嚷着要去蜀中,如今他去了半年还不曾回来,不是教你安插在那里的线人杀害了么?” 萧侯爷不置可否,淡然道:“所以我就问陆清凤的鬼魂有没有缠着你?” 胖子不知何意,半晌也没有回答,岸边围观的人已开始骚动起来。 萧侯爷笑道:“既是如此,你为了帮他报仇,就连自己性命也不要了?,莫非是想去地府再和陆清凤一同快意恩仇么?” 胖子不想再和他争执,心知此番自己是再无活路,扭过头去,慨然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萧侯爷打了个响指,笑吟吟注视着那胖子。 胖子不解其意,片刻后,只见一侍女从舫楼中莲步款款地走来,手中端着一只盘子,盘子上赫然摆放着三只瓶子。 萧侯爷道:“再过五日便是水陆大会,西湖中不便染血,我看在你是流月剑宗的好汉份上,赐你喝喝萧某人自己调制的毒药。” 随即看向那三瓶药罐,淡淡道:“这里面只有一瓶是蛊蜂蜜,另外两瓶不过是普通的蜂蜜,是生是死,你自己来选。” 围观人群虽不动声色,心中却大呼过瘾,心想这场免费的好戏看得颇值。 人群中有以赌坊起家的,竟开始招呼人群赌了起来,押一押这胖子是喝着有毒的蜂蜜,还是寻常的蜂蜜。 分明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在这些所谓的达官显赫、才子佳人眼里,竟变成了赌资。 胖子眼露惊恐,脚步缓缓朝前迈出了一步,只觉周围有上千双目光都在注视着自己,或冷嘲热讽,或悲悯哀怜,或淡漠无情。 他走到了那三瓶药罐前,萧侯爷道:“你叫什么名字,我萧如释从来不杀无名之徒。” 胖子转头看向萧如释,肥胖的脸上已是大汗淋漓,但神色却坚毅如初,昂然道:“流月剑宗张涛便是老子。” 萧如释冷哼道:“被陆清凤逐出山门的废物,用人家的剑法来练刀,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端地叫人笑掉了大牙。” 张涛怒道:“掉的又不是你的狗牙,你唧唧歪歪什么?” 众人一时哗然,暗道这胖子临死之际还不忘出言不逊,萧侯爷虽只是苏州的伯王候,但在整个江南道五十三州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他这般侮辱侯爷,定然难逃一死。 适才押张涛不会死的人,登时大大叹气,口中抱怨自己走了霉运。 岂料萧如释并没有如众人料想的那般勃然大怒,只是静静看着张涛,笑道:“萧某还有要事在身,烦请张兄弟快些选了喝,耽误了大事便大大不妙了。” 张涛惨然一笑,他心中知道,似萧如释这般心狠手辣之人,说药罐里面只有一瓶有毒,不过是为了吸引那些看客注意而已,实则三瓶都是剧痛之物。 环视了一圈四周,和自己一同前来的同门师兄弟,被萧如释打落湖中后,便没了踪影。 他心中冷笑一声,这些人又不是豆腐做的,怎么会吃一掌便死了。定然是惊惧萧老贼修为,藏在水中不敢再露面了。 一念及此登时心灰意冷,右手缓缓伸向最右边的药罐,轻轻握在手中,却不抽回手来。 只觉那药罐入手温润如玉,说不出的舒服,心中又悲叹一声,台州尚在闹饥荒,这些狗官却能用如此好的药罐。 “你要让老子出丑,老子偏偏不教你得逞。”张涛嘴里嘟囔了一句,右手忽然横向一揽,将其余两只药罐也拿了过来,动作快如疾风,揭开三只药罐的封头,便往嘴里送去。 人群一阵哗然,想不到这张胖子脾气竟这般倔强,明知里面必有一瓶是毒药,偏偏把三瓶全部往嘴里倒。 蜂蜜极为粘稠,由瓶口流出,在半空三股汇成了一股,流向了张涛口中。 便在蜂蜜流到距离他口不到半寸之时,从人群中忽然飞过来一朵指头大小的青莲,疾影胜电光,尖锐清啸,不到眨眼功夫便飞到了那股蜂蜜之底。 青莲忽然胀大了数倍,张涛脸上吃了一记,被打得倒飞而出,险些落入湖中。 而那混杂着三瓶的蜂蜜,此时悉数流到了青莲之中。 萧如释和那贵妇人周身齐齐一震,萧如释看向人群之中,唯见人头攒动,喜怒哀乐嗔怨挂在不同人脸上,众生相毕露。 但却唯独看不到那施术之人。 第三十九章 千里再聚飘香茗 萧如释本欲作罢,忽然瞥见那滴滴流转的青莲之上,覆盖着一层薄冰,其上透出的冰气令他寒从心底起。 “这是...天寒千尺?”萧如释心头猛然巨震,身形如离弦之箭般腾身跃起,向着青莲射来之处的方向,疾速奔去,身形几个起落,便没了踪影。 张涛不知发生了何事,唯见那朵青莲转了片刻,倏忽散作了一缕清气,消失无形。 西湖上距离那萧如释的画舫百丈远的一艘小船上,内中坐着六人,三男三女,正是李白、章永、贺章、方夫人、荨儿和萧婉。 方夫人看了片刻,不再去管,笑道:“李白少侠,这西湖景色,比起蜀中峨眉山如何?” 李白和萧婉久别重逢,心中正欣喜,当下道:“西湖是秀婉之水,好比西施,峨眉为峥嵘之山,好比貂蝉,一山一水,都是冠绝天下之景。” 萧婉坐在方夫人旁边,捧起一杯热龙井茶,抿了一口,道:“娘亲你别听他胡诌,我看啊,西湖峨眉都比不上我们苏州的园林好看。” 荨儿笑道:“小姐所言极是,那峨眉山我去呆了几个月,当真是不耐玩,至于这西湖嘛,肮脏的达官贵人太多,美丽的灵魂却少之又少。” 原来李白和章永贺章三人,从渝州出来,一路经过长江三峡、荆州、鄂州、池州、黄山、常州、无锡等地,辗转一月,终于抵达了苏州寒山寺。 果不其然,在峨眉山指导自己突破了《太白诗经》第二卷的坤夫人,正是萧婉的母亲方幻雪。李白见到了离别五个月之久的萧婉,高兴得险些连此行目的也忘了。 第二日,六人从苏州寒山寺出发,沿震泽太湖边赶路游玩,过了湖州后又往南行了五日,在今日早晨抵达了杭州西湖。 正巧瞧见张涛一行人暗杀萧如释,方夫人先是在小船上凝聚了一面冰镜,让李白瞧准时机,救下那铁骨铮铮的好汉。 而李白不知为何,青莲射出去后,在冰镜照射下,竟突然凭空消失,随即在萧如释画舫的另一头飞了出来,便有了方才一幕。 章永直勾勾瞧着蒙着面的荨儿,心中啧啧轻叹,哪怕她面纱下是一张丑不堪言的脸,只凭借这双清灵如仙的妙目,便足以冠绝天下。 荨儿和萧婉有说有笑,丝毫未曾注意到他,章永忽觉脚背上一阵滚烫,痛得“哎哟”一声,荨儿听闻响动转过眼来看向他。 贺章也惊呼一声,道:“章哥哥,对不住,我一不小心将热茶倒在你脚上了。” 章永瞪了他一眼,心中没好气,正欲开口“小牛鼻子”、“臭小子”地骂一通,蓦地瞥见荨儿那似笑非笑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心中登时砰砰直跳,脸颊绯红。 贺章“咦”了一声,奇道:“章哥哥,我分明是烫的是你脚,可是你怎么脸红了?” 李白和方夫人闻言,也从西湖上收回目光,神色怪异地看向章永。 章永被贺章当众拆穿,瞥了荨儿一眼,生怕她嘲笑自己,嗫嚅道:“你、你这小牛鼻子恁地胡说,我哪有、有脸红?” 李白颇觉有趣,他们三人从渝州一路过来,也遇见了不少为非作歹、打家劫舍的强盗,每次都是李白尚未出手,那些人的头发衣服便被章永砍了个干净。 而在荆州一处荒山时,遇见的那伙人,个个都是练过剑术的年轻女子,章永不知怎地,气势大颓,剑法紊乱,被十余名修为稀松平常的女子追得漫山遍野跑。 一路上因为章永“怜香惜玉”,自然被贺章数落了不少,这二人三天两头互相整蛊,也使得苦燥乏味的路程平添了几分趣味。 贺章呸了一句,骂道:“你这个见了美女就两眼发直的大色鬼。” 章永本想回一句:“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牛鼻子。”想到荨儿姑娘正盯着自己,只得作罢,讪笑一声,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在西湖岸边围观的人群,见萧如释猛然腾身飞起,朝北边追去,心想今日好戏到头了,便纷纷散去。 画舫上那贵妇人瞧着萧如释消失的方向,嗔怒道:“你又要去找那小贱人吗?” 张涛被李白的青莲救了一命,惊魂甫定,方知生命诚可贵,朝贵妇人冷笑一声,道:“你老公看不上你,要去找小贱人,说来说去还不是怪你自己?”言罢纵身跳入西湖中,身若游鱼,片刻功夫便消失无影。 贵妇人自然不会把张涛的话放在心上,见萧如释竟不管自己死活,又悲又气。 瞥见方才那端来三瓶毒蜂蜜的侍女,雍容华贵的脸刹那间冷了下来,抬手便是一耳光。 那侍女半边脸登时变得通红,垂手而立,不敢反抗,眼中泪光闪动,甚是楚楚可怜。 “死贱人!臭婊子!”贵妇人将那侍女当成了出气筒,一面拳打脚踢,一面破口大骂,浑无半点显贵的风度。 那侍女泪如雨下,张着嘴想要求饶,但却只发出“啊啊”的嘶哑声音,原来竟是个哑巴。 小船上章永见此情形,直恨得怒火熏天,黑影纵身飞起,踏湖疾步而行。 方夫人惊呼声方落,章永已然出现在了那艘画舫之上,手臂一展,挡住了那贵妇人朝侍女肩膀打去的一拳。 贵妇人只觉一拳仿佛打在了坚硬无比的岩石之上,痛不可抑,正欲抽回,章永却反手将她抓住,咧嘴笑道:“夫人,你打她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晚上来打我啊。” 贵妇人这才瞧清章永面容,听他出言侮辱,心中羞怒,大喝道:“来啊,把这刺客拿下。” 画舫中却无一人应答,贵妇人蓦地记起,侯爷此时从苏州南下杭州,是没有带随从护卫的,唯独带了一个哑巴、两个聋子侍女。所以舫楼内无人应答也在情理之中了。 而掌舵的舵手和水手都在夹板之下,隔了五六层厚木板,也听不见她喊叫。况且他们以为萧侯爷还在船上,就更加毫无顾忌了。 贵妇人登时急了起来,使劲朝后挣,但她一介妇人,又没有练过功夫,如何挣得开章永? 章永笑道:“萧夫人,你有闲工夫在这里欺负你的侍女,倒不如去把萧侯爷追回来,请自重。”言讫,身形闪晃,黑影在西湖上轻轻一点,又回到了小船中。 贵妇人注视着那艘小船,眼中精光闪动。 方夫人白了他一眼,向船外道:“船家,麻烦您送我们到西岸。”船家吆喝着应了一声,心中却是极为不满,暗道这些人游个湖也这般吝啬,才上船不过一个时辰,便要下船。 章永回到船中,依旧愤愤不平,心想要不是那贵妇人是个女的,自己早就一剑穿喉了,哪里还能笑着跟她讲道理。 李白也瞥了章永一眼,朝他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该贸然行动的。 心中知道方夫人顾虑,便岔开了话题,道:“方夫人,那水陆大会却是怎么个比试法?” 小船被船家转了方向,朝西面缓缓使去。西湖上星星点点的画舫又恢复了平常模样,萧如释那艘宫殿般的画舫则缓缓朝南行驶。 方夫人道:“规则极其简单,圣元寺会为参赛弟子分牌号,再抽签安排一对一斗法,认输或者被打到站不起来为止,但不允许有故意戕害他人性命行为,否则朝廷会下令诛灭该门派。” 李白很难将这种纯粹的打斗,与三藏法师当年取回真经后举办的“水陆大会”想到一处去,难怪西域人都说大唐早已不是李世民所在的那个大唐了,如此可见一斑。 章永沉吟道:“孙子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也不知如今有哪些厉害的年轻弟子。” 荨儿道:“我听说圣元寺有个厉害的和尚,年仅十六,修为便已超过了圣元寺几乎所有和尚,只在圣泓法师之下。” 章永首次听到荨儿接自己话,高兴地险些跳起来,强作镇定,挠着后脑勺,傻笑道:“哦,是、是嘛...” 荨儿白了他一眼,道:“瞧你那呆样。”和萧婉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方夫人却忽然冷笑一声,道:“只可惜规矩是圣元寺定的,自然是他们说了算。西域来的那丫头,就算杀了十人百人,圣元寺的和尚也不敢有半点怨言。” 李白心中突突直跳,西域来的丫头?莫非是余谷主曾对自己说的,那青萝蛊仙的弟子不成? 萧婉道:“娘亲,这水陆大会大唐以外的国人也能参加么?” 方夫人道:“化外之国自然不行,但只要能说一口流利的唐话,哪怕她是正宗的金发碧眼西域人,也可以参加水陆大会。” 章永疑惑道:“夫人口中的西域丫头却是何人?”蓦地记起一人,惊骇道:“难不成是青萝蛊仙的弟子?” 李白心中也正有此问,见方夫人闻言大摇其头,心下大宽,那青萝蛊仙单从余谷主嘴中说来便及其可怖,她弟子只怕也不是善茬儿。 正在暗暗庆幸之时,方夫人下一刻却说了一句让其余几人都险些栽倒到西湖里面的话。 “的确不是青萝蛊仙的弟子,因为来参加水陆大会的,是她本人。” 除了贺章之外,李白、章永、萧婉和荨儿都瞪大了双眼,惊骇莫名,好像这是自己听过最荒唐,但又最让人心中发毛的话。 第四十章 筚路蓝缕莲花香 方夫人早就料到他们会有这般反应,苦笑道:“圣元寺有一颗佛光舍利,经过圣泓法师的佛法锤炼后,能照出人的年龄,肯定错不了。” 几人不知愣了多久,才醒转过来,章永倒抽一口冷气,道:“我不信,传闻青萝蛊仙五年前便单枪匹马灭了西域的‘毒绝门’,如今才不过二十岁,那岂不是她当时最多才十五岁么?” 却见李白眉头紧锁,沉吟道:“水陆大会既然是圣元寺举办的,那必然会让佛家弟子占尽先机,帮一个修行蛊术的少女弄虚作假,实是大悖常理。” 方夫人道:“李白少侠所言极是,前两届的优胜者都是圣元寺的和尚,一来人家是为主场,二来也的确修为高深,那两人如今都是圣元寺地底藏经阁的看守长老,连圣泓法师也得让他们几分。” 萧婉道:“可是,那什么青萝蛊仙,当真有那么厉害?她能打过娘亲么?” 方夫人轻轻握住萧婉手掌,凝声道:“婉儿,你体内的暮成雪普天之下恐怕只有那颗仙丹和青萝蛊仙能治,若是被她抢了走,哎......” 李白猛地一拍胸脯,信誓旦旦道:“方夫人,晚辈必定会优胜夺得仙丹,为萧姑娘治病的。” 方夫人看向李白,妙目中满是慈爱笑意,道:“当日我和荨儿在峨眉山百般刁难折磨你,你还不记恨我么?” 李白道:“夫人这是哪里话,若非夫人和荨儿姑娘,晚辈不知何时才能突破境界,李白感激还来不及,怎敢记恨?” 方夫人打趣笑道:“李白少侠为了婉儿,不远千里从巴蜀赶来江南,等婉儿病好了,我就把她许配给李白少侠如何?” 萧婉闻言脸上顿时一片绯红,嗔道:“娘亲你又来胡说,我、我不理你了。” 李白憨笑了两声,虽知晓方夫人不过是玩笑话,但心中还是忍不住一阵激荡。 章永看了看慈眉善目的方夫人,又看了看蒙着面的荨儿,两眼一转,若有所思。 几人说了一阵,小船已然停靠在了西边的一处小渡口,左首是一座青瓦飞檐的亭子,一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儿,正搂着几个体态妖娆、衣着暴露的女子,饮酒作乐,有说有笑。 而从那亭子出来一条青石板路,一名衣衫褴褛、补丁满身的女子跪在路旁,她右手边摆着几盘花篮,放着十几株刚摘下来的莲花。 李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女子低垂着头,头发蓬乱无比,脸上也满是灰尘黑泥,瞧不清长相,但那两只手掌却是如璞玉一般光鲜照人。 从青石板过来的两名男子,瞧见那女子,止住了脚步,摇着折扇,笑道:“哟,这是哪家的小娘子?跪在这里是卖身葬父呢,还是卖身葬夫呢?” 听那女子声音无比嘶哑,道:“我不卖身,我是来卖花安葬我师父的。” “哈哈哈,小娘子有趣得紧,我见过卖牡丹玫瑰桃花甚至狗尾巴草的,却是没见过卖莲花的,我问你,你这花买回去种得活么?” 那女子声音有气无力,只说了个不知道,便不再开腔。 “小娘子挺有脾气,来大爷瞧瞧长得美不美,若是标致了,与我回去当个小妾,不出半年便能攒够钱安葬你师父了。” 那女子似是极为疲惫,也不回答,也不抬起头来。 那俩男子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但又不好在这么个和乞丐无异的女子身上发怒,只得一人朝她啐了一口痰,骂骂咧咧地赏玩西湖去了。 萧婉和荨儿瞧得有趣,挽着手去买了几支,倒也不贵,一文一支。 当下付了钱,两人拿着荷花,笑得极为灿烂。 李白从那女子身前经过时,目光瞥了她一眼,心底闪过一丝及其微妙的感觉,但只如浮光掠影,转瞬即逝。 不知是不是错觉,李白从那女子身前走过时,分明感觉到她肩膀一颤。 六人顺着青石板往前走了片刻,李白心中却一阵发毛,忍不住又回身看了一眼,正巧瞧见那女子抬起头来注视着自己。 只见她满是脏物黑泥的脸上,表情突然大变,手中的一株荷花被她硬生生折断,周身剧烈颤抖,双腿轻摆,似是想要起身追赶过来。 但她不知看见了什么,身形猛然顿住,表情变得无比奇怪,既像是悲伤痛楚,又像是无奈感慨,更像是愠恼愤怒。 她又跪了回来,望着身旁那一株株娇艳欲滴的荷花,重新低下了头去,右手边颤抖边摸了摸自己脸颊,刚一触碰到便又立即缩回,道:“师父,他一定很讨厌我现在的样子吧。” ...... 李白几人上岸后,为了防止撞见萧如释,专门选了僻静幽深的小道,辗转了半日,方才出得杭州城门,向西往临安行去。 萧婉对手中荷花爱不释手,少女心如水泛滥,先是缠着方幻雪又吵又炫,又来缠着李白,说这朵莲花和平常的长得不大一样、每一片花瓣形状大小也有差异云云。 当日傍晚,六人便来在了临安城内。临安城虽说比不上杭州那般繁华,但因为几天后的水陆大会,大唐各地的修真人士齐聚此处。再加上周围小县城的人流涌来,欲瞧一瞧热闹,故而不大的临安城被挤得水泄不通。 从临安城北边城门出来,有一条管道直通西北一处唤作“神龙川”的小山,圣元寺便建在此处。 此时已近夜晚,李白六人抵达临安城,望了一眼,只觉城门口人山人海,出城的和进城的堵在一处,呼喝怒骂不绝,守城将士急得满头大汗,拼命维持秩序。 几人面面相觑,看来进城住宿之事只得作罢。 李白和贺章倒是无所谓,他们在峨眉山时,时常在后山喝得大醉,躺在树林间便呼呼大睡,野兽嗅着李白气息,急忙退避三舍,更不会上来袭击了。 方幻雪作为几人的长辈,思索再四,但见天空雷云滚滚,恐怕是大雨将至,便问道:“你们是愿意淋雨还是受冻?” 李白三人不解其意,而萧婉和荨儿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打了个寒颤。 方幻雪解释了一番,李白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方夫人用她的寒冰法术,造几间简易冰屋,能防止被雨淋,但冰屋内定然气温极低,故而才有刚刚一问。 李白和章永风餐露宿惯了,倒也不在意,贺章一对眸子中尽是犹疑,想了半晌,才道:“那我住冰房子好了,淋成落汤鸡太不雅观。” 方幻雪施展那冰雪奇术,在神龙川外的一片草坪上建了两座冰屋,端地是美轮美奂、巧夺天工,几人无不赞叹。 三男三女分住两座冰屋,方幻雪和荨儿本就是修行此术的,故而无感,萧婉因有母亲法术屏障护着,也察觉不到寒冷。反倒是李白这边,迷迷糊糊睡了半夜,只觉周身冷得厉害,贺章更是蜷缩在一处,周身不住颤抖。 翌日清晨,六人早早起来,吃了些从杭州带的干粮,沿着大道朝神龙川走去。 越往神龙川靠近,路上各色装扮的修士便越来越多,有身着宽大僧袍的佛家弟子,有背负长剑的剑宗弟子,有背着诡异多端蛊虫容器的蛊术弟子,和幻化成人形、半人形的妖术修士。 贺章一路上尤为兴奋,他自小在道观长大,对于道术之外的修士见之甚少,而那些妖气凛然的妖怪更是见所未见。 当此时,忽听前方响起一声震耳兽吼,在神龙川山谷内悠悠回响。 “圣元金睛兽!” 众修士纷纷止步,口中惊叹连连。圣元金睛兽传闻为龙的第十子,修为深不可测,但性格温顺,被圣泓法师驯服后,便成了圣元寺的镇寺神兽。 但见大道尽头是一扇金碧辉煌的大门,李白极目远眺,瞧得分明,那金门上镌刻着佛家传说中的八部天龙,配合其上的熠熠金光,庄严肃穆又炫目至极。 金门旁侧一尊黑岩巨石巍巍伫立,上书金光璀璨的三个篆体大字,正是: “神龙川” 那圣元金睛兽咆哮了三声,忽然从金门之后腾空飞起,众人只觉一团曜日般的金光冲天飞起,其中笼罩着一条金眸龙爪、鹿头蛇身的妖兽。 妖兽背上坐着一名宽袖飘扬的和尚,神态端庄,表情肃穆如佛,右手持着一柄金光灿灿的九龙金珠禅杖。 只见他居高临下,扫视了一圈众人,朗声道:“诸位施主,贫僧乃圣泓法师亲传弟子,圣元寺代理住持,法号普元。” 李白心中微微一颤,这和尚虽不显山不露水,但光是“圣泓法师亲传弟子”这八个字,便足以令在场修士沸腾起来。 普元淡然笑道:“诚如诸位所知,再过三日便是由蔽寺举办的水陆大会,但圣上有令,本次大会须得修改两条规则,请诸位静听。” 众人登时哗然,那些妖术修士更是惶恐不安,妖术在大唐本就属于被厌恶之术,倘若唐皇帝下令不再让妖士参加,那他们此次临安之行便只有到此结束了。 普元神色不改,右手一举禅杖,当空画了个金圈,圈内气波氤氲变幻,猛然蹿出一张状似圣旨的金卷,普元将其摊开,一字一句念道: “一,因圣上连夜梦见有道士意图谋权篡位,实为大逆不道,故从本次水陆大会开始,禁止道士或是修行道术之人参加。”众妖怪大松一口气。 “二,大唐海晏河清能纳百川,圣上又厚德载物功比尧舜,故而允许在大唐疆土之外的修士参加水陆大会。仅此两条,其余照旧。” 普元读罢,近三百名修士反而安静了下来,道士不能参加水陆大会,早在五个月之前,便已然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了。 至于第二条,众人更加不会放在心上,在他们看来,大唐之外的疆域不过是化外蛮夷、不毛之地,能有什么厉害的修士? 而李白六人心中知晓,第二条规定,竟是为那青萝蛊仙一人制定的。 心中更加笃定青萝蛊仙和圣元寺之间,必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第四十一章 彩裙蛊仙碎宝石 李白环顾四周,释放念力细细感应了一番,只有十余人修为还算不俗,但和青萝蛊仙相比,则不过是烛萤之光之于皓月了。 普元大师扫视了一圈众人,又道:“诸位请看!”右手在圣元金睛兽头上轻轻一拍,那神龙模样的妖兽一张口,吐出一颗金光熠熠的舍利来。 “那石头真好看。”贺章瞧得心驰神往,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没见识的土包子。连舍利也不认得,还来参加水陆大会。”周围人纷纷投来鄙夷目光,贺章却浑然不觉,愣愣盯着那颗舍利,渐渐入了迷。 普元大师身坐神兽,一手捧舍利,一手持禅杖,俨然一副传奇高僧模样,道:“这佛光舍利为圣元寺首代主持圣元大师圆寂所化,凝聚了他毕生佛法修为,能照出本相真我,来世今生。” “当然,贫僧自然没有此等修为造化,但用这佛光舍利照一照诸位施主的功法所属,年纪大小还是不在话下的。” 正说时,那金色大门突然一阵轰隆巨响,大地一阵轻颤,随即只见金门缓缓打开,从中缓缓走出四名黄袍僧人,一手捻着佛珠,一手抬着一面四四方方的铜镜。 那四名黄袍僧人将铜镜抬到众修士跟前,缓缓放下,普元大师道:“烦劳来参加水陆大会的诸位,须得通过舍利测试,方可到大雄宝殿抽取号码。” 说罢乘骑圣元金睛兽,飘然来到铜镜旁,僧袍一挥,纵身跃下,将手中舍利小心翼翼安放在铜镜顶端。 铜镜正中,赫然显现出来了五颗苍碧剔透的明珠宝石,方夫人低声道:“这是法尊神镜,中间那五颗宝石分别代表了佛道蛊武妖。” 普元大师双掌合十,朝着铜镜默诵经文,片刻后,他双目陡然睁开,两道金光正射在铜镜上。 一时漫天流萤飞舞,神龙川如被神光眷顾,祥和庄严,梵唱隐隐。 众修士中一灰衣负剑男子,缓步上前,朝普元大师行了个佛礼,笑道:“大师费心了,晚辈愿先来试探佛光舍利灵妙之用。” “无常剑派的唐剑成。”人群中有人认了出来,开始窃窃私语。 但见唐剑成径自迈步走到铜镜跟前,神色淡定从容,被舍利上的佛光一照,一缕极其浅淡的气息从他檀中穴涌出,飞入铜镜之中。 法尊神镜上那五颗宝石,第四颗珠子亮了起来,散发着黄晕晕的光芒。 “武术弟子,十九岁。”那四名黄袍僧人面无表情,异口同声说了一句。 普元大师微微点头,指尖佛术金光一凝,赫然凭空生出一面淡黄色的玉牌,其上赫然用小篆刻着“一”字。 唐剑成神色倨傲,顾盼自雄,接过普元大师手中的玉牌,还故意朝人群炫耀般地挥了挥,转身大步流星朝神龙川内走去。 众人见此情形,心下登时大宽,都跃跃欲试。普元大师淡淡道:“请施主逐一来进行检验,故意扰乱秩序者,取消水陆大会资格。” 继唐剑成后,又有十余名弟子跟着去受检,年纪都在十八九岁,修行的法门也几乎为武术,其中剑术和刀术又占多数。 轮到一头生牛角的壮汉时,众修士知晓他是牛妖,且修为还不到火候,未能全部幻化为人形,人群中登时传来一片嗤笑嘲弄声。 那牛妖壮汉浑然不觉,打了个响牛鼻,白气腾腾,朝普元大师行了一礼,也走到铜镜跟前。 岂料他被佛光一照,第五颗代表妖术的宝石却只亮了一瞬间,便即熄灭。 黄袍僧人面色尴尬,强忍笑意,道:“妖术弟子,八百岁。”牛妖壮汉打了个哈哈,领了牌号,一摇一晃朝神龙川内走去。 众修士却是面面相觑,有不服气的突然喊道:“那大师,水陆大会不是二十岁以下才能参加么,这牛妖八百岁了,却也能大摇大摆走进去,却是为何?” 普元淡漠道:“施主来临安之前,贵师没将规则讲与施主听么?人类修士是二十岁以下,修行妖术者是两千岁以下。倘若过了二十年便不能参加了,那施主家养的老狗只怕也无机会了。” 众人哄然大笑,那人面皮一红,哈哈干笑了两声,不再言语。 牛妖进入神龙川后,又过得两个时辰,聚集在神龙川外的修士,已进去了一百三十余人,佛门弟子和剑宗、刀门弟子占了近八成,只有少数是蛊术和妖术弟子。 而自然也有滥竽充数,意图蒙混过关的,被普元大师揪了出来,圣元金睛兽张口一衔,将那些年纪大于二十岁的,亦或是被朝廷命令禁止的门派弟子叼在嘴里,飞到神龙川外数十里的地方扔了。 于是也再无人敢投机取巧,不符合条件的都默默退了回去。剩下的百余人,方夫人只轻微一扫,便瞧了个大概,轻声道:“佛门弟子已全数进去了,剑宗弟子还有七十人,蛊术弟子还有十余人,妖术还有二十余名。” 当是时,人群中忽然走出一名彩裙翩翩的女子,众人呼吸堵滞,只觉那女子青丝黛墨,眉如三月苏堤扶风柳叶,眼似四月仙境柔光桃花,肌肤犹如雨后梨花,丝滑白皙,身子婀娜如寒冬崖边梅,一袭长裙则好似春日一簇烂漫山花,缤纷多姿,令人目眩神迷。 那彩裙女子从章永和李白身前走过,一股扑鼻而来的花香,初闻只觉馥郁清香,周身精神大振,细嗅之下,似是杂融着数百种花草。 众人目光悉数凝聚在那彩裙女子身上,心中赞叹不绝,如此绝色尤物,只以为是天上仙子。 章永目瞪口呆,瞧得出了神,嘴角不禁流出一串哈喇子来。荨儿轻轻咳嗽了一声,章永登时醒转,转头见她眼中微带愠怒,心中会意,忙打了个哈哈,不敢再看那恍若仙子的彩裙女。 方幻雪凝声道:“这人修为好生恐怖。”只见彩群女子神色冷若冰霜,缓缓走到铜镜前,静静站定。 佛光一丝一缕照在她身上,山谷内突然飘来一阵浓郁至极的花香,那铜镜周身剧颤,镜面佛光忽明忽暗,普元大师见状神色微变,双掌合十又默诵了几句经文,方才稳住铜镜。 铜镜第三颗宝石上陡然亮起一团璀璨至极的紫光,神龙川中好似升起了一轮紫日,刺得众人睁不开双眼。 “咔嚓...” 一声微弱但刺耳的声音响起,漫天紫光轰然消散,众人看向那铜镜,登时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第三颗宝石炸成了碎片,掉在了铜镜跟前,徒留检测道术和蛊术宝石中间的一只圆形小孔。 那宝石虽不算得什么厉害法宝,但材质也堪比铜铁,况且佛光舍利只从她身上吸取了一丝气流而已,竟然把宝石撑碎了! 满场众人瞪着那彩裙女子,见她云淡风轻,满不在乎,过得片刻,听她道:“大师,可以给小女子号牌了么?” 普元大师这才如梦初醒,那四名黄袍僧人声音嘶哑,开口道:“西、域蛊、蛊术,十七岁。” “十七岁!?”众人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那女子此等修为,只怕能和圣元金睛兽打得平分秋色了,即便是天纵奇才,只怕也须得而立之年才能有此修为,而她却只有十七岁? 方幻雪、李白六人,心中也是大凛,但不是因为她只有十七岁,而是从黄袍僧人口中颤颤巍巍说出来的那两个字: 西域! 李白瞳孔微缩,想也不用想,这容貌绝色、修为通天的少女,便是余谷主和方夫人都说过的,在五年前凭借一己之力,灭了当时天下第一蛊门“毒绝门”的青萝蛊仙! 那少女接过号牌,迈步朝神龙川内走去,走到一半,忽然停住,转身望向李白,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随即彩裙一动,陡然间消失在了原地。 第四十二章 五术齐显惊四座 场中一时哗然,普元大师眼露惊骇,他主持水陆大会已有两届,却从未见过此等骇人听闻之事,只怕本次大会冠军要稳稳落于那少女手中了。 心中虽有不甘,奈何那少女确实符合水陆大会参赛规则。早先他还颇觉疑惑,为何圣上和圣泓方丈会在本届修改规则,果然那最后一条是为这少女定制的。 场中余下众人,心中都只是满满的惊骇,唯独李白泰然自若,只是不知青萝蛊仙方才回眸一笑是为何意,莫非她认得自己么? 但听普元大师咳嗽了一声,众人才又次第去铜镜跟前受检,剩余的十几名蛊术弟子,陡然见到蛊术造化如此之高之人,早就没了斗志,恰好第三颗宝石业已损坏,索性成群结队地离开了。 轮到章永时,他一拍李白肩膀,将李白拉到旁边,目光瞥了瞥荨儿,一本正经道:“李兄,若是我不慎对上了方才那女子,千万记得帮我问问她有没有夫婿。” 李白顿时啼笑皆非,心想这老色魔临死还不忘记耍耍浪,手上用力,一把将他推出去,故意大声道:“啰嗦什么,你现在临阵脱逃为时已晚了。” 章永心中会意,知道他在为自己掩饰,大笑一声,黑影掠到铜镜跟前。 过得片刻,第四颗宝石轰然爆鸣,光芒夺目,铜镜周身又开始震颤起来。 普元大师“咦”了一声,心道自己莫不是撞鬼了?怎么会又出来一个修为高得离谱之人。那宝石虽不算稀见宝物,但经这么折腾,圣元寺还是须得花费大把力气,才能找来两颗复原。 所幸武术宝石只是亮了片刻虹光,便逐渐暗淡了下来,虽然比不过青萝蛊仙,但可见章永修为也是神鬼莫测的,至少目前进入神龙川的,除了青萝蛊仙之外,还未曾有人能制造此等异象出来。 “剑法武术,十七岁。”黄袍僧人恢复了之前的气定神闲模样,异口同声道。 章永嘿嘿一笑,接过玉牌号,瞧了一眼,是二百六十一号,侧身站到那圣元金睛兽旁,朝它挥了挥手,以示友好,却不进神龙川中去。圣元金睛兽却连看也不看他一眼,打了个响鼻,状甚高傲。 普元大师皱了皱眉,按照规矩来讲,通过检验后不能在山谷外逗留,但他接连被那彩群女子和章永修为震撼到,也无心思去追究这些不算规矩的规矩了。 排在章永后面的自然便是李白,他正要迈步上前时,忽觉一阵恶臭飘入鼻翼,身前闪过一肥胖男子,周身邋遢不堪,扛着根木棍,上面缠着只酒葫芦,一摇一晃地走向那铜镜。 李白倒并不在意,正好自己可以借助此时将体内的道家清气压制在丹田之中,否则万一被认了出来,那就呜呼哀哉了。 但见那肥胖男子脚上拖着一双草鞋,走到那铜镜跟前,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口中嘬巴嘬巴,摇头晃脑了一阵,看样子似是颇为满足。 舍利佛光在他身上照射了足足有半刻钟,却无一点反应。 普元大师忽然想起,第三颗宝石被那彩裙女子震成了碎片,那在她之后的蛊术弟子,岂不是任凭其修为再高,也检测不出来了么? 而再看那肥胖男子,等了半晌无果,颇为焦躁,竟不管不顾,一脚踢在那铜镜之上,口中骂了一句:“呸,什么臭狗屁,竟然俺不理不睬。” 普元大师因损失了一颗百年难得的宝石,本就心疼已极,蓦地见这厮对佛祖如此不尊,顿时动了怒气,心念一动,圣元金睛兽巨尾猛甩,带起大片呼啸的狂风,卷向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肥胖男子。 那男子却不躲不闪,后背蓦地长出一只肥硕蠕动的胖蛊虫,瞧准圣元金睛兽巨尾来势,张口咬去。 胖蛊虫和神兽巨尾在半空轰然激撞,空气涟漪波动,带起一串串嘶鸣呜咽,竟然未分高下! 普元大师和在场众人都心中一惊,圣元金睛兽未占到便宜,铜铃大小的双目凶光大盛,正欲给这胖子动一动真格的,普元大师却朝他摆了摆手,心中掠过一丝戏谑来,双掌合十道:“施主,你也别先急着动怒,只要你能证明你在二十岁以下便行。” 那男子高高撅起的肥0臀慢慢转过去,将一张酒气熏天的大脸对着普元大师,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道:“大师,你就欺负俺没念过几年书,俺就是十九岁,俺妈知道啊,总不得让俺回家把她叫来吧?” 普元大师心中冷哼,脸上却不动声色道:“贫僧看你倒像是三十九岁,也罢,我佛慈悲,你可以参加本次水陆大会,不过须得有一点要求。” 胖汉子抱着酒葫芦,听闻此言如获至宝,笑道:“大师只管说,只要不是让俺只打一场就行了。” 普元大师道:“贫僧见你修为法门应当为蛊术,故而你本次水陆大会只可与蛊术修士较量,且对手也是由圣元寺安排,其余人依旧是抽号进制,每轮淘汰一半...” “好啦好啦,俺知道了。”胖汉子不等普元大师讲完,将酒葫芦缠在指尖,一边摇得呼呼生风,一边纵身跃进了神龙川内。 章永站在普元大师身后,心想既然如大师所言,那这胖子必然会和彩裙仙女姐姐对上,心中大为懊恼,只盼自己回到十几年前,那么自己打死也要去修炼蛊术,不由得啧啧叹道:“龙兄,你说这胖子能遇见仙女姐姐么?” 圣元金睛兽听身旁那黑衣少年竟然和自己称兄道弟起来,气得龙须一翘,转头朝着章永张口“阿兹”一声龙吟,似是打了个喷嚏,鼻孔中气芒呼啸卷舞,将章永身形吹得高高飞起,径直落在了神龙川之中。 “哎呦...”一声杀猪般的惨叫,随后就是一阵只有章永自己听得懂的浑话,他又故意拌着嘴,卷着舌头,听起来乱糟糟的一团,不像是在骂人,倒像是吃了满嘴的黄泥巴。 趁着章永和那胖汉子胡闹了一番的当儿,李白已将周身经脉中的道家清气尽数压缩在了丹田内,又用青莲诗术和黄石诗术掩盖了其气息,方才深吸一口气,缓缓朝前迈去。 还未走出三步,便听到萧婉在后面压低声音喊道:“书呆子,加油。”随即似是被荨儿逗了逗,两人一起咯咯脆笑起来。 李白心头涌上一股暖流,面色微红,但随即心中变得又是紧张又是期待,虽然他这半年的修行途中,发现世上的修炼法门好像并非佛道蛊武妖便能囊括,但也只是偶尔会有这种感觉。 他还是迫切想知道,让自己从一介喜欢贪杯的文弱书生,变成如今能徒手搏狮虎的修士的《太白诗经》,其中蕴含的各种诗术,究竟该归属于佛道蛊武妖的哪一门。 李白走到铜镜跟前站定,背负双手,静候结果。 普元大师对着白衣少年毫不在意,本届大会能同时见到彩裙女子和那黑衫少年——在不过弱冠年纪便能达到如此修为的人,已是破天荒,对后面的人也不再抱有太大期盼,无非就是进来充个数而已。 他单掌竖起,另外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把玩起项上的佛珠来,漫不经心地瞥了李白一眼,心中剧颤,右手一个不慎,竟将佛珠一把扯断,珠子散了满地。 只见法尊神镜上剩余的四颗宝石,竟然同时亮了起来,每一颗都爆发出堪比方才彩裙女子时的璀璨光芒! 而最令普元惊骇的却并非此,而是在每一颗宝石发出的光芒之中,都能够瞧见一个笼罩在缥缈云雾中的人影!包括被彩裙女子毁坏的蛊术宝石,也能够看见。 第四十三章 所有相皆是虚妄 五道人影,仿佛都立在缥缈云端,说不出的神圣端庄、威风凛凛。从左往右依次为,手盘佛珠、袈裟辉耀的高僧上人,身着道袍、仙风鹤骨的的长眉道士真人,腰上缠着一只紫气凛然蛊虫的柔媚女子,手持长剑、长衫飘飘的无名剑客,和一头白毛胜雪、灵气充沛的九尾妖狐。 每一道人影都代表了各自的修真法门。五人神态各异,或不染凡尘、或端庄肃穆、或柔媚无骨、或霸道凌厉... 普元大师不禁瞧得痴了,莫说是主持水陆大会了,就连他踏入佛门修行四十余年来,也从未见过五术齐显此等惊世骇俗的异象。 他也见过同时修行两种术法的,能成者少之又少,即便侥幸能将另外一种功法融入进来,要么对于修为提升见效甚微,要么直接拉低了原本的功法一大截。且稍有不慎便有走火入魔危险,寻常修士根本想也不敢想。 佛道蛊武妖五道身影缓缓消退,云开雾散,法尊神镜上的宝石也恢复了原状。 萧婉和荨儿,犹如看怪物一般瞪着李白,五术齐显传闻只有人间界的最强者鸿蒙大帝才能做到,另外一位乾坤道主也只是道法通天而已。方幻雪看着李白的眼中却满是犹豫神色,眉宇间更流露出浓郁的担忧。 四名黄袍僧人神情呆滞,看了看气定神闲的李白,又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不知这白衣少年的修行该属于何种术法。 普元大师强自定了定神,朝四名黄袍僧人递了个眼色,那四人张口道:“呃、呃功法不明,十七岁。” 普元大师用佛光凝聚出一块玉佩,正是二百六十三号,和章永隔了个那邋遢汉子的一个号,递交给李白,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不知何时又厚着脸皮从神龙川出来的章永,抹了抹脸上的黄泥,他和李白相识一个月,早已知他非常人,故而倒也不算惊讶,朝圣元金睛兽笑道:“龙兄,我这朋友厉害吧?说不定你也打不过他。” 圣元金睛兽嗤之以鼻,眼珠朝上一转,翻了两个大大的白眼给章永。 在李白后面等候着的几十人,几乎都是蛊术弟子,虽然瞧见李白让四颗宝石都亮了起来,但他们还是兀自沉浸在同为蛊术的彩裙女子神威当中。 他们大都是三流、四流门派,来圣元寺也就为了凑个热闹,不敢奢望真能去参加水陆大会,今日接连瞧见三人都是惊世骇俗的主儿,也算是大饱眼福,普元大师目光看过来时,他们都连连挥手,尴尬拒绝。 普元大师又问了一遍:“还有施主要来测试的么?”众人沉寂不答。普元于是又道:“既是如此,便请诸位先行回府,明日辰时三刻,圣元寺会准时举行水陆大会。” 言罢,翻身跃上圣元金睛兽,呼啸一声便回神龙川去了。 方幻雪四人缓缓走上前来,萧婉拍了拍李白肩膀,笑道:“书呆子原来深藏不露,看来这些年的书还是没有白读嘛。”贺章摇头晃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正是李白在峨眉酒肆前写的那两句诗,因后面断了文思,只写了“天生我材”四字,也不知贺章因何朗诵起了这首残缺不全的诗。 李白朝萧婉吐了吐舌,忽听方夫人道:“李少侠,章少侠。这水陆大会并非你们想的那般简单,到时候千万不可硬拼,虽说圣元寺规定不可伤害性命,但那些有权势的,即便杀了人,圣元寺也会睁只眼闭只眼的。万事小心,切记切记。” 荨儿也想开口说几句,但不知该说些什么,欲言又止。章永瞧出她神色,扮了个鬼脸笑道:“荨儿姑娘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去拈花惹...不不不...我不会偷看别人的。” 荨儿心中又好气又好笑,面纱一颤,呸了他一口,嗔道:“我祝你早些升天去见天上的仙女姐姐,你看谁像你似的一天到晚都嘻嘻哈哈的没个正经。”俨然一副老婆训斥相公的模样。 几人除了章永都向荨儿投去诧异目光,荨儿却浑然不觉,自顾自生着闷气道:“你要去去看个够就是了,你当我是你什么人,哼...” 说了一阵,神龙川内响起钟声,悠悠扬扬,缭绕山谷中。四名黄袍僧人齐声道:“方丈回来了!”竟是连自言自语都会异口同声,没有孪生兄弟的相貌,却有孪生兄弟的默契。 四人朝李白和章永道:“两位施主烦请先进入神龙川,明日便能家人妻小重聚了,千万不要因为一时依依不舍而耽误了大事。”说罢呼呼呼呼四声,黄袍翻舞,举重若轻地抬起法尊神镜,进神龙川去了。 “家人妻小?”荨儿听闻此言,火气更大,满是不屑瞥了章永一眼,虽不说话,但眼神中意思俨然是:要我当你妻子,再等九辈子吧。 也不多言,李白和章永朝方幻雪行了个礼,也纵身飞入了神龙川之中。 方甫踏入,李白心中颇为疑惑,神龙川内外不过一门之隔,差别竟如此之大。只觉周遭偷透着一股浓郁的檀木清香,混杂着昨夜大雨后的泥土味,令周身说不出的酣畅清爽。 两面是青翠碧黛的高山,点缀着斑斑点点的黄叶,两人脚下是用青石板铺成的路,上面还沾着些许黄泥,右侧一汪清泉潺潺流过,静谧安详,禅意十足。 只见今天通过佛光舍利测试的年轻弟子,都聚集在了青石板尽头的一尊大雄宝殿跟前,烟雾袅袅,香火鼎盛,檀香醉人,隐隐有佛光闪过。 李白章永加快了脚步,排在那些修士后面,却见大雄宝殿前的一方花岗岩石台上,四名身披袈裟的僧人单掌竖起,低颂佛号,普元大师赫然在列,正中间却空了一个位置出来。 那四名僧人皆是圣元寺的代主持,分别唤作普真、普如、普元、普空,每三年换一人,四人正好轮流一个天干年。 真如元空四僧低颂佛号,注视着台下众人,这些人虽说过了佛光舍利测试,但法门杂糅,又来自大江南北,性格脾气也有温有暴。 过了半刻钟,果然大部分人都开始骚动起来,脾气暴躁的捶胸顿地,性格阴柔的小声埋怨,随和的开始和旁人交谈起来,唯恐天下不乱的更是摩拳擦掌,恨不得把圣元寺搅个天翻地覆——好一副众生相! 李白见那四人静立不语,口中低颂佛号,心知他们是在考验这些人的意念入定能力,当下将自己在虚元观学来的打坐功夫使了出来,只不过现在是站着的。 章永是个欢脱性子,静等了两个时辰,从申时等到了晚上的戌时,等得明月高悬了,也不见那四僧有何动作指示,心想:刚刚不是还敲着钟催我们来集合么,怎么一个二个都哑巴了?但他毕竟是剑道天才,虽然比不上道佛两家的静心能力,但好歹没有任何负面情绪。 适才那邋遢胖子,站在人堆中,心中高矮不知这些和尚在搞什么名堂,等了两个时辰,早已不耐烦,暴脾气险些又冲了上来,好在那足有三丈来高的大雄宝殿上,霍然冲来一道金光,劲风扑面,在真如元空四人面前缓缓现出身形来。 来者是个年事已高的僧人,长眉挂在鬓角,脸上爬着一条条如小蛇般的皱纹,双掌合十,身上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僧衣,脚底一双被磨得千疮百孔的布鞋,诉说着岁月蹉跎,日久年深。 他周身上下,都像极了一名饱经风霜的苦行僧,唯独那双清亮炯炯,如有两团璀璨金光在熊熊燃烧的眸子,李白只看了那双眸子一眼,周身仿佛被百亿、千亿道佛光笼罩住,不能呼喊,不能动弹,不能呼吸。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众施主远道而来,贫僧未能高迎,万请宽宥。” 第四十四章 洞相天眼沧桑僧 那老僧声音沙哑,好像嗓子在风沙中被吹了千余年一般,说不出的沧桑,念了句佛经,众人似懂非懂,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一时愣在当场。 人群中来自大江南北的寺庙佛门弟子,想起从下午到现在近三个时辰的静候,和着老僧说的那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悟性稍高的立时会意,心中羞愧难当,双掌合十颂起佛号来。 而其余对佛法未有涉猎的修士,以为这老僧在故意卖弄,好不气愤,见他穿着褴褛,只怕是圣元寺收留的苦行僧,有人阴阳怪气道:“那和尚,你既然这般能耐,倒不如说说为何让大伙儿在这儿干等三个时辰啊?” 老僧站在真如元空四人中间,瞥了那开口质问的一名蛊术男子,淡然笑道:“常无端施主,你从未时三刻开始,抱怨了二十五句,跺了三百二十八次脚,心中还骂了至少一百句臭和尚,是也不是?” 那被称作常无端的男子闻言,如遭电击,指着老僧,骇然道:“我、我从未来过临安,你怎么会知道我名字?” 老僧依旧沙哑着声音,又接连说了十来人,将他们的姓名、修行功法、以及从未时到戌时的一切动作都说了出来,听得众人后背森寒,就连一直静心凝神的李白,也不禁心中一颤。 老僧目光在众人脸上移动,忽然停留在李白脸上,随即收回目光,道:“贫僧走遍大江南北,见过的人不计其数,诸位这点小动作,贫僧只需眼神一扫便能看完。” “洞、洞相天眼!?圣泓法师!”有人似是反应了过来,普天之下具备洞穿人本相能力的,便只有被称为当时佛法第一人的圣泓法师了。 那老僧却是微笑不语,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一双如舍利子般的双眸看向半空,笑道:“贫僧本来是借今下午时间,考验考验诸位施主的静心能力,正所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诸位瞧见的,并不是真实的,但瞧不见的,可能又是真实的。就在这亦真亦假中间,一名修士的静心能力,便显得尤为重要了。” 说罢哈哈大笑,枯槁如干柴的手掌在普真、普如、普元、普空四人脑门相继轻轻拍了一掌,便又化作一道金光消失不见,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佛门弟子除外的其余人,听他说什么虚妄真实、假假真真的佛语,甚是头大,但心中却已经笃定那老僧便是传说中“摩诃迦叶”转世的圣泓法师。 却听普真大师高声道:“传圣泓主持口谕,以下修士从未时到戌时未能有半点浮躁之意,深得我佛之心,水陆大会结束后无论是否优胜,都可进入藏经阁修行一月:影月剑宗章永。” 普如大师接着道:“昆云剑宗柳林、江叶云。”李白心中微惊,正是自己在雅州遇见的那两人,不知为何白日里没有看见。 普元大师道:“青城谷小师弟。” 普空大师道:“青城谷李白。” ...... 四人念了有十来个名字,李白才意识到青城谷小师弟也来了,自己白日里光顾着压制体内道家清气,竟将余谷主的弟子忘了,既是自己占了他们一个名额,黄候梓便被自己挤掉了。也不知道他和余谷主有没有陪小师弟一同前来。 正想时,普如大师忽然提高了音调,道:“西域青萝蛊仙!” 此言一出,除却李白和章永之外的其余人,尤其是蛊术弟子,眼珠子险些被瞪得滚了出来,满场哗然,有些胆子稍小的女弟子更是驭起了法宝,四下打量,防止被害。 适才那阴阳怪气的男子常无端喊道:“大师,水陆大会不是有大唐朝廷作依仗么?怎地会允许此等贻害千年的人混进来?” “对啊对啊,青萝蛊仙吃人不吐骨头,更不知多少岁数了,如此说来,我太爷爷啸月天犬也能参加水陆大会了?” “不错,这里是大唐,不是她西域,大师千万不要被那妖女蛊惑了啊。” 许多人跟着高声附和起来,多为三流的佛家弟子和剑宗弟子,其余人都只是大皱起眉,蛊术弟子脸上甚至还洋溢着得意神色。 章永肩膀一碰李白,嗤笑道:“李兄,你说这些人是不是疯了,明知青萝蛊仙就在人群之中还如此说,可当真是不怕死的主。” 岂料章永话音甫落,人群中忽然飘起一大片桃花,清香馥郁,随即传来几声惨叫,只见适才破口大骂的人,被桃花洞穿了身体,颓然倒地,眼见是不活了。 众人登时炸开了锅,纷纷怒喝,朝外圈散开,李白和章永站在最后,被人群朝外挤出了足足三丈远。 中间空出了一片空地,中间站着那彩裙女子,一旁躺着早已归西的几人。 却见她冷冷一笑,彩裙翻飞,如鬼魅般消失在了原地。 李白心中惊骇莫名,暗道那震碎法尊神镜宝石的少女,果然是青萝蛊仙,她出手狠辣,浑不留后路,眨眼间数人毙命,随即飘然而去,无影无踪,端地是神出鬼没,令人心生无限惧意。 普元大师怒目圆睁,张口一记“狮子吼”,空气震颤,山谷回响。原本喧哗的众人,登时安静下来,普元大师道:“圣泓主持适才便已说过,凡所有相,皆是虚妄。陛下圣谕已明示:大唐之外疆域的修士也可参加水陆大会。至于青萝蛊仙是否未满二十岁,今日在神龙川外,不是有目共睹么?难不成诸位质疑圣元大师圆寂而化的舍利?” 他一番话说来,表面上是合情合理,但李白心中分外明了,这不过是他在为青萝蛊仙打圆场罢了,就算那些人不该口出狂言,难道青萝蛊仙抬手令五人毙命,便是我佛慈悲么? 越想心中对圣元寺越没好感,说什么如是我闻、真假虚妄,什么参禅打坐、念佛吃斋,什么无欲无求、须弥介子,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把生灵当草芥罢了,半年前的逐道令是如此,如今的包庇纵容青萝蛊仙亦是如此。 李白转念一想,那些人狂妄自大,又口无遮拦,倒也活该。如此一来,究竟谁是谁非,谁是真实谁是虚妄,谁是须弥谁是介子,自己也开始有些疑惑了。 当然,那些寻常修士,因为很少读书,平日除了练功就是吃喝拉撒,对这些修行之外的东西领悟甚少,听普元大师如是说,都心觉有理,反正死的那些人自己也不认识,倘若因此触怒了圣元寺,以后在大唐也就没好日子过了。 普元大师瞧着众人脸上神情变幻,心中自然颇为满意,又道:“本次大会,比武规则为随机号码单对单,每轮淘汰该轮的一半人,现下还有二百五十八人,用二除法算后,应当二百五十六为最靠近的数字,故而多出了两人。” 众人心中大凛,暗道莫非要踢出去两人么? 普元大师扫视了众人一圈,笑道:“故而主持决定,可以有两名修士无须参加前面的对决,直接进入半决赛,和那二百五十六人中的两名优胜者对决。但是规则会加一条,生死由命。其余人照旧,在比赛中恶意伤人性命者,会由圣泓法师亲自处置。” 普元大师说完浅显易懂、但却骇人听闻的规则后,登时满场肃静。 “大师,我们师兄妹二人愿意。”忽然一男子声音响起,众人纷纷侧目看去,只见人群中走出带剑的一男一女,那男子满脸兴奋,拉着一扭扭捏捏满脸不悦的少女,瞧其装束,赫然是二十年前威震天下的昆云剑宗中的服饰。 第四十五章 曾经剑道也无锋 “昆仑山颠,云海茫茫,剑道无锋,大道无量。” 那些来自古老世家门派、曾听门中长辈提起过昆云剑宗的弟子,一见到那二人服饰,脑海中便浮现出了这四句话来。昆云剑宗屹立于昆仑山颠,创派祖师为秦末起义军领袖陈胜。 当年陈胜吴广起义,败于秦将章邯之手,太史公所著《史记》说陈胜有鸿鹄之志,他战死后,战场亡灵重聚成他的三魂七魄,竟离奇复活,后来归隐昆仑山,开宗立派,自创昆云剑法,流传至今。 江山代有人才出,昆云剑宗每一辈传人,无不是剑道天才,到得天宝年间,其第二十二代掌门陈缘,十五岁剑法除成,十七岁夺得水陆大会冠军,少年成名,十八岁只身入南海,凭借一己之力荡平三万海寇,江湖无不惊为天人。 但后来陈缘被召入长安,回昆仑山后却身中奇毒,半身瘫痪,剑法一落千丈,靠无数丹药续着命,只能凭借前代掌门余威,才能不招致江湖仇杀,英雄落幕凄惨如斯,教人唏嘘。 只见柳林和江叶云缓缓上前,柳林朝四僧行了个佛礼,道:“四位圣僧,弟子昆云剑宗柳林,这位是我师妹江叶云。” 普元大师轻描淡写瞥了一眼,微微点头,不再理会,道:“既是如此,便请诸位明早辰时三刻,来大雄宝殿抽取第一轮对决号码。蔽寺因僧人众多,不便留宿,请诸位施主先行回府。” 言罢四人齐齐道了一声佛号,收了被青萝蛊仙杀死的五人尸体,便即离去。 众人各怀心思,因惧怕神出鬼没的青萝蛊仙,再不敢似之前那般高谈阔论,便各自散去。 章永和李白目光都在人群中四处探寻,李白自然是找青城谷小师弟,想到他才不过十岁,便孤身参赛,这里又鱼龙混杂,万一受了欺负,余谷主只怕得心疼死。 而章永自然是找她的仙女姐姐去了,李白心中不免疑惑,青萝蛊仙究竟哪点好,竟让这小子这般痴迷。 直到人都悉数散去了,李白也没看到小师弟身影,难不成那号称具有“洞相天眼”的圣泓法师看走眼了? 心中略微有些失望,朝神龙川外走去,忽然听见柳林和她师妹江叶云又吵了起来,江叶云嗔怒道:“真的是羞死人了,我们堂堂昆云剑宗,居然要靠这种投机取巧手段进入半决赛,也不知道师父听见了会不会气死。” 柳林争辩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越王勾践还卧薪尝胆十年呢。等我们拿到了仙丹治好师父的病,还会在意这些三流四流门派弟子的嘲弄么?” 江叶云冷冷道:“恐怕你是想着能和那妖女打一架罢?半年前你非要去追那扬州的小狐狸,结果别人以死相逼,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现在又盯着西域来的小妖精不放,像你这种祸害精,就该被处以极刑。” 话音甫落,黑夜中突然飘起一团桃花,在半空中一阵变幻,凝聚成了一只手掌虚影,猛然狠狠扇了江叶云一耳光,一女子声音幽幽道:“谁是小狐狸,谁又是小妖精?” 江叶云除了脸上那股火辣辣的刺痛感觉,其余周身却刹那间冰冷如寒铁,而且是从血液深处透散出来的森寒惧意,躲闪不开,摆脱不掉,好似砧板刀俎上的鱼肉,随时任人宰割。 李白心中悚然大惊,江叶云口中说的扬州小狐狸,莫不是她?看向江叶云问道:“你说的是不是邱婧?” 江叶云此时周身冰寒,如坠冰窖,哪里能听到李白说话,怔怔站在原地,周身瑟瑟发抖。 李白又望向柳林,只见他神情犹疑,目光闪避,也是一言不发。李白顿时大怒,施展神法晃到他跟前,出手如电,一把扣住其咽喉,喝问道:“是不是?” 柳林索性撇过头去,口中支支吾吾闪烁其词,说了半晌也不知所云,忽听黑暗中青萝蛊仙幽幽的声音道:“可不是嘛,这位昆云剑宗的杰出弟子,逼良为妻,步步胁迫,从雅州一直追到渝州,可怜那姐姐性情贞烈,宁死不从,最后纵身跳入长江了。” 李白听闻此言,怒火直往上蹿,节节攀升,手上黄光闪晃,默运黄石诗术,大雄宝殿前的空地上,缓缓钻出一根三人合抱的巨石柱,被李白功法催引,猛然升到半空,对准柳林便欲砸下。 当此时,黑暗中飞来一大片桃花,边飞行便聚拢凝幻成一柄长剑形状,来势极快。而那长剑虽然是由花瓣聚成,却竟然威力惊人,劲风方起,便将黄石柱劈成了两截。 柳林本来完全受制于李白,又知道他怒火滔天,自己只怕在劫难逃,此时见状大喜,原来那青萝蛊仙竟还在暗中帮助自己,一时又开始想入非非起来。 青萝蛊仙仍旧没有现出身影来,淡淡笑道:“李少侠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迁怒于人,岂不是太没有君子风范了?难道当初李少侠对一弱女子置之不理,就没有责任了么?” 李白本欲辩解,但一想到她人都已经去了,现在来说这些也无用,张目瞪了柳林一眼,心中悔恨愧疚,无以复加。望着黑暗中青萝蛊仙方向,凝声道:“尊下对这些事了若指掌,莫非那些天一直跟在我们身后么?” 青萝蛊仙笑道:“圣泓法师能单凭一眼辨出此人是非善恶,那我就不能料事如神,自行推断?” 章永心想这仙女姐姐不愧是青萝蛊仙,小小年纪就敢和圣泓法师比上比下,可惜只能听到她清脆悦耳的声音,瞧不见其真容。 李白心想,既然她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连杀五人,圣元寺还不予以追究,定然是个坏事做绝的小女魔头,偷偷跟踪这点鸡毛蒜皮之事,对于她自然算不得什么,便不再细问,朝章永递了个眼色,自己迈步朝神龙川外走去。 章永大急,道:“哎,李兄你先别忙着走啊......”口中虽如是说,脚上却迈步追赶了过来,还不忘回头看青萝蛊仙,虽然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 李白和章永出了神龙川,反正也风餐露宿惯了,于是就近寻了个能遮挡风雨之处,便将就着休息一晚。 是夜,李白烦闷难当,想起邱婧之死,想起因为自己而误了她一生,似乎从碧峰峡那天她被五彩情蛇咬了一口开始,便注定了现下的结局。 越想心中越不是滋味,抬头望着夜空,萧婉和邱婧的两张脸庞虚影似是在星空中交织轮换,一会儿变成萧婉,一会儿又变成邱婧,到了后来,邱婧的脸越来越模糊,萧婉的越来越真实。 但正如《金刚经》所言,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自己现在身处的世界,指不定某一天便会突然崩坏,那时候李白发现自己或许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只彩蝶,一抔黄土,甚至可能已经不复存在了。 庄周梦蝶亦如是,李白恍然大悟,自己枉读了多年《南华经》,竟连物我同化的道理都抛在脑后了。邱婧并没有死去,只是遁入了另外一个世界,还思念着自己。 明日便是自己等了半年的水陆大会,李白心中暗暗发誓,等治好萧婉的暮成雪蛊毒,一定要让那些被驱逐的道士返回原来的道观,让那些被无情屠戮的道士的灵魂得以超度解脱。 想了片刻,倦意如潮涌来,便沉沉睡去。而不远处的章永抱着那柄被白布包裹着的长剑,早已是鼾声如雷。 睡梦中,李白好像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那声音由远及近,叫得撕心裂肺,无比绝望,好像逐渐坠入深渊的人,望着深渊边目光冰冷而发出的呼喊求救声。 他看见一身绿衣的萧婉躺在床榻上,旁边是一只周身雪白,但无比巨硕的蚕,张开血盆大口,将萧婉整个吃了下去,只吐了一团乱糟糟的黑发出来,掉在李白脚边。 第四十六章 青萝蛊仙月夜影 李白猛然从睡梦中惊醒,睁眼看时,已是深夜时分,明月高悬,子规夜啼。定了定神,只见章永躺在草地上,四肢呈大字展开,那柄被布帛包裹着的玄青色长剑被他夹在胯间,心中颇觉好笑,要是那长剑没有被布帛缠着,岂不是一个不慎便会被割掉宝贝? 李白缓缓坐直身体,撇头看向右侧,忽然吓了一大跳,只见右边的一块圆石之上,不知何时坐着那彩裙女子青萝蛊仙,正笑吟吟注视着自己。 李白不禁退后了一步,双眼无比警惕,他知晓这少女修为,已经远超过惊世骇俗的范畴了。 青萝蛊仙似是瞧得有趣,两手撑着圆石,双脚不由自主荡漾起来,竟像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哪里能让人将她和那杀人不眨眼的青萝蛊仙联想到一处去? 李白默运诗决,暗暗思忖倘若这妖女出手,自己该如何对敌,正想时,青萝蛊仙朝他一招手,笑道:“过来点。”李白自然不肯,反而往后退了半步,但瞧她神情好像并没有敌意,回道:“足下有何贵干?” 青萝蛊仙笑道:“我又不会吃了你,怕什么?”李白沉默半晌,道:“那你大半夜的不回去睡觉,跑来看着我干什么。” 青萝蛊仙单手托腮,抬眼望着天空,手指在圆石上一遍一遍地画圆圈,忽然神色怪异地看着李白,坏笑道:“我是出来散心的,正巧碰见两个大男人一起在野外睡觉,吓得我险些连晚饭都喷了出来。” 若是换作常人,李白早就反唇相讥了,只是青萝蛊仙自然和常人不同,他唯有心中冷笑两声,脸上不动声色。 青萝蛊仙道:“你学的是什么术法,为何会兼具佛道蛊武妖五术的气息?” 李白心中一颤,暗道这少女果然非同寻常,单凭双眼便能瞧出来,缓缓道:“我不知道。” “胡说,普天之下的修行法门都是有迹可循的,难道还会是你自创的不成?” “我真的不知道。”李白颇觉无奈,他的确不知道。 “但是我看你身上道法气息偏重一些,是不是哪个厉害的牛鼻子教你的?” “为什么你们都要把道士叫做牛鼻子?” “看来是了。”青萝蛊仙两眼放光,从圆石上跳下来,走到李白跟前打量了他一番,随即摇了摇头,道:“和尚说你是青城谷弟子, 我看不像,而且很不像。” 李白道:“你认识青城谷弟子?” 青萝蛊仙笑道:“青城谷是蛊术门派,我七步门也是蛊术门派,我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来。嘿嘿,你假冒青城谷弟子,来水陆大会招摇撞骗,被我抓个现行,该当何罪?”说罢一指头指着李白,竟俨然一副刁蛮丫头模样,浑无半点“妖女”该有的盛气凌人。 李白摊了摊手,道:“反正圣元寺选号玉牌我也有了,足下不妨去举报试试。” 青萝蛊仙见他胸有成竹模样,撇嘴嘟囔道:“什么足下手下的,整这些文绉绉的东西,本仙子不喜欢。” 李白有些啼笑皆非,抛开她当今蛊术第一人的身份来看,这少女和寻常十七岁的懵懂少女也别无二致,但是一想到她杀人不眨眼的凶狠模样,心中又直犯怵,拱手道:“仙子,在下有些困了,你要是还想散心解闷,可以去神龙川的山中数数有几只青鹿。”故意打了个哈欠,满脸倦意。 青萝蛊仙笑道:“好啊,数就数。”彩裙翻飞,身形翩然跃起,脚下幻化出一大片桃花,载着她在周侧绕了一圈,两炷香功夫便即回来,道:“我数完了,一共有三百三十六只。” 李白瞧得目瞪口呆,看她样子不像是在故弄玄虚,于是故意摆起一副不信模样,道:“我也能编啊,你又不把它们抓回来看。” 青萝蛊仙笑道:“全部抓回来倒也不难,只是青鹿模样长得太怪,身上气味也难闻,等水陆大会完了你自己去数一数好了。” 李白此时却当真倦意涌了上来,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忽见青萝蛊仙陡然收起笑容,杀意凛然道:“我来大唐是为了杀高仙芝。” 李白不解她为何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但高仙芝是大唐十万铁骑的统帅,胆识勇谋俱为上上之才,不由得问道:“你杀高将军作甚?” 青萝蛊仙冷笑道:“你不要装蒜,等本次水陆大会结束,你也跟我一起去杀高仙芝。至于李嗣业和段秀实么,以后再说。” 李白只觉后面这两个名字也好生熟悉,喃喃念了几遍,灵光霍闪,立时恍然大悟,他们便是半年前率军攻打西域碎叶城的将帅,高仙芝为主将,其余两人为副将,急忙问道:“他们把碎叶城攻占了?” 青萝蛊仙呸了他一口,道:“亏你还记得碎叶城,你知不知道那些唐军占领碎叶城后,把逗留在碎叶城内的周边城池修士,杀了个干净,我门中有十名弟子惨遭祸害。” 李白心头往事如潮翻涌,五岁时父亲和自己因为躲避阿拉伯帝国征战,不得不逃离安西四镇之一的碎叶城,正好今年高仙芝率兵收复。 随即反应过来,李白从未将自己来自碎叶城一事讲与任何人听,与自己不过一面之缘的青萝蛊仙为何会知晓?难不成她也有圣泓法师的“洞相天眼”? 青萝蛊仙似是浑然不知李白心中翻腾的思绪,自顾自道:“我本想一股脑把碎叶城的唐军一股脑杀个干净,想到他们也大多是有父母妻小,终究狠不下心,于是便来大唐找高仙芝。” 李白道:“碎叶城不也是大唐的疆域么?” 青萝蛊仙冷笑道:“是他娘的狗屁臭,倘若真是,高仙芝的手下会把那边的人不当人看?哼,皇帝老儿也不过是想争回面子罢了,先帝的贞观之治都被这群蛆虫吃完了,要不是担心阿拉伯人占着碎叶城地理优势来攻打长安,这些人会去收复么?” 李白见她说得悲愤已极,胸口不断起伏,眼中更是几欲掉下泪来,心中一颤,果然生在乱世前的盛世,比纯粹生在盛世或是乱世还辛苦。 青萝蛊仙似是不吐不快,越说越加来劲,将大唐迄今为止犯下的累累罪行,自己为何会在西域开宗立派,而不是在大唐,为何要本是唐人却逃到西域的“毒绝门”弟子,为何来参加水陆大会一股脑说了出来。 李白倒是颇为诧异,青萝蛊仙竟然这般信任自己,将自己心中的秘密都说了出来,转头看了看章永,只见他已然换了个睡姿,鼾声未绝,心中大松一口气。 青萝蛊仙最后说了一句:“你要是还记得自己是碎叶城人,就别忘了心中仇恨。”言讫彩裙一闪,倏忽消失在原地。 李白仍然倦意沉沉,但就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再睡,盘腿修炼了一会儿《太白诗经》,烦闷充斥着整个脑海,好像要冲出来把他周身吃个干净一般。 不知不觉便已是翌日清晨,章永昨夜睡得香甜,也起了个大早,见距离辰时三刻尚有些时候,又见李白竟然比自己起得还早,已经开始盘腿修炼了,啧啧轻叹道:“难怪修为那么变态,竟然比我还用功。” 半个时辰后,李白也醒转过来,两人整了整衣冠,也不知道今天会来多少人围观水陆大会,腾身跃起,纵横起落,片刻功夫便来在神龙川外。 只见此时神龙川外已然挤满了人,李白粗略一估计,少说也有上万人,将本来不大的山谷围得水泄不通,个子矮的更是不住跳起来往神龙川内看。 李白一眼便瞧见了方幻雪夫人和萧婉荨儿贺章,张口喊了一句,恰巧此时神龙川内响起晨钟声。 “水陆大会开始啦!”那扇金碧辉煌的大门缓缓打开,人群登时哄叫着涌入神龙川内,好似一条被困千年终得脱身的长蛇,瞬间将李白的喊声淹没。 第四十七章 江山代有人才出 神龙川内人声鼎沸,喧哗不绝,二十年一届的盛事又再度召开,圣元寺虽没有嵩山少林寺、开封相国寺、西湖灵隐寺、大理天龙寺等古刹历史悠久,但就因为那号称摩诃迦叶转世的圣泓法师,而摇身一变,足以和这些千年古刹平分秋色。 几万人围在大雄宝殿跟前,花岗岩广场上架起了八座十丈方圆的比武台,分列两侧,正中间则是圣元寺高僧以及贵宾的席位,周侧布置着精密巧妙的佛家阵法,为了防止比武时波及到这里。 而外来的观众由一条拉起的金色幡布幔隔绝在比武台之外,未曾佩带圣元寺发给比武弟子的玉佩,则会被阵法结界力量弹回去。 神龙川外络绎不绝有参赛弟子御空飞来,虽说在佛家禁地御空飞行是极大的不尊,但奈何神龙川被摩肩接踵的人潮堵得水泄不通,只有御空飞来一条法子。 武术门派中修炼飞剑的弟子,心中大喜,正好借机炫耀一番,进入神龙川后,便祭出自己的飞剑,纵身跃上去,百丈距离眨眼便到,半空唯留道道剑光残影。 翼系妖怪也各显神通,纷纷化为原型,展翅高飞,尖鸣呼啸,到得比武台后又摇身一变,变成了俊男美女,引得几万人一起欢呼。 佛家弟子则多半是借助法宝滑翔,先高高跃到半空,法宝中佛光喷涌,载着佛门弟子身形如大雁飞鹰,飘飘滑翔而来。 蛊术弟子除了内功卓越的,其余人便只有望洋兴叹了,站在神龙川门口,颇为尴尬。 当是时,半空中一道彩色身影突然现出身来,袖袍朝两边一挥,桃杏梨梅各色花瓣漫天飘舞,缤纷如虹,在她法决催引下,凝聚成一条百花大桥,横亘在神龙川入口和比武台中间,众人纷纷抬头望去,掌声如雷鸣般响起。 那些蛊术弟子心知这是青萝蛊仙搭建的桥梁,心中感激,纷纷跃上花桥,闲庭信步走来,虽不似佛、武、妖弟子那般威风凛凛、迅捷如电,但却更加引人注目。 等那三十余人蛊术弟子到了比武台上,青萝蛊仙大袖飘飘,收回百花大桥术法,众人目光齐齐凝聚在她身上。 青萝蛊仙嘴角轻笑,捏了个指决,身形突然消失在原地,连残影未曾留下,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众人愣了一瞬,但他们也不是傻子,纷纷转头看向比武台处,只见她已然稳稳站在了四号比武台上。 人群登时炸开了锅,满场喝彩声,相比之下,那些绚烂刺目的飞剑法宝、雕翅凤翼,在青萝蛊仙这一瞬间移动的身份面前,显得只是徒有其表,但却只是华而不实罢了。 中间的看台上,此时缓缓走来一众僧人,除了昨日见过的真如元空四名普字辈的高僧和方丈圣泓法师外,还多了两名中年僧人,一人挂着一串由珊瑚礁石和昆仑玛瑙铸成的佛珠,一人手捧着一只紫气腾腾的木鱼,瞧来都非凡物。 六名僧人跟前,和圣泓法师并排行走的,却是两名锦袍华服的中年男子,瞧来气度非凡,颇有王者风范,左边那人赫然便是之前在西湖上遇见的苏州伯王候萧如释,而另外一人则是杭州岳王侯,唤作东方岳。 临安因归属于杭州,数万观众中有大半都是临安人氏,见岳王侯亲临,纷纷拜倒,高呼侯爷金安。 李白和章永此时在中央看台右侧的五号比武场,章永轻声道:“萧姑娘的老爹也来了,不知道他家里的老婆还在西湖的画舫上没有。” 李白闻言睁大了双眼,惊诧道:“莫非章兄你要将目标转移到她身上?” 章永呸了一口,鄙夷道:“你当兄弟我是饥不择食么?我只是想看看她那气急败坏模样,嘿嘿仗着老公是伯王候,就把丫鬟不当人看,呸呸呸,不说了,别脏了嘴巴。” 李白心中暗暗想,那贵妇人分明便是萧长歌大侠的母亲,但为人做事和萧长歌却相去甚远,可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难怪萧婉当初要骂她爹爹对萧长歌不管不顾的行为了。 那几人缓缓走到看台上,圣泓大师顿了片刻朗声道:“岳王侯请诸位施主不必多礼。”跪下的那大部分人登时缓缓站起身来。 圣泓大师今日换了一件锦阑袈裟,虽说面容依旧沧桑苍老,但他那双金光熠熠的“洞相天眼”配合着袈裟,好似历经千难万险终得正果的苦行头陀。 圣泓大师肃穆道:“水陆大会举办至今,已是第五届,蔽寺能有如此数量的佛教徒来观看,实是万幸至极,阿弥陀佛!” 众人知道这高僧便是国师圣泓大师,虽无实际官职,但恐怕能和宰相比肩,故而无人敢不尊,纷纷假装竖起双掌,静静聆听。 李白心中冷笑,都不过是来看热闹的人罢了,还自欺欺人说是佛教徒。 “本届大会能邀请到杭州岳王侯和苏州伯王候二位施主,更是幸上加幸,荣上加荣。而我身后这两名僧人,分别是上上届的优胜者普方,和上届的优胜者通明,有东海珊瑚珠和紫川木鱼为证。”说罢,那两名中年僧人,朝人群示意了下珊瑚玛瑙佛珠和紫光木鱼。 圣泓大师不紧不慢道:“江山代有人才出,诸位都是各自门派的栋梁之才,自然也是大唐的栋梁之才,经老衲筛选十余年,决定本届水陆大会优胜者奖品有如下三件。”普元大师会意,双掌合十,颂了一声佛号,当空佛光普照,灿灿炫目,三件宝物凭空幻化出来,静静悬浮在他身前。 “分别是产自西域的夜明珠一颗,北极冰原帝女圣殿的仙丹一枚,和先汉时虞姬所用佩剑太玄剑。” 李白瞧清普元大师身前那三件宝物后,脑海中“嗡”地一声,右边那柄悬空的长剑,通体玄黑,蛊气缠绕,不是莫莲花的太玄剑又是何物? 其余人也发出此起彼伏的赞叹,但重点都放在了中间那枚绿光氤氲、仙雾腾腾的仙丹之上,传闻帝女圣殿便是仙云界留在人间界负责监视的门派,这枚丹药既然是从帝女圣殿取得,即便是造假之物,也必定引得无数人趋之若鹜。 圣泓法师朝普元大师递了个眼色,普元大师会意,将本届参赛、比赛规则又说了一遍,说到那直接进入半决赛的二人时,观众虽然心中诧异,但也不敢多言,反正是来看好戏的,谁打也一样。 李白看向圣泓法师,愈发觉得这老和尚绝非一般,贵为“国师”,却用千里香蛊控制了大唐无数门派,又举办水陆大会为自己拉拢人才,如今居然还有在蜀云洞天中连同莫莲花一同消失的太玄剑,这一连串事情,都在这老僧掌控之中,不禁令人后背森森发寒。 圣泓法师脸上皱纹朝外一扯,展颜笑道:“但是优胜者只能选其中一件作为奖品。本届参赛弟子一共二百五十八名,有两名因为自愿服从本届新加的规则,暂不抽号。现在请岳王侯和伯王候为诸位抽签。” 言讫,圣泓法师缓缓上前一步,右手中指和无名指一屈,不紧不慢地拍在看台上,只见金光大盛,梵唱如织,一尊圆形香炉大鼎缓缓从虚空中被祭出来。 那巨鼎高有三尺,鼎壁不知是由何种材质制成,竟是透明的,其中堆积着一大团圆球状的珠子。 一时场中寂静,八座比武台上的众门派弟子,都紧张地注视着萧如释和东方岳,只见那二人朝圣泓法师行了个佛礼,东方岳先抽了两个号,是刻印在一粒晶莹剔透的水晶珠之中的,他细看了下,朗声道:“五号对三十九号。”随即将两颗水晶珠放在巨鼎旁的铜罐之中。 萧如释随即也伸进去抽了两颗水晶珠,道:“一百二十二号对七十八号。” ...... 似这般循环往复,两人交替抽号,每喊道两个号码,场下便会有两人齐齐一惊,随即四下扫探,看自己第一轮的对手究竟是谁。 第四十八章 桃木千藤百花蛊 五号比武台上,章永肩膀一碰李白,笑道:“李兄,青萝蛊仙是多少号来着?” 李白瞥了他一眼,眼中满是鄙夷神色,道:“色字头上一把刀,我看你这一身绝世剑法,迟早要栽在你的仙女姐姐手里。” 章永撇了撇嘴,忽听萧如释喊道:“二百六十一号对一百五十二号。”章永心中一凛,正是自己的号码,当下把脖子伸得老长,四下找寻,忽然瞥见一虎头虎脑的少年也正在四处打量,心中登时大颓,长长叹了口气。 萧如释方甫将两颗水晶珠放入铜罐之中,忽然下面观众有一男子扯着嗓子喊道:“不对啊,不是总共二百五十八人嘛?除了直接进入半决赛的那两人,最大也就到二百五十六号才对,怎地会有二百六十多号了?” 此言一出,其余人也登时反应过来,纷纷望向圣泓法师,瞧这光景,竟像是圣元寺暗地里踢了一些人出去,倘若如此,暗箱操作的比赛便无甚看头了。 参赛弟子自然心知肚明,正是因为昨夜那五人口出狂言,被青萝蛊仙一招放倒,才致使参赛弟子凭空消失了五人。 圣泓法师扫视了一圈众人,只见人山人海的台下开始躁动骚乱起来,甚至有人质疑圣元寺暗箱操作,如若换作常人,见此场景只怕早已慌了神,却见圣泓法师张口一记狮子吼,佛号漫天呼号震颤,众人只觉鼓膜刺痛,几欲炸裂,偏偏口中却喊不出半个字来,难受已极。 原本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的数万人,被圣泓法师轻描淡写的一记狮子吼,震得鸦雀无声,个个噤若寒蝉,听圣泓法师朗声道:“本次大会分到号码的人的确是二百六十三人,但因为有五人蔑视佛祖,口出狂言,已被制服住,奈何他们负隅顽抗,已不幸殒命,阿弥陀佛...哦老衲险些忘了,是铁拳宗和葵花门的五名弟子。” 他最后一句故意说得重了些,众人听在耳中,心想铁拳宗和葵花门是下九流的门派?既然圣泓法师都已经这般说了,那几人又没有太深的背景,只得作罢,几万人纷纷陪了个笑,不再言语。 圣泓法师朝萧如释和东方岳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位侯爷便又抽起号码来。 “六十六号对九十九号!” “一百号对两百号!” ... 一直抽了近一个时辰,才将二百五十六人的号码尽数抽完,李白恰好是最大的二百六十三号,对上了最小的一号,他依稀记得是无量剑派的唐剑成,但具体模样如何却想不起来了,在人群中看了片刻也未看见,只得作罢。 反倒是一眼便瞧见了萧婉,和方幻雪荨儿贺章一起,被如潮如浪的人群挤得气喘吁吁,似是感应到李白目光,她也缓缓抬起头来,两人目光在半空相撞,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方幻雪满脸无奈神色,她本来满身超脱凡尘的气质,此时被这些尘世中的俗人左右哄挤,又不便用出她那寒冰法术,只能任由东西,仙气仙骨倒还在,只不过变成了被世俗包围着的仙。 萧如释和东方岳抽完了号,正欲退回,萧如释突然瞥见人群中萧婉和方幻雪,周身剧颤,险些控制不住便要冲下去,但想到圣泓法师和数万民众在场,只得深深忘了她们母子二人一眼,缓缓退了回去。 圣泓法师双掌合十道:“第一轮比赛共有一百二十八组,但因为场地受限,蔽寺只安排了八座擂台,须得分十六次,每天四次,还请诸位施主见谅。” 说罢圣泓法师也退了回去,普元大师前来,手中捧着一本佛光灿灿的书卷,念了第一场八组对战号码,道:“请这八名弟子就绪,其余人先行退场。” 被念到号码的弟子,心中都是一惊,等其余人都次第下了比武台,那八人零零散散站在台上,普元大师才又将各人对应的比武台号念了一遍,那十六人使出本领,对号入座,两两一组,比赛便欲开始。 场下众人目光有大半都凝聚在了看台左侧的四号比武台上,赫然是近年来名声大噪的青萝蛊仙和一名剑宗弟子,那人瘦小精干,双目炯炯有神,明知对面站着的是号称“天下蛊术第一人”的妖女,脸上却浑无惧色,抱拳道:“在下无量剑派郭痕睿,请仙子指教。” 青萝蛊仙左手叉腰,右手一捋鬓间青丝,却不还礼,淡然笑道:“请郭少侠手下留情。” 郭痕睿缓缓从背后剑鞘中抽出一柄薄如蝉翼的长剑,脚下扎着马步,长剑斜指,摆了个起手动作,只等普元大师发号施令。 普元大师见八组选手都已互相见过礼,右手缓缓抬起,大雄宝殿深处传来一声悦耳钟鸣,普元大师朗声道:“第一轮第一场比赛,开始!” 话音甫落,八组十六人便齐齐使出本领来,只见流光漫天飞舞,剑影呼啸,虫鸣刺耳,佛家梵唱此起彼伏。 四号比武台上,郭痕睿手中薄如蝉翼的长剑,被他手腕一抖,凌空幻化出一团灰白色的剑芒,从剑刃上猛然蹿出,好似一只迅捷如电的小貂,扑向青萝蛊仙面门。 岂料青萝蛊仙在那剑芒蹿出之前,身形便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郭痕睿心中一凛,但剑势已然冲出,绝无回防之理。 忽觉眼前飘来一片桃花瓣,下一刻郭痕睿周身被一股绵柔至极的力道拍了一下,身上只微微一抖,真气喷薄而出,便将那股绵柔力道轻松化去。 心中微微诧异,涌出一个念头来,难不成这青萝蛊仙只是虚有其表? 念头还未转完,那股看似被他化解掉的绵柔力道,从他周身经脉血液中再度复苏,一颗颗桃树枝桠刺穿郭痕睿皮肤,刹那间长满了全身。 青萝蛊仙这时才从虚空中停住身形,出现在好似变成了一株桃树的郭痕睿面前,抬脚毫无花哨地一踢,“砰”地一声闷响,那棵“桃树”应声高高飞起,摔到了十丈比武台之外,再也爬不起来。 台下数万人一齐震声高呼,声破九霄,响彻山谷,宛若雷鸣。 青萝蛊仙飘然落地,左手臂横在胸前,朝众人微微鞠躬,随即朝“桃树”郭痕睿笑道:“郭少侠,这‘桃木千藤术’只需三天便自行解除了,不会有任何后遗症,只是这三天要委屈你当一当桃树了,可别教顽童攀上来摘桃子啊。” 众人哄然大笑,只见郭痕睿爬了几次才爬起来,长满了桃树枝的手也握不住长剑,噌地掉在地上。 众人捧腹之余,心中也极其惊惧青萝蛊仙那惊世骇俗的修为,无量剑派的郭痕睿首次上场便遇到不可能击败的对手,众人心中为他祈福默哀三下。 其余七组也次第结束,但和青萝蛊仙所在的四号台相比之下,显得毫无看点,无非是法宝光影飞来飞去,修为不足的自然败了,有不慎挂彩的也有打到一半投降的。 普元大师将八名胜者的号码和姓名统计了后,又吩咐圣元寺弟子抬着受伤的人进门去疗养,过得片刻,圣泓法师又缓缓走上前,念了第一轮第二场的比赛名单,以及其对应的比武台号,其中赫然有章永和无量剑派的唐剑成。 李白拍了拍章永肩膀,笑道:“章兄,后面遇到青萝蛊仙,可别被她变成一株桃树了,你这身板,拿来烧柴再合适不过了。” 章永看了看六号比武台上,那早已站上去的虎头虎脑少年,朝李白扮了个鬼脸,道:“你可拉倒吧,你看那少年绝非一一般人,只怕我第一轮要败在他手上了,哎可怜我的仙子姐姐不能和本少侠唯美邂逅浪漫打...” 还未说完,瞥见李白看白痴般的鄙夷神色,登时将后半句话哽了回去,吃吃一笑,黑影微闪,纵身跃上六号比武台,望着那虎头虎脑的少年,故作傲慢姿态道:“什么名字啊?” 那少年摆了个姿势,双手一结法印,赫然是青城谷的蛊术“沧海一粟”,听他淡淡道:“在下青城谷小师弟。” 第四十九章 啸月剑华蕴星魂 章永“哦”了一声,手指摸了摸鼻尖,漫不经心道:“看来是李兄偶尔提到过的小师弟了,那我可得出手轻些,否则李兄肯定要哭着鼻子和我势不两立,嗯...” 李白心中大惊,这虎头虎脑的少年,竟然是在青城谷一别半年的小师弟么?那时候他不过和贺章一般高矮,难不成仅仅半年时间,他就蹿得几乎快和自己一般高了?而且相貌也变化颇大,不过细细看了一番,的确是小师弟无疑,难怪昨天在神龙川外没有瞧见他,原来是变了模样。 小师弟对章永冷嘲热讽毫不在意,嘴角一边向上扬起,一边不动,淡漠笑了笑。 须臾,钟声又悠悠响起,普元大师道:“第一轮第二场比试,开始!” 小师弟手中的“沧海一粟”指决早已蓄势待发,此时只见他低喝一声,衣袖中钻出来只黄蜂模样的蛊虫,被他念力催引,“吱吱”尖鸣一声,当空旋舞,小师弟握着黄蜂蛊虫猛力拍出一掌,场中立时狂风大作,吹得章永黑衫猎猎飘舞。 沧海一粟是融合了蛊、武两术的掌法,当时余一笑在蜀云洞天之中,凭借此掌法威震群雄,但他用的是丹鹤虫,为珍稀蛊虫,小师弟此时那只蛊虫像是黄蜂,但头顶颇为尖锐,翅膀又呈天蓝色,应当是比较常见的“尖头蜂”。 果然,小师弟拍出的沧海一粟掌法,比起余一笑的弱了不少,无论是掌法本身的凌厉霸道程度,还是其中蕴含的毒性高低,都逊色不少。 章永此时用真气试探了一番,心中对这奇怪掌法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却并不用剑,体内真气喷薄,顺着掌心轰然冲出,若银河倒悬,怒海倾泻,把沧海一粟掌法冲得七零八落,小师弟也被震得退后了一步。 李白心中微微一惊,自己虽然知道小师弟对上章永,是绝无胜算的,但不想章永还未拔出剑来,小师弟便已然摇摇欲坠,况且还是用的余谷主得意至极的沧海一粟掌法。 望着小师弟那坚毅倔强又略带着一丝青涩稚嫩的脸庞,不知为何,李白心中莫名一阵痛,他分明才只有九岁,但似乎背负着二十九、甚至三十九岁才有的重担,以至于他那双眼睛看起来充满了孤独。 不料小师弟稳住身形后,忽然咧嘴一笑,下一刻,他身形猛然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道残影。 章永大骇,原来这虎小子竟然是深藏不露故弄玄虚,急忙屏气凝神,感应小师弟方位,只觉自己背后响起一丝及其微弱的虫鸣,章永心中一动,真气聚集到右手指尖,化为气剑,朝左转身斜斜劈出。 电光火石的当儿,那声微弱虫鸣却突然调转方向,从章永右边防守薄弱之处攻来,指尖一只蛊虫迎风怒涨,刹那间变成了一只足足有一人高的巨型黄蜂,寒光刺目的尖头嘶鸣长啸,咬向章永右臂。 章永也未曾料到这虎小子又突然调转了方向,算准势头,运气欺身避让,同时气剑回撩,借着旋转离心的力道,朝后硬生生挪移了一尺,方才堪堪避过那只黄蜂巨蛊的攻击。 饶是如此,章永右臂依旧被蛊虫尖头上的倒勾刺刮到,黑衫登时被撕破,鲜血长流,半条手臂刹那间变得酥麻起来。 李白不由得喝了声彩,小师弟不愧是被余谷主选中来参加水陆大会的,当时在青城谷便已然觉得他定然非凡,仅仅九岁便能有如此修为,委实令人瞠目结舌。 章永心下一片冰凉,连忙封住右臂穴道,防止蛊毒扩散。直至此时,他才意识到这虎头虎脑的少年并非他想得那般简单,自己大意轻敌,还出言嘲讽,当真是愚昧至极。 当下左手拔出那柄被布帛包裹着的长剑,方一拔出,玄清气芒大盛,曜光辉亮宛若皓月,六号台上忽然被漫天的剑意笼罩,小师弟身形分明震颤了一下,脸色涨得通红,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来。 “啸月剑!”人群中正在看六号台的观众,忽然有人尖叫了一声,登时他周围的人纷纷看来,当瞧清那柄剑柄为玄青色、剑刃却是银白的月光之色,稍有见识的,立时认了出来。 啸月剑正是西岳华山影月剑宗的传世宝剑,在无名氏编撰的《神州名剑谱》中排行第六,书曰:“啸月剑者,西岳华山名剑也,乃三生月华石融合九州寒铁所铸,柄玄青,刃如月芒,尝佩此剑者,莫不乃剑道巅峰之才。”如此可见一斑。 李白对这些固然知之甚少,但光是那柄剑上蕴含的通天气芒,便令人胆寒心颤,难怪章永昨日经佛光舍利检测时,法尊神镜会爆发出一股堪比青萝蛊仙的光芒来,恐怕这柄名剑神兵占了大半。 章永手持啸月剑,也不急着出手,一是因为小师弟本就比他小了足足八岁,二是因为除了爹爹,他是最清楚这柄剑威力的,稍有不慎便会伤人性命。 小师弟却浑然不惧,这个少言寡语但又沉稳如山的九岁少年,指决一捏,将巨型黄蜂蛊虫变小,收回了袖袍之中,转头看了看,其余七组不知何时都已经打完了,赢了的满脸兴奋,输了的满脸颓丧。 而场下人群中几乎所有人都直愣愣注视着那柄神兵宝剑,自己在他们眼中好像早已是败将了。唯独在几万人最后的一个身影,朝自己竖了竖大拇指,正是师父余一笑。小师弟转过头来,章永将啸月剑提在手中,指着他,肃穆道:“小兄弟,你认输吧,这剑会要了你性命的。” 小师弟注视着他,有些干燥的嘴唇一张,想要说自己不会认输决不放弃之类的话,还是没有说出来,因为干燥,嘴唇被他扯开了一道极其微弱的口子,但这也足够流出鲜血来了。 血液点点划过嘴唇,小师弟右脚踩着比武台面微微一转,左脚划向身后,双手再度结了个沧海一粟的决印。 满场寂静,看台上的圣泓法师几人,比武台下的参赛弟子,以及金色幡布幔之外的数万观众,都静静注视着那个虎头虎脑的少年,他倔强的神情,孤独的双眼,渗出丝丝鲜血的嘴唇,和两手间那个用过一次了的指决。 笼罩整个六号比武台的啸月剑剑意,此时被章永真气一催动,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两人仿佛身处一片波光粼粼的深海之中。只不过小师弟是全然不会水性的小兔子,而章永则是那遨游汪洋、恣意欢畅的蓝鲸。 小师弟指决已然凝好,只见一只蛊虫从他怀中蹿出,场中响起一声尖锐如鼠啸,但又隐隐夹杂着一丝鹤唳的声音。 李白心中一惊,这声音正是余谷主在蜀云洞天使用过的“丹鹤虫”。 丹鹤虫倏忽飞出后,小师弟与此同时朝前拍了一掌,毫不花哨,毫不绚烂浮夸。 狂风夹杂着蛊虫尖鸣,犹如深山急雨,铺天盖地冲向章永。 比武台外的参赛弟子,周身齐齐大震,只觉那狂风之中似是夹杂一股摄人心魄的强大力量,自己身处场外,仍觉心悸。 中间看台上的圣泓法师、萧如释、东方岳,眼睛也不约而同瞪大,饶是他们见多识广,也没想到一个九岁孩童竟然能使出这般复杂多变、且威力绝伦的掌法来。 喷涌而出的毒气狂风,缓缓蔓延开来,覆盖在笼罩着比武台的剑意之上,场中登时变得朦胧不清起来,瞧不见两人身影动作。 数万观众大声叹气,奈何这是沧海一粟的掌法,并非是故意用出来的障眼法。李白也运起黄石诗术,凭借比武台下的土属灵气,才能勉强瞧见两人。 忽见毒气中一道淡白色剑光划破虚空,漫天毒气从中被切割成了两半。 “砰”一声闷响传来,似是有人重重倒在地面。 观众纷纷踮脚翘首,心中极其渴望知道,一个是身怀《神州名剑谱》排行第六名剑——啸月剑的章永,一个是年纪轻轻便能将融合了两种术法的“沧海一粟”用得和余一笑相差无几的小师弟,到底谁赢了谁输了。 第五十章 极尽挖苦之能事 被剑影斩成了两半的漫天毒气被风吹过,缓缓散开,众人哗声此起彼伏,纷纷伸头去看,只见章永半跪在地面,左手用啸月剑支撑柱身体,右边整个手臂高高肿了起来,几乎将黑衫撑破,紫气腾腾。 而小师弟已然躺在了地面,一道弧形剑伤从右腹划过前胸,一直蔓延到左肩,瞧来触目惊心。 也不知是章永故意为之,还是他剑法出了偏差,那道弧形剑伤无比别扭,像是本来要直直地划过去,但却从中硬生生被折弯,也恰好因此,才避开了小师弟左胸的心脏。 场下响起阵阵叹息声,都是在悲叹那坚毅如山的少年。却见人海尽头,一道身影踏过人潮人浪,翩翩而来,浑不顾佛寺戒律,一跃冲上比武台,先从怀中摸出一瓶解药丢给章永,随即一把抱起小师弟,几个起落,便又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中。 等余一笑去得远了,李白才从震惊中醒转过来,身形一动,想要上去搀扶章永,却见他皱着眉头吞了一粒解药,朝自己摆了摆手,转头挤了个笑容道:“我没事,还死不了。”缓缓走下比武台来。 圣泓法师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却未阻拦,由余一笑而去,朝普元大师递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先将第二场获胜者记录下来,随即清了清嗓子,代替圣泓法师朗声念了第三场比赛的名单。 李白听他念完后,也没有听到自己的二百六十三号,随即看向一瘸一拐走来的章永,见他服用了余一笑丢给他的丹药后,右臂竟然当真消了不少,当下笑道:“大虫子的牙齿尖不尖?” 章永撇了撇嘴,将那啸月剑复又反手插回剑鞘,强行笑道:“尖倒也不尖,就是扎得我手臂又麻又痒,要不是小爷才智过人,只怕以后要变成独臂大侠了。” 周围的参赛弟子都聚集了过来,见识了章永那令人心魂震慑的剑法后,拍马屁有之,由衷赞叹有之,动了芳心的少女满心关切有之,李白瞧得有趣,章永却不胜其烦,喝道:“滚滚滚,别挡着大爷疗伤。” 那些吃了闭门羹的人,竟也不怒,自顾自打个哈哈,悄悄往一旁退去。 钟声再度敲响,场上第三场对战开始,打得乒乒乓乓,不可开交。当此时,人群中走出一灰衫负剑男子,满脸笑容,朝章永和李白行了一礼,道:“章兄,李兄,二位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正是那名声颇响的无量剑派唐剑成。 章永盘腿打坐,闻言抬头瞥了一眼,淡淡道:“怎么,阁下的师弟被仙女姐姐种成了桃树,要邀我们兄弟二人去乘凉么?” 李白闻言心中暗笑,憋着口,强忍住不发作,唐剑成却微微皱眉,道:“章兄倒会说笑,舍弟败于大名鼎鼎的青萝蛊仙之手,倒不算丢脸,只是章兄被一九岁顽童弄成这副模样,着实令人唏嘘啊。” 章兄没好气地瞧了他一眼,道:“好哇,唐兄似是对如何与顽童交手颇有心得,难不成是经常欺负邻居家的小孩子?” 唐剑成想不到这人这般无赖,强忍怒意,淡笑道:“在下也别无他意,只是觉得阁下配不上‘啸月剑’这柄神兵而已,不知章兄认不认得我这把剑?”说罢,似是故意炫耀一般,转了转身子,亮了亮他后背那柄灰如岩石的剑。 李白瞧章永深深皱着眉,心知他又要开始语不惊人死不休了,猛力憋着嘴巴,生怕一个不慎笑出来。 果然见章永故作恍然大悟状,学着唐剑成方才的语气,道:“啊,我认得,这柄剑,这柄剑,是了,这柄剑是你老爹以前上山砍柴杀野猪用的神兵,唐兄对这灰不溜秋的杀猪刀敝帚自珍,委实令人唏嘘啊。” 唐剑成闻言怒目圆睁,眼中杀气凛然,若非水陆大会明文规定,不许参赛弟子私下斗殴,自己定要教章永好看,冷笑道:“一介山野村夫,还敢大言不惭。” 章永啐了一口,右臂上酥麻之感复又涌上来,便不再理会唐剑成,自顾自运功调养去了。唐剑成双拳紧握,指节咯咯作响,指甲险些刺入肉里,心中恨恨道:“等老子解决了你兄弟,后面比赛遇到你了不把你牙打掉,老子便不姓唐。” 又看了李白一眼,知道这白衣少年便是自己第一轮的对手,拱了拱手,淡淡道:“一会儿交起手来,还请李兄万分小心,莫要教杀猪刀砍了耳朵才是。” 李白对这阴阳怪气的无量剑派弟子也无甚好感,笑道:“兄台不用自谦,在下虽不属猪,但对杀猪刀还是惧怕得紧,兄台对我们这些出身山野的村夫这般歧视,莫非是镇上集市里的屠夫?” 唐剑成被章永和李白联合起来讽刺得体无完肤,又是年轻气盛,喜怒哀乐不善隐藏,此时脸上刻满了怒火,森然道:“好小子,等你届时来吃老子一剑,你便知晓这杀猪刀厉害了。”说罢转身大踏步退回了人群之中。 在场的参赛弟子都是在李白之前通过佛光舍利检测的,故而未曾看到他五术齐显的骇人光景,只以为李白是跟着影月剑宗章永混的小弟而已,心中纷纷替唐剑成打抱不平,朝李白投来鄙夷目光。 李白瞧在眼中,心中只是微微冷笑,势利眼永远是势利眼,难怪这些人修为会稀松平常了。 章永调养了一刻钟功夫,借着余一笑那颗丹药,肿起的右臂竟然恢复了原状,而此时第三场比赛也已结束,普元大师记下了获胜者名字牌号,又宣布了今天最后一场的比赛名单,李白听完,还是没有自己,正好腹中饥饿,便也不再逗留。 萧婉几人瞧见李白和章永出了比武台,奈何周围被围得水泄不通,此时比赛尚在进行,万万不能御空飞行。 李白和章永足足在人堆中挤了半刻钟,才勉强挤到方幻雪几人跟前,往前一望,但见人山人海,里十层外十层,李白不禁大为皱眉。 方幻雪弹了个指决,只见一缕寒冰气流从她指尖蹿出,一边旋转一边从人潮的缝隙之中刺出。距离寒冰气流最近的人,只觉周身冷不堪言,慌忙朝两边避让,一层挤着一层,人群中怒骂不休。 那寒冰气流所过之处,竟然被硬生生避让出来了一条小路,几人再不迟疑,施展身法,疾速穿掠,数百丈的距离不过弹指功夫,便已然冲出了人潮之外。 随即寒冰气流凭空消散,众人又开始挤在了一起,口中连骂邪乎怪哉,恰巧比武台上火光喷吐,一只火翼鸟妖兽不住喷着火焰,把一名佛门僧人逼得步步后退,众人目光登时又被吸引了过去,无暇再顾忌其他了。 出了三万多人群,便几乎靠近了神龙川那扇金碧辉煌的大门,这里也稀稀落落站着些人,只怕是因为有洁癖或者其他原因的,不愿意上去和人群挤热闹,只远远站在后面看。 李白放下贺章,大松一口气。荨儿朝章永竖了个大拇指,脸颊部分的面纱朝两边一张,显然是笑了,听她道:“看不出来你这小色鬼还挺厉害的。”萧婉轻笑道:“哎呀,有人芳心萌动,要以身相许啦。” 荨儿嗔了萧婉一眼,满是羞涩,而章永故作傲慢姿态,但眼中由衷的笑意却是丝毫掩饰不住,昂首道:“那、那是自然,我这病啸月剑一旦出鞘,不带走几条性命是决计不会收回的。” 方幻雪本来微笑注视着章永,心中暗暗盘算要不要把荨儿许配给他,听闻此言登时大骇,脱口道:“你把那小少年杀了?” 第五十一章 谁才是缩头乌龟 神龙川中已近黄昏,夕阳斜照,水波金光粼粼。萧婉和荨儿也突然反应了过来,神色大变,唯独李白在一旁掩嘴偷笑。 章永挠了挠头,憨笑道:“也不是,那小少年想必是有日子没洗澡了,我把他胸口前的虱子斩死了几只。” 一向沉着冷静又温文尔雅的方幻雪,此时也不禁骂了章永一句,道:“你这人啊,既口无遮拦,又非要打肿脸充胖子,你知不知道这句无心之语,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 章永不解其意,疑惑道:“这是为何?” 方夫人道:“这里鱼龙混杂,唯恐天下不乱者大有人在,即便你没有杀那少年,但保不定别人因为你这句话,便去将他刺杀了,再嫁祸到你头上,你怎么辩解?” 章永听闻此言,顿时不寒而栗,朝方幻雪吐了吐舌,不敢再说。 几人出了神龙川,径直奔向临安城,到了一家美轮美奂的客栈,李白和章永已许久没有大饱口福,点了满满一桌菜,吃得不亦乐乎。 过得片刻,神龙川内的观众看客也陆续回来,片刻间便将原本空空荡荡的酒楼弄得座无虚席,人声喧哗,对今天的水陆大会议论纷纷。 “哎,今年冠军只怕便是那西域来的青萝蛊仙了,你们瞧见了吧?” “那可不,俺瞧得清清楚楚,无量剑派的郭痕睿,不到一合便被她击败,周身还长满了桃花,好不滑稽。” “嘿嘿,不知道他师兄唐剑成能不能有一战之力,还有圣元寺的广成和尚,他不是修为还在真如元空四僧之上么?” “要我说,那青城谷的小师弟也厉害,才九岁便有如此修为,我儿子都他娘的十五岁了,成天只知道吃喝玩乐,来,喝喝喝...” 满堂酒客,有八成都在议论这二十年一届的盛事大会,而其中又有九成都是赞叹青萝蛊仙,非但人长得清丽出尘,修为还通天彻地云云。 其中自然也不乏来参赛的弟子,听到旁人说青萝蛊仙如何如何,唐剑成如何如何,广成小和尚如何如何,心中自然颇为不悦,但因见识过青萝蛊仙神出鬼没的神通,不好发作,只能自顾自喝着闷酒。 萧婉吃了几筷子青菜,只觉耳边充斥着周围大汉的满口浑话,鼻翼间混杂着浓浓的酒臭,皱了皱眉,往方幻雪身上靠了靠,不想再吃。 李白瞧出她心思,见此时只有章永还在狼吞虎咽,其余人都没有再吃,当下一拍他脑袋,道:“贪吃鬼,走了。”章永嘴里一边嚼着酱排骨,一边嘟哝道:“慌个什么劲,还不让人好好吃饭了?”埋头又吃,过得片刻抬头再看时,李白五人早已上楼去了。 方幻雪在昨夜返回临安城后,便在这家客栈订了五间房间,虽不算奢华,但整齐洁净,房间内留有兰草余香,甚是沁人心脾。 而五间房间外面有一处茶阁,五人上楼之后,径直来到茶阁中坐定,早有小二来替五人斟满了五杯龙井。 贺章捧着茶杯喝了一口,哈了哈热气,道:“我们真的不管章永么?” 荨儿好像一听到章永便忍不住要接口,道:“理他作甚,人不胖,饭量倒不小,只怕一缸米不到三日便能被他吃个底朝天。” 李白望着阁楼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街边还有许多乞讨的人,身上破破烂烂,或拄着竹竿,或跪在路上,瞧来不甚悲戚。 不知为何,李白心中又腾起一股异样感觉来,在来杭州之前,自己也遇到过不少乞丐,若是身上有钱便会施舍一些,若是身无分文也只能无可奈何,虽说对这些人颇为怜悯,但从未像今日这般,说不出的堵闷。 那些跪在街边衣衫褴褛的乞丐,好像让自己想起了一个在哪里见过的身影,而那身影在之前自己也见过,而且还尤其触目惊心。 想了半晌,不觉有些头疼,方幻雪道:“李少侠,第一轮比试还有三日,也不知你和唐剑成的比试会被分在第几日,总而言之,唐剑成绝非一般人,你可别学章永那顽劣一般目中无人,输了事小,唐剑成心胸狭隘,只怕会乘机对你不利。” 萧婉妙目盯着李白,心中柔肠百转,轻声道:“娘亲说得不错,你可别为了救我,而害了自己啊。” 李白笑道:“请方夫人萧姑娘放心,李某虽说不是以修炼起家,但既然决意要为萧姑娘讨回仙丹,那就自然不会轻敌,况且无论是拿仙丹还是求青萝蛊仙,都是和她一人斗争,若是连唐剑成之流也斗不过,后面的事也无须再想了。” 方夫人微笑颔首,心道这少年和一个月前在峨眉山时又变化良多,自负和自信,本就是一念之间,李白能够全身心对待每一位对手,又能自信满满,实属难能可贵。 荨儿看看方夫人,又看看萧婉,欲言又止。 当是时,忽听楼下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打闹声,几人心中同时一凛,虽说行走江湖难免因遇着矛盾而大打出手的,但临安城是在圣元寺脚下,正好比京兆府是在长安脚下一般,竟敢有人打闹,着实令人诧异。 李白便要起身去看,忽见方夫人朝自己摇了摇头,只得作罢,几人细细听时,只闻一粗声粗气的男子用蜀地口音暴喝道:“他娘的巴子,你算是哪根葱,敢诋毁我青城谷?” 李白心中微惊,竟然是青城谷弟子,看来余谷主此次还是带了一些人过来的。 一阴阳怪气的男子咋舌道:“了不得了不得,穷山恶水出刁民,天人谁人不知余一笑被狂歌痛抢了老婆,哈哈哈,果然还是我们江南女子炙手可热,被两条蜀地的狗男人抢来抢去,有意思。” 青城谷弟子呸了一口,骂道:“也只有像你这种杂碎才会把荡.妇当成吹嘘的资本了。” 阴阳怪气男子笑道:“荡.妇不荡.妇,也不是老子说了算,反正你没有和莫莲花睡过,凭什么说是荡.妇?” 众人跟着哄笑起来,毕竟这是在江南地界,来自川蜀的青城谷弟子没了帮手,声音被渐渐压了下去,只听一人尖声道:“我看啊,川蜀来的人都是缩头乌龟,是不是那里盛产乌龟?” 李白听闻此言,再也按捺不住,不顾方幻雪反对,径直冲到楼下去。 只见一壮汉被人群堵在中间,瞧他服饰正是青城谷弟子,而余一笑和小师弟却并不在场,酒馆中又大多是本地人,仗着势头,极尽挖苦嘲讽之能事,把那壮汉、上到青城谷乃至整个川蜀都骂了个遍。 而一旁的章永似是喝得酩酊大醉了,趴在桌上人事不省,周围吵得不可开交,竟也没将他吵醒。 李白怒极反笑,从楼梯上翻身跃下,随手抓起柜台上的一坛半斤装的酒,仰面一口饮尽,举起酒坛子大跨步到闹事人群跟前,猛力砸在那阴阳怪气的男子头上。 “砰!”瓦片炸裂四溅,那人吃痛狂呼,左手抱着头骂道:“我日你娘亲啊!”同时右手由腰间拔出一柄宽刃长刀,对准李白轰然砍去。 岂料那长刀砍到一半,忽然硬生生顿住,那男子怒目圆睁,眼中血丝满布,表情狰狞恐怖,整个身子犹如变成了一株木桩。 而和他一起闹事的人也和他一般模样,表情僵硬地凝结在脸上,虽然依旧将壮汉围在中间,但身上盛气凌人的架势早已不复存在。 李白心中疑惑不已,忽见一片桃花从酒馆半空缓缓飘下,一少女声音咯咯笑道:“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生长在温婉水乡的人是不是也是缩头乌龟。”正是那神出鬼没的青萝蛊仙。 第五十二章 她才是泼皮无赖 酒馆中原本看热闹的人,听闻这熟悉已极的声音,无不大骇,两股战战,慌忙抢门而逃。 青萝蛊仙身影陡然凭空出现在那群被术法冻住了的人身前,缓步走到那阴阳怪气男子背后,一脚踹翻在地,随即捏了个指决,解开他身上术法。 那男子惨叫一声,早已是肝胆俱裂,急忙往酒桌下钻,周身瑟瑟发抖,看也不敢看青萝蛊仙一眼。 青萝蛊仙冷笑连连,右脚轻轻踩在桌角上,朝那男子吐了一口痰,道:“足下刚刚不是还在骂川蜀人是缩头乌龟么?怎么现在自己缩在桌子底下不出来了?” 那男子再无半点适才的飞扬跋扈之意,颤声不迭叫道:“仙子饶命,仙子饶命......” 李白心中怒气也未消,只见那壮汉从僵硬的人堆中挤出来,瞧清方才从楼上冲下来的是李白后,登时大喜,拱手道:“原来是李师弟。” 李白拱手还礼道:“惭愧惭愧,不知壮士如何称呼?”壮汉笑道:“李师弟不认得我倒也不奇怪,我是青城谷大弟子石宏朗,半年前你来青城谷时,我正在外历练。” 此时楼梯上缓缓探了一颗头出来,四下打量了一阵,正是萧婉。只见她眼中嗔笑参半,看了李白一会儿,便又上楼去了。 青萝蛊仙走到酒桌另一边,揪起那男子的一绺头发,笑道:“要我饶命倒也简单,你方才骂了几个字,就向那位石宏朗磕几个头,否则本仙子让你也变成一株桃树。” 那男子错愕道:“这、这小人哪里记得刚才骂了几个字?”青萝蛊仙道:“你从‘我看那青城谷的什么小师弟也不过如此嘛,竟然被影月剑宗的废物打败’开始,到最后一共说了十三句,共五百五十三字,磕吧。” 那男子心中直犯嘀咕,暗想自己应当没说这么多才对,但脸上却是笑脸相迎,从桌子下面退出身来,竟然二话不说,对着石宏朗“扑通”跪下,开始磕起头来。 石宏朗双手怀抱,冷冷注视着那男子,一声不吭,随即向青萝蛊仙行了一礼,正欲开口,青萝蛊仙忽然道:“你们余谷主怎么没来?” 石宏朗道:“多谢仙子挂念,师父带小师弟去杭州疗伤了,因走得匆忙,行李尚在客栈,便令我留下看守。” 青萝蛊仙道:“原来如此,如此说来,小师弟伤得严重了?” 石宏朗瞥了一眼仍在呼呼大睡的章永,苦笑道:“伤得倒不算严重,只是那柄啸月剑上的月华寒气太重,师父去了杭州一铸剑世家,看能不能找到法子医治寒毒。” 李白忍不住道:“石师兄,解铃还须系铃人,既是如此,何不直接找章永便是,为何百里迢迢赶去杭州?” 石宏朗叹了口气,道:“都怪小师弟脾气太倔,非要和啸月剑硬碰硬,他年纪尚幼,强行用出丹鹤虫沧海一粟,又被啸月剑刺到,蛊毒反噬加上月华寒毒侵蚀,唯有当世神医方能救他。” 那磕头的男子一边磕头一边听几人谈话,不免慢了许多,青萝蛊仙洞察力逆天,方一慢下来,便喝道:“才五十三个,赶紧磕。” 酒馆内其余人早已跑了个干净,掌柜小二连柜台也顾不得锁,便径直逃到了楼上去。 石宏朗又深深行了一礼道:“无论如何,今日都多谢李师弟和青萝蛊仙出手相助,石某人无以为报,改日来青城谷,我让你们尝尝我做菜的手艺。” 青萝蛊仙笑得无比灿烂,仿佛被日光照射后开出的缤纷百花,道:“那当真妙极,只是等水陆大会完了,我还得去长安办事,之后才能来青城谷做客。” 石宏朗想不到这清高孤傲的青萝蛊仙竟然一口答应,欣喜万分,憨笑连连。 他本来就没把青萝蛊仙当成十恶不赦的妖女,反倒是因为自己也是修行的蛊术,莫名生出许多亲切感来,而且他越看青萝蛊仙,便越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而李白听到她说去长安办事,心中突突直跳,想来便是昨夜在神龙川外,青萝蛊仙说要刺杀高仙芝一事了。 本来按照青萝蛊仙的修为,高仙芝只怕也不是她敌手,只是因为高仙芝府邸禁卫森严,又有上古宝物、洪荒凶兽坐镇,故而要堂而皇之地杀死高仙芝,无异于痴人说梦,故而唯有暗杀行得通。 睡得正酣的章永,似是被“砰砰砰砰”一连串的磕头声吵醒了,只见他从桌面上爬起,眼睛还未睁开,便高声骂道:“哪个不长眼睛的,磕头磕了半个时辰也不消停,我睡个觉有那么难吗?” 青萝蛊仙扯着嗓子咳了一声,章永周身如遭电击,一把推开桌案,黑影闪到她跟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见过仙子。” 李白忍俊不禁,这小子前一刻还一副地痞流氓像,听到青萝蛊仙声音,刹那间变得人模狗样起来。 青萝蛊仙闻着他身上酒味,掩住口鼻,大为皱眉道:“满身酒味,死开死开。”章永唱了个喏,笑道:“古人云: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这杜康便是酒,竹林七贤你知道吧,也是喝酒的能手。” 李白心中暗暗笑道:青萝蛊仙生平最烦咬文嚼字说话的,这活宝今日恐怕要挨一顿好打了。 只见青萝蛊仙挤了个笑容,道:“是么,那为什么别人喝酒能喝出美感来,偏偏你喝酒就是一副流氓相呢?” 章永见青萝蛊仙朝自己微笑,于是更加卖弄起来:“仙子有所不知,这喝酒各有各的美感,在下是‘酩酊大醉,方知千秋’,和那些喝酒喝得故弄玄虚的人可大不一样。” 青萝蛊仙笑容僵硬,道:“那你就继续去做你的千秋大梦罢。”忽然对着章永裆部猛地踢出一脚,章永酒意登时清醒了大半,但电光火石间又躲不开,只得身子一侧,护住裆部,左腿却硬生生吃了一记,痛得他呲牙咧嘴,泪水长流,嗷嗷怪叫不迭。 石宏朗意味深长地看了章永一眼,叹了口气,转身上楼去了。而那男子对着空气磕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想要爬起,青萝蛊仙狠狠瞪了他一眼,登时又忙不迭磕起来。 青萝蛊仙教训了章永后,便又如风一般飘走了,临安城客栈的风波逐渐平息,到得第二日,李白章永和方夫人他们一道进入神龙川,本以为没了青萝蛊仙的比赛,观众会少许多,不料今日却足足有五万人,比昨日还多了两万。 如此一来,本就狭小的神龙川,更是被堵得连风也透不过,虽然有人不停抱怨,但大部分都翘首期盼,等着那出场的人。 圣泓法师、萧如释、东方岳、真如元空四僧次第到了中央看台,片刻后,圣元寺大雄宝殿之中,缓缓走出一名黄袍少年僧人来,只见他单掌竖起,面目虔诚,一路低诵佛号,眉目间英气逼人,瞧来无比端庄肃穆。 李白和章永还未挤进神龙川,瞧见那少年僧人,心中都疑惑不已,这和尚也是来参加水陆大会的么,怎么前两日未曾见到他? 章永瞧见人群中一豆蔻少女满眼痴呆地望着那少年僧人,当下走到她跟前,行礼问道:“姑娘,请问这僧人是何人?怎么前两天未曾见到?” 那豆蔻少女瞥了一眼章永,随即又转过头去,神色变得鄙夷嫌弃,撇嘴道:“这是圣元寺的广成和尚,以后圣泓国师的接班人,你不认识么?” 李白和章永恍然大悟,前两日方幻雪夫人提到过,但同时也很疑惑,这小和尚既没有通过佛光舍利测试,也没有抽牌号,却引来了如此多人观看,难不成他修为比青萝蛊仙还高? 第五十三章 石龙旋舞如真龙 巍峨峥嵘的大雄宝殿跟前,那少年僧人方一走出,整个比武台下的数万观众登时沸腾了起来,人头攒动,高呼声如海啸如狂风,一浪盖过一浪,神龙川两边的山崖仿佛摇摇欲坠,要崩塌下来一般。 圣泓法师金目灼灼,扫视了人群一圈,朗声道:“这位便是蔽寺的广成,承蒙诸位施主关照,他正好今日出关,但因为参赛的二百五十六名弟子已定,故而老衲做出以下决定,诸位若有异议,但说无妨。” 场中顿时鸦雀无声,圣泓法师轻轻将广成拉到他旁边,道:“每一轮的胜者,都可以主动来挑战广成,若是胜出,则和昆云剑宗的柳林江叶云一同进入半决赛,若是失败,还是继续下一轮比赛。而无论有人挑战与否,广成都会在半决赛正式加入对战。诸位有异议否?” 众人沉默不言,比武台上的参赛弟子面面相觑,倘若说前两天让柳林和江叶云进入半决赛,是因为恰好多两个人,那今天便是明目张胆开后门了。 但他们心中也清楚,那瞧起来虔诚如信徒的少年僧,虽说修为不比青萝蛊仙那般恐怖,但却是在大唐最受欢迎的年轻弟子,青萝蛊仙修为再高,大唐也不会有她的立足之地,而广成既然是圣泓法师继承人,至少以后在大唐成就定然不可估量。 随即圣泓法师念了今天第一轮第五场的参赛名单,李白心中微微一颤,八组比赛中正好有自己和唐剑成,分在了最右边的八号比武台。 当下和章永踏空飞行,越过人群,来到比武台前,李白又翻身跃到八号台上,四下望去,但见人山人海,神情各异,站在人群最后的萧婉、荨儿和贺章,连连鼓掌欢呼。 等了片刻,其余七座比武台都已互相见过礼,但却不见和李白对战的唐剑成人影,普元大师微觉错愕,但无奈赛规在前,只得静静等待。 章永在比武台下等得颇为不耐烦,低声嘟囔道:“那厮只怕是杀猪刀被临安城的老屠夫抢走了。” 过得一刻钟,台下五万看客也开始躁动起来,或骂唐剑成缩头乌龟的,或说他无视水陆大会规则,应当被判出局的。 更有甚者,见正好广成站在看台上,索性怂恿建议让广成和尚和李白打,一时间五万人各抒己见,议论纷纷,整座神龙川好似有无数只苍蝇蚊虫在低声私语。 广成似是听到了众人怂恿,目光瞥向八号台的李白,片刻后又收了回来,神情不改,继续颂念佛经,内心没有丝毫波动。 当此时,神龙川外一道灰色人影呼啸而来,带起一阵生猛狂风,掠到八号比武台上,缓缓现出一人来,正是无量剑派的唐剑成。 只见他朝看台上的众人唱了个喏,拱手道:“诸位高僧,两位侯爷,唐某因事耽搁来迟,万望恕罪。”那些叫着嚷着让广成和李白打的,看到唐剑成来了,不禁大失所望,纷纷指责起他来。 唐剑成微微一笑,颇为得意,他心里以为是观众翘首期盼着自己出场,故而自己来迟后他们抱怨连连。却想不到他们是因为不能看到广成和尚出手,大为失望,故而将怒火迁到唐剑成身上而已。 李白看在眼里,暗道这人非但自命不凡,原来还愚蠢之极,心中暗暗盘算,定要教他栽个大跟头。 圣泓法师眼中怒色一闪而过,朝普元大师递了个神色,普元会意,转身高声道:“水陆大会第一轮第五场,开始。” 顿时那八座比武台上亮起各色气芒,广成未曾出手,众人都觉索然无味,有人开始招呼四周的人开始押注,无非是赌谁输谁赢,当然也有赌这场比试完了有没有人向广成挑战的人。 李白心中早已盘算好,先默运青莲诗决,瞧着唐剑成凌空冲来的势头,“咻”一声,幻化出来一朵青光流离,炫人双目的青莲来,花瓣上青色气芒喷吐肆虐,猛然生出十余柄青色气剑,当空旋舞,转了个更大的气莲出来。 唐剑成并未用出背后那柄灰色长剑,单凭体内滔滔如海的真气,左右轰劈,和层叠不休的气剑接连碰撞,因势利导,渐渐欺入了李白身前。 青莲回身抵御,不料唐剑成此时猛然拔出长剑,分影连刺,剑光喷吐如虹,将青莲砍得支离破碎,余势不减,猛然又冲到了李白身前,长剑上有如长虹贯日,灰色剑气纵横呼啸,当头斩下。 李白低声喝道:“来得好。”十指连动,一朵朵青莲从他指间凝幻而出,尖鸣破空冲向唐剑成防御薄弱的持剑右手腋下。 他并未防御唐剑成砍来的剑气,唐剑成心中大喜,显然自己会比那青莲先命中,索性也不回防,真气更加汹涌如海地注入手中长剑,破釜沉舟,毫无回旋余地。 忽见李白手中指决疾速变幻,一根三尺宽的石柱从比武台下轰然刺出,竟然比剑气砍来的速度更快上许多,比武台被硬生生贯穿,石柱如一座铜墙铁壁般挡在李白身前。 唐剑成剑气顿时直直劈在石柱之上,电火花噼里啪啦连闪不休,那气剑虽然有排山倒海之力,但竟然不能伤那黄石柱分毫。 而与此同时,李白凝幻出来的十朵青莲已然攻到唐剑成腋下,其上气芒锐响,将唐剑成护体真气刺了个大窟窿,余势不歇,又陡然拍在他右肋上。 唐剑成口中闷哼一声,身形横飞而出,带起一道雾沫喷撒的弧形血光,重重摔在了六丈开外的比武台边缘。 人群有近三成人在注视着八号台,蓦地见此场景,神情木讷,一时间竟忘了鼓掌欢呼。 看台上的圣泓法师,此时猛然踏前了一步,紧紧盯着李白身前那根破台而出的黄石柱,其上蕴含的气息竟然自己也感到一阵心悸恶寒。 而青萝蛊仙那神秘厉害的桃花蛊术,也未能让自己产生此中异样感觉。 一直目不斜视默念佛经的广成,此时也大为错愕,转头看向李白。 李白却浑然不觉,注视着比武台边缘一动不动躺着的唐剑成,心中隐隐觉得这人应当还有一战之力才对,此时却如同死了一般纹丝不动,心中竟然比方才还警惕了十二分。 正当普元大师欲开口宣布战果时,唐剑成身形一动,右手长剑上灰凉气芒大盛,龙吟长啸,划起了一道十丈长的剑气匹练,如游龙般旋舞过来,刹那间将李白身形困在其中。 场下的章永瞧得直了眼,骇然自语道:“这、这杀猪刀竟然是苍龙剑?” 苍龙剑相传是自始皇帝以来某十三位皇帝的骨骼铸成,取自十三个不同部位,再经过九百九十九名属龙男子的精血浸泡淬炼,出剑有龙吟之声,传说修为高强者能直接祭出真龙来,在《神州名剑谱》中排名第五,在啸月剑之上,太玄冰素剑之下。 李白被苍龙剑的龙形剑气困在中间,只觉耳畔长啸不休,仿佛真龙降临,每叫一声自己血液便会随之震颤一下,周身说不出的难受。 那根黄石柱被剑啸龙吟震得呜呜嘶鸣,隐隐有溃溶之势,李白凝神四望,口中猛然喝道:“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 十丈方圆的比武台四周,大地阵阵颤抖,人群惊骇不已,以为突发地震。 只见周围猛然蹿出二十余根三人合抱的粗壮石柱,李白被龙吟剑气困在中央,神色丝毫不惧,感应那石柱方位变化,又长吟道:“砯崖转石万壑雷!” 那二十余根蹿出的石柱,竟如同活过来了一般,齐声嘶吼,刹那间蹿出了二十余张高,一边想比武台中央聚拢,一边被李白法决催引,身上石屑抖落,逐渐变成二十余条须发皆显、威风凛凛的石龙! 第五十四章 北斗七星飘寒雪 不知为何,望着唐剑成手中那柄灰气森森的苍龙剑,自己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兴奋来,那冲天而起的石柱也随自己意念而变成了二十余条石龙。 场中忽然响起一声更为嘹亮的吟啸,和龙吟差别也甚大,众人只觉体内气血翻腾,靠近比武台的几千人更是头晕目眩,几欲栽倒。 所幸圣泓法师大袖一挥,一团柔和氤氲的佛光从他袖中飞出,众人沐浴在佛光之中,胸中因那神秘吟啸而生出的烦闷堵滞之意顿时消减了不少。 围在李白周遭的苍龙剑剑气,被这一声响彻云霄的吟啸震得瑟瑟发抖,唐剑成见状大骇,急忙握了个剑决,不料苍龙剑周身不住震颤,几欲脱手飞出。 “轰!”苍龙剑发出的剑气陡然间烟消云散,唐剑成面如土色,二十余条石龙当空俯冲下来,次第撞在他身上。 “砰砰砰砰...”唐剑成身形如断线纸鸢,被漫天石龙冲撞得四散摇曳,随波逐流。 李白面色低沉,指决变幻,石龙陡然间消散为一缕缕淡黄土气,被风吹散。 唐剑成身形重重落到地面,灰衫早已被撞得破损不堪,身上骨骼也不知断了多少,苍龙剑呜鸣嘶啸,脱手一飞冲天,直冲了百丈高,随即剑尖朝下倏忽坠落,掉在比武台之上,浑身兀自震颤不休。 场中一片寂静,时间好像也凝固了一般。 过得片刻,人群忽然爆发出一阵铺天盖地的掌声,人龙吟剑气,神龙石盘旋,人龙骨骼铸成的苍龙剑,居然败给了真龙模样的石头。 在人们知晓青萝蛊仙也会参加水陆大会之前,唐剑成是公认的修为仅次于广成和尚的人选,那柄继承了人皇遗志的苍龙剑,威力更在啸月剑之上,在那瞧来平凡无奇的白衣少年手上,竟然败得一塌糊涂。 直至此时,广成才停止了佛经的念诵,转过身子注视着李白,嘴唇翕动,想要说些什么,随即又闭口不言。 而早在半个时辰之前便结束了战斗的其余七组弟子,更加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周身被桃树枝覆盖的郭痕睿,急得嗷嗷大叫道:“师兄、师兄...” 唐剑成早已晕死过去,再加上周围如山崩海啸般的喝彩声,哪里能听到他呼喊?比武台下快步走来了四名圣元寺弟子,探了探鼻息后,朝圣泓法师点了点头,随即便抬到大雄宝殿中去了。 李白缓缓走下比武台,来到章永跟前,章永一拍他肩膀,笑道:“你小子原来深藏不...”一个露字还未说出口,李白却突然周身瘫软,朝后倒了过去。 章永慌忙将他扶住,只见李白面色苍白如纸,身上如同烙铁般滚烫,章永吓了一大跳,本以为他是修为损耗过多而致,便往他体内输送了一口真气,但却全然不奏效。 人群最后,萧婉瞧得一清二楚,心中大痛,便欲拨开人群去看李白伤势,方幻雪一把拉住她,摇头道:“他是被苍龙剑的人皇龙息冲撞了神识,再加上修为过度损耗,只需休息两日便好了。” 萧婉退了回来,心中将信将疑,但脸上担忧神色却是丝毫不减,目光一直停留在李白身上。 而此时场中,因为李白用黄石诗术把比武台捅了个大窟窿,圣元寺正命令匠人在修复,而第六场比赛的人竟然也毫不着急,纷纷凑到李白和章永这边,也不知是拍马屁还是由衷关心,嘘寒问暖不断。 章永扶着李白,收起了平日里的痞子相,剑眉倒竖,冷冷喝道:“滚开!” 围过来的众人噤若寒蝉,暗道这两人一个是拥有名剑谱排名第六啸月剑的狠角,一个是用不知名功法打败唐剑成的书生少年,后背阵阵发寒,纷纷散开了去。 章永将李白背到比武台角落较为僻静的地方,此时八号比武台也已被匠人修复好,普元大师宣布了第六场比赛名单,上面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 李白额上大汗淋漓,口中说着呢喃呓语,章永听了几句,却连半个字也听不懂。 李白身上越来越烫,过得片刻,周身都已然开始冒着热气,烫得章永呲牙咧嘴,但又不想丢开,强忍剧痛,将体内真气源源不断注入李白身体,试图帮他打通穴道,疏导体内热气。 非但不起作用,李白经脉内热气还愈发高涨,猛然从左手蹿出来一团火焰,险些将章永眉毛头发烧成了灰。 章永正六神无主时,半空中忽然飘下一朵雪花,摇摇晃晃、不偏不倚地落在李白额头,刹那间融化,渗入了李白大脑之中。 章永瞧得奇怪,现在还不到寒露时节,怎地便掉下雪花来? 片刻后,一片接着一片的雪花掉在李白额头上、脸上、眼睛上,随即融化进入他整个头颅之中。章永瞧了半晌,只见那雪花确是从云层中飘下来的,但除了李白头颅部分之外,却没有见到半片雪花。 过得片刻,章永只觉李白身上热气消退了不少,心中大喜,忍不住朝天跪下,虔诚无比道:“感谢上苍,下这场雪救了李兄弟,章永发誓今后不再拈花惹草,只娶荨儿姑娘和青萝蛊仙两个老婆就够了。”朝上苍感恩戴德了片刻,章永又看向李白,那诡异之极的雪花依旧在飘洒着,心中惊叹不已,他原以为李白是青城谷弟子,应当修行的是蛊术,当日出蜀时,在双仙崖遇见了打家劫舍的强盗,他见李白用出了自己从未见过的术法,竟能操纵大地中的黄石为己所用,起初诧异之余,不免有些鄙夷,以为是邪门歪道。 今日一见他将二十余根黄石柱凝幻成二十余条石龙,端地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在他那神秘术法操纵下,竟让自己发自灵魂深处地震撼了一下。 忽见李白眼皮一颤,缓缓醒转了过来,章永喜不自胜,正要说话,忽见李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只见他又缓缓闭上眼睛,嘴唇翕动,似是在数什么。 须臾,从半空中飘下的雪花戛然而止,李白睁眼缓缓坐起,眼睛余光瞟了下台下的数万人,随即道:“章兄,你注意到了没有?” 章永摸不着头脑,疑惑道:“注意到啥?”李白笑道:“那些飘落下来的雪花,组成的形状。” 章永闻言一怔,打量着李白已渐渐红润的脸,仔细回想,但他方才却并未怎么在意,想了半晌也想不起来,摇了摇头。 李白指着自己眉心,道:“,这里...”又指着左眉左端:“这里...”指着左眼下:“这里..”一连指了七处。 章永恍然大悟道:“是了,北斗七星!” 李白微笑颔首,道:“正是北斗七星,那你知道这些组成北斗七星的雪花又代表了什么吗?” 章永虽说饱读诗书,但对星象之学涉猎极少,也就是能粗略知道某些星象是什么形状而已,从未深究过。 李白道:“要说简单也简单,要说难也难。” 章永急道:“你别卖关子啊李兄。” 李白沉默不语,那困扰在心底许久的谜团,终于算是解开了。当然这也是他自己凭空臆想而已,究竟真相是否如此,等水陆大会结束,一问方夫人便全然知晓了。 章永见他久久不言,不由得撇嘴道:“不说就不说,亏得兄弟我刚刚还对老天感恩戴德,谢谢它老人家救了你呢。” “本来就很简单。”李白转头望向北边,眼中透散出从未有过的光芒,道:“和北斗七星正对的,便是长挂在北边的北极星,而北极星光芒照射在神州最璀璨的那一束,便是北极冰原的帝女神殿。” 章永闻言大骇,张大了嘴,满脸震惊地望着李白,久久说不出话来。 第五十五章 命里逢时不会散 比武台上刀光剑影层叠交错,蛊虫佛宝来往肆虐,斗得难解难分,一直到午时一刻,才分出第六场的胜负。而那八名获胜者也没有主动提住要挑战广成,圣泓法师自然也不会去问。 第七场和第八场倒是进行得颇为顺利,其中有好几人都是因为被师父逼迫、或是滥竽充数,来参加水陆大会的,故而遇到修为不弱的对手,不到三合便败下阵来。 第二日的四场比赛结束后,五万余人缓缓出了神龙川,都在津津有味地讨论李白和唐剑成比试的那一场,舌头长的人心中暗暗道,这下自己回去又有到处吹牛的资本了,一想到那些人听自己大吹大擂时的震惊表情,心中便觉颇为刺激,好像自己就是李白,自己是青萝蛊仙、是章永、是广成似的。 李白、章永和方幻雪萧婉几人回合后,李白和章永心照不宣,都只字不提那飘雪的北斗七星之事,倒是贺章因为年纪小,好奇心强,一直拉着李白,问他那些石头做成的龙是怎么来的,为何那般厉害云云。 到了客栈,吃饭之时,方幻雪见章永和李白两人有说有笑,有意戏弄他,便清了清嗓子,道:“荨儿啊,有人说以后只娶你和青萝蛊仙两个老婆就够了。” 荨儿和章永听闻此言,险些一口烈酒、一口白菜喷出来,方幻雪嘿然笑道:“章少侠你别怕,青萝蛊仙昨天就已经出神龙川去了,估计要两日后的第二轮比试才会回来,她听不到的。” 荨儿虽然蒙着面,但众人都知道她恐怕早已脸红到了脖子根,只见她低声嗔道:“夫人又来胡讲。”埋头掀起一角面纱,假装吃起饭来,掩盖羞涩。 章永放下筷箸,讪笑道:“这、方夫人这是从何说起,当时李兄在场啊,我分明说的是,以后只娶荨儿姑娘一个老婆才对...” 荨儿恨恨瞪了章永一眼,章永剩下的话登时被哽了回去。 李白捧着酒杯,我在食指和拇指间来回揉搓,若无其事道:“是吗?难不成我也听错了?”弦外之音不言而喻。 章永一把掐着李白脖子,来回摇晃,道:“啊.....你这无赖、李无赖,我分明说的是,是上天若能将你伤医好,我以后就只娶、娶荨儿姑娘一人嘛。” 荨儿闻言,又瞪了章永一眼,呸了一口道:“光天化日的,也不知道害臊。” 章永也不知道她说的害臊是说自己撒了谎,还是说自己要娶她,当下闭嘴不言,端起酒杯和李白手中酒杯一碰,道:“干干干。” 贺章扒了两口饭,又瞧了李白良久,萧婉瞧出他异样,便问道:“怎么啦贺章。” 贺章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在想,李白哥哥今天今天受的伤到底好了没有。” 李白闻言,转头摸了摸贺章脑袋,道:“那是自然,你跟着我大半年,还不知道我命硬的很么?”贺章点了点头,也不再问。 来临安这家最为豪华的客栈吃饭的人自然不在少数,又几乎都是看过今日水陆大会比试的,瞧见桌上那白衣少年,都纷纷投来钦羡目光。 章永虽然用啸月剑为自己长了不少脸,但他仿佛生来就是一副痞子相,虽说也有正经严肃的时候,可惜大部分时间都是嘻嘻哈哈的没正经。 而在他们眼中,李白就浑然不同,可能他没有章永面目俊俏,但也是丰神俊朗,且眉宇间满是逍遥任我行的放浪形骸之意,少了章永的几分痞气,多了几分成熟内敛,但身上那股潇洒豪放气质又丝毫不减。 酒楼中的少女纷纷投来爱慕眼光,萧婉随意瞟了一眼,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但她不像荨儿那般敢想敢说,只是心中盼着李白别看其他女子一眼就行了。 几人吃了饭,都觉得有些疲倦,便上楼各自回房安歇了。而由于昨天青萝蛊仙来大闹了一场,虽说今天她不在,但那些地痞流氓自然不知情,今天倒是比昨日安静了不少,也没人闹事。 第三日和第四日仍旧是第一轮比试,萧婉和荨儿一想到那人山人海、挤得头破血流场景,心中直犯怵,几人商议了一番,第三日没有再去神龙川。 李白自是在房间中修炼太白诗经,他自从昨天强行用黄石诗术凝幻出石龙,而导致神识意念受到苍龙剑上人皇龙魂侵蚀,深知自己黄石诗术还未达到青莲诗术那般炉火纯青境界。 章永则拐了贺章,两人在临安城转了半日,章永此次来临安本就是为了欣赏江南美女,奈何一路上被荨儿姑娘训斥个不停,便想也不敢想。 说来也怪,在华山时,每次自己背着师父下山喝花酒,都是自己把那些姑娘驯服地服服帖帖,不知为何,从在苏州寒山寺见到荨儿蒙着的那张脸开始,自己便有种命中注定被她牵着的感觉。 方夫人和萧婉荨儿,则是尽显温柔本性,去临安城买了布料针线,竟在自己房间内坐起针线活来,方夫人和荨儿倒还好,认认真真做了一日。而萧婉装模作样裁了半截布料,见母亲走了,便拿起自己从寒山寺带的宝剑,从后窗翻出去,偷偷练起剑法来。 她那柄春水剑和萧长歌的秋水剑都是出自一名铸剑大师之手,虽说比不上《神州名剑谱》上的神兵利器,但也是上等的宝剑。 萧婉和萧长歌都是修行的剑法,但她因为半年前受莫莲花蛊毒迫害,修为一落千丈,半年来又疏忽了练习,所以到得如今,只怕还不到潘若晨的水准。 但她心里清楚,娘亲的修为很高很高,她也知道娘亲本来身份,所以自己百般央求娘亲让自己练剑,她却一直不肯。 萧婉在客栈旁寻了片小树林,持起春水剑,照着萧家的剑法径直练了起来。虽不能和萧长歌一般出剑如风般迅捷,收剑如山般沉稳,但比起水陆大会那些三四流剑宗的弟子,不知好了多少。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萧婉敏锐直觉告诉她,附近有人靠近来了,当下持剑而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错过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异常警惕。 片刻后,果见小树林外缓缓走来一个蹒跚着步伐的人影,但似乎不是朝自己走来的,那人在一株大树前停靠着坐下,周身上下破烂不堪,头发蓬乱,满是污泥的手提着一打竹篮,上面还残留着点点花瓣。 那人背对着萧婉,靠着大树坐定后,便没了动作。萧婉心中警惕之意丝毫不减,提剑缓缓走上前,走到近处,才看见那人肩膀一缓一紧,上下起伏,隐约传来轻微的呼吸声,原来是睡着了。 又见她一双手虽然肮脏不堪,但五根手指却是又直又长,未曾被污泥覆盖的皮肤也白皙如雪,生得好看极了,哪里像是一个卖花的人。 过得片刻,那人周身一个激灵,似是做了噩梦惊醒,吓得萧婉也退后了一步。那人缓缓起身,蓦地回头看见萧婉,满是污泥的脸上神色大变,抓起竹篮便跑。 萧婉顿觉错愕,按理说应当是自己瞧见那人吓得跑开才对,此时却莫名其妙地反了过来。 萧婉收了长剑,缓缓走到客栈后面,找准了自己的房间后,便施展步法,绿衣翩影如轻燕,纵身跃了上去。 须臾,那片小树林的一株大树后面,方才那手提花篮、衣衫褴褛的人,缓缓走了出来,远远望着那家客栈,声音嘶哑无比,说不出是悲伤、是愤怒、是无奈还是喜悦,幽幽道:“你可让我好找啊。” 第五十六章 佛门卐字大悲术 萧婉绿影蹁跹,从木窗跃入房间,轻轻关上窗户,心中仍在想着刚刚那行迹古怪的脏人,百无聊赖地坐了片刻,便听到荨儿敲门来喊:“吃饭啦小姐。”当下和方幻雪几人下楼用过晚饭,又到茶阁闲谈了一个多时辰,便各自回房,准备翌日早起去参加第四天的比试。 第四日清晨,六人出了客栈往神龙川而去,等他们去得远了,客栈墙角的一根挂着黑布的竹竿后面,闪出一道人影来,溜进客栈,身轻如燕,径直上了楼。 还未走到神龙川,贺章悄悄附耳给荨儿说了一句话,荨儿听罢火气又蹿了上来,揪着章永耳朵,冷笑道:“好啊章大少爷,你自己去花天酒地倒也罢了,昨儿竟然拉着贺章一同去,你不知道他是出家人么?” 章永恨恨瞪了正在暗暗偷笑的贺章一眼,随即朝荨儿笑道:“常言说得好,纵有千斤青莲酒,不抵勾栏半滴水。我只是去喝酒的,又不干别的事。” 荨儿呸了他一口,和萧婉一起拉着贺章加快了脚步,不再理会章永。 李白一拍垂头丧气的章永,笑道:“章兄,把你那追星赶月的啸月剑使出来啊,你要是这样,以后岂不是被老婆整死了?”一边说,一边学着章永的啸月剑法模样,左右舞了一阵,惹得章永险些跳起脚来打他。 到了神龙川,众人也不急着进去,站在人海外围,比试开始后,章永看着两只来回拼杀的牛角妖和狼头妖,啧啧叹道:“原来在这里看比试还更清楚些。” 李白见中央看台上只有圣泓法师、真如元空四僧和广成,萧如释和东方岳却没了身影,疑惑道:“伯王候和岳王侯也可以缺席么?” 萧婉不禁接口道:“他本来就是个闲云野鹤一般的人,这次要不是圣上一直向圣泓法师力荐,他早不知跑到哪里去游山玩水了。” 李白看向萧婉,只见她神色略有些凄楚,多半还是在伤心她哥哥之事,轻叹一声,也不知该安慰,只轻轻拍了拍她肩膀。 “亏你还记得有我这么个爹!”萧婉话语刚落半盏茶的功夫,众人身后响起一沉郁沙哑的男子声音,萧婉和方幻雪母子周身齐齐大震,回头看去,只见那人身着青绸长袍,脸上棱角分明,目光如炬,注视着方幻雪和萧婉。 萧婉半年来从来没有如此近地看过爹爹,心中酸楚,柔声道:“爹爹。”方幻雪却将萧婉一拉拉到身后,脸上泛起一股李白从未见过的森冷笑意道:“你还有脸来见我,怎么着,想将宝贝女儿抢回去?” 萧如释凝视着方幻雪眼睛,半晌才重重叹了口气,道:“雪、雪儿,你何必如此呢?”方幻雪呸了一口,浑无半点平素里的典雅端庄冷艳模样,竟和市井大街上的泼妇相去无几,道:“你要么现在就滚回你的伯王府去,要么就在我和婉儿面前废了修为。从今以后再不和太、那些人来往。” 萧如释也料想不到,五年未见,方幻雪竟好似变了一个人,想起幕幕往事,不禁心旌摇曳,怔怔看了片刻,叹道:“我等你想通了来伯王府找我的那天。”转身走了,形影相吊,背影说不出的苍凉落寞。 不知不觉,第二场比试便已结束,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及其响亮的欢呼声,李白几人极目眺望,原来是一名佛门弟子,优胜后要挑战广成。 李白和章永心中都一阵兴奋,想要看看那广成究竟是怎样的修为,呼声竟然能比青萝蛊仙还高。 向他挑战的是一位来自开封相国寺的年轻弟子,使一件金色钵盂法宝,法号唤作圆慧。 普元大师和圣泓法师都是一怔,但既然规矩已定下,也不好多说,只得应允。只见广成僧袍翻舞,纵身跃到三号比武台上,和圆慧分庭抗礼,双掌合十,颂了一声佛号,道:“圣元寺广成,请教尊下高招。”声音既绵柔又阳刚,既清亮又沙哑,竟是说不出的好听。场下的年轻少女登时尖声欢呼,兴奋得险些背过气去。 圆慧左手托着金钵盂,右掌竖起,还了个佛礼,道:“相国寺圆慧,望广成师兄不吝赐教。” 广成清秀俊美但又坚毅如刚的脸上,神情从一开始就没变过,静若止水,淡如清风,一双仿佛璞玉雕刻出来的眸子静静凝视着圆慧,古井无波。 李白打心底赞叹了一声,道:“这广成和尚不过十六岁年纪,面对周遭如此多的纷乱,竟能丝毫不为所动,单是这份禅定之力,恐怕便已在当今九成的所谓高僧之上。” 反观那扬言向他挑战的相国寺圆慧和尚,不知因兴奋还是恐惧,周身不时会轻轻颤动,脸上神色更是无比紧张,好像颇为不情愿似的。 李白心中一动,只怕这小和尚也不是心甘情愿要来挑战广成的,应当是被他师父逼迫来的。一念及此,心中滑稽好笑之余,又隐隐生出一股愤懑之情。 圆慧似是已然按捺不住,金钵盂中佛光大盛,伴随着阵阵神秘梵唱,一个“卍”字从钵盂中升腾而起,每往上蹿一分,那“卍”字便陡然间扩大一圈。 三号比武台上劲风扑面,吹得两人僧袍纷扬,那金光璀璨的“卍”字缓缓飞到广成头顶,而广成神色依旧没有半丝变化,好像化成了一尊佛像雕塑。 圆慧口中念诵《妙法莲华经》中的经文,“卍”字上佛光愈来愈盛,扭曲变形,失去了佛法该有的祥瑞之感,变形笼罩在广成头顶,仿佛一头从深渊噩梦中醒来的猛兽。 广成面色平静,依旧双掌合十,抬头望了一眼,身形向后疾速飞退。“卍”形佛术不依不挠,紧追不舍。 圆慧一边念诵《妙法莲华经》,心中却暗想广成为何会四处乱窜,按说他只需一出招,自己便立时溃败了才对,而那“大悲术”正好需要时间来提升威力。 心中颇为不悦,虽说他已渐渐猜到广成是故意让着自己,让大悲术提升一些威力,但在那数万人观众之前,倒显得自己赖皮。 “卍”字璀璨佛光在圆慧念力催引之下,变得愈来愈炫目耀眼,其上强悍的气息,就连神龙川门口的李白也清晰地察觉到了。 广成却依旧只是在比武台上挪移身形,两只手掌合十放在胸前,自始至终也未曾分开过半丝半豪。佛光漫天恢弘,看样子像是广成被“卍”字追得左右上下逃窜,如狂海怒波中的一叶扁舟。 但只要稍有修为、长了脑子的人,就能一眼看出来广成是在让着圆慧,只是不知道他准备什么时候才开始反击。 到得后来,抱着看好戏心态的章永,也不禁变了颜色,皱眉道:“那小和尚钵盂法宝中喷出来的符号上气息越来越强了,广成莫不是想要挑战挑战极限?” 李白只觉周身被那团佛光只照了一缕,便有种异样感觉涌入经脉之中,只不过眨眼功夫便消散了。 “卍”字上佛家气息越来越强,连圣泓法师也忍不住往前踏了一步,神色紧张地注视着广成动作。 片刻后,忽见广成僧袍一卷,踏空飘到比武台东南一隅,此时已经亮如曜日的“卍”字随后而至,圆慧怒目圆睁,心想自己能不能击败广成,便全看着凝聚了自己九成多修为的“大悲术”了。 广成被“卍”字逼到角落,已然是避无可避,当此时广成忽然闭上双眼,口中低声颂道:“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 “卍”字呼啸冲来,整座三号台仿佛要被其上的大力冲得四分五裂一般。 广成颂罢佛号,闭着的双眼猛然睁开,古井无波的眸子深处亮起了一丝极难察觉的微光。 汇聚了圆慧全部佛力“卍”字,在广成那双眸子睁开的一瞬间,悉数散作了漫天烟云,被大风吹过,散落东西。 第五十七章 傲然而立震群雄 包括圣泓法师在内的所有人,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广成在圣元寺闭关三月,竟然单凭双目中射出的一丝佛光,便将那气势凛然的“卍”字大悲术打得溃散无形,其佛法之精深一至于斯,直教人瞠目结舌。 圆慧只觉广成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四面八方的“卍”字佛光轰然溃散,好似蚁群辛辛苦苦堆积出来的一座土堆,被人一脚荡平似的,心中说不出的难受悲郁,再加上体内佛气损耗过度,登时仰面摔倒在比武台上,人事不省。 原本静静观看比试的五万人群,一时爆发出震天裂地的欢呼,犹如被一汪碧潭被一团烈火烧得滚烫沸腾起来,而广成从头到尾的气定神闲模样、以及最后只靠睁眼便击败大悲术的姿态,便是那一团烈火。 李白倒吸一口凉气,转头问道:“方夫人,这小佛陀莫不是圣泓法师的亲传弟子?”方幻雪幽幽道:“圣泓法师常年都在长安,伴随皇帝左右,极少回圣元寺,即便是他亲传弟子,多半也是靠自己提升的修为。” 李白和章永面面相觑,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只见广成满脸虔诚,缓步走下三号比武台。圣泓和普元也恢复了原来神色,念了今天第三轮比试名单,人群因见识了广成和尚的神威,过足了瘾,便已有人陆陆续续离开。 李白目光一直停留在广成身上,见他下了比武台后,径直往圣元寺大雄宝殿去了,神色一如既往的虔诚端庄,仿佛外界任何事物也影响不到他一般。 李白终于知道为何那些来观看水陆大会的人,会把广成视作英雄传说一般的人物了,强悍无匹的修为,对佛法的忠贞虔诚,以及心无旁骛的骄傲姿态...种种原因加起来,就连李白自己也有些自惭形秽起来,在如此污浊纷扰的尘世之中,像广成这般一心向佛的人,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心中暗暗决定,等水陆大会结束,无论广成是输是赢、是敌是友,自己都要好好结识一番他。 第一轮的最后两场比试,依旧是平淡无奇地过去了,经由圆慧和广成一战,获胜的十六人再不敢向广成挑战。 只见普元大师将第一轮所有的优胜者都记在那本佛卷上后,随即双掌合十,嘴唇翕动,默念了几句经文,安静的神龙川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劈啪”声,第一轮被淘汰的弟子,手中的玉佩悉数碎裂,化成了缕缕光影,集聚到普元大师手中,一阵氤氲变化,凝聚成了一尊两尺来高,但却只有半边身体的佛像。 “这、这是...乾达婆佛陀?”李白凝视着那半尊佛像,心中陡然冒起一个念头,这不是当初在峨眉山,被痴人牧和潘若晨师徒抢去的乾达婆佛陀么? 细细端详了片刻,又觉不对,当初虽然只是瞄了一眼,但被痴人牧抢走的乾达婆佛陀,其右掌上托着一尊迷蒙似幻的小人像。而普元大师手中那尊佛陀像,右掌上托着的,赫然是两尊小人像,似是一男一女。 虽然那半尊佛陀像不是乾达婆佛陀,但也足以令李白吃惊了,看来方今之世这种佛陀像有很多尊,乾达婆佛陀和普元大师手中的佛陀不过是其中两尊而已。 但见普元大师将那半尊佛陀像收入僧袍之中,接下来本来应该第二轮比试的抽号,奈何萧如释和东方岳不知跑到何处去了,若是让圣元寺的僧人来抽,观众即便嘴上不说,心中肯定也会认为是在暗箱操作。 圣泓法师缓缓走上前,苍老的声音开口道:“萧施主和东方施主因事务繁重,故而今日须得重新请人抽取第二轮比试的号码。”目光扫了一圈台下,无数人自告奋勇毛遂自荐,但圣泓瞥了眼,他们无不是肉眼凡胎的凡尘俗子,心中微微叹气。 又往人群后面扫过去,目光突然停在方幻雪身上,白眉深深皱起,似是在思忖什么。 方幻雪在圣泓目光扫过来之前,便将周身气息尽数内敛,从外面看来和普通人并无二致。 但圣泓法师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她身上,沉吟了良久,心中涌出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但随即又打消掉了,指着人群中一虎背熊腰的汉子,道:“请这位施主来为这一百二十八名弟子抽号。” 那壮汉喜得眉开眼笑,但因为人挤得太多,让不开道,他身形又壮硕,从人群中挤得看台处,竟硬生生挤了近半个时辰,而圣泓法师自始至终只是静静注视着他,也不出手相助,众人无不汗颜。 那壮汉到得看台上,激动地险些说不出话来,朝圣泓法师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用西北地方的口音腔调道:“俺叫石三柱,是从陇右道兰州过来的,这一路可把俺累坏了,这临安府的饭食也没有兰州的好吃...” 他自顾自滔滔不绝地说着,圣泓颇为自然地打断他道:“劳烦施主移步到水晶鼎旁抽号。”石三柱干笑一声,来到透明方鼎前,普元大师已将第一轮获胜的一百二十八名弟子的水晶球编号放入了其中。 壮汉石三柱显得尤为兴奋,一想到这些在水陆大会上大放异彩的修真弟子,此时命运悉数掌握在自己手中,一时间有些忘乎所以,圣泓法师又咳嗽着提醒了他一句,石三柱才醒悟。 只见他半弓着身子,满脸好奇地打量那尊透明方鼎,学着四日前萧如释和东方岳模样,伸手进去捻了两颗水晶球,端详后高声道:“啊、七十九号对、对八十九号。” 众人听他一边口吃一边喊号,哄笑连连,一旁的普元大师也忍俊不禁,唯独被喊到号的两名弟子心中大宽,幸好没有对上青萝蛊仙、章永和李白几人。 石三柱颇为艰难地念完了第二轮所有人的比试,青萝蛊仙对上的是一名金刚通背猿,那猿妖听到青萝蛊仙的二百二十二号和自己的号码后,嗷呜惨呼一声,直接背过气去,周围人慌得又掐穴道又舒胸,才将它救醒。 李白心想青萝蛊仙不知道回来没有,按照她的性子,只怕又要从不知名的黑暗中跳出来,大肆嘲讽一番那猿妖才肯罢休。 而对上章永和李白的都是两名佛门弟子,一名来自大理天龙寺,一名来自杭州灵隐寺,虽说没有夸张到直接背过气去,但也是佛心大乱,口中“阿弥陀佛”诵个不休。 抽号完毕,圣泓法师高声道:“因在第一轮比试中有弟子受伤,故而蔽寺决议在三日后开始第二轮比赛,介于剩下的弟子修为差距不大,分出胜负时间较长,故而一天只能安排两场,总共是四天,望诸位施主见谅。” 人群中叹气声连连,但也没有人公然抗议,毕竟前面的十六场一百二十八次比试中,的确有不少人受伤,若是紧接着第二日便举行第二轮比试,对那些受伤的弟子则大为不公了。 圣泓法师似是看出来了众人不满,朝普元递了个神色,普元续道:“不过,这三日恰好是十月十五,为蔽寺每年的香火节,佛祖菩萨也在会每一年的这几天显灵,欢迎诸位施主来蔽寺祈福许愿,供奉香火。” 但这些人近九成都是来看水陆大会比试的,故而当天散去之后,后面三天也极少有人来圣元寺上香拜佛。 而在这短暂停歇的三日中间,圣元寺却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修为堪比青萝蛊仙、一心钻研佛法的广成,莫名其妙失踪了,没有留下半点讯息。只在他的房间中发现了一片鲜嫩至极的竹叶。 第五十八章 日日思君终见君 李白这三日无非就是在临安客栈练功,尽力使黄石诗术更上一层楼,至于《太白诗经》的第三卷,他这些日子也翻了翻,五句诗意思浅显易懂,但领悟难度比黄石诗术还更甚无数倍。 但自从他踏进自己房间,便一直觉得房间颇为古怪,好像和前几天有很大不同,时而会从窗外飘来一股莲花清香,但倏忽间便会消散。时而又会闻到一丝污浊的臭味,和街边乞丐并无二致,也是只出现一瞬间。 李白在想是不是白日在神龙川时候,有人偷偷进过自己房间,下楼去问掌柜,恰好前几天负责看店的小二生了病,回杭州老家去了,今天的小二是刚招的,故而毫不知情。李白只好作罢。 方幻雪从神龙川回来,好像心事重重似的,一直闷在房间中,说是为几人做衣裳,但明眼人一眼便能瞧出来是在想心事。 萧婉和荨儿则带着贺章四处玩赏,而贺章因为之前被章永拐去喝了几壶花酒,对寻常风景毫不放在心上,只是萧婉非要强拉硬拽,执拗不过,只得依从。 章永却没有心思修炼,但因为害怕被荨儿批骂,也不敢去逛勾栏喝花酒,但仗着油嘴滑舌的功夫和俊俏面容,天天在临安城四处晃荡,遇着美貌女子便上去勾搭,等人家快要顺从时候,又突然满脸嫌弃地离开,端地是流氓到顶点。 第一日,章永不知在何处喝得酩酊大醉,满身胭脂气味,荨儿逼问了一番,他也只说自己在临安城到处逛,又辩解说他身上连进青楼的钱都不够云云。 李白吃了晚饭,回到房中,那股异样感觉又涌了上来,当下将房间细细翻找了三遍,也未曾看到半个人影。 窗外刮起一阵秋风,吹得木窗纸哗哗作响,由于木窗不甚牢靠,有些许秋风从缝隙中吹了进来,把桌案上的油灯火苗吹得不住闪晃,明灭不定。 到得半夜,李白正在床上盘腿练功,模糊间听到外面哗啦哗啦声不绝于耳,起身看时,好一场秋雨!明月早已隐没在云雾之后,淅淅沥沥的雨水混杂着呼啸北风,敲打在木窗之上,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嗖嗖凉意从窗户渗透进来,夹杂着些许水雾。 原本就只剩些许鱼脂油的油灯,被秋风吹了半夜,烧得更快,到得子时三刻,火苗跳跃了几下,竟然熄灭了。 正坐在窗边听雨声的李白也被惊了一跳,摸到桌案旁,取了储物柜里面的鱼脂油,正往灯皿之中加时,忽觉不对,灯皿里面好像藏着东西!当下将灯皿扣在桌案上倒了倒,再加鱼脂油点燃照着一看,只见一片状似蟠桃的莲花瓣,静静地躺在桌面上,其上还沾着黄亮的鱼脂油。 当此时,原本被李白紧锁着的房门,忽然被人缓缓推开。 李白周身一紧,喝道:“什么人?”转身借着鱼脂油灯一看,只见推门进来的是一邋遢不堪的乞丐,衣服破破烂烂,脸上也全是污泥,头发蓬乱,竟分不清是男是女。正是前天萧婉偷偷出去练剑碰见的那人。 李白随即也认了出来,当初在西湖上乘坐画舫靠西岸下船后,碰见的那卖莲花的邋遢女,不就是眼前这人么?只是才过了几天,她好像变得更加邋遢了一些,以致于现在竟有点分辨不出这人是男是女了。 邋遢女缓缓走上前,凝视着李白,嘶哑着声音道:“李、你还记得我么?”她声音虽然嘶哑,但其中那一丝似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柔媚却掩饰不住地流溢了出来。 李白当时在西湖边初见她时,便觉得她虽然被污泥糊住了脸,但眼神中的光芒却告诉她,自己一定见过她。 邋遢女柔声道:“你肯定很嫌弃我现在的样子,当初从雅州走了后,昆、昆云剑宗的柳林一直追着我不放,我被他吵得心烦意乱,又加上你对、对我那般无情,伤心欲绝便跳江自尽了。但不知是天可怜见,还是我命不该绝,我随波逐流,被长江冲到了鄂州,在一处浅滩不知昏迷了多久,才被渔民救起来。” 李白听她开口说了雅州和昆云剑宗柳林,登时记起来了她是谁,脑海中“嗡”地一声,无数纷乱的思绪涌将上来,反而却将他大脑冲得一片空白。 邋遢女又道:“我一路辗转,又被许多人觊觎容貌,故而才用烂泥锅底灰涂了脸,本来要回扬州的,但一想到师父客死他乡,决意替把她老人家安葬了,但又没有她尸骨,只好选了一朵开得最美的莲花当做是她。听闻最近是水陆大会举办的日子,我便来到了杭州,摘采莲花来卖,凑了一个月才够一副棺材钱。” 她越说越伤心,将这接近半年来的颠沛流离、苦难遭遇一股脑说了出来,由于之前无人倾诉,只能埋藏在心中,此时将这些说给自己挚爱之人听了后,心中悲楚顿时如洪水决堤,滔滔滚滚,绵延不绝! 李白也未曾想到,当初因为自己的无情,竟然害得她受了这么多苦,胸臆中好像堵了一大块石头,难受至极。 邱婧双肩颤抖,潸然泪下,竟是再也说不下去。她本以为自己来了杭州,安葬了师父后,便会将李白彻底忘掉,但造化弄人,命运不爽,偏偏又让她碰到了李白。 李白心里面憋得慌,半晌才说道:“你、你受苦了。”邱婧渐渐止住哭声,道:“不过,我不怪你,正所谓命里无时莫强求,我是女魔头的徒弟,自然也不奢求你喜欢,只是...”后面却说不出来了。 李白重重叹了口气,他心中却只是认为邱婧体内的五彩情蛇的毒性还未消,但又不好直接说出来,斟酌了半晌,也不知该如何说,只能连连叹气。 邱婧望着李白在油灯光下俊朗如星月的面容,一团热火从她小腹升起,顺着血液一直流到脑海,冲得她几欲昏厥,忍不住朝他靠近了一步。 忽然想起现在自己这幅模样,小心翼翼地道:“你、能不能等我片刻?”见李白神情疑惑,邱婧转身走出房间。 等她走后,李白又叹了口气,脑海中萧婉和邱婧的面容交相叠涌,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要是自己当初没有在戴天山遇见萧婉,而是早一步遇见了对自己痴情如斯的邱婧,只怕自己也会毫不犹疑地选择她吧? 但随即又想到,如果不是当初为了医治萧婉身上的蛊毒而只身犯险蜀云洞天,也不会遇见邱婧,越想越觉得上苍造化如果是个人,那一定是个极为荒唐的人。 想了片刻,门口缓缓走来一道人影,但见她身着黄衫,青丝如瀑,周身散发着淡淡的莲花清香,远看像是一朵夏日出水的青莲,近看又像是忧郁袭人的丁香。 李白鼻翼间飘入那股莲花清香,心中竟开始疑惑起来:“为何她身上之前却没有这种味道?”微一愣神,邱婧已然如一朵花魂般飘到自己跟前,一双妙目怔怔望着自己,还是从前那双眼睛,只是没了那分淡淡的柔媚和悲郁,取而代之的是更胜于萧婉的清丽绝尘。一时竟看得痴了。 而就在他痴痴出神的一瞬间,邱婧身形迅捷地靠上前来,凑到他左耳边,轻轻吻了脸颊一口。 李白如遭电击,仿佛刹那间身体坠入了万丈深海之中,无边汹涌的海水冲入他的四肢百骸,又好像身处陶渊明的桃花源之中,让他分明窒息得要死,但又舍不得离开。 等他从窒息又温馨的幻境中醒转过来,房间中却早已没了邱婧身影,周围那淡雅的莲花香气仍在,左脸颊温热馥郁的感觉也还在丝丝回荡。 第五十九章 水陆大会十六人 后来,邱婧也再没有来过。李白小心翼翼地收好了那片被浸泡过鱼脂油的莲花,他不知道这究竟代表莫莲花还是邱婧,但他知道以后再见邱婧时,自己一定要把这片莲花完整无缺地拿出来给她看。 而李白被邱婧冷不防吻了一口,心潮起伏时而坠入云端时而坠入深海,魂不守舍了整整一日。他怕方幻雪和萧婉瞧出端倪,便也索性锁着房门不出去。 水陆大会第五日清晨,李白也恢复了往日状态,只是心境和之前又大有不同,众人早早地便来到了神龙川,各自议论不休,而无论他们是谈论谁,都没有一个人对本届水陆大会失望。 虽然广成莫名失踪,圣泓法师和真如元空四僧都没有表现出来,而广成本来就神秘至极,众人自然也没有察觉。 和往常一样,普元大师读了第二轮一场的比试,没有再第一轮极为出彩的那几人,倒是有不少在之前小放异彩的人,虽说比不上那几场惊世骇俗的对决,但也颇有看头,其中有一名白面狐妖,据说是上古青丘国后裔,各种妖术层出不穷,幻化成人形后更是生得美艳无方,倾国倾城。 诚如圣泓法师所言,晋级第二轮的弟子大部分弟子修为比较接近,第一场比试就足足打了一上午,但也精彩纷呈,众人叫好声几乎未停过。 那天的秋雨足足下了三天,正好在第二轮比试开始的这天停歇,雨后的神龙川,泥泞的青石板路旁是挂着清露的秋叶,嶙峋陡峭的山崖旁是一尘不染的碧空,纷乱嘈杂的人群前是雄伟巍峨的宝殿... 看来处处都是矛盾,处处都不和谐。但正是这些经过自然洗礼的风景,才让人们心中升起对自然最原始的信任和依赖,才让心中不至于黑暗无边。 到了下午的第二场比试,便有李白和灵隐寺的那名和尚,法号唤作怀空,和李白站在五号台上,端地是大腹便便,周身裹着僧袍,仿佛一颗肉球,脸上五官也被肥肉挤在了一处,李白强忍笑意,行了个佛礼道:“怀空大师,在下隆昌李白。” 胖和尚怀空故意挺着大肚子,瓮声瓮气道:“李施主修为高深,贫僧是见识过的。”扫视了一圈台下众人,竟有九成都看向自己和李白这里,不由得紧张起来。 普元大师喊了声“第二轮第二场开始!”,李白正要出手,怀空忽然喊道:“慢着,贫僧我认输啦。” 李白微一愣神,只见胖和尚肉脸涨得通红,合十颂了声佛号,灰溜溜地下了比武台,竟然是直接认输不比了。 “嗨呀!”场地下那些等着李白施展他那运石铸龙功夫的众人,遗憾叹息声此起彼伏,比武台下有几名聚在一起的和尚,瞧装束是为相国寺的弟子,见状笑得前仰后合,有人打趣叫道:“怀空大师,李施主又不会要你身上的肥肉,怕什么怕?” 怀空恨恨瞪了那人一眼,却觉羞愧难当,想缩到人后躲起来,但他身形高大肥硕,任如何藏也藏不住,反而更惹来满场哄笑。 而李白和怀空这场“比试”,自然而然也就成了迄今为止用时最短的一场。 直到第四天,青萝蛊仙才又来到神龙川,也不知她是未卜先知还是和圣元寺的人提前说好了,她和一名剑宗弟子的比试,恰好是在她回来的那天。 那名剑宗弟子师承名不见经传的门派,是洛阳一小县城的衙门御用门派,也不知为何他能够在第一轮比试中胜出,此时对上了青萝蛊仙,再加上三天前有怀空认输的先例,他也预先便认了输,但还是免不了被青萝蛊仙用术法戏弄了一番。 第二轮的最后一场比试,便有章永和来自大理天龙寺的一名僧人,那僧人使一串金光熠熠的佛珠,和空手的章永斗了百余回合未分胜负,后来章永拔出啸月剑,方才将他击败。 和青萝蛊仙、李白、章永等人一同胜出的其余六十三人,有两名弟子提出来要挑战广成,毕竟就算输了也不会被淘汰,赢了还能直接杀入半决赛。 普元大师早先便和圣泓商议过了,就谎称广成脾气怪,因为前几天对佛法突发灵感,又闭关参悟修炼去了。那两人虽说心里不信,但自然不敢表现出来,只得作罢。 后面的第三轮第四轮比赛,依旧是由圣泓法师选出观众来抽号,说来也怪,这两轮比赛青萝蛊仙、李白和章永都没有互相对在一起,只不过越到后来,比试也越来越艰难。在第一轮第二轮中不显山不露水的人,在这两轮中竟然大放异彩,和之前判若两人。 这天是水陆大会的第十五天,神龙川中进行得是第四轮比赛的第二场,第一场比试已经胜出了八人,这场再胜出八人,这十六人就会去争夺半决赛入围名额了。 只见二号比武台上,两名来自灵隐寺的僧人正在搏斗,虽说前几日怀空遇见李白直接认输,但灵隐寺毕竟是古刹,修为高深者多如过江之鲫,年轻弟子中也不乏佛法精深之辈,这两位便是其中之二。 奈何时运不济,同门师兄弟恰好抽到一起,忽见场中佛宝光芒大盛,其中较矮的一名僧人身形被打飞,在摔落之前,却被另外一名又高又瘦的僧人抢身接住,引得众人一片叫好声。 普元大师也忍不住喝了声彩,这两人既为同门师兄弟,又是比武台上的对手,肯定会分个输赢高下,而输赢之后同门情谊竟然还更深,这便尤为难得了。 那十六名获胜者来到看台之上,站成一排,距离最后优胜愈来愈近,他们也就愈加兴奋,无不都是心潮澎湃,只有青萝蛊仙满不在乎,远远站在最右边,闭眼哼着小曲。 这十六人分别有青萝蛊仙、李白、章永、灵隐寺一名僧人,相国寺一名僧人,那白面狐妖和一名金丝灵猴妖,中原武术世家“三绝拳”的一名大汉,五名剑宗弟子。三名蛊术弟子。 那五名剑宗弟子中有两人,来自于名声稍逊于无量剑派、影月剑宗、昆云剑宗的流鼎剑宗,由于唐剑成一上来便遇见了李白,所以才会连二轮也没有进。反倒是这两人连续四轮遇见的都是修为不强之人。 另外三人却并非来自于剑宗门派,而是长于长安脚下的京兆府,是府尹的三位少爷,也正是潘若晨的三位哥哥。 普元大师一一介绍了众人,说到李白之时,只说他修行的是青城谷蛊术,只不过融合了许多其他术法而已。但也足以使台下看客瞠目结舌了,他们原以为蛊术就是养毒虫、放毒虫,直到见识了青萝蛊仙的桃花蛊术,才意识以前是多么愚昧。而普元竟然说李白那驱驭土灵黄石为己所用的法术也是蛊术,这就让他们有些匪夷所思了。 圣泓法师讲了规则,从第五轮比试开始将会撤掉原来的八座比武台,换成一座,至于每天比几场则不固定。而且抽号方式也不再是从透明鼎中取水晶球,而是由圣元金睛兽决定。 他们心中也清楚,在第五轮比试之前,可能运气也会算一部分实力,正好比流鼎剑宗那两人,但到了现在,大家都是奔着最后夺冠而去的,运气再好,也必须凭借实力才能站到最后,所以大都没有异议。 十六人将自己的玉牌放在一处,圣元金睛兽从大雄宝殿中飞出来,用嘴把玉牌叼开,成两两一堆。 李白瞧得分明,和自己的二百六十三号摆放在一起的,却是那白面妖狐。转头看时,那幻化成人形的白面妖狐,又细又长得双眼也正满含笑意地看着自己。章永对上的,却是那金丝灵猴,而青萝蛊仙则是让流鼎剑宗一名其貌不扬弟子的好运气丧失殆尽。 第六十章 月色迷蒙诉衷肠 晚上回到客栈,李白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那枚莲花瓣,端详了良久,当此时,木窗外人影闪晃,眨眼间破窗而入,把一扇木窗打得四散崩碎,李白心中没好气,定睛一看,正是青萝蛊仙。 只见青萝蛊仙揉着额头,口中哎哟连天地叫唤,李白道:“深夜擅闯民宅,你还有半点仙子的模样么?” “要你管!”青萝蛊仙白了他一眼,瞥见他手中莲花瓣,双眼登时放光,劈手要去抢,被李白让开,青萝蛊仙道:“小气什么,我又不把它吃了。” 李白反问道:“那你又好奇什么?”青萝蛊仙昂首叉腰道:“本仙子修行的就是百花蛊术,见着花瓣,便好比章永见了美貌女子一样,不行么?”话音方落,李白隔壁房间早已熟睡的章永,猛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随即又没了动静。 李白道:“不给你看。”青萝蛊仙只得作罢,在他房间来回踱步,随即肃穆道:“我前几天去杭州苏州等地打听了,高仙芝十天后会来苏州和伯王候碰面,具体地点还不清楚。” 李白心中剧颤,他本来都快忘了这事,青萝蛊仙此时一提起,李白颇为踌躇,道:“难不成你千里迢迢从西域来到临安,就为了杀高仙芝么?” 青萝蛊仙突然眉开眼笑,天真烂漫已极,道:“当然不是,高仙芝早就对我有所防备了,况且他们官官相护,圣泓那老秃驴早就把我来临安一事告知他了。” 李白嘿然笑道:“那你来参加水陆大会又是为了作甚?难道你对那三件宝物也有兴趣么?” 青萝蛊仙凝视着李白,半晌才道:“我是为了引开他们注意力,让你去杀高仙芝。” 李白周身一颤,忍不住退后了一步,虽说他也对那些占领碎叶城的唐军恨之入骨,但高仙芝毕竟是大唐名将,率军有方,大唐周边的突厥、高丽等国,之所以会俯首称臣,有一半功劳都该归于高仙芝,倘若将他杀了,不亚于砍了当今圣上的一条臂膀,天下必定会大乱,此事万万做不得。 青萝蛊仙见他神情犹疑,气得直跺脚,愤懑道:“你、你当时和你父亲在我家还住了好几天,现在我家附近村民都饱受唐军欺凌,你难道没良心么?” 李白听闻此言,打量了青萝蛊仙良久,蓦地记了起来,笑道:“啊,你是苏伯母的女儿,叫苏、苏什么来着,我还把你逗哭过。” 青萝蛊仙也咧嘴一笑,道:“我满以为我不提,你就记不起来了呢,没想到你记性还不错。” 李白疑惑道:“不过我听余谷主说,你本来是大唐子民,是五年前才去的西域啊。” 青萝蛊仙呸了一口,满脸鄙夷,道:“你别听那老糊涂瞎说,我和娘亲打小就住在碎叶城,只是唐皇帝不满西域有像我蛊术这么高明之人,才谎称我原来是大唐子民,老糊涂心里面是知道的,不过嘴上对外人还是要撒谎。” 李白听她称余谷主一口一个“老糊涂”,但语气之中也没有明显恨意,脱口道:“难不成你、你是余谷主的女儿?” 青萝蛊仙闻言登时大怒,瞪着李白道:“胡说,谁是那老糊涂的女儿?”李白笑道:“我瞧出来了,你就是。”青萝蛊仙似是恼羞成怒,狡辩道:“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李白想起当天在碧峰峡,余一笑对自己说起青萝蛊仙之时的神情,更加坚定了心中所想,又细细端详了她几眼,果见她和余谷主长得颇有几分相似,不过眼鼻更接近西域人。 青萝蛊仙见李白神色怪异盯着自己看,心中一紧,陡然冒起一个念头来,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小心翼翼道:“你、你该不会喜欢我吧?” 李白听闻,险些喷出一口老血来,不过他心中也奇怪,青萝蛊仙在其余人面前,端地是心高气傲不可一世,偏偏在自己跟前变成了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不过他倒的确是对青萝蛊仙毫无感觉,觉得她更像是自己四处捣蛋的妹妹,大概是因为同生于西域的缘故罢。 青萝蛊仙见状也随即放心下来,清了清嗓子道:“你放心好了,贼秃驴不会让我夺冠的,他允许我来参加水陆大会,本就是想探探虚实,监视我行踪,保护高仙芝安危。” 李白脑袋一挺,倔脾气涌了上来,道:“看你怎么说,我也不会去干这种勾当。”青萝蛊仙气得身子发抖,他原以为李白知道自己身世后,会幡然醒悟,看来刚才不该告诉他自己小时候收留过他们父子。 冥思苦想了片刻,无数毒计在脑海中翻滚打转,但一看到李白,却又不忍心对他使这种手段,直急得她抓耳挠腮。 过得片刻,李白忽然道:“我记起来了,你叫苏青萝。”青萝蛊仙心中没好气,翻了个白眼道:“是啊,你还嘲笑过我名字,说我是还未成熟的萝卜,我还和你打了一架。”李白道:“那你为什么要独自一人去灭了毒绝门,又为什么自己开宗立派?” 青萝蛊仙怔了怔,往事幕幕浮上心头,半晌才恨恨道:“因为毒绝门抓走了娘亲和哥哥,把他们当作活靶子,来试验他们当时新研制的蛊毒。” 李白不禁头皮阵阵发麻,青萝蛊仙又道:“当时我只有八岁,那些人好生野蛮,闯进我们家来,先是对我们三人一顿毒打,随即觊觎母亲的美色,要把她拉到房间中去玷污,哥哥拼命反抗,为了保护娘亲,咬断了其中一人的手指,我们便被抓进了毒绝门。” “我们被关在了三个房间,那些人生得一副丑恶嘴脸,说着大唐官话,母亲被他们的蛊毒毒了五天,化成了一滩脓水。当时却莫名其妙来了一场地震,把毒绝门牢房震塌了,哥哥抱着我逃了出来,但他因为被砸伤了头颅,三天后也去世了。” “后来老糊涂来了西域,得知情况后,他也哭得伤心,非要拉我回青城谷,但我宁死不从,被他带到天山时,我趁其不备,纵身跃下了天山的一座山崖,非但没有死,还得到了一颗上古时期毒蛊大帝的真元丹和一本功法,我在天山深渊下苦练了四年,给老糊涂写了封信,随即便重返西域把毒绝门杀了个精光。” 青萝蛊仙滔滔不绝地说完她这些遭遇,脸上却没有一个十七岁少女遭遇此事该有的伤痛,反而平静得出奇,而李白看在眼中,却莫名地一阵心痛,荣耀背后总是孤独,成熟之下总是苦难。或许正是因为如此,青萝蛊仙才会变得喜怒无常,时而杀人不眨眼,时而又古灵精怪。 两人半晌无言,青萝蛊仙缓缓走到窗边,望着外面迷蒙月色,淡漠道:“我恨他们毁了我的一切,但他们都死了,死在了我的手上,不管我们是生在乱世还是盛世,只要不够强大,终有一天会被人当作蝼蚁踩在脚下。” “所以啊,”青萝蛊仙似是自嘲地笑了一下,道:“我才会给我的门派取名为七步门,门中弟子与人对战,倘若未能在七步之内取胜,我就会废去他们修为。要么就当个老老实实的凡人,要么就做个强大无匹的修真者。” 说完这些,青萝蛊仙从木窗翻身一跃,便消失在了月色之中,李白又重新取出那片莲花瓣,端详了良久,而隔壁章永的房间却鼾声未绝,一切又都恢复了原样,好像从来都没有人来过一般。 第六十一章 金丝灵猴气凛然 第二日清晨,一如既往地来到了神龙川,第一场是章永和金丝灵猴妖,章永今天却一反常态,蔫答答的双目呆滞无比,李白一锤他胸口,笑道:“昨晚上背着荨儿姑娘出去喝花酒啦?” 章永被吓了一跳,周身大震,晃了晃脑袋才清醒过来,道:“昨晚上睡到半夜我好像嗅到了青萝仙子的味道,醒来到处找,却一直在原地打转,好令人烦躁。” 李白道:“做梦就说做梦呗,你以为自己醒了,其实还是在梦里面打转,这在周公解梦之中,被称为...”“啊、来了来了,”章永似是听到普元大师在叫自己,打断李白,纵身跃上正中间那座足有百丈方圆的比武台。 李白嘴里面嘟囔了几句,抬头看时,只见和章永比试的那金丝灵猴妖,赫然是半人形态,身上长满了金猴毛,但五官却和人类的别无二致,一条尾巴卷在右腿上,正轻轻拍打。 章永瞧了这金丝灵猴妖半晌,突然鬼使神差地说道:“你是男是女啊?” 金丝灵猴闻言险些栽倒,口中尖声锐气道:“你眼睛瞎了不成,老子是正儿八经的公猴儿。”章永撇嘴道:“那就呜呼哀哉了,你要是只母猴,兴许我还能让你几招,只可惜你是只公猴,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不由分说,反手拔出啸月剑,其上的月华朦胧如水雾,瞧得众人心旌摇曳不能自已。 李白也吃了一惊,想不到章永竟然一上来就直接拔出啸月剑,难不成这金丝灵猴是个修为不俗之辈? 金丝灵猴被啸月剑上的月华闪得直眨眼,兴奋得抓耳挠腮手舞足蹈,笑道:“好家伙好家伙,不愧是排名第六的名剑,不知道若是我胜了你,能不能把这宝贝借来,我带回去给族人们耍一耍?” 章永嘿然笑道:“你的族人在大街上耍猴戏呢,要我这真家伙,若是一不小心伤了观众,岂不是要把你那些猴儿打得皮开肉绽?” 话音甫落,剑光掠影疾闪,如鬼风魅影般闪到金丝灵猴身后,啸月剑带起一连串的月华,听他笑道:“我这招叫‘先声夺猴,先发制猴’” 金丝灵猴双目圆睁,心中打了个突,双腿一蹬,身体在半空缩成了个球,啸月剑光刺过来,竟硬生生滑歪了一寸,让它跑了出去。 章永朗声大笑道:“好猴戏,再来!”挺起长剑,变幻身形,如深海游鱼般飘了过去。金丝灵猴道:“我这可不是猴戏!”双腿又一蹬地面,猛然蹿到半空,猴屁股上妖气凛然,直直朝章永坐了下去。 章永只觉猴屁股上一股庞大如山的威压透传而来,手中长剑好像刹那间重了百余倍,自己的身体也重了百余倍,在猴屁股的妖气笼罩下,剑、人动作都慢如龟爬。 李白瞧时,顿觉不妙,他虽然对妖术一窍不通,但其归根结底还是通过万物衍生的自然灵气而来,章永身在其中,自然察觉不到,而他却看得一清二楚,那金丝灵猴用妖术将空气中的自然灵气变得比平常重了数百倍,便连带着章永和啸月剑也重了起来。 章永笑道:“好个猴屁股压顶。”毕集周身真气,驱驭啸月剑当空一旋,漫天月华被他凝聚成一股盘旋向上的龙卷风剑气,正对准猴屁股。 金丝灵猴收势不住,一屁股坐在剑气之上,身形登时被卷得横飞出去,几撮猴毛随风飘扬,落到了啸月剑之上。 金丝灵猴妖术之根本便在猴屁股上,此时被啸月剑气一卷,痛得他呲牙咧嘴,几欲昏厥。 章永周遭那百余倍的压力也瞬间消散,被压制住的真气顿时喷薄而出,啸月剑长吟不休,月华卷涌,载着他掠到金丝猴跟前,长剑抵在他眉心,周遭光华如潮水般褪去。 金丝灵猴惊骇地说不出话来,他还是第一次碰见在自己的重力灵域中还能挥出如此强猛剑气的人,不禁震撼道:“我、我输了。” 章永收回啸月剑,飘然跃下比武台,朝人群中的荨儿挑了挑眉毛,既像是胜利者骄傲的姿态,又像是凯旋者威武的呼喊,荨儿被他逗得噗嗤一笑,嗔骂道:“不正经。”心中却极为开心。 章永和金丝灵猴妖的这场比试虽不绚烂华丽,也不恢弘壮观,但内行人却能看出来其中的惊险,章永磅礴如海的真气、因势利导的绵软之力以及啸月剑神兵之威,缺少任意一个,都会导致他在那庞大如山的重力中难以挪动,随即便会被金丝灵猴压得七荤八素。 第二场比试则是青萝蛊仙和流鼎剑宗那名弟子,只见他上了比武台,握着长剑,身上却是不住颤抖,连看也不敢看青萝蛊仙一眼,本欲像之前那两人一般直接认输,但眼光瞥到同门师兄的眼神,顿时大颓,只能硬着头皮去和她打。 而结果也自然不出众人所料,那靠运气踏入前十六的弟子,上场不到三回合,便被青萝蛊仙一招桃木千藤术打得没有了还手之力,和之前的郭痕睿一般,血液之中长满了桃树枝,须得三天过后才能消退。 而他的同门师兄见此情形,作怒不可遏状,本欲把青萝蛊仙祖宗十九代乃至后辈十八代悉数问候一遍,目光撞见她冷冰冰毫无感情的眼神,满腹抱怨被硬生生咽了回去,心中苦不堪言。 李白忍俊不禁,自己在青萝蛊仙面前再怎么倔强冲撞,也不见她发半点火,而她到了这些人面前,直如一尊雷怒天神,那些人动辄得咎,偏偏又无可奈何,只能任青萝蛊仙戏弄。 章永和青萝蛊仙更加如此,犹如一对冤家,但凡碰着了,章永就会挨一顿批骂,也不知是命理相冲,还是青萝蛊仙的确反感章永。 下午的比试则是又枯燥又冗长,相国寺那名僧人和流鼎剑宗另外一名弟子,足足打了两个时辰,两边出招都是既软又绵,见招拆招,从不主动用出绝招,众人看得直犯困。 好在最后相国寺僧人用出了之前圆慧和尚使过的那招“卍”字大悲术,虽说先前这一佛术被广成仅仅一个睁眼便破掉了,但其实本身威力蔚为可观,那名流鼎剑宗弟子虽然没有像他师弟一般被变成了桃树,但也败得一塌糊涂。 当日众人归去之前,普元大师提前宣布了第二日的比赛名单,其中赫然就有李白和那白面妖狐,还有来自中原武术世家的拳术弟子和一名蛊术弟子,由于不知比试时间,还未安排第三场。 第二日再来之时,众人脸上分明挂满了疲倦,也不知是因为每天在神龙川和临安城的来回奔波,还是见识了上百场修真弟子的较量而产生的视觉疲劳,不过那白面妖狐一出场,却登时引来了满堂哗然。 只见她今天竟然换上了一件纯白薄纱衣裳,周身肌肤隐隐可见,再加上狐妖与生俱来的柔媚之气,端地是风情万种,令数万观众看得直了眼。 相较之下,青萝蛊仙虽然也是容颜绝美,但眉宇之间满是暴戾之气,而且众人又不敢直着眼睛盯她,否则又要挨一顿好打。 李白和白面狐妖相对而立,一个是颠倒众生的白面狐妖,一个是丰神俊朗的白衣少年,只从两人装束来看,竟然说不出的般配,萧婉听到周围人议论,醋意大起,闷闷不乐。 李白经过这半年来的磨练,不管是心智还是诗术修为,都和之前有云泥之别,再加上他知道白面狐妖今天故意穿得若隐若现,就是为了分散自己心神,所以反而更加心如止水。 白面狐妖柔媚一笑,兰花指轻轻划过白玉脂般的脸庞,朝李白吐了吐舌,看得萧婉心中大骂:不愧是狐狸精。 李白却浑然不觉,拱手道:“在下隆昌李白,请教姑娘高招!”心念一动,大地隆隆震颤,一根根石柱破土而出,与此同时,他指尖清光迷蒙,凝幻出一朵青莲来。 场下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二人,心想自己倒要好好看一看,这所谓之能操控石头的“青城谷”蛊术,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白面妖狐媚笑连连,双手缓缓从脸颊滑到香肩,只见她两只手的拇指食指夹住白色轻纱,竟然一把扯了下来。 第六十二章 白狐黄石仙气凝 原本就薄如蝉翼的轻纱,被白面狐妖一把扯下,纱下春光一览无遗,台下众人一片哗然,而李白心中只是略微一颤,别过头去不看。 正当此时,人群中哗然更甚,李白只觉一只红影朝自己掠来,瞥眼一看,半空中赫然是只毛发锃亮、细眼红鼻的狐狸,一张脸竟如同被冰雪染过似的,白得令人心惊胆战。 电光火石间,李白步法横移,侧身避开,同时手中的十朵青莲卷起道道绚烂青光,掠向那白面狐狸。 原来白面妖狐假意撕开轻纱,骗得李白心神大乱扭过头去的当儿,陡然幻身成原来的狐妖模样猝起发难。但她未曾料到,李白对她的“美色”丝毫不放在心上,而且身法之快令人瞠目结舌,登时避开了。 白面妖狐周身为灰红之色,唯独一张脸白得出奇,只见她长尾呼啸一声,横扫过来,和青莲当空相撞,气芒轰暴卷舞,层叠喷涌,清光妖气碰撞不休,等气芒散去后,两人心中都是一惊,暗道对方修为不可小觑。 破土而出的黄石柱,被李白变幻指决一阵催引,直直涌向那百余丈宽的比武台上,连带着大地轰隆震颤,呼啸连连,众人脚底下站不稳,恍若在风暴汪洋之上驾驭扁舟,随时都可能被吞没。 虽然黄石柱此次并未像之前和唐剑成比试时那般变成石龙,但其在李白法决催引下,当空盘旋飞舞,纵横交错,虽无神龙之形,却有神龙之态,瞧得众人心旌摇曳,喝彩连连。 白面狐妖此时也尽显妖兽本相,再无半点人形时候的狐媚神色,狭长的狐眼中凶光毕露,长尾一摆,身形在铺天盖地的黄石柱中挪移躲闪,一点一点靠近李白。 她猜想李白这诡异法术是操纵自然灵气,而他本身肯定极为不堪一击,只需躲过黄石柱攻击,靠近李白后再将自己毕生妖术施展出来,必能克敌制胜。 不料黄石柱速度却越来越快,当真如虬龙腾云驾雾,凌空乱舞。李白心知自己修行的诗术多多少少都带了一丝道家气息,他虽然尽力压制,但恐怕也早被圣泓法师看出来了。 白面狐妖在漫天的黄石柱中腾挪之际,周身妖气凛然,狂猛释放,别人虽然察觉不到,但李白却能感觉到黄石柱有些颤抖了起来,心中不禁惊骇这狐妖修为之高深,绝非寻常妖兽能比。 李白心中一横,既然到了如此份上,索性不再去管,体内道家清气滚滚如洪流注入黄石柱中,黄石柱上噼里啪啦一阵脆响,如同开了个油炸铺子,陡然间迎风高涨,原本三尺粗细的石柱竟扩大了足足三倍有余。 只见二十余根丈余粗细、十丈来长的石柱,在台上呼啸连连,卷起阵阵狂风,飞石走沙,吹得众人眼睛生疼无比,但又不愿闭上眼睛,于是都半眯着眼,觑目看向台上。 数万人群都尤为紧张地凝视着漫天黄石柱和其中不住挪移躲闪的白面狐妖,唯有一周身散发着淡淡莲花清香的黄裙女子,双目动也不动地望着李白,眼中说不出的欢喜,对周遭一切都浑然不觉,整个世界好像都只有那翩翩如风的白衣少年。 在那些丈余粗细的黄石柱中,白面妖狐显得极其渺小,但她身上那森森凛然的妖气却是节节攀升,狭长双目中猩红血色满溢,但因为黄石柱层叠不休,犹如海浪,白面妖狐只能被困在石柱中,而脱不得身来。 此时,《太白诗经》第二卷的那五句诗从李白脑海中缓缓流过,神龙川两边那不算高耸的山崖,此时仿佛变成了川蜀大地巍峨入云的险峻山峰,飞鸟过不得,猿猱望之生愁。 而那从比武台四周拔地而起的根根黄石柱,透着浓浓的川蜀高山意味,仿佛是透过茫茫大地,一直衍生了数千里,来到了这位于江南大地的神龙川,聚集成了二十根粗壮如龙的黄石。 李白恍惚觉得,它们其中,或来自峨眉山,青城山,贡嘎山,华蓥山,西岭雪山,或来自螺髻山、龙门山、蒙顶山...... 此时黄石柱在比武台上旋舞纵横,忽然李白又变幻指决,一朵青莲脱手飞出,在半空疾速飞涨,片刻后便涨成了足足二十丈宽的巨型莲花,众人无不骇然,这莲花已有寻常池塘大小了,却不知哪里再来比它大千万倍的池塘来装这朵莲花。 巨型青莲在半空滴溜溜直转,好似一轮高高悬挂的青色太阳,整座神龙川都笼罩在一片青色光影之中,凋零的草木、堆积的落叶和人头攒动的观众,被尽数染成了青色。 坐在比武台后面看台上的圣泓法师,猛然站起身来,望着天空那朵青莲,洞相天眼之中流露出从未有过的震撼神色! 他苦行几十年,并不是没见过比眼前更加壮观宏伟的场景,而是那朵青莲上流溢出来的气息,既像是玄妙的道家清气,又像是庄严肃穆的佛气、诡谲无端的蛊气、凌厉锋利的真气、森森凛然的妖气。 青莲正中央更是隐隐透散着一丝极难捕捉的怪异气息,非佛非道佛蛊非武非妖,甚至和他一直苦苦求索的仙云界中的神气、尊气、仙气也全然不一样。 而李白此时早已进入了另外一番状态,五感全失,听不见嗅不到看不到感觉不到尝不到任何东西,但他体内那十一盏灯又再度亮了起来。 第一层那单独的一盏,比之前在碧峰峡初次见时,又亮了不少。而其余三层十盏,则依旧是晦暗无光。 身处巨型青莲和旋舞黄石中间的白面狐妖,并没有察觉到那一丝异于其他所有术法的气息,她只能感受到周围无边无际的压力,身体虽然还能动弹,但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意志早已陷入磅礴如山的压力之中。 她直到此时才清醒地意识到,那号称剑道天才的唐剑成当初败得一点也不亏。透过层层叠叠的黄石柱望着那身形飘飘的白衣少年,仿佛看到了一尊降临凡尘的仙人,而她不过是一只小得不能再小的蝼蚁,只需李白一动指头,自己便会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于世上。 片刻后,白面狐妖周身笼罩的妖气寸寸瓦解,后背被一根黄石柱猛然砸中,身形侧飞出去,重重摔在地面。 同时,漫天盘旋飞舞的黄石轰然消散,化成了缕缕黄土之气回到了神龙川地面,半空中那朵十丈方圆的青莲,则被李白指决一合,收入了体内,重又变与道家清气,静静蛰伏在经脉之中。 比武台上,只是一刹那功夫,漫天的黄石柱和那朵巨型青莲便消散无形,偌大的台上只有被山风吹得白衣飘扬的李白,和静静躺在远处的一只周身红灰的狐狸。 章永瞧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喃喃道:“造势如山海,收势如鲸吞。不知我什么时候才能达到这种境界?” 而场下的观众自然不懂这些修行法门之内的东西,只是眼睛看见漫天的黄石刹那间消散,但李白却安然无恙,分明是他凭借自己的本事收回去的。这一放一收之间,造成的极大视觉落差,引得数万人齐声喝彩。 人群中的邱婧怔怔望着李白,嘴角轻笑,自言自语道:“当初那个独创蜀云洞天的愣头青,如今也有这等惊世骇俗的修为啦。” 李白白影一闪,掠到白面妖狐跟前,将她抱起,随即缓缓走下比武台,放到后面的看台之上,朝圣泓大师行了个佛礼,道:“她被晚辈的黄石击中,只怕内伤不轻,万望大师悲天悯人,替她疗伤,晚辈在此谢过。” 说罢又缓缓走到章永旁边,面色说不出的轻松愉悦。 整座神龙川之中,心中最为震骇的,除了圣泓法师之外,还有一人,那便是站在萧婉旁边的方幻雪,只见她恍若冰雪的双目满是震撼,口中喃喃自语,脸色也变得煞白。 第六十三章 却道故人心易变 随后的四场比试的获胜者,有京兆府府尹的两位唤作潘若吾、潘若星的两位少爷、和来自如今大唐第一蛊术门派——幽蛊岛的一名蛊术弟子,以及灵隐寺的一名僧人。他们四人加上青萝蛊仙、李白、章永和相国寺的圆武,便是本届水陆大会的半决赛角逐者。 这八人再互相较量之后,剩下的四人,加上柳林、江叶云和圣元寺呼声极高的广成,总共七人,进行擂台赛。 而首先上擂台的人,则是由圣元寺的一根碧金针决定,选定上擂台之人后,其余六人也可以直接认输,也就是最多再进行六场比试,本次水陆大会冠军便会诞生! 广成失踪的消息,依旧没有被传开,但是已经有人察觉到了异样。自从第二轮比试结束后,一连十多天都没有见到他,那些本来就是冲着广成而来的人,心中自然是大大的不情愿。 当天在广成房间留下的一枚嫩绿叶,圣泓法师拿来参悟研究了足足三天,也没个头绪,分明只是一枚普通的竹叶,没有任何玄机。 距离神龙川最近的一簇竹叶,在十里之外的一处小池塘边,圣泓法师派人去看过,没有半点广成去过的痕迹。 水陆大会又过了两天,半决赛那八人由青萝蛊仙、李白、章永和幽蛊岛那名唤作秦曼之的蛊术女子胜出。 输的那四人虽然确实是修为不足,但心中也难免生出怨气来,毕竟本次大会夺冠热门青萝蛊仙、李白和章永,竟然在之前的比试中没有互相遇见过,不禁让他们心中猜想是不是有人在暗箱操作。 秦曼之是一个紫发女郎,其门派幽蛊岛位于舟山普陀山附近的海上,在当年毒绝门迁徙西域之前,幽蛊岛实力便仅次于毒绝门,如今自然是当仁不让的第一蛊门了。 秦曼之在之前的比试中表现平平,唯独在前一场和灵隐寺那名僧人比试中,大放异彩,召祭了数以万计的珊瑚海蛊虫,虽然看得人头皮发麻,但其蛊术造化却当真是不俗。 当天回到临安客栈,方幻雪数次欲言又止,看起来心事重重,无非是因为当日李白凝幻出巨型青莲中的那一丝超脱于五术之外的气息。 而之前李白被苍龙剑龙息反噬,天空飘下的北斗七星状雪花,也让他对方幻雪产生了猜忌之心,她那变幻无方、威力绝伦的冰雪法术,极有可能便是传说中仙云界留在人间界的门派——帝女圣殿中的法术。 但帝女圣殿所处的北极冰原,常年被冰雪覆盖,传闻更有凶悍无匹的妖兽出没,故而人迹罕至,从未有人见识过帝女圣殿真实面貌。甚至,究竟是否存在这座归属于仙云界势力的门派都未可知。 李白对这些缥缈虚无无根无据的传说,只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而已,但他却对一点深信不疑,那就是,方幻雪夫人的修为足以横行方今之世且难逢敌手! 自从那天萧如释和她们母女见了面后,方幻雪就和之前判若两人了,原本的淡雅风致渐渐变得有些阴冷起来,连带着萧婉好像也不再似之前那般清丽无尘了,整天闷闷不乐,又几乎不怎么吃饭,偶尔还从她房间传来砸东西的声音。 李白心中虽然疑惑,问了萧婉一两次,她也对自己颇为冷淡,回答敷衍了事,让李白疑惑之余难免产生了些许悲伤。 最后一轮水陆大会时间为十一月二十二,在这前一天,客栈来了几名不速之客,其中一人捧着个方形铁盒,他们和方幻雪呆了半个时辰便又走了。 此时李白和章永正在客栈外的一处空地间切磋,贺章抱着掌柜养的一只白猫在玩耍,过得片刻,忽听客栈中传来一声凄厉喊叫。 两人急忙飞身过去看时,只见萧婉抢门而出,沿街道一路飞奔,方幻雪和荨儿在后面追赶,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观看。 李白和章永对望一眼,心知不妙,便也跟了上去,不料萧婉平时看起来修为不高,此时一路飞奔,竟然连方幻雪也追不上,一直跑出了临安城,到得城郊西面的一处小湖边,才将她追上。 小湖边有一颗壮硕的巨石,旁侧稀稀落落长着几株柳树,枝叶还未落尽。 萧婉伏在巨石之上放声痛哭,方幻雪将女儿抱住,竟也跟着哭了起来。荨儿垂手站在一旁,眼泪也止不住地掉。 李白和章永不知发生了何事,壮着胆子上前询问,但她们三人哪里理会,自顾自嚎啕大哭,吓得靠在小湖边一株柳树下打盹的老汉飞也似地跑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幻雪母子哭声渐止,萧婉从巨石上缓缓站起,一把扑在母亲怀中,口中“哥哥、哥哥”地喃喃叫唤,悲戚哀伤低婉,教人听了心中大痛。 李白反应过来,莫不是萧大侠出了什么事?当下再也不顾其他,拱手道:“还请夫人告知,萧大侠发生了何事,当初在虚元观若非萧大侠出手相助,在下这颗人头早叫人砍了。” 方夫人用衣袖拭了拭泪,强颜欢笑道:“李少侠你和章少侠还是先回临安去罢,明日便是最后一场比试了,切莫因此分神。” 李白哪里肯罢休,正欲再问,萧婉忽然转过头来幽幽地看着李白,道:“哥哥他、他死了。” 此言一出,直如晴天霹雳,震得李白足足愣了一炷香功夫,脑海中闪过无数萧长歌的画面来,隆昌诗仙酒楼的路见不平潇洒退敌,虚元观千钧一发之际救下自己,以及为了医治萧婉身上蛊毒那悲伤至极的神色。 他不敢相信,当天失踪后的萧长歌,竟然会就这么死了。 萧婉从母亲怀中起身,走到李白跟前,淡漠笑道:“是啊,你肯定在想,我哥哥为什么会死对不对?瞧你那假惺惺模样,当真令人作呕。” 李白如被泼了一头冷水,他自然不知道萧长歌为何会死,而且更加不知道萧婉为何会这般对自己。 萧婉咧嘴一笑,但那笑容却是森寒无比,看得李白头皮发麻,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我原以为你对我好,为了解我身上蛊毒,背着我去蜀云洞天,又来参加水陆大会,想不到啊想不到,这些竟然早就在你计划之中了。”萧婉每一个字仿佛都如同烙铁般刻在李白心上,既深刻又痛楚,疼得他无法呼吸。 方幻雪和荨儿看在眼里,竟然也不过来阻拦,只是连连叹气。 萧婉神色冰冷如霜,冷笑道:“你们这些化外蛮夷,高叔叔攻下你们的城池,是为了让你们免受阿拉伯人的侵害,想不到你们竟然以怨报德,要来杀高叔叔。”神色突然变得无比悲愤,双目中满是血丝,道:“只是可怜哥哥刚从西域回来三天,被父亲带着去和高叔叔会面,就被你们这些野蛮子杀了。” 她越说越恨,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柄不过尺余长短的桃木剑,重重摔在地面,随即双拳紧握,指甲深陷入肉里,手掌渗出一丝丝鲜血来,萧婉举起右掌,掌心四个指甲伤口触目惊心,听她一字一句道:“我萧婉今日对苍天后土起誓,就算被‘暮成雪’折磨成废人,也再不会跟你们这些西域人有半点来往,以此四道伤痕为证!” 只片刻功夫,原本为了萧婉而孤身犯险的李白,便成了她口中十恶不赦的大混蛋,而且恐怕也再无回转余地。 说完后,萧婉朝北边苏州方向踏步而去,再也不回头看上一眼,而李白原以为通情达理的方夫人会来安慰自己几句,不曾想她和荨儿也转身走了。 章永叫道:“荨儿姑娘,你就这么走了,丢下我一个人可怎么是好?”荨儿理也不理他。章永正欲迈步追赶,前面赫然凭空出现一堵三丈来高的冰墙,寒气森森,挡住了章永去路。 李白怔怔站在夕阳原野之上,落日霞光照在他眼中,倒映出北边那个渐行渐远的绿影,不知为何,他心中却没有半点悲伤,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从隆昌城开始,到虚元观、青城山、成都平原、蜀云洞天、峨眉山、渝州、荆州再到杭州、到临安。 现在大梦初醒,一切仿佛又变回了原来模样。李白沉默不言,俯身拾起那柄当时自己为了替萧婉求取解药,而孤身闯蜀云洞天时丢给她的桃木剑,细细抚摸了片刻,随即一把丢到了身后的小湖之中,再也不看一眼。 第六十四章 半缘修道半缘君 章永却比李白还急,一边跺脚一边道:“傻子,瓜子,去追啊,快去追回来啊。”李白淡然一笑,转身朝临安城走去,声音古井无波道:“明天还有比试,我先回去睡了。” 章永深深叹了口气,方幻雪三人早已消失在暮色之中,又转身望着李白,颇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之意,高声骂道:“老子不管你了,反正我还有青萝仙子。”说罢也跟了上去。 回到临安客栈后,贺章趴在酒桌上睡着了,面前放着一本道经。李白轻手轻脚将他抱回房间,才又下楼。 不知是因为萧长歌的死,还是萧婉对自己突然变成仇视的态度,李白只觉胸口堵得极其难受,不由分说搬了足足五坛酒,一个人坐在楼下自斟自饮,章永瞧着李白失魂落魄模样,本欲陪他一起喝,踌躇了良久,还是作罢。 不到半个时辰,五坛酒便被李白喝了个精光,但他心中烦闷愁绪却更甚了起来,似是应和他心境,外面哗啦啦下起了一场大雨。李白一边饮酒一边看着窗外瓢泼大雨,自嘲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因李白几人在这客栈住了二十来天,掌柜的早已认识,故而也不担心他赖账,到了子时时分,客栈大小管事都回房睡去了。 李白却正喝到酣处,一杯接一杯从不间断,每喝一坛酒便吟一句诗,外人瞧来只觉他潇洒不羁,但只有自己心中知晓其中的苦楚滋味。 到了丑时,李白足足喝了二十八坛,因自己体内的道家清气能驱散酒气,竟丝毫不觉醉,本想再喝之时,奈何酒楼大厅放置的酒早已被他喝了个精光,剩余的在酒窖之中,他没有钥匙,取不出来。 当是时,瓢泼大雨之中缓缓走来一撑着油纸伞的女子,手中还提着一坛酒,迈步走进了酒楼,站在李白坐着的酒桌旁。 李白意识神识无比清醒,抬头一看,那女子面容绝美,清丽无方,着一身黄衫,隐隐有一股莲花清香飘入鼻翼,不是别人,正是邱婧。 邱婧将手中的那坛酒放在桌上,合上油纸伞,抖了抖上面雨水,轻轻靠着桌腿放着,随即在李白对面坐下,若无其事笑道:“外面好大的雨啊。”右手一推酒坛子,推到李白跟前。 李白注视了邱婧片刻,随即掀开酒坛盖子,抱起来“咕噜噜”喝了一大口,随即放下,只觉入口一阵清香,没有青莲酒的甘醇,也没有烧刀子的烈辣,但喝起来却颇为爽喉润肠,甚至心中烦闷仿佛也被一扫而空,不禁由衷赞道:“好酒!” 邱婧抿嘴轻笑,自己也抱起酒坛子喝了一口,她没有李白的道家清气,本身又不胜酒力,只这一口脸颊便有些酡红起来,听她笑道:“这是产自扬州的酒,唤作‘五琼浆’,正好临安城有卖的,我就买了一坛,寻思着你嗜酒如命,便来送与你喝。” 但李白哪里知道,邱婧在临安城外目睹了发生的一切,她知道李白心中惦记萧婉,而萧长歌是被青萝蛊仙误杀的,李白又是西域人,两人便因此产生了误会,自己生怕他一时想不开,故而才买了酒来看他。 李白听闻这美酒名字,又笑着赞道:“好酒,好名字!”接过邱婧手中的酒坛子,又喝了一口,顿觉神清气爽,烦闷全消。 邱婧神色无比温柔,像是守财奴看金山银山一般看着李白,双手葱白如玉的手指交叉托着下颌,见李白喝一口赞叹一句,开心得像个孩子,不由得笑道:“慢点喝啊,别呛着,可就这一坛啊。” 李白看着邱婧温柔如水的目光,想起自己在雅州碧峰峡时对她那般冷漠,害得她颠沛流离半年不说,还险些丧了性命,而邱婧非但全然不恨自己,而且还和从前一样的痴心,在自己最为烦闷低沉之时,也是她突然出现,照亮了自己身后的那道阴影。 一生之中从未哭过的李白,此时却泪眼朦胧,但他毕竟是男儿,不能轻易落泪,强自忍了回去,哈哈大笑道:“好姐姐,我听你的。”竟然果真细斟慢酌,小口小口地喝。 两人既不谈这半年的喜怒哀乐,也不谈今后的何去何从,更加不谈今天下午在临安城外发生之事,李白喝着酒,邱婧托着腮极为温柔地看着他,不知不觉间,一坛酒便被喝了个干净。 邱婧托着下颚的双手放下,一推桌案,边缓缓起身边道:“好啦,酒也喝尽,愁也销完,姐姐可要走啦。”李白周身一颤,右手急忙伸出想要去拉,但随即又缩了回来,轻声道:“你住在什么地方?” 邱婧叹了口气道:“我在临安等着把你的比试看完了,估计就要扬州,红莲宗也有大半年没回去了,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模样。” 李白急忙道:“对不起,我当时一时冲动,害得你和你师父天人永隔。”邱婧笑道:“傻弟弟,那有什么关系。”面色逐渐变得低沉了许多道:“师父她朝三暮四,又贪图法宝,为了逼迫余谷主交出她女儿的‘百花蛊术’功法,做了傻事。我不知道她当死不当死,但是我肯定没有半点恨你的意思,知道吗李白弟弟。”伸出右手食指,弯曲成钩,轻轻一刮李白鼻尖,随即再不迟疑,转身拿起雨伞,走出了酒楼大门。 李白也没有挽留,怔怔望着她渐渐消失在雨中的身形,想起那天夜里她来房间,偷偷吻了自己一口,当下由怀中取出那片莲花瓣来,在油灯火下凝视了良久,不禁目眩神迷,心旌摇曳,随即将其攥在手中,视为珍宝。良久,李白只觉倦意袭了上来,趴在桌上便沉沉睡去。 转天清晨,李白被早起的章永叫醒,两人带着贺章来在神龙川,此时神龙川已不能用人满为患来形容,不知是谁在那扇金碧辉煌的门后用石头堆砌了一片平台,上面拥拥挤挤站了一万来人,加上神龙川内的近六万人,总共七万人聚集在此! 其中自然不乏看过上一届甚至上上届水陆大会的人,对旁边人不住吹嘘,说前两届的比试毫无看头,而这一次大会青萝蛊仙、广成和李白三人激起千层浪云云。表面上看是青萝蛊仙修为高于广成,而广成修为又高于李白,但其中变数又谁能知晓?包括身怀《神州名剑谱》第六神兵啸月剑的章永,同样也有人看好他。 李白和其余五人站在比武台上,只一眼便瞧见了在人群最前的邱婧,见她正抱着不知何时便已睡着的贺章,李白心中暖意无限,昨天的烦闷到得今日早已不复存在。 李白右侧的青萝蛊仙手臂轻轻一碰他,笑道:“怎么身上这么大一股酒气?”李白心想青萝蛊仙杀了萧长歌,竟还装作若无其事模样,哼了一声,理也不想理她。 青萝蛊仙吃了一惊,心道这傻小子今天怎么吃了火药似的?若是换作其他人对自己这般态度,早就大耳光呼过去了,不知为何她对李白就是发不起火来,只得忍气吞声。 圣元金睛兽大摇大摆地从大雄宝殿中走来,瞧起来威风凛凛无比神气,嘴中含着一根三尺来长的金针,一头为苍碧之色。 此时人群中忽然有人颇为不满地叫道:“广成呢?怎么不见他人?” 话音刚落,人群中登时有人跟着附和起来,片刻功夫便有上万人开始质问。 圣泓法师缓缓走上前,双掌合十颂了一声佛号,从大雄宝殿中缓缓走出四名黄袍僧人,似是用木架抬着一人,上面盖着一面经幡。 圣泓法师神色悲楚,老泪纵横道:“不瞒诸位施主,广成因佛法精深,被西蜀峨眉寺邀请去讲解佛法,贫僧代他婉言拒绝后,不料他们暗施毒计,杀人如芥,广成被他们...哎。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此言一出,神龙川七万余人齐声惊呼,李白更是满脸不相信,峨眉寺虽然为古刹,但因为重视佛家经文教义,修真弟子本领稀松平常,当时还被潘若晨一人搅得天地翻,可见一斑,似广成这等修为直逼青萝蛊仙之人,怎么会被峨眉寺的僧人杀害?越想越觉得这其中必然有端倪。 第六十五章 青丝一绺随剑舞 李白和章永对望一眼,心中都觉得圣泓所讲之事漏洞百出,荒诞无稽,但按理来说,圣泓法师要编造谎言,应当会极其缜密才对。 殊不知,神龙川众人逐渐安静下来后,心中竟然对圣泓法师所讲之“事实”深信不疑,但只有极少人还是满脸悲愤神色,其余人则是一脸冷漠,好像他们心中追捧了许久的天才突然陨落与自己毫无关系一般。 李白嘿然冷笑,好像正是从昨天开始,自己把人情冷暖看得相当透彻,一想到自己之所以会站在现在的比武台上,乃是为了替萧婉夺得仙丹解药,结果却大出他意料。 转念一想,此事应当怪青萝蛊仙吗?高仙芝的士兵在西域胡作非为,仗势欺人,换做是自己亲眼见那场景恐怕也会气得怒火冲天,更遑论这从小便饱受毒害,心灵和常人大异的青萝蛊仙? 摇了摇头不再去想,只见那四名黄袍僧人抬着的尸体被经幡盖着,看不出容貌是否为广成。 圣泓法师又说峨眉寺因修行妖术,举寺上下的僧人都能变成妖兽,修为增长数千倍,他们几人围攻广成一人,致使广成遍体鳞伤,失血过多而死。 他越说越荒诞离奇,一旁的青萝蛊仙都忍不住冷笑了两声,但台底下却越发平静了起来,再没有一人为广成的“离奇死亡”而打抱不平。而广成失踪之事竟然也不了了之了。 圣泓法师让李白六人在比武台了围了个圈,圣元金睛兽叼来金针放在五人中间,张口猛然哈了一口气,金针被吹得飞速旋转,针头带起一圈碧色光带,方开始速度极快晃得几人睁不开眼,到后来越来越慢。 几人看着碧色针头缓缓滑过,最后停稳定住,指着一人,众人纷纷看去,正是李白。 李白周身一个激灵,章永拍他肩膀笑道:“看来我们终究难免有一战。”李白道:“既然如此,那我直接认输好了,让你离你的仙子姐姐更近一步。”章永登时眉开眼笑,道:“那好啊。” 李白不再理他,迈步走到百丈比武台最中央,垂手而立,神色淡若清风流水。贺章因为没人照顾,李白便将他带到了内场比武台下,正好邱婧在,便让她帮忙照看一下。 贺章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他昨天偷偷在楼下瞄了李白一眼,虽然没有看到临安城外之事,但心中也猜了个大概,想到萧婉姐姐离开了他们,便说不出的难受。 而他只在出碧峰峡时和在雅州三山高崖的月夜见过邱婧两次,此时见她正抱着自己,本来对其颇为陌生,再加上萧婉不辞而别,正欲从她怀中挣脱,瞥见邱婧目光温柔似水地注视着李白,嗅着她身上莲花清香,竟然说不出的轻松愉悦。 李白站在中央,其余五人神色各异地看着他,柳林和江叶云二人更是满脸胆怯之意,本来当时想着投机取巧,能直接进入决赛,但比试越到后面柳林越是后悔,那凭借自身实力站在最后的四人,无不是修为惊世骇俗之辈,无论是谁首先站在擂台之上,都能瞬间击败他们师兄妹二人。 只见柳林举起手来,笑道:“李兄,我们师兄妹甘拜下风,这水陆大会便是你们四人的比试台了,我们先行告辞。”不由分说,拉起江叶云便走。 而邱婧直到此时才注意到柳林,想到当时自己万念俱灰,又被他百般逼迫,嘴角淡淡一笑,不过她也不仇视柳林,毕竟可能自己命里注定该有此劫罢,直面劫难过后,方可破茧成蝶,才能涅槃重生。 而被柳林拉下台的江叶云自然是老大的不情愿,当初要主动投机取巧的是她师兄,现在临阵退缩的还是她师兄,一想到师父重病在塌,本就日渐式微的昆云剑宗更会因此名声大颓,气得她几欲哭了出来。 剩下的三人,静默了片刻,青萝蛊仙忽然踏出一步,笑道:“李少侠,我来讨教讨教青城谷的蛊术如何?” 李白心头一颤,想到她去刺杀高仙芝,却误杀了萧长歌,本欲反唇相讥,但还是作罢了,大抵是因为她之前那些悲惨遭遇,让自己对她生不出半点恨意罢! 不过说来也奇怪,高仙芝身为朝廷重臣,万军将帅,此番遭遇青萝蛊仙暗杀,虽说后者未能得逞,但也算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了,不想青萝蛊仙还能安然无恙地来继续水陆大会的比试,难不成这其中又另有隐情么? 念头方起,青萝蛊仙已然凝幻出片片桃花攻了过来,李白心中大凛,她修为本就极高,竟然还抢先出手,当下聚气凝神,四下观望,身形飘飘若魅影,侧身让过那诡异至极的桃花,随即双手捏起指决,一朵青莲凭空幻化出来。 莲花和桃花在半空相撞,没有众人想象中的气芒卷炸轰鸣震颤,只是李白的青莲陡然间散成了一缕青烟消散于天地之间,与此同时,一缕桃红色的蛊气沿着那桃花瓣侵入李白体内,瞬间没入那磅礴如海的道家清气之中,没了声息。 李白骇然失色,修真一途,本体修气混杂其他气息是为大忌中的大忌,像余谷主的沧海一粟术法,固然是融合了武术和蛊术,但这两种气息是存在于他体内不同的经脉之中的,只有到施展法术时才会将其在体外融合。 但那一缕桃红气息渗入道家清气中后,却不见有任何动静,青萝蛊仙却陡然间出现在了李白身后,右手上桃花飞舞,缤纷绚烂之极。 李白也将身法施展到极限,在半空中不住腾挪躲闪,同时指决变幻,神龙川大地轰隆震颤,五根足有六七丈粗细的巨大石柱破土而出,人群中登时响起一片哗然。 青萝蛊仙体内突然涌出一股磅礴的蛊气,刹那间铺天盖地笼罩了整座比武台,李白身处其中,鼻中满是浓郁的花香,闻花好比饮酒,太烈反而不可口,花香太浓也反而不好闻。 片刻之后,李白周身忽然渐渐麻痹起来,四肢百骸渐渐失去知觉,心中大凛,才反应过来那香蛊之气是有毒的,急忙捂住口鼻,但却毫无作用,蛊气仿佛从他周身气孔也能渗透进去。 李白此时体内乱成了一锅粥,道家清气乱窜,蛊气在经脉中横冲直撞,原本粗壮如小山的黄石柱,突然周身剧颤,土石灰屑不住往下掉,隐隐有溃乱散架之势。 青萝蛊仙似是颇为开心,笑得花枝乱颤,彩裙翻舞,右手五指间凝幻出数以千计的桃花瓣来,片片如星雨,洒向李白。 李白心中惊叹青萝蛊仙不愧是蛊术第一人,当下手捻指决,口吐诗决,指尖凝出一柄青色气剑,在漫天如雨的桃花瓣中踏歌而行,十步穿梭,衣袂翻飞,身姿矫健狂放,直直掠向青萝蛊仙。 青萝蛊仙也不禁惊骇失色,李白身处桃花雨之中,竟然能穿掠无碍,丝毫没有凝滞之感,除了五术中道气克制蛊气之外,更关键的是李白气息磅礴如三山五岳,汪洋大海,和他那博采众长,五术合一的诗术。 但她似是早已料到桃木千藤术对李白不起作用,眼见李白还有三丈便要冲到自己跟前,青萝蛊仙嘴角轻笑,右手捏了个极为怪异的指决,口中娇喝道:“破!” 沉入李白体内的那一丝桃红气息却浑无反应,青萝蛊仙大骇,又用左手捏起指决,大声喝道:“破!” 桃红气息仍旧毫无反应,而正当此时,青萝蛊仙忽觉眼前青光大盛,刺得她眼睛无比酸痛,身形下意识朝后退去,但李白手中的气剑已然划破长空,朝她头顶疾掠而来。 青色气剑闪过一道极为炫目的光华,只见青萝蛊仙怔怔站在场中,李白掠到了她身后,背对着她,指尖气剑轻轻抵在其后背之上。 忽然,一绺断发从青萝蛊仙头顶飘落,插在她发髻间的桃花簪缓缓滑下,满头青丝如瀑布般垂下来,遮住了她满是惊诧震撼神色的半边脸。 场中登时鸦雀无声,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那神鬼莫测的青萝蛊术竟然输了! 第六十六章 幽蛊灵岛毒血蛆 众人原以为李白和青萝蛊仙这两人会打得天昏地暗,然后青萝蛊仙使出看家绝招击败李白。殊不知,仅仅十余个回合,众人只瞧见一道白影在漫天桃花瓣中穿行飞掠,等他停住身形后,青萝蛊仙发髻便散落开,被李白气剑削掉了一绺断发。 而最为震骇的自然是青萝蛊仙了,她适才往李白体内注入了一丝桃木蛊气,寻思着用咒决蛊术催引其在李白体内滋生出来,将其变成一株长满桃枝的“桃树”。也正是因为李白道家清气磅礴如海,青萝蛊仙才用出了她尤为得意的术法,想不到那缕桃木蛊气竟然如石沉大海般没了声息。 水陆大会本就是点到即止,此时李白气剑抵在青萝蛊仙后背,而青萝蛊仙被削去一缕头发,心神大乱,要是换作真正与人对敌,谁输谁赢自然还不能盖棺定论,但既然是点到为止,此时则已然是青萝蛊仙输了。 李白随即收回青色气剑,青萝蛊仙缓缓转过身,神色归于平静,淡淡道:“你赢了。”李白也朝她行了个礼,又退回了比武台正中央,准备迎接第二名挑战者,目光撇过去,不知道是章永还是秦曼之。 青萝蛊仙此言一出,原本还难以置信的众人,登时爆发出一阵雷鸣山响般的呐喊喝彩声,原以为没了广成,大唐年轻弟子之中再没人能和这西域传奇女子一较高下,不想那同样出神入化的白衣少年站了出来,丝毫不拖泥带水,赢了青萝蛊仙,赢得英姿飒爽,众望所归,扬眉吐气! 青萝蛊仙淡淡一笑,反正她也不把水陆大会放在心上,输赢本是常事,计较太多本就算是一种失败。她耳边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喝彩,其中自然也不乏对自己甚至西域的冷嘲热讽,青萝蛊仙听在耳中,若是换了以前,定要冲进人群大杀四方,把那些嘲笑自己的人撕成碎片才肯罢休。 但此时此刻她心中却说不出的平静,只是比较疑惑李白刚刚为何会对自己无比冷淡,自己又没有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着他去杀高仙芝。反倒是章永此时极为殷勤地跑了过来,满脸笑容道:“仙子,你输给李白那书呆子不要紧,不如我们再来比过,我肯定打不过仙子的,毕竟仙子容貌之美若轻云之蔽月,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 还未说完,脸上猛然吃了一记耳光,火辣辣地疼,只闻青萝蛊仙淡笑道:“好啊,你要和我打,先把李白打赢了再说,还有,本仙子最烦别人咬文嚼字,说些古尔日怪的东西,下次敢再犯,当心我把你舌头割下来带回西域去喂蛊虫。”章永下意识只觉舌头一阵生疼,急忙捂住嘴巴,不敢再说,悄悄退到了一边。 普元大师从看台上掠到李白跟前,双掌合十,竟说不出的恭敬,低低问了一句,李白淡笑着点了点头,普元大师随即向众人高声道:“李施主未曾受伤,修气损耗也不大,可以再接受一人挑战!” 章永和秦曼之周身齐齐一颤,本届水陆大会二百五十八人,到得此刻,已仅剩他们两人和李白了,最出乎意料的莫过于青萝蛊仙输给了李白,最遗憾的恐怕便是广成的无故失踪了。 普元大师随即又飞回看台,李白静静凝视着章永和秦曼之,眼神无丝毫挑衅之意,白衣被吹得猎猎翻舞,颀长修直、挺拔如白杨的身姿动也不动,仿佛一尊亘古存在于天地之间的仙像。 章永虽说在场下时常和李白嬉戏打闹,但他深知李白在场上与人比试时会不遗余力,况且因为昨日萧婉和他决裂,他对水陆大会冠军更是势在必得。 自己和李白相处这些日子,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即使最后形同陌路,也要善始善终。这才是李白。 章永踌躇了良久,忽见另外那名来自幽蛊岛的紫发女郎秦曼之,深深吸了口气,捂着腰间的一只紫光流离的口袋,缓缓走到李白跟前,声音清越动人又略带沙哑,恍若海边盘旋低鸣的沙鸥,道:“幽蛊岛秦曼之,斗胆讨教李少侠高招!” 直到此时,章永才首次细细打量了一番秦曼之,她腰间挂了一圈颜色各异的布袋,那一头紫发颇有异域风情,但说话字正腔圆,比自己这个生长在距离长安不远地方的人都说得好,紫发配官话,却是别有一番风味。 李白也行了一礼,不由分说便凝出一朵青莲来,秦曼之微一愣神,她在场外早已见过不下二十次这朵青莲了,自己修行的本来就是蛊术,此时和青莲正面而对,只觉其上透散出来的气息浑不似蛊气,细细感应之下,好像佛道蛊武妖五术兼备,不禁颇为震撼。 秦曼之毕竟也是一路冲进前四名之人,虽然震撼,但也没有胆怯,捂住腰间紫色口袋的手掌缓缓放开,左手指决轻捏,一团紫雾张牙舞爪地从袋子中飘出,其中夹杂着一声声虫鸣。 她之前和灵隐寺那名僧人比试时,用的是绿色布袋中的蛊虫,一经放出,能瞬时吸收空中的自然灵气,随即成倍分化,三只蛊虫能在弹指之间分化上万只。 而此时那片紫雾中的蛊虫,唤作“毒血蛆”,毒性强烈,威力惊人,整个幽蛊岛也不过百余来只,但喂养之法极其苛刻,须得用死后刚满三天的女子尸体喂养,长成后再取五只出来,任其互相撕咬,最后剩下的才算是真正的毒血蛆。 盖因此故,朝廷生怕幽蛊岛为了大力饲养毒血蛆而滥杀女子,六百多年前勒令当时派名还是“幽蛊门”的幽蛊岛迁往普陀山附近海域上的一座小岛上,而那座无名小岛则被叫成了幽蛊岛。 其时为汉和帝永元年间,朝廷诏令幽蛊岛每年喂养毒血蛆数量不能超过十只,用以喂养的女子尸体,须得经过家人同意,方能借来,并且支付重金作为酬谢,一旦被发现有人偷杀女子私自喂养毒血蛆,整个幽蛊岛都被会被夷为平地。 后来东汉末年,魏蜀吴三足鼎立,幽蛊岛藉此良机,率弟子登上普陀山抢掠了数千名年轻女子,瞧得上眼的则是先糟蹋再杀了,等三天后拿来喂养毒血蛆。弄得舟山群岛人心惶惶。 到了西晋时候,朝廷却逐渐忽视了舟山群岛民不聊生状况,其时的竹林剑仙阮籍,去舟山群岛赏玩,见此情形,一怒之下,大闹东海,险些将幽蛊岛搅沉入茫茫东海。 过后情况才渐渐好转,传闻在蓬莱岛的海底,有一面几万丈宽,几千尺厚的寒冰,破开进入便能到达仙云界,得道升仙,而毒血蛆则可以侵蚀那寒冰,到底是真是假也无人考证。 到了唐朝后,幽蛊岛更是被严加管制,只能用猿猴尸体来喂养毒血蛆,其威力不知道被削弱了多少倍,故而幽蛊岛五年之前实力才会在毒绝门之下。 此时比武台上,李白望着那三只从秦曼之布袋中飞出的毒血蛆,只觉头皮一阵发麻,不知这些虫子是由死人尸体喂养的,还是猿猴尸体喂养的。虽然李白对幽蛊岛来历和毒血蛆喂养方式一概不知,但那虫子上的死亡气息却不禁令他生出胆战心寒之意。 毒血蛆从秦曼之布袋中飞出后,振翅尖鸣,三只蛊虫分别攻向李白头部,下首和腰腹间,秦曼之双手捏着指决,嘴唇翕动,念念有词,毒血蛆在她蛊术操纵下眨眼间便冲到李白跟前。 越到近处,李白越觉得那虫子身上的死亡气息颇为令人心悸,不禁运气起体内清气,好在道克制蛊,加上他道气磅礴如海,也能勉强抵御其上的死亡气息。 毒血蛆飞到他跟前时,李白陡觉它们体内飞出了三道鬼怪虚影,张牙舞爪来势极快,猛然一把扼住了自己咽喉,口中厉声叫道:“你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第六十七章 险象环生终得冠 李白被鬼影掐住咽喉,呼吸堵滞,只觉体内道家清气登时逆流,青莲轰然炸散开来,身形也动弹不得,眼见着那三只毒血蛆便要钻入自己体内。 当此时,道家清气之中,先前被青萝蛊仙注入的那一丝桃木蛊气忽然盘旋飞出,在他经脉之中游走,那掐住自己咽喉的鬼影,忽然厉声尖啸,刹那间消散无形。 趁此脱身的千钧一发之际,李白施展身法,斜步避让开来,那三只蛊虫贴着自己衣裳划过,倘若再慢瞬间,只怕便会被这幽森可怖的蛊虫钻入体内。 李白心有余悸,虽说青萝蛊仙残留在自己体内的桃木蛊气救了自己一命,但那毒血蛆上蕴含的浩瀚死亡气息仍旧令他心中惊骇无比。 但他也来不及惊叹这蛊虫威力了,身形避让开后,体内道家清气顺向流过经脉,从指间喷薄而出,二十根黄石柱从大地中破土钻出,被他指决催引,黄石柱周身呜呜震颤,土石脱落,再度幻化成了二十条栩栩如生的石龙! 秦曼之知道李白修为非同小可,故而首招失手,丝毫不气馁,毒血蛆被她收入布囊之中,随即又从一只红色布囊中祭出一只绿幽幽的胖虫。 那胖虫方一飞出,身形好像被压缩了许久终得释放一般,陡然间撑大了无数倍,变成了一只足足有两丈长的肥硕巨虫,额头上一对大眼睛滴溜溜直转,瞥见李白后,顿然张口“阿兹阿兹”地怪叫,肚腹一缩,猝地朝李白飞了过来。 李白得桃木蛊气相助后,道家清气仿佛也变得比以前强盛了不少,半空中二十条石龙骤然变幻阵型,高高冲到半空,石龙头上黄光耀眼刺目,气势滔天鼓涨,陡然对准那条阿兹胖虫齐齐俯冲而去。 胖青虫竟然也不闪避,对准李白本体直直飞来,身上粘稠绿液点点挥洒,一张巨口中涎水直流,看得众人胃中翻江倒海,几欲呕吐。 而半空俯冲下来的黄石龙,其中最长的一条龙头轰然撞在胖青虫后背之上,岂料胖青虫背上突然塌陷下去,随即好似一颗皮球般乍然弹起,借着反弹巨力,将黄石龙震得寸寸碎裂,土石块块掉落。 数万人群齐齐哗然,他们之前见识了许多次这黄石龙之绝伦威力,无不是所向披靡,坚不可摧,又韧性十足,灵活多变,仿佛承载了大地的厚重力量似的。 但此时竟然被一只相貌滑稽的胖青虫震碎了一条,怎能不令人惊骇? 其余十九条石龙也接踵而至,但无一例外都被胖青虫皮球似的后背震碎,碎石块散落了一地。而胖青虫此时已然飞到了李白跟前,血盆巨口倏忽张开,对准李白头颅一口咬下。 李白算准胖青虫来势方向,身形朝右侧挪移避让开,脑海中念头飞速流转,思忖对付这胖青虫的法子。 胖青虫长得愣头愣脑,又浑然不惧黄石诗术,也不知它身体是由什么构成。李白身形一边飞速疾掠,一边在指尖凝出一朵青莲,“咻”地锐响,朝胖青虫掷去。 胖青虫一双大眼蓦地圆睁,不敢直缨其锋,圆滚滚的身形朝内弯缩,猛然避让开来。李白心中一动,灵光霍闪,胖青虫既然浑不惧黄石柱,应当是因为黄石柱力量圆厚而不锋利,当下道气喷涌,掌心一柄青色气剑凝幻出来,白影横掠,气剑直斩向胖青虫腹下。 那胖青虫正堪堪避开青莲,右侧腹下正是防守薄弱之处,只听它“阿兹”嘶鸣一声,眼见便要被气剑刺穿,当此时,秦曼之左腰间挂着的一只黑色布囊中,猝地射来一道墨黑长光,李白早有防备,手持气剑朝上腾挪,踩得空气阵阵爆鸣。 黑光射偏后,胖青虫却也缓过气来,阿兹阿兹连连怪叫,身形刹那间又涨大了三倍有余,张开血盆巨口,朝半空中的李白咬去。 李白此时避开那黑光后,心中反而更加澄澈明净起来,那胖青虫必定是惧怕锐利斩击,故而秦曼之才要出手阻拦。 当下孤注一掷,毕集周身道气,施展青莲诗术,浩荡磅礴的道气在他手中凝聚成了一柄足足一丈见长,五指见宽的巨型气剑,其上气芒波动氤氲,震颤嘶鸣,引得天地间隐隐传来电闪雷鸣之声。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李白面前又浮现出青莲诗术那五句诗映出的景象来,狂海怒波,岸边高崖,珊瑚礁石和垂天之云,许久没都没出现过的那柄玉如意,此时再度从云海之中飞出,朝李白疾速掠来,到眼前时却又倏忽消散,周遭景象亦如潮水般褪去。 青色气剑被李白握在手中,比武台上大风卷扬,台下数万人都静静凝视着李白,秦曼之捏着指决的手指不住颤抖,章永背负啸月剑,更是瞧得心神激荡不能自已。 青萝蛊仙彩裙飘舞,嘴角浮起一抹极难察觉的笑容,喃喃自语道:“竟然能操纵本仙子的桃木蛊气,了不得了不得,当真是了不得!” 忽然,空气中的点点绿芒灵气被吸入李白手中的气剑,圣泓法师静静注视着场中,洞相天眼光华流转,白眉被场中狂风吹得不住飘扬。 胖青虫似是恼羞成怒,足足有房屋大小的肥胖身形风驰电掣般朝李白冲来。 气剑动了! 带着漫天风雷,和滚滚涌来的点点绿芒,其上呼啸着的道家清气,在一刹那间悉数化成了气剑上滚腾嘶鸣、犹如洪水猛兽的剑芒,斩向胖青虫。 剑芒看似速度极慢,但不知为何,原本迅捷如风的胖青虫,身形竟然变得比剑芒更慢了许多,剑芒每向前斩一寸,其上的剑势剑意便更猛烈剧烈一分,连带着空气震颤呜咽,风雷惊变,天地之间好像万事万物都静止了,唯有那柄周身青色欲滴,仿佛从碧玉中抽剥出来一般的巨大气剑。 “轰!”剑芒砍在胖青虫身上,爆发出一团惊天动地的碧青光,瞬息间便将胖青虫的苍翠青色吞没。 “哇!”秦曼之再也支撑不住,喷出一大口鲜血,染得她衣衫一片殷红,身形摇摇欲坠,仿佛断线纸鸢。 也不知过了许久,碧色青光逐渐散去,肥硕无比的胖青虫此时变成了一只再寻常不过的小虫,在比武台上蠕动了片刻,旋即“咻”地一声飞回了秦曼之的红色布囊之中。 而秦曼之也猛然朝后倒去,章永距离她最近,急忙抢身将她扶住,心知比试已然结束,不由得朝李白大声抱怨道:“你看你嘛,也不知道怜香惜玉。”嘴里面嘟囔个不停,运起真气来替秦曼之疗伤。 胖青虫是由秦曼之蛊气操纵的,心神相连,故而胖青虫被李白那一记震天裂地的气剑斩落后,秦曼之体内蛊气登时乱窜,将她气血冲得翻涌倒腾,才会像方才那样大口吐血。 人群没有爆发出呼天喝地的欢呼,也没有被震撼到说不出话来,好像李白能够险象环生、凝聚威力如此巨大的气剑,本来就是稀松平常之事似的。 毕竟在秦曼之之前,那纵横西域蛊术门派无一敌手的青萝蛊仙,不过十来招就败在了李白手中,相比之下,秦曼之的毒血蛆和胖青虫以及她还没用出来的各种蛊虫,在青萝蛊仙的百花蛊术面前,自然就没了光彩。 到得如今,水陆大会冠军便会在李白和章永之间诞生了,众人早已看出他们二人似是关系极为要好,虽说常常互相打骂嘲讽,但都心知这不过是好友之间的调侃而已。 而李白经过这两场比试,早已是精疲力竭,原本修长挺拔的身姿,也变得有些摇摇欲坠起来。 忽见章永缓缓放下秦曼之,走上前来,朝看台上的众僧,唱了个喏,大大咧咧地笑道:“大师,我可以认输吗?” 第六十八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章永此言一出,台下数万看客自然不乐意了起来,虽然心知本次水陆大会优胜者十有八九便是这白衣少年了,但他们却极想看到这关系匪浅的两兄弟打一场,有人似是才反应过来,又惊讶又遗憾地高声道:“这就完啦?” 唯恐天下不乱者亦是大有人在,只听一阴阳怪气声音的男子尖声叫道:“怂什么,上去和他打啊,影月剑宗的人都是胆小鬼不成?”后面成群结队的人开始附和起来。 “依我看啊,影月剑宗和昆云剑宗一样,都是你们修真界的败类罢了。” “陈缘那老贼和章孤忆,现在恐怕也打不过李白少侠了吧?哈哈哈...” “还是趁早滚回去吧,嘻嘻嘻,省得在在这儿丢人现眼。” 章永朝圣泓法师行完礼后,耳中充斥着众人的各种怒骂嘲讽,章孤忆正是影月剑宗掌门,同时也是他父亲,只见他脸上笑意却丝毫未减,缓缓退后了几步,反手握住啸月剑剑柄,猛然转过身对着台下数万看客,脸上笑意荡然无存。 “去你娘的烂馍馍!”章永狞笑一声,啸月剑蓦地出鞘,上面月华暴涌,如银河倒泄,他扫视了人群一圈,冷笑道:“有胆量就上来和你章爷爷过过招,否则就别学人家在下面嚼舌根子。” 众人面面相觑,心想圣泓法师尚在看台之上,这厮又能闹出什么动静来?当下骂声反而比方才更加猛烈起来,有些热血贲张的汉子,被章永公然挑衅,恨不得挤过层层叠叠的人群朝他冲去。 章永也是生怕把天捅不破的主,见此场景,故意啐了一口痰,眉毛上挑,啸月剑一晃一晃,冷笑道:“来来来,看章爷爷不把你们的狗牙打得满地乱跑。” 李白此时甚为虚弱,想要让章永不要胡来,却喊不出半个字,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一般,突然间坠入云端,突然又跌入深海,晕晕沉沉好不难受。 看台上的众僧人见状,本欲阻拦章永,圣泓法师却摆了摆手,笑吟吟地打量着那怒发冲天的黑衫少年。 章永此时自然是怒不可遏,把场下人老爹亲娘祖宗八辈儿悉数骂了一遍,人群中犹如炸开了锅,前排的人已有二十来名冲到了台上,个个摩拳擦掌,恨得牙关直咬,但顾忌他手中啸月剑,都不敢冲上前来。 其中一个高瘦精干的汉子,朝圣泓法师行了个佛礼,道:“大师,此僚在圣元寺门前破口大骂,有辱佛门清净,还望大师惩治惩治。”圣泓法师微笑不言。章永却又被激起了怒火,骂道:“你算个甚么狗屁玩意儿?方才骂我爹被杂种咬掉了命.根子的是不是你?” 那精瘦汉子以牙还牙骂道:“不光是你,你全家带把儿人的都被杂种咬了命.根子。”章永嘻嘻笑道:“好哇,老子今天让你见识见识比你粗壮一万倍的命.根子。”伸手便要去解裤带,场下的女子登时惊叫连连,慌忙捂住眼睛,不敢再看。 “休得胡闹!”圣泓法师直至此时才朗声喝止,一团佛光脱手飞出,来势迅猛如电,登时将章永打得栽了个跟头。 圣泓法师飘然跃到比武台上,李白早已在一旁盘腿恢复气力,那二十余名大汉见章永被打翻,喜得手舞足蹈,正欲一拥而上将他制服,瞥见圣泓法师,慌忙行礼。 章永爬起身来,口中嘟囔了几句,似是还未骂够,翻了个白眼,待要再骂,只听圣泓法师道:“诚如诸位施主所见,本次水陆大会,胜者便是这位来自川蜀绵州的少年李白!” 原本哄闹的人群,听圣泓法师亲口宣布冠军姓名,登时齐声欢呼,整座神龙川回音轰响,气势滔滔不绝。贺章也高兴地拍着小手,他年纪尚幼,对很多事都不懂,但“胜者”二字却是听得明明白白。 邱婧满脸担忧地凝视着李白,见他身上虽然气息虚弱,但好在没有受伤迹象,随即放下心来。眼中也不自禁地浮上一抹喜悦,即便李白当初是为了萧婉才来参加水陆大会的,她也丝毫不在意,眼中只有那个被万众簇拥的少年。 待得众人安静下来,看台上众僧也一一掠上比武台,普元大师怀中抱着那尊佛陀像,此时只剩左掌还是残缺的,其余部分都从参赛弟子的玉佩上变了回来,右掌上一男一女两只小人比以前更加分明了一些。 普元大师捏了个佛印,嘴唇翕动念了几句佛经文,李白、青萝蛊仙、章永和秦曼之四人的玉佩,亮起一团金光,倏忽化作一道流影飞入了佛陀像之中,金光散去之后,佛像原本残缺了的左手也凝聚了出来,端地是玄妙之极! 而普真、普如、普空三僧,手中各自捧着一件宝物,正是普泓大师在一个月前许诺过的胜者奖励,一颗产自西域的夜明珠,一枚仙丹,和莫莲花之前用过的本属虞姬佩剑的太玄剑。 众人对于那夜明珠和太玄剑都不在意,目光齐聚在普如大师手中那只紫檀木方形宝盒上,内中装的便是传闻仙云界中仙人炼制的仙丹,再严重的伤也能治愈,对于在修道一途中资质平平之人,亦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功效,至于他们口耳相传的那仙丹能生死人肉白骨,就有些虚妄荒唐了。 而场下双眼放光的七万人中,唯独邱婧望着那柄薄如蝉翼的玄黑色长剑,恍如被晴天霹雳轰中一般呆在原地! 这?这不是师父的太玄剑么?师父在蜀云洞天凭空消失,莫不是被圣元寺的和尚掳走了? 一连串的疑问涌上邱婧心头。 李白此时调养完毕,体内道家清气恢复了不少,缓缓站起来,朝圣泓法师和真如元空四僧行了个礼,圣泓法师笑道:“李施主,这三件宝物你可以选一件作为奖励,然后进入蔽寺的藏经殿修行一年。当然,这两项你也可以选择都不要。” 李白好像没有听到圣泓大师说话似的,怔怔望着中间那只装有仙丹的檀木盒。从隆昌一路到雅州、峨眉山、渝州、杭州、临安,一路苦苦求索的仙丹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只不过需要它的人早已经走了。 邱婧望着李白神色,猜到了他此刻所思所想,心中顿时一阵酸楚,看来李白果然还是对萧婉念念不忘的。 却见李白看了片刻后,摇了摇头笑道:“大师能换一件宝物送与在下嘛?”众人顿觉讶然,这三件无不都是上等宝物,夜明珠价值连城,仙丹妙用无穷,太玄剑更是和冰素剑一起位列《神州名剑谱》第四,甚至在苍龙剑和啸月剑之上。 但李白竟然想要圣泓法师再换一件宝物,难不成他眼光竟然如此高么?还是说他狮子大开口? 圣泓法师合十道:“这些宝物贫僧收集了数年,若是李施主看不上眼,那贫僧也无能为力了。”李白淡淡一笑,在邱婧目光注视下,缓缓走到檀木盒之前,凑近了些许,故意深深一嗅,只觉一阵清香扑入鼻中,恍如岸芷汀兰,莲花香榭,不由得意醉神迷,脱口赞道:“好仙丹!” 邱婧心中无比紧张,小鹿乱撞,虽说只是看李白选宝物而已,但总感觉他像是在从自己和萧婉中选一人出来似的。 李白嗅了一阵,普如大师眼珠一转,神色怪异地望着他。李白随即摇头笑道:“东西虽好,可惜不是我要的。”右手陡然一把抓过普空大师身前的那柄太玄剑,白影朝后退了三步,把它当成青莲气剑,舞了几招,只觉其上蛊气阵阵,剑芒震得空气也微微颤抖。 只见他收起长剑,朝众僧行礼笑道:“李白多谢几位大师赠宝!”在场下数万人注视之下,李白左手持剑,猛然跃到台下邱婧和贺章之处,右手如长蛇般卷起邱婧腰肢,翻身回到台上,一起一落间直如翩翩鸿影。 邱婧只觉一只温暖的手臂抱住自己,随即脑海中蓦地天旋地转,周身瘫软,四肢百骸千万条经脉骤然缩紧。她嗅着李白身上那仿佛渗入自己毛孔的迷人气味,只盼着这一瞬间永远到老,到沧海变成桑田、日月交汇、山无棱天地合那一刻! 第六十九章 风云惊变佳人远 铺天盖地的甜蜜混杂着酸楚涌入邱婧心房,迷迷糊糊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李白松开了自己,定睛看时,他正站在自己跟前不过半尺远之处,温热呼吸吐在自己脸上,说不出的麻痒。 李白手中执着太玄剑,将其缓缓放到邱婧手上,笑道:“你师父的遗物我帮你拿回来啦。”邱婧听闻,心潮翻涌,鼻中酸楚,几欲掉下泪来,低若纹吟地“嗯”了 一声。 章永见此情形,心中纳闷不已,暗道李白竟然比自己还风流,和萧婉决裂才不过一日,就又找到了新欢,打诨调侃笑道:“好啊兄弟,不愧是我辈楷模,厉害厉害。”但他哪里知道,早在碧峰峡,李白对邱婧就暗暗生出了丝丝情愫,只不过李白自己因着急救治萧婉,并没有察觉到而已。 李白也不理他,将太玄剑交给邱婧后,正欲向圣泓法师说明自己并无进入藏经阁之意,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尖锐至极的鸣响,几人同时转过头去,只见普元大师手中那尊两尺高的佛陀像,此时周身微微颤抖金光璀璨,佛像右掌上的两只小人却透散着一缕白气,在金光中显得尤为引人瞩目。 众人不知发生了何事,普元也是一脸疑惑地看着手中佛陀像,忽见圣泓法师皱纹横生的脸上神色大变,洞相天眼中精光爆射,劈手夺过佛陀像,只觉一股大力拉扯着佛像,隐隐有飞出去之势。 而那股拉扯大力指向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被李白搂腰抱上比武台的邱婧! 邱婧满脸疑惑,只觉脑海中涌起一股异样感觉,那佛陀像上小人散发的白气,令她浑身说不出的难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仔细一看又令她无比恐惧,仿佛灵魂跟着也瑟瑟发抖了起来。 李白察觉到了邱婧异样以及圣泓法师看向她难以掩饰贪婪,心中敌意陡生,身形挡在邱婧跟前,紧紧凝视着圣泓法师以及他手中那尊仿佛要朝邱婧飞来似的佛陀像。 当此时,圣泓法师身后赫然冲天飞起一只妖兽,正是那圣元金睛兽,只见它此时身形猛然涨大了数倍,身上鳞甲片片清晰,龙爪上金光吞吐,肆虐不休,蓦地仰天长啸一声,神龙川上晴朗天空刹那间被滚滚黑云取代,雷鸣电闪,狂风大作。 那七万余人吓得肝胆俱裂,圣元金睛兽为龙的第十子,自然也有呼风唤雨、喷云吐雾、裂山怒海之龙威,此时它现出了真身,那些毫无修为的凡人,慌不择路,乱成一团,神龙川中龙啸声、风雷声、人群哀嚎声和怒喝声此起彼伏,转眼间便有不下数百人被挤倒,随即被乱脚踩死,交融混杂,前一刻还是风平浪静,下一刻便俨然成了人间炼狱。 贺章被人群挤到了比武台之下,李白蓦地惊醒,朝章永使了个眼色,章永此时早已收起了平时的嬉笑模样,急忙飞身到台下,在慌乱的人群最前面找到了贺章,见他被吓得面色发白、周身瑟瑟发抖,将他一把抱起,远远站在比武台后面。 事出突然,青萝蛊仙也靠拢了过来,静静注视着圣泓,上方那条现出庞大真身的圣元金睛兽,盘旋高飞,也同样注视着李白和邱婧,眼中说不出的贪婪。 圣泓法师对场下那哄乱的人群丝毫不顾,缓缓朝李白和邱婧踏前一步,一手拿着金光灿灿的佛陀像,一手背负,笑道:“李施主,还请让开,否则老衲就要硬抢了。” 李白紧紧护住邱婧,心中暗暗发誓,自己决计不能再让她也离开自己,淡漠笑道:“大师莫非是想收回太玄剑么?”圣泓法师又往前靠了一步,道:“太玄剑此流,你要十把一百件老衲也能送与你。”目光瞥见神龙川中早已散了大半人群,但仍旧有小部分浑不惧死的,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圣泓法师当下朝圣元金睛兽递了个神色,圣元金睛兽心领神会,足有三十丈长的龙躯一摆,龙尾猛然砸中左侧山崖,一块突兀出来的巨石轰然滚落,神龙川中残留下来的一千来人,见状也慌乱逃窜,眨眼功夫跑得没了踪影,那巨石滚落下来,正好砸在几具被人群踩死的尸体之上,只见鲜血四散,尸体顷刻间荡然无存。 李白冷冷笑道:“不愧是大唐的国师,太玄剑都有十把一百把,恐怕那三件宝物国师只用了不到半日的功夫便搜集来了吧,居然说是五年六年,出家人这口诳语打得妙极!” 圣泓法师似是有人不耐烦了,此时见神龙川内出了比武台上这几人,再无其他外人,面色变得森冷无比,狞笑道:“那你就给老衲滚开!”僧袍大袖一挥,金光噌然亮起,尖鸣呼啸。 李白避无可避,只觉狂风扑面而来,金光中一只佛门手掌穿空裂气般地压了过来,体内恢复了不到三成的道家清气,在那铺天盖地的佛光面前,竟然毫无还手之力,缩在李白经脉中,瑟瑟发抖。 “轰!”李白胸前被圣泓法师佛光金掌拍了个正着,只闻“咔嚓”几声脆响,肋骨瞬时间断了五根,一股磅礴如山岳的巨力涌入李白经脉之中,将他的道家清气打得立时溃散。 圣泓法师狞笑连连,眼中贪婪神色满溢,哪里有半点高僧模样?左脚朝前一跨,掌中泛起佛家金芒,蓦地拍在李白胸口。 李白体内气血翻涌,四肢百骸犹如散了架,“哇”地喷出一口血雾,将胸前白衣染得殷红一片,触目惊心已极。 佛光喷涌,气芒乱窜。李白接连吃了两击,加上之前和秦曼之比试损耗了大量清气,早已是强弩之末,尽管如此,他却依旧没有退缩半步,紧紧保护着身后的邱婧。 “李白弟弟!”邱婧只见李白身形止不住地颤抖,体内气息也早已被佛光打得溃散,她虽然不知道圣泓为何会猝然发难,但此时她也知道,眼前这个少年,在用性命保护自己! “嘿嘿,老衲看你能支撑到几时。”圣泓冷笑一声,虽然心知李白此时再无半点和自己抗衡之力,他也不直接去抢邱婧,右掌一翻,又猛然拍了一掌。 “咔!”这一掌比之前两掌加在一起力道还要生猛,李白肋骨又断了三根,佛光巨力沿着胸前经脉渗透到了右臂,李白整只右手的骨骼肌肉在一瞬间瘫软了下去。 青萝蛊仙和章永再也按捺不住,不约而同飞身过来,齐齐厉声喝道:“贼秃驴敢耳!”百花蛊术和啸月剑气喷薄呼啸,漫天纵横,朝圣泓法师那看起来极为瘦弱的后背攻来。 圣泓法师双肩一耸,竟然看也不看一眼,左手大袖朝后一挥,金光喷薄而出,啸月剑上的月华剑气和青萝蛊仙的桃花瓣刹那间烟消云散,两人身形也被佛光余势打得倒飞出去,一直飞了三百来丈,方才止住。 这老和尚竟然恁地了得! 两人心中都涌起前所未有的惊骇,圣泓法师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就展示了他强悍无匹的修为,在水陆大会中大放异彩的三名年轻后辈,竟然不是其一合之将! 圣泓一掌击退章永和青萝蛊仙后,仰天大笑,说不出的张狂放肆,右掌泛起金光,又在李白左臂和两条下肢拍了三掌,李白只觉周身仿佛被佛光洞穿了一般,四肢骨骼经脉寸寸断裂,被圣泓飞起一脚踢中腹部,饶是他意志坚定,在犹如云泥之别的修为差距之下,身形还是高高飞起,随即重重摔在比武台边缘。 李白意识一片混沌,口中喃喃道:“你、不许、动她...”四肢百骸上涌来滔天无边的疼痛,身上每一根经脉都被震得碎裂。 隐约间似是听到邱婧尖叫一声,模糊的视线瞧见她被圣泓法师大力一卷,夹在腋下,毫无反抗之力。圣泓法师朗声长笑,朝圣元寺大雄宝殿扬长而去。 而李白再也支撑不住,意识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深渊,眼皮一合,登时晕死了过去。 第七十章 劫后余生石洞中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李白只觉自己身在一片一望无际的荒原之上,前面隐约飘来一阵淡淡莲花清香。陡然间,从荒野四周的迷雾混沌中涌出来大片如潮如浪的妖兽,将那一缕莲花清香刹那间湮没吞噬。 随后李白又仿佛置身于万丈高崖之上,山风拂面,凉意大起。在他身前,一身黄衫的邱婧身影朦胧,站在崖边,好似欲乘风归去。 天际猛然掠来一只金光熠熠的佛家手掌,将邱婧一掌打落深渊。李白大急,伸手想要去拽,忽然眼前光影变幻,刹那间又堕入了无边无际的混沌之中。 又不知过了多久,李白从迷蒙幻境中俄然惊醒,只觉四肢百骸上传来剧烈无比的疼痛,大致感应察觉了一番,体内经脉竟然没有一根是完整的,道家清气被一团金光佛气狠命压制着,失去了经脉作为承载,清气游离在李白周身,有如飘荡的幽灵。 周身丝毫不能动弹,李白睁开双目迷迷糊糊看时,映入眼帘的是一面灰暗凹凸的石壁,其上蛛丝满布,土石气息扑面而来。看样子似是在一座石洞之中。 李白想要爬起来,四肢却没了知觉,登时大骇,微微抬头一看,只见自己双手双脚都缠满了绷带,上面铺着片片桃花瓣。 又觉喉咙干燥难忍,嘴唇仿佛变成了两片腊肉干,想要张嘴呼喊,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石洞中响起一阵缓慢的脚步声,那人走到近处时,似是看见李白醒了过来,脚步加快,叮叮咚咚来到李白跟前,伸了只脑袋过来,笑道:“醒啦?”正是章永。 李白极为艰难地转过头来看向章永,张了张嘴,说不出话,章永见状,回声叫道:“小牛鼻子,取水来,你李白哥哥醒啦!” 话音方落,贺章也叮叮咚咚跑了过来,大喜过望,把手中装盛着清水的竹筒递给章永,擤着鼻子,喜极而泣。 李白喝了几口清水,只觉入口清冽甘甜,竟然比自己喝过的任何美酒还要可口,不禁将竹筒中的水喝了个干净。 章永放下竹筒,柔声道:“这里是青萝蛊仙在苏州找的一处山洞,老秃驴暂时找不到我们,你先把伤养好,后面之事日后再谈。” 李白这时才能勉强说话,到声音却是沙哑无比,道:“我昏迷了多久?”章永道:“五天。”李白心中一颤,道:“那、那邱婧她人呢?”章永叹道:“被老秃驴抓到圣元寺去了。” 李白脸上怒色满布,双目之中直欲喷出火来。章永又道:“你被老秃驴打了六掌,身上经脉全都断了,后来我和青萝蛊仙拼死杀出重围,才将你和贺章带到这里。” 章永虽然三言两语就说完了,但李白却深知其中艰险,尽管圣泓法师当时带着邱婧进入了圣元寺,但其余几人包括那圣元金睛兽都是非同寻常之辈。 李白苦笑一声道:“辛苦你们了。”章永道:“青萝蛊仙查看了你的伤势,取来绷带,配合她的百花蛊术,暂且稳住了伤势,但能不能治好,还是得靠你自己。” 李白神色暗淡道:“我这一副躯壳,死也就死了,只是邱婧姑娘心地善良,为我付出那么多,如今还无缘无故被老和尚掳了去。”想到自己眼下修为尽失,经脉寸寸断裂,老和尚修为又通天彻地,要想救出邱婧,何其难也! 他越想心中越是急躁,越急躁气息也就越紊乱,四肢又传来一阵剧痛,好在其上的桃花瓣似是有修伤复元之功效,渐渐将疼痛压制了下去。 李白心中越发笃定,那佛陀像绝非凡物,至于为何邱婧靠近它后,佛陀像会突生异变,就无从得知了。 也不知那老和尚会将邱婧如何,李白想了片刻,心中涌起深深沉沉的无力感和对那些未知事物的恐惧,过得片刻才冷静下来,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恢复修为,救出邱婧,把圣元寺搅个天翻地覆! 李白深吸一口气,道:“青萝蛊仙人呢?”章永道:“她听你梦里面说什么高仙芝,萧长歌的,一言不发就走了,让我照料你。” 李白微觉愕然,莫非青萝蛊仙误杀了萧长歌,心中气不过,又要再度去杀高仙芝么? 章永看着李白惊疑不定面色,挠了挠头,干笑道:“其实是我告诉青萝蛊仙的,她害得你和萧婉决裂,我自然要质问她一番,不过却大为出乎意料。” 李白目光静静地注视着章永,见他顿了良久,才道:“她说她没有去杀高仙芝,甚至见也未曾见到,更不认识什么萧长歌。” 李白闻言心中一凛,气息又乱了几分,牵扯地四肢百骸一阵剧痛,疼得他呲牙咧嘴,半晌才缓过气来,道:“她没有说谎?” 章永道:“这我就无从得知了,不过当天传来萧长歌被杀的消息后,青萝蛊仙还能安然无恙地继续参加水陆大会,我估摸着是真的。” 李白嘿然冷笑,心中却是潮浪翻涌,倘若真是如此,那就是故意有人挑拨离间,虽然不知是针对青萝蛊仙还是针对自己,但显然其布局深远缜密,就连方幻雪夫人也未曾察觉到异样。 但会不会是,方夫人早已察觉到了,但并没有站出来替青萝蛊仙和自己洗脱冤屈? 心中越想越觉惊骇无比,再加上圣泓不顾国师尊严,也要将邱婧强抢过去,隐隐觉得这后面还埋藏着足以翻江倒海的惊天阴谋! 当下也不管其他,安心养伤。说来倒也奇怪,李白周身经脉没有一根是完整的,在青萝蛊仙的桃花瓣帮助下,竟然不到三天就能下地走路了。 但修道之人经脉好比群岛中的桥梁,没了桥,任凭岛上多么富饶,也只有它自己能看见,而不能运输到邻近小岛之上。 五术之中,修行武术的经脉最为坚韧,最脆弱的则是道术,但修行道术之人,神识意念会极其强大,大成者更能千里之外探人足迹。 最为薄弱之处,修复起来也就最为困难。李白虽说修行的并非道术,但其术法施展乃是乾虚道长当时传给他的道家清气。 因此李白周身断裂的经脉要能复原,单凭体内气息修复必然行之不通,需得借助灵丹妙药方可。 这几日看着章永忙得焦头烂额,不是到处采药就是去苏州城买吃的,李白心中颇为感激,这一路走来,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见了不少,不过章永却是一直如初,七分放浪三分痞子之下,是一个古道热肠的少年剑侠。 又过了两日,这天章永去了苏州城,买这几点三人的口粮,向老郎中询问恢复经脉的法子,顺便打听打听圣元寺最新消息。 李白盘腿坐在石洞之中,腿上放着《太白诗经》,正尝试从第三卷中突破,找到修复经脉的法子。贺章则依旧捧着那本略微有些陈旧的《南华经》细细默读着。 当是时,透着光亮的石洞口忽然缓缓被一道削瘦身形占据,在石洞中印了道长长的黑影子。 贺章沉浸庄周的如椽巨笔之中,竟然丝毫未能察觉到。而那人朝前踏了一步,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李白修为虽失,神识却未曾衰减半分,察觉到有人来了,收起《太白诗经》,睁眼看时,只见来者是个双手合十、面目白净清秀的少年僧人,神色之中说不出的虔诚端庄,轻声颂了句佛号,云淡风轻道:“方便说话么,李施主。” 不是早先莫名失踪的广成又是何人? 第七十一章 八尊天龙佛陀像 直到广成开口,贺章才俄然惊醒,把书卷抱在怀中,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李白跟前,小小的身形护住他,朝广成喝到:“什么人!” 他虽然装得老气横秋,但心中保护李白的心思却是不假,故而看起来倒也有模有样。 李白缓缓站起身,朝贺章示意,随即走上前来,行了个佛礼道:“广成师傅是逢国师之命来抓在下回去的么?”他对广成颇有好感,故而语气之中毫无挑衅嘲讽之意,只是不卑不亢地问了一句。 广成双掌依旧和从前一般不分开,摇了摇头,又皱了皱眉道:“我是逢家师之命,来助李施主一臂之力的。” 李白不禁心中纳闷,暗想:圣泓那贼秃驴要帮助自己,无异于农夫养蛇么?当下道:“我敬重广成师傅佛心虔诚,还请师傅回去告知圣泓,李某神龙川之辱永生不忘,他日必会亲自来讨回一切。” 不料平常瞧起来无比端庄肃穆的广成竟然“噗嗤”笑出了声,笑吟吟注视着李白,道:“好啊,只可惜你恐怕究尽一生也找不到家师的藏身之所。” 李白嘿嘿一笑,道:“师傅欺我认不得去神龙川和长安的路么?”广成摇头道:“不是,我说你找不到就是找不到。” 李白见他神神秘秘模样,和平常判若两人,心中不禁直犯嘀咕,暗自忖道:莫非他师父不是圣泓?亦或是圣泓早已携了邱婧远遁世外之地了? 广成打量了李白良久,随即颔首道:“家师果真所言非虚,也只有他才会不靠双眼就能把你认出来。” 李白闻言一怔,不由得抱拳道:“斗胆请教尊师法号。”广成由怀中取出一枚嫩绿竹叶,递到李白手上,随即叹道:“若是乾虚道长尚在人世,他定然认得此物。” 李白接过那片竹叶,细细端详了片刻,乍看之下和寻常竹叶并无二致,但此时这片的每条脉络根部,都刻着一只肉眼极其难辨的六芒星,心中猛然想起一人,脱口道:“星云大师?!” 广成笑道:“正是家师。”李白激动得语无伦次,脑海中往事如潮般涌来,过了良久才道:“道长曾提起过不止一次,星云大师乃他生平唯一对手,也是唯一知己,据说二十年前在东海为铲除裂海魔龙,被那妖兽杀害了,道长因此唏嘘长叹不已,想不到星云大师依然健在。” 广成苦笑一声,道:“家师隐居缥缈仙山,本不过问世事,奈何小僧几个月前回去,不慎多了句嘴,说谦虚道长因被奸贼陷害,已羽化西去,师父喟然长叹,于是便令我来帮助道长的传人。” 经过这半年多的人情世故,李白本来不轻易相信他人,但那片长满了六芒星的竹叶却是决计错不了,再加上广成也确实有星云大师风范,让他不得不相信。 不禁心潮翻涌,想到五十年前,谦虚道长和星云大师,一位是当时道术巅峰,一位是佛门大师,也不知一同斩除了多少荼毒生灵的妖兽,如今一人羽化,一人归隐,英雄迟暮,其中的悲凉酸楚岁月沉浮,莫过于此! 李白沉默良久,虽说自己从来没有拜谦虚道长为师,但两人都是心照不宣,早已互相认了师父徒弟,不过嘴上没有点破罢了。 广成拉起李白手掌,替他把了把脉搏,眉头紧缩,道:“圣泓这老贼出手好生毒辣,专门针对你经脉去的。” 李白问道:“广成师傅既然是星云大师弟子,又因何会败入圣元寺门下?”广成道:“师父虽然归隐山林,不问凡尘俗事,但终极心系苍生,而圣泓法师一直在酝酿一件阴谋,师父想要阻止他,所以在五年前派我打入了圣元寺内部。” 李白心中一凛,急忙问道:“什么阴谋?”广成静静凝视着他道:“你知道八尊天龙佛陀像么?” 李白茫然摇了摇头,似是忽然记起什么,脱口道:“是了!我曾经在峨眉山见过一尊佛陀像,普元大师手中也有一尊。难不成……” “不错。”广成道:“这是数万年前,鸿蒙大帝用自身一半精血炼制的神器法宝,共有八尊,分为天众、龙众、夜叉、乾达婆、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和摩呼罗迦,每一尊都由各自佛陀像的右掌托着。后来鸿蒙大帝陨落,八尊佛陀像也就散落各地,不得其踪,传闻聚集这八尊佛陀像,便能打开仙云界大门!” “仙云界大门?!”李白惊得下巴差点掉落下来,本以为乾坤道主、鸿蒙大帝、混沌魔帝、太乙真仙以及三界十术的传闻都是杜撰出来的,殊不知,竟果真有人为了这子虚乌有的东西而拼命尝试。 早先在峨眉山,痴人牧抢走了峨眉寺的那尊佛陀,她说这东西放在她那里比放在峨眉寺安全多了,如今看来,还果真如此。但李白心中仍旧是疑惑重重,问道:“既是如此,那老和尚为何要掳走邱婧?” 广成念了一句佛号,道:“这个家师也不是很清楚,看样子邱姑娘像是仙云界和人间界的媒介之类的东西,不过她应当并无危险,毕竟圣泓法师苦心孤诣十余载,不会轻易草菅人命的。” 而李白得知那八尊佛陀像的惊天神威后,倒是不怎么感兴趣,反而更加担忧起邱婧的安危来,拱手行了一礼,道:“还请广成师傅助我恢复修为,管他是要拿邱婧做什么,老秃驴与我已是不共戴天之仇。” 广成点了点头,道:“这是自然,乾虚道长也是因圣泓而死,家师虽然隐居山林,但昔日知己遭此横祸,他老人家自然没有不出手相助之理,来...” 言讫,只见广成伸出右掌,轻飘飘地拍在李白百会穴上,一团嫩绿色佛光涌入他体内,顺着毛孔一路扩散,刹那间遍布周身。 李白只觉自己好似置身于一片涛声阵阵的竹海之中,风过孔窍,哗哗作响,好像自己也变成了一根箭竹,被秋风吹过周身的毛孔,发出天籁之声,四肢百骸的疼痛竟然缓解了不少。 良久,广成收回功法,续又双掌合十,道:“这‘天籁无相功’乃是家师在缥缈仙山中自悟自创,能驱逐杂念,医伤治痛,但每日用一次便好,用多了适得其反,小僧就住在苏州城中,这些日子会每天上山来。” 正欲告辞,忽听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李白听得是章永,广成眼中却敌意大起,目视洞口,作势欲发。 章永黑影下一刻便出现在了洞口,李白想要阻拦,却已然来之不及。只见一团嫩绿佛光冲向章永,章永身形一怔,随即也反应了过来,真气凝聚掌心,堪堪格挡住。 章永瞧见是广成,而广成也露出歉意,本欲大怒发作,但瞥见李白连连摇头,满腔怒火强行压制了下去,只是重重一哼声。 后来经李白解释了一番,章永才打了个哈哈,两人化解了敌意,广成又叮嘱了三人几句,方才下了山,来到苏州城中。 他倒也的确不嫌麻烦,连着十余日上山下山,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过那天籁无相功也当真是功效显著,十天之后,李白外伤悉数复原,断裂的肋骨也被重新接上,周身经脉也有缓缓愈合迹象,只是见效甚微。 于是李白又开始参悟起《太白诗经》第三卷,也不知因为体内道家清气还未凝聚完全,还是第三卷实在太难领悟,亦或是由于心里惦挂邱婧安危。又过了五天,距离邱婧被圣泓法师掳走已有二十天,第三卷却丝毫未曾有进展,比起当时在峨眉山修炼第二卷黄石卷还慢了无数倍。 《太白诗经》第三卷那五句诗,赫然是: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 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 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 第七十二章 金轮石渊五色光 话分两头,却说当日在神龙川,青萝蛊仙和章永敌不过圣泓法师,邱婧被后者掳走。而两人和真如元空四僧鏖战半日,终于杀出重围,带着李白与贺章,从神龙川逃往苏州。 邱婧只觉被一根骨瘦如柴的手臂狠命夹着,动也难动分毫,她眼见李白连中六掌,气息虚弱,骨骼经脉碎裂,心中大急,但此时早不知被圣泓掳到了何处,也不知圣元寺外是如何情况,心下一片灰凉。 两边金碧辉煌的宝殿墙壁飞速后退,一尊尊金身罗汉雕像凶神恶煞地望着自己远去,邱婧森然厉喝道:“老秃驴,你要带我去何处?”圣泓嘿嘿一笑,也不回答,大袖卷扬,反而更快了几分。 邱婧虽然不知圣泓意欲何为,但她隐隐觉得和那尊佛陀像有关,自己靠近那佛像时,血液之中颤抖得厉害,好似有一股悠远神秘、古老沧桑的力量在召唤自己一般。又想起李白被老秃驴震碎经脉,心中悲楚无比,恨恨道:“老秃驴、贼秃驴、狗秃驴,要是李白弟弟有半点伤恙,我定要把你这秃驴窝捅个底朝天。” 圣泓朗声长笑,道:“好!”邱婧忽觉自己身形被他抛到了半空,随即朝下坠落,眼前光影错乱纷杂,金光耀眼,耳畔风声呼呼,夹杂着一丝梵唱。 邱婧心下大骇,两只手往旁边去抓,却是空无一物,而她下坠速度却越来越快。邱婧心中大骇,暗道自己照这般坠落,摔在地面,即便不死也定会半身不遂,闭目叹道:“李白弟弟,来世再会!” 喟叹方毕,邱婧忽觉自己身形被一团极为绵柔的气团托住,下坠之势顿然减缓,片刻后,身形稳稳落在一块云雾缭绕的圆台之上。邱婧学莫莲花那般将太玄剑缠在腰间,定睛四望,只见这里是一处地底洞穴,恐怕有百来丈高,周侧石壁却是说不出的光滑,恍若被弯成了圆筒状的铜镜,应当是无数匠人呕心沥血方才将其打磨圆滑。 而在石壁的八处方位之上,凿开了八个两尺长,六寸宽的方孔,其中金光氤氲流转,迷蒙似幻。邱婧瞧了片刻,脚底的圆台猛然间爆发出一团极为绚烂的彩光,金、青、紫、白、红五色光华交缠轮替,说不出的好看。 圣泓法师瘦弱身形飘然落下,邱婧心中一凛,下意识朝后退了三步。圣泓缓缓走上前来,在邱婧跟前六尺处停住,枯槁干瘦的手掌凭空抓了一团五色华光在掌心,双目喜色浮动,看向邱婧笑道:“妙极,妙极。” 邱婧本来对这老和尚就无甚好感,今日他又无端打伤李白,对他早已是仇恨鄙夷交杂,冷笑道:“你要杀就杀好了,鼓弄什么玄虚?” 圣泓手掌一摊,放开那团无色华光,任由其在洞中飘荡,双手背负,道:“老衲怎么忍心杀你呢,十八年,啧啧,整整十八年,终于让老衲找到你了。” 邱婧心想,自己比李白大五个月,到现在也刚满十八岁不久,难不成这老秃驴在自己才几个月大的时候见过自己么?当下问道:“既是如此,你说我父母是谁?” 圣泓被她问得一愣,随即淡然笑道:“老衲连你姓甚名谁也不知道,怎么知道你父母是谁?换句话说,老衲找的不是你,而是能感应八尊天龙佛陀的人,要是修行的是蛊术就更好了,正好你都具备这两点。” 邱婧冷笑道:“那我岂不是荣幸之至?”圣泓淡淡一笑,也不说话。邱婧想了片刻,又道:“那你要关我多久才肯放我出去?”圣泓侧过身去抬头望着石壁上的一只方孔,道:“小施主你也真是天真,既然来了...”斜眼一瞥她:“那就不要走了。” 邱婧心中惊骇,圣泓既然这般说了,恐怕他当真不会放自己出去,而自从见到李白后,自己也在心中发过誓,那媚蛊术自己一生也不会再用一次,故而她此时只是相当于一介凡人罢了,要想在修为通天彻地的圣泓眼皮底下逃出去,无异于痴人说梦。 想到之前李白一把抱住自己,将太玄剑递到自己手上之时,他那温热殷切,仿佛能融化冰雪的目光,本以为从此便能和他双宿双飞,岂料好景不过片刻,李白便被圣泓打成重伤,自己也被关在了这圣元寺的地底石洞之中,和李白再无相见之期。 但她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像圣泓法师这等残害生灵鱼肉百姓的衣冠禽兽,也终会有人来惩治,倘若人打不过他,上天有好生之德,总会治他之罪。 圣泓法师转过身来,双目极为贪婪地注视着邱婧,森寒笑道:“过日子等老衲抓到了大鹏鸟的后人,再找到最后三尊佛像,你就能和老衲一同升入仙界了。”说罢僧袍一扬,足底一蹬,陡然化作一道金光飞出了地底石洞。 邱婧心中大凛,大鹏鸟是在鸿蒙大帝和乾坤道主之前便存在的巨大妖兽,传闻为万禽之王,双翅展开直如垂天之云,身形有整个大唐那般大,虽然不知传闻真假,但圣泓法师说要找它的后人,想来是当真存在这种妖兽了。 邱婧沐浴在那五彩光华之中,周身竟说不出的舒畅,绕着那三丈方圆的圆台走了查探了一圈,只见圆台下赫然是一条盘旋而上的空中石梯,石梯一直延伸到石洞下方的黑暗深处。 邱婧心中一动,想要顺着石梯下去看个究竟。不料她手才一伸出,圆台周围便猝然想起一片金色光幕,震得她手掌酥麻,身形朝后连退五步。 那金色光幕闪了片刻,似是在警告邱婧一般,随即又渐渐暗淡了下去。 邱婧心中记挂李白安危,自己又寻不到脱身之计,脑海中烦闷难当,在圆台上盘腿而坐,照着红莲宗的修行功法口诀,强行克制那心猿意马。 也不知过了多久,邱婧从修炼状态中醒转,心境从未像此刻这般澄澈过,也不知是不是那五色华光之故。 当此时,石洞之上一片芭蕉叶飘摇直下,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一碟青菜、一碟牛肉,三个馒头与一碗清水,邱婧接住芭蕉叶,本来并无饥饿感,此时瞧见饭食,才发现腹中空空如也,当下取来便吃,也不管其中是否有千奇百怪的毒了。 而从那以后,圣泓法师竟然也再没来过,邱婧心境一天比一天平和,反正自己暂时也出不去,再怎么担心李白也是徒劳,还不如沉下心来思索逃脱之计。 这几天由芭蕉叶送下来的饭食,居然顿顿都有荤食,邱婧心中冷笑连连,暗想这些遁入空门的和尚过得倒还有滋有味,天天吃着大唐百姓的香火,嘴里阿弥陀佛地念,背地里喝酒吃肉,说不定还有偷偷养小娘子的。 但她也只是想了片刻,便即不管,反正他们怎么吃怎么喝怎么玩也与自己无关。 不知不觉在地底已然过了十天,邱婧血液之中透散出来的那一股悠远神秘之感,也愈发强烈了起来。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每天只是无休止地练功,红莲宗中最为厉害的是莫莲花的蛊术,而自己之前学的狐媚之术,不过是最为低级的术法罢了,只是因为自己入红莲宗时间最长,才被尊为大师姐而已。 此时邱婧把红莲宗功法已然默运了五遍,原本自己有些领悟不透的功法,此时在她脑海中竟变得无比清晰,在体内沉寂了许久的蛊气也重新奔腾起来。 那一瞬间,邱婧有种错觉,莫名其妙地在脑海中冒出来,久久挥之不去,那就是这漫天的五彩光华,好像本来就是属于自己的一般。 第七十三章 淡绿气剑指尖凝 黄衫曼影,青莲长发。被圣泓抓到这金轮石渊底的第十五天,邱婧正盘腿修炼,忽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只觉自己檀中穴涌入了一缕气息,顺着周身经脉刹那间流入了丹田气海之中,随即便没了踪影。 邱婧大惊失色,红莲宗功法要求周身穴道必须紧闭,不能有外来自然灵气掺杂,她也确确实实按照功法,关闭了周身穴道,尤其是檀中、百会、涌泉、曲池、巨阙等大穴位,难不成这世上还有无孔不入的自然灵气? 邱婧屏息凝神,检查了一番体内经脉气海,打开周身穴道,也不再修炼,静坐了足足两个时辰,体内也没有丝毫异样。但邱婧心中惊骇却分毫未消,方才情形,便好比一只蜜蜂钻入了完全密封的铁筒之中。 由于红莲宗功法中反复强调了数次,在修炼功法时不能掺杂外来自然灵气,邱婧担心自己走火入魔,便也不再去练,不过这半个月修炼,邱婧将之前的狐媚之术已悉数忘掉,而红莲宗的其余功法则逐渐熟稔起来。 又过了五日,那一丝侵入自己体内的气息仍旧没有任何声响,但邱婧运气蛊气时,却又能分明感觉到不顺畅,暗暗叹了口气。 邱婧期间也不知一次尝试去到那盘旋石梯上,但无一例外都被那腾起的金色光幕弹了回来,看样子应当是某种佛门的阵法,自己对阵法又一窍不通,只能望洋兴叹。 但不知为何,邱婧虽然没有再修炼红莲宗功法,但体内蛊气却是依旧与日俱增,血液深处那股仿佛在召唤自己的悠远神秘感觉也愈来愈强烈,甚至到得后来,邱婧每每闭上眼睛,就会觉得有人在耳畔呼唤自己,但睁眼一看,又哪里有半个人影? 这天,邱婧吃了芭蕉叶上送来的饭食,静坐思忖逃脱之计,忽然又有一缕气息从檀中穴侵入到她经脉之中,如脱缰野马般放肆狂奔,眨眼功夫便没入了气海丹田之中。 而邱婧根本来不及阻止,况且她也不知该如何阻止。 她尝试这运了下气,忽然一股剧痛从丹田处传来,痛得邱婧冷汗直流,神识扫探了一番,才看见原本那一缕侵入丹田的气息和方才那一缕气息,在丹田中狭路相逢,相互纠缠,拼斗厮杀。 邱婧痛得脸色苍白,捂住小腹,盘腿而坐,按照红莲宗修行功法运起蛊气来,但她磅礴的蛊气此时在那两缕气息面前,竟然变得颤抖不已,隐隐有俯首称臣之势,浑然不听邱婧功法指挥。 两缕气息也不知道是不是同属,打得不可开交,而最为遭罪的自然是邱婧了,丹田痛不可抑,仿佛要炸裂了一般。 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头上一滴滴滚落下来,掉在邱婧脚下的金轮圆台之上,落入滚滚朦朦的金光中,片刻后被蒸成了一缕缕蒸汽。 邱婧牙关紧咬,剧痛致使她脑海中出现了幻觉,师父莫莲花和挚爱李白的身形交替出现,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丹田中剧痛仍旧没有消减之势,反而檀中穴又蹿进来了一缕气息,三缕打在一处,邱婧眼前一黑,顿时痛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期间又有五缕气息钻了进来,一共八缕,纠缠交错,痛得邱婧又从昏迷状态中醒了过来。 而恰好也是此时,邱婧只觉自己血液之中,一声凤鸣响起,沿着周身血脉透散到了丹田之中。那八缕纠缠交错的气息,被那一声凤鸣传到后,恍若八个向母亲道歉的顽劣孩童一般,浑身不住颤抖,竟然融合成了一根粗壮了些许的气丝,沉入邱婧气海之中没了声息。 邱婧丹田之中的剧痛顿然消失,邱婧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周身早已被冷汗浸透,黄衫贴在肌肤上,青丝被汗水黏成了一绺,竟也别有一番风味。 转身看向金轮圆台最中央,已有三片蕉叶停放在那里,上面的饭食早已冰凉,心中一凛,自己竟然昏迷了足足三日了。 邱婧走到蕉叶近处席地而坐,取了一只馒头,只觉入手颇为冰凉,竟然下意识地运了一团淡绿色的气光出来,馒头刹那间便变得热乎乎的。 邱婧心中却是大为疑惑,在蛊术修行中,能将蛊气温度升到能点燃树叶,须得达到两个莫莲花那般的境界,而能够在指尖燃气成火,需要至少青萝蛊仙那般的修为。但像方才这般,既能将蛊气温度刹那间升到极高,还能不把馒头直接烧成灰而是烤得烫手,这力道把控拿捏,比燃气成火要求更高上许多。 邱婧微一愣神,也不再吃饭,心念凝聚,捏了个蛊术指决,神识在丹田中探寻那根气丝,忽然体内的蛊气像是被一股大力朝外推了一把,顺着经脉直直喷薄而出,在邱婧指尖凝成了一柄淡绿色气剑。 那气剑通体淡绿,比起李白的青莲气剑更为透明朦胧一些,但看起来也更加令人心惊胆战。邱婧喜不自胜,指尖一挥,气剑脱手飞出,直直射在石壁之上。 “轰隆!”气剑不偏不倚,正射在东南方向的那只方孔之中,将内中的氤氲金光打得紊乱不堪,过了好久方才恢复。邱婧见状,依法炮制,又从指间射出一柄气剑,此次她稍微调转了方向,朝没有方孔所在的石壁上直直射去。 “哐当!”一声清脆锐响,气剑轰然消散,石壁之上点火光疾闪,留下了一道灰白的印子。 邱婧又回身坐下,以为是自己修为不够,才会连普普通通的石壁也打不破。取来那三片芭蕉叶上的碗碟,总共十二只,将其叠在一起,放在金轮圆台之上,其中不乏材料坚硬之碗。 邱婧走到那十二只碗面前,深吸了一口气,驱驭体内被那一根气丝侵入而已经有些不像蛊气的蛊气,淡绿气剑再度凝幻出来,指尖对准十二只碗,神色一凝,“咻”地射出。 “砰砰砰......”一连串的破碎声音响起,十二只或陶瓷或铜制的碗,碎成了一地碎片,淡绿色气剑也轰然消散。 邱婧心头一震,想不到这气剑威力竟然这般不俗,那为何打在石壁之上只留下了一道白印? 是因为距离太远致使气剑威力减弱了么?邱婧当下缓缓走到石壁跟前,屏气凝神,体内蛊气随心而动,从经脉一丝一缕地涌出来。 但这一次,蛊气从邱婧指尖喷出,却只是微微一震,随即便炸散开来,并没有凝幻成一柄气剑,大出邱婧意料。 邱婧毫不气馁,又试了一次,依旧没有成功,反而体内蛊气被她一连串不间断的催引之下,变得寥寥无几,邱婧只觉脑海中黑光一涌,险些又晕倒了过去。 而正当此时,空气中的五色光华之中,又有一丝气息被抽剥出来,经由檀中穴冲入了邱婧的丹田之中。 邱婧知道自己无力阻止,想起丹田中那股令自己昏迷了足足三天的剧痛,不禁头皮一阵发麻,盘腿而坐,静候剧痛的到来。 等了一炷香功夫,丹田之中却寂静无响动,她血液之中却又响起一声凤鸣,那一缕冲入丹田之中的气息如临大敌,周身一阵震颤,随即融入了那由八缕气息融合成的气丝之中。 邱婧心中疑惑不已,那缕气息融入后,她分明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蛊气平白无故少了一丝,而且是永久消亡,再不能复原的那种! 但与此同时,却有一缕淡绿气芒从融合的神秘气丝中剥离出来,取代了原本消亡的那一缕蛊气,在周遭的紫色蛊气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鹤立鸡群,只至于其余蛊气都不敢靠近那缕淡绿气芒和那根神秘气丝! 第七十四章 痴人痴痴不是痴 自从邱婧血液中的清脆凤鸣将互相厮杀拼斗的气丝融为一体,后面又有源源不断的气丝从五色华光中被抽离出来,进入邱婧体内,替代掉原来的蛊气,变成一缕一缕淡绿色气芒。 不知不觉在金轮地渊中被困了足足一个月,除了每天由芭蕉叶送来的饭食,再无半个人影进来过。 而邱婧这一个月虽然没有想出逃脱之计,但那些莫名其妙钻入自己体内的淡绿气芒,已然将邱婧原本的蛊气系数替代。 邱婧尝试运红莲宗功法,但体内却毫无反应,蛊术练不成,她又不会其他功法,虽然邱婧知道那淡绿气芒绝非凡物,恐怕和李白的诗术一般,都是凌厉于佛道蛊武妖之上的术法之气。 何曾想到,自己阴差阳错地被老和尚抓到此处,竟然因祸得福。而且邱婧隐隐觉得,自己在这金轮地渊,不只是能吸收淡绿气芒那么简单,体内那悠远的召唤之力也与日俱增。 其时已至寒冬腊月,金轮地渊底也渐渐有了些凉意。邱婧衣衫单薄,好在体内淡绿气芒能抵御寒气。 她走到金轮圆台最中央,仰头望去,但见石渊之上金雾弥漫,瞧不到尽头。邱婧深吸一口气,凝神聚意了半晌,才运起一丝淡绿气芒,顺着经脉流到足底。 邱婧娇喝一声,双足顿地,如黄凤出青梧,流影掠虚空,身形猛然朝上跃起。 本以为那不过一丝气芒只能令自己跃几尺高。殊不知,那淡绿气芒竟然威力一至于斯,邱婧身形不由自主地朝上飞了足足六丈,随即借着缓冲力徐徐坠落。 邱婧这一惊着实非同小可,身法敏捷灵巧当武术真气为最,而修行武术之人,足底提一大口真气,也不过跃两三丈高,再配合精妙绝伦的功法,最多也就四五丈。 而邱婧只运了一丝淡绿气芒,身形却如离弦之箭般蹿出,若非她在半空中即使变幻身形,几乎要直直撞在石壁之上。 饶是如此,邱婧也不过跃起了金轮地渊的不到一成高,况且即便凭靠跃空之力跃到地面,圣元寺还有一众修为高强的僧人以及圣泓等着自己。 思来想去,唯有沿着金轮地渊下的石梯盘旋而下,恐怕才有脱逃之机。但那金色光幕又如同一面大网般束缚着自己,邱婧来回踱步,微微叹气,又盘腿坐下,思忖如何将体内淡绿气芒发挥到极致,而一举跃到地面之上。 时光飞逝,又一个月悄然而逝,邱婧独自在地渊中被困了两个月,只能偶尔自言自语,亦或是取来几片芭蕉叶,折成蕉叶人,当成是李白,对着他倾吐少女心事。 自从那天李白搂腰抱起自己,邱婧原本就情根深种的心更加澎湃跳动,只见她右手拿着一只蕉叶人,双目怔怔凝视着,喃喃道:“李白弟弟,你可千万要等我出去,老秃驴肯定只是把你打伤了而已,你肯定会康复的,肯定会!” 邱婧放下这只,又拿起一只手持“长剑”的蕉叶人,笑道:“你看你啊,明明是个能考取功名的温雅书生,却非要月别人又是舞刀又是弄剑的,还不知道从哪里学会的怪异法术。” 又拿起另外一只似是端着酒杯的蕉叶人,柔声道:“等我们一起铲除了老秃驴,我们就在一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定居好么?有青山有绿水,还有我们,和我们调皮捣蛋的孩子。你天天教他读书作诗,我就每天给你们做世上最好吃的饭,酿最好喝的酒。诶诶,你看,你又让他追着你跑,当心别掉到湖里面啦,后山有野熊,别去!” 邱婧口中一面说,一面憧憬起未来生活来,若是此时有人看见她,必定会以为她是个疯子,居然对着草人喃喃自语,还说得绘声绘色,但她自己却浑然不觉,这两个月饱受相思煎熬,竟然比当时自己投河自尽未遂,一路飘零落魄到杭州还要更凄惨无数倍。 邱婧迷迷糊糊,右手掌一撑地面,欲站起来,不料却按在了一只蕉叶人身上,顿时将其压得憋了下去,再无人形。 慌得邱婧连忙将它捧在手心,两个月来的相思奔涌而出,泪如雨下,悲声道:“李白弟弟,你不要死,也不要害怕,你看,我马上就会把老秃驴打成马蜂窝,嘤嘤嘤……” 哭了良久,邱婧放开那只已然面目全非的蕉叶人,拿起一只似是捧着书卷的蕉叶人,破涕为笑道:“我就知道你会等我出来。”一把将蕉叶人搂在怀中,脑海中回想起当时在神龙川,李白那只温热的手臂,以及看向自己时温柔如水的目光。 心中顿时痛不可抑。恨不得一拳将这金轮地渊打个粉碎,把圣泓打成肉酱,再狂奔着冲到李白怀中,嗅一嗅他独有的迷人味道。 空气中游离的五色华光缓缓朝邱婧聚拢过来,一缕一缕淡绿气芒从中剥离出来,悄无声息地钻入邱婧体内,蛰伏在丹田和原本的气芒融为一体。 邱婧也早已对那淡绿气芒不管不顾,此时她体内的气芒已有原来的三余倍,但按照红莲宗功法只能运出来一丝。 虽然这一丝气芒也足以令邱婧和唐剑成之流的修士平分秋色,但想要跃上地面亦或是穿过金色光幕结界,还是远远不够。又过了三日,这天邱婧正在盘腿修炼,思忖如何能将体内气芒真正实力发挥出来,一道人影飘然落到金轮圆台上,正是圣泓。 邱婧此时今非昔比,早已不是几个月前那个只会狐媚蛊术的小姑娘,察觉到异样后猛然醒转,瞧见圣泓正静静地注视着自己,当下缓缓起身,目光也看向他,丝毫不畏惧。 圣泓法师瞥了一眼满地的蕉叶人,心中猜到了大概,讪笑道:“小姑娘两个月没见小郎君,怕是害了相思病罢?要不要老衲帮你去去病?” 邱婧理也不想理这讨人厌的贼老和尚,冷冷一笑道:“你找到另外三尊佛像和大鹏鸟的后人了?”圣泓不置可否,满是皱纹的脸上一阵抽动,道:“你这么想升入仙界么?老衲可告诫你,到时候只怕你就永世也见不到你的小郎君了。” 邱婧冷笑道:“难不成我说我不去,你就会当真好心让我不去?”圣泓法师朗声长笑道:“不愧是被天龙佛陀选中的人,聪颖过人。只可惜这只是小聪明,真正的大智慧才能帮你逃出去,小聪明只会让你反被聪明误。” 说罢俯身捡起一片芭蕉叶,拿在手中把玩,淡淡笑道:“给你送来的饭食里面,有抑制修气流转的一种蛊毒,唤作‘绝气蛊’,即便你有强大如老衲一般的修气,被种入此中蛊毒后,也只能束手就擒。” 邱婧心中早有所料,故而丝毫不曾吃惊,道:“可是如果我不吃就会被活生生饿死,吃了又会被限制修为。”圣泓法师笑道:“老衲说了小聪明会反被小聪明误,这只是管中一斑,到了仙云界你就会知道,有时候装疯卖傻,比聪明绝顶活得时间更长。” 邱婧道:“我听你一口一个仙云界,说得好像你去过似的。” 圣泓法师笑道:“我自然不曾去过,但这条法则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是真理,你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娃娃,总知道逞能逞英雄,到头来吃了大亏,还不是只能自己受着,就像那傻小子李白一样。” “他怎么了?”原本神色淡如止水的邱婧听到“李白”二字登时神色大变,紧紧凝视着圣泓法师,过了片刻,才见他缓缓道:“但凡中了老衲的‘金刚般若掌’之人,要么三天之内就死了,要么三天之内就痊愈了,这都两个多月了也不见他来救你,只有两种情况。一是早在两月前就死了。” “二是......”圣泓法师缓缓抬起头来,森寒笑道:“他早在两个月前就痊愈了,只不过你的小郎君完全不将你放在心上,不想来救你。” 第七十五章 绿芒卷舞破玄铁 邱婧听闻此言,下意识心中一凛,眼中闪过一道悲戚神色,但随即又被她掩饰了过去,淡笑道:“老方丈好一口歪理,世上那么多伤病都是慢养为佳,偏偏你的什么金刚铁刚掌如此独特,依我看来,老方丈迟迟不肯施展计划,是怕李白弟弟暗中来捣乱吧?” 圣泓法师怒极反笑,他本想让邱婧对李白死心,以后祭祀升天大典之上,一只没有凡尘牵挂的祭品能够让计划顺利许多,殊不知这少女竟然浑不信自己,还反唇相讥,于是圣泓怒笑道:“那你就慢慢等吧,反正老衲有的是时间陪你耗。” 转身欲走,忽然想起一事,回身道:“那金轮石梯下方直通火山岩浆,又有老衲亲自布下的‘罗汉金尊阵法’,体内没有佛气者,便会被结界阻挡回去。而这里距地面也有两百丈高,每二十丈便同样布有罗汉金尊阵法,你要是想逃出去,大可一试。”说罢僧袍大挥,瘦弱身形高高跃起,眨眼功夫便出了地渊。 邱婧心想:这老和尚倒也耿直,竟然将封印阵法的秘密悉数说了出来,不过也没错,她现在连自己根本的蛊术都已经不会了,佛术更是碰也不曾碰过,即便圣泓说出来,难不成自己就会偷偷学一些佛术过来么? 佛道两门的修行不比其余三术,勤奋刻苦只占三成,关键是先天对于佛经道经的领悟,生来就有慧根灵念的,三岁便能入门,七岁便能小成。而武术和蛊术,前者需要经脉骨骼强壮,故而对勤奋要求高一些。后者大多是从养蛊虫起步入门,故而也需要勤奋。 至于妖术,十万上百万的妖兽中能有一只修成便已然很不错了,所以妖术贵在机遇。大至虎豹豺狼、蛟龙禽鸟,小至蛇虫鼠蚁、飞蛾苍蝇,皆可成妖。 圣泓法师走了后,邱婧便又径自练起功来,她入门修行的是蛊术,自然知道“绝气蛊”功效,一天之内,体内修气被压制到最低,那蛊虫身形极小,很多蛊术高明者也很难察觉出来。 邱婧心想,反正也不过一日的功效,自己便饿个一天,看看体内那源源不断凝聚了两个月的淡绿气芒,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过片刻,金轮地渊上便飘来了一片芭蕉叶,邱婧看也不看,闭塞住周身毛孔穴道,生怕那蛊虫从这些地方钻进来,那自己就白白受饿了。 而她也知道圣泓不是会来偷袭之人,便好比渔翁不会吃饱了撑的从背后用飞刀刺他瓮中的鱼一样。邱婧便在金轮圆台上静坐了整整一日一夜,第二天,她猛然睁开双眼,只觉体内淡绿气芒好像开闸泄洪般滔滔滚涌出来,刹那间灌注了周身经脉。 邱婧满头青丝忽然被大风吹得猎猎飘舞,黄衫也鼓动不已,双掌之间好像堵了一条雨季时候的大江。 等到气芒流了一周天后,邱婧心念一动,掌心的劳宫穴和鱼际穴被她打开,只见一团宛若曜日般刺目绚烂的绿光冲出,不受控制地拍在邱婧对面的石壁之上。 原本坚硬胜铁的石壁发出“轰隆”一声爆鸣,整座金轮地渊好像也跟着抖了一下,随即只见被绿光击中的石壁掉落了一大块下来,坠落到圆台上发出一声金属锐鸣。 邱婧走近看时,掉落下来的竟然不是石头土块,而是一块坚硬无比的玄铁,心中又惊又喜,虽然自己还不能控制这淡绿气芒,但毋庸置疑,自己因祸得福而得来的这超脱佛道蛊武妖之外的修气,其威力之强猛远在自己意料之外。 邱婧看向那玄铁,心中顿时释然,难怪自己之前用气剑攻击石壁之时,只是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白印而已,这玄铁虽然比较粗糙,和传闻中坚硬程度堪比女娲皇氏补天所用五彩石的北海玄铁相去甚远,但用这块粗糙玄铁炼制出来的宝剑,至少也是中等品质。 而圣元寺竟然用这玄铁来当做金轮地渊的墙壁,邱婧凝视着墙上被自己破开的大洞,端详了良久,这玄铁起码还要往内再延伸三尺,算上往上的二百丈,少说也有十万块和邱婧打落那块一般大的。 如此多的玄铁,再加上一批手艺上乘的铸剑匠人,找来一名剑法超群的人写本剑术功法,便足以开宗立派,创建剑宗了。 而令邱婧更为吃惊的,却还在后面。 只见从周遭的五彩华光之中,涌出一团熠熠金光,凝聚成一只手掌,托着那块玄铁回到了墙壁之上,随即金光大作,片刻后,被邱婧打落的玄铁,竟然又和方开始一般长到了石壁之上,未曾留下一丝一毫的缝隙、凹凸和裂痕。 邱婧惊得说不出话来,若是换作有巧夺天工之能的匠人,指不定能将玄铁再补回去,但方才明明只是一团从五色华光中涌出来的金光,竟然好似通灵了一般,将玄铁恢复了原状,自己之前从未听说过在神州大地会有这等术法。 心中原本对圣泓法师说的什么仙云界、得升仙界之话浑然不信,此时见过了这等骇人听闻的法术,竟然有一些相信了起来。而昨天刚刚来过的圣泓法师,应当是听到了石渊中的响动,此时又飘然跃了下来,看了看石壁上已然复原的玄铁,随即看向邱婧,冷笑道:“老衲早已说过,小聪明只会被小聪明误,你既然听不进去,老衲就帮你洗洗耳朵好了。” 圣泓法师话音方落,一团金光便从他袖中挥出,毫不花哨地挥向邱婧。邱婧心中一凛,来不及思考,下意识运起体内淡绿气芒,一掌拍出,金、绿两色光芒在半空中轰然相撞,圣泓法师身形一颤,竟朝后退了两步,而反观邱婧,却是纹丝未动。 圣泓法师眼露惊骇,两个月之前,这少女还不过是任人宰割的鱼肉罢了,两个月之后,修为竟然一至于斯!虽然不知道她因何会成长如此迅速,但圣泓法师毕竟是佛法精深之辈,对于后生小徒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冷笑道:“既是如此,老衲便让你尝尝你小郎君曾受过的‘金刚般若掌’好了。” 圣泓法师身形一动,陡然出现在邱婧身后,瘦弱枯槁的手掌上金光熠熠,带着一阵狂风猛然拍向邱婧后背。 邱婧黄影疾闪,淡绿气芒从周身喷涌而出,凝成一面薄薄的光幕,金刚般若掌斜斜拍来,擦着她右肩掠过,虽然未被击中,但其上的浑厚掌力仍然震得邱婧气血翻腾,几欲喷出血来。 圣泓法师身若游龙,掌心泛起道道金光,左脚一顿地,丝毫不给邱婧喘息机会,金掌又轰然拍来,这一掌对准了邱婧方才避让之时的右腰,同时左掌也拍向她后背,两面夹攻,邱婧又正值换气的当儿,极难避让开来。 “砰砰”两声闷响,邱婧后背和右腰被金刚般若掌拍了个正着,汹涌滚腾的掌力被淡绿气罩微微一阻,便没入了邱婧体内。 邱婧口吐鲜血,身形朝前飞出,只觉周身犹如散架了一般,要不是那气罩减缓了一些掌势,她恐怕也要当场断几根肋骨。 邱婧身在半空,强行运起气芒,身形翻转,翩然落地,饶是如此,她依旧觉得脚下站立不稳,眼前晃晃荡荡,胸口之中仿佛堵了淤血,说不出的难受。 圣泓法师却还不想停手,僧袍随风摆舞,正欲再度冲来补上一掌,忽听得金轮地渊之外传来一声悠悠悦耳的钟鸣,圣泓法师身形猛然顿住,恨恨瞪了邱婧一眼,再不迟疑,匆匆飞出了金轮地渊。 而邱婧眼前一黑,体内翻腾的掌力在经脉中搅得天翻地覆,身形瘫倒在地,猛然间晕了过去。 第七十六章 星云竹叶龙灵阵 圣元寺此时人声鼎沸,满殿喧哗。早有二十来名僧人手持罗汉棍,对这不速之客虎视眈眈。 突然闯进神龙川者,共有三人,其中赫然有青萝蛊仙以及在碧峰峡蜀云洞天救了余一笑的金翼雕王,正中间乃是一位身着绿纹僧袍的老僧。 只见他在大雄宝殿之前站定,一双眼睛端的是炯炯有神,右手挂着一串嫩绿透亮的佛珠,左掌竖起,整个人如山中青竹淡雅温柔,但大雄宝殿那一众僧人却个个畏首畏尾,不敢上前来。 那老僧仿佛已然入定一般,静默不动,透绿佛珠在他手中缓缓流转。青萝蛊仙双手叉腰,神色说不出的盛气凌人,嚷道:“老秃驴不敢出来,叫一群小秃驴在这里尥蹶子么?” 她大大咧咧地一口一个秃驴,浑然不顾身旁那老僧。而那老僧似乎也丝毫不在意,依旧呈入定状态,嘴唇翕动轻念佛经。 金翼雕王双手背负,鹰眼中冷芒跳动,朗声开口道:“国师到处找我,现在我就在国师门前,怎么不出来抓我回去?” 声音清越激荡,真如大雕锐鸣,在神龙川中久久回荡。 不多时,大雄宝殿门前缓缓走出一道瘦弱人影,正是圣泓法师。但见他排开众僧,双掌合十,淡淡道:“三位光临蔽寺,不知有何贵干?”目光打量了一番三人,随即停留在正中间那名老僧身上。 老僧瞧起来和圣泓年纪相仿,虽然年迈,但并无苍老之感,反而其眉目生得无比俊郎,看得出来他年轻之时应当也是玉树临风的僧人。 青萝蛊仙毫不客气,呸了一口,骂道:“你忙着在寺庙里面吃驴肉么?”圣泓法师笑道:“老衲为佛门弟子,不似施主可以肆意喝酒吃肉。” 金翼雕王冷笑道:“国师,听闻你满世界找大鹏鸟后人,难不成是我的先祖把你祖坟刨开了么?” 他和青萝蛊仙嘴上却是丝毫不留余地,一上来就恶语相加,圣泓法师眼中怒色闪动,道:“三位倘若是来和老衲探讨佛法的,便请进来一边品茗一边细谈。若是来挑衅的,嘿嘿,圣元寺虽说创立不过三百年,但还是不会惧怕歪门邪道的。” 青萝蛊仙因为李白被圣泓法师打伤,对他是恨之入骨,听闻此言怒火更甚,骂道:“我品你娘的奶.水,有胆子的就来过过招,否则就滚回皇帝老儿的龙袍下当你的乖国师去吧。” 圣泓法师被他们一人一句终于激起了怒火,袖中金光卷扬,佛气喷吐,猛然张口厉声长啸,正是佛门狮子吼。 只见一圈一圈气波顺着虚空蔓延过来,圣泓法师身后弟子慌忙后退了几步,生怕被殃及池鱼。 气波转眼便至,青萝蛊仙冷笑连连,还未等她出手,旁边的那老僧手中佛珠绿光汹涌,一团绿芒轰然射出。 狮子吼的气波刹那间溃散,圣泓法师身形也被震得后退了数步,老脸上气血翻涌上来,好一会儿才克制下去。 圣泓法师望着那老僧,眼中闪过一丝惊骇神色,方才他分明是用的佛术,但凭自己几十年阅历,竟然从未见过,有种当时李白用出青莲诗术和黄石诗术时候的感觉。 老僧右脚往前一踏,右手佛珠缓缓飞出,在他身前滴溜溜直转,一道道嫩绿光芒从佛珠上发射出来,凝幻成一枚枚竹叶虚影,十八枚竹叶又围成了一只光莹透亮的绿圈,正中一个“卍”字若隐若现。 “这是......天籁大悲咒!”圣泓法师终于瞧出了端倪,身形朝后又退了一步,周身不住颤抖,伸出手指颤颤巍巍指着那老僧,再无半点高僧气魄,骇然道:“你是、星云大师?” 老僧淡然一笑,不置可否,念了一声佛号,开口道:“一别四十载,当年愣头愣脑的圣泓小和尚,如今也变成了只手遮天的大唐国师,善哉善哉!”他声音如风过竹林,清婉淡雅,灵韵十足,教人听了心中说不出的舒畅。 圣泓法师眼中惊骇缓缓散去,又恢复了之前的云淡风轻模样,可见其定力之高深绝非寻常,道:“你销声匿迹几十年,老衲满以为你果真死在了茫茫东海之上,嘿嘿,当真让老衲吃惊,这些年你修为反倒没有退步,竟然还远在乾虚道长之上,了不得了不得。” 青萝蛊仙似是颇为不耐烦,一副刁蛮模样,嚷道:“废话休说,要么将邱婧小妮子乖乖放出来,要么就等着圣元寺被付之一炬,让你这驴窝中的秃驴都变成火烧驴子。”金翼雕王显然也是怒到极点,跟着道:“不错,老夫我也不躲不藏,你要是有能耐就抓我进去,尽管来试一试,否则我就枉为大鹏鸟后人了。” 圣泓法师瞥了一眼那两人,竟然理也不理,神色凝重地望着星云大师,道:“当年,你们僧道二人联手打遍天下无敌手,铲妖除魔无数,但是,你们究其一生也不过只是一介凡人。”说到这里,眼中得意神色满溢,续道:“三界十术的传说,人尽皆知,但唯一能窥探到仙界的,却只有老衲一人。哈哈哈哈......” 圣泓法师放声狂笑,好像磨砺十载终得出锋的宝剑锃然亮起,面容扭曲,纵横交错的皱纹也变得凌乱不堪,说不出的癫狂。 星云大师等他笑罢,重新戴起那串绿芒佛珠,淡淡道:“所以你为了一己私欲,就要令浩瀚神州亿万生灵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么?” “放屁!”圣泓法师浑身颤抖,大怒道:“仙云界中的仙尊都是悲天悯人菩萨心肠,等老衲开启仙云界大门,仙气便会源源不断涌入人间界,到时候人人皆可成仙,众生尽能成佛,逍遥自在无拘无束,怎么会让他们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星云大师摇头叹息,道:“你终究太过执迷不悟,当年因为老衲一句话,你就二话不说苦行十载。现在又因为听信仙云界那些人的一家之言,妄图去打开仙云界大门,人心隔肚皮,人尚且如此,更何况神仙?” 圣泓法师神情激动,状甚癫狂,由怀中取出一只三寸来长的禅杖,捏了个指决,那禅杖迎风高涨,刹那间变成了一柄金光熠熠的禅杖,杖头赫然是一只口中含宝珠的龙头,双目之中龙威凛然,可见不是凡物。 众僧见他祭出此物,纷纷变了颜色,对望一眼,悄悄退进了圣元寺大雄宝殿之中。 圣泓法师手持禅杖,僧袍猎猎卷舞,一道道耀眼至极的金光从龙头中喷吐出来,犹如一条条真龙般盘旋飞舞,冲入半空,纵横变幻,金光氤氲,片刻后凝聚成了一面圆形阵法,横亘在神龙川上空,其中隐隐有神龙长吟,夹杂着悠远神秘的佛家梵唱。 星云大师抬头凝望了那阵法良久,喃喃自语道:“龙灵大阵,你居然修炼这种佛门禁术,看来你是决意要打开仙云界大门了。”说罢那串嫩绿佛珠又飞到星云大师跟前,其上绿芒一一亮起,中间的“卍”字佛咒隐隐可见。 圣泓法师此时犹如一座金尊佛陀,周身沐浴在滚滚金光之中,脸上的苍老神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威严滔天的凛然之气。 整座神龙川之中的飞禽走兽被那股威严影响,慌忙四散奔逃,青萝蛊仙和金翼雕王也收起之前的怒色,眼中涌上一抹深深的凝重之意。 “若是连龙灵大阵也学不会,老衲又有什么资格敢大言不惭地说要打开仙云界大门?又有何面目去见师尊释迦牟尼佛祖?”圣泓法师身上金光大盛,刺得人睁不开眼来,佛气滚腾如海,竟当真好似摩诃迦叶佛陀转世再生一般。 第七十七章 仙山隐士斗恶僧 星云大师也被圣泓激起了满腔豪气,想自己生平,绿袍阔步、仰天长啸,行天下不平之路,斩世间恶毒之妖,虽说在世外桃源隐居了几十载,但终究骨子中的豪气侠义尚在,当下朗声长笑,道:“好!贫僧倒要瞧瞧,摩诃迦叶究竟有怎样一番神威!” 言讫,胸前的“卍”字天籁大悲咒陡然亮起,团团绿光围绕在佛珠周围。灵隐寺的大悲术是一种较为常见的佛术,只不过因为破坏力过于强猛,对经脉又有损伤,很多寺庙都舍弃不学。而星云大师自创的天籁大悲咒,正是他在四十余年前,在一处唤作“诸沃之野”的世外仙境,顿然领悟的一种佛术,比大悲术威力更为强猛,但须得心境无比澄澈明净者,方能学会。 星云大师一生只收了三名弟子,前两者都没有学会,如今的广成天纵奇才,也只能面前窥探到门径,但是迟迟学不会。星云大师之所以能纵横四海,斩妖除魔无数,有三样事物立下了奇功,其中之一便是这天籁大悲咒。 半空中的龙灵大阵则是属于佛门禁术的一种,为堕入魔道的佛门弟子所创,配合他那柄金龙禅杖,有凶悍异常的神威。不过大唐寺庙都命令禁止弟子修炼佛门禁术,否则便会被永世放逐,而圣泓法师公然用出,想必是背后有所依持。 青萝蛊仙和金翼雕王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点了点头,早在三人碰面之时,便已然商议好,星云大师出面挡住圣泓,他们二人直接闯入圣元寺中就出邱婧,再把他用于祭祀升天的祭坛摧毁掉。 只见半空中的龙灵大阵呼啸龙吟一阵,一条神龙虚影从中缓缓游出,在半空盘旋俯瞰,虽然只是虚影,但却端地是威风八面,青萝蛊仙受龙吟呼啸影响,周身血液几欲倒流,骇得她连忙驭起体内百花蛊气抵御。 而金翼雕王乃妖中之圣,神龙又是万兽之尊王,故而他体内血液翻腾地更加厉害,但他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星云大师身前的天籁大悲咒被他温润如玉的手掌轻轻一推,“卍”字绿光大盛,猛然高涨了无数倍,足足有一丈见宽,仿佛有片片竹叶翩然坠下,在地上投射出点点斑驳光影。 绿光散在青萝蛊仙脸上,她只觉自己好像走过一条青石板老街,两侧落下的片片碎叶,被秋风吹得四处卷扬。 龙灵大阵之上的龙影盘旋了一阵,在圣泓法师指决催引之下,猝然张口长啸,龙吟在神龙川中轰鸣震响,久久不绝。 骤然间,那龙形虚影从龙灵大阵上脱身飞出,高高飞到半空,四爪上金光隐隐乍现,蓦地朝星云大师俯冲下来,带起一阵狂风,吹得神龙川之内走石飞沙。 气浪呼啸,佛气喷涌。星云大师双目紧闭,双掌合十,口中低诵佛经,嫩绿佛珠上的“卍”字尖啸锐鸣,主动迎上了那从半空俯冲下来的龙影。 龙影和“卍”字在空中轰然激撞,神龙川中响起一声震天爆鸣,一圈圈气波不断蔓延开来,大雄宝殿前突生一道丈余粗细的龙卷风,沙石土块被纷纷卷起。青萝蛊仙和金翼雕王身形不由自主地被气波巨力吹得朝后倒退,两人强行稳住身形,虽然没有被吹起来,但地面却留下了四道深深的土痕。 神龙川中爆鸣声此起彼伏,灰尘漫天卷扬,两边山崖刹那间倒了一大片褪尽叶子的树木,溪涧中溪水也被大力卷起,形成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水柱。 当世修为至强的两大高僧,方一见面的碰撞威力便一至于斯! 半空中的龙影和“卍”字碰撞拼斗了良久,两边都没有占到上风,竟然呈势均力敌之状。 两人的僧袍都被大风吹起,圣泓法师身形瘦弱,但是威风凛然。星云大师面色淡雅,丰神俊朗,举手投足间满是自然山川的灵韵之气。 青萝蛊仙直至此时,才知道自己被冠以的“当今蛊术第一人”的称谓,是多么名不副实。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己在西域纵横披靡之时,指不定便有一位甚至几位隐居在山水之间的蛊术高手,在暗暗嘲笑自己。 金翼雕王也对半空中那龙影生出满心忌惮之意,传闻龙灵大阵修炼到极致之时,能从阵法之中祭召出真龙来。而眼前这龙影便已然如此强大,不知那真龙被召唤出来之时,又是怎样一番惊天地泣鬼神之景象? 龙影和“卍”字对峙良久,到得此时,两人比的便是体内佛气浩瀚程度、精密程度以及对于各自术法的领悟精深程度。 一个是当今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呼风唤雨只手遮天。一个是仙山隐士,深居简出梅妻鹤子,高山景行飞遁鸣高。 单论佛气深厚,两人相差无几,圣泓法师恐怕还要略胜一筹,毕竟这些年因为筹备仙云界计划,也加强修炼了不少。但比起对术法领悟程度,半路偷学禁术的圣泓自然比不上自创天籁大悲咒的星云。 忽见圣泓法师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手中禅杖高高举起,底部一根金针猛然钻出,刺破圣泓手掌,将体内血液注入了一缕进去,血液顺着禅杖蔓延到龙头,一杆禅杖刹那间变得殷红如血玉。随即又从龙头口中的佛珠喷射成一道血雾,涌入龙灵大阵之中。 龙影厉声嘶鸣,周身瞬时间覆盖了一层血光,仿佛变成了一条浴血奋战的真龙,而不再是虚影! 血龙双爪朝两边一撕扯,前面的虚空被扯得哗啦啦作响,隐隐传来雷电嘶鸣奔啸之声。血光混杂着金光照亮了整座神龙川,天际飘来的朵朵白云仿佛也霎时间变了颜色,树木溪涧、巨石大殿悉数蒙上了一层血光,整座神龙川恍如坠入了阿鼻地狱! 金翼雕王周身剧颤,望着圣泓法师的鹰眼瞳孔微缩,森然道:“老和尚恁地了得,竟然能将妖术中的‘血祭’之法融入佛门禁术之中!” 血祭妖术中的一种,乃是妖兽用身上血液来祭炼宝物、功法,天生血脉强大的异种,譬如大鹏鸟、神龙、狂蟒、凤凰、以及种种上古妖兽的血脉,融入法宝和功法之后,有大出乎意料之外的功效。 而圣泓法师既然自恃为摩诃迦叶转世,血脉也自然是异常强大,但金翼雕王和人类打了几百年交道,见过最多的是融合武、蛊两术和融合武、道两术,从未见过有人能将血祭妖术融入佛术之中。 修行妖术对体质要求本就极为苛刻,人类是万物灵长,除却神识头脑异常出众,肢体骨骼筋肉都全然比不上妖兽,但这老和尚非但能够练成,还将血祭之神威发挥到了极致,不得不令他惊骇莫名。 此时场中,反观星云大师,天籁大悲咒被血龙处处压制,已然落入了下风。 星云大师身形后退了半步,神色凝重地望向半空中的张牙舞爪威风凛凛的血龙,苦笑道:“老朋友,靠你了!” 话音方落,一片嫩绿竹叶从星云大师袖中飘出,在狂风中摇曳飘零,沉浮东西,几经波折,终于紧紧贴上了星云大师身前那串佛珠之上。 在青萝蛊仙和金翼雕王几乎炸裂的惊骇目光之中,星云大师后背缓缓亮起一道足足有五丈来高佛陀虚影,正中间赫然开了一只绿光幽幽的天眼,从中缓缓伸出一柄四尺竹剑,飘然落到星云大师手中。 虽然只是一柄竹剑,但其周身散发的逼人剑芒足以令数千妖兽轰然跪倒,正是陪伴星云大师闯荡天涯五十载的——为他斩除了无数妖魔的“青竹剑”,它是唯一一柄被列入《神州名剑谱》的木剑,并且位列名剑谱第三! 第七十八章 妖气凛然兽化身 星云大师手持青竹剑,神色一如既往的淡雅恬静,抬眼望向半空中的血龙,缓缓抬起手中青竹剑,道:“你修炼这种妖术,不怕愧对我佛如来?” 圣泓法师面目狰狞可怖,森然笑道:“老衲有何所惧怕?今日大鹏鸟传人自己送上门来,正是天赐良机。”指决一捏,血龙咆哮连连,再度朝星云大师冲了过去。 星云大师青竹剑一抖,周身亮起一团绿光,身形高高跃到半空凭风而立,身后那道佛陀虚影散作了一缕青烟飘入青竹剑之中。 青竹剑上绿芒氤氲喷吐,婉若游龙。星云大师看准血龙俯冲而来的势头,手持竹剑斜撩而上,带起一连串轰鸣爆响,剑芒纵横呼啸,光影纷乱如麻,竟然直直没入了血龙头颅之中。 圣泓法师嘴角冷笑,指决飞速变幻,血龙双目之中殷红血光喷涌而出,没入其中的剑芒如泥牛入海,霎时间没了踪影。 龙灵大阵此时也被染成了血红色,佛门禁术加上妖兽妖术,令神龙川笼罩在一片诡异森然的气氛之中。 星云大师面色微变,他虽然料到了这血祭妖术融合龙灵大阵会有不俗威力,殊不知竟然这般可怖,青竹剑剑气融合了天籁无相功和昆云剑法,曾一击斩下几十年前祸害四方的青牛巨犀兽首级,如今在血龙面前却丝毫不起作用。 当下踏空疾行,青竹剑气芒连挥,横向劈出一道嫩绿剑气,隐隐有几片竹叶从半空飘落,虚空被剑气斩开了一道巨大口子,血龙见状,竟然不躲不闪,龙头摆摇,直直冲撞过来。 星云大师身形在漫天气浪血光中四处躲闪,龙头虽是虚影,但经血祭妖术淬炼之后,速度快若疾风,星云大师不敢硬接,只得一面四处躲闪,一面挥舞青竹剑。 圣泓法师此时自然是火力全开,操纵血龙漫天飞舞。青萝蛊仙和金翼雕王也瞧出了不对劲,未敢避开圣泓闯入圣元寺中去救邱婧。 而圣泓法师似是还觉不够,又滴了几滴精血在禅杖之中,那血龙身上凛然气势顿时节节攀升,星云大师四处躲闪之间,已在血龙身上砍了三百余剑,但剑芒依旧是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血龙每一次咆哮,都会卷起狂猛无比的风暴气浪,神龙川树木早已断了大半,大雄宝殿禁闭,真如元空四僧以及圣元金睛兽也没有出来过,仿佛他们认定了单凭圣泓法师一人便能震退星云大师三人。 星云大师面色凝重,脑海中飞速思索应对之法,左侧龙头猛然摆过来,带起一阵腥膻无比的气浪,其中又夹杂着佛门梵唱,诡谲多变又狂猛如雷山,星云大师身形稍稍满一点,只怕便会被龙头撞得粉身碎骨。 气浪轰暴,层叠交错,一圈一圈蔓延到整座神龙川,青萝蛊仙和金翼雕王只觉体内修气几欲逆流,皮肤鼓胀无比,龙吟长啸一直透散到两人血液深处,直震得他们周身颤抖不已。 星云大师绕着血龙飞了足足半个时辰,忽见他身形一动,手持青竹剑猛然出现在血龙腹底,长剑上剑芒呼啸震天,大片绿光猝然亮起,一道丈余粗细的剑气从青竹剑剑尖轰然喷出,血龙和圣泓法师见状都变了颜色,气剑猛然刺穿血龙腹部,从后背喷出,血龙厉声嘶鸣,浑身颤抖了一阵,随即溃散于无形。 圣泓法师口吐鲜血,身形颓然摇曳,险些跌倒。血祭妖术本就如此,一用出便再无回转余地,一旦被人破除,无论血祭是用于法宝、阵法还是功法,都会令施术者元气大伤,重者还会被血气反噬,神识意念堕入无底深渊,变得疯疯癫癫,再记不得任何事。 星云大师也毫不留情,身形腾空而起,青竹剑剑芒破空嘶鸣,紧紧跟上。当此时,大雄宝殿大门被几道人影冲开,其中还有一金光满身的庞然妖兽,正是真如元空四僧和圣元金睛兽。 在水陆大会跟前威风八面的圣元金睛兽,此时在星云大师面前好似发了狂的野兽,二话不说便挺起大脑袋冲了过来,普真、普如、普元、普空也各展其能,纷纷祭出法宝来,佛光漫天喷涌,口中一边大喝,一边冲向星云大师。 星云大师却看也不看,大袖一卷青竹剑,一团绿色气浪轰然射出,四僧一兽还未冲到跟前,便被气浪悉数弹开,身形四散滚落,惨呼迭起。之前在章永面前耀武扬威、顾盼自雄的圣元金睛兽尤为惨烈,身上被剑芒气浪轰掉了一大块龙鳞,鲜血如注流淌,染红了神龙川大地。 而圣泓法师一边抵御体内“血祭”妖术的反噬之力,一边紧紧凝视着星云法师想大雄宝殿之中退去,心中惊骇潮浪一波高过一波,满以为星云大师即便卷土重来,也早不如从前自己见到过时那般,俊逸倜傥,佛法无边,剑术也已臻巅峰之境,想不到,真的想不到。 星云大师一招震退四僧一兽后,又提剑走向圣泓法师,淡淡笑道:“你先把佛法学到炉火纯青,再去窥探仙术门径也不迟。”话语中虽然并无嘲讽意味,但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圣泓法师心头怒火直蹿,自己虽说佛法比不上星云大师,但终究还是苦念佛经几十载,竟然被他一句话就否定了,心中如何不怒? 青萝蛊仙和金翼雕王见状,心知圣泓法师此时是最为薄弱时候,当下再不迟疑,两人便欲跃进圣元寺之中,忽见圣泓法师肩膀猛然一抖,挡住两人身形,嘴角兀自挂着血迹,森然道:“休想过去!” 星云大师手持青竹剑,摇头叹道:“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倘若仙云界对我们真会那般友善,当初鸿蒙大帝和乾坤道主又为何费尽一生修为将入口封印住?” 圣泓法师面色狰狞道:“不懂的是你。”手中禅杖横在胸前,右手拇指食指捏住龙头中的宝石,猛地一用力,“啪”一声脆响,宝石应声碎成了齑粉。 圣泓法师右手将宝石齑粉悉数揽到自己口中,骤然一口悉数吞了下去。只听他体内响起一连串的轰暴声,仿佛骨骼经脉寸寸断裂了一般。 星云大师心头涌起一股不详预感,厉声喝道:“退后!”青萝蛊仙和金翼雕王也察觉到了异样,闻言急忙后退了几丈远,紧紧凝视着圣泓法师。 却见他四肢陡然间鼓胀起来,僧袍被撑破,身形一尺一尺拔高,片刻后变成了一尊足足有三丈来高的巨人,四肢肌肉遒劲孔武,其上竟然长了一层厚厚的毛发,而最令人惊骇的是他的头,此时赫然变成了一只似虎非虎似狼非狼的兽头! 却是妖术中唯一一种适合人类修炼的:兽化! 一阵阵凛然滔天的妖气从已然变成兽身的圣泓法师身上透散出来,金翼雕王见状大骇,要不是他知道人类也可以修炼兽化妖术变成妖兽模样,自己几乎便要认定圣泓法师其时真身是一尊妖怪了! 而圣泓法师身上散发出来的妖气,就连妖圣金翼雕王,此时也不禁一阵心悸。但见他巨臂一挥,一团磅礴如海的妖气轰然喷出,大雄宝殿前的石砖广场被猛然卷起,碎石烂砖漫天飞舞,金翼雕王忽然双腿一软,竟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真如元空四僧乃至圣元金睛兽也满脸狐疑惊骇,他们知道主持暗中修炼有妖术,原以为只是方才融入龙灵大阵之中的血祭,却不曾想竟然还有此等为天下人所不齿的兽化妖术! 圣泓法师兽口一张,瓮声瓮气道:“星云,你那第三件宝物怎么不用出来?”星云大师沉默良久,青竹剑一挺,面目也狰狞起来,冷笑道:“我第三件宝物早在半年前便被你的爪牙于戴天山杀害了,你不记得了么?” 第七十九章 血光妖身猛如雷 石洞之中,李白盘腿坐在石台之上,章永和贺章在一旁垂手侍立,俨然两只小书童模样。广成正用天籁无相功帮李白恢复真气,自从当天圣元寺惊变之后,到现在已有两个月,李白经脉终于悉数复原,道家清气非但重新凝聚起来,隐隐还比之前多了不少,这令他无比兴奋。 他们自然不知道,如今数百里之外的临安神龙川,正在进行一场足以威震整个大唐修真界的对决。青萝蛊仙和金翼雕王、星云大师都是不期而遇,故而未曾提前告知几人。 良久,广成收起功法,抹了抹额上大汗,笑道:“李施主当真是吉人天相,寻常修士经脉尽毁后,能保住性命便已不错,李施主竟然能在短短两月间悉数恢复,这体质之强硬,足以堪比许多猛兽了。” 李白从石台上下来,抖了抖周身,只觉神清气爽,力量大增,不由得暗自赞叹星云大师这天籁无相功之神威,笑道:“广成师傅客气了,这天日子若非你天天不辞辛劳来替在下疗伤,又哪能似如今这般生龙活虎?”说罢又想起邱婧,不知她这两个月遭受了何种对待,神色复又变得悲戚起来。 广成走后,章永一拍李白肩膀,道:“现在你功力也恢复了,是不是要准备随我一同去把驴窝搅个底朝天了?” 李白苦笑道:“话虽不错,可我们对上圣泓法师,不是以卵击石飞蛾扑火么?况且此时与章兄无关,你犯不着冒此大险,等我修为再上一层楼后,我自己一人去救邱婧。” 贺章拽着李白手臂摇了摇,凄声道:“李白哥哥,你还是不要去了,那些和尚个个长着丑恶嘴脸,要是你被他们打死了,我一个人可怎么办?”说罢竟低声抽泣起来。 李白轻轻拍了拍他头,柔声安慰道:“没事的,那老和尚无恶不作,害得你家破人亡,我定要找他算账。”章永疑惑道:“不知这些天青萝仙子去了何处,哎,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此言果真非虚。”李白笑道:“如此算来,你和她应当有一百五十多年没见了,你不怕她早变成老太婆了?” 章永白了他一眼,道:“你一个满腹经纶的大诗人竟然和我开这种有辱斯文的玩笑,不过话说回来,她虽然两个月没来看我们,但想必是在暗中筹划整垮圣泓老秃驴之事,我看得出来,青萝仙子对你好像有意思。”话中醋意大作。 李白对这话自然是大不认同,青萝蛊仙只不过看在自己和她都是西域人份上,才百般维护自己,倘若自己生在大唐,只怕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会知道,水陆大会也不会故意输给自己,自己不能夺冠,也就不会头脑发热一把将邱婧抱上台来,佛陀像就不会感知到她,就不会被老秃驴抓走。 李白淡然笑道:“你放心好了,青萝蛊仙不会对我有任何非分之想的,她这种暴脾气的人,往往对谁脾气最臭,心里面就会最在意谁。”顿了顿,瞪着章永狐疑不定的神色,续道:“所以你以后多挨点她的打,必能抱得美人归。” 两人说了一阵,便计划收拾行李出发再度前往临安,当此时,石洞之外匆匆忙忙跑进来一人,正是广成,只见他气喘吁吁道:“大、大事不妙了,师父他老人家早在三天前就给我留了讯息,说他要去惩治圣泓法师。” 章永和李白对望一眼,眼中齐齐流溢出喜色,章永笑道:“这难道不是好事么?怎么又大事不妙了?”广成好半天才喘过气来,神色凝重道:“师父他、他输了!” 李白周身剧颤,星云大师成名远在圣泓之前,佛法修为通天彻地,早先几乎被人当做释迦牟尼佛祖转世,后来归隐山林,自创天籁无相功,修为又更上了一层楼。圣泓法师虽说是当今国师,但他究竟凭何能打败星云大师这一代高僧? 章永面色低沉,凝声道:“那尊师难不成也被老秃驴掳走了?”话一出口,才想起星云大师也是和尚又是年迈之人,急忙捂住嘴巴,双眼眯成了弯月,唱了个喏。 广成却丝毫不在乎类似称谓这些身外之物,摇头道:“师父虽然输了,但圣泓法师好像也未曾赢。”此言一出,两人登时一头雾水,心中猜想莫不是他们打成了平手? 广成取出一枚嫩绿竹叶,李白和章永看了良久,他们对天籁无相功一窍不通,又不是星云大师弟子,自然不懂这竹叶传达的讯息,广成道:“总之,我们先赶过去,竭尽全力支援师父,倘若他老人家果真败了,那天下就再无人能阻止圣泓法师开启仙云界大门了,届时整个人间界都会陷入无休止的战乱流离之中。” 说完后,几人当即起身,从山上下来,到繁华喧闹更甚杭州的苏州城中牵了三匹良驹,李白抱着贺章骑一匹,章永和广成各骑一匹,出了苏州城后,沿着官道一路快马加鞭,当天下午便赶到了临安城。 那三匹马虽然是上好良驹,但也被折腾得精疲力竭,刚到临安城外便齐齐颓然倒地,几人也无心去管,弃了马,朝西北方向的神龙川疾速奔去,一个时辰后,日落西山,几人终于赶到了神龙川外。还未进入神龙川,李白便觉一股腥膻气息杂糅着凛凛妖气扑入鼻中,心中顿觉不妙,当下抱着贺章纵身跃入神龙川之中,登时被眼前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原本莺歌燕舞、曲水流觞的神龙川,此时遍地都是血迹,大雄宝殿跟前一只庞然巨大的妖兽正和一手持青竹剑的丰神俊朗僧人拼斗,两人身上都已是伤痕累累,气势也越来越低,但两边都没有丝毫罢手之意。虎头妖兽咆哮连连,双目中血光喷涌,凶光爆射,粗壮如柱的四肢却是灵活无比,又强猛如山,每一次挥舞都会令大地狠狠震颤一下,以至于原本巍峨凛凛的大雄宝殿此时也缺了一大块,青瓦红砖碎了一地。 青萝蛊仙和许久未见的金翼雕王身上也满是伤痕,此时躺在一旁不省人事,章永心下大急,疾速飞掠过来,一把抱起青萝蛊仙,只见她面色苍白,右肩上一道触目惊心的爪痕,想来应当是被那妖兽抓伤的,心中登时大痛,仰天长啸一阵,反手抽出啸月剑,厉啸道:“孽畜吃老子一剑!”月华喷涌飞舞,直直掠向那妖兽。 岂料变成兽身的圣泓看也不看,右爪轻描淡写地拍了一掌,阵阵浩瀚如海的妖气滚腾涌来,章永只觉那妖气中好似夹杂了无数道佛家悲咒吟唱,周身刹那间被无形掌力拍了二十余下,四肢百骸疼痛欲裂,啸月剑几欲脱手飞出。 章永往后退了几步,仍不罢休,待要再驭起剑气冲上去,忽听广成大喝道:“章施主快回来!”章永因为见到青萝蛊仙那般惨状,早已被怒气冲昏了头脑,哪里听得进去,身形已翩然飞去。 虎头妖兽口中桀桀怪笑,右脚猛地一顿地,整座神龙川登时剧烈颤抖,一颗足有三千来斤的巨石被大地弹得凌空飞起,那妖兽右脚陡然一踢,巨石如离弦之箭般朝章永飞来。 眼见章永便要被小山般大小的石头拍成肉酱,忽然四周传来一阵轰鸣声,根根六尺粗的石柱从大地中破土钻出,其上淡黄气息大作,猛地挡在章永面前。 巨石和李白凝幻出来的黄石轰然相撞,一声惊天动地的爆鸣响彻山谷,两边都碎成了漫天黄沙,被大风吹得四散东西。章永停在半空,脸上被风沙糊得一片土黄,神色呆滞,不想这妖兽身法敏捷、举重若轻,威力一至于斯! 第八十章 四面楚歌奈他何 章永心中虽然吃惊,但也瞬间反应了过来,左掌真气轰然拍出,身形飞速后退,凌空一个鹞子翻身,啸月剑上月华喷涌出来,带起一抹剑花,稳稳落在地面,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他们却不知道这妖兽实则是圣泓法师兽化之身。 广成也来不及责怪章永,口中高念佛号,飞身抢入战场。他随星云大师修行十余载,心中戚戚感应,知晓这妖兽绝非凡物,双掌之中泛起团团绿芒,施展游鱼身法,绕着圣泓兽身左右连劈。 星云大师得弟子助力,压力陡然减轻不少,一提青竹剑,僧袍卷舞,飞身踏空,身形转成了一股旋风,空气中如潮似海般的自然灵气涌入青竹剑中。飞速旋转的青竹剑上绿芒如丝绦飘舞,层叠呼啸,斩破虚空,带起一连串的尖啸,直直刺向圣泓兽身的心脏之处。 当此时,一团妖气从圣泓体内喷薄而出,在他胸前凝聚流转不休,幻化成一面紫色光幕,青竹剑剑芒好似刺入了泥淖之中,深陷进去,既不能退也不能进。 李白见状,一把拉过章永,凝声道:“照顾好青萝蛊仙和金翼雕王前辈。”白衣飘飘,猛然踏空疾行,指尖诗决一捏,地面破空刺出十八根粗壮石柱,周身齐齐震颤,土石脱落,凝幻成了十八条栩栩如生的石龙,沿着虚空盘旋游动,从四面八方冲向圣泓兽身。 广成见李白的黄石诗术游了过来,心知这术法异常通灵,便也不担心会伤到自己,当下一掠身形,闪到圣泓妖兽后背,掌中天籁无相功如汪洋恣意涌出,口中念了一句《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中的一句佛经,双掌猛然齐齐拍出,带着排山倒海又无孔不入的气势,一丝丝渗透入妖兽周身的护体妖气,直直拍在其后背皮肤之上。 原以为一击得手,广成心中大喜,岂料那妖兽后背上凹凸不平的皮肤被掌力拍到之后,陡然一阵起伏收缩,恍如波涛汹涌的海面,那凝聚了广成所有天籁无相功修为的掌力,竟然被硬生生弹了回来。 广成见状大骇,好在他只是心中欣喜,未曾得意忘形,掌力被反弹回来,他身形一扭,朝右侧一闪,堪堪避让过。但那掌力却拍到了后面飞来的黄石龙,李白只觉体内清气一颤,那根黄石柱被一团绿芒包围,猛然间发出一声清越激昂的厉啸,随即炸成漫天黄土碎片。 星云大师手中青竹剑仍然深陷在那团妖气光罩之中,五术之中妖术本来就克制佛术,而圣泓所化的妖兽其上所蕴含的妖气又无比磅礴,恐怕足足有金翼雕王的十余倍,星云大师和广成二人修行的天籁无相功归根结底也是从《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中衍生而来的,故而是无比正统的佛法,此时师徒二人被圣泓身上的妖气处处克制,难受已极。 好在星云大师用青竹剑修炼了十余年的昆云剑法,昆云剑宗掌门陈缘在受伤之前,是当之无愧的剑道天才,和星云大师一起探讨过武学和佛学,后来星云大师学会了昆云剑法,在传闻是仙云界入口的缥缈峰中和一只千年修为的蛇妖大战了十日,最后正是昆云剑法助他铲除了那蛇妖。 后来星云大师在缥缈峰中参禅静坐了七日,取峰顶一簇竹林中最为粗壮的一棵,费尽足足八十一日才将其砍下,星云大师又用了三年,自己将那棵“仙界门口外”的仙竹打磨成一柄竹剑,取名青竹剑。 之后和乾虚道长纵横神州,铲妖除魔无数,青竹剑和天籁无相功中衍生出来的天籁大悲咒立下了奇功,至于陪伴他几十年的第三件宝物,其实根本不存在,若非要说个究竟,第三件宝物便是乾虚道长了。 再回到场中,几人心中暗暗思忖,按照五术相克之法,眼下能战胜圣泓兽身最稳妥的法子,便是用至阳、至刚的武道绝技,刀枪棍棒斧钺钩叉都可,剑法最佳。 广成避让开被反弹回来的掌力,左脚一点侧面飞来的一条石龙,纵身跃到妖兽肩膀之上,紧紧凝视着那足足有房屋大小的虎头,呸了一口,大笑道:“畜生,看招!”言罢双掌婉若游龙,“砰砰......”接连拍出十余道掌气,掠向那虎头的四面八方。 虎头转过来,眼中凶光大盛,但又并非全是野性,隐隐闪过一丝狡黠凶狠,虎口一张,瓮声瓮气道:“找死!”巨头左右一甩,广成的十余道掌气被悉数震散,随即圣泓妖兽双肩一陡,广成身形登时被弹得高高飞起,在半空划了一条弧线,竟不偏不倚朝虎头上张开的血盆巨口中飞去。 星云大师心知广成意欲骚扰圣泓妖兽,长叹一口气,僧袍大挥,丢了陷入光幕中不能动弹的青竹剑,双足凌空连蹬五下,身形陡然间如鬼魅般出现在虎头面前,但见他怒目圆睁,周遭绿芒如长蛇喷吐,右脚踢在虎头下颚,圣泓吃痛,双嘴一合,广成身形登时撞在虎唇之上,随即被星云大师接住,施展身法,疾速飞退。 师徒二人落地稳住身形后,广成满脸歉意,低声道:“师父,徒儿......”星云大师摆了摆手,看向圣泓妖兽,凝重道:“他苦心孤诣十余载,没有压箱底的东西是不可能的。”神色中闪过一抹悲戚,叹道:“要是乾虚道长尚在,我们二人再施展一次阴阳轮回大阵,即便没有剑法高明之人来克制他的妖气,也能击败他。” 转头看向李白,只见他凝聚的黄石龙也被圣泓兽身打得悉数溃散,此时李白也收了术法,快步赶到师徒二人之前,看向面前那虽然年迈但却丰神俊朗的僧人,心中涌起一股热烈至极的亲切感,正欲行礼。 却听那虎头妖兽仰天嘶吼,咆哮连连,一圈一圈妖气从其身上蔓延出来,星云大师拉住广成和李白,三人身形朝后飞退,星云大师凝重道:“如今恐怕只能暂且回去,再重新商定计划。” 话才说完,神龙川四周赫然亮起了一面巨大的金色光幕,圣元寺众僧围了一圈,冷眼注视着被困在神龙川中的几人,星云大师认得这是金尊罗汉阵法,只有修行佛法的人才能通过,眼下这几人除了自己和广成,都未曾修行过佛法,若是自己师徒二人走了,留他们在此处,无异于让他们坐以待毙。 李白虽然不知晓这阵法中的玄妙,但瞧见星云大师神色,也猜到了几分,想起当年项羽被围于垓下,其时虞姬已死,眼下邱婧也不知是生是死,此情此景和当时的四面楚歌竟然无比相似,心中登时升腾起满腔豪情,大笑道:“大师,看来这些人执意要留我们做客。” 星云大师瞧李白神色,心想果真不愧是挚友教出来的弟子,心中豪情万丈,道:“好,既然如此,贫僧今日便陪你们战个痛快!” 当下再度持起青竹剑,转身望向那面目狰狞的圣泓兽身,神色之中满是坚毅,又隐隐夹杂着一丝超脱万物之意。 圣泓法师虎头上冷色凛然,瓮声瓮气道:“反正祭仙升天大典也只差最后一块佛陀像了,告诉你们也无妨。我当年为了学会这兽化之术,在长安蛰伏十年,偷了外邦贡纳的无数妖兽真元丹,经脉尽毁了六次,上百次险些走火入魔,方才练成,若是如此轻易便被你这山野村夫击败了,我即便去了仙云界,只怕也是如蝼蚁一般的存在。” 第八十一章 青莲气剑破妖僧 直至此时,李白听那虎头妖兽开口,才知道原来他就是圣泓,本以为自从自己知道八尊佛陀像能打开仙云界大门后,再没有什么事能令自己惊骇莫名,但得知眼前这全然不像是人类的妖兽竟然是圣泓后,李白心还是不禁狠狠震颤了一下。 章永见青萝蛊仙醒了过来,心中大喜,看她瞧见是自己时眼中闪过愠怒之色,忙将她放开,赔笑道:“失礼了仙子,现在情况不妙,我觉得你还是先醒过来比较好,所以就往你体内输送了点真气。” 青萝蛊仙当即缓缓坐起,瞥见李白和广成也赶了过来,不知为何,心中居然安心了不少,莞尔一笑,道:“有什么失礼的,等我们击败了老秃驴你再来失礼也不急。”章永奇道:“那老秃驴找了一只庞然大物过来,他自己人呢?” 青萝蛊仙一指那虎头巨兽,淡淡道:“那不就是么?” 未等章永惊骇出声,星云大师、李白和广成三人大致拟定了作战策略,星云大师再不迟疑,运起天籁无相功,青竹剑一撩,载着他化成一道绿光冲向圣泓。 而李白也再度用出黄石诗术,根根石柱冲天飞起,在圣泓周围盘旋飞舞。他知道依自己如今修为,肯定不能奈何圣泓,但求能阻挠他身形动作,替星云大师创造攻击机会。 广成却闪身到章永跟前,因他剑法超群,能多少克制一些圣泓的妖气,只不过不能似他方才那般横冲直撞没有章法,于是给他讲解了一番,让他攻击圣泓妖气最为薄弱之处,只不过这些地方都不致命,但如果他剑气运用巧妙,能帮助星云大师压制很多圣泓的妖气。 章永当即领命,但他心中担心青萝蛊仙,本欲叮嘱她千万要保护好自己,岂料青萝蛊仙理也不理他,身形翩然跃到圣泓跟前,对准其右足使出一招桃木千藤术,随即便打了起来。 章永见她这般生龙活虎,心中顾虑顿时全消,目光扫探了一番,持起啸月剑朝圣泓左腰处刺去,体内真气如汪洋奔涌,滚滚注入啸月剑中,将生平所学发挥到了极致,漫天月华呼啸奔腾,悉数涌向圣泓右腰,剑影流光纵横交错,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来,和之前在水陆大会比试中判若两人! 圣泓此时虽然被青竹剑、天籁无相功、黄石诗术、百花蛊术和啸月剑一齐攻击,但他周身的妖气不仅丝毫未曾懈怠,还隐隐有高涨之势,章永和李白越斗心中越是惊骇,想不到普天之下竟然还有这等术法,而且其威力也强猛无比。 李白只觉自己仿佛身处怒海狂涛之中,海面上蛰伏着数以万计的凶猛妖兽,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自己,不知何时便会猝起发难,将自己吞没。 无边无际的妖气顺着黄石柱蔓延到体内周身,李白那一刹那甚至觉得,自己下一刻也会变成一只面目狰狞可怖的妖兽。 就在他出神的电光火石间,圣泓双臂横向一摆,正在他跟前凝聚剑芒的星云大师被猛然拍飞,片刻后星云大师稳住身形又飞了过来,青竹剑上佛气业已凝聚好,竹剑一挥,一道绿色剑气掠向圣泓虎头。 圣泓看也不看,虎目圆睁,张口厉声长啸,口中妖气汹涌,佛光剑气没入其中,转瞬间便没了音信,星云大师原本对五术相克颇不以为然,正好比自己和乾虚道长争了一辈子,也没见自己的佛术能打过他的道术。 但此时他和圣泓兽身气息本就相差不少,还由于术法克制,更加敌之不过,令星云大师也不得不相信这五术相克之理。 圣泓兽身右手握紧成拳,朝漫天的黄石柱拍出一道生猛无比的妖风来,李白引以为傲的黄石诗术再一次瞬间崩散。 恰好此时,李白原本尽毁后复原的经脉,传来一阵胀痛,李白心知是因为伤痕初愈再加上清气使用过度造成的,但他却无可奈何,一想到邱婧如今还被关在圣元寺中,他便说不出的难受。 当下振奋精神,手捻青莲诗决,一柄气剑从李白指尖凝幻出来,他白衣飘飘踏空前行,气剑轰然劈向圣泓兽身的腰腹。 令人始料未及的一幕出现了,原本连修为通天彻地的星云大师也劈不开的磅礴妖气,遇见李白指尖的青色气剑后,竟然纷纷躲避开来,而圣泓又大意轻敌,腰腹被李白气剑劈中,赫然留下了一条三尺来长的剑伤,殷红鲜血不住流淌。 李白自己也未曾料到,心中登时狂喜,挥舞气剑又接连劈了十余剑,圣泓腰上登时皮开肉绽,鲜血四溅,痛得他庞大身形不住后退,震得大地颤抖不已,大雄宝殿几欲倾倒。 星云大师、青萝蛊仙和广成纷纷停住动作,满脸惊骇地看向李白。 星云大师听广成说起过李白那诡异地法术,其中仿佛融合了佛道蛊武妖五术,又隐隐夹杂着一丝令人心境胆颤的气息,广成说看起来不像是属于人间界的修气。星云大师心中暗想,倘若这术法是乾虚道长教与李白的,那多半便是之前他曾对自己说起的那本古籍。 倘若是李白自己领悟的,那这少年绝对是古往今来于修道一途天赋最为恐怖的!假以时日,修为必定远在自己之上,说不定能凭借自身实力窥探到仙境也未可知。 究竟为何李白的青莲气剑会斩开那磅礴妖气,几人自然是摸不着头脑,就连李白自己也有些云里雾里。 但见圣泓腰腹上被李白砍开的剑伤中,此时正源源不断地流溢出腾腾妖气,但这些妖气方一出来便立即溃散,四处飘扬,融入了神龙川漫天的自然灵气之中。 片刻后,圣泓摇身一变,重新变回了瘦弱枯槁、状若行将就木的迟暮老僧,只不过他此时捂着腰腹,满脸痛楚神色,心中怎么也不相信,两个月前被自己打断了浑身经脉的小子,如今竟然凭借一柄诡异的气剑,便斩破了自己修炼十余年的兽身。 他望着李白手中那青光腾腾的气剑,乍看之下只觉其中的气息无比杂乱,但细细看来,每一缕气息仿佛都依照某种规则在缓缓流转,而掌控这些规则的,是一丝令自己无比心悸的气芒,而且也让自己升腾起一股无比渴望的感觉,好像那一丝气芒根本不属于人间界一般。 经过一场场震天动地、妙招法宝层出不穷的战斗,终于在李白那轻飘飘的一剑中拉下了帷幕,星云大师趁此机会,青竹剑猛然抵在圣泓法师喉咙间,淡然笑道:“现在早已不是我们的时代,你也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否则终有一日,你会品尝到后起之秀狠狠把耳光甩在你脸上的痛楚与羞辱。” 李白似乎还未反应过来战斗已经结束,章永喝了一声,他才顿然惊醒,朝星云大师行了一礼,和章永朝圣元寺飞奔,去救出邱婧。 岂料两人还未走出十步,身形步伐忽然齐齐顿住。 星云大师、广成和青萝蛊仙也看向这边,只见大雄宝殿之中,此时缓缓走出两道人影,前面赫然是一身黄衫满脸怒色的邱婧,瞧见李白之时,眼中爆发出一团欣喜若狂的光芒。 而她身后乃是一男子,青衣落拓,腰间挂着一只酒葫芦,此时手持一柄亮如秋水的长剑,挂在邱婧喉咙之间,淡淡笑道:“李兄弟,大半年未见,你如今也变得和从前不大一样了啊?” 不是当日在戴天山莫名失踪,前些日子又传闻被青萝蛊仙误杀了的萧长歌,又是何人? 第八十二章 落拓青衣非曾经 突生异变,几人登时措手不及,心中最为惊骇的自然是李白,青萝蛊仙先前说她并没有去杀高仙芝,更没有因此误杀萧长歌,李白只以为是她推脱之辞,不曾想,萧长歌竟然当真没有死。心下不禁疑惑起来,不知之前萧婉和方幻雪为何那般肯定。 这些念头在李白脑海中只是转瞬即逝,他此时正注视着邱婧,眼神示意她不要害怕,随即肃然道:“萧大侠,有事好商议,还请你放开邱婧。强人所难非君子也。” 萧长歌眼中满是笑意,手中秋水剑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听他道:“李兄弟,你们今日大闹圣元寺,早已惊动了朝廷,圣上不多时便会派圣瞳护卫来捉拿你们。废话休说,这位姑娘横竖都是该死的命,倒不如让她助圣泓法师完成大业。” 青萝蛊仙闻言冷笑连连,道:“你就是萧长歌吧,果然和你老爹还有高仙芝一个德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萧长歌笑道:“仙子,你有空在这里狺狺狂吠,倒不如回西域看看你门中的弟子。萧某西域之行虽说不太顺畅,但收拾一群乌合之众还是不在话下的。” 青萝蛊仙闻言大怒,呸了他一口,骂道:“瞧你长得人模狗样,想不到却是个伪君子。本仙子的七步门所在之处极为隐秘,倘若被你这等宵小找见了,本仙子也不用再在西域混了。” 萧长歌也不怒,看向星云大师,道:“放了圣泓法师,否则在下就一剑穿喉。”星云大师淡淡一笑,随即收回青竹剑,朝圣泓法师道:“你的救星看来是个狠角色。” 圣泓法师不置可否,腰腹上剑伤越来越痛,缓缓起身朝圣元寺退回去。 李白道:“你要怎么才肯放邱婧?”萧长歌笑道:“她是被仙云界选中的人,萧某若是将她放了,又去哪里找这天选之人?” 章永听闻心中也悲愤之极,之前听李白说萧长歌是个快意恩仇行侠仗义的好汉,却不想是一无耻之尤的臭流氓,当下冷笑道:“我等修行剑术之人,必得悲天悯人,不敢有半点有愧道义之心,当真可惜了你手中那柄剑。” 邱婧此时受制于人,但心中竟然没有丝毫恐惧,她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满脸关切地凝视着自己,只需有这一刻,邱婧便已然心满意足了。 萧长歌秋水剑上亮起一丝剑光,邱婧嫩白如雪的脖颈上赫然出现一条红印,李白大骇,急忙叫道:“住手!”萧长歌抓起眼角的酒葫芦喝了一大口,抹抹嘴唇,笑道:“现在你们可以走了,今后胆敢再来神龙川撒野,休怪萧某翻脸不认人。” 李白满腹苦水,心想你不是早就翻脸不认人了么?圣泓法师此时也站到萧长歌身旁,对他附耳轻声说了几句,萧长歌先是一怔,随即大喜,点了点头,指了指几人身后还未醒过来的金翼雕王,道:“你们可以走,不过金翼雕王必须留下。” 贺章正在替金翼雕王检查伤势,听闻此言,小脸气得通红,童稚声音嚷道:“老前辈身上伤还没好,你这人怎么这么坏?” 萧长歌笑道:“我让他留下,以后得升仙界,就能长生不死,这点伤又算得什么?” 贺章被凝噎地说不出话,他本来就不善于和人争辩,年纪又尚幼,不知如何回答。 李白心中知道,他们要用邱婧和金翼雕王来当作祭祀升天大典的通仙媒介,萧长歌既然和圣泓厮沆瀣一气,是决计不肯放人的。 当下缓缓上前一步,萧长歌面色一凝,冷笑道:“你不想她活命了么?”李白却不理他,朝前走了三步,由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片莲花瓣,正是两个月前在临安客栈,邱婧轻吻自己的那个雨夜,她留下的那片莲花瓣。 李白将莲花瓣放在掌心,缓缓摊开,凝视着邱婧道:“你因为我受了那么多苦,现在该换我啦。”随即看向萧长歌,笑道:“你们苦苦寻找的八尊佛陀像,不是还有一尊在峨眉山失踪了么?” 圣泓法师和萧长歌齐齐变色,秋水剑不由自主放开了邱婧些许。的确,他们现如今已然找到了七尊佛陀像,通灵媒介邱婧和金翼雕王也在他们手中,唯独缺那尊放置在峨眉寺的迦楼罗佛陀,之前圣泓派人入蜀,将峨眉寺几乎翻了个底朝天,仍旧没有找到。 圣泓法师一边运起佛气催引伤口愈合,一边望着李白问道:“你知道迦楼罗佛陀像的下落么?” 李白淡然笑道:“你不是有一双洞相天眼,自恃上天入海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么?怎么连一尊小小的佛陀像也找不出来?” 圣泓法师大怒道:“休得胡说。峨眉寺那些人胆敢忤逆老衲,竟然将迦楼罗佛陀藏了起来,你既然知道,那就赶紧告诉老衲,否则你这小美人即便不会变成剑下亡魂,但让她脸上开几道五花八门的口子,老衲还是能办到的。”李白小心翼翼地收好莲花瓣,双臂缓缓展开,扯了个慌道:“那佛陀像如今只有我知晓藏在何处,你要是将邱婧放了,等他们远走七日之后,我一定告诉你迦楼罗佛陀像藏身之处。”他见圣泓和萧长歌都大为不乐意,当即又道:“通灵仙界的媒介,可以再找,但是八尊天龙佛陀像世上却仅此八件,莫非足下自恃修为能和鸿蒙大帝比肩,而再造一尊出来么?” 邱婧神色中满是一种她极力掩饰但又难以掩饰住的悲痛神色,一边听李白说一边摇头,但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心中反复骂道:“笨猪快走啊,笨猪快走啊......” 圣泓法师听闻此言,神色犹疑不定,祭祀升天大典需要佛道蛊武妖五术齐聚,佛术便是那八尊佛陀像,道术便是邱婧之前被困地渊中,八尊佛陀像拜访的八卦方位,蛊术自然是邱婧,武术为萧长歌,妖术自然是妖圣,同时也是古往今来妖兽中修为最高的大鹏鸟后人。 他虽然知道李白所言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放了邱婧,倘若换作平时的自己,必定早就拒绝这等显而易见的伎俩,但此时牵涉到自己毕生心愿,必须权衡到位,否则可能满盘皆输。 萧长歌以武相逼,圣泓法师伸手拦住他,皱纹横生的脸上竟然出奇地平静,片刻后,只见他点点头道:“也好,不过倘若七天之后你不说出佛陀像所在,老衲便拿你开刀,正好破一破二十年未曾杀人的戒。”说到后两句,平静无比的神色刹那间变得冷若寒铁,皱纹紧绷在一处,像是阡陌上无数条纵横交错的河流。 见李白不置可否,圣泓法师心中森冷一笑,朝萧长歌缓慢地道:“放...了...她...罢...”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神色。 两人目光交汇,萧长歌瞬时领悟,喏了一声,秋水剑一点一点从邱婧脖颈之上收回,随即剑芒呼啸破空,萧长歌青影疾闪,已然掠到李白跟前,左手点了他身上几处大穴道,秋水剑横在其脖颈之上。 与此同时,圣泓法师狞笑一声,陡然施展佛家术法,一团金光从袖袍中挥出,五指握紧成爪,猛然擒住了邱婧。 众人齐齐大惊,想不到这老贼竟然变卦,星云大师绿袍卷舞,身形踏空上前,但其时圣泓法师四人距离圣元寺大门不过几尺长短,双双擒住李白和邱婧后,猛然跃进了大雄宝殿之中。大门轰然关闭,星云大师顿时扑了个空。 第八十三章 春光乍泄邪火烧 邱婧后背被圣泓法师拍了一掌,四肢百骸疼痛欲裂,被他擒住动弹不得,李白周身穴道也被萧长歌封住,再加上秋水剑抵在自己脖颈之上,也不敢轻举妄动。四人一路穿过弄堂亭台,香烛佛院,径直来在那两百余丈深的金轮地渊之中。 萧长歌和圣泓将两人擒来后,心知他们决计跑不出去,也不再理会,出了金轮地渊,将圣元寺各处大门布下阵法,防止门外那几人闯将进来。 李白未曾料到圣泓法师居然不守承诺,本来自己可以换出邱婧的,如今却和他一起被关在这被布下了层层阵法的地渊之中,气势大颓,坐在圆台之上,长叹一口气,苦笑道:“邱姑娘,是我害了你。” 邱婧此时却说不出的开心,急忙在他跟前坐下,道:“没有的事,我、我能和你关在一起,开、开心还来不及呢。” 李白也没有心思打量四周,怔怔看了邱婧片刻,目光温柔似水又饱含歉意,邱婧被他瞧得面色酡红,微微侧过头去,低声道:“你看着我干嘛?”李白笑道:“过几天我将迦楼罗佛陀所在之地说给他们,老和尚就要杀了我,我要是不多看几眼,难不成下了地狱还能瞧见你这么好看的脸么?” 邱婧听闻此言,小鹿砰砰直跳,眼神偷瞄了李白一眼,随即又转过来,低声道:“你不再像以前那般讨厌我了么?”李白瞪大了眼睛,争辩道:“哪有的事?我李白饱读圣贤书,别人对我推心置腹,我难不成要以怨报德么?” 邱婧也轻轻叹了口气,望着那玄铁墙壁,怔怔道:“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我满身污泥地来客栈找你么?”李白没有说话,邱婧顿了顿又道:“其实在踏进你房门之前,我心里面是很恨你的,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才好。” “但是当我推门进来,看见你映在油灯光下的脸庞,我就开心得像个孩子,原本心中酝酿了无数遍骂你咒你的话,都刹那间烟消云散,变成了满腹相思。后来在临安城外目睹你和萧姑娘决裂,我私心是很欢喜的,但是又生怕你一时想不开,从此一蹶不振,于是便带了酒来看你。”她声音轻柔温婉,将埋藏在心底的少女心事娓娓道来。 再美的情话,也要说给最让人动情的人听,才算是美,否则就是无边无际的孤独。 李白听她再一次倾吐心声,顿时柔肠百转,仿佛一股烧酒流入肠中,之前邱婧独自一人被抓入这金轮地渊,自己在百里之外的苏州荒山石洞,当时明明对她有千言万语要说,而此时近在咫尺,却又说不出半个字来,只是觉得造物弄人莫过于此。 邱婧抽出那缠绕在她腰间的太玄剑,抚摸着剑身,又缓缓道:“那天水陆大会比试完了,你没有选替萧姑娘医治蛊毒的仙丹,而是选了这柄师父的太玄剑。还、搂住我,把我抱了起来。那时候,我真的很想时间就永远这么静止不动。只可惜不到片刻,你就被老秃驴打碎了周身经脉,我又被他掳到了此处。” 李白闻言更是心潮翻涌,忽然鼻翼中飘来一股芭蕉叶味道,扭身看向身后,只见那里堆满了遍地的芭蕉叶,其中零零散散有几只精致的蕉叶人,邱婧见状,羞得脸色通红,慌忙起身跑到蕉叶人前,用身体挡住。 李白见状更加来了兴趣,笑道:“藏着干什么,这些草人莫不是你拿来用针扎圣泓老秃驴的?”邱婧脸颊早已羞得如熟透了的苹果,摇头道:“你不能看。” 李白此时穴道已然逐渐解开,他知道邱婧修为不高,脸上坏笑一声,右臂如长蛇般卷上邱婧腰肢,邱婧周身剧颤,“嘤”地一声,登时瘫软在他怀里。李白生怕她跌倒,左臂也急忙伸出来抱住她,只觉邱婧身上滚烫的体温包裹住自己全身,刹那间如堕云里雾中,本来准备将她抱开瞧瞧那蕉叶人究竟是何物,不想竟因此两人抱在一起。 邱婧只觉如潮如浪的柔情蜜意涌入自己脑海,下意识抱紧李白,鼻翼中嗅着他身上独有的气息,意识一片混沌,脑海中只有极致的癫狂和汹涌的柔情。全身血液刹那间如同沸腾了一般,周身烫热无比,好似置身火炉之中,右手伸到腰间,双指捏住衣带,一把解了开。 李白此时也如坠无边无际的深渊之中,小腹升起一团邪火,沿着周身经脉一路高歌猛进,直直蹿入了脑海之中,那一瞬间,李白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了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自己怀中佳人越来越烫的身体,和两人肌肤中间不断褪去的衣物。 邱婧只觉身上无比滚烫,加上混沌如鸿蒙的意识,口中不由自主地呻吟起来,双腿如同两条水蛇般在李白身上来回磨蹭。 刹那间,情意汹涌滚腾的两人周身衣物都悉数褪去,但却丝毫没有从迷乱中醒转,反而越陷越深,李白在邱婧嫩滑如雪的肌肤上狂吻,正欲发泄小腹中那团邪火之时,金轮地渊之中猛然响起一阵尖锐刺耳至极的鸣啸。 两人周身如遭电击,占据了整个意识的柔情蜜意霎时间如潮水般褪去,李白和邱婧此时仍旧抱在一起,但瞧见对方一丝不挂的模样后,心中大凛,齐齐松开来,七手八脚扯了各自衣物护住身上,李白脸色煞白,心中不断骂自己混账无耻。而邱婧则是脸红到了脖子根,本欲背过身去,但她后背又无衣服遮挡,只能讲头尽力朝后转,丝毫不敢看他。 激情如火的两人,被金轮地渊中莫名其妙的一生尖鸣惊醒后,都沉默不言,李白在心中骂了自己一阵,又暗暗叹了口气,见邱婧没有看自己,当下将周身衣物穿好,其上隐隐还残留着适才缠绵缱绻之时,留下的邱婧身上的莲花清香。 两人静默无言,不知过了许久。 金轮地渊中再度响起一声锐鸣,正在出神的两人身形齐齐一颤,邱婧目光瞥见李白已然传好了衣服,心中竟然莫名涌起一股失落之意,又见李白既像是有意又像是无意地背过身去,邱婧便也慌忙穿好衣服。 她下面身体并没有任何不适,登时长舒一口气,好在没有酿成大错。 当是时,石壁八卦方位的方孔之中,赫然接连亮起一团金光,其中沐浴着一尊佛像,瞧来圣洁端庄,肃穆无比,但只有“离”位的方孔中依旧一片漆黑,李白心中明净,这些便是圣泓苦苦搜寻了十余年的佛陀像,天众、龙众、夜叉、乾达婆、阿修罗、紧那罗和摩呼罗迦,唯独少了在痴人牧手中的那尊迦楼罗。 邱婧忽然想起一事,圣泓法师非但有洞相天眼,此处又在他的地盘之中,指不定适才两人拥抱缠绵之资早已被他看了个遍,虽然只是心中臆想,但一想到自己身体被那种贼秃驴瞧见,心中又羞又怒,狠狠啐了一口。 那七团光芒亮了片刻,便又缓缓消散,其中的佛陀像竟然也和金光一齐消散了,徒留黑漆漆的几只方孔。李白凝出一朵青莲,轰然射入方孔之中,爆散开后便没了动静。 当是时,金轮地渊中的五色华光,忽然像是躲避瘟神般的远离李白,其中大量的淡绿气芒从中被抽离出来,随即从邱婧檀中穴滚滚涌入她体内。只不过半盏茶功夫,邱婧经脉之中便堵满了那淡绿气芒,足足有自己这两个月凝聚的气芒的千余倍! 邱婧只觉周身每一寸肌肤都痛如刀绞,眼前一黑,顿时晕倒。 第八十四章 神仙眷侣复何求 金轮地渊之中,漫天的五色华光因为躲避李白,慌不迭地涌向邱婧,一团一团磅礴如山的淡绿气芒钻入邱婧体内。李白见状大惊,慌忙抢身将她扶住,双手抵住后背,将一缕清气送入邱婧体内,意念随清气一同注入。 只见邱婧经脉之中源源不断的淡绿气芒在流转,汇聚到丹田气海之中,融合成一团淡绿色气团,李白只注入了一丝气息,岂料那些淡绿气芒却登时炸开了锅,如惊弓之鸟一般,在邱婧经脉之中四处乱窜,经脉稍薄弱之处隐隐有涨裂之势。 李白慌忙将清气抽回来,左手从后背绕到邱婧左肩上,将她稳稳扶住,神色紧张地凝视着邱婧。 过了片刻,邱婧双目一颤,缓缓醒了过来,但她仍觉经脉隐隐作痛,但好在涌入体内的淡绿气芒已然有条不紊地凝聚在了丹田气海之中。 邱婧转眼看向李白,见他满脸担忧神色,不禁“噗嗤”笑出了声,道:“你别像看美酒似的看着我,那些淡绿气芒和我有缘,偏要往我体内钻,在这儿的两个月都是如此,原本体内的蛊气被它们吞噬殆尽了。” 李白听闻她蛊气被悉数吞噬了,心下大骇,道:“莫不是老秃驴的妖术?”邱婧摇了摇头,笑吟吟地凝视着李白,柔声道:“你把我放开。”李白疑惑不已,见她面色中满是神秘笑意,当下缓缓放开。 邱婧单手一撑地面,身形凌空翻转了三圈,黄衫曼舞翩翩若仙,稳稳站在地面,笑道:“你起来后退五步。”李白应了一声,起身后退了五步。 邱婧随即深吸了一口气,控制体内比之前磅礴壮大了数百倍的淡绿气芒,在经脉之中跳跃涌动,道:“你凝聚一朵青莲朝我打过来。” 李白闻言顿时傻了眼,他知道邱婧所学是狐媚蛊术,本身修为极低,自己又领悟了《太白诗经》第二卷,连带着第一卷的青莲诗术威力也增加不少,倘若在五步之内一朵青莲打过去,邱婧必定挨个正着,当下大摇其头,微微怒道:“不要胡来。” 邱婧笑道:“尽管放心好啦,我这么心疼李白弟弟,怎么忍心抛下你一个人呢?”李白将信将疑,体内运起一丝丝清气,在手掌间凝聚成一朵淡若无物的青莲来,抛向邱婧。 邱婧见状,心知李白不忍心伤害自己,嘴角泛起一抹微笑,随即葱白如玉的手指中间亮起丝丝缕缕绵延不绝的淡绿气芒,那朵只凝聚了李白不到一成功力的青莲,划破虚空,轻飘飘地撞在淡绿气芒之上。 原本邱婧以为自己威力强猛的淡绿气芒顷刻间便会把李白那淡若无物的青莲震得烟消云散,岂料那青莲缓缓飞来之时,淡绿气芒猛然朝两边避让,完全不受邱婧控制,直直拍在她胸口之上。 李白心中暗暗惊呼不妙,急忙飞身将她扶住,不过好在自己只凝聚了一丝清气,邱婧被直直拍中,身形只是朝后退了几步,并无大碍。 邱婧在挚爱之人面前出了丑,颇有些羞涩面红,强行狡辩道:“我明明可以把它打散的,看来是绝气蛊的功效尚未过。”李白疑惑道:“什么是绝气蛊?”心中把“绝气”二字细细读了一遍,忽然大骇,绝气不就是断气么?急忙道:“难不成是让人断气的蛊毒?” 邱婧白了他一眼,道:“绝气蛊是一种能压制体内修为的蛊虫,不会要人性命的。”随即又苦笑摇头,道:“应当不是因为绝气蛊,而是你生来就是为了克制我的。” 李白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命理算学自己知之甚少,倘若自己天生克邱婧,恐怕以后不能和她多待了,不禁一阵黯然神伤。 邱婧笑吟吟地望着他道:“你看你啊,时而像个义愤填膺的草莽匹夫,时而像个端庄典雅的文士,时而又像个快意恩仇的侠客,时而又像是童心未泯的孩子。光是我看见的截然不同的你,就有这么多,不知道还像不像其余的模样。” 李白神色一怔,细细想来,自己还果真如此,性情易变,遇见流氓恶霸,自己便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遇见文人墨客,便忍不住斗几句诗文,遇见侠客,不由得也满腔豪情。自己从前没有发现,而邱婧却能一口说出来...... 心中涌起一阵温暖之极的热流,弄得他经脉血液无比舒服顺畅。邱婧见李白半天不言语,自己便也不再说话,两人之间顿时蔓延出来一股尴尬意味来。 过得片刻,李白咧嘴一笑,道:“看来你还是当天在蜀云洞天那个需要我保护的邱婧。”邱婧虽然听到他说保护自己,心中颇为震颤,但还是极力想证明自己已经和当时不可同日而语了。 李白忽然面色凝重地注视着邱婧,道:“老和尚当真要把你拿去当祭品么?”邱婧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老和尚昨天和我打了一场,因为我斩掉了一块玄铁,那时候我体内气芒不过相当于现在的一成又一成,我和他拆了几招,老和尚似是恼羞成怒,要杀了我,后来星云大师赶到,老和尚慌忙出去了,我才没能死。但是后来又被萧长歌抓去当人质了,当真气煞我。” 李白听邱婧说她能和老和尚过几招,心中一惊,邱婧嘿然笑道:“我也原以为萧长歌是个侠义之辈,但他似是极其渴望圣泓老秃驴打开仙云界大门,见外面战况不对劲,便要挟我出去当人质,哎,当时星云大师应该一剑杀了老和尚,我虽然被萧长歌制服,但那是由于体内气芒被绝气蛊压制,正好你过来要交换我时,绝气蛊毒性散去了,因此即便你们杀了老和尚,我也能安然脱身,毕竟萧长歌修为还不到火候。” 李白急忙道:“那怎么能行,我可还没有胸怀博大到让你冒此大险来交换黎明百姓安危的地步。”邱婧心中一暖,柔声道:“现在你也被抓了进来,四周的阵法又只能佛门弟子才可通过,若是我们一起死在这里,你后悔吗?” 李白想也不想,笑道:“那有什么好后悔的,能和佳人共生死,不知是多少古往今来的英雄梦寐以求之事,李白有幸如此,夫复何求?” 邱婧双颊一红,嗔道:“就会胡说。”李白扫视了一圈四周,道:“说不定我们能和老和尚一起升入天界,到时候做一对快活自在的神仙眷侣,不比在凡尘俗世庸庸碌碌一生好多了?” 邱婧被他说得越来越脸红,笑骂道:“还神仙眷侣,我看是鬼魂眷侣还差不多。” 正说时,金轮地渊上空突然飘落下来一道青衫人影,正是萧长歌。但见他落到两人旁边,一边鼓掌一边笑道:“好一对神仙眷侣,李白兄弟,你这么快就把让你情根深种的萧某妹妹忘啦?啧啧,好个薄情寡义的读书人。” 李白将邱婧拉到自己身后,听萧长歌话里有话,淡笑道:“萧大侠不也是读书人么?当时和在下于隆昌的诗仙酒楼拼斗诗文,端的是文采飞扬,怎么如今反倒嫌弃自己薄情寡义起来了?” 萧长歌讽刺李白“薄情”,李白借萧长歌之话反讽,说的是他“寡义”,萧长歌闻言似乎丝毫不放在心上,大笑道:“我随你怎么说,反正现在那影月剑宗的少年也被圣泓法师抓住了,你还是乖乖说出迦楼罗佛陀藏身之处,否则,嘿嘿,萧某今晚就要多一道下酒菜了。” 第八十五章 天人交战互博弈 李白心中大凛,暗骂这小子怎么也被抓住了,他们不能伤害邱婧,是因为她是祭祀升天大典的通灵媒介,但章永却不过只是一普通的剑术修者,再加上影月剑宗日渐式微,圣元寺根本不将其放在眼里,心中越想越是惊怒,忍不住冷笑道:“萧大侠莫非只会用这等奸诈卑鄙之计么,难不成这些年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 邱婧站在李白身后,又比他矮了整整一个头,心中颇觉好笑,暗道李白又展现出草莽匹夫的一面了。 萧长歌手持秋水剑,青衫飘舞,笑道:“不错,就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而且你口中所谓的圣贤书还没有鸡鸭鱼肉吃起来可口,让我这肚子好生遭罪。” 李白冷笑连连,难怪萧长歌会屡次不能中举了,似他这种人面兽心、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之人,要是能中举,只怕自己都能当皇帝了。 萧长歌面色陡然变得寒若冰霜,语气冷冰冰道:“废话休说,迦楼罗佛陀究竟在何处?我给你一刻钟时间思考,如果你一直不肯说,每过一炷香功夫,我便削一块章永身上的肉,一刻钟过后再不说,就下辈子再去见你兄弟好了。” 邱婧听得心中不忍,不禁紧紧一捏李白衣衫。 李白长叹一口气,望着萧长歌道:“章永他人在何处?”萧长歌冷冷道:“这里是祭祀升天大典之所,他不过一介凡人,没有资格来此处。” 李白虽然心中不相信有星云大师在场章永还会被抓来,但他毕竟宅心仁厚,不愿拿人命开玩笑,但若是告诉萧长歌,等老和尚找到痴人牧,聚齐八块佛陀像,开启仙云界大门后,神州大地不知会变成怎样一番模样,心中天人交战,极难抉择。 时间点点滴滴走过,马上便到了萧长歌说的一炷香时间,李白倘若还不说,章永便会被割一块肉下来! 脑海中思绪飞速流转,如今之计,也只能故意说个偏远地方,让他们去找,蓦地想起当时水陆大会,自己因为被苍龙剑龙息反噬,是方幻雪凝幻出来的那北斗七星雪花救了自己,心中顿时生出一计策来。 当下故意装作满脸不情愿模样,朝萧长歌道:“那块迦楼罗佛陀具体我也不知在何处,今年四月底,我在峨眉山赏玩,峨眉寺突然闯入了一名周身飘着雪花的白衣女子,她神威盖世,施展一种极为奇异的冰雪法术,在众人围攻之下轻而易举地抢走了那尊佛陀像,朝北方扬长而去。后来我发现那女子所用的术法,会在原地留下七片雪花,正是北斗七星的形状。” 一炷香时间恰好在李白说话间而过,萧长歌朝金轮地渊上方比了个手势,随即静静看向李白,神色淡漠。 李白适才是情急之下灵光霍闪编造出来的谎言,但他说出口之后,忽然心中暗骂自己愚蠢,当日痴人牧和潘若晨堂而皇之地抢走迦楼罗佛陀,峨眉寺僧人尽数在场,圣泓法师既然已派人去追问过,便肯定知道偷走佛陀的是谁,只不过不知他们藏在何处罢了。 而自己却故弄玄虚说是一使用冰雪法术的白衣女子,本意是想让他们去帝女神殿找,说不定触怒了那些绝世而独立的人,自己几人乃至整个神州的危机便能迎刃而解,但此番却是当真的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果然,萧长歌亮出秋水剑,冷笑开口道:“还有五炷香时间,你倘若再敢扯谎,我就先杀了章永,再把青萝蛊仙抓进来威逼你。哼,想拿帝女神殿的人吓唬萧某,你不够格,帝女神殿也不够格。” 李白心中忽然一动,萧长歌和帝女神殿似是有不小的仇怨。 邱婧不认识痴人牧和潘若晨,也不知道佛陀像是被他们师徒抢走的,但她听萧长歌此言,忍不住站到李白旁边和他并肩而立,道:“你们既然知道迦楼罗佛陀像是被谁抢走的,直接去找不就好了,非要跟个土匪似的用人质逼问,好不害臊。” 萧长歌嘿然冷笑一声,看向邱婧道:“这世上有成千上亿个足以让他们藏身的地方,邱姑娘倒是说得简单,但是费尽气力去大海捞针的是我们而不是你。” 李白心中知道用帝女神殿是唬不住萧长歌了,心中一横,道:“他们师徒二人知道你们的计划。”萧长歌闻言顿时脸上变了颜色,祭祀升天大典怎么会被远在巴蜀的痴人牧知道?不过他也不管这些,只要开启仙云界大门后,即便全世界崩坏也无关紧要,区区痴人牧更加不会放在心上。 李白见萧长歌变了脸色,心中一边斟酌语句,一边道:“他们不愿你们打开仙云界大门,所以抢了迦楼罗佛陀藏了起来。”这倒是事实,当初痴人牧的确说着佛像放在她那里比放在峨眉寺安全多了。 萧长歌面色冷冽,道:“在何处?”李白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神色平和,道:“我说了你会放过章永么?”萧长歌道:“那是自然。”李白听闻,脱口道:“就在峨眉山后山的峡谷之中。” 萧长歌闻言一怔,神色将信将疑,踌躇良久。 李白一脸淡然神色,但后背却直冒冷汗,他故意装作脱口而出的模样,便是让萧长歌以为自己仍旧是在说谎,用的乃是诸葛孔明逼退司马懿大军的空城计。倘若萧长歌狡诈而不中计,那就会满盘皆输,不仅迦楼罗佛陀落到他们手上,章永只怕也难保性命。 只见萧长歌冷笑一声,道:“看来不让你兄弟见点血光,你是不会坦白了。”正欲朝金轮地渊上比手势,李白忽然道:“且慢!”萧长歌停住动作,道:“事不过三,你再敢扯谎,我就连你的耳朵也一并割了。” 李白右手握住邱婧软绵嫩白、仿佛柔弱无骨的左手,施展功法传音入密说了几句,邱婧闻言面色顿时大变,看向李白的神色中充满了愤怒。 萧长歌自然一眼便看出来了李白在对她传音入密,但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只是冷笑不语,忽见李白长叹一口气,惨然笑道:“苍生社稷本就与我无关,那些人死了就死了,可是章永是我朋友,我绝不能让他受到半点伤害。”也不知是说给邱婧听的,还是说给萧长歌听的。 邱婧猛地挣脱李白手掌,反手扇了他一耳光,骂道:“你先前不是还骂别人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面了么?怎么,现在自己也要当狗了?” 李白脸上一阵滚烫,不管邱婧,看向萧长歌道:“你先封住我经脉,我随你出去,看诊i把章永放了,我就告诉你。” 萧长歌见邱婧和李白似是因为他传音入密的那几句话闹翻了,心中自然相信李白肯说实话了,当下依照他所言,封住李白周身经脉,将他带出了金轮地渊。 那封印阵法本来只允许佛家弟子通过,萧长歌修行的剑术,不能通过。两人飞到半空之时,那阵法却猛然间消失了,两人通过之后又再度出现,想来是有人在操纵这阵法。 到了外面,李白果然瞧见章永早已昏迷被一名黄袍僧人五花大绑,不过好在没有受伤,萧长歌命那僧人放了章永,章永被抛出了圣元寺,满身伤痕的广成一把接住。 李白从门缝中瞧见,星云大师又和圣泓法师斗了起来,但前者却落于下风,看样子有些气力不支,应当是佛气消耗过大所致,只看了一眼,大门便又被轰然关上,门口众僧嘴唇翕动,念了封印法决,道道金光升腾起来,重新布起阵法。 李白登时长舒一口气,忽然一柄冰冷长剑抵在自己脖颈之上,只见萧长歌正注视着自己,李白深呼吸了几口,神色中满是痛楚,对萧长歌道:“痴人牧将佛陀像带到了北极冰原,有没有交予帝女神殿,我就无从得知了。” 金轮地渊之中,邱婧右手不断抚摸着左手手掌,原本满脸愤怒突然消失,微微嘟着嘴,喃喃自语道:“我刚刚是不是出手有些重了?” 第八十六章 仙灵眼开却失明 李白最终还是说痴人牧将迦楼罗佛陀带到了北极冰原,萧长歌听罢,将李白复又送回了金轮地渊之中,随即扬长而去。 等他去得久了,邱婧和李白两人对望一眼,心照不宣,李白正欲说话,邱婧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装腔作势地骂道:“没想到你竟然是个人面兽心之徒。”一边骂,一边抓过李白右手手掌,在他掌心一笔一画地写了几个字,李白心中默读之下,正是:有没有打疼你? 李白也拉起邱婧手掌,口中也高声骂道:“仙云界指不定还是个好地方,你怕什么,况且老和尚还不一定斗得过帝女神殿。”手指却在她掌心写道:我脸皮厚着呢。 两人因为担心萧长歌在金轮地渊之外偷听,故而便一起演戏,口中你来我往骂个不休,实则想要说的都写在了对方手上。 原来方才李白传音入密,正是让邱婧配合自己演一场戏,让萧长歌以为自己这次所说是真的,邱婧倒也干脆,直接丢了他一耳光,两人在金轮地渊中吵了起来,萧长歌心中才始相信。 李白见章永被他们放了,也宽心了不少,本来以为萧长歌得到迦楼罗佛陀藏身之处的消息后,会也放了自己,不料还是被关了进来。 不过如此也好,省得在外面自己担心邱婧,邱婧又在里面担心自己,神仙眷侣倘若不能同生死,还算什么神仙眷侣? 李白担心两人讲话被偷听,本欲传音入密,但邱婧似是极为热衷于在自己手上写话,每次她用那根葱白如玉的手指在自己掌心小心翼翼地写着心中所说之话时,李白只觉手掌又麻又痒,好几次都险些笑出声来。 但戏还是要继续演,两人一人一句,足足在金轮地渊中对骂了整整两个时辰,掌心上你来我往也写了好几十句,李白心情甚好,极尽调侃之能事,见邱婧一直憋笑着假意骂自己,李白也不禁暗觉好笑。 金轮地渊中没有昼夜之分,李白今天大战了整整一天,倦意渐渐涌上来,朝邱婧骂道:“我睡一会儿,你要是胆敢再说我这里不对那里不对的,当心我割了你蛇头。”右手在她掌心写道:萧长歌要是来了记得叫醒我。顿了顿,又一笔一画地写道:我体内清气消耗太多了,必须尽快恢复。 邱婧骂道:“你要是敢割我舌头我就砍你双腿。”手指在他掌心写了一个字:好。 李白当即盘腿而坐,运起《太白诗经》的修炼法诀,神识意念沉入丹田气海,驱驭道家清气在经脉之中流转,周身气孔大开,意欲从周遭的自然灵气中汲取道家清气。 足足过了两个时辰,李白悠悠醒转,大皱起眉,自言自语道:“莫非这地渊之中没有自然灵气么?”邱婧正瞧着李白出神,见他醒过来满脸疑惑地说了一句,伸手要去在李白手上写字,忽然周遭的五色华光再一次剥离出来淡绿气芒,涌入自己体内,邱婧痛得呻吟了一声,猛然栽倒在李白怀中。 李白心中大凛,伸手将她抱住,急忙问道:“又是那气芒在作祟么?”邱婧强忍神色中的痛楚,轻轻点了点头,但体内痛意再一次涌来,和以往的经脉涨裂之感浑然不似,顿时又摇了摇头。 她此时只觉周身血液仿佛滚烫起来了一般,身上热得难受,但和之前两人抱在一处的缠绵之热截然不同,之前一直存在于体内的那种仿佛有某种东西在召唤自己般的感觉,此时无比强烈,好像那放有佛陀像的七只方孔中有人在呼喊自己似的。 渐渐地,邱婧神识开始模糊起来,脑海中的神秘呼唤声越来越响,但也越来越杂乱,李白的面容逐渐变得模糊起来,隐约中似是瞧见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中央矗立着一座高峰,峰巅之上,一道身形极为模糊的人影正眺望大海。 涌入体内的淡绿气芒停住了势头,被她血脉之中的一声凤鸣吓得四下乱窜,流入了此时已然磅礴如海的丹田气芒之中。 脑海里面那神秘悠远的呼唤声不知持续了多久,方才缓缓消散,邱婧体内终于恢复了正常,血液绿气缓缓流转,神识逐渐变得清明,只见李白正满脸关切地凝视着自己,登时脸上一红,别过头去,但又不想从他温暖如初的双臂中挣脱出来。 李白因为不能吸收自然灵气化为己用,体内道家清气越来越少,邱婧自从方才昏迷之后,气色反而更加红润起来,空中的五色华光好像极为开心似的,欢欣跳跃,围绕在邱婧周身,对李白却是生怕避之不及。 邱婧也不禁来了兴致,笑道:“看来它们似乎不喜欢你啊。”李白苦笑连连,摊了摊手道:“再被关个几日,我就要沦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了,若是他们抓你去祭祀升天大典可如何是好?” 邱婧此时只觉周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一捏拳头,恨恨道:“那我就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再来...”忽然心中一颤,怔怔凝视着那玄铁墙壁,后面的话硬生生被邱婧咽了回去。 李白心下疑惑,顺着邱婧目光看去,但见那墙壁黝黑森冷,和方才没有任何不同,墙上用于放置佛陀像的方孔也没有丝毫变化。 邱婧将脸微微一转,目光却动也不动地凝视着东面的墙壁,低声问道:“你没有瞧见墙壁后面有一柄剑么?”李白闻言心中一紧,又细细看了半晌,那墙壁的确没有任何变化,更没有剑,随即看向邱婧笑道:“你是不是被饿得头晕眼花啦?” 邱婧缓缓摇了摇头,肃然道:“我没有眼花,我的确看见墙壁后面有一柄剑。”目光一点点移动,在方才亮起了七团金光的方孔上微微停留,随即又收回来,斩钉截铁道:“那七道方孔后面还各自摆着一尊佛陀像,除了手中托着的物什不同,其余几乎一模一样,而‘离’位的方孔后面却是空无一物。” 李白掐指一算,那八尊佛陀若是按照八卦方位来排,“离”位的确是迦楼罗佛陀,当下满脸惊骇地看向邱婧,震惊道:“你怎么能看见的?” 邱婧再一次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是我能够很清楚地瞧见,那柄剑看样子是一柄玉剑,不过身上却是锈迹斑斑,玉是不会生锈的,所以之前肯定有人在剑身上镀了层铁,后来日久年深,就逐渐风化了,故而留下了点点锈迹。” 李白心中又是一颤,她隔着玄铁墙壁还能瞧得这般仔细,难不成是开了天眼?不过随即又想到,倘若真如邱婧所言,那玉剑上镀的铁层都已然全部风化了,那这柄剑只怕有几千年历史了,心中一算,几千年前,岂不是在三皇五帝时候便存在了么? 当是时,邱婧忽觉双眼之中一阵酸麻,下意识闭起来,用手揉了揉,片刻后等酸麻之感消失后,再度睁开之时,心中忽然一片冰凉! 眼前是漫无边际的黑暗,看不见一丝光亮,邱婧又闭上双眼,使劲揉了揉,睁开看时,依旧瞧不见半点东西,一颗心顿时沉到了无底深渊之中,只听见李白疑惑无比的声音问道:“你身体不舒服么?” 邱婧闻言,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她生怕李白知道自己突然变成了瞎子,极力掩饰,声音沙哑酸涩开口道:“我、我有些困了,我能躺在你腿上睡一会儿么?”不由分说,倒在李白腿上,闭起双目,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第八十七章 岁寒知松柏后凋 能洞穿玄铁墙壁之后,突然的双目失明,让邱婧心中翻起惊涛骇浪,她虽然极力掩饰,但李白还是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只觉她躺在自己左腿上的身体正不住颤抖,心中怜意大生,左手将她抱住,柔声问道:“你冷么?” 邱婧道:“我、我不冷,就是有些困,你先别说话。”声音之中带着一丝沙哑酸涩。李白心中一紧,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正欲再问,忽见邱婧双手捂住耳朵,睫毛上隐隐挂着泪珠,睁眼看了自己一下,随即又猛然闭上,身上颤抖地更厉害了一分。 虽然邱婧只睁开眼了一瞬间,但李白还是捕捉到了其中的茫然失措,紧紧抱住她,道:“别怕,有我在,没有任何东西会伤害你的,你看见什么了?” 邱婧越听他说,心中便越是酸楚、越是害怕,但她知道自己失明这件事终究会被他发现,当下缓缓坐起来,右手顺着李白手臂,一点一点摸到他脸颊上,双目之中却看不到任何事物,颤声道:“我、我看不见你的脸了,不只是你的脸,你的手、头发、包括周围的一切我都看不见了。” 听闻此言,李白登时大骇,只见邱婧说出来之后,空洞无神的双目中猛然掉下两行清泪来,划过她嫩白如玉的脸颊,表情中满是惊恐害怕。 李白急忙将邱婧紧紧搂住,柔声安慰道:“没关系,不是还有我在么,我能当你的眼睛,等我们逃离圣元寺,我一定会帮你治好的。” 邱婧伏在李白肩膀上,悲声道:“可是我看不见你了,你的草莽匹夫模样、文弱书生模样、浪子侠客模样,我都看不见了。” 李白搂着邱婧,心中泛起一阵从未有过的怜惜疼痛之意,小心翼翼替她拭去眼泪,柔声笑道:“我会一直一直都陪在你身边,寸步不离。我这张丑脸人人见了都厌恶,你看不见才好呢。” 邱婧闻言,心中暖意大起,顿时破涕为笑,轻声骂道:“傻呆子,书呆子。”缓缓从他肩膀上起身,双手捧着李白双颊,道:“你以后还愿意娶一个瞎子为妻么?” 李白一怔,心底柔情蜜意汹涌滚腾,眼前这女子因为自己尝尽了苦头,但她没有丝毫怨言,依旧如在碧峰峡的时候一般,当下重重点了点头,决然道:“愿意!” 邱婧虽然看不到,但是捧着李白脸颊的双手分明感觉到他重重点了点头,心中欢喜,又道:“那你答应我,一定不能受任何伤,等我眼睛好的那天,看见的你要和第一次看见你时一模一样。” 李白想也不想,又重重点了点头,道:“好!我答应你,以后和恶人斗法,我看见剑光来了我就朝左闪,佛掌来了我就朝右闪,蛊虫飞来我就朝后闪,妖怪冲来我就朝前闪。” 邱婧抿嘴轻笑,梨花带雨后的面容竟说不出的美丽动人,道:“那要是他们一起冲来呢?”李白道:“那我就用黄石诗术在底下钻个洞躲进去,等他们走了再出来。” 邱婧嗔道:“那可不成,你得找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不当缩头乌龟,也不会受伤。”李白只能应允。 说到这里,邱婧忽然转头对着东边,凛然道:“我眼睛失明肯定和刚才能看见墙壁之中的东西有关,李白弟弟,你去正东边的震位,距离地面三尺的地方,试试能不能把玄铁劈开拿出那柄玉剑来。”说罢从腰间抽出绵软如蛇的太玄剑来,小心翼翼地递到李白手上。 李白应了一声,柔声道:“你在这里等我,不要害怕。”当下持起太玄剑,迈步来在震位的玄铁墙壁跟前,照着邱婧所说位置,运气所剩无几的道家清气,太玄剑斜斜劈了一剑下去。 “当!”一声清脆之极的鸣响,震得李白耳中嗡嗡作响,右手虎口酸疼胀痛,太玄剑几乎脱手飞出,定睛一看,那玄铁竟然连一点痕迹也未曾留下。他担心振鸣声惹来圣元寺的人,便只能作罢,走到邱婧跟前,拉住她右手,摇头道:“不行,那玄铁太过坚硬,就连太玄剑也斩不开。” 邱婧点了点头,道:“不错,这玄铁虽不及北海玄铁,但也是上等材质,再加上太玄剑离了冰素剑,就只不过是一柄沾着蛊气的废铁而已。看来还是要我才能将它劈开。” 当下缓缓起身,右手抓着李白手臂,道:“李白弟弟,你扶我过去。”李白搀扶邱婧一步一步走到震位墙壁跟前,心下疑惑不已,邱婧修为自己是见识过的,难不成她能劈开这玄铁? 邱婧站定后,左手摸了摸那玄铁墙壁,只觉其上散发着一缕瘆人的寒气,不禁打了个寒颤,道:“我眼睛看不见,可能会收势不住,你站远一些,等我劈开墙壁之后,你以最快速度取出玉剑,这玄铁被老和尚施了法术,能转瞬之间便愈合,所以你动作一定要快,千万不能被玄铁堵在里面,知道吗?” 李白听邱婧说完,虽然有些不敢相信她能劈开这玄铁,但还是应诺了一声,随即退到一旁,体内剩余的清气流转不休,只等邱婧劈开玄铁。 只见邱婧黄衫曼舞,青丝飘飞,一团淡绿气芒从她体内涌出,凝聚到右掌之间,随即一阵氤氲波动,在她右手只见凝幻成一柄淡绿色气剑。 李白心中忽然剧颤,邱婧指尖那柄淡绿色气剑,和自己青莲诗术凝聚出来的青色气剑,气息竟然无比相似! 邱婧娇喝一声,淡绿色气剑猛然划过一道令空气为之颤鸣的剑影,只听“噗嗤”一声闷响,原本坚硬无比的玄铁墙壁,被划落了足足五尺见方的一大块,掉在金轮圆台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被邱婧劈开的玄铁墙壁之中,寒气一阵阵直冒,其中赫然躺着一柄莹亮温润的白玉剑,剑身之上沾着点点锈迹。 李白此时陷入深深的震撼之中,一是那淡绿色气剑上散发出来的和自己青色气剑无比相似的气息,二是邱婧竟然凭借一己之力斩开了玄铁,三是玄铁墙壁之中竟然真如她刚才所说的那般,躺着一柄白玉剑。 李白震撼了片刻,猛然记起邱婧交代之事,施展身法,猛然奔上前去,忽听邱婧厉声喝道:“不要动!”李白如遭电击,身形顿在原地,此时距离那被砍来的缺口尚有三步之遥。 忽见地上那块四尺见方的玄铁,忽然被缺口中涌出来的神秘力量抓起,“当”地一声复回原位,周遭连一丝一毫的缝隙也未曾留下,好像本来就没有被劈开似的。 邱婧转头瞪着李白,空洞无神的双目之中此时也满是愤怒,道:“我不是说了这玄铁会被老和尚的术法愈合么?要不是我听到你脚步声,你现在就被玄铁挤压成肉酱了。” 李白惊魂甫定,暗暗捏了一把冷汗,方才的确是三件事情加在一起,让自己大为震撼,失神了片刻,心中歉意大生。但他方才为了施展身法,体内剩余的道家清气也悉数用干,即便邱婧能再一次劈开玄铁,自己恐怕也冲不进去了,况且那柄白玉剑看样子像是镶嵌在玄铁之中的,片刻功夫也拿不出来。 正欲说话之时,忽见邱婧指尖气剑轰然溃散,身形一软,猛然朝地面倒去,李白大惊,急忙抢身扶住。 当是时,金轮地渊上方忽然落下一道人影来,远远停在李白和邱婧两丈之外。 只见他约莫四十来岁年纪,身着青色丝绸龙纹佩带长袍,脸庞略微有些削瘦,但却俊朗无比,宛若久经风霜但丝毫未曾褪色的璞玉,满身华贵大气,正双手背负、眼神古井无波地凝视着二人,端的是威风凛凛。 正是萧婉父亲,苏州伯王候萧如释! 第八十八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邱婧虽然丧失视觉,但这两个月修行淡绿气芒,令她神识意念也提升了不少,故而虽然看不见来者是谁,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是庞大至极,不禁心中一颤。她使用了淡绿气剑,周身说不出的疲倦,瘫倒在李白怀中,提不起半点力气。 李白之前看见萧长歌与圣泓法师沆瀣一气,便隐隐察觉到萧如释也应该有所牵连,如今看来是果不其然,淡然笑道:“萧侯爷,莫非你也对仙云界很感兴趣么?竟然不惜与儿子一起和老和尚狼狈为奸。” 邱婧听李白说时,心中一动,原来是萧婉和萧长歌的父亲萧如释。 萧如释负手而立,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沉声道:“你费尽心机骗了我那不肖子,但却骗不了我,我已经派人伯王府五大高手快马加鞭赶往峨眉山了,痴人牧、你、外面的星云大师,都太不自量力了。” 李白心中大凛,既是如此,看来萧如释知道自己第二次告诉萧长歌的峨眉山后山,才是迦楼罗佛陀像真正藏身之地,心中苦笑连连,暗道这人不愧是高仙芝的生死之交,深谙兵法,空城计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小伎俩而已。 想到迦楼罗佛陀一旦落入他们手中,那就当真是满盘皆输。双手紧紧抱着邱婧,自己本欲阻止老和尚,结果却弄巧成拙,反而成了为虎作伥之辈。心中顿时五味杂陈,长叹一声,苦笑道:“聪明反被聪明误,嘿嘿,此话当真不假。” 萧如释看向李白怀中的邱婧,眉头一皱,随即道:“这玄铁上被施加了九转佛法,除非圣泓法师坐化归西,否则你们要想砍开玄铁逃出去是决计不可能的。” 又看向李白,眼中似笑非笑,道:“长歌死讯是我假传达给你们的,想不到婉儿听了之后,果真对你们这些化外蛮夷鄙夷不已,乖乖回了伯王府。”李白闻言心中一震,原以为是方幻雪和萧婉故意找托词离开了自己,没想到竟是这老狐狸在从中作梗。 而且,即便萧长歌果真被青萝蛊仙杀了,也不至于引得萧婉和自己决裂,定然是老狐狸添油加醋,说自己和青萝蛊仙狼狈为奸,从西域远赴大唐要杀高仙芝,甚至还可能污蔑了自己和青萝蛊仙眉目传情。 他虽然如今和萧婉已然决裂,也没有半点心思没有半点气力再去将她找回来,但想到自己终究还是被老狐狸摆了一道,心中颇为愤怒,冷冷笑道:“果真是虎子无犬父,你们爷俩都是一副嘴脸,教人看了心中好不作呕。” 萧如释仰面朗声大笑,轻轻拍着双掌,道:“随你怎么说,如今老夫终于能一睹仙云界面容,区区小伎俩而已,又怎会放在心上?等老夫极魔同化大法大成,便能得升仙界,到时候在仙云界中随便学个一招半式,便能打败她。” 李白心中直犯嘀咕,那什么“极魔同化大法”听名字就不像是正经功法,多半和圣泓法师的龙灵大阵和血祭妖术一般,都是禁术中的禁术,不禁周身一抖,哂笑道:“侯爷,敢问当年圣上赐你王侯之位,是为了让你辅佐他去治理天下、安生乐民呢?还是让你忤逆他去离经叛道、祸害黔首?” 萧如释哈哈大笑,双肩抖动不休,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半晌才道:“你知不知道,普天之下生灵亿万,但最长也不过活几百年,长生之道人人梦寐以求,又有几人不想成仙?” 邱婧此时体内的虚弱无力感已然逐渐消散,神识清明,只听李白冷笑道:“不要在这里胡吹胡擂,人人都可成仙倒是不假,但是却不见得人人都想成仙,修真之人为求仙道上下求索,这也不假,但正如你所说,普天之下生灵亿万,修真之人又有多少?” 萧如释淡然笑道:“我任你说破天,反正再不到十天,老夫府上的五大高手便会带迦楼罗佛陀来,你与其在这里质问老夫,倒不如想想如何能保得心上人周全。”说罢青色缎袍一扬,转身飞出了金轮地渊。 邱婧眼皮一颤,缓缓睁开,忽然心中巨震,只见双目之中赫然间一片光亮,李白俊逸容颜就在自己眼前,周遭依旧是坚硬冰冷的玄铁,空中飘荡着朦胧的五色华光。 李白也察觉到了邱婧双目之中猛然爆发出来的狂喜,只听邱婧声音激动地颤抖道:“我能看见啦!”但随即又皱起眉头,只觉双眼无比酸痛,过了良久方才渐渐消散,原本能看穿玄铁的仙眼,此时也失去了功效。 李白欣慰一笑,但心中想起迦楼罗佛陀像不久之后便会落在他们手中,届时邱婧被当成活祭品,不知会遭受怎样一番对待,仙云界大门被打开后,神州大地又会变成怎样一番模样? 究竟是无数人类修士得升仙界,还是仙界大军涌入人间,自己都无从得知。邱婧道:“一定是刚刚我无意之中开启了洞穿玄铁的仙眼,才导致双目失明的。而且我体内的淡绿气芒也不能多用,否则就会周身乏力。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果不其然。” 李白心事重重,勉强笑了笑道:“那就不要再用了,封在墙壁中的白玉剑于我们也无用,不取也罢。”邱婧望着李白面容半晌,忽然噗嗤一笑,道:“还真是如此,刚刚看不见你,就觉得好像世界塌了下来,现在能看见了,世界也跟着复原啦。” 她方才虽然半昏迷半醒,但还是听到了萧如释和李白说话,知道李白之前施展的计谋被他识破,现在正派人去蜀中峨眉山找迦楼罗佛陀像,所以才故意岔开话题,本想缓解李白心中积郁,却不料他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片刻后,忽见李白眉头舒展,朝自己问道:“是了,你刚刚劈开玄铁的淡绿气剑,是什么功法?”邱婧摇了摇头道:“我从两个月前被抓到这里,便一直有淡绿气芒涌入我经脉之中,那柄气剑也是下意识凝聚出来的,看起来和你的青色气剑颇为相似是不是?” 李白点了点头,当下从怀中取出那本古籍,道:“正是,我是在乾虚道长羽化前送我的这本《太白诗经》上学来的术法,配合体内的道家清气施展出来,但是这《太白诗经》修行起来极为困难,这都八个月了,我才学会第二卷,也就是那些能够破土钻出的黄石柱。青莲和青色气剑都是第一卷中的术法。” 邱婧笑吟吟地凝视着李白道:“之前我在临安城听说水陆大会有一名来自西蜀的少年,施展的术法中同时含有佛道蛊武妖的气息,最开始我也不信会是你,后来看你用了好几次后,才知道真的是你。” 这八个月来最令李白疑惑的便是《太白诗经》,乾虚道长说他是老子徒弟所著,但据我所知,老子从未收过徒弟,而且《太白诗经》也全然不像是道经,更像是先人前辈著写的诗集和画集。 当下将《太白诗经》递到邱婧手中,也是自从自己得到《太白诗经》后第一次将其交予其他人看,邱婧翻开看了半晌,她虽然不曾饱读诗书,但一些名篇古籍还是读过不少,只觉其上的诗句或气势磅礴恍若汪洋大海,或浩瀚渺渺如荒原沙漠,读起来既不想道经,更不像功法口诀,心中颇为震撼,实难想象一本诗画书也能修炼出法术来。 第八十九章 白玉剑芒定如意 看了半晌,随即将《太白诗经》递还给李白,道:“看来是你和这本古籍有缘,我估计若是换作同样才高八斗的其余人,也会拿他没有半点办法的。”李白疑惑问道:“你怎么知道其他人没有办法?”邱婧笑道:“你不妨将上面的诗句抄下来,用书信寄给往年的科举状元,看看几年后会不会再出第二个李白。”李白道:“那可未必,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说不定人家一年半载就学到了第五卷。” 两人正说时,金轮地渊之中缓缓飘下一片芭蕉叶,上面放置着两人份的饭菜,摇摇晃晃道李白和邱婧跟前,李白腹中正是饥肠辘辘,便要去取来吃,邱婧忽然道:“绝气蛊便是被他们放在这饭食之中。” 李白闻言一怔,随即又拿起碗筷,道:“反正我在这金轮地渊之中清气不能恢复,就算被绝气蛊压制,还不是相当于没有么?”当下不由分说,便动起筷子来,吃了几口,只觉香爽可口,不由得叹道:“美人美食都有,要是再有美酒相伴,那就妙之极矣。” 邱婧本来也不饿,再加上李白如今道家清气不能恢复,若是遇着紧急状况就只能靠自己了,那绝气蛊是决计不能沾到的,当下笑道:“你要是饿就全部吃了吧,我修炼一会儿,看看能不能找到法子,让自己使用淡绿气剑后不会周身乏力。” 于是闭起周身穴道,防止绝气蛊从空中飘入自己体内,在李白身旁盘腿打坐,意念潜入经脉和丹田气海之中,看看能不能探寻到淡绿气芒的奥妙何在。 只见自己经脉和丹田气海中的淡绿气芒,此时安安稳稳地躺在体内,看起来和自己寻常修炼的蛊气根本没有什么区别,但就是这看似平平无奇的淡绿气芒,非但能让自己和圣泓法师交手足足三招,到得后来更是能直接劈开玄铁,可见其一定非凡物。 再加上李白青莲诗术凝幻出来的青色气剑和自己的淡绿气剑气息极为相似,以及即将被揭开神秘面纱的仙云界,邱婧甚至脑海中涌起一个极为不可思议的念头:这淡绿气芒和李白的青莲中蕴含的气息,实则是仙气! 假设仙云界当真存在,其中仙人赖以生存的应当便是仙气,类似于浩瀚神州的自然灵气,从中可以衍生出佛道蛊武妖五种修气,再变幻成各种千奇百怪的术法。 但邱婧脑海中这个极为大胆的念头也只是冒出来了瞬间,便被她否定掉了,传闻仙云界所有入口都被乾坤道主和鸿蒙大帝用无上封印法术堵住了,仙气不能进入浩瀚神州人间界,而同时自然灵气也不能进入仙云界。 除非封印阵法被破坏掉了一个缺口,仙气才有可能涌入人间界,而且浩瀚神州无边无际的自然灵气中涌入数量细微的仙气,肯定早就散开了,也不会偏偏凝聚在自己和李白体内才对。 还有一点令邱婧颇为疑惑,就是每当有数量庞大的淡绿气芒涌入自己经脉之中,血液里面便会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凤鸣,虽然只有自己的神识能察觉到,但还是让她大为吃惊。 毕竟自己身体之中的这些变化,在被圣泓法师抓进来之前是全然没有出现过的,所以这金轮地渊一定有什么东西和自己身体有某种联系才对!正好比《太白诗经》和李白一般。 邱婧查探了半晌无果,尝试着运气淡绿气芒,在指尖凝幻成一柄气剑,其上的威力依旧无比惊人,邱婧不敢将气剑劈出,看了片刻后,又缓缓收回体内,这一次她周身没有出现乏力酸软之感。 但邱婧知道这是因为自己没有将气剑劈斩出去,而是将淡绿气芒重新收回了体内。邱婧不禁苦笑一声,心想若是如此,自己岂不是空有一身惊天修为却施展不出来了? 李白此时将送来的饭吃完了,当下也盘腿而坐,尝试恢复道家清气,但不知为何,半空中的五色华光,对自己好像无比排斥,但对邱婧却是极为亲热,环绕在她周身欢欣跳跃。 李白无奈,只得作罢。平白无故地不能恢复清气,李白顿时变成了之前的文弱书生,虽然和一年前、三年前、十年前都没有任何差别,但此时李白心中却极为不是滋味,好像没了修为自己的性命就被捏在别人手中了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邱婧心中始终放不下玄铁后面的那柄白玉剑,此时自己双眼复明,也能瞧见其位置所在,当下缓缓走到震位的玄铁墙壁跟前,指尖凝气气剑,深吸一口气,作势欲劈。 李白见状慌忙过来阻拦,颇为生气地道:“这玄铁会被九轮佛法催引而自行愈合,况且白玉剑似是被镶嵌在了玄铁之中,你要是被玄铁挤成了肉酱,那我索性也不活了。” 邱婧凝视着身前的玄铁墙壁,肃然道:“我们若要逃出这里,那白玉剑是唯一机会。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拼上一拼。”转过看向李白,柔声笑道:“你该不会是在自责自己不能恢复清气,要让我一个女孩子冒此大险吧?” 李白被她说中心里所想,面上竟然一红,强行狡辩道:“胡说,我是因为时运不济,若是在金轮地渊外面,看我不把圣泓老和尚打得满地找牙。” 邱婧笑道:“你孩子气得一面又出来啦。”李白神情怔然,只见邱婧转过头去,指尖淡绿气剑越来越亮,听她沉声道:“我算了算,这玄铁被砍下后愈合时间大概是七个弹指,足够我进去取出白玉剑了。”瞥眼瞧见李白仍然满脸不悦,当下展颜笑道:“要是白玉剑镶嵌在了玄铁之中,我数五个弹指时间便出来。” 当下屏息凝神,聚集淡绿气芒,指尖气剑气势陡升,比起之前强盛了不少,瞧得李白心中一阵凛然。 邱婧娇喝一声,气剑再度劈斩而出,只闻“哐当”一声清脆鸣响,玄铁墙壁猛然被气剑削落了一大块,邱婧目光凝聚在其中那柄锈迹斑斑的白玉剑上,黄影飘然跃入铁洞之中,右手抓住白玉剑,用尽浑身解数猛力朝外一拔。 “当!”清脆鸣响震颤呜咽,白玉剑被邱婧连根拔起。邱婧心中狂喜之余,身形也丝毫未曾迟疑,纵身一跃便出了铁洞。 这几下动作行云流水,连贯至极,和之前在碧峰峡时候的邱婧判若两人,瞧得李白目瞪口呆。 与此同时,被斩落的玄铁也猛然间飞上墙壁,金光轰然一闪,便即愈合。 邱婧手持白玉剑,长长舒了一口气,李白高悬着的心也登时放下,后背却早已是冷汗涔涔。 只见那柄白玉剑周身温润玲珑剔透,兀自冒着丝丝白雾,也不知是由什么材质制成,邱婧握在手中,只觉其冰冷刺骨,寒意阵阵涌入自己体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当是时,白玉剑上的铁锈忽然簌簌掉落,露出了完整的剑身,一团白光猛然间亮起,刺得两人睁不开眼来,过了片刻方才缓缓消散。两人睁眼再看时,只见白玉剑上的光泽比起方才更加温润了几分,剑刃锋芒闪动,寒意凛然。 李白瞧了那白玉剑良久,忽然眼前异象纷呈,场景飞速变幻,自己再度置身于《太白诗经》第一卷青莲诗术的那片狂波大海之中,一柄玉如意破云飞出,朝李白直直射来,到得跟前之时又突然幻灭。 李白从幻象中醒转过来,再看向那白玉剑时,心头猛震,神色之中满是惊骇,只觉它和自己脑海中出现的那柄玉如意气息竟然出奇的相似,好像是从同一块玉中雕琢出来的一般。 第九十章 呼啸破空埋骨地 白玉剑上白雾喷吐缭绕,寒芒肆虐不休。邱婧握在手中,白雾从指间一点一点渗透出来,几乎要拿捏不住,不禁骇然失色道:“这白玉剑好一股渗人的寒气,虽然是三皇五帝时候遗留下来的,但剑势依旧这般惊人!” 李白也深陷在无比的惊骇之中,不是因为白玉剑上惊人的寒气,而是其剑身深处隐隐散发出来,和自己幻象之中的玉如意无比相似的气息。 一时间心中泛起惊涛骇浪,五色华光、淡绿气芒、太白诗经、青莲诗术、白玉剑、玉如意,中间定然有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难不成这些东西都本来是仙云界中的么? 金轮地渊之中,忽然剧烈颤抖起来,邱婧和李白各自都在出神,冷不防脚下一震,险些栽倒,两人急忙互相抱住,定神四望,只见那玄铁墙壁恍如波浪似的起伏不绝,整座金轮地渊犹如在崎岖山路上颠簸的马车,周遭轰鸣之声大作。 两人拉着手走到圆台边缘往下看时,只见圆盘下方直入黑暗之中的石梯,忽然被一股大力扯得摧枯拉朽,寸寸断裂,整座金轮圆盘竟开始朝东南方向飞速移动,将地底的岩石土壤撞得四散疾飞。 连着金轮圆盘的上方那两百余丈的竖直通道,也被远远抛在了后面,李白和邱婧只觉周遭土石爆鸣声不绝于耳,金轮圆盘如同发疯了一般在地底朝东南方向直掠而去,竟硬生生在地底开辟出了一条三十余丈宽的地道。 异变突生,李白和邱婧都不知该如何时候,金轮圆盘周身由一层极为厚实的光幕笼罩着,被撞开的土石一遇到那光幕便轰然碎成了齑粉,随即被光幕一一弹开。 轰鸣爆裂声响彻地底,犹如天际云雷炸响,又好似万千妖兽齐齐震声咆哮,地底在剧烈颤抖,金轮圆台也在颤抖,唯独那片光幕静若处子,光芒不温不火,但威力却是惊世骇俗。 邱婧从未见过这种骇人场景,握着白玉剑的右手竟然感觉不到丝毫冰冷寒意了,心中震惊、疑惑、恐惧、迷茫.....五味翻腾,香躯情不自禁朝李白靠了靠。 金轮圆盘一路直撞,忽见前方豁然开朗,竟然是一处地底洞穴,足足有两百丈见宽,下方白骨堆积成山,想来应当是古时候饥荒、瘟疫爆发时候用来埋葬尸体的万人坑。 李白瞧得胆战心惊,那白骨少说也有十万来具,再加上已然散架的残缺,数量如此庞大,只怕不是寻常的万人坑,若是单单在临安城,饥荒瘟疫能有这般阵仗的,自己在史书中从未读到过。 但无论如何,李白看那十万具白骨都看得头皮发麻,心中不忍心再看,抬头看向前方时。 猛然瞧见地底洞穴之中赫然出现一块足有百丈方圆的巨石,矗立在白骨堆中间,少说也有十万斤,正横亘在金轮圆盘撞开的地道的正前方,李白心中大凛,脑海中念头疾转,忽然一把抱住邱婧,虽然削瘦但是无比坚毅的身躯将他紧紧护住。 距离那地底巨石还有五十丈之时,金轮圆盘周身猛然亮起一团从未出现过的绿芒,悉数涌入光幕之中,光幕登时比方才亮了数倍,气芒震撼嘶鸣,刺得空气呜呜作响。 还有三十丈时,李白本以为金轮圆台会放缓速度,想不到周遭漫天的气芒轰然涌出,滚滚注入护器光幕之中,速度竟然比方才还快了不下五倍。 眨眼功夫便只有十丈远了,李白提升目力看去,只见那巨石之上石斑点点,光泽夺目,端的是坚硬无比,倘若金轮圆盘以如今的速度撞上,只怕自己和邱婧都会跟着圆盘一起粉身碎骨。 五丈远时,金轮圆盘周遭的光幕已然亮如曜日,绚烂已极,李白紧紧护住邱婧,生怕她受到半点伤害。 金轮圆盘去势如电,周身光芒如虹,呼啸声划破长空。 一丈、五尺、三尺、一尺、三寸、一寸...... “轰隆”一声震天彻地的撞击声在地底洞穴中猛然响起,金轮圆盘撞在巨石之上,速度大减,李白和邱婧身形则不由自主地猛然朝前飞去,撞在外围的绿色光幕之中,又被弹了回来。 李白只觉周身四肢百骸痛不可抑,但仍旧拼尽全力护住邱婧。邱婧虽然也受到了撞击,但因为是撞在李白怀中而不是那坚硬如铁的光幕,所以力道极其轻微,周身只是微微一酸,但她心中却是大急,声音在狂浪迭起的圆盘中喊道:“李白弟弟!” “咔咔咔......”忽然一连串的脆响在地底洞穴之中响起,李白强忍疼痛,定睛一看,只见那百丈方圆的巨石,此时周身裂纹横生,被金轮圆盘撞上之处更是碎石激飞。 金轮圆盘动作凝滞了片刻,忽然响起一声尖锐刺耳的鸣响,竟原地飞速旋转起来,火花四溢,刺耳尖锐声音如厉鬼嘶嚎。李白和邱婧被狂猛如潮浪的离心力拽到圆盘外围,好在有光幕护住,没有摔到下方的森森白骨堆中去,但仍旧被撞得七荤八素,脑海之中嗡嗡鸣响。 那百丈巨石被金轮圆盘的原地转向力猛地一拉扯,裂纹顿时飞速扩大,土石尘埃漫天卷扬飞舞,被光幕一一阻拦在外。 金轮圆盘速度越来越快,连带着其周身绿光如流萤飞舞,说不出的好看。但李白和邱婧却无心去观赏,在圆盘外围随着圆盘一起高速旋转,邱婧只觉大脑之中晕头转向,“哇”地一声干呕,脸色苍白已极,心中如同吃了一斤黄连般难受。 李白在飞速旋转之时瞥了那巨石几眼,只见它在磅礴如海的回转力撕扯之下,已渐渐有些不支起来,但金轮圆盘虽然被神秘力量操作,颇通灵性,毕竟不是人类,见巨石仍旧没有被撞开,周身顿时又涌起一团绿光,身形一边朝巨石狠命挤压,一边如同在荒野驰骋的战车车轮一般飞速旋转。 邱婧整个人如同被灌了迷魂药一般,晕头转向不知东西,就连视线也逐渐花乱纷杂起来,胃里面翻江倒海,如同炸开了锅一般,再加上右手白玉剑源源不断涌入自己体内的渗人寒气,终于忍不住,食道一抽搐,“哇”地一声,俯身呕吐起来。 李白自小嗜酒如命,常常喝得酩酊大醉,故而对这晕头转向感觉早已见惯不惯,见邱婧俯身呕吐,心中不忍,右手捋了捋她后背。 当是时,忽闻一声惊天动地的爆鸣声在地底万人坑之中响起,李白闻言顿时望去,只见那块足足有十万来斤的巨石,终于经受不住金轮圆盘的狂猛回转力,猛然炸飞开来,一块块千斤巨石在万人坑中疾速飞掠,或直接砸在下方的白骨堆之中,或撞到万人坑边缘,随即被弹回,朝下方坠去。 “砰砰砰砰......”闷响不绝于耳,每一块千斤巨石砸落,便有数百具骷髅被压得粉碎,地底万人坑中,片刻间便飘满了尸骨齑粉。 邱婧吐了一阵,再加上金轮圆盘撞破巨石后旋转速度慢了下来,心中的呕吐感觉便逐渐消散,转身朝李白苦笑道:“我没事。” 李白见她脸色苍白如纸,眼角湿漉漉一片,应当是适才因为呕吐而不由自主带出来的泪水,心中怜意大生,不由分说,便将邱婧一把搂入怀中,轻轻吻了吻她额头。 漫天的尸骨粉越来越浓,渐渐飘到了金轮圆台之上来,那光幕似是只能抵挡瞧得见的物什,像一粒骨粉这种瞧也瞧不见的东西,定然会直接从光幕之中钻进来。 第九十一章 火舞莹玉仙人魂 邱婧不慎吸了一口,只觉一股沧桑至极气息顺着鼻翼钻入自己体内,再加上她忽然意识到这是尸骨粉,胃里面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好在方才因为眩晕,将能吐的都吐完了,此时只是一阵干呕,随即憋着呼吸,慌忙扯下黄衫上两片步,递给李白一块,自己用另外一块捂住了口鼻。 金轮圆盘解决了那庞然大物,登时颇有灵性地欢鸣一声,停止旋转,缓缓提升速度朝前飞去,李白和邱婧此时满腹疑窦,不知道这金轮圆盘究竟是为何物?是被什么力量操纵着的?在地底一路直撞又要去到何处? 不料那金轮圆盘方冲出不到十丈,忽然在半空中顿住,李白和邱婧身形微微朝前一倾,随即也稳住了,只见前方赫然是一面光滑平整的石壁,显然是经过能人巧匠细心打磨出来的。 石壁中央距离地面的白骨堆约三十丈高之处,朝外凸出了一块菱形石台,其上盘坐着一架骷髅,虽然已经长满了蛛丝,但那骷髅周身的骨骼却是出奇的莹亮,恍若璞玉一般,尤其是额头正中间的那一寸,温润透亮纤尘不染,竟散发着柔和之极的光芒。 而在它背后,竟然还有一架骷髅,不过其周身骨骼和寻常骷髅一样,都是森白之色,唯独它脖颈之上挂着一串黑珍珠首饰项链,两只手臂骨骼紧紧抱着前面那架莹亮如玉的骷髅。 邱婧心中巨震,看样子这两架骷髅前生应当是一对恩爱夫妻,以至于死后不知多少年了,还这般亲密地搂在一起。 而李白此时最为在意的,却是前面那骷髅周身温润如璞玉的骨骼,和下方那十万骷髅甚至它背后的骷髅都截然不同,如此惊艳绝伦的骨骼,不知这人生前该是何等人物? 金轮圆盘一点一点向那两架骷髅靠近,周身光幕微微颤抖,竟像是无比激动一般。 自从金轮圆盘挣脱石梯和竖直两百丈通道飞到这埋骨之地,李白体内的道家清气也开始恢复起来,也不知是因为太久处于匮乏状态,还是因为此处自然灵气充沛,恢复速度竟然快得匪夷所思。 李白和邱婧随着金轮圆盘缓缓靠近那石台之上的两架骷髅,体内的道家清气和淡绿气芒竟开始欢鸣起来,几欲从体内喷涌而出。 两人对望一眼,心照不宣,都隐隐觉得这两尊骷髅似乎和他们两人体内的气息有莫大渊源! 金轮圆盘缓缓靠在石台之上,光罩上光芒闪了几下,似是在示意李白和邱婧走到那石台上去。两人摘了捂住口鼻的面巾,深吸了一口气,当下携手并行,白衣黄衫在半空交相碰撞,齐齐走到那石台之上。 金轮圆盘呼啸一声,身形竟然刹那间缩小成一尺方圆,化作一道绿光冲向那莹玉骷髅,安安静静躺在其盘坐的双腿骨骼之上,恍然间好似它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一般。 李白和邱婧踏上石台后,体内那躁动不安的气息越来越强盛,在骷髅面前齐齐跪倒,磕了三个响头。两人刚刚起身,忽听那骷髅跟前的石台之中响起一连串的机关巧簧之声,片刻后莹玉骷髅前面赫然打开了一道三寸宽、三尺长的方孔。 那方孔打开的瞬间,李白和邱婧只觉一股骇人至极的热浪铺天盖地涌来,李白下意识运起青莲诗术,在身前凝聚出一面清光幕。说来也怪,那热浪透过清光幕后,温度骤降,变成了一股凉爽之极的大风,将两人头发衣衫吹得猎猎飘舞。 等了足足一刻钟,那股热浪才逐渐散去,李白撤回了道家清气光幕,两人缓缓朝前走了三步,只见赫然出现的方孔之中,此时竟然猛地蹿出一团赤焰,于此同时邱婧手中的白玉剑也猛然升起一股寒雾,仿佛在和方孔之中的物什遥相呼应一般。 那赤色火焰温度高得离谱,两人站在三尺之外,都能感觉到无比燥热。 但不知为何,李白一看到那团赤焰,脑海中竟然突兀地冒起《太白诗经》第三卷的那五句诗来: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 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 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 诗中所述的场景是皓月当空,月宫嫦娥形影相吊,分明是凄清景象,和那团赤焰丝毫没有联系,但李白此时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反复念叨起来那五句诗。 跳跃不休的赤焰忽然间身形一阵变幻,竟幻化出了一个火焰人影来,只是看不见他面容,李白心中却猛然一颤,道家清气忍不住奔涌起来,邱婧察觉到他异样,不禁握紧了李白手掌。 火人影后面的莹玉骷髅,额头正中间的那块恍若璞玉的一寸骨骼,忽然飘出一缕青烟,氤氲摇曳,没入了那火人影之中。同时那一寸骨骼也变得和其余部位一样,虽然温润,但却不闪亮。 在李白和邱婧目瞪口呆的眼神之中,只见那火人影竟然盘腿而坐,和后面那尊莹玉骷髅一般模样,一个渺渺茫茫的声音陡然间道:“八千年,嘿嘿,八千年了,终于有人找到了这里。” 邱婧以为那骷髅借火还魂了,捂住口险些惊呼出声,心中砰砰直跳。但李白却知道这是那尊骷髅临死之际将一缕残魂留在了眉间的那一寸骨骼之中,自己和邱婧闯入此处,无意间触动了机簧,方才让那缕残魂借火显性。 李白心中猛然升腾起一股从又有过的崇敬之意,当下重重行了一礼,恭声道:“弟子无意冒犯前辈墓穴圣地,还望宽宥!”那火人影笑道:“我死都死了八千年,还谈什么冒犯不冒犯的。我且问你,《太白诗经》你是从何处得来?” 李白闻言,心中突突直跳,这火人影为何会知道自己有《太白诗经》?但他也不敢有半点隐瞒,便将之前在戴天山,乾虚道长将《太白诗经》赠与自己之事分毫不差地说了出来。 那火人影听罢,似是沉吟了许久,方才缓缓开口道:“果然是那牛鼻子老道,他偷了我的功法秘籍,逃到人间界,创立了一所道观,嘿嘿,他的后辈竟然没有将这本书烧掉,当真是奇哉怪哉。” 李白心中大惊,按照这火人影所言,《太白诗经》竟然是他的功法秘籍,而且他说那人偷走后逃到了人间界,想来仙云界果真存在了!虽然很想知道火人影说的那牛鼻子老道是谁,但毕竟自己是他八千多年的晚辈,如此开口直问定然不妥。 那火人影又道:“我的残魂只能维持一炷香时间,便会烟消云散。看你骨骼和凡人无异,想来是人间界的人了,嘿嘿,想不到啊想不到,竟然真如那牛鼻子所说,《太白诗经》不是只有仙人才能修炼。” 李白察觉到了即便自己不问,这火人影也会将自己想听之事说出来的,当下垂手而立,只是静静听着,不敢多言。 火人影道:“你叫什么名字?”李白恭声道:“晚辈李白。”火人影笑道:“李白?不错不错,要是再加个‘太’字,你就真正是《太白诗经》的主人啦。”顿了顿,又道:“我身体下埋藏的,乃是我在仙云界闯荡两千年所用的法宝,唤作‘火如意’,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用,但是只有集齐‘仙灵五宝’,才能真正发挥出《太白诗经》的威力。” 李白似是恍然大悟一般,仙灵五宝,《太白诗经》也正好一共五卷,而这火如意应当便是属于第三卷的宝物。 第九十二章 路漫漫其修远兮 火人影道:“这火如意被我布施了阵法,须得修行《太白诗经》之人方能打开。至于我的身份,等以后你修行有成,能够直接穿过鸿蒙大帝的封印进入仙云界,关于我的一切你就会全部知道了。包括我和幽紫吟为何会在八千年前死在这里,你都会慢慢知道的。” 李白心中一动,暗想莹玉骷髅身后那具骷髅应当就是他口中所说的幽紫吟了,忽见火人影周身一阵摇晃,那一缕残魂仿佛风中飘扬的一点火苗,随时都可能熄灭。 火人影随即转头看向邱婧,似是凝视她手中的白玉剑,“咦”了一声,道:“奇怪、奇怪,难不成玉如水也偷偷跑到人间界来了么?居然还把玉水剑也带来了,她不过才天木境,难道也能穿过封印?” 邱婧周身一颤,这白玉剑原来叫玉水剑,竟然也是被一个名叫“玉如水”的人从仙云界带来的,想来自己体内的淡绿气芒也是仙界中的仙气了,难怪和李白的青色气剑气息无比相似。 火人影声音也变得更加虚无缥缈起来,好似是从地底洞穴之外传过来的一般,听他道:“也好在是那牛鼻子道士偷了《太白诗经》,本来这功法是只能用仙气催动的,但他就有化腐朽为神奇之能,你是不是用人间界的自然灵气也能催引出青莲、黄石来?” 李白应道:“回禀前辈,是。”火人影道:“虽然如此,但人间界自然灵气终究不是仙气,恐怕只能发挥出诗术不到一成的威力,再加上你倘若能集齐仙灵五宝,每一卷诗术威力都会再增加至少十倍。也就是你集齐仙灵五宝后用仙气催动诗术,威力能比现在强猛至少百倍。而且仙灵五宝每一件也都是无上仙器,我从人木境一直修炼到地火境的三千年时间,才不过找到火如意这么一件,其余四件宝物我连见都没见过。所以你小子以后的路还很长,知道么?” 李白点了点头,心知仙人前辈时间已然不多了,当下将在心中憋了很久的疑问说了出来:“敢问前辈,《太白诗经》是您所著写的吗?”火人影闻言嘿然一笑,道:“我连仙灵五宝的其余四件见都没见过,你说是不是我写的?” “那究竟是......”李白本欲再问,却听火人影忽地肃穆道:“无论是人间界还是幽冥界,修行之人最终愿望可能就是升入仙云界,但我告诉你,人间界远比仙云界逍遥自在多了,幽冥界如何我不知道。仙云界因为一万五千年那次的‘百万人渡劫’,仙气日渐匮乏,至高仙君太乙真仙便是因此导致仙力枯竭而亡,所以,你一定要阻止那些妄图破开封印之人,尽全力阻止,切记切记!” 话音甫落,火人影中那缕残魂倏忽消亡,火人一阵扭曲变幻,也变成了最开始那团赤焰,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良久,李白才逐渐回过神来,方才火人影的一番话,包含了太多令他震惊之事:《太白诗经》并非老子徒弟所著、每一卷都对应了一件法宝、仙云界当真存在、仙云界中仙气匮乏,太乙真仙便是因此而陨落...... 而且火人影一边说李白日后穿过鸿蒙大帝的封印进入仙云界,一边又说让自己全力阻止那些妄图破开封印之人。 言下之意,就是说进入仙云界方法并非只有破开封印一条法子,还可以凭借自身修为、机遇因缘等直接穿过封印,这应当就是所谓的“渡劫升仙”! 但是据他所知,从先秦到现在的唐朝,足足一千多年,从未有人能够凭借自身修为升入仙界的,但是企图破开鸿蒙大帝封印之人应当不在少数,如今的圣泓法师、萧如释和萧长歌便是他们其中之三。 邱婧拉了拉李白,道:“你去试试能不能取出火如意来。”李白应了一声,又朝那早已魂飞魄散的莹玉骷髅重重行了一礼,道:“前辈大恩,李白永记心中!”当下缓缓走到那团赤焰跟前,掌中凝聚出一朵青莲,五指一弹,青莲登时脱手飞出,直直没入那团赤焰之中。 赤焰之中青光一阵氤氲变幻,火焰跳动颤抖不休,阵阵波动从赤焰中间蔓延开来,李白和邱婧忍不住周身一颤,只见那火焰跳动了片刻,倏忽便熄灭了。 李白心下大喜,看来那不知名的仙人前辈没有骗自己,当下俯视那方孔,只见其中果真静静躺着一柄赤红之色的玉如意,周身火芒喷吐肆虐,但被青莲气息感染到后,周身火芒便随之消散,空中温度骤然降了下来。 李白见到那火如意后,心中没由来地升腾起一股敬畏之意,这就是仙灵五宝之一的火如意,同时也是配合《太白诗经》第三卷用的仙器,而且听仙人前辈方才言中之意,这应该在仙云界都属于人人哄抢而不得的珍稀仙器! 李白在玉如意跟前缓缓蹲下,右手像是放了箭之后的弓弦,颤抖得极为厉害,一点一点靠近那火如意。虽说这是本来属于《太白诗经》的仙器,但邱婧心中还是放心不下,生怕李白右手被那玉如意之中骇人的恐怖火焰烧成灰烬,紧紧握着玉水剑,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儿,吞了口唾沫,双目动也不动地注视着李白右手。 只见李白右手距离火如意不过只有一寸远,李白却忽然停住,心中涌起一丝强烈的不安,好像隐隐约约听到有破空声音传来。 李白心下大凛,应当是萧如释他们追来了,而圣泓法师正在和星云大师等人激斗,应该没有空闲功夫来追自己,当下五指一张,朝前探去,猛地握住火如意,一把将它从方孔之中取了出来。 李白换换站起身,只觉这手中火如意周身温润无比,握在手中都担心它会突然滑落,赤红色的如意柄之中,竟然还有一根鲜红的丝线,好像是人身上的血管一般,此时其中正缓缓流淌着火属仙气。 邱婧似乎没有意识到圣元寺的人正在赶来的路上,她怔怔望着那火如意,不由得赞叹道:“我从未见过如此精美绝伦的赤红之玉,不愧是仙器!”忍不住伸出手掌去摸,岂料她中指和食指方一碰到如意身,忽然一股极为灼热的感觉从指间一直蔓延到周身血液。 邱婧下意识缩回手指,痛得她倒吸一口凉气,李白见状大惊,问道:“没事吧?”邱婧只见自己食指和中指指尖被烫得飞红,但好在痛意逐渐散去了,当下摇了摇头道:“没事。这火如意如同烙铁一般,你握在手中难道不疼么?” 李白道:“我一点都感觉不到烫,想来应该是我修行了《太白诗经》的缘故。”邱婧点了点头,笑道:“原来如此,都说珍稀法宝炙手可热,今日一见,果不其然,‘热’得我手指都险些被烧穿啦。” 李白脑海中兀自回响着那仙人前辈的残魂所说之话,苦笑一声,叹道:“屈大夫云:路漫漫其修远兮。看来修道一途和读书入仕一般,都是漫长至极的过程。” 心中一动,神识之中忽觉两道人影正在金轮圆盘撞开的地底通道之中飞速疾掠,当下拉住邱婧让她站到自己身旁来,望着白骨堆万人坑对面的通道口,沉声道:“抓我们的人来了。” 邱婧心中一紧,自己怎么没有察觉到? 又过了足足一炷香功夫,地底通道口果然现出两道人影来,正神色惊骇地望着满地白骨,正是萧如释和萧长歌两父子! 第九十三章 烈火气浪显神威 李白分明早在一炷香时间之前便察觉到了两人气息,按照萧如释和萧长歌速度,当时他们至少还在十里之外,一念及此,心中突突狂跳,自己神识意念为何突然能查探到这么远了? 只见萧如释父子似是也从来没有来过此处,正望着那十万森森白骨怔怔出神,过了良久萧长歌似是才意识到李白和邱婧二人,缓缓抬起头看向白骨堆对面,随即开口道:“父亲,找到他们了。” 萧如释闻言,也从白骨堆上收回目光,看向李白和邱婧,森然一笑,道:“好个了不得的少年,竟然将祭祀升天大典所用的金轮地渊搞成了这幅模样。” 不知为何,李白此时手握火如意,分明知道萧如释修行直逼圣泓法师,但却浑然不惧,朗声笑道:“萧侯爷,不知迦楼罗佛陀像找到没有?” 萧如释也不像他一般大声嚷叫,施展真气隔空传音,冷笑道:“小崽子,你害得老夫筹备了十余年的计划一朝化为泡影,看老夫不把你双手双腿砍来喂狗。”青色缎袍一阵鼓舞,便欲朝李白冲来。 李白高声道:“且慢,萧侯爷怎么就知道祭祀升天大典化为泡影了呢?”萧如释心知他今日是必死无疑,当下冷笑道:“那千丈石梯连通了金轮圆盘上的仙气和鸿蒙大帝的封印阵法,是大典中除了八尊佛陀之外最为重要之物,如今被你弄得石梯尽毁,圆盘不知去向,你说你该不该死?” 李白登时哈哈大笑,道:“那可真是糟糕至极,萧侯爷反正能长命百岁,不妨再花个十年二十年来把石梯修好,再把金轮圆盘找回来,只是恐怕等在下和邱婧出去,不到半个月天下便人尽皆知大名鼎鼎的萧侯爷在地方犯上作乱、图谋不轨了。” 自从于玄铁墙壁之中取出玉水剑,邱婧心中也没由来地有了底气,当下也高声道:“只可惜你们千算万算,还是没有算到金轮圆盘会突然发狂,冲破石梯一直闯到此处罢?我在地渊被你们足足关了两个月,正好今日来杀杀萧狗爷的威风。” 萧长歌大喝道:“放肆!还不快说金轮圆盘被你们藏在了何处?”李白看了邱婧一眼,随即转头仰面朗声笑道:“萧大侠前几日来逼问我迦楼罗佛陀藏身之处,现在又来问我金轮圆盘藏身之处,在下是个满嘴谎言之人,萧大侠不怕找错了地方,被你爹爹臭骂一顿么?” 萧长歌闻言,心知李白是在暗暗讽刺此前自己轻信了他蓄意编造的谎言,而被父亲教训了一顿之事,心中又羞又怒,脸上青一块红一块,正欲回骂,忽听萧如释淡淡道:“老夫知道你李白天不怕地不怕,但是有一件事你却不得不怕。” 李白火如意在手中转了一圈,昂首扬眉,道:“哦?是么?萧侯爷说来听听看?” 萧如释道:“你们两人的修为加起来都不够老夫看的,等老夫捉住你们后,我就把你关在一间牢房里面,再把你的心上人关在和你正对着的另外一间牢房里,同时再关几个临安城中抓来的地痞流氓,让你眼见自己心上人受尽侮辱,却无能为力。” 李白闻言心中不禁大凛,暗道老狐狸这条计谋虽然不新鲜,但却极为毒辣,李白的确是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邱婧受到伤害,尤其是这种还带有侮辱的伤害,更加令他心惊胆战。 但李白不知为何,此时却是信心满满,浑然不惧,右手火如意遥遥指着萧如释,白衣被洞穴中的威风吹得轻轻飘扬,沉声道:“那你就尽管来好了。” 萧如释知道李白不过是在逞英雄罢了,当下右脚一点通道地面,青色身影如疾电般蹿出,几百丈的距离竟然眨眼功夫便掠过了。 李白踏前三步,将邱婧挡在后面,只见萧如释双掌之中黑气翻腾,掌风凌厉扑面。李白不慌不忙,那平整光滑的石壁之上赫然钻出十条黄石柱,当空盘旋飞舞,猛然涌上萧如释。 萧如释却看也不看,周身内劲猝然外放,飞来的黄石柱竟然弹指间便碎成了齑粉,他掌上势头不减,穿过漫天土石粉末,拍向李白面门。 李白心念一动,双足如垂柳顿在地面,白衣翻飞飘扬,火如意横在胸前,口中大喝道:“青天有月来几时!”正是《太白诗经》第三卷中的诗句。 只见一团赤焰从火如意之中猛然蹿出,刹那间将萧如释掌势中翻腾的黑气围住,那黑气在赤焰之中四下乱窜,竟然如同六神无主的无头苍蝇一般,顿时失了章法。 萧如释心中大凛,但觉一股堪比岩浆的灼热气浪从李白手中那如意模样的法宝之中涌来,从自己手掌的穴道之中渗透进来,霎时间,萧如释经脉之中滚烫难抑,真气仿佛变成了岩浆,烧得他经脉剧痛无比,慌忙抽回手掌,气沉丹田,抵御那骇人至极的火浪。 萧长歌在远处见父亲原本去势如虹的掌力刹那间被赤焰吞没,父亲双掌也如遭电击猛地抽回,身形不住颤抖。心中顿时大凛,李白之前不是只会那怪异的青莲法术和黄石法术么?怎么突然又冒出一团让父亲这等修为的人吃了大亏的赤焰来? 萧如释此时站在石台边缘,体内灼热疼痛之感非但没有缓解,反而越来越盛,不禁额头上渗出大片冷汗来,难怪李白方才一副有恃无恐模样,竟然有这怪异法术作依仗! 李白手持火如意,如同一尊沐浴在神火之中的天神,端的是威风凛凛,邱婧在李白背后旁侧望着他俊美无暇又英气逼人的侧脸,不禁心醉痴迷起来。 萧如释此时已然使了浑身解数,体内真气如潮浪一般涌向经脉中那股火浪,但不知为何却没有半点功效,反而令那灼烧疼痛敢越来越剧烈。 萧长歌越瞧越觉得不对劲,当下驱驭秋水剑凌空飞来,萧如释察觉到萧长歌气息越来越近,慌忙回头大喝道:“不要过来!” 萧长歌身形下意识一顿,只见父亲满头大汗,神色惊骇惶恐。当下心头猛震,究竟是什么法术能让父亲陷入这等境地? 萧如释痛得不禁弓起身子,抬头看向李白,眼中震惊无比,道:“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李白将横在胸前的火如意微一翻转,心念一动,一条火麒麟模样的妖兽虚影赫然从玉如意中冲出,周身每一寸都是由赤焰所化,足足有六尺来高,双眸中赤红如血,冷冷俯视着萧如释。 “在下隆昌李白。”李白手持火如意,周身血液如同沸腾了起来,淡淡说了一句。 萧如释惨然一笑,想不到自己竟然被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逼到这般境地,心中一横,将真气悉数收回丹田,仍由那剧烈的灼烧之感在体内蔓延,森然道:“看来老夫今日不破釜沉舟,是打不过你了。”正欲施展自己在圣元寺学来的禁术。 忽然瞥见李白和邱婧那两尊骷髅,双目陡然圆睁,目光停留在那温润莹亮如玉的骷髅身上,喃喃道:“这、这是仙人遗骨?!”忽然又瞥见后面那尊骷髅颈骨上的那串漆黑如墨的黑珍珠项链,满脸不可思议神色,道:“幽、幽、幽紫吟?” 李白和邱婧心中都是一凛,萧如释竟然一眼就认出了这两尊骷髅,更是直接喊出了仙人前辈口中所说“幽紫吟”的名字。 李白淡淡一笑,火麒麟似是察觉到了他心思,巨大的火爪猛然轻轻握住萧如释,一个戏谑的声音在萧如释耳边响起:“萧侯爷,烦请你告诉我,你为何会认得这两尊骷髅,否则我就将你夫人和地痞流氓关在一起,再把你关在对面,让你眼睁睁看着自己妻子受辱。如何?” 第九十四章 若为情故死何妨 李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想到这些狼子野心之徒的错愕惊骇模样,心中无比快意。 转瞬之间,原本胜券在握的萧如释,便被李白那火如意神威逼迫到了绝境。萧如释被火麒麟巨爪困在中央,其上的火焰虽然没有碰到自己,但他依旧是脸色青白相间,又惊又怒,重重哼了一声。 李白意念一动,火麒麟巨爪又朝内收缩了一分,萧如释周遭温度和压力齐齐陡升,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萧长歌大惊失色,道:“慢着!我告诉你,不许伤害我父亲。” 萧如释此时已经没有力气转过头去喝止萧长歌,将头微微一侧,厉声叫道:“不要说!”萧长歌却看向李白,心知今日自己父子二人时栽了大跟头了,当下凝声问道:“我说了你就放开我父亲。” 李白笑道:“那是自然,之前我将迦楼罗佛陀所在之处告诉你时,你不是也把章永放了么。” 萧长歌淡淡一笑,脚下悬停在半空的秋水剑光芒变得极为暗淡,听他道:“我和婉儿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方、方夫人是父亲的妻室。”萧如释听他张嘴就说,气得周身直抖,喝道:“长歌,你不能说,为父死了就罢了,可是那秘密关乎帝女神殿存亡,你千万不能说。” 李白和邱婧心中一凛,关乎帝女神殿存亡?看来应当是非同寻常之事,想不到李白只是随口一问,竟隐约牵出了一条大鱼来! 萧长歌沉声道:“父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今我们身陷被动,只能忍辱偷生才能东山再起。”当下抬眼看向李白,将自己心中埋藏了二十余年的秘密说了出来:“我其实是方夫人的儿子,婉儿才是我现在‘母亲’花晓穆的女儿。” 李白闻言神色大变,倘若真如萧长歌所言,那萧婉岂不是一直被蒙在鼓里的了? 萧如释眼中满是悲戚神色,心知萧长歌将这个秘密一说出,便再也不会罢休,当下长叹一声,将头别到一边。 萧长歌道:“既然你们二人身上都有仙云界之中的仙气,那我也就不怕告诉你们。帝女神殿并非是仙云界留在人间界的门派,而是万余年前一位名唤‘艾王苓’的女子所创,虽然立足于人间界,但是她有一件法宝能够直接掠夺仙云界中的仙气供弟子修炼,唤作‘木灵鼎’。所以帝女圣殿就当之无愧的成了人间界第一门派,艾王苓后人也因为她的丰功伟绩,将其尊称为‘帝女’,将门派称为‘帝女神殿’。” 李白静静听萧长歌说,自从仙人残魂显灵后,自己便就极其怀疑帝女神殿到底是不是仙云界留在人间界的门派。不过她那木灵鼎法宝不知是为何物,居然能够直接掠夺仙气,如此说来,帝女神殿也相当于半个仙界门派了。 不知为何,邱婧一听萧长歌说出“艾王苓”这个名字,心中便突突直跳,好像自己在哪里听过一般,而且还极为熟悉,但是又想不起来,脑海之中犹如一团浆糊。 萧长歌看了父亲一眼,微微叹了口气,续道:“而帝女艾王苓的父亲,正是人间界古往今来修为至高之人、和乾坤道主一起并列天下第一的鸿蒙大帝。” 李白和邱婧早已不是第一次听到“鸿蒙大帝”这个名字,无论是坊间传闻、评书歌谣中都提起过,人间界、仙云界和幽冥界有四位修为足以刺破苍穹、掌控万物造化规则之人,分别是人间界的鸿蒙大帝和乾坤道主、仙云界的太乙真仙和幽冥界的混沌魔帝。 既然帝女艾王苓是鸿蒙大帝女儿,身上流淌着的血液本来就相当不俗,再加上那能掠夺仙气的“木灵鼎”,能创建帝女神殿这种位于凡人和仙人境界之间的门派,便也不足为奇了。 萧长歌道:“我母亲便是帝女神殿的弟子,而且修为属于下乘。因为帝女神殿常年沐浴在仙气之中,所以门中弟子死后的骨骼都会发出淡淡荧光,而你们身后那尊骷髅,其骨骼和真玉几乎无二,所以才知道那是真正的仙人遗骨。” “至于幽紫吟么。”萧长歌淡然一笑,道:“幽紫吟本来是幽冥界中八千鬼域其中之一的域王,后来她偶遇仙缘,得以升入仙界,但不过是比人仙境更低阶的地仙。后来似是因为郎君负心,她撞断了缥缈峰山脊,跑到人间界来,那串黑珍珠项链便是证明。此时在仙云界之中是无人不知,而帝女神殿的仙气也会传达这些仙人们口耳相传的讯息下来。” 李白心中微微一动,暗暗道:原来幽冥界中的妖魔鬼怪也能成仙。忽听邱婧冷笑问道:“那萧如释方才所说的关乎帝女神殿生死存亡之事,又是什么?” 萧长歌方才说的这些,不过是帝女神殿以及幽紫吟的一些小秘密而已,并没有说到关键之上。萧长歌面色极为痛楚纠结,两边权衡之下,终究父亲更为重要一些,便欲开口说。萧如释突然厉声道:“长歌,你要是再说,我就当场咬舌自尽。此事被他们知道了,也就会被其余人知道,到时候全天下与我们一家为敌,人间界就再无我们立锥之地了。” 萧长歌本来就极为难受纠结,被父亲一喝,更加急躁起来,叫道:“可是如果我不说,李白就会对你用毒计啊!”萧如释声色俱厉道:“你说了你母亲也就没命了,我当初因为一时冲动害了她一次,现在不能再害她第二次,你知不知道?” 李白听得心中颇为震撼,原来萧如释也并非是他想象中那般冷血无情,只不过他把情都用在方幻雪一人身上了,为了她,甘愿背负骂名与天下人为敌,甚至舍弃性命也在所不惜。 只见萧如释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淡笑道:“李白,你还是杀了我吧,这样长歌就会恨你一辈子,你也没有把柄能让他说出那个秘密了。” 李白手持火如意,道:“萧侯爷,在下敬重你是个情深意重之人,对你们父子的秘密也不是很感兴趣,但你们若是妄图让神州浩土亿万生灵涂炭的话,李白即便当一个卑鄙小人,也要阻拦你们。” 萧如释却不理他,对萧长歌道:“儿子,这些年为了完成大业,我假装对你不管不顾,甚至你为了医治婉儿的伤孤身远赴西域,我也没有派人去找,但是你要知道,我萧如释此生最骄傲之事,便是有你母亲这么漂亮的妻子,和你们兄妹这么孝顺的儿女,以后记得告诉婉儿,她父亲骗了她,但同时也很爱她。” 话音方落,周身黑气翻腾,赫然凝聚成一只尖锐无比的利爪,朝自己咽喉扼去。 萧长歌见状大凛,拼尽全力冲向萧如释,但他此时距离萧如释尚有两丈来远,而那黑气利爪去势比自己不知快了多少倍,只是眨眼功夫,便冲到了萧如释咽喉,其上爆发出一团极为耀眼的黑光。 忽听一声咆哮在洞穴中响起,那抓住萧如释的火麒麟巨爪,猛然蹿出一道赤焰,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萧如释自杀凝聚而成的黑气利爪焚烧得干干净净。 萧长歌愣在半空中,只见李白右手持火如意,静静注视着父亲,沉声道:“萧侯爷,男子汉大丈夫,怎能随意轻生,你要是想逃避,干脆先把自己妻儿杀个溜光,自己再自杀算了,你这样先走一步,萧大侠和萧婉还有方夫人心里面就会因为你的逃避而开心么?” 第九十五章 帝女神殿之往事 萧如释本已闭目等死,不料那黑气利爪却陡然间没了声息,睁眼看时,只见火麒麟已然缓缓消散,变成了一缕赤色火焰飞入了李白手中的火如意之中,心下错愕不已。 李白长叹一口气,收起火如意,缓缓上前一步,肃然道:“萧前辈,李白虽不过是一介书生,还未及弱冠,但也并非是无情无义之人,你对方夫人和儿女之情天地可鉴,李白也颇受感动,你不妨将难处说来一听,李白说不定能替你们分忧。”瞥了萧长歌一眼,道:“毕竟萧大侠在戴天山也救过我性命,方夫人在峨眉山也指导过我修为。” 岂料萧如释却来了倔脾气,猛地朝后一甩袖袍,冷哼道:“你仗着法宝威力强横,便要来可怜我么?”邱婧闻言不禁道:“你这人怎么好心当作驴肝肺呢?你以为李白弟弟就不为难么,你憋在肚子里面不说,就能解决问题么?” 萧长歌此时也驱驭秋水剑来到石台之上,扶着父亲,神色之中惊魂未定,但对李白的敌意却很明显少了一分。 萧如释道:“姑娘,假设有人要害李白,而你知道唯一能救他的法子,你会将他说给别人听么?”邱婧微微一怔,随即道:“不会。”萧如释道:“那不就是了,你和李白认识最多不过一年,就甘愿这般为他,那我和雪儿认识已经二十六年了,若是连一条老命也不愿意舍弃,还谈何情深意重?” 李白道:“情深意重固然是好事,但请前辈试想,方夫人因为你的软弱逃避、不惜一切代价和狡诈欺瞒换来的安生,是不是真正的安生?会不会每天晚上梦到那些死在你手里的冤魂来索命?” 萧如释沉吟不语,满腹惆怅,仔细想了想,自己为了一己私欲,的确差点犯了滔天大错,当下沉声问道:“那我要怎样才能相信你?” 李白略一思索,脑海中灵光霍闪,笑道:“是了,我知道金轮圆盘所在,因此你们不得不相信我。” 萧如释和萧长歌父子二人对望一眼,心照不宣,这下就换萧如释开口说了:“我虽然不知道你身上的仙界气息是从何而来的,但是你应该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仙云界仙气日渐匮乏,无数仙人因此陨落。” 方才仙人骷髅的残魂说过,李白知道这是因为一万多年前突然涌入了数以百万计的仙人,但他不愿让萧如释知道仙人残魂之事,于是故意装了个傻,疑惑问道:“难不成是因为帝女神殿掠夺了太多仙气的缘故?” 萧如释摇头苦笑,道:“帝女神殿这一万年来掠夺的仙气,在仙云界只怕都不够一名最下品仙人一千年修炼之用,而仙云界中人再不济都会活几千年,仙人更是有上千万,你说帝女神殿抢来的仙气是不是杯水车薪?而且,帝女神殿创立之时,仙云界早就进入仙气匮乏状态了。” 邱婧也配合李白,疑惑问道:“那是因为何故?” 萧如释长叹了一口气,道:“在大概一万五千年前,人间界和幽冥界涌入了数百万渡劫成仙之人,但仙云界似乎有仙君立下的规则,每人修行所用的仙气不能超过多少,但是他们却浑然不顾,在仙云界大肆修炼,导致仙气匮乏起来。” “又过了两千年,鸿蒙大帝和乾坤道主联手用造物阵法封印住了仙云界入口,虽然从那以后渡劫飞升着屈指可数,为仙云界减轻了不少压力,但是,原本能够涌入仙云界变成仙气的自然灵气,也被一道锁在了人间界之中。” 李白微觉错愕,不禁开口问道:“自然灵气还能变成仙气?” 萧如释点了点头道:“不错,但是需要用仙灵五宝、轮回之门、以及三千浮屠这些仙器,再加上一名修为突破天水境的仙人,才能够将自然灵气炼化成仙气。” 李白听到仙灵五宝,心中突地一跳,脸上却不动神色,问道:“这些仙器萧侯爷见过么?”萧如释道:“我连这些讯息都是从帝女神殿的仙气之中得知的,那些仙器自然应该在仙云界之中,人间界哪里能见到?” 李白“哦”了一声,想起之前仙人残魂和萧如释都说什么“天木境、天水境”的,当下问道:“前辈,你所说的那天水境又是什么意思?” 萧如释皱起眉头,边沉吟边道:“这应当是仙云界之中的修炼等级,人间界因为招式法术、修真派别太多太杂乱,所以并没有修炼等级一说。至于天水境究竟是什么境界,我想大概相当于人间界圣泓法师那般的修为吧。” 顿了顿,才又道:“后来鸿蒙大帝的女儿帝女艾王苓,竟然凭借自身修为直接穿过了造物封印,在仙云界中偷走了仙灵五宝之一的‘木灵鼎’,又回到人间界,创立了帝女神殿。” 李白闻言大凛,想不到那能在人间界掠夺仙气的木灵鼎,竟然就是仙人残魂让自己寻找的仙灵五宝之一! “但是,仙气自然也不是白拿的。就在二十年前,仙云界通过木灵鼎传来了讯息,让、让他们帮助仙云界破开封印,否则就会利用那仙气让帝女神殿灰飞烟灭。” 邱婧道:“那你们另外找个地方不就行了。”萧如释嘿然笑道:“哪有这般容易,凡是帝女神殿的弟子,都必须用自身精血祭奠北极冰原中的一块上古妖兽化石,才能够使用仙气,帝女神殿被摧毁,那上古妖兽化石就在神殿地底,必然也难幸免。一旦妖兽化石损坏,在上面用精血祭奠过的人,都会受到强大无匹的反噬,暴毙而亡。” 李白和邱婧听得心惊胆战,想不到人间界还有这等诡异至极的术法,只听萧长歌接着他父亲的话道:“也即是说,如果我们不协助仙云界破开封印,母亲就会因为妖兽化石反噬而亡,整个帝女神殿包括弟子在内也会荡然无存。” 萧如释叹道:“但是,雪儿她却不听我劝,说封印一旦破开,人间界的自然灵气定然会被仙云界悉数抢夺而去,不仅修道者不能再修炼,就连再寻常不过的生灵,没了自然灵气,也决计活不过几天。” 萧长歌道:“但是仙云界使者在讯息中说,他们只是要人间界不过十分之一的自然灵气,便足够他们用好几万年了,而这对人间界也没有多大影响,也就是修炼速度和修气恢复速度慢了些许而已。虽然这很不可信,但为了母亲我们也只能搏一搏。” 李白问道:“他们给了你们多久期限?”萧如释道:“人间界一年,在仙云界是一百年,但是他们通常一次修炼就会用上好几百年,所以给了我们三千年时间,也就是人间界的三十年。” 邱婧问道:“难道没有办法能让帝女神殿弟子不受那妖兽化石反噬之力毒害么?” 父子二人对望一眼,萧如释道:“有,那就是让那上古妖兽复活,其身上的祭献之力便会被它复苏的神识冲散掉。” 李白和邱婧心中齐齐大惊,让已经变成化石的妖兽复活,这不是无异于痴人说梦么? 萧如释惨然笑道:“而且,倘若那妖兽复活,只怕人间界会陷入空前的浩劫之中。它名唤‘白泽兽’,是在三皇五帝之前的洪荒时代便存在的强悍凶兽,在人间界,出了已然羽化陨落的鸿蒙大帝和乾坤道主,便唯有八千年前飞往东海无故失踪的大鹏鸟,才能降服它。” 第九十六章 与天斗其乐无穷 南华真人庄周所著《南华经》中有云: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在洪荒时代,部落林立,诸神并起,妖兽肆虐。先秦古籍《山海经》中就记载了四百余种妖兽,但这也不过是冰山一角。鲲鹏鸟,也被称为大鹏鸟,就是洪荒时代成千上万妖兽之中,修为最高的。 传闻鲲鹏鸟展开双翼,能有整个大唐那般大,只需半日,便能飞过茫茫浩瀚的神州,到东海的最东边,有一株万丈高的古树,从盘古开天辟地开始便一直存在,唤作“扶桑”,是太阳的升起地方。海上扶桑,凡人不能至、幽鬼不能至、妖兽不能至,甚至连仙人也不能至,唯有鲲鹏鸟才能达到。 有人说八千年前鲲鹏鸟飞去东海再没有回来,就是在因为扶桑之上定居了,但究竟是真是假,也无人知晓。 在鲲鹏鸟之下,又有洪荒十大凶兽,呼风唤雨、催山裂海无所不能,白泽兽便是其中之一。 李白和邱婧听萧如释说,即便他们当真找到办法复活了白泽兽,解除了帝女神殿弟子留在其身上的祭祀之力,但同时神州浩土也会饱受白泽兽凶威肆虐,民不聊生,只怕情况还不如让仙云界抢走了自然灵气。 李白摇了摇头,道:“萧侯爷,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你们破开封印,仙云界仙气匮乏,必然会大肆掠夺人间界的自然灵气,到时候就不只是我们这些修真者受害了,而是整个人间界的生灵都会濒临毁灭。两边孰轻孰重,你比我年长,应该比我更清楚。” 萧如释惨然道:“为了雪儿的性命,除了向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妥协,难不成我还有别的法子么?” 萧长歌神色黯然,心里面也极其不是滋味,他自然也知道如此做,会给人间界招致前所未有的浩劫,但是,被握在那些仙人手里的把柄,可是自己的生生母亲啊! 却见李白微微一笑,神色之中却是说不出的泰然,他很想帮助这一家人,但并非是为了奢求萧婉回心转意,而是正好借此机会,将自己心中酝酿了许久的想法说了出来: “萧侯爷,谁说没有别的法子了?” 萧如释平静地望着他,虽然这少年身怀仙气,但他却不相信李白会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 只见李白缓缓看向上空,隔着厚厚的一层土地,仿佛看见了漫天云霞,虚无缥缈中浮光掠影的仙人,听他缓缓开口道:“若是我要他们不许掠夺自然灵气,也不许对帝女神殿出手呢?” 虽然只是云淡风轻的一句话,但其中包含的疯癫狂妄、信誓旦旦,却让萧如释和萧长歌都大吃一惊,难道李白要凭借凡人身躯,来与天斗么? 邱婧领悟了李白意思,当下也一捋手中玉水剑,轻笑道:“对啊,我们为什么非要任由他们摆布?说不定到时候你们破开了封印,仙云界还是会摧毁帝女神殿,毕竟他们也算是仙云界的一根肉中刺了,人的话都尚且不可信,更遑论那些活了几千年的老骨头虽说的话?” 李白见邱婧也极为赞同自己,心中自然欢喜无比。自从她施展那淡绿气芒,到后来突然具备能洞穿玄铁的仙眼,再到她作为一名凡人,能够不被仙器玉水剑排斥,心中便更升腾起一种她和自己注定要走在一起的感觉,而且这感觉极为强烈。 李白又问道:“那圣泓法师又为何千方百计想要打开仙云界大门?” 萧如释道:“老和尚是个痴念极深之人,当年因为星云大师一句话,就毅然决然苦行十载。后来得知仙云界封印一事,更是对神仙之境神往不已。我是在十年前才开始加入他的,而他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开始四处寻常八尊佛陀像。其中之一的龙众佛陀便藏在长安皇宫之中,为此他不惜率弟子替大唐征战,屡立奇功,又施了无数奸计,骗取圣上信任,方才将国师之位收入囊中,为的便是那龙众佛陀。” 李白冷笑道:“果然是处心积虑,老谋深算。那他又为何在圣上面前摇唇鼓舌,弄出半年前‘逐道令’之事?” 萧如释道:“这老夫就无从得知了,大概是因为他仇恨道士吧。”李白闻言登时森冷直笑,道:“老和尚害得大唐数万道士流离失所,更有不下千人惨死,传承千年的道观被付之一炬,水陆大会也明令禁止道术弟子参加,这等蛇蝎心肠之人,还妄图升仙,莫叫人笑掉大牙了。” 萧长歌似是想起一事,道:“我前些日子去西域,听那些人说,大唐的道士要谋权篡位,正闹得不可开交,他们还意欲集结兵力来攻打,但后来似是又听说道士已经被铲除干净了,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李白既已决定要与天斗,便先要过圣泓法师这一关,毕竟就算萧如释父子不再帮他,他也可以再找其余人。他也没有世俗牵绊,没有三十年之约,这一次失败了,再过个十年二十年卷土重来,黎民还是会受到威胁。 他见萧如释父子坦诚相待,于是也不想隐瞒,由怀中取出火如意,笑道:“萧侯爷,你猜这件火红色的如意是什么法宝?” 萧如释凝视了良久,心中想起方才其中喷吐而出的赤焰,到现在体内还传来时而一股滚烫的灼烧感,当下摇了摇头道:“恕老夫孤陋寡闻,这件法宝却没有见过,不过其威力的确极为恐怖,老夫苦练萧家的‘黑水掌’四十余年,如今在大唐虽不能横行霸道,但好歹也能排上前十,在李兄弟这件法宝神威之下,竟然毫无还手之力,委实惭愧。” 李白掂了掂火如意,笑道:“既然萧侯爷将如此重要的秘密告知李白了,李白便也告诉你们。这火如意,乃是一件产自仙云界的仙器,正是方才侯爷所说的仙灵五宝其中之一。” 饶是萧如释和萧长歌定力非凡,听闻此言,也不禁惊得险些充血晕了过去,这火如意竟然是仙灵五宝之一?说什么他们也极难相信,李白一名再寻常不过的书生少年,怎会有这等上品仙器? 但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假,正如萧如释所说,他修为在如今大唐能排上前十,但在这火如意神威之下,却毫无还手之力,在人间界怎会有这等惊世骇俗的法宝?看来应该真是那上品仙器仙灵五宝之一无疑了! 而李白之所以会将这秘密说出来,原因有三:其一,唯有修行《太白诗经》的人,才能用火如意,否则若是强行来取,只怕会被其上的骇人高温烧穿骨骼,所以他也不怕萧如释会来抢;其二,自己既然决定要与天斗,那么就得让萧如释相信自己,否则只怕他们背地里再去想着破开封印之事;其三,是为了给自己点燃雄心壮志。 毕竟李白决定与天斗,不是因为要救方幻雪乃至与自己素不相识的帝女神殿其余人。而是因为,自从他遇到那仙人残魂,得到仙灵五宝之一的火如意,便隐隐觉得,自己应该为了黎民苍生,去做点事情。 萧如释被李白所说之话震骇得说不出话,良久,才缓缓开口,但却发现自己声音已然变得极为沙哑了:“老夫斗、斗胆,请问李小兄......李白大侠究竟是何人?” 李白转身朝仙人遗骸行了一礼,收起那变得只有巴掌大小的金轮圆盘,随即才又转过身来,朝萧如释淡然笑道:“在下隆昌李白。” 第九十七章 破冰飞刃强弩末 四人顺着被金轮云盘撞开的地底通道,足足御空飞行了大半日,才又来到此时已然被毁得一塌糊涂的金轮地渊之中。邱婧本来不会御空飞行,但她那柄寒气逼人的玉水剑,不仅极为通灵,对邱婧还犹如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竟然能载着她飞行,大出邱婧所料。 只见那石梯早已寸寸崩坏,周围的罗汉金尊阵法也溃散了大半,四人便毫无阻碍地沿着竖直通道出来,到了圣元寺之中。 大雄宝殿依旧大门紧闭,内中站着一个小沙弥,见萧如释几人来了,不禁大为疑惑,双掌合十道:“侯爷,他们被关在金轮地渊,不能随意放出来的,若是被方丈知道,他......” 萧如释青袍一动,猛地出现在小沙弥跟前,一把扼住他咽喉,笑道:“被方丈知道了会如何?” 小沙弥何时见过这种阵仗,登时被吓得六神无主,手脚挣扎,口中嘶哑着声音叫道:“大、大事不好啦,萧家父子叛、叛变啦!” 自从见识过仙灵五宝之一的火如意后,萧如释心中除了满满的惊骇之外,还充斥着对李白的深信不疑,隐隐觉得,这个每每亮出惊人招牌的少年,一定能够化腐朽为神奇,创造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迹! 当下又问道:“圣泓呢?”小沙弥此时受制于人,生怕一个不慎就一命呜呼,当下指了指门外,嘶哑道:“还在和星云大师打。” 萧如释顿时松开小沙弥,缓缓打开大雄宝殿的大半,往外看时,但见圣泓法师此时又已然兽化成那虎头妖兽了,气势虽大不如从前,但星云大师几人却依旧有些招架不住,包括广成、青萝蛊仙、章永、金翼雕王在内,都是满身血迹。 李白望见远远站在他们身后的贺章,见他茫然无措,六神无主,而真如元空几僧虽然也已身负重伤,但却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他,心中顿时大急,急忙抢出门外,白影只晃了三下,便来在贺章身旁,邱婧三人也奔出门外,凝视着战场。 李白站在贺章跟前,宛若一尊天神,静静注视着真如元空四僧,森然笑道:“几位大师,莫非你们想拿一不过六岁的孩童来当做人质么?” 那几人见李白突然出现,心下大凛,暗道他不是被关在金轮地渊之中了么?又转头瞧见邱婧、萧如释和萧长歌并排而立,竟浑然不像是敌人,普元指着李白,骇然道:“你、你、你......” 李白笑道:“我什么我?萧侯爷本来就不会和你们同流合污,与其惊讶这个,倒不如去看看你们方丈谋划了近三十年的祭祀升天大典所用金轮地渊,变成了怎样一番模样。” 当是时,大雄宝殿门口匆匆跑出来三名黄袍僧人,朝兽化的圣泓法师大声叫道:“方、方丈,不好啦,金轮、轮地渊,被他们破坏了!” 圣泓法师闻言,壮硕的虎头中猛然爆发出一团惊疑神色,挥舞巨爪逼退星云大师和青萝蛊仙后,周身一阵氤氲摇晃,赫然又变成了那瘦弱老僧模样,一把揪着那黄袍僧人领口,满目狰狞地大喝道:“你说什么?” 旁边一人也是面无人色,道:“方丈,千真万确,金轮圆盘更是不知所踪,东南方向被破开了一条大洞,瞧不见尽头,估计、估计是金轮圆盘自己飞走了。” 圣泓法师闻言,神色变得无比呆滞,缓缓松开那黄袍僧人,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金轮圆盘怎么可能自己飞走。” 星云大师几人停住动作,章永和青萝蛊仙瞧见李白,登时喜出望外,浑然不顾身上伤势,又蹦又跳地冲了过去。 星云大师和广成对望一眼,都看出了眼中的惊诧,忽听圣泓又道:“是了,是了是了是了,一定是玉水剑,他们取走了玉水剑。”但见他如同发疯了一般四处打量,猛然瞥见邱婧手中白雾朦朦的长剑,脸上登时狰狞扭曲,眼中血丝满布,大声嚷道:“你这狗贼,竟然抢我仙器,毁我祭坛,纳命来!”双掌亮起两团佛光,朝邱婧冲来。 邱婧在金轮地渊吸收了两个月的淡绿气芒,再加上和自己无比亲近的仙器玉水剑,瞧着圣泓法师几近癫狂的模样,口中低低一喝,玉水剑猛然劈斩出数万点点冰花,呼啸着掠向圣泓。 圣泓法师此时早已失去了理智,周身被玉水剑冰花刺中,忽然顿住身形,痛得嗷嗷大叫,双手抱住头部,蜷缩在地,瑟瑟发抖,口中高声叫道:“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好痛,这是什么?” 邱婧也不是冷血之人,见圣泓法师原本不可一世的模样,如今却在自己随意劈斩出的一剑中抱头痛呼,早就解了气。当下收回玉水剑,漫天冰花登时片片坠落,撞在石砖地面之上,如珠落玉盘般清脆悦耳。 蜷缩在地的圣泓法师,感觉到周遭冰花散去,猛然抬起双目,狰狞地望着邱婧,只见他皱纹横生的脸上被冰花刺了好几处伤口,正汩汩留着鲜血,但他却又尖声叫道:“狗贼,老衲三十年心血付诸东流,纳命来!”再度朝邱婧跌跌撞撞地冲来。 忽见一道白影闪过,李白出现在邱婧跟前,他右掌之中清气喷薄,手指忽然弯曲成爪,一把扼住圣泓法师,表情也无比狰狞,口中长声咆哮着,脚下步伐如飞,原本朝邱婧冲来的圣泓法师,此时却被李白扼住朝后飞速退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整座神龙川中都是李白充满了愤怒的咆哮,圣元寺弟子大惊失色,见李白那怒不可遏模样,心知方丈今日必死无疑,当下闭目长叹。 “砰!”大雄宝殿跟前的一尊石雕,被圣泓法师撞得粉碎。李白停住身形,放下手掌,原本怒不可遏的神色此时变得平静地出奇,看着狼狈不堪,满脸悲戚的圣泓,淡淡道:“你为了什么要成仙?” 场中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圣泓法师虽然撞破了石雕,但似乎浑然感觉不到疼痛,听闻李白此言,忽然尖声狂笑,弓着腰,右手不住锤着大腿,笑了良久方才顿住,右手一把拍在自己脸上,缓缓向下滑去,拉扯得下眼睑朝下一番,只听他道:“你,问我,为什么想要成仙?” 李白没有说话。 圣泓法师又尖着声音狂笑了一阵,重复问道:“你问我为什么想要成仙?”顿了顿才道:“那我告诉你,因为你师父乾虚道长,三十多年前,当着其时天下佛门道门中修为最强的十人,指着我的鼻子说,你,圣泓,一辈子也不可能窥探到仙境。当时把那其余八个人笑得,哈哈哈,就像我刚才笑得一样。” “哦,对了。当时还有他。”圣泓法师注视着李白,手指却指着星云大师,冷笑道:“他是谁?星云大师?呸,不对!他是圣元寺上一代方丈,原法号叫松许。是我的师父,但他却不向着我,不向着他唯一的关门弟子,却要向着那个牛鼻子道士。所以我要证明给他们看,究竟我圣泓,能不能成仙。” 李白神色微微一变,没想到圣泓居然是星云大师的弟子,如此看来,他这般仇恨道门弟子,应当也是由于当年乾虚道长轻视他一事了,但李白又想到,乾虚道长仙风道骨,决计不会说出这种话,肯定是圣泓曲解了他。 当下淡淡一笑,又问道:“既是如此,那大师,还请你告诉我,四月之时,在蜀云洞天,那些人为何会莫名消失?太玄剑又为何会被你得到?” 第九十八章 命不该绝妖僧狂 圣泓法师疯癫动作慢慢停住,注视了李白好一会儿,方才道:“蜀云洞天?太玄剑是老衲在长安城外的一座城隍庙外捡来的,经匠人验证才知道是太玄剑。蜀云洞天之事老衲全然不知。” 李白想起狂歌痛毒发身亡时那惨烈模样,嘿然笑道:“全然不知?那他身上的千里香蛊是不是你种的?”圣泓法师“呸”了一口,冷笑道:“你以为你胜了老衲就是高高在上的王者了?老衲凭何要告诉你?” 李白笑道:“你不说也罢,金轮圆盘现在我手中,你这些年荼毒百姓无恶不作,萧侯爷一旦进京禀告圣上,你必定沦为阶下囚,到时候去牢房里面开启仙云界大门吧。” 圣泓法师疯癫直笑,想起自己苦心孤诣三十载,如今一朝变成泡影,心中怎能甘心?但奈何玉水剑和金轮圆盘两大仙器都悉数落入他们之手,心知大势已去,厉声狂笑,周身经脉之中佛气妖气一齐喷涌,逆向倒流,逼入天灵盖,便欲自尽。 忽闻一声嘹亮空灵的佛号响起,一片嫩绿竹叶正拍在圣泓法师气海之上,逆流的佛气登时凝滞了片刻,李白瞧着机会,抢身上前封住他周身大穴,朝那几名黄袍僧人道:“去叫临安城衙门来人收押,否则休怪李白劈断你们方丈周身经脉。” 那几人对望一眼,胡乱应了几句,飞也似地奔出神龙川,望神龙川而去。 圣泓法师被李白封住大穴,既不能动弹反抗,也不能自尽,当真是满腹屈辱,两行老泪蓦地滑下,在满是皱纹的脸上纵横流淌。 他忽然看向李白,眼中狠色凌厉,又看了看邱婧,森然笑道:“原来,原来你们俩是仙云界的人,他们不是说好了我破开封印后,就让我成仙么?为什么又要派你们两人来阻挠我?” 星云大师道:“圣泓,你还在执迷不悟。早在鸿蒙大帝封印住仙云界和人间界的通道后,仙云界便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太乙真仙更是因此陨落,仙云界没了领袖,早已是无法之地,无数势力纠集一起,妄图破开封印,掠夺我们的自然灵气。但是破开封印的钥匙——天龙八尊佛陀像却在人间界,所以他们才想方设法利用你,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么?” 圣泓法师森冷笑道:“我不明白?师父,当年可是你和牛鼻子一起,说我圣泓一辈子都不可能触摸到仙界大门的,现在我差一步就完成了,你却又找来这些人与我作对。当初你教我佛法,不是说佛祖慈悲为怀普度众生么?我难道就不是众生之一了?” 星云大师双掌合十道:“为了一己私欲,而险些陷黎民苍生于万劫不复之中,我没有教过这种佛法。” 圣泓法师狞笑道:“好哇,你又要百般阻挠我,现在我三十年心血付诸东流,你又不让我死,你这和尚好生恶毒,好生恶毒!” 星云大师眉宇之间满是戚戚神色,道:“是你戾气太重,欲望过强。你在人间界还有那么多罪孽要偿还,若是就这般死了,不仅见不到我佛如来,反而会坠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所以你必须先把罪孽偿还了,才能死。” “偿还罪孽?”圣泓法师冷笑道:“你就是想再折磨折磨你的爱徒罢了,说什么偿还罪孽,能够永坠阿鼻地狱,我还求之不得呢。正好在幽冥界也可集结势力,叩开仙门,当个地仙也不错。” 萧如释摇了摇头道:“圣泓法师,不要再想了。八尊佛陀是带不进幽冥界的,而且在幽冥界凭借自身修为修成地仙的,比起在人间界不知难了多少倍。仙云界那些混账,早就想把人间界的自然灵气悉数收入囊中了,你帮他们破开了封印,他们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圣泓法师又狠狠啐了一口,狞笑道:“萧如释,在场这些人,你是最没有资格教训我的,知道吗?”萧如释淡淡笑道:“知道。”圣泓法师道:“十年前你得知我的计划后,要来加入和我一起,老夫念在你救妻心切,未曾拒绝,想不到时过境迁,当年那个口口声声说为了祭祀升天大典愿意肝脑涂地的萧如释,如今却成了叛徒走狗一条,教人好生唏嘘!” 萧如释笑道:“老夫也是今日才想通,乐家必先安国,倘若因为我的一己私欲,而导致人间界陷入无休止的战乱之中,国家满目疮痍,那我岂不是夜夜都要做噩梦?” 不多时,神龙川外匆匆忙忙来了一队官差,看见平日里本来倍受尊敬的圣泓国师,如今落得这般田地,心中幸灾乐祸也不是,喟叹哀伤也不是,其中一人问道:“国师,他们所言可是真的?” 圣泓法师看也不看那队官差,哈哈笑道:“不错,老衲就是要让你们这些凡人尝尝被仙人支配的恐惧,什么狗屁大唐、高丽、西域的,老衲统统不放在眼中。” 那几人闻言大怒,当下七手八脚用铁链绑了,双手亦被玄铁锁拷上,正要被押解回衙门之时,忽听神龙川外响起一声清越娇喝,三名妙曼女子踏空而来,周身赫然被漫天冰雪笼罩。 正中间那女子一身雪袍,肌肤白皙,妙目如莲,虽不施粉黛,但却是清丽绝俗,冷艳高贵。她身旁那两名白衣女子容貌虽然稍逊,但也是倾国倾城。 但见正中间那雪袍女子在半空轻踩莲步,虚空中寒气乍现,指尖猛地蹿出一道冰雾,正不偏不倚地打在玄铁锁之上,只闻“咔嚓”一声闷响,铁锁应声碎成了三瓣。 李白和邱婧此时距离圣泓最近,眼见那三人伸手去抓圣泓,心知不妙,火如意和玉水剑齐齐亮起光泽,火麒麟踩着冰花厉啸连连,直直冲向那三名白衣女子。 正中那雪袍女子面色冷若寒霜,瞧见火如意与玉水剑后,俏脸上神情微变,随即捏了个兰花指决,周遭自然灵气如同发疯了一般涌向她,指尖寒芒一闪,狂涌如云的自然灵气刹那间变成了一根冰锥。 火麒麟当先冲至,冰锥被那雪袍女子功法催引,凌空飞速旋转,带起一片狂猛呼啸的冷冽大风,吹得神龙川中众人瑟瑟发抖,如置身冰天雪地之中。 高速旋转的尖锥之上寒芒乱舞,破空呼啸,火麒麟上烈火缭绕,咆哮如雷。 一火一冰两大法术,在半空轰然相撞,空气之中嘶鸣震颤,尖啸连连,火星冰刃交相迸散,一团宛若岩浆般的气浪陡然蔓延开来,中间又夹杂着凛凛寒气,众人见状纷纷辟易,青萝蛊仙抱着贺章,腾身跃到半空,章永此时真气全无,被金翼雕王兽身驮着也飞到了半空。 那些来不及躲闪的圣元寺弟子,被冰火气浪卷中,登时惨呼迭起,血肉横飞,刹那间殒命当场。 与此同时,邱婧玉水剑挥斩出的破冰飞刃也已冲到跟前,其余两名白衣女子见状,一左一右,不约而同地闪身上前,大袖卷扬,冰雾喷涌而出。 由仙器玉水剑凝幻而出的破冰飞刃,在那两名白衣女子联手施展的冰雾之中,竟被碾成了粉末,被神龙川之中的大风吹得四散飘扬。 圣泓法师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老脸上欣喜若狂,忍不住尖声长笑,道:“哈哈哈,帝女神殿,帝女神殿的人来救老衲啦,哈哈哈,看来老天诚不亏待老衲。”他得此助力,心中有了底气,竟然对那两柄仙器神兵混不惧怕,双掌之中金光翻腾,身形疾若狂风般掠向邱婧。 第九十九章 血冰穿心命休矣 圣泓法师一语惊醒梦中人,星云大师、广成、青萝蛊仙、章永和金翼雕王齐齐大凛,暗想这三名女子非但修为高强能和仙器硬碰硬,而且法术无不和冰雪相关,不是帝女神殿弟子又会是何人? 只见雪袍女子凝幻的尖锥虽然没有稳稳占据上风,但在仙灵五宝之一火如意的攻势之下,竟然能丝毫不落下风,同样是因为仙灵五宝之一的木灵鼎帮他们掠夺了无数仙气,致使这冰雪法术恁地了得! 而李白虽然得到了火如意,但因为《太白诗经》第三卷尚未领悟,再加上本身修为不足,所以只能发挥火如意一丁点的威力,但他心知这几名帝女神殿弟子是来抢走圣泓的,自然要尽全力阻拦,否则一旦圣泓和金轮圆盘被抢走,这些人必能再度兴风作浪。 当下将体内道家清气源源不断地注入火如意之中,那周身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火麒麟厉啸嘶吼响彻神龙川,龙头一摆,赤焰如长蛇喷吐,从侧翼绕了过去。 而雪袍女子旁边那两人,破了邱婧的玉水剑冰刃后,见状葱白指尖之中冰雾喷薄而出,赫然凝聚成两团冰莲花,朝从侧翼蔓延过来的赤焰掠去。 与此同时,圣泓法师也狞笑着冲到了邱婧跟前,邱婧破冰飞刃被帝女神殿帝女所破,正是体内淡绿气芒接不上来的那一瞬间,邱婧心下大凛,慌忙之中将玉水剑横在胸前,身形朝右侧避让。 岂料圣泓法师此时满眼癫狂,犹如本来挣扎于垂死边缘突然被神医救过来的病人,双掌之中佛光大盛,猛地拍在玉水剑上,强猛掌力透过凛冽寒气后,便直直轰在邱婧胸前。 虽然掌势已经被玉水剑抵消了大半,但邱婧仍觉体内气血翻腾,血液翻江倒海一般的难受,但好在此时喘过气来,淡绿气芒从掌心涌入玉水剑之中,玉水剑趁势斜撩,寒气滔天卷舞,嗖嗖嘶鸣,剑光闪出,鲜血激射,圣泓法师吃痛狂呼,捂着右肩,身形猛然飞退。 只见一道足足一尺来长的剑伤,从圣泓法师右肩一直划到腋下,鲜血方一流出,便被剑伤之中凛然寒气冻成了冰血块,圣泓法师此时也冷静了下来,森然道:“不愧是老衲千方百计才得来的玉水仙剑,在一个小妮子手中也能有这般威势。” 邱婧心想,这妖僧留在世上只会祸害四方,倒不如杀了干净,当下手持玉水剑,正欲施展身法补上一剑。 忽见李白和雪袍女子拼斗之处,两团冰雾齐齐呼啸冲来,其中蕴含的仙气令邱婧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火麒麟被那两团冰雾打了个正着,周身赤焰赫然间被浇灭,仰天嘶鸣一声,登时化作一缕青烟飘入了火如意之中。 两团冰雾来势只是微微一顿,便和雪袍女子凝幻的冰锥一起尖啸着冲向李白。 李白因为火麒麟溃败,体内道家清气躁动不已,心知这三人修为决不可小觑,本欲施展身法躲闪,陡然想到邱婧还在自己身后,顿时打消了闪避开去的念头,心中一横,电光火石间,将残余的道家清气悉数注入火如意之中,火如意被他持在手中,赤焰卷舞,喷吐如龙。 飞速旋转的冰锥刹那间冲入赤焰之中,连带着火焰也跟着旋转起来,李白只觉一股骇人至极的寒冰之气从冰锥一直蔓延到火如意之上,右手五指犹如抓着一根冰柱,白雾嘶嘶腾起。 同时,其余两名白衣女子凝聚的冰雾,正不偏不倚地打在李白胸口。 李白口中闷哼一声,身形被两股磅礴如海的大力冲撞得摇摇欲坠,体内血液刹那间变得凝滞不前,几欲冻成冰血。 但他还在苦苦支撑,传闻帝女神殿中人都是冰冷无情,眼下星云大师几人修气损耗极大,早没了一战之力,倘若自己倒下了,那今日神龙川之中除了圣元寺以外的人,必定会被她们三人屠杀干净! 邱婧见李白身形颤抖,一缕又一缕的寒冰之气从他周身冒出,心中顿时大急,本欲刺向圣泓法师的玉水剑,此时猛然间转换方向,朝帝女神殿那三人刺去。 破冰飞刃夹杂着淡绿气芒,轰然卷向正中间那雪袍女子,却见她淡淡一笑,左手催引着冰锥,右手大袖一扬,漫天冰刃陡然间被悉数弹开,唯独其中最为尖锐的一粒,被她捏在了指尖。 雪袍女子食指一弹,那粒被她捏住的冰刃激射而出,划过一道白影,猛然刺向邱婧喉咙,只听她冷冽若寒冰的声音开口道:“玉水剑落在你手中,当真是暴殄天物。” 李白心下大凛,原本被冻得几乎成了雪人的身体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火如意朝前猛地一推,格开冰锥,目光瞥了一眼那朝邱婧飞去的冰刃,电光火石之间,李白身形猛然朝右边半空高高跃起,火如意对准那粒冰刃挥去。 但就在此时,李白忽觉经脉之中的森寒气息陡然间裹住右手,李白右手登时动弹不得,火如意也猛然停住动作。 就这一瞬间,冰刃已然划破长空,从李白左胸心脏猛然穿过,飞出之时赫然变成了一粒血色冰刃,在邱婧跟前三尺之处失去了势头,当空缓缓滑过一道弧线,飘然坠地。 身在半空的李白身形猛然坠地,那一刻,他只觉大脑之中涌来无边无际的倦意,意识犹如潜入了深不见底的大海之中,隐隐约约似是听到邱婧撕心裂肺叫着“李白弟弟”,随后经脉之中的森冷寒气如潮浪般卷向他被洞穿的心脏,李白眼前一黑,意识轰然消散,火如意仍然握在手中,其上的寒气却依旧肆虐不休。 邱婧神色呆滞地凝视着李白颓然倒地的身形,意识混沌如浆糊,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听不见看不见了,唯有那胸前已然被鲜血浸没的白色身影。 青萝蛊仙、星云大师等人在半空中见状,怒吼连连,纷纷朝李白冲去。但此时帝女神殿那三人又齐齐挥出三团冰雾,朝半空中众人涌去,青萝蛊仙面色变得从未有过的狰狞,避让开一团冰雾后,放下早已哭成泪人的贺章,运起残余蛊气,桃花仿佛染血了一般,殷红偏偏,凌空飞舞,只听她厉声叫道:“狗贼!纳命来!” 章永啸月剑上月华喷涌,虽然只是残余真气,但此时盛怒之下,竟然也犹如怒海狂涛一般,剑影疾闪,斩向那三名女子。 星云大师和广成虽然性格淡泊,此时也不禁被激起浑身怒火,师徒二人天籁无相功一齐施展,片片竹叶凭空幻化,带着凛冽杀意,冲向那三人。 但几人和圣泓法师兽身大战了足足一天,本就是强弩之末,在帝女神殿那三名女子的冰雪法术之下,几人各自的法术竟然还未冲到身前,便被雪袍女子一招冰雾打得支离破碎。 章永受冰雾上巨大反弹力震动,虎口又痛又酸又冷冽,啸月剑几欲脱手飞出,但他仍旧不罢休,提起长线,厉啸道:“妖女,你还李白命来!”岂料还未冲出三步,这一日积累的伤痕和疲倦便一齐涌了上来,身形猛然一跤跌倒,啸月剑脱手高高飞起,随即剑尖向下轰然坠地,刺入了石砖之中,剑身兀自晃个不停,发出一声声尖鸣。 雪袍女子一招击退众人,顾盼自雄,颇为得意,忍不住冷笑了三声。 而此时怔怔望着李白、悲痛欲绝的邱婧,心中突然涌起宛若汪洋大海一般的恐惧,双腿猛然一软,身形不由自主地朝前倒下,伸出手掌想要去触摸李白,但却只能透过张开的右手指缝,望着早已没了生命迹象的李白。 淡绿气芒在丹田气海之中乱窜,那一瞬间,邱婧脑海之中只有一个念头在不断回响: 我要杀光她们! 第一百章 猩红怒目凤鸣啸 那一瞬间,她察觉到了李白倏忽消失的生命迹象,从李白心脏洞穿,沾满了鲜血的冰刃,就在自己左手掌旁边,安安静静地躺着,冒着一丝丝死亡的凛然气息。 沉沦于黑暗之中的噬血情绪,犹如燎原野火,在邱婧脑海之中熊熊燃烧。血脉中。只有她自己听得到的清越凤鸣之声大作,无边无际的恨意从血液里面涌出,随即蔓延到全身。 邱婧手持玉水剑,缓缓站了起来。 原本清亮如水的美眸,此时赫然笼罩了一层猩红血色! 她静静凝视着雪袍女子以及其余两人,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黄衫被微风吹拂,猎猎卷扬,玉水剑上寒气笼罩,一点一点喷吐而出。 场中除了星云大师还在苦苦支撑,其余人都身受重伤倒下了,被圣元寺弟子拿来玄铁锁链七手八脚地绑了起来。 雪袍女子正欲去拿李白的火如意和金轮圆盘,猛然察觉到一股刺骨寒意,“咦”了一声,转身看向邱婧。 邱婧此时血液之中的清越凤鸣不住尖啸,淡绿气芒犹如狂海巨浪涌入玉水剑之中,猩红血色的双眸之中赫然亮起了一丝绿光。 她不知道自己此时还有没有意识,只是心中痛得不能呼吸,脑海中不断浮现李白方才为了替自己抵挡那粒冰刃,而奋不顾身冲上前去的白色身影。 此时邱婧眼中,只有滔天的杀意,她要将帝女神殿那三人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要她们不惜一切代价还李白命来! 雪袍女子心中隐隐泛起一丝不安,神色凝重,捏了个兰花指决,身前赫然出现七片雪花,通过一丝氤氲波动的寒雾相连,其形状正是北斗七星。 雪袍女子淡淡道:“杀了你心上人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邱婧听不见她在说什么,手持玉水剑猛然踏前一步,狂猛如海浪的淡绿气芒夹杂着冰雾从她体内轰然涌出,血红双眸之中杀意更盛了一分! 雪袍女子分明感觉到心中猛然一颤,阵阵寒意透过血液、透过骨骼,直接轰在自己灵魂深处,身前的北斗七星霍然呼啸冲出。 神龙川中狂风肆虐,冰雾咆哮,草木土石之上纷纷凝结了一层薄冰。 邱婧持着玉水剑,黄影一动,陡然间消失,原地只留下一道残影。下一刻忽然出现在雪袍女子背后,淡绿气芒呼啸着斩下。 雪袍女子悚然大惊,身形下意识朝右侧避让,周身雪袍腾起团团冰雾,双掌朝前一按,一株冰莲赫然凝幻出来,和邱婧劈斩而来的淡绿气芒轰然相撞。 “嘶嘶嘶......”好似长蛇吐信一般,淡绿气芒与冰雾交相迸散,层叠喷涌,黄衫和雪袍被大风吹得猎猎翻舞。 邱婧双目血红,喉咙中猛然爆发出一个奇怪的音节,漫天的淡绿气芒赫然朝内凝聚成成百上千柄气剑,每一柄上的气息都狂暴如雷。 冰雾被漫天气剑冲刺得四散炸裂,雪袍女子见状大骇,慌忙疾速飞退,双手指决一捏,冲向邱婧原本站立之处的北斗七星雪,顿时调转方向,七片雪花之上白光刺目,凌空呼啸飞掠,刚刚飞到漫天气剑和雪袍女子中间,便被气剑一一斩落。 一名白衣女子见状,本欲出手相助,忽然被另外一人拉住,只见她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前者顿时领悟,大袖一挥,退了回去。 雪袍女子见那漫天淡绿气剑斩落北斗七星雪后,来势依旧威猛如虹,不敢硬接,雪袍卷舞,身形腾空飞起,朝着剑势最弱之处猛然甩出一朵冰莲,轰鸣爆响声不绝,气剑消散了十余柄,但那朵冰莲却也化作了缕缕白雾消散无形。 饶是如此,她身上还是被气剑刺中了三处,虽然并不致命,但淡绿气剑刺破她肌肤后猛然变成了一缕气芒窜入体内。 雪袍女子淡淡一笑,她在帝女神殿用仙气修行了近二十年,所以来到大唐才会横行无忌,星云大师几人联手也不是其一合之将,当下运转体内的仙气,意图将蹿入体内的淡绿气芒吞噬掉。 但下一刻,雪袍女子忽然大骇,本以为不堪一击的淡绿气芒,在她经脉中仙气攻击之下,非但没有半点消亡之势,反而愈加肆无忌惮,犹如发疯了一般在她经脉之中乱窜。 雪袍女子周身登时痉痛得痉挛,跃到半空的身形微一凝滞,便朝下坠落而去。但此时漫天的淡绿气剑却猛然间变幻了方向,犹如一群饿鲨扑向猎物一般,向上朝坠落的雪袍女子破空刺去。 其余两人见势不妙,慌忙施展身法上去接雪袍女子,不料她们方才冲出一丈来远,便被漫天的剑势巨力弹得倒飞出去。 眼见那几百柄气剑便要将雪袍女子刺得满身窟窿,忽然从她体内猛然涌出一缕青光,好似一条丝带,将雪袍女子身形猛然朝右侧拉去,堪堪避过了邱婧挥出的气剑。 那一缕青光载着雪袍女子缓缓坠地后,却一直环绕在她周身,经久不散。 原本意识沉入无底深渊之中的邱婧,瞧着那一缕青光,竟刹那间醒转过来,玉水剑从她手中滑落,顿时泪眼朦胧,喃喃道:“李、李白弟弟?” 雪袍女子微一愣神,随即反应过来,这小妮子竟然将自己认成李白了,心中大喜,强忍住周身那痉挛一般的疼痛,身形贴地飞掠,掌中泛起道道寒雾,猛地拍在正怔怔出神的邱婧胸口。 邱婧被她一掌打得倒飞而出,重重摔在地上,距离李白纹丝不动的身体不过一尺之遥,但见她缓缓爬起,一把抹去嘴角鲜血,望着雪袍女子周身的青光,泪水夺眶而出,凄声道:“李白弟弟,你没有死,我知道你没有死,但是你为什么要打我?难道你不认得我了么?” 雪袍女子虽然不知道她为何会将自己认成李白,但此时分明察觉到她气息紊乱,方才强盛如海的杀气也烟消云散,玉水剑更是掉在了自己脚边,心知自己胜券在握,当下咯咯笑道:“我不但要打你,还要把你卖给青楼,让你被一群肮脏不堪的人整日蹂躏。” 邱婧听见雪袍女子清冷声音,脑海之中意识又清醒了几分,眼神变得无比清明,大怒道:“好你个妖女,竟然抢走李白弟弟的诗术气息。”右手下意识一握,却觉空空如也,瞥见雪袍女子正俯身捡起玉水剑,心下登时凉了半截。 雪袍女子将玉水剑握在手中,只觉一股寒气袭来,和她修行的帝女神殿功法气息正好吻合,心中恍惚有种错觉,这玉水剑当年被玉如水带到人间界,本来就是为自己准备的。 邱婧忽觉滔天的恐惧从四周涌来,她刚才丧失意识,此时醒转过来后,心中明明无比悲伤,但她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却记不起自己为何要悲伤了,下意识朝后退了两步,被李白身体一绊,身形不由自主地朝后倒去,正好摔在李白身旁。 转头望着他丰神俊朗,但却苍白如纸的面容,以及他左胸被鲜血染红的那一大片,猛然想起了自己悲伤的缘由,心中顿时痛不可抑,连呼吸也极为困难。 邱婧伸出颤抖的手掌,想要去摸一摸李白脸庞,但她却无比害怕,害怕自己摸到的是一张冷冰冰的人皮,而不是温润如玉的脸庞。 当是时,忽听剑啸破空,雪袍女子手中的玉水剑猛然挥出一道寒冰剑气,正朝自己砍来,听她笑道:“仙器应该由身具仙气的仙人来用,而不是像你这种只会哭哭啼啼的弱女子,和李白这种自以为他是护花使者的愚蠢之徒。” 第一百零一章 冰雪呼啸朔风寒 周遭是无边无际的黑暗,邱婧好像身处在婴童时候睡着的摇篮里面,摇篮边坐着一名散发着莲花清香的绝色美人,口中哼唱着一支不知名的歌谣,在风雨交加的肆虐声音之中,显得格外安详恬静。 下一刻,她却又好像被一只手掌推入了万丈深渊,身形飞速下坠,周遭是呼呼风声,以及隐隐约约传来的清越凤鸣。 坠落到最底处后,没有想象中的粉身碎骨,邱婧只觉自己站在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冰雪平原之上,朔风凛冽,刺骨冰寒,她不知道要往哪里走,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忽见冰雪平原之上缓缓走来一白衣少年,仿佛和漫天冰雪融为了一体,他手中托着一朵青莲,背负一柄赤红如意,一条黄石龙正围绕在他身边。 但见他由怀中取出一只酒葫芦,仰面咕噜噜喝了一大口,高声唱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歌声渺渺茫茫,时而低婉哀怨、如泣如诉,时而高昂激越、可裂金石。 “李白弟弟?!”邱婧心中狂喜,发足狂奔,但还未跑出三步,脚下一个趔趄,猛然一跤跌倒在雪地之中,唯见那白衣少年渐行渐远,消失在了漫天风雪之中。 忽然,一股痛彻心扉之感从邱婧胸口传来,她从雪地中猛然爬起身,周遭景象飞速消逝,眼前赫然是一口由铁栏杆排成的小窗,窗外风雪曼舞,竟是片一望无际的冰雪平原。 邱婧缓缓坐起来,胸口那剧烈疼痛缓缓消散,打量了一番周围,原来是个六尺方圆的小房间,外面传来不绝于耳的车轮轱辘声,以及偶尔响起的猛兽咆哮,想来这应当是一架兽车了。 邱婧此时意识无比清明,回想起在神龙川发生的一切,顿时悲从心起。 当日,李白为了救自己,飞身抵挡住了那粒冰刃,致使他心脏被洞穿,当场便没了半点生命迹象。后来自己意识发狂,用玉水剑和淡绿气剑与雪袍女子打了一场,却因为后者体内突然涌出的那缕和李白青莲诗术气息几乎一模一样的青气,被她一掌打飞,玉水剑也被夺走,后来雪袍女子用玉水剑朝自己挥了一道剑气,自己便不省人事,醒来之后便到了这茫茫冰原之上的兽车之中。 此时要是换作平常,只怕自己就算被抢了玉水剑,也要二话不说将兽车踢翻,再找那雪袍女子战个不死不休,但她此时却逐渐冷静了下来,李白奋不顾身,就连性命也舍弃了,为的不是让自己和帝女神殿的人玉石俱焚,而是为了让自己好好活下去。 饶是如此,邱婧还是愁容满面,难以释怀,静坐了良久,瞧见自己身前便是一扇门,当下起身凑到跟前,轻轻将门开了一道细缝,觑目望去。 但见其中正盘腿坐着几人,周身上下被捆满了玄铁锁链,赫然是星云大师、广成、青萝蛊仙、章永和金翼雕王,唯独不见贺章去了何处。而他们身前坐着一入定老僧,满脸皱纹,瞧来无比苍老,正是圣泓! 邱婧心中一凛,又缓缓退了回去,看外面漫天冰雪,估计这便是常人极难涉足的北极冰原了,而在北极冰原深处,则是帝女神殿之所在。 也即是说,雪袍女子一行人,将当时在神龙川和她们作对的人,悉数抓来押回了帝女神殿,但不知为何要将自己和星云大师等人分开来关押。 而两间车屋里面都没有李白,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被留在神龙川了,若是如此,不知圣元寺那些和尚会怎样对他的尸体。 正自黯然神伤之时,忽听拉着兽车的妖兽长声嘶鸣,颠簸前行的兽车顿时停住,前方一女子高声叫道:“钟清堂主,前方暴风肆虐,雪鸟四处逃窜,想必是遇见雪海白虎兽了,我们怎么办?” 一清冷声音道:“雪海白虎兽?那厮不是五年前才出来觅过食么?”正是那雪袍女子。邱婧听闻,心中冷冷想道:哼,原来她叫钟清,名字取得倒是好听。 两人声音随即消失,想必是去面前查看情况了,过得片刻,才又听那女子道:“堂主,我没说错吧,果真是那孽畜,只可惜火如意只有李白那小子能用,否则这雪海白虎兽岂在话下?” 钟清道:“再过七日便是神殿的祭祀升天大典,倘若和那孽畜硬碰硬,我们冰雪术只会助长它功力。要是绕过前方那大雪谷,恐怕要花上五六日功夫,再加上雪谷后面还有‘冰封百里大荒原’,到时候我们赶不上大典,帝女非得把我们皮剥了不可。” 另外那女子似是颇为不满,抱怨道:“帝女也是,非要让我们把这些人也带回来,害得只能驱赶‘鹿雪兽车’浪费了大把时间,依我看来,还不如把丢在这里不管,回去帝女问起来,就说是遇见了雪海白虎兽,其他人都被吃了。” 钟清冷冷道:“不成,帝女神殿弟子一生都不能破杀戒,在神龙川我们就失手杀了李白,如今再故意杀了他们,身上沾染了死灵怨气,一旦被木灵鼎发现,你我岂有活命之理?” 那女子道:“堂主,那你说我们如今该怎么办?” 钟清似是沉吟了良久,随即开口道:“这样好了,我们先在此等个半日,到天黑看那孽畜走不走,若是不走,我就先带着圣泓、金轮圆盘和八尊佛陀像回去,你在此守着其他人,等孽畜走了后再回来。” 女子犹疑道:“这......”钟清嘿然笑道:“你怕帝女怪罪么?”女子听出了钟清话中寒意,急忙道:“不是,我是在想,圣泓说祭祀升天大典,佛道蛊武妖以及通灵媒介缺一不可,堂主若是只带圣泓、佛陀像和金轮圆盘回去,会不会有些不妥?” 钟清道:“林煜啊林煜,亏你还是我帝女神殿的弟子,你不知道通过仙气施展祭祀升天大典,根本不需要什么佛道蛊武妖和通灵媒介么?” 那被叫做“林煜”的女子疑惑道:“那帝女为何要让我们把他们带回去?”钟清道:“这是帝女的意思,我怎么知道。先就这样,等晚上看孽畜走不走,你去拿些吃的给他们。” 邱婧闻言,急忙又缩回到原来地方,闭目躺下,不多时,果听星云大师众人所在的房间,传来林煜声音:“圣泓,你把这些干粮分给他们,可千万别把他们饿死了。”圣泓道:“是,请仙子放心。” 邱婧心想,圣泓法师再大唐呼风唤雨一般的人物,在帝女神殿一普通弟子跟前,竟然变成了被别人呼来喝去,也不知她们口中所说的帝女又该是何等人物。 正想时,邱婧所在车屋的铁门被林煜缓缓推开,邱婧急忙屏气凝神,只听林煜啧啧叹道:“想不到你不过一凡人身躯,竟然能使用玉水剑还不被反噬。哎,可怜钟堂主,有仙器却没仙命,被玉水剑反噬了不说,险些还丢了性命。” 邱婧体内淡绿气芒缓缓流转,只等林煜放松警惕,便出其不备一招制服,只听她似是将一包干粮放在了自己身旁,随即道:“小妮子,你可不要怪我们,李白虽然被堂主误杀,但是帝女说过要将他运回去厚葬的。” 说罢正欲起身走时,忽见眼前亮起一团淡绿气芒,如鬼魅般掠向自己脖颈。林煜此时毫无防备,喉咙被气芒击中,口中闷哼一声,眼前一黑,便即晕了过去。 第一百零二章 冷血无情陡翻车 邱婧蓄势待发,淡绿气芒轰然拍出,登时将猝不及防的林煜打得昏迷了过去。邱婧起身,又封锁住了她周身各处大穴,但圣泓法师此时也听到了声响,闪身起来,只见邱婧抽出太玄剑,抵在林煜脖颈之上。 圣泓森然笑道:“女施主恁地本事,被玉水剑所伤竟然还能这般活蹦乱跳。”邱婧紧了紧太玄剑,淡漠笑道:“好你个老和尚,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你快去告诉钟清,让她把我们全放了,否则这貌美如花的小女子便血溅当场。” 圣泓法师笑道:“果然是吃一堑长一智,你也终于学会拿人质来当作要挟了?嘿嘿,”他眼中忽然寒芒闪动,道:“只可惜,帝女神殿的人并非像李白那般宅心仁厚,反而个个都是冷漠无情的人物,你即便将她钟清堂中的弟子悉数杀光,钟清也不会起半点恻隐之心的。” 邱婧冷笑道:“那我就杀到她起了恻隐之心为止。”当此时,林煜睫毛一颤,醒转了过来,忽觉脖子上冷冰冰的,赫然是一柄利剑,顿时动也不敢动分毫,惊骇道:“你、你要干什么?” 邱婧道:“你说那什么帝女吩咐过,要将李白送回去厚葬,是也不是?”林煜此时受制于人,经脉穴道又被悉数封锁,无力反抗,只得道:“是,李、李白的尸体是由钟堂主负责保管,她修为高强,有冰封之力,能避免李白尸体腐烂。” 邱婧惨然一笑道:“你们这些掠夺仙气的无耻强盗,口口声声说不能开杀戒,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残害生灵、荼毒百姓,你们不受白泽兽的祭祀反噬谁受?” 林煜闻言大惊,白泽兽化石上的祭献之力,唯有帝女神殿的弟子才知道,她们仗着木灵鼎掠夺了无数仙气,修为远在凡尘的修真门派之上,本来是极为高傲的,唯独白泽兽祭献之力一事,令她们饱受心灵上的自我羞辱。 此时被邱婧说到了痛处,林煜自然是又惊又怒,心中忽然想起一人,嘿然冷笑道:“这事是方幻雪告诉你的吧?” 邱婧道:“你别管是谁告诉我的,我也不想管你们就是是要把天捅个窟窿还是要把海水抽干,只要你放了我们,再把李白弟弟的尸体也交给我,否则你就去幽冥界做你的神仙大梦吧。” 圣泓法师忍不住插口道:“邱施主,看来你是听不懂老衲的话,你不妨将她一剑杀了,看看钟清会不会放你们。”邱婧朝林煜森然笑道:“那就对不住了。”太玄剑上淡绿气芒霍然凉气,冷冽如冰。 林煜登时被吓得花容失色,厉声嚷道:“堂主、堂主,救我。”话音甫落,雪袍女子钟清从兽车外闪身进来,停在邱婧和林煜跟前,淡笑道:“小妮子,我本来打算在帝女面前好好替你求个情,如今看来,只怕你也须得去陪你的李白弟弟了。”猛然朝前踏上一步。 邱婧心中一凛,太玄剑上剑气涌动,笑道:“就算你手下死了也在所不惜么?” 钟清瞥了一眼林煜,但见她早已是面无人色,脸上兀自挂着泪珠,当下淡笑道:“帝女神殿需要的是骄傲的灵魂,而不是在敌人剑下苟且偷生的屈辱。”说罢指尖猛然弹射出一枚冰花,朝邱婧手中的太玄剑上打去。 邱婧心中一惊,那枚冰花若是直直拍在太玄剑上,林煜必定当场身首异处,她虽然对帝女神殿的人恨之入骨,但也不会随意残害他人生命。 电光火石之间,邱婧手中太玄剑斜撩而上,一把抓住林煜朝旁侧闪过,饶是如此,那枚冰花还是擦过了林煜左鬓的一绺头发,随即将两人身后的兽车铁壁轰然贯穿。 邱婧和林煜都是大骇,这要是打在太玄剑或者林煜身上,必定当场就香消玉殒了。林煜急得险些流出泪来,大叫道:“堂主,你当真不管我性命了么?” 钟清指尖再度幻化出来了一枚冰花,淡漠笑道:“当初你拜入帝女神殿之时,帝女冰洛应该说得很清楚,帝女神殿中人要么战胜,要么战死,你难道都忘了么?” 林煜心灰意冷,森然笑道:“原来我的命在钟堂主眼中,却是个一文不值的狗屁,妙得紧妙得紧。”邱婧分明察觉到林煜体内气息流转,似是要强行冲破穴道封印,倘若如此,她穴道被冲开的刹那,必定会受到自己淡绿气芒的反弹巨力,非死即残。 钟清冷冷道:“看来我也不能指望你能在这儿看着他们了。”朝圣泓法师道:“圣泓,你带上八尊佛陀和金轮圆盘先去帝女神殿,等我解决了这些人便追上来。”圣泓法师应了一声,取了佛陀和金轮圆盘,便下车取了。 钟清一步一步朝前走来,双掌之间冰雾迷蒙,缥缈似幻,朝邱婧淡淡道:“等你去了阴曹地府,记得告诉李白,仙云界迟早会统一三界,他不过萤火之光,竟敢和皓月相比,早晚会自取灭亡,只不过他似是对你痴念颇深,早晚变成了早。” 邱婧太玄剑指着缓缓靠近的钟清,冷笑道:“等仙云界统一三界之后,第一个杀的便是你们这群掠夺了人家无数仙气的强盗,也正是你们,才给人间界招来了空前的浩劫,想想你以后被噩梦缠身的模样,我就算死了,也要在阴曹地府笑你们这些无耻小人。” 钟清笑道:“既然都死了,你再怎么笑,我还不是听不见。”话音未落,手中一朵冰莲赫然冲向邱婧,带起一阵森冷刺骨的寒意。 邱婧放开林煜,收回太玄剑,体内淡绿气芒轰然喷涌,在指尖凝幻出一柄淡绿气剑,看准那冰莲来势,猛地一剑刺出。 邱婧知晓这雪袍女子钟清的冰雪法术之厉害,故而全然不敢轻敌,将淡绿气芒发挥到了极致。 “咔嚓!”一声闷响在兽车内陡然响起,只见那朵冰莲飞到半空,赫然被淡绿气剑硬生生刺穿,其上裂纹纵横交错,下一刻霍然碎成了漫空冰渣。 邱婧和钟清都吃了一惊,一旁的林煜猛然反应过来,眼睛余光瞥向邱婧,低声道:“从神龙川返回北极冰原的这十几日,钟堂主被玉水剑寒气反噬,修为锐减,如今恐怕还不及当时在神龙川的三成。” 邱婧心中登时大喜,拍手笑道:“原来如此,之前不是谁厚着脸皮说仙器应当身怀仙气的仙人来用,钟堂主,怎么不把玉水剑用出来一剑杀了我?” 钟清此时气血翻腾,右臂被寒气侵蚀的地方又开始躁动起来,她对邱婧的冷嘲热讽浑然不顾,左手食指在右臂臑会穴、消泺穴、清冷渊穴几处穴道上连点三下,方才逐渐止住那钻心的疼痛。 邱婧随即又冷笑道:“是了,李白弟弟的火如意,是不是拿在手中比烙铁还烫?”钟清左手指尖白雾迷蒙,凝聚成一根冰锥,淡淡道:“总好比被一个死人拿在手中好。” 言讫,冰锥正欲呼啸飞出,忽听远方传来一声宛若惊雷的嘶吼咆哮,北极冰原大地跟着剧烈震颤起来,随即狂风大作,将茫茫冰雪吹得漫天飞舞。 兽车前面的鹿雪兽如临大敌,厉声嘶鸣,慌忙朝右边雪山之中跑去,兽车被缰绳侧向一拉扯,登时翻了过去。兽车中众人身形不由自主地倒向右边,原本半昏迷状态的星云大师等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地振鸣和翻车惊醒。 “雪、雪海白虎兽来了!”慌乱的众人中,林煜忽然颤抖着声音叫了一句。 第一百零三章 雪海白虎牙骨弓 邱婧等人从被鹿雪兽拉翻的兽车中陆陆续续出来,朝北边极目远眺,但见白雪漫天卷扬,无数雪禽争相四散逃窜,山谷深处那一声声猛兽怒吼越来越近,北极冰原的大地也震颤地越来越厉害。 忽然瞧见西北方向的一片雪地之上,一道瘦弱的黄影正朝南边疾速飞掠,赫然是圣泓法师,但见他看向兽车处,朗声笑道:“多谢钟堂主馈赠仙器,只是老衲一不小心惊动了雪海白虎兽,老衲修为低下,只好先行一步啦。” 钟清见他竟是携了仙器往南边跑去,心中又惊又怒,知道自己被这老和尚摆了一道,重重“哼”了一声,竟然不管这边众人,朝圣泓法师追赶而去。 邱婧朝林煜问道:“你有没有他们身上铁索的钥匙?”林煜摇了摇头,邱婧大觉失望,道:“那拜托你将李白弟弟的尸体搬走,千万别叫那妖兽毁了。”随即又向星云大师等人道:“你们朝东边雪山中去躲一躲,我来会会那雪海白虎兽。” 星云大师叹道:“阿弥陀佛,邱施主,那妖兽贫僧素有耳闻,乃是北极冰原之中一等一强横的凶兽,你现在没有玉水剑,无疑是去送死。” 林煜也道:“大师说的不错,你随我们一起去避一避吧,犯不着去送死。那妖兽就连帝女冰洛,也要忌惮三分。” 邱婧笑道:“无妨。李白弟弟可以为了我抛头颅洒热血,现在轮到我保护他了。”林煜想起李白被自己几人误杀,方才邱婧也大可以杀了自己,但她却并没有狠下杀手,心下恻然,升起无边的愧疚之情来,忽然想起一事,快步走到兽车前面,取来玉水剑,递给邱婧道:“你千万小心。” 邱婧接过玉水剑,触摸着剑柄上熟悉的寒冰气息,血液之中的凤鸣再度响起,抱拳道:“多谢林姑娘!”言讫,再不迟疑,顶着漫天风雪,缓步朝北边那咆哮肆虐之处走去。 林煜叹了一口气,瞧着那逐渐消失在风雪之中的黄色妙曼身影,暗道:她也是个可怜人啊!当下从兽车最前面将放在一尊玉棺之中的李白取出来,背在背上,和星云大师等人向东边的雪山之中迈步行去。 而西北方向,钟清由于受玉水剑寒气反噬,修为大不如从前,脚下气势速度也慢了不少,竟然被圣泓法师远远甩在后面,钟清早已是怒不可遏,八尊佛陀和金轮云盘是祭祀升天大典至关重要的法宝,若是被圣泓带回了大唐,自己如今修为,要想在他层层围护之下再次抢走,不啻于痴人说梦。 钟清一边在风雪冰原之上发足狂奔,一边恨恨道:“我就知道不该听帝女的,非要让我把这贼秃驴带回来。” 圣泓这十几日来,一直在暗暗恢复功力,蓄势待发,原计划在进入北极冰原之前便动手的,但是一直顾忌钟清修为高深,踌躇犹豫之下,便到了此处,正好碰见雪海白虎兽出没,加上邱婧作乱,钟清又害怕耽误了行程,只好让他带着仙器先行一步。 于是圣泓恶向胆边生,故意惹怒了雪海白虎兽,再一路向南边逃窜,本想钟清无心顾及自己的,不料她却追了上来,但好在她这十几日受寒气反噬,自己又正是精力充沛,渐渐便将钟清甩在了后面,越想心中越是兴奋得意,忍不住纵声长笑,笑声在雪原之上渺渺茫茫传来,钟清听闻,心绪更乱了几分。 风雪狂啸,大风卷扬。邱婧手持玉水剑,缓步来在那一声声咆哮的最深处,四面早已被冰雪笼罩,咆哮声仿佛就在耳边,但却瞧不见那凶兽身影。 邱婧却是浑然不惧,提剑继续朝前走,黄影在白雪之中显得尤为醒目。 过得片刻,邱婧脚下轰隆震颤顿然停止,那咆哮声也没了声息。邱婧心中正自惊疑不定时,忽然一片强猛如山的威压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邱婧心下大骇,慌忙运起淡绿气芒,持剑四顾。 忽见前方浓雾白雪之中,缓缓走出一只庞然大物,赫然是老虎模样,约有五丈来高,吊睛利爪,威风凛凛,周身雪白,唯独额头中间是一个血红色的“王”字。 邱婧从未见过身形如此庞大的凶兽,之前圣泓所化的兽身,毕竟是法术使然,不算真正妖兽。 在这雪海白虎兽面前,邱婧单薄孤独的身影,好似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 邱婧周身被巨大的威压笼罩,倘若自己也是一只妖兽,只怕此刻早已被其震慑而匍匐在地了。 雪海白虎兽铜铃般大小的双眸之中凶光凛然,颇为警惕地注视着邱婧手中的玉水剑,鼻中喷着白汽,前足微微后倾,似是作势欲扑过来。 邱婧自然丝毫不敢大意,听星云大师说这是北极冰原一等一的凶兽。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鬼使神差地来主动迎战雪海白虎兽,可能是因为,虽然那个令她牵肠挂肚的人已经不在了,但自己却必须要守在他的躯体前面,替他挡住一切风雨吧。 雪海白虎兽瞧了良久,虎唇一张,竟然嗡里嗡气地吐出人语来:“你是谁?”邱婧本来就紧绷神经,此时一听这雪海白虎兽竟然口吐人言,更觉匪夷所思,按理来说,妖兽只有修行妖术幻化成人形后,才能口吐人言。 当然也不是所有强大的妖兽都会选择修行妖术这条道路,有些生来就威猛强大,再在自然灵气充沛之处活个一两千年,即便不使用妖术,单凭蛮力,也能所向披靡。雪海白虎兽应当便是后者。 邱婧缓缓吸了口气,道:“你不许伤害我身后的同伴。”雪海白虎兽口中白汽缭绕,语气变得冷冽了几分,道:“我问你是谁!” 邱婧心知雪海白虎兽之所以会开口问自己,必定是由于玉水剑上的仙器气息,当下淡淡道:“我不过是一介凡人罢了。” 雪海白虎兽“嗯?”了一声,眼中凶光散去,变得疑惑满满,道:“不是仙人?为何却手持仙器?” 邱婧没有说话,雪海白虎兽又道:“我当年正是被这柄玉水剑所伤,看来你应该是玉如水在凡间的传人,再妙不过了!”虎眸之中凶光再度亮起,猛然张开血盆巨口,周遭寒冰之气滚滚涌向雪海白虎兽,在他口中凝聚成一颗白光闪闪的亮莹雪球,猛然朝邱婧射来。 邱婧也未曾料到,这凶兽竟然说变脸就变脸,玉水剑上凝聚出淡绿气剑混杂着冰雾,呼啸破空,疾影如电光,与雪球轰然相撞。 “咔咔咔......”淡绿气剑竟然根根破碎,雪球余势不减,继续朝邱婧射来,邱婧身躯大震,玉水剑趁势猛地一刺地面,剑刃登时弯曲,邱婧借着反弹巨力,身形被高高弹起,堪堪避过雪球之后,才又翩然落地。 邱婧心下大骇,淡绿气剑之前在神龙川时,轻而易举地就击败了钟清,只是由于后来从她体内涌出的青光,让意识混沌的自己误以为那是李白的青莲诗术,方才被钟清瞧着破绽,反败为胜。 雪海白虎兽森然笑道:“不愧是玉如水的传人,只可惜你终究不是玉如水。当年她下凡之后,纵横无敌,所向披靡,四处找我们这些上古妖兽的麻烦,白泽、穷奇、毕方和夔牛都被她斩于剑下,竟然被我这个在上古凶兽中修为最低下的钻了空子,逃出生天,当真是可笑之极。” 话音甫落,雪海白虎兽猛然张开巨口,其口中那两颗寒光闪闪的獠牙,霍然脱落冲天飞起,在半空中悬停住,尾部连在一起,迎风高涨,赫然变成了一张骨弓! 第一百零四章 冰箭血矢清凤鸣 那张由两颗獠牙聚成的骨弓,悬停在半空竟然有足足三丈长,周遭寒冰灵气源源不断地涌向其中,雪海白虎兽虎头猛然左右一摆,但见其额头中间那血红色的“王”字中,一条拇指粗细的血条霍然钻出,宛若长蛇一般,盘旋飞舞,凌空掠向那骨弓,头尾绑在骨弓两端。 邱婧直瞧得目瞪口呆,她原以为妖兽只会凭靠蛮力和速度来克敌制胜,殊不知,雪海白虎兽竟然还会这等精妙法术,骨牙为弓,精血作弦,只是不知箭矢又是用何物所制。 “这血弦骨弓乃是我最得意的法术,当初也是全凭借这招才得以从玉如水手底下保得性命,我便用这招来解决你,也算是尊敬你手里的玉水剑了。” 邱婧心中暗暗猜想,那玉如水为何要到人间界来猎杀上古妖兽。只可惜关于仙云界的信息,只有当时在骷髅洞穴中的莹玉仙人残魂知道,至于后来萧如释所说的,也多半是道听途说,不能悉数当真。 当下紧紧凝视着半空中那柄血弦骨弓,周身神经都紧绷起来,经脉之中淡绿气芒仿佛沸腾了一般,顺手臂一路欢畅淋漓地涌入玉水剑之中。 雪海白虎兽狞笑一声,张口哈出一团白汽,四周的寒冰灵气悉数朝它凝聚过去,瞬间便凝聚成了一支寒气森森的冰箭,似是有灵性一般,冰箭缓缓搭到血弦骨弓之上,被一股大力拉成了满月,冰箭“咻”地射出,寒芒喷吐,白光血红光大盛,来势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电光火石之间,邱婧拼尽全力将淡绿气芒涌入玉水剑之中,对准那红白交加的冰箭,横向劈出一道淡绿色的冰剑气。 冰箭飞到半空之时,箭头之上赫然冲出一只血色妖兽虚影,冰箭对准邱婧下肢,血色妖兽虚影则张牙舞爪着朝邱婧面门扑去。 只见那血色妖兽虚影被邱婧挥来的淡绿冰剑气赫然劈得烟消云散,但与此同时,冰箭已然冲到了邱婧双膝跟前不到三尺之处,邱婧心知避无可避,刹那间凝聚了大片淡绿气芒,在双足前幻化成一道绿幕。 冰箭射在绿色光幕之上,似是受到了极大的阻碍,其上的血红妖光和寒冰气息肆虐不休,整支箭矢周边火花飞溅,狂风卷扬。雪海白虎兽大惊失色,两只前爪猛地高高抬起,随即重重拍在地面。 它那足有几万斤的身躯上的巨力通过前爪传到地面,被风雪笼罩的这片大地霍然剧烈颤抖起来,邱婧被第一波冲击巨力拍得不由自主朝上飞了一尺,淡绿气罩也随之颤抖了一下,冰箭顿时刺破了气罩一丝。 但很快稳住身形,膝盖上的内外膝眼穴大开,淡绿气芒从经脉之中源源不断涌来。冰箭虽然刺破了一丝,但此时反而被前后的气罩夹杂中间,进退两难,颇为难受。 雪海白虎兽凝视着那淡绿气罩,虎眸之中满是惊疑神色,随即便被汹涌滔滔的怒火所取代! 但见它又哈出一口白汽,第二支冰箭从自然灵气之中的冰属灵气凝成,再次搭上血弦骨弓,拉弦弯弓成满月,“咻”破空声尖鸣锐响,第二支冰箭再度射出,依旧是朝着那覆盖了邱婧整只腿部的淡绿气罩而去。 雪海白虎兽自然知道邱婧此时上半部身体空门大开,薄弱至极,但他此时却来了倔脾气,非要把那就连自己也从未见过的淡绿气芒攻破不可。 邱婧稳住身形后,猛然瞧见第二发冰箭猛地射来,也被阻绝在淡绿气罩之外,电光四溅、气芒卷炸。邱婧分明感觉到压力陡升,但好在淡绿气芒还未曾有崩坏之势,稍稍宽心了一些。 雪海白虎兽一连射出两支冰箭,都不奏效,意念集中,施展法术,将两根冰箭力量聚于一点,但不知那淡绿气芒究竟是本来就无比坚硬,还是天生克制自己的血弦骨弓术,力量聚于一点也无济于事。 心中疑窦丛生,思来想去,当下又凝幻出第三支冰箭来。它在玉如水重创之前,能够一次凝聚二十余根冰箭,且每一根都是威力绝伦,所向披靡。后来身受重伤,加上已然年迈,三根冰箭已是极限。 第三支冰箭依旧是朝着邱婧腿部淡绿气芒射去,雪海白虎兽虽然修为大不如从前,但毕竟胸中傲气尚在。 邱婧见那第三根冰箭依旧朝自己腿部淡绿气罩射来,心下也顿时了然,这凶兽虽然暴戾不通人情,但也不是卑劣之徒,不会专挑人弱点攻击,于是急忙将体内剩余的一成淡绿气芒,以及覆盖笼罩在上半身的一成淡绿气芒,悉数从经脉运向腿部。 淡绿气芒从她内外膝眼穴喷薄而出,气罩光芒登时又强盛了几分。第三支冰箭体型较前两支小了一大圈,力量也弱了不少,三箭其下,竟然也不能奈何那淡绿气罩。 雪海白虎兽身前的血弦骨弓有些摇摇欲坠起来,血红光芒也黯淡了不少,忽见它眼中凶光大盛,额头中间的血红“王”字一阵氤氲变幻,竟然倏忽消失,化成了一缕血气,如电激射而来,没入了三支冰箭之中。 “吼吼吼......”雪海白虎兽仰天长啸,咆哮声在雪海山谷之中久久回荡。邱婧心中猛地大惊,那一缕血气没入冰箭之后,一阵血腥刺鼻的气味飘入鼻翼,冰箭血光大盛,隐隐发出一声声嘶鸣。 而淡绿气芒也开始颤抖起来,邱婧之前就孤注一掷破釜沉舟,意图将冰箭震碎之后,再提剑斩向雪海白虎兽本体,不料那一缕血气却犹如续命丹药一般,冰箭气势高涨。 “咔咔咔......”淡绿气罩响起一连串的碎裂之声,邱婧心下一片冰凉,本以为雪海白虎兽已是强弩之末,没想到竟还有后招,身形下意识退后了一步,冰箭随即也跟了上来,将淡绿气罩猛然刺穿,朝邱婧双腿直直射去! 第一支冰箭率先冲至,刺破了邱婧膝盖皮肉,强猛巨力带起一连串血花。 邱婧只觉右腿传来一股钻心般的绞痛,凶兽血光和寒冰之气滚滚涌入自己体内。 雪海白虎兽见状,陡然厉声长笑道:“哈哈哈......看来玉如水的传人也不过如此,当年她败给我,现在你又败给我,真是好笑之极。咦?”忽觉不对,只见那三支冰箭刺破邱婧肌肤后,却凝滞不前,周身血光冰雾悉数消融。 “这?这、这是!”邱婧本欲闭目等死,不料冰箭上滚腾的血气和冰气涌入自己经脉中之后,那熟悉的清越凤鸣再度响起,只是此次比之前都要响亮,震得邱婧脑海之中嗡嗡作响。 三支冰箭上的强猛气势,被那一声清越凤鸣震得瞬间崩散,刺穿邱婧皮肤之后,便颓然坠地,没入了厚厚积雪之中。 雪海白虎兽如临大敌,心中没由来地升腾起一股深深的恐惧,它并没有听到邱婧体内的那一声凤鸣,但是他能够从邱婧身上差距到一股极其强大的威压,比起当时自己在北极冰原碰见玉如水之时,还要可怕得多! 雪海白虎兽此时战意全无,猛然张口嘶吼一声,五丈来高的身形朝后一转,头也不回地便往山谷深处跑去。 邱婧哪里肯准它走?身上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提起玉水剑,身形如疾风掠影般冲到雪海白虎兽跟前,身形高高跃起,玉水剑轰然劈出一道剑气。 但见鲜血狂涌,雪海白虎兽吃痛狂呼,发足狂奔。而邱婧也没有再继续追,缓缓俯身,拾起了一只掉在雪地中足足有两个巴掌大小的虎耳,上面兀自沾有鲜血,在冰天雪地之中冒着丝丝热气。 第一百零五章 百丈深渊冰剑影 邱婧将虎耳收好,转身朝鹿雪兽车所在之处缓步走去。方走出一里,四周风雪散去,尽眼苍茫,北极冰原之上或高或低的雪峰连绵起伏,整片天地都是一片白色。 唯独那个缓缓在雪原之中迈步前行的黄影,她越往前走,便越觉得体内涌起无边无际的疲倦,虽然她凭借一己之力战胜了雪海白虎兽,但此时却提不起一点精神来,每往前走一步,视线便模糊一分。 到得那鹿雪兽车前五里之处,邱婧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猛地栽倒在了雪地之中。 漫天风雪涌过来,将邱婧身形逐渐掩盖。 苍茫雪原之上,钟清眼见着圣泓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心下大急,照这样追下去,虽然在北极冰原之中她体内仙气恢复速度会快不少,但是玉水剑反噬之力却是当真害惨了她,修为锐减不说,仙气也在逐渐流失。 但见落日西垂,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圣泓却是一直朝南边飞速疾掠。钟清心中猛然想起一事,灵光霍闪,身形变幻方向,朝东南方向快步行去。 约过了一个时辰,钟清赫然来在一道足足一里宽的巨大沟壑之前,沟壑之下是大片的冰柱冰块,从东向西横亘不知多少里。 过得片刻,圣泓法师果然行色匆匆地背着装有八尊佛陀像的包袱,沿着那雪原沟壑来到了钟清所等之处,钟清早已蓄势待发,双掌之中冰莲霍然绽放,朝圣泓疾速掠去。 圣泓法师此时还以为钟清在后面追赶,方才一路朝南遇见了这沟壑,无奈之下只能再朝东边赶去,不料钟清正在此处等他,但见冰莲迎面拍来,圣泓法师惊怒交叠,瞬时反应了过来,双掌之中泛起腾腾金光,迎向那冰莲。 但他此番猝不及防,钟清又是蓄势待发,冰莲之中蕴含了她七成修为,圣泓法师这一路飞奔,也消耗了不少佛气,顿时被冰莲打得口吐鲜血,身形重重摔在雪地之中,双臂疼痛难抑,寒气肆虐不休。 钟清乘胜追击,掌心冰气翻腾,一柄三尺来长的冰剑赫然凝聚出来,她身法如鬼魅,闪到圣泓法师跟前,冰剑夹杂着排山倒海的气势轰然刺下! 圣泓双臂疼痛不堪,挣扎着爬了起来,忽然四肢百骸涌来一股麻痹之感,竟然动弹不得,只见他皱纹横生的脸上惊骇莫名,眼睁睁瞧着那柄冰剑将自己右腿刺穿。 鲜血四溅,圣泓却察觉不到一丝疼痛,钟清美眸之中冷色森然,猛地抽出冰剑,上面已被鲜血染透,殷红无比,触目惊心。 钟清又在他左腿和双臂接连刺了三剑,圣泓法师张大了嘴,却喊不出半个字。 林煜带着星云大师等人藏在了东边的雪谷之中,一直从下午等到日暮时分,也不见邱婧回来。但此时那片肆虐不休的冰雪风暴也已休止,可见雪海白虎兽应当不在此处了。 星云大师重重叹了口气,和广成一起颂念起佛经来。青萝蛊仙则一直望着李白冰冷冷的尸体,双目之中古井无波,说不出是喜是忧。章永也早没了之前的放.荡不羁模样,耷拉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金翼雕王则是在皱眉沉吟,思索逃脱之法。 几人又静坐了良久,林煜陡然瞧见南边平原之上缓缓走来一道人影,右手提着一只巨大的包袱,肩上还扛着一身形瘦弱的人,她一眼便瞧出来了那是钟清堂主,当下慌忙示意众人不要出声。 但见钟清扛着圣泓缓步走到鹿雪兽车跟前,停了片刻,将圣泓放下,又在鹿雪兽前车之中翻转了许久,却只将火如意拿了出来,玉水剑自然是早在之前便被邱婧取走了。 火如意滚烫无比,钟清不敢多拿,只得施展冰雪法术,将火如意封在冰块之中,再放到怀中,神色有意无意地看了看林煜等人所在的这边,淡淡一笑,随即再次扛起圣泓,提起装有八尊佛陀的包裹,径自朝北边雪谷走去。 林煜几人大松一口气,等钟清去得远了,章永不禁沉声问道:“你不和她一起回帝女神殿么?”林煜抿嘴摇了摇头,道:“我不想回去,也不敢回去。”章永道:“既是如此,那你一定知道救活李白的法子,还请告知!” 此言一出,星云大师也不禁皱了皱眉,人死不能复生,此乃亘古不变的真理,传闻阴曹地府还在幽冥界下层,那里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你生前倘若是个善人,转世轮回便会让你投个富贵人家。若是个罪孽深重之人,必须在地府偿还了罪孽之后,才能被推入六道之中轮回,而至于转世成人还是成虫还是成妖,全凭造化。 林煜叹道:“不瞒公子,当初我和姐姐随堂主去神龙川,便觉得李白是个情深意重之人,世间不可多得,但钟堂主冷血无情,为了救走圣泓,保得八尊佛陀平安,不惜痛下杀手。因此我也很愧疚,但是人死不可复生,公子还是不要再问了。” 青萝蛊仙疑惑问道:“那你姐姐又去了何处?”林煜道:“她因为要赶回帝女神殿报信,所以就先回去了,而我和钟堂主要押送你们,所以耽误了不少时日。” 广成忽然开口道:“依小僧所见,我们还是先将李施主埋了,否则在这天寒地冻的北极冰原,倘若遇着比刚才更大的风暴,李施主尸体只怕会被毁坏。” 青萝蛊仙和章永齐齐道:“不成!”放一开口,忽然又齐齐闭口,互相瞄了一眼,颇觉尴尬,章永故意清了清嗓子,随即又道:“要是将他埋了,等邱婧回来,找不到李白怎么办?” 广成道:“所以章施主还要在此等邱女施主回来么?”章永昂然道:“那是自然。”广成苦笑道:“她去挑衅雪海白虎兽,必定是九死一生,如今都过了整整四个时辰了,想必已经......” “已经什么?!”青萝蛊仙猛然起身,身上的铁索被晃得叮铛直响,用肩膀将广成按倒在地上,厉声喝问道。 星云大师叹了口气道:“徒儿你好生糊涂,我们作为出家人,应当我们去入地狱才对,现在邱婧施主为了让我们免遭凶兽残杀,孤身赴敌,你却这般说,哎,阿弥陀佛!” 青萝蛊仙恨恨瞪了广成一眼,随即才放开他,广成缓缓爬起身来,始觉自己说错了话,心中羞愧难当,低声道:“女施主,是、是小僧不对,小僧给你赔不是了。” 章永朝星云大师问道:“大师,难道就没有法子能够救活李白么?”星云大师低头沉吟,苦笑道:“章施主,即便有起死回生的异术,现在我们被玄铁锁所缚,距离大唐又有数千里远,李白小施主的遗体在冰雪之中能够保存一月余,但是一到了大唐,只怕不消三日就会全身腐烂。哎,善哉善哉!” 金翼雕王蓦地开口道:“我倒是知道,我先祖鲲鹏鸟曾经东向飞至的海上扶桑,是太阳升起之处,而扶桑叶就有永驻青春、起死回生甚至长生不老之功效,但是扶桑此去不知多少万里,就连仙人也不能至,所以......哎。” 当是时,林煜忽然捂嘴惊叫道:“那是什么?” 众人循她目光望去,但见雪谷之底,霍然亮起了一团绚烂之极的淡绿气芒,远看竟然是一朵庞大如小山般的气莲,花瓣正中央似乎坐着一人,但由于距离太远,看不清面容。 而在那气莲跟前,方才扛着圣泓朝帝女神殿行去的钟清,正一步一步朝众人这边退来。 “是邱婧!”青萝蛊仙终于瞧清了气莲之上那道人影的脸庞,但见她面若清莲般温婉,眸似明月般闪亮,手中霍然提着那柄通体雪白的玉水剑,不是邱婧又是何人? 第一百零六章 万道气剑染白雪 邱婧下午因为过度使用淡绿气芒,周身疲乏无力,瘫倒在冰原雪地之中,正好钟清扛着圣泓法师往北边帝女神殿走去,在雪地之中发现了拿着玉水剑的邱婧。 她本欲将玉水剑抢来,但心中猛然记起那仙器法宝之上的庞大反噬之力,便也打消了这个念头。 但玉水剑毕竟是仙器,她也极不甘心就如此任由其随邱婧一起被掩埋在此处。 就在她踌躇的当儿,邱婧体内淡绿气芒已然悉数恢复,便有了方才邱婧静坐于气莲之中而钟清不断辟易躲闪的一幕。 但见邱婧端坐于气莲正中央,周身淡绿气芒翻腾卷舞,光影婆娑,玉水剑也赫然亮起强盛光芒来,听她冷冷喝道:“将金轮圆盘和火如意留下!” 钟清此时距离玉水剑已有足足一丈的距离,却仍旧能感觉到其上透散出来的那股让自己吃了大亏的反噬之力,心中突突狂跳,再加上她既扛着圣泓法师,又提着八尊佛陀像,根本不敢贸然进攻。 也正好在此时,方才被钟清用冰雪法术包裹起来的火如意,其上的骇人高温竟然将层层寒冰烤融了,高温从她胸口蔓延过来,好似一块烙铁,烫得她极为难受。 一冰一火两件仙器,钟清本以为会成为自己的助力,不想如今却成了极大的阻力。 但她却是极为不服气,自己修行了十余年仙气,仙器法宝竟然还会排斥自己。 凭着心中那股凌驾于凡尘之上的傲气,钟清强忍着胸口灼烧疼痛,缓缓放下圣泓法师,淡淡笑道:“我要是不留下呢?”言讫,双掌之间冰雾缭绕,一朵冰莲再次被凝幻出来。 被气莲笼罩于其中的邱婧手上玉水剑淡绿气芒猛然大亮,钟清手臂上被其反噬的旧伤登时发作,痛得她后背冷汗涔涔,冰莲之上裂纹横生,竟轰然炸散开来。 当是时,被钟清用冰剑刺穿了四肢而昏迷过去的圣泓,缓缓醒转了过来,只瞧了眼前场景片刻,心下便登时了然,冷笑道:“只可惜你有命来抢仙器,却没命再消受了。” 钟清不想去理圣泓法师,若非帝女特意嘱托过,千万要带圣泓法师回去,祭祀升天大典需要他的佛术,只怕钟清早在神龙川得到八尊佛陀像之后,就已经将圣泓法师杀了。 邱婧心下也有些唏嘘不已,在神龙川时,钟清三人突然闯出,原以为她们是来救圣泓法师的,没料到原来也只是想染指仙器而已。 为了得到能够开启仙界大门的八尊佛陀和金轮圆盘,帝女神殿先是坐山观虎斗,等两边都气数快尽之时,突然闯出来,作善人圣母之态,最后为了得到仙器,还是无所不用其极。 难道这就是在人间界唯一得到了仙气修炼的门派,所做之事么? 玉水剑剑芒倏忽刺出,从两片气莲花瓣中间的空隙,斜斜飘向钟清。 钟清此时双臂疼痛难抑,再加上胸口火如意滚烫如烙铁,身体竟然不听使唤起来,本来稳稳当当能够避开的,右肩却陡然被玉水剑剑芒刺中。 顿时鲜血激射,钟清身形一阵摇晃,脚下几乎要站立不稳了。 笼罩在邱婧周身的那朵巨大气莲,化作一缕淡绿气芒飞入了她体内,邱婧此时杀意大作,想起当日在神龙川,李白颓然倒地的那一幕,手中玉水剑更是丝毫不留余地,接连劈斩出了五道淡绿气剑,直直朝钟清左胸心脏刺去。 钟清想要避让已然来之不及,慌乱之下,双掌匆忙凝聚起一面冰墙,横在胸前。 气剑破空飞掠,那面冰墙竟如同纸片一般,瞬时被贯穿了五只小孔,气剑之上势头却没有受到半点阻碍影响,在钟清胸前一寸之处,赫然五剑合一,光芒大盛,气芒嘶嘶震颤,毫不停留地刺向钟清心脏。 钟清心下一片冰凉,闭上双目,心中暗暗叹道:我命休矣! 当是时,钟清心脏之处陡然间蹿出一缕青气,正是当日在神龙川救了她一命的那缕青气。 但邱婧也早不可同日而语,当时就是因为自己错把那缕青气当成了李白的青莲诗术,一个分神之下,才被钟清制服。 她此时心中无比清晰,李白弟弟已经不在了,那一缕青气也绝不可能会是青莲诗术。当下脑海之中神识意念霍然绽开,遥遥控制着那道五剑合一的气剑。 而那一缕青气从钟清心脏之中飘出来之后,忽然爬上了气剑,如丝带一般将其周身缠得死死的,气剑之上威势力道未曾减弱,但就是再难进分毫。 邱婧见状,心中悚然一惊,此情此景,和今天下午自己用淡绿气罩抵挡住血弦骨弓的冰箭连射,竟然是无比的相似! 钟清得此喘息机会,体内仙气一点一点凝聚出来,配合着北极冰原之上的强猛寒气,左手凝幻成一柄寒光闪闪的冰剑,朝那柄抵在自己心脏跟前但难进分毫的气剑,猛地砍下去。 淡绿气剑周身一阵摇曳,显然是遭到了重创,登时轰然消散。 邱婧心中直犯嘀咕,帝女神殿是借用仙气来修行冰雪法术,那一缕青气却和冰雪法术沾不到一点边,不过和李白的青莲诗术的确气息颇为相似。 “是了!”邱婧忽然想起一事,帝女神殿是借用仙灵五宝之一的“木灵鼎”,来掠夺仙云界仙气,而仙灵五宝本来应当是《太白诗经》本命仙器,火如意对应的是第三卷,那木灵鼎对应的则是第一卷了。 “难怪如此。”邱婧想明此节之后,开始暗暗思忖应对之法,虽然钟清修为大打折扣,远不如从前,但那青气的确极为难办,没想到强弩之末还能腾起风浪,恐怕今天雪海白虎兽见到自己的冰箭被淡绿气罩悉数挡住,最后又被自己体内的那一声清越凤鸣震散了周身力道,应当便和自己此时一样的心情。 见那一缕青气已经两次千钧一发之际,将钟清从鬼门关拉了回来,邱婧丝毫不敢大意,沉吟片刻,心中登时涌起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来。 钟清斩破气剑后,似是颇为得意,咯咯笑道:“这就是仙灵五宝和下品仙器的差距,想要阻挠我帝女神殿?嘿嘿,等下辈子吧。” 邱婧淡淡一笑,不置可否,经过四个时辰已经全部恢复的淡绿气芒,此时从她经脉之中轰然涌到玉水剑之上。 玉水剑上光芒一点一点亮起,似乎没有停住之意。 一道气剑从玉水剑上缓缓脱离出来,随即两道、三道、十道、百道、千道、万道......越到后来气剑凝幻速度也越来越快,几乎是一眨眼便是一千来道,从玉水剑上飞出悬停在邱婧跟前。 漆黑的雪谷之中,此时被那万柄气剑的淡绿光芒照得熠熠生辉,亮如白昼,莹白冰雪也被悉数染成了淡绿之色,空气中气芒如电,嘶嘶作响,那上万柄气剑在邱婧跟前排布地密密麻麻,只是瞧上一眼,便教人头皮发麻。 邱婧舌底吐出一个“去”字,那万柄气剑登时一一冲天飞起,在邱婧意念操纵之下,顷刻间将邱婧身形围得水泄不通。 她此番凝聚万柄气剑,用尽了体内所有的淡绿气芒,再一次破釜沉舟。 因为她知道,钟清本体受火如意高温炙烤,又被玉水剑反噬,加上今天的仙气消耗,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而那一缕青气虽然坚硬无比,但肯定覆盖不了她全身。 雪海白虎兽心高气傲,又钻了牛角尖,当时不肯攻击自己防守薄弱之处。 但不代表,邱婧在面对钟清时,也要被倔脾气冲昏头脑,而非去攻破那一缕青气不可。 因为站在她眼前的,那已经被漫天气剑围了得密不透风的女子,是杀害了自己最挚爱之人的凶手啊! 第一百零七章 仙术神威九死生 圣泓此时已经缓缓从雪地之中爬了起来,蓦地见此万剑乱舞之场景,饶是他定力非凡,也不禁骇然失色,想不到短短三个月,那被自己关在金轮地渊之中的弱女子,如今却手持仙剑,气势凛然非凡,甚至高高在上的帝女神殿弟子,此时也被逼迫到如此窘境,委实令他心中震惊不已。 在远处凝神观战的林煜、星云大师、广成、青萝蛊仙、章永和金翼雕王等人,见此情景,纷纷瞠目结舌,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但见邱婧十只葱白如玉的手指交叉在一起,神色之中杀意凛然,猛然娇喝道:“破!” “咻咻咻......”漫天气剑破空飞掠,从四面八方朝钟清刺去,淡绿气芒接连炸响,光芒无比璀璨夺目,在夜色之下更是宛若一轮曜日。 雪谷之中轰暴声回响不绝,万道气剑足足炸了半柱香功夫,烟尘白雪漫天飘舞,根本瞧不见内中的钟清身形,等到万道气剑都悉数散作了缕缕青烟,圣泓法师心中惊惧,扭过头去,不敢再看。 邱婧静静注视着钟清所在之处,瞧了片刻,眸中陡然惊骇,本以为钟清在万道气剑攻击之下,即便侥幸不死,肯定也被刺得满身是孔,但她仔仔细细看了良久,雪地之上是一堆杂乱无比的脚印,除此之外,却是空空如也。 钟清竟然凭空消失了!? 圣泓法师瞥见邱婧惊疑神色,当下也扭过头去看,果然不见了钟清身影。 要说是她被漫天气剑炸得粉身碎骨了,但雪地上却连一点血迹也不曾留下,怎么看都像是钟清凭空消失了。 而那一大包装有八尊佛陀像的包袱,也随钟清一起没了踪影。 “这、这怎么可能?”邱婧失魂落魄,周身那股疲倦之意再度袭来,她猛然一咬舌尖,强自镇定心神,玉水剑指向圣泓法师,冷笑道:“既然如此,你就去死好了,反正害死李白弟弟这血海深仇,也有你的一份。” 圣泓四肢筋骨被钟清冰剑贯穿,早就没了半点反抗之力,见状登时大骇,头不由自主地朝后退缩,颤声道:“女、女、女施主,你可千万不能做傻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要是杀了我这摩诃迦叶转世,你、你会、会下地狱的。” 邱婧微一翻转玉水剑,森然寒芒正反射在圣泓法师那洞相天眼之中,邱婧淡笑道:“当初你抓我们进来,可不是这么说的。” 圣泓法师在这生死攸关的当儿,哪里还有半点得道高僧的气势,道:“你杀了我,整个大唐便会与你为敌。”邱经冷笑道:“所以我就眼巴巴看着你回去之后继续作威作福么?废话休说,看剑!” 玉水剑猛地朝圣泓刺去,带起一阵凛然寒气。岂料邱婧持剑还未冲出,四肢百骸无比酸软,猛地瘫倒在雪地之中。 远处的林煜见状,当下从雪山之上疾驰下来,一路飞奔,来到邱婧跟前,将她扶起,一探鼻息,心中大宽,好在邱婧只是昏迷过去了,未曾有大碍。 转身又看了一眼钟清凭空消失之处,深深叹了口气,心中浮现出一人的身影来,周身不禁打了个寒颤,带着邱婧急忙朝雪山之上行去,也不管圣泓法师死活。 在雪山之上一直等到第二日清晨,旭日东升,阳光普照北极冰原,皑皑白雪反射着日光,邱婧才缓缓醒转过来,周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 林煜见她醒转,大喜过望,不料邱婧却突然瞪着自己,道:“钟清为何会突然消失?”林煜闻言,口中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邱婧道:“是不是有人救走了她?” 林煜深深吸了口气,惊骇之色溢于言表,过了片刻才道:“是帝女冰洛。” “帝女冰洛?”邱婧也未曾料到,竟然是如今帝女神殿的执掌大权者,救走了钟清。 林煜低眉垂目,道:“冰洛是艾王苓祖师的继承人,一生之中从未出过北极冰原半步,但却对外界事情了若指掌,在我看来,她修为之高,完全不亚于仙云界中的寻常仙人。只怕已臻人火仙境。” 邱婧又问道:“人火仙境又是什么?” 林煜道:“这是仙云界中的修炼等级,分天人地三大境,之下又分木土火金水五小境,从人间界飞升得道的,是为人仙境,从幽冥界升入仙界的,是为地仙境。出生在仙云界之中,修为达到仙人之境的,是为天仙境。但是也有例外,譬如当年鸿蒙大帝以及他女儿艾王苓祖师,破天成仙,是直接就登入了天仙境。幽冥界之中,混沌魔帝修为登峰造极,也是天仙境。” 邱婧听她一说,之前对于萧如释所说的什么天木境、地火境之疑惑,也顿时被解开,转头看了看静静躺在雪地之中的李白,神色黯然,重重叹了口气,取出玉水剑,将星云大师等人的玄铁锁链悉数斩断。 又取出怀中那只被自己斩落的雪海白虎兽耳朵,瞧了片刻,只觉索然无味,在几人惊骇无比的目光注视下,将其丢到了雪峰之下,听她道:“我们回去吧。”星云大师双掌合十,诵了一声佛号,道:“邱施主,李施主尸体若是返回大唐,只怕不到三日就腐烂了,依贫僧看来,还是留在北极冰原,兴许能向帝女冰洛求得还魂异术。” 邱婧听闻“还魂异术”四字,眼中精光大盛,猛地一把抓住星云大师,急切问道:“大师此话当真么?李白弟弟还能救活?” “额,这......”星云大师略微有些尴尬,苦笑道:“还魂异术贫僧的确是从未听说过,但既然这世上真有仙人,按理来说,应当也存在这种夺天地之造化的异术。只是不知那帝女冰洛究竟会不会。” 青萝蛊仙不禁开口道:“可是如今我们去帝女神殿已是水火不容,即便她会还魂异术,也不可能来帮我们吧?” 邱婧咬了咬牙道:“既然星云大师如此说,那李白弟弟应该还有一线生机,只要还未到万念俱灰的地步,我就不会放弃。”随即凝视着李白面庞,道:“不管她愿意不愿意帮她的仇敌,我都要去试一试。” 章永此时伸着脑袋,试探性地问道:“邱姑娘,你方才丢出去的那只耳朵,是?”邱婧答道:“雪海白虎兽的,它昨天败给了我,我没有取他性命,只是砍了一只耳朵,权当留个纪念。” 众人不禁“嘶嘶嘶”地倒吸几口凉气,广成想起昨晚自己胡言乱语,脸上更是无比飞红。林煜不禁惊讶问道:“那雪海白虎兽就连帝女也要畏惧三分,邱姑娘居然、居然把它击败了,还砍下它一只耳朵?” 邱婧苦笑摇头道:“我没那么厉害,雪海白虎兽曾经被一名仙人所伤,修为大不如从前了。”看向林煜道:“林姑娘,北极冰原还能再找到可以拉那辆兽车的妖兽么?” 青萝蛊仙肃然道:“你当真要去帝女神殿?”邱婧笑道:“对啊,反正没了李白弟弟,我一个人活在世上也无聊得紧,倒不如去搏一搏,要是能将他救活,该有多好啊。” 青萝蛊仙起身道:“那我也跟你去,高仙芝我一个人杀了也没意思。”星云大师等人也纷纷起身,神情凝重,皆愿意随邱婧一同前往帝女神殿。 林煜则是神色犹疑,首鼠两端,她虽然还没到背叛师门的地步,但光是帮助邱婧等人,便足以使得她受门规严肃处置,说不定还会被废去一身修为。 正犹疑之间,邱婧几人已然下了雪山,将被埋了一半的兽车推正扶起,随即商议了几句,便开始四散去寻找能拉动兽车的妖兽去了。 第一百零八章 脉脉此情向谁诉 到得正午时分,北极冰原上方虽然阳光高照,但众人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皑皑白雪也没有消融之势,依旧是风雪大作,寒意凛凛。 出去寻找拉兽车的几人,此时也陆续回来,只有青萝蛊仙驯服了一只雪豹,用桃木千藤术拴着,来在那兽车之处。 那只雪豹体型瘦弱,双目之中满是惊恐神色,不知道眼前这些人要将自己拿来作甚,周身瑟瑟发抖,看样子是极为害怕。 邱婧当下从雪山上将李白背下来,放在车上。林煜纠结半晌,终于还是决定要回帝女神殿,不管冰洛怎么惩罚自己,她都认命。 邱婧再用缰绳拴住雪豹,等星云大师几人都上来后,邱婧拉过林煜来,两人一起坐在车头,抄起草鞭子一抽那雪豹,雪豹仰天嘶鸣,四足狂奔,速度竟然比起那鹿雪兽不知快了多少。 但见冰原之上一只雪豹拉着兽车驰骋如飞,带起一连串的雪沫,林煜坐在邱婧身旁,心中五味杂陈,望着北边风卷残云的天空怔怔出神。 不多时,忽听邱婧道:“林姑娘,过了前面的雪谷,又该怎么走?”林煜正自出神,被邱婧突然一问,周身登时一个激灵,道:“啊、过、过了雪谷,从一片雪杉林中穿过去,再直走八百来里,便是洛神山,帝女神殿便在此山之中,等到了洛神山我在给你说罢。” 邱婧点了点头,转头朝她嫣然一笑,随即又驾驭起那雪豹来,过了片刻,邱婧又道:“林姑娘,你是不是害怕冰洛惩罚你,怎么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林煜叹道:“我违背了钟堂主命令,已然重重触犯了帝女神殿门规,还害得她几乎丧命,钟堂主又是个睚眦必报之人,她在帝女面前稍稍煽风点火、添油加醋,只怕我性命就难保了。” 兽车此时已然驱使到了雪谷之中,两侧是高耸巍峨的雪山,陡崖峭立,冰柱倒挂,偶尔能瞧见一两支寒梅,在百丈高崖之上怒放。 邱婧不由得疑惑道:“帝女神殿门规这么严厉么?我之前所在的门派叫做‘红莲宗’,是蛊术门派,曾经有一名年轻男弟子和一位女长老私通有染,宗主都只是训斥了几句。” 林煜低眉垂目,神色之中说不出的迷茫恐惧,轻声道:“是啊,艾王苓祖师在仙云界窃取了木灵鼎,触犯仙条,所以每一代的帝女对弟子要求都极为严格,听钟堂主说是因为违反门规后,会遭到白泽兽化石的残魂反噬。” 邱婧目视前方,手中草鞭又高高扬起,抽在雪豹臀.部,嘿然笑道:“那你们千方百计、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要破开鸿蒙大帝封印,也是为了避免受到白泽兽残魂反噬么?” 林煜心中“咯噔”一声,随即道:“白泽兽化石我也只在入门时见过一次,当时要将自己体内的处子之血滴五滴到化石之上,后来就再也没见过,而祭祀升天大典又是帝女和几位尊首大人在商议布置,具体如何,我也不是很清楚。” 邱婧“噢”了一声,便也不再问她,当务之急乃是向冰洛求得还魂异术,救活李白。其余之事自己都不想再去管,于她而言,黎民苍生的安详平和,全然比不上李白一人的性命重要。 从当天午时,一直到夜幕降临,那雪豹一路疾驰狂奔,拉着兽车驶过了十里雪谷,来在一片起伏不定的丘陵雪原之上,雪豹早已是精疲力竭,再也拉不动了,趴在地上吐舌大口喘气。 邱婧也不强迫它,正好天色已晚,林煜从兽车中取来了干粮、清水,还有足足三斤的酱牛肉,分与众人吃了,她对北极冰原颇为熟悉,吃完后又径自朝西边走了几里,正是一处雪兔的栖息之所。 当下猎杀了六只雪兔,带回来交与雪豹吃了。 夜晚的北极冰原寒意更甚,除了林煜和邱婧之外的众人,身上衣衫单薄,都觉得身上瑟瑟发抖,便运起护体气罩来,稍稍抵御寒风。 章永也不知从哪里寻来的一捆木柴,将地上积雪刨了了一大片,生出一大堆篝火来,林煜便将雪豹吃剩下的两只雪兔,开膛剥皮,用雪擦干净后,二话不说,抢过章永的啸月剑,将雪兔串起来,架在篝火之上炙烤,不多时便香味四溢。 其余人都是食指大动,唯独章永一脸郁闷,恨恨瞪着啸月剑上油光闪闪的雪兔肉,撇嘴小声嘟囔道:“为什么偏偏要用我的剑。” 他声音虽然低若纹吟,还是被邱婧听见了,只听她笑道:“我这里倒是有两柄剑,只可惜一把上面有蛊毒,另外一把恐怕要把这堆篝火都冻熄灭掉。你要不要试一试?” 章永将头摇成了拨浪鼓,尴尬笑道:“啸月剑能被用来替诸位烤兔子,乃是在下三生有幸,不敢多言,不敢多言。” 是夜,等其余人都睡了之后,邱婧轻手轻脚来在车头之处,打开放置李白尸体的房门,推门进去,神色复又黯然,走到他身旁坐下,凝视着李白苍白如纸、但却恬淡安详的面容。 良久,邱婧轻轻叹了口气,夜半孤独时分,正是悲伤涌溢之时。邱婧心中悲苦,胸口堵闷,泪水簌簌掉落,一滴一滴流在李白脸上,这般看去,好像李白也跟着哭了起来似的。 邱婧想起星云大师说的那一线生机,当下破涕为笑,轻声道:“李白弟弟,你真的好蠢,偏偏要跑来闯龙潭虎穴救我。你肯定不知道,那天在碧峰峡,我和你被一起装在铁箱子里面,听着你起伏的呼吸声,闻着你身上的味道,多么想我们就永远被装在那里面。” 擦了擦眼泪,又道:“后来啊,你对我那么冷漠无情,我既恨你又恨自己。直到在神龙川,你突然抱着我飞到台上,那一刻,我对你的恨意荡然无存。最后,最后你飞身为我挡住那枚冰刃,明明知道我可能再也听不到你的声音了,但不知为何,我内心最深处,却是说不出的开心,真...真的...很...开心...”声音越来越颤抖,一边说,眼泪又不自禁地掉了下来。 “我一定要把你救活,然后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绝不让你离开我半步,现在圣泓贼和尚已经被我们斗垮了,但是在他之上还有帝女神殿,帝女神殿之上还有幽冥界和仙云界。我不想让你修为突破天际,只想让你和我平凡地过完一生,好么?” 邱婧怔怔凝视着李白面容,不知为何,她心中忽然涌起一阵莫名的恐惧,她害怕,害怕帝女冰洛会拒自己于千里之外,害怕冰洛根本不会还魂异术,害怕还魂术也救不活李白。 只要他能再活过来,哪怕他记忆全失,再也不认识自己了,也比如今的一具冷冰冰尸体好过千万倍啊! “恐怕你的郎君不能和你平凡地过一生了。”兽车之中陡然响起一个清冷如寒冰的女子声音,邱婧分明感觉到周身寒毛直乍,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道:“是谁!” “你险些杀了我的一堂之主,昨天我没有杀你,已经是手下留情了,竟然还想问我求还魂异术,当真是可笑之极!”她声音渺渺茫茫,虽然清冷,但却是说不出的好听,宛若天籁一般。 邱婧听闻此言,登时大骇,淡绿气芒毫无保留地涌入玉水剑之中,万分警惕地环视四周,心中一个惊骇无比的声音一直在回响: 来者是帝女冰洛! 第一百零九章 虚空冰牢英雄怒 兽车房间之中猛然飘来一大片冰雾,四壁刹那间凝结了厚厚一层冰,邱婧才取出玉水剑来,周身便被冻成了冰雕,阵阵寒意从四面八方涌入体内。 她睁大双眼,惊骇无比,这帝女冰洛修为,竟然如此恐怖! 冰洛那天籁一般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的郎君还没死透,我可以帮你救活他,但是你必须答应跟我回帝女神殿,做祭祀升天大典的通灵媒介。” 邱婧听闻此言,心中狂喜无比,虽然不知道她所言是真是假,但她宁愿相信这是真的,当下在层层寒冰之中极为费力地眨了眨眼,以示同意。 当是时,邱婧周身覆盖的寒冰陡然间簌簌掉落,她脚底和李白身下陡然升起一阵冰雾,只觉气芒轰炸嘶嘶作响,虚空仿佛被那团冰雾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中间电光乱闪,气流呼啸,邱婧和李白身形不由自主地被一股大力推入裂缝之中。 邱婧但觉周遭狂风大作,不时传来阵阵嘶嘶声,想要睁开眼睛去看,奈何风实在太过猛烈,眼睛方睁开一条细缝,便被狂风吹得又酸又涨。 急忙闭住眼睛,不敢再看,心中却是突突直跳。想来昨天钟清被玉水剑万道剑气困于中间,应该也是因为冰洛强行撕开虚空,将她救走的吧。 邱婧心中震撼之情久久难以平复,林煜之前说,帝女冰洛修为恐怕已臻人火仙境,也就是已经踏入了仙人的行列,但是由于飞升入口被鸿蒙大帝和乾坤道主封印了,故而不能飞升。 在邱婧之前的理解之中,仙人也就是仗着有仙气和仙器,其实本身修为比起人间界的顶尖修士,也高不到很多。 但是直到方才见识了冰洛的修为之后,邱婧才陡然间意识到,自己之前多么天真。冰洛还只是人火仙境,后面的人金仙境、人水仙境,甚至再到天仙境,又该是怎样一番境界的修为? 邱婧正自恍惚出神,周遭狂风顿然消失,脚底也猛然站在了地面之上。 邱婧睁眼看时,周遭赫然是一处三丈见方的冰牢,四壁、顶壁以及地面都是厚厚的寒冰,唯独右边冰壁上开了一道七寸见方的小孔,冰牢正中间摆放着一张寒冰床,李白此时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其上。 自从邱婧和李白来到此处,冰洛竟然也没了声音,过了一刻钟功夫,那七寸孔之中伸进来一面寒气森森的菜板,上面是两人份的饭食。 邱婧却没有第一时间过去接住,看了片刻,心中暗暗猜测这里是不是帝女神殿,不料外面送饭的人似是颇为不耐烦,道:“还吃不吃啊,不吃我就拿走了。” 邱婧便走过去端了饭食,心想:就算冰洛所言非虚,李白并没有完全死,但是他依旧不能进食,这人却偏偏送了两份饭来,难不成是故意嘲弄么? 一念及此,心中腾起一股无名怒火,将手中冒着热气的菜肴盘碟猛地摔在地上,气冲冲地来到李白的冰床旁坐下,声音不高不低地道:“帝女阁下,你不是说了要救治李白的么,怎么把我们带到这里来就不管了?” 声音在冰牢之中回响缭绕,邱婧等了足足一个时辰,也没见冰洛应答,心中悚然大惊,一拍额头,长叹一口气道:“我真是糊涂,钟清都是个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之人,更遑论帝女冰洛?” 但随即转念一想,冰洛修为通天彻地,简简单单一招便让自己没了半点还手之力,即便她不施计,强拉硬拽,还是能把自己带到此处来,至于那通灵媒介一事,自己又岂能说半个“不”字? 此情此景,和当时自己被圣泓法师关在金轮地渊之中如出一辙,只不过当时尚有活蹦乱跳的李白陪着自己。 如今陪伴自己的虽然还是李白,但却只是一具比周遭冰壁还要冷几分的尸体。 就这样在冰牢之中过了三天,邱婧正对着李白怔怔出神,忽听冰牢之中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右侧冰壁陡然间融化开来一道小门,缓缓走进来一名女子,而过冰壁又再度复原。 来人正是钟清,但见她缓缓走到邱婧跟前,笑道:“邱姑娘,到头来,你还是没能杀掉我,夺回八尊佛陀和金轮圆盘。” 邱婧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是冰洛派你来的么?” 钟清笑道:“帝女大人正在和五位尊首大人商讨祭祀升天大典之事,无暇来管你,对了三日之后便是大典,届时邱姑娘会被用于献祭,只怕性命难保,但是因此拯救了帝女神殿上上下下两千多人,不知要怎么感谢你才好。” 邱婧冷笑连连,道:“我原以为帝女神殿是全天下最有气派的宗门,想不到连帝女都是个东诳西骗的虚伪之辈,好教人齿寒。” 钟清闻言大怒,但顾忌玉水剑上的反噬之力,不敢靠近,怒笑道:“帝女大人神威浩荡,宅心仁厚,岂能容你大放污蔑之词?” 邱婧嘿然笑道:“那你不妨去问问她,是不是三日前她将我们带到这里之前,应允的承诺都可以当成狗屁了?” 钟清冷笑道:“实话告诉你,帝女大人派我来此,就是为了让你知道,帝女大人能救活李白,但必须要在你被祭献之后,帝女大人才会施展法术,在这之前,先守着李白冰冷尸体过几天吧。” 邱婧听她一口一个“帝女大人”,看模样端的是无比尊崇,心道:好一个马屁精。当下昂首冷笑道:“等我死了,冰冷就可以明目张胆地违背承诺,而没有人能够知道了是么?” 钟清森然道:“你现在性命都握在帝女大人手中,她要杀你易如反掌,而且像你和李白这种凡夫俗子,根本难入帝女大人法眼,就算违背了向凡俗之人许的诺言,那又有何妨?” 邱婧冷冷注视着钟清,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看着一张精美绝伦的脸,心中翻腾出来的不是美感而是浓浓的呕吐感。 钟清张开双臂,仰头看向半空,在冰牢之中缓缓转了一圈,得意忘形道:“再过三日,帝女神殿弟子身上的诅咒便会被解开,非但如此,还能够跟着木灵鼎一起升入仙界,即便我们修为不够,但有帝女大人庇佑,必能在仙云界占据一席之地。哈哈哈,到时候,你们这些凡夫俗子,便等着被仙云界抢光自然灵气吧。” 邱婧听闻此言,脑海中猛然如惊雷炸响,在耳边嗡嗡颤鸣,她目光紧紧地凝视着钟清,森然道:“原来你们早就知道,破开封印之后,仙云界会来掠夺自然灵气!” “不错!”钟清恶狠狠地看向邱婧,道:“这世上没有一个人不是本性贪婪的,那些仙人更是如此。但是,”钟清双目之中无比得意,道:“帝女神殿有仙灵五宝之一,哦不对,是之二的木灵鼎和火如意。到时候封印破开,仙人大肆降临人间界,他们只顾着用仙器抢自然灵气去了,哪里会顾得上我们。飞升仙界,指日可待,哈哈哈......” “嘿嘿......嘿嘿......李白弟弟为了救黎民苍生,为了救你们帝女神殿地弟子免遭白泽兽化石的祭祀之力残害,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也要去阻止圣泓法师破开仙云界大门,想不到啊,想不到,你们非但恩将仇报,还要亲手将亿万生灵推入火坑。” 邱婧闭上双眼,面色冷若寒霜,玉水剑缓缓亮起,体内血液之中猛然间响起一声清越凤鸣。 “你们这种人,根本不配拥有仙气。”邱婧缓缓睁开双眼,原本漆黑如墨的眸子,此时赫然变作了淡绿之色! 第一百一十章 风华绝代冰洛影 钟清正自得意狂妄,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强烈不安来,看向邱婧,但见她面色冷冽无情,双眸之中赫然是淡绿之色,不知为何,钟清见此情形,灵魂深处感受到了一股极为强烈的恐惧之意。 她下意识往后退去,想起那天被万道气剑围困,险些丧命,指尖捏了个法决,冰壁门再度打开,钟清一边紧紧凝视着邱婧,一边朝冰壁门飞速退去,来自灵魂深处的那股恐惧水涨船高,周身竟开始颤抖起来。 明明距离冰壁大门不过一步之遥,但钟清此时却再难迈出一寸步伐,双足如同灌了铅,体内的仙气也仿佛凝滞了一般,她运起帝女神殿功法,却根本催动不了,心下大骇,不知是中了什么术法。 但见邱婧手持玉水剑一步步靠近自己,每靠近一步,她体内那股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便更甚一分,周身被阵阵威压压地僵硬无比。 钟清知道这不是玉水剑的气息,玉水剑之所以当时会产生对自己的反噬之力,但那是因为钟清其时想要强行驯服玉水剑,但玉水剑对她的寒冰功法似是颇为不认同,,便产生了强烈的抵触之力。 而此时,钟清体内莫名生出的恐惧,和玉水剑的气息截然不同。钟清心想:要么就是邱婧身上除了玉水剑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仙器,且其品质丝毫不亚于仙灵五宝任意一件。 要么就是,那一股恐惧是来自邱婧本身的,便好比兔狐瞧见狮虎,会本能地生出恐惧一样。 但是这又怎么可能?她明明只是一介凡人,而自己却是在帝女神殿的木灵鼎仙气之中修炼了近二十年的半仙修者,难不成仙人还会惧怕凡人么? 钟清思绪杂乱,眼见着邱婧越来越近,其身上杀意凛然,教人不寒而栗! 她心中一直在告诉自己,邱婧不过是走了狗屎运而捡到了仙剑的凡人而已,自己不必害怕,不必恐惧。 但是,钟清身体却根本不听使唤,心中越让自己不要害怕,灵魂深处那股恐惧之意反而愈加强烈。 要是她身体能动,此时肯定早就两股战战,抱头鼠窜了。但她却连瑟瑟发抖都做不到,周身僵硬宛若一尊石雕,想要开口求饶,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邱婧持剑缓缓走到钟清跟前,玉水剑上绿芒剑气奔涌呼啸,猛然抵在自己胸口之上,却不往进刺,只听邱婧森然道:“你知不知道,李白弟弟原以为你们是为了自救,才不惜千方百计地想要去打开仙云界大门,殊不知,你们竟然如此狼心狗肺,明明知道仙云界会来抢夺自然灵气,致使生灵涂炭,却还要为了一己私欲而一意孤行,你们这种人,活在世上不知要祸害多少无辜的人,死去吧!” 话音甫落,邱婧手中玉水剑毫不留情地朝钟清心脏刺去,带着对帝女神殿的深深憎恨、对李白含冤而死的不甘、以及对苍生黎民的悲悯,猛地刺去! “当!”突然一道寒冰气剑从冰壁之外破空射来,刺破了钟清衣衫,离其肌肤不过半指的玉水剑,被一股磅礴大地打得脱手飞出,撞在左侧的冰壁之上,剑身一阵嘶鸣震颤,颓然坠地。 当此时,钟清身上的僵硬之感顿然消失,心下大喜,急忙转身恭恭敬敬揖了一礼,肃穆道:“恭迎帝女大人。” 邱婧心头剧颤,只见冰壁门赫然走来一女子,她一身白衣,肌肤宛若凝脂璞玉,三千青丝如瀑布一般垂在腰际,五指修长,交叉放在腹间,右手拇指赫然戴着一只好似用寒冰雕琢而成的一只戒指。 再看她面容,邱婧不禁呆若木鸡,自己从未见过世上有长得这般美丽的女子,那白衣女子看起来三十岁出头,脸上既有清丽绝俗的飘然灵秀,又有冰山雪莲般的冷肌玉骨,更有明珠夜绽的雍容华贵和云波烟尘的缥缈不定,正如曹子建《洛神赋》所云: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轻云蔽月、流风回雪,其容貌美得足以让人窒息。 过得良久,邱婧才反应过来,这美若天仙的白衣女子,赫然就是当今帝女神殿的帝女,冰洛。 冰洛轻踩莲步,缓缓走到钟清跟前,淡淡道:“你先出去吧。”声音清婉如环佩相击,正是邱婧之前在兽车之中听到的那天籁之声。 钟清领命,转身出了冰牢。 冰洛妙目凝视着邱婧良久,转身捡起玉水剑,递到她手上,道:“你知道为什么,在鸿蒙大帝封印了飞升仙界的之口之前,三界依旧能够维持平衡么?” 邱婧虽然清楚眼前这白衣女子要杀自己易如反掌,但她心中对于帝女神殿的憎恨却是丝毫未减,冷笑道:“我不想知道。” 冰洛微微一怔,竟也也不生气,淡笑道:“仙云界之中,比我修为还要高上无数倍的大有人在,他们联手,再加上太乙真仙,鸿蒙大帝和乾坤道主应该完全不是他们对手。” “但是......”冰洛顿了顿,又道:“人间界却并没有因此而遭受灭顶之灾。那是因为,在盘古开天辟地之时,人间界便存在了,而仙云界却是在有了修真体系之后才出现的。仙人降临凡间,会受到人间界几百万来累积的厚重规则之力影响,再加上没有仙气供应,一名天木境的仙人,在人间界的修为恐怕还不如我。” “况且,人间界的那些佛道蛊武妖门派,林林总总不下数万,修真者更是不下百万,其中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强者,他们蛰伏在浩瀚神州的各个地方,潜心修炼,不问世事,如果仙人降临了人间界,要来掠夺自然灵气,他们必定会出山来和仙人抗衡。难道你不觉得这很有趣么?” 邱婧嘿然冷笑道:“所以你为了引出那些隐居仙山福地的强者,就要拿黎民百姓的性命当作赌注么?” 冰洛淡淡一笑,不置可否,随即紧紧凝视着邱婧双眸,肃穆道:“你身上流淌着帝女神殿的血液,难道你没有发现么?” 邱婧想也不想,“呸”了一大口,道:“那我可真是倒了大霉了,居然和豺狼流着一样的血液。” 冰洛还是没有发怒的意思,道:“你母亲是不是方幻雪?” 邱婧听闻,颇有些摸不着头脑,道:“方幻雪的女儿现在恐怕还在苏州城学刺绣呢。” 冰洛沉吟自语道:“那就奇怪了。”邱婧道:“废话休说,你们执意要忤逆天道,我也奈何不得。你三天前答应了我,要将李白救活的,怎么现在却装起傻来了?” 冰洛道:“我说了会救他,自然就会救他。” 邱婧冷笑道:“是要等我死了,再敷衍了事么? 冰洛皱了皱眉,道:“想不到你对帝女神殿竟然如此憎恨,钟清所说的都是她一家之言,你就以为我和几位尊首也是这么想的么?” 邱婧道:“我管你是真是假,你既然应允了我,便要说到做到,堂堂帝女神殿的宗主,应当一诺千金才是。只要你救活了李白弟弟,我保证祭祀升天大典无比顺利地进行。” 冰洛道:“但是你必须先拜入帝女神殿门下,接受白泽兽祭祀之力,我才能救活李白。”邱婧毫不迟疑,脱口道:“好!” 冰洛闻言又是一怔,想不到邱婧竟然这般爽快就答应了,当下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道:“入了帝女神殿,和白泽兽签订契约之后,一生不能做半点违背神殿之事。而且你血脉之纯正乃我生平仅见,以后我会选你当帝女神殿的圣女,圣女必须守身如玉,终身不能嫁人,你想好了么?” 邱婧闻言,心乱如麻,但一想到她能够救活李白,心中一横,咬了咬牙道:“我想好了,只要你能救李白,让我做什么都行。” 第一百一十一章 雪崖底血祭白泽 冰洛嫣然一笑,眼神之中说不出的温柔,道:“那你跟我过来。”转身缓步向冰牢之外走去,邱婧大急道:“那李白在此处会不会有危险?”冰洛步伐不停,淡淡道:“你放心跟我来,帝女神殿的弟子是很守规矩的,除非她们不想要命了。” 邱婧半信半疑,跟在冰洛身后,一步三回头,双眸中既是期待又是紧张,出了冰牢之后,冰壁大门被神秘阵法一催,再度关上。 外面赫然是一条甬道,两侧每隔三步便有一人把守,都是女子,见冰洛带着邱婧出来,纷纷躬身行礼,表情神色说不出的端庄肃穆。 邱婧跟着冰洛,先是过了甬道,走上一道蜿蜒向上的台阶,百步九折,曲折迂回,片刻后来在一座石洞之中,其中堆放着无数冰雕,有婀娜妙曼的女子、魁梧挺拔的男子、威风凛凛的妖兽、小巧精致的冰花......大大小小共有上百件,邱婧心中不禁道:想不到她们还有这种高雅爱好。 从放置冰雕的石洞出来,眼前豁然开朗,尽眼苍茫。 两人正站在石洞外面壁崖延伸出来的一座石台之上,上面覆盖着厚厚的一层冰雪,再往前便是一道望不见底的雪崖,邱婧只向下看了一眼,但见云雾缭绕,不时有雪鸟尖啸飞过,声音在雪崖之中久久回响。 冰洛一指雪崖底,笑道:“白泽兽化石便在这绝崖雪峰下面,我们帝女神殿弟子入门之时,都必须用自身鲜血祭献,方能得到仙气使用资格,但是因此也会处处受到限制。” 邱婧此时满脑子都是李白究竟能不能复活一事,无暇去管这些,沉声问道:“帝女阁下,是不是我只要拜入帝女神殿门下,你就会救活李白?” 冰洛笑道:“那是自然。”邱婧斜眼看向他,一字一句道:“那倘若你没有履行承诺,该怎么办?”冰洛转头看着邱婧,道:“那要么就是我冰洛言而无信,要么我就是酒囊饭袋,我将火如意还给你,再亲自送你们回大唐。” 邱婧道:“你不是说要拿我当什么通灵媒介么?就这样轻易地放我回去,你教我怎么相信?” 冰洛注视着对面高耸入云的雪峰,道:“这祭祀升天大典,其实就是一种阵法,只不过阵眼需要的法宝太多,圣泓那厮只不过是个半吊子,根本不懂这阵法真谛。” 邱婧转头看向冰洛,听她道:“鸿蒙大帝当年,耗尽一生修为,封印住了仙界入口。欲要破开封印,其要领并不只是祭品、法宝、修为,还有技巧。” 冰洛从对面雪峰之上收回目光,伸出右掌,呼了口气,掌心便瞬间凝聚成一块冰来,又从怀中取出李白的火如意来。 邱婧双目一凛,但见冰洛左手持着火如意,右掌心的寒冰猛然飞出击中了火如意。火如意之上的赤焰分明一缩,威势登时减弱了几分。 冰洛将火如意递到邱婧眼前,让她看了看,随即又收了回来,道:“仙灵五宝是上品仙器,而我的修为却不过是人火境,但是我却能用寒冰克制火如意,这是为何?” 见邱婧答不上来,冰洛又指了指周遭的雪山,道:“你看,这洛神山之中,虽然常年被冰雪覆盖,按理来说此处如此严寒,应该没有树木生长才对,但是处处可见广袤的雪杉林,甚至还有参天古树,这又是为何?” 邱婧见她亮出火如意,心中虽然有些不满,但还是觉得她说得很对,一时也想不出原因,缓缓摇了摇头。 冰洛笑道:“古人云:天有五行,水、火、金、木、土,分时化育,以成万物。之所以我刚刚能够以弱胜强,树木能在严寒之地生长,皆是因为五行相生相克之理。” 邱婧闻言,脑海之中闪现了一点灵光,但随即又捕捉不到,冰洛又道:“鸿蒙大帝修行的,就是五行大法,天地万物,皆由五行构成,故而他修为才能高到足以掌控造物规则。上品仙器仙灵五宝,也是五行衍化的最强产物之一。” 冰洛叹了口气道:“只可惜现在我们只有火如意和木灵鼎和两件,其余三件宝物,我听也未曾听过。但是,”冰洛神色之中满是欣喜,笑道:“金轮圆盘和天龙八尊佛陀像加在一起,可以当金相,我可以当水相,白泽兽化石可以当土相。只要极为精妙地将这五行用于阵法之中,按照相生相克之理,此消彼长,定能破开鸿蒙大帝的封印。” 邱婧听她说了这么多,心中却是丝毫不感兴趣,道:“既是如此,你还要我拜入帝女神殿作甚?” 冰洛淡然一笑,伸手抓起邱婧左手,邱婧下意识想要躲开,但等她反应过来之时,其左手已经被冰洛右手轻轻握住。 虽然力道很轻,温柔无比,但邱婧竟无论误会都挣脱不开,心中大惊失色。 只见冰洛小心翼翼地将邱婧手掌摊开,手指顺着其上的掌纹细细摩挲了片刻,邱婧只觉又酥又麻,强忍笑意,冰洛道:“你很像一个人,无论是相貌还是体内的血脉,都无比相似。” “所以,”冰洛缓缓松开邱婧左手,转身看向雾霭重重的天际,眼中神色渺渺茫茫,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冰洛道:“我一定要看看,你究竟是不是她。” 邱婧闻言,颇有些无奈,摊手苦笑道:“帝女阁下,我叫邱婧,自小被在扬州开宗立派的师父捡来,之前从未来过北极冰原,我一定不是你要找的人。” 冰洛道:“是不是,以后自会见分晓。”一拉邱婧,两人被一团冰雾包裹住,从石台纵身跳下了雪崖之底。 邱婧被她猝不及防地一拉,心中不由得突突直跳,原以为会飞速坠落,但包裹在她周身的那团冰雾,却端的神奇无比,两人下坠速度极为缓慢,邱婧也稍稍放宽心,暗道自己不会被摔得粉身碎骨了。 约莫下坠了半刻钟功夫,冰洛和邱婧身形稳稳停在地面厚厚的积雪之上,冰洛收回冰雾,迈步向前走去。 邱婧跟在她后面,忍不住四下打量,但见此处是一道五丈来宽的雪谷,两侧山崖嶙峋陡峭,山谷之中不时躺着一两具妖兽尸骸,有的被冻成了冰雕,有的则已经变成了骷髅架。 向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三里路,一尊横亘在雪谷中的妖兽化石赫然映入眼帘,但见那妖兽乃是龙头麒麟身,后背生有两翼,虽然已经成了化石,但其身上却隐隐透散着一股令人心悸胆寒的气息来。 邱婧心中打了个突,暗道:这就是白泽兽么? 冰洛走到那白泽兽化石跟前三丈远时,忽然顿住脚步,道:“你学着我的动作,否则会遭到祭祀之力的攻击。”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向前踏出三步,右腿跪地,随即起身走了三步,又左腿跪地,再起身走三步,右腿跪地......如此反复。 邱婧心下疑惑不已,不知这是个什么来头,但她还是亦步亦趋地照着冰洛动作,三步一跪,片刻后也来在了冰洛旁边,静静注视着眼前的庞然大物。 冰洛伸出手指,轻轻按在那白泽兽化石的额头间,食指中指凭空一捏,但见白光一闪,竟然抽出一根骨刺来。 “鲜血献祭只能用白泽兽身上的这根骨刺,用其余锋刃会污染血液,轻则导致献祭失败,且白泽兽会产生抵触,从此之后再不能进行献祭,重则直接殒命。”冰洛轻轻拉过邱婧手掌,对准白泽兽头颅,手中骨刺一刺邱婧左手食指指尖,鲜血登时冒出,一滴滴地滴在白泽兽的头颅之上。 第一百一十二章 圆灵水镜四尊首 血入骨石,瞬时消融。邱婧只觉那白泽兽化石之上涌来一股磅礴如海的巨力,丝丝缕缕如一条条藤蔓,霍然侵入自己身体,在血液之中飞速搅动。 邱婧气血翻腾,周身每一寸都痛不可抑,那藤蔓巨力非但力道惊人,更是无孔不入,刹那间邱婧每一根经脉都被那力量所占据。 隐约间,邱婧脑海之中幻象纷呈,繁杂纷乱又绵绵不休,仿佛看见了太古时候,群神并起,无数妖兽陨落,天地山河、雪原汪洋都在放声嘶鸣。 当是时,邱婧耳边传来一个极为模糊但又无比动听的声音:“从这一刻起,你生生世世都是我帝女神殿之人了。” 不知为何,邱婧明明对帝女神殿恨之入骨,答应冰洛拜入门也不过是为了救李白,但此时心中却陡然腾起一股无比亲切的感觉。 虽然那一股侵入自己身体的祭祀之力,把她体内搅得天翻地覆,但她也没有生出半点抗拒之意。 好像自己本该如此,本就是帝女神殿之人,本来就对帝女神殿无比亲切似的。 邱婧从未经历过这种疼痛,每一寸骨肉都仿佛被千万根火针贯穿了一般,痛得她不禁瘫倒在地,周身冷汗涔涔,刹那间将黄衫打湿了一大片。 而邱婧血液之中,那数次救自己于生死边缘的清越凤鸣,此时也没了半点声息,仿佛沉寂了一般,任凭邱婧被白泽兽祭祀之力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丝丝缕缕的祭祀之力在邱婧血液之中翻腾了足足半个时辰,随即沿她经脉轻柔地流转了一个周天,没入了脑海神识之中,再没了动静。 邱婧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体内疼痛渐渐散去。 冰洛负手而立,笑道:“你用神识看看自己经脉,有没有什么变化。” 邱婧闻言,施展神识内视之下,登时惊得险些充血晕倒,只见自己体内盘根错节、复杂多变的经脉,此时竟硬生生缩小了足足一半,淡绿气芒被挤压地四处乱窜,或涌入丹田气海,或从邱婧周身各处大穴喷涌而出。 看起来邱婧便好似一只漏了水的水球。 邱婧内视了一圈,心下大骇,经脉缩小了足足一半,岂不是以后凝聚法术所用的修气,也会慢足足一半么? 冰洛看出了邱婧脸上的惊骇神色,伸手将她扶起来,笑道:“在我们帝女神殿的修炼法决之中,经脉并不是越粗壮越好,当然也并非是越细就越好。斗法之时,拼的不是修气凝聚的速度,而是修气的强度。修气越庞大,其破绽也就越多,修气越精细,其力道就越锋锐。四两拨千金正是此理。” 邱婧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冰洛苦笑一声,随即指尖凝聚出来一根极细的冰针,对准右首一颗万斤巨石猛地刺去,冰针呼啸破空,锐响连连,巨石登时被刺穿了一道极细微的小孔。 片刻后,从那道细微小孔之上,陡然蔓延开来无数裂缝,刹那间遍布巨石周身,只需再轻轻一掌,这万斤巨石便会顷刻间碎成石渣。 冰洛道:“你看那巨石,恐怕有一万来斤,周身也坚硬无比,但是却抵挡不住一根小小的冰针,便谓之四两拨千斤。以锐破庞,以小攻大,以弱克强,以实胜虚。这就是帝女神殿功法‘千寒冰玉决’的十六字要领。” 邱婧见冰洛演示了一番,对四两拨千斤稍稍有了一些领悟,但是却突然生出满腹疑窦来,这帝女冰洛,先是对自己详细解释了一番“五行相生相克”之理,又孜孜不倦地讲解了帝女神殿功法要诀。 难不成她真打心里将自己当成帝女神殿的弟子了么? 冰洛见邱婧半天都没有回答,不禁白了她一眼,道:“你现在已经是帝女神殿的弟子了,我教我的弟子,难道还有错么?” 邱婧凝视着冰洛那精美绝伦的面庞,仍旧没有说话。 冰洛一拉邱婧,两人转身朝来路走去,冰洛道:“实话告诉你吧,现在帝女神殿中的弟子,当初拜师进来时,都是贪图木灵鼎之中的仙气,真正天赋异禀,血脉精纯的,便只有你一个人。” 邱婧心中一动,却听冰洛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最有天赋修行千寒冰玉决的,又偏偏是最厌恶帝女神殿的。” 不多时,两人便又重新来在最开始坠落的雪谷之处,冰洛再度凝聚出一片冰雾,包裹住两人周身,但见她指尖寒芒一闪,冰雾竟犹如活过来了一般,载着两人凭空飞起,来到了山崖凸出的石台之上。 冰洛和邱婧方一走进那处放置了上百件冰雕的石洞之中,眼前“唰唰唰唰”四声,赫然凭空现出四道人影来,邱婧吓了一跳,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 但见那四人尽皆是女子,其中三人头发花白,老态龙钟,身形颤颤巍巍,看样子都像是行将就木之人,唯独最右边一女子,体态丰满妖娆,容貌也颇为年轻,但鬓角还是有些花白。 冰洛淡淡道:“四位尊首大人不去商议祭祀升天大典之事,来这偏僻的流冰洞中作甚?” 邱婧心中打了个突,原来这四人便是林煜口中的那四位尊首,心中猜测,她们在帝女神殿地位应该是仅次于冰洛,是帝女神殿极为重要的人物。 当是时,邱婧忽然听到脑海之中响起冰洛的声音:“她们四人是帝女神殿的尊首,掌管大小事宜。从左到右分别唤作‘冰君圆’、‘冰君灵’、‘冰君水’和‘冰君镜’,无一不是心肠毒辣之辈,冰君镜更是疑心极重,等以后你就知道了。”正是传音入密的声音。 邱婧神色之中闪过一丝精光,但见最右边那较为年轻的冰君镜阴阳怪气地开口道:“我说帝女大人呐,这升天大典少了你怎么能行,你这大半日都没了踪影,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咦,这小女娃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冰洛淡淡笑道:“镜尊首,我作为堂堂帝女,应该不必时刻向你老人家汇报行踪吧?” 冰君镜打了个哈哈,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老婆子一大把年纪了,岂敢和帝女作对。” 邱婧冰君圆和冰君灵容貌几乎一模一样,装束也是一身淡绿长袍,发髻插着一支碧绿簪花,暗暗猜测她们是不是同胞姐妹。而冰君水乃是一身玄黑长袍,神色冷冽冰寒,教人看了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惧意。 忽听那冷漠如冰的冰君水冷冷开口道:“帝女大人,神殿有规定,决不允许外人来此超过三天,如果我没记错,今天正好是第三天,难道你要带头不守规矩么?” 冰洛咯咯笑道:“我早就料到你们会阻止我再收弟子,所以我已经让她和白泽兽签订祭祀契约了。” 冰君镜闻言,也渐渐收起笑容,肃然道:“帝女神殿收弟子,从来都必须经过尊首会商讨,怎么,帝女大人仗着修为高,就不把老太婆们放在眼里了?” 冰洛心知即便自己说邱婧血脉异于常人,他们也不会相信,当下沉声道:“那你们要怎样才能邱婧是我帝女神殿的弟子?” 身着淡绿长袍的冰君灵沉吟道:“除非,她能在冰灵天牢之中坚持五天。正好升天大典出了些岔子,恐怕要七天之后才能开始。” 她那孪生姐妹冰君圆道:“不错,要是她通过了冰灵天牢考验,我们就承认她是帝女神殿弟子,到时候也会带她一起升入仙界。” 冰洛闻言,神色冷冷地凝视着冰君圆两姐妹,双手忍不住握紧成拳,邱婧在她身旁,分明能听到骨节的脆响声,知道她是在为自己打抱不平,心中生出阵阵暖意。 但随即又想到,那冰灵天牢不知是什么地方,竟然让一直都温文尔雅的冰洛动了真怒。 第一百一十三章 冰莲血丝还魂术 “冰灵天牢......嘿嘿”本来一直都满脸嫣然笑意的冰洛,此时也不禁眼泛寒芒,道:“神光离合四堂的堂主,当初也只在冰灵天牢之中坚持了两天,神冰堂的上官尘更是险些被毒冰魔龙咬去一臂,你们居然让一个刚刚入门,连木灵鼎都未见过的弟子在冰灵天牢坚持五天?” 一袭黑袍的冰君水冷笑道:“帝女大人若是不同意,那只好请她离开帝女神殿了,就像二十五年前的方幻雪一样。” 冰君灵淡笑道:“正是,帝女神殿仙气来之不易,岂能让什么人都来分一杯羹?” 说罢,四人不约而同地转身走出了流冰洞,那容貌较为年轻的冰君镜,还不忘转身似笑非笑地看了邱婧一眼。 等她们四人去得远了,冰洛气得白皙如雪的脸颊涨得通红,重重“哼”了一声,猛地劈手夺过一尊两尺来高的女子冰雕,狠狠摔在地上,“砰”一声闷响,冰雕应声碎成了满地冰渣。 冰洛怒气久久不消,胸口不断起伏,邱婧站在她旁边,颇有些错愕,本以为冰洛只不过是想利用自己,但从今日她对自己耐心讲解修行,到现在因为圆灵水镜四尊首让自己去什么冰灵天牢而大动肝火,任谁看都是将自己视作了亲弟子。 良久,冰洛脸上怒气渐消,但心中怒火却丝毫未减,对邱婧道:“不要去管那些老太婆。她们从来都这样,党同伐异自私自利,当年仙云界通过木灵鼎的仙气,发出讯息警告我们之后,她们更是变本加厉,还专门拟定了帝女神殿每名弟子一生只能用多少仙气。” 邱婧柔声安慰道:“帝女阁下,其实她们这么做也不无道理,毕竟是为了门派着想。” 冰洛道:“你知道么,一万年前,帝女神殿创始人艾王苓,孤身一人闯入仙云界,在太乙真仙手下五名造化仙境的仙人手中,抢走了木灵鼎。哎,只可惜当年荣光早已不复存在,自从二十年前仙云界威胁了我们之后,帝女神殿人心惶惶,修炼效率大打折扣,更有不下十人受不了心灵上的煎熬,自刎而亡了。” 邱婧闻言,也不禁暗暗叹了口气,果然在仙人的威压之下,连帝女神殿这种万年古派,也会变得惶惶不可终日,邱婧笑道:“帝女阁下不必如此,李白弟弟他修为还不及帝女千分之一,都曾信誓旦旦地说要与天斗。” 冰洛听闻,眼中流溢出嘉许之色,随即记起自己答应邱婧之事,二话不说,拉她来在李白所处的冰牢之中。冰洛又细细查看了李白一番,随即道:“他心脏被利刃贯穿,本来是必死无疑,但是我发现有一团冰雾护住了他心脏,应该是当时他和钟清战斗之时,钟清施展的千寒冰玉决。” 冰洛将右掌缓缓放在李白左胸,道:“不错,就是千寒冰玉决,在千钧一发之际,护住了心脉,但他伤势极为严重,再加上一连十几日未曾得到治疗,命也几乎去了大半,但他脑海之中的神识意念还留存了至少一半。人之所以是万物之灵长,正是因为脑海之中这一缕神识,只要神识不灭,就有还魂之机!” 邱婧听冰洛说完,高兴地几乎要跳将起来,一颗心怦怦剧跳,看样子李白应该的确能够被救活,当下恭恭敬敬揖了一礼,道:“师父若能救活李白,徒儿即便为帝女神殿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冰洛听她开口叫自己“师父”,也不禁有些错愕,随即嫣然一笑,心中说不出的欢喜,笑道:“肝脑涂地就不用啦,只要别天天对师父板着脸孔就行了。” 邱婧笑道:“是!” 冰洛伸手轻轻掐了掐邱婧脸颊,笑道:“你先出去吧,我施展功法不能有旁人打扰,若是那四个老太婆逼你去冰灵天牢,你尽管放手去打,她们如此蛮不讲理,你也不必客气,记得我教你的,以锐破庞,以小攻大...” 邱婧接口道:“以弱克强,以实胜虚。” 冰洛笑着点了点头道:“那五行相生相克之法,对你来说还太过艰深,先不必去管。” 邱婧抱拳道:“徒儿领命。”转身便走出了冰牢。外面负责把守甬道的弟子见状,朝邱婧投来了几缕诧异目光,随即又恢复常态,不再理她。 邱婧想要看冰洛是在如何救治李白,奈何那冰牢壁太厚,就连模模糊糊的人影也瞧不见。 当此时,她体内的淡绿气芒缓缓流转起来,在缩小了一半的经脉之中飞速流转,其中有两缕一直流到邱婧双目之中。 邱婧心中一颤,只觉双目一阵刺痛,下意识闭起眼睛,等刺痛感渐消之后,再睁眼看时,如同那天在金轮地渊之中一般,竟直接看穿了厚厚的冰壁,冰洛和李白两人的身形无比清晰。 邱婧心中登时大喜,但见冰洛在李白躺着的冰床旁盘腿而坐,一身白衣仿佛和冰牢同化,瞧来无比端庄典雅,美丽动人。 冰洛捏了个兰花指决,嘴唇翕动,念念有词。片刻后,一团团冰雾从她周身缓缓飘出,缭绕弥漫,冰洛如同身处缥缈云端,齐腰青丝竟然被一股微风吹得轻柔飘扬。 过了足足半个时辰,冰洛肌肤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冰花,周身冰雾逐渐散去,但见她徐徐起身,右掌心上凝聚了一朵冰莲,极为轻柔地放置在李白心脏之处。 那朵冰莲之中赫然是脉络分明,隐隐可见是一条条血丝,冰洛再度捏起兰花指决,白衣翻飞,左掌心射出一道白光,缓缓注入李白左胸口的冰莲之中。 与此同时,冰洛猛然咬破右手食指,挤了足足十滴鲜血,滴在冰莲上,和方才邱婧祭献白泽兽化石如出一辙,鲜血一遇冰莲便即消融,一点点渗透进冰莲之中,和其中的血丝脉络融为一体。 邱婧心中突然剧颤,声音低若纹吟,喃喃道:“她要用自身精血来救李白弟弟么?” 话音方落,但见李白胸口的冰莲上血光大盛,其中的脉络一根根亮了起来,邱婧隔着冰壁,都能瞧见其中奔涌不休的鲜血,心中颇为紧张,一颗心直直提到了嗓子眼。 血丝被冰洛隔空抽了出来,恍若一条条殷红长蛇,在李白身体上方盘旋飞舞,冰洛又从怀中取出火如意,猛然朝地面寒冰砸去,登时破开了一方大洞,冰洛毫不迟疑,俯身拾起一捻寒冰下方的碎土,洒向半空,顷刻间便被漫天血丝吸收了进去。 “嘶嘶嘶.....”血丝如同活过来了一般,周身剧烈震颤,血光大盛。 冰洛此时脸上已然是香汗淋漓,但她神色却极为坚毅,口中娇喝一声,双手食指指尖紧紧贴在两侧太阳穴之上,脸色刹那间变得通红,两缕血气从她双眸之中赫然飘出,在半空一阵氤氲变幻,化成了一朵血莲,朝李白心脏飞去。 与此同时,原本放置在李白心脏处的冰莲,轰然碎成了冰渣,血莲停在此处,在冰洛口中法决催引之下,一点一点渗入李白心脏心中。 血莲完全渗入之后,夹杂着碎土的漫天血丝却从李白鼻间窜了进去,冰洛再度捏了个兰花指决,双掌之中飘出一大片冰雾,将李白周身笼罩,瞬间便凝结了厚厚的一层寒冰,将他冻在其中。 冰洛施展完术法之后,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再也支撑不住,身形一软,瘫倒在冰地之上。 邱婧大骇,正要破开冰壁冲入冰牢之中,忽听后方传来一声狞笑: “小妮子,现在帝女为了救你郎君,也油尽灯枯了,没有十天半月决计不会恢复,乖乖跟老太婆去当通灵媒介吧。” 第一百一十四章 玉水仙剑凝仙气 邱婧耳畔陡然响起的狞笑之声,吓得她周身剧颤,慌忙收回仙眼,转身看时,双眸却猛然传来阵阵刺痛酸麻之感,眼前视线登时模糊起来。 邱婧心下一片冰凉,暗道自己莫不是又要像那天在圣元寺一般看不见东西了? 视线模糊之中,邱婧瞧见眼前似乎是一道玄黑瘦弱的身形,那人狞笑后,掌心泛起寒芒,五指成爪,探向邱婧脖颈。 而正当此时,邱婧本以为要再度瞎掉的双眸,刺痛感却顿然消失,眼前景物变得无比清晰,但见来人正是那四大尊首之一的冰君水! 电光火石之间,邱婧身体朝后一斜,双足猛地一顿地,趁着风势,堪堪避过冰君水的寒爪锋芒,同时祭出玉水剑来,淡绿气芒顺着她细了许多的经脉呼啸喷涌,涌入玉水剑之中。 邱婧稳住身形后,看准冰君水左臂下的破绽,持剑猛地一挥,淡绿剑气光影璀璨,锋芒如电,较之前暗淡了不少,但却更加锋利了不知多少倍。 原本守在甬道之中的帝女神殿弟子,此时也没了踪影,应该是刚刚被冰君水遣散走了。 冰君水冷哼一声,脸上皱纹被拉扯得一阵扭曲,但见她左手之上赫然被一团冰雾所包裹,眨眼功夫便凝结成了厚厚的一层寒冰。 淡绿剑气破空劈斩,被冰君水的寒冰手掌当空拦截住,掌心对准剑芒,轰然拍了过来。 “噗嗤!” 一声闷响在冰君水掌心响起,她原本以为只需轻轻一掌便可以抵挡住的剑气,此时却硬生生将寒冰贯穿,只可惜冰君水手法极为老练,反应也快逾闪电,瞧见不对劲,手掌在锋利剑势的边缘轻柔滑过,干枯如柴的五指猛地张开。 玉水剑剑气正从冰君水的五指夹缝之间蹿去。 而正当此时,冰君水狞笑一声,中指和食指却陡然向内一合,竟然将玉水剑的淡绿剑气硬生生夹在两指之间, 剑气受此巨力阻碍,剑势陡然间在冰君水双指间爆开,再无半点锋利之意,犹如一条细蛇般,被冰君水牢牢夹住,再难进分毫。 忽见冰君水咧嘴冷笑一声,夹着剑气的那两根手指之上冰雾缭绕,丝丝缕缕飘扬不绝,剑气被冰雾巨力轻轻一拉扯,便轰然消散。 邱婧丝毫不敢松懈,她早就料到了这四大尊首修为极其恐怖,虽然还不及帝女冰洛,但也相差不了多少了,若是她们四人联手,冰洛说不定还真拿其没有办法。而且冰洛早就说过祭祀升天大典不需要通灵媒介,但是她们四人却依旧盯着自己不放,方才还说让自己去什么冰灵天牢之中坚持五日,现在看来,不过是她们想要将自己抢去的借口罢了! 心中登时杀机大作,邱婧本以为这四人只是迂腐顽固,殊不知,竟然心肠也如此歹毒,难怪她们和冰洛相处起来也冷冰冰的,一副颐指气使模样。 邱婧沉吟片刻,脑海之中纷乱思绪渐渐消失,双目紧紧凝视着冰君水那虽然佝偻,但却满含强猛力量的身形。 冰君水捏碎玉水剑剑气后,颇为得意,淡漠笑道:“小妮子,在帝女神殿,除了冰洛之外,便是我修为最高,你虽然身怀仙器,但毫无章法,是不可能敌过我的,还是乖乖随我去升天大典,免受皮肉之苦。” 邱婧右手一挑玉水剑,毫不客气地冷笑道:“原来帝女神殿的尊首大人,对其门中弟子也这般冷血无情么?” 冰君水嘿嘿一笑,捏了个兰花指决,双掌之中冰雾喷吐肆虐,森寒道:“你没了冰洛这座靠山,还敢如此狂妄,看来我应该好好教教你,入我帝女神殿的第一条门规,乃是尊重长辈!” 话音甫落,冰君水枯槁手掌之中赫然凝聚出一只威风凛凛的冰虎,在她千寒冰玉决催引之下,犹如活过来了一般。 虽然那冰虎身长不过一尺,但其双眸之中凶光凛然,杀意喷吐,比起真正的老虎竟然还更加令人心惊胆寒。 邱婧丝毫不敢大意,淡绿气芒悄然覆盖周身,凝成了一面气罩,想到冰洛师父因为救治李白而晕倒在冰牢之中,心中没由来地腾起一股暖意。 血液之中的白泽兽祭祀之力翻腾卷涌,甬道尽头,仿佛有一缕氤氲馥郁的白气缓缓飘了过来,融入了玉水剑之中。 这是仙气! 邱婧心中一动,看来白泽兽祭祀之力果真非同凡响,竟然能够引得仙气为凡人身躯所用。 她只觉得玉水剑被灌注了那一缕仙气之后,周身剧烈震颤,仿佛在茫茫沙漠之中徒步数日口干舌燥的旅人,猛然间喝了一大口清泉,玉水剑上亮起一团自己从未见过的白光,其中的寒意竟然让邱婧自己也感觉到了一丝恐惧! 冰君水“咦”了一声,精亮的一对眸子中闪过一丝惊疑神色,过得片刻,她指决一松,冰虎从她掌心咆哮一声,猛然冲了过来。 冰虎破空飞掠,每飞出一尺,身形便轰然扩大一圈,到得邱婧跟前之时,已然有足足两丈来高,虽是由寒冰凝聚而成,但其须发毕现,栩栩如生,虎口之中血光喷射,双眸泛寒芒,刺得邱婧双眼阵阵酸麻。 邱婧背靠冰牢壁,双足猛地顿地,身形高高跃起,黄衫被狂风吹得猎猎翻舞,精美容颜之上此时满是坚毅神色。 但见她双手握住玉水剑剑柄,猛然大喝一声,体内祭祀之力夹杂着淡绿气芒如潮浪般涌入玉水剑,和之前那一缕白色的仙气,交融会通。 邱婧双手持玉水剑,对准那冰虎额头奋力劈斩而下,以前她使用玉水剑都是挥出道道剑气,而此时此刻,邱婧却是直接用玉水剑剑刃斩向冰虎,其中的祭祀之力、淡绿气芒和仙气,三管齐下,包裹在剑刃之上,内敛锋芒而不外显。 “当!”清脆鸣响犹如仙山之巅的佛钟被人敲响,冰虎额头之上硬生生吃了玉水剑一记,其虎眸之中凶光如潮水般褪去。 随即又响起一连串的“咔咔咔...”碎裂之声,冰虎额头正中间陡然生出一道道裂纹,蔓延到全身。 邱婧身在半空,双足一蹬冰壁,凌空一翻身,黄衫曼舞,翩然若仙,右脚猛然踢在裂纹满身的冰虎下颌,冰虎周身登时爆裂开来,冰渣破空激射,“咻咻咻咻”之声不绝于耳。 邱婧随即手持玉水剑,飘然落到地面,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饶是冰君水对邱婧百般不认同,此时神色也变得异常惊诧,佝偻身形一颤,双眸紧紧凝视着她,瞳孔微缩,道:“你姓什么?” 邱婧虽然未曾完全打败她,但也算是赢了七成,心中颇为得意,当下淡淡道:“你不是知道么,我姓邱。” 冰君水目光没有移开丝毫,语气加重了几分道:“那你父亲姓什么,母亲姓什么?” 邱婧暗想自己无父无母,打小是莫莲花师父在扬州城河的一朵漂浮青莲之中捡来的,于是如实道:“我不知道我父母是谁。” 冰君水听闻,眼中又闪过一抹惊疑,邱婧本来说的是实话,但在她听来,竟更像是故意在隐瞒其父母本来姓氏,看了半晌,竟出神起来,喃喃道:“一定是,一定是姓艾,一定是姓艾。” 邱婧自然不知道冰君水为何会问自己姓氏,趁着她怔怔出神之时,本欲持剑反击,忽听后方冰壁响起一阵“轰隆隆”之声,缓缓走出一人来,不是别人,正是方才晕倒的冰洛。 第一百一十五章 血脉威压镇老妪 邱婧见状,自是欣喜无比,心中也大松一口气。但她见冰洛脸上毫无血色,苍白已极,和之前的白皙胜雪截然不同,整个人看起来病恹恹的,虽然依旧风华绝代,但却少了几丝生气。 冰洛缓缓走向仍旧在出神的冰君水身旁,一拍她肩膀,冰君水悚然惊醒,转头看了一眼冰洛,登时大骇,慌忙躬身行礼,颤声道:“帝......帝女大人。” 冰洛点了点头,扶她起身,随即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四位尊首大人对很排挤我这个帝女,但是帝女神殿的确做了很多错事,因为拥有仙气,我们变得比人间界一流门派还要强上无数倍,但是因此却也变得更加贪婪,更加无所不用其极。” 她苍白的脸上终于渐渐有了一丝血色,续道:“这不是艾王苓祖师所看到的,她身为鸿蒙大帝独生女,又独闯过仙界,清楚地知道那些强大的仙气,会让人变得何等贪婪而暴戾。” 冰君水缓缓低下了头,她知道冰洛话中蕴含深意,虽然心中极其不甘,不想让几十年心血付诸东流,奈何自己刚刚被邱婧击败,心中察觉到她身上的那股气息,让她心中不得不怕。 邱婧柔声问道:“师父,您没事罢?我刚刚看见你晕倒了。”冰洛转头嫣然一笑,宛若明媚春光,温柔淡雅,听她道:“我没事,因为李白呈半死之态,稍有不慎反而会害得他殒命,所以我用了身上的一些精血,过几日便会痊愈。” 冰君水此时脸上皱纹被绷得紧紧的,一对眸子仍旧凝视着邱婧,丝毫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禁向冰洛轻声问道:“帝女大人,她、她身上。” 冰洛道:“我知道,早在龙渊之底,白泽兽跟前,我便发现了。而直到方才,我也才幡然醒悟,升仙得道,不过是这芸芸众生之中极少的那一部分人渴望的,而其余生灵,不过是想祥和幸福地过完一生,正好比江河要流入大海,只有其中极少数不安分的鱼,想要跳到岸上去。我们不能因为一己私欲,就将大江堵塞住,而致使其他亿万条的鱼,变成涸辙之鲋。我们之前做了错事,现在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冰君水头如捣舂,口中连连称是,冰洛道:“那你去告知其余人三位尊首,再昭告帝女神殿众弟子,就直接说祭祀升天大典取消了,我带邱婧先修行千寒冰玉决,后面择个良辰吉日,封她为帝女神殿第一任圣女。” 邱婧和冰君水闻言,都周身一颤,邱婧是因为没想到冰洛当时开的玩笑竟然是认真的,而冰君水自然是因为帝女神殿万年来都未曾立过圣女,如此一来会不会造成弟子不满等等。 冰君水在心中权衡利弊了良久,随即恭恭敬敬道:“帝女大人,这圣女一事,恐怕还是不立为好。” 冰洛微微皱眉,道:“为何?” 冰君水道:“虽然立圣女能彰显帝女神殿之仙家风采,也能树立榜样,督促某些弟子修炼,但邱、邱婧毕竟入门时间太短,在弟子之中没有威望,若是帝女大人在短时间之内便要立圣女,恐怕会引起更多弟子的不满。” 冰洛转眼看了看邱婧,见她满面犹疑神色,于是道:“那此事以后再说,你先去将升天大典之事吩咐下去,我元气损耗得厉害,要静养七日,出关后还要继续医治李白,这期间,除了邱婧之外,任何人不能踏入冰牢半步,否则门规处置。” 冰君水领命,躬身行了一礼,转身出了甬道。 过得片刻,冰洛才拉了拉邱婧,看向冰牢之中,叹了口气道:“我方才拼尽全力,用五行土气配合自身精血,一点点融化了李白心脏周围的寒冰,再用元神之力续住了性命,仍旧不能把他救活,我先去闭关七日,老太婆们应该也不会再刁难与你了,你就好好照顾李白,不要让弟子进来。” 邱婧听闻,倒也未曾失望,毕竟自己之前一直都以为李白早已魂归西天,无力挽救了,但冰洛却能化腐朽为神奇,还因此损耗了元神,心下颇为感激,眼泪险些夺眶而出,道:“师父大恩大德,邱婧永世不忘。” 冰洛点了点头,便欲转身走时,邱婧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师父......”冰洛回身看向她,道:“怎么啦?”邱婧皱眉疑惑道:“冰君水尊首不是一直都对我颇有偏见么,刚刚还要动武强迫我去做通灵媒介,怎么转瞬间就变得这般客气起来了?会不会其中有诈?” 冰洛嫣然一笑,轻轻捏了捏邱婧脸颊,柔声笑道:“这件事,等我救活了李白,就告诉你。”说罢再不迟疑,也转身沿着甬道朝外走去。 邱婧望着冰洛那一袭白衣胜雪的清婉背影,心中反而更加疑惑起来,她和冰君水也没有暗中交流,但却都知道那件自己不知道的事。 不禁暗暗猜想,是不是自己血脉的确如师父所说那般,但这也没理由就让冰君水刹那间就变得无比恭敬起来啊?想了片刻,却毫无头绪,当下转身走进冰牢之中,在周身被冰雪包裹的李白身旁,缓缓坐了下来。 邱婧看了李白片刻,忽然心中一颤,在之前,她根本感受不到半点生命迹象,此时却能听到李白的心跳声,虽然极其微弱,但这却好像一面大鼓在她耳边锤响一般。 正当此时,冰牢外面忽然人声鼎沸,隐隐能听见一个女子在尖声大骂,邱婧听了片刻,心中一动,正是青萝蛊仙的声音。 此时,蛰伏在邱婧体内的那一缕仙气,忽然沿着经脉流转起来,邱婧耳力登时大升,喧闹人声听得无比清楚,只听冰君水冷冷道:“好啊,你竟然还敢回来,现在不听钟堂主命令,是不是以后就要不听帝女大人的命令了?”说得正是林煜。 青萝蛊仙却也冷笑道:“老婆子,你都一大把年纪了,不回去陪你孙子逗逗蛐蛐儿,听听戏,还来管这些事。快把邱婧和李白交出来,否则,你们那什么祭祀升天大典休想安稳进行。”邱婧忍不住“噗嗤”一笑,暗道青萝蛊仙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 但同时心中也有些紧张,虽然冰君水好像变了一个人,对自己和帝女都恭恭敬敬的,却不代表她对青萝蛊仙等人也会这般客气。 果然,青萝蛊仙话音刚落,便听冰君水勃然大怒道:“他奶奶个纂的,你们今天不把自己的胳膊留在这里,便休想离开。” 随即众人和冰君水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邱婧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百个青萝蛊仙都打不过冰君水,生怕她当真被冰君水卸下一条胳膊来。 过得片刻,打斗声渐止,却听冰君水惨呼道:“好你个小妖女,居然放蛊虫咬我!”邱婧忍俊不禁,一定是冰君水手下留情,故意让了青萝蛊仙,心下稍宽。 不知是谁说了句,邱婧和李白在东北方向的冰牢之中,青萝蛊仙等人便撒开脚步,朝邱婧这里疾速奔来。 说来也奇怪,要是冰君水因为怕出手太重而伤及性命,倒也罢了,偏偏一路上也没人阻拦青萝蛊仙等人,畅通无阻,片刻后便出现在了邱婧视线之中。 正当此时,邱婧忽然听到冰君水嘟囔抱怨道:“要不是帝女大人吩咐过,决不能伤害邱婧同伴,你们早就变成冰雕了。来,扶老太婆起来......哎哟,他奶奶个纂的,那使啸月剑的小子,竟然刺了我大腿一剑!” 第一百一十六章 众叛亲离又何妨 一行人神色匆匆地在甬道之中穿行,忽然瞧见前面的一座冰牢,登时大喜过望。邱婧听着声音渐近,缓缓开了冰壁门走出来,一身彩裙的青萝蛊仙,明显一怔,随即抱着邱婧嚎啕大哭起来。 星云大师几人也无比欣喜,见邱婧似是未曾遭到帝女神殿虐待,大为宽心。 青萝蛊仙情绪泛滥,抱着邱婧嘤嘤抽泣了良久,方才缓缓停住,道:“我们还以为你和李白被北极冰原的野兽吃了,结果听林姑娘一说,才知道是那什么帝女把你们掳走了。” 邱婧见青萝蛊仙这般担心自己,心底也不禁腾起阵阵暖流,忽然道:“对了,林姑娘呢?”章永一抽鼻子,道:“被她堂主钟清带走了。”邱婧大急道:“不好。” 叮嘱了青萝蛊仙几句,让她代为照看李白,邱婧随即慌忙朝甬道之外走去,脚下还未走出三步,便瞧见钟清推着林煜缓缓走进来。 林煜双手被寒冰拷在了一起,整张脸显得极为疲惫憔悴,左臂之上衣衫破了一条大口,里面的肌肤上赫然是一条乌青的鞭痕。 邱婧耳边听到外面声音减弱,也没有人过来查看,果然是师父吩咐过她们。当下朝钟清嘿然冷笑道:“钟堂主,林姑娘就算是触犯了帝女神殿门规,难道不应该由尊首大人处置么?你二话不说就先抽她鞭子,”语气突然变得森寒无比,道:“我怎么看钟堂主像是在公报私仇,发泄不满?” 钟清却没有和冰君水一般的眼力和领悟力,双眸之中恶毒神色再度亮起,抬手猛地又扇了林煜几耳光,道:“邱姑娘好大的威风,你才来了不过一天,就开始教训起我这个堂主来了?” 邱婧对这心肠歹毒无所不用其极的钟清的确是恨入骨髓,奈何李白便躺在冰牢之中,除非万不得已,否则决计不能和人打起来,影响到他。 心中略一思索,俏脸上陡然冷若冰霜,道:“所以你把林姑娘捆到这里来,是来向我炫耀你堂主之威的么?” 钟清嘿嘿一笑道:“岂敢岂敢,我一小小堂主怎敢和圣女阁下相提并论,但是你才入我门不过一天,就端的是颐指气使,嚣张无比,即便你是我帝女神殿日后的圣女,我今日也必须挫一挫你的锐气。” “圣女!?”青萝蛊仙等人闻言,惊得险些连下巴也掉在地上,脑海之中仿佛数万道惊雷在不住炸响,心中久久难以平静。 邱婧回身向几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此事缘由,稍后我再告知诸位。” “不用!”青萝蛊仙冷冷一笑,双眼满是嘲讽地看着邱婧,道:“我们没日没夜地赶了三天路,才来到洛神山,又费尽千辛万苦,才溜入帝女神殿之中。星云大师还险些遭她们的守护阵法斩去双腿,你却在帝女神殿当什么圣女?” 邱婧听闻此言悚然大惊,不知为何,周身皮肉一阵麻痹,急忙道:“我是为了救李白,才答应冰洛师父的。” 青萝蛊仙嘿嘿冷笑道:“连师父都叫出来了,呸,当真令人齿寒。她们为了那什么祭祀升天大典,害得李白惨死,你前几日还口口声声说绝不原谅帝女神殿,现在却反过来要帮她们?” 说罢,一口唾沫星子吐在邱婧脸上,转身大踏步走了,邱婧心中乱作一团,待要向星云大师解释,却见他低眉垂首,轻颂佛经,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和广成径自走了。 金翼雕王摇头叹息,也紧跟在青萝蛊仙、星云大师和广成身后,朝甬道之外走去。 章永叹道:“邱姑娘,帝女神殿中的人为人如何,你是清楚见识过的,她们口头上说会帮你救活李白,但其实只是想利用你,你千万不要上当了才好。” 邱婧被青萝蛊仙几人误会,心中早已是又酸又苦,道:“她们已经取消祭祀升天大典了。” 章永吃了一惊,双眼之中神色犹疑了片刻,随即又道:“说不定她们背地里又在商议另外一场阴谋,你无端卷入其中,会牵连到许多人。对了,李白被她们救活没有?” 邱婧摇了摇头,心中无比烦闷。 钟清见状,喜不自胜,咯咯笑道:“好一个众叛亲离,章公子,你不要听她胡吹乱诌,她不过是贪图我帝女神殿的仙气,才百般无赖地求帝女大人受她为徒,人生来就极为贪婪,更何况邱婧手中还有一柄没了仙气就毫无用武之地的仙剑呢?” 章永见青萝蛊仙几人早已远去,叹了口气道:“你好自为之吧。”说罢也飞身走了。 过得良久,钟清才缓缓平复下来,心中冰凉灰暗之意渐渐消散,暗道:只要能救活李白弟弟,就算你们误解我又何妨? 林煜被钟清用冰锁缚住双手,一直一言不发,此时忽然听她沙哑着声音开口道:“钟堂主,你还是杀了我吧。” 钟清闻言冷冷一笑,又抬手猛然甩了她一耳光,打得林煜半边脸又红又肿,嘴角溢出鲜血来,邱婧心中一紧,双眸之中几欲喷出火来。 钟清道:“你是我合冰堂的弟子,该怎么处置我说了算。”似是在邱婧面前耀武扬威够了,一揪林煜头发,拽着她朝甬道之外走去。 “你说了算?”邱婧森冷一笑,玉水剑上缓缓亮起一团淡绿光芒,周身气息狂猛释放开来,甬道之中狂风大作,走石飞沙。 钟清身形一顿,丢开林煜,将她一脚踹到角落,转身看向邱婧,笑道:“我在北极冰原打不过你,是因为我没有仙气供应,再加上反噬之力作祟。你还真以为自己仗着有一柄下品仙器,就能为所欲为了?” 邱婧没有理她,看向在角落里面瑟瑟发抖的林煜,只见她脸上满是惊恐无助、悲戚伤寒、愁苦郁结,还有,一抹若隐若现的愤怒。 邱婧脸上也浮现一抹愤怒之色,林煜本来没有做错,却被当成了罪大恶极的凡人,钟清以帝女神殿之名,强取豪夺,杀人如麻,却被尊为堂主。 尊卑善恶,虚实对错,邱婧有些分不清了,但她唯一清楚的是,自她要用手中仙剑,替林煜讨回一个公道。 玉水剑光芒越来越盛,剑气刺得虚空呜呜震颤,钟清掌心凝聚起一朵冰莲,端的是精美绝伦,浑然若天成,听她淡淡笑道:“帝女神殿门规,门中弟子决不可互相斗殴,否则终生不能再用仙气。但是这仅限于堂主之下的普通弟子。” 邱婧也不知为何突然升起满腹自信,淡漠笑道:“等师父出关,你就会发现门规丝毫不起作用。” 钟清已经数次听到她称呼帝女冰洛为师父,心中醋意大起,虽然帝女神殿历代的神光离合四堂堂主都是从帝女处修行,但也从来没有人敢直接称呼其为师父的,当下冷冷道:“你已经看不见帝女出关的那天了。” 邱婧淡淡一笑,默运修气,祭祀之力、淡绿气芒和仙气齐齐注入玉水剑之中,一道剑气轰然斩破虚空,朝钟清轰然劈斩而去。 钟清冰莲也疾速脱掌飞出,她手臂上的反噬之力,已在木灵鼎仙气之中悉数恢复,再加上帝女神殿之中仙气无比充沛,她又修行了近二十年仙气,运用起来直如行云流水,那冰莲威力,比起在神龙川邱婧初见之时,强猛了至少六倍! 剑气肆虐呼啸,破空锐鸣,忽听“咔嚓”一声脆响,钟清的得意神色瞬间被惊骇所取代。 剑气直接刺穿了冰莲,沿着虚空风驰电掣般掠来,将钟清盘着的发髻轰然斩断,青丝一绺一绺随风飘扬,纷乱背后,是钟清早没了血色的惊骇脸庞。 第一百一十七章 合冰堂堂主邱婧 剑芒破空,斩落青丝,随即寂灭。 钟清怎么也没料到,一个刚入帝女神殿才不过一日的弟子,竟然能够一剑将自己最仙气鼎盛时候的冰莲斩破。 她此时满头青丝被邱婧硬生生削落了一半,发髻散开,头发竟然只能垂到肩头,钟清又惊又怒,气得直跺脚,指着邱婧尖声叫道:“你...你...你胆大包天!” 甬道之外的冰君水和几名帝女神殿弟子闻讯赶来,瞧见满地断发和钟清气急败坏模样,心中登时了然。 钟清见冰君水尊首来了,眼露喜色,扑通一声跪在她跟前,抽泣道:“冰君水大人,您可千万要替钟清做主,这新来的弟子,仗着有仙器,竟然以下犯上,如今更是将我头发也斩了一般去,叫我以后怎么见人?” 她声音悲戚颤抖,若是不知内情,必然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但邱婧知道,她此时恐怕早已是心花怒放,喜不自胜。 冰君水低沉着老脸,将钟清扶起来,看了看邱婧,又看了看蜷缩在角落地面的林煜,久久沉默。 钟清装得无比可怜,抹了把眼泪,道:“她才入门一天,就如此嚣张跋扈,要是等日后翅膀硬了,整个洛神山岂不是都要被她搅得天翻地覆?我一人受委屈倒不打紧,万一因此害得帝女神殿声名扫地,人人都戳着我们脊梁骨说帝女神殿有个不守规矩的疯丫头,那可如何是好?” 邱婧听她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心中冷笑连连,不愧是摸爬滚打二十年混到堂主之位的人,见风使舵、虚与委蛇的本领当真是炉火纯青。 冰君水干咳了一声,问道:“邱婧,她所言非虚么?” 邱婧恭恭敬敬回道:“回禀尊首,钟堂主所说乃是断章取义之言。帝女神殿门规,应该由尊首大人处置不遵守门规的弟子,但钟堂主却滥用私权,对林煜拳打脚踢,而且当时林煜之所以会不听钟堂主命令,是因为钟堂主先将林煜性命视作草芥,请尊首明察秋毫。” 冰君水点了点头,板着脸问钟清:“你当初有没有像邱婧所说,视林煜性命为草芥?” 钟清想起当时林煜被邱婧用太玄剑要挟,自己浑然却浑然不顾,还说帝女神殿只需要骄傲的灵魂,而不是苟且偷生的屈辱,神色一颤,随即大摇其头道:“我没有说。” 一只闷头不语的林煜听闻此言,猛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凝视着钟清。 邱婧看在眼里,只觉她好像是一个饱受折磨冤屈的孩子,神色之中的震惊让邱婧无比心疼,忍不住走到她跟前,凝聚气芒斩破冰锁,将她扶了起来,柔声安慰道:“没事的,我一定会替你讨回公道。” 冰君水见状,朝甬道尽头大声喊道:“来人带钟堂主去冰灵天牢做做客。”钟清闻言登时大骇,竟然比见到邱婧用剑气斩破了冰莲还要惊骇数倍,忙不迭道:“尊首大人,我说实话,我说实话,您千万不要送我去冰灵天牢。” 冰君水面色低沉,只见钟清瞥了一眼林煜,在心中斟酌语句,随即道:“当时在北极冰原,我和林煜奉帝女命令,抓了邱婧等人。但邱婧却在半路突然苏醒,用太玄剑要挟住了林煜,要我拿金轮圆盘和八尊佛陀来和她换。但我心中想到帝女神殿大业,不能因为林煜而毁掉。但从来没有将她视作草芥,她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么。” 邱婧冷笑道:“那是因为我起了恻隐之心,见林煜本性不坏,才没有下杀手。要是换作一个十恶不赦的恶徒要挟她,只怕你那句‘帝女神殿需要的是骄傲的灵魂,而不是苟且偷生的屈辱’才一说出口,林煜便成了刀下亡魂了。” 冰君水也不再继续问,淡淡道:“林煜违抗你命令,是出于保全性命的本能,但依旧触犯了门规,罚她在洛神山后山面壁思过七日。” 随即又看向钟清,嘿然笑道:“至于钟堂主么,滥用私权、仗势欺人、轻视同伴,三条罪加起来,处罚你终生不能再使用仙气。” 钟清闻言大骇,双膝猛然又“扑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苦苦央求道:“尊首大人,我虽然的确不该滥用私权,但后面两条我却没有犯啊,您老千万要明察秋毫。” 冰君水淡淡瞥了她一眼,道:“我话还没说完。帝女神殿需要的不是苟且偷生的屈辱,这句话艾王苓祖师没有说过,往届一百零八代帝女也没有说过。你既然背着我帝女神殿的名号在外,便应该时常注意言辞,你知不知道你这句话,会使得无数人将我帝女神殿视作未受教化、只知杀戮的蛮夷之徒?!” 钟清一颗心直往下沉,要是自己从今往后再不能使用仙气,还不如死了算了。 冰君水又道:“但是念在你对帝女神殿赤胆忠诚,冒死夺回了仙器,虽然现在已经用不上了。便革除你合冰堂堂主之位,由邱婧接替。一月之后交接。” 邱婧闻言心中突突狂跳,竟然让自己当什么合冰堂的堂主?她本来只是为了救治李白而来的,等冰洛救活他后,必定要找个机会偷偷溜了,如今却如何是好? 还未开口说话,冰君水已然转身迈步朝外走去,隐隐听见她的声音传来:“钟清你带林煜去疗伤,若是被我发现再滥用私权,便将你放逐到北海荒原。” 钟清领命,起身尝尝舒了口气,革除堂主之位本来算是极为严重的处罚了,但钟清此时却说不出的高兴,伸手要来拉林煜。 林煜周身悚然一惊,身形不住朝邱婧背后缩去,说不出的害怕,邱婧也冷冷笑道:“不用劳烦钟...堂...主了,我替林煜医治就行了。”她故意将“钟堂主”三个字音拖得很长,嘲讽意味十足。 邱婧关闭好冰壁门,也不怕钟清进来,毕竟师父说过,除了邱婧之外,不允许任何人踏进半步,林煜是邱婧带进来疗伤的,自然排除在外。 从刚开始到现在只说了一句话的林煜,“嘤”地一声,眼泪簌簌掉落,悲声道:“邱姑娘,哦不,邱堂主大恩大德,林煜永世不忘!”双膝一软,便要朝邱婧跪下。 邱婧见状急忙将她扶住,柔声道:“不必如此,你被钟清打得满身是伤,我来看看。” 林煜点了点头,见四下唯有躺在冰床之上一动不动的李白,便席地而坐,褪下衣衫,露出白皙光亮的后背和双臂,其上横七竖八布满了鞭痕,右臂上那一条更是鲜血淋淋,皮开肉绽。 邱婧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运起淡绿气芒和仙气,极为轻柔地抵在她后背,将气息绵绵不绝地送入林煜体内,沿经脉在周身流转,疗治伤口。 林煜周身气芒氤氲流转,雾气腾腾,过得片刻,周身疼痛便渐渐消散。 邱婧收回功法,笑道:“你回去之后再涂点膏药,好好休养,不出十天便会痊愈。至于去后山面壁之事,等你伤好了再说,反正冰君水也没有说让你立刻就去。”忽然皱起眉头,道:“但是你右臂上那条伤口太深,只怕会留下疤痕。” 林煜缓缓起身,躬身行礼道:“多谢邱堂主挂念,我触犯门规,幸得邱堂主解释,才能安然无恙,不敢再奢求其他。” 邱婧笑道:“你一口一个邱堂主,叫得我浑身好不自在,你今年多大啦?”林煜恭敬回道:“禀堂主,正月满十七。” 邱婧笑道:“那我只比你大几个月,以后我们就以姐妹相称好了。”话音未落,耳中忽然响起一声急促的呼吸声,正是从李白的冰床之上传来。 邱婧心中猛然剧跳,仔细再听,却再没了动静,神色大变,慌忙起身去看,李白依旧没有醒转,周身气息也沉寂如死水,但他被冻在寒冰之中的脸庞,此时却隐隐有了一抹红润之色!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十六岁的人木仙 七日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邱婧这些天除了在冰牢照看李白,就是替林煜疗伤,而青萝蛊仙几人自从那日赌气走了,也不知是被帝女神殿关了起来,还是已经回大唐去了。 虽然依旧察觉不到李白身上有生命气息,但邱婧心中清楚,他再也不是那具冰冷如寒铁的尸体了,而且师父冰洛也的确履行了诺言。 这天,邱婧正在李白冰牢之中盘腿修行,林煜周身缠满了绷带,在她身旁盘腿自顾自疗伤。邱婧忽听冰牢之中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心中一动。 师父出关了! 当下收回神识意念,气芒如潮水般退回丹田,睁开双眼起身,过得片刻,冰壁门被缓缓打开,一袭白衣胜雪的冰洛徐徐迈步走了进来。 而直到此时,林煜似是才察觉冰洛身上那股磅礴的仙家气息,周身打了个颤,慌忙起来躬身行礼。 冰洛先是看向冰床之上的李白,眼露笑意,随即走到邱婧跟前,轻轻拉起她手掌,一缕淡淡白雾在掌心缭绕,片刻后,白雾散去,冰洛点头笑道:“嗯,不错,我还没有传你千寒冰玉决,你就能够单纯凭借白泽兽祭祀之力凝聚仙气了。” 这时冰洛方才注意到周身缠满了绷带的林煜,大皱其眉,问道:“怎么回事?” 林煜不知是惧怕冰洛神威,还是心中有愧,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邱婧心想,冰洛既然浑不知此事,想必她出关之后便径直赶来此处了,心中又是一阵暖意,便道:“回禀师父,合冰堂堂主钟清滥用私权,殴打弟子,冰君水尊首已经处置过两人了。” 冰洛眉头却紧皱起来,道:“我本来想的是出关后处罚林煜违抗师门命令一事的,那冰君水是怎么处置的?” 邱婧如实回道:“林煜被罚在洛神山后山面壁思过七日,而钟清被革除合冰堂堂主一职,由......由徒儿接管。” 冰洛闻言轻叹了一口气,道:“冰君水虽然做的没错,但却不该由你来接管堂主之位啊,合冰堂那五百多人,在钟清率领之下,早已变得和她一般冷血无情,虽说也不曾做过许多坏事,却端的是一群极难驯服之徒。恶人应该由恶人治,你去当她们堂主,恐怕心里承受不住。”语气之中颇有抱怨之意。 邱婧脸上喜色浮动,笑道:“那正好我也不乐意当这堂主,师父能让冰君水撤回这条惩罚么?”冰洛摇了摇头道:“我除了修为最高,能教弟子修行之外,其余事宜几乎都是她们四人做主。”林煜在一旁垂手侍立,心中无比震撼,想不到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帝女大人,竟然和邱婧谈笑风生,恍若知己好友一般! 邱婧嘿然笑道:“既是如此,那就作罢。我倒想看看钟堂主手底下的弟子有多恶。” 冰洛轻笑一声,道:“这七日清修,我元神也已复原,李白三魂七魄已被我吊住了,还需要继续用元神精血来温养,等我救活他之后,就把火如意交给他。说来也的确令人费解,这柄仙器就连我也无法掌控,其中的火属仙气无比强大,若能运用自如,李白修为能够再上数个台阶。” 邱婧诺了一声,躬身行了一礼,转身拉着林煜出了冰牢。 邱婧之前运用仙眼洞穿冰壁,是因为对冰洛不放心,生怕她故意戕害李白,但此时她无比舒心,那仙眼固然奇妙,但也不可多用,便也不再去看。 林煜神色踌躇,右手轻轻扯着左手食指,轻声问道:“邱、邱堂主,你不惧怕帝女大人么?” 邱婧听闻,颇有些哭笑不得,道:“我怕她作甚?她又不是吃人的妖怪。” 林煜轻声细语地道:“帝女大人平常从来没有这般温和过,她一直都是冷冰冰的,做事又雷厉风行,奖罚分明,即便是对于极为优秀的弟子,也是冷若冰霜的。但是她心肠很好,倒是不假,不像钟堂主那般盛气凌人,冷血无情。” 邱婧暗想,可能林煜说得不假,但她却无论如何也很难将那么清婉温柔、笑语嫣然的冰洛,和林煜所说那冷若冰霜的帝女大人的形象重合在一起。 当下忍俊不禁道:“师父真有你说的那么冰冷么?我就没看出来。” 林煜小心翼翼地觑了冰牢之中一眼,轻声道:“二十五年前,正是冰洛大人当选帝女的第一年,恰好那时候帝女神殿之中出了个天赋异禀的弟子叫方幻雪。”邱婧听到“方幻雪”三字,没由来地心中一颤。 “那时候她入门才半年,就将千寒冰玉决修行到了第六重‘雪冰境’。帝女大人本来极为看重她,但她却因为和苏州的萧如释私通有染,一年后更是身怀六甲,气得帝女大人当着全帝女神殿二千多人的面,将她逐出了师门。” 邱婧问道:“那时候师父多大?”林煜仔细回想了一阵,道:“如果我记得没错,帝女大人比方幻雪还要小一岁,也就是,十六岁。” 邱婧仿佛被惊雷击中,整个人如坠入了惊涛骇浪之中。 冰洛成为帝女之时,才不过十六岁! 林煜瞧出了邱婧眼中的惊骇,不知为何,她竟有些得意起来,滔滔不绝道:“我给你说啊,要成为帝女只有两个条件。一、必须是帝女神殿的弟子,且从未修行过其它功法。二、修为达到人木仙境的处子。也即是说,” 林煜满眼笑意地看着邱婧道:“冰洛大人在她十六岁之时,修为便达到了人木仙境。” 邱婧自从听冰洛讲解了仙云界的修炼规则后,稍一推算,道:“那就是人间界的修士飞升进入仙云界的最低修为了。” 林煜满脸心驰神往模样,道:“是啊,帝女神殿历代一百零八位帝女,除了冰洛大人之外,最年轻的也是而立之年才修炼到人木仙境。” 邱婧也颇为震惊,没想到执意要收自己为徒的冰洛,竟然如此厉害,而且她待自己也极为温柔体贴,混不似林煜所说的那般冷酷无情。 两人在冰牢之外,一直等到当天下午,邱婧心中自然是无比紧张,紧张之余还夹杂着一抹期待。 自从李白那天在神龙川为了救自己而挡下冰刃,虽然才过去了二十天,但在邱婧看来,这二十天却比二十年、两百年还要漫长。 尤其是她丧失理智和钟清打了一场之后,陡然苏醒的那几个时辰,仿佛自己变成了行尸走肉,从来没有活在世上一般。 “吱呀”一声,冰牢门缓缓打开,一袭白衣的冰洛缓缓走了出来,但见她香汗淋漓,面色苍白如纸,身形也颤颤巍巍的,几欲倾倒。 邱婧慌忙过去扶住,柔声道:“没事吧师父?” 冰洛笑着摇了摇头,道:“此次我用元神之力灌注到了李白体内,虽然他三魂七魄还在,但神识意念却是荡然无存,恐怕需要一种极其罕见的药物,才能唤醒他神识。” 邱婧急忙问道:“那是什么药物?” 冰洛神色肃穆地凝视着她,久久不语。 邱婧又道:“师父不必担心,只要李白弟弟有一线生机,我也要全力以赴。莫说是罕见的药物了,即便是要我的性命,也无甚大碍。” 冰洛缓缓叹了口气道:“你听说‘青冥蟒’么?”邱婧缓缓摇了摇头,而一旁的林煜却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满眼惊骇地凝视着冰洛。 冰洛道:“青冥蟒是四千年前,幽冥界中‘招魂十巫’所豢养的魔宠,其七寸之处有一颗魂巫血珠,其中蕴含的巫神之血,有招魂引魄,唤醒神识之功效。” 忽见她神色变得极为严肃,一字一句地道:“而这青冥蟒所在之处,便是冰灵天牢的第七重‘巫域牢’之中。” 第一百一十九章 冰灵天牢青冥蟒 冰牢甬道之中,冰雾缭绕,灯光昏暗明灭不定,此时突然刮起一阵寒风,吹得邱婧和林煜后背寒芒直乍。 冰洛由怀中取出一只白丝绢,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随即又道:“冰灵天牢早在艾王苓帝女创立门派之前,便存在于洛神山之中。共分九层,前三层关押的是人间界之中的妖兽,其中不乏来自上古洪荒时期的。帝女神殿普通弟子便是在这三层之中历练。” “中间三层关押的是自古以来放逐的囚犯,其中修为最强的几人,应该和帝女神殿尊首在伯仲之间,但是,他们个个都是十恶不赦、罪不容诛之徒,茹毛饮血,甚至生吃同伴之肉。” 邱婧闻言,周身登时一个激灵,胃中翻江倒海,几欲呕吐。 冰洛顿了顿,缓缓叹了口气,又道:“最后三层关押的则是幽冥界之中的鬼物,一万多年前,幽冥界在混沌魔帝率领之下,从西蜀黄泉河中攻入人间界,致使生灵涂炭,战火蔓延到了整个神州大地,持续了近一百年。后来鸿蒙大帝和乾坤道主联手,用八尊佛陀像以及从仙云界借来的造化仙钟,才打败了混沌魔帝。” “混沌魔帝丢盔卸甲,逃回了幽冥界。但却将随他而来的十万鬼兵留在了人间界,那些虽然是鬼兵,但竟然也是有生命的。鸿蒙大帝不愿残害生灵,便将其悉数收押在了冰灵天牢的后三层之中。” “即使幽冥界生灵寿命远在人间界生灵之上,却也有许多没能熬过这一万年,相继死去。剩下来的,大部分都是当时只能算作幼年的鬼物,其余的则是因为修为强悍无匹,足以和普通仙人抗衡,才一直活到了现在。” .“青冥蟒所在的第七层天牢,唤作‘巫域牢’,其中修为最强的有两只鬼兽,和一名鬼道修者。一是青冥蟒,二是赤练蟒,三是当年混沌魔帝的一名心腹大将,唤作‘幽枉生’。” “青冥蟒是‘招魂十巫’的鬼宠,赤练蟒是赤练狂魔的鬼宠。修为估计远在钟清之上,而稍低于四位尊首。至于那幽枉生么,我三年前才去和他照了个面,估计已臻地土境了。” 邱婧心中剧颤,地木境是幽冥界中的修者飞升需要的最低境界,也即是说,那唤作幽枉生的人,竟然比飞升仙界的境界还要高一层。 当下问道:“师父,人间界修者飞升后的人仙境和幽冥界修者飞升后的地仙境,修为差别大么?” 冰洛道:“人仙和地仙,是仙云界为了区分这两界飞升修者,而起的名字罢了。人间界有佛道蛊武妖五术,幽冥界则有巫、鬼两术。飞升进入仙界之后,自身功法虽然有了质的飞跃,但本源功法却依旧不会变。所以,人仙境和地仙境,相同层次之间的修为,几乎没有差别。” 邱婧点了点头,眼中若有所思。 冰洛又道:“但是天仙境和人仙境、地仙境差别就不是一星半点了,天仙境之上还有轮回仙镜、造化仙境、天命仙境和真仙境。而人仙境到了最顶级的人水境后,还需要突破小轮回仙镜、小造化仙境、小天命仙境和小真仙境,才能步入天仙境。也即是说,在仙云界,凡是境界前面带个‘人’‘地’和‘小’字的,都不过是下等仙人。” 邱婧听闻冰洛此言之后,总算是对仙云界修炼体系有了大致了解,脑海中将思绪又推回到了那冰灵天牢第七层‘巫域牢’中的青冥蟒身上。 邱婧神色无比坚毅,道:“师父,管他那巫域牢是龙潭还是虎穴,我都要去闯一闯。” 冰洛意味深长地看了邱婧一眼,道:“如果你执意要去,我就陪你一同前往。但是此行最难之处不是打败青冥蟒,而是在于如何成功取出其七寸之处的巫血珠。” 邱婧疑惑道:“这是为何?” 冰洛道:“一旦取出巫血珠,青冥蟒必死无疑。而像这种幽冥界中的生物,在临死之际周身会自爆,将身上所有具备价值之物付诸灰烬。” 一直在旁静听的林煜,此时也不禁低声问道:“帝、帝女大人,您当真要和邱堂主一同去第七层么?” 帝女瞥了她一眼,点头道:“正是。” 林煜神色之中满是犹疑,欲言又止。 邱婧拍了拍她肩膀,问道:“有话但说无妨。” 林煜依旧是颇为踌躇,支吾其言。冰洛顿时板起脸孔,寒声道:“怕什么怕,我不是站在你跟前么。” 林煜周身一颤,似是猛然醒悟,看了一眼甬道尽头,道:“弟子只怕帝女大人和邱堂主都去了冰灵天牢,李白的遗...哦不,身体被钟、钟堂主擅自破坏掉。” 冰洛冷笑道:“她敢!你即刻去找冰君水尊首,请她传令下去。这冰牢除了我和邱婧之外,其余人一概不得入内,否则,哪怕触犯门规,我也要将擅自闯入冰牢之人一身修为废了。” 林煜躬身行了一礼,随即苦笑道:“帝女大人,钟堂主对李白和邱堂主怀恨在心,又是个睚眦必报之人,恐怕就算拼上性命,也要撩帝女大人的虎须。” 正当此时,甬道尽头缓缓走来一人,正是四位尊首之中颇为年轻的冰君镜,却见她徐徐走上前来,脸上笑得跟开了花儿似的,道:“帝女大人只管放心去,这里有我看着,绝对出不了岔子。” 她目光一点点凝聚到邱婧身上,眼中笑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惊疑和思索。 冰洛也不禁首鼠两端起来,她在脑海之中搜刮了一圈自己能绝对信任之人,却找不到一个人。 直到此时,冰洛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当了二十五年帝女,到了紧要关头,却连一个心腹也找不出来,总觉得帝女神殿之中,上至四位尊首四位堂主,下至那两千弟子,表面上对自己毕恭毕敬,背地里却不知又是怎样一番思想。 冰洛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淡淡的悲哀伤戚之意,心下一横,暗想邱婧肯定执意要去巫域牢的,自己若是不陪她去,她和李白都会变成亡魂。 而自己下达死命令之后,除了对李白邱婧恨入骨髓的钟清,应该也没人敢来触犯自己威压。 忽然心生一条两全其美之策来,思索已定,冰洛朝冰君镜淡淡道:“既是如此,那就麻烦冰君镜尊首了。” 冰君镜脸上恢复了盈盈笑意,道:“岂敢岂敢。” 冰洛目视前方,手中白丝绢被她重新放入怀中,若无其事地道:“那我就索性再麻烦冰君镜尊首一事。” 冰君镜道:“帝女大人请讲。” 冰洛道:“钟清虽然前些日子做了错事,但她毕竟对帝女神殿忠贞不二,天地可鉴。窃以为冰君水尊首对她处置太过严厉了,所以我有个提议:让钟清随我和邱婧一同去冰灵天牢,但她只需在前四层接受磨练。若是能支撑到我和邱婧取回巫血珠,便不必革除她堂主一职,冰君镜尊首意下如何?” 冰君镜手指轻轻摩挲着嘴唇,沉吟良久,随即点了点头道:“可以如此,那我就先行告辞,去给冰君水说一说。” 冰洛笑道:“有劳了。” 邱婧望着冰君镜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身影,想起刚才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好像要费尽气力将自己看穿一般,心中不禁发毛。 不料冰君镜走出甬道还不到半炷香功夫,突然神色惊慌地跑了回来,口中尖声叫道:“帝女大人,大、大事不好了,钟清她,她......她......她死了!” 第一百二十章 云渊浩淼血飘荡 听闻冰君镜此言,冰洛和邱婧忍不住对望一眼,身形不约而同地朝外飞掠。林煜耳畔宛若成千上万道惊雷轰然炸响,在原地愣了片刻,这才急忙跟上邱婧和冰洛。 三人紧随冰君镜跌跌撞撞的身形后面,一路穿过甬道石洞,下了三百层阶梯,出得石洞之外,赫然是一道不过三尺来宽的狭缝,但狭缝之下却是万丈云海。 跳过狭缝,前方乃是一座不算高耸但却极为陡峭嶙峋山峰,最下方矗立着一扇被五彩缤纷的藤蔓裹住的石门。 此时石门前站了一排服饰统一的女弟子,或面露悲色,轻声抽泣;或愤懑不平,捶胸顿足;或惊恐无措,周身颤抖。更多的人是在嚎啕大哭,瞧来一片悲戚。 冰君镜迈步走到跟前,厉声喝道:“不许哭!” 冰洛抬眼看向被藤蔓缭绕缠绕住的石门,其上隐隐沾着点点血迹,在斑驳古朴的石门上显得尤为触目惊心。 邱婧虽然不知道这里是为何处,但她心中也隐隐腾起一股极为强烈的不安来。 林煜感受到周围的肃杀气氛,和从石门之内透散而出的死寂气息,心中也顿时腾起一股剧烈的恐惧。 冰洛看了林煜一眼,道:“你回去冰牢之中照看李白,防止被人调虎离山。”从怀中取出一根拇指粗细的一寸来长的圆形冰柱,又道:“若是遇见突发情况,你就用千寒冰玉决捏碎这‘圣冰令’。” 林煜领命,虽然心里面极其害怕,还是忍不住看了石门一眼,随即转身回冰牢去了。 冰洛缓缓走上前,拉过来一名弟子,问道:“这里怎么回事?”那帝女梨花带雨,双眼红肿,显然是才大哭过一场,回道:“钟堂主说她之所以会被革除职位,肯定是因为她修为还不够,所以就擅自闯进冰灵天牢之中去了,让我们在此看着。不料她才还未到达第一层,冰灵天牢下方的云渊之中忽然冲来一道黑影,速度极快,根本看不清面容。钟堂主背后吃了一掌,倒在了血泊之中,随即冰灵天牢大门也突然关上,我们修为不够打不开,也没有胆子去打开。” 邱婧皱眉看向四周的云海,心想那女子在经历如此惊变之后,竟然还能保持说话条理清晰分明,点面俱到,颇为难得。 忍不住多看了那女子几眼,见她和周围人一样都是身着白袍,腰间挂着一只玉佩,虽然容貌说不上清丽绝俗,但也颇有几分姿色。 随即心中猛然一颤,抬头看向被藤蔓缠绕住的石门,暗道:原来这高耸入云恍若巨型石柱的山峰,便是冰灵天牢! 冰君镜也是刚一听到有人说钟清死在了冰灵天牢,便匆忙赶去告知了冰洛,此时听那名合冰堂弟子说云渊之中窜上来一道黑影,只一掌便了结了钟清性命,虽然心中极难相信,但倘若果真如此,那人修为必定极其高深! 冰洛也意识到了问题严重,眉头紧锁,凝声道:“冰君镜!”冰君镜身子一直,应道:“属下在!” “你吩咐下去,帝女神殿所有弟子决不允许靠近冰灵天牢和流冰洞甬道尽头的冰牢,否则杀无赦!”帝女冰洛面色冷若冰霜,神情之中不怒而威的气势,令在场所有人都心中一凛,包括邱婧在内。 冰君镜沉声应道:“谨遵帝女口谕!”一招呼冰灵天牢石门跟前的众弟子,转身朝后面的洛神山主峰退去。 片刻间,冰灵天牢之前的空地之上,便只剩冰洛和邱婧师徒二人。 周围云海茫茫,狂风肆虐,偶有几声鹤唳悦耳尖鸣,呼啸而来。 冰洛森冷一笑道:“正好我们师徒要去取巫血珠,既然那人敢来挑战我帝女神殿,便让他有来无回。” 邱婧直到此时,才意识到林煜之前所言非虚,冰洛虽然平时对自己笑语嫣然,温柔似水,但到了此等紧要时刻,周身那冷艳高贵的寒冰气息刹那间散放出来,整个人恍若一尊古老天神。 只见冰洛白衣翻飞,袖间白雾缭绕,霍然喷出一道冰柱,直直打在石门之上。 石门登时响起一阵“轰隆隆”巨响,整个冰灵天牢山峰仿佛也在轻微颤抖,正在云渊中绕着山峰盘旋飞舞的几只白鹤,如临大敌,慌不迭地扑腾双翼逃入了茫茫云海之中。 石门缓缓打开,露出了其中深邃幽暗的漆黑之色,血腥味顺着山风扑鼻而来,邱婧不禁皱起眉头,一想到这是钟清的鲜血,胃里面翻腾如搅,几欲呕吐。 冰洛道:“进入冰灵天牢之后,无论发生何事,你都必须跟在我身旁。有我在,只要不是到第九层和那老鬼头硬碰硬,其余八层的任何怪物囚犯都不可能伤及你分毫。” 虽然对那一片充满了未知的幽暗极其不安,但不知为何,邱婧总觉得,只要冰洛师父在,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两人踏步跨过石门,走进了冰灵天牢。 空气中的刺鼻血腥味浓烈无比,邱婧用衣袖捂住口鼻,体内淡绿气芒和仙气缓缓流转,强自克制那呕吐之感。 周围一片漆黑,冰洛冷哼了一声,道:“那狂贼好大胆,竟然还将油灯吹熄。” 邱婧忽觉冰洛所在的黑暗之中,陡然亮起一团赤焰,照亮了一片狭小的空间,只见冰洛手持火如意,横向挥了一圈,火如意之上飞出十二团赤焰,将周遭熄灭的油灯一一点燃。 周遭登时亮了起来,邱婧环顾了一周,但见此处是一方五丈见宽的石洞,顶壁长着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石笋。 石洞左侧的墙壁之上,开有一扇白汽缭绕的冰门,此时虽然已经被打开,但门后赫然还有一面淡青色的光幕,其上光影浮动,滴滴流转,应当是类似于圣元寺的罗汉金尊阵的一种封印阵法。 邱婧心中纳闷不已,刚刚冰洛在点燃油灯之前,周遭明明是一片黑暗,看不到半点光芒。 难道是那人在冰洛点灯之后才打开了冰门? 冰洛此时却凝视着地面,邱婧顺着她目光望去,但见凹凸不平的地面之上,赫然是两道五寸来宽的血印,一直蔓延到冰门和阵法之处。 那血印或深或浅,但却没有间断。冰洛缓缓抬起头来,双手大拇指同时一捏食指,骨节咯嘣一响,听她道:“那人杀了邱婧之后,还把她尸体一直拖拽到第一层冰灵天牢之中去了。” 邱婧沉声道:“会不会是钟清结下的私仇?” 冰洛摇头道:“不会,钟清三岁便在帝女神殿之中修炼,一个月前我才让她才第一次离开洛神山,去大唐神龙川助圣泓一臂之力,顺便带回仙器。” 两人沿着地上血印走到阵法光影氤氲的冰门跟前,邱婧抬头看去,但见冰门上方的石壁上,赫然用小篆书着三个大字: 百妖牢! 端的是龙飞凤舞,入石三分,横竖撇捺一笔一划之间,都透散着一股浓浓的仙风道骨气息。 冰洛凝声道:“只有被关入冰灵天牢,身上有鸿蒙大帝当年烙刻有囚印的妖兽、修士、鬼物,才会被这阵法阻绝在内,其余生灵都能随意出入,即使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蝼蚁。” 邱婧点了点头,忽觉一只温暖柔软的手掌拉住自己,冰洛沉声道:“记得我给你说的,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能离我寸步。” 一白一黄两道妙曼身影,在满洞油灯晕光的照射之下,猛地一步齐齐跨入了冰灵天牢第一层——百妖牢之中! 第一百二十一章 百妖千妖挡我道 方一跨入,邱婧耳边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妖兽咆哮声,鼻翼之中充斥着刺鼻血腥味、尸体腐烂味、恶臭口涎味以及妖兽粪便味。 邱婧此时周身被一层寒冰气罩紧紧护住,但见周遭也是一片黑暗,不过能够瞧见一些本来身上就会散发莹亮光芒的妖兽。 再借着冰洛手中火如意赤焰光芒,只见这片天地之中,足足有上百只奇形怪状的妖兽。 他们身旁也躺着一些不知死了多久的妖兽尸体,本来正在哄抢这些“美食”的众妖兽,听见冰洛和邱婧踏入了此处,纷纷停住争抢动作,齐齐望来。 其中有十余只不知是因为饥饿到了极点,还是天不怕地不怕,竟然直接朝两人扑了过来,身上不约而同地亮起了一只散发着淡青色光芒的钩状印记。 虽然在那些妖兽身上的不同部位,但那淡青色光芒方一亮起,邱婧便觉周身一紧,一股磅礴如海的气势铺天盖地涌来,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却见冰洛左手持火如意,右掌心中寒芒喷吐,道道冰气轰然飞出,那如饿虎扑食奔来的妖兽,喉咙被硬生生贯穿,还未来得及嘶吼,便颓然倒地,周身抽搐,片刻后便即不动,眼见是不活了。 其余的百余只妖兽见状,似是知晓了冰洛神威,纷纷朝后嘶鸣着朝后退去,而冰洛也再不迟疑,拉着邱婧直接奔向第二层天牢入口,邱婧只轻轻瞥了一眼,第二层天牢的冰门阵法上方,赫然书着“千妖牢”三字。 师徒二人刚刚迈入了千妖牢,她们身后战战兢兢的众妖兽,便又开始去哄抢刚刚才被冰洛寒芒贯穿喉咙而亡的妖兽尸体。 到了千妖牢,邱婧眼前却是陡然一亮,只见此处比起百妖牢宽阔了足足三倍,但由于其中的妖兽数量是百妖牢的十多倍,所以根本没有冰洛和邱婧的落脚之处。 下方众妖兽挤得水泄不通,而且每一只妖兽仿佛都比百妖牢最强的妖兽气息还要强猛。 但最令邱婧惊骇的,却并非是这上千只妖兽不俗的修为。 而是,他们双眼之中透散出来的,浓烈欲滴的杀戮嗜血之意。 二十来只通臂猿猴妖一边锤着胸口,一边腾身跃到半空,身上的钩状印记缓缓亮起团团淡青色光芒。 冰洛面色冷若寒铁,掌中冰气连连喷射,二十余支通臂猿猴妖转瞬之间便被一一击落,坠落在下方的妖兽群之中,眨眼间便被其余妖兽一抢而空,连骨头也未曾剩下。 邱婧看得如芒刺在背,之前师父说这里的妖兽茹毛饮血、甚至生吃同伴之肉,邱婧本以为它们会迫不得已才会吃同伴,但是那些吃了通臂猿猴的妖兽,个个眼露贪婪,似是还不满足,心中登时大凛。 而且眼见通臂猿猴被冰洛一招制服,其余妖兽非但没有丝毫畏惧,反而还激起了他们凶性,眨眼间又有数百只妖兽腾空飞起,从四面八方将冰洛和邱婧围住。 冰洛心中一直想着那突然闯入帝女神殿杀害了钟清之人,被这些悍不畏死的妖兽阻拦了去路,冰洛陡然厉声喝道:“滚开!” 一团滔天冰雾从冰洛身体中爆射而出,那些围上来意欲尝尝人肉的妖兽,被冰雾击中,管他是铜头铁臂还是金刚不坏之躯,都刹那间被打得血肉模糊,残肢漫天激飞,被下方的妖兽一抢而空。 就连喷爆而出的鲜血,众妖兽也要伸出长长的舌头,稳稳地去接住。 漫天喷射的鲜血,也没有一滴落到冰洛和邱婧身上,被寒冰气罩一一阻绝在外。 来到第三层入口处时,邱婧瞧见其名字果然又唤作‘万妖牢’,心中不免冒起一阵寒意,万只妖兽,而且如果每一只都比千妖牢修为最强的还要高,如若没有师父在场,恐怕自己根本还到不了此处。 而冰洛却没有丝毫畏惧之意,只不过她稍稍一停留,又凝聚了厚厚的一层寒冰气罩在邱婧周身,方才拉着她踏入了万妖牢的阵法之门中。 踏入其中之后,邱婧只觉胸口无比堵闷,难受已极,而且她分明感受到自己周身的寒冰气罩,以及阻绝了近九成的威压在外。 饶是如此,万妖牢之中那些强猛无匹,最弱也堪比圣元金睛兽的妖兽,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还是令她心中无比烦闷。 冰洛拉着邱婧凌空疾速飞掠,下方的数万妖兽个个仰天嘶吼,几近癫狂,其中不乏有正值发情期的猴妖,瞧见来了两个美若天仙的女子,更是急得抓耳挠腮,猴爪所幸直接从身旁抓来一只母狐狸,在兽群之中交.媾起来。 邱婧忽见眼前光芒一闪,赫然凭空出现三只虎背熊腰的人影,她心中一惊,随即又反应过来,冰灵天牢前三层关押的都是人间界的妖兽,其中肯定有修炼妖术幻化成人形的。 那三只人形妖兽挡住冰洛师徒二人去路,正中间那男子笑道:“这不是冰洛大人么,怎么今日有空来万妖牢中视察?” 冰洛顿住身形,掌心冰雾缭绕,仙气腾腾喷涌,森冷笑道:“山岭黑熊,我今天没空陪你切磋,速速让开。” 邱婧心中疑惑,之前两层遇见挡路的妖兽,师父都是毫不留情地杀了个干净,怎地此时却顿步了? 难道这三只山岭黑熊比师父修为还高? 正中间的山岭黑熊笑道:“冰洛大人为何这般冷冰冰的,你还是个五岁小娃娃之时,天天吵着要和我们三兄弟打,如今修为步入仙境了,就不愿意理会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了?” 邱婧虽然早已知道师父冰洛乃是天纵奇才,年仅十六岁就步入了人木仙境,但是听到那山岭黑熊说她五岁之时便要吵着和他们打,还是忍不住眼皮一跳。 也即是说,冰洛五岁之时,便独自一人闯到了万妖牢! 这早已无法用天纵奇才来形容了,唯恐怕唯有天仙,甚至轮回仙、造化仙、天命仙、真仙转世,才能有这等惊世骇俗的天赋罢! 冰洛淡淡道:“我正在追捕一名杀害了帝女神殿弟子的恶徒,几位若是执意阻拦,冰洛恐怕也不得不将向日友谊抛诸脑后了。” 邱婧瞥了一眼下方,虽然那些身上烙有钩状印记的妖兽依旧是满眼嗜血杀戮,但是比起千妖牢之中的妖兽,恐怕不同之处乃是他们颇通灵性,而不是一味地只知杀戮。 山岭黑熊闻言,竟然不约而同地让开道路,正中间那人道:“既是如此,那冰洛大人就请过去,但是休怪我没有提醒你,那人路过万妖牢之时,我粗略估算了下他修为,估计已臻天仙之境!” 冰洛闻言,周身一阵颤抖,眼中惊骇之色溢于言表。 邱婧却笑道:“这位大叔,恕晚辈五里,您修为应该还不及雪海白虎兽吧,怎么能看出那人就是天仙境了。” 正中间的山岭黑熊嘿然一笑,没有回答。 冰洛却长长吸了口气,良久才缓缓吐出来,道:“山岭黑熊先天通灵,虽然本身修为不高,但是神识意念堪比轮回仙境的仙人,能在千里之外听到一棵树被风一吹,上面有多少枚叶子在颤抖。” 邱婧闻言大骇,再次看向山岭黑熊的眼中,充满了震惊与钦佩。 冰洛将火如意放回怀中,苦笑道:“莫说是天仙境了,现在就连人土境、人水境、小轮回境、小造化境这些境界的修士,我也丝毫不是对手。” 当下朝山岭黑熊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请前辈告知,那人究竟是什么来路。” 山岭黑熊叹了口气,眼神之中所有所思道:“我只能告诉你,他是从西蜀黄泉河之中,渡船而来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曾经造化今何在 “西蜀黄泉河?!”饶是冰洛定力非凡,听闻山岭黑熊此言,还是忍不住周身大震。如此说来,那人便是从幽冥界中而来了? 但是自从万年前那场浩劫,混沌魔帝重伤不治,苟延残喘了一千多年,便命归九泉之下。其手底下各路鬼魔大将,也有近九成被关在了冰灵天牢之中。故而一万年来,幽冥界再无人敢踏入人间界半步。 冰洛沉吟道:“幽冥界中人不会无缘无故来人间界的,必定是有所企图,而且居然派了天仙境修为之人来,胃口恐怕还不小。” 山岭黑熊讪笑一声,道:“人间界和幽冥界都日渐式微,人仙境和地仙境的修士恐怕都不足二十人,天仙境更是屈指可数。现在幽冥界领头的也不知是谁。” 冰洛竟然对这三只山岭黑熊无比尊敬,躬身行了一礼,道:“难怪前辈会不顾一切拦住我了,冰洛在此谢过。但是......”抬眼看向第四层天牢入口处,斩钉截铁道:“管他是不是天仙境修士,我也要进去。他杀害我门中弟子,辱我帝女神殿名声,此仇不报,只怕冰洛无颜去见那一百零七位先辈。” 山岭黑熊闭目深深叹了口气,道:“是不是你们这些仙人脾气都这么倔,逞一时之勇,算不得是英雄,如何能够同仇敌忾,整顿门中弟子抵御强敌,才是帝女所该做之事。” 冰洛苦笑一声道:“幽冥界若是企图再次大肆进攻人间界,单凭我和那些隐居在山林之间的几名人仙境修士,必然阻挡不了。虽然幽冥界修士在人间界修为为大打折扣,但是一名天仙修士绝对不容小觑,而且我有预感,幽冥界应该还不止一名天仙。” 邱婧也大皱其眉,照这样看来,人间界岂不是要被一名幽冥界的天仙搅得天翻地覆了? 山岭黑熊道:“也不尽然,你是人间界的修士,修为是实实在在的人火境,而那闯入冰灵天牢的男子,虽然已臻天仙境,但是还没有渡过‘天罚’,所以不算是真正的天仙境仙人,再加上他在人间界修为会大打折扣,应该和你在伯仲之间。” “而且,”山岭黑熊笑道:“那些隐居山林的人仙境修士,近年来都陆陆续续将气息隐藏了起来,估计要突破小轮回仙境了。” 不知为何,冰洛对这修为还不足圣元金睛兽的山岭黑熊所说之话,竟然是深信不疑,闻言右手一拉邱婧,嫣然笑道:“既是如此,那我就更非去不可了。” 两人身形在万妖牢半空化作两道流光,直直奔向第四层入口之处,邱婧看时,阵法之门上的石壁书着三个古篆大字:地渊牢。 邱婧只觉周遭淡青色光芒氤氲变幻,流转不休,眼前影像错乱纷杂,无数景物飞速掠过。 片刻后,眼前豁然开朗,淡青色光芒逐渐退去。 与此同时,周遭轰然涌来一片滔天热浪,邱婧身上虽然有寒冰气罩作为防护,但依然觉得周身无比燥热,头发之上更是隐隐传来一股淡淡的焦糊气味。尽眼之下,石壁、石柱、地面都是一片赤红之色,仿佛这整座地渊牢是刚刚从岩浆之中生出来的一般。 偌大的地渊牢之中,却只有不到十来个人,都无比颓然地坐在赤红色的地面,个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满身污垢,有的更是被锁链缚住了手脚,血痂满布,瞧起来无比凄惨。 冰洛沉声道:“地渊牢、云渊牢和天渊牢之中关押的是一些罪大恶极的囚犯,我在万妖牢修行了足足五年,十岁之时才敢来此,但还是被他们身上的磅礴罪恶气息吓得不轻。” 邱婧下意识瞥了几眼,却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只觉得他们是再普通不过的囚徒,甚至身上比起普通囚徒还多了几分沧桑之意,浑无半点邱婧所说的罪恶气息。 冰洛似是看出了邱婧眼中的疑惑,盈盈笑道:“他们毕竟和妖兽不一样,都是人类修士。三十年前我来这里修行时,他们都被我修理得叫苦不迭,再加上这三十年来幡然醒悟,于是才收敛了那股罪恶气息罢。” “但是如果换作帝女神殿的其余人,来此处历练,心理承受力稍稍不足的,便会败得极为凄惨。据《帝女史》记载,帝女神殿已经有不下一百人因为历练而死在了冰灵天牢。其中近八成都是在这地渊牢,因为地渊牢是冰灵天牢的第一重难关。” 邱婧见那十几人显然早已注意到了冰洛,眼中稍稍放出了一丝光芒,随即又沉寂下去。 冰洛一指东南角的一名灰袍苍髯老者,道:“他唤作‘古牧蠡’,乃是鸿蒙大帝弟子,巅峰时期修为曾达到了造化仙境,仅在天命仙境和真仙境之下!” 邱婧顺着冰洛手指看去,那苍髯老者看起来无比沧桑,骨瘦如柴,双目空洞无神,正垂头靠墙而坐,手指不住抓挠着胸口,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名造化仙境的修士。 冰洛道:“但是他当年因为偷了八尊佛陀像,意图另辟蹊径突破修为到天命仙境,鸿蒙大帝一怒之下,就废去了一身修为,关在了此处。” 邱婧骇然不已,不禁开口问道:“师父,造化仙境的修士,修为竟然说被废就被废了,当年鸿蒙大帝该是怎样一种境界?” 冰洛笑道:“当年混沌魔帝大肆进攻人间界,鸿蒙大帝只用三招便击败了混沌魔帝手下五名天命仙境巅峰的修士。” “所以他是真仙境?” 邱婧摇了摇头,道:“真仙境古往今来有四人,太乙真仙、乾坤道主、年轻时候的混沌魔帝和年轻时候的鸿蒙大帝。而后两者巅峰时期,已经突破了真仙境,最高的境界有人说不存在,有人说既是长生境。但鸿蒙大帝和混沌魔帝也只是突破了真仙境而已,还并未达到那虚无缥缈的长生境。” 虽然这些一层层的境界从冰洛口中说出,犹如一幅幅画卷般展现在邱婧眼前,但邱婧心中知道,说来不过是一句话,做起来,却要不知几千年几万年,甚至可能有些天纵奇才,究其一生也无法达到这种传说之中的境界。 冰洛神识在地渊牢之中仔仔细细查看了一番,并未发现有任何异样,看来那幽冥界来的人应该还在更高层的天牢之中。 两人跨进第五层云渊牢,却是一片冰天雪地,冰洛心中的隐隐不安也越来越强烈,其中关押的囚犯,瞧见冰洛来了,虽然不抱能够被释放的希望,但还是朝她大吼大叫,污言秽语不断。 邱婧不禁皱了皱眉,暗道同样都是人类囚犯,为何云渊牢和地渊牢差别如此之大? 地渊牢中的囚犯一副死气沉沉模样,云渊牢中人却当真似恶棍一般,污言秽语极其不堪入目。 但他们却也不敢造次,毕竟知道冰洛乃是人火境的修士,他们如此那两下子,对付仙云界的堂主倒是绰绰有余,在冰洛面前无疑是飞蛾扑火,以卵击石。 但毕竟生性是大恶之徒,一生之中不知犯了多少罪孽,再加上冰洛容貌绝美,身姿妙曼,嘴上自然是丝毫不留情。 冰洛对这些人也极其厌恶,头也不回地拉着邱婧进入了天渊牢。 天渊牢之中关押的囚犯,即便死一万次都不足以偿还之前犯下的罪恶。 弑父弑母的,屠杀生灵的,传播瘟疫的,与幽冥界勾结当了叛徒的,甚至玷污亲生姐妹的...... 冰洛沉默不语,施展冰雪法术堵住了邱婧耳朵,不让她听到那污言秽语,两人径直来在第七层巫域牢的入口阵法之处。 冰洛传音入密沉声道:“还是记得我给你说的,千万不能离开我半步,七八九层冰灵天牢里面都是幽冥界的鬼物,他们可不像前六层,稍通灵性的,都会对我无比忌惮。而那些鬼物当年在混沌魔帝训练之下,是真正的悍不畏死,又被关了一万年,早就没了半点恐惧之意,有的只是对整个人间界深深的憎恨。” 邱婧重重点了点头,虽然心中泛起一抹紧张,但却对那些来自幽冥界的生物颇为期待。 最关键的是,身上有能够激活李白神识意念巫血珠的青冥蟒,便在她即将踏入的巫域牢之中。 两人跨步穿过阵法,邱婧定睛一看,周身登时剧颤,双腿瘫软,险些从半空栽倒。 映入邱婧眼帘的,是一大片血红光芒和腾腾黑气,半空中盘旋着无数她从未见过的鬼物,半边身子半边骷髅的僵尸、肩上扛着三只面目丑恶脑袋的恶鬼、身形壮硕但却鬼气森森的妖兽...... 放眼望去,这些原本只存在于评书志异、奇幻画卷之中的鬼物,此时却一一呈现在邱婧跟前,空气中没有想象之中的血腥刺鼻恶臭,唯有一股铺天盖地的死寂之气! 邱婧心中惊骇无以复加,那股死寂气息萦绕在她周身,一点一点渗入体内,令她整个灵魂都仿佛便成了一堆死灰。 当是时,忽听冰洛厉声喝道:“狂徒敢耳!”掌中冰雾喷涌而出,射向从黑暗之中陡然蹿出的一人,白光浩荡如曜日,刹那间照亮了这片天地。 第一百二十三章 黑袍血鬼白凤影 邱婧但觉耳畔风声大作,气芒嘶嘶呼啸,尖声鸣响。等到她看清黑暗中蹿出来一黑袍男子之时,冰洛已然和他对了十来招。 黑袍男子右脚之上黑气腾腾,猛地凌空踢来,虚空轰爆,气流紊乱,冰洛运起一朵足足有三尺见宽的冰莲。黑袍男子踢在冰莲之上,身形猛然一顿,随即被巨大的反弹力震得朝后连连翻身,足足退了十丈远,方才撞在一只双目幽绿的半骷髅身上。 那半骷髅来不及惨呼,便被撞成了漫天碎骨。 黑袍男子悬停在虚空之中,右脚扭了扭,虽然没有遭到重创,但也明显能看出来不好受。而冰洛身前的巨大冰莲也被那男子踢得寸寸碎裂,她面色也霎时间变得苍白了一分。 邱婧震骇无比,冰洛是人火仙境的修为,而且又本来就是人间界的修士,能够将修为悉数发挥出来,但是那黑袍男子竟然能够和冰洛对了一招之后浑然不吃亏! 此时她才瞧见,那男子和寻常人类相貌一般无二,但面容却是棱角分明,恍若刀剑劈砍而出的一般。 最令邱婧震惊的是他那对眸子,通体漆黑如墨,再没有其他半点颜色,而不像寻常人类只是中间的瞳孔是一种颜色,其余部分又是另外一种颜色。 两人这番斗法,只不过是互相试探,冰洛心中无比清楚,黑袍男子修为经过人间界的造物规则削弱之后,应该在地金境上下,而自己是人火境巅峰,所以两人修为还当真如山岭黑熊所说,是在伯仲之间。 冰洛试探完毕之后,心中固然警惕万分,但却也丝毫不惧,厉声喝道:“钟清呢?!” 那黑袍男子嘴角轻轻一扯,淡笑道:“鬼人青前辈一万年没吃过你们人类鲜美的肉,所以那细皮嫩肉的小姑娘早就成了鬼人青前辈的腹中美食了。” 冰洛闻言大怒,气血翻腾,直往脑海之中蹿。 随即又反应过来,这正是那黑袍男子的激将法,虽然知道邱婧可能真被他杀了,但此时自己却必须要沉下心来,当下冷笑道:“鬼人青?当年被鸿蒙大帝打断了双腿,废去一身修为的鬼人青么?” 黑袍男子嘿然一笑,道:“你现在还可以把人类的当年勇拿来提一提,但是再过不到三个时辰,你就会知道什么叫绝望。” 冰洛道:“鬼人青是混沌魔帝的大弟子,万年前修为已到天命仙境巅峰,但是如今恐怕也不过是个行将就木的废人而已。”忽然面色一寒,冷冷道:“快说你潜入冰灵天牢,又无端杀害我门中弟子,究竟意欲何在?” 黑袍男子也不回答,一捋衣袖,掌中黑气翻腾,周遭空气中弥漫的死寂之气,轰然涌向他手掌,刹那间便凝幻出一只黑色气掌,其上满是浓浓的死亡气息,仿佛是死神伸向人间的手掌。 邱婧只看了一眼,便觉得胸中无比烦闷,心底腾起浓浓的恐惧,那不是对修为高强的修士而生起的,而是对于死亡,对于生命尽头那苍茫的混沌而生出的恐惧。 冰洛心中那隐隐的不安,到得此时又浓烈了几分,鬼人青要是在一万年之前,自己根本碰都不敢去碰,毕竟是混沌魔帝的大弟子。 邱婧十五岁那年,距离人木仙境只有一步之遥,曾去过第九层鬼域牢,和鬼人青交过手,那时候他修为恐怕还不及如今的邱婧,在冰洛手底下只坚持了一招,便败得体无完肤。 但是时隔万年,幽冥界之中的人却又突然闯入人间界来找他,虽然鬼人青如今修为极低,但毕竟曾是半只脚踏入真仙之境的修士,心中不禁冒出一个极为恐怖的念头: 难道这黑袍男子要想法设法帮助鬼人青恢复修为? 但这却不啻于痴人说梦,甚至比破开仙云界封印还要难上许多倍。 从无到有的创造,自古就比从有到无的毁灭简单得多。 冰洛长长舒了一口气,捏了个兰花指决,体内仙气顺着经脉缓缓流出,眼见那黑袍男子周遭的死寂之气越来越盛,心中忽然一惊,这里关押的诠释幽冥界的鬼物,不是正好助长他鬼术威力么! 心中一横,指决登时变幻,嘴唇翕动,念动口诀。 石洞之中猛然响起一声清越凤鸣,邱婧周身剧烈颤抖了一下,这不正是自己血液之中经常救自己于危难关头的凤鸣么? 但见邱婧周身缓缓亮起一只白凤虚影,虽是由仙气凝聚而成的虚影,但其羽翎皆显、尖喙如银月湾沟,端的是冷艳高贵,不愧是百禽之王。 这门法术唤作“冰魄雪魂”,乃是千寒冰玉决之中威力最强的一门法术,鸿蒙大帝之女艾王苓创建帝女神殿,随后羽化西去,其残魂却化成了一只白凤虚影,留在了帝女神殿之中。 那黑袍男子虽然不知道这冰魄雪魂术,但也能察觉到冰洛周身罢白凤虚影的强猛气息,丝毫不敢大意,双掌一合,口中念动了几句咒语,双掌再分开,一尊血红小鼎赫然从虚空之中被召祭到他手掌间。 血红小鼎方一祭出,忽然巫域牢深处响起一声凄厉咆哮,整个巫域牢石洞仿佛都剧烈震颤了起来。 冰洛心中一凛,正是青冥蟒的咆哮。 当下再不迟疑,体内仙气如潮浪喷涌,白凤虚影尖喙张开,放声清啸,和黑暗深处的青冥蟒咆哮声形成鲜明对比。 两道道细若丝线的白光,从白凤虚影中陡然射出,所过之处虚空爆裂不绝,鬼物纷纷辟易,有些躲闪不及的,被白丝光照中身体,刹那间烟消云散,连魂魄也一同被打成了粉末。 最为震撼的自然是邱婧,她血液之中的清越凤鸣声,和眼前覆盖在冰洛周身的白凤虚影鸣叫,分明便是一模一样的! 当是时,忽见东北方向的黑暗之中,猛然蹿出一条周身青色的巨蟒来,伸长约有十丈,宽一丈,其后背此时正端坐着一人,面色黝黑,冷酷如冰,额头间系着一枚鸡蛋大小的骷髅头! 第一百二十四章 他睁眼看见了她 邱婧骇然失色,自己从未见过有如此身形庞大的蟒蛇,但见他双目猩红,正不住吐着信子,朝冰洛和自己二人所在之处凌空游来。 其后背端坐的那男子,双目紧闭,若有所思,额头间的小骷髅头双目幽绿,教人瞧了心中阵阵发寒。 冰洛此时周身的白凤虚影气势凛然生威,竟也浑然不管青色巨蟒,凤目之中再度射出两道白光,直直冲向黑袍人手中的血红小鼎。 血红小鼎之中血光喷吐狂啸,一阵红烟飘摇升起,在半空中氤氲变幻、摇曳化形,眨眼间便凝聚成一只三目夜叉鬼来。 加上方才的,一共四道白光,轰然射在三目夜叉鬼身上,但闻“当当当当”四声清脆悦鸣,白光竟被悉数反弹开来。 但黑袍人显然也极为不好受,周身猛地一颤,棱角分明的脸上涌起一抹血光,嘴角缓缓渗出一丝鲜血来。 青色巨蟒停住身形,血红蛇眸静静凝视着黑袍人,其背上端坐的那男子此时也缓缓睁开眼,额头间的小骷髅双目之中的绿芒倏忽消逝,下一刻那那男子双眸却亮起两团犹如幽幽跳动的鬼火一般的绿芒来。 “前辈!”黑袍人抵住冰魄雪魂术攻击后,右手掌放在左胸口,微微欠身,朝巨蟒背上那男子恭恭敬敬道:“晚辈方子巫,乃是丰都鬼谷弟子。” 不等那绿眸男子开口,冰洛淡淡笑道:“幽枉生,青冥蟒不是和你从来水火不相容么,怎么如今对你服服帖帖的了?”她施展了冰魄雪魂术后,声音竟然也隐隐夹杂着白凤的清越鸣叫。 邱婧心下一颤,原来那青色巨蟒便是青冥蟒,而乘骑青冥蟒的绿眸男子便是之前师父说过的幽枉生,乃是混沌魔帝心腹大将,修为已臻地土之境。 也即是说,如今冰洛要面对的,是一名地土境和一名地金境的幽冥界修士! 幽枉生看向冰洛,绿眸之中光芒微动,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无比,道:“帝女阁下,你之前来冰灵天牢历练,我故意手下留情,让你能够安然无恙地去得血域牢和鬼域牢......” 忽见幽枉生周身衣衫猎猎翻舞,眼中绿芒浓郁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续又道:“但是今日,请恕我不能再手下留情了。” 冰洛夹杂着凤鸣的声音森然一笑,道:“你幽冥界丰都鬼谷的弟子杀害了我帝女神殿的弟子,冰洛虽然修为不高,却也不是胆小怕事懦弱之辈。你弟子杀我弟子,此乃势不两立之仇。” 幽枉生脑袋一偏,看向冰洛身旁的邱婧,疑惑问道:“这是你女儿?” 冰洛呸了一口,骂道:“是不是我女儿与你何干?” 幽枉生大摇其头,深深皱眉,心中道:她明明修为连仙境的边缘也没有摸到,怎么身上的气息却这般令人心悸? 唤作‘方子巫’的黑袍人,此时躬身行了一礼道:“前辈,方子巫还有要事在身,关乎幽冥界能否复兴,所以方子巫不得已才用‘血桑鼎’叫来前辈帮助弟子阻拦冰洛。” 幽枉生朝他摆了摆手,满不在乎道:“去罢去罢,正好我一年前修为突破到了地火境,”眼睛看向冰洛,淡然笑道:“我也想看看同为人火境的帝女冰洛,和我这地火境的老骨头,究竟孰强孰弱。” 方子巫哈哈笑道:“自然是前辈技高一筹,那我就先行告退了,相信前辈不多时便会提着冰洛的人头在此等晚辈来。” 言讫,方子巫黑袍一挥,身形化作一道黑色流光,朝第六层天渊牢的阵法之门飞速掠去。 冰洛凤鸣尖啸,喝道:“不要走!”拉着邱婧转身去追,青冥蟒却猛然仰天长啸一声,巨大的蛇身陡然挥来,横亘在冰洛身前,将去路挡得死死的。 冰洛怒目圆睁,直如天神下凡,厉声喝道:“滚开!”白凤虚影也满脸怒容,眸中白光激射而出。 青冥蟒因身形过于巨大,凤眸白光去势又极快,它极难避让,腹部登时被贯穿,鲜血淋漓,痛得青冥蟒周身剧烈摆动,厉声尖啸。 幽枉生坐在青冥蟒背上,却是纹丝不动,丝毫未曾受到颠簸影响,只见他双眸之中绿芒大作,幽幽森森,恍若冥府恶鬼。 他额头正中间那颗小骷髅头,此时其上下颌竟然一张一合,念出一串铿锵有力但极难听懂的音节,似是咒语,瞧来更是平添了几分恐惧。 咒语方一念出,幽枉生浑身上下黑气翻腾,原本黝黑的脸庞此时宛若被染上了一层鲜血,变得殷红凄凄触目惊心。 幽枉生周遭响起一阵急促的铃声,没有风铃的清脆悦耳,也没有牛铃的沉郁顿挫,但冰洛和邱婧听闻那铃声,心中没由来地腾起一股烦闷之意。 邱婧更甚,只觉那铃声便好似一只只怨灵恶鬼在荒郊野外低声哀哭,悲恸凄楚,又森寒可怖。 冰洛此时一颗心直往下沉,自己被困于冰灵天牢,那地金境的方子巫闯入帝女神殿,便好似虎入羊群,心中登时大急。 当下将体内仙气源源不断地注入白凤虚影之中,同时神识意念也悉数释放开来,白凤虚影尖声长啸,两道白光射向正在凝聚法术的幽枉生。 与此同时,冰洛掌心凝聚出一柄寒芒闪闪的冰剑,对准青冥蟒七寸之处猛地砍下。 她心中长叹一声,这一剑若是刺入青冥蟒体内,稍有不慎,巫血珠必定跟着青冥蟒一同陨灭,再欲唤醒李白神识,便又要难上无数倍。 但她别无选择,虽然自己承诺过邱婧,但是此刻面临被屠杀的,乃是和自己朝夕相处生死与共了几十年的帝女神殿弟子啊! 平时里,自己对犯错的弟子、修行不刻苦的弟子再怎么不满,但她心中清楚,对这座生长在冰天雪地之中的神殿,和其中的弟子,冰洛是比自己性命还要热爱的。 冰剑斩破了青冥蟒七寸之处的青色皮肤,登时鲜血狂喷,青冥蟒双眸之中血红光芒大颤,壮硕如山的身形开始猛然爆裂开来,血肉模糊,鲜血喷涌。 而被邱婧砍中的七寸处,此时赫然亮起一团血红光芒,腥膻气味扑鼻而来,冰洛心中一颤,那必定是巫血珠! 当下也不再去管幽枉生,白凤虚影双眸之中一连喷出十余道白光,从七寸处将青冥蟒身体齐齐斩断。 与此同时,冰洛神识意念悉数灌注到手中的冰剑之中,瞬间便感应到了巫血珠位置。 冰洛手持冰剑,电光火石之间,将剑尖探到巫血珠所在之处,横向一砍,手中猛地一抖,朝上剜剑,只见一颗五寸方圆的血红珠子霍然冲天飞起。 邱婧此时也反应了过来,心知这是能够唤醒李白神识的巫血珠,也不顾其上有没有危险,伸手接住。 冰洛再不迟疑,冰剑撩开青冥蟒已然残缺不全的身体,一拉邱婧朝天渊牢阵法之门疾速掠去。 幽枉生方才堪堪抵挡住凤眸白光之后,终于凝聚起了他的法术,但见四只幽鬼从他身上霍然飞出,个个手持长戟,身披战袍,端的是威风凛凛。 四只幽鬼去势疾若闪电,长戟血光霍闪,在冰洛和邱婧即将到得阵法跟前挡住了她去路。 冰洛喝道:“滚开!”周身白凤虚影尖啸连连,冰雾白光当空乱射,四只幽鬼被打得步步后退,登时将去路让开了。 两人身形迈入阵法之中,岂料刚刚进去了一步,冰洛身后忽然鬼哭声大作,一只沾满了黑气的手掌猛地穿过白凤虚影,拍在她后背之上。 冰洛身形一颤,体内气血翻涌,但下一瞬间,两人身形已然全部踏入了阵法之门中。 幽枉生凌空而立,脸上似笑非笑,左手手背上的钩状印记缓缓亮起淡青色光芒,自言自语道:“这狗屁阵法困了老子足足一万一千年,但是我丰都鬼谷非但没有没落,反而还孕育出了即将踏入天仙境的强者,老天诚不亏待我,诚不亏待我,哈哈哈哈哈哈......” 冰洛用冰魄雪魂术凝聚的白凤虚影,此时也缓缓溃散,她强忍体内那股森寒的掌力所带来的剧烈疼痛,拉着邱婧一路直奔冰灵天牢之外。 天渊牢、云渊牢、地渊牢、万妖牢、千妖牢。 到得百妖牢之时,冰洛体内掌力仍旧在肆虐作乱,搅得她体内极其难受,但一想到帝女神殿弟子正面临前所未有的浩劫,拖着强弩之末的身体,飞出了百妖牢的阵法之门,来到云海之上的空地前。 四周空无一人,去洛神山主峰的道路上却残留有方子巫的气息。 不料冰洛方奔出十余步,忽然周身剧颤,猛地瘫倒在地,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邱婧也大惊失色,慌忙扶住冰洛,道:“师父,你没事吧?” 冰洛将第二口鲜血硬生生咽了回去,勉强摇了摇头,道:“没事,你保管好巫血珠,等我收拾了方子巫那厮,李白便能活过来了。” 出了冰灵天牢之后,周围的仙气登时涌入冰洛体内,那剧烈疼痛连带着幽枉生的掌力都正在一点点消散。 邱婧心中酸楚不已,没想到师父到了这危急关头,居然还记挂着李白之事,心下颇为感激,当下扶着冰洛缓缓站起来,师徒二人蹒跚着朝洛神山主峰走去。 一直走到主峰的一座石洞之中,才看见有弟子在,邱婧知道师父眼下要疗治伤口,不能多说话,当下朝那弟子问道:“有没有瞧见一个黑袍男子从冰灵天牢闯入了帝女神殿?” 那名弟子瞧见冰洛负了伤,身前的白衣都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登时惊讶地张大眼睛捂住了嘴,颤声道:“帝、帝女大人,您受、受伤了?” 冰洛苦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问道:“邱婧问你的人,有没有看到?” 那名弟子花容失色,过得片刻才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摇头道:“不、不曾看见。” 冰洛道:“那你也不要再站在这里了,快回去。”说罢和邱婧沿着石洞,一路穿行,顺着一道山中石梯蜿蜒而下,赫然来到了一尊气势雄伟磅礴、巍峨凛然如巨兽盘踞的大殿之前。 那大殿四周都是陡峭的山壁,上方乃是两座山峰的交汇之处,露出了一道极窄的缝隙,其中洒落下来一片阳光,正照在大殿房顶的横梁之上。 此时大殿周围有正在盘腿打坐的弟子,见冰洛来了,纷纷起身行礼,冰洛同样问有没有看见一名黑袍男子,几人都摇了摇头。 冰洛忽然一拍脑门,“嗨呀”一声,似是恍然大悟道:“我被急糊涂了,方子巫从幽冥界来到人间界,怎么可能是为了杀人,他一定是冲着木灵鼎去的。” 当下又和邱婧离开大殿,沿着石梯蜿蜒而上,从方才的石洞向左折转,来到一条被冰雪覆盖的道路之上。 一路过去,依旧碰到了不少帝女神殿弟子,冰洛和邱婧也没有再问,只是疾速赶路。 反而是那些人开始议论纷纷起来,说帝女大人在冰灵天牢之中负了伤,但是这些话以讹传讹之下,到得洛神赋主峰的尊首殿里面坐着的四名尊首耳中,赫然变成了有妖魔要大肆进攻洛神山,帝女冰洛身负重伤,命在旦夕云云。 冰洛和邱婧沿着寒冰之路走了不多时,忽然一尊周身青色的巨大古鼎映入邱婧眼帘,其四周地面上整整齐齐排列着三百来只圆形蒲团,应该是供弟子修为之用。 邱婧望着那仙灵五宝之一的木灵鼎,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只见一道足足有三尺粗的白色光柱,连通了木灵鼎和洛神山上方的茫茫云海,光柱之中源源不断地朝下流淌着白色的仙气,瞧来蔚为壮观。 身处此地,邱婧周身的疲倦、心中的烦闷竟然刹那间一扫而空。 冰洛见木灵鼎也完好如初,心中更加疑惑起来。 忽听邱婧“啊”一声惊叫,急忙转身看去,只见邱婧右手的巫血珠之上血气腾腾,珠子内部的磅礴血魂不住摇曳,邱婧似是极为痛苦,拿着巫血珠的右手不住颤抖。 “不好!”冰洛道:“这巫血珠之中的血魂开始满满逸散了。”心中略一思索,道:“你去把李白背到木灵鼎处来,记得动作一定要快,他现在不能离开冰牢超过半个时辰,否则便会彻底死掉。” 邱婧闻言一怔,道:“那方子巫呢?” 冰洛沉吟道:“既然帝女神殿弟子没事,木灵鼎也没事,我也就没有什么担心的了,这巫血珠再过一个时辰,其中的血魂便会悉数溃散,去罢。” 邱婧领命,转身沿着来路疾速飞奔,在主峰的石洞之中穿行,终于来到了冰牢所在之处,见此时林煜正站在冰牢外面,心中登时大宽。 当下打开冰壁门,背着李白又疾速冲出冰牢,林煜微一愣神,待要问时,邱婧早已消失在了甬道尽头。 穿过山洞,来到木灵鼎所在之处,轻轻放下李白身体。 冰洛转眼看了看木灵鼎,道:“这里恰好仙气最为浓郁,用来唤醒神识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冰洛重重吸了口气,将巫血珠放在李白心脏之处,手中冰气缭绕,嘴唇翕动。 邱婧此时掌心满是冷汗,一颗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双目动也不动地凝视着李白。 冰洛将掌心中的寒气注入李白体内,防止她血液因为巫血珠血魂的涌入而躁动起来,随即右手雪白纤细的五指握住巫血珠,只轻轻一用力,巫血珠上裂纹横生,其中的血魂之力登时如大江倾泻,在冰洛的念力催引之下,渗入了李白体内。 与此同时,木灵鼎之中陡然飞出一团浓郁至极的仙气,紧随血魂之后,也没入了李白体内。 邱婧右掌在李白心脏之处连点拍五下,随即按住他丹田气海,神识意念滚滚如潮,强行控制着李白血液之中的血魂之力和仙气,一点一点地涌向他脑海。 过得片刻,邱婧心中一动,李白脑海之中寂灭的神识,此时似乎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虽然轻微,但因为她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李白,故而能够清晰地察觉到。 邱婧一颗心跳动了更加厉害起来,大脑之中狂喜如潮。 漫无边际的混沌之中,忽然亮起一道青光,青光之中裹着一道白色人影,被周遭的血魂光芒和寒冰气芒以及纯白仙气一激,那道人影忽然周身轻颤,缓缓醒了过来。 “我这是在何处?”那道人影喃喃自语,只觉自己好像沉睡了很多很多年,就在自己连自己是谁也快要记不起来的时候,混沌之外响起一声悠远渺茫,但却无比动听的声音: “李白弟弟!” 这声音好生熟悉! 那道白色人影费尽气力,才挣开青光,望了望周遭无边无际的混沌,剑眸之中若有所思。 随即恍然大悟,他记起来自己是谁了,也记起来是谁在呼唤自己了。 他脚踩混沌,掌心凝聚出来一朵青莲,脱手飞出,将无边无际的混沌打得灰飞烟灭。 周遭豁然开朗,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精美绝伦、眼角挂着泪珠、但却满是欣喜的脸庞。 “邱婧......”躺在木灵鼎身旁的李白嘴唇动了动,缓缓开口道:“我们这是在哪里?” 第一百二十五章 死生契阔与子说 那一刻,李白感觉到了邱婧双眼之中炽热如火的喜悦,以及她背后的蓝天之中,漂浮游荡的几朵白云。 他此时首先记起来的,是那天在神龙川,自己心脏被一枚冰刃贯穿,其后他整个意识都被锁在了混沌之中,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还活着? 然而此时,邱婧那双美丽清澈、婉转动人的眸子,告诉了李白这个答案。 邱婧一生之中,从未像此刻这般欣喜若狂,之前没有,以后可能更不会有。 她紧紧攥着李白的手掌,触摸到从他掌纹之中透散出来的体温,大脑之中一片空白,咽喉仿佛被一团不知名的硬物堵住了,张嘴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冰洛虽然知道巫血珠能催引神识,凝聚血魂,但也没想到见效如此之快,笑吟吟地注视着李白,见他醒转之后的面容,比起死气沉沉之时不知英俊了多少,此时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眉宇之间三分儒雅、七分洒脱,心中不禁赞道:好个一表人才的少年郎! 冰洛见邱婧早已高兴得丢了魂儿,当下笑道:“你现在在一个叫做帝女神殿的地方。” 李白闻言,忽然从地上猛地跳起来,转身看向自己身后,本欲张口大骂,忽然瞧见冰洛那张清丽无双的绝世容颜,周身剧颤,登时愣神,心中喃喃道:“这世上怎会有这般美丽的女子。” 随即又反应过来,管她长得再漂亮,帝女神殿的人害得自己沉睡了那么久不说,还帮助圣泓贼秃驴去破开鸿蒙大帝封印,当下将邱婧紧紧护在身后,怒容满面道:“你别以为你抓了我和邱婧来,就能为所欲为。” 冰洛哑然失笑,他假死了近两个月,对外界之事自是浑然不觉,心中猛地记起方子巫一事,笑道:“邱婧,你把这些时日发生之事一一讲给李白听,他现在除了身体虚弱,需要调理几日之外,都无甚大碍了,我再去找找方子巫。” 说罢,从怀中取出火如意来交予李白,嫣然笑道:“我这徒弟对你可是死心塌地,你可千万不能辜负她,否则我就让你再死一回。”白影疾闪,如惊鸿掠影,翩然似仙,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山道尽头。 李白接过火如意,其上散发的温热气息,令他周身精神大振,当下收好火如意后,邱婧却一把将他抱住,伏在肩头之上放声大哭。 李白微觉错愕,双臂也搂着邱婧,柔声道:“怎么啦?”忽然语气森冷,道:“是不是刚才那女子欺负你来着?” 邱婧此时喜极而泣,足足哭了一炷香功夫,才罢休,缓缓放开李白,满是泪痕的双眸凝视着李白脸庞,见他义愤填膺模样,登时破涕为笑,道:“傻子,冰洛师父救了你,你却反过来要打她。” 李白挠了挠头,疑惑道:“冰洛师父?” 邱婧便将从她在鹿雪兽车之上醒来,用太玄剑威胁林煜,一直到刚才冰洛用巫血珠救活李白,中间的事情分毫不落的说了出来。 李白听得心惊动魄,浑然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去鬼门关走了一遭,随即问道:“你拜了冰洛为师?” 邱婧也不知道李白对于帝女神殿是不是还存在很深的偏见,抿嘴点了点头,缓缓开口道:“因为如果我不拜她为师,她就不会救你。而且不知为何,师父和四位尊首好像幡然醒悟了似的,明明金轮圆盘和八尊佛陀像都在她们手中,却突然说要取消祭祀升天大典。” 李白听罢,沉吟良久,随即笑道:“这帝女冰洛居然为了救我而去闯那什么冰灵天牢,看来也不像是坏人,不过那天来神龙川的几名弟子倒当真如凶恶无比。” 邱婧笑道:“你个呆子,知不知道师父什么修为,就要去打人家?” 李白闻言一怔,惊骇道:“难不成她修为比圣泓秃驴还要高?” 邱婧脸上笑意嫣然,道:“你这两下子,在师父眼中,便好比咿呀学语的顽童。” 李白心想,自己虽然还未领悟《太白诗经》第三卷,但自从得到火如意之后,修为也提升了好几个境界,虽然敌不过圣泓法师的兽身,但是比起星云大师应该也相差无几了,为何邱婧却将她师父说得那般厉害? 邱婧也不再卖关子,整了整神情,肃穆道:“师父她,在二十五年前便已经步入了仙人之境,是为人仙。人仙有五个境界,分别是木、土、火、金、水,师父现在是人火境巅峰,恐怕不消几年,便可以突破到人金境。” 饶是李白定力非凡,闻言也不禁惊骇莫名,邱婧又将仙云界之中的修炼境界说了一番,李白只听了一遍便牢牢记在心中,问道:“那冰洛刚才说去要去找的那方子巫,又是何人?” 邱婧道:“他是从幽冥界中来的,今天早晨杀害了合冰堂堂主钟清,也就是那天在神龙川用冰刃刺穿你心脏的人。听说他要是在幽冥界或者仙云界,修为已臻天仙境,但是在人间界,会受造物规则影响,导致他只有地金境上下的修为。” 李白惊讶道:“幽冥界不是也被鸿蒙大帝封印住了么。”话音刚落,想起之前在圣元寺地底遇见的那仙人残骸,道:“是了,当初那位前辈能够直接穿过阵法,来到人间界。” 邱婧点了点头道:“而且他还去冰灵天牢的第九层鬼域牢找到了当年混沌魔帝的大弟子鬼人青,虽然不清楚他要来干什么,但我心中总有一股极其不详的预感。” 李白苦笑一声,满脸忧心忡忡,道:“想不到在我假死的这近两个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章永他们应该也快回到大唐了,贺章被留在了神龙川。不知道那些贼秃驴会不会把他怎么样。” 邱婧仔仔细细打量了李白一番,问道:“你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李白施展才恢复的神识,在体内内视了一圈,但见他心脏之处被一团薄薄的血雾包裹着,正一点一点朝伤口上凝聚,又运起诗术,体内清气缓缓流转,周身和平常没有丝毫区别,当下摇头道:“除了修为稍稍有些退步,其余都和平常一般无二。” 邱婧道:“那就好,我们先回帝女神殿去,休养几天,方子巫有师父应付,肯定没有问题。” 李白感觉一切都恍然如梦,点了点头,正欲迈步走时,忽然体内的道家清气丝毫不受控制地流转起来,从他头顶赫然钻出一朵青莲,朝后疾速掠去。 李白心中一惊,转身一看,直到此时他才瞧见那尊周身青色的木灵鼎,心中登时剧颤,血脉之中仿佛有一股力量在咆哮,召唤他上前去。 “这是......”李白瞧得直了眼,只觉那尊青色古鼎好生亲切,就好像自己是从它体内诞生而出的,又好像它是从自己体内诞生而出的。 邱婧猛然记起,当初圣元寺地底,那仙人骷髅的残魂,说要真正发挥太白诗经的威力,唯有集齐仙灵五宝。 李白也瞬间想了起来,萧如释曾说过,帝女神殿有一尊木灵鼎,乃是鸿蒙大帝之女艾王苓从仙界偷来的,能够从人间界掠夺仙气,乃是仙灵五宝之一。 李白眼睁睁注视那那朵从自己体内幻化而成的青莲飞入木灵鼎之中,洒脱一笑道:“就当是我还冰洛一个人情了。” 当下拉着邱婧,一白一黄两道身影缓缓朝帝女神殿深处走去。 当是时,忽听洛神山之中传来一声凄厉无比的咆哮声,李白和邱婧两人脚下的山地猛地一颤,随即犹如洪水决堤、惊雷炸响,此起彼伏的咆哮尖啸声在洛神山之中回荡。 两人对望一眼,心知不妙,不约而同地朝冰灵天牢奔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万兽奔腾山轰鸣 冰灵天牢此时挤满了人,尽皆为听闻那滚滚如潮的咆哮声赶来的帝女神殿弟子,当是时,云渊旁一人如疾光迅影,猛地飞来,厉声喝道:“所有人退回帝女神殿,不得靠近冰灵天牢半步!”正是冰洛。 众弟子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帝女命令不可不听,只得如潮水般退回去。过不多时,冰君圆、冰君灵、冰君水、冰君镜四位尊首也赶来。 几人凝视着冰灵天牢石洞,冰洛沉声道:“邱婧李白,你们也先回去。” 邱婧急忙问道:“师父,这里究竟发生了何事?”冰洛目光森寒,冷冷道:“是方子巫,原来她目的既不是帝女神殿也不是木灵鼎,而是八尊佛陀像。他联合鬼人青一起,用八尊佛陀,解开了冰灵天牢之中关押的妖兽囚犯身上的印记。” “解开了印记!?”邱婧周身如被惊雷轰中,喃喃道:“鸿蒙大帝的阵法只能困住身上有印记的生灵,其余人则可以随意穿行,难道说...” 她抬眼看向冰灵天牢此时已经被打开的石门,其中依旧是幽深的黑暗,但此时此刻,却更夹杂了一抹浓郁的鬼气。 冰君水四人听闻冰洛此言,面面相觑,都惊骇得说不话来,冰灵天牢之中关押的,可都是罪大恶极、修为高深的恶徒,要是全部冲了出来,莫说北极冰原了,整个神州只怕都会鸡犬不宁! 李白方才听邱婧大致说了一番冰灵天牢之中状况,也没料到事态会这般严峻,当下紧紧握住邱婧手掌。 石门之中猛然亮起一团烈火,随即各色流光轰地蹿出,首先奔出的是百妖牢之中的妖兽,邱婧心中一颤,但见它们身上的淡青色印记果然没了光芒。 四名尊首此时心灵相通,知道冰洛必须保留实力应对巫域牢、血域牢和鬼域牢之中的鬼物,当下四人齐齐出手,漫天冰花轰然激射而出,冲出石门的那只烈火雄狮,还未来得及仰天欢鸣,便被冰花贯穿了身体,倒地而亡。 随后冲出的妖兽踩着烈火雄狮的尸体,嘶鸣长啸,见势不妙,纷纷奋不顾身地往云渊之中跳去。 冰洛心中陡然一凛,虽说从此处跳下去,这些妖兽非死即残,但还是会给洛神山之外的其余大地,带来浩劫灾难,当下凛然喝道:“布冰网阵,一定要拦住它们!” 四人齐齐变幻指决,四团冰雾猝地飞出,在半空中结成一张巨大冰网,将整个云渊石台笼罩了起来。 李白心中剧颤,如此一来,虽然那些妖兽被悉数困在了冰网之中,但他们也同样如此,想不到自己之前恨之入骨的帝女神殿,竟然为了苍生安定,甘愿和这些大恶至极的囚徒作困兽之斗。 被困在冰网之中的妖兽显然极其绝望,被冰君水四人凝聚的冰刃、冰剑、冰花打得瞬间倒了一大片,原本偌大的云渊石台,此时早已是鲜血尸骨遍地,腥味大作。 不多时,千妖牢之中的妖兽也冲了出来,其中较为弱小的,仍旧在四人联手的寒冰法术之下撑不过一招,便即颓然倒地。 但其中有些修为高深的,或凭借坚硬如铁的外壳,或凭借疾若闪电的速度,躲过了四人的寒冰法术。 而且到得此时,妖兽如潮如浪,绵绵不绝,四人根本无暇再去管那些逃出生天的妖兽,单是那些修为不高的,她们应付起来便已经是极其棘手了。 李白和邱婧对望一眼,微微点头,两人齐齐出手,火如意和玉水剑之上光芒大盛,一火一冰宛若天成,朝那几只漏网之鱼冲去。 邱婧负手而立,神色之中的惊骇早已被愤怒所取代,双拳紧握,骨节被她捏的咯咯脆响,转眼瞧见李白邱婧面对千妖牢之中的那几只凶横妖兽,虽然不算是游刃有余,但至少也未落下风,心想正好借此机会历练一番他们。 随即转头看向越来越多妖兽涌出的冰灵天牢石门,森然笑道:“好个方子巫,我管你是天仙还是地仙,有多大能耐,今日只要冰洛尚有一口气在,便决不能让你阴谋得逞。” 千妖牢之中的妖兽此时已然倒下了有七成,剩余的几百头,脚下步伐分明慢了一些,它们渴望自由,但也畏惧死亡。 云渊石台上已经遍布妖兽尸体,邱婧和李白二人身染妖兽鲜血,一火一冰纵横驰骋,端的是所向披靡,愈战愈勇。 李白因为神识意念才醒转过来,方开始还被一只背生双翼的巨蟒压得步步后退,但渐渐熟稔了之后,当时在神龙川拼杀秃驴的豪情再度腾腾升起。 火麒麟方从火如意中一凝出,寻常妖兽早吓得胆也没了,哪有心思恋战?纷纷抱头鼠窜。 云渊石台之上杀声震天,咆哮如雷,在洛神山间久久回荡,宛若一曲曲豪气干云、浩荡悲慨的史诗壮歌! 万妖牢中的妖兽涌出来之时,那扇被之前妖兽冲撞得摇摇欲坠的石门,忽然连带着石壁一起,被万千妖兽蹄步踩成了碎石粉末。 冰君水四人仙气已经有些不济起来,再加上万妖牢中的妖兽最弱的都几乎和千妖牢最强的相差无几,倒下的妖兽越来越少,而冲到四人跟前的妖兽却越来越多。 其中更是夹杂着地渊牢之中的一些人类修士,不过好在万妖牢和地渊牢之中,都有冰洛认识的,他们虽然重获自由,欣喜万分,但毕竟与冰洛算是老朋友,便绕过尸体往旁边靠去。 其中一只周身猩红的大狒狒,忽然被一只尖锐锋利的牛角贯穿了左臂,痛得它嗷嗷大叫,泪水长流。 “他奶奶个攥的!”那些选择中立的妖兽纷纷怒声大骂道:“一群瞎了眼的老糊涂,老子兄弟被你伤了。” 说罢竟然冲入了如洪水般涌来的妖兽群之中厮打了起来。 万妖牢之中有几乎一半都颇为畏惧冰洛的神威,再加上通灵聪慧,血气方刚,眼见着帝女神殿即将被自己踩成废墟,都忍不住厉声长啸。 那二十来只冲入兽群之中的妖兽,只眨眼功夫便被踩成了肉酱。 冰洛眼皮一颤,眼见冰君水四人已是强弩之末,邱婧和李白也被逼得处处受制,当下再不迟疑,腾身飞到半空。 一声清越凤鸣响起,冰洛施展冰魄雪魂术,周身再度亮起一道白凤虚影。 与此同时,邱婧体内也猛然响起一声凤鸣,似是在遥相应和白凤虚影。 但见那白凤双眸之中白光激射,首先冲向冰君水四人跟前,那一百来只体型或大或小的妖兽,被白光刺中,周身登时冒起腾腾青烟,眨眼间便烟消云散。 “咻咻咻......”白光接二连三地射出,妖兽数量虽为庞大,但因为云渊石台地方狭小,都挤在一起,往往白光一射,稀疏之处有至少三十只妖兽灰飞烟灭,密集之处更是不下百只。 冰洛此时直如一尊杀神,双眸之中没有一丁点感情,对于这些万恶不赦的妖兽囚徒,她没有鸿蒙大帝和乾坤道主那般足以掌控造物规则的修为,自然也就没有那股悲天悯人、众生平等的情怀。 她只知道,要是这些妖兽、囚徒、鬼物闯入凡尘俗世,那神州大地便会有一场空前的浩劫。 此时此刻,她不禁开始怀疑起来,鸿蒙大帝当时将鬼物悉数关在冰灵天牢,到底是对呢,还是错呢? “师父当心!”邱婧忽然瞥见冰洛身侧忽然飞来两道疾若鬼魅的身影,两人身上都是黑气翻腾,鬼气森森,两人齐齐出掌,拍向冰洛,鬼哭狼嚎之声大作,正是幽枉生和方子巫!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木灵烈火通太白 幽枉生和方子巫,一人比冰洛修为稍低一些,一人比她稍高一些,两人夹击之下,冰洛顿时压力陡升,白凤虚影再也管不了那些冲出来的妖兽,朝两人射出两道白光,同时她身形疾速朝地面掠去。 云渊石台之上,此时除了漫天的咆哮肆虐声,更响起了鬼哭狼嚎之声,猩红血光激射喷舞,两人联手之下,冰魄雪魂术也登时招架不住,白凤虚影剧烈颤抖,隐隐有溃散之势。 冰洛已近崩溃边缘,再这般下去,势必会使那些穷凶恶极之徒流入神州大地,届时哀鸿遍野,黎民倍受迫害。 她这些时日因为用自身精血替李白疗伤,再加上先前在巫域牢被幽枉生拍了一掌,此时在两人夹击之下,气势越来越弱。 而那些源源不断冲出来的妖兽、囚徒、鬼物,因为没了冰洛的白凤虚影威胁,更是如脱缰野马般,其中修为较高的,更是冲破了覆盖云渊石台的冰网,朝洛神山底飞去。 邱婧此时心急火燎,运起周身仙气,挡住幽枉生和方子巫攻击之后,趁势回弹,掌心腾起六团冰雾,将被淹没在妖兽中的冰君水四人和邱婧李白包裹住,七人一同朝木灵鼎所在之处退去。 而幽枉生和方子巫似乎对冰洛几人也浑然不感兴趣,两人望着从云渊石台上纷纷跳下山的众妖兽,嘴角泛起得意至极的笑容。 冰洛几人来到木灵鼎旁之时,冰君水沉声道:“帝女大人,这两人苦心孤诣,用意歹毒,眼下可如何是好?” 冰洛凝声道:“你们去召集帝女神殿弟子,以最快速度围住洛神山四周,决不能让任何一只妖兽逃出洛神山。我将木灵鼎封印解开,将其中积累的仙气散到整座洛神山。” 四人领命,飞也似地召集弟子去了。冰洛席地而坐,回身一望,见幽枉生和方子巫并未追来,冷冷一笑,心想他们此时肯定无比得意罢。 正要施展法术解开木灵鼎封印,忽地记起一事,道:“邱婧,你过来。”邱婧诺了一声,在冰洛身旁盘腿坐下,冰洛道:“还记得么,我和几位尊首,都曾经对你血液之中的一股让人敬畏的力量颇为惊骇。” 邱婧点头肃然道:“我记得。”冰洛道:“此时十万火急,我也不再隐瞒与你,你体内有艾王苓祖师的残魂,而且还极其强烈,比起施展冰魄雪魂术时候凝聚的白凤虚影,强盛了至少千倍。” 邱婧和李白都是心中大震,冰洛又道:“但是你体内的残魂还处于沉睡状态,具体要如何才能使其复苏,我也不清楚,但是眼下的确情况危急,你愿意相信一回师父么。” 邱婧正襟危坐,沉声道:“自然相信,若不是师父,李白弟弟现在还是一具冰冷冷的尸体。” 冰洛道:“那好。”随即看向李白道:“我和邱婧要进入木灵鼎之中,拜托李少侠在此守护我们师徒,我只需半个时辰,恢复了仙气之后便会出来。若是有妖兽鬼物或是那两人来此,你千万不可硬拼,只需敲木灵鼎三下,我便会出来。” 李白重重点了点头,道:“请帝女放心。” 冰洛见状,再不迟疑,一拉邱婧,两人腾身飞起,身形踏入流转不休的仙气柱之中,随即便进入了木灵鼎。 直到此时,李白都感觉一切恍然如梦,洛神山之中传来此起彼伏的猛兽咆哮声、弟子厉喝声、剑芒法术破空锐响声、以及一个个生命消逝时的声音。 都在他耳边回响,乍听之下仿佛是一曲波澜壮阔的史诗壮歌,但细闻之后,却发现,那是渴望自由与守护正义的激烈碰撞声。 本来这并不矛盾,正好比所谓之忠孝不能两全一样。但是千万年来,关押他们的人类修士,将它们当作了贻害四方的恶徒,它们又将人类修士当成了束缚自己自由的恶徒。 所以自由与正义,经过千万年的衍化,和天牢内外的众口相传,变成了今日的鲜血与死亡。 李白心中不禁想,当年鸿蒙大帝若是没有将它们关起来,而是让其后人好生教化,让他们从蛮夷变成文明,是不是幽冥界和人间界也能和谐共存? 心中正想时,木灵鼎上猛然传来一股磅礴至极的仙气,宛若大风拂过,顷刻间便蔓延到了整座洛神山。 此时若是从云端鸟瞰,便会发现,整座洛神山都被笼罩在一层乳白色的浓雾之中,然而这些浓雾,却是常人吸一口都能消病去灾的仙气。 而木灵鼎之上,仿佛有一股神秘力量在召唤自己,李白心知这是因为自己修行了《太白诗经》之缘故。 正当此时,山路尽头缓缓现出两道人影来,谈笑风生无比快意,正是幽枉生和方子巫。 李白心中一紧,听幽枉生声音沙哑着笑道:“你如今倒好,立了大功,可我却一事无成,如此厚着脸皮回幽冥界,怕是要被人笑掉大牙,这木灵鼎你就别和我这老骨头抢功了。” 方子巫恭恭敬敬答道:“那是自然,冰洛元气大伤,洛神山再没有能让我们顾忌之人,这木灵鼎一旦被前辈带回去,这功劳岂会在晚辈之下?” 两人早就注意到了李白,但是却丝毫未将他放在眼中,幽枉生笑道:“不过啊,丰都鬼谷居然能出你这种天纵奇才,实属不易,如今丰都鬼谷定能在幽冥界扬眉吐气。” 方子巫笑道:“前辈过奖了,幽冥界比晚辈厉害的大有人在,虽说混沌魔帝已经陨落,但是近一百年异军突起的一人,却丝毫不比年轻时候的混沌魔帝差。” 幽枉生转头看向方子巫,道:“哦?却是何人?” 正说时,两人已来在木灵鼎前,距离李白不过一丈之遥,方子巫道:“此事等我们回去幽冥界再谈不迟。” 两人目光直接忽略跳过了李白,凝视着那尊周身青色的巨大古鼎,幽枉生凝视良久,不禁颔首微笑道:“不愧是仙灵五宝之一,竟然能够在人间界直接掠夺仙气过来。” 方子巫皱了皱眉,忽觉不对劲,道:“前辈,木灵鼎中的仙气,好像在源源不断地朝外扩散,是不是被人破坏掉了?” 幽枉生淡然笑道:“那是冰洛为了暂时提升其弟子修为,而解开了木灵鼎封印,并不是坏掉了。对了,鬼人青呢?” 方子巫森然一笑,道:“那老不死的,早不知被冰灵天牢中的妖兽踩成了多少块,听门派中老一辈前辈说,鬼人青当年仗着自己修为已到达天命境,处处排挤我们丰都鬼谷。嘿嘿,要不是我骗他说我得到了木灵鼎,能帮助他恢复修为,他才不会心甘情愿地解开鸿蒙大帝阵法封印呢。” 幽枉生哈哈大笑道:“不错,鬼人青那厮,天天把和平挂在嘴边,当初还不是随混沌魔帝一起来讨伐人间界了,非要假惺惺地装成正人君子模样,到头来还不是未能笑到最后?” 李白掐指一算,这才过去了一刻钟时间,还有一刻钟,冰洛才能恢复仙气从木灵鼎中出来,当下缓缓走到木灵鼎跟前,伸手想要去敲鼎身,顿了片刻,却只是轻轻将手掌放在鼎身之上。 一股血脉相连之感从李白心中猛地升起。 李白由怀中取出火如意,或许是因为同是仙灵五宝,火如意此刻也亮起了一团比曜日还要刺目的赤焰,他左手抚摸着鼎身,右手持火如意,两件本属一脉但却被分开的仙器,仿佛借助了李白体内的《太白诗经》,而重新将气息连在了一起似的。 却见方子巫似是正说到得意之处,高兴地手舞足蹈,道:“帝女神殿那些弟子,即便有木灵鼎仙气供应,也决计拼不过万千妖兽和我们幽冥界的大军,不消半日,帝女神殿便会灭绝于天地之间,不到五日,人间界便会变成修罗地狱,嘿嘿嘿,这么多的自然灵气,不知够多少幽冥界生灵修炼成仙了。” 幽枉生道:“还是不能大意,毕竟人间界之中,出了冰洛之外,还有许多修为高强之辈,其中不乏鸿蒙大帝和乾坤道主的后人。” 方子巫嘿然笑道:“今日从冰灵天牢逃出来的那些,便足以让人间界陷入混乱之中,等我们取得木灵鼎,回幽冥界整顿整顿,人间界还不是囊中之物?” 忽然一声冷笑传来,两人心中一动,只见那倚靠在木灵鼎之上,修为平平无奇、恐怕还不及冰洛零头的白衣少年,注视着他们,淡漠笑道:“你们说够了没有?” 方子巫修为高强,也懒得和李白多说,轻描淡写地拍了一掌出来,只用了他不到一成的功力。 李白身后的木灵鼎和他手中的火如意,陡然齐齐亮起光芒来,一青一红两色,在半空之中纠缠盘旋,赫然化成一条青红两色的神龙虚影! 方子巫拍来的掌气,被神龙虚影双爪一拍,登时轰然消散。 “倘若说够了的话,是不是可以请你们滚回幽冥界中去了?” 李白双目森寒如冰,白衣猎猎,火如意和木灵鼎通过他身体连通,其上散发的气息,竟然让幽枉生和方子巫周身一颤! 第一百二十八章 仙音缥缈复又生 李白此言一出,方子巫顿时勃然大怒,正欲施展全力,却被幽枉生一把拉住,见他饶有兴致地凝视着李白,以及他手中散发着炽热火焰光芒的如意法宝,嘿然笑道:“老夫真是看走了眼,想不到一个凡人少年手中,居然有白火仙君的火如意,了不得,了不得!” 方子巫闻言,周身剧颤,骇然问道:“前辈,可是当年那凭借仙灵五宝之一的火如意,挑战太乙真仙的白火仙君?” 幽枉生没有答他,仍旧注视着李白,笑道:“看来人间界还是不可小觑啊,当年混沌魔帝就是小看了鸿蒙大帝,才致使一败涂地。” 李白心中也一动,暗暗道:原来当日圣元寺地底的仙人前辈,唤作白火仙君。居然还挑战了太乙真仙,看来他在仙云界应该也是个传奇人物。 幽枉生忽然悠悠叹了口气道:“白火仙君倒的确是个值得钦佩之人,传闻他有一本功法,乃是在混沌初开之时,伴随着仙灵五宝一同诞生的,若非如此,他只凭借天命境修为和火如意,敢向太乙真仙挑战?” 李白心中一颤,幽枉生说得恐怕正是《太白诗经》。 方子巫适才吃了暗亏,心中极其不爽,恶狠狠地凝视着李白,嘿然笑道:“管他什么太黑太白的,既然他手中拿着的正是火如意,我们这次可当真是立了大功了。木灵鼎、火如意,仙灵五宝之中唯二出现在世人眼中的仙器,都被幽冥界得到了,当真是妙之极矣。” 李白心想这两人非但狂妄自大,还贪婪无比,当下用神识催动半空中那条青红真龙,猛然张口咆哮着冲向幽枉生和方子巫。 方子巫冷笑一声道:“我刚才不过用了一成功力,你还真以为自己有仙灵五宝,就是真正的仙人了么?”袖袍之中黑气翻腾,鬼哭狼嚎,一只黑色手掌凭空凝幻出来,竟然将俯身冲来的青红神龙一把扼住。 青红神龙龙身剧烈摆动,李白大凛,无论他神识如何催动,青红神龙也不能挣脱开来,被方子巫狞笑着一捏,登时轰然消散,变作了漫天的青红流光,眨眼功夫便飘散无形。 李白心中微惊,他自然不会奢望单单凭借两件仙灵五宝,便能打败一名地金境的修士,但是他还是颇为惊喜,果然《太白诗经》只有用仙灵五宝,才能发挥其威力;而仙灵五宝也只有依靠《太白诗经》,才能五宝合一。 紧接着,那手掌五指摇曳摆动,带起阵阵凌厉鬼风,朝李白右手处抓来。 李白避无可避,只得将火如意紧紧攥在手中,那黑掌也紧紧握住火如意,其上的滔天巨力,让李白抗衡得极为吃力。 而正当此时,木灵鼎之上却忽然涌起一阵大力,顺着李白身体经脉,一直传到火如意之上,和那黑色手掌之上的巨大拉扯力较上了劲。 李白自然是大喜过望,这木灵鼎便好似是一位保护朋友不被外人抢走的英雄一般,方子巫加大力量,木灵鼎便也加大力量。 一时半会,竟然也不能奈何火如意。 幽枉生在一旁瞧得心烦至极,额头间的小骷髅头眼中霍然射出两道黑色气剑,直朝李白心脏射去。 李白见状大惊,他此时被木灵鼎和黑色手掌一前一后的巨力,拉扯得身形分毫不能动弹,心中叫苦不迭。 本来木灵鼎是帮助火如意不被方子巫抢走,此时却反而害了李白。 眼见那两柄黑气气剑越来越近,李白长叹一声,正欲闭目等死,忽听一声清越激昂的凤鸣声响彻九霄,木灵鼎之中霍然冲天飞起一道白凤虚影,其中包裹着一白衣胜雪的绝色女子。 黑色气剑正刺到李白心脏前一寸之处,半空之中陡然射来两道白光,速度快逾闪电,将气剑打得烟消云散,其中夹杂着的鬼哭声也顿然消逝。 进入木灵鼎前后的冰洛,竟仿佛变成了两个人,但听她柔声笑道:“李少侠,你刚才表现很不错,现在你稍稍退后,该轮到我来打打臭水沟的老鼠了。” 方子巫那握住火如意的黑掌也缓缓消散,只见他指着冰洛,高声骂道:“臭娘们,你骂谁是臭水沟的老鼠?” 冰洛笑道:“谁搭话我就在骂谁。我已经在你们放出的某只鬼物身上,绑了一块千寒玉,上面有二位老鼠对鬼人青的所有称赞,只要它背着千寒玉到了幽冥界,二位方才的声音便会传到所有幽冥界人耳中。” 方子巫闻言,心中一惊,虽说鬼人青早不复当年荣光,但毕竟是混沌魔帝大弟子,幽冥界中人除了对混沌魔帝之外,便是对他最为尊敬,若是当真他和幽枉生方才说的鬼人青坏话传到幽冥界,恐怕一万件仙灵五宝也难辞其咎。 当下故作镇定,双手背负,道:“休要来骗人,世上岂会有这等怪异法术。” 冰洛白衣翻飞,翩然若仙,冷冷一笑,指尖冰雾缭绕,凝聚出一片三寸见方的冰玉,她食指轻轻一弹,那冰玉之中赫然响起方子巫声音:“休要来骗人,世上岂会有这等怪异法术。” 方子巫浑身剧颤,虽然从那块冰玉之中响起的声音,和自己平时听到的自己声音有些许出入,但的确是自己声音无疑,心下大骇,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这种令人哭笑不得的法术。 李白喜不自胜,适才那二人说鬼人青是老不死、伪君子之时,端的是得意洋洋,此时幽枉生面色低沉,方子巫更加是六神无主,前后一对比,平添了几分可笑之意。 过得片刻,幽枉生忽然放声狂笑,满是滑稽嘲讽意味,笑罢道:“帝女大人,这世上的法术阵法,能够在施术者死了之后还依然维持原貌的,唯有鸿蒙大帝一人。” 方子巫脸上恐惧担忧神色缓缓消散,眼露精光,转头看向幽枉生,听他森寒笑道:“也即是说,只要你魂归西天,管他什么法术,便会顷刻间自行破除,我说的可对?” 冰洛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周身的白凤虚影却是亮起了强盛炫目的白光,李白看时,但觉她犹如上古天神降世临凡,神威浩荡,凛然飘飘,令人不敢逼视。 第一百二十九章 龙凤齐啸幽鬼影 李白心下暗惊,冰洛从木灵鼎出来之后,仿佛变了个人,不仅身上仙气尽数恢复,气势也比之前凛然强盛了不少。 想起方才冰洛曾说,邱婧血液之中蕴含有艾王苓的残魂,而且还无比磅礴,不禁疑惑起来,邱婧在此之前和帝女神殿从未有半点交集,确是不知那残魂如何跑到了邱婧体内。 幽枉生和方子巫见冰洛气势浑然不减方才,心中直犯嘀咕,前后不过才半个时辰功夫,她就能悉数复原,看来那木灵鼎当真是非同凡响,不愧是上品仙器仙灵五宝之一。 但两人毕竟都是地仙境修为,微微震惊过后,心中便也冷静下来,相视一眼,心照不宣,各自都运起体内修气,施展鬼术。 幽枉生额头中间的骷髅头上下颌一张一合,念动咒语,木灵鼎四周鬼哭声大作,凄厉悲慨,令人后背阵阵发寒。方子巫也再度祭出那尊血红小鼎,其中血光喷涌,光雾氤氲,一只张牙舞爪的厉鬼从中缓缓飘出,看起来竟然分不清是虚影还是实体。 冰洛悬停在木灵鼎上方,沐浴着从天际虚空之中涌来的仙气,齐腰青丝被不知从何处刮来的狂风吹得翻扬卷舞,原本漆黑如墨的双眸,此时被两团仙气占据,顿时变作了学白之色。 从远处看来,冰洛周身上下,除了那满头青丝之外,其余尽皆为一片雪白,仿佛她是从冰雪之中生出来的一般。 那张牙舞爪血红厉鬼,周身腾起阵阵黑气,踏着从幽枉生幽绿双目之中激射出来的黑色气剑,径直冲向木灵鼎上方的冰洛。 冰洛雪白手指捏了个法决,木灵鼎之中的仙气仿佛活过来了一般,围着她周身盘旋飞舞,每转一周,仙气便要浓烈好几倍,待得那血红厉鬼和黑色气剑冲到她跟前之时,仙气霍然氤氲变幻,凝成了一条周身雪白的神龙。 那雪白神龙从冰洛左肩飞出,巨尾一摆,凌空劈向那面目狰狞可怖的血红厉鬼。而笼罩在冰洛周身的白凤虚影,眼中霍然射出两道比之前细了三分之一的白光,锋芒锐利,寒光直闪,其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真气,和破空飞来的黑色气剑轰然相撞。 由仙气凝聚而成的神龙巨尾劈处,血红厉鬼尖声长啸,表情痛苦不堪,看起来便更加显得狰狞了几分,身上被龙尾劈得血光飞溅,黑气一缕一缕流溢出来,雪白神龙冰冷威压的双眸之中猛地爆发出一团刺目已极的白光,厉鬼登时灰飞烟灭。 而那自幽枉生双眸之中射出来的黑色气剑,和白凤虚影的两道锐利白光相撞之后,也轰然消散成了点点黑气,被山风一吹,便不知道被吹向了何处。 幽枉生和方子巫周身齐齐大震,冰诃人火仙境巅峰的修为,被木灵鼎强化之后,竟然能够同时抵挡住地土境和地金境的二人攻击。 两人心中凶恶贪婪之意顿时滔滔升起,更加坚定了要将木灵鼎抢夺过来的决心! 冰洛此时身边盘旋着一白龙周身笼罩着一白凤,再加上那和她心意相通的木灵鼎,端的是神威赫赫,犹如天尊降世临凡。 幽枉生狞笑一声,凝视着冰洛,嘴角轻轻一扯,道:“方子巫,你既然是我丰都鬼谷的弟子,那幽鬼凝魂术你会不会?” 方子巫闻言一怔,随即道:“自然会。” 幽枉生淡淡一笑,右手五指轻轻捂住额头间那只小骷髅头,道:“既然如此,那就布阵。”方子巫却面露犹疑神色,道:“前辈,幽鬼凝魂术必须要修为境界相同的人联手才能施展,这......” 幽枉生转头瞪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在嘲笑我这老匹夫修为比不上你是么?” 方子巫闻言大惊,连忙摆手,将头摇成了拨浪鼓,道:“不敢不敢,只不过幽鬼凝魂术如果不是修为境界相同的人来施展,会大大增加失败几率,且一旦失败,被幽鬼魂力反噬,非死即残。前辈,这玩笑可开不得。” 冰洛冷冷注视着幽枉生二人,她本就不是那种会怜悯敌人的人,在加上这两人恶意放出了冰灵天牢之中数以万计的囚徒妖兽鬼物,祸害四方,还企图将木灵鼎也抢走。 一念及此,冰洛心中杀意大盛,指尖法决一引,白龙张口喷出一团恍若银蛇般的气柱,白凤眼中射出两道光芒,朝正在暗暗商议的幽枉生和方子巫轰然射去。 方子巫连连摇头,猛然听见前方风声大作,抬眼一看,登时被吓得面无人色,尖声大叫,周身黑气如潮浪一般喷涌而出,片刻间将方子巫周身裹得如一颗大圆球。 神龙喷出的光柱率先冲至,因为此时冰洛就在木灵鼎周围,仙气可以说是源源不绝,故而那光柱之中每一星每一点都是真正的仙气,没有半点帝女神殿的千寒冰玉决掺杂其中。 匆忙之下凝聚鬼气裹住周身的方子巫,自然也清楚其厉害,但此时却避无可避,其周身的鬼气黑被仙气光柱登时贯穿,好在方子巫步入仙境之后,筋骨皮肉都已是坚硬如刚。 饶是如此,那光柱还是将方子巫胸口撞得一阵剧痛,他体内气血翻腾,呼吸堵滞不顺畅,一口鲜血登时喷将出来,经脉之中的鬼气更是被那滔天的仙气压制得瑟瑟发抖。 幽枉生见那两道白光又随后而至,仍旧是对着方子巫去的,心中冷冷一笑,右手拽住方子巫肩膀,身形如鬼魅般朝窜出,方才堪堪避过白凤虚影的白光攻击。 冰洛方子巫被幽枉生拽住,而幽枉生在半空中似是对他传音入密说了几句,方子巫闻言大变,颇为惊骇地将头转向后方。 李白扶着木灵鼎,静静注视着方才三人之间的斗法,心下暗暗吃惊,恐怕若非木灵鼎用仙气护住了李白周身,恐怕这仙境修为的三人,光是其斗法而散发出来的波动,都足以让自己气血翻腾。 冰洛见方子巫仍旧是满脸不情愿神色,冷冷道:“两位不愧是从幽冥界中而来,身为同一门派的修士,竟然对敌之时连同仇敌忾也做不到,难怪当初混沌魔帝会输给鸿蒙大帝了。” 白凤和白龙再度射出两道极细白光和一道光柱,幽枉生又传音说了一句,言讫便放开方子巫,身形缓缓旁边退去,竟是不愿意再去管他。 方子巫眼见那两道锐利之极的白光便要将自己身体洞穿,尖声叫道:“前辈救我,我愿意!”话音方落,方子巫只觉右肩被一只手掌抓住,眼前光影错乱,似是在半空打转。 于此同时,方子巫忽觉幽枉生另外一只手掌猛然按在自己丹田气海之上,其上传来一股力道极其生猛的吸力,方子巫丹田之中积蓄的鬼气,被一点一点吸到了幽枉生手上。 若是换作平常,方子巫必定会拼尽全力闭塞住气海穴,不能让贼人得逞。但此时却是因为方才慌乱之中答应了幽枉生,于是只能任由他掠夺自己的鬼气。 冰洛见两人神色动作都极其怪异,幽枉生满脸狞笑,而方子巫则是满脸痛苦,又见方子巫气海之处正有无数鬼气飞出,随即没入幽枉生的手掌之中,心中登时了然。 过得片刻,幽枉生抽回手掌,脸上腾起一股黑气,随即便缓缓消散。但他周身的气势竟然比方才强盛了不少,而方子巫被幽枉生掠夺了不少的鬼气,气势自然也比起之前的盛气凌人微弱了一些。 幽枉生和方子巫缓缓落到地面,他嘿然一笑道:“方子巫,布幽鬼凝魂术。”他却没有注意到,此时的方子巫神情,和之前大不一样,双眼之中似乎满是怨恨神情,瞥了一眼幽枉生,也不回答。 李白登时反应了过来,心中不禁感到阵阵发寒,想不到为了施展那什么幽鬼凝魂术,幽枉生竟然硬生生将修为比他高强的方子巫鬼气掠过了过去。 虽然强取豪夺并不能帮助他突破修为境界,但是此时从他们体内的鬼气强弱程度来讲,的确是处在同一境界了。 幽枉生笑罢之后,十指交叉,骷髅头念动咒语,他背后忽然窜出一道黑影,直直没入了云霄之中。 方子巫神情没有了之前的跋扈嚣张,有的只是令人感到心悸的淡漠,他也作了个十指交叉的只觉,口中念动咒语,一道黑影从他背后腾身飞起,紧随幽枉生背后的那道黑影,没入了云层中间。 “轰隆隆!”原本洁白胜雪的云朵,被那两道黑影射之后,只刹那间功夫,便陡然间边作了一团乌云,其中惊雷轰鸣巨响,整座洛神山顿时变得阴暗起来,仿佛笼罩了一层厚厚的霾。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将阴暗的洛神山照得莹亮无比,滚滚如沸的黑云之中,缓缓探出一只身形庞大如一座小山般的幽鬼来。 那幽鬼周身漆黑如墨,唯独一双眼睛呈现和幽枉生异样的幽绿之色,再加上其身形庞大,那幽鬼双眸之中射出来的两道光芒,足足有一丈粗细,正好照射在冰洛身上。 冰洛心中大震,身体之中仙气竟然开始紊乱起来,一股森寒恐惧遍布周身,她对这幽鬼凝魂术知之甚少,只知道是幽冥界之中一种颇为厉害的阵法,若是用五名心意相通的天命境修士来施展,这阵法威力足以和真仙境的仙人相抗衡! 也不是究竟是可惜还是可笑,当初随混沌魔帝讨伐人间界的那五名天命境修士,却是互相猜忌排挤,虚以委蛇。莫说是心意相通了,他们互相不打起来,便已经是难如登天了。 李白抬眼望向天际黑云之中,那只周身漆黑的幽鬼,不知为何,他一看那幽鬼的双目,便有一种魂魄要被其吸走的感觉,仿佛它只要张口咆哮一声,或是顿一顿足,或是锤一锤胸膛,自己顷刻间便会魂飞魄散。 幽枉生负手而立,凝视着天际的那只幽鬼,黝黑的脸上满是得意神色,他额头中间那只小骷髅头,自从半空中的幽鬼被凝聚出来之后,其眼中的绿芒大盛,轻微颤抖。 方子巫不知何时已将血红小鼎收了回去,他双拳紧握,面色之中淡漠与愤怒并存,其中更是隐隐蕴含着一丝杀意。 冰洛被幽鬼的目光照射,周身极其难受,但她也心知幽枉生适才说的道理,再强横的法术,只要不是鸿蒙大帝施展出来的,一旦击败了施术者,法术自然也就消散了。 当下一运功法,白龙仰天长啸一声,倏忽散作了漫天的仙气,随即悉数涌入白凤虚影之中,白凤虚影也变得更加实体化了一些,不过还是能明显瞧出来是虚影。 依旧是同样的招式,冰魄雪魂术,两道比刚才又细了几分,同时也锐利了许多的白光,射向两人,此次冰洛却换了攻击对象,朝满脸小人得志模样的幽枉生刺去。 幽枉生竟然不躲也不接,忽然仰面长笑,胸膛挺得极其傲慢,那两道锐利白光在距离幽枉生仅有三尺之遥时,半空之中的幽鬼,口中猛地喷出一团黑绿之色的幽幽火焰,连半个眨眼功夫都没用到,便抢在了白光之前,将其拦住。 白凤虚影射出的白光,正如之前冰洛对邱婧说的,气芒越细,便越锋利,但是那两道白光在幽鬼喷吐而出的黑绿火焰跟前,竟然毫无招架之力,没入之中后,便再没了声息。 冰洛也不惊讶,方子巫既然不惜让幽枉生来抢自己的鬼气,也要施展出这幽鬼凝魂术,其威力可见一斑。 她在木灵鼎之中静修了半个时辰,恢复了体内仙气,再借助木灵鼎周遭浓郁至极的仙气,来凝聚出一条全然由仙气构成的白龙,能够在之前将幽枉生二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已经大出她意料之外了。 此时这幽鬼凝魂术被他们施展出来之后,冰洛心知肚明,单凭自己决计不可能敌得过,而李白虽然和火如意、木灵鼎似是都颇有缘分,奈何他修为的确不足,火如意真正的威力连万分之一也没有发挥出来,更加不能指望他打败那只幽鬼。 虽然心中对李白不抱希望,但是冰洛总隐隐觉得这白衣少年身上,蕴含着一股神秘悠远、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她和冰君水几人能察觉到邱婧体内那庞大的艾王苓残魂,是因为她们对此极为熟悉,毕竟冰魄雪魂术的宗旨便是能够操纵艾王苓残魂之中的一丝一缕。 此时此刻,可能自己随意一招,李白便招架不住,但是她不知为何心中却极其相信,假以时日,这少年成就必定不在自己之下。 或许只是因为他用凡人身躯,却能够安然无恙地拿住火如意之缘故罢! 她又探头望了望天际的那只幽鬼,只见他面目狰狞可怖,体态既庞大又臃肿,周身不时有闪电劈过。它也静静注视着冰洛,过得片刻,身形轻微一动,竟然沿着虚空朝冰洛徐徐爬来。 冰洛此刻心中无比清晰,她需要做的,是拼尽全力抵挡住幽鬼攻势,不让木灵鼎被幽枉生抢走,然后就是静静等待,等待在木灵鼎之中苏醒血脉的邱婧。 当是时,冰洛撤回了周身的白凤虚影,将她体内的仙气、和白龙化作的仙气悉数运转出来,覆盖在木灵鼎周围,结成了足足一百道白色光幕,将自己和李白以及木灵鼎都覆盖在其中, 幽鬼徐徐爬来的身形,在幽枉生的法决催引之下,变得越来越快,它周身的气势也越来越强盛,虽然身处百道光幕之中,冰洛仍旧能明显地感觉到周遭那沉重如山的压力。 “砰!”被幽鬼的气势压迫,光幕赫然碎裂了五道。 李白体内气血翻腾,忍不住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他也急忙运起体内的道家清气,配合着火如意,在周身覆盖了厚厚的一层屏障,但是在那幽鬼强横披靡的气势压迫之下,却丝毫不起作用。 幽鬼庞大如山的身形,猛然撞在剩下的光幕之上,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响彻洛神山,李白只觉脚下的大地开始剧烈颤抖起来,洛神山主峰旁的一座雪山,其上覆盖的厚厚一层冰雪,竟然开始朝山崖底疾速滚落。 剩余的仙气光幕,被幽鬼撞得寸寸碎裂,木灵鼎周身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鸣响。冰洛首当其冲,周身被幽鬼近若咫尺的庞大威势一震,身形霍然从木灵鼎上侧飞出去,重重撞在一块石壁之上。 李白虽然身处外围,但也被那滔天的气势震得冲天飞起,那幽鬼缓缓望起头,张开巨口,对准李白下落的身形,欲要将他一口吞入腹中。 幽枉生见状,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双目贪婪地几欲放出光来,望着木灵鼎,笑道:“这仙灵五宝之一的木灵鼎,从此以后便是我幽枉生的啦,哈哈哈......” 当是时,木灵鼎之中陡然响起一声震天动地、响彻九霄的清越凤鸣,一道白、绿两色的光芒冲天飞起,其中包裹着一妙曼黄影。 她手中一柄莹白若玉的长剑,霍然朝幽鬼喉颈出斩去,但见白光一闪,幽鬼那只足足有房屋大小的头颅,被长剑轰然斩断,黑色血液喷涌,但却沾不到她身上半点。 她身姿翩翩若游龙,斩落幽鬼的头颅之后,收起长剑,一把接住李白,随即翩然落地。 “你们商量一下,老的先死,还是小的先死。”邱婧双眸之中白、绿两色光芒交织,冷冷凝视着早已面无人的幽枉生和方子巫。 第一百三十章 听他荒唐悲愤事 邱婧嫣然一笑,缓缓放下李白,她还是和以前一样,黄衫曼舞,青丝猎猎翻飞,望着幽枉生和方子巫的神色冷若冰霜,双眸瞳孔变得如一对凤眼一般,高傲冷艳,雍容华贵。 被她用玉水剑斩落的幽鬼头颅,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儿,口中嗷嗷惨叫,旋即轰然坠地,正落在木灵鼎旁边,四周仙气蔓延过来,那幽鬼头颅眨眼间便化成了缕缕黑烟。 方才被幽鬼巨力震飞的冰洛,此时也缓缓站了起来,雪白的衣袍之上沾着点点血迹,瞧来无比殷红刺目。她嘴角向上扬起一个欣慰的弧度,静静凝视着邱婧背影。 那一刻,冰洛恍惚间觉得,邱婧并不只是体内留有大量艾王苓祖师的残魂而已,仿佛她就是艾王苓经历了六道轮回、千万年磨难,而重生之后的模样。 幽枉生瞧见自己丰都鬼谷之中尤为得意的幽鬼凝魂术,竟然被一剑斩破,心中愤怒震惊无以复加,森然注视着邱婧道:“你是何人?” 邱婧淡漠一笑,道:“是即将送你去西天见佛祖的人。”玉水剑当空剜了个剑花,邱婧身形如疾电般掠来,一道足足有十丈长的白绿两色剑气,从玉水剑之中轰然劈出。 换作平常,依照幽枉生自负性格,任她再强,也不会退避半分,但此时不知为何,他身形却下意识地朝右侧挪去,心中惊骇之意狂猛如潮。 白绿两色剑气汹涌呼啸,如青山沃野的疾风骤雨,又如怒海狂涛之中的锐利长虹,漫天的仙气轰鸣滚滚,朝气剑之中涌去,还未劈到跟前,其上的剑势节节高升,仿佛整座洛神山的仙气、山脉灵气都化作了那惊天动地的一剑! 方子巫虽然没有身处气剑剑势的最中央,但他依旧能感觉到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威压,令他周身瑟瑟发抖,这种感觉便好像,即便邱婧此时拿的不是一柄仙剑,而是一根再普通不过的木枝,那股威压也会照旧强大如三山五岳。 他怔怔望着邱婧,不知道为何,前后不过一个时辰,那名修为还不及自己一根指头的女子,此时竟然能够一剑斩破幽鬼凝魂术。明明知道自己可能会被殃及池鱼,但他脚下也如同灌了铅一般,难以挪动分毫。 幽枉生此时早已被吓得肝胆俱裂,剑气距离他愈来愈近,幽枉生在半空中不住腾挪躲闪的身形也越来越快,但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惊恐,仿佛自己再怎么躲,也会被那道剑气砍成两截。 白绿两色光芒,将幽枉生充满惊骇的黝黑脸庞,照得光彩旖旎,熠熠生辉,此时他脸上除了本身的黝黑,还有因为惊骇恐惧而生出的土黄色,以及被那道强猛剑气照射的白色和绿色。 剑气轰然斩至,狂风大作,走石飞沙,道道白色绿色光芒平地射起,直入云霄。 幽枉生口中惨呼一声,他身形刹那间被剑气淹没,只听“噗嗤”一声闷响,一条鲜血淋漓的手臂从气剑之中猛地飞出,被漫天的剑意一笼罩,赫然碎成了齑粉,筋骨肌肉血液齐齐化作了缕缕黑烟。 方子巫被剑气波动所影响,面庞被疾风吹得扭曲变形,左臂也被一道虚形剑意贯穿,鲜血激射,喷成了血雾,瞧来触目惊心已极。 李白站在邱婧身旁,眼见此情景,心中同样惊骇莫名。 从邱婧体内的觉醒复苏的艾王苓残魂,配合玉水剑、木灵鼎仙气,竟然让修为还不及自己的邱婧,能够将两大地仙境修士打得毫无反手之力,犹如被雄狮含在嘴里的羊羔一般,随时可能一命呜呼成为亡魂。 李白虽然饱读圣贤书,又对《南华经》颇有造诣,深明万物平等,生灵皆有生存权利。但此时他心中还是不由得腾起一股快意,忍不住拍手叫了一声好。 万物平等固然不错,但同样,万物对待其余万物也应该平等,幽枉生和方子巫既然视人间界亿万生灵为草芥蝼蚁,那李白便也应该将他们视作草芥蝼蚁,否则就不能算作是对待万物又平等了。 邱婧面容冷漠,剑气缓缓消散,只见幽枉生神色痛楚不堪,右臂被硬生生削落,但他似是用了古怪法术,断臂之处并没有鲜血狂涌,只是在一点点地朝外渗透着鲜红之中又带有乌紫色的血滴。 方子巫左臂被贯穿,但好在还没有被硬生生削落,但见他单膝跪地,血红小鼎被他丢在了一旁,右手捂着左臂剑伤,腾腾黑气从他掌心冒出,正在抵御剑伤之中朝经脉深处蔓延过去的仙气。 邱婧手持玉水剑,从木灵鼎上一跃而下,身形飘飘若仙,她徐徐来到幽枉生跟前,玉水剑指着他那张已无人色的面庞,森冷笑道:“我问你,自由与生命,谁更重要?” 幽枉生表情狰狞,似是痛不堪言,但他听闻邱婧此话,脑海之中登时想起自己在巫域牢那深邃幽暗的黑夜之中,度过的漫漫长长又寂寥孤独的一万年。 曾经他不止一次想要破开鸿蒙大帝的封印阵法,重新感受一番在蓝天之下恣意欢畅地遨游,所以当鬼人青利用方子巫偷来的八尊佛陀像破开封印,他随着滚滚奔向自由彼岸的妖兽、鬼物洪流,来到冰灵天牢外面之时,便暗暗发誓,他一定要夺回这一万年自己被夺走的一切。 他要将这片鸿蒙大帝土生土长的浩瀚神州,变成荒无人烟的不毛之地,让那些倍受鸿蒙大帝恩泽的生灵,匍匐在自己脚下俯首称臣。让他仇恨随着自由迸发的那一刹那,悉数散布整个人间界。 这一万年,他失去的不仅仅是自由,还有在幽冥界盼着自己归去的妻儿,当年他修为勘破仙境,突飞猛进,寿命也能轻松到好几万年,但是他的妻子儿子却不能,他们只是普通的幽冥界修士,甚至当初自己建立丰都鬼谷这个门派之时,他们修为都没有达到入门条件。 所以他备受煎熬,盼望着啊盼望着,重获自由重获新生,摧毁人间界,将鸿蒙大帝挫骨扬灰。但是这一切,却在那持剑冷冷注视着自己的女子手中,化成了泡影。 他没有回答,而是徐徐坐直身体,面色稳如泰山地向对着玉水剑,断臂之处的剧痛也缓缓消散,幽枉生冷静地出奇,道:“你知不知道,在黑暗中饱受煎熬瑟瑟发抖的怪物,在见着太阳之后,会变得比怪物更怪物,比恐怖还恐怖?” 邱婧冷冷一笑,没有说话,手中玉水剑却又朝前刺了一分。 幽枉生感觉到了玉水剑之上丝毫不减的剑势,道:“我啊,在一万年前,是和鬼人青并驾齐驱的修士。”语气平静无波,像是一个坐在夕阳之中,对空无一人的长廊讲诉最悠远最古老故事的老者。 “就在我创立了丰都鬼谷不到一百年,混沌魔帝便召集我当了他幽鬼大军的总统帅,从黄泉河迈入神州大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而混沌魔帝打着‘幽冥界人间界共存共抗仙云界’的旗号,一路上见人就杀,见山便烧。”他丝毫没有在意邱婧森冷的目光,自顾自道。 “我本来是害怕杀人害怕见到血的,但是从黄泉河出来杀了第一个人开始,我就无比喜欢鲜血飞溅时的快意,以及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生灵,在我幽鬼大军面前跪地求饶时的悲惨模样。那时候我就想,人间界中的生灵,不仅是三界之中最弱小的,还是三界之中最卑贱的。” “后来杀人也杀得厌烦了,我就寻思如何折磨这些弱小卑贱的生灵。后来我想到了,带领幽鬼大军,遇见人家户,先是将所有男丁都抓起来,然后告诉那些妇人,只要她们陪幽鬼大军作乐,便放了他们丈夫儿子。” 邱婧虽然不知道幽枉生为何会说起当年之事,但她却是越听心中越愤怒,这些人自恃高傲生灵的幽冥界修士,犯下滔天大错当真是罄竹难书,难怪鸿蒙大帝会将他们关押在这冰灵天牢之中了。 而幽枉生似是越说兴奋,道:“后来那些妇人不从的不从,自杀的自杀,竟然没有一人愿意舍弃贞洁而救回自己丈夫。于是我就想啊,假设有一天我也被人抓了,那人如此要挟我的妻子,她会不会舍弃贞洁来救我。” 邱婧“呸”了一口,森然道:“你以为鸿蒙大帝会与你这等衣冠禽兽一样么?” 幽枉生抬头望着天际,淡淡笑道:“是啊,他和我们不一样,鸿蒙大帝之所以是鸿蒙大帝,就是因为他和我们不一样。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连我妻子是几千年前死了的都不知道。” 邱婧不愿意再听幽枉生讲当年他对人间界犯下的滔天大错,玉水剑寒芒直闪,听她道:“你要是还渴望自由,我现在就一剑杀了你,让你在死在自由浩瀚的蓝天之下。要是你还热爱生命,就自废修为,再滚回冰灵天牢之中去,若敢踏出一步,自由和生命你就都别想要了。” 话音方落,身后鬼哭之声大作,血腥气味扑鼻而来,李白在她身后忽然叫道:“邱婧当心!” 第一百三十一章 同门相残何复生 邱婧听闻那鬼哭之声,虽惊不乱,体内凤鸣长啸,一团夹杂着魂力的仙气从邱婧体内汹涌而出,飞向她身后。 岂料正当此时,邱婧心中猛然一颤,血液之中的白凤残魂长啸声戛然而止,那团飞出的仙气也失去了气势和准头。 李白眼睁睁瞧见方子巫此刻已然变成了血红之色的双眸,和他右臂轻轻松松拨开仙气,周遭的妖魔鬼物一齐朝邱婧冲去。 邱婧原本觉醒的白凤魂力顿然消散,周身也涌起一阵难以抗拒的疲倦之意,四肢百骸猛地酸软乏力,玉水剑脱手掉在地上,再无半点招架之力。 幽枉生虽然此时也再没有半点反抗之力,但他毕竟眼光毒辣,瞧出了邱婧周身气势一落千丈,心中自然欣喜无比,想到她即将丧命于方子巫召唤的鬼物之手,忍不住狞笑连连,牵扯着右臂剑伤剧痛袭来。 当是时,令所有人都震惊的一幕出现了。 方子巫周身的鬼物本来直直朝着邱婧冲去,到得她颓然无力的身形跟前之时,忽然凌空扭转方向,从两侧避让开,猛地化作一柄黑气腾腾的血红气刀,直直贯穿了幽枉生左胸。 幽枉生笑容顿止,低头看了看胸口不断溢出的鲜血,又满眼震惊愤怒地望向邱婧身后的方子巫,声嘶力竭道:“你......你......” 李白悬着的心落了下来,也满脸不可思议地看向方子巫。 方子巫缓步上前,绕过邱婧,血红双眸森冷如霜地凝视着幽枉生,笑道:“前辈,你既然不仁,那就休怪方子巫不义。” 幽枉生想起方才自己为了凝聚幽鬼凝魂术,而强行掠夺了方子巫的修为,心中猛然反应过来,难怪那自己最为得意的丰都鬼谷法术,会被一乳臭未干的丫头一剑破之,原来也是这厮在从中作梗,在施展阵法之时做了手脚。 心中愤懑如潮,怒火直直蹿上大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方子巫,口中却发不出半个字音来,他却是情绪激愤,左胸和右臂的伤口便愈发疼痛,那柄血红气刀之中的森森鬼力,正源源不断地抽取着自己生命。 邱婧心中也知道适才这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一切,但她周身疲软无力,根本无法去细想,再也支撑不住,身形朝后倒去。 李白和疗伤完毕的冰洛见状齐齐抢身上前,一前一后将她扶住,两人都是满脸焦急关切神色,好在冰洛还未慌乱,替她把了把脉,施展神识意念内视看了一圈,发现只是她觉醒的白凤魂力又沉睡了过去,从而引发的酸软无力之感,并无大碍,这才放心。 方子巫冷眼注视着幽枉生,又道:“你这前半辈子做的事,便决定了你后半辈子应该在黑暗之中度过,但是马上你就连黑暗也看不见了,你能看见的,只是无边无际的死亡和混沌,这才是你这种人该有的归宿。” 说罢,他又森冷一笑,右手之中再度凝聚出一柄血红气刀,在幽枉生绝望的目光之中,猛然刺入了他咽喉。 方子巫似是还未发泄够,飞起一脚将幽枉生踹得直直飞出了几丈远,只见他周身已然被鲜血浸没,一股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蔓延出来,眼见是不活了。 方子巫轻描淡写地解决了他在平日里极为敬重的前辈之后,淡漠一笑,转过身来看向冰洛、李白和邱婧三人,脑海之中微一思索,缓缓张开双臂,但他左臂因为被邱婧剑气伤了,只能微微抬起,听他道:“现在你们可以杀了我,或者是去洛神山下阻止那些即将逃入神州大地的妖兽。” 冰洛心中微微一凛,她见方子巫满脸有恃无恐模样,暗暗思索,她方才被幽鬼那滔天气势打得重伤未愈,体内仙气也只剩了不到一成,邱婧的白凤魂力也不知为何再度陷入了沉睡之中,李白目前修为恐怕还不及现在的自己。 反观方子巫,先前几番大战,消耗了无数鬼气,再加上被邱婧蕴含魂力的玉水剑气刺伤,虽然也已然是强弩之末,但他若是发起狠来,恐怕三人联手也只能勉强将其制服。 思前想后,冰洛虽然对这一副有恃无恐小人得志模样的方子巫极为厌恶,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但还是先对付洛神山下那些妖兽比较重要。 方子巫见冰洛思索良久,她既然没有当机立断,要和自己再决一死战,那便再没有半点顾忌,当下朗声长笑,转身阔步离去。 三人相视一眼,冰洛凝视着方子巫消失之处良久,深深叹了口气,被幽鬼滔天巨力震得痛不可抑的胸口,此时虽然依旧隐隐作痛,却也不算大碍了。 冰洛对洛神山地势再熟悉不过,知道那些冰灵天牢之中的妖兽有七成都会从南边山谷逃向北极冰原。三人在木灵鼎旁稍作歇息,邱婧和李白便跟着冰洛一齐从主峰出来,掠空穿行,落到山麓,进入一片茂密高耸上面还铺着大块积雪的雪杉林,已能隐约听见前方山谷之中震天的杀声。 雪花簌簌洒洒飘落在三人肩头,李白和邱婧并肩而行,脚下健步如飞,雪杉林一根根地从两侧呼呼划退到后方。 李白耳中一动,忽听右侧一株雪杉之上传来一阵刺耳的“吱吱吱”尖叫声,乍一听和李白在峨眉山所听的猴子叫喊相差无几,又像是消退了一天浓浓暑气的夏夜,从山间竹舍周围的乱世杂草之中,响起的蟋蟀奏鸣声。 邱婧率先停住脚步,转头看向右边雪杉,长长的青丝朝转头相反方向飘去,她怒目圆睁,口中喝道:“孽畜看招!”手掌中冰莲怒绽,脱手朝那发出刺耳尖叫的物什飞去。 李白也看向右边,雪杉之上除了纯白的积雪和冰挂,哪里有半只妖兽? 冰洛凝幻而出的冰莲破空呼啸,大风卷扬,吹得周围二十来根雪杉齐齐朝后弯腰,树梢的积雪也刹那间飞了一半走,散成了飘向后方漫天的白雪。弯腰的雪杉到得势头所尽之处,微一停顿,借着反弹之力又猛地弹回,树梢上剩着的一半积雪,便又向前方洒落。 “吱吱吱......”那刺耳尖叫声再度响起,透过来回反弹的雪杉以及漫天洒落的簌簌白雪,李白只能瞧见一团漆黑如墨的黑影从西边蹿来,来势之快令人瞠目结舌,也不知是因为漫天的飞雪蒙了视线,还是那道黑影的确去得太快,李白完全看不清其为何物,它便已然没入了地面厚厚的积雪之中,再度没了踪影。 冰洛被那团黑漆漆的小玩意戏弄得哭笑不得,看它速度快逾闪电数倍,单凭双眼根本捕捉不到它身形动作,估摸着要么是万妖牢中的妖兽,要么是幽冥界中的鬼物。 但它竟然不和其余囚徒一同逃往洛神山之外的自由之地,而是在此戏弄自己三人,心中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嘿然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么?” 说罢便也不再去管,迈步继续朝前走去,毕竟前方的峡谷乃是众妖兽鬼物囚徒攻破的最后一道防线,自己虽说加速了木灵鼎运转,将其中储存的仙气悉数分给了帝女神殿弟子,但她们毕竟修为都还不足,此时恐怕已有许多伤亡了。 一念及此,脚下步伐不自禁地又加快了几分,邱婧对这其中利害也知晓了个七七八八,心想自己决不能让神州浩土葬送于这些穷凶恶极、茹毛饮血的怪物之手,于是紧随师父身后。 而李白心中去极为在意那团黑影,虽然他只在当时冰灵天牢被破之时,与那些妖兽鬼物打过照面而已,但他心中却泛起一阵阵异样感觉,总觉得那团黑影身上的气息,和冰灵天牢之中的穷凶恶极之徒浑然不同。 他忍不住又朝雪杉林地面厚厚的积雪之中看了一眼,李白心中波浪起伏,这突兀出现又倏忽消失,来无影去无踪的不知名妖兽,在李白心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瞬息功夫,李白才又记起此行所为之事,失神的目光再度聚焦之时,但见冰洛和邱婧已经出了雪杉林,距离那道狭长的雪谷越来越近,李白旋即迈开步子跟上。 等他即将走出雪杉林之时,一株极为高大的雪杉树梢之上,坐着一只周身漆黑,但却只有巴掌大小的妖兽,乍看之下却像极了一只黑鹰,但它的双目却没有鹰眼那般锋芒锐利,而是闪烁着温和慵懒的柔光,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李白远去背影。 李白将心中之事暂且搁置一旁,随冰洛和邱婧纵身飞到半空,穿云过雾,停靠在巍峨的雪谷西侧,但见那条五里长的雪谷之中,不知何时已被数不清的妖兽鬼物挤得水泄不通,雪谷两侧以及出口处共有千余名帝女神殿弟子,正在和众妖兽拼命厮杀。 雪谷之中残肢遍地,鲜血四处流溢,妖兽、鬼物、人类修士和帝女神殿弟子的鲜血、杀声、惨呼和兵刃碰撞声都交融在了一起,震得这茫茫北极冰原微微颤鸣。 第一百三十二章 血染幽谷魂归天 冰洛丝毫不迟疑,飞身抢入战团,她慧眼如炬,转挑修为比自己只弱了些许的下手,出手间往往冰雾飞舞,狂风咆哮,原本将帝女神殿弟子压得步步后退而占尽上风的众妖兽鬼物,由于冰洛陡然间加入战团,顷刻间便气势大颓。 反观帝女神殿众弟子,见帝女大人终于亲自赶到,心想一定是她击败了放出这些鬼物的那人,登时气势高涨,将妖兽鬼物一步步逼到了雪谷中央,在四位尊首指挥之下,雪谷出口入口都排好了阵法,那数万妖兽鬼物被围在雪谷之中,进退不得,又忌惮冰洛神威,急得团团打转,有些脾气暴躁的,更是直接劈手抓来身旁修为较低的妖兽,一拳将其轰成了肉沫。 李白邱婧对面的雪崖之上,冰君镜负手傲然而立,丝毫掩饰不住脸上的得意之色,朗声大笑道:“好个‘瓮中捉鳖,关门打狗’。” 雪谷两头的帝女神殿弟子,体内仙气相连,结成厚厚的两堵冰墙,在妖兽群中冲杀的弟子,也趁机退了出来,围在两头。 李白在雪崖之上瞧得心神震颤,每一刻都有数以百计的妖兽鬼物惨死,要么被帝女神殿弟子的千寒冰玉决贯穿,要么被疯癫狂暴的同伴撕成碎片,原本落满了纯白积雪的山谷,顷刻间已是血流漂橹、浮尸遍野。 李白心中忽然腾起一个念头来,或许那些妖兽鬼物、人类修士,当真只是想冲出北极冰原,在神州大地自由驰骋而已。但他也说不准,毕竟当初是鸿蒙大帝将他们关在了冰灵天牢之中近万年,难免会对人间界生出滔天的憎恶仇恨。 将一大群罪恶囚禁起来,有的会被净化成渴望自由和善良,有的反而会进化成怨恨和复仇。 李白自然不会怨恨也不会怜悯这些本来就罪大恶极的妖兽鬼物,只是觉得它们很可悲,要么一生在仇恨与桎梏之中度过,要么惨死在奔向自由的独木桥之上,即便是改过自新的那一部分,但掩饰在它们丑陋外表之下的善良,又有几人能看见? 李白随即看向帝女神殿众人,她们脸上的神色,也充满了杀戮和愤怒,只不过因为有华美的皮囊作包装,所以看起来只会像是一尊尊背负了守护和平这沉重使命的战士,而不会让人联想到她们内心深处的杀戮和欲望。 而最令李白惊骇的,还是那在妖兽鬼物群之中来回穿梭,如蛟龙游鱼一般游刃有余的冰洛,她神色凛然,怒容满脸,竟如同虎入羊群一般,其中修为较低的妖兽往往一个照面便一命呜呼。而那些修为强横的,不知是因为被周围妖兽挤了的缘故,还是被冰洛身上那怒气冲天的气势吓到了的缘故,此时竟连平时三成的威力都施展不出来,再加上有些妖兽互相埋怨,或是火气大而力气小的更是厮打了起来。 从冰灵天牢逃出来的妖兽越乱,帝女神殿众弟子反而更加有序起来。冰洛则是杀红了眼,素净胜雪的白衣,此时犹如是从鲜血之中捞起来的一般,及腰头发沾了鲜血,凝结成一束一束,或粗或细。 魂染雪谷祭苍天,血溅白衣沐帝女。 此时此刻在李白、邱婧、帝女神殿众人眼中,冰洛早已不是平常那个时而温柔如水时而冷漠如冰的帝女了,而是肩负拯救苍生使命去与妖魔鬼怪浴血奋战的武圣人,又仿佛她也和妖鬼同化了,她不过也只是一只披着人皮的妖魔而已。 到得最后,冰洛仙气也几乎耗尽,而雪谷之中的妖兽鬼物则已经躺下了一大半,其中有六成都是修为低微的,其余四成几乎都是万妖牢中强横的妖兽和巫域牢、鬼域牢、血域牢中强横的鬼物。 而剩余的妖兽鬼物,已经被冰洛和帝女神殿弟子赶到了雪谷最中央,它们明明还有一战之力,看起来却一个比一个颓然,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冰君水纵身飞掠来到冰洛身旁,见她周身没有一处不是鲜血,也不知是妖兽的血,还是冰洛自己的血。 “帝女大人......”冰君水声音略微有些颤抖,行了一礼道:“现在冰灵天牢封印被破,再不能关这些穷凶恶极的妖兽了,是不是直接......”冰君水试探性地问了问,她见冰洛大开杀戒,此时停下来应该是由于仙气耗尽了。 冰洛胸脯起伏,气喘吁吁,一滴殷红的血液从她额头一直滚落到鼻尖,凝视着冰君水道:“我......今天大开杀戒,已经是触犯了鸿蒙大帝遗命,若是将它们悉数杀了,帝女神殿恐怕会遭致前所未有的灾祸。” 冰君水有些为难,心想:既不能杀,又不能关。难不成让剩下的妖兽鬼物流入神州中去么? 冰洛仙气耗尽,无比虚弱,一边喘气,一边看向身前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妖兽鬼物,其中有一只青面獠牙的恶鬼,撞到冰洛目光,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周身颤抖不休,双眼之中泪水长流。 冰洛微觉错愕,自己此时明明一丁点仙气也没有了,剩下的这些妖兽鬼物若是发挥全力,击败帝女神殿弟子定然不在话下,但它们却是说不出的害怕恐惧,哪怕冰洛此时其实连御空飞行都很成问题。 而且她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处置这些被方子巫从冰灵天牢之中放出来的妖兽鬼物,偌大的北极冰原之中,虽说也有不少上古洪荒时期的妖兽,更不乏修为惊世骇俗,远在这些囚徒之上的。 但它们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而且这种修为高强的妖兽,大多是独行的,喜好清静,肯定不会愿意来照看管理这一大群穷凶恶极的妖兽。 一时间,冰洛又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转头看了看满地的鲜血和残肢尸体,心下恻然,想起自己方才冲入兽群大开杀戒之时,意识之中想的却并非是为国为民,想到的只有一个字,那即是“杀”! 倘若自己如果不是因为和方子巫以及幽枉生战斗消耗了八成仙气,恐怕自己会把那些被围在雪谷之中的妖兽杀得片甲不留才肯罢休。 飞雪漫天飘舞,落到雪谷满地的鲜血之中,旋即消融。 游离在洛神山之间的仙气,一缕缕地从冰洛周身孔窍进入她经脉,将其中的疲倦痛楚之意缓缓消解。 冰洛雪白如玉的牙齿轻咬嘴唇,思索良久,缓缓叹了口气,朝冰君水道:“你命弟子在此严加看守,昼夜不断,我先回洛神山恢复仙气,调养一番,以防方子巫突然折转回来抢走木灵鼎。” 冰君水神色踌躇,支支吾吾道:“呃...这...”冰洛道:“有话直说。”冰君水看了一眼雪谷之中残存的妖兽鬼物,道:“属下只是担心,帝女大人若是不在,它们没了顾忌,只怕会再度猖獗起来。” 冰洛神色一寒,周遭温度仿佛刹那间低了下来,冰君水瞧在眼中,忍不住浑身一颤,只听冰洛淡淡道:“凡是躁动的,你就命弟子将它杀来以儆效尤。总之我只有一点要求,决不允许它们有一只逃出洛神山,即便真有逃出去的,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抓回来。” 冰君水声音有些嘶哑,应道:“是......” 冰洛体内仙气恢复了一丝,当下沿着陡峭石壁纵身跃上,如履平地,片刻功夫便又来到李白和邱婧身旁,稍稍叮嘱了几句,便欲朝洛神山中奔去。 正当此时,三人脚下忽然剧烈颤抖起来,雪谷大地之中闷响轰鸣如雷,声声滚滚地传到地表,传入李白几人的耳中。 像是妖兽的咆哮声,又像是在地底炸响的惊雷。 黑白两色炫光从地底喷涌而出,冰雪迸散飞溅,山石土块四下飘落,雪谷两头的帝女神殿弟子阵型大乱,冰墙被那黑白两色炫光冲得七零八落。反而雪谷之中的妖兽似是精神大振,一扫颓然之气,个个抖擞着站了起来,眼泛凶光,怒吼冲天,气势节节高升。 此时异变陡生,冰洛等人也被那黑白两色幻光冲得四散飘零,两侧的山崖裂纹纵横交错,烟尘雪雾漫天飞扬卷舞,雪谷大地之中那一声声闷雷般的巨响,也愈发清晰了起来。 原本足足有三里长、百丈高的雪谷,竟然顷刻间崩塌成了断石残垣,土石混杂着飘雪,哀嚎鸣叫震耳欲聋,被困于此处的妖兽纷纷从漫天烟尘之中冲出来,朝四面八方涌去。 李白和邱婧所站立之处也垮了下去,下方赫然是已经发了疯的妖兽鬼物,它们癫狂如醉,慌不择路,体型稍大的更是直接一脚便踩死了十余只修为较低的妖兽,雪谷废墟之中登时乱作一团。 李白伸手搂住邱婧腰肢,双足一点半空中疾速下坠的一块千斤巨石,两人腾身朝雪杉林方向的雪地落去。 “这阵仗好生惊人,怕是这地底藏了一只凶悍无比的妖兽,不知何故把他吵醒激怒了。”李白轻轻放下邱婧,凝视着那乱做一锅粥的雪谷废墟,烟尘之中黑白两色炫光交替变幻,如魔像乱舞,诡谲无端,瞧起来无比渗人。 但那两色炫光之中蕴含的气势,却是如山踞海倒一般的苍茫磅礴、骇人心魂。李白觑目望去,但见黑白两色炫光,以及漫天的烟尘雪雾之中,从地底缓缓升起一只周身漆黑的鲸鱼模样妖兽。 第一百三十三章 鲸兽相助浩劫至 那鲸鱼状若小山,行动敏捷,毫无半点凝滞之意,后背一只气孔张合吐纳,白雾缭绕,空中飘落的雪花一遇那热腾腾的白雾,登时消融。 冰洛从未在北极冰原见过这鲸鱼妖兽,但分明能感觉到它身上那股磅礴如海的气势,帝女神殿弟子怒吼着朝鲸鱼妖兽抛去冰剑冰刃冰花等物,岂料还未触到鲸鱼皮肤,便被它周身笼罩的气雾融成了点点白水。 众人如潮如浪的攻势非但未起半点作用,反而还激怒了那鲸鱼妖兽,但见它后背的气孔之中猛然蹿出一大片白雾,袅袅茫茫升到半空,氤氲变幻,凝聚成一片洁白胜雪的云朵来。 但那白云之中却是电闪雷鸣,气势铺天盖地涌来。帝女神殿众弟子正在仰首观望,冰洛猛地厉声叫道:“快躲开!”话音方落,鲸鱼妖兽咆哮一声,白云之中百余道粗壮闪电轰然劈下。 帝女神殿那五百来名弟子,脸上光芒煞白一片,眼神惊惧惶恐,双足如同灌了铅一般,竟是极难挪动分毫,唯有眼睁睁看着半空中的上百道惊雷划破虚空,震碎霄汉,穿云破雾,轰然劈至! 冰洛目眦尽裂,惊惧交加,运气体内恢复的一缕仙气,朝距离她最近的几名弟子冲去,右手直直地往前伸,意欲将他们拉出来。 但冰洛身影方才冲出三丈,便被那百道惊雷之中的气势震得退了回来,右臂的白衣袖更是刹那间被烧成了齑粉。 冰洛浑身颤抖不休,她再也提不起半点力气,甚至视线也开始模糊起来,她这两日连续数次仙气使用过度,已是大忌,终于抵不住周身经脉之中涌来的强烈倦意,最后看了一眼被漫天惊雷吞没的帝女神殿弟子,以及那尊小山般的鲸鱼妖兽,眼皮一耷,顿时晕了过去。 被鲸鱼兽顶垮的山谷碎石,此时在漫天惊雷的劈打之下,只瞧见一团团齑粉烟雾腾空升起,无数碎石朝外圈激射。李白瞧得心惊肉跳,不知那些帝女神殿弟子是死是活。 邱婧紧紧握着李白手掌,两人掌心双双渗出冷汗,为鲸鱼妖兽威势所震慑,身体竟然木然呆立,难以挪动分毫。 惊雷轰鸣震响之后,两人只觉天地间的声音都沉寂了下来,飞雪无声人无息。而在这静默之中,又似乎暗藏着洪波大浪,两人携手而立,却好似风雨飘摇中的一对大雁,说不出的孑然孤寂。 但是说来也怪,鲸鱼冲破地表,将帝女神殿弟子凝结的阵法打得溃散,冰洛也被震得不省人事,那些剩余的数千妖兽得此天赐良机,却无动于衷,只是齐齐呆愣愣地凝视着那尊身形庞大的鲸鱼兽,一个个犹如被使了定身法。 这只从地底突兀冲出的鲸鱼兽,令人措手不及,冰君水几人无暇多顾,将晕厥过去的冰洛送到离鲸鱼兽一里开外的一处雪原之上,运起千寒冰玉决替她疗养内伤。 邱婧和李白仍旧呆若木鸡,他们并不是不敢动,而是周身筋骨犹如凝固了一般,想动也动不得。 过得片刻,惊雷所劈之处的碎石齑粉被狂风吹散,李白和邱婧只觉凝固的筋骨血液忽地松快起来,极目再看时,那漆黑如墨的鲸鱼妖兽和五百来名帝女神殿弟子,竟然凭空消失在漫天烟尘之中!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那些匍匐在地木然不动的妖兽鬼物,似是登然醒悟过来,朝四面八方轰然奔逃,雪原之上刹那间布满了各式各样的脚印。 李白见状骇然失色,此情此景,竟然和当时自己返回蜀云洞天所见如出一辙,当初前后过了一个多时辰,还可以认为是有人故意将其中的众人运了出去。 然而此时,鲸鱼妖兽和帝女神殿弟子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光天化日之下遇此诡事,如何不叫人胆寒心颤? 李白拉着邱婧软柔无骨的手掌,缓缓朝前踏了一步,邱婧眼露惊惧,急忙将他拉住,低声道:“呆子,你不要命了么。”李白回身强行牵起一抹微笑,说道:“别害怕,大鲸鱼早就走啦。”说着又一拉邱婧,邱婧仍旧不放他走,道:“你、你不许过去,否则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李白拗不过她,只得作罢,四下眺望,意欲从废墟西边绕到冰洛处去,邱婧也挂念师父安危,心知她这两日体内好几次都是仙气处于枯竭状态,却还要同敌硬拼,接连被方子巫、幽枉生以及适才的鲸鱼重创,早已是强弩之末。 一念及此,也不再多想,随李白快步绕过惊雷劈过的废墟,来在冰洛和冰君水几人所在之处。 李白见冰洛已然醒转,她精美绝伦如冰山雪莲一般的面庞,一半沾染着被她屠杀掉的妖兽之血,殷红触目。一半却又苍白如纸,浑无血色。一想到适才的怪事,也不知如何开口,静默片刻,深深叹了口气。 “李少侠......”冰洛扶着冰君水徐徐站起,神色略有痛楚,她原来的素白长裙早已被染成了血衣,冰洛轻声道:“帝女神殿遭此大劫,你也瞧得真真切切,不知李少侠能否帮帝女神殿一个忙。” 李白闻言一愣,心想:自己本领低微,连那鲸鱼妖兽连同帝女神殿弟子为何会凭空消失也不清楚,却又能帮什么忙。但他又想:自己死而复生全仗冰洛,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忘恩负义,当下拱手道:“帝女阁下有事但请差遣,李白赴汤蹈火也绝不推辞。” 冰洛莞尔一笑道:“赴汤蹈火倒也不必,现如今万千妖兽涌入神州,无一不是凶残暴戾之辈,若不能及时制止,后果不堪设想。但帝女神殿遭受重创,我也受了极其严重的内伤,没个三年五载恢复不了,如今之计,唯有拜托你去东海请那人了。” “那人?”李白和邱婧都是一怔,冰君水眉头深皱,轻声道:“帝女大人,这......” 冰洛苦笑道:“幽冥界对我神州虎视眈眈,今天只是来了一个方子巫,日后不定还有什么高手渡过黄泉河而来。如今不是计较向日恩怨之时,只有同仇敌忾,才能破除此次浩劫。” 冰君水缓缓叹了口气,不再多言,冰洛微微喘息了一阵,又对李白道:“东海灵昆岛之上,有一座灵蛇宫,其中住着一名道长,唤作‘灵蛇道人’,他以道术成仙,修为极高,十年前他修为和我相差无几,但是我这几年因为忙于处理帝女神殿事务,修行便也怠慢了下来,灵蛇道人却是个道痴,整日整夜研究道术。故而也养成了一个怪脾气,平日里登门造访,欲拜师入门的,都被他拒之千里之外。” 邱婧忍不住问道:“师父,那灵昆岛上莫非就住了灵蛇道人一人么?” 冰洛摇了摇头道:“自然不是,灵蛇道长住在东岛,西岛还住着一人,名唤‘苏鉴烟’,也是个心狠手辣之人,两人每年中秋,必会在岛中央的一处湖畔比武论道,赢的人可以住在灵蛇宫之中,输的人则只有住在西岛的一间破木屋之中,每个月还必须潜入海中,抓来贝蚌,剜出一颗明亮的珍珠,送到灵蛇宫之中用作装饰。 “外人都以为灵蛇道长和苏鉴烟是水火不容的仇敌,但只有他们知道,两人其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情投意合,青梅竹马。一个道术直逼先圣老子李耳,一个蛊术足以毒死半个东海的鲸鱼。” 邱婧凝视着冰洛,只见她说到“情投意合,青梅竹马”之处时,脸上神情分明变得不自在起来,心中微微一动,将师父的女儿心思瞧得一清二楚。 李白不禁问道:“帝女阁下,请恕李白无礼。向日我曾听说,世间蛊术最高的,乃是西域的青萝蛊仙,如此一看,青萝蛊仙却反而不值一提了?” 冰洛笑道:“你听说的,不过是凡人之中的排名而已,踏入仙境的苏鉴烟自然不在此列。苏鉴烟的本事我可是见过的,当年若非我仰仗着木灵鼎,而她却没有将自己的法宝‘寂魂鼎’从灵昆岛带出来,我是决计胜不了她的。” 李白轻轻“唔”了一声,说到青萝蛊仙,也不知道她和章永、星云大师等人如何了,听冰洛忽然语气凝重地说道:“李少侠,你去找灵蛇道人,万万要避开苏鉴烟,切莫叫她发现了。” 李白疑惑问道:“这是为何?”冰洛迟疑了一下,道:“灵蛇道长只是性子古怪,但却不会滥杀无辜,苏鉴烟却不同,只要她看不顺眼的人,必会用各种蛊术手段,来将其杀死,盖因此故,灵蛇道长才要她发誓此生绝不跨出灵昆岛半步。” 李白恍然大悟,后背却忍不住阵阵发凉,点了点头道:“我记住了。” 冰洛唯一思索,尽量将自己知道的线索都告诉于他,否则万一李白一个不慎出了岔子,这天下百姓就遭了大殃了,想起一事,又道:“你从北极冰原一路南下,绕过突厥国往东,便是大唐河北道境内,再往西南至幽州(按,今北京),从水路沿隋唐大运河再南下,则能到杭州,由杭州下船后转陆路到温州,从瓯江口乘摆渡船,便能到灵昆岛。” 李白饱读诗书,练就了过目不忘的本领,经由冰洛一说,将路线牢牢记在了心中。 “还有一事。”冰洛道:“你去洛神山带上木灵鼎,当作信物,否则灵蛇道长只会以为你是个招摇撞骗的赖皮子。”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木灵仙鼎如我意 “木灵鼎?”李白周身剧颤,脑海之中刹那间转了无数个念头。木灵鼎是为仙灵五宝之一,也是发挥《太白诗经》第一卷青莲诗术真正威力至关重要的法宝,冰洛救过自己一命,自己自然不可以怨报德,抢了人家赖以生存的仙器,此时听冰洛说要自己带上木灵鼎当作信物,难免心猿意马。 他强定心神,心中暗骂自己“无耻”,怎能做此卑劣行径?当下重重点了点头,忽觉不对,疑惑问道:“可是木灵鼎那么大,少说也有几千斤,要我背到东海去,不知都猴年马月了。” 冰洛却不回答,淡淡一笑,定了定神,过得片刻,才意味深长地凝视着李白,说道:“你回去将手抵在木灵鼎鼎身之上,再用你自己的功法,心神感应,就和你收服火如意时一般,那木灵鼎便能缩放自如了。” 李白心中大骇,听冰洛此言,似是她看穿了自己修行的《太白诗经》以及当初得到火如意时候的秘密。冰洛既然只是点出此事,并未道破,李白便也不去说穿,和邱婧对望一眼,对方的眼中满尽是惊骇神色。 邱婧明白李白心中所想,略一沉吟,问道:“师父,除了木灵鼎难道没有别的信物了么?”李白满含感激地看了邱婧一眼,虽说冰洛察觉出了李白功法的端倪,但他也不愿意就直接照她所说将木灵鼎缩小带走,那时他心中必定很不是滋味。 冰洛抿嘴苦笑道:“要是还有别的信物,我又怎么会把老祖宗留下的命.根子拿去给那道人看。” 邱婧听她话里满是自嘲意味,再加上她方才说灵蛇道长和苏鉴烟情投意合之时,神色也极其不自在,料想师父和灵蛇道长以及苏鉴烟之间一定有千丝万缕联系,只是不知道经历了何事,才致使他们一人在灵昆岛,一人在北极冰原。 ...... 从倒塌的雪崖返回洛神山,李白心潮翻腾,犹如狂风卷残云,吹得他心中极其不是滋味,沿那条崎岖小道来在木灵鼎跟前,幽枉生的尸体之上已经结了厚厚的一层寒冰,木灵鼎依旧源源不断地从天际深处掠来白色的仙气。 他觑了幽枉生一眼,见其死相无比凄惨,但不知为何,李白心中却升不起半点怜悯之意。 李白绕过幽枉生尸体,缓缓走近木灵鼎,长长吐了一口气,按照冰洛所说的法子,右掌轻轻抵在木灵鼎那满是浮雕的鼎身之上,口中轻声吟道:“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 他意随诀动,气随意动。经脉之中道家清气恣意流转,掌心青光喷薄,锐啸连连,一朵青莲从指间幻化而出。 青莲虽是虚影,但却有实势,李白抵在木灵鼎上的右掌受其蓬勃的张力,顿时朝后一退,青莲正好夹在他掌心和木灵鼎中间。 木灵鼎外围本来有一圈氤氲波动的光罩,危急时会凝仙气聚成阵法,威力不俗,能防止他人携鼎而逃。 但此时木灵鼎一遇青莲,再加上李白用《太白诗经》的诗术催引,便好比如鱼得水一般,鼎身微微颤动鸣响,其上的仙气光罩如长蛇蜕皮般层层剥落。鼎身犹如开了无数细孔,青莲之上的诗术气息连同道家清气,由细孔点点渗入。 李白见木灵鼎对自己非但丝毫不抗拒,反而还像是见了故人似的亲密,当下将一缕神识随青莲一同灌入木灵鼎之中,口中轻声喝道:“着!” 木灵鼎之中李白的意念顺着鼎身构造流转不休,便好似在李白的经脉之中流转一般,木灵鼎之中的仙气竟高速飞转起来,每转八圈便凝缩一分,那磅礴如海、足以供帝女神殿所有弟子修行一年的仙气体积越来越小,也越来越凝练。 过了约半个时辰,木灵鼎之中李白的神识意念越来越多,那一道冲天光柱越来越淡,天际原本被破开的一方大洞也缓缓愈合,木灵鼎中的仙气到此时便只有薄薄的一层了,覆盖在鼎底,宛若琼脂凝冰。 李白捏了个指决,木灵鼎中自己的神识和青莲气息飞速运转,连带着木灵鼎也疾速震颤,李白操纵神识将木灵鼎周身裹住,口中喝道:“缩!”神识如绳索一般朝内锁了一圈,木灵鼎便也跟着缩小了一圈。 李白心下大喜,接连锁了七次,原本三丈高、八人合抱粗的青铜古鼎,此时竟然变得只有巴掌大了,小巧玲珑,精致无比。李白握在手中只觉一股血脉相连的气息遍透全身,说不出的惬意舒畅。 最令他惊异的,却是鼎中高度凝练的仙气,突地腾起一缕,绵软如蚕丝,从腹部皮肤渗入中焦,沿手太阴肺经缓缓流转,至左手食指末节转流至手阳明大肠经,又从鼻翼的迎香穴流入足阳明胃经,到得历兑穴进入足太阴脾经...... 如此循环了一个周天,又回归到中焦,那一丝仙气顿了片刻,便从任脉缓缓沉于气海丹田,沉寂静默,悄无声息。 李白心中惊疑不定,他分明没有用诗术心法来驱驭,那仙气却在自己体内循环了一个周天,经此一循环,他周身气血、道家清气却是无比顺畅舒服,身体轻飘飘地好似要飞起来一般。 他神识潜入体内,忽然大骇,只见自己足少阳胆经竟然发出点点莹亮的白光,好似璞玉珠华,令他心神为之一振。 李白才察觉到这微妙变化,便听身后传来一声低沉森冷的狞笑:“好小子,我正愁这宝鼎太沉带不走呢,你倒是帮我省了不少力气。” 李白大骇,下意识扭头看去,但见一张不满冷笑的脸凑了过来,一阵死寂之气笼罩四周。正是方子巫。 李白受惊,下意识施展身法,朝后迈开步伐,刹那间退了三丈有余。而方子巫背负双手,笑吟吟地打量着颇有慌乱之态的李白,看样子是胸有成竹,没有立刻欺身来夺宝之意。 “小子!”方子巫笑容不减道:“你是自己将木灵鼎交出来,还是我把你手砍了自己来取。” 李白虽知这幽冥界修士手段,但一想到他盗走八尊佛陀,内应外合破开封印,放出冰灵天牢的凶悍妖兽,便觉怒气上涌,此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故意将右手往怀里揣了揣,心想:孟子云‘威武不能屈’,老妖鬼抢了木灵鼎,指不定会干些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自己万不可屈服。 当下挺起头来,紧紧护住木灵鼎,对方子巫怒目而视。受其情绪影响,木灵鼎之中那一缕青莲诗术气息陡然间飞速流转起来,李白只觉手太阴肺经鼓鼓胀胀,源源不断的仙气由木灵鼎灌注进来,沿十二经络飞速流转,他足少阳胆经也越发地莹亮皎洁。 方子巫不想这小犟牛如此难驯服,但他却生不出半丝敬佩之意,心中只觉好笑,道:“你们人间界有一位圣人说: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你以为犟着头皮,挺着骨头,烧着热血,就是英雄了么?” 李白见方子巫说出《论语》中的话来,嘴角浮起一抹淡漠笑意,分明是他曲解了这句看门人对孔圣人的评价,却还说得大义凛然,正欲反唇相讥,忽见眼前闪过一片鬼影,重重叠叠,密集如织。 方子巫虽说胜券在握,但也不敢托大,他在幽冥界那方介于混沌与文明中间的世界砥砺了几十载,深知迟则生变之理,见李白倔强无比,便也不与他纠缠,丰都鬼术在他双掌之间激射而出。 千钧一发之际,李白下意识运起道家清气,一朵栩栩如生的青莲从迷蒙清光之中脱颖而出,周遭嚎哭的鬼影斜掠过来,个个青面獠牙、血目长耳,青莲被其一撞,登时四分五裂,清光四溢。 鬼影来势不减,李白一蹬左脚,横身避让,他因要护着木灵鼎,上身几乎破绽百出,众鬼影看似飘飘忽忽,慢如龟爬,实则潮鸣电掣,疾若狂风。李白右胸被一只旱魃模样的鬼物撞个正着,口中闷哼一声,身体如断线纸鸢般蹿飞而出,体内气血翻腾,一缕恶寒幽邃的鬼气钻入了经脉之中。 鬼气方一渗透进来,李白便觉透体冰凉,灵魂颤栗,一股恶寒顺着十二经络拼命流窜,李白身在半空,受那恶寒侵蚀,四肢百骸周天穴道犹如被寒冰冻起来了一般。 眼见方子巫右手握成爪,狞笑着抓向木灵鼎,洛神山之中突然刮起一阵大风,呼号咆哮,宛若马嘶呼啸。而那大风却不是横吹或是斜吹,乃是竖直朝下吹的。 李白弧形朝后的身体被大风一吹,去势登时倍增,笔直坠落,重重摔在土石之上。 这一摔直痛得他百骸欲裂,但李白心中清澈,若不是这一阵大风,他必定被方子巫抓住破绽,便不止是摔一下这般简单了,恐怕木灵鼎也要被其抢走。 方子巫一抓落空,心中恼怒,啐了一口,在半空变幻身法,黑影重重,朝摔在地面的李白劈出一掌。 第一百三十五章 但见青莲变仙莲 李白忍住周身疼痛,使个懒驴打滚,朝旁边一簇清丽生香梅花丛滚去,白衫之上登时沾满了碎琼乱玉。然而李白平素里引以为傲的迅捷身法,在方子巫此等仙境高手来讲,好比龟爬一般。 方子巫轻若鸿毛地落于地面,右足猛一顿地,卷起一片纷纷扬扬的雪花,身体犹如高山猛虎,突地蹿出。他之前被幽枉生生生夺走近三年的修为,早已是怒火冲天,后来又被冰洛那不起眼的女弟子打得落花流水,仓皇而逃,一想到能和幽冥界那件宝物并驾齐驱的仙灵五宝之一木灵鼎即将被自己收入囊中,方子巫咧嘴大笑,飞身到李白跟前时,右爪却突兀收回,左脚猛地抬起,其上黑雾缭绕,鬼气森森,朝李白后背疾风也似地踢出一脚。 李白滚到那簇梅花旁,但觉清香扑鼻,馥郁心神,忽闻身后风声密密如织,李白周身一个激灵,太阳穴突突狂跳,体内一缕仙气从丹田涌入足少阳胆经,连通了足之窍阴和头之窍阴,青莲诗术猛地在李白脑海之中回响。 李白口中闷哼一声,只觉右脚滚烫如烧,阳交、日月和足窍阴三穴轰然大开,一团热流冲了出来,李白想也不想,躺在雪地之中的身形猛然站起,半条右腿被一团青碧之色笼罩,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极难察觉的白光。 方子巫有意戏弄李白,见他站起,本欲踢向他后背的一脚,猛地拔高了几分,横向拉开,鞋底臭味熏天,微一停顿,反向踢向李白左脸。 李白身形疾转过来,正瞧见方子巫狞笑的双眸和那只鬼气森森飞踢过来的左脚,足窍阴.穴此时犹如洪水决堤一般,他右脚也高高抬起,看准来势,反向斜扫,划起一条绸缎似的绿芒,虚空爆鸣轰响不觉,和方子巫那一脚撞个正着。 “砰...”闷响如壑谷惊雷、狂涛拍岸,方子巫阴沉的脸上刹那间涌起一抹青光,他左脚足窍阴.穴和李白右脚的足窍阴.穴正好相对,方子巫惊骇万状,想要抽回左脚,奈何却被李白足少阳胆经中那一缕仙气牵引着,丝毫不能动弹。 李白踢中方子巫后,体内道家清气仿佛沸腾起来了一般,滚滚流到足少阳胆经,再从他足窍阴.穴喷薄而出,凝聚成细细密密的朵朵青莲。 但见李白脚踩青莲,眉如水墨,口中吟道:“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右脚骨节咔咔迸响,李白双臂大张,宛若神鹰大鹏,道家清气顺着足少阳胆经腾腾喷涌而出。 方子巫左脚之上黑气扭曲,周遭的森森鬼影早已点点溃散,他闷哼一声,脸上气血翻腾,红一阵青一阵,左脚足窍阴.穴再也抵挡不住,青光一闪,方子巫整个左脚登时皮开肉绽,鲜血四溅,他口中也喷出一道血箭,染红了地面一大片白雪。 方子巫身形跌跌撞撞地退后,望着李白,但见他神采飞扬,眼绽青光,白衣猎猎翻舞,青莲点点如曙后晨星,绕着李白盘旋飞舞,将他白衫映照地绿蒙蒙一片。 方子巫见状更是咬牙切齿、目眦尽裂,恨不得将李白撕成碎片,啐了一口血痰,森然大怒道:“好小子,原来你也和那丫头一样喜欢把尾巴藏在屁股里哇......”话还未说完,又喷出一大口鲜血。 李白却静静凝视着方子巫,咧嘴一笑,故意将握住木灵鼎的手掌摊开掂了掂,道:“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讲的是孔圣人孜孜不倦锲而不舍,足下好个歪理,把圣人都歪到秦淮古河、到大漠边疆去了。” 方子巫跛着左脚,身形摇摇欲坠,闻言面皮一热,心中勃然大怒,他亏了仙器不说,还被这小崽子反讽羞辱了一番,当真是火撞顶梁门一发不可收。但他怒气越是强盛,体内那一股青莲之气便越发肆虐,顺着经脉流到了脾所在之处,将脾悉数笼罩起来,刺得他痛不可抑,右腿阵阵发软,忍耐不住,倒了下去。 李白见方子巫颓然倒地,半晌不见动静,但他也不敢贸然上前,生怕方子巫佯装晕倒等自己靠近时猝起发难,届时自己只怕九条命都不够死。 日沉西山,气温骤降,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李白周围纷乱的足印不到片刻功夫便重新被大雪掩盖。又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李白才蹑足潜踪地上前,但见方子巫仰面朝天,左脚处伤口流溢的鲜血早已冻成了血痂,李白壮起胆子,伸手一探鼻息,心中一凛,原来此僚竟然被自己一脚踢死了。 正自出神之际,方子巫周身猛然一颤,两只手高高举起,李白心中涌起一个念头:“不好!这厮果然是诈死的。”慌忙纵身跳开,凝神看时,方子巫举起的两只手又无力垂下.周身也不再动弹。 李白瞧得又惊又奇,天底下竟还有此等怪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子巫尸体是当真没了动静,李白触身摸时,不知是不是冰雪太寒之缘故,其尸体已经僵硬起来。 李白深深吸了几口冰雪寒气,意识被凉意一浸,登时清醒了不少,忽然记起方子巫偷了八尊佛陀,等灵蛇道人抓回那些妖兽,恐怕还需要仰仗此物将它们重新封印于冰灵天牢之中。 当下念了几句佛偈,扒开方子巫黑袍,翻了一阵,一无所获,不禁有些失望。忽然瞥见方子巫腰带之上挂着一只不到巴掌大的一只墨黑色锦囊,其上绣着一只青面獠牙的幽鬼,端的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一股森寒死寂的气息从锦囊之上透散而出。 李白毫不费力地一把扯了下来,拿在手中把玩,虽然锦囊不时透散着一股死寂之气,但因为方子巫本尊已死,再加上李白此时有仙气磅礴的木灵鼎,故而丝毫未受侵蚀,只是隐隐觉得胸口有一丝丝发闷。 李白将锦囊反过来看时,背后却绣着一竖稀奇古怪的符号,李白对古文字虽不算通晓,但也颇有涉。而黑锦囊上这一竖符号却是无比艰深晦涩,李白眉头紧锁,看了良久,依旧无计可施,只得作罢。 正要去解锦囊口瞧一瞧内中所装何物之时,来路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李白下意识将黑锦囊揣入怀中,但见一身黄衫妙曼的邱婧缓步来到此处,瞧见方子巫时,分明周身一颤,她还未开口,李白便将来龙去脉讲与她听了。 邱婧听罢,俏脸微微变色,尤其是方子巫死后竟然还抬起双臂一节,后背直发寒,道:“难怪你去了足足两个时辰,师父已经和剩余的弟子返回洛神山,召集众人商议了一番。” 李白问道:“商议何事?”邱婧深吸了一口气,道:“自然是那五百多名弟子齐刷刷消失之事。”李白见她神色之中略带痛楚,心知她定然是想起了蜀云洞天无故消失的莫莲花,当下拉住邱婧温润细腻的手掌,柔声道:“我明日便启程去灵昆岛,你留在洛神山安心修炼,他日为神州铲妖除魔,你还得出一份大力呢。” 邱婧嫣然一笑,心中却是暗暗担忧,李白只身一人前往灵昆岛求灵蛇道人,一路上不知要遇到多少危险,自己虽然极像随他一同前去,但师父断然不会应允,李白更加会一口回绝,当下问道:“木灵鼎呢?” 李白嘿嘿一笑,右掌倏忽伸出,变戏法儿似的将木灵鼎握在掌心。邱婧瞧见又惊又喜,笑道:“要是愚公当年有这等奇异法术,移山便也不算难事啦。” 李白哈哈一笑道:“愚公虽无此术,但其心至诚,便自有神明相助,移山也不算难事。”邱婧抿嘴笑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你此行南下,见了灵蛇道人,只要向愚公一样精诚,他必定会前来相助的。” 幽枉生和方子巫此两人虽大奸大恶,但身已死,邱婧不忍心他们暴尸荒野,便让李白用黄石诗术挖了两方大坑,将两人尸首埋了。临走之际李白本欲替二人树碑,但又怕被帝女神殿弟子挖出来挫骨扬灰,所幸将土包也铲平,外表看起来与寻常土地无二致,谁也看不出来这下面埋着幽冥界两大仙境修士。 将坟冢处理完毕,李白和邱婧携手而行,一路有说有笑地朝帝女神殿议事大厅走去,因妖兽鬼物散入神州而致使两个少年男女心头笼罩的那一层黑雾疑云,此时也烟消云散。 过不多时便来在那尊位于山谷底的大殿跟前,邱婧推门进去,便觉一股庄严肃穆气息扑面而来,两人不约而同地收起笑容,缓缓踏进殿门。 大殿装饰简朴,北边点着几盏雪湖鱼脂灯,冰洛高坐象牙石台之上,周身的血污早已被洗去,此时换上了一身颇为素净的淡绿色云裳,左手食指不住敲打着身下石椅扶手,冰君圆、冰君灵、冰君水和冰君镜四人负手立在两侧。下首则站着神光离合四堂弟子及堂主,唯有最右边的合冰堂似是群龙无首,乱作一团,冰洛和那四人却也没有喝止的意思,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大殿聚众怒无声 见邱婧和李白进来,冰洛终于展颜一笑,招手命他二人上前来。两人分开众弟子,迈步走上象牙石台,冰洛朗声道:“自帝女艾王苓创派一来,帝女神殿一直居于北极冰原,以修行为主,从不干扰世事。但此次幽冥界奸贼酿祸,盗仙器,破封印,放妖兽,我帝女神殿五百五十名弟子更是被阵法吸入了虚空之中,这笔账,帝女神殿自会跟幽冥界去算。 “但当务之急,乃是将散落在神州各地的妖兽抓回来重新关进天牢之中,故我特请这位李白少侠远赴大唐海外的灵昆岛,请来灵蛇道人。至于那五百五十名弟子,等我养好内伤,必会亲自去向幽冥界讨要,他们少一根指头,我便杀丰都鬼谷一人。”语气威严凛然,气势浩荡,听得众弟子热血沸腾,心潮澎湃,齐声高呼。 “那鲸鱼妖兽来历古怪,多半是幽冥界豢养的鬼物,其威力不俗,绝不容小觑,即日起,各堂主必须勤加指导堂内弟子修炼,因李少侠会带上木灵鼎当做信物,故修炼场所换到白泽谷,四位尊首会严加监察诸位,但凡发现偷懒者,门规伺候绝不容庇!”众弟子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平日里那些嬉皮笑脸玩世不恭惯了的弟子,也少有地严肃起来。 冰洛看了一眼众人,续道:“当然,修行勤奋刻骨者,自然也会大大褒奖。陆清茗!”最右边的合冰堂弟子中一名鹅黄衣衫的妙曼女子周身一动,高声应道:“在!”冰洛凝视着她,道:“因钟清触犯门规,已被剥去堂主一职,现由你接替合冰堂堂主之位。”陆清茗面色微颤,周围齐刷刷投来上百道目光。 冰洛见她呆木,便拔高了声音道:“你有信心带领合冰堂弟子迈入新的修行境界么!”陆清茗一愣,肃然应道:“禀帝女,属下有信心!” 一旁的冰君水几人见状,心中大松了一口气,本来冰洛是要任命邱婧为合冰堂堂主的,不知为何又改变了主意。让一个才入门不过两月的弟子担任堂主之位,必定会惹得弟子怨声载道,毕竟她们没有冰洛和尊首那般眼光老道,能瞧出邱婧血脉之中隐藏的秘密。 邱婧也如释重负,她就怕师父当真让自己去做那劳什子堂主,如今看来当初师父恐怕只是随口一说,开了个玩笑罢了。 李白几次想要说方子巫之事,但又不知如何开口。信眼一瞥,但见那名唤“陆清茗”的女子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眉如黛墨,青丝如瀑,一身鹅黄衣衫显得格外显眼,背负一柄透散着浓浓寒意的长剑,气质如清莲出淤泥、仙鹤立鸡群,既有绝世而独立的清高孤傲,也有春风拂寒雪的平易近人,不禁暗暗赞叹了一声。 陆清茗迈步从人群中走出,轻描淡写地走到最前面堂主所站的位置,神色淡若止水,瞧不出一点波动,合冰堂其余人也没有丝毫反抗违背的意思,也不知是因为这是冰洛的命令,还是这陆清茗当真当得起堂主之位。 冰洛又吩咐了冰君水四人几句,便令众人散去,不多时偌大的议事殿便只剩冰洛、邱婧和李白三人了。冰洛凝视着李白道:“李少侠,现在只有我们三人了,有事但说无妨。”李白一愣,暗道冰洛洞察心事的本领当真不俗,于是将方子巫如何偷袭如何被自己一脚踢死说了出来,但他故意侧重方子巫其时气虚体弱,恐怕是邱婧觉醒的血脉之力令其重创之缘故,并未说他自从拿到木灵鼎,足少阳胆经便频现异象的事,至于那黑锦囊,李白想去大唐寻求高人破解后面那一竖符号,打开瞧来是何物了,再告诉冰洛和邱婧。 冰洛闻言沉吟不语,过得片刻才道:“方子巫觊觎宝物,活该得此下场。李少侠......”李白恭敬应道:“在。”冰洛见状莞尔一笑道:“你又非我门中弟子,不比如此多礼。”顿了顿道:“你明日便出发罢,切记我白天嘱托你的。要是灵蛇道人执意不肯随你前来,也不必去勉强他,你再回来便是,可万万不要被苏鉴烟发现了。” 李白应了一声,冰洛点了点头,又看向邱婧,道:“婧儿,你今天身体有没有感觉不适?”邱婧摇了摇头道:“没有不适,只是我感觉血脉之中的凤鸣仿佛溃散了似的,自重创方子巫后便再也没有听到过。”冰洛道:“木灵鼎仙气只能唤醒你体内极少部分的残魂,若能全数觉醒,你修为必会远远在我之上,说不定能勘破人仙境,到达天仙境。” 邱婧和李白闻言都是周身大震,冰洛叹道:“可是要让残魂全部觉醒,其难度不会比一步步修炼到天仙境简单,恐怕渡劫时所受的折磨比起寻常修士还要恐怖数倍。”邱婧不解问道:“既是如此,那我就自己修炼好了,不知师父却又为何执意让我修炼这残魂?” 冰洛凝视着她,道:“但是,走这条路,你日后必会到达天仙境修为,只不过会经历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但是,三界之中天仙境修为的人又有几多?人间界亿万生灵,千万年来也不过寥寥几人能到达这等境界,那些求仙若渴的修士,要是知道自己能臻天仙境,恐怕让他们杀光妻儿老少都心甘情愿。你只是渡劫多受一些磨难罢了,便想着退缩,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浩荡的帝女祖师残魂?” 邱婧见师父一顿批评,俏脸上不觉飞上两团红晕,嗫嚅道:“师、师父教训的是,徒儿记下了。”冰洛意味深长地凝视了邱婧一眼,又看了看李白手中巴掌大小的木灵鼎,叹了口气,转过身背对着二人,淡绿云裳背影显得寂寥无比。 李白心中一动,道:“帝女是在想那鲸鱼妖兽的事么?”冰洛双肩一颤,道:“原来李少侠也发现了。”李白沉吟道:“那鲸鱼妖兽破土而出气势骇人,完全没有幽冥界鬼物身上那一股死寂气息,比起寻常妖兽更是多了几分灵动逍遥之意,贵派弟子十有八九是被鲸鱼妖兽吸走了。” 冰洛叹道:“李少侠慧眼如炬。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告诉弟子是幽冥界掳走了那五百五十人,这样他们才能同仇敌忾,加紧修行。”邱婧突然道:“师父,此处离北海远么。”李白一听“北海”二字,心中突突狂跳。 冰洛转身看向她,说道:“不远,往北再五百里便是茫茫北海。”邱婧和李白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眼中都满是惊疑神色。 冰洛瞧出二人神色,心中也不禁生出疑窦来,问道:“你们瞧出什么端倪来了?” 邱婧道:“师父,这妖兽,恐怕便是传说当中神威盖世的鲲鹏鸟。” 李白也颔首道:“庄子曰;北冥有鱼,其名为鲲。此处既离北海不过五百里之遥,想必便是此兽!” 冰洛摆了摆手道:“鲲鹏鸟展翅能有半个北极冰原那般大,那鲸鱼兽不过房屋大小,怎会是传说中的鲲鹏鸟?” 李白沉吟道:“会不会是它东渡沧海,在旭日初升的扶桑树受了重伤,致使身形大打折扣?”冰洛道:“扶桑树仙人不能至,就连当年已臻真仙境的鸿蒙大帝,在东海上也只去了三年,便无功而返。古往今来唯有这鲲鹏鸟能飞至扶桑树,难不成是扶桑树重创了鲲鹏鸟?” 李白和邱婧一时无言以对,过得良久,冰洛冷冷道:“不管它是不是鲲鹏鸟,今天正是因为这厮,才致使数万妖兽流入神州,等我日后踏入天仙境,必定要亲自请帝女神殿弟子吃一吃鲸鱼肉。” “轰隆隆......”话音方落,大殿上方猛地响起一连串落雷之声,屋顶顷刻间被洞穿了三只五尺见方的大孔,土石木屑簌簌掉落,兀自冒着黑烟,一股焦臭之味弥漫空中。 李白嗅到了一股熟悉气味,心念一动,纵身跃上房梁,穿过圆孔,定睛一看,但见房顶之上赫然站着一只周身墨黑的小妖兽,胖嘟嘟的好似一颗圆球,扑打着双翼,一双乌漆的大眼正凝视着李白。正是白日里在雪杉林遇见的那只小妖兽。 冰洛和邱婧也纵身跃上房梁,那小妖兽眼中惊惧,周身瑟瑟发抖,瞧来无比惹人怜爱,冰洛却慧眼如炬,认出这小妖兽和白日里那只鲸鱼兽气息几乎一模一样,猛地怒目圆睁喝道:“大胆孽畜!”她捏了个指决,一朵冰莲光影刺目,脱手飞向那小妖兽。 小妖兽见状,一扫瑟瑟发抖的恐惧模样,乌漆的大眼中霍然冲出一缕轻烟,击中冰莲,冰莲“噗噗”两声,登时碎成了无数瓣。 冰洛为幽鬼凝魂术重创,仙气也只恢复了不到一成,冰莲被那小妖兽击成碎片之后,气血翻腾,极为不畅。小妖兽朝她咧嘴冷笑,双眸之中尽是嘲讽戏谑之色。 李白心中一惊,他从这小妖兽身上分明感觉不到半点暴戾之气,为何它对冰洛却仿佛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似的?他生怕这小妖兽大闹洛神山,惹得帝女神殿人心惶惶,当下胸口凝聚一朵青莲,不过用了三分力道,右掌轻轻推出。 岂料那小妖兽见青莲飞来,竟然又咧嘴一笑,只是没有了嘲讽之意,反而瞧来无比亲切,李白心头不禁一热,想要停住青莲攻击,却已然收势不住。 小妖兽被青莲击中,漆黑的脸上露出夸张之极的神色,口中也嗷嗷狂叫,双翅一展扑腾飞起,拾阶而上。冰洛一愣,叫道:“婧儿,去追,切莫叫它伤害帝女神殿弟子!” 邱婧领命,和李白一道去追那小妖兽,小妖兽圆滚滚的头转过来觑了一眼,忽然又腾起一团烈火,眸中飘出一缕轻烟,在空中变幻成一只鹏鸟虚影,径直朝邱婧飞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形影相吊出冰原 邱婧见识过这轻烟威力,不敢小觑,右脚一蹬石阶,侧身避让开来,轻烟所过之处,石阶上方青苔满布的一块巨石“轰”地闷响,陡然碎成了无数块,瞧得邱婧后背冷汗涔涔。 李白心中纳闷,这小妖兽对邱婧和冰洛冷酷无情,出手也毫不留余地,对自己却是笑意盈盈,一团和气。 两人一兽出了议事大殿所在的地底,来到洛神山甬道遍布的主峰之中,所幸此时众弟子都回各自堂去了。 一路歪歪扭扭不知跟了多久,那小妖兽扭过头来,似是又瞧见了邱婧,乌漆明亮的大眼之中怒火喷薄,张口嗷嗷怪叫,那声音极像虎啸又像鸟鸣,沿着石壁甬道忽高忽低。 李白听在耳中不过是寻常至极的妖兽叫声,但那声音一入邱婧耳中,她经脉之中便如同炸开了锅一般,神识更是被一缕杂念侵入,搅得邱婧心神不宁,气血堵滞,脚下一个趔趄,登时摔倒在地。 李白听见身后“扑通”一声,心下一惊,停下脚步,转身扶起邱婧,柔声问道:“没事罢?”邱婧轻咬着下嘴唇,面色潮红,摇头道:“没事,你快去追那小妖兽。”李白却不听,运功替她疗养了一番,待得邱婧气血顺畅过来,又搀着她走到甬道中的一块圆石上坐下。 邱婧用手捋了捋胸口,道:“那小妖兽声音古怪得紧,听了教人难受已极。”李白心中讶异,不知自己为何会全然无事,但他也不说破,轻声道:“我先送你去帝女那里,我再去追它。”邱婧皱眉道:“那小妖兽神通广大,只怕是鲲鹏鸟所化,你一人前去岂不是羊入虎口?”李白摊开右手,木灵鼎正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掌心,他笑道:“不打紧,他要是有意害我们,早在雪杉林我们便已命归九泉之下了。即便拼起来,我还有这仙灵五宝作为依仗,前辈不是说过么,仙灵五宝能发挥出《太白诗经》真正的威力,天仙境的方子巫我都能打过,不信那小不点神通广大到能比方子巫还厉害。” 邱婧执拗不过他,只得乖乖回到议事大殿,冰洛正在象牙石台上盘腿打坐,李白轻声道:“你在此等我,无论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要出去。”俯身一吻邱婧额头,白衫飘舞如雪带翻飞。 邱婧只觉额头温润,一股炽热汹涌的绵绵情意涌上心头,望着李白逍遥而去的翩翩白影,不知为何,总有种生离死别、圆镜破碎之感,睫毛一颤,眼泪簌簌掉落。 李白快步来到方才邱婧摔倒的甬道,停住脚步,意念感应四周,忽听石壁上方传来“嗷嗷”两声怪叫,李白下意识运起青莲诗术,那一丝仙气也顺着清气滚滚流入足少阳胆经之中。 他本以为这一来一回耽搁,小妖兽早已跑得没影了,却不想它似是故意在此等着自己。当下仰头看时,那肥胖如球的小兽正悬停在石壁顶,此时见李白一人前来,眼中喜色浮动,不住拍打着双翅,欢声一鸣,便飞出了甬道。 李白跟在后面,那小妖兽速度极快,往往弹指间便能冲出十丈远,它飞到李白视线之外后,又会故意折转回来,看样子倒像是它在为自己引路一般。 李白心中纳闷不已,出得甬道,但见月色如练,光华温润,照得洛神山周围的茫茫雪原一片莹亮。壮着胆子,李白跟着小妖兽出了洛神山,穿过雪杉林,来在今日被鲸鱼兽拱毁得雪崖废墟跟前。 那小妖兽扑腾双翼,在李白身前一丈处悬停,月色下的双眸显得格外炯炯有神。 李白和它凝视良久,心中一横,由怀中取出火如意握在左手,高声道:“你究竟是何物?来洛神山又有何目的?” 小妖兽闻言微愣,一对大眼睛滴溜溜直转,随即看着李白手中的火如意和木灵鼎呵呵傻笑。 李白心下突突狂跳,暗道这小不点莫不是觊觎仙灵五宝?但他却毫不畏惧,踏前一步,又道:“白天那鲸鱼妖兽是不是你变的?” 小妖兽大眼中光芒大盛,满脸笑意,连连点头。 李白周身一颤,心中涌起惊涛骇浪,想到它放走数万穷凶恶极茹毛饮血的妖兽鬼物,登时义愤填膺,手持火如意遥遥指着他,道:“你这遭瘟的孽畜,你蓄意放走囚徒,神州大地不知要因此死多少人,你可知罪么?” 那小妖兽闻言,眼中流露出惊恐无辜之意,泪光闪动,一颗圆球似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李白见他装无辜,更是怒不可遏,足少阳胆经中道家清气、仙气汹涌奔腾,足窍阴.穴清光迷蒙,隐隐夹杂着一丝白光,霍然凝聚出一朵青翠欲滴的莲花来。 李白意念灌注到足少阳胆经之中,整条经络莹亮如玉,他左脚朝后轻划,右脚朝半空接连踢了三脚,三朵青莲“咻”地划破夜空,笔直冲向半空中的小妖兽。 那小妖兽见状不闪不避,也没有出手攻向李白,三朵灌注了木灵鼎仙气的青莲不偏不倚地撞在小妖兽胸口,只听“噗噗噗”三声,一阵接一阵的耀眼青光在月华下的雪原上亮起,狂风大作,雪花漫天飘散,方圆十里的大地仿佛也跟着颤了三颤,气势无比骇人,比起李白平素里凝聚的青莲,威力大了岂止十倍! 岂料小妖兽被青莲击中,只是圆滚滚的身体朝后退了一尺,周身上下连一点伤痕也瞧不见,它满脸委屈地望着李白,明亮有神的大眼中泪水决堤,仰面嚎啕大哭起来。 李白大为愕然,被这突然悲恸大哭的小妖兽弄得手足无措起来,不知如何是好。他原以为妖兽与人斗法,要是占了上风,必会洋洋得意;若是占了下风,要么愤懑反击,要么落荒而逃,殊不知这古怪的小不点吃了李白三朵青莲,明明没有受到半点伤害,却放声痛哭起来。 小妖兽痛苦了足足一刻钟,方才缓缓止住,但周身依旧在微微啜泣,大眼中泪花闪动,深深凝视了李白一眼,扑腾双翼,径直朝南边飞去了。 李白在雪原之中望着小妖兽远去,静静伫立了良久,唯见四野苍茫,白雪卷扬,远处传来几声雪狐的悲鸣声,更平添了几分寂寥之意。 不觉月上中天,已是子时,不知为何,李白总觉得胸口堵得难受,脑海中不断回响那小妖兽悲恸哀伤的哭声,站了片刻,月色迷蒙缥缈,仿佛隐隐有仙歌从月宫中渺渺传来。 李白收起火如意,迈步往洛神山走去,本以为小妖兽又会折转回来,却不想过了足足一个时辰也不见音信,李白心下有些黯然,自顾自想:它看起来也不像是穷凶恶极的妖兽。 回到洛神山之后,李白也没有去找冰洛和邱婧,这一日他经历数次惊变,早已是心神俱惫,方一进入洛神山主峰的甬道之中,李白已是哈欠连天,便找了处不算坚硬的土地,横卧而睡。 梦中,李白仿佛回到了巴蜀,回到了绵州隆昌,和乾虚道长在虚元观中谈经论道,忽然眼前火光冲天,血花四溅,李白一身白衣被染成了殷红之色,眼前一大群妖兽和青面獠牙的鬼物,把邱婧团团围住,场景一转,又到了一片茫茫的大海之上,白浪翻飞,海鸥欢鸣...... 翌日清晨,李白从一连串稀奇古怪的梦中醒来,两张绝美的女子面庞映入眼帘,正是冰洛和邱婧。李白这才清醒过来,霍然一跟头爬了起来,朝冰洛连连行礼。 冰洛嫣然一笑,道:“李少侠要是别无他事,即刻便起身去灵昆岛罢。”李白闻言略一思索,看了看邱婧,见她神色之中满是鼓励,当下拱手道:“全听帝女指示。”冰洛点了点头,由怀中取出一只青布包袱,递与李白道:“这是一百两银子,当作你路上盘缠。”李白接过来,道了几句谢,心中不禁想:帝女神殿远在俗世之外,不食人间烟火,竟然能拿出来这么多银两。 冰洛又叮嘱了一遍:“李少侠,千万记得,莫要教苏鉴烟那老婆子发现了。至于灵蛇道人。如今神州面临如此浩劫,他只要良心未泯,便一定会前来相助。你平日里遇着江湖小厮,不必理会,更不可将火如意和木灵鼎显露出来,否则招致麻烦。” 李白一一记在心中后,辞别冰洛和邱婧,一切布置妥当,出了洛神山,来到茫茫冰原之上,便犹如修士入山学艺终得大成而返回故里一般。 李白呆呆注视着南边起伏的雪原,仿佛透过万千冰雪看到了山清水秀富饶美丽的大唐,一想到自己在帝女神殿这些时日的所见所闻、修为上的突飞猛进,以及得知这世上真有仙人的事,一切都好似一场大梦。 “不知道这些时日,大唐会不会发生什么异变?”他想到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圣泓法师,惨死在北极冰原,尸首都不知是被冻成了冰块,还是被雪鹫雪狼叼去吃了,不禁生发无名感慨来,只盼望大唐还是国泰民安、天下太平的模样。 旭日初升,李白身影渐渐和白雪同化,辨不清哪里是雪,哪里是李白。 第一百三十八章 善读之可以医愚 一枚润亮光荣的白子,在两根白皙的指头尖打了个旋儿,蓦地腾空飞起,在半空却失去了准头,穿过缭绕的香茗雾气,歪歪扭扭地落在棋盘之上,正好绕过下棋人想好的回龙绝杀之妙招,从神龙之睛变成了孤立无援的死鱼。 碧湖环绕,竹林掩映。飞檐流瓦的亭楼中,执白子的那穷儒生猛地跳将起来,一把拉过旁边的小子便要打,和他对弈的老僧竖着单掌,笑道:“秦老弟,这可是你这个月第三次输于老衲了,怎么,那半坛蜜玉老酿,怕是当真要拱手相送了?” 姓秦的穷儒生身上破破烂烂,眉宇之间一团暴戾之气,想要打那蓄意破坏了自己棋局的小子,但见他嬉皮笑脸模样,又实在下不了手,推案起身,望着那老僧,道:“哼,子曰:‘富贵于我如浮云’,不过一坛酒耳,你还以为我秦辽川会赖你的帐不成?” 老僧脸上满是笑容,手捻胡须,道:“秦秀才,你竟连‘四书’的《论语》也记不清了,当年莫不是把考官灌醉了才通过了进士科?” 秦辽川闻言一怔,这话是从何说起? 只听老僧道:“孔子说的是‘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秦老弟故意将‘不义’二字略去,难不成是因为老弟做贼心虚,不敢从口吐露么?” 秦辽川听闻此言,脑海中一转,猛地一拍大腿,头上的一顶灰色儒纱帽险些落下来,心中暗暗叫苦:枉自己寒窗苦读二十载,竟在这老和尚面前出了大丑。他身旁的小少年忍不住拍手称快笑道:“爹爹出大丑啦,哈哈哈,大师说得妙!” 秦辽川恨恨瞪了他一眼,道:“你小子学了几手三脚猫的功夫,便来欺负你老爹,把一颗妙子硬生生给我推到了荒郊野岭,看我回去不打断你的腿。” 老僧笑吟吟看着秦辽川,又道:“不过秦老弟恐怕是故意为之。”秦辽川眼皮一跳,看向静坐棋盘前岿然不动的老僧,口中却不答。 “依老衲愚见拙解,儒家中这个‘仁义’二字,便好比佛家的‘佛’,道家的‘道’,不仁不义也即是无佛无道,秦老弟故意略去这二字,正是对大仁大义的无上尊崇,佛家亦是如此,心中有佛便是佛,心中无佛便无佛。老衲认识秦老弟二十余年,还是今天这句‘富贵于我如浮云’最得我心,可惜无酒,否则当浮一大白。” 秦辽川心知老僧是见儿子奚落自己,便随口找了个台阶让自己下,心中不胜感激。想他释家弟子,不仅能一口指出儒家弟子话中的错误来,还能将其引申到佛、道二家中去,不由得佩服起来,笑道:“原来圣海大师也读《论语》,妙之极矣。”转头看向小少年,洋洋得意道:“瞧见没有,你老爹乃是才高九斗学富六车的秀才,岂会出此大丑。你要是也天天读书,闲来再和我对弈几局,说不定也能中个进士。” 那少年耸了耸肩,脸上闪现一抹狡黠,忽见他右臂朝后一弯,翻转手掌,握紧成拳,猛地一拳挥来。 秦辽川自打记事起便一直读书,因家境贫寒,想下棋而不能,后来偶然在幽州的一座古庙中遇见圣海大师,两人一见如故,颇为投缘,圣海大师乃是弈道圣手,忍不住便教了他一下午,秦辽川悟性奇高,下了三局便有模有样起来。后来两人每月都要在幽州西郊的史记亭下棋,不过秦辽川十有八九都是输相。 盖因此故,秦辽川于武术一道乃是一窍不通,见儿子挥拳朝自己面目打来,他情急之下紧紧闭起双眼,将头一侧,左臂抬起来一挡,只听呼呼风声如虎啸龙吟,秦辽川小腹一痛,一股劲力遍透腑脏,胃中翻江倒海,食道一阵紧缩,“哇”地一声,秦辽川吃的晌午饭登时吐了个七七八八,臭味扑鼻。 小少年似是料到她老爹会一口吐出来,几乎是出拳后变招的同时,他猛地纵身一跳,小巧玲珑的身子登时跳起一丈来高,轻轻松松跃到了史记亭的房梁之上。 他左脚右拐,右脚左拐,丹田中一口气霍地窜到双腿之上,只见他好似一只猴儿般勾住房梁,身子前后一晃一晃,一双眼睛正看着捧腹狂吐的秦辽川,满是笑意。 圣海大师仍旧是静坐一旁,右手捻起一颗黑子,在棋盘上来回思量,数试不定,仿佛没有看见秦辽川的窘迫模样一般。 秦辽川一边破空大骂,一边提起桌案上的茶壶,也不管是不是滚烫,便往身上浇,好不容易才将衣袍上的污物冲掉,只见他指着房梁上倒挂着的小少爷,气急败坏道:“秦、秦书尧,你这混小子,给老子滚下来,今天老子不扒你一层皮下来,老子就他妈是猪变的。” 名唤秦书尧的少年闻言,笑道:“老爹,你要是猪变的,那我岂不是也成猪了,不可不可。”秦辽川喝道:“你下不下来?”秦书尧道:“我不!”秦辽川卷起袖管,咬牙切齿道:“好哇,我先把章师父叫来,再找把斧头把这史记亭砍了,看你还能能耐几时。”说完转身便要去叫人,秦书尧在后面喊道:“老爹,别喊章师父,我下来还不行么。”秦辽川见他双脚一松,头朝下笔直掉了下来,落到半空,也不知使了个什么身法,身形一翻转,双脚稳稳站在地上。 秦辽川一把揪着儿子的耳朵,痛得他泪水长流,口中惨呼不迭。秦辽川恶狠狠瞪着他,道:“好小子,现在翅膀硬了?这功夫也是跟章师父学的?”秦书尧被他揪着耳朵,想也不想便道:“是。”秦辽川怒目圆睁道:“狗屁,章师父使的是一路影月剑法,拳头上的功夫便有些相形见绌,我虽然不会武功,难道还不会看么?快说是跟谁学的,胆敢有半点欺瞒,即日起你就再见不到章师父了。” 秦书尧哭丧着脸道:“明明就是章师父教我的嘛。”秦辽川怒道:“还嘴硬?”秦书尧想起那天来找章师父的那人,心中一横,昂起头道:“就是章师父教我的。”秦辽川见儿子犟牛模样,心中叹了口气,松开他耳朵,过了半晌才轻声道:“我知道你们江湖中人讲义气。但是......”语气又强硬起来:“我准许你练功,但必须是...”秦书尧摇头晃脑地接口道:“是除暴安良、匡君辅国,纵不能阵前杀敌,也要光明磊落,不可恃强凌弱。” 秦辽川面有得意之色,道:“亏你还记得,上月我给你的一本《孟子》一本《说苑》读完没有?”秦书尧挠了挠头,歪着头看向父亲,道:“读完了。”秦辽川嘿然一笑道:“那我问你,书犹药也,后面一句是什么?” 这两本书秦书尧自然是碰也没碰,此时闻言登时一怔,心想:书犹药也,说的不是《神农本草经》就是《黄帝内经》,当下壮起胆子笑道:“老爹,你又来糊弄我,《孟子》何时变成医书了?” 秦辽川闻言大怒,又一把揪起秦书尧耳朵,道:“小子,这是西汉大文学家刘向《说苑》中的一句话,是‘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你分明就没读。瞧你那糊涂样儿,若不多读书,怎么医无知无能之愚?” 这时,一旁静坐的老僧圣海大师道:“秦老弟,知之者不如好知者,好知者不如乐知者。令郎既不愿读书,喜好练武,你便由他去,假以时日必是这天下数一数二的大侠。” 秦辽川瞥眼看向圣海大师,见他捧着一杯香茗,呷了一口,当下朝秦书尧呸道:“就他这模样还想当大侠,我看是......”话音未落,史记亭外猛然响起一声震天彻底的凄厉嘶鸣,秦辽川后半句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之中。 大地微微震颤,史记亭前小湖碧波粼粼,水光潋滟,周遭的竹林也随着大地颤抖起来。 秦辽川只觉那一声凄厉嘶鸣仿佛来自九幽地府,吓得他两股战战,脸上冷汗涔涔,不敢动弹,秦书尧也觉体内气血翻腾,一团漆黑的死寂之气从竹林后面扩散过来,所过之处,碧绿翠竹顷刻间枯死,飞禽走兽也未能幸免于难。 圣海大师蓦地站起,双眼死死地望着那团黑气,清亮的眸子此时更是闪出道道精光,他喝道:“秦老弟,你带着书尧回城去叫章师父来,万不可惊动了官府和平民!” 秦辽川声音颤抖着应了一声,抱起秦书尧正要朝东边的幽州城走时,左侧的竹林之中霍然冲出一道黑森森的鬼影,张牙舞爪地奔向父子二人。 秦书尧匆忙之间,脚底弹起来一根木棍,他一捏剑决,将木棍握在手中,心中回想章师父的影月剑法奥义,意念如明月,气沉丹田海,不动如泰山,动则如月影。 但他耳畔鬼哭狼嚎之声大作,狂风卷着那股令人窒息的死寂之气,将父子二人团团包围,那道森森鬼影风驰电掣,来势极快,又富于变化,极难捕捉其身形。 “呔!孽畜敢耳!”圣海大师周身金光熠熠,灿烂生辉,直如佛陀降世临凡,威严凛然,浩荡不可侵犯。他凝神聚气,紧紧凝视着那道黑影,拇指少商穴之中“咻”地射出一道金光,去势如电,直直没入黑影体内。 岂料那黑影只是微微一顿,被金光打散的黑气重又凝聚起来,但因为金光照射,也瞧见了那黑影本来面目,但见它头如乌鸦,骨瘦如柴,头与身体之间仿佛只由一根细线牵着,它张大了双眼,长喙中口水长流,对着秦书尧便咬了过去。 圣海大师心中大凛,脱口道:“针口饿鬼!” 眼见秦书尧便要被那针口饿鬼一口吞下腹中,忽然竹林之中传来一声破空锐响,一朵青莲飞速旋转,外围笼罩着一层极淡的白气,猛然射向针口饿鬼。 针口饿鬼鸟头一歪,瞧见那朵青莲外围的朦朦白气之时,眼中贪婪登时烟消云散,被一抹惊恐所取代,瘦如柴棒的四肢弯曲成团,朝左侧打了个滚。 不料那青莲却是如影随形,到得针口饿鬼跟前之时,猛然间爆裂开来,青白两色华光轰鸣震响,呼啸破空,在虚空之中荡起圈圈涟漪。 灿光散去之后,秦辽川父子二人觑目望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那怪物细小如针的脖子,已经被硬生生扯断,尖喙也裂纹横生,双眸之中兀自冒着滚滚黑烟,也不知死了没有。 圣海大师这一惊,却比方才更甚,点了几个香疤的头上早已冷汗涔涔,望着枯黑的竹林深处,但见一白衣胜雪的少年凌空而来,腰间挂着一只紫金酒葫芦,神采飞扬,俊逸如风。不是李白却是何人? 第一百三十九章 桃花雨林逢故人 秦书尧惊魂未定,但好在他还未丧失意识,生怕那针口饿鬼会喷出毒雾,慌忙拉过父亲,两人颤颤巍巍走到圣海大师跟前,这种时刻仿佛只有他才是两人的荫蔽。但圣海大师此时好似也丢了魂儿,愣愣注视着来翩翩而至的白衣少年。 李白御风而行,白影飘飘,几个起落便来在三人跟前。他这一路南下,几次险入突厥国地界,北极冰原虽然凶险异常,路上也遇见了不少的妖兽,有土生土长的,亦有从冰灵天牢逃出来的。而李白凡是遇着周身散发着暴戾之气的妖兽,尽皆用青莲诗术将其除了。 由于青莲诗术是李白最早修行的一卷,再加上木灵鼎也在他手中,故而现在威力最大的便是青莲诗术。黄石诗术没有找到其对应的仙灵五宝,火如意则是因为李白还没有练成《太白诗经》第三卷,只知道其为火。 最开始李白体内是足少阳胆经发出莹亮光芒,青莲可以从脚上的足窍阴.穴射出,威力极其可怖。而经过这一路上的拼杀,李白只觉他体内的足阙阴肝经也渐渐变得明亮起来,其余十条经络乃至奇经八脉都毫无异状。 他本来到了幽州,便欲直接去乘船南下,不料正好嗅到了一股浓郁的死寂之气,在人间界恐怕唯有乱葬岗、千人坑和尸骨累累的沙场之类的地方,才会有此等令人心悸的死寂之气,于是便一路尾随。 李白一路上见那针口饿鬼只要一嗅着饭香亦或是孩童,便会毫不客气地冲上前去,奈何它食道太细,只能嗅一嗅香气便作罢。也正是因此故,那针口饿鬼瞧起来无比饥饿,仿佛几天几夜没吃东西的人类一般。后来跟着针口饿鬼到了此处,便有了方才出手相救那父子二人的一幕了。 圣海大师打量了李白良久,心道:这少年看模样还不及弱冠,那传说中穷凶“饿”极的针口饿鬼在其手中竟然一招毙命,这份修为恐怕连自己也只能望其项背。 秦辽川朝回过神来,朝李白躬身行了一礼,道:“多谢少侠出手相助,否则在下同犬子非得被那妖怪吃了不可。”说罢不住向秦书尧递眼色,后者却只是愣愣望着李白,浑然忘了行礼道谢之事。 李白连忙将秦辽川扶起,笑道:“学究前辈言重了,修道中人降妖除魔乃是己任。”秦辽川听他称呼自己“学究”,不觉有些面皮发红,他见李白气度非凡,谈吐温文尔雅,恐怕也是读书人,心中登时大生敬意。 正要说话,忽听圣海大师开口问道:“敢问小施主如何称呼?”李白看向圣海大师,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老僧极为面熟,闻言双掌合十行了个佛礼道:“晚生李白,绵州隆昌人氏,不知大师如何称呼?”星海大师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笑道:“原来是三月前名扬天下的水陆大会优胜者李白少侠,难怪难怪,老衲法号圣海,不过一云游僧人。。”李白微笑道:“不敢。” 星海大师道:“听说三月前圣元寺突生异变,天降仙人,将包括李施主在内的十余人都抓走了,李施主既然亲身经历过,不知可否讲与老衲听听,这世上是不是当真有仙人?” 李白苦笑道:“大师,现如今可不是商议这事的时候,既然大师知道那只被我击毙的鬼物乃是针口饿鬼,那也无须李白多言,大师自然明了。” 一旁的秦辽川听他们说什么仙啊鬼的,全然一头雾水,秦书尧虽然也没听懂,但他却丝毫不在乎这些,他见李白神功盖世,一朵青莲便将那妖怪打趴,忍不住求道:“大哥哥,我可以拜你为师么?” 李白转头看向秦书尧,见他生得白白净净,约莫十一二岁,笑道:“我连你名字是什么,住哪儿都不知道,你说我会收你为徒么?” 秦书尧闻言,一张嘴变得无比利索,道:“大哥哥,我叫秦书尧,这是我爹爹,叫秦辽川,我本来也有娘亲的,可是她在我一岁之时便......便得了重病,不幸辞世了。我和爹爹住在幽州城中,爹爹是进士出身,又深得圣上赏识,本来能进长安当官的,但是他被朝中权贵排挤,险些丧命,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在此安家落户,我们最近还来了一名师父,他姓章,剑法超群......” “书尧!”秦辽川急忙喝止,秦书尧猛然醒悟过来,记起当时章师父收自己为徒时,便说过除了他们父子二人,以及城西的圣海大师,决不可向第四人提起关于他的任何事,故而他只说到“超群”二字,便没有再说。 李白瞧出了丝丝端倪,但江湖中人大多不愿意向外透露姓名,倒也正常,便也不去多想,笑道:“我有要事在身,要去温州一趟,晚去一个时辰恐怕便有数万百姓要遭殃。等我回来你再拜我为师好么?” 秦书尧仿佛认定了只要自己将姓名住址都告诉李白,他就会收自己为徒,听闻此言登时大为懊恼,撇嘴不言。 圣海大师不禁动容道:“事态真有如此严重?”李白看向圣海大师,肃穆道:“这针口饿鬼乃是幽冥界中的鬼物,大师说严不严重?”圣海大师道:“李少侠是从北极冰原而来么?”李白道:“正是。”圣海大师深深叹了口气道:“果真是冰灵天牢出了岔子。” 李白心中一颤,道:“大师知道冰灵天牢?”圣海大师苦笑道:“略有耳闻。”李白便将方子巫盗走八尊佛陀,破开鸿蒙大帝封印,以致数万妖兽逃入神州大地一五一十说了,圣海大师只是皱眉不语,摇头叹息。 良久,圣海大师才道:“少侠此去温州,莫不是要去灵昆岛找一位前辈高人?”李白此时终于知道这老僧固然修为平平,但见识却是远在自己之上,当下恭敬回道:“诚如大师所言。” 圣海大师叹道:“那位前辈高人只怕轻易不会离开灵昆岛,而且如今事态,单凭一人之力,绝难力挽狂澜,老衲听闻冰灵天牢之中关押了无数罪大恶极之徒,修为在适才的针口饿鬼之上的,恐怕还有近一万之数。” 李白如何不知,古往今来修行者层出不穷,能够以一己之力对抗数万妖兽鬼物的,恐怕也就鸿蒙大帝一人而已,但如今箭在弦上却是不得不发,拱手道:“事态紧急,李白便先行告辞了。” “且慢!”李白转身欲走,却听圣海大师道:“李少侠,不知那些妖兽鬼物是纠集在一起南下,还是各自逃各自的?”李白道:“这在下就无从得知了,我从北极冰原一路南下,倒是遇见了不下百只妖兽,到了大唐地界,反而却见得少了,这只针口饿鬼速度极快,又极颇不合群,应当不在大军之列。” 圣海大师沉吟道:“这些时日,老衲在幽州也从未听过有妖兽害人的消息,它们恐怕还在突厥国内。”少年听懂了这里,眼放异彩,拍手笑道:“正好借怪物之手把突厥蛮子杀个溜光。”秦辽川闻言,一股怒火直撞顶梁门,用起生平气力,猛地扇了秦书尧一耳光, 这一声脆响打断了李白和圣海大师思路,但见秦辽川似是怒不可遏,大口喘着粗气,双肩上下起伏,一双眼更如猛兽一般瞪着秦书尧,后者吃了一记耳光,脸上自然是烧火烧辣地疼,再加上心中委屈,不知父亲因何生这么大火气,眼泪登时哗哗而下。 秦辽川道:“书尧啊书尧,我就是怕你变坏,才让你多读圣贤书。你天天口口声声地说要行侠仗义、铲妖除魔,你可知道,突厥国的人也是人,在穷凶恶极的妖兽面前,都是一口便会被吃掉,你这般想他们死,和妖魔鬼怪又有何异?” 秦书尧当着圣海大师和李白的面吃了一个大耳光,本来脾气就极犟,又正在气头之上,闻言也不甘示弱,朝他老爹大声舞气地道:“突厥国的人屡犯我大唐边境,那些野蛮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比妖兽还妖兽比恶鬼还恶鬼!他们都该被千刀万剐!你们要帮他们杀妖兽就去杀好了,我秦书尧到死也不会帮野蛮子的!” 秦辽川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怒火冲天,以往秦书尧再怎么顽皮,他也不过是假装生气,实则心里面对这唯一的儿子是疼爱有加,但今日不知为何,他一想到秦书尧在此大敌当前之际,竟然还对私怨耿耿于怀。 “小子!”秦辽川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道:“那些妖兽吃的,是突厥国的平民,和我们一样的平民,烧杀抢掠的是他们的皇帝将军和士兵。” 秦书尧冷冷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但我就是讨厌突厥蛮子,若不是他们,娘亲怎么会、怎么会......”说到这里竟然哽咽起来,本来倔气冲天的小蛮牛,刹那间泪眼汪汪,变成了一个柔弱无辜的小男孩。 秦辽川大怒道:“哭什么哭,你娘亲是得了天花死的。”秦书尧大声道:“你胡说,你骗人,我娘亲明明就是被突厥蛮子杀害的。”父子二人都是怒不可遏,竟然扭打在一处。 李白眼见天色不早,再耽搁一些时辰,恐怕今日便乘不到去往杭州的船了,当下双掌运气,既不用诗术也不使内劲,将二人分开,道:“现在不是谈论家仇国恨之时,我们倘若不能同仇敌忾,在妖兽攻入大唐之前将其消灭,届时大唐、吐蕃远至天竺,海上诸国,皆会战乱无穷,李白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 再不管他们如何打闹,朝东面的幽州城疾掠而去,其时已是晌午,春日暖阳透过婆娑花影斜斜照来,照在脸上宛若丝绵般柔滑温暖,李白大步流星,穿过一座座亭台楼阁,忽然一片桃花林映入眼帘,清香扑鼻而来,正中间乃是一座飞檐流瓦的小亭,其中一绿衣衣衫的女子正倚靠红木柱而坐,望着桃花林怔怔出神。 李白瞥了她一眼,心中陡然大震,那女子面若清水芙蓉,身若扶风弱柳,旁边放着一柄长剑,一双妙目满是哀怨伤悲神色,不是别人,正是在临安城外一别数月的萧婉! 第一百四十章 提酒一壶上帆船 刹那间,李白脑海中无数念头汹涌而至,当年自己上刀山下火海闯龙潭虎穴替她找暮成雪解药之事,一幕幕浮现,不由得苦笑一声,故意侧过身体,瞧准偏南边的一株桃树,将身一跃便跳了上去,他朝下望去,但见萧婉似是听见了响动,蓦地惊醒,右手抓过长剑,一双眼睛四下扫探,满是警惕之意。 李白面无表情,举目四眺,此处桃树比肩联袂,树冠更是密密如织,只有稀疏处能够投下一缕极细的阳光来,心中暗暗盘算,等萧婉放松警惕之后,自己便窜到桃树最上方去,利用树冠挡住自己身影,以免被他发现了。 正想时,忽听东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李白扭头望去,周身又是猛烈一颤,却见一道周身黑衫的少年身影正贴地疾行,后背一柄长剑被裹缚于布幔之中,仍透散着一股摄人心魄的气势,正是章永。 只见章永奔到小亭旁,身形便突地顿住,扶着红木柱边喘气边道:“萧姑娘,出、出大事了,你快随我去一趟西郊,我适才练剑之时,感受到了一股浓郁的死寂之气,只怕不是善物。” 萧婉却仿佛没有听到似的,仍在四下扫探,神色惶惶惊恐,又隐隐夹杂着一丝惊诧,道:“章大哥,我刚才好像看见李、李白了。”章永闻言,想也不想便道:“好妹子,你是当真被鬼迷了心窍啦,当日在神龙川,我是亲眼看见李白咽气的,你一天无论看见什么都要说是看见李白了,我劝你还是去找个郎中好好瞧瞧你这怪病,否则练剑也心不在焉,可如何是好?” 萧婉眼中神色迷茫,虽然未曾流泪,但那股浓郁到仿佛到滴出血来的悲伤却是深深地刻在了双眸之中,喃喃道:“他真的不会回来了么?”章永道:“妹子,不是大哥狠心,北极冰原本就是凶险之地,圣泓老贼已经葬身彼处,我们逃回来的路上,青萝蛊仙也被一只不知名的雪兽咬去了左臂,即便天可怜见,让李白活了过来,他又如何能敌过那雪原上层出不穷的妖兽而逃回大唐呢?况且......” “况且什么?”萧婉问道。章永见她神色紧张,面皮不由得一红,他本来想说,李白就算活了过来,肯定会陪着在帝女神殿当圣女的邱婧,但转念一想,萧婉对李白牵肠挂肚,这话一说只怕她要伤心欲绝,当下尴尬笑道:“况且啊,当务之急乃是西郊那只邪物。”忽然神色一凝,施展意念细细感应了一番,道:“奇怪。”萧婉道:“什么奇怪?”章永道:“方才还能嗅到那邪物的邪气,如何前后过了不到半刻钟便没了?”萧婉心不在焉道:“应该是去别处了吧。”章永道:“不对,若是去了别处,即便其速度再快,也不会戛然而止,难不成是被一位前辈高人除了。” 李白在树上听章永说,不觉暗暗好笑,心道:我去了一趟北极冰原,回来竟然摇身一变,变成这小子的前辈了。正想时,章永硬要拉着萧婉去城外西郊,萧婉拗不过他,只得听之任之,两人出了桃花小亭,便望西边去了。 李白心中疑惑重重,不知章永和萧婉为何会在幽州,那少年秦书尧口中所说的章师父,只怕便是章永,而看萧婉神色,肯定是知道了萧长歌并没有死,而心中有愧于自己吧,想了一阵,生怕他们折转回来发现自己,于是再不迟疑,从桃树上纵身跳下,辨了辩方向,穿过那一大片桃树林,来到了幽州城外面。 但见前方赫然是一座巍峨高耸的城楼,样式古朴,别有一番风致,大概是幽州离边陲太近的缘故,常有突厥探子来刺探军情,故而城门把守极为严格,李白放眼望去,此时城门边站了不下二十余名军官,个个肃眉凝目,气势凛然,进出之人须得将随身所带之物一一交出盘查。 李白心中一凛,他怀中有一件火如意一件木灵鼎,还有从方子巫尸首上取来的小锦囊,火如意和木灵鼎乃是仙灵五宝,这些人肉眼凡胎,只怕会当作邪物给没收了,而那小锦囊就连李白这些时日也从没有打开过,恐怕其中所装乃是幽冥界之中的鬼物,在这繁华喧嚣之地若是被人打开,其中的鬼物蹿将出来,恐怕只弹指功夫,这些人便要呜呼哀哉。 李白便不打算走正门,沿城楼蹑足潜踪地走了一阵,正好瞧见一处高墙,约有五丈高,大概正是因为太高,所以城内守将并未派兵把守,不过这五丈高对于李白来讲自然是稀松平常,当下默念青莲诗决,清气仙气从足少阳胆经和足阙阴肝经喷薄而出,李白足上如有千钧巨力,猛地一蹬地面,借由反弹之力朝上蹿起足足十六丈高,悄无声息地越过城楼,来到了幽州城内。 李白虽不知该到何处去乘船,但他自小在隆昌城玩惯了,知道打听消息最妙不过去客栈酒楼,正好这一路辗转也没几个时间是吃了饱饭的,酒葫芦也早已空了,当下昂首四望,便见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赫然有一家雕龙画凤、美轮美奂的酒楼,便迈步走了进去。 店小二眼尖,见跨门进来的白衣少年虽然衣着朴素,但周身气质却是飘然出尘,一瞧便是修道中人,当下高奉远承地招呼李白坐下,李白一摸怀中,冰洛给的银两分毫未动,当下从中取出一锭二十两一锭十两的,掷到小二怀中,道:“最好的酒菜。” 店小二看得傻了眼,但毕竟久居江湖地,自然深谙处事道,正要回头叫菜时,李白忽然道:“小二。”那店小二周身一震,回过身来,笑道:“客官有何差遣?”李白道:“敢问小二哥,在下有要事得去一趟杭州,不知大运河渡口在何处?” 店小二心中大宽,心道:原来是这等鸡毛蒜皮之事。脸上笑容却不改,回到:“客官,你出了幽州城南门,再朝内走五里,瞧见船舶停泊之处,便是乘船的渡口。” 李白笑道:“多谢。麻烦小二哥再将这酒葫芦打满,千万要是贵店上乘美酒,不知银两可够?”店小二接过葫芦,看也不看,笑道:“客官哪里话来,莫说是一葫芦酒,客官即便把酒窖搬空了,小的还是得给您找零不是?”李白见小二虽然笑容满面,但一说到“找零”二字,分明有一股异样神色,好像李白若真要了他的找零,便不配喝他那一葫芦酒似的,当下笑道:“在下自有分寸。” 李白正襟危坐,自斟自饮,每逢喝酒他便会诗兴大发,当下喝一口吟一句,端的是妙不可言,邻座酒客只道这少年是疯癫之人,纷纷侧目望了几眼,见他虽然疯癫,但也不闹事,便不再去理会。 正饮得高兴,忽然记起一事,猛地停住手中酒杯,适才在西城郊外,他出手铲除了针口饿鬼,但也报了自己名号,章永和萧婉赶去查看,那三人必定说是一位来自蜀中绵州名唤“李白”的少侠除去了此物云云,章永和萧婉必定前来幽州城找自己,届时撞上,岂不尴天下之大尬? 正好此时店小二拎着酒葫芦过来,李白二话不说,劈手夺过酒葫芦,白影一晃,便消失在了原地,那店小二似是心情极佳,口中兀自哼着调调,走到李白跟前发现一桌子佳肴不过动了几筷,而那阔绰少年却不见踪影,心中大奇。 忽觉手上空空如也,低头看时,登时大骇,那紫金葫芦虽说坚硬,但也怕摔,故而小二用力攥着不敢大意,殊不知他只一愣神间,白衣少年和酒葫芦都没了踪影,心中暗道:难不成遇见鬼了?但见周遭食客依旧谈天说地,无不欢畅,唯独李白那一桌杯盘尚在,人却无影,不由得后背阵阵发寒,呼天抢地地上楼去了。 却说李白携了紫金葫芦,飞也似地朝进城时那堵高墙奔去,纵身越过之后,辨了辩方向,又朝南边的大运河渡口奔去。一路上行人但见一道白影疾掠而过,恍若鬼魅,纷纷心惊胆颤,想大白天难道遇鬼了不成? 李白听见哗哗水声,心下大喜,不多时便已来在渡口旁,见此处停泊了有十余艘商船,大小不一,但奇怪的是只有一艘中型的帆船上战有船夫,其余船上都空无一人,李白用神识查探了一番,其余船上的人都在客舱之中。 他还未走进,那帆船上的船夫便靠了过来,但见他浓眉宽脸,大腹便便,一脸络腮胡子,朗声笑道:“小少侠是要坐船下江南去么?”声音浑厚爽朗,一听便是北方口音,与那吴侬软语决然不同。 不知为何,李白竟然听得心中澎湃汹涌,暗道北地汉子的粗犷声音就是比吴侬软语好听,当下也大笑还礼道:“老哥哥,正是,不知贵船去得江南么?” 那北方汉子“咦”了一声,道:“我这船一月要下至少三趟江南,不过我听少侠口音,像是蜀地中人,为何却要到江南去?现如今圣元寺被查封,国师失踪,临安、杭州、苏州都已闹得不可开交了,害得我们这些船夫吃口饭也变得艰难了许多。” 李白自然不可说起本来缘由,只说是杭州有一家眷身患重病,要去照看云云。两人又互报了名号,李白才得知汉子名唤刘虎三。当下付了钱,刘虎三唤了一声,客舱中走出三个虎背熊腰的汉子来,尽皆是肌肉遒劲,应是水手,刘虎三自去掌舵。 李白走近客舱中时,忽听内中“当啷”一声清脆鸣响,却是宝剑出鞘之声音,随即一股剑意遍布李白全身,眼前蓦地飞来五道月华似的剑气,李白只道是这船家原来是个打家劫舍的强盗,下意识退后三步,气海之中清气喷涌,李白右脚疾风骤雨般地踢出三脚,三朵融合了仙气的青莲轰然飞出,客舱门本是精铁所铸,此时却如摧枯拉朽一般颓然倾倒。 那五道月华也似的剑气,被青莲一扫,也瞬时便烟消云散,恍惚间李白瞧见客舱内正有两道人影,左边那人身形妙曼削瘦,多半是女子,李白不愿意伤害这些人的性命,右掌凝聚了一丝内劲,朝右边那男子拍去,只求将他制服。 他欺身近前,原本漆黑无灯的客舱内,油脂灯一一燃起,照亮了那二人面容,李白风驰电掣般拍过去的右掌猛然顿住,但见那男子一身黑衫,右手持着一柄白如月华的长剑,那女子一身绿裳,双眸泪光闪动,呆愣愣凝视着李白,不是章永和萧婉却是何人? 第一百四十一章 渔父乘流泛轻舟 “咯吱。”帆船微微一荡,但听客舱外面水手齐声呼喊,帆船顺着清波荡漾的大运河,缓缓朝南驶去。油脂灯跳动闪晃,明灭不定,在客舱壁上映照着三人的影子,忽长忽短,捉摸不定。 萧婉望着那张因为久违而显得有些陌生的面庞,心中一阵抽搐,想起当日自己不分青红皂白,轻信父亲之言,便和李白一刀两断,心中更是愧疚难当,嘴唇微启,声音却如鲠在喉。 “当啷!”锐鸣一声,章永收回啸月剑,周遭的月华也缓缓散去,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右手握紧成拳,一拳打在李白左胸,大笑道:“好小子,你真的没死!?” 李白苦笑一声,自己当真是疏忽了,应该早就料到他们会在渡口等自己的,不过他也相信命里相逢不会散,即便自己再怎么不愿意见萧婉,冥冥之中也定会有一条弯弯扭扭的轨迹,让她悄无声息地就又重新出现了。 “是啊,大难不死。”李白想明此节之后,便也不再拘束,想起了和章永之前一起出蜀,一起来临安参加水陆大会,一念及此,李白忽然问道:“贺章呢?”章永道:“当初我们被老秃驴抓住,贺章被留在了圣元寺中,幸得临安城一家姓‘赵’的大户收留,才得以在那乱不堪言的局面中活下命来。” 章永今日和萧婉火急火燎地赶去西郊城外,听秦辽川三人说了帮他们降妖除魔的乃是一名唤“李白”的小少侠,两人都是大喜,萧婉更是当场落下泪来。又听说他有要事要去杭州一趟,于是两人便商议好在渡口等他,果不其然李白来了,章永故意试探他修为有无退步,不想他最近新悟的一招“五华冲顶”,竟然被李白轻而易举地破掉,震惊之余,心中也极为开心。 当下拉着李白,和萧婉三人围案而坐,章永从身后取来一大坛酒,两只大碗,一只小酒杯,将当日他们来帝女神殿找李白,得知邱婧成了圣女之后,悻悻离去,一直到最近这些时日所发生之事说了个遍。 原来当日青萝蛊仙因被钟清反间,以为邱婧果真成了帝女神殿的圣女,一行人大怒而去,在茫茫北极冰原足足走了月余,才到达大唐境内,他们马不停蹄地赶往临安,得知圣元寺已被查封,临安、杭州、温州几城日夜盘查,弄得鸡犬不宁,他们花了好大功夫,才打听到贺章下落,章永和青萝蛊仙见了赵氏人家,他说贺章改了姓氏,叫做赵章,现如今已经上了私塾,生活充裕。 他们不愿意勾起贺章伤心事,便没有去见他,只隔着围墙望了几眼,见他果真被一个书童服侍在在背诵《诗经》,两人心中放心,便也不再去打扰,青萝蛊仙回了西域,星云大师和广成说是要去云游四海,金翼雕王自然也回了蜀中。 而章永本来也计划回华山,毕竟此次水陆大会出了变故,自己又数月没回,父亲一定惦记,但他却接到了萧婉的飞鸽传书,说是幽州城遭遇突厥国修士作乱,需要修为高强的修道者去帮忙降服,他便又没日没夜地赶往幽州,赶到之时,突厥国那五名修士正在和萧如释以及幽州节度使、右羽林大将军张守珪拼斗,章永啸月剑法出神入化,抢入战场,那五人措手不及之下,三人被啸月剑当场削去头颅,剩余两人一人被斩去双脚,一人被砍了右臂,在张守珪将军逼问之下,两人将突厥国此次谋划之事说了个一五一十,张将军便将其收押了。 萧如释与张将军本就是情同手足,苏州与幽州南北相望,由运河连通,更是多有商贸来往,那五人行刺时正好撞见萧如释来找张守珪谈论大事,但那五人修为虽不算甚高,但却狡猾无比,但求一招毙命,取张守珪将军首级,偷袭一旦不成,五人便会疾速退回城外,择日再来刺杀,张将军不愿意惊动城民,便请求萧如释四处征集修为高强的修士。 那五人被抓之后,张将军本欲赏赐章永,并诚邀他来幽州谋个一官半职,为国效力,章永自由散漫惯了,自然不会应允,婉言谢绝之后,想到此处是北极冰原来到大唐之后的必经之地,便计划在此等邱婧何时回心转意,带着李白回来,于是找到那秦辽川,以三两银子每月为报酬,教他儿子剑法。 至于萧婉为何还在幽州城中,章永则故意略过未提,李白今日在那桃树林之中,听二人谈话,心中便已然分晓,但他也不点破,也不知章永今天在桃树林所说的,青萝蛊仙被一只妖兽咬断了右臂是真是假,但见章永神色却无比平常,便也不再去想。 等章永说完之后,便将自己在洛神山之中的经历说了一番,但他大半时间都是处于假死状态,前面之事多是从邱婧那里听说的。 章永将碗中清酒一饮而尽,随即又满上,惊疑不定地问道:“那些妖兽果真有这般恐怖么?”李白道:“章兄觉得我现在修为如何?”章永老实答道:“远在我之上,恐怕比起圣泓老秃驴也不遑多让。”李白道:“那些妖兽修为少说有三成都远在我之上。” 萧婉既不喝酒也不答话,坐在油脂灯下的身形动也不动,低着头抿着嘴,目光一直停留凝视着身前的酒杯,每每听到李白一开口,便忍不住竖起耳朵去听。 章永啧啧叹道:“原来三界十术的传闻却是真的,还好我们及时阻止了老和尚,否则他打开仙云界大门,再加上冰灵天牢的妖兽鬼物肆虐,以及一直在虎视眈眈的幽冥界,神州大地岂有宁日?” 李白又说他要去灵昆岛找灵蛇道人,请他来和冰洛主持大局,化解这场浩劫,一直低眉不语的萧婉忽然抬起头来,见李白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己,她脸颊登时绯红一片,旋即又低下头去。 章永道:“此次事关重大,要不要我也回华山将此事禀告给爹爹?”李白摇头道:“现如今妖兽多半还在北极冰原以及突厥国境内,只要极少数速度奇快的流窜到了大唐,不宜惊动四方。”李白忽然神色怪异地看向他道:“说来,你这做师父的,却撇下徒弟自己跑了,日后追问起来,怎么交差?” 章永嘿嘿一笑,挠了挠后脑勺,故作老气横秋状道:“那秦书尧脾气太倔,我常告诉他,学习啸月剑法,必须先将四书五经读透,他却不听,总以为读书是歪门邪道,练剑才是正途,害得我也经常被秦学究数落。” 李白和章永举杯豪饮,甚是酣畅,无论今后会有如何变故,在章永看来,李白死而复生,修为突飞猛进,便足以浮一大白,其余的各种繁杂之事,等明日愁来明日愁。 不觉已渐黄昏,客舱外面那北方汉子刘虎三朗声笑道:“三位客官,现在正是大运河上一日之中风景最好的日子,美酒配佳景,岂不快哉!” 章永半醉半醒,口中胡话连篇,啸月剑“噌”地出鞘,口中嚷嚷着要和李白较个高低,李白酒量惊人,豪饮了半坛子,也只是头脑有些发涨,反而体内的道家清气流转速度变得迅捷了几分,萧婉从头到尾一言未发,也滴酒未沾,心中憋得难受,听闻船家之言,便也不再去管他们二人,径直来到客舱之外。 但见金灿灿的夕阳透过西边霞云,直直照射在大运河之上,河面金光粼粼,恰巧此时刮起一阵西风,吹得大运河水波荡漾,两岸芦苇也随风摇曳。靠近夕阳之处金灿灿一片,宛若黄金被熔成金水而流于河面,愈到近处虽然金色愈来愈淡,但夕阳杂糅着河面波光,白、金两色交错汇融,好似金块裹雪团,浑然天成,美不胜收。 萧婉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江南水乡渡过,桥梁湖泊乌篷船倒是见过不少,茫茫平原上的这等波澜壮阔如风雷激荡之美景,倒是极少瞧见,不由瞧得痴了,绿裳被西风拂过,猎猎飘舞,更显得她身姿妙曼,如玲珑仙子。 帆船又朝前驶了十里有余,落日渐渐西沉,河上美景逐渐随着滚滚红日一同隐没在了天际下方的群岚后面,萧婉方才回过神来,眼角余光瞥见一道白影,也正凭栏远眺,周身不禁一颤。 李白持着紫金葫芦,似是意犹未尽,仰面咕噜噜喝了一大口,清冽美酒顺着嘴角滑落,还未掉到地面便被他道家清气蒸干,于是便能瞧见李白周身仿佛笼罩在蒙蒙仙雾之中,缥缈虚幻,捉摸不定,恍若酒仙。 “伤好了么?”李白缓缓放下紫金葫芦,目视河面,神色淡若止水,再没了之前和萧婉说话时的那般柔和。 萧婉有些哽咽,没想到时隔数月,两人重逢时李白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不是责怪她当初为何会听信流言蜚语而与自己一刀两断,反而是询问她暮成雪的蛊毒,只不过语气早没了从前的温柔,显得无比平淡,便好比被大风吹得波澜壮阔的河面,在此时却平静若鉴一般。 萧婉深吸了一口气,道:“那天我和娘亲走了之后,先回了苏州寒山寺,后来听闻圣元寺大乱,便又折转回了临安,生怕爹爹出事。结果在慌乱之中,正好被娘亲得到了那枚仙丹,她找到爹爹和...和哥哥花晓穆夫人后,我们四人便一起回了苏州,寒山寺的高僧用那枚仙丹,融合了他们独有的医术,不到半月,便将我暮成雪的毒全部清了。” 李白点了点头,想起当日萧长歌在埋骨地渊之中对他说的,关于他和萧婉身世的调转一事,犹豫了片刻,也不知该不该开口告诉她。 两人静默无言,大运河上夜色渐深,暮霭沉沉,客舱中传来章永不急不缓的鼾声,河岸两边渔火如晨星点点,飘摇无定,刘虎三渺渺茫茫的歌声在两人后方响起: “朝阳不再盛,白日忽西幽。去此若俯仰,如何似九秋。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齐景升丘山,涕泗纷交流。孔圣临长川,惜逝忽若浮。去者余不及,来者吾不留。愿登太华山,上与松子游。渔父知世患,乘流泛轻舟。” 第一百四十二章 青莲落水亦成诗 翌日清晨,李白早早起来,修行《太白诗经》第三卷,自从他在洛神山取走木灵鼎,仙气贯通了十二经络中五行属木的足少阳胆经和足阙阴肝经,青莲诗术威力便日进千里,现如今也到了瓶颈,不知是不是有火如意之缘故,他体内属火的手少阴心经、手太阳小肠经和手阙阴心包经也隐隐有蜕变之势。 他在船头正对着朝阳静坐了两个时辰,脑海之中有了一丝丝感悟,不过进展颇为缓慢,恐怕还需要一个契机。正听见刘虎三在唤自己去吃饭,当下收起功法,来到客舱内,萧婉和章永正在等他用饭。而刘虎三和其余水手则是直接在船板上简单一吃便了事,他们当惯了船夫,早已习以为常,自然不会在意。 用过早饭后,刘虎三进来敲门,说是今天傍晚船只便能抵达河间郡(按,今河北省沧州市河间市),因此去杭州路途遥远,船上物资不足,须得停靠两次,河间郡便是第一站。第二站为汴州(按,今河南省开封市)。 李白心中暗想,章永和萧婉本是为了见自己才跟来的,此去灵昆岛危险重重,不遇着苏鉴烟还好,若是被她撞见,听冰洛说苏鉴烟蛊术出神入化,能毒死半个东海的鲸鱼,更是凭借修行蛊术踏入了仙境,他们三人在其面前,好比腐草之荧光于天空之皓月。所以他不止一次想要劝说章永和萧婉下船,莫要趟这趟浑水,但不知如何开口。 过了晌午,不觉已至河间郡境内,处处都是一派祥和安宁之象,李白眺望良久,心中暗暗叹息,找到章永,将此行凶险说了,劝他和萧婉下船,不料章永却面有愠色,任说都要跟着李白一起去,大不了他和萧婉在温州等李白,就和他们在幽州等李白从北极冰原回来一样。 无奈之下,李白便也不再去劝,帆船到达河间渡口,船夫水手停靠抛锚,绑好缆绳,便下船去了,李白三人都无心下船去看,便在客舱内谈天说地。经过一日,萧婉也逐渐敞开了心扉,和李白谈笑风生了起来,只不过她能够分明察觉到李白对自己的态度很淡,不温不火,但也不冷漠,不过这也满足了。 到了半夜,章永又取出两坛酒来,和李白欢畅豪饮。酒至半酣,三人来至船头,对着茫茫大河放声高歌,引得对岸早已入睡的众人骂声大作,更有脾气火爆的汉子抄起棍棒朝彼处奔来,章永脸颊通红,捏了个剑决,喝道:“走!”几道月华闪过,那一队怒气冲天的汉子手中的木棍刹那间断成了五截,吓得众人连连惨呼“有鬼”,逃窜不迭。 李白喝彩道:“好!”他也不甘示弱,趁着酒兴,默念青莲诗决,足底气雾氤氲,一朵青莲凝幻而出,李白脚踏青莲,蓦地缓缓飘到半空,径直落到河面,那青莲载着他在河面一笔一划地写,落水成字后,却并不散开,两行大字宛若虚影浮雕,月光如练照在其上,更显迷蒙似幻: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岸边围观人群甚至章永和萧婉都瞠目结舌。水面落字成诗,凝而不散,这份功力直如神鬼一般! 李白写罢那两句诗,驾驭青莲起身飘回到船上,对岸人群连连喝彩,高声欢呼。李白手持紫金葫芦喝了一大口酒,脚底青莲化作一片青色光幕,朝水面卷去,原本波光粼粼,字迹浮动的水面,被青光幕一扫,登时平静如鉴,看不见一丝一毫涟漪。 “好好好!”有人连呼三声好,声音高昂激越,如黄钟大吕。只见人群中缓步走出一青衫道人来,约莫而立之年,面若冠玉,身若玉树,飘飘似仙,李白不禁暗暗心惊,自从一年前逐道令颁布,大唐道士几乎绝迹,这道人却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不是修为高深,就是与官府有联系。 那年轻道人信步来到帆船便,稽首道:“三位小友,不知贫道能来贵船一聚否?”章永知道李白自小和道士有缘,故而也不推辞,笑道:“道长若有意,但请来抱坛痛饮。”道长又看向李白,目光灼灼,李白也笑道:“正是。”那道人长笑一声,足底一蹬,轻飘飘落在船板之上。 岸边众人瞧了一阵,本以为李白还要再露一手,却不想几人开始谈笑风生起来,甚感无趣,各自散去了。 道人笑道:“贫道道号‘若曲’,不知三位小友如何称呼?”李白三人说了自家姓名,那道人甚是高兴,笑道:“适才贫道见李小友脚踩莲花,落水成诗,凝而不散,心中大为惊奇,不知李小友能否指点一二?”李白笑道:“道长说笑了。”若曲道长道:“点水成字,需要至阳至刚的手法,本也不难,但要水波凝而不散,便又需至阴至柔的内劲,小友年纪轻轻,便兼具至阴至阳的法术,实乃贫道生平仅见。” 李白心中一动,这道人竟然恁地有眼力,想来也不是俗人,当下道:“道长说得在理,方才在下写诗之时,是用足少阳胆经凝聚的内劲,让水波聚而不散,用得则是足阙阴肝经的内劲,故而兼具阴阳两种内劲,道长见笑了。” 那道长面露赞叹之色,道:“小友既修行的是这两条经脉,想来也是道门中人了?”李白有些不解,待要相问,若曲道长却又说道:“章小友和萧小友都是足太阳膀胱经、足少阴肾经和手少阳三焦经气息最盛,想来是武术弟子了。” 章永和萧婉不禁肃然起敬,当时水陆大会,须得借助佛光舍利才能探测修行者所学的术法,不想这俊逸如风的道人竟然只一眼便瞧了出来,当真了得! 李白躬身问道:“敢问道长,这十二经络与佛道蛊武妖五术有什么关联?”若曲道长笑道:“李小友既然能分化阴阳二气,想必也知道五行吧?”李白点头道:“略知一二。”若曲道长道:“天地万物皆可归位金木水火土五行,修行者的十二经络自然也不例外,肾、膀胱、三焦为水;心、小肠、心包为火;肝、胆为木;肺、大肠为金;脾、胃为土。修行界的佛道蛊武妖五术,自然也可归为五行。佛为金、道为木、蛊为土、武为水、妖为火。” 章永和萧婉听得一脸糊涂,他们当初修行剑术之时,师父只是说足太阳膀胱经、足少阴肾经和手少阳三焦经是为武术的三条根本经络,其余九条不过是疏导真气之用,不曾想原来每一种术法,都对应了各自的五行属性,以及各自的经络。 李白则是恍然大悟,难怪青莲诗术会顺着足阙阴肝经和足少阳胆经喷涌出来,两条经脉不同之处便在阴阳。关于阴阳二气,李白只是知道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不过他也不打算再问,修行一途,还是自己参悟的好,即便假借他人,也只当作指点迷津便罢,终究还是要有自己的领悟,否则仙道只会离他越来越渺茫。 若曲道人不仅对修行颇为见解,对于道法研究更是无比精深,李白和他谈了半夜,甚觉欢畅,都觉相见恨晚,比起饮酒吟诗有过之而无不及,而章永和萧婉困意涌了上来,哈欠连天,则回客舱各自的房间去睡了。 李白越到后来也越困,不知何时就倒过去呼呼大睡了起来,迷迷糊糊之中,感觉有一双眼在注视着自己,但他微启双眼看时,却又看不到任何人影。 到得第二日,李白醒来之时,但觉头脑有些昏昏沉沉的,想是昨夜豪饮之故,起来看时,刘虎三一行人不知何时已经从河间郡回来,将帆船开走了,而若曲道长也没了踪影,章永和萧婉似是还在蒙头大睡。 李白起身出得客舱看时,河岸两边人烟稀少,哪里有若曲道长身影?这道长来去匆匆,谈吐悠然出尘,仙风道骨,见识又远在自己之上,不禁令李白想起了他的启蒙恩师乾虚道长。 正自出神间,刘虎三缓步走过来,朝李白行了一礼,道:“李少侠是在找那道长么?”李白道:“正是,刘大哥可曾看见?”刘虎三道:“那道长临走之际留了一封书信,让我交给李少侠,请过目。”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李白拆开看时,纸上只写了八句诗: “停杯一歌乎?船影风帆后。靠天倚沧海,岸无旧王侯。去来二十载,见白骨幽幽。冰川何处觅?洛水疾奔流。” 李白读罢,略一思索,忽然神色大变,向刘虎三道:“刘大哥,等章永和萧婉醒来后,麻烦你再载他们回幽州。”说着从怀中取出一锭十两银子,掷到刘虎三怀里,再不迟疑,双足一蹬船板,白影如翩翩惊鸿“咻”地窜出,下一刻便出现在了西边的河岸之上,李白顿了顿,身形又一闪,便消失在了芦苇深处。 第一百四十三章 超脱万象逍遥游 李白施展神识意念,绕过层层芦苇,百步九折,终于在一块巨石之上,瞧见了若曲道长的身影。此时他端坐于巨石之上,脖颈之上盘绕着一条拇指粗细的竹叶青,那竹叶青双眸炯炯凝视着李白,信子嘶嘶喷吐。李白深吸了一口气,俯身拜倒,恭恭敬敬道:“弟子李白不识灵蛇道长真容,昨夜竟还与道长兄弟相称,实是荒唐至极,请道长恕罪!” 道长睁眼看向李白,笑道:“李小友不必如此,我在这里看得清清楚楚,你只片刻便参悟了我那八句诗中不算玄机的玄机,想来与我有缘,我又何必让你再花费时间去灵昆岛跑一趟呢。”李白喜出望外,道:“如此说来,道长真是?”若曲道长笑道:“不错,我就是灵蛇道长。”李白疑惑道:“听闻道长从不离开灵昆岛半步,我也以为此次来请道长会无比艰难。” 灵蛇道人摆了摆手,那条竹叶青“咻”地一声便钻进了他的袖袍之中,只听他道:“你一口一个道长,听得怪刺耳,我既与李小友有缘,从今往后我们还是似昨夜那般以兄弟相称,如何?”李白本是聪慧之人,见他这般说,便也不再推辞,笑道:“遵命,灵兄。” 灵蛇道人起身忘了北边一眼,双眸之中异芒闪动,忽然肃穆道:“冰灵天牢之事,我已听说了。冰洛她疏忽大意,叫幽冥界的奸贼钻了空子,哎。”李白急忙道:“灵兄可有法子阻止妖兽南下么?”灵蛇道人嘿然一笑道:“我既然千方百计才摆脱了姓苏的婆娘出得灵昆岛,自然有法子。”李白顿时大松一口气。 忽听灵蛇道人又道:“只可惜,这法子古往今来却没有一人成功过。”李白心中大凛,问道:“那是什么法子?”灵蛇道人看向他,道:“首先,这些妖兽鬼物,是鸿蒙大帝当年亲自封印的,如果全部杀了,老道我良心有愧倒是小事,但是鸿蒙大帝施加在它们身上的封印法术也会因为它们的死而释放出来,若是十余只、上百只,封印之力即便释放出来,只怕李白老弟一人便足以应付,但是这数万妖兽倘若被全部杀了,那股封印之力恐怕有当年鸿蒙大帝一半修为的威力。 “鸿蒙大帝为真仙境,十个天命仙境恐怕也敌不过一个真仙,也即是说,那数万妖兽身上的封印之力一旦释放,便相当于不下五个天命仙境的修士齐齐自爆,这等场景我自然没见过,不过让人间界毁于一旦应该不在话下。” 李白听得后背直冒冷汗,当初冰洛在洛神山,凭借一己之力屠杀了近半数的妖兽鬼物,所幸她杀的都是修为较低的,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灵蛇道人叹道:“其次,鸿蒙大帝的封印存在纰漏,所以才会被奸贼钻了空子,但是尽管有纰漏,这封印还是只有他一人可以完成,我们这些后辈,即便修为和他齐平,也绝难再造一个冰灵天牢出来。所以,”灵蛇道人意味深长地凝视着李白,缓缓道:“方今之计,唯有找到鲲鹏鸟,让它将这数万妖兽尽数吞于肚中。” 李白悚然一惊,周身剧颤,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道:“灵、灵兄,此话当真么?”灵蛇道人苦笑道:“鲲鹏鸟的肚子,是整个三界威力最强的封印法器,若是他吞了鸿蒙大帝的女儿,鸿蒙大帝即便站在鲲鹏鸟面前,也决计察觉不到他女儿就在其肚子之中。” 李白急忙道:“但是传闻鲲鹏鸟东渡沧海,去了扶桑树,便再也没有回来,是不是被太阳烤成焦炭了?”灵蛇道人哭笑不得,道:“鲲鹏鸟既然有能力飞到太阳升起的地方,便有能力再飞回来,它要是高兴,一口将太阳吞了也不在话下。” 李白哂笑道:“那灵兄,我们现在要去找鲲鹏鸟么?”灵蛇道人撇了撇嘴,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鲲鹏鸟一生共有五个阶段,死后其魂灵不灭,又会重生,每个阶段一千年,但是他东渡沧海已经颇为久远了,所以我也不清楚它现在究竟处于哪个阶段。所以我们如果与它无缘,它即便就在我们身后,我们也不会认识的。” 李白不禁心旌摇曳,憧憬满怀,问道:“鲲鹏鸟果真有那么厉害么?” 灵蛇道人笑道:“鲲鹏厉害之处,并不在修为,而在境界。”李白奇道:“这是为何?”灵蛇道人道:“鲲鹏之道,恣意逍遥,囊括天地,超脱万象。其形为大道之形,其声为天籁之声。《南华经》云: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这里的我,与其说是南华真人庄子,倒不如说是这只被南华真人奉为神明的鲲鹏鸟。当然这是道术的境界,乾坤道主当年正是因为窥探到了几分这种境界,所以他踏入了真仙境。而鲲鹏鸟乃是这种境界的化身,所以它才能凌驾于众生之上,东渡沧海觅扶桑,鹏程万里衔旭日。” 李白低下头来,若有所思,灵蛇道人所说之境界,距离他还太过遥远,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不知灵兄现如今乃是什么境界的修为?” 灵蛇道人反问道:“冰洛现在是什么修为?”李白如实答道:“人火境。”灵蛇道人颔首笑道:“果然,她忙于帝女神殿的诸多繁杂事务,耽误了修行。老道我在灵昆岛悟道二十年,凑巧在一年前突破了小真仙境,步入了天仙境。” 李白闻言大惊,也即是说,灵蛇道人现如今的修为,已经能够和在幽冥界的方子巫齐平了,心中大生敬意,难怪冰洛当初不惜让自己带着木灵鼎,也要来求灵蛇道人出面。 灵蛇道人沉吟片刻,道:“冰洛把木灵鼎也交给你了,那这些时日她门中弟子岂不是无法修炼仙气了?”李白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不过帝女命令弟子去白泽兽的尸骸旁修炼了。”灵蛇道人恍然大悟道:“难怪,我竟然把白泽兽忘了。” 李白不禁问道:“这白泽兽又是什么来历?”灵蛇道人望了望北边,道:“此事日后冰洛会告诉你的,事不宜迟,我们起身先去帝女神殿,再去突厥国查看情况。”说罢一把拉起李白,道袍翻飞,一阵玄清之气在他脚底亮起,两人身影如离弦之箭,刹那间射出十余里,望北边疾速掠去。 好个灵蛇道人,你看他身若蛟龙出海,疾风掠影,喷吐若云,大运河两岸的群山草木,飞速倒退,仿佛被远古巨神用两根绳索牵扯着一般, 只半个时辰,幽州城便遥遥在望,李白不禁咋舌,心道这灵蛇道人不愧是天仙境的修士,三百里路只半个时辰便能赶完,按照这般速度飞行,北极冰原李白足足行了一月,灵蛇道人恐怕翌日清晨便能赶到帝女神殿。 由于灵蛇道人是高空凭风飞行,所以没有选择从河北道(按,大概相当于今东北三省)绕过突厥国,而是直接一路向北,不多时便出了大唐的国界,到了突厥国境内,因突厥族多为游牧,处处人烟稀少,牛羊倒是随处可见,两人从突厥西国沿着边界线一路疾驰,日落时分便踏入了北极冰原。 李白和灵蛇道人在一处冰穴之中落脚歇息,外面天寒地冻,洞穴中却是温暖如春,李白抓了几只雪兔,架起篝火,一老一少一边吃着烤兔,一边畅饮从幽州带出来的美酒,一边畅聊古今天下,颇有几分乐趣。 两人又说到了冰灵天牢的妖兽一事,灵蛇道人咂了一口酒,摇头晃脑了一阵,道:“突厥国境内也没有瞧见几只妖兽,难不成这些孽畜还没有跑出北极冰原么?”李白将一根木条投入火中,登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笑道:“会不会它们已经被鲲鹏鸟一口吃了?” 他本是打趣之语,却不料灵蛇道人蓦地皱起眉头,将酒葫芦放在脚边,沉吟道:“的确有可能,鲲鹏鸟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管如何,我们先去见了冰洛,再分头去突厥查看情况,如若没有发现妖兽行迹,自然是最好了。” 两人正说时,雪洞外面猛然响起嗷嗷怪叫,灵蛇道人以为是妖兽来犯,道袍翻飞,一个箭步便冲了出去,李白心中却是大凛,这声音他无比熟悉,赫然是当日在洛神山,戏弄了他和邱婧的那小妖兽。 当下也出来看时,果见那小妖兽正扑打着双翼,在茫茫风雪之中盘旋飞舞,只不过一月未见,它身子好像长大了不少,圆球也似的肚皮更是鼓鼓胀胀,好像才大吃了一顿似的。 那小妖兽怒目瞪着灵蛇道人,口中怪叫不绝,瞧见李白出来,它面色登时变得极为温和,声音也绵软起来,灵蛇道人不胜诧异,正要出手将它赶走,李白忽然叫道:“灵兄且慢!”他纵身一跃,跳到灵蛇道人跟前,注视着小妖兽那双温若似水的眼眸,心中不觉涌起一股暖流。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太上灵蛇玄青道 李白假意板起脸孔,低声喝道:“你怎么还来跟着我?”小妖兽闻言似是颇为委屈,双翅扑腾扑腾,忽然原地转了三个圈,尖喙大张,猛吸了一口气,又用左翅指了指自己肚子,随即指了指李白,口中嗷嗷直叫。 灵蛇道人和李白都一脸疑惑,只见小妖兽缓缓飞到两人的北边方向,张翅一拦,神色颇为严肃,连连摇头,似是不准他们从这里过去似的。 李白心中一动,眼中异芒闪现,脱口问道:“是不是北极冰原有冰灵天牢的妖兽出没?”小妖兽连连摇头,双翅展得更大了一分,腹上的羽毛朝两边拉扯,雪花掉在其中,刹那间融成了雪水。 灵蛇道人见这小妖兽颇有灵性,对自己二人似乎也没有敌意,不禁心生怜惜之意,柔声问道:“是北边出了变故么?”小妖兽恨恨瞪了灵蛇道人一眼,双眸之中几欲喷出火来。 灵蛇道人在李白面前出了丑,颇为尴尬,脸上冒出两滴冷汗来,李白重复了灵蛇道人的话问道:“是不是北边出了变故?”小妖兽眼中凶意褪去,凝视着李白,头如捣舂,点了几下似乎又觉不对,又缓缓摇了摇头。 灵蛇道人闻言色变,心中猛然腾起一个念头来,叫道:“不好!”脚下亮起一团玄青色光芒,一拉李白,便欲往帝女神殿疾速赶去。 不料正当此时,小妖兽尖喙一张,厉啸声大作,灵蛇道人眼前闪过一道黑影,他本就心急火燎,不想这小胖鸟竟然还来阻拦自己,更是怒不可遏,大喝道:“让开!”但见灵蛇道人张口喷吐,玄青气雾缭绕不休,其须发也被尽数染成了玄青之色,双掌一分,两团龙卷风似的劲气在他掌心旋舞,随即青光一闪,龙卷风方一脱手,便刹那间张大了百倍有余,将灵蛇道人和李白身前一丈远的虚空悉数笼罩,小妖兽自然也在其中。 不过他倒也没有下杀心,不过照灵蛇道人自己看来,他天仙境修为,这些寻常妖兽便如蝼蚁一般,恐怕自己稍有不慎便会令其丧命,但眼下事态紧急,它又百般阻挠,灵蛇道人只好出手强行过去。 “去!”灵蛇道人五指轻柔,宛若海中章鱼触角,忽然朝右边一拨,龙卷风玄青光团之中赫然现出一条丈余长的蟒蛇虚影来,那蟒蛇周身莹亮若玉,散发着阵阵波动,李白瞧得心惊胆战,天仙境的修士移山填海、摧城灭池不在话下,李白此刻便好比一人面对了千军万马似的。 那蟒蛇虚影吐出长长的信子,探入龙卷风之中,只听“嘶嘶”两声,那蟒蛇欢鸣不已,似是抓到了小妖兽,灵蛇道人却是面无表情,指决变幻,喝道:“排!”蟒蛇厉啸一声,信子被绷得笔直,仿佛是要将小妖兽拉出来似的。 拉了数次无果,灵蛇道人心中直犯嘀咕,心中一咬牙,也不再去管那小妖兽,捏了个指诀控制蟒蛇虚影将其牢牢缠住,他则拉起李白朝北方疾速掠去,比起今天从河间郡到北极冰原的速度快了不少。 李白自知身不由已,只能任由灵蛇道人拉走,在半空中回头望去,只瞧见一条蟒蛇虚影一圈圈地缠住了龙卷风,其中不时传来两声嗷嗷怪叫,愤怒、悲郁、凄厉全在其中。李白心中有些不忍,无奈灵蛇道人修为高深,自有一股无形的劲力使劲拉着自己,使他丝毫不能挣脱开。 灵蛇道人去势极快,眨眼功夫便窜出了二十余里,李白只能瞧见后面那一点玄青色在闪着微光,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对那小妖兽生出汹涌的怜悯之意,他胸臆之中憋闷堵滞,一口浊气上不来下不去,忍不住纵声长啸,茫茫冰原之上回声不绝。 越往北边,雪下得越紧,纷纷扬扬好似天洒鹅毛,雾霭遮住了月光,偌大的平原上仿佛便只有灵蛇道人那一缕玄青光芒,其余的都被隐没在了黑夜之中。 李白长啸良久,才渐渐平静,心中却仍是惦记着那小胖鸟,暗想:灵蛇道人乃天仙境修为,日行千里、翻江倒海、上天入地,那胖鸟虽有颇具灵性,但修为恐怕还不及自己。越想心中越是焦急。 不知是情绪波动、还是气息紊乱所致,他怀中的两大仙灵五宝,木灵鼎和火如意齐齐一颤,一团仙气和一团火灵从李白皮肤渗入,刺痛感登时将他唤醒过来。 李白叹了口气,定了定神,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开口问道:“灵兄,为何这般着急赶往帝女神殿?帝女现如今恐怕还在闭关疗伤。” 灵蛇道人方一张嘴,李白便觉得他声音无比嘶哑,不知是不是整整一夜都未曾说话之缘故,听他道:“那数万妖兽,既没有在突厥,大唐境内也寥寥可数,适才那小妖又百般阻挠我们过去。” “啊!”李白似是恍然大悟,后背一阵阵地发寒,道:“灵兄是说,那些妖兽,仍然在洛神山中么?”灵蛇道人苦笑道:“我真是糊涂至极,幽冥界人乖张暴戾,心胸狭隘,欲要灭我神州,必得先除去眼中钉,之后便是一马平川不在话下,第一个要进攻的应该是帝女神殿才对。” 李白皱眉道:“不对。”灵蛇道人道:“哪里不对?”李白沉吟道:“当时在洛神山,帝女冰洛凭借一己之力降服了一半的妖兽,其余妖兽也丝毫不敢放抗,躲在一处瑟瑟发抖,单是冰洛一人便令它们这般惊惧,又何谈灭帝女神殿一事?” 灵蛇道人讶异道:“真有这等事?”李白道:“千真万确。”灵蛇道人沉吟道:“多半是木灵鼎,这件仙器放在仙云界也是名列前茅,凡间和幽冥界的妖兽鬼物瞧见会惧怕,倒也正常。” “不妙!”李白如梦惊醒,叫道:“木灵鼎现在我身上,帝女神殿若是遭遇妖兽袭击,岂能有半点胜算?”想到邱婧尚在洛神山,心中更是急如猴爪在挠,恨不得脚下再生出千百团大风,马上飞到洛神山。 灵蛇道人叹一口气,足底玄清光芒又亮了几分,往北走了半个时辰,东方天际缓缓明亮起来,北极冰原还是和平素一般模样,银装素裹、尽眼苍茫,天地之间除了那一道玄青色的流光,其余尽皆为纯白之色。 被鲸鱼兽顶翻的雪崖碎石堆,虽然已被大雪掩盖,但李白还是认了出来,灵蛇道人似乎来认得洛神山,未等李白开口便自行停了下来。只见他悬空而立,如汪洋大海一般的神识扩散开来,方圆百里仿佛都在他眼皮底下,但有风吹草动,灵蛇道人便能立时嗅到,真真如荒原之上伺机而待的灵蛇一般。 李白不愿惊扰他,驱驭道家清气飞到一旁,四下扫探。透过那片雪杉林,依稀能瞧见洛神山高耸巍峨、峥嵘崔巍的身形,风雪卷扬如初、白雾蒙蒙依旧,但却感受不到任何生灵气息。 灵蛇道人施展神识探寻了一阵,望了望远处那座巍峨入云的雪山,心中腾起一股不详预感,神色静默,问道:“这里当真是洛神山么?” 李白闻言一愣,随即道:“是洛神山。”灵蛇道人疑惑道:“那就怪哉了,我听说帝女神殿有千余名弟子,为何这洛神山中却一个人也没有,俨然变成了一座荒山?” 当下两人御空飞行,越过雪杉林,洛神山霍然映入眼帘,李白心中突突狂跳,到得近处仍旧没有查探到任何迹象,灵蛇道人抬头望了望眼前的洛神山,正要进去看个究竟之时,忽然左侧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大地剧烈颤抖,荡起阵阵白雪大雾。 灵蛇道人心中大惊,慌忙拉着李白后退了百余丈,只见原本两人站立之处,地皮轰隆隆震颤不休,皑皑白雪之中霍然冲出一只壮硕如山的鲸鱼兽。 但见它张开血盆巨口,打了一个响嗝,声音如闷雷炸响,洛神山上的积雪受此震颤,四面雪崩,冰雪宛若滔滔大江奔流,凝结了不知几多岁月的冰块互相撞击,整座洛神山仿佛要炸裂开了一般。 那鲸鱼妖兽方一现身,李白便恍然大悟,朝灵蛇道人叫道:“灵兄,洛神山的人是被它用术法弄消失了。” 灵蛇道人闻言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虽不知这鲸鱼兽是何方神圣,但此时他却察觉到了一股强烈无比的敌意,正从鲸鱼兽周身每一寸肌肤上散发出来,令他不寒而栗。 灵蛇道人虽说是天仙境修为,却不敢轻敌,那条竹叶青从他道袍之中“咻”地窜出,在灵蛇道人的指决催引之下,竹叶青皮肉翻腾,如波涛汹涌的海面,蛇尾尖端正抵在灵蛇道人右手食指之上,它身形迎风高涨,玄青光芒凭空万丈,刹那间便变成了一条参天巨蟒。蛇眸霍然变成了血红色,身形一摆,蛇尾如疾风迅雷般弹向鲸鱼兽,将其周身缠得动弹不能。 鲸鱼兽怒目圆睁,周遭虚空震颤,狂雷轰鸣,一道道落雷从虚空之中劈下,把变成巨蟒的竹叶青劈得鳞片四溅,但竹叶青却没有半点松懈之意,反而越缠越紧,血眸之中冷冽如冰,朝鲸鱼兽张口咆哮威胁,獠牙之上兀自沾着口涎。 灵蛇道人双掌一合,嘴唇翕动,念动咒语,李白只听得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古语从灵蛇道人喉咙之中迸出来,但却听不清他念的是什么。灵蛇道人道袍翻飞,须发飘扬,双掌缓缓分开,一面玄青色宝鉴赫然出现在他手中。 灵蛇道人手持宝鉴,眉心之中射出一道青光,没入镜面,那宝鉴便亮起了璀璨夺目的光芒,宛若曜日莹辉,令人睁不开眼。炫光之中翩翩飞出一柄宝剑虚影,与其说是剑,倒不如说是一条蛇,只不过那蛇笔直坚挺,七寸以下为玄黑之色,七寸之上为青色,瞧起来和剑别无二致! “太上灵蛇道!”鲸鱼兽神色惊恐,猛然张口吐了一句人言,双眸之中愤怒、惊骇、悲伤、绝望......一齐涌现,眼珠外凸,血纹丝丝蔓延,仿佛要掉将出来似的,瞳孔之中那条玄、青两色的灵蛇剑虚影,猛然刺向鲸鱼兽头颅! 第一百四十五章 惊雷滚滚震大地 灵蛇剑虚影光芒暴涨,照着鲸鱼兽那张惊怒交叠的脸,剑影刺破重重虚空,好似狂蟒出洞、蛟龙出海,气势滔滔如山岳,其中更隐隐透散着一股冷冽如寒霜的杀气。 鲸鱼兽面目由惊恐变为了狰狞,但见它扭动肥硕的身子,圆滚滚的肚皮泛着微光,忽然高高鼓了起来,血眸竹叶青巨蟒和灵蛇道人眼中皆露出诧异神色来,缠住鲸鱼兽的竹叶青被其肚皮一撑,险些被硬生生扯断,顿时没了之前的凶狠气势,长蛇身微微一摆,便松开了鲸鱼兽。 鲸鱼兽如蒙大赦,巨尾一拍地面,大地重重一颤,冰雪乱舞,白雾腾腾,其肥硕身形也猛然窜到了半空,灵蛇剑虚影虽然气势如虹,但奈何速度不快,被鲸鱼兽堪堪避过了要害,但它腹部还是被划了一道剑伤,鲜血汩汩流淌,兀自冒着丝丝青气。 李白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当时在雪杉林前首次见到这鲸鱼兽,其凶威滔天,暴戾无匹,冰洛在它面前也如蝼蚁一般,而灵蛇道人先是祭出竹叶青将其身形牢牢缚住,再凝幻出一柄灵蛇剑虚影,便将鲸鱼兽气焰浇灭得一干二净。 此时只见鲸鱼兽凌空悬立,双眸之中满是浓郁痛楚,大口一张,冷冷道:“灵蛇仙君是你什么人?”灵蛇道人淡漠一笑,手中玄青色宝鉴之中再度翩翩飞出一柄灵蛇剑虚影,遥遥指着半空中的鲸鱼兽,道:“帝女神殿众人何在?” 鲸鱼兽圆滚滚的肚皮缓缓渗出一团团气雾,隐隐夹杂着丝丝魂魄波动,涌向那道剑伤,它冷笑道:“小子,若是灵蛇仙君在此,我倒忌惮三分,你一小小天仙境修士,竟敢如此飞扬跋扈,是何道理?” 灵蛇道人笑道:“贫道不知灵蛇仙君是为何人。”鲸鱼兽大怒道:“休得撒谎!”灵蛇道人笑道:“贫道回答了足下问题,足下是不是也该回答回答贫道的问题?”鲸鱼兽闻言一怔,冷哼道:“你既然撒了谎,我自然也无须回答。”灵蛇道人笑容一敛,沉声道:“那贫道就要试试鲸鱼的皮骨有多硬了。”说罢一捏指决,灵蛇剑虚影亮起万丈炫光,朝鲸鱼兽疾射而去,速度比起方才快了不下三倍! 鲸鱼兽口中固然狂妄,到底还是忌惮这灵蛇剑,肚子又如皮球似的撑开,方圆周遭的空气滚滚从它那血盆巨口冲入腹中,待得灵蛇剑虚影飞到跟前之时,鲸鱼兽口中猛然一声厉啸,肚皮登时瘪了下去,宛若洪流汪洋般的空气汇成了一道只有一寸细的气流柱,从鲸鱼兽巨口中射出,有如离弦之箭,和灵蛇剑虚影轰然相撞。 “咚隆!”闷响声响彻洛神山,气圈如涟漪般扩散开来,李白身处其中,忘乎所以,只觉自己好似狂涛怒海、骏波虎浪之中的一叶扁舟,不过好在那一叶扁舟不管被暴风如何肆虐,也能屹立不倒。 原本已经休止住的雪崩,此时又隐隐有发作之势,等气芒缓缓弥散,轰隆之声也徐徐息停,灵蛇道人和鲸鱼兽遥遥相望,前者若无其事,依旧道骨仙风,飘飘出尘,而后者身上则又添了几道剑伤,只是都浅不过半寸。 凌空而立的鲸鱼兽身体摇摇欲坠,危如累卵,圆滚滚的肚皮之中“咕咕”闷响不绝,乍一听似是饿了,但随即鲸鱼兽面色痛楚,忽然张口“哇”地一声,竟吐了一片五彩斑斓的光点来,好似流萤飞舞,方一落地,那一片光点摇身一变,竟然变成了五百多号人来,躺在雪地中不省人事,近九成人都尚有生命迹象。 李白悚然一惊,一双眼珠几欲掉出来,那五百多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时在鲸鱼兽劈下的落雷之中凭空消失的帝女神殿弟子,其中有一人更是面熟,但见她身着一身玄墨衣裙,发髻上斜插着一朵墨色莲花,不是莫莲花又是何人? 李白心头砰砰狂跳,原来当日蜀云洞天凭空消失的众人,竟然和帝女神殿弟子一样,被这鲸鱼兽吞入了腹中,又想到之前灵蛇道人所说,心中猛然蹿起一个念头来: 这鲸鱼兽莫非真是那传说中的鲲鹏鸟?! 灵蛇道人似是早有所料,故而见鲸鱼兽从口中喷出几百人来,并不惊诧,反而怒气上涌,厉声喝道:“好你个孽畜!看剑!”玄青宝鉴一挥,镜面之中霍然飞出十柄灵蛇剑虚影,在空中组成了剑阵,层层叠叠,密密如织,剑刃之上寒芒直乍,冷冷指着鲸鱼兽。 那鲸鱼兽狂笑一声,叫道:“只管来!老子今日若是皱一皱眉头,老子便永生永世是灵蛇仙君的孙子。” 灵蛇道人被鲸鱼兽一激,胸臆之中豪气万丈,纵声长啸,忽然道袍一翻,他跃步垮到半空,凌空而立,十柄灵蛇剑虚影仿佛有灵性似的,一一依附在他十指指尖,远远看来,便好似灵蛇道人的手指变成了十柄剑。 李白转念一想,倘若这鲸鱼兽果真是鲲鹏鸟,因何会被灵蛇道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听灵蛇道人说鲲鹏鸟五年前一轮回,莫非如今正值它年幼时期么?要真是年幼时期,鲲鹏鸟却又为何如此明目张胆地现身,不是惹火烧身、自取灭亡么? 想了一阵,忽闻鲸鱼兽一声厉啸,天际轰隆巨响,雷鸣阵阵,乌云如黑棉般集聚过来,李白仰头看去,登时惊得说不话来,但见北极冰原上方笼罩了一片足足有五百里方圆的大块乌云,仿佛一片被墨染过大海倒挂在天际,雪山、冰原、雪谷尽皆染上了一层阴暗之色,曜日早已隐没,失去了光泽,其中莹亮白雷如龙般腾跃呼啸,直令天地变色、山川胆颤! 灵蛇道人也不禁心惊肉跳,这鲸鱼虽然在他的“太上灵蛇道”攻势下溃败连连,但它竟然能凭借一己之力而引发如此壮阔的自然景象,但他也不慌不忙,右手一招,竹叶青周身一摇,又变回了原来的小蛇模样,“咻”地一声缩回了灵蛇道人的袖袍之中。 天际黑云之中电闪雷鸣,天地之间一片肃杀,洛神山仿佛刹那间变成了修罗地狱,大风从四面八方刮来,将灵蛇道人、李白以及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众人,吹得衣袂飘飞。 一道足足有三丈粗的惊雷,猛然由滚滚乌云之中窜出,划破阴霾虚空,绕过洛神山峰,强盛绚烂的电光刺目之极,正不偏不倚地劈在灵蛇道人和李白前面的一名帝女神殿弟子身上。 但闻“轰隆”一声闷响,那名女弟子连同纷扬卷舞的白雪一起,顿时被炸得尸骨无存,唯见血沫殷红醒目,如星光四散飘落,融入了白雪之中。 李白大惊失色,想不到那鲸鱼兽如此残暴,一口吞了这么多人不说,竟还召唤落雷将其劈得粉身碎骨,一股无名怒火从李白小腹蹿起,直逼天灵盖。 灵蛇道人怒喝一声,将玄青宝鉴抛到半空,双手飞速地捏了个指决,随即将翻转的宝鉴一把接住,右掌心贴镜面、左掌心贴着背面,一团绚烂如曜日的青光轰然喷出,形成了一道光柱,直冲青天,窜上了百丈来高时,灵蛇道人大喝道:“散!”那道青光柱去势一顿,霍然朝四面散开了三百来丈,散成了一面巨大如山的青光幕,将众人都笼罩其中。 也恰好就在此时,滚滚乌云之中猛然落下数以万计的惊雷,仿佛身披银色盔甲英姿勃勃的将士,又好似从破开的天窟窿之中倒倾而下的珠光水银。 那数以万计的落雷,劈在青光幕外面,则所向披靡,土石迸裂飞散,雪雾弥漫。而劈在青光幕之上,却如泥牛入海一般没了音信,光幕内众人自然是毫发无损。由于异响震耳欲聋,也惊醒了一部分人,见此场景,纷纷瞠目结舌,醒来的人中有八成两眼一黑,被吓得又晕了过去。 鲸鱼兽惊怒交叠,在半空中仰天长啸,几近癫狂,惊雷接连不断地劈向洛神山周遭百里的土地,只片刻功夫,茫茫雪原便变成了一片焦土,黑烟阵阵腾起,仿佛被大火烧过的山林一般,唯独正中间被青光幕笼罩的百丈空间之内,一如往常模样, 似是剑伤复发,鲸鱼兽肚皮光影变幻,“哇”地又吐出几百人来,灵蛇道人见状,舌尖迸出一连串古怪音节,青光幕霍然扩大了一圈,将他们也包裹在内。 李白细细看了片刻,这几百人之中有九成是帝女神殿弟子,也有当年蜀云洞天中的修士,其中夹杂着二十来具白骨森森的骷髅,也不知是属何门何派,令人不寒而栗。 鲸鱼兽召唤的雷云似是失去了势头,白雷稀稀落落,威势大减,有许多还未碰到青光幕便轰然溃散,鲸鱼兽身形更是摇摆不定,仿佛随时都会从半空坠落。 灵蛇道人心中一动,此时正是大好良机,只要将这妖兽除了,被它吞于腹中的其余所有人便会获救,当下宝鉴之中青光大盛,百余柄灵蛇剑虚影从镜面冲出,在青光幕之中盘旋疾飞,被灵蛇道人法决一引,忽然首尾相连,玄色悉数下沉,青色便聚于前端,竟是凝结成了一柄足足三十丈长的巨剑! 巨剑虽然只是虚影,但其上散发出来的恐怖气息,让李白心惊肉跳,鲸鱼兽更是咆哮连连,再也不顾其他,飞也似地在半空中逃窜。 “呲!”灵蛇道人法决一捏,巨剑脱手飞出,直指鲸鱼兽头颅!天地间阴霾被驱散一空,雷云消散无形,大地上的滚滚黑烟被灵蛇巨剑的气势压迫地朝四面八方飘去。 当是时,灵蛇道人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嗷嗷怪叫,那气势恢宏、所向披靡的灵蛇巨剑,似是被一道黑光击中,万钧巨力刹那间被化解地一干二净,巨剑风驰电掣般地飞到鲸鱼兽跟前三尺之处,霍然硬生生顿住,剑身虚影颤抖了一阵,“噗噗”连声,在灵蛇道人和李白惊骇莫名的注视下,陡然溃散成了点点青光,被大风一吹,四散东西,如春日柳絮。 第一百四十六章 水波氤氲星光河 鲸鱼兽巨尾一摆,也不管身后究竟发生了何事,仓皇失措地逃向北边,但奈何它之前被灵蛇剑刺得遍体鳞伤,此时剑伤发作,痛得它呲牙咧嘴,张口怒吼,方才逃出不过一里,便从半空坠落。 灵蛇道人和李白同时转头看去,但见南边的原野之上,一只圆黑球似的小鸟正朝这边飞来,灵蛇道人又惊又怒,竟然又是这小妖兽来碍事,李白却是心中欢喜,见它精气神十足,身上也浑无伤口,更是大喜过望。 小妖兽飞到近处,恨恨瞪了灵蛇道人一眼,不知为何,灵蛇道人心中忽然一阵发毛,这还是他在人间界的生灵面前,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 从半空坠落的鲸鱼兽无声无息,灵蛇道人看向小妖兽,森然笑道:“难怪昨夜你拼上性命也要拦住贫道,原来是为虎作伥。” 小妖兽双眸中怒色浓浓,嗷嗷怪叫两声,不再理会,展翅飞到鲸鱼兽身旁,静静凝视着它,良久,小妖兽尖喙一张,从中飞出一只迷蒙缥缈的魂灵幻影,直直没入鲸鱼兽口中,鲸鱼兽肚皮翻滚如浪,口中登时喷出一大片五彩缤纷的星点,落到地面便化成了人,不多时,帝女神殿的两千名弟子,以及蜀云洞天的几百名修士和五十余具骷髅,尽皆被吐了出来。 李白找了半晌,唯独不见冰洛和邱婧,心中忽然一凛:难不成她们已经被鲸鱼兽吃掉而变成白骨了?一念及此登时怦怦狂跳,但他转念一想,冰洛邱婧修为出神入化,必是逃过了一劫,却不知现如今她们在何处。 忽见那鲸鱼兽周身光影变幻,壮硕身形不住缩小,每缩小一圈,便有一缕黑气升起,飞入云端不知所踪。到得后来,鲸鱼兽偌大的身形终于消散无形,悉数变成了团团黑气没入了白云之间。 灵蛇道人不知小妖兽和鲸鱼兽是何等关系,也不知它为何轻描淡写的一击便将自己凝聚了百柄灵蛇剑的巨剑破了,身形一动,正要上前相问,李白忽然阻止道:“灵兄,不要打扰他。” 灵蛇道人微觉错愕,又看了片刻,只见那小妖兽又飞到半空,双眸之中白光若隐若现,尖喙微启,清啸长鸣。 被鲸鱼兽漫天惊雷劈成焦土的百里土地,霍然亮起一片白莹皎洁有如月光的光华来,灵蛇道人和李白二人脚下未曾损坏的土地也不例外,李白低头看去,但觉月光温润似水、迷蒙飘摇、如梦似幻地从他脚下缓缓流过,周身经脉穴道肌肉筋骨脏腑说不出的舒服惬意,犹如被成千上万只温柔细腻的手掌揉捏一般。 恍惚之间,李白有种错觉,自己如今脚下踩的并不是雪地,而是一条星光点点的大河,他的影子印在河中,河的荧光照在他身上,两相辉映,仿佛化为了一体。 李白右脚缓缓抬了起来,顿了顿,又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地放下,但闻“哗啦”一声,李白的右腿之上赫然沾上了溅起的水花,莹亮如月,温润如玉。一圈圈涟漪从他脚下荡漾开来,越往外围便越浅淡。 灵蛇道人静默而立,素净的面容之上竭力压制着惊骇神色,心中却犹如翻起了滚滚潮浪,不知这小妖兽使的是何法术,不过它虽然对自己颇有敌意,这光海之上透散出来的气息却有疏气导血、活络筋骨之功效,周围横七竖八躺着的人,经由这光海浸泡,也一一醒了过来,在鲸鱼兽腹中所受的伤也徐徐复原,端的是化腐成奇、触手生春! 不过半个时辰,两千余人尽皆从地上缓缓爬了起来,怔怔望着周遭光影纷杂、莹亮如玉的景象,好似大梦初醒。 须臾,小妖兽尖声长啸,光海氤氲变幻,飞速散去,仿佛退潮时的海水,原本变成了焦土的大地,竟然也恢复了原状! 混杂在人群中的冰君水,瞧了瞧四周景象,蓦地大喝道:“快!快去救帝女!”灵蛇道人和李白同时望向冰君水,但见她此时已是一副老妪模样,头发花白,面容枯槁,但那双眸子却是清亮如初。 灵蛇道人飞也似地窜到她跟前,目眦欲裂,叫道:“怎么回事,快说,冰洛在何处?”李白听冰君水说冰洛身处险境,邱婧和她在一起,岂不是也危在旦夕么?心头一震,纵身也跃到冰君水跟前。 冰君水望了望四周,依旧惊魂未定,灵蛇道人颇有些不耐烦,道:“你先别管这里,快说冰洛人呢?” 冰君水闭眼吸了口气,沉声道:“帝女大人和邱婧,在白泽谷修行,帝女神殿正门却遇鲸鱼兽突袭,她修炼正在紧要的当儿,闻讯立马便强行切断了和白泽兽的契约,前来前殿迎战,却不想因此激怒了白泽兽残魂,将她们师徒二人困在了阴阳千魂钟之中。” 李白眼前一黑,后背阵阵发凉,果然邱婧也被牵连了进来,他原以为冰洛和邱婧是因为修为高深,故而逃脱了鲸鱼兽魔掌,却不想她们竟是被困在什么千魂钟之中。 灵蛇道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眉宇之间颇有愠恼之色,道:“哎!她还真是一点没变,为了门中弟子连自己性命都可以舍弃。”冰君水心知这看似年轻俊逸的道人,实则是和帝女恩怨纠葛了几十年的灵蛇道人,也不敢多言。 “走!”灵蛇道人看向洛神山深处,仿佛重重悬崖峭壁,瞧见了被困在阴阳千魂钟之中的冰洛。 两道身影如疾风流影一般飞入洛神山之中,灵蛇道人一直一言不发,李白心中砰砰直跳,想到邱婧生死未知,更是焦躁不安,忽闻身后嗷嗷怪叫,转头看时,却是小妖兽拖着圆滚滚的肉球身体跟着过来了,心下不禁颇为好奇。 灵蛇道人似是对洛神山内部构造颇为熟悉,轻车熟路,带着李白百步九折,不多时便来到了放置有许多冰雕的流冰洞之中,由于鲸鱼兽震颤大地之缘故,原本雅致精美的冰雕,已有三成被毁,碎成了满地冰渣,余下的七成也有不少布满了裂纹,灵蛇道人瞧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出得洞来,便是那白雾缭绕、深邃不见底的白泽谷,白泽兽残骸便沉眠于此,李白是首次来,不禁被眼前美景所惊,这既高且险的山谷似乎正应和了他此时忐忑心情。 李白从茫茫云渊之中收回目光,问道:“灵兄,阴阳千魂钟是什么法宝?”灵蛇道人瞳孔一缩,沉声道:“那是太乙真仙座下四位天命仙人中,幽龟仙君的本命法宝,内有千兽魂魄,暗合八卦之道,能困住最高造化仙境修为的修士。被困之人若不能破开仙钟奥义,其三魂七魄便会被炼化。后来幽龟仙君陨落,仙界无数人觊觎此宝,其坐骑幽龟苦守三百年,无奈还是被白泽兽抢了去,幽龟也被白泽兽杀死。 “不过好在白泽兽也已经死了,这阴阳千魂钟的威力也不过之前的一成,冰洛聪颖过人,修为也人间界的顶尖,应该能撑七七四十九天。”灵蛇道人神色淡漠,静静说道。 灵蛇道人虽是云淡风轻地说来,李白听得却是心惊肉跳、毛骨悚然,想不到这白泽谷之下还有天命仙境仙人之法宝,不知比起仙灵五宝来孰强孰弱,一想到邱婧被困于此中,李白恨不得立马冲下去救她出来。 但灵蛇道人此时却格外冷静,嘿然冷笑道:“白泽兽这孽畜死了也不叫人安生,真是和幽冥界的混账们一个德行。”顿了顿,又道:“李白,你随我下去,到得阴阳千魂钟旁时,你须得尽全力用木灵鼎吸来仙气送入钟内,我去这幽龟仙君的法宝中闯它一闯,既然师出同门,便必有破解之法。” 李白听灵蛇道人说“师出同门”,又想起之前鲸鱼兽质问他灵蛇仙君是他什么人,脑海之中略一思索,眸中忽放精光,登时脱口而出:“灵蛇仙君也是太乙真仙的弟子?” 灵蛇道人闻言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凝视着谷底的茫茫白雾,过得半晌才道:“这件事,我只对苏鉴烟一人提过,既然你聪明过人猜到了一二,我也不妨说给你听好了。”转过头来看向李白,幽幽道:“我正是灵蛇仙君的亲传弟子。三十年前,我还只是幽州一座道观中毫不起眼的弟子,那日是我永生难忘的日子,乃是九月初九,我正在道观中念诵道经,忽见天边异象纷呈,云霞绚烂,一道玄青光芒划破虚空,正好落在我脚下。 “我当时吓了一跳,以为是此刻要来害师父,却不想只是一只木匣,我不敢去碰,足足等了一天一夜,本该出来做功课的师兄们也迟迟不见,师父也杳无音讯,我担惊受怕,却不觉饥饿,又等了半天,才壮起胆子小心翼翼地拾起木匣来,其中放置的只有两件物什,一张羊皮古卷,其上书着‘太上灵蛇道’,和一封竹简,上面写着灵蛇仙君生平之事。 第一百四十七章 殊鲲鹏故名朱昆 “我得了他的‘太上灵蛇道’传承,修为突飞猛进,不到一年便从一名不起眼的小道士,变成了一名人仙境的修士。”李白听得瞠目结舌,原以为冰洛已是天纵之才,却不想灵蛇道人比之更甚,不过转念一想也瞬间释然,天命境仙人的传承,自然不是江湖武林那些武功秘籍能与之相提并论的。 “那一年我十七岁,正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天下又有诸多不平之事,我便辞别师父,自命灵蛇道人,在西蜀青城山收服了一条竹叶青,从此云游天下,铲奸除恶,专替穷人打抱不平。但我从不留姓名,恰好其时大唐有一僧一道二人,也是同我一般行侠仗义,但是他们毕竟修为不足,小毛贼虽然不在话下,但东海南海有许多妖兽却都降服不了,故而屡屡挫败。 “正是因为我斩妖除魔从不留姓名,故而世人时常将我和乾虚道人混为一谈,不过这些虚名于我不过浮云耳,我倒也不在意。但是越到后来我越发现,这世上的恶人根本除不尽,今天杀了十人,明天又会多百人,今天杀了一百人,明天又会多一千人。大概由于我遭惹了许多仇家,我之前所在的那家道观,被山贼付之一炬,观内师父师叔师伯师兄师弟无一幸免,我听闻消息,火速赶回幽州,山贼早已被官府抓了起来,我气急败坏,一人闯入衙门大牢,将山贼杀了个精光,砍下其头颅放在道观废墟跟前 “但是这又有何用呢?他们的性命换不回师父师兄们的性命,反而又引来更多仇家,我心灰意冷,独自一人乘坐木筏在东海漂流,到了灵昆岛,便决意此生再不踏入中原神州半步。” 李白神色痛楚,重重叹了口气,也不知该如何说。他听灵蛇道人话中深意,似是对人世间的恩怨情仇颇为抵触,忽然心中一动,当时虚元观被疯癫痴狂四人围攻之时,倘若自己其时并非一文弱书生,而是修道有成的修士,会不会也像灵蛇道人那般大开杀戒? 忽然想起一事,灵蛇道人和冰洛交情匪浅,但听他方才细细讲来生平之事,却只字未提冰洛之事,心中甚是狐疑。 正想时,忽听身后响起一串嗷嗷怪叫,灵蛇道人道:“你老朋友又跟来了。”李白循声回望,小妖兽果然扑腾着双翼跟了过来,适才它施展无上法术,将大地边作光影璀璨的星海,委实令人心惊。 只见小妖兽飞到李白跟前,尖喙朝着茫茫云渊下方,口中嗷嗷直叫。李白对兽语一窍不通,不过能看出来它眼露焦急之色,当下急忙问道:“是不是邱婧她们出了状况?” 小妖兽急忙点头,李白和灵蛇道人对望一眼,再不迟疑,毕集清气于足底,纵身跳入云渊之底。 四周苍茫如海,混沌如鸡子,风声呼啸过耳,森森寒意刺骨冰冷。小妖兽双眸之中神色变幻,若有所思,忽地“嗷嗷”怪叫了两声,也从云渊崖边扑腾双翼,跟上了云海中疾速下坠的两人。 灵蛇道人对此处也颇为熟稔,到得云渊底,只见他纵身连步、清影飘扬,径直朝白泽兽骸骨所在之处奔去,李白和小妖兽一直紧跟其后。 云渊底隐隐约约传来了一声声凄厉嘶鸣,不过极为悠远缥缈,乍听之下似在耳边,细辨最后又渐不可闻。 李白转头朝和他并肩而行的小妖兽吐了吐舌,问道:“该不会是白泽兽活过来了罢?”小妖兽目视前方,眼眸之中满是警惕之色,瞳孔微缩,听闻此言大摇其头。 李白暗暗想这小妖兽为何会对自己颇为青睐,见它似是很享受和自己一起行走的时光,丝毫看不出来它就是刚才那威风凛凛、一击破掉灵蛇剑的小妖兽,它憨态可掬,满脸惬意神色,倒像是茶楼上时常欢鸣学舌的鹦鹉,不过比起鹦鹉来还是多了几分威风。 李白不由得问道:“你有名字吗?”小妖兽闻言,眼露悲怆之色,缓缓摇了摇头。李白心中一颤,暗想:它既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即便有名字自己也没有办法能知道,倒不如替他起个名字。 心意已决,便开始思索起来,鸟兽之名,可不囿于规矩成见,无姓名字号等,只需叫来朗朗上口,最好能在古籍印证,思索片刻,想起那篇《奇鹰》来:楚文王少时好猎。有人献一鹰。文王见之,爪距利,殊绝常鹰。故文王猎于云梦,置网云布,烟烧张天。毛群羽族,争噬竞搏;此鹰轩颈瞪目,无搏噬之志。 又见小妖兽虽然肥胖,但与鹰却极为相似,他心中也希冀小妖兽乃大鹏雏鸟,也希望自己能似大鹏鸟那般,一瞬千里,翱翔无忌,放浪形骸之外,不受规则桎梏之苦,于是笑道:“这篇《奇鹰》,通篇下来,唯独一个‘殊’字精妙,此殊者,与世俗之浊流殊,与燕雀之狭隘殊,与天际之彩云殊,与他人之小道殊。你又和传闻中无所不能的鲲鹏鸟长得极像,既是如此,便取‘殊’和“鲲”的右半部,连起来便是‘朱昆’,是了,以后我就叫你朱昆好啦。” 小妖兽喜不自胜,绕着李白不住飞舞,柔软双翅不住轻轻拍打着他脸颊,口中欢鸣连连,似是颇为钟意李白替它起的名字。 朱昆满眼笑意,绕着李白又是飞舞又是欢鸣,过得片刻它忽然顿住,双爪踩在李白肩头,神色之中笑意戛然而止,颇为警惕地凝视着前方。 只见灵蛇道人李白和朱昆三人前方赫然出现了一面水波氤氲的乳白色光罩,其上阵法符印流转,精密绝巧,浑然天成,白泽谷中传来一股令人心惊胆颤的威压,灵蛇道人和朱昆处之泰然,李白毕竟修为不足,在那股神秘威压之下,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了。 灵蛇道人双手背负,玄青道袍猎猎翻舞,神色肃穆悠远地凝视着那面光幕,冷笑道:“不愧是幽龟师叔的仙器,无人操纵都能有这般恢弘之气势。” 李白走上前来,问道:“灵兄,这光幕后面便是阴阳千魂钟么?”灵蛇道人道:“正是,事不宜迟,你取出木灵鼎来,往光幕中尽全力输送仙气,我自进去救她们师徒出来。” 李白当下由怀中取出木灵鼎来,平放于地面,按照当时在洛神山的诀窍,心中默运青莲诗术,意念之中呈现出恢复原状过后的木灵鼎,过得片刻,木灵鼎迎风高涨,瞬时又变回了原来的一口青铜古鼎,内中仙气氤氲,飘荡如丝,而此时白泽谷上方的虚空霍然破开了一口大洞,电闪雷鸣狂啸不休,一道乳白色光柱猛地冲出,笔直坠落,正不偏不倚地投射在木灵鼎鼎口,仙气源源不断地涌入其中。 李白先运青莲诗术,将木灵鼎中仙气吸入自己丹田气海,再流经足阙阴肝经和足少阳胆经经由大敦和足窍阴两处喷涌出来,他目视光幕,将其视作斗法之敌,右脚猛然踢出,仙气便滚滚没入那光幕之中。 “好!”灵蛇道人由衷赞叹一声,他早在大运河上便见识过李白同运阴阳二气的精妙,此番见他将足阙阴肝经和足少阳胆经两条木属的经脉运用得炉火纯青,心中大为惊叹。 灵蛇道人当下盘腿而坐,双眸紧闭,默运“太上灵蛇道”,只见他檀中玄青流光不住喷薄,方一流出便变作一条玄青色小蛇模样的气流,那气流接二连三地从他檀中穴钻出来,在半空凝结成一面灵蛇阵法。 灵蛇道人霍然睁开眼睛,此时已被玄青色光芒覆盖,瞳孔仿佛也变成了狭长的蛇眸模样,口中喝声“去!”,他腾出右手,一掌探出,手掌正从由灵蛇气流组成的阵法之中钻出去。 从灵蛇阵发之中穿过来的手掌仿佛蜕变重生了一般,通体变作了玄青之色,好似一只晶莹剔透的翡翠手掌,但见他右手掌的少商穴中“咻”地射出一道玄光,直直射向水波光幕。 水波光幕好似一面倒挂着的湖泊,而灵蛇道人则一块被投入湖中的千钧巨石。一石激起千层浪,水波光幕之上涟漪圈圈泛起,玄光击中的部位更是波浪汹涌,好似突遇飓风的汪洋大海一般。 须臾,水波光幕之上破开一道漆黑深邃的黑洞,边侧隐隐有电光闪过,灵蛇道人心中大喜,扬声道:“等着贫道老消息吧小友,切记要源源不断输送仙气。” 灵蛇道人突地起身,道袍一卷,身前的灵蛇阵法轰然消失,他腾身飞起,周侧青光迷蒙,身形化作一道青影,正欲从被破开的黑洞中冲进去,忽听他大喝道:“不妙!快躲开!” 在灵蛇道人声音响起之前,那黑洞之中陡然飞出一截白森森的妖兽枯骨,李白眼前闪过一道白光,视线周遭的景物倏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游荡的魂魄,瞧见李白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 第一百四十八章 烈火麒麟辟路行 李白下意识退后了一丈,大致扫了几眼,大喝一声,心随意动,诗决一念,十指指尖上清光迷蒙似幻,刹那间凝幻了二十余朵青莲,分射向坤位、震位和巽位的二十来只魂魄。 不料青莲竟然直接从众魂魄身体穿透了过去,游魂来势丝毫不减,李白后背冷汗涔涔,贴地使了个懒驴打滚,眼前白光不住乱晃,也不知滚到了何处,只听得身后游魂的凄厉叫声戛然而止,李白身体也突然碰到两截颇硬的物什,撞得他晕头转向。 却听灵蛇道人的声音响起:“抱歉了李老弟,我没料到幽龟师叔竟然还有这一手。”李白闻言,一边揉着后脑勺一边爬起,定睛看时,身旁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灵蛇道人,不知他使了什么招式,那二十余支游魂似是灰飞烟灭了。 李白惊疑不定,四顾了片刻,周遭每一寸天地都是纯白之色,不禁问道:“灵兄,这是何处?”灵蛇道人嘿然笑道:“这里便是阴阳千魂钟了。”李白惊得目瞪口呆,想不到适才那道白光竟然将自己带到了这阴阳千魂钟之中。 灵蛇道人道:“这阴阳千魂钟是我师叔幽龟仙君所有,定是他在羽化前将一缕残魂注入了其中,致使仙钟遇见外敌便会自动触发机关,将其吸入钟内,我想冰洛和邱婧恐怕也是因为此故才被困于其中的。” 李白双手绕着腰摸了一圈,心中忽然凉了半截,哭丧着脸。灵蛇道人瞧出他心中所想,叹道:“无妨,之所以让你输送仙气,是由于在这里面倘若遇见了凶横无匹的敌人,我必定要花费仙气来和他打,但天仙境的修士出手消耗太大,这阴阳千魂钟又能隔绝阴阳,自然灵气决计进不来的。如今木灵鼎未在身旁,我们就只能智取,不可硬拼了。” 灵蛇道人话音方落,便听两人身后又响起一连串的鬼哭狼嚎之声,凄厉刺耳,恍若黑夜悲鸦,令人听之毛骨悚然,李白更是寒毛直乍,才一扭头准要看时,但见灵蛇道人由怀中取出那面宝鉴,祭出灵蛇剑虚影,纵横挥斩劈砍,后面冤魂哀嚎声音戛然而止。 等灵蛇道人砍毕,李白又四下扫望,道:“这阴阳千魂钟也不知有多大,帝女和邱婧也不知被困于了何处。”灵蛇道人闭眸沉吟片刻,眼睛看向左侧,道:“在那里!”李白心下大喜,岂料他拔腿才冲出三步路,便见前方密密麻麻地冲来了模样各异的游魂,李白青莲诗术对这些游魂不起作用,吓得他慌忙调转方向。 灵蛇道人也再度用出灵蛇剑来,这门法术虽然被朱昆轻描淡写的一击便破去,但其威力着实不容小觑,横来一剑,纵去一剑,便有数十只怨魂惨呼消亡,但怨魂滚滚不绝地涌来,四面尽是哀嚎悲鸣之声,饶是灵蛇道人修为高深,此时也有些应接不暇了起来。 李白望着那漫天的怨魂,心中惴惴不安,暗想若是朱昆也被阴阳千魂钟拉了进来,说不定能用它那星海法术超度这些亡魂。 灵蛇道人心中焦急万分,他恐怕是整个人间界除了白泽兽之外,最为了解阴阳千魂钟之人,深知只需将这些怨魂按六道轮回分入八卦的六个方位,再向乾位导入纯阳之气,向坤位导入纯阴之气,阴阳千魂钟便能打开,奈何这些怨魂太过缠人,灵蛇道人与之斗了不过半个时辰,由于没有仙气供应,气势越来越颓,尽管他是天仙境修士,在漫天怨魂的逼压之下,也渐渐不支。 李白转眼一看,他们二人早已被重重密密的怨魂围得水泄不通,全凭灵蛇道人将一柄灵蛇剑舞成了一片光幕,才不至于使漫天的怨魂冲进来。 但李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灵蛇道人体内仙气消耗地越来越快,那片由灵蛇剑舞成的光幕也越来越薄,而这千魂钟内非但没有自然灵气,甚至连空气也有些稀薄,更遑论仙气了。故而李白虽然一直未曾战斗,但呼吸也有些沉重。 李白脑海中飞速思索,或许只能仙气法术或仙器才能伤到这些怨魂。 他此时没有木灵鼎仙气,青莲诗术威力又回到了之前水平,而十二经络中属木的那两条经络也仿佛闭塞了一般,按照之前的运转法子,道家清气根本流转不通。 李白紧咬嘴唇,心想:难道真的只有身边带着仙灵五宝,《太白诗经》威力才能突破极限么? 当下从怀中取出火如意来握在手中,虽然第三卷还未修成,但他心念一动,火如意呜咽震颤一声,周身沐浴在烈火之中的那头火麒麟再度冲了出来。 不知是不是这些日子在火如意之中关得太闷了,火麒麟方一冲出,还未等李白催引,便昂头冲向漫天飞舞的冤魂,长满了獠牙的口中喷出一团团火焰。 果然不出所料,火麒麟虽然不比灵蛇剑那般所向披靡,但所过之处众冤魂纷纷辟易,一个不慎被烈火烧到的怨魂也会连连惨叫,飞速后退。 灵蛇道人心下大喜,想不到李白竟然还有这等惊世骇俗的法宝。在河间郡初见李白时,他慧眼如炬,再加上见过木灵鼎,于是便一眼瞧了出来,但这世上知道仙灵五宝之事的,也就那已经化为莹玉骷髅的仙人、李白和邱婧三人而已,是以灵蛇道人对火如意来历一无所知,也就没有意识到它在李白身上。 此时见李白手持一柄赤红如意,从中召祭出来的火麒麟口吐烈火,威风凛凛,当下朗声笑道:“李老弟,你便来个‘一夫闯关,万夫莫守’。” 李白胸臆之中豪气万丈,右手一拍腰间紫金葫芦,盖子旋飞而起,连带着一串清酒,正不偏不倚地落在李白口中,他又一拍葫芦,清酒又飘向身后的灵蛇道人口中,两人喝罢美酒,齐齐大笑,李白驱驭火如意,火麒麟一马当先,李白和灵蛇道人紧随其后。 灵蛇道人宝鉴之中飞出六柄细如银针的灵蛇剑,他眸子如电,四下扫探,往前冲了一阵,目光锁定在六只怨魂之上,分属于佛家轮回六道。 周遭气温骤降,前方冰刃冰柱冲天飞舞,肆虐不休,李白和灵蛇道人心下大喜,火麒麟也振臂高呼,口中喷吐一团岩浆似的烈火,周遭众冤魂避闪不及,登时被烧成了灰烬。 两人脚步加快,不多时便已瞧见冰洛和邱婧二人背靠着背,冰洛手持一柄寒冰剑,每次挥出都会引得虚空震颤,寒气四溢,邱婧手持玉水剑,辅以帝女神殿的千寒冰玉决,再加上她体内有初代帝女艾王苓残魂,竟也能砍得周遭冤魂惨呼迭起。 李白见两人虽然应付起来颇有些捉襟见肘,但也没有性命之忧,心中大为宽心,叫道:“邱婧,我来救你啦!”当下再无顾忌,神识意念悉数释放出来,火麒麟气焰滔天,使得其周围空出来了足足有六尺方圆的空间。 冰洛和邱婧见李白到来,身后还有一玄清道袍的年轻道人,心中齐齐一颤,这两日苦苦支撑她们的意念瞬间如冰雪消融,师徒二人相视一笑,再无半点保留,合力施展千寒冰玉决,一白一黄两道倩影霍然凌空旋舞成一道光柱,从重重妖兽之中冲了出来,正好停在火麒麟烈火包覆的圈子内。 邱婧和李白来不及拥抱那份劫后余生的喜悦,冰洛和灵蛇道人也来不及诉说阔别重逢的欢欣,漫天的冤魂绵绵不绝涌过来,灵蛇道人沉声道:“李老弟,你了解八卦方位么?”李白想也不想,道:“自然了解。” 灵蛇道人又道:“可惜阴阳千魂钟中难辨方向,不过仙钟正中央有一盏将生灵炼化成魂魄的神灯,灯台之上缺了一块,乃是曾经幽龟仙君炼化一名从幽冥界升入仙云界的地仙修士打坏的,缺口所指方向即为乾位。可惜我们现在不知处于何处,也找不到那盏神灯。” 邱婧忽然开口道:“道长,我见过。”灵蛇道人眼中放出精光来,急忙问道:“那神灯所指的乾位在何处?”邱婧道:“我和师父被困于此,我也是无意间瞧见,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指向这边的。”边说边用手指了指火麒麟正前方。 灵蛇道人当机立断:“那就依姑娘所言,我仙气已经只剩两成不到,只够我施展一次法术,生死成败,便在于此!”手中一柄银针似的灵蛇剑霍然飞出,刺穿了一只发乱面黑、形容枯槁的饿鬼冤魂眉心,听他喝道:“去坎位。”李白照着邱婧所说方位,脑海中略一思索,火麒麟正前方为乾位,坎位便在其右边。 急忙驱驭火麒麟朝坎位飞去,分开众冤魂。冰洛和邱婧紧随李白身后,灵蛇道人手中挑着一只饿鬼冤魂,到得尽头,右手朝前一送,灵蛇剑如离弦之箭,将那只饿鬼冤魂钉在了仙钟纯白色的边壁之上。 灵蛇道人又用细针灵蛇剑挑起一只地狱道的冤魂,喝道:“艮位!”火麒麟转向西北方的艮位。如此往复,归属天、人、地狱、饿鬼、畜生、阿修罗六道的六只冤魂,被灵蛇道人钉在了邱婧所指的六个方位,剩下的便是需要分别注入穿纯阳之气的乾位和创纯阴之气的坤位。 第一百四十九章 六道轮回化阴阳 将分属于轮回六道的六只残魂钉在巽震坎离艮兑六位之上后,原本纯白如雪的造化千魂钟,颜色缓缓变为了淡黄之色,正中央隐隐裂开了一道缝隙,投下来一丝光亮。 灵蛇道人心中大喜,看来邱婧指的方位是正确的。 一行人跟着火麒麟又来到乾位,只见他右手抵住钟壁,正要朝内注入纯阳之气,忽听得众冤魂之中响起一声如黄钟大吕般的咆哮,一道白光冲天飞起,内中裹着一只妖兽残魂,正朝四人所在之处疾速飞来。 冰洛见那妖兽残魂模样,龙头虎身,背生双翼,双眸之中赫然是一团白光,心中大凛,脱口叫道:“白泽兽!”邱婧和李白也反应了过来,两人心意相通,各自凝聚法术,挡在灵蛇道人身前。 火麒麟一见白泽兽残魂,双眸之中怒火冲天,竟然不听李白意念催引,自己迎了上去,一白一赤两只灵兽不知是不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顿时撕咬在一处,李白手中的火如意烈火蹿起一丈来高。 火麒麟前蹄蹬在白泽兽前胸,白泽兽周身一缩,双眸之中白光疾射,火麒麟不敢硬接,将头一歪,侧身避开,但右半边身子却是空门大开,白泽兽趁机张口咬下,李白只觉火如意一颤,火麒麟后背霍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烈火好似鲜血一般涌溢出来。 虽然只是虚影,李白心中还是大痛,意念在脑海中驱驭火麒麟回来,火麒麟却全然不顾,眼中怒意越发强盛,造化千魂钟中两种截然不同的咆哮声此起彼伏,周遭冤魂也不敢靠近。 灵蛇道人趁机将体内仙气分外为阴阳二气,将阴气流于经脉之中,以备后续,阳气从他拇指少商穴滚滚涌入造化千魂钟的钟壁之中,此时造化千魂钟已变作了鹅黄色,宆盖那道裂缝霍然撑开了三尺有余,但是中间依旧存在一面纯白色隔膜。 忽然经脉之中传来一阵恶寒,刹那间遍布全身,蹿得他极为难受。灵蛇道人心知这是由于他分化了一缕纯阳之气出去,而将阴气留在了体内,才导致了周身恶寒。 他此时体内仙气仅剩了那一缕阴气,倘若将其也释放出来,便会前功尽弃,四人都只能在此等死。 所以他只能硬撑着,喉咙一动,嘶哑着声音道:“坤位!”李白心中一凛,前后不过一刻钟功夫,灵蛇道人声音怎地变得如此有气无力了?回身一望,顿时惊得险些坐在地上! 只见灵蛇道人脸上赫然变作了浅蓝色,一股森寒之气从他周身每一处穴道每一寸肌肤渗透出来,空气中的水汽一遇,刹那间凝结成了冰珠,或掉落地面,或挂在灵蛇道人睫毛和道袍上。 李白由于有火如意,故而并不觉冷,冰洛和邱婧本就是修炼冰雪法术的,也只是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冰洛将目光从火麒麟和白泽兽身上移回来,看向灵蛇道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道:“你、你没事吧?” 灵蛇道人俊逸的五官此时仿佛挤在了一处,瞧起来尤为令人心颤,只见他轻轻摇了摇头,又重复道:“坤位!”李白应了一声,将意念悉数注入火如意之中,烈火四处乱窜,如火龙飞舞,他喝道:“火麒麟,坤位!” 火麒麟此时已是遍体鳞伤,额间三道爪印触目惊心,白泽兽残魂却如闲庭信步,后背双翼更是随时带着它凌空飞起,躲避火麒麟暴风骤雨般的攻势。 李白面沉似水,火如意之中透散出来的那股浓郁如墨的愤怒,只有他能感受到,火麒麟既然是从火如意之中幻化而出的,火如意又是莹玉骷髅仙人前辈所有,也即是说是骷髅前辈和白泽兽有恩怨纠葛了? 心中虽这般想,脑海之中神识还是不住催引火麒麟,奈何它却是钻了牛角尖,似乎要和白泽兽战个不死不休,这等深仇大恨偏偏在这紧要关头去报,李白颇有些哭笑不得。 冰洛凝视着白泽兽残魂,瞳孔一缩,道:“李少侠,是不是只要将白泽兽残魂打败,火麒麟便会恢复理智了?”李白闻言一怔,道:“按常理来说确是如此,但是只怕灵兄撑不……” “嘿嘿,”李白话音未落,灵蛇道人忽地嘿然一笑,锐利目光凝视着他,道:“我忽然想起,这一缕阴气我不必非得留着,在场之人,又不只是我一人能分化出纯阴之气。” 李白闻言心中疑惑,阴阳二气分外是极为高明的法术,恐怕冰洛也极难做到,忽然想起自己那晚在大运河上用足流经阙阴肝经和足少阳胆经的仙气写出来的诗句,心中大凛,难不成灵蛇道人说的是自己? 未等他反应过来,灵蛇道人看向白泽兽残魂,沉声道:“冰洛,你们帝女神殿修炼需得和白泽兽订下血脉之契,倘若毁掉其魂魄,而不动其残骸,算不算违背此契?” 冰洛道:“自然不算,因为白泽兽尸骸中残留的血液有贯通经脉、扩充气海容量之功效,历代帝女才会命令弟子和白泽兽残骸签下血脉之契。” 灵蛇道人闻言轻轻点了点头,随即转向兀自和火麒麟在拼杀的白泽兽,瞳孔微缩,道:“要是你们因此全军覆没,帝女神殿因此断了香火,可不要怨我。”冰洛笑了笑,也不说话,轻轻撩起额间的一绺青丝,捋到耳后。 灵蛇道人眸如星月,寒气滔天的脸上神采夺人,体内那一缕属阴的仙气从经脉流到指尖少商穴,眼看着便要凝聚成一柄灵蛇剑,李白忽然苦笑道:“灵兄,我不会分化阴阳二气。” 灵蛇道人也不看他,嘴角轻轻一笑,道:“不,你会。”寒冽如冰的仙气注入宝鉴之中,再幻化成一柄寒气森森的灵蛇剑,李白见状,一颗心直往下沉。 灵蛇剑直指白泽兽眉间,虽然其只是由一缕仙气凝结而成,但灵蛇道人毕竟是如假包换的天仙境修士,此时他孤注一掷,将坤位的破阵之望悉数寄于李白身上。 李白微一愣神,自己没了木灵鼎,连足阙阴肝经和足少阳胆经都闭塞起来了,更不用谈分化阴阳二气之事了,只见灵蛇道人身前那柄由纯阴之气凝结而成的灵蛇剑,如青光闪电一般洞穿了白泽兽残魂眉心。 火麒麟怔在当场,但见一团玄青炫光从白泽兽眉间炸裂开来,白泽兽张口厉啸,双眸之中神光涣散,后背那对翅翼更是直接溃散成了星星点点的白光。 只片刻功夫,白泽兽残魂便逐渐消散,隐没在了漫天的怨魂之中,再无半点声息。 李白三人见状,心下微惊,冰洛和邱婧更是深知白泽兽厉害,她们师徒二人自从昨日不慎被困于造化千魂钟内,这缕白泽兽残魂便如同泰山压顶一般,压得二人喘不过气来,再加上钟内自然灵气和仙气匮乏,白泽兽似是能吸收仙钟光壁之上附着的仙气,此消彼长之下,两人处境越来越艰难,却不想灵蛇道人居然一击便将其斩杀了。 灵蛇道人大口喘气,周身已被汗水打湿,听他喝道:“坤位!”李白如梦初醒,火如意之中的意念一催引,火麒麟见宿敌已亡,果然理智了不少,当下口吐火焰朝坤位奔去,四人紧紧跟在其后,不敢出火圈之外,免得被漫天冤魂伤到。 到得坤位的钟壁之时,灵蛇道人意识已经开始模糊起来,经脉之中空空如也,再加上周遭冤魂一直不休的怨鸣哀叫声,更加平添了几分烦躁,他扶着着墙壁才能勉强站稳。 冰洛自然瞧出来了灵蛇道人此时气虚体弱,但她神色踌躇,伸手想要去扶,伸到一半却如遭电击,慌忙缩了回来,面颊之上泛起一团酡红之色,不敢再看。 李白将手抵在钟壁之上,急得满头大汗,心中反复诵念青莲诗决,奈何道家清气偏偏不走足阙阴肝经和足少阳胆经,阴阳二气也始终纠葛在一处,仿佛一对如胶似漆的眷侣一般,难以将其分开。 李白深吸一口气,闭起双眸,尽力去克制心中烦乱焦躁思绪,脑海之中浮现出青莲诗术的幻境来,万里白云、茫茫大海、岸边山崖,一切的景象都无比清晰,唯独感觉茫茫大海之上太过空旷寂寥,似是缺少了什么东西。 李白又将意念从青莲幻境之中收回来,身前那面纯白如雪的钟壁再度出现,钟壁之中仿佛也是一片混沌初开的景象。 忽然李白只觉手掌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震动,像是钟壁之内有人在用锐物敲击一般,他心中大凛,正要缩回手掌来,脑海之中猛地想起一个柔嫩娇美的声音:“小白,木灵鼎来了。” 李白大惊失色,这脑海之中突兀想起的宛若婴童的声音是何人发出的?为何会知道自己此时正需要木灵鼎? 正惊骇莫名,忽然一股暖流从钟壁之上涌入李白手掌,缕缕纯白色仙气将他右掌笼罩,李白感觉到一股熟悉已极的气息从钟壁之上透散过来,下一刻,他体内的足阙阴肝经和足少阳胆经两条经脉霍然畅通无阻,同时散发着莹亮如玉的微光。 道家清气从李白丹田之中喷涌而出,流到木属的两条经脉时,李白下意识运起青莲诗术,道家清气和此时涌入体内的仙气汇聚融合,忽然又分为两股,分别流向足阙阴肝经和足少阳胆经。 李白右脚猛地蹬在钟壁之上,他白衣翻飞,青布头带被狂风吹得左右飘扬,额间一绺长发好似春日柳絮,那股分化而出的纯阴之气从足阙阴肝经的大敦穴霍然喷薄而出,好似莹月曜日一般,滚滚融入了坤位的钟壁之中。 第一百五十章 虽生而不知所向 造化千魂钟震颤呜咽,钟壁光影错乱,八道颜色各异的流光从八卦方位冲天飞起,射在钟顶,火麒麟倏忽化作一团烈火飘入了火如意之中,上方的裂缝霍然撑开,中间那一层光罩如冰雪消融。 李白和邱婧对望一眼,两人心照不宣,登时会意,李白抱起灵蛇道人,邱婧抱起冰洛,足底一蹬,拨开四周漫天飞舞嘶鸣耳朵冤魂,从裂缝通过,冲出了造化千魂钟。 周遭豁然开朗,四人再度回到白泽谷,云雾未散,白雪依旧,下方亮起一团炫目已极的白光,片刻后消散无形,露出了那只壮硕的白泽兽骸骨。 自始至终,李白也没有见到造化千魂钟真面目,他和邱婧翻身落在白泽谷的一块巨石旁,四周的自然灵气如潮浪一般涌向灵蛇道人,李白将其轻轻放下,他不知何时便已经晕厥了过去,不过好在其体内仙气开始缓慢恢复,面色也红润起来。 李白心中还在思索方才那一声婴童似的声音是谁,却听身后传来嗷嗷两声怪叫,回身望去,只见朱昆停在木灵鼎旁,正扑腾双翼朝李白欢鸣。 李白心中“咯噔”一声,难不成是朱昆? 冰洛眉头紧锁,伸手探了探灵蛇道人额头,忽然猛地缩回手来,低声道:“好烫。”当下捏了个指决,掌心水雾迷蒙,幻化出一块巴掌大小的薄冰,轻轻敷在灵蛇道人额头上,道:“婧儿,我先带灵蛇道人回去替他疗伤,你和李白稍加休息,便去看看洛神山外面弟子们如何了。” 邱婧应了一声,冰洛旋即背起灵蛇道人,化作一道白光冲入云霄,隐没在了洛神山后崖之中。 李白和邱婧静默相视,半晌无言,朱昆此刻也出奇得安静。也不知过了多久,邱婧放开脚步,一把扑到李白怀中,将他紧紧抱住,双肩微微抽搐,也不知是欢欣还是悲伤,轻声道:“我好想你,我好怕。那只鲸鱼兽将所有人都吃了。” 李白温柔地抚摸着邱婧秀发,柔声道:“别怕,朱昆已经将她们都就出来了。”邱婧抬起头来,眼神之中惊魂未定,奇道:“朱昆是谁?”李白哈哈笑道:“就是后面那只又胖又蠢的小妖兽。” 邱婧恍然大悟,心想:原来它叫朱昆。旋即记起一事,道:“对了,你离开洛神山去找灵蛇道人的第二天,洛神山便被冰灵天牢中逃出来的妖兽包围了,原来他们一直藏在洛神山北边的深山之中,师父说肯定是它们惧怕木灵鼎,等你将木灵鼎带走了才敢现身。” 李白急忙问道:“果然是方子巫的阴谋么?”邱婧摇了摇头道:“师父也这么说,可是我却觉得不对劲。”李白道:“哪里不对劲?”邱婧沉吟道:“我也说不上来,但是我总觉得洛神山里面有某种让妖兽们垂涎亦或是仇恨的东西,它们才会不约而同地聚集在一处。”李白道:“后来它们呢?”邱婧道:“我不清楚,后来我和师父因为修炼时分了心,险些走火入魔,因此还被困于造化神钟内了。但是这两日数次有个声音在仙钟外响起,说是让我们专心破阵,不要担心帝女神殿弟子和众妖兽,听声音像是婴孩。” 李白心头一震,眼光瞥向朱昆,它本来一直眯眼微笑地凝视着李白,此时也突然反应过来,尖喙一嘟,满脸无辜神色,扭头看向右边。 李白假装板起面孔,瞪着朱昆,朱昆双眸余光瞥见,索性直接转过身去。 邱婧见状愕然,随即笑道:“朱昆小家伙,昨天是不是你在叫我?”朱昆扭过头来白了她一眼,口中“吱吱”怪叫了两声,似是在表示否定。 邱婧灵机一动,似是认定了昨天听到的声音便是朱昆,故意学着那稚嫩的婴童声,道:“两位姐姐,你们不必担心,我会让那些妖兽有来无回的。”一边说一边笑吟吟地注视着朱昆。 朱昆闻言,周身墨黑色羽毛轻轻颤动,转过身来,尖喙一张,竟果真口吐人语,叫道:“邱婧姐姐,你干嘛非得学我说话,害得我昨天吃得大餐险些都喷了出来。”声音绵软娇嫩,和寻常婴童无异,乍一听也分不出来是男是女。 邱婧和李白几乎同时惊呼出声,叫道:“原来真是你?” 朱昆似是颇为得意,慢条斯理地拍打着双翼,奶声奶气地道:“怎么,我看起来就只是一只老鹰,不像是会开口说人话的仙兽?” 李白凝视着朱昆,神色却是格外平静。这只来历神秘的小妖兽,自从那天在雪杉林遇到,便几乎一直跟着自己,不仅修为高深,灵性十足,精通各种古怪法术,还会口吐人言,当真令人匪夷所思。 于是心中略一思索,尽力使自己语气听起来不那么不盛气凌人,问道:“朱昆,能否告诉我你是什么来历?冰灵天牢的妖兽究竟怎么回事,还有你怎么会用木灵鼎替我输送仙气进来?” 朱昆用左翅挠了挠头,双眸闭起,一副颐指气使模样,道:“我就是古往今来神勇绝世迷倒万千少女的太乙真仙。” 邱婧闻言大骇,险些一跤跌倒。李白却静静凝视着朱昆,嘿然笑道:“小子,你若不将实话,便只好委屈一下木灵鼎了。”朱昆得意之色尽消,睁开双眼奇道:“和木灵鼎有什么关系?”李白笑道:“用上等仙器来炖鸟肉,还不够委屈?”朱昆随即反应过来,一颗圆滚滚的大头猛力摇晃,口中连连怪叫。 过得片刻,见李白仍旧不怀好意地凝视着自己,朱昆也收敛起不正经,叹了口气道:“冰灵天牢的妖兽,是被我吃了。”李白虽已猜到,但听朱昆亲口说出,还是震惊万状。 “至于木灵鼎么,我一见到它便觉得无比亲近,有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若非它是一尊毫无生气的铜鼎,我真想一把将它抱住好好哭一场,我意念一动,那白茫茫的气雾便从里面飘了出来。” 李白和邱婧对望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临安圣元寺地底那尊莹玉骷髅,李白见四周无人,一把将朱昆拉了过来,低声问道:“你也会《太白诗经》么?” 朱昆闻言一怔,道:“什么太白诗经太黑诗经的,没听过。不过小白身上还有一件红彤彤的法宝,我即便隔了千里也能感受到,它们两件放在一处,我耳边好像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呼唤我,所以我才千方百计地来找你,奈何那时候我还不能说人话,你也不明白我意思,急得我好生难受。” “小白……”李白满脸黑线,看来朱昆还深谙“礼尚往来”之道,自己给它起了名字,它便也给自己起了名字。 邱婧固然心中震惊,但听到朱昆一直用奶声奶气,甚至有些娇滴滴的声音说着一本正经的话,实在是滑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朱昆忽然低下头,道:“关于我的来历,我也不清楚,我只隐约记得,在我有意识的初始,周围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是觉得无比寒冷,等我能看见能听见时,周围是白茫茫的一片,也更加冷了,但是身体却不能动。后来又不知道过了几年,脑海之中涌来一连串的景象,非常杂乱,不知为何我突然能交出周围事物的名字,好像自己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一般,但是我却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有没有父母,父母又是谁,我对着寒冰照过自己样子,像是一只吃得很胖的黑鹰,但我就是叫不出来我自己名字。” 李白心中叹了口气,暗想朱昆一定是经历了某种变故,不仅被封印在了洛神山,记忆也丧失得七七八八,料想它之前一定是修为通天彻地的强大灵兽,甚至是洪荒遗种也说不一定。 李白看向他,问道:“你一口气吃了那么多妖兽,其中不乏修为高强的幽冥界鬼物,你不怕肚子被撑破么?”蓦地想到,灵蛇道人说鲲鹏鸟能一口吞下太阳,难不成朱昆当真和那传说中足以毁天灭地的鲲鹏鸟有联系么? 还有鲸鱼兽,自己亲眼见过它张口吐了两千人出来,这“肚量”也不容小觑。况且,朱昆不过两尺来长,腹中却能吞万千妖兽,委实令人瞠目结舌,莫非是它身形还能长大数千倍? 正思索时,只见邱婧凝视着朱昆,俏脸浮上一抹惊惧之色,问道:“小家伙,你知道那鲸鱼妖兽来历么?”朱昆闻言,鹰眸之中锐芒闪动,墨黑色的羽毛映照在青铜色的木灵鼎上,显得更加苍翠欲滴。 “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来历,但是它似乎和我一样,醒来之后记不得自己是谁,只会凭借本能做事,偏偏在我的本能里面,有一句正好是将它打败,再将其魂魄送入云中。” 话音甫落,洛神山之中陡然响起一声震天彻底的厉啸,好似九幽冥界的罗刹冤鬼,在整座洛神山回响不绝。厉啸未绝,又响起一声清越激荡的凤鸣,宛若九天飞歌,缥缈仙音。 邱婧周身如遭电击,整个人呆若木鸡,怔怔站在原地,“哐当”一声,玉水剑从手中滑落正好掉在一颗花岗岩上,激撞起一串流萤似的火光。 第一百五十一章 火光冲天黑云浪 洛神山前面的茫茫雪原之上,莫莲花、陆清凤、韦郁山以及其门下弟子,望着周遭场景,怔怔得说不出话来,仿佛做了一场大梦,在鲸鱼兽腹中的这一年,于他们而言便好像过了千百年一般。 当时在蜀云洞天,李白和金翼雕王合力一击,将石洞打得坍塌了九成,当场被巨石砸伤砸死了一半人,剩余人便被一股大力吸入了虚空之中,随后浑浑噩噩地过了不知多久,在那片混沌如鸡子的虚空之中,每时每刻仿佛都被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注视着。 除了能感受到足以撕裂灵魂的恐惧之外,他们听不见也看不见,周围空无一物,曾经有不下百次,那双无处不在的漆黑眼眸,要将他们吞噬时,虚空之中便会响起一声嗷嗷怪叫,那双眼睛似是极为惧怕,强忍着饥饿,不敢吃他们。 反而鲸鱼兽平常吃的豺狼虎豹,会有一部分化作一缕气流,流入那片虚空之中,故而莫莲花等人才能在这被吞的一年中不被饿死。 “这、这是何处?”莫莲花仿佛丢了魂,只觉得周围无边无际的寒冷席卷过来,透过她身着的薄薄轻纱、冰肌玉骨、根根经脉,一直流经了灵魂最深处。 “狂歌,狂歌呢?”她发疯了似的冲出人群,用尽周身气力在茫茫冰原之上奔跑找寻,她脑海之中对狂歌痛唯一的印象,是当时在蜀云洞天,鲸鱼兽来袭之时,在废墟之中,狂歌痛用尽全力地拉着她,面容之中满是恐惧。 她知道,狂歌痛并不是怕鲸鱼兽,而是怕自己被鲸鱼兽吞入腹中。后来,她眼睁睁望着狂歌痛被一颗巨石砸中,滚入了千丈山崖之底,松开他手掌那一瞬间的绝望,至今心有余悸。 红莲宗几名弟子见师父魔怔,慌忙奔上前来,拼命将她按住,口中连连叫道:“师父、师父,您怎么啦?”莫莲花哪里能听到他们呼喊,发髻散落满头,撕心裂肺地叫着狂歌痛名字,眼泪哗哗而下。 众人见状心下凄然,想不到平素冷酷如冰的莫莲花师父会这般伤心欲绝,拉也拉不住,叫也叫不回来,一群人在雪原之上乱作了一团。 而帝女神殿中,冰君水四人率先反应过来,喝令两千余人帝女神殿弟子按各自所属堂站好,再命各堂堂主清点了人数,汇报了情况。 此次劫难恐怕是帝女神殿历代伤亡最小的,共计三人,冰君水在鲸鱼兽腹中瞧得清清楚楚,那玄清道袍的道人和那只圆滚滚的小妖兽,神通惊人,竟然一人一兽便将凶威盖世的鲸鱼兽收服,其腹中众人也被救了出来。 不单单是如此,两天前冰灵天牢妖兽兵临山下,木灵鼎被李白借走,冰洛和邱婧修炼不慎被困于造化千魂钟,再加上鲸鱼兽从总作梗,冰君水一度以为帝女神殿从此终焉。 殊不知,那只原本看起来毫不起眼的胖小鹰,在洛神山前的虚空之中,霍然悬停住,张口一吸,气芒滚滚如潮,万千妖兽仿佛小鱼小虾般,顺着狂风被其吞入了腹中。 不过片刻后,帝女神殿众人也和众妖兽陷入了同样的窘境,而现在看来,那小妖兽修为远在鲸鱼兽之上,恐怕比起诸如夔牛、黄鸟、烛龙、灵山十巫等上古洪荒遗种,也不遑多让! 冰君水住视着下方惊魂未定的帝女神弟子,心却早已飞到了朱昆身上,暗暗想,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将这只惊世骇俗的异种收服于帝女神殿门下! 倘若真能如此,帝女神殿便再也不惧幽冥界来侵犯,对抗仙云界也多了几分底气。 蜀云洞天以及陆清凤、韦郁山门下的弟子,远远地望着跟前那气势恢弘的千人方针,其中一肥头大耳的汉子,脸露色相,竟然将死里逃生的恐惧尽皆跑诸脑后,笑道:“嘿嘿,不知这是哪里的门派,弟子竟然都是窈窕动人的小美人,要是我张五弛也能加入其门下,啧啧,妙哉…妙哉……” 话音方落,周遭忽然寒意加剧,众人如堕冰域之中,周身血液仿佛刹那间凝结了一般,四肢浑然动弹不得,口中也发不出半个字。 那张五弛更是骇目圆睁,脸上两团肥肉挤在一处,显得尤为滑稽,眼中一根寒光闪闪的冰锥倒影越来越大,众人足底霍然升起一股狂风,吹得雪沙弥漫。 一道白光闪过,冰锥顿然悬停在张五弛双眼前一寸之处,其上的滔天杀气霍然消散,但众人心中的惊骇却丝毫不减,虽然周身冷若寒冰,汗水还是湿透了身上衣衫。 张五弛大气也不敢出,双目不由自主地挤了个斗鸡眼,凝视着跟前那根寒光森然的冰锥,只听一声音清冷的女子道:“无耻淫贼,再敢胡言乱语,我便将你一对狗招子刺穿。” 其余众人汗如雨下,身不敢动,眼睛余光瞥见帝女神殿弟子方阵之中,站在最右边的一名鹅黄衣衫女子,正冷冷注视着这边,心下大凛。 也不知这般心惊胆战地过了多久,忽听冰君水高声道:“各堂堂主带领弟子先行回山休养整顿。”方阵之中神光离合四堂主领命,带领弟子次第回到洛神山。 而便在此时,洛神山中猛然响起一声厉啸,随即又响起一声凤鸣,响彻整座洛神山,回荡萦绕,久久不绝。 冰君水、冰君圆、冰君灵和冰君镜四人互相对望一眼,眼中惊骇之色满溢,冰君镜喃喃道:“这,这是?”冰君水震惊过后,猛然朝正在前行的众弟子高声叫道:“帝女神弟子听令,速速退到洛神山十里之外,任何人不得靠近半步,但有违令者,杀无赦!” 众人从那一声声厉啸之中察觉到了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威压,周身颤栗,闻言急忙又退了回来,但她们惊慌之下,阵型登时大乱,两千余人挤在唯一一条山路之上,好似热锅蚂蚁一般。 四堂堂主虽惊不乱,此时也极有默契,两人在前两人去后,大声指挥众人,过得片刻,帝女神殿众人终于有条不紊地撤出了洛神山,再度来到了冰原之上。 而那一声厉啸和凤鸣却渐渐弱了下去,帝女神殿弟子皆是一头雾水,蜀云洞天众人修为稍高的还能勉强站立,修为低下的早已匍匐在地,周身颤抖,冷汗涔涔而下,口中痛苦地呻吟着。 厉啸声和凤鸣声方止,洛神山又响起滚滚轰鸣,好似山崩地裂、海啸地震,又如惊雷闪电在洛神山之中炸开一般。 众人只见那高耸入云的洛神山山巅,霍然冲起一阵黑烟,四处蔓延,瞬息间遮天蔽日,有如乌云一般笼罩在洛神山上方。 那声厉啸再度响起,北极冰原大地猛地剧烈震颤起来,天象纷乱,黑云密布,忽然,一道火光冲天飞起,赤焰滔滔,好似岩浆迸裂喷发,周围温度陡升,雪水缓缓消融。 被陆清茗用“天寒千尺”法术冻住的蜀云洞天众人,此时经脉之中寒冰消融,身体已能动弹,于他们而言,在这天寒地冻的北极冰原,忽然涌来一阵热浪,好比雪中送炭,周身暖洋洋地无比舒服。 但是对于常年住在北极冰原的帝女神殿弟子而言,这股热浪却如同心头烈焰一般,滚烫炽热,周身经脉如同在灼烧一般,急忙运起千寒冰玉决来,但也只能稍稍抵挡。 四名堂主和四名尊首受影响虽然较小,但周遭温度仍在不断往上窜,山巅那团火光也越来越亮,越来越刺眼夺目,远远看去,好似一朵怒绽的赤莲,烈焰喷吐不休。 冰君水凝视着洛神山巅那团冲天飞起的烈焰,神色惊骇莫名,道:“三位,烦劳你们在此护住帝女神殿弟子安危,我去帮灵蛇道人救出帝女大人。” 话音方落,便要起身飞奔进去,冰君镜一把将她拉住,怒吼道:“你疯了不成?那东西自有艾王苓祖师的残魂去镇压,你去不是白白送死么?” 冰君水一把甩开冰君镜,目视洛神山,目光无比坚定,道:“我一介女流,虽不是什么大丈夫,但也知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道理,孟子云:虽千万人吾往矣。更可况是自家门口养的祸种?” 再不迟疑,衣袍一翻,乘风望洛神山深处奔去。冰君镜重重叹了口气,口中仍在嘟囔,冰君圆拍了拍她肩膀,沉声道:“随她去吧,当初若不是上上代帝女,冰君水早已是造化千魂钟中的一枚亡魂,换做是我,我也会奋不顾身地去救现任帝女大人的。” 清越凤鸣陡然响起,在天地之间回响不绝,冰君圆三人凝神看去,只见一面淡黄色光幕破开了天际的滚滚黑云,将整座洛神山覆盖了起来,光幕之上凤鸣声震颤清鸣,仙气流转,威压如三山五岳般透散过来。 帝女神殿弟子有九成都从未见过这等场景,此时个个都如同魔怔了一般,注视着洛神山巅的变化,那附着有凤鸣的淡黄色光幕。 而此时,包括堂主在内的所有弟子的血脉之中,猛然涌起一股仿佛睡狮苏醒一般的力量,每个人体内的仙气都剧烈地颤抖起来,刹那间流遍全身,从百会穴喷涌而出,数千道白光只冲天际,宛若平地惊雷,在半空交相融汇,凝聚成了一只巨大的淡黄色凤鸟虚影。 第一百五十二章 洪流滚滚雪消融 白泽谷中,两人一兽望着洛神山巅腾起的阵阵火光,邱婧周身颤抖地厉害,想要俯身捡起玉水剑,但却提不起一点力气来,仿佛血脉精气都被那一声清越凤鸣吸去了一般。 李白急忙将邱婧搂住,柔声问道:“怎么回事?”邱婧紧抿玉唇摇了摇头,目光涣散,脸色苍白如纸,额上冷汗涔涔而下,仿佛大病了一场。 朱昆飞到李白肩头,尖喙轻轻一点邱婧眉心,只见一团星光没入,邱婧脸色瞬间好转,身上也不再颤抖,李白惊喜万状,正要说话,朱昆却转而凝视着天际——那道由全部帝女神殿弟子体内的仙气凝结而成的淡黄色凤鸟虚影,沉声开口道:“原来这就是我在沉睡时感受到的巨大威压的本体。” 李白问道:“那是什么?”朱昆道:“是艾王苓无疑,我只知洛神山下镇压着一头上古凶兽,那凤鸟虚影便是负责镇压它的,它是由修为极其高深的修士死后的魂魄所构成,生灵皆有三魂七魄,修为在踏入仙境之前,神识之中活着的只有一魄而已,到达真仙境,才能唤醒全部魂魄。那道凤鸟虚影是由两魂组成,剩下的七魄都在邱婧体内,而帝女神殿的‘冰魄雪魂术’中所留的残魂,只是那两魂中分化出来的一缕,只能算‘虚魂’。” 李白沉吟道:“也即是说,艾王苓生前已经唤醒了两魂七魄……”忽然面色一变,惊骇道:“那她岂不是离真仙境仅有一步之遥了?”朱昆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以为三魂七魄很容易练成么?最后这一魂,唤作‘胎光’,乃太清阳和之气,通天人之体,贯宇宙之理,为修炼之本源。我们所谓生灵之死,死的便是此魂。而爽灵、幽精两魂,则能离开生灵体而存在,幽冥界鬼门之中有种鬼术,叫‘灵幽附体术’,此术能使人爽灵、幽精两魂离体,附着于其余生灵之上,和‘金蝉脱壳’有异曲同工之妙。” 李白听它说了一大堆,虽然听不甚明白,但可以看出朱昆非但修为高深,还见多识广,只是可惜它记不起自己是谁来。 忽觉怀中玉人轻轻一颤,听她柔声道:“李白弟弟,我没事啦。”李白如梦初醒,急忙放开邱婧,爽朗笑了两声,道:“婧姐姐身子一定有黏性,把我手都粘住了,怎么也放不开。” 邱婧见他打趣说笑,俏脸绯红,轻轻啐了他一口,俯身拾起玉水剑来,望向半空中的淡黄色凤鸟虚影。被朱昆法术救治过来,此时她身子虽然不再颤抖,但还是能感受到那股威压,按照朱昆所说,一定是半空中的两魂压制住了自己体内的七魄。 朱昆虽然就在两人跟前,但它似乎没有察觉到两人的打情骂俏,只是紧锁眉头,喃喃自语:“三魂能离体,也能附体。而七魄只能附体上,一旦离体便会消亡,莫非邱婧是……” 忽听洛神山中一声厉啸响起,伴随着惊天动地的轰鸣爆裂,阵阵热浪铺天盖地地席卷过来,两人头发传来一股焦臭气味,邱婧心中一凛,急忙运起千寒冰玉决,在周遭结起一面寒冰气罩,但也只能稍稍抵挡那股热浪。 白泽谷中不知堆积了多少年月的冰雪,在热浪冲击之下,渐渐消融,两侧山崖之上大块大块的寒冰翻转滚落,滚到一半被凸出的尖石一刮,登时迸裂成了漫天冰渣,被热浪卷过,登时化作雨水点点飘落。 原本冰天雪地银装素裹的洛神山,在那股热浪冲击之下,积雪消融,雪水汇成洪水,一路裹着不知被覆盖了多少年的灰黑土地,从山脉深处滚滚袭来,大地震颤轰鸣,再加上天际黑云滚滚、惊雷如柱,洛神山巅火光冲天,凤鸟虚影清鸣怒啸,宛若末日降临。 “不好!”李白见白泽谷地处低洼,两侧山崖上的洪水滚滚袭来,恰好白泽谷南边又被白泽兽骸骨堵住,当下急忙抱着邱婧,便朝北边奔去。 不料才冲出十来丈,却见北边山脉似是也受了牵连,积雪正在大片消融,不多时便会积成洪水,东西两面又是洛神山的高崖,洪水已经开始从崖边流下,好似两面横亘数里的大瀑布。 正不知如何走时,忽闻朱昆叫道:“小白,发什么愣,快带着邱婧走,我看凤鸟虚影有些撑不住了,我必须去帮它一把,否则这万里雪原恐怕都会变成汪洋大海,再连通北海水域,突厥和大唐北部便会被洪水淹没。” 李白心中暗暗疑惑,单凭洛神山那团火光,便会将整个北极冰原都融化?正出神间,却觉脚下忽然变得无比轻盈,低头看时,只见他和邱婧足底此时都裹了一团疾风,朱昆道:“这是极化风,是高度凝练的山风,在十二中灵兽的口中吹三十六年方成,能载人上天入海,去势如疾风,只需意念控制便可。小白,邱婧,万事当心!” 朱昆说罢,圆滚滚的身子霍然凌空飞起,化作一道道墨黑色残影,直直冲向洛神山巅,令李白和邱婧惊异的是,远者小而近者大乃常理,但两人眼中渐行渐远的朱昆身形却没有变小,看起来就好像它并没有飞过去一般。 忽见朱昆张开右翼猛然一扇,狂风顿生,火光飘摇不定,洛神山山巅南边的一簇火苗登时熄灭,黑烟袅袅腾起,滚滚奔流的洪水也被吹得偏移了几分。 直到此时李白和邱婧才反应过来,原来不是朱昆停留在原地未走,而是它一边飞身形一边变大,只见朱昆好似一只展翅千里的大雕,羽毛墨黑,尖喙如刀,明眸锐利。 当是时,两侧洪水汹涌而至,李白瞥了一眼,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山林中的各种雪兽尸体,也不知是被消融掉落的冰块砸死的,还是被奔涌的洪水淹溺而死的。 李白控制脚下疾风,搂着邱婧纤细腰肢,刹那间朝上蹿了一百来丈,越往高处,便越能见四周滔滔洪水之壮烈景象,自从那道火光开始喷吐,到现在不过半个时辰功夫,洛神山上积雪几乎已经化为雪水,露出了下层的青山壁石。 寻了一座山峰停下,洪水正从李白和邱婧脚下流过,两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伸了伸舌头,李白柔声问道:“还难受么?”邱婧摇头道:“我只是担心师父,她带着灵蛇道人不知去了何处,洛神山中又尽是甬道,倘若被大水淹了可怎生是好?” 李白笑道:“他们一个是人火境,一个是天仙境,比我们修为高了无数个境界,岂会怕这点洪水。”邱婧皱眉道:“洪水自然算不得什么,但是从造化千魂钟出来,师父的神识波动便及其微弱,灵蛇道人也因此损耗了全部仙气,我只是怕朱昆说的被镇压在洛神山底的凶兽。试想,艾王苓祖师都需要用两魂才能将其压制住,师父又怎会是其敌手?” 李白看向半空中那道凤鸟虚影,瞳孔一缩,道:“那什么艾王苓将凶兽镇压洛神山底下,不是拿后辈弟子性命开玩笑么?”邱婧道:“或许她是有什么苦衷吧。” 李白从山峰俯瞰下方匆忙奔逃的帝女神殿弟子,道:“北极冰原灵气浩荡的仙山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偏偏要在这座洛神山,艾王苓难道没有留下遗训?” 邱婧苦笑着摇了摇头,忽然瞧见满地的帝女神殿弟子中夹杂着许多男子,再仔细一瞧,周身猛地大颤,原野上有十余人身着墨色衣衫,围着一名状甚癫狂的美妇人,正是自己呆了二十年的红莲宗! 而他们此时在滚滚洪流之中显得无比慌乱,有三五成群结在一处拼命御风飞到半空的,也有修为不足被洪水吹得四散漂流的。 再反观帝女神殿弟子这边,只有少数几人修为不足的,被洪水冲得四散漂流,而更多的,却是凭借她们胸臆中那股与生俱来的傲气,用千寒冰玉决和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的滔滔洪水抗争的,包括几位尊首和堂主,施展千寒冰玉决,身前寒雾缭绕,冰刃漫天飞舞,意欲将洪水再度凝成寒冰,虽然这无异于蚍蜉撼大树。 邱婧怔怔望着那墨黑色身影,双肩颤抖不休,泪水簌簌滚落,哽咽道:“师、父,想不到,师父,您还……”已是泣不成声。李白紧紧搂住邱婧,他就是生怕勾起邱婧伤心事,才不将此事告诉她,没想到莫莲花一行人竟然不往南逃命,而是还呆在此处,心中重重叹了口气。 忽觉怀中佳人猛然爆发出一团强横无匹的巨力,将自己手臂弹开,邱婧如蛟龙游鱼般,挣脱开去,足底极化风一动,刹那间飞出百余丈,朝莫莲花疾速掠去。 她心中凄楚、思念、愤怒、惆怅、喜悦……五味杂陈,好似开了个酱油铺,酸甜苦辣一股脑儿涌了出来,心想:在蜀云洞天,因为自己要向余一笑讨要萧婉“暮成雪”蛊毒的解药,而因此激怒了师父,她百般羞辱自己,甚至险些让两位师弟侵犯,但她始终是养育了自己二十年的师父,虽无血缘,却胜似母女,自己如何也不能看着她溺死在洪水中。 第一百五十三章 佳人不语真英雄 李白驾驭极化风,飞掠过去追赶邱婧,一黄一白两道身影在滚滚洪水之中疾速穿行,当是时,忽闻一声咆哮在洛神山中响起,山巅喷吐不休的火光戛然而止,凤鸟虚影和朱昆见状齐齐一怔。 忽然,大地震颤呜咽,山巅黑云滚滚,烟尘铺天盖地,一道赤焰冲天飞起,殷红似血,裹着阵阵岩浆,猛然冲上云霄,随即四散掉落。 众人大骇,只见岩浆流到洛神山的青石土壁之上,刹那间将其熔化,山巅岩浆滚滚如洪流,顺着山脊汩汩流来,岩浆混杂着洪水,本是水火不容,此时却如同两尊怒吼的战神,沿着山脉、大地朝众人席卷过来。 李白去势极快,在半空中一把抓住邱婧,又急转向莫莲花所在之处,忽闻人群中一人尖声叫道:“那是什么?”李白斜眼瞥去,只见滚滚袭来的岩浆之中,似是包裹着一颗颗或大或小的黑球,如珠落圆盘,蹦跳飞跃,到得跟前之时,只闻一连串的“咔咔”脆响,圆球上裂缝横生,被岩浆烫过,猛地迸裂开来,从中跳出一只三尺来高的幼龙来。 转瞬之间,岩浆之中约有上千颗圆球,悉数迸裂,从中跳出的幼龙背生双翼,周身火红,一对眸子更是仿佛有火在烧一般,方一沾地,口中嗷嗷嘶鸣,双翼拍打,便朝帝女神殿弟子袭去。 莫莲花因为精神恍惚、神识错乱,不知何时已经晕厥了过去,而下方的红莲宗众人早已被周遭的滚滚岩浆、滔滔洪流和那上千只气势骇人的幼龙吓得失魂落魄,根本未曾注意到邱婧师妹飞了过来。 到得跟前,邱婧黄影微闪,素手一伸,便将莫莲花抱了起来,两人足底极化风毫不停顿,往远离洛神山的方向足足奔了二十里,穿过那片雪杉林,方才停下,将莫莲花轻轻放好。 分别一年,邱婧瞧着师父憔悴如枯叶的面容,以及她眉宇中深深流溢而出的浓郁思念,心中剧痛。 李白查看了一番莫莲花伤势,道:“她只是受了惊吓晕了过去,并没有受伤,不过体内修为已经丧失殆尽,估计是在鲸鱼兽腹中,为了保护红莲宗弟子,而被鲸鱼兽蚕食了吧。” 邱婧轻轻点了点头,替莫莲花输送了一些内力,随即起身看向远处火光缭绕的洛神山,隐隐有杀声、惨叫声、龙啸声、汩汩奔流声、呼呼风声、凤鸣清啸声,以及冰刃法术破空飞舞声传来,在静谧的天地之间,仿佛一支古老而悲怆的战歌,在荒漠原野的沙场之上呜咽奏起。 “李白弟弟,”怔怔望着洛神山,邱婧轻声道:“你帮我照看一下师父,我要去战斗。”随即转过身来凝视着李白,只见她手持玉水剑,黄衫曼舞,翩翩若仙,,眼中闪动泪光早已不在,神色坚毅如铁,眉宇之间杀气凛然,好似一尊顶天立地的女战神。 李白闻言急忙伸手将邱婧拉住,和她那对清婉如水、明亮如凤、迥然如日的眼眸,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邱婧微微一笑,道:“你放开,我必须去。我能在有生之年再见到你,全因冰洛师父妙手回春,如今帝女神殿危在旦夕,我体内又有艾王苓祖师的七魄,我便更不能临阵退缩。” 说完顿了顿,又看向雪地之中躺着的莫莲花,她一身墨黑色长裙在纯白的雪地中尤其显眼,道:“而师父于我恩重如山,乃是再生父母,更加不能对她见死不救。而且这还远远不够,她一生害人无数、造孽太多,以后必定会堕入阿鼻地狱,既然师父已经没了修为,那她的这份罪孽,”双眸之中陡然亮起一阵黄光,血脉之中凤鸣清啸,似乎在和洛神山的两魂凤鸟应和。 “便由我来偿还吧。” 李白望着邱婧在雪原日光下翩翩如惊鸿的背影,心中剧烈颤抖,那一瞬间,他不想要什么仙灵五宝、什么苍生社稷、得道成仙,他只想要她,一生一世如不够,便再借千生千世。 柔情蜜意滚滚如潮涌上李白心头,他嘴角微扬,用轻柔的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道:“女孩子家,逞什么英雄?”同时内劲涌上右手,两掌接连拍在邱婧脑户、丰府两穴,邱婧但觉头晕目眩,一股仙气窜入脑海,神识刹那间变得混沌起来,眼前一黑,栽倒在李白怀里。 自从贯通体内经脉后,李白对人体穴道也领悟了不少,方才两击,邱婧少说也要两个时辰才能醒来。为防止雪兽雪鹫等野物伤及她们,李白看了看四周,这里是一片雪杉林,没有特别好的藏身之所。 于是施展黄石诗术,大地顿时塌陷一只四四方方的大坑,他将莫莲花和邱婧小心翼翼地放入其中,再用土石盖上,边侧留了一道手掌大小的圆洞来。 李白凝视着方坑,轻声道:“婧儿,我若是放你去战斗,你有个三长两短,只会为你师父再添一道罪孽,你就好好呆在这里吧,多陪一陪她,偿还罪孽这种粗活,交给我来就行了。” 说罢,李白足底极化风呼呼狂啸,载着他腾身跃起,顺着高大的雪杉,越过树林,再度来到了洛神山前。 此时只见铺天盖地的火红幼龙,好似浴火而生的将士一般,冲锋陷阵奋勇无双,帝女神殿弟子虽然身怀仙术,但却亏在冰洛不在而气势颓然,再加上那火红幼龙不知是什么来历,悍不畏死,皮糙肉厚宛若铜铁,帝女神殿登时占了下风。 而山巅处,李白瞧得分明,喷吐岩浆之处地皮如波浪滚动,裂缝纵横交错,天地之间不时响起一声凄厉的咆哮,仿佛有怪物要破土而出一般。 朱昆和凤鸟虚影齐齐施展惊天异术,一层层光膜在身前凝结开来,似是要压制住那山中的凶兽,几乎每一弹指功夫便有一股强大的波动从三兽力量交汇之处涌来,每一次波动都会引起洛神山以及周围十里的山脉原野剧烈颤抖。 李白从怀中取出木灵鼎来,一捏指决,木灵鼎迎风高涨,刹那间变回了原来的千斤巨鼎,李白将其猛地一掷,木灵鼎三足沾地的一瞬间,天际雷云滚滚,一道足有一丈粗细的仙气光柱破开虚空,滚滚注入了木灵鼎之中,在鼎身中流转了片刻,便发散到周遭空间之中,以供帝女神殿众弟子所用。 李白身形修长挺拔,如高山苍松,山巅一道岩浆喷射出来,其中裹挟这的黑圆球裂开,几只火红幼龙睁开双目,张牙舞爪,“咻”地朝李白射来。 李白手扶木灵鼎,仙气滚滚涌入体内,青莲诗决在他口中如远古仙音,足少阳胆经和足阙阴肝经被仙气贯通,李白抬起右脚,一朵青光璀璨炫目刺眼足足有三尺大的青莲破空飞出。 那几只火红幼龙张口咆哮嘶吼,展翅飞来,和青莲撞了个正着,只听一声轰隆巨响,青光如曜日爆射,那几只火红幼龙来不及悲鸣,便被青莲之中蕴含的力道打得冲天飞起,划过几道弧线,颓然坠地,周身抽搐了一阵便即不动,想是死了无疑。 李白纵声长笑,胸中快意无比,意念一动,仙气在两条木属经脉中分化成上千道,从足窍阴和大敦穴凝幻成上千朵拇指大小的青莲,李白看准右首的二十余支火红幼龙,千朵青莲如离弦之箭般射出,但闻“噗嗤”闷响连声不绝于耳,二十余支幼龙刹那间被贯穿,好似一只只刺猬,倒地不起。 一旁的帝女神殿弟子本来应付地极为吃力,李白解围之后,她如得神助,得了约莫半刻钟的喘息功夫,便趁机施展千寒冰玉决的心法口诀,吸收木灵鼎中的仙气,适才作战消耗的精力重又活了过来。 李白此时火力全开,经脉之中仙气、道家清气奔腾滚涌,好似长江大浪,川流不息,他此时胸中豪气万丈,每施展一次术法口中便要高声吟唱一句诗歌,诗术运转起来更是畅若行云流水,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则是惊云动日,青光漫天激射。 得了本命法宝的青莲,火红幼龙擦着便伤,撞着便亡,但它们却浑然不惧,任凭周围同伴死多少,它们一旦从圆黑球中破壳钻出,便如同一台台杀戮傀儡般,不会流血,不会受伤,而是要么杀人,要么被杀。 而李白也终于发现,无论他怎么杀,那火红幼龙数量却全然未曾减少,反而愈来愈多,洛神山巅传来的凶兽咆哮也越来越震天动地,岩浆已经蔓延到众人脚下,不得不御空飞起来,而蜀云洞天中人都是修为平平之辈,便只能慌忙朝南边逃窜。 李白右脚斜斜踢出,青莲爆射,瞬间又有十来只幼龙颓然倒地,不再动弹,当是时,忽听朱昆猛然尖声长啸,无比歇斯底里,凤鸟的清啸声此时无比急促慌乱。 李白扭头看去,登时呆在当场,只见偌大的洛神山巅,如波浪一般翻滚的地皮,终于被其中的怪物冲破开来,朱昆双翅不由自主地一合,身形朝后倒飞出去,凤鸟虚影更是直接溃散成了一缕缕仙气,重新回到了帝女神殿弟子体内。 山巅喷吐的岩浆之中,忽然探出一只足足有房屋大小的头颅来,角眉目口鼻耳毛发尽皆为赤红之色,隐约可见乃是一只龙头,头上生有一对鹿角,双眸之凶光一放,整个天地仿佛也变色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烈火赤焰生应龙 墨黑羽毛如雨点飘落,朱昆被那火龙头震飞,尖喙中厉啸连连,又冲了过去,那龙头双眸之中赤红喷吐如火,两道烈焰光柱轰然射出,朱昆见状大骇,左翅顿收,身形朝右偏了一尺,堪堪避过。 只见那两道赤焰光柱去势如电,射在与洛神山遥遥相望的一座青山上,登时土崩石碎,山崖青木寸寸瓦解,有的更是直接被焚毁成了漫天黑烟沉。 李白震惊之余,又继续幼龙群中冲锋陷阵,左右拼杀,一道道青莲接连爆射,这些幼龙虽然身上不流出血来,但李白还是豪情万丈,忍不住纵声厉啸,再加上他多用双足来凝聚仙青莲,索性由腰间取来酒葫芦,杀得兴起,便长吟一大口。 又杀了一百来只,葫芦中美酒也已饮尽,李白意兴阑珊,正巧此时,周围密密麻麻的火红幼龙忽然停住不动,但闻山巅那只巨型龙头张口咆哮了一声。 原本清晰明了的空间,刹那间被那龙头的咆哮声所充斥,而变得迷蒙如水雾弥漫,李白只觉一股内劲排山倒海般涌入自己体内,皮肤、经脉、肌肉、骨骼猛然传来一股钻心般的灼烧疼痛,仿佛身处滚烫的锅油之中。 龙头咆哮完毕,李白体内那股灼烧感却丝毫不减,但见龙头张口一吸,周围千余只火红幼龙,周身齐齐一颤,摇头摆尾了片刻,忽然散作一缕缕赤焰,被那巨大龙头吸入了口中。 “不好!”冰君水歇斯底里地叫了一声,她浑然不顾其他,孤身一人腾空飞起,直掠山峰而去,一边御空飞行,一边变幻指决,双目直欲喷出火来,恶狠狠地瞪着火龙头无情冷漠的双眸,道:“老东西,只要我冰君水今天尚有一口气在,我便不会让你伤我帝女神殿弟子一分一毫!” 话音未落,冰君水翻飞的衣袂跟前,冰雾缭绕,一粒粒冰晶从她足底升起,炫光迷离,如夜空流萤,在她身前迅速凝结成一面足足有三尺厚的冰墙,横亘在龙头和山下的帝女神殿弟子中间。 那龙头原本张开的巨口,吸收完上千道那由幼龙幻化而成的赤焰后,忽然缓缓闭上,透过冰墙,冰君水瞧见它脸两侧的龙须轻轻一颤,随即嘴角微微一扬,嗤笑了一声,火红色双眸中嘲讽之色满溢,浑然不将冰君水放在眼里。 洛神山外的众弟子和数千凶顽的幼龙战斗过后,她们双眼之中只有无尽的疲倦和迷茫,以及对那只只露了冰山一角火龙的深深恐惧。 洪水已经缓缓散去,大汗淋漓的帝女神殿弟子,抬头凝视着冰君水和龙头,以及在不远处伺机待发的那只墨黑色大雕鸟。艾王苓残魂所化的凤鸟虚影,由于首当其冲,此时已经淡不可见了。 冰君圆三人未能及时拉住冰君水,无比懊恼,只能在山下干着急,却不敢靠近半步。 火龙嗤笑后,龙头微微左偏,龙鼻中“啊咧”一声,霍然喷出一团赤色岩浆来,冰君水心头大凛,将周身残余的全部仙气悉数灌入了冰墙之中,岩浆汇聚成柱,眨眼便至。 只听“轰隆”一声爆鸣,冰墙转瞬之间便岩浆蒸成了水汽,朦朦胧胧的一团,将冰君水整个身形都包裹在了里面,而岩浆去势却不曾有丝毫凝滞,滚滚刺向那团水汽,其中传来一阵阵爆鸣声,黑烟滚滚腾起。 众弟子响起一阵哗然,见冰君水尊首为了保护自己,竟然甘愿冲到那火龙跟前送死,纷纷感激涕零,悲恸无言,心肠柔弱的更是已经泪流满面了。 唯有那身着鹅黄衣裙的合冰堂堂主陆清茗,她出了脸颊挂着两滴汗珠之外,神色却出奇得平静,她心中知道,与其说冰君水尊首是在保护自己,倒不如说是她在用生命告诉众人,虽然对手是连初代帝女残魂也极难战胜的“应龙”,但是我们普通弟子也不能对其产生畏惧,不能坐以待毙。 陆清茗凝视着半空中那团水汽,以及其中升腾而出的黑烟,想起来不久前,帝女大人找到冰君水,商讨李白带走了木灵鼎,众弟子该如何修行一事,她无意间听到,洛神山底似是封印着一头上古凶兽,唤作“应龙”,为太乙真仙座下弟子应龙仙君的坐骑,准确来讲不能将其称为坐骑,因为天命仙境的应龙仙君都要畏惧其三分,当初不知经历了什么大战,导致应龙仙君陨落,应龙也身受重伤,被迫下得凡间来,却不想被艾王苓视为凶物而封印在了洛神山底。 而帝女说到了,近年来应龙封印越来越薄弱,而艾王苓的残魂却因为木灵鼎没有得到天仙境修士的精血温养,而导致其威力减弱了不少,再加上冰灵天牢的妖兽逃了出来,所以帝女才冒着走火入魔的风险,也要直接连通白泽兽尸骸来修炼。 陆清茗一念及此,猛地想起,方才从洛神山白泽谷方向冲出来的,不就是邱婧么?既然邱婧从造化千魂钟出来了,帝女应该也出来了才对,为何帝女神殿遭遇此等劫难足足一个多时辰了,却还不见她踪影? 她越想越是慌乱,原本因为冰君水孤身去和应龙拼斗而激发的豪情壮志,又在此刻崩塌得一干二净。 忽觉身边响起呼呼风声,一道人影闪电似的从她身旁窜了过去,只能瞧见是道白影。陆清茗心中一凛,指决紧捏,道:“谁?” 凝神看时,终于勉强能瞧见了,只见那白衣翩翩的少年,左手提着一只似是早已空空如也的酒葫芦,双足底乃是气势惊人、劲力十足的疾风,疾风之上却是一朵大若伞盖的青莲。 她细细凝视着李白恍若闪电的身形朝半空中疾速掠去,到得跟前,李白左手探入那团兀自未散的水汽之中,只见青光氤氲,一道人影被李白拉了出来,正是冰君水。 但见她右半边身体几乎已经被熔成了焦骨,众人心下大凛,李白也震惊万分,抱着冰君水,足底极化风朝后疾退,转瞬间又回到了地面,将冰君水交给帝女神殿弟子,探了探她鼻息,却还没死,心中登时大松一口气,急忙唤人来为其医治。 正当此时,洛神山巅那只龙头却突然投射两道诧异至极的目光,紧紧盯着李白,龙头微启,“咦”了一声。 冰君圆几人慌忙飞过来查看冰君水伤势,冰君镜朝李白连连道谢,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用衣袖擦了又擦,似是生怕别人瞧见。 李白望着那火红龙头,见它也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当下问道:“陆姑娘,这火龙是什么来历?”陆清茗周身一震,自己刚刚不过失神了片刻,难道李白就将自己心事猜中了?犹豫了许久,一想到周围还有其余弟子,若是当真讲了实话,恐怕十有八九的人会打退堂鼓。 李白也没有转头看她,但是心中也猜到了大概,微微一笑道:“看来来历不小。”冰君灵合冰君镜惊疑不定地看了陆清茗几眼,见她神色躲闪,似是知道内情,两人对望一眼,神色复杂。 李白凝视着应龙,嘴角轻笑,缓缓取出火如意来,应龙眼中惊异之色更重,静静瞧了片刻,忽然咧嘴一笑,张口道:“不错,小鬼。” 李白神色不改,足底极化风腾起,载着他飞向朱昆,到得跟前,李白控制意念驱散极化风,双足站在朱昆后背之上,把酒葫芦塞子塞好后,也将其放于朱昆背上,传音入密道:“昆兄,这家伙是什么来头?” 朱昆也传音将应龙的来历说了一番,李白闻言后心中巨震,脸上却不动声色,心道:原来是太乙真仙弟子应龙仙君的坐骑,而且这并非是什么残骸、残魂、虚影,而是如假包换的应龙本体! 李白传音问道:“你对付不了么?”朱昆苦笑回道:“可能我自己不过是一只修为有成的凡间妖兽罢了,和这上古仙界凶兽如何去比?”李白叹了口气,又道:“不过它好像认识我的火如意。”朱昆道:“你那什么火如意从哪里得来的?”李白道:“是地底的一位已经化成骷髅的仙人前辈赠与我的,只可惜他最后没留名号。” 应龙见李白站在那黑漆漆的大雕鸟背上,一人一兽似是在窃窃私语什么,颇为不耐烦,道:“难道你们在商量怎么杀掉我么?” 朱昆尖喙一张,故意用翅膀扇了扇跟前,冷笑道:“岂敢岂敢,你身体这么大,若是死了,不知道方圆几千里几万里都能问道你那股刺鼻的尸臭。” 应龙昂首哈哈狂笑,整座洛神山仿佛都在颤抖,听它道:“那你们就来试试,我的尸臭是什么味道,不过我肯定闻不见你们的,因为我会把你们烧成灰烬,一点都不剩,哈哈哈哈……” 李白此时距应龙那颗壮硕如小山的龙头不过一里之遥,只觉一股威压如潮浪般袭来,心中情不自禁地腾起一股恐惧之意。他摇了摇头,握紧手中火如意,强行压制住心中恐惧,道:“看来你认识这火如意的主人?” 应龙嘿嘿笑道:“我认不认识与你何干?”李白恨得牙痒痒,要是这应龙只有朱昆那般大,他真想上去狠狠抽它几耳光,李白开口道:“你是不是很奇怪,这等仙器为何会在我一介凡人手里?”应龙皱了皱眉:“你想说什么?” 李白手持火如意,忽然将其一横,其上烈火喷吐,火麒麟几欲冲出。李白目光冷冽决绝,凝视着应龙沉声道:“我想说,过得片刻,你就不会感觉奇怪火如意为何会在我手中,而是会觉得理所应当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火源长剑气焰横 冰君水在帝女神殿几名弟子的合力医治之下,总算是略有复原,睁开双眼,望着阴霾低沉的天空,嘴唇一张想要开口,但却说不出半个字来,右半边身体几乎已经被焚毁,剧痛钻心,冰君水喉中低低嘶吼了一声,旋即又晕了过去。 冰君圆三人怔怔望着和应龙遥遥相对的大雕和李白,口中喃喃道:“太乱来了,太乱来了……” 帝女神殿弟子此时也聚集在一处,不知是谁将应龙真是身份说了出来,众人尽皆知晓,但却无一人退缩,她们并肩站在洪水肆虐过后的黄泥地中,满身污泥和疲惫,有的更是伤痕累累,但还是支撑着站了起来,心中默默替李白和朱昆加油打气。 应龙咧嘴一笑,龙须轻轻颤抖,道:“要是火如意真正的主人在此,我倒还惧怕几分,可惜来的却是一黄毛小子,还这般狂妄自大,教人心中好生不快。”猛然张口一吐,一道赤焰光柱疾射过来,朱昆双眸一凛,身形朝右微闪,堪堪避过。 应龙哼了一声,想不到这黑漆漆的大雕身法竟然如此迅捷,自己在洛神山不知被囚禁了多少年,之前没有见过它,想来应该是后起之秀。 应龙胸中傲气千丈,在仙云界能入它眼的凶兽已是屈指可数,虽然被封印了这么多年,自己修为大为退步,但人间界的妖兽于他而言不过小猫小狗一般,可以任意玩弄。 一念及此,应龙打了个响鼻,喷吐一团白汽,双眸看了看洛神山下方蝼蚁一般的帝女神殿弟子,猛地昂首嘶鸣,被它撑破的洛神山巅火光激射,又喷出一大团岩浆来,在半空中飞速变幻,赫然凝幻成一条栩栩如生的岩浆火龙,盘旋飞舞,威风凛凛,龙头一扬,直朝地面撞去。 李白和朱昆齐齐怒吼,李白火如意一招,火麒麟咆哮着冲了出来,身形若电,去拦那撞向帝女神弟子的火龙。同时他体内仙气滚涌,足底霍然凝聚一朵青莲,化作一缕流影青光,朝应龙飞去。 应龙嘿嘿一笑,鹿角迎了上来,青莲不偏不倚地撞在其上,火星四溅,青光乱溢,待到光芒褪去,细细看时,应龙鹿角之上只留下了一点淡青色痕迹,其余都完好无损。 李白心中大凛,自从他青莲诗术迈上新台阶之后,青莲威力比以前强猛了十倍不止,不料这应龙用那对鹿角硬接了一记,竟然丝毫无损。 朱昆传音道:“应龙那对角中融合了当年应龙仙君的赤火晶石,比之铜铁还要坚硬数倍,我们要想胜它,须得另想法子。” 而火麒麟也和那条由岩浆幻化而成的火龙厮打在一处,火麒麟实则为封印在火如意中的一只麒麟残魂,和其中的火灵交融之后,便变成了如今的火麒麟模样。而那岩浆火龙虽然温度极高,但却少了几分灵性。 故而火麒麟略略占了上风,但见它四爪上烈焰熊熊,在火龙身上四处抓挠,口中利齿也凶光闪闪,将火龙咬得遍体鳞伤,哀鸣不绝,片刻功夫便消散成了漫天火灵。半空中首当其冲的凤鸟虚影,低低哀嚎了一声,化作一缕轻烟,飘入了洛神山之中。 李白看了一眼消逝的残魂,心想还好今日有朱昆和自己在此,否则这通天凶兽便会所向披靡,无人能拦。当下传音问道:“什么法子?”朱昆却没有回答,应龙见他们又在窃窃私语,不胜其烦,张口喷来三道赤焰,朱昆载着李白左闪右避,虽然惊险万状,但好在朱昆行动极为敏捷,未曾被赤焰击中,只是被烧毁了几片羽毛。 也不知过了多久,朱昆忽然传音问道:“你能找到应龙的心脏么?”李白闻言愕然,道:“龙的心脏应该在什么地方?”朱昆道:“应龙不是寻常的龙,应龙后背生有双翅,比寻常的神龙速度快了不少,更能飞上九天,其心脏和你们人类所在位置相差无几,都在左胸,只不过由于其太过巨大,所以跳动时发出的声音也比较大。” 李白心想,这应龙只露了一只头出来,便已经尤为壮硕了,不知其身体加上双翼展开又该有多大,又忽然想到,朱昆告诉自己应龙心脏,难不成是要自己从洛神山内部去偷袭么? 两人传音未毕,应龙便厉声喝道:“鬼鬼祟祟的,教人看了好生难受。”昂首一张巨口,一股粘稠的好似液体的赤色火焰冲天飞起,其中似是包裹着一颗浑圆的宝珠,直直没入滚滚云霄之中。 天地之间安静了一刹那,忽然间,黑云之中狂雷滚滚,电光乱闪,火光喷射如蛇,黑云转瞬之间便变成了赤红之色,好似一朵正在熊熊燃烧的火棉花,悬挂在天际,照得周围一片彤红。 朱昆锐利双眸静静凝视着火云,尖喙微张,道:“当心了小白。”李白也目不转睛地凝视上方,同时还须得时刻提防应龙趁己不备而猝起发难。 过得片刻,那团红彤彤的火云之中,似是有东西缓缓探了出来,朱昆和李白同时心中一动,凝神看时,那探身出来的却是一柄通体火红的长剑,从剑身到剑柄每一寸都燃烧着烈火,李白与之隔了好几里,仍能感受到其上的恐怖力量。 那柄长剑从火云之中缓缓探出,宛若有灵性一般,剑尖一扬,划过一道赤炎,虚空震颤呜咽,仿佛被其上的高温撕裂开了一道裂缝,赤炎剑气速度快得令人瞠目结舌,只眨眼功夫便已到李白跟前, 李白瞳孔微缩,只见眼中那缕赤炎剑气朝自己胸口劈来,周遭温度陡升,好似置身火炉之中,李白来不及多想,左手腾出火如意来格挡,右脚之上青莲爆射,竖直朝上飞来。 青光赤炎方一碰撞,便产生了一股极其强大的劲风,朱昆只觉背上压力陡升,急忙展翅盘旋高飞了三转,方才借着自然风力,将那股剑气和青莲撞击波动而产生的劲风化解掉。 饶是如此,朱昆仍觉背上刺痛无比,羽毛也被打掉了一大片,但是他知道,若不是李白挡住这一击,掉的只怕就不只是几片羽毛那般简单了。 应龙“咦”了一声,大如铜铃的龙眸打量着李白,再度浮现一抹惊异之色,不过其中却夹杂着一丝戏谑之意,似是想看看这一人一兽可以在自己手中撑到什么时候。 它如今冲破封印,打败乐压迫自己一万余年的艾王苓残魂,从此世间再无人能阻挠自己,到时候纵横天下,逍遥自在,称王称霸,何其乐也。但胸中怨怒之气还是必须好好发作一番不可,心中想便从那拿着火如意小子和自己从未见过的大雕鸟开始好了。 应龙嗤笑一声,那柄周身笼罩着火焰的长剑,剑身猛地呜咽一声,霍然劈来两道赤炎剑气,每一道剑气比起刚才并没有变化,只不过两道分别射向了李白的胸口和头部。 李白也被应龙激起了生平傲气,见那两道剑气来势汹汹,但又规整如一,仿佛其中一道是另外一道印出来的影子一般,心想应龙一定也是剑道高手,念头方起,他身形也斜斜跃起,不躲不闪,而是直接对着两道剑气中间的空隙钻去。 电光火石之间,李白身影便已在两道剑气剑气中间,他体内仙气狂涌,口中大喝一声,两腿交叉踢出两朵青莲,火如意横着拍在两道剑气上,借着反推之力,身形疾速坠落,凌空翩翩翻了个跟斗,稳稳落在朱昆背上。 而赤炎剑气自然也已和青莲化成了漫天劲风气芒,不过此次距离朱昆尚远,故而未曾波及到它,朱昆瞧得一清二楚,心中感激,接住李白之后,他墨黑身影也倏忽化作一道黑影,直冲上云霄,尖喙之中清啸连连,喷出一团团虚影,将烈火长剑包裹在中间。 那虚影为朱昆腹中所吞妖兽的三魂所化,其中似是还夹杂着点点水珠,晶莹剔透,好似晶石璞玉一般。 烈火长剑被虚影包围之后,周围的烈火在一股磅礴的水属之气下开始渐渐熄灭,李白见状大喜,那长剑随后射来的四道剑气庸俗平常,气势、力道、速度、精巧都不远不及适才那两击。 应龙重重哼了一声,张口又喷出一团夹杂着烈火珠子的粘稠岩浆,注入火云之中,俄然间,烈火长剑周身震颤低鸣,一缕缕烈火之气从火云中涌入剑身之上,烈火复又燃烧起来,附着在其上的虚影张口厉啸几声,旋即化作三道星光飞入了朱昆口中。 而烈火长剑重获新生之后,气势比起方才强盛了不少,剑尖一扬,八道剑气宛若火红弯月,朱昆心知李白再也无法应付,恰巧此时距离烈火长剑很近,只见剑光方一射出便已到了跟前。 朱昆和李白都来不及细想,李白白衣猎猎飘飘,手中火如意纵横劈斩,以火敌火,足阙阴肝经和足少阳胆经两条经脉此时也被李白发挥到了极致,仙气滚滚涌动,青莲也接连凝幻,堪堪抵挡住了五道剑气。 朱昆连连喷吐虚影,抵挡住了两道,其中还是有一道击中了朱昆腹部,划开了一道足足有一尺长的口子,鲜血淋漓,羽毛簌簌掉落,伤口边缘好似被烙铁烫过一般,瞧来令人不寒而栗。 第一百五十六章 锐芒呼啸焚虚空 李白察觉到了朱昆的一丝异样,问道:“昆兄,没事罢?”朱昆强忍胸腹剑伤之上传来的强烈灼烧之感,勉强道:“没事,不过是被苍蝇叮了一口,不痛不痒的。”李白听它声音毫无波动,估计是在强忍疼痛,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没等他们二人缓过气来,应龙轻描淡写地笑道:“第五剑。”只见那烈火长剑霍然冲天飞起数丈高,火云之中烈火喷吐肆虐,好似一道道闪电般劈在长剑之上,每一次淬炼,长剑周身颜色便更浓郁深沉了几分。 长剑凌空起舞,时而侧移斜劈,时而原地旋转,时而划过一道道弧线冲入火云之中,又直直坠到原来所在之处。 李白眯起双眼,虽然看不见,但他总感觉好像有人在握着那柄剑而舞动似的,他心中莫名其妙涌上来一种预感,只要刺穿那舞剑之人,这烈火长剑便会不攻自破。 当下聚精会神,深深吸了口气,再一点一点吐出,将心神悉数聚集在双眼之上,想要看清那无形的舞剑之人。 然而还未等他看见,第五剑的十六道剑气又已劈来,李白双手双足并用,上身腾起团团赤焰,双足踢出朵朵青莲,红、青两色炫光交织如绘,令人目眩神迷,十道剑气没入其中,忽然变幻了方向,朝李白身下的朱昆劈去。 而斩向朱昆的六道剑气,到得朱昆喷出的妖兽虚影前方时,忽然转换方向,朝李白斩去。 李白和朱昆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叫道:“当心!”但此时变化太过迅捷,他们都未曾料到应龙会使这等阴招,李白双臂、左腿皆被剑气划伤,伤口灼烧刺痛,经脉之中仙气不住跳动,一股股炽热之感涌入神识之中。 李白单膝跪地,额上冷汗滚滚如注,再也拿不住火如意,放手丢开,掉到了朱昆背上,那股烈火之气在他体内乱窜,十二经脉疼痛如刀绞,再加上五行之中火克金,所以属金的手太阴肺经和手阳明大肠经两条经脉,好似要断掉了一般, 朱昆胸腹之上剑伤纵横交错,血肉模糊,瞧起来无比惨烈,他一对鹰眸中却看不出丝毫痛楚之色,一缕玄黑光芒从他口中喷涌而出,其中夹杂着点点星光,附着在自己和李白的伤口之上。 原本剧烈疼痛之极的剑伤,经过朱昆口中涌出的那点点星光润泽之后,剑伤出疼痛稍缓了些,而经脉之中疼痛却丝毫不减,他运转道家清气和仙气调理了数遍也毫不见效,心中大骇:那烈火长剑究竟是什么来历? 正巧此时,李白胸口忽然腾起一股冰凉之意,刹那间流到自己双臂和左腿的剑伤之处,再从剑伤流入血液经脉,那灼烧之感顿时减轻了不少。 李白又惊又喜,他此时怀中只有两件物什,一件是他视若珍宝的《太白诗经》,一件则是那天他失手杀死方子巫后,从他身上取走的一件锦囊,那锦囊也不知是由什么封住了口子,李白试过好几次都打不开,他又生怕里面藏着什么凶兽魂灵,故而也不敢随意丢掉,只好一直呆在身上,却不想此刻排上了用场。 当下心中大喜,正要疏导那股冰凉之气运向朱昆体内,却听它朝应龙冷笑道:“原来所谓的仙界凶兽应龙,如今却只有替人挠痒的本事。”李白传音道:“昆兄,你先别说话,我把你的剑伤治好。”说罢双手手掌抵在朱昆后背之上,将那一缕冰凉之气送入它体内。 朱昆忽然周身剧颤,险些将李白摔下去,应龙瞧在眼里,以为是他的剑伤所致,大为得意,嘿然笑道:“小子,你被我砍了足足十一剑,每一剑都蕴含着太乙真仙亲传给应龙仙君的‘本源之火’,还敢大言不惭?” 李白也察觉到了朱昆异样,急忙传音问道:“昆兄,怎么了?”朱昆身体颤抖过后却忽然安静了下来,既不搭理应龙,也不回答李白,只是静静御风停在半空中,仿佛睡了一般。 洛神山下冰君圆几人也瞧出了异样,面面相觑,本来生龙活虎的黑雕鸟,却不知为何突然没了动静,不过好在它没有从半空摔落下来。 站在合血堂弟子前方的陆清茗,神色焦急无比,帝女和那年轻道人一直没有出来,她们修为又不足,对付这应龙无异于蚍蜉撼大树,虽不知李白修为怎么突飞猛进的,但毕竟他还有仙器和那只怪异的黑雕,尚有一战之力, 帝女神殿神、光、离、合四堂中,神冰堂堂主也是一位不苟言笑、颇为冷酷的美貌女子,唤作上官尘,她站在陆清茗旁边,不禁握紧了手中的一柄冰剑,语气森寒道:“想不到如今我帝女神殿竟然要靠外人来庇佑,当真是奇耻大辱。” 陆清茗闻言娇躯一震,转过头望向上官尘,只见她面色冰冷,恨恨地瞪着半空,陆清茗道:“上官堂主此话何意?”上官尘看也没看她,淡淡道:“没有什么意思。”陆清茗嘿然道:“上官堂主倒是有血性,只可惜那白衣少年若不是因为邱婧,也不会出手帮我们,上官堂主要是不甘心在此旁观,只管上去和应龙斗一番,陆清茗绝不阻拦。” “你……”上官尘转过头来,恶狠狠瞪着陆清茗,本来是一张清秀的脸庞,此时却因为表情中满含怨恨,而显得极为难看。 “不要吵了。”冰君圆出言阻止道:“清茗说得不错,当此危难之际,我们既然没有上前杀敌的本领,就要想着怎么团结一心,保存帝女神殿火种,况且帝女大人救了李白一命,他帮我们也是情理之中。” 上官尘收起脸上的暴戾神色,拱手道:“尊首大人,上官尘不敢造次,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冰君圆道:“没有什么不甘心的,那少年乃天纵奇才,再加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日后成就必定远在你我之上,他为人心胸宽广,侠骨丹心,我们更不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知道么?”上官尘不动神色,道:“弟子记下了。”眼中却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怨恨之意。 冰君圆自然也瞧见了,但她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过身去,查看冰君水伤势去了。 而洛神山山巅这边,朱昆突然安静下来,任喊也不答话,周身也不动,委实吓了李白一大跳,其余人以为朱昆还没有从半空掉下来,便还没有问题,可是他知道那是因为极化风在下面托着朱昆,便好比自己此时倘若晕厥了亦或是死了,也会躺在朱昆鸟背上不会掉下去一个道理。 传音叫了几声没反应,李白正欲张口喊他,却听应龙嗤笑一声,天际那柄烈火熊熊的长剑呜咽一声,红光映天照耀,忽然分化成了两柄,两柄剑忽上忽下,又当空舞了起来。 李白越瞧越不对劲,那两柄剑路子精纯奇妙,左边一柄有如春花秋月、莺歌燕舞,右边那柄好似汪洋奔雷、星辰山岳,上下起落回转出锋收刃,快处若风驰电掣、慢时如落英翩翩,看得李白眼花缭乱。 渐渐地,两柄剑周身喷吐的赤焰后面,似是有一道人影,一手持着一剑,但是极为模糊缥缈,李白定神一看便没了踪影。 一旁的火麒麟和岩浆火龙皆是斗得精疲力竭,岩浆火龙散作漫天火点飘落,火麒麟也“咻”地一声飞入了火如意之中。 应龙看了李白一眼,随即又望向那两柄兀自在飞舞的火红长剑,道:“月火那厮,竟然找了这个么小子当接班人,当真是愚昧至极。” 李白周身剧颤,急忙道:“月火是谁?火如意的主人么?”应龙嘿然一笑道:“你连你师父姓甚名谁什么来历也不知道,便厚着脸皮大肆吹嘘、大言不惭了么?” 想起自己先前狂妄神态,李白不由得脸上一红,又因为应龙认识莹玉骷髅仙人,当下也不和他针锋相对,回道:“不敢。”应龙冷笑道:“有什么不敢的,你和月火那小子一个德行,天不怕地不怕,总以为这世上除了自己就再没别人了,总想着逞英雄、出风头,到头来,又是谁为谁洒泪?谁为谁收荒骨?谁为谁建坟冢?” 李白闻言一怔,听应龙口气,既像是在指责骷髅仙人前辈,又像是在替他惋惜,当下抱拳道:“请应龙前辈告知在下师父来历。” 应龙冷哼道:“你不是要来杀我么,现在怎么却要求我?”李白又怔在原地,胸口好像堵了一口大石头。应龙道:“宁可叫亲友恨,不可被仇敌怜。你一黄毛小子,若是当真能够战胜我,但却因为此事要来央求,到时我再随意乱编一通,反过来咬你一口,局势登时反转。这要是在两军对阵,你为阵前将军,这一个疏忽,便会输掉一场战争,甚至丢掉一座城池,一个国家,知道么?” 李白似是没有听进去,仍旧抱拳问道:“请应龙前辈告知,李白纵死无悔。”应龙见他犟牛模样,和那人当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告诉你也无妨,不过那两千多人,我要好好吃一顿,你再不能来阻拦我。‘天有千轮月,世间无二火’便是仙云界对你师父的评价,他唤作月火仙君,修为惊世骇俗,是仅次于……” “慢着,”李白笑吟吟地打断应龙道:“抱歉了前辈,我临时改变了主意,既然前辈执意要与帝女神殿为敌,我又岂能在阵前如丧家之犬一般摇尾乞怜?” 被洪水淹过后的洛神山,隐藏在积雪之下陈旧的淤泥,也被洗了个一干二净,雪杉林外,邱婧缓缓爬了起来,头依旧有些昏昏沉沉,发现自己身处一方深坑之中,上面似是有掩盖过的痕迹,但是不知被谁破开了。 邱婧活动了一番筋骨,脑海之中神识逐渐清醒,旋即记起是李白将自己打晕的,当下纵身一跃便从深坑中跳了出来,正要去找李白时,忽然间旁边坐着一身着墨黑长裙的女子,一双眼充满了哀怨,正盯着自己看。 “婧儿。”莫莲花干裂苍白的嘴唇微启,轻轻唤了一声。 第一百五十七章 人生自古谁无死 烈火滚滚,落日西沉,漫天红霞似是在应和洛神山上方的那团火云,双剑仍旧在半空飞舞,应龙哈哈笑道:“好个飞扬跋扈的少年。”李白道:“前辈也不赖。”应龙道:“既是如此,我也再没必要和你多说废话了。” 话音甫落,天际传来两声清啸,李白心中一凛,只见那两柄似是被人握在手中舞动的长剑,忽然停了下来,剑尖遥遥斜指李白,剑身虽然平静无比,其上的烈火之气却满溢出来。 李白和其相对,只觉周身又开始滚烫灼烧起来,那只锦囊也源源不断地涌出寒气,他肌肤上、骨骼中、经脉中,一冷一热两股气流碰撞不迭,一时半会也分不清孰强孰弱。 但最为遭罪的却是李白,最开始自己体内灼热之气还不是特别强盛之时,锦囊中的寒气便能将其冷却掉,自己也不会感受到不舒服,而此时急冷急热、骤冷骤然、板冷半热之下,李白只觉自己整个身体仿佛都要炸裂开来一般。 而朱昆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一直没有动静,现在恐怕只能靠自己一人来抵挡那两柄烈火长剑的攻势了。 李白不禁深吸了一口气,青莲诗决心中飞快地过了一遍,木灵鼎中仙气也透过虚空一丝一缕地涌入他两条木属经脉之中,他缓缓退后了一步,口中念叨了一句应龙方才所说的那句“天有千轮月,世间无二火”,脑海中浮现那日和邱婧在地底偶遇月火仙君遗骸的情景来。 烈火长剑呼啸连连,其上剑芒喷吐好似碧空长虹,映照着西边落日红霞,赤红之色更甚了几分。 “咻!”那两柄剑在应龙的念力催动之下,剑身微微斜抬,虚空好似被撕裂开了一般,一道火焰剑气聚幻在剑尖之上,凝而不发。 那道剑气凝聚出来的一刹那,李白双足一软,几乎跪倒了下去,其上传来阵阵强悍的波动巨力,仿佛已经不再是一道温度极高的剑气,而是一件蕴含了排山倒海气势的法宝。 随即两道、三道、四道……共计三十二道剑气,细细密密地覆盖在烈火剑上,每柄剑上十六道,每一道都蕴含着令李白心悸胆寒的气势,虽然还未发出,但他已能察觉到周遭空气之中细细密密的爆裂声。 李白心神犹如古琴上的琴弦一般紧绷了起来,此时朱昆动也不动,他足底的极化风也已散去,即便思索逃跑,必定会从这千丈高空摔将下去,光是想想后背便阵阵发寒。 那三十二道剑气忽然齐齐嘶鸣,从剑尖上“咻”地斩来! 李白心下大凛,仙气如滔滔大江般奔涌,一朵丈余大小的青莲从他足底升起,只见那三十二道剑气此次速度却远远不及方才那几剑,不过气势的确极为骇人,好像飞来的是三十二尊上古天神一般。 李白身上白衣被高空大风吹得猎猎翻舞,他此时已经将青莲诗术用到了极致,经脉之中的仙气和道家清气犹如春江怒水般绵绵不绝,从足阙阴肝经和足少阳胆经流入足底。 他此时周身都笼罩在那朵青莲之中,下方帝女神殿众人瞧得心惊胆战,从这里到应龙所在之处隔了至少三十里,还是能感觉到那两柄烈火长剑上强盛至极的气势,冰君水也从晕厥中猝然醒了过来,望向李白,口中喃喃道:“不公啊,上天不公啊……” 李白凝神注视着那两柄长剑,忽然周身剧烈一颤,只见那三十二道烈焰熊熊的剑气,在自己身前三丈远处忽然从四面八方朝内聚拢成了一道弯月似的剑气,三十二道泰山般的气势合而为一。 剑气未到,气势却排山倒海。李白胸前衣衫已经被那股滔天烈火气势吹开,发髻也散落,那一尺青布被铺天盖地涌来的气势吹得随风摇曳,刹那间裹入疾风白云之中,不知所踪。 李白长发散落满肩,迎面而来的烈火剑势并未让他生出恐惧之意,反而激起了万丈豪情,他神情张狂如滚滚奔雷,双目之中直欲喷出火来,青莲原地飞速旋转起来,劲风白云被裹挟进了青莲之中,轰隆闷响不绝于耳。 烈火剑气已然夹杂着滚滚风雷劈至,李白长发飘飘,口中长啸一声,右手持着火如意,对准那道状如月牙的剑气高高劈下,熊熊赤焰从火如意中喷薄而出,好似一条条嘶嘶吐信的火蛇,四面八方地裹住了那道剑气。 周遭剑势忽然停滞了下来! 李白心下大喜,以为自己火如意这一击奏了效,却不想才过眨眼功夫,那股剑势又铺天盖地般涌来,李白好似被一圈剑雨包裹在了中间,呼吸变得沉重,经脉之中传来一连串的爆裂之声。 青莲受此强大剑势冲击,其中蕴含的仙气顺着片片花瓣倒旋而起,逆向阻挡着那股剑势。而李白此时气血堵滞,神识之中涌入一股剧烈如刀绞的灼烧疼痛,终于支撑不住,喉咙腥甜,“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来,将胸前袒露出来的肌肤染成了一片血红之色。 烈火剑气对上仙气青莲,虽然被其逆向倒旋的强猛势头卸去不少力道,但那道剑气之上蕴含的势头仿佛无穷无尽一般,流失一分,便会从虚空之中汲取火属灵气来补充一分。 再加上应龙口中喷出的那颗火珠,剑气威势节节攀升,凝聚了李白全部仙气清气的青莲,传来一声刺耳的脆响,清光如潮水般褪去,劲风扑面而来,滚烫如烙铁的剑气转瞬之间,已经轻轻抵在了李白的脖颈之上。 周遭疾风骤雨般的剑势如长鲸吸水般被收入了那道剑气之中,内敛了起来,洛神山下众人再也感受不到那股令人心悸的气势。 除了李白。 剑势虽然内敛,但剑意乃是对着自己而来,再加上此时那道剑气不过距离自己脖颈半寸,其上跳跃的火焰火焰波动不住刺痛着自己皮肤,所以李白能够深切感受到方才被内敛起来的剑势,而且比起方才,更甚了不下十倍! 李白额上冷汗涔涔而下,流到一半,便被剑气之上裹带的赤焰蒸干,变成了一缕缕水汽,脸上则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汗盐。 不知为何,李白本以为应龙攻破青莲之后,便会将自己一剑杀了,却不想它却迟迟不下手,反而让剑势内敛起来,让自己一人去承受,难不成是想让自己心生恐惧,再下跪求饶,让自己和刚才所说的“岂能像丧家之犬一般摇尾乞怜”自相矛盾,来羞辱自己和月火师父么? 李白心中傲气不减,既然这条老龙要用这法子来羞辱自己,那自己就更不能叫他得逞,闭起双眼,心中只将周遭那庞大如海的剑势当作一层薄薄的纸,反正自己也是将死之人,既然怕也是死,不怕也是死,为何不死得坦荡轰烈一些? 这般想时,心中恐惧渐渐消散,眼前出现了无数的名山大川,李白好像正提着一壶杏花酒,走在花香醉人、莺歌燕舞的古道之上,周围是来往的善男信女,远处矗立着一座古刹,隐没在几株白杨之后,正一声声敲着暮鼓。 “小子,”应龙淡漠的声音打断了李白思绪,他睁开双眼,虽然身上疼痛如初,脖颈上火辣辣的如有烙铁一般,但他此时心中却已经没有了一丝惧意。 应龙本欲说话时,瞧见李白睁开双眼时,眼中透散而出的那一缕视死忽如归的洒脱逍遥之意,原本想要冷嘲热讽一番他的话语到了嘴边,竟然说不出口来。 应龙双眸之中涌上一抹惊异之色,道:“剑在喉上,为何不怕?”李白嘴角血渍仍在,坦然笑道:“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应龙“呸”了一口道:“快死的人了,却还要逞英雄,你真当我不敢一剑砍下去么?”说着那柄月牙似的剑气轻轻震颤了一下,李白喉咙上印出一条浅浅的血痕来。 疼痛加剧了几分,李白却面不改色心不跳,闷声闷气地站着,高空呼啸狂风将他满头长发和胸前白衣吹得不住翻腾,好似一面面迎风招展的经幡。 他胸口上那一大片血迹早已被风干,变作了殷红之色,远远看去,李白此时好似一尊浴血而生的杀神战魔,但脖颈之上那道气势凌厉霸道的剑气,却又分明诉说着几分悲壮苍凉之意。 应龙见李白那副坦然无比的面容,想起多年前那人为了幽冥界的一名女子,与整个仙云界为敌,最后面临天罚之时,也是这般神情:没有半点惧意,视死忽如归。 一念及此,应龙胸臆之中怒气上涌,森然冷笑道:“明明是将死之人了,却还要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狗屁臭模样,一个德行,真你娘的是一个德行。” 应龙火眸之中杀意大作,周身腾起一股灼热的气浪,将李白满头长发吹得向后飘去,它口中怒吼一声,再不迟疑,烈火长剑呜咽一声,气芒炸裂,虚空震颤,对准李白脖颈斩了下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 千载相逢犹旦暮 雪杉高大粗壮,繁密遮天的枝叶之上挂着白雪,有的则垂着冰挂,好似一件件冰雕般精致美丽。地面积雪满布,应龙出来之时喷发的那股热浪,却没有波及到此处。 地上有一排深深的脚印,从靠近洛神山的方向一直蔓延到地面的一只深坑之处,深坑旁,一墨黑长裙、头发凌乱、神情呆滞的女子,正倚靠着一株雪杉而坐,她身前站着一袭黄衫的邱婧。 “师父……”邱婧见莫莲花醒了过来,自然欣喜无比,往前走了三步,忽听莫莲花厉声叫道:“不要过来!”邱婧脚下一顿,疑惑地望着师父,道:“怎么了师父?” 莫莲花凝视着邱婧,双眸中满是悲戚之色,过得片刻才道:“我对不起你,不配做你师父。”邱婧心知她是在芥蒂当年在蜀云洞天之事,急忙笑道:“怎么会呢,师父对我视若己出,从小教我修行,就算我死在师父手里,当了亡魂,我也是师父的徒弟。” 莫莲花闻言,眼中悲戚之色更浓郁了几分,泪花晶莹闪动,道:“无论如何,我都再没脸当你师父了,李白那小子有没有辜负你?” 邱婧想起这一年来发生的种种,尤其是当年在神龙川中,他奋不顾身地替自己挡下了钟清的那一枚冰刃,嘴角不自禁地浮现一抹甜蜜笑容,俏脸也红了几分,道:“李白弟、他对我很好。” 莫莲花知道自己这个徒儿最不擅长的便是说谎,当年她师兄偷了一本秘籍是如此;千方百计、旁敲侧击地为李白求取暮成雪的解药是如此;刚刚所说必然也是如此,于是心中大宽,闭起双眼,仰头叹了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 师徒二人静默无言,这里距离洛神山已有些距离,邱婧也看不见彼处战况如何,半晌,莫莲花嘴角一动,试探性地问道:“那,你知道,知道么?”邱婧奇道:“什么?”莫莲花神色躲闪,竟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不敢抬起头来,声音越来越低:“狂、狂歌痛,你知道、知道他在、在何处么?” 邱婧见她神情,心中悲叹一声,她从来都知道,师父除了对人冷漠无情之外,内心深处却也是个痴情的女子,或许正是由于她将全部情感都放在狂歌痛身上了,所以对其他人才会那般冷漠罢。 “我们当时从蜀云洞天出来之后,便再也没看见狂歌痛洞主,想是也在到处找师父吧。”邱婧心中怦怦狂跳,双眼凝视着地面积雪,轻声道。 她以前从李白的口中得知,狂歌痛从蜀云洞天逃出生天,便如同疯了一般,口口声声喊着要杀了李白,后来他体内蛊毒发作,在光天化日之下死了,死状无比惨烈,又说那蛊毒唤作“千里香蛊”,乃是圣泓种在体内的,似是为了控制西南川蜀的门派势力。 邱婧自然不可能告诉师父说狂歌痛已经死了,但她一想到李白所说的狂歌痛死状,心中便怦怦狂跳,一阵阵恶寒之意涌上来,说到“狂歌痛”三字时,声音还是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目光也不敢再注视着莫莲花。 半晌,莫莲花都没有说话,四周静谧无声,万籁俱寂,邱婧生怕自己剧烈心跳声被师父听见,但越是如此,心跳地越快,到得后来,邱婧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他是被谁杀的?”又过了良久,莫莲花方才缓缓开口,声音之中愤怒、悲伤、不甘、绝望……五味杂陈,一股脑全在里头,邱婧听在耳中,如坐针毡,异常难受。 邱婧抬起头凝视着莫莲花,但也不敢看她眼睛,道:“不是的师父,我真的没有见过……” “别说了,我知道。”莫莲花打断她,道:“从小到大,你还是没变,一直都不会撒谎,每次一撒谎就不敢看我,脸也会变红,其实他已经死了是吧。” 直到此时,邱婧才敢看向莫莲花双眼,只见那双原本清冷无比的美眸,此时浑浊不堪,各种情趣在其中酝酿,仿佛随时都会化作滚滚热泪喷涌而出。 “对不起,师父。”邱婧此时心乱如麻,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只是轻轻地道了声歉,自己能深切体会到,心爱之人与自己天人永隔的那种感受,绝望悲痛已经远不能形容,李白“死”的那段日子,她仿佛行尸走肉、灵魂被生生剥离了一般。 莫莲花静静注视着邱婧,良久,她身形一动,忽然起身一把扣住邱婧双肩,双眸血丝满布,歇斯底里地吼道:“是谁、是谁?” 邱婧心想,虽然圣泓已经死在了北极冰原,但依照师父性子,必定会将仇恨发泄在圣元寺上,现如今她修为大不如从前,圣元寺即便没了圣泓,还是有许多厉害的人物,思来想去,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莫莲花见邱婧神色复杂纠结,眼神放光,叫道:“婧儿,你一定知道的,快告诉我是谁。”邱婧叹了口气道:“师父,那人已经死了。” 莫莲花闻言一怔,双手缓缓放开邱婧肩膀,失魂落魄,口中喃喃道:“死了?已经死了?”邱婧道:“的确是死了,就在这北极冰原,尸体现在估计已经被雪兽叼去吃了。” “北极冰原、北极冰原……这里是北极冰原?”莫莲花难以置信地望着邱婧问道。 邱婧点了点头,本来想出言安慰几句,却听莫莲花“哇”地一声,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凄厉悲惨,撕心裂肺,好似深山猿猱哀嚎,又似月夜子规悲啼,当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邱婧见原本冷酷如冰的师父好像孩子一般放声痛哭,心中悲伤怜惜之余,也生出戚戚之意,悲伤憋得久了,人就会变得失魂落魄,大哭一场反而会好很多。 邱婧于是蹲下轻轻拍打师父后背,权当安慰,而莫莲花被她一安慰,索性扑在自己徒儿的怀中,声泪俱下,只想把胸臆之中那股难以言表的烦闷悲苦哭个干干净净。 远处洛神山不时传来阵阵咆哮轰鸣声,莫莲花越哭越伤心,邱婧心中又记挂李白安危,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莫莲花哭声渐止,起身擦了擦眼泪,哽咽道:“让你看见我这样子,太丢脸了。”邱婧笑道:“没有的事,师父想哭尽管哭好了。”莫莲花沉默了片刻,道:“婧儿,我适才想了又想,还是觉得亏欠你的太多了,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咦……” 莫莲花正轻声细语地说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邱婧腰间,如黑蛇一般缠绕着的一柄玄黑软剑,双眸一凛,抬起头来不可思议地望着邱婧,忽然森冷一笑,眼中杀意大作,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莫莲花急忙退后了两步,双目好似要喷出火来一般,瞪着邱婧,语气刹那间变得冷漠如霜, 道:“原来这一切都是你,难怪我说怎么一年没见,我心爱的徒弟便从一只会狐媚蛊术的普通修士修炼到了这等境界,哈哈哈,我真的瞎了眼。”说罢大喝一声,右手双指挺起,便要自刺双目。 邱婧心中大凛,右手如疾电般伸出,劲力绵柔,横向一推,便将莫莲花刺向双目的双指格开。 莫莲花手指如遭电击,整条手臂刹那间酥麻起来,她怒极反笑,左手指着邱婧,冷笑道:“我现在好惨,你知不知道,与爱人天人永隔,修为丧失殆尽,宗门也不知早已被谁灭了,就连我最心疼的弟子,竟然还要反咬我一口,哈哈哈,造化弄人不过如此,不过如此呐……” 邱婧心急如焚,忙辩解道:“不是的师父,这太玄剑是,是李白在水陆大会中得来的奖励。”莫莲花闻言,冷笑道:“水陆大会?当初在蜀云洞天逃出来的,知道太玄剑在蜀云洞天的,除了你和李白、金翼雕王、余一笑,以及死了的狂歌,还有谁?”邱婧心中唯一思索,道:“会不会是余谷主?”莫莲花嘿然笑道:“余一笑和圣元寺沾不到一点边,难不成是他抢了太玄剑,再千里迢迢地送到圣元寺当水陆大会奖励么?” 邱婧心中好似有一团火在烧,后背直冒冷汗,道:“师父,徒儿不敢撒谎,这太玄剑真是李白弟弟从圣泓和尚那里赢来的。” 莫莲花看着邱婧,冷笑道:“无须多言,难怪我当初那般羞辱你,你还反过来救我,原来是想以牙还牙地折磨羞辱我,看我一无所有地向你摇尾乞怜是么?” 邱婧被莫莲花蛮横地冤枉,鼻中酸楚,几欲落下泪来,恍惚失神之间,忽见莫莲花右手风驰电掣般伸向自己腰间,她此时难受至极,来不及躲闪,太玄剑被莫莲花抽了出来握在手中。 莫莲花握着这柄熟悉至极的长剑,上面似乎还沾着当年虞姬舞剑自刎时的鲜血,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透过那漆黑如墨的剑身,莫莲花又看到了当初他和狂歌痛使出合体剑技的一幕幕来,心中更是痛如刀绞。 虞姬和楚霸王的这两柄剑,机缘巧合之下被她和狂歌痛得到,然而霸王已经魂归西天,虞姬却还在世苟活,越想越是难过,口中喃喃道:“虞姬从一而终,我却为何还要苟活?” 说着手持太玄剑,轻轻抵在自己脖颈之上,邱婧见状大骇,脚步朝前一跨,右手玉水剑正欲将太玄剑挑开,莫莲花厉声喝道:“不许过来。” 她缓缓闭上双眼,和狂歌痛一起度过的岁月一一在脑海之中浮现,于她而言,狂歌痛便是这世上的君王,无人能替代,莫莲花心中万念俱灰,再无半点留恋之意,嘴角微笑,道:“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太玄剑朝内侧一抹,眼见便要自刎而亡,邱婧凄声叫道:“师父!”忽然雪杉林中“咻”地飞来一道寒光,从左翼不偏不倚地射在太玄剑剑刃之上。 “当!”清脆悦鸣响起,太玄剑去势顿止,寒光闪处,竟不受控制地朝邱婧砍去,电光火石之间,邱婧来不及反应,太玄剑登时划破了她右肩,黄衫裂开,香肤被刺,鲜血激射而出。 邱婧闷哼一声,下意识退后三步,左手在肩上连点了数下,方才止住流血,但太玄剑上所带的蛊毒之气,却通过她经脉血液,刹那间蹿遍周身。 邱婧在造化千魂钟内早已耗尽了气海中的仙气,太玄剑之上的蛊毒又极为猛烈,周身登时麻痹,双腿一软,膝盖跪在了雪地之中,再也站不起来。 莫莲花傻了眼,她本是万念俱灰,意欲随狂歌痛而去的,却不料手中太玄剑忽然被一股巨力逆转了方向,朝邱婧砍了过去。 当是时,莫莲花和邱婧两人身旁三丈远的一株雪杉后面,缓缓走出两人来,右边乃是一年轻俊秀的少年僧人,身作一袭月白僧袍,手持一串佛珠,单掌竖起,面带邪魅微笑。 而她身旁站着的绿衣女子,虽然身姿妙曼、美艳动人,但此时脸上冷若寒霜,森寒地凝视着跪在地上浑然不能动弹的邱婧,笑道:“哟,邱堂主,这可担当不起。”不是别人,正是由于渎职而被冰洛责罚、贬去堂主一位的钟清。 莫莲花虽然心中对邱婧极为怨恨,但她见这两人借自己之手杀人,心中自然极为不悦,冷哼道:“你们是何人?” 那年轻僧人淡淡一笑,没有回答,口中低低颂念了一声佛号,邱婧心中一动,这僧人好生眼熟! 钟清笑道:“莫宗主不必动气,小女子名为钟清,乃是帝女神殿一名小小不入流的弟子,适才我见莫宗主拔剑自刎,心中大为惋惜,便忍不住出手救了莫宗主,不慎伤到了贵徒,深感歉意。” 莫莲花嘿然道:“我万念俱灰,又已是废人身躯,有什么好惋惜的?”钟清皱起眉头道:“莫宗主好生糊涂。”莫莲花瞳孔一缩,道:“糊涂什么?”钟清道:“既然贵徒会在当初蜀云洞天中,趁乱偷走太玄剑,那她所说的狂歌痛已经死了,不知莫宗主信了几分?” 莫莲花闻言周身大震,眼中登时放出光来,转过头看向钟清,但见她神色从容,眼中似笑非笑,不像是在说谎。再反观邱婧,此时邱婧跪在雪地之中,垂着头,双颊通红,却不敢看自己。在她眼中,孰是孰非一目了然,刹那间恍然大悟,心道:莫莲花啊莫莲花,你真是愚蠢之极,险些上了这小妖女的恶当! 第一百五十九章 虽千万人吾往矣 长空狂风,烈焰呼啸。李白轻描淡写的一句“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委实把应龙气得不轻,烈火剑气轰然劈下,值此千钧一发的当儿,李白脚下的朱昆忽然厉声长啸,半空中气芒轰炸,它口中喷云吐雾,忽然卷起一道水柱,猛地冲向李白脖颈上那道剑气,在生死一瞬之间,将其打得偏移了半寸。 剑气直端端地没入云中,“嘶嘶”锐鸣了几声,在云中炸裂开来,剑势铺天盖地地涌来,原本就强盛的狂风此时更是肆虐大作,将朱昆羽毛吹得朝前翻动。 应龙“咦”了一声,本以为那大雕模样的妖兽已然死在了火源剑之下,没料到它竟然能再度猝起发难,还挡住了李白脖颈上那道剑气,前后不过片刻,朱昆周身气势高涨了许多,仿佛睡狮苏醒一般。 李白又惊又喜,他方才本来都已视死如归了,却不想被朱昆救了下来,笑道:“昆兄,原来你还没死啊。”朱昆没好气道:“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无缘无故朝我体内注入了一股寒气,我会晕过去么?”李白恍然大悟:“原来刚才你晕过去了啊?” 朱昆看向应龙,鹰眸之中锐芒闪动,忽然改成传音道:“不过,我对你那道寒气却极为亲近,进入我体内后,好像唤醒了一股力量,我虽然也不是很明白,但我感觉现在和应龙斗一斗还是不成问题的。” 李白闻言,哭笑不得,难怪朱昆适才喷出的那道水柱威势如此骇人,他本意是想用那股寒气帮它缓解灼烧疼痛之感,不料却阴差阳错唤醒了其体内的力量,但是那股寒气是来自锦囊之中,锦囊又是方子巫所有,难不成,朱昆原来是幽冥界中的鬼物么? 念头方起,便听应龙笑道:“有意思,你这小家伙饶有意思。”朱昆腹部剑伤不知何时便已复原,一对眸子比起方才也清亮了不少,李白站在它背上,更能深切体会到那股摄人心魂的浩瀚汪洋之力。 朱昆没有开口,他凝视着应龙,心中略一盘算,尖喙陡然张开,一道细如箭竹的水柱猛地喷射而出,去势极快,直朝应龙眉间而去。应龙虽没料到朱昆二话不说便攻了过来,但它反应却也神速,虽说只伸了一颗龙头出来,极不灵活,但它那对鹿角却是极为坚硬。 只见应龙龙头斜向下一摆,划过一道赤焰弧线,朱昆喷出的水柱不偏不倚地被鹿角挡了下来,水柱撞在鹿角上,失了势头,变成水珠四散飞溅,被狂风卷得不知所踪。 李白定睛一看,应龙那对鹿角完好如初,依旧是连一条裂纹也未曾留下,半空中那柄烈火长剑,其上的赤焰喷吐如蛇,蠢蠢欲动,似是想要自行冲来将朱昆和李白砍得粉碎才罢休。 应龙淡漠一笑,龙头颇为轻蔑地扬了扬,道:“小家伙,你以为从肚子里面喷点水出来,就能把火浇灭么?”说罢烈火长剑一抖,又射来一道剑气,朱昆张口喷出一道水柱,水火在半空中相撞,赤焰喷吐飞舞,水汽弥漫四周。 赤焰好似一条火龙,水汽则似一只鲸鱼,在半空中纠缠拼斗,互相撕咬,五行之中本是水克火,但应龙用火珠催引出来的那柄长剑不知是由什么制成,其上的火焰非但温度极高,还颇有灵性,在蕴含庞大劲力、灵力的水汽之中,非但半点凝滞,反而气势大盛。 那月牙似的剑气纵横破空,往往一剑划过,水汽便被斩成了两半,不等其重新愈合,剑气又月牙剑气又调转方向,转而砍向水汽最为薄弱之处。 朱昆身形停在极化风上,大口喘着粗气,虽说李白锦囊之中那股寒气,阴差阳错地催发了它体内尘封的力量,它能够借此凝聚水雾甚至只是水属灵气成威力强悍的水柱,但朱昆使用起来却极为不娴熟,不能发挥其万一之力,有种自己明明只是一只苍蝇,却舞动着一柄重剑的无力感。 水火交融,过得片刻,朱昆气势被应龙压制得越来越厉害,其身形也上下颠簸左右摇晃,忽闻一声裂空长啸,烈火剑气划破水雾,呼啸掠空,疾斩过来,朱昆身形庞大,再加上气力不支,抵挡不住,左翅登时被气剑砍中。 但见赤焰如星光喷吐,朱昆左翅上鲜血激射,应龙森冷一笑,道:“若是没了那团劲风,你就不过是一身形大了点的雕而已。”火源长剑一抖,第二道剑气轰然劈来,既不朝向朱昆,也不朝向朱昆背上的李白,而是直直对着朱昆身形底下那一大团极化风。 极化风被剑气劈中,呜咽鸣啸一声,劲风登时如一盘散沙般散乱开去,朱昆左翅负了重伤,庞大的身形又没了极化风依托,顿时失了平衡,后背一倾,带着李白从云端朝下空坠落。 李白心中大急,但觉周遭风声呼呼,他满头黑发被吹得朝上飘舞,慌乱之中,似是听到朱昆低沉萎靡的声音道:“小白,抓、抓住我,可千万别松手。”话音方落,朱昆鸟腹部轰然撞在洛神山南侧的一座小山头上,土石崩碎,鸣响如啸。 李白虽然没有直接撞到山头之上,但仍旧被摔得七荤八素,在朱昆背上来回滚晃,险些掉将下去,他见朱昆左翅上鲜血汩汩,烈火灼烧着伤口,本欲再朝它体内灌注一缕寒冰之气,但一想到它可能会再度晕厥过去,应龙若是乘胜追击,他和朱昆都活不了。 念头疾转之际,朱昆身形从那座小山头上被高高弹起,又朝洛神山前的原野之上坠去,下方本来兀自怔怔出神的众人,此时见状,哗然大作,纷纷四散开来。 “砰!”一声闷响,朱昆笔直地坠落在洪水席卷过后的泥淖之中,溅起漫天的污泥水花,漆黑如墨的羽毛之上登时染上了一层灰黑色泥浆。 而在朱昆坠地前的那一瞬间,李白忽然觉得它后背变得无比绵软,好似一团团棉花,那足有万斤的坠地之势,被朱昆忽然变得绵软的后背卸去了九成,剩余的一人将李白身形震飞了一丈高,随即斜斜落在泥潭之上,白净衣衫顷刻间变了颜色。 李白从泥潭中爬将起来,周身浑然没有一点伤痛,他双足一抬,飞也似地奔到朱昆身旁,双手抱着其尖喙,厉声叫道:“昆兄!昆兄!” 朱昆那千斤身体从万丈高空坠下,早已不知是死是活,哪里还能应答? 李白心中砰砰直跳,他心知肚明,朱昆虽然被应龙重创,但还是能便会原样,若是如此,那下坠之势也不至于如此骇人,它也不会摔成这般模样。 朱昆是为了保护自己,用它那庞大柔软的身体,帮自己卸去了坠地时候的势头。 一念及此,李白再也不能平复下来,抱着朱昆歇斯底里地喊叫。周围的帝女神殿弟子瞧在眼中,李白每喊一句,她们心便好似被一只手揪了一下。 冰君灵和冰君镜飞也似也冲将过来,当是时,朱昆那庞大的身形忽然腾起一阵白烟,氤氲变幻之中,其身体倏忽变回了原来的圆滚滚小妖兽模样,但见它腹部鲜血淋漓,左翅更是已然折断,双眸紧闭,神色极为痛楚。 洛神山巅,应龙厉声狂啸,张狂桀骜,李白将朱昆小心翼翼地抱起来,沉声道:“两位尊首,朱昆就拜托你们了。”随即看向那屹立于山巅的应龙,双眼之中杀意大作。 冰君灵急忙道:“李少侠,你……”李白长发飘舞,脸上神情冷若冰霜,沉声道:“那孽畜恐怕又要喷岩浆了,你们先带着帝女神殿弟子逃命去罢。”冰君镜杏眉一凝,肃然道:“不可,我帝女神殿便是战死,也决不可临阵脱逃。”冰君灵看了李白一眼,心知今日大势已去,叹了口气道:“李少侠也随我们走吧。”冰君镜听闻此言,难以置信地看向冰君灵,道:“你怎么可以……”李白将朱昆递给冰君灵,笑着摇了摇头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朱昆它受了很重的剑伤,有劳尊首了。” 冰君灵轻轻接过朱昆来抱在怀中,心知此时即便一万匹马也拉不回来这少年了,当下叹道:“那你万事当心,若是遇见帝女大人了,千万要将她带出来,但留一口真气在,便不怕不会东山再起。” 李白朝她抱拳行礼,随即转身便向木灵鼎走去,帝女神殿众人静默无言,却纷纷为他让开一条路来,李白走到木灵鼎跟前,双手轻轻抚摸着鼎身,从指间传来一股血脉相连的气息,令他血液仿佛要沸腾起来一般。 良久,李白从怀中取出火如意来,将其轻轻抵在木灵鼎之上,这仙灵五宝中的两件仙器,通过李白体内的《太白诗经》功法为媒介,此时双双欢鸣,李白想起冰君水以蚍蜉之力撼参天大树,嘴角轻轻一笑,神色无比坚毅,道:“虽千万人吾往矣,昆兄,那火龙抢走的,我会通通替你拿回来。” 说罢,他沾满了污泥的白衣腾起一卷,身形凭空一跃,便钻入了木灵鼎之中。 第一百六十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雪杉林原,微风含量。邱婧右手探入雪中,想要支撑着站起身子,奈何体内的太玄剑蛊毒实在太过剧烈,她越是挣扎,四肢百骸便越麻痹,渐渐地,邱婧只觉自己大脑之中意识也变得混沌起来,眼前三人身形纷乱错杂,好似重叠在了一起。 钟清吃吃一笑,缓缓走到邱婧跟前,右手揪起她一绺青丝,笑道:“邱堂主怎么不说话了?当真你最敬爱的师父面前将你揭穿,是不是心如针扎?”邱婧想要伸手格开钟清右手,但却使不出一点力气,想要澄清真相,但却有半口莫辩。 钟清使劲一扯手中攥着的那一绺青丝,痛得邱婧呲牙咧嘴,而她却似是颇为享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道:“邱堂主,这可使不得,你被一不入流的弟子这般戏弄侮辱,应该拿出威严来震慑一番才是,怎地却哑巴了?” 邱婧心中早已将钟清骂了个遍,奈何身体不能动弹,无法反抗,忽见钟清从怀中取出一片淡黄色的翎毛来,把玩了片刻,道:“这‘五凤阵法’真是精妙,我废了老大功夫才取出一片来。”钟清似是恍然大悟,看向邱婧,笑道:“是了,忘了告诉你,五凤阵法便是艾王苓祖师留下来的,用以封印应龙的阵法,取自艾王苓兽身上的五片翎毛,你说我若是取走一片,会如何?” 邱婧心中大骇,难怪洛神山那凤鸟虚影会敌不过应龙,原来竟是此僚从中作梗,想不到她心胸狭隘,一至于斯,为了报复自己,竟置洛神山数千弟子安危于不顾。 莫莲花手持太玄剑,缓缓走上前来,钟清朝邱婧咧嘴一笑,左手冰雾缭绕,凝聚成一片冰刃,猛地划下,邱婧那缕头发登时被削断了下来,钟清握在手中,缓缓退到一旁,笑吟吟地注视着莫莲花和邱婧。 莫莲花深深地凝视了邱婧一眼,冷笑道:“我真是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我视若己出的弟子会这般背叛我。二十年前的腊月的一天,天寒地冻,扬州河面都结了厚厚的一层冰,那天我正好和几名弟子出去买酒,路过一处荒草堆时,听到了哇哇哭声,于是我急忙走近,掀开一看,你正躺在荒草堆下嚎啕大哭,身边也没有留下一件信物,我就将你抱了回来。” 钟清和那年轻僧人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好戏,也不打断,只见莫莲花缓缓蹲下,左手将太玄剑负于身后,右手信手抓来一把白雪,伸到邱婧面前,嘿然笑道:“或许正是因此,你从小就喜欢下雪,后来我渐渐发现,虽然你对红莲宗的蛊术功法毫无半点天赋,但是却生得水灵漂亮,我心中欢喜,更加疼爱。 “那天在蜀云洞天,你哭着嚷着问我要暮成雪的解药,我便知道你被李白那小子迷了心窍,后来,后来……”莫莲花仰面长长吸了一口气,续道:“后来,你竟然说要将我和狂哥的事情公之于众,我如何不恨?却不想你后来伙同李白,大闹蜀云洞天不说,还偷走了我视作珍宝的太玄剑,刚才更是想骗我说狂哥已经死了,我还险些就信以为真了,哈哈哈,可笑,可笑之极。” 莫莲花又悲又怒地说完,右手在腰间一蹭,忽然猛地扇了邱婧一耳光,冷笑道:“这太玄剑的蛊毒是用天池的冰蚕之血,融合三十六种毒花制成的,能封锁身上经脉,普天之下只有我自己一人调制的解药能解,你就等着在此被雪兽豺狼分尸吧。” 邱婧心中悲苦交迭,她从来未曾料到,师父会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地污蔑自己,难不成她真听信了钟清那厮的鬼话么?当今之计,恐怕只有说服师父,狂歌痛的确已经死了,太玄剑也是从圣泓处得来的。 但即便真说服了师父,钟清和那年轻僧人都不是善类,师父即便全盛时,恐怕也敌不过常年用仙气修行千寒冰玉决的钟清。 想了片刻,正要开口辩解时,忽听钟清森然笑道:“莫宗主,此等逆徒,若不亲手杀了,日后必定还会成为莫宗主的绊脚石。” 莫莲花起身,转过身去,不再看邱婧,冷笑道:“她中了太玄剑上的蛊毒,不出两个时辰便会丧失知觉,被雪兽叼走吃了,到时候尸骨无存,不是比杀了她更加痛快?” 钟清似是恍然大悟,口中故意惊呼一声道:“不好不好,她都丧失知觉了,即便被野狼吃了也察觉不到疼痛,岂不是太无趣?依在下愚见,倒不如先喂她解药,再五花大绑捆了丢在此处。” 莫莲花背对着她和那年轻僧人,瞧不见神色,但听她幽幽道:“她再怎么忤逆,也是我红莲宗的弟子,恐怕还是轮不到足下指手画脚吧?” 钟清笑道:“那是自然,莫宗主要怎么惩治是莫宗主的事,我不过提个建议而已,岂敢有怨言?”莫莲花嘿然一笑,没有再说话,太玄剑映照着西边落霞金光,熠熠生辉,煞是好看。 邱婧被莫莲花扇了一耳光,脸上火烧火辣的,极其难受,再听她们一人一句,心中好似翻起了大浪,暗自想:依钟清修为,大可以将自己和师父一并杀了,为何却装作言听计从模样? 忽然反应过来,这厮定是对自己心存怨恨,想要看自己师徒二人反目成仇,再百般折磨自己一番,方能解恨。 邱婧正恨得牙痒痒时,忽觉自己体内那股麻痹之感渐渐散去,右肩上伤口也不再流血了,正自惊疑不定,雪杉林后方忽地飘来一阵仙气,似是从木灵鼎中生来的。 邱婧心下大喜,脸上却不动声色,暗暗运起千寒冰玉决功法,将四周飘来的仙气一缕缕纳入体内,但她心知自己此时绝不是那二人对手,故而还是装作浑身麻痹模样,体内却早已开始慢慢恢复气力了。 四人静默无言,过得半晌,莫莲花身形一动,道:“你们为何还不走?”钟清笑道:“这里时常有雪兽出没,在下担心莫宗主安危,还请不要嫌怪。”莫莲花手持太玄剑,双肩忽然又颤抖起来,背对着三人,语气森寒道:“邱婧,狂歌痛现在何处?” 邱婧正自恢复气力,又要煞有介事地掩盖,故而只是口中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几声,莫莲花听她半晌不言语,太玄剑一抖,冷冷道:“在何处?”邱婧依旧不答,钟清却笑道:“莫宗主,逼供一事在下拿手,在下替莫宗主代劳如何?”莫莲花道:“不牢钟姑娘费心。” 说罢缓缓转过身来,脸上怨恨之色丝毫未减,双眸之中更是血丝满布,再加上她凌乱不堪的长发,显得尤为狰狞。 邱婧跪在雪地之中,凝视着师父悲怒交加的神色,心中百感交集,从师父冤枉自己偷了太玄剑开始,到钟清和那年轻僧人出现打偏师父自刎的剑锋,一直到现在师父步步紧逼,但却悄无声息地解开了自己体内的蛊毒,她便觉得此事颇有蹊跷。 若是师父果真认定自己背叛了她,按照她性子,定然会出手先教训一番,再来审问,而钟清想要折磨自己,师父也心知肚明,她却迟迟不肯离去,故而钟清便也不好下手。 这些念头转了又转,再看向师父手中的太玄剑时,脑海之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 但见莫莲花提剑缓步来到自己跟前,周身杀气腾腾,虽然莫莲花修为被鲸鱼兽吞噬殆尽,但太玄剑毕竟是为神兵利器,即便普通人拿在手中,也有一股摄人心魂的气势。 如此折腾了半晌,邱婧体内仙气业已恢复了六成,她心中暗暗思索:自己修为本就在钟清之上,六成功力若是猝起发难,必能克敌制胜。 莫莲花一步步靠近,其身上杀意越来越重,邱婧眼珠一转,瞥见自己身边不远处的玉水剑,心中计议已定,等师父走到自己跟前五尺之处,她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之势抄起玉水剑,毕集全身功力斩向钟清。 一边想,邱婧一边凝聚体内已经恢复了的六成功力,只等她提起剑来,便能斩出惊天动地的一击。 莫莲花缓步走到邱婧身前六尺处,忽然顿住脚步,此时她右手边两尺远处便是满脸笑意的钟清,和那悠闲自在的僧人。 邱婧看向师父,忽见她嘴角轻轻一笑,朝自己递了个眼色,邱婧心中登时会意,师徒二人几乎同时清啸一声,太玄剑、玉水剑化作一黑一白两道剑影,风驰电掣般朝钟清斩去。 异变突生,钟清和那年轻僧人大惊失色,但奈何她此时距离二人太近,事先又无半点防备,仓促之下,她双足朝后退了一步,手中冰雾喷吐,刹那间凝聚成一面冰墙来。 僧人月白僧袍之上突放金光,一只佛掌凭空凝幻而出,想要去挡挥来的剑气。 太玄剑率先砍到,其上的蛊毒之气如黑暗圣光,滔滔滚滚地涌入冰墙之上,只闻“簌簌”两声,纯白色冰墙登时被染成了玄黑之色。 邱婧玉水剑也已砍至,她这一记凝聚了全部功力,只见一道白色剑气如长虹贯日,撕裂虚空,轰然将冰墙砍成了两半,金色佛掌更是直接溃散无形。剑气去势不止,呼啸锐鸣,寒意大盛,正劈砍在钟清的右肩之上。 鲜血激射,好似红雾弥漫。钟清整条右臂被玉水剑剑气硬生生削去,僧人受剑气余威波及,胸前也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啊啊啊啊啊!”钟清失声惨叫,身形倒飞而出,重重摔在雪地之中,再也爬不起来。那僧人手捂胸口,猝然退后了数步,满脸惊疑地瞪着邱婧和莫莲花二人。 莫莲花脸上戾气如潮水般褪去,云开雨霁,笑语嫣然,拍手笑道:“想不到啊想不到,堂堂圣元寺主持圣泓法师,竟然是个和帝女神殿弟子勾勾搭搭的小白脸。” 那年轻僧人闻言脸上表情一怔,似是怒火攻心,胸前剑伤鲜血汩汩,口中也喷出一大口鲜血来,被削去了一臂的钟清却一直没有动弹,唯见鲜血染红了白雪,一片殷红,颇为触目惊心。 邱婧手持玉水剑,起身飞掠,但见黄影如浮光掠影,下一瞬间,玉水剑已经抵在了那月白僧袍僧人的眉心前一寸,那僧人左手之上金光浮动,邱婧将玉水剑剑尖抵在其眉心上,淡淡笑道:“再敢动,我便一剑刺穿你这木鱼头。” 僧人眉心传来一股摄人心魄的寒冰之气,他嘴角鲜血未干,嘿然笑道:“厉害。”莫莲花缓步走来,神色出奇地平静,但见她右手打了个响指,僧人袖袍之中赫然飞出一只淡绿色的蛊虫,振翅欢鸣,“咻”地一声没入了莫莲花袖中。 莫莲花凝视着那僧人惨白面庞,笑道:“难怪当初圣泓法师会对我一小小红莲宗感兴趣,原来却是为了这‘子母蛊’,不过足下肯定自认为蛊术高明,竟然用夜来香和曼陀罗来喂养,还改其名曰‘千里香蛊’,其实荒谬至极。” 那僧人闭起双眼,咧嘴一笑,惨然道:“不愧是江南第一蛊师,我和钟清藏在雪杉后面,掩盖了自身的气息,但是这千里香蛊却被你嗅到了吧?”莫莲花道:“圣泓法师还不笨,你们虽然隐藏了气息,但我顺着子母蛊的气息,也察觉到了你们身上的杀气,故而才和徒儿演了一场戏。” 邱婧凝视着眼前那年轻僧人,心中惊骇之意难以言表,虽然这世上有极为高明的易容术,这僧人和圣泓相貌也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但她还是实在难以相信,这瞧来不过三十岁的僧人,竟然是那佝偻沧桑、行将就木的圣泓?而且圣泓不是已经死了么? 却见那僧人吐了一口血沫,双眼之中满是森寒怨恨之意,道:“不过有一点莫宗主说错了,我并不是圣泓,而是他二十多年前的私生子。” 此言一出,不仅邱婧,就连莫莲花也忍不住“咦”了一声,没想到圣泓竟然有私生子。 忽听莫莲花嘿然笑道:“好个孝顺乖巧的儿子,你和杀父仇人沆瀣一气,难道于心无愧么?”那僧人捂着胸口,呼吸越来越急促,像是伤了肺,他冷冷一笑,猛地咳嗽了几声,口中又溢出鲜血来。 莫莲花淡淡一笑,又道:“我不管你们所为何事,既然来寻我徒儿的晦气,那就别想活着走了。正好钟清断了一条右臂,你便将你左臂留下吧。”狞笑一声,太玄剑一抖,划过一道墨黑色弧线,朝那僧人左肩砍去。 “啊!”剑还未劈到,那僧人便已经开始厉声惨叫,充满了恐惧与不甘,煞是刺耳。 过得片刻,那僧人忽觉不对,自己肩膀并无半点疼痛,睁眼看时,左臂原来还在,也没有留下半点剑伤,但他此时已是冷汗涔涔,手臂晃了晃,完好如初,心中大松一口气,抬头看时,莫莲花和邱婧却不知去了何处。 他怔怔站在原地之中,月白僧袍之上落满了片片雪花,兀自心有余悸。过得片刻,渐渐平复之后,那僧人转眼看向躺在雪地中不知死活的钟清,正要犹豫去不去救她时,忽见她身形动了动。 僧人心中一颤,原来她还没有死,正思索时,钟清口中含糊不清地喊道:“吴晴,吴郎,你、你在在何处?我、我好、好疼……”那名唤“吴晴”的僧人静静看了良久,任凭钟清如何呼喊,他也无动于衷,后来,他抖了抖身上飘落的积雪,转身朝南边一拐一瘸地走了。 偌大的雪杉林中,顷刻间便只剩了钟清一人,她绝望无力地呼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右臂出鲜血如注,疼痛钻心,不多时又晕死了过去,再无人理会。 …… 邱婧和莫莲花师徒二人离开雪杉林后,本欲赶往洛神山查看战局,却看见帝女神弟子纷纷撤了出来,邱婧找到冰君圆三人,问了情况,才知道是应龙神威滔天,只能先行避难,而李白执意要为朱昆报仇,故而只有他一人留在了洛神山。 邱婧闻言后,脸上苍白如纸,一颗心直欲跳将出来,不顾众人反对,执意要去救李白出来,莫莲花本来早就对尘世再无眷念,唯一担心的便是邱婧安危,虽然她可能起不到半点作用,也还是跟着邱婧去了。 到得洛神山时,但见应龙在洛神山巅仰天狂啸,此时它已经露出了半截身子来,后背长着一对赤红如火的翅翼,四周已在无半个人影,战死的弟子尸体也被运走,茫茫雪原之上唯有那尊静默伫立的木灵鼎。 邱婧二人径直走到木灵鼎跟前,心知李白便在鼎中,邱婧心急如焚,想要将木灵鼎抱起来,连带着李白一起抱走,奈何那青铜古鼎重逾万斤,邱婧即便功力全部恢复,也不能撼动分毫。 应龙瞧见来人,口中嗡嗡两声,开口道:“小妮子,她们都逃命去了,你却为何还回来送死?”邱婧不愿理它,还是想奋力将木灵鼎抬走。 应龙嘿嘿一笑,张口狂啸,身子猛地又拔高了几分,洛神山已是满目疮痍,巨石滚滚砸落,天际雷云不散,轰鸣巨响不绝,天地间山摇地动,恍若末世降临。 邱婧累得气喘吁吁,额上香汗淋漓。忽觉木灵鼎一阵颤抖,鼎中白气氤氲,冲腾而出,朦朦白雾笼罩着一长发飘飘的少年,他手持火如意,双眸之中绿芒闪动,气势有如滔滔大江。 邱婧心中大喜,叫道:“李白弟弟,快走。”李白稳稳落于地面,周身白雾散去,整个人精神矍铄,见邱婧和莫莲花在此,道:“那孽畜厉害得紧,你们怎么还来?”邱婧道:“冰君圆长老说只有你一个人留在了这里,我担心你安危,就和师父过来看看。”李白抬头看向应龙,幽幽道:“算了,现在跑反正也来不及了。” 只见应龙露出来的半截身躯上烈火熊熊,它双翼不住拍打着已经破损不堪的洛神山,每拍打一次,便有无数碎石土块顺着山脊滚落,它身形也渐渐地从碎石中拔起,李白道:“莫宗主,劳烦你保护好婧儿。”莫莲花闻言一怔,道:“那是自然。” 李白再不迟疑,但见他手持火如意,孤身一人朝洛神山上奔去,虽然没了极化风和朱昆,李白在木灵鼎中淬炼了一番经脉,整个人犹如脱胎换骨了一般,只见白影一闪,李白便已到了洛神山半山腰,再腾身飞起猛地一晃,李白便已经稳稳站在了应龙身前十丈远的一棵古松之上。 应龙低头瞥了他一眼,满不在乎道:“小子,你敢来么?”李白默然不语,周身气芒呼啸,抬脚踢出一朵仿佛实质化了的青莲,青莲笔直朝应龙腹部飞去。应龙看也不看,口中一团烈火喷涌而出,在空中转了个弯,便将青莲拦了下来。 “小子,那柄火源剑,虽然是应龙仙君的法宝,但我所用的招式,却是你师父所创,名唤‘月牙斩’,他当年用火如意凭借这招大败四名天命境仙人,我惊为天人,便也学了过来,虽然威力却不及他百分之一,但是能够打得月火仙君亲传弟子如此狼狈,倒也没有白费苦心。” 李白冷冷道:“我管你什么月牙斩、太阳斩的,你刺了朱昆一剑,我便要你还十剑,朱昆要是有三长两短,我便拿你性命来祭它。” 应龙淡漠笑道:“我虽然不知道你如何能在短短半个时辰功夫就恢复了功力,但是你是敌不过我的,我适才对付你们二人用的是月火仙君的招式,我自己的招式可比这厉害多了,至少在我这里是如此。” “是么?”洛神山中忽然响起一恍若天籁的声音,应龙和李白齐齐一怔,忽见仙气氤氲,气芒卷舞,从四面八方朝内聚集,刹那间凝聚成了一只凤鸟虚影。 凤鸟虚影双眸之中黄光如电,照在应龙身上,应龙失声惊呼道:“不好!”口中咆哮连连,竟是再不能动弹分毫。 满目疮痍的洛神山中,此时缓缓升起一团云雾,其上站着两人,不是失踪许久不见的冰洛和灵蛇道人却是何人? 第一百六十一章 风雷涌动琴声起 凤鸟虚影再度亮起,且气势比起之前强盛了不少,应龙瞬间被制住而动弹不得,李白瞧准机会,右脚射出一朵只有指头大小的青莲,化作一道流光青影,直朝应龙腹部射去。 应龙被凤鸟虚影缚住了动作,仰天怒吼连连,腹部又被青莲打了个正着,登时皮开肉绽,鲜血激射,应龙痛不可抑,咆哮声声震四野,大地滚滚如雷般轰鸣。 灵蛇道人朗声长笑,手中那面宝鉴中玄青光芒四散飞溅,两柄灵蛇剑从中缓缓探出,在灵蛇道人功法指决催引之下,好似飞鱼一般蹿到半空,剑尖朝下,笔直射向应龙左右两翅。 “噗嗤。”一声闷响传入众人耳中,应龙双翅被灵蛇道人硬生生贯穿,牢牢钉在洛神山的土石之中,再加上重又苏醒的凤鸟虚影,应龙口中厉啸怒吼连连,似是颇为不甘心。 前后不过一瞬,局势顷刻翻转过来,但见冰洛手捻指决,四片翎毛在她周身环绕,带起一阵幻彩流离的炫光,洛神山深处响起一声神秘悠远的清鸣,不似兽吼,更不似人声,倒像是风过孔窍沙沙呜咽之声。 冰洛周身炫光化作四道流萤,好似翩跹起舞的蝴蝶一般,滚滚涌入凤鸟虚影的双眸之中。 凤鸟虚影好似活过来了一般,尖喙大张,清啸凤鸣响遏行云,声彻九霄,就连几十里外的帝女神殿弟子,听闻这凤鸣声,血液也忍不住沸腾起来,一股血脉相连、自古传承的灵魂之力遍透全身,虽然力量没有提升,但是众人身上伤口却奇迹般地开始渐渐愈合。 冰洛周身那四片翎毛越转越快,炫光也越来越明亮刺目,凤鸟清鸣声越来越激越,气势越来越高涨,应龙腹部被青莲击中,鲜血汩汩,双翼又被灵蛇道人硬生生钉在了洛神山上,再加上力量越来越强的凤鸟,它钻出来近六成的身躯,便开始慢慢朝洛神山内缩回。 天地之间,唯有应龙愤怒不敢的咆哮声,李白注视着那被凤鸟虚影缓缓压入洛神山的庞大身躯,想起它口中所说的关于莹玉骷髅仙人的种种事迹,李白不禁对仙云界心驰神往起来。 眼见应龙就要被重新封印起来,天际忽然响起一声震天彻底的轰鸣声,好似万道惊雷齐齐炸响,众人但觉鼓膜震颤,又痛又痒,滚滚注入木灵鼎中的仙气光柱,忽然扩大了十倍有余。 层云九霄之上,电闪雷鸣,狂风大作,照得黄昏后的北极冰原亮如白昼,虚空撕裂开一道千丈长、百丈宽的巨口,其中电流“嘶嘶”作响,狂雷涌动,气势骇人滔天。 李白、邱婧和莫莲花从未见过此等浩瀚壮阔之异象,纷纷呆在原地,灵蛇道人凝视了片刻,忽然厉声叫道:“不好,这是‘引渡幻雷’,快逃!”话音方落,洛神山上方的虚空轰然降下一道金色灿灿的圣光,将整座洛神山笼罩其中。 刹那间,洛神山方圆十里的地界,尽皆变为了一片熠熠金色,李白忽觉一股大力涌来,刚劲浑厚,好似三山五岳,急忙运起《太白诗经》来,周身遍布道家清气,亮起一阵青光。 错乱纷杂之中,李白生怕邱婧被那股大力所伤,高声喊道:“婧儿!”接连喊了几声,四周唯有滚滚的风雷涌动声,以及金光呼啸锐鸣声,原本聚在一处的众人,似是被那股金光冲散了。 李白心中大急,神念一动,火如意中赤焰腾腾卷舞,如火蛇喷吐,火麒麟咆哮着冲将出来,李白心道:拜托了,麒麟兄。火麒麟会意,仰天长啸,四蹄一扬,便朝前方奔去。 岂料还未冲出五步,那股刚劲如山的气势忽然高涨了数倍,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其中隐隐夹杂着神秘吟唱,沧桑古老,缥缈无定。 火麒麟凄厉嘶吼一声,身躯被那股大力挤压地变了形,其体内蕴含的火灵之气,从它周身溢出,流了满地,瞧来犹如火麒麟被挤压得浑身窟窿似的。不过片刻,火麒麟终于支撑不住,在那巨大的挤压之下骤然散去,化为一道流光潜入了火如意中。 金光刺目之极,四面充斥着风雷涌动声,李白半眯着眼,四肢百骸好似要被挤成了肉酱,他口念黄石诗决,脚下大地轰隆颤抖,一道道石柱猛地蹿起,将他身子围在中央,一面全力抵挡那股凶悍如虎的挤压之力,一面提升目力,寻找失散的众人。 恍惚中不知过了许久,李白忽然撞到了一件坚硬无比的器物之上,撞得他眼冒金星,鼻梁骨又酸又疼,李白一边揉着鼻梁,一边定神看时,不是别物,正是屹立在雪原之上的木灵鼎。 李白心中大骇,适才他还在洛神山巅,距离下方雪原高有千丈、远有三里,自己信步走了不过半刻钟,也无坠落之感,如何便到了此处? 耳畔风雷声嘈杂不堪,李白以手抚摸着木灵鼎鼎身,那股血脉相连的感觉再次遍布全身,恰巧此时,灿灿金光之中涌来的那股巨力忽然如潮水般褪去。 李白耳中忽然飘来一串银铃冰玉般的嫣然笑声,其中还夹杂着几丝妩媚娇羞之意,令人心神不禁一荡,紧接着,一股香风飘入李白鼻翼,好似河岸兰芷,馥郁清香,似乎还杂糅着几分檀木香气。 李白心中巨震,那笑声虽然妩媚,分明是邱婧的声音。但邱婧身上乃是一股夏日荷花的清香,决计不会有兰花甚至檀木香气的,心中忽然大骇,骤然升起一个念头:难不成邱婧被谁抓住了? 但是如果她被抓住了,却又为何会发出那般摄人心魂的笑声来? 心中正自疑惑之时,李白又听见木灵鼎上方传来一阵铮铮的古筝声,当即朝后跳开,抬眼看去,这一看,李白登时愣在原地,呆若木鸡,两道目光好似被针线缝在了那弹拨古筝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着一身黄衫,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但身上气质却是温文尔雅,清婉如水,满头青丝自然垂下,好似春岸柔柳。其腿上放着一架通体碧绿的古筝,她十根葱白如玉的手指在琴弦之上来回拨弄,琴声潺潺如林间清泉,越往前奔流,溪水越积越多,声势便也浩大起来。 曲子到得起承转合之处,似是遇见了高山大川,音调忽然爬升起来,好似黄钟大吕、鸾凤齐鸣,李白好像自己爬上了泰山顶,却发现泰山之上还有层云;他又爬上层云,发现层云之上还有青天;又爬上青天,发现青天之上还有九重天。 李白随着那爬升的音调仿佛置身云端之后,突然音调陡降,刹那间由云端坠入了深渊,琴声舒缓流淌,哀而不伤,丝丝扣心,铮铮入神。 琴声音调虽然越来越低,但响度却丝毫不减,李白听得怔怔出神,心中只赞叹:普天之下怎会有这般美妙的琴声? 正想时,耳畔琴声戛然而止,金光中肆虐不休的风雷涌动声再次传入耳中,李白心情登时一落千丈,拱手行了一礼,待要求女子再弹一曲,忽见她缓缓抬起头来,眉目如画,笑意盈盈地凝视着李白,笑道:“李白弟弟,你不认得我了么?” 李白周身如遭电击,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邱婧!起先她低头抚琴,再加上青丝如瀑,故而盖住了面容,只能依稀瞧见点点轮廓,没料到竟然是邱婧, 李白心中惊疑万分,先不说邱婧会弹古筝否,那女子虽然声音相貌与邱婧一模一样,但周身气质却差了太多,浑然没有邱婧那股如清莲般出尘的空幽之气,当下冷笑道:“足下是谁,为何假扮成邱婧,邱婧此时又在何处?” 那黄衫女子咯咯一笑,推琴起身,娇躯一扭一动地晃到鼎边缘,垂下双足来来回轻敲着木灵鼎鼎身,一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好似狐狸一般娇媚,笑道:“李白弟弟好生健忘,我不就是邱婧么?” 李白心中盛怒,正好又在木灵鼎旁,他一念青莲诗决,木灵鼎仙气滚滚涌入体内,抬脚一踢,一朵光芒炫目的青莲赫然冲出,朝那女子射出。 那女子咯咯轻笑,竟也不闪避,右手纤指一拨琴弦,琴声大作,好似清泉流响,青莲飞至跟前,忽然遇见一团氤氲的淡绿色气波,青莲被气波扫中了一角,气势大颓,在半空中散开。 李白虽惊不乱,足底又射出三朵青莲来,意念注入其中,在即将被那圈圈晕开的音波扫中之时,青莲忽然转过一个微妙的角度,从看似无迹可寻的缝隙中穿插了过去,轰地撞在那笑意突然收敛起来的女子胸前。 本以为那女子硬吃了一记,不死也得脱层平,却不料青莲光芒散去之后,那女子竟然安然无恙,笑意再度浮上面庞,只不过这一笑,比起方才更加妩媚娇柔了几分,好似一朵含苞待放的水仙。 李白忽然一怔,那女子一边媚笑,一边伸出右手五指,轻飘飘地一拉胸前衣带,刹那间,女子身上穿着的黄衫外衣轻轻滑落,令李白出乎意料的是,她黄衫之中却只有一件半透明的薄纱,下半身更是空无一物,整个娇躯和一丝不挂没有什么两样地站在木灵鼎上,居高临下笑意嫣然地看着早已瞧得愣愣出神的李白。 第一百六十二章 狐媚入骨一仙人 李白呆呆怔怔地看了良久,那女子容貌声音和邱婧一般无二,此时又二话不说褪去周身衣物,更加令他沉浸于各种古怪的联翩浮想之中不能自拔,心神难以安宁下来,体内气息也方寸大乱。 当是时,那女子忽然娇滴滴地笑了一声,右手一抹脸蛋,好似变戏法儿一般换了张脸,身上也多了几件衣服,李白心中大凛,回过神来之时,那女子已经再度抱起古筝,信手一拨,渺渺茫茫的音波气圈荡漾过来,李白想要运气抵挡,此时脑子中却依旧是邱婧一丝不挂、满脸酡红的娇滴滴模样,胸口登时被音波击中,喉中鲜血狂喷,身子被一股大力扫飞,重重摔在金光熠熠的地面。 绝不可饶恕! 这是李白在胸口剧痛的同时,心中升腾而起的念头。他艰难地爬起身来,望着木灵鼎上站着的那少女,此时她身穿一件白绒毛花边上衣,腰间缠着一条五彩斑斓好像是蛇皮的腰带,下穿一条五彩缤纷的长裙,却没穿鞋子,两只脚的脚踝处分别系着一只淡黄色铃铛,她一摆脚,铃铛中间悬挂着的一枚红色石子撞击着铃铛,铃铛又撞击着木灵鼎,两种声音都清脆悦耳,听来无比舒服。 再看那女子脸庞,双眸狭长,下颌尖尖,脸上如璞玉一般毫无瑕疵,仿佛狐狸变成似的,笑起来柔媚入骨,令人周身酥麻难当,端的是美艳不可方物。 李白啐了一口血痰,凝视着那张足以颠倒众生的狐媚脸庞,火如意横在胸前,道:“你是何人?” 狐媚女子吃吃一笑,一抹脸,竟又变作了邱婧模样,眼中怜意满溢,柔声道:“李白弟弟,我是婧儿啊,婧儿姐姐。” 李白呸了一口,怒气上涌,胸口隐隐作痛,淡笑道:“你不说也无妨,等灵蛇道人破了这晃人眼睛的阵法,看你怎么逃出去。” 狐媚女子闻言,捂住樱桃小嘴,惊叫一声,眼睛却笑得眯成了一条缝,道:“那可不见得,你若不快些去救他们,这引渡幻雷便要将他们吸入仙云界中去啦?” 李白满不在乎,道:“难不成你是仙云界中人?”狐媚女子笑道:“你看我不像仙女姐姐么?”李白冷笑道:“像,众生皆可成仙,狐狸自然也不例外。”狐媚女子撇了撇嘴,口中“啧啧”两声,道:“师父说,凡人一旦看见仙人,就会忘乎所以,钦羡无比,甚至叩头跪拜,看来并非如此啊。” 李白虽然嘴上不信,但心中却早已经信了七八分,这所谓的“引渡幻雷”,恐怕便是笼罩在洛神山上的这片金光,他瞧得清清楚楚,这片金光的确是从层云之上的破碎虚空中透射下来的,再加上那女子使的怪异法术——将功力融于音波之中,令其从无形化为有形,更是闻所未闻,不禁心中直犯嘀咕。 那狐媚女子坐在木灵鼎上一边天真烂漫地摆动着双腿,一边敲了敲身下的木灵鼎,笑道:“这就是被艾王苓偷下界来的木灵鼎么?看起来好重,她一个女儿家竟然能搬这么远。” 李白此时也管不了这狐媚女子究竟是不是仙云界中人,昂首喝问道:“邱婧他们究竟在何处?” 狐媚女子低头看向李白,一双手不住抚摸着古筝琴弦,发出嘶嘶沙沙声,笑道:“你把这尊大鼎送给我,我就带你去找他们。”李白嘿然笑道:“我若不是不给呢?”狐媚女子道:“你不给,我就只有抢咯,师父虽然说过做人要知书达理,不能强取豪夺,但是你执意不肯,我又不能违背师命,哎呀,我好为难。” 李白心想原来这女子也并非奸恶之徒,虽然长得柔媚入骨,但更像是一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少女,当下道:“你一口一个师父,你师父是谁,说来听听,要是比我师父厉害,我就把木灵鼎送给你。” 女子一听此言,狐眼中异彩绽放,高兴地手舞足蹈起来,一边比划一边道:“我师父啊,那可是仙云界响当当的人物,但是我说了你也不知道,你说了你师父我也不知道,那怎么办?”李白心想要是真能不战而屈人之兵,那是再好不过了,当下昂首得意道:“我师父是大名鼎鼎的月火仙君。” 女子闻言,脸上笑意荡然无存,忽然纵身一跃,从木灵鼎上跳了下来,惊异的是,她双足却未沾地,而是悬浮于离地三寸的虚空之中,好似幽灵一般飘了过来,瞪着双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眼前这少年一番。 李白被她瞧得周身不自在,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忽听她“噗嗤”一声,捧腹狂笑起来,只笑得直不起腰。 李白心中记挂邱婧安危,只想尽快摆脱这神秘女子,道:“你若是不信,看我手中这件法宝,是不是月火仙君所有?” 女子笑声戛然而止,起身飘到李白身旁,微微弯腰凝视了一番火如意,但见她强忍着笑意,拍了拍李白肩膀,笑道:“你这信徒有些意思,这柄烧火棒从哪里拿来的?” 李白哭笑不得,不愿再与她辩解,但又不敢轻举妄动,万一激怒了她,她当真气急败坏地将邱婧等人引渡到仙云界中去,冰洛和灵蛇道人倒无关紧要,邱婧修为未到仙境,若是强行进入,必定会被强大威压震得身躯破碎。 女子不断打量着李白,李白却撇嘴侧过头去。她见李白神情有些不耐烦,自己心里面有些疑惑,笑道:“怎么,还是喜欢看没有穿衣服的女孩子么?”说着便要伸手去解衣带,李白连忙将她制止住,叹了口气道:“带我去见邱婧他们,只要他们平安无事,这木灵鼎任你处置。” 女子展颜笑道:“那太好了,师父不会说我强取豪夺啦。”只见她素手一拨琴弦,音波层层荡漾开去,漫天金光一遇那音波便消散,不过片刻功夫,引渡幻雷便散去了三成,四周视野逐渐开阔起来。 忽听金光深处传来一声清脆悦耳如环佩击冰玉的女子声音:“小师妹!”李白周身一颤,原来除却这狐媚女子之外,还有其他人随着引渡幻雷来到了洛神山。 而那狐媚女子却无动于衷,驱散了四成金光后,只见她凑到李白跟前来,轻声细语生怕别人听到似的说:“我告诉你他们在何处,你当真将木灵鼎给我么?”李白心中只想,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比得上邱婧重要,急忙点了点头。女子道:“那好,你能把木灵鼎变小么?”李白依照她所言,施展青莲诗术,心念一动,便将木灵鼎变作了巴掌大小握在手中。 狐媚女子瞧得又惊又奇,双眼放光,刚要伸手来拿,李白将右手一躲,笑吟吟地注视着她。狐媚女子旋即反应过来,哈哈笑道:“是了,邱婧他们在引渡幻雷外面呢,绝对毫发无损的。”说着又要来抢,忽听适才那清脆声音的女子拔高了音调喊了句:“梦天沐!” 狐媚女子口中忍不住“哎呀”一声,颇为不耐烦地应道:“别嚷啦,在这儿呢。”话音方落忽觉不对,口中低低地惊呼了一声“不妙”,伸手过来抢木灵鼎。 李白此时心中也会意过来,这被唤作“梦天沐”的少女,定是想要一人将木灵鼎抢去,也不知是要霸占为己有,还是想要独自一人邀功,一念及此,心中登时有了主意,将木灵鼎藏在怀中,飞也似地朝背离梦天沐师姐方向的金光最薄弱处冲去。 梦天沐气急败坏,狐脸上已是通红,不住跺着踩在虚空之中的一双玉足,正要抱起古筝去追赶,从金光之中飞来一道身影,和梦天沐一般的狐媚入骨,风情万种,但脸上却没有梦天沐那一股难以掩饰的稚气,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只有经历了荏苒岁月才能日积月累地沉淀下来的成熟之气。 “小师妹,临走时师父千叮咛万嘱咐,这引渡幻雷才被解开封印,必须配合木灵鼎撕裂开界元才能引发,我们才能到得下界来,你倒好,方才为何擅作主张,将引渡幻雷驱散了四成?我们若是回不去了怎么办?木灵鼎和那小子又在何处?” 梦天沐被师姐劈头盖脸地问了一通,脸上更是通红一片,心中砰砰直跳,她昂起头来,故意转了转眼珠,尴尬笑道:“是不是已经被引渡幻雷吸入仙云界了?” 师姐也不管她,在四周仔仔细细地查探了一番,旋即皱眉沉吟道:“我记得木灵鼎就是在此处才对啊。”梦天沐大气也不敢出,又不敢主动开口解释,生怕被师姐瞧出端倪来。 梦天沐脑子灵光一闪,眯眼看向师姐,笑问道:“师姐,我们当真要把应龙送回仙云界去么?”师姐道:“是啊,它被放逐了九千年,再不回去,恐怕都要怨声载道了。”梦天沐愤然道:“永恒仙王也真是,居然让我们天狐派来送这个死对头回去。”师姐闻言似是心有戚戚,脸上涌起一股怒意,但语气还是平静如初:“这话你在下届说说就是,回了仙云界切莫再提,永恒殿堂那些人,可不是我们能招惹的。” 第一百六十三章 奉师命行事而已 奔出数里,李白不禁转头望去,唯见金光朦朦,弥漫在四周,瞧不见半个人影,那叫作梦天沐的少女似是没有追过来,心中登时大喜过望,还得多亏她师姐从中打了一手好岔。 但也说不定梦天沐会不会将木灵鼎在自己身上之事告诉她师姐,李白脚下速度不由得又快了几分,奔了几程,但见前方赫然被一面金光熠熠的光罩挡住了去路。 李白走进瞧时,光罩外面夕阳西下,大雪纷飞,满地积雪反射着西边投照过来的婆娑阳光,不远处站满了人影,依稀可见是帝女神殿弟子,领头三人正神色紧张地凝视着光罩之内,正是邱婧、冰洛和灵蛇道人,景物人物一切如初! 但李白靠近光幕瞧见邱婧众人时,他们却好像没有瞧见自己,眼中担忧神色没有任何变化波动,让李白心中既心疼又疑惑。 李白右手紧握木灵鼎,任由那股血脉相连之感传遍周身经脉血液,伸出左手,缓缓朝前方探去,手指触碰到那面光幕,忽然被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弹了回来,光幕之上金芒氤氲闪动,好似有灵性一般地眨了眨眼,既像是嘲讽又像是挑衅。 李白将木灵鼎收好,运起青莲诗术,足底青光迷蒙,莲花朵朵飘出,但方一触碰到那面金色光幕,便悉数溃散无形,好似冰雪遇沸水、泥牛入大海一般。 忽听身后“咻咻”两声,两股骇人气势涌入李白脑海之中,少年手中紧握火如意转头看去,两道身影正在飞速赶来,一前一后,梦天沐似是在后面追赶师姐,神情颇为不自在。 李白心中暗暗叫苦,定是自己想要用青莲诗术破开那金色光幕,却招来了那两尊瘟神,心中一面盘算,用道家清气将木灵鼎周身裹住,虽然那师姐可能早已察觉到了,但他心中还是这般奢望着。 师姐妹二人奔到跟前停下,李白这才半眯着眼细细打量了一番梦天沐师姐,却见她狐媚依旧,风情万种,身上轻纱薄如蝉翼,丝毫掩盖不住那白皙的肌肤,比起梦天沐来更为惊艳,李白心中默念《金刚经》,才将那心猿意马克制住。 师姐也细细打量了李白一番,见他满头乱发,胸前也大大地敞开,不觉露出几分鄙夷神色来,再看他脸庞,不禁瞪大了双目,原来这小相公虽然衣不蔽体,但一张脸却是俊俏地紧,又一想到他竟然能呆在引渡幻雷之中,便更觉惊异无比,清脆如潺潺泉水的声音笑问道:“小相公,你叫什么名字?” 李白对这两名似乎已经被认定了是仙云界中的仙人还是有几分忌惮之意,但他性子又豪放不羁,心想自己面临应龙的火源剑气,生死关头都能不皱眉头,古井无波,在这两狐媚女子面前也应该能面不改色心不跳才对。 现如今情势愈发紧张,各种厉害之极的妖兽复苏,威胁神州大地,现在更是惹来了仙云界中的仙人,要将帝女神殿赖以生存的木灵鼎收回去,日后恐怕还有大事会发生。 李白深吸了一口气,平视二人,不卑不亢道:“在下李白。”梦天沐对李白名字似是颇为中意,一边点头一边含糊其辞地说着什么,李白心中只想着如何保护好木灵鼎,如何从这两尊瘟神手底下逃出去,也没仔细去听她在说些什么。 师姐却不以为然,清了清嗓子,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凝视着李白,笑道:“不知木灵鼎在小相公身上没有?”李白只见师姐身后的梦天沐不住朝自己眨眼扮鬼脸,当下苦笑摇头道:“没有。” 梦天沐大松一口气,而师姐脸上笑得更加灿烂了几分,柔媚娇艳,风情万种,笑道:“小相公,我们天狐一族可没有凡间女子那么多三从四德,说扒衣服就得扒衣服,希望小相公不要扯谎才是,否则,扒的便不只是衣服了。” 李白笑道:“还要扒裤子么?”师姐俏脸飞上一坨红晕,啐了一口,骂道:“无耻。”李白揉了揉鼻子,笑道:“其一,你们口口声声说是仙云界来的,我却怎么看怎么不像。”师姐昂首冷冷道:“怎么不像?”李白道:“书上说,仙人都有腾云驾雾、一日千里、上天入海、变化多端的本事,你却要扒我衣服才知道我身上有没有木灵鼎,那不是假得可笑么?” 师姐道:“我懒得与你这凡夫俗子说。”李白笑道:“其二,神仙都是没有七情六欲的,而足下因为我简简单单一句话便羞得面红耳赤,浑无半点神仙风范,不可信也,不可信也。” 师姐原本酡红的脸庞此时又因为怒气上涌而显得有些发白,她身旁的梦天沐大急道:“你胡说,我们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没有感情呢。”李白撇了撇嘴道:“不过这引渡幻雷我倒有所耳闻,的确是仙云界中的法术。”师姐冷笑道:“是又如何?引渡幻雷为镇守界元的苍雷神族所创的法术,能引渡下界中修为到达仙境的修士,同时也能破开封印,使仙云界中人到下界来,但是仅限于人仙境与地仙境。再加上苍雷神族近年来才研制出能破开鸿蒙大帝封印的法子来,所以仙云界和人间界之间已经不相往来了万余年啦,不知这些年有没有出一些厉害的修士,可以被引渡到仙云界的。” 李白心中突突狂跳,冰洛和灵蛇道人早已到达仙境,为何却被引渡幻雷排斥在外?脸上神色却平静如初,道:“难道你们是要将应龙送回仙云界么?”梦天沐嫣然笑道:“猜对啦。”瞥见师姐杀人一般的眼光,脸上笑意登时收敛起来。 李白听闻此言,一时间竟不知是喜还是是悲,虽说应龙若是留在人间,即便有艾王苓残魂封印,依旧是祸患无穷,能被仙云界收回自然再好不过,但鸿蒙大帝封印被这一道金光贯穿,李白心中升起一股不详预感,总觉得不久之后会有大事发生。 梦天沐一拉师姐胳膊,不住偷眼瞄着李白,道:“师姐,他怎么看都不像修为达到人仙境的,为何不会被引渡幻雷排斥?”师姐白了她一眼,道:“下界人心险恶,你难道就确定他没有隐藏实力么?”梦天沐吐了吐舌头,不再问。 师姐看向李白,淡淡道:“我们此次要将应用送回去不假,但真正目的是你怀中的木灵鼎。”李白笑道:“狐姐姐早就看出来了么?”师姐嘿然笑道:“你若是凡夫俗子,见了我们姐妹,早就吓得尿裤子,能这般谈笑风生从容不迫的,没有两把刷子才奇了怪了。” 李白长长吐了口气,看来今日不苦战一番,是难以逃脱掩饰过去了,淡淡笑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师姐也淡淡回道:“辛天悠。”李白不由得赞道:“念天地之悠悠,好名字!” 辛天悠神色怪异地凝视着李白,道:“小相公,你到底交不交木灵鼎出来?”李白凝声问道:“你们要木灵鼎来作甚?”辛天悠淡淡道:“奉命行事而已。” “奉谁的命,你们族长么?”李白周身一颤,眼皮也不自禁地跳了一跳。 “无可奉告。”似是被李白适才的怀疑态度惹得不开心了,辛天悠和才见李白那张俊逸面容时的神情已经判若两人,只是极为冷淡地说道。 “是不是仙云界的大人物要布置什么阴谋了?” 辛天悠狠狠啐了李白一口,道:“难怪师父说人间界的人小肚鸡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现在仙云界最厉害的人是谁?” 辛天悠本来无意理会,梦天沐却用右手食指轻轻戳着下嘴唇,思索道:“不是混沌行者就是青凤仙君吧,总之不可能会是第三人了。” 李白一听这两个从未听说过的名字,不知为何,心中砰砰直跳,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辛天悠轻轻叹了口气,缓缓上前一步,道:“既然你这般固执,我就告诉你好了。我们天狐族族长,也是我和天沐的师父——郤天虹,委托苍雷神族降下引渡幻雷,派我们姐妹二人来引渡应龙、修为成仙的修士以及木灵鼎。” 李白虽然心中忌惮之意越来越多,但他也颇为疑惑辛天悠为何会大费口舌与自己说这么多,自己修为连仙境的门槛都还没摸到,她们恐怕只需一根指头便能将木灵鼎抢走了。 或许正是由于自己没有被引渡幻雷排斥在外,有可能修为已经到达了仙境,所以她们二人才不敢贸然动手罢。 辛天悠朝李白拱手道:“话已说完,得罪了小相公。”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只碧色欲滴的螺号来,慢悠悠地放在唇间,李白见识过梦天沐将功力融于古筝之中的奇妙厉害,心中一惊:她终于要动手了么? 辛天悠正欲吹奏,忽然周身一颤,转头看向梦天沐,见小师妹眼中也满是惊骇之意,两人随即望向身后。 茫茫无际的灿灿金光之中,忽然腾起两团赤焰熊火,好似两只眼睛一般,充满了愤怒与嘲讽,冷冷注视着梦天沐三人。 “我还以为是苍雷神族的混账们终于知道放我回去了,原来是天狐族啊,嘿嘿嘿,郤天虹当年那颗獠牙,至今还在我脊椎中隐隐作痛呢。” 声音浑厚苍劲,既充满了沧海桑田的岁月悠悠之感,又让人觉得周身上下的血液好似沸腾起来了一般,正是应龙。 第一百六十四章 雷之哀鸣何怅惘 如果能能看见情绪颜色,那应龙此时一定是怒不可遏的赤红之色,它口中低声咆哮,却隐隐盖过了漫天的风雷之声,应龙似是挣脱了凤鸟虚影束缚,此时隐藏在茫茫金光的深处,两只龙眼中赤焰高涨,火红怒光穿过了茫茫金光,注视着辛天悠和梦天沐二人。 辛天悠面对应龙那两束好似燃烧灯笼似的目光,眼中没有丝毫惧意,反而腾起一股只有宿敌之间才有的幽怨之意,淡淡笑道:“‘赤狐骨牙’为家师本命法宝,拜阁下所赐,家师没了法宝,修为大不如从前,背地里不知受了多少白眼呢。” 李白听她虽然轻声细语,但其中所蕴含的怨恨之意却是极为浓郁深切,心中一动:难不成这两家此时要打将起来?若果真如此那自然是最好。转头看向引渡幻雷之外,冰洛在盘腿调息,灵蛇道人望着这边来回踱步,邱婧虽然也盘腿而坐,但双眼却始终满含担忧地望着自己这边,有好几次想要站起身冲过来,还是冰洛将她拉住了。 应龙那对铜铃大的火目轻轻颤了颤,金光深处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淡淡嗤笑声:“既然这般恨我,那你们还不动作快些,回去慢了若是被郤天虹扒了衣服褪了裙子,那就有好戏看咯。” 梦天沐和辛天悠师姐妹二人齐齐呸了应龙一口,不约而同骂道:“无耻!”应龙那双火目颤抖地更加厉害,隐藏在金光后面的声音也放肆狂笑,四面回声阵阵荡漾开来,好似有成百上千条应龙在笑一般。 应龙笑了良久,辛天悠二人脸上怒意更盛,李白则朝引渡幻雷边缘站了站,只等他们三人打将起来,最好连带着引渡幻雷也一齐崩坏才好。 却见辛天悠脸上怒意渐渐褪去,神色复又平静如初,手指掸了掸衣裳上的几粒灰尘,淡淡道:“废话休说,这少年既然迟迟不肯交出木灵鼎来,阁下似乎又急着上去找师父叙旧,既是如此,那便开始罢!” 说罢辛天悠和梦天沐师姐妹二人对望一眼,梦天沐本来想自己一人将木灵鼎带回去的,虽然心中不甘,但也不能不听师姐话,当下两人齐齐点了点头,双掌相抵,闭上四目,口中齐声吟唱道:“天之浩劫,雷之哀鸣,幻虚空之苍茫,引凡尘之迷惘。” 吟唱方罢,便听得引渡幻雷霍然响起一股咆哮声,风雷涌动之声强盛了百余倍,李白但觉耳边好似有无数惊雷炸响一般,震得他鼓膜极其难受,同时,那熠熠金光之中,忽然降下四道浓郁的苍色光柱来。 其中一道罩住了金光深处的应龙,应龙咆哮连连,赤焰喷吐,依旧无济于事。其余三道分别罩住了李白、李白手中的火如意以及其怀中的木灵鼎,三道光柱虽然所罩之物不同,但也有重叠之处,重叠处光芒强盛浓郁,令人心惊胆战。 李白心中惊骇莫名又疑惑万分,惊骇是因为没想到那两人竟然果真要将自己也送到仙云界中去,到时候自己必定会因为修为不足而承受不住仙云界巨大的威压而爆体而亡。 疑惑是为何会除了自己之外,木灵和火如意也被两道光芒罩住了,按常理来讲,这两件宝物既然在自己身上,只需将自己送到仙云界,木灵鼎和火如意也就随自己一并上去了才对,为何要这般大费周章? 正想时,李白便觉一股三股难以抗拒的大力从光柱之中涌来,一把揪住了自己双肩、怀中的木灵鼎以及手中的火如意,朝上方的虚空之中猛力撕扯。 其实梦天沐和辛天悠也是稀里糊涂,他们按照苍雷神族所传授的引渡幻雷法决,只知道会将修为已经达到仙境的修士引渡入仙界,至于法宝该如何,她们也无从得知。 此时见李白怀中一只巴掌大小的青铜古鼎不由自主地飞了出来,被其身上的苍色光柱一牵引,笔直地朝上方飞去,丝毫也不停留。 梦天沐和辛天悠师姐妹二人见状自然大喜,此次主要是为了木灵鼎,若是应龙和李白去了仙云界,反而将木灵鼎留在了下界,只怕会被师父骂得狗血淋头。 李白身体也渐渐离地飘起,木灵鼎只是一瞬间便从他怀中飘了出去,故而来不及阻挡,但是火如意李白却握得紧紧的,故而此时他身体承受了两份那股巨大的牵扯拉力,应付起来自然颇为难受。 李白情不自禁地看了天际一眼,透过氤氲变幻的金光,仿佛还看到了无数闪电在奔腾跳跃,鼻翼中也不时飘来一股焦糊味道,像是被闪电劈过的树木发出的味道一般。 金光深处的应龙忽然厉声尖啸,只见一颗火红圆珠霍然冲天飞起,赤焰喷吐之中,凝聚成那柄周身笼罩着火焰的火源剑来。 火源剑剑身一抖,劈出一道烈火剑气来,正是月火仙君的招式——“月牙斩”,月牙斩威势滔滔滚滚,锐利无比,竟然将笼罩在应龙周身的那道苍色光柱斩开了一道小口。 “轰隆隆!”整个引渡幻雷剧烈颤抖了一下,辛天悠和梦天沐更是满脸惊骇之意,她们二人心知应龙不会轻易束手就擒,对望一眼,心中会意,梦天沐端坐于地面,将古筝横放在双腿上,双手十指翻飞如玉脂柳条,铮铮琴声如清溪般流淌而出。 辛天悠则吹奏起他那只碧色螺号,号声悠远低沉,哀而不伤,好似在深渊谷壑底漫步行走的苦行僧。螺号声和古筝声交相融汇,一个如黄钟大吕,一个如江畔渔歌,本来是一曲极为美妙婉转的曲子,但那一圈圈音波荡漾开去,却又满含滔滔杀意,好似一道道利刃,直直冲向金光深处的那一对燃烧着熊熊火焰的双眸。 应龙驱驭火源剑斩破苍色光柱后,听见琴声铮铮如疾风骤雨,螺号绵绵如滚涌江水,火源剑凌空舞动,好像被一只无形大手握住似的,划过三十二道优美的弧线,随即只见三十二道月牙斩剑气从火源剑上“咻”地射来。 古筝螺号音波好似一面大网,而火源剑劈出来的月牙斩剑气则好似一群齿牙锋利的狂鲨,两边冲撞在一处,音波巨网散发着氤氲微光,不住朝内收拢,而月牙斩剑气冒着滚腾的烈火之气,在音波之中纵横劈砍。 而那音波虽然是由无形之物辅以天狐族的功法所化,但却无比坚硬,堪比铜铁,剑气劈在其上,“铛铛”脆响不绝于耳,好像琴声和螺号声缱绻纠缠的中间,突然又多了一种清脆悦耳的乐器——风铃似的。 李白见状心中暗惊,看来应龙果真是远比自己想象的厉害,而自己之前竟然还不知天高地厚,想要单枪匹马去挑战它,当真可笑不自量。 而经应龙一搅和,李白从苍色光柱延伸到自己身体之内的拉扯力小了许多,他此时单凭一人也能应付过来。 应龙那柄火源剑劈砍而出的月牙斩,此时对上仙云界的天狐族两大高手,不仅丝毫不落下风,反而还将那面音波大网砍得渐渐不支了起来,李白举目望去,但见赤焰漫天飞舞,音波气势越来越颓,耳中传来的古筝和螺号声越来越杂乱,反倒是月牙斩砍在音波网之上的“铛铛”悦鸣越来越响亮,颇有几分喧宾夺主之意。 “呲!”月牙斩又砍出生猛无匹的一剑,苍色光柱边侧被撕开一条巨大裂缝,应龙厉声狂笑,背后那对火翅一扬,便从光柱之中钻了出去。 梦天沐和辛天悠合力所使的音波阵法如影随形,圈圈荡漾开,从应龙腹部斜撩而上,师姐妹二人香汗淋漓,神识意念已发挥到了极致,琴声愈发急骤迅捷,号声也愈发低沉绵长,交融在一处,竟然又稳住了气势,一时半会还没有被火源剑砍开。 应龙哈哈大笑,道:“黄毛小儿,我是不会跟你们回去的,除非郤天虹那老匹夫亲自来请我。”展翅冲天飞起,双眸红光流转,口中喷出一道拇指细的岩浆来,正射在引渡幻雷的光幕之上。 “轰!”引渡幻雷仿佛被一只重逾百万斤的大山撞了一般,岩浆刺中之处裂纹横生,虚空仿佛也被那高温炙烤得变了形。 那柄火源剑凌空又劈出三十二道月牙斩,辛天悠二人紧咬牙关,眉头苦锁,额上香汗淋漓,一滴滴顺着狐脸滑落,应付地越来越困难。忽听梦天沐口中“哎哟”一声,她右臂被应龙喷射出来的岩浆中的一滴烫到了,古筝朝前一歪,“砰”地闷响,琴弦刹那间断了三根,琴声戛然而止。 辛天悠正凝神对付那令人头疼的月牙斩,察觉到梦天沐异样,脸色登时一片煞白,她自小便和天赋异禀的小师妹一同修习,后来两人自创了许多曲子,皆是用梦天沐的古筝和辛天悠的螺号演奏,缺一不可。 此时不仅琴声戛然而止,琴弦更是断了三根,辛天悠只觉腹中气血翻腾,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便喷将出来,身形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瘫倒在此时正捂着右臂被岩浆烫伤之处泪水长流的梦天沐旁边。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天长路远魂飞苦 引渡幻雷中的灿灿金光被应龙一记岩浆喷射撞击过后逐渐暗淡,应龙那庞大身躯也登时出现在李白眼中,只见它庞大身形凌空而立,遍体赤焰,后背一对火翅正缓缓拍打,一股强悍滔天的气势从那对火眸之中透散而出,令人不寒而栗。 梦天沐右臂衣衫被岩浆烫开了一只大洞,润白如玉的肌肤也被烫伤了一寸大小,古筝琴弦已断。辛天悠受到了因琴声戛然而止时音波产生的狂乱的巨大冲击力,口中鲜血不住流溢。 笼罩在李白和火如意身上的那道苍色光柱,似是因为引渡幻雷遭受了毁灭性打击,此时也颓然消散,已经飞到半空的木灵鼎失去了那股牵扯力依托,直直坠落下来,李白心中一动,伸手将其接住,重又揣进怀中,不禁抹了抹额上汗水,心中大呼万幸。 应龙凌空俯视睥睨两人,龙头一昂,淡笑道:“可惜啊,两个小丫头琴螺合奏虽然是上等妙曲,在我听来却不过只是嘈杂聒噪的悲号罢了,这世上唯一能吹奏出入耳动听曲子的,只有我脊椎中这颗赤狐骨牙罢了。” 梦天沐咬牙将身上衣衫撕下一缕来,缠在右臂伤口之上,防止鲜血狂溢、岩浆火灵流入经脉,饶是如此,她还是痛得牙关“咯咯”直撞,汗水早将衣衫浸透,将其玲珑娇躯凸显得一览无遗。 辛天悠神色之中怨恨、惊骇、恐惧、不甘……满溢而出,吐了口血沫,用衣袖摸去嘴角血渍,不加理会应龙,看了看小师妹了伤势,运功输入其体内,防止火灵扩散。 李白看在眼中,心里默默哀叹了一声,这两人虽然执意要抢走木灵鼎,但终究是女孩子,再加上应龙重创了朱昆,他见她们师姐妹在应龙的狂猛攻势之下败下阵来,一股义愤豪情之意涌上胸臆。 李白走到两人跟前,蹲下来轻声向辛天悠问道:“她伤得严重么?”辛天悠瞥了李白一眼,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之意,似是未曾料到他会来关心小师妹,但更多的还是满满的敌意,毕竟她们是要来抢木灵鼎的,虽然未曾动武,但适才引渡幻雷中那几道要将李白、木灵鼎和火如意拉入仙云界中的苍色光柱,已经足以说明他们是十足的敌人了。 辛天悠心中念头一闪即逝,转过头去,没有再理会李白,继续替小师妹输送着仙气。 李白尴尬一笑,他只不过不愿意见到女孩子被应龙那狂暴孽畜欺负罢了,倒也不是真的愿意舔着脸舍命相助,现在能让他以命相搏的,自然只有邱婧一人而已,在扩大到妖兽范畴,便再加上朱昆。 李白随即起身,目光透过层层热浪,望向半空中居高临下、颇有洪荒至尊风范的大火龙,心想此僚可恶至极,说那道锐锋芒锐利的剑气是月火仙君的招式,多半也是在扯谎,甚至他极度怀疑,那尊莹玉骷髅的前身,究竟是不是应龙口中所谓的月火仙君? 应龙傲然睥睨了三人半晌,嗤笑一声,口中再度喷射出一道岩浆,撞在引渡幻雷之上,刹那间金光摇晃震颤不定,被岩浆击中之处裂纹变得交错纵横,只怕再三击,这用来引渡下界修士、贯通了仙人两界的法术,便要被应龙打破了。 而喷吐完岩浆之后,应龙却变得悠闲起来,饶有兴致地凝视着下方,似是想要看他们要弄出个什么名堂来。 李白旋即收起心中对于那两人的敌意仇视,急忙再次俯身问道:“辛姑娘,有什么法子能阻止应龙逃出去?”辛天悠抽回双掌,拭去额上汗珠,苍白嘴唇一动,淡淡笑了笑,传音道:“引渡幻雷是由镇守界元的苍雷神族,用他们族中的一件名叫“幻星圆盘”的仙器发射而出的,幻星圆盘有两部分,万年前鸿蒙大帝为了封印界元之门,一人闯入仙云界,将其中的金轮圆盘带走,两千年后,月火仙君说是去拿回金轮圆盘,便凭借其无上仙术‘万火朝元’强行破开了封印,但他其实是为了救出因犯下滔天大错而被囚禁的穆之幽,将其带到下界来,才自荐的。 “苍雷神族老一辈对此都是束手无策,直至数月前前,混沌行者的首席弟子慕谷云突然来到苍雷神族,其时师父也正好在苍雷神族做客,便见到慕谷云用一件土黄色的石印法宝,竟然硬生生将鸿蒙大帝的封印破开了一只小孔,虽然立刻便会复原,但只要她用那件法宝配合只剩一半的幻星圆盘,便足以用来施展引渡幻雷。” 辛天悠似是突然间没了李白没了敌意,一口气传音将引渡幻雷的大致来历说了一番,她抬起头看了应龙一眼,见它暂时还没有破开引渡幻雷的意图,反而是饶有兴致地凝视着自己,当下继续传音道:“后来师父就突然找我,让我和小师妹通过引渡幻雷来将应龙放回仙云界,顺便将木灵鼎也带回去,说到这里他神色有一些异样,但我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那几句口诀是苍雷神族的侯思博大哥教给我们的,只能简单地操纵引渡幻雷,若要大幅度加大其威力,恐怕只有两个法子,一是苍雷神族和慕谷云一起控制……咳咳咳” 传音说到这里,辛天悠突然咳嗽了几声,鲜血再度流溢而出,看来因为梦天沐古筝琴弦突断而受到的错乱之力不容小觑。 李白听到说到此处,心中剧颤,莹玉骷髅前辈说他在人间界已经八千年了,正好符合辛天悠所说的时间,还有当初圣泓法师用来开启仙云界大门——也就是辛天悠口中所说的界元之门的那金轮圆盘法宝,原来是苍雷神族的“幻星圆盘”一部分。 至于那混沌行者,之前听梦天沐说似乎是如今仙云界修为最高的人物,那什么慕谷云既然为其首席弟子,有厉害法宝自然也不在话下了。 李白似是知道辛天悠要说什么了,传音问道:“第二种法子,辛姑娘是说,只要有金轮圆盘,就能阻止应龙破开引渡幻雷么?” 辛天悠缓缓点了点头,神色越来越苍白,她和梦天沐合力所弹奏的曲子威力固然至强,但若是出了岔子,受到的反噬也不小。 李白心想,金轮圆盘最开始载着自己和邱婧在地底冲到了埋骨之地,随后缩小被李白收了起来,后来自己便因为替邱婧挡那致命的冰刃而晕死了过去,只依稀记得自己醒来后邱婧曾提到过,说是金轮圆盘和八尊佛陀都在帝女神殿手中,但她们却突然取消了祭祀升天大典。 现在看来,恐怕只有金轮圆盘,也难以破开鸿蒙大帝封印,毕竟还有一半在仙云界的苍雷神族。 李白念头又转了回来,当务之急乃是阻止应龙破开引渡幻雷,它那暴戾性子,恐怕比起冰灵天牢的凶兽危害更为严重,所到之处必定会被焚烧干净。 但是引渡幻雷在被破掉之前,冰洛等人却看不见其中发生了何事,等到她们能看见之时,应龙也早已经逃之夭夭。 正是两相矛盾之时,李白见应龙张狂得意模样,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转头看了看引渡幻雷之外,众人依旧未曾散去,邱婧脸上担忧神色愈来愈浓,要不是冰洛将她拉住的,恐怕便要冲过来了。 李白心中忽然生起一个念头来,既然引渡幻雷能引渡所有已经到达仙境的修士,那为何冰洛和灵蛇道人会被排斥在外?而且灵蛇道人更是已经到达了天仙境,恐怕犹在梦天沐和辛天悠之上。 而自己分明没有仙境,方才却险些被引渡幻雷吸入到了那所谓的界元之门中,再加上木灵鼎、火如意只是仙器,而非修士,也被引渡幻雷牵扯住了。应龙本就是仙云界的生灵,应该也不存在引渡一说。 也即是说,被引渡的一人一兽两法宝,身上的相似之处,便是这引渡幻雷的关键所在! 思来想去,自己和木灵鼎火如意的相似之处无需多说,而和应龙却根本挂不上任何才对,一想到此处不禁又皱起眉头来。 应龙冷眼瞧着辛天悠,见她似是在传音给李白说些什么,不禁火从肝中生,怒由心头起,骂道:“狐狸丫头和黄毛小子在偷偷地讲见不得人的羞话么?怎么不见小丫头脸红,反而变白了?”烈火珠子一转,火源剑再度出现在空中。 梦天沐经过师姐仙气疗治,右臂上烫伤好了许多,闻言大声骂道:“死臭龙、傻臭龙,要是师父在此,一定要把你脊椎的赤狐骨牙拔出来再种进去,让你痛不欲生。” 应龙嘿然笑道:“果然只有小丫头才说得出这种幼稚可笑的话来。看来引渡幻雷还没有恢复到被鸿蒙大帝破坏掉的时候,哈哈哈我去也。”说罢火源剑也不再攻击李白三人,转而劈向困住它的引渡幻雷。 正自眉头紧皱沉吟思索的李白,抬起头来看见那道月牙似的剑气,忽然灵光霍闪,恍然大悟,如醍醐灌顶,一拍大腿,笑道:“原来如此。” “轰!”月牙斩剑气轰然劈至,引渡幻雷上的裂缝已经扩散到了其余部分,金光摇曳变幻,好似一盏在狂风中随时都会熄灭的油灯。 李白将目光从月牙斩上收回来,后退了一步,将怀中的木灵鼎和手中的火如意放在一起,再将其紧紧贴在快要崩塌的引渡幻雷光壁之上,所幸的是,这一次光壁没有产生那股巨力将李白弹开。 于是,李白在心中将《太白诗经》前三卷共计十五句诗默念了一遍,从他脚底飞出的青莲、大地中蹿起的黄石、火如意中飞来的赤炎,在半空中忽然融为了一体,变成一道淡灰色流光,注入了光壁之中。 风雷声渐不可闻、摇摇欲坠、几乎崩塌的引渡幻雷,经由李白的青莲诗术和黄石诗术,已经还未修成的赤炎诗术,加上已有的仙灵五宝之二,忽然爆发出一股强盛至极的金光。 李白满头黑发被一股狂风吹得猎猎飘舞,他转头看向一身黄衫、温婉动人的邱婧,若是此法奏效,自己恐怕便要被引渡幻雷吸入界元之门,从而到达仙云界了,而邱婧不知能否再见到。 一念及此,李白将腰间酒葫芦解下,撕破衣衫一角,咬破食指,用鲜血在布帛上写道:“天地未合,便有再见之期。”十个透满了离别哀怨、生死无期的大字。随即将其塞入已经空空如也的紫金酒葫芦之中,丢在地面。 辛天悠和梦天沐周身如遭电击,望着四周突然出现的异象:狂雷肆虐奔腾,如一条条银蛇,竟然比起苍雷神族用慕谷云的土印法宝和银轮圆盘祭出的引渡幻雷光芒强盛数倍! 应龙第二剑月牙斩劈在了陡然间强盛起来的金壁之上,仿佛泥牛入海一般没了音信。应龙木然地凝视着周遭,口中喃喃道:“难道苍雷神族找回了金轮圆盘?这不可能、不可能……” 当是时,一道金色光柱从引渡幻雷延伸入天际虚空的灿灿光芒中投射下来,首先罩住了应龙,应龙厉声咆哮,龙爪四处乱抓,火源剑接连不断地劈出月牙斩,口中也不断喷出岩浆来,甚至用那对鹿角狠命去顶罩住它的光幕,但都无济于事。 金光霍然一闪,罩住应龙的那道光柱之中,忽然涌来一股土黄色的气浪,将它周身缠绕,在三人的注视之下,被迅速笔直地牵扯进了茫茫金光、风雷涌动的深处,渐渐已瞧不见身影。 风雷狂啸声不绝于耳,李白、梦天沐、辛天悠冷冷注视着半空,辛天悠已经顾不上去擦拭嘴角血渍,骇然道:“小相、你是怎么、怎么办到的?” 李白凝视着辛天悠,苦笑一声,将紫金葫芦徐徐放在地面,起身道:“仙云界有酒喝么?”辛天悠和梦天沐闻言都是一怔,梦天沐道:“自然了,仙云界有专门酿酒的门派,叫做云中阁。”李白淡淡一笑道:“是么?不过,可惜……”说罢,风雷涌动的深处,三道金光罩住了自己、火如意和木灵鼎,刹那间向上升起了一丈高。 “这东西好像只会引渡我和应龙,你们二人要留在人间界么?”李白心知自己可能要和邱婧天人永隔了,竟然不敢转头去看引渡幻雷外的伊人,心中害怕地紧。 辛天悠此时对李白也不知该感激还是佩服,笑道:“既然我和师妹没有被引渡幻雷排斥在外,那就坐一坐顺风车好了。”说罢妙曼身体纵身跃起,竟然一把拽住了李白左腿。 梦天沐嘻嘻一笑,也俏皮地一跳,抱住了李白右腿,她因为右臂被应龙岩浆所伤,所以抱起来颇为吃力,几乎将整个身体都贴在了李白腿上。 李白只觉从引渡幻雷深处涌来的那股牵扯力越来越强盛,身形又上升了五丈,李白终于下定决心转头看去,邱婧身形已经极小了,再加上蒙蒙金光,已经极难瞧见她面容了。 李白既觉悲伤如针扎,又觉幸运如针没有扎到心脏,还好看不见那张足以令自己惦挂百辈子的脸,否则自己如何撑住见不到邱婧的分分刻刻? “青莲几年又到此?最难消解是相思。” 李白长发飘飘,缺了一角的白衣裹着那挺拔如苍松的飒爽英姿,好像要和漫天金光融为一体似的,他扭头看向隐藏在茫茫虚空后面的未知世界,忽然动了动左脚,道:“辛姑娘,来吹一曲《诗经》的蒹葭一段。”辛天悠还未回答,李白却又自顾自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忽然又看向下方,已经变得如蝼蚁般大小的邱婧,苦笑道:“不对,在天一方。” 第一百六十六章 风雷浩荡如鬼魅 经过上古凶兽、仙云界仙君坐骑应龙一番闹腾,洛神山方圆十里土地的积雪悉数消融,洪水泛滥成灾,洛神山更是被应龙破茧而出的身形撑破了足足一半。 到得夜晚,大雪纷纷扬扬,越下越紧,满目疮痍的洛神山复又覆盖上薄薄的一层寒冰,而天际乌云却迟迟不散,仿佛一只展开双翼遮天蔽日的妖兽。 邱婧一颗心砰砰直跳,眼睁睁望着跟前那道方圆五里的巨大金光渐渐消散,忽然一把挣脱冰洛,跑到跟前看时,漆黑夜幕之中,李白连同应龙一起没了踪影,只有一只紫金酒葫芦孤孤单单地立在薄薄的雪地之中。 邱婧急忙捡起来,瞧见酒葫芦中似是塞有什么东西,取出来看时,上面却是用血书成的十个大字:天地未合,便有再见之期。正是李白字迹。 冷月高悬,大雪纷飞,迷蒙凄惨的夜色裹着支离破碎的洛神山,将那个颤颤巍巍、不知所措、泪流满面的伊人渐渐吞噬。 天际之中,引渡幻雷金光早已散去,与其一同消失的,是不是还有那翩翩如风的白衣少年? …… 乘着那道苍色光柱,李白和辛天悠、梦天沐三人不知不觉已离地万丈,穿过了厚厚云层,透过金光,但见明月弯弯如钩,高挂在天际,虽是仲春时节,寒意却渐渐袭来。 越往上升,引渡幻雷那股牵扯力便越来越大,但不知为何三人上升速度却越来越慢,再加上云层上方不时闪过几道粗壮无比的雷电,李白转瞬间所作的决定让自己和邱婧可能永世无法再见,故而倒也豁达,完全无惧那些足以将高山劈成两半的闪电。 他一生之中从未来过如此高的高空,但觉空气稀薄,呼吸困难,四肢不禁有些乏力起来,再加上两只脚一边坠着一人,更觉沉重难受无比,书中总说白日飞升,神识如在沙漠中饥渴难耐的旅人遇见绿洲一般畅快淋漓,身体也会被千万道雷电劈得支离破碎,再通过强大的意志力重聚起来,再被劈碎,再重聚……如此周而复始,方能度过雷劫,到达仙界。 但李白此时既没有畅快淋漓,身体也没有被雷劈,只是觉得四肢百骸疲乏无比,心想反正被引渡幻雷那股巨力牵扯,也不用担心坠落,索性眯着双眼,迷迷糊糊了睡了过去。 恍惚之间,李白只觉体内似是有三团流光在不受控制地四处乱窜,木灵鼎和火如意在他脑海之中化作了两道人影,那股牵引着自己飞向虚空天际的力量之中,蕴含着令木灵鼎和火如意都无比兴奋的气息。 李白旋即想起,在应龙即将破开引渡幻雷冲将出去之时,他脑中灵光乍现,猜到了应龙、自己、木灵鼎和火如意的相似之处,那便是《太白诗经》。自己修炼过《太白诗经》,木灵鼎和火如意本就是仙灵五宝,而应龙修行过月火仙君的那一记“月牙斩”招式,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也和《太白诗经》有关联。而将修为达到仙境的冰洛和灵蛇道人排斥在外,又能引起和《太白诗经》有关联的一人一兽两法宝共鸣的,肯定也是和《太白诗经》有关联的东西,再加上辛天悠所说的,那混沌行者弟子慕谷云所用的一件土印法宝,便让李白联想到了仙灵五宝中对应黄石诗术的仙器! 若果真如此,那辛天悠和梦天沐此次奉命下界来引渡应龙,收回木灵鼎,背后似乎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但转念一想,这世上知道仙灵五宝的,也就月火仙君、自己和邱婧而已,就连当初盗走木灵鼎的艾王苓,也只是知道木灵鼎能够吸收仙气而已,那慕谷云多半也不知情。 这般想时,忽觉右脚被人拽了拽,李白登时从恍惚迷蒙中醒转过来,低头一看,梦天沐正笑嘻嘻地望着自己,道:“白弟弟,你用了什么法子啊,竟然能将引渡幻雷威力大增。” 李白自然不可能告诉她这是仙灵五宝互相感应,再结合《太白诗经》上惊世骇俗的诗术而达到的,看了看四周风起云涌、电闪雷鸣的异象,淡淡道:“谁知道呢。” 梦天沐见李白神情淡漠,不禁撇了撇嘴,旋即狐脸上涌上一抹喟叹之意,叹了口气道:“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为了将应龙送入仙云界,居然甘愿舍弃和心上人在一起的时光,和大慈大悲寺的那些人间界飞升上来的和尚倒颇为相似。” 李白淡淡一笑,此时心中也不禁怀疑起来,自己究竟值不值得这般做,在生灵涂炭和恋人永隔面前,自己是不是选错了,从戴天山下来开始,他就过上了和之前全然不同的日子,一路走来,他从嗜酒如命的书生变成心系苍生的修士,甚至窥探到了夺天之造化的玄机,但这些,都比不上那天在蜀云洞天外的碧峰峡,初见邱婧时开始的宿命。 用情至深,往往既悲且痛。 刹那之间李白脑海之中转了无数个念头,忽然想起一事,问道:“辛姑娘,不瞒你说,我修为的确离仙境还差得远,到了仙云界,会不会活不下去?” 掉在李白左腿上的辛天悠闻言一愣,随即沉吟道:“这种事我还没见过,在仙云界刚出生的人没有修为,可以被送到中洲的仙云界第一泉‘元髓泉’中洗练三十六年,便会到达仙境。” 李白惊骇道:“那是什么泉,竟然这般厉害?”右腿上的梦天沐得意洋洋地接口道:“那是太乙真仙五名弟子之一的青凤仙君,用其三滴元神之血、三滴骨髓之液、三滴魂魄之水,再融合中洲枯荣仙王死后所化的精元而成,传闻有生死人肉白骨之功效。但我们外洲族人,恐怕一生都和元髓泉无缘了。” 李白听得迷迷糊糊,不等他开口相问,辛天悠便嗔怪了梦天沐一句,随即解释道:“仙云界为远在太乙真仙之前的上古天神开辟而成,有说是伏羲,也有说是女娲,无从考证。整个仙云界庞大无际,人间界那不可一世的鲲鹏鸟,也要飞上好几年才能到尽头。正中央有八大洲,呈七洲围一洲之状,中洲幅员辽阔,势力也最为庞大,多是仙云界古老门派、家族和下界飞升上来的天赋异禀者聚集地。 “而外七洲势力参差不齐,但加起来也比不上中洲势力庞大,故而常被中洲人戏称为‘蛮夷七洲’,我们天狐族和苍雷神族便在距离界元之门最近的摇光洲,洲与洲之间的空隙为错乱时空,太乙真仙虽设有通道,但还是有人不慎掉入了错乱时空之中,不知被卷到了何处何时。 “在一万多年前,太乙真仙尚未陨落,其门下有五位弟子,皆是天命仙境的修士,不过后来经过无数动荡,都相继陨落了,只有青凤仙君还活在世上,于是她就和后来崛起的混沌行者,成为了仙云界修为最高的两人。至于那枯荣仙王,乃中洲一株参天古树,不知因何故得了道成了仙,木灵鼎最开始便是枯荣仙王在中洲突破天命仙境时,引发惊天异象,从错乱时空的裂缝之中得来的。” 李白听得还是有些迷糊,结果辛天悠说了半晌,还是没说自己到了仙云界会不会暴毙而亡,心中猜想她多半不知,甚感无趣,随口问道:“之前听辛姑娘说,现在这道引渡幻雷只能容许人仙境和地仙境的仙人从仙云界到人间界来,也即是说,两位姑娘是从人间界飞升上去的?” 辛天悠有些哭笑不得:“你从哪里听来的鬼话?”李白在脑海中搜刮了一遍,好像是从邱婧那里听来的,当下道:“从人间界飞升的是人仙,从幽冥界飞升的为地仙,生在仙云界则为天仙,不是如此么?” 辛天悠嘿然一笑,满含苦涩之意,道:“若真是如此,那倒也好了。”李白道:“什么意思?”辛天悠道:“仙云界远比人间界弱肉强食多了,没有人生来就是天仙,中洲的贵族子弟,经过元髓泉淬炼之后,若是未能达到人水境之上的小天命境,便会被驱逐到外洲来。而外洲出生的人则更惨咯,没有元髓泉,只能凭借自身修炼。在我们摇光洲,修为还不及你的,至少有十万人。他们若是在下界,说不定还能雄霸一方,可是在仙云界,却连一只蝼蚁也算不上。” 李白心中剧颤,难怪辛天悠适才说了那么多,却不说自己会不会死这件事了,也即是说他到了仙云界,不会死于造物规则,而会死于弱肉强食。毕竟他只是比那十万蝼蚁、不对,七十万蝼蚁稍强一些而已。 当是时,那股虽然巨大但却均匀的牵扯力突然变得错乱起来,引渡幻雷中嗡响连连,震颤不绝,忽然从侧翼射过来一道血红色光柱,正撞在引渡幻雷之上。 李白三人被撞得七荤八素,梦天沐和辛天悠更是旧伤复发,手上没有握住,登时松开,在引渡幻雷中左右冲撞,百骸欲裂。李白身上那股牵扯力越来越混乱,耳畔风雷声渐止,隐隐能听见一道大门被打开的声音,其中夹杂着凄厉鬼嚎,好似阎罗殿府,令人不寒而栗。 第一百六十七章 血气狂暴惊裂天 血红光芒铺天盖地如潮水般涌来,刺眼炫目,竟然将引渡幻雷冲撞地七零八落,震颤呜咽,慌乱之中,只听辛天悠高声叫道:“小师妹,抓紧我。”梦天沐口中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右臂朝内卷住李白大腿,左手去拉师姐的手,三人虽然紧紧抱在一处,但那道血红色光柱不知是何物,只听“喀拉拉”一连串脆响,引渡幻雷登时裂开,天际中涌来的拉扯力登时消散,三人身在半空,失去了依托,却不直直坠落,而是被那股血红光柱吸了进去。 云层之上风雷卷涌,暴雨如注,李白叫道:“这也是飞升入仙界的一个过程么?”辛天悠高声嚷道:“不是,我们遭了暗算啦。”李白心中登时“咯噔”一声,引渡幻雷在那血红光柱之下都如此不堪一击,自己三人被卷入其中,岂不是要粉身碎骨? 心念方起,三人已然被卷了进去,但见漫天血光,一股刺鼻腥味弥漫四周,瞧不见发生了何事,从风声飘来的方向可大致辨出,三人身形正不由自主地朝前瞬移。 梦天沐紧紧攥住师姐手掌,凄声道:“师姐我怕!”辛天悠喝了一声,骂道:“怕什么怕,师父会来救我们的。”梦天沐道:“只怕师父还没来,我们便已经死啦。”辛天悠被她说得心头也不禁一凛,抬头问道:“李少侠你还好么?”李白此时双腿被她二人抱得紧紧的,对四周血光反倒没了什么感觉,道:“还...还死不了。”辛天悠听他声音中气十足,心中稍宽,眼下三人被那一股横向的拉力不住朝前拉扯,又浑无半点反抗之力,只得听之任之,心中暗暗思索那一刀血红光柱是什么来历。 李白定了定神,他性子虽然逍遥不羁,却要他束手赴死也是万难,当下凝神聚意,心中默念青莲诗决,待得体内残余的仙气流经足少阳胆经和足阙阴肝经时,忽然想起自己脚下坠着两个人来,只得按照自己刚开始修行时的路子,双眼如电,口中大喝一声,双掌对准左侧虚空,青莲从掌心喷涌而出。 青莲如电疾射,李白本是情急之下打出的一掌,却不想竟然洞穿了血光,青莲所过之处,血光纷纷散去,和当时几人在造化千魂钟中用火麒麟在那成千上万的阴灵中开辟出一条道路来颇为相似。 青莲朝前疾射了三丈有余,其上势头已老,登时消散,弥漫周遭的血光却也被青莲打通了一条光路,李白顺着青莲望去,忽然瞪大了双眼,说不出话来。 辛天悠和梦天沐正在暗暗自怜自艾悲叹命运,见李白抬手两掌,竟然将这不知是何物的血光洞穿,心中大喜,都暗道:原来这玩意不过是外强中干。顺着青莲留下的光路看向血光外面时,两张俏脸齐齐一怔。 只见成千上万道血红光柱从四面八方飞走疾射,万丈高空的层云之上,好似一条条赤色大蟒奔腾狂舞,所过之处云卷风涌席卷万里,而李白三人所在的那道光柱,不过是万千光柱中最再寻常不过的一条罢了。 万千光柱如条条血舞飞龙,纵横交错、盘旋裂空,过不多时,李白三人忽觉光柱中的那股牵扯力陡然间变转了方向,径直朝斜上方飞去,三人身不由己,也无暇再管其他,只能盼着别死在这惊雷出没的层云之中便是。 其余各处的光柱,只在一瞬间,竟然也齐齐变换了方向,径直射向半空,好似是被雷云后面的黑暗召祭了一般涌去,半空中黑云卷涌,仿佛便是众光柱的聚集之处。 李白心下大骇,寻思想:“这数万光柱一齐涌向一处,互相之间定免不了碰撞交头,在那力有万钧的撞击之下,自己三人岂不是骨头也要被撞散架了?”一面想,一面又用掌心凝聚青莲,朝他右手边打去三掌,左手边打去三掌,六道光路贯穿了血红光柱,三人视线虽然更加清明,但血红光柱却是无动于衷,仿佛没有收单半点伤害。 辛天悠对鼻中那股腥味极其敏感,加之气虚力乏,抱着李白左腿干呕了一阵,猛地瞥见那数万道血红光柱已经缓缓凝结成了一面鬼气森森、血雾弥漫的巨型阵法,血红色的阵法之上,八颗双眸幽绿的黑色骷髅头,分八个方位镂刻在血阵之上,忽然口中“哎唷”一声,惊道:“这不是混沌魔帝的宿罗血阵么?怎地会在此出现?” 李白听到“混沌魔帝”四字,心中更是一阵彻骨冰寒,梦天沐也茫然望着师姐,显然未曾听过。辛天悠深吸一口气,眼见自己三人所在的血红光柱不多时便会撞在那宿罗血阵之上,只得从简说道:“宿罗血阵为混沌魔帝所创,须得用幽冥界十万生灵之血作为祭品,虽然残暴,但威力着实骇人,能够冲破幽冥界和人间界的‘地冥之门’,当初幽冥界大军便是依仗此法,破开了地冥之门,横渡黄泉河,肆虐神州数年,后来才败于鸿蒙大帝和乾坤道主之手。” 她话方说完,只觉一声轰然爆鸣响彻天际,随即一股有如三山五岳般凛然的巨力从前方涌来,三人惨呼迭起,原本抱在一处的身形也被立时冲散,在漫天狂风和涌动血气中不知所向。 辛天悠拼尽全力运气最后一丝仙气,身体在混乱中左冲右撞,四肢百骸疼痛欲裂,高声叫道:“小师妹,小师妹,你在哪儿?”梦天沐声音在她左边响起:“师姐,我在这儿,我身上又冷又热,骨头也断了好几根,怕死要死啦。”辛天悠心下大急,这小师妹入门才不过百年,平日里虽然大大咧咧颇不着调,又是一副直肠子,时常惹得她咬牙切齿,但心底里还是极为疼爱的,听闻此言心中登时好似有一万只猴儿在抓挠一般,再不顾身上疼痛,叫道:“别怕,师姐来救你。”妙曼身姿凌空一转,在那股磅礴巨力中挪腾借力,顺势朝梦天沐所在之处游去。 李白适才首当其冲,虽是一具未曾经过正统仙气淬炼过的凡躯,但好在他有木灵鼎和火如意这两件仙灵五宝做护身符,但饶是如此,他还是被那股巨力推到了血红光芒的最后,胸口堵闷好似天乐一颗巨石,气血翻腾,口鼻中都渗出血来。 眼见四下里血光颤抖崩乱,知是血红光柱即将迸碎,因撞击而涌来的巨力已然渐渐消散,但那宿罗血阵之中却猛地腾起一股狂暴血气,李白只觉脸上被血气呼得燥热瘙痒,鼻中却是腥味大作,仿佛有无数道飙起的血箭喷在了自己脸上,令人闻之欲呕,心神更是极难平静幽宁下来。 李白此时悬空而立,足下也不知是被什么力道托住的,虽说因此没有从万丈高空坠落,但他心知引渡幻雷被击碎,若无仙云界中苍雷神族再次施展,三人要么便摔个粉身碎骨;要么就在这层云之上饿死;虽不知那宿罗血阵是为何物,但横竖都是一死,倒不如去搏一搏。 于是气沉丹田,高声喊道:“辛姑娘、梦姑娘。”叫了几声,辛、梦二人的声音在李白右手边五丈远处响起,李白听她们声音颤颤巍巍、有气无力,定是被应龙所打的伤痛又发作了起来,心下更是坚决了几分,双掌运气朝后猛力一拍,青光疾闪之中,李白借由反冲之势,身形登时如离弦之箭般朝前蹿出,在狂暴血气中瞧清了二人后,伸出双手,高声叫道:“抓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