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宫变 金陵被围,已经是第七日。 此都中人提心吊胆,也足足七日。 虽在梦中,却也依稀听得兵戈之声作响,彻夜不休。 风声鹤唳,不过如此。 “神仙打架,做什么殃及我们这些池鱼,”有人苦笑道:“战事一起,不知要害多少条性命。” “这有什么办法,”另有人道:“皇位只有一个,谁不想要?” “都少说两句,”有上了年纪的插话:“这也是咱们能评说的?” 于是一群人叹口气,相对无言,终于散开了。 魏国公府。 侍女脚步轻缓,进了内室,隔一层玉质垂帘,细声道:“夫人,淮安侯夫人送了拜贴过来,您要瞧瞧吗?” “不必了,”董氏正抱着小女儿,教她习字,秀美面容无波无澜:“尚在孝中,哪有邀客之理?” “是,”侍女早知会有这结果,闻言也不奇怪:“奴婢这就去回。” “风雨欲来啊,”坐在一侧的魏国公道:“金陵要不太平了。” 董氏目光温柔,瞧一眼丈夫,道:“公公孝期未除,夫君身无官职,便是有风浪,也波及不到我们。” 魏国公摇头一笑,转而神情微肃,低声道:“我听闻,那位……去拜会过岳父了?” “一回来就去了,”董氏眉梢微动,道:“父亲被先帝冷了心,不欲再掺和这些事,那位倒也体贴,半句叫人为难的话都没说,恭恭敬敬的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起身告辞。” 魏国公静默一会儿,方才道:“岳父于他有师恩,又为他坐了这么多年冷板凳,前去致意,也是寻常。” 董氏是妇道人家,不爱掺和这些朝堂之事,摇摇头,无声终结了这话题,转头去看自己身边的小女儿。 “妙妙!”柳眉一蹙,她微露无奈:“你又偷吃点心。” 小姑娘今年才三岁大,软糯糯,白嫩嫩,五官精致异常,冷眼一瞧,活像一只胖汤圆。 听见董氏说话,她忙不迭跑到魏国公身边去,委屈道:“妙妙饿。” “不能再吃了,”这一回,连一向宠她的阿爹都不护着她了,忧愁的捏捏她肉嘟嘟的小脸,道:“你要是再胖,阿爹就要抱不动你了。” 妙妙很委屈:“就是饿。” “算了算了,”魏国公见她一双杏眼都含泪了,也是心疼,伸手去端碟子,叮嘱道:“再吃一次,最后一次。” “不成,”董氏拦住他,无奈道:“用过饭才多久,你别惯着她。” 魏国公疼小女儿,可是也宠妻子,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左右为难起来。 一家人说话的功夫,外头有人脚步匆匆进了内室,隔一层玉帘,惊惶道:“国公,夫人,那位……进宫了。” “什么时候的事?”魏国公直起身,正色道:“带人了吗?” “就是前不久,”侍从急着来回禀,喘息声激烈:“带兵进去的!” 听到这回答,魏国公与董氏齐齐一凛,四目相对之中,都瞧出了相同意味。 静默一会儿,董氏叹道:“一直提心吊胆,也不是个事,那位占了先手,总比别人好。” “是啊,”魏国公拍拍妻子的手,温声道:“假使不出意外……” 指了指天,他低声道:“那位,怕是要称皇了。” 董氏似笑非笑的瞧一眼丈夫:“别以为我没瞧见你塞点心给妙妙。” “哈哈,”魏国公干笑两声:“她还小嘛,慢慢来。” 董氏失笑摇头,看一眼面前父女俩,却也没再说什么。 二月春寒,冷风作祟,仿佛能一直吹进骨头里似的,叫人打心底里发凉。 奉先殿。 “他进宫了!”三皇子眼睛通红,困兽一般癫狂:“难道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 “不然呢?”四皇子胆气弱些,怯怯道:“三哥有什么好法子吗?” “你怕什么!”六皇子面容愤慨,怒道:“他还能把我们全杀了不成?!” “那就谈谈条件,”三皇子年纪最长,略一定神,商量道:“他得了皇位,总不能叫别人喝风,你我兄弟,也该有个亲王爵位。” 外敌当前,前些时日还拼得你死我活的几人,登时兄友弟恭:“三皇兄说的是,他这趟回来,毕竟理亏,你我占据大义,届时……” 几个人还没商量外,奉先殿外便有人至,近百人一道过来,脚步声却不嘈杂,落到一处去,只有沉沉之音,似是战鼓声,莫名叫人心惊胆战。 三皇子鼓起勇气,上前一步,凛然斥道:“皇长兄归京奔丧,自是孝道,只是率军而至,驻扎金陵,是何居心?” 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刚说完,四皇子便同仇敌忾道:“三皇兄所言极是,金陵乃是帝都,先祖皇陵坐落于此,不动刀兵更是祖训,皇长兄竟将这些全然置之度外?” 这似乎是开了头,其余几人找到主心骨,纷纷出言指责起来,只有七皇子瞧了瞧自己那条不良于行的腿,偷偷往边上缩了缩。 皇长子相貌生的犀利,下巴坚毅,鼻梁高挺,双目狭长锋锐,背对光影,似笑非笑时,有种开刃利剑般令人胆寒的气度。 目光依次在几人身上扫过,他不以为忤,微微带笑:“说完了吗?” 一众人做好了遭他驳斥的准备,却不想回应竟是这般和风细雨,一时之间,竟怔住了。 “哦,”皇长子于是点点头,神情转为淡漠:“看起来,没什么想说的了。” 向后摆摆手,他道:“都杀了吧。” 众人勃然变色。 然而,不等他们将内心惊惶愤恨展现出来,雪亮的屠刀已然迫近,血花四溅,哀嚎声起。 几位公主尚且年幼,牙齿在口腔中咯咯作响,瑟缩着挤在一起,不敢瞧这惨态。 宫娥的惊叫声此起彼伏,尖锐的叫人耳痛,在滴血的刀尖之下,很快转为沉重的呜咽,闷闷的,像是丧钟。 屠杀来得快,去的也快,内殿随即转为一片安谧,不闻一声。 皇长子似乎没瞧见面前鲜血淋漓,也不在意地上断肢凄惨,大步往奉先殿前棺椁那儿去,经过七皇子面前时,忽然停了。 “一别多年,”他瞧着七皇子,看他战战兢兢,方才笑微微道:“七弟还是这么识相。” 这话说的,似乎别有深意。 七皇子身有残疾,降生那日,一条腿便是坏的,先帝不喜皇长子,更不喜欢这个天降恶兆的儿子。 七皇子自己也明白这点,从未奢想过不该有的,只求做个闲王,安泰度日,所以无论是那个皇子得势,都小意讨好,以求平安。 皇长子占尽先手,他凑过来,也不奇怪。 “皇长兄众望所归,”七皇子斟酌着言辞:“自然不会有人附从叛逆。” 皇长子只瞧着他,却不说话,见他情不自禁开始打战,方才大笑起来,转头往棺椁前先帝灵位那儿去。 盯着看了半晌,方才撩起衣袍,缓缓跪下。 他竟打算直接在先帝灵前继位称帝! 周遭幸存的内侍宫人面面相觑,求生本能控制下,随之跪倒在地,乌压压一片,压的人心口发闷。 一片复杂神色中,唯有皇长子神色淡然:“诸皇子忤逆失德,动刀兵于先帝灵前,大不敬,当法。朕为长兄,虽不忍致法于诸王,却难阻礼法其昭。传旨,忤逆若此,不可奉先帝神位,敬承宗庙,按制当法,以儆效尤。” 几位公主浑身都在颤抖,身子抖得跟筛糠一样,自然说不出什么。 相较之下,七皇子虽是天残,却不缺乏见识,决断亦是迅速。 双手撑地,他当即叩头,表示自己的臣服:“愿附皇长兄骥尾。” 几位公主回过神来,同样双手撑地,恭敬行了大礼:“愿附皇长兄骥尾。” 皇帝面色肃整,对先帝灵位三跪九叩,礼毕之后,才站起身来。 一摆袖,他示意左右扶起七皇子,道:“朕与王,骨肉至亲,何来这般多的生分?” 话毕,又转向被搀扶起的几位公主,道:“几位皇妹,自然也是同样的道理。” 之前的几位皇子还陈尸殿内,内殿的血腥气亦不曾散尽,他这几句话说的漂亮,却并无人敢当真,皆是低垂着头,听从皇帝训示。 皇帝却不再说什么了。 似乎是得了什么信号一般,一众内侍自外殿鱼贯而入,为皇帝着玄红二色的九龙衮服,束十二旒冠。 符节令与少府令自殿外入内,屈身近前行跪礼,奉天子七玺,待到近臣验看无误后,得以退下。 英宗朝老臣尚有存留,局势已定,自有德高望重者入内,请皇帝往宣室殿登基,传召于金陵,受众臣朝拜。 尘埃落定,一切都结束了。 新的时代要开始了。 “陛下,”皇帝心腹内侍陈庆匆匆入内,附在耳边,低声道:“都已处置得当。” “那些都不急,你先替朕做件事,”皇帝望一眼天色,忽的笑了:“你亲自去——寻个和尚来。” 陈庆不觉一愣。 “去吧,”皇帝淡淡道:“朕自有安排。” 陈庆走了,满腹疑虑,皇帝却踱到宣室殿外去,望着她所在的方向,微微笑了。 妙妙呀。 2.大师 新帝登基,对于眼下的大秦而言,自然是第一等要务。 先帝时期的勋贵门阀,少不得要彼此走动,探听风声,思虑下一步应当如何。 然而在这关头,却有另一桩奇闻,硬生生将新帝登基的风头盖住了。 金陵来了一位得道高僧,既知前世,亦明来生,直似佛祖临凡间,特意度化世人一般。 此地本是几朝古都,随便挑个人家,备不住都经了几朝皇帝,虽也会在寺庙口称信徒,但其中究竟有几分真心,却是未知。 这所谓的高僧初至,自是没人信的,在他说当今乃天命所归,真龙命格这样的话之后,就更加没人肯信了。 命格之言皆为虚幻,手里捏住的军权才是真的,诸多帝皇降生之际都有异兆,然而那究竟是事实,还是人为造势,大家心知肚明。 然而,皇帝却极器重这僧人,将其迎入宫中,奉为神僧,极尽礼遇,颇有些执迷之态。 如此过了几日,新朝的几个臣子便坐不住了,以英国公为首,结伴往宣室殿去求见皇帝,意欲劝诫一二。 前代也曾尊崇佛道,却使得二者广蓄良田,不事生产,乃至于藏污纳垢,堪成大害。 如今新帝登基,正该一鼓作气,扫除积弊,如何能叫前番之祸卷土重来? 然而英国公几人在宣室殿等了大半个时辰,面前茶水冷了,皇帝方才姗姗来迟,面上尤有不满之意:“朕正听道清大师讲禅,尔等何故来扰?” 这句话说完,英国公几人面面相觑,暗暗盘算着皇帝是不是被那妖僧迷了心神,该不该找个机会宰了他,哪知这念头一转,便听一声佛号,在外响起。 皇帝竟站起身,亲自迎了出去。 道清大师生的慈眉善目,须眉皆白,面上笑意慈悲,合手示礼时,真有几分禅意蕴含。 “老僧本是闲云野鹤,不该跳入红尘,只是夜观天象,知西北有天子气,又见天象有变,前来一观,诸位大人,勿要见怪。” 这一席话倒说的客气,英国公等人也不好再说什么,正想支开他,劝皇帝几句时,却听皇帝道:“大师于相面一道颇有见地,朕欲在宫中设宴,广邀群臣,请大师一观。” “这如何使得!”英国公勃然变色:“弄臣之流,焉能登堂入室,陛下如此行事,岂非令士林非议!” 皇帝素来独断专行,少有被违逆之时,英国公是他心腹,方敢直言。 然而,还不等皇帝变色,道清大师却先一步道:“英国公所言有理,望请陛下三思,切勿因老僧一人,而令天下侧目。” 这几句话说出来,倒叫英国公瞧他顺眼些,上下一扫,皮笑肉不笑道:“大师竟知是我是谁?” “初代英国公叶充随同高祖开国,立不世之功,高祖许以世代尊荣,国公之爵世袭,”道清大师恬淡笑道:“尊驾面有贵气,福德官禄二宫极显,老僧贸然猜测,想是英国公当面。” “我又不是闺阁女子,见过我的成千上万,认出来有什么稀奇?” 英国公不为所动,道:“我曾听闻,大师既知前世,又明来生,可是实情?” 道清大师道:“世人谬误罢了。” “无风不起浪,想来大师还是有几分本领的,”英国公略微思忖,道:“我夫人身怀有孕,业已八月,大师不妨说一说,腹中究竟是男是女?” 道清大师摇头道:“老僧只是庸碌之辈,若不曾当面一见,如何也说不出的。” “哦,”英国公自觉捉住一个漏洞:“也就是说,若是见了,你便能猜个准?” 道清大师微笑颔首:“但可一试。” 于是,这事情便被定下了。 在宫中设宴,广邀群臣自是不可,但私下宴请,却也无妨。 皇帝借了淑惠大长公主的地方,以英国公的名义,请了自己一众心腹,并金陵勋贵中的一干名流,于三月初七这日,在芳颐园行宴。 魏国公府也收到了请柬。 魏氏一族同英国公府一般,祖上皆是跟随高祖一起打天下的功臣,世袭门楣,皇帝夺位时,正逢老魏国公辞世,魏国公丁忧在家,没在其中掺和,便是清洗前朝,也不会往他们家开刀。 更不必说皇帝恩师董太傅,便是魏国公岳父,中间总算连着几分亲近。 所以皇帝授意英国公相邀,倒不奇怪。 这是一个好的兆头。 最起码,说明皇帝以及他的诸多心腹,愿意接纳魏国公府过去。 坐冷板凳的日子可不好受,魏国公瞧着自己岳父在先帝那儿晾了十多年不改风骨,心中钦佩之余,却也不敢一试。 他家中有娇妻幼子,自己受委屈没什么,却不忍叫他们跟着吃苦,只要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当皇帝释放出善意时,他自然不会推拒。 同董氏说了一声,夫妻俩早早准备起来。 说起来,淑惠大长公主的年纪,比先帝还要长些。 她生母乃是武家出身,连带着这个女儿也性情豪爽,喜欢热闹,皇帝同她提了设宴这事儿,便爽快应了,更是亲自捧场,到芳颐园来。 辈分摆在那里,自然无人敢对她不敬,皇帝早早到了,正同她客气寒暄,颇为礼遇。 英国公作为名义上的东道主,到的更加早些,正咬着小手帕,盯着一侧道清大师,同身边连襟富安侯窃窃私语:“你看他那副德行,表面淡定,实际上只怕快要尿了,大师?呵!” 富安侯也不信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大点其头:“无非是骗子罢了,待会儿自会原形毕露!” 皇帝正在上首同淑惠大长公主说话,忽听内侍回禀,说魏国公夫妇来了,神情微喜,转头去瞧。 前头也不是没来过人,可没见皇帝如此,淑惠大长公主心头一动,侧目去看,却见皇帝笑意温和,颇为亲近的对魏国公夫人董氏道:“呀,师姐来了。” 董太傅为皇帝做过太傅,这会儿他叫董氏一声师姐,倒不为过,只是比起前头来的几人,未免太过亲近,反倒叫人暗自警惕。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昔年高祖开国,允诺八家公府世袭,然而几百年来连削爵带绝家,也只有英国公府与魏国公府两家存留,关系自是非比寻常。 魏国公为人敦厚,背后从不说人坏话,同英国公那个满肚子花花肠子的截然不同,奇怪的是,二人关系倒是颇好。 此前皇帝入京夺位,英国公还担心魏国公站错了队,私心想着帮他说和,哪知皇帝今日如此热情,素日冷着的冰脸,都要笑成一朵八个瓣的大红花儿了。 那和尚果然不是什么好玩意,英国公在心里默默的想,自从他出现,皇帝脑袋就跟坏了一样。 魏国公虽收了请柬,也问心无愧,可这回过来,心底终究难安,这会儿被皇帝超乎寻常的热络惊住,竟连担忧都顾不得,一直到归家,脚底下都跟踩着云一样,晕乎乎的。 妙妙到二婶那里,同小姐妹青苑玩了一天,吃的小肚子圆鼓鼓,听说阿爹阿娘归家,便哒哒哒跑过去了。 “阿爹!”她抬头瞧着魏国公,杏眼亮晶晶:“外边好不好玩?” “好玩,”魏国公蹲下身,笑着摸了摸她小脑袋:“还有个会算命的老爷爷,胡子可长了。” “算命?”小姑娘好奇道:“算的准吗?” “有一半说的准,至于另一半,”魏国公想了想,道:“得过些日子才能知道。” 妙妙听得云里雾里,转头去看董氏:“到底是准,还是不准?” “准,”董氏想起那位道清大师今日说的话,摇头道:“在没有出错之前,还是准的。” 哄着小女儿睡下,魏国公方才问妻子:“你说,是不是陛下伙同淑惠大长公主,一道……”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其中真意,已经很明显了。 双簧。 淑惠大长公主膝下只有一子,然而却无孙辈,她虽性情豪爽,却也不免忧心。 今日道清大师到了,在场中相面,竟无一不准,使得这位大长公主也动了心,问及子嗣之事。 然而道清大师却道:“我观贵人面有红气,该是膝下有孙之兆。” 人上了年纪,少不得开始迷信,淑惠大长公主也不例外。 最开始将芳颐园借与皇帝,她是存了交好心思,为儿孙留一份余荫,但眼见道清大师如此神异,诸事皆可娓娓道来,却是信了七分,是以一听他那话,便下意识去瞧儿子章回,以为他是偷偷置了外室,生了儿子,却不敢带回家。 若换了早些年,淑惠大长公主绝不会搭理什么外室庶子,可到了这会儿,瞧着儿子膝下无人,却也会心软。 将孙子抱回来,养在他嫡母那儿,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场中如此做想的并不只是淑惠大长公主一人,眼见道清大师言出必中,一干夫人们都似有意似无意的瞧着章回,只等他认下这事儿。 “没有,真的没有,”章回面色涨红,辩解道:“我发誓!” 这话落地,章回之妻刘氏便松口气,周遭人半信半疑,一半儿仍盯着章回,另一半,却去瞅道清大师了。 总不会是大师失手,算错了吧? “非也非也,”道清大师念一声佛号,慈悲笑道:“是正统嫡孙,且未降生。” 一句话说出口,却叫刘氏从一颗心跳到嗓子眼儿,眼眶登时就红了。 淑惠大长公主激动之情不比儿媳妇少,顾不得细问道清大师,便差人去请太医。 诊脉之后,太医便确切回禀,刘氏确实已有三月身孕,只是她苦于求子,每每用药调养,以致信期紊乱,等闲瞧不出喜脉,亏得这回瞧出来,不然继续喝药,没多久孩子就掉了。 淑惠大长公主又惊又喜,刘氏更是当即落泪,非要给道清大师塑一座金身——当然被婉拒了。 这事儿来的可太神异了。 若说道清大师早早探知刘氏有孕,可刘氏自己都不知道。 可要说道清大师观其面色而知,太医却说,刘氏脉象紊乱,除非经验老道之人仔细探脉,否则决计察觉不得。 既然如此,这不是神僧,什么是神僧? 世间最容易笃信神灵的,大概便是上了年纪的妇人们,这事儿一出,她们再瞧道清大师时,神情便热切起来,纷纷问及家中子嗣姻缘前程,诸事甚多。 然而这时候,道清大师却含笑摇头,口称天机不可泄露。 到最后,还是碍不过众人劝说,说了场中几位有孕夫人腹中男女,便同皇帝一道,先行离席。 这些事发生时,董氏便在一边儿瞧着,虽也觉神异非凡,却总觉有些怪异。 “要说大长公主同陛下一道作假,我是不信的,”听了魏国公疑问,她摇头道:“孕中最好不用茶水,可光我瞧见的,刘氏便喝了好几口。” 魏国公明白过来。 淑惠大长公主出身皇家,最重嫡庶,刘氏倘若有孕,便是她独子的嫡长子,即使再退一步,也是嫡长女,如何能舍得以那孩子的安全,来为皇帝这场骗局保驾护航。 可见,直到道清大师说出来的那一刻,她才知晓此事。 更不必说刘氏感激涕零的神情,真真是挑不出半分毛病。 “等着瞧吧,”坐到梳妆台前,董氏取下耳环发簪:“他不是还预测了几位夫人腹中男女么,再过些时日,便见分晓。” 3.凤命 英国公是个信从无神论的流氓。 只可惜,英国公太夫人和英国公夫人,都是虔诚的佛祖信徒。 “道清大师说了,”英国公夫人宋氏坐在下首,向太夫人笑道:“再过些时日,太夫人便要添曾孙了。” “是吗,”太夫人转了转腕上佛珠,目光慈爱:“倒是好事,等孩子降生,记得去谢过大师才是。” “嗳,”宋氏恭敬道:“媳妇晓得。” “什么大师,备不住是个招摇撞骗的,”英国公撇嘴,扫一眼宋氏,道:“祖母这话说的忒早,我倒觉得是个女儿。” 宋氏面色不易察觉的一僵,随即遮掩过去了。 太夫人上了年纪,最信那些命理之说,关于那位大师的神异,这些日子以来,在她耳边吹风的络绎不绝,加之淑惠大长公主言之凿凿,早已信了十分,听英国公这样讲,面目登时一肃。 “你若不信,尽管敬而远之,何必口出妄言,人家骗你什么东西了?”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太夫人摆摆手,赶他走:“忙你的事情去,叫你媳妇在这儿跟我说会儿话。” “别呀,我这张嘴您还不知道?”英国公赶忙自打嘴巴:“最没把门了。”他生母早逝,是太夫人将他一手带大,见老人家真动气了,连忙俯首作低,劝了好一会儿,才算将这茬儿掀过去。 夫妻二人一道回房时,宋氏方才小心翼翼道:“夫君,你真觉得是女儿吗?” 她与英国公成婚几年,膝下已有一子,但女人哪有嫌儿子少的,越多越好,更不必说,后院里还有几个姨娘虎视眈眈。 宋氏打心眼儿里希望,这一胎是个儿子。 所以道清大师说她怀的是个儿子,切切实实搔到她痒处,潜意识里便愿意相信他是神僧,一说便中。 英国公倒是没宋氏想的那么远,纯粹看不惯道清大师装模作样罢了:“左右已经有了中卿,男孩女孩都好。” 中卿,便是他们的长子。 宋氏略微安心几分,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腹:“既如此,只待瓜熟蒂落便是。” 英国公点头,不再多言。 宋氏有孕已经将近九月,临盆在即,也是道清大师预测之人中,头一位生产的,出于种种猜测,颇受瞩目。 淑惠大长公主自从得知儿媳有孕,欢喜的坐不住,将自己身边嬷嬷与了刘氏,亲自照看她这胎,每每日得了空,便往佛堂去拜一拜,祈求乖孙平安降世。 刘氏今年三十有二,不算年轻了,好容易怀上,心中忐忑欢喜绝不比淑惠大长公主少,只会更加仔细,小心看护。 如此过了七日,婆媳俩用过午膳,正一道说笑,就听外头脚步声裹挟了喜气,盈盈入内:“好事好事!” 章回兴冲冲的进去:“英国公夫人生了,是位小公子。” “阿弥陀佛,”淑惠大长公主笑意深深:“果然不出大师所料。” 刘氏比婆母还欢喜,倒不是因为英国公夫人生子,她跟着高兴,而是道清大师的话准与不准,切切实实得到验证,再摸摸自己肚子,她暗自期待起来。 这消息传的飞快,不过一日功夫,便在金陵沸腾开。 英国公抱着儿子,既觉得喜欢,又有点郁闷,念了几句“瞎猫碰上死耗子”,就被太夫人拿拐杖打出去了。 他这自然是例外,更多人则开始蠢蠢欲动,摒弃此前疑虑,想着重新找个由头,求道清大师相看一番。 然而道清大师正身处皇宫,哪里是想见便能见的,没有皇帝点头,谁也见不得。 日子一天天过去,从三月中到了六月的尾巴,道清大师此前预测过的夫人们接连生产,男女之间,竟无一不准。 如此一来,神僧临世一事,甚嚣尘上。 皇帝虽年轻,理政却有条不紊,手段老辣,处事公允,当真有明主之像,如此一来,先前道清大师所说,当今乃天命所归,倒叫人信服起来。 这位天子似乎十分体察人心,知道金陵勋贵惦记道清大师,就跟被猫爪子闹心似的,等到七月时,便于芳颐园再度设宴。 淑惠大长公主的孙儿还没降世,但毫不影响她对于道清大师的信服,自是忙不迭应了,极为殷勤。 魏国公府也收到了邀请。 魏国公膝下有二子一女,长者正在金陵城外习武,短时间难归,次者却在董太傅家中闭门念书,也不好贸然去接。 再则,有魏国公府的威名在,两个儿子此生总不会波折太大,唯有被他示若掌上明珠的小女儿妙妙,不知前途如何。 女儿家将来总是要嫁出去的,倘若遇人不淑,倘若子嗣不昌,倘若婆母小姑苛刻,不知要吃多少苦,魏国公只消这样一想,就难过的想哭。 “咱们带妙妙过去,叫大师瞧瞧吧,”他同妻子商量:“不是挺准的吗。” “可别,”董氏摇头道:“命理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倘若大师瞧了妙妙,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叫人听了,岂非害她终生?” 魏国公一听就有点虚了,暗自打怵,随即又鼓起勇气道:“此前他虽相面,却也未曾有恶言,夫人杞人忧天了。” 这倒也是。 道清大师相面,只说人好,从不说人坏的。 董氏想了想,依旧摇头:“罢了,公公不是说过么,妙妙是有福气的,生来带运,一世顺遂,至于道清大师这趟浑水,咱们还是别过去蹚了。” 老魏国公娶妻颇晚,年近四十,才有了魏国公,也算是老来子。 妙妙出生时,老人家还健在,只是年事已高,加之早年征战沙场,颇多暗伤,老来难熬,她出生那夜,更是早早歇下。 董氏是儿媳妇,便是生孩子,也没有叫年迈公公过去守着的道理,所以在发动之初,便吩咐人不准去搅扰,第二日再前去告知便是。 谁知,老魏国公却在这一夜,做了一个异梦。 他梦见菩萨到了他们家,将一只金灿灿的小猫放了进去,向他慈悲一笑,便带着一对儿金童玉女腾云驾雾离去。 寻常人做梦,都是片刻即忘,记不了多少时候,可是这个梦,直到第二日清醒过来,老魏国公却还是记得清清楚楚。 从那只小猫儿,到菩萨脸上的慈悲笑容,再到菩萨身后的金童玉女穿了什么衣裳,却都一清二楚,令他大感神异。 等老魏国公知道昨夜儿媳妇生了个小姑娘的时候,才算是将梦境与现实结合起来。 上了年纪的人总是会格外相信这些异兆,更何况,这可不仅仅是异兆。 他梦见了菩萨,小猫儿也是金灿灿的,这是吉兆啊! 时代局限使然,他最喜欢几个孙儿,可因为这个梦,对于这个小孙女,却也格外疼爱,娇宠的厉害,连连说她有福气,必然一生顺遂。 妙妙随父亲姓魏,这一代从青,名青漓。 而小名儿,却水推舟取做妙妙。 ——这也是老国公坚持的。 妙妙,喵喵,多可爱啊。 道清大师虽神异,董氏心中却总觉不安,见丈夫有意带女儿过去,也给劝住,魏国公素来敬重妻子,便将那些想法压下去,不再提了。 然而等到宴席的前一天,妙妙却哒哒哒跑到他面前去,一双杏眼闪闪发亮:“阿爹阿爹,明天带我去见那个会算命的老爷爷嘛。” “什么会算命的老爷爷,”魏国公笑了:“是道清大师。” “好吧,那就是道清大师,”小姑娘眨巴着眼睛,毫不掩饰自己的向往:“带我去见见嘛。” “不行,”魏国公耐心道:“你阿娘不许。” “我们偷偷的去,”小姑娘听二婶提了那位神僧之后,心里好奇的跟小猫爪子挠一样:“不叫阿娘知道,不就成了吗?” 魏国公意动:“你说的有道理。” 芳颐园设宴这日,恰好是董氏昔日闺中密友的生辰,大清早,叮嘱魏国公几句,便往对方家中做客去了。 魏国公嘴上答应的痛快,然而没多久,就将偷偷跑过去的小女儿抱在怀里,父女俩乘着马车,往芳颐园去了。 比起前一次宴席,这一次委实要盛大多了,只是这毕竟是皇帝暗自操持,得到入场券的人有,却绝不会过多,所以看起来并不拥挤。 然而,即使是这样,道清大师入场之后,也备受瞩目,崇敬目光毫不掩饰,径直往他透着圆慧的脑袋上扫去。 只是碍于身份,不敢过去纠缠罢了。 道清大师依旧一身僧袍,衣角洗的发白,却也无人嫌弃简陋,只觉佛心剔透,不拘于外物。 淮安侯夫人素来崇信佛祖,这会儿同道清大师挨得近些,笑容满面,正待上前去说句话,却见这位大师先是一怔,随即目露惊讶,向她合手示礼后,便匆匆越过她,往另一处去了。 深感莫名其妙,淮安侯夫人顺着他背影去瞧,才见道清大师越过几个来寒暄的勋贵,径直到一对父女面前停住了。 是魏国公。 一时间,场中竟奇妙的安静下来了。 魏国公原本只是带小女儿来玩一趟,却不曾想竟成了全场焦点,思及那日董氏所说,心中暗悔。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道清大师便先一步合手示礼,看着他怀中的小姑娘,慈悲道:“这是令爱么?” 下意识的,魏国公将小女儿抱得更紧些,警惕道:“是。” 道清大师慈悲一笑,目露笑意,连声念了三遍佛号。 众人瞩目之下,他缓缓道:“令爱命格极尊,贵不可言。” 总算是句好话。 魏国公勉强松一口气,却也生了退意,抱着小女儿,不便行礼,只低头颔首,客气道:“谢大师赞赏。”说完,便要离去。 “令爱身负凤凰瑞气,世间唯此一人。” 道清大师却不给他离去机会,再度低头施礼,看向魏国公怀里尚且有些懵懂的小姑娘,道:“此女……将生天子!” 4.占卜 一句话落地,满园寂静,当真是连树叶落地的声音,都能听个分明。 魏国公宠爱小女儿,从没想过叫她嫁进皇家,更别说是进皇帝的后宫了。 道清大师这句话说完,他人便愣在原地,直接僵了,回忆此前董氏所说,心中登时悔意翻涌。 “命理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事涉皇家,我等不敢妄言,”魏国公缓过神来,勉强一笑,只欲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还请大师慎言。” 身负凤命,将生天子,这样一句评语,从一位备受尊崇的禅师嘴里说出,被皇帝忽略的可能性太小了。 开国公府出身的嫡出姑娘,又有董太傅这样的外家,妙妙做妾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等她长大,要么会嫁给当今,要么便会被当今指给将来的太子。 在魏国公眼里,这两个选择,都不怎么好。 当今就不必说了,比妙妙整整大了十六岁。 ——至于太子? 皇帝尚未娶妻,这会儿还没影呢。 等到太子生出来,妙妙都多大了,更不合适。 他的小女儿,只要嫁个她喜欢的,平安喜乐一生就很好。 受了委屈,也有父亲和哥哥撑腰,魏国公府永远是她避风的港湾。 不像是皇家,打落牙齿伙血吞,都没地方说理去。 不欲久留,魏国公最后向道清大师一礼,打算先将小女儿送到岳父那儿去。 有董太傅的面子在,皇帝总不会太过强硬,说不定还能慢慢商榷转圜。 然而,还没等他转过身去,便听道清大师一笑:“命中有时终须有,国公不必心急,你怎么知道,那不是前世姻缘,今生再续?” 他似乎话里有话,魏国公心中微动,众目睽睽之下,却也不好开口一问,恰在这时,却见身前人流迅速分开,露出一条宽敞路径。 “这是怎么了,” 皇帝声音有种类似日光的明朗,带着浅浅疑惑:“人都聚在这里?” 正值七月,天气很热,魏国公背上却生了冷汗,正待将怀里小女儿放下见礼,却听她杏眼一亮,很清脆的叫了一声:“小哥哥!” “嗯?”魏国公几乎来不及捂住她的嘴,低声诧异:“妙妙,你叫谁呢?” 这句话刚刚问出口,他便觉皇帝目光越过前面几人,往这边看过来,当即心中大惊。 然而,更让他惊讶的事情还在后边,皇帝竟走到自己面前来,笑吟吟道:“呀,是小妙妙。” 世人对这位几乎将先帝诸子屠杀殆尽的天子心存敬畏,妙妙却浑然不怕,甜甜的向他一笑,脆生生道:“小哥哥好。” “妙妙也好。”皇帝笑的温柔,伸出手去,作势要抱。 魏国公不好硬拦,只得将小女儿递过去。 皇帝接了,竟也抱得有模有样,温声细语的问:“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来算命,”小姑娘在他怀里,倒不拘束,直言道:“阿爹说有个老爷爷算得准,带妙妙来看热闹。” “哦,”皇帝应了一声,又问她:“算出什么来了?” 小姑娘脸一皱:“妙妙好像要倒霉,算完之后,他们都不说话了。” 皇帝面上笑意微敛,不怒而威,转向道清大师,语气倒还和善:“怎么回事?” 道清大师轻叹一声:“陛下,还请借一步说话。” 皇帝看他一眼,微微颔首,算是允了。 道清大师看一眼魏国公,道:“也请魏国公同行。” 芳颐园内室极为雅致,古韵含香,窗侧梅花香炉袅袅,与墙畔寒江清梅图相得益彰,内室人却无心观赏。 “你说,妙妙是天生凤命,更将生育天子?”皇帝面有狐疑之色,双目如电,在道清大师面上打量。 “确实,”道清大师丝毫不怵,颔首道:“魏小娘子福寿俱全,命格贵重,儿女双全,正是世间无二的凤命。” 皇帝似是不信:“朕膝下尚无子嗣,若是有,也差着年纪,至于朕……” 他轻轻摇头:“年岁之间,便差的更大了。” 皇帝这话正合魏国公心意,他自己不好说出口,这会儿皇帝说了,跟着附和倒是无碍:“陛下所言极是,大师只以面像而言来事,未免略显荒谬。” “非也,非也,”道清大师微微一笑:“魏小娘子的有缘人,不是近在眼前吗?” 魏国公先是一惊,随即才想到另一处。 ——皇帝先前人在西北,同魏国公府又没什么交际,妙妙怎么认得他? 只是这会儿皇帝还在,倒不好马上问出口。 皇帝听了道清大师这话,也面露诧异,正欲开口,却被他摆手制止。 “表面相差甚大,谁又知是否姻缘天定?”他捻须一笑:“老僧说的不准,二位不妨各请长辈,问上一问。” 魏国公父母已然辞世,皇帝亦是,既然说是问及长辈,自然只能占卜。 魏国公不怎么相信鬼神之说,这会儿倒是起了几分心思。 毕竟占卜这事儿谁都说不准,只要有一边儿黄了,指定是成不了的,也就点头,应了此事。 道清大师却转向魏国公,道:“小娘子命格贵重,寻常人是压不住的,嫁与常人,反倒不会顺遂,唯有天家龙气,方可相得益彰。” 魏国公心中一凛,向他一笑:“多谢大师提点。” 皇族神位皆在奉先殿,魏国公与妙妙自然不好过去,父女俩同皇帝道别,便返家去了。 路上,魏国公方才问:“妙妙,你什么时候见过陛下?” “唔,之前在外祖父那里见过,”小姑娘想了想,还是说不出个准儿来,伸手比划了一下,道:“大约是这么久之前。” “……”魏国公有转瞬的无语,随即又问她:“那怎么对他这样亲近?哦,还叫他小哥哥。” “小哥哥是好人,”妙妙两眼发亮,开心道:“他给妙妙糖吃≧∇≦!” 魏国公蹙眉看她:“几块糖就把你给买了?” “没有没有,”妙妙摆摆小手,认真道:“树上有蛇,他救了妙妙。” “有蛇?树上?”魏国公越听,眉头蹙的越紧:“你爬树了?” 小姑娘这才发现,一不小心将自己给卖了个干净,赶忙闭上嘴,什么都不说了。 魏国公想起那个天生凤命的预言,心中担忧更甚:“回去再收拾你。” 他这句话说的太早了。 还没等收拾爬墙上屋的小女儿,魏国公就被董氏堵住,支开侍从,骂的狗血淋头。 妙妙也不例外,蔫哒哒的站在一边,低着头,不敢吭声。 “我不是说过吗,别带妙妙过去,别带妙妙过去,那儿不定说出些什么来,你也答应了,怎么转头就带她去了?” 董氏人刚到那闺中密友那儿,便听说道清大师给自己小女儿算了一命,说她天生凤命,将生天子,慌得一颗心险些从喉咙里跳出来,打声招呼,赶忙回府。 魏国公低头认错:“是我不好……” “当然是你不好!”董氏气怒交加,一贯温婉的语气,也冲的厉害:“有道清大师这句话,将来哪有人家敢娶妙妙?皇家老的老,小的小,你叫她怎么办?!” 董氏爱女心切,口气难免不好,魏国公也明白,站在那儿等她说完,方才低声将道清大师的话说了。 “命格太盛,寻常人家压不住?”董氏默默念了一念,思及此前自己公公做的那个梦,倒有几分信了,深吸口气,叫自己心平气和些:“先往祠堂去,准与不准,一试便知。” 爱怜的摸了摸妙妙的小脑袋,她牵着女儿小手,边往祠堂走,边问她:“你是在外祖父那儿,见到陛下的?” 妙妙乖乖的道:“嗯。” “不对吧,”董氏温声道:“我怎么没听说,这两年陛下往董家去?” “不是外祖父的家里,”妙妙道:“是另一个地方,妙妙也不知道是哪儿,外祖父带我去的。” “哦,”董氏将这一节记下,打算改日再问自己父亲:“我听你阿爹说,你爬树了?” “……”妙妙:“就爬了一回。” 董氏看她一眼:“树上有蛇,是陛下救了你?” “嗯,”妙妙似乎想起那时候情景来了,神情既畏惧,又恶心:“那蛇又丑又凶,还要咬妙妙!亏得小哥哥看见了!” 董氏与魏国公对视一眼,皆在彼此眼底瞧出了相同情绪。 假使不是妙妙说谎,只怕,还真是陛下救了她一回。 难道,世间还真有姻缘天定这一说? 二人心头存了几分疑惑,这会儿却也不好说,径直往祠堂去,事急从权,甚至顾不得沐浴焚香,斋戒更衣。 遣退侍从,魏国公前头入内跪拜,肃容行大礼,持香敬告先祖后,方才示意董氏与妙妙入内,同他方才一般行礼。 “历代先祖在上,”魏国公自灵龛后取出一只紫檀木盒,从中拿了一对儿银制占具出来:“今有魏氏女年幼,但求请问姻缘,望请诸位先祖神灵护庇,以证吉凶。” 本朝定都金陵几百年,深受江南风气所感,早有掷珓之法流传,魏国公一脉祖籍福州,自然不可避免,受此影响。 双阳上吉,一阴一阳中平,双阴主凶。 对于魏国公而言,只要不是双阳,便可松一口气。 看一眼魏氏历代先祖灵位,他暗暗吸一口气,将手中占具掷出。 银制占具在地上滚了一滚,在他双眼眨都不眨的注视之下,停滞下来。 双阳,竟是大吉。 “……这个不作数,”舔了舔嘴唇,他看向一侧董氏,道:“我只是练练手。” 魏国公一向忠厚,能说出这种话来,也是难为他了。 然而董氏这会儿顾不得取笑丈夫,顺着他话,道:“再试一次。” 魏国公点头,心里默默祈祷几句,再度将占具掷出。 那占具在地上转一个圈儿,终于在夫妻二人注视之下,缓缓停了下来。 屏住呼吸,二人一道凑了过去。 是吉,是凶? 5.到手 掷珓得出的结果,叫魏国公夫妇失望了。 双阳,大吉。 一次或许是运气,那两次呢? 可就不是巧合这么简单了。 一时间,魏国公夫妻二人四目相对,心中不觉生了几分动摇。 道清大师说这是天定良缘,祖先觉得这桩姻缘大吉,妙妙也说,陛下曾经救过她性命。 难道,二人还真是有缘? 董氏低头,神情复杂,看一眼尚且懵懂的小女儿,道清大师那句话忽的浮现心头。 魏小娘子命格贵重,寻常人是压不住的,若是嫁了,反倒不会顺遂,唯有天家龙气,方可相得益彰。 “妙妙,来,”自丈夫手中接过占具,董氏慎重的递给小女儿:“最后一次,你自己扔。” 这是她的人生,最后一着,便叫她自己做主吧。 小姑娘眨眨眼:“随便扔吗?” “嗯,”魏国公摸摸她小脸,鼓励道:“随便扔。” 妙妙浑然不知这意味着什么,将那两只对于她而言有些重的占具接过,随手扔了出去,那占具在地上打转一会儿,方才渐渐停住。 魏国公与董氏提起心来,一道凑过去瞧。 依旧是大吉。 “罢了罢了,或许这就是命。”魏国公摇头失笑,恭敬向先祖牌位叩头,随即拉着妻子女儿起身:“什么都还没发生呢,咱们何必杞人忧天?道清大师说了,妙妙的福气厚重,世间少有人比。” 事到如今,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董氏想起方才三次大吉,心里倒觉安心些。 祖先有灵,总不会眼见着自家血脉跳进火坑吧? 夫妻二人带着女儿一道出了祠堂,正待说几句话,便听外头传禀声近了。 “——国公,夫人,宣室殿总管到了。” 魏国公思及皇帝归宫去,心中隐约升起几分期待,然而不等那期待发酵,内侍总管陈庆的声音便到了耳边。 “陛下亲往奉先殿掷珓,往来三次,”陈庆含笑道:“皆为大吉。” 魏国公同董氏对视一眼,竟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国公,夫人,请吧,”陈庆微微侧身,示意他们先行:“道清大师正在宫中,怕是要请二位,带着魏小娘子走一趟了。” “小娘子命格贵重,不同凡人,”道清大师看着坐在自己面前,一脸乖巧的小姑娘,旧话重提:“寻常人呀,是经不起这等福气的。” 魏国公与董氏本是不信这些的,然而亲眼见了,终究有些意动。 皇帝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把银杏果,正低头去剥,趁人不备,偷偷摸摸的喂妙妙吃,这会儿听道清大师说了,赶忙将没剥的收起,一本正经道:“妙妙毕竟比朕小那么多,莫说是魏国公和师姐,一时之间,连朕都有些难以接受。” 这句话算是说到魏国公夫妇心坎儿里去了,二人齐齐颔首,便听皇帝道:“不妨先叫她同朕相处一阵,看是否真有缘分,再做计较。” 皇帝态度和善,不算强硬,叫魏国公夫妇微松口气。 至于先做相处,再看是否有缘,就更叫他们宽心了。 皇帝正当年少,别看这会儿身边没人,再过些时日,宫里不定如何莺歌燕语呢,备不住,连孩子都能弄出来。 二八年华、雪肤花貌的娇婉美人,跟一个软糯糯、没他腿高的小姑娘,哪一个更讨男人喜欢,这还用说吗? 只要仔细别叫人害了,妙妙就不会有大碍。 夫妻俩对视一眼,暗自点头。 皇帝没落下他们交汇的每一个眼神,意味不明的看一眼尚且有些懵懂的小姑娘,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的笑了。 既然说定,待到魏国公夫妇归家之后,便开始为小女儿收拾东西,安排届时随她一道进宫的人选。 年岁太小的肯定不成,宫中事杂,她们见得事情少,备不住反倒会给妙妙添乱。 年岁正佳也不成,皇帝年少英俊,若是同行侍女生了什么别的心思,只怕会殃及妙妙,反倒不美。 董氏略经思索,从魏国公府里挑了几个知根知底、精明强干的嬷嬷,叫妙妙带着进宫去。 这些人靠得住,好歹能叫做娘的安心些。 “陛下说了,届时将妙妙接到宣室殿去,亲自照看,”董氏叮嘱王嬷嬷,低声道:“可男人总是心粗,不如女人,我不怕别的,就怕万一陛下身边有了人,瞧着妙妙不顺眼,对她做什么。” 王嬷嬷是董氏的乳母,更是心腹,对妙妙就像对自己孙女儿一样,闻言温声道:“夫人宽心,有陛下护着,又有太傅的面子在,等闲没人敢欺负小娘子的。” “但愿吧。”董氏轻轻叹口气。 妙妙坐在小凳子上,看阿娘将自己用惯了的东西收拾起来,装进箱子里,好奇道:“阿娘要带妙妙出远门吗?” “算是吧,”董氏不欲吓着她,便笑道:“只不过不是阿娘,是王嬷嬷。” 妙妙杏眼眨了眨:“去哪儿玩?” 董氏说的很含糊:“到时候,妙妙自然就知道了。” “哦。”妙妙有些疑惑,但也没有缠着再问。 虽然道清大师舌灿莲花,说的头头是道,但是叫自己爱如珍宝的小女儿离开家,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魏国公和董氏都很难安心,到了这天晚上,一家人用饭时,连连给她夹菜。 “不要了不要了,”小姑娘难得的表示推拒,小手捂住自己饭碗:“吃这么多,妙妙会胖的。” “已经够胖了,”魏国公不小心插刀:“再胖一点也没什么。” 小姑娘伤心了:“妙妙不胖。” 魏国公看着她,有种刚刚发芽的小白菜被别人挖到自己家院子里养的错觉,忧伤的摸摸那肉嘟嘟的小脸,轻轻叹一口气。 小姑娘气鼓鼓的将筷子放下,不吃了。 妙妙不开心,妙妙有小情绪了!╭(╯^╰)╮ …… 七月初六这日,天气极为晴朗。 魏国公骑马,董氏带着妙妙乘车,一道往南侧丹凤门去,远远望见宿卫宫城的侍卫时,便相携下马落轿,一家人步行前往。 妙妙年纪小,目力却很好,伏在父亲怀里,有些好奇的东张西望,目光在触及前方时,忽然道:“小哥哥!” 魏国公顺着她手指望过去,才发现皇帝身着常服,正立在丹凤门外,竟是亲自迎出来了。 这等行径,委实是极为看重自家女儿,魏国公夫妻对视一眼,暗自点头。 “陛下,”上前见礼后,魏国公依依不舍的将小姑娘送到皇帝面前去:“小女顽劣,望请圣上多加担待。” 皇帝笑意和煦,看一眼不及自己腿高的小姑娘,气度凛然,风仪出众:“妙妙这样可爱,哪有顽劣之说?魏国公太过自谦了。” 他也知人家必然不放心幼女,特意补充:“朕会将妙妙留在宣室殿亲自照看,若是离开,便叫陈庆守着,片刻不离,绝不会有片刻疏忽。” 陈庆乃是皇帝心腹,宣室殿总管,有这句话,比什么担保都有用。 魏国公想起这些时日以来皇帝理政娴熟,手腕老辣,人情练达之处,不比先帝逊色,显然并非易于糊弄之辈。 此刻听他如此言说,暗自宽心几分,同董氏一道拜别,叮嘱小女儿几句,便相携离去。 皇帝目送二人身影消失,方才蹲下身,平视小姑娘,轻轻叫了一声:“妙妙?” “怎么了,”妙妙倒不怕他,杏眼眨眨,道:“小哥哥?” “没怎么,”皇帝收了面上肃然之色,将胖喵喵抱起,兴高采烈的掂了掂后,又伸手去揉她的小脑袋,再也抑制不住笑意:“小喵喵,落到朕手里了吧?” 妙妙隐约觉出几分不妙:“……喵呜?” 皇帝将她抱得更紧些,笑着往宣室殿去:“先相处一阵,看有缘无缘?” “嘿,”没人应答,他自己摇头笑了:“到了朕这里,还想跑?门儿都没有。” 妙妙蜷在他怀里,觉得小哥哥笑的像个反派,小眉头蹙着,暗暗担心起来。 皇帝看她神情,便猜到她在想什么,又怜又爱,将狼尾巴收起,獠牙缩回,很宠溺的看着她:“妙妙饿不饿?朕叫他们准备了小点心,还有含芳春雪,特别甜哦。”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叫小姑娘转了念头。 会投喂妙妙甜食的,都……都是好人!~(≧▽≦)/~ 6.入宫 妙妙性情活泼,并不怕生,从小到大,离开家到别处去住时,都乖得不得了,不哭不闹,这叫魏国公夫妇略微能安心些。 皇帝抱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姑娘,一路进了寝殿,示意宫人将妙妙日常用惯的东西取出,同他的一道,归置整齐。 王嬷嬷带着另外几人,先一步往宣室殿见过内侍总管陈庆,熟悉环境,这会儿听皇帝吩咐,微微一怔。 “陛下,”摸不清这位天子脾性,她小心问道:“小娘子……在何处下榻?” “就在这儿,”皇帝抱着她舍不得撒手,一指自己塌上,道:“同朕一道。” “……这。” 魏国公府几个嬷嬷和宣室殿宫人内侍,一道面面相觑起来。 叫魏家小娘子跟陛下睡在一起,同塌而眠? 这样护着,也太过了吧。 莫说是别人,连跟随皇帝多年的心腹陈庆,面上都有些诧异。 皇帝年少屡经变故,歇息时身边从不留人,素日也不喜别人贴近,竟待魏家小娘子这般亲厚,当真难得。 抱着妙妙,皇帝到一边儿去坐下:“妙妙还小,需得仔细照看,不管你们有什么心思,都给朕老老实实收起来。” 他声音平静,语中警告意味却重,众人齐齐僵住,随即跪下身去。 皇帝面色淡然,似是没瞧出他们异态一般:“天命将她送到朕身边,那就是朕的人,由不得别人欺负,她会是朕的皇后,会生育朕的太子,你们……” 环视周遭,他道:“将这句话记着。” 句句淡然,语气平和,但其中深意,足以叫任何人背后生汗。 大秦……将出一位这般年幼的皇后吗? 这念头在所有人心中呼啸而过,惊骇慌乱闪过,终于化为俯首一声:“奴婢遵旨。” 别人心头杂乱无序,妙妙也有点不明白,仰着小脑袋看皇帝:“什么皇后、太子,是要跟妙妙玩儿过家家吗?” 皇帝想了想,又笑了:“也算。” 妙妙半信半疑:“哦。” 王嬷嬷将一整箱小衣裳收拢好,又去取妙妙用惯的杂物,问过陈庆后,一件一件的摆出来。 妙妙眨巴着眼睛看,忽的一愣:“怎么把它带来了?” “这是夫人吩咐的,”王嬷嬷将手中字帖和诗集交给一侧宫人存放,低声道:“叫小娘子勤勉,不要惫懒。” 都离开家了,怎么还要做功课? 妙妙垂头丧气,小耳朵耷拉着:“不开心。” 皇帝本想开口叫她不必理会,转念一想自己正在讨好魏国公夫妇的关键时刻,就没有做声。 总不能小姑娘一到手,就马上带着疯玩,功课不做,事事偷懒,叫魏国公夫妇瞧见,自己成什么人了。 一时之间,还真是不能心软。 很怜爱的捏捏她小耳朵,皇帝抱着到手的胖喵喵,正式开始了他的投喂生活。 宣室殿不算小,对于妙妙而言,就更大了。 皇帝叫几个嬷嬷跟着,自己抱着妙妙,花了大半个上午转了一圈,眼瞅着到了午膳时分,方才往前殿去用膳。 宫中有娇客来,又是皇帝在意的,御膳房早早便打听清楚,一贯精致的菜肴之外,又着意添了糕点。 桂花含露、雪花卷儿、贵妃春雪、重楼蜜,个个巧夺天工,勾的妙妙魂儿都没了。 皇帝本想抱着她吃饭的,然而她在家都是自己坐的,这会儿自然也一样,叫皇帝将她放下,径自在椅上坐的端正。 皇帝没了怀里的小姑娘,倒有些怅然若失,见她自一侧盛放热水的水筒里取出短短的筷子与小而精致的勺子,摆到自己小碗一边儿后,拿杏眼问他是不是可以吃了,又觉可爱的紧。 “吃吧吃吧,”他揉揉她小脑袋:“都是妙妙喜欢的。” 妙妙开心极了:“小哥哥真好!” 英国公进宫时,二人午膳还没用完,内侍迎着他进去,行礼过后,看着妙妙,惊诧道:“陛下果真将人接进宫了?” “怎么,”皇帝斜他一眼,倒水给妙妙喝:“你好像觉得很奇怪?” 英国公有些瞠目结舌,顿了好一会儿,方才道:“那和尚说的,陛下信了?” 皇帝笑吟吟反问:“为什么不信?” “那妙妙呢,”英国公一指坐在皇帝身边的小姑娘,有些结巴:“她在宫里,是什么身份?” 皇帝笑的恬不知耻:“当然是朕的小媳妇。” 英国公看起来像是生吃了一只蟑螂:“无媒无聘,谁是你小媳妇。” “那就是童养媳,”皇帝同他关系亲近,也不动气,笑容满面道:“长大了再娶。” 英国公被他的无耻震惊了:“魏国公知道吗?” 皇帝摆摆手:“总会知道的嘛。” 那就是还不知道了。 英国公问什么,他答什么,可到头来,反倒将英国公闷住,不知应该说些什么了。 妙妙认识英国公,此前他到自己家里做客,还很和善的抱过她呢。 她甜甜的笑道:“叶叔叔好。” 英国公心中有些复杂,向她笑道:“妙妙也好。” 皇帝伸手在二人之间挥了挥,低头对妙妙道:“别叫他叔叔。” 他的小媳妇叫英国公叔叔,那他管英国公叫什么? 不叫叔叔? 可妙妙之前,一直都管他叫叔叔呀。 妙妙困惑的看着他,问:“那叫什么?” 皇帝想了想,勉强道:“叫哥哥吧。” “……”英国公无语:“臣跟魏国公是同辈而交的。” 皇帝当那句话是耳旁风,没理会。 妙妙有点被搞糊涂了,然而她还记着临行前阿娘叫她听小哥哥的话,看一眼英国公,软糯糯道:“叶哥哥好。” “你怎么叫他哥哥,”皇帝有点不高兴,吃醋道:“那不是用来叫朕的吗?” 妙妙无辜道:“是你让妙妙这么叫的。” “……”皇帝被噎了一下:“总之,不能这么叫。” 妙妙问道:“到底叫什么?” 皇帝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出来,目光不善,扭头去看英国公,越看越觉得面前这人面目可憎:“叫他‘喂’就行。” 英国公:“……” 有多远滚多远,你才叫“喂”呢! 英国公气哼哼的走了。 …… 妙妙是很活泼的性情,只是未曾熟悉,还有点拘束罢了。 皇帝陪着她玩儿了一下午,既温柔,又耐心,这样和善的态度,连陈庆都给惊住了,浑身发毛,远远避开。 自从认识以来,皇帝都对妙妙很好,她当然不会怕他。 一个生的那么俊,说话那么温柔,对她百依百顺的小哥哥,天底下有人能拒绝吗? 有猫能拒绝吗? 反正……妙妙超喜欢他~(≧▽≦)/~。 将自己本性暴露出来,她活蹦乱跳的满院子跑,一脑门儿汗,径自高兴。 晚膳用过之后,皇帝便哄着小姑娘睡觉,好在妙妙今天玩儿了一天,已经累了,也没有再闹腾的精力。 王嬷嬷接了水,调好温度后,端着过去。 妙妙坐在床边,自己脱了鞋袜,露出莲藕一样嫩生生的小脚丫,见水盆来了,自觉将它放了进去。 王嬷嬷正打算蹲下身伺候,皇帝却先她一步弯腰,伸手过去,轻轻捏住了那双小脚,亲自帮她擦洗。 王嬷嬷怔了一下,随即垂眼,屈膝行礼,退到一边儿去了。 “妙妙今天高不高兴?”皇帝半蹲着,比坐在床边的小姑娘矮些,抬头问她。 “高兴,”妙妙年纪小,可也能感知到别人善意,知道皇帝是真心实意对她好:“小哥哥真好。” “那就留下来,将来嫁给小哥哥,好不好?”皇帝看着她,如此问。 妙妙有点疑惑:“嫁给小哥哥?” 皇帝想了想,道:“就是留在宫里,每天都跟小哥哥一起玩儿。” 妙妙蹙着小眉头:“不可以再去见阿爹阿娘他们吗?” “当然可以,妙妙想见谁就见谁,”皇帝眼珠一转,补充道:“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妙妙开心了:“那我要嫁给小哥哥,谁都不准跟妙妙抢~(≧▽≦)/~!” “朕不让别人抢,”皇帝不由笑了,将那双小脚丫捉住,拿软布擦干,轻轻亲了亲,目光柔和:“妙妙啊,要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小姑娘认真点头:“嗯!” 王嬷嬷槽多无口,将头扭到一边儿去,选择沉默。 从魏国公府到宣室殿,毕竟是换了一个地方。 皇帝将那只梳好毛、洗白白的小猫儿抱到床上去,本以为要折腾一会儿才能睡下的,哪知她一沾枕头,便沉沉睡了。 也是,皇帝摇头失笑,今天又跑又闹,也该累了。 外间烛火未熄,隐约光亮,他微微俯身,隔着一层朦胧光影,近乎贪婪的,一寸寸看她眉眼。 妙妙,妙妙。 有幸重活一世,朕何其有幸。 再次得你在侧,朕何其有幸。 此后光阴变迁,沧海桑田,除去生死,再没有什么,能叫你我分离。 朕活两世,唯独放不下一个你。 手指轻轻在她眉宇间一划,皇帝微微一笑,躺在小姑娘身侧,合眼睡了。 …… 妙妙是只小懒猫,要是没人管,能露着白肚皮,一直睡到日头高升。 可阿娘不许,总会恰到好处的叫她起床。 这会儿可好,没人管她了,一觉睡到自然醒的感觉,真舒服呀~ 揉着眼睛醒过来时,她还有些懵,小脑袋一转,才想起这是小哥哥家,下意识的转过脑袋去,便见英俊的小哥哥正枕着手臂,笑吟吟的看着她。 大概是很早就醒了。 妙妙有点不好意思,小脚丫蹬了蹬,拿小肥爪子捂住脸。 羞羞哒(〃∇〃) 7.毛虫 “起床吧,”皇帝将她小肥爪子拨开,又摸了摸她肚子:“饿不饿?咱们吃东西去。” 妙妙开心了,翻身坐起:“好。” 皇帝不习惯别人贴身伺候,也没叫人,自己穿了外袍后,又从一边儿取了妙妙的小衣裳,亲自帮她穿上。 他曾经帮着小女儿穿衣,这会儿再照看小妻子,自然不觉生疏。 妙妙的衣裳小小的,鞋子小小的,袜子更是小小的,落在皇帝手里,有种袖珍的可爱。 帮她穿好之后,他还是没忍住,将胖喵喵抱住,在她额头上,轻轻亲了亲。 妙妙吓了一跳,小脑袋往后一缩:“做什么?” 皇帝厚着脸皮:“妙妙可爱,亲亲你呀。” 妙妙有点不好意思了,杏眼看他一看,忽的凑过去,轻轻的,在皇帝脸上亲了一下。 皇帝受宠若惊:“妙妙做什么呢?” 小姑娘认真道:“小哥哥也很可爱,妙妙亲回去。” 皇帝的心一下子就软了,满脑袋粉红泡泡,很爱怜摸了摸妙妙小脸,随即笑了。 他的小妻子,真可爱呀~~~ 早膳之前,皇帝习惯往花园去习武,疏通筋骨,这会儿也不例外。 怕小姑娘觉得枯燥,肚子饿的难受,便叫她留在内殿,先吃些点心垫一垫。 哪知妙妙一听说他要去习武,点心也顾不上吃了,非要跟着过去看。 “小姑娘家家的,看这些做什么?”皇帝觉得好玩,捏了捏她脸颊,道:“听话,跟嬷嬷过去吃东西。” 妙妙杏眼扑闪闪的:“可妙妙想看杂耍。” 皇帝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扭头去看她:“什么?” 小姑娘奇怪道:“妙妙说,想看杂耍。” 陈庆忍着笑,默默将脸别开。 “不是杂耍,”皇帝这么厚的脸皮,也有点禁不住:“习武是为强身健体。” 妙妙问他:“比如说?” 皇帝怕她不明白,耐心的半蹲下,解释的很浅显:“假如妙妙遇见坏人,当他想欺负妙妙时,妙妙就可以把他打跑。” 小姑娘眼睛一亮:“妙妙也要学。” “不行,”皇帝揉揉她小脑袋:“你还太小,学什么学。” “不,”妙妙不开心:“就是要学。” “好吧,那就学,”皇帝不忍心拒绝,估计她没多少耐心,很快就会放弃,便随口应了:“朕亲自教你就是。” 皇帝年少体健,此前坐镇西北,身手强悍,远非寻常人能比,这会儿教一个小娃娃,自然大材小用。 可他对着妙妙,永远有一万分耐心,往日里练剑,今日却改为拳脚,动作放的缓慢,慢慢教给小姑娘。 妙妙头一次接触这个,倒也很有兴趣,眼睛亮闪闪,学的有模有样,只是她小手小脚,即使姿态认真,也只会叫人觉得可爱,而不是威胁。 皇帝认真的教了半天,待到早膳备好,便打算带着她过去,妙妙小胳膊伸过去,作势打他一拳。 皇帝也不在意形象,假模假样的往边上一倒,装作身受重伤:“好痛!” 陈庆与一边几个内侍眼角抽动,齐齐别过脸去,假装自己没瞧见这一幕。 妙妙却当真了,立马蹲下身去查看,皇帝适时地做出虚弱姿态,眼睛半合起来,气若游丝。 妙妙慌了,伸手去推他,却见皇帝没有动静,更加焦急起来,向一边陈庆道:“陈总管,快叫太医来呀!” 陈庆见着这场十分拙劣的戏,不知道是否应该配合下去,妙妙却已经急的哭了,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快呀,小哥哥不动了!” 皇帝听见她哭声,就知道玩儿大了,赶忙坐起身叫她:“妙妙。” 小姑娘怔怔的回头去,便见他已经坐起身,向自己伸手:“小哥哥没事儿,别怕。” 坏人,原来是在骗妙妙。 呆呆的看着皇帝,大颗的眼泪从小姑娘杏眼里冒出来,妙妙站在原地,很受伤的看着他,哭了。 没有理会皇帝,她转过身,一边拿小手擦眼泪,一边往寝殿那儿去。 完了,玩儿大了。 皇帝一阵心慌,又愧又悔,赶忙追过去拦住她,蹲下身,诚恳道歉:“是小哥哥不好,不该骗妙妙,小哥哥给妙妙道歉,好不好?” 妙妙委屈的抽着鼻子,小声哭:“坏人!不跟你玩儿了,妙妙要回家,要阿娘!” 可别,皇帝心底虚,这才头一天呢,就把小姑娘惹恼了,以后可怎么骗人家嫁过来。 “朕那会儿是想同妙妙开玩笑,没想到吓着你了,”扶住小姑娘肩膀,皇帝温柔道:“妙妙打朕消气,好不好?” 妙妙抽抽搭搭哭了一会儿,勉强停下来,道:“不打,妙妙要回家。” “才刚过来呢,怎么就急着回去?”皇帝柔声哄她:“这样吧,朕带你去吃小点心?” 妙妙眼睛有点儿红,气鼓鼓的,像只小松鼠:“不吃!” 皇帝努力想自己还会什么:“朕还会梳好看的小辫子,待会儿给妙妙梳。” 妙妙瞪着他:“不稀罕。” 语气已经有些软了。 皇帝听出小姑娘松动,又加一把劲儿:“没关系、没关系,朕带你去骑马,好不好?妙妙骑过马吗?” 妙妙起了兴趣,但还是不想这么快原谅他,板着小脸,道:“没有。” 这么小的孩子,魏国公府怎么会教她骑马呢。 皇帝捏着她一只小手亲了亲,道:“那过几天,朕带你骑马去,算是赔罪,好不好?” 妙妙眨眨眼,糯糯的哼了一声,勉强原谅他:“好吧。” “那咱们走吧,”皇帝将她软绵绵的小身子抱起,往前殿去:“吃饭去啦。” 妙妙哼了一声,但是也没有甩开他手。 …… 昨天进宫之后,妙妙跟皇帝一起玩儿了一整天,这会儿也该收收心,准备自己的功课了。 皇帝往前殿去批阅奏疏,不想叫小姑娘离得远了,便叫人在边上摆了一张小桌子,叫妙妙坐在旁边照着字帖描,等皇帝得空儿,再念诗给她听。 皇帝还很年轻,面容俊朗出众,声音低沉好听,念诗时语调抑扬顿挫,捧着书,边念边踱步,阳光照在他脸上,连睫毛都是金色的。 小姑娘托着腮看他,不知不觉,竟然呆住了。 “小哥哥,”缓过神来,妙妙问他:“刚才那句,是什么意思?” “哪一句?”皇帝看一眼书页,重复道:“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妙妙将头点的像是小鸡啄米:“嗯!” “怎么说呢,”皇帝想了想,觉得解释不清,看一眼窗外天色,微微一下,捉起那只胖喵喵,抱着出门了:“还是带你去见一见吧。” 宣室殿东侧不远处,便是宁波湖,正是夏日,天高云阔,衬的湖面波光粼粼。 湖水透彻见底,走的深些,不止是活泼游鱼,还能瞧见底下水草轻摇。 皇帝吩咐一声,早有人摇了画船来。 那画船外罩雅致轻纱,内里宽敞大方,其中装饰锦绣,设有案几软塌,两碗温茶,几碟精致点心,并干果蜜饯,极是舒适。 皇帝抱着妙妙进去,到船边儿坐下,吩咐人摇进湖中心去,先指了指天,后指了指水,道:“这就是春水碧于天。” 妙妙有点怕水,缩在皇帝身边向下看了看,一眼望不到底,赶忙将小脑袋收回:“好深呀。” “今天不成,”皇帝见她怕水,便抱着她往里靠了靠:“再过几天,朕带你来钓鱼。” “钓鱼?”妙妙最爱吃鱼,一听这话,杏眼就亮了:“为什么不能今天钓?” “因为,”皇帝看着那片终于挪到这边儿的乌云,抱着小姑娘进了船舱:“要下雨啦。” “嗯?”妙妙原本还有点儿疑惑,没过多久,便听外边噼里啪啦一阵脆响,偷偷将窗户打开一点儿,便见平静湖面上忽起万千涟漪,遍是水花。 果然下雨了。 皇帝将妙妙放在软垫上,见她还坐着,便伸手去挠她痒痒,小姑娘最怕痒,蹬着腿倒下去,笑个不停。 于是皇帝也躺下去,搂住她软绵绵的小身子,笑道:“这就是画窗听雨眠。” 妙妙还小,对于外界的辨识能力不高,但小孩子有小孩子的好处,心思纯净,更能感知到外界的善恶。 “小哥哥真好,”妙妙咬着小肥爪子,杏眼无意识的眨巴几下:“妙妙说什么,都往心里记。” 皇帝亲了亲她额头,温柔道:“谁叫妙妙这么可爱,朕最喜欢呢。”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的也快,皇帝瞧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抱着妙妙往回走。 前殿里头,他还有没批阅完的奏疏呢。 妙妙乖巧的伏在他怀里,不吵不闹,路过宣室殿前的月季花丛时,方才惊叫道:“有蜗牛!” 皇帝顺着她视线去看,才见不远处那朵粉色月季的花瓣儿上爬了一只蜗牛,壳儿是白色的,脑袋探出来,触须一伸一伸。 “妙妙喜欢吗?”皇帝道:“要是喜欢,就捉回去养。” 小姑娘两眼发亮,惊喜道:“可以吗?” 她这样,皇帝倒是一愣:“妙妙没养过吗?” “没有,”妙妙遗憾的摇头:“阿娘不许妙妙养。” 也是,皇帝想了想,正统的贵妇们,才见不得女儿养这个呢。 “没事儿,反正在这儿养,她也不知道,”皇帝暗搓搓的鼓动她:“咱们偷偷养。” 妙妙开心道:“好!” 只可惜,她的开心只持续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清早,就消失无踪了。 “小哥哥!”皇帝起身后,正洗漱呢,就听见妙妙带着哭腔的声音:“它受伤了!” 皇帝吓了一跳,赶忙扭头:“谁受伤了?” “妙妙的蜗牛,昨天放在窗台上,不知怎么摔下去了,壳儿都摔没了,”小姑娘捧着什么东西给他看,难过的快要哭了:“你看它!” “这是毛毛虫,你哪儿里的?”皇帝心里正在奇怪摔的多重才能叫蜗牛把壳摔没了,凑过去瞧,便见一条不知廉耻的花虫子在她手心儿里扭来扭去,魂飞天外:“快丢掉,咬你怎么办?!” “不,”妙妙拒绝了他,低头看那条虫子,同情道:“它的壳儿没有了,找不到家,已经很可怜了,妙妙不能再抛弃它。” “……好吧,”皇帝面无表情的将那条毛虫接过去:“朕找个人,帮你照顾它,现在,去洗手。” “嗯!”妙妙感激的看着他:“谢谢小哥哥!” 8.生病 吸取蜗牛不小心摔下窗台的教训,妙妙叫人准备了一个纸盒儿,里头铺了菜叶,小心翼翼的将那只受伤的蜗牛放进去了。 “叫它好好养伤,”小姑娘忧心忡忡道:“再过一阵子,应该会再长出壳儿来吧。” 长不出来了,皇帝在心里道,撑死了也就是有一天变成蛾子,拍拍屁股走虫。 然而这话说出来,太伤小姑娘的心了,摸摸妙妙的小脑袋,他温柔道:“嗯,会长出来的。” 妙妙笑的一双杏眼弯起,像是月牙一样。 …… 皇帝毕竟是皇帝,远不比小姑娘清闲。 最开始那几天,他还有功夫陪着她赖床,等到妙妙将内殿熟悉过来后,便得起早贪黑,处理政事,妙妙醒了,也经常找不到他。 好在她虽活泼,却很懂事,不会太过胡闹。 如此相处了几日,王嬷嬷的心也安了。 莫说这位是至尊天子,便是在府里,有国公和夫人这对亲生父母亲自照看,也不能再宠爱自家小娘子半分。 那位道清大师所说的前世姻缘,倒也可信。 她寻摸着,有机会见到,该谢谢人家。 这日清早,皇帝眼睛一睁,便见小妙妙躺在自己怀里,圆滚滚的小身子又香又软,嘴唇微张,神情恬静,软糯极了。 他心里爱的厉害,却不欲将她吵醒,亲了亲妙妙的小胖爪子,便轻手轻脚的下床,先行洗漱,再往前殿去召见臣工。 前朝近来事多,他不得不多顾及些。 自从算完魏国公之女有凤命,将生天子之后,道清大师便辞别皇帝,游走四方去了,只言不欲困于红尘,该当往世间行善,普及生灵。 他到金陵后,言无不准,从未出错,早叫人以为神佛临世,然而此刻并不眷恋世俗名利,从容脱身,更叫人钦佩感叹。 不是没有人私下里去寻过,然而他却似是滴水如入海般,再无踪迹。 神异而来,神异而去,当真叫人啧啧称奇。 此后不久,皇帝接了魏国公府的三岁小娘子入宫之事,便在金陵传的沸沸扬扬。 不过,倒也没人说什么不好听的。 语出必中的道清大师说魏国公府的小娘子身怀凤命,将生天子,皇家断然没有不重视的道理,虽然当今年岁比她大了许多,但皇家老夫少妻的例子,难道还少吗?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罢了。 皇帝在今日前殿议事,列席者皆是跟随他多年的旧臣,英国公为首,长安伯、淮安侯世子、定远将军,以及其余几个文臣。 一众人正屏气息声,听长安伯沉声对奏,却听一阵脚步声轻轻近了,还道是前殿的内侍宫人不守规矩,眉头皆是微蹙。 天子面前不能失礼,自然无人回头去瞧,却见皇帝面色微沉,向走过去的内侍道:“拦她做什么?叫妙妙过来。” 妙妙?那是谁? 几位臣子交换一个眼神,才恍然大悟。 哦,就是魏国公府的小娘子,陛下心心念念的小媳妇。 这几人还没见过妙妙,这会儿听说小姑娘过来,心里都跟猫爪子挠一样,几乎不受控制的想回头去瞧瞧,只是碍于规矩,方才勉强忍下。 皇帝瞥见妙妙迈着小步子过来,起身过去,语气似乎能拧出水来:“睡醒了?吃东西了没有?” 这声音温柔的,众臣听得跟身上有虱子一样,赶忙摇晃肩膀,将鸡皮疙瘩抖到地上去。 妙妙可不觉得膈应,她最喜欢温柔的小哥哥了:“没吃东西。” 看一眼前殿里的眼观鼻鼻观心,貌似一本正经的臣工们,她小声道:“妙妙是不是打扰小哥哥了?” “没有没有,明明是他们碍事。”皇帝摸摸她小脑袋,道:“妙妙想什么时候过来,就什么时候过来。” 妙妙有点迟疑,细声细气的道:“真的吗?” “真的,”皇帝将自己的狼尾巴收起,装的像只无害的兔子:“小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妙妙甜甜的笑了,将手里的梳子递给他,有点不好意思:“小哥哥帮妙妙梳小辫子。” “要梳什么样的?”皇帝将那把梳子接过,牵着她到上首去坐下:“垂到背上的,还是可以在发尾绑几朵花儿的?” “绑花的,”小姑娘笑道:“王嬷嬷帮妙妙摘花去了。” “好,那就梳可以绑花的,”皇帝应了一声,解开她松松系起来的长发,十分自然的为她梳发,抽个空,还跟一边张着嘴、石化了的长安伯道:“你继续说。” “……啊?哦,”长安伯见皇帝一脸温柔的捏着梳子帮小姑娘梳头,活像个慈眉善目的老外婆,一时间舌头都不太灵转:“臣……臣说到哪儿,哦,边疆屯田……” 其余人情状不比他好,目瞪口呆,半天回不过神儿。 英国公官位最高,身居上首,皇帝眉宇间的柔情,他瞧的最清楚。 他同皇帝,是在西北共患难时打下的交情,深知他带笑面容下是何等冷硬心性,沙场厮杀时更如凶神临世,哪里想得到,皇帝居然还有抱着小姑娘,给人家梳小辫儿的本事! 梳的还不赖,花样也挺新鲜,他在别处都没见过。 只是…… 这画面也太奇怪了吧! 若是换了别人,皇帝未必会这样自在,然而此时前殿诸人皆是随他起事的旧臣,却无这个计较。 前世御极几十年,政务娴熟,一心二用也无甚妨碍,待到长安伯结结巴巴的将奏疏念完,妙妙的小辫子也梳好了。 小姑娘年纪小,但一群人对着她瞧,还是会觉得脸红,她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屈膝轻轻行了个礼,便忙不迭跑掉了。 皇帝示意嬷嬷跟过去瞧着,别叫她摔了,又扭头去看众人:“看你们这群人,老的老、丑的丑,把妙妙给吓走了,看看看,看什么看!” 英国公捂着腮,槽多无口,对一边定远将军低声道:“小媳妇才三岁大,就严防死守成这样,等着吧,嘿嘿。” “嘿嘿嘿,滚出去嘿,”皇帝斜他一眼,没好气道:“就你话多!” 一众人都笑开了。 “陛下不能这样将人护着,”等别人都走了,英国公方才笑道:“妙妙还小呢,她需要小伙伴,也需要小姐妹,你捂得这么严实,将来不定长成什么样子。” 确实,小姑娘毕竟还小,心性尚未成熟,正是需要朋友的时候。 皇帝不打算叫她的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人,虽然他很愿意这样,但对于妙妙而言,太自私了。 微微点头,他道:“过几日吧,朕带她出去走走,也回魏国公府看看。” “怎么,”英国公笑的不怀好意,狼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带妙妙回娘家?” 皇帝斜他一眼,正待开口,忽的想到另一处,怒道:“妙妙也是你能叫的?!” 醋劲儿也太大了吧。 英国公表示惹不起:“溜了溜了。” 许是今天肆无忌惮撒狗粮太过分,待到晚间时分,皇帝觉得自己嗓子有点疼。 这征兆,若是落到寻常人身上,必然知道自己有感染风寒之兆,务必要早早喝一盏姜汤压身。 然而皇帝自幼身强体健,少有病痛,反倒忽略了去,略微多喝几口茶水,便往后殿洗漱,照常搂着妙妙睡了。 疏忽大意的后果便是,第二日清早,他烧起来了。 因为时辰太早,这会儿只有一只懵懵懂懂的妙妙在旁边,而且,她还不知道小哥哥这是病了。 “小哥哥,小哥哥?”妙妙轻轻推了推他:“醒醒呀。” 皇帝其实听见她叫自己了,然而这时头晕脑胀,一时之间,竟无力回答,连眼皮子都没能睁开。 离朕远一点,免得一并染上,然后叫人来,请个太医便是。 他在心里这样想。 然而,妙妙可不是这么干的。 “又想糊弄人,”想起几天前皇帝骗她的事儿,小姑娘傲娇道:“妙妙很聪明,不上当。” 皇帝:“……”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过如此。 一只小脚丫伸过去,妙妙在皇帝腿上踢了踢:“别装了,快起来嘛,妙妙都发现了。” 皇帝:“……” “还装?”他听见小姑娘低声嘟囔了一句,然后自己穿上衣裳,哒哒哒跑到外间去,没多久,又回来了。 有什么东西,凉凉的落在自己脸上。 皇帝头脑中一片混沌,好一会儿,才从那墨香气与触觉中判断出,那该是一支毛笔。 接下来的问题是,妙妙在自己脸上写了什么? 好在,还没等他想出结果,陈庆便过来了。 往常这个时候,皇帝早该起身,今日却晚了,他听见内里有动静(妙妙去取毛笔时发出的声响),不免要来问一声。 这才有人发现,皇帝病了。 太医来诊脉后,随即开了药房,叫人煎出来后,便入了皇帝的口。 “有没有良心,嗯?”皇帝靠在床边,围着被子,双眼盯住那只站在床头、满脸愧疚的小猫:“谁叫人每天给你做小点心吃?” “是小哥哥。”妙妙愧疚极了,也后悔极了,她从没想到,原来小哥哥那是生病了。 自己那时候还胡闹,趁机欺负他,真不应该。 “哦,原来你也知道,”皇帝点点头,又问她:“是谁给你梳小辫儿,每天都不重样?” 妙妙更难过了:“是小哥哥。” 皇帝瞧着她,道:“所以你不感激也就罢了,反倒趁机报复?” 妙妙低着小脑袋,手指搓衣角:“妙妙错了。” 皇帝得理不饶人:“还在朕脸上画乌龟!” 妙妙眼泪汪汪的看着他:“……小哥哥。” 皇帝心软了,拉她到床边坐下:“吃朕的,喝朕的,到最后还欺负朕,你自己说,怎么弥补朕?” 妙妙说不出话来。 皇帝趁热打铁,预备将小猫儿套牢:“那你说说,你都会些什么?朕看看,有没有能补偿朕一二的。” 要是想不出来,以身相许,就再好不过了。 只是,叫皇帝失望了。 妙妙蹙着小眉头,为难的想了许久,忽的福至心灵。 双手托腮,她眨眨那双灵动杏眼,歪着小脑袋,软糯糯道:“妙妙会卖萌呀。” 9.失踪 皇帝的心被小妻子的可爱神情击中了,不受控制的往外冒粉红泡泡,虽然还板着脸,眼底唇边却不由自主的流露出笑意。 妙妙看出他松动来,脱掉小鞋子,坐到皇帝旁边去,定定看着他,杏眼扑闪闪的。 皇帝围着被子,努力板着脸,虽也看着她,却不说话。 妙妙小身子一歪,在皇帝围着的被子上蹭了蹭,细声细气的叫他:“小哥哥。” 皇帝本想再晾她一晾,听到这儿,却再抑制不住笑意。 伸手揉揉她小脑袋,他轻轻道:“嗯。” …… 皇帝毕竟年轻,这等风寒来得快,去的也快,没几日便恢复过来。 这天上午,妙妙照常去喂过那只受伤的蜗牛,便哒哒哒跑到前殿去吃点心。 宫里边的厨子,手艺自然是一绝,各式各样的小点心做的极其精致,可讨妙妙喜欢了。 皇帝坐在椅上翻阅奏疏,她捧着小盘子,小松鼠一样吃的开心,等将最后一枚点心送进嘴里去,忽然就想起阿娘做的桂花糖糕来。 妙妙想家了。 想阿娘,想阿爹,也想两个哥哥和外祖父外祖母。 一想到这儿,再好吃的东西,她也提不起兴致了。 “小哥哥,”走到皇帝面前去,小姑娘期期艾艾道:“妙妙请你去家里做客,好不好?” 皇帝听出她话里面潜藏的意味来,把奏疏搁下,拎着那只胖喵喵到自己膝上:“怎么,妙妙想家了?” 小姑娘认真点头:“嗯。” “好,那咱们就回家去。”今日无甚要事,奏疏也并不是十万火急,皇帝早就有带她回去的打算,这会儿妙妙说起,自然不会拒绝, 很宠溺的揉了揉她小脑袋,他道:“去跟王嬷嬷说一声,待会儿咱们就走。” 妙妙兴高采烈的从他膝上跳下去:“妙妙这就去跟王嬷嬷讲!” 人走到一半儿,她又返回来,笑着对皇帝道:“谢谢小哥哥!” 皇帝见她欢喜,心中也觉一片明朗:“妙妙开心,朕就开心。” 魏国公府离得不远,二人也没什么要带的东西,略一收拾,便带着一众卫率,出宫去了。 正是七月,烈日炎炎,皇帝自己倒没什么,只怕晒坏了那只小猫儿,便吩咐人备车,带着妙妙一道上去。 自从小女儿进宫后,魏国公与董氏心里便吊着一块儿石头,虽然先前有皇帝再三保证,可为人父母的,将亲生骨肉交到别人手中照看,又是皇宫那种吃人的地方,哪里能真的安心。 董氏正打算替妙妙做件小衣裳,一朵木兰花将将绣完,便听侍女欢喜来报:“夫人,陛下带着小娘子到府,已经进了前厅。” “怎么不早些通传,”董氏又惊又喜,吩咐人去请魏国公回府,道:“先吩咐人看茶,我这就过去。” “阿娘!”妙妙被皇帝搁在椅子上,小腿都够不到地面,瞅见董氏过去,赶忙跳下去,整个人扑过去:“妙妙想你!” 董氏被小女儿这样抱住,自然不便行礼,打量皇帝并无愠色,便告罪一声,将妙妙抱起。 小女儿的分量她一清二楚,略微上手一掂,便知她又重了些,看起来,倒不像是受了委屈。 略微安心几分,她同皇帝言语:“妙妙爱胡闹,留在宫里,怕是叨扰陛下了。” “师姐这是哪儿的话?”皇帝笑吟吟道:“妙妙可乖呢。” “嗯,”小姑娘毫不脸红的点头:“妙妙最乖!” 董氏不动声色的打量二人神情,心思愈发稳当,抱着妙妙舍不得放手,与皇帝寒暄起来。 皇帝到访,魏国公自然回的很快,董氏既是妇道人家,不好继续留在前厅,再则,她也挂念小女儿,迫不及待想避开皇帝,单独问她几句。 魏国公也想小女儿,只是皇帝在这儿,不好将人撂下,见妙妙伏在母亲怀里离去,小胖爪子还向他摆了摆,一颗心都要化了。 皇帝看的有点吃醋,一见了爹娘,小姑娘就将自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开心。 董氏可顾不得皇帝心里那些弯弯道道,将妙妙抱到自己房里去,便开始细问她这几日过得如何,小姑娘一一说了,最后又去摇阿娘衣袖:“妙妙饿,想吃桂花糖饼。” “好好好,”董氏哭笑不得:“等一等,待会儿便给你做。” “老奴瞧着,道清大师的话未必不准,”王嬷嬷随同妙妙在宣室殿呆了这些日子,人又年长,比小姑娘看的清楚多了:“备不住,咱们小娘子同陛下,真是夙世姻缘呢。” 董氏心头一跳:“怎么说?” 王嬷嬷便将这些日子以来皇帝所作所为说了,末了,又道:“说句冒犯的,便是夫人和国公,也就只能做到这地步了。” “陛下待妙妙倒好,”董氏眉梢微动,思量道:“真真难得。” 若说妙妙再大上个十几岁,还有可能是皇帝初登大宝,想要拉拢金陵勋贵,有意亲近,然而她这会儿还是小娃娃,皇帝即便是想通过娶妻同勋贵们融合,也不乏比自家女儿年纪合适的小娘子。 “总是她的运道,”董氏想起祠堂内那三次大吉,轻轻舒一口气:“且走且看吧。” 皇帝这次送妙妙回府,便不打算再带她进宫,他跟魏国公合计过了,以后叫妙妙在家里住半月,再到宫里住半月,免得她被拘束,失了同龄密友。 他走的时候,妙妙十分舍不得,拉着皇帝衣袖道:“不能在妙妙家住几天吗?” 皇帝被她不舍神情看的心软,蹲下身去,温柔道:“朕有事,委实走不开,等再过几日,妙妙去看朕,好不好?” 妙妙乖巧的点头:“嗯!” 皇帝拍拍她肩膀,正待离去,小姑娘却不撒手,凑过去,轻轻在他脸上亲了亲。 “妙妙最喜欢小哥哥了。”她认真道。 “才几天呢,就这么依依不舍的,”魏国公在后边跟董氏小声抱怨:“你看妙妙,居然还亲他,男女授受不亲。” “她还小呢,”董氏斜他一眼,道:“懂什么。” 魏国公像是天底下所有所有生下女儿之后便恨不能将她揣在兜里、出门带着砍刀斧头的父亲一样,时刻警惕着将来那个可能会将小女儿骗走的男人。 只是没想到,那男人来的这么早。 而且还打不得,骂不得。 不开心。 妙妙从降生后,便生活在魏国公府,这儿的一草一木,都叫她觉得熟悉,这会儿归家,自然不会觉得不自在。 倒是皇帝,身边少了一只胖喵喵后,总觉得空落落。 “怎么没有贵妃春雪?”这天中午,皇帝瞥一眼午膳,忽的道:“妙妙最喜欢……” 话说到一半儿,他就给咽下去了。 妙妙人都不在这儿,他也不爱吃甜,还是他自己吩咐,叫人别送了的。 将筷子扔下,皇帝索然无味道:“撤了吧。” 陈庆侍立在侧,看他一眼,默不作声,低下头去。 英国公府与魏国公府皆是大秦开国公府,几代通家之好,待到英国公回京久居,两家的交际便更多了。 这天上午,董氏带着妙妙往英国公府去做客,同英国公夫人宋氏说话,不欲拘束孩子,便叫几个小的自己去玩儿了。 英国公膝下有三子,无女,长子与幼子皆为宋氏嫡出,第二子则是妾室所出,这会儿叫跟妙妙玩儿的,便是宋氏长子,名唤中卿。 府里二房,英国公胞弟膝下有一双女儿,是双胞胎,长女叫佳夕,次女叫佳婳,同妙妙一般年纪,也凑过去一起玩儿。 几个孩子年纪都不大,女孩子们一起去捉蝴蝶,踢毽子,中卿在一边儿守着她们,只是这三个小女娃娃年纪都小,做不得精细活儿,费了半天气力,也没办成什么事儿。 中卿今年七岁,生的同英国公相像,双目黑亮,隐含狡黠:“咱们玩儿个有意思的吧。” “不要,”佳婳嘟着嘴道:“中卿哥哥肯定又想捉弄人了。” “不是捉弄人,”中卿悄悄道:“我带你们出去玩儿!” 出去? 这意思,显然是要出府去。 佳夕佳婳有些意动,然而最后还是摇头:“阿娘知道,会骂的。” “怕什么,反正有人跟着,”中卿看她们一眼,又去看妙妙:“妙妙呢,你去不去?” 妙妙有点感兴趣,要知道,从小到大,中卿哥哥想办的事,基本上都成了。 只是这会儿周围还有人,她没敢直接答应,嘴上拒绝,眼睛却偷偷向他眨了眨。 中卿会意的笑了,转头去说另一茬。 宋氏幼子方才几个月大,正是讨人喜欢的时候,董氏亲手做了双小鞋子做礼物,看过他后,中午便顺理成章的留下用饭,打算同宋氏多说几句。 妙妙推说要去花园玩儿,跟中卿一道甩开人,带着英国公府的几个侍从,偷偷跑掉了。 嗯,直到这会儿她都不知道,自己这趟旅程,会有多了不得。 皇帝在宫里独守空房几日,想妙妙想的委实厉害,索性白龙鱼服,出宫去寻她。 往魏国公府走了一趟,他才知她被董氏带去英国公府,既然出宫,自然也不计较这几步路,打马往英国公府去。 “不见了?”听人回禀完,皇帝神情一厉:“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10.羞羞 不见了的意思,当然是指妙妙跟中卿一起溜了呀。 府中清点人数,便知同时少了两个人,一是英国公长子中卿,二是魏国公府的小娘子妙妙。 听到这话时,皇帝脸色很不好看,好像小媳妇背着他,跟野男人偷偷私奔了一样。 魏家小娘子是客人,不管什么原因,人在英国公府上丢了,本就是英国公府理亏。 宋氏这个做娘的最明白儿子性格,也知妙妙八成是中卿带着出去的,更是愧疚,连连向皇帝请罪,又向董氏致歉。 公侯世子十岁方能请封,中卿虽是嫡长,世子之位板上钉钉,但若是皇帝非不肯给,那英国公府也没法子。 虽然这几率很小,但宋氏不得不早作计较,身为母亲,不会叫儿子将来有半分阴翳。 皇帝同英国公私交甚好,这会儿知道妙妙只是出去玩儿,心中担忧便落下,见宋氏说的恳切,姿态谦卑,倒不会为难一个妇道人家。 摆摆手,他不再言语,只问了几个可能去的地方,亲自打马去寻。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皇帝将英国公府侍从们说的几个地方都去了一遍,也没见到自家那只小猫儿,好容易平息下来的怒气,重又升起,只是人还没找到,勉强忍下罢了。 那侍从也是可怜,眼见皇帝面色愈发黑沉,又急又慌,不知怎的,心里忽的跳出另一个地方来。 “红绡楼?”皇帝默默念了一念,随即变色,转头去看前不久找过来的英国公,怒道:“你逛青楼还带儿子?” “没有没有,”英国公人在马上坐,锅从天上来,赶忙摇头:“我哪有这么不着调。” 示意两个侍从退避,他低声解释道:“陛下知道的,那些酸腐文人偏爱风流雅名,时常在那儿会客,我是有正事才去的。” 皇帝看着他,冷冷道:“所以,还是带着儿子逛青楼了?” “……”英国公蔫哒哒的:“哦。” 皇帝一扬马鞭,皮笑肉不笑道:“你等着,他要是敢带妙妙去那儿,朕亲自抽你。” “关我什么事,”英国公恬不知耻:“怎么不抽中卿?” 看皇帝神情,似是恨不能啐他一脸:“他才几岁,你又几岁?” 不再同英国公啰嗦,一甩马鞭,他径自往红绡楼去。 赶得可巧,二人还没等进去,隔着老远,就瞧见中卿牵着一只小白团子出来了,小白团子脸上还有点惊奇神情。 皇帝松一口气,先行下马,将妙妙抱住,上下看了一圈儿,方才向英国公怒道:“还真将她带到这儿来了,放肆!” 英国公知道皇帝有多在意小媳妇,更能明白他这会儿有多恼怒,收了吊儿郎当的神情,便要拉着中卿请罪。 皇帝虽动怒,却也只是对英国公,而未牵连中卿。 一个小孩子,懂些什么呢。 再则,这是街头,几个人停着跪来跪去,实在太过引人注目,摆摆手,他拎着妙妙上马,放慢速度,往英国公府去。 “妙妙,”皇帝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揽住她,低声问:“见到什么了?” 小姑娘被他黑沉脸色吓到,隐约知道自己好像做错事,声音小小的:“看见一个好看的姐姐跳舞。” 听她这样讲,皇帝心里勉强好些,深吸口气,轻轻道:“妙妙是大孩子了,要听话,不能偷偷跑掉。” 摸摸她小脑袋,他温柔道:“知道你不见了,小哥哥会很担心。” 妙妙听他这话,便知这事儿过去了,扭过脸去,朝皇帝甜甜一笑:“嗯。” 皇帝也笑了,笑完之后又开始套话:“跳的什么舞,好看吗?” “好看,”说起这个,小姑娘兴高采烈起来,可是没等高兴完,又有点失落的将小耳朵耷拉下去:“可惜没跳完。” 皇帝心头一动:“嗯?” 妙妙语气遗憾:“有个叔叔过去,那个好看的姐姐就不跳了。” “什么叔叔?”皇帝疑窦丛生:“她不跳舞,又做了什么?” 妙妙有点不好意思了,小脑袋转回去,看看他,道:“羞羞。” 皇帝心头一沉,面上不动声色:“嗯?” “叔叔那么大年纪了,”妙妙有点不好意思,凑近他,小小声道:“居然还没断奶。” 皇帝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八成是妓子作舞,有恩客过去,成双好事,叫她瞧见了。 还没断奶? 这两个人要不要脸,在两个小孩子面前这样! 皇帝扯着缰绳的手不知不觉松了,呆若木鸡,咬牙切齿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怒道:“他们就叫你们在屋里看着?” “没有,”妙妙有些奇怪的看他一眼:“妙妙和中卿哥哥在隔壁,墙上有洞,偷偷瞧见的。” “偷偷瞧见的?”皇帝险些一口气上不来:“你跟中卿一起瞧的?” 小媳妇跟别人一起看春宫,他到底是绿了,还是没绿? “不是,”妙妙认真道:“中卿哥哥嫌弃之前的舞不好看,没跟妙妙一起瞧。” “好吧,”皇帝忧愁的看她一眼,道:“以后不许了。” 妙妙“嗯”了一声,又扭头看他,嘟囔道:“那么大年纪了还吃奶,羞羞!” 皇帝原是想要赞同的,然而思及前世他同小姑娘昏天黑地的时候,怎么都说不出口,顿了顿,方才道:“这也要看,是什么时候,又是跟谁。” 妙妙没想到小哥哥居然没有附和自己,诧异的看着他,认真道:“妙妙很早就不吃奶了。” 皇帝老脸一红:“你还小,有些事情还不明白……” “小哥哥,”妙妙不听他解释,咬着小肥爪子,对着皇帝看一会儿,忽然道:“你这么大了,居然还没断奶?” 许是天气太躁,皇帝脸热的厉害,他没敢看妙妙清澈的眼睛,道:“别胡说。” 妙妙在马上不安分的动了动,凑近他,叫道:“小哥哥脸红了!” 皇帝愈发窘迫,勉强蹦住脸,自若道:“天太热了,朕觉得有点闷。” “才不是,”妙妙蹙着小眉头,叫道:“你耳朵也红了!” 皇帝面红耳赤半晌,恼羞成怒:“扭过头去,再说东说西,小哥哥打你屁股!” 妙妙怔了一下,委委屈屈的扭过头去,嘟囔道:“明明就是脸红了,还不许妙妙讲。” 皇帝正觉自己方才语气有点过了,想同她说句别的,却听小姑娘继续道:“一把年纪还吃奶,连妙妙都不如,羞羞。” 皇帝深感自己这张老脸没法儿要了,有生以来,他还没窘迫成这个样子。 顿了好一会儿,他才清清嗓子,道:“后来呢,你就没再看下去?” 妙妙还记着方才皇帝要打她屁股的事情,头也没回,气鼓鼓道:“妙妙不告诉你。” 皇帝暗暗磨了一会儿牙,语气柔和下来,活像是诱拐小白兔的大灰狼:“妙妙乖,朕哪里打过你?不过是说句气话罢了。” 轻轻挠了挠小姑娘痒痒肉,他道:“同朕说说嘛。” 妙妙被他挠的咯咯笑出来,倒没记仇,道:“后来,他们说了几句妙妙没听懂的话,就将帘幕放下,做阿爹对阿娘做的事情了。” 阿爹对阿娘做的事情…… 皇帝老脸又是一热:“你知道的太多了!” 妙妙哼一声,不满道:“有时候明明不困,可嬷嬷就说妙妙困,非要抱着走,妙妙溜回去,偷偷看见的。” 皇帝有种窥探岳父岳母内帷的窘迫,顿了顿,道:“你阿爹阿娘知道吗?” 妙妙摇头:“不知道,他们没有问过,妙妙也没有讲。” “别说,”皇帝怜爱的摸摸她小耳朵,道:“会被打屁股的,不骗你。” 妙妙疑惑道:“嗯?” “没事儿,”皇帝没有在那个话题上过多纠缠,而是道:“那几句没听懂的话是什么?” “有点儿多,”小姑娘道:“妙妙记不太清了。” 皇帝怂恿她:“再想想,能想起多少是多少。” “哦,”妙妙蹙着小眉头想了想,道:“那个叔叔说,有件事情原本没想办成,到最后却成了。” 皇帝听的云里雾里:“然后呢?” 妙妙懵懂的看着他:“然后他就念了一句诗,妙妙记不住是什么了。” 皇帝想一想前一句话,再想想那些文人的酸腐性情,试探着道:“无心插柳柳成荫?” “对,”妙妙开心道:“就是这一句!” 皇帝有些难以置信,深感莫名其妙:“然后他们就睡了?” “没有,”妙妙奇怪道:“那个姐姐问了他一句话,然后两个人都笑,怪怪的,然后就将帷幔拉上了。” 皇帝没察觉到自己还有八卦的潜质,不自觉的凑近些:“什么话?” 妙妙想了想,道:“那个姐姐问,无心是谁,柳又是谁?” “……哦。”皇帝先是一愣,随即意味深长的笑了。 妙妙一双杏眼睁大:“这是什么意思?” 皇帝将想问的套出来,就卸磨杀驴,低头看她,说一句万金油:“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多管。” 妙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叫道:“羞羞!” 皇帝一阵心虚,色厉内荏:“什么羞羞,不要乱讲。” “你脸红了,耳朵也红了!”妙妙指着他叫道:“这句话跟小哥哥还没断奶一样,都是羞羞!” 皇帝面红耳赤:“那一茬不是过去了吗?怎么又提!” 11.委屈 回到英国公府后,中卿便被叫到前厅去,旁边还站着一只神情无辜的妙妙。 “你们两个厉害啊,”皇帝盯着他们看,表情不善:“居然偷偷摸摸的跑到那种地方去。” 中卿年纪大些,加上方才已经被父亲教训过,这会儿愧疚的低着头,没有做声。 妙妙倒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虽然低着头,但只看她在底下打圈圈的两只小手,就知道没多少忏悔的意思。 皇帝看的心口发闷,半蹲下身瞧着她,严肃道:“妙妙,以后不许了,听见没有?” 妙妙还记着他方才卸磨杀猫的事情,眨巴着眼睛,随口应道:“哦。” “哦是什么意思?”皇帝眉头一动,道:“知错了没有?” 妙妙看他一看,敷衍道:“知道了。” 真的吗?皇帝看着她想,总觉得不像啊。 只是这会儿人都回来了,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站直身,向面前两人道:“下不为例。” 他这样讲,两个孩子便知道这事儿过去了,齐齐松一口气。 妙妙这趟回家,已经近半个月,皇帝在宫中独守空房,想小媳妇想的睡不着,索性直接接她回去,等出了英国公府,再带她回娘家走一遭,便一道归宫。 牵着小姑娘往外走,他尚且惦记着刚刚那事儿,酸溜溜的,再三同她讲:“以后想去哪儿,就跟小哥哥说,不许跟别的男人偷偷出去。” 妙妙噘着嘴,不开心:“中卿哥哥才不是什么别的男人。” 这一大一小说话的时候,英国公便跟在后头送,一听妙妙这样讲,眼前就是一黑。 果不其然,这句话一落地,皇帝便站定了,低头去看妙妙,一脸被绿的忧伤:“妙妙,你怎么叫他哥哥?” 妙妙抬头看他,无辜道:“妙妙一直这样叫呀。” “以后不许了,”皇帝酸的牙疼,半蹲下身,认真道:“只准这么叫小哥哥。” “不要,”妙妙小眉头蹙起,不开心:“直接叫人名字,不礼貌。” 拉倒吧,皇帝在心里腹诽,上辈子你直呼朕名字的时候,还少么。 然而这时候,他还真不好反驳这话,顿了好一会儿,方才道:“就叫他叶公子好了。” “也不要,”妙妙摇头道:“太生疏了,不好。” 皇帝心里酸的直冒泡儿,英国公却听不下去了,什么意思啊陛下,他这一嘴怨气,怎么搞得跟小媳妇红杏出墙了一样。 他算是看出来了,上至三十下至三岁,处在这中间的,都在皇帝防范范围之内。 “陛下,”他道:“您还要往魏国公府去,时辰要来不及了。” 皇帝看看天色,悻悻的收了醋意,将小猫儿捞到怀里,抱着出府去了。 他心中酸的厉害,妙妙也不开心,一路都梗着脖子不理人。 两人闷了一会儿,还是皇帝首先心软,摸摸妙妙小脑袋,道:“你怎么还不高兴了?” 妙妙嘴唇动了动,看看他,似乎有些迟疑,最后才闷闷道:“妙妙喜欢跟中卿哥哥玩儿,阿爹阿娘都不管妙妙叫他什么的。” 小孩子有口无心,皇帝却还是听出来她的意思。 阿爹阿娘都不管,你凭什么管我呢? 她也很喜欢跟小伙伴一起玩儿。 皇帝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像是锅里煮了一个时辰的米,糯糯的、软透了。 他忘了,妙妙还小,远不到明了男女之情的时候。 对于她而言,那是要好的小伙伴,而他却因自己内心的念想,不许她交朋友,甚至于将他们分隔开。 太自私了。 “是小哥哥不好,”皇帝向她致歉,认真道:“不该拘束妙妙,也不该干涉妙妙交朋友,对不起。” 妙妙心肠很软,原本虽有点不开心,但听皇帝这样真切的道歉,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低下头,她轻轻“嗯”了一声。 他的小妻子呀,总是这样惹人爱。 捏捏妙妙小耳朵,皇帝温柔道:“刚刚是朕不好,单单嘴上道歉可不成,妙妙有什么想要的么?说出来,朕都依你。” 妙妙杏眼一亮:“真的吗?” 皇帝颔首:“朕骗过你吗?” 换做前世的小姑娘必然会反驳,这个没脸没皮的,骗她的时候多了去了。 可这会儿妙妙还小,不知人心险恶,听皇帝这样讲,开心极了,小脑袋仰着,小小声问:“什么都可以吗?” 皇帝维持着自己言出必行的人设:“自然。” “哦,”妙妙眨巴一下眼,兴高采烈的问:“无心插柳柳成荫,到底是什么意思?” 皇帝心头一堵,板起脸:“小孩子家家,掺和这些事情做什么?换一个。” 妙妙有小情绪了:“是你说什么都依妙妙的!” 皇帝噎住了,半晌才道:“这个不成,换个别的。” 小姑娘不买他账,气鼓鼓道:“小哥哥是骗子!”说完,就扭过头去,不理人了。 皇帝有些心虚,轻轻叫她:“妙妙。” 妙妙小耳朵动了动,没理他。 皇帝语气更柔,又叫她:“妙妙?” 小姑娘干脆用小胖爪子捂住了耳朵。 皇帝见状,终于停口了。 他将马催的很慢,免得妙妙不适应,见她似乎真生气了,暗自叫苦,路过一个街口时,忽的心中一动,催马转了方向,带她往街市那边儿去了。 “妙妙,”他向将手放下的小姑娘道:“朕带你去个有意思的地方玩儿。” 妙妙还在生气,只当做没听见,没有回应。 直到…… 一串被糖汁浇的红彤彤的糖葫芦,被皇帝送到她面前去。 山楂个头儿极大,内里的核儿被挖掉,外头浇上一层糖汁,隔老远,就能闻到诱人的甜香气。 妙妙没出声,但一双杏眼直勾勾的盯着,魂儿都快没了。 想吃。 她不自觉的咽口唾沫。 “吃吧,”皇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把糖葫芦递给她,温柔道:“朕记得,妙妙最喜欢吃甜的了。” 妙妙还记得自己在跟他冷战的事情,看看皇帝带笑的脸,再看看面前那串糖葫芦,一时之间游移不定。 一直以来,小哥哥对妙妙都那么好,所以,差不多就原谅他吧。 才……才不是因为妙妙想吃糖葫芦呢! 开心的将杏眼眯起,小姑娘将糖葫芦接过来,小心翼翼的吃掉了最顶端的那个。 真好吃~\(≧▽≦)/~ 她笑的眼睛都弯了,像是月牙一样。 皇帝看她这样简单的欢喜,也觉得心口温热,就着半蹲的姿势摸摸她小脑袋,逗她道:“妙妙,给小哥哥吃一个,好不好?” 妙妙想了想,将那串糖葫芦伸到皇帝面前去,小脸上有点不舍,提醒道:“说好了,只许吃一个。” 皇帝其实不怎么喜欢吃甜,只是被小姑娘可爱神情触动,顺嘴一说罢了,见她当真将到嘴的糖葫芦送过来,又感动又窝心。 他是知道小姑娘有多么护食的。 微微一笑,皇帝低下头去咬了一个,不料那糖汁浇的厚重,一个接一个连的紧密,他只咬了一个,却带起了整整三个。 妙妙瞧见这一幕,不自觉瞪大眼睛,心疼的想在地上打滚儿,一脸被背叛的伤心:“不是说只吃一个吗?小哥哥是坏人,抢妙妙糖葫芦吃!” 皇帝其实只咬了一个,剩下那两个还没动呢,正打算还给她,听见这话,也给搁置住,咔嚓咔嚓两声,将剩下两个一起嚼了。 总不能白白担一个抢小孩子糖葫芦的污名吧? 末了,他还厚颜无耻的朝小姑娘笑了笑。 小吃货被抢了心爱的甜食,于她而言,比皇帝被灭国还严重,看一眼尚且在笑的皇帝,鼻子一抽,眼圈儿红了。 皇帝只想逗逗小妻子,可没想过会将人惹哭,赶忙凑过去哄。 妙妙一见他就来气,伸着小拳头,在他身上打了一下。 只是她人小,力气也小,那一点儿劲儿,给皇帝挠痒痒都嫌轻。 皇帝半蹲着看她,正在想要不要装的痛一些,好叫小猫儿出气,然而思及此前因为他装死引发的那场眼泪,又有些犹豫。 妙妙可没顾忌这么多,她记性好,想起当初皇帝教她打拳时候的招式,正好用来对付面前这个坏人,一个扫堂腿,朝他甩了过去。 可是最重要的一点儿,被她忽略了。 皇帝身材高大,腿长肩宽,最普通的招式都能虎虎生威,而妙妙自己,还是个矮矮糯糯的小豆丁呢。 那条腿的确是伸过去了,可因为太短,还没等碰到皇帝,剩下的一条腿独木难支,她一个不稳,摔到地上了。 捂住摔疼了的小屁股,妙妙“哇”的一声,委屈的大哭起来。 12.报复 妙妙这一次哭的凶,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哄好的,皇帝半蹲在原地又劝又讨饶,说了半天,那只小猫儿还是眼泪汪汪。 皇帝被身边路人指责目光戳的遍体鳞伤,也觉得自己欺负小媳妇,老脸有点儿挂不住,将胖喵喵抱起上马,往魏国公府去了。 董氏听人说皇帝带着自己女儿回来,赶忙同丈夫一道去迎,隔老远就听见小女儿抽抽搭搭的哭声,心中又疼又慌,快走几步上前,将妙妙接到自己怀里去。 小姑娘眼睛都哭红了,这会儿见了阿娘,更觉得委屈,埋头在母亲怀里,不肯抬头了。 她这个样子,自然说不出什么缘由,皇帝也没脸跟人家说自己抢小孩子糖葫芦吃,只讪讪站在一边瞧。 孩子都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哪有不心疼的,董氏见妙妙哭成这样,一颗心都要碎了,顾忌着那是皇帝,不能出言说什么,神情却不免有些沉郁。 皇帝原是想着今日便接小姑娘回宫去的,一见这情状,也就老老实实的将那话咽了下去,同心不在焉的魏国公寒暄几句,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妙妙真生气了,连小哥哥同她道别的话都没理会,只当是耳旁风。 有了这一遭的事情,皇帝也没脸马上接小媳妇回去,耐着性子留在宫里,亲自打理小媳妇留下的东西。 这天上午,英国公入宫见驾,便见皇帝手里头拿着一把新鲜菜叶,正专心致志往面前盒子里送,凑过去一瞧,眼前登时一黑。 那里头居然有只花花绿绿的虫子,养的还挺胖。 别人家里都养仙鹤麋鹿,陛下你这爱好也太清新脱俗了吧。 皇帝感觉到英国公诧异神色,也不奇怪,叹口气,道:“这是妙妙养的,等她回来看见虫子瘦了,要伤心的。” 英国公槽多无口,见皇帝神情萎靡,病害相思,终于道:“不是都过去好几天了吗,陛下若是惦记,便吩咐人请妙妙进宫好了。” 皇帝难得的有些扭捏:“不好吧,万一妙妙还生气……” 英国公有转瞬的无语,陛下你这个德行,将来会被小媳妇压着打的。 “都好几日了,应该没事儿,”他耐着性子道:“试一试又不会损失什么。” 皇帝轻轻颔首,显然有意,示意陈庆吩咐人往魏国公府去请小姑娘,又不满的扭头去看英国公,卸磨杀驴:“说了多少次,妙妙也是你叫的?” 英国公深恨自己方才多嘴,致使现在鸟尽弓藏,恨恨别过脸去,不说话了。 皇帝满心舒畅,开始吩咐人将妙妙用惯的东西摆出来,又叫午膳备些甜食,小点心之类的也多做些。 眼见万事俱备,只欠一只胖喵喵了,哪知魏国公府却出了意外。 “什么意思,”皇帝眉头一皱,肃然道:“妙妙不愿意回来?” “是,”内侍跪伏于地,低声道:“小娘子不肯回来,奴婢们一提这事儿便哭,又不敢硬来……” “完蛋了,完蛋了,”英国公幸灾乐祸:“小媳妇回娘家乐不思蜀,陛下被抛弃了。” “你快把嘴给朕闭了!”皇帝怒视他。 皇帝在心里合计一通,还是觉得小妻子比脸面重要,左右今日宫中无事,便亲自出宫,往魏国公府去,怕太过丢脸,还将能言善辩的英国公带上了。 魏国公与董氏这会儿也有点游移不定,妙妙半月归家,半月归宫,这是此前便商定好的,身为臣子,总不好毁天子的约。 可另一头,小女儿哭的凶,死活不愿,他们也不能狠下心肠,叫人把她带进去。 一时间,倒也左右为难。 皇帝过去的时机,真是恰到好处。 夫妻二人向皇帝示礼,你来我往寒暄一会儿,便叫人将敲着碗准备吃午饭的妙妙抱过来了。 “妙妙,”皇帝将小姑娘接过,放到椅子上,温声细语道:“待会儿吃完饭,跟小哥哥回宫去吧。” 妙妙看他一眼,说:“不。” “朕叫他们准备了贵妃春雪,还有各式各样的小点心,”皇帝弯着腰,谆谆善诱:“都是妙妙喜欢吃的。” “那也不,”妙妙将小脑袋转回去,不再看他:“妙妙不稀罕。” “那你的小蜗牛呢,”皇帝道:“它的伤还没好,你舍得丢下它一个人吗?” 妙妙小眉头动了动,有些不忍,却还是梗着脖子,道:“就是不回去。” 皇帝趁热打铁:“咱们不是说要一起去骑马吗?前一阵子下雨,没能去成,这几天就刚刚好。” 妙妙越听,越觉得皇帝说的东西诱惑性十足,然而想一想他此前欺负自己的事,又硬起心肠来。 “不去不去就是不去,”拿小肥爪子捂住耳朵,她气咻咻道:“你讲的话,妙妙一句也不听。” “回去吧,”皇帝见她已经渐渐松动,伸手去将她小手拉下,道:“妙妙,小哥哥可想你了,你不想小哥哥吗?” 皇帝生的英俊,眉目疏朗,五官挺竣,狭长的眼睛对着人看时,有种近乎柔情的蛊惑。 妙妙被美色打动了,想开口答应,又觉得自己太气弱,伸手去打他一下,道:“坏人,总是欺负妙妙!” “嗯,”皇帝顺从的点头:“朕是坏人。” 妙妙蹙着小眉头看他:“抢妙妙糖吃!” 顾不得周遭异色目光,皇帝诚恳的应了:“是朕不好,以后不会了。” 妙妙继续道:“笑妙妙腿短!” 皇帝唇角一个抽搐,勉强忍下,道:“以后不笑了。” “说好只吃一个糖葫芦的,结果吃了三个!真不害臊!” “……”皇帝低眉顺眼道:“是小哥哥错了。” 妙妙越说越生气,到最后,忍不住伸着小爪子,又打了他几下:“还爱挠妙妙痒痒!” “不挠了不挠了,”皇帝道:“以后,叫妙妙挠朕痒痒。” “哼!”小姑娘出气了,再看皇帝,也顺眼许多,小胖胳膊伸过去,趾高气扬:“抱妙妙吃饭去!” 皇帝顺从的将胖喵喵抱起:“走走走,咱们吃饭去。” 他走到一半儿,忽然记起自己不认路,扭头去看一侧石化的魏国公:“在哪儿用饭?” 魏国公僵立原地,手臂下意识的指了指方位。 皇帝前世到过魏国公府许多次,这会儿略加思索,倒也不算陌生,点点头,抱着小媳妇,心满意足的吃饭去了。 魏国公与董氏此前见小女儿哭闹的凶,如何都不肯回宫去,还当皇帝怎么欺负自己女儿了,问妙妙,她也不肯讲,二人自己会往严重了想。 今日听妙妙气咻咻的指责皇帝一通,夫妻俩真真是哭笑不得,见二人似乎和好了,便吩咐收拾东西,准备叫妙妙跟皇帝回宫去。 妙妙脾气好,可往往是脾气好的人,爆发起来才更可怕。 别看她在魏国公府一一指责皇帝那么多,似乎是重修旧好了,可实际上,心里头记得可清楚呢。 回宫之后,她先去瞧了瞧自己养的那只受伤的蜗牛,见还没长出壳儿来,便有些怏怏。 “小哥哥没用心照顾它。”妙妙蹙着小眉头道。 皇帝冤的跟窦娥有一拼,想了想,又不愿背黑锅,便道:“这不是寻常蜗牛,而是会变蝴蝶的蜗牛,蜕下壳儿后再养一阵子,就能变成蝴蝶了。” 妙妙两眼发亮:“真的吗?” 皇帝肯定的点头:“真的。” “要是骗妙妙的话,”小姑娘认真道:“以后再不理你了。” “不骗你,”皇帝蹲下身,伸一根手指头过去:“咱们拉钩。” 在妙妙心里,拉钩可是很神圣的约定。 小哥哥能这样做,想来是有把握的,开心的跟他拉过勾,她去取菜叶来,准备喂蜗牛了。 虽然跟皇帝有说有笑,但妙妙心里头还记着仇呢,跑到花园里去找了跟狗尾巴草,偷偷摸摸的藏了起来。 这天晚上,眼见皇帝睡着了,她便小心翼翼的坐起身,拿狗尾巴草去蹭人鼻子,眼见皇帝快醒了,就赶忙躺下,假装自己睡了。 皇帝一直觉得妙妙是个乖孩子,无论前世今生,都没发觉她肚子里还有一汪坏水儿,这一晚上睡得不安宁,竟也没往她身上想。 他只觉自己似乎做了个梦,梦里有只猫,专门儿把尾巴往他鼻子里塞,刚要动手赶走那只猫,它就夹着尾巴跑掉,再一睡着,它就重新跑过来,烦不胜烦。 第二日晨起时,皇帝难免有些没精神,妙妙昨夜胡作非为,也有点儿累了,小肥爪子搂着被子,睡得可真香,叫皇帝羡慕的紧。 这就是大人跟孩子的区别了,皇帝还有早朝,不得不早起,妙妙随心所欲,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 妙妙起床后,便见她的小哥哥神情萎靡,知道是自己的诡计得逞,坏坏的笑了,总算良知未泯,欺负小哥哥三天,就打算将那根狗尾巴草扔了。 可皇帝毕竟是皇帝,第一天没觉得有什么,第二天便会觉得奇怪,待到第三天,闭着眼睛装睡后,终于顺理成章的捉住了那只小猫。 然后……妙妙被打屁股了。 虽然皇帝打的跟挠痒痒似的,打完之后还给揉了揉,可小姑娘还是耷拉着尾巴,不开心了。 不管,反正妙妙就是要欺负回去,哼╭(╯^╰)╮ 机会来的很快。 这天午后,皇帝同妙妙用过饭,便往前殿去批阅奏疏,近日事多,他接连操劳了几日,铁打的身子也会扛不住,妙妙过去的时候,便见他靠在椅上,双目闭合,竟是睡着了。 太好了,小姑娘在心里欢呼,可算有机会报复回去了。 沾了朱砂的御笔便在他手边,妙妙踮起脚,好容易将那支笔拿起,小心翼翼的在皇帝脸上画了两撇胡子。 衬着他沉静肃然的面容,有种不相符的滑稽。 哈哈,妙妙在心里笑的打滚儿,大功告成,该溜了! 然而她刚将御笔搁下,还没等走出两步,后衣摆便被人拉住,怎么也走不了了。 “妙妙,”皇帝不知何时睁开眼,似笑非笑的瞧着她:“你怎么在这儿?” 小姑娘眼睛眨了眨,开脱道:“妙妙只是个无辜的路人。” “无辜?”皇帝念了一声,似乎察觉到什么异样,伸手在自己面上摸了一把,道:“你确定?” 妙妙用最真诚的目光与他对视:“嗯!” “妙妙啊,”皇帝摇头失笑,弯下腰,语气无奈而宠溺:“朕只是闭目养神,没有睡着。” 13.脸红 妙妙听皇帝说了这话,饶是早早做好了赖账的准备,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 皇帝轻轻捏她脸颊:“你怎么说,嗯?” 小姑娘一缩脖子,对着手指,老老实实道:“妙妙错了。” 皇帝倒不将这一点儿小事放在心上,见她这么乖,不觉有点心动。 “来亲亲小哥哥,”他弯下腰,指了指自己面颊,含笑道:“这事儿就算过了。” 妙妙小脑袋凑过去,飞快的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一溜烟跑掉了。 皇帝:“……” 是错觉吗,怎么觉得小媳妇越来越淘气了。 …… 皇帝说话算话,此前承诺过带妙妙去骑马,待到有空之后,便将这事儿提上日程,寻了个晴天,牵着她往御林苑去。 妙妙很爱出去玩儿,此前在魏国公府,或多或少受到拘束,等人到了宫里,皇帝惯着她,这特性愈发明显起来。 “妙妙可以直接骑马吗?”她问。 “当然不成,你才多大呢,”皇帝摸摸她小脑袋,怕她失落,又道:“不过妙妙可以挑一只小马驹养,等它长大了再骑。” 自己照顾大的骏马,更能同主人心意相通。 妙妙喜欢吃甜食,也喜欢养小动物,那只依旧在盒子里养伤的花虫子就是一大佐证,一听皇帝这样讲,眼睛便亮了:“真的吗?” “真的,”皇帝牵着她到了马厩,指着枣红色的那匹,道:“等它的孩子出世,便送给妙妙养。” 这个马厩格外空旷,干净整洁,里头总共就两匹马,一匹乌色,一匹枣红色,体量剽悍,神骏非凡。 妙妙这会儿个子矮,都不如他们腿高,皇帝见她仰着脖子瞧的辛苦,便将她抱起,一一介绍:“玄色的是遣风,曾经追随朕征战沙场,是朕亲自照看大的,枣红色的是随月,有一次朕负伤昏死,是它将朕驼回军帐的。” 他有些感慨,一手抱着妙妙,另一只手则分别在它们脖颈上温柔抚摸,两匹马似有灵性,打个响鼻,亲昵的用脑袋蹭他的手。 妙妙看一眼随月微微鼓起的腹部,惊奇道:“它有宝宝了吗?” 皇帝轻轻笑了:“再过三个月,就能出生了。” 妙妙听出皇帝对于这两匹马的在意,认真道:“妙妙会好好照顾它的宝宝的。” 皇帝这会儿还真不指望她能照看,多半还得交付给此地内侍。 将遣风的缰绳解开,他翻身上马,叫妙妙坐在自己身边,扬鞭往御林苑西侧湖泊处去。 正是八月时节,天气炎热,好在这会儿刚过清晨,倒是不觉难熬,二人在马上驰骋,微风徐徐,极为舒畅。 前些日子出宫时,妙妙也是骑过马的,然而那时皇帝有所顾忌,自然不会纵马游街,现下没了拘束,遣风顺从主人心意,一路往西侧去,真似疾风一般迅速。 等到了湖泊边儿,妙妙还没缓过神来。 “这么快,”下马之后,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奇,跑到遣风面前去,仰着小脑袋,两眼亮闪闪的看它:“你好厉害!” 皇帝在西北时,遣风便是他独属的坐骑,随他进京之后,更是过上了大爷的生活,同主人一样目无下尘。 主人是在意自己的小媳妇,可遣风也有自己的媳妇,低下头看一眼这个不如它腿高的小娃娃,懒洋洋的打一个响鼻,不怎么买账。 妙妙没看出面前这马的心不在焉来,踮着脚,兴高采烈的给它顺毛:“你长得真好看,妙妙见过的马里面,你是最俊的。” 皇帝在边上听得发笑,同小姑娘道:“遣风的母亲来自大宛,父亲也是大秦数一数二的亮马,当然神骏非凡。” 妙妙听不太懂皇帝的意思,只知道这匹马很了不起,兴冲冲往一边儿去拔草给它吃。 遣风吃惯了内侍们精挑细选的草料,不怎么瞧得上这小矮子送过来的,给主人一个面子,勉强吃了下去。 它颇为通灵,皇帝也将它视为伙伴,这会儿到了湖边,也没有栓起。 他打算同妙妙钓会鱼玩儿,连钓竿都吩咐人备好放置在这儿,见离得不远,便同妙妙说了一声,往那边去取。 小姑娘越看遣风越喜欢,左右转着拔自己觉得好看的草喂它,湖边临水,草木茂盛,她只顾弯腰去采草,却没注意脚下,一个打滑,便要扎进水里去。 妙妙又慌又害怕,下意识叫一声,还没等碰到水呢,整个人就离地了。 遣风越过层层草木,飞奔过去,及时的咬住了她裙摆,救了妙妙一回。 妙妙脱离险境,想起那会儿自己离水面那么近,登时后怕起来,扁扁嘴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皇帝取了钓竿,试了试线的松紧,便听妙妙哭声传来,心下一慌,赶忙往那边儿去。 他刚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看着对面过来的一人一马,心中一阵无语。 妙妙裙摆被遣风叼住,人还挂在马嘴边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遣风到皇帝面前停住,一双马眼眨了眨,大概是在犹豫要不要把叼着的那个小矮子丢到地上。 皇帝又心疼又好笑,上前去接了小姑娘抱着哄:“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就哭了。” 妙妙伏在小哥哥怀里,终于有了安全的感觉,擦一擦眼泪,断断续续的将原委讲了。 “不是叫你别靠近水边儿嘛,你倒好,什么不许做做什么,唔,不过朕也有错,不该留你一个人的。” 皇帝抱着她席地而坐,温柔的摸摸她小脑袋:“好了好了,都过去了,没事了。” 妙妙用力点头,“嗯”了一声,又站起身,眼泪汪汪的去看一边仰着脖子无聊吃枣的遣风:“谢谢你救妙妙。” 湖边种了好些枣树,八月时节,果子尚且有些青,遣风懒洋洋的看看她,继续无聊吃枣。 妙妙一点儿都不介意它的冷淡,感激的看着它,忽然道:“它受伤了。” 皇帝顺势去看,才见遣风身上蹭了些许划痕,应是它去救妙妙时被荆棘伤到的。 “肯定很疼。”妙妙还记得自己不小心被针扎到时候的感觉,看着遣风身上那么多道印痕,自责而又心疼。 绕到它面前去,她取出怀里包着的点心送过去:“请你吃点心。” “它不吃这个的,”皇帝爱惜的在遣风身上摸了摸,又仔细看了它身上印痕,见只是看着严重,未曾伤到皮肉,方才松口气:“放心吧,它没什么事儿,你看,还能吃枣呢。” 妙妙摇摇头,看了看遣风,忽然跑开了,皇帝正要叫住她,却见她很快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小凳子。 是他打算叫小姑娘坐着,同他一道钓鱼的。 妙妙跑的有点儿急,气息不稳,将小凳子搁到遣风屁股后边,认真道:“你坐下歇歇。” 皇帝禁不住笑了:“凳子太小了,它坐不下。” 妙妙那会儿看起来危险,可实际上即使落水,也不会出事儿,哭声一传出去,便有内侍们闻声而来,这会儿刚好方便了皇帝。 “带遣风回去吧,”他爱惜的摸了摸它脖颈长毛,道:“再叫兽医仔细看看。” 妙妙挂心的很,眼睛跟着转,看起来竟要一起跟着过去。 皇帝有点儿吃味,故意问她:“妙妙,小哥哥连一匹马都不如了?” 妙妙看他一眼,细声细气道:“遣风救了妙妙呀。” 皇帝逗她:“朕也救过你啊,当初有条丑蛇咬你,不是朕将它杀了的吗?” 妙妙有些无措,顿了顿,方才道:“可小哥哥这会儿好好的,遣风受伤了呀。” “朕不管,”皇帝没脸没皮的在草丛上一躺:“朕也受伤了,心口疼。” 妙妙看出他是在逗自己玩儿了,笑着过去挠他痒痒,却反倒被皇帝抱住,在她小手上轻轻咬了咬。 “咬妙妙做什么?”小姑娘问。 “看你细皮嫩肉,似乎很好吃的样子,”皇帝同她开玩笑:“朕最喜欢吃小孩儿了。” 妙妙咯咯的笑:“小哥哥才舍不得吃妙妙。” “那可不一定,”皇帝仗着小姑娘年纪小,不懂事,肆无忌惮的说荤段子:“你这样说,将来朕吃你的时候,可别求饶。” 妙妙眨眨眼,笑道:“小哥哥才不会呢。” “等着吧,”皇帝不怀好意道:“朕一定吃的你连骨头都不剩。” 妙妙笑的开心,浑然不知面前人的想法,杏眼里面仿佛有星星。 皇帝含笑瞧着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她长成时的模样来。 杏眼桃腮,姝丽不可方物,莞尔一笑时,能令整个金陵失色。 妙妙盯着他脸色瞧,小眉头一蹙,道:“小哥哥,你怎么脸红了?” 皇帝没应声,只轻轻将胖喵喵拎起,从自己身上取下,搁到一边儿了。 妙妙有点委屈:“怎么了?” 皇帝这会儿正当年少,不可抑制的会生出意动,可这会儿妙妙才多大呢,出这么一茬事儿,便是老脸再厚,也有些挂不住。 妙妙有些奇怪,上下看看他,目光停住,又惊又奇:“怎么了?” 14.戳穿 皇帝坐起身,叫身体异常不要太明显:“没什么。” 妙妙显然不信,抿着唇看他一会儿,忽的道:“被马蜂蜇了吗?” 皇帝一阵胃疼,看她一看,道:“小孩子家家,哪儿来这么多话?” “羞羞。”妙妙斜眼看他,蹙着小眉头,这样讲。 因为上一次那事,皇帝一听这俩字儿就心慌,努力板着脸,一本正经道:“又在乱讲了。” “妙妙才没有乱讲,”小姑娘气鼓鼓道:“每次碰上‘羞羞’的事情,小哥哥就说妙妙是小孩子,不许胡乱说话。” 皇帝仔细一想,还真是这样,默默磨了会儿牙,他不怀好意道:“妙妙还小,有些事情还不明白,等你长大了,朕再慢慢教你。” 他这句话说的真挚,妙妙也有点信了,小肥爪子伸过去:“要拉钩才信你。” “好好好,咱们拉钩,”皇帝笑的一脸慈祥,慈眉善目道:“朕教的比谁都好,妙妙等着吧。” 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妙妙:“好呀好呀。” 好容易将小姑娘糊弄到一边儿去摘枣儿,皇帝便独自坐在那儿,等着这阵情动过去。 年少时的冲动来得快,去的也快,倒没耗费多少功夫。 妙妙踮着脚去摘枣,按照她的身高,本来是够不到的,可那会儿遣风伸着脖子吃枣,将枝叶带下去,倒是便宜了她。 见皇帝过去,她下意识在方才有异常的地方看了看,方才仰着脖子看皇帝脸:“小哥哥没事儿了?” “唔,”皇帝被她看的一阵心虚,顿了顿,方才道:“没事了。” “那就好,”妙妙似乎安心下来,正待继续摘那些尚且发青的枣子,不知想到什么,忽然转头看他,认真问道:“不会是背着妙妙,偷偷藏了好吃的吧?” 谁会在哪儿藏好吃的! “什么好吃的这么大,萝卜还是什么别的?”皇帝一本正经的为自己正名,顺带夸赞自己一下:“朕才没有藏呢。” “萝卜?”妙妙原本只是一个怀疑,到了这会儿,却觉得皇帝真藏了什么好吃的,看他一看,惊疑不定:“不会真藏了好吃的吧。” 一说起“吃”这个字来,皇帝便有些心神荡漾,看看面前的胖团子,又将那份心思歇了,道:“没有没有,不好吃。” “这样急着申辩,”妙妙狐疑的看着他:“心虚了。” “……什么心虚不心虚,”皇帝噎了一噎,强打精神帮自己找回场子,荤里荤气道:“不是你嫌朕大的时候了。” 在妙妙的记忆里,能用上“嫌”这个字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她又听不懂皇帝的荤腔儿,只以为“太大”是个缺陷。 “妙妙不会笑话小哥哥的,”仰着脖子,她认真道:“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 皇帝:“……” 你这话说的,到底是在埋汰朕呢,还是在埋汰你自己? …… 这一茬儿很快过去,二人一道摘了一篮子青枣,便往湖边钓鱼去,妙妙也分到了一根小小鱼竿,用它钓起了几只小虾,总管不是颗粒无收。 相比之下,皇帝的垂钓之术便要比她好上许多,半个时辰功夫,一只木桶便半满,皆是手掌宽、小臂长的游鱼。 自然,这也与御林苑中人想要拍马,想早早吩咐人放些肥鱼,博取圣心有关。 皇帝未必看不出其中关窍,可见小姑娘甩着尾巴,两眼晶亮,也不会加以计较,吩咐人看赏,便抱着胖喵喵往歇息处去,只等着吃鱼了。 …… 魏国公府的小娘子身负凤命,将生天子,整个金陵的人几乎都知道,可是究竟有几个人信,就不一定了。 不过这也不要紧,只要皇帝信了,别人信不信,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总归有人是在意的。 譬如,同魏国公府有旧怨的太常少卿韩元。 魏国公的幼女做了皇后,生了天子,叫他站到哪儿去? 为将来计,他不得不早做筹谋。 那小娘子被接进宫,由皇帝亲自教养,道清大师的批命再加上出身,皇后之位几乎板上钉钉,然而究竟能不能做皇后,能不能生育天子,生下之后又能不能养大,就是未知了。 天子至尊,身边怎么无有一二妃妾? 更不必说皇帝正当年少,而魏国公府的小娘子才几岁大,等她长成,备不住皇帝十几个孩子都有了。 有了儿子的宫妃们,哪一个不想争一争储位,届时众人齐心,她就是最大的靶子,难不成这样,还能保住皇后之位,以及所生儿女? 韩元可不信。 他要做的也很简单,就是催促皇帝选秀,后宫多进几个人,赶快绵延子嗣,其余的,便只需静待。 更何况,朝中呼应者,未必会少。 谁还不想做后族,有个皇帝外孙呢。 更不必说他一直伪装的很好,虽然早就同魏国公府生了龃龉,但那是老魏国公在时的事情,到了这会儿,只怕连魏国公都不知内情。 他们大概都觉得,他始终是风光霁月的太常少卿。 写了封规劝皇帝选秀的奏疏,韩元对镜整理衣袍,觉得无碍后,微微一笑,进宫往宣室殿去求见皇帝。 他到的可不巧,虽然皇帝这会儿无甚要事,肯接见他,但妙妙就坐在一边儿描红。 他猜得出那小姑娘身份,当着人家的面儿劝皇帝纳妃这种事,韩元还真有点干不出来。 韩元是清流名臣,素有贤名,这也是皇帝肯见他的原因,只是听他东扯西扯,说了半日也没个重点,不免有些不耐,抿了口茶,将手中茶盏搁下。 识趣儿的都知道,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那声音有些重,不只是韩元心中微微战栗,连一边儿的妙妙,都被它吸引了注意力。 “小哥哥,”她写的时间有点久,已经累了,哒哒哒跑到皇帝身边去,眨巴着眼睛卖萌:“妙妙想吃点心了。” “描完了吗,”皇帝摸摸她小脑袋,道:“先叫朕看看你有没有偷懒。” 妙妙将字帖递给他,他低头去瞧,小姑娘无事做,拿小脚丫在地上画圈圈,画完之后,又眨着眼睛看坐在皇帝对面的韩元,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忽然惊叫:“呀!” 皇帝抬头看她:“怎么了?” 妙妙却没看他,只是盯着面前韩元瞧,神情有些激动:“妙妙记得他!” 韩元心中莫名,皇帝亦是,想了想,方才开口道:“他是不是到你家做过客?” “不,”妙妙摇头,两眼亮闪闪的:“他是羞羞!” 莫说韩元,连皇帝都是一头雾水:“什么羞羞?” “就是之前同小哥哥说过的呀,”妙妙转目去看皇帝,兴高采烈道:“那个种树的羞羞!” 什么种树,什么羞羞…… 皇帝正一脑袋问号,这几个字在脑海里转了几圈儿,眼见小姑娘想要开口,揭晓答案,忽然福至心灵,赶忙一把将小姑娘嘴捂住了。 无心插柳柳成荫! 当初在红绡楼嫖妓的那人,原来是韩元。 皇帝恍然大悟。 “唔唔唔!”妙妙嘴巴被堵住了,气恼的直瞪他。 这会儿人那么多,皇帝哪儿能叫她将事情说出来,拎着胖喵喵进了内殿,吩咐人备份点心给她吃,方才重回前殿。 韩元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皇帝回来,赶忙收了面上异色,想将奏疏呈上。 皇帝一见他,便想起那日小姑娘说的话来,再想到他素日不慕女色,高风亮节的风评,怎么都觉得讽刺,连他所谓的奏疏,都不太想看了。 虽然知道世间人总有些内里杂事不为人知,可表面上道貌岸然,内里藏污纳垢,还是会令人生厌。 更不必说,面前这个人前世今生,都伪装的十分巧妙。 韩元僵坐原地,听那小姑娘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正似是生了虱子一般不自在,却见皇帝瞧着他出神,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陛下。”他小心翼翼的开口。 “呸,”皇帝鄙薄的看他一眼:“不要脸。” 韩元:“……” 15.冤枉 对于自己兵不血刃赶跑了一个坏人这事儿,妙妙一无所知,正端着小碟子吃的开心,见皇帝过来,方才不开心道:“小哥哥干嘛捂妙妙嘴,讨厌!” “不然呢,”皇帝打发了韩元,上前去,道:“留下你跟他谈谈风花雪月?” 妙妙想了想,也觉得跟那个叔叔没什么好说的,终于低下头,老老实实的吃点心了。 …… 日子一天天过得飞快,转眼间,变到了妙妙归家的时候。 她是魏国公府最小的孩子,被魏国公夫妇视为掌上明珠,护的严严实实,从来没有见过世间黑暗,也不知人心险恶,所以无论对谁,都是温声细语,杏眼含笑。 这么些日子相处下来,别说是皇帝这个前世夫君,连宣室殿内的宫人内侍,也都很喜欢这个小姑娘,待到她要归家时,竟都心生不舍。 皇帝也舍不得小妻子,然而早早便同魏国公府有过约定,自然不好毁约,左右昨日方才大朝,这日无事,便亲自出宫,送她回府。 大秦在金陵经营几百年,极其繁盛,妙妙还记得上一次二人逛街时候的热闹,拉拉皇帝衣袖卖萌,非要再去瞧瞧。 皇帝也宠她,便应了下来,最后,妙妙怀里抱了一堆糖葫芦麦芽糖之类的零嘴,方才依依不舍的回家去了。 也是赶得巧,魏国公府的两位公子前后归家,加上妙妙,刚好齐全。 皇帝原本没打算留下用饭的,然而听说大舅哥和二舅哥回府,免不得厚着脸皮留下,将自己装作魏家的内部人士。 “哥哥、哥哥,”妙妙可没这么多心思,一进了自家院子,便撒欢起来,哒哒哒跑到大哥平遥面前去卖萌:“妙妙想你!” 魏平遥是魏国公府的长子,今年刚好十岁,年初,魏国公便上表请封世子,很快便被批复下来。 说起来,那会儿还是先帝在朝呢。 魏平遥生的像魏国公更多,浓眉朗目,气质温和,笑着同人说话时,总会叫人觉得安心。 “我也想妙妙。”他比妙妙大了许多,十分疼爱这个小妹妹,蹲下身,从怀里取出一张干净帕子展开,将里头散着淡淡药香气的陈皮糖递给她。 “这是师娘做的,”他摸了摸妙妙鼓鼓的小肚皮,含笑道:“妙妙以后要是吃多了,就吃一颗糖,能消食的。” 这种东西对于妙妙而言,真是太有用了。 小心翼翼的接过来,她开心道:“哥哥真好!跟魏平远一点儿也不一样,他只知道欺负妙妙!” 说曹操,曹操到,妙妙这话才说完,二哥哥魏平远便过来了。 论及面相,他和妙妙都是像董氏居多,年纪虽小,出众的五官便彰显出来,十分俊俏。 妙妙还记得他笑话自己胖的事情,气鼓鼓的转过头去,将陈皮糖放到小香包里,没有理他。 “哥哥你看她,”魏平远哼一声,道:“看见我也当没看见。” “谁让你之前取笑妙妙,自作自受,”魏平遥十分有长兄风范,不偏不倚,说完弟弟,又向妹妹道:“妙妙,以后见了二哥哥要问好,不能当做没看见。” 妙妙的小手被哥哥牵着,想了想,认真道:“那他得先跟妙妙道歉。” “我偏不,”魏平远一撇嘴:“明明说的都是实话。” “哥哥你看他!”妙妙瞪着魏平远,向魏平遥告状:“真讨厌!” 魏平遥年纪也不大,被两个弟妹闹得有点头大,见谁都不肯服软,正有些不知所措,便听嬷嬷来叫他们,赶忙一边儿牵一个,一起往前厅去了。 董氏早知这兄妹几个闹小情绪,听后不过一笑了之,自家骨肉玩闹,只要没什么大事儿,她和丈夫是不会管的,打断骨头连着筋,小时候玩闹的情分,大了才记得更深。 这个月初九是霍家老夫人的生辰,魏国公府也收到了请柬。 霍家同样是传世几代的名门,霍家老夫人同董氏之母还是挚友,他们家大姑娘年纪与魏平遥相仿,曾经有过两家结亲的意思。 然而董氏早早为儿子定了自己外祖家的姑娘,发现霍家有意后,便隐晦同对方提了一句,闻弦音而知雅意,霍家便不再提这一茬儿了。 勋贵议亲,未曾订婚之前都不会外传,直到确定后方才广邀宾客,以免婚事黄了,两头都落不到好,平白坏了名声。 因这缘故,魏国公府虽婉拒了霍家此意,但除去相关几个人谁都不知道,自然也没结下梁子。 尽管霍夫人心中有些不满,觉得自己女儿配得上世间所有人,但私下抱怨几句后,也没再说什么,待到魏国公府的小娘子被看出有凤命,接进宫中后,再见董氏时,更是殷勤许多。 连带着董氏身边妙妙和魏平远,都被夸奖好些。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运道这事儿谁都说不准,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要好。 妙妙年幼,皇帝却已经成年,所谓的凤命究竟是真是假,更是谁都不知道。 董氏行事谨慎,自然不会张狂,子系中山狼,得志便张狂,这等眼皮子浅的人,也很难在金陵长久下去,同往常一般与霍夫人寒暄几句,二人便挽着手,亲亲热热的往前厅去说话。 夫人们在前头闲谈,妙妙和魏平远自然不好跟过去,被嬷嬷们领着,往后院去跟同龄的小伙伴玩了。 妙妙一过去,便听见英国公府的佳夕叫她,旁边是同样兴奋的佳婳:“妙妙、妙妙,快过来看,这儿有个可好看的东西呢。” 不只是她们,其余小姑娘们也凑在那儿,不知是在看些什么。 妙妙有点儿好奇,走过去瞧了瞧,才在东道主霍灵腕上见到一对儿水晶打成手链,阳光下晶莹剔透,右手末尾是丁香花的形状,左手末尾则是几只巧夺天工的铃铛,是金陵没有的样式,好看极了。 “真漂亮。”她眼睛亮闪闪,惊奇道。 “这是特意打制的,”霍灵今年六岁,比其余人大些,穿一身红裙,仰着下巴,语气有点倨傲:“天底下也只有这样一对儿。” “阿灵,让我们看看好不好?”有小姑娘细声细气道:“都没见过呢。” “是呀是呀。”周围是一片附和声。 “好吧,”霍灵犹豫一下,摘了下来:“别弄丢了,这个可贵呢。” 一群小姑娘转着看了一圈儿,过足了瘾,终于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丢手绢踢毽子了,妙妙跟佳夕佳婳,还有安平候之女梁婷婷聚在一起说话。 安平候也是大秦开国时留下的侯府之一,祖上便同魏国公府与英国公府有交情,几家的后人能玩儿到一起去,其实也不奇怪。 梁婷婷前不久被母亲带着归宁,往扬州的外祖家去了,很是见了一番热闹,正绘声绘色的同小伙伴讲,刚刚说到外头热闹的舞狮子,霍灵便气势汹汹的过去,语气不善的叫了一声:“妙妙!” 她声音有点儿大,离得近的几个小姑娘都看过来了。 妙妙愣了一下,扭头去看她:“怎么了?” “我的手链呢?”霍灵向她伸手:“你是最后一个拿的。” 妙妙一愣:“不是已经给你了吗?” “你胡说!”霍灵瞪她一眼:“我怎么不记得你还给我了?!” “还了的,”妙妙有些无措,顿了顿,又去指不远处那棵海棠:“在那儿还的,你亲手接过去的。” “你在撒谎!”霍灵怒冲冲道:“分明是你自己喜欢,所以留下了,你是小偷!真不害臊!” “没有,”周围人都在看,妙妙有点急了,又委屈又心慌,眼睛都红了:“妙妙不是小偷,也没有拿你的手链。” “你没拿你哭什么?”霍灵讥讽道:“明明就是做贼心虚!” 梁婷婷看不得霍灵这样讲,护住妙妙,道: “你说妙妙没还就是没还吗?谁知道是不是你偷偷藏起来,诬陷妙妙的?” “就是,”佳婳也道:“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最后一个拿的,现在没有了,不是她偷的是谁偷的?”霍灵目光依次在她们脸上扫过:“她这么会装可怜,你们别被骗了!” “你少胡说!”佳夕气的脸都红了:“无凭无据,怎么能这样说人!” “不是她拿的,那是谁拿的?”霍灵挨着在其余人身上看了一遍:“是你,还是你?” 偷人东西可不是个好名声,所有人都避之不及,霍灵目光落到谁身上,谁就忙不迭退后一步,躲避开来。 到最后,她得意洋洋的看向妙妙,道:“你就是小偷,还死不承认,以后再没人愿意跟你玩儿了!” “妙妙不是小偷,”小姑娘努力忍着眼泪,到最后还是没忍住,鼻子一抽,委屈的哭了出来:“……妙妙也没有拿你的手链。” “什么证据都没有,你凭什么说是妙妙拿了,”梁婷婷气不过:“我还说自己在这儿丢了传家宝,眼见是你捡走了呢。” “你是被她骗了,”霍灵瞪着妙妙,忽然伸手过去推她:“她可会骗人了!” 妙妙年纪被她小,个子也小,真被推到了,指定会摔跤,关键时刻一双手伸过,堪堪将她拉开了。 “哭的丑死了,”魏平远有点嫌弃,但还是拿帕子给她:“快擦擦。” 妙妙平时总爱跟二哥哥拌嘴,这会儿却像是找到了依靠,死死的拉住他的手,“哇”的大哭出声。 魏平远难得的耐心起来,小大人在她背上拍拍,以示安慰。 霍灵看的不耐烦,正要说句什么,他却上前一步,用力将她推倒了。 他们年纪相仿,但男孩子先天就会比女孩子力气大,霍灵摔得不冤。 “你怎么打人!”跌坐在地上,她怒道:“男孩子欺负女孩子,跟你妹妹一样不害臊!” “你活该!谁叫你欺负我妹妹!”魏平远还小,才不在乎什么男人不打女人呢:“再胡说八道,见你一次我打一次!” 16.拒绝 魏平远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很凶,霍灵本就是娇娇女,被他这样恶狠狠一吓,嘴唇抖动几下,咧开嘴,大哭起来。 起争执的两人,一个是霍家小娘子,另一个是魏国公府小娘子,哪一个都不好惹,一旦处理不好,更会伤到两家情分。 周遭侍从见状,哪里敢拖延,赶忙往前厅去,同几位夫人说了这事儿。 自家人偏心自家人,霍夫人与董氏都不例外,见自己女儿哭的喘不上气,脸色都有些不好,只是上首还有霍老夫人与董老夫人在,此事又尘埃未定,不好早做分辨。 霍灵扑到霍夫人怀里哭叫,将自己手心被蹭破的地方给她看,指着魏平远尖声道:“阿娘!他打我!” 霍夫人脸皮有些僵冷,还没安抚女儿,魏平远便同样毫不客气喊道:“你要不打妙妙,我怎么会打你?活该!” “好了,都少说几句,”董老夫人转了转腕上佛珠,语气倒很和善:“咱们先将事情捋清楚,再说道谁对谁错,好不好?” 她是董氏生母,既然发话,魏国公府自然不会有异议,霍夫人见婆母坐在上首不语,便知其意,暗暗一咬牙,屈膝称是。 “事情的起因是那串手链,”董老夫人缓缓道:“妙妙说还了,阿灵说没有,因此争执,是吗?” 霍灵鼻子一抽一抽的,没有答话,妙妙则看向外祖母,轻轻点头:“嗯。” “你们两个的答案截然不同,中间又没有转手人,”董老夫人微微一笑:“也就是说,你们中间,有一个人撒谎了。” 目光在两个小姑娘身上转转,她徐徐道:“是谁呢?” 没有人吭声,也没人站出来。 董老夫人面上笑意微妙起来,不再开口,霍老夫人却道:“你们有所不知,那手链材质奇异,生有异香,可助人安枕,只是气息清淡,等闲察觉不出。” “不过,虽然人察觉不出,经过训练的犬却可以,”她看向门口处侍立的仆妇,道:“往京检司去借一条灵犬来,老婆子尚且有几分薄面,今日豁出脸去,也得将撒谎的揪出来。” 这句话说的有些重,加之霍老夫人神情微厉,不觉令人色变,霍夫人将自己女儿揽住,察觉她身子一颤,心头便觉不好,再看上首两位老夫人面色,更不欲将此事闹大。 “阿灵。”她半蹲下身,定定看着女儿,缓缓道:“你素来爱胡闹,是不是又胡乱跟小妹妹开玩笑了?你看你,搅弄出这么一桩事来,多不好!” 霍灵自从霍老夫人说有法子找到那条手链,心便慌了,几岁的孩子,哪里能稳得住,这会儿母亲给递了梯子,赶忙顺着往下爬。 “嗯,”唯恐别人不信,她重重点头:“我跟妙妙开玩笑呢。” “胡闹!”霍夫人狠下心肠,自室内一角那儿取过尘拂,重重在她身上打了一下:“这也是能开玩笑的?还不快跟妙妙道歉!” 在这儿的都是人精,眼见这一幕,哪里还不明白,两位老夫人养性功力深厚,面沉如水,皆不言语。 董氏面色铁青,咬紧牙关,只低头去看自己一双儿女,也没说话。 “妙妙,你别生我气,”霍灵疼的一个哆嗦,擦了眼泪,到妙妙面前去,小声道:“我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没什么恶意的,我们和好吧,好不好?” 她一脸希冀的看着妙妙,神情同一侧的霍夫人有些相似。 “不,我不要跟你和解,”妙妙轻轻摇头,往董氏那儿退了退,蹙眉道:“你根本不是想跟妙妙开玩笑,你只是坏而已。” 这句话直来直去,毫无修饰,别说是首当其冲的霍灵,连霍夫人面色都是一阴。 霍灵目露凶意,只是瞥见一侧静静看她的祖母,方才悻悻收了:“我真不是有意的,妙妙,你信我呀,我可以跟你道歉。”说着,屈下膝,认真行了一礼。 “那也不,”妙妙依旧摇头,同样认真道:“你向我道歉,并不是觉得错了,只是因为不道歉就会受罚,根本没有悔改之心。” 转过头去,她伏在董氏怀里:“妙妙不接受,以后也不想理你了。” “我都道歉了,你还要怎样?让我给你磕头赔罪吗?”霍灵心里委屈,气恼道:“怎么这样尖酸刻薄!” “妙妙做错了事,阿娘就会处罚,三天不许吃小点心,虽然妙妙很馋,也会抱怨,但并不觉得阿娘做的不对。” “你做错事,本来就应该被罚,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妙妙被她逼得不高兴,回过头去,仰着小脑袋与她对视:“妙妙可以选择原谅你,也可以选择不,但无论哪一个,你都得被罚。” 几句话下来,便将霍灵堵得哑口无言。 霍夫人脸色阴郁,倒没跟一个孩子针锋相对,只看向董氏,僵着脸笑道:“妙妙真是好词锋,句句在理。” 董氏莞尔,语气讥诮:“为人父母,免不得言传身教,总不能叫她往歪路上走吧。” 霍夫人听出其中深意来,正待反唇相讥,霍老夫人却侧过脸去,淡淡瞟了她一眼。 不自觉打一个战栗,她垂下头,没敢做声。 “妙妙,来,”霍老夫人向妙妙招手,含笑道:“到阿婆这儿来。” 有阿娘和外祖母在,妙妙倒是不怕,走到霍老夫人面前去,屈膝行礼,细声细气道:“阿婆,对不起。” 霍老夫人一怔,随即笑起来:“怎么同我说这个?” 妙妙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今天是阿婆生辰,发生这种事,肯定不会那么开心了。” “好孩子,”霍老夫人眼底闪过一抹柔意,摸摸她小脑袋,道:“难为你还记得阿婆。” 婆母这话入耳,霍夫人便觉自己脸上似乎挨了一记耳光,火辣辣的疼。 “别怕,”霍老夫人却没看儿媳,只温和道:“告诉阿婆,你愿意原谅阿灵吗?” 她是霍灵的祖母,而不是妙妙的,小姑娘看看她,一时之间,有些不敢开口。 “只要问心无愧,就没什么不好说的,”霍老夫人拍拍她肩头,道:“虽是女儿家,也要有顶天立地的气度。” 妙妙点点头,小声道:“不原谅她。” 霍老夫人并不动气,只笑着问她缘由:“为什么?” “要只是吵架的话,当然没什么,哪怕把妙妙推倒了,也没什么,可她不能说妙妙是小偷。” 小姑娘眼睛清澈,目光明亮,认真道:“这样的话传出去,以后就没人肯跟妙妙玩儿了,阿爹阿娘、还有哥哥们也会被人笑话,抬不起头。” “玉树亭亭,惜生他家门庭,金陵贵女颇多,怨不得只你有凤命,”霍老夫人目光赞叹,却不由叹息一声,自腕上取下一串紫檀佛珠,递到妙妙手里:“今日是霍家失礼,阿婆向妙妙道歉。” 那串佛珠还是霍老夫人出嫁时的陪送,极其珍贵,这会儿给了外人,霍夫人与霍灵皆是面露不忿,她说的话,更叫二人气弱。 “长者赐,不敢辞,”妙妙想起自己前不久刚学的句子,便双手接了,随即又从自己香包里取出三颗陈皮糖送过去:“妙妙请阿婆吃糖。” 什么糖能比得上自己婆母那串佛珠? 霍夫人站在一边,眼底是掩不住的讥讽。 “好好好,谢谢妙妙的寿礼,”然而霍老夫人却笑吟吟的收了:“这佛珠是阿婆心爱之物,这三颗糖,也是妙妙心爱之物,咱们礼尚往来。” 送了一颗进口,她笑道: “真甜。” 妙妙自己也吃了一颗,抿着唇,开心的笑了。 17.下棋 霍老夫人确实有雅量。 这场争执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生,见者诸多,偏生中间没个转手人,想寻个下人抵罪都不成,她也豁达,直言家中幼女失教,自此必定严加管束。 这话一放出去,别人便知道,这事儿霍灵失礼,同魏国公府的小娘子无甚关系。 霍家有了态度,加之两家素来有交,魏国公府自然不会死咬着不放,说说笑笑几句,这事儿便过去了。 登上回府的马车,董氏方才轻声问小女儿:“妙妙,那会儿你说那些话,都是自己想的吗?” “嗯,”妙妙乖乖的点头,末了,又有点担忧:“是不是妙妙说错话了?” “没有,”董氏欣慰的看着她,目光柔和:“妙妙做的很好。” 这样小的孩子,知道顾惜自己脸面是寻常,可知道偷盗这事儿传出去会给家里蒙羞,所以坚决不认,才是真的难得。 董氏原本是不怎么信命理之说的,虽然有了道清大师的事儿,仍旧半信半疑,可经了今日之事,倒有些松动。 或许那位道清大师说的没错,妙妙确实身负凤命,生而不凡。 摸摸她的小耳朵,董氏轻轻笑了。 “还要谢谢二哥哥保护,不叫别人欺负妙妙。” 小姑娘还记得魏平远在外人面前对自己的维护,顿时将之前他笑自己胖的事情给忘了,从自己香包里取了糖,递过去给他:“谢谢你。” 魏平远伸手接了,看了看,认真问道:“我吃完之后,也会像你这么胖吗?” 妙妙被戳中了伤心事,登时羞恼起来,气咻咻的去看董氏:“阿娘,你管管他嘛!” 这两兄妹,一没了外部矛盾,马上就针锋相对起来。 董氏又好笑又无奈,看一眼儿子,轻声道:“平远,你比妙妙大,是哥哥,不许欺负她。” 魏平远撇撇嘴:“谁叫她笨。” 妙妙嘴皮子不如魏平远利落,被挤兑几句之后,好容易升起的感激之情就没了,抽抽鼻子,快要哭了:“阿娘……” “阿远,”董氏语气重了:“不许胡说!” 魏平远看看小妹妹,终于勉强停嘴了。 妙妙气鼓鼓的看着他:“坏人,把糖还给妙妙!” “我偏不,”魏平远将手中那颗糖送进嘴里,搁在舌头上,伸给她看:“已经吃进去了。” “讨厌,”妙妙瞪着他:“以后不跟你玩儿了!” “不玩就不玩,”魏平远道:“腿短人笨,我才不想跟你玩儿。” 妙妙亏就亏在嘴笨上,出嫁之前被二哥哥欺负,出嫁后又得被皇帝欺负,这会儿说不过魏平远,委屈的抽抽鼻子,“哇”的大哭起来。 董氏赶忙抱住女儿哄,又去责备魏平远:“有你这么说妹妹的吗。” 魏平远没想到妙妙说哭就哭,手足无措一会儿,忽的从自己荷包里掏出两块儿糖:“别哭了,双倍还给你。” 妙妙有点儿意动,伏在阿娘怀里,眼睫虽还挂泪,哭声却渐渐停了。 “喏,”魏平远伸手过去:“拿着。” “最后再原谅你一次,”妙妙小肥爪子伸过去,嘴里义正言辞的重复着说了许多次的话:“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 今日的寿宴一结束,霍灵便被叫到霍老夫人那儿去,再没回去,霍夫人正忧心忡忡,便听外头来人,霍老夫人请她过去。 “魏国公府的小娘子也是娇气,做什么那样固执,非得叫阿灵难堪。” 她早早憋了一肚子气,正待倾吐,却听霍老夫人冷冷道:“跪下。” 霍夫人神情一僵,脸色涨红,半晌,终于缓缓跪地。 “自家做错了事,怎么还怪到苦主身上去了?”霍老夫人缓缓道:“你活了一把年纪,连妙妙这孩子都不如?” 霍老夫人丈夫早逝,作为主母,执掌霍家多年,不怒而威,霍夫人赶忙改口:“娘教训的是,阿灵委实不懂事,寻常胡闹也就罢了,怎么还敢在娘的寿宴上乱来……” 霍老夫人看着她,眼底闪过一抹失望:“你真觉得,都是阿灵做的不好?” “娘,这事儿我事先真不知道,”霍夫人尤且未曾察觉婆母不悦,以为她怀疑这事儿是自己安排,赶忙辩解道:“您是知道的,阿英身子不好,我难免多看顾他些,少不得忽视阿灵,叫她成了这等刁蛮性子……” 她说的阿英,便是霍家家主唯一的嫡子,年近两岁的霍英。 “赵氏,”霍老夫人定定看着她,徐徐道:“你知道,阿灵为什么单单陷害妙妙,却不陷害别人吗?” 霍夫人听婆母唤自己一声“赵氏”,心中便知不妙,可想了半天,也没个缘由,顿了顿,终于讷讷道:“她心思多变,没个章程,儿媳哪儿能知道……” “是因为你!”霍老夫人痛心道:“因为魏国公府拒了联姻之事,你心中不悦,屡有怨恨,被她偷偷听到,以为自己娘被人欺负,所以要替你出气。” “阿灵是爱胡闹,别人怎么想都没关系,可你是她亲娘,怎么能半分她心思都不懂?” 霍夫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竟似成了木人一般。 “阿灵尚小,性子还可以拧回来,你却不成,”霍老夫人合上眼,叹息道:“我儿只阿英一个嫡子,不能被你养废,我会亲自照看,你做不成良母,便专心做个贤妻,好生打理府中事罢。” “不成,不成!”霍夫人眼泪流下:“娘,阿英是我身上掉下的肉,你不能带走他,不能!” “我为什么不能?”霍老夫人神情冷肃,缓缓道:“阿容出生后,一直在我身边教养,这是你自己提出来的,不是我抢夺,要你们母女分离,可是你呢?你回娘家说我凶狠霸道,夺了你的骨肉,不许你们相见!” “为了阿容,为了霍家,我忍了,什么都没说,可阿灵总是你自己教养的吧?你竟硬生生把她教成这个样子!” 霍老夫人盯着她,道:“你说,我还敢把阿英放在你那儿吗?” 霍夫人神情惊惶,嘴唇一动,正待分辨几句,却先一步被打断了。 “做好你分内之事,不该管的不要管,”霍老夫人余威犹在,一字字道:“若是必要,我不介意在后院修一座佛堂,叫你去静静心。” 霍夫人神情几变,终于平静下来,勉强一笑,叩头道:“是,儿媳自然听从娘的吩咐。” …… 小媳妇这会儿正是皇帝的眼珠子,霍家的事儿刚出,他便知道了。 魏国公府的小娘子身负凤命,被皇帝接进宫去养,这事儿金陵勋贵皆知,不论将来准与不准,至少这会儿,都是将她当成未来皇后对待的。 霍家家主第二日便入宫请安,说了几件朝政后,便向皇帝请罪,言说自己治家不严,以及事后处置。 皇帝心里肯定是不痛快的,然而霍家态度谦和,毫不推诿,他也不会死咬不放,暗暗在小本本上记了一笔,便摆摆手,示意他退下了。 小姑娘受了委屈,虽然冤屈洗清,但还是将皇帝给心疼坏了,等到她回宫后,虽过去几日,却还是抱着胖喵喵,温柔的问了几句。 妙妙同他亲近,倒不遮掩,将那日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了。 “妙妙做得对,”皇帝听后便笑了,捏捏她小耳朵,道:“真厉害。” 妙妙被他夸奖,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小脑袋伏在他怀里,没有吭声。 甜蜜蜜的投喂生活,又要开始啦。 …… 魏国公府将自家小娘子送进宫去是一回事,但怎么教养,便是另一回事了。 妙妙的生母董氏,是董太傅嫡长女,精于诗书,琴棋一道亦多有涉猎,等闲男子不如。 她与魏国公先前生的两个儿子,长者从武,次者从文,轮到小女儿时,自然不会教着舞枪弄棒,只叫她以诗书养气,以琴棋韵神。 这样的时代,女儿家只将一切寄予在男人身上并不是什么福气,心中另有一处安稳天地,才是真正的莫大益处。 魏国公明了妻子的苦心,所以从没提过异议,妙妙虽然爱玩儿,但还是很听阿娘的话,即使人在宫里,略微抱怨几句之后,便老老实实的习字念书,很少偷懒。 这日午间,皇帝闲来无事,便抱了妙妙到暖炕上去,隔着白玉棋盘对弈。 她这么点儿年纪,真的下棋显然不成,也只能玩玩儿五子棋这样简单的游戏。 传说中,五子棋起源于尧舜时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同围棋公用棋盘,因为规则通俗易懂,反倒比围棋更加广为人知。 妙妙年纪小,心思简单,玩儿这个显然不是皇帝的对手,没多久,便输的一塌糊涂,小眉头也蹙的越来越紧。 皇帝看的好笑,又不想惹她难过,便暗暗放水,叫她赢了一回,这才见她抿着唇笑起来。 这才只是两局,时间还长着呢,这东西本就是为一场输赢,他若总是让着,反倒不好,便放慢速度,温柔指点她几句。 “妙妙又输了,”小姑娘气鼓鼓道:“不开心。” “慢慢来。”皇帝很有耐心的摸摸妙妙小脑袋,却被她躲开了。 “小哥哥总是赢,妙妙不开心,”她闷闷的道:“不要给你摸脑袋。” 18.吃人 “怎么还气上了,”皇帝笑的无奈:“行行行,咱们再来一局,好不好?” 小姑娘仰着小脑袋看他,认真道:“妙妙先走。” 皇帝唯有点头:“好好好,妙妙先走。” 小姑娘尤且不肯松口:“还要让妙妙三颗子。” “妙妙,这是五子棋,五颗连在一起就赢了,”皇帝啼笑皆非:“三颗子,让的太多了。” “小哥哥欺负人,”妙妙瞪着他:“这么大了,还欺负小孩子。” “这不是欺负人,”皇帝认真道:“这是讲道理。” 妙妙杏眼里冒出两汪泪来,水汪汪的,委屈的看着他。 “好吧好吧,”皇帝赶紧投降,给胖喵喵顺毛:“那就让三颗子。” 妙妙收了眼泪,气势汹汹的落了子。 占便宜归占便宜,但彼此的年岁眼界都摆着呢,走了一会儿,便是皇帝占了上风。 妙妙杏眼眨了眨,忽然看向皇帝身后,道:“外祖父!” 皇帝愣了一下,下意识回过身去瞧,却见身后并无人影,再去看棋局时,黑子已经少了两颗。 “妙妙,”他磨了磨牙,道:“你外祖父在哪儿?” “在妙妙心里,”小姑娘一本正经的扯谎:“妙妙想外祖父了。” 皇帝没想到小姑娘学会骗人了,一指棋盘,道:“这儿是不是少了两颗棋子?” 妙妙一脸以假乱真的疑惑:“有吗?” “要不,”皇帝斜着眼看她:“咱们数数黑子白子各有多少?” “数就数,”妙妙丝毫不怵:“少冤枉人。” 她说的义正言辞,倒叫皇帝心中打鼓,看一眼一边儿陈庆,却见他正忍着笑,拿手指示意自己手边儿果盘。 好家伙,胖喵喵变成贼狐狸了,居然还知道转移赃物,反泼受害者一盆污水。 皇帝正有点怔,便见那只喵喵探头过去,先看看果盘,再看看他,一脸正直道:“明明你是藏的,拿来陷害妙妙。” 皇帝:“……” “坏人,”妙妙乘胜追击:“怪不得老是赢妙妙,胜之不武。” 皇帝:“……” “小哥哥怎么不说话了,”妙妙得意的摇尾巴:“理亏了吧?” “妙妙,”皇帝看她一看,道:“再敢说话,小哥哥打你屁股。” “小哥哥是坏人。”妙妙心虚的收起尾巴,飞快的跑开了。 …… 七月流火,天气转凉,待到八月,金陵原先酷暑消弭,秋风渐起,清凉起来,到了晚间,更要将窗扇闭合,以免受风着凉。 今晚,皇帝在含元殿设宴,款待几位近臣,不想叫妙妙独自用膳,便将她一起抱过去了。 “怎么就跟黏上了一样,”英国公一脸无语,向魏国公道:“恨不能把妙妙变成小团,装在兜里带着出门,你是他岳父,管管啊。” 魏国公没他那么多牢骚,看向自己小女儿,笑的一脸温柔,见她看过来,轻轻颔首。 皇帝可没瞧见岳父这动作,正牵着小妻子过去,将她安置在身侧小椅子上,又取了围兜替她戴上,免得汤汁沾到衣裳,最后,方才将擦洗干净的碟碗筷摆到她面前去。 这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极其自然流畅,内殿里的人全给惊住了,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连英国公都没再吐槽。 他们惊诧,皇帝倒不觉有什么,毕竟他一直都是这样照顾妙妙的,这会儿也不例外。 宫中御膳,天子案上的自然最佳,妙妙抿着唇看了一会儿,再看看阿爹,终于战胜了口舌之欲。 “小哥哥,”她细声细气道:“妙妙能不能去跟阿爹坐?” 皇帝怔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自己将魏国公也留下了。 岳父跟女婿总是冤家对头,魏国公和皇帝也不例外。 “妙妙,”他有点儿失落,小声问她:“你不要小哥哥了吗?” “当然要,”妙妙被问的为难,小眉头蹙着,好一会儿,才轻轻道:“可妙妙也好久没见到阿爹了,特别想他。” 好久是多久?才三天呢。 皇帝心里又酸又涩,然而看看小姑娘那双隐含期待的杏眼,终于摸摸她小脑袋,道:“过去吧。” 妙妙开心的笑了:“谢谢小哥哥!” 这顿饭吃的不咸不淡,皇帝见着面前菜色,也全然没了胃口,时不时哀怨的偷看一眼小妻子,却见她正同魏国公低声说话,眼睛亮亮的,开心的不得了,全然不知道她的小哥哥正食难下咽。 皇帝记仇的本性上涌,几乎将心中的小本本划破,方才勉强忍着,不叫自己表露异态。 如此到了晚间,二人一道入睡时。 妙妙年纪虽小,身边人却照顾的细致,沐浴洗漱自是不必,还会拿药材泡脚暖身,事后更要穿上布袜,直到药劲儿过了,才能脱掉,躺下安歇。 王嬷嬷动作轻柔的握住那两只小脚,轻轻为她穿了布袜,这才自一侧橱柜里取了一只玉瓶,打开瓶塞后,往她手心儿里倒了一点儿。 那是特制的蔷薇香露,最是滋润,近来由夏转秋,天气干燥,多抹一些,总没坏处。 妙妙用手温将那香露暖开,小手滑了滑,方才往自己脸上抹,认真极了,待到上塌后,才发现皇帝枕着胳膊,定定对着她瞧。 小姑娘眨眨眼,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蹭到小哥哥身边去,她靠他近了些,侧着脸,小肥爪子伸过去,叫他去闻那气息:“香香哒。” 皇帝不觉失笑,捏住她小手亲了亲,饶有介是:“嗯,确实很香。” 妙妙大方分享:“小哥哥要抹一点儿吗?” “不了,”皇帝推拒道:“男人抹这个,像什么样子。” “不过,”他微微一笑,灯光之下,一口雪白牙齿,放着白森森的光:“朕有个更好的办法。” 妙妙好奇道:“什么?” “你这么香,要是把你吃掉,朕会不会也很香?”皇帝笑的像个变态。 “不信,”妙妙一点儿也不怕,认真道:“小哥哥这么好,总是喂妙妙小点心,才不会吃妙妙。” “当然是喂胖一点儿才好吃,”皇帝捏住她嫩藕一般的小胳膊,若有其事的嗅了嗅:“又嫩又香,刚刚好可以下锅。” 想起那些阿娘说过的会吃小孩儿的妖怪,妙妙就有点儿怕了,赶忙将小胳膊往外抽:“妙妙不好吃。” “谁说的,”皇帝森森道:“细皮嫩肉的,一看就很开胃。” “真的不好吃,”外头灯火熄掉,妙妙更怕了,往被子里缩了缩,战战兢兢道:“妙妙刚才偷懒,洗澡时没有洗头发,是油的……” 皇帝听她为了不被吃掉,宁肯这样自曝其短,更觉可爱极了。 “好吧,谁叫妙妙这么可爱,”他克制住心中的粉红泡泡,勉为其难道:“朕就不吃了。” 妙妙又往被子里缩了缩,细声细气的问:“要是妙妙一直可爱,小哥哥就不会吃妙妙了吗?” 皇帝听她童言稚语,忍着笑,模棱两可:“再说吧。” “不要吃妙妙,好多人都说妙妙可爱呢,还有,”小姑娘被似乎被吓到了,赶忙道:“……妙妙可会卖萌了。” 皇帝再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胖喵喵的额头,柔声道:“好啦好啦,吓你的,妙妙这么招人疼,朕才舍不得吃掉呢。” 妙妙蜷在他怀里,乖得不得了:“真的吗?” “真的,好孩子,快睡吧,”皇帝拍了拍她肩头,温柔道:“朕在这里,谁敢动你。” 妙妙得到保证,似乎也有了底气,重重的“嗯”了声,合上眼,安心睡了。 第二日是个极为明媚的晴天,皇帝无事,便带着妙妙往御林苑去玩儿。 王嬷嬷为她准备了一只袖珍小篮子,专门用来采蘑菇,小姑娘挎着的时候,可爱的想叫人连亲三口。 因为昨晚那个“吃人”的骗局,直到这会儿,妙妙还有点怕皇帝,早膳时候,她借着喝粥的功夫,偷偷打量这个会吃人的小哥哥,一见他看过来,便赶忙转过头去,唯恐他改变主意,将妙妙给吃掉。 皇帝瞧见了,心中好笑,又有点儿心疼,想要解释,可因这会儿还有内侍宫人们在,反倒不好多说,索性咽了下去,打算稍后寻个时机,解释清楚。 抱着小妻子上了马,他们径直往御林苑去,一到了地方,妙妙便拎着她的小篮子,打算小哥哥远点儿,偷偷捡蘑菇去。 皇帝看出她心思,摇头失笑,唯恐她出事,便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 妙妙听见他脚步声,忍不住偷眼去瞧,哪知还不能她缩头回去,皇帝便大步向前,到了她身边。 “妙妙,”皇帝轻轻笑问:“你干什么呢?” 这会儿,小姑娘一见他那口锋利白牙就觉得胆战心惊,握紧了小篮子,弱弱道:“妙妙只是来采蘑菇。” “哦,采蘑菇呀,”皇帝笑的和善:“挺好的。” “妙妙以后不吃肉了,只吃素,”小姑娘又可怜,又委屈:“肉菜都给小哥哥,你不要吃妙妙……” 怎么能这样讨人喜欢呢,他的小妻子。 “朕不吃人,那是同你开玩笑的,妙妙,”蹲下身,皇帝温和而认真:“别怕。” 妙妙半信半疑:“真的吗?” 皇帝自然点头:“真的。” “可是,”妙妙有些迟疑,顿了顿,方才道:“……小哥哥牙那么亮,怪吓人的。” 朕没生一口黄牙,对不起啊。 皇帝憋得心头一堵,看她一看,忽的恶劣起来:“朕不吃人是真的,但不是善茬,也是真的!” “只要不吃人,”妙妙捏紧了小篮子,怯生生道:“那小哥哥还是好人。” “朕虽然不是妖怪,但比妖怪还可怕,”皇帝哼了一声,道:“朕是鬼!” 这一天真是,又是妖怪又是鬼,妙妙都有点儿疲惫了,指了指他身后,认真道:“可小哥哥有影子。” “那是因为朕能隐忍,”皇帝毫不脸红:“虽然很辛苦,但还是装的跟正常人一样。” 妙妙想了想,忽然道:“就是故事里经常说的那个鬼吗?” 皇帝重重点头:“嗯。” 妙妙似乎被吓到了,丢掉小篮子,飞快的跑掉了。 皇帝没想到她说跑就跑,又怕她这样摔了,正要站起身追,却见她又跑回来了,手里捏着几片梧桐树叶。 一时之间反应不及,竟怔住了。 “妙妙听人说,鬼是不能晒太阳的,”小姑娘叫他坐在地上,拿树叶挡在他头上,神情担忧:“今天太阳这么大,小哥哥化开了怎么办。” 19.蘑菇 皇帝没想到小姑娘会去而复返,待到她那句话说完,更是直接愣在了原地。 “不行,”他看着妙妙,缓缓道:“朕忍不住了。” 妙妙没听懂这句话,眨眨杏眼,疑惑的看着他:“怎么啦?” 皇帝却没急着回答,只伸手环住胖喵喵的小身子,在她额头上温柔而虔诚的亲了亲。 妙妙往后缩了缩脖子,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你怎么能这样可爱?”皇帝窝心极了,目光盯着她看,怎么都看不够。 小姑娘眨眨眼,细声细气道:“妙妙本来就很可爱呀(//▽//)。” 皇帝温柔的点头,伸手到她头顶,比了比她的三头身,语气隐约遗憾:“妙妙要是能赶快长大就好了,朕马上娶你,同你生一群胖娃娃出来。” 妙妙还小呢,哪里能明白他这话,就听懂会有很多胖娃娃这一句了。 “等他们出生了,妙妙带他们玩儿,”她以为那会是自己的小伙伴,想了想,道:“还可以把小点心让给他们吃。” “那就算了,”皇帝知道小姑娘有多护食,就是他,也没能从她嘴里偷出小点心来呢,一听这话,就有点儿醋了:“先成婚,不急着生胖娃娃。” 妙妙被他搞糊涂了:“嗯?” “对,咱们先不生,”皇帝想起上一世的儿子们,不由自主的蹙起眉:“都挺讨厌的。” 小姑娘想了想,道:“妙妙最乖。” “恩,妙妙最乖啦,”皇帝不再去想前世,看一眼三头身的小妻子,满心都是粉红泡泡,软的要化开,捏住她一只小手,温柔道:“走,咱们捡蘑菇去。” 妙妙还记得皇帝那会儿说自己是鬼的事儿,有点担心的看着他:“太阳这么大,小哥哥不要紧吗?” “没事儿,”皇帝真心实意道:“有妙妙在,朕什么都不怕。” “嗯!”妙妙信了,有种被委托重任的感觉,很认真的点头,提起地上的小篮子,道:“那我们走吧。” 正是夏秋更迭之际,御林苑内菌类颇多,只是掩在草木之下,不好辩寻,需得再三仔细才是。 好在二人有空,慢慢转一转,倒也不急。 妙妙挎着心爱的小篮子,小步子迈的稳稳当当,走在皇帝前头,东瞧瞧西看看,专注极了。 皇帝陪着她玩儿,也帮着辨别她发现的蘑菇能不能吃,是不是有毒,嘴里不忘叮嘱:“慢些,瞧着脚下,可别摔了。” “嗯,”妙妙含糊的应了,眼睛转着,忽的一亮,指着柳树下那从金灿灿的蘑菇:“那个好不好吃?” “那叫黄柳菇,”皇帝大略瞧了瞧,便认出来,笑道:“好吃。” 于是妙妙蹲下身,在不伤到底部伞柄的情况下,小心翼翼的将那一丛蘑菇采了,搁到小篮子里。 这才只是一个开始,越是往里走动,蘑菇便越发多,草木也愈发旺盛,没过多久,妙妙的小篮子也满满当当起来。 倘若皇帝独自在此,自然不怕,偏生身边有一只喵喵,就得格外谨慎些,示意卫扈们散开探查后,又同妙妙道:“咱们回去吧?” “不要,这才多久呢,”妙妙在家时,还没能到山林里玩儿过呢,这会儿哪里舍得走:“再找找。” 皇帝蹲下身劝她:“已经采了很多,咱们两个吃,足够了。” “还有阿爹阿娘和哥哥们呢,”妙妙眼神清澈,认真道:“不可以吃独食。” 皇帝心里有转瞬的惭愧,随即又凑过一张大脸去,坏坏的道:“也就是说,朕可以吃妙妙的小点心了?” “当然不可以,”妙妙歪着小脑袋卖萌:“妙妙这么可爱,小哥哥忍心欺负吗?” 皇帝心中萌点又被戳到了,情不自禁的揉揉她小脑袋,宠溺道:“当然不忍心。” “小哥哥是好人,”妙妙熟练的发了一张好人卡,笑的很甜:“走吧走吧,采蘑菇去。” 她的小篮子已经满了,自然再装不进去,皇帝也没挎个篮子,又不愿叫人过来搅扰二人相处,索性解了外袍盛放,倒是得宜,不多时,便积了许多。 他们出门时,太阳放晴,一派明媚,许是今日运道不济,没过多久,天色竟阴沉起来。 “许是要下雨了。”皇帝自语一句,摆摆手,招来内侍,将小篮子递过去,又取了两把伞,一把给自己,一把给妙妙:“拿着,待会儿下雨,便先撑开。” 妙妙手里那把伞,还是她从魏国公府带进宫的,小小的,精致秀气,正适合小孩子用。 正红色的伞面上绘了素白梨花,笔力非凡,乃是董太傅亲手所绘,二色交衬,美极了。 左右还没下雨,妙妙也没打开,只随意拿在手里。 没了小篮子,她行走方便许多,蹦蹦跳跳的走在前头,四处观望,兴致勃勃。 不多时,便有些微雨意,瞧着虽不会大,却也麻烦,皇帝便叫她:“妙妙,打开伞,咱们回去了。” “好吧。”小姑娘也察觉到天色不对劲儿,将伞撑开,扭头往回走。 许是赶得巧了,许是来时有些粗心,妙妙往回走时,才发现了一点儿来时没有发现的东西。 小跑着到另一侧草丛处,她将那丛草扒开,便见红艳艳一朵蘑菇正半遮半掩的藏在哪儿,可好看了。 “小哥哥快看!”妙妙蹲在原地,惊喜道:“这朵蘑菇生的真美!” 皇帝离她不远,见她跑开,正有些无奈,余光扫见那朵蘑菇,心头忽的一惊,险些喊出声来。 那蘑菇名唤红拂女,取其色泽为名,不仅食之有毒,而且旁边往往有毒蛇盘踞。 “妙妙,”怕吓到小姑娘,皇帝说的很轻柔,一边过去,一边道:“快点儿过来,它不好吃。” 然而小姑娘蹲在原地,撑着伞,一动不动。 皇帝有点儿心慌,唯恐过去的晚了,小姑娘被蛇“咔嚓”咬一口。 三步并作两步过去,他先将她夹着抱起,退开几步,方才仔细去瞧,看了几瞬,便发现那朵蘑菇不远处伏着一条色彩斑斓的蛇,阴阴的吐着血红信子。 皇帝怀里还抱着妙妙,不欲纠缠,赶忙又退了几步,心中明白过来。 那会儿不是小姑娘不想动,八成她瞧见那条蛇,被吓呆了。 毕竟她有多怕这些蛇虫,他再清楚不过。 “没事了,没事了,”皇帝心疼的拍拍她肩,又用温暖的手指去抚摸她脸颊:“小哥哥在呢,妙妙别怕。” 小姑娘似乎缓和过来,心有余悸,伏在他温暖的怀里,小小声道:“吓死妙妙了……” “不怕不怕,都过去了,”皇帝示意卫扈们前去处置,自己则抱着小姑娘往御林苑行宫中去,转移话题道:“咱们不是采了许多蘑菇吗,先叫御厨做上,今天中午尝鲜,好不好?” 记忆中温暖而鲜香的食物,使得妙妙打起精神来:“好。” “小可怜,”皇帝将她抱得更紧些,爱怜道:“肯定吓坏了。” “其实也还好,”妙妙想了想,轻轻道:“刚开始有点怕,后来想到带了伞,就不怕了。” 皇帝有些莫名:“这跟带了伞有什么关系?” “妙妙可以假装自己是一朵蘑菇呀。”小姑娘看着他,认真道。 “……”皇帝僵了一瞬,随即了悟:“所以你就蹲在那儿一动不动?” “蘑菇是不会动的,妙妙要是动了,会被发现的。” 妙妙杏眼弯起,开心道:“真有用!” 20.花妖 “……好吧。”皇帝默默将涌到嘴边儿的话给咽了下去。 御厨的手艺的确出众,半分都不曾辜负妙妙这半日的辛苦。 蘑菇或被煲汤,或被和鸡肉同炒,或被用来与鲜虾煲粥,更有被拿来与鲍鱼同炖的,极其鲜美,令人食指大动。 妙妙将小肚子吃的圆滚滚的,方才在皇帝的制止之下,依依不舍的停了筷子。 “雨快停了,”皇帝自窗户向外,瞧一眼天气,道:“待会儿咱们便离开这儿,朕同妙妙四处逛逛,买点儿零嘴之类的带回宫去。” 这句话一出来,妙妙的小情绪便没有了,两眼亮晶晶的看着他,里头满满的都是期待。 “差不多了,”皇帝摇头失笑,勾勾她鼻尖,抱着她出去:“咱们走吧。” 金陵本就是历世古城,大秦建都于此几百年,极尽繁盛,虽是骤雨初歇,集市上小摊儿却你挤我我挤你,满满一街。 皇帝抱着妙妙,慢悠悠的逛了逛,正拿着一面拨浪鼓逗她玩儿,却听一侧有人议论。 “……武原侯之女入京了,船靠岸时,光箱子就搬了一个时辰,那架势,啧啧。” “你却不知,”另有人道:“据说陈夫人怀着他家小娘子时,梦见雪莲入怀,感而有孕,同他家老大人讲了,老大人掐指一算,说她腹中之女非是凡人,果然,陈家小娘子生的清丽脱俗,活脱儿就是天仙降世,嘿!” “我听说,陈家老太爷说这小娘子有大运道,所以亲自教养她,贴身的是顶尖儿绫罗,入口的是花间清露,那小娘子生而不凡,寻常人离她三尺,便不许再近,否则占了凡人俗气,非病一场不可!” 周遭人恰到好处的发出一声惊叹:“竟有这种事么!” “这是陈家老太爷说的话,自然做得准!” “年前,陈家小娘子病了一场,醒后便说神仙入梦,叫她往南走,她照吩咐做了,人一到扬州,病就好了,陈家老爷不放心爱女,特意前去探望,正好避开今上登基那茬事儿,这还不是天命么。” “再则,”那人信誓旦旦道:“想当年,高祖与陈家武原侯爵位,不就是因为他们家老祖宗能掐会算,可知天机吗。” 这话倒是真的。 当年高祖开国,设立八家公府,若干侯府伯府,许诺永世相袭,然而几百年下来,或断嗣或削爵,公府之中唯有英国公府与魏国公府两家尚存,侯府留的倒还多些,武原侯府便是其中一家。 据载,初代武原侯可通鬼神,能窥天机,早早见高祖有天子气,在他未曾发达时便为之驱策,劳苦功高,这才得了爵位。 初代武原侯开了头儿,他的后代便一脉传袭,也走了相同路子,埋头鬼神之说,不可自拔。 高祖后的皇帝未必都喜欢这些神神道道的事情,然而那毕竟是开国功臣的后人,大秦也没哪一条律例说沉迷于封建迷信活动就罪该万死,只要没犯事,便许他们继续袭爵,一直到了皇帝这一代。 妙妙竖着小耳朵,听人说了半天八卦,悄悄的同皇帝咬耳朵:“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那个小姐姐,真有那么神奇?” “假的,”皇帝看一眼密集人群,摇摇头,寻个人少地方,方才道:“陈家将她名声传的太广,惹得先帝几位皇子动心,想要纳她——毕竟武原侯府不算强盛,虽是巨富,却无权柄,怎么可能娶做正妃?” 他露出几分哂笑:“她匆匆离京,无非是见先帝诸皇子纷杂,不好下注,这才远远躲开罢了。” 妙妙听得似懂非懂,遗憾道:“那她究竟是不是雪莲花转世投胎?” “谁知道呢,”皇帝对这个不感兴趣,随意说了一句,便转开话头:“走,咱们买麦芽糖去。” 一提起糖,妙妙立即将雪莲花转世抛到九霄云外去,兴高采烈的环住皇帝脖颈,细声细气的同皇帝商量着,打算多买些带回去。 这条街道很长,皇帝年轻体健,抱着一只胖喵喵,倒也不觉得累,只是不耐人多语杂,将妙妙喜欢的都买了,便抱着她往朱雀街去,上了马,预备离去。 朱雀街临近金陵官宦勋府邸聚集之地,往来之人自然极少,然而每过去一辆马车,里头兴许便坐着一个十分了不得的人物。 妙妙小肚子还有点儿撑,靠在皇帝怀里消食,正懒洋洋合着眼呢,便听有人声音叫她:“妙妙!” 她一下子睁开眼,顺着那声音去看,便见一辆驶过马车的帘子掀开一条缝,一个熟悉的俊秀小姑娘正瞧着她笑。 是安平候之女梁婷婷,妙妙最要好的小伙伴。 皇帝不认识梁婷婷,但听她这样喊一声,再见小姑娘反应,也知道二人相熟,便勒住马,叫她们两个说句话。 年纪大些的小娘子在乘坐马车时,是不好掀开帘子往外瞧的,可梁婷婷这会儿毕竟还小,又是武家出身,自然不计较这些琐碎细节。 看一眼身边母亲,她道:“阿娘,我想去跟妙妙说会儿话。” “去吧去吧,反正时辰也还早。”安平侯府与魏国公府素有通家之好,梁夫人喜欢妙妙,也没那么多规矩,帮着女儿挑开车帘,往妙妙那边儿看了一眼,人便愣住了。 她原以为是魏国公带着妙妙出来骑马,这会儿一见,方才知晓是皇帝。 心下一惊,赶忙要下车行礼。 “出行在外,夫人不必拘泥。”皇帝不欲大张旗鼓,示意不必。 也是,年轻男女站在街上说话,叫人看见也不成体统,梁夫人轻轻颔首示礼,重新将车帘掩上。 梁婷婷却不知皇帝是谁,只道是妙妙家亲戚,有点儿好奇的打量他一眼,便没了兴趣,拉着妙妙到一边儿去,小声气愤道:“妙妙你知道吗,阿娘要带我去见陈家那个花妖!” “哪个花妖?”妙妙不明所以,想了想,试探着道:“那个雪莲花转世的小姐姐?” “就是她!”梁婷婷噘着嘴,气鼓鼓的跟妙妙抱怨:“我不喜欢她,之前去他们家,我明明没碰到她裙子,隔着老远呢,她就嫌我脏,冷着脸给我看,还特意去换了一身衣裳,叫阿娘好难堪!” “真过分,”妙妙义愤填膺,顿了顿,又疑惑:“那你今天怎么还去?” “她阿娘是我阿爹的姐姐,”梁婷婷闷闷道:“因为之前的事,阿爹跟阿娘吵了一架,这会儿过去,不是为了见花妖,是怕阿爹不开心。” 妙妙有点同情的看着她:“非去不可吗?” “嗯,”梁婷婷也不开心:“好在花妖从扬州带了糕饼点心吃,到时候我离她远远的,只吃东西不就成了。” 妙妙一听糕饼点心,就忍不住开始流口水,看一眼小伙伴,安慰道:“那也挺好呀。” “只能这样想一想,叫自己开心了,”梁婷婷知道她爱吃,想了想,道:“你们家应该也会收到请柬,妙妙要是想吃,也可以去的。” “真的吗?”妙妙眼睛亮了。 “当然是真的。”事实上,只要不是生死大仇,勋贵请客,从来都是遍发请柬,哪家都不会遗落。 “妙妙也去吧,”梁婷婷摇摇她手臂,哀求道:“就当是陪我作伴嘛。” 梁婷婷是个讲义气的小姑娘,妙妙遇见事时,总帮着她,因为比她大上一岁,一起玩儿时也很关照她,这会儿出言请求,又不是什么大事,妙妙自然不会拒绝。 义薄云天的拍拍胸膛,她道:“好!”说着,转头跑到皇帝面前去,同他说了这事儿。 “妙妙,”皇帝今日本就是陪小姑娘出来玩儿的,自然不会拒绝,只是有些担忧的看了看她圆鼓鼓的小肚子,道:“你还吃得下吗?” “妙妙过去,才……才不是为了吃,”小姑娘勉强辩解道:“是为了陪好朋友。” 皇帝哼了一声,拎着她上马:“那就走吧。” …… “魏国公府好奸猾!”陈夫人将手中茶盏重重拍到案上,语气不忿:“明知我儿生而不凡,却趁你不在,为自家小娘子编造一个凤命,博了声名!那小丫头今年才多大,也不怕福气太厚,禁受不住!” “阿娘慎言,”陈华桐素衣加身,仿佛披了银月清辉,面容皎皎,不似凡尘众人:“这种话不可随便说。” “你叫我怎么不气?”陈夫人自知失言,然而心中郁郁,终究道:“陛下将魏家小娘子接进宫去,可见是信了命理之说,但魏氏女这会儿才几岁?若换做你……唉!” 言罢,又是重重一声叹息。 “阿娘不是说了吗,魏家小娘子还小,”陈华桐执梳,动作舒缓,自发顶梳至发尾,方才道:“该有的总会有,不该有的,即使暂且得到,也终究会失去。” 将梳子搁下,她对镜自语:“日子还长呢。” 21.发威 武原侯府距离此地,不过一盏茶的路程。 梁夫人识得皇帝,不敢越行,叫车夫跟在皇帝卫率后,往武原侯府去。 这两拨人是一起到的,武原侯府门房只当是一家,便给请进去了,迎出来的嬷嬷只瞧见梁夫人,却不认识别人,却以为他们是两家,没有多加注目。 武原侯夫人是梁夫人大姑子,这会儿来了,少不得前去拜会,只是皇帝在这儿,虽不曾表露身份,她径直离去,却也失礼。 皇帝看出她心事来,摆手示意无碍,叫她自去应酬,梁婷婷和妙妙却顾不得这样多,两个小姑娘牵着手,开开心心吃点心去了。 有皇帝守着,女儿自然不会出事,再则,因为此前几番矛盾,梁夫人也不愿带女儿过去,颔首示礼,同陈家嬷嬷一道往前厅去了。 扬州点心确实可口,饶是妙妙小肚子早就鼓鼓的,这会儿也往嘴巴里塞了几块荷露糕,梁婷婷也吃了好些,见皇帝没拿,又将小碟子往他面前推:“小哥哥也吃。” “妙妙,”皇帝真不怎么爱吃这些甜腻东西,怕小姑娘吃撑,叹口气道:“不能再吃了,会肚子疼的。” 小姑娘咬着手指,杏眼里全是依依不舍的光。 “等上几日,”皇帝低声道:“叫人从扬州接几个厨子来,天天给妙妙做小点心吃。” 有吃的就成,妙妙乖乖的应了:“好。” 她也没忘了小伙伴:“婷婷,到时候咱们一起吃。” 梁婷婷也爱吃甜,笑的眼睛弯起:“好呀好呀。” 那会儿刚见到,皇帝难免没认出来,等见了梁夫人,才知这个跟妙妙打招呼的小姑娘便是安平候之女梁婷婷,她上一世最好的朋友。 两个小姑娘细声细气的咬耳朵,皇帝一个男人,当然不好凑过去搅扰,只竖着耳朵在一边儿偷听。 “妙妙,这是谁呀?”梁婷婷好奇的问:“你怎么跟他在一起?” 皇帝默不作声的将耳朵往那边儿伸了伸。 “是小哥哥,”妙妙开心的回答她:“会喂妙妙点心,陪妙妙钓鱼骑马,还会扎小辫儿!” 小媳妇这么给面子,皇帝不由暗暗骄傲起来,控制住嘴角弧度,才没叫它翘起来。 “这么厉害!”梁婷婷惊叹。 “嗯!”妙妙重重的点头,开心极了:“我们都说好了,等妙妙长大,就嫁给小哥哥,到时候天天有糖和点心吃!” “真的吗?”梁婷婷歆羡道:“我也喜欢吃糖。” “那就去找我呀,”妙妙拉着小姐妹的手,认真道:“到时候,妙妙肯定有好多糖,可以分一半给你。” “妙妙真好,”梁婷婷感动道:“我有好吃的,也分一半给你。” 两个小姑娘说的一本正经,情真意切,皇帝却忍不住笑了:“吃得太多不好,咱们四处走走,消化一下?” “好。”两只小团子一起点头,左右看看,牵着手往花园那儿去了。 皇帝摇头失笑,跟了上去。 武原侯陈氏一族虽远离朝局,手无权柄,却颇有生财之道,整个大秦,也是排的上号的豪富之家,当年修建花园时,特意从苏州请了好些匠人,几经波折,方才建成。 花园外墙种植有紫藤兰,青翠的叶与紫红二色、温柔低垂的花瓣交织,远远望去,恰如一片叫人沉溺其中的缥缈梦境。 妙妙仰着头,见那一簇紫红色的花儿挤在一起,铃铛一样垂着,喜欢的不得了。 “小哥哥,”她转头道:“等妙妙嫁给你之后,我们也在花园里种几颗,好不好?” 皇帝笑着问她:“为什么非要等你嫁过去才种?” “妙妙现在是客人,不能乱来,”小姑娘认真道:“等嫁过去,就是女主人了。” “好好好,”皇帝摸摸她小脑袋,笑道:“都依你便是。” 花园的门便在不远处,两个小姑娘相携过去,哪知人还没进去,便被拦住了。 “二位小娘子有礼,我家此处有一禁忌,少不得一问,”有几个嬷嬷守在那儿,观其衣着,该是陈家仆妇:“二位生肖如何?” 梁婷婷与妙妙对视一眼,面面相觑,开口道:“我生肖属羊。” 妙妙则道:“我生肖属猴。” 那嬷嬷面上笑意顿了顿,又问身后皇帝:“尊驾如何?” 皇帝淡淡瞟她一眼:“属龙。” “小娘子见谅,”那嬷嬷皱着眉,道:“我家小娘子正在此游玩,生辰所限,今日见不得生肖为猴之人,望请移驾他处。” “真过分,”梁婷婷不豫道:“我们是客,此处又非内庭,为什么不能进去?” 妙妙也有点不开心:“他们都可以,只有妙妙不可以吗?” “是,”那嬷嬷言语恭敬,神情却微带倨傲:“猴蛇属相之人,会冲撞我家小娘子,不宜相见。” 妙妙小眉头一蹙:“为什么见不得,她被猴子咬过吗?” 皇帝没忍住,抿着唇笑了,梁婷婷却似是想起什么,气鼓鼓的对那嬷嬷道:“是不是花妖在里面?” 怕她不解,又改口道:“就是陈华桐。” “确是我家小娘子在此,”那嬷嬷听她说出花妖二字,面露不豫之意,隐约傲气:“她生有贵命,寻常人不得近身,若沾了俗气,非得大病一场不可,还请几位移驾。” 若说先前说的话还算客气,到了这会儿,出口的话却已经叫人很不痛快了。 皇帝将两个小姑娘往身边拉了拉,讥诮道:“木头佛像熏了几日香火,以为自己是真神了?” 那嬷嬷脸色一变,正待开口,却听不远处有人道:“刁奴狂妄,辱及贵客,望请尊驾见谅,入内一叙。” 那声音清越泠然,似是山泉,初一入耳,便觉满心安谧。 妙妙顺着声音看过去,便见不远处站了一个年轻女郎,面似桃花,目盈秋水,手中捏一把团扇,素色上衫,水绿襦裙,似是一枝绿竹,亭亭曼妙,清雅不可方物。 她一开口,那嬷嬷便变了脸色,随即屈膝,向几人请罪,显然极为敬重那女郎。 皇帝却没看她,只低头问两个小团子:“咱们进去看看?” 妙妙猜出那便是陈家那个花妖,倒有些感兴趣,轻轻点头,梁婷婷同陈家有亲,见面一回,不好避开,也是颔首,皇帝笑了一笑,便带着她们过去了。 陈华桐自视甚高,不耐于理会那些俗物,便往花园这儿赏玩,哪知天公作美,人一过来,便遇上皇帝了,当真天赐良缘。 至于皇帝身边的小姑娘,她就更不在意了。 这样小的孩子,哪里比得上明艳动人的美人? 再过些时日,也不过是她的踏脚石。 引着三人往花园内小厅去,她柔婉的低着头,微微笑了。 …… 妙妙不开心,妙妙有小情绪了! 那个花妖不停地同小哥哥说话,还笑的叫人很不舒服,时不时的看瞟一眼妙妙,虽然小哥哥始终不理会,妙妙也没被看的胖了,但她还是有点儿不高兴了。 “你离小哥哥远一点儿,”将皇帝往自己这边儿拉了拉,妙妙蹙着眉,道:“不是说不能离人太近吗?你们仙凡有别。” 皇帝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小妻子吃醋了,哑然失笑,赶忙摸摸她小耳朵,以示安抚。 陈华桐却被她这句话噎住,半晌,方才道:“只是不愿近俗人罢了,贵客自然不同。” 妙妙看她不顺眼,便找茬道:“那俗人呢,非得避开三尺才行,不能靠近吗?” 小孩子便是有这一桩好处,说话肆无忌惮些,也能被人体谅,大人却不成。 陈华桐目光有些不善,笑意却仍挂在面上:“自然。” 妙妙想了想,道:“他们都说这是凌然脱俗,高洁傲岸。” 陈华桐心中舒服几分,假意谦虚道:“世人谬赞罢了。” “真奇怪,”妙妙认真的看着她,一脸狐疑:“那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跟家人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 陈华桐捏住团扇的手紧了紧:“亲眷自然不在避让之列。” “哦,”妙妙嘟着嘴,道:“那侍女为你端茶送菜,是不是先放到小桌子上,然后退开,再叫你自己去端?” 陈华桐面上笑意僵住,一寸寸皲裂开来。 妙妙哼了一声,抬着小下巴:“从小到大,梳发净面洗脚沐浴,这些事情都是你一个人做的吗?还说是,叫不在避让之列的亲眷伺候?” 陈华桐呆若一个木人。 “骗子,”妙妙站起身,左手拉着皇帝,右手拉着梁婷婷,尤且不忘回头说话:“你是怎么确定别人离你是不是三尺的?怀里揣着木尺,见人就量一量吗?” “好蠢哦,”她道:“一点儿也不高洁傲岸。” 陈华桐只觉从头到脚都被人讥诮一遍,偏生是自家先行作死,被人说到头上,竟也不知如何应对。 眼眸含泪,她面带楚楚,看向皇帝:“这位公子,你……” “这才不是什么公子,”皇帝还没做声呢,妙妙便亲自上阵,气鼓鼓的补了最后一刀:“他是妙妙的小哥哥,将来要娶妙妙的,你离他远一点!” 22.变猫 一直到出了花园,皇帝脸上笑容都没落下,好容易走出去,方才半蹲下身,看着小姑娘,认真道:“朕才不会理她呢,朕只打算娶妙妙一个,所有的糖,都只给妙妙吃。” 妙妙叉着腰,还没从女王状态中出来,看他一看,道:“真的吗?” 皇帝笑的温柔:“当然是真的。” “那就走吧,”妙妙想想能吃进嘴的糖果,就开心起来:“咱们换个地方玩儿。” 皇帝失笑道:“好。” “妙妙好厉害,”梁婷婷惊叹道:“花妖脸都绿了,好像要咬人一样。” “她才不会咬我,”妙妙哼一声,道:“我是俗人,她靠近我,会生病的。” “什么花妖转世,明明就是骗人的,”梁婷婷想起方才她说的,更生气了:“那之前她还嫌我靠她太近,故意去换衣服,真讨厌!” “就是就是!”妙妙附和。 两个小姑娘牵着手,一路说人坏话,走累了,便寻个凉亭歇脚。 还没他们开始蹭饭,梁夫人便找来了,面色涨红,微有怒意,见了皇帝,先屈膝一礼,随即便解释家中有事,意欲偕同幼女离去。 武原侯娶了安平候的胞姐,两家本是姻亲,梁夫人过府,断没有早早离去的道理,皇帝看她神情,便知是同陈家生了龃龉,不欲掺和,点头允了。 梁夫人要回府,梁婷婷自然要跟着,依依不舍的跟妙妙告别,母女俩相携离去。 妙妙小点心也吃了,花妖也见了,兴致缺缺:“小哥哥,咱们也走吧。” “好,”皇帝想了想,道:“咱们去买个风筝,等回宫后,朕同妙妙一起放风筝。” 妙妙走的累了,停下步子,张开小胳膊叫皇帝抱:“好。” …… 临近午时,街市上正极为热闹,皇帝吩咐身后侍从去问何处有风筝卖,妙妙却伸着小胖爪子,在他衣袖上拉了拉。 “小哥哥,”她指了指里头:“咱们进去看看吧?” 那里头都是卖糖的铺子,皇帝一听她这样讲,便猜出个七八成,又好笑,又无奈:“妙妙,你没吃饱吗?” “妙妙可以带回去呀,”小姑娘歪着头:“慢慢吃。” “改天再买吧,好不好?”皇帝同她商量:“吃的多了,会牙疼的。” “不,”妙妙张开嘴,叫他看自己一口小米牙:“妙妙的牙又白又健康,才不会疼呢。” “就买一袋儿,”皇帝蹙眉道:“不能再多了。” 妙妙转着眼睛想了想:“好吧。” 她这会儿答应的利落,等到了卖糖果糕点的铺子那儿,却改了主意。 “妙妙,”皇帝看她怀里抱着的一堆零嘴,无奈极了:“你不是说只要一袋儿吗?” “妙妙自己拿着,”小姑娘蹙着眉,不满道:“又不麻烦小哥哥。” 皇帝磨着牙,斜眼看她:“你要是不在朕怀里说这句话,就更好了。” “……”妙妙扭过头去:“哼。” 二人出了这铺子,便打算回宫去,刚走出去没多久,却被角落里摆摊儿算卦的老道叫住了。 “竟遇上贵人了,”他摸了摸胡须,笑嘻嘻道:“来一卦么?” “测一测也可。”皇帝经了前世,再有今生,对于神鬼之事,倒也有几分信服,妙妙却想起从前那个白胡子的道清大师来,杏眼亮晶晶的看着他。 那老道微微一笑:“尊驾想测什么呢?” 皇帝依旧抱着妙妙,在摊前那把旧椅子上坐下,笑吟吟道:“姻缘。” “哦,”那老道似乎来了精神,在他面上看了一看,又去瞧他怀里的妙妙,忽的笑道:“不就在尊驾怀里么?” 皇帝面上笑意微微一敛,却将脊背挺直,有了几分认真:“果真做得准吗?” 那老道依旧在笑:“准与不准,尊驾心里最明白吧。” 皇帝心中蓦然动了一下,正待再问几句,那老道却盯着妙妙细看,边看边摇头,口中道:“不好,不好啊。” 皇帝听的心头一堵,更多的却是担忧,不着痕迹的将妙妙抱得更紧:“怎么说?” “小娘子福寿俱全,本该顺遂一生,只是这命格有些奇怪,倒像是缺了什么,”老道神情微肃,皱着眉,看她半晌,忽的一拍腿:“原来如此!” 妙妙被他盯得有点怕,小心翼翼的往皇帝怀里缩了缩,那老道却凑过去,递了支毛笔过去,指关节扣一下那张有点儿脏的桌子:“小娘子写个字瞧瞧。” 皇帝拍拍她肩,鼓励道:“别怕,小哥哥在呢。” 妙妙安心几分,捏住那支笔,在她会写的字里面想了想,写了一个“大”字。 “果然,”那老道似乎明白过来,看着妙妙,语气有些叹息:“失了一半天运。” 皇帝听的似懂非懂,见这老道似乎有些本事,客气道:“这是何意?” 老道深深看他一眼,徐徐道:“尊驾早窥天机,委实幸甚。” 若说皇帝先前还对这人似信非信,听他说了这句话,却也知他确实非寻常人,他此前一手操办的道清大师之事,不过是供奉假佛,这会儿却是遇上真神了。 他诚恳道:“得蒙天佑罢了。”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等闲无人例外,”老道轻轻摇头,却去看他怀里妙妙:“你该谢的,却是这小娃娃,她本该是世间无二命格,却因助你一助,失了自己机缘,委实可惜。” 皇帝本以为自己重生一世乃是天命护佑,却不想是小妻子相助,思及前世听魏国公提过的,妙妙降生那夜的异梦,倒不觉得奇怪,只默默抱紧她些,关切道:“既然如此,可会妨碍到她?” “逆天改命,”老道眉头皱起:“当然会。” 皇帝心脏一紧:“又该如何应对?” 老道面露思索,久久不语,皇帝便坐在椅上,等他回答,许久之后,老道方才将方才那支毛笔递过去:“尊驾也留个字吧。” 皇帝心里乱糟糟的,唯恐怀里小姑娘出事,哪里有心思写什么,只是这老道似乎颇有办法,不好推拒,便提笔写了个“一”,重又将笔搁下。 老道瞧了一眼,皱巴巴的脸便露出个笑来,似乎松一口气:“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呐。” 皇帝有所不解,他也不卖关子,将妙妙写的“大”字与他所写的“一”字叠在一起,笑嘻嘻问:“这又是什么字?” “‘天’字。”皇帝顺口道。 “这就对了!”老道语气感慨,兴冲冲道:“这小娘子原有天命,只是分了一半与你,再凑不成一个‘天’字啦,不好,不好,偏生你补了一笔,倒还能圆满。” 他提起那支笔,重新铺一张纸,三两下绘了一个精致项圈出来,又从自己脏兮兮的行囊里摸了半日,取出三颗玛瑙珠儿,用那画纸叠起,递给皇帝。 “回去打个项圈给她戴上,决计不可摘下。” 有用无用皆是后话,皇帝现下唯有感激:“道长辛苦,若有需求,但请开口,只消力所能及,自无不应。” “罢了罢了,”那老道笑着摆摆手,开始收拾自己那点儿寒酸家当:“就当是给自己积福了。” 三两下将自己那只旧行囊塞满,拿了皇帝硬塞过去的银票,那老道拎着酒葫芦,渐渐走远。 另一边儿摆摊的人这才窃窃私语:“分明是个骗子,还真有人信了。” “谁知道呢,”另有人道:“总会有人上当的。” 皇帝听见这些,倒也不在意,将那张画纸搁到怀里,抱着怀里妙妙,急匆匆回宫去了。 “妙妙,”换了衣袍后,他抱着小妻子说话:“小哥哥对你好不好?” 方才那个老道对妙妙造成的冲击远不如皇帝那样大,到了这会儿,她该吃点心吃点心,该偷偷摸摸藏糖就藏糖,听见小哥哥说话,认真的点头:“好!” “可是,朕觉得还不够,”皇帝将她抱得紧些,轻轻亲吻她额头,动容道:“一直以为这番机缘是天佑,却不知,原来是你……” 妙妙歪着小脑袋,认真道:“所以,可以叫妙妙每天多吃几块儿糖吗? “……”皇帝脸一黑:“不可以。” …… 皇帝将那画纸连同三颗玛瑙珠儿一起交给尚宫局,叫陈庆亲自盯着,尽快打制一枚项圈出来。 这事儿是皇帝吩咐,又有内侍总管亲自盯着,哪里有人敢敷衍,不过三日,一只雕刻有凤凰纹路的金灿灿项圈,就戴到了妙妙脖子上。 那三颗玛瑙珠儿,红润润的垂在项圈底部,好看极了。 妙妙没戴过这个,有点不适应,蹙着小眉头看皇帝:“能不能不要?” “不行,”皇帝很坚决的拒绝了:“必须得戴着。” 妙妙倒也不是非得摘掉,见小哥哥这样讲,也就认了:“好吧。” 许是因为今日见了那老道,听他说了好些话,皇帝这晚睡得十分不安,翻来覆去许久,方才勉强睡下。 第二日清晨,天还没亮,他迷迷糊糊的醒了,手掌下意识去摸内里妙妙,不料摸了个空,登时便惊醒了。 他五感素来灵敏,妙妙倘若起夜,他自能察觉,若说小姑娘自己下了床,他是不信的。 这会儿时辰还早,借着微弱的光,皇帝瞧见妙妙被子里边空了,眉头一动,将被子掀开,不由怔住了。 有只毛茸茸的小猫儿正趴在那里头,眼睛合着,脖子上还戴着一枚金质项圈,明红色的玛瑙珠儿在她脖颈的柔软白毛里时隐时现。 皇帝惊得说不出话来,历经两世的人,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许是察觉到他的注视,许是被子被掀开,有点儿冷,那只小猫儿被惊醒了。 尖耳朵竖起,胡子翘着,蓝汪汪的眼睛清澈而明亮。 “喵~” 23.养猫 这一声“喵”出来,不仅皇帝怔住了,连那只小猫儿,似乎丢了魂儿。 一人一猫对视着,都有些不知所措。 皇帝先一步反应过来,瞥见那小猫儿脖颈上尺寸正好的项圈,再试着摸了摸那三颗玛瑙珠儿,心中惊骇更甚。 这玛瑙珠儿分明是当初老道给的那三颗,然而那项圈,却比此前打造成的那个小了许多,这只小猫儿戴着,大小居然刚刚好! 皇帝在这儿出神,那只小猫儿却渐渐反应过来,小脑袋动了动,试探着张开口,发出的却是一连串“喵喵”声,到最后,连有点儿急切的“喵呜”声都出来了。 很奇妙的,皇帝竟从中听出了伤心惊恐,心中忽的一疼,赶忙将它轻轻抱起。 “妙妙,”他怕吓到小猫儿,声音柔和极了:“是你吗?” 这么短的功夫,小猫儿眼睛里居然盈满了泪,张开嘴,轻轻“喵”了一声。 皇帝唯恐认错,摸了摸它小脑袋,温柔道:“是妙妙的话,就‘喵’两声。” 眼泪在蓝眼睛里荡来荡去,那只小猫儿有点儿委屈的开口:“喵,喵!” 真的是妙妙!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妙妙一觉醒来,就变成小猫儿了。 ……可妙妙真的不是妖怪。 “没事没事,”皇帝听出妙妙惊惧之意,躺下身,叫她趴在自己身边,温柔的给她顺毛,安抚道:“妙妙怎么样朕都喜欢,别怕。” 他说的温和,然而好端端的人,却忽然变成一只猫,怎么可能不怕? 皇帝年长,经事又多,刚一见到都被吓到了,更别说妙妙这样没经过什么事的小姑娘了。 她害怕极了,两只前爪交叠,留出一个空位来,躲避一般,将毛茸茸的小脑袋埋进去了。 皇帝心疼坏了,抱着她毛茸茸的小身子,一边顺毛一边哄。 没事没事,朕一直想变猫,可是都没能成功呢。 妙妙虽然变成猫,但还是这么漂亮,又软又好看,叫起来的声音可甜了。 朕最喜欢妙妙了,变成猫也喜欢。 他会说话,也能编,妙妙年纪太小,居然给糊弄过去了,待到天色大亮时,便接受了自己变猫这事儿,喵喵呜呜的跟皇帝说话。 许是心灵相通,许是他太懂她,一人一猫,居然也说的高兴。 东方既明,内殿里便亮堂起来,皇帝在妙妙毛茸茸的小身子上偷偷撸了一把,才将帷幔掀开,仔细瞧她这会儿模样。 是只小奶猫,毛茸茸的,自脖颈到肚皮、乃至于四只小爪子都是雪色的白,而小脑袋和背部,以及那条又长又软的尾巴,则是温柔的浅灰。 蓝汪汪的眼睛,粉色的小鼻子,还有嘴边一翘一翘的胡子,又软萌,又可爱,歪着头看人时,叫他心都软了。 妙妙屁股坐在塌上,后爪弯曲,前爪直立,蹲坐着跟皇帝说话:“喵,喵呜~” 突然变成猫了,别人会不会觉得妙妙是妖怪? “没事儿,”皇帝摸摸她竖起来的小耳朵,见妙妙警觉的将耳朵耷拉下去,方才依依不舍的缩回手:“有朕护着你呢,谁敢说什么有的没的?” “不过,还是不能叫别人知道,”皇帝一本正经的糊弄猫:“除了妙妙,哪有人能变猫,叫旁人知道,不定嫉妒成什么样子呢,咱们得瞒着,不叫别人看出来。” 妙妙深以为然,点点小脑袋:“喵!” 皇帝又道:“你这么小,可不敢到处乱跑,万一被人捉去伤了怎么办,不行,朕得找个人照看才成。” 这种事妙妙不感兴趣,脖子一歪,蓝眼睛往内殿另一处看看,又重新转回:“喵呜?” 妙妙的糖怎么办? ——猫真的能吃糖吗? ——不会吃坏身体吗? 皇帝有点头疼,看看妙妙亮晶晶的眼睛,只能假装没听懂:“你说什么?” 妙妙小胡子一抖,叫道:“喵!” 糖! “到底在说什么呢,”皇帝一脸狐疑:“听不懂啊。” 妙妙觉得小哥哥有点笨,怎么都听不明白,又试着叫了几次,却还是没叫他领会,终于没了耐心。 站起身,她试探着协调四条腿走路,慢慢挪到了床边。 四只小爪子按住床单,毛茸茸的小脑袋向下瞧了瞧。 以前只要伸腿就能下去,现在看看,有点高呀。 皇帝坐起身,虚扶着她,唯恐小猫儿掉下去摔了。 然而猫跟人毕竟是不一样的,就像是得到了这种生物的本能一样,妙妙蹲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就觉得爪子有点痒,鬼使神差的向前一跃,肉垫着地,稳稳的落到了地毯上。 像是得到了新的玩具一样,她开始使用新的前进方法,开心的“喵呜”一声,四只爪子协调着往前跑,摆着尾巴,一直到放糖的小柜子那儿去,才蹲坐下回头,示意皇帝帮她打开。 皇帝瞧见这神奇一幕,颇觉讶异,倒没继续推诿,将小柜子打开,自盛糖的袋子里取出一块儿,搁在手心儿里,叫妙妙低头吃。 小姑娘还没在人手心儿里吃过东西呢,见皇帝这样,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亏得现在一张毛脸,瞧不出脸红来。 粉色的小舌头伸过去,她舔了一舔,像是受惊一样,蓦然瞪大了眼睛,毛都险些炸开。 皇帝仔细打量,见她忽然将背拱起,瞳孔扩大,即使没养过猫,也看出她是被吓到了。 “妙妙,”他关切道:“怎么了?” “……喵呜,”妙妙又舔了几下,半晌,方才抬起头,伤心的喵起来:“喵,喵呜呜。” 她说,糖果坏掉了,不甜。 怎么会?明明是昨天才买的啊。 皇帝有些难以置信,舔了舔手心儿那颗糖,入口却是醇厚的甜香。 ……不是糖坏了,是她尝不出来。 只是,见妙妙耷拉着耳朵,尾巴也同样垂头丧气,他忽然不忍心说出来了。 小妻子那么爱吃糖,要是知道自己再尝不出甜味儿,该有多伤心。 后来他才知道,猫确实是尝不出甜味的。 …… 今日无朝,是以即使皇帝起的晚些,也无人前去催促,等到日头高升后,内侍总管陈庆方才进了内殿,隔着门轻声问:“陛下安?” 皇帝早就醒了,正在借着哄小妻子为由头撸猫,沉迷其中,不可自拔,手还没从妙妙光滑柔软的背上下来呢,便听见外头声音了。 妙妙还要在宣室殿生活,更不知要多久才能变回去,他需得上朝,不能时时刻刻盯着,所以更需要有人照看她。 “去请王嬷嬷,”皇帝挠着妙妙下巴,淡淡道:“你们一道过来。” 那是魏国公府的人,知根知底,绝不会说什么不该说的,至于陈庆,更是皇帝心腹,自有分寸。 二人一道进来,皇帝便将事情说了,只是有所修改,言说妙妙福气太重,等闲压制不得,是故有此一劫。 陈庆自然不会多说,万事皆应,王嬷嬷盯着妙妙看一会儿,却似呆住了。 皇帝自己重生一世,不惧鬼神,只是担心魏国公府禁受不得,因此冷待妙妙,现下见王嬷嬷如此,心底不免生出几分阴翳,正待开口,王嬷嬷却先一步说话了。 “真是一模一样,”顾不得是在君前,王嬷嬷蹲下身,温柔的摸了摸妙妙小脑袋:“当年老奴见了,还当是老公爷信手涂鸦呢。” 皇帝心中一动:“怎么?” 妙妙也眨着眼睛,好奇的喵呜一声。 “夫人生小娘子那夜,老公爷做了个梦,梦见菩萨将一只小猫儿送进来了,他常说小娘子命中带福,疼爱异常,”王嬷嬷并不隐瞒,只徐徐道:“鬼神之书荒诞,即使老公爷信誓旦旦,许多人其实也半信半疑,老奴也是如此。” “后来,老公爷便亲手绘了幅画,以录那夜之事,画上那只小猫儿,同小娘子这会儿一模一样。” 这话出口,众人皆觉讶异,皇帝亦然,除此之外,心中倒是暗自松一口气。 有了那画,魏国公府不接受妙妙的可能性便很小了,他也能安心些。 至于这些时日如何度过,皇帝心中也早早有了计较,素日无事,他自然要亲自照看,倘若上朝议事,便暂且交由陈庆与王嬷嬷照看。 毕竟她这会儿是猫,又这么小,万一撞见个不开眼的将她给伤了,哪怕是随意踩一脚,也能将皇帝心疼死。 这二人皆是得力之辈,听了皇帝吩咐,心中便有计较,自是不必皇帝再去提点。 皇帝抱着妙妙,叫她趴在自己臂弯,带着往前殿看看应该添置些什么东西。 “要准备猫爬架,还有指甲剪,以及磨爪子用的磨石,”王嬷嬷年长,知道的多些,慈祥笑道:“哦,还要专门准备一把梳子,用来梳毛。” 皇帝还是头一次养猫,听得专心致志,见王嬷嬷说的差不多了,便吩咐人去添置。 陈庆见状一笑:“陛下还是先洗漱吧,那些都还不急。” “也是,”皇帝哑然失笑:“这一日颇是匆匆,竟连这事儿都忘了。” 内侍们备了水过来,皇帝自己没动,反倒抱着妙妙过去,小声问她:“知道怎么洗漱吗?” “喵~”知道。 妙妙拿舌头舔了舔小毛爪子,湿润之后,拿来擦自己小脸。 真的是小脸,连皇帝拳头大都没有。 皇帝笑着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小脑袋,叫王嬷嬷照看她,洗漱去了。 王嬷嬷是见着妙妙长大的,这会儿见她这样,倒是不怕,又爱又怜的摸摸她小爪子,道:“还认识我吗?” 妙妙胡子翘了翘:“喵!” 当然认识啦! “那就好,”王嬷嬷慈爱笑道:“除去不能说话,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嘛。” 仔细想想,这样说其实也对。 妙妙将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便摆着尾巴,慢悠悠的进内殿去寻皇帝,打算同他一道去吃饭了。 用膳的桌子太高,即便是椅子,于她而言也是高不可攀。 皇帝将妙妙抱起,转着看了看,也没找到合适地方安置,索性将她放到桌案上,寻张帕子垫在她身下。 妙妙没了手,也没法儿拿筷子匙子,看看自己肉肉的小肥爪子,有些无助的“喵”了一声。 皇帝安慰的摸摸她,又吩咐人备了一只小碗,盛了鲜虾粥过去,自己也不动筷,只坐在一侧,看她能不能吃。 妙妙做了猫,鼻子灵敏的可怕,老早便嗅到那股鲜虾味儿,身后浅灰色的长尾巴不由自主的摆了摆,等皇帝将小碗搁到她面前去,便开开心心的“喵”一声,埋头去吃了。 能吃就行。 皇帝正觉松口气,取了筷子打算用膳,却听妙妙忽的惊叫一声,吓了一跳。 ——说是惊叫,其实就是突兀的“喵呜”了一声。 侧头去看,他不由摇头失笑。 那只碗很小,适合妙妙吃东西,等她探头过去时,才发现碗沿会将她两边细长的白胡子阻挡住,虽然碍不着吃东西,但还是很不舒服。 “喵呜。”她有些闷闷的出声。 不可以将它剪掉吗? 皇帝可不敢叫她胡来,万一剪了胡子,将来变回人时少了什么,那可如何是好? “不成,”皇帝断然拒绝,借着伸手安抚时,在妙妙背上撸了一把:“等等,朕叫人取个小碟子来。” 这顿早膳吃的不易,好歹是给将来趟路,午膳晚膳时,便不会这样辛苦了。 王嬷嬷养过猫,抱着妙妙看了一会儿,说她这会儿还是幼猫,该吃的精细些,不可用生食,特别是生鱼、生猪肉、生鸡蛋之类,皇帝听的仔细,一一应了。 酒饱饭足之后,妙妙心情大好,躺在阳光照射着的软垫上,懒洋洋的晒太阳。 ——变成猫之后,她好像特别喜欢温暖的东西。 皇帝坐在她身边,怕自己批阅奏疏时她无聊,便问王嬷嬷:“猫喜欢什么?有什么东西可以逗她玩儿,做个消遣吗?” 王嬷嬷想了想,微微一笑:“有的。” …… 早膳时候,妙妙吃的有点儿多,小肚子圆滚滚的,这会儿躺在阳光底下晒太阳,暖融融的,别提有多舒服了。 嗯? 妙妙转过头去,才发现一个被自己忽略了的问题。 ——小哥哥去哪儿了? 她正觉得有些奇怪,却听不远处有一点儿奇妙的声音传来,只是听着,她爪子都有点儿痒。 没多久,小哥哥的脚步声便近了,只是还没等他走过来,便有一只暖黄色的毛线团滚过来了。 只看了一眼,她眼睛就瞪圆了。 这么圆,又是这么好看的颜色,一看就……就很好玩儿的样子~(≧▽≦)/~! 24.软萌 妙妙眼睛瞪圆了,软萌萌的“喵呜”一声,站起身跑过去,小爪子一伸,将那只毛线团按住了。 扭过头去,她看了看皇帝。 “喜不喜欢?”皇帝怕她不爱玩儿,还有点儿忐忑。 “喵呜~”她长长的、撒娇的叫了一声。 喜欢的不得了! 皇帝松口气,拍拍她小胖屁股:“那它就是妙妙的了,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 妙妙开心的胡子乱颤,毛茸茸的小脑袋蹭蹭毛线团,随即爪子用力,将它拍到一边儿去,见那毛线团往另一处滚,便猛地扑过去,再往别处拍,一只猫玩儿的不亦乐乎。 皇帝欣慰的看着她,像个慈祥的老外婆:“慢点,慢点,小心摔到。” 妙妙做了猫后,肢体协调能力要比做人时好多了,虽然还是小短腿,但能跑能跳,体力也好,同那只毛球玩儿了大半日,方才气喘吁吁的在太阳底下躺下,暂且歇息一会儿。 皇帝怕她玩儿了这么久口渴,端了水给她喝,送过去的时候,见那只毛线团碍事,便拿起来,想搁到一边儿去。 妙妙整只喵腾地坐起来,警惕的看着他,冲着他拿毛线团的那只手,喵喵喵叫个不停。 “给你给你,又不是跟你抢,”皇帝忍着失宠的危机,将毛线团放回原地:“来喝口水。” 妙妙顾不得喝水,先用两只前爪将毛线团按得严严实实,确定没人能在自己眼皮底下偷走,才勉强仰起头,用舌头舔着喝水。 皇帝原本还怕她太过惊惧,食不下咽,猫也恹恹,这会儿见她活蹦乱跳,能吃能玩儿,也就安心下来,想起自己前殿里不曾批阅的奏疏,便向妙妙道:“跟朕往前殿去,看会儿奏疏,好不好?” 妙妙眼睛眨了眨,有点舍不得被太阳晒得暖融融的地毯,然而拒绝小哥哥,也于心不忍,轻轻“喵”了一声,算是赞同。 皇帝将她抱起,又将那只毛团搁到她爪子底下,一人一猫一球,往前殿去了。 除去小姑娘变成一只猫,不能说话之外,这一日同往常,其实也没什么不同。 皇帝自己坐在御案前批阅奏疏,妙妙便推着毛线团玩儿的高兴,倒也其乐融融。 晚膳时候,皇帝吩咐人在桌案上搁了软垫,叫妙妙趴在上面吃饭,正打算抱她过去,那只猫却往一边儿躲了躲,喵喵呜呜的叫起来。 妙妙要抱着毛线团吃饭。 “就搁在这儿,没人动,”皇帝没想到毛线团居然这样得宠,心里头酸水儿不由自主的往上涌:“咱们先吃饭,吃完饭再玩儿,好不好?” 妙妙蹲坐在地上,靠在她的毛线团,气势汹汹道:“喵!” 不! “好好好,那就抱着。”皇帝先一步妥协,将她抱到桌上,又将那只毛线团拿了过去。 妙妙两只前爪交叠,露出一个空隙,将毛线团放进去,心满意足的将小脑袋埋在上面,不时地蹭几下,爱的不得了。 皇帝终于体会到英国公槽多无口时的滋味,摸摸她小耳朵,伸手盛饭。 妙妙变猫这事儿,或多或少都跟那老道有些关系,更不必说那只神奇缩小的项圈了,皇帝吩咐人去那条街上寻他,却踪迹难觅,只得作罢。 联系到老公爷留下的那副画,与妙妙这会儿活蹦乱跳的模样,他倒不觉得十分忧心,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最坏最坏,小妻子身边,也有他陪着呢。 妙妙倒没皇帝想的那么多,今日连跑带跳,各种欢脱,老早就有点儿累了,用过晚膳,皇帝给她梳完毛之后,便扑到床上去,自己拱进被子里,懒洋洋的睡了。 这跌宕起伏的一日,终于过去了。 说也奇怪,前夜皇帝如何都难安枕,昨夜却是好眠。 第二日一睁眼,便觉天色大亮,侧脸去看身边妙妙,便见她已经醒了,正优哉游哉的舔着小爪子,时不时的擦擦脸,见他看过来,不无得意的“喵呜”一声。 即使做了喵,妙妙也是只爱干净的喵。 皇帝听的一笑,信手将帘幕掀开,凑过身去,仔细瞧她。 妙妙生的漂亮,做人时候精致可爱,做猫时更是软萌娇绵,蓝眼睛水汪汪的,粉红色的鼻子极为小巧,连嘴边的的小胡子,都翘的十分灵动。 皇帝没养过什么小动物,接触最多的也就是遣风等几匹马,这会儿养了妙妙,倒是颇有兴致,捉住她一只小胖爪子细看。 那只小爪子上覆盖白毛,较之别处更短,也更软,肉肉的,捏起来软软的,抬起来的时候,还能看见底下粉红色的肉垫,真可爱。 妙妙歪着头看他,尾巴在后头懒洋洋的扫,皇帝顺手摸了摸,还没能撸几下,便被她拿爪子拍开了。 哦,皇帝这才想起来,猫好像不喜欢别人摸它尾巴。 “走吧,”他笑了笑,温和道:“该起床啦。” 按部就班的用过早膳,皇帝便抱着她往前殿去,取出毛线团来叫她按住,正要往椅子上去做,却被妙妙叫住了。 妙妙蓝眼睛打量着小柜子:“喵,喵呜。” 又到了该吃糖的时候啦。 皇帝看着她,一时之间却有些不知所措。 昨晚趁妙妙睡了,他私下问过王嬷嬷,才知道猫是尝不出甜味的,然而这会儿看着她澄澈的眼睛,却如何也说不出口。 叫爱甜如命的小姑娘知道她再也尝不出甜味,该有多伤心。 “不行呀,”他也不在意失礼,坐在地毯上,搬出自己编出来的理由:“猫宝宝不能吃糖,否则会掉毛的,妙妙现在还小,也不能吃。” 妙妙呆了一瞬,小胡子颤了颤:“喵?” 以后都不能吃了吗? “吃完就会掉毛,”皇帝摸摸她小脑袋,认真道:“光秃秃的,就不好看了。” 妙妙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毛茸茸的小身子,再想想自己秃了的模样,不由打了冷战。 “喵,喵喵。” 妙妙不要做秃子,妙妙最好看了。 “再等等,”皇帝安慰她:“等妙妙长大,就没事儿了。” 妙妙闷闷的“喵”了一声。 好吧。 皇帝看她这样垂头丧气,有些于心不忍,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将那只毛线团往她面前一推,道:“去玩儿吧。” 然而妙妙虽抱着那只毛线团,却也有些恹恹,尾巴耷拉着,没有动弹。 皇帝心疼起来,将她抱起,放到自己御案上,没急着翻阅奏疏,二手伸手去挠她下巴。 ——王嬷嬷说过,猫最喜欢别人挠下巴了。 妙妙吃不到糖,确实有点不开心,然而见小哥哥这样担心,挠痒痒又挠的恰到好处,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轻轻“喵”了一身,毛茸茸的小脑袋凑过去,她在他脸上舔了一下:“喵呜。” 皇帝被萌的不要不要的:呀~\(≧▽≦)/~! …… 日子慢慢的到了正轨,似乎同之前也没什么区别。 这日上午,妙妙喵喵呜呜的,吵着要出去爬树,练练新get到的本事,然而她这么小,皇帝哪里敢将她放出去胡闹,万一从树上摔下来,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理所应当的,就给拒绝了。 妙妙有点儿不开心,趴在御案上,用屁股对着他,下巴担在两只前爪上,闷闷的低着头。 皇帝看的有点儿心软,却也知道这种口子不能开,板着脸翻阅奏疏,神情端肃,淡然极了。 妙妙毕竟年纪小,藏不住事,这会儿做了猫,虽然毛脸上看不出神情,但只瞧她动作,聪明人也能猜个□□成。 她原本是打算装的难过些,好叫皇帝心软的,然而在那儿趴了半天,小哥哥依旧无动于衷,便有点沉不住气了。 毛茸茸的小脑袋自以为不易察觉的转了转,眼见皇帝似乎要看过来,又赶忙扭回去,假装自己仍旧在生闷气,一脸高冷。 皇帝瞧着她肉嘟嘟的小屁股,以及不自觉左右摆动的尾巴,花了好大力气,才没叫自己笑出声来。 妙妙尤且不知自己已经暴露,时不时的偷眼瞧他,整只喵十分高贵冷艳,唯有那条摆来摆去的尾巴,不小心暴露了她本心。 皇帝看了一会儿,终于有些忍不住,借着喝茶功夫,偷偷笑了两声。 妙妙这会儿耳朵可灵敏极了,听得仔细,好奇的扭过身去看,一时之间,竟忘了控制住尾巴,叫它别动。 这下子可坏了,那条柔软顺滑的尾巴,顺势摆进皇帝砚台里头去,进去时是漂亮温柔的浅灰色,出来时便已是刺眼的乌色。 妙妙察觉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喵嗷!” 她没“喵喵”叫,也没“喵呜喵呜”的叫,而是换了一个皇帝从没听过的,近乎凄厉的惨叫声。 妙妙的尾巴喵! 皇帝也吓了一跳,赶忙左右看着,想找东西去擦,还没等他找到,妙妙便先一步有了动作,下意识的低头,拿舌头去舔了舔。 这下坏了,连小猫儿的脸都黑了。 皇帝想拦,却已经来不及了,见此情状,赶忙捂住耳朵。 果不其然,另一声“喵嗷”随即响起,比前一声更响亮。 皇帝又心疼,又好笑,然而更叫人无奈的还在后边呢。 妙妙瞧不到自己尾巴现状,怎么歪脖子都不成,急的转一个圈儿,不成想一个不小心,两只前爪竟落进桌案上砚台里去了。 这下可好,拆了东墙拆西墙,最后,连北墙跟南墙也一道拆了。 妙妙这回没有大叫,呆了一呆,有些无助的“喵”一声,便蹦了出来,正好跳在皇帝展开的奏疏上了。 “可别!”皇帝眼见那奏疏上留了两个梅花印,头脑中登时一黑。 妙妙并非有意,此事也事出有因,他当然不会迁怒,正待叫小姑娘到另一侧空置的地方去,她却被他急匆匆出口的两个字吓到,下意识的动了动,重新印了两朵梅花上去。 那奏疏显然是没法儿看了,皇帝索性不再理会,将妙妙抱起,退到一边儿去,叫内侍们过去收拾。 妙妙嘴巴那儿的一圈儿白毛都被染得灰蒙蒙,干净整洁的小胡子也有点儿乱,更不必说两只小白爪子和浅灰色的漂亮尾巴了。 皇帝吩咐人取了柔软帕子,沾了温水,仔细帮她擦洗,脸上倒是还好,可形状复杂的小爪子和沾染墨汁最多的尾巴,却有点儿困难。 妙妙垂着小脑袋,看看自己黑了的两只前爪,再看看自己颜色灰暗的尾巴,低低的“喵呜”一声,难过的趴下,不动了。 皇帝心疼坏了,赶忙去安慰,话还没出口呢,便见小姑娘蓝眼睛里含着泪,要落不落的,伤心的都快哭了。 “没事没事,肯定能弄干净的,”皇帝将她搁在怀里,一下下顺毛:“王嬷嬷养过猫,一定知道应该怎么处理。” 他给一侧陈庆使个眼色,对方便会意的退了出去,皇帝既然说王嬷嬷肯定知道,那她就一定要知道,怎么能叫小妻子失望呢。 妙妙原本正伤心,听小哥哥这样讲,勉强抬起头来,轻轻“喵呜”一声。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皇帝恳切道:“妙妙,小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妙妙有了几分信心,声音有力了些:“喵。” 确实没有。 陈庆问了几个人,零零散散的得了几个法子,最后一道说与王嬷嬷听,后者先去安慰过妙妙,便将那些法子说了,皇帝从中选了一个简单而不伤猫的,吩咐人去准备。 那些法子确实有用,皇帝亲自动手,折腾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将妙妙身上的墨迹去掉,重新变白了。 因为沾过水的关系,这会儿她的尾巴和两只前爪都还湿着,皇帝用棉帕擦得半干,方才停了动作,抱着到镜子面前去,叫妙妙自己打量一下。 妙妙爱美,转着小脑袋看了一圈儿,觉得没什么毛病,这才开心起来,对着皇帝“喵”了几声后,又凑过身去,轻轻舔了舔他的脸。 皇帝不吃这一套,拎着她到了前殿,将那份踩了四个梅花印的奏疏给她看,笑的阴森森:“妙妙,这份奏疏毁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妙妙看看那份不成形的奏疏,再看看皇帝,趴下身,装傻:“喵?” 关妙妙什么事? “怎么不关你事,”皇帝盯着她,啼笑皆非:“这是谁踩的?” 妙妙低头看看那几个梅花印,轻轻摇头:“喵呜,喵。” 小哥哥再问问别人吧,妙妙不认识这只猫。 皇帝忍不住笑:“卸磨杀驴也没有这么快吧?” “喵,”妙妙接连叫了几声:“喵呜呜。”说完,就跳下御案,优哉游哉的往内殿里去了。 不晓得你在说什么,妙妙要去玩儿毛线团了。 “这小东西,真该打屁股,”皇帝看一眼奏疏,随即又笑:“罢了罢了,反正是魏国公的。” 因着这一通折腾,皇帝耗费好些时间,许多奏疏未曾批阅,是以这日午间,用膳的时辰也往后延迟,好容易翻阅完,方才吩咐传膳,站起身,去内殿里寻妙妙。 隔着老远,人还没过去呢,他就听见几句“喵呜”,软糯糯的,像是在撒娇,忍不住微笑时,耳朵里却忽的听到另一声猫叫。 略微怔了一下,皇帝大步往内殿去,刚一入内,便瞧见妙妙正摆着尾巴跑来跑去,身边是只大些的白猫,正跟她一起推球,两只喵配合的十分默契,天衣无缝,竟连有人来了都没注意到。 皇帝心里有些不痛快,指着那只白猫,问一边儿陈庆:“哪儿来的野猫?” 陈庆还没答话呢,妙妙便停下脚步,仰着头,认真的“喵”了一声。 不是野猫,是个好看的小姐姐。 哦,原来是母的。 皇帝心里勉强舒服些,却听陈庆道:“是奴才徒弟养的,原本应是先帝后妃所有,后来没人照看,他就自己养了,可巧今日偷偷过来,跟小娘子玩儿到一起去了。” “也好,”皇帝道:“有只猫能陪妙妙一起玩儿,是好事,免得她太过孤单。” 陈庆恭敬称是。 有了皇帝点头,这只猫便成了妙妙的固定玩伴,时不时的过来一起推毛线团,有时候还喵喵呜呜说会儿话。 皇帝只是能听得懂妙妙说什么,而不是无师自通的懂了猫语,有时候竖着耳朵听半天,也不明白到底讲些什么,见她们玩儿的好,便叫心腹守着,自己往前殿去处置朝政。 然而猫跟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人每每心存敬畏之心,能听的懂话,猫却不成。 这天午后,皇帝坐的累了,便往内殿去瞧妙妙,人还没进去呢,就听见她叫声了。 不是平日里撒娇说话时的“喵呜”声,而是既着急、又委屈的的“喵喵喵”,皇帝心里一紧,赶忙进去,却瞧见火冒三丈的一幕。 那只白猫正拿爪子按住毛线团,像是护食一样,不许别人动。 妙妙大概是很想玩儿,伸爪子过去推,因为彼此体型差异,却完全推不动,再试着用力,白猫就把她拍开,还拿尾巴抽她。 皇帝心疼坏了,活了两辈子,他都没舍得这样动过妙妙呢,一只畜生,凭什么! 大步走过去,他先将妙妙抱起来摸了摸,扫一眼那只欺负人的白猫,一脚将它踹开,那白猫惨叫一声,瘸着腿,跳出窗口,跑掉了。 “人呢,都死光了吗,怎么叫别的猫欺负她!”皇帝唯恐妙妙出事,再三嘱咐人留在这儿照看,结果他一过来,就瞧见妙妙被别的猫欺负,怎么可能不气。 这也就是他撞见了,没撞见的时候,还不知道是怎么欺负妙妙的呢。 不过这也是他多想了,事实上,这的确是妙妙第一次被欺负。 毕竟她可以跟皇帝沟通,就是被欺负了,也能告状。 在这儿守着的是两个年轻内侍,倒不是有意偷懒,而是往不远处后殿里给妙妙取点心和水了,没离开多久,就发生了这事儿,可巧给皇帝遇上了。 他心里头有火,倒不至于非将那只猫剥皮抽筋,那毕竟只是畜生,不通人性,踢了一脚,这事儿就过了。 真正叫他动怒的,却是这两个有所疏忽的内侍,吩咐带出去各自给了二十板子,以儆效尤。 心疼的摸了摸妙妙的小脑袋,皇帝将那只毛线团捡起,搁到她面前去:“都是小哥哥不好,太过疏忽,害妙妙被别的猫欺负了。” 妙妙看见小哥哥替她主持公道,已经很开心了,摆着尾巴,软糯糯的向他喵了好几声,连毛线团都不急着玩儿了。 “这么坏的猫,以后不理它了,”皇帝想起那只白猫,再想想妙妙分给它的点心,更觉气闷:“朕找几个乖巧听话的陪你玩儿。” “陛下,”陈庆一头黑线,顿了顿,方才委婉劝道:“猫这类动物,素来少有温驯的。” 皇帝瞥他一眼:“谁说一定要找猫了?” 说办就办,第二日上午,妙妙正在宣室殿外的花园里玩儿,便听身后脚步声近了,回过头去瞧,却见皇帝拎着两只雪白的长耳兔,轻轻搁到她面前了。 皮毛又软又白,红眼睛,长耳朵,看起来呆呆萌萌的,乖极了。 “朕问过了,它们都很老实,一起玩儿的话,”皇帝蹲下身,认真道:“肯定不会欺负妙妙的。” 妙妙蹲坐在原地,蓝眼睛看看地上两只自顾自吃草的长耳兔,再看看一脸期待看着她的皇帝,久久没有说话。 “怎么了,”皇帝试探着问她:“是不喜欢吗?” “喵。”妙妙低着头,叫声有点儿低。 “喜欢。” “那怎么不开心?”皇帝不解的摸摸她小脑袋:“耳朵都耷拉着了。” 妙妙站起身,前爪轻轻扒了扒他衣摆,作势要抱。 皇帝不明所以,却还是顺从的将她抱起。 妙妙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亲,末了,又舔了一下。 她虽然年纪小,但并不是不懂事。 小哥哥做这些近乎可笑的事情,也并不是因为他傻,而是因为不忍心叫妙妙难过。 只是很单纯的,想让妙妙开心而已。 他是真的喜欢妙妙。 …… 好吧,其实妙妙也喜欢他~(≧▽≦)/~ 25.取笑 那两只长耳兔确实生性温柔,老实,不惹事儿,还只吃素。 皇帝唯恐它们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却趁人不备,欺负妙妙,还躲在一边儿观察了一会儿,确定这两只兔子表里如一,方才同妙妙道别,安心离去。 妙妙蹲坐在草地上,两只前爪按着毛线团,蓝眼睛在两只长耳兔身上转,想了想,极大方的将毛线团推过去,请它们一起玩儿。 然而兔子和猫,毕竟隔着一个物种,妙妙喜欢的,它们可不喜欢。 长耳朵颤了颤,它们便一道跳开,到一边儿去,三瓣嘴灵活的动着,吃草去了。 妙妙有些无措的“喵”了一声,见那两只兔子贴在一起,正对着满地草吃的津津有味,也生了几分好奇,小脑袋垂下,试探着在草上咬了一口。 勉强嚼了一下,她就全吐出来了,惊奇而诧异的喵起来。 ——怎么会有这么难吃的东西喵! “兔子吃草,猫可不成,”王嬷嬷瞧见这一幕,上前去摸了摸她小脑袋,笑道:“妙妙想吃什么?鲜虾云吞还是鱼肉?” “想吃第一个,就喵一声,想吃第二个,就喵两声。” 妙妙肚子饿了,小胡子翘着,接连喵了三声。 都想吃! “好好好,那就都吃。”王嬷嬷很宠爱的摸摸她,便转头吩咐一侧宫人去准备了。 那两只长耳兔乖得很,除去吃草喝水,什么都不会做,老实的过了头,活像是两只木兔子。 妙妙还是很想有个小伙伴的,见它们挨在一起吃草,硬生生挤到它们中间去,冲左边那只喵一声,再向右边那只喵一声,热情洋溢。 然而那两只长耳兔并没有理会她的意思,低头吃草,优哉游哉,浑然接受不到妙妙的好友申请。 小姑娘有点儿失落了。 她觉得,自己可能不适合跟小动物交朋友。 漂亮的白猫小姐姐欺负她,新来的两只兔子也不理她,蔫哒哒的趴在草丛里,妙妙将小脑袋埋在前爪上,径自忧伤起来,连毛线团都失宠了。 这才是第一天呢。 皇帝过去时,见到的便是这一幕,不觉有点儿心疼。 到底是怎么回事,妙妙这么乖的小猫儿,怎么没人愿意带她玩儿? 在心底叹口气,他换上笑意,走到妙妙面前去,轻轻将她抱起,放到自己怀里了。 没事儿,有朕陪着呢,妙妙总不会孤单。 朕才……才不是为了撸猫呢。 “妙妙怎么自己在这儿?”皇帝手掌自她毛茸茸的小脑袋,一直滑到了脊背,撸的极其自然流畅:“没跟新来的两个一起玩儿?” “喵呜,”妙妙闷闷的说:“喵呜呜。” 他们只喜欢吃草,不爱玩儿毛线团。 皇帝暗道自己失策,忘了最重要的一茬儿,目光在草地上一扫,忽的道:“它们呢?” 妙妙蓝眼睛半合,懒洋洋的,好像要睡了:“喵?” 谁? “那两只白兔子啊,”皇帝抱着她站起身,奇怪道:“朕过来之后,还没见到它们呢。” 妙妙眼睛睁开,小脑袋左右转了转:“喵。” 不知道喵。 “怪了。”皇帝自语一句,信步往另一侧去找,然而刚走了没多远,便尴尬的停了脚步。 妙妙趴在他臂上,仰着小脑袋,一身正气的批评:“喵,喵呜呜!” 会打架的兔子,都不是好兔子! 皇帝斜着眼,看那只大些的公兔子上蹦下跳,非要趴到那只母兔子身上去,再看妙妙蓝眼睛睁大,亮闪闪的盯着这一幕,只想把为他挑这两只兔子的内侍骂个狗血淋头。 什么最乖最好看的兔子,什么本性淳朴。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在人前干出这种事情来,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兔子。 然而在妙妙面前,他还得帮着它们遮掩,最起码,不能将这事儿说明白。 “嗯,”皇帝一本正经道:“这么爱打架,肯定不好相处,朕吩咐人把它们送走吧。” 妙妙尾巴摆来摆去,蓝眼睛里有些怀疑:“喵呜,喵?” 小哥哥不会吃掉它们吧? 皇帝摇头失笑:“怎么会。” “喵,”妙妙似乎安心下来,毕竟有几分香火情,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喵呜呜。” 那就把它们送到御林苑去,跟遣风和逐月作伴。 “好吧。”皇帝虽有些无语,却也不愿为这些小事叫妙妙失望,吩咐人将这两只白日宣淫的浪荡兔子送过去,又特意嘱咐好生照料,别不小心给马踩死了。 小姑娘的情绪有点低落:“喵呜。” 妙妙好像不适合交朋友。 “怎么会?你同婷婷,还有佳夕佳婳她们,不就玩儿的很好嘛。”皇帝安慰道:“至于这些小动物,毕竟跟你都不一样。” “这样吧,”他对着小妻子,总有用不完的耐心,抱着她进了内殿,道:“朕同你一起推毛线团。” 妙妙有点儿意动,随即又喵呜着表示反对。 不好,小哥哥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没事儿,”皇帝温声道:“又不是玩儿一整天,朕抽点功夫便成。” 他并不推诿磨蹭,这日下午批阅完奏疏后,便将衣袖束起,蹲在地上同妙妙一起玩儿球,态度认真,并无敷衍。 身材高大的男人,蹲下身跟小猫儿玩球,叫不知情的人看着,其实是有些滑稽的,然而只要妙妙觉得开心,他便觉心满意足。 人生这样短,何必为了别人眼光,平白失了乐趣。 妙妙还很小,分辨外物的能力很差,但单纯的孩子,更能感知到外界善恶,人心冷暖。 小哥哥很爱护她,她都明白。 …… 皇帝登基时,便将皇宫内外清洗一遍,这会儿宫里的正经主子,除去他自己,便是先帝的三位太妃,以及年幼的五公主和六公主。 虽然前世时,妙妙同两位公主处的还不错,但那却是在皇帝登基十多年之后,她嫁入宫中时才有的事,所以从头到尾,他都没生出过叫妙妙跟年纪相仿的两位公主一起玩儿这样的念头。 现在他登基不过一年,几位太妃的雄心壮志,未必全然消磨干净,若是叫妙妙同她们亲近,倘若生变,岂不叫他抱憾终身? 皇帝本是先帝嫡长子,母族何家却因卷进夺嫡之事而被先帝族诛,生母自尽后,他被送往西北,少有回京之时,对于后来降生的那些弟妹,自然没多少情分,十分淡漠。 几位太妃对此心知肚明,见他铁腕镇压京师,更不敢生事,素日从不出门,只留在自己宫里,唯恐哪一日见罪,招致杀身之祸。 皇帝知道这一点儿,所以当妙妙在宣室殿里呆腻了,被陈庆带着出去玩儿时,也没有加以阻拦。 宣室殿东侧便是兽园,临近天子住处,里头自然没什么虎狼之类的猛兽,多是孔雀、麋鹿、仙鹤之类的祥瑞之物。 陈庆想着妙妙爱交朋友,便抱着她进了兽园去,一个一个的介绍给她听。 妙妙对于孔雀麋鹿之类的都不感兴趣,唯有在宁波湖畔见到仙鹤时,才惊讶的喵呜起来。 陈庆不是皇帝,听不懂这喵主子在说什么,只看出她感兴趣来,便抱着过去,叫她细瞧。 妙妙扑腾着从他臂弯里跳下去,一直走到湖边,蓝眼睛瞪得老大,喵喵呜呜的表示自己的讶异。 她从没有见过这么长的腿! 妙妙已经很高(?)了,但站起身,还不到它膝盖呢。 那群仙鹤冠顶血红,通体雪白,尾羽微微泛黑,长腿纤细而有力,周身线条流畅,轻轻扇动羽翼时,更是难以言表的优雅。 妙妙看的羡慕极了,冲着它们喵呜起来,然而那群仙鹤并不理她,彼此梳理一番羽毛,轻鸣几声,便拍拍翅膀,飞到芦苇深处歇息了。 …… 皇帝批了半日奏疏,手掌隐约酸麻,刚将手中御笔搁下,妙妙便飞快的跑进来,扒拉着他衣袍下摆,喵喵叫着,要到桌案上去。 皇帝好脾气的笑了笑,将她拎了上去:“怎么了?” 妙妙两只后腿站稳,两只前爪身伸出,左右摆了两下,倒像是要飞一样,只是她小身子肉嘟嘟,没能支撑太久,便得老老实实将前爪落下,恢复最常用的蹲坐姿势。 “喵呜。”她眼睛亮闪闪,对着皇帝道。 怎么样,好不好看? 皇帝认真回忆了一下她方才动作,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她想表达些什么。 想了想,他很给面子的道:“是在学小蜜蜂吗?” 话一出口,陈庆便忍不住笑了,见妙妙瞪他,赶忙别过头去。 “喵嗷!”妙妙恼羞成怒,尾巴竖起:“喵呜呜!” 胡说,明明是白鹤亮翅! 皇帝为难的看她一会儿,见小猫儿气的胡子乱颤,终于昧着良心道:“朕也这么觉得,刚刚是跟妙妙开玩笑呢。” 他脸上诧异未消,妙妙哪里肯信,气鼓鼓的从桌案上跳下去,跑到内殿里趴着,闷闷的不动了。 皇帝又好笑又无奈,想了想,还是打算从猫的天性下手哄,手一摆,向身侧内侍吩咐了几句。 妙妙正趴在软垫上舔小爪子呢,就听一阵细微动静入耳,歪过头去一看,蓝眼睛就亮了。 居然是一……一只毛线团~(≧▽≦)/~! 而且还是粉红色的,跟妙妙毛色可搭了! 小姑娘开心坏了,摆着尾巴跑过去,七手八脚的,将那只毛线团推到原有那只的旁边,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觉得哪个都爱,高兴的胡子乱颤。 然而好消息并不是只有这一个,似乎是打开了某个幸运开关一样,还没等妙妙将新来的毛线团亲亲推推呢,她耳朵却听见另外几道声响。 惊喜交加,她猝然回头去看,便见好几只毛线团慢悠悠的滚过来,各种颜色的都有,好看极了! 妙妙觉得自己被幸福包围了,跑过去扒拉一下这只,再亲亲那只,尾巴摆的欢快,不像喵,倒像是只汪了。 皇帝探头过去,温柔问她:“妙妙,喜不喜欢?” 妙妙将几个毛线团排排坐,发现刚好七只,哪一个都毛茸茸的,极其圆润。 她爱的不得了,也就忘了方才的事儿,飞快的跑过去,在皇帝脚边蹭了蹭。 “喵呜~” 妙妙喜欢的不得了! 皇帝坐在小妻子身边,见她这样纯然的欢喜,也觉心头暖融融,伸手在她小脑袋上摸了摸,轻轻笑了。 许是物极必反,妙妙这会儿开心极了,待到晚上入睡时,却做了一个极可怕的噩梦。 她梦见那些毛线团都生了腿,手拉手,一起跑掉了。 自己跟在它们后边,怎么追都追不到,末了,还有个毛线团回过头来笑话她:“腿这么短,活该追不上!” 妙妙被人戳中了伤心事,毛线团也顾不得追,呆呆的站在原地,喵喵呜呜的哭了起来。 皇帝睡得朦朦胧胧,人还没清醒过来,却听自己身边小猫儿叫声不安,唯恐她是魇住了,赶忙将她推醒。 妙妙醒后,仍旧沉浸在被人笑腿短的噩梦里,皇帝叫她也没理,低头瞧了瞧自己毛茸茸的四条短腿,更伤心了。 坐起身,她小爪子也没舔,脸也没擦,便跳下床,在皇帝的呼唤声中,一路小跑,到了她安放那七只毛线团的盒子那儿。 盯着里头几只线团看了好一会儿,妙妙也没认出梦里取笑她的是哪一个,又气又急,原地纠结一会儿,终于决定这七个一起处罚,出口恶气。 皇帝见她急匆匆跑掉,正有些不安,穿靴追过去,瞧了一眼,忍俊不禁。 妙妙将那些毛团整整齐齐的摆成一排,叫挨着墙根,一个一个的轮着,依次拿尾巴抽它们,一边抽,一边喵喵呜呜的叫。 妙妙腿才不短,听见了没有?不短不短! 26.反弹 今天的清晨,是从一只软萌喵喵开始的。 皇帝瞧着妙妙罚完那几只毛线团,叫它们待在原地反省,方才舔舔小爪子,开始洗脸,脸上的笑容一直都没落下。 世间怎么会有妙妙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呢。 任由满心的粉红泡泡飞舞,皇帝回内殿去整理着装,又唤了内侍入内,侍奉洗漱。 新的一天,开始了。 “朕往前殿去批阅奏疏,”他端着碗,那小匙子盛了一点儿鱼汤,吹凉之后送到妙妙面前去:“妙妙要不要过去?” “喵。”不去。 “那你打算做什么?”皇帝问:“跟你的毛线团们玩儿?” “喵!”妙妙的叫声大了些,有些赌气的歪了歪头:“喵呜!” 不,叫它们在那儿面壁思过! 皇帝不知道她昨夜究竟梦到些什么,只是听她今早碎碎念,以及这会儿态度,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好容易才忍着没笑出来。 “好吧,”他揉了揉妙妙毛茸茸的小脑袋,温声道:“有人在你边上照看,要是觉得闷了,就到前殿找小哥哥,知道吗?” 妙妙早就将今天的行程安排好了,心不在焉的看看他,随口敷衍:“喵。” 知道了。 皇帝却没多想,只当她是因为被毛线团嘲笑腿短,所以蔫哒哒的,帮她擦了擦嘴,又喂着喝了几口水,便往前殿去了。 妙妙看一眼守在自己身边的两个内侍,以及不远处的王嬷嬷,尾巴无意识的摆了摆,慢条斯理的往内殿里去了。 王嬷嬷一路目送她进去,又见她跳上床,钻进被窝里,似乎是要睡了,也有些诧异:“小娘子,是打算歇一会儿吗?” 妙妙一本正经的点点头,乖巧的合上眼睛。 王嬷嬷真以为她是想睡会儿,怕内里有人惊扰到她,便摆摆手,示意两个内侍出去,自己则同他们一道守在门外。 自从做了猫,妙妙耳朵灵敏极了,连每个人的脚步声,都能分辨的清清楚楚。 王嬷嬷带着两个内侍一出去,她便翻身坐起,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没有察觉到异样,终于从床上跳下,小跑着到了窗边,拿小爪子推开一条缝,悄无声息的溜了出去。 小哥哥为了安全,一直都不许她走远,许多事情也都不许她尝试。 这一回,可算是逮到机会啦。 妙妙没打算离开这儿,甚至于目的地也就在这附近。 做了猫之后,她的身体和耳力目力都要较之原先灵敏很多,有些想做而没能做,或者说做不好的事情,正好可以试一试。 比如说…… 爬树呀~(≧▽≦)/~ 那是棵梧桐树,枝繁叶茂,极其高大,便立在寝殿旁边,从窗户那儿跑出去,没几步就瞧见了。 妙妙仰头看了一会儿,暗暗估量着应该从哪儿爬比较好,选定好方向之后,便摩拳擦掌,从梧桐树根部开始,慢悠悠的往上爬。 猫爬树的本事,几乎是与生俱来的,虽然她还只是幼猫,但应对这样一点儿事,自是轻而易举,没一会儿,便雄赳赳气昂昂的爬到了顶端,兴高采烈的将尾巴摆来摆去。 八月时节,尚且有几分热意未散,妙妙躲在梧桐树宽大的树叶下边,倒是自在,不急着走,反倒寻根宽阔枝干,舒舒服服的趴下了。 好容易得到的胜利成果,怎么能不留下品味一番呢。 她是自在了,王嬷嬷与那两个内侍,却险些急疯了。 他们在外间守着,一连过了半个时辰,都没听见内里动静,心觉有异,入内查看时,才知已经丢了一只喵喵,六神无主之下,赶忙去请皇帝。 妙妙是从窗户溜走的,内侍们没在窗下发现脚印,问过巡视的禁卫,也没见过陌生人靠近,多半是小姑娘自己跑掉的。 再一打听,原是她自己要进去睡,王嬷嬷和两个内侍才退出去的,这猜测便有了□□成准。 皇帝又气又急,暗暗想了打屁股的一百种花样,可无论他怎么想,也得先将她找到才成。 这也是最困难的地方。 妙妙毕竟还小,心性未定,便是皇帝,也猜不出她心里究竟会在下一刻冒出什么主意来,便是猜,也无从猜起。 更要命的是,既然要找,便少不得发动人手,只找宣室殿还不成,弄不好近处的宫里都得去瞧瞧,如此行事,问题也就来了。 倘若丢的是妙妙,当然可以大张旗鼓的去找,但只是丢了一只小猫儿,却这般兴师动众,别人知道了,会怎么想? 两下里加以猜测,备不住就会想到什么。 他不介意妙妙会变猫,别人呢? 皇帝不敢拿小妻子冒险,更不愿叫她禁受半分风雨。 “她应该走不远,”他沉声向陈庆与王嬷嬷道:“先在宣室殿里找,你们二人亲自去,若是找到了,先带回来再说,两刻钟后,若还是找不到,朕便下令在宫里头找。” 王嬷嬷和陈庆恭敬应声,人还没走出内殿,便被皇帝叫住了。 “等等,”他皱着眉细听:“是不是妙妙在叫?” 二人面面相觑,凝神静听,却是一无所获。 “没错儿,”皇帝站在窗边,听得最为明显,眉宇之间喜意显露:“就是妙妙在叫!” 眯起眼睛,他看了看不远处那棵梧桐树,豁然道:“在那儿!” …… 的确是妙妙在叫。 小姑娘在树上玩儿了一会儿,开心过后,便打算下去,趁人不注意,再溜到内殿去,然而打算走了,却遇上了大麻烦。 小心翼翼的用爪子扒着树干,她毛茸茸的小脑袋向下看了看,马上便缩了回去。 这么高,掉下去怎么办! ……妙妙怕。 她在树上徘徊一会儿,蓝眼睛眨了又眨,还是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有些无措的“喵”了起来。 最后,她决定向人求助,即使之后会因为调皮而被骂。 现在的问题是,小哥哥能不能听见妙妙的声音? …… 在妙妙暗自惆怅时,皇帝已经到了梧桐树下,抬头看了一会儿,在很高的一个树杈上找到了她。 ——还真是偷偷出来爬树了。 皇帝心里憋了一口气,暗道待会儿一定要把她屁股打成八瓣儿才行。 不过这会儿,更重要的是先叫她下来。 “妙妙,”他还不知道小姑娘有点恐高,只当她是想叫自己过去玩儿,冲她道:“快下来,别摔到。” “喵呜,”小姑娘瞧见他,像是见了救星,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喵呜,喵呜呜……” 妙妙爬高,不敢下去喵。 你爬上去的时候倒是不怕。 皇帝在心里腹诽一句,却也知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打量一下那棵树,暗暗提气,纵身越了上去。 “过来,”他稳稳的落在树干上,向她伸手:“小哥哥带你下去。” 妙妙见他这样轻而易举的上来,蓝眼睛一下就亮了,赶紧摆着尾巴,喵呜着跑过去,跳进他怀里去。 皇帝哼了一声,将她抱住,向下一跃,落到地上去。 “叫他们都退回来吧,”他吩咐陈庆:“没事儿了。”言罢,便抱着妙妙大步进了内殿,旋即将门关上,打算秋后算账。 “妙妙,怎么这样胡闹!”在小猫儿屁股上打了不轻不重的一下,皇帝沉着脸道:“亏得朕找到你了,要是没找到,又该怎么办?” 妙妙知道自己做错了,都想好怎么检讨了,却没想到还会被打屁股,蓝眼睛瞪大,惊讶的喵呜起来。 既然做错事,就应该好好讲道理,怎么打人? “做错了事就该打,”皇帝盯着她气势汹汹道:“你自己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妙妙转个身,拿屁股对着他,气鼓鼓的,没有搭话。 皇帝后边原本还有几句话要讲,见她如此,却给噎住,不知道该不该说了。 妙妙一直都很乖,也很听话,要说刁蛮任性,其实也算不上。 想到刚刚她睁大眼睛,明显诧异的神态,他不由有些后悔。 是不是……不该打她屁股? 小妻子虽然偷偷溜走,但也没走出几步,看样子,要不是因为恐高被困住,只怕早早就回来了。 皇帝见她背对自己,闷着头不理人,不禁有点儿动摇了。 不对,没多久,他便在心里摇头。 这一次敢偷偷溜出去爬树,要是不管,将来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算了,盯着妙妙圆润的喵身子,皇帝在心中道,叫她在这儿反省一会儿好了。 他才没有借坡下驴,就此松口呢。 一人一猫待在内殿里,都没有开口,赌着气不说话,一时间,伴着殿外树叶挨蹭的簌簌声,倒有些安谧静好之意。 不知过了多久,妙妙嗅到外边儿午膳的香味儿了,尾巴无意识的摆了摆,有些按捺不住了。 歪着头去看皇帝,她仰着脖子,轻轻喵了一声。 饿了喵。 皇帝依旧板着脸,却还是默不作声的站起身,抱着她往前殿用膳。 看起来,冷战似乎结束了。 然而事实上,这会儿两个人心里头想的,可一点儿都不一样。 皇帝抱着小猫儿,不自觉在她毛茸茸的身上摸了摸,暗地里想:“妙妙反省(?)了这么久,还肯先跟朕说话,一定已经知错了吧?” 妙妙则是蓝眼睛半合,懒洋洋的想:“晾了铲屎官那么久,他肯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果然,妙妙一开口,就老老实实的抱着去吃饭了。” 二人想的南辕北辙,但至少这会儿,暂且达成了共识,倒是幸事一件。 有了这桩事,皇帝便不敢叫她一个人(喵)呆着了,非得叫别人盯着,或者在他面前守着才成,不过,这就是后话了。 妙妙变猫之后,比之前勤快些,早晨起的更比皇帝早。 第二日清晨,皇帝半睡半醒时,却没听见身边小猫猫熟悉的喵喵声,还当是她走了,只是悄无声息,才没被自己注意到,手臂伸过去摸了摸,却触到了一副圆滚滚的小身子。 他怔了一下,赶忙睁开眼去瞧,便见三头身的妙妙躺在里头,眼睛合着,搂着小被子,睡得可真香。 变回来了。 他暗暗松一口气。 虽说无论小妻子如何,他都很喜欢,但还是做人,更加便宜。 这会儿她变回来,虽不知以后还会不会变回去,但至少证明她不会作为猫存在,自然是好事一件。 满心欢喜,他低下头去,亲了亲胖喵喵的额头。 呀,还是这样光洁的小脸蛋亲起来方便~(≧▽≦)/~ 妙妙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小手小脚都回来了,既开心,又有点舍不得,瞧见一边儿的皇帝时,方才气鼓鼓道:“小哥哥坏!” 皇帝笑吟吟的看她:“朕哪里坏了?” “就是坏,”小姑娘委屈道:“打妙妙屁股!” “那不是因为你做错事吗?”皇帝无奈道:“该罚。” “那也不成,”妙妙将小被子搂紧了,重新躺下:“妙妙将来不嫁给小哥哥了!” “嗯?”皇帝神情一肃,眯起眼来:“那你打算嫁给谁?” “说不嫁就不嫁,你瞪眼也没用,”妙妙转着杏眼想了想,也没个人选,终于道:“大不了,妙妙出家去。” “傻姑娘,”皇帝失笑:“你知道出家是什么意思吗?” “就是不用嫁人了!”妙妙不被他糊弄,坚持道:“小哥哥不要说了,妙妙就要出家去。” 皇帝看那小猫儿一脸固执,非要出家做姑子,不仅不急,反倒慢悠悠的笑了。 凑过脸去,他釜底抽薪,在她肉嘟嘟的脸颊上,重重亲了一下。 “啾”的一声响。 “小哥哥亲你了,”皇帝认真道:“妙妙犯了色戒,没有庵堂肯要你了。” 妙妙抱着小被子,慢腾腾的坐起身,蹙着小眉头,手足无措起来。 过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她杏眼忽的一亮,还没等皇帝反应过来,便扑到他身上去,同样重重的亲了他一下。 又是“啾”的一声。 小姑娘抬着小下巴,得意洋洋:“妙妙反弹回去!” 27.登门 自从养了妙妙后,皇帝便处于日常被萌状态,时不时的就飞一身粉红泡泡。 一想到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将会是他的妻子,他便由衷觉得幸福满满。 抱着气鼓鼓的胖喵喵,皇帝心情大好,下了床,唤人入内,准备洗漱。 陈庆与王嬷嬷正守在外边,见皇帝过去,会意的屈身施礼,随即便伺候自己主子洗漱,又吩咐人传膳。 皇帝拧了帕子,给自己擦了把脸,笑吟吟的问陈庆:“你们怎么一点儿都不奇怪?” 陈庆被他问的一怔,恍惚笑道:“奇怪什么?” “还能是什么,”皇帝指了指一边儿认真洗脸的妙妙,笑道:“妙妙变回来了啊。” 陈庆神情愈发疑惑,顿了顿,方才不解道:“……陛下的意思是?” 他这样不明所以,委实不像是装的,反倒像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皇帝面上笑意渐渐敛起,随手将帕子扔下,肃然道:“今天是八月几日?” 陈庆见他神色有异,应答之间愈发小心,低下头,道:“八月初十。” 八月初十? 皇帝神情登时变了,眉头紧蹙,目光怪异起来。 怎么会是八月初十? 他同妙妙一道遇见那老道,拿到那项圈图纸,是在八月初六。 三天之后,也就是在八月初九那晚,他亲手将那项圈戴在了妙妙脖子上。 八月初十清早,妙妙就变成小猫儿了。 仔细数着日子,这会儿也该过了十五才对,怎么会是初十? 皇帝凝神细思一会儿,心里忽的生出一个荒谬的猜测来。 ——难道妙妙变猫这事儿,只是他的一个梦? 不对,不是的。 很快,他便否定了这个想法。 倘若是梦,世间只会有他一个人知晓这事儿,其余人都无从查觉,但方才只看妙妙神情,便知她与自己一样,都是切切实实经历了那些事情的。 或者说,那是一个神奇的世界,只是他们二人有缘,方才入内一游吗? 只是转瞬功夫,皇帝心头却涌上无数念头,不知怎的,脑海中忽的想起那日遇见的老道来。 这番奇遇,他必然是知道内情的,只可惜,事后他再三吩咐人寻找,也是踪迹难觅。 罢了罢了,到最后,他在心底苦笑,就当是他与妙妙做了一个美梦吧,现在梦醒了,一切都各归其位。 “妙妙,”到底是在心底存了一个疑影,只有两个人在的时候,皇帝抱着小姑娘,叮嘱道:“你会变猫的事儿,不能给别人知道,明白吗?” 妙妙愣了愣:“为什么?” “……因为,”皇帝想了个她能听明白的原因:“别人会嫉妒的!” “好,”妙妙认真点头:“妙妙不告诉别人。” 皇帝原本还想再叮嘱几句的,然而在心底想了想,终究还是放弃了。 妙妙还太小,说的再多,她也未必能记住多少。 左右她还是个孩子,童言稚语,即便偶然间说出去什么,怕也没人会细想其中关窍。 妙妙在宫里呆了这些时日,发生了许多事情,虽然尚且不到回魏国公府的时候,皇帝却也吩咐人备车,打算带她归家去,同魏国公夫妇说几句。 有些事情,还是早些交代清楚为好。 自从问了今日几号后,皇帝神情便有些冷,眉目肃然,陈庆拿不准他心思,暗自打鼓,却也不敢去问,吩咐人备车,一切妥当后,便入内回禀。 皇帝这会儿无心帮心腹内侍解惑答疑,只想先去见过魏国公夫妇,将该说的话说了,抱起妙妙,急匆匆登上马车,出宫去了。 许是他今日诸事不顺,到了魏国公府后方才知道,今日来的不巧,魏国公与董氏皆不在家。 魏国公是有公务,勤勤恳恳出门上班,至于董氏,则是出门应酬去了。 “到哪家去了?” 皇帝有些心烦意乱。 陈庆拿这话去问门房,随即便得了答案,隔一层车帘,恭敬回禀:“武原侯陈家那儿正行宴,请了魏国公夫人过去。” “怎么又是他们家!”皇帝一想起陈家那伙子人就窝火,成天上蹿下跳刷他的屏:“前些日子不是刚吃完席吗?这次又是什么由头?” “他们家姑娘及笄,”陈庆低声道:“武原侯府广邀各家夫人做客。” “屁大点儿事,也值当的这么折腾。”皇帝讥诮道。 那日见过他陈华桐后,便表明了自己态度,识趣儿的人就知道缩着脖子老老实实的。 然而武原侯府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不仅丝毫没有收敛,反倒在京中煽风弄雨,四处吹嘘自己家姑娘命格不凡,好似不叫她做皇后便天理不容一般。 ——最不济,也值得一个四妃之位。 命格之说这一套还是皇帝自己玩儿剩下的,哪里会看进眼里,听人回禀了这事儿,膈应的一日没吃下饭,这会儿心绪正不顺呢,可巧体面就撞上来了。 上了皇帝黑名单的人,还没有能全身而退的呢。 “走,”他捏着妙妙一只小胖爪子,冷笑道:“咱们也去凑个热闹。” 妙妙察觉出小哥哥心情不好,却也不怕,蹙着小眉头问:“又去见花妖吗?” 她不喜欢陈华桐,也不想再看见她了。 “见她做什么,”皇帝阴森森的笑:“只是去送份儿礼给他们家。” 妙妙打个冷战,蜷到小哥哥怀里去,老老实实的,不说话了。 陈庆听出皇帝语气中森寒之意,暗暗为武原侯府点一根蜡,正待吩咐人往武原侯府去,皇帝却将他叫住了。 “等等,”他低声吩咐道:“你替朕办件事,寻个人来。” …… 自高祖之后,武原侯府便沉迷于封建迷信当中,不可自拔。 陈氏一族少有子弟参政入军,支撑门楣,这些年来,更是远离朝政,亏得于经商一道颇有些能力,这才没坐吃山空,以致没落。 可即使如此,武原侯府也是日薄西山,一日不如一日了。 这毕竟是封建王朝,只有钱袋子,却没权杆子,早晚都是别人锅里的肉。 他们不得不早早想一条出路。 从文需得十年寒窗苦读,等闲没人愿意,从军需得战场厮杀,一不小心便会马革裹尸,更没人敢去。 陈家人哼哧了许久,终于将主意打到了皇帝后宫那儿。 倘若陈家出一位皇妃,乃至于一位皇后,叫萧氏皇族与陈家的血脉交融,岂不是最便捷、也最容易达成的一条路子? 也是因此,陈华桐的贵命之说,由此而生。 …… 皇帝过去时,倒也不算太晚,因这行人气度非凡,门房竟也没拦。 既是陈家女儿及笄之礼,来客自然多是女眷,但同武原侯府亲近的几家,却是连男客都来了,以示亲近。 妙妙既然归府,少不得带着王嬷嬷,这样的场合,她去寻董氏,也更加合适。 毕竟皇帝是男子,贸然入内必会惊扰女客,先自失礼。 妙妙许久不见阿娘,惦记坏了,看着皇帝,小声道:“妙妙能不能跟嬷嬷一起去找阿娘?” 有王嬷嬷跟着,倒不怕小姑娘走丢,皇帝自己心里还有些计算,不好叫她跟着,难得没为此拈酸吃醋:“去吧。” 他摸摸她小脑袋,叮嘱道:“这是在别人家,可不许乱跑。” 妙妙很听话的点头:“知道啦。” 董氏这会儿正同英国公夫人说话,神情微有疑惑:“奇怪,安平候夫人怎么没来?” “许是有事?”英国公夫人左右看看,同样不解:“也不对,安平侯府与武原侯府本就有亲,安平候都来了,她哪里会不跟来?若说是病了,却也没听到消息。” “是呀,”董氏低声道:“连婷婷都没来呢。” 她这话刚说完,便见英国公夫人笑了,轻轻道:“你快看,那是谁?” 董氏回身去看,却见小女儿妙妙牵着自己乳母的手,迈着小步子往这边儿来,瞧见自己看她,开心的露出一口小米牙:“阿娘!” “妙妙!”董氏又惊又喜,起身快步过去,半蹲下身,将她往怀里搂了搂:“不是还不到回府的日子吗,你怎么过来了?” 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看怎么舍不得,她左右看看,觉得女儿气色上佳,方才安心,含笑道:“想阿娘不想?” “想!”妙妙抱着阿娘的肩,亲昵极了:“想的睡不着觉,吃不下饭。” “吃不下饭?”董氏哭笑不得:“我怎么觉得,你还胖了?” 末了又道:“这是跟谁学的,油嘴滑舌。” 妙妙拿小脑袋去蹭董氏肩头:“才没有,妙妙说的是实话。” “好好好,都是实话。”董氏疼爱的摸摸她小脸,拉着去跟英国公夫人打招呼,又问她饿不饿,末了,干脆将面前那碟点心喂给她吃了。 妙妙依偎在董氏身边,张着嘴等阿娘投喂,杏眼弯起,一脸幸福。 …… 她倒自在,皇帝却带着陈庆,往前厅男客那边儿去了。 这倒不是别人眼瞎,认不出当今天子,而是陈家附庸风雅,设屏风隔扇,稍后宴饮时,更会出题,吟诗作兴。 屏风中人影朦胧,不知是何妨神圣,待到比试有了结果,方才揭晓。 皇帝走进去的小间里,正坐着当代安平候梁禄,武原侯夫人是他胞姐,这会儿正执掌中馈,他到了这儿来,也算是半个东道。 骤然听见脚步声近了,他还当是仆从不知规矩,前来搅扰,正待发怒,却瞧见一张既熟悉、又威严的面容,三魂七魄跑掉一半儿,赶忙起身施礼。 皇帝摆摆手,示意他噤声,似笑非笑道:“朕来这儿做客,不欲张扬,安平候轻声。” 这么一会儿功夫,安平候慌得出了一脑门儿汗,听他开口,赶忙道:“是,臣下明白。” 皇帝一路走来,虽然有意往偏僻处行,却也少不得遇见别人,其间未必没有人认出,只是见他白龙鱼服,自然不敢张扬,忙不迭同武原侯府通风,将这消息说了。 因着此前那场失利,陈夫人心口痛了几日,此刻听闻圣驾前来,那颗方才沉寂下去的心,登时便复苏了。 “得想个法子,”她自语道:“这样好的机会,决不能白白错过。” 28.姻缘 日头高升,宾客渐至,前院也渐渐热闹起来。 皇帝听得外头人声渐起,面上不动声色,只转头去问安平候:“怎么呢,这样热闹。” “年轻人比试,舞文弄墨罢了,”安平候站起身,偷偷向外瞧了一眼,见周遭人不知何时都换成未娶的年少男客,心中一定:“陛下可是否有意,大展身手?” “哦?”皇帝似乎来了兴致:“是谁在主持,有彩头吗?” “是陈家太夫人,老人家上了年纪,格外爱热闹。”安平候小心打量他神色,见似乎有门儿,分外殷勤道:“至于彩头,自然更不会令人失望。” “有意思,”外头鸟叫的欢,皇帝心绪亦佳:“来都来了,那朕也得凑个趣儿才是。” 安平候心中巨石落地,掩住欢喜,恭敬道:“陛下赏脸,却是武原侯之幸。” 正值深秋时节,百花多有凋零,反倒是菊花傲骨凛然,不惧风霜,是以今次比试,便以菊花为题。 年轻侍女捧着笔墨纸砚,依次进了隔间,请内里人书写,随即带出去,交由陈家老夫人决出最佳。 皇帝在这儿,且有意参加,安平候自然不会抢过去写,亲自过去接了托盘中笔墨,呈到皇帝面前去。 语气恭敬:“陛下,请。” 皇帝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露分毫,提起笔后,想也不想,便毫无诚意的照抄了陶渊明的名作。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安平候侍立一侧,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凑过去看,然而只扫了一扫,便觉眼前一黑,险些就地昏死过去。 ——过分了吧。 就算是陈家已经内定冠军,准备黑哨,陛下你也不好这么敷衍啊。 然而皇帝并不觉有异,将笔搁下,示意侍女取走,还笑吟吟的问了一句:“梁卿觉得如何?” “……臣觉得妙极,”安平候满脸正直,由衷赞誉:“同今日此宴,再合宜不过。” 皇帝恬不知耻的笑:“朕也这么觉得。” 安平候顿了顿,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做皇帝就是有这样的好处,即使做的再荒唐,也有无数人前赴后继帮着圆场。 而事实也证明,武原侯府为了抱住皇帝大腿,早早就将节操置之度外。 陈家老夫人活了这么大岁数,脸皮可比皇帝厚多了,声音中气十足,向在场诸人宣布比试结果。 “老身翻看一遍,还是觉得陶公此诗最妙,”她语带笑意,不急不躁:“客人以其做答,别出心裁,正该是头名。” 这话说的,皇帝如何做想不说,安平候在边上听着,都觉臊得慌。 既是比试,评选过后,少不得要将在场之人所作诗词公示,叫其余人输的心服口服,然而皇帝那首《饮酒》刚刚贴过去,非议声便来了。 “拾人牙慧,简直荒唐!” “每个字都是照抄陶公,何德何能,得了头名?” “不知所云!” 武原侯府毕竟是东道主,陈老夫人也年迈,众人未知彩头是什么,倒也不敢说的太难听,议论声音也细碎。 然而即便如此,安平候也暗自捏一把汗,唯恐皇帝龙颜大怒,将这群人一并发落掉,迁怒武原侯府。 陈老夫人将周遭青年俊彦的质疑声置之度外,继续道:“老身早就说过,要设个彩头,在座的皆是一时俊杰,若是寻常之物,怕是折辱,今日得了妙文,便将我家小女许给他,成一段姻缘。” 这彩头若是点儿别的什么,众人也就认了,然而却是武原侯府娇滴滴的小娘子,哪个舍得放弃。 程老夫人话音落地,周遭登时沸腾起来,皆以为此事有失公允,加之获胜之人未曾做声,纷纷要求重新来过。 陈老夫人假做不知胜者为谁,无非是想趁机,将陈华桐塞给皇帝罢了,然而这会儿他不做声,却叫武原侯府骑虎难下。 安平候目光小心的瞧着一侧皇帝,目光中隐有希冀,陈老夫人则全不理会那些质疑声,含笑催问道:“方才是哪位贵客,写的此诗?” 陈华桐便站在她身后,手指搓着衣角,羞答答的,面色绯红,胜过千言万语。 皇帝在屏风内听见,只托着下颌,懒洋洋的笑,却没应声。 安平候急的冒了一头汗,看起来恨不能将皇帝背起来,亲自驮到陈老夫人面前去。 正左右踌躇,却听竹制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进来,先向皇帝请安,随即扬声道:“是我写的。” 一时间,四遭一片静谧,倒像是消了声音一般。 陈老夫人那儿也顿了一顿,目露厉色,陈华桐面上笑意更是无影无踪,许久之后,方才干巴巴道:“尊驾是?” …… 安平候口中发苦,起身向那人施礼,笑的比哭还难看:“七王安好。”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七王。 除去皇帝外,诸皇子中唯一存续的先皇血脉。 对着安平候,七王语气倒很客气,或者说,无论对着谁,他都是很和气的脾性:“安平候不必多礼。” 皇帝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折扇来,信手打开,随手摆了摆,风度翩翩:“朕的七弟未娶,陈家幺女未嫁,今日以诗相请,得一段姻缘,当真妙极。” 嗬! 他这意思,分明睁着眼说瞎话,将一切都推到七王头上去。 然而皇帝金口玉言,到了这地步,安平候只能附和:“是是是,二人天造地设,正是绝无仅有的缘分。” 说着,又暗暗打个手势,示意一侧侍女去通禀陈家人一声。 陈老夫人一听这消息,满心痛恨不甘,险些就地吐出一口血来。 她本欲借此良机,将陈华桐送到皇帝身边去,哪知半路竟杀出一个七王来,在皇帝的默许态度下,也只能硬生生吃这哑巴亏。 臣子跟君王硬顶,哪里有能占便宜的? 陈华桐心里绝不比她舒坦半分,自幼心高气傲,加之陈夫人在侧撺掇,她早有皇妃之志,便是皇后之位,也不是没有肖想过,现下将夫婿人选改成七王,哪里接受的了。 虽说那是先帝除今上外仅存的皇子,等闲不会被废黜,但对于陈华桐这等年轻姑娘而言,这一切都抵不过他是个瘸子。 仔细说来,七王生的并不丑陋,反倒温文尔雅,然而陈华桐早早见过皇帝,慕他硬朗气度,更喜他英俊面容,自然瞧不上七王。 更不必说他风流好色,家中已经有诸多姬妾,陈华桐越想,便越不甘心。 凭什么呢,魏国公府的小娘子才几岁,就有了那么多,而她呢? 劳碌一场,却什么都没得到! 然而陈家毕竟是一大家子人,很难为了自家女儿的心意,而去对抗皇帝,开罪七王。 陈老夫人虽是心头闷痛,却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七王来了,皇帝似乎也在,周遭人再没眼力见儿,也知道避的远些。 陈老夫人没工夫搭理他们,带着孙女与儿媳妇过去,笑容满面,浑然瞧不出心中怨愤失意,连声道:“老爷在时,便说华桐有福气,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七王是被陈庆叫过来的,皇帝传召,他不得不来,也不敢不来。 有那么多前车之鉴在眼前,别说皇帝叫他娶妻,便将他贬为郡王、乃至于削掉王爵,他也得老老实实的谢恩。 说到底,拖着天残之身过了这么多年,他本就不是什么有志气的人。 再则,陈华桐年少貌美,陈家又富得流油,当真娶了,他也不亏。 “老夫人客气,令媛德才兼备,正是良选。”七王微笑,口中客套一句。 “谁说不是呢,”皇帝在侧笑的人畜无害:“道清大师在时,也曾说过,陈家姑娘命格贵重,前半生路途坦荡,而后半生……” 他微妙的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说下去。 道清大师的名头,陈家老夫人也是听过的,颇有些敬重,毕竟自己家是假佛,那却是真神,加之皇帝那话只说了一半儿,心中更加忐忑。 “敢问陛下,大师如何言说?华桐后半生,又是如何?” 她活了大半辈子,这会儿已经看出皇帝对陈家心怀不满,唯恐他再说出个什么来,叫孙女儿连王妃都做不成。 陈华桐玉面微白,隐约哀怨,也蹙着眉看他,美目含情。 皇帝觉得,自己的胃又开始翻腾了。 不过翻腾归翻腾,到最后,他也没说什么坏话。 “大师说,令媛后半生微有坎坷,不过很快便会过去,重归顺遂。” 陈老夫人听得安心,接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连陈华桐都微微松一口气。 毕竟她前半生的确顺利,而后半生,也只在皇帝这儿摔过跟头。 过了这个关,大概就好了。 在她看来,只要能拿捏住七王,日子未必会差。 皇帝漫不经心的打着扇,嘴角含笑,隐约讥诮。 道清大师本就是一个骗局,这话也是他自己编的。 至于微有坎坷什么的,当然也是假的。 再过两年,你就难产死啦哈哈哈哈哈。 29.情敌 皇帝登基时日未久,却也有前世御极多年的底气在,军政大事,民生要务,皆能处理的井井有条。 到了现在,稳定朝纲之后,他便着手清理一些早就该被扫除的积弊,与一直趴在大秦身上吸血的蛀虫。 譬如说,武原侯府。 高祖许诺开国公候爵位世袭,一代一代到了皇帝这儿,他也没有撕毁约定的打算。 但像是武原侯府这种,既不想从文,也不愿从武,只想趴在祖宗功勋薄上吃吃喝喝等死的,就另当别论了。 英国公府与魏国公府存续至今,是因为历代世子都承袭军武,戍守过边疆,安平侯府每世都有子弟出仕,颇多干吏,其他侯府伯府,更不例外,都有人在朝中出力。 而武原侯府呢? 经商一道有天赋的人多了去了,为什么只有他们家赚的盆满钵丰? 先帝时起,陈氏一族便纵容家仆贩卖私盐,侵吞田产,他们也懂事,该打点的打点,从不吝啬,上头有人护着,所以一直都没出事儿。 皇帝登基之后,不欲使得朝局太过动荡,暂时没腾出手来收拾他们,偏生陈家自己不安分,成天在他眼皮子底下上蹿下跳,变着法儿的作死,这怪得了谁! 陈老夫人同七王在侧寒暄,皇帝云淡风轻的摇着折扇,笑吟吟的,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之类的吉利话说的那叫一个溜,心里头却给陈家判了死缓,暗暗想着怎么武原侯府榨干,吃相又不那么难看。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陈家倘若心有不豫,自己心里头想想也就罢了,可若是表露出来,叫人知道了,那可真真是不识抬举了。 陈老夫人也明白这道理,话里话外的便将七王当孙女婿看待,无论是否有意做给皇帝瞧,却也真真切切的将态度表露明白了。 该说的都说了,该了结的也了结了,皇帝无意久留,便想起自己的胖喵喵来了,赶忙叫陈庆过来,悄声问了一句。 “小娘子在后边吃糖呢,”陈庆含笑道:“魏国公夫人在边上陪着。” “怎么又吃糖?”许是妙妙太爱吃甜,这会儿皇帝听了,下意识就反问一句,问完之后才想起来,她做了这些日子的猫,都没能尝到甜滋味,这会儿多吃点儿,也不奇怪。 “罢了,”皇帝依然在笑,只是神情柔和许多:“去请魏国公夫人出来,咱们一道回府去。” 陈庆怔了一下,难得的违逆一句:“……不太好吧。” 魏国公夫人毕竟是来行宴的,这会儿午饭都没用便离开,怎么看,都有点儿打武原侯府的脸,叫别人见着,可不怎么好看。 还有…… 陈庆在心里弱弱的吐槽,魏国公夫人跟你,还远远不到能用上“咱们”这个词儿的时候呢,陛下。 “这有什么不好的,”皇帝已经在心里给武原侯府判了死缓,无非就是缓期多久的问题,大言不惭道:“朕带着妙妙回门,难道还不如这什么及笄礼重要吗。” 哎呦喂,怎么又成回门了。 陈庆看皇帝一脸荡漾笑意,只能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是,奴才这就去请。” …… 说心里话,董氏其实也不怎么愿意待在武原侯府。 因为妙妙的凤凰命格,陈夫人颇觉得魏国公府奸猾,抢了陈华桐运道,见了董氏后总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说话含讥带讽,董氏又不是泥捏的,少不得回敬两句,到了这会儿,两家不过维持着面子情分罢了。 是以一听皇帝相请,她便吩咐人同陈夫人告罪一声,带着妙妙,一道过去了。 “妙妙,”皇帝长身玉立,笑意温柔,见小姑娘过来,赶忙半蹲下身,手都摆出重影来了:“快过来,小哥哥抱。” 董氏被他这热切态度搞得有点儿怔神,牵着妙妙过去,行礼之后,婉拒道:“不必劳烦陛下,让她自己走就成。” “这有什么好劳烦的,”皇帝没听出董氏含蓄的潜台词来,伸手给胖喵喵:“走了这么久,也该累了吧?” 之前也不是没叫皇帝抱过,可不知怎么,这会儿当着阿娘的面,妙妙却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谢谢小哥哥,”她细声细气的道:“妙妙自己走就可以。” “好吧,”皇帝有点失落的将手收回:“咱们回府去。” 男女有别,董氏带着妙妙上了魏国公府的马车,皇帝自然不能巴巴凑过去,独自上了宫里的马车。 他这趟出宫,的确是有事要做,到了魏国公府后,便吩咐其余人退下,只留自己、董氏与妙妙三人,将那日遇见老道之事说了。 自从经了道清大师之事,董氏对鬼神之说倒有几分相信,事关自己女儿,更不会疏忽。 细细看了看妙妙脖颈上的项圈,她关切道:“那道长说,妙妙只要戴着它,便不会有事吗?” “应该是,”因为妙妙变猫那事儿,皇帝倒不敢将话说满:“为求个安心,朕也不敢不信。” “陛下说的有理,确实应当谨慎。”董氏轻轻颔首。 皇帝既然到了府上,自然要留下用膳,董氏吩咐人去准备,妙妙却趁机拿起果盘儿里的糖果,偷偷摸摸的往自己衣兜里藏。 皇帝瞥见了,无奈道:“妙妙,不许偷吃糖,会坏牙的。” “妙妙,”董氏听见这话,回头看她,板着脸道:“今明两天的小点心,都没有了。” “阿娘不要,”小姑娘赶忙将兜里的糖掏出来,一脸可爱的怕怕,解释道:“妙妙一共也没藏几块儿。” “这是咱们早就约定好的,”董氏很坚决:“不能改。” 妙妙早知道这规矩,只是在宫里呆久了,有皇帝宠着,见董氏没注意,才生了侥幸之心,现下偷鸡不成蚀把米,又伤心,又气愤。 “小哥哥是坏人!”她气鼓鼓道:“跟阿娘一起欺负妙妙!” 皇帝托着下巴,坏坏的笑:“所以呢?” “妙妙生气了!”小姑娘没了糖吃,气恼极了:“妙妙不嫁给你了——这次是真的!” 皇帝在边上笑:“你都犯过色戒了,不能出家,没有庵堂要你。” “那就嫁给别人,”妙妙气咻咻道:“还要找个比你俊的!” 董氏听这一大一小公然打情骂俏,越说越不像话,不好说皇帝,只去瞧小女儿。 “妙妙,”她语气微微重些,有点儿无奈:“不许胡说。” “没事儿,朕跟她闹着玩儿呢,”妙妙还没说话呢,皇帝便先护着她了:“夫人别计较。” 董氏有些无语,看看皇帝,再看看自己女儿,忽的生出一张这二人正谈情说爱,自己一个外人,在这儿梗着碍事的感觉来。 好在这时候外头仆从来传话,说魏国公回来了,也将她解救出来,往前头去迎,避了出去。 妙妙噘着嘴,气鼓鼓的瞪着皇帝:“虽然小哥哥帮妙妙说话,但妙妙还是不嫁你!” “哼,”皇帝斜着眼看她:“你找到比朕俊的人了吗?” 妙妙将自己见过的人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低着小脑袋,惆怅起来:“……哼。” “那不就成了?”皇帝笑道:“你先跟朕在一块儿,找到下家了,再说别的。” “不成,”妙妙坚定的摇头:“好马不吃回头草。” 皇帝蹲下身,英俊面容同她贴的近了,狭长双目隐约含情:“别的草,有朕这么俊吗?” “……没有,”妙妙被美/色所惑,踌躇一会儿,道:“算了,反正妙妙也不是马,回头草吃了也就吃了。” 皇帝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忍俊不禁。 …… 妙妙既然归家,按照此前约定,自然要留在府中住半个月。 皇帝瞧着自己又软又萌的小媳妇,走的依依不舍,唯恐魏国公府给养瘦了,还偷偷摸摸给她塞了把糖,总算是叫小姑娘念他几分好。 那动作虽然隐蔽,但魏国公夫妇也不是瞎子,只是为了给皇帝留几分颜面,到底没指出来,等他离去后,也没问妙妙要。 今日是八月初十,再过几日便是十五,魏国公与妻子商量着,一道往岳父那儿走一趟。 董太傅只娶一妻,膝下也只有二女,都已经出嫁,临近中秋,很应该回去见见。 董氏吩咐人送信给胞妹方夫人,约在八月十三回娘家,等到这日清早,便给妙妙梳头穿衣,带她往外祖父那儿去。 “这个梳的不好,”妙妙坐在梳妆镜前,认真道:“要能盘起来的才行。” 董氏按她说法试了几试,到底也不如皇帝手巧,最终还是铩羽而归。 “要是小哥哥在就好了,”妙妙惆怅的嘟囔:“他梳的小辫子最好看了。” 只几日功夫,董氏便对皇帝佩服的五体投地,哄得了孩子、喂得了饭,下得了厨房、钓的了鱼,闲暇无事还能领着妙妙骑马采蘑菇,而且还会梳小辫儿! 到了这会儿,皇帝在董氏心里,便是万能百宝箱一样的人物,样样皆能。 道清大师说的一点儿都没错,能跟妙妙这么契合,说他们没有前世姻缘,她都不信! …… 妙妙的外祖母周氏做得一手好菜,她还没入宫前,得了空便往董太傅那儿跑,吃的小肚子圆滚滚,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昨晚听说要过去看望外祖父和外祖母,小姑娘就开心的不得了,今晨更是早早起床,催着阿爹阿娘早些去。 因这缘故,魏国公夫妇到的倒早些,方家夫妇还没到呢。 周氏知道女儿女婿要过来,早早吩咐人准备了蔬菜肉类,准备亲自下厨,妙妙跳过去撒了一通娇,掰着指头数了自己想吃的,就差没流口水了。 “好好好,”周氏笑的温柔,一一应了:“厨房里烟气重,你外祖父这会儿还在书房,妙妙找他玩儿去吧。” 董太傅并非贪恋物欲之人,府中仆从也没几个,宅院更是不大,妙妙来的次数多了,闭着眼睛都能找到书房去,是以董氏留在厨房相帮母亲,也没跟着她一道去。 妙妙在这儿比在家里还自在,蹦蹦跳跳的往前走,走到拐角那儿,一个不留神,便跟迎面来的人撞上了。 她年纪小,来人年纪也不大,骤然撞在一起,二人身子都晃了晃,好在没摔。 但坏的消息在后边,那人手里拿着的那块儿玉佩落地,“砰”的一声脆响,碎成几块了。 妙妙有些无措的眨眨眼,抬头去看来人时,才发现他生了一张很明俊的脸,似乎比她大几岁,眉宇清朗,气质灵澈。 是个好看的小哥哥~(≧▽≦)/~! 然而还没等眼底的桃心冒出来,妙妙就想到一个十分要紧的问题。 ……要不是她撞到他,那块玉佩应该不会碎吧? 闯祸了! “对不起,弄坏了你的玉佩,”小姑娘抬着头看他,愧疚道:“妙妙会赔给你的。” 来人看着她,蹙眉道:“你赔得起吗?” “嗯?”妙妙怔了一下,有点忐忑的问:“很贵吗?” 他点头,神情有点儿冷:“很贵。” 小姑娘踌躇一会儿,从怀里掏出小香包,试探着递过去:“妙妙只有这些糖了。” 好看的小哥哥扫了一眼,却没接:“这点怎么够。” 妙妙呆了一下,无措的缩回手,打算带他一起去找阿娘:“那……那妙妙可能赔不起……” “赔不起?”那个小哥哥抿着唇看她,哼道:“——那还不快跑。” 妙妙又呆了一下,愣愣的抬着头看他。 虽然脸板着,但是他的眼睛在笑。 原来这个小哥哥没生气,只是在跟妙妙开玩笑。 小姑娘呆呆的看着他,感觉自己像是开花了:“呀~(≧▽≦)/~!” 30.醋意 妙妙瞧着面前俊秀小哥哥,正满眼桃心呢,就听不远处有人叫她,声音熟悉极了。 “外祖父!”顾不得面前的小哥哥,她哒哒哒跑了过去,抱住董太傅的腿蹭:“妙妙可想你啦!” “外祖父也想妙妙,”董太傅笑眯眯的瞧着她,顺势摸摸她小脑袋:“见过明均哥哥了没?” 妙妙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回头去看已经走过来的俊俏小哥哥:“他吗?” “嗯,”董太傅笑着给她介绍:“这是你外祖母侄孙,说起来,你该叫一声哥哥的。” 原来他姓周,周明均。 “明均哥哥好,”妙妙对明均印象特别好,甜甜的叫了一声,又奇怪道:“从前没见过呢。” “明均此前在外求学,你自然见不到,”董太傅解释道:“不过以后他会在外祖父这儿住,你们见面的时间,还多着呢。” 妙妙的外祖母周氏出身大族,绵延几百年,底蕴深厚,周明均身为嫡系子孙,自然会被好生栽培。 董太傅膝下只有二女,并无儿孙,魏国公府的二位公子,魏平遥习武,魏平远学文,老魏国公在时便拍板决定,叫魏平远跟从外祖父修习经义,也是陪伴。 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前不久,周家便将周明均送过来了,他年少敏达,人亦知礼,董太傅自然不会拒绝,便将他留下,同外孙一道作伴,二人玩儿的倒好。 妙妙这会儿可顾不得别的,看一眼含笑的明均哥哥,对外祖父不好意思道:“妙妙刚刚闯祸了。” “哦?”董太傅半蹲下身,目光含笑,温柔极了:“闯什么祸了?” 妙妙方才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了,有点儿忐忑的对着手指。 “没事儿,”周明均不过是同她玩笑:“不值几个钱,妙妙别放在心上。” “不行,”小姑娘一板一眼道:“弄坏了别人的东西,本来就应该赔偿。” “好吧,”周明均略加思索,笑道:“那就将你那袋儿糖赔给我,好不好?” 那是妙妙这几天全部的口粮,从心而言,她很想说不好的。 只是,弄坏东西不赔,就不是好孩子了。 “都在这儿了,”从怀里取出那枚小香包,她递给周明均,抿着唇道:“明均哥哥数数。” 周明均伸手接了,也没细看,只蹲下身,细细瞧她,末了,忽的伸手去捏她肉嘟嘟的脸颊。 “妙妙,”他眼睛清亮,冲她笑道:“你怎么这样可爱。” “妙妙不仅可爱,”小姑娘杏眼弯起,歪着头,认真道:“还可会卖萌了!” 这小模样,确实很萌。 周明均没忍住,手掌在她小脑袋上揉了揉。 该说的都说完了,董太傅便带着他们往前厅去玩儿,一大二小刚进去,便听仆从来报,方家夫妇过来了。 董家有二女,长者嫁入魏国公府,次者嫁与方家,夫妻之间都极为相得,妙妙阿娘先生二子,方才生女,姨母却是先生一女,随后才生二子,倒也有趣。 “呀,妙妙和明均都在,”方夫人生的鲜艳明媚,恰似灼灼芍药,性情也爽利:“咦,平远呢?” “在书房里习字呢,没写完,他不肯出来,”董太傅同没急着同女儿女婿说话,而是低头去瞧自己外孙女:“阿蕊也来啦,好像更漂亮了。” 方夫人长女兰蕊,性情并不同母亲相像,沉静文秀,恬静如兰,听董太傅夸赞,有点不好意思了,轻轻叫了一声:“外祖父。” “好啦好啦,只说了一句,怎么就脸红,”董太傅看看几个小孩子,慈爱道:“一起去玩儿吧,后边儿新修了花园,正适合躲猫猫呢。” 周明均和方兰蕊都只认识妙妙,而不认识另一个,介绍过后,便被妙妙拉着往后院儿去,然而一过去,便撞上魏平远了。 “哎呀,今天是什么日子,”一见妙妙,他便不怀好意的笑:“连小短腿都给吹过来了。” 妙妙最听不得别人笑自己腿短,气鼓鼓道:“要你管!” “怎么不要我管?”魏平远揭她伤疤:“上一次是谁,生气踢门,结果反倒摔了跟头?” “魏平远,你真讨厌!”妙妙回忆起伤心事,难过起来:“我要告诉阿娘去!” 魏国公是慈父,董氏却是严母,三个孩子里妙妙最小,夫妇二人都偏爱她些,每每她被欺负,都会帮着伸张正义。 “喂,”魏平远退缩了,无奈的瞪她:“有本事你别去告状啊!” “明明知道阿娘能收拾你,妙妙为什么不去?”小姑娘气恼道。 “好啦,”周明均扶住妙妙肩膀,温声道:“妙妙还小,平远别欺负她。” 方兰蕊也蹙眉:“表哥别总是笑话妙妙嘛。” “怎么都帮着她呢,”魏平远走过去,在妹妹面前蹲下身,凑过脸去看她:“真生气了?” “你讨厌死了,”妙妙指责道:“我们三个躲猫猫,不带你玩儿!” “别呀,”魏平远虽然不怎么想玩儿,但为了哄她,还是表现的很感兴趣:“我给你道歉,好不好?” 妙妙从小到大,不知道跟他吵过多少次,早就有了丰富的处理经验。 “不要道歉,”她眼睛发亮,道:“妙妙要糖吃!” “你呀,”魏平远看看她,有些无奈,终于还是从怀里掏出一块儿帕子,整个递给她了:“都在这儿。” 妙妙打开瞧了瞧,平均分成三份,明均哥哥和阿蕊姐姐都有份儿,只是不给魏平远。 “走,”出了这口气,她开心道:“我们躲猫猫去!” …… 按照年纪排行,第一个负责找的,便是妙妙。 小姑娘捂着眼睛,认认真真的开始数数,等到一百,就能过去找了。 “经常跟我说起妙妙的是你,欺负她的也是你,”周明均怕小姑娘找不到,也没藏得严实,随便找个地方一坐,同身边魏平远道:“不觉得自相矛盾吗。” “不觉得,她呆呆笨笨的,可好玩儿了,”魏平远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她在那儿站着,就忍不住想逗弄。” 周明均摇头失笑:“我说你明明不爱吃甜,怎么还随身带着糖,原来是给妙妙的。” “她那么笨,每次藏糖都会被发现,要是没人接济,日子就没法儿过了。” 魏平远一边儿嘟囔,一边儿站起身看外边:“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找到?” “妙妙那么可爱,你别欺负她,”周明均想起那个小团团站在自己身边,气的脸蛋涨红,有点儿心疼:“明明很喜欢吃糖,却肯分给别人,真善良。” “你还挺喜欢她呀,”魏平远瞅了半天,也没瞧见小短腿的踪影,重又坐下,道:“要不,你将来娶她吧。” “那怎么行,”周明均虽然年幼,但也已经知事:“妙妙将来……不是要嫁进宫里吗。” “我不想叫她嫁进去,”魏平远闷闷的道:“她那么笨,被人欺负了怎么办,听说宫里又空又大,她胆子小,晚上都不敢自己出去,住在那儿一定很害怕。” “那陛下呢?”周明均仿佛听人说过,皇帝是很疼爱妙妙的。 “他那么老!”魏平远不满道:“只比阿娘小几岁罢了,还好意思娶妙妙?” 周明均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确实有点儿老。” “不管,”魏平远固执道:“反正我跟哥哥说好了,都不想叫妙妙嫁进宫里去。” 周明均没有妹妹,很难理解来自妹控的伤感与执着,正要说句什么,却听脚步声近了,没过多久,妙妙的小脑袋凑过来,开心道:“找到你们啦!” 终于找到了,魏平远无奈的想。 他们在这儿坐的屁股都麻了。 有些无奈的看看她,最后,他还是夸了一句:“真厉害。” …… 皇帝坐在宣室殿里翻阅奏疏,不知怎么,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肯定是妙妙想朕了,”他将手中御笔搁下,自语道:“好几天没见,也不知道她晚上睡得好不好。” “要不,”陈庆侍立在侧,一脸忧伤:“奴才吩咐人去打听一下?” “不必,”皇帝很有正室风范:“再过几日便能见到,折腾这些做什么。” 陈庆神情纹丝未变,静静在边上等着,开始在心里静数。 果不其然,连十都没数完,皇帝便出声了。 “算了,还是去打听一下吧。”万一妙妙想朕想的茶饭不思,那可不成。 直到这会儿他都不知道,小媳妇前头还有两个妹控哥哥护着,不想叫他娶呢。 …… “周明均怎么在那儿?” 皇帝勃然变色,妒意横生:“妙妙连小香包都给他了,凭什么?” 他那么想要,小姑娘都捂得严严实实呢! 英国公正好过来,听见这话,再看看皇帝因妒恨而扭曲的丑陋嘴脸,摇头道:“陛下呀,人家多大啦,你多大?” “那两个站在一起是青梅竹马,跟你站在一起,可就是爹带孩子了。” 皇帝听的老大不痛快:“滚滚滚,有你什么事儿!” “陛下别不信呀,周明均啊,”英国公煽风点火:“连他们家老太爷都说那是吾家玉树,称颂的很呐。” 皇帝不知从哪儿摸出把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摇,边摇边给自己打气:“朕的媳妇朕知道,她最喜欢朕了。” 妙……妙妙她,才不是那种看重皮相的猫呢。 31.懂事 在皇帝上一世的印象里,周明均并非无名之辈。 他是周氏一族最出色的的子弟,少有慧名,未及弱冠便连中三元,为官后政绩卓越,先就任地方,后归中枢,诚为周氏一族的脊梁。 但若只是这样,他当然不会这样在意。 更重要的是,周明均还是皇帝隐藏的情敌。 上一世,跟小媳妇成婚之后,他便偷偷摸摸的打听过,若非他及时下旨将小姑娘定下,魏国公府只怕就将她嫁给周明均了。 毕竟那是董老夫人的娘家,门风清正,周明均人也靠得住,妙妙还挺喜欢他。 为这事儿,皇帝酸的牙疼,含讥带讽的跟小妻子说了好几回,现下听内侍回禀,提及周明均这名字,登时便坐不住了。 “不成,”他自语道:“朕得看看去。” 英国公一脸黑线:“不至于吧。” “妙妙这么小,心思单纯,被人骗了怎么办。”皇帝忧心忡忡道。 拉倒,第一个骗人家的就是你吧。 英国公在心里吐槽一句,然而见皇帝面上急切神色不似作伪,终于也没说出口,眼神揶揄,目送他急急离去了。 …… 魏国公与方良正陪同董太傅说话,董老夫人则带着两个女儿准备今日午宴的菜色,孩子们还在后头躲猫猫,三代人共聚天伦,极为和美。 “陛下怎么来了,”见皇帝过来,董太傅微生诧异,却还是笑道:“请恕老臣有失远迎。” “太傅说哪里的话,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气,”皇帝赶忙将他搀起,真心实意道:“朕不过是想来探望罢了,只是不巧,竟撞上家宴了。” 这话说的,当真大义凛然,叫人挑不出毛病来。 然而就像是婆媳之间是天敌一样,岳父与女婿之间,也是天敌。 自从道清大师的事儿出了之后,魏国公与皇帝便生出一种微妙的争宠关系来,皇帝同董太傅说话时,魏国公便在一边儿听着,瞧不出神情如何,见二人语毕,方才缓缓开口。 他语气温和:“可巧臣等正行家宴,陛下若不弃,不妨留下,一道用饭。” 连“家宴”两个字都说出来了,知情识趣的人便该自觉退避,不要碍事,然而皇帝似乎没接收到来自于岳父的潜台词,笑容满面。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他道:“说起来,朕也要叫魏国公一声岳翁,今日家宴,当真恰如其分。” 皇帝这句话说的有点儿无耻,似乎完全忘了当初是自己说“先看看有缘无缘,一切待定”,也不打算认账了。 然而皇帝毕竟是皇帝,便是白纸黑字写了约定,都未必能奏效,更不必说当初魏国公纯真善良如白莲,连个凭证都没有,便信了他。 扯出一个阴森的笑,魏国公莫名觉得脚有点儿痒,在地上重重的蹭了两下,没再出声。 董太傅人老成精,自然察觉的出这二人之间风起云涌,却也没说什么,至于方良,则是低着头品茶,也不言语。 皇帝被晾在一边儿,也不尴尬,厚着脸皮问:“妙妙呢,怎么没看见她?” 董太傅老神在在看女婿方良,方良满脸茫然看姐夫魏国公,魏国公拿靴子底蹭地,笑的森寒:“不知道呢。” 皇帝:“……” 果然把岳父的好感刷负了。 …… 妙妙跟哥哥姐姐们在后院里玩儿了许久,方才听见姨母呼唤。 “吃饭啦,”方夫人冲他们笑道:“先去洗把手,看你们脸上脏的,都成小花猫儿了。” 魏平远最坏,看一眼妙妙,笑嘻嘻的叫道:“最晚去的人没鸡腿吃!”说完,便硬拉着周明均,一溜烟跑掉了。 妙妙又气又急,然而小短腿跑不快,怎么也追不上,急的小脸涨红。 “没事儿没事儿,外祖母会做很多,肯定有妙妙的份儿,”兰蕊姐姐没走,守在她身边,温柔安慰道:“要是没有了,妙妙就吃我的。” “那怎么行?”妙妙拉着小姐姐的手,想了想,认真道:“我们一起吃。” 方兰蕊轻轻揉她小脑袋:“好。” …… 既然是家宴,自然要一家齐聚,才好动筷。 皇帝是天子,本该上座,然而他打着自己也是魏国公府女婿的名头留下,却压在董太傅头上坐,就有点儿打人家脸了,为了挽救自己已经跌到底的好感度,皇帝自然十分谦让,坚决让董太傅坐了上首,自己在下。 在他心里,董太傅也担得起这样的礼遇。 男人们寒暄起来,因是家宴,倒没说什么政事,只随意无关紧要之事罢了,正说到一半儿,魏平远和周明均连一道过来了。 魏平远此前见过皇帝几回,自然认识,认出后便告知周明均,一道施礼。 皇帝刚得罪了岳父,岳母那头又态度含糊,忙不迭拉拢二舅哥,示意他们二人起身后,一本正经的嘘寒问暖。 只可惜魏平远却不怎么买账,姿态恭敬,言语谦和,口中却总是“嗯”“是”“对的”“谢陛下关怀”之类的套话,一句实在的都没有。 这小毛头,真是滑不留手! 皇帝正黯然神伤呢,魏国公却催促两个孩子入席,尤其是对着周明均,态度可比对他亲近多了,不由自主的,他多打量了周明均几眼。 未来的栋梁之臣还很年幼,面容稚嫩,五官青涩,眉宇之间却有清正之气,不似俗辈。 “谢姑丈关怀,”他向魏国公笑道:“可阿蕊和妙妙都没到呢,我去还是看看吧。” “好孩子,”魏国公感慨道:“真懂事。” 皇帝深觉自己心口被捅了一刀,飕飕的往里灌着冷风。 然而妙妙和兰蕊姐姐却在这时来了,她年纪小,一路虽没小跑,却也走得急,白嫩嫩的脑门儿上全是汗珠儿,皇帝正待说话,周明均却先一步迎了上去。 “看你,”他自怀了取了帕子,轻轻递过去:“擦一擦再用饭,不小心的话,会生病的。” 妙妙接了过去,笑的感激:“谢谢明均哥哥!” 才认识多久呢,就叫上明均哥哥了。 皇帝心头酸水儿噗嗤噗嗤的冒,却听魏国公在近处感慨起来,语气欣慰:“看看他们,多好啊。” “是呀,”没等皇帝伤怀,魏平远便附和自己阿爹了:“先前外祖父教过我一句话——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皇帝被岳父和二舅哥正反两面夹击,毫无还手之力,又无助,又伤怀,看着小媳妇,轻轻叫了一声:“妙妙。” “小哥哥?”小姑娘这才看过来:“你什么时候来的?” 皇帝更觉扎心了:“有一会儿了。” 魏国公冷笑着看这一幕,董氏则轻声道:“妙妙,怎么好叫长辈们等着?快到阿娘这儿来。” 一大桌子人在,妙妙还是很懂事的,哒哒哒跑到阿娘身边坐下,全然忘了回答皇帝这事儿。 皇帝:“……” 朕伤心了,朕有小情绪了! 这场家宴在莫名其妙的气氛中结束了,魏国公看见皇帝便觉得膈应,同董太傅和妹夫说一声,忙不迭要抱着小女儿回府。 妙妙还坐在原先的席位上,因为小孩子们离得近,她同周明均,也比同皇帝更近,所以先向他道别:“明均哥哥,妙妙走了,改天再来找你玩儿。” 末了,又去看皇帝:“小哥哥再见。” 皇帝谴责的看着她,希望小媳妇能幡然醒悟:“嗯,妙妙再见。” 然而他还没等到自己想要的回答,魏国公便先一步将小女儿抱起:“走了走了,改天再来看你外祖父。” 妙妙应的很乖:“好呀。” 皇帝:“……”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大概就这样。 皇帝离宫,宣室殿内却也有臣工蓝批议事,并不会因此推迟。 英国公这会儿还没走,瞧见皇帝像斗败的公鸡一样气馁,鸡冠子都耷拉下去了,就知道此去不顺,唯恐自己做了出气筒,正待跑路,却被皇帝眼明手快给逮住了。 “妙妙变心了,”皇帝闷闷道:“怎么办。” 英国公看他垂头丧气,倒有些于心不忍:“陛下被谁绿了?” “你才被人绿了!”皇帝被踩到痛处,怒道:“妙妙才不会喜欢别人呢!” ……是你自己说你媳妇变心了的啊! 英国公被怼的无语,半晌,方才道:“那是怎么了?” 皇帝哼了一声,满脸妒色:“这才跟周明均认识多久呢,就变成明均哥哥了,连道别时,都叫他排在朕前头!” 英国公想了想,一针见血:“是不是因为,他们坐席离得更近?” “不可能!”皇帝断然道:“即便是这样,也还有别的事儿呢。” “跟周明均道别时,妙妙说了十六个字,跟朕道别,只说了五个字,这还不够明显吗?” 英国公瞠目结舌:“……” 怎么还有人专门数这个,陛下你是有一颗玻璃心吗?! “这倒不能怪妙妙,”皇帝因妒生恨,面容扭曲:“一见那周明均,朕就觉得他不是好人,妖里妖气跟个狐狸精一样,年纪小小的干什么不成,非得抢别人媳妇!” 英国公:“……”这如涕如诉的控告。 得亏他叫自己儿子去书院念书了,不然少不得在皇帝这里担一个男狐狸精的名头。 “要不,陛下就给他赐婚吧。”英国公略一思索,建议道。 “不,”皇帝断然拒绝:“叫别人看着,岂不是朕怕了他!” 拉倒吧,除去陛下你,还有谁在意这些破事儿! 英国公深感自己不该今日进宫,平白添了一肚子牢骚,末了,只能和稀泥道:“关键还不是在妙妙吗,陛下要是将人哄好了,哪还有这么多波折。” “你说的有道理,”皇帝深以为然:“还是得从妙妙那儿下手才行。” 如此过了几日,等到小姑娘回宫时,便发现小哥哥的态度怪怪的。 虽然还是待妙妙很好,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这天晚上,妙妙擦洗完之后,对镜抹了香膏,正打算到塌上去睡呢,便见皇帝凑过来,温柔问她:“妙妙呀,小哥哥对你好不好?” 妙妙回答:“当然好呀。” “嗯,”皇帝满意的点头,又问:“那是小哥哥好,还是明均哥哥好?” 妙妙想了想,给了一瓶万金油:“都好。” “都好是什么意思,”皇帝脑门上冒出几根黑线:“哪个更好一点儿?” “小哥哥,你吃醋了吗?”妙妙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皇帝老脸有点儿挂不住:“哪儿有!” “不能这样,”妙妙目光清亮,认真道:“妙妙跟婷婷是好朋友,但是没有不许婷婷跟别人玩儿,你这样做,不太好。” “……”皇帝噎住了:“这不一样。” 妙妙歪着头,诚恳的问:“哪儿不一样?” 小媳妇这么小,怎么跟她说,男女情/爱跟朋友是不一样的? 直接说出来,是不是显得他有点儿龌龊了。 皇帝憋得心口作痛,顿了好一会儿,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妙妙语重心长道:“这么大了还不如妙妙懂事,要改。” “……”皇帝:“总之,小哥哥跟明均哥哥是不一样的。” 妙妙不厌其烦的问:“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嘛?” …… …… “因为朕年纪大,懂得多,说什么你都听着就是!”皇帝恼羞成怒:“哪有这么多为什么为什么!” 他这么凶,然而妙妙一点儿也不怕,反而嘀咕:“怎么跟小孩子一样,真不懂事。” “……”皇帝额头开了一朵十字小花:“你说什么?” 妙妙道:“没什么。” “没什么?”皇帝不依不饶道:“那刚才的话是谁说的?” 妙妙想了想,诚恳道:“一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小猫咪。” 32.伤怀 因为周明均这事儿,皇帝平白生了一场闷气。 只可惜妙妙完全不明白他不高兴的缘由,简单的定性为“不想朋友有别的朋友”,就匆匆结案了。 这叫皇帝更郁闷了,一个下午加晚上,都赌气没跟妙妙说话。 王嬷嬷有点儿担心,帮妙妙泡脚的时候,悄悄劝她:“陛下素来疼爱小娘子,别为一点儿小事同他置气。” 皇帝同她们离得有点儿远,但架不住耳力好,将这句话听得真真的,竖着耳朵,一本正经的偷听。 “是他自己在生气,关妙妙什么事,”妙妙蹙着小眉头,认真道:“阿娘说过,有些坏毛病不能放纵,得改。” 皇帝:“……” 好像更生气了,怎么办。 就寝的时辰到了,妙妙将小脚丫擦干净,七手八脚的爬到床里面去,搂住小被子,准备合眼睡觉。 皇帝发出轻不可闻的一声“哼”,也解了外袍,上塌就寝,谁都没说话。 退出去的时候,王嬷嬷尤且有点儿担心,陈庆却笑着劝她:“没事儿,最多明日,他们就好了。” 旁观者清,他最明白皇帝对那位小娘子是什么心思。 ——要不是真心在意,哪里会小孩子一样赌气,连不说话这种幼稚的把戏都拿出来了? 王嬷嬷隐约明白过来,微微一笑,将内殿帷幔放下,同陈庆一道,退了出去。 妙妙蜷在被窝里,一时半会儿却有点儿睡不着了。 按照往常惯例,这会儿她都会跟小哥哥说会儿话的。 可现在小哥哥生气,不理人,当然是说不成了。 算了算了,她咬着小肥爪子想,还是早点儿睡吧,不能太惯着他这些坏毛病。 不过,好容易将杏眼合上,她又觉得有点儿不舒服。 睡前吃了颗糖,嗓子有点儿干,想喝水。 撑着床坐起,妙妙看一眼已经合上眼的小哥哥,轻手轻脚的爬下床,穿上鞋,往桌案那儿去了。 正是夜间,内殿里其实有点儿黑,不过这会儿喊人入内掌灯,太过大张旗鼓,也会吵醒小哥哥,所以妙妙索性摸黑过去了。 踮起脚,小手在桌子上摸了摸,她还没找到呢,便见周围似乎得了一轮暖融融的太阳,径自散着晕黄色的光芒,使得内殿里明亮许多。 皇帝站在灯盏那儿,将它点亮了,一脸傲娇:“妙妙,感动吗?” “为什么不敢动?”小姑娘愣了一下:“妙妙不是已经下床了吗?” “……”皇帝神情一冷:“喝完水了吗?” 妙妙老老实实的点头:“嗯。” 皇帝冷笑一声,一口气吹熄了灯盏,上床睡觉去了。 妙妙一头雾水:“……” 怎么又生气了,莫名其妙! 外间的光隐约能透进来些许,找东西麻烦,走回塌上却很简单。 妙妙迈着小步子,慢条斯理的爬上床时,少不得要从皇帝身上经过,平常都好好的没事儿,今天却被他拎住了。 “妙妙,”皇帝板着脸道:“你压到朕了。” 小姑娘挠了挠头:“对不起。” “对不起没用,”皇帝继续傲娇:“朕伤心了,要亲亲才行。” 妙妙想了想,还是将小脑袋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啾”的一声。 皇帝心里勉强舒服了点儿,向她伸臂:“来,小哥哥抱。” 妙妙这一次倒是很乖,向前爬了两下,到小哥哥怀里去了。 “世间之大,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很多,妙妙,”皇帝叹口气,抱着她,温声道:“你两个哥哥同你,是手足之情,婷婷、佳夕佳婳与你,则是闺中密友,这些感情都不是唯一,但同样珍贵。” “可是,也有些情意,是不能跟别人共享,独一无二的,”夜色深深,却也温柔,他语气低沉,隐约缱绻:“就像你于朕而言,也是不可替代的。” “这种心意,你能明白吗?妙妙。” “……妙妙,妙妙?” “——朕说的这么动情,你居然睡着了?” …… 八月底的时候,金陵接连降了几日的雨,天气转冷起来,皇帝唯恐妙妙受凉生病,都将她拘在内殿,不许出去玩儿了。 妙妙倒也听话,老老实实的坐在暖炕上,皇帝捏住她小手,教着小姑娘写自己名字。 她姓魏,名青漓,然而这三个字,出去当中那个“青”字好写,别的都太难,所以皇帝只写了一遍叫她瞧,随即便在纸上写妙妙二字,叫她慢慢跟着写。 妙妙很聪明,又只是一个字,学的倒是不累,没多久,便写的有模有样了。 “小哥哥,”她起了兴致:“也写一写你的名字吧?” 天子名讳需得避讳,这是定理,王嬷嬷在侧听着,唯恐皇帝觉得冒犯,便轻声道:“小娘子,陛下的名字,是不能随便叫的。” “为什么?”妙妙奇怪的看皇帝:“取了名字,不就是用来叫的吗?” “别人叫不成,妙妙可以。”皇帝笑着摆摆手,示意王嬷嬷不必在意,却执笔在手,于白纸上缓缓写了自己名字。 萧丰衍。 妙妙看了一会儿,蹙着小眉头,指着中间那个道:“这是四吗?” 皇帝失笑:“怎么说?” 妙妙看他面上笑意,便知自己大概是闹了笑话,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这是三,”她小手在桌子上划了划,细声细气道:“再加一道,是不是四?” “不是,这个字,念丰,”皇帝将她抱到膝上,一字字教她念:“萧丰衍。” 因为是小哥哥的名字,妙妙学的很认真,接连念了许久,道:“妙妙记住啦!” “真厉害,”皇帝笑吟吟的揉她小脑袋:“走,咱们吃榛子去。” 妙妙开心起来:“好~” 接连几日落雨,天气转冷,似乎也带来了坏消息。 这日午间,皇帝同妙妙一道用过午膳,正打算哄着她午睡,便听外边内侍来报,怀化大将军病重,危在旦夕。 那是历经几朝的老臣,年高德劭,皇帝极为敬重,听闻这消息,便要出宫探望。 “前些日子太医诊脉,不是说还好吗?”皇帝面露焦急:“怎么忽然就加重了?” “老将军颇多旧伤,近日雨水连绵,天气湿冷,不免反复,”内侍回禀道:“这才忽的病重。” 外头瓢泼大雨,自然不便出门,却也无人劝慰,陈庆去取了伞,皇帝却不耐打着慢走,寻了蓑衣,骑马疾驰而去。 妙妙很爱玩儿,却也知道分寸,见皇帝神情急切,似有大事,也没吵着要跟去,只轻轻叮嘱:“小哥哥路上小心,不要着凉。” “知道了。”皇帝心中一暖,蹲下身在她额上亲了亲,大步离去。 雨落得愈发急了。 …… 怀化大将军年迈,使得这场病更加来势汹汹,皇帝私下问过太医,说这回只怕要不好,回天无力。 太医院素来说话笼统,这一次却讲的这样清楚明白,可见老将军境况的确不好。 府上已经在准备寿材冲喜,皇帝也急匆匆下诏,令其子返京,见老父最后一面,另有加恩之事,以示抚慰。 因着这事儿,皇帝一连几日都沉着脸,唯有见到妙妙时,才略微好些。 “小哥哥别难过,”妙妙见他一连几日忧心忡忡,连饭也用得少,担心极了:“妙妙的糖果都给你吃。” “舍得吗?”皇帝听的一笑,轻轻道。 小姑娘认真看着他,道:“只要小哥哥开心,妙妙就舍得。” 真乖。 皇帝心头一片温软,将她小身子抱到怀里去,缓缓闭上眼睛。 每当小妻子在自己身边,总会觉得很安宁。 …… 因为心中有事,皇帝不免睡得晚些,这日晚间辗转反侧良久,方才勉强安枕。 第二日清早,他正朦朦胧胧的睡着,却觉有什么东西蹭到了自己脸上,毛茸茸的。 “妙妙,”不必睁眼,潜意识便帮着他作了回应:“不要胡闹。” 然而这一次,身边却没有小姑娘的说话声与欢笑声,而是一声略显急切与担忧的“喵呜”。 皇帝听得一怔,猝然坐起身来。 那只好看的小猫儿,脖子上戴着大小正合适的项圈,又出现了。 “怎么回事,怎么又变成猫了?”皇帝急忙去问。 “喵呜。”小猫儿有点儿无助的眨眨蓝眼睛,这样道。 妙妙也不知道。 “没事儿没事儿,”皇帝温柔的摸摸她,宽慰道:“又不是没变过,咱们担心什么?妙妙乖,不怕不怕。” 他语气温柔,又有着前一次的经历,倒是很快便将妙妙安抚好了。 心里冒出另一个疑惑来,他拍了拍手,唤人入内。 “今日是几日?”皇帝问陈庆。 “八月二十八了,陛下。” 果然。 梦中的时间,便是紧接着他们入睡的时间,继续发生的。 皇帝又问:“怀化大将军身体如何?” “太医这两日长留府上,”陈庆恭敬道:“只是老将军情况实在不好,怕就是这两日了。” 原来,这梦中世界,同现实是相通的。 皇帝心头微微一沉,却没表现出来,摸了摸妙妙毛茸茸的小脑袋,道:“今早还是吃虾粥,午膳时多做鱼。” “嗳,”陈庆应了一声:“奴才这就去吩咐。” 妙妙变成喵了,更加活泼好动,只是外头接连下了几日雨,地上不免泥泞,她爱惜自己一身白毛,舍不得出去折腾,只得坐在廊下,眼巴巴的瞅着,一脸向往。 皇帝心里也有事儿,见她这样,却不由笑了。 “妙妙,那儿冷,快过来,”他取了几只毛线团,拿在手里引她过去:“咱们来推球。” 才不要。 妙妙是大猫了,才不要玩儿这些简单而幼稚的游戏。 小姑娘蓝眼睛看了看那毛线团,重又回过头去,没有理会。 “怎么不喜欢了。”皇帝怔了一下,却还是试探着将毛线团推到她面前去。 妙妙小耳朵竖起,将毛线团滚过来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回过头去看,却见那只粉红色的毛线团朝自己这边儿来,圆滚滚的…… 好……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儿可爱呀。 不由自主的,她小爪子在地上蹭了蹭,痒痒的。 快要控制不住了喵~~~ “妙妙,快来玩儿呀,”皇帝看出那个白团团的心动来,叫她瞧一瞧盒子里剩下的毛线团,出声鼓励:“你看,小哥哥这儿还有好多呢。” 只扫了一扫,妙妙就拔不开眼了,小胡子翘起,飞快的跑过去,期间还不忘将那只粉红色的毛线团一并推过去。 “喵呜,喵呜呜!” 妙妙的,妙妙的,全都是妙妙的! “好好好,”皇帝很宠爱的摸摸她小脑袋:“都是你的,小哥哥不抢。” 妙妙拿尾巴拨开他的手,兴高采烈的趴到了盒子里,将一盒毛线团搂着严严实实,不许别人瞧。 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拥有很多很多毛线团! 她趴在那儿,皇帝也不在意姿态失礼,就地坐下,手掌温柔的拂过她毛茸茸的背。 毛发又细又软,白白的,滑滑的,摸起来舒服极了。 世界上最快乐的事情,果然是撸猫! “妙妙,”皇帝将她背上的毛顺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想起另一边儿来了:“小哥哥摸摸你的白肚皮,好不好?” “喵!”小姑娘胡子翘着,蓝眼睛瞪起,有点儿凶的叫了一声。 白肚皮不给摸! “好吧。”皇帝见她反应这么强烈,也没强求,赶忙顺毛,以示安抚。 妙妙此前做过一阵子的猫,这会儿重操旧业,倒不觉得麻烦,皇帝也做过一阵子的铲屎官,任劳任怨的伺候喵主子,也没出什么幺蛾子。 就这样到了九月,初四这日上午,皇帝正在前殿批阅奏疏,却见内侍急匆匆入内:“陛下,就在刚刚,老将军过世了。” “啪”的一声闷响,皇帝手中御笔落到了案上。 曾经叱咤风云的一代名将,便这样落幕了。 “老将军,”半晌,他才道:“走的安详吗?” “老将军儿孙皆于昨日归府,今日清晨,似乎清醒许多,一一叮嘱过后,含笑而终,走的安泰。” “也好,”皇帝叹息道:“陈庆走一趟,代朕前去抚慰,老将军儿孙戍边,也是辛苦,朕再拟道旨意加恩,你一并带去。” 陈庆语气恭谨:“是。” 怀化大将军走了,皇帝心中不免哀恸,御笔落在案上,也没再碰,靠在椅背上,径自伤怀。 妙妙正趴在盒子里,孵蛋一样的守着那些毛线团,见小哥哥神情哀伤,又奇怪,又担心,蓝眼睛眨了眨,离开盒子,跳到了他膝上。 “喵。” 小哥哥怎么了? “有位朕很亲近的老人家,方才过世了。”皇帝看她一眼,难过道:“小哥哥很伤心。” 妙妙也曾经历过祖父去世,隐约明白那种伤心,很担忧的看着皇帝,末了,又低下头,温柔的舔他手背。 “喵呜。”小哥哥觉得伤心,妙妙看见,也觉得很难过。 皇帝心头一片柔软,摸了摸她小脑袋,勉强笑道:“放心吧,小哥哥有分寸的。” 虽然在笑,可他明明还是很难过。 妙妙蓝眼睛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那颗小小的心脏,也一抽一抽的疼。 一直以来,好像都是小哥哥在照顾她,而她也只是在享受这种照顾,从来没有为小哥哥做过什么。 歪着头想了想,她跳上桌案,仰面躺下,轻轻喵呜起来。 小哥哥别难过,妙妙有白肚皮给你摸。 33.奇鱼 世界上有什么伤心,是撸猫纾解不了的呢。 假设不行的话,就叫他多撸两下嘛。 妙妙躺在桌案上,一本正经的想,嘴里还不忘喵喵呜呜的安慰小哥哥。 皇帝原本正心中郁结,见她这样,不觉失笑一声。 他的小妻子,真是上天赐予他的无上珍宝。 伸手在她毛茸茸的肚子上摸了摸,皇帝语气松快起来:“小哥哥好啦,妙妙起来吧。” 妙妙尤且不放心,蓝眼睛里有些忧色:“喵?” 真的吗? 面前毛茸茸的小猫儿,就像是一轮太阳,将皇帝心中那些湿冷阴霾的心绪全然驱散,只余暖融融的温度与亮灿灿的光芒。 “真的好了。”他温柔道。 妙妙翻身坐起,蹲坐在案上,没急着去看她珍藏的毛线团们,只低下头,舌头轻柔的舔他手掌。 一下,一下,又一下。 虽然她没有出声,但皇帝还是能感觉到小姑娘温柔的安慰。 微微弯下腰,他叫自己面颊在她毛茸茸的背上蹭了蹭,无声的笑了。 …… 许是为了宣泄心中那股愤懑,许是因为今日连绵阴雨,心绪不佳,皇帝撸了会儿猫,便在心里将自己小本本翻开,准备找人出气。 好死不死,排在第一位的,便是武原侯府。 “叫工部尚书入宫来,”皇帝撸着猫,淡淡道:“朕有事同他商议。” 内侍从皇帝神情中察觉出几分风雨欲来之色,愈发恭敬:“是,奴才这就去宣。” 工部尚书入宫,停留了约莫两刻钟,便面容带笑,出宫去了,倒惹得外头臣工猜测纷纷,心中难安。 不过,待到第二日,朝臣们便知道那君臣二人到底说了些什么了。 几代以来,西南屡有旱事,颇为伤民,只是这两年老天爷给面子,才没酿成大祸。 对此,朝廷早就廷议过,未雨绸缪,意欲疏通河道,兴修水利,廷议之后,这活计落到了武原侯头上。 一听这消息,武原侯便是眼前一黑,宣旨的内侍还没走出去,便口吐白沫,不省人事,府里人大惊,赶忙去请太医。 兴修水利是好事么? 自然是,兴民救民,不能再好半分。 但做好事,可不是张住嘴摇旗呐喊就成,还得有钱啊。 西南水利之事折腾了这么久,还没能确定下来,不就是因为国库了拿不出钱吗。 武原侯回想那日皇帝离开侯府时的神情,以及随即赐婚陈华桐于七王的那道圣旨,心中深感不安,总有种手心儿里的小钱钱,即将长翅膀飞走的不祥预感。 好的不灵坏的灵,没几日,这预感便成真了。 皇帝既然降了明旨,他便担了这差事,心知这会儿武原侯府正被盯着,哪里敢疏忽放纵,忙不迭往工部尚书那儿去,细问此事如何处置,人力调动,钱财配置如何。 工部尚书是个老油子,官场摸爬滚打这些年在,早就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将图纸等工部相关的东西交付过去,便一推四五六,满脸茫然,一概不知。 至于银钱如何,那是户部的事情,同他有什么关系嘛。 武原侯唯恐被割肉,满心焦急,略微催问几句,工部尚书便捂着心口说喘不上气,一副快不行了的样子。 这是皇帝倚重的臣子,武原侯倒不敢跟他摆架子,只得铩羽而归。 出师不利,已经叫他心存阴影,等到了户部之后,他才知道,坑爹的还在后边。 “钱?什么钱?”户部尚书同样上了年纪,坐在椅子上慢吞吞的喝茶,想了半晌,终于道:“不是已经拨下去了吗?” 拨了个鬼啊,武原侯连一个铜子儿都没见到。 “老大人再想想,”他耐着性子,装孙子:“我这儿真没见到啊。” “明明就是拨下去了,怎么会没见到?”户部尚书却忽的生气起来,一个大帽子甩过去:“侯爷不会是想侵吞国库吧?” “不不不,我不是我没有!”武原侯赶忙解释:“那钱我没动!” “哦,”户部尚书语气和善起来:“你既然没动,那当然就在那儿嘛,那还来吵什么呢。” 武原侯内伤起来,知道自己得不到什么结果,只能站起身,伤心失意的离去。 皇帝给他出了一个难题。 一是自己掏钱,兴修水利,将武原侯府的家底挖空,买下合家性命。 二是一口咬定没拿到钱,因侵吞公款为由抄家,拿到罚款后去修水利,合家倒霉。 到了这地步,哪怕武原侯脑袋只有核桃那么大,也知道该怎么选。 但是…… 他迎风流泪,心痛到不能呼吸。 从他手里出去的,都是可爱的小钱钱啊! “正好,”武原侯泪流满面时,皇帝正同工部、户部二位尚书说话:“那钱本就剥削于民,现在用之于民,恰到好处。” “武原侯不过是引子,”户部尚书笑道:“陛下不过是想杀鸡儆猴罢了。” “且等等吧,”皇帝也在笑:“只看他们有没有眼力见儿了。” 大秦传续几百年,初时昂扬向上,中期却不免后续无力,屡生积弊。 先帝花费几十年平定外患,到了皇帝这儿,则要稳定内政,清除蛀虫。 武原侯府倒了,真正识趣的人,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 九月初,金陵一直阴雨连绵,接连过了几日,方才好些。 这天中午,妙妙吃过午饭后,便兴冲冲跑到盒子里趴下,孵蛋一样,将那些毛线团搂的严严实实。 “妙妙,”皇帝有点儿吃醋,蹲下身叫她:“你不午睡了吗?” 妙妙小胡子翘着:“喵呜。” 妙妙就在这里睡。 你也不嫌这盒子硌得慌。 皇帝有点儿无奈,伸手将她拎起,打算带着进内殿去,妙妙有点儿不开心,但也没有反抗,哪知小爪子不慎碰到皇帝时,却不小心挠了他一下。 她爪子有点儿尖,只这一下,皇帝手上就出来一道血痕。 妙妙闯祸了,蓝眼睛呆了一瞬,赶忙凑过去舔了舔,身后尾巴摇的欢腾,猫脸上全是讨好。 皇帝倒没生气,只将她拎到怀里去,捏着她小爪子细看:“该剪剪指甲了。” 一说起剪指甲这事儿,他顺势想起了遣风来,转身吩咐陈庆:“叫人去给遣风换了马蹄铁,早就想说的,这会儿才想起来。” 陈庆恭敬应了一声,悄无声息的退下。 妙妙躺在小哥哥怀里,小毛爪子被他捏住,拿着小剪刀,慢条斯理的修剪她肉垫下的指甲,动作温柔极了,没一会儿,居然睡着了。 皇帝瞧见小姑娘那双蓝眼睛合上了,微微一笑,正待将她放下,却听内侍上前,低声回禀。 “陛下,济州刺史遣人入京,进献大吉之兆。” 先帝时,济州刺史曾经拜过三皇子的山头,倒不是说他是三皇子党羽,而是在前些年,他只怕或多或少的帮着那伙人做过什么。 不过,牵扯的并不算深。 否则,早被皇帝清理掉了。 再则,从他现在的言行举止来看,这个人,还是很知情识趣的。 武原侯之事出了后,便立即上表,奏请恩济乡民,扶助孤寡,更有心的是,这笔钱是当地官员们的义资,且他还掏了不少。 皇帝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因为不累。 “送了什么吉兆?”信手撸着猫,他随口问了一句。 妙妙在他怀里,也有点儿感兴趣的动了动小耳朵。 “是两只金色的奇鱼,”内侍有意讨喜,说的十分惊奇:“通体金黄,极是难得,阳光下闪闪发亮。” 在皇帝看来,吉兆这种事情,本就是不足为信的,随口问了一问,便打算叫人留下,赏点儿小东西拉倒,却听妙妙在他膝上,开心的叫了起来。 “喵呜,喵喵!” 金色的鱼,妙妙想看! 哦,皇帝这才想起来,自己这会儿还养着只猫呢。 “那就传吧,”他淡淡吩咐:“弄进宫来,叫朕瞧瞧。” “是。”内侍应声退下,吩咐去了。 …… 济州刺史确实有心,也的确聪明,然而有些事情一旦过了,就会叫人觉得厌恶。 比如说,皇帝瞧着面前跪的女人,就觉得心里不太舒畅。 没叫她起身,他淡淡瞟一眼身侧内侍,道:“这是谁?” 内侍听他语气,暗暗捏一把汗:“陛下有所不知,找到这两条金色奇鱼的,便是这位小娘子。” 皇帝无可无不可的应了一声,在妙妙背上摸了摸,道:“抬起头来。” 那女子举止娴雅,面容生的清婉,素色上裳,天青色裙,宛如一朵青莲,濯而不妖。 皇帝目光在她脸上扫了扫,道:“你跟刘集什么关系?” 那女子显然没想到他如此开门见山,目露犹疑,正待开口,却听皇帝淡漠道:“在朕面前说谎,是很蠢的,希望你能明白这道理。” “他……是民女堂叔。”那女子顿了顿,方才道。 皇帝低低笑了一声,淡淡的,不露情绪。 他生的也俊,眉宇英挺,双目狭长,微微一笑时,当真别有一番风流。 那女子竟看痴了,好一会儿,才满脸通红的低下头去。 妙妙趴在皇帝膝上,瞧瞧小哥哥,再瞧瞧那女子,看她作态,忽的想起陈华桐来,满心不高兴。 “喵呜,喵。” 小哥哥不许理她喵。 说着,又拿尾巴去扫他手掌。 这小猫儿,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到了这会儿,却不记得周明均那事儿了。 皇帝腹诽一句,却也不会为了面前女子伤小姑娘的心,温柔的摸了摸她小脑袋,示意她稍安勿躁。 妙妙却以为小哥哥有什么别的想法,急了,尾巴扫完,又轻轻在他手指上咬了一下,控制住力度,也没见血。 皇帝有点儿无奈的责备她:“淘气。” 那女子没瞧见妙妙,只当他是在同自己说话,既温柔,又宠溺,脸色愈发红了。 “是,”她期期艾艾道:“民女以后不会了……” 皇帝手一滞,莫名的倒了胃口,将膝上小猫儿拎到桌案上,冷冷道:“朕没跟你说话。” 那女子看看那只极漂亮的猫,再看看皇帝,明了其中关窍,心知是自己操之过急,以至于出了这错漏,面色登时白了。 皇帝却没什么心思欣赏她脸色,站起身,抱着妙妙到鱼缸前,道:“说说这两条鱼。” “是,此乃天降之物,正是皇天护佑我大秦之兆,”那女子心中微定,叫自己语气温柔而不失清澈,缓缓道:“此鱼现于济水,民女同家中仆从一道出门垂钓……” “这些朕不想听。”皇帝打量着里头那两条鱼,淡淡道。 女子嘴唇动了动,有些无措,小心问道:“那陛下想听——” “这两条鱼,”皇帝往鱼缸里指了指,严肃道:“能吃吗?” 34.报复 这两条鱼,能吃吗? 这句话问出来,别说是那女子,便是周遭内侍,都有种自己听错了的感觉。 陛下,这两条鱼好像是吉兆,直接吃掉,好像不太好吧…… 然而皇帝一点儿都不觉得这句话奇怪,摸了摸怀里跃跃欲试的妙妙,不耐的催问:“到底能不能吃?” 那女子呆滞一会儿,怔怔道:“应……应该能吧?” “应该算什么说法,”皇帝有点儿不满,却也没有再问她,看一眼陈庆,吩咐道:“先验过有毒无毒,无事的话,再送到御膳房去,一条炖,一条煎,做的清淡点儿,不要姜——记得放香菜葱花儿。” 短短这么一会儿功夫,皇帝连怎么处理这两条鱼都想好了,陈庆听得嘴角抽搐,却也没有迟疑,示意内侍端着鱼缸出去,恭敬道:“奴才这就去办。” 他走了,那女子却留在这儿,不知如何是好。 进京之前,堂叔叮嘱过她好些话,要是能叫皇帝瞧上,留在宫里就更好了,然而谁又能猜到皇帝这样不按常理出牌,见了天降吉兆,不想着宣扬出去,反倒想吃…… 皇帝没工夫想她心思,淡淡瞟了一眼,道:“你还有别的事儿吗?” “没……没了。”那女子答得结结巴巴。 “那就从哪儿来回哪儿去,”皇帝摆摆手,示意她退下,不能再敷衍半分:“走吧。” 女子:“……” 怎么感觉自己是个厨子,进京只为了送两条鱼? 内侍到了近前,示意请她出去,她当然不敢强留,屈膝向皇帝见礼,满心惆怅的退下去了。 妙妙趴在皇帝怀里,毛茸茸的尾巴摆的开心:“喵!” 那么好看的鱼,肯定很好吃! 那可说不准,色泽那么鲜艳,备不住有毒呢。 皇帝心里嘀咕一句,却也没说出来扫小猫儿兴致,抱着她回龙椅上坐下,继续顺毛。 妙妙想着那两条即将下锅的鱼,就有点儿忍不住口水,从皇帝膝上跳到桌案上,小脑袋前倾,胡子一翘一翘的,满心期待,时不时的还低下头,从盘子里吃块小点心。 皇帝看她柔软顺滑的背,撸了一下之后,才有点儿忧愁的道:“妙妙啊,你不能再多吃了。” 妙妙歪着头看他,蓝眼睛里有些疑惑:“喵?” 为什么这么说? 皇帝认真打量了她一会儿,道:“这才几天呢,朕怎么觉得你又胖了。” 妙妙瞪大了眼睛:“喵呜,喵!” 才没有,妙妙不胖! “真的胖了,”皇帝拍了拍她肉嘟嘟的小屁股,道:“你自己感觉不出来吗?” 妙妙生气了,扭过身来,胡子乱颤:“喵喵喵!” 没胖没胖,就是没胖! 皇帝有点儿无奈:“明明就是有。” 妙妙说不过他,又不愿意承认自己变成一只胖喵喵了,原地踌躇一会儿,终于恼羞成怒,咧开嘴,自以为超凶的吼了一句:“喵嗷!” 再胡说八道妙妙咬你! “好吧好吧,”皇帝赶紧顺毛:“不胖,不胖,成了吧?” 妙妙哪里是这样容易就能哄好的,气鼓鼓的往桌案另一边儿去了,背对着皇帝,闷闷的趴了下去。 皇帝拿小点心过去哄,都没能作效。 …… 那两条鱼被送去验毒,确定无害后,几经辗转,到了御膳房那里。 能在宫里头的人,或多或少都得有几分本事,御厨将那两条鱼捞起,仔细瞧过肉质鱼骨后,便开始杀鱼刮鳞,按照皇帝吩咐,准备下锅。 妙妙正跟皇帝生闷气呢,他怎么逗弄也不理会,闷闷的舔自己小爪子,拿来擦脸,就在这会儿,却有内侍送了鱼过来,那香味儿一散发出来,便惹得她停了动作,咽着口水凑了过去。 “妙妙来吃鱼,”皇帝看出小姑娘心动来,赶忙招呼:“可香了。” 妙妙粉红色的鼻子嗅了嗅,几乎忍不住自己的口水,欢腾的跳了过去,喵喵呜呜的叫了起来。 皇帝拿筷子帮她挑开鱼肉,搁进小碟子里头,吹得温凉,适合入口时,才叫妙妙过去吃。 到了这会儿,美事当前,妙妙便将赌气冷战的事情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摆着尾巴凑过去,吃的正香,末了,还很大方的让出另一边儿,喵喵叫着,示意小哥哥一起吃。 好歹也是一起吃过鱼的交情,皇帝以为此前那茬儿就算是掀过去了,哪知妙妙记打不记吃,鱼是吃完了,却还记得皇帝那会儿说自己胖的事情,喝过水后,舔了一会儿小毛爪子,便跳下御案,跑到外边儿去晒太阳了。 皇帝无奈失笑,吩咐人去瞧着她别出事儿,自己却留在前殿里翻阅奏疏。 到了晚上,二人一道用过晚膳后,皇帝便吩咐人备了热水,自己挽起衣袖来,准备亲自给她洗澡。 妙妙还在跟他冷战呢,蹲坐在地上,听见了也当没听见,尾巴颇有闲情逸致的一扫一扫。 “不洗澡的话,会掉毛的,”皇帝一本正经的说她:“秃了就不好看了。” 掉……掉毛? 妙妙想了想自己光秃秃的模样,暗自打个冷战,老老实实的走到他那儿去,拿小毛爪子拨了下水。 皇帝用来给妙妙洗澡的盆子不大,但对于她而言,已经足够大,简直是个池塘,只是看着,都有点儿吓人。 更重要的是,妙妙变猫之后,也跟着怕水了。 皇帝知道这一点儿,所以按照她身高,在水盆里标了刻度,吩咐人备水时,也只到刻度线那儿——刚好到妙妙胸口。 变成猫后,她个子也小了,软乎乎的绒毛叫她看起来圆润可爱,但是当毛发被水弄湿之后,却会显得小了许多。 皇帝先拿梳子为她顺毛,然后才是慢慢拨水到她身上,全部湿润后,才将香膏涂在她毛发上,轻柔的搓揉后,再拿清水冲净,巾帕擦干。 末了,还捏了捏她肉肉的小毛爪子。 虽然才九月,内殿里却也备了暖炉,皇帝将湿乎乎的小猫儿抱起,到了暖炉边,毫无形象的坐下,一边儿烤火,一边为她擦毛。 “妙妙呀,”他边擦边道:“小哥哥给你洗澡,喂你吃鱼,可不可以将功赎罪?别生气了。” 将功赎罪?当然不可以! 妙妙小耳朵竖起,听完这句话后,又耷拉下了。 活该,谁叫你说妙妙胖的,妙妙生气了! 皇帝瞧出小姑娘的心思来了,摇头失笑,手上却格外用心些,在她背上揉捏,将喵主子伺候的舒服,竟忍不住“喵呜”起来。 妙妙被暖融融的炉火靠着,满心舒畅,后边儿还有一个听话懂事的铲屎官,觉得人生圆满极了,蓝眼睛合上,没一会儿,竟睡着了。 皇帝见她如此,便将动作放的轻了,取了梳子,慢悠悠的为她梳理毛发,有条不紊,直到妙妙一身长毛干爽起来,才抱着她到了塌上,准备歇息。 妙妙这晚睡得早,第二日醒的也早,天还灰蒙蒙的,她便睁开眼了。 舔了会儿小爪子,她才想起昨天的事儿来。 小哥哥笑话她胖,她还没报复回去呢。 现在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吗? 她四个小爪子上都生有肉垫,走起路来悄无声响,踮着脚到了皇帝面前去,见他一时半会儿没有醒的意思,心满意足的凑到他耳边,喵喵喵叫了起来。 皇帝半睡半醒,只觉耳边吵得厉害,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觉得还早,便含糊道:“妙妙别闹,叫小哥哥再睡会儿。” 妙妙装作很乖的样子:“喵。” 好。 然而等皇帝合上眼,呼吸重新变得平稳时,她重又凑过去,继续喵了起来。 皇帝有气无力的睁开眼,无奈道:“妙妙听话,不许胡闹。” 小姑娘歪着头,看着真是乖巧听话:“喵。” 好。 只是没过多久,同样的事情,便又一次发生了。 皇帝对自己的小妻子一向纵容,也没什么起床气,可即便是再纵容,也没法儿在这时候保持平静。 拎着小猫儿脖子,他坐起身,忍无可忍,阴森森道:“干什么,报复朕呢?!” 妙妙乖乖的认怂:“喵呜。” 我错了。 “知道错了啊?”皇帝笑的森寒:“那就该受罚,对不对啊?” 妙妙见小哥哥这样,不免心慌,下意识的想跑,只是这会儿脖子还被人提着,想挣脱,又挣脱不开,只能眨巴着蓝眼睛卖萌:“喵,喵呜。” 小哥哥别生气,是妙妙错了。 “没事儿,”皇帝将她松开,搁到床上,一口森森白牙,闪着刀刃一般锐利的光:“朕怎么会同妙妙计较呢。” 好……好可怕! 妙妙那颗小心脏敏感的察觉到了危险,一被松开,便忙不迭跳下床,跑到毛线团那边儿去藏好,躲避着随时可能会来的报复。 她这样战战兢兢,皇帝却十分闲适自在,如往常一般去前殿批阅奏疏,午膳时也态度和善,还屡屡挑鱼给她吃。 在敌人的腐蚀之下,妙妙渐渐放下了心里的担忧。 小哥哥那么疼她,才舍不得欺负她呢。 什么报复,什么受罚,都跟阿娘嘴里吃不听话小孩儿的妖怪一样,都是拿来吓唬人的。 这个人,明明就是嘴硬心软嘛~\(≧▽≦)/~。 午后的阳关温暖和煦,晒在底下,叫她忍不住眯起眼来,没多久,便懒洋洋的打个哈欠,悄悄睡下了。 皇帝正坐在案前翻阅那些好像永远看不完的奏疏,见妙妙睡得沉了,终于坏坏一笑,悄无声息的凑了过去。 弯下腰,他贴近她耳边,抬高声音:“喵!” 妙妙正在梦里捉鱼呢,突如其来的一声,直接给吓醒了,蓝眼睛呆了好一会儿,才从面露得意的皇帝那儿,想明白了事情经过。 真过分,怎么能这样! 吓死妙妙了! 小姑娘心有余悸,蹲坐着身子,气的胡子乱颤,喵喵叫着,指责起来。 “生气了?”皇帝抄着手,低头看她,一脸大仇得报后的快意,假意委屈道:“你吵醒朕的时候,朕也很害怕啊。” 妙妙又呆了一下,想要反驳,又不知从何开口,憋得不行。 小短腿一弯,她瘫倒在地,气恼交加,喵喵呜呜的哭了起来。 35.吵架 有了从人变猫的经历,当第二日,皇帝发现妙妙重又变成人时,自然不会觉得有多奇怪。 他们从那个奇妙的梦里面出来了。 妙妙懒洋洋躺在塌上,圆滚滚的小身子平摊,呆了一会儿,才算反应过来。 “起床吧,”皇帝拍拍她:“功课荒废了几日,该捡起来啦。” 小姑娘有点儿不情愿的嘟囔一声,却还是乖乖的坐起身来了,皇帝披了外袍,正待给小妻子穿衣裳,手却忽然顿住了。 他手背上有一道浅而新的伤痕,已经结痂了。 是昨天晚上,妙妙一时生气,不小心给挠的。 也就是说,他们在梦境里受到的伤害,在现实中也会同步。 皇帝悚然一惊,一颗心也提了起来。 为了确定,赶忙捏住妙妙的小肥手,仔细瞧了瞧。 果然,她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尾部打磨的十分光滑。 这是她做猫时,皇帝亲手为她修理的。 倘若,他们在梦境中受伤、乃至于死去,现实之中,又会怎样? 皇帝没敢继续想下去,只默默抱紧了身边胖喵喵,郑重其事的在她额头上亲了亲。 …… 妙妙这次回府,时间赶得倒巧,正好大哥哥魏平遥也在家。 他比妙妙年长,小大人一样带着她玩儿,到了晚上,也没急着睡,留在董氏房里,兄妹俩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说起来,明天还是梁夫人生辰,”董氏数了数日子,忽的同魏国公道:“是不是该去走一趟。” 她说的梁夫人,便是安平侯夫人,梁婷婷的母亲。 妙妙喜欢和善梁伯母,顾不得同魏平遥说话,插嘴道:“去吧去吧,妙妙也一起去,好久没跟婷婷一起玩儿了。” “人家没请,咱们自己登门,好像不太好,”魏国公略一思索,皱眉道:“之前武原侯府那事儿,梁夫人是不是也没去?那之后,好像就没怎么听到过她消息。” “也是,”魏国公不说,董氏还没怎么注意到:“若说病了,也不会一丝风声不露,倒是奇怪。” “这样吧,”她转头去看长子和小女儿:“你们年纪小,没那么多规矩束缚,明天带点儿东西,往安平侯府走一趟,见了梁伯母,记得恭祝生辰。” “好呀好呀。”妙妙拉着大哥哥的手,开心答应了。 “还有平遥,多盯着你妹妹点儿,”魏国公补了一句:“可别叫她胡闹。” “阿爹宽心,”魏平远笑道:“妙妙这么乖,不会惹事儿的。” …… 第二日清早,董氏便给一双儿女收拾了东西,准备叫他们往安平侯府去。 妙妙衣素白上衫,明红色下裙,头发梳的整整齐齐,像是娇嫩嫩的花骨朵儿,明媚极了。 安平侯府离魏国公府不算远,约莫一刻钟的功夫,马车便到了地方。 京中勋贵往往会在马车上留有自家标志,方便辨识,安平侯府的门子见了,便知来的是谁,也好去通传。 妙妙牵着大哥哥的手进去,本以为会是嬷嬷来接,不料来人却是梁婷婷。 “真是妙妙来了,”梁婷婷又惊又喜:“先前来人通传,我以为是骗人的呢。” “今天是梁伯母生辰嘛,”妙妙认真道:“当然要来看看。” “谢谢你,也谢谢平遥哥哥!”梁婷婷向他们一笑,领着他们进去:“阿娘见了你们,肯定会很开心的。” 魏平遥是男孩子,不怎么能掺和进女孩子的话题里,便跟在后边,手里拎着礼物慢慢走。 妙妙跟小伙伴牵着手,忽的问道:“之前花妖家设宴,你是不是没去呀?” “可别提她,”梁婷婷赶紧拉她一下,凑近了,抱怨道:“都怪花妖,害的阿爹和阿娘大吵一架,听说还动手了。” “动手了?”这可不是小事儿,妙妙听得一愣,同样低声道:“怎么啦?” “还不是他们家那些事儿!”梁婷婷鼓着嘴巴,一脸不高兴:“花妖及笄前几天,姑母归宁,跟阿娘吵了一架,还跑去跟阿爹告状,后来阿爹回来,就跟阿娘吵起来了,后来还是哥哥去拉开的!” 皇帝第一次见陈华桐时,便帮着妙妙打了她的脸,那时候梁婷婷也在,陈夫人不敢迁怒皇帝与魏国公府,便捡了软柿子捏,回娘家去数落了弟妹梁夫人一通,使得彼此积怨更深。 妙妙没见过陈夫人,但只看她教出来的花妖女儿,就能猜到她也并非善茬,捏紧了梁婷婷的手,关切道:“你阿娘为什么跟她吵架?没吃亏吧?” 梁婷婷神情忧郁,顿了顿,方才小小声道:“我跟妙妙讲,你不要跟别人说呀。” 魏平遥离得近,听见这话,默默地往后退了一退,同两个小姑娘拉开距离。 妙妙则认真道:“你还信不过我吗?” 梁婷婷这才道:“姑母想叫我和康表哥定娃娃亲,阿娘不肯,所以才吵起来的。” “娃娃亲?”妙妙怔了一下,才道:“是不是有点早。” “再则,”她担忧道:“你喜欢那个康表哥吗?” “当然不喜欢!”梁婷婷蹙着眉头,一脸不情愿:“他是花妖的弟弟,从前花妖欺负我,他还在旁边拍手笑呢。” “伯母拒绝的对,”妙妙想了想,道:“你要是嫁过去了,花妖他们会欺负你的。” “就是说嘛,”梁婷婷附和的点头,忽的去看后边隔一段距离跟着的魏平遥,认真问道:“平遥哥哥,听说你跟明钰姐姐定亲了,是真的吗?” 魏平遥一怔,随即笑道:“是真的。” 梁婷婷站在原地看他,仰着头问:“那你喜欢明钰姐姐吗?” 魏平遥虽然比她们两个大,但并没有到通晓男女情/爱的年纪。 他的未婚妻周明钰,是外祖母的侄孙女,也是周明均的堂姐,周氏一族的直系嫡女,也该叫他一声表哥的。 这桩婚事之中,政治上的考量与两家几代的情分,要占了大半。 他是魏国公府的世子,他的妻子,也将成为这座公府的女主人,魏国公与董氏再疼爱孩子,也不会在这方面由他胡来。 当然,周家本就是大族,子女少有俗辈,董氏事先也再三考校过,方才定了这桩婚事。 魏平遥想了想她的问题,含笑道:“她很好,性情温柔,文采斐然,我很中意。” “真好,”梁婷婷有点儿羡慕,随即又噘着嘴道:“我一点儿都不想跟康表哥一起玩儿,才不要嫁给他呢。” 两个小姑娘说话,魏平遥在侧跟着,慢悠悠往后院去,刚刚穿过走廊,便听见有人呼唤。 “婷婷,”是个中年男子,声音很清朗:“是谁来了?” “不要理他!”梁婷婷小脸一板,拉着妙妙走另一条路,气鼓鼓道:“我和哥哥们商量好了,都不跟他说话!” 妙妙听得云里雾里,呆呆的跟梁婷婷一起走,魏平遥却认出来,来人正是安平候本人。 见几个小孩子躲着他走,安平候赶忙追过去,先从袖子里摸出糖果准备诱哄,瞧了一瞧,微露惊意:“呀,是平遥和妙妙啊。” 安平侯府也是大秦开国所置的侯府,同魏国公府颇有渊源,加之妙妙和梁婷婷是好朋友,往来走动的多,彼此之间自然熟悉。 魏平远带着妙妙向安平候问安,他则笑着摆手,又递糖给他们吃。 “妙妙不要吃他的东西!”梁婷婷将安平候手拨开:“我们到阿娘那儿去吃!” 一时间,安平候的手僵在了那儿,倒有些尴尬。 妙妙是女孩子,同梁夫人和梁婷婷接触的多,要是非叫她选,肯定是亲近这母女二人的,更不必说这一家人闹矛盾,还是为了花妖家,以及梁婷婷的婚事。 “梁伯父,”她想了想,有些迟疑的道:“婷婷不喜欢那个康表哥,不要给他们定娃娃亲,好不好?” “嗯,不定了,”安平候半蹲下身,看着面前两个小姑娘,尤其是梁婷婷,有点儿讨好的道:“婷婷不喜欢,她阿娘也不情愿,那就算了吧。” 妙妙说话的时候,都做好了被他说多管闲事的准备,见他应得这样顺,便期期艾艾的说起另外一事来:“打人是不对的,梁伯母人很好,伯父不要欺负她。” “是,这确实不对,”安平候点点头,点完了,才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哎?我什么时候打人了?” 梁婷婷小脚在地上画圈圈,显然不想理他,妙妙正想开口说话,却听一道温柔声音响起:“婷婷,叫你去接人,怎么在这儿停下了?” “哦,”梁夫人面容含笑,似是春风拂面,望见安平候时,才敛了几分,沉下脸来:“你也在这儿。” 安平候站起身,皱着眉道:“咱们两个吵架是咱们的事儿,干什么将孩子牵扯进来?” “是谁先将孩子牵扯进来的?”梁夫人脸色彻底冷了:“武原侯府是个什么光景,你不知道?巴巴的将婷婷推进去,你就开心了?” “我哪有将她推进去?”安平候分辩道:“到最后,不也拒绝了吗?” “是,你拒绝的可真痛快,”梁夫人讥诮道:“叽叽歪歪说了一个时辰,我当你嘴皮子痒了,搁那儿磨呢。” “那是我胞姐,照顾了我那么多年!”安平候语气微急:“你叫我怎么办,半分脸面不给她留,直接拒绝吗?” “……等等,”魏平遥年长,深知不要插手别人家务的道理:“要不,我跟妙妙还是……” 先告辞吧。 只可惜,这会儿安平候夫妻俩吵出真火来了,没人理会。 妙妙和梁婷婷挽着手,睁大眼睛,看的一脸认真。 “是啊,那是你胞姐,照顾了你这么多年,”梁夫人语气愈发犀利起来:“那我跟婷婷都是你从大街上捡的,一文不值吗?我们不要脸,由着她指桑骂槐?!” “怎么又扯到这上边儿去了!”安平候急道:“后来你不也骂她了吗!” 这夫妻俩越说越烈,魏平遥有点儿不知所措:“等等,二位都平心静气些……” “我骂她怎么了!”梁夫人火气上来,怒道:“她是怎么说婷婷的,你聋了吗?!还说什么不识抬举,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你昏了头了,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怎么又说到我身上来了!”安平候恼火道:“孩子们都听着呢,这回是你先说我的!” “说你怎么了!”梁夫人哂笑道:“自己女人孩子被人欺负,你屁都不敢放,现在说你几句,倒是硬气起来了!” “你都这么凶了,我还有什么好硬气的!”安平候气势汹汹,但语气居然有点儿委屈:“你想叫我怎么着?你在前边骂人,我在后边递刀吗?!” “你倒是递啊!”梁夫人冷笑道:“我第一个先砍你!” “听见了吧,你们都听见了吧?!”安平候一脸冤情得洗的神情:“那天晚上就是这样,我们吵起来了,她要砍死我!” “亏得有人拉着,”他心有余悸,一脸庆幸:“要不是婷婷他们就没爹了!” “你谢谢有人拉着我!”梁夫人冷哼道:“不然我马上回娘家,带着孩子改嫁!” “……别啊,”魏平遥努力维和:“有话好好说……” “你够了!”安平候怒道:“再这样说话,我就休了你!” “你休啊,怕你不成!”梁夫人一指书房:“笔墨纸砚一样不缺,你现在去写,我拿了休书就走人!” 安平候怒火更盛:“你当我不敢吗!” 梁夫人声音不比他小:“那你就去!” 安平候脸色涨得通红,原地踌躇一会儿,扭头往另一边儿的路去了。 “你站住!”梁夫人怒道:“你怎么不去了?!” “我吵累了!不想去!”安平候梗着脖子,怒气冲冲:“你管得着吗!” 36.胆颤 安平候与梁夫人吵得昏天黑地,妙妙在边上看的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算反应过来。 魏平遥与梁婷婷面上神色,与她如出一辙,面面相觑一会儿,都没敢吭声。 梁夫人目送安平候离去,面色渐渐平缓,到最后,终于低下头,去看妙妙和小女儿:“走吧,咱们到后边儿去,别理他。” 这是人家的家事,魏平遥和妙妙都不好说什么,跟着梁夫人进了后院,按照董氏吩咐,将那一套吉利话说了。 “好孩子,有心了,”梁夫人笑的温柔,示意他们几个人在这儿说话:“婷婷两个哥哥不在,今天就咱们几个,要那些形式也没意思,你们在这儿玩儿,我去炒几个菜。” 这是侯府祝寿,而不是寻常人家串门子,梁夫人今日生辰,却肯亲自去备菜,已经极为客气,魏平遥赶忙起身推辞,却被她按下了:“坐吧,你们能来,我已经很欢喜了。” 梁夫人此前不知魏平遥与妙妙会来,也没吩咐人准备食材,好在这是侯府,什么都不缺。 她过去的时候,负责厨房的刘嬷嬷端着托盘正往外走,瞧见她过来,吓了一跳:“夫人怎么来了?” “几个孩子在那儿,我给他们做两个菜,”梁夫人在托盘里的那碗面上看了看,目光微闪:“你这是往哪儿去?” “今日夫人生辰,本是该吃寿面的,”刘嬷嬷温声道:“老奴备了一碗,想给夫人送去。” 梁夫人目光低垂,在那碗面上看了一会儿,方才道:“你有心了。” “夫人客气,”刘嬷嬷有些无措,试探着道:“面要趁热吃才成,老奴寻双筷子来,您去外间坐下,尝尝吧?” 梁夫人笑了一下,居然应了:“好。” 外间便离厨房不远,几步路罢了,收拾的也干净,刘嬷嬷端了托盘过去,将那碗面搁下,又去寻筷子。 人一进厨房,便见炉灶后探出一个头来:“她走了吗?” “没呢,”刘嬷嬷低声道:“夫人在外间坐着,叫老奴来寻双筷子。” 安平候有点儿踌躇,犹豫道:“你说,她会不会知道,那面是我做的?” 即便现在不知道,待会儿也就知道了。 刘嬷嬷在心里抱怨,侯府里的厨子,要是敢将面做成这样,老早就被赶出去了。 心里如何想是一回事,怎么说又是另一回事:“怎么会呢,侯爷放心吧,夫人不会知道的。” “可别叫她知道,”安平候一脸锅灰,也顾不得擦,板着脸道:“要是叫她知道,倒像是我先服软了一样。” “……”刘嬷嬷勉强回应:“是啊。” “唉,”安平候神情有些疲倦,叹口气,摆摆手道:“快去将筷子给她吧,我走了。” …… 平心而论,梁夫人的手艺不差,妙妙吃过的饭里边,算是最好的一波了,将小肚子吃的圆滚滚,才依依不舍的停了筷子。 梁婷婷见她抱了,也就停了为她夹菜的动作,邀请道:“妙妙,再过几天,叫上阿蕊,咱们一起去挖荠菜吧,到时候拿来做荠菜水饺,可好吃了。” “好呀好呀,”对于吃的东西,妙妙总是很用心,想了想,又补充道:“妙妙这几天都有空。” “那就叫人去问问阿蕊,”梁婷婷笑道:“等她时间确定了,咱们就一起出去玩儿。” 回府之后,妙妙将这事儿说了,女孩子之间相约出去玩儿,董氏不没反对,第二日,方兰蕊便送信过来,约了日子,三天后一起出门去。 她们的运气倒好,这天极为晴朗,带的雨伞也用不上了,三个水灵灵的小姑娘挎着篮子,拿着小铲子,一道去郊外挖野菜。 小孩子玩耍,大人跟着反倒别扭,三家都只吩咐侍从跟随,给了她们很大的自主权。 “阿蕊,婷婷,快来这儿,”妙妙开心的叫她们:“好大一片儿呢。” 梁婷婷性情活泼,马上小跑着过去了,方兰蕊则挎着小篮子,一步步走的轻缓,各见性情。 “越往这边走,荠菜便越肥,”没一会儿,梁婷婷便总结出规律来,一指南边,兴冲冲道:“咱们往那儿去!” 几个小姑娘都还太过稚嫩,只靠两条腿,还不知要走多久,便叫了马车过来,载着她们往里头走,远远的,都能望见浮烟山了,方才停下。 “这儿靠近林子,几位小娘子可别走远,”侍卫们靠近了些,散开之后,围成一个圈,提醒道:“很容易迷路的。” 方兰蕊面上微微带笑,恬静温柔,目光四下里一扫,忽的面露讶异。 “那是谁家庄园?”她指的是浮烟山下不远处,云烟之下若隐若现的一座庄子。 “咦?”她身边侍卫也有些诧异,犹豫一会儿,方才去看别人:“竟不知何时建了一座庄园。” 安平侯府的侍卫们面面相觑,也道:“确实不知。” “管他呢,反正同我们没什么干系,”梁婷婷拎着小铲子,一指不远处那片绿地:“走,咱们往那儿去瞧瞧。” 许是因为临近山林,此地的野菜格外肥美,荠菜也比别处多些,几个小姑娘蹦蹦跳跳,说着话,不知不觉便采满了小篮子。 “走吧,咱们回去。”妙妙招呼一声,却见梁婷婷目光看向另一处,神情有些疑惑:“你们往那边儿去过吗?” 妙妙和方兰蕊一道摇头:“咱们是从后边过来的,怎么会走到那边儿去?” “不是,”梁婷婷指着不远处地上,细声细气道:“那里的脚印,不是你们留下的吗?” 方兰蕊走过去看了看,摇头道:“比我们的脚要大些,应该也比我们年纪大些。” 那脚印很秀气,显然是女子绣鞋所留,有点儿可怜的小,不是脚印的主人是个女童,便是那脚印的主人生得一双小脚。 “奇怪,”妙妙顺着脚印的方向看了看,道:“那边儿又没什么人烟,她去做什么?” 好奇心涌上来,几个小姑娘初生牛犊不怕虎,边上又有那么多侍卫在,她们拉着手,一齐往脚印所往的方向去了。 没走几步,方兰蕊便发现了一只银制手镯,上头还有两个铃铛,不像是寻常人家能配得了的。 莫名的,妙妙心里有点儿害怕,拉着她们的手,不许往前走了。 “叫他们去看看吧,”她打个战,小声道:“我有点儿怕。” 不只是她,另外两人也一样,梁婷婷招招手,叫不远处的侍卫过来,顺着过去找找看,哪知没过多久,那侍卫便回来了,没跟几个小姑娘说话,而是悄悄去同三家府里带队的领头侍卫回禀。 “前面有口枯井,里边有具女尸,年纪还不大,”侍卫低声道:“前些天一直都在下雨,路面湿滑,应是不小心失足,才掉进去的,大概还没人发现,滑进去的痕迹都还在。” 先前方兰蕊捡的那只手镯,几个领头侍卫长都是见过的,不像是寻常人家能有的,八成是井里面那小姑娘的,只是这样人家的小娘子,怎么可能不声不响的掉进枯井里,无人知晓? 其中只怕别有曲折。 果不其然,前去探看的侍卫低声道:“她身上有伤,像是被什么东西撕咬过一样,衣服也有些乱。” 几人面色显而易见的难看起来。 “你们说,”有个人看了看枯井的方向,又看了看远处那座庄园:“会不会跟那儿有什么关系?”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 几个小姑娘凑在一起,看他们在那儿说话,神情严肃,也能猜到事情不太好,想过去问,又不太敢听,犹豫的不行。 然而就在这时候,却听不远处几声低低的咆哮声响起,阴沉沉的,叫人心底不自觉打颤。 “保护几位小娘子!”领头侍卫大喝一声,先吩咐将三个小姑娘护在中间,随即纷纷拔剑,准备应对。 就在这功夫,那咆哮声却渐渐近了,靠近的侍卫眼尖,扫了一眼,微露惊意:“野狗吗?” 来的的确是几只狗,只是凶猛非常,个头比寻常猎犬大上一圈儿,呲着牙时的凶狠神情,甚至会叫人生出那是几只豹子的感觉。 “不,只怕是人养出来的。”另有人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它们的牙齿?里头好像有什么东西。” “是衣服碎片,”一个中年侍卫沉稳道:“它们是循着井中人的气息,找过来的。” 攻击发生在一瞬间,几只巨犬像是约定好一般,爪子刨地一下,齐齐飞扑过来,尖牙外露,极为骇人。 侍卫们皆非俗辈,倒没吃什么亏,只是一寸短一寸险,单单靠手中剑,应对之间,未免力不从心,一个回合过去,虽然无人伤亡,却也没能重创那几只巨犬。 “可恨!”有侍卫惋惜道:“要是有把弓,准叫它们吃不了兜着走!” 似乎是听见这话一般,一支利箭划破长空,伴着叫人牙酸舌颤的骨裂声,径自射入为首巨犬的头颅! “砰”的一声闷响,那只巨犬跌倒在地,毛发尤且颤了一颤,随即头颅一歪,死了。 像是被同伴之死刺激到一般,其余几只巨犬愈发狂躁,舌头伸出,恶心的涎水流了出来,白森森的牙露着,咆哮着往侍卫群中冲去。 远处那把弓却再度拉开,紧绷如刃,呼啸着划过天空,毫无阻碍的将剩余几只巨犬一一射杀,如有神助。 几只巨犬都死透了,侍卫们查看无误,暗自松一口气,却听马蹄声脆,飞快到了近前。 来人身材高大,背负箭篓,手携弯弓,腰配长剑,身下烈马雄骏,背光而来时,有种难以言表的英武沉稳,似是青松山岳。 几个小姑娘缩在包围圈内,搂在一起打战,隐约之间,却听见身边侍卫低低的说起来人身份,语气中隐含敬慕。 原来,他就是章武候。 37.恶事 方才那几只巨犬的凶狠,已经大大超乎了几个小姑娘的想象,这会儿虽然安全了,却也心有余悸。 “好……好厉害,”妙妙两眼发光,悄悄看一眼章武候,小小声道:“这么轻松,就打死了那几只坏狗!” “是呀,”梁婷婷也一脸钦慕:“真不愧是章武候。” “早就听说过他的威名,”方兰蕊轻轻道:“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三个小姑娘低声嘀咕的时候,几家护卫也上前去道谢,多有感激。 章武候今日出门打猎,听见这边儿声音不对,便过来瞧了一样,顺便相帮,这会儿仔细听了,才知道自己帮了多大的忙。 魏国公府、安平候、正议大夫家的小娘子,哪一个不是金尊玉贵,寻常人等闲见不到,可巧一次性被他给碰上了。 他心中正觉好笑,却见几个小娃娃一道过来,认认真真的向他行礼道谢,软糯糯的,乖巧又软萌。 章武候下了马,半蹲下身,打量一会儿,含笑问:“谁是魏国公府的小娘子?” 皇帝嘴里边儿天天都是自家小媳妇,几个心腹臣子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好容易碰见,不好好看看,倒是可惜。 章武候生的英武,面容出众,虽然不像皇帝小哥哥那么俊,但也差不了太多,妙妙贪恋美色的毛病又犯了,上前一小步,声音软软道:“是我。” “哎呀,还真别说,是个美人儿胚子,”章武候上下看看面前的三头身,笑吟吟道:“怨不得陛下整天挂在嘴边儿呢。” 妙妙摇了摇头,认真道:“妙妙这么大,没法儿挂在嘴边。” “真可爱,”章武候失笑一声,又去揉她小脑袋,逗她道:“要不是你有主了,我也娶你。” 妙妙被他惹得五迷三道,色眯眯道:“其实,也还没定下来。” 章武候听着越说越不对味儿,唯恐真将小姑娘哄了,给皇帝添点颜色,赶忙改口:“别,我有喜欢的人了,没法儿娶你。” 妙妙呆了一下:“谁呀?” “你旁边这个小姑娘,”左右几个小女孩儿都还小,没什么拘束,章武候便信口开河:“又乖巧,又文秀,我就喜欢这样的。” “才不要,”妙妙看看阿蕊姐姐,再看看章武候,忽的嫌弃起来:“你都这么老了,怎么能跟阿蕊姐姐在一起?” 阿蕊姐姐会帮妙妙梳头,会偷偷给妙妙塞小点心,魏平远欺负妙妙时,还会帮着说话,这么好的小姐姐,一定要找个最好的人疼她! 章武候平白被戳的满身伤口:“刚刚,你不是还挺喜欢我吗?” “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妙妙一本正经道:“不一样了。” “喂,”章武候蹙眉道:“你是不是变得有点儿快?” 妙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妙妙要跟小哥哥告状,就说你缠着妙妙,非要妙妙嫁给你!” “可别,”章武候可听英国公说了,皇帝吃醋的范围从三岁一直到三十岁,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你赢了,好不好?” 几个人说话的功夫,其余侍卫们也往枯井那儿去,将井中那具女尸搬出来,哪知没过多久,便有人匆匆过来,神色惊惶:“不止一具,还有别的!” 偏远郊外的枯井中,出现一具女尸,可能是巧合,但出现的多了,却是别有内情,几家侍卫虽然相熟,却也没人能真正做主,可巧章武候来了,倒是多了主心骨。 “留下一半人在这儿守着她们,别叫小姑娘过去看,”他道:“其余人随我走一趟。” 妙妙几人本以为事情了结,哪知这会儿才只是开始,又好奇,又担心。 “咱们在这儿等等吧,”方兰蕊年纪最大,性情沉稳,柔声道:“侯爷不叫我们过去,必然有他的道理。” 妙妙和梁婷婷一道点头,往草地上坐下,静静等待。 “井中女尸死去时间并不久,容貌衣饰都可看出,”侍卫道:“我们将她尸身挪出,才发现井底另有蹊跷,略微一挖,竟现出枯骨来。” 章武候眉头拧着,却没迟疑,吩咐人将井中枯骨仔细带出拼凑,自己却去看那具死亡时间没多久的女尸。 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约莫十岁出头,面容稚嫩秀气,眼睛睁着,眼珠里全是惊惧与胆寒,身上衣衫有些乱,还有撕咬痕迹,多半是被方才那几条巨犬所伤。 他拿帕子垫着,轻轻将她衣袖掀开,便见她腕上有绳索束缚过的深深瘀痕,再往上掀至小臂,更有鞭痕存留,紫红色泽在她雪白臂上,极为刺目。 这事儿不是恶犬伤人,而是人为所致。 然而,究竟是什么人这样心狠,如此凌虐一个年幼女童? 章武候伸手替她合上眼睛,按下心中怒气,目光幽深起来。 “能找出来的都在这儿了,”侍卫们将井底枯骨带出,勉强拼凑之后,竟有五六人之多,回话人有些不忍:“都是些小姑娘,看骨像,年纪都与那具女尸相当。” “天子脚下,竟有人敢做出这等恶行!”章武候半蹲下身,一一探看那些枯骨,忽的一拳打在地上:“该死!” “他们大概是将这儿当成埋骨地了,”侍卫左右打量周遭,道:“这儿又偏又荒,等闲没人过来,要不是几个小娘子觉得这边儿可能会有荠菜,我们也不会过来。” “至于那具刚死没多久的女尸,多半是个意外,只怕她是自己逃出来的,只是不慎失足,落入枯井之中……” 章武候默然良久,只觉心头似是火烧,灼烫难忍,半晌,终于站起身来四望。 “那儿是什么地方?”他定神看了一会儿,忽的一指远处那座庄园。 侍卫们面面相觑:“这儿荒得很,少有人来,我们连那座庄子是什么时候有的,都不知道。” “先送几位小娘子回府,找几个人,顺着脚印找找看,”章武候神情冷凝:“金陵发生这样的恶事,少不得要惊动京兆尹了。” 妙妙几人聚在一起,还不知道那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便被自家人带着,要马上回家去,又心慌,又好奇:“到底是怎么了?” 她们还小,听到这样的事情,指不定会吓成什么样,章武候蹲下身,温声道:“大人做事,小孩子不要多问,早点儿回家去吧。” 梁婷婷好奇心最重,闻言嘟囔道:“又拿这一套骗小孩儿了。” “还是先回去吧,”方兰蕊最细心,察觉其中有异,拉着妙妙和梁婷婷的手,细声细气道:“侯爷这样讲,肯定有他的道理。” 章武候见她这样冷静沉稳,不觉一笑:“方家的小娘子?” 方兰蕊屈膝向他一礼:“是。” “跟她们比起来,”章武候目光柔和:“你好像不怎么害怕。” “因为我最大,是姐姐呀,”方兰蕊认真道:“我要是害怕,就不能照顾她们了。” “哎呀,真乖,”章武候羡慕的笑:“将来我娶妻后,也要生女儿。” …… 事情是被魏国公府、安平侯府、正议大夫三家小娘子一道发现的,又经了章武候的手,捅到京兆尹,惊动了皇帝,便再也瞒不住了。 章武候吩咐人顺着脚印去找,半路就断了,到最后也没找到踪迹。 ——也许,这才是那小姑娘没有被人捉回去的原因。 京兆尹先查了幼女失踪案,然而却没发现多少线索。 这世道使然,为家风声名计,即便走失了女儿,也多半是自己暗中寻找,而不会报官。 这一头没什么线索,大理寺在前往那座庄园调查时,却发现了几分端倪。 庄园是主人只是一个寻常富户,内里装饰用度却不是他能消受得起的,更要命的是,大理寺在庄园里发现了地下密室,以及当日被章武候射杀了的巨犬同类。 顺藤摸瓜之下,他们找到了许多被囚禁在密室里、情状凄楚可怜的女孩子,有些都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了。 这庄园本就是私下里拐走年轻小姑娘,以此满足那些有变态癖好的人,谋取私利的。 至于那些被折磨死的,多半都被埋进枯井,或者是那片荒野之中了。 大理寺将那一片草地尽数挖开,并枯井一道查验,竟发掘出尸骨七十五具,更不必说那些弃尸别处,未被发现的,事态之惨烈,令人发指。 那富户自然不是幕后主使,他只是一个幌子罢了,然而当宫中下了死命令,势必将此事查个彻底时,任背后之人是谁,都兜不住了。 九月十二日,皇帝降旨博阳侯除爵,有司以其草菅人命,私贩人口,阴谋暗贿,凌迟处死,族中成年男丁斩首,年幼者流放,妻女收押教坊司,尽数抄没家产。 牵涉其中为恶者,也被一一寻出,予以处罚。 这日午后,忽的降了一场大雨,似要将世间污秽冲刷尽,董氏坐在窗前,抱着妙妙,面有哀意:“可怜了那些女孩子,这等恶人,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妙妙趴在阿娘怀里,轻轻的问:“那妙妙是不是做了一件好事?” “是,”董氏道:“若非你们几个人过去挖野菜,那些人说不定还会继续作恶,也还会有更多人受苦。” “阿娘,”妙妙年幼,董氏唯恐吓着她,便将那些事情说的含糊,但她也能明白些:“明天我们往寺庙里边,去拜一拜菩萨吧,叫那些姐姐们走的安息。” “好,”董氏温柔摸摸她小脑袋:“明天就去。” 魏国公听说这桩案子,也是心中抑抑,那么多小姑娘,正是花骨朵一般的年纪,本该在家中被人疼爱,结果却落入魔窟,百般凌虐,做出这等事的人,真该死。 他也有女儿,只消想一想叫妙妙经了这种事,真如撕心裂肺一般,更不必说那些亲自经历骨肉分离的父母了。 话题起的有些沉重,妙妙心里也觉得闷,懒洋洋的伏在阿娘腿上,没一会儿,便合眼睡下了。 “这下倒好,”董氏笑意微苦:“从此以后,妙妙只怕都不想去挖野菜了。” 魏国公也是叹息一声:“可怜呐。” 那处野菜杂草生的茂盛,却是底下枯骨酝酿而生,仔细想想,当真叫人不寒而栗。 妙妙的野菜没吃成,另外两家的也一样,心照不宣的寻个干净地方掩埋掉,算是另一种安息。 …… 前世那么多年,皇帝都未曾听说金陵有这等恶事,后来仔细问询,才知博阳侯见新帝行事果决,颇有些削减旧时勋贵的意思,为防止被抓了小辫子,已经打算好收手,却不想在最后关头,被几个小姑娘撞破了。 虽然前世他也没什么好下场,但皇帝心里还是觉得抑抑,闷闷作痛。 事情了结后,他吩咐人去大理寺调了卷宗,独自看了许久。 那个最先被发现的小姑娘姓展,是随父母到金陵探亲的,哪知竟遇上这种祸事,父母见到女儿尸骨后,嚎啕痛哭,泣不成声,闻者无不随之伤心落泪。 她父亲是武官,喜欢这个女儿,所以悄悄教她一点儿拳脚功夫,虽然在对敌时无甚大用,却也使得她比寻常小姑娘体健。 那日被人绑着,带到庄园去,她寻机逃走,却因月黑风高,不辩路径,不慎跌进了那处枯井。 可怜。 将那封卷宗合上,皇帝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金陵有如此恶事,天子终究有失察之责。 他想到寺里去为那些可怜的女孩子上柱香,叫菩萨保佑,她们今生安息,来世平安。 38.吃醋 第二日清早,董氏为妙妙寻了身素净衣裳叫她穿着,母女俩一道乘车,往觉知寺去。 哪知人到了山脚下,却遇上一个熟人。 章武候。 他与魏国公府有些交情,跟妙妙也有几分牵连,远远瞧见董氏母女俩,便上前施礼。 董氏随即还了,含笑道:“侯爷也来上香吗?” “是,”章武候喟叹道:“那些女孩子可怜,我做不了什么,来上柱香,聊以安慰吧。” “侯爷善心。”董氏感慨一声,同他一道登阶,往觉知寺山门去。 妙妙素色上衫,藕色下裙,肉嘟嘟的小脸,瞧着更像是汤圆了。 章武候挺喜欢这个软糯糯的小姑娘,看她迈着小步子走的可爱,自来熟的凑过去,道:“妙妙呀,几天不见,你愈发好看了。” “真的吗?”妙妙开心的笑,杏眼弯起:“谢谢程哥哥!” 觉知寺的石梯很长,董氏弱质女流,走了半刻钟,便觉身上出汗,更不必说妙妙这样的小短腿。 阿娘已经很累了,妙妙不想过去麻烦,顺理成章的盯上了身边的章武候,停下脚步,将小胳膊伸了过去,两眼亮闪闪的:“程哥哥抱!” 她这会儿还小,自然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章武候十分痛快的将她抱起,含笑问道:“程哥哥还老不老?” 他还记得小姑娘嫌弃他老,配不上她表姐的事儿呢。 “不老不老,”妙妙嘴巴甜的紧:“又年轻,又好看,谁要是嫁给你,肯定是天大的福气。” “真的吗?”章武候边走边说,步子稳健:“那妙妙嫁给我吧,好不好?” “不可以,”妙妙杏眼睁大,认真道:“妙妙已经跟小哥哥约好了,不能再改的。” 小哥哥? 哎呦喂,陛下你还有这么酸的爱称呢。 到了这会儿,他全然将自己那个程哥哥的昵称给忘了。 “你们怎么约定的?说来听听,备不住我的条件,比他还好呢。” 章武候满心好奇,连董氏都悄悄竖起了耳朵。 妙妙伏在他怀里,只消一想那条件,就忍不住流口水,咬住自己的小肥爪子,开心道:“小哥哥说了,等妙妙嫁给他,天天有糖和小点心吃!~(≧▽≦)/~” 章武候没想到竟会是这样一个约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侧董氏也忍俊不禁。 “妙妙,你被骗了,”章武候满心坏水儿,悄悄的挖皇帝墙角:“金陵小娘子出嫁,糖和小点心随便吃都只是最寻常的,还要有各地小吃和名饮才成。” “真的吗?”妙妙被说动了,一脸歆羡:“名饮是什么,甜吗?” “就是类似于玫瑰露的东西,”章武候摸准了她的脉,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当然甜了!” “这么好,”妙妙吧唧了一下嘴,蹙着小眉头,不开心道:“小哥哥太抠门了,给的彩礼这么少。” “就是就是,”章武候撺掇道:“别理他,嫁给程哥哥吧。” 就这么抛弃小哥哥,妙妙有点儿不忍心,仔细看一会儿章武候,期期艾艾道:“可你不如他好看。” 章武候膝盖中了一箭:“皮囊都是外物,等他老了,说不定还没我好看呢。” 妙妙煞有介事的点头:“你说的真有道理!” “妙妙还小,不懂事呢,”董氏笑的忍不住,见小呆瓜被人哄得团团转,终于道:“侯爷快别逗她了。” 章武候真心喜欢这样呆萌可爱的小姑娘,不由自主的揉了揉她小脑袋,语气温柔:“妙妙呀,你怎么这样讨人喜欢。” 妙妙认真的想了想,道:“因为妙妙长得好看,会唱儿歌,会背诗,还特别会卖萌~(≧▽≦)/~” “好吧好吧,你说的都对。”章武候笑吟吟道:“那你什么时候跟陛下取消婚约,嫁给我呀?” “妙妙得再想想,”小姑娘有点儿犹豫:“之前说好的事情却反悔,好像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章武候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明明是他先骗你的。” 妙妙还有没有拿定主意,支支吾吾的不应声。 章武候同她相处过几回,隐约发现了小团团爱慕美色的毛病,一挑眉,笑的俊朗极了:“我不比你的小哥哥好吗?” 妙妙杏眼冒出一排桃心来,对了对手指,道:“好像是……好那么一点儿。” 一大一小说着话的功夫,便到了山门,章武候一手抱着妙妙,另一只手去推门,含笑道:“那你还不离开陛下,跟我在一起?” 妙妙杏眼眨了眨,正待说“好呀好呀”,却有一只手伸过来,将她从章武候怀里拎走了。 皇帝面色发黑,绿云罩顶,抬起一脚往章武候身上踹,亏得他躲得快,不然就得从台阶上一路滚下去了。 “怎么,”他脸色沉的可怕,盯着怀里的小团团,阴森森道:“妙妙想换人了?” 妙妙暗暗打战,老老实实的蜷在他怀里摇头,一脸无辜:“没有呢。” 皇帝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继续道:“朕怎么听着,他叫你离开朕,跟他在一起呢?” “是他勾引妙妙的,”小姑娘趋利避害,一指不远处章武候,慨然道:“但妙妙舍不得小哥哥,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他!” 章武候:“……”脏水泼的挺快啊。 董氏:“……”妙妙也不笨嘛。 “算你识相,”皇帝给她在小本本上画了个正字,暂且将这事儿掀过去了,扭头去看章武候:“你很闲吗?” 章武候瞧见他一脑门儿黑气,赶紧摇头:“臣惶恐。” 皇帝不吃这一套,笑容森寒:“挖朕墙角?” 章武候赶忙解释:“没有没有,这是个误会!” 皇帝置之不理,搂着胖喵喵,继续道:“抢朕媳妇?” 章武候艰难的否认:“真的没有。” 说着,还给妙妙投去了一个求救眼神。 “当着小哥哥的面儿,还敢给妙妙抛媚眼儿!” 妙妙小手一指:“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侯爷!” 章武候:“……” “反正你也没事儿,就往金陵南边儿去修几天城墙吧,”皇帝咬着牙道:“先把那儿的墙角挖利索了,再来挖朕的。” 章武候心里苦,但是无人可与诉说。 皇帝大清早过来,听说魏国公府也要来人,自以为心有灵犀的在这儿等着,却被按着脖子灌了一肚子陈醋,酸的牙都倒了,抱着胖喵喵进去,尤且不忘告诫她:“别以为你蒙混过关了,告诉你,这事儿没完!” 妙妙凑过去卖萌:“没有没有,那些都是妙妙骗他的,妙妙只喜欢小哥哥一个人。” “呵,”皇帝拍了拍她小屁股,冷笑道:“你是个什么人,朕还不清楚?碰见个长得俊的,就走不动路。” “妙妙见过的人里面,”小姑娘再接再厉,狂拍马屁:“小哥哥长得最俊。” 皇帝被拍的舒服了点儿,又问:“要是碰见个比朕还俊的,那你怎么办?” “小哥哥是最好的,”妙妙道:“怎么可能有人比你还俊?” “这还差不多。”皇帝龙心大悦,到了大殿门口,将她放下,牵着进去了:“都过来,一起上柱香吧。” 董氏与章武候随从在后,一道取了三炷香敬上,随即跪在蒲团上叩头,妙妙认认真真的磕了三个头,却见皇帝站在一边儿不动,有些诧异道:“小哥哥,快来拜佛呀。” “小哥哥不用拜,”皇帝道:“现在佛不拜过去佛。” 妙妙没听懂这句话,暗自嘀咕:“明明就是想偷懒。” 皇帝失笑一声,半蹲下身,向她伸臂:“来,小哥哥抱。” 妙妙迈着小步子过去,扑到他怀里,他又低下头,在她小脸上很宠溺的亲了亲。 “陛下,”章武候瞧不下去了:“还有人在边上看着呢。” “看就看,”皇帝满不在乎道:“朕就是喜欢妙妙,就是打算娶她,别人想看,朕还能挖了他们眼睛吗?” “倒不是这个意思,”章武候看一眼宝相庄严的佛像,无奈道:“佛祖也在呢。” “没事没事,”刚开始时,妙妙也有点儿不好意思,后来见皇帝这样平静,也就不觉有什么,拿小手捂住眼睛,认真道:“妙妙看不见佛祖,佛祖肯定也看不见妙妙了。” 这不是掩耳盗铃吗,章武候在心里吐槽。 “看见也没关系,”皇帝温柔道:“小哥哥喜欢妙妙,妙妙也喜欢小哥哥,佛祖看见了,也只会为我们欢喜,不会生气的。” 妙妙杏眼睁大:“真的吗?” 皇帝肯定的点头:“真的。” 二人大手牵小手,一路出了觉知寺的正殿,慢悠悠下山去。 妙妙一见到山门,便想起那会儿皇帝的黑脸来,轻轻摇了摇他的手,细声细气的唤他:“小哥哥。” 皇帝也想起那会儿的事儿来了,硬是憋着,没出声。 妙妙又摇了两下:“你还在生气吗?” 皇帝低头看她,板着脸道:“你觉得呢?” 他虽然板着脸,但眼睛里却有笑意。 妙妙松一口气,开心道:“你不生气啦!” 皇帝抿着唇,没叫自己笑出来,妙妙见他毫无反应,不免忐忑起来。 “小哥哥,小哥哥?”她停了下来,仰着小脸看他,着急的催问:“我们到底和好了没有嘛?” 皇帝也不吭声,抱住她下了台阶,直到山脚。 妙妙有点忐忑的问他:“小哥哥?” 皇帝蹲下身,看着小团团,一脸傲娇:“再不亲亲朕,朕可就走了。” 妙妙:“和好啦!~(≧▽≦)/~” 39.草堆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转眼功夫,便到了十一月。 皇帝登基将近一年,前朝大权在握,眼见临近年关,便开始收网,清理先帝时期遗留的些许沉珂,以及一些尸位素餐之辈,倒是忙碌。 相较之下,妙妙可轻松多了,将自己功课做完,便跑到内殿盘子里拿干果吃。 为了不断粮,她还偷偷摸摸的在床底下藏了不少榛子,怕被皇帝看见没收,都得趁他睡着了,才爬起来吃。 皇帝自己忙的脚不沾地,见胖喵喵过得舒服,又羡慕又嫉妒,咬着笔头想了一会儿,终于将她拎过去,接连在那小脑袋上揉了好几下。 “小哥哥,”妙妙蹙着小眉头,拍开他的手,气鼓鼓道:“妙妙现在不是猫,没法儿撸。” 皇帝忧愁的看她一眼,依依不舍的停了手:“好吧。” 妙妙没心没肺的跑开了,继续她储存干果的大业,榛子、松子、葵花籽儿、核桃、桂圆、银杏果、腰果,应有尽有~\(≧▽≦)/~! 这事儿她办的隐秘,又会装无辜,头两天里,连皇帝都给瞒过去了。 然而到了第三天,却露馅了。 这天晚上,皇帝合着眼,还没睡熟呢,妙妙便悄咪咪的爬下床,摸出一把榛子后,又找出被自己事先收好的小锤子,咔嚓咔嚓的开始敲击。 皇帝半睡半醒,只觉得自己床底下有一窝不安分的老鼠,吵得要命,坐起身来看,便见胖喵喵蹲在地上忙活,脸不觉一黑,凑过去叫她:“妙妙!” 内殿里没掌灯,小姑娘因为前两天都得手了的关系,也放松了警惕,骤然被皇帝喊了一声,吓得一个哆嗦,尖叫一声,大哭起来。 “别怕别怕,”皇帝心知自己做了坏事儿,赶忙出声安慰:“是小哥哥。” 顾不得穿靴,他径自下床,过去将胖喵喵搂在怀里安抚:“都是小哥哥不好,突然出声儿,是不是吓到你了?” 外头内侍声音响起,担忧道:“陛下,内殿可有异情?” “没事儿,你退下吧,”皇帝随口应了一句,随即又叫住他:“等等,进来掌灯。” 灯盏被点亮,内殿里登时亮堂起来,妙妙坐在皇帝腿上,抽抽搭搭的哭,一边儿哭,一边打他:“讨厌,吓死妙妙了!” “是小哥哥不好,”妙妙哭成这样,皇帝心疼坏了:“见你在下边,也没多想,直接叫了一声。” 说着,他又扭头去看小媳妇在忙活的事儿,目光登时一呆:“妙妙呀,大晚上的,你做什么呢?” 妙妙委屈道:“在吃东西!” 皇帝看她渐渐缓和下来,方才伸手往床板里头那块儿中空位置里摸,这一摸可不得了,乱七八糟一大堆,全都是吃的。 “妙妙,”凑过去瞅了一眼,他又无奈,又好笑:“你到底是只猫,还是只松鼠?怎么还储存过冬粮食呢?” 妙妙想到他会将自己藏得干果没收,就心痛难当,鼻子一抽,眼泪儿淌了下来:“那是妙妙的,小哥哥不许动呜呜呜……” 皇帝活了两辈子,最怕小姑娘掉眼泪,赶忙搂着哄:“不动不动,都是妙妙的,谁敢动?乖孩子,快别哭了。” 妙妙杏眼都有点儿红了,怯生生的看着他:“真的吗?不会把它们拿走?” “不会不会,”皇帝温柔道:“还有别的想吃的吗?朕吩咐人给你备个箱子,装的满满的!” 妙妙揉了揉眼睛,将小脑袋埋进皇帝怀里:“小哥哥真好。” “嗯,”皇帝拍了拍她的背,欣慰道:“知道小哥哥对你好,就别往小哥哥身上抹鼻涕了。” “……”妙妙:“哼!” 说到做到,在小媳妇面前,皇帝暂时还是很注重信誉的。 第二日起身后,他便吩咐人去寻个箱子来,按照小姑娘喜好,拿干果装的满满的,又将唯一一把钥匙递给她,叫她自己看管。 妙妙对着那口箱子看了一整天,开心极了,只是到了晚间,又愁眉苦脸起来。 皇帝为她剥虾,抽空问了一句:“怎么了?” “不知道该将这把钥匙放在哪里,”妙妙蹙着小眉头,愁道:“它可重要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皇帝不以为意:“朕帮你收着不就成了。” “不,”妙妙小心翼翼的看他一眼,嘟囔道:“万一你偷吃妙妙东西,那可怎么办。” 皇帝心说你那一箱东西还是朕给的,至于偷偷摸摸再去拿吗? 真当朕跟你一样,还爱藏点儿零嘴儿过冬啊。 然而心里这样想,他嘴上还是道:“那就给王嬷嬷拿着吧。” “也不行,”妙妙偷偷看一眼四周,悄咪咪的同皇帝道:“别看王嬷嬷上了年纪,但牙口还是很好,吃个干果,不成问题。” “……”皇帝无奈道:“妙妙啊,你那箱干果,其实没什么人惦记,即使不锁,也没什么。” “怎么会,”妙妙不可置信:“那是妙妙的宝贝,别人怎么会不眼馋!” 皇帝忽然有点儿吃味儿了:“那朕算什么?” 他厚着老脸,道:“算不算是妙妙的宝贝?” 妙妙答得毫不犹豫:“当然是了。” “真的吗?”皇帝心头那口气顺了,跟吃了仙丹似的:“那你怎么不像担心箱子一样担心朕?” “箱子不会说话,也没有脚,被人偷走,就回不来了,可你不一样。” 妙妙认真道:“小哥哥有脚,也会说话,即使是迷了路,也能回来找妙妙。” 童言稚语,往往最能打动人心。 皇帝原本是玩笑着同她说话的,然而听小姑娘说完,心却像是泡了牛乳的饼干,软透了。 呸,他在心里道,跟爱吃东西的妙妙呆久了,连比喻都只能想到吃。 “妙妙说得对,”凑过去亲了亲小妻子的脸蛋,皇帝温声道:“小哥哥即便是暂时走丢了,也会很快找到你的,咱们永远都不分开。” 胖喵喵大煞风景的插了一句:“洗澡的时候,还是要分开的。” “……”皇帝挑眉一笑,满脸的不怀好意:“没事儿,将来就不会了。” 妙妙觉得小哥哥笑的怪怪的,那股反派邪魅一笑的感觉又来了,低头吃完了他剥的虾,赶忙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 天气越来越冷,寒风凛冽,隐约有些落雪之意。 皇帝怕冻着胖喵喵,从内库里寻了张雪白狐皮,叫人制成大氅,每逢她要出门,便拿它将小姑娘抱起来,毛茸茸圆滚滚的一个球儿,才肯放心。 这天是个晴天,午后极为温暖,倒是难得,皇帝手头上暂且没事儿,见妙妙坐在小桌前写字,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道:“妙妙,咱们出宫去玩儿吧。” “好呀,”小姑娘杏眼一亮:“妙妙想吃糖葫芦了!” “那就走。”说干就干,皇帝吩咐人取了大氅,将她包的严严实实,往宫外去。 已经是十一月,再过一月多的功夫,便是年关,这会儿集市之中已经有了年味,杂七杂八的小吃和年货琳琅满目,妙妙探出一个小脑袋来,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 皇帝抱着小姑娘,小姑娘怀里抱着一堆好吃的,慢悠悠的在集市上转了一圈儿,一直到了最边上的地方,眼见无处可逛,方才打算回宫。 惊变发生在一瞬间。 几个寻常百姓打扮的人忽的迫近,速度极快,周边小摊的摊主也是同样,手中一点寒光在闪,凛冽如冰。 ——是剑刃。 皇帝带着妙妙出来玩儿,又有诸多卫率暗中跟从,自然不会携带兵刃,好在禁卫们反应极快,随即便将二人围起,凝神护卫,出手还击。 妙妙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不免吓了一跳,然而毕竟正伏在小哥哥怀里,没多久,她便反应过来,一颗心在肚里呆的稳稳当当,不再担心。 皇帝唯恐小姑娘见了这些做噩梦,赶忙将她小脑袋按在怀里,扫一眼周围陆续过来、人数颇多的刺客,冷冷笑道:“来的人可真不少。” 他清洗前朝,早就想到会有人狗急跳墙,只是没料到来的这样快罢了。 ——看来,宫门禁卫中,也有他们的人。 “怕是早有预谋,”禁卫首领随侍在侧,将手中佩剑递给皇帝,急声道:“臣抽几个人,先行护送陛下回宫。” “金陵帝都,增援随时回来,他们既然动手,便要速战速决,现下回宫路上还不知有没有埋伏,”皇帝也曾征战沙场,倒不惧这种小场面,只怕一个不小心,怀里胖喵喵出事,四下一看,定下心来:“朕往别处避一避便是。” 为安全计,禁卫首领没问他打算去哪儿,只吩咐人将刺客拦下,让出一侧来,使皇帝先行。 这本就是集市的边缘,在往前走,便是略显偏远的村子。 皇帝抱着妙妙前行,妙妙也很乖巧的不吭声,等他停下,才探出头来,就着斜阳,打量面前那些草垛:“这是到哪儿了?” “到歇脚的地方了,”皇帝揉揉她小脑袋,暂且将她放下,眼见后无追兵,微松口气:“看这天色,倒像是要下雪,天黑之前咱们到不了那边儿村落,不能再走了。” 斜阳日暮,隐约萧瑟,妙妙蜷在白狐大氅里,左右看了看,有些无措:“那咱们怎么办?” “在这儿等等,”皇帝笑道:“马上就有地方住了。” 他在西北待过多年,知道这种情况下怎么叫自己过得舒服点儿,搓了搓手后,便开始掏当中那个最大的稻草堆,弄出一个人能钻进去的洞之后,又将中间掏空,多余稻草挤到四周去了。 “来,”他向妙妙伸手:“进来。” 妙妙住过魏国公府,住过董太傅那儿,住过皇宫,可就是没住过稻草堆。 小孩子对于什么都觉得兴致勃勃,眼见小哥哥花了这么一会儿功夫,便弄出来一座小房子,新鲜的不得了,赶忙抱着自己那堆好吃的,七手八脚的爬进去了。 皇帝在开始掏洞时,便将最外边儿的那些稻草专门放在一边儿,这会儿二人进去,再拿来堵洞,以免内里稻草色泽鲜明,被人瞧出端倪来。 稻草封上,里边儿便黑了起来,妙妙靠在小哥哥身边,心里有点儿毛毛的,却听火石碰在一起的声音,没多久,便见有光亮了起来。 “小哥哥,”她又惊又喜:“你那儿来的蜡烛?” “从小摊上顺的。”皇帝答得恬不知耻:“刺客用来伪装的那个摊子,就是卖这个的,朕拿了两根。” 那会儿刺客人多势众,他便做好了往偏远野外去的准备,顺手摸了两根蜡烛,没想到正好用上。 “来,你拿着,”皇帝将蜡烛递给妙妙,叮嘱道:“小心些,这儿全是稻草,一不小心就会起火的。” “嗯,”妙妙认真点头:“妙妙不会动的!” 这个洞是皇帝从中掏空,底部依旧铺着厚厚的稻草,他将自己大氅解开,铺在上头又软又暖,又将妙妙那堆好吃的搁到上头,细细翻了一翻,见除去糖果点心外,还有些肉干果脯,微微松一口气。 “好啦,”自小姑娘手里接过蜡烛,皇帝温声道:“今晚咱们得在这儿呆着,吃完东西,赶紧睡觉。” “有软软的草堆,有好吃的,还有小哥哥,”妙妙将身上白狐大氅解开,叠好了放到一边,左右看看,新奇极了:“就像阿娘讲的睡前故事一样,真好玩儿!~\(≧▽≦)/~” 40.骑羊 这一夜过得安宁,第二日妙妙醒后,还新鲜的不得了。 皇帝见她醒了,方才重新将蜡烛点上,看一眼昨夜吃剩下的东西,道:“全都吃掉吧,待会儿咱们往前边村落里去看看。” “嗯,”妙妙很乖的应声,然后又问:“昨天那些坏人怎么办?不会再追来了吧?” “放心吧,不会的。”皇帝微微一笑。 这是京师,能进行一次刺杀,想必已经叫他们竭尽全力,至于扩大搜索,漫天追杀? 那还要禁卫和京营做什么。 有小哥哥在身边,妙妙安心极了,坐在大氅上将东西吃完,便从怀里掏出小帕子擦嘴,末了,又有些嫌弃的嗅了嗅自己,蹙着小眉头,道:“妙妙昨晚没洗澡。” “没洗就没洗吧,”皇帝是男人,不计较这些小女孩注重的细节:“朕不也没洗吗。” “今天没洗脸,也没刷牙。”妙妙又道:“好像都有味道了。” “能有什么味道,”皇帝凑过去嗅了嗅,只闻到她身上一贯的点心甜香味儿:“明明什么都没有嘛。” 妙妙怨念起来:“妙妙是只爱干净的小猫儿,万一生了虱子怎么办。” “好好好,等咱们回去,叫你泡两个时辰的澡,” 皇帝哭笑不得道:“要是生了虱子,朕一个个帮你抓。”说着,便伸手过去,将昨天堵上的洞口打开。 “呀,”妙妙伸着小脑袋往外看:“下雪了!” “是啊,下雪了。”皇帝拎着她出去,随即又穿上大氅,将妙妙裹起来,最后还没出息的吃了软饭,将妙妙手腕上那串玉珠拆开,扔进去一个,算是过夜费。 昨夜雪下得很大,皇帝踩在地上,便有一个个深坑陷下,妙妙看的好玩儿极了,小脑袋从大氅里探出来,开心道:“等回去之后,咱们一起堆雪人儿!” 皇帝很宠爱的答应了:“好。” “堆两个,要叫他们靠在一起!”妙妙又道:“就像我和小哥哥一样……” …… 皇帝往前走了一段,便进了一处村落,在外观望一会儿,寻个人家,敲门进去了。 里头是一对夫妻,约莫四十上下,一脸庄稼人特有的朴实忠厚,皇帝说自己带着幼妹出门玩儿,结果同家仆失散,到了这里,他们也没怀疑,热情的招呼他们进去坐,又殷勤的准备汤水。 当然,这跟他们衣着华贵,出手大方,也是有关系的。 老农姓王,妙妙便自来熟的叫上了王叔王婶,许是嘴甜的缘故,没多少功夫,王婶便送了热水过去,叫他们暂且擦洗。 二人这才洗了把脸,顺便漱口,打算在这儿歇一会儿,寻个脚力,再回宫去。 妙妙没到过这样的地方,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小尾巴一样跟在王婶后边,见到不认识的,便要问上一句,王婶倒也耐心,一一解答。 皇帝却往院子里去看了一圈儿,同那老农交谈,问些赋税民生之事,暗自思量。 妙妙生的好看,嘴巴又甜,没多久就将王婶哄得心花怒放:“在这儿等一会儿,我给你杀鸡去,中午炖鸡吃。” 昨晚二人虽也吃了东西,却是凉的,中午能喝一碗热鸡汤,再好不过了,妙妙兴高采烈的揽了个活儿:“那我帮王婶捡鸡蛋去。” 交谈了这么一会儿,她知道这家人养了十几只鸡,专门用来下蛋。 王婶笑的眼睛眯起,一脸慈爱:“好孩子,就在院子东边那儿,去吧。” 老农出门去打听个靠谱脚力,皇帝也得了空过去瞅一眼妙妙,哪知竟听见她揽了这么一个活儿,不由无语起来。 鸡圈里的味道,跟你吃的鸡肉味道是不一样的,那只爱干净的小猫儿,你明白吗? 那只小猫儿显然不明白,挎着一只铺了稻草的小篮子,一脸认真的往鸡圈那边儿去,皇帝没办法,只能跟过去了。 出乎预料的是,妙妙居然没嫌弃鸡圈里头脏乱,打开门进去后,便往母鸡用来下蛋的槽那儿去了。 凑过去一看,还真有五六个鸡蛋在。 她将小手伸过去,态度认真,一个个放进篮子里,拿到第三个的时候,忽然停住了。 皇帝问她:“怎么了?” 妙妙偷偷看一眼身后咕咕直叫的母鸡,有点愧疚的道:“妙妙把它们的孩子拿走了,它们在这儿看着,会不会很伤心?” 皇帝怔了一下,忽然有点儿惊叹于小妻子柔软而敏感的内心。 虽然说吃肉的时候,她一口也没落下。 看一眼那几只蛋,再看看后边那几只母鸡,皇帝一本正经道:“这些都是一只鸡生的,待会儿你拿着走,小哥哥捂住它眼睛,不叫它看见,不就成了吗?” “不成,”妙妙较真道:“等我们走了,它还会发现,孩子不见了的。” “没事儿,”皇帝实在是圆不过去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今中午不是吃鸡吗,连蛋一起煮了,叫它们做个伴儿,一家人整整齐齐。” 妙妙:“……” 就像是皇帝说的那样,中午的时候,他们不仅吃到了鸡,而且也吃到了蛋,王婶的手艺出奇的好,简简单单的东西,居然做的很好吃。 妙妙一边为母鸡和未出世的小鸡默哀,一边吃了全套鸡腿和鸡翅。 她吃的时候,皇帝就在边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到最后,将小姑娘看的恼羞成怒:“看什么看,你没有见过妙妙吗?” “见过,见过,”皇帝伸手去揉她小脑袋:“快吃吧,不然就凉了。” “……”妙妙:“哼。” 昨天他们出宫时,已经是午后时分,遇刺却是在傍晚,已经过了一夜,迟则生变,不该再在外边儿逗留了。 用过午饭后,皇帝便打算离去,一边等着王叔回来,一边给妙妙揉着吃撑了的小肚子,王婶出门去喂鸡,刚走出去,又返回来,冲他们道:“当家的回来了。” 皇帝心神一凛,抱着妙妙起身,往门口儿去了。 “小哥哥,”妙妙蹙着小眉头,一脸嫌弃:“它好脏啊。” “那也没办法,”皇帝道:“路有点儿远,你又长胖了,小哥哥可抱不动你。” 小姑娘恼羞成怒:“妙妙才不胖!” “不胖就上去,”皇帝指了指那头正满脸茫然“咩咩”叫的羊,道:“咱们该走了。” 问王叔要了跟绳子,皇帝将那头羊栓了,拿软垫垫在背上,拎着胖喵喵上去坐下,牵着羊,慢悠悠的走了。 妙妙坐在上头,总觉得身上像是生了虱子一样,哪儿都不自在,看一眼它身上的毛,又低头嗅了嗅,嫌弃的大叫:“它身上有味道,怪怪的!” “要不然,你下来慢慢走?”皇帝牵着羊,走的轻缓:“就靠你的腿,过年的时候应该能回去。” 小媳妇怒了:“妙妙腿才不短!” 皇帝牵着羊继续走:“朕说的是明年过年,你别想错了。” 妙妙气鼓鼓的瞪了皇帝一眼,别过头去,不说话了。 然而小孩子终究是小孩子,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没多久,她便兴致勃勃的左右看着,不时地点评几句。 “妙妙只骑过马,还没有骑过羊呢,”她忘了方才被皇帝揭短的事儿,一脸新鲜的同他分享自己的感受:“除了有点儿矮,走得慢,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真的没什么不一样吗? 皇帝牵着羊,回头看她一眼,有点儿心虚:“妙妙开心就好。” 昨夜降了一场大雪,漫天都是白茫茫一片,远远望去,美极了。 妙妙骑在羊上,一颠一颠的往往内城城门那儿去,浑然不觉自己与小哥哥这模样有多奇怪,皇帝黑着脸,不想对此说什么。 章武候被皇帝打发去修理城墙,倒也不是什么繁重活计,只按照工部图纸监工便成。 他还很年轻,军中便惯于身先士卒,即使只是监工,人也按时到城门那儿点卯,很得士卒敬重。 昨夜降了一场大雪,进度不免会有所延迟,只是这事儿并非十万火急,倒不必叫民夫们受苦,他索性吩咐暂且停了,待到雪化之后再度开工。 这日午后,章武候往城楼上去瞧,便见上头还覆着一层雪,往远处看,更是白茫茫一片。 等等。 他重新将视线转回去,却见远处两个黑点儿正往这边来,虽然速度很慢,但的确是在前进。 “这样的天气,还有人进城啊,”章武候嘟囔一句:“也不嫌路上麻烦。” 左右今日停工,他也无事,竟靠在城墙上,无聊的看那两个点儿靠近,以此打发时间。 只是,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 “那是骑着什么啊,矮种马?也太矮了吧。” 心中好奇涌上来,章武候站直身体,凝神去看,盯着瞅了半晌,却越发摸不着头脑。 “怎么觉得……那是头羊啊。” “——不对,那人怎么生的这么像陛下?!” 41.雪人 章武候原本一脑门问号,这会儿问号捋直了,全成了感叹号,赶忙下了城楼,远远迎了出去。 皇帝很不爽。 无论是谁,牵着一头羊,上头还坐着自己小媳妇,被人围观之后,都会很不爽的。 皇帝遇刺是大事,未曾得到指示之前,禁卫统领没有大肆张扬,尤其是皇帝不在宫中坐镇,而在宫外时,更不会将事情搅弄的人尽皆知,是以章武候还真不知道这事儿。 他站在路边,看看黑着脸的皇帝,再看看骑在羊身上、一脸呆萌的妙妙,心里笑的肠子都打结了,面上却还一本正经,什么都没问,便吩咐人去备马,亲自送这二人回宫。 妙妙神经大条,但也不至于粗的像是碗口,上了马,她坐在皇帝身前,有点儿不高兴的问:“他是不是在笑话我们?” 皇帝满脸杀气,目光锋利:“谁?” “他!”妙妙蹙着小眉头,一指章武候。 章武候赶忙喊冤:“哪儿有!” “就是有,”妙妙气鼓鼓的道:“你脸上没笑,但手都抖得握不住缰绳了!” 皇帝一脸霜寒的看着他,露出白森森的牙:“是吗?” “没有没有,”章武候赶忙辩解:“天冷,手抖。” 皇帝凉凉的看他一眼,冷笑一声,暂且将这笔账记下了,等着秋后算账。 二人回宫后第一件事,便是吩咐人备水,好好的泡一个澡,消解疲惫。 妙妙在浴桶里呆了好久,等小身子都泛红了,才依依不舍的出去,穿上衣裳后,在脸上和小手上抹了香膏,在身上嗅了嗅,觉得香香哒,才感到自己活过来了。 相比之下,皇帝便要迅速许多,擦洗过后,便传召当日禁卫,询问后续之事,随即便满城戒严,□□泄恨。 这场刺杀本就是背水一战,输了就是输了,只靠那一点儿人力,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雷厉风行之下,涉事之人很快束手就擒。 皇帝遇刺是大事,更不必说这些人还害他在章武候面前大大丢了脸面,处置时更加不会手软,该抄家的抄家,该流放的流放,毫不留情。 朝臣见天子心意已决,也没人愿意凑过去触他霉头,万一被扣个同党的帽子,岂不是冤的很。 倒是七王特意进宫去,期期艾艾的说了几句。 他倒不是想为那些人求情,而是因武原侯府牵涉在皇帝遇刺一案上,他唯恐牵连到自己,所以过去走一趟,含蓄的解释清楚。 这个弟弟的心性,皇帝是了解的,说他胸无大志也好,说他庸碌无能也罢,终究不是个能惹事儿的,也不是什么恶人。 可好玩儿的地方就在于,他身边的那些人,一个比一个能惹事儿。 比如说他那个娘,现在还留在宫里的恪太妃。 “此事与皇弟无关,何须请罪,”皇帝肚子里的坏水儿开始荡漾,和颜悦色道:“恪太妃年老,愈加挂念你,朕不忍使你们母子骨肉分离,特许将她接出宫去赡养,以全人子之孝。” 七王赶忙谢恩:“皇兄大德,臣弟铭感五内。” 武原侯府被皇帝流放往闽南去,陈华桐却没有,毕竟她与七王的婚约在前,武原侯府涉及刺驾大案在后,只要皇帝没开口说婚约废止,那她依旧是七王未过门的妻室。 人都有私心,七王也一样,娶一个罪臣之女,终究不是什么体面事,然而皇帝没说婚约废止,他若是开口了,倒显得他无情无义。 他不得先帝喜欢,平平安安过了这么些年,就在于从来不站队,也不对任何人产生威胁,到了这会儿,他也只想做个闲王,富贵荣华一世。 这样想想,娶一个罪臣之后,叫皇帝安心,也是好事。 更不必说,陈华桐生的貌美,极其动人,他也有些喜欢。 该说的都说完了,七王便起身告退,皇帝眯着眼看他走远,微微笑了起来。 陈华桐不是省油的灯,恪太妃也一样,她那种磨人的性格,碰上一个娘家势弱,却事事要强的儿媳妇,只怕要有好戏看了。 倒是妙妙,听说这事儿后,有点儿郁闷:“婷婷肯定会不高兴的。” “为什么不高兴?”皇帝不明白她的意思:“安平侯府又不曾牵涉其中。” “不是,”妙妙认真道:“花妖家倒了霉,就剩下她一个人,她能去哪儿住?” 皇帝恍然大悟。 陈家没了,陈华桐一个弱女子,自然无处可去。 她是七王未过门的王妃,倘若被人欺凌,难免伤及皇家颜面,可若是这会儿就往七王那儿去住下,传出去又不太好听。 左右想想,没有安平候这个舅家,更合适的地方了。 难为小姑娘这样惦记朋友,连这一点儿都想到了。 “没事儿,”他宽慰道:“婚期快到了,就算是住在安平候府,也不会太久的。” …… 妙妙回宫去呆了一日,第二天清早,就变成小猫儿了。 皇帝一回生二回熟,半睡半醒间听她在自己身边喵喵叫,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看也不看,便伸臂将那毛茸茸一团搂到怀里,合眼继续睡了。 妙妙挣扎了一会儿,见小哥哥坚持要睡觉,也是乖乖的趴下,在他怀里继续睡了。 刚刚才降了一场雪,宫墙之内也积了厚厚一层,皇帝还记得要跟妙妙一起堆雪人的事儿,等政务忙完,便抱着她到了宣室殿前,暂且将她搁在一边儿,挽起袖子,认认真真的开始堆雪人。 陈庆没想到皇帝这样有童心(?),见他双手很快便冷的泛红,上前劝道:“陛下若是喜欢,奴才叫内侍们堆几个便是。” “不必,”皇帝头也没回,道:“这是朕答应妙妙的,自己做才有诚意。” 妙妙在边上听着,感动极了。 一直以来,小哥哥答应过的事情,从没有食言过呢。 她在边上“喵”了几声,转着小脑袋左右看看,跳进积雪里,开心的打了个滚儿。 “你干什么呢,”皇帝吓了一跳,赶忙将她拎起来:“小心着凉。” “喵,”妙妙被他拎着,有点儿不舒服,拿爪子去挠人:“喵呜!” 于是皇帝改拎为抱,摸了摸她小毛爪子下的肉垫,担心道:“雪这样凉,不会冻到吗?” 妙妙果断的摇头:“喵。” 不会。 皇帝半信半疑,但在妙妙的坚持之下,还是将她放下了,盯着看了一会儿,见她十分自在,没有露出难受的神情,才微微松一口气。 堆雪人儿这么大的工程,妙妙这样一只猫,其实帮不上什么忙,顶多是在周边儿转着圈玩儿,算是给忙碌中的皇帝添一个妙趣横生的背景。 她拿小毛爪子踩着雪,刚一落地便挑开,没一会儿,便在上头留了几个秀气的梅花印记,扭过头去看自己的杰作,开心的胡子乱颤。 偷偷看一眼那边认真堆雪人的小哥哥,她心里忽的冒出一个念头来。 皇帝花了大半个时辰功夫,方才堆了一大一小两个雪人,仔细为他们添了鼻子眼睛后,却发现妙妙丢了。 “妙妙,妙妙?”他静下心来唤她:“快出来,小哥哥找不到你了。” 没有动静,那只好看的小猫儿也没出来。 皇帝重新叫了几声,却没听见她一贯甜糯的“喵呜”声,有点儿心慌了,正待吩咐人去找,却见不远处的雪地上忽的拱出来一个白团儿。 小猫儿一脑袋细碎雪花,探出头来,冲他得意的喵喵直叫。 妙妙藏起来之后,小哥哥是不是都没发现? 还真是。 她这会儿个头小,背上是温柔的浅灰色毛发,肚子却是雪色毛发,颜色都很浅,钻进雪地里去,一时半会儿,还真是找不到。 “不许淘气,”皇帝笑的有些无奈,向她招手,示意她近前来看:“过来看看,雪人堆出来了。” 妙妙抖了抖身子,将那些雪花从身上抖下去,这才喵了一声,跳到雪人儿那里去瞧。 一个大的,一个小的,静静依偎在一起,安谧极了。 真好。 …… 这两个雪人堆得不算小,天气又未曾回暖,一连过了几日,也没融化,皇帝觉得那是他和小媳妇恩恩爱爱的象征,也吩咐人注意维护,仔细看顾。 这日午间,英国公等几个臣工入宫议事,路过前殿时,少不得会瞧见这两个雪人,几个糙汉站在一边儿,凝神瞅了半晌,也不知道那是些什么。 “外边儿那两个雪人是怎么回事,”英国公同皇帝关系亲近,进了内殿后,便直接问出来了,一脸疑惑:“同归于尽了?” 皇帝:“……” 他脸黑了一黑,磨了会儿牙,才道:“是朕和妙妙。” 英国公没听明白,又问了一句:“什么意思?” “大的雪人是朕,小的雪人是妙妙,”皇帝耐着性子解释:“两个雪人相互依偎,就像朕和妙妙一样,彼此扶持,冬日里互相取暖。” 这句话说的有点儿酸,刚一落地,内殿里便诡异的沉默起来,几个臣工面面相觑,谁都没说话。 英国公憋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两个雪人彼此依偎,取不了暖,只能一起冷吧……” 42.受伤 皇帝看起来像是恨不能找根钢叉,将英国公给叉出去。 “这里这么多人,”他恼羞成怒道:“就你话最多!” “臣这张嘴您还不知道?”见皇帝怒了,英国公赶忙认怂:“最没把门的了。” “滚!”皇帝气势汹汹道:“现在就滚,跟章武候一块儿修城墙去!” “还修?”英国公道:“内城都快修完了。” “还有外城呢!”皇帝怒道:“你们俩一起去搬砖,什么时候修完了,什么时候再进宫!” 在这儿的都是皇帝在西北时候的旧臣,感情深厚,君臣之间也没太大拘束,闻言都不怀好意的笑,皇帝回头瞅了一眼,愈发恼火:“笑什么笑,再笑你们都给朕搬砖去!” 一群人登时正襟危坐,安静如鸡。 …… 年关渐渐近了,皇帝封笔在即,手头上的事情,不免略微多些。 妙妙做猫做的久了,那几只毛线团玩的腻了,也不像前些时日那样受宠,皇帝在边上冷眼瞧着,怕是快进冷宫了。 这两天,小姑娘爱上了新的游戏——捉迷藏,仗着自己个头小,随便找个地方就能藏,每一次都能取胜,然后开心的吃条小鱼干。 当然,这也跟皇帝有意放水有关。 这天下午,皇帝政事所剩无几,便挽起袖子来跟妙妙捉迷藏,一人一猫在内殿里转悠,玩儿的不亦乐乎。 临近傍晚,天色将暗未暗,内殿里还没来得及点灯,却轮到妙妙藏了,皇帝很宠爱的摸摸她小脑袋,道:“再玩儿最后一回,玩儿完了,咱们就吃饭去。” 妙妙刚刚才小跑着将他找到,这会儿有点儿累,正气喘吁吁,胡子抖了抖,轻轻“喵”了一声,算是应答。 于是皇帝原地坐下,开始认真数数,数完了一百,方才站起身,在帘幕后与边角处细找。 这几日下来,他们玩儿过无数次捉迷藏,能藏得地方基本就那些,皇帝自诩闭着眼都能找到,哪知在内殿里转了一圈儿,却连根猫毛都没发现。 怎么回事,不会跑到殿外去了吧? 他以目光问了问陈庆,得到了否定答案。 没出去,就在内殿里。 奇怪,那是去哪儿了? 皇帝心中疑惑,正待往内殿去再找一遍,却听床榻那边儿传来一声尖锐到凄厉的猫叫,随即便是“咚”的一声闷响,与更显痛楚的一声惨叫。 是妙妙的叫声,出事了! 皇帝心下大惊,一颗心险些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赶忙顺着声音去找,人一到了床边,便见妙妙瘫在床下,两只前爪捂住脑袋,痛的在地上打滚,蓝汪汪的眼睛里都是泪,可怜极了。 皇帝心疼坏了,想伸手抱她,又怕碰到伤处,略一迟疑,便就地坐下,凑过去瞧:“怎么了?磕到哪儿了?”说着,又匆匆叫人找个太医来看看。 妙妙依旧拿爪子捂住小脑袋,半晌才停了打滚儿动作,蓝眼睛里边儿眼泪直往外淌,喵喵呜呜的痛呼着,可怜极了。 皇帝还没见过她这模样,心也跟着一抽一抽的疼,试探着伸手过去抚摸她脊背,温柔的安抚后,道:“怎么回事?” “喵呜,”妙妙瘫在地上,声音虚弱,疼的小身子直抖:“喵呜呜!” 床底有只很凶的怪物,吓死人了,妙妙想逃跑,又撞到床脚上了,好疼! “脑袋撞在上边儿了吗?”皇帝看她一直捂着头,既担忧,又心疼,拿衣袖为她擦了擦眼泪,安慰道:“妙妙别怕,太医马上就来,不会有事儿的。”说着,便小心翼翼的将她抱起,又吩咐人将床掀开,看底下有什么。 妙妙受了伤,这会儿乖极了,有气无力的趴在皇帝怀里,蓝眼睛无神的半合着。 皇帝无措的抱着她,心疼的要命,连声催促人去看太医来了没,等人一过来,顾不得受礼,先叫他瞧妙妙。 太医见了皇帝怀里那只猫,倒没露出什么匪夷所思的神情,想必是内侍早就嘱咐过,上前去问了情状,又仔细打量一会儿,有些为难的道:“倘若是人,臣倒有些法子,可这猫……” 妙妙本就是人,用人的药,倒是没什么奇怪的。 皇帝将妙妙搁在软垫上,温柔的帮她顺了顺毛,目露焦急:“按人的法子来便是,快些。” “是,”太医似乎舒一口气:“臣这就开方子去。” 妙妙这会儿是皇帝身边的猫,那在太医看来,就是金猫一只,得当祖宗供着,仔细开了服药,又拿了只玉瓷瓶过去,向皇帝回禀道:“要内服外用,才能好的快些。” 皇帝早已失了分寸,闻言颔首道:“照你说的来便是。” 太医却有些犹疑,看一眼那只可怜兮兮的小猫儿,道:“它伤在头上,敷药的话,都将伤处毛发剃掉才行。” 这话刚说完,皇帝还没吭声呢,妙妙就急了,顾不得脑袋还疼着,坐起身来,喵喵呜呜的叫个不停。 脑袋上的毛剃掉,妙妙就是秃子了,好丑的,才不要呢! 皇帝见她实在是不情愿,也没立即拍板,而是问太医:“倘若不敷药,只内服,又会怎样?” “没什么大碍,”太医斟酌着道:“只是会好的慢些。” 好的慢些就慢些吧,妙妙才不要做秃头呢! 小姑娘喵喵叫着,催着皇帝说话,他看一眼那只小猫儿,也没反对:“那就只服药吧,敷药就免了。” “是。”太医说话的功夫,内侍按照药房取了药过来,整整齐齐的摆在案上。 这会儿是冬天,内殿里安放一个药炉,也不麻烦。 皇帝吩咐人取了药炉过来,将药煎上,抱着妙妙在怀里,亲自在边上守着。 妙妙伤在头上,伤势不算重,但也不算轻,这会儿趴在皇帝温暖的怀里,就找到了依靠,喵喵呜呜的诉苦,蓝眼睛里有两汪泪在晃,又可怜,又可爱。 “没事儿,吃过药就好了,”皇帝心疼的摸摸她的背,安抚道:“不怕不怕。” 药在炉子上熬着,一人一猫在边上说话,这情景倒也温馨,陈庆往内殿床榻那儿去找那只吓坏了妙妙的怪物,没多久,便一脸难色的回来了。 叫小媳妇吃了这么大苦头,皇帝恨不能把那所谓的怪物生煎了,见陈庆过来,皱着眉头道:“找到了?” “找到了。”陈庆答得有些踌躇。 皇帝略微满意了些:“在哪儿呢?” 陈庆拍了拍手,便有一个内侍捧着托盘快步上前,妙妙瞅了一眼,小身子直打颤,想埋头进小哥哥怀里,却碰到了伤处,又是一声惨叫。 皇帝先给小媳妇顺了顺毛,见她平静下来,才去看托盘里的东西,只瞧了一眼,神情就呆住了。 是错觉吗? 他怎么觉得……那是只老鼠? 陈庆看出皇帝迟疑来,期期艾艾道:“确实是只老鼠。” 皇帝:“……” “妙妙啊,”他转头去看怀里的小猫儿,有些无奈:“你是猫,怎么能被老鼠吓成这样?” “喵!”妙妙委屈的叫起来:“喵呜!” 它好凶,妙妙怕! “好吧好吧,”皇帝一看小猫儿这会儿无精打采的模样就心疼,也不想再对此说什么了,很宠溺的摸了摸她顺滑的背,转向陈庆道:“宣室殿里哪儿来的老鼠?” 陈庆请罪道:“许是内侍们不仔细,它趁机偷溜进来的,望请陛下恕罪。” 皇帝初时还有些不明白,后边儿一想就清楚了,罪魁祸首还是自己怀里这只喵。 这几天她变成猫了,格外爱玩儿,虽然是冬天,内殿里的门也常开着,偶然间进来几只老鼠,倒也不奇怪。 “罢了,”皇帝无意迁怒:“以后注意便是。” 说话的功夫,药炉里的汤药沸了,陈庆仔细取了下来,拿只干净小盏,轻轻倒了一杯,呈给皇帝。 “来吃药了,”皇帝摸摸妙妙尾巴,将杯口放低:“趁热。” 猫吃药可跟人不一样,做人的时候只消捏住鼻子一口干,做猫呢,只能用舌头一点点舔,那滋味,想想就难受。 妙妙耐着性子舔了几口,便苦的不想再喝,无论皇帝怎么劝,都不肯张口了。 “快喝呀,不喝好不了,”皇帝苦口婆心道:“妙妙听话,待会儿有糖吃。” 妙妙小耳朵耷拉着,提不起兴致来:“妙妙现在是猫,不能吃糖。” 皇帝堵了一下,又唤了一种糖衣炮弹:“那等妙妙好了,朕带你去御林苑,好不好?” 妙妙勉强来了点儿精神:“喵?” 真的吗? “真的,”皇帝厚着脸皮,恬不知耻道:“朕从来不骗妙妙。” 小姑娘那双蓝眼睛在他身上转了转,终于还是信了,低下头,愁眉苦脸的开始喝药。 …… 妙妙既然病了,捉迷藏之类的游戏,便想也不要想了,到了晚上,早早便被皇帝催着睡。 “喵呜。”她躺在塌上,转着小脑袋左右看看,忽的叫了起来。 妙妙的毛线团呢? “不是不喜欢了吗?”皇帝躺在她旁边,闻声道:“朕吩咐人收起来了。” 小姑娘急了:“喵!” 那是妙妙的,都不许动! “这两天你都不玩儿它们了,”皇帝认真解释道:“就暂时收起来吧,好不好?” 小猫儿固执的摇头:“喵!” 那也是妙妙的! “好吧好吧。”皇帝无奈的坐起身,吩咐人再将那些毛线团取出来,放在床边。 在塌上躺了一会儿,他总算是明白了妙妙对于那些毛线团的态度。 ——对于朕曾经宠爱过的毛线团,即使被打进冷宫了,也是朕的,别人不能染指! 妙妙对于他自作主张这件事,显然很不高兴,没往他怀里睡,而是搂着毛线团爱妃,舔舔蹭蹭之后,拿小毛爪子搂着,合眼睡下了。 失宠了的正室皇帝:“……” 总有一天,朕把它们全给你烧了! 43.上朝 妙妙磕到了脑袋, 这几天当然不能随心所欲的玩儿了, 被皇帝拘在前殿里休息,老老实实的喝药, 别说是捉迷藏, 连多走动几步都不行。 小姑娘这会儿是只猫,而且还是只幼年猫,正是最不安分的时候, 被关在前殿里闷着, 真是浑身不自在,只是见小哥哥态度坚决,方才勉强忍了,恹恹的搂着毛线团, 等待自己康复。 这天午后,皇帝将药包打开,又吩咐人将药炉洗刷干净,准备为小媳妇熬药, 照顾她喝下。 妙妙没地方去,便趴在他膝上,蓝眼睛漫不经心的四处乱转。 看到打开的药包时, 她像是被吓到一样, 怔了一下,目光也凝住了。 “喵!” 那是什么? 皇帝以为她问的是药包上的各式草药, 扫了一眼, 耐心道:“可以治好妙妙的药材。” “喵呜!”妙妙着急起来, 跳到摆放药材的桌案,拿小毛爪子扒拉出一根长条状的东西,惊恐的瞪大猫眼:“喵!” 这个是什么?! “大概是晒干了的药材吧,”皇帝瞅了一眼,对于她此刻异状,有点儿摸不着头脑:“朕没学过这个,还真说不出来。” “喵!”妙妙叫声愈发惨烈:“喵嗷!!!” 是不是蚯蚓——是不是蚯蚓?! 皇帝怔了一下,这才仔细去瞧那截干枯状的药材,仔细瞧了瞧纹路,终于满头黑线的确定下来。 ——的确是蚯蚓。 晒干的蚯蚓也的确是一味药材,可清热通络,学名唤做地龙。 看一眼猫脸上全是崩溃的妙妙,皇帝对于要不要告诉她真相这件事迟疑起来。 真的说了,小猫儿会怎么着? 然而妙妙可不是那种只知道屋子里写字描红的乖孩子,她最喜欢东游西逛、挖挖野菜、捉只蚂蚱之类的事儿了,蚯蚓这种恶心的虫子她见过好多次,怎么会认错呢。 盯着那截蚯蚓干尸看了一会儿,小猫儿蓝眼睛一眨不眨,末了又开始颤抖,小毛爪子直刨桌子,连脖子上的毛都炸了。 要是换成人形,说不准连脸都绿了。 蚯蚓这么恶心的虫子,怎么会在药里?! 而且…… 妙妙有点绝望的想,自己这几天,喝过好多次药呢! 真恶心! 在心里回想一下那种在土地里扭动身体的恶心虫子,妙妙就觉得自己胃部一阵抽搐,干呕几下,险些就地吐了。 皇帝见她反应这样大,也有点儿吓到了,赶忙将她抱起顺毛,又端了盏清水喂她。 妙妙却拿爪子扒拉他衣袍,可怜兮兮的喵呜起来。 妙妙不吃药了,好不好? 皇帝见她这样,有点儿心疼,但更多的是坚持:“不行,不吃药的话,脑袋还会疼的。” 她这一次伤在头上,又没有外敷膏药,若是再减了汤药,留下什么病根,那才大大不妙呢。 “这样吧,”他略加沉吟,温柔同妙妙商量:“小哥哥叫太医过来,让他换个药方,好不好?” 妙妙想了想,恹恹的趴下,勉强同意了。 折腾了半个时辰,太医总算是将药方换了,皇帝亲自熬了药,哪知刚将汤匙送到妙妙面前去,舌头舔了一舔,便被她推开了。 “喵呜。” 怎么还是原先的味道? 小猫儿狐疑的看着他,怀疑起来。 “真的换了,”皇帝有点儿冤枉,解释道:“朕在你面前熬的,药材什么的,你不是都见过吗?” “要是骗人,”妙妙眨眨眼,喵喵呜呜的放了句狠话:“妙妙就离家出走!” 拉倒吧,皇帝在心里吐槽,就你那两条短腿,能不能出宣室殿都是个问题。 心里想归想,他嘴上倒说的客气:“好好好,朕什么时候骗过你了,听话,来吃药。” …… 第二天是大朝,皇帝早早起身去上朝,不能亲自盯着小媳妇吃药,便将这活计交给了陈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妙妙总觉得药里边儿有蚯蚓味儿,皇帝亲自盯着倒是还好,他人一走,便消极怠工,不想喝了。 陈庆端着碗过去,还没等开口呢,她就跳下床,飞快的跑掉了。 谁能想到会出这种乱子,陈庆端着碗,一时间放也不是,追也不是,赶忙叫人去找。 妙妙的身份,这里几个内侍都是知道的,说是皇帝心尖子,半分都不为过,虽然是捉猫,却也不敢伤到她,往来之间,不免束手束脚。 妙妙见他们追过来,原本还有点儿怕被捉回去吃药,见他们不敢动手,胆子大了起来,渐渐地,竟找到几分捉迷藏的感觉,兴高采烈的玩儿了起来。 她是高兴了,几个内侍却像是吃了黄连,满心苦涩。 陈庆怕耽搁了吃药,皇帝怪罪,急匆匆过去劝她:“小娘子快别闹了,过去吃药吧,陛下知道了,会担心的,先吃完药再玩儿,好不好?” 妙妙可不想吃蚯蚓味儿的苦汤药了,蓝眼睛转了转,尾巴在地上一扫,忽的跳起来,溜进一边殿里去了。 几个内侍吓了一跳,赶忙去追,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小姑娘到底是小,体力有限,没一会儿便气喘吁吁,要跑不动了,见几个内侍逐步逼近,忽的眼睛一亮,往前殿去了。 她听人说过,那里不能随便去,否则是要打屁股的。 这会儿她是猫,个子这么小,备不住能溜进去,后边这几个人,却不成了。 这想法其实也没什么毛病,这几个内侍也的确不敢随意进去。 唯一可能会出现纰漏的就是,这会儿前殿里正在朝议,天子高坐明堂,百官俱在。 只可惜,妙妙不知道。 说干就干,她四条腿跑的飞快,眨眼间进了前殿,陈庆跟在后边追,见她往里边儿跑,不敢高声,只来得及轻声说一句“不可”,便不见猫影了。 原地一跺脚,他赶忙跟着走了进去。 …… 宣室殿,前殿。 今日朝议事情不多,也无甚要紧之事,皇帝坐在御案前,静听臣工奏对,神情端凝,忽的心有所感用余光往右手边帷幔那儿瞥见了什么,登时一惊。 要命,妙妙怎么过来了! 帷幔低垂,也方便了小猫儿掩藏自己,悄咪咪的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来看了看,又在别人发现之前缩了回去。 皇帝不自觉的直起身来,在心里连声骂那几个内侍无能,可这会儿却也不能叫人过去将妙妙拎走,只得一心二用,一面儿听臣工回禀,一面用余光观察着那只小猫儿。 妙妙过来时,可没想到这儿有这么多人,转着蓝眼睛左看右看,好奇极了。 都排着队,可整齐了,仔细瞧瞧,好多都是熟人呢。 咦? 阿爹也在! 皇帝正用余光斜着那只小猫儿,却见她呆了一下,目光怔怔的盯着底下魏国公瞧,竟连缩头回去都忘了,暗自替她着急,猛地清了清嗓子,以做提醒。 这显然十分有效果,不只是妙妙被惊醒,连底下听着无趣奏对有些走神的臣子们,都被吓了一跳,只当那是皇帝对他们上班时间摸鱼有所不满,故而警告,赶忙正襟危坐起来。 皇帝却没时间盯着他们瞧,只微微侧过脸去看小媳妇,借着桌案遮掩摆了摆手,示意她先到一边儿去玩儿,自己待会儿再去陪她。 妙妙被皇帝那一声惊醒,赶忙将小脑袋缩回去,悄咪咪的去瞅他,先是花痴了一会儿小哥哥穿玄色袍服时的威严冷峻,随即才认真去看他动作。 怎么在招手? 是叫妙妙过去吗? 这么多人看着,不太好吧。 妙妙是只矜持的小猫儿呀。 小姑娘有点儿为难,蹲坐在原地,踌躇起来。 皇帝见她不动,却以为是没看明白自己意思,暗自心急起来,再度摆了摆手。 比起前一次,摆手的幅度更大了。 真的要过去吗? 妙妙正在心里犹豫,却见小哥哥已经有些急了,也就将那些迟疑暂且搁下,摆了摆尾巴,小跑着往他身边去了。 小哥哥这么坚持,她怎么好拒绝,伤他的心呢。 皇帝见妙妙露出恍然神情,正松口气,暗道妙妙聪明。 哪知这评论还没热乎呢,却见那只小猫儿摆着尾巴,朝着他这边,十分欢快的……跑过来了! 跑过来了! 过来了! 来了! 别啊! 皇帝在心头大吼:快回去! 他正年轻,眼明心亮,底下臣工虽然大多年长些,但也不瞎。 眼见一只猫溜过来,大摇大摆的往皇帝那儿去,好像是在花园捉蝴蝶一样自在,都有些呆住了。 什……什么情况? 哪儿来的猫? 皇帝比他们还要懵,僵坐在龙椅上,近乎绝望的看着那只小猫儿跑过来,迎着一众臣工们的目光洗礼,开心的冲他“喵”了一声。 臣工们:“……” 皇帝:“……” 妙妙:小哥哥,妙妙来啦!~\(≧▽≦)/~ 44.野狼 皇帝低着头, 盯着自己脚边的妙妙看了一会儿, 真的槽多无口。 底下睁着眼看的一众臣工,神情也并不比他自在多少。 妙妙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小毛爪子扒拉着他衣袍, 十分麻利的爬到他膝上,乖乖的趴下了。 皇帝活了两辈子,也没这样窘迫过, 好在面前有桌案稍加遮掩, 底下臣工这会儿看不见他膝上的猫。 拿衣袖盖住妙妙小身子,他清了清嗓子,肃容道:“继续。” 臣工面面相觑一会儿,终于还是决定视若无睹, 暂且保全皇帝面子,该干嘛干嘛。 妙妙趴在皇帝膝上,浑然不知自己已经闯了祸,正懒洋洋的舔自己小爪子, 舔完之后又开始擦脸,收拾个人卫生,这一套动作下来, 朝议也没结束, 她就有点儿无聊了。 怎么还在说话呢,好没意思。 妙妙应该出去踩雪, 应该去推毛线团玩儿, 才不要闷在这里。 说干就干, 她立马就站起身,准备溜了。 皇帝眼见她一路小跑着进来,已经有所崩溃,这会儿见她要走,简直眼冒金星,恨不能就地昏过去,赶忙给按住了。 ——让一让二不让三,虽说他是天子,臣工们不好就今日这事儿说什么,但次数多了,还不定如何非议呢。 惹急了,皇帝都会被臣民安个玩物丧志的名声,这只小猫儿,就更加不必说了。 前殿专为朝议而设,皇帝身处上首,一旦出言,声音传的最为广远,保管能叫殿内臣工听见,这也是他只用动作表示,而不吭声的原因。 将妙妙按住,抱到了怀里去,在桌案遮掩下,他一下一下的为她顺毛,无声的安抚起来。 妙妙显然明白他的意思,蓝眼睛合上,有点儿不开心的“喵呜”一声,算是应答。 皇帝想捂住她的嘴,已经来不及了,一声软糯糯的猫叫在内殿里响了起来。 十二毓的冠冕遮住了他的目光,但遮不住他的绝望,底下臣工神情莫测的看过来,饶是皇帝脸皮厚,也有些招架不住。 什么意思,臣等在这儿兢兢业业,陛下你居然在撸猫吗? 左右该说的也说的差不多了,他摆了摆手,示意退朝,赶忙拎着小猫儿往书房去。 妙妙趴在小哥哥怀里,觉得他身上怨念几乎要凝成实质了,老老实实的埋着头,看起来乖极了。 “妙妙!”皇帝往偏殿去坐下,冕服都没换,便沉着脸问她:“你怎么到前殿去了?” 妙妙有些无措的看着他,没敢吭声。 “胡闹!”皇帝伸手过去,在她肉嘟嘟的小屁股上打了一下:“以后不许了,听见了没有?” 妙妙看小哥哥那会儿的神情,就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儿,这会儿听他开口,忙不迭点头,末了,又凑过去,舔了舔他的手指,以示讨好。 皇帝对小媳妇最没办法,正待说她几句,叫她长个记性,却听内侍回禀,尚书左丞郑通求见。 瞪一眼妙妙,皇帝黑着脸道:“你看,麻烦来了。” 又叮嘱她:“别出声,听见了没?”言罢,便叫吩咐人传人进来。 郑通果然是来劝谏的,朝议之时,少不得要保全皇帝颜面,私下到了书房,却是不必,言辞恳切,提及前朝君王玩物丧志之事,有些含糊的指代今日。 皇帝虚心受了:“今日是朕失礼,郑卿见谅。” 郑通年过五循,已经临近致仕,眼见新帝意气风发,颇有一扫沉珂,重兴大秦的志气,唯恐他因年少耽于享乐,误了大事,方才直言进谏,见他如此,便知心中自有分寸,口中称罪几句,便告退了。 他走了,妙妙才怯怯的探出头来,看一眼小哥哥,惭愧的喵呜起来。 都是妙妙不好,不该去胡闹的。 “算了,”皇帝捏捏她小耳朵,失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到最后,妙妙也没逃过喝苦汤药的命运,被皇帝按着喝了一整碗,苦的直咂嘴,恹恹的躺了一下午,连毛线团都顾不得抱了。 …… 一连喝了几日的药,她头顶的伤倒是好的差不多了,皇帝还记得此前说过要带她往御林苑去玩儿的事,寻个空闲,便带她去了。 美中不足的是,后边儿还跟了几个不讨喜的尾巴。 “哎呀,”英国公扯着缰绳,兴致勃勃的盯着妙妙看:“这猫长得真可爱,陛下是从哪儿找到的?” “关你什么事儿,”皇帝将妙妙护的更紧了,瞥他一眼,又道:“你来做什么?” “臣约了几个同僚来这儿打猎,”英国公含笑道:“瞧着来人像是陛下,就过来瞅瞅。” 御林苑虽然有个御字,但并不是皇家独有,皇帝也会降下恩旨,允许亲近臣子前来游猎,英国公几人便是如此。 “那就去找他们吧,”皇帝看见他就闹心,忙不迭打发:“滚滚滚。” “别呀,臣还跟陛下多说说话,”英国公嘴上这样讲,目光却在妙妙小身子上打转:“这就是上次大闹朝议的那只猫吧?陛下还真是喜欢,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还带着出来玩儿。” 末了,他忽的问了一句:“妙妙呢?怎么没跟着?” 皇帝心中一凛,自若道:“妙妙在做功课,留在宫里描红呢。” “哦,”英国公顺势想歪了:“这猫是妙妙养的吗?” “嗯,”皇帝摸了摸怀中美喵的小脑袋,心满意足道:“跟妙妙一样可爱,都那么讨朕喜欢。” 几个近臣既然来了,少不得要往这边来同皇帝问安,一道聚在当初妙妙钓过鱼的湖泊边,闲适的说着话。 他们都还算是年轻,年岁相当,又一起同甘共苦过,感情深厚,非比寻常,君臣之间的那道隔阂,远不像其余人那般深刻。 那片湖泊位置很低,不远处还有温泉,英国公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根草,递到妙妙面前去,好奇的问:“吃吗?” 妙妙不是兔子,可不爱吃草,摇头喵了一声。 英国公十分惊奇:“你听得懂我说什么吗?” “她可聪明呢,也有灵气,”皇帝想了想,给小姑娘改了个名字:“对吧,喵喵?” 妙妙蓝眼睛看他一看,乖巧的喵呜起来。 “厉害啊,”英国公不明觉厉:“我都想养一只了。” “你们看,我捉到什么了?”两人一猫在这儿说话,旁边人时不时的说几句,气氛正好,便听长安伯的笑声传来:“刚好烤了吃!” 众人一道看过去,便见他大步走来,手里还拎着两只肥嘟嘟的兔子,腿尤且在弹。 “兔兔这么可爱,一定想被我们吃掉!” “哎呀,兔兔这么可爱,加点孜然最好吃了!” “谁说的,兔兔这么可爱,明明是红烧最好!” 皇帝额头开出一朵十字小花,唯恐小媳妇学坏,赶忙将她抱着,离那几人远了点。 英国公凑过去瞅了一眼,见确实肥美,还没忘记妙妙:“猫能吃肉吧?待会儿也给喵喵一份儿。” 妙妙盯着那两只兔子看了一会儿,忽的跳到皇帝面前去,着急的喵呜起来。 不要吃它们,那是妙妙的小伙伴。 皇帝这才想起来,当初自己怕妙妙无聊,曾经吩咐人捉了两只兔子陪她,后来又给送到这儿了,没想到今日有缘,还能再见。 “算了,”他摸了摸小猫儿的耳朵,道:“这是妙妙养的,要是被你们吃了,会伤心的,别的随便吃,这两个就放了吧。” “好吧。”几人都是马上骁将,打个猎并非难事,闻言便将两只兔子放掉,各自上马,巡猎去了。 皇帝原本是想留在湖边陪伴妙妙的,只是被几位臣工再三催促,不得不去,便将她带到休憩之处去,叫内侍们小心照看,说是马上回来。 妙妙玩了一会儿,便有些累了,跑到内室塌上趴下,懒洋洋的眯了一会儿,内侍们见状,便退到外边儿去了。 御林苑里鸟兽颇多,妙妙只睡了一会儿,便被一阵轻鸣吵醒了,爬起身透过窗去瞧,却见一只色彩斑斓的飞鸟略过,羽毛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美极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妙妙也不例外,惊奇的盯着那只美鸟看,见它要飞走,想也不想,便推开窗,小跑着跟了过去。 飞禽和走兽毕竟是两个物种,一个在天上展翅,一个在地下猛追,当然不可能碰面,妙妙追了好一会儿,也没能追上,眼见那只美鸟的身影被层层树冠遮掩,终于悻悻的放弃了。 然后,她发现了另一个问题。 妙妙……好像是迷路了。 这个林子这么大,妙妙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怎么会想不起来呢? 她呆在原地,有些无措的喵呜起来,一阵风吹过,树叶簌簌做声,莫名的有点儿荒凉可怖。 小猫儿眨了眨眼,有点儿害怕了。 更坏的消息还在后面,她在林子里转了好久,都没见到人影,接连叫了许久,没将小哥哥他们叫来,却叫来了另一种狠厉生物。 狼。 妙妙蹲坐在一丛山草后边儿,无助的想要掉眼泪,却忽然颈毛倒立,一阵胆寒。 扭过头去看,她才见一只灰色野狼就在她身后,形容可怖,目光凶狠,牙齿闪着尖锐的光,涎水正一滴滴从它口中流出…… 有狼! 还这么凶! “喵,”小姑娘目光颤抖,身子直颤,小小声叫了起来:“喵呜。” ……大家都是毛茸茸的,有话好好说。 45.年关 妙妙这句话说的情真意切,十分恳切, 只是那头野狼, 却未必买账。 涎水顺着雪亮的利齿流下,它想也不想, 便猛地扑了过去,牙关一开, 恶狠狠的咬了过去。 妙妙怕的直打哆嗦,几乎不能动弹, 四条小短腿下意识的往后跑,却被藤蔓绊住, 摔在上边了。 一阵寒风飒飒吹过,她连猫带那颗小心肝, 一起打个冷战。 好在,血花四溅的悲惨场景并没有出现。 一支利箭划破长空, 径直将那头野狼的脑袋射穿, 力度之大, 竟使得那野狼尸体原地滚了老远,方才缓慢停下。 妙妙得救了, 却还是怔怔的呆在原地, 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她降生以来, 头一次距离死亡如此之近, 这么小的姑娘, 不害怕就怪了。 “这不是陛下家的小猫儿吗, 怎么偷偷跑出来了, ”英国公催马过去,手中仍旧握着弓箭,奇怪道:“亏得被我碰见,不然就得葬身狼腹了。” 他下了马,将那只小猫儿拎起来,正准备带回去给皇帝邀功,却见小猫儿蓝眼睛里全是泪,还没等他说话呢,就喵喵呜呜的哭了起来。 “怎么回事?”英国公下了马,将小猫儿抱起来,试探着道:“是不是吓坏了?” 妙妙喵呜着说的话,大概只有皇帝才能听懂,更不必说这会儿她心里全是惊惧,只想大哭一场发泄,什么都不想说。 英国公没有皇帝那么纤细柔软的神经,也说不出什么安抚的话,想了想,便将那只小猫儿带上,打马回去了。 陛下自己养的猫,还是叫他自己安慰去吧。 皇帝早就听说妙妙走丢这件事儿了,又气又心急。 气她胡闹,随随便便就跑出去,不知分寸,心急却是因这地方危险,胡乱来一只野兽咬她一口,备不住都能叫他抱憾终生。 他停了打猎这事儿,吩咐禁卫们出去找,自己也骑马出去,四处找寻,半路上却遇见英国公,老远便见他招手。 “陛下看,臣将什么带来了?” 皇帝哪有闲心跟他玩笑,转目一看,却是又惊又喜,催马上前去,唤了一声:“妙妙!” 妙妙今天经历的事儿可是太凶险了,这会儿还心有余悸,喵喵呜呜的哭了一路,连小脸上的毛和擦泪的小毛爪子,都被眼泪湿透了。 皇帝将小媳妇接到怀里去,便觉她小身子尚且在打战,赶忙宽慰的抚了抚,以示安慰。 英国公看得出皇帝在意那只小猫儿,却没想到会有这样重视,同他一道回了原地,途中又将方才之事仔细讲了。 皇帝吩咐人取了热水来,仔细为妙妙洗了洗小爪子,随即又擦了脸,抱着她喂了碗鱼汤,见小媳妇终于平静下来了,终于将她拎起,手掌一抬,在她肉嘟嘟的小屁股上接连打了三下。 很重,也很疼。 妙妙“喵呜”着痛呼起来,赶忙躲到椅子后边儿,探出小脑袋,小心翼翼的瞧着他,唯恐自己再被打。 “妙妙!”皇帝黑着脸看她:“要朕说几遍才行?不要这自己往外跑,不要自己往外跑,怎么就是记不住?!” “今天这事儿多凶险,要不是英国公去的及时,你还有命吗?!” 妙妙惭愧的喵了一声,随即又解释起来。 ……那只鸟太漂亮了,妙妙想多看看。 “漂亮能当饭吃吗?”皇帝板着脸训斥她:“你要是没了命,就什么都见不到了!” 妙妙怯怯的低着头,试探着喵道:“是不是也没有小点心吃了?” “没了!”人都死了,哪里还吃得到点心。 皇帝想叫她长个教训,怒道:“朕跟你阿爹阿娘说一声,这一个月,都没有小点心吃!” 妙妙呆了一下,上前几步想要求情,却见小哥哥脸色铁青的瞪着她,再想到自己今天做的事儿,终于老老实实的凑过去,乖巧了喵了起来。 都听小哥哥的就是了。 …… 今日这场游猎,当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去,回宫的路上,皇帝一直沉着脸,活像是被人砍了一刀,却没捉到凶手一样,妙妙闯了祸,更不敢吭声,缩在他怀里乖得不得了。 为了叫妙妙长个记性,皇帝接连冷了几天脸,才在妙妙撒娇卖萌之下多云转晴,即便如此,等妙妙变回小团团回家后,也差人告诉魏国公府,暂且断她一个月点心糖果。 梦境中的事情,并不同现实相通,皇帝信口扯个理由,说是妙妙胡闹险些跌进湖里,马上便将魏国公夫妇惊出一身冷汗,训斥她一通之后,坚决的执行了皇帝的要求。 妙妙呆在家里,几乎是一天天的数着日子,等着为期一月的禁糖期过去,日子过得苦哈哈。 冬月到了,年关便在眼前,正是举家团圆的时候,魏平遥和魏平遥各自归府,董氏作为主母,也着手准备年关该用的东西。 二房的青苑,只比妙妙小了几个月,堂姐妹凑到一起去,很能玩儿的来 ,妙妙近一个月没吃到甜滋味,馋的不得了,悄悄凑到婶娘那里去卖萌,想骗两块糖吃。 二夫人怀有身孕,正在暖炕上做为未出世的孩子做小衣裳,闻言抬头,似笑非笑的瞅着她,道:“可不成,嫂嫂说了,得叫妙妙长个记性才成,老早就叮嘱过我,怎么都不许心软。” 妙妙瘫坐在暖炕上,无精打采:“还要好久呢。” “快了快了,”青苑躺在堂姐身边,声音软糯糯的:“就差五天了。” “五天也好久呢,”妙妙闷闷道:“要忍不了了。” 两个小姐妹在边上说着话,就听见魏平远隔着窗户叫她们:“外边儿有舞狮子的,我跟哥哥一道去看,你们去不去?” “去!”这会儿天冷,也没什么好玩的,好容易有个新鲜玩意儿,她们当然不会拒绝,忙不迭从暖炕上爬起,眼巴巴的瞅着二夫人。 “去吧,”二夫人笑道:“叫人跟着就是,可别走丢了。” 妙妙和青苑欢呼一声,穿上小鞋子,一道跑出去了。 到了十二月,年味儿便重了,街面上贩卖干果鞭炮之类东西的小摊也多了,魏平遥带着几个半大孩子,一道出去玩儿了一圈,天气虽冷,归家时额头却都带着汗。 妙妙掰着手指头仔细数,好歹将为期一月的禁糖期熬过去了,第二日清早,便吃到了热乎乎的小点心和甜滋滋的糖果。 魏平远在边上道:“好容易瘦了,这下可好,又要胖起来了。” “你胡说,”妙妙气鼓鼓的瞪着他:“妙妙才不胖。” 魏平远无所谓的笑:“胖不胖你自己知道,别嘴硬了。” 妙妙说不过他,总是被挤兑,好在她会告状,杏眼里眼泪涌出来,一脸委屈的去看魏国公,等着他主持公道。 “平远,”魏国公心疼小女儿,马上道:“你是哥哥,不许欺负妙妙。” “她就知道告状,”魏平远哼道:“以后不带她玩儿了。” “妙妙也不跟你玩儿,”小姑娘鼓着嘴巴看他一看,又去撺掇魏平遥:“大哥哥不要理他了,我们两个一起玩儿。” “好啦,”魏平遥年纪最长,也有长兄风范:“都消停一点儿,至亲兄妹,这话传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魏国公同董氏坐在边上,看他们兄妹三人玩闹,四目相对,欣慰道:“孩子们都一年年长大了。” “是呀,”董氏也笑道:“似乎只是一转眼的功夫。” …… 年夜很快便到了。 魏国公府人丁不算兴旺,长房有二子一女,二房现下则只有一女,不过他们夫妻都还年轻,二夫人也正有孕,想必来年便会添丁。 两房人聚在一起,也是满满当当一桌,几个小孩子聚在一起说话,两对夫妻也正寒暄,侍从们依次呈了菜肴过来,又有侍女斟酒,合家欢庆,正是圆满的时候。 年关是大节,民间如是,宫廷更甚。 皇帝在西北长成,同七王与仅剩的几位公主没什么感情,也不愿年夜彼此相对,说些虚伪的客套话,索性改了日子,叫宗亲们二十九日这晚入宫同聚,年夜当晚尽可随意。 内侍宫人们将这座宫阙妆点的堂皇华美,贵气凌然,他留在这里,却总觉得空荡荡的,没有人气。 说也奇怪,前世娶妙妙之前,他也独自在宫中度过年夜,但却从不觉得孤独。 可是今夜,皇帝独坐内殿,自斟自饮一会儿,却忽然生出几分寂寥。 妙妙回家的这半月,正好落在年关里,自然是归家去了。 实际上,便是不在年关里,他也不会留。 这么小的孩子,年关时肯定想留在爹娘身边守岁,而不是同他一道枯熬。 道理皇帝都明白,只是心中终究有些怅然难言。 年夜时节,宫中照常有烟花燃放,陈庆见他兴致缺缺,便试着道:“放烟花的时辰快到了,陛下要不要去瞧瞧?” “有什么好瞧的,”皇帝轻轻摇头,末了,忽的道:“妙妙最喜欢这些了,今晚也不知道能不能瞧见。” “魏国公府离宫中不算远,应该能瞧得见。”陈庆道。 “还是算了吧,”皇帝却站起身,缓步走了出去:“天气这样冷,可别受凉生病。” 烟花逐渐升空,在暗色天际留下一道明亮痕迹,随即爆出一片绚烂,映衬着金陵城中的万家灯火,曼妙无边。 皇帝正仰着头瞧,却听陈庆惊喜道:“陛下快看,那是谁?” 他怔了一下,顺着陈庆示意的方向去瞧,却见一个小团团穿一件明红色披风,小跑着过来了。 “妙妙!” 皇帝喜形于色,亲自迎了上去,将她抱起,含笑道:“你怎么来了?” “妙妙想小哥哥了,”小姑娘将兜帽放下,露出一张粉润小脸,认真道:“宫里面空荡荡的,小哥哥一个人守夜,肯定很怕,妙妙来陪你。” 皇帝心中一片暖意,禁不住凑过脸去,亲了亲胖喵喵:“那你家里怎么办?” “阿爹阿娘有哥哥们陪着,不会孤单的,”妙妙目光真挚,软糯糯道:“但小哥哥只有妙妙,要是妙妙不来,肯定很孤单。” 皇帝心头软的厉害:“所以你就来了?” “嗯,”小姑娘认真道:“小哥哥要是难过,妙妙会心疼的。” 46.远走 皇帝听小媳妇这样讲, 好像是在心里揣了碗热腾腾的汤圆一样,熨帖极了,搂着妙妙亲了亲, 抱着她往内殿去。 “吃过东西了没有?”他吩咐人去备些酒菜,自己则搂着她在暖炕上说话。 “没有, ”妙妙软糯道:“急着见小哥哥,什么都没吃呢。” 这么贴心,真可爱呀。 “真想叫你早点长大,”皇帝摸了摸她小脸,温柔道:“朕马上娶你, 一起生一堆胖娃娃。” “小哥哥上次说过了, ”妙妙认真道:“你不喜欢那些胖娃娃。” “谁说的, ”皇帝想了想上辈子的儿子们,许是因为年夜时分, 万家团圆,更觉牵挂感怀:“只要是妙妙生的,朕都喜欢。” 妙妙开心的点了点头,忽的又蹙起眉来,凑到他那儿去咬耳朵:“妙妙有个特别不喜欢的人。” “嗯?”皇帝怔了一下,随即同样小声的问:“是谁呀。” “说了小哥哥也不认识,”妙妙小眉头蹙着, 碎碎念道:“上一次见了, 就盯着妙妙屁股看, 眼神怪怪的, 还跟别人评头论足,好讨厌。” 皇帝听的心中警铃大作,暗道妙妙可能是撞见变态叔叔了,坐直身,肃容问她:“是谁?” 妙妙没察觉到小哥哥的异态,不高兴道:“李家的那个老夫人。” 哦,内宅妇人啊。 皇帝略微松一口气:“她说什么了?” “说妙妙屁股小,”小姑娘认真道:“生不了儿子。” “……”皇帝怔了一怔:“别理她,纯属胡诌。” “真的吗?”妙妙有点儿惊奇的看着他:“那是骗人的?” “嗯,骗人的,”皇帝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略经思索,道:“朕问过道清大师了,他说你前前后后有四个儿子呢,一个比一个能干。” “这么多!”小姑娘惊叹一声,两眼发亮:“妙妙真厉害!” “什么叫妙妙真厉害?”皇帝得意的看她一看,好似是只花枝招展的孔雀,恬不知耻道:“厉害的明明是朕!” …… 小姑娘在宫里陪皇帝住了三日,二人便相携一道出宫,往魏国公府去了。 皇帝早将自己视为魏国公府的女婿,大清早起身,吩咐人带了厚礼,便抱着胖喵喵过去,态度和善的向岳父岳母拜年。 董氏自他怀里接了妙妙,抱着她往后边儿去说话,又吩咐仆从准备午饭,魏国公则留在前厅,陪着皇帝说话。 妙妙是个藏不住事儿的性子,被阿娘抱着走了几步,便想起那日皇帝同她说过的那句话了,开心道:“阿娘,妙妙比你厉害。” 董氏听得不明所以,顺着问道:“哪儿厉害了?” “阿娘只生了三个孩子,妙妙会生五个!”小姑娘兴高采烈:“是不是比你厉害?” 董氏啼笑皆非,只当她是在说笑:“不要乱讲,叫外人听见,会笑话的。” 这么小的小娘子就想着生孩子了,叫人听见,不定怎么想呢。 “妙妙才没有乱讲,”小姑娘觉得自己被怀疑了,蹙着小眉头,认真道:“小哥哥听那个会算命的大师说的,又告诉妙妙了。” 世间凡俗母亲,哪里会有不在意自己女儿将来子嗣的,即便是再聪慧豁达,怕也很难幸免,董氏自然也不会例外。 微妙的停了一步,她隐约有些意动,悄声问妙妙:“大师怎么说的。” “说妙妙会先有四个儿子,最后才有女儿,”小姑娘想了想小哥哥说的,越想越开心,凑到董氏耳边去,悄悄道:“第四个和第五个是双胞胎,男孩子大,女孩子小!” 不管这话是真是假,董氏作为母亲,在侧听着,都觉欢喜,想起此前道清大师的神异,不免将小女儿抱进内室,仔细问她。 妙妙将皇帝同自己说的话一一说了,便吵着要吃阿娘做的点心,董氏有些无奈,终于还是将她交给王嬷嬷,自己往厨房里去做点心了。 正是正月初三,年味儿还未曾散尽,加之皇帝驾临,今日午膳不免格外隆重些,魏国公夫妇向皇帝敬酒,一道说了几句吉祥话,便各自入席,一道用饭。 食不言寝不语这样的规矩,从不会作用在妙妙和皇帝身上,凑到小哥哥身边,小姑娘悄悄道:“过了年,妙妙四岁,是大孩子了。” “对对对,”皇帝含笑去捏她脸颊:“妙妙长大了。” “阿娘给我做了一身可好看的裙子了,”妙妙又道:“改天穿给小哥哥看。” “好,”皇帝十分捧场:“妙妙好看,裙子也好看,相得益彰。” 魏国公夫妇也不是没见过他们相处,但现下再瞧见,依然觉得感怀。 一大一小差了这么多岁,却这样说得来,坐在一起玩闹时,并不叫人觉得突兀不适,只觉温馨恬淡,其乐融融。 到了这会儿,他们越来越坚信道清大师说的那些话了。 …… 妙妙是只活泼的小猫儿,却也有最柔软的心肠和软糯的性格,皇帝不舍得错过她一丝一毫,亲自投喂了几年,终于还是在阴沟里翻了船。 她七岁了,个子拔高好些,五官轮廓也愈发细致清婉起来,隐约能瞧出前世容色无双的美人儿影子来,皇帝的心也一日日的热了起来。 再等等,他掰着指头数年份,再过个八年,就能将小媳妇娶进来了。 八年时间,说短也短,说长也长,嘴上说着容易,亲自经着,那才叫磨人呢。 皇帝毕竟年少气盛,正是思慕佳人的时候,搂着胖喵喵硬挨,觉得自己都快变成圣人,羽化成仙了,也只能时不时的亲亲抱抱,勉强抚慰一二。 只可惜,这样的日子,也很快结束了。 这天下午,妙妙正端坐在案前习字,神情专注,落笔稳当。 她是女儿家,字迹却不似寻常小娘子那般柔婉,因是皇帝亲手教导,反倒有些刚直之感,好在她偏爱柳体,添了几分柔意,算是中和。 皇帝将面前奏疏翻阅完,瞅一眼小媳妇,凑过去道:“妙妙,咱们出去放风筝吧。” “不去,”妙妙确实长大了,也不像从前那么贪玩儿,杏眼扫一扫皇帝,认真道:“要先写完这篇字才行。” “不,朕就要现在去,”皇帝厚着脸皮卖萌:“难道朕还不如你这篇字重要?” “好吧,”妙妙还是很在意小哥哥的:“咱们这就去玩儿。” 几年的时间,足够叫皇帝发现许多事情,比如说,小姑娘只有在自己身边才会变猫,再比如说…… 小媳妇越来越喜欢自己啦~(≧▽≦)/~ 正是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妙妙传了素白上衫,下裙却是明红,衬着一张皎皎小脸,遍生明媚。 她不怎么会放风筝,试了半天,那纸鸢也只是低低的飞,终于气鼓鼓的将线团交给皇帝,等他帮忙了。 皇帝拉着线,瞧见那纸鸢越飞越高,这才重新将线团递回:“喏,妙妙来试试看。” 小姑娘伸手过去,兴高采烈的接了,拎着那只线团跑的开心,那纸鸢也随风越飞越高,终于不堪重负,断了线。 “小哥哥怎么办!”妙妙呆了一下,扭头去看皇帝,有点儿难过:“风筝飞走了!” “飞了就飞了,咱们还不稀罕它呢,”皇帝见小媳妇不高兴,赶忙过去哄,揽着她往凉亭那儿去:“走,咱们再做一个风筝出来。” 说干就干,妙妙对此颇有兴趣,内侍们随即便准备了竹条与薄纸浆糊,二人相依靠在一起,准备糊只风筝。 皇帝养了几年喵,算是成了多面手,什么都能做一点儿,加上风筝并不难做,总共没花多少时间,一只活灵活现的蝴蝶风筝便出现了。 妙妙惊喜极了,作势伸手去拿,却被皇帝挡住了。 “要亲亲小哥哥才行。”他这样道。 妙妙抿着嘴笑了,相处的多了,倒不害羞,凑过去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下。 “啾”的一声。 皇帝满心畅然,顺势在她脸上亲了亲,哪知刚刚亲完,便觉不远处有道目光投来,隐约有些不善。 妙妙也发觉了,侧脸去瞧,随即笑了起来:“外祖父!” 随同内侍一道过来,蹙眉看着这一幕的,赫然是董太傅。 妙妙将皇帝丢下,小跑着到了董太傅那儿去抱住他:“外祖父怎么来啦?妙妙可想你了!” “外祖父也想妙妙,”董太傅笑容满面的摸了摸她小脑袋,转头去看皇帝时,目光却有些晦暗:“刚才,你们在做什么呢?” “小哥哥好厉害,”妙妙拉着外祖父过去瞧那只蝴蝶:“连风筝都会做呢。” 皇帝察觉出董太傅隐约的不悦,不知怎么,心中竟有些忐忑,正待开口,却听董太傅笑道:“确实,外祖父认识陛下这么多年,还不知他有这份本事呢。” 妙妙再三点头确定:“嗯,小哥哥本来就很厉害!” “陛下是天子,国务繁忙,妙妙可不许搅扰,”董太傅慈爱的看着她,道:“偏生你晚上睡觉不老实,总爱踢人,不定给陛下添了多少麻烦。” 董太傅的心思,皇帝隐约猜出几分,正待开口制止妙妙开口,她却先一步解释道:“才没有呢,妙妙睡觉只踢被子,不踢人,小哥哥只要帮妙妙盖被子就好,才不会被踢呢。” 皇帝想拦她,却也来不及了,正待说句什么弥补,董太傅却勃然变色:“男女七岁不同席,更不必说同塌,陛下将妙妙当什么了,这样轻慢亵玩?” 皇帝心中喜爱妙妙,确实没有慢待之心,只是她现在还小,叫外人见着,太过亲昵,反倒失了敬重。 他赶忙正色道:“朕是真心喜欢妙妙,不免格外亲近些,未免不端,太傅不要动气。” “妙妙才七岁,又不是十七,容色未开,陛下喜欢她什么?”董太傅淡淡道:“若说是男女之情,未免太过牵强吧?” 他性格清正,当年因是皇帝太傅,在先帝那儿坐了多年冷板凳也不肯低头,现下外孙女,更加不会俯首。 “咱们回家去,”董太傅冷着脸,拉着外孙女的小手往外走:“这样亵玩慢待,当我们妙妙是什么,娈童幼女一般的取乐玩意儿么!” 皇帝当初遭逢大难,唯有董太傅不离不弃,多加照拂,现下又有妙妙这桩关系在,更是敬重,见他牵着小媳妇出宫去,怒意昭然,竟也不知所措。 妙妙被外祖父牵着手,慢慢的往外走,不免有些无措,只是见外祖父脸色实在难看,终于也没敢说什么,老老实实的跟着出宫了。 皇帝在宫里面憋了一整天,才算想出了几分办法,正待出宫去同董太傅解释,却听到一个晴天霹雳。 “陛下的小媳妇走啦,扔下你跟小表哥跑路了!”英国公笑的不怀好意:“董太傅往江南游学,孤身无趣,便将两个外孙女与侄孙一道带去,做个伴儿了。” 皇帝眼前一黑:“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英国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少则几月,多则几年吧。” 章武候见皇帝神情实在郁卒,禁不住在边上凑趣嘲笑:“陛下要独守空房了。” 皇帝怒视他一眼,磨着牙,没稀得骂他。 笑笑笑,笑个鬼啊笑!你当他只带走了朕媳妇?! 47.相见 五月的阳光明媚动人, 在日头下坐一会儿, 便觉周身暖洋洋的, 有种近乎慵懒的舒适感。 湖水清澈,波光粼粼,凝神去看,甚至于能瞧见底下摇晃着的水草, 与偶然间略过的游鱼。 妙妙坐在船头,裤脚卷起, 一双玉足浸在水里,正翻看手中那封厚厚的信,眉宇含笑,闲适极了。 “看什么呢,”方兰蕊端着一碟子茶点过去,笑意恬静:“你们家陛下又给你写信了?” “什么我们家陛下, 阿蕊姐姐不要乱讲,”妙妙脸一热,将信纸合上, 出言辩解,许是因那日光衬照,她唇色隐约带了一层柔润嫣红:“什么都还没定呢。” “这还叫没定呢,”方兰蕊笑盈盈的看着她:“你离京的时候,陛下的信可从来没断过, 每一次都厚的能垫桌脚, 这还叫没定?” 她家里也时常来信, 但有些事情,却不好贸然同小表妹讲。 听阿爹说,宫里面已经在修葺宫室,准备帝后大婚的诸多事宜了。 妙妙瞥她一眼,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低着头去踩水:“才没有呢。” 她们一道离京,跟随董太傅游历四方多年,见得东西多了,视野开阔,心思也同儿时不一样了。 魏国公府与方家皆非眼皮子浅的,知道女儿家多经点儿事的好处,左右安全有保障,又是董太傅亲自教养,便放心的叫女儿跟着,逢年过节再往金陵去相聚。 时移世易,万事纷杂,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宫里面源源不断送过来的信与妙妙时不时送过去的各地特产。 皇帝惦记小媳妇,妙妙也想着小哥哥,加之时不时的也能回金陵相见,多年下来,联系一直没断,反倒添了几分若有若无的旖旎。 “外祖父说了,再过几日便回京去,”方兰蕊同样脱了绣鞋,同妙妙一样光着脚踩水,笑意柔和:“他要著书立说,也叫我们回家去陪伴爹娘。” “当然,”她别有深意的笑:“也叫妙妙会一会情郎。” 多年游历下来,她原本温柔恬静的性情并没有变,但却添了几分活泼爽朗。 因着皇帝这一桩异数,命运的轨迹随之改变,许多人的运道也有了影响,妙妙如是,方兰蕊也如是。 视野开拓,见识增多,曾经叫她心折的那些,再回头去看,其实也不过如此,少了一桩孽缘,倒是好事。 妙妙今年十四岁,离及笄也没多久了,金陵贵女在这个年纪,想必已经定了婚事,只是有皇帝搁在那里,魏国公府自然不好帮女儿相看。 即便是相看,有等小媳妇多年几乎变成望妻石的皇帝在,为了避讳,只怕也没有人家敢娶。 少女情怀总是诗,妙妙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若说是对皇帝毫无心思,自然不能,但若说是非君不嫁,却也不至于。 她与阿蕊姐姐是嫡亲表姐妹,从小便在一起玩儿,感情深厚,无话不谈,加之方兰蕊并非好言谈之人,每每有了心事,也都不会讳言。 靠在小姐姐肩头,妙妙将心中那些繁琐情思说了,末了,又有点不好意思的问她如何做想。 “我又没怎么见过你家陛下,也没正经说过几句话,只看书信,哪里能做得准?”方兰蕊谨慎思虑片刻,道:“倒不如先回金陵,亲自见了,再说其他。” 她说的有理,妙妙也轻轻点头:“也是。” “不过陛下也挺好的,”方兰蕊抿着唇笑:“我听说,这么多年下来,他身边也没人,可见是一门心思等着妙妙呢。” 妙妙脸一热,低低的应了一声。 姐妹二人凑在一起说话嬉闹,又捏了船上鱼竿垂钓,许是运道不好,半日过去,也没有一尾鱼上钩,却听湖岸处有人呼唤,探头去瞧,见是自己侍女,这才一道穿了绣鞋,摇桨往湖边去。 “太傅与明均公子回来了,”妙妙身边的侍女玉竹含笑道:“正在前边等着呢。” “来的倒早,”这二人三日前往乡间采风去了,说是五日后方才回来,哪知竟来的这样早,方兰蕊道:“走,咱们去瞧瞧,他们都做了什么。” 董太傅是当代大儒,诗词书画无一不精,周氏一族也是诗书传家,底蕴非凡,若说妙妙和方兰蕊跟着外祖父多年,颇见水准,那周明均便是得了真传,远胜二女。 五月的苏州景致正好,微风徐徐,百花含芳,董太傅与周明均正在凉亭中对弈,却见两个聘婷女郎分花拂柳往这边来,身姿婀娜,衣带轻飘,远远望去,竟有飞仙之意。 周明均年及弱冠,颇见风流,五官明俊,潇洒不俗,更有芝兰玉树之感,抬眼一笑,竟似秦淮河水的潋滟横波。 “老师家的两位千金皆非凡俗之辈,不知道的见了,兴许会以为得窥天女。”苏州刺史席飞元是董太傅的学生,极为亲近,在侧见了,不觉出声赞誉。 “她们呀,”董太傅半分谦虚的意思都没有:“确实很出色。” 妙妙与方兰蕊是见过席飞元的,往年他回京述职,也会到两家去走走,齐齐向他施礼:“希先生也在。” 天下官吏大概是最能知事的人,席飞元也不例外,皇帝后宫空虚,未有宫嫔,倘若此前大家都对道清大师的批命心存疑惑,这会儿却全是信服。 皇帝显而易见的信了,别人自然也要信。 早先还有人怀疑道清大师那事儿只是皇帝设的骗局,然而见皇帝老老实实的守了这么多年,只等着娶魏国公府的小娘子,所有人都将这疑惑打消了。 得是多大的利益,才能叫皇帝为此守了这些年,膝下空虚,竟无一儿半女? 没有人想得出来,自然也就是虚幻了。 实际上,只消有人去问一问皇帝,大概便能得出答案。 ——什么样的利益呢? 当然是他心心念念的小媳妇了。 董太傅一行人皆非凡俗,席飞元少不得谨慎接待,得知里头还有魏国公府的小娘子,便更加仔细三分。 凤凰命格,将生天子,这样的尊荣,谁敢不仔细着? 董太傅与周明均棋力相当,除非纠缠上几个时辰,否则难分胜负。 一局棋最终还是没能下完,一行人便往前厅去用饭了,饭后没多久,方兰蕊便问了董太傅,拉着妙妙一道往书房去,细看他们这几日的成果。 苏州景致如画,这二人却不曾入城,只在乡间采风,倒也别有一番意趣。 妙妙将画卷展开,便见画纸上的有一老翁正撒网,脚下鱼罐鱼饵,面前波光粼粼,飞鸟略过一二,日光温煦,正是晴好闲适。 “是明均哥哥画的,”她不觉一笑:“笔法潇洒灵动,寥寥几笔,便见妙趣,是他的心性。” 方兰蕊手里拿的则是董太傅之作,却没点评,只瞥见房门紧闭,方才低声道:“明均哥哥心悦你,知道你喜欢这些,所以画的都是这些,你可别说自己不知道。” 妙妙听得眼睫低垂,将画卷合上,却没说话。 方兰蕊同妙妙亲近,也拿周明均当兄长看,提一句还成,说多了却不好,捏捏她手指,继续翻看起来。 …… 回京的日子,被定在了三日后,一行人先经水路,再转陆路,返回京师。 妙妙许久未曾回家,自然归心似箭,好在有阿蕊姐姐相陪,一路上倒不觉得孤单心焦,只是越接近金陵,越觉得忐忑,不知是近乡情怯,还是因为什么别的。 皇帝知道小媳妇即将回来的消息,赶忙吩咐人将内殿收拾出来,添置好些摆设,又吩咐厨房做她喜欢吃的点心,仔细极了。 陈庆一头黑线的准备着,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劝他:“小娘子虽然回家,但到底会不会进宫,会不会留宿,以及留宿多久,都是未知,早早准备下,只怕……” 会做无用功,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皇帝听出他话中未尽之意,却也满不在乎,信誓旦旦的道:“朕这么想念妙妙,妙妙肯定也会想念朕,怎么会不想在宫里陪朕住几天呢。” 末了,他又忽然有些忧愁:“过去这么久,也不知道她还喜不喜欢吃那些点心,是胖了还是瘦了呢,晚上睡觉还会不会踢被子,有没有人像朕这样,给她重新盖上。” 陈庆知道皇帝有多在意他的小媳妇,听他这样说,深觉情真意切,真挚的道:“陛下一片真心,金石为开,小娘子也一定会感念的。” “这是自然,”皇帝毫不心虚的应了一句,又皱眉道:“朕看起来是不是很老?” “没有没有,”陈庆知道皇帝忌讳什么,赶忙劝道:“陛下年富力强,正是最好的时候,哪里老了?” 皇帝没有喝下这口鸡汤,而是在里头挑了根鸡骨头:“为什么是年富力强,而不是年少力强?” 陈庆:“……” 陛下你已经是而立之年,到底算不算年少力强,心里没点儿……13数吗? 然而陈庆毕竟是内侍总管,吃着皇粮的公务员,到了这时候,也只能劝慰:“小娘子活泼可爱,肯定想找一个成熟稳重,能照顾她的人。” 皇帝深以为然:“确实如此。” 陈庆:“……” 他觉得自己好像受了一点内伤,要去喝一碗鸡汤才行。 …… 一行人进入金陵,是在午后时分,太阳正和煦。 “终于回来了,”方兰蕊同妙妙道:“月是故乡明,不管见了多少风景,总觉得金陵是最好的。” 妙妙也这样想,开心道:“再过一会儿,咱们到了外祖父家,就能见到阿爹阿娘啦。” 马车不急不慢的前行,微风正好,两个姑娘正在里面说话,就听外面一阵异声响起,似乎是有人来了。 方兰蕊经事颇多,心性旷达,也不甚在意那些拘束,伸手将车帘掀开,瞧了一眼之后,忽然笑了。 “妙妙,”她笑意盈盈:“你看,是谁来了?” 妙妙心中一动,说不出是忐忑,还是期待,略经踌躇,终于将车帘掀开,望了出去。 ……是他来了。 十四岁的小姑娘遍身朝气,似是海棠花苞一般清新姣美,杏眼灵动,桃腮粉润,倾城风姿隐约展露,几乎叫人无法移开眼去。 皇帝也是年过而立,少年时候的青涩褪去,成年男子的风采斐然,更觉渊渟岳峙,气度雍容。 妙妙许久未曾见他,杏眼盯着看了一看,居然呆住了。 皇帝却端坐马上,狭长双目也看着她,笑微微的唤了一声:“妙妙。” 有些莫名的,妙妙脸红了。 皇帝笑意更深,也愈发柔和:“朕同你说话呢,怎么不理人?” 妙妙有点不好意思了,眼睫低垂,低声叫他:“小哥哥。” 48.喜欢 董太傅之所以带妙妙一起游历大江南北, 并不仅仅是因为他觉得,皇帝对外孙女态度有异。 更重要的是, 他希望女孩子能增长见识,不要拘束在闺阁之中,只盯着那方寸之地,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丈夫身上。 内心的坚韧与强大,远胜外物许多。 董氏与方夫人都明白父亲的苦心, 同丈夫商议过后,便安心的将女儿交付过去。 董太傅只是带她们四处游走,却也不是同家中亲眷隔断,逢年过节,便归家去瞧瞧, 同家人相聚。 皇帝惦记小媳妇,每每顶着董太傅的冷眼去见她, 较之小时候, 二人虽见得少了,却也不会陌生。 妙妙坐在马车内, 有些不好意思的垂着头,皇帝却骑在马上,放慢速度,目光炙热, 不容忽视的盯着她看。 “这次回京, 就不会再离开了, ”他问她:“是不是?” 妙妙声如蚊蚋, 轻轻点头:“嗯。” 皇帝笑微微的看着她,语气里似乎别有深意:“那就好。” 那就好? 好在什么地方? 妙妙脸颊一阵热,心口也有些烫,想开口说句什么,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出,见身边阿蕊姐姐正掩口笑,更是羞了起来,将车帘掩上,不理他了。 皇帝竟也没在意,只重又笑了几声,打马上前去,同另一侧骑马而行的董太傅套近乎。 这么多年过去,皇帝都没另娶,后宫也没传出来什么消息,若说董太傅全无松动,自然是不可能的,现下见了这个弟子,虽然不会大加赞誉,却也不至于冷脸。 二人寒暄着说了几句话,加之皇帝有意示好,气氛倒还热络,到最后,也就默许了他一道往董家去的事情。 他们归京的消息送回金陵,这日清晨,魏国公夫妇便同方家夫妇一道往董家去,等候家眷还京。 “妙妙的婚事怕是十拿九稳了,”方夫人悄悄同胞姐道:“这次回来,阿姐也该早些叮嘱妙 妙几句。” “陛下心意倒是诚挚,”有这些年时间鉴证,董氏对于女儿姻缘,并不十分担心:“妙妙小时候便同他亲近,现下应该无碍。” “也是,”方夫人笑道:“妙妙自小是有福气的。” 姐妹二人正在厨房里备菜,便听侍女过来传禀,说太傅并二位小娘子回来了,心下欣喜,赶忙擦了手,一道迎出去。 妙妙行了一路,脸倒不似此前那般热了,同阿蕊姐姐挽着手,一道进了前厅,虽不去看皇帝,却察觉他目光似有似无的落在自己身上,微生羞窘。 方兰蕊看出她心思,低声笑道:“妙妙心动了?” “才没有,”妙妙下意识的反驳一句,随即又捂住脸:“阿蕊姐姐不要笑话我嘛。” “我笑你做什么,陛下风仪出众,”方兰蕊握住她手,低声道:“我替你高兴都来不及呢。” 妙妙被她说的心里一甜,抬眼去看坐在上首的皇帝,却见他也正看着她,四目相对,一时无言,当真别有几分脉脉含情之意。 只可惜,这份旖旎情景,并没有持续多久便是了。 魏国公伸手过去摆了摆,皱着眉,一脸的不开心:“吃饭了!” 妙妙被阿爹一个打岔,赶忙收了小心思,眼观鼻鼻观心,跟一边儿阿蕊姐姐说话去了。 皇帝还没娶到小媳妇呢,在岳父面前自然得夹着尾巴认怂,同在场之人寒暄几句,便开席了。 魏国公凉凉的觑着他,严防死守,不许他靠近妙妙,宴席结束没多久,便带着心爱的小女儿归家去,半分机会都没给。 皇帝只作未知,将狼尾巴藏着,笑吟吟的同众人道别,回宫去了。 董氏坐在马车上,悄悄问妙妙:“陛下怎么和你们一道过来?” 妙妙抿着唇笑:“他去接我们了,刚进城门,便是同路。” 天子至尊,能亲自出城去迎,已经极为难得了。 “确实有心,”董氏看她神情,压低声音:“那妙妙呢,觉得他怎么样?” “……他,”妙妙顿了顿,方才含羞道:“他很好。” “妙妙,”董氏神情一正,叮嘱道:“你要知道,小时候的那种好,跟现在的这种好,是不一样的。” 妙妙杏眼半合,眼睫轻轻垂下,含羞道:“阿娘放心,我明白的。” 她好些日子没能归家,这几日接连赶路,自然辛苦,董氏怕累着女儿,刚一回府,便催着她去歇下,等晚饭时候再说话。 妙妙今年十四岁,及笄在即,以后怕是不会再有机会远离金陵,毕竟魏国公府也得顾及到宫里的态度。 皇帝比妙妙年长十六岁,现下已是而立之年,后宫空置,膝下竟无一儿半女,为子嗣计,只怕也不会继续拖下去,成婚近在眼前。 储位未定,皇嗣未继,最近两年,朝臣们已经催得很急了。 魏国公府猜的一点儿不错,事实上,皇帝的确已经在准备立后事宜,只是不好贸然降旨,等到妙妙点头,才好落下。 他留在宣室殿,亲自盯着宫人们收拾准备,另一头便吩咐人登门,接小妻子入宫一叙。 既然是去接人,随随便便派个内侍去,自然没有分量。 ——往魏国公府去的人是陈庆,皇帝用惯了的内侍总管。 陈庆眼见皇帝这几日摩拳擦掌,忙上忙下,便知道他是打算将魏家小娘子留下住一阵子,等闲没有轻易放人的意思,只是当着魏国公夫妇的面,这事儿却不好提。 人家姑娘才回家呢,去宫里走一趟还没什么,过去久住,才不会情愿呢。 这也是皇帝叫别人去请,而没有自己过去的原因。 陈庆同魏国公喝了盏茶,终于还是没将皇帝打算叫小娘子留宿的事儿说出来,只推说是见一见,说会儿话,这才叫魏国公信了几分,吩咐人去叫妙妙来,随同内侍一道入宫。 妙妙在宣室殿住了几年,同陈庆也极相熟,见面之后说了会儿话,倒不拘束。 “陛下早就吩咐人备了糕点乳茶,只等着小娘子过去,”隔着车帘,陈庆向她道:“保管都是您喜欢的。” 马车进了宫门,速度愈发慢了,妙妙悄悄掀开一条细缝去看,见仍旧是旧时光景,心中不觉平静下来,只是等到了宣室殿前,望见站在那儿等她的那人,心思却忽的乱了。 日光明亮,照的四下一片亮堂,可不知怎么,她却觉周遭一片朦胧,只有他所在的那方天地熠熠生辉。 那样耀眼。 站在原地,妙妙的脚步,不自觉停了。 皇帝大步到她近前去,径直去捉住她掩在衣袖下的手,语气却轻柔,似是情人间的呢喃:“妙妙?” 妙妙毕竟不是小孩子了,聘聘婷婷的妙龄少女,正是爱脸红的时候,赶忙将手抽回,却未能如愿,到最后,只轻轻“嗯”了一声。 皇帝最了解小猫儿的心性,倒没有急着说什么,牵着她的手,唇畔含笑,一路进了内殿。 宣室殿里侍奉的内侍宫人,妙妙多半都是认识的,可就是因为认识,才更觉得不好意思。 皇帝自己脸皮厚,倒不觉得有什么,叫小姑娘在椅上坐下,便吩咐认呈她喜欢的点心与牛乳茶来投喂,坐在一边儿看着她吃,一脸的慈眉善目。 妙妙生的像母亲多些,眉目半开,仿佛是朵半开的玉兰花,香气清幽,那双明媚杏眼抬起时,当真勾人心弦。 看一眼面前那几碟子精致点心,她忽然想起小时候来了,看皇帝一眼,重又低下头去:“妙妙不是小孩子了,才不会跟小时候一样贪吃呢。” 这话一说出来,侍奉在周遭的内侍宫人都有些变色,有些担忧的看她一眼,却也没敢做声。 为了迎魏国公府的小娘子入宫,皇帝早早便吩咐人开始准备,事无巨细,不能再仔细半分,哪知小娘子刚过来,便这样不给情面,连吃都没吃,就给否定了。 他们对于皇帝的印象,是这些年来稳定朝纲,征伐四夷,杀伐决断的强权君主,不免心下惶恐,但妙妙对于皇帝的印象,却是投喂她糖果点心,还会梳小辫的英俊小哥哥,当然不会怕了。 皇帝对着自己的小妻子,永远有最好的耐心,送过去的小点心被拒绝了,也没有流露半分不悦之意,只是顺着她的话,含笑问道:“小时候喜欢吃的东西,现在长大了,就不是那么喜欢了,是不是?” 妙妙看得出周遭宫人内侍神色异样,猜想皇帝大概为此准备了许久,暗自后悔自己方才推拒,现下听他再问,不免犹疑起来。 皇帝握住她纤手的手掌却用了几分力气,温和而固执的道:“妙妙是好孩子,要说实话。” 小姑娘看他一看,见他目光真挚,终于直言道:“嗯,人的口味是会变的。” “原来如此。”皇帝若有所思。 妙妙正拿那双杏眼看着他,想要出言安慰,却听他开口了。 “小时候喜欢的点心,现在不是那么喜欢了,那小哥哥呢?” 皇帝深深看着她,徐徐道:“小时候喜欢小哥哥,现在——还喜欢吗?” 49.睡觉 小时候喜欢小哥哥, 现在还喜欢吗? 妙妙从没想过, 他会这样开诚布公,毫无掩饰, 径自问了出来。 只是,她却不知道应该如何作答。 说是喜欢, 更多的却是儿时的亲近与朦胧的好感, 可若说是不喜欢, 脸红心动, 却也是真真的。 “喜不喜欢?”皇帝耐心的等了一会儿,见她并不言语, 方才轻轻催问:“妙妙?” “我……我也不清楚, ”妙妙有些无措,犹豫一会儿,道:“小哥哥呢, 喜欢妙妙吗?” 皇帝定定看着她的眼睛, 却将她手掌握住, 送到自己唇边去, 轻轻吻了一吻:“你觉得呢?” 凝神想了想,他笑了一笑, 再次低下头, 又亲了一下。 妙妙呆了一下,不受控制的脸红起来。 哪有他这样的, 既无媒妁之言, 也无父母之名, 就这样……亲近。 “小哥哥别这样,”她轻轻道:“叫人看见,多不好。” “好好好,朕都听妙妙的。”皇帝盯着她笑,说着便摆摆手,示意周遭宫人内侍退下,又问她:“现在没人了,是不是可以这样那样了?” 要是到了这会儿,妙妙都没看出他是在同自己玩笑,那就是真的呆了,恨恨的别过脸去,气鼓鼓道:“小哥哥变坏了,故意欺负妙妙!” 皇帝最喜欢小姑娘脸红红的模样了,连狼尾巴都顾不得收起,便凑过去调笑:“你小时候都是怎么欺负朕的,全都忘了?” “才没有,”妙妙委屈道:“我这么乖,怎么会欺负人?” “好吧,那咱们就慢慢数,”皇帝也有耐心,在小妻子身边坐下,捏着她细嫩的手指头,一件一件的数:“朕不许你吃小点心,你表面答应了,心里却记恨,偷偷藏狗尾巴草挠朕鼻子,叫朕晚上睡不安稳,还记得吗?” 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这个人怎么还惦记着?! 妙妙歪着头,气鼓鼓道:“不记得了!” “好吧,那就不提这件事,”皇帝又帮她拉开一根手指,道:“有一次朕病了,你不仅没帮着叫太医,反倒在朕脸上画了只乌龟,这事儿总该记得吧?” 妙妙被他说得心虚,更不敢承认了:“没有的事儿,你不要污蔑妙妙!” “成,那就说下一件,”皇帝不着痕迹的凑近些,捏着她的小爪子,道:“你拿朕的奏疏放小点心,弄得上头全都是油迹,叫朝臣以为是朕贪嘴,这不冤枉你吧?” “没有没有,”妙妙恼羞成怒:“全都是你胡说的!” “没有就没有吧,”皇帝居然也没有穷追猛打,只是笑微微道:“天下之大,朕只叫妙妙一个人欺负,甘之如饴。” 妙妙原本都做好死不认账的准备了,想着他要是非逼自己承认,就开始插科打诨,哪知他竟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当时便怔住了。 这个人呀,嘴上说的讨厌,但不知怎么,总能叫她心里甜蜜起来。 其实……他也不是那么坏嘛。 妙妙愣住了,定定的看着他,皇帝却没有,伸手替她将微微有些乱的鬓发挽回耳后,又轻轻勾了勾她耳畔的珊瑚坠子。 “怎么回事,发钗歪了都不知道,”妙妙听他道:“靠过来点儿,朕帮你正一正。” 妙妙还很单纯,全然不知人心险恶,乖巧的凑过去,便见皇帝靠近了些,二人几乎脸贴着脸了,正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想要退开时,他却低下头,含住了她的唇,轻柔的吻了上去。 他的唇有些凉,动作却很轻柔,缱绻的一个吻,像是梦一样。 小时候虽然时常有长辈亲亲可爱的小姑娘,却也只是面颊,而不是唇,说起来,妙妙还没被人亲过呢。 “真甜,”皇帝垂眼看她,目光同言辞一般柔和:“妙妙是不是吃糖了?” “嗯,”妙妙下意识的回答:“桂花糖。” “怪不得呢,”皇帝半揽着她,轻轻道:“甜的朕心都化了。” 这句话说出口的功夫,妙妙也缓过神来了,赶忙伸手推他,又惊又羞:“你怎么亲我!” 皇帝理直气壮:“小时候不也亲过吗?” “那怎么能一样,” 软糯糯的小姑娘有点儿生气了:“那时候妙妙小,现在长大了!” 皇帝问她:“因为长大了,不再是不知事的人,所以不能随便亲了吗?” 妙妙重重的点头:“嗯!” “那时候你小,可朕不小,早就说知事的人了,可还是亲过你那么多次,”皇帝问她:“这又该怎么算?” 妙妙被他说的呆住,想了一会儿,更生气了:“你不怀好意,小时候就占妙妙便宜!” 皇帝反驳道:“那时候你又小又矮,朕能占你什么便宜?” 小矮子,小短腿,这几个类似的称呼被魏平远喊着,伴随了妙妙的童年,自然而然的,也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一听皇帝这样讲,立即条件反射道:“妙妙才不是小短腿!” “嗯,”皇帝瞧了瞧身量纤纤,姿态婀娜的小妻子,点头道:“不短,不短。” 这么一打岔,妙妙就将方才那茬儿暂且忘掉,转到另一边儿去了:“魏平远可爱欺负人了,我最讨厌他,小哥哥不要跟他一样!” “好好好,”皇帝很宠爱的道:“朕才舍不得欺负妙妙呢。” “这还差不多,”妙妙没觉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小哥哥要记住今天说的话。” 皇帝顺从的应了:“记得记得,妙妙说过的话,朕一句都不忘。” 这二人在里头说话,陈庆便在外边守着,将皇帝骗小媳妇的一席话听得真真的,再见妙妙被糊弄过去,不由无语望天。 小娘子,争执的关键,不是陛下不应该亲你吗,怎么又转到小短腿的事情上了? 你这个样子,还会被占便宜的,明白吗? 陈庆心里刚略过这想法,便听内殿里又有动静了,妙妙小小的惊叫一声,不开心道:“你怎么又亲我?!” 皇帝装糊涂的声音响起:“有吗?” “就是有!”妙妙气呼呼的声音传来:“不要装傻!” “都怪妙妙,”皇帝厚颜无耻道:“你要是生的丑点,腿再短点,不那么讨朕喜欢,朕就不亲了。” “你少胡说,”妙妙听不得腿短两字,赶忙反驳:“妙妙长的好看,腿也不短!” “你说得对,”皇帝顺理成章道:“所以朕喜欢亲你呀。” “……”妙妙亏就亏在嘴笨上,总被皇帝占便宜,无措的憋了半天,方才道:“你又欺负人!” “哪有哪有,”皇帝搂住小媳妇,亲亲腻腻的揉了揉:“朕最疼妙妙了,哪里舍得欺负你。” 妙妙挣扎了半天,终于还是没能脱身,恨恨的打他一下,趴在他怀里,不吭声了。 …… 妙妙虽然长大,有些吃的不再喜欢,但口味总不会有太大变化,皇帝吩咐人早些备了膳食,午膳时候奉上,皆是她这会儿喜欢的。 妙妙虽气恼他欺负自己,却也能感觉到他的心意,闷闷的赌了会儿气,见他坐在案前挑鱼剥虾,再大的火气也没有了。 “来尝尝这个,”皇帝将剥出来的雪白鱼肉夹到她碗里去,示意道:“清鲜爽口,你肯定喜欢。” 妙妙尝了一口,确实不错,见他没有动筷的意思,只顾着给自己剥虾,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哥哥也吃,别只顾着我呀。” “没事儿,”皇帝抬眼看她,笑吟吟道:“朕得先将你喂饱才行。” 妙妙是公府嫡女,身边侍女都是识字的,自然不会有人跟她说什么荤话,后来随董太傅游历四方,却也接触不到真正下九流的人物,是以皇帝说了一句浪语,却也没有听懂。 皇帝只有条不紊的剥虾,也不在意这些。 日子还长呢,他慢慢教就是了。 午后的日光温暖而和煦,照的人周身慵懒,只想躺下小睡片刻。 皇帝吩咐人收了桌案,便带着小妻子往内殿暖炕那儿去了,自己脱了靴上去,又向她伸手:“好孩子,来躺一会儿?” 妙妙小时候,时常在午后时分,同皇帝一道早这儿午歇,这会儿见了,也极熟悉,可这会儿…… “妙妙长大了,”小姑娘站在底下,轻轻摇头道:“不是孩子了。” “嗯,确实不是孩子了。”皇帝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扫,丛纤细的腰肢到微微隆起的胸脯,最终落在她面上:“不过,该歇息,还是要歇息的。” 妙妙被他看的一阵羞窘,赶忙别过身去,道:“我不困。” “真的不困?”皇帝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还是说想出去玩儿,怕朕不肯,所以说谎?” “我都这么大了,跟小时候又不一样,”妙妙回过身去看他,道:“你别乱想。” 日光这样温煦,透过窗户,愈发和暖,恍惚之间,叫她想起自己小时候,每每午间吃过饭后,便会被皇帝抱着上塌,搂着小睡一会儿。 她爱踢被子,也总是他帮着盖的。 思绪一到,心思便软了,道清大师的批命,小时候她不明白,大了之后,或多或少都会有所了解。 除非大秦倾覆,否则……他终究会是她的丈夫。 现在亲近些,其实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妙妙正有所犹豫,身子却是一晃,皇帝揽住她腰身,径自带进自己怀里去了。 心里犹豫是一回事,事情真的办了,却是另一回事,小姑娘趴在他怀里,惊呼一声:“小哥哥!” “啪”的一声闷响,皇帝一巴掌打在她屁股上,像是小时候淘气时一样。 他合着眼,语气慵懒:“睡觉。” 50.衍郎 午后的日光温暖极了, 照的人身上暖融融,再则…… 他的怀抱, 也是热的。 妙妙趴在他怀里,不觉红了脸, 亏得正埋着头, 皇帝瞧不见,不然,少不得再来调笑一番。 “睡吧,别害怕,朕又不吃人。”他合着眼, 将她搂的更紧些,语气恬淡柔和。 许是因为离得太近,妙妙甚至能察觉到他身上淡淡酒气与男子惯用的松柏熏香,她下意识的凑近一点儿,轻轻嗅了一嗅, 随即又反应过来, 赶忙缩回原地。 小哥哥身上的味道,好像还跟小时候一样呢。 既清爽,又干净,好闻极了。 此前的亲吻与言谈拉近了二人距离, 儿时的记忆使然, 也不会叫她拘束, 小姑娘有点儿困了, 杏眼眨了眨, 终于慢慢合上,伏在皇帝怀里睡了。 皇帝静静合着眼,等她睡得熟了,方才摆摆手,示意内侍将帘幕放下,都退出去,自己则垂着眼,定定看着小妻子的面容出神。 面颊皎皎,白皙而细致,那双盈满了秋波的杏眼虽合着,但只消瞧一眼,便能猜出它睁开时的光华,有多潋滟。 更不必说,小姑娘微微嘟起,花瓣儿一般红润动人的唇珠了。 几乎是不受控制的,皇帝低下头去,轻轻一吻。 末了,舌尖又依依不舍的在那上头舔了一舔。 真想早点儿娶你,妙妙。 …… 小姑娘这一觉睡得安稳,大半个时辰之后才醒,嘴巴无意识的动了动,还没睁眼呢,便有人取了盏温水喂下,动作轻柔而体贴。 妙妙睡得迷迷糊糊,还当是阿蕊姐姐在身边呢,低声嘟囔一句:“谢谢阿姐。” 皇帝失笑一声,低头含住她唇珠一咬:“你阿姐也这样对你吗?” 妙妙一下子清醒过来,毛都险些炸了,赶忙将他推开,气鼓鼓道:“小哥哥变坏了,怎么又占人便宜?!” 午睡方醒的娇客,面颊尚且有两团酡红,身上衣衫也微微有些乱,纤细脖颈自不必说,连精致锁骨,都半遮半掩的露了几分,端的慵懒。 皇帝看的心热,几乎想跳过去咬一口,到底还是按捺住,笑吟吟道:“妙妙是朕的妻子,夫妻亲近,怎么就使不得了?” 妙妙斜他一眼:“哪个说要嫁给你了。” “当然是你说的,”皇帝面不改色,理直气壮道:“朕给你糖和小点心吃,你嫁给朕,这不是早就约定好的吗?你也别说朕诓你,这事儿不只朕知道,陈庆和王嬷嬷也知道,连你阿娘都知道。” 妙妙在儿时便将自己卖的干干净净,这会儿想起来,真真是悔不当初,只能嘴硬:“童言无忌,不算数的,你不要拿这些来要挟人。”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道理,”皇帝脸皮可比她厚多了:“你小时候在宫里住了那么久,前前后后睡了朕几年,现在想始乱终弃?门儿都没有!” “你这无赖!”妙妙坐在暖炕上,气的脸都红了:“谁睡你了,谁始乱终弃了!” “不始乱终弃就好,”皇帝赶忙过去抱住小娇娇,亲亲揉揉举高高:“那朕就叫他们去宣旨了。” “宣旨?”妙妙伸着小爪子推他,抽空问了一句:“什么旨?” “当然是立后的圣旨,”皇帝捏住小姑娘两只乱拨的小爪子,缓缓道:“朕年过而立,你也及笄在即,该定下来了。” 妙妙知道自己是要嫁给皇帝的,但从没想过会这样快,下意识的反驳一句:“太急了吧。” “怎么急了?”皇帝下了暖炕,作势接她下去:“朕倒觉得,早就该降旨了。” 妙妙坐在暖炕上,却也没皇帝高,闻言蹙眉道:“不要。” “为什么不要?”皇帝挑着眉笑:“你之前睡朕的那几年,都白睡了?” 妙妙听不得他这等荤腔,又气又恼,顾不得彼此身份,抬腿去踢他:“你真讨厌!” 皇帝可不怕小妻子这点儿花拳绣腿,顺势捉住她那只小脚,隔着一层袜,在她脚底挠了一挠。 妙妙怕痒,随即便身子一软,歪在身后厚厚被子上,咯咯笑了起来。 前世皇帝与她做过多年夫妻,最知道她脾性,也明了她的短处,这会儿见她歪着身子,倒没穷追猛打,只是取了帕子,替她擦去笑出来的泪花。 两个人正嬉闹呢,外头陈庆的声音便近了:“陛下,英国公求见,正在外边儿候着呢。” 皇帝坐在暖炕边上,回头去问:“他怎么过来了,说是什么事儿了吗?” “好像是为了北境屯军之事,”陈庆答道:“奴才听他提了一句。” “哦,”于是皇帝站起身,正容道:“叫他到前边去,朕稍后便到。” 他既起身,妙妙也松一口气,杏眼看他一看,道:“陛下既然召见臣工,我自然不好久留,这就告退了。” “怎么,”皇帝斜她一眼,不怒而威:“小哥哥不叫,该叫陛下了?” 妙妙赌气道:“你总是欺负人,小哥哥才不会这样呢。” 拉倒吧,小哥哥没对你这样那样,是因为你那时候还小,可不是因为他是个好人。 “别叫陛下,”他道:“朕听了,别扭的很。” 妙妙问他:“那叫什么?” 皇帝笑微微的瞧着她:“你觉得呢?” 妙妙踌躇一会儿,半晌也没吭声。 皇帝见她蜷在暖炕里头,唯恐被自己咬了一样,倒不动气,也不想将她逼得太急,只弯下腰,将她一双绣鞋提起,搁到暖炕边上去:“你我多年未见,正该多相处一番才是,急着走做什么。” “朕先去见英国公,妙妙在这儿待一会儿,等他走了,再来陪你玩儿。” 妙妙听他话里意思,隐约吃了一惊:“什么意思,你打算叫我留在宫里吗?” 皇帝径自整了衣袍,大步往外边儿去,闻言头也没回:“当初白睡了朕那么多年朕说什么了?现下只留你几天,使不得么?” 他可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妙妙正恼着呢,一听他这话,三分恼怒也便成十分了,想也不想,便拎起炕边的绣鞋,一前一后扔过去,结结实实的砸在了皇帝背上。 刚刚砸完,她就后悔了。 不管怎么说,那也是至高无上的天子,哪里容得了小女儿家这样胡闹? 她太过冒失了。 只是,还不等小姑娘的悔意表露在脸上,皇帝便弯腰将那双绣鞋捡起,拎着往她这边来了。 妙妙偷偷看一眼他面上神情,活像是要吃人一样,暗自吓了一跳,赶忙往暖炕里边儿爬,但架不住皇帝身材高大,胳膊长而有力,伸手去捉住她脚踝,重新给拉回去了。 “小哥哥!”妙妙吓了一跳,赶忙出声求饶,然而只来得及叫了一声,一双小脚便被皇帝捏住了,随手将袜子脱去,手指挠她脚心儿。 女儿家的脚可是矜贵,素来不许给外男瞧,妙妙虽然跟董太傅一道走南行北,但这种事情,还是很在意的,惊呼一声,下意识的用力挣脱。 小姑娘生的娇美,一双玉足也细嫩,白生生的,像是初生的笋,脚趾莹莹,当真剔透,最得皇帝喜欢,瞥了一眼,目光便热了。 这一回可跟上一次不一样,他有意使坏,来回折腾了好一会儿,直到妙妙笑的喘不上起来,杏眼里全是泪,方才勉强松手。 妙妙笑的肚子疼,脸颊也有些酸,又气又羞,说不出什么滋味,皇帝却垂着眼看她,徐徐问:“该叫朕什么了?” 小姑娘还羞着呢,别过脸去,不肯瞧他。 “不说?那也没关系,”皇帝笑吟吟的看他一看,拎着她那双绣鞋站起身,朝她晃了晃:“等你想起来,朕再还给你。” 二人之间总算是未婚夫妻,叫他瞧见也就算了,叫别人看见,算怎么回事? 妙妙这会儿还光着脚,很害羞的将小脚丫缩在裙子里,见他要走,赶忙叫住,有点儿委屈:“小哥哥。” 皇帝回过身来,道:“朕年过而立,再叫小哥哥,不合适了。” 妙妙拿小爪子捂住脸:“那你到底想听我叫什么嘛。” 皇帝站在原地,笑着看她一会儿,终于重回暖炕上坐下,向她道:“伸手过来。” 妙妙心中尤且有些忐忑,却还是照他意思,将手伸了过去。 小姑娘手掌纤纤,指如春葱,格外好看,皇帝手掌宽厚,十指有力,两手交叠在一起时,居然不叫人觉得奇怪,只觉一刚一柔,极其和谐。 他衣袖未挽,柔滑衣料落在妙妙手腕时,有种令人心痒的触感,叫她情不自禁的想要将手缩回,哪知刚有所动作,便被皇帝拉住了。 指尖落在她手掌中,他一笔一划写下,妙妙侧眼去看,便见他眼睫低垂,目光专注,有种难以言表的深情。 不知怎么,她心里动了一下,总觉得曾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他,但是在记忆中找了又找,终于还是无果。 妙妙抬眼去看他,便见他也正看着自己,四目相对,端的缱绻,也不知怎么,心中忽的涌上一股柔情,想也不想,便像是叫过无数次一样,轻轻开口:“衍郎。” 51.留宿 前世夫妻琴瑟和鸣时, 皇帝听她叫过无数次的衍郎,每一次听了,都觉意动神摇,但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 叫他隐约失神, 生出几分泪意来。 妙妙, 妙妙, 妙妙。 他接连在心里叫了几遍她的名字, 乍酸乍甜,到最后, 也只是轻轻低下头, 温柔而虔诚的在她唇上吻了吻。 感情真是奇妙, 只是在心里唤着她的名字,都觉有万千柔情涌上心头。 他的小妻子, 就是有这样撩拨他心弦的本事。 妙妙在小哥哥面前,还是有点害羞,见他去亲吻自己,原本是想躲开的,但不知道为什么, 见了他此刻神情,竟然怔怔的没有动,等这场缱绻的亲吻结束, 方才面颊一热。 皇帝坏坏的凑过去, 道:“妙妙动心了。” 小姑娘下意识摸一摸自己发热的面颊, 掩饰道:“才没有。” “就是有,”皇帝揶揄着笑:“你脸红了。” 妙妙强自掩饰:“明明是热的。” “哦,”皇帝靠她更近些,目光灼热:“那怎么连耳朵也红了?” 小姑娘在边上听着,总觉得这一场对话有些熟悉,但想了又想,又不知是在哪里听过,只得作罢,别过脸去,不理人了。 皇帝明了小姑娘害羞的性子,倒也不计较,只伸手过去,握住那一双小脚,为她着了布袜,随即又拎起那双绘着海棠花的精致绣鞋,轻轻为她穿上。 他这一套动作十分娴熟,并不显得别扭,面上神情自若,显然并不觉得自己身为至尊天子,却帮一个小姑娘穿鞋有多奇怪。 妙妙看着,却觉得心里一热一热的烫。 即便不是至尊天子,天底下又有几个男人,愿意帮女人穿鞋穿袜呢? 小哥哥他……真温柔呀~(≧▽≦)/~ “英国公还在前边等,朕有事情要忙,妙妙自己带着玩儿会儿,好不好?” 妙妙认真点头:“好。” 皇帝叮嘱了几句,看着旁边乖巧的妙妙,又觉得有点舍不得,恨不能把她变成一个小团儿,揣在口袋里自己带着去。 说干就干,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一个人呆着也无趣,反正你认识他,去见一见也没什么。” 妙妙这会儿正害羞呢,更不想见到英国公这种熟人,赶忙摇头:“前朝议事,我过去像什么样子,小哥哥尽管去忙,我在这等着就行了。” 皇帝听得眉头一挑,似乎马上就要亲她一亲:“小哥哥?” 妙妙伸手推他一把,含羞道:“衍郎,你别总欺负我。” 皇帝见她眉眼低垂,别有一股婉约娇柔,心中愈发怜爱:“不欺负不欺负,妙妙这么讨人喜欢,谁舍得欺负?”说着,便将她抱起,大步往前殿去。 小姑娘被他抱起来,又急又羞,连连挣扎,皇帝对别的情况可能没办法,可对于整治她这种行为,最有办法了。 妙妙一折腾,他就低头去吻她的唇,将一张小嘴堵的严严实实,不管叫她说不出半个字来。 小姑娘被他堵了那么久,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到最后,终于还是按照皇帝心意,抱着他脖颈,脸红红的,往前殿去了。 皇帝也没太欺负人,知道妙妙怕羞,到了前殿门口那儿,便将她放下,牵着进了内殿。 英国公被内侍迎进去,因是心腹臣子的缘故,还被奉了茶,只是一盏茶喝完,左等右等都不见皇帝人影,正觉得自己要生蘑菇时,便见皇帝牵着魏国公府的小娘子春风满面的过来了。 明明什么话都没说,他却莫名觉得自己牙疼起来。 妙妙脸皮远不如皇帝厚,见了英国公,先是行了家常礼,随即便站在一边儿,不说话了。 魏国公府的小娘子身有凤命,这事儿并不算鲜为人知,英国公身为天子近臣,更知道皇帝对于这个小他许多的姑娘有多在意,侧身躲了她的礼,这才道:“妙妙也在这儿啊。” “嗯,”皇帝活像是只开屏孔雀,一脸炫耀道:“妙妙惦记朕,特意前来探望。” “还有,”他又补充了一句:“朕的婚期怕是近了,到时候叫你们进宫喝酒。” “陛下,”英国公露出讥讽而没有礼貌的微笑:“中卿媳妇有孕已经七月,说起来,还是臣头一个孙子,等孩子满月礼,您一定得捧场啊。” 皇帝:“……”好像输了。 ……朕居然输了,朕怎么就输了? “什么孙子不孙子,你想的太远了!”皇帝恼羞成怒:“那是个女孩儿!” 英国公疑惑的挑眉:“嗯?” “……道清大师说了,”皇帝憋了好一会儿,才扯出一瓶万金油来:“你头一个孙辈是女孩儿!” 英国公被信誓旦旦的皇帝糊弄住了,没有在意他因嫉妒而扭曲的丑陋嘴脸,追问道:“真是孙女?” “当然是,”皇帝倒没骗他:“道清大师说的话,你还不信吗?” 英国公还不算老,世子中卿也还年少,对于世子夫人头一胎是男是女,也不怎么计较,只奇怪道:“那和尚还真有点儿本事,这么多年之后的事情都知道。” “是啊是啊,”皇帝毫不走心的敷衍他:“大师本来就很神异。” 英国公这次入宫,本来是为了北境屯军之事,只是被皇帝拐带着,不自觉歪了楼,临走时还说要找个寺庙上柱香,拜一拜菩萨,以求心安。 皇帝东扯西扯了半天,才将他糊弄过去,回头去看妙妙,心力交瘁,摸了摸她小脑袋,道:“朕被人笑话,你听见了没有?” 妙妙不明所以:“什么?” “就是刚刚,”皇帝郁卒道:“他都有孙子了,朕呢?朕什么都没有。” 妙妙温声细语的安慰道:“没事,是孙女,不是孙子。” “不管怎么说,终究是孙辈儿的,”皇帝又一次恼羞成怒:“朕连儿子都没有呢!” 妙妙小心翼翼的瞅他一眼,憋了好一会儿,终于道:“这也是你自己没本事,生人家的气做什么。” 皇帝一口老血哽在喉咙里,眼珠子都绿了:“朕倒是想生儿子,可你呢?生的出来吗?” 妙妙脸又一红,别过头去,不说话了。 “喂,小姑娘,”皇帝见她在椅子上垂着头,小脸羞红,别有一番风情,心思愈发柔软,挨挨蹭蹭的凑过去,拿肩膀撞了撞她:“你得对朕负责。” “你这无赖,”妙妙已经熟悉了他的套路,杏眼斜了斜他,道:“胡乱找个理由,就要欺负人,我才不理你。” “不理也得理,”皇帝满嘴混不吝,神情却很真挚:“朕这些年来始终不娶,你当时为了谁?” 妙妙不再是小孩子,很多事情也都看的明白,即使是因为道清大师所说的那个她身负凤命的批语,皇帝也没必要对她这么好。 最起码,不必为她坚持不去,一直等到现在。 即使是碍于董太傅与魏国公府的面子,也大可以保留住皇后之位,先纳妃妾,充盈后宫。 可是他没有。 “朕只想找个一心人,共度此生,”皇帝定定瞧着她:“不知道怎么,总觉得……妙妙就很合适。” 小姑娘怔了一怔,也不知道怎么,突然间想跟他较真一下。 毕竟年纪还很小,她也会向往那些话本子当中纯真的情意。 她希望他喜欢她,是因为喜欢她这个人,而不是因为传说中的凤命。 “假使身负凤命的是别人呢,”妙妙看着他,一字字道:“跟你共度一生的,也会是另一个人吗?” 她那双灵动的杏眼看着他,既有点期待,又有些惶恐。 希望能听到自己渴望得到的答案,又怕事与愿违,这样忐忑而期许的心境,唯有少女情动时,才能体会得到。 “傻姑娘,”皇帝很宠爱的亲亲她面颊,真挚道:“世间或许有很多好看的人,性情和顺的更不会少,金陵适合做皇后的人选,也不是唯一……” 他握住她手指,一寸一寸贴近自己心口:“世间动人的姑娘很多,可朕只喜欢我们妙妙。” 小姑娘脸红了:“你这个人,惯来满口胡话,我才不信。” 皇帝轻轻抬起她手,送到唇边一咬,不无揶揄:“那你还脸红!” …… 魏国公府的小娘子,刚进宫时还羞答答的,像是一朵娇嫩的花蕾,这会儿也不知怎的,竟变成一朵半开芍药了。 陈庆目瞪口呆,暗暗钦佩皇帝哄人的水平,面上倒还如常,按照皇帝吩咐去备了晚膳。 比起午膳时候的隐约忐忑,晚膳便要缱绻许多,皇帝亲自端着碗为她布菜,要不是妙妙拒绝,只怕还会给她围个兜兜,免得弄脏了衣服。 既然留在宫里用了晚膳,照皇帝心性,哪里舍得将又香又软的小媳妇放走,搂着亲亲腻腻的哄了会儿,便将人留住了。 妙妙小时候与他同床,自然没有男女大防,现在却不成了,将贴在自己身上的皇帝扒开,坚决叫人另给自己找了地方歇息。 正是五月时分,天气却也不冷,皇帝被赶出去,也不嫌丢脸,坐在她门外,就着月色嘘寒问暖。 “妙妙,你渴不渴,朕给你备水喝?” “妙妙,是不是无聊了?朕过去跟你说会儿话?” 小姑娘躺在榻上,搂着自己小被子,烦不胜烦:“妙妙睡着了!” 皇帝想了想,恬不知耻道:“妙妙,床这么大,你一个人睡,怕不怕?” 52.封后 妙妙躺在塌上, 听皇帝在外边儿越说越没边儿,终于将自己小被子松开, 披上外衣, 往门口那儿去了。 因为皇帝一贯口花花的本事, 她也没敢开门, 只隔着窗道:“天都黑了,衍郎还不睡吗?” 皇帝自台阶上站起身, 到窗前去, 笑微微道:“夜色正凉,朕独自一人,孤枕难眠。” 滚吧你, 妙妙在心里腹诽,这么多年了, 你不还是一个人睡的吗? “那就找个空旷地方打套拳去,”小姑娘没好气道:“妙妙困, 要睡了。” “别这样呀, ”皇帝凑过去, 温声相约:“咱们出去走走, 谈谈心,好不好?” “不好, ”妙妙果断拒绝:“妙妙累,不想动, 只想睡觉。” “那朕陪你睡, ”皇帝终于露出了狼尾巴:“朕在边上, 还能帮你盖盖被子喂个水呢。” “不稀罕,”夜色确实有些凉,妙妙下意识的紧了紧身上外衣,一脸提防道:“男女有别。” “现在你又想起男女有别来了,那你怎么不想想别的?你看,”皇帝道:“英国公马上就要有孙女儿了,长安伯他们也是儿女双全,就只有朕一个人孤零零的,多可怜!” “你是天子,天下都是你的,怎么可怜了,”妙妙奇怪道:“再者,章武候不也还没娶妻吗?人家不也什么都没说?” “那个死断袖?”皇帝思及前世那些事儿,想也不想,便诋毁道:“他怎么跟朕比!” 好像……听到了什么很了不得的东西啊。 妙妙原本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说话,哪曾想竟听见这样一桩事,惊得下巴都差点儿掉了。 皇帝自觉失言,赶忙弥补:“你别乱想。” “……”小姑娘轻轻点头,神情却有些难言:“妙妙有分寸,不会出去乱讲的。” 皇帝:“……”怎么越描越黑了呢。 章武候,朕对不住你啊! …… 第二日阳光明媚,正适合出去走走,皇帝将手头上琐碎事情处理掉,便带着妙妙在宫中游逛,将这些年来的变化一一说与她听,二人说说笑笑,倒也和睦。 一路出了宣室殿,往御花园那儿去时,便有内侍上前回禀:“陛下,二位太妃带着五公主与六公主小聚,这会儿就在前头呢。” 宫中禁卫森严,皇帝往花园里去,甚至会早早封园,驱逐闲杂人等,像是话本子里说的那样,在御花园跳舞唱歌引着皇帝过去一见倾心的事情,更加不会发生。 皇帝早年在西北长大,登基之前都没怎么见过五公主和六公主,更不必说二位太妃了,只这些年下来,她们并不生事,总算有些香火情在。 “咱们过去瞧瞧吧,”他向妙妙道:“朕也带你去认认。” 妙妙心知自己早晚都要嫁进宫中,对此倒不排斥,左右有皇帝在这儿,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二位公主年纪比妙妙还小一些,沈太妃与张太妃年纪自然不大,宫中日子养人,更不会有苍老之态。 她们母家门第不高,张太妃出身底层官宦人家,沈太妃更差些,出自巨富之家,能够在先帝后宫中先后得宠,依仗的便是顶尖出众的容貌,不到三十的年纪,正是风姿妩媚动人的时候。 有这样的母亲,二位公主容貌自然不会逊色,花容玉貌,听闻皇帝偕同魏国公府府小娘子过来,便一道起身去行礼,因着妙妙身份特殊,也向她行了半礼。 妙妙名分未定,不欲张扬,赶忙躲开回礼,一道往凉亭里去说话。 沈张二位太妃出身不高,却无轻鄙习性,这也是皇帝容忍她们留下的主要原因,公主的婚事都要落到帝后手中去,因这一层关系,她们都有意修好,结个善缘。 寻常人见了妙妙,只会称呼为“魏国公府的小娘子”,而亲近之人,则往往直呼小名“妙妙”,这会儿她同二位公主坐在一起说话,关系说亲近也亲近,说疏远也疏远,一时之间,倒叫人不知如何称呼。 沈太妃出身不高,思绪转的却快,打着团扇笑:“便叫皇嫂吧,左右也没差多少日子。” 皇帝被挠到了痒处,笑的愈发温和:“沈太妃言之有理。” 二位公主知情识趣,闻言便皇嫂长皇嫂短的叫了起来,妙妙有点儿窘迫,瞪了皇帝一眼,借着衣袖遮掩,在他臂上拧了一下。 “五月底,淑惠姑母会在芳颐园设宴,皇嫂不妨一道出宫去瞧瞧,”六公主笑盈盈道:“正是百花繁盛的时候,指定热闹。” 妙妙其实并不十分喜欢那些热闹场合,只是六公主既然相邀,总不好拂人情面,含笑应了,又将话头转到别处去说了起来。 淑惠大长公主上了年纪,人却愈发的爱热闹了,因为当初道清大师曾经几次前往芳颐园,那园子在金陵许多人眼里,都一等一有福气的地方,每每设宴,往者甚多。 皇帝倒不干涉小姑娘交际之事,见她应了,也只是叮嘱几句,便不再提了。 妙妙在宫里住了几日,便被那头不怀好意的狼觊觎了几日,到最后,等魏国公进宫去接她时,想也不想,赶紧跟着阿爹溜了。 近来西凉颇不安宁,皇帝有意兴兵,诸事繁忙,硬是留下小妻子,只怕也没多少功夫照看,索性叫她归府去,来日再见。 董氏是见过皇帝对女儿态度的,得知她入宫之后便被留下,既喜且忧,喜的是皇帝在意女儿,忧的却是皇帝心急做些什么,伤人身子。 妙妙毕竟才十四岁,都没怎么长开,正是该好生调理的时候,可不能乱来,是以等她一回府,便拉着进了房内,仔细询问。 妙妙既羞且窘,暗暗骂了皇帝几句,方才红着脸,违心道:“真的没什么,陛下他……规矩着呢。” 董氏细细打量她周身,觉得没什么错漏,这才安心,母女俩说了会儿话,便听外边儿侍女急匆匆来回。 “夫人,传旨的内侍已经临近府门,国公叫奴婢来通传,准备香案等物迎接。” 董氏听得心头一跳,扭头去看身侧妙妙,却隐约生了几分明悟,忙不迭叫人准备,又同妙妙一道更衣,往前厅去。 来的内侍是陈庆,另有朝臣随同宣旨,人数颇多,却丝毫不显嘈杂浮躁,谨然有度。 制曰:朕惟乾坤德合、式隆化育之功,内外治成、聿懋雍和之用。典礼于斯而备,教化所由以兴。咨尔魏国公之女,世德钟祥,崇勋启秀,柔嘉成性,宜昭女教于六宫。贞静持躬,应正母仪于万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其尚弘资孝养,克赞恭勤,茂本支奕叶之休,佐宗庙维馨之祀。 钦哉。 原是册封皇后的旨意。 魏国公府对此早有预料,听人宣读,也未有异色,董氏扶着妙妙站起身,见她面上淡淡喜意与隐约担忧,低声劝道:“陛下待你如何,你还不知道么,别怕。” 妙妙倒也不是畏惧,只是小女儿心思,不免有些忐忑,转向母亲一笑:“阿娘宽心,我没事。” 立后圣旨不会交由内侍宣读,而是臣工负责,此次前来的是中书令齐林,陈庆不过是随从。 董氏吩咐人备了红封,见者有份,陈庆倒不推诿,收下后又自衣袖中取出一封信来,恭敬递给妙妙。 阿娘还在边上看着,他就这么拿出来了,妙妙脸一热,伸手接了,便听他道:“陛下这几日事忙,无暇照看小娘子,说是改日得了空,便出宫来瞧您。” 妙妙心里又软又甜,像是吃了蜜一样,谢过陈庆后,又吩咐人送他出去。 那封信写的挺厚,董氏看了一眼,便知里边到底有多少旖旎情丝,不由失笑。 她也曾有过少女怀春的时候,也同魏国公两情相许,对于这些小儿女的心思,十分感念,见妙妙红着脸不说话,倒也没有揶揄她什么。 “走吧,”她含笑道:“咱们回去吧。” 封后圣旨降下,还伴有宫中诸多赏赐,都被送到妙妙院子里去了,董氏挽着女儿手进去,便见桌上摆着一只锦盒。 侍女玉竹看出董氏母女俩面上疑惑,轻笑着解释道:“这也是陈总管送过来的,说是陛下特意叮嘱,叫小娘子亲自瞧。” 妙妙小眉头一动,来了几分兴致,凑过去看了看那只锦盒,还试着晃了晃:“这是什么?” “奴婢也问过,”玉竹抿着唇笑:“陈总管不肯说,只道小娘子见了会明白的。” 妙妙的好奇心被引了出来,将搁在案上的锦盒打开,看了一眼,便觉脸颊一热,在别人还没有瞧见之前,快速合上了。 “怎么,”董氏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阿娘也不能看吗?” 妙妙期期艾艾道:“那……倒也不是。” “哦?”于是董氏一笑:“那就是能看了?” 妙妙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红着脸,将锦盒打开了。 里头是双绣鞋,宫锦缎面上绣了富丽华美的牡丹,从针工到画工无一不精,当真精致。 只是,女儿家的双足本就是私密之处,连带着叫绣鞋这种着足的东西,都无端生了几分旖旎。 董氏看她一看,掩口笑道:“试试看?” 妙妙脸更热了,既怕不合脚,又怕太合脚,满心忐忑的坐在榻上,探足过去,试了试大小。 “陛下当真有心,”董氏看的一怔,随即笑盈盈道:“不大不小,尺寸刚刚好。” “妙妙,”她轻轻问道:“陛下怎么知道你双足尺寸?” 妙妙低着头,羞答答的盯着那双精致绣鞋瞧,含羞道:“他脸皮厚嘛。” 53.庵堂 董氏这个年岁, 出身门第与阅历使然,马上就听明白女儿话中未尽之意了。 “妙妙,”她失笑道:“你不是同我说, 陛下很规矩吗?” “他虽然是看了……但也没做什么别的……”小姑娘面颊涨红, 解释一会儿, 却越描越黑,索性低着头,不吭声了。 “罢了罢了,”董氏握住她的手,温声道:“只要陛下对你好,倒也不必计较那些琐碎之处。” 妙妙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声音低不可闻:“嗯。” 封后旨意落下,虽然有些突然,但并不十分叫人吃惊。 毕竟皇帝早就到了成婚的年纪,这些年来始终未娶,金陵中人皆知那是为什么, 虽然少不得有人暗自嘀咕几句,说皇帝指不定是喜好幼女,所以才巴巴的等这么多年什么的,但更多的人则认为是道清大师私下里对皇帝说了什么,所以才叫他守了这么多年。 若非如此, 何必在大好年华里, 对着一个小他这么多的小丫头? 皇帝耳目众多, 这些话也都听人回禀过,只是好事将近,不愿过多理会,只刻意点了几个跳的过分的惩治,又加恩魏国公府,为小媳妇做脸。 妙妙才十四岁,身子都没长开,急着成婚生子反倒不好,所以皇帝便将婚期定在了两年后,这会儿只是定了名分,来日再行大礼。 国家立后乃是大事,对于魏国公府而言,不管心中如何做想,都得设宴款待亲朋,以示欢庆。 妙妙身份既定,宫里也该派遣女官前来教授仪礼诸事,皇帝早有准备,派遣过去的都是在妙妙小时候照顾过她的,彼此之间也熟悉,倒不会生出龃龉。 方夫人既是董氏胞妹,这日早早过府来同姐姐说话,二夫人几个月前刚生了第二个儿子,人还有些丰盈,面色倒是好看,也帮着过去张罗,一道说笑。 几个长辈说话,未出嫁的小姑娘听着,未免有些不合适,妙妙便同青苑和阿蕊姐姐一道,往自己院子里去说话了。 “真没想到,我们几个人里边,妙妙是第一个有归宿的,”青苑往凳子上坐下,温声道:“我以为会是阿蕊姐姐呢。” “是呀,”未婚小娘子说这个,未免有失庄重,只是几人关系好,方兰蕊又的确是几个小姑娘里面最年长的,倒不在意这些:“即便不是我,也该是婷婷才对。” 方兰蕊斜眼看妙妙,吃吃的笑:“怎么偏你这样等不及,急着要嫁出去呢。”说着,跟青苑笑成一团。 “阿蕊姐姐越来越会取笑人了,”妙妙窘迫极了,拿帕子捂住脸:“又不是马上嫁人,还有两年呢。” “还有两年?”不远处有人笑嘻嘻道:“了不得,妙妙思春了,瞧这样子,八成是想着明天就嫁过去呢。” 这样爽朗的笑声,也只有梁婷婷了。 因这桩婚事,妙妙已经被表姐堂妹笑了一上午,这会儿又被人笑,终于按捺不住,快步过去挠她痒痒,又羞又气:“少胡说,妙妙才没有思春呢。” 梁婷婷咯咯笑着往身边佳夕佳婳身后躲,赶忙求饶:“皇后娘娘饶命,莫要同臣女计较。” 妙妙红着脸,直跺脚:“你们都欺负人,坏不坏。” “好啦好啦,”佳夕拉着她往里屋去坐,含笑道:“妙妙婚事定了,我们高兴都来不及呢,哪里会欺负你。” “谁说不是呢,”佳婳也道:“你们家陛下等你这么多年,身边都没个人,这是多大的福气,你这运道,可比我们好得多了。” 这些年来,受方兰蕊影响,私底下称呼皇帝时,她们都说的是“你家陛下”,颇有些揶揄意味。 这儿的姑娘皆是出身高门,又都是嫡出,只要不入宫中,嫁个门当户对的郎君做正妻,还是不成问题的。 只是她们都还年少,对于自己的姻缘满心向往,谁不希望同将来的丈夫琴瑟和鸣,叫她一心一意对待自己呢,可就是因为身处勋贵门楣之中,见多了父兄房内事,才更加忧心愁思。 “前年我阿娘就给哥哥安排了通房,模样都还生的挺好。”佳夕轻轻叹口气,道:“我问阿娘,未来嫂嫂家会不会因此不高兴,阿娘说,不高兴是正常的,但只要别生出孩子来,就没大事儿。” 这话一落地,屋里的姑娘们都齐齐静默起来。 物伤其类,别人遇见的困境,也许就是她们将来会遇上的,哪怕现下都没影儿,只想一想,都膈应的慌。 “有些人家里有这样的事儿,但有些人家里是没有的,”佳婳见胞姐将话题说的沉寂,有意缓和场中情绪,含笑道:“妙妙家和方家就没有这种事,安平侯府不也差不多嘛。” 这怎么能一样呢,佳婳的话一说出来,反倒是性情最爽朗的梁婷婷第一个在心里摇头。 董家姐妹俩都是早早定了婚约,情投意合的,董太傅与老魏国公交情深厚,又是方良的师傅,几下里条件作用在一起,才得了圆满结局。 至于自己家,也是阿爹努力维系起来的。 心里边想归想,她嘴上却不会说出来,叫气氛更加凝滞,只顺着话头,向妙妙道:“是呀是呀,要不然,我们还是在这几家里边儿找夫婿吧?” 这句话说的俏皮,几个姑娘一道笑起来,方兰蕊环视几人,温声提议道:“水宁庵的菩萨最灵,改天咱们一道去拜吧,求个姻缘。” “叫妙妙先去,”佳夕掩口笑道:“我听阿娘说过,那儿最为灵验的便是送子观音,叫她去求一求,指不定有用呢。” 几个姑娘一起哄笑起来,妙妙红着脸追着打,院子里登时嬉闹起来。 吵闹归吵闹,该定的事情却定下来了,当日晚间,妙妙便同母亲提了往水宁庵上香的事情,自然得了应允。 正是五月末端,天气晴朗,日光明媚,却也不似盛夏里那般炎热,恰好是出去走动的好时候,几个姑娘约了日子,便相携往水宁庵去拜菩萨。 妙妙此前没到过这儿,倒是方兰蕊来过,走在她们前头引路,一行人说笑着过去,也是赶得巧了,刚走过古朴的前院,便碰见两个道姑过来。 她们年纪都不大,面容清秀端正,身着素净道袍,瞧见一行娇客,十分尊敬的行了道家礼节,方才东侧小桥边去。 “真有几分不俗,”佳婳边往前走,边低声同青苑道:“气度非凡。” 为首的道姑年纪大些,同后边那个小道姑过了桥,目光不经意扫过庵堂里的马车时,忽的一怔:“今日来的……是哪几家小娘子?” 年幼些的道姑看一眼马车上留有的各家标志,也是一顿。 神佛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做得准,岂不就是添了福分? 因这缘故,方兰蕊等人到菩萨面前敬香时,都拿出了十二分的虔诚与认真,齐齐在蒲团上跪了许久。 皇帝既然降旨册立皇后,便是为妙妙定了名分,身为皇后,她是不必向世间神佛跪拜的,可朋友们都在这儿跪着,她也不好早走,只站在一侧等待,倒也不急。 她们出门时不算早,却也不算晚,这会儿临近晌午,外边儿日头正烈,自然不会匆匆归府,而是打算在这儿用过午饭,再一道归家。 毕竟,水宁庵的素斋,也是十分有名的。 这一行人皆非俗辈,庵堂里自然早有准备,几个小道姑依次将素斋呈上,方兰蕊看了一看,方才笑道:“我们八成是沾了妙妙的福气,上一次我和阿娘来这儿,可没这么多菜式。” 妙妙一双杏眼瞪圆:“怎么又编排起我来了。” “好好好,不说不说,”佳夕笑着给她顺毛:“咱们用饭吧。” 水宁庵的素斋的确别有风味,叫这些小姑娘吃的津津有味,方兰蕊年纪最长,往往是照拂她们的姐姐,带着两个侍女往外间去取水,以备稍后饮用。 哪知她人刚刚拐进长廊,便听见“啪”的一声闷响,随即是姑娘家有些尖锐的斥责声:“你活在世上只会给家里丢脸,为什么还不去死?!” 这句话说的有些恶毒,方兰蕊听得眉梢一蹙,却听另一声闷响响起,另有人回道:“我不偷不抢,又没杀人放火,怎么就丢脸了?” “你敢打我?”最开始说话的姑娘声音愈发尖了:“你不丢人现眼,怎么会到这儿来?!” “打你怎么了,”那人道:“你出言不逊,不该打吗?” 方兰蕊听得满头雾水,却也明白这是别人家事,不欲掺和进去,正想避开,却听脚步声往自己这边来,想要避开,却也来不及,迎面便撞上了一个年轻道姑。 是今天上午她们遇见的那个,四目相对,一时间都有些怔然。 方兰蕊见她脸上还有掌印未消,到底有些心软,想了想,还是将自己帕子递了过去,正待叫她擦一擦,却听不远处声音传来:“你也知道躲开,可见也明白自己见不得人,偏偏爱装出一副高洁样子来,给谁看呢!” 只听话音,那道姑也不是什么任人欺负的性情,只是不知怎么,见了方兰蕊后,反倒想要躲开。 方兰蕊心下奇怪,走廊另一头却有个身着红裙周身贵气的姑娘过来,看她一眼,微露惊意,语气有些讥诮:“呀,原是方家小娘子在这儿,怨不得她急着走呢。” 是衡阳大长公主家的孙女,宗室里颇有盛名的贵女,郑端敏。 54.娶妻 金陵各家的小娘子,都有自己玩儿的好的圈子, 勋贵们如此, 宗室也如此。 虽然有这样的前提在, 素日里行宴设席时,却也少不得产生交汇。 衡阳大长公主比淑惠大长公主还要年长, 因为身子不好的缘故, 这几年已经很少出现在交际圈中,她的长子承袭镇国将军之位, 郑端敏便是其女。 淑惠大长公主是皇帝姑母, 也是最早表态支持皇帝的宗室长辈, 自然得了宫中嘉勉, 除去各种赏赐外,皇帝又加恩其嫡长孙女为县君。 ——这原是郡王之女才能有的封号。 因这封号, 淑惠大长公主的嫡长孙女便是宗室之中风头最盛的一个,尚主会影响前程, 娶县主却不会,得力的妻族显然是强大助益, 这几乎注定她会有一桩圆满婚事。 郑端敏比那个县主表妹年长几岁, 却被压了一头, 难免心生不虞,又怕被人轻看,每每盛气凌人, 刻意彰显自己尊贵, 一来二去的, 少不得会讨嫌。 方兰蕊此前倒也见过她,只是相处的并不愉快,渐渐地也不愿再同她产生交集,哪知竟在这儿见到了,言辞之间,还颇有些不善意味。 “既然见了,也无需躲避,”见不得脱身,那道姑反倒自若起来,深深屈膝,向方兰蕊行个凡俗大礼:“早前欠过方小娘子一桩大恩,原就该谢过的。” 方兰蕊听得云里雾里,不知缘由,见她如此,赶忙伸手去扶,却听郑端敏在侧哂笑,眼角带一点儿讥诮:“可该谢谢她,叫咱们家跟你一起丢脸,祖母因之卧病。” “七年前金陵城外的别院,”那道姑却不理会她,只再度一礼,温声道:“多谢方小娘子相助。” 方兰蕊原本还不明就里,这道姑一提,心中登时划过一道闪电,明白过来。 多年前她与几个小伙伴一道撞破幼女案后,也曾有尚且存活的小姑娘被救出,面前这道姑便是其中一个! 这件事已经过去许多年,但情状凄惨,方兰蕊始终不忍细思,骤然提起,心中乍冷乍酸。 那时候她以为自己一切都已经结束,逝者已矣,但现在回想,对于那些被救出的姑娘而言,或许只是噩梦的开始。 就像面前的道姑这般出家的,结局尚且算好,只怕更多的人,无声无息的病逝掉,用以给家族声誉陪葬。 “呀,方小娘子想起来了?”郑端敏见她面露恍然之色,神情不由怨尤:“要不是你们当初多管闲事,平白捅出事来,叫她在里边儿死了,岂不干净!这下倒好,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叫我们家宅不宁!” 方兰蕊听得眉头一跳,冷冷打量她神情,忽的道:“这位女冠,是你什么人?” 郑端敏神情一滞,闭口不语了。 方兰蕊记性倒好,在衡阳大长公主府上那些事儿里翻了翻,便有了答案,神情愈发冷淡:“是你前些年宣布病逝的姐姐,是不是?” 郑端敏神情微变,有些心虚:“我姐姐早就病逝了,你不要胡说,惹人非议。” 她这般躲闪的态度,反倒使得方兰蕊愈发确定,也愈发惊骇起来。 当初幼女案闹得极大,影响也坏,直接惊动了天子,为了防止败坏各家声誉,宫中严令封锁受害女眷消息,不得扩散,也是直到今日,方兰蕊才知晓,原来连衡阳大长公主的孙女,都在其中。 更加令人深思的是,出身宗室的贵女出行,身边少不得会有婆子侍从,怎么会被人掳走,陷到那种地方去? 其中缘由,只怕要落到后宅倾轧上。 方兰蕊思虑的功夫,郑端敏也将她上下打量一遍,面上神情几转,最后看向那道姑,愤然道:“要不是你,哪里会生出后来许多事情,祖母也不会因此卧病,害人精!” 那道姑想来是极硬气的脾气,不然那会儿也不会直言回击,现下听郑端敏提起衡阳大长公主,目光却略过一抹伤痛之意,没再反驳。 方兰蕊性情柔和,骨子里却很坚韧,若是不明就里,自然不愿掺和别人家事,现下明了事情起源,再见郑端敏咄咄逼人,却也动了火气。 “明明她才是受伤害最重的,到了你嘴里,怎么成了害人精?” 她气的声音都在颤抖:“大长公主卧病,未必不是心疼孙女,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别人的过错?” “她要是知道廉耻,回府那日就该自尽!”郑端敏听方兰蕊说完,火气愈发大了:“此时苟延残喘,平白膈应别人!” “你也是女儿家,也该叫她一声姐姐,怎么说的出这种话来?” 方兰蕊怒道:“不恨恶人为非作歹,却恨无辜受害之人,这就是你的教养?” “放肆!”郑端敏恼羞成怒:“你竟敢这样同我说话!” “我为什么不敢这样同你说话?你是公主郡主还是县主?”方兰蕊语气愈发硬了:“虽是宗室之女,但也隔了三层,你以为自己比我贵重多少?” 郑端敏最恨别人提起自己隔了三层之远的宗亲身份,愈发恼恨,想也不想,便要伸手打她,那道姑吃了一惊,赶忙伸手去拦,却没来得及。 方兰蕊跟随董太傅走南行北,自然不同于寻常弱质女流,侧身避开后,顺手将她推开。 郑端敏是闺阁姑娘,力气不足,身子一闪,堪堪跌倒在地,自觉失了脸面,被身边侍女扶着站起,气怒交加,正待说句什么,却听外边脚步声近了,又有男子说话声传来,狠狠剜她一眼,这才悻悻作罢。 自家矛盾归自家矛盾,她却也不会表露在外人面前,方兰蕊也是勋贵门楣出身,自然不会嚼舌,但别人可就不一定了。 当初的事情传出去,受影响的先是她早就宣布病逝的姐姐,随即便是府中未出嫁的小娘子们了,她不敢多生是非。 方兰蕊目送她离去,心中那口气勉强散去,这才转身去看身边道姑,道谢道:“今日素斋,只怕是女冠费心,有劳了。” 先前她以为是庵堂里见魏国公府的小娘子来了,有意奉承,现下再想,多半是面前之人为表心意,刻意准备。 “这是哪里的话,”那道姑赶忙回礼,示意不必,带着方兰蕊往后院取水的地方去:“原就该多谢你们的。” 方兰蕊见她面色平静,气度恬淡,心中微微生出叹息,随即又觉钦佩,想想她这些年的境遇,只轻轻叹一口气。 “陛下是仁善之人,”那道姑见她如此,却微微笑了:“知道我们未必会被家人接纳,便将我们送到这里来修道,静慧师太慈爱,待我们也好,终究有个归宿。” 当年案发之时,方兰蕊毕竟年幼,不知其中端倪,现下听她讲了,倒微舒一口气:“天子盛德,是万民之福。” 说话的功夫,便到了后院,侍女们去取水,她则轻声问道:“女冠同郑端敏,是……” 毕竟是多少年前的事情,她并不十分清楚。 “我道号文惠,直呼便是,”女冠不以为忤,淡然道:“我生母早逝,后来父亲娶了她的庶妹做继室,姨母生了她。” 原来如此。 方兰蕊见她面色如常,浑然不提当初如何,更不说当年缘故,愈发敬佩:“是我冒昧,望请见谅。” “都过去了,也没什么说不得的,”文惠向她一笑:“快回去吧,你的朋友们该等急了。” 方兰蕊带着两个侍女回静室时,心思尤且有些沉郁,路过那长廊时,早已不见郑端敏一行人的踪影,吩咐道:“你们先过去吧,不要同别人提方才之事。” 等两个侍女走了,她才往长廊一侧花木那儿去,轻声道:“多谢尊驾相助。” 那头静默一瞬,章武候从花木后边走出来,神情微微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有人在这儿?” “时机太巧了,”方兰蕊微笑道:“郑端敏刚要闹起来,便有人来,未免太过蹊跷。” “你们都是女眷,又牵扯到从前那桩事,”章武候对她解释道:“我贸然出来,反倒叫人尴尬。” “侯爷是怕文惠女冠难堪,一番好意,”方兰蕊莞尔道:“我明白的。” 她原就生的清丽婉约,如此一笑,更添几分动人意味,章武候看她一看,不知怎么,心口忽然热了一下。 他轻轻咳了一下,将那股不自在遮掩过去:“让你见笑了。” 毕竟是在庵堂之中,孤男寡女说话,终究有些失当,方兰蕊谢过他后,便辞别道:“还有人在等我,侯爷自去逛吧。” 章武候自然不会纠缠,随即应声。 五月时分,院子里正是郁郁葱葱,方兰蕊脚步轻缓,拾级而上,径自往静室去,却觉身后那人还未离去,心有所感,回头去望,便见停留在原地,并无动作。 四目相对,章武候一时有些怔然,她却不以为意,微微一笑,飘然离去。 长安伯今日同章武候一道出门,为家中长辈来拜一拜菩萨,哪知章武候说是出去透透气,便再没回来。 一个大活人,哪儿能说丢就丢,他拿了把折扇摇,慢悠悠的去找,哪知还没在庵堂里走多久,便在长廊边儿找到了。 “做什么呢,”他拿折扇拍了拍章武候:“一个人在这儿出神,跟思春似的。” 章武候道:“也没什么,忽然想明白了一点儿事。” 长安伯好奇道:“什么?” “或许,”章武候看他一眼,轻轻道:“我应该娶妻了。” 55.醉猫 文惠女冠的事情牵涉甚多, 方兰蕊素来行事沉稳,自然不会广加宣扬。 倒不是她信不过几个手帕交,而是涉及宗室, 不好多说, 直到众人各自归府后的第二天, 她方才往魏国公府去,同小表妹说了这事儿。 毕竟妙妙即将嫁入宫中,那些受过苦的姑娘又被皇帝送到水宁庵去, 想来即便知道, 也不会有碍。 “应是后院倾轧,才生出这等祸事吧, ”妙妙听得蹙眉,末了, 想起郑端敏, 又摇头道:“她也是女儿家, 怎么能说得出这种话来。” 方兰蕊也是叹息:“谁说不是呢。” 这事儿到底在妙妙心里留了几分阴郁, 第二日入宫时见了皇帝, 不免同他提了几句。 “文惠啊, ”皇帝听后,同样默默良久:“京兆尹得知她身份后,先是同朕回禀,毕竟那是宗室血脉, 遇上这种事, 总要有个交代, 但最后,尽管衡阳大长公主处置了儿媳妇,可文惠失去的,终究不能弥补了。” 这也就是默认镇国将军的继室,便是文惠这番遭遇的元凶。 妙妙想起阿蕊姐姐说过的话,又问了一句:“那衡阳大长公主的病?” “文惠生母去世时,将独女交托给婆母照看,却不想出了这等事,”皇帝面色微沉,摇头叹道:“大长公主伤心愧疚,自此一病不起……” 原来是这样。 妙妙心头闷闷的,看向皇帝,忽的想起另一处来:“衍郎将那些女孩子迁到水宁庵去,倒是善事一桩,她们都很感激你。” “举手之劳罢了,”皇帝摸摸她的小脑袋,轻轻道:“也是可怜。” 这个话题起的有些沉重,妙妙有些难过,伏在皇帝怀里,久久不曾做声,皇帝只静静的揽着她,也没说话。 小媳妇既然入宫,皇帝自然舍不得放人,说是宫中来了几个名厨,留她在宫中用了晚膳。 妙妙最爱吃甜,膳食上也偏向清淡,新来的几个御厨菜肴做的鲜香,倒是搔到她痒处了,快吃不下时,才依依不舍的停了筷子。 相比之下,皇帝胃口可比她好多了,这会儿饭菜只用了一半儿,正提着酒壶自酌自饮。 妙妙酒量十分的浅,酒水之类的东西,半分都不敢沾,这会儿见皇帝喝的惬意,不免动了几分心思,一双杏眼亮闪闪的,里头隐约有几分渴望。 皇帝看出她心意来,有些好笑,伸手斟一杯酒喝了,又问她:“要尝尝吗?” “不要,”小姑娘赶忙摇头:“喝醉了怎么办。” 喝醉了才好呢,皇帝在心里道,刚好叫朕先亲亲揉揉,再摸摸抱抱。 “没事儿,”他一脸正直(?)的劝(骗)小媳妇:“就一杯,喝不醉的。” 妙妙有点儿怀疑:“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皇帝脸不红眼不眨:“朕骗过你吗?” “那倒没有。”小姑娘还很单纯,丝毫不知人心险恶,被他劝了一句,就动心了:“尝一点儿好了。” 皇帝同她挨得近,也没那些拘束,将自己饮尽的杯子倒满,递到她面前去:“试试看。” “换一只杯子嘛,”小姑娘有点儿不好意思了:“这只你用过了。” “好好好,那就换一换,”皇帝十分好说话的点点头,摆了摆手,示意内侍去取只杯子来,又去看妙妙,一脸求表扬的神情:“朕待你好不好?” 妙妙敷衍的给他顺毛:“好。” 皇帝对她的敷衍只做不知,继续追问:“那妙妙是不是应该报答一二?” “报答?”妙妙想了想他素日习性,倒不觉得奇怪,左右也不是没有亲近过,她也不拘束,凑过脸去,在他面颊上亲了亲:“谢谢衍郎。” 她这一套动作十分熟练,只是皇帝胃口却大,远不是这样仨瓜俩枣就能喂饱的,小姑娘还没坐正身子呢,腰肢便被揽住了。 皇帝饮一口酒后,又含笑吻住她的唇,将口中美酒尽数渡到她唇里边儿去了。 妙妙这些年行宴皆是饮茶,哪里吃过酒,一口喂进去,当即便呛得咳嗽起来,皇帝适时地将她松开,动作轻柔的为她顺气。 “坏人!”小姑娘脸颊涨红,一半儿是呛的,一半儿是羞的:“就知道欺负妙妙!” “那朕就叫你欺负回来,好不好?”皇帝笑着斟一杯酒,送到她面前去:“你也喂朕一回,叫朕也难受一遭,算是抵了,如何?” 当然是不如何! 说来说去,吃亏的还不是自己? 小姑娘又羞又气,狠狠瞪他一眼,别过身去,不理人了。 皇帝最爱她这般娇气模样,揽住她腰身,温声细语的哄,见人家不为所动,便凑过唇去亲吻她隐约泛红的耳珠,倒像是只采蜜的蝴蝶,流连不去。 酒劲儿很快上来,妙妙面色酡红,身子发软,都有些坐不住了,软绵绵的歪在了皇帝怀里,一双杏眼里全是水雾,盈盈动人。 皇帝原本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想逗她玩儿罢了,哪成想她酒量这般不济,两杯下肚,便成了一只醉猫,这样乖巧的伏在自己怀里,真真叫人心热神摇。 只可惜,小猫儿还太小,没办法吃进肚子里。 他有些遗憾的叹口气,却将小妻子抱起,往寝殿床榻那儿去,又吩咐宫人道:“去煮碗醒酒汤来,叫她喝了再睡。” 妙妙这会儿还醒着,却也晕晕乎乎的,被皇帝抱到塌上去,便躺着不肯起了,转着眼睛左右看看,尤且在嘟囔:“小哥哥,你不要动了,晃得妙妙眼晕。” “不是朕晃得你眼晕,”皇帝有些无奈,亲了亲她小脸,道:“你是喝醉了,看什么都在晃。” “胡说,”小姑娘较真道:“妙妙酒量可好了,怎么会喝醉?” 不要跟醉鬼争论,这道理皇帝早就明白,所以听妙妙说完,也不再反驳:“对,妙妙确实没喝醉。” 小姑娘大半个身子歪在塌上,软绵绵的,像是一团棉花,皇帝将她裙摆掀起一点儿,却见她脚上还穿着那双自己送去的绣鞋,不觉微笑起来。 “你呀。”他伸手过去,帮她脱了鞋袜,在那白玉般的足上亲了亲,便捏住她脚踝,叫她整个人都到了塌上。 宫人们送了解酒汤来,皇帝伸手接了,亲手喂妙妙喝下,瞥一眼周遭侍从,轻声吩咐道:“将桌案收拾了,都退下吧。” 众人齐齐施礼,无声退下,陈庆走在最后,顺手将帘幕放下,方才转身离去。 小妻子这会儿还小,皇帝饶是心痒难耐,也不会干什么越线的事儿,顶多就是亲亲揉揉罢了,倒了杯茶水搁在床榻边儿的小案上,他便脱靴上塌,为自己除去外袍后,又替妙妙解开外裙。 小姑娘这会儿似醒非醒,皇帝手伸过去,刚将她腰带解开,便被她拨开了,语气之中还带着点儿委屈:“你怎么脱妙妙衣服?” 皇帝以为是那盅醒酒汤发挥作用了,赶忙解释:“朕没什么坏心,穿着衣服睡不舒服,朕帮你把外衣脱了。” “原来是这样,”妙妙恍然大悟:“那……那你是好人。”说着,便将手松开了。 皇帝听她语气,便知还没醒酒,摇头失笑后,又觉难捱。 这会儿二人挨得近,那具娇柔动人的小身子便依偎在自己怀里,女儿家特有的香气撩拨人心,别说他早就心慕妙妙,便是圣人,怕是都有些招架不住。 不欲再拖沓,他赶忙将小媳妇外衣解了,又拉过被子来给她盖上,免得自己把持不住,做出点儿什么来。 “好孩子,”折腾完这一通,皇帝额头竟生了几分汗意,自己另外抖开一床被子,钻进被窝去:“早点儿睡吧,明早起床,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妙妙乖极了,声音软糯糯的:“好。” 皇帝隐约松一口气,又有点儿说不出的失落,喝一口凉茶,便重新躺下,叫自己赶紧歇息。 不知是夜色太过旖旎,还是他心思太过热切,嗅着小妻子身上特有的清香,他忽然有些难以安枕,踌躇一会儿,终于翻身过去,背对着她,纾解此刻的情潮。 只是天不遂人愿,皇帝那头儿还没出来呢,身上便被人拍了一下,尽管隔着被子,却还是吓了一跳,顾不得正张狂着的那东西,赶忙扭头去看。 妙妙正气鼓鼓的看着他,一脸不开心:“小哥哥坏!” “怎么了宝贝,”皇帝耐着性子哄她:“朕哪里坏了?” “给妙妙盖这么厚的被子,”小姑娘将身上被褥掀开,气闷道:“热!” “是吗,”烛火黯淡,不免看不真切,皇帝凑过去瞧,才见她额头生了几分细汗,八成是酒后体热,禁受不住,赶忙低声哄她:“是朕不好,竟忘了这一节……” 还没等他说完呢,妙妙便奇怪道:“小哥哥还盖着被子呢,热不热?” 皇帝想起自己下头正气势汹汹的那东西,唯恐小姑娘给掀开瞧见,顿了一顿,终于道:“不热。” “胡说,”妙妙小爪子伸过去,在他面颊上碰了碰,一脸认真的否定道:“明明也觉得热。” “……”皇帝对着她澄澈的眼睛看了看,心中居然涌上一股无措来,好一会儿才道:“没事儿,朕喜欢热。” “真的吗?”妙妙想了想,便将自己推开的那床被子盖到皇帝身上了,末了又凑过去,一副求表扬的神情:“热不热,喜不喜欢?” 皇帝被两床被子压着,心头热,身体也热,硬是憋出汗来了,然而在妙妙注视下,只能强颜欢笑:“喜欢极了。” 56.小叔 皇帝唯恐在小媳妇面前丢人, 饶是闷了一身热汗, 却也死命忍住, 摆出一副惬意模样来, 想着将她糊弄过去了事。 “那就好, ”小姑娘似乎松一口气:“小哥哥慢慢热,妙妙要睡了。” “睡吧睡吧,”皇帝只想打发这小祖宗睡下, 自己再慢慢纾解:“乖孩子。” 妙妙看起来很乖巧的应了一声,合上眼去, 皇帝见她这会儿老实,正想继续方才未竟之事,哪知刚转过身去,便被人拍了一下。 回头去看, 便见妙妙穿着中衣,没盖被子, 歪着头看他,不开心道:“可妙妙还是觉得热。” “酒意上头罢了,没事儿, ”皇帝低声道:“待会儿就好了。” “什么待会儿就好了?”妙妙瞪他一眼:“分明是小哥哥偷懒!” 皇帝冤枉极了:“怎么又是朕的错?” “穿着这么多衣服, 当然会觉得难受,”小姑娘浑然不觉自己说出了多么了不得的话, 随手将中衣领口一拉, 扇了扇风:“你要是帮妙妙把衣服脱完, 哪里会这么热?” 皇帝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 欲念上来,几乎克制不住,原本过了这么久,下头那物眼见着要安分下来了,听对面的小美人儿软糯糯的抱怨一句,当即便剑拔弩张起来。 “妙妙,”他无意识的舔了舔唇,随即喉结一滚:“你在家的时候,晚间不穿中衣吗?” “为什么要穿?”小姑娘将衣袖一拉,摸了摸自己光洁的小臂,不解道:“滑溜溜的,多舒服呀。” 皇帝活了两辈子,还不知道小姑娘未出嫁时这样自在过。 想想也是,照她那个怕羞的性子,便是有着习惯,也不会同自己说起。 只是…… 月色朦胧,帘幕低垂,衾枕锦绣柔滑,内里美人皎皎,玉体横陈,如此活色生香的一幕,哪怕只是在心里念上一念,都觉浑身炙热,心头滚烫。 皇帝正想入非非呢,妙妙却那头儿却付诸行动了,将自己外衣系带解开,信手脱掉,丢到床里边儿去了。 帷幔内光线昏暗,这关头却平添几分暧昧旖旎,皇帝目光在她小巧面颊上掠过,途径白皙秀美的肩头,直勾勾的停在了她抹胸上的那从含羞带怯的玉兰上。 这样迷离的夜色,这样动人的美人儿,皇帝忍了这些年,早有些把持不住,这会儿将目光黏在小姑娘身上,再动不了半分,眼见妙妙将手落到抹胸带子上,更是屏气息声,等着那重堆雪展露。 他正巴巴的盼着呢,小姑娘却停了手,杏眼看着他,斥责道:“你怎么盯着妙妙身子看?色胚!” 皇帝没打算趁小媳妇喝醉将事儿给办了,但只是看几眼,亲亲摸摸这类的,还是不会反对的,这会儿被人家说破心思,不由老脸一热。 “朕不看就是了,”他想了想,转过身去,背对着小媳妇,打算等她解开后,再偷偷摸摸瞅几眼:“睡了睡了。” 身上压着两床被子,皇帝这个身翻得有些艰难,折腾了一会儿,好歹是转过去了,正竖着耳朵听声儿呢,便觉身后恶风迎来,大吃一惊。 小姑娘抬起一脚踢在他背上,连人带两床被子,一块儿踹到床下了。 一直到掉到地上,皇帝都有些没回过神来,呆了好一会儿,才坐起身来,抬头瞧妙妙:“做什么呢,怎么踢人?” “活该!”妙妙抡起枕头,气势汹汹的砸下去:“谁叫你不怀好意,坏人!” 天可怜见,皇帝可没想吃肉,顶破天了也就是想喝口汤,这会儿被小姑娘指责,老脸上不免有些挂不住:“朕哪里不怀好意了?你可别冤枉好人。” “谁冤枉你了?”小姑娘有点儿委屈,咬着手指,眉头蹙起:“你盯着妙妙看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生的好看,还不许朕盯着瞧了?” 皇帝一肚子歪理:“看都看了,你要怎样?” 妙妙亏就亏在嘴笨上,经常被人挤兑,要是换做平时,少不得要吃个哑巴亏,这会儿醉着,反倒有了法子惩治皇帝。 她那双明媚的杏眼瞪着皇帝,后者同样毫不退避的反瞪回去,只等着她累了自己睡下。 哪知小姑娘不按常理出牌,察觉自己气势大弱,不是皇帝对手后,又委屈又生气,鼻子一酸,张开嘴,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 皇帝最怕小妻子掉眼泪,见她哭了,心中一疼,赶忙自地上起身,上前去哄。 妙妙这会儿正生他的气,哪里肯吃这一套,将他伸过来的手拍开,哭声更大了。 皇帝看她眼泪一颗颗往外掉,心疼坏了,正要负荆请罪,便听外边儿心腹内侍隔着门低声询问:“陛下,陛下?小娘子怎么了?” 寝殿里头正兵荒马乱呢,皇帝哪有心思回应,正待打发他退下,妙妙却找到了援军,高声哭喊道:“救命!” 这句话喊出去,成什么事儿了,皇帝心头一惊,正待捂住她的嘴,却也来不及了。 宣室殿是天子居所,防卫自是严密,皇帝入睡时,照例有两个内侍守在寝殿外,以备传唤。 魏国公府的小娘子,将来的皇后娘娘在这儿留宿,这两个内侍自然是知道的,这会儿先是听见她哭声,随即是“救命”的呼喊声,偏生没听见皇帝声音,下意识以为是出事了,赶忙推门进去,喊人救驾。 侍卫们便在门外,进殿不过是眨眼功夫,皇帝这头儿还没将小媳妇哄好呢,那头便传了一众脚步声过来,伴着陈庆焦急声音:“陛下安好?!” 小媳妇这会儿还衣衫不整呢,哪里能给别人瞧了去,皇帝脸黑的像炭:“都给朕滚出去!” 他这声音一出,外头人便知是一场乌龙,听出话音中怒意来,赶忙齐齐退下,皇帝搂着正抹眼泪的妙妙,又气又好笑:“看你惹得这些事儿!” 小姑娘可不怕他,听他语气不好,嘴巴一扁,马上就要掉金豆豆,皇帝赶忙压下声去哄:“没事没事,朕跟妙妙开玩笑呢。” 折腾了好一阵子,皇帝才算是将怀里的小娇娇哄好了,擦了额头热汗,将地上被子捡起,打算搂着她睡。 妙妙哭的累了,也不想再折腾,老老实实的趴在皇帝怀里,却被什么东西给硌了一下,她下意识的伸手过去,将那东西握住了。 皇帝身子猛地一颤,险些歪在塌上。 妙妙看他反应,觉得有趣,好奇的捏了捏,方才单纯的问道:“这是什么?” 因着方才那通折腾,外间多点了几盏灯,这会儿尚且不曾熄灭,倒□□榻这儿明亮几分,小姑娘哭了好一会儿,眼眶尚且有泪,盈盈动人,伴着这热切动作,当真叫人血脉奔腾。 皇帝不自觉的出了一声,握住她那只要命的小手,带着上下活动。 妙妙呆呆的问他:“小哥哥做什么呢?” “小哥哥小哥哥,怎么只记得叫小哥哥?”皇帝气息有些急,说话也沾了三分荤:“朕这年纪,做你爹都使得。” “才不是,”小姑娘反驳道:“妙妙自己有爹。” “那也无妨,”皇帝亲了亲她香软的小脸蛋儿:“朕委屈一点儿,做个小爹也无妨。” 妙妙自觉自己捏了个又硬又热的东西,刚开始还觉得好玩儿,但很快便失了兴趣,另一只手去推皇帝胸膛:“妙妙玩儿够了,想睡觉。” 你将朕的火挑起来却扔下不管,自己舒舒服服的睡大觉? 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皇帝凑过脸去亲她面颊,热吻像是雨点儿般落在小姑娘肩头胸口,直到蔓延至她正青涩的胸脯,方才暂且停歇,喘着气出言。 “妙妙,”他按住小媳妇的手,不许她抽离,气息炙热:“你不喜欢吃葡萄吗?” 妙妙醉酒的劲儿还没过,正蒙圈呢,闻言便呆了:“这是葡萄吗?” “这么大一串,当然是了,”皇帝恬不知耻的哄骗道:“你仔细摸摸,是不是葡萄?” 妙妙有点儿迟疑,试了试之后,道:“是……有点儿像。” “什么叫有点儿像,这就是!”皇帝斩钉截铁的说了一句,随即又示范的带着她动了动:“多摘点儿,改天给你做点心吃。” 小姑娘脑子里混混沌沌的,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一时之间却也说不出来,倒是真的按照皇帝心意,帮了他一回。 皇帝搂着心爱的小娇娇,正稀罕的不得了呢,却听她在自己耳边抱怨:“摘了半天,怎么也没摘下来一个?” 他微一怔神,正待说句话糊弄过去,妙妙却先一步找到了答案:“要从藤蔓那儿摘,多用点儿力气。” 皇帝欲生欲死许久,思绪不免转的慢些,正在想从藤蔓那儿摘是怎么个摘法,便觉一阵钻心疼痛涌上,手指扯紧被子,一时之间,竟没能说出话来。 报应不爽,前头舒畅了,这会儿罪过便来了。 他这里疼的直吸气,妙妙却满腹疑虑,眉头紧蹙,盯着瞅了好一会儿,方才自语道:“怎么还是不掉?要用剪刀才行吗?” 皇帝缓了一会儿,正有些平复,一听这话,却倒抽一口凉气。 “宝贝别闹,”他搂着妙妙,语气惨淡:“看在朕面子上,姑且饶你小叔一回。” 57.污妖 福兮祸之所伏, 祸兮福之所倚,短短一晚功夫, 皇帝便在大喜大悲之中转了一圈儿,也是可怜。 将怀里那只尚且跃跃欲试的小猫儿按住, 他忍着疼, 扯过一床被子将二人盖住,勉强安抚:“妙妙不闹, 这个时辰, 咱们该睡觉了。” “不要睡!妙妙的葡萄在哪儿?”小姑娘却不理他,从被窝里探头探脑瞅了一会儿, 见皇帝将那东西捂得严严实实, 又偷偷伸手去摸:“都没吃到呢。” 她小手靠近那处, 皇帝便觉后背发冷, 赶忙捏住她手腕哄:“明天朕给你一盆葡萄,现在先睡觉, 好不好?” “不好!”妙妙哪里肯买账:“现在就要!” “现在没有!”皇帝被她折腾的受不了,只得板起脸来斥责:“再不听话, 就该打屁股了!” 妙妙听他声音抬高,语气斥责,不由怔住了。 皇帝以为她总是算是肯安分了,正想搂着哄哄睡, 却见她杏眼里渐渐盈起了泪, 心下一慌, 还没等劝呢, 那泪珠就啪嗒啪嗒的往下掉了。 “怎么这样凶妙妙?”小姑娘伤心起来,嘴巴一动,委屈的哭了,七手八脚的推他,自塌上坐起,就要往外走:“妙妙不留在这儿了,妙妙要回家呜呜呜……” 皇帝折腾了半宿,脑袋都大了,见小媳妇哭的伤心,只得求饶:“是朕不好,一时心急,是不是吓到你了?” 妙妙抽抽搭搭的哭,见皇帝态度软了,就伸手去打他:“你又欺负人!” 拉倒吧,谁欺负谁啊。 皇帝在心里嘟囔一句,却也不想再惹小娇娇哭了,上前去将她搂住,一道躺下,拉上了被子。 “妙妙,”他在她耳边道:“小哥哥真的累了,咱们早点儿睡,明天再玩儿,好不好?” 小姑娘抽了抽鼻子,语气松动,只是依旧带着一点儿委屈:“可妙妙的葡萄不见了。” 皇帝一听这茬儿就觉得下头疼,嘴角抽了抽,道:“没事儿,明天朕十倍赔给你。” “真的吗?”妙妙眼睛亮了:“可不许骗人。” “就为这一点儿事,朕骗你做什么,”直到这会儿,皇帝下身还隐隐作痛:“睡吧睡吧,真不早了。” 妙妙伏在他怀里,嘟嘟囔囔的嘀咕几句,见皇帝合着眼,面有倦意,总算是心疼他些,闭上嘴,老老实实的睡了。 …… 她这一晚折腾的不轻,又喝了几杯酒,第二日清早,不免难以起身,皇帝被折腾的身心俱疲,加之没有朝议,也跟着偷懒,一道赖床了。 随妙妙入宫的是王嬷嬷,今早起身后便同陈庆等人一道守在外边儿,等着伺候自家小娘子更衣用膳,哪知左等右等,也没见有人出来,一来二去的,不免想的歪了。 小娘子大了,正是聘聘婷婷的时候,昨夜留在寝殿里,难保陛下不会动什么心思…… 她年岁在这儿,见得事情也多,知道女儿家早经人事有多伤身,只是妙妙要嫁的人是天子,即便真的做了什么,她也无可奈何,这会儿在殿外等着,心中担忧起来。 内殿里的情况,却没有她想象的那般不堪。 皇帝习惯于早起理政,饶是惫懒些,也比身边那只爱赖床的小猫儿好多了,等日头东升,阳光斜照,他便清醒过来,只是见妙妙还伏在自己怀里睡着,方才不曾做声,将她惊醒。 再则…… 小美人衣衫尽褪,肌肤似雪,光洁如玉,这样乖巧的伏在自己怀里,世间哪有男子能把持的住,将她惊醒? 皇帝在妙妙身上,总是记吃不记打,醒过来没多久,便觉得昨夜遭受重创的那东西生龙活虎起来,贴着小美人的大腿根,跃跃欲试。 妙妙睡得迷迷糊糊,梦见自己变成猫去池塘边捉鱼了,哪知鱼还没捉到,便被一个热热的东西蹭了一下,下意识的拿小爪子将那东西拨开了。 皇帝正蹭的满心畅然,就被小姑娘给拨开了,因着昨夜之事,不免吓了一跳,见妙妙合着眼,仍旧在睡,方才松一口气,继续未竟之事。 他是高兴了,妙妙梦里头却不得安宁,那热热的东西忒不识趣,三番五次的过去搅扰,折腾到最后,她一条鱼也没捉到。 小姑娘有点儿恼了,腾地坐起身,手指飞快,将那个不安分的东西捉住,捏在了手心里。 “妙妙,”皇帝吃了一惊:“你醒了?” 小姑娘尚且带着几分起床气,有些气闷的出了口气,方才低头去回答他:“嗯。” 一个字说完,她才察觉自己手里头还捏着一个硬热物事,下意识的捏了捏,瞅见皇帝神情时,骤然明白过来,立马将手抽出,想要惊叫。 然而,皇帝的叫嚷声可比她的大多了:“干什么呢,你这流氓!” 妙妙刚要出口的惊叫声被堵住了,神情慌乱,小脸涨得通红:“妙妙才不是流氓!” “是不是流氓不是看嘴上说什么,是看你做了什么,”皇帝先发制人,一脸正气:“刚才握着朕……那里的,难道不是你?” 妙妙羞得不行,面红耳赤,那只碰过他的手心,更是烫的要命,结结巴巴的解释:“不是我……不是……” “不是你是谁?”皇帝得理不饶人:“摸完了不认账,有你的啊!” 小姑娘臊的心头发慌,下意识想捂脸,手刚凑上去,才想起触碰过他那里,赶忙给放下了,有些无措的道:“妙妙是因为……是因为……” 她想说自己不是有意的,而是事出有因,可人一清醒,梦中的事情便忘得干干净净,到最后,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才去碰他那处。 皇帝看出小姑娘心里茫然来了,愈发紧逼,被子一拉,盖住自己肩头,活像个被登徒子亵渎了的贞洁烈女:“了不得,光天化日之下占人便宜,摸完了还不认账,没天理了!” 妙妙平白被人泼了一盆污水,偏生还没法儿洗白,嘴巴动了动,却也解释不得,忽然觉得有些冷,低头一瞧,才见自己衣衫尽去,连小衣都半松了。 “这是怎么回事?”她也有点儿慌了,赶忙拉起另一床将身子盖住,惊惶的去看皇帝:“我的衣服怎么脱了?” “你的衣服怎么脱了?”皇帝躺在床上,神情凛然不可侵犯,手却将自己身上被子掀了:“朕还想问呢。” 妙妙瞧见他赤/裸着的精壮身体,脸颊愈发烫了,将他掀起的被子重新盖上,低头道:“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你该问问你自己才是。” 皇帝将无赖本色发挥到极致,义正言辞的开始控诉:“你昨晚一喝醉,便开始脱衣服,朕怎么都拦不住,自己的脱得差不多了,又去脱朕的,朕不许你脱,你立马就哭,再劝几句,就高喊救命,连御前侍卫都被你喊来了,朕还能有什么办法?” 妙妙囧着脸听他说完,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再想一想皇帝那个爱欺负人的性情,不觉生疑:“真的吗?你是不是在骗人?” “苍天为证,”皇帝信誓旦旦道:“不信?你问陈庆,问侍卫们去,这事儿又不是只有朕自己知道。” 妙妙头脑中一片混沌,似信非信的瞅着他,半晌,才期期艾艾的问:“那今早……怎么回事……” 小姑娘没经过这种事,单纯似雪,这会儿小脸涨红,眼睫低垂,动人极了。 皇帝看着她,实在是爱极了,只是心里那汪坏水儿,却噗嗤噗嗤冒的更快了。 他状似沉思:“你喝醉了,就吵着说想吃葡萄。” 妙妙战战兢兢的听了这一句,隐约觉得,这似乎是自己能做出来的事儿,也就不曾反驳,耐心听他说下去。 于是皇帝继续道:“朕说明天再吃,你怎么都不肯,哭叫着要马上吃。” 妙妙眨眨眼:“然后呢?” 皇帝道:“然后,朕想吩咐人拿进来,却被你制止了。” 妙妙一怔:“嗯?” 皇帝适时的面露羞愤:“你一把抓住朕那处,说,这不是有现成的吗?” “才不会!”妙妙呆住了,随即反驳道:“这不是妙妙说的!” “朕骗你做什么?”皇帝道:“今早握住朕……的,不是你?” 妙妙理屈词穷,一脸委屈的闭上了嘴。 “朕拼死反抗,却也未能如愿,只能顺从,”皇帝瞄一眼她神情,又加了一把火:“你还要尝尝呢,亏得朕死命拉住了。” “你说谎,”小姑娘蔫哒哒的,有些无力的反抗道:“妙妙才不会……” “什么意思,”皇帝眉头一动:“你不认账了?” 妙妙气鼓鼓的看着他:“没做过的事情,叫人怎么认?” “好啊!”皇帝腾地坐起身,一脸气愤:“魏国公府的小娘子摸了朕一宿,占了朕的清白身子,第二天衣裳都没穿上呢,居然就不认账了!” 妙妙羞得不行,赶忙去捂他嘴:“你别这么大声。” “大声怎么了,朕就是要叫别人听见,还要叫他们给评评理!” 皇帝叉着腰:“还有没有王法了!” 妙妙脸皮可不像他那么厚,这会儿窘迫极了:“那你到底要怎样嘛!” “朕一时半会也想不到,”皇帝将狼尾巴藏起,装的十分友善:“暂且欠着,以后再还。” 妙妙只求他能安静下来,不养张扬,忙不迭应了:“好好好,都依你。” 皇帝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这才多云转晴,将小姑娘搂住,凑过去亲了亲嘴儿。 妙妙害羞极了,拿被子捂住上身:“别这样,先把衣裳穿好。” 皇帝顺从的停了动作,却也不免揶揄一句:“不是你要吃葡萄的时候了。” 妙妙大窘,红着脸道:“不许再提这事了!” “那就先不提,”皇帝将被子掀开,赤着身子,当着她的面儿,大喇喇的穿衣:“等成婚之后,咱们再慢慢说。” 妙妙只求他能闭嘴,连连点头。 皇帝将中衣穿了,便往床榻边儿坐下穿靴,边穿边问:“妙妙呀,你不会因为这事儿,再不吃葡萄了吧?” 小姑娘拿脚踢他:“闭嘴!” 皇帝大笑出声,转过身去,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下:“不吃也没事儿,朕这里有你没吃过的新品种,保管你喜欢,成婚之后,天天有的吃。” 妙妙听不得他这连篇荤话,穿上中衣后,抡起枕头打他,见皇帝要走,连鞋都顾不得穿,赤着脚追过去打。 “不止如此,”皇帝哪里在意她这一丁点儿力气,一边躲着逗她玩儿,一边笑道:“等到了天寒地冻的时节,还能吃口热的呢。” 58.大猫 这天上午, 直到日头高挂, 皇帝方才同妙妙一道起身,唤人进来服侍梳洗,准备吃点儿东西, 略微垫一下肚子。 王嬷嬷在外边等了大半个上午,一颗心都悬着, 唯恐皇帝真将自家小娘子怎么了,听闻内间传唤, 忙不迭进去。 先头有宫人备了温水, 她过去的时候,妙妙正卷着袖子擦手, 粗略一瞧,倒是无碍,这才勉强放下心来。 “嬷嬷帮我取香膏来,”妙妙接连洗了三遍手, 却总觉得那上边有异,虽然干干净净的, 但总有种沾了东西的错觉:“我抹一点儿上去。” “嗳, ”王嬷嬷不易察觉的打量几眼,见她神态如常, 心中提着的那口气也就松了:“老奴这就去。” 妙妙洗手的功夫,皇帝便结束洗漱, 衣袍规整了, 信步到她面前去, 笑吟吟道:“待会儿想用点什么?只管同他们说,仔细饿着。” 妙妙这会儿看见他就别扭,又羞又气,还有点儿说不出的甜蜜忐忑,扭过头去不看他,只同一侧候着的宫人吩咐了几句。 皇帝受了冷待,也不在意,深深看她一眼,往宣室殿外练剑去了。 虽然时辰已经不早,但该做的事儿还是得做。 “昨晚是怎么了?”王嬷嬷取了东西过来,见皇帝不在,方才轻声问妙妙:“好端端的,怎么叫起救命来了?” 她不提这茬儿还好,一提起来,便叫妙妙将那些想要全力遗忘的事情都给想起来了,心头一烫,暗生羞窘。 “没事儿,”妙妙低着头,有点儿不好意思的道:“昨晚我喝醉了嘛,耍酒疯呢。” “原来如此。”王嬷嬷点点头,顺理成章的想到了另一处去。 怨不得今早起晚了呢。 …… 妙妙年纪还小,这些年跟随董太傅走南行北,去过的地方虽然很多,但真正接触三教九流的人,却是不曾有的,今早听皇帝说了那么久的黄腔,直到午膳时分,还气鼓鼓的板着脸不理他。 “还生气呢,”皇帝低着头给她挑鱼刺,末了,又将白生生的鱼肉送进她碗里去:“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别这样斤斤计较了。” 妙妙原本就憋了一肚子闷气,这会儿听他口气,活像是自己揪着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放,三分闷气也变成了五分,瞪他一眼,借着桌案遮掩,抬腿踢了他一下。 皇帝只盯着她笑,笑完了又凑过去:“朕吩咐人去摘葡萄了,午膳结束后就能吃到,如何,是不是该好好谢谢朕?” 妙妙这会儿一听“葡萄”两个字就臊得慌,见他不怀好意的朝自己笑,想也不想,便重又抬腿踢他。 只是这一次,她却没有上一遭的好运气了,皇帝目光瞧着她,手却准确的捏住了她脚踝,微微用力,不许她抽回去了。 妙妙一惊,险些握不住筷子,碍于左右有人,不敢高声:“你快松开。” “凭什么?”皇帝懒洋洋道:“不是你欺负人的时候了?” “你又这样!”小姑娘拿他的厚脸皮最没办法,杏眼瞪着他,委屈道:“变着法儿的欺负人!” “不欺负也行,”皇帝看着她,目光灼灼,徐徐道:“你不准走。” 妙妙今早起身梳洗完,便有了跑路的打算,这会儿听皇帝点破,不由迟疑起来。 皇帝适时的加了把火:“再不点头,朕有的是法子收拾你,不信?那就试试。” “留下就留下,”经了昨晚和今早,妙妙可算是怕了他,蹙着小眉头,委屈巴巴的道:“你要说话算话。” “算算算,”皇帝给她一瓶万金油:“朕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对于这句话,妙妙已经不怎么信了,只是看他狼尾巴在地上一摆一摆的模样,终究没敢提出质疑,将腿收回,老老实实的吃鱼了。 因为停战协议的签订,她同他相处时,倒是比之前自在了点儿,以至于她都没发现,只是短短几日,她便同皇帝熟悉到了这种地步。 当然,皇帝自己更不会告诉她这一点了。 这天晚上,二人一道用过晚膳,她正想回自己原先住处时,却被皇帝叫住了。 “躲什么?”他淡然的喝一口茶,道:“朕还能吃了你不成?” 看你今早的样子,将我吃掉的可能性……也很大啊。 妙妙小眉头蹙着,看他一看,终于还是没将自己心里话说出来。 “留在这儿吧,”皇帝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朕要是想,你跑到天涯海角去都不成。” 妙妙知道他的无赖性子,倒没坚决反对,看一眼塌上的被子,先扯了一床下来将床榻分成两半,楚河汉界,泾渭分明,皇帝在边上瞧着,也没制止。 说到底,他们曾经有过的情分是在多年之前,小哥哥照顾年幼妙妙时而生的,同现在皇帝想要的截然不同。 男女之情要渐次培养,彼此之间的信任也一样。 陛下你先等等…… 信任什么的,从你嘴里说出来,不觉得讽刺吗? 到了晚间,妙妙洗漱过后,便到了床榻里边儿去,再三确定了那条挡在中间的被子后,便钻进自己被窝里,搂着被子,一脸警惕的等着皇帝过去。 她倒不是有什么别的想法,而是想亲眼见着那流氓睡了,才能放心睡下。 皇帝明白她意思,倒不去欺负那只小猫儿,将外袍解下,径自上床,准备睡了。 妙妙见他如此,隐约松一口气,只是不知怎么,反倒睡不着了。 “小哥哥变了好多,”她瞥见皇帝眼睫在颤,知道他还没睡着,不由嘟囔一句:“跟小时候不一样了。” 皇帝依旧合着眼,唇角勾起:“那妙妙是喜欢从前那个,还是喜欢现在这个?” 他这句话说的轻柔,里头也有点儿别样意味,莫名的,小姑娘脸热起来,看他一看,羞答答的扭过身去了:“妙妙困,要睡了。” 皇帝低低的笑了几声,倒没穷追猛打,双目闭合,随之睡了。 …… 皇帝不欲将小妻子逼得太紧,倒是做了一夜君子,只是第二日清晨时,出了一点儿意外。 男人嘛,清晨时分总会难以自制。 他睡得朦朦胧胧,却还记得妙妙在自己身边,下意识伸手去摸,却碰了个空,手伸的再远一点儿,却还是一无所获,一连几次失手,猛然间醒了过来。 天色未明,帷幕内有些昏暗,却还是能看得出,妙妙所在的地方空了。 人呢? 皇帝心中有些疑惑,脑海中却忽的想起一点儿什么。 总不会是…… 他轻轻将被子掀起,凑过去瞧,便见被窝里睡着一只小猫儿,白肚皮露着,嘴巴略微长开一点儿,露出里面一排小米牙,睡得可真香。 怎么回事,妙妙又变成喵了! 皇帝到底经历过几次,倒是不慌,只是有些奇怪罢了。 说起来,妙妙已经很多年没有变猫了。 还是说,只要在他身边,她就会变猫? 他再无睡意,躺着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没个答案,眼见天色渐明,便觉身边那只小猫儿有些异动,似乎是醒了。 再一细瞧,已经睁开眼了,正拿小毛爪子揉眼睛呢。 妙妙这一觉睡得舒服,再醒来之后,却变成喵了,说不慌张是假的,只是有前些年的铺垫,倒是不慌,转着小脑袋瞧瞧,见皇帝还在边上,就更加不怕了。 “别怕,”皇帝摸摸她的脑袋,温声安慰:“无论如何,朕都在呢。” 妙妙蹲坐在塌上,乖巧的喵了一声。 皇帝坐起身将帷幔掀开,借着光看了一眼,忽的笑了。 “呀,”他将毛茸茸的妙妙抱起,放在自己膝上,上下打量后,道:“妙妙长大了,是大猫了。” 妙妙可瞧不见自己,趴在他膝上,不解的喵呜一声。 皇帝笑了笑,耐心的同她解释起来。 “妙妙小的时候,约莫比朕手掌大点儿,这会儿可好,快赶上朕小臂长短了,不过嘛,”他笑吟吟道:“还是那么好看。” 因为长大了的缘故,她身上毛发更长,也更软了,滑溜溜的,像是缎子一样,背部和尾巴是温柔的浅灰色,肚皮和爪子是雪白色,蓝汪汪的眼睛,粉润的小鼻子,还是那么讨人喜欢。 皇帝撸猫本性上涌,搂着她顺了会儿毛,又去捏她小爪子,痴迷的不得了:“还是这么小,真可爱,呀,肉垫还是粉红色的……” 妙妙本质还是个人,可不是猫,他捏住人家小爪子时,她便觉得有点儿痒,等他的手掌顺着背一路摸到她尾巴时,更是整个人绷紧,赶忙跳开了。 她进了床榻里边儿,胡子直颤,猫脸上全是警惕:“喵呜,喵……” 那里不许摸。 皇帝真没反应过来:“哪里?” “喵,”小猫儿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低头舔了舔爪子,方才继续:“喵呜呜。” 肚皮不许摸,尾巴……也不许摸。 皇帝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不怀好意的凑过去:“妙妙,这两个地方,对应的都是哪儿呀?” 59.取经 这个流氓, 一逮到机会, 便满嘴不正经! 妙妙拿蓝眼睛瞪他一瞪, 却不稀得回答,尾巴摆了摆,径自跳到地毯上,不理他了。 皇帝吃多了这等冷遇,这会儿再遇上一次, 也不在意,披了外袍, 唤人进来侍奉。 妙妙离开皇宫同董太傅走南行北的这些年,再没有变过猫,这会儿一下子变了,可算是将陈庆与王嬷嬷惊住了,好在多年前他们便见过,只讶异了一会儿, 便自若起来。 早膳照旧有虾羹, 倒是极得妙妙喜欢, 王嬷嬷在桌子上铺了软垫, 又将她抱上去, 她舔了会儿爪子,又擦完了脸,终于优哉游哉的开始吃饭了。 皇帝坐在她边上, 看小姑娘低着头, 小胡子时不时的颤一下, 越看越觉得可爱,终于忍不住心中冲动,伸手过去,在她背上摸了摸。 啧,真滑呀。 “妙妙,”等用完了早膳,他提议道:“跟朕一起去前边做个伴儿?” “喵呜。”小姑娘看着他,摇了摇头。 妙妙怕被你欺负,不去。 “你都这样了,朕就是想欺负你也没法子,”皇帝捏住她一只小毛爪子,失笑道:“去吧,跟朕说说话。”说着,也不等她回答,便抱着起身,往前殿那儿去了。 妙妙做了多年的人,骤然变成猫,还真有点儿不适宜,想了想,也没再反对,趴在他温暖的怀里,乖巧的到了前殿。 也是赶得巧了,他们刚一过去,内侍便入内回禀:“陛下,章武候求见。” “他怎么来了?”皇帝下意识的摸了摸妙妙毛茸茸的小脑袋,自语一句,方才道:“叫他进来吧。” 说起来,妙妙也有许多年未曾见过章武候了,听皇帝这样讲,不觉抬起头来,蓝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门口瞧。 皇帝有点儿吃味儿了:“你看什么呢。” “喵,”妙妙没察觉到那一丝醋味儿,跳到御案上,尾巴不自觉的摆了起来:“喵呜。” 当然是看章武候了。 皇帝憋了一口气:“他这么好看吗?” 妙妙歪着头想了想章武候的脸,肯定道:“喵!” 好看! 好看个鬼啊! 皇帝在心里酸溜溜的想,比朕差远了! 有这一层缘故在,章武候一进来,话还没说呢,就迎面被皇帝剜了一眼,怔了一下才缓过神来,躬身请安。 “朕躬安,”皇帝看他一眼,淡淡道:“坐吧。” 章武候平白受了一个冷眼,正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呢,目光微抬,可巧就看见蹲坐在御案上的妙妙了:“咦?这只猫……好像喵喵啊。” 皇帝斜着眼瞅他,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什么喵喵?” “就是当初在御林苑走丢的那只小猫儿啊,长得可漂亮了,也乖巧听话,那时候,它还是只小奶猫呢……” 章武候看着妙妙,语气感叹:“不知不觉的,都这么大了。” 皇帝这才想起来,心中醋意更甚——朕当初随口编的一个名字,难为你还想着。 他轻哼一声,正待开口,就见章武候十分不见外的张开手,作势要抱:“喵喵,还记得我吗?来抱抱。” 他生的十分英俊,男子气概十足,面容挺竣,倒同皇帝有几分相似。 只是前者睥睨天下,俯视臣民,天子气度凛然,叫寻常人见了,深感敬畏,却失之可亲。 章武候则不然。 他也生的英武,气度之中更多的却是明朗阳光,太阳一般的温暖,叫人心生敬慕,想要亲近。 妙妙在美色面前最把持不住了,嘴上矜持的喵了一声,小身子却十分诚实的往前跑,眼见着就要投怀送抱了。 只可惜,还没等跳下御案呢,后腿就被皇帝捏住了。 他将一口银牙咬的格格作响,把尤且在挣扎的妙妙抱起,按在了自己怀里。 “喵喵爱干净,脾气也大,还挑人,”皇帝朝章武候笑,阴森森的:“只许朕一个人抱。” 真的吗? 章武候看着他怀里努力挣扎想要逃走的美喵,深深地怀疑起来。 “当然是真的,”皇帝看出他的怀疑来,笑意愈发阴森:“这小猫亲人,最黏朕了。” 可是它在挠你啊陛下,章武候眼睁睁看着,满脸的一言难尽。 啊,又挠了一下,出血了。 陈庆等几个知情的内侍站在一边儿,默默地将脸转向另一侧。 “打是亲,骂是爱,”皇帝咬紧牙关,强颜欢笑:“它这是跟朕要好呢。” 什么跟你要好,才不是呢。 妙妙在他怀里动个不停,想要从他怀里出去,皇帝被折腾的不行,终于使出杀手锏,假借安抚着顺毛的机会,手掌一路摸到她尾巴那儿,停住不动了。 “别闹了,”他低下头,像是要爱抚心爱的小猫儿,语气里边是只有他们两个能听懂的意味:“是不是又要梳毛了?没事儿没事儿,等这个碍眼的人走了,朕马上帮你梳。” 妙妙尾巴被他摸着,整只喵都僵住了,老老实实的趴在他怀里,安静如鸡。 “你看,”皇帝心满意足的笑了,转向章武候:“它多乖呀。” 章武候挠了挠头,只觉得这一人一猫都有毛病,下意识的直起身,往相反方向缩了缩:“是啊。” “你有事吗?”皇帝委婉的下了逐客令:“喵喵不喜欢见陌生人,尤其是像你这样……” 他微妙的停了一个,露出同情的笑容:“生的丑的。” 章武候:“……” “……臣”他顿了好一会儿,才道:“臣是来取经的。” “取经?那该去天竺才对,”皇帝十分不友善的笑:“来朕这里做什么。” 章武候听出他挤兑的意思来,只是彼此之间交情深厚,远不像寻常君臣那般拘束,犹疑一会儿,道:“臣……喜欢上一个姑娘。”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句话说出来,皇帝身上的气息平缓好些,连笑容都不是那么扎眼了。 “是吗?恭喜恭喜,”他一副衷心感到高兴的神情,明知故问道:“是哪家姑娘?说说看,朕给你赐婚。” 八卦因素使然,连妙妙都悄悄竖起了小耳朵,等着他说出答案。 “都还没定呢,成不成都得两说,”章武候摸摸鼻子,有点儿不好意思:“不好早早说出来。” “这样啊,”皇帝点点头,又问:“那你进宫,是……” “她比我小不少,年岁上的差距,倒跟陛下和皇后娘娘相仿,”章武候诚挚道:“臣想跟陛下取取经,是怎么叫皇后娘娘与您两心相许的?” “怎么跟妙妙两心相许的啊,”皇帝被问的龙心大悦,摸了摸妙妙背上顺滑的毛,陷入了回忆之中:“权势与财富都是其次,脸生得好才是重中之重!” 他一开始说,章武候便赶紧从怀里掏出小本本,想要记上,等皇帝说完,他却愣住了。 “看脸吗?”章武候狐疑道:“皇后娘娘……没这么肤浅吧?” 妙妙趴在皇帝怀里,听得一阵心虚,蓝眼睛眨了眨,轻声喵呜起来。 就是说嘛,妙妙她……她才没有那么肤浅呢。 “脸才是第一要务,”皇帝深受其害,拍拍怀里中央空调喵的屁股,哼了一声:“你那心上人要是个街头婆子,朕就不信你还能喜欢。” “有点儿道理。”章武候深深点头。 “至于第二嘛,就要投其所好,”皇帝继续道:“你要知道她喜欢什么,然后再送给她这个,有意无意的说些这个,创造共同话题。” 章武候深以为然,赶忙在小本本上几下。 “第三点……” “第四点……” …… “第九点……” 皇帝林林总总一共说了九条,才勉强停下,喝口茶润润嗓子:“怎么样,都记住了吗?” 章武候点头:“记住了,臣会好好钻研的。” 皇帝抬着下巴笑,神情中是学霸对学渣的蔑视:“回去好好看看,会有收获的。” “陛下,”章武候踌躇一会儿,期期艾艾的问:“您亲自试了,觉得这些有用吗?” “当然有用,”皇帝被质疑的有点心虚,摸了摸怀里小媳妇壮胆,方才道:“妙妙可喜欢朕了,一时一刻见不到,就想的睡不着呢。” 他这纯属是睁着眼说瞎话,妙妙前世都没达到这种境地,更别说今生了,一听他信口开河,赶忙喵喵呜呜的叫了起来,以示反驳。 他胡说的,你不要信! 然而,章武候听不懂这只喵的话,世界之大,也只有皇帝才能听懂。 “你看,”他捏捏小猫儿的耳朵,笑的温柔,故意曲解道:“喵喵也这么觉得。” 章武候被糊弄住了:“真的吗?” 才没有呢! 喵喵着急了,坐起身子,接连喵了三声。 他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 然而皇帝只是微笑,顺便再去摸小猫儿尾巴:“她怕你不信,再三重复呢。” 章武候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妙妙气急了,挣扎着要站起来,却被皇帝按得老老实实,等她亮出爪子来挠人的时候,章武候人都出了前殿的门,追不回来了。 皇帝抱着怀里的小媳妇,慢悠悠的踱步到窗前,目送章武候下了长阶,忽觉人生寂寞如雪,心生感慨。 “掌握一门外语,是多么的重要啊!” 60.偷吃 不对啊。 章武候走了,妙妙才想起另一件事来——他不是断袖吗? 她疑惑的眨了眨眼, 正待问皇帝一句, 只是还没等喵出来呢, 就被皇帝拎着回了御案前坐下, 四目相对。 莫名的,她心虚起来。 “怎么回事?”皇帝看着她,不怒而威:“刚才真想投怀送抱啊?” “喵呜,”妙妙赶忙认怂,甜甜的叫了一声, 尾调拖得老长, 像是在撒娇:“喵~” 没有啦,妙妙这会儿是猫,被他抱抱怎么了? “还有这种说法呢,”皇帝假做恍然,将她抱到怀里去,先摸尾巴, 再摸白肚皮:“反正你这会儿是猫,朕摸摸揉揉也没事儿吧?” 他手一放上去, 妙妙小身子就僵住了, 等他肆无忌惮的开始上下其手, 更是不自在到了极点,挣扎着想要逃走, 却被皇帝按得老老实实, 又羞又急, 喵喵呜呜的叫个不停。 “以后不许了,”皇帝没太过分,停了手,开口教训她:“听见没有?” 妙妙被他一通调戏,羞窘极了,亏得这会儿一脸毛,否则脸上只怕早就红透了,见他肯松口,连忙点头。 皇帝重重哼了一声,却低下头,脸颊侧着,道:“亲亲朕。” “……喵。”妙妙蓝眼睛呆了一呆。 我现在是猫呢。 一只猫亲人,是不是怪怪的。 “这有什么关系?”皇帝自若道:“在朕心里,妙妙就是妙妙,跟是人是猫,并无什么相干。” 妙妙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倒是愣了一愣,深深看他一看,踮着脚凑过去,想亲他一下。 只是猫跟人毕竟不一样,嘴巴还没过去呢,胡子就到了,在他脸上别了一下,莫名的有点儿痒,她打个喷嚏,忽然笑了起来。 猫是没有笑声的,然而皇帝见她笑的站不住,甚至于瘫在了御案上,倒也明白她心绪,心中一软,也跟着笑了起来。 正是初夏时分,日光明朗而温暖,透过半开的窗照进内殿,更见和煦。 窗外梧桐枝叶繁茂,地上树影婆娑,前殿里一人一猫相对,竟也别有一番温情。 …… 章武候从皇帝那儿得了追妻秘籍,忙不迭回府去钻研了,对着看了几日,终于将行动方案制定出了。 创造机会,多多出现在她的身边,装作不经意的暴露出与她相同的喜好,引为知己,再投其所好送她喜欢的东西,一日日相处下来,日久生情…… 对,就这么办! 他这里满心期待,刚将行动纲领确定,另一边家里就来了客人。 长安伯一点儿也不见外的进了书房,摇着一把折扇,道:“干什么呢,这几天叫出去喝酒,你都给推了。” “有点事儿。”章武候说的含糊。 长安伯刨根问底:“什么事儿?” “就是之前跟你说过的,”章武候同他相交莫逆,倒不遮掩:“我要娶妻的事儿。” “你玩真的啊,”长安伯怔了一下:“还有,你不是断袖吗?” 空气有一转瞬的凝滞。 “……断袖这么重的帽子,”章武候斟酌着言辞,道:“在给我扣上之前,是不是该跟我说一声?” “不是我说的啊,”长安伯摆摆手,忙不迭撇清关系:“都是市井流言。” 章武候斜他一眼,倒没多加计较,略经犹疑,又将自己手里头好容易写出来的大纲拿给长安伯看:“怎么样?” “乱七八糟,”长安伯瞅了一眼,就笑开了:“这是你自己想的?” 章武候没给皇帝背锅,直言道:“不是,别人说的。” “嘿,这人肯定是个光棍,”长安伯直笑:“要不就是光棍很多年。” 章武候想了想,这话还真是准,赶忙追问:“有什么不妥吗?” “不妥的地方多了去了,”皇帝在西北的心腹班子里,长安伯是年纪最小的,但说起风月之来,却是头一个精通:“你想了那么多,却独独将最重要的给忘了。” 章武候虚心请教:“怎么说?” “岳父岳母啊,”长安伯拿扇子敲敲桌子,恨铁不成钢:“你这头打的再火热,人家找个媒人将女儿另嫁,或者是咬死了不认,你能怎么着?” 也是,章武候心道,皇帝是天子,当然不需要太过计较岳家态度,他可就不成了。 “假使女儿愿意,他们总不会太过反对,非要棒打鸳鸯吧?” “为什么不反对?”长安伯看他一看,撇撇嘴:“你当你天下第一出色,谁都想叫你做东床快婿呢!” 章武候年轻有为,深得皇帝信任,母亲性情也温柔,这些年来说媒的还真不少,这会儿听长安伯这么贬低自己,立马不乐意了。 “怎么,”他板着脸道:“难道我很差劲吗?” “来来来,咱们慢慢捋,”长安伯喝一口茶,慢悠悠道:“你对心上人这么上心,想了这么多法子,也就是说,人家自己家世也不弱,最起码……你是拿捏不了的,是不是?” 方兰蕊之父方良是清流文臣,官居正议大夫,说起家世底蕴,还真不输章武候府。 章武候想了想,老老实实的点头:“是。” “那也就是说,你有的这些,人家其实也不怎么缺?”长安伯上下打量他一会儿,道:“你自己想想,既比人家大十五六岁,又是武夫,人家不同意,你也说不出什么来吧?” “再则,”他继续道:“你见过魏国公府的二公子吗?你的脸比人家还俊?” 章武候原本满腹雄心壮志,被他说了一顿,却哑火了。 “那怎么办?”他诚恳的问。 “先跟岳父套套近乎,请个客,喝喝酒什么的,”长安伯道:“交情深了好办事。” 末了,他又问:“到底是哪家姑娘啊?你自己叫出来喝酒怪怪的,不如找几个人设宴,也瞧不出毛病。” 章武候倒没瞒他:“是正议大夫家的小娘子 。” “乖乖,那完蛋了,”长安伯幸灾乐祸的笑:“方大人年轻时就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人家女儿才瞧不上你这种呢,往近了说,魏国公府的二公子是她表哥,亲上加亲不是更好。” “他们俩要能成早就成了,”章武候倒不是很担心魏平远:“还能等到今天?” “那周明均呢?”长安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先前可跟你那心上人一道走南行北,近着呢。” 一句话说完,他又想到另一处去了:“倒是巧了,方家的小娘子同皇后娘娘还是表亲,这事儿要成了,你跟陛下倒是表连襟了。” “有周明均什么事,”章武候嫌弃的看他一眼:“陛下不是说了吗,他对皇后娘娘别有用心,哪里还会喜欢别人?” “这可说不定,”长安伯压低声音:“陛下那个没出息的样子你也见过,在他眼里,上到八十下到八岁,就没有不惦记他小媳妇的。” 章武候沉思片刻,点头道:“确实是。” “先请方大人出来聚聚吧,”长安伯折扇摇了摇,思忖道:“咱们这帮人同文臣交际的少,贸然去请,倒是叫人多想——这样吧,叫英国公请魏国公吃酒,连带着将方大人请去作陪,咱们再去凑个热闹,也不奇怪。” 可别,章武候心道,英国公是个搅事精,这事儿叫他掺和了,不定会生出什么事儿来。 拒绝的话刚到嘴边儿,长安伯便兴冲冲的站了起来:“就这么定了,我跟他说一声去!”说完这句,他也没跟章武候道别,头也不回的走了。 等等! 章武候挣扎着伸出尔康手:我还没答应啊! 英国公是个热心肠,也最爱凑热闹,磕着瓜子儿听长安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捋了一遍,啧啧称奇:“今年是怎么了,铁树都开花儿了,先是陛下,再是章武候,好年头啊——不成,我得找个媒人,顺便给中易找个媳妇。” 中易是他第二子,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乃是妾室所出,英国公想给儿子寻个妻室,自是无可厚非,可英国公夫人那儿,未必愿意帮着张罗。 长安伯不愿掺和他们家事,只道:“那这事儿就定了吧?” “成,”英国公笑道:“我马上给魏国公下帖子,该请的人都不落下,叫他在家等着吧。” 长安伯得了准信儿,也松一口气,想了想,吩咐人走一趟章武候府,将这消息说了。 …… 这天下午,妙妙正躺在阳光下晒太阳呢,半睡半醒间,却听内侍通传,章武候求见。 有上一次的教训在,她没敢太明目张胆的看,而是换个睡姿,偷眼去瞧,又借着猫耳灵敏的先机,竖着耳朵去听。 叫妙妙失望了,章武候这次入宫可不是为了私事,而是有公事相商,她听了几句,就觉得无聊,索性背过身去,懒洋洋的打个哈欠。 太阳可真暖和呀。 妙妙正以为没她什么事儿呢,哪知忽然之间,却在章武候嘴里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下意识的扭过头去瞧。 “喵喵应该能吃点心吧?”见那只小猫儿看过来,他轻轻笑道:“我给你带了一盒哦。” “什么点心,喵喵才不稀罕,”皇帝冷冷瞧他,傲娇道:“朕这里多的是。” “是给喵喵的,又不是给陛下的,”章武候挺喜欢那只小猫儿的:“喜不喜欢,还得它说了算嘛。”说着,便将那盒点心放下,起身告退了。 真贴心,还记得给妙妙带点心吃。 因为上一次那事儿,小哥哥都不许妙妙吃了呢。 不知道那个被他喜欢的姑娘是谁,这样有福气。 喵喵从暖炕上跳下去,摆着尾巴过去,想看看那盒点心,却被皇帝拦住了:“才刚吃完饭呢,吃什么点心?午睡醒了再吃。” 真稀奇,他居然没不许妙妙吃呢。 小猫儿有点儿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看什么看?”皇帝低头看她,道:“再看,朕就不给你吃了。” 好吧。 妙妙轻轻叫了一声,证明自己是只听话的喵,又小跑着回到暖炕上,安谧的睡了。 赶快睡觉,等午睡醒了,就有点心吃啦。 …… “喵呜?”睡醒后,妙妙快步到了皇帝跟前去。 妙妙的点心呢? “点心啊,”皇帝信手翻开一本奏疏,左右看看,道:“奇怪,哪儿去了?怎么不见了。” 妙妙呆了一下,找了一圈儿,都不见踪影,转着蓝眼睛想了想,终于还是将怀疑目标放在了皇帝身上:“喵呜!” 它又没长腿,怎么可能会消失?! 皇帝顾左右而言他:“你渴不渴?来喝口水。” “喵!”妙妙有点儿生气了:“喵呜呜!” 是不是你偷吃了?! “朕才不稀得偷吃呢,”皇帝皱着眉,一脸不满:“甜腻腻的,一点儿也不好吃。” 61.溜了 妙妙原本还只有几分怀疑, 听他这么说完,登时确定起来。 不是小点心长腿走了, 而是被他吃掉了! “喵!”小姑娘生气了,跳到御案上冲他叫:“喵呜!” 坏人,把妙妙的点心还回来! “吃都吃了, 还怎么还?”皇帝厚颜无耻的笑:“要不你亲朕几下,权当抵了?” 妙妙气急了, 蹲坐在桌上,喵喵呜呜的跟他讲道理, 然而碰上这么一个胡搅蛮缠的, 却也理论不出什么来。 “讨厌!妙妙再不想理你了!”跳过去挠了皇帝一把,她气鼓鼓的落到地上去,一溜烟跑出前殿了。 “真生气了?”皇帝见她这样,倒有些担忧:“她又尝不出甜味儿来,那点心吃不吃, 也没什么区别吧?” “当然有区别了,”陈庆无奈的笑:“小娘子吃不吃是一回事,您偷偷给吃了,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事儿是皇帝做的不对,被陈庆点醒之后, 不觉后悔起来。 为一碟子点心叫妙妙跟自己生气,岂不是得不偿失。 他性情霸道强硬, 但每每在小妻子面前, 却也愿意低头服软, 一相通这茬,便起身往前殿外去找她认错,并不拘泥于男子情面。 …… 妙妙是真生气了,一路跑出了前殿,越出门槛儿后,才气鼓鼓的停下来。 皇帝那里肯定是不能去了,现在该去哪里打发时间呢? 正是五月光景,初夏时分,前殿花坛那儿的芍药都开了,姹紫嫣红一片,当真曼妙动人。 妙妙喜欢好看的东西,花朵当然也是其中之一。 蓝眼睛眨了眨,她觉得有点儿兴趣,就慢悠悠的走到那儿去了。 那从芍药开的绚烂妖娆,引得好些蜂蝶聚集,她跳到花坛的石质边沿,就见几只色彩斑斓的蝴蝶正翩翩起舞,蹲坐在那儿看了一会儿,竟也有只蝴蝶飞到她面前去了。 妙妙有些惊喜,一动也不敢动,唯恐吓走了它,那只蝴蝶左飞飞,右飞飞,转了几转,终于落到了她鼻尖上。 这感觉有点儿痒,妙妙忍不住歪了歪头,拿小毛爪子挠了挠鼻子,谁知却吓到了那只蝴蝶,一展翅膀,翩翩飞走了。 哎,怎么走了? 喵的本性上涌,她瞧着那只蝴蝶往右边儿飞,想也不想的跟了上去,连跟皇帝生气那事儿都给忘了。 蝴蝶毕竟是会飞的,妙妙却只会跑,追着走了一会儿,就失去了它的痕迹,小猫儿停下身,暗自惆怅起来。 不知不觉的,好像走出来老远了。 她转着脑袋看了看,便见面前是长长玉阶,两侧禁卫侍立,手持兵刃,神情端凝,气度非凡。 真不愧是皇家禁卫,妙妙在心里赞叹。 等等。 这些人……长得还挺俊嘛。 想想也是,禁卫多是选拔自勋贵门楣,相貌端正只是入门要求,毕竟是用来彰显天家气度的皇宫门面,哪里能找一群歪瓜裂枣? 这发现小小的取悦了妙妙,做人的时候她碍于名声,不敢直勾勾的盯着美男子瞧,这会儿做了喵,却没那么多拘束。 迈着小步子缓缓前行,她一个一个看的可仔细了,碰见合心意的,便停下来冲他喵一声,有一个特别俊的,她喵完之后,还专门凑过去拿爪子蹭了蹭他手中长刀。 禁卫们戍守宣室殿,自然得认人才成,不说是将这里边儿所有人认一遍,但最要紧的人物,总不能有半分疏忽。 面前这只猫是陛下养的,陈总管唯恐它哪天走丢了,还专门跟他们形容过它模样,说那是陛下最喜欢的,万万不能有失。 这也是妙妙能在这儿色眯眯的看了一圈儿,而没有被叉走的缘故。 玉阶很长,左右侍立的禁卫也多,她挨着看了一圈儿,半分不觉厌烦,看完一遍后又回到原地去,饶有兴致的想要再转一圈儿。 皇帝问了内侍小姑娘跑在哪儿,就忙不迭找过去,哪知人见到那只喵,便见她兴高采烈的盯着禁卫们瞧,开心的尾巴直摆,当场便黑了脸。 “喵喵!”他扬声叫她:“快过来!” 妙妙听见他叫自己了,只是还生气呢,哪里肯理人,假装没听见,继续看自己的。 皇帝最明白小姑娘贪慕美色的毛病,这会儿见她流连忘返,深有种光天化日之下被戴了绿帽的感觉,大步下了台阶,气势汹汹跟捉奸似的。 妙妙耳朵灵敏,听得身后恶风不善,扭头去看,便见皇帝神情不好,赶忙甩开四条腿逃跑。 倘若她这会儿是人,跑不了几步就会被捉到,这可惜她这会儿是猫,灵敏程度同做人时,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这么多禁卫看着,皇帝又不能豁出脸不要,鸡飞狗跳的去捉猫,更不想叫别人碰她,折腾了大半天,居然没捉到妙妙。 小姑娘可得意了,颇有种一雪前耻的畅快感,见皇帝脸黑的能滴出墨来,还不忘喵几声嘲笑他,要是人的话,估计就该大笑三声了。 陈庆站在皇帝边上擦汗,想宽慰几句都不敢开口,踌躇一会儿,试探着低声道:“小娘子淘气,陛下别同她计较,要不奴才去劝几句?” 皇帝神情阴郁,摆摆手:“快去。” 陈庆暗暗松一口气,正待过去,却也晚了,妙妙玩儿的开心,可不想理他们,跳到花坛另一边儿,径自往花木繁密的地方去了。 再往那边,可就出了宣室殿了。 皇帝心下一惊,赶忙叫人去找,自己也带人过去,不管之后怎么打小猫儿屁股,先把猫找到才是正经。 妙妙小时候在宫里住过多年,地形宫室还能认个大概,倒是不怕迷路,自己转了一会儿,便见面前现出一座巍峨宫阙,门前遍植绿竹,极是清雅。 哦,原是到了文华殿。 侍读和博士们修书讲经的地方。 她对这地里没什么兴趣,倒是很喜欢里边儿那几株高大繁密的合欢,见左右无人,便悄咪咪的溜进去,敏捷上了树,正想拿小爪子去够最好看的那一朵呢,目光却忽的怔住了。 “喵!”妙妙惊喜的叫了一声。 …… 董太傅上了年纪,身体却还硬朗,回到金陵后,便带着几个弟子一道修书,也将这些年的见闻整理归纳出来,正伏案深思,就听窗外一声猫叫,抬眼去瞧,便见一只极好看的猫蹲在窗台上,冲他喵喵直叫。 生的这么好看,身上毛发也干净,一看就知道是有人专门照料的。 他性情柔和坚韧,也喜欢这类乖巧好看的小动物,见它不请自来,不觉笑了:“哪里来的猫?” “喵!”妙妙开心的尾巴直摇,跳进屋子里后,便往董太傅怀里钻,撒娇时的声音又软又甜:“喵呜~” “这么亲人呀,”董太傅没想到这只猫这样粘人,摸了摸它小脑袋,又笑眯眯的问:“是不是饿了?” “喵~”妙妙摇摇头,顺势趴下,依偎在外祖父怀里了。 董老夫人也养了几只猫作伴,董太傅得空,也帮着照看,但哪一只都不跟怀里这只似的叫他觉得喜欢、投眼缘。 帮着她顺了顺毛,他道:“我这儿还有正事,怕是没工夫陪你玩,你要是不嫌无聊,就在待会儿?” 妙妙从小就跟外祖父亲近,这会儿趴在他怀里,就跟找到家一样,哪里舍得再走,十分乖巧的“喵”了一声,作为应答。 “真是聪明。”董太傅赞叹一句,倒没再说别的,叫它趴在膝上,自己则继续方才未竟之事了。 这祖孙俩倒是心满意足,皇帝那儿可急坏了,四下里找了一遍,也不见妙妙踪影,生怕她是出了事,硬生生憋出一头汗来。 “等等,”隔着老远,他一指那树合欢:“那是什么地方?” “是文华殿。”内侍回道。 “……去那儿看看。”那从花开得好,备不住就将小媳妇给招过去了。 …… 已经是傍晚,夕阳西下,董太傅将手头上的事情忙完,看眼时辰,便准备离宫,低头看一眼那只小猫儿,忽的笑了。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居然睡着了。 “醒醒,”他轻轻拍了拍小猫儿的背:“该吃饭啦。” 妙妙被叫起来的时候,还有点儿迷迷糊糊,拿小爪子揉了揉眼睛,才算是清醒过来。 “我要走了,”董太傅捏捏她的小爪子,慈祥道:“找你的主人去吧。” 主人?妙妙才没有主人呢。 小姑娘刚跟皇帝闹翻,看他那会儿那张黑脸,一旦被抓住,不定怎么欺负呢,听董太傅这样讲,赶忙摇着头否认。 “怎么,”许是血缘关系的缘故,董太傅居然猜到了她想法:“不想回去?” 妙妙肯定道:“喵!” “那你怎么办?”董太傅左右看看,道:“这儿就要闭馆了,待会儿只留你一只猫,周围黑漆漆,怪吓人的。” 妙妙拿小爪子去拨弄他的手,冲着门口喵喵呜呜的叫了起来。 “想跟我走?”董太傅问。 妙妙肯定的喵了一声。 “这样不太好吧。”这只猫一看就是有主的,不问自取,此贼也,董太傅做不出这等事。 妙妙这会儿是只猫,可不怎么计较自己脸面,听他反对,立马就从他膝上跳到桌案上,平躺下之后开始打滚,一副耍赖模样。 董太傅失笑起来:“你这本事是同谁学的?倒跟我们家妙妙小时候十分相像。” 他这不过是由衷而发,妙妙却一下子来了精神,豁出这张毛脸不要,继续打起滚儿来。 “好吧,”董太傅犹豫一会儿,同她商量道:“明天我还要入宫,你再跟我回来,好不好?” 妙妙这会儿只想着溜走,可顾不得别的,一听外祖父松口,赶忙喵了起来,小声儿又甜又软,乖巧极了。 董太傅没做过这种拐别人家猫的坏事,尤且有点儿心虚,正是傍晚时分,微风渐起,他瞥一眼挂在墙上的披风,心里有了主意。 …… 皇帝带着人往文华殿去,问了那附近禁卫内侍,都说没见过妙妙,愈发心焦起来,正待换个地方去找,却听陈庆低声提醒道:“陛下,太傅就在那边儿呢,看起来像是准备离宫了。” “太傅?什么时候来的,”皇帝视线看过去,边往前迎边问:“怎么不早说。” “老大人说是不必搅扰,奴才也就没提,”陈庆道:“今日午后才来的。” 皇帝十分尊敬这位老师,既然见了,必然要上前去问候的,董太傅远远见他过来,未及躬身施礼,便被叫起了。 “正该是晚膳时分,”他问道:“陛下怎么到这儿来了?” “朕的猫丢了,”皇帝找了大半个下午,这会儿也没必要遮掩:“好像是跑到这儿了,过来看看。” “……”董太傅:“那猫……是陛下养的?” “唔,”皇帝听他这样问,精神一振:“太傅见过吗?” 董太傅原本想说见过的,只是感觉到袖里那只小猫儿在打颤,不知怎么,就改了口:“没见过。” 好吧。 皇帝有些失意,却也没再说什么:“起风了,您早些归府吧,仔细身体。” 董太傅轻轻应了一声,向他颔首,转身离去。 皇帝目送他背影渐远,正打算往另一边去,却觉身边陈庆拽了拽自己衣袖。 他跟随自己多年,不会做什么不合时宜的事。 皇帝心中一动,侧首去看时,却见陈庆那只手正指着前边儿,只瞧了一眼,他脸就绿了。 董太傅正缓步前行,披风那儿却露出一条漂亮的浅灰色尾巴来,正左右摇晃,只是看着,都能猜想到它的主人有多欢快。 皇帝默默咬紧了后槽牙。 …… 妙妙趴在董太傅衣袖里,一直到听见马车行驶、乃至于出了宫门的问询声,一颗小心肝才算安稳下来。 将小脑袋探出去,她甜甜的喵了一声,想撒个小娇,只是刚喵了一半儿,就停住了。 坐在外祖父身边瞪着自己的这个人,怎么这样像……小哥哥? 小猫儿有些无措的眨了眨眼,终于掩耳盗铃的拿小爪子抱头,小小声的喵呜起来。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62.心酸 小猫儿喵呜着祈祷的时候, 皇帝就坐在一边儿冷冷的看,听明白她念叨了些什么后, 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妙……喵喵。”董太傅不是外人,倒不必将这小猫儿就是妙妙的事情瞒着, 只是他刚想将妙妙身份揭开, 就想起另一茬来了。 自己养猫没事儿, 猫是妙妙也没事儿, 可若是叫妙妙留在宫里同自己朝夕相处这么多时日, 备不住就有事儿了。 当初小妻子为什么被董太傅带走,他可忘不了。 于是皇帝神情严肃道:“喵喵,你怎么又胡闹?” 妙妙自觉有了靠山, 歪着头看看, 没搭理他,只趴在外祖父身边,一声也不坑。 倒是董太傅怔了一下:“陛下叫她什么?” “她叫喵喵, ”皇帝一本正经道:“是妙妙养的。” “哦?”这下董太傅便觉惊奇了, 随即又是一笑:“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猫, 真是半点不错。” 他爱怜的摸了摸妙妙的背, 慈爱道:“喵喵要我带她出来时打着滚儿撒娇的样子,跟妙妙小时候像极了。” “是吗?”皇帝低头去看她, 饶有兴致的道:“你还有这等本事呢。” 妙妙被他看的炸毛, 赶忙往外祖父怀里蹭了蹭压惊, 有点儿委屈的喵呜起来。 “这次跑出来, 八成是在宫里呆的闷了吧,”董太傅总觉得这只小猫儿同自己投缘,见她这样,怜惜道:“陛下不要同她生气。” 皇帝嘴上说的硬气,心里其实没什么火气,对着小媳妇,他哪里真生气过? 不过,该有的教训还是要有的。 “喵喵,”他板着脸道:“回宫之后,不许吃小点心了。” “喵!”喵喵没想到他又拿这个欺负人,又着急又委屈,蓝眼睛无措的转了转,便看向董太傅,可怜巴巴的喵呜起来。 “一只小猫儿罢了,陛下同她置气做什么?”董太傅劝道:“这次就算了吧。” 皇帝还是很给这位太傅情面的,听他劝说,倒没不依不饶,二人说了几句别的,便听外边侍从回禀:“陛下,太傅,咱们到了。” “走吧,”董太傅含笑道:“陛下既然出宫,便往老臣府上去用晚膳吧,只是家常小菜,不要见怪才是。” 皇帝自无不应:“您这是哪儿的话。” …… 这日晚间,便是章武候与长安伯等人约定好,在英国公府设宴的日子。 午饭刚过,章武候便坐立不安起来,接连问了几遍时辰,犹疑一会儿,又去换了件衣袍,对着镜子看了半天。 他母亲黄氏见他午饭时用得少,心中担忧,亲去做了些饭食送去,见他如此,反倒笑了。 “这是怎么,穿的这样工整,要去相看姑娘么?” 知子莫若母,果然是有道理的。 章武候有些讶异,反问道:“娘怎么看出来的?” “你没穿官服,肯定不是当差去,也不是进宫,若是出去吃酒,更不会这样仔细,”黄氏温和道:“所以我猜,许是去见姑娘的。” 事情还没个影儿,章武候也不好早早将话说死了:“能不能成还不一定呢。” “事在人为。”黄氏没追问别的,只含笑道:“这不正是彰显你本事的时候?” 说着,又催着儿子走:“你早点儿去,要是到的晚了,叫人家姑娘等,多没礼貌。” 章武候听得一阵心虚,没敢说自己连岳父都没搞定,更连人家姑娘衣角都没碰到,生怕被母亲看出什么端倪来,赶忙骑马溜掉,往英国公府去了。 英国公上午有公事在身,回府也晚,章武候过去时,尚且在用午饭,见他过来,又好笑又无奈:“这才什么时候,你就来了?” 章武候也有点不好意思:“实在是在家里等不下去了。” 英国公府与章武候府素有通家之好,他这会儿过来,英国公夫人也没回避,招呼着侍女奉茶,笑着开口问了句:“怎么,今日这宴席还有别的讲究?” 章武候这事儿能不能成都不一定,为方家小娘子名声计,英国公也没跟夫人提,只说今晚设宴招待同僚,这会儿听她问,随口道:“哪有什么别的讲究,兄弟几个聚一聚罢了。” 英国公夫人心知这里边有别的事儿,见丈夫不欲开口,倒不纠缠,温婉一笑道:“侯爷来了,客人们只怕后脚就到,你们说说话,我去后厨瞧一眼。” 她人一走,两个男人或多或少自在些,章武候站起身,叫英国公打量一下自己:“没毛病吧?” “你快坐下吧,”英国公瞅他一眼,恨铁不成钢:“是见人家爹,又不是见姑娘,你再花枝招展也没用啊。” “也是。”章武候叹口气,老老实实的坐下,同英国公说着话,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长安伯便到了。 他是爱凑热闹的性子,英国公也是,两个人聚在一起,便是屎壳郎见了绿头蝇,分外亲近。 魏国公和方良这对连襟是一起到的,同定远将军前后脚。 说起来,方家是诗书传家,魏国公府却属军武勋贵,与英国公等人颇有些渊源,只是前者属于先帝时期不偏不倚的公立派,后者却是今上潜邸之臣,从这方面说,却也是不一样的。 英国公与魏国公序属同阶,少不得要出迎,章武候不敢在心上人父亲面前拿乔,自然跟着出去,长安伯也是一道。 男人在酒席上,是很容易热络起来的,年长的几个不必说,该讲什么话,不该讲什么话一清二楚,年纪最小的长安伯,也是口中能跑马的。 方良年近不惑,面容瞧着却似是而立,明朗不凡,文气斐然,只看五官,在一群人之间最是出挑。 章武候是武官,素日里同他也没什么交集,这会儿凑过去说话倒惹人怀疑,可好容易有这样一个机会,什么都不说,又好像平白浪费了,暗暗递一个眼色过去。 英国公多会来事儿,瞅见之后,立马将酒杯搁下,一脸感慨:“不知不觉的就老了,中卿已经成家,眼见着要做父亲,中易也是好事将近,孩子们都长大了啊……” 他这句话说的有些沉郁,魏国公长子娶妻,眼见着要抱孙子,小女儿也被狼叼走了,闻言深有触动:“是啊,新一代长起来了,我们也老了。” “人哪有不老的?”定远将军喝一口酒,助攻道:“你们都是马上要抱孙子的人了,还愁个什么劲儿?我们家阿莹,连婚事都没影儿呢。” 话开了一个头,再往下说就方便了,英国公站起身,亲自给在场的人斟酒,到了方良那儿将酒壶搁下,轻笑道:“就你急?阿莹似乎同方家小娘子年纪相仿吧,方大人都不急呢。” “儿女有儿女的缘法,父母强求不得,”方良道一声谢,含笑道:“且看她心意吧。” “这可不行,”定远将军摇头道:“她们年幼,懂些什么?指不定就被人骗了。” 他略经沉思:“要我说,就该叫父母帮着相看,找个成熟稳重,会照顾人的才是。” 方良目光微动,笑着给他满杯,附和一句:“也有道理。” “对吧?”定远将军悄悄跟章武候使个“我最棒”的眼色,继续道:“所以说,我就打算找个大阿莹几岁的,经事多,会照顾人。” 时下寻找夫婿,多半是年长几岁,也是出于这考虑,定远将军这样讲,倒没什么错处。 天下间哪有不为女儿好生打算的父亲? 方良又为他倒一杯酒,应道:“确实如此。” “我觉得啊,章武候这样的就很好,”定远将军将杯中酒干了,一拍桌子:“年轻有为,生的还俊,府里边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 “怎么,”长安伯适时地插了一句:“他可比你们家阿莹大得多呢,你不在意?” “只要人好,还在意这些细节做什么?”定远将军断然道:“年长有年长的好处,会疼人,你看陛下跟魏国公府的小娘子,多要好?” 魏国公脸一黑,郁闷的吃了颗花生米。 方良却不变色,伸手帮定远将军续杯,颔首道:“的确有道理。” “对吧,”定远将军尽数喝尽,道:“有时候没必要太在意那些。” 方良依旧在笑,晃了晃酒壶,又向一侧侍女低声道:“再取一壶来。” 他生的十分明俊,虽然年过而立,但气度中的沉稳却是少年所不具备的,经年陈酿一般,愈见醇香。 那侍女脸一热,往隔间里去取了,微红着脸奉上。 今晚来人多是武将,英国公又有着借酒好说话的想法在,是以用的皆是烈酒,只这两壶酒功夫,定远将军的舌头就大了。 长安伯在场中看了一圈儿,总觉得有什么已经脱离掌控,一时之间却也察觉不到,借着桌案遮掩踢了章武候一下,悄声道:“你机灵点,别傻愣着啊!” “那是个好人呐!”两个人咬耳朵的功夫,定远将军已经脸红脖子粗,指着章武候,道:“多好的女婿人选!” 方良侧目去看,目光清亮,等章武候下意识的一个哆嗦,他却轻轻笑了,点点头道:“确实不错。” “对吧,对吧?”定远将军醉醺醺道:“你也觉得他不错?” “贵府是打算同章武候结亲么?”方良笑问道:“倒也般配。” 章武候神情一滞,正待说句什么,却被人打断了。 “嘿,结什么结!”定远将军喝的头晕脑胀,又被方良附和了这么久,早生了几分亲近,再想起当年章武候被称作西北军中一枝花的时候,心中妒恨交加:“你别看这死断袖长得丑,要求还挺高,一般人都看不上!” 席间死一般的寂静。 定远将军一脸纯真的懵懂:“怎么都不说话?” “……”章武候默默将手中筷子拧断,假想那是定远将军的狗头。 石化的英国公/魏国公/长安伯:“……” 方良沉默着斟一杯酒,劝道:“当面说人是非,不好。” “你是不知道啊……”定远将军越说越动情,拍拍他肩头,正待用卷成麻花的舌头说句话,就觉一阵恶心上涌,直冲嗓子眼儿。 方良虽是文臣,反应却十分迅捷,扶住他后颈,叫他朝向另外一边儿了。 长安伯满脸惊恐:“等等!” 定远将军:“——呕!” …… …… …… 夜风冷而萧瑟,吹得人心凉。 英国公沉默半晌,终于从果盘里捡了个苹果递过去:“吃一个吧,醒酒。” 章武候咬了一口,半天才咽下去,喃喃道:“真酸。” “……”英国公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是果子酸,还是心酸?” 63.惊慌 魏国公与方良既然一道往英国公府去,离开时自然也是同行。 夜色如水, 隐约泛凉, 月色却皎皎, 将前路映照的一片通明,二人并驥而行,不知怎么,忽然齐齐笑出声来。 “他们也没什么恶意, ”魏国公性情温和宽厚,轻声劝道:“你别在意。” “无非是想说和几句,做我女婿罢了,有什么好生气的, ”方良摇头失笑:“定远将军直来直去,倒也可爱。” 魏国公也跟着笑, 笑完了, 才轻轻问:“那你觉得……章武候如何?” “人品端方, 相貌堂堂,自然是好人选,”方良倒不偏颇,坦然道:“可若是阿蕊不喜欢, 再好也没用。” “今晚是什么意思, ”魏国公有些疑惑:“是阿蕊与他两厢情愿,试探你口风, 还是他想先从你这儿下手, 套套近乎?” “多半是后者, ”方良莞尔道:“阿蕊不是扭扭捏捏的性子,要是喜欢,会跟我讲的。” 魏国公微笑着点头:“也对。” “妙妙还在宫里呢?”提起方兰蕊,方良不免问了一句。 “在呢,”魏国公轻轻叹口气:“这就是天家的好处了,将你女儿夺去,还得谢恩,半句反驳都说不得。” 方良同样有女儿,更能明白魏国公的忧心,所以也没说些空泛的抚慰之言,只是静静沉默,没有做声。 寻常人家的女儿在夫家受了委屈,父兄还可以撑腰,天家却是不成。 父亲没有办法给予女儿安稳的港湾,心里怎么会不难过呢。 魏国公这些年时常在想,要是自己当初听了妻子的话,没带妙妙去见道清大师,事情的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然而到了现下,再说那些都没用了。 “罢了,”沉默良久,他才道:“儿女的路,便叫他们自己走去吧。” …… 英国公府这场晚宴结束的叫人心酸,章武候的遭遇更是令听者伤心见者落泪,而董太傅家的那场,却还顺遂。 董老夫人膝下只有二女,皆已经成婚生子,家里素日里只有丈夫与几个老仆,见有客人来,倒是欢喜。 董太傅请皇帝先行,自己则抱着妙妙走在后边,董老夫人也上了年纪,但眼力却还好,老远就瞧见丈夫怀里的猫了。 “生的真好看,”许是亲缘关系影响,她特别喜欢,笑眯眯道:“一看就讨喜。” 妙妙也喜欢外祖母,从外祖父怀里探出头去,蓝眼睛亮闪闪的,又乖又萌的打个招呼:“喵呜~” “真可爱,”董老夫人将她接到怀里去,轻柔的摸了摸那柔滑的背,招呼着皇帝往前厅去,又问丈夫:“哪儿来的?” “下午在文华殿修书,她跳到我怀里了,”董太傅温和笑道:“后来才知道,这是妙妙养的猫,叫喵喵。” “倒是巧了,”董老夫人爱屋及乌,更喜欢这只小猫儿了:“妙妙可爱,喵喵也可爱。” 皇帝先前没承认这只猫就是妙妙,到了这会儿,更不敢承认了,看一眼被顺毛的小媳妇,含笑道:“在此用饭,只怕要叨扰师母了。” “陛下客气,”董老夫人徐徐道:“都是家常便饭罢了。” 此前她估计着丈夫回府的时辰,早早去备了饭,这会儿吃倒是刚好,净手后坐下,侍女奉了碗筷,她又问妙妙:“你怎么办呀,饿不饿?” 妙妙折腾了大半个下午,老早就觉得饿了,这会儿闻见饭香味,口水都有点儿不受控制,撒娇的“喵呜”一声,毛茸茸的小脑袋直往董老夫人怀里蹭。 “真会撒娇,”董太傅在边上笑:“你看,是不是跟我们妙妙小时候一样?” “还真是呢。”董老夫人怜爱极了,叫人多备了一副碗筷,将她抱在膝上喂饭,照顾的极为细致,一直等她吃完,不再张嘴了,方才停下。 皇帝在边上看着,越看越觉得奇妙,有时候,血缘的力量就是这样神奇,虽然不知道这只猫是妙妙,但无论是董太傅还是董老夫人,都拿对待妙妙的态度照顾她,而他们自己却未曾察觉此事。 他这边正唏嘘呢,董老夫人却将妙妙轻轻的放到地上去了:“我也养了几只猫,喵喵要是愿意,就跟它们一起玩儿吧。” 董家养的几只猫,妙妙都曾见过,还挺喜欢的,这会儿让去跟它们一起玩儿,略微一想,便答应了。 皇帝还记着小时候欺负过她的那只白猫,唯恐董家这几只欺负外来的妙妙,见她摆着尾巴往后边儿走,赶忙示意陈庆:“你跟过去,照看着点儿。” 董老夫人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笑道:“还是陛下仔细。” 事实上,皇帝这担心,委实是不必。 妙妙生的好看,十四岁的小姑娘,隐约透出几分绝色的影子,做人的时候好看,做了猫也一样。 而好看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是有特权的。 夜色侵袭,好在并不觉得冷,院子里掌了灯,并不昏暗。 董老夫人为防几只猫彼此繁衍,生的太多养不了,干脆只养了几只公的,这会儿正趴在地上喵呜着聊天呢,一歪头的功夫,却瞥见一只美喵进来了,惊喜的喵了几声,齐齐小跑着凑了过去。 皇帝记得妙妙小时候被白猫欺负过的事儿,妙妙自己也没忘,见它们一窝蜂上来,吓了一跳,赶忙往陈庆那儿缩一缩,以防万一。 眼见来了只美喵,众猫正高兴呢,却见美喵不理它们,反倒躲开了,一颗猫心碎了一半儿,想了想,便跑回原地去将自己碗里边的油炸小黄鱼叼出来,讨好的放到陈庆脚下了,尾巴尤且在摆。 妙妙一头黑线:“……” 陈庆忍着笑,温声道:“小娘子还要逛吗?要不,咱们回前厅去吧?” 妙妙有点儿郁闷的“喵”了一声,作为应答。 走吧走吧,看这样子,能玩儿到一起去才怪呢。 陈庆听不懂猫语,却也能察觉她态度,哑然失笑,抱着她回去了。 晚饭还没结束,皇帝见他们回来,还有点讶异:“这么快?” 妙妙不好意思的扒拉一下陈庆,后者闻弦音而知雅意:“有点儿冷,就带喵喵回来了。” “也好,”皇帝没多想:“别冷着她,生病可不是好玩的。” 董太傅这些年走南行北,民生风俗等事见得也多,少不得要同皇帝说几句,董老夫人抱着妙妙坐在一侧,温柔的帮她梳毛,妙妙舒服极了,时不时撒娇的喵呜一声,灯火温柔,气氛正好。 等那两人说完,天色已经大晚,皇帝不欲夜行,索性留在此地歇息。 董老夫人摸了摸妙妙的小脑袋:“那喵喵怎么办?我找个地方给她睡?” “不用,”妙妙这会儿毕竟是只猫,皇帝哪能放心叫她去别处,将她接到自己怀里,道:“喵喵一直跟朕睡,换了地方,怕是会不适应。” 他的担忧,妙妙隐约能猜到几分,这会儿表现的十分乖巧,肯定的“喵”了一声。 “也好。”董老夫人不觉有异,笑着应声。 皇帝抱着怀里美喵进了房,吩咐别人退下,方才沉下脸道:“妙妙,你今天怎么这样胡闹?先是跑出去,后来又溜到文华殿去,还想偷偷摸摸出宫,不像话!” 妙妙正拿小爪子蘸水擦脸呢,听他指责,停了动作,气鼓鼓的回击道:“喵!喵呜!” 要不是你偷吃妙妙的点心,怎么会有后来的事儿? 皇帝噎了一下,却也诚恳的认错了:“那事的确是朕不好,应当同你认错,可后边儿那些事儿呢?你自己觉得,做得对吗?” 妙妙本以为他会死皮赖脸不认账的,哪想竟将头低的这样痛快,蓝眼睛呆了一下,怔怔的看着他,忽的愧疚起来。 虽然小哥哥总是欺负人,但仔细想想,他也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儿。 再则,有些事情嘴上不说,但他们彼此都感觉的到。 皇帝对她的情意,比她对他,要深厚的多。 “喵呜。”妙妙轻轻叫了一声,随即扭过身去,拿小屁股对着他。 是我胡闹,的确该罚,小哥哥打妙妙屁股消气。 皇帝要说全然没有火气,自然是不可能的,可要说火气冲天,非得教训她一通,却也不至于,现下见她这样乖,一颗心都软了,轻轻帮她顺顺毛,诚恳道:“妙妙,你不喜欢小哥哥吗?” “喜欢,”妙妙犹疑一会儿,最终还是喵着回答:“但跟小哥哥在一起,总觉得……怪怪的。” 皇帝觉得自己找到了症结,温和的问:“哪里怪了?” “小时候小哥哥照顾妙妙,喂妙妙好吃的,帮妙妙梳小辫儿,还带着去采蘑菇摘果子骑马钓鱼,就跟家里的大哥哥一样。” 她难得的说了句长的,末了,又忽然停了:“可是等长大了,你亲妙妙的时候,妙妙总觉得……” 皇帝下意识觉得接下来没什么好话,只是不听一听,解开疑惑,却又不甘心,磨了磨牙,终于道:“觉得什么?” 小猫儿那双蓝眼睛水汪汪的,有点儿不好意思的眨了眨:“要是说了,你不许打妙妙屁股。” 皇帝微笑:“不打,不打。” “你亲妙妙的时候,妙妙总觉得,”她小胡子一颤,小小声道:“……像是在乱/伦。” 皇帝一巴掌打在妙妙屁股上:“胡说八道些什么!” 妙妙痛呼一声,气愤道:“你说了不打人的!” 皇帝黑着脸:“朕就是说话不算话,怎么着?” 妙妙气急了,瞪了他一会儿,终于翻个身,屁股朝他,合眼睡了。 皇帝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也堵得慌,瞅她一眼,也翻个身,拿屁股对着她了。 妙妙心浮气躁,哪里能睡得着,翻身回去,却见皇帝也拿屁股对着自己,火气登时上来了,拿后腿在他屁股上重重蹬了一下,方才扭过头去睡觉。 皇帝额头开出一朵十字小花,最终还是没出声,合眼安稳睡下。 一夜无话。 …… 次日清晨,皇帝迷迷瞪瞪的睁开眼,便下意识的往身边那儿看了一看,只这一看,三魂六魄就飞了一半儿。 要命! 妙妙怎么变成人了?! 64.撞破 猫没了, 人来了, 董太傅哪怕用膝盖想,都能猜出其中关键,那不是就顺理成章的发现他跟妙妙酱酱酿酿的事了? “妙妙!”皇帝一头冷汗, 赶忙去摇小媳妇:“快醒醒,你变回来了!” 他叫人的时候, 小姑娘搂着被子睡得正香,半道上被他摇醒, 老大不情愿:“不要吵妙妙,困!” 都这时候了, 还困什么困啊,再不想办法, 朕就要凉在这儿了。 皇帝一脑门汗,趴过身去催促:“妙妙,快起来。” 妙妙勉强睁开眼睛, 看一眼尚且有些暗的床帐, 有气无力道:“究竟是怎么了?” “还问怎么了!”皇帝握住她小手, 叫她亲眼瞧:“你变回来了!” “变回来就变回来, ”妙妙迷迷糊糊道:“有什么好在意的?” “你当然没问题, ”皇帝唯恐将外头侍从惹来,压低声音道:“问题在朕这儿!” “那关我什么事, ”妙妙清醒过来, 拿杏眼斜着他,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们昨晚吵架了, 你忘了吗?” “……”皇帝额角开出一朵十字小花:“你不都踢朕了吗?这事儿还没结束?” “没结束,”妙妙拥着被子翻个身,拿屁股对着他:“不想理你。” “妙妙,”皇帝被小伙伴抛弃了,心慌得不行,毕竟二人被抓个正着,她可能没事儿,自己可就歇菜了,赶忙凑过去讨好:“真跟朕生气了?” 小姑娘背对着他,懒洋洋的打个哈欠。 “别这样嘛,”皇帝蹭了蹭她,道:“朕从前对你那么好,你都忘了?” “忘了,”妙妙扭过头去看他:“就只记得你昨晚打妙妙屁股的事儿了。” 皇帝憋了一会儿,忍辱负重道:“那朕叫你打回来。” 妙妙心肠很软,既没再三为难,也没真的打回去,只是伸一根手指头过去,作势拉钩:“我今天帮你,以后不许欺负人了。” 皇帝满口答应:“好好好。” 于是妙妙坐起身,揉着眼睛问:“那该怎么做?” 皇帝自己光顾着着急,却也没想出什么办法来,对着妙妙看一会儿,终于有了主意:“要不,你扮作小内侍吧,趁人不注意,偷偷溜走就是。” 妙妙有些迟疑:“不会被人看出来吧?” “应该没事儿,”皇帝自己也有些心虚,勉强打气道:“到时候你低着头,混在几个内侍里头便是。” 妙妙眨巴着杏眼看他:“那衣服呢?” 皇帝脑袋都快急坏了,一时之间,竟没反应过来:“什么衣服?” 妙妙奇怪的看着他:“就是妙妙要换的内侍衣服啊。” “是啊,”皇帝瘫坐在床上,语气无力:“怎么办呢,叫别人脱了给你,大小不合适也就罢了,还容易暴露。” 一想到这儿,他就不自觉的愁眉苦脸起来。 妙妙坐在皇帝身边,怜爱的看着他。 时间并不以人心为转移,皇帝想了许久,也没个章程,外边儿却渐渐亮了,他侧眼瞧着,都觉得那一束束阳光像是催命符。 陈庆守在外边儿,约莫着时辰,轻轻唤道:“陛下可起身了?奴才们进去侍奉?” “别,”妙妙这会儿只穿着中衣,眼前还有一个难题未解,皇帝哪能叫他们进来:“再等等。” 陈庆倒没多想,只当他想在歇一歇,默不作声的守在外边,没有催促。 皇帝扭过头去看妙妙,人高马大的男人半蜷着身子,居然有点儿可怜。 “妙妙,”他殷殷期待的问:“你……还能再变回去吗?” 小姑娘有点儿不好意思的摇头:“妙妙自己不会变。” 皇帝眼前一黑,顺势躺倒在床上,不说话了。 陈庆在外边儿等了许久,却不听里间做声,暗自嘀咕起来,又一次上前,还没等开口呢,便见董太傅背着手,顺着花园那边儿,慢悠悠的走过来了。 “老大人安,”他问候一句,道:“您怎么过来了?” 正是五月,窗扉半开,皇帝坐在床上,却也听得外间声响,一听董太傅来了,又惊又慌,赶忙下了床,壁虎似的贴在墙上,偷听他说什么。 “人老了,就该多走动走动,”董太傅笑吟吟的回了一句,侧目去瞧客苑紧闭的房门,眉头微动:“怎么,陛下还没起身?” “没有呢,”陈庆怕董太傅以为皇帝贪懒,特意补了一句:“方才还同奴才说了句话,只是不知怎么,这会儿就没动静了。” 董太傅还未应答,皇帝便在心底朝陈庆怒吼:“就你话多!” 陈庆显然听不见这话,董太傅也一样,老人家上了年纪,遇事不免多想:“怎么,不会是病了吧?” 陈庆听得一惊,赶忙呼唤:“陛下,陛下?您还好吗?” 皇帝手忙脚乱,赶忙回到塌上,刚将被子盖上,还不等回答,就听董太傅狐疑道:“怎么没人应声?以防万一,还是进去看看吧。” 皇帝在心底咆哮——别啊! 他正指望陈庆和自己心灵相通,将董太傅拦下,哪知陈庆竟附和了:“太傅所言有理。” 皇帝心头急似火烧,见妙妙坐在自己身边无辜又懵懂的模样,顾不得说话,赶忙将她搂到被窝里,拿被子遮的严严实实,自己则合上眼假寐。 “陛下?”门扇被打开的声音传来,随即便是董太傅关切的声音:“您是否身体不适?” 皇帝勉强睁开眼,假惺惺做虚弱状:“许是昨夜受了风,不要紧的——咳,咳!” 董太傅目露担忧:“天子事关天下,哪里会不要紧?”说着,便吩咐人去请太医来。 皇帝怀里搂着妙妙,唯恐被人瞧见,一心想将他支走:“朕这里无碍,将养几日便可,太傅无需担忧,此疾怕是风寒,会有传染之虞,您还是离开这儿,往别处去等消息吧。” 他这儿病着,董太傅哪里能走得开,不仅没走,反倒在床边坐下了:“臣老了,此身何稀,陛下无需介怀。” 皇帝一见他坐下,一颗心就狂跳不止,再听他说话,更是忐忑异常,正想再劝几句,却觉额头一热。 董太傅伸手去探了探,皱眉道:“怎么这样凉?都起冷汗了。” “是……是吗?”皇帝随手摸了一把,果然一手凉意:“大概是体虚吧。” 董太傅叹口气,为他提了提被子,又吩咐人去备热水,自己则在这儿照看,目光一转,忽然道:“咦,喵喵呢?” 皇帝心头一个咯噔,装模作样的看了一看,道:“许是出去玩儿了吧,窗户低,关不住她的。” 这句话刚说完,他便觉怀里妙妙动了一下,以为是她觉得里边儿闷,赶忙用腿蹭了蹭她,以示安抚。 “可别走丢了。”董太傅没察觉到他动作,低低念叨一句。 就在这关头,却有侍从备了热水过来,他站起身,亲自去拧了帕子,正想替皇帝敷上,却瞥见被子底端露出半只小脚,莹润似玉,显而易见是女儿家的脚。 只看了一眼,董太傅便觉一股火气从心口直冲前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再看一眼皇帝捂着脑门装病的模样,更是怒火中烧。 天子设六宫并不稀奇,即便是有几个别的女人,董太傅也不会揪着不放,但这一次,却不一样。 昨夜皇帝来时,身边可没有宫娥,里头人显然是董家的婢女,这又是皇后的外祖家,他在这儿幸了人,岂不是打妙妙的脸? 董太傅怒不可遏,脸都涨红了,信手将那被子掀开,气愤道:“陛下,耻乎?!” 皇帝没想到他说掀被子就掀被子,连声招呼都不打,惊慌失措,下意识将怀里妙妙搂的严实,权当是护身符:“太傅,这……这是个误会,朕朕朕可以解释!” 董太傅怒喝:“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妙……妙妙!”皇帝想起小时候被打手板的日子,结结巴巴道:“你说句话!” 董太傅眉头一拧:“妙妙?” 小姑娘从他怀里探出头去,小心翼翼的叫了声:“外祖父。” …… 董太傅夫妻俩跟魏国公夫妇坐在一起,脸色都不好看,面前是坐在小板凳的皇帝和妙妙,一脸心虚,活像是在六堂会审。 “怎么回事?”董太傅沉着脸,质问道:“妙妙怎么在这儿,喵喵怎么不见了?” 皇帝迟疑着开口:“这说来话长……” 董太傅冷冷打断:“那就长话短说!” 皇帝一缩脖子,改口道:“在许多年之前,朕抱着妙妙出去玩儿,到集市上之后,遇见一个老道……” 他慢慢将原委说了,听得面前人直皱眉,魏国公仔细想了想,忽的眉头一跳。 “妙妙,”他看向小女儿,道:“有一次陛下上朝,有只猫跑过去捣乱,是不是你?” 妙妙垂着头,看起来乖巧极了:“嗯。” “我说怎么看着眼熟,原是在父亲那副画里见过你,”魏国公恍然大悟:“怪不得呢。” “嗯,”妙妙小声道:“那之前就会变了。” 人都有私心,谁也不例外,家里孩子学坏了肯定是被别人带的,家里姑娘被人欺负了,肯定是男人使坏不检点。 董太傅想起方才那事儿,不由侧目去看皇帝,一脸毫不掩饰的嫌弃与指责:“妙妙小,不懂事,陛下年长她这样多,怎么还做出这等失礼之事?” 皇帝偷偷拿胳膊肘去蹭妙妙,暗示她帮着说话,然而妙妙见阿爹阿娘都沉着脸,实在是气虚,没志气的抛弃了皇帝,只顾去看自己脚尖儿。 董太傅察觉他小动作,瞪他一眼:“陛下,你做什么呢?” 皇帝低眉顺眼道:“太傅说,朕该做什么?” 董太傅冷冷道:“你觉得该做什么?” 皇帝顺从的低着头:“安静如鸡。” “鸡一般都不安静吧,”董太傅冷冷道:“安静的那些——多半已经摆在盘里上了桌。” 65.衷肠 皇帝蔫眉耷眼坐在边上, 董太傅对着训了一会儿,又赶着他回宫去了。 看一眼妙妙,他试探着道:“那她……” “妙妙还没嫁过去呢,”董太傅没好气道:“你接她入宫小聚无妨,留在宫中常住, 像什么样子?” “还有你们俩!”他又转向魏国公夫妇:“女儿被人留住, 也不知道上门去要,我问起来,居然还帮着遮掩,越活越回去了!” 妙妙坐在皇帝身边, 听外祖父将几个人说了一圈儿,以为要轮到自己了, 赶忙低头认错:“小哥哥固然做的不当, 但妙妙也有错,外祖父骂我吧。” 隔辈儿亲隔辈儿亲, 这话总是有道理的, 董太傅见外孙女低着头, 小脸上有些惊惶, 心生不忍:“好啦好啦,这事儿虽碍不过情理, 却也并非十恶不赦。” “宫中不能无人, 陛下回去吧, ”他叹口气, 徐徐道:“至于妙妙, 就先在这里住几日好了。” 皇帝原本还想说句什么,见他面上难掩疲态,终于没有开口,深深看妙妙一眼,起身离去。 小姑娘忧心忡忡的望着他身影远去,重又低下头,没有做声。 “你呀,”董老夫人见了,反倒一笑:“女大不中留,真是半分不错。” …… 皇帝回宫之后,便叫内侍宫人们退出去,独自闷在书房里静思。 陈庆守了几个时辰,都没听见内里动静,在外告罪一声,捧了膳食进去。 “陛下别太介怀,”他徐徐劝道:“太傅只是一时生气,过一阵子就好,您与小娘子已经有了婚约,不会有事的。” “倒也不是因为太傅,”皇帝抿一口茶,浸润了干燥的唇,道:“老人家爱护后辈心切,如此行事,并不奇怪。” 陈庆一怔:“那您这是……” “朕只是觉得,”皇帝合上眼,叹气道:“妙妙并不怎么在意朕。” “至少……不像朕在意她一样在意朕。” 陈庆听得一顿,随之叹息起来,然而男女情爱之事,向来容不得别人插嘴,他终究是局外人,不好说什么的。 “小娘子还小呢,”到最后,他也只是道:“您不能太心急。” “也是。”皇帝随口应了一声,也不知有没有往心里去,执起筷子来准备用点儿东西,却忽的想到另一处去了。 按照以往的经验,妙妙变成人都是在回到现实世界之后,这一次是怎么了,在梦境里直接变成人了? 还是说,这其间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变故? 从前那老道给的项圈,妙妙七岁时便不见了,既不是丢了,也不是被人拿走了,而是好端端的戴在脖子上,一觉睡醒,却消失无踪了。 皇帝联想前事,心思不觉杂乱起来,许久也没理出头绪,索性将这些暂且按下,不去想了。 妙妙在董太傅那儿住下,老人家倒没问什么叫她难堪的话,只像是寻常小住一般,态度未曾有异。 她自己却有些扛不住,悄悄到董太傅书房去,小声问道:“外祖父,你还在生气吗?” “外祖父不会生你气的,”董太傅轻轻揉了揉她头发:“傻妙妙。” “那……还在跟小哥哥生气吗?”妙妙试探着问。 董太傅却听得笑了:“你怎么叫他小哥哥?” 妙妙被他问的脸一热:“不然呢?” 董太傅依旧在笑,只是那笑容里,似乎有了一点儿别的东西。 “妙妙,”他轻轻问:“在你心里,只当他是儿时照看你的小哥哥吗?外祖父是说——有没有男女之情呢?” 妙妙杏眼有些无措的眨了眨,怔住了。 “情窦初开的小儿女,真可爱呀,”董太傅笑着拍拍她的肩:“回去吧,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出了书房,妙妙心绪乱极了。 不叫他小哥哥,那该叫什么呢? 此前二人嬉闹,他让自己管他叫衍郎,她含羞叫过,但终究不如“小哥哥”三个字顺口,再后来,就没怎么叫过。 可在她心里,儿时叫的“小哥哥”跟现在叫的“小哥哥”,真的是同一意味吗? 她望着院子里娇艳欲滴的那从月季,忽然迟疑起来。 …… 从这梦境中脱身,自然是在清晨。 朝阳东升,阳光斜照,内殿帘幕里隐约透了几分,准时将皇帝唤醒了。 瞅一眼身边的小姑娘,他还有点儿迷糊,缓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们回到了现实世界。 怎么办呢? 他看着身边沉沉睡着的小姑娘,在心里想。 妙妙醒来时,见自己在宣室殿的塌上,便知两人已经返回现实,只是——小哥哥呢? 床榻外边儿干干净净,被子也叠起来了,伸手去摸身侧地方,只有丝绸的柔滑,却无半分余温。 他大概早就离开了。 从前两人在一起时,他起床之后,都会在边上等着她的。 妙妙杏眼眨了眨,先是有些失落,失落完之后又恍然惊醒。 她觉得自己……有点儿对不起小哥哥。 她一直都生活在他的宠爱里,理所当然的接受着他的付出,依仗着他的心意胡闹,但却没有真正对等的去在意他。 在这段感情里,他是不是时常会感觉到无奈? 自己总是爱闹他,真不应该。 守在外间的宫人们听见里头动静,问过之后,方才一道入内,奉了热水香盐。 妙妙将鞋袜穿上,没忍住问了一问:“他呢?” 宫人们会意的答道:“陛下往前殿去处理政事去了。” 妙妙得了回应,反倒踌躇起来,用过早膳之后,在寝殿里磨蹭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往前殿去。 皇帝端坐椅上,正低头批阅奏疏,就听陈庆低声说了句:“陛下,小娘子过来了。” 他听得神情微顿,却并没持续多久,手中御笔不停,连头也没抬。 陈庆跟随皇帝多年,最明了他对小娘子的在意,现下见他态度冷淡,只当他们是闹了矛盾,心中微动,倒也没多想。 妙妙期期艾艾的进了内殿,见皇帝在忙,也没贸然开口,陈庆寻个凳子给她,她便静坐在一边儿,等着他忙完。 这一等便了不得了,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皇帝才将笔搁下,端起茶来抿了一口。 “你怎么过来了?”他问妙妙。 小姑娘起身过去,两手拘谨的交握,小小声道:“小哥哥,你生妙妙气了吗?” 皇帝淡淡道:“你又没做错什么,朕有什么好生气的?” 这种语气,分明就是生气了。 妙妙心中一慌,伸手去拉他衣袖,皇帝却适时的一抬手,躲开了。 妙妙呆了一下。 然而皇帝却没在意,只轻轻问她:“你做什么呢?” 妙妙有点儿无措的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这样不好,”于是皇帝道:“有失庄重。” 有失庄重? 这句话居然会从他嘴里说出来? 妙妙脸上带着几分讶异,还没等说话,便听他继续道:“你总嫌朕占你便宜,是流氓,太傅也再三警醒,朕想了想,确实不对,应该改。” 皇帝看着她,徐徐道:“有时候太亲近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妙妙听出他话中深意,眨眨眼,道:“小哥哥,你……不想理妙妙了吗?” 皇帝定定看着她,见她同样拿那双澄澈的眼睛回望自己,心头一痛,似是难以为继,别过头去道:“反正你也不喜欢朕,何必勉为其难。” “不,不是那样的。”小姑娘伤心的看着他,认真道:“妙妙很喜欢小哥哥,也不觉得勉为其难。” 只是她才十四岁,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怎么能要求她在一段感情刚刚开始萌芽的时候,就倾尽一切的去付出、绽放? 皇帝听的心头一颤,却也坚持将话说下去:“左右朕既无赖,又流氓,还总是欺负你,在一起也没意思,你去找个温柔体贴的,跟他过一辈子吧。” “小哥哥,”妙妙听得难过极了,杏眼里冒出两汪泪,抽了抽鼻子,才没哭出来:“你说这种话,是认真的吗?” 皇帝久久没有做声,连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就在她以为皇帝不会回答时,他却伸手过去,拇指将她眼睛里溢出来的水花擦去了。 语气温柔:“当然是假的。” 妙妙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吧嗒吧嗒掉出来了,一边哭,一边打他:“你坏死了!说不欺负人,但还是这么对妙妙!” 皇帝由着她打,等她打完了,又伸手去帮她擦泪,将心爱的小妻子搂住,语气温煦:“朕不这么说,你这呆脑袋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想明白。” 妙妙拿拳头锤他肩头,眼泪未歇,气鼓鼓道:“我才不笨!之前在外祖父家想了那么久,过来找你之前,我就明白了!” 皇帝安抚的拍拍她肩背,又抱着往一侧椅上坐下,亲了亲她沾着泪的眼睫,方才道:“真想明白了?” “嗯!”妙妙认真道:“我喜欢小哥哥!” 皇帝哼了一声:“是你对你大哥那样,兄妹之间的喜欢吗?” “不是,”妙妙抽了抽鼻子,一字字道:“是阿娘对阿爹的那种喜欢。” “这还差不多,”皇帝心满意足了,尤且在嘀咕:“朕发现了,不能太娇惯着你,不然非得反了天不可。” “以后不许说今天这种话了,” 小姑娘伸手拧他,末了,又觉得伤心:“妙妙听了,心里很难过。” “不说了不说了,”皇帝叹口气,将她抱得更紧些:“朕哪里忍心叫你再难过一次。” 妙妙说那些话时不觉有什么,说完之后却有点儿羞窘,皇帝看的爱极了,亲亲她的唇,温柔道:“走,咱们出去走走。” 五月的阳光温暖,花木繁茂,郁郁葱葱。 宣室殿东侧种植了一片桃树,已经到了结果子的时候,粉润多汁的的桃子缀满枝头,任人采撷。 妙妙路过时,看的有点儿馋,只是她个子矮,实在是够不到。 皇帝身材高大,摘个桃倒是轻而易举。 拿杏眼瞄一瞄皇帝,她赞叹道:“呀,那些果子一看就很好吃!” “是啊,”皇帝假装没听懂,站在原地无动于衷,一脸向往:“朕也好想吃吃看!” 66.皇帝变身记(上) 那是个十分晴朗的清晨。 妙妙起床后, 尚且有些迷糊,下意识的想揉揉眼睛, 然而刚将小手伸过去,便察觉到那阵绒毛特有的柔软触觉, 顿时反应过来。 那不是手,是小爪子。 她又变成小猫儿了! 毕竟曾经有过好多次变猫的经历, 妙妙倒不惊慌,然而在站起身瞥见满眼绿色后, 整只喵却忽的呆住了。 她不是出现在宫里,更不是在家里, 而是在个类似于森林的地方。 左右看看,四遭全是野草,再往上瞧, 便是和人等高的灌丛与异常繁茂的树木, 略微往高处走走, 向四处探看, 丝毫不见人烟。 居然是在野外。 怎么回事? 这是哪儿? 妙妙怎么会在这儿? 小哥哥呢? 一个个问题接连不断的从她心里冒出来, 小猫儿眨巴着蓝眼睛,想了许久之后, 也没得出个结果来。 她呆呆的站着,正有些不知所措呢,几声低沉的狼叫却被风声送到了耳朵里, 想起小时候差点儿被狼吃掉的事情, 不自觉打个冷战, 仔细听过叫声是从哪里传来的之后,赶忙往相反方向去了。 要知道,这一次可没有上一次那般好运,能杀出一个英国公救她了。 周遭林木茂盛,郁郁葱葱,似乎是在夏季,妙妙漫无目的的走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饿了,轻轻喵呜一声,转着脑袋,想找点儿东西吃。 打猎是别指望了,这样大的森林,既有猛兽,也有凶禽,妙妙看一眼自己被修剪圆滑的指甲,就知道自己抓不到什么像样的猎物。 再则,便是抓到了,她也不敢生吃啊。 还是找点儿果子充饥吧,先垫垫肚子,再找个地方躲起来,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要是能拖到小哥哥来找她,就更好了。 只是……小哥哥知道妙妙在这儿吗? 会不会在被他找到之前,妙妙就被别的野兽吃掉了? 这想法一升起,便在小猫儿心里驱之不去,忧心忡忡的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吃饭最大,也就暂且将那些担忧按住,仰着头寻果子去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福气,现在正是夏季,各式野果成熟的时候,没走多久,她便瞧见一棵枝头缀满红果的绿树,郁郁葱葱,十分繁茂。 她这些年跟随董太傅走南行北,多多少少长了几分见识,没有贸然去摘,而是先看那些果子有没有被鸟兽吃过的痕迹。 在这种环境里,动物反倒比人警惕,要是没有被啄食过的痕迹,果子兴许有毒。 叫妙妙开心的是,她仰着脖子瞅了半天,发现枝头上有些地方的果子只剩了核儿,再瞧瞧地上,更有些吃剩的残骸,终于放心起来。 做人的时候,她可能会瞅着果子馋的流口水却没办法,这会儿做了猫,上树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兴冲冲的喵呜一声,小猫儿胡子一颤,摆着尾巴上了树,顺着枝干往枝头那儿去,瞥见前边有块凸出的瘤结,小爪子正待踩过去,却忽的反应过来,赶忙往回跑。 她这动作显然十分及时,刚刚跑到枝干那儿,原本凸出的那块儿地方便猝然动了,蛇头高高扬起,嘴巴咧开,两颗沾着涎水的利齿分外刺眼。 妙妙回头看了一眼,魂魄就没了一半儿,脚下踩着棉花似的,晕乎乎的下了树,心中全是后怕,眼眶里都有泪花了。 就差一点儿,她就进蛇口了。 她后怕的时候,那条蛇就盘在树枝上,对着底下那只小猫儿蠢蠢欲动,似乎随时都能从树枝上下来咬她一般。 妙妙害怕极了,可怜巴巴的喵呜一声,头也没回,赶忙往另一边儿逃走了。 只是,她毕竟不是猫,而是一个在温室里长大的小姑娘,在这样的生存环境里吃苦,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在丛林里转了大半天,她肚子咕咕直叫,却也没找到什么吃的,好容易在地上瞧见一只去年留下的褐色板栗,却也慑于上头密密麻麻的尖刺,连动都不敢动。 太阳渐渐向西,日光也转凉,时近傍晚,天要黑了。 再不找到一个可靠地方歇脚,要是撞见什么野兽,或许她就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妙妙又累又饿,心中全是惊恐慌乱,在林子里转了又转,却是毫无办法,在路过一片灌木丛时,她小鼻子抽动,蓝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有烤肉的香味儿! 也就是说,这里有人! 她开心的顺着香味过去,只是走到一半儿,就停下了脚步。 她这会儿是猫,即便过去,也未必能套到什么近乎。 再则,要是她在对方面前变成人,又会发生什么? 妙妙不敢多想。 可是,她真的好饿,都快走不动路了。 还是过去看看吧…… 隐藏好自己,不叫对方发现不就好了? 妙妙打定主意,便小心的往目的地去,越靠近那里,香气就越浓,她不自觉的咽口唾沫,更觉得肚子里面儿咕噜噜直响。 前边儿是个山洞,山洞外是片小小空地,正燃着篝火,上头的肉被烤的金黄,缓缓的沁出油来,肉类特有的香醇气息散发在空气里,勾人极了。 妙妙藏在草丛里,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在,心就松了三分,因为方才那条蛇的教训,竖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确定没有陷阱,便飞快的跳过去,叼起一块儿最小的肉,拔腿就跑。 虽然偷人东西吃很不好,但总不能饿死自己吧? 她只拿最小的那块儿,主人肯定看不出来。 叼着那块儿肉,妙妙口水不受控制的开始分泌,然而还没等跑出多远,便有一道身影自山洞里出来,风驰电掣一般的朝她扑过去,利爪将她按个正着。 人赃并获。 它的速度快的吓人,小猫儿被抓住后,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对的,是它。 不是人类。 妙妙被它按住,甚至能察觉到那利爪透过自己柔软毛发,贴在自己皮肉上的感觉,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对方似乎不打算吃她,也没有杀猫的意思,在她身上嗅了嗅,便叼着她脖颈,敏捷的进了山洞。 妙妙怕极了,战战兢兢许久,才鼓起勇气来,小心翼翼的瞅它。 只看了一眼,她胆子就大了起来,连尾巴都兴奋的摆了摆。 因为……对方也是只喵! 还是只花喵! 大家都是一个品种,老乡见老乡,好歹也应该有几分香火情吧? 只是同样是喵,人家可比妙妙大多了,看起来也威武多了。 她仰着脖子看了一会儿,见这只大猫没有反对的意思,又悄咪咪的凑到它身边去,比了比二人的身高。 果然,妙妙也就是到它膝盖呢。 长得高,动作迅速敏捷,爪子还那样尖锐,跟它一比,妙妙就是废柴了。 小猫儿有点儿失落,一直摆着的尾巴也耷拉下去了,那只大猫见她这样,眼底闪过一丝心疼,低头舔了舔她,无声的安慰起来。 妙妙看它一眼,又看它一眼,最后再看看自己,终于勉强打起精神来,不服输的开始喵呜。 虽然你长得高,但妙……妙妙的毛色比你好看! 那只大猫眼里闪过一丝无奈,将妙妙那会儿叼着的那块儿烤肉推到她面前去,随即便懒洋洋的趴下身,闭目养神了。 妙妙看它这动作,便知是叫自己吃肉,开心的喵呜一声,想了想猫的交际,礼尚往来的舔了舔它,埋头吃肉了。 至于这只猫哪里来的烤肉,大概只是巧合吧。 猫怎么可能会点火呢,兴许是这儿之前有人来过,留了火种。 毕竟她也是喵,最了解喵的弱渣战斗力了。 个头儿小也有个头小的好处,一块儿肉吃完,妙妙肚子也饱了,细致的将小爪子舔完,又偷眼去瞧那只大猫,小心翼翼的喵呜着问:“妙妙晚上能留在这儿吗?” 那只大猫没吭声,只睁开眼看她一看,点了点头。 妙妙心知这是准了,蓝眼睛眨了眨,忽的反应过来:“你是不是不会说话?” 从见到它开始,好像就没听它叫过呢。 大猫似乎有些无语,也嫌她烦了,耷拉着眼皮,一动不动。 妙妙见它不想说话,也没硬要开口,往一侧干草那儿去睡,只是刚刚躺下,却想起另一件事了。 “你……”小猫儿迟疑着问:“是公是母?” 那只大猫看了她一眼,倒是没再装成听不见,将后腿抬起,叫妙妙自己看。 嗯,是只……公的。 妙妙可没想到它会这样做,心脏一阵乱跳,亏得这会儿是猫,瞧不出脸红来,气鼓鼓道:“你做什么呢,真不害臊!” 大猫看她神情,似乎觉得好玩儿,心情也变好了,尾巴左右摆动起来。 它的确高兴,妙妙心情却坏了——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和一母,这话原来还真有道理。 即便是换成喵,也一样有道理! 怪不得这只花猫对她这样友善,既给肉吃,又叫留下来住呢。 八成是要叫她做童养媳! 小猫儿心中打鼓,打量一下双方体格,怯生生的往一边儿缩了缩:“妙妙有主了,你不要乱来!” 那只大猫漫不经心的看看她,没有理会。 “我是说真的!”小猫儿愈发担心,色厉内荏道:“妙妙的小哥哥……比你还大一圈儿,可凶了,才不怕你这花猫呢!” 67.皇帝变身记(下) 妙妙唯恐被面前这猫看出虚实, 是以喵着将这席话说出来时, 用了整整十成力度,绝对不容轻视。 只是那结果, 却叫她失望了。 那只大猫原本是趴在原地的,听她说完,脸上竟人性化的露出一点儿嘲讽意味, 居然站起来,径直往她身边去了。 妙妙吓了一跳, 赶忙往后躲, 然后她原本就谁在山洞最里边而, 再往后退,便是退无可退,蓝眼睛惊恐的看着它,几乎喵不出声来。 那只大猫似乎觉得她这会儿的反应有趣, 歪着头看了她一会儿,见她实在是害怕,又低下头, 试探的在她毛茸茸的小脑袋上舔了舔。 他这动作做出来,妙妙毛都炸了,想也不想便往洞口跑,只是还没走出几步,就被它拿爪子按住, 叼回了洞里。 这是打算干什么? 吃了妙妙? 还是说打算占妙妙便宜? 被一只大猫吃掉, 已经足够痛苦, 要是再被它当做同类欺辱,更是难堪至极。 妙妙吓坏了,小爪子左右扑腾,竭力想要挣脱,然而体型上的差异使然,她在这种压迫之下,毫无反手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低下头,将长有利齿的嘴巴凑近自己脑袋。 应该……是打算吃掉妙妙吧? 也好,总比被一只大猫欺辱要好得多。 妙妙心脏跳得飞快,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却也在对比之中勉强找到了几分庆幸,正想将那双蓝眼睛合上,却觉后颈上一阵异觉。 它它它它……它怎么在舔妙妙? 她既惊且奇,偷偷扭过头去,果然见那只大猫低着头,正拿舌头舔她后颈的毛,舔完之后又顺着往后背那儿舔,隐约带着几分近乎温柔的安抚。 不许舔! 妙妙是有主的,别的猫都不许舔! 小猫儿又气又急,直拿小爪子挠那大猫,只是那点儿力气,却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它略微用点儿力气,便将她按得老老实实,低着头继续舔了。 妙妙无可奈何,又想不出办法,气的凶了,竟趴在原地喵喵呜呜的哭了起来。 那只大猫可没想过会将她惹哭,不由自主的停了舔毛的动作。 无措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它似乎想到主意了,飞速的跑到外边儿去,没等妙妙反应过来,便跑了回来,嘴里边儿还叼着一块儿烤肉,讨好的搁在她面前了。 妙妙泪眼朦胧的看着它。 大猫喉咙里咕噜了一声,发出一种近似于温柔的声响,将那块儿肉往她面前推了推。 这……算是道歉吗? 妙妙看它还有些廉耻之心,便暂且收了眼泪,抽抽搭搭的跟它讲条件:“你不要欺负妙妙,咱们好好相处,好不好?” 大猫看她眼泪汪汪的可怜模样,目光中闪过一抹心疼,轻轻点了点头。 “还有,”小猫儿犹豫着开口:“妙妙有喜欢的人……猫了,不能跟你在一起。” 大猫在她面前趴下,喉咙里又咕噜了一声。 妙妙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踌躇一会儿,终于站起身来,将那块儿烤肉推回去了。 “小哥哥待我很好,妙妙不能对不起他,”她认真道:“既然不能跟你在一块儿,那也不能再吃你的东西,嗯……谢谢你之前给妙妙肉吃,明天天一亮,妙妙就离开这里。” 大猫似乎怔了一下,定定看着她,好半晌都没反应。 妙妙以为它没听懂,便蹲坐在干草上,认真的将方才那席话重复了一遍。 那只大猫对着她看了一会儿,确定她方才那话是认真的,忽然开心起来,周身都透着一股欢欣之气。 妙妙见它尾巴摆的欢快,正觉得奇怪,它却飞快的凑上前去,在她小脸上舔了一下。 “喵嗷!” 舔后颈舔背妙妙可以勉强忍下来,舔脸可就太过分了,小猫儿火冒三丈,顾不得细想,猛地跳到它面前去,重重在它脸上挠了一把,末了,又不依不饶的在它身上乱蹬。 彼此之间的体型差异十分明显,她也做好了被甩开的打算,然而那只大猫却没有反抗,顺着她动作躺倒在地,由着她跟虱子似的在自己身上乱蹦。 妙妙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难道是自己误会它了? 于是小猫儿停了动作,蹲坐在地上,歪着头,好奇的打量它。 大猫温柔的看着她,伸了一只前爪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妙妙呆了一下,蓝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喵才不会拍人脑袋呢,这些年来,爱拍她小脑袋的,只有小哥哥! 这猜想叫她精神大振,只是又怕这纯属自己想多了,空欢喜一场,略加犹疑,终于试探着喵呜出声:“小哥哥?” 大猫目光柔和,低头舔了舔她小耳朵,略微点头,算是应答。 “真是小哥哥!”妙妙一颗心落地,又惊又喜:“太好了!” 还没等相认的欢喜发酵,她忽的想起另一处,不觉有些难过,小心翼翼的问:“小哥哥,你……是不能说话吗?” 大猫似乎是想起什么,眼里闪过一丝郁闷,看她一看,点点头,算是回应。 妙妙见他如此,难受极了,凑过去舔了舔他的脸,安慰道:“没关系,妙妙会说话,我说,你听,权当是解闷儿。” 大猫喉咙里又是一声咕噜,亲昵的蹭了蹭她,温柔极了。 妙妙找到了小哥哥,就找到了安心的港湾,靠在他毛茸茸的怀里,觉得踏实极了。 “你也坏,”她小声抱怨:“既然认出来妙妙,怎么不说自己是谁?上来就舔我,吓死人了。” 皇帝躺倒在干草上,尾巴惬意的摆动,眼睛闭合,闻言也没什么辩解,只歪着头蹭蹭她,算是安抚。 妙妙深知他本性,之所以不认,八成是因为逗弄自己好玩儿,倒没斤斤计较,懒洋洋的窝在他怀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倒也温馨。 夜色渐深,山林一片漆黑,唯有虫鸣声与一二鸟叫交叠,不时作响。 山洞里一猫一豹依偎,你舔我,我舔你,端的亲热,夜风虽凉,但彼此相依,便是温暖。 第二日清早,大猫和小猫儿一道起床,将昨夜剩下的烤肉吃掉,用以充饥。 妙妙揉着眼睛问:“怎么办呢,好像变不回去了。” 皇帝回头看她,拿爪子指了指不远处那座山头,示意她看。 妙妙半知半解:“什么意思?到了那儿,就有办法变回去吗?” 皇帝想说的是“车到山前必有路”,现下听她这话,当真哭笑不得,轻轻叹口气,不再有什么动作。 这山林十分辽阔,他曾在山顶眺望,一眼望不到边儿,即使有人找到这儿,一时半会儿只怕也碰不见他们。 再则,都这个样子了,也未必能有人认识他们。 叼着妙妙进了山洞,他将她安置在那从干草上,示意她在这儿呆着,自己则出去打猎。 变成花豹之后,他便猜想妙妙变成猫了,四下找寻无果,只能先自行果腹,哪知刚用火石生了火,将肉烤出来,小猫儿就找过来了,倒也有缘。 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有神佛在保佑他们吧。 皇帝自幼在西北长大,弓马娴熟,时常游猎,对于动物习性十分了解。 花豹这种独居的动物,往往都对自己的领地拥有十分强烈的占有欲,其余猛禽几乎不会踏入它的地盘,昨日他在这附近转了一圈儿,也证实了这结论。 现下将妙妙安顿在这里,倒是可以放心。 小猫儿虽然爱胡闹,但在这种关头,却也十分乖巧,小哥哥既然叫自己留在这一片,那就老老实实的呆着,不会乱跑。 他那么厉害,肯定不会出事的。 山洞外边儿有一丛野果,被什么动物吃掉许多,但零零散散的也剩了不少,妙妙想着多少帮忙做点事儿,仔细打量过周遭之后,便凑过去摘果子。 猫的爪子可不像人的手那样灵敏,她折腾了半天,也没摘下几个,反倒被荆棘扎了几下,可疼了。 妙妙犹豫一会儿,最终还是伸嘴过去,一个个拽下来,叼着往山洞里去安置了。 虽然有些不干净,可现下都到了这地步,还在意那些小节做什么呢。 皇帝叼着一只山羊回去时,便见小姑娘在山洞外捉蝴蝶,动作敏捷,尾巴摆的欢快,只是看着,便觉自己心情也晴朗起来。 妙妙察觉到他的视线,有点儿不好意思,再看看他叼着的山羊,更加脸红:“小哥哥好厉害,捉到这么大一只羊。” 皇帝将那头羊搁下,喉咙里轻轻咕噜一声。 小猫儿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是为了给自己挽回点儿颜面,不服输道:“妙……妙妙摘了好多果子!” 皇帝安抚的拿尾巴蹭她。 妙妙闷闷的嘟囔:“你别小看果子,它们可甜了!” 皇帝低头看着她,那目光温柔极了,末了,又舔了舔她的背。 世间怎么会有这样可爱的小姑娘? 不管在什么时候,总有叫他心弦乱颤的能力。 许多人总说她有福气,有道清大师亲自批注的凤命,早早就被接进宫中教养,连天子也宠她,话里话外,好像是她占了莫大便宜一样。 可皇帝知道,不是这样的。 他的小妻子,自有风骨,也有自己的坚守。 就像是她没认出自己时一样,明明同陌生大猫在一块儿就可以留下,又或者,可以暂且虚与委蛇,借地安身。 可是她没有。 这样好的姑娘,当得起他的情意,也值得世间最好的珍重。 绿树繁茂,微风和煦,正是一年之中最好的光景。 他歪着头,见那只小猫儿气鼓鼓的在捉蝴蝶,忽然觉得惬意极了。 阳光这样暖,似乎一直照到人心里去。 68.情缘 机缘巧合之下, 妙妙被董太傅撞破了变猫的事儿, 使得皇帝很是受了一通排头, 但也不是全无好处。 因这缘故, 他跟小媳妇通了心意,两心相许,却也是好事,虽然还达不到上一世你侬我侬的境地, 却也相差不多了。 他们已有婚约, 却也未曾有夫妻名分, 妙妙在宫里小住几日倒没什么, 住的久了, 却会遭人闲话。 皇帝心中自有分寸, 确定小姑娘不会变心,搂着亲亲腻腻的道别之后, 便差人送她归家去了。 妙妙在宫里呆了这些日子,魏国公与董氏自然惦记, 见她归府, 少不得拉着嘘寒问暖一番,午间全家一道用饭时,更是连连给她夹菜。 魏平遥业已授官, 年前便娶了妻, 妻室乃是董老夫人的娘家侄孙女周明钰, 说起来, 妙妙此前还要叫一声表姐的。 倒是魏平远外出游学去了, 短时间内不会归家。 “妙妙这次回来,倒跟从前有些不一样了,”周明钰与她年纪相仿,隐约看出几分端倪:“笑容多了,时不时的还总是走神。” 妙妙被她戳破,脸颊微红:“嫂嫂不要笑话我嘛。”倒没否认。 董氏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闻言失笑,再看向小女儿时,不觉感慨:“妙妙十四了,再过两年,便该出嫁了。” “两年时间说短也短,说长也长,”妙妙笑嘻嘻道:“阿娘这是急着赶我走了吗?” “谁赶你走了?”董氏啼笑皆非:“我只怕女儿还没嫁出去,便成了泼出去的水。” 妙妙听出阿娘话里揶揄意思,有点儿面热,笑嘻嘻的插科打诨,将这一茬儿略过去了。 等这顿饭结束,魏国公与魏平遥一道往书房去说话,女眷也一道往后院去,妙妙这才悄声问:“我才回京没多久,虽然约着见过一次,但许多事情也不够了解,婷婷和佳夕佳婳她们……都怎么样了?” 她这句话显然问的别有深意,毕竟这些年虽不在京城,但小姐妹之间往来通信却没断过,前不久往水宁庵聚过呢,现下问的,多半是归宿之事。 有些事情,未出嫁的小娘子不会知道,各家夫人们却会得几分消息。 “安平侯府的两位公子都已经娶妻,接下来也该轮到婷婷了,至于人选,却是不知了,”董氏也不瞒她,略加思忖,道:“佳婳与佳夕倒是定了人家,都是京中勋贵,同英国公府交情也好,毕竟疼爱女儿,不想叫嫁的远了。” 佳夕佳婳有归宿了吗? 前不久见面时,还不知道这事儿呢。 八成是新定下来的吧。 妙妙记忆之中,大家仿佛还是小手小脚的娃娃,现下却都已经谈婚论嫁,不免生出几分感慨,看一眼阿娘,道:“过几天我设宴,请她们来聚聚吧,有一阵子没在一起说话了。” “也好,”董氏笑道:“叫你阿蕊姐姐也来,左右也都认识。” 妙妙含笑应了:“好。” 她们玩儿的好的几个人里边,方兰蕊是最大的,其次是梁婷婷,然后是佳夕佳婳,最后才是妙妙,可谁也才想不到,她们终身大事的归属,竟是从最小的开始,依次有了结果的。 六月的金陵虽不至于酷暑,却也有南方特有的湿热,人在外边儿站一会儿,便觉得连喘气都吸了一鼻子雾气,等闲不愿意出门。 水宁庵的后院遍植绿竹,正是郁郁葱葱的时候,又引了山涧溪水,别生清冽,方兰蕊正坐在一侧石凳上,边打扇,边同文惠女冠说话,笑意嫣然。 因着昔年那桩牵扯,二人渐渐有了几分交际,方家诗书传家,文惠也是极爱诗书,倒也很谈得来,方兰蕊回京之后,时不时往这儿探望,跟她说说话。 一侧的火炉上煮着茶,文惠见已滚了三滚,便执起茶壶的柄,动作优雅的斟了一杯,递与方兰蕊:“茶是今年新采的,水便取用山泉,你尝尝看。” 方兰蕊笑着接了,正待说话,却见竹门外人影一闪,有个年轻道姑入得门来,温声道:“文惠师姐,贵府打发人来与你送信。” 文惠听得手指一顿,一时之间,竟有些不敢问,方兰蕊见了,心中一叹,起身过去道:“给我吧。” 那道姑是与文惠一道入水宁庵的,自然明白她心中苦痛,也不多说,将信放下,便施个道礼离开。 信封上什么都没有,也瞧不出是谁写的信,方兰蕊递过去给她,柔声道:“你祖母那样怜惜你,你再如此,岂不叫她忧心?” “却是我着相。”文惠苦笑一声,将那信封拆开,扫了几眼,面露哂然,信手将那信封带信纸,一道丢进火炉里了:“这么一桩事,也值得说道,平白污了一张好纸。” 方兰蕊顿知那信不是衡阳大长公主写的,疑惑道:“怎么?” “是郑端敏,”文惠目露讥诮:“她有了婚约,明年便要出嫁了。” 方家与宗室无甚牵扯,方兰蕊自然不知,只觉得有些无语:“她写信与你,便是想说这个?” “无非是炫耀罢了,”文惠神情平静,只是神情有些好笑:“她那未婚夫,曾是我生母为我定下的,后来我报了病故,婚约自然作罢,只是不知她如何筹谋,竟成了这桩姻缘。” 她说的平静,方兰蕊听得却膈应,心知这是郑端敏刻意写信来恶心人的,不免为她不忿:“做人留一线,她这样争强好胜,未免过了。”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文惠反倒不怎么生气:“由得她去。” 方兰蕊见她如此,却也不好多说,只是归家之后,不免向母亲问起此事。 方夫人知道她与文惠交好,也知道文惠身份,也不遮掩:“当初先帝尚在,对衡阳大长公主这个皇姐颇为亲近,文惠是嫡长孙女,自然寻得一桩好亲事,可今上同衡阳大长公主无甚深交,其子又不成器,在宗室中的地位一落千丈,竟还能重结婚事,倒是难得。” 方兰蕊则问道:“对方到底是谁?” “咱们家同他们没什么交际,婷婷却该认识,”方夫人道:“她二婶出身定康侯府,同郑端敏定下婚约的,便是他们府里的世子。” 那并不是开国所置的侯府,却也因祖上功勋而被大秦先代君主允诺爵位世袭,金陵勋贵之中,门楣已是不低。 宗室的名头说着好听,但几代之后,却也会泯然众人,衡阳大长公主的儿子得了镇国将军的勋爵,此后便要再降一等,不出几代,便与平民无异。 对于郑端敏而言,能嫁到定康侯府去做世子妃,已经是很好的姻缘了。 方兰蕊同她没什么深仇大恨,但思及她往水宁庵里逼问长姐为何不肯就死,却也提不起什么好感,心觉好人没好报,正暗自摇头,却收到了魏国公府送来的帖子。 “妙妙回府了呀,”方夫人凑过去瞅了一眼,笑吟吟道:“她是个有福气的,当真顺遂。” “谁说不是呢,”方兰蕊莞尔:“我在边上见着,都羡慕的紧。” “几个手帕交都有了归宿,你自己呢,便没有什么主意吗?”方夫人端坐在一边儿,轻轻打扇:“可别不好意思说,若是没有喜欢的,阿娘便要帮你打听了。” 方兰蕊轻轻笑道:“当真没有。” “好吧,”方夫人替她扶正发钗,含笑道:“我同你阿爹说一声,叫他也留意些。” 方兰蕊落落大方,倒不羞窘:“全叫阿爹阿娘费心了。” 方良心知章武候对自己女儿有意,只是对方不点明,他也没有说破,更不曾同妻女提过这事儿,从方夫人那儿得了话,倒是很认真的开始参详京中子弟,看哪一个适合做女婿。 章武候自从那日在英国公府丢了脸,接连许久不敢出现在方良面前,只是听英国公说方家有意为家中小娘子选婿,便再也按捺不住了。 这日晨间,方兰蕊乘马车出门,往魏国公府去赴约,半道上却遇见了章武候。 他骑马等在前方,见方家马车靠近,微生忐忑,随意在衣襟上擦一擦掌心的汗,勒马上前。 “侯爷?”方兰蕊听得马蹄声响,掀开车帘:“倒是凑巧,在这儿遇上了。” “不是凑巧,”章武候豁出去了,定定看着她,道:“我是特意在这儿等你的。” 方兰蕊一怔:“等我做什么?” 章武候催马靠近车窗,道:“有句话要同你讲。” 方兰蕊秀美微动:“什么话?” 章武候深吸口气,诚恳道:“我想娶你。” 方兰蕊不意自己听到这样一句话,目露讶然,竟没说出话来。 “肯定没人会直接到心上人面前说这种话,但我听说,方大人已经在为你挑选夫婿,实在按捺不得。” 他被她那双清澈眼睛看着,心中一颤,竟有些语无伦次:“我知道自己现在一定蠢透了,但这些话要是不说,我会后悔一辈子的,无论方大人选了谁,你都先别答应,暂且等等我……好吗?” 69.相约 一直到了魏国公府, 方兰蕊的思绪都未曾回转。 暂且等等我……好吗? 短短一句话,却在她心头掠过无数次, 难以忘怀。 章武候竟对她有意吗? 什么时候的事? 她应该怎么应对? 方兰蕊虽聪慧,却也年轻,一时之间,反倒不知如何是好。 妙妙的婚事敲定,赐婚的旨意也已落下, 便有皇后的名分,这一次归府, 皇帝更与了她几个相熟的女官, 既是叫她熟悉宫中章典, 也是帮着魏国公府筹备待嫁事宜。 帝后婚仪还有两年,说长也长, 说短也段, 该准备的也该准备着了。 坐在绣架前,妙妙正为皇帝裁制衣袍, 一针一线都很认真,用心极了。 一直以来都是小哥哥照顾她, 现下能为他做点儿什么, 她也觉得开心。 面前那片云纹才绣了一半儿,方兰蕊就来了,她赶忙将针线搁下, 迎上前去, 哪知却少见的在阿蕊姐姐面上见到了几分茫然。 “怎么啦?”妙妙关切的问。 “也没什么, ”方兰蕊并非轻狂之辈,自然不会轻易将男子求爱之事说与别人听,只遮掩道:“遇上点儿事情罢了。” 她素来是安稳性情,既然不肯说,想来不是坏事,妙妙也不追问,斟一杯茶过去,含笑道:“前几天才知佳夕佳婳定了人家,之前在水宁庵见面时,还不知道这事儿呢。” “听说是前不久才定下的,那时不知道也不奇怪。”方兰蕊笑着说了一句,倒是想起郑端敏那事儿来了,秀眉一蹙,将她写信向文惠炫耀婚事的事情说了。 “世间怎么会有这等人,”妙妙听得心头发闷,一时之间,竟找不出什么词汇来形容:“当真不可理喻。” “谁说不是呢。”方兰蕊也幽幽叹息。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没过多久,梁婷婷与佳夕佳婳便先后来了,几个小姑娘聚在一起说笑,少不得会提起那姐妹俩的婚事。 “是伯父帮着相看的人选,二人年前便在羽林卫中任职,家风也不错,”佳夕有点儿不好意思,却还是道:“阿娘不想叫我们嫁的远了,索性留在金陵好了。” 既然是英国公帮着看的,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又是选自羽林卫,想必出自勋贵门楣,梁婷婷思忖一番,关切道:“羽林卫到了年份,只怕也会外放吧?” “嗯,”英国公府显然早就想过这事儿,佳夕有些羞赧,闭口不言,还是佳婳道:“届时两家一起出力,别叫外放的太偏便是,离了主家,也能……便宜些。” 她没将话说的十分明白,但大家都明白其中真意。 现下只是定亲,待到成婚,却也有一年多的功夫,到时候再遇上外放之事,小夫妻自成一家,行事也方便,等三年外放结束,再归京时八成已有了孩子,子嗣傍身,婆家总不会恶待。 女儿家的婚事十分要紧,英国公府只有这两位小娘子是嫡出的,相较之下,英国公夫人也更愿意照看侄女,而不是底下庶女,再有二夫人盯着,想来人选不会出错。 光阴荏苒,一众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倒也有些伤感。 梁婷婷笑着揶揄道:“怎么都闷着不说话?你们好歹有主了,我和阿蕊什么都没有,可说什么了?” 佳夕被她那句“有主”惹得脸热,拿手中团扇拍她一拍:“偏你话多!”说着,又问起她来。 “能有什么安排?”梁婷婷性情爽利,倒不扭捏:“我才不想早早成婚呢,好没意思。” “你阿爹阿娘呢?”方兰蕊问:“不管你么?” “管呀,可是管不了,”梁婷婷挑眉道:“到最后,索性由着我了。” “你倒是自在,”妙妙听得莞尔:“还没嫁人呢,做什么都这样拘束?左右无事,咱们踢毽子去!” “也是,”佳夕笑道:“再不玩儿,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年轻小娘子活泼动人,别人见了,不过赞叹一声,成婚之后做了人妇,可就没这般自在了。 周明钰同魏平远成婚半年,已经有了身孕,同董氏一道往后院去说话,隔着老远,便听见小姑娘们说说笑笑的声音,不觉露出几分笑意:“真有朝气。” 顿了顿,又补充道:“妙妙是有福气的。” “谁说不是呢,”董氏思及从前道清大师说过的批命,倒也有些感慨:“陛下疼她,是她的福气。” 妙妙可不知道阿娘正和阿嫂议论她,正同几个小姐妹玩儿的开心,等到了下午,送别几人时,才觉出有些疲惫,想要去泡个澡,早些睡下。 “陛下前不久打发人送信儿来呢,”玉竹悄悄同她讲:“奴婢怕叫人听见,这会儿才同您说。” 一提起小哥哥,妙妙脸上便不由自主的带上笑,拿手指碰了碰自己尚且有些烫的脸颊,轻轻问道:“信呢?” “在王嬷嬷那儿收着呢。”玉竹道。 妙妙往屋子里去寻了王嬷嬷,展开一看才知,那是约她出去玩儿的信。 现下已经是六月底,再过几日,便是七夕,有情人齐聚的夜晚,金陵灯会彻夜不息,彼此有情的小儿女也会一道出门祈愿。 皇帝现下既与小妻子情投意合,当然也不会落下这样好的日子。 信的末尾,他还不忘问一句: 妙妙,你想朕不想? 小姑娘自将那封信展开,面上笑容便不曾落下,看到最后,唇畔笑意甜蜜极了,顾不得沐浴,便先往桌案前回信,写完后便装进信封,叫人送去给他。 “小娘子,”玉竹笑嘻嘻的问她:“七夕那夜,可要去吗?” 妙妙抿着唇笑,欢喜极了:“自然要去!” 皇帝是在嘲笑章武候的空隙,收到小媳妇回信的,暂且将嘲讽笑容收了,专心看妙妙回信。 章武候今日上午将那一席话说出口,便已花尽了全部气力,等方家马车离去,才觉自己生了一手冷汗。 怀抱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脏进宫寻求安慰,却被皇帝笑了个底朝天,这会儿正蔫蔫的坐在一边喝凉茶败火,见皇帝笑的这样圆满,禁不住问了一句:“是皇后娘娘的信吗?” “嗯,”皇帝颠倒是非,恬不知耻道:“妙妙想朕,七夕那夜,想约着一块玩儿呢。” 章武候信以为真,再想想自己,不免有些惆怅:“陛下娘娘感情倒好。” 皇帝装模作样道:“朕政务繁多,正在犹豫要不要去呢。” 他自顾自吹牛的时候,陈庆便站在旁边,满脸都写着四个字:槽多无口。 章武候在男女风月之事上还是个萌新,对着身为此道大佬的皇帝不耻下问:“陛下说,我若是约方家小娘子出门,人家会应吗?” “朕又不是你心心念念的小娘子,怎么知道她好不好应?”皇帝得了小媳妇的回信,正是心满意足的时候,正捧着回味呢,连嘲笑人的心思都没了:“再者,你不是不信朕么?还巴巴的问什么?”说着,就叫人送他出去。 章武候厚着脸皮赖在椅子上:“臣哪里不信陛下了?您可别污蔑人。” “朕污蔑你?”皇帝斜他一眼,道:“当初是谁进宫问如何追求人家小娘子?朕一五一十说的仔细,你倒好,不信朕,却信英国公和长安伯那两个搅屎棍,怎么样,事情办成了吗?” 一想当初那场晚宴,章武候就觉得心口发酸,眼眶微湿:“没有。” “你不信朕,朕才不稀得帮你呢,”皇帝傲娇起来:“滚吧,朕要给小妙妙回信了。” 章武候深悔当初信了长安伯的话,这会儿更不肯放手:“陛下要是不帮,臣就不走了!对,不走了!” “不走就不走,”皇帝低头写信,云淡风轻:“朕又不缺那几顿饭。” 章武候苍蝇似的搓搓手,冷笑道:“臣还要跟魏家小娘子告黑状!” 皇帝撇撇嘴,面带不屑:“就你这样的,能告什么黑状。” “……臣就跟她说,陛下跟臣有些这样那样的关系!” 章武候豁出脸去不要,抬着下巴时,活像个街头流氓:“反正此前市井之中也有些流言,干脆就把它坐实了!” 皇帝听的心口作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有意思吗?” “怎么没意思?”章武候道:“臣的婚事连个影儿都没有呢,陛下倒开始卿卿我我了,即便自损八百,臣也赚了二百!” “快收起你那个没出息的样子,”皇帝看他一看,就觉心头闷的厉害:“提亲去吧。” 章武候一怔:“怎么提亲?” “找个媒人,”皇帝恨铁不成钢道:“上门去说亲。” “我才刚跟人家表明心意,马上就登门求亲,”章武候有些踌躇:“是不是逼得太紧了?” “你这人怎么婆婆妈妈的?”皇帝皱眉道:“朕叫你去你就去,啰嗦什么,媳妇不想要了?” 章武候迟疑一下:“真的有用吗?” 皇帝叉着腰,一脸大佬对萌新的蔑视:“骗你有什么好处?” “也是,”章武候自觉有理,赶忙谢恩:“那陛下忙,臣先行告退。” “滚吧滚吧,”皇帝摆手:“别叫朕再看见你。” 章武候忙不迭走了,陈庆亲自在窗边目送他离去,一脸忧伤。 “陛下,”他问:“您真觉得上门提亲有用?” “当然是骗他的。”皇帝恬不知耻道。 “……”陈庆无语:“侯爷提亲不成,入宫来找您算账,又该怎么办?” “要不,叫禁卫牵条狗放门口吧,”皇帝略加思忖,不怀好意道:“要凶一点儿的。” 70.亲吻 章武候不知道皇帝心里噗嗤噗嗤冒的高兴的那一汪坏水儿, 得了主意,便出宫回府去了。 现下已经临近傍晚, 上门提亲显然不合适,再则,总得做好准备才是。 他是武将出身,想做便做,第二日便登门拜访, 同方良提了这事儿。 那夜的酒席被搞得一塌糊涂,方良临走时, 见章武候窘迫的恨不能钻到地底下去不叫人瞧见, 还当他暂且了了心思, 现下没几日便来提亲,倒是有些讶异。 可讶异归讶异, 嘴上却还是婉拒了。 “小女年幼, 我同她阿娘还想再留几年,”他徐徐道:“辜负侯爷错爱了。” 方良一说“小女年幼”四个字, 章武候便知他在含蓄的对自己年岁表示嫌弃,只是碍于大家同朝为官, 不好直接说出口罢了。 这也是他早就预想过的事情, 倘若方家有意,那夜便将事情挑明了,哪里用得着等到今天, 是以倒不伤怀, 只婉言道:“七夕将至, 我能请令媛同行赏灯吗?” 方良倒没想到他这般有恒心,有感他诚意,面色微缓:“侯爷请的是阿蕊,我如何能做主,只消她情愿,我自然没有二话。” 章武候心中松一口气,赶忙道谢。 他们二人说话,方夫人便在屏风后细听,见该说的都说了,又往后院儿去,同女儿说了这事儿。 方兰蕊略略一听,玉面微红:“他来提亲么?” “是呀,”方夫人见她神情有异,心生疑窦:“怎么,你知道?” 她想到别处去了:“还是说,你们两情相悦,所以……” “没有。”毕竟是自己母亲,方兰蕊也不隐瞒,将昨日章武候同她说的话讲了。 “其中原委你倒说的清楚,自己心意却不提,”方夫人道:“喜欢他吗?章武候人品端方,倒是良配,你若喜欢,我便叫你阿爹应了这桩婚事。” 方兰蕊莞尔:“总共也没见过几次,哪里说的上喜欢?” 顶多……是有几分好感。 方夫人明了女儿心性,倒不奇怪,只顺嘴一问:“那七夕的约,你还去吗?” “还是免了吧,”方兰蕊顿了顿,方才轻轻摇头:“瓜田李下,不免叫人别扭。” “去吧,”方夫人倒还挺喜欢章武候的,毕竟他生的俊,心意也诚,见女儿转瞬犹疑,便知她也不是全无意动:“见的多了,备不住就喜欢了呢?章武候是君子,总不会欺负你的。” 方兰蕊生性温柔,却有决断,闻言也不推诿:“也好,无论如何,总该见个面,说几句话的。” 七夕素来是天下有情儿女齐聚的日子,每每到了这晚,金陵便有灯会,彻夜不息。 皇帝傍晚时分出宫往魏国公府去,倒是赶上了饭点儿,巴巴的在岳父家里蹭了饭,便搂着小媳妇往外边儿去。 正是盛夏,金陵地处偏南,少不得有些湿热,好在下午新近降了场雨,气息倒很清新,也不闷人。 妙妙身着烟柳色衣裙,十分清雅,身份所限,不好露面,索性叫人备了面纱,将半张小脸遮的严严实实,拉着皇帝的手,十分欢脱的往热闹地方去。 一进那街道,便有人在卖花灯,装饰成花朵鸟兽的形状,内里一支蜡烛亮莹莹,分外精致。 皇帝见小姑娘眼睛发光,自己也觉得欢喜,帮她挑了盏提着,一道往里头走。 “金陵可比别处热闹多了,”妙妙同他嘀咕:“早些年在外,虽然也有灯会,但远不如金陵繁盛,更不必说欢腾气象了。” “倒也寻常,”皇帝含笑道:“天子脚下,不热闹才怪呢。” 二人边走边说话,四遭是热闹喧腾的人流与各式小贩叫卖的声音,着实有趣,妙妙鼻子灵敏,嗅得一股甜香味儿,赶忙拉着皇帝往前头走。 “慢点慢点,”皇帝无奈道:“急什么呢。” 一直到了一家店面前,妙妙才停下脚步,看一眼上头牌匾,有些新奇:“从前没见过这家店呢。” 身边人去打听,没多久便得了准信儿:“这是新开的一家点心铺子,几代都是做这个的,刚从扬州搬过来。” 皇帝最了解小姑娘对甜食的喜欢,这会儿见了,眼睛都要拔不出来了,他也坏,故意去拉人家走:“不是说好了一起去放花灯吗?走了走了。” “小哥哥,”妙妙依依不舍,拽着他衣袖,可怜巴巴道:“咱们先吃几个吧,妙妙都没吃过呢。” 皇帝不依:“等咱们回来再吃,不也一样?” “不一样,”妙妙弱弱的坚持道:“万一都卖光了呢,那怎么办。” “留下吃点心也行,”皇帝压低声音,凑过脸去:“不过,你得亲亲朕。” “不要,”小姑娘害羞道:“这里人这么多,会被看见的。” “没事儿,今夜七夕,男男女女亲热的多了,”皇帝厚着脸皮道:“反正你戴着面纱,也没人认得出来。” 妙妙还要脸呢,如何肯应:“那也不。” “怎么,”皇帝诱惑她:“不想吃小点心了?” 妙妙恨恨的瞪他一眼,瞅着左右没人注意,飞快的凑过去,在他面上轻轻亲了一下。 皇帝得了便宜还卖乖:“怎么这样轻?而且还隔着一层面纱,赔了赔了……” 妙妙又羞又恼,正想着干脆锤死他算了,就觉身后玉竹轻轻推了自己一下:“小娘子,你看那是谁?” 她怔了一下,顺着玉竹指的方向一看,便见一双男女正坐在临街二楼的窗前,含笑向下看,竟是阿蕊姐姐与……章武候。 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完了完了,刚刚她亲小哥哥,肯定被看见了! 小猫儿有点儿恼火,气鼓鼓的锤了身边皇帝一下,正想拉着他上楼,却见那两人已经相携下楼,到了近前。 “倒是赶得巧了,在这儿遇上,”被人在这儿撞见,方兰蕊并无扭捏,落落大方道:“妙妙也来看花灯么?” 妙妙见她没提方才自己亲小哥哥那事儿,心底那口气便松了,借着说话的功夫,悄咪咪的拉着她到一边儿去问:“你怎么跟他在一起呀?” 这个他,自然是指章武候。 方兰蕊同小表妹亲近,也不遮掩:“这却说来话长……” 两个小娘子凑在一道说悄悄话,端的温柔静好,两个男人聚在一起,气氛却不是十分和睦。 皇帝打算带着小媳妇去放花灯,伺机酱酱酿酿占点儿便宜,章武候则打算同心上人说说话,随意游逛,借着今夜节气,增加几分情意,现下可倒好,全给搅乱了。 妙妙可没想那么多,听阿蕊姐姐将原委说了,再想起她变猫时章武候巴巴进宫取经的事儿,不免多说一句:“侯爷人颇好,阿姐不妨多接触些,备不住是桩良缘。” 方兰蕊笑意嫣然,却不深谈:“人好,却也未必做得好夫婿,再说吧。” 姐妹俩既然遇见,自然不会分开,挽着手去吃过点心,便说说笑笑的往前走,皇帝和章武候跟在后边儿,一手提着点心盒子,一手提着盏精致花灯,满脸绝望。 既然要放花灯,便得往淮水岸那儿去,好在距离不远,并不辛苦,几人一路过去,身边更有成双成对的男女同行,途径一颗许愿树时,妙妙忽的停了脚步。 她扭过头去,有点儿不好意思的看着皇帝,期期艾艾道:“小哥哥,咱们也去许个愿吧。” 那树冠上有缠绵的红色丝带,树下更有含情的男女相依,灯火朦胧,月色温柔,别有一般缱绻。 皇帝揉揉她小脑袋,温柔一笑:“好。” 妙妙向他微微一笑,杏眼灵彻,侍女去买了丝绦,她伸手接过,往树下桌案那儿去,写自己的心愿去了。 皇帝见她这样羞答答却难掩情意的模样,一颗心的软了,正待上前去,却见章武候站在自己身边,一脸因妒生恨的怨念。 “陛下,”他愤愤道:“那都是骗钱的,不要去!” 皇帝混不在意,笑的一脸幸福:“妙妙相信,朕也相信,那就足够了。” 章武候悄咪咪的用期待眼神看身侧方兰蕊,见她神情恬静,却并没有上前的意思,一颗芳心黯然神伤,盯着皇帝将二人写了心愿的丝绦丢到树冠上,更是妒火难消。 此处显然极为有名,往来的男女也多,方兰蕊同章武候站在一起等待那二人过来,随意往边上一瞧,目光忽的顿住了。 她围着面纱,却看不见面上神情,章武候隐约察觉她眉宇间有些奇怪,顺着看过去,却是一双挽着手的男女,言笑晏晏,冷眼瞧着,倒是般配。 “怎么,”他问:“你认识他们?” 方兰蕊目光在那女子明显凸起的肚子上一扫,笑意愈发深了:“是定康侯府的世子。” 也是郑端敏心心念念,甚至专门去跟长姐炫耀过的未婚夫。 现下来看,定康侯府愿意结这桩婚事,只怕另有内情。 “咱们过去看看吧,”方兰蕊道:“赶得巧了,备不住能看出好戏呢。” “过去吗?那……那怎么好?”章武候听得一怔,结结巴巴道: “别人都在写红绦,我们干站在那儿,是不是……怪怪的?” 方兰蕊面容生的像母亲,唯独那双凤眼像父亲,侧目看人时,有种似笑非笑的意味:“侯爷不是口齿伶俐么,现下怎么结巴了?” 章武候被她看的站不住,下意识别过脸去,低声道:“你明知道……何必非要我说出来。” 高大英武的男子,在她面前,居然有些羞赧,不知怎么,方兰蕊觉得自己的心被触动了一下。 他对她细致体贴,她不是没有感觉的,只是若说喜欢,却也差了一线。 可面前这样的他……委实是得她喜欢。 “走吧,”温柔一笑,方兰蕊道:“咱们也写一条去。” “我才不去,”章武候却拒绝了:“既不是两心相许,过去写了做什么?” 方兰蕊听得一笑:“方才你不还同陛下说,那都是骗人的吗?即便写了,又如何?” “那是我随口说的,倘若是真的呢?”章武候诚恳道:“别人都说树上红绦会被月老瞧见,如此一来,岂不是诓骗神仙?” 他微微低头,月夜之下,温柔淡淡:“这么做……不太好。” 方兰蕊听他说完,忽生柔意,轻轻问他:“侯爷,你去提亲,是真心实意的吗?” 章武候真心实意道:“我拿这个哄你做什么?” 这个人啊…… 方兰蕊想要叹口气,又想要发笑,一时之间,神情莫测。 章武候不明所以,却见她将面纱解开,在他面上亲了一亲,随即又戴上了。 “走吧,”方兰蕊轻轻道:“再不过去,丝绦要没了。” 章武候手忙脚乱:“哦……哦……好!” 皇帝眼珠瞪得快从眼眶里掉出来,妙妙都在想要不要拿个盘子接着以防万一,正犹疑呢,却见他扭过头来,一脸妒色:“妙妙快去将你阿姐拉开!再不拉开,她就要被人骗了!” “是阿姐主动亲他的,”妙妙奇怪的看着他,道:“怎么会被骗?” 皇帝咬着小手帕,更伤心了:“朕养了那么多年的猫,好容易才修成正果……凭什么!” 71.生气 皇帝这里嫉妒的不得了,章武候那儿却似是身在梦中, 整个人都有些飘飘忽忽, 仿佛踩在云间一般。 方兰蕊性情温和,有了决断却也坚韧, 饶是方才主动的那一幕被人瞧见, 也不觉得难堪羞窘, 落落大方的拉着章武候,一道往定康侯世子那边去了。 夜色朦胧, 虽然有灯火月色映衬, 却也不觉十分清晰,隔着几对有情人, 倒没被对方发现。 章武候见她神情莫测,正有些不明所以, 只是现下不便解释,也没问什么,目光在定康侯世子与他身边女子身上一扫, 暗暗猜度。 方家同定康侯府没什么往来, 但街上遇见, 还是能认出来的。 定康侯世子身边的女子柔婉秀美, 小家碧玉的气息十足, 只看眉宇间神情,便知不是高门大户出身。 方兰蕊站在一侧, 听见定康侯世子声音传来, 情深意重的模样:“梅娘, 红绦挂到树上,叫神仙见了,断然不会叫你我分开的。” 那梅娘声音柔媚,极有些江南女子的软糯意味,隐约有些伤怀:“世子是天上云,哪里是我能配得上的,只求主母宽和,给我个容身之地罢了。” 她这句话说的低三下四,却更叫定康侯世子心疼,语气愈发柔和,连连保证:“你是我心头肉,更不必说现下正身怀有孕了,哪里舍得委屈,即便她将来进门,我也决计是护着你的!” 梅娘有些犹豫:“可侯爷和夫人那里……” “你尽管宽心,”定康侯世子信誓旦旦:“母亲素来疼我,自无不应,至于父亲那儿,等你为府中生下孙儿,他哪里还有二话?” 梅娘似是十分感激:“世子如此体贴,当真叫我……” 两下里情意绵绵,当真热切,方兰蕊在一侧细听,也明白了大半。 金陵勋贵出身的男子,婚前虽不乏置有通房的,但为了将来娶一房得力妻室,只消是懂些规矩的,便会叫通房避孕,等正室生下嫡子之后才松口,定康侯府自然也不会例外。 这个梅娘有孕,定康侯与其妻只怕都不知道,只是被世子瞒住,打算等到瓜熟蒂落,再接进府里罢了。 只怕到那时候,要是有的瞧了。 看梅娘的肚子,少说也有四五个月,郑端敏的婚事却在明年,想来还没等她嫁过去,孩子就要出生了。 进门就当娘,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接受的,郑端敏那种心高气傲的,就更加不可能了。 方兰蕊想起她特意写给自己长姐的那封信,忽然觉得有些讽刺,郑端敏要是知道定康侯世子是这么一个人,却不知还会不会满心欢喜的向别人炫耀。 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她也不打算在其中插手——这是定康侯世子与郑端敏的事情,文惠不过一笑置之,她更加不需要画蛇添足。 章武候往小贩那儿买了根红绦,提笔写了自己心愿,又递与方兰蕊,顺道问她:“怎么,你认识那两人吗?” 方兰蕊言简意赅:“文惠女冠的幼妹,同定康侯世子结亲了。” 章武候是见过郑端敏的,一点即透,不易察觉的看一眼挽着手往灯市去的二人,暗自摇头。 皇帝不知道其中渊源,心中倒不像那二人一般叹息,只是对身边小媳妇抱怨:“妙妙,你阿姐多大方,说亲就亲,哪跟你一样,小气鬼。” 妙妙见阿蕊姐姐神情如常,只是神情中更添几分温柔,倒能猜出她几分心思,没好气的瞪一眼皇帝,道:“小哥哥,别闹。” “怎么是朕在胡闹,”皇帝假意委屈道:“妙妙,你是不是不喜欢小哥哥了?” “没有没有,”小姑娘熟练的给他顺毛,十分敷衍的喂了块儿糖:“妙妙最喜欢小哥哥了。” “那就好,”皇帝心满意足的搂着她,径直往另一边儿去:“叫他们俩好好说说话,咱们逛咱们的。” 这样将阿蕊姐姐丢下,好像不太好,但妙妙也不是没有眼力见儿的人,看她与章武候有几分郎情妾意模样,更不欲搅扰,便跟皇帝一道往淮水边,放河灯去了。 岸边叫卖的河灯皆是素色,又有桌案在侧,上有笔墨,可自行题字。 妙妙对着自己那盏河灯细思一会儿,提笔写了句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她跟小哥哥曾经有过分别,但终究还是相聚,总归是圆满的,正跟这诗句一般。 皇帝是个混不吝的,在她写的那句诗上扫了一眼,便将手中毛笔蘸墨,笑着在空白的另一面儿题字。 妙妙见他笑的别有深意,心头生疑,凑过头去瞧:“写的什么呀?” 皇帝依旧在笑,却将河灯转个方向,不叫她看:“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要是大大方方的叫人看,妙妙还未必稀罕,但藏着掩着,可就有点儿勾人了。 小姑娘好奇心被挑起来了,左转右转,非得瞧个分明,偏生皇帝比她高大,随手提着灯一转,就能将她视线挡住,到最后,也未能如愿。 妙妙看出他有意逗弄自己,气鼓鼓的坐在一边儿,小嘴撅的能挂瓶子,皇帝赶紧凑过去哄:“又不是不许你看,等会儿下了水,你不就知道了?” 说着,又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安抚的亲了亲。 周围那么多人呢,他也不知道收敛点儿! 妙妙心里有点儿甜,还有些羞,杏眼嗔他一下,却没说话。 皇帝见她目露笑意,心也软了,叫人守着她,自己却往河边去,弯腰将那盏河灯放入水中。 妙妙睁大眼睛瞧,便肩自己写的那面露在外边,看皇帝无意拦着,赶忙追着河灯走,歪着头瞧另一边儿写了什么。 流水这样的解风情,顺势叫那河灯转一个向,也将上头的字儿与她瞧。 只看了一眼,妙妙就禁不住笑了。 她写的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原以为皇帝也会写句情诗呢,哪知他却大喇喇的写了一句俚语,不能再俗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总有逮到你的时候。 “哪有你这样的,”妙妙又好气,又好笑:“叫别人看见怎么办。” “看见就看见吧,”皇帝揽住她腰身,语淡情浓:“朕就是喜欢妙妙,半刻也不想同你分开,朕的心意,不怕叫世间任何人知道。” 妙妙听得感念,心头温暖极了:“小哥哥真好。” “知道小哥哥好,就要对小哥哥好一点儿,”皇帝顺杆往上爬,将大脸凑过去:“比如说,来亲亲小哥哥?” “走开,”妙妙将他推开,末了,先自忍不住笑了:“这里人多,我们换个地方嘛。” 皇帝听出她话里松动,心头一柔,左右河灯也放了,便揽住她腰身,慢悠悠往回走。 灯火阑珊,月光清皎,街上行人连绵,有情男女遍地,二人挽着手前行,却觉这片天地似乎只他们二人在,连空气都是甜的。 从他们离开魏国公府,已经过了近两个时辰,妙妙有点儿饿了,下意识揉了揉肚子,被皇帝瞥见,便带她进了个卖灌汤包的店面,上了二楼,叫人备两份吃食。 小姑娘悄悄同他讲:“晚上吃肉包,会不会腻腻的。” 皇帝斜她一眼,有些无奈:“娇气包。” 妙妙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伸着小爪子打他一下,正待说句什么,店家却已经敲门入内,将热腾腾的灌汤包搁下了。 许是因为饿了,她更觉得那香气诱人,拿筷子将薄如蝉翼的皮儿挑破,试探着尝了口里头汤汁。 出乎妙妙预料,这店家的手艺十分出色,虽不说比御厨更好,却也堪称出众。 面皮筋道,肉馅儿醇香,汤汁鲜美异常,当真合她口味。 皇帝见小姑娘吃的香,倒有些诧异:“怎么,这样好吃?” “嗯!”妙妙重重的点头:“特别好吃!” 皇帝试着吃了一个,倒不像她那般赞叹,只道:“尚可。” 今夜外边儿热闹,二楼的窗半开,微风吹入,皇帝侧过脸去,轻轻咳了几声。 那阵风有些冷,陈庆唯恐叫皇帝受凉,赶忙上前去,将窗户关了。 “哪有这样娇气,”皇帝自己却不在意,见小媳妇瞅着自己,神情担忧,心下不由一暖:“朕没事儿,妙妙别担心。” “不是,小哥哥,”妙妙有点不好意思:“你的灌汤包……还吃吗?” 皇帝刚刚才暖完的心口蓦然被泼了一盆冰水,凉透气儿了。 “妙妙,”他伤心道:“在你心里,小哥哥还不如灌汤包吗?” “当然不是,”妙妙赶紧解释:“你比灌汤包要好。” “不是!”前一句容易叫人误会,她赶忙修正:“妙妙是说,小哥哥跟灌汤包没得比!” 皇帝脸色更阴郁了,深深看她一眼,拂袖而去。 这下可坏了,妙妙顾不得吃灌汤包,赶忙追出去,人到了楼梯口,又偷偷示意玉竹将吃剩下的带上,可巧被皇帝瞅见这动作,心中郁气更甚,走的更快了。 她曾经在宫里住过,现下跟着皇帝回去,倒是没人计较,一晚上都在解释,却也没法儿将皇帝那颗稀碎的玻璃心拼好。 哪怕是同塌而眠,他也背对她,一言不发。 皇帝这次的态度十分坚决,非叫小姑娘知道厉害不可。 随随便便来个包子都能越过朕去,再不遏制,说不准连叉烧都要骑到他头上去了。 皇帝原本是打算晾她两天的,只是到了第二天清晨,却出了一点意外。 …… 妙妙蹲坐在床上,歪着头,开心的向他打招呼:“喵!” 小哥哥早上好! 妙妙怎么又变成猫了! 皇帝在心里郁卒:这叫朕怎么跟她摆高冷姿态? “小哥哥还在生气吗?”小猫儿眨巴着蓝眼睛,喵呜着问。 皇帝板着脸:“嗯。” 妙妙一脸乖巧:“妙妙知错了,小哥哥别不理我。” 皇帝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却没做声。 “小哥哥要是生气,就打妙妙屁股好了。” 妙妙转过头去,拿屁股对着他,毛茸茸的尾巴尤且在摆,小脑袋歪着,看起来又软糯,又可怜。 ——如果你忍心,那就打吧。 皇帝看出她以退为进的心思来,冷笑道:“你当你变了猫,朕就没有法子治你,是不是?” 妙妙的确是这么想的,但直接说出来,就不太好了。 她矜持的喵了一声,表示自己是一只乖巧听话的喵。 “把她给朕关到内殿去,好好反省!”皇帝冷着脸吩咐内侍,神奇凛冽,不怒而威:“没认错之前……” …… …… …… “不许她玩儿毛线团!” 72.元景 妙妙听见他这话,整只喵不觉呆了一呆, 反应过来后, 赶忙跳到他怀里去,喵呜着表示反对。 毛线团爱妃们又软又好看, 她才舍不得离开呢。 可皇帝铁了心要叫她长个教训, 板着脸不松口, 亲自将她拎到了内殿,叫她好生反思。 妙妙哪里肯依, 再三拒绝, 到最后实在没办法,还使出撒泼无赖的功夫, 仰面躺在塌上,露出白肚皮, 左右翻滚起来。 皇帝又好笑又好气,却还是硬下心肠,转身走了。 这小猫儿不能娇惯, 要是再纵容下去, 不定变成什么样子呢。 妙妙耍了半天赖, 见皇帝走了, 委屈兮兮的喵呜了一会儿, 又十分气闷的趴在一边儿舔小毛爪子。 陈庆在边上守着,见她实在无聊, 便试着道:“小娘子饿不饿?奴才叫人拿碟点心来吃?” 食物总能暂时的缓解忧愁, 小姑娘蓝眼睛一亮:“喵!” 好! 陈庆暗自失笑, 却摆摆手,吩咐一侧侍从去取些点心来,自己则留在一边儿,静静守着她。 正是夏日光景,烈日炎炎,好在内殿中有冰瓮祛除暑气,倒不蒸人。 妙妙将那碟点心吃完,将小脸和胡子弄干净,便趴在窗前软垫上,悄悄的合上了眼。 阳光从窗户透进一线,温暖却不热烈,照在小猫儿毛茸茸的身上,暖和的刚刚好,没多久功夫,她就睡着了。 …… 妙妙再次转醒时,已经到了傍晚时分,内殿里掌着灯,却静悄悄的,她转着头看了看,连陈总管都不知去哪儿了。 有点儿奇怪呀。 舒服的伸个懒腰,她动作轻盈的跳到地上去,摆着尾巴,一路往前殿那儿找小哥哥去,哪知刚出了这内室的门,便听见外边有人在说话,那声音听起来,还有些陌生。 怎么,小哥哥是在召见臣工吗? 妙妙心生疑窦,怕给他添麻烦,倒没急着凑过去,悄咪咪的出了内室的门,蹲在一丛绿萝后边,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去看。 外边儿两人一高一矮,都……不是小哥哥。 高的那个做内侍打扮,却是她不曾见过的,矮的那个却是个年幼少年,约莫七八岁的模样,轩眉俊目,生的明朗极了,再年长些,必然是极为出众的美男子。 这都是谁呀,怎么到这儿来了? 妙妙有点儿糊涂了,正趴在花盆边儿想呢,就听那内侍轻声道:“陆太傅告病,这几日怕是入不得宫了……” “只怕那是心疾,再也难以痊愈,”那小少年年纪尚轻,语气却沉稳,波澜不兴道:“儿子在地方上捅了这样大的篓子,他哪里还有颜面入宫做太傅,再过几日怕就要以此为由上表,告老还乡了。” 那内侍一顿:“那……” “虎父竟生犬子,可叹,”那小少年淡淡道:“送些贵重药材便是,你亲自去,求仁得仁,成全他也就是了。” 那内侍应了一声,见他无话再吩咐,便躬身施礼,退将出去。 妙妙听他们说了一通,却还有些不明就里,那株绿萝的叶子耷拉着,蹭到了她的小胡子,这感觉有点儿痒,她不由自主的喵呜一声,拿小爪子挠了挠脸。 这一声猫叫十分轻,但在安谧的内殿里出现,已经是十分响亮了,妙妙心觉不好,正想躲开,却见那小少年已经望了过来。 “奇怪,”他眉头微动,语气疑惑:“宣室殿里,怎么会有猫?” 妙妙心道,这话我还想问你呢,你们都是从哪儿来的? 她说的喵语,除去皇帝之外,便没人能听懂,即使喵呜几声,也是鸡同鸭讲,索性不开口了。 虽然还是熟悉的环境,但人却是不认识的,按理说,妙妙本该害怕的,但不知为什么,看着面前这小少年,她却并不觉得畏惧,只由衷亲近。 真是古怪。 方才那内侍还没有走出内殿的门,闻声退回来,也有些讶异:“这是什么——野猫吗?” 妙妙才不是野猫呢! 小姑娘有点儿生气,他刚说完,就喵喵呜呜的辩解起来,可惜面前这两个人都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她意识到这一点,说到一半儿,就恹恹的停下了。 “她不是野猫,”那小少年目光中闪过一抹心疼,这情感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走到她面前去,他半蹲下身,温柔的摸了摸她小脑袋:“生的这样好看,爪子也打磨的仔细,肯定是有人仔细照顾着的。” “不要怕,”他语气温柔:“没有人会伤害你的。” 他素来不是爱亲近小动物的性情,现下过去摸那只猫,倒叫内侍吃了一惊:“殿下……” 妙妙也吃了一惊:殿下? 小哥哥的家里,可没什么能被称为殿下的男孩子啊! 五公主与六公主皆是女子,而皇子们,早就全都没了啊! 那这小少年是谁? 小哥哥呢,又在哪里? 妙妙有点担心,只是这会儿是猫,又没办法发问,正有些无措呢,那小少年却伸手过去,轻轻将她抱起来了,安抚的摩挲她毛茸茸的背。 “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这只猫,就觉得喜欢极了,”他也有些疑惑,随即又笑了,自若道:“也许是投缘吧。” 妙妙被他顺了毛,心思正有些平静下来的趋势,却听外边儿有个男孩子的声音响起,清脆而明快:“哥哥、哥哥!你看我逮到什么了!” 内殿的门被推开,一个五六岁大小的男孩子兴冲冲的跑进来,面容同小少年有些像,一脑门儿汗,手上还拿着只碧绿的蝈蝈。 “咦?哪里来的猫?”他还没来得及炫耀自己的蝈蝈,视线就被哥哥怀里的猫引走了:“真好看!” 小少年抱着妙妙,往一侧椅上坐下,从怀里掏出块儿帕子扔过去:“脸上都脏的没法儿看了,还不擦擦。” “这就擦这就擦。”男孩子应承的痛快,拿帕子抹了一把脸,重又凑过去,伸着小手想去摸妙妙。 只是妙妙是只爱干净的喵,看他手掌心儿都被草染成了绿色,哪里肯叫他碰,一个劲儿的往那小少年怀里钻,拼命的躲避。 “你手这么脏,不许摸她,”小少年察觉到她的不情愿,侧个身避开弟弟:“她在害怕呢。” “真的吗?”男孩子怔了一下:“一只猫还有这么多讲究?” 妙妙从小少年怀里探出头,怯生生的点头,表示自己就是有这么多讲究。 “呀!”那男孩子瞧见她动作,又惊又喜:“她是不是能听懂我们说话?刚刚还点头了呢。” 小少年也有些诧异,但更多的是喜爱:“她聪明嘛。” 妙妙周围全是陌生人,最开始的时候还有些害怕,毕竟她这会儿是猫,跟人是不一样的,但没过多久,却奇妙的同他们熟悉起来。 或许在潜意识里,她知道他们不会欺负她的。 两个男孩子年纪都不算大,虽然面容相像,气度却截然不同。 年长的是哥哥,更见沉稳,年幼的是弟弟,却更活泼,兄弟俩感情倒好,彼此关照,十分亲近。 “小喵喵,你从哪儿来的?”弟弟躺在暖炕上,一脸天真的问蹲在他肚皮上的妙妙:“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他问这话的时候,哥哥也停了剥银杏果的动作,专心的看着她,等待回答。 妙妙自己也想知道答案,但问题是,她真的不知道啊。 无措的摆摆尾巴,她摇了摇头。 “没关系,”哥哥伸手摸摸她的小脑袋,又将剥好的银杏果仁搁在手心儿里喂她,温和道:“来吃吧。” 怎么会有这么乖、这么体贴喵的孩子呢! 妙妙被他照顾的无微不至,感动极了,从弟弟的肚皮上跳下,主动凑过去舔了舔他的脸。 除去小哥哥,还没人得到过这项殊荣呢! 被小猫儿舔了一下,小少年也怔了一下,随即一笑,温柔的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身子。 他生的好看,抿着唇笑起来时,有种难以言表的明俊,妙妙看的一怔,心底忽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感触。 既骄傲,又欣慰,还有些难以抑制的温柔。 外边儿天色已经大黑,只有内殿里灯火通明,她趴在柔软的垫子上,懒洋洋的摆着尾巴,不知怎么,却忽然生出一种恍惚感来。 蓝眼睛无意识的眨了眨,鬼使神差的,她就叫出他名字来了。 元景。 …… 妙妙这一觉睡得久,皇帝原本都做好了她下午去找自己撒泼打滚儿耍无赖的打算了,哪知伸着脖子等了那么久,也没等到那只喵。 怎么,移情别恋,不喜欢她的毛线团爱妃们了? 到最后,他还是决定亲自去内殿看看。 内殿里已经掌了灯,只是碍于那只睡的正香的美喵,光芒不免有些昏暗,只能叫人瞧个大概罢了。 这小懒猫,皇帝扫了一眼,就禁不住笑了:都什么时候了,还睡懒觉呢。 心里笑归笑,他却没有吵醒妙妙的意思,起身自一侧取了条毯子,动作轻柔的为她盖上,只是,还不等他重新在塌边坐下,便听小猫儿喵呜着说了两个字。 元景。 皇帝的手顿在原地,蓦然僵住了。 这是上一世……他们长子的名字。 怎么会从她嘴里说出来? 73.针线 “妙妙, 妙妙?”皇帝声音温柔, 轻轻叫她:“醒了吗?” 小猫儿睡得迷迷糊糊,勉强睁开眼, 瞧见面前熟悉的小哥哥,也不知怎么,还没等喵呜着说话呢, 蓝眼睛里就先淌出眼泪来了。 “小哥哥,”皇帝将她抱着, 温柔的顺了会儿毛, 她才抽抽搭搭的道:“妙妙方才做了个梦,梦醒之后,可难过了。” 皇帝心头一动, 轻轻问她:“梦见什么了?” “记不清了, ”妙妙趴在他怀里, 歪着头想了想, 终于还是摇头:“只是在醒后……觉得很伤心。” “梦里的事儿,醒了就忘掉吧,”皇帝安抚道:“有小哥哥在,妙妙什么都不用怕。” 小姑娘依旧有些抑抑, 勉强点了点头。 皇帝抚摸着她柔软的毛发, 目光却幽深起来。 …… 妙妙再次变成人, 便是在几日之后, 皇帝原本还打算借着灌汤包这事儿叫她长个教训, 但那夜听她在梦中唤出儿子的名字, 一颗心便软了,留小姑娘在宫里住的几日里,对她格外温柔。 妙妙被他这态度惹出了一身白毛汗,唯恐晚上被他咬一口,随便找个理由一扯,赶忙溜回家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总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就在她帮皇帝绣制的那件衣袍快要完工时,姨母方夫人带着方兰蕊,笑吟吟的往魏国公府去了。 “什么?”妙妙杏眼瞪大:“阿姐,你要跟章武候定亲了吗?!” 时已深秋,天气却仍旧有些热,妙妙闺房里搁了冰瓮,倒不难捱,方兰蕊执着的团扇,更多是妆点,听她问话,笑着反问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妙妙心里有一肚子话想说,比如你们才认识没多久,彼此性情不熟,年纪相差有些大……但到了最后,居然说不出什么像样的反驳之语来。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旁观者插嘴,算什么呢。 “只要阿姐喜欢,那就再好不过了。”妙妙这样讲。 方兰蕊同小表妹一起长大,两家都只有一个女儿,感情之深,几乎像是至亲姐妹,听她这样真心实意的言语,笑意愈发深了。 “他比我年长,不想再拖,我心里有他,不愿再等,婚期便是明年,”她笑盈盈道:“妙妙那时候还没出嫁,倒是可以去凑个热闹。” “这么快吗,”妙妙有些惊讶,由衷祝福道:“有情人终成眷属,真是再好不过了。” 方兰蕊是方家长女,底下还有两个幼弟,仔细说来,却是他们家这一辈第一个成婚的,方夫人欣喜之余,少不得登门向姐姐求教,帮着置办东西。 年长的说话,小姐妹两个便一道往后院池塘边散步,想起儿时拿着鱼竿,像模像样在这儿钓鱼时的事儿,不觉笑出声来。 光阴荏苒,她有了小哥哥,阿蕊姐姐也有了章武候,回首向来,当真叫人唏嘘。 不知不觉的,她们居然都快要嫁做人妇了。 方兰蕊再次听见郑端敏的名字,便是在金陵新近传扬起的一场风波中,她是其中主角。 定康侯世子有个极喜爱的侍女,在他与郑端敏定亲之前便有了身孕,他被那侍女迷了心窍,偷偷在外置办一处院子,将她养在了那里,打算等孩子生了,瓜熟蒂落之后,再接回侯府去。 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定康侯世子底下也还有几个庶弟蠢蠢欲动,他三番四次的前去探望,被人瞧在眼里,偷偷告诉了郑端敏。 寻常姑娘碰见这种事,尚且压不住火气,更别说是郑端敏这种自视甚高的人了,亲自撞破那二人之事后,当场就叫人扇了那侍女几记耳光。 这几记耳光打在那侍女脸上,却疼在定康侯世子心上,二人都是不肯退让的,一来二去的,少不得恶语相向,到最后,险些动了拳脚。 这事儿是定康侯府理亏,定康侯与侯夫人的确不知道儿子偷偷摸摸养了个大肚子外室,尽管衡阳大长公主年迈久病,但毕竟也还活着,勋贵欺辱宗室女,传到皇帝耳朵里,绝不是什么好事儿。 一边儿是儿子喜欢的不规矩侍女,另一边儿是出身宗室即将过门的正经儿媳妇和侯府颜面,定康侯府会怎么选,真是再简单不过了。 那侍女被带回侯府,生下一个女婴后便撒手人寰,那孩子是八个月生的,娘胎里不足,没几天也跟生母一道去了。 后宅里这种事儿多了去了,围观的人嚼了几天舌头,过足了嘴瘾,便将这事儿抛之脑后,唯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定康侯世子与郑端敏的这桩婚事照旧,只是因这两条人命隔着,只怕如何也不会举案齐眉了。 方兰蕊听说这事儿,已经是在尘埃落定之后,这事儿毕竟有些晦气,方家正在筹备婚事,当然不会刻意说与她听。 她叹一口气,便将这事儿按在心底不提,再见文惠女冠,也不曾说过半句。 路都是自己走的,但谁又能说,这其中没有苍天作祟? 求仁得仁罢了。 章武候与方兰蕊的婚事既然定了,少不得要广邀亲朋好友,除去两家亲眷之外,皇帝那儿也收了帖子。 章武候进宫的时候,英国公等几人也在,等他将这消息说了,齐齐拿余光去瞅皇帝,你看我我看你,一切尽在不言中。 皇帝重活一辈子,勤勤恳恳的养了那么多年猫,扎小辫儿采蘑菇骑马钓鱼等等堪称养喵一条龙,这么一整套花样下来,才将小媳妇骗到手,眼见章武候轻而易举的达成目标,绝不是一句羡慕嫉妒恨所能形容的。 强撑着脸面,没在人前露出异样,等众人告退后,他独自惆怅一会儿,就出宫往小媳妇那儿诉苦去了。 “妙妙,小哥哥被人欺负了!” 妙妙正坐在桌案前练字,闻声抬头,杏眼里一片潋滟:“谁敢欺负你?” “章武候,”皇帝凑过去,娴熟的将她抱起,低头亲了亲,掰着指头数,一脸委屈:“还有英国公、长安伯、定远将军等等,反正没一个好东西!” 妙妙早就知道他那点儿小心思,有些无奈:“小哥哥,不要跟别人攀比,这样不好。” “倒也不是攀比,”皇帝比她年长,在别人面前,素来成熟稳重,这会儿却撇着嘴,委屈的像个宝宝:“朕就是想妙妙,想早点儿娶你,想得不得了!” “快了快了,”妙妙被他说得心头一甜,杏眼笑的弯起:“再等一年多便是了。” “那也不开心,还有整整一年多呢,”皇帝搂着她,闷闷的道:“你阿姐和章武候的婚期,就在明年呢。” “别人有别人的喜事,我们也有我们的圆满呀,”妙妙笑意嫣然,凑过脸去,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亲:“小哥哥的衣袍昨日刚做成,可巧你今日倒,来试一试。” 皇帝被哄得龙心大悦,将自己外袍脱了,换成小姑娘亲自制的,竟是刚刚好。 “好得很好得很,”他含笑道:“妙妙既然有双巧手,那以后朕的衣袍便都委托给你了。” “想的美,”妙妙斜他一眼,伸着食指与他瞧:“就为你这一件衣袍,我被针扎了好多下呢。” “是吗?”皇帝有些诧异,更多的是心疼,捏着她食指看了看,又送到嘴里去,先舔一下,又不轻不重的咬了咬:“好点儿了没有?” 妙妙面颊一热,将手指抽回,别过脸去不看他:“没有,更疼了。” “好吧,那妙妙以后就别动针线了,”皇帝一脸体贴:“以后都交给朕好了。” 妙妙怔了一下:“怎么,你还会做针线?” 皇帝俊目微垂,不怀好意的笑:“朕会见缝插针。” 妙妙早非吴下阿蒙,随即反应过来他这句荤话,面颊微红,啐他一口:“你也就一根针的本事了。” 皇帝被她说的大笑起来,作势去捉小姑娘,嚷着要叫她看看到底是不是一根针,妙妙咯咯的笑,忙不迭跑出门去,一道嬉闹起来。 已经临近饭点,董氏亲自往后院去叫那二人一道用饭,老远就听见这阵欢笑声,抬目一瞧,微微笑了起来。 日光明媚,微风习习,小儿女彼此情投意合,你来我往,当真好年华。 74.想起 妙妙再一次梦见那个小少年,是在年夜时分。 长嫂周明钰已经顺利生产, 魏国公府添了嫡长孙, 魏平远归家,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聚了一聚,她就悄咪咪的溜出府,进宫找小哥哥去了。 说是悄悄的, 其实也不太恰当, 归根结底, 不过是魏国公和董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毕竟他们是一大家子人,妙妙即便不在, 也不显得孤寂, 而皇帝却是独处深宫, 端的寂寥。 昨日下了一天的雪, 地上厚厚一层, 人踩在上面, 像是棉花一样软, 小姑娘穿着斗篷,脚步轻快,人刚进宣室殿的前门, 便见皇帝站在门外,正笑吟吟的看着她。 只是双目相对,就叫她心里情不自禁的泛起甜来。 她的小哥哥呀。 二人的婚事便在明年, 眼见着的事情了, 这些年彼此相处的多了, 挨在一起坐时,即便没人言语,也自有几分脉脉温情。 宫人们和了面,又剁了馅儿,妙妙坐在暖炕上,饶有兴致的包饺子,皇帝坐在边上,含笑瞧着她,却不说话。 外间有烟火升空时的轻响,还有宫人内侍左右走动时候的脚步声,妙妙被他看着,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小哥哥,你老看妙妙做什么。” 皇帝托着下颌,声音温柔:“谁叫妙妙好看呢。” “又贫嘴,”小姑娘嗔他一眼:“有这功夫,还不如过来帮我。” 她本是说笑的,哪知皇帝却真的挽起袖子,伸手去摸饺子皮儿:“这有什么不可以?” 妙妙杏眼里满盈笑意,看他一看,没再说话。 年夜晚宴早就用过,现下包的饺子,不过是子夜时分吃的,两个人总共也用不了多少,一道出力,没多久便包完了。 内侍们将家伙什儿收拾出去,妙妙则靠在小哥哥温暖的怀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说话:“文翰可乖呢,昨天我去见瞧他,就见正咬着手指吐泡泡,可爱极了。” 文翰,便是魏平遥的长子,妙妙的小侄子。 皇帝搂着小媳妇,温声道:“这有什么?等咱们成婚,也有小娃娃抱。” “嗯!”妙妙肯定的点点头,忽然又有些惆怅:“阿姐已经有了身孕,比我们还早呢。” 皇帝一脸妒恨:“没事儿,那是个女孩子,咱们可不一样,一生就生儿子!” 妙妙半信半疑:“真的吗?” 皇帝十分肯定:“这种事情,朕骗你做什么?” “我倒是没什么,就怕阿姐和她婆家人在意,”妙妙是女孩子,想的可比皇帝多多了:“章武候年长,头一胎要是女儿,也不知老夫人会不会不高兴。” “不会的,”皇帝很有耐心的解释:“老夫人生性温柔,不会介意男女的,先开花,再结果,不也很好吗?” 妙妙勉强宽心几分,再去看皇帝,不觉有些忐忑:“小哥哥,要是妙妙先生了女儿,你会不会不高兴?” “更不会,”皇帝答得十分痛快:“只要是妙妙生的,小哥哥都喜欢。” 冬日里天冷,前几日又下了场雪,不免更难捱些。 内殿被暖炉熏得香热,小哥哥的怀抱更是温暖,妙妙懒洋洋的说了会儿话,不觉合上眼,竟睡着了。 皇帝见她如此,也没有将她吵醒,示意宫人取了大氅,轻轻盖在了小媳妇身上,静默无声的看着她,目光温柔。 许是因为谈及孩子的缘故,妙妙在睡梦中,见到了好些个小娃娃。 春日融融,分外和煦,她半睡半醒中,还没睁眼呢,就听见身边有孩子咿咿呀呀的声音,坐起身一瞧,便见柔软的地毯上躺着两个小娃娃。 他们都穿着大红色的兜兜,似乎还不会走,只能蹬着肉嘟嘟的小腿,一下一下的往前爬,小手小脚,可爱极了。 许是察觉到妙妙的目光,离她远的那个扭过头来看,见她醒了,咯咯笑起来,七手八脚的往妙妙这儿爬。 妙妙见他动作欢腾,心底忽的生出无限怜爱来,顾不得穿鞋,便在地毯上坐下,将他抱在了怀里。 另一个小娃娃见状,也赶忙爬过来,伸着白胖胖的小胳膊,作势要她抱。 怀里那个十分不老实,妙妙搂着一个都费劲,哪里能再照看第二个,正在想该怎么办呢,地上那小娃娃却委屈的扁了扁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妙妙听他哭声,就觉心中一疼,想要过去抱着哄,却被怀里这个缠的紧紧的,正两下为难呢,就听玉帘外脚步声响起,曾经进过她梦的小少年过来,动作熟练的将咧嘴大哭的小娃娃抱起,轻柔的拍了拍。 “元姝不哭,”他轻柔哄道:“听话。”说着,又从一边儿执起一只拨浪鼓,转着左右拨弄。 元姝? 听起来像是女孩子的名字呢。 妙妙心里正这样想,就觉自己衣襟被拽了一下,低头去瞧,就见怀里的小娃娃盯着那只拨浪鼓,眼睛都在发光,里面写满了两个大字——想要。 “不可以,你是哥哥,不能抢妹妹的玩具,”无师自通的,她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抱你转圈圈,好不好?” 但小娃娃现在不想转圈圈,只想要拨浪鼓,小手指着妹妹那边,“啊”“啊”“啊”叫个不停。 妙妙有点儿头大,只好将他抱起,转着看身边有什么能拿来哄孩子的,那小少年正抱着女娃娃哄,见她一脸无措,微微一笑,信手从她发上拔下一只玉簪,递给那男娃娃了。 “元赫很好哄,随便给个新奇东西,就能玩儿上半天,”他体贴道:“母后不要担心。” 妙妙现下满心迷惘,听他开口,下意识的点头,点完之后才听明白他刚才说的话。 ——母后? 小少年怎么叫她母后? 她目光诧异,心里乱极了,那小少年见她如此,微微一怔,随即笑起来,明俊极了:“母后,我是元景呀,你不认识我了?” …… 妙妙这一觉睡得有些久,直到临近午夜时分,方才将将转醒。 皇帝腿被她枕着,这会儿都有些麻了,却也不忍动一动,将她惊醒,这会儿见她眼睫在颤,便知是要醒了,正想调侃几句,却见她杏眼眨了眨,忽的一咧嘴,大哭起来。 “怎么了?”皇帝吃了一惊,赶忙哄她:“是不是做噩梦了?不怕不怕,小哥哥在呢!” “衍郎!”小姑娘没叫他“小哥哥”,而是称他一句这一世很少叫的“衍郎”,眼泪似是断了线的珠子般,噼里啪啦往下掉:“我梦见元景了!” 皇帝心头一震,一边儿安抚的拍她肩背,一边儿问:“真的梦见了?” “真的!”妙妙眼泪哗啦啦的,怎么也停不住:“还有元姝和元赫,他们那么小,不会走路,伸着手要我抱呢!” “妙妙,”皇帝且惊且喜:“你都想起来了?” “嗯,”小姑娘重重点头,思及今生,哭着道:“小哥哥,你怎么不早点儿告诉我呢!” “你不想起来,朕即便是说了,又有什么用?”皇帝解释一句,见她实在是哭的凶,又赶忙去哄:“好啦好啦,小哥哥在,妙妙是大孩子,不哭了。” 妙妙勉强停了泪,身子却不受控制的颤抖,依偎在皇帝怀里,断断续续道:“小哥哥,那个什么大师,是不是你找人……装扮的?” “是呀,”皇帝温柔的抚摸她肩背:“要不是这样,朕怎么接妙妙进宫养?” 他这样温柔,一贯的体贴细致,妙妙听着,就觉得鼻子发酸:“小哥哥真好!以后生生世世,妙妙都要嫁给你!” “好好好,”皇帝温柔道:“那就说定了,将来你不肯嫁,朕是要强娶的。” 这句话说的简简单单,却是情深意重,妙妙心里又软又甜,伸一根手指头过去:“拉钩。” “好,”皇帝勾住她纤细手指:“咱们拉钩。” 妙妙方才那一通哭的凶,周遭内侍宫人都吓住了,见那两位主子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又甜甜蜜蜜的靠在一起了,倒也没多想。 “时辰就快到了,眼见着要吃饺子,”陈庆含笑道:“小娘子可别哭鼻子了。” 妙妙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思及前世,更是感慨,看一眼皇帝,轻轻叫了一声:“小哥哥。” 皇帝应道:“怎么了?” 妙妙期期艾艾道:“我们早点成婚吧,好不好?” 皇帝听得暗自得意,努力控制着,才没叫尾巴翘到天上去:“怎么,惦记着朕的好,等不及要嫁人了?” “不是,”妙妙眼泪汪汪,杏眼里全是牵挂:“我想元景了!” 皇帝眼前一黑:“???” 她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的数:“还有元朗、元彻、元赫和元姝,哪一个都想的不得了!” 妙妙一脸不舍:“我们早点成婚,生他们出来,好不好?” 拉一拉石化了的皇帝,她催促着问:“好不好嘛!” 75.甜番(一) 妙妙忆起前世后, 先是感怀欢喜,跟皇帝亲亲腻腻的说了一晚话, 等到了第二日,心绪却转为伤怀, 回府见了魏国公夫妇,少不得一通大哭。 董氏许久没见小女儿这样眼泪汪汪的模样了,心疼的搂着哄:“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 言罢,又悄悄问她:“陛下对你不好?” “都不是,”妙妙看着面前温柔的阿娘,再回想起前世她离世时的事情, 虽然知道生老病死只是世间轮回,但心里还是无法抑制的难过:“妙妙……妙妙想阿娘了!” 董氏听了这回答, 当真哭笑不得,拉着可怜巴巴的小女儿进屋, 温声哄她。 皇帝听人说了这事儿,又好笑, 又无奈,心里还有点儿心疼, 左右今天是初一, 远不到初九开笔的日子,索性白龙鱼服, 往魏国公府去了。 “怎么又哭鼻子?”他问妙妙:“这等运道, 多少人想要都没有呢。” “小哥哥。”妙妙伏在他怀里, 轻轻叫他一声, 却没再说话。 “你呀,”皇帝揉了揉她小脑袋:“总是改不了这个娇气毛病。” 妙妙被他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心里却甜丝丝的:“说到底,还不是你惯的?” “也对,”皇帝居然点头了,末了,又悄悄问了句正经的:“要不,朕叫礼部改改婚期,早点儿娶你进宫吧?” 妙妙一怔,有些惊喜:“真的可以改吗?” “朕是天子,婚期什么的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吗,” “那……那就早一点儿吧,”妙妙想起自己的小娃娃们,心中惦记,再看皇帝笑吟吟的瞧着自己,目光中隐约有些别的意味,一颗心不觉跳的快了:“不过,也别太早。” 她对了对手指,有点不好意思的遮掩道:“叫别人看着,好像妙妙很迫不及待似的。” “没有没有,”皇帝见她低着头,露出一截粉润纤细的颈子,心头一下子就烫了,不自觉的贴近些,道:“妙妙最矜持了,大家都知道。” 小姑娘若是只有今生记忆,可能还看不出他不怀好意,想起前世后,立马往边上躲了躲:“咱们出去走走吧,小哥哥,” 她站起身,有些局促:“堆雪人儿好不好?” “不好,”皇帝摇头,抱着手臂道:“这么冷的天,堆什么雪人?” 他站起身,一步步逼近小姑娘,徐徐道:“朕觉着,这种天气里……”吃人最好了。 “还要挑那种细皮嫩肉的吃,妙妙不知道吗?那种汁多肉美的最可口了,简直能捏出水儿来……” 妙妙听他荤里荤气的说了一通,臊的没法儿在屋里呆,随便找个借口溜出去,往阿娘那儿避风头去了。 皇帝也不嫌丢脸,跟在小媳妇屁股后边一路过去,大喇喇的坐在人家身边。 董氏正在逗弄自己长孙,见他们一前一后过来,还当是吵架了,再见妙妙红着脸往自己身后躲,隐约猜出几分,不觉笑了。 “现下倒知道脸红了,”她低声揶揄:“年夜时分,是谁巴巴的往宫里赶?” 妙妙低着头,有些羞赧:“那不一样嘛。” 皇帝在边上坐着,董氏不好说的太过,正待劝和几句,就听皇帝先一步开口甩锅:“礼部说先前选定的大婚日子不好,跟钦天监一道算了,上疏请求提前,朕同妙妙说了,她害羞呢。” 妙妙杏眼瞪大,被他的无耻震惊了,董氏却被糊弄住,赶忙问一句:“果真吗?怎么个不好法儿?” “无非是说些极为妨人的话罢了,”皇帝一脸诚恳,有些为难道:“朕觉得,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陛下说的有理,”董氏深以为然:“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依从也没坏处,万一是真的,岂不避过一劫?” “该来的总会来,该有的躲不掉,”妙妙在边上嘀咕:“乱七八糟折腾一通,备不住什么用都没有呢。” “你快把嘴给闭了吧,”董氏年岁渐长,愈发信奉鬼神之说,听她这样讲,赶忙制止:“这些话是能胡说的吗。” 见妙妙不语,她才扭过头去看皇帝:“礼部说,将婚期改到什么日子?” “推迟几个月也可,提前几个月也可,”皇帝一副老实人办了坏事的羞愧模样,歉然道:“朕比妙妙年长好些,膝下尚无一儿半女,委实是不想等了,所以就……” 董氏十分理解:“陛下也有陛下的难处……” 妙妙试探着最后挣扎一下:“阿娘,你不想多留我一阵子吗……” “留又留不住,到了也得嫁出去,”董氏感慨道:“再者,短短几个月,留了又有什么用?” 皇帝适时地插了一句:“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妙妙:“???” “陛下真心实意的待你好,别的就没那么重要了,”董氏拉着小女儿的手,交给了皇帝:“只要你过得好,阿娘怎么都高兴。” 能够执掌公府多年,董氏未必看不出这小两口之间的机锋,只是郎有情妾有意,她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叫他们走的顺当些。 妙妙被皇帝牵着,一路出了院子,才低声道:“阿娘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很舍不得的。” “儿女都是父母的牵挂,再年长,也不会放心的,”皇帝想起前世,隐约有些感慨:“当初元姝出嫁,朕也可舍不得了。” 妙妙嘀咕道:“所以还是生儿子好,娶进来,而不是嫁出去。” 皇帝还沉浸在方才的感伤中没出来:“我们元姝那么乖,嫁给陆家那小子,真是太委屈了。” 妙妙听得一头黑线:“元姝自己喜欢嘛,再说,人家也不差,有名的青年俊彦呢。” “青年俊彦怎么了,就是配不上我们元姝!”皇帝脾气上来了:“越想越生气,朕要教训他去!” “你快消停点儿吧,”妙妙又气又无奈:“人家都还没出生呢。” “那就打他老子,”皇帝一脸郁卒:“才不要这样放过他!” 妙妙啼笑皆非,拿脚踢他:“你猜,我阿爹现在想不想打你?” “……哼!”皇帝偃旗息鼓了。 “你要记得对我好,”两个人牵着手,慢悠悠往前走,妙妙小声嘟囔:“阿爹阿娘最疼我了,哥哥们也宠我,你要是对我不好,再有来生,妙妙就不嫁给你了。” “是吗?”皇帝还记得她刚才怼自己的事儿呢,十分不走心的应了一句:“好怕怕呢。” 妙妙有点儿生气,又踢他一脚:“我说正经的呢,你严肃点!” 皇帝瞥她一眼,装模作样的板着脸,一本正经道:“朕很害怕。” 正不正经? 妙妙两腮鼓起,气成河豚:“还没成婚呢你就欺负我,将来还了得?妙妙不嫁了!” 皇帝原本只是在逗弄小姑娘,见她真生气了,赶忙凑过去哄:“开玩笑呢,朕哪里舍得叫你嫁给别人。” 妙妙不理会,甩开他手,气鼓鼓的往前走。 皇帝赶忙跟上:“真生气了?小哥哥逗你呢。” 妙妙梗着脖子,坚持不理他。 “小姑娘,小姑娘?说说话呀,”皇帝拽住她衣袖:“再不说话,朕就亲你啦。” 妙妙瞪他一眼,没吭声。 皇帝再三警告:“真亲啦!” 小姑娘不再看他,扭头跑掉了。 皇帝也是真无赖,大步追过去将人按住,在脸颊上结结实实的亲了一口,末了,又十分不规矩的含住了樱桃似的唇珠。 小姑娘又羞又气:“你这个人,总爱欺负妙妙!” “亲之前都跟你说过了,怎么能算欺负?”皇帝一脸无赖:“你不说话,朕还当你有意叫朕亲呢。” 妙妙见不得他这幅流氓样子,跳起来挠他一把,皇帝轻而易举的捏住她小手,送到唇边去亲了亲。 “够了啊,”他笑吟吟道:“你要是再欺负朕,朕可是会还手的。” 小姑娘脸颊涨红:“以后未经允许,你不许亲妙妙!” “朕自己的女人,亲一口还得允许呢?”皇帝一脸诧异:“那成婚以后怎么办,夫妻敦伦的时候,是不是还得找人开张条子盖个章?” 妙妙追着他打:“成天荤里荤气的,管好你的嘴!” “管管管,妙妙赶紧嫁进宫帮着管,”皇帝一边儿躲,一边儿口花花:“好不好?” 小姑娘闷头不语,也不嫌手冷,拿积雪捏成团,信手扔到他身上去,刚想笑几声,就被皇帝拉到怀里,搂的严严实实了。 “……唔!”她瞪大眼睛,气恼道:“你怎么又亲我!” “亲你怎么了,”皇帝在她小屁股上拍了拍,不重,却带着几分挑逗意味:“再过些日子,朕还要睡你呢!” 76.甜番(二) 妙妙的婚期定在了七月, 日光最热烈的时候。 她喜欢小哥哥,也想念前世的儿女,出嫁之前, 自然不像前世那般忐忑, 满心纠结, 反倒是满满的期许与欢喜。 魏国公府里该准备的都准备下了,宫里边儿也收拾得当, 只等着帝后大婚, 普天同庆。 前世的时候, 皇帝没叫人收拾长秋宫,直接叫人接到了宣室殿,这一世自然不会例外。 皇后居于宣室殿, 自然不合规矩, 只是朝臣们见皇帝这些年未有妃妾, 又屡屡施恩魏国公府,便知他心意, 敬爱正妻说不出什么错, 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此不说什么。 已经到了五月底,婚期近在眼前,董氏瞧着小女儿,越看越舍不得, 每每得了空, 便叫她往自己院子里去说话。 等妙妙嫁入宫中, 一个月也就能见一回,再不多看看,可不就晚了吗。 小姑娘虽然也有些离家的伤感,但更多的是欢喜,坐在凳子上打着扇,没羞没臊的数日子:“成婚的日子不太好,正是夏天,热死人了,再则,要是有了身孕,月子也得落到夏日里,好不难捱。” 董氏听得脸黑,拿手中团扇打她:“还没出嫁呢就计量这个,面皮厚的可以。” 妙妙吐吐舌头:“我说的都是实话嘛。” “那你就跟陛下说说,叫把婚期往后延,”董氏斜她一眼,没好气道:“左右也不是没改过,怕什么。” “才不要呢,”妙妙还惦记着自己儿子呢,一心一意想早点把他生出来:“婚期又不是小事,怎么好来回改动?” “你有分寸就好。”董氏如此道。 …… 大秦有未婚男女婚前一月不见的风俗,便是皇家,也依从此例。 皇帝虽重生一世,却也不怎么信奉鬼神,但这些无关紧要的小节,只要不麻烦,还是老老实实的遵守了。 帝后大婚,宣室殿自然也要整修,他深知妙妙喜好,着意添了许多她喜欢的,现下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一只喵了。 英国公等几位臣子入宫议事时,便见皇帝笑意盈面,少见的和煦,彼此交换视线,嘀咕了几句老树开花,就说起正事来。 皇帝还记着前世他们在宫宴上使坏灌酒的事儿,说完正事后,又趁机警告一句:“到时候都给朕老老实实的,谁敢乱来,朕打断他狗腿!” 英国公毫无诚意的往后躲了躲:“好怕怕啊。” 长安伯会意的问:“怕什么?” “当然是怕我们借机敬酒之后陛下的报复啊,”定远将军别有深意的接了一句:“哦,我忘了,我们早就成家,孩子都一群了,陛下想报复回去都没机会……” 众人互相看了几眼,发出一阵讽刺而没有礼貌的笑声。 皇帝气的肝疼,抡起面前那盘蜜桃挨个砸了一回:“滚滚滚,别在这儿碍朕的眼。” 他憋了一肚子气,下意识就想出宫去瞧小媳妇,顺道再诉诉苦,想起那个婚前一月不见的风俗来,又恹恹的停了下来,提笔写封信,叫陈庆亲自送到魏国公府去了。 陈庆到的不巧,妙妙这会儿可不在家,方兰蕊前不久生了个小姑娘,她拿着自己缝制的小衣裳,往章武候府上探望去了。 “真乖呀,”坐在床边,妙妙看着新生的小外甥女儿,语气温柔:“生的像阿姐,长大了肯定是美人儿。” “借你吉言。”方兰蕊身子倒好,躺在塌上,温声道。 “也是赶得巧了,等阿姐出月子,刚好碰上我出嫁,”妙妙悄声道:“可得记得去送我,唔——还要送份儿厚一点儿的礼!” “好好好,少不了你的,”方兰蕊好笑道:“小财迷。” 姐妹俩说着话,正其乐融融,却听外边侍女脚步声近了:“夫人,文惠女冠来了。” “是吗?”方兰蕊一喜:“外边儿太阳大,快些请她进来。” 文惠比她们年长几岁,约莫二十出头,许是长年累月念经诵佛的缘故,气息清澈,面容恬静,十分温柔和亲。 “叫你亲自来一趟,她的面子可是大了,”文惠从不踏出水宁庵,现下主动登门,还是第一次,方兰蕊由衷感念:“多谢。” “说什么客气话,”文惠微微一笑,却上前去,仔细瞧了瞧新生女娃娃的眉眼,又自怀中取出一只银镯,小心的搁在她襁褓中:“一点儿小玩意儿,你别嫌弃。” 三人都是认识的,现下见了,少不得交谈几句,帝后大婚在即,文惠饶是身处庵堂,却也得闻消息,连声道了恭喜。 她毕竟是出家人,不好在府上久留,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告辞了。 方兰蕊吩咐人好生送她出去,眼见那背影消失,方才悄声同妙妙道:“这样好的人,却是孤苦伶仃,我每每见了,都觉不忍,。” “谁说不是呢。”妙妙跟着叹息一声。 …… 许是因为太过期盼,那日子也一天天过得飞快,几乎是眨眼功夫,就到了大婚的日子。 妙妙前世出嫁过一次,诸多仪典倒还没忘干净,现下有纠仪女官在侧,也出不了什么篓子,心中有底,自然不慌。 这日清早,天还没亮呢,她就被叫起,沐浴之后着了里衣,又由宫里嬷嬷帮着开了脸,伺候着穿了皇后大婚时的衣裙。 那衣裙她是曾见过、穿过的,现下重新被侍女捧到眼前,却依然觉得惊艳。 正红袆衣灼灼如火,华美绝艳,上裳绣日月星辰,下裙绣凤凰展翅,素色腰带以银线绣五岳河川,华贵不凡之中,更显皇家雍容。 这衣裙唯有元后方能加身,乘坐车撵入太庙拜谒,只穿一日,却是几十个秀娘穿针引线一年才有的结晶。 衣裙繁复规整,妙妙自己是穿不上的,只伸臂站在地上,叫侍女们仔细穿着,最终将腰带系上。 “阿娘,”小姑娘尤且有心思嘀咕:“好热啊。” 董氏昨夜睡得不安,唯恐这场婚仪出现纰漏,听小女儿说这些有的没的,没好气道:“日子是你跟陛下一道定的,我有什么办法?” 再看她脑门上隐约有些汗意,又有些心疼,拿帕子擦拭过,道:“再忍忍吧,就这一日。” 自有人引着她往梳妆台前坐下,将发丝打散,梳高椎髻,簪九凤朝阳钗,另有东珠耳坠,各式环佩。 纤眉轻扫,妙目微描,面上淡淡一层胭脂,唇珠似是樱桃儿,妙妙本就生的美貌倾倾,这般装扮下来,当真明光四射,令人不敢直视。 “天气热些,脂粉就免了吧,”董氏取了金柄玉扇,亲自递过去:“该叮嘱的都叮嘱了,阿娘也不再啰嗦,只要你过得好,就足够了。” 时辰快到了,妙妙却没出息的觉得鼻子发酸,轻轻应了一声,自母亲手里接过团扇,站起身后,遮住半张美人面。 魏平遥背着她上了凤撵,她辞别家眷,往宗庙拜谒去了。 如同前世一般,皇帝早早等在外边,牵着小妻子一步步走进去,拜过皇族历代先祖后,又往偏殿去,受宗亲跪拜。 一套规程下来,委实辛苦,天气又热,妙妙里衣都湿透了。 这还不算完,还得赶回宫里,受百官致礼呢。 小姑娘在心里叫了声苦,面上却还一本正经,皇帝与她夫妻多年,最明白她心性,偷眼打量她神情,不觉微微一笑。 宣室殿里可比宗庙好得多,最起码那里边儿有冰瓮,人一进去,便觉清凉彻骨,端的舒适。 妙妙前世做过多年皇后,现下更不会掉链子,静坐在皇帝身边,气度雍容宁和,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等受了群臣大礼,便被送着往寝殿去了。 “娘娘该累坏了吧?”宫人们将帷幔放下,玉竹与莺歌帮着她宽衣,将泛湿衣裙褪下:“也对,今天委实是热。” “都过去了,”妙妙进了浴池后,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长舒一口气,叹道:“真舒服。” 泡过一个澡,她骨头都轻了,宫人们取了套轻柔纱裙与她,侍奉着换上之后,又松松挽了抛家髻,簪了几只朱钗上去,别有几分柔妩。 王嬷嬷备了消暑汤来,妙妙喝了几口,又问:“小哥哥呢?” “陛下还在前头呢,”王嬷嬷笑眯眯的道:“娘娘再等等。” 什么嘛,好像妙妙很迫不及待一样。 小姑娘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就将玉碗搁下了。 皇帝过去时,便见小媳妇坐在暖炕上,胳膊靠着炕桌,径自出神,悄悄上前去,一把给抱住了。 “怎么,”他语气轻佻:“思春呢?” “你才思春呢!”妙妙回过神来,毫不犹豫的怼了他一句。 今日婚典,皇帝衣冠亦是肃整,戴十二旒冕,着玄色冕服,上绣日、月、星、辰、山、龙、雉、宗彝、水草、火、粉米、黼、黻,佩天子剑,面色端凝,目光深沉,少了素日相处时候的温和,却添了天子的无上威仪。 小姑娘盯着瞅了几眼,爱慕美色的毛病就犯了,手指拉住他衣袖,叫他往自己那儿靠了靠。 “妙妙,”皇帝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不是不思春吗?” 小姑娘厚着脸皮道:“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 “总是你有理。”换了别的时候,皇帝有一千种法子噎回去,现下正是洞房花烛夜呢,哪里愿意凭空煞风景,在她面上重重亲了一口,便往内殿去更衣,换了常服出来。 前世几十年在那儿横着,两人也算是老夫老妻,可仔细说起来,这一世却还是头一回,妙妙嘴上花花,心里却有点儿忐忑。 “怕了?”皇帝抱她在膝上,看似关切的问了一句。 “才不怕!”小姑娘装作很有底气的样子:“你才怕呢!” “不怕就好,”皇帝刚从喝了一肚子酒,现下倒不怎么饿,将筷子搁下,不怀好意的看她:“待会儿……你可别求饶。” “……”妙妙梗着脖子,想放句狠话,可话到嘴边儿,又怂了下去。 “小哥哥,”她拉着皇帝衣袖:“你不许……不许太过分。” 皇帝怜爱的看着她:“小哥哥尽量。” 自是春宵苦短,情热绵绵。 ………… 二人昨夜睡得晚,第二日自然不会起得早,妙妙揉着眼睛迷迷糊糊转醒时,已经临近午时了。 皇帝满心餍足,正搂着小媳妇亲,察觉她醒了,赶忙自床侧取了盏水来喂她。 小姑娘回过神来,第一件事就是咬他一口:“坏人!” 皇帝叫冤:“朕哪儿坏了?” 妙妙躺在他怀里,又羞又气:“叫你停你不停,还故意……坏人!” “怎么还怪到朕身上了?”皇帝也很委屈:“你让快就快,让慢就慢,百依百顺,你还想怎么着?” 妙妙小脸涨红,羞极了:“我让你停下,你根本不听……” “你不是这么说的吧?”皇帝面露迷惘,随即了悟:“叫朕好好想想——想起来了,你一直都在说不要停啊。” 谁说不要停了! 她那会儿气都要穿不上来了,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分明是“不要!停!” 这死无赖,分明是故意曲解! 小姑娘气急了,偏又无力吵嘴,索性低头,在他肩上又咬了一口。 “你很有精力嘛,”皇帝混不在意她那点儿力气,仰面躺着,饶有兴致的舔舔嘴唇:“来来来,小哥哥给妙妙讲个观音坐莲的故事……” 他这样无赖,妙妙简直要被气哭了,小姑娘昨夜初经人事,现在还难受呢,偏生他还欺负人,嘴巴一扁,就要掉金豆豆。 皇帝原本也只是逗弄她,见状不好,赶紧哄人:“妙妙不气,都是小哥哥不好。” 将小美人搂到怀里,他温柔的抚摸她脊背:“好啦好啦,小哥哥逗你呢。” 妙妙拿小爪子挠他:“你又欺负我!坏死了!” 皇帝老老实实的应声:“是,妙妙说得对,小哥哥最坏了。” 小姑娘心里那口气顺了一点儿,又挠了他一下,嫌弃道:“还是元景最好,别看年纪小,却最知道体贴母后,跟他父皇一点儿都不一样。” 皇帝有过跟儿子争宠的经历,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这会儿听的老大不高兴,忍辱负重道:“是啊是啊,他最乖,妙妙最疼他了。” “小哥哥,”提起儿子,妙妙心情一下子晴朗起来,摸了摸自己肚子,有点儿不好意思的道:“你说,他会不会已经在妙妙肚子里了?” 哪有这么快啊! 皇帝差点儿跳起来,看小媳妇一脸期待,方才勉强忍下,闷闷道:“还早呢。” “怎么会还早呢,”妙妙瞪他一眼,目光重新转为温柔:“元景知道母后想他,肯定会早点儿来的。” 皇帝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告诉她实情了:“妙妙,是这样的……” “朕问过太医了,你还小,太早生孩子不好,”他温声道:“还是先等等,到了前世你初次有孕的时候,咱们再要孩子,好不好?” 妙妙呆了一下:“什么?” 皇帝耐心解释道:“就是说,再过个几个月咱们才要孩子,时间上跟前世一样。” 小姑娘无措的眨了眨那双杏眼:“那妙妙这么早嫁给你,是为了什么?” “……”皇帝也呆了一下,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不……不是因为爱吗?” 妙妙对于他的自作主张,原本是有点儿不高兴的,现下看他这神情,却心虚起来。 “当然,”她试着解释:“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不对吧,”皇帝一脸心碎的看着她:“你是不是为了早点儿生那几个小兔崽子?” 妙妙柳眉一竖:“怎么说话呢,那也是你的孩子!” “那该怎么说话?”皇帝坐起身,一脸悲愤的瞪着她:“你把朕当什么,生孩子的工具?” 77.甜番(三) 妙妙被他问住, 哼哧了半天, 才小小声说:“哪有。” “哪有?”皇帝叉着腰,气势汹汹:“你听听你自己这声音,是不是有气无力的?哦,你也知道心虚?” 妙妙伸手扯他衣袖:“小哥哥。” “别叫朕小哥哥,”皇帝板着脸:“你心里眼里都被你的好儿子们塞满了, 哪里还看得见别人。” 妙妙眼泪汪汪:“……小哥哥。” 皇帝斜着眼看了她一会儿,终于满脸不虞的躺下:“想起小哥哥的好了?” 妙妙乖乖点头:“嗯!” “比起那些臭小子,还是朕更靠得住, ”皇帝一脸傲娇:“是不是?” 妙妙努力给他顺毛:“当然是。” “这还差不多,”皇帝在心里嘀咕一句, 却刻意板着脸:“小哥哥被你咬了几口,可疼了。” 妙妙赶紧凑过去, 给他揉了揉肩。 皇帝尤且不满:“元景他们伤到的时候, 你都会给他们吹吹的!” 妙妙额头开出一朵十字小花,感觉自己快要应对不了面前的中年汤姆苏了:“……吹吹吹, 这就吹。” “你不耐烦了是不是?”皇帝盯着她看一看,腾地坐起身:“你就是不耐烦了!” 妙妙心力交瘁, 躺在塌上, 无奈的看着她:“小哥哥,你到底要怎么着?” 皇帝瞪着她:“你对元景也这样吗?” 妙妙也有点儿生气了:“你们是父子, 他那么小, 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你看, 终于把真心话说出来了是不是, ”皇帝冷笑:“在你心里,朕根本不能跟他相提并论。” 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呢! 妙妙越听越上火:“那你想怎么着?不生孩子了行不行?还是说生了之后就掐死?” 皇帝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到最后,终于憋出来一句:“那么多年你都没凶过元景,只会欺负朕。” “元景那么乖,我为什么凶他?你活该!”妙妙气的心口疼,卷了被子,背对着他继续睡了。 皇帝也不开心,只是被子被小媳妇卷走,自己孤零零的,怎么也睡不下去,好在内殿不凉,便只穿中衣躺在塌上,闷闷的不说话。 为一点儿小事跟小姑娘吵了一架,还是在新婚第一天,他心里终究后悔,等妙妙起身后,立马拧了热帕子给她擦脸,有意示好,哪知她看也不看,就从他身边错开了。 皇帝拿帕子的手僵住,坐在一边看她洗漱,没再吭声。 周边侍奉的内侍宫人们见这一幕,齐齐低下头去,更不敢叫自己凸显出来了。 …… “所以,陛下到底是怎么跟娘娘吵起来的?” 英国公昨天帮皇帝挡酒,喝的头晕脑胀,一觉刚睡醒,还没等吃饭呢,就被内侍请进宫,这会儿还有点儿迷糊。 “娘娘年纪小,您多担待,”他打着哈欠道:“别欺负人家。” “朕待她如何,你们都是瞧着的,哪里舍得欺负她,”皇帝有些后悔:“只是脾气一上来,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英国公耷拉着眼,无精打采的看他:“说什么了?” “朕……朕受伤了,”皇帝顿了顿,期期艾艾道:“她一点儿都不在意,好像没瞧见似的。” “伤哪儿了?”英国公在大事儿上课不糊涂,端坐起身,面容一肃:“陛下叫太医看过没有?” 皇帝哽了哽,好半晌才道:“妙妙咬的,倒也不重,叫什么太医。” 英国公无语的看着他:“皇后娘娘那个身量,能把陛下咬成什么样?” “再则,”他笑的别有深意:“夫妻温存,咬就咬了吧,陛下做什么这样斤斤计较。” “这不一样!”皇帝赶忙解释:“朕说自己伤口疼,她给揉了一下,就不管了!” 英国公呆了一下,神情看起来像是日了狗:“不然呢,陛下还想怎样?” “……”皇帝:“怎么着,也得给吹吹吧。” 听他说完这话,英国公的神情看起来已经不像是日了狗,倒像是被□□了:“陛下刚才……说什么?” 皇帝不以为耻:“朕说,她怎么着也得给吹吹吧。” 天呐陛下你是有一颗玻璃心吗? 人高马大一男人,屁大点儿伤怎么还得吹吹? 英国公一脸惊讶:“就因为娘娘没吹,所以陛下生气了?” 皇帝皱着眉:“当然不是,她吹了。” 英国公心很累了:“那到底是为什么生气!” 皇帝老大不高兴:“她吹的时候,特别不耐烦!” 英国公在心里怒吼:要是我的话,也会很不耐烦的! 然而面前人毕竟是皇帝,他毕竟是人臣,大眼瞪小眼瞅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和稀泥道:“娘娘还小呢,便是有照顾不到陛下(那颗玻璃心)的时候,您也多体谅几分。” “不是朕生事,只是觉得不公平罢了!”皇帝闷闷道:“要是换了元景,她肯定主动过去吹吹!” 英国公眉头一跳:“元景又是谁?” 皇帝暗道失言,构思一会儿,缓缓道:“朕和妙妙的儿子。” “……等等,”英国公一脑袋问号:“又是哪儿来的儿子?” “将来总会生的!”皇帝十分牵强的解释:“朕和妙妙的第一个儿子,就叫元景!” 英国公看起来像是日了狗,第二天狗登门说怀了他的孩子:“所以说……” 他艰难的将思路捋顺:“陛下受伤了,娘娘没有主动给吹吹,但您觉得倘若将来的皇长子受伤,娘娘会主动吹吹,所以生气了?” “对!”皇帝满腹不平:“这不公平!” 英国公将震惊写在脸上——陛下,你神经病吧! 皇后娘娘能忍到现在,真是很不容易了! 要换了臣,早就一榔头夯死你了! 皇帝看出他神情中的惊诧,更生气了:“怎么,你也觉得朕无理取闹?” 英国公黑人问号:“……” 这还不叫无理取闹吗? 陛下你是给自己安了一个玻璃心中年汤姆苏小公举的人设吗? 槽多无口,他实在找不到能劝说的地方,好一会儿,才勉强开口:“又不是什么大事,至于吗,您跟娘娘要好了那么多年,就为这一点儿小事生气,值当的?” 英国公言辞恳切:“这才是新婚头一天呢,就闹成这样,娘娘心里肯定难过,不定怎么伤怀呢。” 皇帝难得的有些犹豫,期期艾艾道:“朕也后悔,但过去说话时,她却不理。” “那就厚着脸皮在娘娘身边磨,”英国公道:“娘娘心软,没多久就过去了。” “也对,”皇帝有了主意,就卸磨杀驴:“你走吧,这没事儿了。” 英国公原本也打算走了,可被他这么一说,倒有点被扫地出门的感觉,磨了会儿牙,恨恨的离宫了。 皇帝对镜整理衣袍,觉得无碍后,又回寝殿去,没见到小姑娘人,就问一边内侍:“皇后呢?” “娘娘用了点东西,觉得疲累,就往寝殿那儿歇息了,”内侍恭声答道:“这会儿说不定已经睡了。” 皇帝点点头,示意他退下,悄无声息的进了内殿去,果然见小媳妇躺在床榻里边,原是睁着眼睛的,瞥见他进来,又给合上了。 “妙妙,还生气呢?”他脱了靴,到塌上去:“今日是小哥哥不好,对你不住。” 妙妙合着眼,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皇帝并不气馁,躺在她身边,手臂伸过去,试探着环住了她:“妙妙,理理小哥哥,好不好?” 小姑娘都没睁眼看他,拨开那只胳膊,翻个身,背对着他了。 皇帝看她如此,心底生出几分伤感来,凑近了些,道:“妙妙,在我心里,你是最重要的,我也希望你能将我视为最重要的,这念头可能有点幼稚,可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他能自称一句“我”,已经将姿态放的很低了。 妙妙翻过身去,看着他:“可感情这件事情,是没有办法分出一二三四,孰优孰劣的。” “在我心里,你是我的丈夫,是我要共度一生的人,当然重要,而元景呢?” “他是我的儿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无论是他,还是元朗元彻,都是我的珍宝,我为什么不能在意?” 皇帝听的有些伤怀:“妙妙……” “你总问我你和元景我更喜欢哪个,你想听什么答案?” 妙妙眼眶湿了:“你跟他只能选一个,我该选谁?明明不可能发生这样的情况,为什么要凭空做这样的假设,刻意让我痛苦呢?” 她合上眼,眼泪簌簌流下:“元景从来不会说那样让我难过的话。” 一句话说完,她拉上被子,背对他重新躺下了。 皇帝被她说的愧疚,也觉得自己幼稚,活了两辈子,却执着于这么一点小事。 他有意道歉,只是小姑娘蒙着头,显然不想跟他说话,终于还是躺在了塌上,同她一道。 …… 再次醒来时,只听殿外闹哄哄的,不像是皇宫,倒像是菜市场了。 妙妙哭了好一会儿,迷迷糊糊醒过来时,眼睛还有些疼,皇帝在她身边,伸手过去,温柔的帮她揉了揉。 她仰着脖子享受了一会儿,又察觉出一点儿不对劲儿——他们还在冷战呢。 得多晾他一会儿,才能长记性。 拨开他的手,小姑娘先一步下了塌。 皇帝自然是跟着。 妙妙低头去找自己绣鞋,只是还不等穿上,寝殿的门就被推开了,一个小身影哒哒哒跑过来,声音欢快:“母后你看!我跟哥哥钓了整整一桶鱼呢!” 妙妙听他声音,眼泪却险些掉下来。 是元朗,他们的第二个儿子。 他们又入梦了。 “母后,母后?”元朗轻声催促:“你怎么不说话呀。” “母后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吓到了呀,”妙妙回过神来,见他一脑门儿汗,又掏出帕子去擦:“看你脸上脏的。” 随即又问:“鱼呢,在那儿?晚上叫御膳房做鱼汤吃。” “在外边儿呢,哥哥守着,”提起这个,元朗高兴起来,拉着她往外走,还不忘叫上皇帝:“父皇也来。” 元景似乎是八九岁的光景,气度却很沉稳,身边还跟着个文静的小尾巴——是他们的小弟弟元彻。 “母后怎么了?”他没有急着炫耀,目光在母亲脸上转了转,察觉出几分异样:“脸色不太好。” 妙妙眼睛还有点肿,被他看出来,有点不好意思:“没事儿,过一会儿就好。” 她有意遮掩,元景倒没刻意戳穿,扫了一眼皇帝,默不作声的低下头了。 皇帝被儿子看的心头一凛,暗自心虚,转念一想,又反应过来:朕是他老子,怕他做什么? 妙妙还跟皇帝冷战呢,一路上都不理他,只同几个儿子说话。 前世一别,今生也只能在梦中一聚,她也舍不得浪费这机会,拉着他们百般叮咛。 元景在母后面前一直都是乖宝宝,这会儿也不例外,不时地点头,十分听话,皇帝凑过去插几句,他却不怎么理会。 中年汤姆苏的玻璃心被伤到了,悄咪咪的跟妙妙告状:“你看他!” 妙妙没工夫搭理他,拉着几个儿子,一道往内殿去说话了。 中年汤姆苏更忧伤了。 几个孩子钓的鱼,当天晚上就被熬了汤,元景亲自给母后盛了满满一碗,小心翼翼的端过去,换来了妙妙一个温柔的抚摸。 他笑了笑,又分别给底下两个弟弟盛了汤。 皇帝冷眼瞧着,拿筷子敲碗:“父皇的呢?” 元景没跟他说话,元朗则皱着小眉头道:“父皇不要敲碗,民间风俗都说,敲碗的人没好日子过,会上街要饭的。” 大儿子就够不省心了,二儿子也不是什么好鸟! 皇帝憋了一肚子气:“你老子出去要饭,你得是什么光景?想过没有,小傻子。” “能有什么光景?”元朗想了想,认真道:“大概是在家等着吃父皇要到的饭吧。” 这混账东西! 让他老子上街要饭,自己等着张嘴吃! 皇帝气的肝疼,扭头去看妙妙:“你怎么不管管他们?” 妙妙有意晾着他,置若罔闻,全然不理。 中年汤姆苏的玻璃心裂开一道纹路,扭头去看元景:“你管不管你弟弟?” 元景乖巧的去看母亲:“我都听母后的。” “……你呢?”皇帝低头,一脸委屈的去看最小的儿子元彻:“就这么看着你哥哥和母后联手欺负父皇?” 元彻还小,没怎么听明白,下意识反问:“那该怎么办,到窗外去看吗?” “……”皇帝被媳妇孩子一道欺负,伤心了,饭也没吃,捧着玻璃心回寝殿去了。 妙妙摇头失笑,去看元景:“他毕竟是你父皇,以后不许了。” “他欺负母后,”元景很心疼的看着她:“母后哭过,眼睛都肿了。” 世间怎么会有这么乖的孩子呢,真是小天使呀。 “以后别这样了,”妙妙窝心极了,摸了摸他头发,温柔道:“母后自己会讨回来的,放心吧。” 元景很听话:“好。” 妙妙进内殿时,皇帝人还躺在塌上,听见她进来的声音,起身看了一眼,又重新躺下了。 这一回,倒是轮到他生气了。 妙妙却不哄他,只踢了一脚:“避开点,让个位置给我。” 皇帝额头开出一朵十字小花,勉强往边上退了退。 妙妙躺上去,合眼睡了。 皇帝暗搓搓的等着她哄人,到最后却什么都没等到,偷眼瞧了一会儿,看她快睡了,终于忍不住开口。 “就这么睡了?”他说:“你没什么要说的?” 妙妙懒洋洋的开口:“有什么好说的?” 皇帝憋了一下,道:“你得哄哄我!” 这语气,还真有点儿委屈。 妙妙想忍住的,但不知怎么,却一下子笑出声来了。 皇帝自己也笑了,笑完又叹口气。 “好了,不闹了,”他伸臂过去:“来抱抱。” 妙妙伏进他怀里,顺势在他面上亲了亲。 又甜又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