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回初见 大夏二十七年六月十八,恰是卫帝登基后的第十个千秋,圣人卫帝不愿大张旗鼓,便只说办个家宴,因元妃楚氏身子不爽利,这事便交给了元华贵妃韩氏。韩氏请了圣人旨意,在碧池设宴,碧池有十里接天莲叶,如今风景独美。 “今儿个圣人千秋,怎么也不见元妃出来。”假山前头,一名宫妃捏着团扇,趁着旁人都到前头去巴结新近得宠的贵人们,才悄悄与旁边交好的妃子咬耳朵,“若是元妃来办,哪里会用这碧池,也难为咱们叫假山遮的都快见不得人了。 “如今宫里有了元华贵妃,还要元妃做什么,”那妃子借着饮酒的空档说话,“如今元华贵妃风头正劲,自然不会叫人来与自己别苗头,巴不得咱们都叫圣人入不得眼才清净呢,都这么几年了,你难道还看不透吗。” 听了这话,那执团扇的宫妃也觉得忒没意思,“原以为圣人潜邸只得一妻一妾相伴,端的是难得的良人,便是进了宫也不会觉得难过。却不曾想这世上的男子,多得是喜新厌旧,妹妹你瞧,当年赵皇后住着的重华宫与如今的重华宫相比,是个什么样子,又有元妃在前,便是元华贵妃如今风光,可也说不得日后,还会出个什么皇后来呢。那边那个,指不定就是下一个呢。” “噤声,这话也是咱们说得的,”那饮酒的妃子忙搁了酒杯去捂她的嘴。 “我这也是看她们都去了前头才同姐姐说的,这话出了口,我就忘了,可不记得方才说过什么哩。” 假山后头,宫人扶着元妃,满脸欲言又止,末了也只能拿一双眼睛狠狠地瞪着那二人后背。元妃摆了摆手,看向山前灯火阑珊之处,那身着月白宫装的筠妃婉转低眉,进宫这么些年头,到底是长进了。元华贵妃虽同圣人一并坐在上头,可圣人的眼睛,却都在筠妃处呢。 许是元妃的目光凝滞的久了些,筠妃便多往这边瞧了几眼,许是光线昏暗,也瞧不大清,只向着这边颔首便罢了。元妃微微一笑,只叫宫人扶着自己,从来路悄悄回去。 略走远几步,两人打小路出了碧池,宫人青衣才出声劝道,“娘娘您大不必将那些人的话放在心上,您可是从圣人潜邸出来的老人,便是有旁人,您在圣人心里也是不一样的。那元华贵妃,不过仗着自己敌国公主的高贵罢了,却也不想想,国家都叫咱们大夏氏灭了,即便是高贵,还能剩下几分呢,能仰仗的也不过是圣人的宠爱而已,只是圣人再宠爱她,还能叫她生下个孽种不成。” “且住口,”元妃楚窈轻斥了侍女一声,“我素日宠你,却是叫你越发的不知道地厚天高了,索性你也要家去了,也叫我少听着些。以后只能叫你爹妈夫君听去了。”话到最后,已然成了打趣。 “娘娘,”青衣听罢,立时便羞红了脸,“我爹妈那个样子,也就算了,若我日后夫君不好,我也能叫他拧回来的。只娘娘您,就是不爱听这些,也该多警醒些。娘娘您总是这么浑浑噩噩的,到底也不是个头啊。” 楚窈摆了摆手,“谁又能越得过我去,总归不过是那几个罢了,”末了又道,“你本已是低嫁,他还能给你脸色看不成,”这厢说话罢了,楚窈才恍惚看见四下景致似的,“这可是要到重华宫了?” “正是呢,”青衣正回话,便到了重华宫门处。 “我进去看看,且也会会故人,你就在外面候着吧,”楚窈一看见重华宫门,就像是失了神智一般,推开青衣的手,就去推重华宫门,青衣本道宫门必是上了锁,谁料被楚窈一推即开,当真是怪事。 青衣一晃神,就慢了一步,再要跟上去,重华宫门却被锁了起来,约莫是被楚窈从里面锁上了。青衣在门外等了一盏茶的时间,还不见楚窈出来,这才有些急了。 却说楚窈一路进了重华宫,却只见满地尘埃,重华宫中又多是旧时景物,一时间心头感慨万千,不免流落下两行清泪。楚窈素有心疾,说她近来身子不大爽利也是确有其事,大抵是前些年担惊受怕太过,这一时触景生情,便来了倦意,也来不及出去,索性就靠着暖阁挂着稀疏果子的榴树睡了过去。这一睡,便不知年岁几何,楚窈却好似做了一场大梦酣畅,从一场意外的交通事故,再到乱世刚歇时的幼女,最后又是旁人眼里十数年荣宠不衰的宠妃,甚至于身后百年,青史一笔,还带了个贤妻赵氏良妾楚氏的名头。 楚窈从迷茫中醒来时候,她正藏身在河畔一棵两人环抱的大垂柳后头,半截身子都浸在水里,耳畔尽是惨叫讨饶之声,又有刀锋破骨之声叫人毛骨悚然。 楚窈略一错头,就看见碧莹莹的水里倒映出一张属于十二三岁少女的脸来,楚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那倒影里的小姑娘也动了动,楚窈心头一拧,却没什么苦痛之感。楚窈突然就想起十几年前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样子,比现在这模样要略张开了些,许是长了几岁的缘故。莫不是上天垂怜,给了一回由头来过的机会。 楚窈带着几分期盼,小心翼翼的扒着柳树的树干往外边儿瞧,不料正被一个留着一把大胡子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胡人发现,那胡人狞笑着对着楚窈举起了手里带着肉沫的大刀。 楚窈心咚咚咚的跳着,却不是因为惧怕,她在心中默念,三,只听见马蹄声起,楚窈眼里迸发出喜悦的神采。 二,一把红缨枪破风而来,正中胡人咽喉,鲜血溅了楚窈一脸,楚窈叫这鲜血一惊,脸色也立时变得煞白,但心头喜意更甚。 一,她慢慢回头,正好看见对岸一名身披软甲,骑着枣红马的女将军勒住马缰对自己点了点头,一如当年,英姿飒爽。 不知怎么的,楚窈的眼泪立时喷涌而出,赵姐姐,一别十余载,我却活的糊涂,当真是错。 第二章 定居卫地 楚窈静静地倚在楚妈妈怀里感受着马车的颠簸,那一双眼睛直透过不时被风掀开的帘子往外头看,从这个方向看过去,正好是能看见骑马走在前头的赵怡背影次数最多的。楚窈看着赵怡的背影,就不自觉眯了眼。 楚妈妈虽是姓楚,却不是楚窈的亲妈妈,两辈子加起来楚窈都不知道自个儿亲娘是谁,楚窈原该称呼楚妈妈一声干娘的,不过楚妈妈这行好养女儿,称妈妈也就成了惯例。 楚妈妈原是西凉有名的善才,一曲琵琶能叫六军垂泪,后来嫁了个南方行商,便离了西凉。谁知道不过过了几年安生日子,楚妈妈那丈夫便死在外头女人的肚皮上,楚妈妈没得个儿子傍身,阖家家产叫人抢了个干净,楚妈妈咬咬牙一连收了五个女儿,楚窈便是最小的那个,带到楚妈妈身边时候,也不过才生了三日,比个弱猫也差不离了。如今头三个女儿早被楚妈妈安排着给南方高官们做了二房,保了她这十几年衣食无忧。老了老了,楚妈妈念着故土,方要带着最后两个女儿回去西凉,不想才到边境的卫地,就遇上今日这样的事,四女儿这厢赔了命,不知道多少银钱打了水漂出去,倒叫楚妈妈一阵肉疼。 楚妈妈久经世故,只打量楚窈几眼,就能猜个□□分心思,她捋了捋自己滑落在耳畔的头发,才拿涂着丹蔻的手指头点了点楚窈的脑壳,“我的儿,你可别起什么旁的心思,若那赵小将军是个带把儿的,待你长成,叫妈妈过上几年好日子,妈妈我也能叫他立时上门提亲,偏那是个女娃娃,你就同妈妈好生过吧。” “妈妈说的是什么昏话,”楚窈许久不曾听人说过这样的话,但也不至于忘了楚妈妈的脾性,她从楚妈妈怀里坐起来,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只是出门前听大姐姐说,卫王求娶了赵将军家的老姑娘做王妃。咱们在卫地,又遇着个女将军,我便想着这大抵就是那卫王妃了。” 楚妈妈闻言,挑了挑眉毛,伸手将帘子撩起一条小缝儿,盯着赵怡的背影打量一番,又看楚窈一脸认真,似乎并没有什么旁的心思,这才笑着揉了揉楚窈的头发,一双凤眼转了转,便道,“果然是妈妈的乖女儿,这西凉山高路远,不若咱们就在卫地安定下来的好,也能同你三个姐姐多些往来走动。” “妈妈说的极是,”楚窈奉承着楚妈妈,心里也生出了一股子喜意,想不到一句话的功夫,便叫妈妈改了往西凉去的念头,也是同上辈子有了分别,想来留在卫地,也能多与赵姐姐见上几面,只是不知道这辈子可还有进卫王府的机缘。 楚妈妈又把楚窈重新搂在怀里,“妈妈的小心肝儿诶,这要住在卫地,可得选个好地方呢。” 楚妈妈的语气暧、昧不明,楚窈却没什么担心的。楚妈妈这下半辈子要紧的事情,也无非剩下把她楚窈买个更划算的价钱了,若她果真看上了卫王府,只怕其中变数也是不小的。 楚窈不再接话,楚妈妈在心里打着算盘,等到二人坐在马车上跟着赵怡的队伍进了城,楚妈妈果然找了借口同赵怡搭上话,求了个安定。有卫王府的亲兵带着,楚妈妈又舍得花价钱,不出两日,便买下了卫王府后头一所两进的宅子,又添了几房下人,过起了安生日子。 在楚窈记忆里,可从没与楚妈妈过过这样安生的日子,上辈子楚窈到这世上时原楚窈才十五岁,她与楚妈妈早就在西凉落地生根,原楚窈也早在十四岁就成了西凉有名的琵琶美人。至于四姐儿,听说是病死在往西凉的路上的,楚窈也是从没见过。事出反常必有妖,果然,才过了两日,楚妈妈就迫不及待的叫人把楚窈叫了过去。 “我的儿,你可来了,”楚妈妈忙把楚窈叫到身边,伏在楚窈耳边悄声道,“妈妈听说那卫王妃每月十五都要往白云寺去为战死的将士安灵祈福呢,”楚妈妈说这话时声音又小又快叫楚窈都难以听见,不过,楚窈毕竟是听见了的。 楚妈妈靠着楚窈,突然落下泪来,“四姐儿也走了三日,我这心里总是过不去。我四姐儿打小命就苦,才过了几年好日子,偏遇上这事去了性命,这几日夜里我常听见她喊疼,不时又叫我快些救她,我这心那便像是在那油锅里煎熬着,恨不能替了她去。” “妈妈快别这样说,四姐去了,您心里不好过,可您若说替了四姐这话,那是叫四姐走不安心啊,”楚窈拿了手绢替楚妈妈拭泪,“咱们不如请上几位大师,为四姐做上几场道场,叫四姐别那么疼也是好的。” 楚妈妈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身边似有话要说的妇人王林家的,作势要罚楚窈,“哪有这般说话的,做上几场道场,可没得这样的规矩。” 楚窈正扮着可怜,王林家的果然出来劝阻,“姐儿还小,哪里知道这许多规矩,也是关心夫人和四姐儿,才这般说话呢。咱们卫地正有一座白云寺,虽不是什么名寺,却端的灵验,四姐儿未嫁之女不能做道场,可明儿十五,夫人您却能去寺里替四姐儿点上一盏明灯,不过费几钱香火钱,也能给四姐儿照一照前路,不至于没个下脚的地方。” “王林家的说的很是,妈妈,不如咱们明儿就往白云寺去吧,”楚窈给了王林家的一个感激的眼神,叫王林家的心里好生欢喜,“我记得你有个女儿唤作易娘的,可是在厨下做事?” “正是呢,姐儿真是好记性,”王林家的一听这话,立刻喜上心头,忙不迭的奉承着。 “你回去叫她下午来给我磕头,让我看看,”楚窈又对楚妈妈道,“我身边正缺个年纪大些,能压得住事儿的,妈妈您也帮我相看相看。” 楚妈妈见楚窈有意岔开,也就遂了她的意去,便同王林家的道,“也不必下午了,你这会儿便去喊她吧,也把王虎家的柳娘叫来给我看看。” 王林家的原听立刻去叫,立时便要出去,又听得要叫王虎家的大闺女柳娘,脸顿时黑了一半儿,好歹记着是在主人家面前,没太过失态,只行了个礼就急匆匆出去了。 等王林家的出去,这屋里也就剩了楚窈和楚妈妈两个,楚窈站起来对着楚妈妈盈盈一拜,“果然还是妈妈厉害,女儿远不如呢。” 楚妈妈忙拉了楚窈重新坐下,“也是妈妈的乖女儿配合的好,那王林家的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用得好了,可是个宝贝呢。” “可要是用的不好,那就是个炮仗,妈妈可得警醒些,”楚窈顿了顿,“她那个女儿易娘倒还不错,只我看着王林这一家子,也不像是活不得了的,妈妈可知道缘故?” “你且把心放回肚子里去,”楚妈妈道,“王林他老子娘得了病,偏王林是个实性子,为了给老娘治病,欠了一屁股债,若不是王家阖家被咱们买了,那王易娘只怕已卖给一个死了的痨病鬼做老婆。王林家夫妻两个三十岁上下才得了这一个女儿,心里哪肯。” “然后妈妈您愿意替他们了结,且又仗了几分卫王府的势,那些人不敢来找,王林家得了这救命的稻草,自然是千般愿意的,”楚窈接口道,“妈妈好算计,只是王家易娘能用,那为何又要看王虎家的柳娘呢?” 楚妈妈点了点楚窈的鼻尖,“王虎家的颇具些风姿,不像是好人家出来的,王虎是个哑巴,焉能管束得了她,我将她女儿一同唤来,一是面上要一碗水端平,二也是叫那柳娘不至于被她老娘教坏了。” 楚窈皱着眉头想了想柳娘的样子,便道,“若是早从根儿上坏了,岂不是个祸害?我可没听说过哪家女儿唤作蒲柳的呢。” “你心里明白就好,妈妈我虽没心收个六姐儿,把那柳娘放在身边养个几日还是能的。” 楚窈闻言,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楚妈妈不收六姐儿,便是想金盆洗手了?上辈子楚妈妈到了西凉还再收了好几个容貌姣好的女孩子,开了个烟雨楼呢,这辈子,真能改了?这样想着,楚窈面上也不免带出了几分。 楚妈妈倚在引枕上,拿手绢扫了楚窈一脸香风,“老娘难能想着过几年安逸日子,你还不乐意了?” “怎么能呢,”楚窈忙改了喜色,“大姐姐从小常与我们姐妹几个说,妈妈您苦了一辈子,您愿意安逸几年,怕是难的。谁料竟真叫我给等到了,若是叫姐姐们知道,必要赶忙到卫地服侍您呢。” “也不知道和谁学的,净会油嘴滑舌,可是今儿去偷了厨房的蜜?也不怕叫蜜蜂蛰了嘴。”楚妈妈心里熨帖,嘴上却不饶人。 “妈妈,快饶了我吧,您知道我是最怕那些的了,”楚窈看了看外边的日头,“怕是该用午饭了,” 这头正说着,那边王林家的就进来了,身后跟的捧着饭菜的可不正是易娘柳娘两个么。 第三章 寺中相见 易娘柳娘都穿着楚妈妈吩咐过的葱绿色衣裳,一溜儿双丫髻,戴着红头绳。易娘十四岁,身量更高,皮肤微黄,一双眼睛有着十分的神采,身上穿着丫鬟服饰,也还有一股子干练劲儿,看上去颇能拿得定主意,是典型的卫地女子。柳娘十五岁,还没有易娘高,皮肤倒是更白些,眉目颦蹙,像是南方的怨女,那一身葱绿衣裳,倒叫她穿出了□□分西子捧心的柔弱来。 楚窈只一眼,便能分出易娘柳娘的不同来,自然不用说楚妈妈了,楚窈看了看楚妈妈,却发现她对两人都很满意,因而便又看向那易娘柳娘。 王林家的指挥了两个丫头把饭菜端到房内的小桌上,这才请了楚妈妈和楚窈来坐,“奴怕迟了耽搁夫人姐儿用饭,就自作主张叫她们俩过来伺候。” “这样也好,”楚妈妈点点头,看向柳娘,“可真是个水葱似的丫头,就是比南边儿的姑娘也不差什么,叫我一见了就喜欢,你就来我给张罗吧。” 楚窈见状笑道,“妈妈就喜欢颜色好的姐姐,我却更欢喜易娘呢,看着就稳重能干,是个好姑娘。妈妈就允了易娘跟我吧。” 世人皆爱好颜色,独卫地人更爱才干上佳的,因是多年征战,好颜色的女子往往招来祸事,累及家族,故此话虽是说易娘不如柳娘貌美,却是夸了易娘稳重能干,叫王林家的心里熨帖,脸上对着楚窈的笑都更真了三分。 “既是你喜欢,跟了你也就是了,”楚妈妈点了头。 闻言,王林家的忙叫易娘给楚窈磕头。又是一通忙乱,午饭过后,楚窈带了易娘回去,又嘱咐了易娘些许规矩,这一日便算安顿下来了。 次日天还不大亮,楚妈妈便带着楚窈上了马车,由王虎驾车,柳娘和易娘在里面服侍。今儿楚妈妈同楚窈都换了淡蓝色的衣裳,去了平日的金饰绢花,楚妈妈只用了一根云纹白玉簪盘发,楚窈也只在发间点上几处米粒大小的珍珠,楚妈妈去了手上的丹蔻,面上脂粉都只浅浅铺了一层,看上去倒是颇有几分憔悴。 等到白云寺时,天色已然大亮,楚妈妈带着楚窈去添了香油,拜过大殿,才独带了柳娘去寻方丈说话,叫楚窈自己走走。楚窈领着易娘,点了个恰从自己面前经过的小沙弥,请他带自己寻个清净去处。 这白云寺名气不大,地方却大得很,内中景致更是不少,那小沙弥却带着楚窈两个捡些僻静处走,人声渐少,就连易娘都觉得不对起来,楚窈走在后头,却是留意到那小沙弥腰间挂着的乌木牌上头刻着的花纹与旁的师傅不同,倒有些像是赵家的雁纹。 易娘快行一步,拦住那小沙弥去路,“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师傅这是要把我家姐儿带到哪里去?” 那小沙弥被拦住去路,也不恼,只回转身来向楚窈施了一礼,“故人在前面等候,施主自去便是。”说完,竟自己打来路回去了。 易娘忙劝楚窈,“那小师傅如此行事,必是有人授意,姐儿你才来卫地,哪里能有什么故人,姐儿咱们还是回去吧,那小沙弥走得不快,奴也记得来路的。” 楚窈摆了摆手,心里约莫有了些底气,“若说故人,也是有的,既然到了门前,过门不入却不是正礼呢。” 楚窈言罢,绕过了易娘,径自往小径深处去了,易娘没得法子,又劝不动,索性走到楚窈前头去,“我在姐儿前头,若遇见什么,姐儿你快些跑回去喊人。” “哪里有这许多坏事,”楚窈口里不在意的说着,心里却更看重了易娘几分。 主仆二人过了个半月门,就看见了一处房舍,正门大开着。二人又行了不过几步,便有一名紫衣侍女走了出来,“我家王妃请楚家姐儿进去说话,这位妹妹同我在外面候着吧。” 楚窈前世与这个侍女交情颇深,因她偏好紫衣,赵怡便赐了她紫烟的名字,紫烟是赵怡从娘家带进王府的陪嫁,后来年纪大了不愿意嫁出去,反倒自梳做了嬷嬷,赵怡去后,身为元妃的楚窈便派她去总揽太子夏文渊宫中事务,直到二十七年六月十八,楚窈在重华宫悄无声息的没了性命,紫烟都还好好呆在东宫。 “有劳紫烟姐姐,”楚窈也没管紫烟面上的惊奇,看着打从听见王妃这个词开始就十分局促的易娘道,“我进去了。” 楚窈进了正门,就觉得这屋子同当年卫王府里的小佛堂极像,也不要人提醒,径进了西面的耳房,才掀开耳房的垂帘,就听见赵怡的笑语。 “一别经年,楚妹妹倒是比以前更随性了,连紫烟也打趣起来。”赵怡坐在榻上,穿着一身灰布衣裳,头发盘在脑后,插了根乌木簪,像极了道观里的女道士,看着楚窈却是满脸笑意,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还不快过来坐。” “紫烟可是姐姐你的宝贝,我哪儿敢打趣了去,”楚窈快步走到赵怡身边,上下打量一番,“这衣裳忒难看,也敢叫你上身?仗着自个儿底子好,也不该这样糟蹋。” “卫人只觉实用便好,哪里比得了妹妹的手艺,”赵怡拉着楚窈坐在榻上,“我估摸着总要□□十五年才能得见你,却是忘了你也是从卫地去的西凉。” “既早知道是我,怎么拖到此时才与我相认,”话一出口,楚窈就觉得不像,又忙解释道,“我也是前几日才来,迷迷蒙蒙醒了,就已经躲在那大垂柳后头,不过片刻功夫,就见得了你,”言罢又掐着嗓子,唱了句吴语,“将军救奴性命,当以身报之,将军可愿否?” “你倒像个无事人,那日见了是你,三魂都飞的干净,若不是我手上还有个把准头,今日我就要往柳荫底下去奠你了,”赵怡说话间只横了楚窈一眼,本想再说些什么,到底是忍了。 “说来我与姐姐本就是那时候见的,姐姐施恩良多,哪里记得一个还没长成的小姑娘呢,”楚窈故作委屈,叫人怜惜,又道,“幸而上天垂怜,叫我与姐姐都偷来一世光阴,也是姐姐眼力好,一眼就认了我出来。” “你是个惯会奉承人的,把人抬得高高的,才一下子摔下来,多少人还在后头念着你的好呢,”赵怡抬手理了理楚窈耳畔的发丝,又见楚窈微红了脸颊,心里平添几分欢喜“我记得你是□□元年生的,现今也该十三了吧,你妈妈不往西凉去,反留在卫地,可是有什么旁的打算?” “我才学得妈妈十分之一的手段,哪里就那么厉害,”楚窈嘴上谦虚,心里却颇为得意,听闻赵怡问得年岁便回,“正是十三了呢,”略停了停,“前日我们跟着你进城,她便临时改了主意,怕是想顺着你的手,把我送进卫王府,她好在卫地安心养老呢。” “定是你说了什么,不然,按楚妈妈那难缠的性子,能真愿意定下来?”赵怡有些不信。 “姐姐是怎么知道?”楚窈有些心虚,却又立时正色道,“我不过将你卫王妃的身份透给她罢了,留在卫地的决定,可是她自己下的,再没旁人能改呢。” 楚窈想了想,“说来今日往这白云寺来,也是因着妈妈她听闻你每月十五都要往这里来,才设计下来的。不曾想,我正预备着找你,你就派人引我来了,这就叫心有灵犀一点通吗。” “果然是长进了,心有灵犀一点通这话都能出来,”赵怡打趣道,“别看这院子清净,若没得人带路,你连前头的小路都走不得,我若不叫人引你过来,还能叫你钻地不成。” 楚窈立时拍手应道,“我若钻地过来,姐姐可得替我备下温泉花瓣,最好还有南商锦缎,南海珍珠,若能有百花御膳,就是极乐了。” “便是你不说,也是有的,”赵怡忽而正色道,“既是你妈妈要送你进府,你自己可愿意?” “除了进府,我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去处么,”楚窈倚到赵怡肩头,“贩夫走卒妈妈可看不上,再不济她也要个豪商高官,卫地里能合她要求的,能有几个?不如遂了她的意去,还能进府帮你。” 赵怡沉默半晌,“总归你才十三岁,也不急在这一时,过几日我找个由头接你进府,先吊一吊你妈妈的胃口。” “那敢情好,若有个盼头,她是不会生别的心思的。” 两人正要说些私房话,便听见紫烟在外头喊了一声,“王爷来了。” 这可真是热闹,赵怡同楚窈对视一眼,便一同起身,赵怡走在前头,楚窈略慢上半步,就如当年府里同行。 第四章 三人初会 楚窈赵怡两个才掀起帘子,就看见夏云景从外边进来,赵怡见了,索性停下脚步等他过来,楚窈从赵怡身后挪出一个脑袋,扮作涉世未深的少女,偷偷打量着夏云景。 夏云景用乌木冠挽着头发,穿着一身石青色的衣裳,上头用银线绣着云纹,看着不像是卫地的手艺,许是卫王府养着南来的绣娘,只是在卫地日久,到底染了些卫地的味道。 夏云景常年与将士同吃同住抵御外敌,身材便比南方男子更为健壮,只眉眼间更比其他卫地男子多了几分精致,楚窈想起昔日赵怡曾说的太子肖父,原本是不大信,只以为太子的精致是随了赵怡的,如今看来,不过是夏云景年纪渐长,渐变得英武起来了。 “怎么这个时候到寺里来了,”赵怡把夏云景让进耳房,“不是说要往军中去的。” 夏云景摆了摆手,“临时有些事情,便没去成,想着你今日在寺里,便来接你,”言罢又看向楚窈,“这是哪家的姐儿,看着倒不像是卫人。” 紫烟随后进来取了小桌放在榻上,又叫易娘捧了茶水摆好才出去,楚窈等赵怡夏云景落座,这才过来向夏云景行礼,“民女楚氏见过卫王。” 赵怡见夏云景对楚窈有些兴趣,挑了挑眉头,心里一股子闷气便生了起来,只道今日运气不大好,竟在见楚窈时叫夏云景提前见了,果然是一步乱步步乱了。 好在赵怡没忘了楚窈正在给夏云景见礼,便伸手将楚窈拉到自己身边,“楚妹妹才十三岁,便生得这样好看,可不敢叫王爷您瞧得多了,瞧得多了,便要记在心里的。” 楚窈心里一跳,便佯作玩笑道,“王妃都看了奴这么久,看来奴是在王妃心里住着啦。” 赵怡一顿,脸上便漾开笑意,正要说话,便被夏云景截了话头子去,“这倒是实话,王妃与你这般投缘也是少见的,”说着,又看向赵怡,“日后常叫她进府与你作伴吧。” “既王爷都开了口,楚妹妹,日后我可是要常接你进府玩的,可不许推辞,”赵怡转过去与楚窈说话,正大光明的撇了撇嘴,又对楚窈眨了眨眼睛。 楚窈素知赵怡有几分孩子心性,也被逗得笑出了声,“姐姐请我去玩,哪里有不去的道理。只是不知姐姐预备和我做些什么,针织女红琴棋诗画妹妹是不在行的。” “聊什么琴棋诗画,今日得一盆花,明日有一块石,等到山花开了,出去走走,不更快活?”赵怡说着,又看向夏云景,“王爷觉得如何?” 夏云景不由拊掌道,“这回你算找着一个同路人了,也罢,我每日也与你们寻些新奇东西来,便哪一日不能得了,你教她你赵家枪法也是能过的。” “那也不是不成,”赵怡对楚窈道,“我赵家枪法要些功底,我先教你些保命功夫,这才是要紧的事儿。” “若学着,就是得了,我也怕再遇上那日胡人一样的事情哩。”楚窈拍手道。 “胡人?”夏云景突然出声,看向赵怡,“可是前几日你回府时遇上的那队?” “正是呢,那日若不是我正好赶到,怕是楚妹妹也与她四姐姐一样,要埋在那荒郊了。为着这个,她妈妈本要带着她往西凉老家去,也不敢再走,请我帮着,在王府后头买了个院子,孤儿寡母的,我便想着多照看些,”赵怡瞥见楚窈多紧张似的,偷偷攥紧了自己衣裳,便安慰的抚了抚楚窈的头发,见着夏云景眼里多了几分怜惜,这才道,“她父亲去得早,家里头没个男人顶门立户,我便叫人巡逻时,也多往她家那边走走。” “正该如此,”夏云景又对楚窈道,“若有人欺负你妈妈,便来请王妃做主,只你们不过才住了三日余,怎么就往白云寺来了?” 楚窈心里一跳,忙起身又行了个礼,算是谢过卫王、王妃,这才慢慢道,“民女妈妈总五个女儿,头三个姐姐早在南地便已出嫁,独民女与四姐随着母亲,前日四姐走了,妈妈心里辗转,昨个儿家里有媳妇荐了白云寺上来,母亲想着能与四姐点上一盏灯,也等不及再耽搁,这才今日来的。” “也是她妈妈一片仁慈爱女之心,”赵怡叹道,“我来时远远见了她,才派人去请她过来说话,”说着,就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请她来时,她妈妈正在方丈处说话,我虽叫人去说,也不知道她妈妈知道了没。” “你吩咐的事情哪里能不好好办的,且安心吧,”夏云景又道,“听这话来,你本是南人?” “回王爷,是。” “哪里分什么南人卫人,俱都是大夏子民,王爷糊涂了。”赵怡瞪了夏云景一眼,把楚窈搂进怀里,楚窈也作受惊样,不敢抬头。 “王妃说的是,俱是大夏子民,是本王说错了话,”夏云景自进门后头回改了自称,才让人觉得他像个卫王了,“只本王昔年也在南地长大,算是老南人,也不知南地如今成了什么样子。” 夏云景在南地长大这事,楚窈是听过的,□□称帝前本就是南王,后来一举灭了十王,方改了纪年,封了子嗣,楚窈抬起头来,“南地是龙兴之地,又有京城定都,自然热闹,商人百姓,俱是笑语,一派繁华盛世。” “南地素是个好地方,可惜离京日久,竟数年未能回去。”夏云景说这话时,周身气势与方才大不相同,倒像是楚窈侍奉十多年的那个卫帝了,楚窈低下头,不再接话。 赵怡倒是道,“总会回去的,也叫母后能好好看看你。”说着,便伸了只手去,握紧了夏云景的。 楚窈见状,只在面上做着羡慕,看夏云景回握赵怡的手,然后爽朗一笑,心底却有些不懂,夏云景同赵怡少年夫妻,又有太子夏文渊在膝下,赵怡上辈子又怎么会突然暴毙,且夏云景也毫不伤心呢。楚窈心里想着,便觉得赵怡原本放在自己背上的手倏地抓紧,又骤然放开。 赵怡低头笑着看了看楚窈,又在她背上顺了顺,才道,“时辰不早了,楚妹妹可饿了?今个就在我这里用饭吧,叫你那丫头……是唤作易娘吧,也叫她去与你母亲回话,免得等你,待得下午,与我同车回去便是。”又看向夏云景,“我叫紫烟摆饭吧。” 夏云景允了,赵怡便将事情一一吩咐下去,三人第一次一块儿用午饭,倒是秉承了食不言的规矩,除了赵怡偶给夏云景、楚窈两个布菜,也没什么特别的。 用过午饭,便要准备回城,赵怡也要去换下这身女道士似的衣裳,便回了夏云景,领着楚窈一并去了旁的屋子,“一会子叫易娘守着,紫烟你去伺候王爷,妹妹来帮我挑一挑衣裳。” 赵怡关了房门,拿出来一个包袱,动手解开,里头不过一个红木匣子,并上几套锦缎衣裳罢了,成色都是一水的半新,想来至多不过穿了两三回,颜色俱不是什么特别鲜活的,想来也是因着在寺里,本就是为了拉拢民心而来,要是穿着艳丽,岂不成了罪过。赵怡看了外头一眼,这才道,“妹妹可是看我与往日不同?” 楚窈摸着衣裳的手一顿,眼睑半垂,压低了声音,“妹妹一直奇怪,姐姐将门虎女一国之母,怎么好端端的,说没就没了。” “呵,”赵怡冷笑一声,“妹妹如今倒比我爽快,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咱们不过受着罢了,”说着,又拿起一件卫地时兴的妇人衣裳,“就这件好了,”一转身,便将自己的外衫解了,“他欲与赵家联手登顶,我助他便是,总归不过是我欠他们的,可等到后头,我就要把那我该得的,一件件抢过来,妹妹你可怕?” 楚窈听罢,心中惊骇,却又有一种奇妙的理所当然之感,“我本就只得一条命,还是姐姐你救得,能怕什么,”楚窈上前服侍赵怡褪下衣衫,露出雪白的肌理,“倒是姐姐,怎么就把这样重要的事情告诉我,也不怕我说漏了?” 赵怡伸手将楚窈来接自己衣衫的右手,拉到自己心口上,两眼灼灼看着楚窈,“我信你。” 因没得人接住,赵怡的里衫就顺着那弧度,滑出了迤逦的风、情,赵怡身上也不过只剩一件贴、身的衣裳,楚窈微红了脸,一把拽了赵怡另一只手里的衣衫,推到赵怡怀里,“姐姐快穿上,打从前姐姐便爱打趣我,想不到今日又做这样的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与旁人时,也这么说话呢。”楚窈说着,心里便有些恼意,脸上也不全是羞得,又抬起头来瞪了赵怡两眼。 赵怡忙拿着衣裳遮了楚窈的眼睛,“可不敢看你这双眼睛,真真叫我骨头都酥了,总记得你十七八的样子,倒忘了你现在才十三,不然我必要早些把你接到府里与我同住的,咱们也好早些说说清楚不是。” “有什么好说清楚的,总归不过那档子事儿罢了,”楚窈拉下赵怡的手,也不看赵怡,“迟早要一处的,你还不快些。” 赵怡听罢,心情大好,对楚窈挤挤眼睛,“说得也是,迟早是要一处的。” 第五章 蕙兰为引 这日楚窈果然是与赵怡一同坐车回来,只赵怡与夏云景先进了卫王府,那车夫才驾着车一头钻进了后头的巷子,将楚窈和易娘送回了家。楚窈回时,楚妈妈还不曾回来,楚窈忙去匀面净手换了衣裳,才到了门口,可巧赶上楚妈妈下车。 “原以为妈妈早回了,不想还是我早些,”楚窈领着易娘过去,挽了楚妈妈的手,“妈妈舟车劳顿,定是累了,不如今日早些休息吧,”又吩咐王林家的简单准备些清淡的饭食来,又吩咐易娘柳娘自去耳房说话,等用饭时再来伺候,才与楚妈妈一同进了上房。 等到坐在榻上,楚妈妈才笑道,“旧年都说你是个长不大的倔脾气,如今倒真有些当家的气势了,我安安心心做个老封君也不无可能的。” “妈妈这话臊的我,”楚窈撒娇道,“凡事还没个准头呢,我看王妃是真心喜欢我,倒是王爷有些无可无不可,听见我本是南人,才问了呢。” 说来楚窈上辈子尊为元妃,楚妈妈也确实做了第一等的老封君,其余几个女儿各有封赏,尽可算是泽陂家人了。楚窈也只是一晃神,不用楚妈妈开口问,便将今日之事捡些能说的说了。这头才说完,那边易娘就在外头禀报。 “夫人、姐儿,王府里来人赐了盆蕙兰来,柳娘在伺候着呢。” 楚妈妈听完,看了门外头的易娘一眼,又对楚窈怒了努嘴,才应道,“我这就去,”又对楚窈道,“你在这里等我。” “哎,”楚窈应了,只见得楚妈妈出了门,楚窈才叫了易娘过来,“你与柳娘一处,合该一块儿知道,怎么她却在前边儿伺候?” “姐儿莫恼,”易娘忙低着头执礼,“我与柳娘本是一块儿在耳房打络子的,半途王虎婶子进来喊她,说是有事儿叫我先顶着活计,一会儿就回。还是我娘匆匆过来,说是王府里下来了赏赐,我便立时来回了。” 楚窈冷着一张脸,慢悠悠的研究那杯子上的花纹,过了好半晌,楚妈妈都回来了,也没叫她起来。 柳娘跟在楚妈妈后头进门,手里抱着一盆正开着花的蕙兰,放在了楚窈手边的小几上头,拿眼睛偷偷觑了眼挨罚的易娘,笑得极开心。 楚妈妈见了,脸色也不大好看起来,“学了这么几日规矩,柳娘你给我做个蹲礼瞧瞧。” 柳娘听完,立时白了脸色,那双水做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不可置信的看着楚妈妈,一步一顿的做完了蹲礼,便要起来。 “谁叫你起来的,”楚妈妈抿了一口茶水,瞪了她一眼,直把柳娘吓得忙缩回去,再不敢做旁的动作,楚妈妈扫了一旁的易娘一眼,才慢悠悠对楚窈道,“这为奴婢的,第一是要心里向着主人家,第二要得拎得清身份,在官府备了案的死契可不是什么良家子,便是不听话立时打死了,报个暴毙也就了了。若是主人家心善,赏两块棺材板儿,遇着吝啬的,裹一卷破草席子扔出去也就是了。” 楚妈妈看柳娘被吓得不清,一脸痴傻的样,才行了几句话功夫的礼,就开始打摆子的腿,就没了管教的心情,又看向易娘,虽抿着的嘴皮子都有些发白发干,好歹还认认真真的端着,若不是姿色差了些,倒是个可造之材,可惜了。 楚妈妈正想着,柳娘便撑不住,噗通一声摔到了地上,再以一脸的委屈对着楚妈妈,便是楚窈在旁边看着,也不禁酸倒了牙,心里却又着实佩服着王虎家的。把女儿教的这般能演,跟着一朵小白花儿也没什么差别了。可惜妈妈不是个男子,且在南边见惯了这些,倒叫她没个用武之地了。楚窈正要仔细看看身边的蕙兰,那边楚妈妈就发了话。 “连个规矩都行不好,我也用不起你这样的奴才,”楚妈妈又看向易娘,“你领她下去吧,也交代她妈妈一句,既是连规矩都做不好,打水总能行吧,以后叫她每日把家里各处的水换好,若叫我知道她连打水都不会做,就叫她嫁给那倒夜香的老鳏夫好了。” 许是叫楚妈妈吓得,又或是被罚得久了,易娘忙使了大力气把柳娘拖了下去。 “气大伤身,妈妈不必为了这拎不清的生气,”楚窈起身把茶盏端给楚妈妈。 楚妈妈抿了一口女儿贴心的孝敬,才觉得好受些,“也不知道她妈妈是怎么教的女儿,除了能勾男人,还能做些什么。” “妈妈,”楚窈拉了拉楚妈妈的袖子,“咱们可说好了要好好过日子的,柳娘这样的,寻个错处送了官府也就罢了,妈妈可别想把她往那见不得人的地方送,便是有法子,也不能过您的手,您这一双手,可是要帮女儿往高处送的呢。” “也是妈妈想岔了,”楚妈妈一听得这话,心情就好了几分,“怎么能叫这种货色脏了妈妈我的手,她可比不得我家姐儿,”楚妈妈心情一好,便寻思起了别的,“且先养着她,说不得日后什么时候用上了。” 楚窈与楚妈妈又说了些趣事,又把那盆蕙兰赏了一回,用过饭,这才回了自己屋子。 易娘跟着楚窈进门,见楚窈在榻上坐下准备倒茶,忙道,“姐儿且等等,我去换了热茶来,凉茶伤脾胃呢。” “你且莫忙,”楚窈又把茶杯放了回去,“我有话同你说。” “哎,”易娘答应一声,就同楚窈隔了个桌子站了,低着头看着茶壶上的花纹,手在底下抓着袖子捻出不少褶皱。 “我知道你家里是被逼的没了法子,有舍不得你这唯一的姑娘,才找了中人,想找个有些权势的家里,寻些庇护。只那小户人家少有全家买卖的,便是大户人家,家生子也尽够使了,好容易遇见我母女两个愿意买整户的,又有王府做靠山,才上赶着来了,”楚窈半真半假的胡诌,“我妈妈既允了你们,又料理了后头的麻烦,便是要你们一心一意的,只今日这事儿,你敢同我说你半点儿不曾发觉?” 楚窈话音未落,易娘噗咚一声跪了下来,“姐儿且饶了我吧,我是听见她妈妈与她说话,却以为她妈妈是来回了您与夫人的,便没放在心上,那时姐儿问话,我心里怕极了,便说了谎,我……” “够了,”楚窈觉得自己实在走了步臭棋,易娘本是良家女,再是聪慧,也不过才十四岁,到底年纪轻,比不得宫里头人精似的宫女,不过一句问话,便吓破了胆子,想来也是在楚妈妈哪儿被吓得狠了。 “你既知道错了,我也把丑话说在前头,我是最不耐烦有人瞒骗我的。我要你就是要的你的踏实、衷心,你要是做不到,我这就回了妈妈让你到别处去,再从外头买个年纪小的来,手脚纵粗苯些,衷心来补也就够了。” 易娘听了,忙红着眼应了,下去给楚窈换茶,这事儿也算是揭过去了。楚窈饮了新茶,又叫易娘取了笔墨来。楚窈想了想,又打多宝阁的柜子里头取了个小匣子出来。 楚窈先打开匣子,里头尽是些在南地同姐姐们做的做的红笺,深红、粉红、明黄等十色备齐,且张张图案精美,楚窈将它们一一取出,叫易娘也忘了方才的事情。 “姐儿,这是什么纸片儿,颜色鲜亮,还带着香味,上面的花儿也那么精致,跟真的似的。”易娘看着那红笺就移不开眼睛了。 楚窈笑笑,捡了深红、粉红、杏红的红笺各一张,递给易娘,“这个你拿去玩吧,改日得空了,我教你做,日后与你小姐妹们往来书信,也是使得的,等你要出嫁了,我再与你一匣子。” 易娘犹豫着伸手接过,正听见楚窈的打趣,红了一张脸,倒和她手上的红笺相仿了,易娘收了红笺,见楚窈似要写什么东西,便又移了一个灯过来,“我就在外面,姐儿若有吩咐,只叫我一声就来。” 楚窈点头让她去了,又花上些功夫,才挑出深红、杏红、残云、浅青四色,执笔在前三张上各写上一封简短的家书,函封后,写上三位姐姐的小字,才又给大姐写了一封冗长的书信,并请大姐姐将红笺转交,才又一并函封,放在一旁。 楚窈慢慢坐下,拿起那浅青色的红笺,琢磨良久,也不知该如何动笔,直到易娘来催她歇息,才定了主意,以墨笔在上头画了蕙兰,待墨迹干了,收将起来。 “姐儿这就收起来了?”易娘觉得少了些什么,“姐儿若要送人,合该写上一两句才是。” “正是我生来粗苯,竟写不得那妙章佳句,若要用别人的补上,倒不如这般干净,”楚窈把桌上散落的纸笺一一收回匣子,只留了那信和兰花笺,“明早你替我把这信拿到夫人那儿去,这笺便叫你爹替我送到王府去,只说是给王妃的谢礼便好。” 第六章 欲收谋臣 卫地的冬日,比南地更早,等到元月里头,楚窈就该十四了,年关将近,夏云景就显得格外忙碌,南帝也如往年一样,只派人早早送了各色赏赐来,又有诸王不必进京的旨意,夏云景就又省下进京的功夫了。 赵怡张罗着派人将卫地的孝敬随着钦差一同送回去,又把各府的赏赐安排了,这才算得了几日空闲,赵怡便请了楚窈一块儿去城外热泉庄子去。正好过几日封笔,夏云景能得空来接她们回去,并不耽搁过年的事情。 楚窈穿着银红撒花袄,外头罩着赵怡给的野鸭裘斗篷,裹得一身圆滚滚的上了赵怡的马车,车上烧着火盆儿,赵怡就帮楚窈解了斗篷挂在架子上,又对易娘道,“紫烟在后头那车上坐着,你自去寻她说话吧,等下了车再过来伺候。” 等易娘出去,车里就只剩了赵怡楚窈两个,炭火烧的旺旺的,也没有一丝烟火气,马车的帘子很厚,便是走起来也不会叫风吹着。 赵怡给楚窈倒了碗热茶,“不是说过了先在屋子里暖着,手这样凉,怎么也没拿个手炉捂着。” “是我贪玩儿,在院里堆了个雪人,便叫手炉忘了,听见姐姐你来了,哪里还顾得上,易娘可劲儿在后头追我呢,”楚窈捧了一会儿,才觉得手没那么凉了,“早就想问姐姐,怎么这会儿往庄子上去,便是庄子上有热泉,一来一回也得花两日工夫,哪里能得什么乐趣,莫不是有旁的事情?” “说你糊涂,你倒还机灵起来,看来以后是再不能夸你的,”赵怡拨了拨手炉里的香灰,才拿帕子把手擦了,将手炉搁在一旁,“你可记得当年卫帝手下第一谋臣楚风?” “楚风?自然是记得的,”楚窈想了想,“莫不是姐姐你这一去就是为了他?” “自然,”赵怡颔首道,“楚风原名冯褚,是黎国尚书冯瑛的原配嫡子,因被冤狱陷害,判了秋后问斩,冯瑛使计掉包,救了他出来,他却再不能呆在黎国了。他出来不过两日便露了行迹,叫人一路追杀到卫地,上辈子夏云景便是今日在去庄子的路上遇着他的,这辈子,我却不能安心让这个聪明人实心实意的帮着夏云景。” “狡兔死,走狗烹,上辈子楚风及早抽身,侍奉老父,还落得个横死的下场,便是推恩于子孙后人,想必他也是心有不甘的,”楚窈把渐凉了的茶碗放在桌上,挪到赵怡身边,“如今姐姐愿意给他指条明路,也算是救他一命了。” “就你会说话,”赵怡笑着点了点楚窈脑壳。 楚窈正要讨饶,马车就停了,楚窈听见外头那车夫隔着帘子低声道,“姐儿,前头有人倒在地上,想来便是了。” 楚窈一惊,适才与赵怡说了那样大不道的话,又指名道姓,岂不是全叫那车夫听了去,“姐姐……” 赵怡摆了摆手,撩开帘子看了一眼,“正是他,你叫人把他抬到后头紫烟车上去,叫她两个先照料着,”那人答应一声便去了,赵怡才解释道,“他是我父亲自小为我养的死士,断不会背叛我的,上辈子若不是将他放到文渊身边,又怎么会叫夏云景钻了空子。” “姐姐,”楚窈见赵怡情绪不对,便有些担心。 赵怡拍了拍楚窈的手,“在这世上,我本能信的,只有他与紫烟,如今能添上一个你,已是幸事。” “姐姐既知道,可得好好对我,”楚窈心里一阵暖意,“不如明日起来,便叫姐姐替我梳头好了。” “不必明日,今日便可,我替你一梳梳到头,二梳梳到白发齐眉,”赵怡把楚窈揽进怀里,“这都过了多少日子,你还是这样小小的一个,可真叫我心里难受。” “姐姐总爱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楚窈红了脸,撑直了身子,“多放些心思在楚风上头吧。” 楚窈正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马车便动了,楚窈猝不及防,倒在了赵怡身上,见赵怡笑得开心,恨恨道,“果然是姐姐的人,竟连这个也帮着姐姐,快放我起来。” 赵怡见楚窈有了恼意,也不再说,放她起来坐好,又从匣子里取了云片糕和枣泥山药糕给她,“还有些路程呢,且先垫垫肚子,咱们还有场硬仗要打呢。” 楚窈取了一片云片糕,自己咬了一口,又递给赵怡,结果叫赵怡连着手指一块儿含在嘴里,湿湿软软的,,楚窈瞪了赵怡一眼,收回了手,拿了手绢狠狠地擦着手指,“今日果然不宜出门,”停了停,“这哪里是王妃,分明是个老兵条子,只不知道这位将军是想釜底抽薪呢还是使个美人计呢,可别到时候走为上计了。” “将军夫人大才,不如给为夫指一条明路?”赵怡特意压粗了声音,听上去倒真像是个俊俏的少年郎。 赵怡和楚窈在庄子上换了衣服用了晚饭,才见紫烟来回话,“夫人,楚姐儿,那人醒了,他自称叫楚风,是黎国人,因得罪了权贵遭人追杀,只他总一番冷脸,该说的半点不肯说,也不像旁人有个要报恩的意思,也忒没良心。” “紫烟,咱们救他可不是为了挟恩图报的,”赵怡看了眼楚窈身边的易娘。 楚窈会意,“我有套兔毛的衣裳,也不知道放哪儿了,易娘你去给我找来,我明日要穿的。” 等到易娘出去赵怡才道,“若他真藏不住话,或是随便口称报答,我可得好好考虑。你且徐徐把我的身份透给他,但最好先叫他知道我是赵家的女儿赵怡,再是卫王妃。” 等到楚窈真正见到楚风已是两日后,赵怡花了两日工夫都不能叫楚风松了口,正有些惫懒,楚窈也有两日不曾出去,听见易娘说外边雪停了,便换上那件兔毛衣裳,戴了顶兔皮帽子在外头,打听到楚风正在梅园,便也赶过去。 楚窈随手折了两枝红梅捧在手里,身上落了些雪,稍化了些,又把那皮靴子在雪里很跺了两回,便像是在这园里玩了多久似的。 遇见楚风时候,易娘正拿着手炉在后边儿追着楚窈跑,“姐儿,且慢些。” 易娘话音刚落,楚窈便撞到了楚风身上,被楚风接住。楚窈从楚风怀里站好,却先看见了跟在后头的紫烟,楚窈喘着气,“紫烟姐姐怎么不在赵姐姐身边,”然后才像发现了楚风似的,仰着脖子看楚风,“你就是前个儿姐姐在路上捡的人么,长这样高,看着可真难受。” 楚窈说话时候,易娘也过来了,只见了紫烟跟在后头,就没敢开腔。 “楚先生,这是我家夫人认的干妹妹,府里都叫一声楚姐儿,”紫烟看了看易娘手里的手炉,摇了摇头,接过楚窈手里的红梅递给易娘,又把手炉塞到楚窈怀里,“姐儿可是又想喝药汁子了,不如紫烟吩咐厨下给姐儿熬一碗黄连水来,叫姐儿尝尝如何。” 楚窈吐了吐舌头,“紫烟就知道欺负我,谁要喝那苦哈哈的黄连水,”说着又好奇的看向楚风,“原来你也姓楚吗,说不得五百年前咱们还是本家呢。” 紫烟有些担心的看着楚窈,又悄悄抬眼看向楚风,哪知道,他竟在笑。 楚风蹲下来,微微抬头看着楚窈,“这回不叫你仰着脖子总不会累了,”楚风揉了揉楚窈的头发,“我与你俱是姓楚,说不得五百年前还真是一家的呢。” 楚窈看了看紫烟,说道“紫烟原来也会骗人,”又看向楚风,“我要去再去折些梅花,你去不去?” “这梅花在枝上开的好好地,怎么想着要去折了,”楚风也不管一边的紫烟和易娘,只专注端详着楚窈的脸,仿佛在确认什么。 “便是你不折它,也是会开败的,不如折了或放在屋里当个趣儿,或是做了香包待在身上,总归是叫人心里舒服,”楚窈见他还在盯着自己看,也没什么不自在,只是道,“你怎么老盯着我看。” “我看你长得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楚风认真回道。 楚窈也没想到楚风竟然直接说了,不止和传闻所知的那个老狐狸楚风半点不像,就是楚窈赵怡两个转述的点滴事情,都与这人有差,楚窈都快怀疑,她见的楚风是不是被掉了个包了。 “你这么说话,倒叫我想起在南边儿看过的一个话本子,”楚窈见楚风仍笑着看她,便继续说了,“有个哥哥头回见自己表妹,就说,这个妹妹我曾经见过的,如今你也这样说,莫非我们五百年前还真是一家的不曾。” “那敢情好,”楚风话音里都带着些欢喜的意思,“若有你做妹妹,也是我的福气了,”说着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你方才说在南方看的话本子,你以前可是在南地?” “那可不,”楚窈眨了眨眼睛,“我活了十三年,一直都在南地呢。” 第七章 定下设计 楚风又陪着楚窈玩儿了好大一阵子,楚窈才被姗姗来迟的下人找到,楚窈却很有些不舍,直说以后要常找楚风玩的,楚风也笑着答应了。 这日紫烟回了赵怡处,一五一十的说了这事儿,还道,“今个儿姐儿走了之后,楚风倒一反常态问了好些姐儿的事情。” “哦,”赵怡取下耳上挂着的坠子,“你且说说他都问了些什么,”赵怡一侧眉头半蹙着,唇角浅浅勾起,却又不像是笑,倒是讽意多些,“莫不是见我家窈儿天真活泼,便起了心思。” “这倒不像,”紫烟忙道,“他问的不过是楚姐儿的生辰,原住在哪里,又是为何来了卫地,便是连姐儿的名字都不曾问哩,”紫烟想了想,“这么一说,倒也是奇了,打听人哪里有不问名字,专问生辰来历的。” 赵怡闻言,立时转头看向紫烟,倒把紫烟吓了一跳,后来发觉赵怡只是自己沉思,并没有怪罪的意思,这才松了一口气。 赵怡闭了闭眼睛,“下回他若再问起,也不必说假话,七分含糊三分真话,也就够了。慢慢的把窈儿是她妈妈从外边儿抱回来的事情透给他,他若再问细些,你之装作不知即可。” “这真真假假的,本就是奴拿手的,更何况不过说的含糊些,又不用掺假话,自然更加便宜,”紫烟得了吩咐,也轻松下来,服侍赵怡匀面、更衣。 “你去看看姐儿怎么这会儿还没过来,可是出了什么事情,”赵怡随手拿了本兵书坐在榻上,身上盖了层薄被,后头靠着引枕,紫烟又为她移了一盏灯来,叫光线不至太暗。一切收拾妥帖,紫烟才退出去寻楚窈。 也不过隔了半刻钟,楚窈便满脸通红的来了,身上衣裳也不是晚膳时那身,楚窈一见着赵怡就一头扑进了赵怡怀里。 “这是怎么了,这副模样,可是谁欺负你了?”赵怡忙搁了兵书,可楚窈怎么都不肯抬头说话,赵怡便看向随后跟来的紫烟易娘。 也不知道是不是奴仆肖主,易娘也是脸色通红,见赵怡看过来,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来,便把求救的眼神投向了紫烟。 “姐儿与易娘两个都还小呢,面皮子薄,”紫烟满眼都是笑意,“咱们姐儿总算是长大了。” 长大了?赵怡一愣,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也笑开了,“也是我疏忽了,窈儿转年都十四了,虚岁也能算是十五,再不长大,我都该急了。” “姐姐快别逗我了,”楚窈这才从赵怡怀里起来,一张小脸被憋得粉粉嫩嫩,“咱们就睡了吧。” “好,都依你,”赵怡伸手刮了刮楚窈的鼻梁,这才掀了薄被穿上鞋,同楚窈一同进了锦帐。被子里被伺候的宫人放了好几个汤婆子,捂得暖烘烘的,紫烟易娘忙撤了两个下去,又给两人掖好被角,才出去了。 赵怡把手暖了暖,才隔了衣裳捂在楚窈小腹处,“可舒服些了?” “嗯,”楚窈隔了半晌才道,“我这回可是闹了个大笑话。” “哦,”赵怡颇有几分兴趣,“快给我说说,” 楚窈斜了赵怡一眼,“这许久不曾来过月事,我都快忘了,易娘虽然稳重,这些事上也终究少了几分见识。我还没什么事儿呢,倒被她吓了一跳,好在寻了余嬷嬷来,才算了了,不然还能拖上一阵。” “如此说来,我倒还得赏赏她,”赵怡想了想道,“易娘到底太年轻,你妈妈身份摆在那里,也不能时时跟着你,待转了年,我替你寻个口碑好的嬷嬷来。” “这样也好,”楚窈半点没麻烦了赵怡的不好意思。 “你旧年常有宫寒之症,现在如何?”赵怡捏了捏手底下楚窈肚子上的肉,“软乎乎的,竟还不错。” “这还成好事了,”楚窈拍了赵怡在自己肚子上作乱的手一把,“许是这辈子养得好,又没什么要费心的,就不大有感觉了。你不提醒我,我还忘了呢,以后每个月也不至于那么辛苦,疼的死去活来的了。” “既然养好了,那以后也得好生注意着,免得又疼起来,可够你受的,”赵怡依然给楚窈暖着小腹,“我听紫烟说,你今日在梅园见着楚风,好一阵撒娇,都叫她认不出了。” “好个紫烟,背地里竟这样说我,”楚窈半真半假的嗔道,“以前总听说楚风是个老狐狸,今个儿见了却像个大呆瓜,我说什么他都听,叫他帮我折梅花,他还真认真的去挑哩。” “也是咱们窈儿能耐大,叫人见了就心里欢喜,”赵怡说这话时,破用了些阴阳怪气的腔调,叫楚窈一阵好笑。 “你可别说,”楚窈推了推赵怡,侧了身子面对着赵怡,“我从头回见他,就觉得像是在在哪里见过,回来以后想了想,大抵是他同幼时梦里期盼有的父兄相似的缘故。” 赵怡听罢,闭着眼睛,许久不曾言语,楚窈都以为赵怡睡了,打了个哈欠,赵怡才睁开眼睛,“窈儿,我同你说件事情。” “你说,”楚窈蹭了蹭枕头,有了些倦意。 “先前我同你说过,楚风原是黎国尚书之子,只是他妈妈却是南地人氏,冯瑛昔年求取南地才女褚楚,本是一段佳话,可那冯瑛本是黎国出名的浪子,便是回了头,也还有一二红粉佳人,才子佳人婚后蜜里调油,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褚楚再次有孕时冯瑛竟把另一个怀着身孕的女人带回了家里。” “世上本没有多牢不可破的感情,再说那冯瑛要升官要应酬,褚楚正好怀着身子,自然偷腥的机会也就多了。”楚窈迷糊的感叹着。 “好好听故事,”赵怡无奈的看了看楚窈,这才继续道,“那女人也不是个善茬子,打从进了冯府,几次三番害的褚楚险些流产,冯瑛还一言不发,只叫她忍着,褚楚一怒之下,写了休书,自回南地去了。冯瑛派人追去褚家,褚家竟无人知道褚楚回了南地,后来那女人据说是一尸两命得了恶报,转年冯瑛才得了消息,说是褚楚因胎像本就不好,还遇着这许多事情,才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当天夜里便去了,” 赵怡抿了抿嘴唇,“冯瑛立时便生了悔意,要接女儿回来,不想那两个孩子才生了三日,便被人偷了,褚家丢了孩子,有死了女儿,褚老夫人大受打击之下,竟一病不起,褚家因这一干事儿算是和冯瑛绝了交情,只两家私底下找那丢了的两个姐儿,如今已有十三年,转头就该十四年了。” 说这话时,赵怡还特地看了看楚窈。 “原先我竟不知道姐姐竟如此能耐,把故事讲得如此动人,倒像是在编话本子似的,”楚窈对赵怡的暗示并不抱多大希望,“若说我都能合上,想来也是巧合,这……”楚窈突然没了声音,又看了看赵怡,才算是笑了,“姐姐好计策,如今这境况,我是也得是,不是也得是。若这事儿能成了,可得谢谢姐姐替窈儿寻了这样好的一个身世。” “这事儿定能成的,”赵怡笑了笑,“我前几日就写信回了卫王府,按卫王的个性,楚风的各色资料也该拿到手了,我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上辈子叫别人占了这便宜,如今啊,你就安安心心等着当官家姐儿吧。” “莫非原先卫王便是用这招得了楚风的?攻心为上,古人诚不欺我,”楚窈点点头,“这事儿可要和妈妈透透气儿?” “你先写信同她说说,”赵怡道,“好在楚氏当年怕叫你们嫁的不好,十分注重名声,虽说接连三个女儿与人做二房,却也是正经聘进去的,旁人也没得说嘴的地方。如今只寻个差不多的借口就行,她还能白赚一个儿子养老。” “稳赚不赔的生意,妈妈是最喜欢的,”楚窈在心里盘算一番,“此事断不能迟了,迟则生变,我先同妈妈写信去说,再请她写信给三位姐姐。冯瑛既能求娶来褚楚,又在南地寻了多年女儿,必是有些势力的,难保这些势力如今不在楚风手上,还是保险些的好。” “窈儿说的是,”赵怡笑笑,“明儿我叫信得过的人去送,骑上快马,也不过一个半时辰,再借赵家的线送去南地,不出十日,定能料理周全。” “这样就好,”楚窈打了个哈欠,“今儿先歇了吧,明日早些叫我起来写信,”想了想,便立时掀了被子,“还是这会儿写了的好,明日我可赶不及你叫我的。” “快躺下,”赵怡忙按下楚窈,“我去给你取纸笔来,”索性床头小几上的灯还未灭,赵怡披上衣服去取了纸笔,把笔蘸好了墨汁,又在纸底下垫了兵书,才递给楚窈。“这说风就是雨的,也不知道是和谁学得。” 这一番动静自然惊动了在外间守夜的紫烟,赵怡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也就罢了。等赵怡楚窈睡下,已是深夜,楚窈直叫明日不必喊她起来,让赵怡不由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被谁纵的。 第八章 何为赏赐 次日早晨,赵怡才叫人把信送走,紫烟就来回事情,赵怡叫易娘注意着楚窈,等到快用膳了,再叫她起来,之后才带着紫烟去了书房。 “可是楚风那边有了异常,”赵怡皱着眉头问道。 “果然是夫人,一猜即中,”紫烟恭维道,“昨个儿夜里有个老汉来寻楚风,自称是楚风家奴,因是半夜才来的,可巧莫管事被惊动了,便做主,去请了楚风来认,见是真的,便安排他在楚风院里的下人房住了,”紫烟顿了顿,“还有便是王府里来人说王爷今日要往庄子上来,这楚风的事儿还没能定下,夫人您看……” “那老汉如何能这样巧找上了咱们家,还惊动了莫管事。想必是有人设计过的,”赵怡一听,便明了其中关窍,“我前几日就写信给王爷,想不到他竟能挨到今日,如今这事也定然与他的吩咐脱不开干系。除了莫管事,咱们这里必然还有人是他的眼线,纵然不得信任,却能探得全府的动向。” “竟有这样的事,”紫烟脸色有些不好,“这庄子说是挂了王府的私产的名头,事实上却是您的陪嫁,那莫管事也忒吃里扒外,还另叫耗子钻进了,咱们可要揪出去?” “不必,”赵怡道,“我猜那人十有□□是莫管事提拔进来的,等过了年再把莫管事调到王府公中的一个铺子去,那人就留在这里的好。” “也是,走了一个耗子,还能进第二个第三个,总这么抓是抓不完的,”紫烟不愧是常年跟在赵怡身边的,很快理解了赵怡的意思,“堵不如疏,既然王爷不大放心,愿意放上一两个人当耳目,您就让他们好好呆着便是,左右也不会有什么重要的消息透出去。” “正是呢,”赵怡道,“但日后也要多加注意,吩咐咱们的人,慢慢摸排,这人总要掌控在自己手里,我才能安心。别人知道的,可得是你想叫他知道的那些才行呢。” “夫人高见,紫烟就是再跟着您打上一辈子下手,也是不能及的,” “这才几日,你也学着窈儿贫嘴了,”赵怡摇了摇头,“你先把王爷要来的事情吩咐下去,叫底下的人预备着,再叫厨下的添上一两样王爷爱吃的点心,送几碗粥并几个爽口的小菜也就罢了。” 紫烟应了出去,赵怡觉得呆在书房也没什么意思,便想着去叫楚窈起来,路上遇见一个小丫鬟说,楚公子一大早就去了梅园。赵怡进去时楚窈已经换好了衣裳,正在梳头。 “不是说今儿要好生睡一觉吗,这么早就起来了,”赵怡过去接过梳头娘子手上的梳子,又看了看楚窈今天穿的绣着红梅的衣裳,对着易娘吩咐道,“带人去剪几枝形状好的朱砂梅来,我替窈儿梳头。” “怎么还要簪花?”楚窈有些奇怪。 “这庄子里梅花开得好,可不是得用起来吗,”赵怡挤了挤眼睛,“素日里你总梳着双平髻,用绸带系着,有什么好的。便是我昔年在家中,也爱些繁复的发髻,戴上些珠宝簪花。等我哪儿的牡丹开了,我请你来赏牡丹。” 赵怡一边说着,一边给楚窈上了些梅花香的头油。易娘领着几个侍女出去,只留了一个梳头娘子伺候着。 楚窈拨弄了两下手里的发带,觉得赵怡有些奇怪,想来是有什么事情,有侍女在侧也不好说明,莫不是夏云景要来了? “既然姐姐都这么说了,便给我梳个飞仙髻好了,”楚窈从匣子里翻出一个金色的发梳,发梳是简单的花叶状,中间还有颗红色的玛瑙珠子,“姐姐就用这个发梳做固定好了,别看它简单,可是特地制来给爱簪花的女子用的,它花心有孔,可以用来簪花或是嵌宝,这个特是梳飞仙髻用的,可用来簪梅花、兰花、海棠。” “我还说妹妹不爱打扮,原来是早备好了,只等着我起这个头,”赵怡熟练的给楚窈梳了个飞仙髻,又小心的把发梳固定在头发里,如今只等着易娘她们剪的梅花了。 赵怡认真端详着楚窈,还有些不大满意,看了看身边的梳头娘子,“你去看看她们怎么还没回来,” 梳头娘子应声下去,赵怡这才小声给楚窈把那老奴和夏云景要来的事儿说了。 “难怪姐姐你今儿竟要给我梳头,”楚窈拿着镜子照了照,又在妆台上翻了翻,找出一盒胭脂来,楚窈打开胭脂盖,倒了一点儿出来,又取了梅花露调匀。 “可是要描花钿?”赵怡看出些门道。 “姐姐何必犹豫不定,”楚窈扶正了赵怡的脸,小心的在她额上绘了一个莲华钿,“我既说了要进卫王府,便不会再改的,楚风是个好帮手,得了他,也能叫我身份更高上几分,夏云景更能高看我几眼。以色侍君,能封为元妃,已是立于顶端,十年恩宠过后,红颜老去,我还能与姐姐同坐否?” “窈儿不必含沙射影,”赵怡认真的看着楚窈的眼睛,“我知道窈儿你想告诉我,世间恩情,不过色衰爱弛,我却必然是不会如此的,你是我心慕之人,便该一生相守的,”赵怡笑了笑,“我本就该将你放在身边,一辈子离不得我才好。日后咱们同在府里,才是长长久久。” 楚窈转过头不去看赵怡,反对着镜子给自己绘梅花花钿,“你想什么,同我有什么干系,”楚窈收好胭脂、花露,横了赵怡一眼,“既然从楚风这头不能再有什么收获了,不如想法子直接让夏云景把我推到楚风妹妹的位子上头去。咱们也不用动手,只享受成果便好。” “你不必担心,想来夏云景也是有几分这个意思的,今个儿咱们只把这几分变成十分就好,”赵怡还要再说,就看见易娘几个回来,后头还跟着夏云景。 “我说她们怎么这样慢,原来是遇见王爷姐夫了,”楚窈与赵怡相处日久,也早改了对夏云景的称呼。 夏云景见赵怡楚窈两个一齐笑意盈盈的看过来,眼中闪过一抹惊艳,“夫人、窈儿的花钿是谁画的,手艺可真是不错。” “就是窈儿画的呢,”赵怡接口道,“王爷既喜欢,不如赏窈儿点儿什么?” 楚窈听罢,又看了夏云景一眼,才羞了脸,垂了眼睑,“姐姐快别说了,不过是个花钿,哪里值得王爷姐夫赏赐。” “窈儿这话可不对,”夏云景走近了几步,“不如姐夫就给窈儿簪花作为赏赐吧。” 楚窈叫了夏云景这许多回王爷姐夫,却是头回听他如此自称,只觉得腹内一阵翻腾,若不是时机不对,只怕隔夜的饭菜都要呕出来,楚窈还得扮作情窦初开的娇羞样子,“那便谢谢王爷姐夫了。” 赵怡胃里也有些不大舒服,好在她还记得正事,见夏云景似模似样的挑了几朵花,忙道,“王爷这就算是赏了,也忒没诚意了。” 夏云景含笑看了故作娇嗔的赵怡一眼,便为楚窈簪花,看那样子,倒还做得不错,“夫人也就为窈儿讨赏时爱做些稚气的事情,也不怕为夫打翻了醋坛子。” “啊呀,”楚窈摸了摸头上的梅花,正听见这话,便也放下几分羞意,“我说哪里来的恁大酸味儿,原来是王爷姐夫打翻了醋坛子。” 这话叫赵怡夏云景两个也一齐跟着笑开,就是一旁的侍女,也一副强忍笑意的模样,憋得脸色通红。 夏云景指着楚窈,半是宠溺,半是无奈,“偏你爱帮你赵姐姐,若不是知道你俩不是同根,还以为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双生姐妹呢。” “便不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我也爱疼窈儿,”赵怡拿帕子捂了半边脸,“王爷您不也是偏疼窈儿吗。” “就你们姐妹会说话,”夏云景摇摇头,“我来时正遇见紫烟去厨下传话,待用过早饭,我便给窈儿真正的赏赐。” “真正的赏赐?”楚窈跟着念了一回,与赵怡同样疑惑的对视一眼,大着胆子来挽了夏云景的手,“姐夫你就告诉我是什么赏赐嘛,不然一会儿心心念念的,哪里能好好吃饭,只盼着不要用饭直接领了赏赐才好哩。” 赵怡见了,忙也上来挽了另一边,帮腔道,“可不是吗,窈儿脾胃弱,夫君你也舍得叫她不好好吃饭?” 一边一个姐夫,一边一口夫君,这看上去倒真像是一家子其乐融融,夏云景也果真是陷进这温柔里头,只是他却打定了主意不说,只看着楚窈道,“等会儿可得好好用完了早饭才能见着,要不然,再拖到下午去,也是可以的。” 见此情形,楚窈是知道夏云景决计不会说的了,便故作脸色不虞,偷偷看了夏云景一眼,嘟囔道,“我知道啦,必会好好用饭的。”说着,还偷偷向赵怡吐了个舌头,惹得赵怡夏云景两个一阵好笑。 好在三人很快用过了早饭,就有夏云景身边的内侍来报,“楚公子求见王爷。” 楚窈赵怡心里有了些底气,夏云景道,“请楚公子到书房说话。” 第九章 认亲之会 那仆从得了夏云景的吩咐,很快下去传话,夏云景便转过头对楚窈赵怡笑道,“我先去替窈儿审一审这赏赐,若是不错,便来叫人请你们过去。” “什么赏赐,竟还要审,”赵怡笑道,“又和楚公子有什么干系,莫非这赏赐还是楚公子献上来的不曾?” “若提前说了,哪里还能算什么惊喜,”夏云景被人伺候着又梳洗一番,换了身衣裳,这才往书房去了。 赵怡楚窈只留了紫烟在屋里,其他人都被派到外头守着,若书房有了传唤,便立时来报。 “姐姐,我们该怎么办,”楚窈有些担心,昨个儿好容易有了些头绪,不想竟被夏云景提前截了胡去,早知道一开始就该自己亲去照顾楚风的。 “莫慌,”赵怡拍了拍楚窈的手,为她倒了一盏茶,“你可是忘了,适才他口口声声说是赏赐?” 楚窈一怔,便拍手道,“正是,他还说要审一审,看来这审,便是看楚风值不值当他出手留住,而这赏赐嘛……” 赵怡看见楚窈飘过来的目光,会心一笑,“他也是打着不论真假,只论结果的意思呢。” “看来这赏赐还真是字面上的意思了,”紫烟见赵怡楚窈两个说完,便接了一句,“王爷如今早认识了姐儿,又得知了楚公子的家事,姐儿身世正好能与楚公子那妹妹对上,便是王爷也愿意促成这事儿的。王爷得了楚公子这智囊,楚公子寻着了妹妹,姐儿也能得个好身世……” “所以王爷才说是赏赐啊,”楚窈有些不大高兴,“在他眼里,给我个恩典就算是天大的赏赐,便没了我还能给别人。可要是王爷他不在中间横插一脚,说不得我自己就能把这事儿给办成,不过多费些时日和心思罢了,”说着又向赵怡道,“哪像如今,楚风怕要一心拴在他夏云景身上了,还能叫咱们说动。” “莫要如此想,”赵怡道,“咱们今早上才送了信出去的事儿,你忘了没?” “自然没忘,”楚窈喝了一口茶,“原本好好的设计,如今都成废棋了。” “谁说是废了,”赵怡满含深意,“夏云景替楚风找着了妹妹,楚风认了,便真打心里认为是真的了吗,不过是利益交换和束缚罢了。有的东西,楚风自个儿查出来,他才会信呢。咱们要做的,就是让楚风怀疑你真的是他亲妹妹,然后自己动手去查出‘真相’来。” 楚窈听罢,又在心里一番推演,这才放开了去,拉了紫烟道,“我就说赵姐姐是女中诸葛,咱两个都是浑浑噩噩的过日子的。” “姐儿这话可不对,”紫烟忙道,“您不过太过关心,一时没有想到罢了,夫人常说,身在局中,便不知棋迷。姐儿您如今可是这棋局上最重要那颗棋子呢,自然会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楚窈闻言,指着紫烟,“姐姐你看,我不过说了一句,她便有几十句话来劝我,果然是姐姐身边的人。若换了易娘,那是拍马也不能及的。” “这也能来比?不过是你没费心思教易娘罢了,”赵怡瞥了楚窈一眼,“不过易娘本就比你大上一些,你也该费心思养个心腹出来了,等这回回去,便开始着手挑选起来,若找不着合心意的,我写信从赵家给你选个年龄小,又没得牵挂的女孩儿来也好。” 楚窈闻言,自然同意,“那自然好,这许多日子,我都想着易娘大了,心里总不会只向着我,那些隐秘的事情,一点没敢叫她去做,便是和姐姐你说话,也只得叫她在外头服侍。是该找个信得过的,以后面前端茶倒水,也有个人帮紫烟姐姐分担一二。” 这事儿也就这么定下,紫烟也笑着说自己能帮着教些规矩,叫楚窈一口应了,又耍起赖来,几人闹了一阵,便有小丫头来报,说是王爷请王妃、楚姐儿到书房见客。 楚窈赵怡两个专点了紫烟易娘两个在身边服侍,又点了四个小丫鬟随后跟着,这才摆着王妃的款儿往书房去了,楚窈自然要落后赵怡半步。 因赵怡住处离书房不远,不过半柱香功夫,她们便已经到了外头,楚窈难得到书房来,眼神四下一扫,便见了一个不认识的老仆十分激动的看着自己。楚窈眨眨眼睛,对那老仆弯了弯嘴角,心里却在揣测那老仆是何许人也。 蓦地,楚窈想到,这老仆不会就是昨晚上来寻楚风的那个吧。 就是楚窈出神的时候,里头传了话出来,请夫人和姐儿进去,楚窈想了想,便叫易娘留在外头,又特地往那老仆那边看了一眼。易娘会意,点了点头,这打听事情的功夫,易娘还是没少跟她妈妈王林家的学的。 赵怡楚窈两个进去,见书房里正头坐着夏云景和楚风,夏云景见了自己一脸宽慰,楚风则是满脸激动的看着自己,那样子若不是自制力足够好,怕就要扑上来了。 楚窈忙作一脸茫然的样子跟着赵怡给夏云景行了礼,楚窈又单给楚风见了礼,楚风站起来侧身受了,又来拜见赵王妃,兼还楚窈的礼。一通忙乱下来,倒叫楚窈有了些在宫中的感觉。那时每日早上在皇后宫中,便是这般你拜见了我,我再还礼给你,最后又一同见过皇后,恭祝皇后长乐。 赵怡见楚窈有些走神,便携了楚窈的手走到夏云景身边,“王爷。” 夏云景见楚窈一块儿过来,便指着楚风道,“窈儿去见过你哥哥。” “哥哥?”楚窈有些吃惊,看了看夏云景,又看了看楚风,最后看向赵怡,张了张嘴。 赵怡也一副吃惊的样子,“王爷说的是什么意思,窈儿家里不是只有几个姐姐吗。” “此事也是在下唐突了,”楚风忙接了话过去,又向夏云景施了一礼,“烦请王爷替我解释。”语罢,便目光灼灼的看着楚窈。 楚窈见了,忙往赵怡身后躲了躲,赵怡也配合着皱着眉看向楚风,叫楚风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了头。 “还是我先替他说了吧,”夏云景哑然失笑,忙将楚风原先在黎国的事情,和一路到大夏来寻妹的事情说了,又说楚风本觉得楚窈面善,如今又有证据合上楚窈是楚风亲妹云云。 楚窈听罢,却觉得夏云景不去做个说书人真是可惜了,比赵怡讲的还好上一些呢。 楚窈慢慢从赵怡身后走到楚风面前,仔细端详一阵,“我昨个儿还说咱们五百年前说不准是一家的,如今就成了亲妹妹了。” 楚窈想了想,“我只知道我如今有一个妈妈三个姐姐,我是出生三四天时候,妈妈见我可怜,把我从人贩子手里头抱回来的。以前约莫也是南人,家住何处早没地方寻去,便问了我,也不能知道的。妈妈说我是太祖元年元月十五生人,具体时辰是没有的。就这样,你真觉得我是你亲妹妹?” 楚窈因站的近,亲见了楚风眼中滑过的一丝讶然,三分兴味,四分怜惜。 楚风自袖中取了一张小像,递给楚窈,“这是我妈妈,”见楚窈接了,方道,“昨个儿见了你,我便觉得可亲,回去休息,见了这小像才惊觉你与我妈妈长得有八分相类,便向人打听了一番,约莫有了七成把握。故而今日一早听闻王爷来了,便来求见。” 夏云景点点头,“正好昨日原先伺候他妈妈的老仆来寻着他,不如请那老仆来认上一认也好。” 话到此处,楚窈自然知道不该去揭穿夏云景和楚风,就那破绽百出的理由,不过是临时寻得话来搪塞罢。也不能说世上如此之大,便有一两个人长相相类,也不能确定就是了,她还等着想法子叫楚风收进赵怡的智囊团里呢。 因而楚窈也点头道,“见一见更好些。” 不多时候,那老仆便进来了。 老仆进来,先给各人行过礼,再见楚窈,便是老泪纵横立时跪了,“老奴如今五十有四,终能得见姐儿,他日也有脸面再去见夫人了。” 楚窈一惊,看向楚风,楚风忙去扶那老仆,口中道,“周叔快起来说话。” 那周叔借着楚风的力起来,又是一番分说,只一心认定了楚窈就是他家丢了多年的姐儿,就凭她和夫人长得极为相似的容貌,也不用再寻其他证据了。 如此种种,楚窈算是认了楚风这个哥哥,夏云景收了个极满意的谋臣,赵怡又定下今日一同用晚饭的事情,几人商量之后绝对明日一同往卫城去。 “既然认了哥哥,便该同妈妈见一见的,”末了,楚窈又道,“只是还得给妈妈先去信说了。” 夏云景点头,“这认祖归宗的事情,总要谨慎些的好,”这边说着,便向楚风道,“窈儿妈妈是个传奇的女子,又颇为心善,只可惜命途坎坷,也没得儿子养老,你要认了妹妹,也得好好谢谢她妈妈去。” “这是自然,”楚风点头应了。 楚窈赵怡两个先离了书房,让夏云景他们好好说话,楚窈被赵怡牵着,心情有些低落,那模样,跟个落了水的小奶狗似的。因有不少人在,赵怡也只是叹了口气,摸了摸楚窈的脑袋,“咱们回吧。” 第十章 册封已至 “易娘,才回来啊,”巷子尽头守着绣品摊子的老妈妈看见易娘,笑着招呼着,“你妈妈还在主家伺候呢,倒是你爹在家里等你们。” “刘奶奶,都快晌午了,怎么还不回去,”易娘笑着道,“我才从主家出来哩,找我爹有点子事儿,刘奶奶要我去你家喊一声不?” “不用啦,小囡一会儿就来了,她正跟她妈妈造饭呢,”刘奶奶摆了摆手,“你有事儿就快回吧,改日得空了到我家来玩。” “好嘞,刘奶奶我先回去了,”易娘招呼着走过转角,脸上才显出几分急迫的神色来,加快了脚步往家里去了。 易娘走后不久,刘奶奶家小囡来喊她回去用饭,刘奶奶便把摊子用白布一盖,就跟着回了,这卫王府后头,是断不会有人生事的。 刘奶奶才走,就有一个常在这片地界儿走的汉子过来,见刘奶奶不在,就做了个什么手势,很快就有三个男人跟了过来,一行四人专捡着没人的墙根儿后头往易娘家去了。 “丫头怎么这会儿回来了,”易娘一进门,就被她爹王林瞧见,王林才问了一句,就看见易娘背过身把门给锁上了,也觉察出几分厉害,随手把烟枪在壁角磕了两下,搁到窗台上,“跟我进屋。” 易娘随后跟着王林,一块儿进屋锁好了门,易娘这才赶忙倒了两杯热茶狠狠地灌了下去,而她也似乎被茶烫着似的,满脸通红,从牙缝儿里出来点儿声音,“爹,姐儿说她有件事儿想交给我,若是我得了,那咱们家跟姐儿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若不得,姐儿就把咱们一家子都放出府来。” 王林听了,那眉间川字越发显眼,王林想了想,却不直接明言自己的想法,“这两年打哥儿回来,姐儿身边伺候丫鬟的也越来越多,姐儿念着你的好,信任你,一应事务仍叫以你为首,主家对咱们家又有大恩,你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 “爹,”易娘出口打断,神色间有些仓皇,她向外头看了看,才小声道,“我与爹爹说实话,这两年我冷眼看着,王爷有心以一己之力变天,王妃面上是帮着王爷,心底却是另有想法的,如今王妃有了身子,这府里怕更加看不明白了。” “这,这,变天?”王林目光呆滞了一瞬,又佯装镇定道,“便是王爷心里想着,又和主家有什么干系。” “爹,”易娘心里惴惴,忙拉了亲爹一只手握在手里,才仿佛有了些力气,“咱们家哥儿给王爷出谋划策自不必说,姐儿看样子是迟早要进府的,可姐儿却与王妃如同胞姐妹,夫人高高在上,却装聋作哑,我都能看到的,爹爹你不可能看不到啊。” “易娘啊,”王林反握住易娘的手,难得叫了易娘的名字,“你幼时爹爹就从不把你当娃娃看,可你怎么就忘了,有时候你看见的,正是别人想给你看的。看得多了,也就知道得多了,姐儿如今叫你选,哪里是真叫你选的。” 易娘一怔,不知怎么就想起当年刚进主家不久,夫人对自己和柳娘的训诫,为奴婢者,第一当是忠心,第二…… 柳娘心里想着,才慢慢冷静下来,“多亏了爹爹点醒我,想来也是我这些年越发胆小,又常失了本心分寸,姐儿才这样试探,看我还能不能得用的。” “我从来说你聪明,有时候也该笨些才好。如今你回来寻我商量,却正好笨对了地方,”王林慢悠悠的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份与面相不同的精明,“丫头,咱们家哥儿如今也该改称大爷了,大爷与姐儿是同母所出的亲生兄妹,一笔写不出两个楚字,大爷与姐儿又怎么会不一样呢。夫人高高在上,可手底下的丫鬟,自柳娘开始,无一嫁的不好,且每个都嫁到了王爷的心坎上,让王爷心里熨帖。更别说王妃出身赵家,与王爷休戚与共,你这话可是大大的不对啊。” “是女儿错了,主家可都在竭尽全力帮着王爷呢,王妃和王妃娘,家更是为了王爷的心愿倾尽全力的,”易娘抿了一口被放凉的茶水,被这凉意一激,渐渐冷静下来,想着方才的行为,只觉得满心的不好意思。 “爹你在主家呆了这几年,越发的看得透彻了,”易娘笑笑,低下头来。 王林正要说话,就有人敲响了堂屋的房门,“王叔,夫人叫我们来问问你们,想好了没有。” 此话一出,王林易娘俱是一惊,两人都站了起来,易娘在王林的示意下躲到了隔断的帘子后头,王林起身去开了门,一看是王妃身边的亲卫,心下就明白了□□分,再看到他身后还站着三个不熟的男人,正黑着脸看着自己,背后冷汗就直往外出。 王林佝偻着身子,拱手道,“难为大人亲自过来,我王家一家子都是楚家的奴仆,女儿更是姐儿身边贴身伺候的,哪里还要选什么。自然以主家便宜为好。” 王林说完,那几个男人的脸色便好了不少,还是那打头的亲卫往屋里看了一眼,才开口道,“既是有了决议,还请不要叫姐儿久等才是,王林婶也该回来了,我们就不打扰了。” 那亲卫说完,也不管王林是何反应,自个儿客气的拉了王林家堂屋的门关上,领着人从来路翻墙出去了。 易娘从隔断后头出来,也是脸色惨白,喃喃道,“姐儿可不知道王妃在背后是如此行事。” “噤声,”王林虎了脸,“等你妈妈回来一块儿用了饭,你给我高高兴兴的回姐儿身边去。” 易娘心有余悸的点点头,长吁了一口气。 “这青天白日的,怎么把门给锁了,当家的,快来给我开开门,” 易娘与王林对视一眼,各自收拾好了心情,易娘快步出去给王林家的开了门,“妈妈怎么才回来,今个儿事情少,姐儿允我半天假哩。” 这头易娘从阎王爷前头走了一回,楚窈却在王府刚用完了午饭,正跟赵怡说话。紫烟被人叫出去说了点子话,过了好大一会儿,才端了几份点心回来。 赵怡询问似的看向紫烟,紫烟悄悄点了点头。熟料这一切正被楚窈瞧在眼里。 楚窈近些年早被赵怡宠得越发没了拘束,“姐姐与紫烟又在打什么哑谜,不叫我知道。” 赵怡夹了一只水晶饺,送到楚窈嘴边,颇不在意的说道,“今个儿你不是放了易娘半日假吗,可巧我这儿有了新点心式样,她没得吃,紫烟一向同她好,便求了我派人给她家送了些去,这不,才回来呢。” “紫烟对易娘却是是好,叫我都嫉妒了呢,”楚窈一口吞了赵怡递过来的饺子,向着紫烟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紫烟低头笑笑,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反说起了另外的事情。 “今年圣人下旨大选,想来各家王府都会赐下不少人,如今王妃有了身子,咱们家说不准要进个侧妃了,”紫烟说着,便有些忧色。 楚窈想了想,确实是该到这事儿的时候了,当年卫王府可是陆续进了八个美人,本也有个侧妃,却被卫王回了,圣人正不悦,卫王便把楚窈自己接近了府里,并求了侧妃的恩典,如今这许多年过了,楚窈只隐约记得那些个美人,都死在卫王灭胡的那场战事里头,算来也只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了。 楚窈想着,便看向赵怡。 楚窈能想到的,赵怡自然更清楚其中内情,所以她一向对那些美人不以为意,却也开始着手准备叫楚窈提前进府,按赵怡的话讲,便是楚家头三个姐儿要接了楚妈妈回南孝敬,她可舍不得窈儿,便提前接进府来,至多劳烦王爷上表求个恩典,摆上几桌酒宴,不叫人家看轻了去,至于周公之礼,且等窈儿成年后再说也不迟。 对赵怡的说法,夏云景也是很赞同的,毕竟楚妈妈回南,楚风作为‘儿子’也是要跟着侍奉的,楚风回去做事,便把窈儿接进府里,也是权当做质子,不叫楚风生了二心,况且他也早有叫楚窈进府的意向。 因而赵怡便横了紫烟一眼,咬了半口碧玉酥,指着楚窈道,“咱们家是要进个侧妃了,却是王爷自个儿上表求来的,你若想早些见见,便自找她讨赏去。” 紫烟一点就透,脸上也换做了喜色,忙过来给楚窈磕头,“哎哟,是我有眼无珠,竟不知道咱们家的新娘娘就在面前坐着呢,该打,该打!” “紫烟,”楚窈红了脸,忙指使身边的丫头锦衣去拉紫烟,“还没得准头的事儿,尽在胡说,也不怕我叫人撕了你的嘴。” “你且去撕,她能站那儿不动等你呢,”赵怡笑道。 “真是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楚窈那帕子遮了脸,“看这一对主仆,都合起来欺负我呢,”说着又露出一个眼睛,看着锦衣道,“连你也帮着她们,还知道主子在哪儿站着吗。” 赵怡见了,忙吐了嘴里的茶水,叫了小丫鬟上来换一盏,才看向紫烟锦衣两个,“看你们把姐儿臊成什么样了,还不快给姐儿赔不是,”说着又看向楚窈,“板上钉钉的事儿,你也要害羞,不如叫王爷来同你说的好。” 紫烟锦衣两个听了,果然过来行礼讨饶,几人正闹着,便听见夏云景身边的内侍进来向楚窈赵怡两个跪下高声道,“王妃大喜,姐儿大喜,册封的宝册下来了,王爷请两位娘娘到前头去迎呢。” 赵怡一听便笑了,“这才是说曹操曹操到呢,妹妹还不快与我同去。” 第十一章 大喜之前 “徐御侍,不好了不好了。”眼见得楚窈被夏云景、赵怡两个领着在前院受封,一个侍女却悄悄地从人群中退了出去,一路进了东侧苑的清萍阁。 “可是王爷出什么事儿了?”徐御侍忙急切的问着,就要站起来。 “不,不是,”那侍女喘着粗气摇摇头。 “你说话能别大喘气儿吗,”徐御侍翻了个白眼儿,慢慢悠悠的坐了下来,本是极为粗俗的作态,叫徐御侍做出来,偏偏就有风情万种之感,叫那侍女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 徐御侍毫不在意的打了个哈欠,“有事儿快说,本御侍还等着去小憩一会儿呢。” 侍女听了,不敢耽搁,忙道,“方才南地来人带了册封的金册……” “金册?”徐御侍忙打断了侍女的话,接着便一脸欣喜道,“这么大的好消息,怎么还说是不好了,你在我身边服侍这么久,竟也一时痴傻了不曾?”徐御侍眉目含情,眼波流动,见那侍女还跪在那儿,便伸手戳了她一指头,“真是个没眼力见儿的,还搁哪儿跪着干嘛,还不快来给本御侍,不,是本娘娘沐浴更衣到前头迎册封去,一会儿内监过来,就来不及了。” 那侍女听了徐御侍的话,浑身发抖,见徐御侍还有叫外边儿的人进来服侍更衣的势头,忙道,“御侍,这册封不是给您的。” “你说什么,”徐御侍一怔,满面风情霎时化作罗刹,“本御侍是王爷的第一个女人,又是皇后娘娘钦赐,若论资格,谁能比得过我。” 那侍女听了,伏在地上撇了撇嘴,才极慌的抬起头来,“还不就是楚家那个,想来也都是王妃一手促成的。” “楚家的?”徐御侍一双眼睛满是恨意,“早看出那就是个不省心的,偏王爷常说她好,如今还夺了我的侧妃之位,哼,以为有赵怡做靠山就高枕不忧了?做梦。总有一天本御侍要让她狠狠地摔下来,跪在本御侍面前磕头求饶。” 徐御侍说完,又瞥见那侍女,想起方才可笑的举动,一时间心头火起,徐御侍抬手抚了抚自己的鬓角,“还不快滚。” “谢御侍宽恕,”那侍女规规矩矩磕了个头,“只奴也是为了叫御侍不至于叫人瞒骗了去,才赶来告诉御侍,一片心意,还请御侍明鉴。” “嗯,去吧去吧,”徐御侍听了这话,果然心情好了不少,那侍女也就安心去了。 那侍女退出来,行到一个没人的地界儿,方才啐了一口,狠狠地道,“什么东西,皇后赐下来的又怎么样,不就是伺候人的宫女吗,这时候倒比我们高贵了,”说完又小声嘟囔了一句,“咱们爷是贵妃的儿子,又不是皇后的儿子。” 这日才册封,楚窈就被赵怡派人送回了家里,夏云景因着避嫌,便也没过来。赵怡在府里忙得团团转,就为了装点布置。 紫烟得了夏云景往这边过来的消息,便忙拉了赵怡,“夫人您光顾着姐儿进府要好生布置,断不能委屈了去,可您也不能不好好吃饭呢,您可是双身子的人。” “我不过迟了一时片刻的,哪里有你说的这般严重了,”赵怡拍了拍紫烟扶着自己的手,“窈儿总算能成了我‘妹妹’,便是她哥哥来,也不得接了去。我呀,这是高兴的。” 紫烟还待要说话,就被夏云景打断,一干人忙停下行礼。 “你高兴虽好,可要是饿着了,只怕窈儿知道要自责的,你素宠窈儿,也忍心吗,”夏云景摆了摆手,叫旁的人自己做事便好,又过来携了赵怡的手,“索性窈儿进府前也要在家待上三日,不忙的,为夫也还不曾用过晚饭,不如夫人一同前去如何?” “是,”赵怡笑着应了,底下人忙去安排着传饭,又感叹一番,府里有了侧妃,王妃仍是最受宠爱的那个云云。 夏云景赵怡两个也没回去正院,就在临近的暖阁用过了饭,又同去了书房。 “近来胡人越发猖獗,京中又有奸臣从中阻挠,总上进些歌功颂德的奏章,父皇是越发听不进真话了,”夏云景取了一份密报递给赵怡。 赵怡毫不避讳的接过,“安乐了这么多年,能有几个人还想打仗的?更何况京城地处南地,温柔乡里,还能出几个英雄,”赵怡看罢,脸色也有些不好,“这密旨上只说如今国库空虚入不敷出,责令卫地自给自足,可卫地常年征战,又不是南地,能富足到那里去。” “只怕是近年来卫地军事越发牢固,惹了某些人眼红了,想借胡人的手来趁机除掉我,好派亲近的人来呢,”夏云景毫不在意赵怡的女子身份,反而是因着她是自己的王妃,倒是更愿意将自己心里的话剖析出来。 这份特殊,是赵怡独有的,而赵怡也自然会把握机会。 “王爷,”赵怡伸手覆了夏云景的,“这事儿可不能由您打头,”赵怡认真的看着夏云景,“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五指尚有长短,王爷多年不曾回去与圣人团聚,虽有贵妃娘娘在宫中帮衬,到底不如自己在身边的好。” “呵,”夏云景反过来拍了拍赵怡的手,“父皇心中最重要的自然是太子兄长,而母妃心中最看中的,可也未必是我呢。” “王爷慎言,”赵怡靠夏云景近了些,倚到他肩头,目光凝滞在夏云景腰侧带的一块玉佩上,那个结子还是窈儿打的呢,“三哥是母妃的第一个孩子,母妃看顾多些,也是人之常情,窈儿过几日便正式进府,等几个月我肚子里这个也要出来见见世面,王爷你也好意思再喝三皇兄的干醋?” “你呀,”夏云景失笑,“哥哥们都说我娶了个母老虎,我却说我是捡了个宝贝的。” “原来王爷私下里竟也这般看我,”赵怡故意做出伤心的样子,不去看夏云景。 “看你说的,”夏云景看到赵怡这般作态,倒是更喜欢了,“你是赵家出身,同父兄在战场上长大,能帮我守好卫地,又由新阳长公主教导,把我这后院打理得铁桶一般,了却我多少后顾之忧。你说这外能登大雅之堂,内能俺家定宅,可不是我捡的宝贝吗。” “王爷就爱哄我,”赵怡听了,这才对夏云景笑了。 这边气氛正好,便有王内监来报,“王爷,王妃,青屏苑徐御侍派人来问王爷什么时候过去。” 赵怡听了,只垂了头,露出一段雪白的脖子,并不说话, 夏云景见了,只觉一阵眼热,便对王内监骂道,“没眼力见儿的东西,这书房重地,也是她一个御侍能遣人来的,且叫她等着吧。” “是,”王内监答应一声,便要去传话。 “等等,”赵怡听了这话,忙喊了王内监停住,扭头对夏云景道,“也是我的不是,忘了今日是徐妹妹的日子,还让王爷同我一块儿用了饭,也没得个人去告诉徐妹妹,真是该打。想必徐妹妹也是等得急了,怕才叫人来问的,王爷就快去吧。” 夏云景听了,满意的点点头,捏了捏赵怡的手,“你可真是本王的贤妻,只是这歪风不可长,你也不必替她说话。本王且去看看她又要闹什么幺蛾子好了。” “看王爷说的,”赵怡跟着夏云景一块儿站起来,替他理了理衣裳,“不管徐妹妹是怎么来的,进了咱们卫王府,那就是咱们府里的人,王爷可不能偏心。” “好好好,”夏云景执了赵怡左手亲了一口,“我叫人看着她呢,若有什么异动,直接病了便是,如今你可不能费心。” “我都知道的,”赵怡笑道,“再过几日窈儿进府,我就叫她帮我管些事情,绝不累着我肚子里这个。” “你知道就行了,”夏云景与赵怡一块儿出了书房,只是一个往东苑去,一个往正房去了。 一路上赵怡叫紫烟小心扶着,前头有两个侍女提着灯引路,后头还跟了一个嬷嬷并四个个丫鬟,正走到烟波胡边,就看见对面远远地有个影子从假山上落了下来,激起好大的水花,接着就有大喊有人落水了的声音。 赵怡见状,忙派了一个人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情,又叫嬷嬷走小路去同王爷说了,赵怡闭了闭眼睛,对紫烟道,“竟在这大喜的档口,闹出这样的事儿来,给我狠狠地查,看来是近些年我不大喜欢见血,便叫有些人记性差了,也该叫她们记得记得,我赵家女儿的手段了。” “是,”紫烟眯着眼,看了看那处被救上来的人,心里留了底,“夜里风大,王妃先回去吧,这些事情,交给奴婢们便好。” “明个儿早晨,我要看见结果。” 第十二章 父兄之情 “姐儿,今天想梳个什么发式?”这日大早,易娘难得又接过了梳头侍女的活计,给楚窈上了海棠香味儿的头油。 楚窈想了想,“这几日都在家里,就捡些简单的来梳吧。” “好嘞,”易娘答应一声,就给楚窈梳了个垂头髻,再在发髻间点上两朵碧玉做的海棠,上头缀着米粒大小的粉色珍珠做成的流苏,“姐儿看这样可好。” “易娘梳的头,一向是最合我心意的,”楚窈笑着扶着易娘的手站起来。 易娘忙上去为她整理了身上穿的月白色春衫,又从锦衣手里接过挂了玉环的结子,给楚窈系在腰上。 楚窈在软榻上靠着引枕坐了,“锦衣去厨下传饭,易娘留下,你们都去吧,” “是,”一众丫鬟答应一声,就井然有序的退了出去。 “你昨个儿不是家去了,你爹爹怎么说,”楚窈结果易娘递过来的茶盏,撇了撇上头的茶末子,浅酌一口,又放下了。 “我一家子都是家里的奴婢,自然是跟着主子,”易娘又补充道,“奴婢爹爹也是这个意思。” 楚窈点点头,“我娘不日便要回南,哥哥也要一并回去,独我一个在卫地,到底是不便的,如今有了明旨叫我入了卫王府,虽有赵姐姐护着,我却也不能没个耳目,因而我预备把你一家作为陪嫁带进卫王府里去。” “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姐儿还叫我回去和父亲商议,天底下再没有比您更心善的主子了,”易娘捂嘴笑道。 “原还说你嘴笨稳重,如今倒也学会了紫烟的做派,”楚窈看着易娘,“如此我也不担心你不适应王府的日子了。” “都是常来往的,哪里需要适应什么,”易娘道。 “不过面上看着一样罢了,”楚窈摇了摇头,“咱们常进府去玩时,见的是王妃王爷,你莫忘了,后院里还有个徐御侍呢。” “不过一个御侍,姐儿还是侧妃呢,”易娘想了想,“只她进府早,听说是王爷在京城做皇子时,就是王爷屋里的了,咱们从没见过她,也不能摸着头绪,万一她想给姐儿你下绊子,咱们也得知道打哪儿来的。” “正是这个道理,”楚窈笑了,捏起腰间的玉环仔细端详着,口里却还在同易娘说话,“如今后院里只得她一个,等着秋天到了,只怕你就能见着一队了,”楚窈说完,又指着那结子,“这是谁的手艺,赶明儿叫她给我打几盆花儿出来,请妈妈给姐姐们带去。” “一队?”易娘掩口惊呼,倏忽又想起什么,“今年大选,又赶上王妃有孕,想来是要进几个新人了,”又听见楚窈问话,也凑过去仔细看了看楚窈手上的结子,“这是咱们院子里一个才进来的小丫鬟打的,因她打的结子格外别致精巧,我就叫她进了些来,可巧今个儿叫姐儿瞧见,也是她的造化了。” “看这话说的,越发没得分寸了,”楚窈这话却是笑着说的,“既然你也说是她的造化,就叫她来叫我见见吧,若我瞧着合眼缘,给她个造化便是。” “行,我去传话,只是姐儿可得先用了饭再见她,”易娘欠身一礼,“我去瞧瞧锦衣可回来了,咱们不叫她进来,她还以为话没说完呢。” “来了来了,易娘姐姐又在跟姐儿说我什么呢,”易娘还没走成,锦衣就从外头进来了,手里还提着个描漆的食盒。 “我正说你取饭时辰太长,怕你丢了要去寻你,你就回了,眼看是有顺风耳,知道我在背后说了,”易娘也不藏话,就着刚才说的就说了,索性楚窈也在,锦衣也还算她半个徒弟呢。 两人说说笑笑,叫楚窈吃了一顿热闹饭,才吃完饭,易娘就出去领了一个小丫头进来。 那小丫头用绿发带梳着丱发,身上穿的是一身草色衣裳,用略深一等颜色的腰带系了,收拾得干净利落。 楚窈一见,就觉得眼熟,只是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见过的。 “姐儿,我可说话算话,您才用了饭,我就把她给寻来了。”易娘叫小丫头给楚窈磕了头,自个儿又站到了楚窈另一边,楚窈那边已经站着锦衣了。 “奴婢青衣见过姐儿,姐儿长乐。” 青衣?楚窈微微有些恍惚,直把眼前这小丫头,与当年在宫里第一回见着的少女,连在一块儿了,可惜,只是些微有些相类,却不是当年那个人了,“青衣?这个名儿不大好,你且随了花韵她们的辈儿改作花影吧。” “奴婢花影,谢姐儿赐名,”花影笑着应了。 这边易娘不动如山,锦衣却有几分惊讶,这花字辈儿的,可是二等丫鬟呢,这样想着,锦衣就把花影多看了两眼。 楚窈正要问话,就听见外头有丫鬟说是大爷来了,楚窈便叫易娘拿了些东西赏了花影,又嘱咐她打几盆花来,方叫她下去了,这才动身往花厅去。 “哥哥怎么这时候来了,”楚窈和楚风隔了小几坐了。 易娘锦衣两个忙送了茶点上来,方留了易娘,锦衣出去遣了丫头们,自己搬了凳子在外头守着。 “一转眼你也十五了,再过几日,便成了别人家的了,”楚风看着楚窈,眼神有些茫然,“这两年我多是在外忙碌,却没好好同你说上几回话……” “哥哥,”楚窈打断了楚风,“兄妹之间,哪里有这么生分的话。” “就是就是,”易娘也忙劝着,又说,“大爷这是因着姐儿要出门子了,心里舍不得呢。” 楚窈笑着横了易娘一眼,“哥哥虽忙,却是为了咱们家里,素日出去办事遇见好吃的好玩的,必定头一个先想着我。有个什么事儿,哥哥也要派人先与我透个气儿,传句话。哥哥要怪,就怪窈儿常常在王府里陪王妃,总不着家,与哥哥碰不着面,也没了那许多玩乐的时候。” “这怎么能怪你,”楚风自袖里取了一支莲纹木簪递给楚窈,“这几日做了支簪子,你且用着吧,”末了,又道,“多年不曾做过这个,有些手生了,你先将就着,等哥哥寻着更好的木头,再给你做支好的。” 楚窈忙惊喜的接过,拿在手里反复赏玩,虽不如能工巧匠做的精致,甚至有些粗糙,但楚窈握着却并不感觉硌手,簪身被打磨得十分圆润。 楚窈把玩一阵,眼圈就有些发热,“还是哥哥疼我,等哥哥去了南地,可不能忘了窈儿。” “胡说,你是我妹妹,怎么会忘,”楚风紧了紧拳头,“你若在王府受了什么委屈,只管写信同哥哥说,便是哥哥如今能力不高,也定会想法子替你张目的。” “嗯,”楚窈悄悄擦了擦眼睛,认真答应着。 楚风感觉到身边楚窈动作,却也只得把视线凝固在别处,“你一向性子绵软,拿不定主意,虽有些小谋略,却总是糊涂的过着,以后哥哥不在身边,做事要三思而行,不得失了分寸。有拿不定主意的,便去寻赵王妃,只是你也得学着自己做主才是。” “我都晓得的,哥哥,”楚窈说着,最后一句也有些变了声气。 楚风闭了闭眼睛,终究还是转过来替楚窈拭去脸上泪珠,“也是哥哥如今能力不足,只能顾得窈儿你一年安生,再等哥哥几年,哥哥必能挣一份前程,叫窈儿风风光光回家省亲。” “那窈儿就安生等着,”楚窈笑道。 楚风看了看一旁只作布景的易娘,易娘便立时行礼出去同锦衣一块儿守着了。 “哥哥?”楚窈有些奇怪。 楚风转过头道,“我先前说你性子绵软,却不是空的。哥哥虽不知道你为何这样信任赵王妃,但你也要懂得不可无防人之心,有时候揣着明白装糊涂方是上策。” 楚风见楚窈要开口辩驳,又继续道,“我知道你也不是那任人宰割的,只叫你在心里记上一本账罢了,在王府里头,你第一要紧着的是王爷,第二是王妃,下剩的人,不必放在心上的。” “好,我都听哥哥的,”楚窈故作痴道,“只是我同赵姐姐合得来,她又一向爱护我,我也与她更亲的。” “傻丫头,”楚风无奈的摇了摇头,“不是叫你全按着那话行事,只要你让王爷觉得他在你心里是第一位的就好了。” “哥哥这样教我,算不算要教坏我呢,”楚窈这才露出了笑模样,同楚风撒娇。 “若能叫你多章两个心眼儿,便是教坏了也无妨的,”楚风笑笑,又道,“爹送了个叫青衣的小丫头到你身边伺候,你想法子把她一并带进府去。” 楚风说着有些怅然,“原本爹看好的是青衣她姐姐流华,因多年寻不着你,便把她嫁了,等你回南地,我便把她一家子的卖身契给你。” “爹?”楚窈瞪大了眼睛,“哥哥你是说……” “是咱们爹,”楚风伸手捏了捏楚窈的脸。 “哥,我都大了,”楚窈嘟囔道。 “好好好,咱们窈儿大了,”楚风有些怅然,“窈儿且等等,再等上几年,咱们就能一家团聚了。” 楚风又和楚窈说了会儿话,楚风眼看时辰不早了,才又拿了个藏青色的锦囊递给楚窈,“这是咱们家的铭牌,爹爹早做好了供在祠堂里的,上边儿刻着爹为你取的你的名字,平日自己收好,若有要紧的事儿,可拿着玉牌往城西冯记银楼去。” 楚窈把锦囊与木簪一并拢在袖里,送了楚风出门,再回转来,却有些痴了,都说近乡情更怯,楚窈看着那锦囊,却迟迟不敢打开,最后只好一并收进小匣子里锁上。 第十三章 王妃责妾 这日早晨,赵怡才刚起来,正在梳妆,就见侍女来回,“王妃,徐御侍来了。” “哦,”赵怡挑了挑眉,和紫烟对视一眼,“难为徐妹妹如此辛苦,还早早过来服侍,还不快请进来。” “是,”那侍女答应一声便下去传话。 不多时候就看见一个妆扮妩媚的女子走了进来,“徐氏见过王妃娘娘,娘娘长乐。” 赵怡听见声音,这才转过头去,“妹妹不必多礼。” 赵怡见徐御侍故作娇弱的起身,甚至还腰身一软,若不是一旁侍女见状不好,忙过来扶着,只怕徐御侍就要摔倒在地,闹个大笑话了。 赵怡见徐御侍张口欲言,忙抢先道,“紫烟,你是怎么做事的。昨个儿徐御侍服侍王爷,多有劳累,也不知道提醒我一句,”末了又道,“还不快给徐御侍看座,徐御侍可娇贵着呢。” “王妃娘娘说笑了,卑妾哪里有那么娇贵,只是昨日不小心同王爷闹得晚了些罢了,”徐御侍做着谦卑的姿态,却话里话外都在彰显自己得宠,只她这话一出口,叫不少未经人事的小丫鬟都臊红了脸。 徐御侍抬手擦了擦完全不存在的汗,待要开口,却被紫烟截了话茬儿。 “娘娘这可是冤枉紫烟了,咱府里的规矩,主子说话,下人不得插嘴,奴婢就是想提醒,这有规矩在前头,自然只能等主子们说完了才行的,徐御侍您是最懂规矩的,您快帮奴婢评评,看奴婢做得对是不对。”紫烟笑眯眯的说道。 紫烟见徐御侍要开口,眼见小丫头搬来了凳子,又道,“哎呀,徐御侍快快请坐,徐御侍您服侍王爷,那可是大大的功劳。” 赵怡见紫烟这一番唱念做打,直把徐御侍要说的话给堵了回去,叫徐御侍黑了一张脸,心里满意。面上却还要说她一通,“你这规矩学得,竟半点不知道变通,徐御侍辛苦,你就该早些提醒我才是,不然徐御侍累着了,这几日叫谁服侍王爷去,”赵怡故意把话说得夸张了几分,把徐御侍高高捧起。 赵怡见徐御侍脸色好看了些,才又笑着道,“我说你身子不好,就该先与我说,我早些免了你的请安也就罢了。你看你如今逞强,还是叫大夫来给你看看的好。” “不必了,”徐御侍说完,才觉得自己回绝得太快,太冷硬,忙做上一二描补,“卑妾只是有些虚,休息休息就好了,不必请大夫来的。” “徐妹妹不必推辞,”赵怡自责道,“也是因不几日侧妃楚妹妹就要进府,我便多分了几分精力过去,没能照顾到你,是我的不是。你若是担心王爷那边没人照料,那倒不必的。咱们府里不是还有不少人吗。就如钱妹妹,我倒是依稀记得她是与你同被赏下来伺候王爷的,身份虽不比你尊贵,到底是伺候王爷的老人,有几分薄面的。” “不是,娘娘……”徐御侍立时站了起来。 “看徐妹妹,怎么这样激动,紫烟,还不快扶徐御侍坐下,”赵怡斜了紫烟一眼。 “是,”紫烟答应一声,忙走到徐御侍身边,手上使了巧劲儿,把徐御侍给按在凳子上,“徐御侍您身子不好,且安心坐着吧,万事有咱们王妃娘娘替您做主呢,您就放心吧。” 见紫烟笑意盈盈的模样,徐御侍脸色更加不好,她身边的侍女也把头垂得更低了些。 “紫烟说的是,徐妹妹你且放心吧,我啊,定派人拿了我的帖子,把咱们卫地最好的大夫给你请来,”赵怡笑了笑,又招了一个小丫鬟来,“你叫嬷嬷去前院儿看看王爷可出门了,若没有出门,便跟王爷说说,徐妹妹身子不爽利,我做主给徐妹妹请咱们卫地最好的千金圣手来,若今个儿王爷不忙,便把王内监借我使使。” 那侍女应声去了,赵怡又见徐御侍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看我,徐妹妹不愿意养病,想来是因着病中无趣吧。正好我这儿有个丫鬟规矩不大好,妹妹是宫里教出来的,这伺候人的规矩,是再明白不过了,妹妹且带回去,无聊时教上一教,算是解解寂寞,若她学着了,也是她的造化了。” 赵怡语罢,也不管徐御侍是个什么想法,就叫人去寻那个丫鬟来。 徐御侍坐在凳子上,手指甲都掐进了手板心里,方才是她要装作身体不适,只怕这会儿是恨不得吃了方才的自己了。 赵怡见徐御侍不说话,也不去理她,只叫紫烟给自己重新匀面,化妆。 徐御侍见了,忙扶着身边侍女的手站了起来,“都是卑妾的不是,竟扰了娘娘梳妆,这会儿卑妾实在有些受不住,还请娘娘同意卑妾早些回去。” “既然这样,妹妹你早些回去就是了,你别担心,那丫鬟我等等叫紫烟亲自给你送过去。” “谢王妃体恤,”徐御侍笑笑,正要下去,就看见赵怡身边常跟着的一个嬷嬷低头走了进来,想着方才赵怡叫小丫头传话,让这嬷嬷去同王爷回话,便停下脚步。 “见过王妃,王妃长乐,”那嬷嬷先是一礼,接着便道,“王爷说他这几日正好有假,不必出去,等会儿就在王妃您院儿里用早饭。本想叫徐御侍服侍布菜的,既然徐御侍身子不爽利,好好养着便是。王爷就做主叫奴婢去请了钱宫人来,又派底下人拿了帖子去请了大夫,如今钱宫人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王爷果然是疼徐妹妹的,”赵怡似模似样的感叹了一句,又故作惊奇道,“徐妹妹怎么还不快回去准备,大夫一会儿可就要来了。既然是王爷亲自派人拿了帖子去请的,徐妹妹可不能怠慢,说不得王爷还要亲来看看妹妹的。” 赵怡说完徐氏,才对那嬷嬷道,“怎么叫钱妹妹在外头候着,还不快请她进来,我记得钱妹妹一手梳头技艺,叫多少梳头娘子无地自容的。” “奴婢雕虫小技,怎当得王妃娘娘如此夸赞,只娘娘若喜欢,奴婢愿意天天替娘娘梳头簪花,不知道娘娘这里可还少不少一个梳头娘子呢,”钱宫人本就在外头,听见里头传她,也就自进来了,正好与要走的徐御侍装了个对眼。 钱宫人把徐御侍上下打量一番,这才啧啧道,“徐姐姐几日不见,身子竟这样不好了,过两日便是侧妃大喜的日子,徐姐姐可别起不来才是呢。” 徐御侍与钱宫人那是多少年的老冤家,当年分别被皇后贵妃赏赐给夏云景,又一个妖媚,一个端庄,钱宫人可不知道吃了徐御侍多少暗亏。后来又是徐御侍先升了分位,叫钱宫人恨得牙痒痒的,可惜男人素来不喜欢小妾端庄,钱宫人先天差了一筹,以后可再难描补。如今眼见得徐御侍吃了亏,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徐御侍狠狠瞪了钱宫人一眼,“钱妹妹多虑了,不过是有些累着了,休息休息也就好了,不会误了府里的大事的。” 徐御侍说完,又向赵怡行了个礼就出去了,倒是钱宫人赶忙过来服侍赵怡,难得有这机会,怎么能不好好把握着。 钱宫人替赵怡重新梳头,“徐御侍如此骄横,若换了旁人,早不知香魂何处了,也就是王妃娘娘您心善,才叫她有了如今的好日子,她竟不知道感恩戴德,该狠狠地治治她才是。” 赵怡听了,不可置否,只懒懒的拨弄着匣子里的发饰,“不过是骄横了些,王爷喜欢,那就是她的好处,钱妹妹若看不得,不如自己去想想法子,我这几日可没得那精力。” 语罢,又叫钱宫人停下,换了自己惯用的梳头娘子来,“这有些人事啊,还是用惯了的好些,钱妹妹梳头技艺好,我却更喜欢我这梳头娘子的手艺。今儿叫钱妹妹给她打了个前站,也是她的福气,还不快谢谢钱宫人。” “是,奴婢谢过钱宫人,”那梳头娘子跟在赵怡身边许久,自然摸得赵怡几分脾性,“王妃娘娘念旧,奴婢虽不如钱宫人大才,好歹也算得是个‘旧人’。” 钱宫人听了,脸色煞白,忙对赵怡跪了,“都是奴婢猪油蒙了心,竟拿些私怨来污王妃的耳朵,好在王妃心中清明,没叫奴婢蒙了去,还点醒了奴婢,王妃大德。” 赵怡摆了摆手,“也罢,钱宫人你也是伺候王爷的老人了,也该比旁人更明白几分的,”语罢又看向一旁侍女,“还不快扶钱宫人起来,这样子叫旁人见了,还以为被谁欺负了呢。” 钱宫人听了,忙依着侍女的力起来,恭谨的站在一旁。 赵怡摇了摇头,若方才也有这般听话,也不会自取其辱了,一个徐御侍,一个钱宫人,都总爱自作聪明。赵怡又想起当年卫帝登基后的那些美人,不得不承认,大家族倾尽全族之力教养出来的女子,和普普通通的宫人到底是不一样的。即便是同样貌美,那一个个的,却都有一颗七巧玲珑心呢。 第十四章 丫鬟红珠 趁着王爷过来用饭的时候,紫烟悄悄退了下去。 “紫烟姑娘,您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一个婆子看见紫烟,脸上立时堆满谄媚。 “王妃有吩咐,可不就要早些办好吗,”紫烟笑笑,“那丫头怎么样了?” “早醒了,”那婆子目光有些闪烁,靠近了紫烟小声说道,“昨个儿夜里发了会儿烧,说了点子胡话,满口尽是什么‘过河拆桥’、‘恩将仇报’之类,只她还骂了一回徐御侍。” “竟有这样的事儿,”紫烟有些惊讶,“想不到她竟与徐御侍有些掰扯,方才王妃娘娘金口玉言,要叫她在徐御侍那里学上几日规矩哩。” “也是王妃娘娘心善,依奴婢看,这样不惜命的丫头,就该好好惩戒一番,发卖出去,免得给主家惹上祸事不是,” 紫烟听着那婆子说话,不觉有些腻味,“我先进去看看她,过个一时半刻的,再送她去徐御侍哪儿。” “行,行,那紫烟姑娘您先忙着,”那婆子倒也乖觉,“老婆子还有旁的事情没做,这就去了。” “有劳,”紫烟欠身一礼,那婆子忙摆手称做不敢,一张老脸簇成一朵菊花褶子,往别处去了。 紫烟见那婆子渐渐远了,这才推开了一间房舍的门。 “谁?”紫烟才推门就听见有人警醒问着,转进屋内,就见了昨晚上投湖的那个丫鬟,紫烟轻轻掩上房门。 那丫鬟眼见是紫烟,不由嘲讽一笑,“我红珠也才不过进府三四年,如今这一回,倒叫王爷王妃面前最得脸的紫烟姑娘也来瞧我,可见是我命好了。” “你也不必如此,”紫烟见红珠靠着墙坐起来,也自在床边上坐了,“我也不过是替王妃娘娘问你一问。” “昨个儿我把耳坠子掉到假山上了,便去寻,不想走了滑,摔进了湖里,好在被旁人发现,才没成了湖里的冤魂,”红珠勾起唇角,惨白着脸,“这样说,紫烟姐姐你可满意了?” “瞧妹妹说的,王妃既然叫我来问,就是要听你的真心话,这话能不能叫我满意可不是要紧的呢,”紫烟说话时,轻声细语的,生怕惊了什么,远远看着,倒像是一位温婉佳人,“王妃心善,妹妹你可不能让王妃失望啊。” 紫烟说着,又想起什么似的,“王妃念你年纪还小,特特压下了这事儿,只说你规矩不大谨慎,把你送到徐御侍那儿去学上几日规矩,”紫烟打量了红珠几眼,“妹妹不如这就起来吧,我送完妹妹,还要回去当差哩。” 紫烟这话一出口,红珠就沉默了,紫烟见了也不急,只慢悠悠的研究自己绣帕上的花纹,这针脚还算细密,颜色搭配也还不错,就是花样子不大有新意,听说楚姐儿有个丫头最善画新花样子,不如今个下午就去楚姐儿那儿看看,请她一定把那丫鬟放到陪嫁里头好了。 那红珠见紫烟不慌不忙,心里便有些打鼓,她看了看四周,咬咬牙,“我若说了实话,还能有命活着?” “这王府后院,是王妃娘娘的地方,王妃都已经放过你了,试问还能有谁会要你的命呢,”紫烟说话时面上十分平静,却也暗暗觉得这事儿另有隐情。 “既然如此,这真话我就只能和王妃说了,”红珠抓紧身下的锦被,定定的看着紫烟。 紫烟听了,只面无表情的看了红珠一眼,“你道王妃是什么身份,空口无凭的,能做什么?” 红珠咬咬嘴唇,从床头的箱子里翻出一个带锁的小匣子,红珠背着紫烟把匣子打开,从里头取了一个锦囊,又打开锦囊上头系着的绳头,确认之后,才又重新放好,递给紫烟。 “这是送我进府那人得的赏赐,姑娘只要拿回去给王妃看上一看,她自然明白。”红珠把东西给了紫烟,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也有了几分少女的样子,“姑娘不是说王妃遣我去随徐御侍学规矩吗,王妃的意思是叫我随徐御侍住了,还是怎的?我好看看要不要把箱笼一并收拾了。” 紫烟捏了捏手里的东西,模样倒像是钗簪一类的东西。紫烟小心的收好东西,“这个王妃倒是没说,你的意思,是想跟着徐御侍了?” “若叫我说,我不跟王妃,也不跟徐御侍,只跟着将要进府的侧妃才是最好的呢,”红珠也不忌讳紫烟就在面前,只实话实说,“我知道紫烟姑娘你回去了,必会一一禀告王妃,我也不在乎,若能服侍楚侧妃,便是叫我折寿三年我都愿意的,” 紫烟见她说这话时颇为认真,却也不能给她任何应承,只是道,“且看你各人的造化吧,”一时又说,“只怕这几日王妃是没得空见你的。” “这我知道,”红珠道,“王妃一向看顾楚侧妃,自然想打理得妥妥帖帖的,且又兼顾着府里的事情,还要磨我几日性子,没个十天半月,是决计不会见我的,若改日想起来了,只怕还是我得了紫烟姑娘你的好。” 紫烟听了,并没有说话,这提醒王妃的事情,确实是她在做的。 红珠见紫烟不说话了,也不再继续,只催促道,“紫烟姑娘不是说要亲送我去徐御侍处吗,既没什么好收拾的,姑娘就把我这个人带去也就是了,早去早回,您还得回去当差的。” “你催的这样紧,可是忘了自个儿还不曾起来梳妆?”不过一会儿工夫,紫烟与红珠说话也就随意了不少,“我先出去等你,你可快些。” 红珠答应一声,便起来了,紫烟只看了一眼就别过了头去,原先红珠裹着被子靠在墙上还不曾发觉,这会子她直接掀开被子下来,才叫紫烟看见她里头只穿了一件小衣,泰半肌肤都在外头,虽说年岁上略小些,可也有了五六分模样。紫烟心里一动。 这边紫烟要往外走,红珠刚穿上衣裳正在系腰带,就听见一个丫头的声音过来,“红珠,红珠,我听说王妃要把你安排到徐御侍那儿几日,你……紫烟姑娘好。” 紫烟与那推门的丫头皆是一怔,还是那推门的丫头先反应过来,欠身行礼,紫烟忙道免了。 那丫头抬起头来,紫烟依稀记得是王妃那边一个外院洒扫的小丫头,平日里总爱捡些大家都知道,却还不曾传开的消息,往徐御侍那里讨赏去,因她行事尚有分寸,故而王妃只叫人略看着她些,就不再过问了,不想她与红珠竟这样要好。 “她才刚起来,正梳妆呢,”紫烟只看了那丫头一眼,就出去了,“你与她说话快些,别误了时辰。” “哎,是,是,”那丫头见了紫烟,活像是老鼠见了猫儿,等紫烟出去了才撇撇嘴,赶忙跑到红珠身边去了。 “若知道这个煞星在这儿,我就不来找你了,看你这样子,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儿。”那丫头见红珠打开脂粉奁匀面,忙过来帮忙。 “只怕过几日还有喜事的,”红珠含糊说着,惹得那丫头好一阵热闹。 紫烟这边送了人往徐御侍处去,倒没得什么变故,又向赵怡请示一番,下午就径去了楚家找楚窈去了。 楚窈倚着引枕,看花影打络子,正无聊,就听见易娘进来,“姐儿,紫烟姐姐来了。” “紫烟姐姐过来,什么时候也要通报了,你也有胆子拦她。”楚窈故意大声道。 “看姐儿这话说的,”紫烟听见这话,也不恼,自己从外头进来,“这不是以为姐儿歇了,才叫易娘来给我打打前站吗,” 紫烟进来时花影正在收拾东西,还不曾收完,就被紫烟一把拦了下来,紫烟就着花影的手看她那未完的络子,“早几日就听说姐儿有个手巧的丫鬟,竟是到如今才亲见着,果然是个宝贝,这络子打得也比旁人更好看些。” 楚窈这两日常叫花影在身边伺候着,已有了些感情,兼之又是冯瑛特特从黎国送来的,虽要谨慎些,却也更比旁人重了几分,楚窈见紫烟如此抬举花影,竟顺势道,“你喜欢她才好,日后我的东西多要靠她准备,哪一日她寻你了,你可不能推说没有的。” 紫烟闻言有些惊讶,实是花影虽然手巧,但年岁不大,怎么就定好要委以重任,也不知道看出脾性没有。 紫烟又偷眼看了看一旁的易娘锦衣两个,易娘倒没什么,想来是心里有底,锦衣虽有些惊讶,倒也没有旁的了。 紫烟因而笑道,“既然是咱们侧妃日后的管家,那我倒要好生照顾着,等再过几日,也叫咱们王妃见见,讨上一二赏赐才好呢。” “是该叫姐姐见见的,”楚窈点点头,又看向紫烟,“你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快说吧,又是有什么事情要与我说了。” 紫烟看了看周围,易娘锦衣花影几个忙领了人下去,只留楚窈紫烟自己说话了。 楚窈听紫烟说完这两日发生的事情,摇了摇头,“这事只怕与你府上的人没什么关系,倒是王爷离京多年,还被‘记挂’在心上,只怕佛爷也要恼了。” “姐儿这话说得,倒和主子很像。” 楚窈闭着眼想了想,这才对紫烟道,“后日是我进府,再过六日又是姐姐往寺里去的时候了,到时我与姐姐同去,你寻个由头把那红珠带上,叫我见上一见,若是个好的,便留了她也无妨的。” “这事儿若叫主子知道,只怕是要罚我的,届时还请姐儿多帮帮我,” “姐姐可舍不得罚你呢,”楚窈眨眨眼睛,又留紫烟说了会子话,才放她去了。 第十五章 楚窈进府 楚窈躺在床上,看着漆黑的帐顶,心里头有些茫然失措。 上辈子进府,不过是普通宫人身份,一个包袱打了卷,身上最贵重的,不过是些楚妈妈的遗物。幸而王爷还新鲜着,没几日便成了御侍,也算是王府里有名牌的人,后来因护卫世子有功,才被上表立为侧妃。如省去两年,直接成了侧妃也不知道好是不好。 楚窈正胡乱想着,就听见有人推门的声音,忙问道,“是谁在哪儿?” “我儿还没睡呢,”楚妈妈披着衣裳,端着烛台慢慢过来。 楚窈忙要坐起来,又被楚妈妈伸手按了,便索性躺着,“妈妈怎么来了。” “我料想你是睡不着的,白日里忙乱,也没那个工夫,不如这会儿来看看你,过来同你说说话的好,”楚妈妈把烛台放到床边小几上,又叫楚窈往里头去点儿,掀了点儿被子,与楚窈在一处躺下,“当年你几个姐姐出门子,也是我这么陪过来的,一转眼竟也到你了。” 楚窈听了,便也想起姐姐们出门子的事来,“妈妈想姐姐们了?”一时又道,“我也有些想她们,只不知道,再见又要多少时候了。” 楚妈妈叹了口气,侧过头来看楚窈,那一向收拾妥当的脸上,也有了不少岁月痕迹,早不是原先的模样。 “我原想多留你两年,等到十七八岁时候,你年纪也不算大,将将是好时候。如今因你哥哥的事儿,提前这好几年,”楚妈妈话里带了一两分叹息的意味,又说教道,“你还没到岁数,自己千万警醒些,别想着先勾缠了王爷,得了宠爱,男人的宠爱,说到底都是虚的。索性你已经得了侧妃的位子,再来多少宫人御侍也越不过你去,不如好好养好身子,吊上王爷一两年的胃口,等年岁到了,来个一举得男,才是好事。” “妈妈不用担心,我都明白的,便是王爷那边,还有王妃帮我呢,”楚窈鼻子发酸,故意依偎进楚妈妈怀里撒娇,“妈妈才是,我进了府,便不好出来送你们了,一路谨慎些,等回了南地,要先与我来信,我给姐姐们带了东西,也请姐姐们同我回信说话。” “这还用你提醒,”楚妈妈又恢复了初在南地时的张扬,“你哥哥姐姐们自会安排妥帖,你几个姐姐要是敢不回信,我就押着她们写了来回你,”说着又拍了拍楚窈的后背,有些担心道,“你信任赵王妃,这没错,可也得机灵点儿。万一她什么时候翻脸了,娘家没人在卫地,你哭都没地儿哭去。” 楚妈妈见楚窈抬头就要开口反驳,便道,“不过这几年你年岁小不能服侍王爷,她也不会对你怎样的。等过几年你哥哥起来了,她也不好再对你差了。” “妈妈怎么总对赵姐姐有偏见,”楚窈蹙着眉头,有些奇怪,“平日也不见你与她有过多少相处的。” “我对她有偏见,”楚妈妈挑了挑眉头,又拿手指头戳了戳楚窈的鼻尖,小声骂道,“你当妈妈我是聋子还是瞎子,她对你像是姐妹,还是正妻对妾侍?” 楚窈听了,心里有些不好,只诺诺的叫了一声,“妈妈,你……” “若她是个男儿,我就把你嫁给她了,可她是个女儿。我当初千叮咛万嘱咐,你两个竟还给我出了这样的事情,”楚妈妈两眼瞪着楚窈,“你先前还好些,近两年被她宠得越发没了往日的机灵,整日浑浑噩噩的,日后若是被她欺负了,只怕都不知道呢。” “妈妈,”楚窈见楚妈妈并没什么不高兴的意思,只是担心,本就有些忍不住,眼泪就顺着眼角流到了枕头上,“我还以为妈妈知道以后,就再也不管我了。” 楚妈妈把楚窈揽进怀里,“个人有个人的造化,你和她一块儿,只要没有利益之争,便是以后感情淡了,也还有个念想在。” 楚窈听了,心里头有些难受,又听见楚妈妈说睡了,便闭上眼,无梦到天明。 第二日楚窈直睡到自然醒来,等用了饭,就和易娘几个玩笑,又和楚妈妈说了会儿话,楚风也差人送了东西过来。 过了午后,楚窈才被楚妈妈叫了来刮脸上妆,赵怡特派了身边最得用的梳头娘子过来帮衬着。楚窈不能穿凤冠霞帔,便是穿了一身侧妃的制式衣裳,权当做喜服。这衣裳倒是一个月前就做好了的,不需要准备什么。 楚家在家里头摆了几桌子酒席,只请了相熟的人家来吃饭,等到黄昏时分,楚窈就由楚风背着上了小轿,一路送进了王府。 楚窈在前院行完了礼,就被送到赵怡院子里的新房。先前楚窈就被透过信儿,说是她年岁尚小,不过先走个形式,占了侧妃的名号,便先和赵怡一块儿住,等过完礼也就罢了。 所以这会儿楚窈端正的坐在床边,心里也不大慌。这套礼服没有盖头挡着,楚窈却也不能和丫头说话,嬷嬷们在一边虎视眈眈的,叫人觉得不大舒服。 楚窈只好靠打量这屋子里的陈设摆件打发时间,不过楚窈端着架子,眼睛能见着的地方,也就那么点儿大,看得再细致,也要不了多大时候。幸好这时候听见外边儿有人喊了一声,“紫烟姐姐来了。”楚窈忙往门口看过去,恰见一身紫衣,戴着绢花的紫烟俏生生的立在易娘身后。 “王妃差我来给侧妃道喜了,”紫烟行了个正式的礼节,等楚窈叫她了才起来,算是这院儿里头个按规矩见过了楚窈的,“王妃怕侧妃闷得慌,就差我过来给侧妃解解闷,”紫烟说着,又看向一边的嬷嬷们,“这儿有我呢,嬷嬷们且去前边儿吃酒吧。” 那些嬷嬷多是在王妃手底下讨生活惯了的,自然知道紫烟的分量,又常和楚窈打照面,自然不会在这事情上为难。反正侧妃还没到年岁,又都是在府里,都闭紧了嘴,谁又能知道呢。便都过来说了些吉祥话,再由易娘锦衣出面赏了些喜钱,才下去了。 “给你的,”易娘等嬷嬷们都走了,才塞了一个荷包递到紫烟手里,这红封看上去倒比旁人都厚实些。 “我来的倒是时候,还能分了喜气,”紫烟接了荷包,也不看,就拢进了袖子里。 “亏得你过来,不然我能坐的僵了,”楚窈忙叫人搬了凳子来给紫烟坐,又叫屋里的丫头去找花影领赏钱,看身边都是亲近的人了,才问道,“姐姐可是在前头呢,你过来,又是那个伺候着,她有了身子,得注意些的。” “正是呢,”紫烟捂着嘴笑了笑,“侧妃你就安心吧,主子身边也是信得过的人,又有王爷在前头,不过请了几个官员和亲近的将军,那些夫人断不会不知礼的。” 紫烟停了停,又道,“本该叫徐御侍过来陪你您坐床的,王妃怕你不耐烦应付她,就没叫她出来,索性她还在养病,也不必另找别的由头了。” “还好没叫她来,不然是该说话,还是生气都不知道了,”楚窈见紫烟笑意不止,有些奇怪,便问,“你怎么一直在笑,有什么好笑的,且说了叫我们一块乐乐。” 紫烟忙道,“我若说了,您可不能恼我。” “那你还是别说了,这一说,只怕侧妃要赶你出去了,”锦衣从外头提了食盒回来,正听见紫烟这话,直接驳了,惹得屋里楚窈易娘几个都笑了起来。 “好锦衣,你怎么一回来就开始编排我,我可什么都没说呢,侧妃你快看她,”紫烟故作冤枉状。 “谁还能不知道你吗,”易娘也横了紫烟一眼,忙搬了小几过来,帮着锦衣从食盒里头往外拿东西 “这可真是,”楚窈抿嘴笑了,“可见是你平日里作怪太多,都没得名声了,” 楚窈说完,也不管紫烟,取了筷子自用点心去了。 紫烟一时哭笑不得,“连侧妃你也来笑我,我果然该和王妃一块儿来的。如今虽得了荷包,却叫你们几个合起来欺负了一回。” “得了得了,易娘,赏她一块核桃酥,”楚窈自己又舀了一勺莲子羹,看向紫烟,“且堵上你的嘴吧,” 紫烟也不恼,只谢过了楚窈的赏赐,还叫易娘给她夹了一块儿梅花糕,气的易娘直挤兑她当真是没把自己当外人看。 等到了时辰,花影进来提醒,几人才忙收拾了东西,准备起来。果然过了不到半刻钟,夏云景就来了,只是身边还跟了个赵怡。 “我这不请自来,妹妹可别怪,”等楚窈夏云景两个走过礼,下人们都退下了,赵怡才坐到楚窈身边,身上带了薄薄的酒气。 “姐姐说的是什么话,我怪你做什么,”楚窈又蹙了眉头,“姐姐怎么带着酒气,都是双身子的人了,竟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夏云景听了两人说话,颇有些无奈,“合着如今我倒是个多的了,”又对楚窈道,“你今个儿同她一块儿,我还有些事情,就歇在书房了。” 楚窈点头应了,又吩咐人下去抬水进来,一偏头,却被赵怡靠在肩头,咬住了耳垂。楚窈红了脸,却没推开她,只目光闪烁的看了看正忙着的易娘紫烟几个,“你们先下去,等水好了再叫我。” 紫烟几个见赵怡楚窈有悄悄话要说,便立时退了出去。 楚窈这才推了推赵怡,羞道,“方才她们都在呢,你怎么就……” 赵怡舔了舔楚窈耳垂,这才靠到楚窈颈边,深吸一口气,“窈儿,今个儿大喜,咱们来拜天地。你,我,还有咱们儿子。” 第十六章 四拜终身 楚窈听见赵怡的鼻息软软的缠绕在自己耳畔,有些发痒,楚窈正要叫赵怡换个姿势坐好,就听见赵怡说,“窈儿,今个儿大喜,咱们来拜天地。你,我,还有咱们儿子。” “你说什么,”楚窈转过头来,不可置信的看着赵怡。 赵怡见状,却是一笑,在楚窈唇上啄了啄,“窈儿,且把你身上这衣裳换了,我看着闹心,”说着,赵怡便去解楚窈的腰带,楚窈一时不察,便叫她困住。 赵怡利落的解了楚窈的腰带,又去扯她的衣裳,楚窈这才回过神来,就要挣扎,却被赵怡凭力气压制了,楚窈只好趴在赵怡下面,喘着粗气,任由赵怡施为。而楚窈发间的步摇簪花也散落得到处都是。 赵怡直把楚窈剥了个干净,只留下一件亵衣在哪儿,却也颇为凌乱,隐约能露出楚窈大片肌肤。 赵怡在楚窈身上蹭了蹭,“怎么力气这样小,这几年教你的都学到哪里去了。” “便是长进了,又哪里能和你比,”楚窈才喘匀了气,就听见赵怡的话,不由白了她一眼,“弄成这样,可开心了?还不快放我起来。” “你等等我,”赵怡说着,便放了楚窈起来,又把自己身上的衣裳也解了个七七八八,才走到一处暗格旁,取出两套衣裳来,拿了其中一套丢给楚窈,“穿上这个。” 楚窈心里有些期待的接了衣裳,展开。 这件衣裳以玄色为主色,独袖口、领子、褶边是纁色做底,又用银线绣了云纹。腰带也是纁色,正中是用银线绣了一朵并蒂莲。 楚窈垂了头,也不看赵怡,难得不害羞,当着赵怡就开始换衣裳,因这衣裳是另备了一套亵衣的,楚窈索性把亵衣一块儿脱了,放到边上,才一件件穿了起来。 楚窈拿起腰带,正要系上,已经换好了的赵怡走了过来,接过楚窈手上的腰带,“我来吧,”说着,就从正面把楚窈搂在怀里,把腰带系在后头了。 系好了腰带,赵怡还抱着楚窈不放,楚窈直把赵怡身上同色的礼服盯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推了推赵怡,“你抱着我,就能拜天地了。” “抱着你拜,又有何不可,”赵怡说这话时,尾音微微上挑,勾得楚窈心里痒痒的,“只是咱们还没穿戴整齐,等穿戴好了,再拜也不迟。” 赵怡说着便离了楚窈半步,牵起她的手,把她领到梳妆台前坐下,又用一条玄色锦带简单的束了自己的头发,这才打散了楚窈的头发,“我给你重新梳个发式,你要什么样的?”语罢,又不待楚窈说话就自己回答道,“黎国女子出嫁时都梳十字髻,我替你梳十字髻好了。” 楚窈见赵怡自顾做了决定,心里头却并没有恼怒的意思,只嘴角笑意愈发深了。赵怡这会儿小心翼翼的拆着头发,楚窈便打镜子里头看着赵怡的举动,又在赵怡忙乱时候适时提醒,虽还是被赵怡扯掉了几根头发,却不觉得疼痛,反倒是赵怡有些不好意思,好在头发拆完,这梳头一样,赵怡还是会的。 “头发捏成一把,从发顶梳起,渐至发梢,能梳得快些,”楚窈见赵怡要从发尾下梳子,忙开口提醒。 赵怡脸色不变,“我知道的,”又说,“你这头油的香味儿有些淡了,匣子里头有新进的头油,你且挑一个。” “可有桂花香的,我这会儿就是上的桂花香的,若串了味儿,反而不好,”楚窈常来府里,也是住的这屋子,自然极为熟悉,随手从抽屉里取了一个匣子出来打开,正是几个装了头油的小盒子。 “中间那个是前几日赏下来的木樨桂花,你拿那个吧,”赵怡替楚窈梳好了头发,又上了一遍头油,才开始替楚窈梳发髻,这个不用楚窈提醒,赵怡很快就替楚窈梳好了。 “怎么梳得这样好,”楚窈对着镜子看了好几回,极满意的垮了赵怡。 “梳头娘子教了我一回,”赵怡在匣子里拣出两支如意簪,并一个嵌着石榴石的莲花发梳。先把发梳固定在楚窈发髻里头,又拿那如意簪略在两边比划两下,便又搁下,从匣子里拣出一串华胜来比划一番,有些为难。 “用如意簪吧,”楚窈说道,“我再调了胭脂,画一个额黄便是。” “我竟忘了,”赵怡笑着摇摇头,替楚窈簪好如意簪,又略作调整。好在楚窈妆还没花,只补一补就好,楚窈又调了胭脂,给自己画了一个莲纹的额黄。 楚窈搁下笔,对着镜子再三端详,才看向赵怡,“如何?” “前些年你还小,便画了这个,也不过更精致些,如今见了这个,”赵怡拉了楚窈起来,“我得把你好好放在身边藏起来才是,”又说,“日后可不许做这样打扮,便是这样打扮起来,也只能叫我一人看见。” “我没见着醋缸,家里哪里来的恁大醋味儿,”楚窈打趣道,眼见赵怡看向自己,又忙转了话头,把赵怡拉了坐下,“你替我梳完了头,我也替你梳一个。” “不用梳复杂的发髻,我搁了个男子制式的发冠在匣子里头,用哪个就行,”赵怡见楚窈这样,便好心放过她,又随了她的意思,坐到凳子上,等着她来替自己梳头。 楚窈方才看过那个发冠,却不知道赵怡要怎么用,如今听了才明白过来,便替赵怡挽发,把发冠扶正了,也从匣子里另挑了支如意簪来固定,楚窈比赵怡更熟练些,早早梳完,待赵怡自己打量起来,又凑到赵怡耳边,“你说咱们俩这算不算事事如意了。” 赵怡含笑看了楚窈一眼,“咱们俩不能如愿,又有谁能如意。” 赵怡说完,就突然打横抱起了楚窈。 “你做什么呢,快放我下来,小心儿子,”楚窈心里记挂着,便不敢很挣扎,倒叫赵怡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赵怡把楚窈抱到点着龙凤烛的桌案前放下,又在楚窈腰上捏了一把,“怎么老记挂着儿子,可是忘了得先记着我的。” 楚窈听了,忙去哄她,“儿子如今和你一体的,我记挂儿子不就是记挂你吗,”又笑道,“如今儿子还没出世呢,你就连他的干醋也吃了。” 赵怡闻言,横了楚窈一眼,打柜子里取了两支凤纹烛来,引了火点上,“那个不动他的,咱们自己点自己的。” 赵怡拍了拍手,楚窈就听见窗子开了的声音,忙向外看去,却只见紫烟扮了个鬼脸儿便没了影子,楚窈又是羞意又是恼意,只跺了跺脚,“这个紫烟。” 赵怡点了点楚窈的额头,有些无奈,楚窈忙正了神色。两人一块儿到了窗边。 第一拜,且愿天上明月照我,青丝换了白发,亦能长久。 第二拜,且愿凤纹长烛照我,日日夜夜相伴,不予远游。 第三拜,且愿一柱清香萦绕,祖先代代怜我,得有周全。 第四拜,且愿你我二人交往,不急不躁不离,一世安康。 第十七章 次日早晨 次日早晨,楚窈总觉得气闷,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压得喘不过气来,便迷迷糊糊的去推,推了几下都推不动,反听见一个熟悉的笑声,楚窈只觉如一盆凉水浇了,立时便醒了,睁眼一看,可不是赵怡吗,这才松了口气。 “怎么这大清早的,就像被我吓着似的,这么不耐烦见我么,”赵怡玩心大起,就偏要逗一逗楚窈才行。 “才没呢,”楚窈忙红了脸,解释道,“只是忘了昨个儿咱们一块儿睡的,方才听见你笑,我还以为我迟了,”楚窈说着,就见赵怡含笑看着自己,便反应过来,只拿手轻轻锤了赵怡两下,恼道,“净会欺负我。” 赵怡见她恼了,才把她搂进怀里,“我如何舍得欺负你,只是方才见你反应有趣,才逗逗你罢了,”赵怡见楚窈又要恼,忙换了话茬,“也该起来梳洗了,今个儿你可还得见见后院的人呢。” 楚窈这才大发慈悲,不去计较她刚才的话,只横了赵怡一眼,却是三分含春,六分灵气,就像那猫爪子,在赵怡心上不咸不淡的挠了那么一下,不痛不痒,偏偏勾人得很,惹得赵怡在楚窈腰上很拧了一把,“真是个小妖精。” “哎哟,”楚窈才掀开被子要起来,看见身上亵衣又换了一套,便想起昨晚上拜过天地后,两人一同沐浴的事儿,谁料赵怡突然来了这么一下。楚窈本就怕痒,这一下,更是酥了身子,倒在床上,“你,你……” 楚窈指着赵怡,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得好,只好哼了一声,权当不管了,又瞥见昨晚睡前放在枕头边上的匣子,心里一动,拿过来打开,里头是用一条红绸绑在一块儿的两束头发,收拾得极为妥帖,发尾还用一条红璎珞系着,底下坠了一颗红珊瑚珠子。 赵怡见了,便也凑过来,“这个可得好好留着,别人都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虽然咱们这是妻妻,却也不必旁人差的。” 楚窈斜了赵怡一眼,又看了看手里的头发,这才道,“过几日得空了,我用这个编一个同心结,再放起来,如何?” “同心结?”赵怡念了一遍,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白首同心,这个好,只是要劳烦夫人了。” “怎么我是夫人,你不也是夫人吗,”楚窈心里喜欢,面上还假意驳着,手上仔细的吧发束放回匣子里,又收进妆台柜子里锁上。 “是是是,你是我夫人,我是你夫人,”赵怡应者,却又突然皱起眉头想着什么,嘴里不自觉念叨,等得楚窈都把柜子又锁上了,这才拍手笑道,“不如你唤我夫人,我称你娘子好了。夫人更为严谨,娘子却更为亲近,恰似夫妻一内一外,又如你我,”赵怡看着楚窈,“娘子,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楚窈站起来,又对赵怡浅浅一礼,“既然夫人都这么说了,娘子我自然是听夫人的。” 赵怡楚窈相视而笑,都不再说话,接着就听见有人叩了几下门,再是紫烟的声音,“王妃、侧妃,时辰不早了。” 两人这才回神,楚窈别过脸,只道,“进来吧。” “是,”紫烟答应一声,便推开门带了两队丫鬟进来,一边是伺候赵怡的,一边是伺候楚窈的。 紫烟进来时看见赵怡楚窈两个都穿了鞋子站在地上,便道,“我还道王妃侧妃都还没起来,便领着人在外头略等一等,谁知道您二位悄无声息的,也不喊我们一声。” “便是喊你了,又如何说悄悄话呢,”赵怡由着丫鬟们服侍自己更衣,待到该系腰带时,楚窈的衣裳正好穿完,便先去洗了脸,又拧了帕子递给赵怡,又挥退了丫鬟们,自己上来踢赵怡整理一番。 赵怡把帕子递给丫鬟,颇为享受,还偏偏道,“这些事情,叫她们做就好了,你是侧妃,该叫她们来服侍你才是。” “你心里喜欢,却偏要拿人做筏子,”楚窈替赵怡整理好衣襟,做着最后的审视,才又道,“我去梳妆了,看这番是谁服侍谁去。” 赵怡见了,只拉了楚窈回来,替她理了理肩上的衣裳,“一同去吧。” 楚窈听了,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妆台前头,早有机灵的丫鬟摆好了两张凳子,赵怡楚窈一左一右的坐下,梳头娘子和易娘就上前来。 赵怡见了,道,“今个儿且叫易娘替我梳,梳头娘子你就替你们侧妃梳一个,也叫她看看你的手艺,”见那梳头娘子与易娘都应了,便又道,“今儿是她的正日子,且替她梳个好看的,不得叫人看轻了去。” “有姐姐你在,还有谁能看清了我去,”楚窈笑着对梳头娘子道,“不必梳得太复杂,只比平日略庄重些便好。” 梳头娘子想了想,“不若梳个十字髻吧,侧妃年纪不大,最不适合那等老成的发式,再多坠些假发,又压了头,等日后年纪大了,反而不美。” 听梳头娘子说梳个十字髻,赵怡楚窈两个不由对视一眼,皆满是笑意,紫烟约莫知道一些,见此情状,便对楚窈眨眨眼睛,“十字髻好,十字髻好,若能再点个额黄,就更好了。” 楚窈只当自己没听见,反是赵怡不咸不淡的看了紫烟一眼,叫她立时安分了,才吩咐道,“那就梳十字髻吧,不必点什么额黄,选个华盛装点上。” “今个儿侧妃穿的藕粉色衣裳,不如选珊瑚制的头面吧。”梳头娘子给紫烟递了个眼色,便着手替楚窈整理起来,因方才上了玉兰花的头油,这时候倒也方便得多了。 易娘也是常跟着来王府的,只打上回在家里被赵家的亲卫吓过一回,便不大敢和赵怡开玩笑,只小声问了赵怡梳倾髻如何,便又替赵怡选了金丝掐的牡丹戴上,牡丹花蕊垂挂下石榴石,直至鬓角,看上去十分艳丽,又在顶上斜插两支叶状金簪,与牡丹相应。 梳头娘子替楚窈梳了十字髻,先选了一柄点翠花草纹发梳,插在发间用以固定,又用了紫烟选的一对粉玉铃兰簪分饰两边,最后戴了一串红珊瑚华盛。如此才算梳完。 赵怡见了,却有些不大满意,又把粉玉铃兰簪下各点上一串流苏才略好些,“还是太寡淡了些。” 楚窈却道,“我却喜欢呢,本不是那个年纪,何必非要装扮老成,更何况,在旁人看来,我都是倚着姐姐你,才有这时候,这样装扮,才更合她们的意思呢。” “也是,”赵怡笑道,“我却忘了你才过了十五的生日不久哩,”接着又看向梳头娘子,“想我所不能想,该赏。” 赵怡言罢,就有丫鬟来给了赏赐,楚窈一笑,“既是如此,我也该赏她一赏的。” 听了这话,锦衣便也上前,给了梳头娘子一个荷包,梳头娘子都接了,才听见外面有丫鬟进来禀报,说是徐御侍及钱宫人郑宫人都到了。 赵怡与楚窈同往正堂去,赵怡又与楚窈说那郑宫人之事。原来那郑宫人是早年王爷身边伺候的,后因着内宅阴私落了个成了型的男胎,身子也垮了,还因私自停了避子汤,遭了王爷厌弃。后来赵怡嫁进王府,也不曾亏待她,只她灰了心,日日在小佛堂念经,轻易不出门,府里不知道多少人没见过她。今年春天又病了一场,不过拖着日子罢了。 楚窈正要多问几句,就在门口遇见夏云景,便同赵怡一块行礼,口称王爷长乐。 夏云景一手扶起一个,又见了两人装扮,面上笑意愈发浓了,“你们往日都称姐妹,如今倒真是姐妹了,都在一处倒也是好的,”接着又道,“今日这打扮不错,一个雍容华贵,一个婉约清灵,真正算是相映生辉了。” “我还说窈儿打扮得太寡淡了,偏王爷你倒喜欢,”赵怡先笑了。 夏云景闻言,便道,“窈儿年纪不大,做什么打扮得那样华贵,咱们在家里,自然按喜欢的来,更何况窈儿这打扮也不曾失了礼仪气度,只出门做客,要王妃你多看顾两回。” “还是王爷帮我,”楚窈挽了夏云景另一边,又对赵怡撒娇,“这月十五便依姐姐。” “真是鬼灵精,”赵怡没好气的说道,“十五咱们去寺里,自然得素净些,罢了罢了,如今你又有王爷撑腰,我是再管不得你了。” 闻言,楚窈连忙讨饶,口中称错,夏云景又在一边帮腔。赵怡本就不是真心责怪,自然端了半刻架子,也就罢了。又想着徐御侍几个要等急了,才提醒两句,几人一块儿进去了。 因有夏云景在,钱宫人郑宫人两个都不怎么说话,便是徐御侍,也只有夸赞的。楚窈敬了赵怡一盏茶,便挨着赵怡一同坐在上首,叫徐御侍钱宫人两个有些眼红,却也说不得什么,接着就是三人分别拜见楚窈,楚窈又似模似样的给了见面礼,仪态架子端的足足的,叫夏云景极为满意。 等几人一块儿用过了早饭,夏云景略嘱咐两句,就往军营去了,这一去,没个十天八天是回不来的。 第十八章 将军夫人 十五这日,天还不大亮,楚窈就被赵怡喊起来,楚窈迷迷糊糊的由着易娘锦衣两个服侍自己更衣,直到赵怡拿了帕子来,给她抹了一把脸,这才有几分清醒。 因要去寺里,两人都没穿鲜亮颜色的衣裳,这回因有了楚窈在,赵怡便吩咐人做了新的衣裳,赵怡是墨灰色的,楚窈是略亮一等的蓝灰,头发都包在巾帼里头,用木簪子簪好。侍女仍只带了紫烟一个,出门时,仍是两辆车,楚窈瞧着后头那辆似乎已有了人,却没看清到底是谁,便被赵怡拉着上了前头的车,紫烟则服侍两人上车后,自去了后面。 “我瞧着,那车上已有了人在,”楚窈才坐下,就来问赵怡。 “是有个人,还是个你只闻其名的人,”赵怡故意与楚窈说得含糊。 楚窈想了想,“我只闻其名,看来是没见过人的,我何时听说过这样的人了。” 赵怡不说话,只是笑笑,手却不停婆娑着茶盏。 楚窈见赵怡打定主意不说,便自己去想,自己听过名字,却不曾见过,赵怡认识,紫烟也认识,想来该是府里的,楚窈睫毛微颤,“可是红珠?” “说你聪明,你却常犯迷糊,说你迷糊,偏偏认真想了又能说对,”赵怡饮了一口茶水,算楚窈猜对了。 楚窈听了,脸上一红,“原先是因着不值得认真去过,后来有了你在,也就不必去认真了。” “那可不行,”赵怡不认同的放下茶盏,“今个儿我带你去白云寺,除了红珠,还要让你见见旁的东西,偏要改一改你的脾性。” “旁的东西?”楚窈有些奇了,想来这个还真是不曾见过的。 赵怡点点头,“本想叫你先见了红珠再一块儿去的,如今还是先去看了的好。”语罢,赵怡就搁了帘子同那车夫嘱咐了几句。 楚窈有些惊奇,又因已出了城,便撩起车帘子一角,往外头看。此时正是春日,雪已经化尽了,山里头桃花正在点花苞,有那早的,已经开了花了,只是这开了花的,山脚还多些,越是往山上走,就是花苞多些了。 楚窈一一指给赵怡看,又道,“难怪前人有诗说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果然要迟些。” 一时又有莺鸣鸟语,楚窈看得多了,也有些疲了,便搁了帘子进来,倚着赵怡。 过了一阵,楚窈总觉得有些不对,仔细想来,原来已听不见空山鸟语,“这倒奇了,方才还热闹着,怎么这就都不叫了。” 赵怡只笑了笑,“咱们到了。” 赵怡说完,马车果然停了。赵怡掀开帘子下了马车,又回转过来,向楚窈伸出手。 楚窈扶着赵怡的手下来,发现后头跟着的一对人马都不见了踪迹,只她与赵怡的车在。 “不用担心,她们先去寺里准备了,”赵怡淡淡道。 楚窈点点头,便抛开了,又与赵怡步行约百米,转进一处石洞,赵怡取了火折子出来,一路顺着风向走,不进岔路,不过几步,便已柳暗花明。 习惯了山洞里的阴暗,再出来,楚窈有片刻的失明,便闭了眼,等再睁开看时,楚窈的惊呼已到了嗓子眼,又被她自己生生咽下去,“这,便是黑甲军?” 赵怡闻言,粲然一笑,“这是我赵家的黑甲军。” 赵家祖籍在卫地,也是后来才去了南地,因与南王一块儿打天下,又是过命的交情,便封了侯爵,没了兵权。赵家当年为时人称道的便是黑甲军,杀敌破阵无数,战功显赫,后攻卫地时几乎死伤殆尽,剩下几个,也是没个好的,由赵侯府出了银子养着。人都说赵家没了黑甲军,才被夺了兵权,事实上却是因为黑甲军几乎都死绝了,赵家才得以保全。而如今,这黑甲军,就在楚窈眼前。 山寺桃花是美景,而眼下这桃林中,却有无数兵士身着黑甲,提枪练招。虽没有军号响亮,但那一挑、一刺之间舞起的赫赫风声,还比军号更让人胆寒。楚窈只觉浑身一个激灵,再看时,便只觉心中沸腾,脑内还比往日更加清明。 “‘黑云压城城欲摧’,只看这练兵,便能晓得黑甲军昔日战场上,叫人闻风丧胆的威风。”楚窈握紧了赵怡的手。 赵怡眼中神采斐然,“我赵家的黑甲军,自然是最好的,”又道,“等到时机成熟,这黑甲军,便是我们手里最后的底牌。” 楚窈看着现在照样映衬下的赵怡,只觉迷了眼,终此世上,再无一人如她,“我定助你。” 赵怡听了楚窈这话,微微一愣,接着便是自信一笑,“你不助我,还能助谁去,你可是我娘子啊。” 楚窈正要说话,就看见赵怡后面一个黑甲军士提着抢走了过来,“将军来了,可要指点指点他们?” 赵怡回头,迎了过去,直接锤了他一拳,“又想找借口整治他们了?” “将军高见,不知将军可愿意?”那军士比赵怡高了半个头,却没个正行,人站得笔直,偏脸上笑容,叫人觉得十分欠揍。 赵怡算是女子里极高挑的了,当年她在家里留到二十岁才指婚给夏云景,除了从小跟着父亲在战场上长大,同军士一块儿上阵杀敌,也有她身量高挑,寻常男子都比不得的缘故。就是夏云景,也只比赵怡高了半个头,和这军士差不多高。 赵怡却没回那军士,只向楚窈伸了手,示意楚窈过去,楚窈过去握了她的手,赵怡才满意的回头,对那军士道,“这是我娘子,你叫她将军夫人就好,”又对楚窈道,“这是长孙卫,家中世代皆是黑甲军中,如今是黑甲军副统领。” 听了赵怡这引见,楚窈觉得有些头疼,这将军夫人算个什么称呼,不过赵怡平日也难得这般妄为,就随了她了,因而便对长孙卫施了个平礼,“长孙副将。” “夫人快请起,”长孙卫忙还了个全礼,二人简单见礼完,长孙卫才对楚窈笑道,“难为将军夫人您让着我们将军了,”又道,“就将军这恣意妄为的性子,我还从没把她当过女子看待。” “长孙卫,”赵怡见楚窈强忍着笑,不由脸色发黑,又不好说楚窈什么,只好把气发到长孙卫身上,“咱们下去练两手。” “行啊将军,等的就是您这句话,”长孙卫把枪往边儿上随手一插,“将军咱们比枪法吧。” 第十九章 比试枪法 长孙卫提出与赵怡比试枪法,赵怡只对楚窈嘱咐几句,因头发原就是戴的巾帼,不必再重新扎过,赵怡便只将袖口裤脚扎紧,“娘子且在此处好生看着,你夫人我,是如何赢了的。” “将军这话也忒狂了,这三日不练手生,将军你再能耐,也未必能胜了我去。”长孙卫挑挑眉毛,说完,随手拔起插在地上的枪,就往下走去,边走还边对底下正在练习的军士吼道,“没看见本副将要和赵小将军比试吗,都一边儿去一边儿去。” 楚窈见赵怡准备跟上去,忙叫住她,“我知道你能赢,只如今时辰也不早了,还是速战速决的好,”又看了看她的肚子,“若伤了他,你就自个儿回府去吧。” 赵怡见楚窈看着自己肚子,才想起如今不同往日,只是她却浑不在意,“娘子且放心,我整日在府中练武都无妨的,如今不过活动活动筋骨,”言罢,便转身走了,“且等我得胜归来。” 楚窈听了这话,有些好笑,心里头那担忧却离奇散了,想来是多年来,赵怡说话做事的态度,也叫楚窈开始盲目信任赵怡了吧。 赵怡走下场时,底下的黑甲军士已经围了一个圈,正好留出中间比试用的空地,赵怡却没先过去,而是先到兵器架旁挑了一把趁手的红缨枪,在空中舞了个花式,人群中就有人叫起好来,赵怡向着楚窈微微一笑,便向长孙卫走去。 都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楚窈这妥妥的外行,就只能看着赵怡将那红缨枪舞得团团转,底下军士一片叫好,想来也是好的,不过,赵怡使的,怎么会不好呢。 赵怡同长孙卫面对面站了,中间隔了约两枪之距。 黑甲军士这会儿已经安静下来,此地无一丝鸟鸣,无一丝风动。只一瞬,赵怡长孙卫两个便一齐动了。 长孙卫赵怡两个均是提□□出,赵怡所出之枪还比长孙卫略长些,长孙卫向赵怡面上刺来,赵怡见了,目光一闪,手腕翻动,方才那看似该比长孙卫更快了一步的枪,便将长孙卫的枪尖挑偏。 周围黑甲军人面上都露出些惊奇,又看了看赵怡,想起她素有神力的传言,反显示出一种理所当然的神色来。 长孙卫见状,也不着急,只顺势将枪身斜压下来,想要将赵怡的枪以力压下,赵怡自然不会让他得逞,脚下步伐一动,手上枪便犹如灵蛇,从长孙卫枪身绕了上去,反将长孙卫的枪压下。长孙卫抬手欲破,却没能成功,便借枪身相接,快行几步,朝赵怡逼近。 赵怡见他来势汹汹,也不与他正面相抗,手上虽还持枪应对,却是屈膝后仰,绕过长孙卫最尖锐的势头,提枪便往长孙卫腰背拍去,长孙卫忙回枪格挡,谁料此时赵怡立时变了枪势,绕着长孙卫回转的枪身,便把枪尖转上,移到了长孙卫颈侧。 长孙卫立时便停了动作,把枪随手丢给了一旁的一个黑甲军士,赵怡见状,只把枪往地上一插。黑甲军中又是一阵喝彩之声。 “吵什么吵什么,嫌咱们太隐蔽了,不会叫别人发现是不是,”长孙卫训了两句,便看向赵怡,“我虽败了,却也必会勤加练习,只待来日再行比过。” “便是再来多少次,也只有我胜的,”赵怡说完,便转身向楚窈去了。长孙卫见了,忙吩咐些事情追了过去。 “果然是天生神力,若你力气不足,仅靠灵巧,倒要差上几分了,”长孙卫摇摇头,又突然促狭起来,“说来你今日本是想下腰,直接提□□出的,怎么到了一半反变了招式,莫不是安逸久了,柔韧不足了?” 赵怡看了长孙卫一眼,也没说话,只加快了脚步走到楚窈身边,“娘子觉得如何?” “枪法熟练,力道足,招式变换也快,”楚窈笑笑,“尤其后仰时幅度不大,深得我意。” “诶,原来是将军夫人你喜欢,我就说她下腰到一半,怎么就换了呢,”长孙卫听见这话,才恍然大悟,“只是您怎么就喜欢这个呢,战场刀兵无眼,若次次都这样,便是将军力气足,枪法好,却也抵不过这瞬息万变的局势的。”长孙卫说着,就有些埋怨的意味。 楚窈闻言,也不恼,只含笑看了赵怡一眼并没有说话,便看向底下继续训练的黑甲军士了。 没得人监督,方才又有那样的事情打了岔,却无一人分心,甚至都无一人来关注楚窈三人,这一招一式,都做到了十分,楚窈在心底暗暗感叹,难怪都说是黑甲军出,此战必胜。若朝中所有军队都能有这样的素质,那何愁精兵不足呢。 楚窈虽不恼,赵怡却没好气的看了长孙卫一眼,叫长孙卫暗暗叫苦,也不知道是哪里惹了这个祖宗了。 赵怡见楚窈在看底下黑甲军训练,便向长孙卫做了一个手势,两人略远了几步,小声说话。 “情况有变,你最近不要和赵家有任何联系,原定所有设计,也全都停了,”赵怡背对着楚窈,便显出一种与平日不同的作风来,“再过段日子,只怕是要变天,多做多错,不如不动。” “莫非是朝中有变?”长孙卫疑惑问道,“若是如此,不正该出动,去助卫王吗。” 赵怡睨了长孙卫一眼,“黑甲军是保命的底牌,可不是催命的符咒。” 长孙卫一震,想起帝王对黑甲军的忌惮,若如今知道黑甲军未毁,只怕卫王登基为帝能定了,可赵家和其他黑甲军士家,就未必能好了,因而向赵怡拱手道,“还是将军明白。” “那是自然,”赵怡对长孙卫倒有些不同,见长孙卫明白过来,便做出一副高傲的样子,“以后之事,且听我吩咐,若我所料不错,过几个月我便能上京,到时,我亲去与祖父他们说。” “好,”长孙卫点点头,又看见楚窈往这边看了眼,见他们说话,便立时又转了回去,“时辰不早了,你们走小路上山吧。” 赵怡点点头,才叫了楚窈过来,又和长孙卫说了些话,才领着楚窈往来路出去了。 第二十章 小路风光 赵怡楚窈出去时,马车还在外头等着。那车夫见两人回来,便走到一侧,替她们掀起了车帘。 赵怡先伸手将楚窈扶上车,见楚窈进去了,这才自己也上了车,临了还吩咐一句,“走近路,直接去小佛堂。”见那车夫点头应了,这才进去。 “快过来坐,”楚窈见赵怡进来,便示意赵怡坐到自己身边来,赵怡笑着过去了。 楚窈见赵怡坐了,便起来对着赵怡半跪着,替她整理方才扎起来的裤脚衣袖,又把赵怡身上看着不妥的地方都整理了一回方才罢了,然后又打开马车的暗格,拿了梳子出来,要给赵怡重新梳头。 赵怡见她为自己忙着,心里很是高兴,“若次次都与娘子你一块儿来,只为了这一会儿,怕我也要常拉了长孙卫比试的。” “若我在,自然是我替你收拾妥帖的,”楚窈拆了赵怡头上巾帼,重新梳理一遍,这才把梳子放回原位,又从另一处暗格里取了两双新鞋来,那大小花色,恰与赵怡楚窈两个今日所穿的一样。 楚窈一边拿一边笑道,“以往我还奇怪,怎么紫烟总爱在暗格里头备上这些梳洗用具,且每次为你制衣也要私下多备几套一模一样的,如今才算是明白,”说着楚窈又夸道,“也是紫烟妥帖,难怪你离不得她。” 赵怡见楚窈要替自己换鞋,忙制止了,接了她手上的鞋,三两下穿了,又把楚窈按在座位上坐好,拿起楚窈的鞋来,“一直是娘子你服侍我,如今也该我来服侍服侍娘子你了。” “既是这样,便叫我也好好享受享受。”楚窈也安心坐了,看赵怡替自己换鞋子。 赵怡却不是替楚窈脱一只穿一只的,而是先把楚窈沾了泥的鞋脱下一只,放在一边,又把楚窈的脚放在自己腿上,这才又替楚窈脱第二只鞋。 “说起来,也一向是我在叫娘子,倒极少听见娘子单单称我为夫人呢,”赵怡把楚窈的脚一并抱在怀里,用手捂着。 楚窈有些害羞,动了动脚,却没能抽得出来,“我如何叫的你少了,往日不是常说吗。” “你也说了那是往日的,”赵怡挑挑眉,脱了楚窈一只染了泥点的袜子,看见那雪白小巧的脚,赵怡手指动了动,又把楚窈另一只袜子也脱了下来,“更何况那‘常说’,里头含着多大水分,娘子你也是知道的。” 楚窈听了,只红了脸,有些犹豫,就在她准备开口喊时,只觉一股带着触电般酥麻的感觉,从脚心传来,只一下,便叫她整个人都酥了。 “哎呀,”楚窈惊了一声,脑子有些蒙了,挣扎起来,“夫人,夫人,夫人,你,你……你快停手。” 楚窈一向敏感,脚心尤甚,如今叫赵怡拿了短处,不由得软了身子朝后头倒去,被赵怡眼疾手快的搂着,坐到自己怀里。楚窈急促的呼吸喷洒在赵怡脸侧,撩动了赵怡的头发,有些痒丝丝的,赵怡不禁侧了侧头,就恰看见楚窈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和因剧烈‘运动’而染上绯红的脸。 一时间车夫将马车赶得快了些,车帘微动,撩出外头半分春、意,却也比不上这时的楚窈。 赵怡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起来,她慢慢低下头,在楚窈额上、鼻尖、颈侧落下轻吻,一手在楚窈背上婆娑,另一只空着的手,则不自觉顺着楚窈的衣襟向内滑去。 楚窈不禁闭了眼,双手搂上赵怡,头往后扬了扬,把自己最漂亮的脖子送到赵怡唇下,秀气的小脚不自觉的互相摩擦,那脚趾全都不自觉的蜷缩起来。 赵怡见了,也有些忍不住,但到底只是低头舔了舔楚窈脖子最脆弱的部分,又再往下几分,深吸一口气,手上略施了几分力气捏了捏楚窈的肌肤。 “唔,”楚窈睁了眼,半是撒娇,半是嗔怪,“你又作弄我。” 赵怡抬起头来,手也伸出来点了点楚窈有些发干的嘴唇,“是是是,都是我的不是,只是娘子可别再来逗我了。” 楚窈立时睁圆了眼睛,连耳垂都红了,“什么我逗你,分明是你……” “对对对,是我,没忍住,”赵怡好脾气的应了,倒显得楚窈无理取闹似的,叫楚窈愈发不乐意了。赵怡见了,便又低下头,趁着楚窈还在酝酿怒气之时,在楚窈唇上舔了舔,润湿了楚窈的嘴唇,也叫楚窈将原本正在发酵的怒意,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赵怡又挨了挨楚窈的脸,这才把楚窈放到位子上,拿了新袜子来,替楚窈穿好,又换上干净的鞋子,把脏了的鞋袜一并收拾了,丢到另一个空暗格里头去,才一脸严肃的坐回到楚窈身边。 楚窈偷眼看了赵怡好几回,才假作不经意的碰了碰赵怡的手,“夫人,”楚窈垂了头,“你……” 赵怡见状,便也绷不住了,“我都知道的,娘子且放心吧。”说着,赵怡便伸手将方才弄乱了的楚窈的衣裳给拉了拉,又把褶皱抹平。 楚窈偏了头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赵怡,又突然笑了,她倚到赵怡肩头,“我是想说,你先前与长孙卫比试一番,方才又有那样的动作,”楚窈红了脸,便统一含糊着过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影响,等到了白云寺,且请随行的大夫来替你看看。” 赵怡一怔,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好在这会儿楚窈看不见,赵怡自己脸上古怪一阵也就好了,赵怡干咳一声,道,“娘子果然是本夫人的好军师,正好这些日子不用和黑甲军联系,我也不必常常出门,若大夫诊治出什么,再添上一两句舟车劳顿,咱们这几月只用在府里的小佛堂诵经,聊表心意即可。也免了这每月一来一回的功夫,能布置不少东西了。” 楚窈听见赵怡这样歪曲自己的意思,反而笑了。往常见得的,多是赵怡或端庄,或英武的一面,无论如何,都是叫楚窈极为尊敬的,如今这样孩子气的赵怡,倒是难得,反叫楚窈觉得更加自然了。 又过了半柱香工夫,车停了,赵怡便道,“咱们到了。” 第二十一章 凤栖梧桐 楚窈走出车厢,就发现周围景色和今生初见赵怡那时,有了很大差别,尤其多了一道小门。这小门口现是开着的,有个常在寺里的婆子守着。 楚窈搭着赵怡的手下了马车,才开始细细观察起来。 赵怡见楚窈在看周围景物,便道,“这院子前两个月刚休整过,特将原先和寺里相连的长廊改了,又另开了这道小门,如此往来,便不必回回都惊了寺里清修的师傅们了。” “可这样一改,往来上香的香客们,又如何知道你来了呢,”楚窈听完便道,“只怕还是得叫人往寺里露个面,走一遭的。” “正是呢,”赵怡笑道,“这个门多是方便出行,若从此门入,确实得叫人到前头去走一转的,”赵怡又道,“此番你我来迟,想来紫烟应是叫人去了。” “王妃料事如神,紫烟佩服,”赵怡话音刚落,小门内就转出了紫烟的影子,紫烟走进与赵怡楚窈行了个礼,才笑着说道,“您二位可算是到了,不知道侧妃您又祸害了多少桃花,几只鸟儿?” 楚窈一愣,接着便指着紫烟朝赵怡撒娇道,“夫人你快看她,不就是看山下景致不错,拉着你多留了一会儿,就来编排我了,”一时又看向紫烟,“又没耽搁了正事儿,也来说道。我可渴了,茶好了没?” 赵怡见了,也只帮着楚窈说话,“时辰还早呢,有什么干系,可派人去寺里与方丈说过了?” “好了好了,侧妃您要喝茶,怎么能不好呢,”紫烟笑着,又听见赵怡说话,便整了整神色,“我亲自去的,还见到几位把总夫人,略说了几句话呢。刘副将的夫人没来,说是老夫人病了,走不得人。周行商家的的夫人姐儿也来了,还有周家的大少爷、新奶奶,说是来祈福的。” 紫烟一面说着,就一面把赵怡楚窈两个往里头引去。 “刘老夫人那儿你且记下,回去了置办些药材送去,再问问请的是哪家医生,若有事情,叫她们尽管来府里,”赵怡听完,便下了吩咐。 “我都晓得的,”紫烟点点头,“原都是有例可查的,不过回去收拾收拾,寻个丫鬟婆子的去一趟便是了,等她们回来了,我再叫她们来与你回话。” “也好,”赵怡点点头便看向楚窈。 紫烟与赵怡两个说事情,楚窈一向是不插嘴的,只除了赵怡愿意让她管管的事儿。更何况这些与王府人脉相关的琐事,也只得赵怡这个正妃出面才好。 因此,楚窈也只分了两分心思在她们说话上,略记得了有那么几个人,便彻底丢开去看院子了。 这时节,院里的海棠倒是有那么一两株,开得正是最繁华的时候,有几朵玉兰开败了,也有几朵正是时候,许是山上冷些的缘故,有旁的花木才将将舒展叶子,虽稚嫩了些,却惹人心喜。 待反应过来赵怡紫烟已经说完时,紫烟已经先进去布置了,赵怡在她身边同她一起看着一株才吐绿芽的梧桐。 楚窈偏了偏头,“怎么也不叫我。” 赵怡笑着捏了捏楚窈的脸,“看你看的开心,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又看向那梧桐,“等不得几日就能枝繁叶茂了。” “又来欺负我,”楚窈伸手拍了拍赵怡的手,等她不情不愿的放开,才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听见赵怡后半句话,眼珠子一转,“可不是吗,这梧桐眼看着才吐新芽,过不得几日就能枝繁叶茂了,”楚窈用丝绢半掩了嘴,眼光只在那梧桐上逡巡,小声道,“都说是‘凤栖梧’,等枝繁叶茂了,就该能叫凤凰栖息了。” 赵怡松了手,见楚窈脸颊上不正常的红,不自在的轻咳一声,忽听见楚窈说了这话,便不自觉眯了眼去看那梧桐,“若真能如此,也是它的造化了。” 楚窈听了,有些诧异,笑道,“若真成了,你还预备封它个什么不成?” “有何不可,”赵怡偏头,含笑看着楚窈。 楚窈嘟了嘟嘴,“要说也是我说的这话,怎么也不赏一赏我,反要去封一棵树呢。” “你呀,连着这一棵树的功劳也不肯给它么,”赵怡脸色舒展开来。 “本就是我的功劳,何必给它,”楚窈故作愤愤,“它的好处,也就是生为了一棵梧桐,又叫我见着了罢了。” 赵怡听了,突然笑出声来,指着楚窈,“说来它该来好好谢你的。” “可不是吗,”楚窈眨眨眼睛,见赵怡一手习惯性的放在小腹处,突然想到,“都是你和紫烟打岔,都忘了请大夫了,等大夫下了诊断,还要叫红珠来的。” 见赵怡也渐渐正色,楚窈又笑道,“今日好些个把总夫人都在,又有行商家人,可不正是好时候?得叫紫烟带几个人‘匆匆’去寻寺里医术高明的高僧来才是。” “偏你还记得,”赵怡觑了楚窈一眼,便喊了紫烟来,如此吩咐下去,想了想,又叫了红珠在身边伺候,且看她如何表现。 趁着紫烟带了人出去,红珠还没进门的时候,楚窈忙扶了赵怡进屋,又取了制粉来,给赵怡面上敷了一层,又把浮粉去尽。手上也施用了少许,再做些修饰,赵怡看起来脸色就有些不大好了。 等红珠匆匆进来服侍,楚窈正在收拾东西,红珠抬了眼皮看了一眼带着病容,却好好的赵怡一眼,行了个礼,就赶忙上前接了楚窈的事情,默默把东西归置好,不曾有过半分疑问。 楚窈笑笑,就扶了赵怡靠在自己身上,红珠做完了事情,就默默候在一边,脸上显出几分颇应景的焦急神色来。 楚窈见了十分满意,底下同赵怡握在一块儿的手,不由动了动,挠了挠赵怡的手心,惹得赵怡看了她一眼,恰逢紫烟引了一位僧人进来,赵怡便按下这事,只配合了那僧人动作。 赵怡本没有什么事情,按脉象看来,更比别人更好上几分,只那脸色不能作假,又有楚窈这个侧妃在一旁泫然欲泣,只说是自己不好,拉了王妃姐姐迟滞许久,又受了车马劳顿,该叫姐姐早些回来歇息,再有紫烟红珠两个再三忧心,扰了心神。 那师傅便下了诊断,“王妃车马劳顿,休息一阵就好了,虽不至于用安胎药,日后却得好好养着,断不能再受累的。” “谢过师傅了,”赵怡十分满意,“紫烟你替我送了这位师傅回去,香火钱再添一成。” 那师傅忙道不敢,又谢过了,才随紫烟出去。 赵怡靠着楚窈,等了一阵,才作不经意状与红珠道,“你表现倒不错,是个可造之材。” 第二十二章 红珠之事 赵怡靠着楚窈,等了一阵,才作不经意状与红珠道,“你表现倒不错,是个可造之材。” 楚窈听了,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含笑看向了红珠。 红珠忙垂首走到赵怡楚窈身前三尺处跪下,“王妃抬爱。” 赵怡也不说话,任由红珠在地上跪着,自己倒是闭了眼,靠着楚窈休息。约莫过了一盏茶工夫,赵怡才睁了眼,只那那看死物的眼神看向红珠,语气也不大和善,带着些高高在上的味道,“听说你前日坠湖,却不肯对紫烟说出实情,偏要见了我才肯说。” 红珠一个激灵,浑身一颤,“回王妃的话,是。” 楚窈见状,含笑看了赵怡一眼,眨了眨眼睛,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但赵怡是个懂唇语的,楚窈这是在叫她别把人给吓坏了。 赵怡见楚窈想保红珠,有些气闷,便就着靠在楚窈身上的动作,偏头在楚窈肩头轻轻咬了一口,换得楚窈倒吸了口气。 赵怡一直关注着红珠的动静,见她白了脸色,把头垂得更低,就满意起来。又想起两日前,赵家传回来关于红珠的资料,不得不感叹一句,是个不错的人才。 “红珠,本名李曼筠,祖籍南地昭县,南帝二十年生人,前太子太傅李晗孙女,因大夏元年英华太子谋反案,李氏全族入罪,女眷没入掖庭,”赵怡顿了顿,“彼时你方才周岁,进宫后由母亲吕氏教养,大夏五年尚宫局小选,因你自作聪明,得罪了女史吴氏,自此除名,成了一名洒扫宫人,改名红珠。大夏七年得贵妃青眼,有了品级,大夏八年,被划归卫王。” 红珠手紧了紧,又松开来,红珠朝赵怡恭敬一拜,“罪女惶恐。” 赵怡点了点头,“既然知道自己是罪女,便该对贵妃感恩戴德,好生服侍卫王,怎么我听着你托紫烟转告我的,倒似有隐情呢,”赵怡说着,就阴沉了脸色,“一个罪女宫婢,竟有这样大的胆子,倒叫本妃大开眼界。” “王妃容禀,”红珠早先就听过王妃赵氏的威严,可见过的却只有王妃对侧妃的温柔维护,今日这一遭,倒叫她一时没了主意,索性是定了心思的,正好就都一并说了。生死虽由天,可人却或可一搏。 “王妃容禀,”红珠又念了一遍,才道,“奴婢是贵妃赐下,不得王妃您信任,奴婢知道。且这几年奴婢也常给贵妃传递府中消息,更该万死。只奴婢知道了一个针对王府的阴谋,想悄悄告诉王爷,不想招来贵妃怒火。奴婢愧对王爷王妃良多,若再瞒了这事,便该入那十八层地狱轮转,永不超生。” 赵怡楚窈两个对视一眼,楚窈满是疑问,赵怡却从记忆里翻出一件事来,也正是那事,促使夏云景登基为帝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派人秘密除掉了手足亲兄,第二件事,就是每日亲手喂荣升太后的贵妃生母,喝下了一碗叫人身体不断虚弱的□□。 不过夏云景会做人,善待长兄子女,每日亲手为母亲‘喝药’,杀兄弑母罪人,却还得了孝善的美名。只是有了美名,内里滋味却只他自己才知道了。 赵怡脸色变得有些古怪,悲喜交加,说的大概就是此时的赵怡了。 她突然离了楚窈,站了起来,目光死死盯住红珠,“你可是想说,贵妃常年派人给卫王下□□,此药一来伤身,叫人先是身体康健更甚常人,却内里渐渐虚弱;二则与子嗣有碍,一辈子若得一子,此生也就成了废人,再无子女缘分;三若不慎,再过数年,就要一命归西?” 这回,倒是红珠惊讶了,她猛的抬起头来看着赵怡,却被赵怡阴翳的目光吓得低下头去,“正,正是。” 赵怡背对着楚窈,因而楚窈看不见赵怡脸上神色,只知道赵怡整个人先是极不高兴,接着便爆发出强烈的喜意。 楚窈伸手握住赵怡的手,原有些担忧,也散了。 楚窈如今觉得夏云景十分可怜,自幼有生母如此区别对待,倒不像母子,更似仇人了。难怪前世夏云景极少入后宫,便是有一二女子真心喜爱,却仍要赐下避子汤药。原以为是爱重太子,现在看来,却是症结在此。 楚窈想了一通,虽也可怜夏云景,自己唇边却也露出笑意,且越发灿烂。 可怜夏云景被生母当仇人对待,可怜前世夏云景生生逼死所有对自己好的人,所以今生,再不会有人真心为他考虑、心疼。 赵怡反手握住楚窈的手,只觉胸中一口浊气吐出,虽说总算将前世暴毙真相拼凑了七七八八,可知道得越多,赵怡就觉得自己越恨夏云景。 赵怡另一只手不自觉得捂上自己心口,在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忍不住,就让夏云景也‘暴毙’了。得再忍忍,再忍忍,儿子还没出生,还没当上太子,还没看着夏云景万念俱灰,疯狂报复,得忍忍,得忍忍。 赵怡心情极好的笑出了声,亲自伸了手去扶红珠起来,又给了楚窈一个眼色,才道,“好丫头,你既拼了性命,禀报了这样重要的事出来,贵妃是万万容不得你了,若告诉了王爷,你却也未必能活。” 楚窈与赵怡相处多年,此时心绪皆在一处,自然明白赵怡所想,便也笑道,“你前些日子还托紫烟到我这里做说客,想要到我身边服侍,如今你立了大功,就凭这个,我也要要了你来的。” 红珠见赵怡楚窈两个完全不担心,反而笑得开怀,心中生出恐惧。她不像紫烟,从小就在赵怡身边培养,以赵怡的命令为意志。她虽比旁人聪慧,却也只是个将要成人的少女。 好在红珠早年在贵妃身边服侍过,一些暗处的事情,也不知道看过多少,又有幼时各类变故,受尽时人冷眼,她虽仍存着惧意,脸色苍白,但只凭着求生本能,看了看赵怡的肚子,便顺着赵怡的心意站起来。又朝楚窈赵怡叩谢,“红珠见过主子。” 一时赵怡楚窈都满意极了。 第二十三章 内侍前来 离那日去寺里已经三个月过去,夏天来了许久,卫地也就热了。楚窈正喂赵怡吃剥好的葡萄,就听见外头有人来回,说是宫里贵妃身边的万内侍来了。 赵怡楚窈对视一眼,赵怡只道,“还不快请进来,再找人去告诉王爷一声。” 楚窈原是挨着赵怡坐的,也站起来,先洗了手,一面拿绢帕擦着,一面做到小几的另一侧。才把绢帕交给花影收了,就看见一老一幼两个内侍,由紫烟亲自领着进来了。 这领头的老内侍着灰袍,戴冠,手执一把拂尘。他先是快速抬眸,扫了一眼屋里的人,才把拂尘交到已经垂首退在一边的小内侍手上,才领着那小内侍一同行礼,“奴叩见卫王妃殿下卫王侧妃殿下,两位殿下长乐。” “内侍不必多礼,”赵怡一手扶着大了数倍的肚子,一边叫紫烟,“还不快扶万内侍起来。” 楚窈见这万内侍也向自己见了礼,眼皮子一跳,也忙跟着赵怡叫起,只是她也没叫人去帮忙,不过一个内侍,她又不是赵怡,太热络了反而叫人觉得心思深重。 紫烟得了话,忙笑着过去扶万内侍,那小内侍也忙赶过来帮忙。虽有紫烟来扶,万内侍却不敢真使了力气,因而紫烟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大半力气,都是那小内侍出的。 那万内侍才起,就有紫烟指挥了小丫头端了凳子来,放在赵怡楚窈中间的小几正对面,隔了约六尺远,万内侍谢恩后小心坐了。 万内侍才坐下,便对赵怡拱手道,“往时在宫中,贵妃娘娘时常念叨,总担心王妃您吃用不好,眼看这夏日将尽,便求了恩旨派了奴来看看,”万内侍故意停了停才继续道,“如今奴见着王妃殿下您身子康健,也能安心去回了贵妃娘娘,也算不负娘娘所托。” “也是贵妃母怜爱,”赵怡笑道,“原该王爷领着我们,常往贵妃母处请安,只王爷常年驻在卫地,不得回去,只能以书信往来。前几日王爷还对我长吁短叹,说是这离南地越久,就越是思念父皇母后和贵妃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一见,谁知道今日内侍您就来了。” “这可真是赶得巧了,”万内侍拱手道,“能一解王爷的思乡之情,可是奴的荣幸。” 赵怡看了看笑成一朵花儿的万内侍,“方才知道内侍来了,我已派人去通知了王爷,想来也该到大营了。等晚上用晚饭时,万内侍就能见着王爷了。 万内侍听了,眼里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但再看向赵怡时又是满脸笑意恭敬。 楚窈拧了拧眉头,就记下了,预备等这万内侍走了,再同赵怡说上一说。只是赵怡对这万内侍的态度,似乎有些不一样,这样想着,楚窈就在万内侍脸上又打了个转,便看向了一边的果品,随手拈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只听他们说话。 “奴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贵妃娘娘有些嘱咐,叫奴带来,”万内侍笑了笑,又道,“另有一事,是临行前贵妃娘娘特意吩咐奴一定要告诉王妃殿下您的。” “哦,”赵怡有些惊讶,“不知贵妃母有何要事嘱托?” “也不算是大事,”万内侍道,“今年大选已经结束,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给卫王殿下选了六名宫人,奴来时她们还未上路,算算日子,只怕还有五六日工夫。” “原来是府里要再多上六位妹妹了,”赵怡对此毫不惊讶,依然是举止端庄,笑容连个角都没变过,“只不知这几位妹妹祖籍何处?可有册封?” “回王妃殿下,”万内侍拱手道,“因贵妃娘娘说卫王府中多年不曾进人,也不知道卫王的喜好,便等到了卫地再由王爷和您来定册封之位,故这几位都还只是宫人分位。” 赵怡点点头,“原来是这样,”赵怡点点头,“倒该多谢贵妃母想得周到。” 万内侍等赵怡说罢,才继续道,“此番六位宫人,皆是以美入侍,大都是民家良女,唯柳氏、陈氏父亲分为六品官员、七品官员。这两位皆是南地人。两位韦氏宫人乃是同母所出的双生姐妹,祖籍西凉。皇后娘娘怜惜她姐妹二人情谊,便一同赐给卫王殿下了。下剩的许宫人是江州人,何宫人是平洲人。” 赵怡听罢,在心里头默默转了几个来回,便记下了。 楚窈按着前世的记忆做了比对,也只有那对姐妹花是原先没有的人物,旁的都是见过了的。 赵怡又问了万内侍些旁的,便又说起了家常话,赵怡看了看一边颇无聊的楚窈,“万内侍原是没见过楚妹妹的,怎么方才只看了几眼,就能断定,是楚妹妹在这儿了呢。” “说来惭愧,”万内侍听罢,忙也朝楚窈拱手一礼,“方才在外头等候传召时,奴曾听见有丫鬟说是楚侧妃也在。若不是早知道,想来奴也不知道是侧妃在此,只以为是哪家的姐儿,来陪殿下您说话的。” 楚窈看了赵怡一眼,才道,“那也是了不得的,若换个人来,怕是不如内侍了。” 赵怡笑笑,“楚妹妹说的正是,若换了个人来,怕是不如万内侍的。想来也只得来问了。” 万内侍听了,只连声说是担不起如此夸赞。 赵怡又问了些贵妃皇帝皇后的事情,又见没什么好说的,便显出些疲态,“我近来多有精神不济,倒叫万内侍见着,内侍可别回去同贵妃母说了。” “殿下您月份大了,常有些疲惫也是正常的,只好好休息便是,”一面又连说不敢。 楚窈见了,便道,“我看万内侍这一路来,定也不曾好好休息过,不如今日姐姐你就早些放了万内侍回去做些休整,等明日都歇息好了,再过来说话,岂不是正好。” “偏你懂得多,”赵怡含笑看了楚窈一眼,便允了万内侍退下。 第二十四章 楚窈之疑 这日夏云景回来得极早,算算时辰,约莫是才得了消息,就赶回来了的。 夏云景回来,也没如往常一般,到后院儿先看看赵怡和他儿子,再逗逗楚窈,而是直接派人,传了万内侍到外书房去说话,又另叫了信得过的人把守着。 楚窈的消息是紫烟带来的,楚窈得到这个消息时,正陪着赵怡在房里休息,因赵怡睡着,楚窈听紫烟小声说了,就叫她下去了。她自个儿在心里头琢磨着,总觉得这个万内侍,有些特别。一是赵怡的态度,二是万内侍的态度,三是夏云景的做事方式。 “怎么了,”原本闭着眼休息的赵怡,睁开眼问楚窈。 “没睡着?可是方才被吵醒了?”楚窈拿手覆上赵怡的脸,“方才紫烟来说是王爷回来了,传了万内侍去书房说话。你这几日都不曾休息好,再睡会儿吧,我陪着你,叫她们到了时辰再进来。” “没被吵着,方才只是眯着眼歇息,不曾睡着,”赵怡伸手握上楚窈的,仍贴着自己的脸,想到刚才紫烟来说的事情,心里就有了底,“可是觉得万内侍特别?” 楚窈笑笑,“果然还是夫人你聪明,我正是因着这个奇怪呢。”言罢,又把今日见万内侍时,万内侍的异样一一说了。 赵怡听完,也没忙着给楚窈解释,反看着她,“那依你看来,万内侍应当是什么人呢?” 楚窈瞥了赵怡一眼,拇指在赵怡脸上婆娑两下,“你对那万内侍态度简直算是和蔼可亲,那万内侍也没怎么见外,除了所执礼节太多,反是说了不少听不到的实话、真话,我可不信这都是贵妃吩咐要告诉你的。” 赵怡点了点头,“继续。” “既然不是贵妃吩咐,那就是他自己主动说的。再者,”楚窈又对着赵怡笑笑,“如今王爷的态度摆在这里,想来他应当是贵妃倚重、王爷信任的人,说不准就是从小对王爷照顾有加的。” 赵怡听完,脸上露出几分满意,“虽不全中,倒也□□不离十了。” 赵怡撑着坐起来,拿了个引枕塞到背后靠着,楚窈又拿了件衣裳给她披着,“王爷曾在万内侍幼时救过他一命,那时他不过是个最下等的侍者,谁知道后来就成了贵妃身边大太监的干儿子,还出了头,得了贵妃信任呢。” 赵怡抚了抚肚子,“还在南地时,王爷就指点我,若有危及性命之事,可靠万内侍传信,但平日不能和万内侍过于亲近。” 因屋里的光有些暗,赵怡又低着头,便显得阴影更甚,楚窈看见赵怡嘴角那笑,没来由的就有些心里膈应,便贴近了赵怡,故意撒娇,“既是如此,便是值得信任的人了。”又道,“他难得从贵妃处来,也叫他好生过上几日舒坦日子,也留个底子,若日后能用上,也算是好的。” 赵怡感受到楚窈身上的温度,一怔,便把头靠在了楚窈的头发上,用极柔和的语气道,“想他有命出来,却未必有命回去呢。” 楚窈眼皮子一跳,忙道,“怎么?莫不是贵妃知道他是夏云景的人,特派他出来,就是要对他下手了?” “怎么就不能是夏云景下的手?”赵怡说得又轻又快,叫楚窈几乎以为自己听岔了。 赵怡拍了拍楚窈的头,引导着楚窈,“按你方才所说,万内侍这回来,必然不只是为了同我说些无关紧要的事,这些话只要一封信也就罢了。奉着贵妃给我的口谕,却偏偏又说贵妃另有口谕给卫王……” “即是说,他有件事,不能告诉别人,也不放心用书信传递,只能自己亲口说出来,便借了这个机会亲自来了,”楚窈眼神迷茫了一阵,便突然想到,“你说,这万内侍要说的,会不会就是红珠原先要说的事儿呢?” “若无变故,应当是了,”赵怡点点头,“想来红珠知道的消息,说不得就和万内侍有关。他原应是想着,叫贵妃派到卫王府里的红珠打头阵。如今红珠被咱们提前拦下来,什么都没来得及告诉夏云景,他就只能自己来了。” “府里还有贵妃的人手,”楚窈皱了皱眉头,又担心道,“如今万内侍亲自来了,可会说出红珠的事情?如今红珠可是跟着我们的……” “你放心,他说不出来的,”赵怡仰了仰脖子,又用手按了按,“知道夏云景这样要紧的秘密,却没及时相告,他拿来又有什么用?怕是要被夏云景派人顶替了。” 楚窈听完,有些迷茫,“顶替?如何顶替?” 赵怡挑眉,凑到楚窈耳边,“今日跟着来见咱们的那个小内侍,是万内侍的徒弟,也是夏云景的人。万内侍的习惯、事情,他都晓得,有他在身边,便是换上一个两个的‘万内侍’,谁又知道呢。” 楚窈张了张嘴巴,又想起赵怡身边那些隐秘的人物,便也不觉得奇怪了。只是想想上辈子,所接触的最隐秘的人,也就是夏云景身边的暗卫,算得上是天真之极了。 楚窈直把这事儿压下不提,又转回红珠身上,“若红珠是被万内侍利用了,那便不是贵妃要杀她……”又看向赵怡,“你可是早猜着了?” “哪里有那么多智,”赵怡摇了摇头,“不过把上辈子这事儿,和现在的情形做了个比对,方有了这个想法,只是究竟内里缘故,却还要日后验证验证。” “若果真如此,那日后红珠作用还算大,也不必埋没了,”楚窈想了想,“还是且看万内侍的结局,若当真如你所说,那就从别处查查红珠的事。万内侍若没留后手,红珠也能放到台面上了。” “等过了这一段,再看看红珠和万内侍是个什么关系,”赵怡收拾一番躺下,闭了眼,拉了拉楚窈,“且陪我再躺一会儿,还不急的。” 第二十五章 红珠有心 赵怡才眯了一会儿就醒了,看楚窈还睡着,便没有喊她,只静静的看着楚窈的睡颜。 楚窈如今年纪渐长,眉眼也渐渐张开。楚窈原在南地长大,肤色比旁人更白皙细腻些,眉如柳叶,唇如点绛,发黑如墨。赵怡看着,就不自觉伸出手去,碰了碰楚窈逼着的眼睛,如今虽只能看见楚窈细密卷长的眼睫,但赵怡却知道这双眼睛睁开之后,是如何的勾人。 赵怡只这么看着,就有些失神,若换上册封的吉服,或在眉心点上一抹朱砂,厌烦一笑,便能叫人失了神智。便是只拿了笔将那眼角勾得长些,再睁开,只一眼,也能叫人甘愿为她死去。 赵怡这么想着,便无声的笑了起来,带着些许怀念的意味。 帘幕微动,赵怡神色一凛,待看见是紫烟进来,才缓和了神色,拿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小声道,“可是时辰差不多了?” 得到紫烟的肯定答复,赵怡便伸手推了推身边的楚窈,“窈儿该起了。” “唔……”楚窈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见赵怡,便又闭了眼,往赵怡怀里蹭了蹭。 赵怡见了有些好笑,便拿眼神示意紫烟不要出声,只等楚窈回转过来。 虽说有赵怡体贴,不过楚窈也只多花用了一弹指工夫,就清醒了,她面不改色的退出赵怡怀里,见紫烟站在一边,也只是点了点头,“叫她们进来伺候吧。” 紫烟听了,便走近了些,拉了拉床边放着的关窍,外头就响起了一串铃音,接着就有两队侍女进来了。 赵怡楚窈收拾妥当,也没用多大工夫,因还有些时辰,赵怡便想着出去走走,或是叫人去请夏云景和万内侍过来,谁知道这打听事情的人还没出门,红珠就已经进门了。 红珠也没按部就班的等着人通传,毕竟已经是楚窈身边伺候的了,也就没那么多规矩,不过红珠伺候了这么些日子,倒是头回这么失礼。 红珠原先梳好的头发没那么服帖,脸上还隐隐透着汗意,喘气也不大匀, 楚窈见状皱了皱眉,“怎么弄成这幅模样,”又对花影道,“替你红珠姐姐端杯茶来。” 花影领命去了,红珠见了,便道,“劳主子费心了,”又看了看周围伺候的侍女,见全是亲近的,这才松了口气,“王妃、主子,奴有事禀告。” 楚窈偏了偏头,给她指了张凳子,“看你那样子,还是坐下说吧。” 赵怡听了,只是把玩着手里的茶盏,并没说什么。只是看了锦衣一眼,锦衣便笑着说还有事情没做,领着几个丫头到外间去了,里头也就只有紫烟伺候,便是花影捧了茶水回来,也被拦在外头,没叫进来。 红珠又谢了,才小心坐下,“方才前院儿有人透了信儿,说是王爷与万内侍在书房说话时,发了好大的火气,连平日最爱的端砚,都给砸了个口子。回了内院还发作了两个伺候的大丫鬟。” 赵怡一顿,“可打听出什么了?” “回王妃,”红珠有些犹豫,“因事情隐秘,并没人知道王爷同万内侍说了什么话,不过王爷心情不好,万内侍也不大对劲,才回了院子,就开始收拾包袱,说是在给您辞行之后就要上路了,王爷听了也没说什么,只是亲自点了一队人马,到时候送送万内侍。” 楚窈见红珠神色不对,和赵怡对视一眼,“你若知道什么,只管说了,如今你是我身边的人,便是有人要出什么招子,也不定能成的。” 红珠听了,抿了抿嘴,又悄悄看了楚窈两眼,才道,“奴猜着,万内侍应是把前日奴说的那事儿,告诉王爷了。” 赵怡听了,直把手里的茶盏往桌上一放,只听‘砰’的一声,叫红珠整个人都打了个颤。 “你说了‘那事儿’?是什么事儿?我怎么不知道?”赵怡脸上带着笑,口气也温温的,不过那话,却不那么叫红珠自然了,“你虽是宫里跟着出来的,如今却是窈儿身边伺候的,你这一举一动可都是窈儿的脸面,前次特叫你去徐御侍处学了几日规矩,怎么这两天就忘了个干净?瞧这一身汗……” “姐姐,”楚窈出声打断了赵怡,看了红珠一眼,“她也是忙里出了错,这回就饶了她吧,”楚窈笑笑,“只是红珠你年纪轻轻,记性倒不大好了,前日姐姐不在,你说的事情,姐姐自然是不知道的,” 楚窈说着又看向赵怡,“前日这丫头去替我办事,听说外头都在传什么南地出了大祥瑞,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就没同姐姐说,”语罢,又提了音问红珠,“红珠你想说的,可是这个?” 红珠捏着衣角的手略紧了紧,神色也好看了些,“回主子,正是这个呢,”又道,“因着这祥瑞是太子殿下进上的,外头都说太子殿下天命所归,当早日登基为帝呢。” 红珠说完,便离了座位,向赵怡楚窈行礼,“都是奴失了心智,听见前院儿的消息,竟妄加揣测,还请王妃、主子责罚。” 赵怡勉强得了个解释,即便是不着边际,也算有了不是,便没再说下去,只看着红珠越发多了的汗水,笑道,“罢了罢了,只记得莫要再犯便是,”又道,“难为你跑了这一遭,又在我这儿受了一通委屈,连口茶都没能喝上,快出去换身衣裳歇歇吧。” 见红珠依言下去,赵怡才板了脸,“这是知道了缘由,心思又活泛了,进了我这府里,还想着效忠别的主子……呵,”赵怡看向楚窈,“若不是你拦着,我如今也该杀一回鸡了。” “什么杀不杀的,也不怕晦气,”楚窈瞪了赵怡一眼,“才带到身边几日?就能期望她一心一意,这回不是叫你压下去了吗,等过几日得了空,好好教教,不怕她不忠心。” “你自己有成算就好,”赵怡道,“今个儿这晚饭,怕是吃不好的,紫烟,你去传徐御侍钱宫人过来伺候,我身子不方便,窈儿年纪还小,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第二十六章 得妻如此 夏日苦长,便是王府里头修了偌大一个荷花池子,也不能消减多少暑热,且赵怡身子重了,便不能常呆在水榭里头,免得暑气没了,反生些旁的病来。 赵怡派人去传了徐御侍、钱宫人过来,自己歪在榻上,倒是半点不愿意动弹的。楚窈见了,只叫易娘把冰匣子向赵怡靠了靠,又拿了团扇徐徐的扇着,只是赵怡这境况,不敢将匣子靠的太近,也不敢把扇子扇得太快,免得寒气过盛,反而不美。 夏云景就是这时候从外头进来的,他也没叫人通传,只自个儿转过垂帘进来,一看见赵怡楚窈这样子,便没动了。 赵怡闭着眼,楚窈背对着垂帘坐着,又满心满眼的注意着手上的力度,又时不时挨挨赵怡,看她身上凉不凉,倒也没发现夏云景来了,倒是一边的易娘看见夏云景进来,又见他脸色不好,便要行礼,被夏云景止了。 易娘看夏云景脸色不大好,也想起方才前院儿传过来的消息,便知趣的候着,也没说话,只是不时小心的看着夏云景的脸色,预备着有什么异常,便要赶紧提醒提醒楚窈。 夏云景倒没心思理会易娘,只把视线都放在楚窈赵怡身上,一时间立在那里,也有些久了,脸色倒好了起来。 楚窈如今被宠着,也没做过多少活计,虽有赵怡时常教上几个把式,到底不是打小练的,手也酸得快,等楚窈第二次换了手,摸着赵怡身上没那么烫了,才搁了团扇,揉着手腕,也没扭头看易娘,只小声道,“把冰匣子撤远些。” 易娘看了夏云景一眼,看他没反应,就走过去把冰匣子又移回到原来的地方,正准备过去给楚窈揉揉手,就看见夏云景动了。 夏云景难得主动执了楚窈的手,替她按揉手腕,见楚窈一惊便要开口,便对着楚窈摇了摇头,又看了看赵怡。 楚窈点点头,没说话,只任由夏云景动作,又悄悄看了易娘一眼,见她做了个有一会儿了的嘴型,才享受起来,毕竟不是谁都能被未来皇帝服侍的。 楚窈一边享受,也一边在动着脑子,往常叫赵怡宠得都快生锈,得慢慢捡回来。 楚窈偷空觑了夏云景一眼,才低了头,不是说夏云景在书房里头发了好大的火气吗,怎么这模样看着不大像啊。按着他那性格,说什么也得脸色乌压压的,把人吓上一通,逮着各色错误,罚上一回。莫非方才猜错了,万内侍告诉夏云景的,并不是红珠说的那事儿? 楚窈胡思乱想着,夏云景便收了手,楚窈忙抬起头来,看着夏云景称得上是温柔的神色,心里一突,脸上倒还要做出感激和受宠若惊的笑来。 好在这时候外头紫烟的声音响起来,“锦衣妹妹怎么在外头,里面是谁守着?” “王妃有些倦,便歇一歇,侧妃在里头陪着呢,易娘姐姐在伺候着,”锦衣说着,声音便小了,想来是在同紫烟说王爷过来了的事儿。 听见外头说话,赵怡也睁了眼,哪料到,头一个便见了夏云景,赵怡眼里惊讶一闪而过,忙要起来行礼,被夏云景按了回去,“夏日催人眠,你这些日子辛苦,该多歇歇的。” 赵怡被夏云景握着手,脸有些红,低着头,眼里却有些不快,嘴上却说,“王爷体恤我,是我的福气,”又看了看外头,天色倒还早,“我着人传了徐御侍、钱宫人来说话,王爷倒是赶着了。” 楚窈见两人说话,便起来让夏云景离赵怡坐得近些,此时听见赵怡提起这事儿,便要亲自出去问问这事儿。 “叫易娘出去看看也就罢了,夏热,窈儿你也歇歇,”夏云景见了,开口止了,又看向赵怡,手上施了几分力气,直到赵怡有些疑惑、担忧的抬头,才恍然松手,“看我,今儿万内侍带了妃母的口谕来,倒是我欢喜坏了。” 楚窈眼皮子一跳,靠着赵怡脚边坐了,离夏云景虽有些距离,倒也不是太远,恰能听见两人说话,却也不至于太过接近,招了忌讳。 赵怡听了便道,“万内侍也同我说了呢,”赵怡垂了头,余光瞥见夏云景变了脸色,将姿态放得更低了些,带着几分委屈,几分酸意,“咱们府里就要进新妹妹了,里头还有一对姐妹花呢,倒是王爷福气顶顶好的。” 夏云景一愣,竟笑出了声,“有了怡儿你与窈儿,我还要姐妹花做什么,” 夏云景说着,又扭头向楚窈伸出手。 楚窈听见怡儿这称呼,只觉得心里不爽快,待看到夏云景伸过来的手,微微一愣,小心的把手放上去,任他拉着自己,又走到赵怡面前,跪坐在脚踏上,与赵怡四目相对,略一交错,便一齐看向了夏云景。 夏云景一手拉着赵怡,一手拉着楚窈,笑得甚是开心,“得妻如此,又将有后,我也当无憾了。” 赵怡楚窈听着不像,忙开口喊道,“王爷,” 夏云景把赵怡楚窈的手交到一块儿,只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放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眼里渐渐露出些怜惜和疯狂来,“妃母大人这些年颇疼爱于我,倒是我许久不曾回去拜见,心里不安,待过上一段日子……本王就带你们回南地去,也叫怡儿窈儿你们回去看看父母兄姐。” 赵怡皱着眉头看了看夏云景,便笑开了,“那怡儿就在此谢过王爷,窈儿。” 楚窈见赵怡看过来,便也道,“王爷恩典我与姐姐同去,也是我的福气,”又道,“也不知道这几年,南地可变了样子,若还如以前一般,我倒还能做半个东道的。” “瞧你这话说的,”赵怡给了楚窈一指头,“哪里要你做东道,还半个,合该要跟着王爷,把南地走遍的。” “正是正是,”夏云景眼里透出些锋芒,“我先带你们回南地,等过上一阵,再慢慢带你们走遍这大夏土地。” 三人正说到得意处,易娘紫烟就进来回话,说徐御侍、钱宫人到了。 楚窈见夏云景移了心神,便对赵怡悄悄挤了挤眼睛。我可不信这话,只得今生才有,那时是个什么结果,可是亲身经历过的,可笑帝王心不可期,不可期。 第二十七章 卫王迁怒 听见通报,便有人进来收拾,赵怡楚窈请夏云景坐了上首,赵怡坐了夏云景身边,楚窈原指使了锦衣搬了椅子来坐,却被夏云景叫到自己身边坐下。 等徐御侍、钱宫人两个进来,看见的就是夏云景坐在中间,右手边坐着赵怡,左手边坐着楚窈,两人都不由一愣,行礼便迟了些,只是赵怡并没计较那许多,直接叫了起,楚窈一向由赵怡做主,便没说话,夏云景也只是饮茶。 等两人起来,却有些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她俩是夏云景的妾侍,赵怡又是主母,该服侍他们的,只是楚窈又占了一边,和夏云景赵怡平起平坐,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总不能全凑到后头去。 楚窈见她们俩迟疑,便明白过来,只是这原是夏云景的吩咐,又有赵怡帮腔的,她只做天真不懂事的壳子,也无需这么在乎礼仪,索性如今她还没学过几日宫里的规矩呢。 夏云景先前来时心里头窝火,叫楚窈赵怡那和睦温馨的情景一荡,倒能静心说话,把心头火气变作入主南地甚至天下的野心,如今看见徐御侍、钱宫人两个笨手笨脚的,心头无名火起,他自然不会承认,是自己安排的问题,只认为那两人不知变通。 “如今主子做久了,竟连如何伺候人都不会了?”又看向楚窈,“如今王妃身子重,管理上松泛了些,窈儿你是侧妃,也该拿出些架子来。” 楚窈听了,忙站起身来,还没开口说话,就听见赵怡说道,“也是我的不是,我觉着窈儿现在还小,便只叫帮衬我些琐事,并与我说说话,如今王爷提醒起来,倒也是该叫窈儿练练辖制下人的手段了,毕竟是王府侧妃。” 底下徐御侍钱宫人听了,倒难得有些心惊,互相看了一眼,又两看两厌的别过头去。 楚窈听了这话,又被夏云景拉了坐好,只能撒娇道,“王爷这可是不耐烦窈儿过得太悠闲,要窈儿找些事情来做?”又隔着夏云景同赵怡道,“姐姐管家的本事一向叫窈儿眼红,这回承认了教窈儿,可不能藏私呢。” 夏云景扫了徐御侍钱宫人两眼,才笑着看向楚窈,“放心吧,你怡姐姐必然不会藏私的,她若藏私,你且来同我说。”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王爷你也太偏心窈儿了些,”赵怡故作不平道。 楚窈眨眨眼,“才不要告状呢,”又道,“我平日也管不来姐姐那些事情,若姐姐不尽心教,到时候我可没法子帮手,只能姐姐一个人忙了。” “才说王爷偏心你,原来你也是个鬼灵精,”赵怡半是羞意,半是恼意,美目瞪了楚窈一眼,却是含情多些。 夏云景见了,不由笑出了声。 楚窈忙讨饶道,“好姐姐,不若我给你捧盏拜师的茶?你就别说我了。” 徐御侍钱宫人两个见几人正说到高兴处,便悄无声息的退到一旁,只拿眼睛注意着这边,等着吩咐,如此倒有些在宫里伺候的样子,捡起了侍女的功夫来。 “我才不说你呢,”赵怡道,“我呀,只叫你多练上几日,干脆把府里的往来也一并包办了,看你每日还怎么躲懒去。” “姐姐,这可不能,”楚窈被吓得花容失色,忙扯了夏云景来帮忙,“王爷你快说说姐姐。” 夏云景却只是含笑看着,并不多说。 徐御侍瞅着这空档,便来了句,“王妃这话可不对呢,各家人情往来,正该是您安排,侧妃可不能做的,这些事情,可是您躲不得懒的。” 徐御侍说这话时候,带着几分笑意,借了空,只往夏云景那里去了个笑脸,一边恭维着赵怡,一边又贬低了楚窈的侧妃身份,不是当家主母,怎么能插手这个。 钱宫人听了,也忙说,“正是这个理儿,哪里有正妃健在,侧妃把人情往来都一并管了的道理,便是上头没得主母,也该选能者,一齐监管才是。” 徐御侍一听钱宫人这话,就知道要遭,忙剜了钱宫人一眼,“看钱妹妹这话说的,王妃就是咱们家的主母,什么叫上头没得主母,诅咒王妃可是重罪。” 赵怡楚窈两个听了,只是心里不大舒坦,只是赵怡早习惯了这两人,楚窈也见了不少回,便没放在心上,不过没想到如今夏云景在坐在这儿,两人还能起幺蛾子,也是够头疼的。 夏云景听见徐御侍的话就有些不好,听见钱宫人的话也还能忍,等听见徐御侍第二句,说什么诅咒主母,竟‘嚯’的站了起来,抓起小几上的茶盏就向徐御侍丢了过去。 夏云景算是武将一脉,手上准头自然不错,劲儿也不小,这一杯子丢过去,直接叫徐御侍砸的个眼前一黑,额角流血,钱宫人也被热茶烫着,叫了一声。 赵怡楚窈两个没想到夏云景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好在楚窈见了茶盏弹向赵怡,忙过去挡了,虽砸着左手,幸而赵怡没事。 赵怡没叫茶盏吓着,这会儿倒白了脸色,忙拉了楚窈的手,听见楚窈‘嘶’了一声,直叫快去请大夫来。 夏云景见险些误伤了赵怡,已是吓出了一身冷汗,见被楚窈挡了,才放下心来。对着才‘悠悠转醒’的徐御侍,委屈落泪的钱宫人,更没得好脸色。 “不过是两个贱婢,也敢议论王妃和侧妃,”夏云景不知怎么,竟气得发抖,“来人。” 楚窈动了动,被赵怡死死按住,这会儿,可不能去触夏云景的眉头。 里头本只有听见赵怡声音的几个大小丫鬟进来收拾、帮忙。如今夏云景这一嗓子,倒是进来几个内侍,倒不是夏云景惯常用的,而是两个生面孔。 夏云景指着徐御侍和钱宫人,“徐氏钱氏诅咒王妃,都给本王……”夏云景闭了闭眼睛,“丢回院子里去,没本王吩咐,不准放她们出来。” 楚窈被赵怡揽着,都没说话,夏云景脸上渐渐平静,徐御侍钱宫人则是被堵了嘴拖了出去。楚窈伏在赵怡怀里,耳朵有些嗡嗡的,方才夏云景那样子,看着可真像是卫帝。 第二十八章 楚窈梦靥 这天晚饭,因徐御侍钱宫人都被罚了,便没人伺候。楚窈不过略夹了几筷子菜,就被叫了一块儿坐下用饭。 原先说好了要见一见万内侍的事情,因着夏云景没提起,赵怡也权当是不记得,给放在了一边。 一时桌上有夏云景偶尔亲自动手布菜,又兼温情软语,虽是众人心思不同,却难得好好用了一次饭。 楚窈用完饭,就有些乏了,向赵怡夏云景两个告了罪,就先去睡觉。 今日轮到易娘值夜,因楚窈多是同赵怡一块儿睡的,便没叫她们和衣睡在脚踏上,易娘也如往常留了一盏灯在桌上,就去耳房了。 许是白日里情绪激荡,楚窈一沾上枕头,就睡得熟了。 楚窈睡了一会儿,就听见有人喊她,睁开眼来,却并没见着人。楚窈有些迷惑,一时又发现那帐子不是惯用的天青色,而是鹅黄,身上盖得被子,也不是惯用的,倒像是南地第一绣坊,锦绣阁进上的东西。 楚窈心里头敲起一面大鼓,震得心神都有些不稳,她掀开被子,却发现自己的手,比平日所见更大更长些。楚窈面上仍是静静的,手却不自觉的抖了起来。 “易娘,易娘……”楚窈突然喊了起来,外头却没得半点声息,楚窈一时恼了,去掀那帐子,手却直接穿了过去,楚窈心里一慌,整个人竟直接摔出了帐子。 不疼?竟然不疼?楚窈怔怔的看着身后的帐子,那睡着了的人还隐约可见,那张脸,叫楚窈熟悉得都不敢再看。 楚窈像见了鬼似的从地上爬起来,就听见床上有了响动。 她先是咳了两声,便开了口,“青衣,青衣……” 青衣?这名字可真熟悉。 外头有侍女举着烛台进来,大抵是太慌了,还赤着脚,发丝散乱,“娘娘,这是怎么了,”青衣把烛台随手搁到小几上,又倒了一碗茶来,“娘娘先将就着润润喉咙。” 帘子掀开,再没了遮挡,楚窈就站在一边,两相比对,可不就有八分相似吗。 她将就着青衣的手喝了口茶,又咳了两声,“我方才梦见赵皇后了,”她脸上带着继续追忆,“脸色红润,神采飞扬,身后带着一队人马,杀出一条血路。” “娘娘,”青衣见她沉迷,不由喊了一声。 她笑笑,继续道,“我背着软软的太子,小心的绕过山坳,藏在先前说好的地方……呵,”她又轻笑出声,“果然是老了老了,竟想起这些事情来。” “元妃娘娘您才不老呢,”青衣故作娇嗔道,“您比圣人还小好几岁,哪里就老了。” “就你会说话,”元妃戳了青衣一指头,“什么时辰了?”不等青衣回答,又道,“记得明日早些喊我起来,许久不见赵姐姐,我也该去重华宫看看了。” 青衣答应着就伺候了元妃躺下,等放下帘子,元妃却又嘱咐着,“记得明日一早,先去请太子殿下。” 楚窈静静的看着,也就知道这是前世身为元妃的自己,和侍女青衣,这段对话,似乎是发生在赵怡暴毙后的第五年。 楚窈有些犹豫,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又见青衣打开香炉,点了一块安神香,不由有些头晕脑胀,就跟着青衣一起出了寝殿,想要醒醒神。不想青衣做了个奇怪的手势,梁上就飘下来一个和青衣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来,楚窈大骇,却是青衣与那女子做了几个手势,就悄悄开了门出去。 楚窈没得犹豫,直接追了上去。 青衣速度极快,举手投足间又有几分武架子,好在楚窈跟着赵怡学了几个花把式,此时也不用自己走,只飘着跟在青衣身后就好。 这一路,直跟着青衣进了帝王寝殿,见着了一身玄衣的夏云景。 “卫帝,”楚窈喃喃道。 楚窈才出声,卫帝似有所感,往楚窈这边看了一眼,只一眼,就叫楚窈心神不定,登时大叫一声,呕出一口血来。 “啊!”楚窈惊叫一声,睁开眼,却没什么神采,脸色苍白,冷汗如珠,还一面喘着粗气。 外头一阵忙乱,易娘很快赶过来,身后还跟着花影。花影快走几步打起帘子,易娘也不顾主仆之分,跪坐到楚窈床头,用手轻拍着楚窈身侧,“侧妃,不怕,易娘花影都在呢,王妃也快回了,不怕,不怕。” 花影见易娘安慰着楚窈,一面安排人去给赵怡报信,一面又叫人打了水来给楚窈擦汗,又另取了亵衣来给楚窈换。 还是易娘花影两个合力给楚窈擦脸时,楚窈的眼珠子才慢慢定格到易娘花影脸上,“易娘,花影?” 易娘花影见楚窈能叫人了,才缓了口气,答应一声,正好这时候赵怡进来,见了这阵仗,便挣脱了紫烟扶着的手,快步到楚窈身边,“窈儿,娘子,我来了,我来了。” 楚窈又怔怔看向赵怡,隔了一瞬,才嚎啕大哭起来,“姐姐,夫人,啊!” 赵怡忙搂了楚窈在怀里安慰,等楚窈哭声渐渐小了,才有心思灯着跪在地上的易娘花影等人。 “紫烟,你过来给侧妃更衣,”赵怡又对楚窈道,“先叫紫烟替你换件衣裳,我出去一刻便回,可好?” 楚窈点点头,又瞥见底下的易娘等人,道,“夫人莫怪她们,是我方才做了个噩梦,给靥着了,好在方才她们喊醒我。” 赵怡听了,点点头,“听你的,”说完,就又看向易娘等人,冷声道,“虽说有侧妃替你们求情,但没能早些觉察,仍是你们不对,且罚你们两个月月钱,若再有这事,先来回我,可知了?” “谢王妃、侧妃宽恕,”易娘等人皆无异议,不过是罚两个月月钱,已经是轻的了。 赵怡挥手叫她们退下,本只留了紫烟,不想花影竟也留下了。 就在楚窈赵怡看向她是,她福了福身,不动声色的拎起茶壶,用茶水把香都浇了,又把窗户都打开。 外头冷风进来,叫楚窈的衣裳都贴在身上,楚窈不由打了个寒颤,头脑也渐渐清明起来,看着那香炉,却渐渐连牙齿都打起架来。冷,真冷。 第二十九章 万忠师徒 经过花影这一番动作,是个有脑子的都知道那香有问题了,赵怡盛怒之下,就要再去寻方才伺候的人来,却被楚窈拉住,楚窈看向花影,“你原是我哥哥送进来的,我自然信你。” “谢主子信任,”花影行礼,解释道,“这香名为寻梦,乃是黎国调香师所制,因它安神效果好,曾在黎国盛极一时,只它有时会叫人噩梦连连,又会上瘾,便被禁了。方才进来,奴便闻见了,只有不少人在,奴也不敢浇了它,还请主子责罚。” 楚窈被子底下的手紧了紧,倚在赵怡怀里,有些虚弱的笑笑,“我罚你什么呢,若不是你明白,只怕以后我要常常做噩梦了。如此说来,我该赏你才是。” “奴职责所在,不求主子赏赐,”花影停了停,“主子汗湿了衣衫,还请早些更换,以免得了病症。” 楚窈点点头,“味儿散的差不多了,你去把窗户关了吧。”说完,楚窈又看向赵怡,却发现她脸色竟不大好,因而有些担心,握上她的手。 赵怡回过神,看见紫烟、花影动作,又抚了抚楚窈脸颊,才道,“日后我与窈儿住处,都不得再用香料,一应物件,由紫烟、花影你二人经手。” 赵怡眼睛里透出些许寒光,“可恼被人欺负到头上,我却只能息事宁人。” “夫人,”楚窈凑上去遮了赵怡的眼睛,小声道,“会有机会的,再等等,就快了。”楚窈说完,再等了片刻,才放下手,此时赵怡已经恢复如常。 赵怡深深看了楚窈一眼,才道,“快去把衣裳换了,等会着了凉,受罪的可是你。” 楚窈脸还白着,故作娇嗔道,“夫人偏要提醒我那些苦汤子,回回指使人往里头在加些黄连的,也不知道是谁。” 赵怡一哂,“我那不是为了娘子你好吗,只有记得苦,才会好生注意着,不再生病。” “你就贫吧,”楚窈瞪了赵怡一眼,却是满眼笑意,推了推赵怡,便起来到屏风后头换衣裳去了。 赵怡在外头,任紫烟服侍自己去了衣饰,躺到床上,不多时候,楚窈也过来了,挨着赵怡躺下,紫烟就领着花影退到外头去了。 楚窈枕着赵怡的手臂,看着帐顶,许久才说了句,“夫人,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楚窈眨巴眨巴眼睛,等了好久,才等到旁边赵怡的声音,“睡吧,日后再不会有这事情了。” “好,”楚窈答应一声,就闭了眼。原以为要很久才能睡着,事实上,不过过了半刻钟。这回才真是一觉好眠无梦,直到天明。 “娘子,娘子?”赵怡闭着眼,等了好久,才轻声喊着,等确定楚窈是真睡着了,才小心的把手臂从楚窈头下移出来,又扶着肚子起来,随手披了一件外袍,坐到书桌前,沉吟半晌,才写了一封书信封好。 赵怡才要再上床躺下,又有些迟疑,干脆用烛火点了信,把灰收好了,掀起盆景上头的青苔,撒上灰,又拿茶水浇了一回,才安心睡下了。 倒是这日夜里,夏云景的外书房灯火通明,彻夜未熄,待听见人说是王妃罚了丫鬟们两个月月钱,现在已经和侧妃一起歇下了,才静坐一会儿,命人去请万内侍来。 万内侍本已经歇了,守夜的小内侍进去时,却看见万内侍正衣着整齐的坐在榻上,“师傅,王爷请您到书房说话。” “万忠啊,你跟了我几年了?”万内侍没先忙着出去,反而颇有闲情逸致的同徒弟说起了话。 “打大夏三年,奴被卖进宫,就在师傅您身边服侍,如今已有十二年了。”万忠小心翼翼的回着话。 “十二年了啊,”万内侍叹了口气,“这十二年,养条狗也能养熟了,怎么你就不认我这个主人呢。” 万忠听了,目光一闪,脸上却还赔着笑,“看师傅这话说的,万忠这名字,还是师傅您给取的,万忠,可不就是终于您的一条狗吗。” 万内侍听了,不由笑了起来,因他嗓子古怪,这笑声也显得更加诡异刺耳。万内侍笑了几声,就停下了,拍了拍万忠的脑袋,掐着嗓子道,“好好好,好一条忠于我的狗,可惜了,可惜了……” 万内侍话到最后,竟是从喉咙里头逼出了两句来,叫万忠心里打起了鼓来。 “你是谁的狗,我以前还不清楚,现在还能不明白吗,”万内侍捏着万忠的耳朵过来,凑得极近,“你如今能背叛我,改日也能背叛他,可笑我还以为他仍是当年那个小娃娃,可惜了我为你取得个好名字。” 万忠跪在万内侍身前,脸上神色似笑非笑,挣扎的古怪,“师傅,万忠错了……师傅,这从龙之功,才能保得太平,这么多年,你竟只安于后宫,可笑,可笑。” 话到最后,万忠也低声笑了起来,万内侍反看着万忠皱起了眉头,“原来,你早就痴了。” 万内侍叹息一声,“老了老了,一命赔一命,也是了是了。” 万内侍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走到门口,万忠听见他说了一句,“你素有大志,可你却忘了身份,若他日不能成活,你去求求王妃,望她能好心,舍你一口饭吃。” 万忠听了,不由呜咽出声,趴跪在地上。心里头一面高兴,一面伤心,却想起幼时万内侍的教导。 那时万内侍还没坐的这样高,身边伺候的人也不多,却极为谨慎,他说,“这宫里的奴婢,最忌讳有青云之志,万事皆是主子得赏,奴才受罚,每每有青云志者,都是那最先烂了的出头椽子。” 万忠呜咽了一阵,就停了,从包袱里翻出一件素衣来。 不知道师傅,什么时候走呢。万忠跪坐在,看向门口,只等着天明。 第三十章 话说易娘 约莫隔了三四日,便又一队马车停在卫王府门前,车上被搀下来六个戴着帏帽的女子来。 王林家的今日进府,今日易娘正在楚窈屋里当值,便也去拜见了楚窈。 “王家婶子倒是稀客,易娘,还不快给你妈妈搬了凳子来。”王林家的才同楚窈行完礼,赵怡也来了,便又是一通行礼,见了赵怡,王林家的也拘束起来了,楚窈就开口给了王林家的一个座儿,也算是她的脸面。 王林家的小心的坐了,又有女儿易娘站在身边,渐渐地,也就不拘谨了,一时也捡些趣事来说,比如王奶奶家的小孙孙伙同朱婶子家的二儿子,又打了谁家的石榴,踩了谁家的葡萄,杨家的老夫人不大好了,估摸着要准备后事了,这儿子的小幺儿一出生,喜气一激,也就大安了。 易娘见赵怡楚窈两个听得有趣,便没制止了自己妈妈,由着她去说了。 王林家的说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倒是方才进府时,看见有队马车在外头停着,我还说是有府里的客人,不想下来六个丫鬟打扮的女孩子,又搀了六个戴着帏帽的女子出来,从角门进了府里。” 易娘听见自己妈妈说了这个,忙给她使眼色,叫楚窈见了,便说她,“易娘你叫你妈妈说了看看,我与夫人总得明儿才能见着她们,如今心里头也好奇着呢。” 赵怡听见,也点了点头,“这会儿说说,我也看看明儿早上能不能对得上。” 王林家的原看了易娘眼色,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如今见楚窈赵怡两个都有兴趣,便也乐呵呵的讲了起来。 “奴是见了有六辆马车来的,起初是前四辆里都下来了一个人,第五辆没出来,第六辆出来了两个,六个人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都穿着一身草绿色的衣裳,梳着双螺髻,看上去身量也不错,只是脸上神色都差不多,跟一个模子里头倒出来似的。”王林家的皱着眉,有些犯愁,“这以后,可怎么认得出来谁是谁呢。” 楚窈原要吃茶,手一抖,反洒在小几上些许,易娘锦衣忙过去收拾了,红珠又捧了一盏新茶来,楚窈只叫王林家的不必管她,继续说。 王林家的这才安心继续道,“这几个女孩子分别下了车,第六个马车的两个下车后就到了第五辆马车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就看见里头又走出来六个戴着帏帽的女子来。” 花影端了茶给王林家的,易娘过来亲自捧了给王林家的吃。 王林家的吃了茶,自觉受到了鼓励,“这后面的六个女子看来都是长成了的,身量更高些,均服素色衣裳,有几个身材苗条,有两个稍显圆润,虽带着帷帽,看不见脸,但那或柔弱、或优雅的气质,也能知道是美人了。” 易娘见自己妈妈说得有些歪了,忙在后头戳了戳她的背。 王林家的被易娘一提醒,忙道,“只是她们再好,也比不上王妃的雍容和侧妃美丽的。” 楚窈闻言一笑,只看向易娘,“你妈妈讲故事有趣,我还想多听一耳朵呢,却叫你拦了,也罢也罢,你且同紫烟姐姐同去看看,也认一认人,免得改日见了,却不知道呢。” 易娘听了,忙点头应了,出去寻紫烟去了。 楚窈见易娘出去,才又看向突然局促起来的王林家的,“王婶子这回进府,该不只是为了和我说说话的吧。” “哎,是,是,不是,这……”王林家的听见楚窈的话,本就有些慌了,如今易娘出去了,又有赵怡在边上,竟结巴起来。 王林家的犹豫一会儿,见楚窈脸色温和,并没有因她失仪而恼怒的意思,才好似下定了决心,开口道,“侧妃问奴,奴也就实话实说了。原是这些日子,多有冰人上门,奴等不敢善专,就想着来请侧妃示下,若能有个章程,奴同她爹,也好早些回了话去。” 原来王林家的竟是为了易娘的婚事而来的,说来也是,易娘原就比楚窈要大,如今楚窈虽不到年龄,却已经嫁了。易娘快成年了,虽要多留几年,也要早些定下人家,才不至于临时忙乱。 楚窈听了,心里转了两转,也有些拿不定,便看向赵怡。 赵怡向楚窈点点头,便问王林家的,“这是你与王林的意思?可问过易娘没有?” 王林家的听完便回道,“正是当家的叫我来请侧妃的章程的,”又道,“她一个姑娘家,也不得出门去,等打听好了对方家里脾气秉性,到选婿时,圈了人选,叫她亲看上一看也就是了。” 楚窈听完脸色有些不好,赵怡也皱了皱眉头,叫王林家的也不大敢说话,生怕被二人恼了去。 赵怡不好再说话,也只有楚窈自己来了。 楚窈闭着眼想了会儿,才对王林家的道,“等会儿你先莫忙着走,把这事儿同易娘说一说,等忙过了这两日,我放她两天假,准她回去同你们一块儿。” 楚窈见王林家的脸上立时笑开了花儿,又道,“若她也同意了,把定好的人选,也与我说来听听,毕竟是我身边头一个要出门子的,也好与她准备添妆。” “哎,奴且代易娘写过侧妃,谢过王妃,谢过侧妃,”王林家的忙站了起来。 楚窈摆摆手,“锦衣,你叫人送了王婶子去易娘屋里,再叫个人去寻易娘,若她回了,就说我允她晚些过来伺候。” 锦衣答应一声,就引着满脸高兴的王林家的出去了。 “窈儿可是舍不得易娘?” 楚窈听见赵怡这话,觉得有些不对,却只见赵怡脸上带着些许醋意,心里有些喜意,“看夫人你说的是什么话,易娘惯跟着我,是我用惯了的,原要多留她几年,如今看来,倒是不成了。” “别想太多了,”赵怡道,“等易娘回来,先问问她的意思也不迟。” 第三十一章 新人进府 “禀王爷、王妃、侧妃,徐御侍、钱宫人已领着六位宫人在院里候着了。”戴着红珊瑚手串,一身粉衣,难得梳着双螺髻的红珠从外头进来,举止之间,婷婷袅袅,倒和平日大不相同,却有些宫中大侍女的仪态了。 夏云景原在一旁坐着,看见红珠,眼中闪过几分满意,听了这话,便看向楚窈赵怡。 赵怡替楚窈点上最后一簇百宝璎珞,又审视一番,才满意的叫了水来净了手,携了楚窈一同走到夏云景身边,三人相视一笑。便有紫烟、易娘两个领着一干大小侍女撩起帘子,打开大门。 等三人前头走了,才分作两队,亦步亦趋跟在几人身后。其中紫烟、易娘并夏云景新挑的内侍曹信三人,略退一步之距,算是近身伺候。 徐御侍、钱宫人前几日被夏云景亲口禁足,没得命令不得出来。不过昨个儿赵怡亲去寻了夏云景,云是新人进府,不好不见前辈,免得闹出笑话,也叫面上不好看。 夏云景思量一番,便准了。只是又着人收拾了徐御侍钱宫人所住小院,等今日过后,便将六名宫人分到这两处去住,先前准备了的院子也暂时不动它,且等等再说。 昨个儿楚窈允了王林家的自同易娘说话,晚上易娘回来,直说是不急,要再伺候楚窈两年再论,楚窈略劝两句,易娘便言说,没得哪家侍女不是二十一二都还在府里伺候,叫人知道了,还要夸一声年华正好,就是二十五岁才出嫁,也算不得迟的,偏她要十七八岁就出门子,不说是不合规矩,她心里也是舍不得的。 楚窈听了,只叹息一声,房里大小事务,仍以易娘为首,底下锦衣花影红珠几个知道了,却比往日更尽心了。倒是赵怡晚上知道了,寻个由头,赏了易娘一套宝石头面,权做奖赏她的心意。 夏云景三人将行到院外,便有曹信快走几步,进了院子,“卫王殿下、王妃殿下、侧妃殿下到,各人回避。” 接着,便是赵怡才升的大丫头浅川并上红珠,各带了一队小丫头先进去了。 等三人再领了人进院子时,便只见徐御侍钱宫人身后各领了三名身着白裳,戴着不同花冠的宫人,楚窈偷偷瞥了一眼,正对上另一名戴着紫荆花冠的大胆宫人也往这边看过来,楚窈脚步一顿,便引得赵怡夏云景也顺着楚窈的视线过去,惊得那女子忙低下头,不敢再有异动。 夏云景停下脚步,赵怡楚窈两个便各落后半步、一步,俱都停了,夏云景只看着方才那个大胆的宫人,“那个戴着紫荆花冠的,是谁?” 候在一旁的嬷嬷正要上前回话,就听见那女子说了一句,“殿下容禀,”那女子从前头那人背后移出来,叫夏云景好看清她,才眼含情意,看了夏云景一眼,重又跪下,“奴南地柳氏,太常博士柳林之女。” 夏云景听罢,只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径自往厅内去了,赵怡楚窈两个随后跟上。 柳氏见状一愣,又见余人都悄悄看自己,不由红了脸,一一瞪了回去。 三人进了花厅,仍是夏云景赵怡并排着坐了,又在夏云景左侧加了一座,叫楚窈坐下。等红珠、浅川、花影等人捧了茶来摆了,曹信等三人用过茶水,才出去传人进来。 几人仍由徐御侍打头,钱宫人略退半步,余人各再退一步,按次序排好。行礼之后,徐御侍钱宫人起身,分立赵怡楚窈身侧,次下又是紫烟易娘。 曹信站在那六名女子最右前两步之距,待赵怡点头示意,方才道,“南地柳氏女,年十九。” 曹信话音刚落就见方才那紫荆花冠女子,垂首出来,行礼,“奴柳氏,拜见卫王、王妃、侧妃。” 夏云景不说话,只把玩着手上的墨玉珠串,赵怡翻了翻手上才拿到的册子,“你父亲柳太常倒是一贤士。” 柳氏听见赵怡夸她父亲,惊喜的抬起头,“谢王妃夸赞。” 楚窈挑眉,含笑看向赵怡,“柳宫人倒是真性情。” “妹妹说得极是,倒和徐御侍很像呢,”赵怡笑着点点头,看了徐御侍一眼,便同紫烟道,“柳宫人晋御侍,”又看向徐御侍,“柳御侍初来,还不大熟悉府里,便要劳徐御侍多照应些,不妨做个邻居好了。” 徐御侍本听见赵怡前言,就有些变了脸色,再听得这话,就有些委屈,待要开口反驳,叫赵怡横了一眼,脸色一白,忙赔笑应下,却瞪了柳御侍好几眼。 新晋的柳御侍倒是满脸欣喜,混不在乎徐御侍的眼色,自被侍女引到徐御侍身边站定。 下剩的几人都悄悄看她两眼,又听见曹信又唱了新名字,才依次出来,最后出来的是韦氏双姝。各人介绍不过大同小异,只陈氏被赵怡问了两句,韦氏叫楚窈夸了一夸,许氏、何氏也不过问了是哪里人氏。 几人里头,柳氏许氏容貌最盛,何氏陈氏次之,大小韦氏再次。柳氏、许氏、何氏都是娇娇柔柔的,体格也不大好的样子,大小韦氏看着康健些,却是长着相类的娃娃脸,陈氏稍圆润些,面容却比大小韦氏更漂亮两分,又兼肤色漂亮,更合眼缘。 如此一番,倒也花了大半个时辰才算完,自柳氏之后,陈氏也封作御侍,同钱宫人一块儿住,韦氏姐妹定下同柳氏一块儿,旁的都随着陈氏住。 等了这半天,徐御侍钱宫人两个各得了满心不好,却又得笑脸迎人,倒是难得心往一处,夏云景见赵怡定下了分位,便只再嘱咐两句规矩,又说府里各事由王妃主事,侧妃协理,也不管众人各异的脸色,就到书房去了,下剩的事情,也不需要他再出面。 第三十二章 入V一更 新人进府已有三日,这天下午,夏云景回府早,赵怡却才歇下,赵怡便叫楚窈同夏云景一块儿,去荷园赏花。紫烟派了一队人出去,带上各色茶水点心,打个前站。这一队人出去了,后院儿里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一时除了住主院,各处香氛云袖。 出门前,赵怡撑着起来,亲为楚窈收拾了衣裳,取了一身藕色的衣裙,裙摆处用丁香色丝线绣了几处莲瓣,几许莲叶飘萍,因恐池边风凉,便在外头罩了件浣溪沙。又用流苏穿了莲纹玉环,挂在腰上,花影又盛了一盘荷包过来,叫赵怡帮着挑了,挂在楚窈腰上。 夏云景近来常把玩扇子,赵怡也叫人呈了新做的扇套上来,夏云景挑了个紫檀色绣着竹节的,也算是个好兆头。 打点好了衣裳,梳头娘子替楚窈梳了个元宝髻,戴了莲花纹的贴翠发梳,两侧各点了一束流苏下来。原是要用点翠步摇的,叫楚窈嫌弃太过累赘,便没用,赵怡转头往楚窈脖子上挂了一只宝石璎珞项圈,各色宝石簇成娇花,底下又有米粒大小的宝石坠成串,垂在下头,步履之间,竟是熠熠生辉。 好在也就是楚窈,才不会叫这宝石光泽喧宾夺主。漂亮的首饰映衬着楚窈毫不作伪的笑脸,叫夏云景眉宇间笼罩着的阴霾,也散了几分,原先还只有三分真心,六分无趣,如今已换做九分兴致了。 楚窈夏云景两个在诸多‘眼睛’的注视下,出了主院,因楚窈不耐烦走回廊,便只领着人从那假山后头,或是草木丛生之处过去。 “奴柳氏见过王爷、侧妃,王爷长乐,侧妃长乐,”夏云景楚窈两个才预备从竹园里头转转,就遇见了前两日才晋封的柳御侍。 这柳御侍今日穿了一件素色的衣裳,裙摆处用银线绣着白莲,那田田荷叶是银线夹了水绿和墨色的丝线绣的,绿意极淡,倒像是水墨做的画,但在阳光下一过,便能抓人眼睛,叫人欢喜。 夏云景头一日便是叫这柳御侍伺候的,自然比楚窈更熟悉柳御侍几分,只是这后院的事情,他向来极少费心,赵怡又不在此地,也免不了要叫楚窈出来说话了。因而夏云景叫起之后,楚窈也跟着叫了起,并兼起了赵怡一半的事情。 “柳御侍这衣裳可真好看,跟水墨作画似的,也不知道是哪家的手艺,心思倒是极灵巧的。”楚窈偏了偏头,看向夏云景,“王爷也帮我看看,这样的衣裳可适合我与王妃?” 柳御侍见夏云景看过来,忙道,“回侧妃,这是南地素锦阁新出的式样,多是浅色底子,绣了暗纹,只里头常加了些金丝银线,就更与别家不同,”说着,柳御侍也自得起来,略动了动裙摆,“因而这衣裳在太阳底下过一遭,便如有华光万千,近来颇受追捧呢。” 夏云景听罢,道,“不过是图个新奇名声,实早些年就有了,当年新阳长公主也极爱这样的‘水墨’,原都是名家作画,留的样子,这件……论工笔技巧还不如红珠花影,”说着,又看向楚窈,“你若是欢喜,便去找王妃问问,或是叫人去南地挑上两件回来,叫底下人看了,做些更好的出来。” “里头竟还有这样的功夫,也是难得了,还是王爷疼我,”楚窈对着夏云景眨了眨眼睛,惹得夏云景一瞥,才故作调皮的收了,看向柳御侍,有些好奇道,“柳御侍这是要往哪里去?” 柳御侍听了,眸光一闪,收了搭在侍女臂上的手,虚掩了唇道,“奴不过看天色好,出来走走,倒没想过往哪里去呢。” “既是如此,柳御侍不如也一起来做个伴好了,”楚窈看向夏云景,“王爷以为如何。” 夏云景看了楚窈一眼,点点头,“也好。” 言罢,也不等柳御侍反应,便径往前去了。柳御侍忙在后头行了个礼,又给了楚窈感激一眼,就有追上去,被楚窈伸手拉了。 楚窈小声道,“王爷与我原是想着从竹园里头打个转,再去莲池看看,”楚窈看柳御侍这边听着自己说话,还不住往夏云景看,便放了柳御侍的手,“我走了这许久,有些跟不上,柳御侍且先去陪着王爷,我在后头慢慢来。” “那奴就先去了,侧妃且慢来,”柳御侍说完,就领着丫鬟匆匆追到夏云景身边,一块儿进了竹园。 楚窈远远地,只能见着柳御侍面带红晕,眼眸含情,偶尔娇笑两声也有如银铃作响。 易娘在后头靠近了楚窈,小声道,“侧妃,柳御侍当真是绝色,只这风情一样,便是奴平日姐妹所不能得的,若不是青天白日的,又有不少人看着,只怕她要倒在王爷身上了。” “这也是你能说的,”楚窈没什么威力的看了易娘一眼,“只恼今日我怎么选了莲纹衣裳出来,偏与她撞了,好在颜色不一样,花纹也不相类,”楚窈说着,就背着人悄悄翻了个白眼。 易娘见着,不由捂嘴笑了,“这话可说不得,万一等会儿又出来一个颜色相类,或是花纹像似的呢。” 楚窈张了张嘴,只叫易娘替她拈上一两朵花儿来,两人又不时说些话,偶尔还同花影说上几句,就走得更慢了,好在前头夏云景有柳御侍牵绊着,走的也不很快,不至于跟不上。 楚窈才走了几步,就看见夏云景正带着柳御侍在竹园外头等着,“怎么这么久才来,也不知道路上叫什么牵了魂去。” 楚窈听了,忙快走几步,挨了夏云景,挽了他一只胳膊,“我人小,自然走的慢些,”又叫易娘把路上摘得花拿来给夏云景看,“我见这几多月月红开得好,就想着摘了回去装扮装扮王妃的卧房呢,王妃身子重,整日只得在院子里头呆着,也不好出来看。我便把外头好看的,带回去给她瞧瞧。” 夏云景听了,点点头,“也不枉她疼你一场。”又吩咐了曹信,“这一路上若见着好的,也叫人略采上一二朵来,与侧妃的一同拿回去,叫王妃也欢喜欢喜。” 曹信忙应了,又叫身边跟着的丫鬟路上小心盯着。 柳御侍看着夏云景楚窈两个亲密,面上露出些许羡慕,再听得两人心里念着赵怡,便道,“王爷待王妃真好,侧妃也是这样敬重王妃的。” 夏云景听了,只是看了柳御侍一眼,并没说话,叫柳御侍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楚窈倒是对着柳御侍眨了眨眼睛,“王妃是个和善人,自然应该敬重的,况且我这两年常与王妃一块儿,受王妃照顾颇多,也只能从这些小事上头时时记挂着了。” “你惯是个好的,”夏云景说着,又看向柳御侍,“既是在府里,你也该好好敬重王妃才是。” 柳御侍忙不迭的应了,几人才往竹园里头去了。 卫王府外头,有一队人马停了,打头那人取了信物递给门口的侍卫,请他通传一声,求见王妃赵氏。若是楚窈在此,定能轻易认出,这人是前些日子才见过的长孙卫。 那侍卫半信半疑的接了信物,只看了一眼,便请了长孙卫一行人进府,又遣人把车马停进了府中,才忙去二门回话了,不多时候,就有消息说是,王妃请那人过去说话,还另派了紫烟姑娘来接。 路上紫烟遇见才得了王爷消息的徐御侍钱宫人两个,有些稀奇,却还是行了礼,“徐御侍、钱宫人这是要往哪里去?” 钱宫人听了,面上一哂,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只看向徐御侍。 这一眼,叫紫烟更奇了,徐御侍钱宫人不对付,可有些年头了,怎么就这么两天,竟走到一块儿去了。 徐御侍看见钱宫人的表现,不由瞪了她一眼,对紫烟赔笑道,“也没想着去哪儿,只是呆在屋子里也不大舒坦,就出来走走,可巧遇见了钱妹妹,索性结个了伴了。” 徐御侍目光游移一阵,“看紫烟姑娘你这样子,是王妃有什么吩咐吗?” 紫烟姑娘?紫烟手指一动,脸上的笑险些没能撑得住,能得徐御侍这一声姑娘,可真不容易,“正是王妃吩咐了事情呢,”紫烟又簇起笑容,“徐御侍钱宫人,紫烟就先去了,免得等会儿耽搁了王妃的事情。” “哎哎,好,紫烟姑娘你先去吧,”钱宫人忙摆手道。 徐御侍这回,可是脸色都不好了,看着钱宫人,完全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不过也只得一瞬,便笑着看向紫烟,“紫烟姑娘,我方才隐约听人说是王爷回来了?” “正是呢,”紫烟这才松了口气,这有求的好,总比反常的样子更能接受些,因而紫烟好心替她们说明,“王爷是已经回来了,只是方才王爷和侧妃已经出去逛园子了,听锦衣说着,仿佛是要往荷园去的,只是走的哪条路却不大清楚,” “想来是从小路去的,”钱宫人笃定的说道。 紫烟听罢,不由挑了挑眉,又看了看她们来时的方向,便了然了,合着是没能堵到人啊。 “钱妹妹,”徐御侍抬高了声音,想来也觉得钱宫人脑子不大好了,又笑着看向紫烟道,“紫烟姑娘且快去吧,我与钱妹妹再逛逛去,就不耽搁你了。” “那紫烟就先去了,”紫烟点点头,欠身一礼,便先走了,远远的还能听见几丝后头徐御侍在责怪钱宫人的声音。紫烟摇摇头,便把那两人丢开了,她们俩这也是一笔糊涂烂账,谁扯得清楚呢。 第三十三章 入V二更 这竹园说来,也不该是卫地风景,只是竹乃君子之风,为了名头好听,也是面上好看,赵怡曾花了大力气来,寻了数类竹子来装点这园子。 于楚窈而言,这竹林里头有多少种竹子,每种叫什么名字,她是分不清的,如此附庸风雅的事情,她也只能听上一耳朵竹海波涛罢了。 赵怡是赵家女儿,自然也不是特别风雅的人士,因而这竹园里头,最得人称道的,不是这里头的竹子种类,而是这园中有一条天然的小溪流过,小溪两岸茂竹成荫,成了天然的拱门屏障,赵怡又特在溪中设下竹筏,一应景致,都有着浓浓的南地味道,也算是夏云景心里最欢喜,却也最不爱来的地方了。 进园子前,楚窈还想着,别又遇上什么宫人御侍的了吧,谁知道,今个儿楚窈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才转过一丛修竹,就听见一个声音,如黄莺坠地,婉转而来。 “奴陈氏见过王爷、侧妃。王爷长乐,侧妃长乐。” 楚窈抬眼看去,却是陈御侍,也不知道是不是和柳御侍两个心有灵犀,陈御侍也穿了一件素锦阁的衣裳,与柳御侍那件是一个款式的,只底子是雪色,绣的是修竹,原本还嫌太素净,她倒是在外头罩了一件水绿色的外纱,也就没得什么忌讳的了。 楚窈偷偷看了柳御侍脸色,约莫不是很好的样子,便叫了陈御侍起来。 陈御侍也是个妙人儿,也没先说自个儿怎么在这里,反是对柳御侍笑道,“我还说今日在屋子里呆不住,便请姐妹们一块儿出来,先前还着人去请了柳御侍,却不想在这里遇上了,” “约莫是那会儿我已经出了门,可是不巧了。”柳御侍站在夏云景后头,脸上挂着笑,看上去,倒是真心的样子,若果方才楚窈没见她脸色难看的话,倒能相信她是真心觉着不巧了。 还以为这柳御侍是个直脾气的,想不到也这样能藏。 陈御侍不以为意,看了看夏云景楚窈两个,“奴还请了许宫人、何宫人并几位御侍、宫人,只是如今来的,”陈御侍有些不大好意思,“也就只有住的近些的许宫人何宫人两个了。” 陈御侍话音刚落,就听见了话音儿。 “方才陈姐姐说去寻两枝好些的竹枝来,怎么还没回,”这个声音略清亮些,倒和那日的何宫人对上了号。 “说的也是,”这声音温温柔柔的,染上几许愁意,看来是许宫人了,“咱们去寻寻。” 陈御侍打眼看着夏云景几个没反对的意思,便示意身边侍女回话,那侍女会意,略快走几步,去请了许宫人和何宫人过来。几人又是一番拜见。 这许宫人何宫人两个,俱都穿了浅黄底子,绣了花草边儿的衣裳,只一个是迎春,一个是夕颜,两人都梳了堕马髻,戴着宫人份例的首饰,不过多有些绢花,小珠罢了。 两人都是一样娇柔的气质,打扮又都差不多,叫楚窈看着,倒像是和大小韦氏一般的姐妹了。懂得分寸,打扮也并不冒尖儿,叫人觉得是个好的。 两名宫人自打行完了礼,就安安分分的呆在一边儿,凡事只让陈御侍出头,只有问到两人头上了,才说上一两句。 楚窈看夏云景的脸色,倒是分不出来,不过夏云景向来不欢喜太过沉闷的女子,这两个觉得该是活泼的,可惜没法子对上合适的人。 楚窈这边想着,那头陈御侍已经在问夏云景可要去溪上乘竹筏了。楚窈看着夏云景一侧站了个柳御侍,一侧站了个陈御侍,挑挑眉头,也就不去凑这个热闹,兼之竹林里头素来安静,倒要比别处更凉上几分。 又一阵竹涛过后,楚窈不自觉打了个寒战,易娘忙过来问楚窈,要不要加件衣裳,被楚窈拒了。 “这是怎么了?”楚窈易娘两个说话,没注意夏云景,也就这一会儿,夏云景就走到楚窈身边来了。 易娘见了,眼珠子一转,还是实话实说道,“林子里有些凉,奴怕侧妃受了寒气,便想替她加件衣裳,只是侧妃不肯。” 楚窈听了,脸上做出恼意,瞪了易娘一眼,“哪里有大夏天的穿好几层衣裳的道理,”一面又同夏云景道,“不过是她关心太过了,王爷快别听她的。” “这好话,却是该听的,”夏云景看了易娘一眼,对曹信道,“这心里念着主子,着实该赏,” 曹信躬身应是,便上来递了个荷包给易娘,易娘忙谢恩接了。 “你也别仗着天气大,所以不在乎,”夏云景又看向楚窈道,“那些竹林雅士,聚在林子里,还要多加一件夹衣呢,更何况是你。” “我才不和他们比呢,”楚窈吐吐舌头,又撒娇道,“以后必定会记得了,反正等会儿是要往荷园去的,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便是王爷不放心,回去我就叫人熬上一碗姜汤喝了,也就是了。” “你主子的话,你可是听见了,”夏云景对易娘道,“回去就给她熬上一碗姜汤,不许放糖。” “是,”易娘笑着应了,觑见柳御侍等人的脸色,倒是精彩极了,易娘看着,心里头倒生出些奇怪的感受来。 夏云景看了看身后跟着的一干姬妾,便道,“竹园寒气大,往荷园去吧。” “是,”众人一齐应了,才由夏云景,楚窈走在前头,余人按着身份品级落后半步一步不等,浩浩荡荡的去了。 这头紫烟领着长孙卫和一个管家模样的老人一路光明正大的进来,又遇见了徐御侍钱宫人两个,也不知道是紫烟几个速度太快,还是徐御侍两个速度太慢。 其实紫烟也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想来是徐御侍不好意思再见上一回紫烟,也是因为这回,和紫烟一起的人里头有外男的缘故,徐御侍早早拉了钱宫人躲开,便没再遇上。 紫烟一路带着两人进了书房,赵怡早已经等在这里了,而徐御侍隔着远远地看了几眼,才走了。 “紫烟,方才我觉得有人在看我们,”几人走到一处空地,长孙卫才轻声道。 紫烟目不斜视,继续为两人引路,只嘴唇幅度极小的动了动,“那是后院儿的御侍,不必担心,王妃有分寸的。” 两人身边,那管家打扮的青年,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一如方才的严肃。 “紫烟姐姐,你可回来了,王妃都等了好一会儿了,”说这话的,是赵怡身边的一个二等丫鬟曲水,只她才说完这话,就看见了紫烟身后的人,觉得不妥,红了脸,便避开了,“王妃说姐姐回来以后直接进去便是,不必通报了。” 紫烟点点头,“那我就先去了,你且自去忙吧。” 曲水点点头,走到转角,还偏头看了长孙卫一眼。 紫烟见了,只调侃的看了长孙卫一眼,便领着两人进屋了。 紫烟等人进去时,赵怡正坐在桌案后头,面前铺着几层白纸,用鸡血石镇纸压了,右上角放着一方砚台,里头墨都是早早磨好了的,正前方本还挂了几支湖笔,只是如今已经移到砚台旁边去了。 几人一番拜见后,还是赵怡先开了口,她却不是对着长孙卫说话,而是看着那管家模样的人,“赵叔,怎么竟是您亲自来了?” 那赵叔看见赵怡,才总算是松快了脸色,露出些许慈爱来,“姐儿您说要黑甲军不动,总得有个由头,老奴恐是姐儿有事情不好在信里头说明,哪里还敢放心叫别人过来。” “赵叔果然更疼姐儿,”长孙卫一脸吃醋的表情。 这一出,惹得楚窈紫烟都笑了,就连赵叔也是一脸无奈的看着长孙卫。 “才说了叫你好生呆在,怎么一听见赵叔来了,就坐不住了,”赵怡摇摇头,又看向赵叔,正色道,“赵叔你亲自过来,我也更好说些。” 赵怡神色严肃,赵叔也皱起眉头了,赵怡打小同他亲近,他自然更了解赵怡,赵怡都这样为难的事情,定然不会是什么太普通的。 “原先咱们定了,卫王夺位时,将黑甲军和盘托出,并作为奇兵,直取南地,”赵怡看了看赵叔,“这样的法子固然能让卫王上位,可我这两年日夜推敲,却只觉是赵家和黑甲军的末日将临。” “此话怎讲,”赵叔眼睛里透出些许锐利的光。 赵怡习惯了赵叔的锋利,自是不怕,“众人皆说当年赵家得以保全,皆因先祖英明早早辞官,可我却以为,这还因着赵家私军‘黑甲军’最后一战几乎全军覆没,仅余几人‘残兵伤员’。” 赵怡看赵叔没得打断的意思,便继续道,“拔了牙的幼虎,皇家自然放心,如今黑甲军的‘残兵伤员’多为皇家做事,训练皇家卫队,我父亲兄弟,也多得重用,全靠赵家没有自己的私军。可一旦赵家有了私军呢。” “只怕皇帝要坐卧不安了,”赵叔听罢,便能直入其间要害。 “正是,”赵怡颔首,“因我是赵家女儿,故皇帝很可能直接退位于卫王,之后卫王施恩于赵家与黑甲军,说不得赵家就能恢复往日荣耀,甚至权倾朝野,却永远成了皇帝心上的一根刺。” 赵怡说着,压低了声音,“赵叔,你我都知道,皇帝的忌讳,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 听了这话,紫烟长孙卫两个皆是一惊,对视一眼,背心都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重归荣耀的赵家,却没得全盛时候的黑甲军,又失了君心。更因帮着卫王夺位,还可能失了民心。若皇帝想动赵家,那便是没得根基的大树,任由推伐了。 第三十四章 入V三更 几人才走到荷园门口,就听见金玉落盘之声,又有女子歌声,唱的是《青阳渡》,“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下有并根藕,上有并头莲”之句。 夏云景在头前止了步,后头众人便也跟着停了。等里头声音歇了,又听见女子说话声。 “姐姐,你这歌声倒是越发好了,” 听见这声音,楚窈还只是觉得耳熟,柳御侍倒立时想起了这声音的主人,柳御侍便挨了楚窈,只做轻声姿态,却用了周围都能听见的声音道,“侧妃,是小韦宫人,往时在南地时,两位韦氏妹妹,就常抚琴高歌,想来唱歌那位,该是大韦宫人了。” 楚窈听罢,却没恼,只是笑着对夏云景道,“还是同王爷一块儿出来,运气更好些,不止先遇见了柳御侍,晓得了一类新奇衣裳,还见着了众位妹妹,先前还说是差了两位韦宫人,如今倒也见着了。倒是两位韦宫人这一抚琴,一放歌,倒也是雅事,对着那满池荷花,也怕是超然得多了呢。” 夏云景若有所思的看着柳御侍,“我记得你与大小韦氏,是一块儿住的,如今看来,果然是一个院子的,今个儿竟见全了。” 柳御侍听了这话,脸上有些不安,却还强颜笑道,“也是奴与两位韦氏妹妹的运气,蒙赐住了一个院子,还同日遇见了王爷您与楚侧妃。”一时又道,“况今日也是见了陈妹妹几位,奴心里头正羡慕呢,如今才都齐了。” “这倒是实话了,”楚窈也看了柳御侍一眼,便催促着往里头去,“说是赏花,倒是这会儿才到,如今也赏赏花中妃子,也是不错的。” “你呀,”夏云景摇摇头,“若叫王妃听见你说这话,只怕是又要挨说了,怎么就记不住呢。” 楚窈吐了吐舌头,“王妃正休息呢,王爷不说,王妃就不会知道的。” 夏云景摇了摇头,正要再说楚窈两句,就看见大小韦氏从里头出来了。 大韦氏穿着一身与楚窈相类的藕色衣裳,只裙摆处的花色不同罢了,大韦氏只抬头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小韦氏一身葱绿色衣裳,走在后头,见大韦氏顿了一顿,便也抬头见着了楚窈身上穿的衣裳,一时也脸色古怪起来。 “奴韦氏,见过王爷、侧妃。”大小韦氏一齐动作,不止是看着,就是那声音听着,也叫人心里舒服。 楚窈垂下眼睑,心里有些可惜,如今衣裳撞了颜色,最是忌讳,便是为着脸面,也少不得要罚她一二的。这样想着,楚窈便没有开口。 夏云景不说话,楚窈没开口,也不代表柳御侍就安静呆着了,毕竟方才才被夏云景敲打了,也要忙着用另外的事来,把自己身上的视线给转移了去。 “哎呀,大韦宫人,怎么你今个儿也是穿的藕色衣裳,这……”柳御侍说着,眼神还在楚窈身上打了两个转,才往夏云景飘了过去。 楚窈在心底暗暗给柳御侍记上了一笔,也没管柳御侍嘴里头说的话,只笑道,“王爷看着柳御侍可像一个人?” 夏云景点点头,“确实很像。” 楚窈笑笑,便叫了大小韦氏起来,这有些事情,也没必要当面给难堪,不然,脸上挂不住的,可未必是别人呢。 大小韦氏小心翼翼的起来,又同其他几人见了礼,就连方才给了排头的柳御侍,也没落下,倒是好心性。 陈御侍见一时静了下去,便向楚窈道,“侧妃在同王爷说柳姐姐同谁很像?”说着陈御侍看了柳御侍一眼,“不如也说了叫咱们都评评看。” 楚窈听了,看了看夏云景,没做声,柳御侍恨恨的瞪了尴尬起来的陈御侍一眼,才笑道,“两位韦妹妹都亲来迎王爷侧妃了,咱们都站在门口做什么。” “王爷,”曹信过来,同夏云景小声说了些什么。楚窈向曹信过来的方向看去,却是浅川。 浅川见楚窈看着她,便向楚窈一笑,行了个礼,楚窈心里突然安定了,对着浅川点了点头。 这时曹信也说完了事,夏云景便只招了楚窈过去,“今日府里有客到,我需得到前头去了,窈儿你若不欢喜她们,只管拿了架子,叫她们回避也就是了。锦衣红珠几个在里头备下了吃食,只你却不能多用,记得在晚饭前回来,莫叫你赵姐姐等你。” 楚窈见夏云景如此嘱托,不由捂嘴笑了,点点头,惹得夏云景无奈一眼。 等夏云景走远了,楚窈看了看周围还把心思放在夏云景身上的御侍宫人们,道,“都走到了荷园门口,王爷却不能看上一眼,倒真是可惜了,不知道……” 陈御侍听了,忙道,“侧妃有此雅兴,我等自要陪着的。” 众人听了,忙也表示赞同。 楚窈笑笑,“那咱们就进去吧。”说着,虚覆着易娘的手,转身先进了荷园。 书房里头,赵叔沉吟半晌,只问了赵怡一句,“姐儿以为,咱们赵家数十年筹谋,就自此搁置了吗。” “自然不,这数十年的筹谋,搁置了岂不可惜,”赵怡看着赵叔眼中因这句话而露出的赞赏,心中欢喜,面上却越发沉稳,“只是咱们这计划有了致命的疏漏,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万劫不复,所以,得改改才行呢。” 长孙卫见赵叔满意的点头,便也插嘴道,“正是这个道理呢,若不提前把错处给改了,到了后头没法改正的时候,那不就晚了吗,”说着,长孙卫还难得正色道,“方才听着姐儿的猜测,如今想想,倒说不得真会成了未来,若不早些改正了,只怕也是重复一番先辈功臣的下场。” 赵叔看了长孙卫一眼,冷哼一声,“你也知道了?” “看赵叔这话说的,”长孙卫挠挠脑袋,“就好像我是个没用的似的,好歹我也是熟读兵书,允文允武的。” “允文允武?”紫烟故作奇道,“我倒只知道你允武是真,可这允文嘛……”紫烟上下打量了长孙卫一阵,只把长孙卫看得浑身发毛,才嘴里啧啧的摇了摇头。 “你,”长孙卫恼了,赵怡在一边轻咳两声,看了看赵叔,长孙卫立时便熄了火气,“将军又借了赵叔的威势,便有能耐,也自个儿叫我服气一回。” 赵怡没说什么,紫烟听了这话倒不乐意了,“你倒说说,是谁回回都输给了我家姐儿,还每回都厚着一张面皮直说下回再战的?” 长孙卫听了,也不做声,只端了茶来饮,权当紫烟说的话都是耳旁风。叫赵怡赵叔见了,都不觉摇头。 这一顿打岔,赵怡倒想起来另一桩事情,“赵叔,你说若是一个帝王,一辈子都只能得一个儿子,会如何呢。” 赵怡见赵叔面上露出惊愕的神色,自顾答道,“若只得独子,自然是要悉心教养,好叫独子承袭家业的。若这个独子是嫡子呢?自然更好。若嫡子母家显赫,权势滔天,自然要担心百年之后,这天下姓谁名谁,若嫡子只是母家受重用,这所有的一切尊荣,都是皇家给的,只能依附于皇家……” “那这母家便能成为新帝手中利器,一心一意照看着这个嫡子,”赵叔接口道,赵叔说完,便皱起了眉头,看向楚窈。 “正是,”赵怡笑笑,看了看赵叔,“赵叔,你心中若有疑问,只直说便是,我是你看着长大的,你还不知道我吗。” 赵叔犹豫一番,“姐儿,这独子的事情,你可是插了手?该写信回来的,”赵叔顿了顿,“叫家里的钉子或是死士动手,才更稳妥的。” 赵怡听了,心中只觉一阵柔软,“赵叔你且放心,这事情同我没得半点儿关系,”赵怡看着面前铺着的白纸,“我不过是,恰巧知道了一个极要命的消息……而我儿,也将是卫王的独子——唯一的孩子,仅此而已。” “这事等日后再论,只要不是你动的手,便没多大干系了,”赵叔一锤定音,“咱们只要按着计划扶卫王上位,便只用心支持小皇子就好。黑甲军……”说道此处,赵叔看了长孙卫一眼,“先隐秘留着。” “不止要隐秘,”赵怡补充道,“少说十年之内,须得捂得密不透风才好。” 长孙卫听罢,翘起二郎腿,斜着坐在椅子上,“不过是十年罢了,便是再多上些时日,也是能瞒得住的。” “这天下哪里有全然不透风的墙,”赵怡看着长孙卫道,“只要你能把这十年守住了,也算是你的好了。” “那便先如此定下,黑甲军作为底牌,便不同卫王揭了,”赵叔又看向赵怡道,“姐儿可还有什么筹谋?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一并说了,我也好回去告诉家主。” “也只得黑甲军之事极为要紧,旁的有祖父父亲并兄弟们做主,我倒并不担心,只要定下之后同我说一说便是了,”赵怡一边说着,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改口道,“还真有那么一桩。” 赵叔有些疑惑,见赵怡心情不错,便也来了兴致。 “我有个人,极为欢喜,另私下同她拜了天地,结了婚契,”赵怡说这话时,眼神也柔和不少,面上笑容也添了许多平素不能得见的温柔。 紫烟长孙卫一听,便知道是谁了,只是长孙卫头回听见拜天地结婚契这档子事儿,不由咦了一声,也就罢了。 赵叔头回听见这事儿,又见紫烟长孙卫两个都像是了然于心,皱了皱眉,正要开口来问,却听见有人敲了敲门,“王妃,浅川姐姐带着王爷过来了。”正是曲水的声音。 赵叔听了,也只好把这事儿先放在心里,等着得了空,再问问赵怡或是长孙卫。 第三十五章 楚窈彻悟 说是浅川领着夏云景,其实也是夏云景在前头走着,浅川曹信在后头跟着罢了。几人进去时,曲水正候在外头,看见夏云景,眼睛一亮,“王爷长乐,王妃请王爷进去。” 这会儿,书房的门是大开着的,约莫是听见外头曲水说话的声音,紫烟也从里头走了出来,“王爷长乐,”说着,便侧着身子恭请夏云景进屋去。 赵怡眼角余光瞥见夏云景迈步进来,便忙做起身的架势,果然被夏云景快步过来按了,“王爷来了。” 夏云景见赵怡并不矫情退让,露出些许满意,又坐到了赵怡身边才看向底下赵叔长孙卫两个,此时长孙卫已乖乖站在赵叔身后,当作背景了,紫烟捧了碗茶过来,放到夏云景面前,便也静静侍立在一边。 夏云景甫一落座,赵叔便要行礼,被夏云景制止了,“赵叔你是老辈子了,原该我敬你才是。” “王爷这话可是折煞老奴了,”赵叔正色道,“您是天潢贵胄,原不该乱排位的。” 夏云景眼中透出几分满意,嘴里却还道,“你是赵家的老人,又是我大夏的功臣。更何况,”夏云景看了赵怡一眼,“王妃幼时承你照顾,理当更尊敬些的。” 赵怡见这一个来回,还打着机锋,心里不大畅快,忙抢在赵叔回话前道,“王爷您又不是头回见赵叔,他的性子最是谨慎,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呀,就随了他吧,免得等会儿窈儿回来了,你同赵叔还没说上正事呢。” “你总记挂着她,竟是连我也靠后了,”夏云景笑着摇摇头,对身边紫烟道,“方才我叫窈儿自己玩儿会儿,若不得趣,便回来,只是路上遇着几个人,恐怕窈儿不好走,你且叫几个人去看看,若窈儿玩儿够了,就接她回来吧。” 夏云景说着,又看了看赵叔,“也叫她见见王妃的娘家人。” 紫烟答应一声,便出去了。 赵怡在夏云景背后却露了个笑脸,果然是瞌睡来了就送了个枕头,她正想法子叫楚窈见赵叔一面呢,不过这会儿去也差不多,不会扰了正事。 “侧妃,若您心里头不畅快,不如叫她们自去吧。”易娘往楚窈这边又凑了凑。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才见着楚窈,或是那些姬妾自己的小心思,不过一时片刻的,楚窈易娘便和她们拉出了不短的距离。 再走远了几步,易娘便小声劝着楚窈,“您素不耐烦理会这些争斗,如今王妃也不在身边……” 楚窈原没把这些姬妾放在心上,也不认为按着现在的身份,会吃了亏去,却没想到易娘竟说出这样的话来,楚窈脚步一滞,便立时复了,却没先忙着答了易娘,反是若有所思起来。 “易娘,你且实话同我说了,”楚窈脸色带着笑看向那湖中青莲,“我便如此软弱任性?” 易娘听了这话,有些犹豫,但见已与那些姬妾有了不小的距离,方才道,“奴直说了,侧妃可莫要责怪。” “你说实话,我何曾责怪过你,,”楚窈说着,便拉了易娘往那宽阔处去,越是广阔的地方,才越能看见有没得人在,倘在假山后头,可不知道能有多少耳朵听见呢。 “当年侧妃您才跟着楚夫人到卫地时,虽也撒娇扮痴,可您心里跟明镜似的,对事反应极快,管家手段也是一等一的好,奴也是您一手带出来的,”易娘说着,又道,“那时奴年少轻狂,还是您出手压了奴下去的。” 略停了片刻,易娘话锋一转,“可如今,您却与那时有了极大不同,想来是有了王妃在身边照顾着,您万事不用自己出手的缘故,”说到这里,易娘脸上透出些许忧虑来,“虽不能说这样不好,但听着老辈子的故事,奴却觉得,这不一定是好事的。奴近来总觉得心里头不安,只怕长此以往,您失了本性,万事不能自己做成,到时您同王妃又能走到哪里呢,万事仰赖王妃照料,王妃她,不会累吗?” 易娘一口气说完了心里话,楚窈只觉如同晴天一道惊雷响,可算是把三魂七魄都给震醒了。楚窈把易娘的手紧紧地抓着,许久不曾动过的脑子,也转得飞快。 是了,这同赵怡的一切干系,全赖两人都知道前世种种,只万一某日赵怡忘了这情呢?只怕第一道命令就是要自己永远闭嘴的。自个儿没得能力,便只能任由宰割。 楚窈贝齿轻咬下唇,脸上浮出几许懊恼来,总说是前世过得糊涂,不想今生也这般糊涂。怎么能忘了,这是真实的生活,又不是梦境。而赵怡,喜欢的是那个,从王府中一路走出来的自己,因为当年太苦,所以赵怡会心疼,会想着事事出手护着,那时的自己,聪明机敏,善于审时度势把握人心。便是身份有缺,旁的却能补足,所以才会吸引了赵怡。 楚窈走到湖岸边上,伸手掐了一朵荷花,呆了一阵,便笑了。 只一瞬,楚窈身上的气势不再混沌,反而露出些许清透,些许锋芒,楚窈向易娘颔首,“亏了你点醒我,”又道,“这话,是谁教你说的?” “侧妃怎知,这话不是奴自个儿想出来的?”易娘有些惊讶,但看着楚窈的改变,却又平添了几分欢喜。 楚窈眼波一转,嗔道,“你有几斤几两重,我还能不知道吗。” “能得您明白,倒是奴的福气,”易娘红着脸,“往时便知道您姿容美丽,想不到如今想透彻了,连人也变得更……更明艳了,”易娘看楚窈没得生气的意思,便道,“您可能收一收?这变得太多,也不大好的。” 明艳?楚窈在心底里默默念了一句,打深宫里头熬了那么些年头,倒很少听人这么夸赞了。 听见易娘后一句话,楚窈挑了挑眉,“便是收了,总也要在人前显露的,”楚窈手里一动,低头正见了才折的那朵青莲,心里头有了主意,“你派人去折上几支莲花来,青莲红莲都要,尤其是哪红莲,定要挑最美艳的,晚上回去了,翻一套颜色鲜亮的衣裳来。” 楚窈看易娘一一点头记下,突然道,“这话可是赵怡教你的?” “正……您猜出来了?”易娘面上有些苦色,“原是不预备告诉您的……” “哼,”楚窈觑了易娘一眼,“也就只得她有这样的算计功力了,只怕今日这一堆子事情,包括半途来了客人,叫走王爷,也是她的手笔吧。” “侧妃英明,奴是不如的,”易娘听了楚窈这样说话,脸上神色竟好了起来,便是有几分幸灾乐祸,也只当是雅趣了。 楚窈看了看终于走近了的姬妾们,垂了头,又换了一副天真自持的面孔,只用那青莲遮了半面脸,“既夫人花了大力气点醒我,也不能叫夫人妄费了心机才是。” 易娘听了,脸上露出笑意,也不知道今晚上能不能好过了,可惜没得法子给王妃递个信儿。这样想着,看见走近了的姬妾们,还是收敛了,只做服侍楚窈的刻板人。 也不知道方才出了什么事情,柳氏陈氏竟是并排过来的,楚窈看着两人身上气势,竟颇有几分水火不容的架势。除了这打头的两个御侍,下剩的宫人们都低垂着头,只做乖顺,连着大小韦氏两个也是如此,倒叫楚窈有些奇了。 柳御侍见楚窈看过来,便加快了几步,把陈御侍撇到后头。此时楚窈手上还拿着那只青莲,柳御侍不由夸道,“原先还只觉得这莲花漂亮,想不到这莲花同侧妃您一比,就没得颜色了。” 陈御侍在后头皱了皱眉,也忙走快了些,听见这话,便也笑道,“正是侧妃在此,才叫这满池莲花,都成了陪衬的。” 楚窈拿那青莲虚掩了半张朱唇,“你们再夸我,只怕我该连天地多大都不知道了。” 楚窈说完,就转过身去,垂了眼睑,把手里头的莲花放到了易娘手上,自己又挑了一只荷叶,叫人摘了,才看向一边有些尴尬的柳御侍和陈御侍,“也是我惯不会说话,两位御侍可别恼了我呢。” 两人忙道,“不敢,” 楚窈见了点点头,反道,“谅你们也是不敢的。” 这话一出,不只是诸姬妾愣了,便是易娘也晃了神。好在易娘更熟悉楚窈,不至于全然不知道楚窈的演技。倒是其他姬妾,只听说卫王府的楚侧妃是被王妃王爷宠大的,难免天真,却不曾想,这楚侧妃竟天真到了这份儿上,倒叫人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好在楚窈也不在乎她们接不接话,只看向大小韦氏,“方才我听你二人抚琴唱歌,倒是不错,” 大小韦氏听了,忙欠身行礼,口中只道是惶恐。 楚窈听了,皱眉,索性一个人都不管了,又看向一旁奴婢,“我要的莲花莲叶,可得了?”又说“呈上来叫我看看。” 那奴婢忙答应着去了,一时场面便冷清下来,多有几分尴尬,楚窈这两年在卫地久了,还不觉得,倒是这一干姬妾,多少都出了些汗。 楚窈见了,只道,“你们若觉得热,只到前头亭子里去坐着吧,不必陪着我。” 楚窈这么说了,体质娇弱的许宫人、何宫人两个倒是告罪去了,旁的都留在楚窈身边,半步不动,楚窈正要再说两句,免得出了什么事情,恰逢一干奴婢用托盘盛了莲叶莲花过来,有事情分了心,楚窈也就丢开不再去想了。 第三十六章 暑气之说 “浅川,侧妃可是在荷园?”紫烟才出来,就见了浅川、曲水两个在说闲话,隔了几步远就喊了一声,等两人停下来,方才走了过去,“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竟连我来了都不知道。” “平日都是姐姐在里头伺候,哪想着今日竟出来了,”曲水脸上净是天真之色,“可是王妃有什么吩咐?” “方才姐姐问我侧妃所在,莫不是要寻侧妃回来?”浅川面容沉静,却很能把握关键。 紫烟点点头,“正是呢,”又道,“却也不是王妃的吩咐,是王爷觉得侧妃该来见见王妃的娘家人,因而叫我出来着人去接呢,”说着,又看了两人一眼,“你们谁愿意去?” 浅川曲水两个对视一眼,还是曲水撒娇道,“反正这院子里头有不少人守着,少了两个也没得关系,不如我与浅川姐姐同去,也能去看两眼荷花。” 紫烟见曲水这样说话,不由笑骂道,“谁不许你去赏花了吗,竟也拿这样的理由来搪塞,”又道,“都去吧都去吧,也免得在这里魂不守舍的。” 闻言,曲水反笑得更开了,还过来拉了紫烟的手,“还是紫烟姐姐最好了,”又道,“浅川姐姐,咱们快去接侧妃回来吧。” 浅川点点头,又同紫烟笑笑,才与曲水一块儿去了。紫烟等两人走远了,才点了几个不常近身伺候的丫鬟守着,方进去了。 浅川两个到时,楚窈正难得绷着脸坐在亭子里头,一边柳、陈两个御侍,许、何两个宫人,都分别侍立在楚窈身后,楚窈面前,大韦氏瘫倒在地上,脸色苍白,汗如滚珠,颇有几分不省人事的架势。小韦氏正抱着大韦氏哭的一脸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楚窈早见着浅川两个过来,便直接叫了她们进来,也没叫她们行礼,只指着大小韦氏道,“先前叫你们到亭子里歇着,你不肯来,如今受不得暑气,倒伤心成这模样,也不知道是谁作下的。” 小韦氏抬起头,恨恨的看了楚窈一眼,“侧妃这话说的好听,如今是我姐姐受了暑气,却还来责怪她的不是,”小韦氏话才出口,觉得有些不对,便低了头,看着大韦氏,不再言语。 这话叫楚窈听了,倒不觉得有什么,不过是个冲动的宫人,比通房丫头略高一等罢了,只小韦氏那个眼神,叫楚窈心里头很不舒服,“呵,如此说来,倒成本妃的不是咯。” 浅川也是常同楚窈打交道,也不曾见过楚窈这般威严的模样,一番平日的温柔天真,倒有了赵怡在此的错觉,浅川想着,便看了看身边的曲水,却只见她瞪大了双眼,颇有些不可置信的模样,不由弯了弯唇角,便低了头,只看那地上的大小韦氏了。蓦地,浅川发现大韦氏的眼珠子滚了滚,又立时不动了,心里有了些计较,唇角的笑意收了,只静心看楚窈怎么处置。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韦氏姐妹,自然不止浅川一人见了大韦氏的异常,果然,这陈氏就站了出来。 “侧妃先前就说过日头大,叫我们到亭子里躲躲,许宫人何宫人都来了,韦宫人你们却自愿留下陪伴侧妃,说来这也是各人自己的命,怎么能怪到侧妃身上呢,”陈御侍说话声音温温柔柔的,可那话出口,却不是那么回事的,陈御侍缓步走到大小韦氏身边,惹得小韦氏极警惕的看着她。 “小韦宫人也不必这样看我,”陈御侍说着,便在两人身边跪坐下来,一只手覆上大韦氏的脸,“真是可怜见的,明知道自己受不得热,也不愿意受了侧妃的好意。” “可不就是个没脸没皮的吗,得用时便巴结上去,碍着自己了便要反过来造你的谣,”柳御侍难得配合了陈御侍一回,讥讽道,“都说这姐妹连心,只怕也都是一个德行。” 楚窈挑眉,莫不是这几个原先就有旧怨?楚窈看小韦氏又投来求救般的视线,心里头冷笑一声,却没呵斥柳御侍陈御侍两个,毕竟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原高高在上做了数年一品妃,又被赵怡宠了数年之后的楚窈呢。不过也不能叫柳陈两个御侍当枪使了,楚窈慢慢悠悠喝了口茶,又用了口核桃酥,取了绢帕擦了擦嘴角,才道,“先前已叫了人去请大夫,想来也该到了,等晚饭过后,本妃会将今日之事向王爷王妃一一禀明。” 楚窈说着,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来,“小韦宫人可莫以为本妃要胡言乱语,毕竟今日在此的妾侍丫鬟也不少,更有几个是专在王妃身边伺候的,这真、相,不就在旁人的眼里吗。” 楚窈话才出口,小韦氏脸色就变了,才要开口,却被柳御侍打断,“果然是同胞姐妹,怎么小韦宫人也中暑了吗”柳御侍拿绢帕在唇边装模作样的点了点,自然藏不住那幸灾乐祸的笑,“好歹大韦宫人也是在外头中暑的,小韦宫人在这亭子里也能中了暑,呵呵,这样单薄的身子,也能伺候王爷?” 陈御侍听了,脸上也忍不住露出笑来,她手滑过大韦宫人的脸颊,满意的看见大韦宫人的眼珠子又动了动,方才开口道,“柳姐姐快别打趣小韦宫人了,毕竟她也是担心她姐姐。” 柳御侍听了,白了陈御侍一眼,却果然没再开口。 楚窈看见陈御侍对小韦宫人笑笑,接着便说道,“奴母亲曾说过一个土方,恰能治一治大韦宫人此时之症,侧妃可能允奴一试?” 楚窈听了,也有些好奇起来,只道,“你若能治了大韦宫人,也算是你的功德,且试试吧。” “谢侧妃,”陈御侍向楚窈笑笑,才转过头来,直接忽视了小韦宫人。 楚窈看见陈御侍没点丹蔻的大拇指在陈御侍的人中游移几下,那指上的指甲因悉心保养,也不算太短,陈御侍就着这指甲找了个合适的位置,一时使了力气,掐上了大韦宫人的人中,大韦宫人怪叫一声,立时便醒了,楚窈瞪大了眼睛,她发誓,她看见大韦宫人的人中上有个明显的指甲印,颜色从先前的红变得发紫,还往外头渗着血,这得有多大仇,才使这样重的力气。 “侧妃看,大韦宫人这不是醒了吗,小韦宫人你也不必担心了。”陈御侍依然浅浅笑着,回到了楚窈身后。 正是这时,姗姗来迟的大夫总算是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楚窈总觉得大小韦氏有一种成竹在胸的姿态,就像是早早知道大夫会查出什么结果似的,大夫很快给大韦氏诊断完了。 “禀侧妃,这位宫人只是近来饮食不调,又加上不适应卫地气候,才一时厥过去的,现下已经醒了,并没有什么大碍。”那大夫一板一眼,全然不会看周围人的表情。 请这么个不会说谎的大夫,还真是请对了,楚窈眉眼弯弯,却还是问道,“大夫你可诊明白了?方才小韦宫人可口口声声说大韦宫人这是中了暑气呢。” 那大夫偏头又看了看大韦宫人,确定道,“中了暑气之后当有面色潮、红,多汗,或面色苍白四肢湿冷,脉象当为细速。可这位宫人并没有这些征象,故当不是中暑。” 大小韦氏听完这话,脸色俱是一白,楚窈挥手叫守在一旁的婆子上去堵了两人的嘴,才笑着对那大夫道,“此番还多亏了先生,不然本妃还险些叫歹人蒙了去,此番略备了些薄资,还请先生不要客气。” 楚窈说完,便有小丫头捧了一个锦囊过来,那大夫收了,又给楚窈行了个礼,方才去了。 楚窈等那大夫走的看不见了,方才搭了易娘的手站起来,走到被堵了嘴的大小韦氏面前,面色冷淡的扫了两人一眼,便对那两个婆子道,“把她们拖下去,分别看管起来,门窗都锁了,不得叫任何人出入说话,若有人违逆,不必回话,直接拿了,待本妃禀明王爷王妃,再行处置。” 浅川两个见楚窈处置完了,方过来,“王爷还担心侧妃您太过心善,会叫人欺负了,便来叫我们来接您回去,”浅川顿了顿,“如今侧妃能拿出威势来,可是件大喜事,得同王爷王妃好好说道说道的。” 楚窈看了浅川一眼,笑骂道,“偏你也没大没小,学着紫烟来打趣我,”又道,“既是你们承了王爷的吩咐,看来王爷同王妃是在一处的,还不快前头带路,你若早些说了,也不必耽搁这么些时辰。” 浅川听了,脸上却并没有惶恐的意思,显然是同楚窈说话惯了的,“侧妃放心,这一时半刻的,耽搁不得什么。” 楚窈别了众侍妾,先出了荷园,等快到了,浅川才道,“其实这回是王妃娘家来了人,王爷说王妃一向照顾您,若不见见王妃的娘家人,总是不好,便叫奴等来接您回去。” “王妃的娘家人?”楚窈止了步子,责怪道,“你也不早说,”又看向易娘,“易娘,你且看看我这打扮是不是太华丽了,妆容可还好?不曾花了吧?” 易娘几个在底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还是楚窈又催促了一回,易娘才道,“都好好的呢,侧妃您别慌。” “胡说,本妃何曾慌了,”楚窈瞪了易娘一眼,又抬步往前头去了,不过再多行几步,那步子却又慢了下来,楚窈犹犹豫豫的看向浅川,“你且同我说说,来的是谁?” 浅川强忍着笑,同楚窈说道,“来的是赵府的管家,因他资格老,故都尊一声赵叔,听说是赵家亲兵的后人,”浅川顿了顿,补充道,“咱们王妃是赵叔看着长大的。” 前半句话,还能叫楚窈松一口气,这后半句一出来,可叫楚窈一个不小心,险些没提起来。 楚窈没好气的瞪了浅川一眼,才可劲儿在脑子里翻找,赵家亲兵后人,便是黑甲军后人,同赵家自有一段香火情在,赵怡又是他看着长大的,想来情分不一般,如今两项累加,还有夏云景亲叫了她过去,便是这赵叔身份不是太高,但也定然不会低了。 楚窈脸上露出些许愁绪来,上辈子太后从来不见后妃,又死得早,因而并不能给楚窈什么印象,见‘婆家人’这也算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的事儿了。 这样想着,楚窈又想到了赵怡,一想着这事儿说不得也是她一手策划安排的,楚窈就恨得牙痒痒的,也不知道先同她通个气,也免得如今这样的不知所措。 这路总是要走完的,更不用说浅川提醒楚窈时,她们本就快要到了。眼尖的丫鬟早见了楚窈几个,进去通报,故楚窈到时,紫烟已经从里头迎出来了。 看着紫烟脸上的笑,还有那转述的,叫直接进去就是的话,楚窈只觉一阵头皮发麻。 楚窈站在书房门前,定了定心神,伸手推开了书房的门。 第三十七章 一月之期 面对未知的事情,楚妈妈曾教过楚窈一个最好的法子,那就是笑。 宫里的皇太后笑得端庄慈和,寺里的住持笑得悲天悯人,花楼的妈妈笑得奴颜婢膝,只要你笑得对了,也是你的本事。所以楚窈也笑,也爱笑,往年在南地时笑得自信张扬没心没肺,如今在卫地,笑得天真精灵或温柔甜美。 楚窈推门之前,脸上的笑已换做天真,带着淡淡的好奇,却又不显得过分。楚窈飞快的扫了赵叔一眼,余光瞥见赵叔身后站着的长孙卫便低了头,将性子又收了几分,缓步走到屋子正中,向夏云景赵怡两个行礼,接着被两人叫起,一举一动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有自己的特点,却又在规矩范围之内。 夏云景见此,还同赵怡对视一眼,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神色,并不戳破楚窈。 “王爷,王妃,”虽说楚窈进来之前,心里头十分慌张,不过此时站在书房里头了,脑子里却是一片清明,楚妈妈原先还为此夸过楚窈,只因她顶得住压力,能撑得起场子。楚窈将将站好,便往赵怡身边去了。 赵怡拉着楚窈得手,上下看了几眼,才满意的点点头,又指着赵叔对楚窈道,“这是自小看着我长大的娘家人,你且也随我叫一声赵叔吧。” 得了这话,楚窈方光明正大的转过来看向赵叔,脆生生的喊了句,“赵叔。” 虽说是看着赵怡长大,但在楚窈看来赵叔却并不显老,面皮是普通的麦色,眉毛浓厚,眼睛也不算大,但却有十分的神采,偶见精光会聚,也能夺人心魄。 赵叔听见楚窈喊他,却并没忙着做声,反而是把楚窈上下打量一番,方才拱手道,“侧妃长乐。” 楚窈见了,忙侧过身子,只受了赵叔半礼,权当是对赵怡长辈的礼遇,果然,赵叔眼里闪过几分满意来。 楚窈才低了头去看赵怡,就听见夏云景对赵叔说道,“今日之事且先这样定了,还望赵叔回去同泰山大人好生解释。” 赵叔点点头,“王爷请放心吧,”又道,“老奴来时,老爷曾吩咐了一句话,必要告诉王爷。” “哦?”夏云景有些好奇,“是什么话?” 楚窈也有些好奇,原都要侧了脸去看赵叔,却被赵怡在手心里掐了一把,楚窈便不由看向赵怡,眨了眨眼睛,惹得赵怡无奈一笑。 赵叔把赵怡楚窈两个的动作尽收眼底,却不动声色,只看着夏云景的眼睛道,“老爷说,您是他唯一的女儿的夫婿,他若不帮扶着你,还能去帮扶谁呢。” 听了这话,夏云景默然良久,楚窈到底还是偷眼看了赵叔一眼,那脸上神色看上去极为严肃,眼神也极坚毅正派,一看就不由叫人十分信服。 “泰山大人恩重如山呐,”夏云景几乎是感激着说了这么一句,却叫楚窈听得不舒服,楚窈低头看了赵怡一眼,发现她也背着夏云景正蹙着眉头。 “王爷,”楚窈偏了偏头,做出一副古灵精怪的样子来,把夏云景的心思拉到自己身上,“您若真心觉得泰山老爷恩情深重,窈儿倒有个法子,全了王爷的报答之心的。” “窈儿,莫要胡说,”赵怡拉了楚窈一把,叫楚窈不由得撇了撇嘴,还往夏云景那边多看了两眼。 果然,夏云景开口止了赵怡,“窈儿一向聪慧,怡儿你也不必成日拘着她,我倒想知道,她又有什么妙法了,”说着,夏云景便看向楚窈,“若窈儿你说得好,本王有重赏,若说得不好嘛……”夏云景故意停顿片刻,方才继续道,“若说得不好,且等着你王妃姐姐罚你吧。” “王爷,这可不公平,”楚窈故意叫道,被夏云景似笑非笑的往赵怡身上看了眼,才心不甘情不愿的闭了嘴,又把赵怡看了两眼才道,“若叫我说啊,王爷您就对王妃姐姐更好上一些,就能算是报答了老泰山了,毕竟王妃姐姐也是自幼娇宠长大的赵家嫡长女,又长得这样漂亮聪慧,哪个能不爱呢。” 楚窈说完,便有些不好意思,就要往赵怡后头躲,被赵怡拉了,直接在赵怡身边坐下了,便没处可躲了。 “这法子好,”夏云景愣了一瞬,便拍手笑了,看向赵叔,“不知道赵叔以为,楚侧妃出的这个点子如何?” 赵叔脸上神色此时已经缓和了不少,他看着楚窈点点头,“想来老爷也十分高兴王爷王妃能过的和睦、幸福。”说来那支持夏云景的前提条件,本来就是他夏云景是赵家独女赵怡的夫婿,只是夏云景心里清楚是一回事,叫赵叔明晃晃的当面提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好在楚窈反应机敏,只把这事儿转了个弯子,算是双方都有了台阶下来。 只是因着这话一岔,气愤也不如先前热烈,不过再略坐了一会子,赵叔便起身告辞了,理由也很简单,他虽是王妃家的管家、长辈,但却也是代表赵家出来的,在卫王府留一阵,还能说是拜见王妃,告慰王妃别家之情,可在书房呆久了,就不那么好了,尤其是在当家主人卫王夏云景也在的时候,就更没法子说辩清楚了。 夏云景心里正不大舒服,如今赵叔主动告辞,他自是欣然同意了。 楚窈看着赵叔,却觉得有些奇怪,怎么当着夏云景和赵怡的面就说了这样的话,还说是赵家当家人的嘱托,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万一夏云景提前对赵家起了嫌隙,那日后赵怡的布置还来不及施展,怕就要被逼得提前出手了。 楚窈这样想着,便也在底下捏了捏赵怡的手,却没说话,只等着回去再问。毕竟这屋子里头还有其他人不是。 赵叔几个被紫烟送了出去,夏云景赵怡楚窈三个却还在书房里头呆着,楚窈为夏云景换了新的茶水,又替赵怡上了一碗白水,方才搬了个椅子,在桌案靠近楚窈的一侧坐了,一只手还搭在楚窈手上,不曾放了。 “早叫了紫烟派人出去寻你,怎么到那会儿才来?”赵怡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耽搁了?” 这话把夏云景也吸引了,他也转过来看向楚窈。 楚窈想也没想,便脱口道,“果然是王妃姐姐,竟猜着是出了事了,”接着便带着几分气愤道,“说来这事原同我不相干,想不到竟险些被人赖到身上。”楚窈想了想,便把事情一一照实说了,并没有偏袒自己,又道,“只我却觉得奇怪,大小韦氏为何笃定了大韦氏一定是中暑?” “想来先前是有什么布置,只她们却错估了我卫王府在卫地的声明,卫地之人多受我府中恩惠,那里是她两个能算计得了的,”赵怡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是为大小韦氏定下了罪名。 楚窈听了,又看见赵怡看着自己的神色,与底下在自己掌心悄悄画着的手指,楚窈不禁动了动手掌,把袖子遮盖下赵怡的手握在手里,面上显出钦佩之意,“姐姐真聪明,”又带着崇拜看向夏云景道,“也是王爷治下,才能叫窈儿清清白白的,若换了旁的地方,只怕这就是一盆脏水,怎么洗也洗不净了。” “兀那毒妇,当真心肠歹毒,”夏云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发起火来,“曹信,你……” “王爷,”赵怡出口打断了夏云景即将出口的处置,怀里揽着装作受惊的楚窈,“她两个才来,虽起了歹毒心思,却也只是伤了自己,王爷这样处置了她们,只怕不妥。” 楚窈从赵怡肩上露出一双眼睛,水泠泠的看着夏云景。夏云景听了赵怡的话,不过稍停了片刻,便恢复了。楚窈见他眼里含着愧疚往自己看过来,低了头,瓮声道,“王爷不用挂怀,往日都是王爷王妃护着窈儿,可窈儿也该长大了,不能老叫王爷王妃担心的。” 楚窈感觉到赵怡点点头,抚了抚自己的背心,“王爷,王府终究是要进人的,此时不趁着时机教一教窈儿,等日后您……有了更大的能力,这事情定然也就更多了,窈儿也该学着护好自己了。” 楚窈感受着赵怡胸腔的震颤,还能听见不属于赵怡的心跳,心里想着方才赵怡含糊的话,这是在说夏云景已经预备好了要夺位了?想来今日赵叔来府里,也未尝没有这个意思,也是给夏云景吃一颗定心丸吧。 夏云景听了赵怡的话,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也是,窈儿也快成年了,该学着保护自己了,”一时又道,“这一个月,怡儿你且多敦促敦促窈儿的箭术,平日里的威严,也该教起来,我看刚才窈儿进来,就做得不错,只气势上头,还是略欠缺了。” “王爷放心,”楚窈听见赵怡说道,“窈儿底子好,又聪明,还有一个多月,日子还足得很。” 这反复听见一个月的称谓,楚窈心里奇怪,却已经被赵怡拉着起身告辞了,等回了房,紫烟拿着美人锤替歪在榻上的赵怡捶腿,楚窈才问出了声,“方才总听夫人说什么一月,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赵怡也没睁眼,只道,“一月之后,咱们就该回南了。” 紫烟听了这话,却并没什么惊讶的,只有补充道,“一个月以后,小世子还得劳烦侧妃你多照顾着了。” 楚窈原在饮茶,听见这主仆二人的话,竟是手一颤,连茶都不得饮了,若此时还不明白赵怡紫烟的意思,那她就不是楚窈了。 楚窈定了定神,并没管桌上翻到了的茶杯,和被弄湿了的自己的衣裳,而是看着赵怡道,“不是还有几年吗,怎么这样早。” “紫烟快去替她收拾了,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赵怡言罢,看向楚窈,“人生无常,世途多变,今能得遇一良机,自然不好意思放了。” 楚窈虽不知道赵怡所说的良机是指什么,不过赵怡的态度却是说明,这事情已经定下,再没得回转的余地,便也不去考究这良机为何物,反正到时候自然会知道的,“我除了要照顾文渊,还要做些什么?能带几个人走?” “窈儿回来了,”赵怡突然含笑说了句叫楚窈摸不着头脑的话,又捋了捋鬓边碎发,才道,“我会提前三日催产,你带着文渊,花影往黎国都城方向走,顶多四五日,我去追你们回来,咱们再一同上南地去。” “我听你的,”楚窈点点头,忽略了心底突然升起的不安,只怕要有变数。 第三十八章 携子急行 十五月圆之夜,天上无星。 卫王府一向是卫地最安全,防范最严密的所在,而如今,却有一辆外形朴素的马车正隐在卫王府后门,被阴影遮蔽的角落里。 不多时候,便有一个粗布麻衣的妇人,提着一个小篮子出来了,她站在后门处左右张望了几眼,便有一只手将她捂了嘴拉入了黑暗中。那妇人原有些慌,却很快放松下来,看向来人,低声道,“咱们走吧。” 那人点点头,从阴影里显出一半脸来,却正是浅川。 今日浅川穿了一身寻常人家丫鬟穿的灰色布裙,头发用两根同色的布条绑成了双丫髻,面上涂了花汁调的脂膏,却让整张脸看起来灰扑扑的,十分不起眼,更不用说,她往眼下点了许多雀斑,还在脸上画了许多处麻子,背也不曾伸直,整个人就好似活在阴影里头一样,稍微有个大点儿的声音就会叫她吓得魂不附体。 浅川就着这模样,怯生生的掀了掀那妇人手里篮子上盖着的蓝花布单,见了里头熟睡的婴儿,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把布单盖上,边角都掖好了,才对那妇人道,“跟我来。” 浅川把那妇人领到马车边儿上,先把篮子送了上去,又把那妇人扶了上去,待见到那妇人放下了车帘,才向某处做了个手势,等见着从暗处转出来两个面貌普通,打扮粗鄙的男人,这才上了马车。 那妇人先上了马车,便看见一个穿着蓝色襦裙,梳着平常的双平髻,只用了两朵布攒成的绒花做装饰的‘少女’,她肤色不算白~皙,却也算是中上,身材窈窕,玲珑有致,一双眼睛更是灵动,给她增色不少,原也算是个美人,只那左脸上呈三星排着的三~点小黑痣,硬生生将她的容貌减去了几分,等这‘少女’把眼里的光彩收了,便只成了一个再平庸不过的死气沉沉的女子了,这女子怀里头正抱着刚才送上马车的婴孩,那小篮子被放在边上,由另一个穿着和浅川一般衣裳的更小的丫鬟整理着。 那已毫无特色的‘少女’看了那妇人一眼,压低了声音,却仍如夜莺初啼般悦耳,“刘妈妈来了,这一路上,就要劳妈妈多照顾着了。” 那刘妈妈忙摆了摆手,“不敢,不敢,” “呵,”一声轻笑响起,正是才上车的浅川,浅川也只笑了这一声,就又恢复了先前的样子,瓮声道,“刘妈妈不必和侧妃客气,只要这一遭好好过了,等回来,必少不得还要谢你的,你如今就这样不习惯,等回来,岂不是要惶恐得不得了了。”原来那‘少女’正是楚窈。 “浅川姐姐,”浅川才说完,就听见方才整理篮子的小丫鬟出了声,“快别这么说话了,也忒难听了些,这会儿原没得什么事故,偏你与姐儿要妆扮成这模样,合着是自己看不见,就尽管叫别人不舒坦。” 听了这话,浅川一愣,突然捂着脸笑了,一边笑,还一边道,“侧妃你快看看她,原还以为是个沉稳的,想不到也只是面子上的功夫,这还没离了王府的地界儿呢,就活泼起来了。” 楚窈听罢看了一眼羞红了脸的花影,便也笑了,待见得花影颇有些幽怨的看过来,才正了正脸色,“你还说花影呢,往日曲水可没少说她家浅川姐姐温柔婉约,如今一离了王府,不也活泼起来了,”说着又看了看笑起来的花影,“你俩啊,凑成一双也就是了。” 听了这话,浅川花影两个作势要打,被楚窈抱着夏文渊躲开了,楚窈拍了拍怀里的夏文渊,“文渊还睡着呢,快别闹了。” 这话才说完,就听见外头有个熟悉的男声道,“姐儿,快到城门了。” 楚窈听了这话,便往边上挪了挪,看向刘妈妈,“妈妈快请上座。” 刘妈妈有些犹豫的起来,被花影浅川两个合力拉着,半推半就的坐到了楚窈身边,浅川花影两个也各自坐好。 楚窈想了想,还是不放心的嘱咐道,“咱们是南地行商的家眷,因家主在黎国做生意,方想着去团聚,原想着在卫地休息一夜,不想得了来寻的家人的消息,说是那行商病危,因此连夜赶路,”楚窈顿了顿,“刘妈妈是主母,我是姐儿,唤作文娘,文渊是哥儿,浅川、花影分改做腊梅、茉莉,可记清了?” “姐儿且放心吧,不会错的,”这回却是刘妈妈说的。 “姐儿,既是行商家的,你便不该如此朴素,且与浅川姐姐在这脸上弄得东西,也该……”被暂时唤作茉莉的花影说道最后,便不再说了,只眼巴巴的看着楚窈。 最后还是浅川先看不下去了,便伸手把楚窈脸上的小黑痣给揭下来,放到花影手里,“既然茉莉如此欢喜姐儿脸上的痣,这就送给你好了。” 说着,浅川就扭头去看夏文渊去了,才出生几个时辰的娃娃,浑身通红,皮肤也满是褶皱,跟个小老头也差不离了。此时文渊还睁不开眼,要等文渊能认人,只怕还要再等上许多时日。 花影手里拿着那三颗‘痣’是要也不是,丢也不是,偏偏罪魁祸首浅川还跑到其他地方去了,叫人心里气恼却又没处发,至少花影是不敢迁怒楚窈的。 “我才生了娃儿时,也拿这软软的身子没法子,好在有老人帮忙看着,”刘妈妈虽在叹息,脸上眼里却俱是温柔,原也不是极出色的容貌,偏生因着这温柔,多了几分叫人眷恋的味道,刘妈妈说着,又看向楚窈,“姐儿倒是头回就用对了姿势,难怪是……” 倒是什么?是天资聪颖,还是难怪能得王爷王妃宠爱,连这种小道都知道?不过刘妈妈没再说,也就不能知道她想说些什么,车里头的气氛倒是因此而冷了下来。 楚窈抱着夏文渊,却想起了赵怡,楚窈伸了一根手指,用指腹碰了碰夏文渊还在脱皮的脸,心里不由念道,也不知道是怎样重要的大事,竟也能叫你~妈妈情愿用了药叫你早早的出来,还要我带了你出去风餐露宿,也不怕我养不活你。 好在车内气氛也不曾沉寂多久,毕竟城门到了。 “什么人,已经宵禁了,你不知道吗。” “军爷,家里才得了消息,我家老爷病重,我家夫人正带着哥儿姐儿,赶去见老爷最后一面呢,还请军爷通融通融,”这声音停了片刻,便又响了起来,“瞧我这记性,军爷,这是咱们家人的路引,还有太子殿下的文书,因我家老爷同太子殿下有几分关系,故特写了这文书,以备急用。” 接着,楚窈听见纸页翻动之声,还是那守卫道,“你先拿着文书回去,明儿一早,开城门了,我可直接放你等出去。” “这,军爷,再通融通融吧,再……”话音戛然而止,而楚窈也听见了刀兵出窍之声。 “不过耽搁半个晚上,罢了,你有什么等不及的,若再得寸进尺,休怪我无情,”那守卫停了一会,才放软了声音,“若你怕这来回花费功夫,不如靠着那边城墙休息一段,明儿早晨,我换班时来喊你们便是。” “这……军爷可容我去向主母请示一番?” “去吧,”那守卫道,“若你家主母同意了,你等径将马车赶到那边角落便是,你把车厢朝后,也能挡住不少风,夜里也能休息一阵,只怕等明儿早晨出了卫城,你们也没得多少机会能好生休息了。” 楚窈听了这话,想着刘妈妈点了点头,又示意刘妈妈说话。 “便依这位军爷,”刘妈妈顿了顿,“军爷心善,日后定有善报。妾身不便出来,怠慢之处,还请军爷见谅。” “这位夫人客气了,”那守卫忙道,又同先前说话那人小声说了几句,便走远了。 那家人果然按照先前那守卫的话,把马车赶到角落里,叫马头朝内,对着墙,糊得严严实实的后车厢直接甩到后头挡风。楚窈叫浅川两个取了早备好的被褥,递了两床出去,免得叫他们冷着了。那两人谢过恩典,也就罢了。 楚窈几个呆在马车里头,虽能挡了风,却也不能睡得踏实。内里设计得再精妙的马车,因限于外观的普通、朴素,便不能捡那特意加宽了的马车来用。里头躺下一两个人还勉勉强强,只是楚窈几个坐着,本就有些挤了,还首先得让小娃儿舒服,活动空间便也更少了,楚窈几个也就只好将就着坐着的姿势眯上一会儿,因着人多,马车里也暖和,除了夏文渊,倒是没人再要被子了。 楚窈半梦半醒里头,突然看见夏文渊在张嘴巴,一个激灵,便清醒了,忙推了刘妈妈一把,又把夏文渊从铺好的,专给夏文渊的小床~上抱起来,递给刘妈妈,叫她喂奶。等到夏文渊吃得差不多,又睡着了时,楚窈才把他接过来,放进了那个‘小床’里头。 这回楚窈是再怎么也睡不着了,又不好打扰刘妈妈几个,便只好看着小老头夏文渊发呆,偶还把夏文渊同记忆里的夏云景、赵怡两个做了些对比,只是后来不得不承认,夏文渊还没长开,还不曾睁开眼睛,这再怎么看,也看不出到底是像谁的。 楚窈又看了一阵,感觉有了些睡意,但外头启明星已经能见了,这回,是想睡,也没得功夫去叫人睡觉了。 楚窈撇了撇嘴,手不自觉按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楚窈移开手一看,这不正是先前楚风转呈给楚窈的,来自冯父冯瑛的玉牌锦囊吗,这会儿,是打开,还是不打开呢。楚窈有些犹豫了。 第三十九章 金兰之村 “王妃,侧妃和小世子已经出城了,” 卫王府里,紫烟收了一只信鸽,便匆忙往赵怡屋里走。因还在坐月子,赵怡便不能起身,头上用布巾包着,只装点了一条镶嵌着宝石的抹额,抹额上的花纹,还是楚窈知道不能在月子里头陪着赵怡,特意赶出来的。针脚虽比不上府里头的绣娘,却更得赵怡欢心,是赵怡每日都要戴的。 “哦,”赵怡原是闭着眼,靠在引枕上头,听了这话,才睁了眼,“怎么这会儿才出城,”话刚出口就摇摇头,“却是我忘了,咱们卫城明令,宵禁之后,除皇命军报,任何人不得出入城门的。” “王妃也不过一时半刻忘了,”紫烟笑笑,又道,“今儿上午府里都传遍了呢,昨晚上侧妃初次侍寝,就惹了王爷不痛快,连夜就被赶到寒山寺去悔过了。” “怎么传得这样快?”赵怡偏了偏头,看向紫烟。 “还不是易娘和红珠闹得那一通,”紫烟似是想起来当时的情景,便不由得笑出了声,“昨晚王爷匆匆回了书房,就命人扮了侧妃的样子,连夜送去了寒山寺里,还拦着不许告诉您。只是王爷既然都做出了这样的姿态,哪里还能有瞒得住的。” “这倒是,”赵怡点点头,“你还是说说易娘红珠的事儿吧。” “嗯,”紫烟答应一声,便道,“昨晚上是‘花影’值夜,王爷便逐了花影同侧妃一块儿,易娘红珠两个早晨起来知道了,直接跑到书房外头去闹了。” 紫烟想了想,“易娘说是,侧妃一向由她照顾,如今身边没得她,定会不习惯,她不求王爷接了侧妃回来,只求能去寒山寺陪着侧妃,便是一辈子青灯古佛也认了。红珠就在一边儿帮腔,说什么她善做饭食,也能照顾好侧妃,也要跟着去。” “王爷定然不允,”赵怡笃定道。 “还是王妃懂王爷的心思,”紫烟恭维道,“王爷可不是派了曹信出去呵斥了她们俩一顿吗,只是……”紫烟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神秘的同赵怡道,“王妃且猜猜赵怡她们又说了什么。” “嗯,”赵怡挑了挑眉毛,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你且说说看。” “易娘说,王爷既然不耐烦见侧妃身边的人,不如放了她与红珠家去,她自去寻了她父亲送她两个上寒山寺去,气得王爷直接叫人赶了她两个回去,”紫烟想着这场景,就乐不可支,“其实曹信私下里悄悄同我说,王爷也乐着呢,还叫他私底下给了易娘红珠几个荷包做赏赐,夸赞她们做得不错。” “王爷倒是童心未泯,”赵怡摇摇头,说了这么一句,倒叫紫烟看不出喜乐来。 赵怡想了想,又道,“你这会儿便往易娘两个那儿去,光明正大的告诉她们,我已遣了紫烟去照顾侧妃,叫她们安生在府里头等着,过几日便接侧妃回来,略推脱几回,你便应了她们去照顾侧妃的话,并把侧妃的心仪之物操持一番,叫她们带去。” “是,”紫烟答应一声便出去了。 赵怡不由伸手抚上额前的抹额,神色也柔和下来。 许是被关照过的缘故,次日早晨,楚窈几个头一批就被放出了城,马车里头浅川花影两个收拾好了东西,又见马车已行至少有人烟的去处,便不由得放松了绷紧的神经,这一松可不得了,浑身上下,就没得哪一处是舒服的,只觉得腰酸背痛,好在在场的几个女孩子都是能吃苦的,并没有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出来,便是年纪最小的花影,也不曾说什么类似于何不在王府休息一日,等早上再出府的话来,都是聪明人,一同出门,自然也方便不少,用不着多做解释,也叫楚窈松了一口气。 浅川花影两个都是从小学了些功夫的,且手上功夫尤其不错,便来替楚窈揉了揉脖子、肩腿等处,等楚窈好多了,才是给彼此及刘妈妈活动活动。 这日倒不曾出过什么事故,几人在日落之前就赶到了原先早定好了的歇脚去处,那是一个隐在山野深处的极小的村落,全村加起来,满打满算也不过才十多户人家,且大都是老弱妇人,这村里的男人大都战死在外头了,夫家容不下,娘家也回不去,便只好在这深山里头落脚,偶有一日被赵怡经过时见了,着人照看着,日子才好了起来。 只是村里的女人们大都习惯了村里的气氛,不愿再出去,便有不少结为‘金兰’之契,从此荣辱同体,休戚与共,这村子也就此被称作金兰村。渐渐地,也有不少慕名而来的‘金兰’在此定居,但金兰村里头没有孩子,不少人也老死了,也有人受不了金兰村的僻静孤寂,另寻了别的去处,所以金兰村也一直不曾兴旺,靠着赵怡不时照顾,也能自给自足了。 楚窈下车时,正有一对互相搀扶着的老金兰在外头等着,两人约莫五十岁上下,一个红衣一个青衣,收拾得干净利落,脸上虽有风霜纹路,却也还能辨出年少时的风采。 浅川一见了她们,便给楚窈介绍道,“姐儿,这是两位村长,您随将军唤一声吕姨、红姨就好,吕姨红姨可是这村子里最老的老金兰了,”浅川说着又对着吕姨红姨道,“吕姨红姨,这是咱们将军定下的金兰,姓楚,就是那位楚姐儿。” “楚姐儿?”其中一个穿着红衣的妇人惊讶的看了看浅川,又看了看楚窈,脸上就换做了笑意,“这位姐儿面相生得好,是个有福气的,赵将军能得了,也是她的运气,方才浅川说了这许多,楚姐儿怕也分不清吧,”这妇人顿了顿,“老身因喜红,村里的姐妹们就尊一声红姨,这是我金兰,娘家姓吕,就是浅川这丫头说的吕姨。” 楚窈听了点点头,虽觉得红姨看自己的神色有些奇怪,但也感觉不到什么恶意,大概也是普通的好奇吧,楚窈在心里头,倒是自动忽视了先前浅川说的,就是那位楚姐儿的话。心里没个章程的胡思乱想着,楚窈便也甜甜的喊了一声,“红姨、吕姨。” “哎,”红姨听了,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就连她身边站着的一直不说话的吕姨,也不由缓和了脸色,对楚窈点了点头。 红姨伸了有些发干的手,拉了楚窈走在前头,吕姨没法,便只能和浅川几个走在后头,偶尔再小声同浅川她们几个说两句话。红姨偶向后头看去,脸上竟好似偷腥的猫般满足,倒是吕姨脸上泛起些无奈的神色。 “早知道你们要来住一晚,我就叫村里的家人们,把空着的房子收拾了两套出来,你先去看看习不习惯,若不习惯了,再改动改动便是。” 楚窈听了,忙道,“一套便尽够了,哪里还用得着两套,您太客气了。” “这可不是我客气,”红姨暧昧的看了楚窈一眼,才拍了拍楚窈的手道,“咱们村里的规矩,金兰头一日进村,若是结对而来也就罢了,若是早有相好的在村里头,打进村头一日,便要成一家住的。” 红姨顿了顿,“空屋子是给他们收拾的,你自然住赵将军的屋子。” “夫人在村里也有屋子?”楚窈有些惊讶的看着红姨。 红姨见了楚窈这样子,倒也不以为忤,反而拍手笑道,“她早早就留着了,只说是要一位姓楚的姐儿来住呢。” 楚窈眨了眨眼睛,脸上便飞上红霞,心里头对赵怡的思念也被翻找出来。 红姨不断那话去打趣楚窈,赵怡在金兰村布置的底子,早叫她给买了个精光。末了,她还对楚窈嘱咐说,等楚窈归置好了,务必要一个人呆一会儿,她好去同她说话。 楚窈听了,险些就要同红姨说,您直接过来,等等叫浅川她们出去便是。这话在喉咙里转了几个圈儿,最后还是没能说出来,楚窈还是对着红姨点了点头,所有话语都化作了一个字,“是。” 不知怎么的,楚窈心里头竟对红姨的到来隐隐有了些期待,就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一行人有红姨吕姨领着,很快进了村子。村里头的金兰许是都得了嘱咐,并没有出门来,只是远远地见了楚窈几个来了,便倚在自家床边看了几眼,还有几个对楚窈笑了笑,不过大都是过不了多久,就小心的把窗户关了。 “这是咱们金兰村特有的风俗,”红姨骄傲的说道,“每逢有新人进村,都要凭栏而望,若觉得这人不错,当日便要把窗户给关了,等过了头个晚上,第二日就是百家宴,千家门。也即是村里的金兰们合起来置办一桌子宴席,大家热热闹闹的吃上一回,等宴席散了,新金兰便要把村里各家有金兰居住的屋子都要走一遍,合着今日的,便是关窗谢远客,宴后认家门。金兰村里的金兰们,都是一家子的姐妹。” 楚窈听了红姨说的,心里头越发羡慕,竟生出些往后要同赵怡在金兰村终老的念头来,只楚窈在口中默念了几回,才道,“可惜明儿一早便要赶路,且……夫人也不在。”如今叫红姨打趣了几回,楚窈索性直接把这称呼挂在嘴边,也叫红姨越发欢喜她了。 “怕什么,”红姨极自信的道,“老身生来看人极有准头,楚姐儿你与赵将军生来便该是我金兰村的姐妹,早些迟些也用不着在乎,等下回,叫赵将军同你一块儿来,便就此住下,岂不更美。” “那就承红姨吉言了,”楚窈对红姨的话颇为心动,不说心里盘算着等与赵怡再见了,如何说服她一同到金兰村来住些时日,倒是赵怡的小楼,就在眼前了。 第四十章 楚窈丢了 说是赵怡的小楼,事实上却是一个内有二层竹楼的小院子,竹楼底下有半人高的空档,以隔开地底的湿气,这之上,才是真正居住的小楼。 院子因常年少人居住,又兼维护便宜,便尽种了些合用的竹子,如今郁郁葱葱,倒也成了一片。竹下种了些茶树,院子用月月红做篱笆围在外头,现在还能得见不少花朵儿,只是到底不是正经开花的时节,又疏于管理,看起来极瘦小,不过花茎上头的花刺倒是不少,也更硬,更刺人些,只这就胜过了王府里头的精心侍弄。 靠着篱笆这一圈儿,种着几排菊花,也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不过是荒山上自由长着的野菊花罢了,不用人怎么侍弄,自个儿开着黄灿灿的花,向着太阳,恰合了如今的节气,若不是时间不够,倒能都收了,晒干了来泡茶、做枕头,都是极得用的。 “果然是一家子的,”红姨看楚窈极为满意,不由笑道,“那时也是赵将军自个儿叫人收拾的院子,我们都劝她说太过随意简陋,偏她欢喜极了,只感叹这河离得太远,不能得了。” “那可不,”楚窈脸上神色也飞扬起来,“不说是河,若能得了一条小溪,婉转环绕,院子里头再引一活水,或养鱼逗趣、食用,或种些藕花,也比别处来得强。” “这倒是的,”红姨点点头。 待走到门口,已然只得红姨、楚窈两个人在了,红姨便道,“咱们这里的规矩,自家屋子只能自家人住,家里有了客人,都得住到客人的屋子里头去,更别提还有男客在了,”红姨顿了顿,“她们都被你吕姨带到客人屋子去了,女客能住的近些,男客嘛就得住的远些了,毕竟金兰村里都是女子,大都不习惯村里头有男客在的。” 楚窈听了,点点头,“这是应该的,”一时又笑了,“红姨这可是怕我一个人不习惯?” “正是,”红姨大大方方的承认道,“等用了晚饭,我来陪你一阵,说说话,等天色暗了,我可也是要回去的,你若是害怕,得提前说了。” 楚窈听了,心里好笑,不过是一个人在一间屋子里睡一晚罢了,哪里有这么害怕,更何况屋子周围肯定还有人护着,也不怕那有心人的。只红姨的好意,楚窈还是领了,只说是不会有什么事的。 红姨也只在院外站住脚,“屋子都是先前收拾过了的,你自去吧。” 楚窈答应一声,便见红姨渐渐走远了,等红姨过了转角,看不见了,楚窈才转身,推开了半人高的小竹门,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 这头楚窈到了金兰村,那头紫烟也很快收到了消息,只是紫烟却没立刻报上去,因为赵怡的屋子里,坐着几名“客人”。紫烟看完纸条,就着到茶水间的空档,将纸丢进了小炉子烧了,才问一直装着看不见的茶水间侍女,“哪份是为王妃备下的?” 那侍女忙指了,“这份是呢,”又见紫烟伸手去揭了盖儿来看,便道,“因这两天王妃得忌口,便没往里头放茶叶,只用红糖、红枣、枸杞等物三碗水熬成半碗,正合王妃用呢。” 紫烟赞赏的点点头,“记得王妃如今的忌讳,该赏,”紫烟笑笑,便上去托起放着专给赵怡的茶盏,对那侍女道,“还不快跟上。” 那侍女一愣,忙高兴地笑着,端起了剩下那个托盘,小心的跟在紫烟后头。 紫烟进去时,赵怡正坐在垫了厚厚软垫的椅子上,在她下首的分为徐、柳两名御侍,接着就是侍立在下的钱宫人和大小韦氏。紫烟不由低头敛去脸上仅有的几丝厌烦,把茶放到了楚窈身边,又见那侍女把茶端给了两名御侍,才把托盘交给了一边服侍的小丫头拿下去,自己站到了赵怡身边伺候。 赵怡端起茶盏,一闻见扑鼻而来的甜味儿,就不由皱了皱眉眉,虽没说什么,却也不过才用了一口就搁置下了。 底下徐御侍眼尖的看见这一幕,和柳御侍对视一眼,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 徐御侍才喝了一口茶,面上就带了几分犹豫、忧愁,徐御侍放下茶盏,故意做出有心事的模样,对赵怡道,“果然还是王妃这里的茶更好些,若不是王妃这些日子不大爽利,我等还要多到王妃这里来蹭蹭好茶吃呢。” 徐御侍才说完,柳御侍就忙附和道,“正是正是,”柳御侍说着,不由看了徐御侍一眼,才又问紫烟,“今个儿大夫来请脉,是怎么说的?” 紫烟见柳御侍问道自己头上,便往一边移了半步,同赵怡拉开距离,才回答道,“大夫说王妃底子好,又有咱们府里悉心照顾,更比旁的夫人恢复得更好些,如今王妃只要稍加注意,待过上几日,也就没什么影响了。” “这就好,”柳御侍点点头,又带着歉意看向赵怡,“也是我等担心王妃,便也没顾得上这许多,还望王妃别怪我等。” 赵怡觑了柳御侍一眼,见她避开自己的目光,低了头去,不由笑了,“看柳御侍说的这是什么话,便是你们不合规矩,到底是因着担心我,我又岂是那不知好歹的。” 一听这话,柳御侍忙道是不敢。 徐御侍见了,便道,“王妃快别这么说,您同侧妃一向要好,如今……”说到一半,徐御侍便拿帕子捂了自己的嘴,向赵怡赔笑道,“看奴婢这张嘴,真是没得个分寸,王妃……” “既是没得分寸,就该好生学学,便是收好了本分,也是叫人高兴的,”赵怡点头应下了徐御侍的话,倒叫徐御侍脸色难看起来,柳御侍倒露出些笑意,叫徐御侍瞪了一眼,便也收了,做着忧伤的架势。 赵怡只一眼,便看出两人之间有些猫腻,便是后头侍立的那些宫人,一个个的,也不知道心里头有什么鬼主意在转着。赵怡看着看着,就觉得心里头无名鬼火起来,叫紫烟见了,忙递了茶盏过去。赵怡接过来,饮了一口,待等上一刻,口中甜腻之味散了,方才又看向徐御侍等人,此时,场面已经冷了一阵了,因赵怡饮茶,底下便也没人敢说话,徐御侍脸上有些挂不住。 “柳御侍她们是小选出身,对这些规矩不大明白,难道连你也不懂了吗,”赵怡见徐御侍紧了紧手里的帕子,继续道,“你可是宫里的嬷嬷一手教出来的,当年作为人事侍女被送到王爷身边时,也被夸了一句最懂规矩不过,如今才出来几年?竟忘了个一干二净。也不知道日后叫当年教你的嬷嬷见了,要如何的无地自容呢。” 赵怡说这话,不可谓不狠,柳御侍几个才进了王府一两个月,哪里有这能耐把府里人的事情打听得一清二楚?如今当着所有王府御侍宫人的面儿,点出徐御侍原先不过是选出来教导皇子王爷人事的侍女,连良家子都还不能算,这身份上头,就无形间比柳御侍低了不止一筹,且御侍、宫人两者品级差距也不大,认真算起来,柳御侍也不过比大小韦氏等人稍占些分位上的便宜罢了。再者说,王爷大婚,原先的通房人事,便该打发出去,是赵怡‘心善’留了她,还赏了御侍的分位,如今倒还来和赵怡不对付,就有些不知所谓了。 这话一出来,柳御侍几个看徐御侍的眼神就有些变了,就是原先还带些畏惧尊敬,也成了不在意和无视。见此情形,钱宫人不由又往后头躲了躲。 徐御侍此时便像有千万根针扎似的,颇有些坐立不安的势头,叫赵怡十分满意,心头压着的火气才真正淡去不少。一时又对徐御侍道,“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竟也说起这些陈年旧事,徐御侍可别放在心上。” 柳御侍见了,忙赶在徐御侍之前开口,“王妃您是什么排位上的人?哪里用同徐御侍这么客气,”说着又看向徐御侍,“也不过是些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徐姐姐可别小心眼儿,如今叫我等知道了,也是更了解徐姐姐些罢了。” 徐御侍听罢,面上挤出些笑模样来,看也不看柳御侍,只对赵怡道,“不敢不敢,也是王妃给奴婢的警醒,如今也是奴婢太过放肆了些。” 赵怡听了,也没什么表示,只道,“以后记着便是,”见气氛冷落下来,便又提起了方才的话茬,对徐御侍道,“你倒是关心侧妃。” “奴婢,奴婢……”徐御侍接连被赵怡发难,一时也没了主意,原是想借着楚窈被遣送出府的时机,来看看赵怡如何难堪的,不想竟是自己难堪一场,“侧妃走的匆忙,奴婢等担心侧妃会不会不能适应寺里的清苦,毕竟,侧妃在府里时也是娇生惯养,千娇万宠的。” “是吗,”赵怡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这你们倒不必担心了,易娘红珠两个已经收拾了东西去寺里陪伴侧妃去了,有她们在,出不了什么大事的,”赵怡顿了顿,“更何况,侧妃不过是代我去寺里祈福,过几日便回,” 得了个似是而非的理由,徐御侍便又同赵怡说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柳御侍几个见了,便也忙一同告辞出去。 紫烟服侍赵怡又回了榻上躺着,才对赵怡道,“也是王妃您平日脾性太好,才叫她们蹬鼻子上脸了,要都像今日一般,有什么气性都发出来,才叫她们不敢来烦您呢。” “不过是些跳梁小丑,蹦跶不了几天了,”赵怡闭了眼,“只是那陈御侍那边,你得好生注意些,怎么一个院子的钱宫人都在,她这个主事的御侍倒和其他宫人们不在一块儿呢。” “王妃是说……”紫烟皱了皱眉,点头答应。 “咱们这事儿可容不得半点儿闪失,窈儿与文渊已经送走,那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管她是哪门子的牛鬼蛇神,都得处理干净了,”赵怡睁了眼,透出些狠辣来,“这事儿你报给曹信,想法子叫他深查,务必尽快把‘好消息’报给王爷。” “我都晓得的,”紫烟替赵怡掖了掖被角,“才得的消息,侧妃已经进金兰村了。” 赵怡听了这话,才收敛了气势,看向紫烟。叫紫烟不由笑了,慢慢说了下句,“侧妃很欢喜那院子。” 听到这里,赵怡才露了个舒心的笑脸,“我休息一会儿,你先去吧。” 这天傍晚,楚窈才送了唠叨好一阵的红姨出了门,回头见了小楼在漫天火烧云底下,不由眯了眼,倒是难得的好景致,只是又想起方才红姨临出门时千叮咛万嘱咐的,说什么一旦入夜,不论谁来了,都不能开门的话,这景致便又蒙上了一层阴翳。 “我倒要看看,有什么东西敢犯到夫人的地界儿来呢,”楚窈笑得温柔,就像是被这景色所折服,只那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话语,叫人心里不由飘过一丝乌云。 略停了一会儿,火烧云也没了,楚窈便往小楼里头去了。 小楼整个是用竹子做的,屋里的地自然也是,楚窈进门前,就先把鞋脱了,搁到廊下,才进屋。正对门口的地方,放置着一架四扇的大屏风,上头绣着应景的竹海。屋里说来也并没多少家具,一楼只是客厅,摆了几把椅子,几张桌案,博古架倒是没有的,名家字画,却有不少。楚窈顺着楼梯上了二楼,这才是屋子的核心所在,不说那巧夺天工的千宫拔步床要耗费多少匠人几年心血,便是那上头的天青色帐子,如烟似雾,又是花了多少心血才得了这么一顶。又有床边放了一架古琴,虽不是什么十大名琴,却也是排的上名号的‘遗珠’。同它比起来,那窗边黄花梨木的桌案、上头摆着的湖笔等物、陈设的梅瓶等也俱都靠后了。 初见这屋子时,便是极了解赵怡的楚窈,也免不了生出些赵怡奢靡的想法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金兰村在山里头的缘故,这天黑得极早,因着红姨的嘱咐,楚窈便没点蜡烛。谁知不多时候,楚窈就听见窗户被人敲响了,才把窗户打开一个小缝儿,就有一只手猛地把窗户掀起来,楚窈心里一惊,却正看见笑嘻嘻的长孙卫正站在外头,背上还背着一个包袱。 “你怎么来了,”楚窈不由舒了口气,却还是试探道,“怎么不去休息,倒专拣夜里来敲我窗户。” 长孙卫见楚窈这模样,不由笑笑,把背上包袱一解,递给楚窈,“咱们被盯上了,我带你俩先走,她们继续往黎国去。” 楚窈半信半疑的接过包袱,入手却觉得有些不对,这感觉哪里是个包袱。楚窈忙换了个姿势,把包袱抱在怀里,只掀了一个角儿一看,正是文渊。楚窈倒是信了长孙卫,却不由瞪了他一眼,低声骂道,“文渊才出生几日?就被你这么包裹过来,说是你带我和文渊先走,你却想没想过,文渊身子弱,又正是饿不得的时候,没得奶妈妈,你叫他喝西北风吗?也是文渊懂事,不爱哭闹,不然,哪里能叫你带的走他。” 长孙卫闻言一愣,有些不好意思,便把身侧挂着的一个竹筒递给楚窈,“我叫那奶妈妈装了一大筒呢,路上省着点儿,该够了。”说着,又对楚窈道,“你可真有意思,原还以为是个极温柔的,没想到也会有脾气。” 楚窈听了,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忙把文渊重新包好,“那奶挤出来不过一阵子就会坏的,小娃娃娇贵,哪里能用坏了的。” “你这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我还站在外头呢,你快收拾收拾……” 长孙卫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门口响起了敲门声,接着是一个女声,“楚妹妹,可睡下了?” 楚窈忙抱着文渊过去,借着月色瞧了一眼,却不知道是谁,便答道,“已经睡下了,不知是哪位姐姐,今日失了礼数,明儿起了再去告罪。” “不用不用,我只今晚找你有事,楚妹妹你来帮我开个门吧,”那女声道,“不然我自己进来也是能的。” 楚窈看了长孙卫一眼,见他指了指窗外的林子,点点头,便对那女子道,“且先容我整整衣裳,立时便来。” 听了这答复,那女子满意了,楚窈见她站在那儿没动,忙把文渊又递给长孙卫,也管不得长孙卫又如何把文渊背回背上,自个儿爬出了窗子。好在这两年跟着赵怡学了几招,练了练手,不然光出个窗子,只怕楚窈也得长孙卫帮忙的。 长孙卫先顺着绳子下到一楼,在底下接了楚窈,正要离开,被楚窈止了,楚窈就在一楼竹墙上这么一踢,“哎哟,这位姐姐,我不小心摔了,劳烦进来扶我一把。” 那女子听见声音,忙推开院门进来,“楚妹妹你也是,怎么这么不小心,你在哪儿呢。” 楚窈见状,忙拉了拉长孙卫的衣角,此时不走,什么时候才走。 楚窈长孙卫两个一口气跑了很远,才大笑出声,长孙卫指着楚窈道,“可怜了那个单身的金兰,还想着抢了你回家去,想不到还没被将军虐,就先被你整了一出。绳子被我收了,她可别以为你是凭空消失了吧。” “你以为这是春日里,人还能变成蝴蝶飞走吗?”楚窈语气有些不大好。 长孙卫倒不和楚窈计较,倒是对楚窈的感官已好了不少,将军的夫人,高高在上,温温柔柔,却不如将军夫人也是个有脾气、能说笑,会动会闹的好。 “白日里将军已叫你身边的两个大丫鬟带了东西往寺里去,咱们就也赶回去,住在寺里的屋子,也还好些。” 楚窈点点头,“咱们不能走大路,怎么回去?”又问长孙卫,“你同夫人说了?” 长孙卫面上一哂,“反正是为了你的安全,夫人肯定会答应的,” 长孙卫这话,却没答要怎么回去的事儿,这不能走大路,只能捡小路走,能用的,只怕也只剩下双脚了。 楚窈瞪了长孙卫一眼,就要往回走,“你陪我回去找浅川她们,” 长孙卫见状急了,忙道,“不能回去。”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对,不由生出些懊恼来。 “你知道将军为什么要把你和文渊小公子送走吗,” “该灭胡了,”楚窈笑笑。 长孙卫一愣,想是没想到楚窈竟然知道,“你既然知道,怎么还要往黎国走,” “不往黎国走,难倒留下来帮倒忙吗?”楚窈有些恼了,却看见有两个人影往这边过来,和长孙卫对视一眼,忙躲到树后头去。 等那两个人影走近了,楚窈才惊觉那正是花影和刘妈妈两人。花影手上拿着一把剑,剑上也不知道沾染了些什么,叫楚窈心一沉,花影拖着刘妈妈,一边留心前路,一面清扫身后的痕迹,很是仔细。 “花影,咱们若寻不着侧妃该如何是好。”刘妈妈看上去十分疲累,还带着几分惊恐,又问道,“若是那些人追上来该如何是好。” “找不到也得找,侧妃、文渊公子,一个也不能少,”花影似乎是叫刘妈妈问得有些不耐烦了,抬手举起手里的剑,“若那些人追上来,你就先跑,继续去寻侧妃和公子,我断后,”说着,花影又一剑横在刘妈妈脖子上,“若叫我知道你没尽心去寻侧妃和公子,等我找到你,就是你的死期。” 花影说这话时,声音极森寒,叫人遍体生凉,刘妈妈脸色更差了,忙不迭的应下了,才被花影放过。 长孙卫见了花影动作,眼前不由一亮,对楚窈做了几个口型,楚窈见了不由又狠狠瞪了长孙卫一眼,我家的女孩儿,是你能肖想的吗。 楚窈长孙卫正要出来,就听见一声婴儿呓语。 “谁。”花影先是警惕的看向长孙卫的藏身之处,接着,便问道,“姐儿,是你吗?” 楚窈听了,便先从树后走了出来,后头跟了个长孙卫,楚窈问道,“花影,你和刘妈妈怎么这个样子在这儿。” 花影见楚窈眼睛往自己拿着剑的手上看了一眼,不由有些局促起来,忙从怀里拿了根帕子把剑身一擦,就往腰上刺去。楚窈见状大惊,却只见电光火石之间,那把剑就顺着花影的腰带进去,被盘在了花影的腰上,不由有些惊奇起来,世上竟还有如此神奇的武器,倒是少见。 花影收好了剑,把手上带着东西的帕子团一团,往刘妈妈手上一送,吓得刘妈妈拿着也不是,丢了也不是,还好长孙卫过去解了围,把帕子拿了。 这边,花影已经恢复了往时那带着几分腼腆,又略略有些机灵的模样,“姐儿,金兰村里头有叛徒,把咱们的消息告诉了别人,还好你早早出了屋子。” “怎么回事,”楚窈看了长孙卫一眼,才问花影。 “是黎国的人,”花影肯定道,“只是不知道是哪方人马,看着倒很像是以前追杀少爷的那些。” 楚窈挑眉,“看来是有人故意不让我们往黎国去呢。” 楚窈说完,又看了看刘妈妈,“我还是要往黎国走,不知道刘妈妈你是要回金兰村去呢,还是同我一块儿呢?” 花影听了这话,便看了刘妈妈一眼,叫刘妈妈不由打了个寒战,“自然是跟着侧妃您走。” 楚窈点点头,看向花影。 花影忙道,“奴婢知道这附近有个山道,可以直接往来黎国与卫地。” “你说什么,”头回听到这事儿,长孙卫有些控制不住,忙问花影,“这消息可准?有多少人知道?” “自然是准的,当年我就是被人领着,从那个山道里到的卫地,”花影看也没看长孙卫,只对楚窈道,“那山道是以前老家主救得一个匠人得的,据说原是为什么人特地修的,后来那人快死了,为了不叫旁人知道这事儿,便下令杀了所有工匠,谁料,偏生有个匠人被老家主救了。”花影顿了顿,“那山道内部错综复杂,不是极熟悉的人,是不能知道内里秘密的。” 楚窈看了花影好久,才道,“既是秘密的山道,便不该叫旁人知道,咱们还是另想个法子走吧。” 金兰村里头有黎国叛徒自然不是什么小事,还是准备来杀楚窈的,自然更不是小事,丢了楚窈、小公子、花影和刘妈妈,浅川红姨几个自然急得不行,浅川连夜送了信出去给赵怡。 好在这边紫烟还没休息,正要关窗户,就见了一只信鸽飞到桌上,有些奇怪,待看了小竹筒里头的纸条,背心冷汗都起来了,这要怎么拿给王妃。好在紫烟还没出门,又一只信鸽到了,这是专和黑甲军联系的信鸽,紫烟看了这只信鸽带来的消息,这才松了口气,这可真是冰火两重天的境界。 “紫烟,出什么事儿了,怎么还不进来。”赵怡在里头听见声音,又见紫烟久久不进来,便开口问道。 “就来,”紫烟答应一声,便先把两只鸽子放了,自己拿了两份信笺去寻赵怡了。 这时候,楚窈几个已经寻着了马车,由长孙卫驾着,一路往黎国去了。因马车赶得很快,坐着自然不如来时舒服,车里气氛也十分凝滞,刘妈妈更是除了文渊哭了,是断然不会开口的。 楚窈见了便道,“刘妈妈你先歇一歇吧,这一路受了惊吓,也该累了。” 刘妈妈僵着一张脸点了点头,看了看对面只把自己当个摆设的花影,才小心靠着引枕闭了眼。 等了好一会儿,楚窈才轻声问花影,“咱们多久能到?” 花影想了想,“卫地与黎国相邻,按这架势,最迟明日午时咱们就能到黎国边城,黎国没得大夏大,便是加起来,想来也就是两个卫地差不离了。等到了边城再费上一两日工夫,也就能到家主的封地冯城了。” 楚窈点点头,这还真是不大,也不远,只是,“怎么封地离卫城这样近。” 花影听了,眨眨眼睛,“这封地是十多年前下来的,先皇本想把肥沃的良城封给家主,可家主因冯城离大夏最近,便于寻……就求了贫瘠的冯城。” 花影未尽之语到底没说出来,只是楚窈也知道她想说些什么。心里也承了这心意,对冯瑛这父亲,也更多了几分期盼,心里也有些局促,不知道,冯瑛会怎么对自己呢。 “好个浅川,好个长孙卫,”赵怡看罢两张信笺也正是哭笑不得。一个浅川颇惶恐的前来求饶,说自己丢了侧妃和公子,一个长孙卫故作委屈,说原要截了侧妃公子回卫地,不想侧妃坚持要去黎国,他没得奈何,只求王妃能写信叫侧妃改了主意。“一个两个的都是不省心的。” 紫烟从一旁取了笔墨来,赵怡不耐烦写,“我念,你写吧。” “给浅川的回信就叫她带人去追侧妃,至于长孙卫,”赵怡哼了一声,“叫他全听娘子的,另写明,若娘子有什么差池,我可要唯他是问的” 紫烟听了,噗嗤笑了,好在手下笔墨没弄脏了信笺,不然得再重写一份了。紫烟一边写着,一边出了神,也不知道浅川和长孙卫两个收了信会是个什么神情。 “那还用问,”原来紫烟心里想着,嘴里头就已经把话给说出来了,赵怡听了,便随口答道,“浅川定然会立刻收拾了东西追上去的,至于长孙卫嘛……” 紫烟接口道,“只怕他有得愁眉苦脸,装模作样了。” 第四十一章 赵怡着甲 别的小孩子出生三日,都有个洗三礼,如今也不在府里,文渊的洗三礼自然就没那么在意了,更何况,楚窈几个正在赶路,但楚窈还是寻了处山涧,打了水起来,请了刘妈妈给文渊洗三,也幸好刘妈妈还记得几句洗三该说的吉祥话,不然恐怕就要闹笑话了。因着这会儿仪式简陋,楚窈的添盆礼也就实在重,足足一个赤金宝石璎珞项圈,叫刘妈妈欢喜得不行。 长孙卫这边给赵怡寄去了文渊响盆声儿够大,足够健康的信,那边赵怡就已经在紫烟的服侍下穿上铠甲了。 赵怡的盔甲同原先楚窈第一次见时,并没有多大差别,她也不大在乎这铠甲好看与否,她更在乎的是手里的红缨枪是不是趁手的。 赵怡穿好了铠甲,便站了起来,最后一次看了看这间屋子,和周围伺候的侍女,此时,这些侍女也俱都换上了铠甲,难怪说卫王府王妃的院子最是难进,得用的都是打小培养出来女兵,怎么能轻易被外人进了来呢。 赵怡审视一圈,也就不再留恋,率先领了人出门,才走到院门,就看见后院的一干女人们急急忙忙的过来,等见了赵怡等人的打扮,脸上神色就都变了。 “你们来做什么,”赵怡看了几人一眼,配上这身衣裳,冷冷淡淡的,叫人从心里打个寒战,难怪得都说赵家的老姑娘是个杀神呢。 “王妃,听说是胡人打进来了,咱们姐妹担心王妃的安全,就忙过来了,”徐御侍心里发虚,却难得聪明了一回,晓得那赵怡来做筏子。其余几人连忙应是,又有几个七嘴八舌的直说自己心里头紧张、害怕。 赵怡被她们吵得脑壳疼,正好这时候紫烟捧了赵怡的红缨枪过来,赵怡熟练地拿了枪,舞了个枪花,才往地上一立,喝到,“吵吵嚷嚷的,像个什么样子。” 果然这世上,还是拳头硬的人,说话最有用了。往时还有人借着机会来给赵怡说三道四,不是求情就是添油加醋,这时候倒都歇了,本分的站在那里,像是生怕赵怡一个不开心,就叫她们过不好似的。 “王妃,王妃,”赵怡正要说什么,曹信的声音就近了。 赵怡等人不由向声音来处看去,正是曹信带了两个人一路小跑过来了,曹信看见赵怡,先施一礼,等见到一干侍妾,脸就黑了。 “王妃,王爷已经准备好了,因见王妃迟迟未至,恐是被事情耽搁了,便叫奴来迎您,王爷只说,府里一干事宜暂时都由奴处置,您放心吧。”曹信弓着身子,倒是看不清脸上神色。 因忙着要走,也是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儿有了心理准备,赵怡点了点头,看也没看徐御侍几个,带着手底下得用的女兵,径自走了。这一走,主院也就空了。 赵怡走过转角,就隐约听见主院闹出了动静,其中尤以徐御侍、柳御侍两个声音最响亮,便是一向会躲事儿的陈御侍、钱宫人两个,声音也是不小,如今看来,这事情倒也不能全怪到夏云景头上,毕竟他也是时事所迫,心里的憋屈也亟待找个由头发泄~出去,只要不发泄到我和娘子头上也就是了,赵怡这样想着,脸上却也没带出什么来,仍是满脸肃穆。 待行到王府门前,一身黑甲的夏云景正在门口等着,赵怡神色有一瞬的恍惚,黑甲,黑甲军,呵。嘴角便扯出一个笑来。 赵怡见了夏云景才露出来笑,便是无意识的,才叫夏云景心里欢喜,忙亲来迎了赵怡,“好生护着自己。” 赵怡点点头,“你也是,”语罢,又道,“我可不愿见你身上带了伤回来。” 夏云景笑笑,转身先上了马,再看向赵怡,也是利落的翻身上马,手里倒提着红缨枪,英姿飒爽,一瞬竟有些晃了神,待注意到赵怡看向自己,这才反应过来,下了出发的命令。 城外,胡人的战马已经等候多时,城内的将士也早已热血沸腾。 赵怡骑在马上,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却不由道一声可惜,可惜了,这一切早已注定,可惜了,在场的大部分将士都将成为夏云景计划的牺牲品,皇权路上的垫脚石,前世的自己,不也是这样吗。 楚窈抱着穿好了衣裳,却还在哭闹不休的文渊有些发愁,文渊哭声响亮是好事儿,可这么小的孩子,一直这么哭得撕心裂肺的,该怎么办呢。楚窈抱着文渊在溪边走来走去,不停地哄着,不时还摸~摸文渊的额头、手脚,是不是发热,还叫长孙卫想法子备了热水,吹凉了,一勺一勺小心翼翼的喂给了文渊。这吃一半吐一半的,文渊倒也没喝几口,幸好,哭声是停了,楚窈几人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看你平日里倒是极听话的,想不到哭闹起来,竟也这样无赖,”楚窈说着,却不由亲了亲文渊的额头。脸上也没什么责怪的神色,倒是有些宠溺和心疼。 “姐儿光嘴上说说,能算什么,心里头还不是把文渊公子疼得不行,一副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样子,也不怕人笑话。”因山涧附近有些凉,花影便从马车上取了斗篷来给楚窈披上,正听见这话,不由开口打趣楚窈。 “光说我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样子,”楚窈笑着看了花影一眼,又摸了摸文渊的小手,“成日里仗着刘妈妈怕你,净会趁着机会逗弄文渊,好几回都把文渊逗哭了。结果自己还跳了脚,可劲儿的想法子哄他。”楚窈说着,还不由伸手戳了花影一手指头。 花影撇了撇嘴,“是是是,文渊公子就是双眼珠子,咱们都捧着疼,”花影说着,眼睛却不由往文渊那儿扫,正对上文渊睁开黝~黑的眼睛,便不由得红了脸,丢了一句我先去准备准备的话,就跑了。 “哈哈,看咱们的小文渊,才这么大点儿,就能把你花影姑姑迷得害羞了,以后长大了,还不知道能迷倒多少大家千金呢,到时候可一定要给你挑一个最好的做正妻。”楚窈笑着,就拿手去点文渊的嘴唇。文渊还不懂事,楚窈伸了手过去,他便张口去~吮吸,叫楚窈不由笑了,“这是手指,可不能吃。” 楚窈把手指从文渊嘴里抽~出来,便开口喊刘妈妈,“刘妈妈,文渊饿了。” “哎,来了,”刘妈妈原在帮忙清理野菜,听见楚窈喊她,忙洗了手,又在怀里暖了暖,拿了条沾了热水的干净布巾,躲着长孙卫擦了擦身上,才到楚窈身边去接了文渊,开始给文渊哺乳。 “公子长得可真是快,前两天还是个小红猴儿,如今就白白~嫩嫩的了,”刘妈妈感叹一句,“也是侧妃您经心,这样难的时候,也把公子照顾得这样好。” “刘妈妈快别说了,都要臊死我了,”楚窈红了脸,“这照顾文渊的事儿,我可不敢居功,我都是个得叫人照顾着的,不过是平日里常带着文渊罢了,要真是论功行赏,哪个能比得上刘妈妈你的功劳大呢。” 刘妈妈听了这话,脸上也不由笑了,忙摆手道,“侧妃快别这样说了,照顾公子,本就是奴的本分。” “刘妈妈这话可差了,”楚窈正色道,“这本分和真心能一样吗,也是咱们家文渊运气好,才能得了刘妈妈你这么好的奶妈妈,要换了别个只守着本分过日子的奶妈妈,他能有这么好的日子?” 刘妈妈听着楚窈的夸奖,脸上都要挂不住了,好在文渊这时候已经吃饱了,刘妈妈就抱着文渊,等拍出来一个奶嗝,才又放回楚窈手里,“侧妃太会给奴安功劳,奴可不敢居功,还是去帮着花影姑娘收拾饭食去了。” “刘妈妈辛苦,”楚窈点点头,就又低下头逗弄文渊了。 只是她才逗弄了一会儿,文渊就睡着了,漂亮的眼睛闭得紧紧地,楚窈还不忍心下狠手去掰开它,只好调整了姿势,叫文渊睡得舒服些。 不多时候,长孙卫就提着三只野兔回来了,他直接把野兔丢给了花影处理,便来了楚窈这边,楚窈看得好笑,不由开口问道,“怎么今个儿得了几只兔子,都不到花影身边去献殷勤?你也忍心叫她一个人处置。” “将军夫人你快别埋汰我了,”长孙卫有些无奈,“按着脚程,浅川他们几个也该来了,到现在还没见着,我就写了信去问问,谁知道得了个意外的消息。” 楚窈心里一突,脸上却还是笑着的,“什么意外的消息?莫非是胡人攻城了?” 长孙卫有些吃惊,却也很快恢复了头回见时的痞气,“将军夫人你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法子和将军联系吧,怎么连这事儿都能猜准了。” “哼,你自个儿猜不准,那是因为你脑子不够好使。”楚窈故作冷静的刺激着长孙卫。 长孙卫仔细端详了楚窈一会儿,见她脸上并没什么意外的神色,才放下了心来,“看见将军夫人你这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也就放心了,也是将军那样的祸害,活该遗千年,才不会在这样的时节出事呢。” “呸,嘴里头就没得几句好话出来,”楚窈佯作大怒,赶着长孙卫,“还不快去帮花影的忙去,姑娘家家的,手上竟是腥臭气怎么能行,你这样的男人,合该去帮忙做免费的劳工才是。” “啧啧啧,将军夫人你也开始学着将军那祸害使唤我了,真是,当年那个温柔腼腆的将军夫人不会是假的吧,”长孙卫才说完,就笑着跑到花影身边去献殷勤了。 这边楚窈的心情却渐渐凉了下来,长孙卫因为自己的表态,比较放心,便没把胡人攻城当一回事儿,可楚窈却知道,自己心里头可半点儿不够平静。 赵怡她们定下的计划虽然堪称完美,细查起来,却是步步杀机,一旦有个地方脱轨,或是和计划不同,功败垂成都是最好的结果,最差的结果,那就是身首异处。 原先也读过史书,听过说书人讲这一段,无非不是胡人大军压境,攻势迅猛,眼看卫城大军死伤大半,就要城破。说时迟那时快,惊堂木一拍,恰是此时,卫王妃赵氏,领着一干赵家秘密训练的黑甲军冲杀出来,黑甲军旗一立,叫胡人闻风丧胆,这一回,便是如砍瓜切菜,把胡人杀得个丢盔弃甲,还直打到胡人老巢,活捉了胡人皇室勋贵,从此把胡人地方,纳进了大夏版图。 这段书说的好,上嘴皮下嘴皮子一撘,这战事就胜了,可如今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赵怡又透了消息,绝对不允许黑甲军出手,那这败势该怎么挽回呢……可别是叫人扮了黑甲军,立了黑甲军旗吧。 第四十二章 赵怡之战 说不得楚窈还真有那么点儿预知的血脉,又或者是平日里太爱胡思乱想,这回反而歪打正着了。赵怡还真就是叫人假扮了黑甲军。 赵怡一早与夏云景分了两路,先把泰半着甲的侍女留在军士最末,再领着紫烟曲水几个叫得上名号,有品级的侍女一道,领了一队精锐从胡人不曾守着的西门出去,直奔白云寺。白云寺中,易娘和假扮成楚窈的红珠早已等着,那队精锐换上了仿作的黑甲军战甲,又将当年的黑甲军旗和赵家旗帜高挂,这才算是准备妥当。 “将军,已经准备好了,”紫烟过来,向站在院中梧桐树下的赵怡问道,“咱们何时出发?” 赵怡看了一旁的易娘和装扮得有八分像楚窈的红珠一眼,才伸手摘了梧桐树上一片稚嫩的新叶,放入一个绣工并不如何精美绝伦的锦囊之中,束好了,再仔细藏到胸前护心镜后头,这才对易娘红珠两个点了点头,“你们在此等着,若有变故,就按原先说好的做,”语罢,赵怡也没管二人脸色,径直出了小院,上了战马。 “此刻起,尔等便为黑甲之士,当如何?”赵怡看着面前身着黑甲,骑于马上的精锐,沉声问道。 “当以我之能,丧尽胡敌之胆,破尽胡敌之阵。”中有一领头的队长,率先喊道。 四下一寂,便是众兵士胸中热血激荡,异口同声喊道,“以我只能,丧尽敌胆,破尽敌阵。” 待得众人连喊三遍,赵怡方才满意的叫了停,此时众人正是气势最盛之时,略略扫视一遍在场之人,赵怡便将手中红缨枪向天刺去,“‘黑甲军士’听令,”手腕一抖,枪尖直指前路,“一令,破敌。” “王妃必能安康,”听到院外马蹄声渐远,易娘才同红珠喃喃。 “自然,”红珠点点头,“再过几日,战事了结,侧妃回来了,咱们便将埋着的祝捷酒挖出来,好生醉上一场。” “理当如此,”易娘想了想,又笑道,“这回,怕是王妃也不会再管束着侧妃了吧。” 一路上,寒风如刀,把脸割得生疼,却叫赵怡的心里渐渐生出一种愉悦来。有多久,不曾这样的恣意过了?红缨枪上的流苏,被风吹乱,耳畔忽有战鼓响起。紧接着,便有杀伐之声相伴而来。赵怡把手中的红缨枪紧了紧,率人从西门重归,一路奔马,直奔东门。 “来了!”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接着便是卫城军士气势大盛,一时之间,原先的颓靡之气尽去。 赵怡看也没看东门城墙上指挥的夏云景,直带人出了东门,勒马而立,“列阵。” 赵怡身后是逐渐关闭的城门,和再次执兵列阵的卫城军士。赵怡带领的众‘黑甲军’一字排开,在卫城军士之前,与赵怡并马而行,如一线,又如孤城雁。诸人尽皆手执长、枪,面容肃穆,临阵而立,便如摧城之乌云。 夏云景甫一见了赵怡便命人前去接应,将黑甲军旗与赵字旗于赵怡等人身后城门之上高高挂起,一时间,战场沉寂。 赵怡来时,卫城正是势弱之时,这一来,便是带了整个卫城之中最为精锐之士,也就是带来了希望。再等到黑甲军旗高高挂起,不止是卫人沸腾,便是胡人,也是一片喧嚣。黑甲军,是多少大夏军士所崇拜的,如今竟能一见。 “黑甲军早没了几十年,怕什么,都给本将军杀过去。” “可,卫王妃就是赵家女,赵家,就是,就是……” 黑甲军,是多少胡人不敢直触锋芒,鲜血垒成的教训,足以叫最稚嫩的孩童,将恐惧延续数十年,黑甲军的传说,在胡地流传甚广,更被妖魔化,而赵怡,也恰是看中了这一刻的时机。 赵怡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长/枪破空,便是一场屠戮的开始,“众将士听令,杀!” 军令下,仍是一片寂静,就在胡人仓皇惊恐的目光中,‘黑甲军’动了。 几十匹马,就像是最精锐的兵士,齐头并进,黑云压城,可不只是传说而已。 “领头的是赵怡,是赵怡!”一语之后,便是血光四溅。 若果说原先还有不少人觉得这可能不是黑甲军,这一刻,却由不得他们不信了。不说赵怡原先便在这一代颇具凶名,便是嫁给卫王之后,也有不少胡人好手是折在她手上的。只凭她是赵家女儿这一项,由她带领黑甲军,就已经叫人由不得不信了,更何况,这样的精锐,除了黑甲军,还能有那家军中能出呢? 胡人开始逃散,而赵怡等人便是那冷面的杀神,毫不动容,长、枪一挥,便是收割多少人的性命。事实上,赵怡等只管保持马匹在同一速度上头,只求一枪出手,必收一人性命,期间漏网之鱼,便是身后跟随而来的卫城军士的事情了。 “你,你,你,别过来,别过来,别……啊!” ‘黑甲军’将最后一个胡人将军围在中间,直将他吓得屎尿齐流,赵怡目光如冰,在那胡人将军的畏惧中,缓缓抬起手中长、枪,掷出,力透咽喉。 赵怡唇边勾起一丝浅笑,一直跟在赵怡身边的紫烟策马上前,将赵怡的红缨枪拔出,送到赵怡面前。赵怡接过红缨枪,随手一抖,便是血珠四溅,她慢慢抬起头来,身后是夕阳之中的卫城城楼,那一刻,她便是这战场中的神明。 赵怡勒马回缰,“回城。” 赵怡的声音不大,在这会儿,却叫所有人觉得如同雷震,赵怡领着紫烟等人回城,身后,是军士的高呼,“我们胜了!胜了!” 赵怡一进城门,就见了夏云景,两人四目相对,赵怡先点了点头,努力让自己脸色看上去更苍白柔弱些,果不其然,夏云景眼中闪过几分担忧,忙策马过来,接近了赵怡。 赵怡却不等夏云景开口,就先小声道,“王爷,我先回府,后面的事儿,就都要辛苦您了。” “怡儿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夏云景看了看她身边的紫烟曲水等人,才对赵怡道,“你先回府,赵叔早送了赵先生过来,我已吩咐了曹信,只等你回去。” “嗯,”赵怡轻声应下,突然又看了看城墙,虽看不到那两面旌旗,眼眸里却尽是留恋,“王爷,这旌旗用完,可能叫我收着?” “自然是你收着,”夏云景一口答应,“除了你,还有谁有资格拿着他们呢。” “王爷,”赵怡看着夏云景笑道,“自然还有王爷您啊。” 夏云景一愣,却突然笑了,“快回去吧,过几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而窈儿,也该‘祈福’归来了。” 赵怡点点头,又带着些担忧,“王爷,您……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与窈儿能知道的,不妨也同我们说说,也好过一个人撑着。”赵怡说完,仿佛有些羞意,也不等夏云景说话,就先策马往王府方向去了。 紫烟几个因离得近,听个正好,虽见夏云景并没恼怒,毕竟身份不等,也不敢放肆,只将就着行了个礼,告了罪,便去追赵怡了。 赵怡路上故意磋磨几步,等着紫烟几个追上来,行到王府门前,也是紫烟几个先下了马,才利落的翻身下马,进门后,才身形一晃,恰落入赶来的曹信眼里。紫烟见状,忙把手中长/枪丢给曲水,赶上去扶了赵怡,神色颇为焦急,“王妃,您怎么了。” “无妨,”赵怡摆摆手,便又要强撑着推开紫烟,“我自己走。” “王妃,”紫烟把赵怡的手握得更紧,叫赵怡挣不脱,又仔细看了看赵怡脸色,“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快去请赵先生。”这后一句话却是对着曲水几个说的。 赵怡余光瞥见曹信快走几步,这才全看向紫烟,“又没什么大事,且回去梳洗一番再见先生不迟。” “王妃,”曹信总算走到赵怡面前,弓着身子,“王爷吩咐了,王妃您回来就先请赵先生看看,如今赵先生已经等着了,您看……” 赵怡倚着紫烟把曹信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点了点头,“也罢,便先与你去吧。” 曹信闻言,这才松了口气,亲自上来,替赵怡去了头盔,方看见赵怡脸色苍白,便是嘴唇,也不是正经颜色,还有些发干结块,不由心里有些庆幸,好歹是说动了赵怡的。 赵怡一面靠紫烟扶着,一面问曹信,“你在府里看着,一切可好?后院那些御侍宫人没闹起来吧?” 曹信想了想,道,“王爷吩咐了,王妃您才回府,身体劳累,这些小事,且过几天再理会。不如这几日王妃就听王爷的,先好好养身子,奴过几日再来回您?” “那便照王爷的吩咐把,”赵怡点点头,也没在此时上头纠缠,说起来,那些女子的下场,她心里头都约莫有了数,只是看夏云景什么时候愿意叫这些‘小事’烦她知道罢了。 因担心赵怡才下了战场,不便多行,曹信早时便就近安排了赵先生,这会儿也不必走的太远,不过片刻,也就到了。 楚窈几个已经被浅川追上时,离冯城也只有大半日功夫了,眼看日头将落,野外也不大安全,长孙卫便做主在一个村子里头歇了,楚窈站在歇息的农家院子里,看着夕阳一寸寸沉入西山,心里也渐渐静了。 “姐儿怎么站在这里,夜里凉寒,可别病了。”浅川手里拿着一件斗篷,过来给楚窈披上。 楚窈任由浅川动作,脸上却只是笑笑,“哪里有这么体弱,倒是今日这残阳如血,也不知道是应了哪家。” 第四十三章 小村奇事 许是等到明日,就能到冯城了,方才长孙卫又得了紫烟消息,说是赵怡等人胜了,胡人大败,只等着再战上几日,稍加整顿,便能来接楚窈回去。因着这消息,楚窈便有些坐不住,心里头只想往回去,仔仔细细的问上一问,可惜不能亲眼得见了赵怡风采,叫人心中遗憾。但又想着这回,是带了使命过来,“女儿”和“外孙”过来表示诚意,可连着主人家的面儿都没看到,到底是不能够的。 长孙卫因赵怡那头胜了,十分高兴,也就不再坚持叫楚窈立即回转的想法,此时楚窈进来,又见了桌上的菜,不由食、欲、大动,“有好菜,可惜没得好酒,我说夫人,不如今晚上咱们也庆贺庆贺?” 一听这话,旁边帮忙端菜的农家媳妇忙道,“奴家公公好酒,家里头藏了不少,也有一二好物,几位客人若要,奴家这就去取了来,也不耽搁。” “不劳烦了,”楚窈对那媳妇笑了笑,才对长孙卫道,“明个儿就要到我娘家了,你还想着喝酒,也不怕到时候迟了,被我父亲责骂。” 楚窈几个进村时候才临时换了角色,成了长孙卫同夫人楚窈一块儿回娘家省亲,是以身边的奶妈、丫鬟、护卫等人就极正常了。说这话时,楚窈倒是半点儿没避着旁人,话又说得含糊,听到这媳妇耳朵里就是妻家势大,丈夫没得半点面子。这样隐秘的事情,叫她这个外人听见,本就是不好,等见了周围伺候的人,包括男主人自己都没什么意外或是不悦的神色,那媳妇更觉尴尬,也不敢再多呆,忙同楚窈告了罪过,就出去了。 长孙卫见状,坐到楚窈身边,笑道,“时人都以贤妻为标榜,偏偏夫人你别出心裁,来了个弱夫,也不怕人笑话。” “不过是在外头嚼上两句舌头,心里头却还指不定如何羡慕我呢,我又怕什么笑话,”楚窈瞥了长孙卫一眼,伸手接了浅川递过来的银筷,“便是要笑话,也该是笑话你的,也不知道是怎样的人家,才能忍了这许多,求了这样一个祖宗回家供着呢。” “哈,”长孙卫一愣,“合着你这促狭鬼,早在这儿等着我呢,”长孙卫摇摇头又别有深意道,“可不是求了个祖宗供着吗。” 楚窈动作一顿,只当长孙卫的话是耳旁风,伸手去夹菜,正好这时候花影端了一盘菜从外头跑进来,好巧不巧,正好挡了楚窈夹菜的动作,银筷在盘子上一磕,发出一声轻响。浅川见状忙走了过来,要说花影,被长孙卫截了话头子。 长孙卫见花影脸色酡红,微微带喘,只觉得这满桌子的菜都不如花影一个了,又见浅川要过来,知道要糟,忙先道,“怎么这样急,便是慢慢走,也不耽搁的。” 楚窈浅川两个一听这话,便都不由抿嘴笑了,两人还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只等着看长孙卫花影两个怎么说呢。偏生花影并不如预期的害羞,只是看了长孙卫一眼,也没带出什么神色,便又向着门外看了一眼,见尚有几分亮光,也不见什么人影子,才对楚窈几个轻声道,“方才我在厨下见了一个药包,恐有人要害侧妃,不敢耽搁。”花影说着,便将手里的药包拿出来,递给浅川。 一时楚窈几个脸色都严肃了起来,就是长孙卫也收敛了,看上去十分可靠。 “是迷药,”浅川很快给出了答案。 “花影,除了这药包,你可还见了其他不妥?”楚窈搁置了筷子,问道。 花影略一迟疑,便道,“也不大确定,只是觉得常有谁在看我,但……” 花影这话就是不说完,楚窈几个也能知道下句了。觉得有人在看,但又找不着人是谁,那必定是被监视了。楚窈这样想着,眉头也不禁锁了起来。 突然,楚窈像是想起来什么,“浅川,你去看看刘妈妈他们可用了这晚饭,若没有用过,便叫她到我这里来,就说我想文渊了,也请她一块儿过来用饭。” “是,”浅川点点头,忙下去了。 “我去看看几个侍卫,”长孙卫见浅川出去了,便也坐不住,忙也出去了。 楚窈同花影两个在屋里呆着,不过一会儿,便又听到了那媳妇的声音,只是却又与方才有些不同,若真细究起来,倒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叫人不由有些迷糊了。 “这浅川姑娘是去哪儿了,急匆匆的,哎呀,楚老爷也不在呢,”不过一刻不见,那媳妇通身气质就张扬了起来。 楚窈同花影对视一眼,还是楚窈先道,“我想娃娃了,便叫浅川去抱,”楚窈这话倒是没交代长孙卫,等见了那媳妇手上端着的菜,又道,“夫人也太客气了,我这才几张嘴,竟劳烦夫人做了这许多的菜,夫人可用过饭了?不如也一块儿坐下吧。” 那媳妇仿佛也觉出来有些不妥,便踩着莲步慢慢进来,把菜搁好了,“看我这话说的,偏楚夫人你还不同我计较,”又道,“我一山野村妇,哪里当得起楚夫人一声夫人呢,楚夫人若不弃,唤一句张家的也就是了,”张家的看见楚窈一个人在那里坐着,也不动筷子,忙催促着,“小少爷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等会儿菜凉了,就不好入口了,夫人还是先用着吧。” “不忙,”楚窈笑笑,“老爷方才也出去了,想来过上一会儿便来,等一等他也是好的。” 张家的见状眼珠子一转,便凑近了些,“就这么坐着干等也不好,这些也是咱们家里待客常用的菜色,不如楚夫人也听我给您说道说道?” 花影见状,渐渐眯起了眼,有意无意的挡了张家的靠近楚窈。 楚窈见状,心里头也渐渐有了些底,桌底下的手渐渐摸上了袖子里藏着的短剑,脸上反笑得更柔和了,“也好。” 张家的见花影护得好,便也不坚持要往楚窈身边凑,又见楚窈允了,便当先指着桌上一道凉拌野荠菜道,“这是凉拌野荠菜,咱们村里的人又叫它红娘菜。原也没什么奇的,倒是不知道哪辈,村里出了位猎户,家里穷,都而立了还没讨到媳妇,一日上山挖野荠菜,遇见了隔壁村子的姑娘,自此一见倾心,便上门提了亲,日子过得越发红火起来。” “竟是这么个缘故,”楚窈颇有些兴致缺缺,这故事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大抵是讲故事的人,心就没在故事上,听故事的人,自然更听不出门道了。 “可不止呢,”张家的趁机又往楚窈这边挪了挪,被花影瞪了回去,不甘心的说道,“此事之后,还有不少村里人都是因着这挖野荠菜结下的缘分,久而久之,便也就叫成红娘菜了。” 张家的说着,脸也红了起来,带着几分娇羞看向楚窈,“说起来奴家的缘分也是靠着这‘红娘菜’来的哩。” “那倒是名副其实了,”楚窈点点头,见那张家的脸色有些不对,心中暗暗戒备,便听见外头有脚步声响起,那张家的也往旁边退了几步,这才松了口气。 进来的是带着侍卫的长孙卫。 长孙卫才进门,就先看见走了一会儿的张家的,眼中闪过几分诧异,因着这个,便将侍卫安排了守在门口。“不知张夫人怎么在此?” “因厨下才又做了新菜,奴家婆婆叫奴家端一份过来,也请几位贵人尝个味道,”张家的欠身一礼,“奴家还要回去服侍,先告退了。”说完,就真的走了。 长孙卫极防备的看着她一步步走出去,才坐到楚窈身边,“我怎么瞧着,不像呢。” “我也觉得不像,”长孙卫总含糊着说话,楚窈却也听明白了,他这是在说前后两个张家的,不像是同一个人,“方才这个,倒不知是哪家养出来,礼仪齐备,便是你那样大的压力,竟也能顶得住,不露痕迹,可惜了。” 楚窈叹一句可惜,也不知道在可惜什么,长孙卫只接了前头半句,“不如咱们先走?” “走?去哪儿?”楚窈反问道,“你我原就是因恐夜色太沉,才在村子里头歇了的,如今要走,也要走得动。” “也是,”长孙卫点点头,“早时候不走,这会儿却也走不得了。” “除非……”一旁花影有些迟疑,又很快咬牙对楚窈道,“这村里的村长曾受过老爷的恩惠,不如咱们去寻他。” “不妥,”楚窈摇了摇头,只说了四个字,“人心难测。” 花影住了嘴,不再说话,倒是陷入了沉思,长孙卫却来了兴致,“花影,你知道咱们这是歇在谁家吗?” 花影闻言一愣,“总不能是村长家……吧,”看见长孙卫那笑得古怪的脸,花影脸色也有些变了,“难不成,还真是。” 长孙卫点了点头,脸色却没像花影这样差,反而好了不少。 正是这时候,浅川抱着文渊,跟在刘妈妈后头进来了。两人脸色都还不错,想来是没得什么的。 第四十四章 赵怡之意 楚窈和衣躺在床上,被子只轻搭在身上,浅川去照顾文渊了,因而外头只有花影守着,楚窈特地叫花影留了盏灯在床边小几上,等花影出去了,楚窈才慢悠悠的从怀里取了一个锦囊出来,正是楚风那时给楚窈的那个,装着信物的锦囊。 楚窈将锦囊婆娑一番,烛火照在脸上,忽明忽暗的,有些叫人猜不透。又过了一刻,楚窈才打开了锦囊。 锦囊里头果然装的是一块玉牌。 时人爱玉,又有‘男当墨玉,女合白玉’之说,因而墨玉白玉在世人眼中,更为庄重,只是墨玉向来稀少,白玉却是多得很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命如此。 楚窈原以为,这锦囊里头,也该是一块白玉的,就与寻常官家女子一般,可当玉牌放到眼前,却明明是一块墨玉,楚窈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玉牌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又想来是经常把玩,上头的边角都被磨得极为圆润。玉牌正面书冯潇二字,一旁又有两个新刻的小字,按习俗,当是父母为出了门子的女儿取字,而后刻在玉牌上,与婚前交给出嫁女。这‘字’是‘慕楚’。不像是女儿家该有的小字,合着这份心意,却叫楚窈心里一软。虽不知道冯瑛是个什么人物,但就凭这份心意,也叫楚窈不能轻视之时,又添上几分孺慕,端的难得。 楚窈把玉牌翻过来,这后头刻着楚窈,或是说“冯潇”的生辰八字,楚窈默念两遍,若有所思。 楚窈坐了一会儿,有些困了,却还是没再把玉牌放回锦囊里头,反是用一根早就备好的红绳,把玉牌穿了,挂到了脖子上。 整理妥当了,楚窈才吹了蜡烛,准备靠一会儿,休息休息。正是这时候,外间有了动静。 门被人打开,听脚步声却是从外头进来的。 “谁,”楚窈听见花影起来,还点了灯,但花影显然是认识来人的,脚步停了一阵子,接着便是花影和那人小声说话,听着到像个男子。 楚窈不由坐了起来,但她又听到了另一个脚步声,定不是一块儿来的侍卫,这是楚窈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楚窈把手伸向原先搁在枕头底下的短剑,向外头喊了一声,“花影,是谁来了。” 外头的声音立时便停了,花影却并没说话,而是进了内室,点了灯,见楚窈坐起来,衣裳还算齐整,不由松了一口气。 楚窈看着花影这般作态,竟也逐渐放松下来,也是奇事。 花影缓步走到楚窈床边蹲下,小声道,“姐儿,是老爷的人。” 楚窈挑了挑眉,却也不会全信了花影,只把花影看了半晌,直到她低了头,才收回了眼神,“说吧,是谁?” 花影犹豫片刻,还是道,“是老爷。” 老爷?楚窈还有些迷糊。 “潇儿头回回娘家,为父心中甚念,也等不得那许久,便先来了。潇儿不会责怪老父唐突吧,”外间一个低沉男声响起,听起来倒是极威严的,不过倒没得多少压力,反更柔和些,便像是普通人家父亲难得表现出来的慈爱。 端看花影脸上这神色,楚窈便知道这回是八、九不离十了,便将短剑仍藏进左袖之中,掀了被子起来,整理一番,也没先回外头的冯瑛,而是嗔怪的看了花影一眼,“父亲来了,怎么也不早些同我说,合该早些归置好了,去拜见的。” 花影闻言,把头压得更低了些,没有说话,今晚这事儿一出,日后若没得什么事情,只怕她也很难再被楚窈信任了。只是这一个是相处多年的老爷,一个是才跟了一两年的姐儿,身份换了,心境还没换过来,倒也是正常的。 楚窈也没叫花影帮忙,反正是和衣睡的,发髻也不曾散了,因急着出去,便只拿篦子抿了抿,叫它更齐整些,又把衣裳压皱了的边角稍加修饰,看上去虽不全然如故,却更符合现在急促的心情。 “往常你母亲出门见客,都要大半个时辰才能勉强收拾妥帖,你倒是快,” 楚窈才出去,就看见一人正坐在桌边饮茶,茶粗瓷碗装了的,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却叫他喝出了千金佳酿的风范。等他转过头来,叫楚窈看了清楚,楚窈才看见,这人竟和楚风有八分相似,还有那一双眼睛,倒叫楚窈觉得眼熟,楚窈抿了抿嘴唇,垂了眼,倒和平日里在镜子里见的,自己的眼睛如出一辙。要是褚楚在就好了,若自己当真长得有六七分与褚楚相似,便也用不着话恁大的功夫了。可惜,褚楚死了,不过也是死得好的。 楚窈低头之时,正见了冯瑛眼里那一道流光,心里头到底有些企盼,原先做出的假意,就更添了五六分真心实意。 楚窈显得有些局促,才想起方才冯瑛的话似的,也有些忙,却偏偏换了温言,“也是还没歇下的缘故,才能这样快。若是一切从头挑选,只怕大半个时辰都还不够用呢。”楚窈有心再多说两句,却又怕多说多错,也不很敢看冯瑛,便只不好意思的低头。 “女儿家打扮,多花些功夫是应该的,”冯瑛见楚窈仍站那儿不动,极为拘谨,便道,“在家时,你哥哥从来是不怕我的,怎么今个儿倒叫我觉得像是只老虎,要吃人呢。” “怎么会,”楚窈抬了头,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冯瑛,显得极有精神,又十分讨喜,“您这样慈和,比易娘她爹爹还要好呢。” “易娘的爹爹?”冯瑛指了指身边的凳子,“快坐着吧,”又似不经意道,“我听你哥哥说,这易娘是你身边主事的大丫头,极为得力的,想来你同她关系很好,怎么这回不叫她同来。” 楚窈拘谨的坐了,听见冯瑛这话,唇角顺势勾起了一抹甜笑,“正是因着她是主事的大丫头,才不能叫她来啊,这头回回来,什么都是新的,花影在黎国长大,对黎国的事情更加熟悉,自然要她和我一块儿的,”楚窈顿了顿,“原只打算带花影一个,赵姐姐怕她年纪小,经不住事,就把她身边伺候的大丫鬟浅川也一并派了来呢。” “原来是这样,”冯瑛脸色倒是不错,食指婆娑着茶碗的边缘,对着楚窈点了点头,“这赵姐姐想来就是王妃了。” “正是呢,”说起赵怡,楚窈比提起易娘还更欢喜些,“当年若不是赵姐姐救我一命,怕我也没得机会再……”楚窈有些迟疑的看了冯瑛一眼,“再见您了。” 冯瑛见了,笑道,“父女两个,怎么就客气起来了,若不是当年……”冯瑛说着,叹了口气,“你可是不愿叫我一声父亲?” “怎么会,”楚窈见冯瑛眉宇间缭绕上几分愁绪,只做羞涩道,“父、父亲……爹。” “怎么哭了,”冯瑛从袖里取出一张锦帕递给楚窈。 楚窈接过,在眼角处点了点,才红着眼对冯瑛道,“幼时妈妈就从不瞒着我们身世,不过我们几个都是她好心从牙婆子手里头买回来的,要是有什么证明身份的物什,也早被搜了个一干二净,哪里还能等到被妈妈看见。因而幼时我姐妹几个,也十分羡慕别家父母俱在的孩子。” 冯瑛见了,叹了口气,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还是没说出口。 楚窈安慰似的对冯瑛笑笑,“虽说不知道亲生父母,妈妈却极心疼我们,她本也是个命苦的,偏偏一旦得了好东西,自己不用也要留给我们,倒叫我们比别人都更好上几分。” 楚窈看了冯瑛一眼,见他脸色不变,也有些不好意思,诺诺道,“爹爹,女儿知道,这时候本不该提这些,只是头上几个姐姐都出嫁了,如今我也……”楚窈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由紧了紧,“如今女儿寻着了家,却也没法忘了妈妈,毕竟若没有她当年新中怜惜,只怕女儿早挨不过去,又有妈妈多年悉心教导,女儿,女儿……” 楚窈说着,眼里便泛起、点点泪光,不得不说,楚窈其实是存心的。特意在这当口说自己没法忘了楚妈妈,心里仍更看重楚妈妈的情谊。便是这时候冯瑛对楚窈有些恼了,私下里想明白,也只会更加大楚窈的筹码,毕竟一个念旧情,知道感恩的孩子,总好过那冷心冷清的不是。 只是不得不说,冯瑛果然是养出了楚风这样人物的能人,普通人也要冷静冷静的事情,他也不过是片刻,就来劝楚窈,还想到了解决的法子。 “楚夫人是个难得的好人,你念着她也是应该的,”冯瑛伸手摸了摸楚窈的头,“你与你几个姐姐都出嫁了,却也不好请她在家中常住,索性你哥哥如今也在南地,我这就修书一封,叫他代你奉养楚夫人,也算是我冯家的心意。” “那女儿就代妈妈谢过父亲、兄长了,”楚窈忙激动的起来,朝冯瑛行了个礼。 冯瑛见状一笑,反问起来另一件事情,“我听花影说,你们这一路上遇见人行刺?” “正是,”说到正事,楚窈也渐渐严肃起来,方才她是一个才认了的女儿,可以娇俏,可以害羞,但她此刻就得是一个懂得分寸的聪明的女子了。和聪明人讲话不费力气,而聪明人才有更大的合作价值。 “那日我睡不着,便出来走走,想不到阴差阳错竟躲过一劫,后来被花影寻着了,方才又一路急行,生怕又遇见这事,”楚窈想了想又道,又把今日村长儿媳张家的事情说了,看冯瑛脸色,并不觉得奇怪,想来这事情是知道的,又说不准,是他安排的了。 果然,冯瑛只说了前一件事交给他去办,后面这个,先回去问问看。又给楚窈介绍了屋子里另一个一直弓着身子,只把自己当透明人的老人,说他就说这村里的村长。楚窈听了,忙又来见礼,耽搁一阵,冯瑛只叫楚窈好好休息,明日好往冯城去,半点不提原先的来意如何。 楚窈目送冯瑛和那村长出了门,不咸不淡的看了花影一眼,便往里间去了。 花影见状,才有些挤了,忙跟了进来,“姐儿,我……” “我还说这日头也不是太晚,足够走到下个村子,怎么长孙卫偏偏就决定在这个村子歇了呢,”楚窈把头上簪钗都摘了,随手搁在妆台上。 花影闻言,咬咬牙,便对楚窈跪了下来,“回姐儿,这事儿是我出的主意,原就和长孙卫不相干的。” “哦,”楚窈背对着花影,却没再发声。 花影张了张嘴,“姐儿,其实奴婢曾来过这村子里,”花影见楚窈还是没得反应,索性自己说了下去,“那时候奴婢约莫五六岁年纪,是跟着老爷来的。老爷也没露了痕迹,只带了几个定好的人来到村子里,那时候奴婢懵懵懂懂的,跟着进了村里的祠堂,只是祠堂里头供奉的,是冯家的先祖。老爷叫奴婢几个立誓,生为冯家奴,便为冯家子,而奴婢几个必须要寻着姐儿,是死是活,总得有个消息。若姐儿不在了,我们几个就为姐儿守墓,若姐儿还在,我们几个便是姐儿的死士,以姐儿的意志为先。” “那时奴婢想法子叫长孙卫留在这个村子,也是私心想着,不用担心有什么变故,或是再有什么追杀的人。”花影顿了顿,“今个儿是奴婢的过错,本就是该伺候姐儿的人,却有了私心,还私自瞒下了这等大事,奴婢,奴婢……” “哎,”楚窈叹了口气,“你今个看到那药包可是觉得怪异?” “是。”花影小心翼翼答道。 “你可是故意不告诉我这些事情?”楚窈转过身来看着花影。 “这些事情原本都该是要告诉您的,但等认祖归宗时,由老爷……家主,亲自领了您来,更为庄重,因而奴婢方不敢妄言。”花影说道这里,也有了些许底气,敢抬眼看楚窈了。 楚窈并没在意花影这些许的‘大胆’,活泼些她还更欢喜。她紧接着便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你是谁的奴婢?” “自然是姐儿您的。”花影答得十分快速、干脆。 一连三个问题,楚窈对花影的回答和态度还算是满意,“你也知道,你是我的奴婢,便不再是冯家的奴婢。我知道你们有些事情,是不能说的,我也不强求,只是这先后,你可不能再混为一谈的。” “奴婢记住了,”花影见楚窈这样子,便知道这一关是过了的,不由松了一口气,“姐儿,奴婢服侍您歇了吧。” 楚窈点点头,任由花影帮着,给她脱去了外衫,等躺到了床上,花影吹了灯,才算是把这事儿彻底放到了一边去。 楚窈本就有些累了,还耽搁了这么久,很快便陷入了沉眠。 原以为这一觉能睡得舒舒服服的,谁知道,不过才一个时辰,楚窈就从梦中惊醒了,直喊了花影起来,要立时送信给赵怡,看赵怡怎么样了。 赵怡下了战场,就被送到了赵先生处,等回到自己住处,也是极为疲惫的了。因身上灰尘血迹混合,便也顾不得月子里头不得洗澡的事儿,叫人备了水,洗了个澡,方才躺到了床上。紫烟原是不愿意的,被赵怡一句,坐月子还不能见风呢,这战场都上了,还在乎一个不能洗澡?给说服了。此时见赵怡一沾了枕头就睡得熟了,心里松了口气,便不再去纠结那些所谓老人的话,大不了今晚上多照看着便是。 也不知道是白日里累狠了,还是赵怡确实不舒服,夜里赵怡就发烧了,整个人像是从水里头捞起来的,嘴唇干得厉害,口中含糊不清的喊着楚窈的名字。紫烟警醒,才觉得不对就起来了,一看赵怡这样子,也是被很吓了一跳。忙叫了小丫鬟起来,打水,请赵先生。自己过来动手,把赵怡身上厚厚的被子给撤了一床下去。 因见赵怡身上衣衫都被汗湿了,粘粘的穿着定然不舒服,就又叫人快些去取了新的衣衫过来,还拿了酒。 拿酒的丫鬟先回来,紫烟便直接叫她把酒去了封倒进盆里,等端水的丫头来了,先叫了端热水的丫头上前,就着热水给赵怡擦了擦身子,再用酒把赵怡四肢擦了一遍,才给她换上了新衣,用新铺盖包裹了,又换了新的床单,才把楚窈又放回了床上,把从冷水里头拧出来的帕子搭在赵怡的额头上,并不时用酒涂在赵怡的手脚上。 紫烟这忙活得不行,赵怡倒是在梦里头浮浮沉沉,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你说这事儿奇不奇怪,元妃死在了先皇后的宫里头,” 赵怡迷迷糊糊间就听见了这么一句,顿时有些奇了,元妃死在先皇后宫里?元妃是谁?本朝虽有元妃这个分位,却少有人受封,毕竟不是每一个宠妃都是皇帝的第一个正式的妃子的。不过娘子当年受封元妃,却是因为满府里除了她一个王妃和娘子这个妾侍,其他女人都死光了才成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女人这样好命,被封了元妃,和娘子一个封号。这样想着,赵怡竟有些吃味起来。 “快噤声,你是生怕自己太长命了吗。” “怕什么,一个赵皇后,一个楚元妃,当年陪着圣人潜邸出来的两个女子都去了,这后宫还指不定是谁家的天下呢。诶,你说,这最后到底是筠妃还是贵妃能得了好呢。” 后头还有什么,赵怡却是不知道了,她脑子里正是一片汪洋。赵皇后,楚元妃……赵怡的手不由抖了起来。 她想起来了,当年她死后,戾气太重,不能转世,却也受不得宫里的紫薇之气,被逐出皇宫,只能在赵家的废宅做孤魂野鬼。直到当年得知娘子死讯,大惊怒极之下,她突然就能进皇宫了时听到的话。紧跟着下去的,便是一连数十年的游荡。 这数十年宫中游荡,也叫赵怡知道不少曾经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的事情。难怪当年娘子总能有些新奇点子,原来她竟和筠妃是打同一个地方来的,而那个地方,竟是千年之后。娘子比筠妃心善,比筠妃牵挂更多,所以着了筠妃的道,前尘往事,去了八/九分,也只记得自己约莫是有来历的了。娘子自幼身体不好,着了筠妃的道之后,就渐渐变得更加败落,精神头也一日不如一日,直到那晚,娘子总算经受不住…… 赵怡的泪一点一点落下,“怎么,我竟也哭了吗。” 赵怡自嘲的笑笑,却发现自己一时又到了筠妃的宫里,现在,筠妃已经是皇后了,太子虽还是文渊,却是因为筠妃之子无心朝政,筠妃去向卫帝求得的恩典。如今再看上一回,赵怡却觉得自己再没了当年几欲杀了筠妃的疯狂。大抵是因为有娘子的陪伴,戾气也被渐渐磨平了的缘故吧。赵怡暗暗想着。 再后来,筠妃同卸任的卫帝一块儿诈死,居于山水之间,而文渊,也不愧是自己的好儿子。虽然不曾如何受自己教导,却对娘子颇为孺慕,知道自己和娘子真正的死因后,一直隐忍不发,直到找着了机会,将夏云景筠妃以及筠妃的几个孩子,一并借了旁人的手除去。兵不血刃,倒是有娘子的风范。 赵怡这一笑,面前景象便又崩塌下来,赵怡回到今生头回见楚窈的时候。 正是胡人刀风紧,赵怡想也不想,尽力将手中兵器扔了出去,好在娘子无事。 赵怡策马来到楚窈身边,含笑看去,却突然看见面前楚窈脸色大变,“赵姐姐,你怎么在这里,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快回去!” “我怎么不能来?”赵怡心里一突,却还是舍不得走。 面前楚窈见状,突然换了严肃神色,“赵姐姐,你舍得把我丢下,一个人照顾文渊吗?你舍得把我丢下,叫我再一个人凄凉的死去吗?赵姐姐!”最后一声赵姐姐,楚窈几乎是破了嗓子吼出来的。也是这一声,楚窈的眼睛突然流了血泪,看上去极为渗人。 赵怡一惊,便要去拉楚窈,反被楚窈借势推了一把,向后倒去。 赵怡却没倒在泥地上,而是像从悬崖坠下,身子悬空,赵怡觉得十分难受,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坠入了一片湖水之中。湖水侵入鼻腔,进到气管、肺里。赵怡挣扎着,却陡然发现自己并没什么窒息的感受,心里一惊,睁了眼,叫了一声。 眼前是熟悉的帐子,耳畔是小丫鬟欢喜的声音,“王妃醒了,王妃醒了。” 赵怡偏头看过去,正好看见紫烟领着人进来,余光从半开的窗户瞥过,赵怡才恍然发现,天上星星都少了,想是已经快亮了。 一阵匆忙的检查之后,赵怡见紫烟一脸倦意,却还忙碌着,心里不由一软,“都交给底下的丫头去做吧,你也去歇歇。” 紫烟还要推辞,赵怡便道,“如今我病了,还有你能做个总揽,若你再病了,叫谁帮我去,”说着,又对一旁的曲水道,“我可把紫烟交给你了,把她看好了,不好好睡上一觉,可不能准她歇息。” “王妃您就放心吧,奴定会好好看着紫烟姐姐的。”紫烟一脸无奈,曲水却像是得了什么大命令,紫烟无法,只得去了,走前还又不放心的吩咐了一通值守的丫鬟,被曲水不耐烦的拖走了。 赵怡等紫烟走了,便也拿了王妃的款,叫屋里的丫鬟都去歇息了,毕竟今个儿都累了,算是体恤。等几人出去,赵怡也很快陷入沉睡,这回还好,一夜无梦。 次日赵怡醒时,天已经大亮,有丫鬟说是王爷早些时候来看了一回,时辰到了便又走了,还留了吩咐,叫王妃好好休息。一时又有丫鬟来问要不要摆饭,又说这也是王爷的吩咐云云。赵怡面上做着喜意,点了点头,心里头却有些不大在意。夏云景是个什么人,她赵怡最是清楚,想对你好的时候,没人能拒绝得了,一旦和你反目,那便是一击毙命,半点不念旧情。 已经尝过个中滋味的赵怡,又怎么会再去试呢。更何况方才生死之间,还在梦里头重温了一回。 都说是旁观者清,作为旁观者,赵怡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夏云景之所以同筠妃一块儿,不过是看上了筠妃异于常人的空间和丹药。尝过了至高无上的权利,自然是长生更吸人眼了。他放在筠妃身上的感情,怕还不如当年对自己和娘子的一半,毕竟是少年夫妻和绝代佳人。一个早字,就能叫多少人铩羽而归。可笑筠妃却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是那个独一无二,后来者居了上。归根结底,夏云景最爱的,也只有他自己罢了。 用过早饭,紫烟也精神大好的从外头进来,眉宇之间尽是喜意。 “这是怎么了,往日那个自持的紫烟姑娘,也这般欢喜,”赵怡把手里的粥碗交给小丫鬟,用绢帕擦了擦嘴,又给了那小丫鬟。 紫烟见赵怡收拾停当了,便叫那小丫鬟出去,自个儿到了赵怡身边,在脚踏上坐了,“我这儿有两件事儿,一件是先来的,一件是后来的,您想先听哪件呢?” “想来是精神头足了,竟也有心思开这些玩笑了,”赵怡想了想,“可是娘子来信了?难道前后脚来了两封?” 紫烟一愣,“怎么您连这个也能猜着,”紫烟看起来颇有几分懊恼,却还是把袖子里藏着的信取出来,交给赵怡。 “这封做了记号的是侧妃亲自写的,奴便没拆,这一封是花影写的,昨晚上冯瑛亲自去见侧妃了,因花影没先提醒侧妃,侧妃有些恼了。” 赵怡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她先开了紫烟拆过的那封花影写的信,这些事情也就知道了个七七八八,“你叫她放心,既然娘子问了那些事儿,又没再提,便是过去了。只以后侍奉时要更加谨慎,再有下回,想来娘子留的了她,我也是容不下她了。” 赵怡说着,就又将这信交到了紫烟手上,便又拆开了楚窈亲写的这封。 楚窈每隔几日才会写一封信,细述这几天来的一切趣事,只是上一封信在昨天早晨才到,按理今天不该有信的,等赵怡拆开看了里头内容,脸色却是慢慢古怪起来,等赵怡渐渐读完,却又笑出了声。 “王妃,这……侧妃写了什么啊?您这么开心,”紫烟有些奇怪,“好久不见您这么笑了。” 赵怡听了,却只对紫烟道,“也没写什么,倒是叫我知道,这世间的人也不是平白无故遇见的,总归还是靠了一个缘分。” “那可不,”紫烟恭维道,“您和侧妃啊,那就是这世间修的最大的缘分。所以这辈子才能好好的。” “早晨可是去偷了蜂蜜吃?嘴这样甜,”赵怡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整个人都鲜活起来,不像前些日子,端着王妃的架子,渐渐像是成了木头人似的,只对楚窈的事情有几分动容,旁的也了无生趣一般。 紫烟见了,心里松了一口气。 赵怡觉得好笑,又一想到紫烟是因着挂念自己才这样,便也不去取笑她了,这思绪一转,赵怡就想起了别的事起来,“后院儿的……怎么样了?” 紫烟闻言,四下看了两眼,才低声道,“昨早上咱们才出门,曹信就对她们下了手,您不知道,大小韦氏两个竟然还会几个把式,把曹信吓了一跳,好在带的人都不是花架子,方的了手。这头一个去了的,就是她们俩。旁的几个新人都被吓傻了,底下人趁机一刀毙命,也没叫她们痛苦。最后留下了徐御侍钱宫人两个老人,钱宫人竟吼出了她是贵妃娘娘的人,替贵妃娘娘做事的话来。原也能有个痛快,如今……怕还不如徐御侍,自个儿撞死在刀上呢。” “这么说来,钱宫人的命被留下了?”赵怡脸上神色渐渐冷了。 紫烟摇摇头,“哪儿能呢,曹信恭恭敬敬的多问了两句,知道是她在和前头来府里的内侍联系,还常年在王爷的饭食、用具里头放东西,便把她关进了地牢,昨夜里王爷回来,知道这事儿……” “不必再说了,”赵怡闭了眼,“左右不过那几个残忍的刑罚,方能消了王爷心头之恨。” 紫烟闻言,没再说话,想来也是不愿意那些事情脏了赵怡的耳朵。毕竟赵怡一向爱的,是光明正大的对敌。 赵怡却没有紫烟想的这么多,她更在意的,是钱宫人这点与前世不同的变数。想来是早了两年,钱宫人也没磨砺到那个份儿上,一遇到危及生命的事儿,便将身后的主子卖了,希望能留的一命,却想不到,这些事情出来,不止是贵妃,夏云景也更是恨毒了她。 赵怡心里想着,便闭了眼,默默推演着自己的计划,即使是如钱宫人这样,最微小的变数,一旦忽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出来,叫人满盘皆输。以后,这样的事情,无论好与不好,还是趁早扼杀在摇篮里,才能叫人安心。 第3章 .23 这一晚,楚窈辗转许久,才迷迷糊糊的眯了一会儿,又很快醒了。不知怎么的,楚窈一闭上眼,就能看见赵怡倒仰着,往山崖底下坠去,直把楚窈吓得三魂七魄都不能附体,不由担心赵怡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只恨不得那送信的鸟儿早些回转。 夜色越来越沉,楚窈心烦意乱,再也等不得,想要任性一回,就这么调头回去,可今个儿才见了冯瑛,半途而废,也不是自己的行事规矩。 “侧妃,怎么起来了,”花影听见屋里动静,忙赶进来,见楚窈只穿着亵衣,坐在床边上,被子被掀在一边,脚上鞋子只穿了一半,另一半晾在外头,忙把手里的烛台搁了,去揽楚窈的脚,入手就是一阵冰凉,“夜里寒气深重,侧妃您快回床上躺着去吧。” “花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楚窈被花影暖着,才渐渐觉得身上凉的很,半坐回床上,同花影说话。 花影先给楚窈披了一件外衫,又来把被子拉扯了,给楚窈盖好,才虚坐在床沿上同楚窈说话,“您就放心吧,白日里就得了王爷王妃大胜的消息,还有什么好忧心的呢。” 楚窈摇摇头,“方才我梦见自己走到了一个悬崖边儿上,夫人原是背对着悬崖站的,半边脚都在外头,我正要开口提醒她,哪知道夫人站的那一块儿,竟滑脱了,夫人就那么向后倒向了万丈悬崖,” 楚窈说这话的时候脸色还有些发白,方才被花影岔开,还不大觉得,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心都揪了起来。 花影听了忙劝道,“都说梦是反的,您如今梦见王妃出事,说不得王妃是将有好事发生呢,”花影顿了顿,“说来也是您太过思念王妃之故,您已给王妃送了信去,想来如今还在路上,明儿稍迟,您就能收到王妃的回信,若叫王妃知道了您如今被一个梦吓成这样,只怕信里也要笑话您的。” “夫人才不会呢,”楚窈瞪了花影一眼,这心里头到底是缓和下来了,这一放松,就来了睡意,花影忙趁机叫楚窈先睡下。 果然,楚窈很快就睡着了,这才是一夜无梦。 花影在里头略等了等,见楚窈确实没得动静了,才灭了灯出来。这一出来就觉得外头像是有人的脚步声,就去开了门,正见到浅川一副准备敲门的架势。 花影见状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心的关了门,拉了浅川走几步,才道,“姐姐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可是世子那边有什么事情?” “正是呢,”浅川看上去也十分焦急,“不知道怎么的,从一个多时辰前,世子就有些不舒服,哭闹不休,我同刘妈妈也是实在没得法子了,才想着来求侧妃去看看,”浅川往屋子里看了看,“侧妃这是……” “才睡熟,”花影不大乐意叫浅川去打扰楚窈,有意无意的挡了档浅川看过去的目光,“侧妃今晚上也没睡安稳,浅川姐姐你来迟一步,侧妃方才将将睡下,若打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眠。” “这可如何是好,”浅川闻言,也有些为难,一面是小世子,一面是主人的心尖尖,哪个都得小心伺候着,尤其是小世子还太小太弱,弱到一根指头都能碾死。 花影见浅川有了决断,看着楚窈的卧房,目光里透出些坚定来,心里一凛,忙抢先道,“不如我先同浅川姐姐你过去看看,若实在不好,再来告诉侧妃,毕竟……”花影见浅川又犹豫了,才渐渐放心,“浅川姐姐可请了大夫?” 浅川闻言,哎呀一声,“你若不说,我还忘了这茬了,”说着,就要来拉花影,“快随我去寻。” “浅川姐姐莫慌,”花影眉头微蹙,“这个点儿了,到哪里去寻大夫去,”又说,“我还粗略知道一些东西,你还是快些带我去看看吧。” 说来奇怪,花影去前,文渊哭闹不休,叫刘妈妈都没得法子,只能把文渊裹好了,抱在怀里走动。花影才接了文渊过手,文渊在花影怀里嗅了嗅,哭声就渐渐停了,只还时不时抽噎着。 见此情形,倒叫刘妈妈和浅川两个喜不自胜,连连来夸花影。 这一遭,直到天色微亮才算完,花影担心楚窈早醒,也没顾得上喝口水就往回赶。 花影才走到院门口,就看见一个打扮端庄的少女正坐在门槛上,看那模样,倒和张家的极为相似,只身上气质格外不同。 “你就是昨晚假扮张家嫂嫂的人?”花影靠那少女更近了些,眼睛还不住往关好的门看去,心里有些后悔,当时该叫浅川留下来给姐儿守夜的,才见了家主就这样不谨慎,若出了什么事故,岂不是愧对姐儿的信任。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一直在这外头守着呢,姐儿还睡着的,”那少女一语道破花影的心思,“我叫云容,是伺候老爷的大丫鬟,你说的张家嫂嫂,是我亲姐姐。” “哦,”花影看着云容,还是有些警惕。 云容见状,轻哼了一声,从怀里取了个牌子,丢给花影,“看完了快还我,”云容伸了个懒腰,倚着门前的柱子,眼珠子在花影脸上打了几个转儿,“也不知道当初是谁教的你,竟也叫你合格了。” 花影脸色有些不大好,却还是没有反驳。 就是这时,楚窈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都说高门大户的丫鬟大丫鬟是副小姐,原先看赵姐姐身边的紫烟,我还不大信,如今见了,倒是由不得我不信了,哼,一个丫鬟而已,也摆起骄小姐的谱来。花影做错了,自然有我来教她,我这儿庙小,容不得姑娘这尊大佛,姑娘还是快回我爹爹那儿去吧。” 云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嘴唇抿得紧紧地,心里头恼怒,却又不敢发脾气走了,只好瞪了底下的花影一眼,才对着门站好了,喊了一声,“姐儿……” 只听见里头悉悉索索,约摸是穿衣裳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楚窈才道,“都进来吧。” 云容在外头等了这一阵,也冷静不少,这回是等了花影一块儿进去的。云容一推开门,就看见一身月白色衫裙的楚窈端坐在椅子上,妆未匀,发未挽,却自有一股威势在。云容看了一眼,就忙低了头去,心里头的恼意,不知怎么,就散了。云容先对着楚窈跪下,“方才是云容逾越了,还请姐儿责罚。” 楚窈绷着一张脸,也没点蜡烛,任由渐起的晨光打在脸上,朦朦胧胧的,也不能看全。楚窈看了看云容沾着晨露微湿的衣衫,道,“花影,你云容姐姐说自己方才逾越了,是错,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花影目光一闪,先给楚窈行了个礼,便向云容鞠了一躬,语气里带着些歉意,“说来也是花影先出了疏漏,花影在此谢过云容姐姐指点。” 花影这话半点不提方才楚窈的斥责,又把云容的逾越说成了指点,意义也就大大不同。 楚窈方才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对,毕竟云容是先守了自己半夜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楚窈和冯瑛毕竟是才认的父女,相处还尴尬着,云容这样端着大丫鬟的习惯,教训说花影,就叫楚窈护起短来。云容这一进门就认了错,就是对楚窈示弱了。楚窈接了这个话茬,也为了把方才的话揭开,才说了方才的话。好在花影机敏,这疏漏出了,有人指点可不是件好事吗,也就算圆过去了。倒也是楚窈算准了云容不会认准了这个,同自己死磕的缘故。 云容是个聪明人,就算是有点儿小脾气,也不妨碍她的通透,听完花影这话,云容就把脸上神色换做了笑颜,“花影妹妹快别抬举我了,”这么说着,花影来扶云容起来,云容也不过象征性的拒了一次,就顺着花影的力起来了。 楚窈见了点点头,就起了身,“云容你是爹爹身边的大丫鬟,想来能力也是极佳的,不如也教花影一两手私房,免得她总说自己手笨,不如别人灵巧。” 楚窈这话完全是睁着眼说瞎话了,王府里谁不知道侧妃身边的花影姑娘最是巧手,不过这会儿,楚窈说什么,就是什么,谁还管它真假呢,就是花影自己也忙过来推了云容跟在楚窈身后,自己出去打水去了。 趁着花影打水的功夫,云容给楚窈上头油,“姐儿这头发真好,又黑又亮,叫人羡慕得紧。这头油也好,说是上用的,只有皇宫才有呢,”云容顿了顿,又道,“倒是今年御赐的东西里有几瓶,除了这个味儿,还有旁的,那时奴婢还奇怪,如今想来,倒是专给姐儿您预备下的呢。” “是吗,”楚窈拨弄着手里装着钗环的匣子,又同云容说了两句,才道,“你既说张家的是你姐姐,想来你也快要出门子了吧。” “正是呢,”云容脸上一红,“原是明年的日子,老爷慈悲,允我下月就能出府,就改在了今年年底。” “这可是件大喜事,”楚窈原是把手搁在金臂钏上的,也改取了一只小金凤出来,递给云容,“虽不能常日伴着,如今你伺候我一回,也是你我的缘分,这金凤就算作是给你的添妆,以后夫妻和和美美的,更是一件佳事。” 云容忙把手在帕子上擦了擦,方小心的接了过来,“奴婢谢姐儿的赏,”说着,把金凤小心的放进怀里,“这才是奴婢的运气呢,来伺候姐儿一回,就得了姐儿这样重的添妆。” 云容见楚窈只是笑笑,没再搭话,便小声道,“姐儿,老爷今个儿约摸是要带您去祭祖,入家谱的,奴婢给您梳个庄重些的发式用玉饰装点如何?” 楚窈闻言,点了点头,“亏得你同我说了这一回,也省了回来换衣裳的工夫。” 楚窈这么说着,心里倒也知道云容这话,多半是冯瑛想告诉自己的,不过也不是多亏本的生意,正好显示显示自己身上宠爱的浓厚,也算是添一添砝码了。 第五十一章 得了丫鬟们的催促,赵怡倒是难得紧张了一回,楚窈见了,不由笑道,“不过一顿饭,又不谈什么家国大事,也值得夫人紧张?” 赵怡闻言,便拉了楚窈的手来,反问道,“这头回拜见泰山大人,怎会不紧张?”说着又抬手在楚窈鼻尖点了点,“等过段日子回了京城,你随我回府去,且看你拜见我爹娘紧不紧张。” 听见这话,楚窈脸上立时便染上了绯色,双眸含着情意,看了赵怡一眼,便伸手去推她,“过段日子的事儿,且过段时日再说吧,如今,可是要先见我爹爹的,”楚窈停了停,又道,“不是早听了外头在催?快去换身衣裳吧。” 赵怡点点头,“这便去了。” 赵怡说着,就喊了紫烟花影两个进来,留了浅川在外头守着。紫烟两个来时,手上已捧了新的衣裳配饰。 给赵怡的是月白色暗纹织锦衣裳,俱用藏青色锦缎镶了边儿,看上去不会太素,若有识货的,便能知道,这衣裳着实是价值不菲。紫烟比照着赵怡原先的装扮,挑了一与衣裳同色的束发的发带,一块羊脂玉佩,玉佩用特意带过来的楚窈亲手打的同心结花样的络子穿了。 楚窈略扫了一眼,便对花影道,“把我前些日子才得的摺扇取来,扇套用那个藏青色绣着兰草的。” 花影答应一声,便把楚窈的衣裳首饰搁下去了。 楚窈见这边赵怡已经在紫烟的服侍下穿起了衣裳,便也开始换了起来。 约摸是紫烟花影两个特地配过的,楚窈的衣裳也是月白色的,看着应是和赵怡的衣裳同出一处。只是楚窈这件上头,还在暗花之外绣了花卉图样,倒比赵怡的看着更繁复些了。一旁的配饰也是多以白玉花草纹为主,便有金银,也不过是镶嵌点缀之功效,不能夺了羊脂玉本来的颜色。 花影回来时,赵怡正在帮楚窈系腰带,花影和一旁站着的紫烟相视一笑,这才上前去,“姑爷,这是姐儿吩咐备的扇子扇套,还请姑爷过目。”说完,花影便绷不住,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为了那声姑爷还是旁的什么。 正好这时候,赵怡也替楚窈系好了腰带,便把扇子拿了过来,顺势敲了敲花影的头,“还不快替娘子梳妆,方才还怕耽搁了,如今怎么就不慌了?” 花影闻言,便把旁的都抛到了脑后,去服侍楚窈梳妆打扮去了。 好在赵怡提醒的及时,花影回了故土,也像是开了窍,手脚越发麻利起来,到底是不曾耽搁了。 等赵怡楚窈两个一同到了正厅,冯瑛还不曾来,楚窈正要叫管家上了茶来吃,便被赵怡阻了,“饭前吃茶不好,你若是渴了,只叫人捧了水来便是。” 楚窈听了,便依言吩咐下去,只叫捧了白水上来,用茶碗盛了,做个样子。 方才出来时,紫烟浅川花影三个都是来了的,只不过一个错眼,花影便不知道哪里去了,只紫烟浅川两个在服侍着,赵怡皱了皱眉,楚窈倒不以为意,好在花影很快带了一队人,上了茶水来,脸上还带着些兴奋的神色,赵怡只看了一眼,又见楚窈并不关注,便没再放在心上。 许是管家差了人去向冯瑛禀报,不过半盏茶功夫冯瑛便过来了,一时众人又是一通见礼。这顿饭倒是没什么奇的,不过是些食不言的规矩,只在初见时寒暄了几句罢了。桌上膳食并不如何繁多,反而更像是寻常百姓人家的吃食,一道蚂蚁上树,一道小鸡炖蘑菇,再清炒了一个白菜,比起外头的,也就是材料用得好些,分量多些,碟子盆碗是细瓷的罢了。 只等到用过了饭食,撤下了残羹,冯瑛才慢吞吞开了口,“我前日才得了一墨宝,贤婿且来与老夫一并观摩如何?” “小婿荣幸之至,”赵怡拱了拱手,脸上带出了几分笑意。 楚窈在两人面上略扫了几眼,便起身对冯瑛道,“既是夫君陪爹爹说话,女儿就先去了。” 冯瑛点点头,“你且去吧,莫叫我乖孙醒了,却寻不着人,”语罢,一时又问赵怡,“方才你在,可去见了文渊?” 赵怡正对楚窈点了点头,听见冯瑛问话,忙道,“是去了的,只是时间不巧,文渊正睡着,便只看了看,不曾叫他起来。” “嗯,”听了赵怡的话,冯瑛倒是颇为满意,一面带着赵怡出门,把他往书房引,一面嘱咐道,“文渊还小,正是渴睡的时候,便是晚些时候回去再见,也是不妨事的。” 冯瑛领着赵怡走过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在小湖边上住了脚,“贤婿是大夏人,想必不曾得见了我黎国景致吧?” “正是呢,”赵怡住了脚,站在冯瑛身后,略退两步,不至于过于亲近,有个反应的余地,也不至于显得疏远,也符合赵怡与冯瑛现时的身份。 冯瑛并不在意赵怡答话的多少,只需要她答了便是,这不过是个话头儿,只看赵怡接是不接罢了。 冯瑛笑着点点头,“大夏因京都在南地之故,便比别处多添了几分精致奢靡,便是卫地与黎国相近,却也更合了大夏的气氛。我黎国居于北地,最是长冬,不过这最美的,便是这秋了,”冯瑛停下话茬,含笑看了赵怡一眼,才继续说道,“贤婿倒真是选了个好时节呢。” 冯瑛这最后一句,像是感叹,又像是含了别的什么东西,叫赵怡心内一凛,便不由得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竟是这样?倒还真是小婿的运气了,”赵怡唇边勾起笑痕,口中却还不疾不徐道,“说来惭愧,小婿来时,便是看准了黎国的时节才来的,这时节要是不好,白来一回还是小事,若不能同泰山大人一起,赏遍这黎国秋色,这才是……” 不待赵怡说完,冯瑛便拊掌大笑,“正是要看好了时节呢,”冯瑛语罢,意味深长的看了赵怡一眼,“还有不少时日,这秋景,还能看上几日,不过这墨宝,老夫可是喜欢得紧,贤婿还是快些与老夫同去吧。” 楚窈在冯瑛带着赵怡出门以后,便遣了花影跟在后头,只说若二人是直接进的书房,便不必再管,直接回来就是,若在半道上停了,不论说了什么,都得要一五一十的学了回来。做好了布置,这才领了紫烟浅川两个回了自己住处。 才进门,楚窈便脱了鞋,倚在榻上,紫烟两个忙去寻了美人锤来替楚窈松快松快。今日这事儿,一桩桩一件件的,倒像是赶着趟儿的来。 过了一会儿,见楚窈缓过气儿来了,浅川才问道,“方才花影跟在后头,自个儿跑了,姐儿您也不说说她,就叫她去办差了。” 楚窈闻言,半张了眼,看了浅川一会儿,才对紫烟笑道,“你且去外头问问,是哪个小丫头把醋罐子打了,怎么恁大的酸味儿。” 紫烟一怔,便明白过来,促狭的看了浅川一眼,故意拿手在鼻子底下扇了扇,才对楚窈道,“我怎么觉得,像是浅川身上的,浅川,你今个儿不会是把醋当香露使了吧?” 浅川见两人这般作态,立时便红了脸,也不说话,只瞪了紫烟一眼。 楚窈见浅川恼了,才停了话茬,给浅川解释道,“花影原是这府里头出去的,人脉关系原比你们强些,我便叫她常与姐妹们说说话,也好晓得这底下有什么新鲜事儿。” 楚窈解释的简单,却也不能完全打消浅川的疑惑,不过这回,倒是紫烟先发了问,“姐儿叫她去做这事儿,原不该奴婢等过问,只是这花影……”紫烟想了想,换了委婉些的说法,“以前在府里,看着倒是个好的,如今回了本家,姐儿就不担心她?” “自是担心的,”楚窈见紫烟浅川两个开口要问,便又继续道,“只是她是个聪明的,不会做这等事。”楚窈说着,便看向了紫烟,“说来,花影倒和紫烟你颇为相似。” 紫烟恍然,“是了是了,她是个极聪慧的,断不会做这等事情。” “紫烟姐姐?”浅川还有些微疑惑。 紫烟忙解释道,“花影是冯家送来的给‘冯家姐儿’的,只要夫人还担着冯家姐儿的名头,花影就断不会犯事,这是其一。咱们这样人家的大丫鬟,必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不止是其他功课,还有一个人品,才是上上之选。又兼姐儿身边的预备大丫头,自是按这这样标准精心教出来的。若花影起了旁的心思,这心里可就不好受了,这是其二,”紫烟润了润喉咙,“不过你我都知道,人心难测,所谓品格,不过是放在面上好看的东西。所以,这其三,还是‘主子’。一个按世家标准精心教导出来的大丫鬟,又是玲珑剔透的心思,自然明白,若有了反水的案底……” 浅川听了紫烟的解释,恍然大悟,反水的丫头,新主人用你,心里芥蒂,断不会亲近的。至于旧主人……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老话,不就知道了。不过这样的态度还是轻的,端看那不忠心的丫头,有几个还能见着就知道大多数人的结果了。 浅川心里想着,又想起方才楚窈说花影与紫烟相仿的话来,略一比对,便没了声音。 一时气氛沉了下来,楚窈几个都不再说话,又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花影才从外头跑了进来,楚窈叫紫烟倒了碗茶给她,她也来不及说话,便一口气灌了下去,连灌了两回,这才歇了口气。 楚窈见状,不由笑道,“又没得人催你,竟跑得这样急,你紫烟姐姐服侍你两回,还不快给她道谢去。” 花影听了,果然来给紫烟行礼道谢。 第五十二章 几人闹了一阵,花影就要开始正正经经给楚窈回话,楚窈倒先叫花影止了,只问道,“可是爹爹他们半道上叫什么湖光水色绊住了脚,说了两句?” “正是呢,”花影点点头,奇道,“姐儿怎么知道?” 楚窈也不解惑,只对三人道,“爹爹断不会无缘无故停下来,等花影说了,你们也来解释解释,看看是什么个意思。” 花影才进来,并不知道方才的事情,便没说话,紫烟与浅川两个对视一眼,由紫烟上前回话,“姐儿有心指点,奴婢等自然从命的。” 楚窈听了这话,也没再说,只对花影道,“你且说细致些,叫你两个姐姐也明白了。” “是,”花影答应一声,便道,“奴婢得了姐儿您的吩咐,跟在老爷、姑爷后头,管家见了,并没说什么,只叫奴婢小心伺候着,不得扰了老爷、姑爷的兴致。”花影这是在同楚窈说,她是被管家发现了的,并得了光明正大跟过去的允许,日后管家同冯瑛禀告了这事儿,楚窈也好有个应对章程。 “这倒无妨,”楚窈道,“既然管家允了,那便是爹爹不会追究的,自然比你私下里偷偷地去,要好些。” “那就好了,”花影一笑,像是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明快几分,“因有管家的吩咐,奴婢不敢跟的太近。只见了老爷在小湖边上停了脚,和姑爷说话。”言罢,花影又把冯瑛与赵怡说的话,一一道来。 楚窈听罢,心里头就有了盘算,但并不表露,只看向紫烟两个。 浅川想了一阵,先道,“奴婢愚钝,不能解了其中深意。” 紫烟等浅川说完,才道,“奴婢想着,这话里头黎国景致、现时之秋、时节等都是意有所指。”紫烟说罢,就全不再开口。 楚窈点点头,并不评判,只看向花影。 花影想了想,还是跟着浅川道,“奴婢愚钝。” “你们哪里是愚钝、不明白,分明是一个比一个知道的多些,”楚窈摇摇头,四下里看了一眼,小声道,“所谓黎国景致,自然是黎国山河之色,不过这所看之人不同,看的景色自是不一的。如今借着这秋日,又说现时之秋,实是黎国之秋。黎国秋时,这可不正是个好时节吗。” 楚窈说罢,便着意将三婢神色一一记在心里,见三婢脸上俱都泛出点点明悟,喜色,才暗暗点头,把这事儿搁置了,再不去提。 赵怡跟着冯瑛进了书房,有伺候的人上过了茶点,冯瑛指点着赵怡从多宝阁下取了一卷画来。冯瑛从赵怡手上接了画,放在桌案上,却并不急着打开,只是端坐在桌案之后,饮了一口茶水,才似毫不在意道,“早听说赵家黑甲军名号,可惜不曾得见,乃老夫平生一大憾事,今竟有缘得见赵小将军,也算圆了老夫一梦了。” 赵怡听见冯瑛一语道破自己身份,并不惊讶,只身上显出些久居高位的气势来,行动间也不再拘谨,显得从容许多,这气势一改,又有身上衣饰衬着,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大人客气了,怡不过小辈,哪里当得赵家之名。怡幼时亦常听祖父感叹,只与黎国冯氏神交已久,却不能得见,若大人愿亲与怡祖父一见,才是冯赵两家宿梦得偿。” “赵小将军不必过谦,”冯瑛把茶盏放回桌上,“数月前将军在卫地虚拟黑甲之军,大破胡人,只这一桩,便能知赵小将军本事了得,不坠了赵家威名。” 冯瑛说罢,不等赵怡开口,又道,“只老夫有一事不明还望赵小将军解惑。” 冯瑛换了新语,赵怡自然不会再去理会前头的谦虚之语,毕竟这回,她又不是来宣扬大夏美德,因而赵怡便道,“大人请问。” “赵小将军此来所为之事,老夫也算是心里有数,只是赵小将军所求,乃是我冯家面向卫王,心向于你,”冯瑛说着,便不由双手相合,放于桌后膝盖上,脊梁也更挺了些,“有些事情,赵小将军还是开诚布公的说话更好些。” 赵怡闻言,不禁哑然,想不到冯家此代当家,竟不好以常理循之。心里想着,赵怡又更兴奋了些许,人生在世,难得的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都说赵家冯家是‘冤家’,说来不过是一场瑜亮之争。如今赵怡遇见冯瑛,便是见了一个对手,正是一场快事。 “既然如此,怡也不瞒大人,”赵怡的态度也更谨慎了些,她看了看冯瑛,丢出一个大消息,“世人皆以为赵家没了黑甲军,已然是拔了牙的老虎,只能做当权者手里的一把刀,可要是这黑甲军并没全军覆没,且还在赵家手里呢。” 赵怡这话说得不疾不徐,不柔不重,恰似与人倾心相谈,却像是晴天一道惊雷,叫冯瑛险些失手打翻了茶碗,两道目光如电般锁住赵怡,直把她盯了一息,方才罢了。 赵怡见了,不由在心底又添了几分小心。不愧是冯瑛,竟这样快就调整好了心态,若不是赵怡昔年常跟在父祖身边,只怕一遇上冯瑛,就只有败走的份儿了。 “大人知道的,黑甲军,是赵家的保命符,也是赵家的催命符。大夏迟早要向黎国用兵,若黑甲军消息走漏,只怕我赵家还活不到那时候了,”赵怡润了润喉咙,继续道,“若要保全赵家,一是赵家反了。不过赵家最善用兵之道,治国安邦却非良手,若叫赵家得了天下,只怕也未必能够长久,如此便只有其二,将黑甲军交予皇家,赵家收敛锋芒。不过这交予谁,却是要好好商讨商讨的。” “这话说来,赵小将军是信不过卫王的?”冯瑛这话出来,也是想知道,赵怡作为卫王夏云景的正妻,却不在这样重大的事上信任他的原因。便是冯瑛自己有些想法,这听听赵怡原本的想法,却也未尝不可。 “说来惭愧,”赵怡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想必大人也能猜到,怡与卫王,原是利益结合,家中也曾想过帮扶卫王上位,而后将此事告知,所求不多,保得赵家太平足以。然怡多年来旁敲侧击,深感皇家对黑甲军之忌讳,因而只能另辟蹊径。” 赵怡顿了顿,脸上神色一转,“既然夏家没得能容我赵家与黑甲军并存的帝王,不如由我亲手教一个出来。” 赵怡这话出口,才真叫冯瑛动容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却突然长笑一声,连叫三声,“好,好,好。” “不愧是赵家女儿,颇有乃祖之风,”冯瑛眼里也溢满了神采,赵家如此,他冯家又与赵家何其相似。赵家有黑甲军威胁,冯家桃李满天下,当今黎国朝堂之上,至少半数官员,是出自冯氏门下。,这其中的人脉关系,又哪里比不上黑甲军的威胁。帝王卧榻之侧,哪容他人酣睡。黎国已预备了要对冯家动手,只怕到时黎国官场之上,冯氏门生,受牵连者不知凡几。若有一回,如前朝刘氏案,帝王一朝忌讳,便是狡兔死走狗烹,位高权重如王侯,士林敬仰如孔圣又能如何?其诛十族,天下朝堂尽皆无官可用,也不能叫帝王改了心意。这便是天子之威。 原先冯瑛还在犹豫,若真弃了黎国,举族往大夏而去,只怕也未必能得善终。如今赵怡之言,倒让冯瑛也看见了一条新出路,便是小皇帝长成,明白了赵怡今日所谋,冯家赵家也已经有数十年的时日来谋划,定能保全大半族人,如此,何愁没有东山再起之日。 “这样看来,大人是同意怡之所求了,”赵怡这话说得肯定。 “自然,”冯瑛点点头,意味深长道,“我冯氏一族,必会竭力支持卫王。” “也还请大人在支持卫王成功上位之后,不要忘了,冯家嫡女也是后宫中人,冯家,总要有野心叫帝王看见。”比起无欲无求,有野心的家族才更容易掌控,也更能叫帝王放心。 冯瑛闻言挑眉,脸上显出些许暧昧神色,“如此,小女还要有劳贤婿多加照顾了。” “小婿必不负泰山大人所托,”得了冯瑛这句话,赵怡才从心底里笑了出来。这一句承诺,说来对赵怡有利,却也是赵怡的私心。若不出预料,等夏云景夺位成功之时,也是楚窈年纪到了可以圆房的时候,便是夏云景再想法子养身体,赵怡再想继续拖下去,也总要给楚窈一个恩典,叫楚窈能够在后宫里真正站住了脚,虽然这个恩典并不是楚窈乐意的。 如今有了冯瑛这句承诺,就意味着以后,冯家在朝堂上和赵家呛声,想要楚窈在后宫里取代赵怡的地位,可祖宗家法不可改,先例不可开,冯家越是强势,赵家越是隐忍,就叫夏云景越是不悦。而后宫里头楚窈赵怡两个关系一如往常,不被这事儿坏了情谊,不会招了夏云景忌讳。夏云景早已知道自己身上被下了药,自然要好生养着。冯家的动作能给了夏云景理由不去碰楚窈,还叫夏云景不会给楚窈没脸,且冯家的动作在夏云景看来,也只是野心和对新入大夏,毫无根基的惶恐,这样的家族用起来,才会顺手,才能舒坦。如此一箭三雕的好事情促成了,自然叫赵怡欢喜。 一时间间宾主尽欢,冯瑛将手上画卷放置在桌案上,徐徐展开。 画卷渐渐露了真容,赵怡却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对冯瑛拱手苦笑道,“大人之恩德,赵怡竟无以为报。” 冯瑛一脸正色,对赵怡还礼,“贤婿客气了,不过是老夫私心罢了。老夫不过是为我冯氏一族打算,这不过是诚意罢了。” 第五十三章 虽黎国白日比南地稍长,又有方才提早用饭,赵怡回来时仍是入夜了。 冯家喜好在入夜之后便在各处挂起灯笼,点上油灯,只叫整个府邸不会堕入黑暗里头,也给了府中各处不同于白日的景致,直到某处主子歇息了,才会将灯都熄了,只在廊下、守夜丫鬟住的耳房各留一盏,若有怕黑的主子,那主子屋里自然也会再留一盏。 赵怡一路顺着灯走,倒也不怕走错,因而一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头,等进了门,还在苦思冥想,叫楚窈颇为奇怪,打发了三婢出去,便来问赵怡,“爹爹同你说了什么,怎么这模样回来,没人在前头引着,也不怕迷了路。” 赵怡这才回神,笑道,“各处都点着灯,哪里就能够走错了,便是走错了,还有路上不时遇见的丫鬟引导,总能回来的。” 赵怡见楚窈已经换了一身天青色衣裳,头上本就不多的发饰再去了七八分,只用了一支紫玉凤纹簪,把头发半挽着,垂在脑后。腕上玉镯也除了,手上一个戒指也没带,约摸是才沐浴不久,脸上并没化妆,却不会过于寡淡,身上还有几分玫瑰花油的香味,不算浓厚,却更叫赵怡觉得喜欢。便是那闲坐的姿态,也不愧昔年卫帝后宫里出身最低,却能在后宫荣宠数十年不衰的元妃名号。 赵怡想着便伸手拉了楚窈,直觉一阵凉意,不由皱眉道,“怎么这样凉,”说着,又把楚窈按了坐下,自己起身,去把架子上常备着的一件羽缎外衫取了来,给楚窈披上,“我在时都不好生看顾着自己,我不在时,还不知道多糟蹋自己身子呢。”这话里竟带了几分责备的意思。 楚窈听了,心里满是欢喜,脸上也带出了几分来,她倒不觉得赵怡是在责怪自己,手上按着赵怡的意思把衣裳穿好,口里却还故作嫌弃道,“怎么今个儿偏就放了这件衣裳在这儿,这颜色也不相配。” “偏你要求多,”赵怡没好气的说了楚窈一句,看见楚窈故作委屈的样子,便不由心软,无可奈何的捏了捏楚窈的脸,“可要叫她们重新送一件过来?” “就这件吧,也不妨碍什么,也没得叫她们再跑一趟,只照顾着明日要穿的衣裳也就是了,”楚窈说这话时,脸色有些微红,也是许久不同赵怡亲近了。楚窈想了想,又对赵怡道,“我叫她们备了水,你这会儿可要沐浴洗漱?” “也好,早些洗漱了,我们也好说说话,今日着实匆忙了些,竟没多少时间与你好好说说话,”赵怡说完,便自己喊了三婢进来,一一吩咐下去。离开之前,赵怡倒是从袖里取了一卷图出来,“方才不是问我爹爹说了什么吗,这泰半都在画上,你看完也就知道了。” 赵怡这话说的含糊,不曾把原话全摊开了告诉楚窈,只肯半遮半掩的,一时倒叫楚窈好奇心大盛,等赵怡去沐浴了,方屏退了旁人,点了两盏灯在小几上,楚窈躺在榻上,半倚着引枕,把画卷缓缓展开。 甫一入眼,便是满目壮阔波澜,而后渐有人烟,再建屋瓴、集市,或为一城,或隐于山间。待到画卷再向后来,方能见高山峻岭,又有险关在内。 图画已然展开,楚窈却不知该往哪处看去。虽只以笔墨丹青,却留住了自然之鬼斧神工。楚窈又将画卷从头看过,待到末端,不由轻“咦”出声。 楚窈不由收了前半卷,只潜心去看末段,倏的,楚窈手一颤,险些将手中画卷丢将出去。 楚窈愣怔一阵,听见门外响动,方才渐醒了过来。 “紫烟你自去歇了,明日再来当差,叫花影在此守着也就是了,”赵怡在外头嘱咐二婢之声才止了,就已见她推门进来。 楚窈见赵怡收拾停当,便没说话,只等赵怡关了门,才急急问道,“这画的,可是黎国之景?” “正是呢,”赵怡脸上显出些许难色,探口气,又摇了摇头,“泰山大人诚意深重,却给我出了个难题。” 楚窈心里原有了答案,如今得了赵怡印证便也不由心内震惊,不免问道,“我以前也并没听过有这东西,你可是同爹爹说了什么?”又道,“有了这画卷丹青,又有什么难?” 赵怡听了,不去回楚窈先前之语,反先答了后一句,“我原是定了要陪你一阵,不想得了这个,自然不能盘桓多少时日。也是可惜了。” 赵怡这话出来时,眼睛只看着楚窈,又慢慢坐到楚窈身边,叫楚窈不禁红了脸,还是往里头挪了挪,给赵怡让了些位置出来,“不过是这段时日更要紧些,过上一阵子便好了。” “也是,过阵子,我亲来接你回去,也好过小聚再别离,”赵怡把楚窈揽进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才慢慢说起了楚窈前一个问题,“想来原先你长兄虽被夏云景礼遇有加,并不如何受他重用,这态度想来也是叫你冯大人不敢全然信了他的,因而筹谋进言,总要思量再三,踌躇不前。想来也正是这样的态度,招了夏云景怀疑不满,兼之后来你长兄聪明太过,功劳过显,又有我赵家之事在其中,夏云景信不得旁人,那卿珏公主韩氏再三与夏云景暗示挑拨,夏云景自然容不得冯氏父子,下了杀手。” 赵怡顿了顿,“而今我给了冯大人一条新路走,比起将要长成的夏云景,自然是文渊更能长久,更何况,文渊打出生就是你这个‘冯家女儿’教养,如今又住在冯家,于情就偏了。” “又有文渊长成,尚需十几年时光,足够布局调遣,便是最后文渊同夏云景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未必奈何得了他冯家了,”楚窈接了赵怡的话,待到说完,也不由咂舌,“果然不愧是黎国支柱冯家的当家人,”楚窈说着,又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的意味,“可惜了黎国,只见了冯家门生遍天下,已然势大,却不曾见冯家如何撑起偌大一个黎国。没了冯家,黎国哪里还能久长。” 楚窈眼珠子一转,突然道,“说来也是一个笑话,昔年曾听过,黎国开国皇帝与冯氏当代族长本为结义兄弟,为保全冯家,还曾下过密旨,只说是韩氏子孙不得对冯家动手。可这才过了几代,冯氏就已经成了皇帝的眼中钉了。” “世人心易变,何况过了这许多代,关系早没那么亲近,”赵怡说话时见小几上灯花已结,便不由取了一旁剪子略修了修,“都说这一个巴掌拍不响,韩氏开国皇帝对冯氏荣宠太过,招了后人忌讳,冯氏摊子铺得太大,收拾不及,不过是看最后,谁能比别人快上一筹罢了。” “想来成王败寇,也不外如是了。”楚窈也叹了一句,而后就来了倦意,两人又说了几句,便睡下了。 因那画卷要紧,赵怡不敢耽搁,一早便嘱咐了紫烟收拾回去,连文渊也来不及去看,楚窈没得法子,只好叫了浅川去把文渊抱过来,叫赵怡见上一见,逗弄逗弄,方不致遗憾。 此回别时,赵怡楚窈两个都只以为不日便能相见,便也没叫离情满载,谁曾想,再相见时,却已经是三年之后,也是世事无常,无可奈何。 第五十四章 十八年冬,正是大夏后宫最喜庆最忙碌的时候,毕竟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年节,总要早早准备起来才是。 十六年时,还是卫王的皇帝退了胡人,立下大功,但先帝只下了一道模棱两可的旨意,不说奖赏,反有些责怪的意味,约摸是贤名太盛,难以辖制,功高震“主”,叫太子殿下这个储君不能安心了,先帝心疼一手养大的儿子,便顾不得常年不在身边侍奉,不甚亲近的那个了。卫王得了圣旨立时痛哭出声,闻者莫不伤心流泪,而后又写了条陈自辩,字里行间满是委屈,却又半点不提粮草被人克扣之事,只叫人私下替自己抱屈,又把粮草被人克扣之事隐隐提了。那天使本是卫王胞兄皇长子门下,并非太子一脉,见卫王如此作态,自是闻弦歌而知雅意,又把事情禀报得严重许多。皇帝着人去查,却发现是太子做下,只好拿了一太子门人以作警告,于太子一脉并没伤动。 卫王听闻此事,只恨君父无情,命手下精锐分批前往京郊各处藏匿,又另遣使者回京,只说是离京多年,不曾承欢膝下,望能返京数月。恰皇帝心怀愧疚,立时便准了,卫王带了王妃同路,又因世子年幼,便留了侧妃照顾。回京路上得了消息,太子见皇帝允了卫王回京,索性建议皇帝召集诸王归京,共度佳节,以享天伦,皇帝果然允了。而后诸王归京,多有宴请之事,太子竟于大皇子宴上饮酒过量猝死,除卫王夏云景并几个小皇子头几日领了差事出去,因路上耽搁了,还不曾回京,其余与会者,尽皆被帝王迁怒,夺爵圈禁。待到太子出殡,皇帝竟还要大皇子披麻戴孝,当真罔顾人伦礼法。父子君臣,竟也比不得太子一个。 皇帝悲痛不能自已,为太子辍朝七日,而后大病一场,几至药石无医,卫王夏云景为唯一身负爵位的成年皇子,日日在皇帝榻前,侍奉汤药。又有群臣奏请,皇帝精神每况愈下之时,将卫王立为太子。此时已是十七年夏。 夏云景为太子后,仍常侍奉在皇帝床前,还以“君父有疾,不思私情”为由,没有派人去卫地接了侧妃楚氏与小世子上京,只叫人送了赏赐与口信去。此举博得了大夏上下文臣赞誉,都称新太子“至孝纯善”。 夏云景原先就是武将一脉,且他王妃赵怡也是出身武将世家,如今正趁了这个机会,在文臣中间博个美名,留了个好印象。叫那一干文臣觉得,他卫王夏云景不止是无奈之下的唯一选择,也是十分正确的选择。而后皇帝见状也强打起精神,常常指点夏云景一二国事。夏云景本就聪明,于这些事上更是举一反三,学得极快,一改皇帝往日对他的愚钝印象。夏云景又适时将昔年贵妃母亲对大皇子的偏爱,对自己的打压稍稍表露一二,又博得了皇帝的怜惜,这一来一往间,倒也像是父子情深的模样了。 不过也只是‘像’,十七年秋,皇后带了一行人,趁着夏云景在御书房议政之时,浩浩荡荡的去寻了皇帝,两人说了什么,只怕没几个人知道,只是皇帝后来总会是不是的用怀疑的视线看向夏云景。夏云景倒是毫不在意,态度一如往常。见夏云景这般行事,皇帝也疑惑了。 故有一日,皇帝被夏云景扶着,领着一干宫人内侍在御花园赏菊。皇帝兴致颇高,夏云景也表现得十分欢喜,忽的,皇帝突然当着众宫人内侍的面,笑着对夏云景道,“前日有人来向朕告状,状告云景你谋杀先太子,你可有辩解?” 夏云景闻言一惊,忙躬身道,“父皇圣明,儿臣素来敬重兄长,怎会害他,还请父皇再查兄长之事真相,以免有小人作祟。” 皇帝闻言,点了点头,安抚夏云景道,“不过同你说有此一事罢了,何必如此拘谨。你素来纯善,敬爱兄弟手足,朕自然是信你的。你出去办差,还是朕的委派,路上耽搁了一日,还是因着幼弟之疾。唉,”皇帝叹了口气,“你兄长之悲,随扈当是第一等的罪过,竟不知道劝阻。又有你其余兄弟,不敬君长,此乃第二等的罪过。” 皇帝这话出来,身后跟着的宫人内侍立时便跪了一地,夏云景脸上显出些迟疑,“各兄长……” 皇帝挥了挥手,止了夏云景未尽之语,而后领着人回宫去了。夏云景在皇帝身后看着,只觉得皇帝已然是老了,不再如前几年的威严,精气勃发。他用心教养了半辈子的太子之死,也一夜之间叫皇帝从君王成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亲,而后垂垂老矣。 夏云景拢在衣袖里的手不禁紧了紧,也不知道是该欢喜太子死了,皇帝对自己不一样了,还是该伤心,皇帝心里,永远只太子一人是他的孩子。君父君父,也只于先太子是父了。 经此一事,皇帝苍老更快,但终究还是熬到了十八年年后。刚出了正月,宫里头就有丧钟响了,一连数声,举国齐哀。又有皇后与皇帝鹣鲽情深,于皇帝灵前吞金自杀。皇长子于王府中闻讯痛哭,自云害死生父,天理不容,自尽于府中。贵妃闻讯,立时便厥了过去,一连七日不曾醒来,也恰错过了大皇子的大日子。 大皇子因早被贬为庶民,而新帝又还不曾登基,故只停灵不过三日,贵妃醒后,只捶胸顿足,又大骂夏云景不念手足之情,一时又指责夏云景该把皇位还给长兄。因有夏云景赵怡两个默许,贵妃此举被传得天下皆知,也是后话。此时又要为帝后守灵,又要过问贵妃病情,夏云景与王妃赵怡只恨一人不能当两人用,夏云景着人送信给冯瑛,只说快送楚窈与夏文渊回来,又一面派了人去卫地接。 因楚窈将来,赵怡于百忙之中倒也生出了些盼头出来。 数年后,赵怡楚窈于闲谈中说起此事,楚窈问赵怡,“那先太子果真是饮酒过量而亡?” “正是呢,”赵怡答道,“那日众皇子王爷同饮一坛酒,偏后来众人嫉妒太子受宠,预备一道灌醉太子,谁料手上没得分寸,太子随扈又不能劝住太子,自己也被灌得酩酊大醉。待到先皇派人去寻太子回来时,早不知道太子去处,还是有人在桌子底下发现了正在呼痛的太子,因见势不好,忙有人传了太医。但因已延误太久,太医到时,太子早在呕血,便是太医也是无力回天。” 第五十五章 “娘娘今日奔波劳碌,不如早些歇了,明日还要往太后处去呢。”紫烟打外头进来,见了楚窈头一句,便是这个。 楚窈闻言一笑,指着紫烟直摇头,“夫人担心我才来,不大适应,方叫你过来同我作伴,哪知道这头一句就是要我早些歇了,竟也不肯同我多说两句,”楚窈说着,又含笑看了紫烟一眼,方做出了一派自怜自叹的姿态来,“不过一两年不见,连紫烟也同我生疏了,竟连话也不愿意同我再多说了。”楚窈说着,就拿了放在一旁的锦帕,佯作拭泪。 紫烟久不见楚窈,但有平日书信往来,倒也没什么生疏的,不过是才见时,有些不大习惯罢了,但这点子东西,也早在下午迎了楚窈进宫时,便已经都舍了,这会儿见楚窈在这‘惺惺作态’,只觉一阵好笑,不免带了些往日的模样来。当下便走到楚窈身边,一把扯了楚窈手上的锦帕,丢到一边,没好气的说道,“往日里陪着夫人上下打点,连口热水都未必能喝得上,如今能得了空闲,自然要好好休息休息,”紫烟觑了楚窈一眼,又有些幸灾乐祸,“你这会儿见我想多说两句,只怕明日你就只想休息了。” 楚窈被紫烟丢了‘家伙’,便也不再演了,听了紫烟这话,就想起原先掌宫时的忙碌来,又想着现时正赶上新旧交替之时,更是忙乱,又有太后不时闹些幺蛾子出来,只怕也正如紫烟所说的,今晚上算是休息,明个儿白日,就要担起身为未来帝王尚未册封的第一妃子的责任来了,因而也不再反驳紫烟,“罢了罢了,你是‘老人’,自然听你的。” “不过一两个月工夫,偏我就成老人了,”紫烟无奈笑笑,就招呼了红珠几个进来一同伺候楚窈歇息。 楚窈躺在床上,等紫烟过来,亲手替自己掖了掖被角,方笑道,“未来的第一女官亲来给我掖被角,正是我的荣幸呢。” 紫烟听了这话,又是好笑又是羞,“你总爱想这些有的没的,”又道,“虽然夫人说已经把宫里的事儿都同你说了,但毕竟也只是文字,就算有画,也是失了真的,今日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同你一块儿认认人。” 楚窈答应一声,紫烟方才下去了,走时还拿了一盏灯出去,整个屋子立时便暗了许多。 楚窈躺在床上,闭了眼,也没立时睡了,反而在脑子里回想起下午回宫时的场景来…… 从听见那肖似筠妃的歌声之后,约莫一个时辰,就进了宫,在隔开前朝后宫的禁门处下了马车,就看见赵怡正含笑站在门内等着。 禁门是朱红色的,上头有一把经年的大锁,常年将后宫与前朝就此隔断,禁门鲜少开启,寥寥几次,也大都是后宫里又多了一两个姐妹,掀起一两场新的血雨腥风罢了。如今,为了迎接楚窈,禁门倒是大开着,门后是几乎不见尽头的长街,长街最深处,是破败的冷宫,长街两侧则是重华宫阁,但所有宫殿的大门小门,都不直接朝着长街开,而是背对着长街,长街有无数岔路通往这些宫殿,其间又有小路、花园在各个宫殿之中相连,因而平日里,长街之上鲜有人迹。但每每有后妃侍寝,便有宫车载着美貌的后妃,从长街的这头走到那头,承恩宫车的铃铛,可以传遍整个宫闱,因而这长街又叫承恩道,是后宫妃子一生的开端和终结。 这时候,楚窈正站在门外,而赵怡正含笑站在门内,身后是长长的承恩道。楚窈在红珠的搀扶下下了车,也没先和赵怡打招呼,而是先看了看身后,已经关上的、不能得见的,通往宫外的正门,又环顾了四周,因为自己的到来而恭敬的跪在地上请安的侍从宫人,方才重新看向赵怡,脸上带了笑意,一步一步,走进了禁门之内。 赵怡见楚窈走到自己身边,方才忍不住伸了手出去,拉了楚窈上下打量,“一个人在府里,竟也不知道好生照顾自己,着实该打。” 楚窈闻言,忙撒娇道,“娘娘既说我瘦了,也舍得罚我?” “这回便先记着,日后若再犯了,就一并罚你,”赵怡拉了楚窈与自己并肩而立,又问一边伺候的护卫,“文渊怎么不在?” 那护卫听了赵怡问话,忙道,“回娘娘,太子殿下吩咐了,请小殿下先直接去大殿,故而方才进宫之后,殿下与楚娘娘就已分做了两路。” 赵怡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只给身边的紫烟递了个眼色。 紫烟会意,忙向着楚窈拜下,口中只道,“恭迎娘娘回宫。” 一众侍从自然以紫烟马首是瞻,一齐恭贺楚窈,这数十人一同恭贺,气势倒也是足够了。 楚窈好笑的看了赵怡一眼,方才端起架子,“都起来吧。” 随后自然又是一阵恭贺道安,等楚窈跟着赵怡回了住处,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 因楚窈来了,赵怡自然能歇上一会儿,便把楚窈引进了内室说话。 还没等赵怡开口,楚窈头一句就先道,“夫人,我方才在京郊歇息时,曾听见一女子高歌,那声音倒和筠妃极为相似,”楚窈想了想,又怕赵怡对筠妃没得印象,便道,“那筠妃原是太常寺少卿养在外头的女儿,后来皇帝大选,那少卿家的嫡女才嫁出去一年,又见筠妃美貌,便把筠妃接回府里,后皇帝大选,果然选中了筠妃,不过并未赐下封号,只封了个采女的空衔。后来韩氏进宫,风头一时无两,我见她与旁人不同,便弃了拉拔她的心思,略帮了她几次。她也是争气,初次承宠,就晋封美人,而后一路高升,不过短短三年,就已经封了妃了。” 楚窈顿了顿,又道,“原先我还不懂,怎么后宫佳丽三千人,便是筠妃清透,颇有灵气,皇帝也不该在她这一棵树上吊死,如今想想,那筠妃手里应当是有什么调理的药物,叫皇帝原中了毒的身体复了原,而后那筠妃又为皇帝生育了子女……好在筠妃长子死在了后宫倾轧之中,后来大抵也有了其他儿女,不过想来与文渊也隔了十多岁,且那时文渊已经懂事,稳坐太子之位,不然凭着皇帝渐渐偏向筠妃的心,可说不准会不会虎毒食子了。” 楚窈这话倒是说的半点不假,那时候卫帝后宫原有宠妃三人,楚窈年资最长,又有卫帝的回忆撑着,再有宫闱大权在手,算是极得圣人看重信任的权派代表。除了楚窈外,元华贵妃韩氏是前黎国公主,身份高贵,极大地满足了卫帝身为男人和帝王的荣耀,又兼韩氏貌美,身后又有黎国遗族需要安抚,因而可说是宠冠后宫第一人,行事张扬跋扈,无人敢惹。最后一个就是这个筠妃了。筠妃出身不高,但生得一副好相貌,又温柔小意,手里又约莫有些了不得的东西,叫圣人极离不得,虽面上看来从不和韩氏作对,又对楚窈唯命是从,但却是难得的秒人,更何况她是三妃之中唯一一个养育了子女的人物,自然更叫人小看不得。如今想想,三妃呈三足鼎立之势,隐隐形成三派,大抵也是卫帝平衡后宫的一种手段吧。 赵怡听了楚窈的话,微微一愣,便笑道,“你见了我,不先述说离别之情,倒先和我说了旁的人,可是存心想我吃味?” “不过是先同你说了,叫你心里头有个案底罢了,”楚窈挨到赵怡身边,握住赵怡的手,十字相扣,“筠妃是颗好棋子,但也有不少秘密,好不好用只看你怎么用了,”楚窈说完,就不再谈此事,反倒进了赵怡怀里,喟叹一声,“久不见你,我心里头都有些不大习惯了。” 赵怡把楚窈的话暗暗记在心里,又结合自己所知道的,也有了些许想法,正要同楚窈说上一说,便见了楚窈这番作态,不由失笑,便把此事搁置了,不再去想,伸手把楚窈揽进怀里,免得她一不小心,摔将出去,“既然不习惯,也不愿意写信,叫我早些来接你。”赵怡故意道。 楚窈瞪了赵怡一眼,“你正在忙着给咱们打拼未来,那会子又用不上我,我做什么要来给你当拖累,不如把文渊教养好了,才是我最大的功劳呢。” “你并不是拖累,”赵怡闻言,含笑把自己埋进楚窈发间。 楚窈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推她,“快起来,这一路风尘仆仆的,还没洗漱,脏的厉害,你不嫌弃我还不乐意呢,当心簪子锋利,把你划伤了。” 楚窈说着,就要起来叫水沐浴,赵怡见状也不拦,只道,“这几日不得闲,等过两日得空了,咱们一块儿去汤泉,也算是解解乏。” 楚窈答应一声,赵怡又大致说了宫中形势,叫她明日打点齐整了一道去见见即将荣升太后的贵妃,不过赵怡说话那样子,却没得多少尊敬,多的是看好戏的样子,叫楚窈颇有些忍俊不禁。 沐浴之后便是家宴,如今也只有夏云景、赵怡、楚窈、夏文渊四个人参与罢了,倒是难得的其乐融融,许是才见了很有可能是独子的嫡亲儿子,夏云景态度十分和善,又叫楚窈先同赵怡一块儿住着,等过阵子再打算。这未尽之语楚窈自然明白,过阵子夏云景登基,自然就有后宫册封了,想来这回,夏云景对后宫各人的定位,就要换一种方式了。 夜已经深了,楚窈也有些乏了,不多时候,就渐渐睡得熟了,明早上起来,也不知道是一场硬仗,还是一场好戏开场。 第五十六章 这日早晨,紫烟早早就带人,捧了底下人新制的衣裳过来服侍楚窈起床。 紫烟身后站的是红珠和花影,两人身后又各带领了一班宫人。花影这边的是伺候洗漱的,红珠这边是伺候更衣的。 因为夏云景还未登基,故而底下人还不敢按照帝王后妃的品级来给楚窈制作衣裳,只是照着夏云景现今的太子身份,给楚窈做了太子侧妃规格的衣裳。 正是国丧其间,今日又是要去见爱闹腾的贵妃,未免头一日见人,便被拉着教训,紫烟便在新呈上来的衣裳里头挑了最寡淡的一件。衣裳是月白底子的素服,只衣领袖口等处是镶了银边,又用银线绣了暗纹,算是点缀。 紫烟领着人在内室外站定,又示意红珠花影两个领着人在外头候着,自己当先进了内室。 瑞脑里头的香早已经冷了,四下帷幕低垂,不能见一丝亮色,整个内室全凭着从外间透进来的那一点子光亮,就显得有些阴沉了。紫烟缓步走到楚窈床边,隔了帐子低声喊道,“娘娘,娘娘,该起了。” 楚窈本就有些浅眠。如今听见紫烟的声音,便也就醒了,楚窈嘤咛一声,迷迷糊糊睁了眼,看了看帐顶,又闭了眼。这回,楚窈倒是很快睁了眼,“天亮了?”约摸是因为才睡醒,楚窈的声音没有往时清透,反有些发哑。 紫烟听见这声音,忙示意红珠两个带了人进来,又倒了点儿水在杯里,回转时,恰遇上楚窈掀了帐子,便把手里的杯子递到楚窈手上,顺势把帐子挂了起来,“这水是温的,娘娘且喝上两口,润润喉咙。” 楚窈小口饮尽的杯中的水,笑着对紫烟道,“你总这样信息,难怪夫人时刻都离不得你。” “便是再离不得,总归还是你更重要些的,”紫烟故作吃味,“你一来了,殿下就眼巴巴的把我赶到这边来了。” “得得得,今早上就带你去见夫人去,免得我这儿的醋坛子都要翻缸了,”楚窈笑道。 紫烟一边服侍楚窈起来,一边没好气道,“偏您最爱打趣我,可别在殿下面前告我的黑状啊。” 这话一出口,就叫楚窈立时笑了起来。 花影见两人聊得开心,便也没凑上来,只指使了底下宫人插空去服侍楚窈,自个儿倒在边上和红珠一块儿去挑楚窈今日要用的钗环配饰。紫烟跟在楚窈后头过来,看见红珠花影选的这一堆,只粗略挑了其中一二,而后又补了两三件,方叫梳头娘子来给楚窈梳头。 因不是正式场合,又不能太出风头,楚窈索性叫梳头娘子给自己输了个倭堕髻,髻头向右边垂着,底座边簇了一圈银花,又插空用了几支盛开的小玉兰在周围,额外又用了一支缀着白晶的银挑心。楚窈左右看了看,才又叫梳头娘子零星点了些米粒大小的珠子在上头。因怕这一身装扮太素净,紫烟又给楚窈缀了玉环佩在腰上,行止之间,倒也是‘叮铃’作响。 装扮停当,楚窈又不放心的看了好一会儿,方领着紫烟花影两个往赵怡处去了。 也是楚窈赶得巧,这会儿赵怡也不过刚装扮停当。赵怡身上的衣裳是和楚窈同样款式的,只是不显眼的衣角处多了些暗纹,若不仔细,倒也和姐妹花没什么两样,不过是赵怡头上多了了银质的凤吐珠的头面,发饰也略有些差异,把赵怡衬得更高贵些罢了。 赵怡见楚窈来了,便也把楚窈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这身配得不错,你气质原就多变,这身叫你看着更显得娴静柔婉,一看就是江南的多情女儿,正同我相反,也好叫人分辨。” “正该如此呢,”楚窈笑道,“这才开始,总不能叫有些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还是早早分清楚了,也能省下不少空子。” “只是委屈你了,”赵怡拉了楚窈在身边坐下,又示意浅川去传饭,“本是想叫你能自由些的,偏早早把你引进了个格子里,还得把自己给束着。” 楚窈感受到赵怡带着歉疚的目光,不由抿嘴一笑,“我倒不知这样的打扮,夫人竟不喜欢,不如我去换了张扬的衣裳来,叫夫人看看?”楚窈语罢,又靠在赵怡肩上,手环在赵怡腰间,小声安抚道,“如今时事迫人,咱们自然要按着别人的规矩行事,我只等你换了时事,到那时再按自己的规矩做事,也不怕别人来说,”楚窈说着,又抬头看着赵怡的眼睛,“你可愿意叫我少等一阵?” 赵怡看着楚窈故作俏皮的样子,不由得缓和了神色,允诺道,“那是自然。” 紫烟在边上见两人说完了悄悄话,不由会心一笑,方对外头等着的浅川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进来摆饭。 因心里头记挂这事情,楚窈赵怡两个都没有多用,早早坐上了往贵妃处去的步撵,临行前,赵怡还特地叫人去取了一簇珠花过来,插在楚窈发间,又把原先的小珠子挪了位置,叫楚窈的发饰看着没那么简单,也不会叫人误认为是没出阁的姑娘。 因着这个,楚窈坐在步撵上还在和赵怡说笑,楚窈原是看着前头的,突然眼角余光处瞥见一抹玄色的衣角,不由对赵怡使了个眼色,嘴里也换了个话头,“每回我打扮好了来寻夫人,总能得了夫人的好处去,以后我来寻夫人,倒要先看好了时辰再来的好哩。” “这话说得,越发没个正形了,”赵怡顺着楚窈的意思下来,含笑瞪了她一眼,却并没什么责怪的意思,“若有喜欢的,直接来找我要了去便是,偏生嘴上不好留德,说得自己像个打秋风的。若叫不知道的人听了去,只怕要在背后很说一些有的没的了。” “这有什么,也值得夫人担心,”楚窈偏了偏头,颇有些毫不在意的意思,“只要夫人与殿下知道我,便是旁人诽我、谤我,又有何用?” 楚窈这边话音才落,赵怡还没来得及接口,就听见夏云景的声音传了出来,“正是这个理呢。” 楚窈赵怡闻言,都做出了惊喜的神色,忙叫人停了步撵,向着夏云景迎了过去。 夏云景也没叫赵怡楚窈两个行礼,而是难得亲近的一手拉了一个往贵妃处慢慢行去,“方才你们在说什么?偏我只听见窈儿那最后一句。” 楚窈闻言,忙上前开口道,“正说夫人常爱与我些漂亮首饰呢,诺,方才出门前夫人才给我用的珠花,”楚窈说着,侧了侧头,把那簇珠花显得更清楚些,好叫夏云景看见,脸上又做出一副天真、柔和的神色,“我惯是不爱多用珠宝首饰的,总嫌太重,压得头疼,每每叫夫人见了,便要拿了自己的首饰来给我妆点,方才我便是得了便宜正在给夫人卖乖哩,夫人担心这是在外头,人多耳杂,恐旁人听去了,以讹传讹,流言中伤,我正反驳夫人,说只要夫人和殿下您信我,旁人如何说道,我才不怕哩。” 夏云景听罢,点了点头,也没再问赵怡,索性他方才在暗处是听了个大概的,*不离十也就是了。如今见楚窈和赵怡相处得如此好,也正给了他心里头安慰。这样想着,她脸色也柔和了下来,对赵怡道,“窈儿常跟着你出入,行事举止也颇有几分你的样子,既是她喜欢,也不必拘束了去,”夏云景说罢,又对楚窈道,“你且按着性子来便是,若有那不长眼睛的来惹你,只管回了怡儿便是,若有实在不能做主的,叫我来替你出头,也就是了。” 楚窈听罢,也不推辞,只是满眼笑意,答应下来,又给赵怡扮了个鬼脸,叫赵怡忍俊不禁,却也不再说她。 说来听见夏云景这样说话,楚窈心里头没得点子感动是不可能的,只是楚窈更明白,夏云景的放纵,面上说是为了自己好,其实也不过是为了后宫前朝的安定,自己若能如他所愿,一直做一个天真的、被护着的小丫头,必能安好,可这世上,有几个人是不会长大的呢?他夏云景也想得太理所当然了。若不能从小丫头长成女人,只怕一旦有半点不符合,就要被厌弃了的,这后宫里头,总归是不缺皇帝想要的人的。 心里头这样想着,楚窈脸上的笑容就越发真挚的几分。赵怡偶然瞥见了,眼里不禁透出了几分担心,本想说些什么来岔开话题,好在贵妃的玉泉宫到了,楚窈也总算从自己的思绪里出来。赵怡这才放下心。 “奴婢给殿下、赵娘娘、楚娘娘请安,”三人才走到门口,就有一名老宫人从里头迎了出来,看着夏云景几人的脸色,也有些尴尬。 “免了,”夏云景见了这老宫人情状,脸色也有些僵了,口中道,“母妃可起了?” “回殿下,贵妃娘娘昨个儿听说楚娘娘与小殿下到了,心里欢喜,便歇得迟了,这会儿还没起呢。”那老宫人垂着头,也不敢看夏云景的脸色。 楚窈闻言不由挑眉,这贵妃倒有意思,自个儿不乐意起床,倒拿了她和文渊来做筏子,真当自己是天王老子了?楚窈在心里冷哼一声,看着前头夏云景的背影,便将这事儿暂且忍了。 赵怡知道得多些,一双眼睛只把那老宫人的面貌又仔细打量一番,记在心里,她可不信这样的话是贵妃授意呢,就凭贵妃那恨不能和夏云景闹得地覆天翻的模样,会想到把祸水往窈儿和文渊身上引?想来也是这护主的老奴自作主张,可惜了有个脑子不灵光的主子,又做了件蠢事儿。想起方才路上夏云景说的话,赵怡唇边不由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第五十七章 正如赵怡所料,才在楚窈面前夸下海口的夏云景自然不会立时忘了自己的“金口玉言”,毕竟是当做“君无戏言”的话来说的,这方才听见的人可都还在场看着呢。 若说贵妃与夏云景母子关系好,想来夏云景也就让楚窈受点儿委屈,勉强遮掩过去也就是了,反正夏文渊还被留在夏云景的住处,没跟着一块儿来,要掰扯,也怪不到夏文渊一个小孩子的身上,顶多楚窈倒霉些。不过坏就坏在,楚窈如今很得夏云景喜欢,又是夏云景看着长大的,自有一种情分在里头,而夏文渊很可能是夏云景唯一的孩子,又是嫡子,自然是夏云景的心尖尖,如今这老宫人一句话,把两个宝贝一块儿拿来当垫底的,夏云景与贵妃又母子失和,自然恼了。 夏云景阴沉着脸,直把老宫人看得背上直冒了冷汗出来,方突然一脚把老宫人踹了出去,口中骂道,“没用的奴才,照顾不好孤的母妃,还妄想把罪责往主子身上推,来人啊,把这个颠倒黑白、犯上作乱的奴才关到暴室去,叫人好好教教她,什么叫规矩,孤可不信,这胡乱诬陷主子的话,是这么个没脑子的奴才能说得出来的。” “殿下饶命啊,老奴,老奴……” 那老宫人脸色发白,扑通一声向着夏云景跪下求饶,夏云景不耐烦听她多说,立时便打断了她,偏了头,只拿了眼角的余光看她,声音也不大,却透出几分狠劲儿,“你是母妃身边积年的老宫人,想不到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还是早早交代了是何人指使,免得受了这许多皮肉之苦,”夏云景见那老宫人还要喊冤,便道,“可不要胡乱往母妃身上掰扯,不过是个奴婢……都愣着做什么,还留着这等包藏祸心的奴婢,等着叫她来谋害孤的母妃吗。” 这话一出来,那老宫人立时便不动了,只手脚还在不住的颤动,立时便上来了几个内侍,要把她拖出去。 “住手,”一道尖锐的女声响起,“本宫的玉泉宫,也是尔等可以随意放肆的地方?都给本宫滚出去,”那女声略停了停,“万忠,还不快去把你周姑姑扶起来。” “是。”一个熟悉的声线响起,楚窈微微侧目。 楚窈顺着声音来处看去,便见了一名宫装丽人,穿着一身藏青色衣裳,衣衫有些凌乱,头发并没抿好,只梳了个发髻的模子,用银梳压着,许是来得匆忙,已经有些散了。那丽人正是夏云景的母亲,她本是四十左右的年纪,因生了长子,又一贯得宠,过得极为顺心,保养得宜,如今看来,不过三十出头。只是近来接连承受丧夫丧子之痛,脸色有些灰败,精神也不大好,颜色也减了三分。但她一见了夏云景,眼里便生出一股鲜活的恼意来,整个人看着,也飞扬跋扈起来。 楚窈脑子里就突然把她和卿珏公主韩氏联系起来,难怪当年夏云景本不乐意叫卿珏公主进宫,但一见之下,却偏偏允了,还越过自己,册封她为元华贵妃,极尽宠爱。那时还以为夏云景真爱韩氏,如今看来,不过是因着韩氏与贵妃性子相类,举止之间颇有贵妃盛宠时的跋扈个性、奢靡作风,方才叫她进宫,还封作了贵妃,更赐她住了玉泉宫。大抵也是因着被生母仇视毒害,便想着在与生母相似的女人身上寻找安慰,这样看来,夏云景也是个可怜人。 只是古话说得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夏云景大抵就是这样,因着自己可怜,便要别人一块儿可怜才高兴的可恨之人了。他们母子关系的僵硬,又何尝只是贵妃一人之过呢。 楚窈把目光移向贵妃身边,那个佝偻着身子的内侍,记忆里就浮现出了一个名字——万忠。前几年册封前曾跟随万内侍到卫王府来过的那个小内侍,原来他已如此得贵妃信任了吗。楚窈心里想着,贵妃或许不知道,她所一贯宠信的万内侍与万忠师徒两个,都是给夏云景做事的吧。 “孤看谁敢,”夏云景眼里满含煞气,对上贵妃的眼睛却毫不退让。 贵妃见了,不由打了个寒颤,但凭着一股子韧劲,还是强撑着,却终究比不过夏云景这从战场磨砺出来的煞气。万忠看准了时机,恰在贵妃脚软之时上前扶住她。得了夏云景一个赞赏的眼神。 夏云景见贵妃不再强硬,便也不再像方才一样煞气重重,却还是僵硬的对贵妃拱手道,“孤也是关心母妃,像这等惯会挑拨,不思正事的奴婢在母妃身边,也不知道会假借母妃的名头做些什么事情出来。” “你,”贵妃半靠着万忠,指着夏云景,气得直发抖,“你若敢处置了周姑姑,就给本宫滚出玉泉宫,日后也不用再来。” 楚窈一听见贵妃这话就知道要遭,虽偷眼看着贵妃脸上已有些懊悔之意,但心里还是摇头,虽说是一直在身边伺候,出谋划策的老宫人,但这话说得却实在是诛心。把宫人看得比亲儿子重要也就罢了,还威胁亲儿子,说老宫人要是没了,儿子也不必来了……只怕会适得其反。 楚窈与赵怡对视一眼,两人一块儿上前向贵妃见礼,“赵氏(楚氏)见过母妃。” 贵妃原就有些懊恼,见夏云景脸上神色越发阴沉,本一股倔劲儿又起来,幸而被赵怡楚窈打断,故虽脸色不好,却也还是对两人点了点头,“都起来吧。” 夏云景见状,也就选择性遗忘,不去纠缠方才贵妃脱口而出的那话,而周姑姑,自然也就被忘在了一边,勉强偷得一点生还机会。 “谢母妃,”赵怡楚窈齐声道。 “你就是楚氏?”贵妃直接忽略了夏云景,也没管赵怡,反是直接问起了楚窈。贵妃略顺了顺气,又补充道,“你是哪家的淑女?我怎么从未见过?” 楚窈如今算是明白,什么叫做祸从口出,这面前摆着一个,想看不见,也不行啊。楚窈偷偷看了夏云景一眼,脸色果然难看极了,手也握成了拳,关节处因用力而发白,心里一惊,不由谨慎答道,“回母妃,妾是黎国冯氏女,因母亲感念不能常承欢于外祖膝下,便将妾送到南地外祖家,故妾长随母姓。” “如此说来,你倒是常年住在我大夏的黎国女子了,”贵妃来了兴趣,“且抬起头来,叫我看看。” 楚窈欠身一礼,缓缓抬头,把目光定在贵妃唇下之处,并不直视贵妃的眼睛。 “嗯,倒是个知礼的,果然是我大夏长大的女儿,自有一股大夏闺阁女儿的气质,”贵妃说话间,自有一种身为大夏人的优越自得,或许是楚窈得了她的眼缘,对楚窈的态度也好了不少,“听说卫王进京的日子,一直是你在照顾世子,打点府中上下?” “回母妃,正是呢,”楚窈见贵妃欢喜标准的大夏闺阁女儿,便不由得控制着自己行为举止越发温柔,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像是精心教养出来的,偶尔粲然一笑,带着些娇憨出来,也叫人喜欢。再多答了几句话,楚窈就已经能走到贵妃身边,与她一道了。 楚窈见贵妃脸色好多了,便进言道,“母妃可用过了早饭?正好殿下也还不曾用过,不如一块儿用?也叫妾与夫人一块儿服侍您们一回。” 赵怡听了这话,就下意识的看向夏云景,见他脸上神色难辨,不由在心里嗤笑一声,也凑上前去,对贵妃笑道,“正是呢,如今也叫媳妇等来服侍母妃一回。” 如此哄着,贵妃也转身回了屋里,赵怡楚窈两个一齐动手,替贵妃梳了个随云髻,又装点了各类繁复的浅色花饰,夏云景随后进来,亲眼见了赵怡给贵妃描眉,楚窈服侍贵妃匀胭脂。 贵妃从镜子里见了夏云景,又有赵怡楚窈在身边忙碌,突然叹道,“昔年我儿与媳妇等也是如此服侍于我,又有孙儿承欢,如今竟是物是人非……” 楚窈手一抖,险些把胭脂摔了,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夏云景,便把胭脂搁回了桌上,垂首侍立,与赵怡站在一处。 “都是孤的不是,竟累得娘娘心情不好,也是孤的罪过,”夏云景脸上虽是笑着的,但口中说的话,却并不比贵妃好听多少去,这会子,连母妃也不叫了,只说是娘娘。 贵妃手一颤,咬牙道,“你的罪过?你如今是太子,即将登基做帝王,哪里来的罪过。” “孤有什么罪过,娘娘不是最清楚吗,每日里口口声声说是孤弑父杀兄……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娘娘果然高明,只可惜世人皆知孤乃先帝亲赞纯孝,又友爱兄弟,善待长兄遗孤,娘娘这捕风捉影之说,纯属荒谬。” “都说空穴来风,但没有空穴却未必来风,孤听得有人在宫中散播流言,只说娘娘过失,叫长兄无地自容,方才自尽,不知道娘娘……” “滚,都给本宫滚,”贵妃不等夏云景说完,就像发了疯似的,将妆台上的东西一并扫到了地上,楚窈因离得近些,还险些被碎瓷溅到,好在赵怡在身边,拉了她一把。 “娘娘今日身子不适,孤明日再来。”夏云景说完,也不等贵妃反应,就笑着走了出去。 赵怡楚窈对视一眼,便也向贵妃告辞出去,等出来时,那周姑姑已早没了身影。 第五十八章 楚窈赵怡两个默不作声的回了住处,只叫紫烟几个上了茶来,便不叫她们在身边伺候,只在外头守着。这一路上楚窈反复回想着方才的事情,总觉得有一二不明,不免求助于赵怡。 “方才我倒还不觉得什么,只回来时候仔细想想,又觉得他这脾气也来得太古怪了些,这样大的气性……倒不像是平日的他了。”楚窈话里头的他是谁,两人都是明白的,便敛去了名字,也叫别人听不明白。 赵怡这边才卸了头上银凤、耳上坠子,就听见楚窈问了这个。赵怡挑了挑眉毛,对着楚窈指了指发髻上的钗环,便不再动作,也不开口,就像是在等着什么似的。 楚窈原是歪在榻上的,如今见了赵怡动作,不由烟波一横,却又很快笑开了,赤着脚从榻上下来,也没穿鞋,径直走到赵怡身边,身子一歪,竟是直接坐到了赵怡腿上,又用一只手圈着赵怡的脖子,稳定了身形,另一只手才伸出去摘赵怡的其他发饰,口中还道,“想叫我服侍你,早说也就是了,偏要趁着这机会来交换,也不知道是同谁学了来,竟也爱这般使坏。” 赵怡一手揽着楚窈的腰,一手把楚窈的双腿从下头揽起,一同搁在一边的小绣墩上,不至于悬空着难受,做完了这,赵怡才有了空闲来回楚窈的话,“若是真论起来,可不是同你学的吗。” 楚窈瞪了赵怡一眼,伸手解了她头发,口气却不大好,但也没反驳,“你还不快说,总爱来吊我的胃口。” 赵怡本就没用浓妆,如今披散着头发,倒显得更柔和了些,她也伸手去摘楚窈头上的发饰,慢慢道,“这事儿,可说来话长了。” 楚窈一边配合赵怡动作,一边道,“既是说来话长,那就长话短说便是。” 赵怡只摘完了楚窈身上饰品,便收了手,没把发式也打散了,将就着现在的姿势,把楚窈抱了起来,楚窈惊呼一声,不由把另一只手也伸上去,一块儿圈住了赵怡的脖子。赵怡见状反笑了起来,低下头,亲了亲楚窈的嘴角,才把楚窈抱到了床边,放了上去,“往里头去些,我也要上来哩。” 楚窈瞪了赵怡一眼,“青天白日的,不去做事,反想着歇歇。” “日日都是那样多的事情,便歇上一歇,又有何妨?何况今日出了那样的事情,他也没得空来寻咱们的,”赵怡倒有些满不在乎,脱了鞋袜,又去了外裳,转眼见了楚窈一只手撑着脑袋正在看她,便笑着朝楚窈扑了过去,把楚窈压在下头,去解楚窈的腰带。 楚窈伸手去推赵怡,却不能成,毕竟是力气的差距,何况楚窈也没真心想着要把赵怡推开,不过意思意思一回,也就随赵怡去了,谁曾想,这一撒手,再静下来时,楚窈已经是香腮着粉,微汗湿鬓,气若娇兰。 楚窈身上外裳被赵怡剥了个干净,就连亵衣都不大齐整了,半露出里头雪白带粉的皮肤,原没打散的发饰,早乱的不成样子,楚窈见赵怡眸色越来越深,忙伸手拉了一边叠好的被子把自己盖了,再喘了两口气,才瞪着笑得像偷了腥的猫似的的赵怡,“也不看看如今是什么时候,偏你还来招惹。” 赵怡慢条斯理的拢了拢自己的头发,躺到楚窈身边,“什么时候?青天白日嘛,”赵怡说这话时,脸上带着些痞气,就像是营里那积年的老油条子,挂着好看,又叫人觉得欠揍的笑,叫人又是喜欢,又是恨得牙痒痒的。 显然赵怡也是知道自己的,但她更懂楚窈,就赶在楚窈彻底恼了的前一瞬,她开口道,“当年他年纪还小,仍在宫里的时候……”赵怡看了楚窈一眼,就知道她已经沉下心来,听自己‘讲古’了,不过这要给喜欢的人,讲别人幼时的事情,还真叫赵怡欢喜不起来,更何况,这人还听得认真,更何况,那个别人还是夏云景。赵怡不由在心里头暗暗鼓了口气,迟早要楚窈只愿意听自己的才行。 赵怡继续道,“当年她年纪还小,仍在宫里时候,就是宫里头的小霸王,今天恰了皇后养的牡丹,明天捞了御花园里的锦鲤,后天和别家王侯的世子金孙打了一架,若要治,也好治,打一顿也就是了,偏偏他母亲眼里头只有皇长子,他渴了累了倦了困了,顶多在没哥哥的时候能被问上一两回,哥哥来了,也就听不见了。他父亲眼里头有无数个儿子,每每听见的,都是人家告的黑状,也就没心情理会他了。” 楚窈眨眨眼睛,“他不会是为了叫先帝和贵妃注意,才这样的吧。” “可不是吗,”赵怡挑了挑眉毛,又道,“当年我才进宫,也和他打了一架呢,不过是他被我压着打罢了。” 赵怡这口气,平铺直叙,也没得半点感情,偏偏楚窈就觉得赵怡是在向自己彰显,看,夏云景再是个小霸王又怎么,小时候我就把他揍了一顿呢。这样想着,楚窈就有些想笑,忽然想到什么,脸上神色便化作了戏谑,“你打了他,可被罚了?” 赵怡脸色一僵,只道,“我可是被先帝赏了,贵妃还安抚了我好一通呢。” 赵怡说完,忙接了方才的话,打定主意不叫楚窈再就这个话题继续问下去,“约摸是叫我打醒了,从那以后,夏云景就不大爱胡闹了,反而爱上了学武,自幼就定了志向,要领兵打仗,带军出征,小小年纪就想着要把胡人都杀了,把黎国归入大夏。因着他表现得越来越好,先帝也就越来越喜欢他了,贵妃也开始看重他,那也是他自出生以来,过得最顺心的日子。” “后来定是出了什么事吧,”楚窈肯定的道。 “正是呢,”赵怡点点头,“当年前卫王独子进京,与他相交甚笃,却在一回和皇长子与太子不和的事情里,被误杀了,这事情可不得了,先帝自来宠爱太子,这事情自然和太子不能扯上关系,皇长子是贵妃的掌中宝,心头肉,自然是要护着的,因而他被皇后推出去当替罪羊,先帝和贵妃都没说什么,反倒是卫王,知道事情的真相,却不能和主谋算账,也没迁怒于他,还拒绝了先帝要过继他给卫王当孩子的旨意。” “原来他这卫王之位竟是这样来的,”楚窈只听着赵怡述说,就有些心惊于其中算计了,更何况是夏云景,原没他什么事情,却偏偏被推了出去,当做替罪羔羊,处于风口浪尖,被人责骂,而至亲之人,却为了其他人,选择无视他的苦楚。也难怪夏云景如今,与日后的所作所为了。楚窈想了想,又道,“这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赵怡点了点头,“不过是面上的事情,你只听听也就是了,内里,也只会比这更为不堪。” “因着这事儿拦着,太子与皇长子都恨不能夏云景离得远远的,他也就被放逐去了卫地,那卫王死了独子,很快死在了一场战事里,他也就成了卫王,一连多年,从没回过南地。” “而后他求取我做了王妃,先帝允了,他本以为这是一个信号,一个回转的信号,可惜一连数年,竟然等来了贵妃早就给他下了奇药的消息。虽然不是谋害性命,但世人讲求多子多福,一辈子只有一个儿子,这可是连普通男子都未必能忍下的事情呢。如果这个儿子夭折了,岂不是绝后了?”赵怡说这话时,是带着些怜悯的情绪在里头的,但她很快收敛了,继续道,“从先帝死后,皇长子自杀,贵妃曾有一段时间闹得很凶,指责他“弑父杀兄”和“不孝”,如此种种,累积起来,夏云景曾有多希望得到贵妃的关注,现在和贵妃的隔阂就有多深……” 楚窈闻言,眼皮一颤,“那时候,他才允诺了我,在他的后宫里,我不必遮掩,也不必畏惧旁人的言语刀剑,偏偏那周姑姑就代表着贵妃来说,是因为欢喜我与文渊回来,方睡得迟了。” “正是,”赵怡看着帐顶,“这话本没什么,不过是对你的好奇,对即将见了文渊的欢喜,但贵妃对他一向没得好脸色,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过是贵妃明知道他日日要前去拜见,故特意叫他在外头等着,想叫他失了脸面的伎俩罢了,后宫里的女人,惯用的手段,也就是那几样,拖上一两个时辰,也是常事。” “竟是如此……”楚窈轻声道,“难怪那周姑姑不过是顺手拿了我和文渊作伐子,他竟这样恼怒,想来也是有为他自己出一出怒气的意思,不过一时间假戏真做,倒像是如何欢喜我似的,”楚窈又想了想,“只是他这样恼怒,应当还有一层缘故。” “什么缘故?”赵怡问道。 “自然是文渊,”楚窈偏头看向赵怡,“除了他自己被甩了脸面,他今日也不曾带了文渊过去,虽说是文渊尚小,没什么精神,要将养将养,但想来,他也是怕贵妃狠心之下,对文渊做出什么事来,一旦文渊没了,他就只能把到手的皇位传给别人,是先太子的儿子还是皇长子的儿子,可不都有着显而易见的天然优势吗。故而今日那周姑姑提了文渊,也是叫他以为,是贵妃想要对文渊做些什么的信号,不然,一个不喜欢,甚至讨厌的儿子后院的侧妃与嫡子的到来,怎会叫贵妃‘欢喜’得不能成眠呢?” “还是你更懂他些,我就想不到这一层上去呢,”赵怡不禁叹道。 楚窈贴赵怡近了些,“不过是个猜想,也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呢,倒是今日,我才知道,你对他竟也有如此复杂的感情呢,”楚窈想了想,又道,“偏偏听了你的话,我也生不出旁的意思来,若不是你我想好好活着,不至于像上辈子那样早早死了,连家族也没了,想来你也是舍不得对他出手的。” 楚窈一时又轻声对赵怡道,“夫人辛苦了,日后,我同你一块儿,便是有什么报应,也一块儿但这便是。” 赵怡把脸埋进楚窈肩窝处,许久才出了声,“可不是报应吗,报应你日后同我一块儿,再不能想着别人。” 第五十九章 赵怡说是能好好歇上一会儿,但其实也有不少事情正等着她去做,这边耽搁了一时半刻的,就得用旁的时候来补足了,不过赵怡也不在意。更何况,如今来了楚窈,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忙得脚不沾地了。 松快了一日,第二日一大早,楚窈便被请到了赵怡处,一主外务,一管内账,倒也相得益彰,叫夏云景十分满意。这一回,直忙到了夏云景登基之后,大封完后宫,才算是上了正轨,有了歇息的时候。 赵怡仍是皇后,能着正红,礼服也多成了玄色,彰显着正妻地位,而楚窈的封号,却不是元妃了。 夏云景登基之后,等着用冯家在黎国背后捅刀子,好趁着黎国撘不出手来,内忧外患之时,一举灭了黎国,又觉得楚风甚是趁手,又好掌控,便没想着飞鸟尽良弓藏的事儿,只等着以后继续培养培养,等掌控不住了再说。种种相加,便没把楚窈往元妃这个封号上头放,而是在犹豫一阵之后,正式把楚窈以楚风亲妹、楚家外孙女的身份封做了淑妃。淑妃虽是从八妃之首,但比之元妃,不止是地位差了半级,且意义也是天差地别,毕竟元,本是第一的意思。对此,楚窈倒是不大在乎,若说是在乎,楚窈倒是更在乎夏云景对外宣布的自己的身份,和淑妃的封号。 淑德惠庄四妃在八妃封号中为前四位,且一向是有身份的贵女方能居之,再往上,能做到贵妃、甚至是皇后的备选。而元妃,则是孤身的寒门妃子所能做到的顶级了,其下珍柔静丽四妃也多是寒门或是高门庶女出身。五妃之中,因元妃须得是潜邸时就有的、出身不高侧妃,故而鲜有,寒门便皆以珍妃封号为尊。故而比起意义重大,事实上却处处受到掣肘,说不得什么时候被推出去当靶子的没有根基的元妃,还是淑妃这个封号更合心意些, 如今楚窈做了淑妃,便是夏云景正式将她以贵女而非寒门的身份摆到了台面上,因着这个,朝堂上头的各类消息她也能隐约知道那么半分,不会两眼一抹黑,也能光明正大的和楚妈妈、楚风等人联系,或赐下赏赐。 如今册封之后,赵怡楚窈两个都已经有了新的住处,赵怡是住在历代皇后所居的凤仪宫,楚窈则是住在历代第一宠妃所住的来仪宫,两宫与帝王所居的紫宸宫距离相当,但却是在两条完全不同的路上,便好似皇后与真爱妃子的天然对立,不能相容,叫人不由好笑。 虽说是不同路,但来仪宫与凤仪宫隔了一个大湖,遥遥相望。湖中有一岛,岛上有亭台水榭,可从假山回廊过去,也可乘小舟走水路而去。春秋冬日,湖上常会弥漫起大雾,将这相隔的两座宫殿衬得影影绰绰的,如同仙境。这情景不论见几次,都足以叫人惊叹不已。 如今赵怡楚窈正乘着小船,在湖上赏着小荷新叶,恰逢这日时辰尚早,湖上雾气未散,约莫有些凉意,楚窈不禁拢了拢临行前易娘递过来的披风,回首望了望税务中的来仪宫,又不由看向凤仪宫,两相比较,方对赵怡道,“都说自古皇后和宠妃是冤家,这从不走同一条道儿就是明证。可偏偏要把宫殿修得隔湖相望,都是一般景致,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还能为了什么,”赵怡浅酌了一口茶水,淡然道,“相思而已。” 楚窈听了这话,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又见赵怡一脸正色的样子,赵怡便也真开始考虑起了这话的可行性,“莫不是她两个想着距离产生美感吧,”楚窈说着,又看了两眼,“倒也不是没这个可能,从凤仪宫看来仪宫与从来仪宫看凤仪宫,样子都差不多,都是影影绰绰的,像是人间仙境。” 楚窈说完,又道,“不过这布置也不过只能造就两个极端罢了。” “一个更亲密,一个更想去肖想自己没有的东西?”赵怡极默契的顺着楚窈的话往底下答道。 “然也,”楚窈拍手道,“皇后大多无宠,宠妃大多想做皇后,这能做到更亲密的,约莫也只你我两个了。” 楚窈话音刚落,就听见水声响动,“啊呀,”楚窈叫了一声,又指着声源处道,“想不到那鱼儿竟不怕人哩。” 赵怡放下茶盏,若有所思的坐到楚窈身边,“这鱼被人养的久了,一应吃食俱都是人给的,又没得争抢,也不必小心天敌捕杀,自然也就懈怠下来了,偶有动作,也像是与人嬉戏,并没得什么。” “可这久而久之,也就只能如此,被当做观赏的鱼儿,便是有一日,被人抓了去,只怕也蹦跶不起什么水花了,”楚窈说这话时,脸上神色倒有些遗憾,驯养后的动物,总没有野惯了的来的有灵性,“若能寻了它的天敌来养,有了威胁,方才能活泼起来呢,只可惜,这是宫里头,这些鱼儿,倒也是难得不用考虑的快活了,想来也是不错的,”楚窈语罢回头,看见赵怡脸上神色,本要再出口的话,也咽了下去,只默默地坐在一旁,尽力不去打扰赵怡。 “娘子,”良久,赵怡突然喊了楚窈一声。 “嗯?”楚窈本正伸手去掐荷叶,如今听见赵怡喊,不由偏了偏头,“怎么了?” 赵怡见状突然笑了,“娘子可听过温水煮青蛙的故事?” “自然,”楚窈道,“有农夫把青蛙放到滚烫的热水里头煮,青蛙却一下便跳出了锅,得以逃生,但若是从冷水开始煮,初时那青蛙还能畅快的在水里头游,而后等到水温渐起,青蛙觉得不对时,却已经无力再逃生了,”楚窈静了静,道,“谁被你盯上了?还要用温水煮青蛙这样的法子。” 赵怡闻言一笑,只对楚窈道,“天机不可泄露。” 楚窈闻言,不禁瞪了赵怡一眼,但也知道,这里实在不是什么说秘密的地方,因而没有细究,心里头只想着,赵怡定然会告诉自己的,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果然,赵怡上岸之后,对楚窈道,“这御花园里姹紫嫣红,却只得你我二人观赏,实在可惜,很该寻些性子良善的人来。” 楚窈闻言,和赵怡含笑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正是呢,”又道,“昨日有人说是太后娘娘病了,正好今个儿得空,不如咱们一块去看看?” “正该如此呢,”赵怡点了点头,“圣人国事繁忙,我们很该多去太后处走走的。” 赵怡楚窈两个打定了注意,便各自回去装扮打点起来,花影见状有些不大明白,便问道,“娘娘方才与皇后娘娘所言,奴婢听着倒像是要选新人进来?” “你不明白了?”楚窈挑了挑眉,见花影涨红了脸,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方才拍了拍她的手,“你只看着也就是了,总归还是好处多些的。” 楚窈说完,就派人去看凤仪宫有无什么动静,若是那边动了,便来回话,那时候再出去也就是了。 楚窈坐到榻上,只留下几个伺候茶水的小丫头,由花影领着,旁的都挥退了,四下一时便静了,楚窈又想起方才花影的疑惑,便也在心底默默盘算起来。 说来她方才与赵怡达成一致,想着促成选秀,也是私心作祟。若是按部就班,元华贵妃韩氏并筠妃都要在几年之后方才能进宫,算将起来,韩氏还比筠妃更要迟上几分的。如今提前选秀,手底下若操作得当,便能把该发生的事情都提早几分。也不用再眼巴巴的多等那许多年。便是事不对史,其间有无数变化难以掌控,到底是利大于弊,赵怡楚窈也不愿意等到十几二十年之后,熬死了夏云景才逍遥自在。其间那十几二十年的变化,才真正是难以预料的。 不过打定了这主意,话却不能由赵怡楚窈两个去说,毕竟才将将登基的卫帝夏云景可是隐隐透出了风声,三年内不选秀的,若赵怡楚窈两个跑过去质疑,只怕要前功尽弃,也不合二人的性子。这最合适的人选,自然就是和夏云景关系僵硬,又身份尊贵的太后了。好在夏云景并没有明着下旨意,也不怕挑拨不动太后。 至于入手的途径……楚窈放在小几上的手不由在几上轻点,略停片刻,楚窈便笑了起来。太后娘家有一嫡女,因素善琴,曾蒙先帝赐了琴字为号,又兼闺名之中有个宁字,便都尊一声琴宁小姐,而这位小姐,正是看准了帝王后宫的位置的,只是不知道,夏云景在得手以后,可还会喜欢一个盛名在外的妃子呢? 正想到此处,外头就有易娘遣了人来回话,说是凤仪宫仪仗动了,楚窈便也不再耽搁,也上了步撵,领着人去了。 仪仗出了来仪宫门,顺着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一直往前,不多时候就上了主道,遇见了赵怡,两人对视一眼,便指使了仪仗并肩而行,楚窈也与赵怡小声说起话来,只也没明说琴宁小姐的事儿,而是道,“前几日母亲送了信来,说是寻了一把好琴,我便有些技痒,可惜如今不能起声乐,不然倒可与娘娘一同鉴赏一番。” “说起琴,这……”赵怡正要说京里有个琴宁小姐,琴技不错,转瞬又想到这琴宁小姐与太后的关系,便有些明了,与楚窈对了个口型,确定了心里的想法,便继续道,“这宫里也有不少好的,等过些日子,遣人去取了来,咱们再一同鉴赏,也就是了。” 第六十章 楚窈赵怡两个一路到了太后宫门外头下了步撵,里头就有一名宫人迎了出来,却不是周姑姑,而是太后身边的另一得用人,万忠的干娘,万姑姑。 见是万姑姑出来,赵怡楚窈两个有些奇怪,但见万姑姑过来行礼,却也没托大,只叫了起,楚窈落后赵怡半步,听见赵怡问另一侧的万姑姑,“听说母后有些不大爽利,可请了太医来看了?” “已经请了太医了,”万姑姑道,“才留了方子呢。” 赵怡点点头,就这几句话的功夫,就走到了太后寝殿外头。 万姑姑突然略大了声音,对赵怡两个道,“今早上圣人遣人送了新鲜吃食过来,太后娘娘还念着要请两位娘娘呢。” 楚窈一笑,接道,“原是来看娘娘的,想不到竟遇上这样的好事。” “偏你嘴馋,这是圣人特意供奉给娘娘的,你也要讨要,”赵怡故意呵斥了楚窈一回,做了个样子。 楚窈堵了嘟嘴,“啊呀,却是我的错了,方才只想着有吃的,却没记着是圣人的孝敬哩,果然该罚。” “那就罚你快些进来,”太后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就这么两步路,也要走这许多时候。” 赵怡楚窈两个对视一眼,脚下不由加快了脚步,转进内室去了。 也不知道是太后喜欢还是夏云景故意,太后的寝宫倒是如昔年还是贵妃时候一般,装点得富丽堂皇。除了象征太后身份的图腾,旁的倒极少用红,亦甚少用玄色,多用那明黄色与金色,比如那床,是黄花梨木的,也用金箔贴了花,帐子则是明黄的纱帐,绣着凤穿牡丹的图样。屋子里的照明因太后不喜欢烛火,便用莲花灯座放了夜明珠在里头,外头再罩上灯罩,一连放了数只在床头,叫整个内室如同白昼一般。也叫赵怡楚窈两个清楚地看见了太后蜡黄的脸色。 楚窈跟着赵怡后头进来,一道给太后行礼,“娘娘长乐安康。” “都免了,”太后叫人搬了凳子来给二人坐,却没先同赵怡说话,而是对楚窈招了招手,叫楚窈过来,“这两日皆不见你,又想起什么新花样了?” 楚窈顺从的过去,见太后要坐起来,忙拿了引枕,叫太后靠着,自己倒是随意的坐到了太后床边,太后半点没变脸色,看来是已经习惯了的。楚窈一边替太后整理,一边道,“娘娘知道的,臣妾的来仪宫外头有个大湖,湖中有个小岛,这两日臣妾都在围着那岛转悠呢。” “哦,”太后来了兴致,“一个小岛罢了,也值得你上心。” “娘娘可别说,那岛上亭台楼阁一应俱全,若没人说,还以为又是一所宫殿呢,”楚窈这话说得十分俏皮,极尽女儿娇态。 太后一辈子没得个女儿,对楚窈这套倒是极欢喜的,听了这话,只是笑道,“你若欢喜,去住两日也是可以的,但不可久住,那岛上寒气太盛,住久了,要伤身的。” “臣妾省得的,”楚窈点点头,“只是臣妾看那院子实在雅致,又能赏湖上景色,便想着,等过几日,荷花开时,能办宴席了,便在那岛上摆一回荷花宴,那时,娘娘可一定要来啊。” “只荷花宴,我是不去的,”太后道,“你也来出个节目,再叫我去看吧。” “啊呀,娘娘这倒是叫臣妾为难了,”楚窈故作踌躇道,“臣妾倒是会两手琵琶,可这琵琶丢了几年,只怕连弦也拨不动了,往年也学过两回琴,这会儿要再练起来,只怕要过了时候了。” “这有什么难的,”赵怡道,“等过两日能起乐了,叫个乐官来教你,学上一两手曲子也就是了。” “看姐姐说的,这是诚心准备了节目,要请娘娘去看呢,怎么能随便叫个乐官来教,”楚窈连忙摇头,眼角余光瞥见太后脸上若有所思的神色,便对太后道,“臣妾这点子才艺,竟拿不出手来,不如臣妾去排一个节目,叫底下人练了,再来请娘娘看,如何?” 太后回过神来,听见这话,笑骂道,“偏你心眼儿多,只要你办起来,本宫就去,可满意了?” “哎,那娘娘可不能改了,”楚窈做出一副得了便宜卖乖的模样,故意来逗太后,又得了太后几句笑骂。 过了一会儿,太后才对赵怡道,“你平日也忙,想来是没得功夫帮衬淑妃的,淑妃又是头回办这宴席,免得出了事故,过两日我且指个人过来,与她一道,做个副手。” “是,”赵怡木头似的端着,答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楚窈见了,便道,“娘娘指的人,定然是好的,不如娘娘先说了来,叫臣妾听听?” “过两日你便知道了,也不必这样念着,”太后不肯说,又叫了人把圣人的孝敬装了两份给赵怡楚窈两个带回去。 楚窈只道,“娘娘且卖关子吧,臣妾就等着娘娘的人,”又道,“娘娘要好生歇着,切不可劳动了。” 赵怡此时方也劝了几句,又问了身边伺候的宫人,等到药端了过来,又与楚窈亲自服侍了一回,身上都染上了药味儿,方才去了。 等出了门,便有人来回赵怡两个,说是圣人带着太子殿下在凤仪宫里呢,又说圣人也请淑妃娘娘一道过去。两人闻言,忙先派了人回去回话,又上了步撵,一道往凤仪宫去了。 因在太后处耽搁一阵,等赵怡两个回到凤仪宫,已经是快用午饭的时候了,好在底下人知道赵怡的口味,赵怡出门前也说了中午楚窈约莫要在凤仪宫用饭,便加了两个楚窈爱吃的菜,如今夏云景带了文渊过来,也不怕赶不及,不过再删减添补几样罢了。这会子还有些忌讳,菜色也就那么几个,并不妨碍什么。 甫进了门,就见夏云景坐在上首并没穿着朝服,而是换了一身深蓝色锦衣,抱着一身玄色太子服饰的文渊,神色温和,看着倒有几分昔年在王府里头的模样。 一看见楚窈两个进来,文渊眼里头就发了光,原故作正经的脸上也变作了欢喜的神色,两三下从夏云景怀里出来,等楚窈两个给夏云景行完礼,方又做了大人模样,对赵怡楚窈拱手道,“儿子见过母后、娘娘。” 许是从下跟在楚窈身边,文渊对楚窈倒是极亲近的。喊夏云景与赵怡就是父皇母后,有时也扮乖卖俏,但对楚窈,总爱叫一声娘娘,任谁叫他在前头加个淑妃,他也不肯的。不过也只楚窈知道,原先文渊还唤楚窈做妈妈,是在黎国时候,有一回,楚窈带了小文渊出去玩耍,因见了外头的娃娃好些都叫的娘亲,文渊便也跟着学,后头那个亲字音调古怪,便撇了亲字,只把那娘字喊了叠字,如今正好宫里对高位妃子的称呼也是某某娘娘,便把文渊这称呼衬得不那么奇怪了,只以为文渊这么喊,是亲近楚窈的意思。不过夏云景有回也教了文渊喊楚窈姨姨,文渊也不肯改,只叫娘娘,倒叫夏云景不知怎的,说他性子不错,定了的事情不轻易改,也是好的。 赵怡身份尊贵些,便由赵怡出口叫了文渊免礼。 文渊板着脸问了赵怡身体如何,方跑了两步,抱住了楚窈的腿,要楚窈抱他。 夏云景见了,不由摇了摇头,指着已经把文渊抱了起来的楚窈道,“偏你宠他,越发没大没小了。” 赵怡拉了楚窈坐下,听见夏云景这话,便道,“约摸是因着文渊与窈儿相像的缘故,”赵怡顿了顿,“一样调皮好玩,看着倒像是姐弟了。” 夏云景头回听见赵怡说这话,不免也多来看了两眼。正巧楚窈文渊两个听见了这话,一齐看过来,那模样、姿势、神态,倒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尤其是那双眼睛,一个凤眼一个杏眼,都是水漉漉的,叫人不由得心软。 夏云景抿了抿嘴唇,脸上神色也显出了几分无可奈何的模样来,对赵怡道,“这还不是呢,就这样无法无天了,若当真是了,只怕要闹得你日日不得安宁的。” 赵怡笑笑,只道,“却是乐在其中呢。” 夏云景闻言一怔,也点了点头,“正是呢。” 楚窈见状,便道,“看圣人、姐姐这话说的,都说是外甥肖舅,我虽只能算个姨姨,这相似也是难免的。”楚窈这话里话外,倒像是和赵怡是嫡亲姐妹似的,叫赵怡夏云景两个笑开了。 夏云景指着楚窈道,“越发的没脸没皮了,这祖宗的事情,也能胡说八道的。” 楚窈做了个鬼脸,“圣人这话可错了,姐姐说了,宫里头,同品级的,先进宫是姐姐,品极高的是姐姐,同品级同时进宫的,又以年龄高的是姐姐。这么算来,可不正是和姐姐同宗吗。” 赵怡见状,故作恼道,“这话说来,你还想着认两个其他姐姐?”赵怡这话,就是指的贵妃元妃这分位,按着楚窈的话,比她高的是姐姐,那她上头除了赵怡,也就只贵妃元妃这两个分位了。 楚窈一听,忙垮了脸,想给赵怡解释,又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那模样,叫人忍俊不禁,最后也只说了一句,“才不是呢。”便没得话了。 夏云景摇了摇头,道,“梓潼你也莫欺负窈儿了,没得叫她急得都说不出话来了,”语罢,又对楚窈道,“寡人允你从今往后也只得梓潼一个姐姐,快别做这姿态了。” 文渊听了夏云景这话,突然眨了眨眼,问道,“娘娘是淑妃,上头还有贵妃元妃,父皇是要娘娘做贵妃吗。” 楚窈闻言眼皮子一跳,忙要开口,就听见夏云景笑道,“你也晓得替你娘娘讨赏了,”夏云景语罢,又打趣楚窈道,“你可得对文渊谢上一谢。” 楚窈一愣,怀里的文渊就已经转过来,抱着楚窈的脖子,在楚窈脸上亲了一口,“娘娘做贵妃啦。” 这活泼的样子,叫夏云景看得一阵醋味,脸上也不由带了几分出来,但又见两人一样眉眼弯弯,又舍不得说两句了,索性由他们去吧。一时又有底下宫人过来恭贺,夏云景下了令说,等到下半年,进了八月,到文渊生日再册封,也叫楚窈和文渊两个来个同喜同喜。 这个话题过了,文渊突然问道,“娘娘可是病了?身上有药味儿哩。” 楚窈摇了摇头,道,“是方才去太后娘娘处了,约摸是服侍太后娘娘服药时染上的,还不曾换呢。” 这话出口,楚窈便见夏云景脸色一僵,也不及多想,便脱口而出,“原是方才不谨慎,合该先去换了的。” 赵怡突然接口道,“是该先去换了的,”又对夏云景道,“方才赶得急,不曾来得及,前两日底下人送了两盆杜鹃上来,开的极好,圣人先带文渊去赏赏花,容我与窈儿去梳洗可好?” 夏云景这才舒缓了脸色,想来也是知道赵怡两个是因着时间来不及,直接过来的,便点了点头,哄了文渊一块儿出去,由着赵怡楚窈两个相携去后头池子沐浴更衣去了。 都说宫里生活奢靡,大抵也是如此的,就说赵怡的凤仪宫,浴房便是挖了个大池子在里头,底下和四周用羊脂玉镶满,再下头还有地龙,用将起来,便如汤泉一般。若想要沐浴,只说上一声,过一会儿就成了。一间浴房里头,莫说是赵怡楚窈两个,便是再来十好几个,也不打挤的。 赵怡一向不喜欢和楚窈沐浴时有人打扰,便只叫人放了东西在里头,其余人叫紫烟领着守在外头,不得进去。 楚窈这边才卸了发饰,伺候的人就被赵怡挥退了,楚窈嘟着嘴,故意做出颐指气使的样子,对赵怡道,“把人都叫下去了,是要本宫自己动手么,既然在这儿,还不快动手。”楚窈说着,便用往时十二分的媚意,斜了赵怡一眼。若要叫旁人见了,只怕立时便被勾了魂去,全身燥热,不能自已了。 赵怡虽不是旁人,但把楚窈放在心尖上,更受不得楚窈这样作态,只是她知道轻重缓急,这会儿也没得时间温存,便只上前去拥了楚窈,轻吻了吻眼皮,便伸手去解了楚窈身上衣衫,直至一丝不挂,方在楚窈耳畔道,“如此,娘娘可满意?” “满意,满意极了,”楚窈耳朵有些发痒,又是赤着身子,眼看赵怡已手快的把自己身上衣裳也褪去,便到了赵怡身边,踮脚抬头,在赵怡下巴上轻咬一口,轻轻厮磨,而后朱舌轻舔两下,虽并没留下什么痕迹,却叫赵怡呼吸乱了。楚窈这才满意笑笑,往池边走去。 赵怡眸色变深,见楚窈已快走到池边,便扯了身上衣裳,三两步跑到了楚窈身边,就在楚窈回头之时,抱住了楚窈,吻上了楚窈的唇,借着冲劲儿,一同直直倒进了水里,发出巨大的响声。好在水池够深,不然不能缓冲。也好在守在外头的是紫烟带领的一众心腹,不然,也不敢如此恣意妄为。 楚窈猝不及防之下被赵怡拥住,还当是情、趣,等摔进了水里,便被狠狠地吓了一跳了,连心跳都停了片刻,呼吸都不大会了,好在赵怡发现及时,放在楚窈背后的手及时安抚了她,楚窈才渐渐放松下来。只是那手抚着抚着,就有些变了味道,楚窈手脚发软,此时又已觉呼吸力竭,没了力气,便不能推开赵怡,大抵也是不想推开。赵怡又渡了些气给楚窈,而后方才一道出了水面。 楚窈趴在池边,大口喘气,半点力气也无,若不是被身后赵怡撑着,只怕要滑到池底去了。 赵怡拥着楚窈,又见边上放着两篮子新鲜花瓣,那粉嫩的颜色,倒和楚窈身上几处,有那一二相似,便伸手拿了一篮过来,随手抓了一把,往天上一抛,而后任其落下,待到楚窈半是羞恼,半是嗔怪的看过来时,又笑着亲了亲她,“便是死,我也要拉着你呢。” 楚窈闻言一愣,又笑开了,“你若不带我,我自去寻你便是。” 楚窈说完,又觉得现在这姿势实在不大合适,只怕再过一会儿,要出问题的,便忙捡了方才的事情,随口与赵怡说道,“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方才他听见文渊说起我身上的药味儿,便恼了。” 赵怡睨了楚窈一眼,知道她的心思,又兼这会儿时间确实不够,便也没拆穿她,只拿了香脂抹在楚窈身上,道,“方才你大抵一时不曾想到,这会儿……再想想?” 楚窈吐了吐舌头,“可是因着这会儿,他已经开始下手了?说不得现在太后的病情,就有他的一份呢。” “你看太后身边,一个万忠,一个万姑姑,还能不知道吗,”赵怡道,“大抵是那药本沾不得,你我身上略有些气味,他怕过给了文渊不好吧。” “他对文渊倒是不错,”楚窈想了想,方才道,“若是以后……”楚窈迟疑片刻,“我总舍不得叫文渊对上他的。” “那便不叫文渊知道也就是了,”赵怡脸上神色淡淡的,俄而又道,“只是现在后宫人少,看着像是幸福之家罢了,等过上两年,宫里头人多了,筠妃进宫有了孩子,再经历些什么,你且看他与文渊还像不像如今这样。”大抵是默契,赵怡与楚窈话里头,多以他来代指夏云景。 楚窈听了赵怡的话,还略微有些犹豫,但想着原先夏云景与文渊的父子关系,也就信了,“便是如此,还是有些心疼文渊的,毕竟曾得到过,要再失去……” “有你呢,”赵怡亲了亲楚窈鬓角,“他是我儿子,我自然也是清楚的。那孩子从骨子里透着冷,但有你在,他便是暖的,都说是严父慈母,他到底是从心里头把你当母亲的。” “那也是我照顾得好的缘故,”楚窈又道,“文渊聪慧,我却担心他慧极必伤,如今你在,他有了人引导,我却不必担心了。” “这才是父母之责不是?”赵怡打趣道。 楚窈瞪了赵怡一眼,又道,“方才太后说要指个人来给我当副手,你猜她指的这个人是不是琴宁小姐?” “太后娘家,也只得那么几个女孩子,拿得出手的,也就是琴宁了,不然,还能叫别房的庶女来出这个头?”赵怡想了想,又道,“到也不无可能,原先这琴宁小姐是嫁给了一国公世子的,其后生活虽不美满,到底不曾有什么大事。若那二人此时已经相识,那琴宁小姐设计了庶妹来替自己,倒也不无可能。” “既你这么说,想来那琴宁小姐入宫的几率是不足两成的了,”楚窈说着,又道,“方才我说起这个主意,你怎么也不提醒我。” 赵怡揉了揉楚窈的脑袋,楚窈忙拍了赵怡的手,苦着一张脸,“这回,连头发也得要洗过了。” “我给你洗也就是了,”赵怡道,“这时间诸事变化多端,哪里有个定数,况且你方才也不曾指名道姓,或是刻意引导,端看太后心里头想些什么罢了,你也不需苦恼。随性而为,也就是了,若有旁的乱子,我替你收拾。” 楚窈闻言,倒是笑了,“你这么一说,我便去天天惹了乱子来,你也要在后头替我收拾么?” 赵怡反问道,“你会吗?” 楚窈一笑,并没再答,只接着方才的话头道,“想来这副手,当是琴宁小姐,毕竟也只她身份够的,至于最后进宫的到底是她,还是她别房庶妹,一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就是了,左右逃不脱那个圈子里去,略忍上一忍,等到选秀之时,进了新人,太后再一没,她也就没得底气了。” 第六十一章 因赵怡楚窈两个在里头说了好一会儿子话,方才开始认真沐浴,便略耽搁了一阵,只是也不妨碍什么,紫烟带着宫人加快些速度,也就能补上了。 因过会子也不需要再出门去做些什么,又是算家宴,满打满算也不过四个主子,也没得长辈什么的在。紫烟便只捧了家常的衣裳首饰来。 赵怡是一身玄色绣着凤纹的常服,看着并不如何张扬,却有着低调的奢华,兼之颜色正统,更添几分庄重高贵。又有梳头娘子给她梳了抛家髻,戴的头面虽不如何多,却个个精致,又有流苏、步摇垂挂,又有楚窈执了笔,在赵怡额间点上牡丹花钿,便把赵怡通身气质衬得更美了几分。 楚窈则是一身靛蓝色衣裳,绣着雁破云霄的花样,梳着个百合髻,其心用了华胜,又点着蓝宝石和水晶石,整个人看着十分灵透。 楚窈对着镜子照了照,便不由笑了。赵怡惯常喜欢把楚窈打扮得稚嫩些,便叫夏云景觉得楚窈年纪还小,只慢慢养成了夏云景把楚窈当妹妹、女儿养的心思。就像方才开玩笑说楚窈和文渊相似的话,也并不叫夏云景觉着不快就是了。 等赵怡楚窈出去,便有丫鬟过来回话,说是圣人命人把饭摆在院子里。几人闻言,脚下不停,步子倒是换了个方向。 才进了拱门,楚窈两个就见夏云景正端坐在院中一亭子里头,亭子四周用白色锦缎围了大半,只留了一个背风的口子,供人出入。赵怡先抬脚朝夏云景走了过去,楚窈倒是四下找了一回,方在一丛花后头,见了文渊的衣角。 楚窈止了众人想要跟随的意思,反像什么也不知道似的往文渊所在过去了,一面还对站在文渊藏身处约两步远的内侍道,“殿下去哪里了?” 可怜那内侍年纪不大,这会儿被问话,又不敢说太子殿下就在自己身边,想跟淑妃娘娘您玩躲猫猫,只憋红了一张脸,叫楚窈颇忍俊不禁。 这时候,楚窈离这边越发进了,文渊总算忍不住,从花丛后头出来扑进了楚窈怀里,“哇……”文渊极力做出一番恐怖的样子出来,可他小脸白白嫩嫩的,又生得精致,勉力做出这样的样子,也只是叫人觉得好笑。 楚窈早知道文渊想做什么,因而也极力配合,小声叫道,“啊呀,”又一面蹲下身子,把文渊搂进怀里,点了点文渊的鼻子,“偏你爱玩捉迷藏。” 因着楚窈这亲昵的动作,文渊不由得笑开了,两手又把楚窈抱得紧紧地,叫了一声,“娘娘,”一面还要楚窈抱了自己往花丛里头去,楚窈不明所以,只见文渊三两步跳下来,跑到一个内侍身边,略找了找,便眼前一亮,采了几枝娇艳的杜鹃回来,分了一枝送到楚窈手里,“娘娘。” 楚窈含笑接过花,又把文渊抱起来,往夏云景、赵怡那边过去,一面走,一面小声逗文渊,“这几枝是要送给谁呢。” “要给父皇、母后,”文渊大声道,俄而又凑到楚窈耳边咬耳朵,“娘娘,文渊都有听你的话,哄父皇母后开心哦,下次我们再一块儿出去玩吧。” 楚窈一怔,“跟着父皇不好吗?” 文渊皱皱眉,“父皇是很好啊,可是没有以前和娘娘一起好,整日呆在一处,还要习字,也不能叫娘娘做母亲了。” “你呀,”楚窈叹了口气,“你母亲是赵怡,可要记准了呢。” “才不是呢,”文渊嘟囔道,“母后都说了,你就是我母亲。”说着,抱着楚窈的手又紧了紧。 楚窈闻言便有些奇怪,待要再问,却已经走到亭外了,便没有再说话,反做出一副欢喜得神色。 楚窈就在阶梯下头把文渊放了下来,眼看着文渊带着些许蹒跚,三两步先跑到了赵怡身边,递了一枝杜鹃过去,又给夏云景也送了一枝,手上还剩下一枝,文渊想了想,叫了人过来,“给送到皇祖母处去,”说完,又看着夏云景道,“父皇,皇祖母的病什么时候能好啊,花儿都开了,皇祖母却不能出来观赏,好可惜呢。” 楚窈见夏云景神色一黯,却十分欢喜的把文渊抱进怀里,柔声道,“那文渊可以常挑选几枝给皇祖母送去,解解闷,可一定要记住,你身子弱,不要去皇祖母处拜见,可知道了?” “嗯,孩儿都省得的,”文渊大力的点点头,好似已经把夏云景的话记进了心里。 夏云景看得十分满意,又对楚窈道,“你把文渊教得很好。” 楚窈闻言,只道,“是文渊聪明,做得好呢,”楚窈想了想,又道,“说来若不是文渊提醒,倒还有件事情忘记同您说了。” “哦?何事,”夏云景道。 “今早上臣妾见湖上风光秀美,便想着等夏荷开繁了,能做酒时,在岛上办一场宴席,方才在太后娘娘处,娘娘问起来,臣妾便照实说了,又请了娘娘来同乐,娘娘允了。娘娘恐臣妾没主持过这样的大事,做不来,便给臣妾指了个副手来呢。”楚窈这话,一般是说想开宴席,太后那头知道这事儿,又愿意来。另一半则是说,太后叫了个人过来,预备做个副手。 夏云景皱了皱眉,“可说了是谁?” “母后并不曾明说,”赵怡道,“只说是过两日遣人过来。” 夏云景点了点头,并不怀疑赵怡的话,反对楚窈道,“你要办宴席自办便是,但母后已经说了要过来,便不能小了,有个副手也是好的,”又对赵怡道,“虽说是窈儿要办,你也不能全然丢开了去,那个副手,想来是要从母后娘家寻来的,既然人手不缺,便也下旨请了亲近的王妃命妇来吧,也正好叫你们也渐渐家里人。” 赵怡楚窈两个听见这最后一句,都高兴了起来,忙起身道了一句谢,被夏云景挥手叫了坐下。 一时便有人来问,可要摆饭,夏云景允了,趁着这会儿,夏云景又对楚窈开玩笑道,“这回要把宴会办好的,毕竟也是你作为淑妃最后一回的宴席,等中秋,那就是贵妃了,可不能等同。” 其后夏云景还有些旁的事情,也没留了文渊在此,便一并回去了,正好赵怡这边有了一桩官司,楚窈也回了来仪宫。 待到三五日过后,太后遣了万姑姑过来,说是太后给指的副手进宫了,因太后身子不爽利,便叫楚窈不必过去,只那副手过来来仪宫拜见也就是了。 楚窈得了信儿,忙叫了人来重新梳洗装扮,毕竟是有外人要来的,不能按着平日的喜好见人,故而楚窈倒是难得换了一身宝蓝色的华贵宫装,描了远山眉,梳了双刀髻,戴上各色金玉饰物,尤其点了一直做工精巧的凤尾步摇在发间,手指上也重新换了丹蔻。一切做完了,楚窈对着镜子整理,却总觉得有些古怪又熟悉,就像那镜子里头的人,不是自己,却也看不出来,只差那临门一脚,就能知道是谁。 还是一边易娘道,“往日里娘娘总是打扮得或素净或活泼,今个儿难得盛装,倒是难得成熟不少,又端的是艳光四射,若叫皇后娘娘见了,指不定有多爱呢。” 楚窈听罢,方才恍惚起来,是了,这样的装扮,越发和昔年的元妃相类了,正如娇花照水,明艳不可方物。大抵是许久不曾如此装扮,一时间换成这样,竟有些不大习惯。楚窈笑道,“我才觉得有些什么不对,你便同我说起来,正是这样的装扮,生生把我给压老了,若不是今个儿时候不对,我是断不会做这样的装扮的,没得把自己放到套子里头,给堆积起来,十分拘束。” 这一句倒是没提易娘夸赞这打扮好看的事儿,只在成熟上头做了文章,楚窈说完,又叫人取了笔来,把凤眼的眼尾又给开了一分,笑道,“如此,方是十分的明艳照人,富贵华丽了。” 易娘原先还担心自己说错了话,如今见了楚窈举动,便放了心。 楚窈放下笔,对易娘道,“去禀皇后娘娘,就说今个儿夜里,我同她睡去。” 易娘闻言,毫不惊奇的点了点头,应了下来。楚窈这吩咐也不是兴之所至,夏云景修身养性多了,鲜少进后宫,便是略来几回,也不过坐坐,吃上一两回饭,绝不过夜,楚窈有回得了夏云景赏,便说望能允她常和赵怡一块儿,夜里若迟了,也不必回自己住处,夏云景自然是应了,楚窈便三五不时的去和赵怡作伴,这才是奉旨同眠呢。 这边才装扮停当,便有人来,说是琴宁小姐求见,楚窈这才笑了,“果然不出所料,”又道,“请琴宁小姐稍坐。” “是,”那人答应一声,便下去传话了。 是以等到楚窈到时,琴宁小姐已经坐了一阵了,琴宁小姐起身对楚窈行礼,楚窈却没立时叫起,而是坐稳了,方叫了她起来。 楚窈见了这琴宁小姐,心里头不禁赞了一声,果然是太后喜欢的女孩子,穿着一身水碧色衣裳,纤腰一束,肤白胜雪,眉目含情,倒是难得的风流娇娇女。不过楚窈心里叹了一声,可惜夏云景是不喜欢这样柔弱的美人的。毕竟是上过战场,见惯了卫地的女儿郎,即使是当年最柔弱的筠妃,骨子里也自有一副刚强在,柔弱成这样的美人……楚窈倒也是难得相处的。 许是打从一开始就觉得合不来,楚窈与这琴宁小姐也并没多说什么,只道,“早听说琴宁小姐美名,今日蒙得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淑妃娘娘谬赞了,”琴宁小姐道,“娘娘才是一等一的美人,叫臣女无地自容。” 楚窈闻言一笑,不过是些场面上的话,只当她是真心夸赞自己也就是了,但楚窈也不想多说废话,便问道,“你从太后娘娘处来,娘娘身子可好些了?这两日不曾前去拜见,还望娘娘勿怪。” 琴宁小姐垂了眸子,道,“太后娘娘精神尚可,方才臣女过来时,还说定要叫淑妃娘娘宽心,办好荷花宴,这些日子不必去拜见也是可以的,” 楚窈不大在意的点了点头,“那本宫定得好好准备这荷花宴,届时,叫太后娘娘高兴一回,也是本宫的功德一件了,”言罢,不等琴宁小姐接话,便道,“太后娘娘可指点了,叫你分管哪处事务?” 琴宁小姐拱手道,“太后娘娘不曾吩咐,只说叫臣女听从淑妃娘娘的安排。” 楚窈点点头,算是知道了,“听说琴宁小姐最善琴艺,想来于乐理一途也是极懂的,不如组织两个节目,也叫太后娘娘与圣人看了欢喜欢喜。” 那琴宁小姐闻言有些惊诧,这节目自来是个好差事,若办的好了,可是大大的面子,想来是不信楚窈就这么放了两个空缺给她,但此时楚窈话一出口,她自然不会往外推,便应了下来。 楚窈见她应了,便又把一些个杂事分给了她,索性她接了这甜枣,自然要担下责任的,太后在宫里还是有些人手,正好趁这个机会,叫藏在太后身边的万忠、万姑姑等人看得清楚,回了夏云景也好。因而除了席上宴饮和部分节目,剩下的诸如人手调派,全推给了琴宁小姐照管。 分派了事务,楚窈就不耐烦再应付琴宁小姐,只问了她住在何处,便叫她下去了。只是这琴宁小姐所答的翠羽殿,倒叫楚窈觉得一阵好笑,太后这是没得法子了,偏偏叫好好的闺女,没名没分的先住进了后妃的宫殿,还是个昔年因歌声获宠的低位嫔妃的宫殿,那妃子,虽然荣宠了一阵,却也早早死了,顶天封了个丽嫔。而所谓翠羽,不就是鸟儿吗,真不知道太后是喜欢这琴宁小姐还是害她了。即便是太后身子不好,怕过了病气,太后宫殿里那不是还有不少空屋子吗…… 楚窈摇了摇头,便不去管他了,索性是太后的作为,太后越糊涂,夏云景越喜欢,至于这琴宁小姐……就看她能不能稳得住了。 “娘娘,琴宁小姐已经走远了,”一名宫人禀道。 楚窈点点头,施施然起身,“走吧,看看凤仪宫里的点心可好了没,我可正馋着呢。” 第六十二章 楚窈也没换身打扮,就这么穿着,从湖中小径往凤仪宫去了,才将将走到一半,就看见紫烟远远地来了。 紫烟见到楚窈不由笑了,“夫人等不急了,叫奴婢来催您呢,可巧在半道上遇见了。” 楚窈瞥了紫烟一眼,道,“定是你见夫人处的点心快要出锅了,怕我去的迟了,叫点心失了味道,才巴巴的过来寻我。” 紫烟闻言,忙过来挽了楚窈一只手,“还是娘娘知道我,”紫烟又道,“今儿夫人吩咐厨下做了碧粳粥、芙蓉糕、玫瑰酥,还有您最爱的玫瑰奶卷。” 楚窈听罢,并没说话,只是这步子又快了几分,过了一会儿,能见着凤仪宫门了,方对紫烟道,“夫人在哪儿?” “在小花厅呢,”紫烟答道。 楚窈点了点头,脚下不停,往小花厅去了,路上还吩咐身边伺候的宫人,去看看点心可呈上来了没有。 行至门外,楚窈便不叫人再跟着进去,便是紫烟,也在外头候着。 楚窈一进去,便见桌上已摆上了几样点心,正是方才紫烟透露的那几样,不过少了一份碧粳粥,正想着,外头就进来一个宫人,垂着头把食盒里的碧粳粥摆上桌,便悄悄退下了。 楚窈见那宫人出去了,正要再往里头走两步,就见了赵怡从里头出来了。赵怡已换了一身干练的男子装扮,脱去金钗宝衣,只穿了一件玄色短衣,封了袖口,头发用玉搔头盘的稳稳当当的,面未着粉,却把眉毛添得更粗了几分,乍一看了,还道是哪家的公子跑进宫来了。 楚窈打量赵怡之时,赵怡也在看楚窈这不同往日的打扮,“往日就觉得你好看,这样一打扮起来,真是叫六宫都失色了。” “你当我不晓得么,六宫里头,如今也只有你我两个,你惯爱做男子打扮,也只得我欢喜珠翠了,”楚窈嗔怪道,末了又在原地转了个圈儿,亭亭玉立,“不过给你显摆一回,竟连眼睛也看得直了,活脱脱一副登徒子模样。”楚窈说着,便大笑起来,因只得赵怡在此,她也并不遮掩什么,倒添了几分活泼,虽与身上打扮不合,却更叫赵怡欢喜。用赵怡的话来说,那就是更像是她的楚窈。 “若做个登徒子能得了你这样的美人,便是日日做一做,也是无妨的,”赵怡说着,便走近了楚窈,揽了楚窈腰身贴向自己,右手则钳了楚窈的下颚,叫楚窈被迫抬起头来,面对着自己,大拇指在楚窈下颚柔滑的肌肤上头略动了动,赵怡便亲身而下,吻上了楚窈的唇瓣。 先只是简单的贴着的,楚窈正痴迷于此刻的暧昧,就觉得唇间一阵湿软,脑子里还不曾明白过来,就已经把紧闭的双唇张开了一条小缝儿,好叫了赵怡进来。 赵怡甫一进得楚窈口中,便一改方才的温柔,变得凌厉起来,楚窈也不得不伸手抱紧了赵怡的脖子,踮起了脚,而身子,则是顺从本能,更贴近了赵怡,“嗯……”楚窈嘤咛一声,脚下一软,一转眼,便被赵怡横抱起来。 楚窈依偎在赵怡怀里,一手紧抓着赵怡胸前衣裳,一边大口大口的喘气,因方才那个吻,楚窈脸上泛着红,更叫赵怡喜欢的,是那微肿的唇瓣,和带着湿意又暗含媚意的眼睛。 赵怡压低了声音,笑了两声,“娘子怎么一直攥着我的衣襟,莫不是娘子也想学那登徒子?” 楚窈闻言,却也不恼,只道,“拿登徒子来比我,你也好意思,我这不过是欢喜夫人,想念夫人,夫人可愿意叫我伺候一回?保管你……”楚窈话语未尽,却是又凑到赵怡颈畔,轻咬厮磨,留了点子印子,也留了点儿津液在上头,楚窈见了,便立时又拿手抹了,轻哼一声,别过了头,眼睛却黏到了点心上头。 赵怡原被楚窈闹得心里痒痒,如今见了这模样,又只觉得好笑,便把楚窈放到一边椅子上去,自己又坐到她身边,把碧粳粥摆到面前,才叫道,“紫烟。” “哎,”紫烟答应一声,便从外头进来了,身边只跟了个花影,并没带别人。 赵怡指了指楚窈,道,“去给你们家娘娘把发髻拆了去,” 紫烟答应一声,便和花影一块儿站到了楚窈身后。 楚窈抬着头,任由两人动作,只是这姿势缺不方便去取点心了,楚窈便看了看赵怡,“夫人,娘子我想用奶卷。” 楚窈说话时,语气软软的,再加上脸上故意做出了些委屈神色,叫赵怡心里一动,便伸手夹了一个奶卷,喂给楚窈。 奶卷原是用了宫里酒娘亲做的上好酒酿,打碎成糊状,慢慢添进合适温度的牛奶里头,过上片刻,便将牛奶里头的絮状物捞起,除去里头多余的水分,这便是奶卷的皮了,在竹帘上头将这皮擀开,又把预先调好了的玫瑰豆沙或是冰糖芝麻馅料擀成相似大小,与先前做好的皮相重合,再把竹帘一卷,这奶卷也就成了,不过再切成适当的大小装盘,也就是了。最妙的是,这奶卷做完,剩下的牛奶还能饮用,也算是不会浪费了。 楚窈最爱奶味儿的食物,便是曾被赵怡笑称是如孩子一样,也不曾改了。进宫以后,有回下头进了这奶卷上来,便叫楚窈喜欢上了,常常要吃这个,也难为底下人,挖空了心思,做了其他好些口味儿上来。 吃了个奶卷,楚窈又看上了玫瑰酥,这玫瑰酥是炸开了花的,内里金黄的馅儿,外头盛开的玫红色花瓣,正是最合了那欢喜好模样的主子的喜欢。因有回楚窈嫌弃玫瑰酥太大,赵怡便叫底下人改良一番,只做成拇指大小,约莫一两口一个,不会太腻。如今正便宜了赵怡喂楚窈,这一口一个的,楚窈也不怕被嫌弃。不过见了赵怡的样子,也知道她是乐在其中了。 楚窈还要吃一小块芙蓉糕,赵怡自然给她夹了,但等到楚窈吃完,一勺子碧粳粥便喂到了嘴边,楚窈便低头吃了,抬了头,又要奶卷。 紫烟两个见状,手上速度越发快了,楚窈才用了两轮,二人便已经把楚窈的头发归置好,用一条丝带松松垮垮的系在后头。又收拾了拆下来的饰物出去了,临出门,赵怡还道,“汤池可收拾好了?今晚我和你们娘娘歇在那边。” “早收拾妥当了,娘娘惯用的物什,也备下了的。”紫烟答了一句,见赵怡没得别的吩咐了,便带着花影出去了。 “汤泉?”楚窈挑了挑眉,夹了一块芙蓉糕喂给赵怡,“今个儿怎么想起来要泡汤泉了?” 这个汤泉,楚窈是知道的。当年凤仪宫修建时,曾花了大力气,把汤泉宫那头的汤泉引了过来,除了皇帝的住处,也只得凤仪宫有这个别致的心思了。不过前些日子都忙得脚不沾地,哪里有功夫泡汤泉,便是有,也不过一两回罢了。 赵怡笑笑,吃了一口碧粳粥,“不过是这两日得闲,明个儿也不必早起,你不是早念着劳什子的‘温泉水滑洗凝脂’吗,如今也叫我见一回‘侍儿扶起娇无力’美景才是了。” 楚窈闻言,面上一红,心里头也隐约明白等会儿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不过这心里虽然有些害怕,更多的却是期待,楚窈嗔怪的看了赵怡一眼,又低了头不肯再多言语。 两人心头都存着些期待,便都不由加快了用点心的速度,不过一会儿,桌上便不剩什么了,楚窈心里存着事情,吃的稍微有些撑,便道,“咱们且走走吧。” “也好,”赵怡点点头,“走到西厢房去也恰好合适了。”这西厢房便是汤泉所在之处。 楚窈嗔了赵怡一眼,却又拉了赵怡,往西厢房去了,“我是不认识路的,走错了你得告诉我的。” 赵怡闻言挑了挑眉,肯定的道,“不会走错的。” 这会儿跟在两人身后的,都是信得过的宫人,更有紫烟花影等对赵怡楚窈关系心知肚明的所在,旁人听了这话,大抵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紫烟这一手包办的,却不会不知道,只好把头垂得更低了些,跟在后头。 楚窈心里头有些紧张,却不肯再同赵怡说话,只是这一路上花儿朵儿的却遭了秧,楚窈一个错眼,又见了一朵好的,便道,“我要去看看那个,”楚窈说罢,就先过去了,围着那花儿转了一圈,待到要叫人采,却见花叶底下有只蚂蚁跌了出来,立时便没了兴趣,又拉着赵怡走了,如此往复几回,花倒是都看过了,却一朵没采,只被品评一番,没有不幸被折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罢。 如此磋磨了半个时辰,赵怡也是不慌不忙的样子,楚窈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这再拖延,路也是要到头的,这么一想,楚窈便也不再看那路边的花儿了,重新挽了赵怡的手,往西厢房的汤池去了。 说来也是一件雅事,凤仪宫的汤池虽是修在西厢房中,但开了窗,却能看见极美的景致,不过却不是杜鹃等时令花卉了,而是竹涛阵阵,又有芭蕉绿叶,桃李梅杏、便是樱桃,也略种了些。屋内汤池的水直流向外头那特意挖好的池子里,如今那里头种着莲花,正是长叶子的时候。今日天晴,又不是时节还不觉得多美,但要是能来点儿小雨,雨打芭蕉,小荷新雨,也是一份诗情画意,不过这竹涛想来也能添上一二颜色了。 楚窈正在看窗外景色,赵怡突然笑道,“娘子贪爱外头花草,如今可看够了?” 楚窈脸上一红,又见赵怡已除去了外衫,含笑看着自己,便不由关了窗户,解了身上罗衫…… 第六十三章 往日里的事情,赵怡楚窈各有主动,只是这回,赵怡算好了,要把那大婚时不曾做的事情给做了,心里难免期待,如今又见楚窈主动褪了身上罗衫,便更蠢蠢欲动,好在她仍是按捺住了,脸上带着几分痴迷神色,只看着楚窈的身子一点一点在自己面前展现,临到最后,楚窈不小心碰着了束发的丝带,许是因着楚窈头发柔顺,那丝带竟顺势而下,落到了地上,一时间青丝满布,映衬着楚窈莹白的肌肤,叫赵怡不禁呼吸一窒。 楚窈见了赵怡这样,心里头竟起了些逗弄的心思,便故意不看赵怡,而是缓步走到汤池边上,而后用极缓慢的步子、极优美的姿势慢慢沉入了汤池中。青丝飘散在水面,雪白的肌肤在水汽作用下显得朦朦胧胧的,叫人心里痒痒,又有水面上无数的玫红色花瓣,构架出一副奢靡的画面来。正是此时,楚窈掬起一捧水往肩上淋去,水花四溅,瞬间便流走了,只剩下一两片花瓣还粘在上头,与肌肤交映。楚窈侧了头,拈起一片花瓣,看向赵怡,勾起唇角,把花瓣放到唇边,吻了吻。 赵怡见了这情景,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什么礼教仪态,都全然不管不顾了,赵怡三两下扯了衣裳,便跳进了水里,溅起巨大的水花,惹得楚窈一声惊呼,而后又很快被堵住。楚窈迷迷糊糊的伸了手去,把赵怡头上的玉搔头摘了,还来不及放到池边,便被赵怡带了些莽撞的动作刺激的松了手,那玉搔头便离了手,入了水,沉到了水底里去了。 楚窈仰起脖子,感受着赵怡在颈间的热情,不由推了推她,道,“别在水里。” 赵怡动作一顿,立时便把楚窈拉进了水里。 楚窈有些恼怒,要开口说话,便被呛了几口水,便不敢再言,就要往上,却被赵怡扯住,不能行动。紧接着,楚窈便被赵怡吻住,略渡了几口气,方才好些了。待到出水时,仍是赵怡横抱着楚窈的。再过去些的软榻上,紫烟几个早准备了干净的床单,还在上头额外铺了一张雪白的锦帕…… 一番*过后,赵怡又抱着楚窈回了汤泉里,洗去身上汗水蜜汁。楚窈倚在赵怡怀里,间或抬抬几近无力的手臂,撩起些许水花,也把上头的花瓣给推动了偶有几片花瓣粘在楚窈手臂上,便被赵怡伸手,拉了楚窈的手过去,就着花瓣的位置,轻吮舔弄,定要在原处留下真正的“花瓣”才肯罢休,接连两回下来,楚窈身上竟满布了青紫的“花瓣”看着有些渗人,却有一番妖冶的美感。 楚窈拒绝了两回,赵怡仍是这般行事,楚窈索性丢开不管。她今个儿是头回,颇有几分承受不住的意思,来了两回,赵怡就没再继续缠着她,又见她有些倦了便催了她起来,又亲自服侍了她擦干了头发,换了衣裳,才又抱着她从一旁的小门去了另一个屋子,这里方才是西厢房正经的寝殿所在。 紫烟几个在外头略等了一阵,待到确认了赵怡不会再去而复返之后,才叫花影守在外头,自己亲自进去,一一收拾了,又把原先榻上放着的,现已染了红的元帕放进了随身的锦囊里,贴身收好,这可是重要的东西,万不能丢了的。又检查了一番,紫烟方才出去,叫了信任的宫人进来,把屋子给收拾了。 那日等到楚窈再醒来,已经是次日早晨了,赵怡见她醒了,便亲自来服侍了她。却是楚窈觉得饿了,紫烟偏还端了一碗红豆粥上来,叫楚窈好一阵羞恼。 其后又是接连一个月的忙碌,皇室除服,自然是一件大事,当然要大办的。楚窈还要准备之后的荷花宴,虽有些事情推给了琴宁小姐,但剩下的事情,不仅不少,还要留心不能叫琴宁小姐那边出了差错,免得打了自己的脸面,这样一忙,也叫楚窈有些受不住了。好在赵怡时常分神来照顾楚窈,又爱叫人送些点心,叫底下人监督她用饭之类,才没叫楚窈病了。 到底这一个月是过去了,今晚上,也正是荷花宴要开起来的时候。 “娘娘,今个儿正日子,不如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好叫别人知道您呢。”说这话的是新近提拔上来的一个叫连翘二等宫人,还算在楚窈面前有些脸面,因此才敢在楚窈面前说话。 楚窈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只对花影道,“今个儿要宴请各王妃命妇,切记不可大意了去,若出了什么事情,丢了我的脸面还算好的,若失了皇家颜面,谁都保不得的。你且这样吩咐下去,我先往夫人处去了。” “奴婢记住了,”花影一一应下,又笑道,“皇后娘娘为了今日,特特叫底下人赶制了这许久的衣裳首饰给您,可惜奴婢今日竟不能头一个见着。” “不过是新制的衣裳首饰,总能见的,等今日过去了,我赏你些好的,”楚窈正同花影说话,易娘便从外头进来了。今日楚窈要带在身边的宫人正是易娘。 易娘跟在楚窈身边伺候了这许多年,可算是劳苦功高,虽在黎国的日子里,没叫易娘在身边伺候,进宫以后,易娘也不怎么出面,但易娘是服侍楚窈最久的侍女,也是楚窈花心思最多的侍女,这是不争的事实。易娘原就比楚窈大些,就该要放出去了的,楚窈因着私心,就像把她留到自己下半年册封贵妃之后,再放出宫去,毕竟一个淑妃身边的大宫人,和一个贵妃身边的总理大宫人,可不止差了一点半点的,身份高些,日后易娘放出去,也能好过不少。 为这这个,楚窈才想着今个儿头回在京城世妇面前露面,定要带上易娘,如此一回,再有日后文渊生日,册封贵妃之时再有一回,易娘的名声也就打出去了,在世妇面前混个脸熟,也能多两分面子情,毕竟是楚窈身边亲近的宫人,帮一帮也是个面子不是。 又有楚窈的哥哥楚风通过赵怡透了信进来,说是已经给易娘寻好了人家,是个寒门的举人,颇有些才干,楚窈问过了那人名字,拿去请赵怡参详,赵怡也说这是个不错的人选,日后官位不低,却也是个爱惜羽毛的,只要易娘用些手段,笼络住了人,定不会过得不如意,如此,楚窈方才满意了,把事情同易娘说了。又同易娘说了夏云景允诺在文渊生日时册封自己为贵妃的事情,摊开讲了要把易娘留到那时的心思。而后不久,易娘的婚期也定了下来,正是明年秋天,秋闱过后。那人今年的恩科落榜了,但有楚风帮扶,明年是没有问题的,如此,易娘一嫁过去,身上也就能有个诰命的身份,叫一干伺候的宫人羡慕得很。 楚窈见状,便也允诺,若伺候得好,日后她这宫里的宫人出阁,她都会赐下添妆。有了甜头,底下伺候的宫人便更加尽心了,这也是后话,暂且不提。 说巧不巧,这回荷花宴正是开在碧池。宫里妃子不多,占不了多少地方,有身份,能来的世妇也没得多少,若平白用了一大块地方,反而叫人觉得空落落的,在碧池这里,倒是将将好。不止是地方正好,也是因着有几个隐秘的去处,叫人可以私下说说话、叙叙旧。 太后今日的心情倒是难得很好,总是拉着琴宁小姐给各世妇介绍,倒叫赵怡楚窈都退了一射之地,其间意义,叫各家世妇都有些心照不宣了。太后见气氛正好,便派了人去请圣人过来,谁料夏云景以此处多为臣妻,他来多有不便为由,给拒绝了,又说他那边也请了些臣工世子宴饮,走脱不得,叫赵怡楚窈两个好生安排。 楚窈两个相视一笑,又有楚窈安排了不少合适的歌舞节目,相互错开来,在两处轮着表演,也是相安无事。 不过太后被驳了面子,脸上就有些不好,连对着琴宁小姐也没了方才的和颜悦色,各家世妇也乐得不去理她,反而拉了赵怡楚窈并上琴宁小姐几人说话。楚窈在一边看得清楚,欢喜琴宁小姐的,可不只是一两家的世妇,如今太后透了要把琴宁小姐给圣人的意思,也没绝了这些世妇的心思,至于琴宁小姐……倒是应付得游刃有余,叫楚窈刮目相看。 又过了一阵,太后借口乏了,要离去,便叫人来叫琴宁小姐一道,谁料那些世妇口快,驳了太后面子,叫太后好一阵恼怒,最后拂袖而去。 楚窈赵怡忙了一通,总算送走了各家世妇,琴宁小姐见太后回去了,便来和赵怡楚窈辞行。 “臣女离家日久,如今正好能同老祖宗一块儿家去,还请皇后娘娘淑妃娘娘恕臣女虎头蛇尾的罪过。”许是想着要回家,琴宁小姐倒显出些活泼的味道,和往日也有了很大的分别。 楚窈笑道,“琴宁小姐说的这是什么话,若不是有你来助我,还不知道这荷花宴会叫我办成什么样子呢,如今你这大功臣难得提了个要求,还是要家去,哪里就有罪过了呢,”楚窈顿了顿道,“你这回家去,可要记着,多休息两日,把精神头养足了,再出来呢。” 琴宁小姐闻言一怔,想起太后的态度,便知道楚窈这是要帮自己拦着太后那边的火气了,心中便有了谢意,“娘娘放心,太后娘娘若问起来,娘娘直说臣女是跟着老祖宗家去的,也就是了。” 赵怡楚窈两个又同琴宁小姐说了两句,便见了花影带了太后身边的老宫人急急过来了,楚窈心里一突,忙推了推琴宁小姐,“还不快家去。” 琴宁小姐被楚窈一推也反应过来,也来不及行礼,忙快步走了。那太后身边的老宫人过来,也只能看见琴宁小姐的背影,但有赵怡楚窈在,又不能大声呼喊,面上便显出了些懊恼来。 赵怡同楚窈相视一笑,便问道,“可是娘娘处有什么吩咐了?” 第六十四章 “可是娘娘处有什么吩咐了?” 听见赵怡问话,那老宫人忙道,“娘娘回去了以后,心里有惦记着琴宁小姐,只恐夜里深了,琴宁小姐回去不便,便遣了奴婢来接,”那老宫人又道,“奴婢方才恍惚见了琴宁小姐往那边去了,可那边,当是出宫的方向罢……不瞒两位娘娘,太后喜欢琴宁小姐,想多留她几日,再亲派了人送回去呢。” “啊呀,这可不巧了,”楚窈故意做出了些为难的姿态来,踌躇片刻,方道,“琴宁小姐说是和她家的老祖宗一同家去哩。这位宫人若是再快上一步半步的,也能赶上她了,”楚窈又道,“娘娘欢喜琴宁小姐,原是她的福分,不想今日竟是我等好心办了错事,原是怜惜琴宁小姐帮衬我这许多日子,便允了她今日和她家老祖宗一道家去,不必整顿后事……可惜娘娘这一番苦心,竟要枉费了。” 楚窈这最后一句话说的妙,若单单只从这字面上看来,只是感叹一回太后怜惜琴宁小姐,而这阴差阳错的,是琴宁小姐没这个福分,不过那老宫人知道太后的布置,心里头原就有鬼,听了楚窈这话,只觉得一阵刺耳,脸上也未免尴尬起来,但又见楚窈不曾有什么旁的态度,便又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头,只以为是自己想多了。除了楚窈这最后一句,那前头连着说了两回的老祖宗,也叫那老宫人不由放在了心上。 琴宁小姐家里头,谁敢称呼老祖宗?也只得太后的生母,一品夫人了。方才这一品夫人便和太后闹了些不愉快,如今更是直接带走了琴宁小姐,便是太后亲来也没得法子。虽说天地君亲师,太后占了君,那一品夫人还占了个亲呢。也是太后在家时便是被娇养长大的,后来进了宫,更是宠冠六宫,一辈子的不如意,也就只有皇位上坐着的不是自己最心爱的那个儿子罢了,故而太后秉性倔强,想要做的事情,就必定要成了才行的。 那一品夫人看得比太后通透,不说太后原先如何如何受宠,但只说如今与夏云景没得多少情分,便不能按着太后的心意胡来。琴宁小姐可是她们家这一辈最优秀最尊贵的女儿了,何不去寻个稳妥的盟友,总比天子后宫要好得多了,只要不犯灭九族的大错,同等身份的世家夫人,能给家族带来的利益远大于不受宠的妃子或是受宠没几年就没了的‘宠妃’。是以,这一品夫人打从太子出了事,就没想过要在皇家找孙女婿,如此看来,这位一品夫人也是个奇人了。 那老宫人迟了一步,叫琴宁小姐走脱了,心里担心回去不好交差,便也没再同赵怡楚窈两个多说,只是借口先回去服侍太后,便也走了。 待到那老宫人走得再也看不见了,楚窈才扫了几眼身边伺候的人,小声同赵怡道,“当真以为她心里头的盘算没人知道不曾?真当别人都是傻子耍呢。”楚窈这话,说的却是太后了。 赵怡坐在凤坐上,拍了拍身边楚窈的手,权当做安慰,“原先我还以为她娘家是向着她的,如今看来,却是我想岔了,虽说出了个太后,但那家里还是明白人多些的,想来只要一品夫人健在,这大方向上,也不会出了什么错的。”至少那一品夫人身份压得住。想到这里,赵怡便不由想起原先拿来哄祖父的老话,‘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却是真在自己祖父和这一品夫人身上得了印证了呢。不过太后这一老……不提也罢,想来也只是个异数而已。 楚窈闻言,点了点头,“原先那琴宁小姐进宫来,我还说是他们家里头就有些想法,如此看来,应当是那时不好驳了太后的面子,不得不叫她进宫来罢了。好在刚才顺手帮了那琴宁小姐一把,若不然,只怕还有得磨,”楚窈顿了顿,又道,“那琴宁小姐倒是个聪明人,若不进宫也是好的。”对她对咱们都好。最后这句楚窈自然是没说出来的,但其间含义,楚窈明白,赵怡也明白。 赵怡叫伺候的人把残席撤了,又上了新的点心上来,还把宫灯又移了几盏过来,灯火之下,只把此处照的如同白昼,四下伺候的人都站得远远地,不来打扰。 赵怡楚窈两个端坐在上头,亲亲密密的,又没避着旁人,这才是说悄悄话的最高境界。 赵怡突然道,“我算着时日,她也没得多少日子了,我却是想再借她的手,来算计一回这顶头青天的。” 赵怡这话,透了两个意思给楚窈。一个是夏云景那边的毒约摸快到剂量了,太后没几个月好活了,二是赵怡想要借着太后的手,再来算计一回夏云景,毕竟是债多不压身,能给夏云景添堵才是正理,想来若是太后知道了前因后果,只怕还要拍手欢庆,主动帮着赵怡算计夏云景呢。 “说起来,若把太后她病了这许久的内里原因同她说了,可比咱们在这里胡乱筹谋要好得多了,怕只怕圣人在太后身边放着的那一干子钉子……摆在明面儿上的那几个,都如此受太后重用了,更不用说其他不曾叫你我知道的。但凡漏了丁点儿马脚,太后驾鹤西去,同先帝合葬了,仍是享受殊荣盛名,咱们俩只怕就要大难临头了,”楚窈皱了皱眉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突然笑道,“既然太后想送个女儿到宫里,咱们就叫她送个也就是了。” 赵怡听着楚窈前面那一段,便知道楚窈不过是在说笑,便没往心里头去,但听得后头这句,心里头也有了些影子,轻声道,“但这难就难在送谁?” “琴宁小姐家里拿得出手的女孩子不是没有,但年岁都不大合适,且一品夫人才出了态度,想来是不愿意家里辛辛苦苦教养出来的好女孩儿再参与这些事的,但你我都忘了,一个人,”楚窈对着赵怡眨眨眼睛,颇有几分神秘的样子,“那筠妃的生母,正是太后身边出去的宫人所出的呢。” “筠妃?”赵怡想了想,方才笑道,“若不是你说起来,我倒还不知道,筠妃和太后竟有这样一层关系在呢。” “也不过是一宗巧事,偶然被我知道了,”楚窈说这话时,脸上神色倒是满不在乎的,“如今用得上也就是了。” 赵怡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些事情不能经你我的手去办,只悄悄引人透了消息给那筠妃,咱们且等着就是了。” “不妥,”楚窈摇了摇头,“筠妃的性子,我还是知道些的,你若不逼上一逼,她是决计不会动的,何况你也说了,太后时日无多,咱们正是等不起的时候,不如从筠妃她父亲与继母处着手,若筠妃被逼得没了法子,又恰好发现生母曾是当今太后身边放出去的宫人,你猜她会怎么做呢。” “妙,妙,妙,”赵怡连说了三个妙字,方才停下,“她自然要想法子借了这势,也正好太后同娘家闹开,底下人为了讨得太后欢心,遇上筠妃这样一个没身份、好拿捏的女子,自然要献上来的。太后得了筠妃,自然要把她的身份改换一番,便是原先的官家小姐也不合适了,自然要换成草民或是更卑微些的奴婢,才符合太后的为人呢。且太后这边出来的女孩子,不论有多少心机手段,圣人把内里关节知道得多么清楚,心里头总是膈应着的……” 赵怡一口气说完,含笑看向楚窈,“在这等算计人心的事情上,果然还是娘子更擅长些,日后还望娘子多多出谋划策,替夫人我查漏补缺才是。” “不过是多与她们相处了些时候,于她们性格把握上头,自然更了解些罢了,若真认真算计起来,我却不能如你这般布局的,不过靠些旁门左道罢了,”楚窈不肯居功,只想着等事情成了才好说呢,毕竟不曾尘埃落定,也说不准不是。 因明白楚窈的脾气秉性,赵怡也没再说些什么,倒是此事有了大方向,等会儿回去了就该布置下去,宜早不宜迟,毕竟太后那边已经等不起了。 楚窈才饮了一杯酒,突然问道,“虽说是咱们先牵了头子,不过太后怎么这样容易就下定了决心,要选个不错的女孩子送到宫里来呢?” 赵怡闻言一笑,“昔年太后宠冠六宫,便是皇后都对她有三分礼让,她自然希望能有个和她一般,又同心的宠妃。何况,”赵怡端着酒杯的手指略往天上指了指,“他的身子,还是太后做出来的,若沉溺女色,早早废了,文渊年幼,不及先皇长子之子,太后为了皇长子,自然是什么法子都肯一试的。” “如此,倒像是救命稻草一般了,”楚窈搁下杯盏,轻叹一声,“该说是慈母还是毒母呢。” 赵怡夹了一块点心送到楚窈嘴边,见她吃了,方道,“世间母亲,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只是那孩子,须得是自己的才是。” 楚窈闻言,面上显出些许惊愕之色来,赵怡却不肯顺着这个话题再说下去了,反同楚窈说起近前的花与天上繁星来。 楚窈得了这一二讯息,便知道这是不该知道的事情,便不再问了,也顺着赵怡的意思赏起景来,一时间倒也十分相宜。 第六十五章 荷花宴后,便该开始准备文渊的生日宴了,因着文渊生日是在中秋月圆之时,便有家宴与朝宴两种,夏云景想借此机会,叫文渊正式出来见人,便吩咐准备了朝宴。 家宴不消说,自然是宫里这一家子,再加上亲近的皇族,取个同乐的念头。朝宴则更威严与盛大些了。除了皇家、皇族,还要各身份足够的大臣,带上自己的嫡妻与嫡子女一道前来赴宴,每一家人享一长桌,按文武分左右,渐次而下,因而朝中百官尊者为上,卑者在下,此时便看得更加清楚明白。又因夏云景曾允了楚窈要在那日册封她为贵妃,贵妃要享受命妇朝拜,赵怡便以不教众人劳累的由头,又请了各老王妃命妇另开一殿,到了册封之时,便好直接朝贺,故此次朝宴倒是十分盛大,堪比年节之喜了。 夏云景信任赵怡,便同意了这个提议,殊不知赵怡却是有私心的。楚窈册封贵妃当时,便办了朝贺之事,才能稳坐贵妃之位,不然便有了金册金宝金印,也总有那一半是虚着的,未免夜长梦多,还是早早定了的好,便是楚窈说这不合规矩,也被赵怡拿夏云景也想买个好给冯瑛为由给堵了回去。要让冯瑛日后堂堂正正的借着“裙带关系”在大夏站稳脚跟,总要楚窈能有足够的威势才是。如此,楚窈便也不好再反驳,只得应了。其实赵怡还有一言未说,便是朝宴之时,楚窈有了册封,除了命妇,莫非百官就不会道一声恭喜了?不过是无需跪拜罢了。赵怡有心把楚窈的册封办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夏云景为着点子心思顺水推舟,便也没得楚窈说话的余地了。 赵怡楚窈两个都是管家的好手,又都不是头回办这些事情,先前有楚窈的荷花宴打底,便有些生疏,如今也重新熟悉起来了,因而这回并没多忙乱,倒叫夏云景十分满意。太后从那日走脱了琴宁小姐便对楚窈也不大满意了,偶尔请安,也只叫赵怡楚窈在外头拜一拜,便自去了便是,也不叫两人再进去伺候用药。楚窈两个倒是巴不得太后这样行事,楚窈对太后冷落自己的事情更十分欢喜,还缠着赵怡,叫她吩咐底下人多做了些新花样的点心上来。 那日太后一听说夏云景下了令要办朝宴,立时便翻了脸,把夏云景赵怡楚窈三个叫去,很说了一回,好在赵怡楚窈听说夏云景也被叫去了,便故意迟了许久才去,正遇见夏云景恼了,直接对太后身边伺候的宫人说了一句,“太后近来病体日沉,想来中秋朝宴是不能去的了,尔等且好生照料,务必不能叫太后见了风。” 太后听了这话,直气得倒仰,夏云景出来,见赵怡楚窈两个正要进去,便止了,“太后身子不好,你两个也不必进去打扰了,以后也不必过来请安,时常遣个宫人过来问上一问也就是了,”夏云景末了,又加了一句,“你两个是宫里主事的,断不能来过了病气。” 赵怡楚窈两个听了,并不反驳,点头应下,索性这宫里头的事情,只要是夏云景和赵怡不想叫别人知的,自然也就没人敢私底下去传。君不见,淑妃半点反对意见都从来不说的吗,旁人自然更没这个身份,也没那个胆子了。 太后被夏云景这一句话给禁了足,心底自然更是活络,朝宴这事按着夏云景的期望进行,后宫也被夏云景和赵怡联手握紧了,太后若再不动些手脚,只怕连现今的威势也保不住了,因而便开始动了手下的暗子,出宫寻访。这一动,便是送了喜给赵怡楚窈了。 从宫务上腾出了手去,赵怡楚窈便把心思都放在了太后处,老话说得好,只怕她不动。如今太后叫人做事,鱼儿准备上钩,赵怡楚窈两个自然心喜了。那日回来,赵怡便定下了计划,又一一下了吩咐,如今早已过了筠妃父母仗着威势,要把筠妃嫁给一个侯府当家太太的远房侄子的事情,也不知道赵怡是从哪里扒拉出来这个侯府太太,以及她那不成器还被人打瘸了腿的远房侄子的。 筠妃自以为是新新女性,想要一夫一妻,又有着神秘的空间在手,自然不肯听从命令,反正那太常寺少卿为了升官,早害了筠妃生母,又把筠妃远远地送到了庄子上,再不管她。等到筠妃发现自己生母曾是当今太后身边伺候过得宫人,立时喜上心头,按着底下人报上来的话,筠妃还千方百计打听了如今后宫的分位,并写了一张晋升路线出来。 底下有人抄录一份回来,竟是从选秀入宫,到入宫后初期沉寂在宫里,好看清身边伺候的宫人嘴脸,到后头设计了一舞倾城,得了圣人好奇喜欢,而后凭着那神秘空间一步步晋升,就连生几个孩子,都计划好了的,甚至于在最后,还把赵怡楚窈也写了上去,并标明初期可借力,后期要为敌的字样,还另有一份纸张猜测赵怡楚窈关系并不融洽,赵怡虽贵为皇后,育有太子,然生恩不及养恩,自然是淑妃更有优势云云。 看到此处,赵怡是不可置否,一笑而已,楚窈却是连连皱眉,而后又接连指出几处,对赵怡道,“若非你我有大造化,只怕真叫她得了好去。” 赵怡闻言,便也往那几处看去,正是如何进宫,如何先期并不出头,如何设计与圣人初见,何时生子为佳以及预期晋封之路几样,还有后头在淑妃之下所标注的借力之事,脸色便也渐渐阴沉起来。她对筠妃了解虽不如楚窈,但并不代表她不知道筠妃出头的路线与关键的节点事件,照此看来,筠妃是早在进宫之前就早早计划好了的,想不到竟给自己找了个对手进来。赵怡想着想着,却突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楚窈不明所以,却道,“既然她要想法子选秀进宫,那我偏偏要她第一步便不能成功,不论如何,都得要她没了祖宗,改头换面,做个伺候的宫人才行。” 赵怡见状,笑意更甚,从楚窈手上取了记录的纸张,在烛火上点了,方对楚窈道,“娘子莫要忘了,长辈身边伺候的宫人赐给小辈,也是合理的,只是若那个小辈做了皇帝,”赵怡勾了勾嘴角,“只怕就难得消受这样的美人恩了。” 楚窈却和赵怡持反对意见,“便是难以消受,凭着那筠妃的神秘空间,我也信夏云景为了养好身子,以及子嗣,会打破规矩,把她封为高位,所以,在这最初,把她高高挂起,又陷进泥里,才更好些。” 赵怡仍是含笑点点头,“这也是个法子,只是……若我知道筠妃那神秘空间在何处,该怎么取得呢。” 楚窈目光一闪,脸上生出些喜色来,“果真?”楚窈又道,“我曾见筠妃用她那神秘空间活了死人,若不是她那长子被发现的太晚,应当也是能活的,若你我能得了,不止是断了夏云景的希望,也能给咱们留下报名的手段。” “我自然不会骗你,”赵怡道,“我曾见那筠妃屏退宫人,按着右臂上一个胎记,便消失不见了,彼时我也十分好奇,仔细察看之后,方知道那是一块奇怪的石头,在她皮肤上只露出一个点儿来,面上看着便只像是胎记了。” “可她是选秀进宫的,若有胎记,能不被老宫人察觉?若真是石头,夏云景与她……那么些回,怎么会不知道,”楚窈说道羞处便含糊了过去。 “那石头位置不会改变,却能藏得如肤色一般,也自然能如皮肤一样柔软,”赵怡解答道,“也只得一两回是胎记样子,其余时候,都是筠妃撩起袖子,直接按在那处,念了一声进去,便消失了的,如此我方确定,那便是进入神秘空间的法子。” 楚窈这才觉得可信了些,又见赵怡因着先前自己多次反问,脸上故意做出的委屈神色,便不由笑了出来,只安抚道,“我不是不信你,只是这事情实在太过离奇,若要抢夺了来,你我约莫也只得一次机会,若一次不能得手,只怕她也要警惕起来了,”又说,“方才你话里也说了,你是前生常常跟在她身边,潜心观察得来了这结果……”楚窈说着,瞪了赵怡一眼,“必是常常跟了她换衣沐浴入寝,又不知道看了她与那夏……多少回云、雨,方明白的,哼。” 楚窈那最后一声轻哼,倒是极有韵味的,本来楚窈只是顺着话说说,结果越说,心里头反而生了恼意,便别过头去,不想理会赵怡了。 赵怡见状不由暗呼一声失策,同时心里有有些喜意出来,平日里楚窈总是十分信任赵怡的样子,虽然叫赵怡觉得心有暖意,却也难免觉得少了什么。如今楚窈这一吃醋,倒叫赵怡比吃了蜜还甜了,因而也并不后悔方才说的那些事,反而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让楚窈多多表达一番,若能向上回在汤池那样主动,自然是更好了。 楚窈见赵怡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唇边笑意也不知道收敛,那一肚子的气便像是被针戳了一个眼儿,立时便泄了,楚窈便推了推赵怡,“快把后头的事情一并说了,过会子我去歇歇。” 赵怡被这一推,立时便反应过来,见楚窈神色恹恹,便道,“不如先歇了,这些事情什么时候说,都可以的。” 第六十六章 那日因着楚窈被赵怡劝着去歇了,便还剩了些尾巴不曾说,楚窈醒后也没再问,赵怡便想着存了下回再说便是,又一面安排了人,务必要促成筠妃改换身份。 接下来的时日,赵怡楚窈两个忙碌了一阵,竟把筠妃忘到了脑后,再想起时,竟已经在宫里头遇见她了。 正是楚窈随着赵怡一块儿要往太后处去的时候,途中经过了一个小花园,却看见一个宫人打扮得少女独自站在一边,正在赏花。那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如花儿一般的时候,穿着水绿色的宫装,梳着双丫髻,发髻间点缀着两朵淡粉色的绢花,绢花上头有两簇流苏垂下,微风吹来,流苏就在那风中微微徐动。赵怡楚窈两个只一眼,便认出,这正是年少时的筠妃。 筠妃此时正站在小花园必经的小路上,微福了身子,想要嗅那荷花香气,约摸是觉察这边有人过来,侧脸微笑,颊边一缕发丝垂落,唇角带笑。前世筠妃曾说,‘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带着不胜凉风的娇羞,’大抵也就是如此了吧。 筠妃见来的是两名女子,眼中掠过一丝诧异,又很快收敛了,忙躬身行礼,“奴婢薄氏婉云,见过皇后娘娘,淑妃娘娘,娘娘长乐。” 赵怡见状,蹙眉看了紫烟一眼,紫烟忙上前一步,开口叱道,“你是哪一处伺候的,宫中明令,宫人不得独自在宫中行走,只能结对,并有腰牌方可,且主子行来,理当避入暗处,哪里如你这般,竟不第一时间避开不说,还大刺刺的报上自己姓名,”紫烟看了左右一眼,“还不快把她拿下,”又道,“方才是谁清理的道路,竟连这么个大活人都见不到吗。” 楚窈见状不由抿嘴一笑,心中为紫烟暗暗叫好,又想着这筠妃自称薄氏婉云,想必身份已经被改了的,此时不便说话,便只看这筠妃,也就是现在的薄氏如何应对。 薄氏闻言也是脸色一白,面上浮现出些许恼意,眼看有人过来要拉了她下去,忙道,“求两位娘娘饶恕,奴婢是太后处伺候的,方才同老宫人一道出来,行至此处,老宫人叫奴婢在此稍候,便不敢离,奴婢并没见到清理道路的宫人。” 赵怡眯了眯眼,挥手制止了紫烟还要出口的话,道,“原来是太后娘娘处伺候的,你且同本宫说了,是同哪位老宫人一道来的?” 那薄氏定了定神,道,“奴婢是同万姑姑一道来的。” “万姑姑是太后娘娘身边的老人了,竟也会犯下这样的错误?”楚窈眨了眨眼睛,故意忽视了薄氏,好笑的看向看向赵怡,“倒是这位宫人,是难得的美人,往太后娘娘处去了这许多回,竟没一次见了,倒是奇怪。” “确实奇怪,”众人后头竟突然响起了一个男生,正是夏云景的声音。 众人忙往后看去,并给夏云景让出了一条道路来,赵怡楚窈上前两步,同夏云景问安,被夏云景免了,众宫人随后行礼,却并不说出话来,抢赵怡楚窈的风头,此时薄氏突然开口道,“奴婢见过皇上,皇上长乐。” “皇上?”楚窈有些好奇,“这又是什么奇怪的称呼,”楚窈微微蹙眉看了看赵怡又看了看夏云景,突然脸色难看了起来,“这……似乎是黎国的称呼。” 赵怡会意,目光如电,狠狠地射向薄氏,但见夏云景颇具兴味的样子,并没多说,只是道,“她自称是太后娘娘身边伺候的宫人,薄氏婉云。”这一回,倒是直接把薄氏的名字直接透露给了夏云景。 楚窈见薄氏脸上一喜,夏云景倒是毫不意外的样子,便知道,夏云景这是知道薄氏的,又见隐秘处似有万姑姑在,忙敛了神色,没有同万姑姑对上。 “薄氏?抬起头来,”夏云景看了抬起头的薄氏一眼,“长得不错,既然你是太后娘娘处伺候的,今日便不罚你了,回去且多念上几遍宫规,免得下回再犯,”又道,“若真有下回,你就随着太后娘娘一道,别出来了。”夏云景这话倒是把方才薄氏说的那皇上,这一茬给揭过去了。 薄氏闻言,似受了惊吓,忙垂了头,诺诺着却不敢应声。 夏云景没再管她,反是看向楚窈,“都说是你长大了,寡人倒还觉着你只是当年那个小娃娃呢,看见个宫人,也要同她比美,没得降了自己的身份。” 楚窈故意吐了吐舌头,讨饶似的看着夏云景,“这不是薄宫人站在这吗,怎么能当看不见呢,圣人您是不知道,方才薄宫人拈花回眸的架势,我可做不出来。”楚窈把薄氏方才的动作全透露出来,这倒是故意的了,薄氏守在这里的事情,和方才见了赵怡楚窈的惊讶,与随后而来的夏云景,让楚窈相信,这薄氏本来等的,就是夏云景,而为何夏云景比自己等人后到,应该是万姑姑去通风报信了一回。 索性方才夏云景不曾见了,不如自己主动告知,免得薄氏故技重施,夏云景再不欢喜太后,却也是个男子,只要是男子,面对美色,抵抗力总是有限的。不如自己先捅破了,夏云景心里头有了预期,真正见到时候,才不会那样的痴迷才对。如此算来,楚窈也是在赌一把了。 “哦,”夏云景果然有些好奇,“竟能叫你这从来十分自信的丫头也甘拜下风?”夏云景看向薄氏,“既然淑妃向寡人推荐了你的拈花回眸,你便再给寡人演示一番。” 薄氏闻言,脸上显出些许难色,俄而又转为坚定,“回圣人的话,方才奴婢淑妃娘娘所见,只是偶然,奴婢实并不知该如何展示,只怕会叫圣人失望。”这薄氏倒是聪明,若真在夏云景面前展示了拈花回眸的样子,只怕就要坐实了表演的事情,一旦盖棺定论,就算是夏云景对薄氏惊艳一回,也必然会对薄氏印象不好,展示展示,既然能够随时展示,那便是训练出来的,并不珍贵了。 楚窈心里也早想过薄氏的应对方法,故而此次见了,其实并不感到惊讶,只是在心里又把薄氏往上推了推,更加警惕而已。 赵怡原没同薄氏正面应对过,也只是偶尔见过薄氏同别人交锋,所作所为,无非不过四两拨千斤,且那时薄氏惯用了温柔善良善解人意做面上装点,也不会如现在一般说话做事,如今的薄氏,倒还比那时嫩了些,有的错误,犯得实在不应该。 赵怡罩在袖子里的手缓缓握成拳,薄氏实在机敏,若给了她成长空间,日后必会脱离控制,被反咬一口,还是早做准备好些。 “既然如此,”夏云景脸上有些失望,“那你也不必再展示了,”又对楚窈道,“等翻了年,便有选秀了,我把事情交给你与梓潼,那时候你再看,可有没有拈花回眸一笑的美人。” “想来必定是有的了,”楚窈看了薄氏一眼笑道,“这样多的高门贵女,只怕只有更美的,再回来,我怕连镜子的都不肯照了哩。”楚窈叹了口气,又看向夏云景,故作可怜,“圣人日后见了更漂亮的姐妹,可莫不肯回头看我了。” “你呀,”夏云景笑笑,“又有哪家女儿像你这样的,”夏云景说着,便摇了摇头,看向赵怡,“你每日里看顾着她,也是有心了。” “看圣人您说的,”赵怡笑道,“妹妹天真活泼,却也明白事理,又不像那等胡搅蛮缠的,哪里像圣人您说的这样累了。反倒是妹妹时常帮着我料理宫务,玩笑说话,才有了那许多的乐趣呢。” “也就是你,总替她说好话了,”夏云景说着,又半是笑着,半是无奈的看向楚窈,“还不快去谢谢你皇后姐姐去。” 楚窈眨眨眼,忙到了赵怡身边,躬身行礼,“奉圣人的旨意,妹妹我啊,来谢姐姐了,还请姐姐多多担待则个。” “去,总没个正行,”赵怡笑着点了点楚窈的额头,一时间倒真像是全家和乐的模样,只不过少了一个文渊罢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万姑姑从后头过来了,“圣人长乐,皇后娘娘长乐,淑妃娘娘长乐。” “是万姑姑啊,快起来吧,”楚窈在夏云景和赵怡叫了起后笑道,“万姑姑你若不来,我倒还忘了,”楚窈说着,便指向薄氏道,“这宫人说是同你一块儿来的,你却把她独自丢这儿了。她却是个不守规矩的,见我与皇后姐姐来了,竟也不避让,你且回去好生教教她规矩去吧。” 万姑姑闻言忙又拜了一回,“淑妃娘娘容禀,这薄氏是才进宫的,规矩上头略差了些,奴婢定会回去好生叫道,”又道,“方才奴婢去前不曾好生嘱咐了她,应当避让在暗处,是奴婢的不是。” “罢了罢了,”楚窈摆摆手,“也不是要理论万姑姑你的不是,你回去好生教教她也就是了,免得日后伺候太后娘娘时,冲撞了,就不好了。” 万姑姑脸上显出些许感激神色,道,“是,奴婢明白。” 楚窈耸了耸鼻子,脸上显出些许为难的神色,求救的看向赵怡与夏云景,做出了一副最不会和万姑姑这样的人打交道的模样,叫夏云景不禁摇了摇头,出口解了她的围,而后一道往太后处去了。 第六十七章 夏云景赵怡与楚窈几人都没再分精力给薄氏,而是一道往太后处去了。 薄氏与万姑姑并排着,缀在一干伺候的宫人后头,手却慢慢捏成了拳头,她今日的表现可算不上好。毕竟是头回入宫,可是这头回,就出了这样大的纰漏,若不是后来万姑姑帮着圆回来了些,只怕就成了彻底的笑话了。 说来她头回进宫,本不该这样早就做设计的,可太后想着,正是该趁着她才进宫,还不懂宫规的时候,早早的把她推到夏云景面前,才会叫夏云景眼前一亮。 其实今天天还没亮,薄氏就已经被万姑姑叫起来打扮了,至于薄氏母亲原先相熟的宫人,把薄氏引荐给万姑姑之后,得了太后的赏赐,就被太后给处理掉了,如今薄氏的身份,是太后身边出去的一个老宫人的独生女儿,因家道艰难,又有父亲早年卧病在床,母亲没得法子,便求到了当年的好姐妹——还在太后身边伺候的万姑姑的头上。 万姑姑感念昔年旧情,便把薄氏引荐给了太后,太后径万姑姑一提,又想起当年薄氏母亲的好来,便越过了小选,把薄氏直接接进了宫,记到了宫女的名牌上,就连身份也入了奴籍,若想改换,便只能守到二十五岁出宫,方能被销毁了奴籍,只留下花名、原籍。 太后要一个侍女,自然不会有人卡着不放,更何况这是赵怡想法子推进来,又有夏云景的钉子万姑姑经手,宫里头要紧的几个主子一齐关注这事儿,自然没人有这么大的胆子了。于是今日薄氏便被轻易地接近了宫里头来,还有万姑姑亲自打点的衣裳首饰,就是为了要在夏云景面前,展示出最好的一面。 可惜,太后不知道,夏云景早不知道见多多少这样的路子,更何况,这会儿的薄氏,年纪也不大,才将将长开,说来也只能勉强算作美貌,只是身上气质独特罢了,被已经长开了的楚窈一比,自然是楚窈更美了,又有楚窈幼时便常常跟着赵怡往来,也是被夏云景看着长大的,可以说,这楚窈是什么法子都试出来过的,哪里还会看得上这样的小招数,便没有楚窈,那卫地爱慕夏云景的女子,以及先前卫王府里的一干姬妾,可设计过不少相遇的戏码呢。 万姑姑带着薄氏才过来,便有人言说是快来了,万姑姑带着薄氏躲过了清路的宫人,才离开了,只是这薄氏不知怎么的,竟连规矩也不懂,以为黎国对圣人称呼皇上,便在大夏也是这样称呼了,又或是薄氏原本就觉得圣人该称呼皇上,只这一个称呼便犯了忌讳,也不知道夏云景怎么没立时法做出来,若他那时发作出来了,只怕这会儿,也没得薄氏此人了。 薄氏拦阻住赵怡楚窈等人那处距离太后居所也不远了,薄氏拦截夏云景失败的消息还不曾传到太后的耳朵里,因而太后还是十分期待众人的到来的。 夏云景几人到时,太后宫殿外早有伺候的宫人在此处守候着,只等着几人来了,便赶忙请进去。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宫人期待着赏赐,又或是相信万姑姑的能力,便早早的请了几人进去,并没有同万姑姑有什么交流。 太后今天心情好,便离了寝殿,在小厅见了几人。众人去时,太后正坐在上首,夏云景打头赵怡楚窈两个在后头跟着向太后行了礼,被太后笑意盈盈的叫了起,太后又看见队伍最末低垂着头的万姑姑与薄氏,满意的点了点头。 “今日你们倒是难得一道过来了,看这欢喜的模样,可是在路上遇见了什么新鲜事?不如说了来,也叫我一道乐呵乐呵。”太后倒是看得开,一开口就提了正话。 楚窈在心底里默默念叨,太后您目光如炬,怎么我却没看出来我们几个脸上有什么欢喜了?路上是看了一出笑话,您还是我们肚子里头的蛔虫不是?啊呀,太后怎么可能是蛔虫呢,这样一想,楚窈又见夏云景和赵怡没得开口回话的意思,便先开了口,“太后娘娘果然慧眼,这新鲜事儿,果然是有一桩的,”楚窈说着,又看了一眼后头的薄氏,“方才可不正是在路上见着了太后娘娘处的宫人吗。” 楚窈酝酿了片刻情绪,方道,“太后娘娘这儿我也来了这么些回,竟也没见到过这样的美人,可别是太后娘娘太欢喜她,故意藏了起来,若不是今个儿偶然在路上遇见,臣妾都还不知道呢。” 楚窈这话带着俏皮,若认真说起来,还有些不敬尊上的意味,可是太后现在心情好,巴不得有人出来打趣一番,这样揪词察句的事情,她也就放过去就是了。这最重要的,是把薄氏推到台前来才是。 太后给了楚窈一个赞赏的目光,对薄氏招了招手,“好孩子,快过来,”而后方对楚窈道,“偏你这张嘴不爱饶人,我这里的人,怕是早已经被你认遍了的,如今见了个新的,你不认识,便来说些荤话出来。” 待到薄氏走到太后身边,太后把薄氏扫了一眼,目光柔和的拉起了薄氏的手,对几人道,“她母亲原也是我身边伺候的,可惜现在生活艰难,没得法子,便想了办法求了万姑姑,给我递了话,我感念她母亲从前的忠心,便叫万姑姑把她接进来了,正好她也是个水晶般剔透的可人儿,正该进来同我说说话。” “竟然是这样,”楚窈笑道,“也是我等不能常年陪伴在太后娘娘身边的缘故,有她来同您说说话,也是极好的,”又说,“只是太后娘娘您身边有了薄氏,可不能把臣妾给忘了,不疼臣妾了啊。” 太后见楚窈与自己配合默契,自然愿意给她这个荣誉,故而点点头,“自然是最疼你的。”太后说着,又看了看端庄贤淑模样的赵怡,和闭口不言的夏云景,又有些恼了。 赵怡见状,便也道,“太后娘娘喜欢就好,” 太后见赵怡表了态,满意的点点头,便也不在乎她的态度问题了。 夏云景见状,眯了眯眼,起身道,“寡人还有些事情,这便去了,母后身边既然有人陪伴,也是好的,”又对薄氏道,“方才才说叫你好好照顾母后,这便应在这里了,你也不必出去乱走,好好照顾了太后娘娘,日后必定有你的好处。” 薄氏脸色一僵,想来是想到了方才的事情,忙不迭的应了,不敢造次。 夏云景点点头,又对赵怡楚窈道,“如今你们俩倒该放心了,且好好办中秋朝宴,不可出了差错,”又说,“寡人这便去了,你们也一道吧,免得打扰了太后娘娘与这宫人叙旧,想来太后娘娘初见旧人之女,也该很有些话说的。” 赵怡楚窈见夏云景这样说了,哪里有不答应的,忙也起身告辞,装作没看见太后那难看的脸色。 等出了门,夏云景又不厌其烦的嘱咐了一句,要赵怡楚窈早些回去换了衣裳,末了,又添了一句不必如此累赘,方才去了,赵怡楚窈两个原是跟在后头的,后来也一道转去了赵怡的凤仪宫里头去。 甫一进门,浅川便迎了过来,说是西厢房的汤泉已经收拾出来了,皇后淑妃尽可以往那边去,而后便下去了。 赵怡楚窈只带了紫烟、花影两个在身边,楚窈许久不见浅川有些好奇,便问道,“我还说是少了什么,原来是许久不曾见过浅川了,” 赵怡看了楚窈一眼,笑道,“你自然是见不着她的,我这些日子时常叫她在文渊那边伺候,毕竟她也到了年纪,该出宫了。” 赵怡顿了顿,又道,“她原先就比你身边的易娘还年长一些,全因为我私心,才留了她这许久,约莫中秋之前,我便要放她回家团聚,如此,文渊那边,还要她先看顾几日了。” 听闻浅川要放出去,楚窈有些好奇,却也觉得只是常态,索性紫烟花影两个是定好了不会放出去的,好歹身边有个熟悉的人,能一直陪着。楚窈又道,“按规矩,你身边的大宫人是要有八个的,我如今也该是四个,过几日,便该补到六个,如今都是不够的,顶多到明年选秀,你我就该把这人数补足了。” 赵怡点了点头,又道,“你也不必担心,你那里走了易娘,还有花影、红珠,我这里也早准备好了的,便有缺损,花影他姐姐也会帮你补了新人上来,到时候,你且问花影便是,”赵怡想了想又道,“易娘红珠一贯交好,如今易娘放出去了,你得空,也问问红珠的意思,她家里的事情,早晚是要了了的,你如今也不敢带着她往太后处去,到底有些拘束,便看她是愿意留下,还是出去过普通人家的日子。” “若她想要出去,我给她也寻个好的,”楚窈答应一声,又道,“不过想来她是不乐意出去的。” 赵怡也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又道,“你问她一问,总是好的。” 这么说着话,几人便到了汤池门口,楚窈赵怡两个依旧是不乐意叫人服侍的,便只叫紫烟花影两个帮着卸下了头上装扮,便独自相处了。 方才路上有紫烟花影跟着,薄氏的事情到底还是不好说的,故而楚窈赵怡还是要把这薄氏的事情再拿出来论一论,虽说薄氏如今眼看着已经是在不好的境地,但薄氏那人,最擅长的便是绝处逢生,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今日,不过是第一回罢了。 第六十八章 楚窈原在池中最高处坐着,又不知从何处去了一躺椅在池中安置,顶上还有一小枕,里头用些养身的草实填补,躺椅高度调的合适,恰恰好让楚窈呈现出一极美的姿态来,池如今水将将没过楚窈颈下,暖意升腾。楚窈享受半晌,方懒洋洋的道,“夫人看那薄氏如何?” 赵怡原在水深之处戏耍,听见楚窈说话,便出了水来,一时间水花四溅,里头有出水芙蓉,景色绝美。赵怡随意的在楚窈身边停了,也靠在躺椅上,与楚窈一道。她认真想了想,便道,“是个人才,可惜不能为我所用,”语罢,又道,“合该废了才是。” 赵怡说话时,眉宇间颇有几分杀伐果断的味道,就像是昔年在卫地之时,赵怡所有的飒爽风姿,楚窈许久不曾见过赵怡这模样,如今乍一见了,心里头反涌出些欢喜出来。且赵怡此时之言,正合了楚窈要注重对付薄氏的意思,故而心里头便显出了些隐秘的欢喜出来。 楚窈惯不会在赵怡面前隐藏自己真正的心思,故而此刻便也大大方方的揽上了赵怡的脖子,用亲昵来表达自己的欢喜之感,“你预备何时取了她那神秘空间来?” 楚窈不问是什么法子,只问是什么时候,便是十分信任赵怡,认定了赵怡必定能够有法子取了来。 赵怡自然知道楚窈的意思,也对这份信任十分自得,“往日我只从她伪装出来的模样去看待她,终究落了下乘,今日一见,我方才知道你对她的忌惮从何处来的,这样算来,咱们的计划应当越早越好才是。” “正该如此,”楚窈大方的点了点头,“若只是那神秘空间,我倒也不担心,只有一样,那薄氏成长十分迅速,端看她今日表现,便可知道她已不是一般人物,若给了她足够的时日成长,只怕你我会渐渐处于劣势。” 楚窈想了想道,“若说那薄氏的弱点也不是没有,此时更是破绽颇多,若等到以后,只怕再寻也难了,”楚窈说着便颇有些气馁和懊恼,“若说上辈子,她成长的时机便是我一步步给出去的。” “无妨,今生便叫她没法子得了这时候去,也就是了,”赵怡又问道,“她的弱点是什么?” “原先她对夏云景多少还是有几分真心的,”楚窈似有些感叹,却又很快换了脸上神色,“如今,我也不知道了,或许,等日后她有了儿女,才会有了新弱点吧。如今……还是趁着她未曾长成,早早有了动作才是。” “说来也不必如此忌讳,”赵怡抚了抚楚窈的脊背,“她也不过是个常人,如今进了后宫,至多不过能从你我手中分一杯羹,她身上所有荣辱,都系在夏云景一人身上,一旦夏云景没了……”赵怡突然压低了语气,“谅她有千万种丹药,也没法子救活自己。” 楚窈闻言一怔,紧接着便笑出了声,“是我魔怔了,总想着凭自己的能耐同她较量一番,却忘了,那时候的我,是无根无凭的元妃,虽然分位尊贵,却没得多少自己的能耐班底,而她好歹是个官家女子,又有秘密手段。如今的我,虽是淑妃,但如今出身身份却远高于她,又有你同我一处,便是她有三头六臂,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她终究什么也算不上的。” “正是如此,”赵怡点了点头,“薄氏的事情,我会加紧去办,你不必担心。” 赵怡想了想,又道,“中秋朝宴之时,各府都有人入宫,那时候人多手杂,一个宫人出了什么事情也没得人知道的。” 楚窈听完却道,“何不近日做完了,因存着这事儿,我这心里总有些不安稳,唯恐半途出了什么事情,不能成了。” 赵怡听了楚窈之言,便也点了点头,“也好,夜长梦多,总是不好的。索性她那空间里头,各种药物不少,便趁着她睡梦之中取了来,再用神药治好了她,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的。” “这样,要注意的,就是要如何把她给引出来了。”楚窈道。 “这也不必担心,”赵怡似有成竹在胸,“既然她以夏云景为目标,又怎么会只肯好好呆在太后身边伺候呢,便是太后,也不会只让她在自己身边呆着的。” 楚窈点了点头,便静了下去,泡在水里,想要休息休息,突然又从水中坐了起来,“你说,她有这样多的药物,会不会发现太后的身子不对劲,而后把太后给治好了?” 赵怡被楚窈的动静一惊,便向她看去,只见玉体在前,配着雾气影影绰绰,便有些口干舌燥起来,不由从水深之处游到了楚窈身边,把楚窈揽进了怀里,吻上了楚窈的双唇,口中含糊道,“最恨太后的,自然不会是你我,治好了太后她只会被夏云景物尽其用罢了,”一吻结束,赵怡还颇有些意犹未尽,眼看着楚窈双颊带粉的被自己抱在怀里,不由舔了舔嘴唇,“若是这时候,她失了空间,可就好玩了。” “何必等到那时候,”楚窈眼中含媚,制止了赵怡倾过来的身子,“早些取了她的空间来,留下一两样药物给她吊着太后和夏云景,我倒要看看,她会如何做呢。” “便如你所说,找个人给她下个暗示也就是了,”赵怡说完,就再也忍不住,把楚窈拖进了水里。 而后,赵怡也正如对楚窈所承诺的一般,开始布置,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都在帮助她们,就在赵怡完成布置这一日,那薄氏便从太后处出来了。还故意在一个偏僻的莲池旁吟起了诗,恰逢夏云景经过,果然见了她那拈花一笑。 赵怡楚窈两个原是听了底下人禀报,便藏在莲池旁的无人宫室里的,为了这事儿,赵怡楚窈还都特地换了普通宫人的轻便衣裳,在脸上用脂粉等物做了修饰,一路过来,还都不曾遇见什么人,如今见了这情景,对视一眼,只在旁边寻了个好位置看起戏来。 薄氏原不是绝美的美人,但身上气质不同别人,又日日服用养颜丹药,便显得清丽绝俗了,如今拈花一笑,也有着十足的味道,倒是叫夏云景不由一愣,而后很快恢复了,却叫薄氏有些失望。 夏云景原是听了万姑姑的禀报,又没得什么事情,才来了的,好在薄氏容貌看着也不差,又有些勉强能看的手段,倒是没叫夏云景失望。 夏云景见状,便起了兴味,“难怪那时淑妃直说你拈花一笑甚美,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圣人谬赞了,”薄氏脸上适时显出些许薄红,娇羞的低了头,“奴婢不过蒲柳之姿,怎比得上淑妃娘娘倾国倾城。” “淑妃确实好容貌,”夏云景点了点头,却只是一副欣赏之态,“不过淑妃到底是个孩子心性,你年龄倒比淑妃小些,看着却比淑妃更知事的。” 薄氏听了这话,忙道,“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奴婢原先家境贫寒,自然要早早懂事,何况奴婢母亲十分注重对奴婢的教导……”薄氏沉吟片刻,脸上神色又转为羡慕,“奴婢倒是十分羡慕淑妃娘娘,单从娘娘心性便能知道,娘娘幼时必定是无忧无虑,受尽万千宠爱的,”薄氏说着,又用倾慕的目光看了夏云景一眼,却在夏云景看过来的时候立时低了头,就像是被惊了小鸟儿,脸上红霞更浓了几分,“更何况……更何况淑妃娘娘如今有圣人您这样爱宠,自然,自然……” 夏云景不等薄氏说完,便打断了薄氏,“你倒是看得分明,”夏云景这话,倒是有些意味不明。 楚窈见夏云景脸上神色,却觉得方才薄氏那话大抵是有哪里不妥,再想了想,便好像有些明悟,薄氏方才说自己自幼受尽万千宠爱,无忧无虑,但事实上,在进卫王府之前,自己还是过得十分辛苦的,自己和楚妈妈的旧事虽被改换过,但楚妈妈一个寡妇养了这样多的女儿,在外人看来自然辛苦无比,自己过的也必定不是什么极好的日子,不过比普通人家略略过得去些。夏云景查过自己以前的事情,若说无忧无虑,也只有在遇见赵怡之后…… 楚窈这样想着,便不由看向了赵怡,得了赵怡回眸一笑。 楚窈只觉得自己脸上发烧,不论薄氏拈花一笑有多美,也还是比不过赵怡的,楚窈心里这样想着,也只将目光固定在外头的夏云景薄氏两人身上,不敢再看赵怡。 楚窈也只得在遇见赵怡之后才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而后卫地之事,楚窈临危受命,夏云景便是不说,也能猜到,楚窈是吃过不少苦头的,哪里如薄氏所说的这样。 而薄氏这话,虽是在说羡慕楚窈,却也是又在暗中指责楚窈不懂事不成熟的意思,夏云景被赵怡灌输了多年把楚窈当女儿养的意识,心里头对楚窈自然也有一种不一般的情绪在里头,如今听了薄氏这话,自然觉得不喜欢。 薄氏对夏云景几人的资料、了解都来自于太后,而太后自然不可能亲自同她说,毕竟太后其实并不了解他们,甚至连夏云景,也不过只知道一二皮毛罢了,便只叫万姑姑同她说。万姑姑是夏云景的人,告诉薄氏的,自然只有夏云景允许万姑姑说的那些,如此,薄氏出了这些错误,便也不足为奇了。只可惜,薄氏在这样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还说了这样的话,自然不能如愿了。 第六十九章 薄氏姿态 中秋之期将至,赵怡却提前将那薄氏的空间取了来,给了楚窈。彼时楚窈不过将将起身,正在梳妆,就见赵怡欢喜的进来了。 “你们都先下去吧,”楚窈挥退了伺候的宫人,自顾取了两朵绢花来在发髻边上比划着,俄而又见赵怡在一边笑着看自己动作,却并不说话,便也没了兴致,又把绢花丢回了匣子里头,道,“怎么今日这样早就过来了。” “自然是有件喜事,要头一个同你分享的,”赵怡笑笑,从笼着的袖子里头取出一个漆器匣子,放到了楚窈面前的妆台上,便从楚窈的妆匣里另挑了一朵金礼花出来,却又摇了摇头,另换了一簇海棠给楚窈点在发间,这才继续道,“原先觉得这是极了不得的大喜事,但一过来,见了你,方恍然大悟……” “哦,那娘娘你悟了什么?且也说来听听,”楚窈轻柔的抚了抚那海棠,含笑问道。 “便是再有天大的喜事,也不得你鬓角一朵绢花,更叫人欢喜了,”分明是哄楚窈开心的话,赵怡却说得分外认真,便真似全天下的喜事全都堆积起来,也越不过楚窈一颦一笑的姿态。 楚窈闻言,便立时羞红了脸,心里好似吃了蜜一样,却也不去接赵怡这话头,只把注意力又放到了桌上的漆器匣子上头,“这便是你先前说的喜事?” 赵怡舔了舔嘴唇,见楚窈不接话,便有些遗憾,也很快丢开了去,“这便是那薄氏的所谓空间,”一时又换了不屑的神色,“不过尔尔。” 赵怡这么一说,楚窈便也没有要打开它的心思了,却也有些奇怪,“你先前还想着多留她些时候,怎么这临了中秋,竟这样快的把它取了来?那薄氏也是十分聪敏的,这宫里头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做事的,除了夏云景,也只得你我二人了。” “正因为她是个聪敏的,”赵怡冷笑一声,才又意味深长的说道,“你不日便要晋封贵妃,可那卿珏公主带着国书前来,八成是要如原先一般收入后宫的。你曾在你父亲府中同她见过,保不得她要找你麻烦,如今薄氏没了空间,不好声张,也只剩下努力往上爬这一条路可以选,你说,我若把她抬举起来,她可能和那卿珏公主打擂台?” “卿珏公主要来了?”楚窈有些恍然,“这日子过得,倒真是极快,一转眼,戏台子搭起来了,人也马上到齐了。” “不是有古话说得好吗,‘你方唱罢我登场’,我不乐意做那唱戏的人,无奈早在这戏台子上头,脱不开身去,”赵怡今日情绪有些不大对,但约莫是有楚窈在,便很快收敛住,“不如早些了结了。” “难怪你这样快的动手了,”楚窈有些担心,但见赵怡并没表现出什么来,便也只好按捺下去,赵怡是不喜欢旁人开导她的,越是开导,她越好往死胡同里头去。楚窈猜着,约摸是赵怡取东西时受了什么刺激,勾起了些许不大好的回忆,在过来之后说起这事儿,一时便又想了起来。虽叫人心里头不痛快,但想来也是合该有这么一遭的。 心里头这么想着,楚窈便没开口去劝,因而只开口道,“薄氏是个喜好未雨绸缪的,便是没了空间,她如今也得了不少好处了,不过她那筹谋如今却更多是空谈套路,远未达到日后那谈笑间,心思百转的地步。卿珏公主却是自幼在宫中磨砺出来的,只凭她平安活到如今,还活得恣意妄为,便能知道,她这人是极有手段的了。故而如今,比起卿珏公主,薄氏尚且欠了几分火候。” “无妨,”赵怡看了看那匣子,面上显出些踌躇的神色“这东西先放在你这儿,旁的事情,我且有打算,暂且不急,”一时又道,“若薄氏寻过来,你便把这匣子赐给她也就是了。” 楚窈闻言,有些疑惑,但出于对赵怡的信任,便没再多问,点了点头,便把那漆器匣子收到了妆台底下,只等红珠两个来了,再寻个地方收起来便是。但听着赵怡的意思,说不得下一刻,薄氏就要过来了。 赵怡眼看着楚窈动作,也并没叫她小心,只等她收拾妥当,才道,“这东西原不该存于世上,我在得了之时,便已经将它毁去,薄氏不曾见过它的面目,你只当是我得了一颗宝珠来给你也就是了。” 等到赵怡离开,楚窈半靠在引枕上,看花影拿着美人锤给自己捶腿,却在考虑后事该要如何才好,一时又想到自己方才的表现,长吁了口气。 “娘娘,薄氏求见,”红珠进来问道,“可要打发了?” 楚窈摇了摇头,道,“传进来吧。” 才听了楚窈之言,红珠要出去传话,便见薄氏便进来了,“薄宫人好大的胆子,未经传召,就闯了进来,”一时又看了看四下的宫人,恼道,“莫不都是木头桩子做的不成?竟连个没得品级的宫人都能随意进来,若是来了刺客,还能指望你们?” 一干奴婢闻言,忙跪下请罪,尚有几人偷偷看了薄氏一眼,被红珠暗里一一记下,只等着薄氏走了,便将这几人打发出去,再不肯用的。 “红珠姐姐快别责怪她们,”薄氏面上神色有些尴尬,“都是妹妹出门时不曾着意,不慎把太后娘娘赐下的玉牌戴了出来,有那玉牌在,她们也……方才妹妹才发现,如今已经收起来了。” 红珠闻言,挑了挑眉,“妹妹可真不愧是太后娘娘钦点了从宫外接进来的,原先被罚了宫规,如今竟还记不得,倒也难怪她们不敢拦你了,太后娘娘的牌子,可不是谁都能拦得的。” 红珠这话说得着实有些不阴不阳,但也确是薄氏的不是,又或是薄氏故意如此…… 楚窈浅抿了一口茶,用锦帕擦了擦嘴角不存在的水渍,摆足了姿态,方才开口道,“红珠,既然是太后娘娘的牌子,你还不快叫她过来,若是耽搁了,只怕本宫是保不得你的。” “娘娘说得是,是红珠愚钝了,于情于理,也该叫薄宫人先来拜见了您才是,”红珠轻笑着侧了侧身子,“薄宫人,娘娘叫你进去呢,你还不去?” 薄氏垂着脑袋,只道,“多谢红珠姐姐。” “可当不得,”红珠道,“咱们在宫里,最忌讳拉帮结派的事儿,我可没什么拜过金兰夫人的姐妹,薄宫人还是不要胡乱掰扯亲戚的好,若是犯了忌讳,那可是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的。” 薄氏彼时已走到楚窈面前,便只当没听到红珠的话,好在红珠也不在意,她只图个痛快罢了,倒是这屋子里伺候的宫人,该敲打敲打,换上一批了。 薄氏见了楚窈,眼里便带上了焦急,她甫一见了楚窈,便行了叩拜大礼,“奴婢薄氏见过淑妃娘娘,娘娘安康。” “薄宫人如此大礼,倒叫本宫有些措手不及了,花影,还不快把薄宫人扶起来,若叫太后娘娘知道咱们如此苛待薄宫人,说不得又是一顿排揎呢。”楚窈这话说得慢条斯理的,极是文雅。却和往日里的形象大相径庭,楚窈惯是好名声的,可从没听过她对谁说过这样的重话呢。 薄氏见花影依言过来,忙辞了,伏在地上,“还请娘娘屏退左右,奴婢有要事相告。” “要事?”楚窈左右看了看,方对着花影道,“你去给你红珠姐姐说一声,叫她亲领人去,看看圣人可下朝了没有,若是下朝了,便请圣人过来一趟,只说薄宫人有要事要言,恐同太后娘娘有关,本宫不敢善专,还请圣人受累,过来一回。” 楚窈做出这样不合身份的姿态,倒也没什么太大的妨碍,毕竟若是薄氏说的事情真和太后相关,楚窈自己处理了,才是错的,就像是那非嫡非长的皇子,若想做太子,总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如今这样处理便是传了出去,也就是不功不过,倒也正合了楚窈的姿态来。 薄氏见了楚窈这样动作,面上一喜,转瞬又成了忧心忡忡的模样,却恰被楚窈两个看在眼里。 楚窈挥了挥手,叫花影去转告红珠,自己却并不说话,也不叫薄氏起来,直到花影回来了,薄氏脸色也渐渐发白,楚窈方才道,“你拿本宫做筏子,想踩着本宫往上爬,是也不是?” 薄氏脸上闪过一丝震惊,忙道,“娘娘明鉴,奴婢并没这样想过,”又眼圈发红,强自撑着,做出一副刚强的姿态来,颇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意思。 楚窈摆了摆手,“我最不耐烦看人做戏,是非黑白,你便是堂堂正正的摆出来,叫本宫知道,才是正道理。这卿珏公主将至,大抵也是要进宫的,多一个后妃是多,再多一个,也是多,只是你,是如何想的呢。” 楚窈说得意味深长,却是把卿珏公主即将来大夏,还很可能要进宫的消息告诉了薄氏。 对薄氏而言,这正是她等待已久的机会,即便是作为让卿珏公主膈应的存在,即便是很可能第一个要对上的就是卿珏公主,但她毕竟从身份上就已经有了最本质的变化,奋斗目标也已经看得见了,薄氏自然不会放弃这次机会,谁知道错过了这次,下回还能有谁来帮她呢。 “薄氏愿为娘娘分忧,”薄氏再向楚窈一拜,便也不再伪装,道,“奴婢只道娘娘同皇后要好,想不到也不过是各有各的主意,娘娘倒真是给奴婢上了一堂好课,这后宫里果然没有永远的朋友……” 第七十章 薄氏良人 第七十章 薄氏这话着实有些不合时宜,甚至于有些大逆不道了,只是楚窈却不以为忤,薄氏如此表现,倒是在她的意料之内。虽然不知道薄氏这样一个生养在宫外的民女,是如何对宫中的明争暗斗知晓这样多,但想来也和那神秘的空间脱不了干系的,只是这有的事情,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情了,薄氏若真肯把自己的真性情摆到台面上来,倒也有不少好处。 毕竟现在的薄氏尚且稚嫩,又不像楚窈多了一世记忆,一个真字,便已经能把她先捧一阵了,等到合适的时机,再慢慢转变,也不会太迟。 “本宫同皇后要好是真,我同她是朋友,也是真,只是我与她出身……”楚窈故意叹了口气道,“世家出身的女孩子,又有哪个是真的能随心所欲的呢,本宫倒极羡慕你,”楚窈说着,又看向薄氏,示意花影把薄氏扶了起来,“你身后虽没有庞大的家族,却也是难得的自由。” 薄氏把全身泰半重量都交付给花影,她跪了这么久,着实没舒服到哪里去,如今听到楚窈的话,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只道“大抵是自己没有的,就想着要拥有吧,娘娘您觉得自由更舒坦难得,但奴婢却羡慕您身后有这样庞大的家族势力……”薄氏眼里闪过些许野心,“奴曾听过这么一句话,‘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若奴婢生在娘娘这样的人家……不过好在,如今娘娘您挑中了奴婢,这也算是奴婢可乘的‘好风’了吧。” 楚窈一愣,却又大笑道,“好个薄婉云,”言罢,脸上故意做出恼怒的模样,冷然道,“你若能如本宫所愿,本宫便是做了这个‘好风’又如何,只怕你上了青云之巅,便摔得粉身碎骨,站不住脚,便你有鸿鹄之志,也不过是燕雀之身,安能得尔?” “呵,”薄氏轻笑一声,“娘娘若不提起,奴婢都快忘了自己的名字了,还以为薄氏便是奴婢这一辈子的称呼了。” 薄氏言语里头突然对楚窈几分亲近的意思,“奴婢竟没听说过,娘娘您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不过这样也好。” 也好,好在何处?薄氏没说,楚窈也没问,但两人也心照不宣。 刀子嘴豆腐心,总好过了那口蜜腹剑,一个嘴上说话不好听但心眼却是实打实的好,另一个嘴上尽说些好话,暗地里却指不定什么时候会捅你一刀子,不用比较也知道是刀子嘴豆腐心更叫人欢喜些,更何况,楚窈若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物,也更显得她良心未泯,有几分算计,却也心存善念,更叫薄氏觉得放心。 气氛一时间便冷了下去,楚窈没说话,也不适合在此时说话,脸上却泛起薄红,就叫薄氏当她是被人说中好意,有些羞恼好了,反正在薄氏眼中,楚窈也是被夏云景和赵怡一路宠着的,孩子心性一点儿,才更好呢。 楚窈端起桌上茶盏,想要浅抿一口,却发现杯盏中的茶已经冷了,楚窈又把茶盏合上,放回桌上,就是这时候,有宫人前来通禀,圣人到了。 楚窈听见这话,连忙起身,“圣人到何处了?”又对花影道,“快随我出去迎上一迎。” “不必如此麻烦,窈儿且坐着便是,”却原来,说话间,夏云景已经进来了,而他身边,正跟着已初具威势的小太子夏文渊。 文渊一见了楚窈,原本紧绷的脸就松快了,他也不管是不是请了安,三步并作两步,赶在夏云景之前站到了楚窈面前,“娘娘长乐。” 楚窈也有多日不曾见过文渊,如今甫一见了面上便显出惊喜的神色来,忙把文渊搂进怀里,正动作,却觉得腰侧痒痒的,却想到夏云景还在此处,脸上笑容一僵,偷偷拿眼睛看了看夏云景,见他没有恼怒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似的,道,“窈儿见过圣人,圣人长乐。” “嗯,确实是长乐了,”夏云景笑着摆了摆手,对楚窈道,“文渊知道要过来你这儿,一路上直催得底下奴才快行,倒是难得的孩子心性。” “儿这不是许久没见过娘娘了吗,”文渊有些羞赧,眼巴巴的看向楚窈。 楚窈见状忙道,“文渊定是想我这儿的小玩意儿了,正好今早上底下人来报说有几盆菊花开了,圣人您且同薄宫人叙话,窈儿先同文渊去赏赏花。” “也罢,太后身边的事儿你也不大管得,你且去吧,”夏云景摇摇头允了。 楚窈见状忙拉了文渊出去,等到了小花园,坐到亭子里头,把身边伺候的人一一遣散,楚窈方才点了点文渊的额头,“多亏了咱们家文渊提醒,不然娘娘若是呆那儿听完了薄宫人的事情,只怕要被你父皇记上大大的一笔了。” 却原来,方才楚窈把文渊搂进怀里,正是文渊在楚窈腰侧划记暗号,是要和楚窈单独说话的意思。虽说没有文渊这提醒,楚窈也会寻个由头出来,但到底待文渊不同,故而此时,便假做自己疏忽,而文渊则是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救她于“危难之中”。 文渊毕竟年幼,此时听楚窈这么一说,脸上笑意便再也遮掩不住,但很快又崩起小脸,学着夏云景的模样对楚窈道,“娘娘要谨慎些才是。” 楚窈见状,不禁扑哧一声笑出了声,直把文渊搂进怀里揉搓,“娘娘晓得了,便是娘娘何时何处出了错误,不是还有文渊和你妈妈吗,不妨事的。” 文渊皱着眉头本想再说什么,却在听完楚窈这句之后舒展了眉头,“那娘娘要记得,若有拿不准的事情可来先问母亲和我。” 楚窈见文渊如此看轻自己,半点不觉得恼怒,只觉得心里头一阵舒坦,果然是自己养出来的孩子,故而忙答应道,“可,娘娘万事都听你们的。” 楚窈又问了文渊日常饮食起居可好,平日里跟着夏云景上朝可还适应?文渊倒是一一认真回了,又说近日桂花开了,有些想念楚窈亲手做的桂花糕,叫楚窈哪一日有空闲了,做来吃。楚窈自然一一应下,又琢磨着今日必然有事走脱不得,且花期还不到时候,等过上几日,事情暂且了结了,便先做些桂花糕来,余下的再做些桂花蜜或是桂花茶,桂花蜜自然是要多做一些的,文渊打小最爱的就是那桂花南瓜盅了。 就在楚窈盘算之时,文渊见四下宫人都远远地守着,不曾近身,便假做和楚窈说悄悄话,凑到了楚窈的耳畔,“娘娘,这贵妃必然只能你来做的。” 楚窈闻言一愣,文渊必然不会无缘无故的说起一桩事情,看来这中间要有曲折故事了。一时又想到卿珏公主将来,这贵妃之位花落谁家,倒也有些难说了。不过这些事情,倒也不必告诉文渊,故而楚窈只是笑道,“你父皇金口玉言,哪里能做得了假的,不过是时间迟早的问题罢了。” 文渊听了却摇了摇头,“黎国有个什么劳什子的公主要来,父皇有意要将她收入后宫,朝臣都在提议父皇封她做贵妃,仿佛其他分位便会堕了她公主的名号,不能符合她的身份,若要我说,那劳什子公主,本来就是带着国书来联姻的,哪里还有这许多的尊严在,既然入了我大夏,便该遵从我大夏的规矩办事才是。” “无妨,”楚窈微笑着抚了抚文渊挺得笔直的脊梁,叫他绷得没那么紧了,“娘娘教你一句话,你且要牢牢记住,这‘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那些大臣再如何说,也改不得你父皇的意思,如今这情形,若你父皇果真立了那公主为贵妃,只怕那公主就要被架在火上烤了。” “那边让她去做,”文渊才出口,又担忧道,“那娘娘你呢。” “我得了你父皇的歉疚啊,”楚窈见文渊还是不大理解的模样,柔声解释道,“娘娘在这宫里其实颇名不正言不顺,若在你父皇心底里多重一分,你妈妈也能少为我担心几分了。” “谁敢说娘娘你名不正言不顺,文渊头一个不饶他,”夏文渊显然被楚窈说服了,但也还是向着楚窈的。 突然夏文渊又抱住了楚窈的脖子,轻声道,“娘娘,文渊真是幸运,生娘同养娘这样好,若是像那些话本子里头说得,只怕文渊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楚窈一愣但文渊立时便笑着离开了她的怀里,楚窈再想说些什么,却见红珠过来请安,道,“娘娘,圣人方才着人通禀六宫,宫人薄氏尽心照顾太后娘娘,其心可嘉,故封她做了良人。” 楚窈早有心理准备,故也只是点了点头,道,“我那妆台底下有个漆器的匣子,是皇后娘娘赏的宝珠,你且去取来当做贺仪一并送去吧。” “是,”红珠答应一声便去了。 直到之后楚窈听说薄良人为颗宝珠如痴如狂,甚至不饮不食,还推了给圣人侍寝的机会惹了圣人厌弃,之事也是后话了。 “娘娘,”文渊拉了拉楚窈的手,“儿不喜欢那宫人,娘娘怎么还要送她宝珠呢。” 第七十一章 云景之忧 对于文渊的问题,楚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这是你妈妈吩咐的,而我只是照做而已,甚至连匣子里头的珠子都还不曾见过吧。自然,若是她这么说了,就更是解释不清了,故而也只是寻了个自己不大喜欢,又觉得放着可惜,不如替它寻个新主人的话来,暂且揭过此事。 不多时候,夏云景就派了人领了文渊回去,过了一阵子,又另派了一个机灵的内侍过来。 那内侍看上去十分眼生,脸也极嫩,约莫十五六岁年纪,楚窈却知道,他其实已经有二十岁了,大抵是因着练了不知名的功法的缘故,才显得如此稚嫩。楚窈对他了解颇深,却是因为他当年并非在夏云景身边伺候,而是夏文渊身边极得信任的人,楚窈想到此处,不由心底发寒,原来这人从始至终都是夏云景的人吗,如此说来,文渊其实一直都在夏云景的掌控之下,难怪夏云景一直如此放心文渊,即便后宫再多风雨,也对文渊没多少怀疑。 楚窈在心底叹了一句,也不知道是文渊的幸运还是不幸了,不过一直不曾被夏云景深深怀疑,没有姓名之忧,大抵还是幸运的吧。 那内侍在楚窈略显复杂的目光中走到了楚窈面前,先是行了个礼,方才道,“淑妃娘娘长乐。” “免了,可是圣人有什么吩咐?” “回娘娘的话,”那小内侍恭敬答道,“圣人言,薄氏伺候太后娘娘有功,故此立了她做良人,叫她能更尽心照顾太后娘娘,也叫太后娘娘高兴一阵,只是方才又想到在娘娘处便封了薄良人,有些不合规矩,故此叫奴过来向娘娘您道个恼。” 楚窈闻言一愣,心里却是更加复杂,从夏云景这贴心的举动而言,楚窈是该觉得暖心的,但一想到夏云景这举动其实不一定是他的本意,更多的只怕是因为帝王心术和各方势力的平衡就觉得胆战心惊,若夏云景日后再记起这事儿,只怕要在账上算个添头的。故而此事到底是该觉得暖心,还是该觉得胆战心惊,也是没法子分辨的。 不过楚窈却没傻得把心里想到的事情全给说出来,她方才想了这么多,在旁人看来,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罢了。 楚窈转瞬便换下了脸上错愕的神色,化作满心欢喜的羞意,便是那面上红霞也是恰到好处,楚窈拿帕子轻掩了朱唇,美目里婉转流动着动人的情愫,这一瞬的风情,叫人觉得移不开眼去,一时间竟和当年那西凉第一美人重合了。 “薄氏尽心伺候太后娘娘得了这赏,我又怎么会恼?不过是失了些脸面罢了,偏偏圣人上了心,”楚窈的笑容颇为甜蜜,便是一旁桂花甜腻的香气也被比下去了。 那内侍把头低得更低,“圣人知道娘娘方才赐了一匣子珠子给薄良人,失了心中所爱,故特遣奴来告诉娘娘,黎国上进了些宝珠,过几日便到,届时圣人必亲自挑了来给娘娘。” “那敢情好,”楚窈心中闪过几分了然,看来这珠子的事情,夏云景并非毫不知情啊,“不过那装珠子的匣子我不喜欢,连带了那珠子都懒得看一眼,倒是辜负了皇后娘娘的美意了,如今圣人要赔我一匣子,倒是我还占了便宜呢,你回去且同圣人说一声,若要赐我珠子,千万别用漆器匣子装盛。” “奴一定将话带到,”那小内侍又向楚窈一拜,“圣人言,这几日太后娘娘身体不适,还望娘娘多多费心,过几日黎国特使前来,也不知道太后娘娘能否见上一见。” 那小内侍说完,便道恼离开了,徒留下楚窈在原处。 “娘娘,怎么他这说话还要分作三回?”红珠看了看那内侍离去的方向,却见他脊梁挺得笔直,与其他内侍显示出十分的不同来。 “大抵是在试探娘娘吧,”花影见其他伺候的宫人都离得远远的,说话间便也没有多少顾忌,这越是开阔,说的秘密才越不怕被别人偷听。隔墙有耳的事情,在四面漏风的亭子里头是不会发生的,除非有人能在亭子底下挖个洞。 花影顿了顿,又道,“奴婢以为,这内侍过来回话,虽分作了三回,但其重点应在最后两回,一个是向娘娘您打探那漆器匣子的事情,一个是在告诉您多去太后娘娘处,而黎国来使就不必见了。” 楚窈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故作懵懂实则目光狡黠的红珠,指着她笑道,“偏你是个好姐姐,最爱照顾你妹妹。” 红珠便再也绷不住,讨饶道,“奴婢见花影妹妹长进十足,这不是正给了妹妹显示才能的机会吗,娘娘您不是常说了,咱们姐妹要互相帮助,相互促进吗。” “也没叫你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啊,”花影瞪了她一眼,“这样简单的事情,偏要叫我承你的情,也不害臊。” 红珠一笑,也不再继续争辩,反对着楚窈道,“看那内侍的意思,那漆器匣子里头装的,必是什么极重要的东西,不然圣人是不会特地叫了人来试探娘娘您的,想来也是娘娘您真的半点不知,方才让圣人放了心,也才有了那内侍最后一回指点一般示好的话来。只是奴婢有一事不明,却不知道该不该说……” 楚窈看了看红珠的眼睛,却又立时错开,“既是不知当不当说,便什么都不要说吧,那匣子里头的东西咱们以前不知道,以后也不会知道,便不要再去想。倒是本宫确实应该多往太后娘娘处走走的,过往在黎国时候,卿珏公主韩氏曾见过我,还同我十分要好,对我也是极尽心的,若有法子,还是不要见她的好,至少在她进宫为妃之前是断然不能见到的。” 楚窈自然知道红珠想要说什么,却故意扯开了话题。 那匣子是赵怡给的,在红珠的眼里,赵怡对楚窈虽一直好得很,但女人在遇到事情之时也难免会有私心,楚窈感念红珠对自己尽心尽力,却也不会仅仅为了一个匣子便去怀疑赵怡,毕竟今日赵怡是嘱咐了,要把匣子赐给薄氏的。 虽然现在看来,这确实是赵怡设的一个局,楚窈在居中充当了一颗桥梁棋子的作用,但若扪心自问,赵怡不让楚窈过一次手,夏云景就真的不会怀疑楚窈了吗?只怕会更加怀疑,楚窈和赵怡好得一个人似的,若说楚窈对赵怡的安排半点不知,才叫夏云景不能安心,如今楚窈被赵怡“算计”满心信任之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也证明了在赵怡心中,楚窈是特别的,却也并非是完全不能利用的。 如此,在卿珏公主韩氏即将到来的情况下,才会叫夏云景更加放心,也叫他觉得后宫也并非完全叫赵怡掌控着,也正是因此,夏云景今日方才在楚窈不在现场的情况下,在楚窈的宫里就下旨封了薄氏做良人,且通禀后宫,夏云景的后宫里头有些什么人呢?无非不过楚窈和赵怡,所谓通禀后宫不过是通禀赵怡罢了。 吞并黎国大计就在眼前,楚窈和赵怡的要好却叫夏云景不能安枕,故而不过是他行动了罢了。 红珠和花影对视一眼,却见花影也摇了摇头,不由叹了口气,便不再说起。 楚窈听见红珠叹气,却是笑了,“你且不要担心,近些日子,赵姐姐会十分忙碌,只怕没得什么机会过来了。” “奴婢并没担心这个,”红珠脸上显出些许羞愧的神色,但听楚窈这么说了,大抵心里也是有些主意了,便没再说些旁的。毕竟赵怡对楚窈是真好,如若楚窈连赵怡都不能信任,这世上,还有楚窈能够信任的人吗。 接下来的日子,果然如楚窈所说,赵怡竟一次也不曾过来,就连紫烟也没来过几回,而楚窈则是遵从了夏云景的“圣意”,每日早早起身,往太后处伺候,又等到日落之后,宫门快要下钥才会回来,两宫之中隔了一个大湖,便好隔开了两个世界一般,毕竟连出宫门时要走的路,其实也是单独的呢,故而宫中近日关于皇后和淑妃闹翻了的谣言尘嚣直上,却也没有半个人出来解释,便叫宫人们更肆无忌惮了。 “将军您听了这样多的谣言,竟也不恼,还能忍得住不去向夫人解释?”紫烟总算是忍不住问了赵怡两句。 “你急了?”赵怡笑笑,却看向夏云景居所的方向,“他不放心,如今却不是我们该急的时候呢。” 紫烟听罢,心中便有千般疑问,也不曾说出来,倒是想起一件事情,“那珠子是从薄氏身上取了来,便是您毁了它的灵性,到底也算是难得的宝贝,您怎么偏要借了夫人的手,再把它送回薄氏身边去呢,明明……”明明咱们这次出手太过,引起了圣人的主意。 “哼,薄氏身上半点伤痕没得,便是他心有怀疑,又能如何,”赵怡冷笑道,“倒是还有一点,你说错了,我说毁了那珠子,并不是毁了它的灵性或是伤了它的躯体,而是……它的立命根本被我捏在手里,我要它生则生,要它死,它便能立时没了性命,且它内里许多灵秀之处都可让我随时取用,我有何必偏偏执着于把它留在我身边呢,那可是最危险的手段呢。” 紫烟听见赵怡如此说道,又见赵怡显出一种奇妙而迷人的强大来,不由心中热血沸腾,眼中崇敬更甚,“果然还是您想得周全,那宝物立命根本都被您拿捏在手里,不愁它不为您办事。” 第七十二章 楚窈风姿 但她没有丝毫害怕,紫烟伺候赵怡多年,性子也和赵怡相类,战争是能让她激动不已的东西呢,即便是宫中□□谋反的战役,亦同。 赵怡目光一转,却看到床头挂着的宝剑上垂着的剑穗,心中一颤,渐渐冷静下来。那剑穗是楚窈亲手做的。 赵怡伸手把剑穗握在手里,“再等等,再等等,如今万事俱备,只欠韩氏这股东风了。” 楚窈此时将将入梦,却被很快惊醒,因为在梦里,她听见赵怡跟自己说话,赵怡说,“窈儿,再等等我,便是为了你,我也会好好计划,咱们定能一块好好活下去。” 花影听见响动进来时候,便看见楚窈捂着胸口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喘着气,额上还有些细密的汗珠,脸色还好,却是若有所思的神色,忙拉了楚窈的手,开口道,“娘娘,可是梦见什么了?”花影一边说话,一边悄悄在楚窈手心画了个符号。 楚窈听见花影说话,又有花影动作,这才渐渐回过神来,她的神色有些意味不明,口中却道,“只是突然梦到了小时候,同妈妈和姐妹们一块儿生活的模样。我还道已经都忘了,想不到,竟还记得这样清楚。” “您是想楚夫人了吧,”花影顿了顿,又故意说道,“难道您就想楚夫人,却不想老爷吗?” “怎么会,”楚窈嗔怪的看了花影一眼,“只是父亲是要帮着圣人做大事的人,我却不能置喙什么的,记得才回大夏的日子,我也时常想念父亲,担忧他身体可好,又担心黎国皇室为难于他,但想到父亲同圣人常有联系,若有什么事情,圣人必定不会瞒我,便没那么担心了,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不是?等到圣人大计得成,父亲来了大夏,我也能时时见到,时时关心了。” “若叫老爷知道您这样关心他,定会极欢喜的,”花影故意看了看窗外道,“时辰也不早了,您明日一早还要往太后娘娘处尽孝,不如早些歇息了吧。” “也好,”楚窈点了点头,又对花影道,“明日千万莫忘了叫我。” 这几句之后,楚窈便真的睡了过去,直到次日早晨,楚窈见底下人呈了鲜艳颜色的衣裳,道,“今日仍要往太后娘娘处去,怎么呈了这样的衣裳上来。” 花影闻言故作惊讶道,“啊呀,却是奴婢的疏忽了。” 红珠见状忙道,“奴婢这就领了她们再去取过,娘娘您先和花影说说话。” 楚窈点了点头,示意她们出去了,等到梳洗完毕,红珠等人还没回来,楚窈便把屋子里的宫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了花影一个,说要和花影说说话。 花影见宫人们都出去了,才悄悄对楚窈道,“娘娘,昨晚上是圣人在外头呢。” 楚窈听了这话,也有些诧异,“可能确定?” 花影点了点头,“原先我还倒是哪家的钉子,但一想,这样大胆的,也只有圣人和将军家的了,只是将军叫人来送信也断不会如此,故而才猜想是圣人属下,哪知道今早红珠姐姐便悄悄同我说是圣人亲临。” “倒是难得,”楚窈心里微微发沉,“日后你与红珠做事得更谨慎些了,但同宫外楚家的联系却不需要特别避讳,半遮半掩的,才不会叫人怀疑。” “是,”花影答应一声,“娘娘以为,圣人这可是又有什么幺蛾子要出了?” 幺蛾子?楚窈抿嘴一笑,食指点了点花影额头,“偏你这张嘴敢说,”又道,“却也正是在点子上呢,他若没什么别的想头,断然不会大晚上的过来的。只若说他是全然计划好了的,我却不信。” “这话又从何说起?”花影有些奇怪,却又转瞬悟了,“是了是了,他设计您和将军,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愧疚的,便来看看您,但又想着掩饰过去,便要在您和将军身上找些不如意的地方出来,故而不是如往时那般爽快,倒是深夜里头悄悄地过来,不叫别人似的……怎么看,都和贼人没什么两样了。” “下回你若见了,尽管大声喊了,抓‘贼人’去,”楚窈半是打趣半是认真道。 花影听罢一笑,“正是呢,该喊人来的。” 两人相视一笑,紧接着便听见红珠声音响起,“娘娘,这回换的衣裳,必定能叫您满意的。” 花影连忙起身,同红珠一道伺候着楚窈穿上一条靛蓝色的长裙,裙摆绣着两只西境的珍兽孔雀,又在上头罩了件水蓝色的薄纱上衣,腰间束着宝蓝色的流苏系带,上头还缀着水滴样的蓝宝石。因着这衣裳,红珠便为楚窈挑了孔雀衔珠为主纹的华胜,又用捻金雪柳在一旁装点,额上点着时下流行的翠钿,再佐以孔雀石耳坠,更叫人不敢直视。 “娘娘您越发美了,”花影不禁赞道。 “正是呢,”红珠眼中惊叹,“您往日里不大打扮,只那通身的气质,已然是宫中第一的美人,如今一打扮起来,却是明艳不可方物,正与往时不一呢。” 楚窈听着两人夸赞,却也没多大不好意思,这样的话,原先听了二十多年,早已经习惯了。故而不好意思是没有的,欢喜却也谈不上什么。反是外头进来个宫人提醒道,该往太后处去了。 “淑妃娘娘今日穿了那套孔雀纹的衣裳,配着大气华丽的首饰,再有那高贵的气势……奴婢远远见了一眼,竟不敢认了。” 赵怡闭着眼静静听罢,便道,“嗯,做得好,你自下去领赏吧。” 紫烟在一旁立着,等到那宫人欢喜的出去了,才对赵怡道,“还是将军您心好,那宫人不过说了一二,也不曾细叙,您便赏了她这样的好处。” “不必细说,我也能知道了,”赵怡这才睁了眼,却原来她正坐在一张桌案前,桌上摆着白纸和各色胭脂、矿粉。赵怡也没叫紫烟帮忙,而是亲手拿了笔,又取了空碟子来,匀湿了胭脂,作起画来。不多时候,便成了,若叫方才那宫人得见了,必会吃惊,她方才不过寥寥数语,甚至也没多提,赵怡却把楚窈今日装扮画得分毫不差。 “收拾了吧,”赵怡叹了一声,“且先晾干了存好,等过些时日,就能光明正大的装裱起来了。” 往日里,青衣常爱替楚窈收拾些华丽冷艳的装扮出来,正合了楚窈气质,也叫楚窈这后宫第一美人的称号坐得更实了些。其实楚窈也是更喜好这样大气些的装扮的,可惜……后来韩氏进宫,又有夏云景的谋算,生生将楚窈的明媚一点点消磨殆尽。 如今,却是不会叫他再有这个机会了呢。楚窈睁开眼睛,红珠、花影两个都来搀她下步撵,万姑姑在门前候着,太后居处,已然是到了。 楚窈勾起一抹甜美的笑意,生生把浑身的冷艳气质压下三分,化作天真,楚窈在万姑姑点头后,便如往时一般,往太后寝殿走去,人还不曾到了,便先开口道,“娘娘,窈儿来看您了,您昨个儿不是嫌弃窈儿衣裳寡淡吗,窈儿今日就特地配了一身衣裳,您看看可合适?” 楚窈说话的时间把握的将将好,话音才落,正好转进内室,瞧见薄氏一身良人品级的宫装,正在服侍太后用药,便过去行礼道,“娘娘长乐安康。” 如今薄氏已经做了良人,太后自觉对后宫的掌控能力也不算是太差,又有楚窈摆在面儿上的家世几乎可与赵怡平分秋色,故而对楚窈反比原先故意气赵怡时更加亲近起来,便是一手推上去的薄氏,也要靠后了。此时见了楚窈过来,太后忙笑开了,招了楚窈过去,又拉了楚窈的手,仔细打量了好一阵,才满意的点点头,“你这样花朵儿一般的年纪,正是该这样打扮的时候,这样很好。” 薄氏见了楚窈进来,便知趣的避开了楚窈行礼,趁着时间,将药碗交到了一边侍立的宫人手上,见太后说完了话,掐着时机对楚窈道,“淑妃娘娘长乐。” 楚窈原是要回太后的话,此时也得先免了薄氏的礼,但楚窈却不想这样麻烦,而是借着太后方才的话茬道,“娘娘快别打趣窈儿了,薄良人才是正当花朵儿一般的年纪呢,”语罢,才又对薄氏道,“每回我来,你都要这样多礼,好在娘娘虽爱重你,却也知道我的难处,不然,只怕日日见了这样情景,要说我欺负你的。” “奴婢位卑,淑妃娘娘您为尊,自当要行礼问安的,”薄氏故意嘴笨一番,好叫太后出来说话。 “她是个懂规矩的,偏你爱闹她,”太后果然出来说和,却也是带了些偏袒的意味的,“这后宫之中,位卑者自当向尊者见礼的。” 太后语罢,又把这话题抛开了去,对薄氏道,“窈儿是花儿一般的年纪,你却也差不离的,今日窈儿改了装扮,明日你也换一身再过来,省得日日伺候我这老婆子,把性子也拘束了去,倒不好了。” 楚窈闻言,灵机一动,“薄良人这是孝心呢,娘娘您可不能说她,该赏才是,”语罢又道,“过几日有黎国使者前来,想必是要开宴的,娘娘不如叫良人也去见见世面?” “奴婢不行的,”薄氏忙摆了摆手,“更何况,奴婢若去了,不就只太后娘娘一个人在了,还是不去的好。” “哪里就缺你一个了,”楚窈道,“正好那几日是我身子不爽利的时候,我是告了假,过来同娘娘说说话,多了你,我还不乐意呢。” 太后闻言立时便定下了,“淑妃都这样说了,你自去便是。” 薄氏面上这才显现出些许欢喜的神色,应道,“奴婢知道了。” 第七十三章 五尾凤钗 原先还以为黎国卿珏公主等人至少要中秋之后才能来,谁知道竟在中秋前半个月就到了,如此便得重新准备起来,好在赵怡是个喜欢未雨绸缪的,早早的安排好了,才不至于显得忙乱。 楚窈是早说好了不会过去的,故而前头忙得晕头转向,她却只派了红珠过去帮忙,自己带着花影在太后处帮着薄良人打点衣裳。 不过才巳初,薄良人便已经在太后的指示下换了五六套衣裳了,楚窈看得久了也有些乏,又见太后兴致勃勃的模样,倒觉得有些扫兴。 若说太后是真想为薄良人挑衣裳,倒不尽然,大抵也是把薄良人当个大娃娃装扮,不然什么妃色的外裳、鹅黄色的罩裙、牡丹纹的披帛也就不会出现了,只是太后兴致高昂,薄氏也极欢喜的模样,楚窈也说话,只当做个陪客,免得扰了别人的兴致,倒不好了。 楚窈有些口渴,便想吃些茶,谁知道刚碰上桌上茶盏,就发现杯中茶已经凉了,便没再动,好在一边伺候的宫人尽心,悄悄地退了出去,传了新的茶点进来,楚窈不禁笑道,“果然是娘娘身边伺候的人,只这眼力见儿都比旁人高上几分。” 太后听见楚窈夸奖身边人,自是带了几分满意出来,又仔细瞧了瞧那宫人才道,“她是万氏的内侄女,是个懂事的,也不负万氏的教导。” 能在太后口中当得一句万氏的,也就只有那万姑姑了。 此话一出,楚窈心里头就明白,这宫人,是夏云景那边的钉子了。故而面上笑意更深了几分,对太后恭维道,“原来是万姑姑的内侄女,我还说是谁能教导出这样优秀的女孩子呢,”楚窈又道,“往日里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娘娘都亲口说了,自然要赏的,花影。” 花影闻言,便立时从楚窈身后上前几步,从笼着的袖子里取了一个绣着竹节的青色荷包出来,当做赏赐给了那宫人,而后又继续退回楚窈身后去了。 “偏你要兴这些,”太后见了心中十分欢喜,面上却偏偏要做出是你自己要给她看赏的姿态来,接着太后又对那宫人道,“淑妃赏你的,你就接着便是,日后淑妃来了,你也帮她多说两句好话,免得哪日她惹了我,被我恼了,也没个人帮衬。” 太后这话一出,便不是那宫人该回的话了,楚窈知道这小万宫人是夏云景的人,自然不会叫她为难,也不会叫太后尴尬,“娘娘这是怜惜窈儿呢,只是窈儿这样乖巧听话,哪里会叫娘娘您恼成这样呢。” 太后听了楚窈的话,脸色却也没多大好转,只是笑容有些发苦,“可不是有那么个人,也曾是极乖巧懂事的,哪知道后来竟成了这般模样,我却恨不得和他老死不相往来的。” 楚窈一听,就知道这大概是在说夏云景了,脸色也顿时僵硬起来,强笑道,“看娘娘说的,哪里有这么严重了,”恰好薄良人从外头进来,楚窈眼前一亮,“旧有纤腰约素,体态轻盈,飘飘之欲仙,古人诚不欺我,薄良人这套衣裳是极合适的。” 楚窈这样下力气夸奖,总算是将太后的注意力吸引了几分过来,但见了走进来的薄氏,那剩下的几分,自然也就跟着过来了。楚窈余光瞥见那小万宫人悄悄起身,仍侍立在一旁,不由心中满意。且不论她是谁的人,单凭这看得清自己位置这一条,她便是极合格的大夏宫人了,可惜,不能为己所用。 薄氏这回穿的衣裳是以月白色为主的,底下裙面绣着幽竹,伴了几簇金菊,上头衣裳却不是平常制式的宫装,倒有几分西凉流行的韵味,抹胸因与裙面相照应,也是用了幽竹金菊两样,在云纹蜀锦上绣得的,一双赤膊上笼着西凉上进的月白色轻纱,因恐叫人觉得不够庄重,还在外头配了宝蓝色的挽纱,只是这挽纱的材质比平日里用的要厚上几分,如今这挽纱也是披在肩上的,便不显得这衣裳轻薄,不够庄重了。 薄氏的头发也小心的拢在脑后,仔细的盘了起来,并不似往常宫宴常见的惊鹄髻,上头也多用着玉钗,难得的贵重,便是那墨菊花冠了,通体如墨,正是连太后这里也难得的宝贝,可见太后此次是下了血本要把薄氏捧出来了。 “不错,”太后总算是点了头,也叫稍微有些紧张的薄氏松了一口气。 “都是太后娘娘、淑妃娘娘的功劳,才叫奴婢今日又这样的机会,穿着这般锦衣华服。”薄氏小心谨慎的说道。 “薄良人太过谦了,这一件衣裳穿在不同的人身上,便有不同的气质,也是薄良人你气质优雅,方才有如此效果呢,”楚窈想了想,又对她道,“倒还有一点,薄良人你日后断不能自称奴婢的。” “正是了,”太后也正色起来,“你如今已经是皇帝亲封的良人,并不是当初的宫人,不能再以奴婢自称了,便见了高位妃子,也该自称妾,”又言,“也该吩咐下去,把称呼立起来,不能叫人看轻了你去才是。” “奴婢……妾省得的,谢太后娘娘、淑妃娘娘教导,”薄氏面上做出十分感激的模样。 太后却突然道,“今日皇帝见了你,想必过两日也是要为你晋封的,你的封号也该早早想起来了,若有喜欢的,便早些上表同皇帝说了,也免得日后得了个不喜欢的封号,徒惹得心中不快。” “这……还是由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做主的好,且并不敢……” “不如娘娘您就替薄良人想一个好了,窈儿看薄良人面皮也是极薄的,娘娘您叫她自己告诉圣人,只怕也只会落得圣人在底下人拟上来的封号里头随意挑选一个的地步了,”楚窈极真诚的劝道,“如此倒不如娘娘您先替薄良人想了一个备用,若到时候遇见薄良人不喜欢的了,正好可以解了‘燃眉之急’呢。” “胡闹,”太后眼含笑意看了楚窈一眼,“‘燃眉之急’也是能这样用的?往日里见你说话也不曾如此,现今却是越发颠三倒四的了,连典故也乱用起来。” 楚窈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便看向薄氏,“良人以为如何?” 薄氏心中虽有所好,却也正巴不得叫太后给自己想一个出来,便是拿出去说一说,也更比自己求得的更显得难得,自然只答,“善。” 太后把薄氏仔细看了看,却又见一旁楚窈瞪大了眼睛,略有些放空的模样,不由有些好笑,“可用的封号千千万,要选一个同你贴切的却是有些难办,窈儿,我看你也想了这许多时候,不如说一个出来,也叫我好参详参详。” 太后难得的趣味,倒叫楚窈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这封号一事,却着实难不住楚窈,这“筠”之一字,可不就是现成的答案吗,何况这字当年还是薄氏得宠时亲自向夏云景求来的,由此可证,薄氏对此字喜爱非同寻常,此时卖薄氏一个好,也只当是“心有灵犀”好了。 “就‘筠’字如何,”楚窈很快答道,“说来也是薄良人这身气质,像极了山间翠竹,窈儿以为,‘筠’之一字,再合适不过了。” “可,”太后见薄良人有些愣怔,又显得意味不明的神色,便道,“薄氏你可是不喜欢这字?却也无妨,换一个也就是了。” 薄良人听见太后如此说,忙急切的打断道,“妾喜欢,”语罢又觉得有些失仪,忙解释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妾自幼便极喜欢‘筠’这一字,旧年还曾想过求了母亲取小字时,便定要用上这字呢,如今淑妃娘娘恰说起,妾便……” 楚窈见薄氏眼底深处真闪了继续泪花出来,有些惊讶,目光也不由有些闪烁,忙道,“却是我误打误撞了,薄良人喜欢就好,”又对太后巧笑道,“如今我帮了娘娘和薄良人这样大一个忙,娘娘可要赏我。” “你呀,”太后失笑的摇了摇头,点了点楚窈的额头,还是说了一句,“去吧本宫那支五尾八宝鎏金步摇取来,”语罢,又覆上楚窈的手,叹了口气,“若没有此次黎国公主前来,本宫必然是要保你做贵妃的,只是如今,皇后尚在,作为副后的皇贵妃自然是要空着的,你如今受了委屈,本宫只望你多宽心些,这五尾凤钗是本宫最爱的,如今给了你,便是想叫你知道,便没有贵妃封号,除了你,也没有旁人能担得起这只钗了。” “娘娘怜惜,本不该辞,只是这五尾凤钗是贵妃之尊,娘娘还是暂且收着,等到贵妃娘娘进宫了,再……”楚窈说话时,倒是有些心寒的,若太后真是喜欢自己,想要为自己撑场面也就罢了,如今赐下这钗,可不正是把自己当靶子,竖了起来,以后不论是谁做了贵妃,必然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如此,薄氏便是晋封再过,太后回护再多,分到的注意力也是很有限的了,果然是好算计,一招捧杀,却叫人拒绝不得,如今接了,只怕贵妃朝见之日,就得被迫当众戴出来打贵妃的脸了。 辞一辞二,辞不过再三,这钗到底还是到了楚窈手上,就像个烫手的山芋,接了来烫手,却不能转送出去,叫人坐也不是,立也不是,果然是太后之尊。 第七十四章 瞠目结舌 “这便是大夏皇宫了?看起来倒也不过如此嘛。”这声音并不如何纤细婉转,却是女声里头难得的沙哑低沉,因着最后一个尾音拉得极长,竟带出了几分媚意来,若是楚窈在此,只这一句,必能道出声音主人的身份来,正是卿珏公主韩玉。 夏云景赵怡正端坐于殿内,等着她进来,谁料这人还不曾进来,就听见了这样一句话,殿内伺候的宫人都把头垂得更低了些,恨不能叫上头的两位大主子不要注意到自己才好。 夏云景近几个月常在教授文渊帝王心术,自己倒是越发难辨喜怒了,如今听见韩玉这话,也没恼,只是用极平淡的语气说了一句,“这卿珏公主倒是难得的直爽性子。” 赵怡闻言,却只想到,若是楚窈听见了,必然会腹诽,只一句话,哪里有什么直爽不直爽一说,也不知道夏云景又想到什么地方去了。只是这声音着实勾人,说不得夏云景就因此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思呢…… 因韩玉已经进来了,故而赵怡并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听见了夏云景方才说的话了,其余的心神则是全然放到了韩玉身上。 “黎国卿珏公主韩玉,祝愿大夏皇帝皇后长乐,”韩玉才进来,便用大夏的方式对夏云景和赵怡行了礼。韩玉身量比楚窈高些,与赵怡仿佛,又有身材袅娜,配上黎国比大夏略开放些的衣饰,举止之间贵气与媚意交杂,但又多了一分不慎熟练的僵硬,这一番姿态,却又和方才那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一句话,显示出了两个印象来。 若说方才那话是贬低大夏,让女人觉得不舒服,男人心中不悦,却又心神微动,那这回执大夏之礼,就叫人心中十分舒坦了,女子看到了大夏国礼尊严,男子觉得自尊心得到了满足,且韩玉是如此美人正是夏云景后宫中没有的类型,又因为方才故意造就的波折,故而夏云景对韩玉的在意更大几分。 赵怡原先只听过楚窈评价韩玉,便是见,也只是侧面相处,如今头一回正面相接,便知道,这果然不是一个简单人物。 赵怡见夏云景眸色幽深,没得想要说话的意思,心中不知为何,竟有些好笑的意思,故先开口道,“公主不必多礼,来人,赐坐。” 赵怡话音刚落,便有一人上前引了韩玉到夏云景下首坐下。 赵怡见状,神色稍暗,却又很快敞亮起来,今日这小聚的座次,是由夏云景安排的,坐在谁的下首,则代表了夏云景最后是决定要给韩玉安排什么分位,如今韩玉在夏云景下首就坐,只怕这个贵妃,楚窈是当不成了。但就韩玉这个出场,就注定了很多东西,楚窈本可以赢的,但是赵怡却不想让楚窈赢,略吃些亏,有时候也是个好事。 “公主一路远道而来,着实辛苦,过会儿的宫宴,就当做是替公主接风洗尘了,”赵怡面上微笑,却半点儿不思虑的说着些场面话。 花花轿子人抬人,韩玉身为公主,自然不会不懂里面的门道,更何况是面对如今身为大夏皇后的赵怡。只可惜,赵怡虽是个美人,却不是顶顶美的,当年见了那一个,便再也看不进其他的庸脂俗粉了。 “劳皇后娘娘费心了,”韩玉打量完赵怡,又来看夏云景。若只从容貌上来说,夏云景也算是皇帝里头顶好的了。但韩玉也只是多看了两眼便罢了。 赵怡注意到,当韩玉的目光从夏云景脸上移到桌案上的茶盏上时,夏云景给人的感觉稍稍冷淡了些,只是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赵怡又看了看正在饮茶的韩玉,思绪有些发散开来,莫非真如先前玩笑时所猜想的,夏云景确是真爱韩玉,之所以对筠妃这样好,也是故意引导人们以为韩玉是为筠妃竖起来的靶子,转而去对付筠妃?先前千算万算,倒忘记算一算夏云景会不会对韩玉一见钟情。 “公主头回来大夏,可有什么觉得不习惯的?”夏云景总算是出口了,却一改近来的冷淡,变回了当年那个卫王。 “圣人既然这样说了,我倒真有一桩事情想请圣人帮忙,”韩玉爽朗一笑,全然把夏云景的特别抛开,明明是在同夏云景说话,目光却大都落在赵怡身上。 “哦,”夏云景皱了皱眉头,眸子里透出些冷厉,道,“可是底下人伺候的不好?” “这倒不是,他们伺候的很好了,倒是我自己的私事,”韩玉有些不好意思的把玩着手上杯盏,恰好错过夏云景缓和的脸色,“先前在黎国时,我有个要好的姐妹,是冯相的独女,听说她嫁到大夏来了,故而想求圣人帮我找找,她嫁到了哪家。” “看来公主与这位冯小姐确实是十分要好的姐妹了,”赵怡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起来,韩玉这一说,她便知道是谁了。 冯相的独女,还能有谁呢?自然只有楚窈了。 “只是咱们大夏妇人并不似黎国,可常常呼朋引伴的出门,或骑马射箭,或野游交际,公主若真同这位冯小姐要好,也是难得请她出来的,”赵怡故意误导韩玉道。 夏云景听了赵怡说话,偏头看了看她,却并没说话揭穿她,反倒是好整以暇的看着韩玉。 “竟然有这样大的规矩,”韩玉瞪大了眼睛,“那敢问皇后娘娘,大夏当如何和离?” 韩玉说完,不等赵怡说话,就自顾道,“我原先来大夏就是为了同她一道的,想不到在大夏竟不如黎国时候自在,我还是早些见了她,便劝她同那夫君和离了,离开那规矩比天大的地方,一同回了黎国去,便她想要上数十个比她现在夫君更好的,也给她寻来,比如今自由才是真呢。” 韩玉这话,实在是与当下世情不符,却意外对了赵怡的胃口,若非韩玉想带走的人事楚窈,说不得赵怡还会帮上一帮。 “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公主这样决定,可想过你那朋友可愿意?”夏云景总算开了口,但听着,却有一股子毛头小子的酸味在。 “又有何妨,”韩玉极骄傲自得,“便如方才所说,招一个极优秀的风流男子做她的夫君,再挑选十来个面首鞍前马后的伺候她,这才是世间极乐。” “偏偏她总爱拒绝我,”韩玉说着又有些懊恼,“再有冯相阻拦,她竟不同我一道出去参加宴会,不然尝过了世间最大的盛事,她哪里还会回这拘束的大夏来。都说冯相疼她,我看这分明是厌恶她极了,不然又怎么会这样对自己的宝贝女儿呢。” 赵怡听了这话,却也觉得十分荒唐,但又觉得韩玉有些故意夸大其词了,或许她想叫楚窈出去游玩是真,想给楚窈重新选个夫君是真,但那面首之流,大抵是没那么严重的。 “你……这……公主你真乃世间第一奇女子也。”夏云景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这话竟是从韩玉口中说出来的,又或者,这话已然是颠覆了他的所有认知。男女阴阳,却在韩玉这里完全颠倒了。 “圣人过奖,韩玉却还当不起的。” 赵怡想着,又看了看夏云景,若旧时夏云景是真心把韩玉当□□人,那凭着韩玉这样的个性,也不知道私底下在夏云景不知道的地方养了多少人,又或者是夏云景魅力无穷,真把韩玉给收服了的。如今看来,却是困难极了的。一时又想到,楚窈不能在现场亲眼见了这样一桩闹剧,也是十分可惜的。 大殿里静悄悄的,竟没有一个人再开口,倒是过了一会儿,夏云景回过神来,对垂着脑袋的韩玉道,“此次公主来我大夏,除了代表黎国皇帝送来恭贺国书之外,可还有旁的事情?” “自然是来寻冯潇……小姐,”韩玉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一双大眼睛盛满真诚,却叫夏云景放在桌案底下的手都因过了力气而指节发白。 赵怡听了这话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在这时候有宫人前来回禀,说是时辰到了,该去前头赴宴了,才算是解了几人的尴尬境地。趁着起身的时候,赵怡便对紫烟小声吩咐了,叫她过会儿好生同红珠学学舌,又特别嘱咐了,只要这卿珏公主韩玉在宫中一天,楚窈便最好不要出宫门一步,又或者是常呆在太后的玉泉宫中也是好的。 这所有吩咐,除了前头一句,旁的都在夏云景的眼皮子底下进行,但这时候,夏云景已经完全忘了自己特地要隔开赵怡和楚窈的意思,反而示意身边伺候的宫人,为紫烟、红珠两个后面的事情大开方便之门。 大抵是被韩玉的大胆给吓怕了,这会儿夏云景对赵怡倒是难得有了当年在卫王府时的柔情,一路上对赵怡多有问候照拂,甚至还对着紫烟嘱咐了几句,又说了些要好好照顾赵怡之类的话。 只是赵怡却没空照顾夏云景的心情,也没时间来迎合夏云景的言语动作,她只担心她的楚窈还来不及呢,哪里还有时间理会夏云景,倒是枉费了夏云景这一时的力气了。 第七十五章 冯氏淑妃 按理说,招待黎国使臣应当选用国宴的方式,但黎国方面有些联姻的意思,夏云景更将黎国视作囊中之物,自然不大愿意如此高规格的招待黎国,兼之中秋将近,故而便将这宴席与中秋之宴一并办了。韩玉倒是觉得有些不对,无奈黎国近年来对大夏的态度很有几分微妙,便是有什么意见,也是不被采纳的;且她自己也有几分小算盘,故而便不开这个口了。 楚窈早打定主意不去,也不曾妆扮,只穿了一身寻常的鹅黄色宫装,头上簪一朵娇艳的金菊,算是应景。那太后所赠的凤钗,自然不曾戴起来,只是红珠心细,为防万一前头有人来送赏赐,便放在了小匣子里,仍是贴身带着,一有需要,便能立时寻摸出来,给楚窈簪上。楚窈一面笑她多心,一面又觉得她心思细腻,便多赏了她一对翡翠坠子,权当嘉奖了,谁叫楚窈她进来越发懒了,就连首饰也不乐意戴的多了,更何况是那背后“别有心机”的呢。 楚窈不去赴宴,便也早早吩咐底下伺候的一干人等,叫来仪宫便早早关了宫门,宫婢皆聚在一处,权当“团圆”。 “今个儿团圆节,娘娘不如也来同婢子们一道乐乐?”宫人们你推我、我推你,最后仍是点了花影出来邀请楚窈一道赏花赏月。 楚窈饮尽杯中菊花酒,借着几分微醺,指着花影笑道,“可见是个不诚心的,我若去了,你们还指不定在心里头巴望着我早些走呢。也就一杯茶的事儿,没得这样麻烦。” 又见花影再要说话,楚窈打断道,“你这张巧嘴,也算是得了你红珠姐姐几分真传,快别再说了,”又说,“虽碍着宫规,你等不能饮酒作乐,便以茶代酒,也别有一般雅趣,圣人赐下的普洱正合今日之节,我却不爱的,你便都寻出来分了吧。” “往常宫里过节,没得哪个宫里安稳的,偏如今遇上娘娘您体恤咱们,又是补贴银子整治了一大桌子席面,又是赐下了上用的普洱,倒叫咱们这一宫的奴婢能好生过上一回团圆节了,有别宫奴婢得了信儿,还不知道要多羡慕呢,”花影闻言,忙恭维着,又道,“娘娘您不爱普洱,奴婢却觉得这味道不错,奴婢这就回去寻了,叫茶水房的掌事姑姑也给咱们露上一手。” 花影这话有些俏皮,却也有些逾越身份了,楚窈却喜欢她这样,这会儿又没有外人,也不怕什么的。因而见了她这样作态,便只故作嫌弃的挥了挥手,“且去且去,没得在这里打扰我赏月的心情。” “行,”花影答应了一声,又看了看一边伺候的红珠,挤了挤眼睛,“红珠姐姐我先去了,等会儿再过来换你。” “去吧去吧,没得在这儿磨人,”红珠故意赶她,又道,“方才我已经用了些了,已然差不多了,今晚上就放你的假,且好生玩儿上一晚吧,只别耽搁了明日的事情就好。” “又不饮酒,能耽搁什么,”花影毫不在意的摆摆手,又毫不客气的应承下红珠的好意,向楚窈两人告了别,果然自去玩笑了。 等得花影走了,楚窈才笑着对红珠道,“都说你眼里,我看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平日里总说她的不是,最疼她的却也是你了。” 红珠眼见楚窈杯中已空,忙过来斟满,一面巧笑道,“娘娘您可别说,我这可不是跟您学的吗,咱们这满宫里头,谁不知道咱们淑妃娘娘最是体恤奴婢。” “你也拿这些话来哄我开心,也不怕叫人家听了,说咱们来仪宫中轻狂。”楚窈口中虽有嗔怪之意,却是实打实的玩笑话。以她现在的地位,这样的话早已成了锦上添花的,断然不会叫夏云景生出别的意思来,反倒是更加放心她的柔和、宽容。这后宫里的妃子,天真可爱,又善良温柔,注定不能做什么大事,才最叫人放心了。先帝的后宫,可就是这样的人死得太早太多,才乱成那般模样的。 楚窈一杯酒下肚,眸子里氤氲出朦胧的醉意,晶亮晶亮的,虽无面飞霞,却也别有一般姿态。 红珠见了,一面斟满了酒,一面夹了点心放到楚窈碟子里,“娘娘您别只顾着贪杯,便没什么酒气,那也是不能多喝的,快尝尝这蟹黄包,特地叫膳房往小了做的,恰能一口一个,最合您的口味不过了。” “不妨事的,”楚窈嘴上这样说着,却也依言吃了点心。这边气氛正是融洽,那边花影却急匆匆的回来了。 楚窈主仆二人都有些疑惑,红珠更是道,“小丫头不去玩,该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楚窈眉头紧了紧,“红珠,扶我回去沐浴更衣,叫底下送碗解酒汤上来,速度快些,只怕前头有传唤了。” 红珠闻言一怔,还没说话,就听见花影惊讶道,“娘娘果然神机妙算,我这还没出口呢,您便已经猜出来了。” 花影顿了顿,三言两语解释道,“卿珏公主列席,妙语如珠,哄得太后娘娘十分喜欢,但太后有心抬举薄氏,又有卿珏公主献策,说是索性如今宫中排的上名号的妃嫔不多,也只两人耳,不如再设两席。太后动了心思,自然没人能拦。” 楚窈点了点头,领着二人往回走,“可说了前头报信的宫人何时过来?” “咱们的消息递来时,圣人与赵娘娘还在小心周旋,但娘娘您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正是了,”楚窈道,“你且遣人到前头等着,必要打听清楚了,可还有旁的什么没有,”楚窈想了想,“若他记得住,你可叫他给你复述一二,我这心里头总有些不大安稳,只怕太后身上要出什么岔子。” 花影依言去了,不多时候便回来,神色严肃,“听那人说,圣人皇后百般不肯,太后恼了,只道‘薄氏卑贱,也就罢了,淑妃却也是黎国贵女出身,没得故国来了君上,还有避而不见之礼,’卿珏公主果然问了太后内里,太后直言您乃黎国冯氏女。” 楚窈心头一颤,暗道一声果然,虽闭了眼任由红珠替自己打点梳发,却也半刻不停的思考,该如何是好,说来也不过小半盏茶的功夫,楚窈便下了决定,“花影我知道你有法子联系你姐姐,速替我传信给爹爹,叫他早做准备,若不能提前把握时机,只怕今日夜宴之后,便是冯氏一族便是灭族之忧。” 花影闻言大吃一惊,却也明白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的道理,更何况,空穴来风,没有空穴如何来风,楚窈之虑并非无理。这等关系冯氏存亡和楚窈自身的大事,自然要更多思多虑才是。当下也不敢耽搁,忙出去传信了。 花影才出去不久,前头便来了正式的使者,请楚窈赴宴。而这使者正是紫烟。 紫烟进门,见楚窈已有了章程,丝毫不见忙乱姿态,虽有些吃惊,却更满意,“娘娘原先还担心您没能提前知道消息,措手不及,如今看来,却是她多虑了。”楚窈所展现出来的,仍是那温温柔柔的模样,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大抵也就如此了,不得不说,这其实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难得你亲自过来,”楚窈温和道,“可是有什么嘱托?” “娘娘聪慧,远非奴婢能及也,”紫烟看了看才进来的花影,眼波流转间,却道,“原是有嘱托的,只如今看来,只怕娘娘也已将这嘱托之事俱已完成,今也不必再说了。” 话虽如此,紫烟还是把赵怡的话一五一十的传给了楚窈,两相对比,果然和楚窈布置相差不远,只赵怡另说了叫楚窈不必装点得过于华丽,尤其是那招人的五尾凤钗更是不必戴了,便是太后有心为难楚窈,只怕也没得那个力气了,毕竟夏云景是皇帝,太后为了小小私心,坏了夏云景的布置,只怕离病殁也不远了。 楚窈闻言点了点头,也不消吩咐,红珠两个自然收拾妥帖。故而最后,楚窈换了一身海棠纹的月华裙,罩纱上也用银丝夹着绣了海棠花瓣,月色映衬之下,行动间如月色流动,若神仙妃子入凡,静止时却又颜色沉静,不能瞧出端倪,可谓是极低调的奢华富贵了,也正与后宫第一宠妃之名相合,因怕叫这衣裳失色,故楚窈只用了看上去极剔透轻薄的水晶、琉璃等做成的饰物,更衬得楚窈仙姿袅娜,美非凡人了。 楚窈又在水银镜前审视一番,仔细思索,才定下了妆容。旁的不消细说,只那唇上胭脂,色泽红艳欲滴,叫人望之可“亲”。 紫烟见了楚窈这一身打扮,不由促狭道,“娘娘您这一身打扮,不知道要叫多少人魂牵梦萦呢。” “只叫那一个魂牵梦萦也就是了,”楚窈听了紫烟这‘别有用心’说赵怡等会对自己这身打扮念念不忘的话,便也‘意有所指’的回了只叫赵怡惦念的话来,又对红珠两个道,“你们过会儿都替我瞧紧了在场之人,回来与我好生说道说道,”这话出来,倒是玩笑意味居多了。 偏这两个也是胆大的,对视一眼,也尊了令,又有花影也促狭的对着紫烟做了个鬼脸倒叫人忍俊不禁。 饮宴之所,卿珏公主韩玉正等得有些心焦,抬头又见夏云景并赵怡一番先前百般阻挠之态,十分镇定,反倒是太后有些心不在焉,颇为奇怪,不免心中暗自计较。眼珠一转,便道,“方才说过淑妃娘娘要来,太后娘娘便有些心不在焉了,可见是极欢喜淑妃娘娘的,如今也过了这许多时候,不如叫个人再去请上一请,好歹叫太后娘娘没那么心焦。” 恰是此时,便有人通禀道,“冯淑妃到!” 第七十六章 楚窈领着花影,正要从假山后头绕过去,却不防一抬眸间,从假山错落之中见到了那灯火通明处,端坐着的韩玉,楚窈一时不由得住了脚步。 此处虽不是碧池,却叫楚窈又想起了许久之前在碧池所见。彼时楚窈因与筠妃有两分交情,关注点便大都在筠妃身上,但却并不意味着楚窈没注意到韩玉,昔年那个酷爱华美衣饰,高傲得自负到极点又深藏着自卑的女子。如今的韩玉与她相比,才是真正尊贵的卿珏公主,她看着夏云景的眼眸里,没有旧年那痴狂一般的爱意。 楚窈停了片刻,便要继续前行,熟料假山前头一宫妃模样的女子捏着团扇与旁边交好的妃子咬耳朵,“我只道咱们那时已是一场大戏,想不到这新帝后宫如此简单,却也不比咱们当年逊色多少。” 楚窈闻言恍然,这约莫是先帝的妃子了,今日宫宴,新帝妃子不多,凑不满,便把老太妃们请出来同乐了,只是这情形,总觉得有些眼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见过。 那妃子闻言,便借了饮酒的空档,用袖子遮掩着,叹道,“可不是吗,淑妃那样受宠,我原以为贵妃之位这便定下了,如今看来,倒是未必。不过这一局,只要淑妃不自乱阵脚,总能得了好处的。” “帝王的愧疚与贵妃之位,大小不论,总比没有的好,”那执团扇的老宫妃悄声道。 楚窈不由挑了挑眉,止住了想要上前去的红珠,从另一小径走了。 “娘娘……”花影有些欲言又止,想了想,却又改了口,只道,“娘娘方才从那处走也无妨,如今已然到了门口,却又要倒回去绕远路,好在咱们在宫门外就打发了其他宫人……” “谁说我要倒回去绕远路了?”楚窈睨了花影一眼,又看了看已然想通什么的红珠道,“不过临时想起该折上一枝桂花,恰方才见了枝好的,便多留了一阵又有何不可?” 花影还没搭话,红珠便笑言道,“还是娘娘想得周全,奴婢等是万万比不得您的。”花影听罢,也忙来附和,三人一时依言往回走了几步,挑了一枝桂花折下,正赶上前头派了人过来催,红珠便打发了那人先回去报信,自己与花影侍奉着楚窈在后头慢慢过去。恰至月门外,便听得里头报,“冯淑妃到!” 听得这通禀之声,不论诸人先前有多少心思,便都在此刻一一停了,更有那韩氏,一时屏住呼吸,面上神色也不复先时活泼,反越发沉静起来,倒显示出了十分的天家威仪、公主风范,只那藏在桌下的手指紧攥着袖角,也只有那紧紧抿起的嘴唇,展现出她此刻不平静的心境。一时四下里俱是静悄悄的,就连那歌舞也被有眼色的内侍叫到了一旁候着,谁都知道这会儿的主角是淑妃娘娘,想出风头也要等上一等。 一国宠妃当是何等模样?古时杨妃雍容华贵,又有赵妃媚态天成,而楚窈摒弃了常年子啊夏云景面前的娇憨天真,手中执桂,行动间又有月华交映,便好似那月中仙子,清丽绝俗,不似凡人,偏又在见了夏云景之后面色回暖,叫那仙人也坠入了凡尘,染了俗世尘寰。 “妾见过圣人、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楚窈领着二婢盈盈拜下,还未礼成,夏云景便已遣了在赵怡身边伺候的紫烟去扶了楚窈起来,又因左右各坐了太后与赵怡,且太后身侧又坐了韩玉,故虽以左为贵,却也以客为尊,便在赵怡身侧另设一席,恰在韩玉对面。 “淑妃身子不爽利,便不要饮酒了,恰底下进上了桂花茶,你便尝尝吧,”赵怡见楚窈坐下,便忙不迭开口,又叫底下人送上一早备下的桂花茶来。 楚窈笑着谢了,浅抿了一口,便称赞道,“哪个心思这样精巧,也难为她能想到这样的法子制茶,”又对赵怡道,“今日若不是姐姐关心,只怕我还不知道宫里有这等好茶,只是如今叫我知道了,姐姐可不能就只叫我尝上这一星半点的,平白心里惦记得很。” “只你好这些,旁人哪里喜欢这许多的花茶,既已叫你知道了,自然少不得你的,”赵怡神色里颇有几分无奈。 夏云景见状不免一笑,“皇后说得是,这样的口味,也只淑妃欢喜了。” 太后见夏云景三人相处融洽,眉头不由拧了几分,只意味不明道,“我却不知淑妃还有这等嗜好。” 楚窈一听太后这话,便不由心里一个激灵,来了。 “淑妃是黎国冯氏女,恰今日家宴同请了卿珏公主,”太后面上摆出几分矫揉的慈爱来,“淑妃离家多年,想必也十分想念故土,卿珏公主初来我大夏,想来你们必能十分投缘。” 楚窈在太后说话时,便看向了韩玉。若说此生楚窈重来,即将圆满,那她对不起的人,除了夏云景,也就只有韩玉了。不过人本来就是自私的,在韩玉和赵怡之间,楚窈自然是要选择赵怡的,原是想着此生不见,如今没得办法,却也已经见了,楚窈自然不再逃避,一双眼眸好似盈盈秋水,含笑看向韩玉,却被韩玉混合了了然、悲伤和爱意的目光看得心中一刺,却仍半点不避,到底,虚伪还溶于楚窈的本能之中,自私还是楚窈的人性弱点。 “公主,许久不见,近来可还安好?”楚窈挂起一抹浅笑,似以往在冯府中等着韩玉从宫中来寻她品茗玩乐一般问道。 韩玉闻言,面上神色一恍,却又以一种既怀念,又含着冷意的语气道,“我自安好,原先还惦记着你是否长乐,如今看来,却也不必了。” “自然是不必了的,”楚窈端坐不动,好似全然没听出韩玉话中深意,只感叹道,“旧年在黎国府中,这时天气已然渐凉,便有桂香缭绕,却也有满地金叶,也不知如今可还是旧年模样。” “淑妃若是思念故园,大可向陛下请旨,回黎国探亲,”韩玉亦是不动声色看了看夏云景,笑道,“看我,怎么忘了,你已然是大夏的淑妃,自古便没有宫妃回家省亲的先例,便是宫妃出宫,也不过巡幸、游猎和……废位落发罢了。” 最后废位落发几字,韩玉竟没出声,若不是楚窈坐在她对面,旧年又常和她玩些唇语,只怕也看不明白。楚窈见韩玉如此表现,心中却慢慢放松下来,韩玉最后几字不曾出声,虽不乏人得见,但也没哪个人傻得当场说出来。 楚窈自然乐得装作没看见,只道,“公主说得是,不过冯潇无功无德,是断没脸面开这先例的,”俄而又道,“若是公主,想必便是远嫁,也能回宫省亲的。” “你所愿?”韩玉突然正色问道。 楚窈一怔,不由看了看上首三人,太后神色莫名,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倒是夏云景看楚窈看向自己,便打断道,“却原来淑妃与卿珏公主还是旧识。” “可不只是旧识呢,”韩玉轻轻动了动嘴唇,到底没再出声,若非楚窈习惯看她唇语,大抵也以为韩玉只是想说什么,却又临时咽回了肚子里吧。 不过韩玉没说出声,便显得夏云景颇有几分尴尬意味了,好在赵怡接口道,“既然是旧友重逢,不如淑妃就以茶代酒,敬一敬卿珏公主吧。” “以茶代酒?也好,”楚窈还没应下,韩玉便已利落的饮了一杯,又给自己满上,动作利落干脆,颇有几分决然之意,“敬昔年天真年少。” 楚窈唇边不由显出一抹苦笑,却又很快恢复,以茶盏邀敬,“愿公主长乐未央,”楚窈以衣袖遮掩饮茶之时,趁着衣袖遮了坐上三人,对着韩玉飞快的以口语道,只愿你我各自安好。 楚窈不去想韩玉是否懂了,因为她知道,韩玉定然是懂了的,只因这之后的韩玉不再咄咄逼人,而是恢复了以往的娇俏高傲,把太后逗得十分欢喜,只差没当场发下懿旨,聘她为新帝贵妃了。 如今离那日,已过去了半月,楚窈与韩玉再没见过,曾听过一句分离之语: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若真能如此,也是一件幸事,只可惜,半个月能发生许多事情,比如黎国使团被秘密扣押在大夏,不得离开。 “娘娘,卿珏公主递了牌子,想求见您。”花影趁着楚窈心情好,小声禀报。 楚窈原在打谱,闻言却是再也没了心思,不免搁置了,只叹道,“偏我对不起她,只我若助了她,又要对不起圣人,也罢,债多不愁,能解了她的也好,至于圣人……这辈子是还不清了。” 良久,楚窈又道,“我这一路,万事有将军在前头,如今要自己顶上了,却偏生心软起来。” “娘娘您素来便是个好心肠,哪里岂止如今心软,”花影又道,“只是娘娘您可不能乱了分寸,一步错步步错,咱们如今,一个不小心,便是粉身碎骨的时候了。” “可不是吗,”楚窈看了看花影,“瞧我,整天闲了不动脑子,却还没得你看得清楚,前儿圣人新赏的琉璃,你且去挑挑,可有喜欢的。” “那奴婢就谢娘娘赏了,”花影也不推辞,直接应了下来。 “你帮我回了公主,就说明日我请她赏桂,”楚窈见花影应了出去,不免有些心烦,却又突然自顾笑了,“明知道回去必是死局,偏你不愿赖活着,果然是恼了我,果然是该恼我的,也罢,走了也好。” 第七十七章 “可打听清楚了?那黎国公主到底给淑妃娘娘传了什么消息?” 紫烟站在一四面透风的水阁里头打点,一名粉衣宫人就站在她近旁,远远看着,两人面上都带着笑意,低声私语,更添了几分景致。 那宫人闻言,也悄悄回道,“那黎国公主看形势不对,且咱们又把她扣着,不能离开,便求到了淑妃娘娘头上,想叫淑妃娘娘帮她。淑妃娘娘心善,便应了黎国公主明日过来拜见,娘娘还吩咐明日要设宴款待黎国公主,约莫有几分践行酒的意思。” “便是想要回去,也不看看有没有那个命,”紫烟的声音里透出几分狠厉。 而那宫人竟像丝毫不察,全然无任何疑问,反拉了紫烟的手,温言笑道,“她倒是找对了人,只是若她走了,只怕淑妃娘娘很要吃些挂落。” “那可未必,”紫烟摇了摇头,“岂不闻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她打从利用了淑妃娘娘的愧疚之心,便注定必死无疑,不说圣人如何,将军便头一个容不下她,便是真离了宫又如何?保她一进黎国国境,便能没得悄无声息。” 紫烟一时又笑道,“我的好妹妹,多亏你机警,不然她这打算若是成了……淑妃娘娘可是咱们将军的心尖子。你这回违规同我联络,只怕免不了要暴露了,若淑妃娘娘问起来,你便直说是将军担心宫中有小人作祟,惹了淑妃娘娘不快,特地遣你过来伺候的,必不会有事。” “我也正预备实话实说呢,”那宫人笑道,“只是我与姐姐所想不同,我这先斩后奏的,既然斩了,便也该去奏一奏,我等奴婢,怎么能等主子问起来,才想到要去回话呢。” “怪道淑妃娘娘赐你玲珑之名,你这心眼儿可不是珠子一般剔透吗,”紫烟也不恼,只挥手叫她自去,免得耽搁了。 玲珑答应一声,便自回去了,再没关注紫烟如何。 等到玲珑回了楚窈处,只和花影打了个照面,便被花影叫住了,“这会儿红珠姐姐不在,琉璃你随我去伺候娘娘吧。” 玲珑答应一声,过来捧了花影准备好的茶盏,两人一前一后,往楚窈的小书房去了。 楚窈看见玲珑回来,问道,“都说了?” “都是按娘娘您的吩咐说的,”玲珑点点头,又学了一番与紫烟的对话,恭维道,“紫烟姑姑所言所行,竟与娘娘所说分毫不差。往常姐妹们都赞玲珑,如今娘娘一出手,就要叫玲珑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你这心巧,嘴也这样巧,难怪奉承得你花影姐姐什么都依了你,”楚窈听了玲珑奉承,也没说什么,只打趣了玲珑和花影一回。 却原来这玲珑的确是赵怡那边安排过来的,过了紫烟的手,紫烟自然知道,不过赵怡一开始就把楚窈宫中自己安插的人手过了明路,又再三敲打,叫这些人只认楚窈这一个主子,故而玲珑这回传话,其实是楚窈的手笔,而非玲珑自作主张了,又有玲珑心思巧,得了花影的眼缘,便被花影挑了出来,一面跟着花影学习,一面伺候楚窈,已然是定好了的下一任女官人选了。 楚窈这头收了话,紫烟得了消息,眼见玲珑不见了身影,便也不敢耽搁,忙回去寻赵怡去了,待到紫烟一五一十说完,赵怡面上却带出些恼意。 “好个卿珏公主,黎国美玉,却不闻玉虽质美,却更易碎,她既来了大夏,哪里还有好生回去的道理?更何况她知道了窈儿的身份,更是留她不得。” “那卿珏公主确实可恶,这成功了,她能安稳回黎国,把我大夏一干密事带回去,咱们多年准备功亏一篑也就罢了,只怕冯相也是难逃干系。若是不成,她也不慌,留得命在,她还能做个贵妃,若没命在,她更能安稳得了淑妃娘娘的愧疚,叫淑妃娘娘记住她一辈子,果然是黎国皇室第一人,可惜了是个女子。” 赵怡闻言,脸上神色却松了松,“你道真是那玲珑私下找你回话?必然是得了窈儿指使。我原想着若窈儿果真对她心软,便是饶她一命也无妨,现在看来,在窈儿心里头,终究是黎国冯相更重要些。” 紫烟闻言略吃了一惊,又很快想了个明白,“原来将军您早在娘娘面前把那一干人等过了明路,难为我还担心一场,”又道,“自然是冯相更重要些,莫说那卿珏公主虽在黎国略有维护娘娘,如今又打着恋慕娘娘的姿态来寻娘娘,可这里头有几分真心,几分算计,几分是冯相的缘故,只怕也没人知道。娘娘在黎国那几年,与冯相相处融洽,父慈女孝,便是太子殿下归来,不也常常念着冯外祖吗。都说小孩子心思纯净,可见娘娘与冯相父女感情是真好了。” “冯相是个明白人,窈儿的身世如何是他自己查出来的,自然更信上几分,何况他与黎国已然一触即发,除了归顺大夏,哪里还有活路,不如各自看开,倒是真心更多些,倒是那韩玉,”赵怡眸色越发深远起来,“若非是窈儿提醒,我倒还不知道,她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都说她与窈儿感情如何要好,不过是她借着窈儿拉拢冯相权势,想要做女主罢了。” “果真?”紫烟是头回听闻,又把往日韩玉行止一番对照,却半点不曾发现。 “她有这个心思,手里却还没这么多权势,她此番亲来大夏,确实是为了寻窈儿,”赵怡的手指在小几上敲了敲,“窈儿聪敏,可做军师,且身后站着整个冯氏。她便是贵为公主,终归要嫁人,若她做出痴恋窈儿姿态,求了她皇父,叫她以女子之身娶了窈儿,一得黎国文人赞一句风流,平添几分好感,二得窈儿谋略,三得冯氏权势,她未必不能如愿。” 赵怡见紫烟仍有些不信,便解释道,“韩玉初来大夏,莫非真不知道窈儿便是淑妃么?这可是发了明旨,入了玉蝶的,且是圣人亲遣了仪仗把窈儿和文渊从卫地接回来的,便是一时不知,但真有心找寻,私底下疏通了关节,至少玉蝶上头的名讳是做不得假的,哪里会如这卿珏公主半点不知呢。” 赵怡顿了顿,又道,“卿珏公主初来,便扮做娇憨模样,可你看她后来举止,哪一样不是十分聪明得体?不过是在尴尬时候扮一扮罢了,只是人都有第一印象,往往以为,这第一眼见了的便是真的了,哪知道这第一眼见的,才最可能作假。” “将军不说,我竟也被她骗过去了,”紫烟有些后怕,“如今想想,她至多不过在您、圣人并太后面前扮一扮,到了旁人,尤其是伺候的宫人面前,从来是十分高傲的。” “这便是了,”赵怡点了点头,“即便她有千般心思,毕竟是千娇万宠的公主,生来便是万万人之上,决计不会时时目下的。” 赵怡说着又道,“那日宴饮看来,她约莫是对窈儿有几分情谊的,但这情谊多少,大抵还比不上咱们圣人对窈儿的心思多,更多的不过是她彻底断了念想,不能得了冯氏一门助力罢了。” “这……紫烟有些不明白,大夏有权贵无数,黎国自然也有,韩玉身为公主,天然可以嫁入王侯之家,何必精心谋算淑妃娘娘,毕竟在大多数人看来,女子嫁娶仍非正统……如何单只一个冯氏。” “便是单只一个冯氏了,”赵怡道,“你道冯相权倾朝野只是说来玩笑的吗,在圣人面前,冯相不过是被黎国君主猜忌,想要灭了满门的可怜能臣,事实上,黎国朝堂之上,泰半是冯相门徒,黎国高位,又多少,是冯氏姻亲。流水的国家,铁打的氏族,你道冯家只是自封的土皇帝吗?” 紫烟闻言不禁咂舌,“竟是如此……难怪淑妃娘娘毫不犹豫选了冯相了,如今看来不止是与冯相父女情深,还有冯相背后的势力。” 赵怡叹了口气,“你以为,若冯相倒了,黎国如何?” 赵怡言罢,不待紫烟说话,便自己答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只怕整个黎国朝堂都要被鲜血染尽,窈儿她不过是,选了对大家都最有利的一条罢了。” 赵怡想着久远的前世,没有楚窈从中周旋,消息从太后处泄露,被传回黎国,黎国君主暴怒,几乎杀绝黎国臣子、家眷甚至于黎国冯城普通百姓,黎国法场冤魂不散,黎国百姓几乎是打开城门跪迎大夏军队进城,只是那又如何呢,黎国皇室仍活得好好的,不过是被荣养起来罢了,黎国公主成了元华贵妃,深受宠爱,黎国臣子……大夏官场之中,黎国原有官品者,均自请辞官,黎国冯氏一案,不入史书,不许谈论,不得祭奠。这样大的事情,楚窈自然是记得的,既然做了冯氏的女儿,楚窈自然不会叫这样的事情真发生在自己家族之中了。 赵怡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紫烟,不由有些好笑,“难为你一贯有内相美名,如今却只在我面前装傻充愣,起因虽是怕我想不透彻,和窈儿起了嫌隙,但若总如此这般,也该小心我哪一日果真信了你愚笨一说,遣你回家养老去了。” 紫烟闻言,整个人立时便变了仪态,这才与往日皇后身边总揽大权的紫烟姑姑成了一个人,“若真有那一日,不等将军嫌弃,紫烟自己便要求了将军恩典家去的。” 紫烟也不怕赵怡,只道,“将军既然明白娘娘的想法,那便该及早示下,明日卿珏公主便要进宫,这最好的下手时机,也就是明日了。”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做事情哪里要等到明日呢,”赵怡放在小几上的手指微动,“你悄悄去联系万姑姑,就说她家里的大仇,是时候开始报了,明儿卿珏公主进宫,万不能叫她好生回去了。” 第七十八章 紫烟心下了然,“太后娘娘从先帝传位于圣人之时便有心要闹,留了她这样久,也是时候了。” 赵怡赞许的点点头,“着人悄悄透给夏云景知道卿珏公主的事儿,待得明日太后身体欠安,圣人知道如何选择的。” “这……”紫烟有些迟疑,“若真如此,未免也太凑巧了些。” “若这吩咐皆出于圣人之口,再巧,也不过是他局中落子恰当罢了,”赵怡摆了摆手,叫紫烟下去安排了。 果然不出赵怡所料,夏云景听闻此事之后,便着人传信给万姑姑,叫她今日加大太后药物的用量,明日在韩玉进宫之后等消息,若夏云景处叫借了太后名义传召了韩玉到太后宫中,万姑姑便立时将相克之物给太后灌下,另又准备了人手,必要叫韩玉没有翻身的余地。 万姑姑先得了赵怡口信,又得了夏云景命令,安心服侍了太后一下午,方才借口熬药的空档回了自己房中。才回了房,万姑姑便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宫中最忌讳泪水,万姑姑也早已经不会哭了,她静悄悄的靠着门坐了一阵子,才踉跄着站起来,打开了一口衣裳箱子,从箱子底取了一个要用三把钥匙才能开的钗环匣子出来,依次用钥匙开了,打开匣子,便见里头一片珠光宝气,一整套红宝石的头面,点翠的凤簪,暖玉做的环佩,福禄寿喜俱全的雕件儿,没得哪一件不是精品中的精品。 万姑姑却在里头挑拣着,取了一支镶了绿松石的梅花簪子出来,抽了花芯出来,却不想里头竟带出一卷如蝉翼的薄纱,便是如今卷做一团,也不过才指甲盖大小,若不小心谨慎着,只怕立时便能不见了。万姑姑弃了簪子和其他宝饰,单把那点子薄纱捂在心口。眼中虽没有泪水流下,心里头的悲伤,却已经满溢了出来,带得这一室空气都悲伤起来,万姑姑也不过呆滞了片刻,便把薄纱摊开,上头那一团团的,远看只以为是小黑点罢了,其实却是将丝线掰做一丝而后绣的字。 万姑姑年纪大了,已经看不清上头的字迹,但那些字迹皆是她昔年年少时亲手所绣,一针一线,一字一句,分外谨慎,那不是别的,正是万姑姑家冤死在黎国的亲人姓名。原来万姑姑幼时也是黎国官家千金,严父慈母,上有长兄疼宠,下有幼妹乖巧听话,虽不是王侯之家,却比一般官家,更添几分亲情滋味。 若说万姑姑的父亲,其实也是个好官,只是挡了当初皇次子,也就是韩玉父皇的路——万大人是太子的人,韩玉父皇想上位,自然要扳倒原先的太子,这突破口,就是万姑姑一家了。不说过程如何,只这结果,便是万家上下,如今也独万姑姑一个人活着罢了。如今多年企盼即将成真,便是要万姑姑拿自己的性命去换,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万姑姑抚摸着摊开的薄纱,面上显现出一种别样的柔和神色,眼睛里尽是希望,又很快,万姑姑把薄纱重新卷了起来,没再放回簪子里,而是塞进了自己嘴里,生生把它咽了下去,万姑姑面上逐渐现出一股疯狂的神色来,但她很好的克制了自己,随着她将簪子和首饰匣子慢慢收拾了放回去,她又成了往日那个柔和的、不掐尖要强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万姑姑。 万姑姑归置好了东西出去寻在小厨房熬药的宫人,那宫人也是夏云景安排的人,粗略知道些医理,性子却是个锯嘴葫芦,在太后身边伺候颇久,很做了几件叫太后满意的事情,故而熬药这事儿太后不放心别人,专叫她经手, “这会儿熬着药,屋里味儿重,姑姑在外面歇歇吧。”那宫人见是万姑姑,便主动开了口,可见是感情不错的。 万姑姑摆摆手,挨着那宫人在火炉边上坐了,“李妹妹你也和我客气,可是嫌弃老姐姐了不成?” 李宫人忙改口道,“看姐姐说的,论理是该这么称呼的,姐姐虽照顾我,我却也不能给姐姐寻了麻烦来不是。” 万姑姑从拢着的袖子里拿了一串钥匙出来,递给李宫人,“按理你早该出去享福了,但打从我把你拉进那漩涡里,你便也脱不得身了,如今你还不怨我,也是我的福气了,你我姐妹一场,我没什么别的了,只一点子头面还算不错,且给你了。” “姐姐,”李宫人闻言,白了脸色,一把拉了万姑姑的手,眼神却不自主的看向太后寝宫的方向,“可是?” “莫怕,”万姑姑把李宫人的手拉了下来,将钥匙放在她手心,“我知道你侄儿是个有本事的,又自小没了爹娘,一应物什教养多亏你补贴,他早有心接你出去奉养,原先我还担心,你知道这么多事情,只怕那位容不得你。好在前些年你侄儿娶的媳妇青衣是个好的,和淑妃娘娘身边的花影是嫡亲的姐妹,有淑妃娘娘这层关系在,那位也不会叫你们家出什么大事的,你苦了一辈子,切回去安心当个老封君吧。” 万姑姑见李宫人还要说话,眼疾手快的掩了她的嘴,“有些话不该说的,也不必我再教你,你自然是明白的,以后还是做个锯嘴葫芦享清福的好。今晚上你便家去,熬药的事儿我叫了旁的人过来,东西自然有人给你送去,你只记得,出了宫门,这宫里的人和事儿,都得给我忘干净了。” 李宫人闭了眼,流下两行清泪,她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把万姑姑的手拉下来,整个人靠在了万姑姑身上,就好像当年初进宫时睡不着的那个小姑娘,赖着总管她们的大宫人,只她仗着那大宫人疼她而已。 气氛一时静了下来,只听见炉子里头柴火噼里啪啦的声响,过了一阵,万姑姑道,“药熬好了,你便最后帮我倒一回,也算是帮着我服侍了一场。” 李宫人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只如往常一般,把药倒进了太后惯常用的小碗里头,又配了精致的小勺子在一旁,然后眼看着万姑姑往里头撒了什么粉末,即便那比平日更多,李宫人也只做看不见。万姑姑如往常一般端了药出去,自此却再不能相见了。 “今个儿怎么迟了?”太后见万姑姑端了药过来,一口饮尽了,问道,“往常那自鸣钟到一刻你便进来,今个儿却慢了三分,可是路上耽搁了?” 万姑姑把太后手里的碗接过来,仍收在食盒里,又奉上蜜饯,才道,“娘娘您前些日子不是许了李宫人家去吗,今个儿是最后一日,过了这个时辰,李宫人便该出宫了,今个儿恰遇见她亲自守着给娘娘您熬药,奴婢觉得她尽心,便特寻了些东西给她带出去,也是叫她侄儿好好孝顺她。哪知道这一来一回的,便比平日多废了三分功夫。” “原来是她啊,”太后点了点头,“不过三分,也不差什么的,倒是她命好,虽没得亲生的儿女,却有孝顺的侄儿愿意接了她去享清福。她从来是个忠心不多话的,你便从我库房里再寻些没有宫中印记的东西给她吧,出宫的时辰耽搁不得,你快些寻了来给她也就是了,叫她不必过来谢恩了。” “奴婢代李宫人谢过娘娘,”万宫人脸上显出些许柔和的喜色,又见太后有些倦了,便道,“娘娘不如歇一歇,过会子圣人还要过来看望娘娘呢。” “谁稀罕他看望,”太后说起夏云景,便怒从心中起,“那孽种如此胆大妄为,早知道一出生本宫就该掐死他,还想叫本宫看他的脸色行事,哼,本宫累了,万姑姑你待会儿把他打发了去吧。” “娘娘,”万姑姑张了张嘴,见太后如此,便没再劝,只好生服侍了太后睡下,才出去了。万姑姑果然又寻摸了一通好东西给李宫人送去,又亲自送了李宫人到宫门口才罢了,回来果真遇见夏云景过来做样子,夏云景不过略问了几句计划如何,万姑姑一五一十答了,又主动提了李宫人的事情,算是备了案,夏云景点了点头,表示不放在心上,不会追究,万姑姑这才松了口气。 除了夏云景处,赵怡还特地叫了人过来给楚窈打了声招呼,叫楚窈知道知道,平日里也略微照顾一下,这李宫人的事情才算是了了,她倒是这宫中难得有福气的了。 这一晚不论是宫内还是宫外,统共也没几个人好眠的,是生是死,可不是极难得的吗,唯一好眠的,大抵也就是被蒙在鼓里的太后了,无知,也是一种福气。 次日早晨,李宫人一早便收拾好了起床,赶在侄儿侄媳过来问安之前,到了昨晚上紧赶慢赶方归置出来的佛龛之前,捻了一炷上好的金线香,“若神佛果真有灵,信女李氏,愿主子今日行事顺利,万姐姐能得偿所愿。” 李宫人言罢,将香插在了香炉里,转瞬又低语道,“满天若是有神佛,早该来救了,何必等到今日,可见我是个临时抱佛脚,从来心不诚的。” 那金线香的烟雾丝丝缕缕,缠绕升腾而起,倒是并不熏人眼睛,果然是难得的上用的好东西,却不知这金线香,果真能沟通天灵神佛,降下福运? 次日 第七十九章 宫外金线香雾缭绕升腾,没入云中,来仪宫内也是一片繁忙景象,楚窈昨日便已言明要请卿珏公主赏桂,故而一大清早来仪宫中便热闹起来,除了来仪宫中原有的桂树、菊花、玉簪等花木。在帝后的默许下,宫中专司花草的宫人又挑了上好的桂花、菊花送了过来。一时间四下香气弥漫,分外醉人,倒是叫人有些不自觉熏熏然起来。 楚窈早晨起来,听见外头喧闹,便也没叫人进来服侍,只披了一件衣裳,推开了一扇窗,坐在床下小几边儿上,看着窗外宫人忙碌。 目光转到昨晚上就挑好了的衣裳首饰上头,不由叹了口气,心中暗想道,昔年感情要好时,你曾以冯氏与自身相比,我笑而不言,你也并未非要求得一个答案,只是到底我还是更在意冯氏的。毕竟除了冯相对我好,冯氏对夫人也是有大用的,你与夫人之间,不必再选,我也知道我的答案是夫人。 若说你和夫人比,并不缺那比天高的志向。你与夫人俱是女子中顶尖的人物,只是夫人吃过许多苦,见过许多人事。岁月的打磨让夫人成熟起来,才有了能够一战的底气。而你……楚窈拢了拢衣裳,贵为公主,心高气傲,这世间人物并非只有官吏贵妇,更多的是平民、奴婢。 你总以为自己一贯让着我护着我,便是喜欢了,可那眸子里的感情有几分真假,你自己也是分不清的吧。你那被我故意纵出来的,放大了缺点的个性,本来就不适合走那样一条难走的道路,今日我再劝你三劝,若你执意要回黎国去,那我也只好……为你践行了。 心里想着,楚窈却无端显出些许煞气出来,恰此时外头红珠的声音响起,楚窈便顺手关了窗,道,“进来吧。” 红珠甫一进来,就看见楚窈坐在花窗下,不由道,“娘娘既起了,便该叫奴婢等进来服侍,怎么自己做到这里了。都说有秋老虎不假,但如今中秋已过,天气渐渐也凉了,您……” “快瞧你们红珠姑姑,”楚窈在花影红珠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走到床边,任由两人服侍自己更衣,后见红珠不自觉说得多了,不由挑眉,指着红珠对一同进来伺候的小宫人笑道,“一进门就这么噼里啪啦的一通,若不是知道这是在关心本宫,只怕还以为你们红珠姑姑是逾矩在数落本宫呢。” 红珠原还要继续说,却被楚窈打断,她本没觉着自己有错,不过是关心主子罢了,但听了楚窈之言,不由得浑身冒冷汗,忙神色一凛,对楚窈欠身一礼,“娘娘恕罪,是奴婢托大了。”此言一出,底下小宫人立刻噤了声,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楚窈摆了摆手道,“不过这么假设一句,偏你听得认真。”又看了看一边的小宫人,“你看看,都把她们给吓着了。” “奴婢这么个性子,可得好好改改才是,在自个儿宫里大家知道始末还好,若是出去还如此这般,岂不是要给娘娘惹祸了,娘娘您不怪奴婢,奴婢自己也是过意不去的,”红珠表完了忠心才放松了神色,恢复了一贯得楚窈喜欢的爽利模样,拿美目扫了一干人等一眼,“一个个的,胆子这样小,娘娘一贯慈和,不过几句玩笑话,就像是要把你们吃了似的,既然听进心里了,那便也同我一道好好记着做奴婢的本分。” “红珠姐姐快别吓她们了,”花影笑道,“你说得这样严肃,可不是叫她们连喘气都不敢了吗,这回是叫她们越发不敢在娘娘面前说笑了,娘娘是个最喜欢底下伺候的宫人不失本心的,若违了娘娘好意,只怕娘娘是真要罚红珠姐姐你了。至于这罪名嘛……便是管束太过,该罚红珠姐姐你同我们玩闹一日才是。” 楚窈闻言,心中越发满意花影,倒是红珠这两日不知怎么的,总要出些小错。不是对底下伺候的宫人管束太严厉,就是忘了自己的本分,次数多了,底下人也有了不少怨言。正赶上今日这事儿,略敲打敲打,也叫她稍稍警醒些,毕竟是得用的人,楚窈可不想出了什么事故,失了臂膀。 “你们两个自去说话,我也不叫你们伺候了,”楚窈扫了扫后头跟着的小宫人,“玲珑、翡翠过来,也叫我知道知道你们姑姑教人的手艺如何。” 玲珑便是昨日为楚窈做事的由花影带着的宫人,一贯是个玲珑心思,能在楚窈面前说话讨巧,间或也陪着花影一道说些趣闻来哄楚窈开心。翡翠则是红珠挑出来带的人了,原是冯家通过关系偷偷送进宫来的,虽不大爱在楚窈面前凑趣,但也还是能在楚窈面前说得上几句话的,更兼为人细心谨慎,在一干小宫人里头很有几分管理才能。两个继承人伺候的好,和底下宫人关系也还不错,自己能力也出挑,楚窈自然乐得给她们脸面。 花影见状,也不恼,只拉了恢复了正常的红珠在一旁,两人一道指点起玲珑翡翠两个起来。她们两个既打定了要做姑姑,大宫人还是要加紧培养起来了,来仪宫中不少内务,跟着主子外出见客,不少时候都要拿得出手的大宫人出面的。 收拾停当,用了早饭,歇得一个时辰,就听到底下有人来报,说是卿珏公主求见。 楚窈也很有些意外,韩玉这样早就到了,想来是极迫切想回黎国的,“请进来吧。”楚窈道。 原先还想着多劝上几回,只怕她是半点都听不进去了,楚窈这样想着,便不由叹了口气,恰被才进门的韩玉听在耳中。 “这好端端的,娘娘怎么叹起气来了,”韩玉扫了一旁伺候的花影一眼,也没向楚窈行礼,她原就是这样的性子,楚窈也没在意,有些人能不能成事,从细枝末节便能看出来了,不然韩玉的心思在冯相面前表现得如此明白,当年楚窈在冯府时,韩玉又多番纠缠,冯相又怎么会故作不知,不过是黎国皇室尽是些心比天高,手段却不齐的皇子皇孙,冯相看不上罢了。 同绝顶的聪明人打交道,冯相不怕,因为他有所畏惧,看得通透;同最笨的人打交道,冯相也不怕,因为他好拿捏;唯有一种人,便是有些聪明,却又自视甚高,以为天下独我一人聪明的人,冯相最是不敢打交道,因为这样的人,往往天真无畏,不计后果。韩玉,就在这几年里,慢慢被楚窈用尽手段,引导养成了这第三种人。 “所以说,我终究还是自私虚伪的,容不得夫人的目的有半点异数。” 楚窈心中这样想着,脸上却带出了浅淡柔和的笑意,合着院中的桂香,叫人不由迷离起来,“许久不见公主,如今不过才第二回见,你便要家去了,可惜我不能和你同去,也不知道府中当年你我手植的桂树,可也如这院中之树一般,芬芳满枝了。” “娘娘自可向大夏圣人请旨归家探亲,不也能回去看看吗?”韩玉也没等楚窈说话,自顾走到了楚窈身边,同楚窈隔了一张小几坐下。 楚窈含笑摇了摇头,对韩玉道,“既已嫁入天家,哪里还有回家省亲的道理,何况……”何况是两个国家呢,这话楚窈没有说出来,但如此浅显的话,大家自然都明白,“倒是公主,前些日子不是听说黎国与大夏有联姻之意吗,公主回去……” “不过是父皇一厢情愿,我那些兄弟从中作梗罢了,”韩玉恨恨道,“他们不叫我回去,我便不能回去了吗,没了我,他们以为自己就有那个本事君临天下了吗,”韩玉说着,便转向楚窈,拉了楚窈的手道,“我的志向你是知道的,你可一定要帮我。” 帮你?帮你离开大夏,还是帮你用冯家的势力扫平你登顶的障碍,然后眼睁睁看着你为冯家带来灭顶之灾?楚窈满满的把手从韩玉手中抽了回来,道,“若要我说,公主还是不回去的好,便在大夏宫中,你我也可同往时一般一同玩乐,又有何不可呢。” “不过是从一个宫中到了另一个宫中罢了,有什么意思,”韩玉懒懒倚在引枕上,“你又不是不知道本宫,最是个倔强性子。” “果真不愿意改了?” “自然是不改的,”韩玉道。 楚窈看了花影一眼,才道,“既公主不改了,那今日一聚,便当是我为你践行作别,今日之后,想来也是死生不复相见了。” 楚窈所言暗指生死,已然是第四次暗示韩玉了,然而韩玉并没明白,只以为楚窈是在说日后自己必能登顶,而她在大夏宫中,以后是没有相见时日了,故便道,“不能见面有什么干系,你我自可仍以书信往来。” 楚窈只是笑笑,反对着花影道,“你去看看她们准备的如何了,这时节,合该赏花饮酒品宴,干坐在这里说话,有什么乐趣。” “正是正是,”韩玉拍手笑着,看着楚窈的目光里又透出些许遗憾和可惜来,末了反问起楚窈,“你果真不和我走?” “自然,”楚窈闻言也认真道,“公主这样看重我,不过因为我是合公主眼缘的美人罢了,可这天下美人如此之多,公主便能保证,寻不到另一个更合心意的美人?” “若只论美色,大抵还是有的,”韩玉挑了挑眉,只论美色,不论权势地位。 楚窈自然明白其中含义,便也不再同韩玉细说理论,倒是花影得了命令出去,不多时便回来了,只说一应事物已然备齐,只等楚窈和韩玉过去了。这时候,一个内侍恰从来仪宫小门出来,往圣人所在去了。 “姑姑,姑姑,可找找您了,太后娘娘听说卿珏公主进宫了,却没过来拜见,正生气呢,您快过去瞧瞧吧,”那小宫人使了个眼色给万姑姑。 万姑姑会意,道,“即是如此,那可耽搁不得,只是我有个荷包落在这附近了,还不曾寻着,你且帮我找找,若找着了,便来给我,必少不得你的好处。” 那小宫人想了想,突然迟疑道,“姑姑说的可是青底缎,绣着菖蒲的吗?” “你知道在哪儿?”万姑姑脸上带出几分喜色。 “这可是缘分,合该今日我能得姑姑的赏,”那小宫人从拢着的袖子里头拿了一个荷包出来递给万姑姑,“姑姑请看,可是这个?” 万姑姑接了过来,仔细端详,笑着点了点头,收进了自己袖里,又从身上另摘了一个小荷包,里头装着一对儿东珠耳坠,其价千金,“今日可多亏了你,既然寻着了,我便先去伺候太后娘娘了,你若有事,便自去吧,莫耽搁了值守的时辰。” 那小宫人也不客气,接了万姑姑的东西,便堂堂正正的从大路走了,一转眼过了花丛,便不知道去了哪个宫里头。万姑姑只站在原地,看她没了身影,方才也快步走了。 万姑姑回到太后寝殿时,太后正在生气,才发落了一个宫人,看见万姑姑回来,也是不阴不阳的说道,“这一大清早的,是到哪里去了。” 万姑姑闻言,却也不着急,给一旁伺候的宫人做了手势,叫她们都下去了,这才慢慢走到太后身边,为太后按摩起来,“娘娘容禀,李宫人才走,新总揽的宫人虽是她一手教导出来的,奴婢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便去看了看,谁知道路上不小心丢了您以前赐给奴婢的一个荷包,因此很寻了些时候,这才回来迟了。” 太后闻言,这才缓和了神色,仔细闻了闻,方才道,“确实有些药味儿,难为你细心,这药最是马虎不得的,这宫里恨本宫的不知凡几,本宫明面儿上虽能弹压着,但也不得不防着那起子小人在背后下黑手。” “虽谨慎些没错,但娘娘毕竟已经是太后之尊,那里是那些旧人能比得了的,”万姑姑软语道。 “除了那些旧人,不是还有‘新人’吗,”太后闭了眼,心气慢慢平顺了,享受着万姑姑的按摩,“淑妃那丫头我是看明白了,太子虽不是她所出,但对她的依赖却不比皇后少,只可惜她是黎国的女子,便是身家极高,也比不得皇后这本国赵家之女,她自己也看得明白,故而往日本宫虽多有挑拨,她却也半点不为所动。顶多比皇后多奉承本宫几回罢了,到底是用不得的。” “淑妃娘娘还没长成呢,娘娘您这时候就厌烦了可怎么是好,”万姑姑慢慢劝解着,又道,“不过淑妃娘娘若果真没那个心思,也不难理解,倒是那位卿珏公主韩氏,不是带着联姻的意图来的吗,奴婢看着那公主也是个好拿捏的,娘娘往日里也极看重她的,不如……” “哼,”太后听了万姑姑的话不由冷哼一声,叫万姑姑剩下一半话也咽回了肚子里,好在万姑姑不是个掐尖的,又神志太后的脾性,并没有半点违逆太后的姿态。 “我原也以为她是个好的,身份比淑妃更高,性子又好拿捏,把她放到贵妃位上,叫她和皇后打擂台去,且她和淑妃又是打小的交情,难道不比皇后和淑妃这半路出家的好?故而本宫便对她多有抬举,谁知道方才底下有人来回,说她不愿意进我大夏后宫,这会儿正在淑妃处求淑妃帮她回黎国呢,你说说,这像什么话,本宫这太后之尊,难道不比淑妃更位高权重吗,倒叫她非要舍近求远了。” “娘娘息怒,”万姑姑道,“娘娘方才不是说了,卿珏公主和淑妃娘娘关系要好,想来公主也是看惯了后宫争斗的,这宫里哪有真正的姐妹,许是卿珏公主正是因为看透了这点,才同淑妃娘娘说她要回黎国的,大抵也是有着姐妹之情不变得意思。” “这也是,”太后同意了万姑姑的说法,但又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不过区区姐妹之情,又不是亲生的,哪里有这么多心思去维护,只要她做了贵妃,长久在宫里,还怕淑妃不对她尊敬,和她要好吗。” 万姑姑闻言,不由眉头一皱,口中却还是道,“卿珏公主年轻不懂事,且上头女性长辈,有几个敢同她说这个,不如娘娘多费些心思,同卿珏公主说明白了,想必卿珏公主必能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太后听罢,深以为然,忙点头道,“也好,你便亲自走一趟,传她过来,我亲自同她说。” 万姑姑应了,“这会儿该到用药的时候了,不如奴婢先服侍您用了药,再去传旨,娘娘自可稍歇一歇,卿珏公主和淑妃娘娘多相处一阵子,说不定也就舍不得再回黎国去了。” 太后可有可无的应了,万姑姑出去取药,叫了一干宫人进去伺候,如今小厨房熬药的虽不是李宫人,却也是夏云景特特安排好的,故而万姑姑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只从起初那小宫人递给自己的青底荷包中取了一丸子剔透晶莹的药来,若不仔细看了,还以为是一粒水晶珠呢。万姑姑将这粒如水晶珠子一般的药丸子放进了刚熬好的药里,那锅中的药略略颜色一浅,但很快又恢复了本色。 “姑姑慢走,”那宫人对万姑姑一礼,而后便也不再看万姑姑,反而径直把下剩的药渣子给处理了。 万姑姑才服侍了太后用药就离开了,至于万姑姑离开不久,太后就遣了人出去,自己在床上歇着,而后便不过悄悄睡了过去。 “大夏气候果然比黎国好得多,若是如今黎国,只怕已然是金叶铺地了,哪里还有大夏这般这么多的娇花呢,”韩玉说这话时,眼里有着不可忽视的野心,但她明白自己不是在黎国,故而还算有所收敛,只是故作掩饰的挑了一朵艳丽的金菊叫伺候的宫人捧了镜子过来,而后斜斜的插在了自己发鬓间,待左右端详满意了,才看着楚窈遗憾道,若非你从来不爱在发间用这些鲜花,咱们到可以戴花为乐的。” “便是不戴鲜花又有什么好遗憾的,”楚窈笑着指了指自己鬓角垂下的铃兰,“宫中匠人手巧,这宝石铃兰做的,比真花还好看些,又不用过一会儿就要换,你是知道的,我最不耐烦时时梳妆打扮,戴这样的花才更合我心意哩。” “也就是你喜欢,到底匠气太重,不如真花天然。” “我可不就是个俗人吗,”楚窈摆了摆手,看了看远处慢慢过来的万姑姑的身影,对着韩玉端起了酒杯,“你将远行,我也没什么可赠你的,不如以酒作别,愿你不悔今日此时吧。” 韩玉也举杯同楚窈对饮,“本宫从不知道后悔二字该如何去写。” “如此甚好,”楚窈话音才落,就看见红珠过来禀报,说是太后处的万姑姑过来传旨,太后请卿珏公主过去说话。韩玉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便自去了。 等到韩玉走了,楚窈看了看统共没动过几筷子的菜,和四周的花卉,方悟了口鼻道,“这菜你们尽管捡没用过的下去自己吃吧,倒是赶紧叫人把这些花儿收了才是正经的,一颗两颗是风雅,但是这么多,虽是圣人和夫人的宠爱,你们也不怕我闻着难受?” “既然听见了淑妃娘娘的话,还不快去办,”叫人惊讶的是,夏云景竟从假山后头转了出来,“日后办事时也多花些心思,莫以为多了便是好的,适可而止才是恰到好处呢。” 楚窈面对夏云景时,毫不掩饰面上的讶然神色,便是听了夏云景那似乎意有所指的话,她也全然不放在心上,对夏云景的有些话,听不懂,才是最好的处置方式呢。 楚窈又看了看红珠花影如常的神色,突然有些恼了,“原来圣人早过来了,偏偏只瞒着我一个,圣人可是怪罪窈儿不曾留下公主在宫里?那正好,公主才往太后娘娘处去呢,圣人若是有心,一道圣旨下去,也就是了。” 夏云景见楚窈恼了,脸上反而真心笑了起来,“这宫里有你这个小醋坛子,那劳什子卿珏公主,不要也罢。” “圣人惯会哄人开心,”楚窈撇了撇嘴,却没再说这个,只道,“那圣人咱们可说好了,卿珏公主,不进宫,等到过些日子选秀正式开始了,您想要什么样的,我就给您选什么样的,便是皇后娘娘不喜欢,我也能给您选了进来。” “你说这话也不怕皇后恼了你?”夏云景是拿楚窈没什么法子了,故而也只是笑,底下伺候的人见圣人开心,便也不说话打扰。 “皇后娘娘才不会呢,”楚窈嘟囔道,“不过我也是有私心的。” “哦,说来听听,”夏云景坐到了楚窈身边,就着楚窈放在一边的公筷用了一小块绿豆糕。 楚窈看在眼里,口中还半真半假的说道,“公主身份尊贵,但她一贯高傲,对窈儿虽也时常护着,却也不如圣人您和皇后娘娘,就这点子情分,窈儿还担心等公主入了宫做了贵妃之后就变了呢。倒是选秀选上来的新妃,身份再高也比不得皇后娘娘,窈儿虽然不才,但至少分位不比她们差,她们想要欺负窈儿,还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资格呢,所以窈儿从私心里就是不想公主进宫的。” “你倒是敢对我说真话,就果真不怕吗,”夏云景话虽这样说,但自称仍然是我,口气也依然温和,倒没有什么吓着楚窈的。更何况夏云景有心叫楚窈多照顾太子,又有夏云景未来要重用冯相,便更不会叫楚窈有属于自己的孩子,故而对楚窈一贯歉疚,又有赵怡从中调和,夏云景又没有女儿,说不得他就是把楚窈当做一直能陪在自己身边的长女了。有哪个父亲会真的对自己宠爱的女儿无缘无故的恼怒呢。 “您对窈儿好,窈儿怎么会怕您呢,若是您板着脸教训窈儿,说不得窈儿才真的会怕呢,”楚窈笑着说道。 夏云景又和楚窈说了一会儿话,便起身离开了,楚窈并没问他要去哪儿,因为不用问也知道,他必定是要去太后宫中主持大局的,顺便还会在看看太后的最后下场。毕竟是亲生的母亲,是该要有些不同的。至于他过来的原因,无非不过是想看看自己和韩玉的相处,顺便稍稍试探一番罢了。 这边韩玉跟着万姑姑才到了太后宫中,便有人过来禀报,太后已经休息了,只万姑姑却仍决定带着韩玉进去,只说是太后白日里也不必睡得太久,何况太后说了要见公主,便该依着太后的吩咐才是,一干宫人想着太后往日的脾性,不由也点了点头,便请了万姑姑和韩玉进去,并没再多话,反而下去准备了些新式的点心,卿珏公主过来,必是要上最新鲜的茶点,才符合太后一贯对卿珏公主的礼遇的。 “既然回来了就过来吧,”万姑姑两人进去时发现,太后已然是醒了,只是身上犯懒,不曾起来。 “公主请,”万姑姑见太后醒了,便让了韩玉走在前头过去,自己跟在后边,而后又赶了过去帮太后放好了引枕,并搬了凳子在太后床边请韩玉坐下,又取了那个青底荷包出来,取了一块香饼,添在了香炉里头,这才行礼出去了。一举一动,俱在太后和韩玉的目光之中,泰然自若。 “太后娘娘这会子叫本宫过来可是有什么急事吗?”韩玉因着将要回黎国,不必再奉承太后,便改了自称,更何况,她在大夏的这些日子也算是看明白了,这大夏太后的尊荣,说不定还比不得楚窈这个淑妃。都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这太后或许对先王看得分明,如今到了她儿子身上,她却要给自己的儿子找不痛快。 太后听了韩玉自称本宫,心里便有些不舒服,面上便也不由得带了些出来,毕竟除了皇帝,就连身为皇后的赵怡也是依着她,从来不在她面前显示自己的分为尊贵的,但到底太后对自己要用的人还是有几分耐心的,故而太后只是压下了心中的不满,对韩玉道,“公主这几日怎么不曾过来?”又说,“本宫今日听闻说是公主想回黎国去?” “正是呢,”韩玉一口确定了太后所听不虚,“本宫身为黎国公主,出使大夏日久,也早该回去了,若不然,只怕还要叫人以为本宫并非只是出使,而是来大夏联姻的了呢,”韩玉似笑非笑的看了太后一眼,突然站了起来,拿脚把凳子往后踢了踢,离太后有些距离了,方才重新坐了下来,“太后娘娘可别怪本宫失仪,因本宫不日便要离开大夏回黎国去,今个儿中午便和淑妃娘娘约好了一同玩乐的。淑妃娘娘有心为本宫践行,方才便饮了几杯酒,本宫闻见太后身上药味,便有些不舒服,因恐过会儿叫太后看不得,不如这会儿就先坐得远些的好。” 韩玉这一番动作下来,早把太后气得脸上发涨,又有万姑姑早先出去了,屋子里便只有她和韩玉二人。韩玉只以为自己将要离开大夏,哪里还愿意和太后虚与委蛇。 太后恼了一阵,略略顺了气,只做好言相劝的姿态出来,“公主虽身份尊贵,但到底是要出嫁的女儿家,嫁与寻常王侯家和帝王家到底是不一样的,进了别人家里就是别人家的人,若还嫁进皇宫,那你就还是高高在上的‘君’,而非是臣。本宫知道公主与淑妃要好,但你又何必只为了一个淑妃而把自己未来的大好前程弃之不顾呢。” 韩玉听了太后这一番话也不由觉得好笑,漫说她志向高远,不愿意这一辈子止步于后宫之中,就算是嫁人一说,嫁进大夏后宫,再如何她也是别国公主,不得信任,想做到皇后母仪天下,还不如向着太后为目标更来得靠谱些。何况嫁进大夏皇宫,哪有在黎国嫁娶来的便宜,她便是没能成事,她也是皇帝的女儿或是姐妹,寻常王侯之家还得看她的脸色讨生活,不是更自在尊贵些吗。 “太后娘娘说笑了,娘娘说的是大夏的公主吧,要知道我黎国公主生而尊贵,便是嫁入王侯之家,也只有他们看本宫的脸色和意思行事的,”韩玉蔑视的看了太后一眼,站了起来,掸了掸衣袖,又抚了抚身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娘娘若只说这些有的没的,那恕本宫不奉陪了。” “你,你,黎国真是好教养,”太后指着韩玉半天说不出话来。 韩玉扶了扶鬓角簪着的金菊,对太后笑道,“多谢大夏太后娘娘夸赞了,我黎国的教养自然是好的。” “滚,滚出去,你个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东西。”太后看着韩玉面上的笑容,心下的愤怒便更压制不住了,只从身边的小几上随手抓了一个东西便朝着韩玉扔了过去,韩玉一时不察,脸上被划出了一道锋利的口子。 “你竟然敢伤我,”韩玉摸了摸脸颊上流血的口子,又看了看地上躺着的锋利的匕首,心下一阵后怕,如若她躲得再迟上一刻,只怕这条性命是要交代在这里了,幸好,幸好。 太后见伤了韩玉,立时也没了主意,面上也不自主的慌乱起来,但她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只说,“谁叫你这么没教养,还公主呢,比我宫中伺候的最低等的贱婢还不如。”太后说的贱婢,便是指内宫伺候的去了势的内侍,她一向看不起内侍,从来不叫他们近身伺候,还多有打压,韩玉前些日子跟着太后,自然知道太后口中贱婢的意思,一时间怒火冲头,便克制不住了。 “你竟然还敢骂我,本宫是金尊玉贵的黎国公主,你又是个什么东西,”韩玉也开始口不择言起来,“不过是个和亲儿子都闹翻的死老太婆罢了,还真以为自己是多么高贵的太后娘娘吗。” “你,你说什么,”太后怒得没了病弱的体态,一把掀了被子快步下床赶到韩玉面前,扬手扇了韩玉一个巴掌,恰扇到韩玉方才被伤到了的脸上。这动作倒是一气呵成,顺手极了。只是说来奇怪,这样大的响动,万姑姑竟也不曾带了宫人进来查看,她可是个极警醒的。此时太后和韩玉却也没人觉得不对,甚至两人都只顺着自己的本心走,这体内有邪火,就是要直接发出来才畅快不是。 韩玉脸上一片火辣辣的疼,且伤口又裂开了,留了更多的血出来。只是现在韩玉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她身为黎国公主,从来备受宠幸,何曾受过这样的欺侮。她便也一把把太后推倒在地,还就势踹上了太后的心窝子。 太后毕竟不如韩玉年轻,竟简单的就被韩玉得手了。 韩玉见状,也不由畅快起来,指着太后笑道,“你也不过如此,本宫就好心提醒提醒你,你还以为你是当年堪称后宫第一人的贵妃娘娘吗,你以为皇位上坐着的是你最宠爱的宝贝儿子吗?不是,都不是。你的皇上已经作古,成了先皇,皇位上坐着的,是你早就不要的,丢了的儿子,他恨你,他恨你哈哈哈。你早知道他恨你,所以更加不敢亲近他,对他动辄打骂,以此来彰显自己独一无二的地位,可怜,真是可怜。” “你住嘴,”太后恨恨道,“本宫是太后,他抢了他兄弟的皇位,还想要本宫和他母慈子孝,做梦。若不是他在其中横插一脚,我可怜的皇儿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他既然友爱兄弟,那他兄弟出事的时候他就该去向皇上说明,所有坏事都是他干的,都是他干的!” “你真是疯了,”韩玉被太后的话吓出了一身冷汗,反而清醒了一点,“疯子,真是个疯子。” “胡说,本宫才没疯,”太后说着又看向韩玉,然后摸索着想要站起来,摸着摸着,太后竟摸到了方才掷向韩玉的匕首。冰冷的刀锋影射出太后毫无理智可言的眼睛,太后静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座雕刻得十分逼真的石雕,韩玉咽了咽口水,悄悄向后退了一步。 也就是这一步,让太后像被什么触动了似的,猛然惊醒过来,太后抓着那把匕首一步步走向韩玉,而后拉着韩玉的衣襟,咬牙切齿道,“逆子,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韩玉此刻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但是她越是清醒,就越是被太后吓得说不出话来,浑身大汗淋漓。她不住摇头解释,她不是夏云景,但夏云景这个名字反而更叫太后觉得恼怒异常,更加刺激了太后。就在太后举起匕首的那一瞬,韩玉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力气,一把缴械了太后手上的匕首,而后毫不犹豫的将匕首送入了太后的胸膛。 鲜红的血液喷涌到韩玉脸上,合着韩玉原先的伤口,就像是地狱修罗女一般可怖。如今的韩玉钗环遍地,衣衫褴褛,发髻上只剩了方才来仪宫中簪上的那朵金菊,残落的开着。如今菊瓣上也染了血,韩玉突然想起临幸时候,楚窈所说,愿自己不悔今日此时的话。 “啊!”韩玉一声惊叫,随着她的一推,太后软软的倒在了地上,而她手中,还拿着什么东西。 第八十章 韩玉身后响起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她没有回头,因为她知道,事情已经成了定居,不论她回不回头,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分别了。 听着里面响起的尖叫声,万姑姑站在廊下,看向夏云景。 夏云景在楚窈那里没停留多少时间,故而过来的也还算早,几乎可以说是把太后和韩玉之间的对话从头听到了尾。要是真说起来,夏云景对韩玉还真没什么恶感,韩玉说的那些话,都是夏云景他自己想要对太后说的,但是夏云景是什么人,要真算起来,他也能勉强算得上是个疯子了。疯子的思维是不能用常人的思想来理解的,他并没叫韩玉说那些话,但韩玉偏偏撕碎了一切伪装,把太后的一切私心暴晒在阳光下,叫这外头的所有人都听见了。 感受着夏云景身上无差别的杀气,万姑姑不由一颤,她打从听见太后那疯狂的话,便知道,自己是留不得了。这院子里的人,统统都要给太后陪葬。 “圣人,”万姑姑近前两步,向着夏云景跪了下来,“没有照顾好太后娘娘,奴婢当诛首罪,自当随娘娘下去补全。只是奴婢大抵是看不见黎国皇室覆灭的那天了。奴婢也不求别的,只求圣人在兼并黎国后,差遣一个宫人告诉奴婢一声,也算奴婢一族能在九泉之下安歇了。” 夏云景闻言,神色昏暗的看了万姑姑一阵,终究还是点了头,“朕兼并黎国之后,会命人重审黎国重大的冤假错案,若你万氏一族尚有子嗣在世,自然能在世间得见你万氏满门荣光重归。” “圣人慈悲,”万姑姑得了这句话,算是满意了,因为她恰好知道一个万家后人还好好活着,而且,那是个男子,一个有本事的男子。万姑姑向着夏云景磕了一个头,这个头磕的无比虔诚,格外的真心实意。 万姑姑也不等夏云景叫起自己,便自顾起来了,然后进了太后的寝殿。 万姑姑进来的时候,韩玉正举着匕首和其他人对峙。韩玉不甘心就这么结束自己的性命,不止是她还有抱负没有完成,还有她若是就这么没了,大夏把所有事情往黎国身上一推,再找个其他站得住脚的理由,大夏便可以堂而皇之的打着正义的名号挥师北上。如今的黎国,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充满血性的黎国。百年的吴侬软语,让整个黎国醉倒在温柔乡里,一旦此时大夏北上,黎国不堪一合之力。除非…… 韩玉眼神转了转,随即又陷入了绝望,除非冯相能尽力为黎国谋划,或可有一敌之力,但是怎么可能呢。不说冯相多受猜忌,处处受到限制,单说父皇就不敢把黎国大权交到冯相手里,就足以让冯相不愿意为黎国下死力气了。更莫说冯相独女冯潇,如今已然是大夏淑妃,又曾经教养过大夏太子,如无意外,可以预见冯氏归顺大夏之后,能得到大夏两代帝王的宠幸。这样一对比,谁不知道怎么选择呢。 万姑姑进来之后,也不惧怕韩玉手中的利器,只一双眼睛看着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太后,她浑身不自觉的颤抖起来,一步步走了过去。 万姑姑这样的举动显然触动了韩玉的底线,韩玉向着万姑姑挥舞着利刃,“你别过来,别过来。” 万姑姑只做不曾听见,仍自顾自的走着,直到韩玉忍无可忍,将利刃刺进了万姑姑的胸膛,韩玉受了惊吓,因为万姑姑在看到她时,眼睛里爆发出的彻骨的恨意。韩玉以为万姑姑是个真正的忠仆,但只有万姑姑知道,她是在透过韩玉,恨着韩玉的父皇。万姑姑张了张嘴,但她什么也没对韩玉说,而是将目光凝固在了太后身上。 万姑姑挣扎着推开了韩玉,倒在了太后附近,而后万姑姑艰难的爬到了太后身边,伸手合上了太后死不瞑目的双眼,“一切都是奴婢的过错,娘娘若不嫌弃,便在奈何桥上等上一等,奴婢这就下来陪您,也叫您不那么孤单。”言罢,万姑姑便也就这么去了。 夏云景带了侍卫从众人身后显出身形,喝道,“此等恶贼,还不就地诛杀。” 一干侍卫上前,将韩玉就地格杀,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冲到了太后和万姑姑身边哭了起来,哀声瞬间响彻整个寝殿。 “太后已经去了,还请圣人节哀,保重龙体,”有人这样劝道。 夏云景挥了挥手,“传令,太后于宫中停灵七日,再与先帝合葬,举国三月不得宴饮嫁娶。万姑姑实乃忠仆,特除其奴籍,封为庄文夫人以九嫔礼陪葬于太后陵寝。黎国公主韩氏,心思歹毒,杀害我大夏太后并其忠仆,可见黎国绝无与我大夏交好之心,尔等且将黎国使团就地格杀,以告慰太后在天之灵。” 那日事情很快尘埃落定,楚窈却很是领着太子在夏云景面前唱了几出大戏,才叫夏云景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不过夏云景心情一好,就有人又在出幺蛾子了。 楚窈难得没了限制,在赵怡的凤仪宫中说话,便见紫烟进来,“前两日圣人心情不好,那些言官没人敢出来,这两日眼见得娘娘和太子殿下把圣人哄得高兴了,这会儿就又站了出来,一个个的都大义凛然的指责着圣人呢。” “打从我听见他那日的命令,便猜到有这样一日,你且瞧着吧,最后谁也不会挨罚,不过是厚葬太后罢了,人既已死,你说上一句厚葬,其中操作,还不是你自己去做。到底不过是为了圣人的出格举动寻上一些合适的理由罢了,”赵怡浑不在意,又见楚窈有几分兴趣,便道,“你们娘娘爱听,你便同她说说吧,当个笑话来听也是好的。” 赵怡吩咐了,又是给楚窈学话,并不费什么,紫烟自然没有不愿意的,“娘娘容禀,那些言官今个儿上朝,都像是约好了似的,一半上折子说圣人不该只让太后停灵短短七日,不该只举三月国丧,不该封万姑姑,不该违规用九嫔的丧仪安葬万姑姑。又有说不该杀韩氏和黎国其他使臣的,便是两军交战也不斩来使呢。” 紫烟停了停,便又接着道,“这另一半便一一反驳,说太后这不是喜丧,是哀事,且先帝去时,大举国丧,耽搁了多少好男女,若太后如今又耽搁三年,只怕大夏民间便要多许多痴男怨女了。这事分轻重,圣人愿为天下百姓,轻置皇家脸面,实乃明君所为,更何况……” “更何况,圣人仁孝举国皆知,哪里就非得在乎这三年国丧了对吧,”楚窈接口道,“那万姑姑的册封,不会被那些人说成是为了补偿太后,故而加荣光于太后忠仆吧?” “娘娘聪敏,那些言官正是这样说的呢。且圣人又言,须得厚葬太后,这一档子事情,便算是安然过去了,”紫烟想了想道,“倒是百官都更在意的,是黎国该如何处置。虽圣人言明,杀人者当诛,其协同者同罪,更何况她杀的人还是我大夏太后呢,这可是伤及脸面的事情。” “想来不少官员对此上了折子批评圣人吧,”楚窈偏过头去看赵怡,“夫人你说,这母亲被人杀了,儿子报仇还要拦着,更何况这儿子还是天子,那些拦着的人又是怎么想的?” 俄而楚窈言罢,转了转手腕上的镯子,也不等赵怡说话,就自顾说道,“若说都是些庸碌,却也不尽然,里头只怕也有不少人,是担心战争劳民伤财,动摇国家根本的。只是他们到底是先王老臣,看不透。圣人昔年镇守卫地,和黎国很有些龌龊,更何况如今太后一事,圣人更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去指责黎国。那些人光记着自己之下的百姓应当安泰,莫非就忘了边关镇守的守军每年有多少死伤?莫非他们就不是我大夏子民了不成?” 赵怡闻言,面上神色和软了些,又把楚窈抱紧怀里,道,“若这些人都能这样看待就好了,军人战沙场,拼的是性命,可是到底军户身份不高,长久以来的陈旧思想,就叫许多身在高位的文官看低了军人。除非那些军人有朝一日能够通过军功和他们平起平坐,大抵才能得他们正眼。但这又何其困难。” “文人本就相轻,他们自然更看不起武人,却不闻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不过是不和他们计较罢了,”楚窈难得有机会又靠在赵怡怀里,立时止了赵怡动作,把头上钗环都卸了,安稳在赵怡怀里躺着,也不怕钗环会膈着赵怡,可见细心了。 对于楚窈的心意,赵怡自然心领身受,她是最明白楚窈不耐烦几番梳妆的,因而心里越发熨帖。赵怡见楚窈躺着不乐意说话,便只示意了紫烟继续讲。 紫烟看了二人动作,便也不由把声音稍稍放低,维持到了一个让两人听着舒服又不至于听不见的高度。也是这时候,赵怡身边伺候的一个二等宫人进来,见状先同紫烟耳语一番,才垂首站到了一旁。紫烟愣怔一瞬,脸上却立时堆满了喜色。 “娘娘大喜,”紫烟对赵怡拱手恭贺道,“方才前头传来消息,黎国犯我大夏边境,圣人大怒,把那些主和的官员骂得狗血喷头,而后吩咐下去,打点粮草军械,看来是要战了。” 第八十一章 “圣人,臣妾愿与您同往。”赵怡这话说得铿锵有力,便是发髻上珠宝叮当,遍身绫罗,却也掩盖不了她挺拔的身形,与骄傲自信的气质。 楚窈看见这样的赵怡,眼睛都不由亮了起来。在她心里,真正的赵怡永远是披甲执锐的将军,而不是在后宫温柔乡中和女人谋算心机的妃子。因而便也不由得看向了夏云景,眼睛里充满期待。 从今日得了夏云景意欲出征的消息,赵怡便已经压抑不住心中的渴望。楚窈坐在她身边,不时便能感受到赵怡身上蓬勃的战意。待得夏云景来了凤仪宫中,同赵怡、楚窈说了自己要御驾亲征的事情之后,赵怡便说出了这样一句请战的话来。 夏云景看着与以往全然不同,充满着生机与活力的赵怡,蓦然便想起来当年求亲时、先时在卫王府时的赵怡,夏云景又看了看一旁眼睛晶亮的楚窈,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一口答应了下来,“也好,梓潼你也是太后嫡亲的儿媳,朕的嫡妻,大夏的皇后,此时正当扬我大夏国威,你自当同去。” 楚窈听罢,脸上堆满了欢喜的神色看向赵怡,但又见夏云景说完话便看着自己,就也觉出不对来了,“圣人与夫人一同亲征,那,那朝政当如何是好?” 夏云景听了楚窈问话,竟难得给了楚窈一个孺子可教的目光,叫楚窈诡异的觉得夏云景竟也年轻了起来,和旧时在卫王府中所见,也没什么多大区别了。若说是这战争之故,还不如说是赵怡和夏云景多年夙愿即将达成。赵怡是为了将士,夏云景是为了自己即将一统两国,得到这大夏从开国至今便无人能得了的功绩,名垂青史。 “窈儿你一向聪敏,故此次朕预备于宫中设皇贵妃一职,位在皇后之下贵妃之上,形同副后。朕与皇后亲征前,便先立窈儿你做皇贵妃,总揽大权,辅佐太子,垂帘听政。” 夏云景一字一句,叫楚窈脑子也不由得有些发懵。皇贵妃?总揽大权垂帘听政?楚窈不由得看向了赵怡,见她脸上神色也是十分惊讶,便又看向了夏云景,“圣人三思。” “朕自然是深思熟虑,”夏云景摆了摆手,制止了楚窈想要出口的话语,“朕与梓潼虽然走了,但朕留下的人手还在,自能自行运转,但正如人体一般,五脏六腑俱全,却仍要一人执掌大权。这朝堂后宫之中,除了梓潼,朕能信任的便也只你一个了。” “不是还有太子殿下吗,”楚窈很快调整了自己的状态,回到了平时机敏的状态,“何况您这回是攻打黎国,您别忘了,按着玉蝶来,臣妾还是黎国冯氏女呢,且还是有黎国爵位的。太子仍在,帝后出征黎国,朝中大权却叫黎国女子掌控,还要垂帘听政,”楚瑶说着,便渐渐苦了一张脸,“圣人您还是另指一人吧。” “太子毕竟年幼,处事仍显稚嫩,你是我与圣人一同教养出来的,圣人自然知道你的本事,这样紧急的关头,自然要你去承担了,”赵怡不等夏云景说话,便反驳起楚窈,“你若实在不愿意,却也并非不行,但你需得知道,你不愿意,我与圣人之中便要留下一人来,你当真忍心?” “自然是……”不忍心了。楚窈没有把话说完,但她脸上神色,便已经说明了她的答案。 “那圣人可要答应我,若行事之时,朝堂之上有人违背我的命令,或是公然反对于我,许我先斩后奏之权,再从后发落。”楚窈既然接下了这责任,便要首先保证自己的地位在此期间不能被动摇,这样才能帮赵怡和夏云景守住大后方不是。 “一切由你做主,若遇到那等不听话又倚老卖老的老臣,你便直接一撸到底,又有何妨,”夏云景这话说的暧昧,但楚窈一听便明白了。夏云景这是要自己帮忙看着,他好借自己的名头排除异己,收拾不听话的朝臣呢。 “有圣人这话便好,可比什么尚方宝剑管用。” 这日几人难得一块儿用饭,便又传了太子过来,同他说了这事,太子自然没有不应的。但楚窈冷眼瞧着,只怕太子也不再是以前那个对自己十分依赖的孩子了,这些日子跟着夏云景,太子也被教导得十分优秀,其实也能独当一面了。楚窈这样想着,心里便有些高兴,又有几分怅然若失,但后来太子悄悄告诉楚窈,夏云景吩咐了许多事情给他,楚窈略问了几句,便知道夏云景是吧事情都交给太子做了,自己所能发挥的最大作用,果然也就是作为太子的挡箭牌,叫那些污秽的流言蜚语不至于被安放到太子身上罢了。知道了这些,楚窈倒是觉得好受了许多,毕竟是太子亲口告诉自己的。 次日早朝时,夏云景便以雷霆之势下了圣旨,在皇后之下,贵妃之上设立副后,称皇贵妃。并言明,皇贵妃一职只能在中宫皇后空缺,或是紧急重大之事时,方能设立。紧接着便颁布了册立楚窈做皇贵妃的旨意,还不等朝臣回过神来反应,便又说了自己与皇后要一同亲征,留太子监国,皇贵妃总揽。并垂帘听政的事情。 楚窈与赵怡虽不能亲临现场得见,但夏云景也特意指了人来给她们学话,约莫半个时辰便是一个,几人轮换着,总能把最新鲜的言语送到楚窈赵怡面前。 现在楚窈二人面前的徐内侍,便是夏云景处领了这个命令的一个内侍总管,说来被夏云景派过来做这等小事,也算是屈才了。 “怎么是徐内侍你亲自过来了,莫不是底下的小子躲懒?可该好好罚罚才是,”紫烟见了徐内侍过来,不等赵怡吩咐,便给徐内侍看了坐。 “并不是底下小子偷懒,实在是这回着实精彩,奴婢特地过来向两位娘娘学了,想讨个赏的,”徐内侍言罢,又向赵怡楚窈两个请了安,才坐在了紫烟给他搬的凳子上。 “是什么事儿,竟然叫徐内侍你也觉得精彩?”楚窈好奇道。 “娘娘容禀,前头小子应该同娘娘回到圣人叫颁布了旨意,底下大臣一片哗然吧,”徐内侍见楚窈点了点头,这才笑眯眯的继续道,“这接连几道旨意一出,底下各位大人便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也不知道是该劝哪道圣旨才好了。” 楚窈眼珠子一转,想到那样情景,便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只怕他们是想求圣人另指一人总揽,做摄政王,叫圣人收回本宫垂帘听政的旨意,又想举荐自己势力的主子,还要装模作样的劝一劝圣人,好叫圣人与皇后不要做亲征这样危险的事情。一时几件事情交错到一块儿,便是先说哪件都不觉得好了。” “难怪圣人一向同奴婢们说淑妃娘娘聪慧,奴婢这还不曾说,娘娘便已经猜到了,”徐内侍笑眯了眼,对楚窈道,“那几位大人左右也不过争论了这几件事罢了,这排在前头的,正是娘娘所说,请圣人另择摄政王的事情。” “那圣人如何驳了他们的,”赵怡原是坐在上首饮茶,只静静听楚窈说话,这会儿倒也来了兴致,想知道夏云景的反应。当然,这其中大抵也不乏徐内侍会传话的缘故。 前头来的那个小子,大抵是为了奉承,却道行不够,只一味对着楚窈赵怡两个描述夏云景叫人颁布旨意时如何王者风范尽显,又说那旨意辞藻如何如何华丽,其中称赞楚窈的话,如何如何美丽云云。倒是徐内侍只拿大臣反应这些赵怡楚窈感兴趣的话题来说,且又不犯忌讳,又在夏云景的容忍范围之内,还叫楚窈赵怡两个听得高兴,这才是本事呢。 “圣人说,既然诸位大人觉得叫皇贵妃做总揽不合适,那自可自己推荐,诸位大人果然热闹起来,除了推荐几位阁老的,还有一位礼部的韦大人推荐了先皇长子,”徐内侍说到这里,不由得顿了顿,偷眼看了看上头坐着的楚窈和赵怡的脸色,这才继续道,“韦大人这话一出口,便又得了几位大人的响应,说是先皇长子身为圣人亲兄,又是大夏皇室嫡亲的血脉,自然……” “自然比皇贵妃一女子,又是即将开展的黎国女子身份更加高贵?”楚窈见徐内侍不敢说了,便自己接了下去,又见徐内侍躬身要道恼,便挥了挥手,示意他自己并没放在心上,反倒是对赵怡道,“夫人你说,圣人登基已经这样久了,怎么还是有人贼心不死,想要越过圣人执掌大权呢,难怪圣人要我做总揽,原来是防着这起子乱臣贼子呢。” 楚窈说得眼里,赵怡自然听得明白,饱含深意的看了楚窈一眼,不揭穿她故意说给夏云景耳目的话,反倒是随着楚窈一起说道,“这才是见人心的时候呢,只是这拔了萝卜带出泥,你过几日有的忙了,想来除了先皇长子,还有其他先皇子掺和在里头吧。” “皇后娘娘容禀,还有几位小皇子,成年皇子,倒是只有皇长子一个。”徐内侍回道。 “几个小皇子倒是不必多虑,不是能力不够,就是纯粹被人推上来当挡箭牌的,那起子不想站队,又害怕得罪圣人的,自然会选择小皇子了。倒是成年皇子里,独先皇长子与圣人同母所出,当年还很有些势力……” “夫人不必担心,不论是这先皇长子还是其他有心,这回却没显露出来的先皇子,索性圣人借着先帝的国丧将将过去,太后的国丧才开始,因而压着并没给他们册封,这没册封的先皇子们,也不过是普通宗室,连有些品级的官员都比不得,我要处置也简单,往宗室犯错惩治的衙门一关也就是了,再闹腾的厉害了,便仍到圣人专属的衙门里头去,全看管起来,等夫人你与圣人回来了再说。只是那衙门里可不得了,一向讲究生死不论的,若出了事情,可怪不到我头上。”楚窈摇头晃脑道。 “想不到窈儿你竟是这样想的,也罢,谁叫我派你做的这个总揽呢,自然是得帮着你背这个黑锅的,”夏云景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恰把楚窈说这话时给抓了个正着。 楚窈不由得尴尬的吐了吐舌头,看了赵怡一眼,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第八十二章 “哼,又是那些尸位素餐的蛀虫!” 楚窈在走到东宫书房门前,就听到里头文渊恨恨的声音,不由皱了皱眉,看了外头对自己行礼的侍者,不由看了看自己身后的花影一眼,花影立时会意,把几人带了下去,只留了玲珑几个在外头守着,还要远远地站了,听不到里头的声音才好。至于方才那几个侍者,自然是被花影带走重新教导一番,并且格外注意着,若有半点异动,或是想要向外头传什么消息,只怕就不止是重新教导这么简单了。 楚窈在外头站了站,才慢慢推开门走了进去。今日楚窈穿着玄底金纹曛色镶边的贵妃常服,因要常来往于来仪宫和太子东宫,甚至于前朝,故而便只把长发拢在脑后,用曛色做底,玄色和金色交杂绣了凤纹的锦带束了,额前垂着红珠做的华胜。因饰物简单,便将一点唇色染得绯红,颊边也稍做晕染,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娇艳,然而她身上气质温和持重,加上玄色和曛色皆为正色,故而更显大气。 在赵怡和夏云景出征后的这段时日里,楚窈因要帮着太子平衡前朝,便也认真打扮起来。她身上衣饰并不如何华美繁复,却自有一种简约之美。她得体的装扮,天生丽质的容颜身段,两相交融,叫人明知她的美好,却更加不敢直视。倒是这些日子以来,因各官员以为大夏没人比得上她,她又是黎国出身,连先前黎国捧在手心里的卿珏公主也比不得她的美丽,容貌堪称两国之最。最难得的是,楚窈除了美貌,还有头脑。她帮着太子做了多少漂亮事,叫原先那些轻视她的官员、宗室一个个也灰头土脸,故而也就被民间盛赞为当世第一美人。 “太子这是怎么了,”楚窈笑盈盈的看向太子,而屋子里伺候的内侍早在楚窈进来之时,便极有眼色的收拾好了东西,而后一言不发的退了出去。这模样倒叫楚窈看得十分满意,不愧是夏云景废了心思给太子挑的人,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娘娘,”太子一见楚窈,原先满心的火气便也降了下来。太子亲自从小几后头走了出来,挽了楚窈的手一同在主位上坐了,方才指着两本折子道,“娘娘且看看这个吧。” 楚窈闻言,却没动手去拿,只拿眼睛略扫了一眼,这一本是青色的,乃是地方府上上进的折子,里头内容无非不过述职、陈情几样罢了。那另一本就不一般了,是一本白色的折子,这白色折子乃是夏云景属下一隐秘探查机构所特属。楚窈只知道这约摸是专门查探官员作风、行为及在职情况的机构。此时这两本折子放在一块儿,想必是上这本青色折子的人有什么问题了。 楚窈立时便明白了其中关窍,因而便更不会伸手去翻那本折子了,帝王心海底针,太子年纪虽不大,帝王心术却学了不少,这样的事,楚窈一向不沾,因而这几个月以来楚窈是越发得太子敬爱了,“看就不必了,那官话弯弯绕绕的,倒不如太子你同我说了听着便宜。” 太子闻言,脸上果然欢喜起来,与楚窈的动作也越发亲密起来,“娘娘我同你说,这青底的是个南方的知州,他同我报的是南方大旱,请朝廷减免税收,白底的折子却说这南方今年丰收,又说这个知州贪污受贿,鱼肉百姓,这简直是把朝廷的脸面放到地上踩。作为一地知州,便该好好报效国家,哪知他竟如此,儿子正想着要如何治他的罪呢。” 楚窈闻言想了想,问太子道,“太子既有了决断,我便只问太子三个问题,其一,这知州在民间风评如何?其二,南方有许多州府,这一处知州报了大旱,那其他南方知州又是如何来报的?其三,这一地有至少十人有直奏白折之权,且人人各不相干,并不知道对方情况模样,甚至连有几人都不清楚。那太子你如今是只收了这一份白底折子呢还是收了数份直奏的此地白折呢。” 太子闻言一哂,思考片刻,方不好意思的笑道,“今日亏得娘娘提醒,我今日只凭了这两份折子,便武断下了定论,实在不该,若算起来,这其实也都是一家之言,且待明日,各州府的的青折与直奏的白折都送上来了,我再同这两份一道看,才知道谁说了假话。” “太子聪慧,”楚窈看着太子,面上和煦的笑意直达眼底。 太子此刻倒有些不大好意思了,只道,“娘娘快别夸我了,这回可是做错了事情呢。” “太子此话差矣,岂不闻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太子能及时发现自己的错误,并勇于承认,立时修正,难道不该夸奖吗?”楚窈反问道。 太子原也没想叫楚窈指责自己,盖因他平日其实极少从夏云景处得到这样的肯定,所以这几个月楚窈和他这夸奖居多的教育方法让他极为喜欢。不过楚窈这时候顺应了他的意愿夸了他,倒叫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太子微红了耳垂,转移了话题,“若是这青折知州果真如白折所奏,我便预备将他下狱,并抄没家产,再视其情节严重情况定罪。若他果然罪责滔天,我便叫他整个家族也为他这贪念买单。” “正该如此,”楚窈点头道,“若这人果真罪责滔天,那他家里人又岂会真不知晓?可见利益财帛动人,叫他们连礼义廉耻都忘了干净。既然享受了这些财帛带来的好处,便该付出相应的代价,合情合理。” 太子不自觉勾起了唇角,“若是这白折之人说了谎话,那我便叫总管之人按照规矩处置。” 楚窈点了点头,太子没说这规矩是什么样的,楚窈便也没问,只当听听便过去了。 一时间两人气氛大好,谁料花影同方才出去的内侍突然一同惊惶的闯了进来,楚窈和太子对视一眼,皱了皱眉,太子正待要开口呵斥,就见花影与那内侍一并跪在了地上,“禀娘娘、太子殿下,军中快马来报,三日前圣人与皇后娘娘得了大胜,攻破黎国都城,正商量归国事宜,谁料圣人被一支利箭所伤,情形很有些危急,圣人危急时刻传位于太子殿下您,并口谕同立皇后娘娘与皇贵妃娘娘为两宫太后。” “什么,”太子闻言大惊失色。 “没用的东西,谁叫你捡这些没用的话来报了,”楚窈恼道,“圣人如今如何了,皇后娘娘如今怎样,那行刺之人可抓到了?” 楚窈说这话时,倒是确实十分担心,不止是赵怡,也是夏云景,毕竟夏云景至今为止,对她也确实很好。担心之余,楚窈心里又隐隐松了口气,她甚至想着,若夏云景就这么去了,自己与赵怡的一番谋划虽然落了空,但到底不会背上沉重的心里负担,且夏云景这确实应当算作是意外的。 只是楚窈没注意到,她说完话后,太子回过神来,柔和的眼睛。毕竟楚窈是第一时间关心了夏云景和赵怡这两个关键人物,还注意了那个行刺之人是否抓到。对大多数人而言,在听到内侍禀报之时,便肯定会被那传位和立两宫太后的消息吸引,由此可见,楚窈是个极重感情的人,而太子幼时由楚窈抚养,自然学了些楚窈重感情的姿态来。 自太子回宫之后,不知道多少人在他面前提过,宫中无真心,更无真情,但想来他这回,是不会信了的,毕竟有楚窈在前,眼见为实。 “正是,”太子也接口道,“父皇母后离宫之时,娘娘特地叫太医院正与副使一同随军伺候,孤可不信,有这二位国手在,父皇还能出事。” 那内侍闻言,也立时苦了一张脸,“回娘娘、殿下,那军士因是加急赶回,才说了这几句,便昏了过去,现正请了太医院主事的太医过来救治呢,不如娘娘和太子殿下稍等片刻,等那军士醒了,奴婢必然详细问了,再来回报。” “你快去,这回必要盘问详细了,不如孤可不会轻饶了你。”太子一脸严肃道。 “慢着,”楚窈见那内侍就要离开,忙叫住了,又对一边的花影道,“花影你出去寻几个仔细的内侍随他一道过去伺候,”楚窈言罢,又看向面前内侍,“那军士三日便赶了回来,想必一路风尘,也不曾好好休息,有太医在,你们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半刻,若你们过去时他还没醒,便叫人先帮那军士稍做梳洗,也叫他没那么难受。另先备下饭食,等他醒了,必要先用些好克化的,不能太过油腻。你只告诉他,太子怜惜他多日劳苦,允他一边用饭,一边同你说话,但只得注意了,不得漏了半句消息,可记住了?” “奴婢记住了,”那内侍答应一声,也没等楚窈再说话,便和花影一道急急出去了。 太子听了楚窈布置,不由心下感动,“多谢娘娘……” 楚窈有些疲倦的摆了摆手,“太子不要多礼了,咱们还是先等消息吧,”又说,“圣人既然有了那样的吩咐,那太子你就一定要比以前更快的成长起来才行,不止是做事情要比以前考虑得更加全面,也是为了要让圣人更加放心,好好养伤。” 太子点头应了,一时二人便也一道焦急的等着,直到那内侍的身影再次出现,楚窈和太子俱都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到底如何了?” 第八十三章 那内侍在楚窈和太子急切的目光下,正要说话,花影带了徐内侍未有通报,便从外头进来了。一看二人面上神色,楚窈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挥手止了那内侍,楚窈和太子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的凝重神色。 “怎么回事,”太子开口问道。 一见了楚窈和太子,徐内侍便立时跪在地上,对二人道,“禀殿下、娘娘,奴婢收到底下消息,说方才军士进宫后,先皇长子府有异动。奴婢收到消息后,已立刻下令封锁先皇长子府,不许任何人进出,但后续该如何处理,还请殿下、娘娘示下。” 太子听了徐内侍的处置不由点了点头,且他受了太后和夏云景的影响,对先皇长子府中之人可没什么好感,恰又赶上要详细询问夏云景状况的时候,太子的心情便有些不大好了,“多派些人手,不止人,连只鸟儿也不准飞出去。你去看看他近来和什么人走得近,若非正常交往,一概不论对错,先行拿下。” “关在府里还是有些不妥,”楚窈听了太子的处置,便道,“且现在只是先皇长子有异动,并不能保证所有皇子后头都不会再有异动。” “娘娘说得是,”太子略想了想,便也觉得自己方才的处置有些不妥,非常时期还用这样仁慈的手段,这是嫌弃自己太过安全了吗,“劳烦徐内侍亲自走一趟,并上父皇哪里的老内侍们一道,每人带上一队军士,请各位皇叔进宫,并将军士留下一半,保卫各位婶婶和弟妹的安全。” 楚窈听了太子修正后的处置,这才点了点头,各先皇之子,不论大小,都先拘束起来,各府家眷都先看守起来。断了所有潜在的继承人,这逼宫的概率自然要降低些了。 “各位王爷进宫之后,便请进重华宫吧,”楚窈道,“重华宫中独门别院,各家之间都没什么联系,若住不下,可以把临近重华宫的两所宫殿一并划分出来,”楚窈说罢,又看向太子,“今日接到消息咱们都担心圣人身体,各位先皇子自然也是如此,因而特遣人再去信,想知道圣人如今可好多了,各位先皇子叔叔们担心圣人,故均在宫中等待消息,本宫与太子担心各位叔叔每日来往宫中多有不便,故而将重华宫附近包括重华宫在内的三所宫殿划分出来,分给他们居住,并特意派遣圣人和太子处有头脸的内侍前去侍奉,并暂时做个总管。太子你看如何?” “娘娘所言极是应该,”太子明白楚窈这是堂而皇之的要把各位叔叔软禁在宫里,不论有没有异心,都放在一处,并被自己人严密看管起来。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先等父皇回来了再处置,虽然这手段略显简单粗暴,但不能否认,这会儿情况不明的时候,这样处理最是有效。若夏云景回来了,那这事儿也就是传为美谈,毕竟是兄弟情谊深厚。若夏云景不幸死在路上,只有赵怡回来了,但不要忘了,赵怡本人也是个武将,还是带着大军回来的,谁还敢有异动?谁还能有异议?都等着给夏云景哭灵吧。 太子又补充了几句,便叫徐内侍下去着手准备这事儿了,两人这才腾出了空来,询问那内侍。 那内侍见楚窈和太子都等着自己开口,便也没耽搁,便把那军士的话一五一十说了。原来夏云景是被人用毒箭射伤的,如今虽然没有太多的问题,但那剑上的毒却也没法子解。也不知道是不是因果报应,夏云景中的毒,并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而是在数月之内慢慢衰竭而死的。那刺客临死也没说出是谁人指使,只叫夏云景好好看着,他这大好河山是如何被人抢走的。若真说起夏云景的伤情,一半是战场旧伤,一小半是因这毒而心思郁结,另外那一半则是被那刺客气的。 夏云景现在想着自己哪个兄弟都有嫌疑,本来是要自己快马加鞭赶回来,但一来身体条件受限,而来也是被赵怡劝住了,这才只是先派遣了一名军士回来报信。谁料那军士说了圣人被利箭所伤,情况危急之时传位和册封的事情之后便昏过去了。哪知道当时确实情况危急,但其实也不过是看上去多留了些血,最为危急的是夏云景中的毒才是,这说话的人,事情说到一半,这听的人转述回来,自然也就把太子和楚窈给吓得不轻。 如今听了这后续的事情,太子和楚窈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没有性命之忧便好,其他的回了皇城之后再想办法也是来得及的。接着两人又得知,夏云景虽不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但也算是差不离了,因为最多五日,夏云景便要回来了。楚窈和太子一面下令在诸位叔叔入宫后,就叫太医院全体行动起来,查找类似的药物情况,并预先准备好各种药方、药材,只等着夏云景回来以后,再来个太医院会诊,选择出最合适的方子,对症下药,并给夏云景调理身体。事先准备好药材,则是为了以防用药之时,临时少了什么,耽搁时机。 果然不过四五日,赵怡便带着夏云景回来了,这期间各先皇子倒也出过问题,尤其是先皇长子,闹得尤其厉害,叫楚窈忍无可忍,关进了密牢里头。对外只说是闭关几日,为圣人祈福。虽然没几个人相信,到底还是个理由不是。 楚窈和太子迎了赵怡和夏云景回宫,又着重对夏云景一番嘘寒问暖,等太医院会诊玩,初步定了一个稳妥的治疗方案,楚窈几个便被夏云景给赶了出来。楚窈总觉得夏云景的精神有些不大对劲,因而便在离开时和赵怡一道走了,只说是许久不见赵怡,心中十分思念,定要好生与赵怡说几句话,也把近来发生的事情同赵怡解释解释。赵怡许久不见楚窈,自然求之不得,不会拒绝。 是日夜,楚窈与赵怡在汤池中沐浴,因这几日温室里的月月红开的正好,底下宫人便在汤池边上放了两篮子月月红花瓣,一篮子正红的,一篮子玫红的,均是才采摘不久,正是新鲜时候。 楚窈换了一件白色齐胸襦裙,垂感极佳,且其所束之处,可见雪肤浑圆,只看着就觉得手感极佳。因要沐浴,楚窈便没披衣裳在外头,里头大抵也是没穿亵裤的。头发倒是散落着落在白玉般的肩上,锁骨时隐时现,再配上楚窈美丽的笑颜,倒是叫赵怡有些口干舌燥。 赵怡舔了舔唇角,沉在池中,对楚窈道,“边关苦寒,本宫好些日子都不曾认真沐浴了。” “那今日便好生洗上一回,仔仔细细,里里外外都洗干净了才好,”楚窈听出赵怡话中暗示,口中虽还是有些不饶人,双腿却不自觉的走到了赵怡所在的池边,隔了池壁从后头揽住了赵怡,下巴先是搁在赵怡肩上,后便侧了头,在赵怡肩窝深吸了一口气,“确实有些味道,果然是要好生洗洗的。” 赵怡听了这话,也不知道自己是应当窘迫好,还是应当生气好,只好有些无奈的看了看水中楚窈的倒影,脸上却不由自主的扯出了温柔的笑意,一只手便也伸向身侧,抚上了楚窈的脸颊。 楚窈脸上一红,“夫人总爱动手动脚的,”楚窈说着,却又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原先都揽着赵怡脖子的手,便不由自主顺着赵怡的脖颈向下而去,而后一只手停留在那丰满之处,一只手继续向下,但无奈隔了池壁,总有些限制,楚窈不禁有些气馁,低头不轻不重的在赵怡肩头轻咬了一口,牙齿仔细咬着一小块儿肩上的肉,稍稍研磨。 楚窈很注意的控制着自己的力道,因而赵怡并不感到疼痛,只觉得一阵酥酥麻麻的触电感从那处发出,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赵怡的脚趾不由自主的蜷缩起来,呼吸也蓦然加重了些,正当她想要侧头去吻住楚窈时,楚窈却突然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赵怡。 “嗯,汤泉美人,不错,”楚窈点了点头,又从一边的两个篮子里各抓了一把花瓣,纷纷扬扬从赵怡头上洒落,才满意的拍了拍手,“这回是真不错了。” 赵怡肩上、发间都落了或红或粉的花瓣,鲜花美人,叫楚窈一眼扫过,便移不动眼了。赵怡见状,不由好笑,因为楚窈的动作,自己身上必定落满了花瓣,但是楚窈自己身上也有不少。楚窈洒花瓣时,手微微向上抛起,因而那些花瓣,在楚窈身上也落了不少,红色的花瓣为楚窈的衣裳增色不少,但叫赵怡眸色不由自主加深的,是落在楚窈束胸之上的一片鲜红如火的花瓣。 赵怡不由拉了拉楚窈,楚窈虽不明白赵怡的动作是为了什么,但还是按着她的意思半蹲了下来,虽还是比赵怡略高一些,却正能叫赵怡把那片花瓣看得清楚。 花瓣新鲜采摘,自然水分充足、色泽鲜美,火红的花瓣,与白色的肌肤最是相称,尤其这会儿楚窈穿着一件这样的襦裙,小半浑圆露在外头,本就十分香艳,更兼上头落了一片火红的花瓣在其深沟处,便叫赵怡不由自主的呼吸加粗,赵怡突然伸出了手去,慢慢在楚窈的注视下摘下了那片花瓣,放到了自己唇边,轻轻吻了吻,目光却仍然不能从方才拿开花瓣之处移开。 第八十四章 完结章 “若是别人,只怕我就要骂一句登徒子了,”楚窈微红了脸,推了推赵怡,“还不快坐好,我帮你洗头发。” “若是你,我是不介意做这个登徒子的,”赵怡勾起唇角,看楚窈颇有些不好意思,本来还要说什么,但楚窈说要给自己洗头,眼珠子转了转,便就这样赤条条的从汤池里站了起来,被日光眷顾的身体就这么毫无顾忌的展现在楚窈面前。赵怡肌理线条极好,每一处都是恰到好处的紧致,肤色虽不如楚窈白皙,比别人却是不差,如今才征战归来,便更难得的是一看,就觉得有一种野性和健康透出来。叫人不由得想要征服和迷失。 楚窈只一眼便看得痴了,但很快,在赵怡自得又好笑的目光里,楚窈回过神来。楚窈不由得瞪了赵怡一眼,径直坐到了一旁特地为了洗头发而建造出来的石台边儿。赵怡知道这会儿不能再逗她,所以乖乖躺上了石台。 乌发铺陈,又因为赵怡在楚窈面前毫不顾忌的舒展着自己,反而叫楚窈越发脸红起来,她到底比赵怡更在乎世俗,故而她从一旁取了一件白色的披风,随意丢在了赵怡身上,因不是特意盖上,故而披风只是斜斜的搭着。有了些许掩盖,反而比毫无遮掩更加叫人觉得冲击感十足。赵怡自然是明白的,所以也没有特意伸手去拉,只是那么含笑看着楚窈,倒叫楚窈觉得自己像个胡闹的孩子。 水流顺着石台中特意凿出的沟渠缓缓流下,打湿了赵怡的头发,楚窈自觉出了丑,便不大想理会赵怡。若要真算起来,楚窈大抵是羞恼更多些的。 楚窈拿了赵怡惯用的葫芦水瓢舀了水,温柔的淋在赵怡发上,看着赵怡的头发一点点被沾湿,而后用秘方熬煮制作的皂荚液抹在赵怡发间揉搓。在楚窈温柔的动作之下,赵怡慢慢闭上了双眼,尽情享受。楚窈曾学过些按摩手法,知道几处穴位,看出赵怡的疲惫,手上便不自主的为赵怡按摩起来。过了半柱香,楚窈觉得差不多了,又怕更久赵怡着了凉,便用清水为赵怡冲洗干净了,才叫赵怡起来。 赵怡一睁眼,便看见楚窈的脸出现在自己正上方,美人如花,如受了蛊惑一般,赵怡伸出了双手,把楚窈向自己压了下来,而后狠狠吻上了赵怡的唇。赵怡猝不及防之下,只来得及在赵怡身边的石台上略作支撑,以免把体重全压到赵怡身上去。但这样的好意却几乎徒劳,因为一吻过后,楚窈早已无力支撑自己,半躺在了赵怡身上。 赵怡搂着楚窈美丽的身体,悄悄解开了楚窈襦裙的飘带,而后把楚窈稍稍扶起,自己下了石台。楚窈甫一站起身,身上襦裙便滚落在地,这下子,楚窈与赵怡倒是一样的了。 “真美,”赵怡吻了吻楚窈,眼神晶亮的说道。 “就像你没见过似的,”楚窈背过身去,想向汤池里头走去。 “可不是几个月没见过了吗,”看穿楚窈的意图,赵怡一把把楚窈从身后拦截,打横抱起,惹得楚窈不由低呼一声,赵怡亲了亲楚窈,“乖娘子,小声些,她们都站在外头呢,可别叫她们听见了。” 赵怡说着便抱着楚窈抱进了汤池,亲自帮自己和楚窈洗起澡来。方才楚窈是把月月红花瓣随意洒落,赵怡则是随手抓了一大把花瓣做澡巾,在楚窈玉体上揉搓。花瓣用得多了,便有少许花汁留在楚窈身上,更多的则是月月红的香气,极为迷人。或深或浅的红色汁液、水面上漂浮着的娇美的花瓣,以及,面前被自己做弄得只能靠在自己身上,朱唇半开,皮肤微红,面上神色稍显迷蒙的楚窈。赵怡终于忍不住,三两下将自己和楚窈冲洗干净,便越过汤池连通的耳房,抱着楚窈直接回了寝殿。 “别,头发还是湿的呢,”楚窈被赵怡扔在床上后,稍稍恢复了神志。 赵怡很快压了上去,“别担心,过会儿我帮你擦干净。” 楚窈本来还想问赵怡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哪知道这一夜就这么过去了。第二天早晨楚窈有些头疼的醒过来,看见自己身上青紫的痕迹不由更头疼了,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感谢赵怡,没有在脖颈和手上这些明显的地方留下痕迹,但胸前、腰腹和双腿间的私密处,不用看也知道,雪白的肌肤上布满了什么样的痕迹。尤其是那私密处至今仍存的异样感觉,叫楚窈不禁恼了起来,怎么赵怡不过是出去征战了几月,回来之后便学了那样多的花样,昨晚上赵怡用了一整套暖玉制品,叫楚窈被欺负的连哭都不大哭得出来了。更何况现在…… 楚窈动了动身体,只觉得自己私密处的异物越发叫人难以忍受,便不由得将手伸了下去,谁料才拉了那细绳往外抽了一小截,便被一只手重新送了进去,叫楚窈情不自禁的惊呼一声,而后红着脸恨恨的咬着下唇,瞪向了那罪魁祸首。 赵怡笑着亲了亲楚窈,把楚窈就这么从床上拉了起来,并另拿了一卷白色细软的棉布出来。楚窈有些奇怪,自己与赵怡都不是信期,赵怡怎么拿了月事带出来,哪知道赵怡竟将它紧紧缠在了自己身上,那处可还有东西没取出来呢。楚窈一时憋红了脸,连话也不会说了,似乎面对赵怡,楚窈总没法子摆出自己做为皇贵妃的风范来,反倒是一直被赵怡吃得死死的。就像一只小猫偶有露爪子的时候,也被主人主动把爪子拍在了自己脸上,因而便连挠一把的力气都不愿意去使了。 在楚窈走神的时候,赵怡已经亲手给她穿好了衣裳,今个儿可是裹得密不透风,还看上去十分活泼的款式,赵怡可没忘了,楚窈近来在大夏可是有着当世第一美人的美称的。虽说是夸奖,但自己的宝贝被人觊觎,即使是欣赏的眼光也不行的。 就在楚窈走神走得不亦乐乎之时,赵怡已经叫了梳头娘子进来给楚窈梳头。虽然夏云景身体不好,导致后宫也要小心行事,不能梳太繁复的发式,但今天夏云景必定要开始处置他那帮兄弟们,所以也不会叫楚窈去伴驾,想来即便是赵怡,这会儿夏云景也是没空理会的。 赵怡跟着夏云景去征战,着实立下了不少战功。这才回来,可不只是处置有异动的兄弟呢,还有册封有军功的将士,也是夏云景应该要做的事情才是。若是赵怡这会儿也参与进去了,那才是叫夏云景警惕呢。赵怡身为皇后,已经封无可封,且儿子已经是夏云景唯一的儿子,并被立为太子,还能够怎么样呢。赵怡若是想要再更进一步,能给她的就只有万万人之上的皇位了。经历过刺客事件后,夏云景看谁都觉得有些偏见,一旦赵怡表现出半点不合他心意,只怕他就以为赵怡是要谋朝篡位了,虽然赵怡曾经的确有过这样的野心……不过赵怡现在已经不把圣人之位放在眼里,因而便也不在意夏云景的猜忌,不过小心应对些,没什么麻烦的,幸好夏云景并不防备楚窈和太子,不然赵怡或许要动手加速夏云景体内的毒了。 赵怡封无可封,若要是加恩于家人,赵怡是万万不肯的。赵家人有那个能力,不遭受夏云景这样的帝王的猜忌,还能得到自己应有的地位那便应该让他们自己去亲手夺取才是,若自己这不相干的军功一牵扯过去,那赵家子弟这辈子都撇不清裙带关系这几个字了。在这些事情上,赵怡一向看得明白,因而早早的便和夏云景说了,自己只是想要完成当年未了的心愿罢了,至于军功,便分给那些长眠在边境,再不能回来的将士们身上,多帮几分她们的家人,让那些将士们没有后顾之忧也就是了。 自然,这些是不能用赵怡的名义去做的,赵怡也不能承受那么高的威望。所以以夏云景在前,赵怡为辅,这也就成了帝后二人慈和仁厚、善待军属的形象。 因今日不能到前头去,自然不能亲眼看着前面的大戏,楚窈也厌烦了听人不时转述的话,便没叫人到前头看了热闹再回来当故事说,也叫夏云景对她们俩待在一起没什么意见,反而更叫放心。 楚窈因为无趣,缠着叫赵怡讲她们出征时的事情,即便赵怡总是避重就轻,却还是被楚窈从字里行间推测出赵怡曾几次身陷险境,并且是主动置身于危险的境地中的,虽没受什么伤,也是虚惊一场,到底不过赵怡运气好,得老天眷顾罢了,可战场瞬息万变,若赵怡养成了只靠运气的习惯,那以后再遇见这样的事情没那个运气又要怎么办? 如此几次,楚窈便恼赵怡恼得厉害了,赵怡无法,只好想尽了法子去哄楚窈开心,竟难得被楚窈趁机签下了不少条约,这才算完了,但楚窈因为趁火打劫,也在恢复后被赵怡狠狠地修理了一顿,直叫她连嗓子都快哑了方才作罢。 一连几日朝堂之中都是风起云涌,尤其在赵老将军难得的出头主持下,军方对将士的奖赏和抚恤自然是避不开的话题,户部想少出些银子,赵老将军却想要自己的将士,和失去顶梁柱的家庭过得更好,争执了几日,方才以早已经站在赵老将军这边,赵老将军胜利告终。而后文臣这边便是为了该如何安置以冯相为首的黎国旧臣而争论不休。不过这回夏云景倒是没怎么犹豫,只按着预先便想好了的处置,将各个官员放到了合适的位置上,那些不能用的,自然弃之不用,便是大夏有的蛀虫,也被拔除了,换上黎国这边过来的官员,以表示黎国归了大夏,便不再有两国之分,自然官员和子民也一样,没有国别之分了。值得一提的是,作为夏云景的‘老丈人’,冯相被直接安排到了内阁的实权位置上,总领大夏文臣,和赵老将军一左一右,倒是叫人猜测这是不是后宫影射到前朝的又一次博弈之举。 这两件事虽然和楚窈赵怡两个关系紧密,两人却是半点不能沾手的,尤其在这样的情况下,明摆着夏云景是要趁这机会帮着太子肃清朝堂了,两人哪里还会在这样的头上去触霉头呢。即便朝堂上因为冯相的身居高位,而使赵怡和楚窈在后宫的关系也扑朔迷离起来,两人却像半点不受影响似的,每日里该怎么玩乐还是怎么玩乐,反正在夏云景的掌控之下,后宫里能传出去的消息,基本只能是夏云景愿意叫别人知道的消息。当然,赵怡楚窈主动送出去的除外。 除了以上几件大事,还有夏云景下旨彻查黎国积压的重大冤假错案,只要家中有后人尚在,便可要求重审家族案情,一时间不少黎国没落家族前来,不少百姓也拍手叫好,趁着这个机会,夏云景解决了万家之事,也算是给了万姑姑一个交代。 一个月后,太医院还是没能找到彻底治疗夏云景的法子,因而夏云景只好在基本稳固了朝堂之后传位给太子,并加紧培养太子。即使在各种名贵药物的支持下,夏云景到底没能活过半年。 夏云景走的时候,只有楚窈在他身边。夏云景本来留了遗言,说要叫赵怡殉葬,然后让楚窈好好辅佐新皇的,楚窈却只是沉默了,直到夏云景死去,楚窈也没再说一句答应的话,只是不停地和夏云景回忆起旧年在卫地的事情。 或许是夏云景难得想起旧事心软,或许是赵怡的表现确实让他放心了,夏云景最后到底还是解除了自己对赵怡下的杀令,也叫楚窈不由松了一口气。夏云景的势力多大,赵怡接触过冰山一角,才更加恐惧。若夏云景的部下不顾一切的完成夏云景的遗愿,那么这整个皇宫,都会合起来想要杀了赵怡。除非赵怡逃到卫地那个隐秘的村落,被赵家军保护,但前提是,赵怡能够活着离开皇宫。幸好,夏云景自己放弃了,这也叫楚窈对夏云景升起些许感激,感激他最后还是放过来赵怡,不论是为了什么。 当太上皇出殡天的钟声响起,宫中哭声震天。楚窈作为西宫太后,捧出了夏云景最后一份圣旨。 “太上皇去时让本宫一定转告圣人,他只需在宫中停灵七日,国丧四十九日也就是了,太长则太过扰民。如今大夏初平,还请圣人做一位太平明君,”楚窈转述完了夏云景的话,便将圣旨交给了新皇,这册封谁不册封谁,又与太后有什么相干呢。楚窈侧头和赵怡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压下了眼中的激动。 夏云景不在了,但她们的生活即将开始,令人充满期待。 第八十五章 番外慎买 都说是烟花三月下扬州,楚窈和赵怡身为两宫太后,却还从不曾在这样的时节去过扬州。当年赵怡倒是有机会,可惜她不大乐意去,而楚窈,以前一直跟着楚妈妈住在京城,而后又去了卫地,再呆的多些的,也就是冯城了。所以昨日读到这句诗,楚窈心里便隐约有了个想法,正好赵怡也有几分兴趣,再加上能和楚窈单独出去游玩,也是十分吸引人的,太子登基已经四年,已然大婚,立下了皇后,并补充了后宫,这后宫的事儿,也不需要赵怡楚窈两个再多费心思了,因而两人在告诉了夏文渊一声后,便正式开始了计划。 楚窈两个所谓的告诉夏文渊,说白了也就是派了个伺候的宫人在两人悄悄离开皇宫之后,正大光明的同夏文渊说了两宫太后集体出游扬州一事罢了。 “不是说去扬州吗,我看这路怎么有些不对呢,越发眼熟起来,”在野外四下无人,楚窈便掀起了帘子看外头的风景,但这风景越看越觉得似曾相识,楚窈仔细想了想,不由惊讶道,“这不是去卫地的路吗。” “娘子记性果然很好我们这就是要去卫地,”赵怡面对楚窈疑惑的神色,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直接肯定了楚窈的话。 “不是说好去扬州的吗,如今临时改到卫地,那圣人那边……”楚窈略迟疑了一下。 “文渊已经长大娶妻生子,更何况是做了圣人,我知道娘子你素来宠溺文渊,但既然咱们已经帮了文渊这么多年,便早该丢开手去,放他自己成长才是,”赵怡脸上略带醋意道,“这两年娘子你为了文渊,都把夫人我给忽略过去了。这回不过是给他说了个错误的去向罢了,也省的出门在外,你还要时时惦记他。” “都多大人了,还和孩子吃醋,”楚窈见赵怡如此作态,嘴上虽说了赵怡一句,但到底还是觉得这几年因为夏文渊的事情,而对赵怡多有忽略,因而有心补偿,便只道,“等到了卫地再遣人回京禀报一声吧,多年不回卫王府中,也不知道那些景物可还如往日一般未变呢。” 赵怡对于楚窈说等到了卫地后再给夏文渊去信一事并没再有任何意义。毕竟作为太后,她们还是有自己应当尽到的责任和义务的。就如同这几年两人无论私底下还是明年上都尽心尽力的帮着夏文渊坐稳这圣人之位一般。但也正因为这几年几乎不遗余力的支持,赵怡楚窈两个才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趁着现在天下基本步入稳定的时候,放下一切,远离朝堂。一个是为了怕夏文渊逐渐长成合格的帝王而忌惮两人关系,一个也确实是因为两人多年不曾出门,更何况是只有两人的出游。 “变大抵是变了的,”赵怡道,“毕竟是先帝潜邸,底下人自然会多尽几分心力且过了这样久,府里的园子也该更草木茂盛了才是。” “那这回回去,可要好好看看,”楚窈只想着,便已经恨不得能立时到了那府中去,“等在府中住上几日,待得把府中各个园子游览尽了,山上的桃花也该开了,咱们应当回山上庙中祭拜一番才是,顺道也再入一次桃源福地,如能住到落英缤纷时节,便更好了。” “既然你想多留一阵,咱们就多住上几日好了,若你愿意,咱们还能顺着当年你去冯家的路再走一回,虽冯府中冯相已经定居京城,但府邸还是在的,等天气凉下来,正好能看一看那遍地铺金的美景,”赵怡极力鼓动楚窈多留些日子,不要早早回了京城宫中去。 赵怡说话和事情做到这份儿上,楚窈又怎么会不明白赵怡的意思。不过是担心文渊掌权之后变了心,拿自己二人开刀罢了。虽说真针锋相对起来,赵怡楚窈两个必定不会处于下风,但那毕竟是从小养到大的孩子。连面对曾有龌龊的夏云景,两人都尚且有留手的心思,自然不必说夏文渊了。 楚窈想到这里便也不由点了点头毕竟自己还有赵怡。经历过夏云景想赵怡的事情,楚窈更加明白夏云景对赵家,或者说赵怡的忌讳有多深,这份忌讳有没有影响到夏文渊,就很难说了,至于自己,楚窈却可以十分放心的说,必能寿终正寝,因为夏云景的底牌,和文渊的感情以及现在必须要借楚窈平衡黎国旧臣之间的关系。不过楚窈不敢赌,不敢拿赵怡去赌。 因而楚窈开口道,“咱们路上慢一点走可以仔细看过一路宜人景色,且咱们还能去金兰村见见老朋友,当年虽离开时有些不大愉快,但如今能回去,也该要回去看看的。” 楚窈说完,突然又笑道,“当年我还想过以后要在金兰村定居呢,如今看来是不能的了。” “既然喜欢便多住些日子,便是不回去过年也是无妨的,咱们两个一道过年一起守岁倒也比宫中舒服些,”赵怡经过这几年,早巴不得楚窈和自己一年到头都在外头呆着,好过过二人世界,到底赵怡还是不大喜欢和夏文渊如今后宫里头,这些成天勾心斗角的妃子相处。 “那便多住些日子好了,”楚窈笑道,“正好我在宫中呆着也有些烦腻,倒是更想念起当年,夫人你带我外出打猎的情形,那时候才是鲜衣怒马,看什么做什么都是鲜活的,怎么如今在宫里不过呆了几年,就觉得自己已然和这太后的身份一起老了。不过这可不行,若再这么‘老’下去,夫人你不要我了可怎么是好啊。”楚窈说着说着,倒恢复了些旧年的活泼起来,如今楚窈上头没有夏云景压着,说话做事越发随心所欲无所顾忌,不过她敢这样同赵怡说话,也就是仗着赵怡喜欢了。 看着楚窈难得恢复了俏皮,即便这话是故作委屈,赵怡也少不得要好好安慰楚窈几乎,在对天发上几回誓,以显示自己的诚心。自然,特别毒的毒誓,即便是赵怡说出口,也会被楚窈捂回去,但赵怡早已经知道该怎么说了,也不必担心。两人这几年常常这么玩闹,倒也还没腻味如今出来了,倒也还是把以前那些有拿出来用了。 赵怡隔着小几轻轻点了点楚窈光洁的额头,无奈道,“总爱说这些,下回还是换套说辞吧。” 楚窈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等找到新玩法再说吧,在那之前,我们还是先就这么玩儿好了。”楚窈说着,还向赵怡眨了眨眼睛,“比起下棋弹琴,也还不算老吧。这两样才是真正‘老资格’呢。” “也罢,你高兴便好,”赵怡笑笑,紧接着一连串甜蜜如糖的话语不断从赵怡口中传出,逗得楚窈笑靥如花。这笑容一出,倒叫窗外的景色全被压了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赵怡楚窈两个果然按着这重新制定过的路线图走的。夏文渊来了几次信催二人早些回去,但最后赵怡楚窈两个还是没能赶在新年之前回去,后来便也不想回去了。 文渊见两千乐意在宫外,也没法子了,只好送来各色东西叫务必不能短缺了二人用度倒叫二人心中十分熨帖。 今年的雪下的不小,赵怡看着窗外的雪花,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楚窈道,“府中也有一眼温泉,娘子与我一道去松快松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