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败给喜欢》 竹已/2018.07.24 第一章 十月底,如川市已入深秋。 整座城市接连下了好几日的雨。空气中的潮意像是凝成了冰,湿冷交替。大雨似乎没有要消停的趋势,偶尔砸到窗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密闭的室内,遮光窗帘将外头的景色遮盖得严严实实。白色的木质门板上嵌了三把银色的锁,一排下来,看起来压抑而阴沉。 天花板上的吸顶灯开着,暖黄色的灯光,色泽偏柔和。室内通明大亮,不像是入睡时的光线。 但在此光线之下。 靠窗的床,粉蓝色的被子隆起。 少女在里边蜷缩成一团,双眼阖着。露出半张白皙的脸,以及柔软的发丝。 似乎睡得不太踏实,书念虽然一直没有动弹,脸色却苍白,眼睛下方一片青灰色,睫毛时不时发颤。憔悴又不安。 忽然间。 远远传来了咔哒一声,清脆响亮。 是玄关处的门被打开的声音。 书念心脏一悸,立刻睁开了眼。她神情呆滞,醒了会儿神,额间冒着冷汗。 想起刚刚听到的声音,书念慢慢下了床,喉咙里发着微弱的喘息声。她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在房门前停了下来。 站在这儿,隐隐能听到母亲邓清玉自言自语的声音。 可她仍旧一副十分警惕的模样,拉开了靠下方的两把锁,独留最上方的链条锁。书念小心翼翼地打开门,仅仅只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确定外边的人是邓清玉之后,书念才彻底放松下来。她抿了抿唇,挠着脑袋,翻找着不知被自己踢到何处的拖鞋。 穿上后,走出了房间。 - 房子不算大,大约五十平米。一室一厅一卫,附加一个小小的阳台。此时窗帘已被拉开,落地窗外除了枝繁叶茂的香樟树,只能看到不断向下掉的雨点。 天空阴沉,夜幕还未降临。 有细微的风从窗户的缝隙里钻了进来,像是掺了冰块。 书念不禁打了个哆嗦。 客厅没有地毯,拖鞋拍打地板的声音并不小,很快就引来了邓清玉的目光。 “脸色怎么这么差?没睡好?” 书念摇摇头,小声问:“你怎么来了。” “昨天跟你打电话,听你咳嗽了,刚好你小姨送了一箱梨来,就带点过来给你。”邓清玉指指厨房,“放了一袋在冰箱里。现在准备给你炖个冰糖雪梨。” 书念拿起茶几上的热水壶,到饮水机旁装水,温吞地应了一声。 “谢谢妈妈。” 邓清玉嗯了下,简单收拾着客厅,边说:“最近换季,你自己也注意一点。窗户不要总关着,要注意通风,别给闷出病来了。” 书念点头:“好。” 把水装得半满,书念抱着水壶回到茶几旁,开始烧水。 热水壶的功率高,没过多久就冒出沸腾的声音,烟雾缭绕。书念打开茶几上放着的塑料袋,拿出里边的好几盒药,仔细看着说明书。 邓清玉闲不下来,把沙发上的抱枕扶正,随口问:“应该没发烧吧?” 书念抬头,乖乖回答:“没有,就有点咳嗽。” 邓清玉没再说什么,扫了书念一眼。 她的嘴唇抿着,重新低下眼,眼睛盯着纸上的小字,看起来格外认真。 随后,邓清玉进了厨房。 等邓清玉回到客厅,却发现书念仍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一动不动。脊梁挺得笔直,柔顺的发向下耷拉着,略显蓬松。 五官小巧柔和,看起来还像个未长大的孩子。 底下的拖鞋被她踢开,杂乱无章。 “这是什么。”邓清玉走到她旁边,忽然想起来了,“今天周四吧?你等会儿是不是要去看心理医生?” “嗯。”书念把药收了起来,重新放好,“每周都要去的。” 气氛回归寂静。 邓清玉蹲下身把她的拖鞋摆好,声音小而慎重:“念念,你说你去看这个心理医生也差不多一年了,你觉得有效果吗……” 书念一顿,认真思索片刻,迟疑着回道:“应该有的。” 邓清玉的表情.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那就好。” “怎么了?” “没什么。”邓清玉露出个笑容,“妈妈就问问你的状况。” 书念回忆着上周医生跟她说的话:“我上次去,医生跟我说,持续治疗的话,再过段时间我就可以两周去一次了。这个周期会慢慢拉长。” “然后慢慢就完全好了是吗?”邓清玉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还有了开玩笑的心思,“妈妈还等着你带个男朋友回来呢。” 突然跳了个话题,书念瞬间顿住,愕然地看她。 邓清玉忍俊不禁:“怎么这副表情。” “就是。”书念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也只扯了一句,“妈妈你着急吗?” 邓清玉说:“不急啊。” 闻言,书念松了口气:“那我等病彻底好了再找好吗?到时候找个长得很好看的,让妈妈你看着也觉得顺眼。” 邓清玉摇头,不太赞同:“长得好看的男人不靠谱。” 书念被她的话噎到,咳嗽了两声,小声嘟囔:“不好看的,就算靠谱我也不觉得开心啊……” “……” 良久,邓清玉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收拾好东西:“快四点了,妈妈去接你弟弟放学。冰糖雪梨记得喝,我炖的分量不少,记得给贺警官带一些。” 书念站起来送她,含糊不清地说:“我能喝完的。” 邓清玉看不得她这副小气吧啦的模样,皱眉道:“你这样还想找长得好看的男朋友?” “……” 跟邓清玉道了声再见,书念关了门。 室内瞬间安静下来。 这样的气氛让书念无所适从,她垂眸,手一拧,把门反锁。回到阳台旁,把被邓清玉拉开的落地窗重新锁上。 动作利落干脆,像是做了千万遍。 想起邓清玉刚刚让她注意通风的话。 书念犹豫了下,又给落地窗开了一道小缝隙,然后拉上窗帘。 窸窸窣窣的小动静。 吃完冰糖雪梨后,书念把碗具洗干净。路过落地窗时,她再度将它关上,这才放心地回到了房间里,换衣服出门。 - 花了十来分钟的时间,书念走到市中心的医院门口。上了五楼,到精神科的科室进行一小时的心理治疗。 结束后,书念到楼下内科去找医生开了点感冒药。 这个时段不知为何,人格外多,耽搁了点时间。等书念出了医院,天空已经半黑了。 医院外的路灯大亮,在水泥地上拉出一道又一道的长影。雨势渐小,淅淅沥沥的,被白光染色,哗哗向下砸。 依然有来来往往的人。但不多,十分安静。 书念想在天彻底黑之前到家,脚步比先前快了不少。开伞之前,她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了一圈。 忽然注意到一旁,有个跟她一样孤零零的人。 男人坐在轮椅上,额前头发细碎,略长,微微遮盖了眉眼。他的半张脸背光,沉溺在黑暗之中,隐晦而不明,带着阴郁的戾气。 不声不响。 很快,书念收回了视线。忽然想起了什么,动作顿住,再度看了过去。 嘴唇张了张,愣住了。 ……她好像认识他。 书念捏着伞的力道紧了一些,眼神茫然,僵在了原地。目光停在他身下的轮椅上面,想说点什么,却因为这个画面而哑然。 不知过了几分钟。 男人忽地抬起眼,视线扫过她的身上。可却是陌生的,连一秒都没有多停留。她的呼吸一滞,喉咙因这如同冰块的眼神被扼住。 雨还在下。 周围有呼啦啦的风声,伴随着刺骨的寒意。 书念深吸了口气,用力掐了下手心给自己打气,走了过去。声音小而温和,带了几分不确定:“谢如鹤?” 听到声音,男人看了过来,视线定在她的身上,露出全脸。是长得极其漂亮的一个男人。桃花眼,褶皱很深的双眼皮,苍白的脸。明明是多情的容颜,神情却薄凉如冰。 周身的温度好像都降了几分。 书念抿了抿唇,有点手足无措,下意识地把伞递给他。 “你没带伞吗?要不我——” 男人没听完,不再停留。 他的表情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变化,挪动轮椅,直接进了雨幕之中。 书念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没有追上去。她别开视线,没再看他。伸手开了伞,绕过面前的水洼,往家的方向走。 - 方文承把车开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恰好看到有个女人跟谢如鹤搭话的画面。 下一刻,谢如鹤突然就有了动静,默不作声地出来淋雨。这毫无预兆的动作把方文承吓了一跳,立刻开了车门,撑着伞往他的方向跑去。 “少爷。”方文承把大半的伞覆在他身上,着急道,“您怎么出来淋雨了……” 谢如鹤没说话,身上半湿,水珠染湿那双黑沉的眼。皮肤苍白,能清晰看到眼睛下方的紫色血丝,下颚的弧度锋利冷然。 方文承也习惯了,继续说:“刚刚季老先生给我打了个电话,让你回季家一趟。” 上了车。 顺着后视镜,方文承才发现谢如鹤的脸色不太好看。 此时,他正看着窗户外面。水珠还顺着侧脸向下滑,从下巴滴落。双眸如浓墨一般,染着郁气,触摸着远处的那个人。 方文承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是刚刚跟他说话的那个女人。 方文承发动车子:“少爷,你认识那位小姐吗?要不要捎上她?” 谢如鹤收回视线,缓缓闭眼。 他的反应在方文承的意料之中,所以也没再继续提:“刚刚停车位那有人抢劫,我去帮忙了,所以就耽误了点时间。” “……” 谢如鹤的眼睑微微一动。 “这雨不知道还要下几天。”方文承无奈道,“南区那边排水系统没弄好,路道都淹了,总是堵车。季老先生还在等你,也不知道八点之前能不能到——” 后座的男人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跟上。” 方文承愣了下,没反应过来:“啊?” 大概是因为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话,谢如鹤的声音略显沙哑,低沉厚重,像是暗夜里的红酒。他转头,在不自不觉中重新睁开了眼,看向窗外。 良久。 后面又传来了三个字。低润的嗓音,带着凉意。无波无澜。 “跟着她。” 2.02 离了医院,附近的光线就淡了下来。 雨点砸到地上,激起一朵又一朵转瞬即逝的水花,被这暗色的天映成墨。 尽头处的路灯出了毛病,一闪一闪的,像是下一刻就要熄灭。书念打开了手机的电筒,照亮前路,缓缓往前走。 冷风夹杂着细碎的雨,接连不断地灌进颈窝里。胸口处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着,莫名发疼。 书念捏紧伞柄,闷闷地吐了口气。 是她认错人了吗? 毕竟也那么多年了。记忆里的谢如鹤,也还只是年少时候的模样。 深黑色的发,同样色调的眼。蓝白条纹的校服,洗得发白的运动鞋。身姿挺拔。不爱说话,不爱笑。 阴沉得让人不敢接近。 永远独来独往,永远孑然一身。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而刚刚的那个男人。 清冷的神态,身着黑色风衣。明明因为坐轮椅的关系比人矮了一大截,却仍然目空一切。五官比少年时期长开了些,硬朗分明。 熟悉感扑面而来。 书念吸了吸鼻子。 她没有恶意,也没有想要套近乎的意思。只是看他好像独自一人在这里等了很久,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接他。而且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还……坐轮椅了。 所以只是想跟他说。 这天气很冷,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她可以把伞给他。她家离得不远,她可以跑回去,或者是到附近的便利店买一把伞。 仅仅只是这么一句话而已。 可他依然没有听,她却没有了从前那般固执的勇气。 - 不知道谢如鹤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念头。 方文承神色复杂,伸手挂了一档,半抬离合,悠悠往前开。用余光还能注意到有只流浪狗从侧边飞奔而过。 开出这条小道,上了马路。 女人走在人行道上,方文承开着车,与她保持着五米左右的距离。身后时不时响起催促他的鸣笛声,令他坐立难安。 过了几分钟。 “少爷。”方文承苦着脸,开车的手开始冒汗,“一会儿后面的人不会直接下车来打我吧?” 谢如鹤还看着窗外的女人,一动未动,也不答他的话。 有车子从另外一条车道飞速掠过。 身后是陆陆续续的鸣笛声,偶尔还能响起男人不悦的骂骂咧咧。 很快,方文承实在忍受不了了,小心翼翼地扫了眼后视镜:“少爷,你是想知道那位小姐住在哪里吗?” 谢如鹤没说话。 方文承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这活儿简直不是人干的:“我觉得我们这样开车跟着不太合适,说不定会吓着那位小姐。” “……”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喜欢她的话,要不直接跟她要个联系方式……” “……” 方文承挠挠头,又提出一个建议:“或者是我下车跟着……您觉得如何?” 这话像是触到谢如鹤的哪条神经。他的眉眼动了动,缓缓收回视线,扯出个笑容。却不带任何笑意。 几秒后,谢如鹤的表情定住,嘴角的弧度往回收。 车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谢如鹤的声音轻飘飘的,夹杂着些许烦躁,阴晴不定。语气带了极重的戾气,随着每个字的吐出逐渐加重—— “然后让我这个瘸子来开车是吗。” - 因为心思全放在刚见过谢如鹤这件事情上边。 书念的情绪有些低落,注意力分散,提防心没平时那么严重,但也很快就发现……后面好像有辆车在跟着她。 怕又是自己想太多,书念还偷偷往那边看,装作不经意的样子。 黑色宾利,能看到驾驶座上是个男人。副驾驶座上没有人,后座看不清。 书念低下眼,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谨慎地在拨号键上输入110。她垂着脑袋,用伞面遮住自己的视线,假装在避水坑的模样。走走停停。 一直用余光注意着那辆车子。 那辆黑色宾利,也如她所想,跟着开开停停。她走它开,她停它停。 一辆小汽车就杵在马路边上,用龟速移动,无视后面的鸣笛催促,坚持用这个速度移动,只差挂个牌子昭告天下——“我在跟踪人,不要打扰我”。 书念的脸瞬间变得苍白,像是被抽去了所有血色,下意识地走到人行道的最里边。她的脚步加快,呼吸变得不顺畅。 脑袋里只剩一个念头。 去附近的派出所。 不管是谁在跟着她,只要到派出所,就安全了。 书念的脚步越来越快。 白鞋踩进水坑里,溅起水花,沾上污渍。光线昏暗,寒风凛冽。她的脑袋低垂,怯懦得像是雨夜时无家可归,在街边发颤的小动物。 还没等书念转弯。 因为一直低着头颅,没看前方的路,她撞上了一个人的胸膛。书念的呼吸一滞,避如蛇蝎般的立刻后退了几步。仰头。 “对不……” 她的道歉还没说完。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了一声巨响。 嘭—— 是车与车撞击的声音。 书念顺着声音回头。 那辆黑色宾利依然在距离她五米远的位置,紧随其后的白色车驾驶座下来了个男人,满脸怒火,直行到黑色宾利旁,重重敲窗:“你有病吧?!” 追尾了。 接踵而来的骂声,却莫名让书念松了口气。 下一刻,被她撞到的男人出了声。 声音粗犷,厚重低沉,后天形成的烟嗓带了几分性感。还有些熟悉。 “小姑娘。” 书念抬头。 男人没撑伞,穿了一件防水连帽外套。外套宽松,帽子戴到脑袋上,下巴处长出几根胡茬。面容英俊,身材又高又壮。 是她认识的人。 贺祐,邓清玉口中的贺警官。 贺祐眼一瞥,观察了一下那边的情况,没太在意。下意识摸口袋,拿出包烟,很快又放了回去,看着书念:“怎么这副表情?” 书念没吭声。 见状,贺祐低下头,注意到她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他微挑眉,淡笑着:“哦,又被人跟踪了?” “……” 书念嘴唇抿成线,她单手抱着包,情绪低落地扯开话题:“那边好像出车祸了,你不去看看吗?” 贺祐轻哼:“什么时候交警的活儿也要我来干了?” 书念哦了一声:“那我先回去了。” “不用我送你了?”贺祐没注意到她的情绪,笑了两声,“别成天自己吓自己,次数多了我会以为你想泡我。” 书念的脚步顿住,皱了眉,只觉得他把自己当成傻子。她捏紧手中的包,拉出褶皱,扭头看向那辆黑色宾利:“就是有人……” 她的声音低低缓缓,在某一刻顿住。 此刻,黑色宾利的后座窗户开了大半,能清晰地看到后座坐了一个男人。像是置身事外的,他把手肘搭在车窗处,面容冷淡,半张脸在暗处,勾勒出深邃的侧脸轮廓。 毫不掩饰地把视线放在她的身上。 视线对上。 书念突然说不出话来。 贺祐等了几秒,没听到她接下来的话,低头看了一眼。随后便拿过她手中的伞,大半覆在她的身上:“行了,走吧。” 书念收回视线,愣了下:“去哪?” “还能去哪?”贺祐尾音稍挑,笑起来,“送你回家。小姑娘。” 书念应了声好,跟着他往前走。心思忍不住又放在宾利车上边,但当她再往那边看去时,却发现后座的窗户已经升上去了。 徒留黑漆漆的一道镜面,反射着路灯的光。 - 贺祐好像有其他的事情。 路上,书念听到他接起了一个电话,似乎是在催促着让他动作快些。贺祐没什么耐性,直接吼了一嗓门过去:“行了,急个毛线啊。我换个衣服就过去。” 书念被他吓得踩了个水坑。 两人都被溅了一身。 贺祐面无表情地看她:“你他妈跳上去踩的吗?” 书念的心情不太好,看着脏兮兮的小白鞋,眉头皱起来。 “大姐,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啊。”贺祐挂了电话,无奈道,“像个闷葫芦一样。” 书念思考了下,也觉得自己这样不太好,乖乖扯了个话题:“你也要回家是吗?” “是啊,忘带伞,全身都湿了,回去换套衣服才出来。”贺祐伸手抹了把脸,“冷死老子了。” 书念明白过来:“那你就是想蹭我的雨伞,而不是要送我回家。” “……” 贺祐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瞬间气乐:“就你他妈斤斤计较。” - 书念住的房子没有电梯。 楼道不算狭窄,灯光是声控的,很明亮。 书念住在二楼,爬一节楼梯就到了。她把伞挂在鞋架旁,没急着关门,抬头说:“贺警官,你喝冰糖雪梨吗?我妈妈做的。” 贺祐就住在书念的楼上。此时他刚好走到家门口,掏出钥匙,摆了摆手:“不用了,我一会儿还要出去。替我谢谢伯母。” 书念应了声,没强求。关了门,不忘将门反锁。她浑身疲惫,把包扔到沙发上,却还是在房子的每个角落逛了一圈,检查好门窗之后,才回到客厅。 拿起弄脏的白鞋,进了卫生间。 书念接了盆热水,蹲在地上刷鞋子。心不在焉的,脑海里不断浮起那辆黑色宾利后座的人的样子。 良久,她耷拉着眼皮,抱着水盆到阳台晒鞋。 洗漱完,书念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在客厅对着电视练口型。注意到时间已经接近十二点了,她才关了电视。 书念开了房间的灯,大开着门。随后到客厅把灯关上,漆黑覆眼,她一鼓作气地跑回房间,拉上门侧的三把锁。 打开空调,书念爬上床,没什么睡意。 她躲进被窝里,看着天花板发呆。过了几秒,书念突然拿起放在床头柜的手机,翻着通讯录里寥寥无几的名单。 书念的目光停在“谢如鹤”三个字上,指尖顿在上边,迟迟没有动静。 她想知道,今天那个人是不是谢如鹤。 如果是的话,他为什么不理她;如果不是的话,又为什么要跟着她。 百思不得其解。 这是谢如鹤五年前用的号码,再之后他就出国了。而她那时候联系他,基本都是通过q/q这种网络工具。 所以书念不确定这个号码还是不是他在用。 书念叹了口气,把手机扔到一旁,滚进被子里,闭着眼,强迫自己赶紧睡觉。 半晌,书念爬了起来,眼角略微下垂,神情恹恹。她又打开了手机,这次直接拨通了电话,如同一时冲动般的。 甚至没考虑到此刻的时间已晚。 嘟、嘟、嘟—— 在这等待的时间里。 书念莫名回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神情放空,不知不觉就失了神。机械的声音还在响,电话长时间没有人接听,而自动挂断。 书念闷闷地吐了口气。她收回心思,把手机放在床头的柜子上。 发出轻轻的撞击声。 与此同时,手机的铃声像是被打开了开关,突然响了起来。 书念神情一顿,垂头看去,然后愣住。 居然,打回来了…… 3.03 书念不敢相信,紧张又手忙脚乱,差点把电话挂断。她平复着呼吸,接起了电话。 下一秒,那头传来男人低沉而薄凉的声音。 “哪位。” 书念的气息顿住,手指不自觉抠着被子。她张了张嘴,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那头的人竟然很有耐心,不催促,也不挂断。 良久,书念声音晦涩道:“你好,是谢如鹤吗?” 那边久久没有说话,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像是把手机放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忘了切断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不在意,也不知道对面的这个人,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打了这个电话。 窗外还在下雨,瓢泼似的雨声,哗啦啦的,伴随着大风刮过。跟回忆里的雨声,交叠,重合在了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 男人开了口,声音低哑,清冷无情绪,像是突然贴到脸上的冰可乐,冻得发麻。 “你认错人了。” - …… 书念第一次见到谢如鹤,也是在像现在这样的一场夜里的雨。都是带着凉意的,一呼一吸之间,灌进的都是冰冷而潮湿的味道。 是在她初二那年,在十延镇那个小地方。 从学校走回家里,大概二十分钟的路程。 冬天就快到了,天黑得很快。路道边上的灯不算亮,有小飞蚁在里边扇动翅膀。耳边的雨声响亮,地面上积蓄的水坑亮晶晶的,反着光。 放学后,书念不想太早回家,在教室里把作业写完,这才出了校门。她撑着伞,仔细避开地上的水洼,生怕把鞋子弄脏。 她走得慢,快到七点的时候,才走到能看到家里附近的那条水桥的位置。 过了这道桥,便到了自己住的那个居民区。 书念正要走过去,远远地就听到那头传来了谩骂声。她眨了眨眼,略微思索了下,几秒后便把这个声音和自己脑海里的一个声音重合上。 是住在她家隔壁的李宏叔叔。 “你说你这小子会不会做事?!要不是因为是于朋介绍你来的,我他妈早赶你走了!”李宏穿着雨衣,掐着腰,大吐唾沫星子,“你说,现在这些货全湿了,我怎么交代?” 闻言,书念踮起脚尖,侧头望去。 只见李宏面前站着个瘦高的少年,此时正低着头。宽松的蓝白校服外套,拉链没拉,露出里面的校服短袖,裤子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短,水滴顺着裤脚向下掉。 他的面容被雨雾弥住,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书念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慢吞吞地往那边走去。 走得越近,越能看清楚那边的情况。 两人的身后有辆小三轮,上面放着好几个纸箱。三轮车上有个顶棚,但破了洞,雨点从其中往下漏,箱子的外皮被淋得皱巴巴的。 书念认得那辆车,是李宏的。顶棚原本就是坏的。 李宏还在骂,甚至动手去推谢如鹤的肩膀,神情跋扈。 “反正今天的损失就用你的工资来抵!” 谢如鹤被推得向后退了一歩,但依然一句话都不说,头低低的,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裸.露在外的鼻梁和嘴唇,下颚曲线僵直,咬肌收紧。全身都被淋透。 在这样的天气,像是要凝结成冰。 难听的骂声还在持续不断。 在此期间,书念走到了两人旁边,把一半的伞分给谢如鹤。 她的个子很小,脸也小,皮肤白皙光滑,五官精致秀气,看上去就像是个瓷娃娃。 书念仰头看着面前盛气凌人的李宏,轻声喊:“李叔叔。” 看到书念,李宏的表情更难看了。 “小屁孩赶紧滚回家。” 书念立刻纠正:“我不是小屁孩。” 李宏冷笑一声。 书念指了指三轮车的位置,认真道:“我记得,您这辆车的顶棚本来就破了洞。这样不是您给他提供的工具有问题吗?您不能就因为这个不给他工钱。” 被她戳破自己的心思,李宏心情很不爽,狡辩道:“我把货交到他手上,货出了问题我当然是找他,难不成让我自己吃了这个哑巴亏?” 书念愣了愣,没被他绕过去,想继续跟他讲道理。 “但这车——” “行了别说了,烦死了。”李宏掏掏耳朵,抬脚坐到三轮车上,“什么玩意儿来给我说教,真他妈脑子有问题。” 书念抿抿唇,说:“你不要骂人。” “骂你怎么了?货出问题了就找送货的人,在老子这儿就是这个道理。你跟我说什么屁话?”李宏扭头,大声吼道,“真他妈晦气!” 说完后,他也不等书念再说话,踩下踏板,迅速地离开。 水桥上只剩下他们两人,静谧无言。 书念挠了挠头,也没有解决的办法了,只好侧头看着旁边的谢如鹤,问道:“你家住在这儿吗?” 他没说话,也没看她,扭头便往居民区的反方向走。 书念愣了,连忙跟了上去。 他的步子比她大一些,书念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鞋子在水坑上踩出飞溅的水花,鞋子染上污渍,一路上小心翼翼的成果全都化为乌有。书念一着急,不由自主地拽住他的衣角,有些生气了:“喂!” 闻声,谢如鹤一顿,脚步停了下来。 这个举动,让书念淡淡的火气立刻消散。 想起刚刚自己那声不礼貌的吼叫,书念懊恼地皱起脸。她指着伞柄,小声问:“你能帮我拿一下这个吗?” 书念抬眼,恰好跟他的视线撞上。 他的刘海有些长,半遮着眼。也因此眼神看不太真切。 但看上去似乎对她的行为感到困惑。 不过这次谢如鹤倒是对她的话有了回应,沉默片刻后,顺从地接过她手中的伞。 书念轻声道谢,边拉开书包小格的拉链边偷偷观察着他。 少年的头发湿漉漉的,水珠顺着发尾向下掉,脸色很苍白。睫毛又密又长,像两把小扇子。目似点漆,清澈分明。鼻梁挺拔,下方被冻得泛紫的唇瓣淡抿着。 书念没有多丰富的词汇量,想不到该去怎么形容他的模样。 脑海里头一个涌起的词就是——“漂亮”。 虽然阴沉,但却是长得极其漂亮的一个少年。 她其实也没有什么要做的,只是想把伞给他。 书念思考了下,从书包里拿出一颗芒果软糖,像是安慰一样,放到他的面前。 “请你吃颗糖。” 谢如鹤没接。 书念睁着圆眼看他,跟他僵持了一会儿后,握着糖的力道紧了些。她像个小大人似的长叹一口气,把糖放在他的口袋里。 “下雨天…呃,下雨天就别淋雨了。我家就在这儿,我跑回去很快的。” 他还是不理她。 书念也没脾气,补充了句:“你把伞拿回去吧,早点回家。” 说完之后,她不再等他回应,垂头把书包背到身前。 正想一鼓作气地往前跑的时候,谢如鹤忽然把伞举到她面前。伞面将她全数覆盖,而他的身体再度暴露在大雨下。 书念顿了下,回身看他。 大雨将他全身淋透,额前的发丝被粘成一束一束的,短袖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略显瘦弱的身材,整个人狼狈不堪。 书念没接,双眸在这雨天里被染上了一层水汽,像是两颗泡在水里的黑珠子。 “你不冷吗?为什么不撑伞。” 谢如鹤垂下眼,避开她的视线。 书念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但在这事上磨了这么多时间,也没有就此中断的道理。她低着眉眼,细声道:“那再见。” 她刚往前走一步。 旁边的人也往前走了一步。 书念侧头看他,有些纳闷:“还是说,你家也住这儿?” 他脑袋动都没动一下,完全没有要点头的趋势,书念只好讷讷道:“那你也进伞里呀,走吧。” 一路沉默。 过了桥之后,一直往前走,看到一户院子里有棵老槐树的房子,右转,走到第四个路灯下,便到了书念的家。 她停下脚步:“我到了,再见。” 书念往口袋里摸索着钥匙,听到身后响起了谢如鹤离去的脚步声。 她把门打开。 再回头的时候,谢如鹤已经走到了这条路的第二个路灯下,手里还撑着她的伞,被雨幕染的身影都模糊了不少。 那个位置恰好是李宏的家门前。 狭小的院子里放着刚刚那辆三轮车和一辆老旧的黑色自行车。他忽地停下了步伐,安安静静地看着那辆自行车。 苍白的脸上光影交错,表情隐晦不明。 - 进了家门。 听到动静,邓清玉从厨房里出来。注意到书念脏兮兮的鞋子以及空荡荡的手,神色变得不太好看:“怎么这么晚。雨伞呢?又给别人了?” 书念脱下鞋子和袜子,点点头:“我看到个男生被李宏叔叔骗了工钱,而且没带伞,就把伞给他了。” “我跟你说了几百次了!”邓清玉立刻凶了起来,“全天下惨的人有多少?你每个都管得过来?先管好你自己吧!别老听你爸那些狗屁话!” “我没有全天下的人都要管。”书念提起鞋子,走进浴室里,“但我看到了,我就不能不管。一把伞也没有多贵。” 书念什么事情都很听她的,唯独这方面跟她那个爸爸一样犟。邓清玉不想听她说这么多,打量着她:“淋湿没有?赶紧给我去洗澡,鞋子先放着。” 书念站在洗手台前,乖乖地找了个盆装水泡鞋。 “没有,那个人把我送回来才走的。” 沉默一秒。 邓清玉深吸了口气,把书念从浴室里扯了出来。这次她的声音不再高昂,而且认真地,试图跟她讲道理般的:“书念,我最后再跟你说一次。这个世界上的坏人很多,你不能总这样,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但周围都是认识的……”书念被她这突然的举动吓到了,说话都急促了些,“那个男生应该就跟我差不多大,他穿的还是初中的校服。” “坏人不分年龄。而且现在雨声这么大,完全能把你的声音盖住。”邓清玉闭了闭眼,神情疲倦,“能不能听妈妈的话?别的人我管不了,但你是我的孩子。” “……” “以后放学了就回家,知道吗?别在外面逗留了。” “……” 书念垂下眼,看着地板。 良久后,她低声道:“好。” - 因为这事情,书念一整天都提不起精神。她觉得自己没做错事情,可母亲却教训了她一顿,说她像坏小孩一样不听话。 隔天放学,书念不再在学校里逗留,背着书包往家里的方向走。 天还很亮,雨已经停了,地面渐渐变干。 回家的路上,书念能遇见好些认识的邻居。她抓着书包带,心情沉重地往前走。路过那家有着老槐树的房子,她突然听到在里面聊天的女人提起了李宏的名字。 书念的脚步莫名停了下来,靠着外边的墙听她们聊天。 听了半天,总结起来应该就是。 李宏今天外出,骑得他那辆小破单车,刹车失灵,撞路边树上,半条腿摔骨折了,现在还躺医院里。 书念的神情一滞,莫名想起了昨天最后那一幕。 少年站在那儿,如同遗世独立。视线放在李宏的院子里,表情是阴暗而充满戾气的。 应该不会吧。 想到昨天母亲说的话,书念下意识握紧了拳头,思绪混乱地继续走。 就快到家门口了。 一抬眼,书念的脚步再度顿住。 刚刚她所想起的那个少年,此刻正站在她家的院子前面。 他生得清瘦,但却高,整个人站得笔挺,没了昨天的狼狈。穿着初中的校服,容貌稚嫩,却不带任何情绪。黑亮的桃花眼,刀刻的鼻梁,染了胭脂一般的唇。 手上拿着她昨天给他的伞。 书念默默地给他冠上了一个“最美初中生”的称号。 她走了过去。 注意到她的身影,谢如鹤侧眸看向她。他走过来,动作不算温柔,直接把伞塞进书念的怀里便离开。 一秒都没有多停留。 但谢如鹤还没走几步。 下一刻,书念突然跑到他的面前,费劲地把他扯到一旁。她的神情很严肃,软软的声音压低,格外秀气:“你知道李宏叔叔进医院了吗?” 谢如鹤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没吭声。 他这个样子,书念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有些急了:“不会真是你吧?” 4.04 谢如鹤比书念高了一个脑袋,看她的时候得刻意低下头。像是不懂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里却打着几分打量。 见他仍旧没有要开口的倾向,书念很郁闷:“你怎么不说话。” “……” 书念从来没遇见过这种状况。对方也不算不理她,听到她喊他会停下来。也不是把她当成空气,会听她说话,但就是不回话。 “你这样不礼貌。”书念开始教训他,“我跟你说那么多句话,你怎么都不理我。” 谢如鹤别开了视线,依然没说话。 说到这,书念突然想到了什么,变得有点不安:“你不会是不能说话吧……” 闻言,谢如鹤的眼皮动了动,细密的睫毛微颤。 他这个反应更加坚定了书念的想法。 “你不能说话,你可以比手势跟我说呀。”书念不敢看他了,觉得自己刚刚太过咄咄逼人,“……我不是故意的。” 谢如鹤没看她,神色漫不经心的。像是不太在意她的话,但也没有要走的趋势。 书念沉默下来,斟酌着语言。良久,她硬着头皮说:“你昨天在李宏叔叔家外面做什么?我看你站了一会儿。” “……” 她的话就像是被空气淹没,一点波澜都没起。 书念皱起眉,重新抓住他的手腕,靠近他,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音量说:“李宏叔叔不给你工钱确实是他做的不对,但你也不能做这种事情。” 听到这话,谢如鹤终于有了动静。他看向书念,眼神里划过一丝茫然。 书念没注意到,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到时候他去检查单车的刹车,发现不对劲,然后找上你了怎么办。” “……” “人一定不能做坏事。”书念认真道,“因为不管怎样,就算现在侥幸逃过,到最后依然会……” 谢如鹤的表情渐渐变得清明。联想起书念之前说的话,他明白了她话里的含义,眸色暗了下来。连她的话都没没听完,直接甩开她的手腕。 啪的一声—— 那一刻,周围像是顿时消了声。 谢如鹤的目光像是结了冰,阴冷地,带着重重的郁气。他抿了抿唇,神色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自嘲。 而后,不顾书念愣住的表情,转头离开。 …… …… - 因为昨天打的那个电话,书念失了眠。 在床上翻来覆去,就算闭着眼,也毫无困意。直到天快亮了,她才勉强睡着。 第二天,书念睡到下午一点才起床。 在厨房里随便折腾了点吃的,书念到客厅吞了两片感冒药,感觉喉咙没前些天那么痒了。她清咳了两声,然后傻乎乎地“啊——”了几声,感觉嗓子的状态不算差。 随后塞了一颗枇杷糖进嘴里。 书念没再磨蹭,出了门。 外头已经停了雨,但地面仍旧湿答答的,天空暗沉,云朵厚重的像是要压到地上来。空气里带了一层湿气,似乎要随着冷风钻进骨子里。 虽说还没特别冷,但换季的时期,也是生病率最高的时候。书念的身子弱,不想让感冒再加剧,在身上裹了两件羊毛衫,再加一件过大腿根的驼色大衣。 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 在这样的天气,确实穿得有些多。 上了公交车,书念找了后排的位置坐下。 此时她也觉得有些热,额间渗了细汗,她下意识把领子往下拽了些。 按照老师给的地址,书念在城区北站下车。她还是第一次来这个录音棚,不怎么识路,顺着手机导航,走到了北二环和金岭路交叉口的一栋大楼里。 坐电梯上了五楼。 确认了位置,书念站在外边没动,先给老师发了条短信。 没过多久,一位四十出头的女人打开了门。她似乎热急了,只穿了一件薄线衫,还将头发都盘了起来,看起来很干练。 女人走出来,跟书念打了个招呼。 书念恭敬地喊了声:“黄老师。” 眼前的女人是书念大学时期的台词老师黄丽芝。 黄丽芝朝她笑起来:“来。这里有个角色,你去试个音,看看合不合适。” 书念应了声好,连忙跟上了她的脚步。 黄丽芝把她带到控制室里见配音导演。 如今,书念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正常应对生人,有轻微的社交恐惧,跟生人交谈就会紧张冒汗。她舔着唇,逼着自己抬头,对上导演的双眼,生涩地自我介绍了一番。 “我叫李庆,你喊我李导演就行。”李庆笑笑,态度不算热络,递了张A4纸给她,“行,先试个音吧。” 书念连忙接过,垂眸看着A4纸上的内容。 李庆说:“准备好了就进棚里吧。” 其实也没有太多的时间给她准备。 书念深知这个道理,闭着眼酝酿情绪,很快便进了录音室里。 录音室的空间不算大,里面坐着四五个人。室内密闭,空气不流通,味道有点难闻。环境不算好,没有空调,却也热得过闷。 书念走到话筒前,戴上耳机。 眼前的显示屏动了起来。 一般在她正式试音之前,会先放一遍画面。 是给她观察和记忆的。 耳边是演员拍摄时的原音。她要记住演员的口型,每个气息,说话的时间点,张嘴的时刻,全部都要重合上。 录音室里人多,但却静谧无比。 书念很紧张,里面空间小,人又多,本来就缺氧。此刻她觉得自己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耳机里的原声结束,眼前的画面也停了下来。 传来了控制室里的李庆的声音:“准备好了吗?” 书念咽了咽口水,捏紧手中的纸张:“好了。” 画面前期是无声的。 少女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神情愣愣,眼眶渐渐红起来,无声地掉着泪。而画面之外的书念,眼眶也红了起来,像是入了戏。 …… 试音结束,书念主动退到后面。她还陷在戏里,抽离不开,喉咙里忍不住发着细小的呜咽声。 书念揉着眼睛,出了录音室。 “可以啊,就你了。”李庆似乎还挺满意,表情比刚刚好看了不少,“去整理一下吧。等会儿我把剧本给你,今天没有你的场次,明天开始录。” 大概只是一个有连戏的小配角,不怎么重要。 李庆就直接决定下来了,也不用给制片方那边看看。 书念抿着唇点头,小声地应道:“好的,谢谢导演。” 因为这个消息,书念的心情好了不少。 录音棚里没有厕所,书念出了棚,找到楼层里的公用厕所。一路走过去,她才发现这一层基本都是录音棚。 书念洗了把脸,看着镜子中苍白的脸,犹豫了下,从包里拿出口红补了下唇色。她没打算直接就回去,按照以往的惯例,她都会呆到晚上十二点。 就算自己没有工作,也能听听别人的配音,吸取一下经验。 旁边的两个女生正在补妆。 其中一个突然开了口:“今天黎盛好像来这里录歌了,我们要不要偷偷去看看啊?我很喜欢他的啊!” “怎么进得去啊。” “诶,我就说说而已嘛。听说他这次来录的歌是阿鹤写的。” 书念走向门外,听到这个名字,她下意识回头,神情发愣。很快,她回过神,用力摇了摇头,没再听下去。 出了卫生间,书念原路返回。直走,左转两次,便能回到刚刚的录音棚。 路上,她莫名又想起了昨天“谢如鹤”打回来的那个电话。 后来她说了什么,其实她也记不起来了。好像说了话,又好像没说。大概是道了声歉,然后就挂了电话了吧。 但电话那头的人说的话,书念还是记得很清楚。 他说,你认错人了。 她打了个电话过去,对方没接。然后又打回来问她是哪位。 她问,是谢如鹤吗? 他回答,你认错人了。 书念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 她觉得,如果对面的人不是谢如鹤,正常的发展趋势,对方不是应该会回“你打错电话了”这种话吗? 在混乱的思绪中,书念转了第一个弯。 余光注意到眼前有两个人影,书念抬眼,看到前边一站一坐的两个人。 一个站着,另一个坐在轮椅上。 又是那张熟悉的脸。 那天看到的画面,似乎确实不是她的幻觉。 谢如鹤今天穿得慵懒,宽松的黑色卫衣,灰色的休闲裤。面前的人在跟他说些什么,他似乎一点耐心都没有,别开脸,表情阴沉冷淡。 着实是不悦的模样。 没多久。 谢如鹤突然勾唇,黑瞳染着浓重的色彩,全是嘲讽的意味。他轻嗤一声,似笑非笑道:“唱不了我换人不就得了?” “……” 站在他面前的人神态恭敬,语气却着急了起来。 谢如鹤懒得听。像是用余光注意到了她的身影,视线一瞥,看向书念。 只一刻,神情顿住。 书念的情绪已经恢复了大半,但眼眶依旧红着,眼角耷拉下来。她的肤色很白,更显得眼睛那层红色更加明显。 两人的视线对上。 不到一秒。 这次是书念先把视线挪开,默不作声地绕过他们,继续往前走。 看着她的背影,谢如鹤原本脸上带着的嘲讽渐渐收回,眼里透露出一丝不知所措。他的指尖动了动,喉结滑动着。 手上的力道一动,轮椅随之滚了滚,又停住。 5.05 旁边的男人还在跟他解释什么。 吵得令人厌烦。 谢如鹤闭了眼,又睁开,眼中的锋芒丝毫没有收敛。他盯着旁边的男人,声音骤低,说话一字一顿的。不留任何情面。 “我让你说话了吗。” - 书念回到录音棚里。 比起刚刚,录音室里面的人多了几个,是一些配音经验多的老前辈。 此时还剩一个男生要试音。许是配音的经验太过少,他连口型都没对上,而且完全放不开,声音干巴巴的。 李庆没听下去,不耐烦地让他滚蛋。 男生原本因为尴尬而嘻嘻哈哈的表情瞬间呆住,表情窘迫而羞耻到了极致。他没再说什么,立刻出了录音棚。 男生离开,试音结束。短暂的休息时间也随之结束。 黄丽芝重新进了录音室里。这是一部网络现代剧,她配的是女主角的音,因为男主角的配音演员不在,两个人便分开配音,分开收音。包括互动的戏份。 因为场次不集中,其他配音演员只能呆在后排,不能总是进进出出。 书念在控制室认真地看他们在里边用声音表演。 收音器很灵敏,演员不能发出一点儿动静,呼吸声都得放低。动一下都可能会发出衣服摩擦的窸窸窣窣声,所以他们连动都不敢动。 一站就是一天。 黄丽芝的经验丰富,情感收放自如,配音的速度很快。进了状态之后,导演喊休息她都不愿意。只是喝一口水,让嗓子短暂地休息一下,然后又开始。 书念在旁边看,中途李庆让她去试了试剧里一个路人甲的戏,直接就过了。算是又蹲到了一个角色,虽然是群杂,但书念也很高兴。 一直到晚上六点。 书念的喉咙在刚刚就痒了起来,一直忍着没有咳嗽。怕一会儿会忍不住,会影响到导演的注意力。她不喜欢给人带来麻烦。 书念犹豫着,最后还是上前跟李庆说了一声,跟他领了剧本。黄丽芝还在录音室里,书念想了想,直接在微信上跟她说了一声。 随后离开了录音棚。 等电梯的时候,书念看到旁边有个人在打电话。 她转头一看,注意到正是刚刚跟谢如鹤说话的那个男人。 男人的表情很难看,似乎怒极了:“妈的,整一个神经病。大牌耍得够呛,我这辈子第一次看到这么拽的瘸子。给的demo是可以,但整体风格完全不适合黎盛,我好声好气让他改一点点,他怎么说话的?……别他妈逗我,残疾人我就得对他宽容一点?” 书念抿着唇,立刻明白他说的是谁。捏着剧本的手紧了紧。 电梯到了,里面空无一人。 书念走了进去。 男人还在对着电话骂骂咧咧,把对方当成树洞一样。过了好几秒,他才注意到电梯到了,冷着脸走了过去。 书念垂眸,立刻按住关门键。 男人还没完全进电梯,半个身子都还在外面。电梯门瞬间往内合上,哗啦一声,碰到他的身体,又迅速往两边拉开。 虽不算疼,却是把男人吓了一跳。 他下意识想要大骂,但还是忍下了脾气。因为不知道是电梯门因为长时间等待自动关上的,还是书念按了键。 男人深吸了口气,对着电话说:“进电梯了,不说了。” 书念有点紧张,心脏狂跳,往远离男人的方向走了一步。等电梯进了其他人,她才稍稍放松。半晌,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起来。 - 时间还不算晚,但外面的天空却已经黑了大半,云朵随风飘浮着,像是芝麻味的棉花糖。气温也比之前降了好几个度。 书念边走边翻了翻剧本,很快便放进了包里。 这段时间回家的时间都算挺早,书念还有些不习惯。她默默想着晚饭该怎么解决,走到原来的那个车站等车。 正是下班高峰期。 等了十多分钟,来的车全部都满了人。书念不想跟别人挤,直接就没上。她也不敢坐出租车,干脆拿出剧本来看。 又等了几分钟。 因为长时间的低头,书念的脖颈有些酸。她转了转脖子,舒缓肌肉。眼睛随意地往周围一瞥。几秒后,定在三四米远的某一处。 还是他。 最近好像遇见的有点太频繁了。 谢如鹤的位置在站牌的旁边,跟书念的中间隔了两个人。车站的人并不少,但他周围却没站什么人,显得空荡冷清。 此时,他正低着头看手机,细碎刘海垂在额前。穿着简便休闲,桃花眼敛起,看起来还像是年少时候的模样。 书念收回眼,把剧本收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没认错人。基本确定,是没有认错人的。 谢如鹤对她态度为什么这样,书念不清楚。她并没有因为这事情很生气,难过可能有一点,但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他想当作不认识,她便尊重他的决定。 很长时间没联系了。 再一次见面,各自都有了大的变化。 即使什么都没说,但彼此都知道。 分开之后的那段时间,他们过得都不好。 - 书念点亮手机,扫了眼时间。她往马路边看了一眼,没再继续呆下去,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书念虽然很少来这个地方,但也知道附近有个地铁站。 不算近,大概要走半个小时。 走了十几步。 书念又想起了谢如鹤。不知道他在那是等人来接,还是想坐出租车或者公交车。后两者,对于他来说,实在是不方便。 书念有点担心,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 却发现,谢如鹤没呆在原来的位置。此时他挪动着轮椅,往她的方向来。目光没放在她的身上,像是只是同路。 书念愣了愣,收回了视线。 是也等不到车吗? 书念没再把心思放在这上边,按照自己的印象,继续往前走。她记得附近有个大型的超市,想买点速冻饺子回去煮,顺便补点生活用品。 即使不想让自己再去关注谢如鹤,但书念心思敏感,知道他一直跟在自己的身后。 不过这附近也没什么别的路。 书念没有想太多。 超市离这里并不远。 书念走了几分钟,进了超市。 本以为就此跟谢如鹤别过,然而却发现他也跟着进来了。 书念对这种感觉有些熟悉,稍稍皱起眉。 接下来的时间里。 书念觉得自己像是多了条尾巴。 书念到水果区买香蕉,谢如鹤便在一旁挑选梨子; 书念到零食区买软糖,谢如鹤便在一旁挑选果冻; 书念到冷冻区买速冻饺子,谢如鹤便在一旁挑选雪糕。 到后来,书念的购物车里放了大大小小的东西,谢如鹤的手里却空空如也。真的只是挑挑拣拣,一件都不拿。 书念觉得怪异,忍不住看他。 但谢如鹤看起来却坦荡,丝毫没有一点在跟着她的意思。 书念垂下眼,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随后,她做了个决定,往超市里的女性用品区走去。 这个超市的空间很大,商品的牌子也不少,不仅仅只有国内的牌子。两个对立的大型货物架,一排放的全是卫生巾,另外一排放的是纸尿布。 书念随意地拿起一包卫生巾看了起来。 余光却一直放在另一处,是刚刚谢如鹤跟着她的那个方向。 过了几秒。 谢如鹤出现在她的余光里,从遮挡着他的货物架后出来。注意到书念站的位置,以及想购买的商品,他明显愣住。 轮椅一滞,随后又往前移动,在距离书念两米的位置停下。 书念纳闷地看他。 发现他所在的位置是儿童纸尿布附近,但他的视线并没有放在那上边,而是盯着她。对上她的目光后,又面无表情地挪开。 书念吐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东西,推着购物车往他的方向走。 书念站在他的旁边,拿起一包纸尿布,慢悠悠地看起商品介绍。 因这突如其来的靠近,谢如鹤的侧脸曲线变得僵硬。他垂下眉眼,唇角拉直。手上的力度加大,青筋凸显。 注意到他的轮椅又向后滚动的趋势,书念看向他。她的声音很轻,情绪也很淡,仿佛只是随口那么一问。 “你是在跟着我吗?” 就算是听到这话,谢如鹤也没看她,安静又阴沉。 本来书念是真的没生气的。 但他这样多次装聋作哑的态度,却让她莫名来了气。书念皱起眉,突然改了口,语气随之冷了下来:“你有孩子了吗?” 这突如其来的话,让谢如鹤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痕。 是不可思议而莫名其妙的。 “既然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书念板着脸,从另一个货架拿了一包粉嫩嫩的卫生巾,“那你也是来买这个的?” 谢如鹤视线一瞥,下意识就看向她手里的东西。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书念突然把卫生巾丢进他的怀里,声音烦躁又气闷:“我明白了。你有需要是吗?我推荐给你。” 谢如鹤迟钝地接住。 伴随着书念的下一句话:“这个牌子好用。” “……” 6.06 说完,书念没管他是什么反应。她垂下脑袋,绕过他,往收银台的方向走。虽说是撒了气,但情绪却没有半点舒畅。 身后没有再听到他跟上来的声音。 走了好一段路。 书念突然想到谢如鹤的腿,脚步顿住,握着把手的力道收紧,然后又放开。她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很不好,明明还是因为他的怪异举动生气,但一想起这个—— 就会觉得自己对他发的火,真的太不应该。 他当时是因为那么令人绝望的事情,才会被他外公接走,从而离开了十延镇。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吗?然后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书念是真的希望,他去过了很好的生活。 就算没有那么好,也至少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一看,就知道是不快乐的。 书念偷偷地往后看了一眼。 果然就是没跟上来。 她莫名有些惆怅,在原地跟自己僵持了一会儿,认命地往回走。 可谢如鹤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 书念在原地站了半分钟,心情有点闷,出了这个区域。她低眼看了看手机,再抬头时,恰好看到谢如鹤从零食区那边过来。 书念愣住。 不像刚刚那样,此时谢如鹤的怀里除了刚刚书念扔给他的那包卫生巾,还多了五六包东西。一包的体积不算小,满当当的堆在他的臂弯里,看起来有种反差萌感。 书念对那个包装很熟悉,是她从以前就很喜欢的芒果味软糖。 谢如鹤单手挪动着轮椅,另一只手抱着糖。一个不稳,就掉了一包到地上。 啪嗒一声,滚到两人的中间。 书念走到他的面前,先他一步把糖捡了起来,递给他。 谢如鹤掀起薄薄的眼睑,看向她,沉默着接了过来。 书念站得笔直,但也没比他坐在轮椅上高多少。她低下头,还是先道了歉:“对不起,我刚刚胡说八道的。” 谢如鹤没再保持沉默,不同于从前清润的少年音,声音沙哑略沉。 “什么。” 书念没看他,伸手指了指他手里的那包卫生巾,小声强调:“我没觉得你要用那个。” 谢如鹤:“……” 书念还站在他的面前,看起来垂头丧气的,也不再说话。一动不动的,像是得不到他的原谅就不会离开半步。 谢如鹤没跟她僵持下去:“知道。” 书念的表情明显放松了些,重新看向他:“你还要买东西吗?” 谢如鹤淡淡道:“不用。” 书念想了想,提议道:“那我们一起去付款?” 谢如鹤顿了下,点头。 两人到收银台的其中一条队伍,一前一后排着。 都不是话多的人,书念没再找他说话,谢如鹤也没主动开口。两个人保持着难以言说的尴尬,就像是真正的陌生人。 书念站在前边,一直没回头看他。她先一步付完钱,然后站在一旁等他。 注意到收银员拿起那包卫生巾,准备扫条形码。书念突然反应过来,帮他对收银员说:“你好,这个不要了。” 收银员的动作一顿,看向谢如鹤:“不要了吗?” 谢如鹤迟疑了下,还是说:“要的。” “……” “你买来做什么。”书念转头看他,表情疑惑,“你真的是去买的吗?” 谢如鹤避开她的视线,不太自然地嗯了一声。 等他从收银员手里接过袋子,两人往电动扶梯的方向走。书念还是觉得有点奇怪,很快就想明白了:“噢,你给你女朋友买的吗?” 听到这话,谢如鹤挪动着轮椅的手顿住,停在了原地。 用余光察觉到,书念回头:“怎么了?” 谢如鹤的眼垂着,似乎在思索些什么,良久没有动静。随后,他突然提起手中的袋子,递给她:“给你。” 书念愣了:“给我吗?” 谢如鹤点头,重复了一遍:“给你。” “为什么给我?”书念茫然,但注意到那个袋子是透明的,他拿着似乎是挺尴尬,只好说,“那我把这个拿出来吧。” 袋子里除了那一包卫生巾,还有五包芒果软糖。 谢如鹤摇了摇头:“都给你。” 这次他不再等书念的反应,直接把袋子塞进她的手里。指尖触碰到她的掌心,微微一颤,又迅速收回,而后自顾自地走到前面。 书念在原地站了几秒,神情依然迟钝。 以前熟悉的时候,谢如鹤在想什么,书念都不懂。现在过了这么多年了,感情变得生分,她更是因为他的举动而感到不解。 书念没再多想,跟了上去,问:“你要怎么回去?” 谢如鹤没回答,反问道:“你怎么回。” “我坐地铁。” “好。” 这话也没说他到底怎么回。书念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倒是谢如鹤看到她满当当的双手,沉默片刻后,主动道:“我帮你拿。” 书念摇头:“不用。” 听到这个回答,谢如鹤的神情一顿,眸色加深,情绪明显变差。他握紧手中的袋子,声音很轻,带着点凉意:“为什么。”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不开心了,书念小声说:“什么为什么。” 他的神色暗沉:“你觉得我帮不了你吗。” 书念没听清:“什么?” 两人恰好出了超市大门。 大风哗哗吹,融进夜色里,穿梭在人群之中。 谢如鹤没再提起刚刚的话,黑眸像是掺了墨,深邃而沉。他抬起头,头一回露出低人一等的姿态。 “书念。” 这还是重新见面之后,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书念停下脚步,疑惑道:“怎么了。” 谢如鹤背着光,整张脸埋在暗色之中,那双眼却是亮澄的。他勾起唇,声音晦涩:“你为什么不问我,我的腿为什么变成这样。” “我觉得你不一定想说。”书念捏着袋子的手收紧,有点不知所措,心脏也仿若被人掐住,透不过气,“而且,那也不会是好的回忆。能渐渐变好,就好了。” 如果是有人来问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书念也是不会愿意说的。 那是很不好的回忆。 她不会想再重温一遍。 “渐渐变好……”谢如鹤的喉结滚了滚,眼神黯淡下来,像是认清了现实,声音变得低沉又哑,“书念,我跟你不同路。” 书念也不介意:“有人来接你是吗?” 谢如鹤没肯定也没否定。而后,终于说出了今天一直跟着她的原因:“你昨天打的那个电话是我的。以后如果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找我。” “……” 他还说了一句什么,声音压得很低,书念没有听清。 书念还想问。 谢如鹤却转了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连句道别都没有。 - 书念提着一大袋东西,到旁边借了辆共享单车,一路骑到地铁站。从这个站坐到她家附近的地铁站,大概十五分钟。 再走回家,也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 时间尚早,街道上的店铺都还开着。霓虹灯和路灯大亮,能听到情侣的嬉笑声,以及小贩的吆喝声,色彩斑驳的夜市格外热闹。 书念在附近买了个酱香饼,这才往自家小区的方向走。 一路上,她不断想着谢如鹤的话。 觉得有些莫名,心情也因此觉得有些压抑而不开心。书念不知道自己的不开心从何而来,明明他的话没有带任何的恶意。 虽然他在电话里骗了她,还那么理直气壮。 她不再想这个。 开始回想谢如鹤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那个口型…… 书念对口型对习惯了,记忆也不差。 此时这么一想,谢如鹤应该说了七个字。 但他说的真的太含糊了,唇齿张合很不明显。书念不懂唇语,实在不知道他说的是个什么东西。 书念闲着没事,一路上一直按着他那个口型说话。 走到家楼下的时候,书念往四周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人,她才一鼓作气地跑上二楼,迅速打开门后反锁。 她喘着气,一直喃喃的低语在此刻发出声来:“不要被别人欺负。” 书念愣了下,重复了一遍,依然不太敢相信。只觉得谢如鹤不会说这样的话,但这话却跟他的口型完完全全重合上。 书念发了会儿呆。 很快就按照平时的习惯做事,检查门窗,煮速冻饺子,洗澡,洗衣服,对着电视练口型,看剧本……等书念折腾完了,已经快到第二天凌晨了。 她开着大亮的灯,趴在床上玩手机。 想到今天在厕所听到的名字,书念抓了抓脸,犹豫几秒。她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栏里输入“阿鹤”两字。 书念不太关注这方面,歌也很少听。 看百度上显示的,她才知道阿鹤是近几年很火的一个独立音乐人。 从五年前开始在网络平台发表自己的作品。 出的第一张专辑名叫《吾念》,因为没有推广渠道,前期基本没有任何粉丝。可他似乎也不在意这些,就自顾自地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 第二张专辑里的《难以自控》,被某个大火的游戏主播在直播时播放,而渐渐被人发现,变得小有名气。 随着每张专辑的出版,他的名气越来越大。 近两年开始,自己基本不再唱歌。转幕后,专心创作。名字大多出现在其他人的专辑里,是里边的作曲人,编曲人,偶尔还会填词。 书念抿了抿唇,播放了那首《难以自控》。 前奏不算漫长,风格抒情致郁,能听到各种杂音,不知是由什么发出的。很快,一片喧嚣瞬间静谧下来。在此安静中,阿鹤的声音响了起来。 书念的眼睫动了动。 如她所想,是谢如鹤。 他的声音顺着节奏拉长,低沉空灵,一字一句带来的都是幽暗而绝望的情感。气息浅浅,曲如其人,利落干净。唱歌时,声音辨识度极高。 在这样致郁的歌的环绕下,书念的心情却好了起来。 书念在他的声音中渐渐有了困意。 陷入深睡之前。 书念莫名又想起了谢如鹤说的那句话。 ——“我跟你不同路。” - …… 距离李宏进医院的事情过了好几天。 因为自己那个主观而莽撞的举动和话语,书念反思了很多天。最后勉强得出一个结论,觉得自己是年纪太小,很多事情无法考虑周全,是值得原谅的。 她每天都在给自己强调好几十遍这个结论。 但洗脑还没成功,这话就被同班的陈翰正打破。 陈翰正跟李宏的儿子李超关系好,然后陈翰正又整天来缠着书念说话。就让书念清楚了一件事情——在李宏进医院之前,那辆单车的刹车就已经失灵了。 时好时坏,李宏为了省钱,直接就没去修。 陈翰正说这话的时候,嘴里还叼着支笔,带了讥笑:“命运对他可真是不薄啊,省来的钱全花在医院里,还他妈得倒贴。我倒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有这种爱好,喜欢花钱受罪。” 书念沉默着。 陈翰正觉得反常,按往常来说,她一定会皱着脸,老成地教训他不要说脏话。可此刻却一句话都没说。 陈翰正有了点危机感:“你怎么回事?” 书念抬头:“?” “骂我啊大佬!”陈翰正大吼起来,“你怎么不骂我了!你是不是变心了!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我他妈不听!!!” “……” 书念心事重重,没什么心情搭理他。但她还是认真地反驳了他的话:“我从来没有骂过你,我都是在教育你。” “……” “还有,变心,情情爱爱这种话不要再说了。”书念皱眉,“才多大年纪,脑袋里怎么装的全是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 这次变成陈翰正沉默。 良久,他因为无言以对,扯着嘴角直乐:“果真是他们说的,十三岁女老头。我真心长见识了。” 书念没理他,趴在桌面上,看向窗外。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半晌,书念突然注意到操场上奔跑的一群少年,他们身上穿着的蓝白色条纹校服。她突然抬眼看向陈翰正,神情若有所思。 陈翰正莫名有些虚:“行行行,我不说了成吧?别这样看我。” 书念睁着圆眼,想着那个“最美初中生”的模样,问他:“你知道我们学校长得最好看的男生叫什么名字吗?不知道是哪个年级。” 闻言,陈翰正立刻把脸凑近她,用指腹蹭了蹭鼻尖。 “知道。” 书念瞬间打起精神:“谁?” 陈翰正勾起唇,大大咧咧道:“是我。” 书念没捧场,皱起眉:“你是不是没有听清楚。” “嗯?” 书念很认真,丝毫没有要开玩笑的意思。 “我说的是长得好看的。” 陈翰正:“……” 7.07 书念的话让陈翰正的表情瞬间僵硬。他想朝她发火,但她的神情却是平静的,不带任何锋芒,感觉就像是在阐述事实。 陈翰正深吸了口气,直接回了座位。 一开始,书念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怕他以为自己是在故意挖苦他,书念还特地走到他的面前,一本正经地解释起来。 “我没骗你。那个男生长得很好看,就是那种,不用像你一样刻意强调,都会让人觉得好看的那种好看。” 结果陈翰正更生气了,瞪着眼直接让她滚。 书念被他吼懵了,反应过来后,立刻明白他生气的点。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但还是没再说什么,乖乖哦了一声,回到位置上。 陈翰正这条路行不通,书念也不知道问谁了。 也不是她跟其他人关系不好,而是陈翰正的交际广,连十延高中的大哥哥大姐姐们都认识。书念觉得陈翰正应该会知道是谁。 可现在陈翰正摆明是认定了十延初中最好看的男生是他,说一句实话反驳都会生气。 书念不想撒谎,那就得找别的方法。她忧愁地叹了口气。 同桌何晓颖注意到她的表情,好奇地问:“你怎么了呀。” 书念没瞒着,诚实道:“想找个人。” 然后道个歉。 “谁啊,我们学校的吗?” “嗯。”书念不觉得何晓颖会知道,但她问起来了,自己好像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理由,“初中的,不知道是哪个年级,长得很漂亮的一个男生。” “啊——” 只有“初中”“漂亮”“男生”三个标签。 像是大海捞针一样,本来应该是有不少答案的。但何晓颖却只想起了一个人,迟疑地问:“五班的谢如鹤吗?” “谢如鹤?”书念眨了眨眼,倒是没想过她能说出一个人名,“你认识吗?” “认得啊。上周万琼不是还给他递了情书,你不知道吗?”何晓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而且我们班有很多女生喜欢他。我都听到好几次了,交换秘密都说的喜欢谢如鹤。” 书念皱眉:“真的吗?她们现在才多大。” “……”何晓颖及时收回话题,“你要找这个人做什么?如果是谢如鹤的话,你还是别去找了。他是坏学生,总逃课。而且很阴沉,看起来就吓人。” 听到“逃课”两个字的时候,书念的眉头皱得更紧,但一听到之后的“阴沉”,她便豁然开朗了起来:“那应该是他。” “不是吧,真是他?”何晓颖被她这话吓到,“你没事找一个坏学生干什么?” 书念垂下眼,细细密密的睫毛遮盖住情绪。她用指尖揪了揪衣角的小细线,似是惭愧,声音很低,含糊不清:“我做错了事情。” 何晓颖没听清:“什么啊。” 恰好上课铃响了起来。 书念松了口气,坐直了起来。她没再重复,抬起眼,躲开了何晓颖的目光。 “上课了。” - 这事情拖得越久,书念就越发觉得愧疚和心虚。总是会想起这件事情,心情也总是闷闷的。她觉得自己就像是突然间长大了好多岁。 变得像大人一样有很多心事了。 做事也不能坦坦荡荡,对着何晓颖还有隐瞒。 书念想变回以前的模样。 下了课,她立刻出了教室,上到三楼,到五班的教室门口。她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不敢贸贸然地进别人的班里。 怕还没见到谢如鹤就上课了,书念只好喊住此时出来的一个女生。 “同学,你能帮我喊一下你们班的谢如鹤吗?” 女生看向她,似乎遇多了这种事情,神情了然:“我可不敢喊,你要找他自己进去吧。就最里面那组的最后一排。” 书念应了声好,有点局促地从后门进去。 有大半的学生都在里面。 初中的学业并不紧迫,所以下课期间,很少有学生在学习。大多数人都聚在一块聊天,好几个人的身子都是向后转的。 注意到书念陌生的面容,都露出好奇的表情。正对着讲台坐着的学生也随之回了头,看向她,莫名有种在看好戏的感觉。 书念收回视线,没再往别处看。 五班的教室分成四组,每组五排,一排两人。但只有最里边的那组的最后一排只有一张桌子,此时有个少年正趴着那睡觉。 少年穿着外套,只能看到他裸露在外的脖颈以及修长的手指。只有他那一侧的窗帘被拉上,但斜对角还是有星星点点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 灰尘在空中飞扬,他的头发上有浅浅的光。 书念犹豫着,走过去站在他的旁边。 少年一动不动,不喊他似乎根本就不会醒。书念也不好意思喊他,就一直站在原地,视线定定地放在他的身上。 热切的,期待的,犹如带了温度的。 仿佛想要让他感受到自己炽热的眼神,然后醒来。 倒是有个男生看不下去了。 大概是因为想看的热闹因为其中一个的不知情,完全没有出现的机会。男生主动喊了起来:“喂!谢如鹤!有人找你!” 他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过了半分钟左右,眼前的少年才懒洋洋地抬起头。 最先露出来的那双桃花眼,清澈分明,似醉非笑,莫名有种深情的错觉。五官曲线利落冷然,天生带了点戾气。薄唇拉直,没有什么情感外露。 书念松了口气。 找对人了。 下一刻。 谢如鹤侧头,朝身侧的书念望去。 两人视线相对。 时间像是定格住。 书念紧张地抓住校服下摆,不好意思直接在这里跟他道歉。她纠结着怎么开口。 谢如鹤上下扫了她一眼。 一秒,两秒。 书念咽了咽口水,正想把他叫出外面说话的时候。 谢如鹤垂下眼,重新趴到了桌子上。他的动作很自然,像是这个姿势睡得不舒服,起来换个姿势重睡。 完全忽视了她的存在。 “……” - 因为这事,书念得到了五班围观群众的嘲笑声。 书念的脾气好,没有因为这个恼怒,但通过谢如鹤的态度,她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在她看来,尽管谢如鹤不会说话,但通过前两次的交往,书念觉得他还是一个挺有礼貌的人。但这次,他居然恼火到连修养都抛弃。 看来自己做的确实有些过分了。 为了道歉,书念每节课间都往三楼跑,但没有一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 谢如鹤要么一整个课间都趴在位置上睡觉,要么就一个课间都消失不见,直到打了上课铃才回来。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有一次,书念一到三楼,就看到他从厕所的方向回来。 这好不容易的机会,书念是真的想好好珍惜的。她连忙跑了过去,小喘着气在他旁边说话:“谢如鹤,我有话跟你说。” 已经快到五班的门口了。 书念很担心他会直接进教室,但又不敢跟他有身体上的接触,唯恐又被他狠狠甩开。她提高音量,着急起来,声音依旧软软的。 “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话刚落下,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谢如鹤侧过头看她。他的眸色很深,鸦羽般的睫毛衬得那双眼越发深邃。皮肤薄如纸,隐隐能看清底下的血丝。看起来让人觉得病态,嘴唇颜色却艳。 他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像是软化了态度。 书念终于有了种苦尽甘来的感觉。神情随之放松了不少,她舔了舔唇,认真说:“就是,上次我——” 书念连主题都还没切入,开场白都还没说完。 下一秒,谢如鹤轻扯嘴角,大步走进了教室里。 书念:“……” - 这是书念这辈子见过的,最喜怒不定的人。 她自认没见过世面,但也不是没有见过性情古怪的人。 比如那个开了家早餐店,却永远起不来做早餐的叔叔;比如便利店阿姨的儿子,明明是个大男人,却成天穿着女装,让她喊他姐姐;再比如学校的保安叔叔,喜欢在放学期间拿着喇叭在学校门口唱歌。 但书念也都只是觉得好笑好玩。 谢如鹤的举动却让她觉得有些生气,但因为理亏,她又不得不继续低头。 这是书念活了十三年以来,觉得最憋屈的一次。 就这么拉锯了两三天的时间。 到后来,书念也不再每节课间都过去了。有空的时候,想起来的时候,她才会跑到三楼去找谢如鹤。 最近这一次。 书念一到五班门口,就看到有好几个男生围着谢如鹤,领头的男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说完之后,一群人哄然大笑。 谢如鹤什么都没说,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走。 看到这个画面,书念的脑海里莫名脑补出一个剧情——他们在嘲笑谢如鹤不会说话,在戳他的伤疤,甚至还想在上边撒盐。 即使这段时间,因为谢如鹤的态度,书念是不太开心的。 她抿了抿唇,还是追了上去。 “谢如鹤。”书念走在他的旁边,小声问,“他们是不是在嘲笑你啊?” 谢如鹤没吭声,垂着眼眸。 书念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按照脑海里的印象,她磕磕绊绊地说:“你有没有注意到,刚刚那个男生有酒窝。” “……” “你知道吗?酒窝是由于面颊部肌肉缺陷而导致的。”书念仰着头,巴掌大的脸白皙干净,“所以那个人是一个有缺陷的人。” “……” 书念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反正就是,就是,你也可以嘲笑回去……” 闻言,谢如鹤忽然看向她。刘海垂至眉毛,瞳色沉沉,眼睛下方一层青灰色。平时没有任何情绪的脸,在此刻带了几分若有所思。 他盯着书念颊边的酒窝。 良久,谢如鹤头一回对她开了口。少年的声音清润,情绪淡淡。 在那一刻,书念甚至还有种自己幻听了的感觉。 “你也有。”他轻声说。 8.08 “我有什……”书念下意识接过他的话,还没说完,神情一顿,愣愣地看着他,“你,你能说话啊?” 谢如鹤收回眼,没再吭声。 反应过来后,书念的内心充斥了一种被人戏弄了的恼怒。也许是真的很少遇过这种状况,她的整张脸都憋红了,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半晌,书念闷闷地憋出了一句:“你怎么可以这样……你骗人。” 谢如鹤皱眉:“我没说过。” “对。”书念被他这话弄得更生气了,“你就没说过话。我问你是不是不能说话,你就不说话。现在就跟我说你没说过你不能说话,你太过分了!” 书念完全想不到什么过分的词,也骂不出来。说话语无伦次。 她这一串话像绕口令一样。 谢如鹤没听清,只听到她说的最后五个字。等她消停了,他才掀起眼睑,平静地问:“骂完了?” 书念一愣,立刻反驳:“我哪有骂你。” 闻言,谢如鹤的神态漫不经心:“那就没有吧。” “……” 这种态度无疑是火上浇油。 书念眼睛圆而大,天生有些下垂,此时看起来莫名可怜兮兮。她深吸了口气,绷着脸说:“刚刚我帮你说话,你还反过来说我也有缺陷。” 谢如鹤的嘴唇动了动,还没说出什么。 书念又紧接着说:“就是因为我那天冤枉了你,你才这样的吗?” “……” “那对不起嘛!”她的语气很凶,却像是只小奶猫在用毫无指甲的爪子抓人,“我不是一直想来跟你道歉吗,你又不听。” “我没时间。” “你骗人。”书念毫不客气地拆穿他,“你就是想跟我计较。可我年纪还那么小,我考虑不周全明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而且我知错就改,明明是高尚的品德。” “……” “我借了你雨伞,我做了好事情。因为这个,我还被我妈妈骂了,你还对我这种态度。你太,太不要……”书念骂不出来,只好改口,“你太过分了!” 两次被“过分”的谢如鹤觉得好笑:“你是来道歉的?” “是。”书念立刻憋住火,声音闷了下来,不忘自己的来意,虽然觉得憋屈。她深吸了口气,半晌后才道:“对不起,那天是我太主观了,我说了不对的话,我冤枉了你。” 谢如鹤轻轻嗯了一声。 书念说:“你应了,就是接受了我的道歉吧。” 但他没再有反应。 书念也不想再跟他说话,抿着唇往楼梯的方向走。 “那再见。” -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书念没再见过谢如鹤。他在三楼,她在二楼,如果不是刻意去找,也不会那么巧的碰到。 书念渐渐把这个小插曲,以及这个人物抛却脑后。 转眼间,半个学期过去,迎来了期中考试。成绩出来后,学校安排了一次家长会。 再之后,学校发生了一件事情。 一件大事情。 距离家长会过去仅仅两天。 十延初中二年级五班的陈香在放学后一直没回家,家长在当天晚上十点给班主任打了电话。班主任立刻联络了跟陈香关系好的一个女生,却得知她放学之后就被父亲接走了,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跟陈香一起回家。 陈香家长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到派出所报案。 小镇的设施落后,大多数区域都没有安摄像头。警方调查了两天,依然找不到陈香的踪迹,只知道她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学校附近的一家便利店。 这个消息,书念还是从陈翰正的口中得知的。 午饭时间,教室里没有空调,老旧的风扇转起来没有半点效果。书念便跟一群关系还不错的同学到楼梯口吃午饭。 这儿通风,比闷躁的教室好得多。 五六个人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书念秉着食不言的原则,一直没开口,但倒是认认真真地在听他们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陈翰正突然压低声音,很神秘地说:“喂,你们听说没有?五班的陈香失踪两天了。” 听到这话,其他人顿时噤了声。 没多久,一个男生笑嘻嘻地说:“是不是离家出走啊?住朋友家去了吧。” “都报警查了,肯定不是。” 其中一个女生开了口,像是不太敢信,声音磕磕绊绊的:“怎、怎么会失踪啊?” “陈香……”何晓颖想起来了,“是不是升国旗的时候校长提到的那个女生?” “对啊。” 他们都不是五班的学生,会对陈香有印象,还是因为上周的事情。 前两周陈香去市里参加了青少年小提琴比赛,拿了一等奖。因此周一升旗仪式的时候,校长在台上反反复复的夸了她好几遍。 刚过去没多久的事情,都记得还算清楚。 “反正还没找着。”陈翰正突然看向书念,“还有。你们知不知道,这次家长会,谢如鹤的爸爸也来了。” 很久没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书念的神情还发着愣,像是在思考是谁。 另一个男生对他这突如其来的话感到莫名其妙:“家长会不就是家长来的吗?谢如鹤的爸爸来了有什么奇怪的。” “我家就在谢如鹤家附近。”陈翰正的眼里闪过一丝嫌恶,“他爸爸是个酒鬼,总是打他和他妈妈。” 闻言,书念停下筷子,看向陈翰正。 “我也是听五班的朋友说的。那天谢如鹤的爸爸来了,陈香是班干部,给家长倒水的时候,不小心把水撒到谢如鹤的爸爸身上了。” “然后他打陈香了?” “那倒没有。”陈翰正说,“但你们不觉得有点巧吗?早不失踪晚不失踪,偏偏陈香把水撒到谢如鹤他爸爸身上之后,陈香就失踪了。” 这话一落,书念立刻明白了陈翰正想表达的意思。 其他人也瞬间考虑到那个可能性,都被吓到了:“不会吧……” 尽管书念对谢如鹤没有任何好感,但她还是觉得陈翰正说的这种话很不对劲:“陈翰正,这种事情很严重。还没得到证实,你不要乱说。” 陈翰正本来就因为书念之前有段时间总去找谢如鹤的事情格外不爽。 要是是以前,陈翰正现在肯定就闭嘴了。但此时听到她的话,他莫名更加火大:“你总帮着谢如鹤干什么?你喜欢他啊?” 书念不知道为什么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她好脾气地解释:“我没有帮谢如鹤,也不是在帮他爸爸说话。我只是觉得,不能贸贸然地下结论。这个罪名很重,没有人背得起。” “书念,总那么多道理你说给谁听啊。烦不烦。”陈翰正的表情很冷,完全听不进她的话,“还有,你还真是眼瞎。我可提前告诉你了,家暴是会遗传的。” “……” 其余的几个同学像是被戳到了笑点,轰然笑了起来。 书念捏紧手中的筷子,垂眼把饭盒盖上。她站起身,抱着饭盒往楼下走,安安静静地,一声也不吭。 后面还有人在喊她:“书念你干嘛去啊!这就生气啦?” 书念没搭理,脚步都没停一下。 他们原本坐的位置在二楼靠下的那排楼梯,再往下走一节,就到一楼。 书念打算随便找个地方解决午饭。她往周围看了看,想着要不要干脆回教室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一楼楼梯下方的三角空间处,走出了个人。 书念看了过去,愣住。 比起两个月前,少年额前的头发又长了一些,瞳仁漆黑平静,身上的暗色浓郁。明明穿着干净的校服,明明站在亮光之下,却像是活在黑暗里。 谢如鹤看着书念,眼中不知道带的是什么情绪。 书念垂眼思索,细软头发垂至肩膀,白皙的手指在饭盒上抠了抠。基本肯定他是听到了他们说的话。她腾出一只手,在口袋里摸了半天,翻出一颗芒果软糖。 一如初见那般。 她走了过去,把糖塞进他的手里。 “请你吃颗糖。” - 又过了一周的光景。 陈香被找到了。却不再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在文化街旁边的草丛里,孤零零地死去。 这在十延镇这个小镇里,是这几年来,发生的最大也最严重的事情。 陈香的亲人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天天到学校闹,哭到几乎晕厥。书念每天坐在教室里,能听到外面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声音。 这件事情上了新闻头条。 警方格外重视这个案件,从市里分了很多人手过来。从陈香,再从陈香的父母周边调查起来,各方可能性都考虑过,却依然捕捉不到半点凶手的痕迹。 和平安定的小镇里,突然多了一个杀人犯。 一个看不见,抓不着的杀人犯。 引得人心惶惶。 没有人再敢让孩子独自在外面呆着。 那段时间,上学放学,家长都亲自接送。 就连书念也是,邓清玉的工作忙,要上班。但每天会送书念去上学,也拜托了朋友接孩子的时候,顺便把书念接回来。 时间长了,这个事件慢慢淡了下来。 有人猜测那个杀人犯可能早就已经潜逃了,离开了这个小镇。寒假结束后,过了一段时间,大部分家庭又变回了孩子自己去上学,然后自己结伴回家。 再后来。 书念突然发现,每天上下学的时候。 她的身后多了一个,一直默默跟着她的人。 她捏着书包带,往后看。 少年的身材清瘦高大,这么冷的天气,却也只在外面加了个校服外套,从不拉上拉链。肤色白得病态,嘴唇也泛了紫。 桃花眼漆黑却亮,染上几点温柔。 站在距离她三米远的位置。 不再靠近,也不再远离。 9.09 隔天,书念按照指定的时间,提前半小时出了门。她配的那个角色的戏份并不多,花了不到两小时便完成了所有进度。 李庆对她还挺满意,让她又试了试里边一个小女孩的音。 伪音对于配音演员来说,不是难事。 书念调整了一下,拉高了音调,加重鼻音,声线变得稚嫩了起来。只有几句话的戏份,算是个群杂,直接就过了。 这就是她的日常。 重新遇见谢如鹤这件事情。 对于她来说,就像是走在路边,突然听到一首调子很好听的歌。回家之后,想找这首歌来再听一次,却不记得歌词,想尽办法,都再找不到这首歌。 是过了,就再也不会再遇见的一段小插曲。 漫长的日子里,枯燥无味,总要有些惊喜。 再次遇见他,不管过程如何,始终是令书念觉得愉快的事情。 即使他似乎是不太开心的。 书念有想过,要不要给他发条短信问问,为什么突然就不开心了。她想了很久,手机拿起又放下,最后又拿起。 最终还是作罢。 只觉得这场交集,其实是不用把它拉长的。 他不愿意。她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有过多的热情可以消耗。 - “少爷。” 方文承站在门口,习惯性地敲了三下门,虽然知道谢如鹤应该听不到。他又喊了一声,随后推门而入。 房间隔音,在外头只能听见小小的声音。但一打开门,震耳欲聋的摇滚乐瞬间喷发出来。 几乎要将耳膜撕裂。 里边光线很暗,木质的地板,除了音响,没有别的家具,看起来空荡荡的。地上是整整齐齐的骨牌,强迫性般地摆成某个图案。 周围还散乱地放着几十颗芒果软糖。 谢如鹤穿着宽松的卫衣,袖子很长。锁骨露了出来,多了股颓丧的气质。轮椅摆在一旁,他坐在地上,神情懒散地搭着多米诺骨牌。 方文承走到音响旁,把音乐关掉,随即道:“少爷,之前你答应给华景那边的电影主题曲写了吗?那边打电话来问了。” 谢如鹤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方文承说:“好的。” 方文承也没别的事情,正想替他重新打开音响,然后离开这个房间的时候,谢如鹤突然开了口:“跟华景说,歌手我来指定,宣传曲我一并给他们写了。” 闻言,方文承愣了下:“但那边没要求——” 谢如鹤眉眼未动,继续道:“不用钱,不满意可以改。” 方文承觉得莫名。 这还是谢如鹤第一次提出愿意让别人改他的歌,往常基本是一提就翻脸。但他也没多问:“好,你想指定哪位歌手?我去跟那边沟通一下。” “主题曲在电影里是女二号唱的。”谢如鹤低着眼,修长的手指捏起一块骨牌,轻轻地摆放到指定的位置,“那就找女二号的配音演员吧。” 方文承以为自己听错:“配音演员?” “嗯。” “这不好吧。”方文承给他建议,“我觉得还是找歌手来唱比较合适。这两个不一定要用同一个人,配音和唱歌分开没事的。你写的歌并不好把握,还是得找专业的来。” 不然被你骂死都唱不出你想要的样子。 谢如鹤很坚持:“就配音演员。” 知道他劝不听,方文承的神情为难起来:“而且这是电影,他们一般不会找配音演员,都是现场收音的。如果杂音过大用不了,后期也会找演员自身来配。” 再三被拒绝,谢如鹤忽地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 方文承立刻收回了为难的表情,清咳了两声。 “我先去问一下。” 方文承走出房间,给电影公司那边打了电话,转达了谢如鹤说的话。 没过多久就重新回到房间里。 “同意了。”方文承松了口气,“倒是同意的快,说是原本就打算给女二找配音的,因为饰演女二号的那个演员台词功底不行,声线也不符合电影里的人设。” 见他不说话,方文承又继续道:“那配音演员是你来选,还是由制片方那边选?” “叫他们找个叫李庆的配音导演。”谢如鹤的声音淡淡,“让他找些人来试音,要新一点的声音,配音功底不差的。” “行。”方文承说,“还有别的要求吗?” 谢如鹤重新垂下眼睑:“试音那天通知我,我也去。” “……”这次方文承真忍不住了,虽然知道这位少爷的脾气又差又阴晴不定,“少爷,你要去做什么?” 谢如鹤没有回答。 ——他要去做什么? 他只是想见一个人。 但没有理由,也找不到理由去见她。 其实就这么不再联系,大概就是最好的结局。毕竟现在自己是这么一个模样,就算她不会嫌弃,他也因为自己的模样而难堪到了极致。 可是这么久了,再见面之后。 只是再见了一面,两面。本以为只是一场小小的交集,却未曾想过,那样本以为早已克制着的欲念,会因为这交集,而源源不断地再次出现。 想见她,很想见她。 所以费尽心思,绞尽脑汁地制造理由。 只为见她一面。 - 把手里的最后一个骨牌搭好,谢如鹤伸手把轮椅拉了过来,利用手上的力道,双手搭在扶手上,咬着牙使劲,试图坐回轮椅上。 方文承的脚步动了动,却还是没有上前帮忙。 因为他知道,谢如鹤并不需要。 过了好一阵,谢如鹤坐到了轮椅上,额间冒出一层细汗。 看到他这个模样,方文承犹豫几秒,硬着头皮提醒他:“少爷。你今天的复健还没做,康复医师已经过来了。” 谢如鹤沉默着,没发脾气,指尖在扶手上敲打,一下又一下,像是在弹奏什么调子。他的情绪似乎不太好,声音也显得低落。 “做了有用吗?” 他总会突然有这样的情绪。 会觉得没有希望,很多事情做了也是无用功,觉得没有什么是值得他奋身去做的。只想直接放弃,堕落地过完这一生,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肯定有用。而且不做的话,这才是完全没希望。你的肌肉会萎缩的。”方文承认真地劝,“就算只有分毫的希望,也希望你不要放弃。” 良久后,谢如鹤说:“知道了。” 方文承松了口气:“那我去让医师准备一下。” 走之前,方文承重新帮谢如鹤开了音响。 空旷的房间里重新响起那响亮的摇滚乐,鼓膜震动,震得人发麻。谢如鹤垂下眼,看着自己的腿,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谢如鹤像是想到了什么,无声地喊了一声“书念”,而后失神般地说了一句话。 轻轻的,像是要化在空气之中。 “我不想当瘸子。” - 书念又过上了棚虫的日子。每天醒来就往各个录音棚跑,直到晚上十二点才出棚,回家洗了澡就直接睡了。 日复一日,都是这样的生活。 邓清玉曾试探性地问她要不要换个工作试试。 书念没有考虑分毫,直接就拒绝了。 她觉得,活着就得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她喜欢配音,喜欢这个职业,喜欢呆在录音棚里的感觉,喜欢用声音去塑造一个角色,喜欢声音给她带来的魅力。 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 这样活着,这漫长的人生,似乎就不会那么难熬了。 转眼间,十一月也走到了末端。 书念近期没有工作,想到旺季快来了,她干脆给自己放了一天的假,没有去录音棚。恰是周四,她提前跟医生王玥把治疗时间提到了上午。 治疗的过程中,大多数时间都是书念在说话,王玥起一个引导的作用。 结束后,王玥给书念做了各方面的检查,翻了翻手中的纸张。 “书念,根据你的症状自评量表,你的各项指标都达到正常范围。而且你现在情绪都能很好的把控,对你日常的生活并没有大的影响。” 书念看着她,像个乖巧的等待夸奖的小孩。 王玥的声音很温柔:“我觉得可以将治疗周期拉长了,下一次回访在一个月之后,你觉得可以吗?” 是在向完全好转的趋势走。 书念的心情好了起来,连忙点头:“可以。” 半晌后,书念跟王玥道了别,出了科室。她坐着扶手电梯下楼,下到三楼。正想拐个弯,继续往下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喊住她。 “书念?” 闻声,书念下意识回头看。 男人的身材高高大大,左臂的袖子被拉至手肘,裸露出来的小半截被缠上了纱布,看上去是受了伤。比起上一次见面,他看起来更邋遢了些,似是刚出任务回来。 书念停在原地,看了一眼他手上的伤口。 “贺警官,你受伤了?” 贺祐挑眉,低眼扫了下手臂,对这种像被蚊子咬了一下的伤口没多在意。他散漫地勾着唇,毫无正形:“心疼啊?” 书念习惯了他这副模样,但也还是摇了摇头。 “注意安全。” 贺祐向来大大咧咧,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轻嗤了声:“这点伤口有什么好注意的,多来几刀我都当给我挠痒痒了。” 书念的眼睛瞪大了些,诧异道:“你觉得被捅了一刀就像被挠一下痒吗?” 贺祐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书念不太理解:“那你为什么要来医院?” “……” 贺祐被她噎得顿时说不出话。他看着她,模样难以言喻。良久,他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些什么。 下一刻,书念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收回视线,垂眼一看。 是李庆打来的。 10.10 见状,书念本想立刻接起来。但余光一扫,注意到贺祐还在旁边。她还是礼貌性地跟他说了一声:“我先接个电话。” 贺祐耸了耸肩,示意她随意。 李庆找她的理由无非就两个。 要么是想给她个角色,让她过去试个音;要么是之前录的内容,在审查的时候或是因为其他原因,出了问题,要进行补录。 可能这个电话接完,今天她给自己放的这个假就到这了。 书念接起电话,乖乖问了声好:“李导演。” 李庆的声音浑厚响亮:“诶,书念。明天有空没有?” “有的。” 李庆也不磨蹭,直接说明来意:“是这样,我最近手里有部戏。有个角色,是戏里的女二号。制片方那边想要新人配音演员,我觉得你挺合适,你过来试个音吧。” 书念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愣地问了一遍:“女二吗?” “对,明天中午十二点过来就成,就城区北这的录音棚。”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书念一时反应不过来。她停在原地,还是经过贺祐的提醒,才回过神,像被抽了魂般地继续往下走。 书念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从大学的时候开始接触这个行业。 那时候因为每天都有课,她只能抽空闲时间去录音棚,配的角色全部都是群杂。到后来,她的经验多了一些,老师才开始给她分一些有名字的,有连戏的角色。 但也仅此而已。 李庆这么轻描淡写说出来的话,是她这些年来,所得到的最好的一次机会。 一时间。 书念觉得全天下的好事情,好像都在这一刻,全部落到自己的头上。 尽管再三压抑情绪,书念还是忍不住在原地蹦跶了两下。 “好、好的,谢谢导演。” “对了,制片方那边有个要求。”李庆随口提起,“里面的主题曲,在电影里是女二唱的,他们就打算让女二号的配音来唱。所以除了试音,明天你还得唱一小段歌。” 听到这话,书念原本满腔的热火像是被人从头顶浇下了一桶水。 瞬间熄灭。 贺祐就站在一旁看她。 原本高兴地又蹦又跳,在一瞬间,神情石化,然后瓦解,变成了一个蔫巴巴的茄子。像是变魔术一样。 书念的表情像是要哭了,语气也闷了下来。 “……可我,我五音不全。” “啊?”李庆疑惑,“是唱得不好还是什么?还是你直接就找不到调?” 书念不想撒谎,但又不想错失这个机会。她垂下头,在内心挣扎了十几秒,模样特别羞愧,含糊不清地说:“就唱得不太好听。” “那明天你先过来试试吧。”李庆说,“明天负责那首主题曲的音乐制作人也会过来,到时候再看。” “……”书念硬着头皮应下,“好。” 书念的心情复杂。 她不是没想过,入圈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或许她有幸能得到一个主角的试音机会。她曾很确定,得到试音消息的那天晚上,她一定会高兴得睡不着觉。 可如今有了这样的机会,书念竟然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不开心。 等她挂了电话,贺祐看着她:“你五音不全啊?” 书念一直因为这个毛病有些自卑,此时完全不想承认,但贺祐又像是一直在等她回答。她只能蒙混过关般地说:“有一点吧。” “你这表情哪像是一点啊。”贺祐毫不客气地嘲笑她,“唱首来听听?让我来看看有多不全,说不定我还能给你指点一下。” 书念垂着眼,低声拒绝:“不要。” “不就唱个歌吗?”贺祐不懂她为什么能因为这个这么忧愁,嗤了一声,“我给你唱一个。” 书念心事重重,并没有注意他的话。 贺祐也不在意她是不是在听,清了清嗓子。他的声线不知是天生还是后天的烟嗓,低沉沙哑,给人一种厚重的安定感。 他轻轻哼唱。 “不是不想忘掉/只是难以自控” 恰好是书念最近在听的,阿鹤的《难以自控》。 书念立刻扭头,神情古怪,莫名有种喜欢的歌手被人诋毁了的感觉。她甚至有种贺祐是故意唱成这样的误解,皱着眉道:“你跑调了。” 贺祐自信的很:“跑调个屁,就是这样唱的。” “才不是,是这样唱的。”书念瞬间忘了自己五音不全的事实,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证明给他看,谢如鹤的歌才没那么难听。 她认认真真地唱了一遍:“不是不想忘掉/只是难以自控” “……” 贺祐的模样像是刚吃了屎,良久后才道:“我刚刚是这样唱的吗?” 书念一本正经:“当然不是,你跑调了。” 闻言,贺祐放松下来,像是缓了口气。 “那就好。” “……” 书念不想跟他说话了,抿紧唇。没多久,她还是很不开心地强调了一遍,像个小孩儿一样:“反正你就是跑调了。” 贺祐轻哼:“彼此彼此。” 两人下到一楼的医院大厅。 从自动扶梯那下来,转个弯,就是门口的方向。正对着的是医院的轿厢式电梯,此时,电梯门恰好开启,从里边走出来了好几个人。 最后一个是坐着轮椅的。 没想过会再次在医院见到谢如鹤,书念停下了脚步。 旁边的贺祐也随之停了下来,提醒道:“走路啊朋友,又犯傻了?” 书念犹豫着要不要跟他打声招呼。 此刻,谢如鹤停在电梯外面。穿着个大外套,脸上没什么血色,像是活在暗夜里的吸血鬼。双眼漆黑深沉,平静地看着这边。 似乎不是在看她,而是看着她旁边的贺祐。 书念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向了贺祐。 贺祐虽然负了伤,但确实不严重,还得回警局。他也没注意到他们两个的目光,低头看了眼时间,催促着:“走不走?不走我走了啊,赶时间。” 恰在此时,不远处发出清脆的声音。 书念下意识顺着声音看去。 谢如鹤已经收回了视线,双眼低垂着。大概是没拿稳,他的手机掉了地上,地板光滑,直接滑到了离他一米远的位置。 他缓缓地挪着轮椅。 本来还在纠结之中的书念没再犹豫,小声跟贺祐说了句“你先走吧”,随后往谢如鹤的方向走。 贺祐一看,知道她是见到认识的人了,也没在意,转头离开了医院。 书念快步走过去,在他弯腰之前,帮他把手机捡了起来。 谢如鹤稍稍抬了眼,看着她递到自己面前的手,顿了好几秒后,才伸手接过,低声道:“谢谢。” 书念点点头,迟疑地问:“你一个人过来的吗?” 谢如鹤沉默片刻,嗯了一声。 书念建议道:“要不要叫你的司机来接你?” 谢如鹤说:“他晚点就过来。” 书念放下心:“那你在这里等会儿,我先走了?” 她还想着李庆跟她说的那个消息,着急着回家练歌。天分不足,就得后天努力一些。就算没什么效果,说不定上天能看到她的努力,然后勉强地—— 帮她个小忙,让明天去试音的人也都是五音不全。 还没等书念有动静,谢如鹤突然喊她:“书念。” “啊?怎么了。” “我的手不太舒服。”谢如鹤避开她的视线,“你能不能帮我推一下轮椅。” 书念愣了下,走到他背后,说:“可以啊,你要去哪?” “附近的车站。” “你不在这等司机过来吗?” 谢如鹤淡淡道:“他应该还要一段时间。” 意思大概是不想花时间在等待上。 虽然还是希望他等人来接,会方便一些,但他都这样说了,书念只能同意。 “好。” 出了医院。 谢如鹤突然问:“你为什么来医院。” 书念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声音低了下来,含糊不清地说:“就有点感冒。” 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 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或者是撒了谎,声音就会模模糊糊。以为让别人听不清,自己就过了关,或者就等同于没有撒谎。 谢如鹤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想说,也没再问。 过了好一会儿。 谢如鹤随意般地问:“刚刚那个是你男朋友?” “哪个?”书念在想事情,一时还有点回不过神,“你说刚刚的那个男人吗?” “嗯。” “不是,是我邻居。”书念很诚实,“我没男朋友。” 谢如鹤背对着她,没再说话,但情绪明显变好。周身的郁气却好像因为这话散去了不少。 书念没注意,还在想唱歌的事情。 很快,书念想起谢如鹤现在的职业,瞬间打起精神。她觉得不能直接点破他就是“阿鹤”,感觉有点冒犯。 想了想,书念说:“对了,你以前不是唱歌挺好的吗?” 谢如鹤回头:“嗯?” 书念问:“你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 “就是,我明天有个试音,要唱歌。”书念挠了挠头,声音细细的,有些忧愁,“到时候应该是放一遍歌,然后我就得唱。” “……” “我觉得我可能调子都记不住。”书念看向他,闷闷道,“你能不能给我点意见,怎么能快速记住那个调子,而且还不会跑调。” 听到这话,谢如鹤想起了以前书念唱歌的模样。 气氛安静片刻。 谢如鹤舔了舔唇,只说了四个字:“把词记住。” 书念像在听课一样,听着这个专业人士说话,都想拿纸和笔出来记笔记:“把词记住就能记住调子了吗?” 谢如鹤说:“不是。” 书念眨了眨眼,追问:“那要怎么做?” 谢如鹤有点头疼,犹豫着说:“你哼一下最近听的一首歌的调子。” 书念没想太多,但也没唱他的歌,乖乖地哼着《小星星》的调子。 “……”谢如鹤说,“现在加上歌词一起唱。” 书念哦了一声,唱了起来:“一闪一闪亮晶晶/漫天都是小星星” 谢如鹤松了口气,表情明朗了些:“所以记住歌词就可以了。” “啊?” “唱了词,还能让人听出你唱的是什么歌。” 书念:“……” 11.11 对于唱歌这件事情,小的时候,书念还是挺喜欢的。坐在电视机前,总会跟着漫画里放的歌唱起来,还自以为唱的很好听。 书念一直没觉得自己唱歌有什么毛病。 父母也从来没有纠正过她,只觉得可爱又好玩,也就由着她去。 直到初中开始。 音乐课有了考试,在学期末,每人要上台唱一首歌。可以选择单独唱,也可以找人组队合唱一首歌。 当时书念唱了一首欧阳菲菲的《感恩的心》。 还没唱完,书念就注意到了全班憋笑的脸。她觉得古怪,但还是顽强地把整首歌唱完。 下台后,问了何晓颖,书念才知道自己跑调了。 而且还跑的特别离谱。 被嘲笑的次数多了,书念也就不爱唱歌了。就算想唱歌,也是自己一个人偷偷地在房间里小声地唱。 但书念跟谢如鹤关系好起来之后。 有一次,她兴致起来了。没顾虑太多,当着他的面就唱起了歌。那个时候,谢如鹤听了好半晌,神情略略古怪,最后只勉强地说了一句话。 ——“我听过你这个歌词,但没听过这个歌。” 那句话的含义,跟此时谢如鹤说的这话,表达出来的意思一模一样。 书念垂下眼,不吭声了。 很快,谢如鹤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嘴唇动了动。他不希望书念不开心,艰难地扯了个台阶:“如果你不唱词,我分不清你唱的是《小星星》还是《字母歌》。” 气氛冷场几秒。 “这两首歌。”书念觉得有点相似,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好像旋律是一样的。” 谢如鹤回头看她:“是吗。” 书念觉得确实是一样的,但又不敢唱出来证明一下,只能小声道:“应该是。” “那是我记错了。”谢如鹤神色淡淡,“你的调子是准的。” 书念顿了下,很不自信:“真的吗?” “嗯。”谢如鹤认真道,“你明天跟着唱就行。” 在说话的期间,两人走到了附近车站。 书念虽然没被他安慰到,但也没再提这个话题。她帮谢如鹤拦了辆出租车,因为不太清楚他该怎么上车,手足无措地站在他的旁边。 谢如鹤自己倒是驾轻就熟。车门大开,轮椅稍稍斜着,他双手撑着扶手,利用手上的力道,快速坐到车后座。随后,弯腰把双腿挪进车内。 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书念干脆把注意力放到轮椅上边。 但下一刻,谢如鹤伸手,按了下轮子,直接把两个大轮胎拆了下来。轮椅分成了三部分,被他放进了车内。 看着他这一系列操作,书念眨了眨眼,突然想起:“你的手不是不舒服吗?” 谢如鹤的动作顿住,生硬地嗯了一声。 “那你回去记得好好休息。”书念没太放在心上,“有空联系呀,再见。” 闻言,谢如鹤看着她。而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嗯,再见。” - 第二天,书念按照指定的时间,提前半小时到了上次那个录音棚。 等待的时间里,棚外又陆陆续续地来了几个人。人数比书念想象中的要少一些,约莫十来个。 书念偷偷地观察了一下其他人,有几个还挺眼熟。是她跑了那么多个录音棚,经常看到的跟她一样的配音新手。 书念把注意力收回,又开始苦恼唱歌的事情。 毕竟术业有专攻。书念虽然也见过有前辈配的戏是要唱歌的,但一般都是歌手先把歌唱了,演员再拿着这个歌来对口型。 也有配音演员唱歌的例子,但都不是强硬性要求的。 恰在此时,从电梯的方向来了一拨人。从这看去,大概有七八个,大多都是生面孔。除了李庆,书念基本没见过。 她正想收回视线。 突然注意到,靠后侧,有个被其他人遮挡住的男人。他的神情淡淡,低着眼在看些什么,后面有人替他推轮椅。旁边有个中年男人一直在跟他说话,他完全不搭理。 漫不经心的模样。 看到男人的脸,书念的表情瞬间僵住。 李庆把走了过来,跟她们打了声招呼,确定人齐了之后,他大致地介绍了一下站在他身后的那批人。 分别是制片人,片方导演,录音师,助理…… 直到最后一个。 李庆犹豫着,先看了一眼制片人,才道:“这位是阿鹤老师。” 站在书念前面的人都礼貌性地跟着喊“阿鹤老师”,还顺带鞠了个躬。书念还在犯愣,反应过来之后,也连忙喊了一声,细小的声音淹没在其他人的声音里。 几乎是在她话刚脱口的同时。 谢如鹤抬起头,朝书念的方向扫了一眼,目光若有若无地定在她的身上,没过多久又收回。似乎对她的出现没多惊讶和在意,也没再往她这边看。 打完招呼后,他们前后进了棚里。 只剩李庆和一个助理在外面。 李庆指了指旁边的助理,说了下试音的大致流程:“一会儿听他点名,点到名的就进去。先试唱歌,会放demo给你们听。只放一遍,然后就唱。” 随后,李庆给她们讲了一下试音的那段戏,然后发了剧本:“唱完歌给两分钟调整,接着就开始试戏。” 确认她们没有疑问了,李庆便进了棚里。 周围安静下来,大多人都在看着手中的剧本。书念站在原地,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所以李庆说的那个音乐制作人居然是谢如鹤吗? 有!没!有!那!么!巧!啊!!! 书念吐了口郁气,强行定下心。她从包里拿出笔,垂下眼,在剧本上涂涂划划。凭着李庆说的大致背景,以及剧本上角色的台词,大致了解角色的情感和所想表达的含义。 放空心思,想让自己进入戏里。 旁边有两个女人开始窃窃私语—— “天啊,刚刚那个就是阿鹤吗?这么帅的吗?” “长得也太好看了吧!” “不过,我听说他对歌的要求很高的,而且骂人很凶。特别讨厌别人唱毁他的歌,就算是大牌歌手,他也一点面子都不给。之前黎盛好像就被骂了……” “……这么恐怖吗?” “就是很公正嘛,不带私人感情,这也挺好。” “诶,他坐轮椅啊……身体有问题吗?” 过了十来分钟,助理叫了其中一个女人进去。 书念很紧张,脸蛋都绷紧,但也没太相信他们说的话。谢如鹤性子沉默,凶起来也不怎么会骂人,都是用行动来吓人。 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的想法是错的。 旁边的人一个又一个的回来。 女人们的性格都挺外向,没多久就聊作一团。听出来的人说,谢如鹤全程没有说话,只是脸色难看得不行,又冷又硬。 终于,进去的第七个女人得到了谢如鹤的一句评价。 却不是什么好的评价。 女人吐了吐舌头,重复了谢如鹤说的话。她似乎也不太在意,反而还有点开心:“阿鹤老师说,他从来没想过,他写的歌居然能难听成这样。” “……” 时间过得越久,书念越发紧张。 她完全不理解她们被骂了为什么还能开心。 书念甚至开始庆幸。 庆幸自己昨天没在谢如鹤面前唱他的歌,所以逃过了被他喷的一无是处的劫。 很快,助理喊到了书念。 她咽了咽口水,捏紧冒了汗的手心,全身僵硬地走进棚里。她没敢看谢如鹤的方向,低着眼戴上耳机,听着控制室里传来谢如鹤的声音。 “开始了。” 谢如鹤坐在电脑前,放了一遍歌曲的demo。放完之后,他的视线一瞥,注意到书念似乎还有点迷惑。他垂下眼,又放了两遍。 书念真的听了谢如鹤昨天唯一给她的建议——把词记住。她觉得自己不能两全其美,那就尽量把其中一样做到最好。 书念乖乖地把全部心思都用来记词。 良久,耳边的歌声结束。 书念硬着头皮自我介绍了一番,正准备唱歌的时候,突然发现话筒前放了个谱台。 谱台上面放了一张纸。 ……纸上写着歌词。 - 此时,控制室内。 方文承站在谢如鹤的身后,也没注意他的行为,困得直打哈欠。站在隔壁的制片人和导演都一副凝重的模样,似乎觉得很头疼。 书念的歌声一响起,片方导演惊呆:“她在干什么?” 李庆也懵了:“她在读吗?” 方文承瞬间精神,毫不客气地笑出声:“这调跑到太平洋那边去了吧。” 突然间,谢如鹤看向他们,眼神薄凉。 “说完了?” 方文承完全没认出书念就是之前谢如鹤说要跟着的那个女人,自以为十分识时务,叫住旁边的一个小助理:“喂,给小姑娘备点纸。” 等会儿被骂哭了也好看点。 与此同时,书念也唱完了。 她正透着透明玻璃往这边看,眼睛又大又圆,浅棕色,被灯光打出一点亮。似乎有些紧张,骨节捏的发白。 凌迟般地等待着谢如鹤恶毒的宣判。 下一秒。 “书念是吗?”他漫不经心地说。 因为歌词的事情,书念现在的心情很复杂,但是自己的问题,也怪不了别人。她踮起脚,对着话筒小声说:“是的,老师。” 谢如鹤忽地抬起头,一双眼高深莫测的,看向她。 就这么定了几秒。 书念被他盯的觉得世界末日都要来了,勉强道:“怎么了吗?” 闻言,谢如鹤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语气散漫而随意。声音通过耳机传进她的耳朵里,一字一句,清晰明了。 “唱的挺好。” 12.12 书念向来容易相信别人说的话。因为谢如鹤这话,她甚至毫无自知之明地冒出了一个小小的念头,觉得自己这次超常发挥了,五音不再不全,唱歌不再跑调。 唱出了一首天籁之音的歌。 但当书念一抬头,注意到控制室里其他人的表情时,就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是错的。 气氛变得微妙了起来。 很快,李庆在控制室里用话筒说:“准备一下,一会儿开始试戏。” 随后便切掉了跟录音室的对话系统。 隔着玻璃窗,书念能看到,站在谢如鹤旁边的那几个男人开始说话,情绪明显激动,像是不敢相信他所说的话。 注意到其中一个人的口型,书念大概能猜出他是在模仿刚刚她唱歌的样子。她的头皮发麻,觉得羞耻到了极致,也不再往那边看。 书念放空心思,看着剧本上的内容,渐渐地进入戏里。 - 这个角色是一个患了癌症的女生,孤儿,迟钝开朗。在其他人的面前,永远是积极向上的,像是个小太阳。即使对她来说,死亡就近在咫尺。 这场戏,是女生在病情加重之后,跟朋友打电话,知道了前男友已经开始了新一段恋情的消息。 耳机里传来李庆的声音:“好了,开始吧。” 书念点点头,清了清嗓子,稍稍给自己的声音化了妆,找到她觉得最适合这个角色的声音。说起话来清脆明朗,能听出是个活泼又缺根筋的姑娘。 在朋友面前,听到这个消息,她依然是没心没肺又呱噪的。 “太过分了吧!才跟我分手多久啊!” “一定很丑,那个女生一定很丑,绝对,没有例外,一定很丑。” “……这也太好看了,我都想去泡她了。” 良久,是女生挂了电话,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发了很久的呆。 “倒也好,了无牵挂。”女生轻笑一声,尾音发颤,“也不用拖累他了。” 试音结束,书念朝控制室的方向鞠了个躬。再抬眼时,恰好跟控制室里的谢如鹤对上视线。比起刚才的慵懒的模样,此刻的他,神情明显变得僵硬。 瞳色很暗。就像是一块黑布,毫无亮光。 书念以为是自己配的太差,但看其他人的表情好像又不是这样。 因为谢如鹤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的反应,书念实在纳闷。但也没时间给她多想,她摘下耳机,出了录音棚。 只剩几个人没试音。 有几个人上前来问她,带着好奇的模样,问:“阿鹤老师有说什么吗?” 书念没敢说,硬着头皮撒谎:“没有。” 下一个女人正准备进去试音,恰在此刻,录音棚的门被打开,谢如鹤从里面出来,后面跟着个男人,大概是他的助理。 其他人瞬间噤了声。 谢如鹤似乎只是要离开,一句话也没说,目光未动,没有看任何人。 等他走了之后,十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阿鹤老师怎么走了?我还没试音啊。” “是选好了的意思吗?” “不会吧……” 书念没听她们的话,看着谢如鹤的背影,神情怔怔。 - 进了电梯。 “跟华景那边说。”谢如鹤轻声道,“试音结果他们自己决定,歌手我另外再找。” 方文承愣了下,挠挠头:“我还以为您会选那位书念小姐。” 谢如鹤没说话。 他是有这样的念头。 如果是这样,他就可以每天都见到她了。可书念不擅长唱歌,即使他愿意耐着性子教她,但她应该也不会喜欢在别人面前唱歌。 要是他直接把她定下,以后她知道了,应该会觉得自己在配音方面没有得到其他人的认可,认为这个机会是因为他才拿到的,也不会高兴的吧。 而且他现在这样的模样,喜欢她,好像是不应该的。 确实是拖累。 至少得等身体好起来,至少不用再被身下的这把枷锁困住。 至少得等到那个时候。 “您刚刚说好听的时候,把我们都吓了一大跳。”方文承忍不住说,“所以您刚刚为什么说那样的话,还是说,您是在反讽?” “不是。”谢如鹤没再说这个,扯回刚刚的事情,“歌手你来找。” 方文承连忙应下:“您想找谁?” 谢如鹤的心情不佳,也没了兴致:“随便吧。” “随便找一个。” - 等所有人都试完音,李庆从录音棚里出来,说:“今天辛苦各位跑一趟了!大概一周内能出结果,各位可以回去了。” 书念的心情也不算好,她看了看时间,还想去另一个录音棚找黄丽芝。她道了声“导演再见”,随后背起单肩包。 走出录音棚,书念正准备去等电梯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清脆的脚步声,随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嘿!” 书念下意识回头,退了几步,模样警惕。 以为吓着她了,来人笑道:“诶,抱歉,吓到你啦?” 是刚刚一起试音的女人,也是唯一一个被谢如鹤骂了的人。 书念认出她,摇头:“没事。” “我叫林琦琦。”女人的性子很自来熟,“你认得我吗?我之前去商都那边的录音棚,见到你好多次!” 书念其实看她也挺眼熟,轻轻地嗯了声。 林琦琦高兴道:“那加个微信啊。” 书念现在已经很少跟人来往了,一般没什么人主动来跟她说话,就算说了,也会因为她的少话,而打消了交朋友的念头。 书念不知道怎么拒绝,只能点头,拿手机扫了扫她的二维码。 通过验证后,林琦琦看向另一边,似乎在跟认识的一个女生打招呼,然后对书念说:“那先这样啦!以后一起出来玩呀!我走了!” 书念应了声好,却觉得以后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她转身,出了大楼。 - 把谢如鹤送回家后。 方文承转头就把这事报备给了谢如鹤的外公,季兴怀。 季兴怀年近七十,膝下有三子,孙子孙女满堂。唯一的女儿季湘宁去世多年,生下的唯一一个孩子便是谢如鹤。 也因此,季兴怀把对爱女所有的爱都转移到了谢如鹤身上,放了极多的心思和注意在这个外孙上边。 方文承跟他提起这事的时候,季兴怀沉默下来,良久后又问了一遍,声音慈祥友善:“你刚刚说的那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方文承说:“叫做书念,就是念书两个字倒过来。” 季兴怀神情发愣。 他想起多年前,他第一次去十延镇那个地方,把谢如鹤接回来。当时他年纪尚小,十五岁,长相随他妈妈,生的瘦瘦高高,模样极好。 却不像季湘宁那样温和好脾气。 带了满身的戾气,别人不主动招惹他,他便将自己身上的刺隐藏起来。一旦有人靠近他,无论那人是带的是善意,亦或者是恶意,谢如鹤就会立刻竖立起全身的刺,拒绝他人的接近。 除了那个小姑娘。 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生的白净可爱,穿着宽大的校服,更显得身材小巧。 叫做书念。 离开十延镇之前,谢如鹤只去找了书念。他跟她说了很多话,反反复复跟她强调了很多话,得到她的保证后才离开。 回到季家后,谢如鹤只愿跟季兴怀说话,但说的也极少。季兴怀曾发现,他偶尔会给书念打电话。只有那个时候,他的话才会勉强多几句。 在此之前,季兴怀从来没见过他。 季兴怀不知道谢如鹤从前应该是什么模样,不知道他以前是不是像现在这么沉默黯淡,仿佛没有了想活着的念头。 只有在书念的面前,他身上的气息才会变得鲜活起来。 想到往事,季兴怀眼眶有了几分泪意,模样也瞬间苍老了不少。他伸手摸了摸眉心,认真地跟方文承说:“如果那个小姑娘愿意的话,尽量让他们多见面吧。” 13.13 方文承最近的日子过的不太好。 从谢如鹤转幕后,专心创作之后,大多都是歌手或者唱片公司主动找上门来。方文承一般是帮他处理版权这方面的事情,已经很久没做这事了。 谢如鹤说了“随便找一个”,大概是要求也不高。 但方文承也不敢把这当成小事,认真挑选之后,给他推荐了最近当红的几个女歌手,全被谢如鹤驳回。 到最后,谢如鹤竟然还发起了火,嘲讽道:“这么听话?还真随便找了?” 方文承苦不堪言。 而季兴怀跟他提出的那个尽量让谢如鹤跟书念多见面的建议,虽然方文承不太明白,但他是有想过要实施的。他从没做过这种事情,做起来还有些难度,但也在认真地做着计划。 书念是个配音演员。 方文承大致了解了她的作息,每天中午12点到棚里,晚上12点出棚。吃喝这些要么在棚里解决,要么在家里解决。几乎没有其他的娱乐活动。 日子过得枯燥又规律。 这跟谢如鹤的职业有一个的共通点。 两人都是以棚为家,这辈子大半的时间,都会在录音棚里度过。 找到这个点,方文承激动起来,觉得可以以这个作为一个切入点,制造他们偶遇的机会,这样就显得自然而不尴尬。 计划了几天,方文承突然发现一点用处都没有。 自从那天试音完,从城区北那的录音棚回来之后,谢如鹤就不再出门。方文承也想不到任何理由让他出门,因为他家就有个私人录音棚。 复健是在家里做,工作也在家里进行。就连偶尔会去医院做的检查,都不愿意再去。是很明显地表现出来的意思。 他不愿意出门。 方文承决定放弃,主动给季兴怀打了个电话,说了谢如鹤近期的状态,并十分羞愧地承认了自己的无能。 季兴怀思索片刻,问道:“之前阿鹤是怎么见到书念的?” 方文承说:“华景那边要选女二的配音演员,弄了一场试音会。少爷要求他写的主题曲由女二的配音演员来演唱,所以也去了。” 季兴怀直截了当:“那让书念来唱这歌不就得了。” 方文承惊了,声音磕磕绊绊:“这不太合适,书小姐唱歌…唱的不太行。” “这不更好吗?”季兴怀说,“让阿鹤给她手把手教。” 方文承极力劝说:“少爷应该是这么认为的,觉得书小姐不适合也不太喜欢唱歌,所以并没有打算选她。” “这孩子……”季兴怀叹了口气,“我以为他早把书念那孩子忘了,现在才知道他一直记着。年龄也不大,怎么做事情考虑那么多。” “……” “你先找好另一个歌手,如果真的不行,到时候再换。”季兴怀说,“我都七十了,我也活不了多久了。如果他发脾气的话,你就把责任推我身上。” “季、季老先生……” “我还想看看……”季兴怀打断他的话,喃喃道,“看看我这个外孙的生活好起来的样子。” - 这场试音,书念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很明显的,唱歌部分直接就能把她刷下去。更何况,她试完音之后,谢如鹤就像是完全听不下去了,直接离开了录音棚。 再联想起他前面的那句“唱的挺好”,书念甚至主观地想象出了一种反讽的意味。 她的心情因为这个也变得很差。 书念很想跟谢如鹤说,不是只有他会不开心。 重逢后的几次见面,他的情绪总是反反复复。偶尔对她态度好,又在下一刻冷了脸。 如果跟她相处真的有那么不自在,那还不如当作不认识。 书念想就此把这件事情抛却脑后,但她总能回想起,那天在控制室内,学着她唱歌的那个人的模样。嘴巴一张一合,似乎还深情并茂,毫不掩饰地嘲笑着她。 书念觉得非常丢人。 像是在跟某个人单方面的犟上了一样,书念开始听歌。 原本一直保持着安静,像是个小牢笼的房间,在夜里会响起几种调子鲜明的儿歌。除了日常做的发声练习,如果有多余的时间,书念还会练习一些唱歌的小技巧。 每天抽个半小时来练同一首歌,一字一句的练。 录下来之后,跟原声对比。 就这么过了差不多一周的时间。 昨天书念凌晨才到家,洗漱完,等她躺到床上,已经凌晨两点了。她的睡眠状态一直不算好,经常过日夜颠倒的生活,总要在床上躺很久才能睡着。 第二天早上十点,书念接到了李庆的电话。 当时书念还没醒,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也没看来电显示,迷迷糊糊地接起了电话,声音还带了点嘶哑:“您好。” “书念,我是李庆。”李庆跟她说了个好消息,“上次试音的那个结果出来了,就定你了。你记得把时间排出来,从1月20号开始录。” “……”书念以为自己听错,“啊?” “试音结果,你过了。”李庆笑起来,“另外,那首主题曲你不用唱了,制片方那边会另找人。这个就不用担心了。”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在这一瞬,书念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她回过神,连忙点头:“好的,谢谢导演。” 挂了电话,书念还有点怔愣。 居然不用唱歌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不小心丢了张缺了角的钱,本以为肯定找不回来了,却在某日洗完衣服后,在洗衣机里发了了它。 甚至连残缺的边角都回来了。 书念心情好了起来,起床去洗漱。大概是因为睡眠不足,她没什么胃口吃东西,灌了一大杯水之后,便重新回到房间里。 然后,她又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如川的陌生号码。 书念犹豫着接了起来:“您好,哪位?” 那边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您好,是书念小姐吗?” “是的。” “书小姐。我是阿鹤老师的助理,方文承。”方文承的声音温和,“是这样的,因为这个月底之前得把歌曲成品交给华景,为了保证时间足够,所以我们得从后天就开始录歌。您这边能安排出时间吗?” 书念猝不及防道:“刚、刚刚李导演跟我说不用唱歌的呀。” “确实是这样。本来我们是打算歌手另找的,但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文承说,“最后还是选了您。” 书念提醒他:“你们应该记错人了,我唱歌并不好听。” 方文承很耐心:“不,就是你。” “不应该找我。”书念认真说,“我会影响进度,而且到时候出来的成果也不一定能用,月底就要的话,现在也只剩三个星期了。” “没关系。”方文承说,“录一首歌,正常只需要一两个小时的时间。” “……”书念怀疑他根本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 “现在时间充裕,如果练习过后,效果仍不理想,我们会考虑换人。但现在还是优先选你来演唱,这样才能跟电影完美契合。” 书念有点莫名,但也不知道怎么拒绝了。 “……好的。” “另外,阿鹤老师一般录歌都用自己的录音棚,可能得麻烦您跑一趟。一会儿我会给您发一个地址。” 书念问:“是在哪的录音棚?” 方文承很爽快地说:“在阿鹤老师的家里。” 书念的表情僵住。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犹豫,方文承的声音带了歉意:“实在是麻烦您了,因为阿鹤老师的腿脚不太方便,所以他一般都把工作安排在家里。” 听到这话,书念没再拒绝:“好的,我会准时过去的。” - 书念按照方文承给的地址和时间,准时到了莱茵河畔花园,是位于市中心的一个高档小区。方文承已经在小区门口等她了。 一到那,书念就认出了方文承。 就是那天帮谢如鹤推轮椅的人,也是在控制室里学她唱歌的人。 书念的眉眼动了动,走了过去。 方文承看向她,露出个笑容,又自我介绍了一番:“书小姐,我是阿鹤老师的助理,我叫方文承。” 书念点点头:“您好,我是书念。” “那我们现在上去吧。” “好的。” 谢如鹤住的楼层在十六楼。 方文承带着她上去,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门,站在玄关处换鞋。 书念很少去别人家里,此时觉得局促,心情也有点慌,总担心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她捏着衣袖,抿着唇没吭声。 方文承带着书念进了客厅。 客厅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大多都是最基本的家具。一走进去,就能看到谢如鹤的身影。他正坐在沙发旁边,穿着宽松的衣服,手上抱着个吉他,低着眼在弹奏,散漫沉默。 方文承还没跟谢如鹤提过这事。没想过他会在客厅,此刻也格外紧张:“阿鹤老师,您之前指定的歌手,我给您带来了。” 确实听到了两个人的脚步声。 谢如鹤头也没抬,声音带着凉意:“那你现在可以让他走了。” 方文承硬着头皮说:“是书——” 谢如鹤今天的情绪极差,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什么时候指定了歌手?” “……” “没提前跟我说一声。”谢如鹤拨动着琴弦,弯起唇,轻笑了一声,“我这是垃圾场吗?什么人都往我这带?” 沉默几秒。 方文承觉得现在的场面实在尴尬,转头看向书念,表情很抱歉:“抱歉,阿鹤老师今天的情绪不太好,我先送您回去吧。” 书念觉得有些难堪,勉强道:“没关系。” 下一刻,吉他的声音停了下来。 谢如鹤猛地抬起眼。 14.14 “……” 方文承觉得这次的行为确实不太厚道,把一个不相干的人牵扯了进来,还让她莫名被冷嘲热讽了一番。白跑一趟,浪费了时间,还影响了心情。 可谢如鹤实在太喜怒无常,方文承不敢再在这多言,想着先把书念带出去,然后再来解决这件事情。 方文承压低声音对书念说“我们先出去吧”,他比了个手势,示意让书念走前面。 谢如鹤坐在原地,盯着书念,眼里还带着茫然。察觉到书念确实要走了,他才反应过来,低下声音说:“方文承。” 方文承回头看他:“怎么了?” 谢如鹤说:“出去吧。” 方文承看了书念一眼:“好的,我们这就出去。” 安静片刻。 谢如鹤的神情明显比刚刚更难看,双眸漆黑阴沉,下颚绷直,是在按捺脾气的模样。他看向方文承,平静道:“我是说,你出去。” “……”方文承懵逼,“嗯?” 谢如鹤没再重复,只是盯着他看。 方文承立刻明白过来,生硬地扯了个理由:“啊,对对对。我忘了给唱片公司那边打电话了。抱歉,我先出去一趟。” 他给书念投去了一个同情的眼神,走了出去。 书念站在原地,大概猜到了谢如鹤这个行为的意思。她低着头,小声说:“阿鹤老师,那我就先回去了。打扰了。” “书念。”谢如鹤喊她,舔了舔唇,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话里多了几分小心翼翼,“你不是来录歌的吗?” “是。”书念的眉眼一抬,安静地看着他,琢磨不透他的意思,不知道他为什么总变化多端,却明白自己没有生气的立场,“是我能力不足,不应该过来的。很抱歉。” 谢如鹤的喉结上下滑动:“我刚刚不是在说你……” “什么?”书念只想快点离开这里,“我觉得您确实应该另找人。试音那天,我也尝试过唱您的歌,但的确驾驭不好。这首主题曲不适合我唱,换人是最好的选择,以免毁了您的歌。” 谢如鹤沉默几秒,问:“你不想唱吗?” “不是不想唱。”书念心情很不好,但又不敢得罪他,委婉地说,“阿鹤老师的歌很好,值得让很好的歌手来演唱。” 闻言,谢如鹤把吉他放到一旁,轻声道:“那就你唱。” “……” 谢如鹤挪动着轮椅,往某个房间走:“跟我来。” 书念的委屈和郁闷越发浓郁,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很想直接转头走人。她用力抿了抿唇,还是乖乖跟了上去。 房子里大概有四个房间,谢如鹤走到最里,推开了那扇最不同的门。书念跟在他后头,局促地看着四周。 是一间私人录音棚,空间宽敞,设施齐全。 跟书念平时看到了录音棚不太一样,录音室内没有用来放影片的屏幕,话筒前只有一个谱台,周围放了一些乐器。 吉他,贝斯,鼓等等。 谢如鹤到控制台前,回头看她,指了指旁边的位置:“你坐这儿。” 书念哦了下,走过去:“我不进棚里吗?” 谢如鹤打开电脑,低声应道:“先听几遍。” 书念说:“好的。” 书念看着他的操作,顺着电脑屏幕,能看到这首歌的歌名叫《星星掉下来》。谢如鹤点了成品,放给她听。 没有词,只有旋律和调子。 谢如鹤给她解释:“demo是找人唱的,不是完整版。” 书念安静地听了两分钟,脑袋里像是一团浆糊一样,觉得这难度到了最大值:“我就听着这个伴奏,然后对着词唱吗?” 谢如鹤知道她不会,从一旁翻出乐谱。 “我先给你唱一遍完整版。” 书念愣住:“你唱吗?” 闻言,谢如鹤朝她的方向看去,说:“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书念挠挠头:“我以为只是其他人还没来。” “不是,我不让别人进我的录音棚。”谢如鹤收回视线,也就此扯开话题,“一会儿你点一下这里就好。” 书念还因为他前一句话有点疑惑,很快就被他的下一句话吸引了注意,凑了过去:“什么时候点?” “我现在进录音室里。” “噢,好。” 谢如鹤到话筒前,把乐谱放到谱台上。 顺着透明玻璃,他看向书念,轻轻点了点头。 书念低下眼,打开伴奏。 这首歌,跟谢如鹤以往的风格不太一样。治愈系,节奏偏慢,舒缓清新而明朗,给人一种很明亮的感觉,像是穿梭在夏日的大片深林里。 声线偏沉,略带沙哑。咬字清晰,情感偏温柔,仿佛在阐述一个小故事。 谢如鹤坐在录音室里,身上像是带了光,变成了个阳光的大男孩。 偶尔谢如鹤会看向书念,很快又收回了眼,看起来漫不经心。 如果不是因为制片方的要求,书念觉得这首歌让他来唱,大概才是最贴切的。像是用什么东西在心灵上撞击了一下,引起共鸣。 强烈的穿透力,带来了一束光,照亮内心。 良久,伴奏结束。 谢如鹤回到控制室里,简单处理了一下后期制作。 两人之间没有什么交流。 书念的脑海里还回荡着他的声音,忍不住说:“您唱歌真好听。” 听到这话,谢如鹤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没转过头,他顿了几秒,嘴角勾了起来,心情似乎不错。 过了一会儿,谢如鹤突然发现了什么,喊她:“书念。” “啊?” “我今年二十二,过完生日二十三。”谢如鹤的语气很认真,“只比你大了不到两个月,你不用带尊称。” 书念安静下来,半晌后才说:“要的。” 谢如鹤不太理解,低声说:“可你之前没有。” “因为之前不知道您是阿鹤老师。” 虽然刚刚就觉得她说话的语气跟平时不太一样,但在此刻,谢如鹤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迟钝地看她:“你在生气吗?” 书念闷声道:“没有。” “你为什么生气。”谢如鹤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别扭,神情茫然,而后讷讷解释,“因为刚刚我的话吗?我不是在说你,我没抬头,也不知道是你来了。” 书念没说话。 谢如鹤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忽地想起从前,书念总带着教训般的语气跟他说话—— “你这样不礼貌。” “你不应该说这种话的,很过分。” “你怎么总不理人。你想想,要是别人不理你,你会开心吗?” “对不起。”谢如鹤回过神,犹豫地认错,“我不应该说那种话,不管是对谁。” 书念低头玩着手指,听到他的道歉后,终于开了口,语气生硬:“你这样不对。” 谢如鹤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哪里不对,但听到她终于不再用尊称,还是松了口气,顺从地应了一声。 “嗯。” “我又没有对你不好,也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书念憋屈了很多天,语气低低的,似是委屈到了极点,“你为什么对我这个样子。” 谢如鹤顿住:“什么?” 书念很记仇,一条一条地数:“我借你伞,你不理我;我给你打电话,你说我认错人了;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唱歌,你还跟别人笑我,还让我来唱这个歌。” “……”前两条,谢如鹤确实做过,他没法否认。 但最后一条…… 谢如鹤忍不住说:“我没有笑你,我说你唱的挺好。” “可你就是知道我唱的不好。”书念终于抬头,绷着脸看他,“你就是故意说那样的话,别人就会放大来剖析我的五音不全。” “……” “你想当作不认识,我也没有主动去烦你。你还跟别人笑我。” “我……” 书念越想越生气,不知道再指责他什么,只能重复了一遍。 “我又没有对你不好。” 谢如鹤默默听完她的谴责,再次承认错误:“是我的问题。” 书念的郁闷散去了些,突然想到了什么,提醒他:“你不能因为这个就跟制片方说我的坏话,我是以朋友的立场跟你说话的。” 谢如鹤一时没懂她的意思:“嗯?” “朋友之间的聊天是不能掺杂公事的。”把想说的话说完,书念的理智瞬间回来,变得有些紧张,胡乱地说,“我是把你当朋友的,我给你借伞,我还送你上车……” 谢如鹤莫名觉得好笑:“好。” 书念提心吊胆:“你真的不会说吗?” 谢如鹤点头:“不会。” 知道他不会告状,书念想到之前受的委屈,无故被他摆的脸色,不忘提醒他:“那你做了这么多错事,你记得要好好反省。” “……” 没得到他的回应,书念抿着唇看他,执拗地。 谢如鹤沉默几秒。 “……好。” 15.15 控制室里又恢复了安静的氛围。 确定书念的话说完了,谢如鹤收回视线,把刚刚简单处理过的歌放出来给她听:“你先听几遍,熟悉了再开始唱。” 书念乖巧地哦了一声。郁气散去之后,心情其实觉得有些难以言喻。 他们以前是很好的朋友。但几年没联系了,再次遇见的时候,他的态度又那么冷淡。她就下意识地对他也疏远了起来。 刚刚那样的对话,竟让她觉得像是回到从前的那段时光。 明亮的,世界带着暖意的时光。 下一刻,谢如鹤把乐谱递给她,上面有歌词:“先听。” 书念点点头,接过乐谱,乖乖听了四遍。 放第五遍之前,谢如鹤提醒道:“你跟着唱一遍。” 闻言,书念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因为怕被他笑,有点小不情愿。 谢如鹤很认真:“先熟悉一下节奏。” 因为他的态度,书念觉得自己那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想法确实不太好。她也进入了状态,认真地像是在上课。 …… 那场雨零零碎碎/光芒在一瞬凝聚/黑夜变成了白昼 以为是星星被雨砸下/抬头一看 却是你出现了 …… 音乐是直接外放出来的,不是戴耳机。声音不算小,书念唱的时候隐隐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混杂着谢如鹤的歌声,整体被他的声音压过。 这就给了书念一个错觉,觉得自己的调子跟他的是在同一条线上的。 书念跟着完整版唱了三遍。 随后,谢如鹤把耳机递给她,说:“这次戴耳机跟着唱。” 书念拿着耳机,注意到他没有要戴耳机的趋势,犹豫道:“你不戴吗?” 谢如鹤嗯了声,低声道:“我听你唱。” 书念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那一会儿他听到的不就是自己的清唱了吗…… 但跟着唱的话,应该没什么吧。 又一遍结束。 把耳机摘下,书念看向他,像是在等他的下一步指令。 谢如鹤抿着唇,思索片刻,然后说:“有一半是跑调的,另外一半调子和节奏都准了,再练练就可以。” 书念大概能猜到,用手指在乐谱上划了个圈:“是不是这跑了?” 谢如鹤沉默了几秒,伸手在另一边划圈:“是这。” “……” 书念有点挫败,语气郁闷:“要不还是换人吧……” 谢如鹤没对她这话发表言论,耐性极佳,又抽了张乐谱出来,说:“我唱一遍,你跟着唱一遍。” 听到这话,书念愣了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很快便应了声好。 谢如鹤垂着眼,唱了起来:“以为是星星被雨砸下……” 书念跟着唱:“以为是星星被雨砸下……” 谢如鹤顿住,重复唱:“被雨砸下……” “被、被雨砸下……” “起调不要太高。” “哦,好。”书念很听话,“以为是星星被雨砸下……” “可以,你试试自己唱一遍。” 书念又唱了一遍。 谢如鹤松了口气:“对,就是这样。你跟着前面的唱一遍。” “那场雨零零碎碎/光芒在一瞬凝聚/黑夜变成了白昼/以为是星星被雨砸下……” “……” 注意到他的表情,书念问:“怎么了?” 谢如鹤用手背抵着唇,没看她,声音似乎带着笑意。 “又跑调了。” “……” - 练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歌也没录上。 到饭点的时候,谢如鹤没再拖她的时间,问道:“你有微信吗?” “有。” “那你加一下我的微信。”谢如鹤看着电脑,漫不经心道,“我把歌发给你,你带回去听。明天再过来录歌。” 书念点点头,加上了他的微信。 收到歌的文件后,书念说:“那我先回去了?” 谢如鹤沉默了几秒,说:“我送你出去。” 书念想了想,没拒绝:“你去穿多几件吧,外面有点冷。” 没有得到意想中的拒绝,谢如鹤的心情挺好:“你等我一下。” “好。” 看着谢如鹤出了录影棚,书念收回视线,坐在原地继续听歌,边听边小声唱。 很快,谢如鹤就从房间回到录音棚里,身上加了一件长大衣,裤子没换,还是一条修身的黑色休闲裤。 书念站起身,下意识过去给他推轮椅。 谢如鹤眼睫一动,没说什么。 书念站在他后面,没再提工作上的事情。觉得一下午的相处,两人之间似乎亲近了一些,便小声地问起来:“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谢如鹤诚实道:“回来两年了。” 书念回想了一下:“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是高中的时候就出国了?” 谢如鹤低低地应了声:“嗯,高二。” 两人走到玄关,书念弯腰换上了自己的鞋子,随后看向谢如鹤。此时他也弯着腰,把脚套入运动鞋里。她捏了捏衣角,突然冒出了句:“我能问你个问题吗?你要是不想回答可以当作没听到。” 谢如鹤低着眼,随口道:“没什么不能问的。” 书念舔了舔唇,只觉得他比从前的话要少太多,就像是回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可那时候的他,对谁都满身是刺,不让任何人靠近。 不相信任何人对他的善意,也拒绝任何人对他的好。 对任何人都带着防备心。 此刻他在她的面前,却没有这样的感觉。锋芒收了起来,利爪也都剪去了指甲。多数时候,像个沉默的大男孩。 书念猜测,他这副模样,大概是因为他的腿。 想到这,书念小心翼翼地问:“那天在超市外面,你是因为我的某个举动,联想到你的身体状态,所以不开心吗?” 听到这话,谢如鹤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立刻否认:“不是。” “我不想影响到你的情绪。”书念的声音小小的,有点恍惚,“我是真的这样想的,能慢慢变好就好了。就算希望渺茫,别人可以放弃你,你自己不行。” 谢如鹤安静一刻,说:“我知道。” “生活是需要盼头的。”书念推着他进了电梯,认认真真地把接下来的话说完,“只要能坚持下来,你本来看不到的盼头,也会出现的。” 谢如鹤回头看她,原本绞尽脑汁都出不去的死胡同,在这一刻似乎能看到那个明亮的出口。 “好。” 一时间,像是回到了从前。 那时候的书念,永远有满嘴的大道理,令人烦的大道理。 所有人都觉得她傻,没有人愿意听。 只有谢如鹤愿意。 - 谢如鹤把书念送出小区门口,突然说:“我让方文承送你回去?” 书念连忙道:“不用了,我还要去找我老师。” 谢如鹤皱了皱眉:“那你怎么去?” 书念指着地铁站的方向:“坐地铁呀。” 谢如鹤看着这黑下来的天,迟疑地问:“我送你过去?” 书念是第一次来这一块区域。小区外面是条商业街,算是热闹,但走去地铁站还要转几个十字路口。她来的时候有注意到,那边大多是在开发中的商铺,人流量很少。 她最怕人少的地方。 书念也不好意思主动让谢如鹤送,理智告诉她,婉拒比较好。她纠结了一下,觉得远处那黑漆漆的路就像是会吃人一样,立刻改了口:“那你一会儿一个人回来吗?” 谢如鹤嗯了一声:“太久没出门了,出来透透气。” 书念放下心来,提醒他:“你也不要在外面呆太久,很晚了。” 谢如鹤很听话:“好。”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地铁站的方向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走了二十分钟左右,便到了地铁站门口。书念跟他道别:“那我走啦。” 谢如鹤说:“嗯,注意安全。” “你也是。”书念朝他笑起来,“早点回家。” 说完,书念正想进地铁站。下一刻,身后的谢如鹤突然开口喊她:“书念。” 书念回头:“啊?” 谢如鹤在不远处,白色的路灯打在他的身上,肤色更显白皙,嘴唇血色却足。冬天已经来了,周围温度很低,说话的时候还会冒着白气。 他看着她,突然冒出了句:“你上次不是跟我说,有空联系吗?” 书念想不起是什么时候说的了,但也点点头:“对啊。” 谢如鹤沉默一瞬,想到他们约好的录歌时间是下午一点开始。他垂下眼,声音低润干净,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明天早上有空。” 16.16 书念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问:“你想早点录歌吗?” 本来说那话的时候,谢如鹤就有点不自在, 此时也愣了。看着书念清澈的眼,他沉默几秒,垂下眼, 也不知道找别的什么理由:“……嗯。” 书念直接同意:“大概几点?” 谢如鹤问:“你明早有空吗?” “有啊。”书念诚实道,“早上一般都不用去录音棚。” “那你一般几点能醒。” “不一定呀,一般是中午醒……”说到这, 书念停了下来, 纳闷道, “你不用问我这个呀, 你想几点开始录, 我能准时过来的。” 仿佛没听到她后面说的那句话,谢如鹤低着眼思索片刻,随后又当什么话都没有说那样:“那还是下午一点吧。” “……” - 等书念走后, 谢如鹤原路返回, 重新回了家。 恰是饭点, 家政阿姨和方文承都在, 晚饭还没做好。方文承正坐在沙发上,听到门的动静, 他立刻站起身,扯出个笑脸:“少爷, 你回来了?” 谢如鹤掀起眼睑扫了他一眼, 神情淡淡, 没作声。 尽管季兴怀说了,如果谢如鹤生气可以把责任推到他的身上。但不到最后关头,方文承还是不敢做这种事情。 他深吸了口气,把组织了一下午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说的官方生硬。 “对不起少爷,是这样的。因为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歌手,而我眼看着华景要求的期限越来越近,心中真的是非常的着急。在这样焦虑的状况下,我突然灵机一动,想到您曾夸过书念小姐唱的挺好,便出了此下策。” 方文承的语气带着讨好:“还希望少爷您多多包涵。” 谢如鹤看向他,平静地重复了两个字:“下策?” 方文承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又触到了他的神经,头皮发麻,瞬间改了口。 “对策!对、对策!” 但谢如鹤倒也没有如他想象中那样发火,只是漫不经心地挪动着轮椅,到茶几的旁边倒了杯水:“以后提前跟我说。” 方文承连忙道:“一定。” 谢如鹤拿起水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的动作一顿,像是重复般地喃喃低语:“你做错了事情。” 方文承刚松了口气,又因这话处于全身戒备状态:“对,我、我犯了错。” 下一刻,谢如鹤抬起头,神情若有所思:“那你反省一下。” 方文承茫然:“啊?” 谢如鹤看着他,眸色暗沉,安安静静的。 方文承反应过来,摆出一副忏悔的模样:“好的,我这就回去反省。” 谢如鹤说:“就在这。” “……”方文承越来越搞不懂这位大佬在想什么了,勉强道,“在这吗?” “嗯。”谢如鹤面无表情地说,“让我看看你是怎么反省的。” “……” - 其实书念去黄丽芝那,也没有什么事情要做。主要是觉得时间还早,她一个人在家里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干脆去录音棚呆着。 书念没进棚里,在外边看着他们在里边录音。她没留到太晚,想着回家练练歌,差不多十点的时候便出了录音棚。 书念回到家,洗漱完后进了房间。她散着半湿的头发,坐到书桌前,开电脑,在桌面打开了个音乐软件,随后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位置。 把谢如鹤给她发的那个音频传到电脑上。 书念打算边唱边录,然后自己再来对比一下区别。不然她自己一个人这样唱,她也没法分辨出自己的问题在哪里。 她先放了一遍完整版。 安静的房间里响起了轻快悠长的音乐。 不一会儿,书念听到今天反反复复练的那句歌词,莫名失了神,想起了今天谢如鹤说的话。 他坐在轮椅上,刘海向下垂,细细密密的睫毛遮盖了眼中的情绪。随后,很自然地对她说:“我唱一遍,你跟着唱一遍。” - …… 对于再次重逢之后,谢如鹤对书念那样明目张胆的跟踪,以及被她戳破时,直接装聋作哑的模样,书念其实觉得这种感觉很熟悉。 因为在从前,这样的事情,在两人之间发生了很多次。 那时候几乎是一天不落。 从家里到学校,再从学校到家里。 谢如鹤每天都跟着她,并且是毫不掩饰地跟着,被她发现了也不会躲闪,就安静地站在原地。 一开始书念还以为是巧合,也没多想。但次数多了,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皱着眉问他:“你老跟着我干什么?” 谢如鹤倒也没保持沉默,神态冷漠又理所当然:“没有。” “什么?” “没跟着你。” 书念容易相信别人的话,一下子就被谢如鹤的话带着跑,只觉得是自己又误会了他,结结巴巴地跟他道了歉。 这场安安静静的“巧合同路”,又接连着持续了几天。 书念沉不住气了,手里捏着书包带,往后看,心情异常古怪,莫名其妙道:“你真的不是在跟着我吗?” 谢如鹤完全没有被抓到的慌乱感,淡淡道:“我也走这条路。” 这次书念忍不了了,绷着张脸,不高兴地戳穿他:“你家明明不住这边,你为什么走这条路。” 谢如鹤没再说话,像是觉得她的问题很傻,懒得搭理。 之后书念再继续问,他就当作没听见。 书念觉得谢如鹤就是在撒谎。他家不住这边,而且他又没有事情要过来做,为什么总走这条路。而且就刚好走到她家门前的那条小道,他就转身走了。 她很不理解,也有种死活甩不掉这条小尾巴的憋屈感。 还是一条不爱说话的小尾巴。 两人像是较上了劲,僵持不下。 书念不再主动找他说话,把身后的谢如鹤当成空气。而他向来沉默寡言,书念不说话,他也不会主动开口。 就这样,他们相安无事地相处了一个星期,相安无事地保持着三米的距离。 直到有一天。 书念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被一个不认识的叔叔叫住,让她过去帮个忙。她的表情犹疑,站在原地没动弹,小声问:“帮什么?” 书念隐隐觉得有些怪异。 此时是四月初,天气还很冷,冷空气直逼骨子里。周围的树木都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萧条又黯淡。 眼前满脸胡子,邋里邋遢的男人,裹着件及膝的大风衣。似是极冷,双手扯着衣服的拉链处,把自己裹得很紧,小腿却光裸着,趿拉着一双脏兮兮的板鞋。 笑容不怀好意又阴暗。 书念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下一刻,男人突然有了动作,把风衣掀开,露出光裸着的下半身。眼神发着光,变态又令人作呕:“帮叔叔看看大不大啊!” 她脑袋空白,在那一瞬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连尖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了一样,恐惧感发酵而出。 书念的双腿发软,又往后退了两步,想要逃跑。 书念还没有动作。 眼前的场面突然被一层布料遮挡,是被人扔过来的一件衣服,铺天盖地袭来的是淡淡的肥皂味,还带了点热度,有些温暖。 书念捏紧衣服,完全反应不过来,眼睛下意识闭上又睁开。顺着衣服的缝隙,能看到从旁边快步走过的,谢如鹤的运动鞋。 她屏着气,把头上的衣服扯了下来。 恰在这个时候,眼前的男人发出哀嚎的惨叫。他的身材瘦小,骨头突出明显,一节一节的,像是排骨一样。比谢如鹤还要矮半个头。 谢如鹤神情阴沉,带着戾气,用力地扯着男人身上的风衣,一声也不吭。 男人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奋力挣扎着,却抵不过他的力气。在抵抗的过程中,骨骼响动,蹭到旁边的墙壁,冒出血丝。 像是极其生气,谢如鹤抬脚,使足力气踹了他一下。 把风衣扯下之后,男人的身上就只穿着一件贴身的短袖,下半身光裸着。身子极弱,直接倒在了地上,被他吓得直往后挪。 谢如鹤蹲下身,眼神冒着寒,碎冰像利刃。随后,他垂下眼,漂亮的脸蛋在此刻显得格外可怖,轻轻地说了一句:“要看什么?” “……” “我帮你看看?” 男人流着涕泪,摇头,又冷又怕,全身发着颤:“没、没有……没、没,我走了……别打了……别打了……” 谢如鹤站了起来,没再理他,转头往书念的方向走。 书念看了他打人的全过程,表情愣愣,恐惧感却莫名消散。看着谢如鹤朝她走来,她也不知道说什么,捏着手中的衣服。 谢如鹤主动扯住她的书包,往另一个方向走。 像是刚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谢如鹤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但倒是主动说了一句话:“今天走这条路回去。” “啊——哦。” 走出这条小道,谢如鹤松开了她的书包,把刚刚从男人身上扯下的风衣丢进垃圾桶里,又像先前一样,跟在她的后面。 书念不像他那样,可以把这件事情当作是一阵刮来的风,过了就过了。她停下脚步,犹豫着退了几步,走到谢如鹤的旁边:“你没事吧?” 谢如鹤懒懒地嗯了一声。 “就。”书念舔了舔唇,问他,“你为什么扯他衣服呀?” 谢如鹤扯了扯嘴角:“他不是想让别人看?” “……”书念是真的被吓到了,怕还有人像她这样悲惨,咽了咽口水,怯怯地问,“那这样,他会不会吓到别人?” 闻言,谢如鹤看向她,冷漠道:“别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书念当没听见,自顾自地说:“他没穿衣服,一会儿警察叔叔看到了,应该会把他抓起来的吧。他这样应该是违法的。” 谢如鹤没应她的话。 “如果没被抓怎么办。”说着说着,书念的眼眶红了,声音也带着鼻音,“他会不会记住我了,然后以后来找我的麻烦……” “……” “这是个坏人,我们得报警。”书念年纪小,没遇过什么大事情。原本紧绷着的心情在这一刻松懈下来,她开始掉眼泪,哽咽着说,“怎、怎么这样,怎么有这种人,呜呜呜我要跟我爸爸说……” 没想过她自言自语也能哭出来,谢如鹤愣了。 “怎么办……”书念抽噎着,像是天塌下来了一样,“他以后来找我麻烦怎么办,我这么矮,我又打不过他…他还故意吓我…我什么都没做,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谢如鹤被她哭得头疼,敷衍般地说:“不会的。” “你自己不怕才说不会!”书念边哭边发脾气,“你打得过他你就不怕,我要是打得过我怕什么!哪有你这样的人!” “……” 书念低着脑袋,觉得自己这脾气发的实在太恶劣,便不再说话,忍着哭声。眼睛天生有点下垂,可怜的像是个被主人丢掉的小狗。 谢如鹤抿了抿唇,妥协着喊她:“书念。” 书念的声音还发着颤:“干什么。” “我送你回去。” 书念看向他,没反应过来:“什么。” 谢如鹤也看着她,没解释刚刚的话,淡淡地把剩下的话说完:“明天早上,我会在你家门口等你,陪你一起去学校。” 她的眼里还含着一颗豆大的眼泪,细声道:“你要保护我吗?” 谢如鹤不置可否。 书念用袖子把眼泪擦干净,在这一刻觉得他就是全天下最好的人。顿了几秒后,她闷闷地说:“可你为什么这样帮我,我没有钱可以给你。那我要怎么报答你。” 谢如鹤没再把话题放在这上边,继续往前走:“走吧。” “我没有钱……”书念想了想,翻着书包的小口袋,“可我有很多糖。” “……” 书念像引诱小朋友一样,递给他一颗糖,小心翼翼地说:“那你以后送我回家,我每天都给你糖吃,好不好?” 谢如鹤沉默着,垂眸盯着她手里的糖,而后抬起眼皮,安静地看着她。 书念一脸紧张,唯恐他会反悔。 在她等的有些焦虑的时候,谢如鹤别开视线,轻声应道:“好。” - 自从那次吃午饭的时候,陈翰正跟书念说了那样的话,他们两个的关系就疏远了起来。连带着那时候跟着一起嘲笑她的何晓颖,书念都不怎么跟她说话了。 她向来记仇,觉得他们的行为格外伤人。 因为不主动跟别人说话,书念在班里的存在感也越来越低。 虽然她对这事情没太在意。 遇见变态这件事情,成了书念和谢如鹤关系正式好起来的契机。 书念在班里的人缘算可以,但她没有关系特别好的朋友,做很多事情都是独来独往。这还是她第一次,每天跟别人一起上学,然后一起放学。 不是一个人,也不是像之前跟谢如鹤那样,虽然是一起的,但是却像陌生人一样不说话。 两人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关系也就越来越熟悉。 虽然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书念高兴地说着自己今天发生的事情,谢如鹤沉默着听她说话。偶尔听到她因为他不说话而冒出的抱怨声,他也会勉强地多说几句—— “被叫起来回答问题。” “没睡觉,有听课。” “听了。” “没有逃课。” 初二就这样飞快的结束了。 暑假结束,初三开学后,学校组织了一次分班考试。按照排名,弄了个重点班。 书念被分进了重点班。 令她意外的是,谢如鹤同样也考了进来,以垫底的成绩。 两人经常呆在一块儿,班里也就渐渐传起了他们两个在谈恋爱的谣言,还有谢如鹤单恋书念的各种传言。 书念不懂他们为什么能这么在这么小的年纪,就想这么多不着边际的事情。她曾经跟谢如鹤提过一次,后来也不了了之。 再后来。 每学期一次的音乐考试又要来了。 书念已经被接连着嘲笑了四个学期,觉得极其绝望,在那几天,她的情绪都非常低落,动不动就唉声叹气。 谢如鹤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你怎么了?” 书念抬眼看他,突然想起两人的关系是非常好的,她坐直了起来,跟他说:“谢如鹤,我们音乐考试组队,好不好?” 不知道她为什么提起这个,谢如鹤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多问。 “好。” “我得跟你坦白。”书念硬着头皮说,“我唱歌不太好听。” “我知道。”谢如鹤没安慰她,说话很直白,“你前几天在我面前唱过。” “……” “我不想唱。”被他打击了,书念很不开心,“别人都笑我。” 闻言,谢如鹤稍愣:“你不开心?” “当然不开心。”书念垂头丧气的,想到那个场面就害怕,“又不好笑,为什么笑我……又不是我想跑调的。” 谢如鹤安静几秒,随后问:“你要唱什么?” 书念也不知道唱什么,鼓着半边腮帮子:“我想找首容易的。” 谢如鹤想了想:“唱《虫儿飞》?听过吗?” 书念点头。 谢如鹤说:“那你唱一遍给我听。” 书念也不怕在他面前丢脸,乖乖地唱了一遍。 谢如鹤默了:“什么时候考试?” “这周四。” “……我们练练。” 就这么练习了几天。 带着书念唱了好几遍之后,谢如鹤改了对策:“我唱一遍,你跟着唱一遍。” 但作用并不大,书念跟着唱的时候不会跑调。但一旦变成自己一个人唱,她的调子就会跑,而且每次跑的都是同一个调。 书念极其挫败。 音乐考试前的那几个课间,书念把谢如鹤扯到附近的一个小空地,紧张地说:“我们再练一次吧。” 谢如鹤又带着书念唱:“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虫儿飞/虫儿飞…” 谢如鹤的声音一顿,重复唱了一遍:“虫儿飞……” 书念的声音变得磕绊:“虫、虫儿飞……” “对,就是这样,你自己唱一遍。” 书念哦了一声,乖乖地唱了一遍。 等她再抬眼的时候,却发现谢如鹤别开了脸,手背抵着唇,像是在笑。书念愣了下,生气了,把手里的歌词扔到他身上:“你是不是在笑我。” 谢如鹤摇头:“没有,你唱的是对的。” 在他这样的认可下,书念虽然心存怀疑,但还是自信了一些,跟他一起上台唱歌,一起演唱了《虫儿飞》这首经典儿歌。 然后,依然有在她意料之内的哄笑声。 但下台之后,令书念意外的是—— 他们两个人都跑调了。 听同桌说,很神奇的,他们跑的调子还一模一样。 …… …… - 隔天下午,书念准时在一点到谢如鹤小区外。保安主动开门让她进去,没走几步,就看到方文承下来接她。 他像是昨天没睡好,眼周旁边一层青灰色。 没什么精神。 书念跟他打了个招呼:“方助理。” 方文承也跟她打了声招呼,笑道:“我们上去吧,阿鹤老师在等了。” 书念应了声好。 “最近阿鹤老师的情绪有点反复。”方文承好意地提醒她,“你注意一下,除了录歌,别的事情尽量少提。” “好的。” 说完这个,方文承开始跟她道歉:“还有,昨天真是抱歉,是我没主动跟阿鹤老师说这个事情,波及到你了。” 书念说:“没关系。” “昨天因为这事,阿鹤老师让我反省。”方文承无奈,“这不就是写检讨吗?我想着回去写就好了,结果他还让我现场写。” “……” 方文承叹了口气:“整的我以为严重到要被辞退,一晚都没睡好。” 书念生硬地安慰他:“应该没这么严重。” 两人进了谢如鹤家,书念在玄关处换了鞋子,站在原地等方文承。但他似乎没有要进来的意思,对她摆了摆手:“我还有事情,你直接进去就好了。” 书念点点头:“再见。” 书念走了进去,发现谢如鹤就在客厅,此时正低着头,在茶几上写着什么。她走近了些,正正经经地喊他:“阿鹤老师。” 听到她的声音,谢如鹤下意识把手中的东西挪到一侧,抬头看她。 “回去练歌了吗?” 书念认真答:“练了。” 下一刻,她的目光随意地一瞥,突然注意到被谢如鹤挪到一旁的纸上,上面很认真地写着两个字——“检讨”。 书念想着应该是方文承交给他的那份。 再往下一看,却发现署名是—— “谢如鹤”。 17.17 “……” 书念以为自己看错, 疑惑道:“你在写检讨吗?” 谢如鹤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伸手翻了翻那张纸, 将背面朝上,莫名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不等她再说话,他便往录影棚的方向去。 “过来。” 书念应了声好, 跟了过去。 今天不像昨天那样,一个下午的时间都是练习。 谢如鹤先让她听着完整版唱了一遍,随后让她进棚里, 听伴奏开始唱。一到跑调的地方, 他就会出声提醒, 然后倒回去, 让她再唱一遍。 上次试音的时候, 书念就听到别人说了不少阿鹤的事情,脾气差,耐性也不好, 骂人不带脏字, 却格外刻薄。 而且刚刚方文承还给她了一个温馨提示。 谢如鹤最近的情绪不太好, 十分反复无常, 尽量多做事少说话。 练习的时候,书念不觉得害怕, 只觉得自己是在听课,按照他的话乖乖做就好了。但一进棚里, 就像是上了战场。 书念很怕被他骂, 唱歌的时候战战兢兢, 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全身僵硬。 声线紧绷而不自然。 察觉到她的不妥,谢如鹤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个微表情让书念手心冒汗,心虚得像是儿时上课不小心睡着,然后被老师发现。她咽了咽口水:“抱歉,我先调整一下,我会好好唱的。我先自己练习一下可以吗?等会儿肯定不跑调了……” 谢如鹤平静地打断她:“你能听出自己有没有跑调吗?” 书念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确实是不怎么能。 书念小声解释:“我昨天回去真的练习了……” 谢如鹤说:“我知道。” 书念稍稍放松:“我会加油的。” 谢如鹤垂眸想了想,说,“你唱的比昨天好很多了。但你这一块高音上不去,是你音域的问题。” 闻言,书念神情茫然:“那怎么办?” 谢如鹤说:“你出来吧,练一下发声。” 书念点点头,出了录音室,站在谢如鹤的旁边。 “你唱高音的时候,不要用嗓子吼,多用气。”谢如鹤给她示范了一下两种唱法的区别,“你一直用嗓子唱歌,很伤声音。” 书念不懂怎么做:“怎么才能用气发声?” “唱的时候,嗓子尽量往下压。”谢如鹤说,“你先练一下气息。” “好。” “深吸一口气,把气往下压,肺部往外扩张,呼气的时候收腹。” 这个对书念来说很熟悉,配音演员也有这样的训练。她有空就会练习,此时做的轻松自然,也不觉得困难,反复做了三次。 她的气息很稳,谢如鹤没再让她继续练这个,继续道:“你唱高音的时候,腰部要用力,收敛下巴,头部不要上倾。喉头向下压。” 书念听着他的话,照着做。 谢如鹤说:“你现在试试唱一下那句高音。” 书念唱了一遍。 谢如鹤提醒他:“收腹,腰部用力。” 书念略微思索了下,尽量照着他的话做,又唱了一遍。 谢如鹤还是觉得不对,说:“你叉着腰,吸气,腰部和肋骨往内收,然后唱一遍。自己感觉一下你有没有用腰力。” 又按着他的话做,结果这遍还是不对。 书念觉得很郁闷,明明都是照着他的话做的,但效果却一直达不到。她闷闷地吐了口气,突然弯腰,扯住他的手腕。 谢如鹤猝不及防地看着她,右手被她带动着向上挪。 书念有种无力感,只觉得自己永远都做不好,想求得他的帮助。她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际,认真道:“我用力了,你感受一下,我这儿的肌肉都是紧绷的,我都照做了的。”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谢如鹤全身僵硬下来。 他盯着自己的手,喉结滚了滚。依然面无表情的,情绪完全没外露,耳根却渐渐发红。谢如鹤舔了舔唇,想把自己的手扯回来。 书念却按着他的手,不让他动:“老师,你帮我找找问题。” 谢如鹤头一回跟她有这么亲密的举动,有些不自在:“什么?” 随后,书念按着他的说法,又唱了一遍这首歌里的高音。 等她唱完,谢如鹤立刻收回了手,别开视线,声音低沉含糊:“就这样唱,你自己练习一下就好。” 书念眨了眨眼:“对了吗?” 谢如鹤没看她,用左手的指腹蹭了蹭右手的手掌。 “嗯,多练习几次。” 注意到他耳朵的红都快蔓延到脖子,书念问道:“是不是空调温度开太高了?” 谢如鹤看过来:“你热吗?” 书念摇头,指了指他的耳朵:“不是,我看你耳朵红了,以为你热。” 谢如鹤的眼神不太自然,伸手摸了摸耳朵:“是有点热。” 书念应了声,找到遥控调低了温度。 之后两人便开始各做各的事情,书念在一旁练歌,谢如鹤看着电脑,不知道在做什么。练习了一段时间,谢如鹤给她拿了瓶水,说:“休息一下吧。” 书念接过,喝了一口:“好的。” 谢如鹤还在看电脑。 书念随手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突然发现很少有提示消息的微信,在此刻冒出了个红点。她本以为是公众号之类的消息,点开一看,却发现是试音那天认识的林琦琦。 林琦琦:【还记得我吗?就那天跟你一起试音的,林琦琦!】 怕吵到谢如鹤,书念按了个静音:【记得。】 林琦琦:【你叫什么名字呀。】 书念:【我叫书念。】 林琦琦:【哈哈哈看起来像念书一样。】 除了工作,除了父母,书念很少再跟人主动交谈,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中规中矩地回了个笑脸。 林琦琦:【对了,你接到导演电话了吗?】 林琦琦:【我还没接到[/快哭了]】 林琦琦:【这都快一个星期了,就算没过也至少通知一下吧。[/抓狂]】 书念不知道该不该实话实说,觉得有点尴尬,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只好又回了个表情,便把手机放到一旁,继续小声练歌。 书念没再看手机。 她卡了静音,没有看手机的话,也不知道对方还在跟她发消息。屏幕闪烁着,消息清晰地出现在锁屏界面上。 谢如鹤侧头,本来是想看看书念在做什么,视线一挪,一下子就被她放在边上的手机吸引了注意。 消息一条接着一条来。 似乎察觉不到书念的冷漠,林琦琦依然很热情而自来熟。 林琦琦:【你看那天,阿鹤只对我说了话诶。】 林琦琦:【虽然是在骂我,但这难道不是用一种另类的方式来吸引我的注意吗?】 林琦琦:【唉,不过一般没消息就等于没过了。】 林琦琦:【我本来还以为我会过的。[/抓狂]】 书念回头的时候,看到的画面就是谢如鹤神情不佳,看着她的手机屏幕,一声不吭。灯光打在他的身上,他低着头,表情隐晦不明。 明黄色的灯光都掩不去他身上的冷意。 书念疑惑道:“怎么了?” 谢如鹤的视线未收回:“这是谁。” 闻言,书念低头看了一眼,看清上面的话的时候,她有些尴尬,立刻按住电源键,熄了屏:“别看了。” 谢如鹤看着她,重复道:“是谁。” 书念含糊其辞道:“就是试音的时候认识旳。” 谢如鹤皱着眉:“我骂她了?” 书念不好在别人背后说这些,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林琦琦,因为一时大意就让当事人看到了她的话,此刻也不敢说话了,只能用沉默应对。 过了一会儿。 “书念。”谢如鹤喊她,“我没有想吸引她的注意。” 书念没反应过来:“嗯?” 谢如鹤莫名认真,黑眸显得亮晶晶的,像是对这件事情格外在意。 “你不要相信她的话。” 18.18 书念没有想到他那么在意其他人的看法,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小声安慰:“她应该就是开个玩笑的。” 谢如鹤敛眸看她。 书念继续道:“你不要太在意。” 谢如鹤沉默几秒, 不知道为什么结论就变成他介意了。 但谢如鹤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好。” 书念也没回复林琦琦,把手机放回包里,不敢再拿出来。她没再继续休息, 给嗓子放松了一下之后,便又继续开始练习。 一直到下午五点,中途书念又进棚里录了几次, 效果稍稍比之前好了些。 谢如鹤依然在抓她做的不好的地方, 直白而认真, 并不懂如何婉转。但书念觉得他这种严厉的方式很好, 至少是真的在慢慢填补自己的不足。 因为练习的效果不错, 书念呆的时间比昨天长了一些。 打断他们的是方文承给谢如鹤打的一个电话。 书念进入了状态,此时再看时间,才发现已经七点多了。伴随着腹中的空虚感, 喉咙里的干涩。她拿起水瓶喝了口水。 书念不知道方文承说了什么。 谢如鹤接了那个电话之后, 没过多久便跟她说:“今天先这样吧。” 书念应了声好。 两人收拾了下东西, 出了客厅。此时方文承就在客厅, 餐桌上放着刚做好的菜,有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 萦绕四周。 顺着窗户,书念看到外面黑下来的天, 没再继续拖时间:“那我先回去了, 今天谢谢阿鹤老师了。” 谢如鹤低低地应了一声。 书念跟他们两个道了别, 往玄关的方向走。 谢如鹤没说话,看着桌上的饭菜。而后,抬眼看向方文承。 注意到他的眼神,方文承紧张起来,不懂他想表达的意思,迟疑地猜测:“老师,您是觉得天色太晚了,让我送书念小姐回去吗?” “……”谢如鹤的声音很低,轻飘飘的,“我是这个意思吗?” 书念停下了脚步,只听到了方文承说的话,她不想麻烦他,回头拒绝:“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了。谢谢。” 恰好与谢如鹤的双眼对上。 只一秒。 他垂下眼,没再继续刚刚的话,又说了句“去送吧”,随后便转动轮椅,往餐桌的方向去。 方文承点点头,也往玄关的方向走,对书念说:“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书念往谢如鹤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个方向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一个人坐在偌大的餐桌前,很安静。亮白色的光向下投射,多了冷清和孤独的感觉。 她收回视线,心情莫名有点发堵。突然想问方文承一些事情,也因此没再拒绝。 “好的,麻烦你了。” - 两人到地下停车场,上了车。 书念绑上安全带,也不想太麻烦他:“你把我送到地铁站就好了,然后我再自己坐地铁回去。” 方文承没勉强,发动了车子:“好的。” 安静的车内,静的能听到外面呼呼的风声。他们两个不熟悉,多的交谈都没有,也没有什么共同的话题。 书念纠结了半天,在心里斟酌着用词,良久后才道:“阿鹤老师不跟家人一起住吗?” 方文承点点头,说:“是的,从国外回来之后,少…老师在他外祖父的家住了一段时间,之后就搬出来住了。” “为什么?” 方文承笑笑,随口道:“老师的作息不太规律,担心会影响到其它人。” 书念觉得自己问这些有点多管闲事,但还是忍不住道:“那他每天就这样一个人闷在家里吗?” 方文承默认,无奈道:“老师不喜欢出门。” 书念低着头,神情有点恍惚:“这样不太好。” 有点像她。 要不是因为要去录音棚,书念过的大概也是这样的日子。 每天独自一个人呆在一个小房间里,身上像是多了条无形的锁链,将她捆绑其中。厚重的窗帘将外界隔离,加了锁的门拒绝外来的世界。 浑浑噩噩地把时间一点又一点的消耗掉。 总觉得一打开门,就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张开带着利牙的嘴,朝她张狂的袭来。所以宁可再也见不到这精彩的世界,也不想冒这个险。 这样的日子过得越久,勇气会渐渐消磨掉,一出了那个小房间就觉得不自在,丧失了与人交往的能力。 书念想了想,问了他一个不敢在谢如鹤面前提的事情,神态小心翼翼:“那阿鹤老师的腿能好起来吗?” “坚持复健……”方文承也不太肯定,“应该是可以的。” 书念松了口气:“那就坚持呀。” 方文承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朝她笑了笑。 书念重复了一遍,认真而固执:“你得让他好好坚持。” - 书念没去录音棚,直接回了家。 书念洗了个澡,含了片金嗓子便趴在床上,想休息一会儿就继续练歌。热水洗去一身的疲惫,室内明亮刺眼,却给了她铺天盖地的踏实感。她侧着身,身体下意识蜷缩成一团,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放在身侧的手机突然响起。 书念猛地被惊醒,心脏堵得发慌,心悸的感觉袭来,直叫人喘不过气,眼泪不受控制地向下掉。她擦干眼泪,看了看来电显示。 是她大学时期的舍友阮希彤。 此时不过十点出头,她睡了还不到一小时。 书念平复着呼吸,勉强接起了电话:“喂?” 阮希彤清脆的声音传来:“书念吗?” “嗯。” “我刚刚微信找你半天都没回我,就给你打个电话。”阮希彤笑着,“我都好久没给你打电话了,还担心你早就换号码了。” 书念又嗯了一声。 阮希彤也没多说,下一句就说明了来意:“是这样的,我们打算在月底,也就是31号弄个同学聚会,你要不要过来呀?” 书念垂着眼,没多考虑,直接撒了谎:“我没有时间。” “啊?12月31号,放元旦假呀,你没有时间吗?”阮希彤笑起来,“还是你要跟男朋友约会?一起带过来也好啊。” “……” “都好久没见了,趁这个机会见个面嘛。我们都很想你。”说到这,阮希彤突然提起了另一个人,“对了,你知道徐泽元的近况吗?” 书念沉默着,一声也不吭。 “他最近去参加了一个唱歌节目,拿了第一,现在可火了。31号那天,他也会来的。”阮希彤叹了口气,“你们当初怎么会分手啊?徐泽元多好啊,长得那么好看,唱歌又好听,而且还追了你很久,他很喜欢你的啊……” 书念打断她的话,情绪直白毫不掩饰。 “我不想去。” 阮希彤愣了下:“啊?” “我不想去。”书念重复了一遍,情绪实在不佳,一点残余的耐心都没有,忍住没发脾气,“不用再找我。” 说完她便挂断了电话。 随后,书念打开了床头柜,从里边拿出一瓶抗焦虑药物,打开盖子,倒了几颗出来。很快,她的动作停住,想起自己早就停药了,僵持了一阵,把药放回了瓶子里。 书念起身,又检查了一遍房间里的门窗,然后坐在床旁的地毯上。 回想起刚刚梦到的场景,书念抱紧双臂,全身发颤。她把脸埋在臂弯里,眼泪直掉,喉咙里是强忍着的哽咽声。 “不用怕……” 她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 这样突如其来的噩梦和情绪,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来一次。 第二天醒来,书念的情绪稍稍平复,却依然低落。她对着镜子自顾自地夸了自己昨晚没吃药的事情,随后便出了门。 另一边。 谢如鹤吃完午饭,心情莫名差劲,阴霾挂满面庞。想到书念等会儿会过来,他翻了包烟,往阳台的方向去。 方文承恰好从外边回来,说:“少爷,徐泽元的经纪人联系了我,说希望你能提徐泽元的新专辑写一首歌。” 听到这个名字,谢如鹤的动作一顿,看向他。 “徐泽元是最近火起来的一个男歌手。”方文承说,“热度很高,我觉得可以写,对你的名气也有好……” 谢如鹤打断他的话:“叫什么。” “……嗯、嗯?” “叫什么名字。” “徐泽元。”方文承耐心道,“双人旁那个徐,光泽的泽,元旦的元。跟我说他们很有诚意的,等会儿会亲自上门拜访。” 气氛安静片刻。 谢如鹤一字一顿地重复着:“徐、泽、元……” 很快,他轻笑了声,声音漫不经心,轻笑着:“现在是什么十八线歌手都觉得能唱我的歌了吗?” 不知道怎么又触到了他的霉头,方文承立刻噤声。 谢如鹤的眼神冷淡:“来了吗?” 方文承不敢说了。 “哑巴了?” “应该快了……” - 书念从没想过,自己会在谢如鹤住的小区外面重新遇见徐泽元。是一场猝不及防的重逢,尽管她并没有多次太放在心上。 保安认得她,直接就打开门,想让她进去。 徐泽元的模样没有多大的变化,除了脸上化了点妆,头发染成浅棕色,都还像是从前的模样。看到书念,他也愣了,在原地怔怔地站了几秒。 见书念就要进小区里,他犹豫着开口:“书念?” 闻言,书念回头,朝他点点头。 徐泽元迟疑地问:“你住这吗?” 书念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突然传来谢如鹤的声音。 “书念。” 顺着声音,书念看了过去。 看到站在她旁边的人,谢如鹤抿了抿唇,下颚紧绷:“过来。” 书念稍愣,朝他的方向走去:“你怎么下来了?” 徐泽元站在原地,旁边的经纪人提醒他:“那个就是阿鹤老师。” 再回过神的时候,他就已经被经纪人扯着进了小区里。 徐泽元勉强收回诧异的情绪,走过去站在谢如鹤的面前,没再把注意力放在书念身上,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阿鹤老师,您好。” 谢如鹤眼也没抬,对着书念说:“走吧。” 徐泽元以为他是没听到,又补充了一句:“老师,我是——” 谢如鹤忽地抬头,打断了他的话:“你叫什么名字。” 徐泽元好脾气地笑了笑,正想自我介绍一番。 谢如鹤又开了口,眼神冰凉,带着难以掩饰的敌意和嘲讽。 “跟我有什么关系。” 19.19 来之前, 徐泽元是有听经纪人说,阿鹤的脾气极差。 圈内人传的是, 他因为意外的事故,性情大变。说得好听是腿脚不灵活,实际上可能要当一辈子的瘸子。 可怜又可恨。 经纪人反复跟他强调了各种事宜。 尽管徐泽元听进去了经纪人的话, 却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也没有为接下来的上门拜访而感到紧张无措。 徐泽元觉得自己只要态度好点,阿鹤老师总不会伸手打笑脸人。 结果出乎徐泽元的意料。 原本以为像这样有点知名度的公众人物, 总会顾及一点形象。就算是再无所谓, 徐泽元觉得自己现在也是有一点名气的, 他也至少会自己留点脸面。 然而阿鹤没有。 徐泽元不知道是哪里招惹了他,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 莫名就对自己有了敌意。而且毫不客气地把他的脸面践踏在地上。 徐泽元完全没有要继续讨好他的意思,冷笑一声,表情变得很难看。 经纪人在一旁打着圆场。 谢如鹤没有看他们, 往保安的方向看去, 神情平静又凉薄:“物业费是白交的吗?” “……” 随后, 徐泽元和经纪人就被保安请出了小区。 徐泽元戴上鸭舌帽, 压低帽檐,跟着经纪人往车的方向走。因为莫名其妙, 他实在生气,又往谢如鹤的方向看去。 刚刚徐泽元的心神都放在谢如鹤的身上, 此时这么一看, 突然发现书念就在谢如鹤的后方, 替他推着轮椅。 她垂着脑袋,侧脸露出个酒窝,像是在跟他说着什么。 身材小巧,像是还未出社会的学生。穿着一件暗红色的高领毛衣,黑色百褶短裙,裤袜将两条腿拉的细瘦又直。 刚刚戾气十足的男人,在她面前却温顺的像是只被驯服的狼。 徐泽元突然反应过来他们之间的关系。 也明白了刚刚谢如鹤为什么对他是这样的态度。 徐泽元有些失神,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大学时期,他跟书念是同班同学。从见到书念的第一面起,徐泽元就很喜欢她。他向来是想要什么,就会拼命去得到的性格。 之后便疯狂对她展开了攻势。 书念对这方面一点也不开窍,一开始完全没意识到他是在追求她。对他的态度并不热络,跟对待其他同学没有任何区别。 徐泽元用零食收买了她的舍友,在上课的时候刻意坐在她旁边,还参加了她所处的社团,想尽一切办法靠近她。 从大一一直追到大二下学期。 这期间,他告白了无数次,书念也郑重地拒绝了他无数次。 在大二的元旦晚会,徐泽元在台上唱了首情歌,然后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再一次跟她告白。 但效果却适得其反。 书念对他这样的行为感到不解和困惑,甚至还有些生气:“我不是拒绝了你吗?我给你的答案又不是模棱两可的,我说了不喜欢你。你为什么总做这种事情。” 徐泽元从小也算是被人捧着长大的,一直是过分自信的。 那一刻也因为书念的话,觉得自尊受损,觉得自己这两年来的努力一点用处都没有,在当事人眼中像个笑话。 徐泽元因此消停了一段日子。 再之后,在某个下着大雨的傍晚,徐泽元重新见到了书念。 他当时没带伞,大跑着想去最近的图书馆避避雨,浑身湿透。然后书念刚好抱着书从图书馆里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没看到他,书念直接打开了伞,进了雨中。 徐泽元连忙喊住她:“书念!” 书念回头。 徐泽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额前的刘海滴着水,落入眼中,让他看得不太真切:“…我没带伞。” 书念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走了过来。 两人的身高差了二十厘米,书念拿着伞费劲,徐泽元主动接过伞。 随后,书念说:“你要去哪?我送你过去吧。” 徐泽元没说话。 大致能明白她的意思。 如果是他先送她回去,然后拿着她的伞,他们就会还有下一次见面。 反之则反。 书念以为他没听见,又问了一遍。 徐泽元依然没吭声。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走了一段路。 男女生宿舍楼的方向不同,快到那个交叉口的时候,书念又道:“伞你拿去吧,下次上课的时候给我就行了。” “……” “那我先回去了。” 书念正想跑着回去,下一刻,徐泽元将伞面倾斜,全数置于她的头顶。 他其实也不记得那时候自己说了什么话。 只记得那个时候,因为他的那个举动,书念的表情稍稍有了变化,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怔怔地,并没有在听他说话。 再之后,他们的关系渐渐有了好转。 在大三的上学期末,徐泽元再次跟她告白,这次终于得到肯定的答案。 那一刻,徐泽元觉得自己就像是得到了全世界。 尽管书念什么都不会,对感情方面一点都不擅长,还像个小孩子。交往之后,他们的相处方式并没有多大的改变。 他依然很开心。 恋爱的那段时间,他们最亲密的举动,也不过是牵了手。可书念不太适应他靠得太近,牵手了,也会不动声色地挣脱开,然后拉开距离。 徐泽元一直很珍惜她,一直在等待她适应。 徐泽元想循循渐进。 很多事情,他愿意等到毕业结婚之后,再跟她一起做。他一直是这样想的。可是,其实很多事情都不会按自己意想之中的,自己所计划的那样发生。 他们的恋爱持续不到半年。 那段时间,学校里风言风语,传着一些名不属实的事情。书念承受着那些人的话,变得越来越的孤僻,大多时间,除了上课,她什么地方都不去。 徐泽元听多了那些话,也觉得难以接受。 终于,徐泽元在某个周末将她约了出来。 他一直知道,书念向来是好脾气的,善良而有耐心。徐泽元明白,她可能并不喜欢自己,但对他的大部分要求,她都会妥协。 很多方面,她其实都做的很好。 徐泽元跟她提了分手。 那一次,书念头一回有了情绪,说出来的话让他记了那么多年,想到的时候心都会钝钝的痛。在午夜梦回,半夜醒过来的时候,都会有想要掉泪的冲动。 是他这辈子觉得最愧疚的一件事情。 他永远记得她那时候的模样,那时候说的话。 像是梦魇一样。 书念低着头,整张脸惨白病态,没了之前的明朗鲜活,无声地掉着泪,整个人变得怯懦无比。良久,她轻声开口,情绪很淡,却像是在质问:“我死里逃生,好不容易活过来。” “——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对待。” - 书念推着谢如鹤,小声问:“刚刚那个人来找你做什么?” 谢如鹤的心情很差,沉默几秒后,还是回答了她的话:“让我写歌。” “他很红吗?” “我不认识。” “那你刚刚语气那个样子。”书念迟疑地说,“他会不会——” “你觉得我做的不对是吗?”谢如鹤打断她的话,眉间挂着阴霾,一字一顿道,“书念,你不要帮他说话。” “……”书念愣了下,解释着,“我没有帮他说话。” 谢如鹤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只是刚刚旁边有其他人看着,而且他对你的态度也没有不好。”书念认真道,“到时候他如果跟别人说了,别人就会说你这个行为不好,很多人都会说你坏话。” “……” 书念认真分析:“我觉得这个对你没什么好处。” 谢如鹤面无表情地说:“随便他们怎么说。” “如果你不想理他,你可以不说话。”书念想了想,觉得这个方法就挺好,又重复了一遍,“不说话就好了。” 想到他们两个曾经在一起过,心中的那股郁气几乎要将整个心脏撕裂开来。谢如鹤敛眸,扯起嘴角:“你不是说不能不理人?” 书念眨了眨眼:“这个分人的呀。” 谢如鹤静静地看她。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徐泽元,但书念还是乖乖把话说完:“你不喜欢的人,你可以不理他们。但对你好的人,你就不能不理他们。” 书念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谢如鹤的眉眼稍稍舒展开来,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说到这,书念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回想起他刚刚的态度,犹豫着问:“谢如鹤,你刚刚是不是对我发脾气了。” “……”谢如鹤否认,“没有。” 书念推着他进电梯,眉头皱了起来:“可我的话还没说完,你就打断了我的话。” “……” “我刚刚跟你说话的时候,你一直在反对我说的。” “……” “而且你的语气也不好。” 一连串的谴责,书念虽然说话的语调平平,似乎没放多少情绪在里面,只是在叙述刚刚发生的事情,却说的谢如鹤哑口无言。 书念还想说些什么。 谢如鹤忽地转过来,抓住她的手,塞了颗糖到她手里。 已经到了谢如鹤家门口。 书念低头一看。 是以前她经常拿来收买他的芒果软糖。 谢如鹤的喉结滑了滑,还抓着她的手,没有松开,低声道:“赔罪。” 书念没反应过来。 随后,谢如鹤垂下眼,又从外套那个口袋里拿了一颗糖出来,递给她。 “碰到你的手,再给你一颗。” 20.20 书念看着手中的糖, 以及还被他抓着的手。随后, 又抬眼看着他,纳闷地问:“碰个手赔什么罪?” 谢如鹤没回答。 书念没接过他手里那颗,也不再继续提刚刚的事情。她收回手, 撕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那颗给你吃。” 两人进了房子里。 谢如鹤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虚握了握。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手上的温度。 他的心情忽然变得极好。 从玄关进到客厅。 方文承正坐在沙发上, 面色沉重, 宛若经历了什么惨痛的事情。注意到他们回来了,他立刻站了起来,稍稍露出个惭愧的笑容。 书念跟他打了声招呼。 方文承还顶着做给谢如鹤看的自责表情, 勉强地朝书念笑笑:“书小姐来了啊。” 谢如鹤忽然开了口:“方文承。” 方文承立刻看向他, 十分礼貌端正:“老师有什么事情吗?” 谢如鹤扯起嘴角,像是因为有另外一个人在场,他的语气不带利刃,甚至有点温柔,似笑非笑地:“最后一次。” “……”方文承莫名后背一凉, 清楚大概是因为徐泽元的事情, “好的, 我明白了。” 察觉到他们之间的氛围,书念觉得有些怪异, 但也没多说什么。 很快, 方文承被谢如鹤吩咐了几件事情, 之后便出了门。时间也到了,书念跟着谢如鹤进了录音棚。 一进入工作状态,书念就会很正经地喊谢如鹤“老师”,似乎并不希望他给她任何一点的优待。偶尔他的语气生硬一些,她也只会很懊恼地想着自己做的不好的地方。 在棚里的时间,他们一般很少会聊私人的事情。 只是偶尔会提及几句。 书念进了棚里,走到话筒前戴上耳机。她调整了一下状态,清了清嗓子。下一刻,耳机里突然传来谢如鹤的声音:“书念。” 书念点头:“老师,我准备好了。” 谢如鹤从控制室里看她,沉默了几秒后,说:“先听一下伴奏。” “好的。” 耳边响起了轻快明朗的旋律,夹杂着谢如鹤的声音,略显平静,仿若只是跟她聊聊天:“你昨天跟方文承问我的事情了?” “……”书念瞬间从状态里出来,有点尴尬,“方助理跟你说了?” “一般都会跟我报备。” 书念没看他,低下声音:“嗯……” 谢如鹤说:“怎么不直接问我?” 书念不知道怎么解释了,小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做的。” 谢如鹤顿了下,疑惑道:“你为什么道歉?” “……”他刚刚那样难道不是在责问她的意思吗? “你可以直接问我。”谢如鹤神情认真,“没必要问其他人。” 书念下意识点了点头:“好。” 安静了几秒。 谢如鹤又突然喊她:“书念。” “怎么了?” “我会好好坚持的。” 书念愣了下,莫名想起昨天她跟方文承说的那句话——“你得让他好好坚持。” 顺着透明玻璃,谢如鹤正好坐在灯光的下方。细密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打出暗色阴影,桃花眼微敛,黑色的瞳仁沉而明亮。 他看着她,像是在说什么重要的承诺一样。 书念看着他,弯起唇角:“好。” - 方文承口中那句“录一首歌,正常只需要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在书念这儿完全不符合。她花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才终于把歌录完。 最后去的那天,录完歌之后,书念在谢如鹤家吃了晚饭。 是方文承提出的。 这些日子,书念一般在晚上七点出棚,然后方文承按照谢如鹤的吩咐,开车送她回家。书念跟他也稍稍熟悉了起来,没了刚见面时的生分。 书念本来还是想拒绝的。 但她的目光一瞥,突然注意到低着头的谢如鹤,以及之前看到他孤零零坐在餐桌前的背影,书念还是应了声好。 三人一起吃了饭。 书念吃饭的时候一般不说话,谢如鹤本身就话少,吃饭的时候更是沉默,餐桌上就只剩方文承一直说个没完。 本来谢如鹤就因为多了一个人一直阴着脸,而这个人还毫不自知,一直给自己刷存在感。他停下筷子,轻轻地问:“你以前也这么多话?” 方文承立刻闭了嘴。 书念坐在一旁,看着谢如鹤惯例性地欺负方文承,有点想笑。 吃完饭后,书念没再多呆。方文承先打开门出去,她跟在后面,跟谢如鹤道了声再见。还没等她关上门,谢如鹤突然喊住她:“书念。” 书念回头。 谢如鹤看着她,说:“有空联系。” - 工作做完了,书念也就不用再像现在这样每天往谢如鹤家跑。又变回了之前那样,每天往市内各家录音棚跑的生活。 配音演员没有固定的假期,本来元旦那几天,她也打算在棚里呆着。但是先前已经完全好了的感冒,又因为这深冬而冒了出来。 所幸是书念这几天也没有工作,干脆在家呆着。 三十一号那天傍晚,书念出了门,打算去超市里买点生活用品。 家里附近就有个超市,挺近,走过去大概十分钟。 此时太阳还没完全下山,染红半个天际,色彩如泼墨,有阳光撒在身上,却半点也不显暖和。最近的气温已经降到十度以下了,寒气像是能穿透衣服,直逼骨髓里。 书念呵着白气,低头百无聊赖地数着步子。 还没数到一百,书念听到有人喊了她的名字。 是个女人,语气有些不确定:“是书念吗?” 书念顺着声音看去,不止是一个人,数起来大概有五六个,都是她认识的面孔。刚刚喊她的人,正是前些天给她打电话的阮希彤。 徐泽元也在,跟一个男生站在最后面。 阮希彤仿佛已经记不起书念在电话里的态度了,对她露出个笑容:“真是你啊?好久不见,你都没什么变化啊。” 书念朝她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旁边一个女生问:“你要去干嘛呀?” 书念诚实道:“超市。” “我们现在买了东西,准备去班长家里打火锅。”阮希彤对她提出了邀请,“就是我之前打电话给你说的同学聚会啊,你也一起来吧。” “不了。”书念直接拒绝,“你们玩的开心。” “真不来吗?”阮希彤还在劝,“不只我们去,其他人都已经到班长家里了,我们就是出来买东西……” 她的话还没说话,徐泽元突然打断她:“她不想去就不去,阮希彤你老劝什么?” “……” 一瞬间的冷场。 书念抿了抿唇,又重复了一遍:“你们玩的开心。” 随后便继续往超市的方向走。 后面有人跟了上来,书念还隐隐能听到阮希彤发火的声音:“当初不是他自己提的分手?现在冲谁发火啊!有毛病……” 书念又走了几步,回头:“你有事吗?” 徐泽元把帽檐抬高了些,吐了口气:“我送你过去。” 书念说:“不用。” 徐泽元坚持道:“我送你过去。” 书念同样坚持:“你回去吧。” 徐泽元站在原地没动静,只是看着她。 书念没跟他僵持,转头继续走。 徐泽元跟在她的后面,冷不丁地冒出了句:“你跟阿鹤老师在一起了?” 书念顿了下,没回答。 她这个反应,在徐泽元那的意思,就是默认。他也沉默了下来,良久后又道:“书念,我后来有去找过你。” 徐泽元是真的没有想过,他那个时候提分手,对书念的影响会有那么大。 她被父母接回了家,请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假,再没来学校。还搬了家,打她电话永远不接,没有人能联系上她。 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书念疑惑道:“你找我做什么?” 徐泽元低垂着眼:“我是不是不该那个时候跟你提分手。” 闻言,书念看他:“你在因为这个愧疚吗?” “……” “没必要的。”书念没多大在意,“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很正常的事情。这是你的权利,你想什么时候提都可以。” “…我没不喜欢了。”徐泽元捏紧拳头,憋足勇气,“书念,我后悔了。” 话一出口,徐泽元松了口气,只觉得勇气瞬间挤满整个胸腔,他看着书念,紧张地重复了一遍:“我后悔了。” 旁边的光线昏暗,灯泡一闪一闪的。冷风卷着泥沙,在地上转了个圈。能听到车子的鸣笛声,远处的情侣在笑,树上的叶子在沙沙响。 下一刻,书念的手机响了,她低着眼,小声说了句“我接个电话”,便接了起来。 是谢如鹤。 他的语气有些低沉,心情似乎不太好:“书念,你有空吗。” 书念应了声:“有,怎么了?” 谢如鹤沉默了下,说:“我有在好好复健。” 书念说:“嗯,那就好。” 又沉默了下,谢如鹤突然说:“今天是12月31号。” 书念本想说自己知道,话还没说出口,突然顿住,想起了什么。 12月31号。 ……谢如鹤的生日。 随后,谢如鹤轻声问她:“你想不想吃蛋糕。” 书念心虚地捏紧衣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良久后才道:“你想吃吗?” “嗯。”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书念舔了舔唇,迟疑道:“我给你买?” 21.21 谢如鹤顿了几秒, 又嗯了一声。 书念的心虚感散去了些,说:“那我一会儿带给你。” 谢如鹤问:“什么时候。” “我现在就在外面……”书念说着,提议道, “那我现在去买?” 谢如鹤的声音明显亮了一些:“好。” 书念把手机放下,看了看时间,又道:“我过去大概要一个多小时,七点左右。没那么快,你先吃饭吧。” 谢如鹤没应她这个话, 只是又重复了一遍:“今天是12月31号。” 这样的话和这样的情绪,莫名给人一种,想要死守自己最后的一点面子, 所以才没有直接把“今天是我生日”那句话说出口。 “……”书念说,“那你等一下,我尽量快一点。” “好。” 挂了电话,书念抬头, 突然回想起自己刚刚还在跟徐泽元说话,他似乎还说了一句跟“想复合”意思相同的话。 徐泽元的表情有点不自然, 看着她的电话问:“阿鹤?” 书念低头看着鞋尖,没回答他这个问题,也没再提及他刚刚说的话:“你回去吧。我有事, 我就先走了。” 但徐泽元却并不想当成没事情发生。他捏紧拳头, 僵着声音提醒她:“书念, 你还没回应我刚刚说的话。” “什么话, 你是说你后悔了的话吗?”书念抬头看他, 平静地说,“我说了,分手是很正常的事情。这是你的权利。” 徐泽元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下一刻,书念抿了抿唇,又道:“但是,并不代表我不会介意。” 这话像是一巴掌打在徐泽元的脸上,让他刚刚说的所有的人都像是笑话一样。他哑口无言,退了一步,自嘲般地笑了一声。 书念没再多说:“再见。” 徐泽元忽地开了口,低声道:“你那个时候如果说,你不想分,我一定不会跟你分手。但你没有提。” “……” “是你没那么喜欢我。” “……” 书念整个人又瘦又小,裹着件大外套,下巴藏在围巾里,像是风一吹就会被刮跑。她的脸色发白,没有想过他能说出这样的话,顿了足足半分钟才回过神。 她其实一点都不想再提及过去的事情,也一直把跟徐泽元的分手归为——“和平分手”、“好聚好散”。 就算是再次见面,他当作没事情发生,在自己面前找存在感,书念也从来没有想要指责他的意思。 过去了的事情,她可以不再回想。 希望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可他最后却把责任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书念突然冒了火,用指甲用力掐住自己掌心的肉,毫不客气地,一字一顿地复述着当初听到或者看到的话。 “书念太可怜了吧。” “失踪那么多天,感觉……你觉得呢……” “徐泽元也挺惨的,追了书念那么久,什么都还没做呢……” 那时候徐泽元的决定对他自己来说,是无关紧要的,可能还能让他的处境轻松一些。却因此落实了别人口中的猜测。 让书念活在其他人同情的目光之中,伤疤因为他们的行为一次又一次的被揭开。让她在最需要其他人陪伴的日子里,只能依靠自己。 徐泽元的脸色一变。 书念说不下去了,盯着他,声音发着颤:“所以,当初你听了这些话,然后跟我提出了分手,原因居然是因为我没那么喜欢你吗?” - 不远处,停在路边的一辆车。 车内,方文承百无聊赖地看着手机,也不知道谢如鹤是哪来的坏毛病,有事没事就让他开车到书念家附近遛一圈。 而且就算是那么巧遇见了书念,谢如鹤也不会下车去见她。但也不会像第一次那样,傻乎乎地让方文承开车跟着她,只会在旁边看她一会儿就离开。 这次恰好碰上了书念跟另一个男人在路边交谈的场景。 方文承大概能认出那个男人是近期挺火的歌手徐泽元。 从看到这一幕开始,车内的气压就变得极低,方文承完全不敢说话。没过多久,谢如鹤还控制不住自己,给书念打了个电话,语气硬邦邦的,似是极其不悦。 挂了电话之后,他还面无表情地报着数。声音压得很低,但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方文承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 “一分钟了。” “两分钟。” “三。” “三分半。” “……” 过了一会儿,谢如鹤没再继续报数,喃喃道:“她是不是不开心。” 听到这话,方文承也顺着车窗往那边看。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徐泽元的背影,以及书念的小半张脸,距离不算近,他完全看不到书念的表情。 “……这怎么看得清。” 谢如鹤没说话,只是开了车门,把拆下来的轮椅安装好,放到外面,轻松地把身体从车内挪到轮椅上。 方文承愣了,连忙下了车:“少爷,要不要我跟你一块过去?” 谢如鹤没搭理他。 方文承反倒高兴,愉快地回到车内继续玩手机。 - 书念是真的被徐泽元气到了。 只觉得他能把白的说成黑的,以为时间久了,当初发生的事情就变成了另外一件事情。从他的表情看来,他似乎觉得事实就是如此,问题完全在她自己身上。 过了两年了,书念自己也想的很清楚,那些都不是真的,她其实并不需要在意。 别人的嘴她管不了。 但不在意,不代表想再跟他们来往。 在书念说完那话之后,徐泽元的整个人都僵住了,喉结滚动了下,艰难地道了声歉:“对不起,我不是……” 没听他说完,书念吐了口闷气,转头继续走。 也没听到徐泽元再追上来的声音。 因为这段小插曲,书念的心情都差了不少,低头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很快,她突然想起要给谢如鹤买蛋糕的事情。 想了想,书念决定在这边买了蛋糕,再坐地铁到谢如鹤家。 她抬脚往蛋糕店的方向走。 与此同时,身后响起了轮子与地面摩擦发出来的声音。 书念莫名觉得这个声音熟悉,回头看,愣了下:“你怎么在这儿?” 谢如鹤挪动轮椅,到她旁边:“刚好在附近。” 书念猜测:“出来买蛋糕吗?” 谢如鹤没回答这个问题,犹豫着说:“我刚刚好像看到你和,”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也随之沉了下来:“你和徐泽元在说话。” “你看到了?” “嗯,你认识他?” 书念很诚实:“我以前跟他在一起过。” “……”谢如鹤的眸色暗下来,想象到那样的画面,脸上的肌肉忍不住抽了一下,很快便恢复正常,“他找你做什么。” 提起这个,书念皱起眉:“我觉得我的脾气已经很好了。” 不知道她为什么扯到这上面,谢如鹤看向她:“嗯?” “我很少发脾气的。”书念板着张脸,“谢如鹤。你说,我这么好脾气的人,能被人惹生气,那那个人该有多过分。” 不知惹她生气过多少次的谢如鹤:“……” 没得到回应,书念转头盯着他:“你怎么不说话。” 谢如鹤安静几秒,顺从地应了声:“嗯,过分。” 书念的表情好看了些,算是把火气发泄了出来。她不再说这个,问他:“我们去买个黑森林蛋糕好不好?” 谢如鹤点头:“好。” “还是你想要别的味道的?” “这个就好。” 走了一小段路。 谢如鹤轻声问:“我能跟你要个生日愿望吗?” 听到这话,书念垂头看他:“可以啊,你想要什么东西?” 谢如鹤也抬了头,刘海遮住眉梢,眼窝深邃,五官的轮廓立体分明。神情略微阴沉,安静地坐在那,像个模样艳俊的少年。 “别喜欢他了。” 书念一时没懂他的话:“别喜欢谁?” 谢如鹤垂下眼,没吭声。 书念思考了下,猜测道:“徐泽元?” 谢如鹤低低地应了一声。 “你这样浪费了。”书念认真道,“我本来就不喜欢他了。” 闻言,谢如鹤的眼睫动了动,喃喃低语:“也不算浪费。” 书念没听清:“什么?” 谢如鹤改口道:“那我换一个。” 书念很好脾气:“可以。” 谢如鹤一时也没想到要什么愿望,迟迟没开口。 书念也没催他,耐心地等待着。 两人进了一家蛋糕店。 也来不及做新的了,书念在现成的蛋糕里给谢如鹤指了几个。但他似乎不太在意,全部都听她的意见。 很快就决定下来。 谢如鹤抱着蛋糕盒,书念推着他走出去。 书念问:“我们现在去你家吗?坐地铁过去?” 谢如鹤心不在焉地说:“方文承在附近。” 书念应了声好。 走出这条街,转个弯,往来的行人越来越少。 昏黄色的路灯,街边卖烤红薯的阿姨,被风吹得哗啦响的树枝,耳边还有轮子在水泥地上滑行的声音。 在此安静的氛围中,谢如鹤忽地用手把轮椅停下。他单手一转,将轮椅转了方向,模样正对着书念。 因他这突然的动作,书念眨了眨眼:“怎么了?” 谢如鹤舔了舔唇,眼里清澈干净,全是她。随后,他清晰的,一字一句道:“我想要你——” 有冷风刮过,顺着衣服的缝隙灌进毛孔里。 书念的心脏重重一跳。 像是过了一段时间,又像是一眨眼的事情, 谢如鹤清咳了一声,不自然地垂下眼。像是装满空气的气球,在一瞬间被人戳了个洞,勇气一下子散去。 他的喉结滑动着,接着前面的话把话说完:“有空的时候,能陪我复健。” 书念回过神,啊了一声,疑惑道:“为什么?” 谢如鹤没看她,微不可闻地说了句。 “这样比较有动力。” 22.22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感谢支持正版。 谢如鹤闭了眼,又睁开, 眼中的锋芒丝毫没有收敛。他盯着旁边的男人,声音骤低,说话一字一顿的。不留任何情面。 “我让你说话了吗。” - 书念回到录音棚里。 比起刚刚,录音室里面的人多了几个,是一些配音经验多的老前辈。 此时还剩一个男生要试音。许是配音的经验太过少, 他连口型都没对上,而且完全放不开,声音干巴巴的。 李庆没听下去, 不耐烦地让他滚蛋。 男生原本因为尴尬而嘻嘻哈哈的表情瞬间呆住,表情窘迫而羞耻到了极致。他没再说什么,立刻出了录音棚。 男生离开,试音结束。短暂的休息时间也随之结束。 黄丽芝重新进了录音室里。这是一部网络现代剧, 她配的是女主角的音,因为男主角的配音演员不在, 两个人便分开配音,分开收音。包括互动的戏份。 因为场次不集中,其他配音演员只能呆在后排, 不能总是进进出出。 书念在控制室认真地看他们在里边用声音表演。 收音器很灵敏, 演员不能发出一点儿动静, 呼吸声都得放低。动一下都可能会发出衣服摩擦的窸窸窣窣声, 所以他们连动都不敢动。 一站就是一天。 黄丽芝的经验丰富, 情感收放自如,配音的速度很快。进了状态之后,导演喊休息她都不愿意。只是喝一口水,让嗓子短暂地休息一下,然后又开始。 书念在旁边看,中途李庆让她去试了试剧里一个路人甲的戏,直接就过了。算是又蹲到了一个角色,虽然是群杂,但书念也很高兴。 一直到晚上六点。 书念的喉咙在刚刚就痒了起来,一直忍着没有咳嗽。怕一会儿会忍不住,会影响到导演的注意力。她不喜欢给人带来麻烦。 书念犹豫着,最后还是上前跟李庆说了一声,跟他领了剧本。黄丽芝还在录音室里,书念想了想,直接在微信上跟她说了一声。 随后离开了录音棚。 等电梯的时候,书念看到旁边有个人在打电话。 她转头一看,注意到正是刚刚跟谢如鹤说话的那个男人。 男人的表情很难看,似乎怒极了:“妈的,整一个神经病。大牌耍得够呛,我这辈子第一次看到这么拽的瘸子。给的demo是可以,但整体风格完全不适合黎盛,我好声好气让他改一点点,他怎么说话的?……别他妈逗我,残疾人我就得对他宽容一点?” 书念抿着唇,立刻明白他说的是谁。捏着剧本的手紧了紧。 电梯到了,里面空无一人。 书念走了进去。 男人还在对着电话骂骂咧咧,把对方当成树洞一样。过了好几秒,他才注意到电梯到了,冷着脸走了过去。 书念垂眸,立刻按住关门键。 男人还没完全进电梯,半个身子都还在外面。电梯门瞬间往内合上,哗啦一声,碰到他的身体,又迅速往两边拉开。 虽不算疼,却是把男人吓了一跳。 他下意识想要大骂,但还是忍下了脾气。因为不知道是电梯门因为长时间等待自动关上的,还是书念按了键。 男人深吸了口气,对着电话说:“进电梯了,不说了。” 书念有点紧张,心脏狂跳,往远离男人的方向走了一步。等电梯进了其他人,她才稍稍放松。半晌,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起来。 - 时间还不算晚,但外面的天空却已经黑了大半,云朵随风飘浮着,像是芝麻味的棉花糖。气温也比之前降了好几个度。 书念边走边翻了翻剧本,很快便放进了包里。 这段时间回家的时间都算挺早,书念还有些不习惯。她默默想着晚饭该怎么解决,走到原来的那个车站等车。 正是下班高峰期。 等了十多分钟,来的车全部都满了人。书念不想跟别人挤,直接就没上。她也不敢坐出租车,干脆拿出剧本来看。 又等了几分钟。 因为长时间的低头,书念的脖颈有些酸。她转了转脖子,舒缓肌肉。眼睛随意地往周围一瞥。几秒后,定在三四米远的某一处。 还是他。 最近好像遇见的有点太频繁了。 谢如鹤的位置在站牌的旁边,跟书念的中间隔了两个人。车站的人并不少,但他周围却没站什么人,显得空荡冷清。 此时,他正低着头看手机,细碎刘海垂在额前。穿着简便休闲,桃花眼敛起,看起来还像是年少时候的模样。 书念收回眼,把剧本收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没认错人。基本确定,是没有认错人的。 谢如鹤对她态度为什么这样,书念不清楚。她并没有因为这事情很生气,难过可能有一点,但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他想当作不认识,她便尊重他的决定。 很长时间没联系了。 再一次见面,各自都有了大的变化。 即使什么都没说,但彼此都知道。 分开之后的那段时间,他们过得都不好。 - 书念点亮手机,扫了眼时间。她往马路边看了一眼,没再继续呆下去,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书念虽然很少来这个地方,但也知道附近有个地铁站。 不算近,大概要走半个小时。 走了十几步。 书念又想起了谢如鹤。不知道他在那是等人来接,还是想坐出租车或者公交车。后两者,对于他来说,实在是不方便。 书念有点担心,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 却发现,谢如鹤没呆在原来的位置。此时他挪动着轮椅,往她的方向来。目光没放在她的身上,像是只是同路。 书念愣了愣,收回了视线。 是也等不到车吗? 书念没再把心思放在这上边,按照自己的印象,继续往前走。她记得附近有个大型的超市,想买点速冻饺子回去煮,顺便补点生活用品。 即使不想让自己再去关注谢如鹤,但书念心思敏感,知道他一直跟在自己的身后。 不过这附近也没什么别的路。 书念没有想太多。 超市离这里并不远。 书念走了几分钟,进了超市。 本以为就此跟谢如鹤别过,然而却发现他也跟着进来了。 书念对这种感觉有些熟悉,稍稍皱起眉。 接下来的时间里。 书念觉得自己像是多了条尾巴。 书念到水果区买香蕉,谢如鹤便在一旁挑选梨子; 书念到零食区买软糖,谢如鹤便在一旁挑选果冻; 书念到冷冻区买速冻饺子,谢如鹤便在一旁挑选雪糕。 到后来,书念的购物车里放了大大小小的东西,谢如鹤的手里却空空如也。真的只是挑挑拣拣,一件都不拿。 书念觉得怪异,忍不住看他。 但谢如鹤看起来却坦荡,丝毫没有一点在跟着她的意思。 书念垂下眼,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随后,她做了个决定,往超市里的女性用品区走去。 这个超市的空间很大,商品的牌子也不少,不仅仅只有国内的牌子。两个对立的大型货物架,一排放的全是卫生巾,另外一排放的是纸尿布。 书念随意地拿起一包卫生巾看了起来。 余光却一直放在另一处,是刚刚谢如鹤跟着她的那个方向。 过了几秒。 谢如鹤出现在她的余光里,从遮挡着他的货物架后出来。注意到书念站的位置,以及想购买的商品,他明显愣住。 轮椅一滞,随后又往前移动,在距离书念两米的位置停下。 书念纳闷地看他。 发现他所在的位置是儿童纸尿布附近,但他的视线并没有放在那上边,而是盯着她。对上她的目光后,又面无表情地挪开。 书念吐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东西,推着购物车往他的方向走。 书念站在他的旁边,拿起一包纸尿布,慢悠悠地看起商品介绍。 因这突如其来的靠近,谢如鹤的侧脸曲线变得僵硬。他垂下眉眼,唇角拉直。手上的力度加大,青筋凸显。 注意到他的轮椅又向后滚动的趋势,书念看向他。她的声音很轻,情绪也很淡,仿佛只是随口那么一问。 “你是在跟着我吗?” 就算是听到这话,谢如鹤也没看她,安静又阴沉。 本来书念是真的没生气的。 但他这样多次装聋作哑的态度,却让她莫名来了气。书念皱起眉,突然改了口,语气随之冷了下来:“你有孩子了吗?” 这突如其来的话,让谢如鹤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痕。 是不可思议而莫名其妙的。 “既然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书念板着脸,从另一个货架拿了一包粉嫩嫩的卫生巾,“那你也是来买这个的?” 谢如鹤视线一瞥,下意识就看向她手里的东西。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书念突然把卫生巾丢进他的怀里,声音烦躁又气闷:“我明白了。你有需要是吗?我推荐给你。” 谢如鹤迟钝地接住。 伴随着书念的下一句话:“这个牌子好用。” “……” 隔着玻璃窗,书念能看到,站在谢如鹤旁边的那几个男人开始说话,情绪明显激动,像是不敢相信他所说的话。 注意到其中一个人的口型,书念大概能猜出他是在模仿刚刚她唱歌的样子。她的头皮发麻,觉得羞耻到了极致,也不再往那边看。 书念放空心思,看着剧本上的内容,渐渐地进入戏里。 - 这个角色是一个患了癌症的女生,孤儿,迟钝开朗。在其他人的面前,永远是积极向上的,像是个小太阳。即使对她来说,死亡就近在咫尺。 这场戏,是女生在病情加重之后,跟朋友打电话,知道了前男友已经开始了新一段恋情的消息。 耳机里传来李庆的声音:“好了,开始吧。” 书念点点头,清了清嗓子,稍稍给自己的声音化了妆,找到她觉得最适合这个角色的声音。说起话来清脆明朗,能听出是个活泼又缺根筋的姑娘。 在朋友面前,听到这个消息,她依然是没心没肺又呱噪的。 “太过分了吧!才跟我分手多久啊!” “一定很丑,那个女生一定很丑,绝对,没有例外,一定很丑。” “……这也太好看了,我都想去泡她了。” 良久,是女生挂了电话,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发了很久的呆。 23.23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感谢支持正版。 而季兴怀跟他提出的那个尽量让谢如鹤跟书念多见面的建议,虽然方文承不太明白, 但他是有想过要实施的。他从没做过这种事情,做起来还有些难度,但也在认真地做着计划。 书念是个配音演员。 方文承大致了解了她的作息,每天中午12点到棚里,晚上12点出棚。吃喝这些要么在棚里解决, 要么在家里解决。几乎没有其他的娱乐活动。 日子过得枯燥又规律。 这跟谢如鹤的职业有一个的共通点。 两人都是以棚为家,这辈子大半的时间,都会在录音棚里度过。 找到这个点, 方文承激动起来,觉得可以以这个作为一个切入点,制造他们偶遇的机会,这样就显得自然而不尴尬。 计划了几天, 方文承突然发现一点用处都没有。 自从那天试音完,从城区北那的录音棚回来之后, 谢如鹤就不再出门。方文承也想不到任何理由让他出门,因为他家就有个私人录音棚。 复健是在家里做,工作也在家里进行。就连偶尔会去医院做的检查, 都不愿意再去。是很明显地表现出来的意思。 他不愿意出门。 方文承决定放弃, 主动给季兴怀打了个电话, 说了谢如鹤近期的状态, 并十分羞愧地承认了自己的无能。 季兴怀思索片刻, 问道:“之前阿鹤是怎么见到书念的?” 方文承说:“华景那边要选女二的配音演员,弄了一场试音会。少爷要求他写的主题曲由女二的配音演员来演唱,所以也去了。” 季兴怀直截了当:“那让书念来唱这歌不就得了。” 方文承惊了,声音磕磕绊绊:“这不太合适,书小姐唱歌…唱的不太行。” “这不更好吗?”季兴怀说,“让阿鹤给她手把手教。” 方文承极力劝说:“少爷应该是这么认为的,觉得书小姐不适合也不太喜欢唱歌,所以并没有打算选她。” “这孩子……”季兴怀叹了口气,“我以为他早把书念那孩子忘了,现在才知道他一直记着。年龄也不大,怎么做事情考虑那么多。” “……” “你先找好另一个歌手,如果真的不行,到时候再换。”季兴怀说,“我都七十了,我也活不了多久了。如果他发脾气的话,你就把责任推我身上。” “季、季老先生……” “我还想看看……”季兴怀打断他的话,喃喃道,“看看我这个外孙的生活好起来的样子。” - 这场试音,书念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很明显的,唱歌部分直接就能把她刷下去。更何况,她试完音之后,谢如鹤就像是完全听不下去了,直接离开了录音棚。 再联想起他前面的那句“唱的挺好”,书念甚至主观地想象出了一种反讽的意味。 她的心情因为这个也变得很差。 书念很想跟谢如鹤说,不是只有他会不开心。 重逢后的几次见面,他的情绪总是反反复复。偶尔对她态度好,又在下一刻冷了脸。 如果跟她相处真的有那么不自在,那还不如当作不认识。 书念想就此把这件事情抛却脑后,但她总能回想起,那天在控制室内,学着她唱歌的那个人的模样。嘴巴一张一合,似乎还深情并茂,毫不掩饰地嘲笑着她。 书念觉得非常丢人。 像是在跟某个人单方面的犟上了一样,书念开始听歌。 原本一直保持着安静,像是个小牢笼的房间,在夜里会响起几种调子鲜明的儿歌。除了日常做的发声练习,如果有多余的时间,书念还会练习一些唱歌的小技巧。 每天抽个半小时来练同一首歌,一字一句的练。 录下来之后,跟原声对比。 就这么过了差不多一周的时间。 昨天书念凌晨才到家,洗漱完,等她躺到床上,已经凌晨两点了。她的睡眠状态一直不算好,经常过日夜颠倒的生活,总要在床上躺很久才能睡着。 第二天早上十点,书念接到了李庆的电话。 当时书念还没醒,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也没看来电显示,迷迷糊糊地接起了电话,声音还带了点嘶哑:“您好。” “书念,我是李庆。”李庆跟她说了个好消息,“上次试音的那个结果出来了,就定你了。你记得把时间排出来,从1月20号开始录。” “……”书念以为自己听错,“啊?” “试音结果,你过了。”李庆笑起来,“另外,那首主题曲你不用唱了,制片方那边会另找人。这个就不用担心了。”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在这一瞬,书念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她回过神,连忙点头:“好的,谢谢导演。” 挂了电话,书念还有点怔愣。 居然不用唱歌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不小心丢了张缺了角的钱,本以为肯定找不回来了,却在某日洗完衣服后,在洗衣机里发了了它。 甚至连残缺的边角都回来了。 书念心情好了起来,起床去洗漱。大概是因为睡眠不足,她没什么胃口吃东西,灌了一大杯水之后,便重新回到房间里。 然后,她又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如川的陌生号码。 书念犹豫着接了起来:“您好,哪位?” 那边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您好,是书念小姐吗?” “是的。” “书小姐。我是阿鹤老师的助理,方文承。”方文承的声音温和,“是这样的,因为这个月底之前得把歌曲成品交给华景,为了保证时间足够,所以我们得从后天就开始录歌。您这边能安排出时间吗?” 书念猝不及防道:“刚、刚刚李导演跟我说不用唱歌的呀。” “确实是这样。本来我们是打算歌手另找的,但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文承说,“最后还是选了您。” 书念提醒他:“你们应该记错人了,我唱歌并不好听。” 方文承很耐心:“不,就是你。” “不应该找我。”书念认真说,“我会影响进度,而且到时候出来的成果也不一定能用,月底就要的话,现在也只剩三个星期了。” “没关系。”方文承说,“录一首歌,正常只需要一两个小时的时间。” “……”书念怀疑他根本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 “现在时间充裕,如果练习过后,效果仍不理想,我们会考虑换人。但现在还是优先选你来演唱,这样才能跟电影完美契合。” 书念有点莫名,但也不知道怎么拒绝了。 “……好的。” “另外,阿鹤老师一般录歌都用自己的录音棚,可能得麻烦您跑一趟。一会儿我会给您发一个地址。” 书念问:“是在哪的录音棚?” 方文承很爽快地说:“在阿鹤老师的家里。” 书念的表情僵住。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犹豫,方文承的声音带了歉意:“实在是麻烦您了,因为阿鹤老师的腿脚不太方便,所以他一般都把工作安排在家里。” 听到这话,书念没再拒绝:“好的,我会准时过去的。” - 书念按照方文承给的地址和时间,准时到了莱茵河畔花园,是位于市中心的一个高档小区。方文承已经在小区门口等她了。 一到那,书念就认出了方文承。 就是那天帮谢如鹤推轮椅的人,也是在控制室里学她唱歌的人。 书念的眉眼动了动,走了过去。 方文承看向她,露出个笑容,又自我介绍了一番:“书小姐,我是阿鹤老师的助理,我叫方文承。” 书念点点头:“您好,我是书念。” “那我们现在上去吧。” “好的。” 谢如鹤住的楼层在十六楼。 方文承带着她上去,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门,站在玄关处换鞋。 书念很少去别人家里,此时觉得局促,心情也有点慌,总担心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她捏着衣袖,抿着唇没吭声。 方文承带着书念进了客厅。 客厅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大多都是最基本的家具。一走进去,就能看到谢如鹤的身影。他正坐在沙发旁边,穿着宽松的衣服,手上抱着个吉他,低着眼在弹奏,散漫沉默。 方文承还没跟谢如鹤提过这事。没想过他会在客厅,此刻也格外紧张:“阿鹤老师,您之前指定的歌手,我给您带来了。” 确实听到了两个人的脚步声。 谢如鹤头也没抬,声音带着凉意:“那你现在可以让他走了。” 24.24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感谢支持正版。  书念的话让陈翰正的表情瞬间僵硬。他想朝她发火, 但她的神情却是平静的, 不带任何锋芒, 感觉就像是在阐述事实。 陈翰正深吸了口气,直接回了座位。 一开始,书念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怕他以为自己是在故意挖苦他, 书念还特地走到他的面前, 一本正经地解释起来。 “我没骗你。那个男生长得很好看,就是那种, 不用像你一样刻意强调, 都会让人觉得好看的那种好看。” 结果陈翰正更生气了,瞪着眼直接让她滚。 书念被他吼懵了,反应过来后, 立刻明白他生气的点。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但还是没再说什么, 乖乖哦了一声,回到位置上。 陈翰正这条路行不通,书念也不知道问谁了。 也不是她跟其他人关系不好, 而是陈翰正的交际广, 连十延高中的大哥哥大姐姐们都认识。书念觉得陈翰正应该会知道是谁。 可现在陈翰正摆明是认定了十延初中最好看的男生是他,说一句实话反驳都会生气。 书念不想撒谎, 那就得找别的方法。她忧愁地叹了口气。 同桌何晓颖注意到她的表情, 好奇地问:“你怎么了呀。” 书念没瞒着, 诚实道:“想找个人。” 然后道个歉。 “谁啊,我们学校的吗?” “嗯。”书念不觉得何晓颖会知道,但她问起来了,自己好像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理由,“初中的,不知道是哪个年级,长得很漂亮的一个男生。” “啊——” 只有“初中”“漂亮”“男生”三个标签。 像是大海捞针一样,本来应该是有不少答案的。但何晓颖却只想起了一个人,迟疑地问:“五班的谢如鹤吗?” “谢如鹤?”书念眨了眨眼,倒是没想过她能说出一个人名,“你认识吗?” “认得啊。上周万琼不是还给他递了情书,你不知道吗?”何晓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而且我们班有很多女生喜欢他。我都听到好几次了,交换秘密都说的喜欢谢如鹤。” 书念皱眉:“真的吗?她们现在才多大。” “……”何晓颖及时收回话题,“你要找这个人做什么?如果是谢如鹤的话,你还是别去找了。他是坏学生,总逃课。而且很阴沉,看起来就吓人。” 听到“逃课”两个字的时候,书念的眉头皱得更紧,但一听到之后的“阴沉”,她便豁然开朗了起来:“那应该是他。” “不是吧,真是他?”何晓颖被她这话吓到,“你没事找一个坏学生干什么?” 书念垂下眼,细细密密的睫毛遮盖住情绪。她用指尖揪了揪衣角的小细线,似是惭愧,声音很低,含糊不清:“我做错了事情。” 何晓颖没听清:“什么啊。” 恰好上课铃响了起来。 书念松了口气,坐直了起来。她没再重复,抬起眼,躲开了何晓颖的目光。 “上课了。” - 这事情拖得越久,书念就越发觉得愧疚和心虚。总是会想起这件事情,心情也总是闷闷的。她觉得自己就像是突然间长大了好多岁。 变得像大人一样有很多心事了。 做事也不能坦坦荡荡,对着何晓颖还有隐瞒。 书念想变回以前的模样。 下了课,她立刻出了教室,上到三楼,到五班的教室门口。她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不敢贸贸然地进别人的班里。 怕还没见到谢如鹤就上课了,书念只好喊住此时出来的一个女生。 “同学,你能帮我喊一下你们班的谢如鹤吗?” 女生看向她,似乎遇多了这种事情,神情了然:“我可不敢喊,你要找他自己进去吧。就最里面那组的最后一排。” 书念应了声好,有点局促地从后门进去。 有大半的学生都在里面。 初中的学业并不紧迫,所以下课期间,很少有学生在学习。大多数人都聚在一块聊天,好几个人的身子都是向后转的。 注意到书念陌生的面容,都露出好奇的表情。正对着讲台坐着的学生也随之回了头,看向她,莫名有种在看好戏的感觉。 书念收回视线,没再往别处看。 五班的教室分成四组,每组五排,一排两人。但只有最里边的那组的最后一排只有一张桌子,此时有个少年正趴着那睡觉。 少年穿着外套,只能看到他裸露在外的脖颈以及修长的手指。只有他那一侧的窗帘被拉上,但斜对角还是有星星点点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 灰尘在空中飞扬,他的头发上有浅浅的光。 书念犹豫着,走过去站在他的旁边。 少年一动不动,不喊他似乎根本就不会醒。书念也不好意思喊他,就一直站在原地,视线定定地放在他的身上。 热切的,期待的,犹如带了温度的。 仿佛想要让他感受到自己炽热的眼神,然后醒来。 倒是有个男生看不下去了。 大概是因为想看的热闹因为其中一个的不知情,完全没有出现的机会。男生主动喊了起来:“喂!谢如鹤!有人找你!” 他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过了半分钟左右,眼前的少年才懒洋洋地抬起头。 最先露出来的那双桃花眼,清澈分明,似醉非笑,莫名有种深情的错觉。五官曲线利落冷然,天生带了点戾气。薄唇拉直,没有什么情感外露。 书念松了口气。 找对人了。 下一刻。 谢如鹤侧头,朝身侧的书念望去。 两人视线相对。 时间像是定格住。 书念紧张地抓住校服下摆,不好意思直接在这里跟他道歉。她纠结着怎么开口。 谢如鹤上下扫了她一眼。 一秒,两秒。 书念咽了咽口水,正想把他叫出外面说话的时候。 谢如鹤垂下眼,重新趴到了桌子上。他的动作很自然,像是这个姿势睡得不舒服,起来换个姿势重睡。 完全忽视了她的存在。 “……” - 因为这事,书念得到了五班围观群众的嘲笑声。 书念的脾气好,没有因为这个恼怒,但通过谢如鹤的态度,她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在她看来,尽管谢如鹤不会说话,但通过前两次的交往,书念觉得他还是一个挺有礼貌的人。但这次,他居然恼火到连修养都抛弃。 看来自己做的确实有些过分了。 为了道歉,书念每节课间都往三楼跑,但没有一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 谢如鹤要么一整个课间都趴在位置上睡觉,要么就一个课间都消失不见,直到打了上课铃才回来。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有一次,书念一到三楼,就看到他从厕所的方向回来。 这好不容易的机会,书念是真的想好好珍惜的。她连忙跑了过去,小喘着气在他旁边说话:“谢如鹤,我有话跟你说。” 已经快到五班的门口了。 书念很担心他会直接进教室,但又不敢跟他有身体上的接触,唯恐又被他狠狠甩开。她提高音量,着急起来,声音依旧软软的。 “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话刚落下,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谢如鹤侧过头看她。他的眸色很深,鸦羽般的睫毛衬得那双眼越发深邃。皮肤薄如纸,隐隐能看清底下的血丝。看起来让人觉得病态,嘴唇颜色却艳。 他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像是软化了态度。 书念终于有了种苦尽甘来的感觉。神情随之放松了不少,她舔了舔唇,认真说:“就是,上次我——” 书念连主题都还没切入,开场白都还没说完。 下一秒,谢如鹤轻扯嘴角,大步走进了教室里。 书念:“……” - 这是书念这辈子见过的,最喜怒不定的人。 她自认没见过世面,但也不是没有见过性情古怪的人。 比如那个开了家早餐店,却永远起不来做早餐的叔叔;比如便利店阿姨的儿子,明明是个大男人,却成天穿着女装,让她喊他姐姐;再比如学校的保安叔叔,喜欢在放学期间拿着喇叭在学校门口唱歌。 但书念也都只是觉得好笑好玩。 谢如鹤的举动却让她觉得有些生气,但因为理亏,她又不得不继续低头。 这是书念活了十三年以来,觉得最憋屈的一次。 就这么拉锯了两三天的时间。 到后来,书念也不再每节课间都过去了。有空的时候,想起来的时候,她才会跑到三楼去找谢如鹤。 最近这一次。 书念一到五班门口,就看到有好几个男生围着谢如鹤,领头的男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说完之后,一群人哄然大笑。 谢如鹤什么都没说,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走。 看到这个画面,书念的脑海里莫名脑补出一个剧情——他们在嘲笑谢如鹤不会说话,在戳他的伤疤,甚至还想在上边撒盐。 即使这段时间,因为谢如鹤的态度,书念是不太开心的。 她抿了抿唇,还是追了上去。 “谢如鹤。”书念走在他的旁边,小声问,“他们是不是在嘲笑你啊?” 谢如鹤没吭声,垂着眼眸。 书念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按照脑海里的印象,她磕磕绊绊地说:“你有没有注意到,刚刚那个男生有酒窝。” “……” “你知道吗?酒窝是由于面颊部肌肉缺陷而导致的。”书念仰着头,巴掌大的脸白皙干净,“所以那个人是一个有缺陷的人。” “……” 书念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反正就是,就是,你也可以嘲笑回去……” 闻言,谢如鹤忽然看向她。刘海垂至眉毛,瞳色沉沉,眼睛下方一层青灰色。平时没有任何情绪的脸,在此刻带了几分若有所思。 25.25 订阅比例不足,补足可看, 感谢支持正版。 谢如鹤别开了视线, 依然没说话。 说到这, 书念突然想到了什么, 变得有点不安:“你不会是不能说话吧……” 闻言,谢如鹤的眼皮动了动,细密的睫毛微颤。 他这个反应更加坚定了书念的想法。 “你不能说话,你可以比手势跟我说呀。”书念不敢看他了, 觉得自己刚刚太过咄咄逼人, “……我不是故意的。” 谢如鹤没看她, 神色漫不经心的。像是不太在意她的话, 但也没有要走的趋势。 书念沉默下来, 斟酌着语言。良久, 她硬着头皮说:“你昨天在李宏叔叔家外面做什么?我看你站了一会儿。” “……” 她的话就像是被空气淹没,一点波澜都没起。 书念皱起眉,重新抓住他的手腕, 靠近他, 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音量说:“李宏叔叔不给你工钱确实是他做的不对, 但你也不能做这种事情。” 听到这话, 谢如鹤终于有了动静。他看向书念, 眼神里划过一丝茫然。 书念没注意到,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到时候他去检查单车的刹车, 发现不对劲, 然后找上你了怎么办。” “……” “人一定不能做坏事。”书念认真道, “因为不管怎样,就算现在侥幸逃过,到最后依然会……” 谢如鹤的表情渐渐变得清明。联想起书念之前说的话,他明白了她话里的含义,眸色暗了下来。连她的话都没没听完,直接甩开她的手腕。 啪的一声—— 那一刻,周围像是顿时消了声。 谢如鹤的目光像是结了冰,阴冷地,带着重重的郁气。他抿了抿唇,神色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自嘲。 而后,不顾书念愣住的表情,转头离开。 …… …… - 因为昨天打的那个电话,书念失了眠。 在床上翻来覆去,就算闭着眼,也毫无困意。直到天快亮了,她才勉强睡着。 第二天,书念睡到下午一点才起床。 在厨房里随便折腾了点吃的,书念到客厅吞了两片感冒药,感觉喉咙没前些天那么痒了。她清咳了两声,然后傻乎乎地“啊——”了几声,感觉嗓子的状态不算差。 随后塞了一颗枇杷糖进嘴里。 书念没再磨蹭,出了门。 外头已经停了雨,但地面仍旧湿答答的,天空暗沉,云朵厚重的像是要压到地上来。空气里带了一层湿气,似乎要随着冷风钻进骨子里。 虽说还没特别冷,但换季的时期,也是生病率最高的时候。书念的身子弱,不想让感冒再加剧,在身上裹了两件羊毛衫,再加一件过大腿根的驼色大衣。 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 在这样的天气,确实穿得有些多。 上了公交车,书念找了后排的位置坐下。 此时她也觉得有些热,额间渗了细汗,她下意识把领子往下拽了些。 按照老师给的地址,书念在城区北站下车。她还是第一次来这个录音棚,不怎么识路,顺着手机导航,走到了北二环和金岭路交叉口的一栋大楼里。 坐电梯上了五楼。 确认了位置,书念站在外边没动,先给老师发了条短信。 没过多久,一位四十出头的女人打开了门。她似乎热急了,只穿了一件薄线衫,还将头发都盘了起来,看起来很干练。 女人走出来,跟书念打了个招呼。 书念恭敬地喊了声:“黄老师。” 眼前的女人是书念大学时期的台词老师黄丽芝。 黄丽芝朝她笑起来:“来。这里有个角色,你去试个音,看看合不合适。” 书念应了声好,连忙跟上了她的脚步。 黄丽芝把她带到控制室里见配音导演。 如今,书念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正常应对生人,有轻微的社交恐惧,跟生人交谈就会紧张冒汗。她舔着唇,逼着自己抬头,对上导演的双眼,生涩地自我介绍了一番。 “我叫李庆,你喊我李导演就行。”李庆笑笑,态度不算热络,递了张A4纸给她,“行,先试个音吧。” 书念连忙接过,垂眸看着A4纸上的内容。 李庆说:“准备好了就进棚里吧。” 其实也没有太多的时间给她准备。 书念深知这个道理,闭着眼酝酿情绪,很快便进了录音室里。 录音室的空间不算大,里面坐着四五个人。室内密闭,空气不流通,味道有点难闻。环境不算好,没有空调,却也热得过闷。 书念走到话筒前,戴上耳机。 眼前的显示屏动了起来。 一般在她正式试音之前,会先放一遍画面。 是给她观察和记忆的。 耳边是演员拍摄时的原音。她要记住演员的口型,每个气息,说话的时间点,张嘴的时刻,全部都要重合上。 录音室里人多,但却静谧无比。 书念很紧张,里面空间小,人又多,本来就缺氧。此刻她觉得自己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耳机里的原声结束,眼前的画面也停了下来。 传来了控制室里的李庆的声音:“准备好了吗?” 书念咽了咽口水,捏紧手中的纸张:“好了。” 画面前期是无声的。 少女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神情愣愣,眼眶渐渐红起来,无声地掉着泪。而画面之外的书念,眼眶也红了起来,像是入了戏。 …… 试音结束,书念主动退到后面。她还陷在戏里,抽离不开,喉咙里忍不住发着细小的呜咽声。 书念揉着眼睛,出了录音室。 “可以啊,就你了。”李庆似乎还挺满意,表情比刚刚好看了不少,“去整理一下吧。等会儿我把剧本给你,今天没有你的场次,明天开始录。” 大概只是一个有连戏的小配角,不怎么重要。 李庆就直接决定下来了,也不用给制片方那边看看。 书念抿着唇点头,小声地应道:“好的,谢谢导演。” 因为这个消息,书念的心情好了不少。 录音棚里没有厕所,书念出了棚,找到楼层里的公用厕所。一路走过去,她才发现这一层基本都是录音棚。 书念洗了把脸,看着镜子中苍白的脸,犹豫了下,从包里拿出口红补了下唇色。她没打算直接就回去,按照以往的惯例,她都会呆到晚上十二点。 就算自己没有工作,也能听听别人的配音,吸取一下经验。 旁边的两个女生正在补妆。 其中一个突然开了口:“今天黎盛好像来这里录歌了,我们要不要偷偷去看看啊?我很喜欢他的啊!” “怎么进得去啊。” “诶,我就说说而已嘛。听说他这次来录的歌是阿鹤写的。” 书念走向门外,听到这个名字,她下意识回头,神情发愣。很快,她回过神,用力摇了摇头,没再听下去。 出了卫生间,书念原路返回。直走,左转两次,便能回到刚刚的录音棚。 路上,她莫名又想起了昨天“谢如鹤”打回来的那个电话。 后来她说了什么,其实她也记不起来了。好像说了话,又好像没说。大概是道了声歉,然后就挂了电话了吧。 但电话那头的人说的话,书念还是记得很清楚。 他说,你认错人了。 她打了个电话过去,对方没接。然后又打回来问她是哪位。 她问,是谢如鹤吗? 他回答,你认错人了。 书念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 她觉得,如果对面的人不是谢如鹤,正常的发展趋势,对方不是应该会回“你打错电话了”这种话吗? 在混乱的思绪中,书念转了第一个弯。 余光注意到眼前有两个人影,书念抬眼,看到前边一站一坐的两个人。 一个站着,另一个坐在轮椅上。 又是那张熟悉的脸。 那天看到的画面,似乎确实不是她的幻觉。 谢如鹤今天穿得慵懒,宽松的黑色卫衣,灰色的休闲裤。面前的人在跟他说些什么,他似乎一点耐心都没有,别开脸,表情阴沉冷淡。 着实是不悦的模样。 没多久。 谢如鹤突然勾唇,黑瞳染着浓重的色彩,全是嘲讽的意味。他轻嗤一声,似笑非笑道:“唱不了我换人不就得了?” “……” 站在他面前的人神态恭敬,语气却着急了起来。 谢如鹤懒得听。像是用余光注意到了她的身影,视线一瞥,看向书念。 只一刻,神情顿住。 书念的情绪已经恢复了大半,但眼眶依旧红着,眼角耷拉下来。她的肤色很白,更显得眼睛那层红色更加明显。 两人的视线对上。 不到一秒。 这次是书念先把视线挪开,默不作声地绕过他们,继续往前走。 看着她的背影,谢如鹤原本脸上带着的嘲讽渐渐收回,眼里透露出一丝不知所措。他的指尖动了动,喉结滑动着。 手上的力道一动,轮椅随之滚了滚,又停住。 窗外还在下雨,瓢泼似的雨声,哗啦啦的,伴随着大风刮过。跟回忆里的雨声,交叠,重合在了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 男人开了口,声音低哑,清冷无情绪,像是突然贴到脸上的冰可乐,冻得发麻。 “你认错人了。” - …… 书念第一次见到谢如鹤,也是在像现在这样的一场夜里的雨。都是带着凉意的,一呼一吸之间,灌进的都是冰冷而潮湿的味道。 是在她初二那年,在十延镇那个小地方。 从学校走回家里,大概二十分钟的路程。 冬天就快到了,天黑得很快。路道边上的灯不算亮,有小飞蚁在里边扇动翅膀。耳边的雨声响亮,地面上积蓄的水坑亮晶晶的,反着光。 放学后,书念不想太早回家,在教室里把作业写完,这才出了校门。她撑着伞,仔细避开地上的水洼,生怕把鞋子弄脏。 她走得慢,快到七点的时候,才走到能看到家里附近的那条水桥的位置。 过了这道桥,便到了自己住的那个居民区。 书念正要走过去,远远地就听到那头传来了谩骂声。她眨了眨眼,略微思索了下,几秒后便把这个声音和自己脑海里的一个声音重合上。 是住在她家隔壁的李宏叔叔。 “你说你这小子会不会做事?!要不是因为是于朋介绍你来的,我他妈早赶你走了!”李宏穿着雨衣,掐着腰,大吐唾沫星子,“你说,现在这些货全湿了,我怎么交代?” 闻言,书念踮起脚尖,侧头望去。 只见李宏面前站着个瘦高的少年,此时正低着头。宽松的蓝白校服外套,拉链没拉,露出里面的校服短袖,裤子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短,水滴顺着裤脚向下掉。 他的面容被雨雾弥住,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书念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慢吞吞地往那边走去。 走得越近,越能看清楚那边的情况。 两人的身后有辆小三轮,上面放着好几个纸箱。三轮车上有个顶棚,但破了洞,雨点从其中往下漏,箱子的外皮被淋得皱巴巴的。 书念认得那辆车,是李宏的。顶棚原本就是坏的。 李宏还在骂,甚至动手去推谢如鹤的肩膀,神情跋扈。 “反正今天的损失就用你的工资来抵!” 谢如鹤被推得向后退了一歩,但依然一句话都不说,头低低的,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裸.露在外的鼻梁和嘴唇,下颚曲线僵直,咬肌收紧。全身都被淋透。 在这样的天气,像是要凝结成冰。 难听的骂声还在持续不断。 在此期间,书念走到了两人旁边,把一半的伞分给谢如鹤。 她的个子很小,脸也小,皮肤白皙光滑,五官精致秀气,看上去就像是个瓷娃娃。 书念仰头看着面前盛气凌人的李宏,轻声喊:“李叔叔。” 看到书念,李宏的表情更难看了。 “小屁孩赶紧滚回家。” 书念立刻纠正:“我不是小屁孩。” 李宏冷笑一声。 书念指了指三轮车的位置,认真道:“我记得,您这辆车的顶棚本来就破了洞。这样不是您给他提供的工具有问题吗?您不能就因为这个不给他工钱。” 被她戳破自己的心思,李宏心情很不爽,狡辩道:“我把货交到他手上,货出了问题我当然是找他,难不成让我自己吃了这个哑巴亏?” 书念愣了愣,没被他绕过去,想继续跟他讲道理。 “但这车——” “行了别说了,烦死了。”李宏掏掏耳朵,抬脚坐到三轮车上,“什么玩意儿来给我说教,真他妈脑子有问题。” 书念抿抿唇,说:“你不要骂人。” “骂你怎么了?货出问题了就找送货的人,在老子这儿就是这个道理。你跟我说什么屁话?”李宏扭头,大声吼道,“真他妈晦气!” 说完后,他也不等书念再说话,踩下踏板,迅速地离开。 水桥上只剩下他们两人,静谧无言。 书念挠了挠头,也没有解决的办法了,只好侧头看着旁边的谢如鹤,问道:“你家住在这儿吗?” 他没说话,也没看她,扭头便往居民区的反方向走。 书念愣了,连忙跟了上去。 他的步子比她大一些,书念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鞋子在水坑上踩出飞溅的水花,鞋子染上污渍,一路上小心翼翼的成果全都化为乌有。书念一着急,不由自主地拽住他的衣角,有些生气了:“喂!” 闻声,谢如鹤一顿,脚步停了下来。 这个举动,让书念淡淡的火气立刻消散。 想起刚刚自己那声不礼貌的吼叫,书念懊恼地皱起脸。她指着伞柄,小声问:“你能帮我拿一下这个吗?” 书念抬眼,恰好跟他的视线撞上。 他的刘海有些长,半遮着眼。也因此眼神看不太真切。 26.26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感谢支持正版。  “我让你说话了吗。” - 书念回到录音棚里。 比起刚刚, 录音室里面的人多了几个, 是一些配音经验多的老前辈。 此时还剩一个男生要试音。许是配音的经验太过少, 他连口型都没对上,而且完全放不开,声音干巴巴的。 李庆没听下去, 不耐烦地让他滚蛋。 男生原本因为尴尬而嘻嘻哈哈的表情瞬间呆住, 表情窘迫而羞耻到了极致。他没再说什么,立刻出了录音棚。 男生离开, 试音结束。短暂的休息时间也随之结束。 黄丽芝重新进了录音室里。这是一部网络现代剧, 她配的是女主角的音,因为男主角的配音演员不在, 两个人便分开配音,分开收音。包括互动的戏份。 因为场次不集中,其他配音演员只能呆在后排,不能总是进进出出。 书念在控制室认真地看他们在里边用声音表演。 收音器很灵敏,演员不能发出一点儿动静, 呼吸声都得放低。动一下都可能会发出衣服摩擦的窸窸窣窣声,所以他们连动都不敢动。 一站就是一天。 黄丽芝的经验丰富, 情感收放自如,配音的速度很快。进了状态之后, 导演喊休息她都不愿意。只是喝一口水, 让嗓子短暂地休息一下, 然后又开始。 书念在旁边看,中途李庆让她去试了试剧里一个路人甲的戏,直接就过了。算是又蹲到了一个角色,虽然是群杂,但书念也很高兴。 一直到晚上六点。 书念的喉咙在刚刚就痒了起来,一直忍着没有咳嗽。怕一会儿会忍不住,会影响到导演的注意力。她不喜欢给人带来麻烦。 书念犹豫着,最后还是上前跟李庆说了一声,跟他领了剧本。黄丽芝还在录音室里,书念想了想,直接在微信上跟她说了一声。 随后离开了录音棚。 等电梯的时候,书念看到旁边有个人在打电话。 她转头一看,注意到正是刚刚跟谢如鹤说话的那个男人。 男人的表情很难看,似乎怒极了:“妈的,整一个神经病。大牌耍得够呛,我这辈子第一次看到这么拽的瘸子。给的demo是可以,但整体风格完全不适合黎盛,我好声好气让他改一点点,他怎么说话的?……别他妈逗我,残疾人我就得对他宽容一点?” 书念抿着唇,立刻明白他说的是谁。捏着剧本的手紧了紧。 电梯到了,里面空无一人。 书念走了进去。 男人还在对着电话骂骂咧咧,把对方当成树洞一样。过了好几秒,他才注意到电梯到了,冷着脸走了过去。 书念垂眸,立刻按住关门键。 男人还没完全进电梯,半个身子都还在外面。电梯门瞬间往内合上,哗啦一声,碰到他的身体,又迅速往两边拉开。 虽不算疼,却是把男人吓了一跳。 他下意识想要大骂,但还是忍下了脾气。因为不知道是电梯门因为长时间等待自动关上的,还是书念按了键。 男人深吸了口气,对着电话说:“进电梯了,不说了。” 书念有点紧张,心脏狂跳,往远离男人的方向走了一步。等电梯进了其他人,她才稍稍放松。半晌,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起来。 - 时间还不算晚,但外面的天空却已经黑了大半,云朵随风飘浮着,像是芝麻味的棉花糖。气温也比之前降了好几个度。 书念边走边翻了翻剧本,很快便放进了包里。 这段时间回家的时间都算挺早,书念还有些不习惯。她默默想着晚饭该怎么解决,走到原来的那个车站等车。 正是下班高峰期。 等了十多分钟,来的车全部都满了人。书念不想跟别人挤,直接就没上。她也不敢坐出租车,干脆拿出剧本来看。 又等了几分钟。 因为长时间的低头,书念的脖颈有些酸。她转了转脖子,舒缓肌肉。眼睛随意地往周围一瞥。几秒后,定在三四米远的某一处。 还是他。 最近好像遇见的有点太频繁了。 谢如鹤的位置在站牌的旁边,跟书念的中间隔了两个人。车站的人并不少,但他周围却没站什么人,显得空荡冷清。 此时,他正低着头看手机,细碎刘海垂在额前。穿着简便休闲,桃花眼敛起,看起来还像是年少时候的模样。 书念收回眼,把剧本收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没认错人。基本确定,是没有认错人的。 谢如鹤对她态度为什么这样,书念不清楚。她并没有因为这事情很生气,难过可能有一点,但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他想当作不认识,她便尊重他的决定。 很长时间没联系了。 再一次见面,各自都有了大的变化。 即使什么都没说,但彼此都知道。 分开之后的那段时间,他们过得都不好。 - 书念点亮手机,扫了眼时间。她往马路边看了一眼,没再继续呆下去,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书念虽然很少来这个地方,但也知道附近有个地铁站。 不算近,大概要走半个小时。 走了十几步。 书念又想起了谢如鹤。不知道他在那是等人来接,还是想坐出租车或者公交车。后两者,对于他来说,实在是不方便。 书念有点担心,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 却发现,谢如鹤没呆在原来的位置。此时他挪动着轮椅,往她的方向来。目光没放在她的身上,像是只是同路。 书念愣了愣,收回了视线。 是也等不到车吗? 书念没再把心思放在这上边,按照自己的印象,继续往前走。她记得附近有个大型的超市,想买点速冻饺子回去煮,顺便补点生活用品。 即使不想让自己再去关注谢如鹤,但书念心思敏感,知道他一直跟在自己的身后。 不过这附近也没什么别的路。 书念没有想太多。 超市离这里并不远。 书念走了几分钟,进了超市。 本以为就此跟谢如鹤别过,然而却发现他也跟着进来了。 书念对这种感觉有些熟悉,稍稍皱起眉。 接下来的时间里。 书念觉得自己像是多了条尾巴。 书念到水果区买香蕉,谢如鹤便在一旁挑选梨子; 书念到零食区买软糖,谢如鹤便在一旁挑选果冻; 书念到冷冻区买速冻饺子,谢如鹤便在一旁挑选雪糕。 到后来,书念的购物车里放了大大小小的东西,谢如鹤的手里却空空如也。真的只是挑挑拣拣,一件都不拿。 书念觉得怪异,忍不住看他。 但谢如鹤看起来却坦荡,丝毫没有一点在跟着她的意思。 书念垂下眼,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随后,她做了个决定,往超市里的女性用品区走去。 这个超市的空间很大,商品的牌子也不少,不仅仅只有国内的牌子。两个对立的大型货物架,一排放的全是卫生巾,另外一排放的是纸尿布。 书念随意地拿起一包卫生巾看了起来。 余光却一直放在另一处,是刚刚谢如鹤跟着她的那个方向。 过了几秒。 谢如鹤出现在她的余光里,从遮挡着他的货物架后出来。注意到书念站的位置,以及想购买的商品,他明显愣住。 轮椅一滞,随后又往前移动,在距离书念两米的位置停下。 书念纳闷地看他。 27.27 订阅比例不足,补足可看, 感谢支持正版。  隔着玻璃窗, 书念能看到, 站在谢如鹤旁边的那几个男人开始说话, 情绪明显激动,像是不敢相信他所说的话。 注意到其中一个人的口型,书念大概能猜出他是在模仿刚刚她唱歌的样子。她的头皮发麻, 觉得羞耻到了极致,也不再往那边看。 书念放空心思,看着剧本上的内容, 渐渐地进入戏里。 - 这个角色是一个患了癌症的女生,孤儿, 迟钝开朗。在其他人的面前, 永远是积极向上的,像是个小太阳。即使对她来说, 死亡就近在咫尺。 这场戏,是女生在病情加重之后,跟朋友打电话,知道了前男友已经开始了新一段恋情的消息。 耳机里传来李庆的声音:“好了,开始吧。” 书念点点头,清了清嗓子, 稍稍给自己的声音化了妆, 找到她觉得最适合这个角色的声音。说起话来清脆明朗, 能听出是个活泼又缺根筋的姑娘。 在朋友面前, 听到这个消息,她依然是没心没肺又呱噪的。 “太过分了吧!才跟我分手多久啊!” “一定很丑,那个女生一定很丑,绝对,没有例外,一定很丑。” “……这也太好看了,我都想去泡她了。” 良久,是女生挂了电话,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发了很久的呆。 “倒也好,了无牵挂。”女生轻笑一声,尾音发颤,“也不用拖累他了。” 试音结束,书念朝控制室的方向鞠了个躬。再抬眼时,恰好跟控制室里的谢如鹤对上视线。比起刚才的慵懒的模样,此刻的他,神情明显变得僵硬。 瞳色很暗。就像是一块黑布,毫无亮光。 书念以为是自己配的太差,但看其他人的表情好像又不是这样。 因为谢如鹤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的反应,书念实在纳闷。但也没时间给她多想,她摘下耳机,出了录音棚。 只剩几个人没试音。 有几个人上前来问她,带着好奇的模样,问:“阿鹤老师有说什么吗?” 书念没敢说,硬着头皮撒谎:“没有。” 下一个女人正准备进去试音,恰在此刻,录音棚的门被打开,谢如鹤从里面出来,后面跟着个男人,大概是他的助理。 其他人瞬间噤了声。 谢如鹤似乎只是要离开,一句话也没说,目光未动,没有看任何人。 等他走了之后,十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阿鹤老师怎么走了?我还没试音啊。” “是选好了的意思吗?” “不会吧……” 书念没听她们的话,看着谢如鹤的背影,神情怔怔。 - 进了电梯。 “跟华景那边说。”谢如鹤轻声道,“试音结果他们自己决定,歌手我另外再找。” 方文承愣了下,挠挠头:“我还以为您会选那位书念小姐。” 谢如鹤没说话。 他是有这样的念头。 如果是这样,他就可以每天都见到她了。可书念不擅长唱歌,即使他愿意耐着性子教她,但她应该也不会喜欢在别人面前唱歌。 要是他直接把她定下,以后她知道了,应该会觉得自己在配音方面没有得到其他人的认可,认为这个机会是因为他才拿到的,也不会高兴的吧。 而且他现在这样的模样,喜欢她,好像是不应该的。 确实是拖累。 至少得等身体好起来,至少不用再被身下的这把枷锁困住。 至少得等到那个时候。 “您刚刚说好听的时候,把我们都吓了一大跳。”方文承忍不住说,“所以您刚刚为什么说那样的话,还是说,您是在反讽?” “不是。”谢如鹤没再说这个,扯回刚刚的事情,“歌手你来找。” 方文承连忙应下:“您想找谁?” 谢如鹤的心情不佳,也没了兴致:“随便吧。” “随便找一个。” - 等所有人都试完音,李庆从录音棚里出来,说:“今天辛苦各位跑一趟了!大概一周内能出结果,各位可以回去了。” 书念的心情也不算好,她看了看时间,还想去另一个录音棚找黄丽芝。她道了声“导演再见”,随后背起单肩包。 走出录音棚,书念正准备去等电梯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清脆的脚步声,随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嘿!” 书念下意识回头,退了几步,模样警惕。 以为吓着她了,来人笑道:“诶,抱歉,吓到你啦?” 是刚刚一起试音的女人,也是唯一一个被谢如鹤骂了的人。 书念认出她,摇头:“没事。” “我叫林琦琦。”女人的性子很自来熟,“你认得我吗?我之前去商都那边的录音棚,见到你好多次!” 书念其实看她也挺眼熟,轻轻地嗯了声。 林琦琦高兴道:“那加个微信啊。” 书念现在已经很少跟人来往了,一般没什么人主动来跟她说话,就算说了,也会因为她的少话,而打消了交朋友的念头。 书念不知道怎么拒绝,只能点头,拿手机扫了扫她的二维码。 通过验证后,林琦琦看向另一边,似乎在跟认识的一个女生打招呼,然后对书念说:“那先这样啦!以后一起出来玩呀!我走了!” 书念应了声好,却觉得以后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她转身,出了大楼。 - 把谢如鹤送回家后。 方文承转头就把这事报备给了谢如鹤的外公,季兴怀。 季兴怀年近七十,膝下有三子,孙子孙女满堂。唯一的女儿季湘宁去世多年,生下的唯一一个孩子便是谢如鹤。 也因此,季兴怀把对爱女所有的爱都转移到了谢如鹤身上,放了极多的心思和注意在这个外孙上边。 方文承跟他提起这事的时候,季兴怀沉默下来,良久后又问了一遍,声音慈祥友善:“你刚刚说的那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方文承说:“叫做书念,就是念书两个字倒过来。” 季兴怀神情发愣。 他想起多年前,他第一次去十延镇那个地方,把谢如鹤接回来。当时他年纪尚小,十五岁,长相随他妈妈,生的瘦瘦高高,模样极好。 却不像季湘宁那样温和好脾气。 带了满身的戾气,别人不主动招惹他,他便将自己身上的刺隐藏起来。一旦有人靠近他,无论那人是带的是善意,亦或者是恶意,谢如鹤就会立刻竖立起全身的刺,拒绝他人的接近。 除了那个小姑娘。 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生的白净可爱,穿着宽大的校服,更显得身材小巧。 叫做书念。 离开十延镇之前,谢如鹤只去找了书念。他跟她说了很多话,反反复复跟她强调了很多话,得到她的保证后才离开。 回到季家后,谢如鹤只愿跟季兴怀说话,但说的也极少。季兴怀曾发现,他偶尔会给书念打电话。只有那个时候,他的话才会勉强多几句。 在此之前,季兴怀从来没见过他。 季兴怀不知道谢如鹤从前应该是什么模样,不知道他以前是不是像现在这么沉默黯淡,仿佛没有了想活着的念头。 只有在书念的面前,他身上的气息才会变得鲜活起来。 想到往事,季兴怀眼眶有了几分泪意,模样也瞬间苍老了不少。他伸手摸了摸眉心,认真地跟方文承说:“如果那个小姑娘愿意的话,尽量让他们多见面吧。” 书念一直没觉得自己唱歌有什么毛病。 父母也从来没有纠正过她,只觉得可爱又好玩,也就由着她去。 直到初中开始。 音乐课有了考试,在学期末,每人要上台唱一首歌。可以选择单独唱,也可以找人组队合唱一首歌。 当时书念唱了一首欧阳菲菲的《感恩的心》。 还没唱完,书念就注意到了全班憋笑的脸。她觉得古怪,但还是顽强地把整首歌唱完。 下台后,问了何晓颖,书念才知道自己跑调了。 而且还跑的特别离谱。 被嘲笑的次数多了,书念也就不爱唱歌了。就算想唱歌,也是自己一个人偷偷地在房间里小声地唱。 但书念跟谢如鹤关系好起来之后。 有一次,她兴致起来了。没顾虑太多,当着他的面就唱起了歌。那个时候,谢如鹤听了好半晌,神情略略古怪,最后只勉强地说了一句话。 ——“我听过你这个歌词,但没听过这个歌。” 那句话的含义,跟此时谢如鹤说的这话,表达出来的意思一模一样。 书念垂下眼,不吭声了。 很快,谢如鹤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嘴唇动了动。他不希望书念不开心,艰难地扯了个台阶:“如果你不唱词,我分不清你唱的是《小星星》还是《字母歌》。” 气氛冷场几秒。 “这两首歌。”书念觉得有点相似,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好像旋律是一样的。” 谢如鹤回头看她:“是吗。” 书念觉得确实是一样的,但又不敢唱出来证明一下,只能小声道:“应该是。” “那是我记错了。”谢如鹤神色淡淡,“你的调子是准的。” 书念顿了下,很不自信:“真的吗?” “嗯。”谢如鹤认真道,“你明天跟着唱就行。” 在说话的期间,两人走到了附近车站。 书念虽然没被他安慰到,但也没再提这个话题。她帮谢如鹤拦了辆出租车,因为不太清楚他该怎么上车,手足无措地站在他的旁边。 谢如鹤自己倒是驾轻就熟。车门大开,轮椅稍稍斜着,他双手撑着扶手,利用手上的力道,快速坐到车后座。随后,弯腰把双腿挪进车内。 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书念干脆把注意力放到轮椅上边。 但下一刻,谢如鹤伸手,按了下轮子,直接把两个大轮胎拆了下来。轮椅分成了三部分,被他放进了车内。 28.28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感谢支持正版。  “……” 方文承觉得这次的行为确实不太厚道, 把一个不相干的人牵扯了进来, 还让她莫名被冷嘲热讽了一番。白跑一趟,浪费了时间, 还影响了心情。 可谢如鹤实在太喜怒无常, 方文承不敢再在这多言, 想着先把书念带出去, 然后再来解决这件事情。 方文承压低声音对书念说“我们先出去吧”,他比了个手势, 示意让书念走前面。 谢如鹤坐在原地, 盯着书念, 眼里还带着茫然。察觉到书念确实要走了,他才反应过来,低下声音说:“方文承。” 方文承回头看他:“怎么了?” 谢如鹤说:“出去吧。” 方文承看了书念一眼:“好的,我们这就出去。” 安静片刻。 谢如鹤的神情明显比刚刚更难看, 双眸漆黑阴沉,下颚绷直, 是在按捺脾气的模样。他看向方文承, 平静道:“我是说, 你出去。” “……”方文承懵逼, “嗯?” 谢如鹤没再重复, 只是盯着他看。 方文承立刻明白过来, 生硬地扯了个理由:“啊, 对对对。我忘了给唱片公司那边打电话了。抱歉,我先出去一趟。” 他给书念投去了一个同情的眼神,走了出去。 书念站在原地,大概猜到了谢如鹤这个行为的意思。她低着头,小声说:“阿鹤老师,那我就先回去了。打扰了。” “书念。”谢如鹤喊她,舔了舔唇,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话里多了几分小心翼翼,“你不是来录歌的吗?” “是。”书念的眉眼一抬,安静地看着他,琢磨不透他的意思,不知道他为什么总变化多端,却明白自己没有生气的立场,“是我能力不足,不应该过来的。很抱歉。” 谢如鹤的喉结上下滑动:“我刚刚不是在说你……” “什么?”书念只想快点离开这里,“我觉得您确实应该另找人。试音那天,我也尝试过唱您的歌,但的确驾驭不好。这首主题曲不适合我唱,换人是最好的选择,以免毁了您的歌。” 谢如鹤沉默几秒,问:“你不想唱吗?” “不是不想唱。”书念心情很不好,但又不敢得罪他,委婉地说,“阿鹤老师的歌很好,值得让很好的歌手来演唱。” 闻言,谢如鹤把吉他放到一旁,轻声道:“那就你唱。” “……” 谢如鹤挪动着轮椅,往某个房间走:“跟我来。” 书念的委屈和郁闷越发浓郁,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很想直接转头走人。她用力抿了抿唇,还是乖乖跟了上去。 房子里大概有四个房间,谢如鹤走到最里,推开了那扇最不同的门。书念跟在他后头,局促地看着四周。 是一间私人录音棚,空间宽敞,设施齐全。 跟书念平时看到了录音棚不太一样,录音室内没有用来放影片的屏幕,话筒前只有一个谱台,周围放了一些乐器。 吉他,贝斯,鼓等等。 谢如鹤到控制台前,回头看她,指了指旁边的位置:“你坐这儿。” 书念哦了下,走过去:“我不进棚里吗?” 谢如鹤打开电脑,低声应道:“先听几遍。” 书念说:“好的。” 书念看着他的操作,顺着电脑屏幕,能看到这首歌的歌名叫《星星掉下来》。谢如鹤点了成品,放给她听。 没有词,只有旋律和调子。 谢如鹤给她解释:“demo是找人唱的,不是完整版。” 书念安静地听了两分钟,脑袋里像是一团浆糊一样,觉得这难度到了最大值:“我就听着这个伴奏,然后对着词唱吗?” 谢如鹤知道她不会,从一旁翻出乐谱。 “我先给你唱一遍完整版。” 书念愣住:“你唱吗?” 闻言,谢如鹤朝她的方向看去,说:“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书念挠挠头:“我以为只是其他人还没来。” “不是,我不让别人进我的录音棚。”谢如鹤收回视线,也就此扯开话题,“一会儿你点一下这里就好。” 书念还因为他前一句话有点疑惑,很快就被他的下一句话吸引了注意,凑了过去:“什么时候点?” “我现在进录音室里。” “噢,好。” 谢如鹤到话筒前,把乐谱放到谱台上。 顺着透明玻璃,他看向书念,轻轻点了点头。 书念低下眼,打开伴奏。 这首歌,跟谢如鹤以往的风格不太一样。治愈系,节奏偏慢,舒缓清新而明朗,给人一种很明亮的感觉,像是穿梭在夏日的大片深林里。 声线偏沉,略带沙哑。咬字清晰,情感偏温柔,仿佛在阐述一个小故事。 谢如鹤坐在录音室里,身上像是带了光,变成了个阳光的大男孩。 偶尔谢如鹤会看向书念,很快又收回了眼,看起来漫不经心。 如果不是因为制片方的要求,书念觉得这首歌让他来唱,大概才是最贴切的。像是用什么东西在心灵上撞击了一下,引起共鸣。 强烈的穿透力,带来了一束光,照亮内心。 良久,伴奏结束。 谢如鹤回到控制室里,简单处理了一下后期制作。 两人之间没有什么交流。 书念的脑海里还回荡着他的声音,忍不住说:“您唱歌真好听。” 听到这话,谢如鹤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没转过头,他顿了几秒,嘴角勾了起来,心情似乎不错。 过了一会儿,谢如鹤突然发现了什么,喊她:“书念。” “啊?” “我今年二十二,过完生日二十三。”谢如鹤的语气很认真,“只比你大了不到两个月,你不用带尊称。” 书念安静下来,半晌后才说:“要的。” 谢如鹤不太理解,低声说:“可你之前没有。” “因为之前不知道您是阿鹤老师。” 虽然刚刚就觉得她说话的语气跟平时不太一样,但在此刻,谢如鹤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迟钝地看她:“你在生气吗?” 书念闷声道:“没有。” “你为什么生气。”谢如鹤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别扭,神情茫然,而后讷讷解释,“因为刚刚我的话吗?我不是在说你,我没抬头,也不知道是你来了。” 书念没说话。 谢如鹤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忽地想起从前,书念总带着教训般的语气跟他说话—— “你这样不礼貌。” “你不应该说这种话的,很过分。” “你怎么总不理人。你想想,要是别人不理你,你会开心吗?” “对不起。”谢如鹤回过神,犹豫地认错,“我不应该说那种话,不管是对谁。” 书念低头玩着手指,听到他的道歉后,终于开了口,语气生硬:“你这样不对。” 谢如鹤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哪里不对,但听到她终于不再用尊称,还是松了口气,顺从地应了一声。 “嗯。” “我又没有对你不好,也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书念憋屈了很多天,语气低低的,似是委屈到了极点,“你为什么对我这个样子。” 谢如鹤顿住:“什么?” 书念很记仇,一条一条地数:“我借你伞,你不理我;我给你打电话,你说我认错人了;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唱歌,你还跟别人笑我,还让我来唱这个歌。” “……”前两条,谢如鹤确实做过,他没法否认。 但最后一条…… 谢如鹤忍不住说:“我没有笑你,我说你唱的挺好。” “可你就是知道我唱的不好。”书念终于抬头,绷着脸看他,“你就是故意说那样的话,别人就会放大来剖析我的五音不全。” “……” “你想当作不认识,我也没有主动去烦你。你还跟别人笑我。” “我……” 书念越想越生气,不知道再指责他什么,只能重复了一遍。 “我又没有对你不好。” 谢如鹤默默听完她的谴责,再次承认错误:“是我的问题。” 书念的郁闷散去了些,突然想到了什么,提醒他:“你不能因为这个就跟制片方说我的坏话,我是以朋友的立场跟你说话的。” 谢如鹤一时没懂她的意思:“嗯?” “朋友之间的聊天是不能掺杂公事的。”把想说的话说完,书念的理智瞬间回来,变得有些紧张,胡乱地说,“我是把你当朋友的,我给你借伞,我还送你上车……” 谢如鹤莫名觉得好笑:“好。” 书念提心吊胆:“你真的不会说吗?” 谢如鹤点头:“不会。” 知道他不会告状,书念想到之前受的委屈,无故被他摆的脸色,不忘提醒他:“那你做了这么多错事,你记得要好好反省。” “……” 没得到他的回应,书念抿着唇看他,执拗地。 谢如鹤沉默几秒。 “……好。” 可谢如鹤实在太喜怒无常,方文承不敢再在这多言,想着先把书念带出去,然后再来解决这件事情。 方文承压低声音对书念说“我们先出去吧”,他比了个手势,示意让书念走前面。 谢如鹤坐在原地,盯着书念,眼里还带着茫然。察觉到书念确实要走了,他才反应过来,低下声音说:“方文承。” 方文承回头看他:“怎么了?” 谢如鹤说:“出去吧。” 方文承看了书念一眼:“好的,我们这就出去。” 安静片刻。 谢如鹤的神情明显比刚刚更难看,双眸漆黑阴沉,下颚绷直,是在按捺脾气的模样。他看向方文承,平静道:“我是说,你出去。” “……”方文承懵逼,“嗯?” 谢如鹤没再重复,只是盯着他看。 方文承立刻明白过来,生硬地扯了个理由:“啊,对对对。我忘了给唱片公司那边打电话了。抱歉,我先出去一趟。” 他给书念投去了一个同情的眼神,走了出去。 书念站在原地,大概猜到了谢如鹤这个行为的意思。她低着头,小声说:“阿鹤老师,那我就先回去了。打扰了。” “书念。”谢如鹤喊她,舔了舔唇,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话里多了几分小心翼翼,“你不是来录歌的吗?” “是。”书念的眉眼一抬,安静地看着他,琢磨不透他的意思,不知道他为什么总变化多端,却明白自己没有生气的立场,“是我能力不足,不应该过来的。很抱歉。” 29.29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感谢支持正版。  控制室里又恢复了安静的氛围。 确定书念的话说完了, 谢如鹤收回视线,把刚刚简单处理过的歌放出来给她听:“你先听几遍,熟悉了再开始唱。” 书念乖巧地哦了一声。郁气散去之后,心情其实觉得有些难以言喻。 他们以前是很好的朋友。但几年没联系了,再次遇见的时候,他的态度又那么冷淡。她就下意识地对他也疏远了起来。 刚刚那样的对话,竟让她觉得像是回到从前的那段时光。 明亮的,世界带着暖意的时光。 下一刻, 谢如鹤把乐谱递给她,上面有歌词:“先听。” 书念点点头,接过乐谱, 乖乖听了四遍。 放第五遍之前, 谢如鹤提醒道:“你跟着唱一遍。” 闻言,书念看了他一眼, 嘴唇动了动, 因为怕被他笑,有点小不情愿。 谢如鹤很认真:“先熟悉一下节奏。” 因为他的态度,书念觉得自己那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想法确实不太好。她也进入了状态,认真地像是在上课。 …… 那场雨零零碎碎/光芒在一瞬凝聚/黑夜变成了白昼 以为是星星被雨砸下/抬头一看 却是你出现了 …… 音乐是直接外放出来的,不是戴耳机。声音不算小, 书念唱的时候隐隐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混杂着谢如鹤的歌声, 整体被他的声音压过。 这就给了书念一个错觉,觉得自己的调子跟他的是在同一条线上的。 书念跟着完整版唱了三遍。 随后,谢如鹤把耳机递给她,说:“这次戴耳机跟着唱。” 书念拿着耳机,注意到他没有要戴耳机的趋势,犹豫道:“你不戴吗?” 谢如鹤嗯了声,低声道:“我听你唱。” 书念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那一会儿他听到的不就是自己的清唱了吗…… 但跟着唱的话,应该没什么吧。 又一遍结束。 把耳机摘下,书念看向他,像是在等他的下一步指令。 谢如鹤抿着唇,思索片刻,然后说:“有一半是跑调的,另外一半调子和节奏都准了,再练练就可以。” 书念大概能猜到,用手指在乐谱上划了个圈:“是不是这跑了?” 谢如鹤沉默了几秒,伸手在另一边划圈:“是这。” “……” 书念有点挫败,语气郁闷:“要不还是换人吧……” 谢如鹤没对她这话发表言论,耐性极佳,又抽了张乐谱出来,说:“我唱一遍,你跟着唱一遍。” 听到这话,书念愣了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很快便应了声好。 谢如鹤垂着眼,唱了起来:“以为是星星被雨砸下……” 书念跟着唱:“以为是星星被雨砸下……” 谢如鹤顿住,重复唱:“被雨砸下……” “被、被雨砸下……” “起调不要太高。” “哦,好。”书念很听话,“以为是星星被雨砸下……” “可以,你试试自己唱一遍。” 书念又唱了一遍。 谢如鹤松了口气:“对,就是这样。你跟着前面的唱一遍。” “那场雨零零碎碎/光芒在一瞬凝聚/黑夜变成了白昼/以为是星星被雨砸下……” “……” 注意到他的表情,书念问:“怎么了?” 谢如鹤用手背抵着唇,没看她,声音似乎带着笑意。 “又跑调了。” “……” - 练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歌也没录上。 到饭点的时候,谢如鹤没再拖她的时间,问道:“你有微信吗?” “有。” “那你加一下我的微信。”谢如鹤看着电脑,漫不经心道,“我把歌发给你,你带回去听。明天再过来录歌。” 书念点点头,加上了他的微信。 收到歌的文件后,书念说:“那我先回去了?” 谢如鹤沉默了几秒,说:“我送你出去。” 书念想了想,没拒绝:“你去穿多几件吧,外面有点冷。” 没有得到意想中的拒绝,谢如鹤的心情挺好:“你等我一下。” “好。” 看着谢如鹤出了录影棚,书念收回视线,坐在原地继续听歌,边听边小声唱。 很快,谢如鹤就从房间回到录音棚里,身上加了一件长大衣,裤子没换,还是一条修身的黑色休闲裤。 书念站起身,下意识过去给他推轮椅。 谢如鹤眼睫一动,没说什么。 书念站在他后面,没再提工作上的事情。觉得一下午的相处,两人之间似乎亲近了一些,便小声地问起来:“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谢如鹤诚实道:“回来两年了。” 书念回想了一下:“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是高中的时候就出国了?” 谢如鹤低低地应了声:“嗯,高二。” 两人走到玄关,书念弯腰换上了自己的鞋子,随后看向谢如鹤。此时他也弯着腰,把脚套入运动鞋里。她捏了捏衣角,突然冒出了句:“我能问你个问题吗?你要是不想回答可以当作没听到。” 谢如鹤低着眼,随口道:“没什么不能问的。” 书念舔了舔唇,只觉得他比从前的话要少太多,就像是回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可那时候的他,对谁都满身是刺,不让任何人靠近。 不相信任何人对他的善意,也拒绝任何人对他的好。 对任何人都带着防备心。 此刻他在她的面前,却没有这样的感觉。锋芒收了起来,利爪也都剪去了指甲。多数时候,像个沉默的大男孩。 书念猜测,他这副模样,大概是因为他的腿。 想到这,书念小心翼翼地问:“那天在超市外面,你是因为我的某个举动,联想到你的身体状态,所以不开心吗?” 听到这话,谢如鹤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立刻否认:“不是。” “我不想影响到你的情绪。”书念的声音小小的,有点恍惚,“我是真的这样想的,能慢慢变好就好了。就算希望渺茫,别人可以放弃你,你自己不行。” 谢如鹤安静一刻,说:“我知道。” “生活是需要盼头的。”书念推着他进了电梯,认认真真地把接下来的话说完,“只要能坚持下来,你本来看不到的盼头,也会出现的。” 谢如鹤回头看她,原本绞尽脑汁都出不去的死胡同,在这一刻似乎能看到那个明亮的出口。 “好。” 一时间,像是回到了从前。 那时候的书念,永远有满嘴的大道理,令人烦的大道理。 所有人都觉得她傻,没有人愿意听。 只有谢如鹤愿意。 - 谢如鹤把书念送出小区门口,突然说:“我让方文承送你回去?” 书念连忙道:“不用了,我还要去找我老师。” 谢如鹤皱了皱眉:“那你怎么去?” 书念指着地铁站的方向:“坐地铁呀。” 谢如鹤看着这黑下来的天,迟疑地问:“我送你过去?” 书念是第一次来这一块区域。小区外面是条商业街,算是热闹,但走去地铁站还要转几个十字路口。她来的时候有注意到,那边大多是在开发中的商铺,人流量很少。 她最怕人少的地方。 书念也不好意思主动让谢如鹤送,理智告诉她,婉拒比较好。她纠结了一下,觉得远处那黑漆漆的路就像是会吃人一样,立刻改了口:“那你一会儿一个人回来吗?” 谢如鹤嗯了一声:“太久没出门了,出来透透气。” 书念放下心来,提醒他:“你也不要在外面呆太久,很晚了。” 谢如鹤很听话:“好。”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地铁站的方向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走了二十分钟左右,便到了地铁站门口。书念跟他道别:“那我走啦。” 谢如鹤说:“嗯,注意安全。” “你也是。”书念朝他笑起来,“早点回家。” 说完,书念正想进地铁站。下一刻,身后的谢如鹤突然开口喊她:“书念。” 书念回头:“啊?” 30.30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感谢支持正版。  书念突然想到谢如鹤的腿,脚步顿住, 握着把手的力道收紧,然后又放开。她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很不好, 明明还是因为他的怪异举动生气,但一想起这个—— 就会觉得自己对他发的火,真的太不应该。 他当时是因为那么令人绝望的事情, 才会被他外公接走, 从而离开了十延镇。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吗?然后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书念是真的希望,他去过了很好的生活。 就算没有那么好, 也至少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一看,就知道是不快乐的。 书念偷偷地往后看了一眼。 果然就是没跟上来。 她莫名有些惆怅,在原地跟自己僵持了一会儿,认命地往回走。 可谢如鹤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 书念在原地站了半分钟,心情有点闷,出了这个区域。她低眼看了看手机,再抬头时,恰好看到谢如鹤从零食区那边过来。 书念愣住。 不像刚刚那样,此时谢如鹤的怀里除了刚刚书念扔给他的那包卫生巾,还多了五六包东西。一包的体积不算小, 满当当的堆在他的臂弯里, 看起来有种反差萌感。 书念对那个包装很熟悉, 是她从以前就很喜欢的芒果味软糖。 谢如鹤单手挪动着轮椅, 另一只手抱着糖。一个不稳,就掉了一包到地上。 啪嗒一声,滚到两人的中间。 书念走到他的面前,先他一步把糖捡了起来,递给他。 谢如鹤掀起薄薄的眼睑,看向她,沉默着接了过来。 书念站得笔直,但也没比他坐在轮椅上高多少。她低下头,还是先道了歉:“对不起,我刚刚胡说八道的。” 谢如鹤没再保持沉默,不同于从前清润的少年音,声音沙哑略沉。 “什么。” 书念没看他,伸手指了指他手里的那包卫生巾,小声强调:“我没觉得你要用那个。” 谢如鹤:“……” 书念还站在他的面前,看起来垂头丧气的,也不再说话。一动不动的,像是得不到他的原谅就不会离开半步。 谢如鹤没跟她僵持下去:“知道。” 书念的表情明显放松了些,重新看向他:“你还要买东西吗?” 谢如鹤淡淡道:“不用。” 书念想了想,提议道:“那我们一起去付款?” 谢如鹤顿了下,点头。 两人到收银台的其中一条队伍,一前一后排着。 都不是话多的人,书念没再找他说话,谢如鹤也没主动开口。两个人保持着难以言说的尴尬,就像是真正的陌生人。 书念站在前边,一直没回头看他。她先一步付完钱,然后站在一旁等他。 注意到收银员拿起那包卫生巾,准备扫条形码。书念突然反应过来,帮他对收银员说:“你好,这个不要了。” 收银员的动作一顿,看向谢如鹤:“不要了吗?” 谢如鹤迟疑了下,还是说:“要的。” “……” “你买来做什么。”书念转头看他,表情疑惑,“你真的是去买的吗?” 谢如鹤避开她的视线,不太自然地嗯了一声。 等他从收银员手里接过袋子,两人往电动扶梯的方向走。书念还是觉得有点奇怪,很快就想明白了:“噢,你给你女朋友买的吗?” 听到这话,谢如鹤挪动着轮椅的手顿住,停在了原地。 用余光察觉到,书念回头:“怎么了?” 谢如鹤的眼垂着,似乎在思索些什么,良久没有动静。随后,他突然提起手中的袋子,递给她:“给你。” 书念愣了:“给我吗?” 谢如鹤点头,重复了一遍:“给你。” “为什么给我?”书念茫然,但注意到那个袋子是透明的,他拿着似乎是挺尴尬,只好说,“那我把这个拿出来吧。” 袋子里除了那一包卫生巾,还有五包芒果软糖。 谢如鹤摇了摇头:“都给你。” 这次他不再等书念的反应,直接把袋子塞进她的手里。指尖触碰到她的掌心,微微一颤,又迅速收回,而后自顾自地走到前面。 书念在原地站了几秒,神情依然迟钝。 以前熟悉的时候,谢如鹤在想什么,书念都不懂。现在过了这么多年了,感情变得生分,她更是因为他的举动而感到不解。 书念没再多想,跟了上去,问:“你要怎么回去?” 谢如鹤没回答,反问道:“你怎么回。” “我坐地铁。” “好。” 这话也没说他到底怎么回。书念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倒是谢如鹤看到她满当当的双手,沉默片刻后,主动道:“我帮你拿。” 书念摇头:“不用。” 听到这个回答,谢如鹤的神情一顿,眸色加深,情绪明显变差。他握紧手中的袋子,声音很轻,带着点凉意:“为什么。”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不开心了,书念小声说:“什么为什么。” 他的神色暗沉:“你觉得我帮不了你吗。” 书念没听清:“什么?” 两人恰好出了超市大门。 大风哗哗吹,融进夜色里,穿梭在人群之中。 谢如鹤没再提起刚刚的话,黑眸像是掺了墨,深邃而沉。他抬起头,头一回露出低人一等的姿态。 “书念。” 这还是重新见面之后,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书念停下脚步,疑惑道:“怎么了。” 谢如鹤背着光,整张脸埋在暗色之中,那双眼却是亮澄的。他勾起唇,声音晦涩:“你为什么不问我,我的腿为什么变成这样。” “我觉得你不一定想说。”书念捏着袋子的手收紧,有点不知所措,心脏也仿若被人掐住,透不过气,“而且,那也不会是好的回忆。能渐渐变好,就好了。” 如果是有人来问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书念也是不会愿意说的。 那是很不好的回忆。 她不会想再重温一遍。 “渐渐变好……”谢如鹤的喉结滚了滚,眼神黯淡下来,像是认清了现实,声音变得低沉又哑,“书念,我跟你不同路。” 书念也不介意:“有人来接你是吗?” 谢如鹤没肯定也没否定。而后,终于说出了今天一直跟着她的原因:“你昨天打的那个电话是我的。以后如果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找我。” “……” 他还说了一句什么,声音压得很低,书念没有听清。 书念还想问。 谢如鹤却转了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连句道别都没有。 - 书念提着一大袋东西,到旁边借了辆共享单车,一路骑到地铁站。从这个站坐到她家附近的地铁站,大概十五分钟。 再走回家,也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 时间尚早,街道上的店铺都还开着。霓虹灯和路灯大亮,能听到情侣的嬉笑声,以及小贩的吆喝声,色彩斑驳的夜市格外热闹。 书念在附近买了个酱香饼,这才往自家小区的方向走。 一路上,她不断想着谢如鹤的话。 觉得有些莫名,心情也因此觉得有些压抑而不开心。书念不知道自己的不开心从何而来,明明他的话没有带任何的恶意。 虽然他在电话里骗了她,还那么理直气壮。 她不再想这个。 开始回想谢如鹤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那个口型…… 书念对口型对习惯了,记忆也不差。 此时这么一想,谢如鹤应该说了七个字。 但他说的真的太含糊了,唇齿张合很不明显。书念不懂唇语,实在不知道他说的是个什么东西。 书念闲着没事,一路上一直按着他那个口型说话。 走到家楼下的时候,书念往四周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人,她才一鼓作气地跑上二楼,迅速打开门后反锁。 她喘着气,一直喃喃的低语在此刻发出声来:“不要被别人欺负。” 书念愣了下,重复了一遍,依然不太敢相信。只觉得谢如鹤不会说这样的话,但这话却跟他的口型完完全全重合上。 书念发了会儿呆。 很快就按照平时的习惯做事,检查门窗,煮速冻饺子,洗澡,洗衣服,对着电视练口型,看剧本……等书念折腾完了,已经快到第二天凌晨了。 她开着大亮的灯,趴在床上玩手机。 想到今天在厕所听到的名字,书念抓了抓脸,犹豫几秒。她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栏里输入“阿鹤”两字。 书念不太关注这方面,歌也很少听。 看百度上显示的,她才知道阿鹤是近几年很火的一个独立音乐人。 从五年前开始在网络平台发表自己的作品。 出的第一张专辑名叫《吾念》,因为没有推广渠道,前期基本没有任何粉丝。可他似乎也不在意这些,就自顾自地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 第二张专辑里的《难以自控》,被某个大火的游戏主播在直播时播放,而渐渐被人发现,变得小有名气。 随着每张专辑的出版,他的名气越来越大。 近两年开始,自己基本不再唱歌。转幕后,专心创作。名字大多出现在其他人的专辑里,是里边的作曲人,编曲人,偶尔还会填词。 书念抿了抿唇,播放了那首《难以自控》。 前奏不算漫长,风格抒情致郁,能听到各种杂音,不知是由什么发出的。很快,一片喧嚣瞬间静谧下来。在此安静中,阿鹤的声音响了起来。 书念的眼睫动了动。 如她所想,是谢如鹤。 他的声音顺着节奏拉长,低沉空灵,一字一句带来的都是幽暗而绝望的情感。气息浅浅,曲如其人,利落干净。唱歌时,声音辨识度极高。 在这样致郁的歌的环绕下,书念的心情却好了起来。 书念在他的声音中渐渐有了困意。 陷入深睡之前。 书念莫名又想起了谢如鹤说的那句话。 ——“我跟你不同路。” - …… 距离李宏进医院的事情过了好几天。 因为自己那个主观而莽撞的举动和话语,书念反思了很多天。最后勉强得出一个结论,觉得自己是年纪太小,很多事情无法考虑周全,是值得原谅的。 她每天都在给自己强调好几十遍这个结论。 但洗脑还没成功,这话就被同班的陈翰正打破。 陈翰正跟李宏的儿子李超关系好,然后陈翰正又整天来缠着书念说话。就让书念清楚了一件事情——在李宏进医院之前,那辆单车的刹车就已经失灵了。 时好时坏,李宏为了省钱,直接就没去修。 陈翰正说这话的时候,嘴里还叼着支笔,带了讥笑:“命运对他可真是不薄啊,省来的钱全花在医院里,还他妈得倒贴。我倒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有这种爱好,喜欢花钱受罪。” 书念沉默着。 陈翰正觉得反常,按往常来说,她一定会皱着脸,老成地教训他不要说脏话。可此刻却一句话都没说。 陈翰正有了点危机感:“你怎么回事?” 书念抬头:“?” “骂我啊大佬!”陈翰正大吼起来,“你怎么不骂我了!你是不是变心了!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我他妈不听!!!” “……” 书念心事重重,没什么心情搭理他。但她还是认真地反驳了他的话:“我从来没有骂过你,我都是在教育你。” “……” “还有,变心,情情爱爱这种话不要再说了。”书念皱眉,“才多大年纪,脑袋里怎么装的全是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 这次变成陈翰正沉默。 良久,他因为无言以对,扯着嘴角直乐:“果真是他们说的,十三岁女老头。我真心长见识了。” 书念没理他,趴在桌面上,看向窗外。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半晌,书念突然注意到操场上奔跑的一群少年,他们身上穿着的蓝白色条纹校服。她突然抬眼看向陈翰正,神情若有所思。 陈翰正莫名有些虚:“行行行,我不说了成吧?别这样看我。” 书念睁着圆眼,想着那个“最美初中生”的模样,问他:“你知道我们学校长得最好看的男生叫什么名字吗?不知道是哪个年级。” 闻言,陈翰正立刻把脸凑近她,用指腹蹭了蹭鼻尖。 “知道。” 书念瞬间打起精神:“谁?” 陈翰正勾起唇,大大咧咧道:“是我。” 书念没捧场,皱起眉:“你是不是没有听清楚。” “嗯?” 书念很认真,丝毫没有要开玩笑的意思。 “我说的是长得好看的。” 陈翰正:“……” 密闭的室内,遮光窗帘将外头的景色遮盖得严严实实。白色的木质门板上嵌了三把银色的锁,一排下来,看起来压抑而阴沉。 天花板上的吸顶灯开着,暖黄色的灯光,色泽偏柔和。室内通明大亮,不像是入睡时的光线。 但在此光线之下。 靠窗的床,粉蓝色的被子隆起。 少女在里边蜷缩成一团,双眼阖着。露出半张白皙的脸,以及柔软的发丝。 似乎睡得不太踏实,书念虽然一直没有动弹,脸色却苍白,眼睛下方一片青灰色,睫毛时不时发颤。憔悴又不安。 忽然间。 远远传来了咔哒一声,清脆响亮。 是玄关处的门被打开的声音。 书念心脏一悸,立刻睁开了眼。她神情呆滞,醒了会儿神,额间冒着冷汗。 想起刚刚听到的声音,书念慢慢下了床,喉咙里发着微弱的喘息声。她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在房门前停了下来。 站在这儿,隐隐能听到母亲邓清玉自言自语的声音。 可她仍旧一副十分警惕的模样,拉开了靠下方的两把锁,独留最上方的链条锁。书念小心翼翼地打开门,仅仅只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确定外边的人是邓清玉之后,书念才彻底放松下来。她抿了抿唇,挠着脑袋,翻找着不知被自己踢到何处的拖鞋。 穿上后,走出了房间。 - 房子不算大,大约五十平米。一室一厅一卫,附加一个小小的阳台。此时窗帘已被拉开,落地窗外除了枝繁叶茂的香樟树,只能看到不断向下掉的雨点。 天空阴沉,夜幕还未降临。 有细微的风从窗户的缝隙里钻了进来,像是掺了冰块。 书念不禁打了个哆嗦。 客厅没有地毯,拖鞋拍打地板的声音并不小,很快就引来了邓清玉的目光。 “脸色怎么这么差?没睡好?” 书念摇摇头,小声问:“你怎么来了。” “昨天跟你打电话,听你咳嗽了,刚好你小姨送了一箱梨来,就带点过来给你。”邓清玉指指厨房,“放了一袋在冰箱里。现在准备给你炖个冰糖雪梨。” 书念拿起茶几上的热水壶,到饮水机旁装水,温吞地应了一声。 “谢谢妈妈。” 邓清玉嗯了下,简单收拾着客厅,边说:“最近换季,你自己也注意一点。窗户不要总关着,要注意通风,别给闷出病来了。” 书念点头:“好。” 把水装得半满,书念抱着水壶回到茶几旁,开始烧水。 热水壶的功率高,没过多久就冒出沸腾的声音,烟雾缭绕。书念打开茶几上放着的塑料袋,拿出里边的好几盒药,仔细看着说明书。 邓清玉闲不下来,把沙发上的抱枕扶正,随口问:“应该没发烧吧?” 书念抬头,乖乖回答:“没有,就有点咳嗽。” 邓清玉没再说什么,扫了书念一眼。 她的嘴唇抿着,重新低下眼,眼睛盯着纸上的小字,看起来格外认真。 随后,邓清玉进了厨房。 等邓清玉回到客厅,却发现书念仍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一动不动。脊梁挺得笔直,柔顺的发向下耷拉着,略显蓬松。 五官小巧柔和,看起来还像个未长大的孩子。 底下的拖鞋被她踢开,杂乱无章。 “这是什么。”邓清玉走到她旁边,忽然想起来了,“今天周四吧?你等会儿是不是要去看心理医生?” “嗯。”书念把药收了起来,重新放好,“每周都要去的。” 气氛回归寂静。 邓清玉蹲下身把她的拖鞋摆好,声音小而慎重:“念念,你说你去看这个心理医生也差不多一年了,你觉得有效果吗……” 书念一顿,认真思索片刻,迟疑着回道:“应该有的。” 邓清玉的表情.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那就好。” “怎么了?” “没什么。”邓清玉露出个笑容,“妈妈就问问你的状况。” 书念回忆着上周医生跟她说的话:“我上次去,医生跟我说,持续治疗的话,再过段时间我就可以两周去一次了。这个周期会慢慢拉长。” “然后慢慢就完全好了是吗?”邓清玉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还有了开玩笑的心思,“妈妈还等着你带个男朋友回来呢。” 突然跳了个话题,书念瞬间顿住,愕然地看她。 31.31 订阅比例不足,补足可看, 感谢支持正版。 书念从来没遇见过这种状况。对方也不算不理她, 听到她喊他会停下来。也不是把她当成空气, 会听她说话, 但就是不回话。 “你这样不礼貌。”书念开始教训他, “我跟你说那么多句话,你怎么都不理我。” 谢如鹤别开了视线,依然没说话。 说到这, 书念突然想到了什么,变得有点不安:“你不会是不能说话吧……” 闻言, 谢如鹤的眼皮动了动, 细密的睫毛微颤。 他这个反应更加坚定了书念的想法。 “你不能说话, 你可以比手势跟我说呀。”书念不敢看他了, 觉得自己刚刚太过咄咄逼人, “……我不是故意的。” 谢如鹤没看她,神色漫不经心的。像是不太在意她的话,但也没有要走的趋势。 书念沉默下来, 斟酌着语言。良久,她硬着头皮说:“你昨天在李宏叔叔家外面做什么?我看你站了一会儿。” “……” 她的话就像是被空气淹没,一点波澜都没起。 书念皱起眉, 重新抓住他的手腕, 靠近他, 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音量说:“李宏叔叔不给你工钱确实是他做的不对, 但你也不能做这种事情。” 听到这话, 谢如鹤终于有了动静。他看向书念,眼神里划过一丝茫然。 书念没注意到,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到时候他去检查单车的刹车,发现不对劲,然后找上你了怎么办。” “……” “人一定不能做坏事。”书念认真道,“因为不管怎样,就算现在侥幸逃过,到最后依然会……” 谢如鹤的表情渐渐变得清明。联想起书念之前说的话,他明白了她话里的含义,眸色暗了下来。连她的话都没没听完,直接甩开她的手腕。 啪的一声—— 那一刻,周围像是顿时消了声。 谢如鹤的目光像是结了冰,阴冷地,带着重重的郁气。他抿了抿唇,神色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自嘲。 而后,不顾书念愣住的表情,转头离开。 …… …… - 因为昨天打的那个电话,书念失了眠。 在床上翻来覆去,就算闭着眼,也毫无困意。直到天快亮了,她才勉强睡着。 第二天,书念睡到下午一点才起床。 在厨房里随便折腾了点吃的,书念到客厅吞了两片感冒药,感觉喉咙没前些天那么痒了。她清咳了两声,然后傻乎乎地“啊——”了几声,感觉嗓子的状态不算差。 随后塞了一颗枇杷糖进嘴里。 书念没再磨蹭,出了门。 外头已经停了雨,但地面仍旧湿答答的,天空暗沉,云朵厚重的像是要压到地上来。空气里带了一层湿气,似乎要随着冷风钻进骨子里。 虽说还没特别冷,但换季的时期,也是生病率最高的时候。书念的身子弱,不想让感冒再加剧,在身上裹了两件羊毛衫,再加一件过大腿根的驼色大衣。 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 在这样的天气,确实穿得有些多。 上了公交车,书念找了后排的位置坐下。 此时她也觉得有些热,额间渗了细汗,她下意识把领子往下拽了些。 按照老师给的地址,书念在城区北站下车。她还是第一次来这个录音棚,不怎么识路,顺着手机导航,走到了北二环和金岭路交叉口的一栋大楼里。 坐电梯上了五楼。 确认了位置,书念站在外边没动,先给老师发了条短信。 没过多久,一位四十出头的女人打开了门。她似乎热急了,只穿了一件薄线衫,还将头发都盘了起来,看起来很干练。 女人走出来,跟书念打了个招呼。 书念恭敬地喊了声:“黄老师。” 眼前的女人是书念大学时期的台词老师黄丽芝。 黄丽芝朝她笑起来:“来。这里有个角色,你去试个音,看看合不合适。” 书念应了声好,连忙跟上了她的脚步。 黄丽芝把她带到控制室里见配音导演。 如今,书念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正常应对生人,有轻微的社交恐惧,跟生人交谈就会紧张冒汗。她舔着唇,逼着自己抬头,对上导演的双眼,生涩地自我介绍了一番。 “我叫李庆,你喊我李导演就行。”李庆笑笑,态度不算热络,递了张A4纸给她,“行,先试个音吧。” 书念连忙接过,垂眸看着A4纸上的内容。 李庆说:“准备好了就进棚里吧。” 其实也没有太多的时间给她准备。 书念深知这个道理,闭着眼酝酿情绪,很快便进了录音室里。 录音室的空间不算大,里面坐着四五个人。室内密闭,空气不流通,味道有点难闻。环境不算好,没有空调,却也热得过闷。 书念走到话筒前,戴上耳机。 眼前的显示屏动了起来。 一般在她正式试音之前,会先放一遍画面。 是给她观察和记忆的。 耳边是演员拍摄时的原音。她要记住演员的口型,每个气息,说话的时间点,张嘴的时刻,全部都要重合上。 录音室里人多,但却静谧无比。 书念很紧张,里面空间小,人又多,本来就缺氧。此刻她觉得自己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耳机里的原声结束,眼前的画面也停了下来。 传来了控制室里的李庆的声音:“准备好了吗?” 书念咽了咽口水,捏紧手中的纸张:“好了。” 画面前期是无声的。 少女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神情愣愣,眼眶渐渐红起来,无声地掉着泪。而画面之外的书念,眼眶也红了起来,像是入了戏。 …… 试音结束,书念主动退到后面。她还陷在戏里,抽离不开,喉咙里忍不住发着细小的呜咽声。 书念揉着眼睛,出了录音室。 “可以啊,就你了。”李庆似乎还挺满意,表情比刚刚好看了不少,“去整理一下吧。等会儿我把剧本给你,今天没有你的场次,明天开始录。” 大概只是一个有连戏的小配角,不怎么重要。 李庆就直接决定下来了,也不用给制片方那边看看。 书念抿着唇点头,小声地应道:“好的,谢谢导演。” 因为这个消息,书念的心情好了不少。 录音棚里没有厕所,书念出了棚,找到楼层里的公用厕所。一路走过去,她才发现这一层基本都是录音棚。 书念洗了把脸,看着镜子中苍白的脸,犹豫了下,从包里拿出口红补了下唇色。她没打算直接就回去,按照以往的惯例,她都会呆到晚上十二点。 就算自己没有工作,也能听听别人的配音,吸取一下经验。 旁边的两个女生正在补妆。 其中一个突然开了口:“今天黎盛好像来这里录歌了,我们要不要偷偷去看看啊?我很喜欢他的啊!” “怎么进得去啊。” “诶,我就说说而已嘛。听说他这次来录的歌是阿鹤写的。” 书念走向门外,听到这个名字,她下意识回头,神情发愣。很快,她回过神,用力摇了摇头,没再听下去。 出了卫生间,书念原路返回。直走,左转两次,便能回到刚刚的录音棚。 路上,她莫名又想起了昨天“谢如鹤”打回来的那个电话。 后来她说了什么,其实她也记不起来了。好像说了话,又好像没说。大概是道了声歉,然后就挂了电话了吧。 但电话那头的人说的话,书念还是记得很清楚。 他说,你认错人了。 她打了个电话过去,对方没接。然后又打回来问她是哪位。 她问,是谢如鹤吗? 他回答,你认错人了。 书念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 她觉得,如果对面的人不是谢如鹤,正常的发展趋势,对方不是应该会回“你打错电话了”这种话吗? 在混乱的思绪中,书念转了第一个弯。 余光注意到眼前有两个人影,书念抬眼,看到前边一站一坐的两个人。 一个站着,另一个坐在轮椅上。 又是那张熟悉的脸。 那天看到的画面,似乎确实不是她的幻觉。 谢如鹤今天穿得慵懒,宽松的黑色卫衣,灰色的休闲裤。面前的人在跟他说些什么,他似乎一点耐心都没有,别开脸,表情阴沉冷淡。 32.32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 感谢支持正版。  竹已/2018.07.24 第一章 十月底, 如川市已入深秋。 整座城市接连下了好几日的雨。空气中的潮意像是凝成了冰, 湿冷交替。大雨似乎没有要消停的趋势,偶尔砸到窗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密闭的室内,遮光窗帘将外头的景色遮盖得严严实实。白色的木质门板上嵌了三把银色的锁, 一排下来,看起来压抑而阴沉。 天花板上的吸顶灯开着,暖黄色的灯光,色泽偏柔和。室内通明大亮,不像是入睡时的光线。 但在此光线之下。 靠窗的床,粉蓝色的被子隆起。 少女在里边蜷缩成一团,双眼阖着。露出半张白皙的脸, 以及柔软的发丝。 似乎睡得不太踏实,书念虽然一直没有动弹, 脸色却苍白, 眼睛下方一片青灰色,睫毛时不时发颤。憔悴又不安。 忽然间。 远远传来了咔哒一声,清脆响亮。 是玄关处的门被打开的声音。 书念心脏一悸,立刻睁开了眼。她神情呆滞,醒了会儿神, 额间冒着冷汗。 想起刚刚听到的声音, 书念慢慢下了床, 喉咙里发着微弱的喘息声。她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在房门前停了下来。 站在这儿,隐隐能听到母亲邓清玉自言自语的声音。 可她仍旧一副十分警惕的模样,拉开了靠下方的两把锁,独留最上方的链条锁。书念小心翼翼地打开门,仅仅只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确定外边的人是邓清玉之后,书念才彻底放松下来。她抿了抿唇,挠着脑袋,翻找着不知被自己踢到何处的拖鞋。 穿上后,走出了房间。 - 房子不算大,大约五十平米。一室一厅一卫,附加一个小小的阳台。此时窗帘已被拉开,落地窗外除了枝繁叶茂的香樟树,只能看到不断向下掉的雨点。 天空阴沉,夜幕还未降临。 有细微的风从窗户的缝隙里钻了进来,像是掺了冰块。 书念不禁打了个哆嗦。 客厅没有地毯,拖鞋拍打地板的声音并不小,很快就引来了邓清玉的目光。 “脸色怎么这么差?没睡好?” 书念摇摇头,小声问:“你怎么来了。” “昨天跟你打电话,听你咳嗽了,刚好你小姨送了一箱梨来,就带点过来给你。”邓清玉指指厨房,“放了一袋在冰箱里。现在准备给你炖个冰糖雪梨。” 书念拿起茶几上的热水壶,到饮水机旁装水,温吞地应了一声。 “谢谢妈妈。” 邓清玉嗯了下,简单收拾着客厅,边说:“最近换季,你自己也注意一点。窗户不要总关着,要注意通风,别给闷出病来了。” 书念点头:“好。” 把水装得半满,书念抱着水壶回到茶几旁,开始烧水。 热水壶的功率高,没过多久就冒出沸腾的声音,烟雾缭绕。书念打开茶几上放着的塑料袋,拿出里边的好几盒药,仔细看着说明书。 邓清玉闲不下来,把沙发上的抱枕扶正,随口问:“应该没发烧吧?” 书念抬头,乖乖回答:“没有,就有点咳嗽。” 邓清玉没再说什么,扫了书念一眼。 她的嘴唇抿着,重新低下眼,眼睛盯着纸上的小字,看起来格外认真。 随后,邓清玉进了厨房。 等邓清玉回到客厅,却发现书念仍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一动不动。脊梁挺得笔直,柔顺的发向下耷拉着,略显蓬松。 五官小巧柔和,看起来还像个未长大的孩子。 底下的拖鞋被她踢开,杂乱无章。 “这是什么。”邓清玉走到她旁边,忽然想起来了,“今天周四吧?你等会儿是不是要去看心理医生?” “嗯。”书念把药收了起来,重新放好,“每周都要去的。” 气氛回归寂静。 邓清玉蹲下身把她的拖鞋摆好,声音小而慎重:“念念,你说你去看这个心理医生也差不多一年了,你觉得有效果吗……” 书念一顿,认真思索片刻,迟疑着回道:“应该有的。” 邓清玉的表情.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那就好。” “怎么了?” “没什么。”邓清玉露出个笑容,“妈妈就问问你的状况。” 书念回忆着上周医生跟她说的话:“我上次去,医生跟我说,持续治疗的话,再过段时间我就可以两周去一次了。这个周期会慢慢拉长。” “然后慢慢就完全好了是吗?”邓清玉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还有了开玩笑的心思,“妈妈还等着你带个男朋友回来呢。” 突然跳了个话题,书念瞬间顿住,愕然地看她。 邓清玉忍俊不禁:“怎么这副表情。” “就是。”书念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也只扯了一句,“妈妈你着急吗?” 邓清玉说:“不急啊。” 闻言,书念松了口气:“那我等病彻底好了再找好吗?到时候找个长得很好看的,让妈妈你看着也觉得顺眼。” 邓清玉摇头,不太赞同:“长得好看的男人不靠谱。” 书念被她的话噎到,咳嗽了两声,小声嘟囔:“不好看的,就算靠谱我也不觉得开心啊……” “……” 良久,邓清玉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收拾好东西:“快四点了,妈妈去接你弟弟放学。冰糖雪梨记得喝,我炖的分量不少,记得给贺警官带一些。” 书念站起来送她,含糊不清地说:“我能喝完的。” 邓清玉看不得她这副小气吧啦的模样,皱眉道:“你这样还想找长得好看的男朋友?” “……” 跟邓清玉道了声再见,书念关了门。 室内瞬间安静下来。 这样的气氛让书念无所适从,她垂眸,手一拧,把门反锁。回到阳台旁,把被邓清玉拉开的落地窗重新锁上。 动作利落干脆,像是做了千万遍。 想起邓清玉刚刚让她注意通风的话。 书念犹豫了下,又给落地窗开了一道小缝隙,然后拉上窗帘。 窸窸窣窣的小动静。 吃完冰糖雪梨后,书念把碗具洗干净。路过落地窗时,她再度将它关上,这才放心地回到了房间里,换衣服出门。 - 花了十来分钟的时间,书念走到市中心的医院门口。上了五楼,到精神科的科室进行一小时的心理治疗。 结束后,书念到楼下内科去找医生开了点感冒药。 这个时段不知为何,人格外多,耽搁了点时间。等书念出了医院,天空已经半黑了。 医院外的路灯大亮,在水泥地上拉出一道又一道的长影。雨势渐小,淅淅沥沥的,被白光染色,哗哗向下砸。 依然有来来往往的人。但不多,十分安静。 书念想在天彻底黑之前到家,脚步比先前快了不少。开伞之前,她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了一圈。 忽然注意到一旁,有个跟她一样孤零零的人。 男人坐在轮椅上,额前头发细碎,略长,微微遮盖了眉眼。他的半张脸背光,沉溺在黑暗之中,隐晦而不明,带着阴郁的戾气。 不声不响。 很快,书念收回了视线。忽然想起了什么,动作顿住,再度看了过去。 嘴唇张了张,愣住了。 ……她好像认识他。 书念捏着伞的力道紧了一些,眼神茫然,僵在了原地。目光停在他身下的轮椅上面,想说点什么,却因为这个画面而哑然。 不知过了几分钟。 男人忽地抬起眼,视线扫过她的身上。可却是陌生的,连一秒都没有多停留。她的呼吸一滞,喉咙因这如同冰块的眼神被扼住。 雨还在下。 周围有呼啦啦的风声,伴随着刺骨的寒意。 书念深吸了口气,用力掐了下手心给自己打气,走了过去。声音小而温和,带了几分不确定:“谢如鹤?” 听到声音,男人看了过来,视线定在她的身上,露出全脸。是长得极其漂亮的一个男人。桃花眼,褶皱很深的双眼皮,苍白的脸。明明是多情的容颜,神情却薄凉如冰。 周身的温度好像都降了几分。 书念抿了抿唇,有点手足无措,下意识地把伞递给他。 “你没带伞吗?要不我——” 男人没听完,不再停留。 他的表情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变化,挪动轮椅,直接进了雨幕之中。 书念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没有追上去。她别开视线,没再看他。伸手开了伞,绕过面前的水洼,往家的方向走。 - 方文承把车开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恰好看到有个女人跟谢如鹤搭话的画面。 下一刻,谢如鹤突然就有了动静,默不作声地出来淋雨。这毫无预兆的动作把方文承吓了一跳,立刻开了车门,撑着伞往他的方向跑去。 “少爷。”方文承把大半的伞覆在他身上,着急道,“您怎么出来淋雨了……” 谢如鹤没说话,身上半湿,水珠染湿那双黑沉的眼。皮肤苍白,能清晰看到眼睛下方的紫色血丝,下颚的弧度锋利冷然。 方文承也习惯了,继续说:“刚刚季老先生给我打了个电话,让你回季家一趟。” 33.33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 感谢支持正版。  谢如鹤说了“随便找一个”,大概是要求也不高。 但方文承也不敢把这当成小事, 认真挑选之后,给他推荐了最近当红的几个女歌手,全被谢如鹤驳回。 到最后,谢如鹤竟然还发起了火,嘲讽道:“这么听话?还真随便找了?” 方文承苦不堪言。 而季兴怀跟他提出的那个尽量让谢如鹤跟书念多见面的建议,虽然方文承不太明白, 但他是有想过要实施的。他从没做过这种事情, 做起来还有些难度,但也在认真地做着计划。 书念是个配音演员。 方文承大致了解了她的作息, 每天中午12点到棚里,晚上12点出棚。吃喝这些要么在棚里解决,要么在家里解决。几乎没有其他的娱乐活动。 日子过得枯燥又规律。 这跟谢如鹤的职业有一个的共通点。 两人都是以棚为家,这辈子大半的时间, 都会在录音棚里度过。 找到这个点,方文承激动起来, 觉得可以以这个作为一个切入点,制造他们偶遇的机会, 这样就显得自然而不尴尬。 计划了几天,方文承突然发现一点用处都没有。 自从那天试音完, 从城区北那的录音棚回来之后, 谢如鹤就不再出门。方文承也想不到任何理由让他出门, 因为他家就有个私人录音棚。 复健是在家里做,工作也在家里进行。就连偶尔会去医院做的检查,都不愿意再去。是很明显地表现出来的意思。 他不愿意出门。 方文承决定放弃,主动给季兴怀打了个电话,说了谢如鹤近期的状态,并十分羞愧地承认了自己的无能。 季兴怀思索片刻,问道:“之前阿鹤是怎么见到书念的?” 方文承说:“华景那边要选女二的配音演员,弄了一场试音会。少爷要求他写的主题曲由女二的配音演员来演唱,所以也去了。” 季兴怀直截了当:“那让书念来唱这歌不就得了。” 方文承惊了,声音磕磕绊绊:“这不太合适,书小姐唱歌…唱的不太行。” “这不更好吗?”季兴怀说,“让阿鹤给她手把手教。” 方文承极力劝说:“少爷应该是这么认为的,觉得书小姐不适合也不太喜欢唱歌,所以并没有打算选她。” “这孩子……”季兴怀叹了口气,“我以为他早把书念那孩子忘了,现在才知道他一直记着。年龄也不大,怎么做事情考虑那么多。” “……” “你先找好另一个歌手,如果真的不行,到时候再换。”季兴怀说,“我都七十了,我也活不了多久了。如果他发脾气的话,你就把责任推我身上。” “季、季老先生……” “我还想看看……”季兴怀打断他的话,喃喃道,“看看我这个外孙的生活好起来的样子。” - 这场试音,书念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很明显的,唱歌部分直接就能把她刷下去。更何况,她试完音之后,谢如鹤就像是完全听不下去了,直接离开了录音棚。 再联想起他前面的那句“唱的挺好”,书念甚至主观地想象出了一种反讽的意味。 她的心情因为这个也变得很差。 书念很想跟谢如鹤说,不是只有他会不开心。 重逢后的几次见面,他的情绪总是反反复复。偶尔对她态度好,又在下一刻冷了脸。 如果跟她相处真的有那么不自在,那还不如当作不认识。 书念想就此把这件事情抛却脑后,但她总能回想起,那天在控制室内,学着她唱歌的那个人的模样。嘴巴一张一合,似乎还深情并茂,毫不掩饰地嘲笑着她。 书念觉得非常丢人。 像是在跟某个人单方面的犟上了一样,书念开始听歌。 原本一直保持着安静,像是个小牢笼的房间,在夜里会响起几种调子鲜明的儿歌。除了日常做的发声练习,如果有多余的时间,书念还会练习一些唱歌的小技巧。 每天抽个半小时来练同一首歌,一字一句的练。 录下来之后,跟原声对比。 就这么过了差不多一周的时间。 昨天书念凌晨才到家,洗漱完,等她躺到床上,已经凌晨两点了。她的睡眠状态一直不算好,经常过日夜颠倒的生活,总要在床上躺很久才能睡着。 第二天早上十点,书念接到了李庆的电话。 当时书念还没醒,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也没看来电显示,迷迷糊糊地接起了电话,声音还带了点嘶哑:“您好。” “书念,我是李庆。”李庆跟她说了个好消息,“上次试音的那个结果出来了,就定你了。你记得把时间排出来,从1月20号开始录。” “……”书念以为自己听错,“啊?” “试音结果,你过了。”李庆笑起来,“另外,那首主题曲你不用唱了,制片方那边会另找人。这个就不用担心了。”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在这一瞬,书念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她回过神,连忙点头:“好的,谢谢导演。” 挂了电话,书念还有点怔愣。 居然不用唱歌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不小心丢了张缺了角的钱,本以为肯定找不回来了,却在某日洗完衣服后,在洗衣机里发了了它。 甚至连残缺的边角都回来了。 书念心情好了起来,起床去洗漱。大概是因为睡眠不足,她没什么胃口吃东西,灌了一大杯水之后,便重新回到房间里。 然后,她又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如川的陌生号码。 书念犹豫着接了起来:“您好,哪位?” 那边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您好,是书念小姐吗?” “是的。” “书小姐。我是阿鹤老师的助理,方文承。”方文承的声音温和,“是这样的,因为这个月底之前得把歌曲成品交给华景,为了保证时间足够,所以我们得从后天就开始录歌。您这边能安排出时间吗?” 书念猝不及防道:“刚、刚刚李导演跟我说不用唱歌的呀。” “确实是这样。本来我们是打算歌手另找的,但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文承说,“最后还是选了您。” 书念提醒他:“你们应该记错人了,我唱歌并不好听。” 方文承很耐心:“不,就是你。” “不应该找我。”书念认真说,“我会影响进度,而且到时候出来的成果也不一定能用,月底就要的话,现在也只剩三个星期了。” “没关系。”方文承说,“录一首歌,正常只需要一两个小时的时间。” “……”书念怀疑他根本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 “现在时间充裕,如果练习过后,效果仍不理想,我们会考虑换人。但现在还是优先选你来演唱,这样才能跟电影完美契合。” 书念有点莫名,但也不知道怎么拒绝了。 “……好的。” “另外,阿鹤老师一般录歌都用自己的录音棚,可能得麻烦您跑一趟。一会儿我会给您发一个地址。” 书念问:“是在哪的录音棚?” 方文承很爽快地说:“在阿鹤老师的家里。” 书念的表情僵住。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犹豫,方文承的声音带了歉意:“实在是麻烦您了,因为阿鹤老师的腿脚不太方便,所以他一般都把工作安排在家里。” 听到这话,书念没再拒绝:“好的,我会准时过去的。” - 书念按照方文承给的地址和时间,准时到了莱茵河畔花园,是位于市中心的一个高档小区。方文承已经在小区门口等她了。 一到那,书念就认出了方文承。 就是那天帮谢如鹤推轮椅的人,也是在控制室里学她唱歌的人。 书念的眉眼动了动,走了过去。 方文承看向她,露出个笑容,又自我介绍了一番:“书小姐,我是阿鹤老师的助理,我叫方文承。” 书念点点头:“您好,我是书念。” “那我们现在上去吧。” “好的。” 谢如鹤住的楼层在十六楼。 方文承带着她上去,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门,站在玄关处换鞋。 书念很少去别人家里,此时觉得局促,心情也有点慌,总担心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她捏着衣袖,抿着唇没吭声。 方文承带着书念进了客厅。 客厅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大多都是最基本的家具。一走进去,就能看到谢如鹤的身影。他正坐在沙发旁边,穿着宽松的衣服,手上抱着个吉他,低着眼在弹奏,散漫沉默。 方文承还没跟谢如鹤提过这事。没想过他会在客厅,此刻也格外紧张:“阿鹤老师,您之前指定的歌手,我给您带来了。” 确实听到了两个人的脚步声。 谢如鹤头也没抬,声音带着凉意:“那你现在可以让他走了。” 方文承硬着头皮说:“是书——” 谢如鹤今天的情绪极差,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什么时候指定了歌手?” “……” “没提前跟我说一声。”谢如鹤拨动着琴弦,弯起唇,轻笑了一声,“我这是垃圾场吗?什么人都往我这带?” 沉默几秒。 方文承觉得现在的场面实在尴尬,转头看向书念,表情很抱歉:“抱歉,阿鹤老师今天的情绪不太好,我先送您回去吧。” 书念觉得有些难堪,勉强道:“没关系。” 下一刻,吉他的声音停了下来。 谢如鹤猛地抬起眼。 书念的气息顿住,手指不自觉抠着被子。她张了张嘴,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那头的人竟然很有耐心,不催促,也不挂断。 良久,书念声音晦涩道:“你好,是谢如鹤吗?” 那边久久没有说话,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像是把手机放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忘了切断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不在意,也不知道对面的这个人,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打了这个电话。 窗外还在下雨,瓢泼似的雨声,哗啦啦的,伴随着大风刮过。跟回忆里的雨声,交叠,重合在了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 男人开了口,声音低哑,清冷无情绪,像是突然贴到脸上的冰可乐,冻得发麻。 “你认错人了。” - 34.34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感谢支持正版。  半晌, 书念闷闷地憋出了一句:“你怎么可以这样……你骗人。” 谢如鹤皱眉:“我没说过。” “对。”书念被他这话弄得更生气了,“你就没说过话。我问你是不是不能说话,你就不说话。现在就跟我说你没说过你不能说话,你太过分了!” 书念完全想不到什么过分的词,也骂不出来。说话语无伦次。 她这一串话像绕口令一样。 谢如鹤没听清, 只听到她说的最后五个字。等她消停了,他才掀起眼睑,平静地问:“骂完了?” 书念一愣, 立刻反驳:“我哪有骂你。” 闻言,谢如鹤的神态漫不经心:“那就没有吧。” “……” 这种态度无疑是火上浇油。 书念眼睛圆而大, 天生有些下垂, 此时看起来莫名可怜兮兮。她深吸了口气, 绷着脸说:“刚刚我帮你说话, 你还反过来说我也有缺陷。” 谢如鹤的嘴唇动了动, 还没说出什么。 书念又紧接着说:“就是因为我那天冤枉了你, 你才这样的吗?” “……” “那对不起嘛!”她的语气很凶, 却像是只小奶猫在用毫无指甲的爪子抓人, “我不是一直想来跟你道歉吗, 你又不听。” “我没时间。” “你骗人。”书念毫不客气地拆穿他, “你就是想跟我计较。可我年纪还那么小, 我考虑不周全明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而且我知错就改, 明明是高尚的品德。” “……” “我借了你雨伞, 我做了好事情。因为这个,我还被我妈妈骂了,你还对我这种态度。你太,太不要……”书念骂不出来,只好改口,“你太过分了!” 两次被“过分”的谢如鹤觉得好笑:“你是来道歉的?” “是。”书念立刻憋住火,声音闷了下来,不忘自己的来意,虽然觉得憋屈。她深吸了口气,半晌后才道:“对不起,那天是我太主观了,我说了不对的话,我冤枉了你。” 谢如鹤轻轻嗯了一声。 书念说:“你应了,就是接受了我的道歉吧。” 但他没再有反应。 书念也不想再跟他说话,抿着唇往楼梯的方向走。 “那再见。” -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书念没再见过谢如鹤。他在三楼,她在二楼,如果不是刻意去找,也不会那么巧的碰到。 书念渐渐把这个小插曲,以及这个人物抛却脑后。 转眼间,半个学期过去,迎来了期中考试。成绩出来后,学校安排了一次家长会。 再之后,学校发生了一件事情。 一件大事情。 距离家长会过去仅仅两天。 十延初中二年级五班的陈香在放学后一直没回家,家长在当天晚上十点给班主任打了电话。班主任立刻联络了跟陈香关系好的一个女生,却得知她放学之后就被父亲接走了,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跟陈香一起回家。 陈香家长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到派出所报案。 小镇的设施落后,大多数区域都没有安摄像头。警方调查了两天,依然找不到陈香的踪迹,只知道她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学校附近的一家便利店。 这个消息,书念还是从陈翰正的口中得知的。 午饭时间,教室里没有空调,老旧的风扇转起来没有半点效果。书念便跟一群关系还不错的同学到楼梯口吃午饭。 这儿通风,比闷躁的教室好得多。 五六个人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书念秉着食不言的原则,一直没开口,但倒是认认真真地在听他们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陈翰正突然压低声音,很神秘地说:“喂,你们听说没有?五班的陈香失踪两天了。” 听到这话,其他人顿时噤了声。 没多久,一个男生笑嘻嘻地说:“是不是离家出走啊?住朋友家去了吧。” “都报警查了,肯定不是。” 其中一个女生开了口,像是不太敢信,声音磕磕绊绊的:“怎、怎么会失踪啊?” “陈香……”何晓颖想起来了,“是不是升国旗的时候校长提到的那个女生?” “对啊。” 他们都不是五班的学生,会对陈香有印象,还是因为上周的事情。 前两周陈香去市里参加了青少年小提琴比赛,拿了一等奖。因此周一升旗仪式的时候,校长在台上反反复复的夸了她好几遍。 刚过去没多久的事情,都记得还算清楚。 “反正还没找着。”陈翰正突然看向书念,“还有。你们知不知道,这次家长会,谢如鹤的爸爸也来了。” 很久没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书念的神情还发着愣,像是在思考是谁。 另一个男生对他这突如其来的话感到莫名其妙:“家长会不就是家长来的吗?谢如鹤的爸爸来了有什么奇怪的。” “我家就在谢如鹤家附近。”陈翰正的眼里闪过一丝嫌恶,“他爸爸是个酒鬼,总是打他和他妈妈。” 闻言,书念停下筷子,看向陈翰正。 “我也是听五班的朋友说的。那天谢如鹤的爸爸来了,陈香是班干部,给家长倒水的时候,不小心把水撒到谢如鹤的爸爸身上了。” “然后他打陈香了?” “那倒没有。”陈翰正说,“但你们不觉得有点巧吗?早不失踪晚不失踪,偏偏陈香把水撒到谢如鹤他爸爸身上之后,陈香就失踪了。” 这话一落,书念立刻明白了陈翰正想表达的意思。 其他人也瞬间考虑到那个可能性,都被吓到了:“不会吧……” 尽管书念对谢如鹤没有任何好感,但她还是觉得陈翰正说的这种话很不对劲:“陈翰正,这种事情很严重。还没得到证实,你不要乱说。” 陈翰正本来就因为书念之前有段时间总去找谢如鹤的事情格外不爽。 要是是以前,陈翰正现在肯定就闭嘴了。但此时听到她的话,他莫名更加火大:“你总帮着谢如鹤干什么?你喜欢他啊?” 书念不知道为什么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她好脾气地解释:“我没有帮谢如鹤,也不是在帮他爸爸说话。我只是觉得,不能贸贸然地下结论。这个罪名很重,没有人背得起。” “书念,总那么多道理你说给谁听啊。烦不烦。”陈翰正的表情很冷,完全听不进她的话,“还有,你还真是眼瞎。我可提前告诉你了,家暴是会遗传的。” “……” 其余的几个同学像是被戳到了笑点,轰然笑了起来。 书念捏紧手中的筷子,垂眼把饭盒盖上。她站起身,抱着饭盒往楼下走,安安静静地,一声也不吭。 后面还有人在喊她:“书念你干嘛去啊!这就生气啦?” 书念没搭理,脚步都没停一下。 他们原本坐的位置在二楼靠下的那排楼梯,再往下走一节,就到一楼。 书念打算随便找个地方解决午饭。她往周围看了看,想着要不要干脆回教室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一楼楼梯下方的三角空间处,走出了个人。 书念看了过去,愣住。 比起两个月前,少年额前的头发又长了一些,瞳仁漆黑平静,身上的暗色浓郁。明明穿着干净的校服,明明站在亮光之下,却像是活在黑暗里。 谢如鹤看着书念,眼中不知道带的是什么情绪。 书念垂眼思索,细软头发垂至肩膀,白皙的手指在饭盒上抠了抠。基本肯定他是听到了他们说的话。她腾出一只手,在口袋里摸了半天,翻出一颗芒果软糖。 一如初见那般。 她走了过去,把糖塞进他的手里。 “请你吃颗糖。” - 又过了一周的光景。 陈香被找到了。却不再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在文化街旁边的草丛里,孤零零地死去。 这在十延镇这个小镇里,是这几年来,发生的最大也最严重的事情。 陈香的亲人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天天到学校闹,哭到几乎晕厥。书念每天坐在教室里,能听到外面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声音。 这件事情上了新闻头条。 警方格外重视这个案件,从市里分了很多人手过来。从陈香,再从陈香的父母周边调查起来,各方可能性都考虑过,却依然捕捉不到半点凶手的痕迹。 和平安定的小镇里,突然多了一个杀人犯。 一个看不见,抓不着的杀人犯。 引得人心惶惶。 没有人再敢让孩子独自在外面呆着。 那段时间,上学放学,家长都亲自接送。 就连书念也是,邓清玉的工作忙,要上班。但每天会送书念去上学,也拜托了朋友接孩子的时候,顺便把书念接回来。 时间长了,这个事件慢慢淡了下来。 有人猜测那个杀人犯可能早就已经潜逃了,离开了这个小镇。寒假结束后,过了一段时间,大部分家庭又变回了孩子自己去上学,然后自己结伴回家。 再后来。 书念突然发现,每天上下学的时候。 她的身后多了一个,一直默默跟着她的人。 她捏着书包带,往后看。 少年的身材清瘦高大,这么冷的天气,却也只在外面加了个校服外套,从不拉上拉链。肤色白得病态,嘴唇也泛了紫。 桃花眼漆黑却亮,染上几点温柔。 站在距离她三米远的位置。 不再靠近,也不再远离。 良久,书念声音晦涩道:“你好,是谢如鹤吗?” 那边久久没有说话,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像是把手机放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忘了切断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不在意,也不知道对面的这个人,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打了这个电话。 窗外还在下雨,瓢泼似的雨声,哗啦啦的,伴随着大风刮过。跟回忆里的雨声,交叠,重合在了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 男人开了口,声音低哑,清冷无情绪,像是突然贴到脸上的冰可乐,冻得发麻。 “你认错人了。” - …… 书念第一次见到谢如鹤,也是在像现在这样的一场夜里的雨。都是带着凉意的,一呼一吸之间,灌进的都是冰冷而潮湿的味道。 是在她初二那年,在十延镇那个小地方。 从学校走回家里,大概二十分钟的路程。 冬天就快到了,天黑得很快。路道边上的灯不算亮,有小飞蚁在里边扇动翅膀。耳边的雨声响亮,地面上积蓄的水坑亮晶晶的,反着光。 放学后,书念不想太早回家,在教室里把作业写完,这才出了校门。她撑着伞,仔细避开地上的水洼,生怕把鞋子弄脏。 她走得慢,快到七点的时候,才走到能看到家里附近的那条水桥的位置。 过了这道桥,便到了自己住的那个居民区。 书念正要走过去,远远地就听到那头传来了谩骂声。她眨了眨眼,略微思索了下,几秒后便把这个声音和自己脑海里的一个声音重合上。 是住在她家隔壁的李宏叔叔。 “你说你这小子会不会做事?!要不是因为是于朋介绍你来的,我他妈早赶你走了!”李宏穿着雨衣,掐着腰,大吐唾沫星子,“你说,现在这些货全湿了,我怎么交代?” 闻言,书念踮起脚尖,侧头望去。 只见李宏面前站着个瘦高的少年,此时正低着头。宽松的蓝白校服外套,拉链没拉,露出里面的校服短袖,裤子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短,水滴顺着裤脚向下掉。 他的面容被雨雾弥住,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书念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慢吞吞地往那边走去。 走得越近,越能看清楚那边的情况。 两人的身后有辆小三轮,上面放着好几个纸箱。三轮车上有个顶棚,但破了洞,雨点从其中往下漏,箱子的外皮被淋得皱巴巴的。 书念认得那辆车,是李宏的。顶棚原本就是坏的。 李宏还在骂,甚至动手去推谢如鹤的肩膀,神情跋扈。 35.35 订阅比例不足,补足可看, 感谢支持正版。  闻言, 谢如鹤的眼皮动了动, 细密的睫毛微颤。 他这个反应更加坚定了书念的想法。 “你不能说话, 你可以比手势跟我说呀。”书念不敢看他了, 觉得自己刚刚太过咄咄逼人,“……我不是故意的。” 谢如鹤没看她,神色漫不经心的。像是不太在意她的话,但也没有要走的趋势。 书念沉默下来, 斟酌着语言。良久,她硬着头皮说:“你昨天在李宏叔叔家外面做什么?我看你站了一会儿。” “……” 她的话就像是被空气淹没,一点波澜都没起。 书念皱起眉,重新抓住他的手腕,靠近他, 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音量说:“李宏叔叔不给你工钱确实是他做的不对, 但你也不能做这种事情。” 听到这话,谢如鹤终于有了动静。他看向书念, 眼神里划过一丝茫然。 书念没注意到,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到时候他去检查单车的刹车,发现不对劲,然后找上你了怎么办。” “……” “人一定不能做坏事。”书念认真道,“因为不管怎样, 就算现在侥幸逃过, 到最后依然会……” 谢如鹤的表情渐渐变得清明。联想起书念之前说的话, 他明白了她话里的含义,眸色暗了下来。连她的话都没没听完,直接甩开她的手腕。 啪的一声—— 那一刻,周围像是顿时消了声。 谢如鹤的目光像是结了冰,阴冷地,带着重重的郁气。他抿了抿唇,神色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自嘲。 而后,不顾书念愣住的表情,转头离开。 …… …… - 因为昨天打的那个电话,书念失了眠。 在床上翻来覆去,就算闭着眼,也毫无困意。直到天快亮了,她才勉强睡着。 第二天,书念睡到下午一点才起床。 在厨房里随便折腾了点吃的,书念到客厅吞了两片感冒药,感觉喉咙没前些天那么痒了。她清咳了两声,然后傻乎乎地“啊——”了几声,感觉嗓子的状态不算差。 随后塞了一颗枇杷糖进嘴里。 书念没再磨蹭,出了门。 外头已经停了雨,但地面仍旧湿答答的,天空暗沉,云朵厚重的像是要压到地上来。空气里带了一层湿气,似乎要随着冷风钻进骨子里。 虽说还没特别冷,但换季的时期,也是生病率最高的时候。书念的身子弱,不想让感冒再加剧,在身上裹了两件羊毛衫,再加一件过大腿根的驼色大衣。 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 在这样的天气,确实穿得有些多。 上了公交车,书念找了后排的位置坐下。 此时她也觉得有些热,额间渗了细汗,她下意识把领子往下拽了些。 按照老师给的地址,书念在城区北站下车。她还是第一次来这个录音棚,不怎么识路,顺着手机导航,走到了北二环和金岭路交叉口的一栋大楼里。 坐电梯上了五楼。 确认了位置,书念站在外边没动,先给老师发了条短信。 没过多久,一位四十出头的女人打开了门。她似乎热急了,只穿了一件薄线衫,还将头发都盘了起来,看起来很干练。 女人走出来,跟书念打了个招呼。 书念恭敬地喊了声:“黄老师。” 眼前的女人是书念大学时期的台词老师黄丽芝。 黄丽芝朝她笑起来:“来。这里有个角色,你去试个音,看看合不合适。” 书念应了声好,连忙跟上了她的脚步。 黄丽芝把她带到控制室里见配音导演。 如今,书念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正常应对生人,有轻微的社交恐惧,跟生人交谈就会紧张冒汗。她舔着唇,逼着自己抬头,对上导演的双眼,生涩地自我介绍了一番。 “我叫李庆,你喊我李导演就行。”李庆笑笑,态度不算热络,递了张A4纸给她,“行,先试个音吧。” 书念连忙接过,垂眸看着A4纸上的内容。 李庆说:“准备好了就进棚里吧。” 其实也没有太多的时间给她准备。 书念深知这个道理,闭着眼酝酿情绪,很快便进了录音室里。 录音室的空间不算大,里面坐着四五个人。室内密闭,空气不流通,味道有点难闻。环境不算好,没有空调,却也热得过闷。 书念走到话筒前,戴上耳机。 眼前的显示屏动了起来。 一般在她正式试音之前,会先放一遍画面。 是给她观察和记忆的。 耳边是演员拍摄时的原音。她要记住演员的口型,每个气息,说话的时间点,张嘴的时刻,全部都要重合上。 录音室里人多,但却静谧无比。 书念很紧张,里面空间小,人又多,本来就缺氧。此刻她觉得自己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耳机里的原声结束,眼前的画面也停了下来。 传来了控制室里的李庆的声音:“准备好了吗?” 书念咽了咽口水,捏紧手中的纸张:“好了。” 画面前期是无声的。 少女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神情愣愣,眼眶渐渐红起来,无声地掉着泪。而画面之外的书念,眼眶也红了起来,像是入了戏。 …… 试音结束,书念主动退到后面。她还陷在戏里,抽离不开,喉咙里忍不住发着细小的呜咽声。 书念揉着眼睛,出了录音室。 “可以啊,就你了。”李庆似乎还挺满意,表情比刚刚好看了不少,“去整理一下吧。等会儿我把剧本给你,今天没有你的场次,明天开始录。” 大概只是一个有连戏的小配角,不怎么重要。 李庆就直接决定下来了,也不用给制片方那边看看。 书念抿着唇点头,小声地应道:“好的,谢谢导演。” 因为这个消息,书念的心情好了不少。 录音棚里没有厕所,书念出了棚,找到楼层里的公用厕所。一路走过去,她才发现这一层基本都是录音棚。 书念洗了把脸,看着镜子中苍白的脸,犹豫了下,从包里拿出口红补了下唇色。她没打算直接就回去,按照以往的惯例,她都会呆到晚上十二点。 就算自己没有工作,也能听听别人的配音,吸取一下经验。 旁边的两个女生正在补妆。 其中一个突然开了口:“今天黎盛好像来这里录歌了,我们要不要偷偷去看看啊?我很喜欢他的啊!” “怎么进得去啊。” “诶,我就说说而已嘛。听说他这次来录的歌是阿鹤写的。” 书念走向门外,听到这个名字,她下意识回头,神情发愣。很快,她回过神,用力摇了摇头,没再听下去。 出了卫生间,书念原路返回。直走,左转两次,便能回到刚刚的录音棚。 路上,她莫名又想起了昨天“谢如鹤”打回来的那个电话。 后来她说了什么,其实她也记不起来了。好像说了话,又好像没说。大概是道了声歉,然后就挂了电话了吧。 但电话那头的人说的话,书念还是记得很清楚。 他说,你认错人了。 她打了个电话过去,对方没接。然后又打回来问她是哪位。 她问,是谢如鹤吗? 他回答,你认错人了。 书念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 她觉得,如果对面的人不是谢如鹤,正常的发展趋势,对方不是应该会回“你打错电话了”这种话吗? 在混乱的思绪中,书念转了第一个弯。 余光注意到眼前有两个人影,书念抬眼,看到前边一站一坐的两个人。 一个站着,另一个坐在轮椅上。 又是那张熟悉的脸。 那天看到的画面,似乎确实不是她的幻觉。 谢如鹤今天穿得慵懒,宽松的黑色卫衣,灰色的休闲裤。面前的人在跟他说些什么,他似乎一点耐心都没有,别开脸,表情阴沉冷淡。 着实是不悦的模样。 没多久。 谢如鹤突然勾唇,黑瞳染着浓重的色彩,全是嘲讽的意味。他轻嗤一声,似笑非笑道:“唱不了我换人不就得了?” “……” 站在他面前的人神态恭敬,语气却着急了起来。 谢如鹤懒得听。像是用余光注意到了她的身影,视线一瞥,看向书念。 只一刻,神情顿住。 书念的情绪已经恢复了大半,但眼眶依旧红着,眼角耷拉下来。她的肤色很白,更显得眼睛那层红色更加明显。 两人的视线对上。 不到一秒。 这次是书念先把视线挪开,默不作声地绕过他们,继续往前走。 看着她的背影,谢如鹤原本脸上带着的嘲讽渐渐收回,眼里透露出一丝不知所措。他的指尖动了动,喉结滑动着。 手上的力道一动,轮椅随之滚了滚,又停住。 天花板上的吸顶灯开着,暖黄色的灯光,色泽偏柔和。室内通明大亮,不像是入睡时的光线。 但在此光线之下。 靠窗的床,粉蓝色的被子隆起。 少女在里边蜷缩成一团,双眼阖着。露出半张白皙的脸,以及柔软的发丝。 似乎睡得不太踏实,书念虽然一直没有动弹,脸色却苍白,眼睛下方一片青灰色,睫毛时不时发颤。憔悴又不安。 忽然间。 远远传来了咔哒一声,清脆响亮。 是玄关处的门被打开的声音。 书念心脏一悸,立刻睁开了眼。她神情呆滞,醒了会儿神,额间冒着冷汗。 想起刚刚听到的声音,书念慢慢下了床,喉咙里发着微弱的喘息声。她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在房门前停了下来。 站在这儿,隐隐能听到母亲邓清玉自言自语的声音。 可她仍旧一副十分警惕的模样,拉开了靠下方的两把锁,独留最上方的链条锁。书念小心翼翼地打开门,仅仅只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36.36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 感谢支持正版。  她这一串话像绕口令一样。 谢如鹤没听清, 只听到她说的最后五个字。等她消停了,他才掀起眼睑,平静地问:“骂完了?” 书念一愣,立刻反驳:“我哪有骂你。” 闻言,谢如鹤的神态漫不经心:“那就没有吧。” “……” 这种态度无疑是火上浇油。 书念眼睛圆而大, 天生有些下垂,此时看起来莫名可怜兮兮。她深吸了口气, 绷着脸说:“刚刚我帮你说话,你还反过来说我也有缺陷。” 谢如鹤的嘴唇动了动, 还没说出什么。 书念又紧接着说:“就是因为我那天冤枉了你,你才这样的吗?” “……” “那对不起嘛!”她的语气很凶,却像是只小奶猫在用毫无指甲的爪子抓人,“我不是一直想来跟你道歉吗, 你又不听。” “我没时间。” “你骗人。”书念毫不客气地拆穿他, “你就是想跟我计较。可我年纪还那么小,我考虑不周全明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而且我知错就改,明明是高尚的品德。” “……” “我借了你雨伞, 我做了好事情。因为这个,我还被我妈妈骂了,你还对我这种态度。你太, 太不要……”书念骂不出来, 只好改口, “你太过分了!” 两次被“过分”的谢如鹤觉得好笑:“你是来道歉的?” “是。”书念立刻憋住火,声音闷了下来,不忘自己的来意,虽然觉得憋屈。她深吸了口气,半晌后才道:“对不起,那天是我太主观了,我说了不对的话,我冤枉了你。” 谢如鹤轻轻嗯了一声。 书念说:“你应了,就是接受了我的道歉吧。” 但他没再有反应。 书念也不想再跟他说话,抿着唇往楼梯的方向走。 “那再见。” -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书念没再见过谢如鹤。他在三楼,她在二楼,如果不是刻意去找,也不会那么巧的碰到。 书念渐渐把这个小插曲,以及这个人物抛却脑后。 转眼间,半个学期过去,迎来了期中考试。成绩出来后,学校安排了一次家长会。 再之后,学校发生了一件事情。 一件大事情。 距离家长会过去仅仅两天。 十延初中二年级五班的陈香在放学后一直没回家,家长在当天晚上十点给班主任打了电话。班主任立刻联络了跟陈香关系好的一个女生,却得知她放学之后就被父亲接走了,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跟陈香一起回家。 陈香家长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到派出所报案。 小镇的设施落后,大多数区域都没有安摄像头。警方调查了两天,依然找不到陈香的踪迹,只知道她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学校附近的一家便利店。 这个消息,书念还是从陈翰正的口中得知的。 午饭时间,教室里没有空调,老旧的风扇转起来没有半点效果。书念便跟一群关系还不错的同学到楼梯口吃午饭。 这儿通风,比闷躁的教室好得多。 五六个人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书念秉着食不言的原则,一直没开口,但倒是认认真真地在听他们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陈翰正突然压低声音,很神秘地说:“喂,你们听说没有?五班的陈香失踪两天了。” 听到这话,其他人顿时噤了声。 没多久,一个男生笑嘻嘻地说:“是不是离家出走啊?住朋友家去了吧。” “都报警查了,肯定不是。” 其中一个女生开了口,像是不太敢信,声音磕磕绊绊的:“怎、怎么会失踪啊?” “陈香……”何晓颖想起来了,“是不是升国旗的时候校长提到的那个女生?” “对啊。” 他们都不是五班的学生,会对陈香有印象,还是因为上周的事情。 前两周陈香去市里参加了青少年小提琴比赛,拿了一等奖。因此周一升旗仪式的时候,校长在台上反反复复的夸了她好几遍。 刚过去没多久的事情,都记得还算清楚。 “反正还没找着。”陈翰正突然看向书念,“还有。你们知不知道,这次家长会,谢如鹤的爸爸也来了。” 很久没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书念的神情还发着愣,像是在思考是谁。 另一个男生对他这突如其来的话感到莫名其妙:“家长会不就是家长来的吗?谢如鹤的爸爸来了有什么奇怪的。” “我家就在谢如鹤家附近。”陈翰正的眼里闪过一丝嫌恶,“他爸爸是个酒鬼,总是打他和他妈妈。” 闻言,书念停下筷子,看向陈翰正。 “我也是听五班的朋友说的。那天谢如鹤的爸爸来了,陈香是班干部,给家长倒水的时候,不小心把水撒到谢如鹤的爸爸身上了。” “然后他打陈香了?” “那倒没有。”陈翰正说,“但你们不觉得有点巧吗?早不失踪晚不失踪,偏偏陈香把水撒到谢如鹤他爸爸身上之后,陈香就失踪了。” 这话一落,书念立刻明白了陈翰正想表达的意思。 其他人也瞬间考虑到那个可能性,都被吓到了:“不会吧……” 尽管书念对谢如鹤没有任何好感,但她还是觉得陈翰正说的这种话很不对劲:“陈翰正,这种事情很严重。还没得到证实,你不要乱说。” 陈翰正本来就因为书念之前有段时间总去找谢如鹤的事情格外不爽。 要是是以前,陈翰正现在肯定就闭嘴了。但此时听到她的话,他莫名更加火大:“你总帮着谢如鹤干什么?你喜欢他啊?” 书念不知道为什么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她好脾气地解释:“我没有帮谢如鹤,也不是在帮他爸爸说话。我只是觉得,不能贸贸然地下结论。这个罪名很重,没有人背得起。” “书念,总那么多道理你说给谁听啊。烦不烦。”陈翰正的表情很冷,完全听不进她的话,“还有,你还真是眼瞎。我可提前告诉你了,家暴是会遗传的。” “……” 其余的几个同学像是被戳到了笑点,轰然笑了起来。 书念捏紧手中的筷子,垂眼把饭盒盖上。她站起身,抱着饭盒往楼下走,安安静静地,一声也不吭。 后面还有人在喊她:“书念你干嘛去啊!这就生气啦?” 书念没搭理,脚步都没停一下。 他们原本坐的位置在二楼靠下的那排楼梯,再往下走一节,就到一楼。 书念打算随便找个地方解决午饭。她往周围看了看,想着要不要干脆回教室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一楼楼梯下方的三角空间处,走出了个人。 书念看了过去,愣住。 比起两个月前,少年额前的头发又长了一些,瞳仁漆黑平静,身上的暗色浓郁。明明穿着干净的校服,明明站在亮光之下,却像是活在黑暗里。 谢如鹤看着书念,眼中不知道带的是什么情绪。 书念垂眼思索,细软头发垂至肩膀,白皙的手指在饭盒上抠了抠。基本肯定他是听到了他们说的话。她腾出一只手,在口袋里摸了半天,翻出一颗芒果软糖。 一如初见那般。 她走了过去,把糖塞进他的手里。 “请你吃颗糖。” - 又过了一周的光景。 陈香被找到了。却不再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在文化街旁边的草丛里,孤零零地死去。 这在十延镇这个小镇里,是这几年来,发生的最大也最严重的事情。 陈香的亲人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天天到学校闹,哭到几乎晕厥。书念每天坐在教室里,能听到外面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声音。 这件事情上了新闻头条。 警方格外重视这个案件,从市里分了很多人手过来。从陈香,再从陈香的父母周边调查起来,各方可能性都考虑过,却依然捕捉不到半点凶手的痕迹。 和平安定的小镇里,突然多了一个杀人犯。 一个看不见,抓不着的杀人犯。 引得人心惶惶。 没有人再敢让孩子独自在外面呆着。 那段时间,上学放学,家长都亲自接送。 就连书念也是,邓清玉的工作忙,要上班。但每天会送书念去上学,也拜托了朋友接孩子的时候,顺便把书念接回来。 时间长了,这个事件慢慢淡了下来。 有人猜测那个杀人犯可能早就已经潜逃了,离开了这个小镇。寒假结束后,过了一段时间,大部分家庭又变回了孩子自己去上学,然后自己结伴回家。 再后来。 书念突然发现,每天上下学的时候。 她的身后多了一个,一直默默跟着她的人。 她捏着书包带,往后看。 少年的身材清瘦高大,这么冷的天气,却也只在外面加了个校服外套,从不拉上拉链。肤色白得病态,嘴唇也泛了紫。 桃花眼漆黑却亮,染上几点温柔。 站在距离她三米远的位置。 不再靠近,也不再远离。 谢如鹤别开了视线,依然没说话。 说到这,书念突然想到了什么,变得有点不安:“你不会是不能说话吧……” 闻言,谢如鹤的眼皮动了动,细密的睫毛微颤。 他这个反应更加坚定了书念的想法。 “你不能说话,你可以比手势跟我说呀。”书念不敢看他了,觉得自己刚刚太过咄咄逼人,“……我不是故意的。” 谢如鹤没看她,神色漫不经心的。像是不太在意她的话,但也没有要走的趋势。 书念沉默下来,斟酌着语言。良久,她硬着头皮说:“你昨天在李宏叔叔家外面做什么?我看你站了一会儿。” “……” 她的话就像是被空气淹没,一点波澜都没起。 书念皱起眉,重新抓住他的手腕,靠近他,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音量说:“李宏叔叔不给你工钱确实是他做的不对,但你也不能做这种事情。” 听到这话,谢如鹤终于有了动静。他看向书念,眼神里划过一丝茫然。 书念没注意到,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到时候他去检查单车的刹车,发现不对劲,然后找上你了怎么办。” “……” “人一定不能做坏事。”书念认真道,“因为不管怎样,就算现在侥幸逃过,到最后依然会……” 谢如鹤的表情渐渐变得清明。联想起书念之前说的话,他明白了她话里的含义,眸色暗了下来。连她的话都没没听完,直接甩开她的手腕。 啪的一声—— 那一刻,周围像是顿时消了声。 谢如鹤的目光像是结了冰,阴冷地,带着重重的郁气。他抿了抿唇,神色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自嘲。 而后,不顾书念愣住的表情,转头离开。 …… …… - 因为昨天打的那个电话,书念失了眠。 在床上翻来覆去,就算闭着眼,也毫无困意。直到天快亮了,她才勉强睡着。 第二天,书念睡到下午一点才起床。 在厨房里随便折腾了点吃的,书念到客厅吞了两片感冒药,感觉喉咙没前些天那么痒了。她清咳了两声,然后傻乎乎地“啊——”了几声,感觉嗓子的状态不算差。 随后塞了一颗枇杷糖进嘴里。 书念没再磨蹭,出了门。 外头已经停了雨,但地面仍旧湿答答的,天空暗沉,云朵厚重的像是要压到地上来。空气里带了一层湿气,似乎要随着冷风钻进骨子里。 虽说还没特别冷,但换季的时期,也是生病率最高的时候。书念的身子弱,不想让感冒再加剧,在身上裹了两件羊毛衫,再加一件过大腿根的驼色大衣。 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 在这样的天气,确实穿得有些多。 上了公交车,书念找了后排的位置坐下。 此时她也觉得有些热,额间渗了细汗,她下意识把领子往下拽了些。 按照老师给的地址,书念在城区北站下车。她还是第一次来这个录音棚,不怎么识路,顺着手机导航,走到了北二环和金岭路交叉口的一栋大楼里。 坐电梯上了五楼。 确认了位置,书念站在外边没动,先给老师发了条短信。 没过多久,一位四十出头的女人打开了门。她似乎热急了,只穿了一件薄线衫,还将头发都盘了起来,看起来很干练。 女人走出来,跟书念打了个招呼。 书念恭敬地喊了声:“黄老师。” 眼前的女人是书念大学时期的台词老师黄丽芝。 黄丽芝朝她笑起来:“来。这里有个角色,你去试个音,看看合不合适。” 书念应了声好,连忙跟上了她的脚步。 黄丽芝把她带到控制室里见配音导演。 如今,书念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正常应对生人,有轻微的社交恐惧,跟生人交谈就会紧张冒汗。她舔着唇,逼着自己抬头,对上导演的双眼,生涩地自我介绍了一番。 “我叫李庆,你喊我李导演就行。”李庆笑笑,态度不算热络,递了张A4纸给她,“行,先试个音吧。” 书念连忙接过,垂眸看着A4纸上的内容。 李庆说:“准备好了就进棚里吧。” 其实也没有太多的时间给她准备。 37.37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感谢支持正版。 方文承压低声音对书念说“我们先出去吧”, 他比了个手势,示意让书念走前面。 谢如鹤坐在原地, 盯着书念, 眼里还带着茫然。察觉到书念确实要走了,他才反应过来, 低下声音说:“方文承。” 方文承回头看他:“怎么了?” 谢如鹤说:“出去吧。” 方文承看了书念一眼:“好的,我们这就出去。” 安静片刻。 谢如鹤的神情明显比刚刚更难看, 双眸漆黑阴沉, 下颚绷直, 是在按捺脾气的模样。他看向方文承, 平静道:“我是说,你出去。” “……”方文承懵逼, “嗯?” 谢如鹤没再重复, 只是盯着他看。 方文承立刻明白过来, 生硬地扯了个理由:“啊,对对对。我忘了给唱片公司那边打电话了。抱歉, 我先出去一趟。” 他给书念投去了一个同情的眼神,走了出去。 书念站在原地,大概猜到了谢如鹤这个行为的意思。她低着头, 小声说:“阿鹤老师, 那我就先回去了。打扰了。” “书念。”谢如鹤喊她, 舔了舔唇, 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话里多了几分小心翼翼,“你不是来录歌的吗?” “是。”书念的眉眼一抬,安静地看着他,琢磨不透他的意思,不知道他为什么总变化多端,却明白自己没有生气的立场,“是我能力不足,不应该过来的。很抱歉。” 谢如鹤的喉结上下滑动:“我刚刚不是在说你……” “什么?”书念只想快点离开这里,“我觉得您确实应该另找人。试音那天,我也尝试过唱您的歌,但的确驾驭不好。这首主题曲不适合我唱,换人是最好的选择,以免毁了您的歌。” 谢如鹤沉默几秒,问:“你不想唱吗?” “不是不想唱。”书念心情很不好,但又不敢得罪他,委婉地说,“阿鹤老师的歌很好,值得让很好的歌手来演唱。” 闻言,谢如鹤把吉他放到一旁,轻声道:“那就你唱。” “……” 谢如鹤挪动着轮椅,往某个房间走:“跟我来。” 书念的委屈和郁闷越发浓郁,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很想直接转头走人。她用力抿了抿唇,还是乖乖跟了上去。 房子里大概有四个房间,谢如鹤走到最里,推开了那扇最不同的门。书念跟在他后头,局促地看着四周。 是一间私人录音棚,空间宽敞,设施齐全。 跟书念平时看到了录音棚不太一样,录音室内没有用来放影片的屏幕,话筒前只有一个谱台,周围放了一些乐器。 吉他,贝斯,鼓等等。 谢如鹤到控制台前,回头看她,指了指旁边的位置:“你坐这儿。” 书念哦了下,走过去:“我不进棚里吗?” 谢如鹤打开电脑,低声应道:“先听几遍。” 书念说:“好的。” 书念看着他的操作,顺着电脑屏幕,能看到这首歌的歌名叫《星星掉下来》。谢如鹤点了成品,放给她听。 没有词,只有旋律和调子。 谢如鹤给她解释:“demo是找人唱的,不是完整版。” 书念安静地听了两分钟,脑袋里像是一团浆糊一样,觉得这难度到了最大值:“我就听着这个伴奏,然后对着词唱吗?” 谢如鹤知道她不会,从一旁翻出乐谱。 “我先给你唱一遍完整版。” 书念愣住:“你唱吗?” 闻言,谢如鹤朝她的方向看去,说:“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书念挠挠头:“我以为只是其他人还没来。” “不是,我不让别人进我的录音棚。”谢如鹤收回视线,也就此扯开话题,“一会儿你点一下这里就好。” 书念还因为他前一句话有点疑惑,很快就被他的下一句话吸引了注意,凑了过去:“什么时候点?” “我现在进录音室里。” “噢,好。” 谢如鹤到话筒前,把乐谱放到谱台上。 顺着透明玻璃,他看向书念,轻轻点了点头。 书念低下眼,打开伴奏。 这首歌,跟谢如鹤以往的风格不太一样。治愈系,节奏偏慢,舒缓清新而明朗,给人一种很明亮的感觉,像是穿梭在夏日的大片深林里。 声线偏沉,略带沙哑。咬字清晰,情感偏温柔,仿佛在阐述一个小故事。 谢如鹤坐在录音室里,身上像是带了光,变成了个阳光的大男孩。 偶尔谢如鹤会看向书念,很快又收回了眼,看起来漫不经心。 如果不是因为制片方的要求,书念觉得这首歌让他来唱,大概才是最贴切的。像是用什么东西在心灵上撞击了一下,引起共鸣。 强烈的穿透力,带来了一束光,照亮内心。 良久,伴奏结束。 谢如鹤回到控制室里,简单处理了一下后期制作。 两人之间没有什么交流。 书念的脑海里还回荡着他的声音,忍不住说:“您唱歌真好听。” 听到这话,谢如鹤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没转过头,他顿了几秒,嘴角勾了起来,心情似乎不错。 过了一会儿,谢如鹤突然发现了什么,喊她:“书念。” “啊?” “我今年二十二,过完生日二十三。”谢如鹤的语气很认真,“只比你大了不到两个月,你不用带尊称。” 书念安静下来,半晌后才说:“要的。” 谢如鹤不太理解,低声说:“可你之前没有。” “因为之前不知道您是阿鹤老师。” 虽然刚刚就觉得她说话的语气跟平时不太一样,但在此刻,谢如鹤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迟钝地看她:“你在生气吗?” 书念闷声道:“没有。” “你为什么生气。”谢如鹤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别扭,神情茫然,而后讷讷解释,“因为刚刚我的话吗?我不是在说你,我没抬头,也不知道是你来了。” 书念没说话。 谢如鹤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忽地想起从前,书念总带着教训般的语气跟他说话—— “你这样不礼貌。” “你不应该说这种话的,很过分。” “你怎么总不理人。你想想,要是别人不理你,你会开心吗?” 38.38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 感谢支持正版。  书念回到录音棚里。 比起刚刚,录音室里面的人多了几个,是一些配音经验多的老前辈。 此时还剩一个男生要试音。许是配音的经验太过少, 他连口型都没对上, 而且完全放不开,声音干巴巴的。 李庆没听下去, 不耐烦地让他滚蛋。 男生原本因为尴尬而嘻嘻哈哈的表情瞬间呆住, 表情窘迫而羞耻到了极致。他没再说什么, 立刻出了录音棚。 男生离开,试音结束。短暂的休息时间也随之结束。 黄丽芝重新进了录音室里。这是一部网络现代剧,她配的是女主角的音,因为男主角的配音演员不在, 两个人便分开配音,分开收音。包括互动的戏份。 因为场次不集中, 其他配音演员只能呆在后排, 不能总是进进出出。 书念在控制室认真地看他们在里边用声音表演。 收音器很灵敏,演员不能发出一点儿动静, 呼吸声都得放低。动一下都可能会发出衣服摩擦的窸窸窣窣声,所以他们连动都不敢动。 一站就是一天。 黄丽芝的经验丰富, 情感收放自如,配音的速度很快。进了状态之后, 导演喊休息她都不愿意。只是喝一口水, 让嗓子短暂地休息一下, 然后又开始。 书念在旁边看,中途李庆让她去试了试剧里一个路人甲的戏,直接就过了。算是又蹲到了一个角色,虽然是群杂,但书念也很高兴。 一直到晚上六点。 书念的喉咙在刚刚就痒了起来,一直忍着没有咳嗽。怕一会儿会忍不住,会影响到导演的注意力。她不喜欢给人带来麻烦。 书念犹豫着,最后还是上前跟李庆说了一声,跟他领了剧本。黄丽芝还在录音室里,书念想了想,直接在微信上跟她说了一声。 随后离开了录音棚。 等电梯的时候,书念看到旁边有个人在打电话。 她转头一看,注意到正是刚刚跟谢如鹤说话的那个男人。 男人的表情很难看,似乎怒极了:“妈的,整一个神经病。大牌耍得够呛,我这辈子第一次看到这么拽的瘸子。给的demo是可以,但整体风格完全不适合黎盛,我好声好气让他改一点点,他怎么说话的?……别他妈逗我,残疾人我就得对他宽容一点?” 书念抿着唇,立刻明白他说的是谁。捏着剧本的手紧了紧。 电梯到了,里面空无一人。 书念走了进去。 男人还在对着电话骂骂咧咧,把对方当成树洞一样。过了好几秒,他才注意到电梯到了,冷着脸走了过去。 书念垂眸,立刻按住关门键。 男人还没完全进电梯,半个身子都还在外面。电梯门瞬间往内合上,哗啦一声,碰到他的身体,又迅速往两边拉开。 虽不算疼,却是把男人吓了一跳。 他下意识想要大骂,但还是忍下了脾气。因为不知道是电梯门因为长时间等待自动关上的,还是书念按了键。 男人深吸了口气,对着电话说:“进电梯了,不说了。” 书念有点紧张,心脏狂跳,往远离男人的方向走了一步。等电梯进了其他人,她才稍稍放松。半晌,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起来。 - 时间还不算晚,但外面的天空却已经黑了大半,云朵随风飘浮着,像是芝麻味的棉花糖。气温也比之前降了好几个度。 书念边走边翻了翻剧本,很快便放进了包里。 这段时间回家的时间都算挺早,书念还有些不习惯。她默默想着晚饭该怎么解决,走到原来的那个车站等车。 正是下班高峰期。 等了十多分钟,来的车全部都满了人。书念不想跟别人挤,直接就没上。她也不敢坐出租车,干脆拿出剧本来看。 又等了几分钟。 因为长时间的低头,书念的脖颈有些酸。她转了转脖子,舒缓肌肉。眼睛随意地往周围一瞥。几秒后,定在三四米远的某一处。 还是他。 最近好像遇见的有点太频繁了。 谢如鹤的位置在站牌的旁边,跟书念的中间隔了两个人。车站的人并不少,但他周围却没站什么人,显得空荡冷清。 此时,他正低着头看手机,细碎刘海垂在额前。穿着简便休闲,桃花眼敛起,看起来还像是年少时候的模样。 书念收回眼,把剧本收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没认错人。基本确定,是没有认错人的。 谢如鹤对她态度为什么这样,书念不清楚。她并没有因为这事情很生气,难过可能有一点,但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他想当作不认识,她便尊重他的决定。 很长时间没联系了。 再一次见面,各自都有了大的变化。 即使什么都没说,但彼此都知道。 分开之后的那段时间,他们过得都不好。 - 书念点亮手机,扫了眼时间。她往马路边看了一眼,没再继续呆下去,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书念虽然很少来这个地方,但也知道附近有个地铁站。 不算近,大概要走半个小时。 走了十几步。 书念又想起了谢如鹤。不知道他在那是等人来接,还是想坐出租车或者公交车。后两者,对于他来说,实在是不方便。 书念有点担心,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 却发现,谢如鹤没呆在原来的位置。此时他挪动着轮椅,往她的方向来。目光没放在她的身上,像是只是同路。 书念愣了愣,收回了视线。 是也等不到车吗? 书念没再把心思放在这上边,按照自己的印象,继续往前走。她记得附近有个大型的超市,想买点速冻饺子回去煮,顺便补点生活用品。 即使不想让自己再去关注谢如鹤,但书念心思敏感,知道他一直跟在自己的身后。 不过这附近也没什么别的路。 书念没有想太多。 超市离这里并不远。 书念走了几分钟,进了超市。 本以为就此跟谢如鹤别过,然而却发现他也跟着进来了。 书念对这种感觉有些熟悉,稍稍皱起眉。 接下来的时间里。 书念觉得自己像是多了条尾巴。 书念到水果区买香蕉,谢如鹤便在一旁挑选梨子; 书念到零食区买软糖,谢如鹤便在一旁挑选果冻; 书念到冷冻区买速冻饺子,谢如鹤便在一旁挑选雪糕。 到后来,书念的购物车里放了大大小小的东西,谢如鹤的手里却空空如也。真的只是挑挑拣拣,一件都不拿。 书念觉得怪异,忍不住看他。 但谢如鹤看起来却坦荡,丝毫没有一点在跟着她的意思。 书念垂下眼,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随后,她做了个决定,往超市里的女性用品区走去。 这个超市的空间很大,商品的牌子也不少,不仅仅只有国内的牌子。两个对立的大型货物架,一排放的全是卫生巾,另外一排放的是纸尿布。 书念随意地拿起一包卫生巾看了起来。 余光却一直放在另一处,是刚刚谢如鹤跟着她的那个方向。 过了几秒。 谢如鹤出现在她的余光里,从遮挡着他的货物架后出来。注意到书念站的位置,以及想购买的商品,他明显愣住。 轮椅一滞,随后又往前移动,在距离书念两米的位置停下。 书念纳闷地看他。 发现他所在的位置是儿童纸尿布附近,但他的视线并没有放在那上边,而是盯着她。对上她的目光后,又面无表情地挪开。 书念吐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东西,推着购物车往他的方向走。 书念站在他的旁边,拿起一包纸尿布,慢悠悠地看起商品介绍。 因这突如其来的靠近,谢如鹤的侧脸曲线变得僵硬。他垂下眉眼,唇角拉直。手上的力度加大,青筋凸显。 注意到他的轮椅又向后滚动的趋势,书念看向他。她的声音很轻,情绪也很淡,仿佛只是随口那么一问。 “你是在跟着我吗?” 就算是听到这话,谢如鹤也没看她,安静又阴沉。 本来书念是真的没生气的。 但他这样多次装聋作哑的态度,却让她莫名来了气。书念皱起眉,突然改了口,语气随之冷了下来:“你有孩子了吗?” 这突如其来的话,让谢如鹤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痕。 是不可思议而莫名其妙的。 “既然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书念板着脸,从另一个货架拿了一包粉嫩嫩的卫生巾,“那你也是来买这个的?” 谢如鹤视线一瞥,下意识就看向她手里的东西。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书念突然把卫生巾丢进他的怀里,声音烦躁又气闷:“我明白了。你有需要是吗?我推荐给你。” 39.39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感谢支持正版。  可能这个电话接完, 今天她给自己放的这个假就到这了。 书念接起电话,乖乖问了声好:“李导演。” 李庆的声音浑厚响亮:“诶,书念。明天有空没有?” “有的。” 李庆也不磨蹭,直接说明来意:“是这样, 我最近手里有部戏。有个角色,是戏里的女二号。制片方那边想要新人配音演员,我觉得你挺合适,你过来试个音吧。” 书念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愣地问了一遍:“女二吗?” “对, 明天中午十二点过来就成, 就城区北这的录音棚。”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书念一时反应不过来。她停在原地,还是经过贺祐的提醒, 才回过神, 像被抽了魂般地继续往下走。 书念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从大学的时候开始接触这个行业。 那时候因为每天都有课,她只能抽空闲时间去录音棚,配的角色全部都是群杂。到后来, 她的经验多了一些,老师才开始给她分一些有名字的, 有连戏的角色。 但也仅此而已。 李庆这么轻描淡写说出来的话, 是她这些年来, 所得到的最好的一次机会。 一时间。 书念觉得全天下的好事情, 好像都在这一刻,全部落到自己的头上。 尽管再三压抑情绪,书念还是忍不住在原地蹦跶了两下。 “好、好的,谢谢导演。” “对了,制片方那边有个要求。”李庆随口提起,“里面的主题曲,在电影里是女二唱的,他们就打算让女二号的配音来唱。所以除了试音,明天你还得唱一小段歌。” 听到这话,书念原本满腔的热火像是被人从头顶浇下了一桶水。 瞬间熄灭。 贺祐就站在一旁看她。 原本高兴地又蹦又跳,在一瞬间,神情石化,然后瓦解,变成了一个蔫巴巴的茄子。像是变魔术一样。 书念的表情像是要哭了,语气也闷了下来。 “……可我,我五音不全。” “啊?”李庆疑惑,“是唱得不好还是什么?还是你直接就找不到调?” 书念不想撒谎,但又不想错失这个机会。她垂下头,在内心挣扎了十几秒,模样特别羞愧,含糊不清地说:“就唱得不太好听。” “那明天你先过来试试吧。”李庆说,“明天负责那首主题曲的音乐制作人也会过来,到时候再看。” “……”书念硬着头皮应下,“好。” 书念的心情复杂。 她不是没想过,入圈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或许她有幸能得到一个主角的试音机会。她曾很确定,得到试音消息的那天晚上,她一定会高兴得睡不着觉。 可如今有了这样的机会,书念竟然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不开心。 等她挂了电话,贺祐看着她:“你五音不全啊?” 书念一直因为这个毛病有些自卑,此时完全不想承认,但贺祐又像是一直在等她回答。她只能蒙混过关般地说:“有一点吧。” “你这表情哪像是一点啊。”贺祐毫不客气地嘲笑她,“唱首来听听?让我来看看有多不全,说不定我还能给你指点一下。” 书念垂着眼,低声拒绝:“不要。” “不就唱个歌吗?”贺祐不懂她为什么能因为这个这么忧愁,嗤了一声,“我给你唱一个。” 书念心事重重,并没有注意他的话。 贺祐也不在意她是不是在听,清了清嗓子。他的声线不知是天生还是后天的烟嗓,低沉沙哑,给人一种厚重的安定感。 他轻轻哼唱。 “不是不想忘掉/只是难以自控” 恰好是书念最近在听的,阿鹤的《难以自控》。 书念立刻扭头,神情古怪,莫名有种喜欢的歌手被人诋毁了的感觉。她甚至有种贺祐是故意唱成这样的误解,皱着眉道:“你跑调了。” 贺祐自信的很:“跑调个屁,就是这样唱的。” “才不是,是这样唱的。”书念瞬间忘了自己五音不全的事实,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证明给他看,谢如鹤的歌才没那么难听。 她认认真真地唱了一遍:“不是不想忘掉/只是难以自控” “……” 贺祐的模样像是刚吃了屎,良久后才道:“我刚刚是这样唱的吗?” 书念一本正经:“当然不是,你跑调了。” 闻言,贺祐放松下来,像是缓了口气。 “那就好。” “……” 书念不想跟他说话了,抿紧唇。没多久,她还是很不开心地强调了一遍,像个小孩儿一样:“反正你就是跑调了。” 贺祐轻哼:“彼此彼此。” 两人下到一楼的医院大厅。 从自动扶梯那下来,转个弯,就是门口的方向。正对着的是医院的轿厢式电梯,此时,电梯门恰好开启,从里边走出来了好几个人。 最后一个是坐着轮椅的。 没想过会再次在医院见到谢如鹤,书念停下了脚步。 旁边的贺祐也随之停了下来,提醒道:“走路啊朋友,又犯傻了?” 书念犹豫着要不要跟他打声招呼。 此刻,谢如鹤停在电梯外面。穿着个大外套,脸上没什么血色,像是活在暗夜里的吸血鬼。双眼漆黑深沉,平静地看着这边。 似乎不是在看她,而是看着她旁边的贺祐。 书念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向了贺祐。 贺祐虽然负了伤,但确实不严重,还得回警局。他也没注意到他们两个的目光,低头看了眼时间,催促着:“走不走?不走我走了啊,赶时间。” 恰在此时,不远处发出清脆的声音。 书念下意识顺着声音看去。 谢如鹤已经收回了视线,双眼低垂着。大概是没拿稳,他的手机掉了地上,地板光滑,直接滑到了离他一米远的位置。 他缓缓地挪着轮椅。 本来还在纠结之中的书念没再犹豫,小声跟贺祐说了句“你先走吧”,随后往谢如鹤的方向走。 贺祐一看,知道她是见到认识的人了,也没在意,转头离开了医院。 书念快步走过去,在他弯腰之前,帮他把手机捡了起来。 谢如鹤稍稍抬了眼,看着她递到自己面前的手,顿了好几秒后,才伸手接过,低声道:“谢谢。” 书念点点头,迟疑地问:“你一个人过来的吗?” 谢如鹤沉默片刻,嗯了一声。 书念建议道:“要不要叫你的司机来接你?” 谢如鹤说:“他晚点就过来。” 书念放下心:“那你在这里等会儿,我先走了?” 她还想着李庆跟她说的那个消息,着急着回家练歌。天分不足,就得后天努力一些。就算没什么效果,说不定上天能看到她的努力,然后勉强地—— 帮她个小忙,让明天去试音的人也都是五音不全。 还没等书念有动静,谢如鹤突然喊她:“书念。” “啊?怎么了。” “我的手不太舒服。”谢如鹤避开她的视线,“你能不能帮我推一下轮椅。” 书念愣了下,走到他背后,说:“可以啊,你要去哪?” “附近的车站。” “你不在这等司机过来吗?” 谢如鹤淡淡道:“他应该还要一段时间。” 意思大概是不想花时间在等待上。 虽然还是希望他等人来接,会方便一些,但他都这样说了,书念只能同意。 “好。” 出了医院。 谢如鹤突然问:“你为什么来医院。” 书念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声音低了下来,含糊不清地说:“就有点感冒。” 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 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或者是撒了谎,声音就会模模糊糊。以为让别人听不清,自己就过了关,或者就等同于没有撒谎。 谢如鹤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想说,也没再问。 过了好一会儿。 谢如鹤随意般地问:“刚刚那个是你男朋友?” “哪个?”书念在想事情,一时还有点回不过神,“你说刚刚的那个男人吗?” “嗯。” “不是,是我邻居。”书念很诚实,“我没男朋友。” 谢如鹤背对着她,没再说话,但情绪明显变好。周身的郁气却好像因为这话散去了不少。 书念没注意,还在想唱歌的事情。 很快,书念想起谢如鹤现在的职业,瞬间打起精神。她觉得不能直接点破他就是“阿鹤”,感觉有点冒犯。 想了想,书念说:“对了,你以前不是唱歌挺好的吗?” 谢如鹤回头:“嗯?” 书念问:“你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 “就是,我明天有个试音,要唱歌。”书念挠了挠头,声音细细的,有些忧愁,“到时候应该是放一遍歌,然后我就得唱。” 40.40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感谢支持正版。  十月底,如川市已入深秋。 整座城市接连下了好几日的雨。空气中的潮意像是凝成了冰,湿冷交替。大雨似乎没有要消停的趋势,偶尔砸到窗上, 发出哒哒的声响。 密闭的室内,遮光窗帘将外头的景色遮盖得严严实实。白色的木质门板上嵌了三把银色的锁,一排下来,看起来压抑而阴沉。 天花板上的吸顶灯开着, 暖黄色的灯光, 色泽偏柔和。室内通明大亮,不像是入睡时的光线。 但在此光线之下。 靠窗的床,粉蓝色的被子隆起。 少女在里边蜷缩成一团,双眼阖着。露出半张白皙的脸,以及柔软的发丝。 似乎睡得不太踏实, 书念虽然一直没有动弹, 脸色却苍白, 眼睛下方一片青灰色,睫毛时不时发颤。憔悴又不安。 忽然间。 远远传来了咔哒一声,清脆响亮。 是玄关处的门被打开的声音。 书念心脏一悸,立刻睁开了眼。她神情呆滞, 醒了会儿神, 额间冒着冷汗。 想起刚刚听到的声音, 书念慢慢下了床, 喉咙里发着微弱的喘息声。她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在房门前停了下来。 站在这儿,隐隐能听到母亲邓清玉自言自语的声音。 可她仍旧一副十分警惕的模样,拉开了靠下方的两把锁,独留最上方的链条锁。书念小心翼翼地打开门,仅仅只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确定外边的人是邓清玉之后,书念才彻底放松下来。她抿了抿唇,挠着脑袋,翻找着不知被自己踢到何处的拖鞋。 穿上后,走出了房间。 - 房子不算大,大约五十平米。一室一厅一卫,附加一个小小的阳台。此时窗帘已被拉开,落地窗外除了枝繁叶茂的香樟树,只能看到不断向下掉的雨点。 天空阴沉,夜幕还未降临。 有细微的风从窗户的缝隙里钻了进来,像是掺了冰块。 书念不禁打了个哆嗦。 客厅没有地毯,拖鞋拍打地板的声音并不小,很快就引来了邓清玉的目光。 “脸色怎么这么差?没睡好?” 书念摇摇头,小声问:“你怎么来了。” “昨天跟你打电话,听你咳嗽了,刚好你小姨送了一箱梨来,就带点过来给你。”邓清玉指指厨房,“放了一袋在冰箱里。现在准备给你炖个冰糖雪梨。” 书念拿起茶几上的热水壶,到饮水机旁装水,温吞地应了一声。 “谢谢妈妈。” 邓清玉嗯了下,简单收拾着客厅,边说:“最近换季,你自己也注意一点。窗户不要总关着,要注意通风,别给闷出病来了。” 书念点头:“好。” 把水装得半满,书念抱着水壶回到茶几旁,开始烧水。 热水壶的功率高,没过多久就冒出沸腾的声音,烟雾缭绕。书念打开茶几上放着的塑料袋,拿出里边的好几盒药,仔细看着说明书。 邓清玉闲不下来,把沙发上的抱枕扶正,随口问:“应该没发烧吧?” 书念抬头,乖乖回答:“没有,就有点咳嗽。” 邓清玉没再说什么,扫了书念一眼。 她的嘴唇抿着,重新低下眼,眼睛盯着纸上的小字,看起来格外认真。 随后,邓清玉进了厨房。 等邓清玉回到客厅,却发现书念仍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一动不动。脊梁挺得笔直,柔顺的发向下耷拉着,略显蓬松。 五官小巧柔和,看起来还像个未长大的孩子。 底下的拖鞋被她踢开,杂乱无章。 “这是什么。”邓清玉走到她旁边,忽然想起来了,“今天周四吧?你等会儿是不是要去看心理医生?” “嗯。”书念把药收了起来,重新放好,“每周都要去的。” 气氛回归寂静。 邓清玉蹲下身把她的拖鞋摆好,声音小而慎重:“念念,你说你去看这个心理医生也差不多一年了,你觉得有效果吗……” 书念一顿,认真思索片刻,迟疑着回道:“应该有的。” 邓清玉的表情.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那就好。” “怎么了?” “没什么。”邓清玉露出个笑容,“妈妈就问问你的状况。” 书念回忆着上周医生跟她说的话:“我上次去,医生跟我说,持续治疗的话,再过段时间我就可以两周去一次了。这个周期会慢慢拉长。” “然后慢慢就完全好了是吗?”邓清玉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还有了开玩笑的心思,“妈妈还等着你带个男朋友回来呢。” 突然跳了个话题,书念瞬间顿住,愕然地看她。 邓清玉忍俊不禁:“怎么这副表情。” “就是。”书念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也只扯了一句,“妈妈你着急吗?” 邓清玉说:“不急啊。” 闻言,书念松了口气:“那我等病彻底好了再找好吗?到时候找个长得很好看的,让妈妈你看着也觉得顺眼。” 邓清玉摇头,不太赞同:“长得好看的男人不靠谱。” 书念被她的话噎到,咳嗽了两声,小声嘟囔:“不好看的,就算靠谱我也不觉得开心啊……” “……” 良久,邓清玉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收拾好东西:“快四点了,妈妈去接你弟弟放学。冰糖雪梨记得喝,我炖的分量不少,记得给贺警官带一些。” 书念站起来送她,含糊不清地说:“我能喝完的。” 邓清玉看不得她这副小气吧啦的模样,皱眉道:“你这样还想找长得好看的男朋友?” “……” 跟邓清玉道了声再见,书念关了门。 室内瞬间安静下来。 这样的气氛让书念无所适从,她垂眸,手一拧,把门反锁。回到阳台旁,把被邓清玉拉开的落地窗重新锁上。 动作利落干脆,像是做了千万遍。 想起邓清玉刚刚让她注意通风的话。 书念犹豫了下,又给落地窗开了一道小缝隙,然后拉上窗帘。 窸窸窣窣的小动静。 吃完冰糖雪梨后,书念把碗具洗干净。路过落地窗时,她再度将它关上,这才放心地回到了房间里,换衣服出门。 - 花了十来分钟的时间,书念走到市中心的医院门口。上了五楼,到精神科的科室进行一小时的心理治疗。 结束后,书念到楼下内科去找医生开了点感冒药。 这个时段不知为何,人格外多,耽搁了点时间。等书念出了医院,天空已经半黑了。 医院外的路灯大亮,在水泥地上拉出一道又一道的长影。雨势渐小,淅淅沥沥的,被白光染色,哗哗向下砸。 依然有来来往往的人。但不多,十分安静。 书念想在天彻底黑之前到家,脚步比先前快了不少。开伞之前,她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了一圈。 忽然注意到一旁,有个跟她一样孤零零的人。 男人坐在轮椅上,额前头发细碎,略长,微微遮盖了眉眼。他的半张脸背光,沉溺在黑暗之中,隐晦而不明,带着阴郁的戾气。 不声不响。 很快,书念收回了视线。忽然想起了什么,动作顿住,再度看了过去。 嘴唇张了张,愣住了。 ……她好像认识他。 书念捏着伞的力道紧了一些,眼神茫然,僵在了原地。目光停在他身下的轮椅上面,想说点什么,却因为这个画面而哑然。 不知过了几分钟。 男人忽地抬起眼,视线扫过她的身上。可却是陌生的,连一秒都没有多停留。她的呼吸一滞,喉咙因这如同冰块的眼神被扼住。 雨还在下。 周围有呼啦啦的风声,伴随着刺骨的寒意。 书念深吸了口气,用力掐了下手心给自己打气,走了过去。声音小而温和,带了几分不确定:“谢如鹤?” 听到声音,男人看了过来,视线定在她的身上,露出全脸。是长得极其漂亮的一个男人。桃花眼,褶皱很深的双眼皮,苍白的脸。明明是多情的容颜,神情却薄凉如冰。 周身的温度好像都降了几分。 书念抿了抿唇,有点手足无措,下意识地把伞递给他。 “你没带伞吗?要不我——” 男人没听完,不再停留。 他的表情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变化,挪动轮椅,直接进了雨幕之中。 书念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没有追上去。她别开视线,没再看他。伸手开了伞,绕过面前的水洼,往家的方向走。 - 方文承把车开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恰好看到有个女人跟谢如鹤搭话的画面。 下一刻,谢如鹤突然就有了动静,默不作声地出来淋雨。这毫无预兆的动作把方文承吓了一跳,立刻开了车门,撑着伞往他的方向跑去。 “少爷。”方文承把大半的伞覆在他身上,着急道,“您怎么出来淋雨了……” 谢如鹤没说话,身上半湿,水珠染湿那双黑沉的眼。皮肤苍白,能清晰看到眼睛下方的紫色血丝,下颚的弧度锋利冷然。 方文承也习惯了,继续说:“刚刚季老先生给我打了个电话,让你回季家一趟。” 上了车。 顺着后视镜,方文承才发现谢如鹤的脸色不太好看。 此时,他正看着窗户外面。水珠还顺着侧脸向下滑,从下巴滴落。双眸如浓墨一般,染着郁气,触摸着远处的那个人。 方文承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是刚刚跟他说话的那个女人。 方文承发动车子:“少爷,你认识那位小姐吗?要不要捎上她?” 谢如鹤收回视线,缓缓闭眼。 他的反应在方文承的意料之中,所以也没再继续提:“刚刚停车位那有人抢劫,我去帮忙了,所以就耽误了点时间。” “……” 谢如鹤的眼睑微微一动。 “这雨不知道还要下几天。”方文承无奈道,“南区那边排水系统没弄好,路道都淹了,总是堵车。季老先生还在等你,也不知道八点之前能不能到——” 后座的男人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跟上。” 41.41 订阅比例不足,补足可看, 感谢支持正版。  方文承压低声音对书念说“我们先出去吧”, 他比了个手势, 示意让书念走前面。 谢如鹤坐在原地,盯着书念,眼里还带着茫然。察觉到书念确实要走了, 他才反应过来,低下声音说:“方文承。” 方文承回头看他:“怎么了?” 谢如鹤说:“出去吧。” 方文承看了书念一眼:“好的,我们这就出去。” 安静片刻。 谢如鹤的神情明显比刚刚更难看,双眸漆黑阴沉, 下颚绷直,是在按捺脾气的模样。他看向方文承, 平静道:“我是说,你出去。” “……”方文承懵逼,“嗯?” 谢如鹤没再重复, 只是盯着他看。 方文承立刻明白过来,生硬地扯了个理由:“啊, 对对对。我忘了给唱片公司那边打电话了。抱歉,我先出去一趟。” 他给书念投去了一个同情的眼神, 走了出去。 书念站在原地,大概猜到了谢如鹤这个行为的意思。她低着头,小声说:“阿鹤老师, 那我就先回去了。打扰了。” “书念。”谢如鹤喊她, 舔了舔唇, 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话里多了几分小心翼翼,“你不是来录歌的吗?” “是。”书念的眉眼一抬,安静地看着他,琢磨不透他的意思,不知道他为什么总变化多端,却明白自己没有生气的立场,“是我能力不足,不应该过来的。很抱歉。” 谢如鹤的喉结上下滑动:“我刚刚不是在说你……” “什么?”书念只想快点离开这里,“我觉得您确实应该另找人。试音那天,我也尝试过唱您的歌,但的确驾驭不好。这首主题曲不适合我唱,换人是最好的选择,以免毁了您的歌。” 谢如鹤沉默几秒,问:“你不想唱吗?” “不是不想唱。”书念心情很不好,但又不敢得罪他,委婉地说,“阿鹤老师的歌很好,值得让很好的歌手来演唱。” 闻言,谢如鹤把吉他放到一旁,轻声道:“那就你唱。” “……” 谢如鹤挪动着轮椅,往某个房间走:“跟我来。” 书念的委屈和郁闷越发浓郁,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很想直接转头走人。她用力抿了抿唇,还是乖乖跟了上去。 房子里大概有四个房间,谢如鹤走到最里,推开了那扇最不同的门。书念跟在他后头,局促地看着四周。 是一间私人录音棚,空间宽敞,设施齐全。 跟书念平时看到了录音棚不太一样,录音室内没有用来放影片的屏幕,话筒前只有一个谱台,周围放了一些乐器。 吉他,贝斯,鼓等等。 谢如鹤到控制台前,回头看她,指了指旁边的位置:“你坐这儿。” 书念哦了下,走过去:“我不进棚里吗?” 谢如鹤打开电脑,低声应道:“先听几遍。” 书念说:“好的。” 书念看着他的操作,顺着电脑屏幕,能看到这首歌的歌名叫《星星掉下来》。谢如鹤点了成品,放给她听。 没有词,只有旋律和调子。 谢如鹤给她解释:“demo是找人唱的,不是完整版。” 书念安静地听了两分钟,脑袋里像是一团浆糊一样,觉得这难度到了最大值:“我就听着这个伴奏,然后对着词唱吗?” 谢如鹤知道她不会,从一旁翻出乐谱。 “我先给你唱一遍完整版。” 书念愣住:“你唱吗?” 闻言,谢如鹤朝她的方向看去,说:“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书念挠挠头:“我以为只是其他人还没来。” “不是,我不让别人进我的录音棚。”谢如鹤收回视线,也就此扯开话题,“一会儿你点一下这里就好。” 书念还因为他前一句话有点疑惑,很快就被他的下一句话吸引了注意,凑了过去:“什么时候点?” “我现在进录音室里。” “噢,好。” 谢如鹤到话筒前,把乐谱放到谱台上。 顺着透明玻璃,他看向书念,轻轻点了点头。 书念低下眼,打开伴奏。 这首歌,跟谢如鹤以往的风格不太一样。治愈系,节奏偏慢,舒缓清新而明朗,给人一种很明亮的感觉,像是穿梭在夏日的大片深林里。 声线偏沉,略带沙哑。咬字清晰,情感偏温柔,仿佛在阐述一个小故事。 谢如鹤坐在录音室里,身上像是带了光,变成了个阳光的大男孩。 偶尔谢如鹤会看向书念,很快又收回了眼,看起来漫不经心。 如果不是因为制片方的要求,书念觉得这首歌让他来唱,大概才是最贴切的。像是用什么东西在心灵上撞击了一下,引起共鸣。 强烈的穿透力,带来了一束光,照亮内心。 良久,伴奏结束。 谢如鹤回到控制室里,简单处理了一下后期制作。 两人之间没有什么交流。 书念的脑海里还回荡着他的声音,忍不住说:“您唱歌真好听。” 听到这话,谢如鹤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没转过头,他顿了几秒,嘴角勾了起来,心情似乎不错。 过了一会儿,谢如鹤突然发现了什么,喊她:“书念。” “啊?” “我今年二十二,过完生日二十三。”谢如鹤的语气很认真,“只比你大了不到两个月,你不用带尊称。” 书念安静下来,半晌后才说:“要的。” 谢如鹤不太理解,低声说:“可你之前没有。” “因为之前不知道您是阿鹤老师。” 虽然刚刚就觉得她说话的语气跟平时不太一样,但在此刻,谢如鹤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迟钝地看她:“你在生气吗?” 书念闷声道:“没有。” “你为什么生气。”谢如鹤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别扭,神情茫然,而后讷讷解释,“因为刚刚我的话吗?我不是在说你,我没抬头,也不知道是你来了。” 书念没说话。 谢如鹤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忽地想起从前,书念总带着教训般的语气跟他说话—— “你这样不礼貌。” “你不应该说这种话的,很过分。” “你怎么总不理人。你想想,要是别人不理你,你会开心吗?” “对不起。”谢如鹤回过神,犹豫地认错,“我不应该说那种话,不管是对谁。” 书念低头玩着手指,听到他的道歉后,终于开了口,语气生硬:“你这样不对。” 谢如鹤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哪里不对,但听到她终于不再用尊称,还是松了口气,顺从地应了一声。 “嗯。” “我又没有对你不好,也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书念憋屈了很多天,语气低低的,似是委屈到了极点,“你为什么对我这个样子。” 谢如鹤顿住:“什么?” 书念很记仇,一条一条地数:“我借你伞,你不理我;我给你打电话,你说我认错人了;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唱歌,你还跟别人笑我,还让我来唱这个歌。” “……”前两条,谢如鹤确实做过,他没法否认。 但最后一条…… 谢如鹤忍不住说:“我没有笑你,我说你唱的挺好。” “可你就是知道我唱的不好。”书念终于抬头,绷着脸看他,“你就是故意说那样的话,别人就会放大来剖析我的五音不全。” “……” “你想当作不认识,我也没有主动去烦你。你还跟别人笑我。” “我……” 书念越想越生气,不知道再指责他什么,只能重复了一遍。 “我又没有对你不好。” 谢如鹤默默听完她的谴责,再次承认错误:“是我的问题。” 书念的郁闷散去了些,突然想到了什么,提醒他:“你不能因为这个就跟制片方说我的坏话,我是以朋友的立场跟你说话的。” 谢如鹤一时没懂她的意思:“嗯?” “朋友之间的聊天是不能掺杂公事的。”把想说的话说完,书念的理智瞬间回来,变得有些紧张,胡乱地说,“我是把你当朋友的,我给你借伞,我还送你上车……” 谢如鹤莫名觉得好笑:“好。” 书念提心吊胆:“你真的不会说吗?” 谢如鹤点头:“不会。” 知道他不会告状,书念想到之前受的委屈,无故被他摆的脸色,不忘提醒他:“那你做了这么多错事,你记得要好好反省。” “……” 没得到他的回应,书念抿着唇看他,执拗地。 谢如鹤沉默几秒。 “……好。” 谢如鹤闭了眼,又睁开,眼中的锋芒丝毫没有收敛。他盯着旁边的男人,声音骤低,说话一字一顿的。不留任何情面。 “我让你说话了吗。” - 42.42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感谢支持正版。  十月底,如川市已入深秋。 整座城市接连下了好几日的雨。空气中的潮意像是凝成了冰,湿冷交替。大雨似乎没有要消停的趋势, 偶尔砸到窗上, 发出哒哒的声响。 密闭的室内, 遮光窗帘将外头的景色遮盖得严严实实。白色的木质门板上嵌了三把银色的锁, 一排下来,看起来压抑而阴沉。 天花板上的吸顶灯开着,暖黄色的灯光, 色泽偏柔和。室内通明大亮, 不像是入睡时的光线。 但在此光线之下。 靠窗的床,粉蓝色的被子隆起。 少女在里边蜷缩成一团, 双眼阖着。露出半张白皙的脸,以及柔软的发丝。 似乎睡得不太踏实, 书念虽然一直没有动弹,脸色却苍白, 眼睛下方一片青灰色,睫毛时不时发颤。憔悴又不安。 忽然间。 远远传来了咔哒一声,清脆响亮。 是玄关处的门被打开的声音。 书念心脏一悸,立刻睁开了眼。她神情呆滞,醒了会儿神, 额间冒着冷汗。 想起刚刚听到的声音, 书念慢慢下了床, 喉咙里发着微弱的喘息声。她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在房门前停了下来。 站在这儿,隐隐能听到母亲邓清玉自言自语的声音。 可她仍旧一副十分警惕的模样,拉开了靠下方的两把锁,独留最上方的链条锁。书念小心翼翼地打开门,仅仅只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确定外边的人是邓清玉之后,书念才彻底放松下来。她抿了抿唇,挠着脑袋,翻找着不知被自己踢到何处的拖鞋。 穿上后,走出了房间。 - 房子不算大,大约五十平米。一室一厅一卫,附加一个小小的阳台。此时窗帘已被拉开,落地窗外除了枝繁叶茂的香樟树,只能看到不断向下掉的雨点。 天空阴沉,夜幕还未降临。 有细微的风从窗户的缝隙里钻了进来,像是掺了冰块。 书念不禁打了个哆嗦。 客厅没有地毯,拖鞋拍打地板的声音并不小,很快就引来了邓清玉的目光。 “脸色怎么这么差?没睡好?” 书念摇摇头,小声问:“你怎么来了。” “昨天跟你打电话,听你咳嗽了,刚好你小姨送了一箱梨来,就带点过来给你。”邓清玉指指厨房,“放了一袋在冰箱里。现在准备给你炖个冰糖雪梨。” 书念拿起茶几上的热水壶,到饮水机旁装水,温吞地应了一声。 “谢谢妈妈。” 邓清玉嗯了下,简单收拾着客厅,边说:“最近换季,你自己也注意一点。窗户不要总关着,要注意通风,别给闷出病来了。” 书念点头:“好。” 把水装得半满,书念抱着水壶回到茶几旁,开始烧水。 热水壶的功率高,没过多久就冒出沸腾的声音,烟雾缭绕。书念打开茶几上放着的塑料袋,拿出里边的好几盒药,仔细看着说明书。 邓清玉闲不下来,把沙发上的抱枕扶正,随口问:“应该没发烧吧?” 书念抬头,乖乖回答:“没有,就有点咳嗽。” 邓清玉没再说什么,扫了书念一眼。 她的嘴唇抿着,重新低下眼,眼睛盯着纸上的小字,看起来格外认真。 随后,邓清玉进了厨房。 等邓清玉回到客厅,却发现书念仍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一动不动。脊梁挺得笔直,柔顺的发向下耷拉着,略显蓬松。 五官小巧柔和,看起来还像个未长大的孩子。 底下的拖鞋被她踢开,杂乱无章。 “这是什么。”邓清玉走到她旁边,忽然想起来了,“今天周四吧?你等会儿是不是要去看心理医生?” “嗯。”书念把药收了起来,重新放好,“每周都要去的。” 气氛回归寂静。 邓清玉蹲下身把她的拖鞋摆好,声音小而慎重:“念念,你说你去看这个心理医生也差不多一年了,你觉得有效果吗……” 书念一顿,认真思索片刻,迟疑着回道:“应该有的。” 邓清玉的表情.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那就好。” “怎么了?” “没什么。”邓清玉露出个笑容,“妈妈就问问你的状况。” 书念回忆着上周医生跟她说的话:“我上次去,医生跟我说,持续治疗的话,再过段时间我就可以两周去一次了。这个周期会慢慢拉长。” “然后慢慢就完全好了是吗?”邓清玉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还有了开玩笑的心思,“妈妈还等着你带个男朋友回来呢。” 突然跳了个话题,书念瞬间顿住,愕然地看她。 邓清玉忍俊不禁:“怎么这副表情。” “就是。”书念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也只扯了一句,“妈妈你着急吗?” 邓清玉说:“不急啊。” 闻言,书念松了口气:“那我等病彻底好了再找好吗?到时候找个长得很好看的,让妈妈你看着也觉得顺眼。” 邓清玉摇头,不太赞同:“长得好看的男人不靠谱。” 书念被她的话噎到,咳嗽了两声,小声嘟囔:“不好看的,就算靠谱我也不觉得开心啊……” “……” 良久,邓清玉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收拾好东西:“快四点了,妈妈去接你弟弟放学。冰糖雪梨记得喝,我炖的分量不少,记得给贺警官带一些。” 书念站起来送她,含糊不清地说:“我能喝完的。” 邓清玉看不得她这副小气吧啦的模样,皱眉道:“你这样还想找长得好看的男朋友?” “……” 跟邓清玉道了声再见,书念关了门。 室内瞬间安静下来。 这样的气氛让书念无所适从,她垂眸,手一拧,把门反锁。回到阳台旁,把被邓清玉拉开的落地窗重新锁上。 动作利落干脆,像是做了千万遍。 想起邓清玉刚刚让她注意通风的话。 书念犹豫了下,又给落地窗开了一道小缝隙,然后拉上窗帘。 窸窸窣窣的小动静。 吃完冰糖雪梨后,书念把碗具洗干净。路过落地窗时,她再度将它关上,这才放心地回到了房间里,换衣服出门。 - 花了十来分钟的时间,书念走到市中心的医院门口。上了五楼,到精神科的科室进行一小时的心理治疗。 结束后,书念到楼下内科去找医生开了点感冒药。 这个时段不知为何,人格外多,耽搁了点时间。等书念出了医院,天空已经半黑了。 医院外的路灯大亮,在水泥地上拉出一道又一道的长影。雨势渐小,淅淅沥沥的,被白光染色,哗哗向下砸。 依然有来来往往的人。但不多,十分安静。 书念想在天彻底黑之前到家,脚步比先前快了不少。开伞之前,她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了一圈。 忽然注意到一旁,有个跟她一样孤零零的人。 男人坐在轮椅上,额前头发细碎,略长,微微遮盖了眉眼。他的半张脸背光,沉溺在黑暗之中,隐晦而不明,带着阴郁的戾气。 不声不响。 很快,书念收回了视线。忽然想起了什么,动作顿住,再度看了过去。 嘴唇张了张,愣住了。 ……她好像认识他。 书念捏着伞的力道紧了一些,眼神茫然,僵在了原地。目光停在他身下的轮椅上面,想说点什么,却因为这个画面而哑然。 不知过了几分钟。 男人忽地抬起眼,视线扫过她的身上。可却是陌生的,连一秒都没有多停留。她的呼吸一滞,喉咙因这如同冰块的眼神被扼住。 雨还在下。 周围有呼啦啦的风声,伴随着刺骨的寒意。 书念深吸了口气,用力掐了下手心给自己打气,走了过去。声音小而温和,带了几分不确定:“谢如鹤?” 听到声音,男人看了过来,视线定在她的身上,露出全脸。是长得极其漂亮的一个男人。桃花眼,褶皱很深的双眼皮,苍白的脸。明明是多情的容颜,神情却薄凉如冰。 周身的温度好像都降了几分。 书念抿了抿唇,有点手足无措,下意识地把伞递给他。 “你没带伞吗?要不我——” 男人没听完,不再停留。 他的表情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变化,挪动轮椅,直接进了雨幕之中。 书念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没有追上去。她别开视线,没再看他。伸手开了伞,绕过面前的水洼,往家的方向走。 - 方文承把车开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恰好看到有个女人跟谢如鹤搭话的画面。 下一刻,谢如鹤突然就有了动静,默不作声地出来淋雨。这毫无预兆的动作把方文承吓了一跳,立刻开了车门,撑着伞往他的方向跑去。 “少爷。”方文承把大半的伞覆在他身上,着急道,“您怎么出来淋雨了……” 谢如鹤没说话,身上半湿,水珠染湿那双黑沉的眼。皮肤苍白,能清晰看到眼睛下方的紫色血丝,下颚的弧度锋利冷然。 方文承也习惯了,继续说:“刚刚季老先生给我打了个电话,让你回季家一趟。” 上了车。 顺着后视镜,方文承才发现谢如鹤的脸色不太好看。 此时,他正看着窗户外面。水珠还顺着侧脸向下滑,从下巴滴落。双眸如浓墨一般,染着郁气,触摸着远处的那个人。 方文承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是刚刚跟他说话的那个女人。 方文承发动车子:“少爷,你认识那位小姐吗?要不要捎上她?” 谢如鹤收回视线,缓缓闭眼。 他的反应在方文承的意料之中,所以也没再继续提:“刚刚停车位那有人抢劫,我去帮忙了,所以就耽误了点时间。” “……” 谢如鹤的眼睑微微一动。 “这雨不知道还要下几天。”方文承无奈道,“南区那边排水系统没弄好,路道都淹了,总是堵车。季老先生还在等你,也不知道八点之前能不能到——” 43.43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感谢支持正版。  她这一串话像绕口令一样。 谢如鹤没听清, 只听到她说的最后五个字。等她消停了, 他才掀起眼睑, 平静地问:“骂完了?” 书念一愣, 立刻反驳:“我哪有骂你。” 闻言, 谢如鹤的神态漫不经心:“那就没有吧。” “……” 这种态度无疑是火上浇油。 书念眼睛圆而大,天生有些下垂,此时看起来莫名可怜兮兮。她深吸了口气,绷着脸说:“刚刚我帮你说话, 你还反过来说我也有缺陷。” 谢如鹤的嘴唇动了动, 还没说出什么。 书念又紧接着说:“就是因为我那天冤枉了你, 你才这样的吗?” “……” “那对不起嘛!”她的语气很凶, 却像是只小奶猫在用毫无指甲的爪子抓人, “我不是一直想来跟你道歉吗, 你又不听。” “我没时间。” “你骗人。”书念毫不客气地拆穿他, “你就是想跟我计较。可我年纪还那么小, 我考虑不周全明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而且我知错就改,明明是高尚的品德。” “……” “我借了你雨伞, 我做了好事情。因为这个,我还被我妈妈骂了, 你还对我这种态度。你太, 太不要……”书念骂不出来, 只好改口, “你太过分了!” 两次被“过分”的谢如鹤觉得好笑:“你是来道歉的?” “是。”书念立刻憋住火,声音闷了下来,不忘自己的来意,虽然觉得憋屈。她深吸了口气,半晌后才道:“对不起,那天是我太主观了,我说了不对的话,我冤枉了你。” 谢如鹤轻轻嗯了一声。 书念说:“你应了,就是接受了我的道歉吧。” 但他没再有反应。 书念也不想再跟他说话,抿着唇往楼梯的方向走。 “那再见。” -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书念没再见过谢如鹤。他在三楼,她在二楼,如果不是刻意去找,也不会那么巧的碰到。 书念渐渐把这个小插曲,以及这个人物抛却脑后。 转眼间,半个学期过去,迎来了期中考试。成绩出来后,学校安排了一次家长会。 再之后,学校发生了一件事情。 一件大事情。 距离家长会过去仅仅两天。 十延初中二年级五班的陈香在放学后一直没回家,家长在当天晚上十点给班主任打了电话。班主任立刻联络了跟陈香关系好的一个女生,却得知她放学之后就被父亲接走了,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跟陈香一起回家。 陈香家长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到派出所报案。 小镇的设施落后,大多数区域都没有安摄像头。警方调查了两天,依然找不到陈香的踪迹,只知道她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学校附近的一家便利店。 这个消息,书念还是从陈翰正的口中得知的。 午饭时间,教室里没有空调,老旧的风扇转起来没有半点效果。书念便跟一群关系还不错的同学到楼梯口吃午饭。 这儿通风,比闷躁的教室好得多。 五六个人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书念秉着食不言的原则,一直没开口,但倒是认认真真地在听他们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陈翰正突然压低声音,很神秘地说:“喂,你们听说没有?五班的陈香失踪两天了。” 听到这话,其他人顿时噤了声。 没多久,一个男生笑嘻嘻地说:“是不是离家出走啊?住朋友家去了吧。” “都报警查了,肯定不是。” 其中一个女生开了口,像是不太敢信,声音磕磕绊绊的:“怎、怎么会失踪啊?” “陈香……”何晓颖想起来了,“是不是升国旗的时候校长提到的那个女生?” “对啊。” 他们都不是五班的学生,会对陈香有印象,还是因为上周的事情。 前两周陈香去市里参加了青少年小提琴比赛,拿了一等奖。因此周一升旗仪式的时候,校长在台上反反复复的夸了她好几遍。 刚过去没多久的事情,都记得还算清楚。 “反正还没找着。”陈翰正突然看向书念,“还有。你们知不知道,这次家长会,谢如鹤的爸爸也来了。” 很久没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书念的神情还发着愣,像是在思考是谁。 另一个男生对他这突如其来的话感到莫名其妙:“家长会不就是家长来的吗?谢如鹤的爸爸来了有什么奇怪的。” “我家就在谢如鹤家附近。”陈翰正的眼里闪过一丝嫌恶,“他爸爸是个酒鬼,总是打他和他妈妈。” 闻言,书念停下筷子,看向陈翰正。 “我也是听五班的朋友说的。那天谢如鹤的爸爸来了,陈香是班干部,给家长倒水的时候,不小心把水撒到谢如鹤的爸爸身上了。” “然后他打陈香了?” “那倒没有。”陈翰正说,“但你们不觉得有点巧吗?早不失踪晚不失踪,偏偏陈香把水撒到谢如鹤他爸爸身上之后,陈香就失踪了。” 这话一落,书念立刻明白了陈翰正想表达的意思。 其他人也瞬间考虑到那个可能性,都被吓到了:“不会吧……” 尽管书念对谢如鹤没有任何好感,但她还是觉得陈翰正说的这种话很不对劲:“陈翰正,这种事情很严重。还没得到证实,你不要乱说。” 陈翰正本来就因为书念之前有段时间总去找谢如鹤的事情格外不爽。 要是是以前,陈翰正现在肯定就闭嘴了。但此时听到她的话,他莫名更加火大:“你总帮着谢如鹤干什么?你喜欢他啊?” 书念不知道为什么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她好脾气地解释:“我没有帮谢如鹤,也不是在帮他爸爸说话。我只是觉得,不能贸贸然地下结论。这个罪名很重,没有人背得起。” “书念,总那么多道理你说给谁听啊。烦不烦。”陈翰正的表情很冷,完全听不进她的话,“还有,你还真是眼瞎。我可提前告诉你了,家暴是会遗传的。” “……” 其余的几个同学像是被戳到了笑点,轰然笑了起来。 书念捏紧手中的筷子,垂眼把饭盒盖上。她站起身,抱着饭盒往楼下走,安安静静地,一声也不吭。 后面还有人在喊她:“书念你干嘛去啊!这就生气啦?” 书念没搭理,脚步都没停一下。 他们原本坐的位置在二楼靠下的那排楼梯,再往下走一节,就到一楼。 书念打算随便找个地方解决午饭。她往周围看了看,想着要不要干脆回教室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一楼楼梯下方的三角空间处,走出了个人。 书念看了过去,愣住。 比起两个月前,少年额前的头发又长了一些,瞳仁漆黑平静,身上的暗色浓郁。明明穿着干净的校服,明明站在亮光之下,却像是活在黑暗里。 谢如鹤看着书念,眼中不知道带的是什么情绪。 书念垂眼思索,细软头发垂至肩膀,白皙的手指在饭盒上抠了抠。基本肯定他是听到了他们说的话。她腾出一只手,在口袋里摸了半天,翻出一颗芒果软糖。 一如初见那般。 她走了过去,把糖塞进他的手里。 “请你吃颗糖。” - 又过了一周的光景。 陈香被找到了。却不再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在文化街旁边的草丛里,孤零零地死去。 这在十延镇这个小镇里,是这几年来,发生的最大也最严重的事情。 陈香的亲人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天天到学校闹,哭到几乎晕厥。书念每天坐在教室里,能听到外面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声音。 这件事情上了新闻头条。 警方格外重视这个案件,从市里分了很多人手过来。从陈香,再从陈香的父母周边调查起来,各方可能性都考虑过,却依然捕捉不到半点凶手的痕迹。 和平安定的小镇里,突然多了一个杀人犯。 一个看不见,抓不着的杀人犯。 引得人心惶惶。 没有人再敢让孩子独自在外面呆着。 那段时间,上学放学,家长都亲自接送。 就连书念也是,邓清玉的工作忙,要上班。但每天会送书念去上学,也拜托了朋友接孩子的时候,顺便把书念接回来。 时间长了,这个事件慢慢淡了下来。 有人猜测那个杀人犯可能早就已经潜逃了,离开了这个小镇。寒假结束后,过了一段时间,大部分家庭又变回了孩子自己去上学,然后自己结伴回家。 再后来。 书念突然发现,每天上下学的时候。 她的身后多了一个,一直默默跟着她的人。 她捏着书包带,往后看。 少年的身材清瘦高大,这么冷的天气,却也只在外面加了个校服外套,从不拉上拉链。肤色白得病态,嘴唇也泛了紫。 桃花眼漆黑却亮,染上几点温柔。 站在距离她三米远的位置。 不再靠近,也不再远离。 漫长的日子里,枯燥无味,总要有些惊喜。 再次遇见他,不管过程如何,始终是令书念觉得愉快的事情。 即使他似乎是不太开心的。 书念有想过,要不要给他发条短信问问,为什么突然就不开心了。她想了很久,手机拿起又放下,最后又拿起。 最终还是作罢。 只觉得这场交集,其实是不用把它拉长的。 他不愿意。她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有过多的热情可以消耗。 - “少爷。” 方文承站在门口,习惯性地敲了三下门,虽然知道谢如鹤应该听不到。他又喊了一声,随后推门而入。 房间隔音,在外头只能听见小小的声音。但一打开门,震耳欲聋的摇滚乐瞬间喷发出来。 几乎要将耳膜撕裂。 里边光线很暗,木质的地板,除了音响,没有别的家具,看起来空荡荡的。地上是整整齐齐的骨牌,强迫性般地摆成某个图案。 周围还散乱地放着几十颗芒果软糖。 谢如鹤穿着宽松的卫衣,袖子很长。锁骨露了出来,多了股颓丧的气质。轮椅摆在一旁,他坐在地上,神情懒散地搭着多米诺骨牌。 方文承走到音响旁,把音乐关掉,随即道:“少爷,之前你答应给华景那边的电影主题曲写了吗?那边打电话来问了。” 44.44 订阅比例不足,补足可看, 感谢支持正版。  下台后, 问了何晓颖,书念才知道自己跑调了。 而且还跑的特别离谱。 被嘲笑的次数多了, 书念也就不爱唱歌了。就算想唱歌, 也是自己一个人偷偷地在房间里小声地唱。 但书念跟谢如鹤关系好起来之后。 有一次, 她兴致起来了。没顾虑太多, 当着他的面就唱起了歌。那个时候,谢如鹤听了好半晌,神情略略古怪,最后只勉强地说了一句话。 ——“我听过你这个歌词, 但没听过这个歌。” 那句话的含义,跟此时谢如鹤说的这话, 表达出来的意思一模一样。 书念垂下眼, 不吭声了。 很快,谢如鹤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嘴唇动了动。他不希望书念不开心,艰难地扯了个台阶:“如果你不唱词, 我分不清你唱的是《小星星》还是《字母歌》。” 气氛冷场几秒。 “这两首歌。”书念觉得有点相似, 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 “好像旋律是一样的。” 谢如鹤回头看她:“是吗。” 书念觉得确实是一样的, 但又不敢唱出来证明一下, 只能小声道:“应该是。” “那是我记错了。”谢如鹤神色淡淡, “你的调子是准的。” 书念顿了下,很不自信:“真的吗?” “嗯。”谢如鹤认真道,“你明天跟着唱就行。” 在说话的期间,两人走到了附近车站。 书念虽然没被他安慰到,但也没再提这个话题。她帮谢如鹤拦了辆出租车,因为不太清楚他该怎么上车,手足无措地站在他的旁边。 谢如鹤自己倒是驾轻就熟。车门大开,轮椅稍稍斜着,他双手撑着扶手,利用手上的力道,快速坐到车后座。随后,弯腰把双腿挪进车内。 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书念干脆把注意力放到轮椅上边。 但下一刻,谢如鹤伸手,按了下轮子,直接把两个大轮胎拆了下来。轮椅分成了三部分,被他放进了车内。 看着他这一系列操作,书念眨了眨眼,突然想起:“你的手不是不舒服吗?” 谢如鹤的动作顿住,生硬地嗯了一声。 “那你回去记得好好休息。”书念没太放在心上,“有空联系呀,再见。” 闻言,谢如鹤看着她。而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嗯,再见。” - 第二天,书念按照指定的时间,提前半小时到了上次那个录音棚。 等待的时间里,棚外又陆陆续续地来了几个人。人数比书念想象中的要少一些,约莫十来个。 书念偷偷地观察了一下其他人,有几个还挺眼熟。是她跑了那么多个录音棚,经常看到的跟她一样的配音新手。 书念把注意力收回,又开始苦恼唱歌的事情。 毕竟术业有专攻。书念虽然也见过有前辈配的戏是要唱歌的,但一般都是歌手先把歌唱了,演员再拿着这个歌来对口型。 也有配音演员唱歌的例子,但都不是强硬性要求的。 恰在此时,从电梯的方向来了一拨人。从这看去,大概有七八个,大多都是生面孔。除了李庆,书念基本没见过。 她正想收回视线。 突然注意到,靠后侧,有个被其他人遮挡住的男人。他的神情淡淡,低着眼在看些什么,后面有人替他推轮椅。旁边有个中年男人一直在跟他说话,他完全不搭理。 漫不经心的模样。 看到男人的脸,书念的表情瞬间僵住。 李庆把走了过来,跟她们打了声招呼,确定人齐了之后,他大致地介绍了一下站在他身后的那批人。 分别是制片人,片方导演,录音师,助理…… 直到最后一个。 李庆犹豫着,先看了一眼制片人,才道:“这位是阿鹤老师。” 站在书念前面的人都礼貌性地跟着喊“阿鹤老师”,还顺带鞠了个躬。书念还在犯愣,反应过来之后,也连忙喊了一声,细小的声音淹没在其他人的声音里。 几乎是在她话刚脱口的同时。 谢如鹤抬起头,朝书念的方向扫了一眼,目光若有若无地定在她的身上,没过多久又收回。似乎对她的出现没多惊讶和在意,也没再往她这边看。 打完招呼后,他们前后进了棚里。 只剩李庆和一个助理在外面。 李庆指了指旁边的助理,说了下试音的大致流程:“一会儿听他点名,点到名的就进去。先试唱歌,会放demo给你们听。只放一遍,然后就唱。” 随后,李庆给她们讲了一下试音的那段戏,然后发了剧本:“唱完歌给两分钟调整,接着就开始试戏。” 确认她们没有疑问了,李庆便进了棚里。 周围安静下来,大多人都在看着手中的剧本。书念站在原地,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所以李庆说的那个音乐制作人居然是谢如鹤吗? 有!没!有!那!么!巧!啊!!! 书念吐了口郁气,强行定下心。她从包里拿出笔,垂下眼,在剧本上涂涂划划。凭着李庆说的大致背景,以及剧本上角色的台词,大致了解角色的情感和所想表达的含义。 放空心思,想让自己进入戏里。 旁边有两个女人开始窃窃私语—— “天啊,刚刚那个就是阿鹤吗?这么帅的吗?” “长得也太好看了吧!” “不过,我听说他对歌的要求很高的,而且骂人很凶。特别讨厌别人唱毁他的歌,就算是大牌歌手,他也一点面子都不给。之前黎盛好像就被骂了……” “……这么恐怖吗?” “就是很公正嘛,不带私人感情,这也挺好。” “诶,他坐轮椅啊……身体有问题吗?” 过了十来分钟,助理叫了其中一个女人进去。 书念很紧张,脸蛋都绷紧,但也没太相信他们说的话。谢如鹤性子沉默,凶起来也不怎么会骂人,都是用行动来吓人。 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的想法是错的。 旁边的人一个又一个的回来。 女人们的性格都挺外向,没多久就聊作一团。听出来的人说,谢如鹤全程没有说话,只是脸色难看得不行,又冷又硬。 终于,进去的第七个女人得到了谢如鹤的一句评价。 却不是什么好的评价。 女人吐了吐舌头,重复了谢如鹤说的话。她似乎也不太在意,反而还有点开心:“阿鹤老师说,他从来没想过,他写的歌居然能难听成这样。” “……” 时间过得越久,书念越发紧张。 她完全不理解她们被骂了为什么还能开心。 书念甚至开始庆幸。 庆幸自己昨天没在谢如鹤面前唱他的歌,所以逃过了被他喷的一无是处的劫。 很快,助理喊到了书念。 她咽了咽口水,捏紧冒了汗的手心,全身僵硬地走进棚里。她没敢看谢如鹤的方向,低着眼戴上耳机,听着控制室里传来谢如鹤的声音。 “开始了。” 谢如鹤坐在电脑前,放了一遍歌曲的demo。放完之后,他的视线一瞥,注意到书念似乎还有点迷惑。他垂下眼,又放了两遍。 书念真的听了谢如鹤昨天唯一给她的建议——把词记住。她觉得自己不能两全其美,那就尽量把其中一样做到最好。 书念乖乖地把全部心思都用来记词。 良久,耳边的歌声结束。 书念硬着头皮自我介绍了一番,正准备唱歌的时候,突然发现话筒前放了个谱台。 谱台上面放了一张纸。 ……纸上写着歌词。 - 此时,控制室内。 方文承站在谢如鹤的身后,也没注意他的行为,困得直打哈欠。站在隔壁的制片人和导演都一副凝重的模样,似乎觉得很头疼。 书念的歌声一响起,片方导演惊呆:“她在干什么?” 李庆也懵了:“她在读吗?” 方文承瞬间精神,毫不客气地笑出声:“这调跑到太平洋那边去了吧。” 突然间,谢如鹤看向他们,眼神薄凉。 “说完了?” 方文承完全没认出书念就是之前谢如鹤说要跟着的那个女人,自以为十分识时务,叫住旁边的一个小助理:“喂,给小姑娘备点纸。” 等会儿被骂哭了也好看点。 与此同时,书念也唱完了。 她正透着透明玻璃往这边看,眼睛又大又圆,浅棕色,被灯光打出一点亮。似乎有些紧张,骨节捏的发白。 凌迟般地等待着谢如鹤恶毒的宣判。 下一秒。 “书念是吗?”他漫不经心地说。 因为歌词的事情,书念现在的心情很复杂,但是自己的问题,也怪不了别人。她踮起脚,对着话筒小声说:“是的,老师。” 谢如鹤忽地抬起头,一双眼高深莫测的,看向她。 就这么定了几秒。 书念被他盯的觉得世界末日都要来了,勉强道:“怎么了吗?” 闻言,谢如鹤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语气散漫而随意。声音通过耳机传进她的耳朵里,一字一句,清晰明了。 “唱的挺好。” 书念调整了一下,拉高了音调,加重鼻音,声线变得稚嫩了起来。只有几句话的戏份,算是个群杂,直接就过了。 这就是她的日常。 重新遇见谢如鹤这件事情。 对于她来说,就像是走在路边,突然听到一首调子很好听的歌。回家之后,想找这首歌来再听一次,却不记得歌词,想尽办法,都再找不到这首歌。 是过了,就再也不会再遇见的一段小插曲。 漫长的日子里,枯燥无味,总要有些惊喜。 再次遇见他,不管过程如何,始终是令书念觉得愉快的事情。 即使他似乎是不太开心的。 书念有想过,要不要给他发条短信问问,为什么突然就不开心了。她想了很久,手机拿起又放下,最后又拿起。 最终还是作罢。 只觉得这场交集,其实是不用把它拉长的。 他不愿意。她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有过多的热情可以消耗。 - “少爷。” 方文承站在门口,习惯性地敲了三下门,虽然知道谢如鹤应该听不到。他又喊了一声,随后推门而入。 房间隔音,在外头只能听见小小的声音。但一打开门,震耳欲聋的摇滚乐瞬间喷发出来。 几乎要将耳膜撕裂。 里边光线很暗,木质的地板,除了音响,没有别的家具,看起来空荡荡的。地上是整整齐齐的骨牌,强迫性般地摆成某个图案。 周围还散乱地放着几十颗芒果软糖。 谢如鹤穿着宽松的卫衣,袖子很长。锁骨露了出来,多了股颓丧的气质。轮椅摆在一旁,他坐在地上,神情懒散地搭着多米诺骨牌。 方文承走到音响旁,把音乐关掉,随即道:“少爷,之前你答应给华景那边的电影主题曲写了吗?那边打电话来问了。” 谢如鹤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方文承说:“好的。” 方文承也没别的事情,正想替他重新打开音响,然后离开这个房间的时候,谢如鹤突然开了口:“跟华景说,歌手我来指定,宣传曲我一并给他们写了。” 45.45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感谢支持正版。  谢如鹤收回眼,没再吭声。 反应过来后,书念的内心充斥了一种被人戏弄了的恼怒。也许是真的很少遇过这种状况, 她的整张脸都憋红了,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半晌,书念闷闷地憋出了一句:“你怎么可以这样……你骗人。” 谢如鹤皱眉:“我没说过。” “对。”书念被他这话弄得更生气了,“你就没说过话。我问你是不是不能说话, 你就不说话。现在就跟我说你没说过你不能说话,你太过分了!” 书念完全想不到什么过分的词,也骂不出来。说话语无伦次。 她这一串话像绕口令一样。 谢如鹤没听清,只听到她说的最后五个字。等她消停了,他才掀起眼睑,平静地问:“骂完了?” 书念一愣,立刻反驳:“我哪有骂你。” 闻言, 谢如鹤的神态漫不经心:“那就没有吧。” “……” 这种态度无疑是火上浇油。 书念眼睛圆而大, 天生有些下垂,此时看起来莫名可怜兮兮。她深吸了口气, 绷着脸说:“刚刚我帮你说话,你还反过来说我也有缺陷。” 谢如鹤的嘴唇动了动,还没说出什么。 书念又紧接着说:“就是因为我那天冤枉了你,你才这样的吗?” “……” “那对不起嘛!”她的语气很凶, 却像是只小奶猫在用毫无指甲的爪子抓人, “我不是一直想来跟你道歉吗, 你又不听。” “我没时间。” “你骗人。”书念毫不客气地拆穿他,“你就是想跟我计较。可我年纪还那么小,我考虑不周全明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而且我知错就改,明明是高尚的品德。” “……” “我借了你雨伞,我做了好事情。因为这个,我还被我妈妈骂了,你还对我这种态度。你太,太不要……”书念骂不出来,只好改口,“你太过分了!” 两次被“过分”的谢如鹤觉得好笑:“你是来道歉的?” “是。”书念立刻憋住火,声音闷了下来,不忘自己的来意,虽然觉得憋屈。她深吸了口气,半晌后才道:“对不起,那天是我太主观了,我说了不对的话,我冤枉了你。” 谢如鹤轻轻嗯了一声。 书念说:“你应了,就是接受了我的道歉吧。” 但他没再有反应。 书念也不想再跟他说话,抿着唇往楼梯的方向走。 “那再见。” -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书念没再见过谢如鹤。他在三楼,她在二楼,如果不是刻意去找,也不会那么巧的碰到。 书念渐渐把这个小插曲,以及这个人物抛却脑后。 转眼间,半个学期过去,迎来了期中考试。成绩出来后,学校安排了一次家长会。 再之后,学校发生了一件事情。 一件大事情。 距离家长会过去仅仅两天。 十延初中二年级五班的陈香在放学后一直没回家,家长在当天晚上十点给班主任打了电话。班主任立刻联络了跟陈香关系好的一个女生,却得知她放学之后就被父亲接走了,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跟陈香一起回家。 陈香家长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到派出所报案。 小镇的设施落后,大多数区域都没有安摄像头。警方调查了两天,依然找不到陈香的踪迹,只知道她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学校附近的一家便利店。 这个消息,书念还是从陈翰正的口中得知的。 午饭时间,教室里没有空调,老旧的风扇转起来没有半点效果。书念便跟一群关系还不错的同学到楼梯口吃午饭。 这儿通风,比闷躁的教室好得多。 五六个人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书念秉着食不言的原则,一直没开口,但倒是认认真真地在听他们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陈翰正突然压低声音,很神秘地说:“喂,你们听说没有?五班的陈香失踪两天了。” 听到这话,其他人顿时噤了声。 没多久,一个男生笑嘻嘻地说:“是不是离家出走啊?住朋友家去了吧。” “都报警查了,肯定不是。” 其中一个女生开了口,像是不太敢信,声音磕磕绊绊的:“怎、怎么会失踪啊?” “陈香……”何晓颖想起来了,“是不是升国旗的时候校长提到的那个女生?” “对啊。” 他们都不是五班的学生,会对陈香有印象,还是因为上周的事情。 前两周陈香去市里参加了青少年小提琴比赛,拿了一等奖。因此周一升旗仪式的时候,校长在台上反反复复的夸了她好几遍。 刚过去没多久的事情,都记得还算清楚。 “反正还没找着。”陈翰正突然看向书念,“还有。你们知不知道,这次家长会,谢如鹤的爸爸也来了。” 很久没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书念的神情还发着愣,像是在思考是谁。 另一个男生对他这突如其来的话感到莫名其妙:“家长会不就是家长来的吗?谢如鹤的爸爸来了有什么奇怪的。” “我家就在谢如鹤家附近。”陈翰正的眼里闪过一丝嫌恶,“他爸爸是个酒鬼,总是打他和他妈妈。” 闻言,书念停下筷子,看向陈翰正。 “我也是听五班的朋友说的。那天谢如鹤的爸爸来了,陈香是班干部,给家长倒水的时候,不小心把水撒到谢如鹤的爸爸身上了。” “然后他打陈香了?” “那倒没有。”陈翰正说,“但你们不觉得有点巧吗?早不失踪晚不失踪,偏偏陈香把水撒到谢如鹤他爸爸身上之后,陈香就失踪了。” 这话一落,书念立刻明白了陈翰正想表达的意思。 其他人也瞬间考虑到那个可能性,都被吓到了:“不会吧……” 尽管书念对谢如鹤没有任何好感,但她还是觉得陈翰正说的这种话很不对劲:“陈翰正,这种事情很严重。还没得到证实,你不要乱说。” 陈翰正本来就因为书念之前有段时间总去找谢如鹤的事情格外不爽。 要是是以前,陈翰正现在肯定就闭嘴了。但此时听到她的话,他莫名更加火大:“你总帮着谢如鹤干什么?你喜欢他啊?” 书念不知道为什么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她好脾气地解释:“我没有帮谢如鹤,也不是在帮他爸爸说话。我只是觉得,不能贸贸然地下结论。这个罪名很重,没有人背得起。” “书念,总那么多道理你说给谁听啊。烦不烦。”陈翰正的表情很冷,完全听不进她的话,“还有,你还真是眼瞎。我可提前告诉你了,家暴是会遗传的。” “……” 其余的几个同学像是被戳到了笑点,轰然笑了起来。 书念捏紧手中的筷子,垂眼把饭盒盖上。她站起身,抱着饭盒往楼下走,安安静静地,一声也不吭。 后面还有人在喊她:“书念你干嘛去啊!这就生气啦?” 书念没搭理,脚步都没停一下。 他们原本坐的位置在二楼靠下的那排楼梯,再往下走一节,就到一楼。 书念打算随便找个地方解决午饭。她往周围看了看,想着要不要干脆回教室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一楼楼梯下方的三角空间处,走出了个人。 书念看了过去,愣住。 比起两个月前,少年额前的头发又长了一些,瞳仁漆黑平静,身上的暗色浓郁。明明穿着干净的校服,明明站在亮光之下,却像是活在黑暗里。 谢如鹤看着书念,眼中不知道带的是什么情绪。 书念垂眼思索,细软头发垂至肩膀,白皙的手指在饭盒上抠了抠。基本肯定他是听到了他们说的话。她腾出一只手,在口袋里摸了半天,翻出一颗芒果软糖。 一如初见那般。 她走了过去,把糖塞进他的手里。 “请你吃颗糖。” - 又过了一周的光景。 陈香被找到了。却不再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在文化街旁边的草丛里,孤零零地死去。 这在十延镇这个小镇里,是这几年来,发生的最大也最严重的事情。 陈香的亲人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天天到学校闹,哭到几乎晕厥。书念每天坐在教室里,能听到外面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声音。 这件事情上了新闻头条。 警方格外重视这个案件,从市里分了很多人手过来。从陈香,再从陈香的父母周边调查起来,各方可能性都考虑过,却依然捕捉不到半点凶手的痕迹。 和平安定的小镇里,突然多了一个杀人犯。 一个看不见,抓不着的杀人犯。 引得人心惶惶。 没有人再敢让孩子独自在外面呆着。 那段时间,上学放学,家长都亲自接送。 就连书念也是,邓清玉的工作忙,要上班。但每天会送书念去上学,也拜托了朋友接孩子的时候,顺便把书念接回来。 时间长了,这个事件慢慢淡了下来。 有人猜测那个杀人犯可能早就已经潜逃了,离开了这个小镇。寒假结束后,过了一段时间,大部分家庭又变回了孩子自己去上学,然后自己结伴回家。 再后来。 书念突然发现,每天上下学的时候。 她的身后多了一个,一直默默跟着她的人。 她捏着书包带,往后看。 少年的身材清瘦高大,这么冷的天气,却也只在外面加了个校服外套,从不拉上拉链。肤色白得病态,嘴唇也泛了紫。 桃花眼漆黑却亮,染上几点温柔。 站在距离她三米远的位置。 不再靠近,也不再远离。 李庆对她还挺满意,让她又试了试里边一个小女孩的音。 伪音对于配音演员来说,不是难事。 书念调整了一下,拉高了音调,加重鼻音,声线变得稚嫩了起来。只有几句话的戏份,算是个群杂,直接就过了。 这就是她的日常。 重新遇见谢如鹤这件事情。 对于她来说,就像是走在路边,突然听到一首调子很好听的歌。回家之后,想找这首歌来再听一次,却不记得歌词,想尽办法,都再找不到这首歌。 是过了,就再也不会再遇见的一段小插曲。 漫长的日子里,枯燥无味,总要有些惊喜。 再次遇见他,不管过程如何,始终是令书念觉得愉快的事情。 即使他似乎是不太开心的。 书念有想过,要不要给他发条短信问问,为什么突然就不开心了。她想了很久,手机拿起又放下,最后又拿起。 最终还是作罢。 只觉得这场交集,其实是不用把它拉长的。 46.46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 感谢支持正版。  明亮的,世界带着暖意的时光。 下一刻, 谢如鹤把乐谱递给她, 上面有歌词:“先听。” 书念点点头,接过乐谱,乖乖听了四遍。 放第五遍之前, 谢如鹤提醒道:“你跟着唱一遍。” 闻言, 书念看了他一眼, 嘴唇动了动, 因为怕被他笑,有点小不情愿。 谢如鹤很认真:“先熟悉一下节奏。” 因为他的态度, 书念觉得自己那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想法确实不太好。她也进入了状态, 认真地像是在上课。 …… 那场雨零零碎碎/光芒在一瞬凝聚/黑夜变成了白昼 以为是星星被雨砸下/抬头一看 却是你出现了 …… 音乐是直接外放出来的, 不是戴耳机。声音不算小,书念唱的时候隐隐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混杂着谢如鹤的歌声, 整体被他的声音压过。 这就给了书念一个错觉, 觉得自己的调子跟他的是在同一条线上的。 书念跟着完整版唱了三遍。 随后, 谢如鹤把耳机递给她,说:“这次戴耳机跟着唱。” 书念拿着耳机,注意到他没有要戴耳机的趋势, 犹豫道:“你不戴吗?” 谢如鹤嗯了声, 低声道:“我听你唱。” 书念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那一会儿他听到的不就是自己的清唱了吗…… 但跟着唱的话, 应该没什么吧。 又一遍结束。 把耳机摘下,书念看向他,像是在等他的下一步指令。 谢如鹤抿着唇,思索片刻,然后说:“有一半是跑调的,另外一半调子和节奏都准了,再练练就可以。” 书念大概能猜到,用手指在乐谱上划了个圈:“是不是这跑了?” 谢如鹤沉默了几秒,伸手在另一边划圈:“是这。” “……” 书念有点挫败,语气郁闷:“要不还是换人吧……” 谢如鹤没对她这话发表言论,耐性极佳,又抽了张乐谱出来,说:“我唱一遍,你跟着唱一遍。” 听到这话,书念愣了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很快便应了声好。 谢如鹤垂着眼,唱了起来:“以为是星星被雨砸下……” 书念跟着唱:“以为是星星被雨砸下……” 谢如鹤顿住,重复唱:“被雨砸下……” “被、被雨砸下……” “起调不要太高。” “哦,好。”书念很听话,“以为是星星被雨砸下……” “可以,你试试自己唱一遍。” 书念又唱了一遍。 谢如鹤松了口气:“对,就是这样。你跟着前面的唱一遍。” “那场雨零零碎碎/光芒在一瞬凝聚/黑夜变成了白昼/以为是星星被雨砸下……” “……” 注意到他的表情,书念问:“怎么了?” 谢如鹤用手背抵着唇,没看她,声音似乎带着笑意。 “又跑调了。” “……” - 练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歌也没录上。 到饭点的时候,谢如鹤没再拖她的时间,问道:“你有微信吗?” “有。” “那你加一下我的微信。”谢如鹤看着电脑,漫不经心道,“我把歌发给你,你带回去听。明天再过来录歌。” 书念点点头,加上了他的微信。 收到歌的文件后,书念说:“那我先回去了?” 谢如鹤沉默了几秒,说:“我送你出去。” 书念想了想,没拒绝:“你去穿多几件吧,外面有点冷。” 没有得到意想中的拒绝,谢如鹤的心情挺好:“你等我一下。” “好。” 看着谢如鹤出了录影棚,书念收回视线,坐在原地继续听歌,边听边小声唱。 很快,谢如鹤就从房间回到录音棚里,身上加了一件长大衣,裤子没换,还是一条修身的黑色休闲裤。 书念站起身,下意识过去给他推轮椅。 谢如鹤眼睫一动,没说什么。 书念站在他后面,没再提工作上的事情。觉得一下午的相处,两人之间似乎亲近了一些,便小声地问起来:“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谢如鹤诚实道:“回来两年了。” 书念回想了一下:“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是高中的时候就出国了?” 谢如鹤低低地应了声:“嗯,高二。” 两人走到玄关,书念弯腰换上了自己的鞋子,随后看向谢如鹤。此时他也弯着腰,把脚套入运动鞋里。她捏了捏衣角,突然冒出了句:“我能问你个问题吗?你要是不想回答可以当作没听到。” 谢如鹤低着眼,随口道:“没什么不能问的。” 书念舔了舔唇,只觉得他比从前的话要少太多,就像是回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可那时候的他,对谁都满身是刺,不让任何人靠近。 不相信任何人对他的善意,也拒绝任何人对他的好。 对任何人都带着防备心。 此刻他在她的面前,却没有这样的感觉。锋芒收了起来,利爪也都剪去了指甲。多数时候,像个沉默的大男孩。 书念猜测,他这副模样,大概是因为他的腿。 想到这,书念小心翼翼地问:“那天在超市外面,你是因为我的某个举动,联想到你的身体状态,所以不开心吗?” 听到这话,谢如鹤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立刻否认:“不是。” “我不想影响到你的情绪。”书念的声音小小的,有点恍惚,“我是真的这样想的,能慢慢变好就好了。就算希望渺茫,别人可以放弃你,你自己不行。” 谢如鹤安静一刻,说:“我知道。” “生活是需要盼头的。”书念推着他进了电梯,认认真真地把接下来的话说完,“只要能坚持下来,你本来看不到的盼头,也会出现的。” 谢如鹤回头看她,原本绞尽脑汁都出不去的死胡同,在这一刻似乎能看到那个明亮的出口。 “好。” 一时间,像是回到了从前。 那时候的书念,永远有满嘴的大道理,令人烦的大道理。 所有人都觉得她傻,没有人愿意听。 只有谢如鹤愿意。 - 谢如鹤把书念送出小区门口,突然说:“我让方文承送你回去?” 书念连忙道:“不用了,我还要去找我老师。” 谢如鹤皱了皱眉:“那你怎么去?” 书念指着地铁站的方向:“坐地铁呀。” 谢如鹤看着这黑下来的天,迟疑地问:“我送你过去?” 书念是第一次来这一块区域。小区外面是条商业街,算是热闹,但走去地铁站还要转几个十字路口。她来的时候有注意到,那边大多是在开发中的商铺,人流量很少。 她最怕人少的地方。 书念也不好意思主动让谢如鹤送,理智告诉她,婉拒比较好。她纠结了一下,觉得远处那黑漆漆的路就像是会吃人一样,立刻改了口:“那你一会儿一个人回来吗?” 谢如鹤嗯了一声:“太久没出门了,出来透透气。” 书念放下心来,提醒他:“你也不要在外面呆太久,很晚了。” 谢如鹤很听话:“好。”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地铁站的方向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走了二十分钟左右,便到了地铁站门口。书念跟他道别:“那我走啦。” 谢如鹤说:“嗯,注意安全。” “你也是。”书念朝他笑起来,“早点回家。” 说完,书念正想进地铁站。下一刻,身后的谢如鹤突然开口喊她:“书念。” 书念回头:“啊?” 谢如鹤在不远处,白色的路灯打在他的身上,肤色更显白皙,嘴唇血色却足。冬天已经来了,周围温度很低,说话的时候还会冒着白气。 他看着她,突然冒出了句:“你上次不是跟我说,有空联系吗?” 书念想不起是什么时候说的了,但也点点头:“对啊。” 谢如鹤沉默一瞬,想到他们约好的录歌时间是下午一点开始。他垂下眼,声音低润干净,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明天早上有空。” 但当书念一抬头,注意到控制室里其他人的表情时,就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是错的。 气氛变得微妙了起来。 很快,李庆在控制室里用话筒说:“准备一下,一会儿开始试戏。” 随后便切掉了跟录音室的对话系统。 隔着玻璃窗,书念能看到,站在谢如鹤旁边的那几个男人开始说话,情绪明显激动,像是不敢相信他所说的话。 注意到其中一个人的口型,书念大概能猜出他是在模仿刚刚她唱歌的样子。她的头皮发麻,觉得羞耻到了极致,也不再往那边看。 书念放空心思,看着剧本上的内容,渐渐地进入戏里。 - 这个角色是一个患了癌症的女生,孤儿,迟钝开朗。在其他人的面前,永远是积极向上的,像是个小太阳。即使对她来说,死亡就近在咫尺。 这场戏,是女生在病情加重之后,跟朋友打电话,知道了前男友已经开始了新一段恋情的消息。 耳机里传来李庆的声音:“好了,开始吧。” 书念点点头,清了清嗓子,稍稍给自己的声音化了妆,找到她觉得最适合这个角色的声音。说起话来清脆明朗,能听出是个活泼又缺根筋的姑娘。 在朋友面前,听到这个消息,她依然是没心没肺又呱噪的。 “太过分了吧!才跟我分手多久啊!” “一定很丑,那个女生一定很丑,绝对,没有例外,一定很丑。” “……这也太好看了,我都想去泡她了。” 良久,是女生挂了电话,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发了很久的呆。 “倒也好,了无牵挂。”女生轻笑一声,尾音发颤,“也不用拖累他了。” 试音结束,书念朝控制室的方向鞠了个躬。再抬眼时,恰好跟控制室里的谢如鹤对上视线。比起刚才的慵懒的模样,此刻的他,神情明显变得僵硬。 瞳色很暗。就像是一块黑布,毫无亮光。 书念以为是自己配的太差,但看其他人的表情好像又不是这样。 因为谢如鹤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的反应,书念实在纳闷。但也没时间给她多想,她摘下耳机,出了录音棚。 只剩几个人没试音。 有几个人上前来问她,带着好奇的模样,问:“阿鹤老师有说什么吗?” 书念没敢说,硬着头皮撒谎:“没有。” 47.47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 感谢支持正版。 而季兴怀跟他提出的那个尽量让谢如鹤跟书念多见面的建议, 虽然方文承不太明白,但他是有想过要实施的。他从没做过这种事情,做起来还有些难度,但也在认真地做着计划。 书念是个配音演员。 方文承大致了解了她的作息, 每天中午12点到棚里,晚上12点出棚。吃喝这些要么在棚里解决, 要么在家里解决。几乎没有其他的娱乐活动。 日子过得枯燥又规律。 这跟谢如鹤的职业有一个的共通点。 两人都是以棚为家, 这辈子大半的时间, 都会在录音棚里度过。 找到这个点,方文承激动起来, 觉得可以以这个作为一个切入点, 制造他们偶遇的机会,这样就显得自然而不尴尬。 计划了几天, 方文承突然发现一点用处都没有。 自从那天试音完, 从城区北那的录音棚回来之后,谢如鹤就不再出门。方文承也想不到任何理由让他出门, 因为他家就有个私人录音棚。 复健是在家里做,工作也在家里进行。就连偶尔会去医院做的检查, 都不愿意再去。是很明显地表现出来的意思。 他不愿意出门。 方文承决定放弃, 主动给季兴怀打了个电话, 说了谢如鹤近期的状态, 并十分羞愧地承认了自己的无能。 季兴怀思索片刻, 问道:“之前阿鹤是怎么见到书念的?” 方文承说:“华景那边要选女二的配音演员,弄了一场试音会。少爷要求他写的主题曲由女二的配音演员来演唱,所以也去了。” 季兴怀直截了当:“那让书念来唱这歌不就得了。” 方文承惊了,声音磕磕绊绊:“这不太合适,书小姐唱歌…唱的不太行。” “这不更好吗?”季兴怀说,“让阿鹤给她手把手教。” 方文承极力劝说:“少爷应该是这么认为的,觉得书小姐不适合也不太喜欢唱歌,所以并没有打算选她。” “这孩子……”季兴怀叹了口气,“我以为他早把书念那孩子忘了,现在才知道他一直记着。年龄也不大,怎么做事情考虑那么多。” “……” “你先找好另一个歌手,如果真的不行,到时候再换。”季兴怀说,“我都七十了,我也活不了多久了。如果他发脾气的话,你就把责任推我身上。” “季、季老先生……” “我还想看看……”季兴怀打断他的话,喃喃道,“看看我这个外孙的生活好起来的样子。” - 这场试音,书念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很明显的,唱歌部分直接就能把她刷下去。更何况,她试完音之后,谢如鹤就像是完全听不下去了,直接离开了录音棚。 再联想起他前面的那句“唱的挺好”,书念甚至主观地想象出了一种反讽的意味。 她的心情因为这个也变得很差。 书念很想跟谢如鹤说,不是只有他会不开心。 重逢后的几次见面,他的情绪总是反反复复。偶尔对她态度好,又在下一刻冷了脸。 如果跟她相处真的有那么不自在,那还不如当作不认识。 书念想就此把这件事情抛却脑后,但她总能回想起,那天在控制室内,学着她唱歌的那个人的模样。嘴巴一张一合,似乎还深情并茂,毫不掩饰地嘲笑着她。 书念觉得非常丢人。 像是在跟某个人单方面的犟上了一样,书念开始听歌。 原本一直保持着安静,像是个小牢笼的房间,在夜里会响起几种调子鲜明的儿歌。除了日常做的发声练习,如果有多余的时间,书念还会练习一些唱歌的小技巧。 每天抽个半小时来练同一首歌,一字一句的练。 录下来之后,跟原声对比。 就这么过了差不多一周的时间。 昨天书念凌晨才到家,洗漱完,等她躺到床上,已经凌晨两点了。她的睡眠状态一直不算好,经常过日夜颠倒的生活,总要在床上躺很久才能睡着。 第二天早上十点,书念接到了李庆的电话。 当时书念还没醒,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也没看来电显示,迷迷糊糊地接起了电话,声音还带了点嘶哑:“您好。” “书念,我是李庆。”李庆跟她说了个好消息,“上次试音的那个结果出来了,就定你了。你记得把时间排出来,从1月20号开始录。” “……”书念以为自己听错,“啊?” “试音结果,你过了。”李庆笑起来,“另外,那首主题曲你不用唱了,制片方那边会另找人。这个就不用担心了。”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在这一瞬,书念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她回过神,连忙点头:“好的,谢谢导演。” 挂了电话,书念还有点怔愣。 居然不用唱歌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不小心丢了张缺了角的钱,本以为肯定找不回来了,却在某日洗完衣服后,在洗衣机里发了了它。 甚至连残缺的边角都回来了。 书念心情好了起来,起床去洗漱。大概是因为睡眠不足,她没什么胃口吃东西,灌了一大杯水之后,便重新回到房间里。 然后,她又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如川的陌生号码。 书念犹豫着接了起来:“您好,哪位?” 那边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您好,是书念小姐吗?” “是的。” “书小姐。我是阿鹤老师的助理,方文承。”方文承的声音温和,“是这样的,因为这个月底之前得把歌曲成品交给华景,为了保证时间足够,所以我们得从后天就开始录歌。您这边能安排出时间吗?” 书念猝不及防道:“刚、刚刚李导演跟我说不用唱歌的呀。” “确实是这样。本来我们是打算歌手另找的,但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文承说,“最后还是选了您。” 书念提醒他:“你们应该记错人了,我唱歌并不好听。” 方文承很耐心:“不,就是你。” “不应该找我。”书念认真说,“我会影响进度,而且到时候出来的成果也不一定能用,月底就要的话,现在也只剩三个星期了。” “没关系。”方文承说,“录一首歌,正常只需要一两个小时的时间。” “……”书念怀疑他根本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 “现在时间充裕,如果练习过后,效果仍不理想,我们会考虑换人。但现在还是优先选你来演唱,这样才能跟电影完美契合。” 书念有点莫名,但也不知道怎么拒绝了。 “……好的。” “另外,阿鹤老师一般录歌都用自己的录音棚,可能得麻烦您跑一趟。一会儿我会给您发一个地址。” 书念问:“是在哪的录音棚?” 方文承很爽快地说:“在阿鹤老师的家里。” 书念的表情僵住。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犹豫,方文承的声音带了歉意:“实在是麻烦您了,因为阿鹤老师的腿脚不太方便,所以他一般都把工作安排在家里。” 听到这话,书念没再拒绝:“好的,我会准时过去的。” - 书念按照方文承给的地址和时间,准时到了莱茵河畔花园,是位于市中心的一个高档小区。方文承已经在小区门口等她了。 一到那,书念就认出了方文承。 就是那天帮谢如鹤推轮椅的人,也是在控制室里学她唱歌的人。 书念的眉眼动了动,走了过去。 方文承看向她,露出个笑容,又自我介绍了一番:“书小姐,我是阿鹤老师的助理,我叫方文承。” 书念点点头:“您好,我是书念。” “那我们现在上去吧。” “好的。” 谢如鹤住的楼层在十六楼。 方文承带着她上去,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门,站在玄关处换鞋。 书念很少去别人家里,此时觉得局促,心情也有点慌,总担心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她捏着衣袖,抿着唇没吭声。 方文承带着书念进了客厅。 客厅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大多都是最基本的家具。一走进去,就能看到谢如鹤的身影。他正坐在沙发旁边,穿着宽松的衣服,手上抱着个吉他,低着眼在弹奏,散漫沉默。 方文承还没跟谢如鹤提过这事。没想过他会在客厅,此刻也格外紧张:“阿鹤老师,您之前指定的歌手,我给您带来了。” 确实听到了两个人的脚步声。 谢如鹤头也没抬,声音带着凉意:“那你现在可以让他走了。” 方文承硬着头皮说:“是书——” 谢如鹤今天的情绪极差,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什么时候指定了歌手?” “……” “没提前跟我说一声。”谢如鹤拨动着琴弦,弯起唇,轻笑了一声,“我这是垃圾场吗?什么人都往我这带?” 沉默几秒。 方文承觉得现在的场面实在尴尬,转头看向书念,表情很抱歉:“抱歉,阿鹤老师今天的情绪不太好,我先送您回去吧。” 书念觉得有些难堪,勉强道:“没关系。” 下一刻,吉他的声音停了下来。 谢如鹤猛地抬起眼。 雨点砸到地上,激起一朵又一朵转瞬即逝的水花,被这暗色的天映成墨。 尽头处的路灯出了毛病,一闪一闪的,像是下一刻就要熄灭。书念打开了手机的电筒,照亮前路,缓缓往前走。 冷风夹杂着细碎的雨,接连不断地灌进颈窝里。胸口处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着,莫名发疼。 书念捏紧伞柄,闷闷地吐了口气。 是她认错人了吗? 毕竟也那么多年了。记忆里的谢如鹤,也还只是年少时候的模样。 48.48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 感谢支持正版。 书念从来没遇见过这种状况。对方也不算不理她,听到她喊他会停下来。也不是把她当成空气,会听她说话,但就是不回话。 “你这样不礼貌。”书念开始教训他,“我跟你说那么多句话, 你怎么都不理我。” 谢如鹤别开了视线, 依然没说话。 说到这,书念突然想到了什么,变得有点不安:“你不会是不能说话吧……” 闻言, 谢如鹤的眼皮动了动,细密的睫毛微颤。 他这个反应更加坚定了书念的想法。 “你不能说话, 你可以比手势跟我说呀。”书念不敢看他了, 觉得自己刚刚太过咄咄逼人, “……我不是故意的。” 谢如鹤没看她,神色漫不经心的。像是不太在意她的话, 但也没有要走的趋势。 书念沉默下来,斟酌着语言。良久, 她硬着头皮说:“你昨天在李宏叔叔家外面做什么?我看你站了一会儿。” “……” 她的话就像是被空气淹没, 一点波澜都没起。 书念皱起眉, 重新抓住他的手腕,靠近他, 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音量说:“李宏叔叔不给你工钱确实是他做的不对, 但你也不能做这种事情。” 听到这话, 谢如鹤终于有了动静。他看向书念,眼神里划过一丝茫然。 书念没注意到,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到时候他去检查单车的刹车,发现不对劲,然后找上你了怎么办。” “……” “人一定不能做坏事。”书念认真道,“因为不管怎样,就算现在侥幸逃过,到最后依然会……” 谢如鹤的表情渐渐变得清明。联想起书念之前说的话,他明白了她话里的含义,眸色暗了下来。连她的话都没没听完,直接甩开她的手腕。 啪的一声—— 那一刻,周围像是顿时消了声。 谢如鹤的目光像是结了冰,阴冷地,带着重重的郁气。他抿了抿唇,神色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自嘲。 而后,不顾书念愣住的表情,转头离开。 …… …… - 因为昨天打的那个电话,书念失了眠。 在床上翻来覆去,就算闭着眼,也毫无困意。直到天快亮了,她才勉强睡着。 第二天,书念睡到下午一点才起床。 在厨房里随便折腾了点吃的,书念到客厅吞了两片感冒药,感觉喉咙没前些天那么痒了。她清咳了两声,然后傻乎乎地“啊——”了几声,感觉嗓子的状态不算差。 随后塞了一颗枇杷糖进嘴里。 书念没再磨蹭,出了门。 外头已经停了雨,但地面仍旧湿答答的,天空暗沉,云朵厚重的像是要压到地上来。空气里带了一层湿气,似乎要随着冷风钻进骨子里。 虽说还没特别冷,但换季的时期,也是生病率最高的时候。书念的身子弱,不想让感冒再加剧,在身上裹了两件羊毛衫,再加一件过大腿根的驼色大衣。 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 在这样的天气,确实穿得有些多。 上了公交车,书念找了后排的位置坐下。 此时她也觉得有些热,额间渗了细汗,她下意识把领子往下拽了些。 按照老师给的地址,书念在城区北站下车。她还是第一次来这个录音棚,不怎么识路,顺着手机导航,走到了北二环和金岭路交叉口的一栋大楼里。 坐电梯上了五楼。 确认了位置,书念站在外边没动,先给老师发了条短信。 没过多久,一位四十出头的女人打开了门。她似乎热急了,只穿了一件薄线衫,还将头发都盘了起来,看起来很干练。 女人走出来,跟书念打了个招呼。 书念恭敬地喊了声:“黄老师。” 眼前的女人是书念大学时期的台词老师黄丽芝。 黄丽芝朝她笑起来:“来。这里有个角色,你去试个音,看看合不合适。” 书念应了声好,连忙跟上了她的脚步。 黄丽芝把她带到控制室里见配音导演。 如今,书念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正常应对生人,有轻微的社交恐惧,跟生人交谈就会紧张冒汗。她舔着唇,逼着自己抬头,对上导演的双眼,生涩地自我介绍了一番。 “我叫李庆,你喊我李导演就行。”李庆笑笑,态度不算热络,递了张A4纸给她,“行,先试个音吧。” 书念连忙接过,垂眸看着A4纸上的内容。 李庆说:“准备好了就进棚里吧。” 其实也没有太多的时间给她准备。 书念深知这个道理,闭着眼酝酿情绪,很快便进了录音室里。 录音室的空间不算大,里面坐着四五个人。室内密闭,空气不流通,味道有点难闻。环境不算好,没有空调,却也热得过闷。 书念走到话筒前,戴上耳机。 眼前的显示屏动了起来。 一般在她正式试音之前,会先放一遍画面。 是给她观察和记忆的。 耳边是演员拍摄时的原音。她要记住演员的口型,每个气息,说话的时间点,张嘴的时刻,全部都要重合上。 录音室里人多,但却静谧无比。 书念很紧张,里面空间小,人又多,本来就缺氧。此刻她觉得自己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耳机里的原声结束,眼前的画面也停了下来。 传来了控制室里的李庆的声音:“准备好了吗?” 书念咽了咽口水,捏紧手中的纸张:“好了。” 画面前期是无声的。 少女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神情愣愣,眼眶渐渐红起来,无声地掉着泪。而画面之外的书念,眼眶也红了起来,像是入了戏。 …… 试音结束,书念主动退到后面。她还陷在戏里,抽离不开,喉咙里忍不住发着细小的呜咽声。 书念揉着眼睛,出了录音室。 “可以啊,就你了。”李庆似乎还挺满意,表情比刚刚好看了不少,“去整理一下吧。等会儿我把剧本给你,今天没有你的场次,明天开始录。” 大概只是一个有连戏的小配角,不怎么重要。 李庆就直接决定下来了,也不用给制片方那边看看。 书念抿着唇点头,小声地应道:“好的,谢谢导演。” 因为这个消息,书念的心情好了不少。 录音棚里没有厕所,书念出了棚,找到楼层里的公用厕所。一路走过去,她才发现这一层基本都是录音棚。 书念洗了把脸,看着镜子中苍白的脸,犹豫了下,从包里拿出口红补了下唇色。她没打算直接就回去,按照以往的惯例,她都会呆到晚上十二点。 就算自己没有工作,也能听听别人的配音,吸取一下经验。 旁边的两个女生正在补妆。 其中一个突然开了口:“今天黎盛好像来这里录歌了,我们要不要偷偷去看看啊?我很喜欢他的啊!” “怎么进得去啊。” “诶,我就说说而已嘛。听说他这次来录的歌是阿鹤写的。” 书念走向门外,听到这个名字,她下意识回头,神情发愣。很快,她回过神,用力摇了摇头,没再听下去。 出了卫生间,书念原路返回。直走,左转两次,便能回到刚刚的录音棚。 路上,她莫名又想起了昨天“谢如鹤”打回来的那个电话。 后来她说了什么,其实她也记不起来了。好像说了话,又好像没说。大概是道了声歉,然后就挂了电话了吧。 但电话那头的人说的话,书念还是记得很清楚。 他说,你认错人了。 她打了个电话过去,对方没接。然后又打回来问她是哪位。 她问,是谢如鹤吗? 他回答,你认错人了。 书念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 她觉得,如果对面的人不是谢如鹤,正常的发展趋势,对方不是应该会回“你打错电话了”这种话吗? 在混乱的思绪中,书念转了第一个弯。 余光注意到眼前有两个人影,书念抬眼,看到前边一站一坐的两个人。 一个站着,另一个坐在轮椅上。 又是那张熟悉的脸。 那天看到的画面,似乎确实不是她的幻觉。 谢如鹤今天穿得慵懒,宽松的黑色卫衣,灰色的休闲裤。面前的人在跟他说些什么,他似乎一点耐心都没有,别开脸,表情阴沉冷淡。 着实是不悦的模样。 没多久。 谢如鹤突然勾唇,黑瞳染着浓重的色彩,全是嘲讽的意味。他轻嗤一声,似笑非笑道:“唱不了我换人不就得了?” “……” 站在他面前的人神态恭敬,语气却着急了起来。 谢如鹤懒得听。像是用余光注意到了她的身影,视线一瞥,看向书念。 只一刻,神情顿住。 书念的情绪已经恢复了大半,但眼眶依旧红着,眼角耷拉下来。她的肤色很白,更显得眼睛那层红色更加明显。 两人的视线对上。 不到一秒。 这次是书念先把视线挪开,默不作声地绕过他们,继续往前走。 看着她的背影,谢如鹤原本脸上带着的嘲讽渐渐收回,眼里透露出一丝不知所措。他的指尖动了动,喉结滑动着。 手上的力道一动,轮椅随之滚了滚,又停住。 “我没骗你。那个男生长得很好看,就是那种,不用像你一样刻意强调,都会让人觉得好看的那种好看。” 结果陈翰正更生气了,瞪着眼直接让她滚。 书念被他吼懵了,反应过来后,立刻明白他生气的点。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但还是没再说什么,乖乖哦了一声,回到位置上。 陈翰正这条路行不通,书念也不知道问谁了。 也不是她跟其他人关系不好,而是陈翰正的交际广,连十延高中的大哥哥大姐姐们都认识。书念觉得陈翰正应该会知道是谁。 可现在陈翰正摆明是认定了十延初中最好看的男生是他,说一句实话反驳都会生气。 书念不想撒谎,那就得找别的方法。她忧愁地叹了口气。 同桌何晓颖注意到她的表情,好奇地问:“你怎么了呀。” 49.49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感谢支持正版。  而那头的人竟然很有耐心, 不催促,也不挂断。 良久,书念声音晦涩道:“你好,是谢如鹤吗?” 那边久久没有说话,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像是把手机放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忘了切断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不在意, 也不知道对面的这个人, 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打了这个电话。 窗外还在下雨,瓢泼似的雨声, 哗啦啦的, 伴随着大风刮过。跟回忆里的雨声,交叠, 重合在了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 男人开了口, 声音低哑,清冷无情绪,像是突然贴到脸上的冰可乐,冻得发麻。 “你认错人了。” - …… 书念第一次见到谢如鹤, 也是在像现在这样的一场夜里的雨。都是带着凉意的,一呼一吸之间, 灌进的都是冰冷而潮湿的味道。 是在她初二那年, 在十延镇那个小地方。 从学校走回家里, 大概二十分钟的路程。 冬天就快到了, 天黑得很快。路道边上的灯不算亮,有小飞蚁在里边扇动翅膀。耳边的雨声响亮,地面上积蓄的水坑亮晶晶的,反着光。 放学后,书念不想太早回家,在教室里把作业写完,这才出了校门。她撑着伞,仔细避开地上的水洼,生怕把鞋子弄脏。 她走得慢,快到七点的时候,才走到能看到家里附近的那条水桥的位置。 过了这道桥,便到了自己住的那个居民区。 书念正要走过去,远远地就听到那头传来了谩骂声。她眨了眨眼,略微思索了下,几秒后便把这个声音和自己脑海里的一个声音重合上。 是住在她家隔壁的李宏叔叔。 “你说你这小子会不会做事?!要不是因为是于朋介绍你来的,我他妈早赶你走了!”李宏穿着雨衣,掐着腰,大吐唾沫星子,“你说,现在这些货全湿了,我怎么交代?” 闻言,书念踮起脚尖,侧头望去。 只见李宏面前站着个瘦高的少年,此时正低着头。宽松的蓝白校服外套,拉链没拉,露出里面的校服短袖,裤子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短,水滴顺着裤脚向下掉。 他的面容被雨雾弥住,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书念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慢吞吞地往那边走去。 走得越近,越能看清楚那边的情况。 两人的身后有辆小三轮,上面放着好几个纸箱。三轮车上有个顶棚,但破了洞,雨点从其中往下漏,箱子的外皮被淋得皱巴巴的。 书念认得那辆车,是李宏的。顶棚原本就是坏的。 李宏还在骂,甚至动手去推谢如鹤的肩膀,神情跋扈。 “反正今天的损失就用你的工资来抵!” 谢如鹤被推得向后退了一歩,但依然一句话都不说,头低低的,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裸.露在外的鼻梁和嘴唇,下颚曲线僵直,咬肌收紧。全身都被淋透。 在这样的天气,像是要凝结成冰。 难听的骂声还在持续不断。 在此期间,书念走到了两人旁边,把一半的伞分给谢如鹤。 她的个子很小,脸也小,皮肤白皙光滑,五官精致秀气,看上去就像是个瓷娃娃。 书念仰头看着面前盛气凌人的李宏,轻声喊:“李叔叔。” 看到书念,李宏的表情更难看了。 “小屁孩赶紧滚回家。” 书念立刻纠正:“我不是小屁孩。” 李宏冷笑一声。 书念指了指三轮车的位置,认真道:“我记得,您这辆车的顶棚本来就破了洞。这样不是您给他提供的工具有问题吗?您不能就因为这个不给他工钱。” 被她戳破自己的心思,李宏心情很不爽,狡辩道:“我把货交到他手上,货出了问题我当然是找他,难不成让我自己吃了这个哑巴亏?” 书念愣了愣,没被他绕过去,想继续跟他讲道理。 “但这车——” “行了别说了,烦死了。”李宏掏掏耳朵,抬脚坐到三轮车上,“什么玩意儿来给我说教,真他妈脑子有问题。” 书念抿抿唇,说:“你不要骂人。” “骂你怎么了?货出问题了就找送货的人,在老子这儿就是这个道理。你跟我说什么屁话?”李宏扭头,大声吼道,“真他妈晦气!” 说完后,他也不等书念再说话,踩下踏板,迅速地离开。 水桥上只剩下他们两人,静谧无言。 书念挠了挠头,也没有解决的办法了,只好侧头看着旁边的谢如鹤,问道:“你家住在这儿吗?” 他没说话,也没看她,扭头便往居民区的反方向走。 书念愣了,连忙跟了上去。 他的步子比她大一些,书念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鞋子在水坑上踩出飞溅的水花,鞋子染上污渍,一路上小心翼翼的成果全都化为乌有。书念一着急,不由自主地拽住他的衣角,有些生气了:“喂!” 闻声,谢如鹤一顿,脚步停了下来。 这个举动,让书念淡淡的火气立刻消散。 想起刚刚自己那声不礼貌的吼叫,书念懊恼地皱起脸。她指着伞柄,小声问:“你能帮我拿一下这个吗?” 书念抬眼,恰好跟他的视线撞上。 他的刘海有些长,半遮着眼。也因此眼神看不太真切。 但看上去似乎对她的行为感到困惑。 不过这次谢如鹤倒是对她的话有了回应,沉默片刻后,顺从地接过她手中的伞。 书念轻声道谢,边拉开书包小格的拉链边偷偷观察着他。 少年的头发湿漉漉的,水珠顺着发尾向下掉,脸色很苍白。睫毛又密又长,像两把小扇子。目似点漆,清澈分明。鼻梁挺拔,下方被冻得泛紫的唇瓣淡抿着。 书念没有多丰富的词汇量,想不到该去怎么形容他的模样。 脑海里头一个涌起的词就是——“漂亮”。 虽然阴沉,但却是长得极其漂亮的一个少年。 她其实也没有什么要做的,只是想把伞给他。 书念思考了下,从书包里拿出一颗芒果软糖,像是安慰一样,放到他的面前。 “请你吃颗糖。” 谢如鹤没接。 书念睁着圆眼看他,跟他僵持了一会儿后,握着糖的力道紧了些。她像个小大人似的长叹一口气,把糖放在他的口袋里。 “下雨天…呃,下雨天就别淋雨了。我家就在这儿,我跑回去很快的。” 他还是不理她。 书念也没脾气,补充了句:“你把伞拿回去吧,早点回家。” 说完之后,她不再等他回应,垂头把书包背到身前。 正想一鼓作气地往前跑的时候,谢如鹤忽然把伞举到她面前。伞面将她全数覆盖,而他的身体再度暴露在大雨下。 书念顿了下,回身看他。 大雨将他全身淋透,额前的发丝被粘成一束一束的,短袖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略显瘦弱的身材,整个人狼狈不堪。 书念没接,双眸在这雨天里被染上了一层水汽,像是两颗泡在水里的黑珠子。 “你不冷吗?为什么不撑伞。” 谢如鹤垂下眼,避开她的视线。 书念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但在这事上磨了这么多时间,也没有就此中断的道理。她低着眉眼,细声道:“那再见。” 她刚往前走一步。 旁边的人也往前走了一步。 书念侧头看他,有些纳闷:“还是说,你家也住这儿?” 他脑袋动都没动一下,完全没有要点头的趋势,书念只好讷讷道:“那你也进伞里呀,走吧。” 一路沉默。 过了桥之后,一直往前走,看到一户院子里有棵老槐树的房子,右转,走到第四个路灯下,便到了书念的家。 她停下脚步:“我到了,再见。” 书念往口袋里摸索着钥匙,听到身后响起了谢如鹤离去的脚步声。 她把门打开。 再回头的时候,谢如鹤已经走到了这条路的第二个路灯下,手里还撑着她的伞,被雨幕染的身影都模糊了不少。 那个位置恰好是李宏的家门前。 狭小的院子里放着刚刚那辆三轮车和一辆老旧的黑色自行车。他忽地停下了步伐,安安静静地看着那辆自行车。 苍白的脸上光影交错,表情隐晦不明。 - 进了家门。 听到动静,邓清玉从厨房里出来。注意到书念脏兮兮的鞋子以及空荡荡的手,神色变得不太好看:“怎么这么晚。雨伞呢?又给别人了?” 书念脱下鞋子和袜子,点点头:“我看到个男生被李宏叔叔骗了工钱,而且没带伞,就把伞给他了。” “我跟你说了几百次了!”邓清玉立刻凶了起来,“全天下惨的人有多少?你每个都管得过来?先管好你自己吧!别老听你爸那些狗屁话!” “我没有全天下的人都要管。”书念提起鞋子,走进浴室里,“但我看到了,我就不能不管。一把伞也没有多贵。” 书念什么事情都很听她的,唯独这方面跟她那个爸爸一样犟。邓清玉不想听她说这么多,打量着她:“淋湿没有?赶紧给我去洗澡,鞋子先放着。” 书念站在洗手台前,乖乖地找了个盆装水泡鞋。 “没有,那个人把我送回来才走的。” 沉默一秒。 邓清玉深吸了口气,把书念从浴室里扯了出来。这次她的声音不再高昂,而且认真地,试图跟她讲道理般的:“书念,我最后再跟你说一次。这个世界上的坏人很多,你不能总这样,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但周围都是认识的……”书念被她这突然的举动吓到了,说话都急促了些,“那个男生应该就跟我差不多大,他穿的还是初中的校服。” “坏人不分年龄。而且现在雨声这么大,完全能把你的声音盖住。”邓清玉闭了闭眼,神情疲倦,“能不能听妈妈的话?别的人我管不了,但你是我的孩子。” “……” “以后放学了就回家,知道吗?别在外面逗留了。” “……” 书念垂下眼,看着地板。 良久后,她低声道:“好。” - 因为这事情,书念一整天都提不起精神。她觉得自己没做错事情,可母亲却教训了她一顿,说她像坏小孩一样不听话。 隔天放学,书念不再在学校里逗留,背着书包往家里的方向走。 天还很亮,雨已经停了,地面渐渐变干。 回家的路上,书念能遇见好些认识的邻居。她抓着书包带,心情沉重地往前走。路过那家有着老槐树的房子,她突然听到在里面聊天的女人提起了李宏的名字。 书念的脚步莫名停了下来,靠着外边的墙听她们聊天。 听了半天,总结起来应该就是。 李宏今天外出,骑得他那辆小破单车,刹车失灵,撞路边树上,半条腿摔骨折了,现在还躺医院里。 书念的神情一滞,莫名想起了昨天最后那一幕。 少年站在那儿,如同遗世独立。视线放在李宏的院子里,表情是阴暗而充满戾气的。 应该不会吧。 想到昨天母亲说的话,书念下意识握紧了拳头,思绪混乱地继续走。 就快到家门口了。 一抬眼,书念的脚步再度顿住。 刚刚她所想起的那个少年,此刻正站在她家的院子前面。 他生得清瘦,但却高,整个人站得笔挺,没了昨天的狼狈。穿着初中的校服,容貌稚嫩,却不带任何情绪。黑亮的桃花眼,刀刻的鼻梁,染了胭脂一般的唇。 手上拿着她昨天给他的伞。 书念默默地给他冠上了一个“最美初中生”的称号。 她走了过去。 注意到她的身影,谢如鹤侧眸看向她。他走过来,动作不算温柔,直接把伞塞进书念的怀里便离开。 一秒都没有多停留。 但谢如鹤还没走几步。 下一刻,书念突然跑到他的面前,费劲地把他扯到一旁。她的神情很严肃,软软的声音压低,格外秀气:“你知道李宏叔叔进医院了吗?” 谢如鹤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没吭声。 他这个样子,书念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有些急了:“不会真是你吧?” “……” 方文承觉得这次的行为确实不太厚道,把一个不相干的人牵扯了进来,还让她莫名被冷嘲热讽了一番。白跑一趟,浪费了时间,还影响了心情。 可谢如鹤实在太喜怒无常,方文承不敢再在这多言,想着先把书念带出去,然后再来解决这件事情。 方文承压低声音对书念说“我们先出去吧”,他比了个手势,示意让书念走前面。 谢如鹤坐在原地,盯着书念,眼里还带着茫然。察觉到书念确实要走了,他才反应过来,低下声音说:“方文承。” 方文承回头看他:“怎么了?” 谢如鹤说:“出去吧。” 方文承看了书念一眼:“好的,我们这就出去。” 安静片刻。 谢如鹤的神情明显比刚刚更难看,双眸漆黑阴沉,下颚绷直,是在按捺脾气的模样。他看向方文承,平静道:“我是说,你出去。” “……”方文承懵逼,“嗯?” 谢如鹤没再重复,只是盯着他看。 方文承立刻明白过来,生硬地扯了个理由:“啊,对对对。我忘了给唱片公司那边打电话了。抱歉,我先出去一趟。” 他给书念投去了一个同情的眼神,走了出去。 书念站在原地,大概猜到了谢如鹤这个行为的意思。她低着头,小声说:“阿鹤老师,那我就先回去了。打扰了。” “书念。”谢如鹤喊她,舔了舔唇,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话里多了几分小心翼翼,“你不是来录歌的吗?” “是。”书念的眉眼一抬,安静地看着他,琢磨不透他的意思,不知道他为什么总变化多端,却明白自己没有生气的立场,“是我能力不足,不应该过来的。很抱歉。” 50.50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 感谢支持正版。  书念是真的希望,他去过了很好的生活。 就算没有那么好,也至少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一看,就知道是不快乐的。 书念偷偷地往后看了一眼。 果然就是没跟上来。 她莫名有些惆怅, 在原地跟自己僵持了一会儿, 认命地往回走。 可谢如鹤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 书念在原地站了半分钟, 心情有点闷, 出了这个区域。她低眼看了看手机, 再抬头时,恰好看到谢如鹤从零食区那边过来。 书念愣住。 不像刚刚那样, 此时谢如鹤的怀里除了刚刚书念扔给他的那包卫生巾, 还多了五六包东西。一包的体积不算小,满当当的堆在他的臂弯里, 看起来有种反差萌感。 书念对那个包装很熟悉,是她从以前就很喜欢的芒果味软糖。 谢如鹤单手挪动着轮椅,另一只手抱着糖。一个不稳,就掉了一包到地上。 啪嗒一声,滚到两人的中间。 书念走到他的面前,先他一步把糖捡了起来, 递给他。 谢如鹤掀起薄薄的眼睑,看向她, 沉默着接了过来。 书念站得笔直, 但也没比他坐在轮椅上高多少。她低下头, 还是先道了歉:“对不起,我刚刚胡说八道的。” 谢如鹤没再保持沉默,不同于从前清润的少年音,声音沙哑略沉。 “什么。” 书念没看他,伸手指了指他手里的那包卫生巾,小声强调:“我没觉得你要用那个。” 谢如鹤:“……” 书念还站在他的面前,看起来垂头丧气的,也不再说话。一动不动的,像是得不到他的原谅就不会离开半步。 谢如鹤没跟她僵持下去:“知道。” 书念的表情明显放松了些,重新看向他:“你还要买东西吗?” 谢如鹤淡淡道:“不用。” 书念想了想,提议道:“那我们一起去付款?” 谢如鹤顿了下,点头。 两人到收银台的其中一条队伍,一前一后排着。 都不是话多的人,书念没再找他说话,谢如鹤也没主动开口。两个人保持着难以言说的尴尬,就像是真正的陌生人。 书念站在前边,一直没回头看他。她先一步付完钱,然后站在一旁等他。 注意到收银员拿起那包卫生巾,准备扫条形码。书念突然反应过来,帮他对收银员说:“你好,这个不要了。” 收银员的动作一顿,看向谢如鹤:“不要了吗?” 谢如鹤迟疑了下,还是说:“要的。” “……” “你买来做什么。”书念转头看他,表情疑惑,“你真的是去买的吗?” 谢如鹤避开她的视线,不太自然地嗯了一声。 等他从收银员手里接过袋子,两人往电动扶梯的方向走。书念还是觉得有点奇怪,很快就想明白了:“噢,你给你女朋友买的吗?” 听到这话,谢如鹤挪动着轮椅的手顿住,停在了原地。 用余光察觉到,书念回头:“怎么了?” 谢如鹤的眼垂着,似乎在思索些什么,良久没有动静。随后,他突然提起手中的袋子,递给她:“给你。” 书念愣了:“给我吗?” 谢如鹤点头,重复了一遍:“给你。” “为什么给我?”书念茫然,但注意到那个袋子是透明的,他拿着似乎是挺尴尬,只好说,“那我把这个拿出来吧。” 袋子里除了那一包卫生巾,还有五包芒果软糖。 谢如鹤摇了摇头:“都给你。” 这次他不再等书念的反应,直接把袋子塞进她的手里。指尖触碰到她的掌心,微微一颤,又迅速收回,而后自顾自地走到前面。 书念在原地站了几秒,神情依然迟钝。 以前熟悉的时候,谢如鹤在想什么,书念都不懂。现在过了这么多年了,感情变得生分,她更是因为他的举动而感到不解。 书念没再多想,跟了上去,问:“你要怎么回去?” 谢如鹤没回答,反问道:“你怎么回。” “我坐地铁。” “好。” 这话也没说他到底怎么回。书念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倒是谢如鹤看到她满当当的双手,沉默片刻后,主动道:“我帮你拿。” 书念摇头:“不用。” 听到这个回答,谢如鹤的神情一顿,眸色加深,情绪明显变差。他握紧手中的袋子,声音很轻,带着点凉意:“为什么。”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不开心了,书念小声说:“什么为什么。” 他的神色暗沉:“你觉得我帮不了你吗。” 书念没听清:“什么?” 两人恰好出了超市大门。 大风哗哗吹,融进夜色里,穿梭在人群之中。 谢如鹤没再提起刚刚的话,黑眸像是掺了墨,深邃而沉。他抬起头,头一回露出低人一等的姿态。 “书念。” 这还是重新见面之后,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书念停下脚步,疑惑道:“怎么了。” 谢如鹤背着光,整张脸埋在暗色之中,那双眼却是亮澄的。他勾起唇,声音晦涩:“你为什么不问我,我的腿为什么变成这样。” “我觉得你不一定想说。”书念捏着袋子的手收紧,有点不知所措,心脏也仿若被人掐住,透不过气,“而且,那也不会是好的回忆。能渐渐变好,就好了。” 如果是有人来问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书念也是不会愿意说的。 那是很不好的回忆。 她不会想再重温一遍。 “渐渐变好……”谢如鹤的喉结滚了滚,眼神黯淡下来,像是认清了现实,声音变得低沉又哑,“书念,我跟你不同路。” 书念也不介意:“有人来接你是吗?” 谢如鹤没肯定也没否定。而后,终于说出了今天一直跟着她的原因:“你昨天打的那个电话是我的。以后如果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找我。” “……” 他还说了一句什么,声音压得很低,书念没有听清。 书念还想问。 谢如鹤却转了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连句道别都没有。 - 书念提着一大袋东西,到旁边借了辆共享单车,一路骑到地铁站。从这个站坐到她家附近的地铁站,大概十五分钟。 再走回家,也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 时间尚早,街道上的店铺都还开着。霓虹灯和路灯大亮,能听到情侣的嬉笑声,以及小贩的吆喝声,色彩斑驳的夜市格外热闹。 书念在附近买了个酱香饼,这才往自家小区的方向走。 一路上,她不断想着谢如鹤的话。 觉得有些莫名,心情也因此觉得有些压抑而不开心。书念不知道自己的不开心从何而来,明明他的话没有带任何的恶意。 虽然他在电话里骗了她,还那么理直气壮。 她不再想这个。 开始回想谢如鹤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那个口型…… 书念对口型对习惯了,记忆也不差。 此时这么一想,谢如鹤应该说了七个字。 但他说的真的太含糊了,唇齿张合很不明显。书念不懂唇语,实在不知道他说的是个什么东西。 书念闲着没事,一路上一直按着他那个口型说话。 走到家楼下的时候,书念往四周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人,她才一鼓作气地跑上二楼,迅速打开门后反锁。 她喘着气,一直喃喃的低语在此刻发出声来:“不要被别人欺负。” 书念愣了下,重复了一遍,依然不太敢相信。只觉得谢如鹤不会说这样的话,但这话却跟他的口型完完全全重合上。 书念发了会儿呆。 很快就按照平时的习惯做事,检查门窗,煮速冻饺子,洗澡,洗衣服,对着电视练口型,看剧本……等书念折腾完了,已经快到第二天凌晨了。 她开着大亮的灯,趴在床上玩手机。 想到今天在厕所听到的名字,书念抓了抓脸,犹豫几秒。她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栏里输入“阿鹤”两字。 书念不太关注这方面,歌也很少听。 看百度上显示的,她才知道阿鹤是近几年很火的一个独立音乐人。 从五年前开始在网络平台发表自己的作品。 出的第一张专辑名叫《吾念》,因为没有推广渠道,前期基本没有任何粉丝。可他似乎也不在意这些,就自顾自地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 第二张专辑里的《难以自控》,被某个大火的游戏主播在直播时播放,而渐渐被人发现,变得小有名气。 随着每张专辑的出版,他的名气越来越大。 近两年开始,自己基本不再唱歌。转幕后,专心创作。名字大多出现在其他人的专辑里,是里边的作曲人,编曲人,偶尔还会填词。 书念抿了抿唇,播放了那首《难以自控》。 前奏不算漫长,风格抒情致郁,能听到各种杂音,不知是由什么发出的。很快,一片喧嚣瞬间静谧下来。在此安静中,阿鹤的声音响了起来。 书念的眼睫动了动。 如她所想,是谢如鹤。 他的声音顺着节奏拉长,低沉空灵,一字一句带来的都是幽暗而绝望的情感。气息浅浅,曲如其人,利落干净。唱歌时,声音辨识度极高。 在这样致郁的歌的环绕下,书念的心情却好了起来。 书念在他的声音中渐渐有了困意。 陷入深睡之前。 51.51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 感谢支持正版。  “你这样不礼貌。”书念开始教训他,“我跟你说那么多句话,你怎么都不理我。” 谢如鹤别开了视线,依然没说话。 说到这, 书念突然想到了什么, 变得有点不安:“你不会是不能说话吧……” 闻言,谢如鹤的眼皮动了动, 细密的睫毛微颤。 他这个反应更加坚定了书念的想法。 “你不能说话,你可以比手势跟我说呀。”书念不敢看他了, 觉得自己刚刚太过咄咄逼人,“……我不是故意的。” 谢如鹤没看她,神色漫不经心的。像是不太在意她的话, 但也没有要走的趋势。 书念沉默下来, 斟酌着语言。良久,她硬着头皮说:“你昨天在李宏叔叔家外面做什么?我看你站了一会儿。” “……” 她的话就像是被空气淹没, 一点波澜都没起。 书念皱起眉,重新抓住他的手腕,靠近他, 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音量说:“李宏叔叔不给你工钱确实是他做的不对, 但你也不能做这种事情。” 听到这话, 谢如鹤终于有了动静。他看向书念, 眼神里划过一丝茫然。 书念没注意到, 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到时候他去检查单车的刹车, 发现不对劲,然后找上你了怎么办。” “……” “人一定不能做坏事。”书念认真道,“因为不管怎样,就算现在侥幸逃过,到最后依然会……” 谢如鹤的表情渐渐变得清明。联想起书念之前说的话,他明白了她话里的含义,眸色暗了下来。连她的话都没没听完,直接甩开她的手腕。 啪的一声—— 那一刻,周围像是顿时消了声。 谢如鹤的目光像是结了冰,阴冷地,带着重重的郁气。他抿了抿唇,神色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自嘲。 而后,不顾书念愣住的表情,转头离开。 …… …… - 因为昨天打的那个电话,书念失了眠。 在床上翻来覆去,就算闭着眼,也毫无困意。直到天快亮了,她才勉强睡着。 第二天,书念睡到下午一点才起床。 在厨房里随便折腾了点吃的,书念到客厅吞了两片感冒药,感觉喉咙没前些天那么痒了。她清咳了两声,然后傻乎乎地“啊——”了几声,感觉嗓子的状态不算差。 随后塞了一颗枇杷糖进嘴里。 书念没再磨蹭,出了门。 外头已经停了雨,但地面仍旧湿答答的,天空暗沉,云朵厚重的像是要压到地上来。空气里带了一层湿气,似乎要随着冷风钻进骨子里。 虽说还没特别冷,但换季的时期,也是生病率最高的时候。书念的身子弱,不想让感冒再加剧,在身上裹了两件羊毛衫,再加一件过大腿根的驼色大衣。 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 在这样的天气,确实穿得有些多。 上了公交车,书念找了后排的位置坐下。 此时她也觉得有些热,额间渗了细汗,她下意识把领子往下拽了些。 按照老师给的地址,书念在城区北站下车。她还是第一次来这个录音棚,不怎么识路,顺着手机导航,走到了北二环和金岭路交叉口的一栋大楼里。 坐电梯上了五楼。 确认了位置,书念站在外边没动,先给老师发了条短信。 没过多久,一位四十出头的女人打开了门。她似乎热急了,只穿了一件薄线衫,还将头发都盘了起来,看起来很干练。 女人走出来,跟书念打了个招呼。 书念恭敬地喊了声:“黄老师。” 眼前的女人是书念大学时期的台词老师黄丽芝。 黄丽芝朝她笑起来:“来。这里有个角色,你去试个音,看看合不合适。” 书念应了声好,连忙跟上了她的脚步。 黄丽芝把她带到控制室里见配音导演。 如今,书念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正常应对生人,有轻微的社交恐惧,跟生人交谈就会紧张冒汗。她舔着唇,逼着自己抬头,对上导演的双眼,生涩地自我介绍了一番。 “我叫李庆,你喊我李导演就行。”李庆笑笑,态度不算热络,递了张A4纸给她,“行,先试个音吧。” 书念连忙接过,垂眸看着A4纸上的内容。 李庆说:“准备好了就进棚里吧。” 其实也没有太多的时间给她准备。 书念深知这个道理,闭着眼酝酿情绪,很快便进了录音室里。 录音室的空间不算大,里面坐着四五个人。室内密闭,空气不流通,味道有点难闻。环境不算好,没有空调,却也热得过闷。 书念走到话筒前,戴上耳机。 眼前的显示屏动了起来。 一般在她正式试音之前,会先放一遍画面。 是给她观察和记忆的。 耳边是演员拍摄时的原音。她要记住演员的口型,每个气息,说话的时间点,张嘴的时刻,全部都要重合上。 录音室里人多,但却静谧无比。 书念很紧张,里面空间小,人又多,本来就缺氧。此刻她觉得自己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耳机里的原声结束,眼前的画面也停了下来。 传来了控制室里的李庆的声音:“准备好了吗?” 书念咽了咽口水,捏紧手中的纸张:“好了。” 画面前期是无声的。 少女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神情愣愣,眼眶渐渐红起来,无声地掉着泪。而画面之外的书念,眼眶也红了起来,像是入了戏。 …… 试音结束,书念主动退到后面。她还陷在戏里,抽离不开,喉咙里忍不住发着细小的呜咽声。 书念揉着眼睛,出了录音室。 “可以啊,就你了。”李庆似乎还挺满意,表情比刚刚好看了不少,“去整理一下吧。等会儿我把剧本给你,今天没有你的场次,明天开始录。” 大概只是一个有连戏的小配角,不怎么重要。 李庆就直接决定下来了,也不用给制片方那边看看。 书念抿着唇点头,小声地应道:“好的,谢谢导演。” 因为这个消息,书念的心情好了不少。 录音棚里没有厕所,书念出了棚,找到楼层里的公用厕所。一路走过去,她才发现这一层基本都是录音棚。 书念洗了把脸,看着镜子中苍白的脸,犹豫了下,从包里拿出口红补了下唇色。她没打算直接就回去,按照以往的惯例,她都会呆到晚上十二点。 就算自己没有工作,也能听听别人的配音,吸取一下经验。 旁边的两个女生正在补妆。 其中一个突然开了口:“今天黎盛好像来这里录歌了,我们要不要偷偷去看看啊?我很喜欢他的啊!” “怎么进得去啊。” “诶,我就说说而已嘛。听说他这次来录的歌是阿鹤写的。” 书念走向门外,听到这个名字,她下意识回头,神情发愣。很快,她回过神,用力摇了摇头,没再听下去。 出了卫生间,书念原路返回。直走,左转两次,便能回到刚刚的录音棚。 路上,她莫名又想起了昨天“谢如鹤”打回来的那个电话。 后来她说了什么,其实她也记不起来了。好像说了话,又好像没说。大概是道了声歉,然后就挂了电话了吧。 但电话那头的人说的话,书念还是记得很清楚。 他说,你认错人了。 她打了个电话过去,对方没接。然后又打回来问她是哪位。 她问,是谢如鹤吗? 他回答,你认错人了。 书念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 她觉得,如果对面的人不是谢如鹤,正常的发展趋势,对方不是应该会回“你打错电话了”这种话吗? 在混乱的思绪中,书念转了第一个弯。 余光注意到眼前有两个人影,书念抬眼,看到前边一站一坐的两个人。 一个站着,另一个坐在轮椅上。 又是那张熟悉的脸。 那天看到的画面,似乎确实不是她的幻觉。 谢如鹤今天穿得慵懒,宽松的黑色卫衣,灰色的休闲裤。面前的人在跟他说些什么,他似乎一点耐心都没有,别开脸,表情阴沉冷淡。 着实是不悦的模样。 没多久。 谢如鹤突然勾唇,黑瞳染着浓重的色彩,全是嘲讽的意味。他轻嗤一声,似笑非笑道:“唱不了我换人不就得了?” “……” 站在他面前的人神态恭敬,语气却着急了起来。 谢如鹤懒得听。像是用余光注意到了她的身影,视线一瞥,看向书念。 只一刻,神情顿住。 书念的情绪已经恢复了大半,但眼眶依旧红着,眼角耷拉下来。她的肤色很白,更显得眼睛那层红色更加明显。 两人的视线对上。 不到一秒。 这次是书念先把视线挪开,默不作声地绕过他们,继续往前走。 看着她的背影,谢如鹤原本脸上带着的嘲讽渐渐收回,眼里透露出一丝不知所措。他的指尖动了动,喉结滑动着。 52.52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感谢支持正版。 - 书念回到录音棚里。 比起刚刚, 录音室里面的人多了几个,是一些配音经验多的老前辈。 此时还剩一个男生要试音。许是配音的经验太过少, 他连口型都没对上,而且完全放不开, 声音干巴巴的。 李庆没听下去,不耐烦地让他滚蛋。 男生原本因为尴尬而嘻嘻哈哈的表情瞬间呆住, 表情窘迫而羞耻到了极致。他没再说什么,立刻出了录音棚。 男生离开, 试音结束。短暂的休息时间也随之结束。 黄丽芝重新进了录音室里。这是一部网络现代剧,她配的是女主角的音, 因为男主角的配音演员不在, 两个人便分开配音, 分开收音。包括互动的戏份。 因为场次不集中,其他配音演员只能呆在后排,不能总是进进出出。 书念在控制室认真地看他们在里边用声音表演。 收音器很灵敏,演员不能发出一点儿动静,呼吸声都得放低。动一下都可能会发出衣服摩擦的窸窸窣窣声, 所以他们连动都不敢动。 一站就是一天。 黄丽芝的经验丰富,情感收放自如,配音的速度很快。进了状态之后, 导演喊休息她都不愿意。只是喝一口水, 让嗓子短暂地休息一下, 然后又开始。 书念在旁边看,中途李庆让她去试了试剧里一个路人甲的戏,直接就过了。算是又蹲到了一个角色,虽然是群杂,但书念也很高兴。 一直到晚上六点。 书念的喉咙在刚刚就痒了起来,一直忍着没有咳嗽。怕一会儿会忍不住,会影响到导演的注意力。她不喜欢给人带来麻烦。 书念犹豫着,最后还是上前跟李庆说了一声,跟他领了剧本。黄丽芝还在录音室里,书念想了想,直接在微信上跟她说了一声。 随后离开了录音棚。 等电梯的时候,书念看到旁边有个人在打电话。 她转头一看,注意到正是刚刚跟谢如鹤说话的那个男人。 男人的表情很难看,似乎怒极了:“妈的,整一个神经病。大牌耍得够呛,我这辈子第一次看到这么拽的瘸子。给的demo是可以,但整体风格完全不适合黎盛,我好声好气让他改一点点,他怎么说话的?……别他妈逗我,残疾人我就得对他宽容一点?” 书念抿着唇,立刻明白他说的是谁。捏着剧本的手紧了紧。 电梯到了,里面空无一人。 书念走了进去。 男人还在对着电话骂骂咧咧,把对方当成树洞一样。过了好几秒,他才注意到电梯到了,冷着脸走了过去。 书念垂眸,立刻按住关门键。 男人还没完全进电梯,半个身子都还在外面。电梯门瞬间往内合上,哗啦一声,碰到他的身体,又迅速往两边拉开。 虽不算疼,却是把男人吓了一跳。 他下意识想要大骂,但还是忍下了脾气。因为不知道是电梯门因为长时间等待自动关上的,还是书念按了键。 男人深吸了口气,对着电话说:“进电梯了,不说了。” 书念有点紧张,心脏狂跳,往远离男人的方向走了一步。等电梯进了其他人,她才稍稍放松。半晌,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起来。 - 时间还不算晚,但外面的天空却已经黑了大半,云朵随风飘浮着,像是芝麻味的棉花糖。气温也比之前降了好几个度。 书念边走边翻了翻剧本,很快便放进了包里。 这段时间回家的时间都算挺早,书念还有些不习惯。她默默想着晚饭该怎么解决,走到原来的那个车站等车。 正是下班高峰期。 等了十多分钟,来的车全部都满了人。书念不想跟别人挤,直接就没上。她也不敢坐出租车,干脆拿出剧本来看。 又等了几分钟。 因为长时间的低头,书念的脖颈有些酸。她转了转脖子,舒缓肌肉。眼睛随意地往周围一瞥。几秒后,定在三四米远的某一处。 还是他。 最近好像遇见的有点太频繁了。 谢如鹤的位置在站牌的旁边,跟书念的中间隔了两个人。车站的人并不少,但他周围却没站什么人,显得空荡冷清。 此时,他正低着头看手机,细碎刘海垂在额前。穿着简便休闲,桃花眼敛起,看起来还像是年少时候的模样。 书念收回眼,把剧本收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没认错人。基本确定,是没有认错人的。 谢如鹤对她态度为什么这样,书念不清楚。她并没有因为这事情很生气,难过可能有一点,但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他想当作不认识,她便尊重他的决定。 很长时间没联系了。 再一次见面,各自都有了大的变化。 即使什么都没说,但彼此都知道。 分开之后的那段时间,他们过得都不好。 - 书念点亮手机,扫了眼时间。她往马路边看了一眼,没再继续呆下去,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书念虽然很少来这个地方,但也知道附近有个地铁站。 不算近,大概要走半个小时。 走了十几步。 书念又想起了谢如鹤。不知道他在那是等人来接,还是想坐出租车或者公交车。后两者,对于他来说,实在是不方便。 书念有点担心,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 却发现,谢如鹤没呆在原来的位置。此时他挪动着轮椅,往她的方向来。目光没放在她的身上,像是只是同路。 书念愣了愣,收回了视线。 是也等不到车吗? 书念没再把心思放在这上边,按照自己的印象,继续往前走。她记得附近有个大型的超市,想买点速冻饺子回去煮,顺便补点生活用品。 即使不想让自己再去关注谢如鹤,但书念心思敏感,知道他一直跟在自己的身后。 不过这附近也没什么别的路。 书念没有想太多。 超市离这里并不远。 书念走了几分钟,进了超市。 本以为就此跟谢如鹤别过,然而却发现他也跟着进来了。 书念对这种感觉有些熟悉,稍稍皱起眉。 接下来的时间里。 书念觉得自己像是多了条尾巴。 书念到水果区买香蕉,谢如鹤便在一旁挑选梨子; 书念到零食区买软糖,谢如鹤便在一旁挑选果冻; 书念到冷冻区买速冻饺子,谢如鹤便在一旁挑选雪糕。 到后来,书念的购物车里放了大大小小的东西,谢如鹤的手里却空空如也。真的只是挑挑拣拣,一件都不拿。 书念觉得怪异,忍不住看他。 但谢如鹤看起来却坦荡,丝毫没有一点在跟着她的意思。 书念垂下眼,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随后,她做了个决定,往超市里的女性用品区走去。 这个超市的空间很大,商品的牌子也不少,不仅仅只有国内的牌子。两个对立的大型货物架,一排放的全是卫生巾,另外一排放的是纸尿布。 书念随意地拿起一包卫生巾看了起来。 余光却一直放在另一处,是刚刚谢如鹤跟着她的那个方向。 过了几秒。 谢如鹤出现在她的余光里,从遮挡着他的货物架后出来。注意到书念站的位置,以及想购买的商品,他明显愣住。 轮椅一滞,随后又往前移动,在距离书念两米的位置停下。 书念纳闷地看他。 发现他所在的位置是儿童纸尿布附近,但他的视线并没有放在那上边,而是盯着她。对上她的目光后,又面无表情地挪开。 书念吐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东西,推着购物车往他的方向走。 书念站在他的旁边,拿起一包纸尿布,慢悠悠地看起商品介绍。 因这突如其来的靠近,谢如鹤的侧脸曲线变得僵硬。他垂下眉眼,唇角拉直。手上的力度加大,青筋凸显。 注意到他的轮椅又向后滚动的趋势,书念看向他。她的声音很轻,情绪也很淡,仿佛只是随口那么一问。 “你是在跟着我吗?” 就算是听到这话,谢如鹤也没看她,安静又阴沉。 本来书念是真的没生气的。 但他这样多次装聋作哑的态度,却让她莫名来了气。书念皱起眉,突然改了口,语气随之冷了下来:“你有孩子了吗?” 这突如其来的话,让谢如鹤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痕。 是不可思议而莫名其妙的。 “既然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书念板着脸,从另一个货架拿了一包粉嫩嫩的卫生巾,“那你也是来买这个的?” 谢如鹤视线一瞥,下意识就看向她手里的东西。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书念突然把卫生巾丢进他的怀里,声音烦躁又气闷:“我明白了。你有需要是吗?我推荐给你。” 谢如鹤迟钝地接住。 伴随着书念的下一句话:“这个牌子好用。” “……” 而那头的人竟然很有耐心,不催促,也不挂断。 良久,书念声音晦涩道:“你好,是谢如鹤吗?” 那边久久没有说话,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像是把手机放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忘了切断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不在意,也不知道对面的这个人,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打了这个电话。 窗外还在下雨,瓢泼似的雨声,哗啦啦的,伴随着大风刮过。跟回忆里的雨声,交叠,重合在了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 男人开了口,声音低哑,清冷无情绪,像是突然贴到脸上的冰可乐,冻得发麻。 “你认错人了。” - …… 书念第一次见到谢如鹤,也是在像现在这样的一场夜里的雨。都是带着凉意的,一呼一吸之间,灌进的都是冰冷而潮湿的味道。 是在她初二那年,在十延镇那个小地方。 从学校走回家里,大概二十分钟的路程。 冬天就快到了,天黑得很快。路道边上的灯不算亮,有小飞蚁在里边扇动翅膀。耳边的雨声响亮,地面上积蓄的水坑亮晶晶的,反着光。 放学后,书念不想太早回家,在教室里把作业写完,这才出了校门。她撑着伞,仔细避开地上的水洼,生怕把鞋子弄脏。 她走得慢,快到七点的时候,才走到能看到家里附近的那条水桥的位置。 过了这道桥,便到了自己住的那个居民区。 书念正要走过去,远远地就听到那头传来了谩骂声。她眨了眨眼,略微思索了下,几秒后便把这个声音和自己脑海里的一个声音重合上。 是住在她家隔壁的李宏叔叔。 “你说你这小子会不会做事?!要不是因为是于朋介绍你来的,我他妈早赶你走了!”李宏穿着雨衣,掐着腰,大吐唾沫星子,“你说,现在这些货全湿了,我怎么交代?” 闻言,书念踮起脚尖,侧头望去。 只见李宏面前站着个瘦高的少年,此时正低着头。宽松的蓝白校服外套,拉链没拉,露出里面的校服短袖,裤子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短,水滴顺着裤脚向下掉。 他的面容被雨雾弥住,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53.53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感谢支持正版。 方文承压低声音对书念说“我们先出去吧”, 他比了个手势,示意让书念走前面。 谢如鹤坐在原地, 盯着书念,眼里还带着茫然。察觉到书念确实要走了, 他才反应过来,低下声音说:“方文承。” 方文承回头看他:“怎么了?” 谢如鹤说:“出去吧。” 方文承看了书念一眼:“好的, 我们这就出去。” 安静片刻。 谢如鹤的神情明显比刚刚更难看,双眸漆黑阴沉, 下颚绷直,是在按捺脾气的模样。他看向方文承, 平静道:“我是说, 你出去。” “……”方文承懵逼, “嗯?” 谢如鹤没再重复,只是盯着他看。 方文承立刻明白过来,生硬地扯了个理由:“啊,对对对。我忘了给唱片公司那边打电话了。抱歉,我先出去一趟。” 他给书念投去了一个同情的眼神, 走了出去。 书念站在原地,大概猜到了谢如鹤这个行为的意思。她低着头,小声说:“阿鹤老师, 那我就先回去了。打扰了。” “书念。”谢如鹤喊她, 舔了舔唇, 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话里多了几分小心翼翼,“你不是来录歌的吗?” “是。”书念的眉眼一抬,安静地看着他,琢磨不透他的意思,不知道他为什么总变化多端,却明白自己没有生气的立场,“是我能力不足,不应该过来的。很抱歉。” 谢如鹤的喉结上下滑动:“我刚刚不是在说你……” “什么?”书念只想快点离开这里,“我觉得您确实应该另找人。试音那天,我也尝试过唱您的歌,但的确驾驭不好。这首主题曲不适合我唱,换人是最好的选择,以免毁了您的歌。” 谢如鹤沉默几秒,问:“你不想唱吗?” “不是不想唱。”书念心情很不好,但又不敢得罪他,委婉地说,“阿鹤老师的歌很好,值得让很好的歌手来演唱。” 闻言,谢如鹤把吉他放到一旁,轻声道:“那就你唱。” “……” 谢如鹤挪动着轮椅,往某个房间走:“跟我来。” 书念的委屈和郁闷越发浓郁,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很想直接转头走人。她用力抿了抿唇,还是乖乖跟了上去。 房子里大概有四个房间,谢如鹤走到最里,推开了那扇最不同的门。书念跟在他后头,局促地看着四周。 是一间私人录音棚,空间宽敞,设施齐全。 跟书念平时看到了录音棚不太一样,录音室内没有用来放影片的屏幕,话筒前只有一个谱台,周围放了一些乐器。 吉他,贝斯,鼓等等。 谢如鹤到控制台前,回头看她,指了指旁边的位置:“你坐这儿。” 书念哦了下,走过去:“我不进棚里吗?” 谢如鹤打开电脑,低声应道:“先听几遍。” 书念说:“好的。” 书念看着他的操作,顺着电脑屏幕,能看到这首歌的歌名叫《星星掉下来》。谢如鹤点了成品,放给她听。 没有词,只有旋律和调子。 谢如鹤给她解释:“demo是找人唱的,不是完整版。” 书念安静地听了两分钟,脑袋里像是一团浆糊一样,觉得这难度到了最大值:“我就听着这个伴奏,然后对着词唱吗?” 谢如鹤知道她不会,从一旁翻出乐谱。 “我先给你唱一遍完整版。” 书念愣住:“你唱吗?” 闻言,谢如鹤朝她的方向看去,说:“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书念挠挠头:“我以为只是其他人还没来。” “不是,我不让别人进我的录音棚。”谢如鹤收回视线,也就此扯开话题,“一会儿你点一下这里就好。” 书念还因为他前一句话有点疑惑,很快就被他的下一句话吸引了注意,凑了过去:“什么时候点?” “我现在进录音室里。” “噢,好。” 谢如鹤到话筒前,把乐谱放到谱台上。 顺着透明玻璃,他看向书念,轻轻点了点头。 书念低下眼,打开伴奏。 这首歌,跟谢如鹤以往的风格不太一样。治愈系,节奏偏慢,舒缓清新而明朗,给人一种很明亮的感觉,像是穿梭在夏日的大片深林里。 声线偏沉,略带沙哑。咬字清晰,情感偏温柔,仿佛在阐述一个小故事。 谢如鹤坐在录音室里,身上像是带了光,变成了个阳光的大男孩。 偶尔谢如鹤会看向书念,很快又收回了眼,看起来漫不经心。 如果不是因为制片方的要求,书念觉得这首歌让他来唱,大概才是最贴切的。像是用什么东西在心灵上撞击了一下,引起共鸣。 强烈的穿透力,带来了一束光,照亮内心。 良久,伴奏结束。 谢如鹤回到控制室里,简单处理了一下后期制作。 两人之间没有什么交流。 书念的脑海里还回荡着他的声音,忍不住说:“您唱歌真好听。” 听到这话,谢如鹤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没转过头,他顿了几秒,嘴角勾了起来,心情似乎不错。 过了一会儿,谢如鹤突然发现了什么,喊她:“书念。” “啊?” “我今年二十二,过完生日二十三。”谢如鹤的语气很认真,“只比你大了不到两个月,你不用带尊称。” 书念安静下来,半晌后才说:“要的。” 谢如鹤不太理解,低声说:“可你之前没有。” “因为之前不知道您是阿鹤老师。” 虽然刚刚就觉得她说话的语气跟平时不太一样,但在此刻,谢如鹤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迟钝地看她:“你在生气吗?” 书念闷声道:“没有。” “你为什么生气。”谢如鹤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别扭,神情茫然,而后讷讷解释,“因为刚刚我的话吗?我不是在说你,我没抬头,也不知道是你来了。” 书念没说话。 谢如鹤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忽地想起从前,书念总带着教训般的语气跟他说话—— “你这样不礼貌。” “你不应该说这种话的,很过分。” “你怎么总不理人。你想想,要是别人不理你,你会开心吗?” “对不起。”谢如鹤回过神,犹豫地认错,“我不应该说那种话,不管是对谁。” 书念低头玩着手指,听到他的道歉后,终于开了口,语气生硬:“你这样不对。” 谢如鹤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哪里不对,但听到她终于不再用尊称,还是松了口气,顺从地应了一声。 “嗯。” “我又没有对你不好,也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书念憋屈了很多天,语气低低的,似是委屈到了极点,“你为什么对我这个样子。” 谢如鹤顿住:“什么?” 书念很记仇,一条一条地数:“我借你伞,你不理我;我给你打电话,你说我认错人了;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唱歌,你还跟别人笑我,还让我来唱这个歌。” “……”前两条,谢如鹤确实做过,他没法否认。 但最后一条…… 谢如鹤忍不住说:“我没有笑你,我说你唱的挺好。” “可你就是知道我唱的不好。”书念终于抬头,绷着脸看他,“你就是故意说那样的话,别人就会放大来剖析我的五音不全。” “……” “你想当作不认识,我也没有主动去烦你。你还跟别人笑我。” “我……” 书念越想越生气,不知道再指责他什么,只能重复了一遍。 “我又没有对你不好。” 谢如鹤默默听完她的谴责,再次承认错误:“是我的问题。” 书念的郁闷散去了些,突然想到了什么,提醒他:“你不能因为这个就跟制片方说我的坏话,我是以朋友的立场跟你说话的。” 谢如鹤一时没懂她的意思:“嗯?” “朋友之间的聊天是不能掺杂公事的。”把想说的话说完,书念的理智瞬间回来,变得有些紧张,胡乱地说,“我是把你当朋友的,我给你借伞,我还送你上车……” 谢如鹤莫名觉得好笑:“好。” 书念提心吊胆:“你真的不会说吗?” 谢如鹤点头:“不会。” 知道他不会告状,书念想到之前受的委屈,无故被他摆的脸色,不忘提醒他:“那你做了这么多错事,你记得要好好反省。” “……” 没得到他的回应,书念抿着唇看他,执拗地。 谢如鹤沉默几秒。 “……好。” 书念乖巧地哦了一声。郁气散去之后,心情其实觉得有些难以言喻。 54.54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感谢支持正版。  书念不敢相信, 紧张又手忙脚乱,差点把电话挂断。她平复着呼吸, 接起了电话。 下一秒,那头传来男人低沉而薄凉的声音。 “哪位。” 书念的气息顿住, 手指不自觉抠着被子。她张了张嘴,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那头的人竟然很有耐心, 不催促,也不挂断。 良久, 书念声音晦涩道:“你好,是谢如鹤吗?” 那边久久没有说话, 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像是把手机放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忘了切断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不在意, 也不知道对面的这个人,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打了这个电话。 窗外还在下雨,瓢泼似的雨声,哗啦啦的,伴随着大风刮过。跟回忆里的雨声, 交叠,重合在了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 男人开了口,声音低哑, 清冷无情绪, 像是突然贴到脸上的冰可乐, 冻得发麻。 “你认错人了。” - …… 书念第一次见到谢如鹤,也是在像现在这样的一场夜里的雨。都是带着凉意的,一呼一吸之间,灌进的都是冰冷而潮湿的味道。 是在她初二那年,在十延镇那个小地方。 从学校走回家里,大概二十分钟的路程。 冬天就快到了,天黑得很快。路道边上的灯不算亮,有小飞蚁在里边扇动翅膀。耳边的雨声响亮,地面上积蓄的水坑亮晶晶的,反着光。 放学后,书念不想太早回家,在教室里把作业写完,这才出了校门。她撑着伞,仔细避开地上的水洼,生怕把鞋子弄脏。 她走得慢,快到七点的时候,才走到能看到家里附近的那条水桥的位置。 过了这道桥,便到了自己住的那个居民区。 书念正要走过去,远远地就听到那头传来了谩骂声。她眨了眨眼,略微思索了下,几秒后便把这个声音和自己脑海里的一个声音重合上。 是住在她家隔壁的李宏叔叔。 “你说你这小子会不会做事?!要不是因为是于朋介绍你来的,我他妈早赶你走了!”李宏穿着雨衣,掐着腰,大吐唾沫星子,“你说,现在这些货全湿了,我怎么交代?” 闻言,书念踮起脚尖,侧头望去。 只见李宏面前站着个瘦高的少年,此时正低着头。宽松的蓝白校服外套,拉链没拉,露出里面的校服短袖,裤子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短,水滴顺着裤脚向下掉。 他的面容被雨雾弥住,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书念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慢吞吞地往那边走去。 走得越近,越能看清楚那边的情况。 两人的身后有辆小三轮,上面放着好几个纸箱。三轮车上有个顶棚,但破了洞,雨点从其中往下漏,箱子的外皮被淋得皱巴巴的。 书念认得那辆车,是李宏的。顶棚原本就是坏的。 李宏还在骂,甚至动手去推谢如鹤的肩膀,神情跋扈。 “反正今天的损失就用你的工资来抵!” 谢如鹤被推得向后退了一歩,但依然一句话都不说,头低低的,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裸.露在外的鼻梁和嘴唇,下颚曲线僵直,咬肌收紧。全身都被淋透。 在这样的天气,像是要凝结成冰。 难听的骂声还在持续不断。 在此期间,书念走到了两人旁边,把一半的伞分给谢如鹤。 她的个子很小,脸也小,皮肤白皙光滑,五官精致秀气,看上去就像是个瓷娃娃。 书念仰头看着面前盛气凌人的李宏,轻声喊:“李叔叔。” 看到书念,李宏的表情更难看了。 “小屁孩赶紧滚回家。” 书念立刻纠正:“我不是小屁孩。” 李宏冷笑一声。 书念指了指三轮车的位置,认真道:“我记得,您这辆车的顶棚本来就破了洞。这样不是您给他提供的工具有问题吗?您不能就因为这个不给他工钱。” 被她戳破自己的心思,李宏心情很不爽,狡辩道:“我把货交到他手上,货出了问题我当然是找他,难不成让我自己吃了这个哑巴亏?” 书念愣了愣,没被他绕过去,想继续跟他讲道理。 “但这车——” “行了别说了,烦死了。”李宏掏掏耳朵,抬脚坐到三轮车上,“什么玩意儿来给我说教,真他妈脑子有问题。” 书念抿抿唇,说:“你不要骂人。” “骂你怎么了?货出问题了就找送货的人,在老子这儿就是这个道理。你跟我说什么屁话?”李宏扭头,大声吼道,“真他妈晦气!” 说完后,他也不等书念再说话,踩下踏板,迅速地离开。 水桥上只剩下他们两人,静谧无言。 书念挠了挠头,也没有解决的办法了,只好侧头看着旁边的谢如鹤,问道:“你家住在这儿吗?” 他没说话,也没看她,扭头便往居民区的反方向走。 书念愣了,连忙跟了上去。 他的步子比她大一些,书念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鞋子在水坑上踩出飞溅的水花,鞋子染上污渍,一路上小心翼翼的成果全都化为乌有。书念一着急,不由自主地拽住他的衣角,有些生气了:“喂!” 闻声,谢如鹤一顿,脚步停了下来。 这个举动,让书念淡淡的火气立刻消散。 想起刚刚自己那声不礼貌的吼叫,书念懊恼地皱起脸。她指着伞柄,小声问:“你能帮我拿一下这个吗?” 书念抬眼,恰好跟他的视线撞上。 他的刘海有些长,半遮着眼。也因此眼神看不太真切。 但看上去似乎对她的行为感到困惑。 不过这次谢如鹤倒是对她的话有了回应,沉默片刻后,顺从地接过她手中的伞。 书念轻声道谢,边拉开书包小格的拉链边偷偷观察着他。 少年的头发湿漉漉的,水珠顺着发尾向下掉,脸色很苍白。睫毛又密又长,像两把小扇子。目似点漆,清澈分明。鼻梁挺拔,下方被冻得泛紫的唇瓣淡抿着。 书念没有多丰富的词汇量,想不到该去怎么形容他的模样。 脑海里头一个涌起的词就是——“漂亮”。 虽然阴沉,但却是长得极其漂亮的一个少年。 她其实也没有什么要做的,只是想把伞给他。 书念思考了下,从书包里拿出一颗芒果软糖,像是安慰一样,放到他的面前。 “请你吃颗糖。” 谢如鹤没接。 书念睁着圆眼看他,跟他僵持了一会儿后,握着糖的力道紧了些。她像个小大人似的长叹一口气,把糖放在他的口袋里。 “下雨天…呃,下雨天就别淋雨了。我家就在这儿,我跑回去很快的。” 他还是不理她。 书念也没脾气,补充了句:“你把伞拿回去吧,早点回家。” 说完之后,她不再等他回应,垂头把书包背到身前。 正想一鼓作气地往前跑的时候,谢如鹤忽然把伞举到她面前。伞面将她全数覆盖,而他的身体再度暴露在大雨下。 书念顿了下,回身看他。 大雨将他全身淋透,额前的发丝被粘成一束一束的,短袖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略显瘦弱的身材,整个人狼狈不堪。 书念没接,双眸在这雨天里被染上了一层水汽,像是两颗泡在水里的黑珠子。 “你不冷吗?为什么不撑伞。” 谢如鹤垂下眼,避开她的视线。 书念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但在这事上磨了这么多时间,也没有就此中断的道理。她低着眉眼,细声道:“那再见。” 她刚往前走一步。 旁边的人也往前走了一步。 书念侧头看他,有些纳闷:“还是说,你家也住这儿?” 他脑袋动都没动一下,完全没有要点头的趋势,书念只好讷讷道:“那你也进伞里呀,走吧。” 一路沉默。 过了桥之后,一直往前走,看到一户院子里有棵老槐树的房子,右转,走到第四个路灯下,便到了书念的家。 她停下脚步:“我到了,再见。” 书念往口袋里摸索着钥匙,听到身后响起了谢如鹤离去的脚步声。 她把门打开。 再回头的时候,谢如鹤已经走到了这条路的第二个路灯下,手里还撑着她的伞,被雨幕染的身影都模糊了不少。 那个位置恰好是李宏的家门前。 狭小的院子里放着刚刚那辆三轮车和一辆老旧的黑色自行车。他忽地停下了步伐,安安静静地看着那辆自行车。 苍白的脸上光影交错,表情隐晦不明。 - 进了家门。 听到动静,邓清玉从厨房里出来。注意到书念脏兮兮的鞋子以及空荡荡的手,神色变得不太好看:“怎么这么晚。雨伞呢?又给别人了?” 书念脱下鞋子和袜子,点点头:“我看到个男生被李宏叔叔骗了工钱,而且没带伞,就把伞给他了。” “我跟你说了几百次了!”邓清玉立刻凶了起来,“全天下惨的人有多少?你每个都管得过来?先管好你自己吧!别老听你爸那些狗屁话!” “我没有全天下的人都要管。”书念提起鞋子,走进浴室里,“但我看到了,我就不能不管。一把伞也没有多贵。” 书念什么事情都很听她的,唯独这方面跟她那个爸爸一样犟。邓清玉不想听她说这么多,打量着她:“淋湿没有?赶紧给我去洗澡,鞋子先放着。” 书念站在洗手台前,乖乖地找了个盆装水泡鞋。 “没有,那个人把我送回来才走的。” 沉默一秒。 邓清玉深吸了口气,把书念从浴室里扯了出来。这次她的声音不再高昂,而且认真地,试图跟她讲道理般的:“书念,我最后再跟你说一次。这个世界上的坏人很多,你不能总这样,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但周围都是认识的……”书念被她这突然的举动吓到了,说话都急促了些,“那个男生应该就跟我差不多大,他穿的还是初中的校服。” 55.55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 感谢支持正版。  书念不敢相信, 紧张又手忙脚乱, 差点把电话挂断。她平复着呼吸,接起了电话。 下一秒, 那头传来男人低沉而薄凉的声音。 “哪位。” 书念的气息顿住,手指不自觉抠着被子。她张了张嘴,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那头的人竟然很有耐心,不催促,也不挂断。 良久,书念声音晦涩道:“你好,是谢如鹤吗?” 那边久久没有说话,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像是把手机放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忘了切断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不在意,也不知道对面的这个人,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打了这个电话。 窗外还在下雨,瓢泼似的雨声, 哗啦啦的,伴随着大风刮过。跟回忆里的雨声,交叠, 重合在了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 男人开了口,声音低哑, 清冷无情绪, 像是突然贴到脸上的冰可乐, 冻得发麻。 “你认错人了。” - …… 书念第一次见到谢如鹤,也是在像现在这样的一场夜里的雨。都是带着凉意的,一呼一吸之间,灌进的都是冰冷而潮湿的味道。 是在她初二那年,在十延镇那个小地方。 从学校走回家里,大概二十分钟的路程。 冬天就快到了,天黑得很快。路道边上的灯不算亮,有小飞蚁在里边扇动翅膀。耳边的雨声响亮,地面上积蓄的水坑亮晶晶的,反着光。 放学后,书念不想太早回家,在教室里把作业写完,这才出了校门。她撑着伞,仔细避开地上的水洼,生怕把鞋子弄脏。 她走得慢,快到七点的时候,才走到能看到家里附近的那条水桥的位置。 过了这道桥,便到了自己住的那个居民区。 书念正要走过去,远远地就听到那头传来了谩骂声。她眨了眨眼,略微思索了下,几秒后便把这个声音和自己脑海里的一个声音重合上。 是住在她家隔壁的李宏叔叔。 “你说你这小子会不会做事?!要不是因为是于朋介绍你来的,我他妈早赶你走了!”李宏穿着雨衣,掐着腰,大吐唾沫星子,“你说,现在这些货全湿了,我怎么交代?” 闻言,书念踮起脚尖,侧头望去。 只见李宏面前站着个瘦高的少年,此时正低着头。宽松的蓝白校服外套,拉链没拉,露出里面的校服短袖,裤子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短,水滴顺着裤脚向下掉。 他的面容被雨雾弥住,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书念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慢吞吞地往那边走去。 走得越近,越能看清楚那边的情况。 两人的身后有辆小三轮,上面放着好几个纸箱。三轮车上有个顶棚,但破了洞,雨点从其中往下漏,箱子的外皮被淋得皱巴巴的。 书念认得那辆车,是李宏的。顶棚原本就是坏的。 李宏还在骂,甚至动手去推谢如鹤的肩膀,神情跋扈。 “反正今天的损失就用你的工资来抵!” 谢如鹤被推得向后退了一歩,但依然一句话都不说,头低低的,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裸.露在外的鼻梁和嘴唇,下颚曲线僵直,咬肌收紧。全身都被淋透。 在这样的天气,像是要凝结成冰。 难听的骂声还在持续不断。 在此期间,书念走到了两人旁边,把一半的伞分给谢如鹤。 她的个子很小,脸也小,皮肤白皙光滑,五官精致秀气,看上去就像是个瓷娃娃。 书念仰头看着面前盛气凌人的李宏,轻声喊:“李叔叔。” 看到书念,李宏的表情更难看了。 “小屁孩赶紧滚回家。” 书念立刻纠正:“我不是小屁孩。” 李宏冷笑一声。 书念指了指三轮车的位置,认真道:“我记得,您这辆车的顶棚本来就破了洞。这样不是您给他提供的工具有问题吗?您不能就因为这个不给他工钱。” 被她戳破自己的心思,李宏心情很不爽,狡辩道:“我把货交到他手上,货出了问题我当然是找他,难不成让我自己吃了这个哑巴亏?” 书念愣了愣,没被他绕过去,想继续跟他讲道理。 “但这车——” “行了别说了,烦死了。”李宏掏掏耳朵,抬脚坐到三轮车上,“什么玩意儿来给我说教,真他妈脑子有问题。” 书念抿抿唇,说:“你不要骂人。” “骂你怎么了?货出问题了就找送货的人,在老子这儿就是这个道理。你跟我说什么屁话?”李宏扭头,大声吼道,“真他妈晦气!” 说完后,他也不等书念再说话,踩下踏板,迅速地离开。 水桥上只剩下他们两人,静谧无言。 书念挠了挠头,也没有解决的办法了,只好侧头看着旁边的谢如鹤,问道:“你家住在这儿吗?” 他没说话,也没看她,扭头便往居民区的反方向走。 书念愣了,连忙跟了上去。 他的步子比她大一些,书念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鞋子在水坑上踩出飞溅的水花,鞋子染上污渍,一路上小心翼翼的成果全都化为乌有。书念一着急,不由自主地拽住他的衣角,有些生气了:“喂!” 闻声,谢如鹤一顿,脚步停了下来。 这个举动,让书念淡淡的火气立刻消散。 想起刚刚自己那声不礼貌的吼叫,书念懊恼地皱起脸。她指着伞柄,小声问:“你能帮我拿一下这个吗?” 书念抬眼,恰好跟他的视线撞上。 他的刘海有些长,半遮着眼。也因此眼神看不太真切。 但看上去似乎对她的行为感到困惑。 不过这次谢如鹤倒是对她的话有了回应,沉默片刻后,顺从地接过她手中的伞。 书念轻声道谢,边拉开书包小格的拉链边偷偷观察着他。 少年的头发湿漉漉的,水珠顺着发尾向下掉,脸色很苍白。睫毛又密又长,像两把小扇子。目似点漆,清澈分明。鼻梁挺拔,下方被冻得泛紫的唇瓣淡抿着。 书念没有多丰富的词汇量,想不到该去怎么形容他的模样。 脑海里头一个涌起的词就是——“漂亮”。 虽然阴沉,但却是长得极其漂亮的一个少年。 她其实也没有什么要做的,只是想把伞给他。 书念思考了下,从书包里拿出一颗芒果软糖,像是安慰一样,放到他的面前。 “请你吃颗糖。” 谢如鹤没接。 书念睁着圆眼看他,跟他僵持了一会儿后,握着糖的力道紧了些。她像个小大人似的长叹一口气,把糖放在他的口袋里。 “下雨天…呃,下雨天就别淋雨了。我家就在这儿,我跑回去很快的。” 他还是不理她。 书念也没脾气,补充了句:“你把伞拿回去吧,早点回家。” 说完之后,她不再等他回应,垂头把书包背到身前。 正想一鼓作气地往前跑的时候,谢如鹤忽然把伞举到她面前。伞面将她全数覆盖,而他的身体再度暴露在大雨下。 书念顿了下,回身看他。 大雨将他全身淋透,额前的发丝被粘成一束一束的,短袖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略显瘦弱的身材,整个人狼狈不堪。 书念没接,双眸在这雨天里被染上了一层水汽,像是两颗泡在水里的黑珠子。 “你不冷吗?为什么不撑伞。” 谢如鹤垂下眼,避开她的视线。 书念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但在这事上磨了这么多时间,也没有就此中断的道理。她低着眉眼,细声道:“那再见。” 她刚往前走一步。 旁边的人也往前走了一步。 书念侧头看他,有些纳闷:“还是说,你家也住这儿?” 他脑袋动都没动一下,完全没有要点头的趋势,书念只好讷讷道:“那你也进伞里呀,走吧。” 一路沉默。 过了桥之后,一直往前走,看到一户院子里有棵老槐树的房子,右转,走到第四个路灯下,便到了书念的家。 她停下脚步:“我到了,再见。” 书念往口袋里摸索着钥匙,听到身后响起了谢如鹤离去的脚步声。 她把门打开。 再回头的时候,谢如鹤已经走到了这条路的第二个路灯下,手里还撑着她的伞,被雨幕染的身影都模糊了不少。 那个位置恰好是李宏的家门前。 狭小的院子里放着刚刚那辆三轮车和一辆老旧的黑色自行车。他忽地停下了步伐,安安静静地看着那辆自行车。 苍白的脸上光影交错,表情隐晦不明。 - 进了家门。 听到动静,邓清玉从厨房里出来。注意到书念脏兮兮的鞋子以及空荡荡的手,神色变得不太好看:“怎么这么晚。雨伞呢?又给别人了?” 书念脱下鞋子和袜子,点点头:“我看到个男生被李宏叔叔骗了工钱,而且没带伞,就把伞给他了。” “我跟你说了几百次了!”邓清玉立刻凶了起来,“全天下惨的人有多少?你每个都管得过来?先管好你自己吧!别老听你爸那些狗屁话!” “我没有全天下的人都要管。”书念提起鞋子,走进浴室里,“但我看到了,我就不能不管。一把伞也没有多贵。” 书念什么事情都很听她的,唯独这方面跟她那个爸爸一样犟。邓清玉不想听她说这么多,打量着她:“淋湿没有?赶紧给我去洗澡,鞋子先放着。” 书念站在洗手台前,乖乖地找了个盆装水泡鞋。 “没有,那个人把我送回来才走的。” 沉默一秒。 邓清玉深吸了口气,把书念从浴室里扯了出来。这次她的声音不再高昂,而且认真地,试图跟她讲道理般的:“书念,我最后再跟你说一次。这个世界上的坏人很多,你不能总这样,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56.56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 感谢支持正版。 就算没有那么好, 也至少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一看, 就知道是不快乐的。 书念偷偷地往后看了一眼。 果然就是没跟上来。 她莫名有些惆怅,在原地跟自己僵持了一会儿, 认命地往回走。 可谢如鹤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 书念在原地站了半分钟, 心情有点闷,出了这个区域。她低眼看了看手机,再抬头时,恰好看到谢如鹤从零食区那边过来。 书念愣住。 不像刚刚那样,此时谢如鹤的怀里除了刚刚书念扔给他的那包卫生巾,还多了五六包东西。一包的体积不算小,满当当的堆在他的臂弯里, 看起来有种反差萌感。 书念对那个包装很熟悉, 是她从以前就很喜欢的芒果味软糖。 谢如鹤单手挪动着轮椅, 另一只手抱着糖。一个不稳,就掉了一包到地上。 啪嗒一声,滚到两人的中间。 书念走到他的面前, 先他一步把糖捡了起来,递给他。 谢如鹤掀起薄薄的眼睑,看向她,沉默着接了过来。 书念站得笔直, 但也没比他坐在轮椅上高多少。她低下头, 还是先道了歉:“对不起, 我刚刚胡说八道的。” 谢如鹤没再保持沉默,不同于从前清润的少年音,声音沙哑略沉。 “什么。” 书念没看他,伸手指了指他手里的那包卫生巾,小声强调:“我没觉得你要用那个。” 谢如鹤:“……” 书念还站在他的面前,看起来垂头丧气的,也不再说话。一动不动的,像是得不到他的原谅就不会离开半步。 谢如鹤没跟她僵持下去:“知道。” 书念的表情明显放松了些,重新看向他:“你还要买东西吗?” 谢如鹤淡淡道:“不用。” 书念想了想,提议道:“那我们一起去付款?” 谢如鹤顿了下,点头。 两人到收银台的其中一条队伍,一前一后排着。 都不是话多的人,书念没再找他说话,谢如鹤也没主动开口。两个人保持着难以言说的尴尬,就像是真正的陌生人。 书念站在前边,一直没回头看他。她先一步付完钱,然后站在一旁等他。 注意到收银员拿起那包卫生巾,准备扫条形码。书念突然反应过来,帮他对收银员说:“你好,这个不要了。” 收银员的动作一顿,看向谢如鹤:“不要了吗?” 谢如鹤迟疑了下,还是说:“要的。” “……” “你买来做什么。”书念转头看他,表情疑惑,“你真的是去买的吗?” 谢如鹤避开她的视线,不太自然地嗯了一声。 等他从收银员手里接过袋子,两人往电动扶梯的方向走。书念还是觉得有点奇怪,很快就想明白了:“噢,你给你女朋友买的吗?” 听到这话,谢如鹤挪动着轮椅的手顿住,停在了原地。 用余光察觉到,书念回头:“怎么了?” 谢如鹤的眼垂着,似乎在思索些什么,良久没有动静。随后,他突然提起手中的袋子,递给她:“给你。” 书念愣了:“给我吗?” 谢如鹤点头,重复了一遍:“给你。” “为什么给我?”书念茫然,但注意到那个袋子是透明的,他拿着似乎是挺尴尬,只好说,“那我把这个拿出来吧。” 袋子里除了那一包卫生巾,还有五包芒果软糖。 谢如鹤摇了摇头:“都给你。” 这次他不再等书念的反应,直接把袋子塞进她的手里。指尖触碰到她的掌心,微微一颤,又迅速收回,而后自顾自地走到前面。 书念在原地站了几秒,神情依然迟钝。 以前熟悉的时候,谢如鹤在想什么,书念都不懂。现在过了这么多年了,感情变得生分,她更是因为他的举动而感到不解。 书念没再多想,跟了上去,问:“你要怎么回去?” 谢如鹤没回答,反问道:“你怎么回。” “我坐地铁。” “好。” 这话也没说他到底怎么回。书念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倒是谢如鹤看到她满当当的双手,沉默片刻后,主动道:“我帮你拿。” 书念摇头:“不用。” 听到这个回答,谢如鹤的神情一顿,眸色加深,情绪明显变差。他握紧手中的袋子,声音很轻,带着点凉意:“为什么。”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不开心了,书念小声说:“什么为什么。” 他的神色暗沉:“你觉得我帮不了你吗。” 书念没听清:“什么?” 两人恰好出了超市大门。 大风哗哗吹,融进夜色里,穿梭在人群之中。 谢如鹤没再提起刚刚的话,黑眸像是掺了墨,深邃而沉。他抬起头,头一回露出低人一等的姿态。 “书念。” 这还是重新见面之后,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书念停下脚步,疑惑道:“怎么了。” 谢如鹤背着光,整张脸埋在暗色之中,那双眼却是亮澄的。他勾起唇,声音晦涩:“你为什么不问我,我的腿为什么变成这样。” “我觉得你不一定想说。”书念捏着袋子的手收紧,有点不知所措,心脏也仿若被人掐住,透不过气,“而且,那也不会是好的回忆。能渐渐变好,就好了。” 如果是有人来问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书念也是不会愿意说的。 那是很不好的回忆。 她不会想再重温一遍。 “渐渐变好……”谢如鹤的喉结滚了滚,眼神黯淡下来,像是认清了现实,声音变得低沉又哑,“书念,我跟你不同路。” 书念也不介意:“有人来接你是吗?” 谢如鹤没肯定也没否定。而后,终于说出了今天一直跟着她的原因:“你昨天打的那个电话是我的。以后如果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找我。” “……” 他还说了一句什么,声音压得很低,书念没有听清。 书念还想问。 谢如鹤却转了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连句道别都没有。 - 书念提着一大袋东西,到旁边借了辆共享单车,一路骑到地铁站。从这个站坐到她家附近的地铁站,大概十五分钟。 再走回家,也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 时间尚早,街道上的店铺都还开着。霓虹灯和路灯大亮,能听到情侣的嬉笑声,以及小贩的吆喝声,色彩斑驳的夜市格外热闹。 书念在附近买了个酱香饼,这才往自家小区的方向走。 一路上,她不断想着谢如鹤的话。 觉得有些莫名,心情也因此觉得有些压抑而不开心。书念不知道自己的不开心从何而来,明明他的话没有带任何的恶意。 虽然他在电话里骗了她,还那么理直气壮。 她不再想这个。 开始回想谢如鹤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那个口型…… 书念对口型对习惯了,记忆也不差。 此时这么一想,谢如鹤应该说了七个字。 但他说的真的太含糊了,唇齿张合很不明显。书念不懂唇语,实在不知道他说的是个什么东西。 书念闲着没事,一路上一直按着他那个口型说话。 走到家楼下的时候,书念往四周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人,她才一鼓作气地跑上二楼,迅速打开门后反锁。 她喘着气,一直喃喃的低语在此刻发出声来:“不要被别人欺负。” 书念愣了下,重复了一遍,依然不太敢相信。只觉得谢如鹤不会说这样的话,但这话却跟他的口型完完全全重合上。 书念发了会儿呆。 很快就按照平时的习惯做事,检查门窗,煮速冻饺子,洗澡,洗衣服,对着电视练口型,看剧本……等书念折腾完了,已经快到第二天凌晨了。 她开着大亮的灯,趴在床上玩手机。 想到今天在厕所听到的名字,书念抓了抓脸,犹豫几秒。她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栏里输入“阿鹤”两字。 书念不太关注这方面,歌也很少听。 看百度上显示的,她才知道阿鹤是近几年很火的一个独立音乐人。 从五年前开始在网络平台发表自己的作品。 出的第一张专辑名叫《吾念》,因为没有推广渠道,前期基本没有任何粉丝。可他似乎也不在意这些,就自顾自地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 第二张专辑里的《难以自控》,被某个大火的游戏主播在直播时播放,而渐渐被人发现,变得小有名气。 随着每张专辑的出版,他的名气越来越大。 近两年开始,自己基本不再唱歌。转幕后,专心创作。名字大多出现在其他人的专辑里,是里边的作曲人,编曲人,偶尔还会填词。 书念抿了抿唇,播放了那首《难以自控》。 前奏不算漫长,风格抒情致郁,能听到各种杂音,不知是由什么发出的。很快,一片喧嚣瞬间静谧下来。在此安静中,阿鹤的声音响了起来。 57.57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感谢支持正版。 结果陈翰正更生气了, 瞪着眼直接让她滚。 书念被他吼懵了,反应过来后,立刻明白他生气的点。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但还是没再说什么,乖乖哦了一声,回到位置上。 陈翰正这条路行不通,书念也不知道问谁了。 也不是她跟其他人关系不好, 而是陈翰正的交际广, 连十延高中的大哥哥大姐姐们都认识。书念觉得陈翰正应该会知道是谁。 可现在陈翰正摆明是认定了十延初中最好看的男生是他, 说一句实话反驳都会生气。 书念不想撒谎,那就得找别的方法。她忧愁地叹了口气。 同桌何晓颖注意到她的表情, 好奇地问:“你怎么了呀。” 书念没瞒着,诚实道:“想找个人。” 然后道个歉。 “谁啊, 我们学校的吗?” “嗯。”书念不觉得何晓颖会知道,但她问起来了,自己好像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理由,“初中的, 不知道是哪个年级, 长得很漂亮的一个男生。” “啊——” 只有“初中”“漂亮”“男生”三个标签。 像是大海捞针一样,本来应该是有不少答案的。但何晓颖却只想起了一个人, 迟疑地问:“五班的谢如鹤吗?” “谢如鹤?”书念眨了眨眼, 倒是没想过她能说出一个人名, “你认识吗?” “认得啊。上周万琼不是还给他递了情书,你不知道吗?”何晓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而且我们班有很多女生喜欢他。我都听到好几次了,交换秘密都说的喜欢谢如鹤。” 书念皱眉:“真的吗?她们现在才多大。” “……”何晓颖及时收回话题,“你要找这个人做什么?如果是谢如鹤的话,你还是别去找了。他是坏学生,总逃课。而且很阴沉,看起来就吓人。” 听到“逃课”两个字的时候,书念的眉头皱得更紧,但一听到之后的“阴沉”,她便豁然开朗了起来:“那应该是他。” “不是吧,真是他?”何晓颖被她这话吓到,“你没事找一个坏学生干什么?” 书念垂下眼,细细密密的睫毛遮盖住情绪。她用指尖揪了揪衣角的小细线,似是惭愧,声音很低,含糊不清:“我做错了事情。” 何晓颖没听清:“什么啊。” 恰好上课铃响了起来。 书念松了口气,坐直了起来。她没再重复,抬起眼,躲开了何晓颖的目光。 “上课了。” - 这事情拖得越久,书念就越发觉得愧疚和心虚。总是会想起这件事情,心情也总是闷闷的。她觉得自己就像是突然间长大了好多岁。 变得像大人一样有很多心事了。 做事也不能坦坦荡荡,对着何晓颖还有隐瞒。 书念想变回以前的模样。 下了课,她立刻出了教室,上到三楼,到五班的教室门口。她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不敢贸贸然地进别人的班里。 怕还没见到谢如鹤就上课了,书念只好喊住此时出来的一个女生。 “同学,你能帮我喊一下你们班的谢如鹤吗?” 女生看向她,似乎遇多了这种事情,神情了然:“我可不敢喊,你要找他自己进去吧。就最里面那组的最后一排。” 书念应了声好,有点局促地从后门进去。 有大半的学生都在里面。 初中的学业并不紧迫,所以下课期间,很少有学生在学习。大多数人都聚在一块聊天,好几个人的身子都是向后转的。 注意到书念陌生的面容,都露出好奇的表情。正对着讲台坐着的学生也随之回了头,看向她,莫名有种在看好戏的感觉。 书念收回视线,没再往别处看。 五班的教室分成四组,每组五排,一排两人。但只有最里边的那组的最后一排只有一张桌子,此时有个少年正趴着那睡觉。 少年穿着外套,只能看到他裸露在外的脖颈以及修长的手指。只有他那一侧的窗帘被拉上,但斜对角还是有星星点点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 灰尘在空中飞扬,他的头发上有浅浅的光。 书念犹豫着,走过去站在他的旁边。 少年一动不动,不喊他似乎根本就不会醒。书念也不好意思喊他,就一直站在原地,视线定定地放在他的身上。 热切的,期待的,犹如带了温度的。 仿佛想要让他感受到自己炽热的眼神,然后醒来。 倒是有个男生看不下去了。 大概是因为想看的热闹因为其中一个的不知情,完全没有出现的机会。男生主动喊了起来:“喂!谢如鹤!有人找你!” 他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过了半分钟左右,眼前的少年才懒洋洋地抬起头。 最先露出来的那双桃花眼,清澈分明,似醉非笑,莫名有种深情的错觉。五官曲线利落冷然,天生带了点戾气。薄唇拉直,没有什么情感外露。 书念松了口气。 找对人了。 下一刻。 谢如鹤侧头,朝身侧的书念望去。 两人视线相对。 时间像是定格住。 书念紧张地抓住校服下摆,不好意思直接在这里跟他道歉。她纠结着怎么开口。 谢如鹤上下扫了她一眼。 一秒,两秒。 书念咽了咽口水,正想把他叫出外面说话的时候。 谢如鹤垂下眼,重新趴到了桌子上。他的动作很自然,像是这个姿势睡得不舒服,起来换个姿势重睡。 完全忽视了她的存在。 “……” - 因为这事,书念得到了五班围观群众的嘲笑声。 书念的脾气好,没有因为这个恼怒,但通过谢如鹤的态度,她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在她看来,尽管谢如鹤不会说话,但通过前两次的交往,书念觉得他还是一个挺有礼貌的人。但这次,他居然恼火到连修养都抛弃。 看来自己做的确实有些过分了。 为了道歉,书念每节课间都往三楼跑,但没有一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 谢如鹤要么一整个课间都趴在位置上睡觉,要么就一个课间都消失不见,直到打了上课铃才回来。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有一次,书念一到三楼,就看到他从厕所的方向回来。 这好不容易的机会,书念是真的想好好珍惜的。她连忙跑了过去,小喘着气在他旁边说话:“谢如鹤,我有话跟你说。” 已经快到五班的门口了。 书念很担心他会直接进教室,但又不敢跟他有身体上的接触,唯恐又被他狠狠甩开。她提高音量,着急起来,声音依旧软软的。 “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话刚落下,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谢如鹤侧过头看她。他的眸色很深,鸦羽般的睫毛衬得那双眼越发深邃。皮肤薄如纸,隐隐能看清底下的血丝。看起来让人觉得病态,嘴唇颜色却艳。 他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像是软化了态度。 书念终于有了种苦尽甘来的感觉。神情随之放松了不少,她舔了舔唇,认真说:“就是,上次我——” 书念连主题都还没切入,开场白都还没说完。 下一秒,谢如鹤轻扯嘴角,大步走进了教室里。 书念:“……” - 这是书念这辈子见过的,最喜怒不定的人。 她自认没见过世面,但也不是没有见过性情古怪的人。 比如那个开了家早餐店,却永远起不来做早餐的叔叔;比如便利店阿姨的儿子,明明是个大男人,却成天穿着女装,让她喊他姐姐;再比如学校的保安叔叔,喜欢在放学期间拿着喇叭在学校门口唱歌。 但书念也都只是觉得好笑好玩。 谢如鹤的举动却让她觉得有些生气,但因为理亏,她又不得不继续低头。 这是书念活了十三年以来,觉得最憋屈的一次。 就这么拉锯了两三天的时间。 到后来,书念也不再每节课间都过去了。有空的时候,想起来的时候,她才会跑到三楼去找谢如鹤。 最近这一次。 书念一到五班门口,就看到有好几个男生围着谢如鹤,领头的男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说完之后,一群人哄然大笑。 谢如鹤什么都没说,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走。 看到这个画面,书念的脑海里莫名脑补出一个剧情——他们在嘲笑谢如鹤不会说话,在戳他的伤疤,甚至还想在上边撒盐。 即使这段时间,因为谢如鹤的态度,书念是不太开心的。 她抿了抿唇,还是追了上去。 “谢如鹤。”书念走在他的旁边,小声问,“他们是不是在嘲笑你啊?” 谢如鹤没吭声,垂着眼眸。 书念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按照脑海里的印象,她磕磕绊绊地说:“你有没有注意到,刚刚那个男生有酒窝。” “……” “你知道吗?酒窝是由于面颊部肌肉缺陷而导致的。”书念仰着头,巴掌大的脸白皙干净,“所以那个人是一个有缺陷的人。” “……” 书念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反正就是,就是,你也可以嘲笑回去……” 闻言,谢如鹤忽然看向她。刘海垂至眉毛,瞳色沉沉,眼睛下方一层青灰色。平时没有任何情绪的脸,在此刻带了几分若有所思。 他盯着书念颊边的酒窝。 良久,谢如鹤头一回对她开了口。少年的声音清润,情绪淡淡。 在那一刻,书念甚至还有种自己幻听了的感觉。 “你也有。”他轻声说。 但在此光线之下。 靠窗的床,粉蓝色的被子隆起。 少女在里边蜷缩成一团,双眼阖着。露出半张白皙的脸,以及柔软的发丝。 似乎睡得不太踏实,书念虽然一直没有动弹,脸色却苍白,眼睛下方一片青灰色,睫毛时不时发颤。憔悴又不安。 忽然间。 远远传来了咔哒一声,清脆响亮。 是玄关处的门被打开的声音。 书念心脏一悸,立刻睁开了眼。她神情呆滞,醒了会儿神,额间冒着冷汗。 想起刚刚听到的声音,书念慢慢下了床,喉咙里发着微弱的喘息声。她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在房门前停了下来。 站在这儿,隐隐能听到母亲邓清玉自言自语的声音。 可她仍旧一副十分警惕的模样,拉开了靠下方的两把锁,独留最上方的链条锁。书念小心翼翼地打开门,仅仅只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确定外边的人是邓清玉之后,书念才彻底放松下来。她抿了抿唇,挠着脑袋,翻找着不知被自己踢到何处的拖鞋。 穿上后,走出了房间。 - 房子不算大,大约五十平米。一室一厅一卫,附加一个小小的阳台。此时窗帘已被拉开,落地窗外除了枝繁叶茂的香樟树,只能看到不断向下掉的雨点。 天空阴沉,夜幕还未降临。 有细微的风从窗户的缝隙里钻了进来,像是掺了冰块。 书念不禁打了个哆嗦。 客厅没有地毯,拖鞋拍打地板的声音并不小,很快就引来了邓清玉的目光。 “脸色怎么这么差?没睡好?” 书念摇摇头,小声问:“你怎么来了。” “昨天跟你打电话,听你咳嗽了,刚好你小姨送了一箱梨来,就带点过来给你。”邓清玉指指厨房,“放了一袋在冰箱里。现在准备给你炖个冰糖雪梨。” 58.58 订阅比例不足,补足可看, 感谢支持正版。  注意到其中一个人的口型, 书念大概能猜出他是在模仿刚刚她唱歌的样子。她的头皮发麻,觉得羞耻到了极致, 也不再往那边看。 书念放空心思,看着剧本上的内容,渐渐地进入戏里。 - 这个角色是一个患了癌症的女生,孤儿, 迟钝开朗。在其他人的面前, 永远是积极向上的,像是个小太阳。即使对她来说,死亡就近在咫尺。 这场戏,是女生在病情加重之后,跟朋友打电话,知道了前男友已经开始了新一段恋情的消息。 耳机里传来李庆的声音:“好了, 开始吧。” 书念点点头, 清了清嗓子,稍稍给自己的声音化了妆,找到她觉得最适合这个角色的声音。说起话来清脆明朗,能听出是个活泼又缺根筋的姑娘。 在朋友面前,听到这个消息,她依然是没心没肺又呱噪的。 “太过分了吧!才跟我分手多久啊!” “一定很丑, 那个女生一定很丑, 绝对, 没有例外,一定很丑。” “……这也太好看了,我都想去泡她了。” 良久,是女生挂了电话,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发了很久的呆。 “倒也好,了无牵挂。”女生轻笑一声,尾音发颤,“也不用拖累他了。” 试音结束,书念朝控制室的方向鞠了个躬。再抬眼时,恰好跟控制室里的谢如鹤对上视线。比起刚才的慵懒的模样,此刻的他,神情明显变得僵硬。 瞳色很暗。就像是一块黑布,毫无亮光。 书念以为是自己配的太差,但看其他人的表情好像又不是这样。 因为谢如鹤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的反应,书念实在纳闷。但也没时间给她多想,她摘下耳机,出了录音棚。 只剩几个人没试音。 有几个人上前来问她,带着好奇的模样,问:“阿鹤老师有说什么吗?” 书念没敢说,硬着头皮撒谎:“没有。” 下一个女人正准备进去试音,恰在此刻,录音棚的门被打开,谢如鹤从里面出来,后面跟着个男人,大概是他的助理。 其他人瞬间噤了声。 谢如鹤似乎只是要离开,一句话也没说,目光未动,没有看任何人。 等他走了之后,十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阿鹤老师怎么走了?我还没试音啊。” “是选好了的意思吗?” “不会吧……” 书念没听她们的话,看着谢如鹤的背影,神情怔怔。 - 进了电梯。 “跟华景那边说。”谢如鹤轻声道,“试音结果他们自己决定,歌手我另外再找。” 方文承愣了下,挠挠头:“我还以为您会选那位书念小姐。” 谢如鹤没说话。 他是有这样的念头。 如果是这样,他就可以每天都见到她了。可书念不擅长唱歌,即使他愿意耐着性子教她,但她应该也不会喜欢在别人面前唱歌。 要是他直接把她定下,以后她知道了,应该会觉得自己在配音方面没有得到其他人的认可,认为这个机会是因为他才拿到的,也不会高兴的吧。 而且他现在这样的模样,喜欢她,好像是不应该的。 确实是拖累。 至少得等身体好起来,至少不用再被身下的这把枷锁困住。 至少得等到那个时候。 “您刚刚说好听的时候,把我们都吓了一大跳。”方文承忍不住说,“所以您刚刚为什么说那样的话,还是说,您是在反讽?” “不是。”谢如鹤没再说这个,扯回刚刚的事情,“歌手你来找。” 方文承连忙应下:“您想找谁?” 谢如鹤的心情不佳,也没了兴致:“随便吧。” “随便找一个。” - 等所有人都试完音,李庆从录音棚里出来,说:“今天辛苦各位跑一趟了!大概一周内能出结果,各位可以回去了。” 书念的心情也不算好,她看了看时间,还想去另一个录音棚找黄丽芝。她道了声“导演再见”,随后背起单肩包。 走出录音棚,书念正准备去等电梯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清脆的脚步声,随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嘿!” 书念下意识回头,退了几步,模样警惕。 以为吓着她了,来人笑道:“诶,抱歉,吓到你啦?” 是刚刚一起试音的女人,也是唯一一个被谢如鹤骂了的人。 书念认出她,摇头:“没事。” “我叫林琦琦。”女人的性子很自来熟,“你认得我吗?我之前去商都那边的录音棚,见到你好多次!” 书念其实看她也挺眼熟,轻轻地嗯了声。 林琦琦高兴道:“那加个微信啊。” 书念现在已经很少跟人来往了,一般没什么人主动来跟她说话,就算说了,也会因为她的少话,而打消了交朋友的念头。 书念不知道怎么拒绝,只能点头,拿手机扫了扫她的二维码。 通过验证后,林琦琦看向另一边,似乎在跟认识的一个女生打招呼,然后对书念说:“那先这样啦!以后一起出来玩呀!我走了!” 书念应了声好,却觉得以后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她转身,出了大楼。 - 把谢如鹤送回家后。 方文承转头就把这事报备给了谢如鹤的外公,季兴怀。 季兴怀年近七十,膝下有三子,孙子孙女满堂。唯一的女儿季湘宁去世多年,生下的唯一一个孩子便是谢如鹤。 也因此,季兴怀把对爱女所有的爱都转移到了谢如鹤身上,放了极多的心思和注意在这个外孙上边。 方文承跟他提起这事的时候,季兴怀沉默下来,良久后又问了一遍,声音慈祥友善:“你刚刚说的那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方文承说:“叫做书念,就是念书两个字倒过来。” 季兴怀神情发愣。 他想起多年前,他第一次去十延镇那个地方,把谢如鹤接回来。当时他年纪尚小,十五岁,长相随他妈妈,生的瘦瘦高高,模样极好。 却不像季湘宁那样温和好脾气。 带了满身的戾气,别人不主动招惹他,他便将自己身上的刺隐藏起来。一旦有人靠近他,无论那人是带的是善意,亦或者是恶意,谢如鹤就会立刻竖立起全身的刺,拒绝他人的接近。 除了那个小姑娘。 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生的白净可爱,穿着宽大的校服,更显得身材小巧。 叫做书念。 离开十延镇之前,谢如鹤只去找了书念。他跟她说了很多话,反反复复跟她强调了很多话,得到她的保证后才离开。 回到季家后,谢如鹤只愿跟季兴怀说话,但说的也极少。季兴怀曾发现,他偶尔会给书念打电话。只有那个时候,他的话才会勉强多几句。 在此之前,季兴怀从来没见过他。 季兴怀不知道谢如鹤从前应该是什么模样,不知道他以前是不是像现在这么沉默黯淡,仿佛没有了想活着的念头。 只有在书念的面前,他身上的气息才会变得鲜活起来。 想到往事,季兴怀眼眶有了几分泪意,模样也瞬间苍老了不少。他伸手摸了摸眉心,认真地跟方文承说:“如果那个小姑娘愿意的话,尽量让他们多见面吧。” 就算没有那么好,也至少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一看,就知道是不快乐的。 书念偷偷地往后看了一眼。 果然就是没跟上来。 她莫名有些惆怅,在原地跟自己僵持了一会儿,认命地往回走。 可谢如鹤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 书念在原地站了半分钟,心情有点闷,出了这个区域。她低眼看了看手机,再抬头时,恰好看到谢如鹤从零食区那边过来。 书念愣住。 不像刚刚那样,此时谢如鹤的怀里除了刚刚书念扔给他的那包卫生巾,还多了五六包东西。一包的体积不算小,满当当的堆在他的臂弯里,看起来有种反差萌感。 书念对那个包装很熟悉,是她从以前就很喜欢的芒果味软糖。 谢如鹤单手挪动着轮椅,另一只手抱着糖。一个不稳,就掉了一包到地上。 啪嗒一声,滚到两人的中间。 书念走到他的面前,先他一步把糖捡了起来,递给他。 谢如鹤掀起薄薄的眼睑,看向她,沉默着接了过来。 书念站得笔直,但也没比他坐在轮椅上高多少。她低下头,还是先道了歉:“对不起,我刚刚胡说八道的。” 谢如鹤没再保持沉默,不同于从前清润的少年音,声音沙哑略沉。 “什么。” 书念没看他,伸手指了指他手里的那包卫生巾,小声强调:“我没觉得你要用那个。” 谢如鹤:“……” 书念还站在他的面前,看起来垂头丧气的,也不再说话。一动不动的,像是得不到他的原谅就不会离开半步。 谢如鹤没跟她僵持下去:“知道。” 书念的表情明显放松了些,重新看向他:“你还要买东西吗?” 谢如鹤淡淡道:“不用。” 书念想了想,提议道:“那我们一起去付款?” 谢如鹤顿了下,点头。 两人到收银台的其中一条队伍,一前一后排着。 都不是话多的人,书念没再找他说话,谢如鹤也没主动开口。两个人保持着难以言说的尴尬,就像是真正的陌生人。 书念站在前边,一直没回头看他。她先一步付完钱,然后站在一旁等他。 注意到收银员拿起那包卫生巾,准备扫条形码。书念突然反应过来,帮他对收银员说:“你好,这个不要了。” 收银员的动作一顿,看向谢如鹤:“不要了吗?” 谢如鹤迟疑了下,还是说:“要的。” “……” “你买来做什么。”书念转头看他,表情疑惑,“你真的是去买的吗?” 谢如鹤避开她的视线,不太自然地嗯了一声。 等他从收银员手里接过袋子,两人往电动扶梯的方向走。书念还是觉得有点奇怪,很快就想明白了:“噢,你给你女朋友买的吗?” 听到这话,谢如鹤挪动着轮椅的手顿住,停在了原地。 用余光察觉到,书念回头:“怎么了?” 谢如鹤的眼垂着,似乎在思索些什么,良久没有动静。随后,他突然提起手中的袋子,递给她:“给你。” 书念愣了:“给我吗?” 谢如鹤点头,重复了一遍:“给你。” “为什么给我?”书念茫然,但注意到那个袋子是透明的,他拿着似乎是挺尴尬,只好说,“那我把这个拿出来吧。” 袋子里除了那一包卫生巾,还有五包芒果软糖。 谢如鹤摇了摇头:“都给你。” 这次他不再等书念的反应,直接把袋子塞进她的手里。指尖触碰到她的掌心,微微一颤,又迅速收回,而后自顾自地走到前面。 书念在原地站了几秒,神情依然迟钝。 以前熟悉的时候,谢如鹤在想什么,书念都不懂。现在过了这么多年了,感情变得生分,她更是因为他的举动而感到不解。 书念没再多想,跟了上去,问:“你要怎么回去?” 谢如鹤没回答,反问道:“你怎么回。” “我坐地铁。” “好。” 这话也没说他到底怎么回。书念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倒是谢如鹤看到她满当当的双手,沉默片刻后,主动道:“我帮你拿。” 书念摇头:“不用。” 听到这个回答,谢如鹤的神情一顿,眸色加深,情绪明显变差。他握紧手中的袋子,声音很轻,带着点凉意:“为什么。”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不开心了,书念小声说:“什么为什么。” 他的神色暗沉:“你觉得我帮不了你吗。” 书念没听清:“什么?” 两人恰好出了超市大门。 大风哗哗吹,融进夜色里,穿梭在人群之中。 谢如鹤没再提起刚刚的话,黑眸像是掺了墨,深邃而沉。他抬起头,头一回露出低人一等的姿态。 “书念。” 这还是重新见面之后,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书念停下脚步,疑惑道:“怎么了。” 谢如鹤背着光,整张脸埋在暗色之中,那双眼却是亮澄的。他勾起唇,声音晦涩:“你为什么不问我,我的腿为什么变成这样。” “我觉得你不一定想说。”书念捏着袋子的手收紧,有点不知所措,心脏也仿若被人掐住,透不过气,“而且,那也不会是好的回忆。能渐渐变好,就好了。” 如果是有人来问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书念也是不会愿意说的。 那是很不好的回忆。 她不会想再重温一遍。 “渐渐变好……”谢如鹤的喉结滚了滚,眼神黯淡下来,像是认清了现实,声音变得低沉又哑,“书念,我跟你不同路。” 书念也不介意:“有人来接你是吗?” 谢如鹤没肯定也没否定。而后,终于说出了今天一直跟着她的原因:“你昨天打的那个电话是我的。以后如果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找我。” “……” 他还说了一句什么,声音压得很低,书念没有听清。 书念还想问。 谢如鹤却转了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连句道别都没有。 - 书念提着一大袋东西,到旁边借了辆共享单车,一路骑到地铁站。从这个站坐到她家附近的地铁站,大概十五分钟。 再走回家,也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 时间尚早,街道上的店铺都还开着。霓虹灯和路灯大亮,能听到情侣的嬉笑声,以及小贩的吆喝声,色彩斑驳的夜市格外热闹。 书念在附近买了个酱香饼,这才往自家小区的方向走。 一路上,她不断想着谢如鹤的话。 觉得有些莫名,心情也因此觉得有些压抑而不开心。书念不知道自己的不开心从何而来,明明他的话没有带任何的恶意。 虽然他在电话里骗了她,还那么理直气壮。 她不再想这个。 开始回想谢如鹤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那个口型…… 书念对口型对习惯了,记忆也不差。 59.59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感谢支持正版。  气氛变得微妙了起来。 很快, 李庆在控制室里用话筒说:“准备一下, 一会儿开始试戏。” 随后便切掉了跟录音室的对话系统。 隔着玻璃窗, 书念能看到,站在谢如鹤旁边的那几个男人开始说话,情绪明显激动, 像是不敢相信他所说的话。 注意到其中一个人的口型,书念大概能猜出他是在模仿刚刚她唱歌的样子。她的头皮发麻,觉得羞耻到了极致,也不再往那边看。 书念放空心思, 看着剧本上的内容,渐渐地进入戏里。 - 这个角色是一个患了癌症的女生, 孤儿, 迟钝开朗。在其他人的面前,永远是积极向上的, 像是个小太阳。即使对她来说,死亡就近在咫尺。 这场戏, 是女生在病情加重之后, 跟朋友打电话, 知道了前男友已经开始了新一段恋情的消息。 耳机里传来李庆的声音:“好了, 开始吧。” 书念点点头, 清了清嗓子, 稍稍给自己的声音化了妆, 找到她觉得最适合这个角色的声音。说起话来清脆明朗,能听出是个活泼又缺根筋的姑娘。 在朋友面前,听到这个消息,她依然是没心没肺又呱噪的。 “太过分了吧!才跟我分手多久啊!” “一定很丑,那个女生一定很丑,绝对,没有例外,一定很丑。” “……这也太好看了,我都想去泡她了。” 良久,是女生挂了电话,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发了很久的呆。 “倒也好,了无牵挂。”女生轻笑一声,尾音发颤,“也不用拖累他了。” 试音结束,书念朝控制室的方向鞠了个躬。再抬眼时,恰好跟控制室里的谢如鹤对上视线。比起刚才的慵懒的模样,此刻的他,神情明显变得僵硬。 瞳色很暗。就像是一块黑布,毫无亮光。 书念以为是自己配的太差,但看其他人的表情好像又不是这样。 因为谢如鹤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的反应,书念实在纳闷。但也没时间给她多想,她摘下耳机,出了录音棚。 只剩几个人没试音。 有几个人上前来问她,带着好奇的模样,问:“阿鹤老师有说什么吗?” 书念没敢说,硬着头皮撒谎:“没有。” 下一个女人正准备进去试音,恰在此刻,录音棚的门被打开,谢如鹤从里面出来,后面跟着个男人,大概是他的助理。 其他人瞬间噤了声。 谢如鹤似乎只是要离开,一句话也没说,目光未动,没有看任何人。 等他走了之后,十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阿鹤老师怎么走了?我还没试音啊。” “是选好了的意思吗?” “不会吧……” 书念没听她们的话,看着谢如鹤的背影,神情怔怔。 - 进了电梯。 “跟华景那边说。”谢如鹤轻声道,“试音结果他们自己决定,歌手我另外再找。” 方文承愣了下,挠挠头:“我还以为您会选那位书念小姐。” 谢如鹤没说话。 他是有这样的念头。 如果是这样,他就可以每天都见到她了。可书念不擅长唱歌,即使他愿意耐着性子教她,但她应该也不会喜欢在别人面前唱歌。 要是他直接把她定下,以后她知道了,应该会觉得自己在配音方面没有得到其他人的认可,认为这个机会是因为他才拿到的,也不会高兴的吧。 而且他现在这样的模样,喜欢她,好像是不应该的。 确实是拖累。 至少得等身体好起来,至少不用再被身下的这把枷锁困住。 至少得等到那个时候。 “您刚刚说好听的时候,把我们都吓了一大跳。”方文承忍不住说,“所以您刚刚为什么说那样的话,还是说,您是在反讽?” “不是。”谢如鹤没再说这个,扯回刚刚的事情,“歌手你来找。” 方文承连忙应下:“您想找谁?” 谢如鹤的心情不佳,也没了兴致:“随便吧。” “随便找一个。” - 等所有人都试完音,李庆从录音棚里出来,说:“今天辛苦各位跑一趟了!大概一周内能出结果,各位可以回去了。” 书念的心情也不算好,她看了看时间,还想去另一个录音棚找黄丽芝。她道了声“导演再见”,随后背起单肩包。 走出录音棚,书念正准备去等电梯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清脆的脚步声,随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嘿!” 书念下意识回头,退了几步,模样警惕。 以为吓着她了,来人笑道:“诶,抱歉,吓到你啦?” 是刚刚一起试音的女人,也是唯一一个被谢如鹤骂了的人。 书念认出她,摇头:“没事。” “我叫林琦琦。”女人的性子很自来熟,“你认得我吗?我之前去商都那边的录音棚,见到你好多次!” 书念其实看她也挺眼熟,轻轻地嗯了声。 林琦琦高兴道:“那加个微信啊。” 书念现在已经很少跟人来往了,一般没什么人主动来跟她说话,就算说了,也会因为她的少话,而打消了交朋友的念头。 书念不知道怎么拒绝,只能点头,拿手机扫了扫她的二维码。 通过验证后,林琦琦看向另一边,似乎在跟认识的一个女生打招呼,然后对书念说:“那先这样啦!以后一起出来玩呀!我走了!” 书念应了声好,却觉得以后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她转身,出了大楼。 - 把谢如鹤送回家后。 方文承转头就把这事报备给了谢如鹤的外公,季兴怀。 季兴怀年近七十,膝下有三子,孙子孙女满堂。唯一的女儿季湘宁去世多年,生下的唯一一个孩子便是谢如鹤。 也因此,季兴怀把对爱女所有的爱都转移到了谢如鹤身上,放了极多的心思和注意在这个外孙上边。 方文承跟他提起这事的时候,季兴怀沉默下来,良久后又问了一遍,声音慈祥友善:“你刚刚说的那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方文承说:“叫做书念,就是念书两个字倒过来。” 季兴怀神情发愣。 他想起多年前,他第一次去十延镇那个地方,把谢如鹤接回来。当时他年纪尚小,十五岁,长相随他妈妈,生的瘦瘦高高,模样极好。 却不像季湘宁那样温和好脾气。 带了满身的戾气,别人不主动招惹他,他便将自己身上的刺隐藏起来。一旦有人靠近他,无论那人是带的是善意,亦或者是恶意,谢如鹤就会立刻竖立起全身的刺,拒绝他人的接近。 除了那个小姑娘。 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生的白净可爱,穿着宽大的校服,更显得身材小巧。 叫做书念。 离开十延镇之前,谢如鹤只去找了书念。他跟她说了很多话,反反复复跟她强调了很多话,得到她的保证后才离开。 回到季家后,谢如鹤只愿跟季兴怀说话,但说的也极少。季兴怀曾发现,他偶尔会给书念打电话。只有那个时候,他的话才会勉强多几句。 在此之前,季兴怀从来没见过他。 季兴怀不知道谢如鹤从前应该是什么模样,不知道他以前是不是像现在这么沉默黯淡,仿佛没有了想活着的念头。 只有在书念的面前,他身上的气息才会变得鲜活起来。 想到往事,季兴怀眼眶有了几分泪意,模样也瞬间苍老了不少。他伸手摸了摸眉心,认真地跟方文承说:“如果那个小姑娘愿意的话,尽量让他们多见面吧。” 是她认错人了吗? 毕竟也那么多年了。记忆里的谢如鹤,也还只是年少时候的模样。 深黑色的发,同样色调的眼。蓝白条纹的校服,洗得发白的运动鞋。身姿挺拔。不爱说话,不爱笑。 阴沉得让人不敢接近。 永远独来独往,永远孑然一身。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而刚刚的那个男人。 清冷的神态,身着黑色风衣。明明因为坐轮椅的关系比人矮了一大截,却仍然目空一切。五官比少年时期长开了些,硬朗分明。 熟悉感扑面而来。 书念吸了吸鼻子。 她没有恶意,也没有想要套近乎的意思。只是看他好像独自一人在这里等了很久,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接他。而且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还……坐轮椅了。 所以只是想跟他说。 这天气很冷,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她可以把伞给他。她家离得不远,她可以跑回去,或者是到附近的便利店买一把伞。 仅仅只是这么一句话而已。 可他依然没有听,她却没有了从前那般固执的勇气。 - 不知道谢如鹤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念头。 方文承神色复杂,伸手挂了一档,半抬离合,悠悠往前开。用余光还能注意到有只流浪狗从侧边飞奔而过。 开出这条小道,上了马路。 女人走在人行道上,方文承开着车,与她保持着五米左右的距离。身后时不时响起催促他的鸣笛声,令他坐立难安。 过了几分钟。 “少爷。”方文承苦着脸,开车的手开始冒汗,“一会儿后面的人不会直接下车来打我吧?” 谢如鹤还看着窗外的女人,一动未动,也不答他的话。 有车子从另外一条车道飞速掠过。 身后是陆陆续续的鸣笛声,偶尔还能响起男人不悦的骂骂咧咧。 很快,方文承实在忍受不了了,小心翼翼地扫了眼后视镜:“少爷,你是想知道那位小姐住在哪里吗?” 谢如鹤没说话。 方文承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这活儿简直不是人干的:“我觉得我们这样开车跟着不太合适,说不定会吓着那位小姐。” 60.60 订阅比例不足,补足可看, 感谢支持正版。 一开始, 书念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怕他以为自己是在故意挖苦他,书念还特地走到他的面前, 一本正经地解释起来。 “我没骗你。那个男生长得很好看, 就是那种, 不用像你一样刻意强调, 都会让人觉得好看的那种好看。” 结果陈翰正更生气了, 瞪着眼直接让她滚。 书念被他吼懵了,反应过来后,立刻明白他生气的点。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但还是没再说什么, 乖乖哦了一声, 回到位置上。 陈翰正这条路行不通, 书念也不知道问谁了。 也不是她跟其他人关系不好, 而是陈翰正的交际广,连十延高中的大哥哥大姐姐们都认识。书念觉得陈翰正应该会知道是谁。 可现在陈翰正摆明是认定了十延初中最好看的男生是他, 说一句实话反驳都会生气。 书念不想撒谎,那就得找别的方法。她忧愁地叹了口气。 同桌何晓颖注意到她的表情,好奇地问:“你怎么了呀。” 书念没瞒着, 诚实道:“想找个人。” 然后道个歉。 “谁啊, 我们学校的吗?” “嗯。”书念不觉得何晓颖会知道, 但她问起来了, 自己好像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理由, “初中的,不知道是哪个年级,长得很漂亮的一个男生。” “啊——” 只有“初中”“漂亮”“男生”三个标签。 像是大海捞针一样,本来应该是有不少答案的。但何晓颖却只想起了一个人,迟疑地问:“五班的谢如鹤吗?” “谢如鹤?”书念眨了眨眼,倒是没想过她能说出一个人名,“你认识吗?” “认得啊。上周万琼不是还给他递了情书,你不知道吗?”何晓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而且我们班有很多女生喜欢他。我都听到好几次了,交换秘密都说的喜欢谢如鹤。” 书念皱眉:“真的吗?她们现在才多大。” “……”何晓颖及时收回话题,“你要找这个人做什么?如果是谢如鹤的话,你还是别去找了。他是坏学生,总逃课。而且很阴沉,看起来就吓人。” 听到“逃课”两个字的时候,书念的眉头皱得更紧,但一听到之后的“阴沉”,她便豁然开朗了起来:“那应该是他。” “不是吧,真是他?”何晓颖被她这话吓到,“你没事找一个坏学生干什么?” 书念垂下眼,细细密密的睫毛遮盖住情绪。她用指尖揪了揪衣角的小细线,似是惭愧,声音很低,含糊不清:“我做错了事情。” 何晓颖没听清:“什么啊。” 恰好上课铃响了起来。 书念松了口气,坐直了起来。她没再重复,抬起眼,躲开了何晓颖的目光。 “上课了。” - 这事情拖得越久,书念就越发觉得愧疚和心虚。总是会想起这件事情,心情也总是闷闷的。她觉得自己就像是突然间长大了好多岁。 变得像大人一样有很多心事了。 做事也不能坦坦荡荡,对着何晓颖还有隐瞒。 书念想变回以前的模样。 下了课,她立刻出了教室,上到三楼,到五班的教室门口。她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不敢贸贸然地进别人的班里。 怕还没见到谢如鹤就上课了,书念只好喊住此时出来的一个女生。 “同学,你能帮我喊一下你们班的谢如鹤吗?” 女生看向她,似乎遇多了这种事情,神情了然:“我可不敢喊,你要找他自己进去吧。就最里面那组的最后一排。” 书念应了声好,有点局促地从后门进去。 有大半的学生都在里面。 初中的学业并不紧迫,所以下课期间,很少有学生在学习。大多数人都聚在一块聊天,好几个人的身子都是向后转的。 注意到书念陌生的面容,都露出好奇的表情。正对着讲台坐着的学生也随之回了头,看向她,莫名有种在看好戏的感觉。 书念收回视线,没再往别处看。 五班的教室分成四组,每组五排,一排两人。但只有最里边的那组的最后一排只有一张桌子,此时有个少年正趴着那睡觉。 少年穿着外套,只能看到他裸露在外的脖颈以及修长的手指。只有他那一侧的窗帘被拉上,但斜对角还是有星星点点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 灰尘在空中飞扬,他的头发上有浅浅的光。 书念犹豫着,走过去站在他的旁边。 少年一动不动,不喊他似乎根本就不会醒。书念也不好意思喊他,就一直站在原地,视线定定地放在他的身上。 热切的,期待的,犹如带了温度的。 仿佛想要让他感受到自己炽热的眼神,然后醒来。 倒是有个男生看不下去了。 大概是因为想看的热闹因为其中一个的不知情,完全没有出现的机会。男生主动喊了起来:“喂!谢如鹤!有人找你!” 他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过了半分钟左右,眼前的少年才懒洋洋地抬起头。 最先露出来的那双桃花眼,清澈分明,似醉非笑,莫名有种深情的错觉。五官曲线利落冷然,天生带了点戾气。薄唇拉直,没有什么情感外露。 书念松了口气。 找对人了。 下一刻。 谢如鹤侧头,朝身侧的书念望去。 两人视线相对。 时间像是定格住。 书念紧张地抓住校服下摆,不好意思直接在这里跟他道歉。她纠结着怎么开口。 谢如鹤上下扫了她一眼。 一秒,两秒。 书念咽了咽口水,正想把他叫出外面说话的时候。 谢如鹤垂下眼,重新趴到了桌子上。他的动作很自然,像是这个姿势睡得不舒服,起来换个姿势重睡。 完全忽视了她的存在。 “……” - 因为这事,书念得到了五班围观群众的嘲笑声。 书念的脾气好,没有因为这个恼怒,但通过谢如鹤的态度,她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在她看来,尽管谢如鹤不会说话,但通过前两次的交往,书念觉得他还是一个挺有礼貌的人。但这次,他居然恼火到连修养都抛弃。 看来自己做的确实有些过分了。 为了道歉,书念每节课间都往三楼跑,但没有一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 谢如鹤要么一整个课间都趴在位置上睡觉,要么就一个课间都消失不见,直到打了上课铃才回来。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有一次,书念一到三楼,就看到他从厕所的方向回来。 这好不容易的机会,书念是真的想好好珍惜的。她连忙跑了过去,小喘着气在他旁边说话:“谢如鹤,我有话跟你说。” 已经快到五班的门口了。 书念很担心他会直接进教室,但又不敢跟他有身体上的接触,唯恐又被他狠狠甩开。她提高音量,着急起来,声音依旧软软的。 “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话刚落下,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谢如鹤侧过头看她。他的眸色很深,鸦羽般的睫毛衬得那双眼越发深邃。皮肤薄如纸,隐隐能看清底下的血丝。看起来让人觉得病态,嘴唇颜色却艳。 他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像是软化了态度。 书念终于有了种苦尽甘来的感觉。神情随之放松了不少,她舔了舔唇,认真说:“就是,上次我——” 书念连主题都还没切入,开场白都还没说完。 下一秒,谢如鹤轻扯嘴角,大步走进了教室里。 书念:“……” - 这是书念这辈子见过的,最喜怒不定的人。 她自认没见过世面,但也不是没有见过性情古怪的人。 比如那个开了家早餐店,却永远起不来做早餐的叔叔;比如便利店阿姨的儿子,明明是个大男人,却成天穿着女装,让她喊他姐姐;再比如学校的保安叔叔,喜欢在放学期间拿着喇叭在学校门口唱歌。 但书念也都只是觉得好笑好玩。 谢如鹤的举动却让她觉得有些生气,但因为理亏,她又不得不继续低头。 这是书念活了十三年以来,觉得最憋屈的一次。 就这么拉锯了两三天的时间。 到后来,书念也不再每节课间都过去了。有空的时候,想起来的时候,她才会跑到三楼去找谢如鹤。 最近这一次。 书念一到五班门口,就看到有好几个男生围着谢如鹤,领头的男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说完之后,一群人哄然大笑。 谢如鹤什么都没说,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走。 看到这个画面,书念的脑海里莫名脑补出一个剧情——他们在嘲笑谢如鹤不会说话,在戳他的伤疤,甚至还想在上边撒盐。 即使这段时间,因为谢如鹤的态度,书念是不太开心的。 她抿了抿唇,还是追了上去。 “谢如鹤。”书念走在他的旁边,小声问,“他们是不是在嘲笑你啊?” 谢如鹤没吭声,垂着眼眸。 书念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按照脑海里的印象,她磕磕绊绊地说:“你有没有注意到,刚刚那个男生有酒窝。” 61.61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 感谢支持正版。  见他仍旧没有要开口的倾向, 书念很郁闷:“你怎么不说话。” “……” 书念从来没遇见过这种状况。对方也不算不理她,听到她喊他会停下来。也不是把她当成空气, 会听她说话, 但就是不回话。 “你这样不礼貌。”书念开始教训他,“我跟你说那么多句话, 你怎么都不理我。” 谢如鹤别开了视线,依然没说话。 说到这, 书念突然想到了什么, 变得有点不安:“你不会是不能说话吧……” 闻言,谢如鹤的眼皮动了动,细密的睫毛微颤。 他这个反应更加坚定了书念的想法。 “你不能说话,你可以比手势跟我说呀。”书念不敢看他了, 觉得自己刚刚太过咄咄逼人, “……我不是故意的。” 谢如鹤没看她, 神色漫不经心的。像是不太在意她的话, 但也没有要走的趋势。 书念沉默下来,斟酌着语言。良久,她硬着头皮说:“你昨天在李宏叔叔家外面做什么?我看你站了一会儿。” “……” 她的话就像是被空气淹没, 一点波澜都没起。 书念皱起眉, 重新抓住他的手腕, 靠近他, 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音量说:“李宏叔叔不给你工钱确实是他做的不对, 但你也不能做这种事情。” 听到这话,谢如鹤终于有了动静。他看向书念,眼神里划过一丝茫然。 书念没注意到,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到时候他去检查单车的刹车,发现不对劲,然后找上你了怎么办。” “……” “人一定不能做坏事。”书念认真道,“因为不管怎样,就算现在侥幸逃过,到最后依然会……” 谢如鹤的表情渐渐变得清明。联想起书念之前说的话,他明白了她话里的含义,眸色暗了下来。连她的话都没没听完,直接甩开她的手腕。 啪的一声—— 那一刻,周围像是顿时消了声。 谢如鹤的目光像是结了冰,阴冷地,带着重重的郁气。他抿了抿唇,神色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自嘲。 而后,不顾书念愣住的表情,转头离开。 …… …… - 因为昨天打的那个电话,书念失了眠。 在床上翻来覆去,就算闭着眼,也毫无困意。直到天快亮了,她才勉强睡着。 第二天,书念睡到下午一点才起床。 在厨房里随便折腾了点吃的,书念到客厅吞了两片感冒药,感觉喉咙没前些天那么痒了。她清咳了两声,然后傻乎乎地“啊——”了几声,感觉嗓子的状态不算差。 随后塞了一颗枇杷糖进嘴里。 书念没再磨蹭,出了门。 外头已经停了雨,但地面仍旧湿答答的,天空暗沉,云朵厚重的像是要压到地上来。空气里带了一层湿气,似乎要随着冷风钻进骨子里。 虽说还没特别冷,但换季的时期,也是生病率最高的时候。书念的身子弱,不想让感冒再加剧,在身上裹了两件羊毛衫,再加一件过大腿根的驼色大衣。 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 在这样的天气,确实穿得有些多。 上了公交车,书念找了后排的位置坐下。 此时她也觉得有些热,额间渗了细汗,她下意识把领子往下拽了些。 按照老师给的地址,书念在城区北站下车。她还是第一次来这个录音棚,不怎么识路,顺着手机导航,走到了北二环和金岭路交叉口的一栋大楼里。 坐电梯上了五楼。 确认了位置,书念站在外边没动,先给老师发了条短信。 没过多久,一位四十出头的女人打开了门。她似乎热急了,只穿了一件薄线衫,还将头发都盘了起来,看起来很干练。 女人走出来,跟书念打了个招呼。 书念恭敬地喊了声:“黄老师。” 眼前的女人是书念大学时期的台词老师黄丽芝。 黄丽芝朝她笑起来:“来。这里有个角色,你去试个音,看看合不合适。” 书念应了声好,连忙跟上了她的脚步。 黄丽芝把她带到控制室里见配音导演。 如今,书念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正常应对生人,有轻微的社交恐惧,跟生人交谈就会紧张冒汗。她舔着唇,逼着自己抬头,对上导演的双眼,生涩地自我介绍了一番。 “我叫李庆,你喊我李导演就行。”李庆笑笑,态度不算热络,递了张A4纸给她,“行,先试个音吧。” 书念连忙接过,垂眸看着A4纸上的内容。 李庆说:“准备好了就进棚里吧。” 其实也没有太多的时间给她准备。 书念深知这个道理,闭着眼酝酿情绪,很快便进了录音室里。 录音室的空间不算大,里面坐着四五个人。室内密闭,空气不流通,味道有点难闻。环境不算好,没有空调,却也热得过闷。 书念走到话筒前,戴上耳机。 眼前的显示屏动了起来。 一般在她正式试音之前,会先放一遍画面。 是给她观察和记忆的。 耳边是演员拍摄时的原音。她要记住演员的口型,每个气息,说话的时间点,张嘴的时刻,全部都要重合上。 录音室里人多,但却静谧无比。 书念很紧张,里面空间小,人又多,本来就缺氧。此刻她觉得自己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耳机里的原声结束,眼前的画面也停了下来。 传来了控制室里的李庆的声音:“准备好了吗?” 书念咽了咽口水,捏紧手中的纸张:“好了。” 画面前期是无声的。 少女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神情愣愣,眼眶渐渐红起来,无声地掉着泪。而画面之外的书念,眼眶也红了起来,像是入了戏。 …… 试音结束,书念主动退到后面。她还陷在戏里,抽离不开,喉咙里忍不住发着细小的呜咽声。 书念揉着眼睛,出了录音室。 “可以啊,就你了。”李庆似乎还挺满意,表情比刚刚好看了不少,“去整理一下吧。等会儿我把剧本给你,今天没有你的场次,明天开始录。” 大概只是一个有连戏的小配角,不怎么重要。 李庆就直接决定下来了,也不用给制片方那边看看。 书念抿着唇点头,小声地应道:“好的,谢谢导演。” 因为这个消息,书念的心情好了不少。 录音棚里没有厕所,书念出了棚,找到楼层里的公用厕所。一路走过去,她才发现这一层基本都是录音棚。 书念洗了把脸,看着镜子中苍白的脸,犹豫了下,从包里拿出口红补了下唇色。她没打算直接就回去,按照以往的惯例,她都会呆到晚上十二点。 就算自己没有工作,也能听听别人的配音,吸取一下经验。 旁边的两个女生正在补妆。 其中一个突然开了口:“今天黎盛好像来这里录歌了,我们要不要偷偷去看看啊?我很喜欢他的啊!” “怎么进得去啊。” “诶,我就说说而已嘛。听说他这次来录的歌是阿鹤写的。” 书念走向门外,听到这个名字,她下意识回头,神情发愣。很快,她回过神,用力摇了摇头,没再听下去。 出了卫生间,书念原路返回。直走,左转两次,便能回到刚刚的录音棚。 路上,她莫名又想起了昨天“谢如鹤”打回来的那个电话。 后来她说了什么,其实她也记不起来了。好像说了话,又好像没说。大概是道了声歉,然后就挂了电话了吧。 但电话那头的人说的话,书念还是记得很清楚。 他说,你认错人了。 她打了个电话过去,对方没接。然后又打回来问她是哪位。 她问,是谢如鹤吗? 他回答,你认错人了。 书念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 她觉得,如果对面的人不是谢如鹤,正常的发展趋势,对方不是应该会回“你打错电话了”这种话吗? 在混乱的思绪中,书念转了第一个弯。 余光注意到眼前有两个人影,书念抬眼,看到前边一站一坐的两个人。 一个站着,另一个坐在轮椅上。 又是那张熟悉的脸。 那天看到的画面,似乎确实不是她的幻觉。 谢如鹤今天穿得慵懒,宽松的黑色卫衣,灰色的休闲裤。面前的人在跟他说些什么,他似乎一点耐心都没有,别开脸,表情阴沉冷淡。 着实是不悦的模样。 没多久。 谢如鹤突然勾唇,黑瞳染着浓重的色彩,全是嘲讽的意味。他轻嗤一声,似笑非笑道:“唱不了我换人不就得了?” “……” 62.62 订阅比例不足,补足可看, 感谢支持正版。  “我让你说话了吗。” - 书念回到录音棚里。 比起刚刚, 录音室里面的人多了几个,是一些配音经验多的老前辈。 此时还剩一个男生要试音。许是配音的经验太过少, 他连口型都没对上,而且完全放不开,声音干巴巴的。 李庆没听下去, 不耐烦地让他滚蛋。 男生原本因为尴尬而嘻嘻哈哈的表情瞬间呆住,表情窘迫而羞耻到了极致。他没再说什么,立刻出了录音棚。 男生离开, 试音结束。短暂的休息时间也随之结束。 黄丽芝重新进了录音室里。这是一部网络现代剧,她配的是女主角的音, 因为男主角的配音演员不在,两个人便分开配音, 分开收音。包括互动的戏份。 因为场次不集中,其他配音演员只能呆在后排, 不能总是进进出出。 书念在控制室认真地看他们在里边用声音表演。 收音器很灵敏,演员不能发出一点儿动静,呼吸声都得放低。动一下都可能会发出衣服摩擦的窸窸窣窣声, 所以他们连动都不敢动。 一站就是一天。 黄丽芝的经验丰富,情感收放自如, 配音的速度很快。进了状态之后, 导演喊休息她都不愿意。只是喝一口水, 让嗓子短暂地休息一下, 然后又开始。 书念在旁边看,中途李庆让她去试了试剧里一个路人甲的戏,直接就过了。算是又蹲到了一个角色,虽然是群杂,但书念也很高兴。 一直到晚上六点。 书念的喉咙在刚刚就痒了起来,一直忍着没有咳嗽。怕一会儿会忍不住,会影响到导演的注意力。她不喜欢给人带来麻烦。 书念犹豫着,最后还是上前跟李庆说了一声,跟他领了剧本。黄丽芝还在录音室里,书念想了想,直接在微信上跟她说了一声。 随后离开了录音棚。 等电梯的时候,书念看到旁边有个人在打电话。 她转头一看,注意到正是刚刚跟谢如鹤说话的那个男人。 男人的表情很难看,似乎怒极了:“妈的,整一个神经病。大牌耍得够呛,我这辈子第一次看到这么拽的瘸子。给的demo是可以,但整体风格完全不适合黎盛,我好声好气让他改一点点,他怎么说话的?……别他妈逗我,残疾人我就得对他宽容一点?” 书念抿着唇,立刻明白他说的是谁。捏着剧本的手紧了紧。 电梯到了,里面空无一人。 书念走了进去。 男人还在对着电话骂骂咧咧,把对方当成树洞一样。过了好几秒,他才注意到电梯到了,冷着脸走了过去。 书念垂眸,立刻按住关门键。 男人还没完全进电梯,半个身子都还在外面。电梯门瞬间往内合上,哗啦一声,碰到他的身体,又迅速往两边拉开。 虽不算疼,却是把男人吓了一跳。 他下意识想要大骂,但还是忍下了脾气。因为不知道是电梯门因为长时间等待自动关上的,还是书念按了键。 男人深吸了口气,对着电话说:“进电梯了,不说了。” 书念有点紧张,心脏狂跳,往远离男人的方向走了一步。等电梯进了其他人,她才稍稍放松。半晌,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起来。 - 时间还不算晚,但外面的天空却已经黑了大半,云朵随风飘浮着,像是芝麻味的棉花糖。气温也比之前降了好几个度。 书念边走边翻了翻剧本,很快便放进了包里。 这段时间回家的时间都算挺早,书念还有些不习惯。她默默想着晚饭该怎么解决,走到原来的那个车站等车。 正是下班高峰期。 等了十多分钟,来的车全部都满了人。书念不想跟别人挤,直接就没上。她也不敢坐出租车,干脆拿出剧本来看。 又等了几分钟。 因为长时间的低头,书念的脖颈有些酸。她转了转脖子,舒缓肌肉。眼睛随意地往周围一瞥。几秒后,定在三四米远的某一处。 还是他。 最近好像遇见的有点太频繁了。 谢如鹤的位置在站牌的旁边,跟书念的中间隔了两个人。车站的人并不少,但他周围却没站什么人,显得空荡冷清。 此时,他正低着头看手机,细碎刘海垂在额前。穿着简便休闲,桃花眼敛起,看起来还像是年少时候的模样。 书念收回眼,把剧本收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没认错人。基本确定,是没有认错人的。 谢如鹤对她态度为什么这样,书念不清楚。她并没有因为这事情很生气,难过可能有一点,但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他想当作不认识,她便尊重他的决定。 很长时间没联系了。 再一次见面,各自都有了大的变化。 即使什么都没说,但彼此都知道。 分开之后的那段时间,他们过得都不好。 - 书念点亮手机,扫了眼时间。她往马路边看了一眼,没再继续呆下去,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书念虽然很少来这个地方,但也知道附近有个地铁站。 不算近,大概要走半个小时。 走了十几步。 书念又想起了谢如鹤。不知道他在那是等人来接,还是想坐出租车或者公交车。后两者,对于他来说,实在是不方便。 书念有点担心,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 却发现,谢如鹤没呆在原来的位置。此时他挪动着轮椅,往她的方向来。目光没放在她的身上,像是只是同路。 书念愣了愣,收回了视线。 是也等不到车吗? 书念没再把心思放在这上边,按照自己的印象,继续往前走。她记得附近有个大型的超市,想买点速冻饺子回去煮,顺便补点生活用品。 即使不想让自己再去关注谢如鹤,但书念心思敏感,知道他一直跟在自己的身后。 不过这附近也没什么别的路。 书念没有想太多。 超市离这里并不远。 书念走了几分钟,进了超市。 本以为就此跟谢如鹤别过,然而却发现他也跟着进来了。 书念对这种感觉有些熟悉,稍稍皱起眉。 接下来的时间里。 书念觉得自己像是多了条尾巴。 书念到水果区买香蕉,谢如鹤便在一旁挑选梨子; 书念到零食区买软糖,谢如鹤便在一旁挑选果冻; 书念到冷冻区买速冻饺子,谢如鹤便在一旁挑选雪糕。 到后来,书念的购物车里放了大大小小的东西,谢如鹤的手里却空空如也。真的只是挑挑拣拣,一件都不拿。 书念觉得怪异,忍不住看他。 但谢如鹤看起来却坦荡,丝毫没有一点在跟着她的意思。 书念垂下眼,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随后,她做了个决定,往超市里的女性用品区走去。 这个超市的空间很大,商品的牌子也不少,不仅仅只有国内的牌子。两个对立的大型货物架,一排放的全是卫生巾,另外一排放的是纸尿布。 书念随意地拿起一包卫生巾看了起来。 余光却一直放在另一处,是刚刚谢如鹤跟着她的那个方向。 过了几秒。 谢如鹤出现在她的余光里,从遮挡着他的货物架后出来。注意到书念站的位置,以及想购买的商品,他明显愣住。 轮椅一滞,随后又往前移动,在距离书念两米的位置停下。 书念纳闷地看他。 发现他所在的位置是儿童纸尿布附近,但他的视线并没有放在那上边,而是盯着她。对上她的目光后,又面无表情地挪开。 书念吐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东西,推着购物车往他的方向走。 书念站在他的旁边,拿起一包纸尿布,慢悠悠地看起商品介绍。 因这突如其来的靠近,谢如鹤的侧脸曲线变得僵硬。他垂下眉眼,唇角拉直。手上的力度加大,青筋凸显。 注意到他的轮椅又向后滚动的趋势,书念看向他。她的声音很轻,情绪也很淡,仿佛只是随口那么一问。 “你是在跟着我吗?” 就算是听到这话,谢如鹤也没看她,安静又阴沉。 本来书念是真的没生气的。 但他这样多次装聋作哑的态度,却让她莫名来了气。书念皱起眉,突然改了口,语气随之冷了下来:“你有孩子了吗?” 这突如其来的话,让谢如鹤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痕。 是不可思议而莫名其妙的。 “既然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书念板着脸,从另一个货架拿了一包粉嫩嫩的卫生巾,“那你也是来买这个的?” 谢如鹤视线一瞥,下意识就看向她手里的东西。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书念突然把卫生巾丢进他的怀里,声音烦躁又气闷:“我明白了。你有需要是吗?我推荐给你。” 谢如鹤迟钝地接住。 伴随着书念的下一句话:“这个牌子好用。” 63.63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感谢支持正版。  他们以前是很好的朋友。但几年没联系了,再次遇见的时候,他的态度又那么冷淡。她就下意识地对他也疏远了起来。 刚刚那样的对话,竟让她觉得像是回到从前的那段时光。 明亮的, 世界带着暖意的时光。 下一刻, 谢如鹤把乐谱递给她,上面有歌词:“先听。” 书念点点头,接过乐谱,乖乖听了四遍。 放第五遍之前, 谢如鹤提醒道:“你跟着唱一遍。” 闻言,书念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 因为怕被他笑,有点小不情愿。 谢如鹤很认真:“先熟悉一下节奏。” 因为他的态度, 书念觉得自己那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想法确实不太好。她也进入了状态,认真地像是在上课。 …… 那场雨零零碎碎/光芒在一瞬凝聚/黑夜变成了白昼 以为是星星被雨砸下/抬头一看 却是你出现了 …… 音乐是直接外放出来的, 不是戴耳机。声音不算小,书念唱的时候隐隐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混杂着谢如鹤的歌声,整体被他的声音压过。 这就给了书念一个错觉, 觉得自己的调子跟他的是在同一条线上的。 书念跟着完整版唱了三遍。 随后, 谢如鹤把耳机递给她, 说:“这次戴耳机跟着唱。” 书念拿着耳机, 注意到他没有要戴耳机的趋势,犹豫道:“你不戴吗?” 谢如鹤嗯了声,低声道:“我听你唱。” 书念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那一会儿他听到的不就是自己的清唱了吗…… 但跟着唱的话,应该没什么吧。 又一遍结束。 把耳机摘下,书念看向他,像是在等他的下一步指令。 谢如鹤抿着唇,思索片刻,然后说:“有一半是跑调的,另外一半调子和节奏都准了,再练练就可以。” 书念大概能猜到,用手指在乐谱上划了个圈:“是不是这跑了?” 谢如鹤沉默了几秒,伸手在另一边划圈:“是这。” “……” 书念有点挫败,语气郁闷:“要不还是换人吧……” 谢如鹤没对她这话发表言论,耐性极佳,又抽了张乐谱出来,说:“我唱一遍,你跟着唱一遍。” 听到这话,书念愣了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很快便应了声好。 谢如鹤垂着眼,唱了起来:“以为是星星被雨砸下……” 书念跟着唱:“以为是星星被雨砸下……” 谢如鹤顿住,重复唱:“被雨砸下……” “被、被雨砸下……” “起调不要太高。” “哦,好。”书念很听话,“以为是星星被雨砸下……” “可以,你试试自己唱一遍。” 书念又唱了一遍。 谢如鹤松了口气:“对,就是这样。你跟着前面的唱一遍。” “那场雨零零碎碎/光芒在一瞬凝聚/黑夜变成了白昼/以为是星星被雨砸下……” “……” 注意到他的表情,书念问:“怎么了?” 谢如鹤用手背抵着唇,没看她,声音似乎带着笑意。 “又跑调了。” “……” - 练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歌也没录上。 到饭点的时候,谢如鹤没再拖她的时间,问道:“你有微信吗?” “有。” “那你加一下我的微信。”谢如鹤看着电脑,漫不经心道,“我把歌发给你,你带回去听。明天再过来录歌。” 书念点点头,加上了他的微信。 收到歌的文件后,书念说:“那我先回去了?” 谢如鹤沉默了几秒,说:“我送你出去。” 书念想了想,没拒绝:“你去穿多几件吧,外面有点冷。” 没有得到意想中的拒绝,谢如鹤的心情挺好:“你等我一下。” “好。” 看着谢如鹤出了录影棚,书念收回视线,坐在原地继续听歌,边听边小声唱。 很快,谢如鹤就从房间回到录音棚里,身上加了一件长大衣,裤子没换,还是一条修身的黑色休闲裤。 书念站起身,下意识过去给他推轮椅。 谢如鹤眼睫一动,没说什么。 书念站在他后面,没再提工作上的事情。觉得一下午的相处,两人之间似乎亲近了一些,便小声地问起来:“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谢如鹤诚实道:“回来两年了。” 书念回想了一下:“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是高中的时候就出国了?” 谢如鹤低低地应了声:“嗯,高二。” 两人走到玄关,书念弯腰换上了自己的鞋子,随后看向谢如鹤。此时他也弯着腰,把脚套入运动鞋里。她捏了捏衣角,突然冒出了句:“我能问你个问题吗?你要是不想回答可以当作没听到。” 谢如鹤低着眼,随口道:“没什么不能问的。” 书念舔了舔唇,只觉得他比从前的话要少太多,就像是回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可那时候的他,对谁都满身是刺,不让任何人靠近。 不相信任何人对他的善意,也拒绝任何人对他的好。 对任何人都带着防备心。 此刻他在她的面前,却没有这样的感觉。锋芒收了起来,利爪也都剪去了指甲。多数时候,像个沉默的大男孩。 书念猜测,他这副模样,大概是因为他的腿。 想到这,书念小心翼翼地问:“那天在超市外面,你是因为我的某个举动,联想到你的身体状态,所以不开心吗?” 听到这话,谢如鹤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立刻否认:“不是。” “我不想影响到你的情绪。”书念的声音小小的,有点恍惚,“我是真的这样想的,能慢慢变好就好了。就算希望渺茫,别人可以放弃你,你自己不行。” 谢如鹤安静一刻,说:“我知道。” “生活是需要盼头的。”书念推着他进了电梯,认认真真地把接下来的话说完,“只要能坚持下来,你本来看不到的盼头,也会出现的。” 谢如鹤回头看她,原本绞尽脑汁都出不去的死胡同,在这一刻似乎能看到那个明亮的出口。 “好。” 一时间,像是回到了从前。 那时候的书念,永远有满嘴的大道理,令人烦的大道理。 所有人都觉得她傻,没有人愿意听。 只有谢如鹤愿意。 - 谢如鹤把书念送出小区门口,突然说:“我让方文承送你回去?” 书念连忙道:“不用了,我还要去找我老师。” 谢如鹤皱了皱眉:“那你怎么去?” 书念指着地铁站的方向:“坐地铁呀。” 谢如鹤看着这黑下来的天,迟疑地问:“我送你过去?” 书念是第一次来这一块区域。小区外面是条商业街,算是热闹,但走去地铁站还要转几个十字路口。她来的时候有注意到,那边大多是在开发中的商铺,人流量很少。 她最怕人少的地方。 书念也不好意思主动让谢如鹤送,理智告诉她,婉拒比较好。她纠结了一下,觉得远处那黑漆漆的路就像是会吃人一样,立刻改了口:“那你一会儿一个人回来吗?” 谢如鹤嗯了一声:“太久没出门了,出来透透气。” 书念放下心来,提醒他:“你也不要在外面呆太久,很晚了。” 谢如鹤很听话:“好。”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地铁站的方向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走了二十分钟左右,便到了地铁站门口。书念跟他道别:“那我走啦。” 谢如鹤说:“嗯,注意安全。” “你也是。”书念朝他笑起来,“早点回家。” 说完,书念正想进地铁站。下一刻,身后的谢如鹤突然开口喊她:“书念。” 书念回头:“啊?” 谢如鹤在不远处,白色的路灯打在他的身上,肤色更显白皙,嘴唇血色却足。冬天已经来了,周围温度很低,说话的时候还会冒着白气。 他看着她,突然冒出了句:“你上次不是跟我说,有空联系吗?” 书念想不起是什么时候说的了,但也点点头:“对啊。” 谢如鹤沉默一瞬,想到他们约好的录歌时间是下午一点开始。他垂下眼,声音低润干净,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明天早上有空。” 他当时是因为那么令人绝望的事情,才会被他外公接走,从而离开了十延镇。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吗?然后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书念是真的希望,他去过了很好的生活。 就算没有那么好,也至少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一看,就知道是不快乐的。 书念偷偷地往后看了一眼。 果然就是没跟上来。 她莫名有些惆怅,在原地跟自己僵持了一会儿,认命地往回走。 可谢如鹤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 书念在原地站了半分钟,心情有点闷,出了这个区域。她低眼看了看手机,再抬头时,恰好看到谢如鹤从零食区那边过来。 书念愣住。 不像刚刚那样,此时谢如鹤的怀里除了刚刚书念扔给他的那包卫生巾,还多了五六包东西。一包的体积不算小,满当当的堆在他的臂弯里,看起来有种反差萌感。 书念对那个包装很熟悉,是她从以前就很喜欢的芒果味软糖。 谢如鹤单手挪动着轮椅,另一只手抱着糖。一个不稳,就掉了一包到地上。 啪嗒一声,滚到两人的中间。 书念走到他的面前,先他一步把糖捡了起来,递给他。 谢如鹤掀起薄薄的眼睑,看向她,沉默着接了过来。 书念站得笔直,但也没比他坐在轮椅上高多少。她低下头,还是先道了歉:“对不起,我刚刚胡说八道的。” 谢如鹤没再保持沉默,不同于从前清润的少年音,声音沙哑略沉。 “什么。” 书念没看他,伸手指了指他手里的那包卫生巾,小声强调:“我没觉得你要用那个。” 64.64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感谢支持正版。  书念的气息顿住,手指不自觉抠着被子。她张了张嘴, 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那头的人竟然很有耐心,不催促, 也不挂断。 良久, 书念声音晦涩道:“你好,是谢如鹤吗?” 那边久久没有说话, 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像是把手机放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忘了切断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不在意, 也不知道对面的这个人,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打了这个电话。 窗外还在下雨,瓢泼似的雨声, 哗啦啦的,伴随着大风刮过。跟回忆里的雨声,交叠, 重合在了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 男人开了口, 声音低哑,清冷无情绪, 像是突然贴到脸上的冰可乐,冻得发麻。 “你认错人了。” - …… 书念第一次见到谢如鹤, 也是在像现在这样的一场夜里的雨。都是带着凉意的, 一呼一吸之间, 灌进的都是冰冷而潮湿的味道。 是在她初二那年, 在十延镇那个小地方。 从学校走回家里,大概二十分钟的路程。 冬天就快到了,天黑得很快。路道边上的灯不算亮,有小飞蚁在里边扇动翅膀。耳边的雨声响亮,地面上积蓄的水坑亮晶晶的,反着光。 放学后,书念不想太早回家,在教室里把作业写完,这才出了校门。她撑着伞,仔细避开地上的水洼,生怕把鞋子弄脏。 她走得慢,快到七点的时候,才走到能看到家里附近的那条水桥的位置。 过了这道桥,便到了自己住的那个居民区。 书念正要走过去,远远地就听到那头传来了谩骂声。她眨了眨眼,略微思索了下,几秒后便把这个声音和自己脑海里的一个声音重合上。 是住在她家隔壁的李宏叔叔。 “你说你这小子会不会做事?!要不是因为是于朋介绍你来的,我他妈早赶你走了!”李宏穿着雨衣,掐着腰,大吐唾沫星子,“你说,现在这些货全湿了,我怎么交代?” 闻言,书念踮起脚尖,侧头望去。 只见李宏面前站着个瘦高的少年,此时正低着头。宽松的蓝白校服外套,拉链没拉,露出里面的校服短袖,裤子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短,水滴顺着裤脚向下掉。 他的面容被雨雾弥住,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书念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慢吞吞地往那边走去。 走得越近,越能看清楚那边的情况。 两人的身后有辆小三轮,上面放着好几个纸箱。三轮车上有个顶棚,但破了洞,雨点从其中往下漏,箱子的外皮被淋得皱巴巴的。 书念认得那辆车,是李宏的。顶棚原本就是坏的。 李宏还在骂,甚至动手去推谢如鹤的肩膀,神情跋扈。 “反正今天的损失就用你的工资来抵!” 谢如鹤被推得向后退了一歩,但依然一句话都不说,头低低的,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裸.露在外的鼻梁和嘴唇,下颚曲线僵直,咬肌收紧。全身都被淋透。 在这样的天气,像是要凝结成冰。 难听的骂声还在持续不断。 在此期间,书念走到了两人旁边,把一半的伞分给谢如鹤。 她的个子很小,脸也小,皮肤白皙光滑,五官精致秀气,看上去就像是个瓷娃娃。 书念仰头看着面前盛气凌人的李宏,轻声喊:“李叔叔。” 看到书念,李宏的表情更难看了。 “小屁孩赶紧滚回家。” 书念立刻纠正:“我不是小屁孩。” 李宏冷笑一声。 书念指了指三轮车的位置,认真道:“我记得,您这辆车的顶棚本来就破了洞。这样不是您给他提供的工具有问题吗?您不能就因为这个不给他工钱。” 被她戳破自己的心思,李宏心情很不爽,狡辩道:“我把货交到他手上,货出了问题我当然是找他,难不成让我自己吃了这个哑巴亏?” 书念愣了愣,没被他绕过去,想继续跟他讲道理。 “但这车——” “行了别说了,烦死了。”李宏掏掏耳朵,抬脚坐到三轮车上,“什么玩意儿来给我说教,真他妈脑子有问题。” 书念抿抿唇,说:“你不要骂人。” “骂你怎么了?货出问题了就找送货的人,在老子这儿就是这个道理。你跟我说什么屁话?”李宏扭头,大声吼道,“真他妈晦气!” 说完后,他也不等书念再说话,踩下踏板,迅速地离开。 水桥上只剩下他们两人,静谧无言。 书念挠了挠头,也没有解决的办法了,只好侧头看着旁边的谢如鹤,问道:“你家住在这儿吗?” 他没说话,也没看她,扭头便往居民区的反方向走。 书念愣了,连忙跟了上去。 他的步子比她大一些,书念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鞋子在水坑上踩出飞溅的水花,鞋子染上污渍,一路上小心翼翼的成果全都化为乌有。书念一着急,不由自主地拽住他的衣角,有些生气了:“喂!” 闻声,谢如鹤一顿,脚步停了下来。 这个举动,让书念淡淡的火气立刻消散。 想起刚刚自己那声不礼貌的吼叫,书念懊恼地皱起脸。她指着伞柄,小声问:“你能帮我拿一下这个吗?” 书念抬眼,恰好跟他的视线撞上。 他的刘海有些长,半遮着眼。也因此眼神看不太真切。 但看上去似乎对她的行为感到困惑。 不过这次谢如鹤倒是对她的话有了回应,沉默片刻后,顺从地接过她手中的伞。 书念轻声道谢,边拉开书包小格的拉链边偷偷观察着他。 少年的头发湿漉漉的,水珠顺着发尾向下掉,脸色很苍白。睫毛又密又长,像两把小扇子。目似点漆,清澈分明。鼻梁挺拔,下方被冻得泛紫的唇瓣淡抿着。 书念没有多丰富的词汇量,想不到该去怎么形容他的模样。 脑海里头一个涌起的词就是——“漂亮”。 虽然阴沉,但却是长得极其漂亮的一个少年。 她其实也没有什么要做的,只是想把伞给他。 书念思考了下,从书包里拿出一颗芒果软糖,像是安慰一样,放到他的面前。 “请你吃颗糖。” 谢如鹤没接。 书念睁着圆眼看他,跟他僵持了一会儿后,握着糖的力道紧了些。她像个小大人似的长叹一口气,把糖放在他的口袋里。 “下雨天…呃,下雨天就别淋雨了。我家就在这儿,我跑回去很快的。” 他还是不理她。 书念也没脾气,补充了句:“你把伞拿回去吧,早点回家。” 说完之后,她不再等他回应,垂头把书包背到身前。 正想一鼓作气地往前跑的时候,谢如鹤忽然把伞举到她面前。伞面将她全数覆盖,而他的身体再度暴露在大雨下。 书念顿了下,回身看他。 大雨将他全身淋透,额前的发丝被粘成一束一束的,短袖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略显瘦弱的身材,整个人狼狈不堪。 书念没接,双眸在这雨天里被染上了一层水汽,像是两颗泡在水里的黑珠子。 “你不冷吗?为什么不撑伞。” 谢如鹤垂下眼,避开她的视线。 书念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但在这事上磨了这么多时间,也没有就此中断的道理。她低着眉眼,细声道:“那再见。” 她刚往前走一步。 旁边的人也往前走了一步。 书念侧头看他,有些纳闷:“还是说,你家也住这儿?” 他脑袋动都没动一下,完全没有要点头的趋势,书念只好讷讷道:“那你也进伞里呀,走吧。” 一路沉默。 过了桥之后,一直往前走,看到一户院子里有棵老槐树的房子,右转,走到第四个路灯下,便到了书念的家。 她停下脚步:“我到了,再见。” 书念往口袋里摸索着钥匙,听到身后响起了谢如鹤离去的脚步声。 她把门打开。 再回头的时候,谢如鹤已经走到了这条路的第二个路灯下,手里还撑着她的伞,被雨幕染的身影都模糊了不少。 那个位置恰好是李宏的家门前。 狭小的院子里放着刚刚那辆三轮车和一辆老旧的黑色自行车。他忽地停下了步伐,安安静静地看着那辆自行车。 苍白的脸上光影交错,表情隐晦不明。 - 进了家门。 听到动静,邓清玉从厨房里出来。注意到书念脏兮兮的鞋子以及空荡荡的手,神色变得不太好看:“怎么这么晚。雨伞呢?又给别人了?” 书念脱下鞋子和袜子,点点头:“我看到个男生被李宏叔叔骗了工钱,而且没带伞,就把伞给他了。” “我跟你说了几百次了!”邓清玉立刻凶了起来,“全天下惨的人有多少?你每个都管得过来?先管好你自己吧!别老听你爸那些狗屁话!” 65.65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感谢支持正版。 就算没有那么好, 也至少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一看,就知道是不快乐的。 书念偷偷地往后看了一眼。 果然就是没跟上来。 她莫名有些惆怅,在原地跟自己僵持了一会儿, 认命地往回走。 可谢如鹤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 书念在原地站了半分钟, 心情有点闷, 出了这个区域。她低眼看了看手机,再抬头时,恰好看到谢如鹤从零食区那边过来。 书念愣住。 不像刚刚那样, 此时谢如鹤的怀里除了刚刚书念扔给他的那包卫生巾, 还多了五六包东西。一包的体积不算小, 满当当的堆在他的臂弯里, 看起来有种反差萌感。 书念对那个包装很熟悉,是她从以前就很喜欢的芒果味软糖。 谢如鹤单手挪动着轮椅,另一只手抱着糖。一个不稳,就掉了一包到地上。 啪嗒一声, 滚到两人的中间。 书念走到他的面前, 先他一步把糖捡了起来,递给他。 谢如鹤掀起薄薄的眼睑, 看向她, 沉默着接了过来。 书念站得笔直, 但也没比他坐在轮椅上高多少。她低下头, 还是先道了歉:“对不起, 我刚刚胡说八道的。” 谢如鹤没再保持沉默,不同于从前清润的少年音,声音沙哑略沉。 “什么。” 书念没看他,伸手指了指他手里的那包卫生巾,小声强调:“我没觉得你要用那个。” 谢如鹤:“……” 书念还站在他的面前,看起来垂头丧气的,也不再说话。一动不动的,像是得不到他的原谅就不会离开半步。 谢如鹤没跟她僵持下去:“知道。” 书念的表情明显放松了些,重新看向他:“你还要买东西吗?” 谢如鹤淡淡道:“不用。” 书念想了想,提议道:“那我们一起去付款?” 谢如鹤顿了下,点头。 两人到收银台的其中一条队伍,一前一后排着。 都不是话多的人,书念没再找他说话,谢如鹤也没主动开口。两个人保持着难以言说的尴尬,就像是真正的陌生人。 书念站在前边,一直没回头看他。她先一步付完钱,然后站在一旁等他。 注意到收银员拿起那包卫生巾,准备扫条形码。书念突然反应过来,帮他对收银员说:“你好,这个不要了。” 收银员的动作一顿,看向谢如鹤:“不要了吗?” 谢如鹤迟疑了下,还是说:“要的。” “……” “你买来做什么。”书念转头看他,表情疑惑,“你真的是去买的吗?” 谢如鹤避开她的视线,不太自然地嗯了一声。 等他从收银员手里接过袋子,两人往电动扶梯的方向走。书念还是觉得有点奇怪,很快就想明白了:“噢,你给你女朋友买的吗?” 听到这话,谢如鹤挪动着轮椅的手顿住,停在了原地。 用余光察觉到,书念回头:“怎么了?” 谢如鹤的眼垂着,似乎在思索些什么,良久没有动静。随后,他突然提起手中的袋子,递给她:“给你。” 书念愣了:“给我吗?” 谢如鹤点头,重复了一遍:“给你。” “为什么给我?”书念茫然,但注意到那个袋子是透明的,他拿着似乎是挺尴尬,只好说,“那我把这个拿出来吧。” 袋子里除了那一包卫生巾,还有五包芒果软糖。 谢如鹤摇了摇头:“都给你。” 这次他不再等书念的反应,直接把袋子塞进她的手里。指尖触碰到她的掌心,微微一颤,又迅速收回,而后自顾自地走到前面。 书念在原地站了几秒,神情依然迟钝。 以前熟悉的时候,谢如鹤在想什么,书念都不懂。现在过了这么多年了,感情变得生分,她更是因为他的举动而感到不解。 书念没再多想,跟了上去,问:“你要怎么回去?” 谢如鹤没回答,反问道:“你怎么回。” “我坐地铁。” “好。” 这话也没说他到底怎么回。书念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倒是谢如鹤看到她满当当的双手,沉默片刻后,主动道:“我帮你拿。” 书念摇头:“不用。” 听到这个回答,谢如鹤的神情一顿,眸色加深,情绪明显变差。他握紧手中的袋子,声音很轻,带着点凉意:“为什么。”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不开心了,书念小声说:“什么为什么。” 他的神色暗沉:“你觉得我帮不了你吗。” 书念没听清:“什么?” 两人恰好出了超市大门。 大风哗哗吹,融进夜色里,穿梭在人群之中。 谢如鹤没再提起刚刚的话,黑眸像是掺了墨,深邃而沉。他抬起头,头一回露出低人一等的姿态。 “书念。” 这还是重新见面之后,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书念停下脚步,疑惑道:“怎么了。” 谢如鹤背着光,整张脸埋在暗色之中,那双眼却是亮澄的。他勾起唇,声音晦涩:“你为什么不问我,我的腿为什么变成这样。” “我觉得你不一定想说。”书念捏着袋子的手收紧,有点不知所措,心脏也仿若被人掐住,透不过气,“而且,那也不会是好的回忆。能渐渐变好,就好了。” 如果是有人来问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书念也是不会愿意说的。 那是很不好的回忆。 她不会想再重温一遍。 “渐渐变好……”谢如鹤的喉结滚了滚,眼神黯淡下来,像是认清了现实,声音变得低沉又哑,“书念,我跟你不同路。” 书念也不介意:“有人来接你是吗?” 谢如鹤没肯定也没否定。而后,终于说出了今天一直跟着她的原因:“你昨天打的那个电话是我的。以后如果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找我。” “……” 他还说了一句什么,声音压得很低,书念没有听清。 书念还想问。 谢如鹤却转了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连句道别都没有。 - 书念提着一大袋东西,到旁边借了辆共享单车,一路骑到地铁站。从这个站坐到她家附近的地铁站,大概十五分钟。 再走回家,也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 时间尚早,街道上的店铺都还开着。霓虹灯和路灯大亮,能听到情侣的嬉笑声,以及小贩的吆喝声,色彩斑驳的夜市格外热闹。 书念在附近买了个酱香饼,这才往自家小区的方向走。 一路上,她不断想着谢如鹤的话。 觉得有些莫名,心情也因此觉得有些压抑而不开心。书念不知道自己的不开心从何而来,明明他的话没有带任何的恶意。 虽然他在电话里骗了她,还那么理直气壮。 她不再想这个。 开始回想谢如鹤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那个口型…… 书念对口型对习惯了,记忆也不差。 此时这么一想,谢如鹤应该说了七个字。 但他说的真的太含糊了,唇齿张合很不明显。书念不懂唇语,实在不知道他说的是个什么东西。 书念闲着没事,一路上一直按着他那个口型说话。 走到家楼下的时候,书念往四周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人,她才一鼓作气地跑上二楼,迅速打开门后反锁。 她喘着气,一直喃喃的低语在此刻发出声来:“不要被别人欺负。” 书念愣了下,重复了一遍,依然不太敢相信。只觉得谢如鹤不会说这样的话,但这话却跟他的口型完完全全重合上。 书念发了会儿呆。 很快就按照平时的习惯做事,检查门窗,煮速冻饺子,洗澡,洗衣服,对着电视练口型,看剧本……等书念折腾完了,已经快到第二天凌晨了。 她开着大亮的灯,趴在床上玩手机。 想到今天在厕所听到的名字,书念抓了抓脸,犹豫几秒。她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栏里输入“阿鹤”两字。 书念不太关注这方面,歌也很少听。 看百度上显示的,她才知道阿鹤是近几年很火的一个独立音乐人。 从五年前开始在网络平台发表自己的作品。 出的第一张专辑名叫《吾念》,因为没有推广渠道,前期基本没有任何粉丝。可他似乎也不在意这些,就自顾自地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 第二张专辑里的《难以自控》,被某个大火的游戏主播在直播时播放,而渐渐被人发现,变得小有名气。 随着每张专辑的出版,他的名气越来越大。 近两年开始,自己基本不再唱歌。转幕后,专心创作。名字大多出现在其他人的专辑里,是里边的作曲人,编曲人,偶尔还会填词。 书念抿了抿唇,播放了那首《难以自控》。 前奏不算漫长,风格抒情致郁,能听到各种杂音,不知是由什么发出的。很快,一片喧嚣瞬间静谧下来。在此安静中,阿鹤的声音响了起来。 书念的眼睫动了动。 如她所想,是谢如鹤。 他的声音顺着节奏拉长,低沉空灵,一字一句带来的都是幽暗而绝望的情感。气息浅浅,曲如其人,利落干净。唱歌时,声音辨识度极高。 在这样致郁的歌的环绕下,书念的心情却好了起来。 书念在他的声音中渐渐有了困意。 陷入深睡之前。 书念莫名又想起了谢如鹤说的那句话。 ——“我跟你不同路。” - …… 距离李宏进医院的事情过了好几天。 因为自己那个主观而莽撞的举动和话语,书念反思了很多天。最后勉强得出一个结论,觉得自己是年纪太小,很多事情无法考虑周全,是值得原谅的。 66.66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感谢支持正版。  走了好一段路。 书念突然想到谢如鹤的腿, 脚步顿住, 握着把手的力道收紧, 然后又放开。她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很不好,明明还是因为他的怪异举动生气, 但一想起这个—— 就会觉得自己对他发的火,真的太不应该。 他当时是因为那么令人绝望的事情,才会被他外公接走, 从而离开了十延镇。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吗?然后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书念是真的希望,他去过了很好的生活。 就算没有那么好, 也至少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一看, 就知道是不快乐的。 书念偷偷地往后看了一眼。 果然就是没跟上来。 她莫名有些惆怅,在原地跟自己僵持了一会儿, 认命地往回走。 可谢如鹤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 书念在原地站了半分钟, 心情有点闷, 出了这个区域。她低眼看了看手机,再抬头时, 恰好看到谢如鹤从零食区那边过来。 书念愣住。 不像刚刚那样, 此时谢如鹤的怀里除了刚刚书念扔给他的那包卫生巾, 还多了五六包东西。一包的体积不算小, 满当当的堆在他的臂弯里, 看起来有种反差萌感。 书念对那个包装很熟悉, 是她从以前就很喜欢的芒果味软糖。 谢如鹤单手挪动着轮椅, 另一只手抱着糖。一个不稳,就掉了一包到地上。 啪嗒一声,滚到两人的中间。 书念走到他的面前,先他一步把糖捡了起来,递给他。 谢如鹤掀起薄薄的眼睑,看向她,沉默着接了过来。 书念站得笔直,但也没比他坐在轮椅上高多少。她低下头,还是先道了歉:“对不起,我刚刚胡说八道的。” 谢如鹤没再保持沉默,不同于从前清润的少年音,声音沙哑略沉。 “什么。” 书念没看他,伸手指了指他手里的那包卫生巾,小声强调:“我没觉得你要用那个。” 谢如鹤:“……” 书念还站在他的面前,看起来垂头丧气的,也不再说话。一动不动的,像是得不到他的原谅就不会离开半步。 谢如鹤没跟她僵持下去:“知道。” 书念的表情明显放松了些,重新看向他:“你还要买东西吗?” 谢如鹤淡淡道:“不用。” 书念想了想,提议道:“那我们一起去付款?” 谢如鹤顿了下,点头。 两人到收银台的其中一条队伍,一前一后排着。 都不是话多的人,书念没再找他说话,谢如鹤也没主动开口。两个人保持着难以言说的尴尬,就像是真正的陌生人。 书念站在前边,一直没回头看他。她先一步付完钱,然后站在一旁等他。 注意到收银员拿起那包卫生巾,准备扫条形码。书念突然反应过来,帮他对收银员说:“你好,这个不要了。” 收银员的动作一顿,看向谢如鹤:“不要了吗?” 谢如鹤迟疑了下,还是说:“要的。” “……” “你买来做什么。”书念转头看他,表情疑惑,“你真的是去买的吗?” 谢如鹤避开她的视线,不太自然地嗯了一声。 等他从收银员手里接过袋子,两人往电动扶梯的方向走。书念还是觉得有点奇怪,很快就想明白了:“噢,你给你女朋友买的吗?” 听到这话,谢如鹤挪动着轮椅的手顿住,停在了原地。 用余光察觉到,书念回头:“怎么了?” 谢如鹤的眼垂着,似乎在思索些什么,良久没有动静。随后,他突然提起手中的袋子,递给她:“给你。” 书念愣了:“给我吗?” 谢如鹤点头,重复了一遍:“给你。” “为什么给我?”书念茫然,但注意到那个袋子是透明的,他拿着似乎是挺尴尬,只好说,“那我把这个拿出来吧。” 袋子里除了那一包卫生巾,还有五包芒果软糖。 谢如鹤摇了摇头:“都给你。” 这次他不再等书念的反应,直接把袋子塞进她的手里。指尖触碰到她的掌心,微微一颤,又迅速收回,而后自顾自地走到前面。 书念在原地站了几秒,神情依然迟钝。 以前熟悉的时候,谢如鹤在想什么,书念都不懂。现在过了这么多年了,感情变得生分,她更是因为他的举动而感到不解。 书念没再多想,跟了上去,问:“你要怎么回去?” 谢如鹤没回答,反问道:“你怎么回。” “我坐地铁。” “好。” 这话也没说他到底怎么回。书念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倒是谢如鹤看到她满当当的双手,沉默片刻后,主动道:“我帮你拿。” 书念摇头:“不用。” 听到这个回答,谢如鹤的神情一顿,眸色加深,情绪明显变差。他握紧手中的袋子,声音很轻,带着点凉意:“为什么。”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不开心了,书念小声说:“什么为什么。” 他的神色暗沉:“你觉得我帮不了你吗。” 书念没听清:“什么?” 两人恰好出了超市大门。 大风哗哗吹,融进夜色里,穿梭在人群之中。 谢如鹤没再提起刚刚的话,黑眸像是掺了墨,深邃而沉。他抬起头,头一回露出低人一等的姿态。 “书念。” 这还是重新见面之后,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书念停下脚步,疑惑道:“怎么了。” 谢如鹤背着光,整张脸埋在暗色之中,那双眼却是亮澄的。他勾起唇,声音晦涩:“你为什么不问我,我的腿为什么变成这样。” “我觉得你不一定想说。”书念捏着袋子的手收紧,有点不知所措,心脏也仿若被人掐住,透不过气,“而且,那也不会是好的回忆。能渐渐变好,就好了。” 如果是有人来问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书念也是不会愿意说的。 那是很不好的回忆。 她不会想再重温一遍。 “渐渐变好……”谢如鹤的喉结滚了滚,眼神黯淡下来,像是认清了现实,声音变得低沉又哑,“书念,我跟你不同路。” 书念也不介意:“有人来接你是吗?” 谢如鹤没肯定也没否定。而后,终于说出了今天一直跟着她的原因:“你昨天打的那个电话是我的。以后如果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找我。” “……” 他还说了一句什么,声音压得很低,书念没有听清。 书念还想问。 谢如鹤却转了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连句道别都没有。 - 书念提着一大袋东西,到旁边借了辆共享单车,一路骑到地铁站。从这个站坐到她家附近的地铁站,大概十五分钟。 再走回家,也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 时间尚早,街道上的店铺都还开着。霓虹灯和路灯大亮,能听到情侣的嬉笑声,以及小贩的吆喝声,色彩斑驳的夜市格外热闹。 书念在附近买了个酱香饼,这才往自家小区的方向走。 一路上,她不断想着谢如鹤的话。 觉得有些莫名,心情也因此觉得有些压抑而不开心。书念不知道自己的不开心从何而来,明明他的话没有带任何的恶意。 虽然他在电话里骗了她,还那么理直气壮。 她不再想这个。 开始回想谢如鹤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那个口型…… 书念对口型对习惯了,记忆也不差。 此时这么一想,谢如鹤应该说了七个字。 但他说的真的太含糊了,唇齿张合很不明显。书念不懂唇语,实在不知道他说的是个什么东西。 书念闲着没事,一路上一直按着他那个口型说话。 走到家楼下的时候,书念往四周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人,她才一鼓作气地跑上二楼,迅速打开门后反锁。 她喘着气,一直喃喃的低语在此刻发出声来:“不要被别人欺负。” 书念愣了下,重复了一遍,依然不太敢相信。只觉得谢如鹤不会说这样的话,但这话却跟他的口型完完全全重合上。 书念发了会儿呆。 很快就按照平时的习惯做事,检查门窗,煮速冻饺子,洗澡,洗衣服,对着电视练口型,看剧本……等书念折腾完了,已经快到第二天凌晨了。 她开着大亮的灯,趴在床上玩手机。 想到今天在厕所听到的名字,书念抓了抓脸,犹豫几秒。她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栏里输入“阿鹤”两字。 书念不太关注这方面,歌也很少听。 看百度上显示的,她才知道阿鹤是近几年很火的一个独立音乐人。 从五年前开始在网络平台发表自己的作品。 出的第一张专辑名叫《吾念》,因为没有推广渠道,前期基本没有任何粉丝。可他似乎也不在意这些,就自顾自地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 第二张专辑里的《难以自控》,被某个大火的游戏主播在直播时播放,而渐渐被人发现,变得小有名气。 随着每张专辑的出版,他的名气越来越大。 近两年开始,自己基本不再唱歌。转幕后,专心创作。名字大多出现在其他人的专辑里,是里边的作曲人,编曲人,偶尔还会填词。 书念抿了抿唇,播放了那首《难以自控》。 前奏不算漫长,风格抒情致郁,能听到各种杂音,不知是由什么发出的。很快,一片喧嚣瞬间静谧下来。在此安静中,阿鹤的声音响了起来。 书念的眼睫动了动。 如她所想,是谢如鹤。 他的声音顺着节奏拉长,低沉空灵,一字一句带来的都是幽暗而绝望的情感。气息浅浅,曲如其人,利落干净。唱歌时,声音辨识度极高。 在这样致郁的歌的环绕下,书念的心情却好了起来。 书念在他的声音中渐渐有了困意。 陷入深睡之前。 书念莫名又想起了谢如鹤说的那句话。 ——“我跟你不同路。” - …… 距离李宏进医院的事情过了好几天。 因为自己那个主观而莽撞的举动和话语,书念反思了很多天。最后勉强得出一个结论,觉得自己是年纪太小,很多事情无法考虑周全,是值得原谅的。 67.67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 感谢支持正版。 第一章 十月底,如川市已入深秋。 整座城市接连下了好几日的雨。空气中的潮意像是凝成了冰, 湿冷交替。大雨似乎没有要消停的趋势, 偶尔砸到窗上, 发出哒哒的声响。 密闭的室内,遮光窗帘将外头的景色遮盖得严严实实。白色的木质门板上嵌了三把银色的锁,一排下来, 看起来压抑而阴沉。 天花板上的吸顶灯开着, 暖黄色的灯光, 色泽偏柔和。室内通明大亮,不像是入睡时的光线。 但在此光线之下。 靠窗的床, 粉蓝色的被子隆起。 少女在里边蜷缩成一团,双眼阖着。露出半张白皙的脸, 以及柔软的发丝。 似乎睡得不太踏实,书念虽然一直没有动弹,脸色却苍白,眼睛下方一片青灰色, 睫毛时不时发颤。憔悴又不安。 忽然间。 远远传来了咔哒一声, 清脆响亮。 是玄关处的门被打开的声音。 书念心脏一悸, 立刻睁开了眼。她神情呆滞,醒了会儿神, 额间冒着冷汗。 想起刚刚听到的声音, 书念慢慢下了床, 喉咙里发着微弱的喘息声。她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在房门前停了下来。 站在这儿,隐隐能听到母亲邓清玉自言自语的声音。 可她仍旧一副十分警惕的模样,拉开了靠下方的两把锁,独留最上方的链条锁。书念小心翼翼地打开门,仅仅只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确定外边的人是邓清玉之后,书念才彻底放松下来。她抿了抿唇,挠着脑袋,翻找着不知被自己踢到何处的拖鞋。 穿上后,走出了房间。 - 房子不算大,大约五十平米。一室一厅一卫,附加一个小小的阳台。此时窗帘已被拉开,落地窗外除了枝繁叶茂的香樟树,只能看到不断向下掉的雨点。 天空阴沉,夜幕还未降临。 有细微的风从窗户的缝隙里钻了进来,像是掺了冰块。 书念不禁打了个哆嗦。 客厅没有地毯,拖鞋拍打地板的声音并不小,很快就引来了邓清玉的目光。 “脸色怎么这么差?没睡好?” 书念摇摇头,小声问:“你怎么来了。” “昨天跟你打电话,听你咳嗽了,刚好你小姨送了一箱梨来,就带点过来给你。”邓清玉指指厨房,“放了一袋在冰箱里。现在准备给你炖个冰糖雪梨。” 书念拿起茶几上的热水壶,到饮水机旁装水,温吞地应了一声。 “谢谢妈妈。” 邓清玉嗯了下,简单收拾着客厅,边说:“最近换季,你自己也注意一点。窗户不要总关着,要注意通风,别给闷出病来了。” 书念点头:“好。” 把水装得半满,书念抱着水壶回到茶几旁,开始烧水。 热水壶的功率高,没过多久就冒出沸腾的声音,烟雾缭绕。书念打开茶几上放着的塑料袋,拿出里边的好几盒药,仔细看着说明书。 邓清玉闲不下来,把沙发上的抱枕扶正,随口问:“应该没发烧吧?” 书念抬头,乖乖回答:“没有,就有点咳嗽。” 邓清玉没再说什么,扫了书念一眼。 她的嘴唇抿着,重新低下眼,眼睛盯着纸上的小字,看起来格外认真。 随后,邓清玉进了厨房。 等邓清玉回到客厅,却发现书念仍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一动不动。脊梁挺得笔直,柔顺的发向下耷拉着,略显蓬松。 五官小巧柔和,看起来还像个未长大的孩子。 底下的拖鞋被她踢开,杂乱无章。 “这是什么。”邓清玉走到她旁边,忽然想起来了,“今天周四吧?你等会儿是不是要去看心理医生?” “嗯。”书念把药收了起来,重新放好,“每周都要去的。” 气氛回归寂静。 邓清玉蹲下身把她的拖鞋摆好,声音小而慎重:“念念,你说你去看这个心理医生也差不多一年了,你觉得有效果吗……” 书念一顿,认真思索片刻,迟疑着回道:“应该有的。” 邓清玉的表情.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那就好。” “怎么了?” “没什么。”邓清玉露出个笑容,“妈妈就问问你的状况。” 书念回忆着上周医生跟她说的话:“我上次去,医生跟我说,持续治疗的话,再过段时间我就可以两周去一次了。这个周期会慢慢拉长。” “然后慢慢就完全好了是吗?”邓清玉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还有了开玩笑的心思,“妈妈还等着你带个男朋友回来呢。” 突然跳了个话题,书念瞬间顿住,愕然地看她。 邓清玉忍俊不禁:“怎么这副表情。” “就是。”书念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也只扯了一句,“妈妈你着急吗?” 邓清玉说:“不急啊。” 闻言,书念松了口气:“那我等病彻底好了再找好吗?到时候找个长得很好看的,让妈妈你看着也觉得顺眼。” 邓清玉摇头,不太赞同:“长得好看的男人不靠谱。” 书念被她的话噎到,咳嗽了两声,小声嘟囔:“不好看的,就算靠谱我也不觉得开心啊……” “……” 良久,邓清玉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收拾好东西:“快四点了,妈妈去接你弟弟放学。冰糖雪梨记得喝,我炖的分量不少,记得给贺警官带一些。” 书念站起来送她,含糊不清地说:“我能喝完的。” 邓清玉看不得她这副小气吧啦的模样,皱眉道:“你这样还想找长得好看的男朋友?” “……” 跟邓清玉道了声再见,书念关了门。 室内瞬间安静下来。 这样的气氛让书念无所适从,她垂眸,手一拧,把门反锁。回到阳台旁,把被邓清玉拉开的落地窗重新锁上。 动作利落干脆,像是做了千万遍。 想起邓清玉刚刚让她注意通风的话。 书念犹豫了下,又给落地窗开了一道小缝隙,然后拉上窗帘。 窸窸窣窣的小动静。 吃完冰糖雪梨后,书念把碗具洗干净。路过落地窗时,她再度将它关上,这才放心地回到了房间里,换衣服出门。 - 花了十来分钟的时间,书念走到市中心的医院门口。上了五楼,到精神科的科室进行一小时的心理治疗。 结束后,书念到楼下内科去找医生开了点感冒药。 这个时段不知为何,人格外多,耽搁了点时间。等书念出了医院,天空已经半黑了。 医院外的路灯大亮,在水泥地上拉出一道又一道的长影。雨势渐小,淅淅沥沥的,被白光染色,哗哗向下砸。 依然有来来往往的人。但不多,十分安静。 书念想在天彻底黑之前到家,脚步比先前快了不少。开伞之前,她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了一圈。 忽然注意到一旁,有个跟她一样孤零零的人。 男人坐在轮椅上,额前头发细碎,略长,微微遮盖了眉眼。他的半张脸背光,沉溺在黑暗之中,隐晦而不明,带着阴郁的戾气。 不声不响。 很快,书念收回了视线。忽然想起了什么,动作顿住,再度看了过去。 嘴唇张了张,愣住了。 ……她好像认识他。 书念捏着伞的力道紧了一些,眼神茫然,僵在了原地。目光停在他身下的轮椅上面,想说点什么,却因为这个画面而哑然。 不知过了几分钟。 男人忽地抬起眼,视线扫过她的身上。可却是陌生的,连一秒都没有多停留。她的呼吸一滞,喉咙因这如同冰块的眼神被扼住。 雨还在下。 周围有呼啦啦的风声,伴随着刺骨的寒意。 书念深吸了口气,用力掐了下手心给自己打气,走了过去。声音小而温和,带了几分不确定:“谢如鹤?” 听到声音,男人看了过来,视线定在她的身上,露出全脸。是长得极其漂亮的一个男人。桃花眼,褶皱很深的双眼皮,苍白的脸。明明是多情的容颜,神情却薄凉如冰。 周身的温度好像都降了几分。 书念抿了抿唇,有点手足无措,下意识地把伞递给他。 “你没带伞吗?要不我——” 男人没听完,不再停留。 他的表情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变化,挪动轮椅,直接进了雨幕之中。 书念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没有追上去。她别开视线,没再看他。伸手开了伞,绕过面前的水洼,往家的方向走。 - 方文承把车开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恰好看到有个女人跟谢如鹤搭话的画面。 下一刻,谢如鹤突然就有了动静,默不作声地出来淋雨。这毫无预兆的动作把方文承吓了一跳,立刻开了车门,撑着伞往他的方向跑去。 “少爷。”方文承把大半的伞覆在他身上,着急道,“您怎么出来淋雨了……” 谢如鹤没说话,身上半湿,水珠染湿那双黑沉的眼。皮肤苍白,能清晰看到眼睛下方的紫色血丝,下颚的弧度锋利冷然。 方文承也习惯了,继续说:“刚刚季老先生给我打了个电话,让你回季家一趟。” 上了车。 顺着后视镜,方文承才发现谢如鹤的脸色不太好看。 此时,他正看着窗户外面。水珠还顺着侧脸向下滑,从下巴滴落。双眸如浓墨一般,染着郁气,触摸着远处的那个人。 方文承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是刚刚跟他说话的那个女人。 方文承发动车子:“少爷,你认识那位小姐吗?要不要捎上她?” 谢如鹤收回视线,缓缓闭眼。 他的反应在方文承的意料之中,所以也没再继续提:“刚刚停车位那有人抢劫,我去帮忙了,所以就耽误了点时间。” “……” 谢如鹤的眼睑微微一动。 “这雨不知道还要下几天。”方文承无奈道,“南区那边排水系统没弄好,路道都淹了,总是堵车。季老先生还在等你,也不知道八点之前能不能到——” 68.68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感谢支持正版。  隔天, 书念按照指定的时间,提前半小时出了门。她配的那个角色的戏份并不多, 花了不到两小时便完成了所有进度。 李庆对她还挺满意, 让她又试了试里边一个小女孩的音。 伪音对于配音演员来说,不是难事。 书念调整了一下, 拉高了音调, 加重鼻音,声线变得稚嫩了起来。只有几句话的戏份,算是个群杂,直接就过了。 这就是她的日常。 重新遇见谢如鹤这件事情。 对于她来说,就像是走在路边, 突然听到一首调子很好听的歌。回家之后,想找这首歌来再听一次, 却不记得歌词,想尽办法,都再找不到这首歌。 是过了,就再也不会再遇见的一段小插曲。 漫长的日子里,枯燥无味,总要有些惊喜。 再次遇见他, 不管过程如何, 始终是令书念觉得愉快的事情。 即使他似乎是不太开心的。 书念有想过, 要不要给他发条短信问问, 为什么突然就不开心了。她想了很久,手机拿起又放下,最后又拿起。 最终还是作罢。 只觉得这场交集,其实是不用把它拉长的。 他不愿意。她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有过多的热情可以消耗。 - “少爷。” 方文承站在门口,习惯性地敲了三下门,虽然知道谢如鹤应该听不到。他又喊了一声,随后推门而入。 房间隔音,在外头只能听见小小的声音。但一打开门,震耳欲聋的摇滚乐瞬间喷发出来。 几乎要将耳膜撕裂。 里边光线很暗,木质的地板,除了音响,没有别的家具,看起来空荡荡的。地上是整整齐齐的骨牌,强迫性般地摆成某个图案。 周围还散乱地放着几十颗芒果软糖。 谢如鹤穿着宽松的卫衣,袖子很长。锁骨露了出来,多了股颓丧的气质。轮椅摆在一旁,他坐在地上,神情懒散地搭着多米诺骨牌。 方文承走到音响旁,把音乐关掉,随即道:“少爷,之前你答应给华景那边的电影主题曲写了吗?那边打电话来问了。” 谢如鹤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方文承说:“好的。” 方文承也没别的事情,正想替他重新打开音响,然后离开这个房间的时候,谢如鹤突然开了口:“跟华景说,歌手我来指定,宣传曲我一并给他们写了。” 闻言,方文承愣了下:“但那边没要求——” 谢如鹤眉眼未动,继续道:“不用钱,不满意可以改。” 方文承觉得莫名。 这还是谢如鹤第一次提出愿意让别人改他的歌,往常基本是一提就翻脸。但他也没多问:“好,你想指定哪位歌手?我去跟那边沟通一下。” “主题曲在电影里是女二号唱的。”谢如鹤低着眼,修长的手指捏起一块骨牌,轻轻地摆放到指定的位置,“那就找女二号的配音演员吧。” 方文承以为自己听错:“配音演员?” “嗯。” “这不好吧。”方文承给他建议,“我觉得还是找歌手来唱比较合适。这两个不一定要用同一个人,配音和唱歌分开没事的。你写的歌并不好把握,还是得找专业的来。” 不然被你骂死都唱不出你想要的样子。 谢如鹤很坚持:“就配音演员。” 知道他劝不听,方文承的神情为难起来:“而且这是电影,他们一般不会找配音演员,都是现场收音的。如果杂音过大用不了,后期也会找演员自身来配。” 再三被拒绝,谢如鹤忽地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 方文承立刻收回了为难的表情,清咳了两声。 “我先去问一下。” 方文承走出房间,给电影公司那边打了电话,转达了谢如鹤说的话。 没过多久就重新回到房间里。 “同意了。”方文承松了口气,“倒是同意的快,说是原本就打算给女二找配音的,因为饰演女二号的那个演员台词功底不行,声线也不符合电影里的人设。” 见他不说话,方文承又继续道:“那配音演员是你来选,还是由制片方那边选?” “叫他们找个叫李庆的配音导演。”谢如鹤的声音淡淡,“让他找些人来试音,要新一点的声音,配音功底不差的。” “行。”方文承说,“还有别的要求吗?” 谢如鹤重新垂下眼睑:“试音那天通知我,我也去。” “……”这次方文承真忍不住了,虽然知道这位少爷的脾气又差又阴晴不定,“少爷,你要去做什么?” 谢如鹤没有回答。 ——他要去做什么? 他只是想见一个人。 但没有理由,也找不到理由去见她。 其实就这么不再联系,大概就是最好的结局。毕竟现在自己是这么一个模样,就算她不会嫌弃,他也因为自己的模样而难堪到了极致。 可是这么久了,再见面之后。 只是再见了一面,两面。本以为只是一场小小的交集,却未曾想过,那样本以为早已克制着的欲念,会因为这交集,而源源不断地再次出现。 想见她,很想见她。 所以费尽心思,绞尽脑汁地制造理由。 只为见她一面。 - 把手里的最后一个骨牌搭好,谢如鹤伸手把轮椅拉了过来,利用手上的力道,双手搭在扶手上,咬着牙使劲,试图坐回轮椅上。 方文承的脚步动了动,却还是没有上前帮忙。 因为他知道,谢如鹤并不需要。 过了好一阵,谢如鹤坐到了轮椅上,额间冒出一层细汗。 看到他这个模样,方文承犹豫几秒,硬着头皮提醒他:“少爷。你今天的复健还没做,康复医师已经过来了。” 谢如鹤沉默着,没发脾气,指尖在扶手上敲打,一下又一下,像是在弹奏什么调子。他的情绪似乎不太好,声音也显得低落。 “做了有用吗?” 他总会突然有这样的情绪。 会觉得没有希望,很多事情做了也是无用功,觉得没有什么是值得他奋身去做的。只想直接放弃,堕落地过完这一生,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肯定有用。而且不做的话,这才是完全没希望。你的肌肉会萎缩的。”方文承认真地劝,“就算只有分毫的希望,也希望你不要放弃。” 良久后,谢如鹤说:“知道了。” 方文承松了口气:“那我去让医师准备一下。” 走之前,方文承重新帮谢如鹤开了音响。 空旷的房间里重新响起那响亮的摇滚乐,鼓膜震动,震得人发麻。谢如鹤垂下眼,看着自己的腿,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谢如鹤像是想到了什么,无声地喊了一声“书念”,而后失神般地说了一句话。 轻轻的,像是要化在空气之中。 “我不想当瘸子。” - 书念又过上了棚虫的日子。每天醒来就往各个录音棚跑,直到晚上十二点才出棚,回家洗了澡就直接睡了。 日复一日,都是这样的生活。 邓清玉曾试探性地问她要不要换个工作试试。 书念没有考虑分毫,直接就拒绝了。 她觉得,活着就得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她喜欢配音,喜欢这个职业,喜欢呆在录音棚里的感觉,喜欢用声音去塑造一个角色,喜欢声音给她带来的魅力。 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 这样活着,这漫长的人生,似乎就不会那么难熬了。 转眼间,十一月也走到了末端。 书念近期没有工作,想到旺季快来了,她干脆给自己放了一天的假,没有去录音棚。恰是周四,她提前跟医生王玥把治疗时间提到了上午。 治疗的过程中,大多数时间都是书念在说话,王玥起一个引导的作用。 结束后,王玥给书念做了各方面的检查,翻了翻手中的纸张。 “书念,根据你的症状自评量表,你的各项指标都达到正常范围。而且你现在情绪都能很好的把控,对你日常的生活并没有大的影响。” 书念看着她,像个乖巧的等待夸奖的小孩。 王玥的声音很温柔:“我觉得可以将治疗周期拉长了,下一次回访在一个月之后,你觉得可以吗?” 是在向完全好转的趋势走。 书念的心情好了起来,连忙点头:“可以。” 半晌后,书念跟王玥道了别,出了科室。她坐着扶手电梯下楼,下到三楼。正想拐个弯,继续往下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喊住她。 “书念?” 闻声,书念下意识回头看。 男人的身材高高大大,左臂的袖子被拉至手肘,裸露出来的小半截被缠上了纱布,看上去是受了伤。比起上一次见面,他看起来更邋遢了些,似是刚出任务回来。 书念停在原地,看了一眼他手上的伤口。 “贺警官,你受伤了?” 贺祐挑眉,低眼扫了下手臂,对这种像被蚊子咬了一下的伤口没多在意。他散漫地勾着唇,毫无正形:“心疼啊?” 书念习惯了他这副模样,但也还是摇了摇头。 “注意安全。” 贺祐向来大大咧咧,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轻嗤了声:“这点伤口有什么好注意的,多来几刀我都当给我挠痒痒了。” 书念的眼睛瞪大了些,诧异道:“你觉得被捅了一刀就像被挠一下痒吗?” 贺祐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书念不太理解:“那你为什么要来医院?” “……” 贺祐被她噎得顿时说不出话。他看着她,模样难以言喻。良久,他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些什么。 下一刻,书念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收回视线,垂眼一看。 69.69 订阅比例不足,补足可看, 感谢支持正版。 伪音对于配音演员来说, 不是难事。 书念调整了一下, 拉高了音调, 加重鼻音, 声线变得稚嫩了起来。只有几句话的戏份, 算是个群杂, 直接就过了。 这就是她的日常。 重新遇见谢如鹤这件事情。 对于她来说,就像是走在路边,突然听到一首调子很好听的歌。回家之后,想找这首歌来再听一次, 却不记得歌词,想尽办法, 都再找不到这首歌。 是过了,就再也不会再遇见的一段小插曲。 漫长的日子里, 枯燥无味, 总要有些惊喜。 再次遇见他, 不管过程如何, 始终是令书念觉得愉快的事情。 即使他似乎是不太开心的。 书念有想过,要不要给他发条短信问问, 为什么突然就不开心了。她想了很久,手机拿起又放下, 最后又拿起。 最终还是作罢。 只觉得这场交集, 其实是不用把它拉长的。 他不愿意。她也不再像以前那样, 有过多的热情可以消耗。 - “少爷。” 方文承站在门口,习惯性地敲了三下门,虽然知道谢如鹤应该听不到。他又喊了一声,随后推门而入。 房间隔音,在外头只能听见小小的声音。但一打开门,震耳欲聋的摇滚乐瞬间喷发出来。 几乎要将耳膜撕裂。 里边光线很暗,木质的地板,除了音响,没有别的家具,看起来空荡荡的。地上是整整齐齐的骨牌,强迫性般地摆成某个图案。 周围还散乱地放着几十颗芒果软糖。 谢如鹤穿着宽松的卫衣,袖子很长。锁骨露了出来,多了股颓丧的气质。轮椅摆在一旁,他坐在地上,神情懒散地搭着多米诺骨牌。 方文承走到音响旁,把音乐关掉,随即道:“少爷,之前你答应给华景那边的电影主题曲写了吗?那边打电话来问了。” 谢如鹤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方文承说:“好的。” 方文承也没别的事情,正想替他重新打开音响,然后离开这个房间的时候,谢如鹤突然开了口:“跟华景说,歌手我来指定,宣传曲我一并给他们写了。” 闻言,方文承愣了下:“但那边没要求——” 谢如鹤眉眼未动,继续道:“不用钱,不满意可以改。” 方文承觉得莫名。 这还是谢如鹤第一次提出愿意让别人改他的歌,往常基本是一提就翻脸。但他也没多问:“好,你想指定哪位歌手?我去跟那边沟通一下。” “主题曲在电影里是女二号唱的。”谢如鹤低着眼,修长的手指捏起一块骨牌,轻轻地摆放到指定的位置,“那就找女二号的配音演员吧。” 方文承以为自己听错:“配音演员?” “嗯。” “这不好吧。”方文承给他建议,“我觉得还是找歌手来唱比较合适。这两个不一定要用同一个人,配音和唱歌分开没事的。你写的歌并不好把握,还是得找专业的来。” 不然被你骂死都唱不出你想要的样子。 谢如鹤很坚持:“就配音演员。” 知道他劝不听,方文承的神情为难起来:“而且这是电影,他们一般不会找配音演员,都是现场收音的。如果杂音过大用不了,后期也会找演员自身来配。” 再三被拒绝,谢如鹤忽地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 方文承立刻收回了为难的表情,清咳了两声。 “我先去问一下。” 方文承走出房间,给电影公司那边打了电话,转达了谢如鹤说的话。 没过多久就重新回到房间里。 “同意了。”方文承松了口气,“倒是同意的快,说是原本就打算给女二找配音的,因为饰演女二号的那个演员台词功底不行,声线也不符合电影里的人设。” 见他不说话,方文承又继续道:“那配音演员是你来选,还是由制片方那边选?” “叫他们找个叫李庆的配音导演。”谢如鹤的声音淡淡,“让他找些人来试音,要新一点的声音,配音功底不差的。” “行。”方文承说,“还有别的要求吗?” 谢如鹤重新垂下眼睑:“试音那天通知我,我也去。” “……”这次方文承真忍不住了,虽然知道这位少爷的脾气又差又阴晴不定,“少爷,你要去做什么?” 谢如鹤没有回答。 ——他要去做什么? 他只是想见一个人。 但没有理由,也找不到理由去见她。 其实就这么不再联系,大概就是最好的结局。毕竟现在自己是这么一个模样,就算她不会嫌弃,他也因为自己的模样而难堪到了极致。 可是这么久了,再见面之后。 只是再见了一面,两面。本以为只是一场小小的交集,却未曾想过,那样本以为早已克制着的欲念,会因为这交集,而源源不断地再次出现。 想见她,很想见她。 所以费尽心思,绞尽脑汁地制造理由。 只为见她一面。 - 把手里的最后一个骨牌搭好,谢如鹤伸手把轮椅拉了过来,利用手上的力道,双手搭在扶手上,咬着牙使劲,试图坐回轮椅上。 方文承的脚步动了动,却还是没有上前帮忙。 因为他知道,谢如鹤并不需要。 过了好一阵,谢如鹤坐到了轮椅上,额间冒出一层细汗。 看到他这个模样,方文承犹豫几秒,硬着头皮提醒他:“少爷。你今天的复健还没做,康复医师已经过来了。” 谢如鹤沉默着,没发脾气,指尖在扶手上敲打,一下又一下,像是在弹奏什么调子。他的情绪似乎不太好,声音也显得低落。 “做了有用吗?” 他总会突然有这样的情绪。 会觉得没有希望,很多事情做了也是无用功,觉得没有什么是值得他奋身去做的。只想直接放弃,堕落地过完这一生,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肯定有用。而且不做的话,这才是完全没希望。你的肌肉会萎缩的。”方文承认真地劝,“就算只有分毫的希望,也希望你不要放弃。” 良久后,谢如鹤说:“知道了。” 方文承松了口气:“那我去让医师准备一下。” 走之前,方文承重新帮谢如鹤开了音响。 空旷的房间里重新响起那响亮的摇滚乐,鼓膜震动,震得人发麻。谢如鹤垂下眼,看着自己的腿,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谢如鹤像是想到了什么,无声地喊了一声“书念”,而后失神般地说了一句话。 轻轻的,像是要化在空气之中。 “我不想当瘸子。” - 书念又过上了棚虫的日子。每天醒来就往各个录音棚跑,直到晚上十二点才出棚,回家洗了澡就直接睡了。 日复一日,都是这样的生活。 邓清玉曾试探性地问她要不要换个工作试试。 书念没有考虑分毫,直接就拒绝了。 她觉得,活着就得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她喜欢配音,喜欢这个职业,喜欢呆在录音棚里的感觉,喜欢用声音去塑造一个角色,喜欢声音给她带来的魅力。 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 这样活着,这漫长的人生,似乎就不会那么难熬了。 转眼间,十一月也走到了末端。 书念近期没有工作,想到旺季快来了,她干脆给自己放了一天的假,没有去录音棚。恰是周四,她提前跟医生王玥把治疗时间提到了上午。 治疗的过程中,大多数时间都是书念在说话,王玥起一个引导的作用。 结束后,王玥给书念做了各方面的检查,翻了翻手中的纸张。 “书念,根据你的症状自评量表,你的各项指标都达到正常范围。而且你现在情绪都能很好的把控,对你日常的生活并没有大的影响。” 书念看着她,像个乖巧的等待夸奖的小孩。 王玥的声音很温柔:“我觉得可以将治疗周期拉长了,下一次回访在一个月之后,你觉得可以吗?” 是在向完全好转的趋势走。 书念的心情好了起来,连忙点头:“可以。” 半晌后,书念跟王玥道了别,出了科室。她坐着扶手电梯下楼,下到三楼。正想拐个弯,继续往下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喊住她。 “书念?” 闻声,书念下意识回头看。 男人的身材高高大大,左臂的袖子被拉至手肘,裸露出来的小半截被缠上了纱布,看上去是受了伤。比起上一次见面,他看起来更邋遢了些,似是刚出任务回来。 书念停在原地,看了一眼他手上的伤口。 “贺警官,你受伤了?” 贺祐挑眉,低眼扫了下手臂,对这种像被蚊子咬了一下的伤口没多在意。他散漫地勾着唇,毫无正形:“心疼啊?” 书念习惯了他这副模样,但也还是摇了摇头。 “注意安全。” 贺祐向来大大咧咧,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轻嗤了声:“这点伤口有什么好注意的,多来几刀我都当给我挠痒痒了。” 70.70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感谢支持正版。  第一章 十月底,如川市已入深秋。 整座城市接连下了好几日的雨。空气中的潮意像是凝成了冰,湿冷交替。大雨似乎没有要消停的趋势,偶尔砸到窗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密闭的室内,遮光窗帘将外头的景色遮盖得严严实实。白色的木质门板上嵌了三把银色的锁,一排下来,看起来压抑而阴沉。 天花板上的吸顶灯开着,暖黄色的灯光, 色泽偏柔和。室内通明大亮,不像是入睡时的光线。 但在此光线之下。 靠窗的床,粉蓝色的被子隆起。 少女在里边蜷缩成一团, 双眼阖着。露出半张白皙的脸,以及柔软的发丝。 似乎睡得不太踏实, 书念虽然一直没有动弹, 脸色却苍白, 眼睛下方一片青灰色,睫毛时不时发颤。憔悴又不安。 忽然间。 远远传来了咔哒一声,清脆响亮。 是玄关处的门被打开的声音。 书念心脏一悸, 立刻睁开了眼。她神情呆滞,醒了会儿神, 额间冒着冷汗。 想起刚刚听到的声音, 书念慢慢下了床, 喉咙里发着微弱的喘息声。她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在房门前停了下来。 站在这儿,隐隐能听到母亲邓清玉自言自语的声音。 可她仍旧一副十分警惕的模样,拉开了靠下方的两把锁,独留最上方的链条锁。书念小心翼翼地打开门,仅仅只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确定外边的人是邓清玉之后,书念才彻底放松下来。她抿了抿唇,挠着脑袋,翻找着不知被自己踢到何处的拖鞋。 穿上后,走出了房间。 - 房子不算大,大约五十平米。一室一厅一卫,附加一个小小的阳台。此时窗帘已被拉开,落地窗外除了枝繁叶茂的香樟树,只能看到不断向下掉的雨点。 天空阴沉,夜幕还未降临。 有细微的风从窗户的缝隙里钻了进来,像是掺了冰块。 书念不禁打了个哆嗦。 客厅没有地毯,拖鞋拍打地板的声音并不小,很快就引来了邓清玉的目光。 “脸色怎么这么差?没睡好?” 书念摇摇头,小声问:“你怎么来了。” “昨天跟你打电话,听你咳嗽了,刚好你小姨送了一箱梨来,就带点过来给你。”邓清玉指指厨房,“放了一袋在冰箱里。现在准备给你炖个冰糖雪梨。” 书念拿起茶几上的热水壶,到饮水机旁装水,温吞地应了一声。 “谢谢妈妈。” 邓清玉嗯了下,简单收拾着客厅,边说:“最近换季,你自己也注意一点。窗户不要总关着,要注意通风,别给闷出病来了。” 书念点头:“好。” 把水装得半满,书念抱着水壶回到茶几旁,开始烧水。 热水壶的功率高,没过多久就冒出沸腾的声音,烟雾缭绕。书念打开茶几上放着的塑料袋,拿出里边的好几盒药,仔细看着说明书。 邓清玉闲不下来,把沙发上的抱枕扶正,随口问:“应该没发烧吧?” 书念抬头,乖乖回答:“没有,就有点咳嗽。” 邓清玉没再说什么,扫了书念一眼。 她的嘴唇抿着,重新低下眼,眼睛盯着纸上的小字,看起来格外认真。 随后,邓清玉进了厨房。 等邓清玉回到客厅,却发现书念仍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一动不动。脊梁挺得笔直,柔顺的发向下耷拉着,略显蓬松。 五官小巧柔和,看起来还像个未长大的孩子。 底下的拖鞋被她踢开,杂乱无章。 “这是什么。”邓清玉走到她旁边,忽然想起来了,“今天周四吧?你等会儿是不是要去看心理医生?” “嗯。”书念把药收了起来,重新放好,“每周都要去的。” 气氛回归寂静。 邓清玉蹲下身把她的拖鞋摆好,声音小而慎重:“念念,你说你去看这个心理医生也差不多一年了,你觉得有效果吗……” 书念一顿,认真思索片刻,迟疑着回道:“应该有的。” 邓清玉的表情.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那就好。” “怎么了?” “没什么。”邓清玉露出个笑容,“妈妈就问问你的状况。” 书念回忆着上周医生跟她说的话:“我上次去,医生跟我说,持续治疗的话,再过段时间我就可以两周去一次了。这个周期会慢慢拉长。” “然后慢慢就完全好了是吗?”邓清玉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还有了开玩笑的心思,“妈妈还等着你带个男朋友回来呢。” 突然跳了个话题,书念瞬间顿住,愕然地看她。 邓清玉忍俊不禁:“怎么这副表情。” “就是。”书念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也只扯了一句,“妈妈你着急吗?” 邓清玉说:“不急啊。” 闻言,书念松了口气:“那我等病彻底好了再找好吗?到时候找个长得很好看的,让妈妈你看着也觉得顺眼。” 邓清玉摇头,不太赞同:“长得好看的男人不靠谱。” 书念被她的话噎到,咳嗽了两声,小声嘟囔:“不好看的,就算靠谱我也不觉得开心啊……” “……” 良久,邓清玉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收拾好东西:“快四点了,妈妈去接你弟弟放学。冰糖雪梨记得喝,我炖的分量不少,记得给贺警官带一些。” 书念站起来送她,含糊不清地说:“我能喝完的。” 邓清玉看不得她这副小气吧啦的模样,皱眉道:“你这样还想找长得好看的男朋友?” “……” 跟邓清玉道了声再见,书念关了门。 室内瞬间安静下来。 这样的气氛让书念无所适从,她垂眸,手一拧,把门反锁。回到阳台旁,把被邓清玉拉开的落地窗重新锁上。 动作利落干脆,像是做了千万遍。 想起邓清玉刚刚让她注意通风的话。 书念犹豫了下,又给落地窗开了一道小缝隙,然后拉上窗帘。 窸窸窣窣的小动静。 吃完冰糖雪梨后,书念把碗具洗干净。路过落地窗时,她再度将它关上,这才放心地回到了房间里,换衣服出门。 - 花了十来分钟的时间,书念走到市中心的医院门口。上了五楼,到精神科的科室进行一小时的心理治疗。 结束后,书念到楼下内科去找医生开了点感冒药。 这个时段不知为何,人格外多,耽搁了点时间。等书念出了医院,天空已经半黑了。 医院外的路灯大亮,在水泥地上拉出一道又一道的长影。雨势渐小,淅淅沥沥的,被白光染色,哗哗向下砸。 依然有来来往往的人。但不多,十分安静。 书念想在天彻底黑之前到家,脚步比先前快了不少。开伞之前,她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了一圈。 忽然注意到一旁,有个跟她一样孤零零的人。 男人坐在轮椅上,额前头发细碎,略长,微微遮盖了眉眼。他的半张脸背光,沉溺在黑暗之中,隐晦而不明,带着阴郁的戾气。 不声不响。 很快,书念收回了视线。忽然想起了什么,动作顿住,再度看了过去。 嘴唇张了张,愣住了。 ……她好像认识他。 书念捏着伞的力道紧了一些,眼神茫然,僵在了原地。目光停在他身下的轮椅上面,想说点什么,却因为这个画面而哑然。 不知过了几分钟。 男人忽地抬起眼,视线扫过她的身上。可却是陌生的,连一秒都没有多停留。她的呼吸一滞,喉咙因这如同冰块的眼神被扼住。 雨还在下。 周围有呼啦啦的风声,伴随着刺骨的寒意。 书念深吸了口气,用力掐了下手心给自己打气,走了过去。声音小而温和,带了几分不确定:“谢如鹤?” 听到声音,男人看了过来,视线定在她的身上,露出全脸。是长得极其漂亮的一个男人。桃花眼,褶皱很深的双眼皮,苍白的脸。明明是多情的容颜,神情却薄凉如冰。 周身的温度好像都降了几分。 书念抿了抿唇,有点手足无措,下意识地把伞递给他。 “你没带伞吗?要不我——” 男人没听完,不再停留。 他的表情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变化,挪动轮椅,直接进了雨幕之中。 书念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没有追上去。她别开视线,没再看他。伸手开了伞,绕过面前的水洼,往家的方向走。 - 方文承把车开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恰好看到有个女人跟谢如鹤搭话的画面。 下一刻,谢如鹤突然就有了动静,默不作声地出来淋雨。这毫无预兆的动作把方文承吓了一跳,立刻开了车门,撑着伞往他的方向跑去。 “少爷。”方文承把大半的伞覆在他身上,着急道,“您怎么出来淋雨了……” 71.71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 感谢支持正版。  还没唱完, 书念就注意到了全班憋笑的脸。她觉得古怪, 但还是顽强地把整首歌唱完。 下台后, 问了何晓颖,书念才知道自己跑调了。 而且还跑的特别离谱。 被嘲笑的次数多了,书念也就不爱唱歌了。就算想唱歌, 也是自己一个人偷偷地在房间里小声地唱。 但书念跟谢如鹤关系好起来之后。 有一次, 她兴致起来了。没顾虑太多,当着他的面就唱起了歌。那个时候, 谢如鹤听了好半晌, 神情略略古怪,最后只勉强地说了一句话。 ——“我听过你这个歌词, 但没听过这个歌。” 那句话的含义,跟此时谢如鹤说的这话, 表达出来的意思一模一样。 书念垂下眼, 不吭声了。 很快,谢如鹤察觉到了她的情绪, 嘴唇动了动。他不希望书念不开心, 艰难地扯了个台阶:“如果你不唱词,我分不清你唱的是《小星星》还是《字母歌》。” 气氛冷场几秒。 “这两首歌。”书念觉得有点相似, 想了想, 不太确定地说, “好像旋律是一样的。” 谢如鹤回头看她:“是吗。” 书念觉得确实是一样的, 但又不敢唱出来证明一下,只能小声道:“应该是。” “那是我记错了。”谢如鹤神色淡淡,“你的调子是准的。” 书念顿了下,很不自信:“真的吗?” “嗯。”谢如鹤认真道,“你明天跟着唱就行。” 在说话的期间,两人走到了附近车站。 书念虽然没被他安慰到,但也没再提这个话题。她帮谢如鹤拦了辆出租车,因为不太清楚他该怎么上车,手足无措地站在他的旁边。 谢如鹤自己倒是驾轻就熟。车门大开,轮椅稍稍斜着,他双手撑着扶手,利用手上的力道,快速坐到车后座。随后,弯腰把双腿挪进车内。 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书念干脆把注意力放到轮椅上边。 但下一刻,谢如鹤伸手,按了下轮子,直接把两个大轮胎拆了下来。轮椅分成了三部分,被他放进了车内。 看着他这一系列操作,书念眨了眨眼,突然想起:“你的手不是不舒服吗?” 谢如鹤的动作顿住,生硬地嗯了一声。 “那你回去记得好好休息。”书念没太放在心上,“有空联系呀,再见。” 闻言,谢如鹤看着她。而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嗯,再见。” - 第二天,书念按照指定的时间,提前半小时到了上次那个录音棚。 等待的时间里,棚外又陆陆续续地来了几个人。人数比书念想象中的要少一些,约莫十来个。 书念偷偷地观察了一下其他人,有几个还挺眼熟。是她跑了那么多个录音棚,经常看到的跟她一样的配音新手。 书念把注意力收回,又开始苦恼唱歌的事情。 毕竟术业有专攻。书念虽然也见过有前辈配的戏是要唱歌的,但一般都是歌手先把歌唱了,演员再拿着这个歌来对口型。 也有配音演员唱歌的例子,但都不是强硬性要求的。 恰在此时,从电梯的方向来了一拨人。从这看去,大概有七八个,大多都是生面孔。除了李庆,书念基本没见过。 她正想收回视线。 突然注意到,靠后侧,有个被其他人遮挡住的男人。他的神情淡淡,低着眼在看些什么,后面有人替他推轮椅。旁边有个中年男人一直在跟他说话,他完全不搭理。 漫不经心的模样。 看到男人的脸,书念的表情瞬间僵住。 李庆把走了过来,跟她们打了声招呼,确定人齐了之后,他大致地介绍了一下站在他身后的那批人。 分别是制片人,片方导演,录音师,助理…… 直到最后一个。 李庆犹豫着,先看了一眼制片人,才道:“这位是阿鹤老师。” 站在书念前面的人都礼貌性地跟着喊“阿鹤老师”,还顺带鞠了个躬。书念还在犯愣,反应过来之后,也连忙喊了一声,细小的声音淹没在其他人的声音里。 几乎是在她话刚脱口的同时。 谢如鹤抬起头,朝书念的方向扫了一眼,目光若有若无地定在她的身上,没过多久又收回。似乎对她的出现没多惊讶和在意,也没再往她这边看。 打完招呼后,他们前后进了棚里。 只剩李庆和一个助理在外面。 李庆指了指旁边的助理,说了下试音的大致流程:“一会儿听他点名,点到名的就进去。先试唱歌,会放demo给你们听。只放一遍,然后就唱。” 随后,李庆给她们讲了一下试音的那段戏,然后发了剧本:“唱完歌给两分钟调整,接着就开始试戏。” 确认她们没有疑问了,李庆便进了棚里。 周围安静下来,大多人都在看着手中的剧本。书念站在原地,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所以李庆说的那个音乐制作人居然是谢如鹤吗? 有!没!有!那!么!巧!啊!!! 书念吐了口郁气,强行定下心。她从包里拿出笔,垂下眼,在剧本上涂涂划划。凭着李庆说的大致背景,以及剧本上角色的台词,大致了解角色的情感和所想表达的含义。 放空心思,想让自己进入戏里。 旁边有两个女人开始窃窃私语—— “天啊,刚刚那个就是阿鹤吗?这么帅的吗?” “长得也太好看了吧!” “不过,我听说他对歌的要求很高的,而且骂人很凶。特别讨厌别人唱毁他的歌,就算是大牌歌手,他也一点面子都不给。之前黎盛好像就被骂了……” “……这么恐怖吗?” “就是很公正嘛,不带私人感情,这也挺好。” “诶,他坐轮椅啊……身体有问题吗?” 过了十来分钟,助理叫了其中一个女人进去。 书念很紧张,脸蛋都绷紧,但也没太相信他们说的话。谢如鹤性子沉默,凶起来也不怎么会骂人,都是用行动来吓人。 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的想法是错的。 旁边的人一个又一个的回来。 女人们的性格都挺外向,没多久就聊作一团。听出来的人说,谢如鹤全程没有说话,只是脸色难看得不行,又冷又硬。 终于,进去的第七个女人得到了谢如鹤的一句评价。 却不是什么好的评价。 女人吐了吐舌头,重复了谢如鹤说的话。她似乎也不太在意,反而还有点开心:“阿鹤老师说,他从来没想过,他写的歌居然能难听成这样。” “……” 时间过得越久,书念越发紧张。 她完全不理解她们被骂了为什么还能开心。 书念甚至开始庆幸。 庆幸自己昨天没在谢如鹤面前唱他的歌,所以逃过了被他喷的一无是处的劫。 很快,助理喊到了书念。 她咽了咽口水,捏紧冒了汗的手心,全身僵硬地走进棚里。她没敢看谢如鹤的方向,低着眼戴上耳机,听着控制室里传来谢如鹤的声音。 “开始了。” 谢如鹤坐在电脑前,放了一遍歌曲的demo。放完之后,他的视线一瞥,注意到书念似乎还有点迷惑。他垂下眼,又放了两遍。 书念真的听了谢如鹤昨天唯一给她的建议——把词记住。她觉得自己不能两全其美,那就尽量把其中一样做到最好。 书念乖乖地把全部心思都用来记词。 良久,耳边的歌声结束。 书念硬着头皮自我介绍了一番,正准备唱歌的时候,突然发现话筒前放了个谱台。 谱台上面放了一张纸。 ……纸上写着歌词。 - 此时,控制室内。 方文承站在谢如鹤的身后,也没注意他的行为,困得直打哈欠。站在隔壁的制片人和导演都一副凝重的模样,似乎觉得很头疼。 书念的歌声一响起,片方导演惊呆:“她在干什么?” 李庆也懵了:“她在读吗?” 方文承瞬间精神,毫不客气地笑出声:“这调跑到太平洋那边去了吧。” 突然间,谢如鹤看向他们,眼神薄凉。 “说完了?” 方文承完全没认出书念就是之前谢如鹤说要跟着的那个女人,自以为十分识时务,叫住旁边的一个小助理:“喂,给小姑娘备点纸。” 等会儿被骂哭了也好看点。 与此同时,书念也唱完了。 她正透着透明玻璃往这边看,眼睛又大又圆,浅棕色,被灯光打出一点亮。似乎有些紧张,骨节捏的发白。 凌迟般地等待着谢如鹤恶毒的宣判。 下一秒。 “书念是吗?”他漫不经心地说。 因为歌词的事情,书念现在的心情很复杂,但是自己的问题,也怪不了别人。她踮起脚,对着话筒小声说:“是的,老师。” 谢如鹤忽地抬起头,一双眼高深莫测的,看向她。 就这么定了几秒。 书念被他盯的觉得世界末日都要来了,勉强道:“怎么了吗?” 闻言,谢如鹤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语气散漫而随意。声音通过耳机传进她的耳朵里,一字一句,清晰明了。 “唱的挺好。” 毕竟也那么多年了。记忆里的谢如鹤,也还只是年少时候的模样。 深黑色的发,同样色调的眼。蓝白条纹的校服,洗得发白的运动鞋。身姿挺拔。不爱说话,不爱笑。 阴沉得让人不敢接近。 永远独来独往,永远孑然一身。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而刚刚的那个男人。 清冷的神态,身着黑色风衣。明明因为坐轮椅的关系比人矮了一大截,却仍然目空一切。五官比少年时期长开了些,硬朗分明。 熟悉感扑面而来。 书念吸了吸鼻子。 她没有恶意,也没有想要套近乎的意思。只是看他好像独自一人在这里等了很久,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接他。而且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还……坐轮椅了。 所以只是想跟他说。 这天气很冷,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她可以把伞给他。她家离得不远,她可以跑回去,或者是到附近的便利店买一把伞。 仅仅只是这么一句话而已。 可他依然没有听,她却没有了从前那般固执的勇气。 - 不知道谢如鹤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念头。 方文承神色复杂,伸手挂了一档,半抬离合,悠悠往前开。用余光还能注意到有只流浪狗从侧边飞奔而过。 开出这条小道,上了马路。 女人走在人行道上,方文承开着车,与她保持着五米左右的距离。身后时不时响起催促他的鸣笛声,令他坐立难安。 过了几分钟。 “少爷。”方文承苦着脸,开车的手开始冒汗,“一会儿后面的人不会直接下车来打我吧?” 谢如鹤还看着窗外的女人,一动未动,也不答他的话。 有车子从另外一条车道飞速掠过。 身后是陆陆续续的鸣笛声,偶尔还能响起男人不悦的骂骂咧咧。 很快,方文承实在忍受不了了,小心翼翼地扫了眼后视镜:“少爷,你是想知道那位小姐住在哪里吗?” 谢如鹤没说话。 方文承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这活儿简直不是人干的:“我觉得我们这样开车跟着不太合适,说不定会吓着那位小姐。” “……”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喜欢她的话,要不直接跟她要个联系方式……” “……” 方文承挠挠头,又提出一个建议:“或者是我下车跟着……您觉得如何?” 这话像是触到谢如鹤的哪条神经。他的眉眼动了动,缓缓收回视线,扯出个笑容。却不带任何笑意。 72.72 订阅比例不足,补足可看, 感谢支持正版。  明亮的, 世界带着暖意的时光。 下一刻,谢如鹤把乐谱递给她,上面有歌词:“先听。” 书念点点头, 接过乐谱, 乖乖听了四遍。 放第五遍之前, 谢如鹤提醒道:“你跟着唱一遍。” 闻言, 书念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因为怕被他笑,有点小不情愿。 谢如鹤很认真:“先熟悉一下节奏。” 因为他的态度, 书念觉得自己那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想法确实不太好。她也进入了状态, 认真地像是在上课。 …… 那场雨零零碎碎/光芒在一瞬凝聚/黑夜变成了白昼 以为是星星被雨砸下/抬头一看 却是你出现了 …… 音乐是直接外放出来的,不是戴耳机。声音不算小,书念唱的时候隐隐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混杂着谢如鹤的歌声,整体被他的声音压过。 这就给了书念一个错觉, 觉得自己的调子跟他的是在同一条线上的。 书念跟着完整版唱了三遍。 随后,谢如鹤把耳机递给她,说:“这次戴耳机跟着唱。” 书念拿着耳机,注意到他没有要戴耳机的趋势, 犹豫道:“你不戴吗?” 谢如鹤嗯了声, 低声道:“我听你唱。” 书念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那一会儿他听到的不就是自己的清唱了吗…… 但跟着唱的话, 应该没什么吧。 又一遍结束。 把耳机摘下,书念看向他,像是在等他的下一步指令。 谢如鹤抿着唇,思索片刻,然后说:“有一半是跑调的,另外一半调子和节奏都准了,再练练就可以。” 书念大概能猜到,用手指在乐谱上划了个圈:“是不是这跑了?” 谢如鹤沉默了几秒,伸手在另一边划圈:“是这。” “……” 书念有点挫败,语气郁闷:“要不还是换人吧……” 谢如鹤没对她这话发表言论,耐性极佳,又抽了张乐谱出来,说:“我唱一遍,你跟着唱一遍。” 听到这话,书念愣了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很快便应了声好。 谢如鹤垂着眼,唱了起来:“以为是星星被雨砸下……” 书念跟着唱:“以为是星星被雨砸下……” 谢如鹤顿住,重复唱:“被雨砸下……” “被、被雨砸下……” “起调不要太高。” “哦,好。”书念很听话,“以为是星星被雨砸下……” “可以,你试试自己唱一遍。” 书念又唱了一遍。 谢如鹤松了口气:“对,就是这样。你跟着前面的唱一遍。” “那场雨零零碎碎/光芒在一瞬凝聚/黑夜变成了白昼/以为是星星被雨砸下……” “……” 注意到他的表情,书念问:“怎么了?” 谢如鹤用手背抵着唇,没看她,声音似乎带着笑意。 “又跑调了。” “……” - 练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歌也没录上。 到饭点的时候,谢如鹤没再拖她的时间,问道:“你有微信吗?” “有。” “那你加一下我的微信。”谢如鹤看着电脑,漫不经心道,“我把歌发给你,你带回去听。明天再过来录歌。” 书念点点头,加上了他的微信。 收到歌的文件后,书念说:“那我先回去了?” 谢如鹤沉默了几秒,说:“我送你出去。” 书念想了想,没拒绝:“你去穿多几件吧,外面有点冷。” 没有得到意想中的拒绝,谢如鹤的心情挺好:“你等我一下。” “好。” 看着谢如鹤出了录影棚,书念收回视线,坐在原地继续听歌,边听边小声唱。 很快,谢如鹤就从房间回到录音棚里,身上加了一件长大衣,裤子没换,还是一条修身的黑色休闲裤。 书念站起身,下意识过去给他推轮椅。 谢如鹤眼睫一动,没说什么。 书念站在他后面,没再提工作上的事情。觉得一下午的相处,两人之间似乎亲近了一些,便小声地问起来:“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谢如鹤诚实道:“回来两年了。” 书念回想了一下:“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是高中的时候就出国了?” 谢如鹤低低地应了声:“嗯,高二。” 两人走到玄关,书念弯腰换上了自己的鞋子,随后看向谢如鹤。此时他也弯着腰,把脚套入运动鞋里。她捏了捏衣角,突然冒出了句:“我能问你个问题吗?你要是不想回答可以当作没听到。” 谢如鹤低着眼,随口道:“没什么不能问的。” 书念舔了舔唇,只觉得他比从前的话要少太多,就像是回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可那时候的他,对谁都满身是刺,不让任何人靠近。 不相信任何人对他的善意,也拒绝任何人对他的好。 对任何人都带着防备心。 此刻他在她的面前,却没有这样的感觉。锋芒收了起来,利爪也都剪去了指甲。多数时候,像个沉默的大男孩。 书念猜测,他这副模样,大概是因为他的腿。 想到这,书念小心翼翼地问:“那天在超市外面,你是因为我的某个举动,联想到你的身体状态,所以不开心吗?” 听到这话,谢如鹤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立刻否认:“不是。” “我不想影响到你的情绪。”书念的声音小小的,有点恍惚,“我是真的这样想的,能慢慢变好就好了。就算希望渺茫,别人可以放弃你,你自己不行。” 谢如鹤安静一刻,说:“我知道。” “生活是需要盼头的。”书念推着他进了电梯,认认真真地把接下来的话说完,“只要能坚持下来,你本来看不到的盼头,也会出现的。” 谢如鹤回头看她,原本绞尽脑汁都出不去的死胡同,在这一刻似乎能看到那个明亮的出口。 “好。” 一时间,像是回到了从前。 那时候的书念,永远有满嘴的大道理,令人烦的大道理。 所有人都觉得她傻,没有人愿意听。 只有谢如鹤愿意。 - 谢如鹤把书念送出小区门口,突然说:“我让方文承送你回去?” 书念连忙道:“不用了,我还要去找我老师。” 谢如鹤皱了皱眉:“那你怎么去?” 书念指着地铁站的方向:“坐地铁呀。” 谢如鹤看着这黑下来的天,迟疑地问:“我送你过去?” 书念是第一次来这一块区域。小区外面是条商业街,算是热闹,但走去地铁站还要转几个十字路口。她来的时候有注意到,那边大多是在开发中的商铺,人流量很少。 她最怕人少的地方。 书念也不好意思主动让谢如鹤送,理智告诉她,婉拒比较好。她纠结了一下,觉得远处那黑漆漆的路就像是会吃人一样,立刻改了口:“那你一会儿一个人回来吗?” 谢如鹤嗯了一声:“太久没出门了,出来透透气。” 书念放下心来,提醒他:“你也不要在外面呆太久,很晚了。” 谢如鹤很听话:“好。”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地铁站的方向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走了二十分钟左右,便到了地铁站门口。书念跟他道别:“那我走啦。” 谢如鹤说:“嗯,注意安全。” “你也是。”书念朝他笑起来,“早点回家。” 说完,书念正想进地铁站。下一刻,身后的谢如鹤突然开口喊她:“书念。” 书念回头:“啊?” 谢如鹤在不远处,白色的路灯打在他的身上,肤色更显白皙,嘴唇血色却足。冬天已经来了,周围温度很低,说话的时候还会冒着白气。 他看着她,突然冒出了句:“你上次不是跟我说,有空联系吗?” 书念想不起是什么时候说的了,但也点点头:“对啊。” 谢如鹤沉默一瞬,想到他们约好的录歌时间是下午一点开始。他垂下眼,声音低润干净,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明天早上有空。” 那边久久没有说话,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像是把手机放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忘了切断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不在意,也不知道对面的这个人,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打了这个电话。 窗外还在下雨,瓢泼似的雨声,哗啦啦的,伴随着大风刮过。跟回忆里的雨声,交叠,重合在了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 男人开了口,声音低哑,清冷无情绪,像是突然贴到脸上的冰可乐,冻得发麻。 “你认错人了。” - …… 书念第一次见到谢如鹤,也是在像现在这样的一场夜里的雨。都是带着凉意的,一呼一吸之间,灌进的都是冰冷而潮湿的味道。 是在她初二那年,在十延镇那个小地方。 从学校走回家里,大概二十分钟的路程。 冬天就快到了,天黑得很快。路道边上的灯不算亮,有小飞蚁在里边扇动翅膀。耳边的雨声响亮,地面上积蓄的水坑亮晶晶的,反着光。 放学后,书念不想太早回家,在教室里把作业写完,这才出了校门。她撑着伞,仔细避开地上的水洼,生怕把鞋子弄脏。 她走得慢,快到七点的时候,才走到能看到家里附近的那条水桥的位置。 过了这道桥,便到了自己住的那个居民区。 书念正要走过去,远远地就听到那头传来了谩骂声。她眨了眨眼,略微思索了下,几秒后便把这个声音和自己脑海里的一个声音重合上。 是住在她家隔壁的李宏叔叔。 “你说你这小子会不会做事?!要不是因为是于朋介绍你来的,我他妈早赶你走了!”李宏穿着雨衣,掐着腰,大吐唾沫星子,“你说,现在这些货全湿了,我怎么交代?” 73.73 订阅比例不足,补足可看, 感谢支持正版。  深黑色的发, 同样色调的眼。蓝白条纹的校服,洗得发白的运动鞋。身姿挺拔。不爱说话, 不爱笑。 阴沉得让人不敢接近。 永远独来独往, 永远孑然一身。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而刚刚的那个男人。 清冷的神态,身着黑色风衣。明明因为坐轮椅的关系比人矮了一大截, 却仍然目空一切。五官比少年时期长开了些, 硬朗分明。 熟悉感扑面而来。 书念吸了吸鼻子。 她没有恶意, 也没有想要套近乎的意思。只是看他好像独自一人在这里等了很久,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接他。而且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还……坐轮椅了。 所以只是想跟他说。 这天气很冷,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她可以把伞给他。她家离得不远, 她可以跑回去, 或者是到附近的便利店买一把伞。 仅仅只是这么一句话而已。 可他依然没有听, 她却没有了从前那般固执的勇气。 - 不知道谢如鹤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念头。 方文承神色复杂, 伸手挂了一档, 半抬离合,悠悠往前开。用余光还能注意到有只流浪狗从侧边飞奔而过。 开出这条小道, 上了马路。 女人走在人行道上, 方文承开着车, 与她保持着五米左右的距离。身后时不时响起催促他的鸣笛声, 令他坐立难安。 过了几分钟。 “少爷。”方文承苦着脸, 开车的手开始冒汗,“一会儿后面的人不会直接下车来打我吧?” 谢如鹤还看着窗外的女人,一动未动,也不答他的话。 有车子从另外一条车道飞速掠过。 身后是陆陆续续的鸣笛声,偶尔还能响起男人不悦的骂骂咧咧。 很快,方文承实在忍受不了了,小心翼翼地扫了眼后视镜:“少爷,你是想知道那位小姐住在哪里吗?” 谢如鹤没说话。 方文承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这活儿简直不是人干的:“我觉得我们这样开车跟着不太合适,说不定会吓着那位小姐。” “……”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喜欢她的话,要不直接跟她要个联系方式……” “……” 方文承挠挠头,又提出一个建议:“或者是我下车跟着……您觉得如何?” 这话像是触到谢如鹤的哪条神经。他的眉眼动了动,缓缓收回视线,扯出个笑容。却不带任何笑意。 几秒后,谢如鹤的表情定住,嘴角的弧度往回收。 车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谢如鹤的声音轻飘飘的,夹杂着些许烦躁,阴晴不定。语气带了极重的戾气,随着每个字的吐出逐渐加重—— “然后让我这个瘸子来开车是吗。” - 因为心思全放在刚见过谢如鹤这件事情上边。 书念的情绪有些低落,注意力分散,提防心没平时那么严重,但也很快就发现……后面好像有辆车在跟着她。 怕又是自己想太多,书念还偷偷往那边看,装作不经意的样子。 黑色宾利,能看到驾驶座上是个男人。副驾驶座上没有人,后座看不清。 书念低下眼,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谨慎地在拨号键上输入110。她垂着脑袋,用伞面遮住自己的视线,假装在避水坑的模样。走走停停。 一直用余光注意着那辆车子。 那辆黑色宾利,也如她所想,跟着开开停停。她走它开,她停它停。 一辆小汽车就杵在马路边上,用龟速移动,无视后面的鸣笛催促,坚持用这个速度移动,只差挂个牌子昭告天下——“我在跟踪人,不要打扰我”。 书念的脸瞬间变得苍白,像是被抽去了所有血色,下意识地走到人行道的最里边。她的脚步加快,呼吸变得不顺畅。 脑袋里只剩一个念头。 去附近的派出所。 不管是谁在跟着她,只要到派出所,就安全了。 书念的脚步越来越快。 白鞋踩进水坑里,溅起水花,沾上污渍。光线昏暗,寒风凛冽。她的脑袋低垂,怯懦得像是雨夜时无家可归,在街边发颤的小动物。 还没等书念转弯。 因为一直低着头颅,没看前方的路,她撞上了一个人的胸膛。书念的呼吸一滞,避如蛇蝎般的立刻后退了几步。仰头。 “对不……” 她的道歉还没说完。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了一声巨响。 嘭—— 是车与车撞击的声音。 书念顺着声音回头。 那辆黑色宾利依然在距离她五米远的位置,紧随其后的白色车驾驶座下来了个男人,满脸怒火,直行到黑色宾利旁,重重敲窗:“你有病吧?!” 追尾了。 接踵而来的骂声,却莫名让书念松了口气。 下一刻,被她撞到的男人出了声。 声音粗犷,厚重低沉,后天形成的烟嗓带了几分性感。还有些熟悉。 “小姑娘。” 书念抬头。 男人没撑伞,穿了一件防水连帽外套。外套宽松,帽子戴到脑袋上,下巴处长出几根胡茬。面容英俊,身材又高又壮。 是她认识的人。 贺祐,邓清玉口中的贺警官。 贺祐眼一瞥,观察了一下那边的情况,没太在意。下意识摸口袋,拿出包烟,很快又放了回去,看着书念:“怎么这副表情?” 书念没吭声。 见状,贺祐低下头,注意到她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他微挑眉,淡笑着:“哦,又被人跟踪了?” “……” 书念嘴唇抿成线,她单手抱着包,情绪低落地扯开话题:“那边好像出车祸了,你不去看看吗?” 贺祐轻哼:“什么时候交警的活儿也要我来干了?” 书念哦了一声:“那我先回去了。” “不用我送你了?”贺祐没注意到她的情绪,笑了两声,“别成天自己吓自己,次数多了我会以为你想泡我。” 书念的脚步顿住,皱了眉,只觉得他把自己当成傻子。她捏紧手中的包,拉出褶皱,扭头看向那辆黑色宾利:“就是有人……” 她的声音低低缓缓,在某一刻顿住。 此刻,黑色宾利的后座窗户开了大半,能清晰地看到后座坐了一个男人。像是置身事外的,他把手肘搭在车窗处,面容冷淡,半张脸在暗处,勾勒出深邃的侧脸轮廓。 毫不掩饰地把视线放在她的身上。 视线对上。 书念突然说不出话来。 贺祐等了几秒,没听到她接下来的话,低头看了一眼。随后便拿过她手中的伞,大半覆在她的身上:“行了,走吧。” 书念收回视线,愣了下:“去哪?” “还能去哪?”贺祐尾音稍挑,笑起来,“送你回家。小姑娘。” 书念应了声好,跟着他往前走。心思忍不住又放在宾利车上边,但当她再往那边看去时,却发现后座的窗户已经升上去了。 徒留黑漆漆的一道镜面,反射着路灯的光。 - 贺祐好像有其他的事情。 路上,书念听到他接起了一个电话,似乎是在催促着让他动作快些。贺祐没什么耐性,直接吼了一嗓门过去:“行了,急个毛线啊。我换个衣服就过去。” 书念被他吓得踩了个水坑。 两人都被溅了一身。 贺祐面无表情地看她:“你他妈跳上去踩的吗?” 书念的心情不太好,看着脏兮兮的小白鞋,眉头皱起来。 “大姐,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啊。”贺祐挂了电话,无奈道,“像个闷葫芦一样。” 书念思考了下,也觉得自己这样不太好,乖乖扯了个话题:“你也要回家是吗?” “是啊,忘带伞,全身都湿了,回去换套衣服才出来。”贺祐伸手抹了把脸,“冷死老子了。” 书念明白过来:“那你就是想蹭我的雨伞,而不是要送我回家。” “……” 贺祐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瞬间气乐:“就你他妈斤斤计较。” - 书念住的房子没有电梯。 楼道不算狭窄,灯光是声控的,很明亮。 书念住在二楼,爬一节楼梯就到了。她把伞挂在鞋架旁,没急着关门,抬头说:“贺警官,你喝冰糖雪梨吗?我妈妈做的。” 贺祐就住在书念的楼上。此时他刚好走到家门口,掏出钥匙,摆了摆手:“不用了,我一会儿还要出去。替我谢谢伯母。” 书念应了声,没强求。关了门,不忘将门反锁。她浑身疲惫,把包扔到沙发上,却还是在房子的每个角落逛了一圈,检查好门窗之后,才回到客厅。 拿起弄脏的白鞋,进了卫生间。 书念接了盆热水,蹲在地上刷鞋子。心不在焉的,脑海里不断浮起那辆黑色宾利后座的人的样子。 良久,她耷拉着眼皮,抱着水盆到阳台晒鞋。 洗漱完,书念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在客厅对着电视练口型。注意到时间已经接近十二点了,她才关了电视。 74.74 订阅比例不足,补足可看, 感谢支持正版。  李庆找她的理由无非就两个。 要么是想给她个角色, 让她过去试个音;要么是之前录的内容, 在审查的时候或是因为其他原因, 出了问题,要进行补录。 可能这个电话接完,今天她给自己放的这个假就到这了。 书念接起电话,乖乖问了声好:“李导演。” 李庆的声音浑厚响亮:“诶,书念。明天有空没有?” “有的。” 李庆也不磨蹭, 直接说明来意:“是这样,我最近手里有部戏。有个角色,是戏里的女二号。制片方那边想要新人配音演员, 我觉得你挺合适,你过来试个音吧。” 书念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愣地问了一遍:“女二吗?” “对, 明天中午十二点过来就成, 就城区北这的录音棚。”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书念一时反应不过来。她停在原地, 还是经过贺祐的提醒,才回过神, 像被抽了魂般地继续往下走。 书念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从大学的时候开始接触这个行业。 那时候因为每天都有课, 她只能抽空闲时间去录音棚, 配的角色全部都是群杂。到后来, 她的经验多了一些, 老师才开始给她分一些有名字的,有连戏的角色。 但也仅此而已。 李庆这么轻描淡写说出来的话,是她这些年来,所得到的最好的一次机会。 一时间。 书念觉得全天下的好事情,好像都在这一刻,全部落到自己的头上。 尽管再三压抑情绪,书念还是忍不住在原地蹦跶了两下。 “好、好的,谢谢导演。” “对了,制片方那边有个要求。”李庆随口提起,“里面的主题曲,在电影里是女二唱的,他们就打算让女二号的配音来唱。所以除了试音,明天你还得唱一小段歌。” 听到这话,书念原本满腔的热火像是被人从头顶浇下了一桶水。 瞬间熄灭。 贺祐就站在一旁看她。 原本高兴地又蹦又跳,在一瞬间,神情石化,然后瓦解,变成了一个蔫巴巴的茄子。像是变魔术一样。 书念的表情像是要哭了,语气也闷了下来。 “……可我,我五音不全。” “啊?”李庆疑惑,“是唱得不好还是什么?还是你直接就找不到调?” 书念不想撒谎,但又不想错失这个机会。她垂下头,在内心挣扎了十几秒,模样特别羞愧,含糊不清地说:“就唱得不太好听。” “那明天你先过来试试吧。”李庆说,“明天负责那首主题曲的音乐制作人也会过来,到时候再看。” “……”书念硬着头皮应下,“好。” 书念的心情复杂。 她不是没想过,入圈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或许她有幸能得到一个主角的试音机会。她曾很确定,得到试音消息的那天晚上,她一定会高兴得睡不着觉。 可如今有了这样的机会,书念竟然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不开心。 等她挂了电话,贺祐看着她:“你五音不全啊?” 书念一直因为这个毛病有些自卑,此时完全不想承认,但贺祐又像是一直在等她回答。她只能蒙混过关般地说:“有一点吧。” “你这表情哪像是一点啊。”贺祐毫不客气地嘲笑她,“唱首来听听?让我来看看有多不全,说不定我还能给你指点一下。” 书念垂着眼,低声拒绝:“不要。” “不就唱个歌吗?”贺祐不懂她为什么能因为这个这么忧愁,嗤了一声,“我给你唱一个。” 书念心事重重,并没有注意他的话。 贺祐也不在意她是不是在听,清了清嗓子。他的声线不知是天生还是后天的烟嗓,低沉沙哑,给人一种厚重的安定感。 他轻轻哼唱。 “不是不想忘掉/只是难以自控” 恰好是书念最近在听的,阿鹤的《难以自控》。 书念立刻扭头,神情古怪,莫名有种喜欢的歌手被人诋毁了的感觉。她甚至有种贺祐是故意唱成这样的误解,皱着眉道:“你跑调了。” 贺祐自信的很:“跑调个屁,就是这样唱的。” “才不是,是这样唱的。”书念瞬间忘了自己五音不全的事实,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证明给他看,谢如鹤的歌才没那么难听。 她认认真真地唱了一遍:“不是不想忘掉/只是难以自控” “……” 贺祐的模样像是刚吃了屎,良久后才道:“我刚刚是这样唱的吗?” 书念一本正经:“当然不是,你跑调了。” 闻言,贺祐放松下来,像是缓了口气。 “那就好。” “……” 书念不想跟他说话了,抿紧唇。没多久,她还是很不开心地强调了一遍,像个小孩儿一样:“反正你就是跑调了。” 贺祐轻哼:“彼此彼此。” 两人下到一楼的医院大厅。 从自动扶梯那下来,转个弯,就是门口的方向。正对着的是医院的轿厢式电梯,此时,电梯门恰好开启,从里边走出来了好几个人。 最后一个是坐着轮椅的。 没想过会再次在医院见到谢如鹤,书念停下了脚步。 旁边的贺祐也随之停了下来,提醒道:“走路啊朋友,又犯傻了?” 书念犹豫着要不要跟他打声招呼。 此刻,谢如鹤停在电梯外面。穿着个大外套,脸上没什么血色,像是活在暗夜里的吸血鬼。双眼漆黑深沉,平静地看着这边。 似乎不是在看她,而是看着她旁边的贺祐。 书念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向了贺祐。 贺祐虽然负了伤,但确实不严重,还得回警局。他也没注意到他们两个的目光,低头看了眼时间,催促着:“走不走?不走我走了啊,赶时间。” 75.75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 感谢支持正版。  书念点点头, 接过乐谱,乖乖听了四遍。 放第五遍之前, 谢如鹤提醒道:“你跟着唱一遍。” 闻言, 书念看了他一眼, 嘴唇动了动, 因为怕被他笑, 有点小不情愿。 谢如鹤很认真:“先熟悉一下节奏。” 因为他的态度,书念觉得自己那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想法确实不太好。她也进入了状态, 认真地像是在上课。 …… 那场雨零零碎碎/光芒在一瞬凝聚/黑夜变成了白昼 以为是星星被雨砸下/抬头一看 却是你出现了 …… 音乐是直接外放出来的, 不是戴耳机。声音不算小, 书念唱的时候隐隐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混杂着谢如鹤的歌声,整体被他的声音压过。 这就给了书念一个错觉,觉得自己的调子跟他的是在同一条线上的。 书念跟着完整版唱了三遍。 随后,谢如鹤把耳机递给她,说:“这次戴耳机跟着唱。” 书念拿着耳机, 注意到他没有要戴耳机的趋势, 犹豫道:“你不戴吗?” 谢如鹤嗯了声,低声道:“我听你唱。” 书念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那一会儿他听到的不就是自己的清唱了吗…… 但跟着唱的话,应该没什么吧。 又一遍结束。 把耳机摘下, 书念看向他, 像是在等他的下一步指令。 谢如鹤抿着唇, 思索片刻,然后说:“有一半是跑调的,另外一半调子和节奏都准了,再练练就可以。” 书念大概能猜到,用手指在乐谱上划了个圈:“是不是这跑了?” 谢如鹤沉默了几秒,伸手在另一边划圈:“是这。” “……” 书念有点挫败,语气郁闷:“要不还是换人吧……” 谢如鹤没对她这话发表言论,耐性极佳,又抽了张乐谱出来,说:“我唱一遍,你跟着唱一遍。” 听到这话,书念愣了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很快便应了声好。 谢如鹤垂着眼,唱了起来:“以为是星星被雨砸下……” 书念跟着唱:“以为是星星被雨砸下……” 谢如鹤顿住,重复唱:“被雨砸下……” “被、被雨砸下……” “起调不要太高。” “哦,好。”书念很听话,“以为是星星被雨砸下……” “可以,你试试自己唱一遍。” 书念又唱了一遍。 谢如鹤松了口气:“对,就是这样。你跟着前面的唱一遍。” “那场雨零零碎碎/光芒在一瞬凝聚/黑夜变成了白昼/以为是星星被雨砸下……” “……” 注意到他的表情,书念问:“怎么了?” 谢如鹤用手背抵着唇,没看她,声音似乎带着笑意。 “又跑调了。” “……” - 练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歌也没录上。 到饭点的时候,谢如鹤没再拖她的时间,问道:“你有微信吗?” “有。” “那你加一下我的微信。”谢如鹤看着电脑,漫不经心道,“我把歌发给你,你带回去听。明天再过来录歌。” 书念点点头,加上了他的微信。 收到歌的文件后,书念说:“那我先回去了?” 谢如鹤沉默了几秒,说:“我送你出去。” 书念想了想,没拒绝:“你去穿多几件吧,外面有点冷。” 没有得到意想中的拒绝,谢如鹤的心情挺好:“你等我一下。” “好。” 看着谢如鹤出了录影棚,书念收回视线,坐在原地继续听歌,边听边小声唱。 很快,谢如鹤就从房间回到录音棚里,身上加了一件长大衣,裤子没换,还是一条修身的黑色休闲裤。 书念站起身,下意识过去给他推轮椅。 谢如鹤眼睫一动,没说什么。 书念站在他后面,没再提工作上的事情。觉得一下午的相处,两人之间似乎亲近了一些,便小声地问起来:“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谢如鹤诚实道:“回来两年了。” 书念回想了一下:“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是高中的时候就出国了?” 谢如鹤低低地应了声:“嗯,高二。” 两人走到玄关,书念弯腰换上了自己的鞋子,随后看向谢如鹤。此时他也弯着腰,把脚套入运动鞋里。她捏了捏衣角,突然冒出了句:“我能问你个问题吗?你要是不想回答可以当作没听到。” 谢如鹤低着眼,随口道:“没什么不能问的。” 书念舔了舔唇,只觉得他比从前的话要少太多,就像是回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可那时候的他,对谁都满身是刺,不让任何人靠近。 不相信任何人对他的善意,也拒绝任何人对他的好。 对任何人都带着防备心。 此刻他在她的面前,却没有这样的感觉。锋芒收了起来,利爪也都剪去了指甲。多数时候,像个沉默的大男孩。 书念猜测,他这副模样,大概是因为他的腿。 想到这,书念小心翼翼地问:“那天在超市外面,你是因为我的某个举动,联想到你的身体状态,所以不开心吗?” 听到这话,谢如鹤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立刻否认:“不是。” “我不想影响到你的情绪。”书念的声音小小的,有点恍惚,“我是真的这样想的,能慢慢变好就好了。就算希望渺茫,别人可以放弃你,你自己不行。” 谢如鹤安静一刻,说:“我知道。” “生活是需要盼头的。”书念推着他进了电梯,认认真真地把接下来的话说完,“只要能坚持下来,你本来看不到的盼头,也会出现的。” 谢如鹤回头看她,原本绞尽脑汁都出不去的死胡同,在这一刻似乎能看到那个明亮的出口。 “好。” 一时间,像是回到了从前。 那时候的书念,永远有满嘴的大道理,令人烦的大道理。 所有人都觉得她傻,没有人愿意听。 只有谢如鹤愿意。 - 谢如鹤把书念送出小区门口,突然说:“我让方文承送你回去?” 书念连忙道:“不用了,我还要去找我老师。” 谢如鹤皱了皱眉:“那你怎么去?” 书念指着地铁站的方向:“坐地铁呀。” 谢如鹤看着这黑下来的天,迟疑地问:“我送你过去?” 书念是第一次来这一块区域。小区外面是条商业街,算是热闹,但走去地铁站还要转几个十字路口。她来的时候有注意到,那边大多是在开发中的商铺,人流量很少。 她最怕人少的地方。 书念也不好意思主动让谢如鹤送,理智告诉她,婉拒比较好。她纠结了一下,觉得远处那黑漆漆的路就像是会吃人一样,立刻改了口:“那你一会儿一个人回来吗?” 谢如鹤嗯了一声:“太久没出门了,出来透透气。” 书念放下心来,提醒他:“你也不要在外面呆太久,很晚了。” 谢如鹤很听话:“好。”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地铁站的方向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走了二十分钟左右,便到了地铁站门口。书念跟他道别:“那我走啦。” 谢如鹤说:“嗯,注意安全。” “你也是。”书念朝他笑起来,“早点回家。” 说完,书念正想进地铁站。下一刻,身后的谢如鹤突然开口喊她:“书念。” 书念回头:“啊?” 谢如鹤在不远处,白色的路灯打在他的身上,肤色更显白皙,嘴唇血色却足。冬天已经来了,周围温度很低,说话的时候还会冒着白气。 他看着她,突然冒出了句:“你上次不是跟我说,有空联系吗?” 书念想不起是什么时候说的了,但也点点头:“对啊。” 谢如鹤沉默一瞬,想到他们约好的录歌时间是下午一点开始。他垂下眼,声音低润干净,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明天早上有空。” 但方文承也不敢把这当成小事,认真挑选之后,给他推荐了最近当红的几个女歌手,全被谢如鹤驳回。 到最后,谢如鹤竟然还发起了火,嘲讽道:“这么听话?还真随便找了?” 方文承苦不堪言。 而季兴怀跟他提出的那个尽量让谢如鹤跟书念多见面的建议,虽然方文承不太明白,但他是有想过要实施的。他从没做过这种事情,做起来还有些难度,但也在认真地做着计划。 书念是个配音演员。 方文承大致了解了她的作息,每天中午12点到棚里,晚上12点出棚。吃喝这些要么在棚里解决,要么在家里解决。几乎没有其他的娱乐活动。 日子过得枯燥又规律。 这跟谢如鹤的职业有一个的共通点。 两人都是以棚为家,这辈子大半的时间,都会在录音棚里度过。 找到这个点,方文承激动起来,觉得可以以这个作为一个切入点,制造他们偶遇的机会,这样就显得自然而不尴尬。 计划了几天,方文承突然发现一点用处都没有。 自从那天试音完,从城区北那的录音棚回来之后,谢如鹤就不再出门。方文承也想不到任何理由让他出门,因为他家就有个私人录音棚。 复健是在家里做,工作也在家里进行。就连偶尔会去医院做的检查,都不愿意再去。是很明显地表现出来的意思。 他不愿意出门。 方文承决定放弃,主动给季兴怀打了个电话,说了谢如鹤近期的状态,并十分羞愧地承认了自己的无能。 76.76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 感谢支持正版。  伪音对于配音演员来说,不是难事。 书念调整了一下, 拉高了音调, 加重鼻音,声线变得稚嫩了起来。只有几句话的戏份,算是个群杂,直接就过了。 这就是她的日常。 重新遇见谢如鹤这件事情。 对于她来说,就像是走在路边, 突然听到一首调子很好听的歌。回家之后, 想找这首歌来再听一次, 却不记得歌词, 想尽办法,都再找不到这首歌。 是过了, 就再也不会再遇见的一段小插曲。 漫长的日子里, 枯燥无味,总要有些惊喜。 再次遇见他, 不管过程如何, 始终是令书念觉得愉快的事情。 即使他似乎是不太开心的。 书念有想过, 要不要给他发条短信问问,为什么突然就不开心了。她想了很久, 手机拿起又放下, 最后又拿起。 最终还是作罢。 只觉得这场交集, 其实是不用把它拉长的。 他不愿意。她也不再像以前那样, 有过多的热情可以消耗。 - “少爷。” 方文承站在门口,习惯性地敲了三下门,虽然知道谢如鹤应该听不到。他又喊了一声,随后推门而入。 房间隔音,在外头只能听见小小的声音。但一打开门,震耳欲聋的摇滚乐瞬间喷发出来。 几乎要将耳膜撕裂。 里边光线很暗,木质的地板,除了音响,没有别的家具,看起来空荡荡的。地上是整整齐齐的骨牌,强迫性般地摆成某个图案。 周围还散乱地放着几十颗芒果软糖。 谢如鹤穿着宽松的卫衣,袖子很长。锁骨露了出来,多了股颓丧的气质。轮椅摆在一旁,他坐在地上,神情懒散地搭着多米诺骨牌。 方文承走到音响旁,把音乐关掉,随即道:“少爷,之前你答应给华景那边的电影主题曲写了吗?那边打电话来问了。” 谢如鹤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方文承说:“好的。” 方文承也没别的事情,正想替他重新打开音响,然后离开这个房间的时候,谢如鹤突然开了口:“跟华景说,歌手我来指定,宣传曲我一并给他们写了。” 闻言,方文承愣了下:“但那边没要求——” 谢如鹤眉眼未动,继续道:“不用钱,不满意可以改。” 方文承觉得莫名。 这还是谢如鹤第一次提出愿意让别人改他的歌,往常基本是一提就翻脸。但他也没多问:“好,你想指定哪位歌手?我去跟那边沟通一下。” “主题曲在电影里是女二号唱的。”谢如鹤低着眼,修长的手指捏起一块骨牌,轻轻地摆放到指定的位置,“那就找女二号的配音演员吧。” 方文承以为自己听错:“配音演员?” “嗯。” “这不好吧。”方文承给他建议,“我觉得还是找歌手来唱比较合适。这两个不一定要用同一个人,配音和唱歌分开没事的。你写的歌并不好把握,还是得找专业的来。” 不然被你骂死都唱不出你想要的样子。 谢如鹤很坚持:“就配音演员。” 知道他劝不听,方文承的神情为难起来:“而且这是电影,他们一般不会找配音演员,都是现场收音的。如果杂音过大用不了,后期也会找演员自身来配。” 再三被拒绝,谢如鹤忽地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 方文承立刻收回了为难的表情,清咳了两声。 “我先去问一下。” 方文承走出房间,给电影公司那边打了电话,转达了谢如鹤说的话。 没过多久就重新回到房间里。 “同意了。”方文承松了口气,“倒是同意的快,说是原本就打算给女二找配音的,因为饰演女二号的那个演员台词功底不行,声线也不符合电影里的人设。” 见他不说话,方文承又继续道:“那配音演员是你来选,还是由制片方那边选?” “叫他们找个叫李庆的配音导演。”谢如鹤的声音淡淡,“让他找些人来试音,要新一点的声音,配音功底不差的。” “行。”方文承说,“还有别的要求吗?” 谢如鹤重新垂下眼睑:“试音那天通知我,我也去。” “……”这次方文承真忍不住了,虽然知道这位少爷的脾气又差又阴晴不定,“少爷,你要去做什么?” 谢如鹤没有回答。 ——他要去做什么? 他只是想见一个人。 但没有理由,也找不到理由去见她。 其实就这么不再联系,大概就是最好的结局。毕竟现在自己是这么一个模样,就算她不会嫌弃,他也因为自己的模样而难堪到了极致。 可是这么久了,再见面之后。 只是再见了一面,两面。本以为只是一场小小的交集,却未曾想过,那样本以为早已克制着的欲念,会因为这交集,而源源不断地再次出现。 想见她,很想见她。 所以费尽心思,绞尽脑汁地制造理由。 只为见她一面。 - 把手里的最后一个骨牌搭好,谢如鹤伸手把轮椅拉了过来,利用手上的力道,双手搭在扶手上,咬着牙使劲,试图坐回轮椅上。 方文承的脚步动了动,却还是没有上前帮忙。 因为他知道,谢如鹤并不需要。 过了好一阵,谢如鹤坐到了轮椅上,额间冒出一层细汗。 看到他这个模样,方文承犹豫几秒,硬着头皮提醒他:“少爷。你今天的复健还没做,康复医师已经过来了。” 谢如鹤沉默着,没发脾气,指尖在扶手上敲打,一下又一下,像是在弹奏什么调子。他的情绪似乎不太好,声音也显得低落。 “做了有用吗?” 他总会突然有这样的情绪。 会觉得没有希望,很多事情做了也是无用功,觉得没有什么是值得他奋身去做的。只想直接放弃,堕落地过完这一生,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肯定有用。而且不做的话,这才是完全没希望。你的肌肉会萎缩的。”方文承认真地劝,“就算只有分毫的希望,也希望你不要放弃。” 良久后,谢如鹤说:“知道了。” 方文承松了口气:“那我去让医师准备一下。” 走之前,方文承重新帮谢如鹤开了音响。 空旷的房间里重新响起那响亮的摇滚乐,鼓膜震动,震得人发麻。谢如鹤垂下眼,看着自己的腿,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谢如鹤像是想到了什么,无声地喊了一声“书念”,而后失神般地说了一句话。 轻轻的,像是要化在空气之中。 “我不想当瘸子。” - 书念又过上了棚虫的日子。每天醒来就往各个录音棚跑,直到晚上十二点才出棚,回家洗了澡就直接睡了。 日复一日,都是这样的生活。 邓清玉曾试探性地问她要不要换个工作试试。 书念没有考虑分毫,直接就拒绝了。 她觉得,活着就得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她喜欢配音,喜欢这个职业,喜欢呆在录音棚里的感觉,喜欢用声音去塑造一个角色,喜欢声音给她带来的魅力。 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 这样活着,这漫长的人生,似乎就不会那么难熬了。 转眼间,十一月也走到了末端。 书念近期没有工作,想到旺季快来了,她干脆给自己放了一天的假,没有去录音棚。恰是周四,她提前跟医生王玥把治疗时间提到了上午。 治疗的过程中,大多数时间都是书念在说话,王玥起一个引导的作用。 结束后,王玥给书念做了各方面的检查,翻了翻手中的纸张。 “书念,根据你的症状自评量表,你的各项指标都达到正常范围。而且你现在情绪都能很好的把控,对你日常的生活并没有大的影响。” 书念看着她,像个乖巧的等待夸奖的小孩。 王玥的声音很温柔:“我觉得可以将治疗周期拉长了,下一次回访在一个月之后,你觉得可以吗?” 是在向完全好转的趋势走。 书念的心情好了起来,连忙点头:“可以。” 半晌后,书念跟王玥道了别,出了科室。她坐着扶手电梯下楼,下到三楼。正想拐个弯,继续往下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喊住她。 “书念?” 闻声,书念下意识回头看。 男人的身材高高大大,左臂的袖子被拉至手肘,裸露出来的小半截被缠上了纱布,看上去是受了伤。比起上一次见面,他看起来更邋遢了些,似是刚出任务回来。 77.77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感谢支持正版。 伪音对于配音演员来说,不是难事。 书念调整了一下,拉高了音调,加重鼻音,声线变得稚嫩了起来。只有几句话的戏份,算是个群杂, 直接就过了。 这就是她的日常。 重新遇见谢如鹤这件事情。 对于她来说,就像是走在路边, 突然听到一首调子很好听的歌。回家之后, 想找这首歌来再听一次, 却不记得歌词, 想尽办法,都再找不到这首歌。 是过了,就再也不会再遇见的一段小插曲。 漫长的日子里,枯燥无味,总要有些惊喜。 再次遇见他,不管过程如何,始终是令书念觉得愉快的事情。 即使他似乎是不太开心的。 书念有想过, 要不要给他发条短信问问,为什么突然就不开心了。她想了很久,手机拿起又放下, 最后又拿起。 最终还是作罢。 只觉得这场交集, 其实是不用把它拉长的。 他不愿意。她也不再像以前那样, 有过多的热情可以消耗。 - “少爷。” 方文承站在门口,习惯性地敲了三下门,虽然知道谢如鹤应该听不到。他又喊了一声,随后推门而入。 房间隔音,在外头只能听见小小的声音。但一打开门,震耳欲聋的摇滚乐瞬间喷发出来。 几乎要将耳膜撕裂。 里边光线很暗,木质的地板,除了音响,没有别的家具,看起来空荡荡的。地上是整整齐齐的骨牌,强迫性般地摆成某个图案。 周围还散乱地放着几十颗芒果软糖。 谢如鹤穿着宽松的卫衣,袖子很长。锁骨露了出来,多了股颓丧的气质。轮椅摆在一旁,他坐在地上,神情懒散地搭着多米诺骨牌。 方文承走到音响旁,把音乐关掉,随即道:“少爷,之前你答应给华景那边的电影主题曲写了吗?那边打电话来问了。” 谢如鹤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方文承说:“好的。” 方文承也没别的事情,正想替他重新打开音响,然后离开这个房间的时候,谢如鹤突然开了口:“跟华景说,歌手我来指定,宣传曲我一并给他们写了。” 闻言,方文承愣了下:“但那边没要求——” 谢如鹤眉眼未动,继续道:“不用钱,不满意可以改。” 方文承觉得莫名。 这还是谢如鹤第一次提出愿意让别人改他的歌,往常基本是一提就翻脸。但他也没多问:“好,你想指定哪位歌手?我去跟那边沟通一下。” “主题曲在电影里是女二号唱的。”谢如鹤低着眼,修长的手指捏起一块骨牌,轻轻地摆放到指定的位置,“那就找女二号的配音演员吧。” 方文承以为自己听错:“配音演员?” “嗯。” “这不好吧。”方文承给他建议,“我觉得还是找歌手来唱比较合适。这两个不一定要用同一个人,配音和唱歌分开没事的。你写的歌并不好把握,还是得找专业的来。” 不然被你骂死都唱不出你想要的样子。 谢如鹤很坚持:“就配音演员。” 知道他劝不听,方文承的神情为难起来:“而且这是电影,他们一般不会找配音演员,都是现场收音的。如果杂音过大用不了,后期也会找演员自身来配。” 再三被拒绝,谢如鹤忽地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 方文承立刻收回了为难的表情,清咳了两声。 “我先去问一下。” 方文承走出房间,给电影公司那边打了电话,转达了谢如鹤说的话。 没过多久就重新回到房间里。 “同意了。”方文承松了口气,“倒是同意的快,说是原本就打算给女二找配音的,因为饰演女二号的那个演员台词功底不行,声线也不符合电影里的人设。” 见他不说话,方文承又继续道:“那配音演员是你来选,还是由制片方那边选?” “叫他们找个叫李庆的配音导演。”谢如鹤的声音淡淡,“让他找些人来试音,要新一点的声音,配音功底不差的。” “行。”方文承说,“还有别的要求吗?” 谢如鹤重新垂下眼睑:“试音那天通知我,我也去。” “……”这次方文承真忍不住了,虽然知道这位少爷的脾气又差又阴晴不定,“少爷,你要去做什么?” 谢如鹤没有回答。 ——他要去做什么? 他只是想见一个人。 但没有理由,也找不到理由去见她。 其实就这么不再联系,大概就是最好的结局。毕竟现在自己是这么一个模样,就算她不会嫌弃,他也因为自己的模样而难堪到了极致。 可是这么久了,再见面之后。 只是再见了一面,两面。本以为只是一场小小的交集,却未曾想过,那样本以为早已克制着的欲念,会因为这交集,而源源不断地再次出现。 想见她,很想见她。 所以费尽心思,绞尽脑汁地制造理由。 只为见她一面。 - 把手里的最后一个骨牌搭好,谢如鹤伸手把轮椅拉了过来,利用手上的力道,双手搭在扶手上,咬着牙使劲,试图坐回轮椅上。 方文承的脚步动了动,却还是没有上前帮忙。 因为他知道,谢如鹤并不需要。 过了好一阵,谢如鹤坐到了轮椅上,额间冒出一层细汗。 看到他这个模样,方文承犹豫几秒,硬着头皮提醒他:“少爷。你今天的复健还没做,康复医师已经过来了。” 谢如鹤沉默着,没发脾气,指尖在扶手上敲打,一下又一下,像是在弹奏什么调子。他的情绪似乎不太好,声音也显得低落。 “做了有用吗?” 他总会突然有这样的情绪。 会觉得没有希望,很多事情做了也是无用功,觉得没有什么是值得他奋身去做的。只想直接放弃,堕落地过完这一生,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肯定有用。而且不做的话,这才是完全没希望。你的肌肉会萎缩的。”方文承认真地劝,“就算只有分毫的希望,也希望你不要放弃。” 良久后,谢如鹤说:“知道了。” 方文承松了口气:“那我去让医师准备一下。” 走之前,方文承重新帮谢如鹤开了音响。 空旷的房间里重新响起那响亮的摇滚乐,鼓膜震动,震得人发麻。谢如鹤垂下眼,看着自己的腿,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谢如鹤像是想到了什么,无声地喊了一声“书念”,而后失神般地说了一句话。 轻轻的,像是要化在空气之中。 “我不想当瘸子。” - 书念又过上了棚虫的日子。每天醒来就往各个录音棚跑,直到晚上十二点才出棚,回家洗了澡就直接睡了。 日复一日,都是这样的生活。 邓清玉曾试探性地问她要不要换个工作试试。 书念没有考虑分毫,直接就拒绝了。 她觉得,活着就得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她喜欢配音,喜欢这个职业,喜欢呆在录音棚里的感觉,喜欢用声音去塑造一个角色,喜欢声音给她带来的魅力。 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 这样活着,这漫长的人生,似乎就不会那么难熬了。 转眼间,十一月也走到了末端。 书念近期没有工作,想到旺季快来了,她干脆给自己放了一天的假,没有去录音棚。恰是周四,她提前跟医生王玥把治疗时间提到了上午。 治疗的过程中,大多数时间都是书念在说话,王玥起一个引导的作用。 结束后,王玥给书念做了各方面的检查,翻了翻手中的纸张。 “书念,根据你的症状自评量表,你的各项指标都达到正常范围。而且你现在情绪都能很好的把控,对你日常的生活并没有大的影响。” 书念看着她,像个乖巧的等待夸奖的小孩。 王玥的声音很温柔:“我觉得可以将治疗周期拉长了,下一次回访在一个月之后,你觉得可以吗?” 是在向完全好转的趋势走。 书念的心情好了起来,连忙点头:“可以。” 半晌后,书念跟王玥道了别,出了科室。她坐着扶手电梯下楼,下到三楼。正想拐个弯,继续往下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喊住她。 “书念?” 闻声,书念下意识回头看。 男人的身材高高大大,左臂的袖子被拉至手肘,裸露出来的小半截被缠上了纱布,看上去是受了伤。比起上一次见面,他看起来更邋遢了些,似是刚出任务回来。 书念停在原地,看了一眼他手上的伤口。 “贺警官,你受伤了?” 贺祐挑眉,低眼扫了下手臂,对这种像被蚊子咬了一下的伤口没多在意。他散漫地勾着唇,毫无正形:“心疼啊?” 书念习惯了他这副模样,但也还是摇了摇头。 “注意安全。” 贺祐向来大大咧咧,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轻嗤了声:“这点伤口有什么好注意的,多来几刀我都当给我挠痒痒了。” 书念的眼睛瞪大了些,诧异道:“你觉得被捅了一刀就像被挠一下痒吗?” 贺祐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书念不太理解:“那你为什么要来医院?” “……” 贺祐被她噎得顿时说不出话。他看着她,模样难以言喻。良久,他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些什么。 下一刻,书念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收回视线,垂眼一看。 是李庆打来的。 深黑色的发,同样色调的眼。蓝白条纹的校服,洗得发白的运动鞋。身姿挺拔。不爱说话,不爱笑。 阴沉得让人不敢接近。 永远独来独往,永远孑然一身。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而刚刚的那个男人。 清冷的神态,身着黑色风衣。明明因为坐轮椅的关系比人矮了一大截,却仍然目空一切。五官比少年时期长开了些,硬朗分明。 熟悉感扑面而来。 书念吸了吸鼻子。 她没有恶意,也没有想要套近乎的意思。只是看他好像独自一人在这里等了很久,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接他。而且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还……坐轮椅了。 所以只是想跟他说。 78.78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感谢支持正版。  “……” 方文承觉得这次的行为确实不太厚道, 把一个不相干的人牵扯了进来,还让她莫名被冷嘲热讽了一番。白跑一趟,浪费了时间, 还影响了心情。 可谢如鹤实在太喜怒无常,方文承不敢再在这多言,想着先把书念带出去,然后再来解决这件事情。 方文承压低声音对书念说“我们先出去吧”, 他比了个手势, 示意让书念走前面。 谢如鹤坐在原地, 盯着书念, 眼里还带着茫然。察觉到书念确实要走了, 他才反应过来,低下声音说:“方文承。” 方文承回头看他:“怎么了?” 谢如鹤说:“出去吧。” 方文承看了书念一眼:“好的,我们这就出去。” 安静片刻。 谢如鹤的神情明显比刚刚更难看, 双眸漆黑阴沉,下颚绷直,是在按捺脾气的模样。他看向方文承,平静道:“我是说,你出去。” “……”方文承懵逼, “嗯?” 谢如鹤没再重复, 只是盯着他看。 方文承立刻明白过来, 生硬地扯了个理由:“啊, 对对对。我忘了给唱片公司那边打电话了。抱歉,我先出去一趟。” 他给书念投去了一个同情的眼神,走了出去。 书念站在原地,大概猜到了谢如鹤这个行为的意思。她低着头,小声说:“阿鹤老师,那我就先回去了。打扰了。” “书念。”谢如鹤喊她,舔了舔唇,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话里多了几分小心翼翼,“你不是来录歌的吗?” “是。”书念的眉眼一抬,安静地看着他,琢磨不透他的意思,不知道他为什么总变化多端,却明白自己没有生气的立场,“是我能力不足,不应该过来的。很抱歉。” 谢如鹤的喉结上下滑动:“我刚刚不是在说你……” “什么?”书念只想快点离开这里,“我觉得您确实应该另找人。试音那天,我也尝试过唱您的歌,但的确驾驭不好。这首主题曲不适合我唱,换人是最好的选择,以免毁了您的歌。” 谢如鹤沉默几秒,问:“你不想唱吗?” “不是不想唱。”书念心情很不好,但又不敢得罪他,委婉地说,“阿鹤老师的歌很好,值得让很好的歌手来演唱。” 闻言,谢如鹤把吉他放到一旁,轻声道:“那就你唱。” “……” 谢如鹤挪动着轮椅,往某个房间走:“跟我来。” 书念的委屈和郁闷越发浓郁,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很想直接转头走人。她用力抿了抿唇,还是乖乖跟了上去。 房子里大概有四个房间,谢如鹤走到最里,推开了那扇最不同的门。书念跟在他后头,局促地看着四周。 是一间私人录音棚,空间宽敞,设施齐全。 跟书念平时看到了录音棚不太一样,录音室内没有用来放影片的屏幕,话筒前只有一个谱台,周围放了一些乐器。 吉他,贝斯,鼓等等。 谢如鹤到控制台前,回头看她,指了指旁边的位置:“你坐这儿。” 书念哦了下,走过去:“我不进棚里吗?” 谢如鹤打开电脑,低声应道:“先听几遍。” 书念说:“好的。” 书念看着他的操作,顺着电脑屏幕,能看到这首歌的歌名叫《星星掉下来》。谢如鹤点了成品,放给她听。 没有词,只有旋律和调子。 谢如鹤给她解释:“demo是找人唱的,不是完整版。” 书念安静地听了两分钟,脑袋里像是一团浆糊一样,觉得这难度到了最大值:“我就听着这个伴奏,然后对着词唱吗?” 谢如鹤知道她不会,从一旁翻出乐谱。 “我先给你唱一遍完整版。” 书念愣住:“你唱吗?” 闻言,谢如鹤朝她的方向看去,说:“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书念挠挠头:“我以为只是其他人还没来。” “不是,我不让别人进我的录音棚。”谢如鹤收回视线,也就此扯开话题,“一会儿你点一下这里就好。” 书念还因为他前一句话有点疑惑,很快就被他的下一句话吸引了注意,凑了过去:“什么时候点?” “我现在进录音室里。” “噢,好。” 谢如鹤到话筒前,把乐谱放到谱台上。 顺着透明玻璃,他看向书念,轻轻点了点头。 书念低下眼,打开伴奏。 这首歌,跟谢如鹤以往的风格不太一样。治愈系,节奏偏慢,舒缓清新而明朗,给人一种很明亮的感觉,像是穿梭在夏日的大片深林里。 声线偏沉,略带沙哑。咬字清晰,情感偏温柔,仿佛在阐述一个小故事。 谢如鹤坐在录音室里,身上像是带了光,变成了个阳光的大男孩。 偶尔谢如鹤会看向书念,很快又收回了眼,看起来漫不经心。 如果不是因为制片方的要求,书念觉得这首歌让他来唱,大概才是最贴切的。像是用什么东西在心灵上撞击了一下,引起共鸣。 强烈的穿透力,带来了一束光,照亮内心。 良久,伴奏结束。 谢如鹤回到控制室里,简单处理了一下后期制作。 两人之间没有什么交流。 书念的脑海里还回荡着他的声音,忍不住说:“您唱歌真好听。” 听到这话,谢如鹤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没转过头,他顿了几秒,嘴角勾了起来,心情似乎不错。 过了一会儿,谢如鹤突然发现了什么,喊她:“书念。” “啊?” “我今年二十二,过完生日二十三。”谢如鹤的语气很认真,“只比你大了不到两个月,你不用带尊称。” 书念安静下来,半晌后才说:“要的。” 谢如鹤不太理解,低声说:“可你之前没有。” “因为之前不知道您是阿鹤老师。” 虽然刚刚就觉得她说话的语气跟平时不太一样,但在此刻,谢如鹤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迟钝地看她:“你在生气吗?” 书念闷声道:“没有。” “你为什么生气。”谢如鹤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别扭,神情茫然,而后讷讷解释,“因为刚刚我的话吗?我不是在说你,我没抬头,也不知道是你来了。” 书念没说话。 谢如鹤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忽地想起从前,书念总带着教训般的语气跟他说话—— “你这样不礼貌。” “你不应该说这种话的,很过分。” “你怎么总不理人。你想想,要是别人不理你,你会开心吗?” “对不起。”谢如鹤回过神,犹豫地认错,“我不应该说那种话,不管是对谁。” 书念低头玩着手指,听到他的道歉后,终于开了口,语气生硬:“你这样不对。” 谢如鹤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哪里不对,但听到她终于不再用尊称,还是松了口气,顺从地应了一声。 “嗯。” “我又没有对你不好,也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书念憋屈了很多天,语气低低的,似是委屈到了极点,“你为什么对我这个样子。” 谢如鹤顿住:“什么?” 书念很记仇,一条一条地数:“我借你伞,你不理我;我给你打电话,你说我认错人了;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唱歌,你还跟别人笑我,还让我来唱这个歌。” “……”前两条,谢如鹤确实做过,他没法否认。 但最后一条…… 谢如鹤忍不住说:“我没有笑你,我说你唱的挺好。” “可你就是知道我唱的不好。”书念终于抬头,绷着脸看他,“你就是故意说那样的话,别人就会放大来剖析我的五音不全。” “……” “你想当作不认识,我也没有主动去烦你。你还跟别人笑我。” “我……” 书念越想越生气,不知道再指责他什么,只能重复了一遍。 “我又没有对你不好。” 谢如鹤默默听完她的谴责,再次承认错误:“是我的问题。” 书念的郁闷散去了些,突然想到了什么,提醒他:“你不能因为这个就跟制片方说我的坏话,我是以朋友的立场跟你说话的。” 谢如鹤一时没懂她的意思:“嗯?” “朋友之间的聊天是不能掺杂公事的。”把想说的话说完,书念的理智瞬间回来,变得有些紧张,胡乱地说,“我是把你当朋友的,我给你借伞,我还送你上车……” 谢如鹤莫名觉得好笑:“好。” 书念提心吊胆:“你真的不会说吗?” 谢如鹤点头:“不会。” 知道他不会告状,书念想到之前受的委屈,无故被他摆的脸色,不忘提醒他:“那你做了这么多错事,你记得要好好反省。” “……” 没得到他的回应,书念抿着唇看他,执拗地。 谢如鹤沉默几秒。 “……好。” 走了好一段路。 书念突然想到谢如鹤的腿,脚步顿住,握着把手的力道收紧,然后又放开。她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很不好,明明还是因为他的怪异举动生气,但一想起这个—— 79.79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感谢支持正版。  书念调整了一下, 拉高了音调,加重鼻音,声线变得稚嫩了起来。只有几句话的戏份, 算是个群杂,直接就过了。 这就是她的日常。 重新遇见谢如鹤这件事情。 对于她来说,就像是走在路边,突然听到一首调子很好听的歌。回家之后, 想找这首歌来再听一次, 却不记得歌词, 想尽办法, 都再找不到这首歌。 是过了, 就再也不会再遇见的一段小插曲。 漫长的日子里,枯燥无味,总要有些惊喜。 再次遇见他, 不管过程如何,始终是令书念觉得愉快的事情。 即使他似乎是不太开心的。 书念有想过,要不要给他发条短信问问,为什么突然就不开心了。她想了很久,手机拿起又放下, 最后又拿起。 最终还是作罢。 只觉得这场交集, 其实是不用把它拉长的。 他不愿意。她也不再像以前那样, 有过多的热情可以消耗。 - “少爷。” 方文承站在门口, 习惯性地敲了三下门,虽然知道谢如鹤应该听不到。他又喊了一声,随后推门而入。 房间隔音,在外头只能听见小小的声音。但一打开门,震耳欲聋的摇滚乐瞬间喷发出来。 几乎要将耳膜撕裂。 里边光线很暗,木质的地板,除了音响,没有别的家具,看起来空荡荡的。地上是整整齐齐的骨牌,强迫性般地摆成某个图案。 周围还散乱地放着几十颗芒果软糖。 谢如鹤穿着宽松的卫衣,袖子很长。锁骨露了出来,多了股颓丧的气质。轮椅摆在一旁,他坐在地上,神情懒散地搭着多米诺骨牌。 方文承走到音响旁,把音乐关掉,随即道:“少爷,之前你答应给华景那边的电影主题曲写了吗?那边打电话来问了。” 谢如鹤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方文承说:“好的。” 方文承也没别的事情,正想替他重新打开音响,然后离开这个房间的时候,谢如鹤突然开了口:“跟华景说,歌手我来指定,宣传曲我一并给他们写了。” 闻言,方文承愣了下:“但那边没要求——” 谢如鹤眉眼未动,继续道:“不用钱,不满意可以改。” 方文承觉得莫名。 这还是谢如鹤第一次提出愿意让别人改他的歌,往常基本是一提就翻脸。但他也没多问:“好,你想指定哪位歌手?我去跟那边沟通一下。” “主题曲在电影里是女二号唱的。”谢如鹤低着眼,修长的手指捏起一块骨牌,轻轻地摆放到指定的位置,“那就找女二号的配音演员吧。” 方文承以为自己听错:“配音演员?” “嗯。” “这不好吧。”方文承给他建议,“我觉得还是找歌手来唱比较合适。这两个不一定要用同一个人,配音和唱歌分开没事的。你写的歌并不好把握,还是得找专业的来。” 不然被你骂死都唱不出你想要的样子。 谢如鹤很坚持:“就配音演员。” 知道他劝不听,方文承的神情为难起来:“而且这是电影,他们一般不会找配音演员,都是现场收音的。如果杂音过大用不了,后期也会找演员自身来配。” 再三被拒绝,谢如鹤忽地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 方文承立刻收回了为难的表情,清咳了两声。 “我先去问一下。” 方文承走出房间,给电影公司那边打了电话,转达了谢如鹤说的话。 没过多久就重新回到房间里。 “同意了。”方文承松了口气,“倒是同意的快,说是原本就打算给女二找配音的,因为饰演女二号的那个演员台词功底不行,声线也不符合电影里的人设。” 见他不说话,方文承又继续道:“那配音演员是你来选,还是由制片方那边选?” “叫他们找个叫李庆的配音导演。”谢如鹤的声音淡淡,“让他找些人来试音,要新一点的声音,配音功底不差的。” “行。”方文承说,“还有别的要求吗?” 谢如鹤重新垂下眼睑:“试音那天通知我,我也去。” “……”这次方文承真忍不住了,虽然知道这位少爷的脾气又差又阴晴不定,“少爷,你要去做什么?” 谢如鹤没有回答。 ——他要去做什么? 他只是想见一个人。 但没有理由,也找不到理由去见她。 其实就这么不再联系,大概就是最好的结局。毕竟现在自己是这么一个模样,就算她不会嫌弃,他也因为自己的模样而难堪到了极致。 可是这么久了,再见面之后。 只是再见了一面,两面。本以为只是一场小小的交集,却未曾想过,那样本以为早已克制着的欲念,会因为这交集,而源源不断地再次出现。 想见她,很想见她。 所以费尽心思,绞尽脑汁地制造理由。 只为见她一面。 - 把手里的最后一个骨牌搭好,谢如鹤伸手把轮椅拉了过来,利用手上的力道,双手搭在扶手上,咬着牙使劲,试图坐回轮椅上。 方文承的脚步动了动,却还是没有上前帮忙。 因为他知道,谢如鹤并不需要。 过了好一阵,谢如鹤坐到了轮椅上,额间冒出一层细汗。 看到他这个模样,方文承犹豫几秒,硬着头皮提醒他:“少爷。你今天的复健还没做,康复医师已经过来了。” 谢如鹤沉默着,没发脾气,指尖在扶手上敲打,一下又一下,像是在弹奏什么调子。他的情绪似乎不太好,声音也显得低落。 “做了有用吗?” 他总会突然有这样的情绪。 会觉得没有希望,很多事情做了也是无用功,觉得没有什么是值得他奋身去做的。只想直接放弃,堕落地过完这一生,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肯定有用。而且不做的话,这才是完全没希望。你的肌肉会萎缩的。”方文承认真地劝,“就算只有分毫的希望,也希望你不要放弃。” 良久后,谢如鹤说:“知道了。” 方文承松了口气:“那我去让医师准备一下。” 走之前,方文承重新帮谢如鹤开了音响。 空旷的房间里重新响起那响亮的摇滚乐,鼓膜震动,震得人发麻。谢如鹤垂下眼,看着自己的腿,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谢如鹤像是想到了什么,无声地喊了一声“书念”,而后失神般地说了一句话。 轻轻的,像是要化在空气之中。 “我不想当瘸子。” - 书念又过上了棚虫的日子。每天醒来就往各个录音棚跑,直到晚上十二点才出棚,回家洗了澡就直接睡了。 日复一日,都是这样的生活。 邓清玉曾试探性地问她要不要换个工作试试。 书念没有考虑分毫,直接就拒绝了。 她觉得,活着就得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她喜欢配音,喜欢这个职业,喜欢呆在录音棚里的感觉,喜欢用声音去塑造一个角色,喜欢声音给她带来的魅力。 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 这样活着,这漫长的人生,似乎就不会那么难熬了。 转眼间,十一月也走到了末端。 书念近期没有工作,想到旺季快来了,她干脆给自己放了一天的假,没有去录音棚。恰是周四,她提前跟医生王玥把治疗时间提到了上午。 治疗的过程中,大多数时间都是书念在说话,王玥起一个引导的作用。 结束后,王玥给书念做了各方面的检查,翻了翻手中的纸张。 “书念,根据你的症状自评量表,你的各项指标都达到正常范围。而且你现在情绪都能很好的把控,对你日常的生活并没有大的影响。” 书念看着她,像个乖巧的等待夸奖的小孩。 王玥的声音很温柔:“我觉得可以将治疗周期拉长了,下一次回访在一个月之后,你觉得可以吗?” 是在向完全好转的趋势走。 书念的心情好了起来,连忙点头:“可以。” 半晌后,书念跟王玥道了别,出了科室。她坐着扶手电梯下楼,下到三楼。正想拐个弯,继续往下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喊住她。 “书念?” 闻声,书念下意识回头看。 男人的身材高高大大,左臂的袖子被拉至手肘,裸露出来的小半截被缠上了纱布,看上去是受了伤。比起上一次见面,他看起来更邋遢了些,似是刚出任务回来。 书念停在原地,看了一眼他手上的伤口。 “贺警官,你受伤了?” 贺祐挑眉,低眼扫了下手臂,对这种像被蚊子咬了一下的伤口没多在意。他散漫地勾着唇,毫无正形:“心疼啊?” 书念习惯了他这副模样,但也还是摇了摇头。 “注意安全。” 贺祐向来大大咧咧,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轻嗤了声:“这点伤口有什么好注意的,多来几刀我都当给我挠痒痒了。” 书念的眼睛瞪大了些,诧异道:“你觉得被捅了一刀就像被挠一下痒吗?” 贺祐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书念不太理解:“那你为什么要来医院?” “……” 贺祐被她噎得顿时说不出话。他看着她,模样难以言喻。良久,他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些什么。 下一刻,书念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收回视线,垂眼一看。 是李庆打来的。 但方文承也不敢把这当成小事,认真挑选之后,给他推荐了最近当红的几个女歌手,全被谢如鹤驳回。 到最后,谢如鹤竟然还发起了火,嘲讽道:“这么听话?还真随便找了?” 方文承苦不堪言。 而季兴怀跟他提出的那个尽量让谢如鹤跟书念多见面的建议,虽然方文承不太明白,但他是有想过要实施的。他从没做过这种事情,做起来还有些难度,但也在认真地做着计划。 书念是个配音演员。 方文承大致了解了她的作息,每天中午12点到棚里,晚上12点出棚。吃喝这些要么在棚里解决,要么在家里解决。几乎没有其他的娱乐活动。 日子过得枯燥又规律。 这跟谢如鹤的职业有一个的共通点。 两人都是以棚为家,这辈子大半的时间,都会在录音棚里度过。 找到这个点,方文承激动起来,觉得可以以这个作为一个切入点,制造他们偶遇的机会,这样就显得自然而不尴尬。 计划了几天,方文承突然发现一点用处都没有。 自从那天试音完,从城区北那的录音棚回来之后,谢如鹤就不再出门。方文承也想不到任何理由让他出门,因为他家就有个私人录音棚。 复健是在家里做,工作也在家里进行。就连偶尔会去医院做的检查,都不愿意再去。是很明显地表现出来的意思。 他不愿意出门。 方文承决定放弃,主动给季兴怀打了个电话,说了谢如鹤近期的状态,并十分羞愧地承认了自己的无能。 季兴怀思索片刻,问道:“之前阿鹤是怎么见到书念的?” 方文承说:“华景那边要选女二的配音演员,弄了一场试音会。少爷要求他写的主题曲由女二的配音演员来演唱,所以也去了。” 季兴怀直截了当:“那让书念来唱这歌不就得了。” 方文承惊了,声音磕磕绊绊:“这不太合适,书小姐唱歌…唱的不太行。” “这不更好吗?”季兴怀说,“让阿鹤给她手把手教。” 方文承极力劝说:“少爷应该是这么认为的,觉得书小姐不适合也不太喜欢唱歌,所以并没有打算选她。” 80.80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 感谢支持正版。 书念的气息顿住,手指不自觉抠着被子。她张了张嘴,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那头的人竟然很有耐心,不催促,也不挂断。 良久, 书念声音晦涩道:“你好, 是谢如鹤吗?” 那边久久没有说话,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像是把手机放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忘了切断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不在意, 也不知道对面的这个人, 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打了这个电话。 窗外还在下雨,瓢泼似的雨声,哗啦啦的, 伴随着大风刮过。跟回忆里的雨声, 交叠,重合在了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 男人开了口, 声音低哑, 清冷无情绪, 像是突然贴到脸上的冰可乐, 冻得发麻。 “你认错人了。” - …… 书念第一次见到谢如鹤,也是在像现在这样的一场夜里的雨。都是带着凉意的, 一呼一吸之间, 灌进的都是冰冷而潮湿的味道。 是在她初二那年, 在十延镇那个小地方。 从学校走回家里,大概二十分钟的路程。 冬天就快到了,天黑得很快。路道边上的灯不算亮,有小飞蚁在里边扇动翅膀。耳边的雨声响亮,地面上积蓄的水坑亮晶晶的,反着光。 放学后,书念不想太早回家,在教室里把作业写完,这才出了校门。她撑着伞,仔细避开地上的水洼,生怕把鞋子弄脏。 她走得慢,快到七点的时候,才走到能看到家里附近的那条水桥的位置。 过了这道桥,便到了自己住的那个居民区。 书念正要走过去,远远地就听到那头传来了谩骂声。她眨了眨眼,略微思索了下,几秒后便把这个声音和自己脑海里的一个声音重合上。 是住在她家隔壁的李宏叔叔。 “你说你这小子会不会做事?!要不是因为是于朋介绍你来的,我他妈早赶你走了!”李宏穿着雨衣,掐着腰,大吐唾沫星子,“你说,现在这些货全湿了,我怎么交代?” 闻言,书念踮起脚尖,侧头望去。 只见李宏面前站着个瘦高的少年,此时正低着头。宽松的蓝白校服外套,拉链没拉,露出里面的校服短袖,裤子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短,水滴顺着裤脚向下掉。 他的面容被雨雾弥住,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书念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慢吞吞地往那边走去。 走得越近,越能看清楚那边的情况。 两人的身后有辆小三轮,上面放着好几个纸箱。三轮车上有个顶棚,但破了洞,雨点从其中往下漏,箱子的外皮被淋得皱巴巴的。 书念认得那辆车,是李宏的。顶棚原本就是坏的。 李宏还在骂,甚至动手去推谢如鹤的肩膀,神情跋扈。 “反正今天的损失就用你的工资来抵!” 谢如鹤被推得向后退了一歩,但依然一句话都不说,头低低的,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裸.露在外的鼻梁和嘴唇,下颚曲线僵直,咬肌收紧。全身都被淋透。 在这样的天气,像是要凝结成冰。 难听的骂声还在持续不断。 在此期间,书念走到了两人旁边,把一半的伞分给谢如鹤。 她的个子很小,脸也小,皮肤白皙光滑,五官精致秀气,看上去就像是个瓷娃娃。 书念仰头看着面前盛气凌人的李宏,轻声喊:“李叔叔。” 看到书念,李宏的表情更难看了。 “小屁孩赶紧滚回家。” 书念立刻纠正:“我不是小屁孩。” 李宏冷笑一声。 书念指了指三轮车的位置,认真道:“我记得,您这辆车的顶棚本来就破了洞。这样不是您给他提供的工具有问题吗?您不能就因为这个不给他工钱。” 被她戳破自己的心思,李宏心情很不爽,狡辩道:“我把货交到他手上,货出了问题我当然是找他,难不成让我自己吃了这个哑巴亏?” 书念愣了愣,没被他绕过去,想继续跟他讲道理。 “但这车——” “行了别说了,烦死了。”李宏掏掏耳朵,抬脚坐到三轮车上,“什么玩意儿来给我说教,真他妈脑子有问题。” 书念抿抿唇,说:“你不要骂人。” “骂你怎么了?货出问题了就找送货的人,在老子这儿就是这个道理。你跟我说什么屁话?”李宏扭头,大声吼道,“真他妈晦气!” 说完后,他也不等书念再说话,踩下踏板,迅速地离开。 水桥上只剩下他们两人,静谧无言。 书念挠了挠头,也没有解决的办法了,只好侧头看着旁边的谢如鹤,问道:“你家住在这儿吗?” 他没说话,也没看她,扭头便往居民区的反方向走。 书念愣了,连忙跟了上去。 他的步子比她大一些,书念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鞋子在水坑上踩出飞溅的水花,鞋子染上污渍,一路上小心翼翼的成果全都化为乌有。书念一着急,不由自主地拽住他的衣角,有些生气了:“喂!” 闻声,谢如鹤一顿,脚步停了下来。 这个举动,让书念淡淡的火气立刻消散。 想起刚刚自己那声不礼貌的吼叫,书念懊恼地皱起脸。她指着伞柄,小声问:“你能帮我拿一下这个吗?” 书念抬眼,恰好跟他的视线撞上。 他的刘海有些长,半遮着眼。也因此眼神看不太真切。 但看上去似乎对她的行为感到困惑。 不过这次谢如鹤倒是对她的话有了回应,沉默片刻后,顺从地接过她手中的伞。 书念轻声道谢,边拉开书包小格的拉链边偷偷观察着他。 少年的头发湿漉漉的,水珠顺着发尾向下掉,脸色很苍白。睫毛又密又长,像两把小扇子。目似点漆,清澈分明。鼻梁挺拔,下方被冻得泛紫的唇瓣淡抿着。 书念没有多丰富的词汇量,想不到该去怎么形容他的模样。 脑海里头一个涌起的词就是——“漂亮”。 虽然阴沉,但却是长得极其漂亮的一个少年。 她其实也没有什么要做的,只是想把伞给他。 书念思考了下,从书包里拿出一颗芒果软糖,像是安慰一样,放到他的面前。 “请你吃颗糖。” 谢如鹤没接。 书念睁着圆眼看他,跟他僵持了一会儿后,握着糖的力道紧了些。她像个小大人似的长叹一口气,把糖放在他的口袋里。 “下雨天…呃,下雨天就别淋雨了。我家就在这儿,我跑回去很快的。” 他还是不理她。 书念也没脾气,补充了句:“你把伞拿回去吧,早点回家。” 说完之后,她不再等他回应,垂头把书包背到身前。 正想一鼓作气地往前跑的时候,谢如鹤忽然把伞举到她面前。伞面将她全数覆盖,而他的身体再度暴露在大雨下。 书念顿了下,回身看他。 大雨将他全身淋透,额前的发丝被粘成一束一束的,短袖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略显瘦弱的身材,整个人狼狈不堪。 书念没接,双眸在这雨天里被染上了一层水汽,像是两颗泡在水里的黑珠子。 “你不冷吗?为什么不撑伞。” 谢如鹤垂下眼,避开她的视线。 书念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但在这事上磨了这么多时间,也没有就此中断的道理。她低着眉眼,细声道:“那再见。” 她刚往前走一步。 旁边的人也往前走了一步。 书念侧头看他,有些纳闷:“还是说,你家也住这儿?” 他脑袋动都没动一下,完全没有要点头的趋势,书念只好讷讷道:“那你也进伞里呀,走吧。” 一路沉默。 过了桥之后,一直往前走,看到一户院子里有棵老槐树的房子,右转,走到第四个路灯下,便到了书念的家。 她停下脚步:“我到了,再见。” 书念往口袋里摸索着钥匙,听到身后响起了谢如鹤离去的脚步声。 她把门打开。 再回头的时候,谢如鹤已经走到了这条路的第二个路灯下,手里还撑着她的伞,被雨幕染的身影都模糊了不少。 那个位置恰好是李宏的家门前。 狭小的院子里放着刚刚那辆三轮车和一辆老旧的黑色自行车。他忽地停下了步伐,安安静静地看着那辆自行车。 苍白的脸上光影交错,表情隐晦不明。 - 进了家门。 听到动静,邓清玉从厨房里出来。注意到书念脏兮兮的鞋子以及空荡荡的手,神色变得不太好看:“怎么这么晚。雨伞呢?又给别人了?” 书念脱下鞋子和袜子,点点头:“我看到个男生被李宏叔叔骗了工钱,而且没带伞,就把伞给他了。” “我跟你说了几百次了!”邓清玉立刻凶了起来,“全天下惨的人有多少?你每个都管得过来?先管好你自己吧!别老听你爸那些狗屁话!” “我没有全天下的人都要管。”书念提起鞋子,走进浴室里,“但我看到了,我就不能不管。一把伞也没有多贵。” 书念什么事情都很听她的,唯独这方面跟她那个爸爸一样犟。邓清玉不想听她说这么多,打量着她:“淋湿没有?赶紧给我去洗澡,鞋子先放着。” 书念站在洗手台前,乖乖地找了个盆装水泡鞋。 “没有,那个人把我送回来才走的。” 沉默一秒。 邓清玉深吸了口气,把书念从浴室里扯了出来。这次她的声音不再高昂,而且认真地,试图跟她讲道理般的:“书念,我最后再跟你说一次。这个世界上的坏人很多,你不能总这样,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但周围都是认识的……”书念被她这突然的举动吓到了,说话都急促了些,“那个男生应该就跟我差不多大,他穿的还是初中的校服。” “坏人不分年龄。而且现在雨声这么大,完全能把你的声音盖住。”邓清玉闭了闭眼,神情疲倦,“能不能听妈妈的话?别的人我管不了,但你是我的孩子。” 81.81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 感谢支持正版。 书念是个配音演员。 方文承大致了解了她的作息, 每天中午12点到棚里,晚上12点出棚。吃喝这些要么在棚里解决, 要么在家里解决。几乎没有其他的娱乐活动。 日子过得枯燥又规律。 这跟谢如鹤的职业有一个的共通点。 两人都是以棚为家, 这辈子大半的时间,都会在录音棚里度过。 找到这个点,方文承激动起来,觉得可以以这个作为一个切入点,制造他们偶遇的机会,这样就显得自然而不尴尬。 计划了几天,方文承突然发现一点用处都没有。 自从那天试音完, 从城区北那的录音棚回来之后, 谢如鹤就不再出门。方文承也想不到任何理由让他出门, 因为他家就有个私人录音棚。 复健是在家里做,工作也在家里进行。就连偶尔会去医院做的检查,都不愿意再去。是很明显地表现出来的意思。 他不愿意出门。 方文承决定放弃, 主动给季兴怀打了个电话, 说了谢如鹤近期的状态,并十分羞愧地承认了自己的无能。 季兴怀思索片刻,问道:“之前阿鹤是怎么见到书念的?” 方文承说:“华景那边要选女二的配音演员, 弄了一场试音会。少爷要求他写的主题曲由女二的配音演员来演唱, 所以也去了。” 季兴怀直截了当:“那让书念来唱这歌不就得了。” 方文承惊了, 声音磕磕绊绊:“这不太合适, 书小姐唱歌…唱的不太行。” “这不更好吗?”季兴怀说,“让阿鹤给她手把手教。” 方文承极力劝说:“少爷应该是这么认为的,觉得书小姐不适合也不太喜欢唱歌,所以并没有打算选她。” “这孩子……”季兴怀叹了口气,“我以为他早把书念那孩子忘了,现在才知道他一直记着。年龄也不大,怎么做事情考虑那么多。” “……” “你先找好另一个歌手,如果真的不行,到时候再换。”季兴怀说,“我都七十了,我也活不了多久了。如果他发脾气的话,你就把责任推我身上。” “季、季老先生……” “我还想看看……”季兴怀打断他的话,喃喃道,“看看我这个外孙的生活好起来的样子。” - 这场试音,书念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很明显的,唱歌部分直接就能把她刷下去。更何况,她试完音之后,谢如鹤就像是完全听不下去了,直接离开了录音棚。 再联想起他前面的那句“唱的挺好”,书念甚至主观地想象出了一种反讽的意味。 她的心情因为这个也变得很差。 书念很想跟谢如鹤说,不是只有他会不开心。 重逢后的几次见面,他的情绪总是反反复复。偶尔对她态度好,又在下一刻冷了脸。 如果跟她相处真的有那么不自在,那还不如当作不认识。 书念想就此把这件事情抛却脑后,但她总能回想起,那天在控制室内,学着她唱歌的那个人的模样。嘴巴一张一合,似乎还深情并茂,毫不掩饰地嘲笑着她。 书念觉得非常丢人。 像是在跟某个人单方面的犟上了一样,书念开始听歌。 原本一直保持着安静,像是个小牢笼的房间,在夜里会响起几种调子鲜明的儿歌。除了日常做的发声练习,如果有多余的时间,书念还会练习一些唱歌的小技巧。 每天抽个半小时来练同一首歌,一字一句的练。 录下来之后,跟原声对比。 就这么过了差不多一周的时间。 昨天书念凌晨才到家,洗漱完,等她躺到床上,已经凌晨两点了。她的睡眠状态一直不算好,经常过日夜颠倒的生活,总要在床上躺很久才能睡着。 第二天早上十点,书念接到了李庆的电话。 当时书念还没醒,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也没看来电显示,迷迷糊糊地接起了电话,声音还带了点嘶哑:“您好。” “书念,我是李庆。”李庆跟她说了个好消息,“上次试音的那个结果出来了,就定你了。你记得把时间排出来,从1月20号开始录。” “……”书念以为自己听错,“啊?” “试音结果,你过了。”李庆笑起来,“另外,那首主题曲你不用唱了,制片方那边会另找人。这个就不用担心了。”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在这一瞬,书念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她回过神,连忙点头:“好的,谢谢导演。” 挂了电话,书念还有点怔愣。 居然不用唱歌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不小心丢了张缺了角的钱,本以为肯定找不回来了,却在某日洗完衣服后,在洗衣机里发了了它。 甚至连残缺的边角都回来了。 书念心情好了起来,起床去洗漱。大概是因为睡眠不足,她没什么胃口吃东西,灌了一大杯水之后,便重新回到房间里。 然后,她又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如川的陌生号码。 书念犹豫着接了起来:“您好,哪位?” 那边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您好,是书念小姐吗?” “是的。” “书小姐。我是阿鹤老师的助理,方文承。”方文承的声音温和,“是这样的,因为这个月底之前得把歌曲成品交给华景,为了保证时间足够,所以我们得从后天就开始录歌。您这边能安排出时间吗?” 书念猝不及防道:“刚、刚刚李导演跟我说不用唱歌的呀。” “确实是这样。本来我们是打算歌手另找的,但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文承说,“最后还是选了您。” 书念提醒他:“你们应该记错人了,我唱歌并不好听。” 方文承很耐心:“不,就是你。” “不应该找我。”书念认真说,“我会影响进度,而且到时候出来的成果也不一定能用,月底就要的话,现在也只剩三个星期了。” “没关系。”方文承说,“录一首歌,正常只需要一两个小时的时间。” “……”书念怀疑他根本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 82.82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 感谢支持正版。  贺祐耸了耸肩,示意她随意。 李庆找她的理由无非就两个。 要么是想给她个角色, 让她过去试个音;要么是之前录的内容,在审查的时候或是因为其他原因,出了问题,要进行补录。 可能这个电话接完,今天她给自己放的这个假就到这了。 书念接起电话, 乖乖问了声好:“李导演。” 李庆的声音浑厚响亮:“诶, 书念。明天有空没有?” “有的。” 李庆也不磨蹭,直接说明来意:“是这样,我最近手里有部戏。有个角色, 是戏里的女二号。制片方那边想要新人配音演员,我觉得你挺合适,你过来试个音吧。” 书念以为自己听错了, 愣愣地问了一遍:“女二吗?” “对, 明天中午十二点过来就成, 就城区北这的录音棚。”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 让书念一时反应不过来。她停在原地,还是经过贺祐的提醒, 才回过神, 像被抽了魂般地继续往下走。 书念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从大学的时候开始接触这个行业。 那时候因为每天都有课, 她只能抽空闲时间去录音棚, 配的角色全部都是群杂。到后来, 她的经验多了一些,老师才开始给她分一些有名字的,有连戏的角色。 但也仅此而已。 李庆这么轻描淡写说出来的话,是她这些年来,所得到的最好的一次机会。 一时间。 书念觉得全天下的好事情,好像都在这一刻,全部落到自己的头上。 尽管再三压抑情绪,书念还是忍不住在原地蹦跶了两下。 “好、好的,谢谢导演。” “对了,制片方那边有个要求。”李庆随口提起,“里面的主题曲,在电影里是女二唱的,他们就打算让女二号的配音来唱。所以除了试音,明天你还得唱一小段歌。” 听到这话,书念原本满腔的热火像是被人从头顶浇下了一桶水。 瞬间熄灭。 贺祐就站在一旁看她。 原本高兴地又蹦又跳,在一瞬间,神情石化,然后瓦解,变成了一个蔫巴巴的茄子。像是变魔术一样。 书念的表情像是要哭了,语气也闷了下来。 “……可我,我五音不全。” “啊?”李庆疑惑,“是唱得不好还是什么?还是你直接就找不到调?” 书念不想撒谎,但又不想错失这个机会。她垂下头,在内心挣扎了十几秒,模样特别羞愧,含糊不清地说:“就唱得不太好听。” “那明天你先过来试试吧。”李庆说,“明天负责那首主题曲的音乐制作人也会过来,到时候再看。” “……”书念硬着头皮应下,“好。” 书念的心情复杂。 她不是没想过,入圈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或许她有幸能得到一个主角的试音机会。她曾很确定,得到试音消息的那天晚上,她一定会高兴得睡不着觉。 可如今有了这样的机会,书念竟然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不开心。 等她挂了电话,贺祐看着她:“你五音不全啊?” 书念一直因为这个毛病有些自卑,此时完全不想承认,但贺祐又像是一直在等她回答。她只能蒙混过关般地说:“有一点吧。” “你这表情哪像是一点啊。”贺祐毫不客气地嘲笑她,“唱首来听听?让我来看看有多不全,说不定我还能给你指点一下。” 书念垂着眼,低声拒绝:“不要。” “不就唱个歌吗?”贺祐不懂她为什么能因为这个这么忧愁,嗤了一声,“我给你唱一个。” 书念心事重重,并没有注意他的话。 贺祐也不在意她是不是在听,清了清嗓子。他的声线不知是天生还是后天的烟嗓,低沉沙哑,给人一种厚重的安定感。 他轻轻哼唱。 “不是不想忘掉/只是难以自控” 恰好是书念最近在听的,阿鹤的《难以自控》。 书念立刻扭头,神情古怪,莫名有种喜欢的歌手被人诋毁了的感觉。她甚至有种贺祐是故意唱成这样的误解,皱着眉道:“你跑调了。” 贺祐自信的很:“跑调个屁,就是这样唱的。” “才不是,是这样唱的。”书念瞬间忘了自己五音不全的事实,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证明给他看,谢如鹤的歌才没那么难听。 她认认真真地唱了一遍:“不是不想忘掉/只是难以自控” “……” 贺祐的模样像是刚吃了屎,良久后才道:“我刚刚是这样唱的吗?” 书念一本正经:“当然不是,你跑调了。” 闻言,贺祐放松下来,像是缓了口气。 “那就好。” “……” 书念不想跟他说话了,抿紧唇。没多久,她还是很不开心地强调了一遍,像个小孩儿一样:“反正你就是跑调了。” 贺祐轻哼:“彼此彼此。” 两人下到一楼的医院大厅。 从自动扶梯那下来,转个弯,就是门口的方向。正对着的是医院的轿厢式电梯,此时,电梯门恰好开启,从里边走出来了好几个人。 最后一个是坐着轮椅的。 没想过会再次在医院见到谢如鹤,书念停下了脚步。 旁边的贺祐也随之停了下来,提醒道:“走路啊朋友,又犯傻了?” 书念犹豫着要不要跟他打声招呼。 此刻,谢如鹤停在电梯外面。穿着个大外套,脸上没什么血色,像是活在暗夜里的吸血鬼。双眼漆黑深沉,平静地看着这边。 似乎不是在看她,而是看着她旁边的贺祐。 书念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向了贺祐。 贺祐虽然负了伤,但确实不严重,还得回警局。他也没注意到他们两个的目光,低头看了眼时间,催促着:“走不走?不走我走了啊,赶时间。” 恰在此时,不远处发出清脆的声音。 书念下意识顺着声音看去。 谢如鹤已经收回了视线,双眼低垂着。大概是没拿稳,他的手机掉了地上,地板光滑,直接滑到了离他一米远的位置。 他缓缓地挪着轮椅。 本来还在纠结之中的书念没再犹豫,小声跟贺祐说了句“你先走吧”,随后往谢如鹤的方向走。 贺祐一看,知道她是见到认识的人了,也没在意,转头离开了医院。 书念快步走过去,在他弯腰之前,帮他把手机捡了起来。 谢如鹤稍稍抬了眼,看着她递到自己面前的手,顿了好几秒后,才伸手接过,低声道:“谢谢。” 书念点点头,迟疑地问:“你一个人过来的吗?” 谢如鹤沉默片刻,嗯了一声。 书念建议道:“要不要叫你的司机来接你?” 谢如鹤说:“他晚点就过来。” 书念放下心:“那你在这里等会儿,我先走了?” 她还想着李庆跟她说的那个消息,着急着回家练歌。天分不足,就得后天努力一些。就算没什么效果,说不定上天能看到她的努力,然后勉强地—— 帮她个小忙,让明天去试音的人也都是五音不全。 还没等书念有动静,谢如鹤突然喊她:“书念。” “啊?怎么了。” “我的手不太舒服。”谢如鹤避开她的视线,“你能不能帮我推一下轮椅。” 书念愣了下,走到他背后,说:“可以啊,你要去哪?” “附近的车站。” “你不在这等司机过来吗?” 谢如鹤淡淡道:“他应该还要一段时间。” 意思大概是不想花时间在等待上。 虽然还是希望他等人来接,会方便一些,但他都这样说了,书念只能同意。 “好。” 出了医院。 谢如鹤突然问:“你为什么来医院。” 书念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声音低了下来,含糊不清地说:“就有点感冒。” 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 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或者是撒了谎,声音就会模模糊糊。以为让别人听不清,自己就过了关,或者就等同于没有撒谎。 谢如鹤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想说,也没再问。 过了好一会儿。 谢如鹤随意般地问:“刚刚那个是你男朋友?” “哪个?”书念在想事情,一时还有点回不过神,“你说刚刚的那个男人吗?” “嗯。” “不是,是我邻居。”书念很诚实,“我没男朋友。” 谢如鹤背对着她,没再说话,但情绪明显变好。周身的郁气却好像因为这话散去了不少。 书念没注意,还在想唱歌的事情。 很快,书念想起谢如鹤现在的职业,瞬间打起精神。她觉得不能直接点破他就是“阿鹤”,感觉有点冒犯。 83.83 订阅比例不足,补足可看, 感谢支持正版。 - 书念回到录音棚里。 比起刚刚, 录音室里面的人多了几个, 是一些配音经验多的老前辈。 此时还剩一个男生要试音。许是配音的经验太过少, 他连口型都没对上,而且完全放不开, 声音干巴巴的。 李庆没听下去, 不耐烦地让他滚蛋。 男生原本因为尴尬而嘻嘻哈哈的表情瞬间呆住,表情窘迫而羞耻到了极致。他没再说什么,立刻出了录音棚。 男生离开, 试音结束。短暂的休息时间也随之结束。 黄丽芝重新进了录音室里。这是一部网络现代剧, 她配的是女主角的音, 因为男主角的配音演员不在, 两个人便分开配音, 分开收音。包括互动的戏份。 因为场次不集中,其他配音演员只能呆在后排,不能总是进进出出。 书念在控制室认真地看他们在里边用声音表演。 收音器很灵敏, 演员不能发出一点儿动静,呼吸声都得放低。动一下都可能会发出衣服摩擦的窸窸窣窣声, 所以他们连动都不敢动。 一站就是一天。 黄丽芝的经验丰富,情感收放自如,配音的速度很快。进了状态之后, 导演喊休息她都不愿意。只是喝一口水, 让嗓子短暂地休息一下, 然后又开始。 书念在旁边看,中途李庆让她去试了试剧里一个路人甲的戏,直接就过了。算是又蹲到了一个角色,虽然是群杂,但书念也很高兴。 一直到晚上六点。 书念的喉咙在刚刚就痒了起来,一直忍着没有咳嗽。怕一会儿会忍不住,会影响到导演的注意力。她不喜欢给人带来麻烦。 书念犹豫着,最后还是上前跟李庆说了一声,跟他领了剧本。黄丽芝还在录音室里,书念想了想,直接在微信上跟她说了一声。 随后离开了录音棚。 等电梯的时候,书念看到旁边有个人在打电话。 她转头一看,注意到正是刚刚跟谢如鹤说话的那个男人。 男人的表情很难看,似乎怒极了:“妈的,整一个神经病。大牌耍得够呛,我这辈子第一次看到这么拽的瘸子。给的demo是可以,但整体风格完全不适合黎盛,我好声好气让他改一点点,他怎么说话的?……别他妈逗我,残疾人我就得对他宽容一点?” 书念抿着唇,立刻明白他说的是谁。捏着剧本的手紧了紧。 电梯到了,里面空无一人。 书念走了进去。 男人还在对着电话骂骂咧咧,把对方当成树洞一样。过了好几秒,他才注意到电梯到了,冷着脸走了过去。 书念垂眸,立刻按住关门键。 男人还没完全进电梯,半个身子都还在外面。电梯门瞬间往内合上,哗啦一声,碰到他的身体,又迅速往两边拉开。 虽不算疼,却是把男人吓了一跳。 他下意识想要大骂,但还是忍下了脾气。因为不知道是电梯门因为长时间等待自动关上的,还是书念按了键。 男人深吸了口气,对着电话说:“进电梯了,不说了。” 书念有点紧张,心脏狂跳,往远离男人的方向走了一步。等电梯进了其他人,她才稍稍放松。半晌,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起来。 - 时间还不算晚,但外面的天空却已经黑了大半,云朵随风飘浮着,像是芝麻味的棉花糖。气温也比之前降了好几个度。 书念边走边翻了翻剧本,很快便放进了包里。 这段时间回家的时间都算挺早,书念还有些不习惯。她默默想着晚饭该怎么解决,走到原来的那个车站等车。 正是下班高峰期。 等了十多分钟,来的车全部都满了人。书念不想跟别人挤,直接就没上。她也不敢坐出租车,干脆拿出剧本来看。 又等了几分钟。 因为长时间的低头,书念的脖颈有些酸。她转了转脖子,舒缓肌肉。眼睛随意地往周围一瞥。几秒后,定在三四米远的某一处。 还是他。 最近好像遇见的有点太频繁了。 谢如鹤的位置在站牌的旁边,跟书念的中间隔了两个人。车站的人并不少,但他周围却没站什么人,显得空荡冷清。 此时,他正低着头看手机,细碎刘海垂在额前。穿着简便休闲,桃花眼敛起,看起来还像是年少时候的模样。 书念收回眼,把剧本收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没认错人。基本确定,是没有认错人的。 谢如鹤对她态度为什么这样,书念不清楚。她并没有因为这事情很生气,难过可能有一点,但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他想当作不认识,她便尊重他的决定。 很长时间没联系了。 再一次见面,各自都有了大的变化。 即使什么都没说,但彼此都知道。 分开之后的那段时间,他们过得都不好。 - 书念点亮手机,扫了眼时间。她往马路边看了一眼,没再继续呆下去,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书念虽然很少来这个地方,但也知道附近有个地铁站。 不算近,大概要走半个小时。 走了十几步。 书念又想起了谢如鹤。不知道他在那是等人来接,还是想坐出租车或者公交车。后两者,对于他来说,实在是不方便。 书念有点担心,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 却发现,谢如鹤没呆在原来的位置。此时他挪动着轮椅,往她的方向来。目光没放在她的身上,像是只是同路。 书念愣了愣,收回了视线。 是也等不到车吗? 书念没再把心思放在这上边,按照自己的印象,继续往前走。她记得附近有个大型的超市,想买点速冻饺子回去煮,顺便补点生活用品。 即使不想让自己再去关注谢如鹤,但书念心思敏感,知道他一直跟在自己的身后。 不过这附近也没什么别的路。 书念没有想太多。 超市离这里并不远。 书念走了几分钟,进了超市。 本以为就此跟谢如鹤别过,然而却发现他也跟着进来了。 书念对这种感觉有些熟悉,稍稍皱起眉。 接下来的时间里。 书念觉得自己像是多了条尾巴。 书念到水果区买香蕉,谢如鹤便在一旁挑选梨子; 书念到零食区买软糖,谢如鹤便在一旁挑选果冻; 书念到冷冻区买速冻饺子,谢如鹤便在一旁挑选雪糕。 到后来,书念的购物车里放了大大小小的东西,谢如鹤的手里却空空如也。真的只是挑挑拣拣,一件都不拿。 书念觉得怪异,忍不住看他。 但谢如鹤看起来却坦荡,丝毫没有一点在跟着她的意思。 书念垂下眼,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随后,她做了个决定,往超市里的女性用品区走去。 这个超市的空间很大,商品的牌子也不少,不仅仅只有国内的牌子。两个对立的大型货物架,一排放的全是卫生巾,另外一排放的是纸尿布。 书念随意地拿起一包卫生巾看了起来。 余光却一直放在另一处,是刚刚谢如鹤跟着她的那个方向。 过了几秒。 谢如鹤出现在她的余光里,从遮挡着他的货物架后出来。注意到书念站的位置,以及想购买的商品,他明显愣住。 轮椅一滞,随后又往前移动,在距离书念两米的位置停下。 书念纳闷地看他。 发现他所在的位置是儿童纸尿布附近,但他的视线并没有放在那上边,而是盯着她。对上她的目光后,又面无表情地挪开。 书念吐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东西,推着购物车往他的方向走。 书念站在他的旁边,拿起一包纸尿布,慢悠悠地看起商品介绍。 因这突如其来的靠近,谢如鹤的侧脸曲线变得僵硬。他垂下眉眼,唇角拉直。手上的力度加大,青筋凸显。 注意到他的轮椅又向后滚动的趋势,书念看向他。她的声音很轻,情绪也很淡,仿佛只是随口那么一问。 “你是在跟着我吗?” 就算是听到这话,谢如鹤也没看她,安静又阴沉。 本来书念是真的没生气的。 但他这样多次装聋作哑的态度,却让她莫名来了气。书念皱起眉,突然改了口,语气随之冷了下来:“你有孩子了吗?” 这突如其来的话,让谢如鹤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痕。 是不可思议而莫名其妙的。 “既然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书念板着脸,从另一个货架拿了一包粉嫩嫩的卫生巾,“那你也是来买这个的?” 谢如鹤视线一瞥,下意识就看向她手里的东西。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书念突然把卫生巾丢进他的怀里,声音烦躁又气闷:“我明白了。你有需要是吗?我推荐给你。” 谢如鹤迟钝地接住。 伴随着书念的下一句话:“这个牌子好用。” “……” 就算没有那么好,也至少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一看,就知道是不快乐的。 书念偷偷地往后看了一眼。 果然就是没跟上来。 她莫名有些惆怅,在原地跟自己僵持了一会儿,认命地往回走。 可谢如鹤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 书念在原地站了半分钟,心情有点闷,出了这个区域。她低眼看了看手机,再抬头时,恰好看到谢如鹤从零食区那边过来。 书念愣住。 不像刚刚那样,此时谢如鹤的怀里除了刚刚书念扔给他的那包卫生巾,还多了五六包东西。一包的体积不算小,满当当的堆在他的臂弯里,看起来有种反差萌感。 书念对那个包装很熟悉,是她从以前就很喜欢的芒果味软糖。 谢如鹤单手挪动着轮椅,另一只手抱着糖。一个不稳,就掉了一包到地上。 啪嗒一声,滚到两人的中间。 书念走到他的面前,先他一步把糖捡了起来,递给他。 谢如鹤掀起薄薄的眼睑,看向她,沉默着接了过来。 书念站得笔直,但也没比他坐在轮椅上高多少。她低下头,还是先道了歉:“对不起,我刚刚胡说八道的。” 谢如鹤没再保持沉默,不同于从前清润的少年音,声音沙哑略沉。 “什么。” 书念没看他,伸手指了指他手里的那包卫生巾,小声强调:“我没觉得你要用那个。” 谢如鹤:“……” 书念还站在他的面前,看起来垂头丧气的,也不再说话。一动不动的,像是得不到他的原谅就不会离开半步。 谢如鹤没跟她僵持下去:“知道。” 书念的表情明显放松了些,重新看向他:“你还要买东西吗?” 谢如鹤淡淡道:“不用。” 书念想了想,提议道:“那我们一起去付款?” 谢如鹤顿了下,点头。 两人到收银台的其中一条队伍,一前一后排着。 都不是话多的人,书念没再找他说话,谢如鹤也没主动开口。两个人保持着难以言说的尴尬,就像是真正的陌生人。 书念站在前边,一直没回头看他。她先一步付完钱,然后站在一旁等他。 注意到收银员拿起那包卫生巾,准备扫条形码。书念突然反应过来,帮他对收银员说:“你好,这个不要了。” 收银员的动作一顿,看向谢如鹤:“不要了吗?” 谢如鹤迟疑了下,还是说:“要的。” “……” “你买来做什么。”书念转头看他,表情疑惑,“你真的是去买的吗?” 谢如鹤避开她的视线,不太自然地嗯了一声。 等他从收银员手里接过袋子,两人往电动扶梯的方向走。书念还是觉得有点奇怪,很快就想明白了:“噢,你给你女朋友买的吗?” 听到这话,谢如鹤挪动着轮椅的手顿住,停在了原地。 用余光察觉到,书念回头:“怎么了?” 谢如鹤的眼垂着,似乎在思索些什么,良久没有动静。随后,他突然提起手中的袋子,递给她:“给你。” 书念愣了:“给我吗?” 谢如鹤点头,重复了一遍:“给你。” “为什么给我?”书念茫然,但注意到那个袋子是透明的,他拿着似乎是挺尴尬,只好说,“那我把这个拿出来吧。” 袋子里除了那一包卫生巾,还有五包芒果软糖。 谢如鹤摇了摇头:“都给你。” 这次他不再等书念的反应,直接把袋子塞进她的手里。指尖触碰到她的掌心,微微一颤,又迅速收回,而后自顾自地走到前面。 书念在原地站了几秒,神情依然迟钝。 以前熟悉的时候,谢如鹤在想什么,书念都不懂。现在过了这么多年了,感情变得生分,她更是因为他的举动而感到不解。 书念没再多想,跟了上去,问:“你要怎么回去?” 谢如鹤没回答,反问道:“你怎么回。” “我坐地铁。” “好。” 这话也没说他到底怎么回。书念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倒是谢如鹤看到她满当当的双手,沉默片刻后,主动道:“我帮你拿。” 书念摇头:“不用。” 听到这个回答,谢如鹤的神情一顿,眸色加深,情绪明显变差。他握紧手中的袋子,声音很轻,带着点凉意:“为什么。”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不开心了,书念小声说:“什么为什么。” 他的神色暗沉:“你觉得我帮不了你吗。” 书念没听清:“什么?” 两人恰好出了超市大门。 大风哗哗吹,融进夜色里,穿梭在人群之中。 谢如鹤没再提起刚刚的话,黑眸像是掺了墨,深邃而沉。他抬起头,头一回露出低人一等的姿态。 “书念。” 这还是重新见面之后,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书念停下脚步,疑惑道:“怎么了。” 谢如鹤背着光,整张脸埋在暗色之中,那双眼却是亮澄的。他勾起唇,声音晦涩:“你为什么不问我,我的腿为什么变成这样。” “我觉得你不一定想说。”书念捏着袋子的手收紧,有点不知所措,心脏也仿若被人掐住,透不过气,“而且,那也不会是好的回忆。能渐渐变好,就好了。” 如果是有人来问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书念也是不会愿意说的。 那是很不好的回忆。 她不会想再重温一遍。 “渐渐变好……”谢如鹤的喉结滚了滚,眼神黯淡下来,像是认清了现实,声音变得低沉又哑,“书念,我跟你不同路。” 书念也不介意:“有人来接你是吗?” 谢如鹤没肯定也没否定。而后,终于说出了今天一直跟着她的原因:“你昨天打的那个电话是我的。以后如果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找我。” “……” 他还说了一句什么,声音压得很低,书念没有听清。 书念还想问。 谢如鹤却转了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连句道别都没有。 - 书念提着一大袋东西,到旁边借了辆共享单车,一路骑到地铁站。从这个站坐到她家附近的地铁站,大概十五分钟。 再走回家,也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 时间尚早,街道上的店铺都还开着。霓虹灯和路灯大亮,能听到情侣的嬉笑声,以及小贩的吆喝声,色彩斑驳的夜市格外热闹。 书念在附近买了个酱香饼,这才往自家小区的方向走。 一路上,她不断想着谢如鹤的话。 觉得有些莫名,心情也因此觉得有些压抑而不开心。书念不知道自己的不开心从何而来,明明他的话没有带任何的恶意。 虽然他在电话里骗了她,还那么理直气壮。 她不再想这个。 开始回想谢如鹤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那个口型…… 书念对口型对习惯了,记忆也不差。 此时这么一想,谢如鹤应该说了七个字。 但他说的真的太含糊了,唇齿张合很不明显。书念不懂唇语,实在不知道他说的是个什么东西。 书念闲着没事,一路上一直按着他那个口型说话。 走到家楼下的时候,书念往四周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人,她才一鼓作气地跑上二楼,迅速打开门后反锁。 她喘着气,一直喃喃的低语在此刻发出声来:“不要被别人欺负。” 书念愣了下,重复了一遍,依然不太敢相信。只觉得谢如鹤不会说这样的话,但这话却跟他的口型完完全全重合上。 书念发了会儿呆。 很快就按照平时的习惯做事,检查门窗,煮速冻饺子,洗澡,洗衣服,对着电视练口型,看剧本……等书念折腾完了,已经快到第二天凌晨了。 她开着大亮的灯,趴在床上玩手机。 想到今天在厕所听到的名字,书念抓了抓脸,犹豫几秒。她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栏里输入“阿鹤”两字。 书念不太关注这方面,歌也很少听。 看百度上显示的,她才知道阿鹤是近几年很火的一个独立音乐人。 从五年前开始在网络平台发表自己的作品。 84.正文完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可看,感谢支持正版。  结果陈翰正更生气了,瞪着眼直接让她滚。 书念被他吼懵了, 反应过来后,立刻明白他生气的点。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但还是没再说什么, 乖乖哦了一声, 回到位置上。 陈翰正这条路行不通,书念也不知道问谁了。 也不是她跟其他人关系不好, 而是陈翰正的交际广, 连十延高中的大哥哥大姐姐们都认识。书念觉得陈翰正应该会知道是谁。 可现在陈翰正摆明是认定了十延初中最好看的男生是他, 说一句实话反驳都会生气。 书念不想撒谎,那就得找别的方法。她忧愁地叹了口气。 同桌何晓颖注意到她的表情,好奇地问:“你怎么了呀。” 书念没瞒着,诚实道:“想找个人。” 然后道个歉。 “谁啊,我们学校的吗?” “嗯。”书念不觉得何晓颖会知道, 但她问起来了,自己好像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理由, “初中的,不知道是哪个年级, 长得很漂亮的一个男生。” “啊——” 只有“初中”“漂亮”“男生”三个标签。 像是大海捞针一样, 本来应该是有不少答案的。但何晓颖却只想起了一个人, 迟疑地问:“五班的谢如鹤吗?” “谢如鹤?”书念眨了眨眼, 倒是没想过她能说出一个人名, “你认识吗?” “认得啊。上周万琼不是还给他递了情书,你不知道吗?”何晓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而且我们班有很多女生喜欢他。我都听到好几次了,交换秘密都说的喜欢谢如鹤。” 书念皱眉:“真的吗?她们现在才多大。” “……”何晓颖及时收回话题,“你要找这个人做什么?如果是谢如鹤的话,你还是别去找了。他是坏学生,总逃课。而且很阴沉,看起来就吓人。” 听到“逃课”两个字的时候,书念的眉头皱得更紧,但一听到之后的“阴沉”,她便豁然开朗了起来:“那应该是他。” “不是吧,真是他?”何晓颖被她这话吓到,“你没事找一个坏学生干什么?” 书念垂下眼,细细密密的睫毛遮盖住情绪。她用指尖揪了揪衣角的小细线,似是惭愧,声音很低,含糊不清:“我做错了事情。” 何晓颖没听清:“什么啊。” 恰好上课铃响了起来。 书念松了口气,坐直了起来。她没再重复,抬起眼,躲开了何晓颖的目光。 “上课了。” - 这事情拖得越久,书念就越发觉得愧疚和心虚。总是会想起这件事情,心情也总是闷闷的。她觉得自己就像是突然间长大了好多岁。 变得像大人一样有很多心事了。 做事也不能坦坦荡荡,对着何晓颖还有隐瞒。 书念想变回以前的模样。 下了课,她立刻出了教室,上到三楼,到五班的教室门口。她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不敢贸贸然地进别人的班里。 怕还没见到谢如鹤就上课了,书念只好喊住此时出来的一个女生。 “同学,你能帮我喊一下你们班的谢如鹤吗?” 女生看向她,似乎遇多了这种事情,神情了然:“我可不敢喊,你要找他自己进去吧。就最里面那组的最后一排。” 书念应了声好,有点局促地从后门进去。 有大半的学生都在里面。 初中的学业并不紧迫,所以下课期间,很少有学生在学习。大多数人都聚在一块聊天,好几个人的身子都是向后转的。 注意到书念陌生的面容,都露出好奇的表情。正对着讲台坐着的学生也随之回了头,看向她,莫名有种在看好戏的感觉。 书念收回视线,没再往别处看。 五班的教室分成四组,每组五排,一排两人。但只有最里边的那组的最后一排只有一张桌子,此时有个少年正趴着那睡觉。 少年穿着外套,只能看到他裸露在外的脖颈以及修长的手指。只有他那一侧的窗帘被拉上,但斜对角还是有星星点点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 灰尘在空中飞扬,他的头发上有浅浅的光。 书念犹豫着,走过去站在他的旁边。 少年一动不动,不喊他似乎根本就不会醒。书念也不好意思喊他,就一直站在原地,视线定定地放在他的身上。 热切的,期待的,犹如带了温度的。 仿佛想要让他感受到自己炽热的眼神,然后醒来。 倒是有个男生看不下去了。 大概是因为想看的热闹因为其中一个的不知情,完全没有出现的机会。男生主动喊了起来:“喂!谢如鹤!有人找你!” 他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过了半分钟左右,眼前的少年才懒洋洋地抬起头。 最先露出来的那双桃花眼,清澈分明,似醉非笑,莫名有种深情的错觉。五官曲线利落冷然,天生带了点戾气。薄唇拉直,没有什么情感外露。 书念松了口气。 找对人了。 下一刻。 谢如鹤侧头,朝身侧的书念望去。 两人视线相对。 时间像是定格住。 书念紧张地抓住校服下摆,不好意思直接在这里跟他道歉。她纠结着怎么开口。 谢如鹤上下扫了她一眼。 一秒,两秒。 书念咽了咽口水,正想把他叫出外面说话的时候。 谢如鹤垂下眼,重新趴到了桌子上。他的动作很自然,像是这个姿势睡得不舒服,起来换个姿势重睡。 完全忽视了她的存在。 “……” - 因为这事,书念得到了五班围观群众的嘲笑声。 书念的脾气好,没有因为这个恼怒,但通过谢如鹤的态度,她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在她看来,尽管谢如鹤不会说话,但通过前两次的交往,书念觉得他还是一个挺有礼貌的人。但这次,他居然恼火到连修养都抛弃。 看来自己做的确实有些过分了。 为了道歉,书念每节课间都往三楼跑,但没有一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 谢如鹤要么一整个课间都趴在位置上睡觉,要么就一个课间都消失不见,直到打了上课铃才回来。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有一次,书念一到三楼,就看到他从厕所的方向回来。 这好不容易的机会,书念是真的想好好珍惜的。她连忙跑了过去,小喘着气在他旁边说话:“谢如鹤,我有话跟你说。” 已经快到五班的门口了。 书念很担心他会直接进教室,但又不敢跟他有身体上的接触,唯恐又被他狠狠甩开。她提高音量,着急起来,声音依旧软软的。 “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话刚落下,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谢如鹤侧过头看她。他的眸色很深,鸦羽般的睫毛衬得那双眼越发深邃。皮肤薄如纸,隐隐能看清底下的血丝。看起来让人觉得病态,嘴唇颜色却艳。 他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像是软化了态度。 书念终于有了种苦尽甘来的感觉。神情随之放松了不少,她舔了舔唇,认真说:“就是,上次我——” 书念连主题都还没切入,开场白都还没说完。 下一秒,谢如鹤轻扯嘴角,大步走进了教室里。 书念:“……” - 这是书念这辈子见过的,最喜怒不定的人。 她自认没见过世面,但也不是没有见过性情古怪的人。 比如那个开了家早餐店,却永远起不来做早餐的叔叔;比如便利店阿姨的儿子,明明是个大男人,却成天穿着女装,让她喊他姐姐;再比如学校的保安叔叔,喜欢在放学期间拿着喇叭在学校门口唱歌。 但书念也都只是觉得好笑好玩。 谢如鹤的举动却让她觉得有些生气,但因为理亏,她又不得不继续低头。 这是书念活了十三年以来,觉得最憋屈的一次。 就这么拉锯了两三天的时间。 到后来,书念也不再每节课间都过去了。有空的时候,想起来的时候,她才会跑到三楼去找谢如鹤。 最近这一次。 书念一到五班门口,就看到有好几个男生围着谢如鹤,领头的男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说完之后,一群人哄然大笑。 谢如鹤什么都没说,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走。 看到这个画面,书念的脑海里莫名脑补出一个剧情——他们在嘲笑谢如鹤不会说话,在戳他的伤疤,甚至还想在上边撒盐。 即使这段时间,因为谢如鹤的态度,书念是不太开心的。 她抿了抿唇,还是追了上去。 “谢如鹤。”书念走在他的旁边,小声问,“他们是不是在嘲笑你啊?” 谢如鹤没吭声,垂着眼眸。 书念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按照脑海里的印象,她磕磕绊绊地说:“你有没有注意到,刚刚那个男生有酒窝。” “……” “你知道吗?酒窝是由于面颊部肌肉缺陷而导致的。”书念仰着头,巴掌大的脸白皙干净,“所以那个人是一个有缺陷的人。” “……” 书念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反正就是,就是,你也可以嘲笑回去……” 闻言,谢如鹤忽然看向她。刘海垂至眉毛,瞳色沉沉,眼睛下方一层青灰色。平时没有任何情绪的脸,在此刻带了几分若有所思。 他盯着书念颊边的酒窝。 良久,谢如鹤头一回对她开了口。少年的声音清润,情绪淡淡。 在那一刻,书念甚至还有种自己幻听了的感觉。 “你也有。”他轻声说。 她这一串话像绕口令一样。 谢如鹤没听清,只听到她说的最后五个字。等她消停了,他才掀起眼睑,平静地问:“骂完了?” 书念一愣,立刻反驳:“我哪有骂你。” 闻言,谢如鹤的神态漫不经心:“那就没有吧。” “……” 这种态度无疑是火上浇油。 书念眼睛圆而大,天生有些下垂,此时看起来莫名可怜兮兮。她深吸了口气,绷着脸说:“刚刚我帮你说话,你还反过来说我也有缺陷。” 谢如鹤的嘴唇动了动,还没说出什么。 书念又紧接着说:“就是因为我那天冤枉了你,你才这样的吗?” “……” “那对不起嘛!”她的语气很凶,却像是只小奶猫在用毫无指甲的爪子抓人,“我不是一直想来跟你道歉吗,你又不听。” “我没时间。” “你骗人。”书念毫不客气地拆穿他,“你就是想跟我计较。可我年纪还那么小,我考虑不周全明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而且我知错就改,明明是高尚的品德。” “……” “我借了你雨伞,我做了好事情。因为这个,我还被我妈妈骂了,你还对我这种态度。你太,太不要……”书念骂不出来,只好改口,“你太过分了!” 两次被“过分”的谢如鹤觉得好笑:“你是来道歉的?” “是。”书念立刻憋住火,声音闷了下来,不忘自己的来意,虽然觉得憋屈。她深吸了口气,半晌后才道:“对不起,那天是我太主观了,我说了不对的话,我冤枉了你。” 谢如鹤轻轻嗯了一声。 书念说:“你应了,就是接受了我的道歉吧。” 但他没再有反应。 书念也不想再跟他说话,抿着唇往楼梯的方向走。 “那再见。” -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书念没再见过谢如鹤。他在三楼,她在二楼,如果不是刻意去找,也不会那么巧的碰到。 书念渐渐把这个小插曲,以及这个人物抛却脑后。 转眼间,半个学期过去,迎来了期中考试。成绩出来后,学校安排了一次家长会。 再之后,学校发生了一件事情。 一件大事情。 距离家长会过去仅仅两天。 十延初中二年级五班的陈香在放学后一直没回家,家长在当天晚上十点给班主任打了电话。班主任立刻联络了跟陈香关系好的一个女生,却得知她放学之后就被父亲接走了,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跟陈香一起回家。 陈香家长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到派出所报案。 小镇的设施落后,大多数区域都没有安摄像头。警方调查了两天,依然找不到陈香的踪迹,只知道她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学校附近的一家便利店。 这个消息,书念还是从陈翰正的口中得知的。 午饭时间,教室里没有空调,老旧的风扇转起来没有半点效果。书念便跟一群关系还不错的同学到楼梯口吃午饭。 这儿通风,比闷躁的教室好得多。 五六个人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书念秉着食不言的原则,一直没开口,但倒是认认真真地在听他们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陈翰正突然压低声音,很神秘地说:“喂,你们听说没有?五班的陈香失踪两天了。” 听到这话,其他人顿时噤了声。 没多久,一个男生笑嘻嘻地说:“是不是离家出走啊?住朋友家去了吧。” “都报警查了,肯定不是。” 其中一个女生开了口,像是不太敢信,声音磕磕绊绊的:“怎、怎么会失踪啊?” “陈香……”何晓颖想起来了,“是不是升国旗的时候校长提到的那个女生?” “对啊。” 他们都不是五班的学生,会对陈香有印象,还是因为上周的事情。 前两周陈香去市里参加了青少年小提琴比赛,拿了一等奖。因此周一升旗仪式的时候,校长在台上反反复复的夸了她好几遍。 刚过去没多久的事情,都记得还算清楚。 “反正还没找着。”陈翰正突然看向书念,“还有。你们知不知道,这次家长会,谢如鹤的爸爸也来了。” 很久没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书念的神情还发着愣,像是在思考是谁。 另一个男生对他这突如其来的话感到莫名其妙:“家长会不就是家长来的吗?谢如鹤的爸爸来了有什么奇怪的。” “我家就在谢如鹤家附近。”陈翰正的眼里闪过一丝嫌恶,“他爸爸是个酒鬼,总是打他和他妈妈。” 闻言,书念停下筷子,看向陈翰正。 “我也是听五班的朋友说的。那天谢如鹤的爸爸来了,陈香是班干部,给家长倒水的时候,不小心把水撒到谢如鹤的爸爸身上了。” “然后他打陈香了?” “那倒没有。”陈翰正说,“但你们不觉得有点巧吗?早不失踪晚不失踪,偏偏陈香把水撒到谢如鹤他爸爸身上之后,陈香就失踪了。” 这话一落,书念立刻明白了陈翰正想表达的意思。 其他人也瞬间考虑到那个可能性,都被吓到了:“不会吧……” 尽管书念对谢如鹤没有任何好感,但她还是觉得陈翰正说的这种话很不对劲:“陈翰正,这种事情很严重。还没得到证实,你不要乱说。” 陈翰正本来就因为书念之前有段时间总去找谢如鹤的事情格外不爽。 要是是以前,陈翰正现在肯定就闭嘴了。但此时听到她的话,他莫名更加火大:“你总帮着谢如鹤干什么?你喜欢他啊?” 书念不知道为什么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她好脾气地解释:“我没有帮谢如鹤,也不是在帮他爸爸说话。我只是觉得,不能贸贸然地下结论。这个罪名很重,没有人背得起。” “书念,总那么多道理你说给谁听啊。烦不烦。”陈翰正的表情很冷,完全听不进她的话,“还有,你还真是眼瞎。我可提前告诉你了,家暴是会遗传的。” “……” 其余的几个同学像是被戳到了笑点,轰然笑了起来。 书念捏紧手中的筷子,垂眼把饭盒盖上。她站起身,抱着饭盒往楼下走,安安静静地,一声也不吭。 后面还有人在喊她:“书念你干嘛去啊!这就生气啦?” 书念没搭理,脚步都没停一下。 他们原本坐的位置在二楼靠下的那排楼梯,再往下走一节,就到一楼。 书念打算随便找个地方解决午饭。她往周围看了看,想着要不要干脆回教室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一楼楼梯下方的三角空间处,走出了个人。 书念看了过去,愣住。 比起两个月前,少年额前的头发又长了一些,瞳仁漆黑平静,身上的暗色浓郁。明明穿着干净的校服,明明站在亮光之下,却像是活在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