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似梦非梦 蕙娘看着眼前的汤药,有多久没有喝过药汁了?自己已经记不得了。是怎的浑浑噩噩就丢了一条命的,也早就记不清了。亡魂的记忆短暂的就像是被绞碎的罗帕,断断续续。 她伸出满是伤痕的双手,浑浑噩噩地饮下碗中汤水,原来这就是孟婆汤的滋味儿吗?不过寻常汤药的苦味掺杂了几丝本不应该有的阴寒。也罢,饮尽孟婆汤,忘却今生路。一碗孟婆汤下腹,一双眸子已是没了神采,昏昏沉沉的却好好地做起了梦。 孟婆抚了抚碗沿,轻叹一声。既然已经记不得了,又为何无端端升起如此怨气?苍老的面容上犹如石刻一样的阴沉,袖内一双柔似二八娇女的素手轻摆,卷起沉睡的蕙娘径直往一处阴魂缠绕处去了。 蕙娘梦中先是遇上了浓重的迷雾,她一人独自坐在一片迷雾中,不知今日何日,前尘往事竟是全忘了。待得迷雾散去,竟是见到了一个少女着一身粉色罗裳,端坐在梳妆台前,心中正觉得有几分熟悉,却听得那少女开口道了声:“阿娘,哥哥的病待我抬进了蒋家,自是会想法子帮持家中的,你且宽心,蒋家,我是自己愿意去的,虽是为妾,日子也是比现在要好过的,你且不用为我担心。” 蕙娘心中疑虑,看样子眼前人似乎瞧不见自己,也不知能否听见自己的声音,罢了,还是既来之则安之,且作壁上观吧。抱着这样的念头,她静静地立于一旁,细细打量了一番少女闺房。 这屋里,一张床,一张梳妆台,一张小桌。桌上放了基本诗词,瞧去也不过是常见的几本,绣台上放了些没绣完的罗帕,绣的并蒂莲,针脚算不上精致,且又像是惹了人厌弃一般,被丢在了一旁,落了些灰。是了,这少女方才说了,既然是要为妾的,又怎能奢望相携白头?绣那劳什子并蒂莲?蕙娘走近了些,见梳妆台上也不过一瓶胭脂,一罐头油,少许眉黛,口脂,一席粉红的盖头,再看首饰盒子里,除了一只鎏金钗,尽是一些烂银打的首饰。心中有数,再看那女子,黛眉弯弯,樱唇点点,泪眼微微,目光流转自有一段弱不禁风之态,自是有几分姿色才被挑去做了他人妾室。 门外传来一声鼻音极重的叹息,隐含几分强自按捺了的哽咽,想必是这少女的母亲:“蕙儿,你此去,切记后宅之事,莫过于忍,你不要担心我们,好好保重自己。你素日是个稳重的,既是进了蒋家的门,那就是蒋家的人了。记得,嫁过去了,要好好服侍老爷夫人。你哥哥,身子不适,只怕是不能送嫁……” 劣质的铜镜中,蕙儿扯了扯唇角,一丝凉薄的笑意,妾室又何尝需要送嫁了呢?“我省得的,”她垂眸,素手执钗,慢慢簪在发髻上,“阿娘,且去看顾哥哥吧!我这边,无需照料的。”说完,她对着铜镜,试着摆出几个笑容,许是看着都不怎么喜庆,少女眼中更是添了几分忧愁。抬眼望去,外面天已是擦黑,再过一刻钟,就要来人了吧?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面无表情地抹去了正红的口脂,只淡淡的擦了口脂,染出淡淡的红,又抿了抿唇,左右照了照,终于满意了,又试了试几个笑容,好不容易挑了个觉得够喜庆的方才起身端坐在床上。静候来人。 蕙娘惊异了一番,自己似乎能够听见这少女的心声,那少女没说话,却都能直接传音入密一般,让自己知晓她的所思所想又试着在房内走了走,却发现自己竟是能够穿墙而过,一次探出头去,竟是能直接看到街上景象,不由起了玩心就多穿了几次,直到一次穿去了隔壁撞见一对夫妇正在行房,闹了好大的红脸,狼狈出来,才收敛了。方才试了试,自己似乎被绑在了这少女的身边,不得离开五丈,过了五丈就像是有一堵看不见的墙,生生挡住了自己的去路。她就像是一个新的了玩具的孩子,摸索着自己的能力。 一刻钟很快过去了。来接人的媒婆请示过后,方才进了屋。一见蕙儿端坐在床上,就赞:“不愧是于秀才养的姑娘,多么知礼懂事。这一拾掇,更是人比花娇,定能一举得了老爷的欢心!”蕙儿依旧是喜庆地笑着,并不接话,媒婆也不在意,瞄了一眼,拿过了头盖,将头盖盖上,扶着她起身出了门。到了门槛,嘴中直呼:“姑娘小心门槛,高抬贵足。”一路静悄悄地抬着人往蒋府去了。 蕙娘又发现自己一个能力,一旦超出五丈,自己就会被看不见的墙拖着走,就像是放风筝一样飘在后头,可惜没人瞧得见,可惜蒋府太近了。夜色朦胧,进的又是后门,只依稀瞧见蒋府气派的宅院轮廓,就被扯进了院子。三进的院子,过了抄手游廊进了内宅,去了一侧厢房,蕙儿伏在仆妇的背上被背进了房内,屋内倒是布置了一番,入目还算喜庆,桌上摆了些点心小食儿,蕙儿端坐在床上,屋内服侍的呼啦啦退了去。 蕙娘打量了一下屋内,这屋子就比蕙儿的闺房要精致了,且不说梳妆台上瓶瓶罐罐,新打的楠木衣柜桌子,闻着还有淡淡的香味儿。蕙娘打量了一番,在空中自己玩了玩,就听见门外服侍的人唤了声:“老爷。” 回眸望去,蕙儿还是有几分紧张的,手握的微微泛白。蕙娘错开眼,目不转睛地看着进门的“老爷”,只觉得有什么一下子击在了心坎儿上!来人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算得上俊秀的外表,许是今日纳妾,虽穿不得正红,仍是穿了件喜庆的彤色衣衫,许是喝了些酒,面上仍是有些红扑扑的,越发衬得蒋老爷人逢喜事精神爽。蕙娘转了转眼儿,心内有几分迷茫,却觉得,和这蒋老爷似是见过,不过转眼间,她又将这怪异的感觉抛之脑后,一心想看掀盖头的时刻。 第二章 浓情藏祸 蒋老爷,许是经过几次,揭盖头的流程早已是烂熟于心,连带着对于盖头下的容颜也是兴趣缺缺,不过是一张大白脸儿头上满是钗环,恨不得炽瞎了人的眼。小门小户么,难免如此粗俗。因而,当他掀开盖头,发现蕙儿娇俏的容颜衬着暖融融的月色跳入眼中是,竟是难免染上了几分欣赏,原以为市井女子多为粗鄙,没想到倒是让自己撞见一个可怜可爱的。蒋老爷不禁起了几分兴致,瞧见蕙儿有几分紧张。不由轻笑,挨着坐了,薄唇微笑:“听说,你闺名慧,没想到,是有几分聪慧。这妆容甚是得体。” 蕙儿愣了愣,嘴角弯起甜蜜的弧度,水灵的眼睛越发引人注意,可惜出口的话却不怎么甜蜜:“谢老爷赐名。” 蒋老爷被一噎,越发觉得眼前的女子很是有几分清高作态,不由心中火热,强自按捺了,又开口:“这名儿不好,慧极必伤,你这样的女子,若是伤了哪儿,可真是叫人扼腕痛惜了。”说完,呼喝着让人取纸笔来。 蕙儿脸上的笑像是戴上去一般,只是心中嗤笑,言而无信的轻薄君子,自己倒是第一次亲眼目睹了,压下心中的烦闷。只歪头一问:“老爷是想在此时考校妾身的才学么?倒是别出心裁。”话尾儿带了几分重音,明明是些许恼意,出口偏就是带了几分撒娇意味:“可惜今晚,妾身下不得地,老爷只怕要来回奔波了。”说完还得意地掩唇一笑,像是一个奸计得逞的小猫。 蒋老爷见此,略有些惊异。见过泪眼涟涟为妾的,见过哭闹恳求不为妾的,见过倒贴期盼为妾的,偏就是眼前的女子,倒是……略有些与众不同,又瞧女子言笑晏晏,不知喝了酒会是怎么样的娇弱不胜。不由也是微笑,起了几分捉弄之意,待遣退了外头的带了纸笔的侍从,方道:“本想着,令你写下名讳,好为你定一个称呼。现下倒是我心急了。既然如此,为夫以此酒赔罪,可好?”一声轻佻的“可好”,微微上挑的语调,直挠的人心痒痒。 蕙儿笑着,并不回应,只看着蒋老爷饮尽了杯中酒,又看着他举着酒杯靠了过来,“若是原谅了为夫的唐突,不如也饮尽此酒。” 蕙儿取了酒杯,却不饮,只笑:“若就只是这一杯酒,那妾身可是不消气的。”玉指抚着杯沿儿,眼儿瞧着蒋老爷。 蒋老爷微微皱了眉,多了几分不耐:“那你想要些什么?金银?衣裳?还是钗环?” 蕙儿抿了抿唇,梨涡微现,灵眸微动:“我要罚老爷,给我取个好听的名儿,这样方才消气儿。” 蒋老爷这下可是被这软软的尾音挑得不行了,只觉得眼前的女子似是而非,挑的自己心中暖洋洋的迫切,不由欺身而上,翻了酒杯儿,**了床铺,眸色一暗,可惜瞧不见这酒态憨憨,不过见了这气息喘喘,微微惊诧之态也是有趣儿。不由笑着楼了入怀,“你你我我的,成什么体统。我就罚你自个儿想个名儿,可好?” 蕙儿挣扎了一番,又许是恼了,只赌气一般:“那妾身就叫妮妮!可好?省的,你你我我,惹了人厌烦。” 蒋老爷大笑了几声儿,胸膛震动,惹得蕙儿又是气恼挣扎。蒋老爷才喘着气儿,安抚:“依你,私下里便是你你我我又如何?哪个厌烦你了?妮妮。”咀嚼了一番,方才道:“倒是这名儿,我得要知道咱们妮妮是个什么样儿的,才好取啊!现如今,不如……” 房内响起女子惊呼娇吟,自是春宵苦短,酣战正浓。此处有人喜不自胜,自有他人恨苦了肠儿。 怡情居内,一富贵女子恨恨砸了茶盏儿,眼中却是闪过几分惊诧,没聊到这新抬来冲洗的姨娘,倒真是有几分痴缠本事儿,逗得老爷如此开怀,光是一晚上就要了三趟水儿。听下人来报,说是竟还不知羞的让老爷抱着伺候沐浴。这不过是十两银子抬进来的连奴婢都算不上的市井女子,偏生的好会缠人。咬了咬牙,唤了人来,只扶了扶头上摇摇欲坠儿的簪儿,“咱们侍疾的时候,到了。夫人那儿,只怕是好生热闹了。”冷笑一声,也不坐轿子,只扶了随身近侍的手,步行往荣安堂去。 不知,这宅子里多少人咬断了牙。蕙娘倒是苦了一夜,自己个偏是离不开五丈,就这么尴尬地听了一晚儿墙角,偏自己个儿是个再也不用入睡了的,想到适才蒋老爷离开时说的这几日多会陪着心头小娇妾,不由苦了一张脸。再看蕙儿,淡了故作的喜悦,只一脸平静,懒起拥衣,唤了侍女进内,忙着洗漱,妆点。 “姨娘瞧,这只簪儿如何?”侍女举了一直赤金簪儿。 蕙儿一扫:“既是拜见老夫人,夫人众位姐姐,还是素净些好。”只取了几支素银小簪儿簪了,回眸看了侍女一眼,“那等文绉绉的名儿,叫着也不舒服,就叫你翠云吧!”扶了手,起了身,往荣安堂赶去。 却说荣安堂里,蒋老夫人卧在榻上,蒋夫人服侍着喝药,端的一派和谐做派。却听见外头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儿,听得下人报了声:“莲姨娘来了。”蒋夫人连个眼皮子也不抬,只看着老夫人喝药。 莲姨娘倒似是习惯了一般,只静静立在了蒋夫人身后,一路走来的脸儿微微泛红,让人看了喜庆,老夫人抬了眼,不由打趣:“也就是你,偏放着轿子不坐,只两条腿儿管不住的闲,当心累着自己。” 莲姨娘恼了一般,竟是和老夫人撒起了娇儿:“老夫人,这我可不依,您年轻的时候,跟着咱们老太爷那会儿,何尝不是管着内宅,管外宅,那都不累,如今我不过是走了几趟路,又怎的就累了呢?倒是夫人,又是管内宅,又忙着人情往来,还日日来侍疾,我瞧着倒是心疼夫人呢!” 蒋夫人方才懦懦地开口:“不累的。”只听那声儿细如蚊蚁,泪眼点点,好大的委屈。老夫人撇过头,不搭理蒋夫人,只看着莲姨娘:老爷二十又八了,膝下却只得玉儿一个嫡女,原是打算等过两年再谈,现下,那药停了吧!” 莲姨娘笑了笑,自己都是二十五了,生育上哪里拼得过刚进门的那个,老夫人惯是注意尊卑,夫人性子软成那般,却依旧由着她管家,可恨自己虽是内侄女儿,却依旧不得管家,可恨,可恨。偏面上一派喜色:“多谢老夫人赏,新来的妹妹真是好福气,我瞧着老夫人的面色都好了许多。” 蒋夫人手中一顿,昨晚的事儿,这宅子里早就传遍了,自己也是有所耳闻,过了这么多年,仍是放不下。老夫人许是等得久了,不满地哼了声,蒋夫人才敛了情绪,继续老老实实喂药。老夫人看了蒋夫人一眼,话里有话:“有福气的也不见得能一直有福气,自己个儿做的也怨不得别人。” 蒋夫人只觉得手中的药碗沉若千钧,颤抖着手怎么也握不紧汤匙,撒了一地的药汤,还略略弄污了衣裙,偏的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作态,正是惹恼了老夫人,屋内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刻,门外进了一个内侍,禀了老夫人,老夫人方才压了怒气,不动声色地剜了蒋夫人一眼,宣了蕙儿入内。 第三章 风波初起 蕙儿进了门,大量了一眼卧在榻上的老夫人,和端坐一旁面色有些苍白,唯唯诺诺好不委屈的女子,身后立了一个好不富贵的女子,那头上顶了琳琅满目的头饰,心中微微腹语,这蒋府也是有趣,竟叫人分不清哪个是妻,哪个是妾,面上勉强压了只作不知,低了头向着老夫人行了大礼:“妾身拜见老夫人,夫人。不知还有一位姐姐怎么称呼?” 莲姨娘不愉,阴阳怪气,似笑非笑:“老夫人,我听说他人都说这于氏是个知书达理的,难得聪慧的,不如叫她猜一猜哪个又是哪个?” 老夫人微微笑了,“偏就是你鬼点子多,整日里躺在床上无趣,于氏你倒是猜一猜,便是猜错了也无妨。” 蕙儿抬起了头,细细打量了这屋里的两位女子,这么急就迫着自己站阵营了吗?心中一番计较,面上甜甜一笑,只做无心之语:“老夫人可快快饶了妾身吧!两位姐姐都是金玉般的人儿,妾身又惯是个没见识的,这真真是分不清了,只觉得,日后妾身必得挑个姐姐们不在的时候再来,免得衬得妾身粗鄙不堪,端的小家子气了。” 老夫人笑了笑,这孩子倒是不怕生,难怪昨儿个儿子会娇宠了些,瞧着倒像是个好的,看身子也是个好生养的,不由带了几分暖意:“这是你莲姐姐,来人啊,奉茶吧!” 蕙儿看了一眼端上来的茶,三杯……不由高看了莲姨娘一眼,难道是贵妾吗?竟这么给脸面,还是这蒋夫人有了什么不好的,竟这般不给脸面。嘴上甜甜笑了:“老夫人,妾身于氏,请老夫人喝茶,愿老夫人身体康健,万事如意。” 老夫人捧着喝了一口,放在了一旁。递了一红包,算是见面礼。 又请夫人,莲姨娘喝了茶,接了见面礼,这才起了身挨着凳子坐了。 莲姨娘谈笑风生,越发衬得夫人呆滞无趣,倒是显得莲姨娘似是成了府里的正牌夫人一般,蕙儿是个才来的,自是不敢多言,只点到名的才附和几句,敷衍过去。可莲姨娘偏生和她抬杠子一般,竟是回回要她来说些得罪人的话儿,几次三番,蕙儿面上不显,心里多少有了些不耐厌烦。 莲姨娘又道:“于姨娘,既然进了咱们府,外头那些小家子做派可万万不能再带着了,只是老夫人最近身子不适,怕是没有精力管教,我又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 老夫人打断了莲姨娘,板了脸:“这府里这么多女人里,就属你莲姨娘惯是个好的,你初来府里,是要多和她学些。” 蕙儿只觉得如坐针毡,好一个莲姨娘,赶着在这儿立威呢!端的是狐假虎威。倒是那夫人是个没脾性的。蕙儿垂了头,恭敬应了是。 又说了一会子闲话,蕙儿和莲姨娘才退了,唯独蒋夫人又被留在了老夫人那儿伺候。蕙儿心里有事,只想回去好好理理府里的关系,且也不愿意同莲姨娘虚与委蛇。 告了别,就像回去。却没想到,莲姨娘却不放过自己,只冷冷一笑:“老夫人适才也说了,要于姨娘好好同我聊聊天,好好相处相处,走吧,去我那儿玩一玩。” 翠云刚要跟随,却被莲姨娘身边的侍女一道目光打发了:“咱们夫人请的就是于姨娘,你倒是脸大,跟来做什么?难不成咱们夫人还会害了莲姨娘不成?” 翠云讨了个没脸,蕙儿吩咐她且先回去,自己跟着莲姨娘走了。 到了怡情居,蕙儿还未来得及坐定,只听得莲姨娘说了一句:“既然是来向我学习的,不如就从如何整理开始吧!”又命了人带了蕙儿行那奴婢事宜。蕙儿也不想争执,免得多起风波,只兀自忍了,老老实实开始整理。 过了一个时辰,蕙儿才算是擦拭整理完了,又听见莲姨娘身边的侍女进了来,趾高气扬地吩咐:“我们夫人说了,屋子里整理完了,再去屋外整理了,老爷最是喜欢咱们院子里的花卉了,姨娘还不快快谢了,仔细整理去!” 蕙儿强压了一口气,蒋府乱成这样,自己一个妾室,不忍还能如何?只得乖乖去整理花卉,莲姨娘心存刁难,派她去了院子里,却不给工具,让她捡拾落花残叶,还要徒手拔草折花,一早起来也来得及吃饭,勉力撑了撑,眼前却也是眼冒金星。莲姨娘却是歇也不让歇,一件事儿接着一件事儿,真个把蕙儿当奴婢差使了。 直到差使够了,才请了蕙儿坐了,莲姨娘柔柔一笑:“有劳于姨娘了,今儿个学的很好,无以为报,不如,我就送你一个名儿吧!”莲姨娘打量着蕙儿的容貌,“于姨娘生的好相貌,必叫老爷如意万份,既然如此,不如就叫如姨娘吧?如姨娘即是个聪慧的,想必有的是法子能让老爷允了这名儿的。” 蕙儿胸中一腔怒火燃,蕙娘更是饶有兴致的看着这妾妾相争,只觉得,这莲姨娘当真是欺人太甚了!这蒋府还真是,同是姨娘,谁也不必谁高贵,又有什么资格给人取名儿,且不论那如之一字又是如何的羞辱了,说出这样的言论还这般理直气壮的,简直是独一无二的妾室了,凭白浪费了那好一张娇美容颜。只是且不知道,这蕙儿又会是如何应答。 蕙儿挂了笑,只行了大礼:“妹妹是个才疏学陋的,姐姐服侍老爷多年,是老爷心尖尖上的人,自然是最了解老爷的人,妹妹谢姐姐赐名。” 莲姨娘面无表情的看了蕙儿一眼,也不叫起,只回头看了贴身丫鬟一眼,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坠玉,这如姨娘刚进府,定是不知道前头那郑姬的事儿,不如拿出来说道说道。” 坠玉应了是,只笑意暖暖的睥睨着如姨娘,“前头郑姬,自以为得了老爷几分怜爱,端的是猖狂,竟然弄脏了咱们夫人一条百花萃灵裙,咱们夫人心慈,不然早拖出去打杀了!只是这府里,可就再也没有郑姬了!” 如此言笑晏晏地说出这样的事儿,如姨娘只觉得,自己的手足都冰凉了,心中忐忑,竟是完全没有了未来的方向,自己只求在这蒋府安生度日,也未曾想得要争些什么,现下看来,只怕身在其中,避无可避。 莲姨娘看着如姨娘,一副惶惶欲坠,勉力支撑,花容失了色,心中多了几分快意:“如姨娘,你好歹是老爷纳的妾,又岂是那等子玩物可以比拟的?”看着伏低做小的如姨娘,莲姨娘心中又泛起一股无趣,没想到,这如姨娘也是个胆儿小,不堪大用,无趣。懒懒地举了茶盏儿饮了口杯中凉茶,秀眉微蹙,又见坠玉站在前头,趾高气扬在那年轻的面容上也并不是那么不可容忍,不由又是恶气胸中起,只重重放了茶盏儿,冷冷开口:“如姨娘胆儿小,可不是吓着了?若让人瞧了,不定怎么说我如何骄横跋扈,只把新人磋磨。就是身上长满了嘴,只怕也无济于事,坠玉,还不速速向你如姨娘赔礼道歉?” 坠玉一下子没了脸面,憋红了脸,含了泪儿万般不情愿向蕙儿道了歉,瞧着这番作态,莲姨娘的脸不由更黑了,蕙儿白着脸,只推说无妨。这屋里一个红脸儿,一个白脸儿,一个黑脸儿,蕙娘叹了一口气,就只剩自己一个平常脸的,却是个孤魂游魄。 这好一番折腾,可算是放过了如姨娘回居所。坠玉送了如姨娘出门,扭着身儿进了屋,也没叫了小轿儿来,如姨娘正是心中千头万绪之际,哪敢多事儿,只得自己个儿步行回了居所。蕙娘在后头飘着,瞧着蕙儿这样儿,可当真是万般皆空了,这不是腹中空空,心中空空,脑内空空了吗?只怕离立地成佛都快了! 第四章 蒋府玉洁 却说如姨娘一路回了居所,翠云早是捧了一盏热茶候着了,见了如姨娘身影,急忙上去掺了,见如姨娘面色难堪,知道是一上午水米未进,再加上初为妇人必是难受的紧了,忙劝:“姨娘只忍了吧!莲夫人,只是瞧着您新进来,立立威,您忍忍也就过去了,过了这一阵儿就好了。” 如姨娘饮了手中茶,先吃了午饭,一上午折腾得狠了,坐在榻上好生歇了歇,只闭了目,慢慢想着事儿。 果真是人多是非多。这府里,老夫人和莲姨娘是一起的,夫人又是个软弱的,也不知后院有多少姬妾。如姨娘,如姨娘,不是姨娘才如那姨娘,原想着自己是不是姨娘,又岂是莲姨娘定的一个称呼就能决定的,现下,却成了哽在心里的一根刺,辗转反侧迷迷糊糊想着一定要改了这厌恶的如姨娘的称呼,竟是默默睡了。 昨儿到今儿上午都累着,这一睡竟是沉沉,一时之间竟是不知今夕何夕,等清明了才想起府里似乎是过了点儿,就没有东西吃了。忙唤了翠玉,问了时辰,已是过了时辰了,幸得翠玉机灵,已经领了饭食,只是没有小厨房,虽说用热水热着,到底有些已是冷了。 如姨娘也不介意,只捡了些分给了翠云,自己也吃了,许是心中闷着气,哪怕是凉了的菜也竟是多吃了些。 现在天儿渐凉,黑的也比夏日里晚些,天也才擦黑。定称呼的事儿,还得早些解决,否则等明儿,禀了老夫人,只怕就来不及了,也不知道,老爷今儿会不会来自己这里,这般想着,不由心中急躁了些。取了盏茶,压了压自己的烦躁。蕙儿叹了一口气,罢了,不过一个名儿罢了,还是莫要再起风波了,女子总要学会忍的。这么一乐观,心情不由好了些,只觉得适才赌气吃下的饭菜,现在倒是觉得撑得慌了。索性,叫了翠玉披了件披风,往自己个儿院子里走了走。 却听见门口传来了一声脆语:“这儿便是爹爹新纳的姨娘的住处吗?奶娘,我想进去瞧瞧,新来的姨娘长什么模样。” 如姨娘,心中一动,今儿在老夫人那儿听说了,老爷膝下只得了一个嫡女,名唤玉儿的。想必就是门外那位了,这天儿可不晚了,也不知道这娇滴滴的小姐要去什么地方。虽说不该多管闲事的,心中却也有些放不下,总归还是去瞧一瞧罢! 想到这儿,如姨娘吩咐着翠云扶了自己出去,却见门口立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笑眯眯的月牙眼儿,一见就让人觉得欢喜,不由微微笑了,“拜见小姐,妾身如姨娘,这么晚了,小姐怎么不回屋?”蹲下身子,握了小姐的手,入手微凉,不由皱眉,又一看小姐身上穿的单薄,不由冷了神色,略带责怪小姐身边的侍从:“这么晚了,夜露深重,怎么带小姐出门也不多穿点儿?” 突然,如姨娘捕捉到了小姐的神色有些奇异,只觉得那双笑眼儿里总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不由,一怔。还未来得及细看,只听小人儿娇笑着同奶娘说:“奶娘,你瞧,这个姨娘真好看。”说完一点也不怕生地附在了如姨娘耳边:“我叫玉洁,姨娘可以叫我玉儿。” 如姨娘捂嘴一笑,“是,谨遵玉儿小姐吩咐,只是,玉儿小姐,怎么这么晚了不回屋呢?天黑了,可得仔细大猫来抓小娃娃了!” 玉洁一笑,“那正好,我可以抓了大猫给爹爹娘亲瞧。” 如姨娘一笑:“不早了,妾身送玉儿小姐回去吧?” 翠云急忙劝了一声:“姨娘!” 如姨娘却不理,只瞧着玉洁,看她怎么回复。 玉洁清澈的眼中映出了些许期待,嘴上却是推拒:“我要去老夫人那儿,找娘亲,只怕耽误姨娘。” 如姨娘心中顿顿的软成一团,这么小的孩子,按说还是府里唯一的嫡女,竟是这般小心翼翼看一个姨娘的脸色,说什么耽误姨娘的话儿,可见往日里必是被逼得狠了,心中怜爱,不由直接抱了玉洁,“天儿晚了,路上不好走,仔细磕着了,还是妾身抱着咱们玉儿小姐去荣安堂吧!” 如姨娘看着怀中小不点儿似是有些害羞一般埋了脑袋,不由轻笑:“玉儿小姐可得抓紧妾身了,妾身可不常抱孩子。” 到了荣安堂,却见灯火通明,里面笑声阵阵,如姨娘再看怀中玉洁,神色颇有郁郁:“老夫人现在这么高兴,只怕不愿见我,咱们还是在门外等等吧!” 如姨娘咬了咬牙,压下了心中的畏惧,只让人进内禀了。听见里头笑声不停,如姨娘抱着玉洁望眼欲穿地在冷风中等了一盏茶,方才见坠玉慢悠悠出来打帘子,一脸皮笑肉不笑,嘴里故作惊异:“如姨娘,您怎么来了?哟!怎得还抱了小姐来了?这等该死的起子,竟是也不知道来通报一声?看冻坏了小姐,不扒了你们的皮!”话冲着守门的侍从说,脸儿甩的可是自己。 如姨娘心里发苦,却听见里头蒋老爷发话,“玉儿也来了?外头冷,快些进来。” 如姨娘只得忍了,抱了玉洁进屋,屋里暖融融的热气一扑,亮堂堂的灯光直照的人眼内发酸。放下玉洁,规规矩矩行了大礼,瞧着莲姨娘目中含煞,只作不知,静立一旁。 蒋玉洁只扑向蒋夫人,软软喊了一声:“娘亲。” 蒋老爷瞧了蒋玉洁,身上穿的单薄,不由有些怒意,“这起子下人怎么伺候的?穿的这么单薄把小姐冻着了怎么办?” 莲姨娘急忙附和:“小姐前儿个大病一场,才见了好,你们这些起子也不多上点心!”一双妙目刺了下头的侍从。 玉洁的奶娘正要开口,却听见一个小丫鬟抢先喊了起来:“老爷夫人明鉴,奴婢们适才带了小姐出门,原想着小姐病体初愈,活动活动身子,来拜见老夫人,怕身上发了汗这才穿得单薄了些,没成想半路遇见了如姨娘,非要抱了小姐,奴婢们不敢阻拦,这才冻了小姐。” 如姨娘一怔,只觉得有些无措,愣愣的看着那个侍从,何尝不明白,这是要推诿到自己身上了。还未反应,只听得蒋老爷喝了一声,“如姨娘?如姨娘,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如姨娘忙重新伏在了地上,急忙解释:“老爷,妾身担心小姐,这才想着送小姐过来的。” 莲姨娘冷冷一笑,不忘添油加醋:“老爷,如妹妹,也是心中想要见您,才急急带了小姐来,如妹妹年轻,又怎么知道照顾人呢?有疏忽是难免的。”又瞧了如姨娘,心中暗道蠢货,嘴上却是大度:“妹妹,不是我说,你就算是想见老爷也不该那小姐作伐子啊,瞧咱们小姐,才五岁,这么小的一个人儿,你怎么也恨的下心?” 蒋老爷似是怒了,也不说话,只把茶盏儿一放,吓得如姨娘一震,只抬了泪眼儿忐忑望去,蒋老爷却也不瞧,只哼了一声,只往接过玉洁,摸了摸手,复又摸了摸脸儿,瞧着玉洁似是有些被吓到了,才和颜悦色地开了口:“玉儿,下回这么晚了可不能再来给老夫人请安了?爹爹知道你是个有孝心的,可你要是再病了,老夫人,你爹爹,娘亲都要不高兴了。知道了吗?嗯?” 第五章 如姨娘的决定 却听见玉洁轻轻嗯了一声,突然轻声问:“爹爹,你为什么生气啊?” 莲姨娘轻笑了一声,“玉儿乖,老爷可不是气你,只是怪那些下人没照顾好你。” 玉洁更加不解了,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那为什么要让如姨娘跪着呢?” 蒋老爷叹了一口气,“你如姨娘也不该由着你的性子胡闹的,你还小,不懂事,以后莫要爹爹担心了。” 如姨娘跪伏在地上,默默垂了头,眼中清泪再也难承其重,坠在精致的地毯上,化作小小的一团墨花儿。忍,她狠狠抓紧了地上的毯子,雷霆雨露,自己都得忍下来。光洁的额头贴在精致的地毯上,必须,忍下来。 蒋老爷睨了一眼,“如姨娘,起来吧。这几日,好好思过,离玉儿远些。你毕竟年轻,不懂得照顾小孩儿。”又对着服侍玉洁的下人吩咐了一句:“玉儿病体初愈,生人还是勿进了。” 生人,蕙娘细细咀嚼了这两个字,只觉得好笑,若是不姓蒋的就算是生人,那么这偌大的府上也就蒋家老爷和蒋家小姐是对儿熟人吧!当真有趣。瞧了莲姨娘一眼,这蒋老爷和莲姨娘一唱一和的,瞧着倒是把夫唱妇随演绎的淋漓尽致,哦,倒不是夫唱妇随,是夫唱妾随。又瞧了地上的如姨娘一眼,怒其不争,竟是被误会成这样了,还是不辩不争,赞一声儿叫品性高洁,我自雨打风吹去,斥一句叫自作自受,活该被人陷害,这般有理的反被倒打成了无理的,倒算是开眼了,果真是宅子里头是非多,平淡的生活也能搅出花儿来。 蒋玉洁却是扭了扭身子,只撒娇儿:“爹爹,是不是恼了玉儿?为什么不许玉儿和姨娘玩儿了?” 莲姨娘一甩帕子,“玉儿,老爷也是为了你好,你可要乖乖的,不许闹。”说着还用手点了点玉洁的额头,好不亲昵。 蒋老爷瞧见自己女儿一副小委屈的模样,逗了玉洁:“怎么?玉儿这么喜欢如姨娘吗?” 玉洁眨眨眼,点点头,又附在蒋老爷耳边,笑嘻嘻地说:“但是玉儿最喜欢爹爹,老夫人,娘亲,然后才是如姨娘。”边说还边掰着指头,数给自家爹爹看。 蒋老爷心中一动,“玉儿为什么喜欢如姨娘呢?” 玉洁天真的回了:“姨娘好看,还怕我冷特地抱我来见老夫人。” 蒋老爷笑了,“我说你这小机灵鬼儿,怎么身上暖洋洋的,原是赖在你姨娘怀里了。”又看了如姨娘一眼:“既然玉儿喜欢同你玩,夫人又忙着侍疾,你若是得空儿了,不如多陪陪玉儿。这府里,她一个孩子难免寂寞。” 如姨娘抬了头,泪眼点点,只点了头,蒋老爷心中还是有些歉疚的,眼下人多口杂,却也不能开口安慰,瞧了身边书璋一眼:“天儿黑了,夜露深重,你且先回去,待会儿我来你屋里,你那儿还没有取名字,必得取个得你意儿的名字。书璋,带姨娘回去,路上仔细些。” 如姨娘点了头,神情恹恹,勉强行了礼退下了。蕙娘在被扯走前,仔细欣赏了一下莲姨娘脸上艰难维持的笑容,方才带着几分餍足被扯走了。 却说,书璋带了如姨娘回了院子,得了银角子离去之后,如姨娘难得地对着翠玉抹了眼泪,翠云见了叹了一口气,劝了:“姨娘,且收了泪,待会儿老爷瞧见了可是不喜的,您在府里能靠的就是老爷,若是被老爷厌弃了,那可如何是好?快擦了泪儿。”说着,拿出手绢儿给如姨娘抹了泪。 见如姨娘的情绪稳定些了,才开口:“奴婢知道,姨娘是个好的,可是,姨娘可曾想过若是今晚,小姐没有开口道出原委,您又当如何?” 如姨娘忍了泪儿,“还能如何?我只是个妾室,老爷眼中的生人,算起来只怕连老太太跟前儿的侍女都要比我要体面几分儿。除了忍还能如何?”说着又是眼眶一红,要淌下泪来。 翠云闭了眼,这样自贱的主子,还能如何扶上墙?原怕服侍的是莲姨娘那样厉害的,不好过日子,现如今算是明白了夫人跟前的红袖姐姐为何总说,跟了夫人也不见得多少痛快。不过,做奴婢的就和家人一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也只能尽心帮扶着了。当下寒了声儿,恹恹说,“姨娘若是这般自轻自贱,在这府里实在是死路一条。姨娘今晚,到底得了老爷几分怜爱的,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姨娘虽是个妾,可也是老爷的女人,只要抓住了老爷的心,有何患再受这样的闲气?” 如姨娘顿了顿,略略沙哑的声音才响起:“我该怎么做?” 翠云抓住了如姨娘的手,微微泛白的指节反映出内心的图谋,眼中爆出了几分神采,“姨娘还有争的心就好,一味忍让是不成的,虽然莲姨娘是老夫人的内侄女儿,按理本该是咱们夫人的,只是中间出了一些差池,方才为妾,但是,现今儿,不正是有一个机会儿摆在姨娘面前了吗?” 如姨娘不解地看着翠云,“你是说……” 翠云垂了眸子,“现今府里就小姐一个孩子,今晚儿,您讨了小姐欢心,往后可得好好利用这层关系,多带着小姐见见老爷,您这么年轻,想必很快就能站稳脚跟。千万记得,这府里,女人的眼泪最是不值钱的。” 如姨娘反握了翠云的手,“你放心,我省的了。今日,你帮衬着我,日后,我必定不会亏待你的。”说完,起身来了梳妆台前,对着铜镜照了照,看着自己有些红了的眼,忙叠声吩咐:“翠云,快去打盆水来,快服侍我整理一番。” 翠云脆生生地应了,“姨娘这样就对了,有道是来日方长嘛!” 如姨娘笑了点了点头。 蕙娘浮在空中,只觉得心中百味杂陈,不过两日功夫,一个女子就搀和到争宠夺爱的征程中,身处污淖之中,若要独善其身,何其难也。 待这边兵荒马乱,手足无措下了妆,复又淡淡上了妆,略略等了会儿便听见门口有了声响,如姨娘忙扶了翠云的手,急急赶去了前头,一个大礼伏在地上。却见一双手稳稳扶住了自己下拜的动作。 蕙娘在空中翻了好大一个白眼,这不是打一个巴掌卖一颗甜枣么?现下好大一颗枣儿来了,也不怕甜掉牙儿。 蒋老爷牵了如姨娘坐了,翠云有眼色的退了下去。徒剩两人在室内。如姨娘不开口,蒋老爷只玩弄着掌中葇荑,也不开口。良久,蒋老爷才叹了一口气,“妮妮,今晚的事儿,是我错了,你且罚我吧!” 如姨娘叹了一口气,这口气百转千回,就是有百炼钢只怕也被炼成绕指柔了,却听见她绞着帕子,抬起双眸,只看着蒋老爷,“今夜之事,妾身明白老爷是担心小姐,这才。”似是不堪开口,瞧着蒋老爷面儿上浮了愧色,才说,“只是最是让妾身难堪难过难受的不过是老爷随口而出的两个字。是妾身小心眼儿也好,使性子也罢,妾身不怕旁人疑我污我,只老爷说的那两个字,让妾身揪心了一晚。” 第六章 如意且知意 蕙娘撇了撇嘴,不过就是想要谋求更多的利益,何必前言说的那么漂亮?端的是矫揉造作,原冷眼瞧着还有几分意思,到底是磨灭了性子。 蒋老爷只作不知,“既是说的气话,怎的能当了真?妮妮,我这一路行来,又是冷风冻又是内心焦,你不心疼也就罢了,还同我打机锋,为夫内心好生受伤啊。” 如姨娘起身,沏了一盏儿热茶,塞了蒋老爷手中,嘴上赌着气:“妾身可不是莲姨娘那样会照顾人的,只会把人冻了饿了,端的没用是生人。” 蒋老爷喝了口热茶,蒋夫人和莲姨娘到底是少有撒娇的,玉洁也小还不曾这般撒过娇,偶尔看看这如姨娘撒娇儿的样子倒是有几分意思,也就容忍了,只好声好气:“是我错了,是该罚我。妮妮且说,想要我做什么?” 如姨娘只拿一双杏眼挑了蒋老爷:“当真有求必应?” 蒋老爷也笑,女人么,莫过于是,再甩脸子拿些东西哄哄就是雨过天晴,哄不回来的就是拿的东西还不够动人心,也莫过于此罢了,嘴上却说:“自是当真的。” 如姨娘也不在意他话语中的略微的冷淡,从前瞧的那些话本诚不欺人,男人么,都是得到了就难免轻贱几分,最是擅长骗了哄了得了一颗芳心再随意弃在泥淖中肆意践踏了,以彰显自己个儿好不“特别”,得了那少许的自满自得,当真可怜人。如姨娘巧笑嫣然,“那妾身可就斗胆,要一间小厨房。” 蒋老爷皱了眉,原以为只是要些金银环佩,没想到居然是要开一间小厨房。这府里,只有老夫人和夫人处开了小厨房,这姨娘屋里例来都是吃大厨房的,这如姨娘这要求可是有狮子大张口了。不由打量了如姨娘一眼,瞧着她眼眶红红,今晚到底是受了几分委屈的,心中不由一软:“怎么?吃不惯饭菜吗?” 如姨娘看了蒋老爷:“今儿个,去莲姨娘那边,莲姨娘教了妾身许多东西,一时晚了,厨房里取的饭菜都凉了,妾身是无所谓的。像是这大晚上的,老爷来了,只能捧着杯热茶,想要煮些汤汤水水,做份点心也麻烦,妾身实在过意不去,本就是不大会服侍人的,天长日久,只怕老爷更加厌弃妾身了。” 蒋老爷捂了茶盏儿,心中多了一份慰贴,到底眼前这乖巧的如姨娘还是念着自己的,“府上素来姨娘屋里就没有小厨房的,况且这小厨房的份额可得你自己个儿出,你一个月月银也不多,真要小厨房?” 如姨娘略略一咬牙,自己一无所长,若是开了小厨房,总归多了一个能拢住老爷心的法子,银钱一事,船到桥头自然直,自己也不是整日里要吃些鱼翅燕窝,粗茶淡饭,素果点心一月的月钱是足足够的。心中合计一番,方才点了头。心中却是暗暗下了决定,坐吃山空,自己个儿定是要再想些办法,外头盘间铺子的。 小厨房的事儿一解决,如姨娘如了意,面上也带了几分殷勤。蒋老爷说了一嘴儿:“那么,名儿叫书璋找人来给你隔个小厨房来,明日你记得收拾一下,这几日你且先去夫人那处耳房里住着,等过几日这里收拾妥当了,再回来吧!是了,今日既然去了莲儿那儿,你倒是学了什么?不如说来听听。” 如姨娘脸上笑意一顿,只闷了声儿:“莲姨娘,只是叙了一会儿闲话,都是女子间的私话儿,不能叫老爷听的。倒是我瞧着,莲姨娘的那屋,摆设也好,装饰也好,院子里的花草也好,都是布置地妥妥帖帖的,真是令人大开眼界。莲姨娘那儿的名字也好听,怡情居。”突然眼中一亮,看着蒋老爷期待的开口:“老爷,也替我这儿定个名儿吧!” 蒋老爷看着她,好笑的说:“偏你会使唤人,只把你家老爷当个书生使了。” 如姨娘哄了蒋老爷:“我家老爷就算真是个书生,也是个不同一般的。” “哦?”蒋老爷看着如姨娘:“此话怎讲?” 如姨娘只笑:“老爷是个书生,也是个俊俏的勾人的书生。” 蒋老爷一怔,倒是少见女子这般热情,心中难免勾了一把火。本想着,今晚,去莲儿那儿,现下心中却又改了主意,只道:“你既然如此知我心意,不如就叫知意居吧。” “知意居。”如姨娘念了念,又只脉脉含情说了,“我知君意,只盼君亦知我怜我,勿要欺我负我。” 长夜漫漫,夜色沉沉,两人且自休息去了。 只蕙娘再一次麻木地听着墙角,复又觉得自己个儿的鸡皮疙瘩忍不住的冒出来,若是孤魂也有鸡皮疙瘩的话,当局者迷,可自己好歹算个旁观鬼,只觉得这如姨娘与蒋老爷也莫过于肉体之欢愉,何来的情爱二字,越发觉得心中闷闷,难免陷入了这一千古难题,情爱。情爱为何?情爱二字,不知其所起,不知其所往,偏又是那般惹人浮想联翩。奇也怪也,不知为何,自己一介孤魂野鬼,在这世上什么也没剩下,情爱又同自己有什么干系呢? 却说天明之后,如姨娘早早起了吃了饭,使了翠云在知意居收拾东西,独自去荣安堂请了安,又去莲姨娘那儿接受了一番“教导”。蒋夫人依旧是被老夫人拘在了跟前,书璋的效率是没的说的,领了人在知意居隔小厨房,左右无处可去,寻了个侍从,领着去了夫人住着的畅宜居,一进畅宜居,之间一个灵秀女童正在院中玩耍,瞧了自己,绽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奔了过来,撞进了怀中,奶声奶气唤了:“如姨娘,快来陪我玩。” 奶娘只笑着站在一旁,并不阻挠小姐同一个姨娘玩耍,倒是那个在昨晚上忙着泼脏水的丫鬟倒是一脸戒备:“小姐尊贵之躯,怎能和一个下贱姨娘一道儿?还是先回房吧,想必奶香糕现在早就备着了。”许是不忌惮自家小姐是个幼童,故而脸面儿上的文章都懒得做了,只瞧了如姨娘好不倨傲,端的是好个清高丫头。 如姨娘暗中刻下了那丫头的容貌,却也不反驳,只瞧着玉洁笑:“玉儿,瞧你这一头细汗,咱们先去休息会儿,这几日姨娘都在,不急于一时。”是呀,不急于一时。 玉洁只嘟了嘴儿,犹豫了一番才点了头,又说:“也不知道娘亲什么时候回来,我早晨新折了花儿,红艳艳的可好看了。” “那如姨娘可有眼福了,可得好好赏赏咱们玉儿折的花儿。”说罢,如姨娘自牵了玉洁的手往屋里去了。亲自服侍着玉洁梳洗了一番,换了一身衣衫儿,又哄着吃了些奶糕,一番玩耍,才下去吃了饭,虽也是冷食,心境却早已不同,上一顿冷食,自己还惶惶不知,这一顿,却是心中有所谋。 如姨娘用了饭,照顾着小姐午睡了,方伏在小姐身边榻上微微眯了眼儿,也午憩了。 第七章 她还是个孩子啊! 如姨娘休息了约莫大半个时辰,方才转醒,只瞧着床上的小人儿睡得还沉,被子外头还挂着一条嫩生生的小腿儿,许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竟是吧唧着小嘴儿,瞧着这憨态可掬不由失笑,忙过去,摆正了玉洁的睡姿,又把小被子压了压,整理了她脸上略略有些凌乱的碎发,又瞧蒋玉洁,睡得熟,一时半会儿醒不来的样子,就步出房门唤了奶娘旁边候着,自己先回去耳房里整理一下略有些松散的发髻和略略花了的妆容。 翠云帮着如姨娘整理着仪容,瞧着自家姨娘是个心事重重的模样,也不敢说俏皮话儿,只静静伺候着,如姨娘,瞧旁边打量了一番,突然开了口:“翠云,你可有相熟的丫头,玩的好的,知根知底些的?” “姨娘是想要往夫人房里……”翠云有些惊异,这夫人房里,老爷十天半个月来不了一次的,老夫人又整日里把夫人管教在眼前儿,现今小姐不过是个稚童,就算是未雨绸缪也太早了吧? 如姨娘失笑,待笑的够了,才犹豫开了口:“想什么呢?我是瞧着,小姐身边儿的人服侍,不怎么尽心,想着现在我住着畅宜居,若是能帮着些就帮着,过个几天,咱们回如意居去了,鞭长莫及,远水救不了近火。夫人,夫人又是那样。总归,总归是有个人在这儿照应着要妥帖些的。” 蕙娘飘着,又翻了个白眼儿,若是自己这魂魄还能翻白眼儿的话,这如姨娘真是爱管闲事,且不论只是个姨娘,往好了说这是善心,不好听的说法,这可就是狗拿耗子了,端的手长,管到人家房里,人家还不一定领情呢! 翠云许是也无语了一阵儿,才开了口,颇有几分烂泥扶不上墙的意味只说:“姨娘若是这般有脸面,自是去同老爷说,只怕人家还不领情呢!总归是小姐身边儿的事儿,怎么也轮不到您一个姨娘做主的。” 翠云瞧着自家姨娘,念及于氏的出身,不过市井人家,那里知道这宅子里的沟沟道道。不由心中一叹,何必为了这等小事儿,主仆之间再起隔阂?不由放软了语气,只好生劝着:“姨娘,你想。这畅宜居,是夫人住着的,那么这里头的必定是夫人的侍从,何况是照顾咱们府上唯一的小姐身边伺候的?若是有不妥当便是老夫人,老爷也不会置之不理的,您还是少操点心,往后,这样的事情也千万别沾上了!”顿了顿,又觉得这样说,如姨娘还不一定明白后果的严重性,又加了一句:“‘您这才进府,本就被莲姨娘挂在心上,这回要了小厨房,早晨必定又是变本加厉折腾您了,若是在安排小姐身边的人儿,只怕,同莲姨娘可就是势同水火了。” 如姨娘只得作罢,只是心中又是垂怜玉洁,蒋家老爷一看就是个多情的,虽然把玉洁放在心上,但日后有了别的孩子,玉洁还不是要受苦?自家隔壁方家的小姑娘,不就是这样被人忽视着,小小年纪就被嫁给了一个老鳏夫?罢了,如今自己脚跟并未站稳,等以后,未必不能行事,当下按捺心思,只应了翠云,不再想这事儿。 翠云瞧着自家姨娘被劝住了,才心满意足地挑起了钗环。两人收拾妥帖了,方才出去叫了玉洁起床,因着玉洁下午还要学一些女红,如姨娘陪着玩了一阵,就回了耳房,收拾了一下带来的东西,左右无事,就差翠云去府里书房,取了一本食谱,只瞧着打发打发时光。 到了晚饭的时辰,如姨娘瞧着玉洁似是还没有回来,就带了翠云取了两人饭菜,自己去了玉洁的闺房。让门口的丫鬟不要声张,只瞧了里头小小的人儿,正在一张小几子上练大字,如姨娘定睛一瞧,蒋玉洁写的大字还有些歪歪扭扭,但是一些笔画还是有模有样的,心中不由腹诽,自己这么大的时候,还拿不准笔呢,又是心疼,这玉洁必是下了苦功夫练了许久了,这么小的女孩子,也本该是最烂漫的时候。当下,放轻了脚步,轻轻走了进去,只摸了摸玉洁的头,突见玉洁回了头,与往日大相近庭地目光狠狠刺了过来,刺得如姨娘心中微颤,又错眼再瞧,玉洁只是平静地看着自己,带了些不悦:“姨娘可是吓唬人呢?” 如姨娘只当是自己看错了,只取下了玉洁手中的笔:“一口气可吃不成胖子,练字得要慢慢来,我瞧着啊,咱们玉儿已经颇有小成了,老爷瞧了必是开怀的。只是,现在该洗手吃饭了。” 玉洁眼中一亮,又缠了如姨娘,“姨娘,爹爹真的会开心吗?” 如姨娘瞧了玉洁这样,只怜惜着哄:“是了,老爷最喜欢听话聪明的孩子,现在快同姨娘一道儿吃饭去。” 两人坐定,吃了饭,翠云奉了茶,如姨娘接着饮了口,瞧着玉洁闷闷不乐的,心中一软,“瞧你晚饭吃的不香,怎么?还惦记着写大字儿?” 玉洁摇摇头,只绞着裙子上的香囊穗子玩儿,只轻声说,“姨娘说我字写得好,我就想把我写的字儿,给爹爹瞧。”又像是反了什么错,只低了头,“但是,昨天,娘亲说我带着姨娘去,害得姨娘受了好大的委屈,姨娘就听听好了。” 如姨娘心里揉成一团,刚要应了带了玉洁去找老爷,就被身后的翠云扯了扯袖口,递了一个制止的眼神,如姨娘静了静心,昨儿个刚带了小姐去没成想遇见了老爷,今儿若是又带了小姐过去,只怕是很有些不妥当,因而只哄了玉洁,“玉洁乖,今儿个天太晚了,咱们就先不出去了,改明儿,等老爷什么时候来了,你再写给老爷看可好?” 玉洁咬了咬唇,“那,爹爹什么时候来啊?我都等了好久了,爹爹怎么还不来?” 如姨娘一时失言,念及适才翠云说的,蒋老爷似乎厌弃蒋夫人,素来很少踏足畅宜居,只勉强笑了,“许是,老爷还有事情忙吧!”说完朝着奶娘问了素日里,玉洁晚上都做些什么,只说玉洁喜欢听念书,差了翠云陪着去取了几本玉洁往日里听的书。 如姨娘接过书,一瞧,心中不由惊异,瞧着是些游记,史书,端的是生僻难懂,这不过五岁稚童,如何听得懂这些书?按下心中疑虑,只拿了书念,盯了玉洁的表情细瞧,只见蒋玉洁仍旧是闷闷玩着穗子,也不抬眼瞧人。如姨娘心中消了几分疑虑,怕是找不到什么适合孩子听的书,随意从书房里拿来的,给孩子念着玩儿的。 只蕙娘仗着自己反正没人瞧得见,不由蹲下了身子,只打量着玉洁脸上奇奇怪怪的神色,心中赞叹,自己的鬼生还真是狼狈地连个小孩子也比不上,方才自己还不确定,这会儿瞧见了玉洁脸上的神色,总算是知道了,为什么自己瞧着这孩子适才的话有些不对劲儿,这孩子刚刚分明是在挖坑准备坑那个傻白甜如姨娘一把啊!啧啧啧,她还是个孩子啊! 第八章 甚丑 这一念,就是一个时辰。如姨娘瞧着玉洁头点点的,似是困极了的模样,轻声笑了笑,毕竟还是个孩子,适才还闹着要等蒋夫人回来,给夫人看写的字儿,这会儿就撑不住要睡了。轻轻放下书卷,叫了奶娘来,将蒋玉洁抱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又让翠云打了热水来,亲自给玉洁净了面,除了绣鞋,盖好了锦被。 如姨娘放轻了手脚,转身走到了小几子前,扫了一眼桌上的纸,抄的是小儿常看的三字经,有几个字很是有几分肃正意味儿,举着一张张看了过去。蕙娘无精打采地四下里看了看,对于一个小女孩儿的房间,还真是没什么兴趣,突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蒋玉洁竟是醒了,蕙娘这一个四处张望正撞进了蒋玉洁眼中,吓得差点没有惊叫出来。这可真是人吓鬼吓死鬼啊!蕙娘还以为,蒋玉洁生了什么传说中的阴阳眼,瞧见了自己呢!定了神细瞧,蒋玉洁分明是直勾勾地瞧着如姨娘的背影呢!蕙娘不由心中暗笑,这小孩倒是有意思,对着姨娘倒是比亲娘还亲上几分啊,这么直勾勾瞧着是不舍吗?不,不对!这会儿,蒋玉洁的眸子可没有半点清澈,里头翻滚着的全是蕙娘看不懂的深沉,蕙娘只觉得鸡皮疙瘩慢慢爬上了自己的手臂,如果鬼也会有鸡皮疙瘩的话,再要细看,蒋玉洁又已经闭了眼睛,蕙娘暗道了一声,这蒋玉洁很是有几分邪门。如姨娘看了看,挑了一张写的比较好的,这才掩了门,步入院中,瞧着院中月色溶溶,左右无聊,适才那书还未看完,不由回去继续看起了书。 这一看,竟是不知道什么时辰了,翠云凑了过来,取下如姨娘手中的书,轻声提醒:“姨娘,咱们也该回耳房了,今儿这么晚了,老爷定是不会来了的。” 如姨娘左右看了看,幸得室内原就只有她们主仆二人,畅宜居本来就比较大,现在晚了,倒是透出一份冷清来。她又不甚赞同翠云的话,只拿回了书,“今晚,我等的可不是老爷。倒是没想到,夫人回来的这么晚。”复又抬手揉了揉眉心,瞧着翠云疲累强打精神的模样,不由道,“你先去休息吧,给我拿一杯浓茶来,我且再等等。” 翠云咬咬牙,正欲开口作陪,如姨娘已是有些不耐地挥了挥手,“下去吧,我这也没什么好服侍,早些休息了,别同我扯嘴皮子了。” 翠云只得无奈地笑了,自家姨娘这会子倒是有些像豆蔻年华的少女了。嘴里劝着,“那姨娘可得答应了,看了这儿不看了,天儿晚了,看书费眼,再好看的书,又不是没得看了。” 如姨娘胡乱应了,早就投入到书里去了。翠云只得摇摇头,斟了一杯浓茶,到底不敢真的下去休息,只立了在如姨娘身后,反正瞧着自家姨娘现在怕是全心全意都在这本劳什子太川游记上了,一个人在这儿只怕到底不妥贴的。出了什么事儿,还不是做奴婢的不是。罢了,罢了,只愿着夫人早些回来吧!想到这儿,翠云望着院门的目光不由更是热切了几分。 翠云没有等待太久,不久就听见院门那儿传来了些许动静,不多时,方才见了红袖扶了夫人打了盏昏暗的灯笼,朝着来了,妃色的裙角在昏暗的烛火中若隐若现,配上夫人常年苍白的面色,就像是随时要随风而去一般,翠云心中嘀咕了一声,又瞧了自家姨娘,仍是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不由轻声提醒了夫人来了。 蒋夫人进了厅,瞧见起了身端端正正行了大礼的如姨娘,眼中不由多了一丝嘲讽,正被蕙娘一鬼瞧在眼中。 蒋夫人开了口,细软的嗓音总是多了一份娇怯,少了几分当家夫人应有的做派,只听她自坐了主位,不紧不慢地让如姨娘起了,随意坐了。 如姨娘只挑了夫人左手下第一个位子坐了,“妾身,近日在夫人这儿住着,多有叨扰了。” 蒋夫人似是累极了一般揉了揉眉心:“无妨,玉儿既然同你投缘,你在这儿住着多看顾写也是好的。” 如姨娘恭敬应了,又取了那张大字递给了蒋夫人,“夫人,你瞧小姐今儿写的这字,小姐这么小,这字就写的这么端正了,必是下了苦功夫练过……” 蒋夫人瞧了一眼,却也不接,打断了如姨娘的话:“嗯……这字甚丑。” 如姨娘愣了愣,只讪讪笑了,不接话。: 红袖看了蒋夫人神色,只笑着圆场,“我们夫人的意思是,既然小姐有心学字,那可得找个师父好好教了,一开始不得章法的学了,只怕后来的字就难写的好看了。” 如姨娘顺着下了台阶,“嗯,小姐毕竟还年幼,夫人……也别太过苛求了。” 蒋夫人看了如姨娘一眼,“她既是同你玩的挺好的,那就有劳如姨娘了。你不用担心我不痛快。”顿了顿,复道,“老爷也不会不痛快,这府里上上下下包括蒋玉洁也都不会。” 蒋夫人说的轻巧,明明依旧是一副娇柔嗓音,落在如姨娘耳中却似听着像是掉入了讽刺的泥淖,端的不是滋味儿。瞧着蒋夫人一副劳累的模样,如姨娘也识趣地告了退。正要步出厅子,却听见蒋夫人不知喜怒的吩咐了一句:“这纸拿去丢了罢!” 如姨娘一顿,到底生生忍住了自己回身再惹是非,只强迫着自己离了厅。翠云察觉到自家姨娘,似是受了什么打击,整个人恹恹的,挣扎了一番,还是解释了一下,“姨娘,夫人不是不喜你,只是……” 如姨娘似是出了神,只打断了翠云的话,“适才,夫人回来后,有没有去到小姐房里查看一二?” 翠云小心打量了自家姨娘的面色,如实道了,“倒是没瞧见。” 如姨娘一下子握紧了翠云的手,面色一下子难看起来,“翠云,夫人惯常是这样的吗?这般……冷心冷情?” 翠云微微皱了眉毛,看了眼四周,夜色沉得像是要吞噬掉无论是污浊的还是华美的东西,“姨娘失言了,奴婢岂敢编排主子的不是。” 如姨娘深深看了翠云一眼,只道:“我原以为世间最惨之事,莫过于身不由己,没想到,似小姐这般孑然一身有时也是令人唏嘘不已。” 翠云带了几分恳求,“姨娘,慎言,慎言。可不敢说这样的话。” “你不用怕,夫人……”如姨娘回头望向蒋夫人方向,“她必定不怕被人知晓的。” 第九章 好蒜老爷 且不论这厢如姨娘心中如何看待蒋夫人,这日子还是得照常过着,如姨娘在蒋夫人的畅宜居住了不过六七日,上午多是去一趟荣安堂请安,加之被莲姨娘明里暗里欺负欺负,下午或是陪着蒋玉洁或是寻了几本闲书打发了时光,夜里,老爷从不踏足畅宜居,中间的隐情,问了翠云,却也是云里雾里,只知道,原本蒋夫人蒋老爷就是这样子相处,从新婚到如今的。蒋夫人对着自己的孩子尚且如此冷心冷情,何况自己一个新入府的姨娘?就更不放在眼中了,因而在畅宜居日子过得也还算是舒坦,到底不用应付任何人。到了要收拾收拾回去的时候,倒是心中真的添了几分不舍。 因着练大字的事儿,蒋玉洁这阵子又多了一门课业,因而很是乖巧了一阵,倒是让如姨娘心中越发怜惜了起来。想了想,自己这一回去知意居,只怕日后也不像是如今日日里头腻着了,大人尚且不习惯,何况是稚童,索性唤了翠云挑了一个自己做的小荷包,上头绣了一只小猫戏球,样式还算活泼,权当是留个念想。 回了知意居,如姨娘看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厨房,甚是满意。书璋垂首立在了一旁,瞧了如姨娘脸上笑意嫣嫣,不由也舒了一口气,到底老爷新好这一位,差事办得漂亮也少受点枕旁风。只扶了如姨娘出门,又笑着,“姨娘仔细脚下。今儿,老爷知道姨娘回知意居了,想着晚上来可要尝尝姨娘手艺,不枉费了这一番折腾。姨娘可得好好准备着。” 如姨娘道了谢,进了厅,兀自坐了,端了盏茶饮了方才不急不忙地开口:“也不知道老爷往常里喜欢吃些什么,倒是你是个有心的,跟在老爷身边服侍了这么多年,差事办得也漂亮,难怪老爷什么事儿都离不开你。” 书璋诚惶诚恐领了赞,将蒋老爷的喜好说了,如姨娘使了一个颜色,翠云从怀中摸出了角碎银子,书璋接了,瞧了这银角子,又道,“姨娘记得,老爷最是不喜吃蒜,菜里头可得注意些。还有,老爷一吃掺了那杏仁的菜肴就总是觉着身子不适。” 如姨娘瞧了他一眼,这才带了几分真心笑了,颔首示意,书璋才退下了。 翠云瞧着自家姨娘,心中合计:“姨娘,今晚上,也不知道要上什么菜。也该定夺了菜单儿,让下面的准备起来了。” 如姨娘只笑着横了翠云一眼,故作高深“今儿晚上,咱们还是吃大食堂。” 翠云不解,“这又是为何?” 如姨娘嘴角讥诮:“老爷自是怜香惜玉的。”饮了茶,放了茶盏儿,也不欲多做解释,只道晚上就知道了,今儿从畅宜居搬回来,又是查看又是打扫的好是一番折腾,身上到底有些疲乏,索性靠了榻,好好睡了一觉。 这一觉睡得踏实,醒了来已是一个半时辰后了,瞧了眼天色,方才卸了钗环,准备洗手作羹汤。唤了翠云先带了些银角去大厨房置了些面粉、砂糖、栗子,只做了常见的栗子糕。 绿豆糕常见,但是做起来却颇费工夫,先把栗子去壳洗净了,煮的烂烂的,沥了水,压成泥,混了面份配了砂糖,细细炒了,再压倒模子里头,上锅蒸了。 才上了锅,老爷就到了。如姨娘急忙出去迎接。 蒋老爷只瞧见一头乌鸦鸦的墨发上什么首饰也没有,只抹了淡淡桂花头油的味儿,顺着这一拜,暗香浮动,颇有几分荆钗布裙,岁月静好之意。蒋家老爷,本也是个自诩高洁的,往日里见得莲姨娘珠玉满头谈不上喜爱也谈不上厌烦,倒是今日,如姨娘这番素净的打扮,倒是让人颇有几分淡妆浓抹总相宜的意味。一时竟是看愣了。 如姨娘,只瞧了蒋老爷捂嘴笑,“老爷怕是都饿坏了,瞧着我这模样可算是秀色可餐?”说完还转了一个身,裙角飞舞,端的是青春好韶华。 蒋老爷只笑,牵了如姨娘的手,“做了什么好吃的?这么香?”话里说的是食物,手上却是把如姨娘扯近了,抱了个满怀,细细嗅了头上的桂花味儿。心中不由暗道,街角那家胭脂香斋新上了好几样胭脂头油,若是给她,定是极好的。 如姨娘娇笑着扭了出来,只牵了蒋老爷往厅子里去。里头翠云早摆上了大厨房里领来的饭菜,瞧着自家姨娘同老爷亲亲昵昵的样子,暗不做声的退了下去。 如姨娘坐定,“老爷可别编排我,我这手艺哪能比得上大厨房里的师傅们做的,不过是做了些宵夜晚上垫垫肚子。现下还是好好吃饭吧!” 蒋老爷醉翁之意本就不在酒,也素来不是一个贪图口舌之欲的,只是这桌上卖相着实不怎么样的大厨房的大锅饭还是略微有些意兴阑珊的,再加上小厨房里一股子香甜的味儿止不住的飘过来勾引得人食之无味,又瞧着如姨娘坏心眼儿地偏就是一个劲儿往自己碗里头添菜,到底还是带了几分委屈,“我这巴巴赶过来,妮妮就给我闻了口香味儿,吃的还却是大厨房,唉……看样子,就是拿准了我拿你不得。” 如姨娘瞧着蒋老爷这模样,只笑:“老爷怎么还和孩子一般?论撒娇儿,也该是我来撒娇,我是个手脚笨的,忙了一下午,才做了些吃食儿,还没得老爷一句怜惜倒是被老爷一顿排挤了。怎的就没有你的份儿了?” “是是是,是我错了,有劳咱们妮妮了。”蒋老爷做了一个揖,又道:“小厨房用着可还合心意?” 如姨娘偏头一笑:“合适的,书璋办事很好。” 蒋老爷点点头,又瞧了桌上吃食,“既是有了小厨房,下回儿合该正正经经让我尝一尝你的手艺。” 如姨娘嘟了嘴儿,“老爷惯会指使人,我这儿可不做正正经经的厨房活计,平日里做些糕点甜汤就好,那起子油烟足的,可不得把握这知意居熏成熏一居了!这我可是不干的,还是由别个去做吧!” “别个?咱们这府上还有谁比你能知道老爷心意的人了?”蒋老爷不由好奇。 如姨娘只焉了神色,“怎的没有?莲姐姐这几日可是好好同我说了,老爷在吃上头端的挑剔,太油腻的不吃,太辛辣的不吃,太甜腻的不吃,太重口的不吃,独好吃一样。” “哪样?” “独好吃蒜!”如姨娘笑了复又道:“莲姐姐还说,老爷吃了蒜,还就喜欢同人贴近了狎昵。前儿个巴巴让我做几个香囊戴着呢!” 蕙娘飘着空中,只道,好一个栽赃假货,前头莲姨娘指使着让做几个香囊荷包,前前后后做了十几个了,这会儿问了书璋老爷的喜好,回头挖了个坑,这莲姨娘怕是要倒霉挨坑了,若是有条小板凳,自己坐在那儿,吃着些栗子糕,再瞧可就是活脱脱的戏本子啊!说不准还更有意思了! 第十章 家和万事兴 “哦?”蒋老爷维持着面儿上的笑容,“当真是,莲姨娘告诉你,我喜欢吃蒜的?” 如姨娘自侃侃而谈,“老爷,你不用担心,我今儿做的栗子糕,味儿重,等下你尝了味道好,装一些在荷包里。等吃了蒜,再吃几块栗子糕,盖了味儿就好了。无妨的,我还很喜欢吃醋呢!” 如姨娘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地笑了,蒋老爷面色晦涩难明,“妮妮喜欢吃醋?只是,我倒是不喜欢吃蒜呢。” 如姨娘瞪大了一双水灵的杏仁眼儿,似是难以置信一般的喃喃自语“可是,莲姐姐分明……”,欲语还休,又绽了一个委委屈屈强撑的笑容,“许是莲姐姐记错了,也未可知。” 蒋老爷置了筷子,“往日里,你莲姨娘……还同你说过什么我的喜好?” 如姨娘垂了眸子,硬生生憋红了眼眶复又抬头看着蒋老爷,“因着这个小厨房,姐姐只是说了一些任性话儿,不过姐姐心还是好的,还同我说了老爷除了偏好蒜,便是非常喜欢吃杏仁茶,往日里通常便会饮上几杯消食儿。” “杏仁茶,么?”蒋老爷冷了脸,原本瞧着莲姨娘只是有几分任性,因着一些不足为人道的阴私往事,平日里对她多有纵容,没想到现在竟然胆敢拿了自己的身子作伐子了,倒是这手段没有丝毫长进。 如姨娘打量着蒋老爷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扯了蒋老爷的衣袖,“老爷莫要责怪莲姐姐,她,只是瞧着我得了老爷几分宠爱,有些拈酸吃醋罢了,总归也没真伤害了谁。姐姐,能同我和和气气说话儿,我是真的很高兴。家和方能万事兴,日后,我多注意些就是了。” 蒋老爷握了如姨娘的手,目中添了几分感动,一个是拿自己的健康作伐子的女人,一个是处处以自己为天的纯善女子,果然是叫自己好好看清了一番是非黑白。这如姨娘,息事宁人,宽宏大量,性子是真好,只是,到底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定是受了莲姨娘一番磋磨的。 蕙娘冷眼瞧着,不由嗤笑,可惜没人听得见一个鬼的嗤笑,试问善解人意的女人,哪个男人不喜欢?世上哪有这般“善解人意”的美娇娘?不过是,争宠的手段罢了,真是好一派肮脏的后宅啊!世上又如何有真的晓得女人心里的谋划的男人?不过都是打发时间,当宠物般豢养着,又怎么会为了宠物之间的纷争去寻根问底?男人么!要的不过就是“家和万事兴”,好一个家和,好一个万事兴。 如姨娘小意温存了一番,又瞧着桌上的菜肴都没了热气,不由挣出了蒋老爷的怀抱,只急急唤了翠云下去热菜,顺便把刚做的栗子糕端上来,让蒋老爷垫垫肚子。 一番交谈下来,初时气愤尚未察觉腹中饥饿,等那一盘子栗子糕端了上来,蒋老爷才突然觉得腹中真的有几分饥肠辘辘了。盘子里仅放了五枚栗子糕,摆成了花状,上头没有印什么繁复的花印子,只是四四方方那么一小块,夹在女人青葱的指尖上,端的诱人,只想让人含了在口中细细品味。 略带炙热的目光落在如姨娘指尖上,复又落在那豆沙糕上。如姨娘只作不知,将手上的糕点抵在了蒋老爷唇边,“老爷快尝尝,这刚出炉的必定很好吃。” 蒋老爷瞧了如姨娘分明自己也咽了一口口水,分明也是馋寄了,却还是坚定地要自己先吃第一块儿,不由笑了,“你这个小馋猫……唔。” 未出口的戏弄被糕点塞个满,不由几分怔,如姨娘笑着哄了:“老爷,这糕点拿了那么久,手疼。”说着还举了泛红的指尖在蒋老爷面前。 蒋老爷细细咀嚼了口中的栗子糕,只觉得一股子香甜的味儿勾的自己的味蕾蠢蠢欲动,真是让人回味无穷。又瞧了如姨娘这一副娇态,当即拉了手,果真指尖有些泛红,当即心疼地含在了口中。瞧着,眼前的人惊愕地瞪大了双眼,面上红云纷飞,但是却不抽手,只轻声娇嗔:“别……” 蒋老爷依依不舍地放过了如姨娘的指尖,却不曾放过她的葇荑,只握在手中细细把玩,女子细腻的肌肤让蒋老爷心情愉悦,笑意满眼:“哦?适才可没见你抽手啊!” 如姨娘,顿时连话也说不好了,只柔柔娇嗔道了:“老爷,你欺负人,你这样子,我还怎么吃栗子糕?” “你不是还有一只手吗?”蒋老爷起了几分调侃的意味儿。 如姨娘这下浑身都觉得犹如点了一把火,烫了起来,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眼中渗了几分水色,越发显得可餐了起来,“老爷。”微微颤抖的尾音,像是在撩拨人心,又急又恼的音儿,也因着颤抖显得有几分弱了气势“我,我真要生气了!” 又是一番调笑,两人吃光了盘里的栗子糕。方才听见门口有了几分动静。翠云进来通报了一声,得了许可进来布了菜。蒋老爷和如姨娘重新落了座,如姨娘道了一句,“翠云,等下把栗子糕装一下给老夫人,夫人和小姐,莲姐姐那儿送一些去。” 翠云应了下去了,两人这才又开始吃饭,这饭送去热了一回儿,到底有些失了味道,有因着吃了些香甜的栗子糕,瞧着桌上的饭菜也没了兴趣,略略动了几筷子,到底只是果腹而已。 如姨娘瞧了,不由到底多了几分恻隐之心,总觉得为了自己卖可怜,到底还是饿了蒋老爷,光吃栗子糕也不顶用,不由还是犹豫着开了口,“老爷,你晚上吃得少,要不我还是做点儿面给你吃吧?” 蒋老爷眨了眨眼,“不用麻烦了,再来点栗子糕。”翠云去送栗子糕了,如姨娘起身自己去拿栗子糕,又陪着蒋老爷用了些栗子糕。 如姨娘瞧蒋老爷吃的香甜,不由问了一嘴,“老爷还要吃些吗?” 蒋老爷叹了一句,“饱暖思***如今我是又饱又暖了,倒是想要尝尝你了。” 如姨娘羞涩一笑,两人自是鸳鸯交颈,春宵苦短。 蕙娘,细细瞧了如姨娘脸上的神色,分明身上染了情欲的粉色,不受控制的颤着,面上染了红霞,口中细碎的呻吟不停,但是那双眸子里面,丝毫未染情欲。蕙娘瞧着她的眼,真是……好一双不为所动的眼睛。所以,到底只是做戏吧?世间哪有那么多的至死不渝,白头偕老,不过是一个绑着一个,一个捆着一个,一个束着一个,各自满足着自己的欲望罢了。情爱?真是,无耻又自欺欺人的名头啊! 第十一章 并蒂金钗 “如姨娘生的娇俏,性子也好,老爷自然是食髓知味了,这才日日去的比来荣安堂还要勤快,街角那家胭脂香斋,一盒水粉得要三两银子,老爷就和不要银钱一般,一开口就要了五盒?多大的一张脸,五盒水粉,也用得完?” 莲姨娘静静瞧了眼前的仆妇唾沫纷飞的报告这几日老爷对如姨娘的娇宠,给了赏银,不由捂了头,只觉得脑内一阵阵做疼。坠玉瞧了,急忙不轻不重给莲姨娘揉了头,复又劝,“老爷不过是贪个新鲜有趣,心里还是咱们夫人排在第一位的,那位还能翻过天去了不成?不过几盒子水粉,夫人想要什么,还能没有?” 莲姨娘此时已经没了往日的骄矜自傲,到底脸上添了几分心伤,“是啊,我介怀的向来不是几盒水粉,而是老爷的态度。”她皱了眉,拂了坠玉的手,“老爷都整整五日没有来我房里了,这是从没有过的事儿。” 坠玉瞧了莲姨娘的脸色,小心开口:“夫人,若是心里不痛快,咱们等那起子来了,再好好折腾就是了,才服了那药,可不能气坏了身子,白费了一番苦心呐!” 莲姨娘苦笑,“我都二十五了,怕是再也不能……” “夫人!您还年轻呢,孩子总是会有的。”坠玉制止了莲姨娘说出那般不吉利的话,眼中的坚定倒叫莲姨娘升起了几分自欺欺人之感,心中复又漫上一阵愤懑。 “若不是李氏,我本是正正经经的蒋家夫人,何苦沦为妾室?我的孩子,也不会……生生落了下来。坠玉,我好恨,偏还得生生忍了,做那等大方做派。”莲姨娘抚着自己的小腹,怔怔落了泪,“折腾那人有什么用呢?我算是明白了,老爷心尖上的人儿,我越是折腾,他越是恼我,他自来喜欢的不就是那样良善的女子嘛?于我,到如今,不过剩下几分怜悯罢了。待我年老色衰,只怕,到底这几分怜悯也被时光磋磨光了。” “夫人……”坠玉扶了莲姨娘,“您不要多想,好好保重身体才是。风水轮流转,总有咱们得意的时候的。” 坠玉所言不假,但是也没想到这风水转的这么快,这么措手不及。 找上坠玉的是蒋玉洁身边的侍女,莲梓。坠玉本不想同蒋玉洁身边的侍女过多纠缠的,毕竟大家都不是一处的,但是瞧那莲梓故作高深,老神在在的模样,到底还是赏了几分脸面,只约了在房内一叙。 说了一会儿子寒暄话儿,总算是讲到了正题。只听莲梓说了一嘴,“姐姐是不知道啊,我冷眼瞧着那如姨娘是个心大的,你瞧,这一进府,就把老爷小姐哄得,非她不可了。唉,倒是可怜了莲夫人,日日在老夫人跟前尽孝,被那起子钻了空子。” 坠玉眼中精光一闪,“妹妹这话可是说到我心坎儿里去了,只是,咱们夫人为人霸道了些,但到底是个大方懂事的,惯不会去争去抢的。”又推杯换盏了一阵,勾着莲梓说了,送了莲梓出门,复折回房,弃了莲梓用过的盏儿。一脸讥诮,谁知道这丫头心里卖着什么账?不过,那计谋,合计合计倒不是不能用,当下急急往莲姨娘房内去了。 “哦?当真是小姐房里的丫头同你说的?”莲姨娘恹恹地,不怎么感兴趣,“她哪有那么好心?不过是想要黄雀在后罢了。我和如姨娘起了争执,她们可不就抱成团了么?与其让我去陷害如姨娘,不如……”莲姨娘沉思了一会儿,招了坠玉,附在耳边轻声吩咐了,方才讥诮一笑,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如姨娘不是和蒋玉洁好得很么?自己倒要看看,这宅子里倒真的有那什么真情了? 莲姨娘这边挖好了坑,如姨娘那厢这几日过得倒是松快,除了莲姨娘不时添堵证明自己风口浪尖,倒是没什么不长眼的歌姬舞姬来前头碍眼,不过这几日老爷似乎很是忙碌,不怎么往后宅来,五日里头也才统共来了两次,如姨娘因而很是偷的几分闲,每日里看看书,做做点心,没想到坠玉的办事效率是真快,很快地这样平静的日子就被打破了。 原是,莲姨娘的一只金钗丢了。宅子里头的东西么,丢也丢不去哪儿,仔细盘问一番自然找到了真凶,偏就是蒋玉洁身边的莲梓,手脚不干净,拿了金钗。本是水落石出,皆大欢喜的结果,但是,小姐身边出了这样的奴婢,到底名声不好听,况且又是拿的莲姨娘内室的物件儿。一个小姐的奴婢,跑去了姨娘房里偷东西,闻所未闻的事儿。 翠云讲起这事儿的时候,只说了一嘴儿,都闹到了老夫人跟前儿了。如姨娘不由心中一惊,蒋夫人是个不争不抢的闷葫芦,出了这样的事儿,除了受委屈还能如何?莲姨娘不得理还不饶人,这回得了理还不得往死了折腾?想到那几日和蒋玉洁一起的日子,到底心中还是放心不下,不管有诈无诈,仍旧是收拾了一番急急赶去了荣安堂。 去到荣安堂,人是来的齐了。只见蒋夫人跪在地上,茶水泼了一头,定是受了斥责,莲姨娘只贴着老夫人,温柔地说着,“这阵儿身子有些不爽利,没想到竟出了这样的事儿。金钗事小,若是有人拿了这钗作伐子可就非同小可了,夫人惯是个胆儿小的,这事也不该怪在夫人头上,老夫人且喝盏茶消消气。” 如姨娘正在纳闷,今儿个莲姨娘怎么在这会儿就做起了戏,却听见厅外一声叹,“莲儿说得对,家和万事兴,你还是个懂事的。”伴着话儿音蒋老爷走了进来。如姨娘嘴角闪过一丝讽刺,还倒为何无的放矢,这不这靶子不就巴巴来了么?还道是莲姨娘转性儿了呢?又瞧着玉洁缩在奶娘怀中,一幅惶惶模样,不由心中暗忖如何帮帮蒋夫人。 一行人见了礼,复又坐定。 蒋老爷瞧了那支找着的并蒂莲金钗,不由几分柔情,这支钗还是莲姨娘进门那年,她同蒋夫人一人一支的钗子。念及这钗的往事,不由更添了几分怒意,只朝下面跪着的奴婢恨恨发了话儿,“这起子手脚不干净的奴婢,且拉下去打个三十大板,之后便是老实了。再问了详情,再打上三十板子,不改原话的,方才可信了。来人!”说着,就要拉下去动刑。 莲姨娘急忙拦了,“老爷,老夫人身子才好些,若是瞧了这打打杀杀的,血肉淋淋的恐怕不妥当,再说了,这丫头不过是拿了一支钗,现下也找着钗了,弄清楚了事情原委,也就算了。”说完还跪在了蒋夫人身边,“夫人,深觉自己管家不当,既要赔罪,那么妹妹也没有坐着的道理,也该担上一份责任,也是我没管好自己的东西,才让这丫头拿了这钗。” 瞧着两人都跪了,如姨娘就像是被放在铁板上炙烤一般,再也坐不下去,也起身跪了,“夫人惯是个和善的,断不会做这样的事儿的,定是有小人肆意攀咬,莲姐姐你说是吧?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哪里就是夫人的错了。” 第十二章 你信吗? 蒋老爷面上不善,到底还是让着一屋子跪着的妻妾都起了身,只让莲梓如实说来。 莲梓规规矩矩磕了头,“没有人指使奴婢,是奴婢自己犯了糊涂。不干夫人的事儿。奴婢一人做事一人当,老爷要打要罚尽管冲着奴婢来,真的一点也不关夫人的事儿。都是奴婢的错啊,老爷。” 如姨娘心中一顿,只道要坏。这奴婢这话一说,没有嫌疑的都被泼了一盆脏水,何况本就厌弃夫人的蒋老爷呢?只怕,说者有心,听者更有心吧!不论如何,这样的夫人万万难求,绊倒了蒋夫人,自己可就是唇亡齿寒了,等下必得见机行事。 只听蒋老爷怒喝一声,“李氏,你且来说,你有没有,有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蒋夫人依旧跪回原处,头上还糊着适才的茶叶渣子,形容狼狈,身姿却跪的笔直,“老爷,我说什么重要吗?你又不信。还是说要怎么罚我吧?总不至于要休了我吧?” 蒋老爷许是气的狠了,举了手里的茶盏儿要砸,有生生忍了,只莲姨娘眼疾手快过去抚了胸口顺气,复又埋怨,“老爷是个讲理的,夫人照实说了,又怎会不信?夫人既然同老爷是夫妻,怎的能不信老爷呢?” 斗了近十年,莲姨娘同蒋夫人各自都十分了解双方的弱点,这一句夫妻永远都是蒋夫人心头的伤,也是莲姨娘心头的恨,无论过去多少年,听到了这两个字,蒋夫人还是难以遏制地想要歇斯底里地撕破眼前一切虚伪的面容,她笑了,面上还带着茶叶渣,湿哒哒的发黏在脸边,脸上的水粉被冲了一个狼狈,露出下面有些蜡黄的肌肤,是啊,夫妻,眼前的人,从来未将自己当做妻,那么自己也没有这样的夫,她跪的更挺,仿佛这样就能让所有人知道,自己的不屈还有,不屑。 蒋老爷瞧了蒋夫人,眼中到底染了几分晦涩,如姨娘细细瞧了,是后悔?是怜惜?还是,迷恋?她手中的茶盏突然变得十分沉重,回首看向蒋夫人,到底,毕竟他们还是爱过的吧?自己在想什么?明明根本不介意蒋老爷的过去,但是,心里这么难受是怎么一回事?莲姨娘瞧着如姨娘一下子阴沉下去的面容,嘴角弯弯,没错,你也发现了吧?蒋老爷也是喜欢着蒋夫人的呀,她的眼中漫出水色,喜欢这个日后会与他同穴的女人,喜欢这个以后会和他的牌位一起供在祠堂里面的女人。 蒋老爷沉沉坐回到椅子上,“你不愿说,就算了。我给过你机会,你不要后悔就好。” 蒋夫人低了头,“所以要怎么罚我呢?” 蒋老爷似是认输了一般,只冷冷说了,“莲梓,拖下去打上三十大板,找人牙子来卖了,府里不留这样的丫头,至于,李氏……” 莲梓突然跪行过来,拉了如姨娘的裙角,抬了满面的泪痕,惊声尖叫,“姨娘,姨娘救奴婢,奴婢日后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求姨娘救奴婢,三十大板下去,奴婢必然是不死也残废了,姨娘救救我,救救我啊!” 蒋老爷瞧着如姨娘,“这地下跪着的丫头,你可识得?” 如姨娘瞧了,点了头,“前些日子在畅宜居,瞧着确实像是小姐身边的丫头,只是不知道这屋里这么多人,怎么就求了妾身了?”说着,如姨娘眯了一双妙目,蹲下身来,慢条斯理地用帕子裹了手,捏了莲梓的下巴,“哦?我竟不知,什么时候这蒋府由我做主了?你这丫鬟说这诛心之语,是把老夫人置于何处?”瞧着莲梓又是要辩解,不由冷笑,“如何?现下要说是我让你去偷了那钗?那么证据呢?有谁瞧见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莲梓跪在地上,强自镇定了,想了想许诺的五十两银子,便是离了这蒋府差事,自个儿也能嫁个如意郎君了,不由抱着鱼死网破的念头了,只道:“姨娘,既然敢做不敢当,那么奴婢便是百口也莫辩。姨娘惯是个谨慎的,可还记得给奴婢的那张纸条?” 莲姨娘只追问,“什么纸条?” 莲梓凄惨一笑,好不可怜,只道,“那纸条是毁了,姨娘这般玲珑心窍的女子,怎么会留下这样的把柄?老夫人明鉴,奴婢总觉得姨娘同小姐亲近,必是有法子的,起了那等子心思,想要学些来,姨娘当即递了张纸条来,分明是姨娘说了,莲姨娘那支并蒂莲金钗原是夫人的嫁妆,总该物归原主,若是如此,夫人必能高看奴婢一眼,小姐必然对奴婢感激不尽! 蕙娘笑了,果然,扑朔迷离啊。手段虽然拙劣,但是却往往最为有效,这小丫头拿不出证据证明自己说的是事实,可同样的,如姨娘也没有办法证明自己无辜。啧,这几日蒋老爷少来后宅,每日里看书做糕点,端的无趣,总算有些许乐子可以看了。蒋老爷如此多情,活该现在要面临这样新欢旧爱的场面了,真该让天下所有的男人都面临一番这样的窘境,倒是新欢重要还是旧爱难舍,啧,有趣。 蕙娘细细在场各个蒋家妻妾的表情,如姨娘是自己整日里跟着的,如姨娘并不是真正指使的。一个小姐房内的丫鬟跑去姨娘房里偷东西,若是没有人指使又说不过去,偏蒋夫人不愿意开口辩解,莲姨娘是失主,这丫头攀咬了如姨娘,若是莲姨娘因为争宠陷害如姨娘说的过去,但是瞧着蒋夫人,也说不准会不会这么做。倒是一时之间真的不知道是谁设计了这么一场闹剧,又是为了什么。 如姨娘嘴角含了笑,松了手,解了手帕,轻轻甩在了莲梓的脸上,“你这话里的意思是我指使你偷了莲姨娘的金钗要嫁祸夫人吗?”瞧着莲梓不说话,似是怕极了自己,冷冷笑了,“老爷,即时小姐素来不亲近丫头,可见这丫头平日里就是个不用心的,这会儿倒是想着挑拨离间,光凭一张嘴说,半点证据都拿不出来,除了别有居心还能是什么?” 蒋老爷没有立即说话,只沉默了一会儿,瞧着如姨娘,细细打量。如姨娘毫不躲避地直视着蒋老爷,突然心中一动,适才蒋夫人说过的话,犹在耳畔。不由鬼使神差一般,突然问了一句,“老爷,您赐妾身住在知意居,那么,现今,您信妾身吗?妾身拿不出证据,正是因为妾身根本没做过这样的事情,也永远不屑做这样的事情。” 蒋老爷看着如姨娘一双澄澈的目,突然有如鬼使神差一般,收回了目光,落在了蒋夫人身上,你信吗? 第十三章 母子 蒋老爷突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很想小小地报复一下,跪在地上的人,你不是不屑我的信任吗?既然不需要我的信任,不相信我的信任,那么我就把我的信任交给信任我的人,世上有那么多的人,自然能够找到替代你的。坏掉的玩具就换一个新的,不顺手的用具就买一个顺手的,没有什么是无可替代的。 莲姨娘扯了一个嘴角,真是好一个避重就轻,信吗?老爷连她都不信,会信你一个刚刚入府不足一个月的姨娘,果真是捧得太高了,忘了本分,倒是落在地上的模样就会更大快人心,真是好笑,你信吗?他怎么会信呢? “我信你。”蒋老爷似乎是为了让自己肯定,复又重复了一遍,说服在场所有的人,“我信你。” 瞧着如姨娘如释重负,几乎要落下泪来,因而没有察觉到蒋老爷的目光锁在了震惊的蒋夫人的身上。 你信她?你怎么可以信他?莲姨娘突然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来,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裂了,面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你信她?那我呢?我又算是什么?她痴痴地看着蒋老爷的目光,追随而去,啊!原来,你不信的从始至终就只是我啊?垂了眼,一滴泪直直坠在地上,眼尖的坠玉急忙取了帕子,莲姨娘拭了泪,到底强撑了笑容,“这起子奴婢,胡乱攀咬,实在不能留,还是早些打发出去吧!也不用等人牙子来了,咱们蒋府素来善待奴仆,也不罚你,只立刻打发了便是了。” 蒋老爷收回目光,颔首,这一番折腾到底是累了,“至于李氏……”蒋老爷顿了顿,“到底管家不力,还是回去多多反省,除了老夫人这儿侍疾,都先放一旁吧!莲姨娘是个稳妥的。别的事儿先交给莲姨娘管着吧!” 蒋老爷罚了蒋夫人,补偿了莲姨娘,再瞧老夫人,只捂了杯早就凉了的茶,坐在一旁从始至终未曾插手整件事,她放下茶盏儿,“今日,算是折腾了一场,日后,这等子奴婢随意攀咬,若是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的,一律打发了,休要再闹到我面前来,恁的烦人,扰了我的清净。”顿了顿,又说,“你们都先退下吧!”又对着蒋老爷说,“你先留下,我有话同你说。” 带众人离去,如姨娘颇有几分心中庆幸又沉沉,喜的是,到底蒋老爷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到底自己在他心里是有几分分量的,忧的自然是蒋老爷和蒋夫人之间的暗流涌动,蒋老爷目前对自己宠着,那只是宠,而对蒋夫人,若是老爷和夫人重修于好,自己……又将置于何地?难道真要在这后宅之中郁郁而终? “如妹妹,咱们说说话吧!”莲姨娘突然上来示好,如姨娘心中警惕,口头应了,多多接触一下莲姨娘或许有些收获。今日,究竟是谁要害自己?这一切虽然暂时结束了,但是总该要挖出那个居心叵测的人。 却说,荣安堂内。蒋老爷颇有几分忐忑不安,上一次留自己谈话是什么时候了?自己做的总是没有自己的弟弟好,总是被留下来管教,不由面上带了几分沮丧。 老夫人叹了气,到底还是欠缺些长子应有的气派,目中难免多了几分失望,只道:“今儿这事,你可看出来什么了?” 蒋老爷顿了,细细回忆了一番今日的一番粉墨登场,犹豫着开口了,“儿子鲁钝,但是这事应该不是夫人做的。” 蒋老夫人摔了茶盏儿,“糊涂,你瞧今日的事,偏她是个拿捏着要你信他的,连带着如姨娘也越发放肆,做女子的,三从四德都抛诸脑后了吗?未嫁从父,既嫁从夫,既然已经是咱们蒋家的人了,就该全然信你,你是他的天,什么时候轮得到她来质问你了?什么时候轮到她来指手画脚了?什么时候由着她来当家作主了不成?” 蒋老夫人三句问砸在蒋老爷的心上,是啊,自己才是这蒋家当家人,又怎能让一介女流在这儿质疑自己?本想着今晚去一趟畅宜居,原是如此。当即诚恳道:“孩儿愚笨,只是今晚到底是谁在撒谎呢?” 蒋老夫人眼中精光一闪,“哦?你怎知有人撒谎?” 蒋老爷苦笑,“玉洁身边的丫头真要偷东西何必舍近求远,何必画蛇添足一般,牵扯了后宅三个妇人?定是有人想要得些什么。还请娘亲指教。” 蒋老夫人笑了,“你也该自己想想,今晚谁是最大的赢家,那就离真相八九不离十了。” 蒋老爷目中迷惑,今晚的事情,真要论赢家,应该是没有的,也没有陷害到人,也没有给谁补偿,丢钗的莲姨娘,受指证的如姨娘,还有受责罚的蒋夫人,到底是谁?” 蒋老夫人叹了一口气,“也罢,这后宅的事儿,本不该你个男子琢磨,你可知今晚她们争得是什么?后宅的女人,争得不过是你的宠爱罢了,今晚最大的赢家不正是那个得了你信任的人吗?我瞧着,你这几日宠的有些过了,倒是养了好一份胃口。须知,养虎为患,这后宅有一个贵妾就够了,难不成真要弄成妻不妻,妾不妾,乱了尊卑吗?”蒋老夫人放了茶盏儿,只道困了,留了一句:“家和万事兴,可这家和不和还是得看你啊!” 沉香急忙扶了老夫人进去休息了,只听老夫人嘀咕了一句,“那如姨娘不能留了,日后待生了孩子,便可以动手了。准备起来,免得到时候露了马脚。” 沉香垂着头,像是什么也没听到,只挂着一幅笑容,憨态可掬。 蒋老爷目中透露了几分沉思,果真是自己娇宠过盛养大了她的胃口吗?想着适才那双澄澈的目,眼前浮现那日她荆钗布裙的模样,那样的人呢,到底也是个不择手段的人吗?那么,自己的信任又算什么呢? 蒋老爷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所以说,自己最讨厌交出自己的信任,不信任任何人,只信自己,就不会被当成傻瓜,被当成工具,自以为是,自作自受。他闭了目,似又回到了那个年少青春的时候,一袭鹅黄色的衣裙,在草长莺飞之际翩翩起舞,然后,是为什么呢?一切都猝不及防地变了?变得面目可憎,变得难以启齿,变得冷若冰霜? 第十四章 反复 这并不是如姨娘第一次来到怡情居,只是难得能与莲姨娘心平气和一般坐着闲谈,只是瞧着此时,莲姨娘也不一定真有那心思自己闲谈吧? “妹妹,今日之事,你可算是看明白了吧?”莲姨娘叹了一口气,“没错,我往日是多有刁难你,可我只是使性子,并不是真的就要对你做些什么,我并不是针对你,换做哪个新姨娘抬进来了,我都是要这样做的,我问心无愧,所以也就坦坦荡荡,这儿先给妹妹陪个不是。” 如姨娘心中几分惊诧,面上不露,“姐姐说的什么话,我原就该听从姐姐教导的。” 莲姨娘饮了一口盏中茶水,润了润嗓子,面上凄凄复道:“我又算个什么姐姐?妹妹正正经经的姐姐应当是畅宜居那位,何时轮到我了?不论是在老爷心里,还是在下人心里,我又何尝不是一个笑话,一根扎在心头的刺?” 如姨娘微笑,只作听不懂,“姐姐服侍了老爷这么多年,又岂会呢?说这样的话,只怕老爷也是要心疼姐姐的。” 莲姨娘敛了神色,只微微蹙眉,“这钗,并蒂莲的款式,只是如今我怕是配不上了,若是妹妹不嫌弃的话,我想要转赠给妹妹,也就是妹妹这样的人儿才配得上。” 如姨娘不知莲姨娘有什么算计,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必和钗子过不去,当即使了一个眼色,让翠云接了,复道,“姐姐慷慨,妹妹不敢推辞,必当好好珍惜这钗子。” 蕙娘翻了一个白眼儿,都是争宠的妾,哪个那么好心送个并蒂钗?不过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罢了。倒要瞧瞧这莲姨娘是要翻出什么花儿来! 莲姨娘瞧她接了,满意地点点头,又客气了几句,复又道,“妹妹新入府,因而不知人心隔肚皮,瞧着跋扈的未必是个心狠的,瞧着和善的未必是个心善的,说到底,咱们都是一样的身份,若是寻了错处,肆意打发了出去也不是没有的,今日既然姐妹相称了,姐姐也想要提点妹妹一句,总归我已是人老珠黄,能帮一把妹妹又何尝不帮呢?” 莲姨娘瞧着如姨娘面上神色寡淡,似是压根儿不感兴趣,莲姨娘心中反倒是添了几分把握。 就是不怕她面上寡淡,反倒是那等热切做派的倒是要多多留心的,到底是个宅子里头的新人,老爷宠的再多,自己个儿不过如此。 莲姨娘压低了声音,平添几分神秘,“妹妹还记得前儿个的郑姬吗?” 如姨娘面上一沉,想起了那段不怎么愉快的经历,莲姨娘瞧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定是还记得,眼中浮现一层诡秘,八卦总是女人的天性,而一个共同的敌人往往能将两人轻易地拉近,“郑姬的确得罪了我,不过确确实实不是我下的手,不过一条裙子,若真是我下的手,老夫人老爷都不会视若无睹,这府里何尝是我在做主?遮天蔽日了不成?也唯有畅宜居里的那位有这样的本事了。” 莲姨娘按了按眼角不存在的泪水,“不仅是郑姬,前头得了几分宠爱的,等失了宠爱,莫不是莫名其妙寻个由头就打发走了,悄无声息就没了,妹妹,我这心里实在是怕得很啊!” 如姨娘手足冰凉,这样的事儿,必是做不得假的,一查就知道的事儿,莲姨娘不会拿来哄骗自己,蒋老爷无故对蒋夫人的厌弃,难不成就是因为这事儿?原有的几分情谊也在这桩桩件件的嫉妒愤恨中消磨光了吗? 如姨娘垂眸,倒也说得通,只是,“且不论是不是夫人下的手,这悄没影儿的事儿,姐姐还是少说吧!” 莲姨娘顿了,“妹妹提醒的是,没有证据的空穴来风而已。我这般行为,着实是怕哪一日自己失宠了,老夫人又不在了,这后宅到底还是夫人的天下,老夫人又能护到什么时候呢?今日里这些,妹妹只当是我发的牢骚,只一样,妹妹总该要为自己好好打算。我这一生撑死也就是个贵妾了,可妹妹,未必不能染指平妻之位!” 如姨娘一顿,面上更加苍白,只紧紧绞了帕子,“我只求平平安安就好,是妾还是贵妾,全凭老爷做主的。” 莲姨娘静静瞧了一会儿,黑漆漆的眼睛似要咬着人一般,忽而笑了,“也是,咱们呀,都是身不由己。今儿事出突然,妹妹可是受了几分惊吓?瞅着面色都白了,这支钗权当我对妹妹的赔礼,到底扯你淌了这趟浑水。” 如姨娘正纳闷为何一下子又提及这钗,就瞧见莲姨娘的目光热切地瞧着的,分明另有其人,不由顺着目光瞧了过去,外头人影晃动,不多时,一道身影出现在眼中。原是,为了老爷。 如姨娘扯了嘴角,既然人来了畅宜居,那么就不适合再留了,只起身行了礼。 蒋老爷的目光逡巡了一圈,瞧了那乌鸦鸦的发,柔顺的跪在地上,心头一根刺突了出来,终究意难平。只收了目光,也不叫起,兀自牵了莲姨娘,也不往内室去,就在厅里坐了。 “今日你受委屈了。”她听见他这么说,“那钗既然被那等下下贱丫头碰过了,弃了吧,改日我寻副好头面给你。书璋,记着过几日去寻套头面给你莲姨娘送来。” 书璋应了是,“不是小的多嘴,只是这头面是如何的?赤金?鎏金?还是宝石头面?还得主子拿个主意。” 蒋老爷只朝着莲姨娘道,“都依你的心思,你最是知我心意,你喜欢的,我必定也是喜欢的。” 如姨娘只觉得自己的膝盖跪在地上,好不狼狈,身上一阵阵发颤,这又算是什么?适才还说的那些暖心窝子的信任,反手就是这样子肆意践踏别人吗? 不是不能忍受他有别的女人,可是,可是他怎么可以当着自己的面,就和别人卿卿我我?一个时辰都不到,为何这人一下子变了?果真,男人的话都当不得真的么?是自己犯蠢了,竟是真的听进心里去了。 她撰紧了铺在地上的裙摆,指节泛白,一张脸又青又红。 蒋老爷却连一个正正经经的眼神也不给,只和莲姨娘兀自讨论着什么头面适合,直瞧着地上跪着的人,摇摇欲坠似是再也撑不下去,这才冷哼了一声。 “于氏,你怎么还在这里?”蒋老爷走到如姨娘面前,伸出手,“今日你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第十五章 野心 如姨娘起了身,跪的太久,腿上没了力气,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如姨娘眼中涌上了几分泪意,为什么? 不要这么没出息,不要哭出来,如姨娘对自己说,硬逼着自己生生咽下了泪水,决不允许自己哭出来。 更相反的是,她仍未不忘记在面上绽开一个笑,似是突然成熟了一般,眉梢眼角皆是风情,她伸出手,故作坚强地握住了蒋老爷伸出来的手,撑起了自己,温柔的语调看似一如从前,“那我就先回去了。” 蒋老爷手中冰凉的手一抽,瞧着如姨娘脸上分明泛了水色的双目,心中一软,刚要出口的话,却被手臂上缠上的一双玉臂打断。 莲姨娘娇嗔,“妹妹都走了,老爷还巴巴的看着背影不放,若是真的不愿意,就追去吧!我无妨的。”说完还松开了手,只笑意满满地看着他,似乎在等着他做决定。 蒋老爷到底还是收回了手,也收回了目光,“当真舍得?可是我可不舍得,这温香软玉。” 蒋老爷挑了莲姨娘的下巴,惹了莲姨娘娇嗔声声。 两人自是和和美美,旁人只听得屋内笑语阵阵。 如姨娘站在门外等了一阵,等听完了这一室和美,同自己并无半点干系,等听完了风月正好,岁月静好,与自己没有半分干系,等听完了郎情妾意,你情我愿,与自己没有半点干系,等听够了,心凉了,方才在坠玉得意的眼神中伴着一声高声的“如姨娘好走!”离开。 这应该就算是灰溜溜的离开吧?蕙娘暗忖。 翠云扶了如姨娘,只觉得如姨娘身上冷的慌,面上也是虚伪的让人一眼看穿的笑容,像是随时都能哭出来一样。 “翠云,你瞧,他没有出来。到底,我在他心里,什么都不是。” 翠云白了脸,到底不敢多言,支支吾吾应了一声,只扶了如姨娘往知意居走去。 知意居前,如姨娘停了脚。终究不愿意在此刻就踏足,带了翠云随意逛了,只觉得脑内一团乱麻,遣了翠云,自己随意逛了逛,寻了个僻静的亭子,呆呆坐在了厅子里,适才莲姨娘的“教诲”还在耳畔,是呀,没人替自己打算,没人不替自己个儿打算,那么自己总是要给自己好好打算,找个依靠的。 蒋夫人有蒋玉洁,莲姨娘有老夫人,唯独自己只有蒋老爷的宠爱,宠爱又岂是长长久久的呢?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没了蒋老爷的宠爱,自己和那些莫名消失的美姬又有什么区别?自己……若是真的成了那样没有宠爱的姨娘,是不是也会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呢? 蒋老爷原就算不得什么痴情人,便是有痴情,也不是同自己痴情。自己又有什么能够依靠呢?到底自己是个无依无靠的外人啊,对于这蒋府来说,自己算什么呢?到底算什么? 不过是一个玩物,厌了就弃在一旁,谁会在意一个玩物的生死? 不,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自己就只能是个玩物?我不想只是个玩物,我也是人啊,我也是有血有肉,会哭会笑,会伤心的人呢? 若是……若是,没有了和自己争夺的人,那么是不是自己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平妻……平妻之位。若真是平妻之位,那么,自己就不用担心了,便是同蒋夫人一般随意对待蒋老爷,也不会如何。 蕙娘听完了如姨娘的心声,她这是被迷了心窍啊!先前争宠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插手要害人了?蕙娘有些慌,害人的能有什么好下场?自己还不想这么快就去坟地里陪尸体啊?谁知道,若是如姨娘死了,还会不会,能不能见到自己,若是那样,自己要和她聊些什么? 难道要说:“你好?我是跟了你很久的女鬼?”会被鬼打死的吧? 自己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制止的?平妻之位?平妻之位,岂是那么容易就好得的?也敢想?谁知道,她死了,自己会怎么样?总之,还是保她不死要紧啊! 这下也顾不得什么暴露自己的存在什么的了? “如姨娘?如姨娘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如姨娘?你不要做傻事啊?”蕙娘在如姨娘耳畔道:“你好好地,未必不能善终,为什么非要自寻死路?如姨娘,你听见了吗?如姨娘?” “我好怕啊!”如姨娘,怔怔落了泪,“我真的好怕。” 蕙娘眼中闪过惊喜,“如姨娘,你你你,你听得见我说话吗?你怕归怕啊!但是可别做傻事,不能害人啊!你倒是说句话啊!这可急死我了。我还不想死啊!我这才当了一个月的女鬼,就又要死了?这也太惨了吧?” 如姨娘又说:“可是我能怎么样呢?我不想就这样被人害,被人践踏,那我只能爬的更高,让别人害不成我,我只是要自保,不是要害人,我只是要自保。” 蕙娘蹲在了如姨娘面前,“是这样的,如姨娘,你听我说哈!我明白你现在肯定觉得很伤心,想要报复那些伤害你的人。但是,这是不对的,你要心存善意,以德报怨,对,以德报怨。” 蕙娘瞧了如姨娘的脸色,又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你娘不是也说吗?要忍,女人不忍还能如何?你要往上爬可以,但是千万不能害人啊!千万不能害人!” 如姨娘脸上笑了,满是讽刺。 蕙娘急忙劝,“我也知道,你要是不害人想要当平妻,很难,但是,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就是不能害人,我,我不许你害人!” 如姨娘垂了头,正好像是和蕙娘四目相对,“我好怕啊!” 她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笑意,分明坠着泪滴,却异常妖冶,当真是娇俏的一张脸啊! “我受够了,我不会再让自己如此狼狈的。” 女人似乎在发誓,又像是在诅咒,面上带上了几分阴狠。 “喂!我说,你听见没有?不能害人啊!要答应我啊!咱们可算是承诺了的啊!你可不许赖皮啊!” 如姨娘收拾了一番,外头飘起了细雨,一如现下的心情。翠云带了伞来寻,如姨娘站起身,是呀!有阴有晴,等天儿晴了,又是一番好时节! 第十六章 送不送? 如姨娘回到了知意居,依旧是日日里按部就班地过日子,不过就是请安之后莲姨娘终于不用过多费心管教自己了,再加上这几日蒋老爷都不曾来到这里,在莲姨娘那儿,自己也就更加可有可无了,日子倒是颇有几分回到了畅宜居的感觉,每日里不是看书,就是做糕点,过得好不自在。 冷了几日,到底还是翠云着了急,日日里只催着如姨娘去和蒋老爷服个软,瞧着自家姨娘看着颇有几分心灰意懒的意思,就老是把蒋老爷的最新动态挂在嘴边。 一下子是蒋老爷和莲姨娘打了的头面多么好看,一下子又是蒋老爷和莲姨娘去了什么地方游玩,一下子又是和哪个歌姬在前头宴客。端的是好不快活,百花争艳。 如姨娘却也不急,安静地翻过一页书,只作没听见。 翠云到底急了,也不顾僭越之嫌,只拿开了如姨娘手上的游记,“姨娘进了蒋府,就再也不能随意去游玩了,怕是终生都要困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之间,何必再看这些游记?都是足不出户的女眷,看了又有什么用呢?” 如姨娘伸出手,向翠云索书,瞧着那丫头气鼓鼓的模样,端的可爱,不由也扑哧一声,笑过了才耐着性子解释了,“正是因为出不了门,才要看书啊!” 瞧着这丫头更加困惑的样子,如姨娘又解释了一句,“咱们是出不了门,可是这书能带咱们去各处瞧啊,还能品各处的美食,又不用劳累,也不费银子,还能长见识,也就是你,还嫌弃了这等好事。” 翠云瘪了嘴,“姨娘只管哄我,可是就算是瞧了那些地方,品了那些美食又当如何?到底不是没有瞧见,没有品到?” 如姨娘浅浅笑了,“傻丫头,有时候,这没见不着的才是令人神往的,而见到的,往往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姨娘只管取笑我!我还是下去瞧瞧今儿的米糕做好了没有,等下端来给姨娘垫垫肚子。” 如姨娘应了,又道了一句,“记得等下给老夫人,夫人,小姐还有莲姐姐那儿也送些去。” 翠云瞧了一眼门外,见了一道人影,不由心中暗喜,转了转眼珠儿,嘴上却说,“姨娘何必再吩咐?哪会儿咱们没有送的?只有人家丢出去了的罢了。” 如姨娘顿了顿,抬头扫了翠云一眼,这丫头平日里也算得上谨慎,向来不爱嚼人舌根的,今儿是怎么了?倒是自己提起了人家的不是? 捕捉到翠云挤眉弄眼的表情,心中突然了然了,原是蒋老爷到底来了?到底又是做戏的时候了。 压了心中的不快,隔了一会儿方才风轻云淡地说:“送不送是咱们的礼数,吃不吃是人家的事儿,哪里轮得到你个丫鬟费心考虑了?还不快下去办事?再耍贫嘴,罚你等下没得吃。” 翠云惋惜痛呼一声,笑闹了一番,又道:“姨娘,老爷那边要送些过去吗?” 如姨娘瞧着翠云使眼色使得拙劣,整张脸都扭曲的不行,要是蒋老爷进了屋定是一眼就瞧出这丫头心中算盘的,不由好笑,却也不想搭理这丫头的意思,刻意去讨好那个站在外头偷听的人的,到底还是说,“老爷那儿前几回都没送,这回也不用送吧!若是老爷想吃咱们的糕点了,自然会来的。” 翠云眼中一片着急,只道:“姨娘……” 未出口的话语,被如姨娘生生打断,“老爷既然不知为何恼了咱们,要冷着咱们,又岂是几盘糕点可以扭转的?日久见人心,老爷既然让我住着知意居。”如姨娘顿了顿,嘴角讽刺一笑,“那么,就是明白我的为人的。雷霆雨露,是喜是厌,我本就是攀附着老爷的人,岂敢再去左右老爷的心思,你下去吧!我要看书了。” 翠云到底拿自家突然发起脾气,还是不肯服软的姨娘无法,只得恹恹下去了。 蒋老爷轻声进了内屋,隔着帘子瞧他的如姨娘,靠在榻上,看书看得入神,丝毫未觉自己的到来。 念及,适才的话,是呀,这女人在府里唯一的依靠就是自己,自己是左右她往后命运的人,前段时间是太过骄纵她了,这几日冷了她,已是给足了教训,也是时候给些甜头了,只要日后注意些分寸便是了。 又瞧着如姨娘恬静的模样,端的一副宁静美好,也不愿打扰。只掀了帘子,吩咐了书璋一声,告诉下头服侍的丫鬟,今晚过来吃饭,便大步离去。 如姨娘听着脚步声走远,翠云轻手轻脚的进来,附在耳畔轻声说了今晚蒋老爷过来吃饭,如姨娘不屑一笑,“你瞧,我还是赌赢了。” 翠云刺了如姨娘,“只盼姨娘回回称心如意才好。” 如姨娘将目光放回到书本上,“会的。”过了一会儿又道,“莲梓被打发出去了,小姐身边正缺人服侍,夫人是个没权的,你身边可有牢靠的丫头?” 翠云思索了一番,“我瞧着,前头一个叫宜和的丫头不错,为人也牢靠本分,从不惹事的。” 如姨娘又道了一句,“那可忠心?” “姨娘是说……”翠云颇有几分不解。 纤细的手指翻过一页书,“自然是要忠心于我。” 翠云眼中爆发出一道精芒,不由喃喃,“那府里挑人可就不合适了,倒是可以买一个。” “经了咱们的手买进府的,到底不好,留心着,给你三天,寻个能成事的。是时候,三日之后老爷想必在府里,夫人必然不用整日里待在荣安堂。咱们也是时候,去听听夫人的教诲了。” 翠云应了是,瞧如姨娘的样子又投入到书里去了,不由轻声退了出去。 如姨娘又道:“等下给老爷也送一份去。” 翠云喜滋滋应了,多嘴问了一句:“姨娘不自己去一趟吗?” 如姨娘有一顿,“也罢,等过一个时辰,再叫我一声,我亲自送。” 翠云这下算是心满意足了,高高兴兴下去送糕点了。 如姨娘摇了摇头,若是像这丫头一般没心没肺的,什么都挂在脸上,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她叹了一口气,眼中到底还是有几分羡慕的。 第十七章 撩拨 一个时辰过的飞快,翠云进来唤了如姨娘,如姨娘放下手中的书,取了那支并蒂钗,拎了食盒,慢慢往前头去了。 这还是如姨娘第一次来到蒋府的前宅,不同于后宅的花草茂盛,曲径通幽,前宅更是一番大气敞亮的样式,入目处的摆设更是比后宅多了几分贵重,真是一个金玉其外的蒋府啊! 如姨娘跟着翠云,缓步向着书房去了。 远远便瞧见坠玉正候在门口,手中也提了个食盒。翠云脸上便难看起来了,只恨恨嘟囔了一句,“偏的是拾人牙慧练得极好!从未见过这样厚脸皮的!纯属鹦鹉的!光会学舌!” 如姨娘瞧她说的有趣,笑了一声,“无妨的,你且拿了交给书璋便是,里头若是有人了,不方便送进去,那就让书璋拿去吃了吧!他伺候老爷也辛苦了。” “书璋怎么当得?这可是给老爷的!”翠云有些不满,自己还是挑了半条,选了长得模样周正的,坠玉那蹄子守在门口,这糕点必是难送进去了,倒是便宜了书璋那小子。 “他当得的。”如姨娘讳莫如深,“你记着,不许和坠玉起冲突,还有,亲眼瞧着书璋尝了,记得问他可好吃。另外……”如姨娘取了一角银子,“那这个给书璋,伺候老爷可不容易。记着,是我体恤他的。” 翠云更加不快,“偏姨娘好心,世上居然有这样的好事儿!拿了糕点白吃,还能得了一角银子。” “别在这儿逗趣了,快去!这可是正经事儿。”如姨娘巧笑一声,“我就先回去了。” “姨娘不一同去吗?”翠云心中暗忖,若是老爷瞧了坠玉张狂的模样,必会更加怜惜姨娘的。 如姨娘瞧出了翠云的小算盘,伸手点了她的额头一下,“和一个奴婢较量也太没身份了,何况,输了是你姨娘没本事,赢了,也到底没了规矩。老老实实别惹事,记得此时先忍了,老爷在里头,想必也不会过于刁难你的。”如姨娘使了一个安抚的眼神,止住了仍旧想要说些什么的翠云。 瞧翠云不情不愿的模样,如姨娘手上不由推了一把,“快去快回吧!我在那处等你。” 如姨娘手一指一旁的抄手游廊,正是书房那儿不容易注意到的角落。 如姨娘嘱咐了一句,“记得开心点,这儿可是最有人乐意偷瞧了的!” 翠云点了头,打量了一眼周围,挂了个甜甜的笑容。 如姨娘转身去了抄手游廊静静等着翠云回来。 翠云提了食盒朝着书房去了,坠玉扫了一眼翠云,朝身后打量了一番,不见如姨娘的身影,不由轻笑,只道:“咱们夫人特地吩咐,让厨房熬了甜汤来,现下,老爷忙着喝汤,怕是要让妹妹白跑一趟了。” “那可正好!”翠云皮笑肉不笑地回答:“甜汤发腻,正是要咱们姨娘做的糕点压一压味道的时候?” 说完,翠玉绕开了气势汹汹的坠玉,朝着书璋客气递了食盒过去,“有劳书璋你了。” 书璋只作全然未知前头冲突,只笑:“莲夫人在里头呢,要不姐姐的食盒先放着?等下小的再去问问老爷的意思?” 翠云失望的眼神闪过,坠玉嗤笑一声,好不痛快。 翠云不甘心的撇撇嘴,递了银角子过去,眼角睨着一脸得意的坠玉,“总归老爷今晚要来咱们院子里头的,这糕点不过是拿来给老爷垫肚子的,既然莲夫人送了甜汤,那么想必老爷也不需要了,书璋哥哥拿去吃了吧!” 瞧着书璋红了脸,推脱的样子,翠云甜甜一笑,“拿去吧!书璋哥哥伺候老爷也辛苦了。” 书璋这才接了,坠玉被刺的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只酸道:“什么哥哥妹妹的,好不亲热,还巴巴的赶着上来送东西,哼!” 翠云只作没听见,坠玉觉得没趣味到底也不敢再闹起来,毕竟里头两个主子在呢!若是扰了主子,自己也吃不消。 书璋面上带了几分不快地扫了坠玉一眼,道了谢,接过了食盒。 翠云却催着他尝一块。 书璋开了食盒,两个小巧的盘子,一盘不过五枚,依旧是摆成了花样,一盘里头的糕点印了花样,一盘没有,书璋眸色一深,如姨娘好算盘。 伸手取了一枚洁白的米糕,入口。绵软的口感混杂着米香,倒不说是多好吃,但如姨娘别出心裁地在里头裹了浓浓的红糖浆,也不多,正是不多不少合适的甜度,三口并做两口吃了,只道:“好吃,姨娘手艺真好。” 翠云扫了一眼书璋的嘴角,捂嘴笑了,“哥哥且擦擦嘴吧!” 书璋红了脸,低头擦了嘴。又听见娇声轻啼:“这盘是我做的,当真好吃?” 书璋擦嘴的手一顿,轻声应了:“好……好吃。” 翠云瞄了一眼身后咬牙切齿的坠玉,“那书璋哥哥等下慢慢吃。” 坠玉轻声说了一句,“不要脸。” 翠云连个眼神也不给就走了,感受着身后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坠玉,只觉得,有时候像如姨娘说的,不说话比说话还要能够折磨人。 翠云回到如姨娘身边,如姨娘看着游廊下方的花卉,“都办好了?” 翠云应了:“全按姨娘的意思办了。” 如姨娘轻笑:“我可没有让你去撩拨书璋吧?” 翠云红了脸,带了几分急切:“奴婢是想着,姨娘既然想要笼络书璋,那么撩拨一下,他上钩更快。” 如姨娘瞧了翠云的脸色,直瞧得翠云惴惴不安,才笑着开口:“好,我还以为……” “姨娘以为什么?”翠云像是炸毛了一般,知道自家姨娘同自己打趣,也不顾僭越,急急打断了如姨娘的话。 如姨娘瞧了四周,“别嚷嚷了,咱们先回去吧!” “姨娘,不等等看吗?”翠云口中闻着,却还是扶了如姨娘。 “回去吧!”如姨娘轻声道。 书璋瞧了一眼手中的食盒,拎了回房放了,犹豫一番,到底还是取了里头翠云做的那盘,又拎着去了书房。 坠玉急忙拦了书璋,“你做什么?没瞧见夫人同老爷在里头吗?” 书璋收了笑容,“这儿是老爷的书房。”说完绕过坠玉就要往里头去。 坠玉急忙又顾不得男女之防扯了书璋的袖子:“你什么意思?” 书璋狠狠甩开了坠玉,带了几分不耐:“我是说,这儿是老爷的书房,可不是你们怡情居,自己有点分寸,拉拉扯扯没得让人误会。” 坠玉气得发抖,这书璋是在影射自己多管闲事,不守妇道吗?怎么就拉拉扯扯了?不过情急之下,扯了袖口,又不是碰着什么要不得的地方了?自己一个姑娘都不介意,他一个小子到嫌弃上了。适才和那翠云背对着人,不知道做了多少于理不合的事儿,还哥哥妹妹的叫的好不亲热,怎么那时候不讲究,现在倒是端的理直气壮了?不过是欺负咱们罢了! 坠玉见拦不住,当即心中狠狠记了一笔,既然你们哥哥妹妹情意深重,总得好好让你们情意深重一场! 第十八章 糕点 书璋终于进了书房,瞧了眼前莲夫人红袖添香,老爷在一旁公干,一碗甜汤并未用尽,却已是没了热气。不由放低身子,恭敬地走了过去。 莲姨娘瞧了一眼蒋老爷沉浸在公干中,并未注意到书璋。莲姨娘刺了一眼书璋手中拎着的食盒,面上一沉,轻手轻脚使了一个眼色,让书璋跟着出去。 书璋转了转眼珠,轻轻开了食盒,一缕香气幽幽飘了出来。成不成就看老天了。看样子这一次,老天没有站在莲姨娘这边。 “书璋,你手里拎着什么?”蒋老爷支起了脑袋,带了几分玩味,扫了身侧的甜汤一眼。 书璋恭敬答了:“老爷,这是如姨娘差人送来的糕点。说是要趁热吃。” “哦?”书璋取出了米糕放在了桌上,有心无心地放在了甜汤边儿上。 蒋老爷瞪了书璋一眼,复道:“正好有些饿了,莲儿也来尝尝?” 书璋瞧了自家老爷一眼,真是恶趣味啊!这如姨娘的糕点,莲夫人又如何咽的下啊? 却不知,是书璋小瞧了莲姨娘,莲姨娘微笑着走到身侧,取了一块米糕,只说:“这糕点瞧着就是有食欲,老爷不邀请,妾身也是要斗胆拿上一块好好尝尝的。” 蒋老爷也不瞧她,自顾自取了一块吃了,复道:“上回的头面怎么不见你戴?不喜欢?” 莲姨娘摇摇头,“老爷送的,妾身自当好好珍惜。” 蒋老爷心中暗叹,真的珍惜就该戴上,到底还是蠢蠹了些,不由没了心思,“今儿天不早了,这几日我忙,过几日再去瞧你,可好?” 莲姨娘脸上一僵,何时掌控权握在自己的手中了?恭敬应了是,就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 书璋瞧人走远了,复愤愤道了:“这书房岂是妇人随意来的,大人也太好说话了!”言语中竟是颇有几分责怪之意。 蒋老爷举了手拍了书璋一下,“你连个书房门都守不好,到还会论人是非了,倒是长见识了。” 书璋高呼冤枉,又道:“老爷您是不知道,适才坠玉在书房前头守着门,就像咱们这儿成了怡情居一样,端的是狗仗人势!” 蒋老爷瞧了书璋愤愤不平的样子好笑,不由又问:“她是狗仗人势,那你呢?你仗了谁的势?” 书璋后知后觉:“小的自然是仗了老爷的势……老爷!你怎么骂小的是狗呢?” 瞧着书璋一脸委屈,蒋老爷伸脚踹了他一下,“怎么不乐意?” 书璋一脸赔笑:“老爷说的什么话?小的心甘情愿,心甘情愿,甘之……甘之如饴。” 蒋老爷被逗得不行,又道:“这汤和糕点都赏你了。下去吧!这回守好门,不许叫人打扰了老爷我!” 书璋收拾了桌面,放进了食盒,轻轻离去了,忽得转身,“老爷,今晚还是去如姨娘那儿?” 蒋老爷咂咂嘴,米糕很香,心底起了一分柔情,品味了一番滋味,到底应了一声。至于莲姨娘那处,也要兼顾,那就明日或后日吧! 蒋老爷按了按脑袋,接了一盏茶,喝了一口,凉茶入腹,激起一阵细密的寒意。在妻妾之间周旋,还要保持平衡,真是累人啊! 如姨娘寻了块淡雅的布料,琢磨着要绣些东西打发时间。翠云端了一盏茶过来,瞧了自家姨娘苦恼的模样,不由笑:“姨娘想要绣些什么?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做什么大绣屏呢!” “绣屏?”如姨娘眼中一亮,“绣屏不错,咱们房里头是有些简陋了,在这儿摆一个小些的绣屏不错。” 翠云深表赞同的点点头,“不过,若是……能让老爷画一幅画,再让姨娘绣了,不是更好?”气死那些争风吃醋的! 如姨娘一笑,“先替我想一想,咱们可以绣什么?嗯……仕女图如何?” 翠云拿起了布料细细瞧了一番,“绣个这么大的仕女图,可不是一时半会儿的,绣的太小了又不好看。”翠云颇为苦恼地叹了:“嗯……也不知道现下时兴什么样式。” 如姨娘一笑,点了翠云的额头:“哪就要绣一个时兴的,也没人来瞧,时兴不时兴又如何。”如姨娘又道:“嗯……上回绣的那个猫扑绣球如何?绣个小绣屏,放在机子上转着玩?” “那会不会太过童趣了?”翠云仔细思考了。 如姨娘笑了:“也对,那么绣个梅花?” “嗯。”翠云应了:“等绣好了,梅花和雪景正配!还能顺带绣个梅兰竹菊的,或者是春夏秋冬的,换着赏玩,或者是送人也都好。” 如姨娘苦笑:“可别埋汰我了,我的女红不好,送礼可丢份儿。”说完便催了翠云去寻炭笔要描花样子,左右无事,一针一线诉华年。 这一绣竟是就到了黄昏,放下绣棚。如姨娘起身活动了一番,招了翠云:“之前同你交代过的小丫头,可得放在心上细细去寻了。” 翠云贴了过来,“说来也巧了,前头厨房里头有个仆妇的女儿正七岁,年纪也合适,她家生了八个女娃娃,又没了爹,府里当着家生子照料着,都是命苦的,也容易收服。” 如姨娘点点头,“那就是她了,莫教人知道,先寻一个与她关系好的姐妹签了契,三日后记得,咱们去见见夫人,把这事儿了了。” 翠云乖巧应了,又听见自家姨娘开了口:“莲姨娘那边,我冷眼瞧着,那个坠玉颇是有几分主子做派,既然如此,咱们还得寻个时机,圆了她的念想。” 翠云瞧着自家姨娘面上平平淡淡的模样,一时听不明白话里头的意思,只傻乎乎地反驳了一句:“她也配,姨娘快别打趣了!这等子玩笑话可别再说了,当真是好笑。” 如姨娘笑了笑:“是呀,是挺好笑的。” 蕙娘默默打量了如姨娘的神色,一时也摸不准她的打算,只强自安慰自己,没准是自己想叉了,女人么!不管是自己在不在意的,总是不愿意别人染指的,何况是一个丫鬟呢! 第十九章 丫头 三日后,如姨娘再一次来到了畅宜居。 院子里一片静悄悄的,没有瞧见蒋玉洁。如姨娘跟着红袖目不斜视地入了厅堂,只瞧见蒋夫人正在礼佛,跪在一个小小的垫子上,无比虔诚地似在祈求什么。 如姨娘静静站着,并未打扰,只瞧着蒋夫人这般虔诚的模样,不免心中好奇,蒋夫人求的会是什么呢? 是求老爷的宠爱?还是求佛祖保佑蒋玉洁?或是恳求,这个宅子里再也不要进来新的女人,诞生新的孩子? 她垂眸,这个宅子里只有蒋玉洁一个女孩儿,若是没有人动手脚是万万说不过去的。而这备受冷待的蒋夫人,约莫是最有动机与嫌疑的人了。 蒋夫人站起身,瞥了如姨娘一眼,只清冷地问了:“何事?” 如姨娘垂了头,“前儿莲梓那丫头去了,倒叫小姐身边儿没了人照顾,到底不好,老爷前儿同妾身商量过了,今儿特地领了几个小丫头来让夫人挑一挑,选个合心意的稳妥的照顾小姐。” 话头刚住,便见一个小粉团子滴溜溜转了进来。 “阿娘!”蒋玉洁跑了进来,奶娘在一旁阻拦不得,眼睁睁瞧着蒋玉洁扑进了蒋夫人怀中,明眼人儿都瞧得出蒋夫人身子明显地僵硬了一下,只有无知稚童仍是这般孺慕情深。 “如姨娘怎么来了怡情居?是带了什么好吃的吗?”蒋玉洁娇声问了。 “此间有事,先把小姐带下去!”还未待如姨娘应答,蒋夫人便吩咐了蒋玉洁的奶娘。 瞧着小小的脸蛋儿上一副期盼顿时化作受了责备打击一般的失落,如姨娘心中一软,到底求了情:“夫人,依妾身看,这事儿到底也是和小姐有关的,倒不如让小姐也在旁边瞧瞧那些丫头?总是要投个眼缘儿最好!” 蒋夫人淡淡扫了一眼如姨娘,“且瞧瞧罢!” 如姨娘跟着蒋夫人坐定,翠云领了两个孩子进了门,一个白净一个瘦弱,安静本分的跪在了地上。 蒋夫人皱了眉,指了那个瘦弱儿童问了:“这个……” 那孩子急忙磕起了头:“夫人,奴婢虽是个粗手笨脚的,但是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小姐。” 如姨娘眼中含了怜悯,手却只指了另一个白净些的孩子:“夫人有所不知,这个孩子便是府里头的家生子,选了他便是少些调教工夫,另一个么,倒是还得好好调教一番。两个孩子,都是好的,只看夫人喜欢那个更多些。” 如姨娘打量着夫人讳莫如深的面色,心中忐忑,该说的话,自己都说了,成与不成端看天意吧!想来夫人既然是个慈心念佛的,应当更是会挑选那个可怜些的吧? “阿娘!”蒋玉洁靠在奶娘怀中娇娇开口:“我不喜欢那个。” 蒋玉洁一双胖胖的小手指向了跪在地上的那个瘦弱的孩子,如姨娘顿了顿,面儿上丝毫未露,唯恐落人眼中,这事儿拍板的到底也不是蒋玉洁,童言童语罢了,选丫头选的可不只是眼缘儿。 蒋夫人似是也没听见蒋玉洁的话儿,只瞧了地上跪着的两个丫头,选丫头也不是选的喜不喜欢,而是,能不能拿捏住了,如姨娘适才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那个瘦弱丫头是个没有签契的,那么,若是挑了她自然这卖身契就在自己手上,也不用担心背主。 蒋夫人又瞧了一眼如姨娘,这个姨娘倒是还算本分,现在杠上了莲姨娘,料想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向自己发难,正要开口吩咐,偏就是这时,地上的丫头沉不住气到底还是担心办砸了事儿,多了几分不该有的热切,只苦苦磕头,喊着:“夫人,求夫人可怜可怜奴婢,救救奴婢吧!” 如姨娘心中一震,当真是办事不牢,只怕这一喊,这原本十成十的事儿倒要毁了,搞不好还要惹上一身骚,她强定了心神,心中盘算,若是事情暴露又当如何? 蒋夫人幽幽道:“哦?没想到倒是个有隐情的丫头,倒是说说,怎的进了畅宜居就是救你了?” “夫人有所不知,奴婢,奴婢是受人所迫的。”此话一出,如姨娘身上一震,连面色也难维持,只白了一张脸,到底坐不住,急急追问:“胡扯!本是你情我愿的事儿?蒋府向来不曾行那等逼迫之事!” 小丫头见如姨娘目中含煞,吓得一哆嗦,懦懦不敢回话。 倒是蒋夫人若有所思地瞧了一眼如姨娘,“如姨娘何必如此动怒?且听这小丫头如何回话吧,若是有所隐瞒的,再怒不迟。” 如姨娘脸色难看的点了头,心中作警,又急忙向蒋夫人解释着:“妾身原是瞧她可怜,因而多了几分怜悯,没想到竟是差点给夫人惹了事儿,若是个不干净的,不管夫人多么好心,可是万万不能留的。” 蒋夫人瞧了下面跪着的吓得不轻的小丫头,轻声安抚:“无妨,你且说说,是何人逼迫你了?” 小丫头点点头,压回了眼中的泪意,“奴婢的阿娘是个能生养的,偏是生了八胎都是女儿,前头有几个姐姐都被卖去腌臜地儿去换些嚼用了,阿娘说了,若是夫人不收奴婢,那么下一个就是奴婢,夫人,夫人救救奴婢吧!奴婢,不想去那等地方。”说着还哭了起来,哭的好不伤心,端的是闻者伤心。 如姨娘舒了一口气,眯了眼,倒是小瞧了这小丫头,不过七岁,竟是如此深沉心思,这般当着蒋夫人的面儿闹了一场,自己同她的关系一盖,更加隐秘不说,还隐隐威胁了自己,倒是好手段! 蒋夫人顿了顿,瞧着丫头哭的凄惨,瞧着不似作伪,哭声扰得人心烦却也不能置之不理,也就遣了红袖带她下去梳洗。 哪知这小丫头还以为自己被夫人厌弃,好一顿恳求,直让屋里的各位都头疼不已,好容易得了一个清净。 如姨娘起身,“夫人是个心善的,只是这丫头未曾仔细调教过,怕是不会照料人的,还是要调教几日才妥当,今儿妾身的任务算是不负众望,便先行告退了。” 自此离去不提。 回了知意居,如姨娘才躺在榻上,唤了翠云,给了几角银子吩咐给那丫头的姐妹送去。复又面色沉沉,闭目休息了。 第二十章 暗通 了却了一桩心事,如姨娘白日里看看书,绣绣屏风,晚上要不就是陪蒋老爷,蒋老爷若是去了别处那就自己打发着时间。 一晃眼,来到蒋府也差不多三个月了,本来对付莲姨娘的事儿还需要徐徐图之,却没想到被突如其来的一件事儿打乱了节奏。 莲姨娘怀孕了。 知意居第一次摔碎了杯盏,同样的,也是如姨娘第一次享受到了专宠的日子,只是,如此让人作呕。 没有男人对子嗣不看重的。如姨娘无比清晰的知道这一点,任凭他在你的耳畔说过多少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但是没有子嗣,终有一日宠爱也会消失,到那时所有的一切都会不复存在。 如姨娘狠狠地丢开了手中的绣屏,翠云看了眼色小心翼翼地端了一杯茶放在一旁。 “姨娘这是做什么?就算是莲姨娘生了,也不一定是男孩儿,再说了姨娘还年轻,孩子总会有的。若是这样子被老爷瞧见了……” “那便瞧去吧!现今这后宅可就剩个我能服侍了,还能如何?”如姨娘冷笑一声。 翠云白了脸,到底不敢说话儿了,只觉得最近如姨娘变得越发难伺候了,连往日里的笑容也越发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 如姨娘放轻了声音,又揽过了绣屏,“无妨,我是为莲姐姐开心,难得的了一个孩子,可不是喜事一件?”如姨娘复又顿了顿:“翠云,吃食儿,从今日起不许再送去了,院子里头的奴婢都得要约束好了。” 翠云点了点头,轻声提醒,“适才老爷邀了您下午去逛园子,您看穿什么衣服好呢?这个月,老爷可让人新裁了好几件衣裳,都是时兴的料子花样,姨娘瞧了必定欢喜,老爷也欢喜。” 如姨娘顿了顿,“今日我有些想小姐了,咱们下午去一趟畅宜居吧!” 翠云急红了脸儿,“姨娘,这……” 如姨娘不耐烦地应了,“昨儿老爷不是新领进府一个歌姬吗?不是说声比莺俏吗?那便同那歌姬通个气,好好缠着老爷吧!” “姨娘,这可万万使不得啊!现在正是好时候,怎能使性子错失良机呢?没准,抓住了这良机,出不了多少日子,您也有消息了。 如姨娘捏了针,换了个颜色的绣线,“去吧!顺便带些奶糕,小姐喜欢吃这个,前儿端了一盘子去,说是用了四块儿,这回多放几块。” 翠云知道自己的话儿,怕是如姨娘现今是听不进去了,也就不再多言,只寻了个丫头去前头找了那个走运的歌姬吩咐着,终究心有不甘,到底还是收拾一番,瞧着如姨娘这人也暂时不需要服侍,便准备了一盒糕点,急急忙忙往书房去了。 瞧着书房外头打着盹儿的书璋,四处张望了一番,才轻手轻脚挨了过去。 “书璋哥哥?”翠云推了一把书璋,瞧着书璋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儿,伸手把食盒儿一提,手一指那处抄手游廊,示意书璋跟着过了去。 “何事?如姨娘那边……”书璋颇有几分摸不着头脑,这几日老爷算得上是日日歇在如姨娘处,怎的白日里还遣了丫头过来送糕点?上回已是破了规矩,这回可得万万守好了门! 翠云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地说了,“又要麻烦你了,书璋哥哥。我们姨娘今儿下午说是突然想要去见见小姐,怕是不能来陪老爷了。” 书璋惊了一番,才道:“小姐那儿……?” 翠云摇摇头,“只是咱们姨娘,多日未见小姐,有些想念小姐了。” 书璋更是郁闷了:“昨儿老爷就吩咐下来了的,如姨娘这么行事,只怕老爷要不痛快了。” 翠云不由叹了一口气,“可不是,但是书璋哥哥你也知道,咱们姨娘同小姐本就玩得好,这又是许久不见了,下午,姨娘也叫了前头歌姬来陪伴老爷了。” 书璋更是皱眉不已,“这样怕是不妥吧……” 翠云眼中起了一层阴谋,她不由低头敛去眼中的阴暗,“这未尝不能算做是一种小性儿。”她瞧了书璋,笑得勾人,“书璋哥哥不知道,有时候,女人就是喜欢做一些无谓的举止,来瞧瞧男人的反应。” 书璋愣了愣,“翠云,你的意思是……” “老爷是极少踏步畅宜居的,若是……”翠云直勾勾地看了书璋的目,“为了如姨娘,破了这规矩,何尝不是一番趣味儿。” 敲出了书璋眼中的犹疑,翠云又添了一把火:“就像是养猫儿,狗儿,若是个百依百顺没有个性的,何尝不是失了趣味儿?书璋哥哥,既然整日里陪伴在老爷身边,必然是最了解老爷心意的人儿。多余的话儿,也不需我多说了吧?” 书璋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到底笑了一声,“姨娘这是想要知道自己在老爷心里的,分量吧?” 翠云开心地点点头,复又转了忧愁神色,“唉,只是我到底心中有几分担心,你可知道?咱们姨娘这可是赌上了自己日后的宠爱来着,若是老爷今儿不去寻,怕是就要伤透心了,若是伤透了心,也不知会不会后悔今日之举。”说完又瞧了书璋,只作一副忐忑模样。 “书璋哥哥,你说,若是我们姨娘这回被老爷恼了,会如何?”复又笑了,“咱们都是奴婢,自然是主子如何,咱们就跟着呗!” 书璋点了头,颇有几分凄凄之意。 翠云瞧了书璋呆呆的模样,又道:“书璋哥哥愿不愿意帮帮我?” 书璋点了头,“只是,老爷的心意可不是那么好揣度的。” 翠云点了头,含了几分泪,“那便当我没说吧!端看老爷能不能知晓咱们姨娘的心意了。我出来的也够久了,也要回去了,书璋哥哥便只当我发发牢骚吧!无需放在心上。” 瞧着翠云凄凄的模样,书璋到底还是说不出什么承诺,只叹了一口气。爱莫能助啊,自己,爱莫能助啊! 压下心中的一丝丝蠢蠢欲动,书璋目送了翠云离开。 第二十一章 吃准 书璋站了会儿,消化了内心的情绪,方才拎着食盒,回了书房。哪知道,进门迎头便是一本书甩了过来。 “惯儿会偷奸耍滑。”蒋老爷云淡风轻地说了,“老爷渴了半天儿,怎得不见你来倒水?”复又扫了书璋手里的食盒一眼,微微皱了眉:“如姨娘打发人来过了?” 书璋赔着笑脸儿,放了食盒,又给蒋老爷添了茶水,“是翠云来过了,说了几句话,这才耽误了伺候老爷。” 蒋老爷没好气地看了书璋一眼儿,“还卖上关子了?还不快说?” “老爷还是先瞧瞧如姨娘差人送了什么来吧!”先吃点东西等下或许不会那么生气。 蒋老爷瞪了书璋一眼,“倒是胆儿肥了!罢了,瞧瞧如姨娘送了什么。” 书璋笑眯眯地开了食盒,浮夸地喊了一声:“哟!是姨娘拿手的奶糕呢!老爷瞧,这看着就好吃。” 蒋老爷笑了一声,“哦?拿手的奶糕?那……你如姨娘又有什么不拿手的?你个小小的书童竟是知道的比我这个老爷还多了?” 书璋急忙高呼冤枉,又瞧了老爷的面色尚好,想了想,到底还是硬着头皮回了一句:“老爷,适才翠云来说了一声儿,姨娘怕是下午就不方便过来陪伴老爷了。” “不方便?”蒋老爷瞥了书璋一眼,“怎么说?” 书璋说了一句,“姨娘许久未见小姐了,原就与小姐同住了一阵儿,姨娘又是个心善心软的,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处处都念着小姐的,您瞧。”书璋指了指这奶糕,“知道小姐好这一口,姨娘自己个儿添了银子四处寻这新鲜的牛乳,哪会儿糕点没有小姐一份儿的。” 蒋老爷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知道了,那下午带上玉洁吧!我也许久没有瞧见玉洁了。” “老爷是不知道,小姐最近功课忙,姨娘怕打扰了小姐,说是要过去瞧瞧,才放心。” 蒋老爷的眉头一皱,到底摔了手中的书,“这是甩脸子给老爷我瞧了?” 书璋急忙跪了下来,一咬牙一跺脚:“老爷,这不,如姨娘知道您怕是不高兴,特地找了前头……” “哦?还给我安排了女人?”蒋老爷打断了书璋的话儿,“我竟不知,什么时候,咱们蒋府也由的一个姨娘安排上了。她还说了什么?” 书璋战战兢兢地跪着,更加放低了身段儿,“姨娘说了,若是老爷愿投之以桃,姨娘便愿意报之以李?”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蒋老爷熄了几分怒气。 书璋转了转儿眼珠儿,到底说了一句:“老爷,奴才斗胆说一句,这女人啊!就是要捧在手心上哄着些的,若是使了小性儿,也不过是想要多几分怜惜,到底不明白老爷对她的心意有几分罢了。” 蒋老爷沉默了一阵儿,“嗯。”方才轻声应了一声,也不知是真是假。 书璋急忙趁热打铁地把那猫儿狗儿论同蒋老爷说了。 蒋老爷这才有了几分趣味儿,“你是说……如姨娘就像是猫儿狗儿?” “老爷失言了。”书璋不由嗤笑一声儿,“这后宅里头的女人,论哪个不是猫儿狗儿一般养着的?每日里好吃好喝地养着,不就是为了一个乐子吗?” 蒋老爷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瞧着书璋这摇头晃脑好不得意的模样,端的是感慨万分,不由顺手揽过手边儿的书砸了过去。 直看到书璋抬了一张委委屈屈的面容,才嗤笑一声,“倒是你是个晓得女人心思的,这阵儿莲姨娘食欲不开,不如你且去找个吃食儿来!若是管用就罢了,若是不管用,便叫你知道老爷也不是好哄的!” “小的领命。”书璋苦着脸儿应了,又挠了挠头问了:“那……老爷,前头的那个宓姬,要喊了过来游园吗?” 蒋老爷瞥了食盒一眼儿,“叫了过来吧!总不能老叫人牵了鼻子走了,不然又岂是养个猫儿狗儿的?可不就本末倒置了?” 书璋急忙挤了个笑容:“老爷英明神武!小人真是拍马莫及啊!” 蒋老爷瞧了书璋这拙劣的马屁只觉得好笑,不由没好气地说了:“还不快爬起来,把这食盒先拿了,扰了老爷看书了!” 书璋应了声,轻手轻脚下去了。赶紧吩咐人,去通知了前头宓姬,稍后过来服侍。 宓姬不过是一个伎坊里略得些体面的歌姬,也未见得有多少趣味相投,不过是有一把好嗓子,才得了几分宠爱,不过,时日渐久,再好的嗓子听多了也不过尔尔。 眼下,陪着蒋老爷游园的宓姬就是这样的状况,饶是自己的嗓子是这几日最好的状态,仍是挡不住男人的心落在了别处。不过,她本是歌姬,自然有本事不至于让场面难堪了。 蒋老爷原是铁了心落了如姨娘面子,不过瞧着自家书童在一旁苦着一张脸儿,活似没给过几个月的薪水,又听着耳边原来的娇莺恰恰啼,化作了嘈杂切切语,不由多少心中升起了几分烦闷。 到底心中闷闷,蒋老爷向来不是一个会委屈自己的人,饮了手中茶:“你今儿的曲儿唱得倒是别致,不过唱了这么一会儿子了,想必也是发了吧!先去休息吧!” 宓姬乖巧应了,告退。 书璋瞧着自家老爷阴沉不愉的表情,到底还是小心问了:“到底今儿,老爷难得在家,这眼下,不如去荣安堂瞧瞧老夫人?” “母亲那儿不是有李氏在照顾着吗?我就不去碍眼儿了。”蒋老爷沉默了一阵儿,“老爷难道还无处可去了吗?” 书璋瞧了蒋老爷,故作神秘地说“这阖府之内,哪处不是老爷去得的?不过老爷不承认自己的内心罢了。” 蒋老爷飞了书璋一个白眼儿,“端的你是老爷心里的蛔虫。”顿了顿,“到底是莲姨娘那儿,刚怀上孩子,得紧致些,不方便过去怕扰了胎神娘娘,唉!到底是让着小猫儿小狗儿拿捏了!” 书璋瞧着自家老爷的模样分明是乐在其中,口是心非。不由暗中撇撇嘴,分明自己想去,还非得扣了帽子在那等子猫猫狗狗身上,当真是,可怜可怜啊! “还不快准备着?愣着做什么?”蒋老爷横了书璋一眼,这小子今儿怎么呆头呆脑的。 书璋应了一声,又回了头,“老爷,小的愚笨,是要准备些什么?” 第二十二章 蠢货 蒋老爷瞧了书璋适才还侃侃而谈,如今这一副呆呆愣愣的模样,不由摇了摇头,“你不是肚子里的蛔虫吗?那便猜吧!” 书璋受了蒋老爷一顿奚弄,待自家老爷心情好了些才问了:“老爷,究竟要小的准备什么?若是再打机锋,可就怕晚了。” 蒋老爷这才停了奚弄的心情,问了声儿:“最近玉洁,都在做些什么?” 书璋细细回了蒋玉洁这几日吃了什么,学了什么方才静候在一旁等候老爷吩咐。 蒋老爷斟酌一番,“即是在学练字,不如送块墨吧!” 莲姨娘怀孕了,玉洁就不再是府里唯一的孩子了,总是要安抚一番,免得……蒋夫人,又一次做出错误的事儿。 书璋点点头,奉承了,又差人去书房取了墨。这才跟着自家老爷往畅宜居去了。 蒋老爷到的时候,只轻声摸进内室细细瞧了一番。 如姨娘正在一旁做绣屏,而蒋玉洁就在一旁执笔练字。端的是岁月静好,简直让人不想去打扰。突然之间,蒋老爷就萌生了这样的感觉,若不是书璋在一旁突然打了个喷嚏,或许他们还真就不去打扰,默默离去了。 蒋玉洁的目中露出了些微喜悦,复又压了,只端端正正地近前行了礼,复又问:“爹爹今天怎么有空来看玉儿了?” 如姨娘也悄悄行了礼,只退了一旁,不打扰他们父女情深。 蒋老爷抱了玉洁:“自然是想你了,爹爹的小宝贝,玉儿!” “爹爹你都好久没有来看玉儿了,玉儿的大字都练了这么厚一叠了!”蒋玉洁非常可爱地还用手比了好厚好厚的一个厚度。 蒋老爷用额头贴了蒋玉洁的额头,“是吗?那爹爹可要好好看看玉洁写的字了。” 蒋老爷抱着蒋玉洁去了书桌前,瞧了歪歪扭扭的字儿,也亏得玉洁是个孩童,故而蒋老爷就算是撒谎也能心安理得:“嗯!咱们玉儿的字写的的确是好看了许多,看样子真是用心了!爹爹作为奖赏,送玉儿一个礼物,好不好?” 蒋玉洁拍了拍胖乎乎的小手儿,“好!” 蒋老爷使了一个眼色,书璋取了墨呈了上来。 蒋玉洁瞧了一眼这墨,眼中一派失望,不由扭了扭小身子,只缠了蒋老爷,“爹爹若是真的疼玉儿,就让玉儿自己提个要求嘛!” 蒋老爷笑着点了点蒋玉洁的小鼻子,想着这孩子,到底也是自己第一个孩子,虽然不知最期待的,到底也是自己的骨肉,因而还是心软了几分,只说:“好,我们玉儿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爹爹要先答应我!”蒋玉洁甜甜笑了,缠着蒋老爷同意。这才说了:“玉儿不要爹爹送东西。” “哦?那玉儿想要什么?” 玉儿狡黠一偏头,“只要爹爹多来见见月儿就好了!” 蒋老爷面上一僵。“玉儿,还是……换一个吧?换一个爹爹一定答应你的。” 蒋玉洁突然眼中翻了泪,“是……是玉儿任性了吗?他们……他们都说……” 蒋老爷微微眯了双目,“他们?那起子下人说什么了?” 蒋玉洁只是抽抽搭搭流眼泪,却说不出话。蒋老爷原本就是个不与孩子过多亲近的,因而,着实不会处理这样的情况,不由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端坐一旁,支着个脑袋看好戏的如姨娘。 如姨娘瞧了蒋老爷这手足无措的模样,这才好气又好笑地朝着蒋老爷怀中抱了蒋玉洁,好好哄了一番。 蒋老爷瞧着如姨娘这哄孩子还真像模像样的,不由会心一笑。 谁都不曾注意到帘后一席单薄的身影,伴着半张苍白的面容,默默隐于帘后。良久,蒋老爷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偏头朝那边望去,只见到一席帘子微微随风飘动,可这室内为何有风?正是心中犹疑的时候,不由见蒋玉洁停了抽噎,只抬了红红的双眼瞧着蒋老爷。 当即心软的不行,哄着蒋玉洁开了口说出隐情。究竟是那些个不懂事儿的丫头仆妇,竟是惹的玉洁这般伤心,若是查明了,必然要好好处置一番,尽管这府里要添新的孩子了,但是,自己的子嗣总归是自己的子嗣,断不是那起子卑贱的下人可以任意欺侮的。 蒋玉洁只难过地说了,“玉儿听说,莲姨娘怀了小弟弟,爹爹就不要玉儿了。” 蒋老爷顿了顿,刚要开口,又被如姨娘的眼神打断了,只听如姨娘温柔地哄了蒋玉洁:“玉儿乖,老爷最喜欢玉儿了,又怎么会不喜欢玉儿呢?玉儿是个聪明的孩子,必定是不会听下面的人胡乱说的。” 蒋玉洁顿了顿,犹带了哭腔的声音响了起来,“真……真的吗?那,那爹爹会常常来看我吗?” 如姨娘看了一眼蒋老爷,“老爷,玉儿粘你,想要同你多亲近亲近,这本就是父女之间生来的,又何必抹杀了呢?一个女孩能有多少时间快快乐乐被人捧在手心娇宠呢?” 如姨娘瞧着蒋玉洁的泪脸,心软地说:“还请老爷多多怜惜一番玉儿吧!她还这么小。” 蒋老爷瞧着如姨娘的眼神,明明没有说出一个逼迫的字眼儿,但那眼神中充满了决绝,而自己唯一的女儿被抱在怀里,那么小一团儿,眼中满是惶惑和希冀。蒋老爷的心不由一阵收缩,到底是个女孩儿,也养不了几年,就算是多来几趟,多见见她又会如何呢? 到底还是点了头,这才瞧见蒋玉洁破涕为笑,而如姨娘更是绽了一个笑靥,把蒋玉洁往蒋老爷怀里一塞:“玉儿,可是长大了!我呀抱了这么一会儿,就抱不动了,还是让老爷来抱抱吧!” 蒋老爷原是有一分的犹疑到现在只化作了九分的满意,为自己做下的这个决定。 室内好一派和平安详,不知情的鬼一瞧,还真以为是一家人,一夫一妻一女,好的幸福美满。可一个知情的鬼眼中,莫过于讽刺了,只瞧见一个自以为是的糊涂蛋儿,被一个妾和女儿玩的团团转儿,看样子这前头的男人也不过如此。不过是自大而愚蠢的人儿罢了! 第二十三章 流言 怡情居里头,莲姨娘一张娇俏的脸儿如今泛着黄,水粉胭脂是万万不敢再用了的,越发显得憔悴了起来,她却扶着肚子靠在榻上,只朝着坠玉问了。 “又是那些不省心的起子跑去小姐那儿嚼舌根了?”莲姨娘不奶地皱了眉:“原就是因着这孩子,老爷这几个月怕是都少来这儿了,若是因着那些字没眼力劲儿的起子迁怒了咱们可不是得不偿失了?” 坠玉舀了一碗不知道什么汤汤水水的东西,只朝了莲姨娘宽慰,“夫人这可错怪老爷了,且不说那处是谁引了老爷去得,单是她在那儿就算是这事儿不是咱们做的,也是因着咱们得了好,自然要惹了小人的眼热的。只要夫人生下了公子,老爷又岂会置之不理呢?咱们也不是畅宜居里头那位。” 莲姨娘皱紧了眉,饮尽了碗中汤水,瞧着面色比适才更是难瞧了些,怕是那汤水很是有几分难言滋味。莲姨娘压了舌根深处翻上来的滋味,又无精打采的应了:“谁说的准呢?只要是个孩子,我就都心满意足了。” 坠玉瞧了自家姨娘的脸色,只捡了好听的话儿说了:“夫人,奴婢以前听说啊,这孩子的眼儿可是亮堂着呢!往往能瞧见许多大人瞧不见的东西,小姐可是也说了,您这肚子里头的呀,是个正正经经的小公子呢!” 莲姨娘点点头,只眼中仍旧是不甚在意的模样,“我只求膝下莫再寂寞便好,这么多年,也算是圆了我的念想了。”许是念及什么不堪入目的往事,莲姨娘几多唏嘘,险些落了泪儿,只心中记着,孕中落泪对孩子不好,生生忍了回去,只到底吩咐了一句:“坠玉,再去给我盛碗来,我可要好好喂饱肚子里头的这个。” 坠玉脆生生应了,又端了一份儿过来,瞧着莲姨娘的面色,轻声说了一句:“夫人,您可是不知道,这几日前头后头的,端的是让那如姨娘占了便宜,若是让她趁着这时机……” “不会的。”莲姨娘冷笑一声,“这府里,到底是老夫人说了算的,如今我既然怀着,那么老夫人就一定不会让这样堵心眼儿子的事儿发生。” 坠玉点点头,又染了几分忧愁,“夫人,只是老夫人毕竟也只能插手后宅之事啊!” 莲姨娘眯了眼儿,“这前头的事儿,既然连老夫人也插不上手,那么又岂是她区区一个姨娘就能插手的?” 坠玉直直看着莲姨娘,“插手确实是不能,但若是……插眼线就另当别论了。” “哦?你是说……”莲姨娘的面色多了几分慎重,若是当真如此,那么落于人后怕就是迟早要遭难。 坠玉轻声说:“姨娘可还记得那次您送甜汤去见老爷的时候?”瞧着莲姨娘面色不快,坠玉目中怒意一现,只说:“奴婢就瞧着,那书璋好大的胆儿,竟是胆敢拦了您,谁不知道您向来是府里头老爷、老夫人心尖尖上的人儿,他一个奴才谁给的胆子,又是谁给撑的腰?” “撑腰?”莲姨娘把碗儿一放,发出一声顿顿的响声,只道:“这府里前头后头,还能有哪个好不没眼色的,赶在太岁头上动土?”莲姨娘眼一转,“我竟不知,竟是同书璋搭上线了!” 莲姨娘食指微曲,轻轻在桌上敲了敲:这书璋……怕是动不得。后宅是后宅的事儿,前头是前头的事儿,泾渭分明的可不是自己个儿想动就能动的,没见那个也只是拉拢,不敢安插忍受吗?只是……书璋向来就是个油盐不进的,却不知是为何,突然就插手后头的事儿了! 坠玉似是没瞧见自家姨娘在想事儿,只絮絮说了:“奴婢前儿,就瞧见知意居那个翠云同书璋很是亲近,哥哥妹妹叫的好不知羞耻……” “你说什么?”莲姨娘瞧了坠玉,知意居的翠云……。是了,书璋是个油盐不进的,但是也到了岁数了,整日里跟着老爷应酬的,到底是动了几分心思了。莲姨娘扫了一眼坠玉,论姿色坠玉倒是不输那个翠云,只是,这丫头……知道自己太多的事儿了,若是日后反口怕是不方便。 坠玉浑然不知自己已经在莲姨娘心里水里火里去了一趟。仍是在说,那书璋和翠云之间捕风捉影的那些有违礼制。 莲姨娘到底还是狠不下心思,到底挑明了话儿,只问坠玉:“若是,我求了老爷做主,把你许配给书璋,你可愿意?” 坠玉一下子犹如被捏紧了脖子,再也发不出声音,只怔怔瞧着自家姨娘,似是不明白为何突然之间这话题就落在了自己和书璋身上? 莲姨娘最是明白自己身边人儿的想法的,毕竟她们主仆一场,也有五六年了,书璋也算是一个好归处,当下只细细说于坠玉听了:“若是不愿也便罢了,但是,坠玉你明白的,这宅子里头的家生子,莫不是要配个小厮的,书璋是老爷前头的人儿,你也是我前头得脸儿的丫头,也算得般配。” 坠玉心中到底还是介意书璋和翠云那起子不干不净的事儿,只懦懦说了:“奴婢自然是单凭夫人吩咐的。” 莲姨娘满意地瞧了坠玉一眼儿,“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这事儿,我必定给你办的体体面面的,你放心吧!”说着还拉了坠玉的手,只说:“你原就是生的好模样,前头我的梳妆盒里头有一只珠花串的簪子,也衬得起你,便赏了你了,戴着玩儿吧!” 坠玉惶惶应了,作了欢喜之态。又瞧着自家姨娘倦怠的模样,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坠玉咬咬牙,既是要让你们那起子不要脸面的事儿公之于众,冒些风险又如何?总归自己不亏本儿。她眼睛一转儿,只遮了脸儿,做出一副娇态来。 外头丫头瞧了,自是一番好奇,几个玩的好的,只追着问。 坠玉作出被缠的不行了的模样,只扭扭捏捏说了,“姨娘说,我也到年纪了。” “呀!”地下的小丫头炸了一声,叽叽喳喳脑开了,更是缠着坠玉追问是哪个小厮,可有影没影儿,也有忙着恭喜,讨酒喝的。 只坠玉红着脸儿,“咱们夫人是个好的,自然是安排了好人家的,我就单凭夫人吩咐便是。” 小丫头们又是一阵儿喧闹,好不羡慕。只觉得,干活也多了几分热切,毕竟,这院子里头的,莫不是都是莲姨娘说了算的,若是和坠玉一样得一段好姻缘,自是再好不过了! 坠玉眼中闪过一丝儿阴暗,“听夫人的口风,似是前头得脸儿的小厮吧?我也不省得。只咱们夫人在老爷心里头的位子,难道还亏待了你们?” 前头,得脸的?众人莫不脑洞大开。不一会儿,这流言,真就给坠玉引了出来。 穿的有鼻子有眼儿的,只说坠玉要被指给书璋了。 第二十四章 对策 如姨娘瞧着翠云,“如今,你是个什么想法?” “姨娘莫不是也当了真?”翠云只气恼了,不依。 “若是,你不介意的话,又何必都要绞烂了帕子?”如姨娘淡淡翻了一页书,“说吧!你觉得书璋这个人怎么样?” “奴婢……奴婢不知道。”翠云低了头,染了红晕。 如姨娘也就不再问,“那你好好想想,若是不喜欢的,不过一个书璋,便是没有了,还有别人的,无需拿你做交易的。日后,我必定许你一个如意郎君。” 翠云咬了唇,她知道书璋是老爷跟儿前的红人,若是真被怡情居拢去了,许多事情上只怕就不似如今一般方便了。但是,真要是要论嫁了书璋,自己也的确是从未想过的。 如姨娘轻轻翻了一页书,既然是没有用的东西,就要割舍,这样才能让其他的部分,茁壮成长。 “你可知道有哪些丫头和坠玉相熟的?”顿了顿,复又补充了一句:“只是面和心不合的。” “姨娘,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宅子里头的家生子,多半都是面和心不合的,只是现下,莲姨娘到底怀着孩子,正金贵着,巴结的人也是络绎不绝,因而怕是不好找那等能为姨娘所用的。” “无妨,且先打听着,这事儿一时半会儿的也解决不了,不急于一时。”复又扯回了话题,讥讽一笑,“虽然你还年轻,到底还是该留心些了。书璋那儿,无事不要再去了。到底不能像坠玉一般,巴巴地传了些流言蜚语来,到底不合适。” 翠云应了是,又听如姨娘吩咐着去送糕点。 晚间,依旧是蒋老爷来了知意居。 两人独处之时,蒋老爷主动提起话题,问如姨娘对书璋的事儿的看法,如姨娘瞧着今日,蒋老爷似是略有些疲惫,故而到底还是压下了话题只细细伺候了,不提,哪曾想这一延迟,便已是迟了。等如姨娘反应过来,谁能料到,莲姨娘连自己贴身丫鬟的体面也不顾了,只听前头闹得沸沸扬扬,只说逮到了坠玉和书璋暗通曲款。 等如姨娘按下心中百般算计,再想要转圜的时候,早已是时过境迁了,不知为何,这一次,这事儿处理地很快,发落地也很轻,只许了书璋早日迎娶了坠玉便是不了了之。 如姨娘嗅出了一丝阴谋的气味儿,本欲徐徐而图之,现下看来,倒是不得不略显手段了!果真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但愿能够为时不晚吧! 如姨娘遣了翠云,去前头寻了宓姬来,只说是要听小曲儿。 瞧着宓姬是个貌美的,当下按下心思,只客套了几句,先安安静静听了曲儿。 瞧着把宓姬晾的差不多了,这才缓缓开口了:“妹妹是个好的,晓得我心中烦忧,便弹了这轻快儿的曲子,端的是心灵手也巧,难怪得了老爷欢喜。” 宓姬直推辞了不敢,只说:“不敢同姨娘媲美的。” 如姨娘巧笑嫣然,瞧着宓姬:“今日,老爷后宅空虚,莲姐姐又得了喜讯,我一个人唯恐伺候不好老爷,寻思着要寻一个人儿帮帮我,瞧着妹妹是个好的。” 宓姬心中一喜,然而也知道天下没有白得的便宜,只敛了神色,淡淡问了:“明人不说暗话,姐姐是要做些什么?若是真有这样的机缘,只要不是强人所难,妹妹未必不能帮上一把。” “妹妹可知道,为何突然之间,怡情居的大丫头就忽得闹出了这样的丑事?还牵连了前头书房里头老爷的近侍?”如姨娘淡淡笑了,示意翠云端了一盏儿茶给宓姬。 宓姬但笑不语,自己也不是沉不住气的人儿。 如姨娘自说自话:“前儿,我有些事儿耽搁了,请了妹妹去陪伴老爷,书璋便是促成这事儿的人,便是这些成了落了人拳套的原因了。” 如姨娘饮了一盏儿茶,“妹妹,也明白。莲姐姐向来不是个能容人的,不然这歌姬舞姬一个个的消失,妹妹就不担心?” 宓姬身子一顿,只低了头:“我这样的玩物……” “妹妹。”如姨娘打断了她,“且不说,妹妹不是玩物,便就算此刻是玩物,难道妹妹甘愿做一世的玩物?” 宓姬怔了怔,捏紧了拳头,手心微微冒出了汗,真的,有这个可能吗?她看着眼前的如姨娘,如姨娘不也仅仅是一个姨娘吗?怎么敢许下这样的承诺。 “书璋的事儿,老爷必然是晓得内幕的,老爷最厌恶那些背着他自作主张的人,何况是动到老爷跟儿前了,若是妹妹替老爷解决了这事儿,老爷必然感念妹妹,一个妾位,还是当得的。”如姨娘瞧了瞧自己的手指,指甲该修了,修了才能顺心如意。 “为什么是我?”宓姬轻轻问出口。 “我看过前头这么多歌姬,只有妹妹,最为符合老爷的胃口。”如姨娘抬了宓姬的下巴,是呀!颇似,当年年少的蒋夫人,故而,这个宓姬也永远成不了,自己的威胁。成也萧何败萧何罢了。 如姨娘轻笑:“妹妹也不用担心我居心叵测,这事儿,我也是有益的,毕竟,我现在可以头疼得很呢!若是,妹妹来了,也好歹能帮我一把。至于,日后之事,想必妹妹也不仅仅是那等子蠢蠹的玩物而已吧!” 宓姬偏了头,离了如姨娘的手,只笑:“多谢如姨娘指点!” 如姨娘风淡云轻地捏了捏帕子,睥睨着宓姬,“不过各取所需罢了,妹妹若是不着急的话,等会儿老爷便来了,不如留下来一起用饭?” 宓姬摇摇头,“还有些事儿要办,今儿就不了,叨扰了姨娘这么久,也该告辞了。” 如姨娘瞧了宓姬乖巧的模样,轻声说了一句:“妹妹留步。” 如姨娘摘了身上的一个荷包,“这个送给妹妹。”顺便握了宓姬的手儿,“妹妹,既是准备入局了,也确实该好好拿捏一下人心。” 宓姬行了一个大礼,如姨娘坦然受了。这才作了别。 只翠云郁郁不乐,“姨娘为何要抬举宓姬?不过一个……”到底咽了难听的话儿。 如姨娘笑了笑,点了翠云的额头,惹了小丫头无奈的眼神,这才娓娓道了:“这事儿,既然牵扯到了老爷前头的人,那我们能不插手就不插手。” 如姨娘眸色深深:“前头是男人的,后宅才是女人的。走吧!今日的糕点也该送去老夫人和夫人那儿了!” 第二十五章 药丸 约莫是十日过后,蒋府便添了一个宓姨娘,至于坠玉,下头都说是居心叵测,陷害了莲姨娘肚子里头的孩子,直接被药哑了打发出去了。 翠云捧了一盏茶给如姨娘,如姨娘皱了眉,并没有喝,到底心中觉得厌恶了。 翠云怔怔道了:“姨娘,那莲姨娘真是个心狠的,竟是……就当着老夫人,老爷还有宓姬的面儿,这样让人生生拔了坠玉的舌头,血淋淋的瞧着怪是瘆人,也难怪宓姬都吓得晕了过去,还偏的早不晕,晚不晕,一晕就晕出个孩子。” 如姨娘端详着茶盏儿,本是晶莹剔透,全无瑕疵的精品,如今瞧着却分外令人生厌:“那是宓姨娘的本事,也是莲姨娘的应得,既是被人拿捏了错处,难免遭了人陷阱。” “姨娘,您说,这宓姨娘还真是利害,居然能让坠玉当真铁了心要害了莲姨娘肚子里头的孩子。真是,难以置信啊!”翠云啧啧称奇,大有一番崇拜敬仰之意。 如姨娘歇了歇眼儿,合了目:“还不是你说的,这宅子里头从未有过真正的什么情谊。不过都是利益罢了。” 如姨娘眼前似是瞧见了宓姬的面容,当真是好算计。 先是套取了书璋的书信,言明奔则为妾,若是非要做妻,也只能做得三年的妻,这宅子里头还有一个名正言顺却名不副实的蒋夫人在前头做榜样,哪个愿意享这三年的凄楚时光?便是做了妾,还不是更加任凭书璋摆布?坠玉也不是个傻的,再加上这次,莲姨娘心急了些,就让她身败名裂地许了书璋,此时只要宓姨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加之许以重利,何愁坠玉能不动摇?可是谁又能算到,莲姨娘如此心狠,竟是这一动摇,便是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了。 好歹也是多年的主仆,尚且如此。 如姨娘睁开眸子,瞧着眼前垂了头细细挑弄着火盆中炭火的翠云,会不会终有一日,她们主仆也不可避免地走到了这一步? 届时,自己能不能狠下心,这样干脆利落地处置了翠云呢? 翠云察觉到自家姨娘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不由回了头,瞧着姨娘讳莫如深的目光,只纳闷,可是何处不妥当?嘴上轻声问了:“姨娘可是饿了?要不,奴婢去小厨房取些糕点儿来填填肚子?今儿做的枣糕特别好,姨娘尝了就知道。” 如姨娘瞧了翠云笑得和个月牙儿一般的眼儿,心中暗忖,自己不会让那样的事儿发生,即便是发生了,只要这个小丫头不像坠玉一般想要吐露出莲姨娘的一些陈年往事的秘密,那么自己必将知恩图报,照顾好她的将来! 心中做下决定,如姨娘瞧着翠云笑了,翠云只觉一下子屋子里头都轻快了起来,“好呀!” 她听见自家姨娘说道:“便尝尝吧!” 虽然新添了一个姨娘,但是宅子里倒是莫名平静了一阵儿,倒像是风雨欲来前的宁静。新添的宓姨娘同莲姨娘一同养着胎,蒋夫人依旧是日日里头在老夫人前头儿尽孝心,如姨娘依旧是后宅得享“独宠”之人。 却不想有一日竟是红袖的到来,扰了这一室清宁。 如姨娘瞧着绣屏上绣错了的一处,只不咸不淡地问了:“今日,夫人怎的想起来要邀我过去?”蒋老爷今儿可是还在府里头呢!就不怕自己招了蒋老爷来?还是,巴不得自己招了蒋老爷过去? 如姨娘按下心思,瞧着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原是这宅子里头数一数二的身份,却对着自己一个姨娘,战战兢兢,不由垂下眸子,到底下人都是不容易的,“好罢!待我梳洗一番,换身衣裳。” 如姨娘道了畅宜居,蒋夫人仍旧是白着脸儿坐在厅上喝茶,屋里没有人伺候,连个火盆也没有点,如姨娘皱了眉。 “夫人也该为小姐注意些身子。”如姨娘行着礼,说道。 蒋夫人回了神儿,“如姨娘来了?坐吧!” 如姨娘坐定了,使了个眼色给身边的翠云,翠云知机地下去了,一时之间室内就剩了蒋夫人和如姨娘,确切的说,还有一只倍受打击,只欲观戏的鬼。 “不知夫人今日相请,是有何指教?”如姨娘先发制人,毕竟被别人拿捏,总比不上自己掌握节奏。 蒋夫人直接开门见山地说了:“想来现今,如姨娘怕是手头拮据了吧?” 如姨娘身子一顿,只笑了:“夫人哪里听来的玩笑话儿?妾身一介内宅女子,也不会渴了饿了,银钱本就无妨。” 蒋夫人微笑:“既然如此,那边无妨了,如姨娘且先回去吧!” 如姨娘皱了眉,一时猜不透蒋夫人言语之中的冷淡之意从何而来。 蒋夫人见如姨娘不动,心中一动:“如姨娘,若是我说,愿意给你一间铺子安身立命,你可敢接?” 如姨娘心中一震。万万没想到,蒋夫人今日竟是存了这样的打算。强自按捺了心中的震惊,如姨娘只敛了神色:“夫人莫怪,妾身自小长于市井,自是不信世上会有白得的便宜的,夫人有何要求?” 蒋夫人饮了一口杯中物,轻咳了一声:“这便宜自是不好得,我会帮你铲除莲姨娘,也会给你铺子庄子,而你所要做的,很简单。”蒋夫人走了过去,睥睨着如姨娘,伸手取出一帖药方,“这是一副断子的汤药,我特地命人搓成了药丸儿,减轻了剂量,自然少了损伤,只要连续服上一个月,那么,就永远不会有孩子了。” 如姨娘眼中泛起惊惧,瞧着眼前的药方,这是何意?这药丸是做给自己的?还是……所有后宅里头的女人?蒋夫人这么做都不担心老夫人和老爷的吗? 蒋夫人瞧了如姨娘,笑得柔弱却让人从心里翻上一阵恐慌,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人被惊到虽然勉力掩饰仍是破漏百出的模样,蒋夫人掏了帕子,轻轻捂了唇角的笑:“放心,只要你点头了,那么你再也不必担心,这蒋府没有你的立足之处,就算没有你的立足之处,凭借我给你的,天下何处不能由你去了?你且想想,与其怀胎十月,被人害得一尸两命,还是选择我给你的路?” 第二十六章 交易 “妾身不明白夫人的意思。莲姨娘还有宓姨娘,她们现下才是夫人心头的选择吧?为何是妾身?”如姨娘竟是糊涂地问出这样的问题。 蒋夫人嘲讽一笑,“不过玩物尔。” 如姨娘压了心中的惶恐,这一句玩物说的是自己还是,她们? 蕙娘不屑一笑,前儿刚听了还是歌姬的宓姨娘嘲讽自己不过是一介玩物,还被如姨娘好一阵激将,什么可以选择日后是否还是玩物,如何?到了,自己不也还是一介玩物? 蒋夫人站直了身子,看向如姨娘:“你为什么会选择宓姨娘,无需我多说,你为何选了她,便是为何我不选她的原因,至于莲姨娘,若是你果真便是如此愚蠢,那么今日你又岂会过来呢?” 如姨娘沉默了一阵,细细思量了,方才道:“没错,宓姨娘是妾身撺掇的,但是,夫人却也不是没得选择的,为何是妾身?既然是合作,那么合作固然需要的坦诚,夫人想必比妾身更清楚。” “如姨娘。”蒋夫人落了坐,“合作?”她秀美的黛眉轻挑:“不过一场交易罢了。” “夫人。”如姨娘忽得想起了那时的一些言论,“妾身有一事不明,若是不明,便始终放不下心。这蒋府后宅子嗣为何如此单薄?此事到底是否同夫人有关?”如姨娘盯紧了蒋夫人的面色,只要但凡露出些许端倪,自己必定能够察觉。 “若说与我无关,想必这阖府上上下下必是没有一个人会相信的。”蒋夫人嘲讽一笑,“只是,蠢货的想法何尝在我眼中,心上?我根本无心顾忌这府里的子嗣,只是,你。”蒋夫人的眼中爆出一阵慑人的光芒:“不得有子嗣罢了。” “为何?”如姨娘更加纳闷了,为何是自己不能有孩子? 蒋夫人专注地盯着如姨娘的面庞,“你会是,最后的赢家,我送你这一场机遇,你可愿付出这代价?” 室内一阵沉静,只有暗香浮动。 良久,方才听到一声轻问,“如何?”蒋夫人看着如姨娘:“你敢不敢同我合作?赌一场未来?只要赢了,那你在这蒋府后宅,便是如今的莲夫人,哦,不对,彼时,你凭着自己就能立足自保了,再也不需要依靠别人了,你想不想?你,敢不敢?” 如姨娘抓紧了帕子,手心微微渗出些微汗水,她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脑中似是一片浆糊,有什么声音在脑中响起。 蕙娘讽刺一笑,这蒋家夫人也是好笑,就想着光凭这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就引得人绝了子嗣,当真是可笑。然而,若是有人能够瞧得见鬼怪面上的神情,便会发现,转瞬之间,蕙娘脸上便转为了错愕,继而归于阴沉。她错了,低估了地位在如姨娘心中的分量,只是虎毒不食子,当真……愿意服下这断子药丸? 如姨娘看着自己的手伸了出去,似是被什么冥冥之中的宿命牵引着,触碰到了那个洁白的瓷瓶,脑中似有什么在尖叫,在战栗,再哭号。只是,五指一握,她的眼中只剩下坚定,“蒋夫人,太高看我了,不过子嗣,妾室所出,永远都是庶子,那便是没有又何妨?” 蒋夫人看着她眼中的野心,真是漂亮的一双眼睛啊。她垂眸,取了一个匣子,里面放着厚厚一沓纸。 “一个月后,我会请大夫来诊脉,只要你按照我的吩咐做了,那么,这里头的东西都是你的了。” 如姨娘接了一瞧,里面是已经过户了的书文,过户人全是写了自己的名字,于氏蕙娘。她取了里头的各种契书,一张张看了过去,细细检查了一遍才面无表情地放了回去。 “夫人,既然已经得偿所愿,交易告一段落,那么该谈谈剩下来的事儿了吧?您想要做些什么?” 蒋夫人面上似是刻着笑容,如姨娘这才发现在这多年的冷心冷情中,眼前的蒋夫人早已是隐隐呈现枯槁之像,当她静坐的时候,除去那双尚且光彩的眸子,竟是处处都泛起了一种令人心惊的垂暮之气。 “这蒋府,既然做了那样的事儿,就不该再有孩子。”如姨娘听见蒋夫人轻轻说道。 如姨娘心头一震,蒋夫人既然想要对蒋府子嗣下手,那么必然此举过后就是粉身碎骨的境地了,难怪那盒子里头放着那么多的庄子铺子,此举像极托孤,选择了自己也是因为对玉洁的些微垂怜吧?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如姨娘眯了眼儿,不对,玉洁何尝不是蒋家的子嗣,难道……当即,她有些慌了神,只强作了镇定:“夫人可曾考虑过小姐?您这一去,小姐怕是再难容于蒋府了。” 蒋夫人笑了:“我哪里管得了她的死活?”世人皆庸庸碌碌,如何自保才是当务之急,爱莫能助便是爱,莫能助。 如姨娘顿了顿,瞧着蒋夫人,只觉得陌生得让人害怕,她垂下了眸子:“夫人,虽然这个交易暂时达成了共识,但是,若是妾身不知道您要做些什么,恕妾身不能拿自己的未来来赌。” “你不明白我要做什么吗?”蒋夫人看着如姨娘,讽刺道:“竟是高看你了!我要的,不过是鱼死网破罢了。他同我纠缠了这么多年,该是结束的时候了。这个后宅自此,不会再有新的夫人了,你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儿便是了,旁的,一概不准插手。” 如姨娘瞧着眼前的蒋夫人事不关己地说着,身子一寸寸冷了下来,得到了确切的回复,这后宅谁不是在争呢?谁又是甘心的呢?如姨娘捏紧了手中的瓷瓶,自己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如姨娘收好了瓷瓶,退出了大厅。扶了翠云的手,翠云察觉到自家夫人的手冰凉冰凉的,不由担心地问了一句:“姨娘?”难道是夫人刁难姨娘了?夫人向来置身事外的,怎的好好刁难上了姨娘?难道是因为宓姨娘的事儿? “无妨!”如姨娘捏紧了翠云的手,“小姐今日进的香吗?” “尚可。”翠云纳闷:“姨娘,既是来了畅宜居,何不去瞧瞧小姐?” “不了!”如姨娘尖叫了一声。下了翠云一跳,现下姨娘很是有些不对劲,必定是适才发生了什么了! 第二十七章 对策 如姨娘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不欲落了人眼,不由平静了心情,放缓了声音:“还是不要打扰小姐了,这几日,多多注意些,若是有什么不对劲的,马上去前头找老爷,若是找不到,马上来找蒋老夫人。记下了?” 瞧着自家姨娘声色俱厉的模样,翠云一愣一愣的,只呆呆地问了:“姨娘,到底怎么了?您别吓唬奴婢啊!小姐,小姐能有什么事儿啊?” 如姨娘狠狠瞪了翠云一眼,手下掐的青白:“你只要记好了便是,其他的不必多问!” 翠云都要急哭了,却见红袖从外头绕了进来,领着一个陌生男子。 如姨娘眯了眼:“红袖,夫人身子不适吗?” “如姨娘。”红袖行了个礼,“只是日常的把脉罢了,老夫人向来是关心着咱们府里头的女眷的。” 如姨娘抓紧了帕子,是啊!向来是关心咱们的身子的,是想要蒋夫人生不出来呢?还是能好好地活着供她磋磨就另说了。如姨娘垂下眸子:“那快去吧!别耽误了。” 红袖下去了,如姨娘心中暗忖,这个大夫,只怕就是一个月后的那个为自己检查身子的大夫了。心中暗暗记下不提。如姨娘扶了翠云的手,“去趟藏书房。” 遣了翠云守了藏书房的门,如姨娘急急扫过书目,找医术,对照着医术,没错,那张药房里头的药基本上都是绝嗣的药,但是,自己绝对不会束手待毙的。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如姨娘取了几本游记,回了房。想了想,这一个月内,自己必须要出一趟门! 次日,如姨娘取出那个瓷瓶,小心取出了一丸药丸,服了下去。一阵淡淡的苦味从舌根翻了上来,她取了清水压了,静静躺在了榻上。 腹中一阵阵翻滚起来,带了微微的刺痛和绞痛。她合上眼,别无选择。莲姨娘的身子,已经三个月了,若是再过上一个月,就四个月了,可不是容易掉的。还有宓姨娘,不让蒋府有孩子,那么,两个孩子都要……,蒋夫人到底会怎么做呢? “怎么?身子不舒服么?”蒋老爷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取了那瓷瓶细瞧。 如姨娘心中一慌,差点失态,只掩了唇,“有些食欲不振,这是夫人那儿得来的。我吃了几日,倒是不错。” 蒋老爷轻轻放下瓷瓶,也未曾多问,只漫不经心地说了:“嗯,多注意些身子,想必是这几日劳累了,明日,我让书璋取些东西来,你吃了好好补一补。” 如姨娘腹中还难受,懒得起身,只闷闷应了。 蕙娘不屑一笑,男人么!不过如此,根本一点都不在意女人到底如何了?只要能够提供他所需的,供他满足了,那么就是无妨,无关,无事,无视。 蒋老爷坐在了榻边上,瞧着如姨娘微微蹙了眉,只道:“如何?要不请个大夫来瞧瞧?” 如姨娘摇摇头,“我躺躺就好了,何必兴师动众?府里,老夫人养身子,还有两位姐妹在养胎,只怕不适合。” 蒋老爷抚了抚如姨娘的鬓角,“若是真的难受了,也还是要看大夫的。” 如姨娘翻了身,瞧了蒋老爷,身上一阵阵发着冷,只环了蒋老爷的腰身,将头埋在了怀中,一滴泪落在衣服上,一下子就悄无踪迹了。 “老爷,我想着接小姐来知意居,住上一阵子。” 蒋老爷的身子一顿,“为何?” “这阵子,宅子里头喜讯连连,我这儿到底寂寞了些,想着,小姐在畅宜居也是寂寞的,就想着可以来同我做个伴儿。” 蒋老爷沉吟了一阵,“此事不必再谈,玉洁还小,跟着母亲才是。再说了,你寂寞,她又何尝不寂寞呢?” “老爷是在说夫人吗?”如姨娘借着话题散了自己的注意力,省的总觉得身上不得劲,“我瞧得出来,老爷心里是有夫人的,可是夫人心里却是……冷心的。” “你知道什么?”蒋老爷有些气急地起了身。 如姨娘心中一嘻,若是真的这边在乎,又何必把人晾在那冷冰冰的宅子里头,枯萎?凋零?嘴上应了:“妾身是不知道,但是妾身看得出来。” 她抚了抚耳畔的碎发,“今儿,我去了畅宜居。” “哦?她找你什么事?”蒋老爷挑了眉,却不再挨过来,只去了桌边儿,默默取了些糕点吃。 如姨娘也不介意,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了,这才开了口,第一句却是劝:“今儿做的绿豆糕,干得狠,壶里煮了些雪梨茶,等下要多饮一些。” 蒋老爷顿了顿,还是说乖乖地取了些汤,甜蜜蜜地喝着。 如姨娘这才慢慢开了口:“夫人也没说什么,问了几句各个姨娘的近况,我私下里头瞧着,夫人的脸色不怎么好,还叫了大夫来。” “还叫了大夫?”蒋老爷沉吟:“可知道说了什么?” “夫人,遣了我先回来了,必然是不想让我知道的。我只是有些担心。”如姨娘瞧着蒋老爷:“小姐在那儿,总归不适合,若是夫人身子真的不适,只怕……也分不出多的精力来照顾小姐。夫人又惯是个不声张的,我着实担心。” “你是个心善的。”蒋老爷淡淡说了,就不语了。 如姨娘瞧了蒋老爷的面色,“老爷,若是无事,不如……今晚儿,咱们去瞧瞧小姐吧?” 今晚无事?蕙娘撇撇嘴,大晚上的原就无事。这还有的选择吗? 蒋老爷沉了面:“若是担心玉洁,晚上寻了奶娘抱来瞧瞧就是了。大晚上的,既然夫人身子不适,还是不要去打扰了。” 如姨娘顿了顿,目中闪过一丝焦躁。若是不去,事发之后,必然不够天衣无缝。到底要想法子,让蒋老爷亲自去一趟,确信,自己和之后发生的事儿,并无任何关系才是。定了定神,“老爷,大晚上的,也不怕把小姐折腾病了。” 蒋老爷不说话,只起了身,“今日既然你身子不舒服,那就多多休息吧!我就不留了。” 如姨娘,喊了一声:“老爷。”忙忙起身,却晕了头,腹中一阵隐隐作痛,不由摔在了地上。 到底这一摔,绊住了蒋老爷的步履,“怎么这般不小心?” 第二十八章 祸福相依 如姨娘搀着蒋老爷的手起了身:“只是有些头晕。” “手怎么这么凉?”蒋老爷摸了摸如姨娘的手:“就这样还想要照顾玉洁?还是先照顾好你自己吧!明儿,还是找个大夫瞧瞧吧!” “真的不用了。”如姨娘摇摇头:“我今儿有些精神恍惚。”她抓了蒋老爷的手:“老爷,我是真的很担心夫人,今儿夫人瞧着真的和往常不同。老爷今日,对夫人这般狠心,倒叫我心中惶恐。” “我狠心?”蒋老爷面色不愉,正欲甩手要走,又瞧了如姨娘娇弱的模样,到底有了几分怜爱,“若是狠心,我现在还在这儿同你斗嘴?” “老爷,纵使因着一些往事,男人也该豁达些,和后宅妇人这般计较,总归失了体面。妾身知道,老爷也有委屈,放不下面子,可是,面儿上的事儿总该做到,否则,下面的人惯会见风使舵的,到底,夫人也是蒋府的女主人。总不能让外人瞧了笑话。” 蒋老爷斟酌一番:“为何今日一定要让我去畅宜居?嗯?” “我今日,去了畅宜居。偷偷瞧了小姐,那么小一个人儿,在那里习字,问着身边伺候的人,说爹爹什么时候去看她?说是想要和爹爹习字。老爷,就算你迁怒夫人,可是小姐毕竟是老爷的骨肉,着实不该这般冷遇了。我时常听小姐说起,若是老爷愿意去畅宜居瞧她的话,她想着能和老爷一起学写字,想和老爷一起读书,想和老爷一起在院子里头玩耍。而不是和那些奴婢,或是和我。” 如姨娘瞧着蒋老爷有了几分意动:“小姐,近日又很是担心,添了新的弟弟妹妹,她虽然人小,但是毕竟是女孩儿,心思重了些,难免郁郁。若是不及时修补,怕是要成了心结了,就难办了。” 蒋老爷想起自己唯一的女儿,娇娇嫩嫩的小脸蛋儿,看了自己总是欣喜的,绽放的笑容,亮晶晶的眼儿,甜甜软软的,和一个小团子一般,曾经也是含在口中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掉了一般宠着的,到底因着当年的事儿,迁怒了这么多年。若真的,有了嫌隙,总归不好。现今,玉洁也大了,懂事了,是该多多亲近几分了。 他看了一眼如姨娘,适才想要把玉洁接到知意居,想必也是想要让父女多多亲近些吧!面上带了暖意。瞧着她一脸期盼地瞧着自己,像是一只小猫。不由笑了,摸了她的头,“便顺了你的心意吧!”又点了她的鼻子尖儿,“什么都辩不过你。” 如姨娘点了头,有些得意地狡黠一笑,扯了蒋老爷的手,放在自己耳畔:“头发都弄乱了。那也是老爷宠我,我才能知道老爷的心意啊!” 如姨娘说的自然,倒是让蒋老爷也像是被说服了一般。自己的心意吗? 瞧着蒋老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翠云到底是含了几分气:“姨娘,不留老爷也就算了,还巴巴地把老爷推去别的地方。”突然眼睛瞄到了那个瓷瓶,只道:“姨娘,这是什么?” “夫人那儿拿来的。”如姨娘倦倦地说。 “可靠不可靠啊?姨娘就用了?”她细细打量了如姨娘的脸色:“奴婢瞧着姨娘的面色不好,是不是就是吃了这个玩意儿的缘故?姨娘还是不要硬撑,还是寻个大夫瞧瞧吧?” “不许去!”如姨娘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急忙喊了这个风风火火的丫头。“不许去!”她又重复了一遍。 “姨娘。这怎么能不去?这可是自己的身子啊!”翠云瞧着如姨娘,咬了唇,这可怎么行。看着自家姨娘糟蹋自己的身子,还是没缘由的,做丫鬟的也很糟心的。 如姨娘无奈,这个丫头不知道,有时候知道的太多也是祸患吗?罢了,若是不说,怕是真请了大夫可就功亏一篑了。当即,忍了头晕目眩和翠云说了这药的来历和用处。 哪知这冲动的小丫头,竟是红了眼眶,举了那瓶子就要砸了。 如姨娘急忙制止了,只喝了一声“放肆!” 瞧着小丫头气红了的眼眶,生生地落下两滴泪来。“姨娘,夫人,夫人怎么能这么做?” 如姨娘皱了眉:“这药是要吃的,但是生不生得出可不是这药能决定的。” 翠云擦了泪,只问:“姨娘有什么打算?” “她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我自有分寸的,不会真的伤透了身子的。只是瞒天过海还是要的。”如姨娘缓缓说了,复又吩咐了,“快去拿些热水来,我难受的紧。” “哎,好。姨娘您躺好了,奴婢这就去拿来。”翠云急忙去拿了热水,回来一瞧,却见如姨娘已经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也不敢惊扰。只给如姨娘披了条毯子,轻轻取下了那瓶药丸。眼中泛起几分不解,这总归是绝嗣的药,姨娘当真狠得下心吃下去? 却说,如姨娘这一睡,竟是直接睡到了次日清晨,无需自己去打听了,便听下头传的沸沸扬扬,只说破天荒儿的,昨夜老爷歇在了畅宜居,如姨娘绽了一个轻蔑的笑容,对着镜子梳妆了。这才不紧不慢地去了荣安堂请安。 有失必有得,昨日撺掇了蒋老爷去了畅宜居,难怪老夫人生了老大的闷气儿,一大早来请安,面儿也没见到就让自己跪在了院门口。老夫人生气,也在如姨娘的意料之中。只是没有料到,饶是那药已经减了剂量可是效力还是那么强烈。这一晾,虽不过半个时辰,竟是等的面色泛白,头昏目眩了起来。看得服侍的小丫头吓得不轻,急忙找了沉香来处理。 沉香一瞧如姨娘这摇摇欲坠的样子也不敢托大,急忙禀了老夫人。 老夫人饮了口茶,“不过一个姨娘,若是想要拿乔,那便试试看,我是不是真的铁石心肠。这宅子里倒是多日不出手理事,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沉香哪敢再劝,又担心出事。只心底里想着,等会儿定是要找了底下的小丫头,快去前头找老爷来,这真出了事,一个姨娘事小,但若是影响了老爷和老夫人的感情,可就是太不值当了。 第二十九章 争权(一) 蒋老夫人却是心细如发,瞧出了沉香的心思,不由更是怒从中来:“我竟不知,这蒋府竟是由她一个姨娘做主了,连我身边的丫头也要帮着她了!我倒要看看,她今日是会死在我院门口了不是?” 沉香急忙跪了,只解释:“老夫人,请念及府里的两位还未出世的小少爷,到底就当做是积些德吧!如姨娘若是做了什么错事,您罚她紧闭,罚她抄家规都好,这样子让人跪着也不见,这可多少有些不体面,而且,近儿都是如姨娘在服侍老爷的,老夫人就算是体谅一番老爷,也好歹,好歹……” 蒋老夫人瞧了沉香惶恐的模样,心里头知道自己身边的丫头必然是向着自己的,蒋老夫人叹了一口气。 沉香瞧着老夫人心情平静了一些了。这才开口劝了,“老夫人还是别生气了,老爷那是怜惜小姐,这才破了一回例。等后头莲夫人生了正正经经的大胖小子,不愁拢不住老爷的心,那起子再猖狂也不过就是这一时。老夫人又何必为了这一时之气,和老爷置气反倒生分了呢?” 蒋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是这个理儿,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她一个姨娘到是安排上了老爷的休息,也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沉香见劝住了,不由稍稍安心:“她那样的人会怕什么?老夫人,就当是发发善心,养着瞧个乐子罢了。和猫儿狗儿又到底有什么分别?” 蒋老夫人淡淡道了:“和猫儿狗儿自是不能相比,你可有见过忘恩负义的猫儿狗儿?只有忘恩负义的人罢了。外头,瞧着真有些不好?” 沉香如实道了,“可不是面色苍白的,瞧着怪吓人的。老夫人您看……” “罢了,我惯是个心软的,既是得了些教训了,那便放进来吧!省的再等会儿,要不了半个时辰把人跪晕过去了,倒不知道外头是会说我为老不尊呢?还是这个如姨娘端的身娇体贵。” 沉香叫了下头的小丫头把如姨娘扶进来,又笑着哄了蒋老夫人:“怎的还有这样乱嚼舌根,是非不分,黑白不辨的人了?如姨娘说到底是市井长大的人儿,哪里来的身娇体贵一说?老夫人惯是会开玩笑。” 蒋老夫人哼了一声,接过茶盏儿,饮了不语。 如姨娘进来,强撑着端正地行了礼,老夫人却不让她起身,只挑着刺:“果真是长于市井的人,礼数就是莫说同正正经经咱们府上出来的家生子想比,便是与宓姬她们那些歌姬一般的也略逊一筹。冷眼儿瞧着,也不过是一张脸儿尚有几分可取之处。” 如姨娘笑着,不咸不淡地应了:“蒋老夫人莫是记错了,府上只有一个宓姨娘,并无宓姬这一号人物。” 蒋老夫人重重置了茶盏儿,“不过一个贱籍歌姬也妄想当我蒋府的姨娘?果真是痴心妄想!这几日府里事多,我不曾关注竟是被那起子用心险恶之人钻了空子,沉香,你说说看,若是这蒋府,我不点头,可有人敢称那宓姬一声姨娘?” 沉香不语,老夫人要问的压根不是自己,只眼观鼻鼻观心故作不知。 如姨娘这下更是笑得欢了,落在蒋老夫人眼中这边是猖狂!是挑衅!只听她淡淡说了:“老夫人的教诲,妾身日日牢记于心,那三从四德,妾身更是特意日日诵读,老爷是妾身的依靠,自然是老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所以,宓姨娘就是宓姨娘,如何就不敢叫了?” 蒋老夫人气的不轻,只眯了眼,胸壑中怒意宛如狂风大作的怒涛,一阵阵拍来,涌地整颗心都惴惴的疼,有多久没有人敢这样同自己顶嘴了?是谁给了小小一个姨娘的底气? 如姨娘瞧着眼前神色不善的蒋老夫人,既然已经入了蒋夫人的阵营,蒋老夫人对自己也是敌意沉沉,也是,世上又有几个能对妾室不耿耿于怀的女人呢?既是水火不容,那又何妨阿谀奉承? 室内燃着炭盆端的是好一派暖意融融,沉香却觉得还真就不如让这如姨娘跪在外头好些,省的这屋子里头剑拔弩张,让人好是心惊胆战! 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了一阵步履匆匆,能在蒋老夫人的荣安堂这般横行无忌的,也就是一个人了,那便是这蒋府名正言顺的主人,蒋老爷。 蒋老爷并非独自前来,还带了宓姨娘来了。一进门就瞧见如姨娘跪在地上,面色也不太好看,不由微微皱了皱眉。 “这是怎么了?好好地跪着做什么?” 沉香瞧了蒋老爷面色不愉,不由觑了蒋老夫人一眼。 蒋老夫人原瞧见蒋老爷来了有几分欣喜的,但是瞧了后头跟着的那个宓姬,就怎么也开心不起来,一停了药,这起子就跳出来说是怀了孩子,想来竟是个不守本分的。不由淡语气,幽幽开口:“如姨娘惯是个知礼懂事的,只说自己犯了错,该跪着,怎么叫都不肯起。老爷来了,也劝劝,省得那起子下人到处嚼舌根说我不怜惜老爷心头所好了。” 听出了蒋老夫人话语中对于自己的不满,蒋老爷心中明了,必是昨晚儿的事儿,今儿吃了瓜落了,也不急着辩解,只轻声道了:“原是自己知道错了,便耍乖卖巧,跑来负荆请罪了?倒是说说看,犯了什么错了?” 如姨娘瞧了一眼面色红润的宓姨娘,目光落在了她的小腹上,竟是无意中让这起子得了这天大的机缘了,只是一时的机缘,可不代表一世的平安,“不过是妾身嘴笨,不会说话惹了老夫人生气罢了。妾身才来了蒋府拢共不到三个月,又如何会这般不守本分?到处乱嚼主子们的舌根了?”说着还红了眼眶,好一派娇弱作风。直让蒋老夫人瞧得心中微恼,瞧着蒋老爷心中不忍。 “那你是说了什么了?”蒋老爷引着如姨娘说。 如姨娘微微恼了,“妾身不过是说了一句,府上只有一个宓姨娘,并无宓姬。” 蒋老爷顿了顿,向着老夫人行了礼:“这事儿是儿子做的不对,原是想着宓姬有孕,因而就做主抬了姨娘,前儿事儿多,就没有同母亲说过,母亲不知道也是应该的。今儿,就特地带了宓姨娘来拜见母亲。” 第三十章 争权(二) “原是如此。”蒋老夫人云淡风轻地说了,撇过这一茬不提了,“竟原是我心急了些,不过,我也没料到,如姨娘竟又是个懂事胆儿小的,这一着急便跪着了,倒叫人好一番误会,原是说清楚了便是无事了。即然现下都解释清楚了,如姨娘快些起了吧!” 蒋老夫人又瞧了站在蒋老爷身后的女子,生的一番妖妖娆娆的模样,眉眼间颇有几分相似蒋夫人李氏,身段也妖娆,怀着孩子却仍是容光焕发的模样,全然不似莲夫人怀着孕的时候,竟是面色蜡黄憔悴的不忍多瞧,如若不是莲夫人如此这般不中用,又岂会让这后宅这般乌烟瘴气,无端端的惹得人厌烦起来? 蒋老夫人又瞧着宓姬一副娇娇怯怯的模样,缩在蒋老爷身后,端的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到底带了几分不耐,皱了眉道:“宓姬既是来了为何不见礼?莫不是我还当不起你的礼了?” 宓姬这样的风月人物,原就是见风使舵的,做了一副娇娇弱弱的模样,只委委屈屈,娇娇怯怯行了礼,“妾身……” 才说了两个字就被蒋老夫人无情地打断,“收了你那妖媚模样,我可不吃你这一套!”蒋老夫人又带了几分嫌弃地瞧了宓姬一眼,对着蒋老爷说了,“这适才,如姨娘的话儿倒是提醒我了,这府里刚纳了一个如姨娘,若是不过三个月,又是要纳一个妾,传出去了只怕是不妥当吧!” 蒋老爷皱了眉,“宓姨娘。”察觉到蒋老夫人不愉的目光,到底改了称呼:“宓姬,既是有了身孕,抬了姨娘也是应该的,总不能还是个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歌姬身份,这样孩子生下来名份上也不好听。” 蒋老夫人点了头:“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到底太不应该。不如等宓姬生了孩子再谈吧!大不了,满月同纳妾一同办了,往日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情。” 蒋老爷皱了眉,有些不大同意。 如姨娘贴心地推波助澜了一把:“老爷,老夫人,照理这事儿不该妾身插嘴,只是,按照老夫人如此行事怕是也很有些不妥当。” 蒋老夫人挑了眉,斥责:“既是有自知之明,不该开口那就不必开口!” 蒋老爷原就不愿意落了面子,做出尔反尔之事,瞧见了如姨娘似乎有法子来一个转机,那便是再好不过了,不由给了如姨娘一个安抚的眼神,“但听无妨。” 如姨娘便顺从地开口了:“那妾身便谈谈一些看法。首先,前儿个老爷已经吩咐下去,抬了妹妹做姨娘了,这事儿前前后后都知道了,此时再改,便是朝令夕改,到底损了老爷的威名。其次,妹妹已经搬来了后头宅子里头,若再是个歌姬身份,只怕更加不妥当,搬回前头去,上上下下忙了一场,还怕累着妹妹,妹妹现今儿可是怀着孩子呢!” 如姨娘顿了顿,“不过,此事确实也不该操之过急,妹妹如今得了姨娘的名份儿,可是到底还没有拜见过夫人还有老夫人,该过的礼也还没过全,老夫人就当是体谅妹妹有了身子,不如等妹妹生产之后,再全了礼数便是了,对外,蒋府自然只有两位姐姐与妾身,对内么,我们共同服侍老爷,也是美谈一桩。只是有一样,妾身却是不知该如何处置,还请老爷,老夫人定夺。” 蒋老夫人冷笑一声,不阴不阳地说了:“哦?还有什么事儿是咱们如姨娘处置不来了的吗?” 如姨娘并不将老夫人的阴阳怪气放在心上,只是说了:“如今妹妹怀着身子,是该得了姨娘的待遇,那若是前头的歌姬再有和妹妹一般的,又该如何处置?” 蒋老夫人这下可顾不得和如姨娘拌嘴,这事却也是自己疏忽了,当时停了避子汤药的时候,没说清楚,带着前头的歌姬舞姬那些也都停了,自己是想要子孙满堂,可是想要的可不是这等子贱籍生的。 蒋老夫人当即起了精神儿头:“如姨娘这点提的好,原是我疏忽了,一心想着老爷后宅子嗣艰难了些,便想着也该是停了药的时候了,倒是疏忽了,让宅子里头乱了起来。” 蒋老爷沉吟一番,瞧了如姨娘一眼,转移了蒋老夫人的视线,也就是说,宓姨娘的名分今儿也就是暂时定下来了,得了好处自然要卖卖乖,当即表态:“也是,前头还是用着药吧!停了多少不合适。母亲,近日瞧着面色也不好,既然如姨娘是个知礼懂事的,不如多让她在一旁帮衬些吧!” 蒋老夫人眯了眼,不阴不阳地说了:“现今宅子里头本就剩如姨娘一个服侍着你,若是来帮衬我了,那你可不就没人服侍了?” 宓姨娘这会儿倒是知道要投桃报李了,只行了大礼:“妾身虽然没有姐姐那般知心知意,但是服侍人还是会的,只要老爷不嫌弃便是。” 蒋老爷赏识地瞧了一眼如姨娘和宓姨娘,复又瞧了蒋老夫人。 蒋老夫人沉吟一阵,这见风使舵的本事倒是见长!到底笑了,“也好,既然老爷孝顺,那我也没有霸着掌家职权不放的道理,只是若是只交给一个妾室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还是让李氏跟着一起吧!日后,也总是要李氏管家的,她偷了这么多年懒了,也该勤快一回,给我省省心。” 伴随着蒋老夫人的话音一落,一屋子落针可闻。 到底此事也算是有了结果,一群人哗啦啦告了退。 沉香上了前,换了盏热茶。 蒋老夫人合了目:“去,让下头的人机灵些,既是要管家,也要看看撑不撑得起!” 沉香应了是,跪伏着给蒋老夫人捶起了腿。 蒋老爷陪着宓姨娘先回了院子,如姨娘自个儿回了知意居,靠了软榻,一口气饮了一盏儿热茶,这才觉得身上暖洋洋起来。 她支了头,今儿蒋老夫人最后提了蒋夫人,这般损人不利己,究竟有何用意? 心中想着,身上倦着,又是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第三十一章 以身相许 这几日,蒋老夫人当真是什么都不管了,只做了甩手掌柜,真的全然交给了蒋夫人做主,连带着如姨娘一起打理事务。蒋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也是百十号人,日日里头琐碎的事儿一堆堆,一时之间,竟是真的有些吃不消了。 如姨娘本就未曾学过打理事务,再加上服了那药,身子疲累得很,蒋夫人又是个多年不曾打理事务的,两人好一番折腾,好歹没有出什么大的纰漏。 蒋夫人瞧着如姨娘勉力支撑了几日,面色一日日灰败下去了,还是允了她午后先回去休息休息。 如姨娘支撑着回了知意居,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喝了几杯热茶,捂了汤婆子这才好些了,又觉得身上酸软的难受,似乎是小日子来了,又是一番打理,这才得了休息,恹恹躺着睡了。 翠云瞧着自家姨娘日日怎么睡也睡不够,心中只道多是那药害得,心中恨恨咬牙,到底还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如姨娘这一觉睡得还算是安稳,却也懒得起身,只窝在了被子里头,感觉身上暖暖的,那股子酸疼也好些了。外头暮色沉沉,室内暗香浮浮,一个人静静发着呆,念及今日的药还未服,又懒得起身,就干脆唤了翠云。 “翠云,把那瓶子拿来。” 瞧着自家姨娘慵懒地伸出一只手,又似是冷极了,皮肤上起了些微小小的疙瘩,不由嗔怪了一眼,急忙拿了件小毯子,给如姨娘披了。 这才拿了热水还有药瓶子过来。瞧着自家姨娘一如既往仰头便服下了今日的分量。 翠云心中泛起了几分酸涩,这每服下一次,就是掐灭了一分希望,“姨娘,如今夫人想必是不会怀疑了吧?咱们可得赶紧寻个机会好好瞧瞧,不然再拖下去,只怕为时已晚了啊!” 如姨娘微微皱了眉,眼中也有了一份担忧,口中却说:“近日真的没有什么机会,我自己的身子会放在心上的。” “可是姨娘,您这面色日日里头苍白下去,便是用了胭脂水粉也盖不住底下的弱态,饶是奴婢不多嘴也瞒不过他人啊!” 如姨娘舔了舔唇,刚刚睡得太久,口中很是有几分干渴,翠云瞧了急忙又添了热水。 如姨娘捧着茶盏儿,细细饮了,又道:“翠云,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这事真是急不来,若是贸贸然行动了,只怕惹了祸患,咱们现在上了夫人的船,那么便不能让她起疑,而且,夫人给的是我不能抗拒的条件。” 翠云心疼地看着如姨娘:“姨娘,便是如今这样不好么?为何……” 如姨娘点了翠云的额头上打断了翠云即将脱口而出的质问,翠云只觉得触在自己额头上的指尖冰凉,急忙又取了汤婆子塞在了如姨娘手中。 却听见如姨娘淡淡叹:“糊涂!你是这个宅子里头的家生子,最是知道花无百日红的道理了,怎么问出这样的问题?这是我的机遇,要冒险也是应该的。” 如姨娘不欲多谈,遣了翠云上饭菜,主仆二人吃了饭,如姨娘歪在床头坐了一会子绣屏竟是又睡过去了。 翠云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只心中忧愁,姨娘这阵子身子是一日日不济下去了,可样下去可怎么是好?到底那药是损了身子根底儿的。 翠云顾着心中担忧,走路也不抬头就往外头去,这一不小心竟是撞了人。能这般随意进出内宅的还能有谁? 翠云急头也不敢抬地忙跪了,嘴里头只求饶。 书璋好气又好笑地说了:“可亏是今儿撞得是我,若是撞了老爷,按照那些个授受不亲的礼数,怕是又要添了你翠云做姨娘了!” 翠云听见这声儿,愣愣抬了头,瞧见书璋一张贱兮兮的笑脸,当即黑了脸:“你怎么还进屋了?不知道非礼勿视?” 小丫头还知道非礼勿视啊?你刚刚还投怀送抱了呢!书璋心中暗忖,口中却是告饶:“我这不是还没去内室吗?今儿是,老爷新近画了一幅好画,让我捧了给姨娘赏呢!姨娘呢?” 翠云拉了脸色:“小点声儿,姨娘最近累着呢,这才睡了过去,若是被你吵醒了,看我不打你!”说完把书璋拉到一旁,把手一摊:“画儿呢?” 书璋小心地放到了翠云手中。 翠云这才微微和缓了面色:“既是送到了,那你便回去了!若是下回可不许进屋,就算是老爷吩咐的也得在外头等着,今儿那些个小丫头不知道去哪里野去了,便饶了你,再有下回!败坏了我们知意居的名声,我可饶不了你!快些回去吧!” 书璋瞧着翠云转身就要走,当即也顾不得再扭捏着,急忙说了,“还有一件事。” “哦?”翠云捧着画:“老爷还说什么了?” “不……不是老爷。是……是我。”书璋红了面。 翠云愣了愣,一道目光刺了过来,“你要同我们姨娘说什么?!” 书璋更是慌忙,只骇得差点没站稳,“我的小姑奶奶,这话可不能乱说。”又到底不敢真的捂了翠云的嘴,只慌得手足无措,抓耳挠腮。 翠云瞧了好笑,当即打趣:“不是同姨娘说,难不成是同我们知意居哪个小丫头要递些悄悄话儿?” “不,也不是。”书璋瞧了翠云言笑晏晏的面容,更是慌得说不出话儿来,又担心恼了翠云或是好不容易支开了的小丫头察觉了回来,发现了两人,更是慌得磕磕绊绊起来。 翠云瞧着他那样儿,只笑:“若是你还没想好要怎么说,下回再告诉我也是可以的。只是别冒冒失失递了东西来!若是被抓了可是说不清楚的。”毕竟坠玉那事,到底是心头一根刺。说完,翠云就要走。 却被书璋拦住了去路,“我是打小儿跟着老爷,服侍老爷的,虽说没什么文采,比不得咱们老爷学富五车,但是道理还是懂的。” 翠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肯定道:“你是没有老爷有文采,很有些自知之明。” 书璋被这么一打岔又是紧张,只深呼吸了几下,又道:“上回……上回是如姨娘还有,还有你帮了我,我是要报答的。只是,我也不知道能帮什么,也只能,只能以身相许了。” 第三十二章 说者有意 此话一出,直让翠云红了个彻头彻尾,连手上“宝贵”的蒋老爷的墨宝都不甚落在了地上。 “你……你休要诓我,以身相许可不是这么用的,应该是知恩图报才是!”翠云竟是羞得都失了往日的伶牙俐齿。 书璋一愣,面上带了几分不自然,这是,拒绝的意思吗?他心中染上几分伤感,也是出了坠玉那一茬儿,这个宅子里头又有哪个丫头瞧着自己不退避三尺呢?虽然,自己如今摆脱了坠玉,可是到底还是被人嫌弃了。 正是书璋心灰意冷之际,却听见耳畔,翠云羞涩的声音,再次响起。 书璋发誓,自己从未听过这般好听的声音,只听娇羞不已的女子说了:“你可休想就凭这几句话就诓了我,想要以身相许,那可得拿出些本事来!” 书璋只觉得身上似是一下子卸下了万钧重担,只觉得身上没有一处不舒坦,心里没有一处不快活,这天下没有一处不顺心如意了。连声音的颤抖也未察觉,只急急问了:“你想要我做些什么?” 翠云恼了,“怎么的就是我想要你做什么了?”她狡黠一笑:“我可不是会趁人之危,挟恩要挟的人。” 书璋急忙道了不是,只道:“我的小姑奶奶,我这不是太高兴了,说错了话了嘛!你也省地的,我就是个笨嘴笨舌的。” 翠云秀眉倒竖:“我怎的就是你的姑奶奶了?我有那么老么?”只做了一副骄纵模样,但看书璋所言是否靠谱。 书璋这下更是懦懦说不出话儿。 翠云噗嗤一笑,到底不再逗他,只道:“是有一件事儿麻烦你,只是还是老规矩,这也不是你的分内之事,你也不必因着我特意去办,只当是帮咱们姨娘一把,圆咱们姨娘一个念想。” “好!若是我能帮到,便是上刀山下火海都成!”书璋说的信誓旦旦,却不知某个飘着看戏的女鬼一脸讽刺,男人都是这样轻易地总是许下这样子不切实际的誓言,似乎这样就能说明他们是有多么坚定了一般,当真无耻啊! 翠云垂了眸子,“哪里就要你刀山火海了,你也省得的,我家姨娘是个不争不抢不惹事儿的,今儿这话儿,你仍旧是听过便是了了,只当是我同你说说话儿可好?” 书璋点点头,翠云才道:“你也知道,我家姨娘虽然是长于市井的,身份上也不过是个妾,但是从小也是读书人家的好女儿,原也是嫁的人做的了正牌夫人的,如今却连回门也做不到,夫人嘴上不说,但是心里还是有几分愧疚的,又整日整日积在心里,从不拿出来同老爷说,只担心给老爷添了麻烦。” 翠云叹了一口气,端的是百转千回,“可是我真心看不下去,眼看着姨娘一日日憔悴下去,这事儿都成了姨娘的心结了,还硬撑着,这几日进的都少了些,日日里累的不行,身子累心里头更累。” 书璋凝重的点点头,“这几日,老爷忙故而不怎么来瞧姨娘,前儿个我瞧着就确实是是清减了几分。” 翠云点头:“可不是,我也就是同你发发牢骚,你可别四处乱说,倒是显得我家姨娘拿乔了。” 书璋面上明了,口中只道:“我省得的,这出来有一会儿了,老爷那儿离不了人,我得先回去了。” 翠云瞧着书璋走了,这才拾了地上的画儿置在书台上,寻了个物件儿压好,轻轻掩了门,出去寻那些不知道跑去哪儿躲懒的小丫头们去了。 却说书璋明了了知意居这边儿的意思,一路不敢耽搁,急急忙忙回了书房,净想着如何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方能不辜负翠云的一番心意。 进了书房门,瞧见自家老爷仍是老神在在的模样立在画台前头,执笔作画,似是有些不满意的地方,微微皱了眉在思索,端的是投入其中。 书璋现在心中整理了一下言语思路,这才捧了一盏儿热茶换了桌面儿上早已凉了的茶水,这才舔着脸回了蒋老爷:“老爷,奴才不负众望回来了。” “哦?你如姨娘瞧了那画儿可有说些什么?”蒋老爷放了手中画笔,接过了茶盏儿,却也不喝,只捧在手中暖手。 书璋只道:“姨娘许是累了,今儿早早睡了,因而今儿没瞧见画儿。”自然也就没有什么评语了。 蒋老爷横了一眼:“糊弄你家老爷呢?既是没瞧见,如何是不负众望了?” 书璋笑得更加谄媚只道:“画儿是没瞧见,但是老爷不是今日都在烦恼送如姨娘些什么物件好吗?金银衣裳太俗气,书籍画纸又太随意,都说送礼得要投其所好,今儿,奴才可是替老爷好好打听了姨娘的心头所思。” “真是越发大胆了,竟敢随意揣摩主子的心意,我看你也不用在这儿办差了,只往那什么庙会上支个摊儿,保准日日赚的钵儿满盆儿满的。”蒋老爷刺了书璋一句。 书璋急忙喊了:“那奴才可舍不得老爷,上回那事儿,还不是全靠了老爷捞我!不然我书璋那还有今日,还能在老爷前头伺候。” 蒋老爷气笑着打了书璋一下,“既是知道,还不快些知恩图报,一一道来。” 书璋捂了头,当即也不敢再插科打诨,只道:“老爷近日少去后宅,故而不知道,如姨娘这几日可是清减不少呢!” “你如姨娘不是休息了么?你又是如何知道的?”蒋老爷漫不经心地问。 书璋只道:“回禀老爷,因着奴才去的时候,正碰上知意居的小丫头们在收拾今儿的晚饭,瞧着可是没动几筷子,怎么送去的,怎么撤下去的。奴才知道老爷心中挂念着姨娘,因而多了个心眼儿,问了一嘴儿,那些小丫头告诉奴才,这都好几日,如姨娘都是这般不思饮食的。那可不是得清减几分了?” 蒋老爷“嗯”了一声,书璋又说:“奴才适才听说,这几日听见姨娘有念叨,说是想要回趟于府,权当是回门,奈何只是个姨娘,身份限制,到底是圆不了这个念想,只觉得颇是有几分愧对父母养育之恩。” 第三十三章 惊变(一) 书璋打量着自家老爷讳莫如深的面色,小心翼翼接着说:“如姨娘懂事知礼,这阖府上下哪个不知道?这不是连老夫人都挑不出错儿?还特许了姨娘管理府内事务。照奴才说啊,这太懂事了也不好,竟是连向老爷撒撒娇儿,也不肯,生怕老爷难做。唉,若是奴才……” “若是你又当如何?”蒋老爷不喜不怒道了。 “若是奴才啊!奴才早就抱着老爷的腿儿,今儿不让我回家我就哭天抢地,老爷去哪儿,我跟去哪儿抹眼泪儿!” 蒋老爷无可奈何地道了一句:“你这泼猴儿!所以说,如姨娘懂事知礼。” 书璋又叹:“其实原来,姨娘可不是这样的,颇有几分我行我素的意味儿,像是小野猫儿一般,可有自己的想法了,到底还是让老夫人吓着了吧!” “信口胡扯!怎的就被老夫人吓着了?”蒋老爷又拍了书璋的脑袋一下。这小子还蹬鼻子上脸了,竟是数落起了老夫人的不是。 书璋苦了脸,只做了小儿模样,撒泼打滚起来:“可不是吗?以前姨娘刚来的时候,知道老爷不喜,还守礼地规劝老爷去畅宜居,惹了老夫人不喜,前几日说是跪的脸都白了,难怪这几日好端端想了回于家,可不是受了几分委屈,又不晓得该同谁说,又恐惹了老爷厌烦吗?” 蒋老爷放了手中书卷,“自来没有姨娘回门的事儿,且不说不合礼矩,如此这般开了先河,日后府中的尊卑嫡庶不是更加乱了?此事,莫要再提。” 书璋瞧着这事儿没有转圜的余地,不由心中暗忖,只怕是这回没办法让翠云妹妹心满意足了,心中浮现了那张似嗔似喜的面容,到底是辜负了一番打算。 蒋老爷瞧着书璋这小子垂头丧气,活像是办砸了什么差事,不由留了一个心眼儿,看样子最近想要拉拢自己身边这个愣头小子的人不少啊!心中微微不喜,缓缓压了,只道:“今晚既是你如姨娘休息了,那么便去寻个歌姬舞姬来服侍吧!” 蒋老爷顿了顿,复道:“记得备好汤药。”这府里头的姨娘可是够多了,再多了就要争风吃醋,家宅不宁了。 夜色沉沉,蒋府里头一片安宁,外头街道上打更的人路过蒋府,不由缩了缩脖子,这寒冬里头的夜里,正是寒风阵阵,闹得最凶的时候。这样的天儿,出来打更真是要人命,若是高床软枕,美人在怀,该有多好? 忽得瞧见,将府里头灯火通明,只道是大户人家半夜也不珍惜油钱,不由多喊了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是夜,大半个蒋府闹翻了天,扰了一府安宁。 如姨娘被外头吵吵嚷嚷的细碎声音闹醒,瞧了一眼外头,仍旧是浓的似墨色的夜幕,室内燃着炭盆,身上的疼痛已经不见了,只觉得身上冷的慌,被子里头的汤婆子早已经不烫了,不能再提供那样源源不断的舒适温度,被子里头竟是颇有几分寒意,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寒风竟是吹过了这一室的温热,绕了屏风,直吹进了被窝,直吹得人骨子里头都泛着冷意,明儿天气若是好,该叫翠云将这被子拿出去晒一晒拍一拍了,好歹晚间暖和些,也好过些。 她合了眼,醒了醒神,染了睡意,略带沙哑的声音才响了起来:“翠云,什么时辰了?” 翠云听见声响,从外头匆匆进来,身上披了一件棉衣,只道:“姨娘,吵醒您了?也不关我们这儿的事,实在是外头的小丫头们没见过这样的架势,到底沉不住气,倒是扰了姨娘了。” 如姨娘皱了眉,瞧见翠云的面上也是染了几分凄凄楚楚的惶恐,白了一张脸儿,竟是没有了睡意,心中明了,这蒋府必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了,联想到同蒋夫人的交易,不该这么快就开始了啊! 瞧着自家姨娘掀了被子就要起身,翠云忙把鞋子拎了过来,又扯了身是棉衣给如姨娘披了,“姨娘别急,此事不关咱们的事儿,只是那位宓姨娘福薄。” 如姨娘身子一顿,只觉得身上渐渐有什么东西涌了出来,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略微有些发紧,尾音轻颤,“宓姨娘?”怎的会先是宓姨娘?这可不是杀鸡儆猴的时候,这是打草惊蛇啊!她皱了眉:“老爷知道了吗?过去了吗?老夫人那边惊动了?” 翠云忙答了,“老爷今晚宿在前头,因而得了消息早就过去了,老夫人那儿暂时没有惊动。” 如姨娘又问:“那蒋夫人呢?”她马上敏锐的抓到了重点,老夫人的顺水推舟,袖手旁观,蒋夫人同自己这是落了拳套了,如何同自己没有关系呢?这傻丫头不过是自欺欺人,安慰自己罢了。 “走,咱们去宓姨娘那儿去。”如姨娘定了心神,无论如何,现下也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宓姨娘因着身份之故,到底没有正式的院落,只住在了后宅的一间厢房里头,虽说不是独立的院落,可是那处同老夫人住着的荣安堂还要莲姨娘住着的怡情居都是近的,又是离花园近的,是个住人的好地方。 且这宓姨娘又是贱籍出身,颇有学得几分内宅之趣,虽然只是厢房,却也摆放了许多花卉盆景,端的是怡人。若是,空气中没有这般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下人进进出出发出的嘈杂声响,还有敞开的门后内室里头传来的声声惨呼,那么,如姨娘其实也不介意多呆一阵儿,无论是站着还是,跪着。 蒋老爷背着手,也瞧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中染了比来的时候路上的寒风还要寒冷的意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好好地就落了胎?” 如姨娘跪在地上,“是妾身没有照顾好妹妹。” 跪在一旁的蒋夫人也不开口,只挺直了背,仰了一颗头,瞧着蒋老爷的背影,如姨娘跪在后头,瞧着蒋夫人这阵势,便知道今日怕是不能善了了。 第三十四章 惊变(二) 蒋老爷果然只听见如姨娘顺从地认了错,而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到底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一个字都不肯说,哪怕是一句解释,一句辩解,一丝一毫的机会都不肯给自己还有别人,果真是自己认识的李氏,自始至终从未变过的李氏,也是自己至始至终,唯一的妻子。 蒋老爷像是突然被打败了一般,寻了主位,坐了,现下里头正忙,饶是蒋老爷这个蒋家当家人在此,也是没有什么茶水奉上,蒋老爷突然没来由的口干舌燥也没有什么能够缓解,只瞧了地上跪着的一妻,一妾,他心里头明白,这事儿和如姨娘是没有什么干系的,她不敢也不会这么做,不过一个妾,她是守本分的,也是个不笨的,不会蠢到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儿,不过自己的妻子。 蒋老爷看着蒋夫人素净的面容,有多久没有这样仔仔细细地瞧过这张面容了?有多久没有见过这张面容这般不施粉黛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又有多久没有见到这张脸上,出现过除了冷笑嘲讽不屑等等表情之外的欢欣愉悦了? “如姨娘,你先下去吧!去里头瞧瞧,宓……姬。”蒋老爷实在不愿自己的挫败被晾在人前任人欣赏。 如姨娘明白,在蒋老爷这里自己是暂时安全了,只是还不知道接下来老夫人会如何发难,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蒋夫人,蒋夫人兀自跪着,眼观鼻鼻观心,也不理会如姨娘,如姨娘只能心事重重地告退,希望今晚的事儿,不会影响两人之间的交易,不过自己也是没有损失,大不了就是停了药,也不过服了这么几日,到底不会有多少的损伤。 蒋夫人讽刺一笑,果然没了孩子的女人就是这样没有丝毫利用价值的垃圾,一瞬间便是管不得什么礼数,什么规矩,一下子便是从姨娘落回到一个小小的歌姬。 瞧着痛快离去的如姨娘,确认了这房间里头终于又是只剩下自己和自己的妻子,蒋老爷瞧着蒋夫人似笑非笑,阴阳怪气的一张脸,终于可以不用压抑自己内心的愤恨以及痛苦,他站起身,走到蒋夫人身边,伸腿就是狠狠一踹。 “你究竟想要如何?我留着你的蒋夫人的名分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为何还要下此毒手?我原以为,你已经改好了,原以为你多少会念着玉洁一些。” 蒋夫人伏在地上,半晌起不来身,瘦弱的身上,触目惊心的露出了些许嶙峋,好半天才缓了气,顾不得起身,便是反唇相讥:“哦?玉洁?你还有脸和我提玉洁?我宁可,从未生下过她!” 蒋老爷更加暴怒,蒋夫人瞧着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笑话,一个弄丑的跳梁小丑,一个落在泥泞当中的乞丐,那般高高在上,那般不屑,那般让人想要拽下来狠狠碾压,“所以这就是你一而再再而三,扰的蒋府不得安宁的原因?你恨我,我知道,可我从不知道,你竟是这般心狠手辣,既是我的不是,你就应该冤有头债有主,为何要牵连无辜的人?” 蒋老爷拽了蒋夫人的发,逼迫她抬起头直视自己的目,他要看清这个女人,这张了无生趣的面具下头到底淬了如何凶狠的毒,这般噬人心扉,让人容不得片刻喘息。 蒋夫人转开了自己的目光,“我恨你?”明明被拽的生疼,身上被踹了的地方,疼得自己呼吸的时候都泛着令人尖叫的痛楚,她仍是努力扯开了一个笑容,努力地封上了蒋老爷的嘴。 扯在发上的手,松了。蒋夫人出离地没有闭目,她深深地望着蒋老爷,这一刻似乎眼中没了那些积年累月堆在心里最深处化作隐秘的刺的仇恨,积满了灰尘的那些年少时光似乎都似昙花一般,在这安静的房内,缓缓绽放。 然而昙花易逝,有些伤害都已经铭刻在心底,忘得了一时一刻,可记着一生一世。 蒋夫人丝毫不在意被推开,虽然被推开,可是蒋老爷的手还是依旧紧握在自己肩头,她歪了头,一如当年豆蔻,“你说我恨你?” 蒋老爷像是被蒋夫人的眼神烫到,他终究还是松开了手,“今日之事,你不想要说些什么?” 蒋夫人伸指点了蒋老爷的胸膛,“你心里不是都已经有答案了?我从未骗过你。”是的,从未,只是过去不曾,不代表以后不会。蒋夫人垂了眸子:“是你,一直不信我。” 蒋夫人的眼中漫上泪意,她捂了脸,怕压不住自己心头的恨意,失态哭泣:“你从来不曾信我,我再说一次,我李婉,以前从没有害过这蒋府任何一个你的女人。” 蒋夫人抬起了泪眼,瞧着蒋老爷。他似是十分困惑,眼中满是迷茫,后来渐渐清明了,变成了自己熟悉的冷意,于是蒋夫人的心也死了。她擦了眼泪,笑了。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你我都没能把握,那便如此吧,此生终究你我互有亏欠,来生但愿再无瓜葛。蒋夫人下定了决心,面上却是柔和了。 “你瞧,你还是不信!”蒋夫人笑着泣血。纵然早已没有了感情,可是仍旧是一眼就瞧出了自己的丈夫,蒋老爷,你还是,不信我。 蒋老爷喃喃道了:“我……你从来都是如此,无凭无据地凭什么?凭什么要我像个傻子一样对你言听计从?你算什么?我又算是什么?” 蒋夫人再抬头,竟是言笑晏晏一张面容:“我为什么要害她呢?而且,我若是要害人,又何必这般惹人注目?不要忘了,如今可是我管着宅子,若是她出了事儿,第一个要负责任的人不就是我吗?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蠢蠹的人吗?” “蠢蠹?”蒋老爷心中不适地偏了头,嗤笑了一声方才继续道“你怎么会是蠢蠹的人呢?谁人不知,你向来就是冰雪聪明的,聪明到能够玩弄人心的。”他甚至都自编自导了一出天衣无缝的戏目:“你害了宓姬,的确所有人第一时间都会怀疑你,可是你多聪明啊?当年你可以夺了正妻之位,害了李莲的孩子,今日你也一样可以害了这个孩子。” 第三十五章 对阵(一) 蒋老爷沾沾自喜,洋洋得意:“你知道的,这宅子里头的人哪个不是恨着比他人少生了几个心眼儿?便是空穴也能来风,何况是这样理所当然的事儿,自然是存了百分百的疑虑的,再加上你素日里被拘了不能作恶,人人都当你是个好的,自然不会再疑你。” 蒋老爷心中漫起一阵征服了自己妻子,战胜了一个自己惧怕的人一般的成就感,“可是你错了,我不是那等子蠢货。我看透了你的心思,这个孩子必定是你害的吧!” 不等蒋夫人回答,蒋老爷便是如同魔怔了一般:“你若是承认了也就罢了,不过一个姨娘的孩子,不喜欢的,打杀了原也是你的权利。可是,我最不喜欢,有人瞒我,欺我,骗我,玩弄我,不巧的是,你都犯了。你当真以为我不敢休你吗?” 蒋夫人从心底翻上一阵无力感,口中却是有恃无恐:“那你便休了我吧!” 她知道的,他这样的人怎么会这样轻易地放过自己?休妻?蒋老爷丢不起这个人,蒋老夫人丢不起这个人,整个蒋府上上下下都丢不起这个人,所以他们一定会把自己绑在身边,尽管日日磋磨,休妻只是妄谈。 休妻?在他们各自心里都很清楚,这只不过一句不痛不痒的笑话。 蒋老爷阴鹜的目光落在了蒋夫人面上,“你总是如此,摆出一副受了委屈还不肯申辩的模样,是想要得了谁的怜悯?”他似是气急了,面色都染了红。 蒋夫人犹记得,当年也便是这样一张染了红云的面容,让自己和李莲都神魂颠倒,也让李莲不择手段,哪怕此生为妾,也要嫁了他。但是此刻,更加成熟的面容上,两片薄唇轻启,吐出的却是和当年的甜言蜜语大不相同的锥心之语。 蒋夫人听见蒋老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包含了让人信以为真的深切恨意,“我此生最恨的事,莫过于娶了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做我的妻子。” 蒋老爷歇斯底里地咬牙切齿,似要将这些年的“委屈”还有“不甘”都剖出来,摊在蒋夫人面前,换取她丝毫的内疚,后悔,自责,惋惜,“一想到在外人面前还要装出敬重你的模样,一想到你还要顶着我夫人的名号去和他人交际,一想到死后还要与你同穴,我就觉得无比的恶心,你当真是,让我厌恶至极。” 不过是无从发泄说出的些许狠话罢了,蒋夫人连面上的笑容都懒得置换,只道,“我从未后悔嫁给你,我也从未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在这个宅子里,自始至终,我最亏欠的莫过于玉洁罢了,蒋夫人心中暗忖。 蒋老爷眼中唯一的些微希望,终究落空了,转而化作熊熊燃烧的怒火,即使是到了这般田地,她还是没有服软,不知悔改。 蒋老爷生生忍住了抬起的胳膊,只冷笑,“你从未亏欠我?那么,便是我亏欠了你了?所以你便要害得我断子绝孙,永无后嗣?”蒋老爷眼中慑人的光芒越盛:“你说,我们蒋府哪里亏欠你了?我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了吗?” 蒋夫人言笑晏晏的模样让蒋老爷原本在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更是添了一大勺油,他听见蒋夫人带了几分得意的声音,抓住了自己的错处,“蒋府家训,若是三十无嗣,方可纳妾。老爷,你从一开始就对不起我了。” “可你都得偿所愿了!”蒋老爷似是被人戳到痛脚一般,他又肯定地重复了一遍,“你都得偿所愿了的。当年,我对你还是有情意在的,哪怕是我对不起莲儿,也辜负了你,可我也是真心将你当做妻子的。”蒋老爷目中流露出继续缅怀。 可马上,面上又是一片浓重的怨恨,“世上有几个男人不纳妾的?我这根本算不上什么错处!可你呢?”蒋老爷几近发出了崩溃的叫声,当年有多么的中意这人,现下就有多么怨恨,时光终是磨平了一切一切甜蜜的岁月,只留下被狠狠伤害之后的记忆,“是你狠心地要求打落了那个孩子!” 他看着她,两个人都是无比相信,错的是对方,蒋老爷冷冷道了,决不允许自己再一次心软:“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也怨不得别人。若是真的要恨,要怨,你大可以冲着我来!为什么要伤害无辜的人?莲儿是这样,宓姬也是这样,还有那些无端端消失了的歌姬舞姬,你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当真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先有婚约的是我,不是李莲。是她自甘下贱也要插足我的生活。嫡庶尊卑的道理,老爷比我懂。”蒋夫人面上戏谑,“何况,那个孩子的事儿也不是我的主意,是你们蒋府自己派了人来生生灌了药,生生打下来的!那时候我只是一个尚未出阁的女子,这样的事儿,如何插得上嘴?”如今倒是都是自己的错了。 蒋夫人辩驳了一番,终究觉得又只是对牛弹琴,只好撇去一旁不谈,又道:“我记得,老夫人经常挂在嘴边儿的一句话,要想找出一件事情的策划主导者,那得要看最后的受益者,老爷觉得我如今的模样,像是一个受益者吗?你想想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又有哪一样不是置我于万劫不复之处境的?” 蒋夫人瞪大了一双目,原就因着瘦弱显得更加凄凄的目,如今更是楚楚。她是了解自己的丈夫的,知道这样的姿态最是投其所好,最是能让他冷静下来,可笑的是时至今日,自己还要用这样低劣的方式,博取他内心的些微怀疑,时至今日,自己对自己的丈夫了若指掌,可他对自己却一无所知。 “老爷,你究竟对我知道多少呢?你知道我喜欢穿什么?戴什么?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吗?”瞧着蒋老爷一瞬间的无措,她自言自语了,“我喜欢着红裳,戴翠玉,喜甜厌辣。你瞧,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认为就对我的性情了若指掌了呢?” 第三十六章 对阵(二) “你又凭什么认为对你后宅里头的女人了若指掌呢?”不过都是工具,都是玩物,你又何曾把人真的放在心上过呢?蒋夫人看着蒋老爷,当真是好一个佳婿良人。 面对蒋夫人句句紧逼的质问,若说蒋老爷心中完全不为所动那是不可能的,毕竟当年年少夫妻,也不是没有情投意合过,可是若说因着这几句话,就丢兵弃甲那也是不可能的。 蒋老爷俯下身子,“那你说,不是你还能有谁?” 蒋夫人娇柔的声音当中仿佛淬了见血封喉的毒,“谁知道呢?” 漫不经心却又别有用心:“没准是你的莲儿,怕我害了她了孩子,用了宓姬作伐子,也或许是你的如儿瞧着就剩自己没有身孕,起了几分心思,要不然就是老夫人瞧着我夺了管家职权,死灰复燃想要再行打压。你不会真以为你的后宅,一片祥和吧?” 蒋老爷定了心神,没错,排除武断之外,或许真的有可能是别人做的,只是:“为何不说说你自己?” “我?”蒋夫人如花的笑颜,让人忽略了她过分消瘦的身躯:“老爷不是都想好了吗?善妒的妻子,容不得下头有庶子庶女罢了。”她又笑了,“不过,我还真是蠢啊!既然自己不能有孩子了,还要做的这般明目张胆地去害别人的孩子。真蠢!” 蒋老爷冷静了一番,的确是有几分可能。正是室内冷了剑拔,熄了弩张之际,却听见宓姬那儿传来了一阵悲痛的哭声,伴着各种嘈杂的声响,过了一会儿,却听见书璋微微急促的声音响了起来:“老爷快去瞧瞧吧!宓……宓姨娘,她寻了短见了!” 事情还得从如姨娘过去探望宓姬说起。 如姨娘进了房门,只见瞧着痛不欲生的宓姬,瘫软在床上,一副呆滞的模样,连眼睛都不会转了,像是一段枯槁的木头。当即心里头升起了几分朽木不可雕也的失望,回身遣退了房里头的下人,掩了门,瞧着宓姬仍是失魂落魄的模样,似是都没察觉到有人来了。 如姨娘到底还是冷了语气。:“妹妹再这样躺下去又能如何?是会让老爷心软?还是能让害了你的人难过?你躺着倒好,那厢老爷已经改口称你作‘宓姬’!” 瞧着宓姬的眼神终于起了几分波澜,还不是无药可救,才缓了几分语气道:“想必你比我清楚。现下,孩子的事儿,即成定局,你就算是哭死在这儿,又能如何?还不是让那起子害了你的人得意?” 宓姬好容易忍了泪,咬牙咬德狠,只咬地因着失血而苍白的面色铁青起来,才哽哽开了口:“我……我也不知,为何偏偏是我?我分明已是万般小心了的。”说着又是要落下泪来。 “妹妹慎言!”如姨娘面色难看的止住了宓姬即将脱口而出的哭号啜泣,“这府里头有身孕的可就只有两位,偏偏是你?若是这话被别有用心的人拿了错处,往老夫人,老爷那儿一送,妹妹只怕今晚就要被打发出了府里。” 瞧着镇住了宓姬,如姨娘这才幽幽地颇有几分高深莫测的说了:“有些事情,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此事固然伤心,未必不是一场机遇,老爷的吩咐还没有传开,妹妹现下还是宓姨娘,倘若妹妹若是以此一搏,还是有几分转机的,未必不能仍旧做你的宓姨娘,只是……这事儿也必得寻个人担着了。妹妹可想好了?这几日可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如姨娘的目中似是带了几分蛊惑。 宓姬明了了如姨娘话语中暗含的意味,不由心头沉思,良久才道:“这几日,都是夫人在安排宅内一应事务,我怀着孩子,房里原就是管的比别处严实些,若是真要动手脚,那自然是……”她懦懦不敢说了,虽然蒋夫人后宅里头没什么地位,可是蒋府也不会由着自己一个歌姬上来乱了嫡庶尊卑,惹来不知道多少口诛笔伐。 “妹妹,没有证据的话儿可是不要乱说,这宅子里头,现下对你恨得牙痒痒的可是远远轮不到夫人。你也省地,夫人是个不管事儿的,只有被欺负的份儿,这后头谁是正经夫人,谁又是名存实亡,妹妹是个聪慧的。无需我再多说了罢?”如姨娘瞧了瞧了一眼面色惨淡的宓姨娘,又想着不知道里头老爷和夫人之间谈的如何,不由心中存了几分不耐,再加上这房间里一阵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更是让人不想多呆。 她扯了帕子捂了口鼻,轻声说了“妹妹可得想好了,夫人的畅宜居同妹妹这儿离得可远,倒是别人未必没有这样狠毒的心思。”她强压了恶心,握了宓姬的手,“妹妹出了这样的事儿,怕是好一阵儿不能见老爷了,再加上,妹妹到底还未把握住老爷的心,只怕这一耽搁就错失良机了,我可是真心替妹妹打算的,这后头,着实是冷清了些,原想着妹妹来了,能热闹些,没想到竟是害了妹妹。” 宓姬这会儿被这后宅生存问题难住了,也顾不得哭闹,当即冷静了下来细细思索了一番。她打量着眼前的如姨娘,没错,自己进了后宅是多亏了如姨娘的美言设计,可是,也不代表就能全然信了她,只是有一点,如姨娘说的没错,这孩子既然已经没了,妾位可是再也不能吐出来。 她垂下眸子:“妹妹明白了,可是,这没有证据,只怕……” 如姨娘笑了,想通了,愿意合作就好,证据在这后宅里头,还不是信手拈来? “妹妹既然想好了,那么就想想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做做手脚的。这事儿也无需就盖棺定论了,毕竟出了这样的事儿,妹妹如今身份尴尬,而那位可是这府里最最金贵的一个了。” 蒋老爷最恨的不过是被人摆布算计,可是只要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终有一日在坚固的土壤也能破土滋生最令人憎恶的险恶。 第三十七章 对阵(三) 如姨娘瞧着宓姬:“今夜过后,妹妹是搬去前头默默消失,还是留在这儿,徐徐图之,就看接下来妹妹的本事了!” 宓姬郑重的点了头,惹了男人的怜惜这样的事儿,自己颇有心得。 如姨娘给了宓姬一个眼神,轻移莲步,开了掩着的门,对着外头候了一屋子的奴婢说道,“你家姨娘如今身子不适,可要多多照料,若是有什么不舒服了,只管来找……” 话还未说完,就瞧见奴婢们震惊失色的模样,惊呼阵阵,这屋里又是一团兵荒马乱。 听着耳畔响起的阵阵惊呼,如姨娘暗地里瞧了蒋老爷还有蒋夫人所在的厢房方向,书璋步履匆匆而去,那扇紧闭的门后,会出现怎么样一张虚情假意的面容,当真是令人好奇地带了些微兴奋。她眼中是逼人的光芒,面上作了惊慌之态,对着惊慌的奴婢发号施令,犹如另一个莲姨娘,“还不快去拉着你们姨娘,禀告老爷一声!这可怎么是好……何至于如此了!” 如姨娘心中一动,遣了翠云,附在耳边轻声吩咐了一句,这才进了房间。 不知情的人瞧了只怕是要大大赞一番,好一个姐妹情深,娥皇女英的如姨娘,可是落在蕙娘这个鬼心里,这姿态就不是那么地让人欢喜了。 蕙娘沉下心思,莫不是真的所有的人一旦有了野心,被欲望掌控了,就会变得如此面目可憎,让人不寒而栗了吗?瞧着这样的如姨娘,不知为何,突然也不知道有没有的一颗鬼心里头,到底是不知从何而来,漫起了一阵无力的悔恨。这悔恨来得突然,却怎么也消不下去,只萦绕在心间,纵使折磨的不是人心,也让这做了没多久的鬼,哪里都不舒服起来。 却说,蒋老爷听了书璋的话,说着什么宓姨娘寻了短见,一时也是没了主意,蒋府这么多年,向来有着宽厚待人,家风严谨的名声在外,否则如姨娘一个读书人家的女儿也不会肯许了做妾,只是如今若真是让这宓姨娘寻了短见,只怕是往日的那些好名声都会在瞬间分崩离析了,百姓自来都是健忘那个的,不论过往如何,未来如何,最重要的终究是当下。 蒋老爷皱了眉,只口中发狠:“这个时候,闹些什么!当真是不知规矩为何物了吗?”他烦闷地踱了几步:“本来产房里就不适宜进人,何况是如今去宓姬没了孩子的地方?果然是下降地方出来的,面上再是金玉,里头也终究全是败絮!” 书璋愣愣地不敢多言,只怯懦地立在门口,也不敢进门,更不敢多瞧一眼房里的景象,虽然自己是跟了老爷这么些年,但是老爷正在气头上,若是讨了厌恶,可是没地儿说理去,挨罚了也是活该的。 蒋夫人讽刺的笑容转瞬即逝,“老爷,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去瞧瞧宓姬吧!若是真出了什么岔子,我们蒋府可担不起这天大的人命。” 蒋夫人不说话还好,这一开口,蒋老爷又是恶狠狠地瞪了蒋夫人:“都是你惹得祸患!”言罢,甩袖而去。瞧着方向,到底还是要去那腌臜的地方走一趟的。 蒋夫人冷笑了一声,正要自己从地上起来。既是看戏的人已经走了,也就无需自己再躺在地上,装什么楚楚可怜了。 蒋夫人这般想着,到底身子还是虚弱,起了两次,又没个借力的地方,重重地跌回了地上,唇边自嘲一笑,他就这般拂袖而去,哪里管得了自己能不能起身?自己的身子,已经废到这样的小事都要假借他人之手了,却还是不肯放过自己。 蒋夫人收拾情绪,正要再一次起身,却不知从何来了一个丫头,麻利地扶起了自己,面上没有丝毫惊诧,只道:“夫人,当心。宓姨娘那儿,出了这样的事儿,我家姨娘身份不合适,到底还是要夫人主持的。” 瞧着蒋夫人迷茫谨慎的样子,翠云笑了笑:“奴婢是如姨娘身边伺候的,我家姨娘让夫人放心,等会儿随机应变便是。”说完,就恭敬地扶着蒋夫人,也不多言。 蒋夫人站好了,心中思索一番,怕是那厢已经处理好了,让自己过去又要再演一出戏。宓姨娘,看样子这交易的筹码,便是保住宓姬的姨娘之位了。 她垂眸,压下心中的厌烦,快了,这样无休无止的演戏,这样无休无止的折磨,就快要结束了,接下来自有人甘之如饴地跳进这个火坑。不过或许,自己的火坑,却是他人的乐土。 蒋夫人端起了夫人的架势,这几日的掌家一职,到底还是将她原本隐藏起来的东西挖了出来,“走吧!”时至今日,即便是一副死局,自己还有什么好怕的呢?蒋夫人扶着翠云的手,稳稳地走了过去,隐藏了身上的伤,和心里的痛,只剩下一个残躯,走肉行尸。 翠云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她只感觉到,蒋夫人突然之间不知道哪里来的斗志昂扬,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美味的猎物的猎人,垂头不敢再看,赶紧扶好了蒋夫人往宓姨娘那儿去了。 蒋老爷强忍着心头的怒火还有不适,只作未曾闻到这作呕的血腥气儿,踏进了宓姬所在的厢房。却又先驻足,从帘后瞧见的便是宓姬苍白的可怕的面容,都这样了还闹个不停!当真是不可理喻! 如姨娘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虽是背对着蒋老爷,似是没瞧见他,只使了一个眼色给宓姨娘,口中又劝:“我是知道,妹妹是个好的,只想着一心陪伴在老爷身侧便是心满意足了,何况还得了一个意外之喜?”叹了一口气,又道:“妹妹,平日里,如何谨慎小心,我们都是有数的,老爷,也是明白的。只是骤然间痛失了一个孩子,难免心中有些郁郁,这才不愿意见妹妹,妹妹若是当真寻了短见,那要置老爷于何地?” 宓姨娘只作了楚楚之态,似是气若游丝,随时都要昏厥过去,但是那声音偏偏一字不差地落进蒋老爷耳中,“都是我不好,是我没用,这才保不住这个孩子。若是我,那时不说那些话儿,或是,这孩子再迟些来,或许就不会遭了这无妄之灾了。” 第三十八章 对阵(四) 宓姨娘似是要揉碎了一颗心,只捧了心口,皱了秀眉,一串儿泪珠,欲坠不坠挂在腮边,整个人柔若无骨地靠在床上,伤心欲绝,“老爷定是怪我,这才这般处置我,我没有怨言,只是想着,这个孩子不知道该怎么难过,自己的母亲没有保护好他,我就想要去陪他,好叫他路上不要这般孤单。” 如姨娘叹了口气,只握了宓姨娘的手:“妹妹又说傻话,孩子以后总是会有的。” 宓姨娘话音一转,瞪大了一双楚楚妙目,似是惊讶之极:“姐姐,且不说我这身子损了多少,这次还是多亏了夫人和姐姐多般照料,这孩子才能在我腹中呆到现下。即便如此,现下还是……”宓姨娘呜咽一声,“以后,我又哪来的以后呢?” 蒋老爷听着这话,原来满腔的怒火倒是熄了三分,此时眯了眼,大步走出骤然出声:“到底是怎么回事?” 外头却稳稳传来一声:“这屋里不相干的人都下去吧!你们都是府里的老人了,适才的事儿,若是扰了府内清净,那么休怪我们蒋府不认情面。” 蒋夫人这才进了内室。似是未瞧见蒋老爷这个人,只三步并作两步朝着宓姨娘去了,如姨娘早已让出了位子,蒋夫人近前先将被子往上头提了,盖住了宓姨娘露在外头的半个身子:“身子要紧,你总该好好珍重自己个儿的身子,总归咱们蒋府多养一个姨娘,还是绰绰有余的,何必如此冲动?” 宓姨娘心中暗喜,这是得了夫人的保障了。虽说夫人不受宠,可是夫人就是夫人,这后宅到底还是要讲一个上下尊卑的,当下心中稳了,面上更是凄楚了几分,卖力演了,狠狠憋了一泡泪儿,“夫人,是妾身的事儿连累您了。” 蒋夫人摇摇头,“说哪儿的话儿?你一日在后宅,犯了错我自然罚,受了委屈,我自然要管的,只是我和如姨娘终究未能保住这个孩子。”蒋夫人唏嘘一阵,握了宓姨娘的手,“怎么这般冰凉了?可叫人暖了汤婆子来捂着了?这受了凉可不得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就不怕一世都不能再有子嗣了的。” 听着蒋夫人话中有话,蒋老爷心中一疼,是呀!蒋府后宅子嗣单薄,五年为有所出,自己却不能以七出之罪为借口,未尝不是因着她生了玉洁之后,生生冻坏了身子再也不能有嗣,虽说当年自己未曾做错,她也是咎由自取,可是这般云淡风轻地说了,到底叫人心中漫起几分别样疼惜,顿顿哽在心间。 蒋夫人自然也是想起了当年,生生被冻坏了身子的事儿,她知道的,虽然蒋老爷是个鲁钝的,可是对于孩子,他还是心疼的,真心爱护的,这事儿是她的噩梦,何尝又不是他的? 如姨娘敛了心中的猜测,只说了:“汤婆子老早备着给妹妹了的。” 蒋夫人点点头,“那便好,有什么事儿说开了就是。当下老爷也在房内了,你且一五一十地告诉老爷吧!”复又偏头瞧着蒋老爷。 蒋老爷叹了一声,撇开心头浮起的情愫,“据实说吧,如今我在这儿,谁也别想着耍什么花样!” 如姨娘心中暗讽,多么薄情的男人,对着眼前为自己怀过孩子又刚刚落了的女人,开口说出的两句话,一句是质问,一句是威胁,当真是好一个枕边人! 宓姨娘整理了情绪,这才开了口,“妾身这胎原是稳的,这几日常有大夫来诊脉,都是这般说的,孩子很健康,已经三个月了。妾身平日里头也是谨慎的,这是老爷同妾身的骨血,我若是这般狠毒,用了孩子做手脚,便是现下让老天爷收了我这条命去吧!” 蒋夫人忙劝:“这是说的什么话?哪有这般狠毒的人?” “有的。”宓姨娘瞧着蒋夫人:“夫人,是有的。在那些人眼里头,自己的孩子是孩子,别人的孩子便是草芥了。这一切的起因也不过是一句话罢了。” “妾身养胎的大夫同莲姨娘养胎的大夫是同一个,他前儿说了一嘴,妾身的胎看着竟是比莲姨娘的要早上一阵儿。说是前儿,莲姨娘还问起有没有可以让胎儿早产的药物,只怕是碍了人眼儿了。”宓姨娘掩面:“只是,妾身没想到,莲姨娘竟是这般狠毒,生生把妾身的孩子,打了下来!妾身原是以为……我原以为……” “妹妹节哀。”如姨娘适时插了一嘴:“这也是无凭无据的事儿。” 宓姨娘眼中的光芒一点点熄灭下去,变成一汪深潭:“是呀!无凭无据。可是除了莲姨娘,又会是谁呢?” 她似在自问又似在拷问在场的每一个人:“夫人自是不屑如此的,姐姐也是无所谓的,只有莲姨娘。” 如姨娘急忙喊了一声,面上大惊失色:“妹妹慎言!” “说下去!”蒋老爷却是淡淡吩咐了一句。 “她是不愿妾身诞下这个孩子,分了她孩子的宠爱,或是干脆早了她生产,压了她的孩子一头。妾身原本就是个位卑言轻的。可是,姐姐不怕吗?今日是我,来日若是姐姐呢?”她惨淡一笑:“慎言?如今老爷怪罪妾身,妾身什么也没有了,有什么不敢说?凭什么不能说了?若不是她,妾身的孩子怎么会……他还未曾瞧过我这个当母亲的一眼,我也未曾见过他的容貌,不知道是长得像我,还是像老爷多一些。也不知道,以后会是个茁壮成长的朗朗少年,还是个文静矜持的大家闺秀?他就这样,化作一滩血从我的身上生生剥离开了……” 宓姨娘捂住了嘴,呜咽说着:“夫人,姐姐。你们知道那种感觉吗?那种,你看着自己的孩子,从身上一些一些地被残忍地不可阻挡地拿走的感觉,我好恨,我好想保护他,可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是我没用,是我没用……” 原先宓姨娘是在演戏,现下却早已是当真在吐露自己内心的痛楚了,她顾不得什么宠爱,反正自己的姨娘之位总有人帮衬着,现下只想好好哭一场,为自己,也为了那个未曾出世的孩子。 第三十九章 对阵(五) 宓姨娘伤心至极,竟是哭昏了过去。如姨娘连忙上前,给她抚胸口,掐人中。 蒋夫人退去一旁,声音平静地似乎真的事不关己,“老爷,你不信我也罢了。难道连一个母亲保护自己孩子的心也要怀疑?总不至于是宓姨娘编的这些事儿吧?” 她的声音难得多了几分激动:“总不至于老爷认为这也是我做了手脚?”是做了手脚,只是,不是我。蒋夫人顿了顿,忽然像是无比失望,声音又是恢复了一派风轻云淡:“你总不至于谁也不信了吧?” 蒋夫人喃喃自问,像是真的在自言自语:“难不成老爷,是认为三人成虎?正好,这屋子里头还真就是三个女人。更或者是老爷要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她就那么好吗?” 这最后一句又是染了多少的心酸苦楚,直让人心头钝痛。分明她说的同往常那些气死人不偿命的话一样的冷静,丝毫没有带了感情,可是蒋老爷总觉得,蒋夫人在哭泣,哭的都是血,字字泣血。 蒋老爷原本瞧着宓姨娘歇斯底里的反应,心中已是信了几分,他不是没听过女人失去孩子,莲姨娘便是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只是从未见过这样歇斯底里的模样。当年的莲姨娘也只是靠在了自己的怀中,娇柔哀切的说是自己的罪责,自己也信誓旦旦地许下了未来。 他们都是冷静的,漠视着当年的孩子离世。纵使,莲姨娘哭肿了眼,也从未在自己的面前这般彻头彻尾的剖白过,如今忆及往事,似是笼了一层模糊的纱,当年刻骨铭心的伤痛与仇恨都淡去了,只剩下几分到底不够真诚的怀疑。当年的莲姨娘,真的有那么不甘心,有那么痛楚吗? 瞧着昏厥过去的宓姨娘,蒋老爷第一次对自己的夫人感到了愧疚,也对床上的宓姨娘第一次多了几分怜惜,到底这宓姨娘虽然鲁钝,可是也算是个坦诚的。 “三人成虎?”他沉吟一番,她们没有机会。的确像是宓姨娘说的,她们也没有那么大的动机和嫌疑来伤害这个孩子,最大的嫌疑……的确是李莲。他咽下心中翻上的苦涩:“我不至于是非不分。” 蒋夫人第一次开心地笑了,蒋老爷瞧着她的笑容,犹似当年,虽然多年不曾亲近,但是他知道这是她真心的笑。 蒋老爷细细瞧着蒋夫人的面容,突然之间,发现她竟是老了,这些年他的冷遇还有漠视,自己母亲的不满还有磋磨,终是将她摧残成了如今的模样,不复当年那般,一眼便叫人移不开目光,再也难忘。 如今的她,只是一个瘦弱的妇人,没有婆家的欢心,没有娘家的支撑,也没有丈夫的宠爱。明明才不过二十五却瞧着像是三十好几了的模样,平日里总是带着那种一瞧就是虚与委蛇的表情,除了自己谁也骗不过。 蒋老爷心中伤感,只是或许,自己也老了,老的没有心情再去计较那些不堪的过往,是对或是错,却又总是想起以往的时光。 念及那时候,她鹅黄的裙角在空中飞扬,那时候这样的笑容是整日整日里挂在面上的,世上最美艳的花儿也在她的笑容之前失了颜色。 念及自己定下婚约之后的喜不自禁,状若癫狂,心心念念挑选她心爱的事物好做礼物,讨得佳人欢心一笑。 念及第一次情难自禁地同她亲昵,她羞红的脸庞,连世上最美的胭脂也难以比拟。 念及她被罚跪在父母面前,挺直了身子,非他不嫁的决绝,哪怕从此断了父女情分也在所不惜。 念及她生下玉洁之后,因着妒忌成性,被罚跪在荣安堂前,冻了一日一夜,损了身子,生生绝了子嗣,自己却从未踏足去瞧过,那时候,她是不是也同今日的宓姨娘一样,歇斯底里?自己忘了,她原是最讨厌这样丑态毕露的人,却是自己亲手将她变成了这样。 念及她虚情假意的笑容,可恶的让人想要撕碎了丢在地上狠狠践踏,她不屑的面容,她嘲讽的面容,她嗤之以鼻的面容,最后都变成了面无表情,是什么时候起,自己再也没有见过这张真诚的笑脸了? 有人在耳畔轻声唤,蒋老爷断了思绪,只觉得整颗心像是被泡在尚未成熟的青梅里头,填的严严实实的,又酸又涩,他声音沙哑的开口:“她经此一时,不适宜搬动劳累,吩咐下头好好伺候着。” “老爷,不觉得还少说了些什么吗?”说话的是如姨娘,一惯最是擅长“查漏补缺”的如姨娘。 “什么?”蒋老爷有了几分茫然。 如姨娘瞧着幽幽转醒的宓姨娘,“妹妹,现在心心念念可不是这劳什子姨娘不姨娘的,而是那个可怜的孩子。虽说这孩子还小,可总不能就这样没名没分去了。” “如姨娘。”蒋夫人面上的笑随着说话,隐去了:“三个月大的孩子,又是早夭例来没有名分的。” 如姨娘顿了顿,“原是如此,是妾身粗陋寡闻了。” 蒋老爷瞧着宓姨娘默默淌泪的模样:“那便私下里设个香案拜祭吧!总该送他一场。”到底也是自己的骨血。 宓姨娘感激地瞧了一眼如姨娘,有了这个香案做借口,日日提醒着蒋老爷,不愁他忘了今日自己的苦楚,用得好了,未尝不是一把利剑。 此间事了,蒋老爷瞧着三人似是还有话要说,自己一个男人进这样的地方已是破例,总不好在这样的地方多呆,便吩咐了一声,抬步出去了。 书璋瞧着自家老爷出了门,急忙端了火盆来:“老爷快消消晦气。” 蒋老爷心中闷烦,思绪翻飞,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如何就是晦气了?却也懒得同书璋这个二愣子理论,只大步走了。 书璋丈二摸不着头脑,只追着蒋老爷让跨一跨火盆。 谁料的蒋老爷突地一顿,竟是差点将整个火盆装上去,书璋惊得面色白的像是刚刷了的墙,还未来得及告饶便听见蒋老爷吩咐着。 第四十章 对阵(六) “明日,你去老夫人那儿说一声。夫人今日身子累,等会儿就不过去伺候了。” “哎!好,奴才赶明儿早早去说了,还是老爷贴心,懂得怜香惜玉……”突然书璋的话语戛然而止,夫……夫人?不是如姨娘?他原本就白的面色,更是白了个彻底,恨不得立时隐了身形去。 “怜香惜玉?”蒋老爷品了品这四个字,总觉得无比讽刺,似是蒋夫人似笑不笑,阴阳怪气的面容。 却说,蒋老爷离去之后,厢房里头,宓姨娘收了悲痛欲绝的作态,自己虽然悲痛,可也不是戏子,何况如此随时随地让人见了自己的丑态,但凡是个女子,除了逼不得已,走投无路的时候,多半是不会让他人有瞧见的这幅模样的机会的。 蒋夫人板了脸,只冷冰冰地说了,因着嗓音娇怯,再怎么冷若冰霜始终是带了几分袅袅绕绕的娇声燕语,“今日,多谢两位相助了。” 如姨娘皱了眉:“夫人何出此言,本就是互惠互利的事儿,何必道谢?况且,妾身相信此事必定不是夫人所为。” 宓姨娘垂了头,让人瞧不清自己的眼眸,少顷,才抬了头,直视着蒋夫人:“妾身也是相信夫人的,虽然前头总是传夫人善妒,若是怀了身孕便会被打发出去,但是,今时今日,所闻所见都像是个笑话了。” 蒋夫人挑了挑眉,“那便好,我那边还有事,你好好休息吧!” 蒋夫人起身欲走,如姨娘突然开口挽留:“夫人,过会儿,妾身想去拜访夫人不知合适不合适?” 蒋夫人冷笑了,“我那儿不比你的知意居,自来是冷清无事的,你若是想来,又有谁敢拦着你了!只是照顾不周,就还请不要怪罪了!” 分明是淬了冰霜的话儿,到了蒋夫人这儿还偏就是说的惶恐不已了。 如姨娘点点头,“夫人不嫌弃就是。妾身不敢僭越。” 蒋夫人喃喃:“该僭越的,不该僭越的,都僭越了,也不差你一个。”说完,便是不等如姨娘应答,自顾自踏步离去。 宓姨娘面上带了几分难看颜色,“看样子,夫人似乎不怎么喜欢姐姐你。” 如姨娘依旧淡淡笑着:“夫人只是不喜欢被利用,也不喜欢骗人罢了。所以,你瞧,脸上的客套都懒得做。” 宓姨娘拨弄了一下手中的汤婆子,“眼下,姨娘之位,是保住了,妹妹在这里多谢姐姐。只是,听姐姐一言,使了这计策,只怕老爷的心,也是跟着丢了。” 如姨娘眼中深深,没想到宓姨娘遭此大变,人却还算是机灵,面上故作不知,“我已经给了妹妹最好的武器,妹妹却不知道如何使,这也能怪他人?再说了,妹妹是个聪敏的,不出几日自然明白,该如何去做。”她故作和善的笑容端的虚伪,替宓姨娘掖了被角:“妹妹,如今身子为重,其他的还是来日方长吧!何必急于一时呢?市井之人常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姐姐觉得,颇有几分道理,妹妹觉得呢?” 宓姨娘捏了如姨娘的手,饶是现下没有力气,还是捏的如姨娘手腕泛白:“姐姐莫要诓我,这事之后,老爷怕是只要瞧着我就会想到今日之事,夫人洗了嫌疑,姐姐得了体面,唯独我得罪了那个,还失了老爷的心……” 如姨娘不屑一笑,同一个体弱之人着力元就不是什么公平的事儿,她轻轻松松地脱离了宓姨娘的手,揉了揉手腕,“妹妹说笑了,从未得过的东西,又如何说失去?今日,妹妹固然得罪了那个,可是你到底还是得了老爷怜惜的,否则又怎会还在这里同我说话呢?只是,妹妹的心太大了,得了老爷的心?便是夫人,或是那一个,也是不敢说这样的话的。” 如姨娘瞧着宓姨娘阴鹜的面色,瞧着有趣,不由伸手,挑了美人下巴,“知道,为何当时我挑的是你么?” 宓姨娘眼中微微迷茫。 如姨娘放开手,“妹妹固然不是前头最得宠的,也不是最年轻的,更不是最貌美的,虽说不至于是个玩物,到底也不过尔尔。为何是你?妹妹,就没有仔仔细细瞧过自己的容颜么?” 宓姨娘心头微震,一时之间想到了什么,到底不敢开口。 如姨娘瞧了她的面色,知道她已经想到了,心中微微一嘻:“妹妹,想必也看出来了夫人同老爷之间有过几件难以回首,一言难尽的往事,不关对错如何,究竟还是烙在了心底的,如今妹妹可不是就有了最大的武器?今日过后,老爷对你心中存了怜惜,那么对夫人呢?” 如姨娘叹了一口气,“对妹妹,老爷还是可以补偿的,这样老爷也会释怀一些,老爷释怀了,妹妹的位子也就坐稳了。今日我可算是瞧见了夫人的做派,我若是妹妹,便会暗地里寻人去打听了,夫人年轻时的模样,不求学个十成十,学个一二成也不错。” 瞧着宓姨娘若有所思的模样,如姨娘眼中淬了寒冰,“哎呀!瞧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妹妹就当听个笑话儿解解闷吧!时候也不早了,折腾了这一晚,现下天都要亮了,姐姐先回去梳洗一番,妹妹放宽心,好好保重身子。” 如姨娘走后,回了知意居刚刚梳洗完了,就听下人说自己走后,宓姨娘那儿砸了好些物件。 她扶了翠云的手,只笑:“不过尔尔。” 到底不过是个沉不住气的,不管她学不学蒋夫人,她既生了这样一张相似的面容,便注定不能再去转投他人的阵营。 如姨娘微微皱眉,忽得想到了一个人,当即附在翠云耳边问了,“那个坠玉,前儿个打发出去那个,你这几日去瞧瞧,暗地里打听一下她的下落,若是被卖了,一定要买回来,好好护着。日后,未尝不是一个把柄。若是,死了,那就把事儿闹大了。总归,丢丑的人不是我。” 翠云听出如姨娘话中的意思,压下心头的恐慌,“姨娘就不怕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第四十一章 对阵(七) 如姨娘讽刺一笑,破是有几分蒋夫人冷笑的劲头:“现下都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了,哪里管得了他人荣损?今日之事是个契机,记得安排一下大夫的事儿,切记,不可露了马脚。” 翠云低了头,“姨娘放心,如今这府上,除了几个房里的咱们使唤不得,下头的都是心里有数的。”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要掉以轻心。”如姨娘似是而非说了一句,“没准有朝一日就有人回头咬你一口了。” 念及事情败露后的处境,饶是翠云也是两股战战。 如姨娘咬牙道了:“所有插手过这件事情的人,给了钱和身契,马上打发出府,全家不能留在此处了!” 翠云恭敬应了是,如今自家姨娘帮着掌管府内事务,银钱上自是不再束手束脚,若是事成,那么这些银子,身契又算得了什么? 当即主仆二人息了话头,只闷头前往荣安堂前去。 荣安堂内,老夫人正在用早饭,老夫人素来不喜人多,故而房里也就沉香服侍在侧,老夫人又素来是食不言寝不语的,室内因而净得只有筷子碰到碗碟发出的轻响。 等老夫人慢条斯理吃完了。这才幽幽开了口,“昨儿个,府里这么闹腾,可见那事儿可是成了?” 沉香垂了眸子,“老夫人有所不知,这事可不如咱们所料……”当即细细把夜里发生的事儿一一禀告给了蒋老夫人听。 “哦?当真以为是莲儿的主意?”蒋老夫人挑了眉毛。沉香知道老夫人还有话要说,当即也不回答,只捧了盏茶,探了温度合适了,才放在了老夫人手边。 “没想到,她们几个倒是有几分小聪明。知道我这个儿子,最是不喜有人瞒着他,欺骗他,还是个敏感易挑拨的。倒是难为她们了。” 蒋老夫人捧了茶盏正要饮,外间慌慌忙忙进来一个丫头,忐忑不安的模样勾起了老夫人心底的一段往事,不由皱了眉。 沉香最是擅长察言观色,知道老夫人现下心情不好,这小丫头怕是惹了她老人家不快了,当即开口斥了一句:“怎么学的规矩?竟是忘光了不成?知道咱们老夫人心善,竟是个个都要蹬鼻子上脸了吗?” 小丫头被唬了一跳,当即跪了下来,“是老爷派人传话儿了,沉香姐姐不在外头,奴婢便想着不能耽搁了老爷的事儿……” 蒋老夫人一听是自己儿子派人传话来了,当即也顾不得斥责这丫头,只问:“有什么事儿一大早的便遣了人来?”按下心中的不安,难不成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了?蒋老夫人觑了沉香一眼,沉香摇摇头。 小丫头哪里知道这场眉眼官司,只战战兢兢地说:“老爷派人来说……说是,昨儿晚间,兴师动众劳累了夫人,今日夫人就不来伺候老烦人了!” 蒋老夫人手中的茶盏狠狠坠在地上,碎成一地碎片,上好的茶叶,尚未入口便先落地,溅湿一片裙角。 小丫头吓得伏在地上动也不敢动。良久,只听蒋老夫人的声音传来,“来的是谁?原话是怎么说的?你一五一十说了。” 小丫头这才敢稍稍抬身,瞧着眼前溅湿了的衣裙角,原是墨绿色的裙角,是了反倒像是黑漆漆的,端的是刺眼,“来的是老爷身边的书璋,他说,老爷吩咐了,昨儿宓姨娘那儿好一阵闹腾,夫人身子弱,这阵儿处理府内事务本就劳累,今儿就不来老夫人这儿伺候了。” 沉香瞧着自家老夫人不善的面色,生怕这丫头再待下去怕是免不了一顿责罚,当机立断地说了句:“你这事儿办的很好,去领一角银子。这儿不用你服侍了,下去吧!” 小丫头连忙狼狈起身,退出门外,走前,偷偷觑了老夫人一眼,只觉得,到底是人人都想投胎到富贵人家,那样好茶盏落了地,竟是一点也不心疼,的裙子沾湿了竟是一点都不心疼,当真是一点都不心疼,没瞧见老夫人的眼都不带眨一下,面上都不带动一下的吗? 蒋老夫人的手指微微颤抖,对着沉香颇是流露了内心的几许担忧,“沉香,你说老爷此举,是不是因着……他知道了什么?为何突然之间对那李氏又是热切了起来?” 沉香定了心神,“老夫人,不会的,这么多年了,又如何会露了马脚?或许,真的是昨儿夜里闹腾了,老爷是个贴心的,到底也不想累着老夫人才是。” 沉香急忙收拾了地上的瓷器碎片儿,瞧着自家老夫人郁郁的模样,垂了头。不管老夫人平日里头如何霸道,遇上了蒋老爷这个唯一的儿子,永远都是占了下风的。谁让世人定下了女子的三从四德?若是不从,便是失德背道,便是世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便是逃得过口诛笔伐,又如何逃得过自己内心的诘责煎熬呢? 蒋老夫人心中沉重,这么多年了,自己的儿子一直冷着那个女人,怎么突然之间竟像是变了一番模样,似要死灰复燃一般,让人心悸起来? 毫无头绪的猜测自来不是蒋老夫人的行径,她喜欢的是将一切掌握在手中,玩弄于指掌之间的快感,而不是这样惴惴不安,惶惶切切的模样。 正在此时,沉香重新回了屋子,颇有几分难言地看了老夫人,欲言又止。 “说吧!你知道我不喜吞吞吐吐的。再说了,又还能有什么比适才更是让我失态?”蒋老夫人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面上的忐忑不安瞒不过跟随已久的沉香。 “老夫人,外头如姨娘过来请安了。” 蒋老夫人愣了愣,好一个身子不适,同是折腾了一晚的人,偏她是个娇贵的?若是往常,便是病的要死了,爬也要爬过来请安!端的是,瞧着现在蒋老爷态度模糊,蒋老夫人正是束手无策之时,便是拿乔起来。当真是自己小看了那个李氏。 不过,李氏未必不曾小看了自己! 第四十二章 对阵(八) 后宅之内,虽然错综复杂,究其根本,也不过两字足以,平衡。 现在蒋夫人妄图打破了这个平衡,让蒋老爷回心转意,那也要瞧蒋老夫人答应不答应。 在蒋老夫人的眼中,一枝独秀不是春,男人自然应该有一个充盈的后宅,这样才不会被牵制,拿捏了心中的弱点。偏就是她李氏想要做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当真是好不天真。就算是蒋府允许三十之后无子方可纳妾,那也不是让人拿来做了这样子妄想的依据的! 自己本想就这样拘着李氏,磨光了她的一身风骨,自然养得起一个闲人。既然,李氏这般不识好歹,那么自己就有必要扶一个人来帮帮忙了! 蒋老夫人心中暗忖,如今蒋府现下是不适合再纳妾了的。不然色中饿鬼的名号可不是那么好听的。那么,便是从府内剩下的两个姨娘当中挑一个了。 既然现下,那个如姨娘撞了上来。不如先瞧瞧。 蒋老夫人面上摆了祥和的笑容,“去外头把人请进来吧!现下天气冷了,可别冻着了。”瞧着沉香正要去吩咐小丫头,蒋老夫人顿了顿,姿态总是要做足的:“你亲自去请。” 沉香惊讶地扫了一眼老夫人,这般抬举如姨娘又是为何?之前不是还打算対其动手的吗?却也不敢多言,只恭敬请了如姨娘进门。 如姨娘心中揣测,老夫人怕是慌了,毕竟蒋老爷对蒋夫人还有旧日情分,这府里最不希望瞧见这样局面的人第一个是莲姨娘,第二个怕就是这位蒋老夫人了,积怨既然无从化解,那么便只有你死我活,不择手段打压对方了! 心中了然,面上不动,只恭敬行了礼,请了安。 蒋老夫人大不同于往日的冷淡,挂着一张慈祥的笑脸,主动搭起了话,“坐吧!昨儿折腾了一夜,偏你是个守规矩,知礼懂事的,一早儿便来请安了。” 良久老夫人又叹了一口气,“这府里,眼下正是多事之秋,我这荣安堂是越发冷清了,原是想着有李氏同我做个伴儿,也不那么寂寞。却被下头人传成了这幅样子。” 瞧着老夫人的做派,如姨娘乖巧听着却也不搭话。 蒋老夫人只能自说自话,“我这儿缺个人说说话儿,同你还算投机,有空便多来与我这个老婆子谈谈,如何?” 如姨娘抿了唇,“老夫人说笑了,谁不知道荣安堂是府上顶顶热闹的地方?这里里外外多少的奴婢服侍着,老夫人这儿还缺个说话的?莫要打趣妾身了。” 蒋老夫人心中一顿,这是拒绝了?又听如姨娘说着。 “孝敬老夫人本就是咱们的本分,老夫人既是觉着冷清了,那么妾身必定多多来给老夫人请安。” 蒋老夫人正要点头,如姨娘这话一说,可不就是有意同自己合作?冷不防,又听见如姨娘说:“妾身明白老夫人定是忧心子嗣了,妾身一定向老爷建议,来年,咱们府上也可以多添些姐姐妹妹,一起服侍老爷还有老夫人。原就是觉得,这么偌大一个蒋府便只有后头这几个姐姐妹妹赏着,着实可惜了。” 蒋老夫人眯了眼,这一波三折的一段话,这如姨娘不简单,先是听着像是拒绝,后头又像是合作,最后又将了自己一军,难道说,自己不想要子嗣?不想要人服侍?还是不想要人服侍蒋老爷? 蒋老夫人笑了:“昨儿闹了半晌,却不知是什么事儿?今儿,你来了,正好同我说一说。” 如姨娘掩了面,只顺着蒋老夫人的话题演了,“老夫人节哀,宓姨娘的孩子落了。” 蒋老夫人大惊失色,“怎么好好的发生了这样的事儿?” 如姨娘别有用意地重复了一遍蒋老夫人的话,“是呀!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儿。妾身也不清楚,宓妹妹伤心的几近昏厥,老爷夫人更是伤心,妾身,更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如姨娘说着当真淌下泪来,“倒叫老夫人见笑了,妾身念及此事,难免兔死狐悲。” 蒋老夫人眯了眼,这如姨娘话里话外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劲儿,竟像是知道了此事幕后指使者一般,倒叫人心中不安。口中只平静地道:“这样的事儿,谁也不想的,怕就是宓姨娘福薄,留不住这个孩子。罢了,不说这等子扫兴的事儿了。” 如姨娘低头应了,又道:“老夫人想听什么?” 心中却是冷笑,这样的老夫人,听见一个孩子没有了,却是没有半点同情,只想着是扫兴是福薄。同这样虎狼之心的人合作,自己才是真的瞎了眼。 蒋老夫人沉吟一阵,“我似你这般大的时候,最喜欢听故事了。今日,便讲一个故事来考考你吧!” 如姨娘乖巧应了,“妾身洗耳恭听,只是妾身才疏学浅,还请老夫人莫要为难妾身,出个太难的题。” 蒋老夫人微微一笑,娓娓道来:“我曾经听过一个关于狐狸的故事,还颇是有趣。这故事说的是有一只狐狸,偷偷溜进了人家里,偷了人家的鸡,偷便偷吧,偏是偷了人家祭祀祖先用的大公鸡,结果呢!被抓住了,大哥说,这狐狸偷鸡是本性,为了果腹,虽说是牲畜,到底是一条性命,应当放了,当做是积德。可二哥说,这狐狸偷的原不是自己的东西,况且又玷污了这等祭祀之物,更是罪加一等,那么就该惩罚,该杀!两方争执不休,竟是为了一只狐狸自此兄弟间起了嫌隙,最后竟是分了家。后人谈起,说是,若是有个三弟,出个主意,说个好话,那么未免不能避免这样的事儿。我也觉着若是有个三弟,或许此事便不会至此,若你便是这故事里头的三弟,如姨娘觉着,这狐狸是该放还是该杀?你是跟着大哥还是二哥?” 如姨娘沉吟一番,这狐狸是暗指的谁?宓姨娘?莲姨娘?还是……蒋夫人?或者是,这狐狸就是自己?她垂下头,似是真的被这问题难住了,只愣愣思索。 蒋老夫人却也不急,端了盏茶,茶雾袅袅,一时之间竟是瞧不清隐于茶雾之后的面容上是何表情,那眼中又是几番打算,多少算计。 第四十三章 对阵(九) 如姨娘细细考量了,这才开口:“这老大说的也不错,老二说的也是不错,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儿。但是,如若妾身是老三,妾身既不赞同老大怀柔的做法,也不赞成老二斩尽杀绝的做法,这狐狸偷鸡,固然是天性,可是若是人能管好了自家的东西又如何会轻易被偷了去?老夫人您说是吗?” 蒋老夫人听着如姨娘似是而非的话儿,压下心中涌上来的烦闷,“那么,你会如何处置这只狐狸?” 如姨娘微微一笑,“妾身是见不得杀生的,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儿,总归也是有失德善,但是就这么,放了又难免心中不忿。若是这狐狸偷的不是妾身的东西,那么妾身自然是选择放这孽畜一条生路的。” “那若是偷了你的东西呢?”蒋老夫人直视着如姨娘的眼,如姨娘也不闪躲,就直直地看回去。 “若是这畜生当真胆大至此,竟敢来偷妾身的东西,那么,妾身还是会留它一条生路。”蒋老夫人眼中一怔,如姨娘继续道:“不若直接打发出去,只拔了牙齿,放了便是,没了牙的牲畜吃了这般教训,自会夹起尾巴做人,便是怀恨在心的,只是个没牙的畜生,何须挂齿?” 蒋老夫人眯了眼,良久,才维持着脸面儿上的笑容,“这个想法,倒是有趣,无怪乎,老爷偏宠你几分,果真是个有趣的。昨儿你也累了,今儿早些回去吧!” 如姨娘恭敬告了退。退出了房门。沉香这才开口试探了老夫人一句:“老夫人,您瞧这如姨娘适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蒋老夫人皮笑肉不笑地道了:“不过是在示威。” 原是想着试探一番,如姨娘是会选择一起联手打压蒋夫人,还是选择帮着那李氏抗衡莲姨娘,却不想试探出了这如姨娘是个没有什么志气,只知道自保的人。竟是觉着若是无关自己,那么乐得做顺水人情,说说好话,锦上添花。若是互相为敌,那么便是怪不得心狠手辣。 原瞧着是个聪慧的,如今一试便知,原是个蠢笨的,在这后头,你不害人自有人来害你,最好的防守永远都是进攻,一味防守最终还是落了下风,失了主动。这如姨娘不堪大用。 倒是,那个宓姨娘,冷眼瞧着,面容身段儿竟是隐隐像是当年的李氏,若是用好了。旧爱与新欢,根本不是一个选择难题,何况是旧日积恨之人?只是还得需要好好想想,怎么许了这宓姨娘死心塌地! 翠云扶了自家姨娘,往知意居回。觉着姨娘面色不愉,也不敢多言,主仆二人行色匆匆,不会儿就赶回了知意居。 如姨娘坐定了,这才收了保持了一路的笑容,敛了神色,到底透露出几分阴沉来。 这一次,故意示敌以弱,表明了自己袖手旁观的态度,想必多少还是让老夫人信了几分,自己中立的态度的。也不至于事发之后,便被牵连。她揉了眉心,又吩咐了翠云,“下午,咱们去一趟畅宜居。” “姨娘,这阵儿正是多事的时候,此时同夫人交往过密怕是不怎么妥当。”特别是姨娘从荣安堂回来便是这样劳累的模样,必定是受了委屈了,若是再和夫人交往过密,只怕老夫人更是不喜。孝字当头,老夫人不喜,这后头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如姨娘皱了眉,只觉得折腾了这许久,到底身子不如往日,竟是倦得很,忍住百般的不适:“无妨,老夫人这阵儿要操心的可不是我。”突地放低了声音:“大夫的事儿,得抓紧,便是这几日的事儿了!” 翠云点了头,心中记下,稍后要去安排一番。 如姨娘这才松了心神,只觉得浑身都漫上酸软来,用了药,唤了翠云帮忙卸了头面,直往床上躺了,一沾枕头便是睡得沉沉。 如姨娘这一睡竟是直接错过了饭点儿,还好有了小厨房,领了饭菜,便是一直热着,因而才没有饿了肚子。 等用了饭,左右无事,便扶了翠云慢悠悠往畅宜居去了。 等到了畅宜居,如姨娘正要入内,却瞧见红袖站在厅外,一副难言的模样,心中暗惊,难不成出了什么事儿?为何自己没有收到半点风声? 红袖瞧着如姨娘,心中暗恨,怎的偏是此时?却也不敢得罪了老爷跟儿前的这个“红人”。恭敬行了礼,只轻声道了:“姨娘来的巧,老爷也才过来呢!” 瞧着这丫头喜气洋洋的模样,若是“老爷”二字能再说的平静些,或许真让人觉得是个巧合。 里头传来了蒋夫人万年如一的冷冰冰的语调:“是如姨娘来了吗?进来说话!” 如姨娘当即也顾不得尴尬,抬脚进去。谁曾想到,偏是撞上了老爷转性儿的一次,竟是真好碰上了。落在别人眼中,指不定怎么说得清楚,只道是自己追着老爷跑! 如姨娘恭敬地行了礼,这才圆场,“听说夫人身子不适,带了些糕点来探望。事先未曾说好,竟是撞上了老爷。不知者不罪,夫人可不许生我的气!” 蒋老爷不置可否,“如姨娘的糕点做的不错,玉洁也是很喜欢的,你可以尝尝。”这话却是对着蒋夫人说的。 如姨娘心中暗道,这是赶过来弥补自己心中的愧疚了么?自己这样杵在这里端的是碍眼,正要开口告退。却瞧见,蒋玉洁小小的身子从蒋夫人身后跑了出来,直奔了如姨娘,拉了袖子,“姨娘,姨娘,我最近写了大字,你随我去瞧一瞧吧!” 孩子总是喜欢被表扬的,蒋老爷难得瞧见蒋玉洁这一番撒娇,不由打趣:“怎么?爹爹……”他觑了蒋夫人一眼:“还有你阿娘,就不能瞧了?只给如姨娘瞧?” 蒋玉洁委屈瘪了嘴,“爹爹是来看阿娘的,看玉洁的字只会说好,阿娘更是,只会说丑,姨娘,还会给我念书听!哼,才不给你们看!” 第四十四章 对阵(十) 说完竟是拉着如姨娘就要走。如姨娘生怕她人小,拽不动自己反倒摔了,当即也顾不得礼数,只投了一个无奈的眼神,一路跟着蒋玉洁出去了。因着蒋玉洁习字,习礼,特地分了一件新的书房。 瞧着蒋玉洁一脸偷腥的猫儿一样,笑得得意,如姨娘不由戳了戳她软乎乎的脸颊:“怎么?大字呢?不是要给姨娘看吗?” 蒋玉洁退后一步,如姨娘戳了一个空。略略有些发怔,便听见蒋玉洁甜甜一笑:“姨娘来了,正好念书给我听,爹爹阿娘都不陪我玩。”说完,就蹬蹬蹬,迈着小短腿去取了几本书来。 如姨娘留了个心眼,这回拿过来的都是一些寻常小儿经常看的童谣,故事。当即打消了心头的些微怀疑,只陪着蒋玉洁念书。 室内,剩下了蒋老爷还有蒋夫人,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冷静,没有了蒋玉洁从中调和,更是让人冷静的有些尴尬。 “你接下来通常会做些什么?”蒋老爷支了头瞧着蒋夫人,“不尝尝这个糕点吗?玉洁很喜欢吃的。” 蒋夫人瞧了一眼蒋老爷捻在手中的糕点,浑身都不自在起来,“老爷下午没事儿吗?” “嗯……也不是没事儿……”蒋老爷笑了笑,还未说完的话被蒋夫人打断了,“那么,便不久留了,办事要紧。” 蒋老爷笑了笑,摸了摸鼻子,只道:“都是要紧的。古人都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我偏不信。” 蒋夫人冷漠脸,“鱼与熊掌兼得,老爷也不怕被撑大了胃口,弄巧成拙。” 蒋老爷故作不知,只说,“我下午也待在这边,不用担心公干。”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该拿的东西已经让书璋拿来这边了。” 忽得像是想到了什么,蒋老爷又问,“昨儿请了大夫瞧了吗?身上可有什么地方不舒坦?” 不提还好,一提之下蒋夫人突然真的觉得身上有些作痛,只是自己早已不是当年受了一点点痛就受不了直呼的小小女子了,现在自己独身一人,就算伤的再痛,再多也是无妨,没人会怜惜的,当年没有怜惜,那么现在也不会怜惜,“只要你不在这里,我就哪里都舒服。” 蒋老爷僵了僵,“若是不舒服了,千万不要忍着,身子最是要紧。” “身子最是要紧?”蒋夫人重复了一句,到底是九分讽刺,一分感慨,糅成了十分的复杂。 蒋老爷见气氛僵硬了,不由到底还是拿了糕点做文章:“真的不尝尝?” 蒋夫人懒得理会,只取了一个绣棚,细细开始绣了。 “做这个做什么?府里头绣娘多的是,你要绣什么让她们做了不就是了?” 蒋夫人懒得搭理他,蒋老爷讨了个没趣。得亏了书璋偏巧捧了蒋老爷要用的东西来了,后头跟了一串儿小厮,拿着摆设,拿着机子,拿着花卉,甚至还有拿了一笼兔子的。 蒋夫人怔了怔,原是还记得自己喜欢兔子啊?只是,做这么多有什么用呢?不是所有的错误都能弥补的,尤其是刻在心底的那些伤疤,就像是疼痛入了骨便是难以痊愈。 书璋吆喝着让人摆设起来,室内顿时富贵起来。 蒋夫人皱了眉,自己已经很久不在房内摆设这样富贵的做派了,端的是刺眼,“你这是做什么?” 蒋老爷瞧着蒋夫人主动来搭理自己了,心中开怀,自然好声好气应了:“如何?瞧着都喜欢吗?可还有什么地方不满意的?” 蒋夫人叹了一口气,“我不喜金玉很多年了。” 蒋老爷瞧了一眼蒋夫人头上的饰品,的确都是木饰为主,虽是日常戴的,但是到底以蒋夫人一府主母的身份来说,端的是寒酸,往日里未曾察觉倒是不决定如何,今日被点醒了,细瞧。却怎么看怎么刺眼。 “你头上的木簪子,也太过素净了,改明儿打几套适合你身份的头面儿来戴着玩。” 蒋夫人冷了神色,“我这样很自在……” 蒋老爷皱了眉,不等蒋夫人说完,便是打断:“你再不喜金玉,也该为蒋府的脸面着想,若是整日里头戴着这样的头面,人家还以为咱们蒋府要败了呢!” 本事戏谑的话,却叫蒋夫人听的心中不屑,到底还是为了蒋府的体面罢了,自己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怎么妆点,怎么举止都是被设计好了,束缚住了的。 “你以为我是谁?”蒋夫人淡淡道了一句,“我不稀罕那些头面首饰,所以不必如此兴师动众了。” 换做往日,蒋老爷必定是生气的拂袖而去的,但是不知为何,今日竟是鬼使神差一般,只觉得当真是自己不知不觉之间又做了什么惹了蒋夫人生气的事儿,当机立断,能伸能屈,“既是不稀罕这些,那么你稀罕什么?我去给你寻来。” “老爷。”蒋夫人算是明白了,他还以为自己是当年那个用些东西就能收买,就能哄好了的小女孩儿,她的声音冷静的可怕,似是能冻住这一室富贵,“我什么也不稀罕,只要你走就满足了。” 蒋老爷握紧了拳头,只觉得自己的额角隐隐作痛,他已经让步了,可是每个人都是有限度的,蒋夫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留情面,偏还是让人觉得受了好大的委屈,让人端的是一口血憋在喉咙里头,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强逼自己下来,不要搞砸了这一切,蒋老爷才道:“我稀罕,所以你就收下吧!我稀罕你漂漂亮亮的模样。”至少,那样的你,不至于这般未老先衰。 蒋夫人冷笑,原是你想要如何,我便要如何吗?可惜,总有一天,你将不能如愿了,我会以最狠决的方式来报复你的,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也是我之所以还苟延残喘忍受着这一切的一切的唯一原因,可惜啊!老爷,我已经,再也不能相信你了。 又有谁能够知道男人的这份热切能维持多久呢?是转瞬即逝还是一生一世? 第四十五章 对阵(十一) 蒋玉洁缠的紧,如姨娘竟是一时脱不得身,只陪了蒋玉洁一个下午,索性蒋老爷也一直在,因为如姨娘也没法找了蒋夫人合计蒋老夫人的打算。 眼瞧着日头向西,竟是快要到晚间了。如姨娘想着到底还是要和老爷夫人告辞一声。又怕玉洁不开心,这孩子不知道为什么,今日这般缠着自己。 “玉儿,这已经念了一个下午的故事了?姨娘也累了,你若是想听故事,姨娘下回再来瞧你可好?”如姨娘轻声细语说了。 蒋玉洁只把头一偏,一副娇娇模样,“姨娘下回还和爹爹一同过来吗?” 如姨娘眼神微利,“原是你这个小丫头想要见爹爹啊!不是姨娘啊!姨娘当真是好伤心啊!” “不是的。”蒋玉洁急红了脸,瞧着如姨娘言笑晏晏的模样,这才反应过来,只气:“姨娘戏弄我!” 如姨娘微微一笑,到底是个孩子,不过是自己多心了。这么小的孩子,如何会影射讽刺自己呢? “时候也不早了,玉儿乖,姨娘也该告辞了。”如姨娘细瞧了蒋玉洁面上的不舍,到底放下心来。 “那我送姨娘出去吧?”玉洁乖巧地走到了如姨娘身边,只牵了如姨娘的手,便是往外头走。 “好好好,姨娘先去同夫人老爷道个别。可好?”如姨娘颇有几分好笑,这孩子竟是这般心急,真是可爱。 “不好!”蒋玉洁撅了小嘴儿,“姨娘是来瞧我的,我已经是小大人了!懂事了!自然是我来送姨娘!” 如姨娘不由失笑,又觉得同一个孩子辩礼到底不妥当,不由苦笑一声,罢了,到底是得罪小姐了。当即板了脸色,“妾身原以为,小姐是个懂事的,又请了这么多先生学着,总不至于连礼数都不省地的,没料到是瞧错了!看样子,小姐的先生怕是要换一批了!” 蒋玉洁驻了足,瞧着如姨娘,脸上是几分委屈:“难道姨娘今天过来,不是为了瞧我的吗?” 如姨娘心中一紧,到底是谁同蒋玉洁说了这样有的没的话?当即刮了蒋玉洁的小鼻子,只道,“不是来瞧你的,还能来瞧谁?带的糕点可还是你最喜欢吃的奶糕。” “既然姨娘是来敲我的,自然是让我来送姨娘!”蒋玉洁坚持说道。 如姨娘没法子,正要出去,却听见一侧传来了一阵笑声,转头一瞧,是蒋夫人身边的红袖,红袖快步走了过来,“小姐,怕是舍不得姨娘走,有些撒娇呢!夫人适才吩咐了,留姨娘在这儿吃饭。” 如姨娘顿了顿,适才蒋玉洁的拒绝浮现在心头,连蒋玉洁这样的小孩子都担心,自己是过来瞧老爷的,何况是后头那些无事生非的人?念及此事,不由问了一句,“老爷现在可是还在畅宜居?” 红袖面上的客气一顿,勉力压了心头的异样,“在的,姨娘可是要去瞧老爷?” 如姨娘一笑,“不用了,既然老爷在,我就不过去了。”忽得像是想到了什么,索性连去告辞也懒了,只道:“这几日府里头事情多,老夫人有了几分不适,宓妹妹那儿还要有劳夫人照料,夫人必是辛劳的,还有劳红袖去和夫人回禀一声,我就不叨扰了,先回如意居了。” 红袖也没多想,点点头,“姨娘客气了。” 如姨娘叹了一口气,能做的自己都做了,奈何今日运气不好,竟是差点惹了畅宜居上上下下的厌恶,倒是蒋夫人留饭此举,是试探?还是不耐? 蒋玉洁瞧着如姨娘郁郁的背影,心中不由一阵杂陈,这女人果真好本事,欲擒故纵玩的这般得心应手,难怪阿娘被逼的只能行此下策!自己一定要帮助阿娘重新拢住爹爹的心! 念及此处,蒋玉洁挂上一个笑脸儿,拉了红袖,“我肚子饿了,阿娘那儿有什么好吃的吗?” 红袖失笑,“小姐莫要捉弄奴婢,如姨娘拿了那么大一盘子奶糕去的,怎么都进了自己个儿的肚子不成?吃多了,当心晚上吃不下饭。” 蒋玉洁有了几分气恼,若不是为了不引起如姨娘的戒心,谁要吃她的糕点?自己早就不吃这么甜腻的东西了!当下瘪了嘴儿,“难得今日先生功课布置的少了些,爹爹又来了。我就是想去瞧瞧爹爹。” 红袖念及适才偷偷瞧见室内两个主子,互不搭理的模样,一个守着书本看书,一个守着绣棚做着女工,也每个人说话,那一室流淌的尴尬,若是真让玉洁去了,没准还真的有转机!当即也顾不得僭越之疑,点了头,“都说女儿是个贴心小棉袄,咱们小姐真是个中翘楚!” 蒋玉洁见了自己的目的达成了,当即也不在意这小小丫头的些微冒犯,只自己往房里头走。 有了蒋玉洁从中调和,室内的气氛总算是多了几分热闹,蒋夫人口中虽然说什么最后悔生了蒋玉洁,但是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儿,又如何真能狠下心,置之不理呢?这一室三人,总算是有了几分一家人的意味。 几家欢喜几家愁,怡情居里头不过一日之间,光是瓷盏儿就砸坏了好几套。新来的石榴夹着尾巴,丝毫不敢规劝莲姨娘。 瞧着莲姨娘实在是气狠了,只伏在床上恨恨呜咽,面色蜡黄,瞧着到底是对身子不好,又着实担心出事,石榴这才劝道:“夫人多为腹中的孩子想想吧!现下,好歹夫人是这府里头独一份的娇贵了,这也算是喜事一件了!” “喜事?”莲姨娘不喜石榴的鲁钝,若不是算命的瞧了这丫头是个旺子相儿,能保胎的,自己是断然不会要这等蠢笨的丫头的。事到如今,这府里上上下下都说,蒋夫人这是要翻身了。没见,今儿个老爷回了府里就一刻不停地去了畅宜居?到了现在,都没有出过一步?这是从自己进府之后,就从未发生过的事儿! 谁知道那李氏使了什么法子,阴魂不散地偏偏要来搀和老爷同自己的事儿?当年书是这样,现下也是这样!当真是可耻!可恨! 第四十六章 风雨将至(一) 她狠狠咬了牙,若不是自己怀了孩子,如何会让李氏那个贱人钻了空子?更让人委屈的是,这一次竟是老夫人都拿李氏不成了! 老爷,竟是一大早就打发了人去回了老夫人,说什么昨夜里闹腾了,怎么偏就是她李氏去不得?那如姨娘就早早地去了请安?如此厚此薄彼,可不是要抬举人了吗? 莲姨娘铁青了脸,只觉得身上一阵难受,腹中更是隐隐作痛,这胎怀的艰辛,自己年轻的时候受了罪,现在胎气就颇是不稳,还要至少两个月,才能放心些,可是如何忍得下?让自己瞧着那个贱人得意两个月? 莲姨娘越想腹中,越是难受。当即呻吟了起来,嚷着让人去请大夫,又朝着石榴吩咐,“去和前头说一声,去畅宜居请示夫人,现下晚间了,进出府门可是要夫人的首肯的。” 莲姨娘懒懒的躺在床上,什么胎神娘娘,怕了冲撞,只是不想蒋老爷瞧见自己现在这幅模样,到底是丑陋了几分,只现在见到老爷,用这副样子拢住老爷的心才是重点,自己就不信,若是自己都这样了,老爷还不来探望! 要知道,现在自己腹中怀着的,请了好几个大夫瞧了,这可是实打实的男胎。 今夜无论如何!不择手段也好,厚颜无耻也好,一哭二闹三上吊都好,绝对不能让老爷留在李氏那个贱人的院子里头!必须,让着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翻身?哼,不过是痴心妄想! 石榴却是一下子把握不准莲姨娘的心思,当即也不敢乱动,只傻傻问了:“夫人,他人若是想要请大夫,自然是要去请示一番的。只是,咱们又岂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他人可以相较的?若是想请大夫,这么耽搁了,只怕夫人更是要多遭罪一番。” 莲姨娘板了脸,这丫头真是能气死人,“让你去便去!到底谁是主子?我现在是没人放在眼里了是吧?连你个小丫头都指使不动了?” 石榴吃了一顿斥责,红了眼眶,只默不作声地赶紧下去办事了。莲姨娘又是心中气狠,竟是连告饶都不会,这丫头当真能够保胎么?罢了,不过是再过几个月,等自己生了,马上就把这丫头打发出去,当真是太让人无语了! 若不是这石榴是老夫人给的,莲姨娘只怕是畅宜居那个瞧不得自己过了好日子,千挑万选了一个气死人不偿命的,来折腾自己了! 莲姨娘皱了眉,起了身,去了梳妆台上对着铜镜照了照,面儿上是蜡黄的,眉目更是无精打采的,本是万万不敢动水粉胭脂的,但是现下既然老爷要来,楚楚可怜那也是有一张让人怜惜的面容,若是这幅模样,只怕就是矫揉造作了吧? 食色性也! 她执了炭笔刚要描眉,又下不了手,到底这些矫饰是能瞧出来的。若是被蒋老爷瞧见了也说不定会觉得自己故作不适,引了他来瞧。 想了想,她伸手拆了发,细细翻了梳妆盒,挑了一个木制的簪子,简单挽了发,又点了些微茉莉味的香膏在耳后腕间,静坐了片刻,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狠了心出了门,穿的本就少,外头的寒气一扑,腹中疼痛更甚,但是她知道的,这胎现在养的也算是颇有成效的,这么一冻,也不是什么问题。 她皱了眉,觉着差不多了,这才回了房,暖融融的室内真是舒服,她躺进了被窝,取了一本书,靠在枕上,静静看起来,若不是那双眼睛老是往门口飘去,只怕当真以为是看的好不入迷。 蒋老爷正在畅宜居打算吃饭,特地安排前头厨房备了几个玉洁往日里喜欢吃的,瞧着自己女儿开心的小模样儿,心情都好了许多,却听蒋夫人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 “天色已晚,老爷那儿的饭菜,我已是让红袖领了送去知意居了。” 蒋老爷皱了眉头,到底是下午如姨娘的到访,成了心底的芥蒂了吧?瞧着蒋夫人明确的拒绝态度,自己若是再呆下去只怕也是自取其辱。刚要起身走人,却瞧见了玉儿可怜兮兮的眼神儿,直委屈巴巴地瞧着蒋夫人,小心翼翼地问:“可以留爹爹在这儿吃饭吗?” 蒋夫人想着蒋玉洁确实也是难得求自己一次,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也只得首肯了。 瞧着蒋玉洁愉快的表情,一个劲儿往自己这里夹菜的殷勤讨好模样,蒋老爷只觉得心都要软成一滩了,不论如何,自己的女儿还是贴心的,蒋夫人冷眼瞧了,到底默默收回了目光,多亲近些也好,这样在失去了的时候才会更加难受。 正吃着饭,突然瞧见外头红袖支支吾吾进了门,只一个劲地使眼色。蒋夫人放了筷子。蒋老爷马上察觉到了,皱了眉瞧她碗中剩了大半的米饭,“怎么吃的这么少?难怪消瘦成这样,放心,咱们蒋府粮食还是够吃的,不用给我节省。” 心情颇好的蒋老爷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到蒋夫人一丝一毫,她甚至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给蒋老爷,只看着红袖:“何事?” 红袖行了一个礼,正想着贴上前去,在蒋夫人耳畔禀了,只听蒋老爷将筷子重重一放,“什么事儿?竟是听不得了?” 一脸的似笑非笑,像极了蒋老夫人的神情让每每伴着蒋夫人受尽磋磨的红袖从心底一颤,夫人总是比蒋老爷要好说话的多,当即也顾不得蒋夫人的颜面,只道:“适才怡情居的莲姨娘打发人来问夫人要腰牌请大夫,说是身子不爽利。” “好好的,身子怎么不爽利了?”蒋老爷皱了眉,又瞧着蒋夫人:“先给了腰牌吧!” 蒋夫人笑了,只是没有丝毫温度,“没有腰牌。” “她身子不适,你不该在这件事情上同她置气。”蒋老爷顿了顿,心中漫上来无力的不耐,“你是我蒋府主母,这般作态怕是为人诟病……” 蒋夫人依旧不冷不热地打断了蒋老爷的话:“主母?”她明明没有嘲讽的意味,落在蒋老爷耳中却比嘲讽了百倍千倍还要让人难堪,“怡情居的事儿一向是老夫人亲自在主持的,我没有腰牌可以越过老夫人。” 第四十七章 风雨将至(二) 蒋夫人的眼中含了一丝愉悦,就像是在说,你瞧,不是我不配合,是蒋老夫人没有给我这个权利。 蒋老爷到底败下阵来,也不想当着蒋玉洁的面儿,同蒋夫人闹得不愉,当即摘下了自己的玉佩,只说暂时充当腰牌,让外头的人快些去请大夫,莫要耽搁了。 看着眼前一桌的菜肴,明明才只动了几口,但是三人都失去了继续吃饭的想法。 到底还是蒋夫人率先说了话,她终究还是看不惯这个人在眼前,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讨好自己,心中却是紧紧牵挂着怡情居里头的那个,她是个贪心的,要的是完完全全的一颗心,而不是心里的一个角落,她不愿意分享,若是有人强行分享,那么,舍了吧!能被抢走的都不值得自己这般稀罕。 “老爷,还是去瞧瞧她吧!宓姨娘刚失了一个孩子,我本就撇不清嫌疑,要是她再出了什么意外,只怕我就是百口也莫辩。” 云淡风轻地话语却分外让人面红耳赤,蒋老爷犹豫一阵儿,到底还是真的放不下怡情居,也知道自己瞒不过眼前的蒋夫人,与其在眼前惹了她厌恶,还不如眼不见为净。当即也没有解释什么,应了一声:“许是真的有几分不适,我去瞧瞧也好。” 本应该到此结束的事儿却突生变故。 蒋玉洁却是一下子掷了碗筷,落在桌上好不大声,唬了蒋老爷一跳,瞧着这个在自己印象中乖巧可爱的女儿,此时却噙了一泡泪,欲落不落的,看着自己,“爹爹,真的要走吗?” 她似是伤心极了,只说:“爹爹又不是大夫,去了能有什么用处?好不容易爹爹来了这儿,还没有陪我吃完一顿饭,就又要走了吗?玉儿就这样让爹爹讨厌吗?” 蒋老爷一时无言以对。 蒋玉洁见起了效果,哭的更是真切,“爹爹不能不去吗?便是这一次,就当是玉儿求你了好嘛?可不可以……不要去?” 蒋老爷为难万分,心里是担心怡情居的,但是,自己这一去,又舍不得娇娇小女心中难受,当真是进退两难,举步维艰。 没想到,蒋老爷还未开口,却是蒋夫人先行斥责了起来,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心智早熟,也知道她现在是想要留下蒋老爷好让自己在府里不至于过的这般艰难,可是,不该这样的,自己的女儿怎么可以流着泪去低声下气地恳求自己的父亲不要去一个姨娘的房里? 蒋夫人挺直了背,平静地说:“蒋玉洁。” 蒋老爷心中一喜,面上染了几分愉快,到底是今天的陪伴软化了她的心吧?毕竟他们曾经有过那样美好的记忆。这般想着,眼中更是带了几分感激。 蒋玉洁一下子冷静下来,她知道,自己的娘亲虽然面儿上不亲近自己,但是这般严肃地唤了自己的全名还是第一次。她惴惴不安,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分明就是阿娘懦弱,唯唯诺诺地被一个姨娘欺侮至此,自己是在帮阿娘啊!为什么还要受了斥责?念及此,泪水更是忍不住,伤心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憋不住地抽抽搭搭起来。 蒋夫人皱眉,“蒋玉洁,你记住。”她对着自己抽泣的女儿说:“你爹爹不只是你娘亲的,他还有别的女人,你知道了吗?” 蒋老爷面色难看,如何能同女儿说出这样的话?可这也是事实,自己也没有办法耍赖,面上似是被狠狠掴了一巴掌,火辣辣的难受,亏得自己还以为,李氏是要帮着自己说话!原是忘了,她本就是嘴上不饶人,气死人不偿命的! 蒋玉洁抽噎着也不说话,蒋夫人也不理会她的可怜样儿,只冲着蒋老爷笑着说道:“老爷快去吧!玉洁不过是小孩子脾气犯了,等会儿妾身必然好好管教她。” 蒋老爷辗转在唇边的求情到底没说出口,在走和留之间的抉择也显得倍加困难,外头书璋又是急忙敲门。 “何事?”蒋老爷语气不善。 书璋更是伏低做小,只道今日倒霉,净是多事! “老夫人听说莲姨娘身子不适,竟是非要去探望,这大晚上的,天气冷路又滑,谁也劝不住,老爷还是快去瞧瞧吧!” 蒋老爷这下也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借口,舒了一口气:“哪个大胆的奴才!竟是惊动了老夫人?”该赏!他心中叹着,面上自然丝毫不露,对着蒋夫人以及蒋玉洁说道:“我去瞧瞧,稍后回来陪你们。” 说完竟是也不待两人应答,脚下生风逃一般的出了房门。 蒋玉洁抽噎声一顿,过了一会儿才又响起。 蒋夫人这会儿也不急着吃饭了,只亲眼瞧着蒋老爷步履匆匆离去,这才将目光落回到蒋玉洁身上。 “你可知道,今日做错了什么?”蒋夫人冷冷开口,对着自己的女儿也不见得多少柔情。 “玉儿不应该天真地以为,爹爹会为了我们留下来。”蒋玉洁想了想,眼中染了几许讽刺。 “不要这样。”蒋夫人捕捉到了女儿眼中类似自己往日里的情绪,突地开口:“这样好看的眸子,就该什么心事也没有的澄澈。”这个时候不澄澈,往后又如何有机会澄澈? 蒋夫人叹了一口气,“你说的只是其一,你再想想做错了什么?” 蒋玉洁细细想了,越想越是面色苍白。 蒋夫人瞧她明了几分,也不愿强迫她说话,只道:“你是我的女儿,如何能够求他那样的人?”蒋夫人满是不屑,他也配?她看着蒋玉洁,“一个女人若是真到了要求一个男人的地步,那么其实她也就是离束手无策没差多少了,不要把自己放的那么低,你是我李氏的女儿,李玉洁这个名字或许比蒋玉洁更加适合你。” 蒋玉洁白了脸儿,万万没想到自己母亲竟是在此时已是抱了这样自请下堂这样狠决的决定。她看着自己的阿娘,为什么,明明不是这样的!她知道,自己的阿娘也是喜欢爹爹的,可是到底为什么眼下阿娘会这样? 第四十八章 风雨将至(三) 那么,自己以后是要想办法撮合爹爹和阿娘还是想办法让阿娘顺利下堂?小小的身子里头装了一个成年人的蒋玉洁现下很是苦恼。 蒋夫人还有蒋老爷可是不知道她的苦恼。 蒋老爷匆忙出了门,朝着书璋吩咐,“适才是谁来通报的?” 书璋一顿,面儿上不太好瞧:“奴才自作主张了!老爷,不要怪罪奴才!” 蒋老爷面上一顿,“今儿这事儿,老夫人不知道?” 书璋跟紧了蒋老爷,“哪能真的惊动了老夫人?也不至于这般紧急了!” 蒋老爷点点头,“这事儿办得好,只是你欺瞒主子,功过相抵了吧!” 书璋哪里敢讨价还价,蒋老爷不过是心里着急,到底想要随便找个人说说话,排解一下心中的担忧罢了!这府里宓姨娘才发生了这事儿,现下莲姨娘那儿又是闹了起来,当真是事情一件接一件的折腾人。 蒋老爷脚下生风,不时便是到了怡情居。脚下不停地去了内室,瞧见门口守着新来的丫头,也不多问。兀自推了门,直问:“怎么了?大夫来了吗?现下感觉如何了?” 莲姨娘努力支起了身子,蒋老爷瞧着她憔悴的模样,较之往日显得单薄的身子,面上未施粉黛,连发间也只是用一支木簪子挽了头发,与往日大相近庭的打扮,更是衬得脸色难看起来,全然不似作伪。 蒋老爷疾行几步,上前握了莲姨娘的手,吃了一惊,“怎么这么凉?”又带了几分埋怨的责怪:“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是不会照顾自己?还看书做什么?快捂了汤婆子暖暖。”说着,就要把如姨娘的手往被窝里头塞。 却被如姨娘反握了手,她泪眼朦胧,他心中愧疚。 蒋老爷当即小意柔情问了:“如何?身上很难受吗?大夫马上就来了。” 莲姨娘只摇头,“无妨的,妾身忍得住的。”她似是全心全意依恋眼前的男人,“只要是为了老爷,妾身,什么苦都愿意忍的。” 蒋老爷微微皱了眉,将被子提了提,又念着莲姨娘身上不适,到底还是牵了话头,想能转移一番莲姨娘的注意力,“怎么这会子想起看书了? 莲姨娘连忙想要拿开了放在手边的书,只似大惊失色一般! 蒋老爷心中生疑取过书一瞧,是本佛经。 读书人向来是不语怪力乱神的,蒋老爷也只认得是本佛经,却也瞧不懂到底是什么经,拜的又是哪位佛。 “怎么看起经书来了?心里头不宁静吗?”是做了亏心事呢?还是,为了腹中的孩子祈祷呢?蒋老爷不由揣测。 莲姨娘从蒋老爷手中取过这卷经书,“妾身听说,宓妹妹的孩子……。”她摇了摇头,似是想起了痛苦的事儿,“不由想起了,妾身当年的事儿,这是替府里求平安的,只希望,万万莫要有人再行错事了。” 说完,莲姨娘皱了眉,似是终于醒过味儿来,倒是反问“老爷,怎么过来了?妾身这里并没有派人去告诉老爷这事儿。” 蒋老爷顿了顿,的确,她去寻的是蒋夫人,不是自己,是自己主动跑过来的。蒋老爷叹了一口气,“多日未见,心中挂念就过来了。” 莲姨娘不似往日娇羞,她垂了眸子,“妾身,只让人去了畅宜居,老爷是从畅宜居过来的吗?” 莲姨娘生了一双盈盈秋瞳,清澈的似是能够望见人心深处,蒋老爷到底不屑同一介女子撒谎,“正巧听说了,就过来瞧瞧。” 不是否认,便是承认。蒋老爷瞧着莲姨娘眼中的希冀破碎成了绝望,愣愣瞧着自己,良久才从那两瓣苍白的唇间吐出一声长叹。 “既然如此,老爷回去吧!夫人那儿总是要紧的。妾身,此处并无大碍。” 蒋老爷无言以对,莲姨娘却转了头不想再瞧。 蒋老爷皱眉,“不要使性子……” 莲姨娘丝毫面子不给,“若是老爷担心腹中的孩子,等稍后大夫来了瞧了,请老爷回畅宜居吧!妾身不过一介姨娘。”她恨恨咬牙,声音中带了几分哽咽,“哪里敢同夫人比肩?” 蒋老爷刚要哄上一番,却听见外头石榴引了大夫进来了。 莲姨娘心中恨恨,真是个不会看情况的丫头!端的是,真让人憋屈! 大夫进门,两人自然不再多言,细细把了脉,开了药方。 蒋老爷急忙问了,“大夫,情况如何?。” 大夫只说是心中郁结,胎儿有些不稳,多多宽心,莫要胡思乱想,开些药定时吃了便是。蒋老爷一听并无大碍,当即也放了心,刚要让人带了下去领赏。却听见身后,莲姨娘娇柔开口。 “若是日后还似这般疼痛该当如何呢?”她慵慵懒懒躺在床上,透过帘子的目光犹如利剑刻在大夫身上,“便是现下腹中还有几分痛楚呢。” 大夫也是个知惯见惯这些内宅里头阴私事儿的,当即明白这是要把情况往严重了说的。也自有应对之策,只说,“夫人除了腹中作痛,可还有头晕心悸,四肢冰凉之状?” 见莲姨娘配合了,大夫这才不紧不慢地说,“胎儿还是稳当的,只是孩子这事儿可说不准。若是夫人自己心情郁结了,带着孩子在腹中也是不快的,必然是要闹腾的,这闹腾起来可不就是几分痛楚了?再小的孩子,同亲人之间也是连着心的。莫说是腹痛,便是怀着孩子心痛的,老夫也不是没有诊断过。” 蒋老爷听的糊里糊涂,但是就知道一点,这是莲姨娘不开心了,所以带着孩子也不开心了,所以老是胎气不稳。遣人带了大夫下去。 蒋老爷轻声细语,好声好气劝了半晌,放宽心,安心养胎。莲姨娘到底没给什么好脸色,只让蒋老爷快些回畅宜居。 蒋老爷叹了一气,“如今,你这幅耿耿于怀的模样,我如何放心的下呢?” 莲姨娘把脸儿转了,背对着蒋老爷,闷闷的声音透着哭腔,只道:“老爷若是真的心疼妾身,就不要再呆在这里惹了妾身的眼泪儿,妾身这般模样,已经是又丑又难看,还要让老爷瞧了这哭哭啼啼的样子,可不是更加难堪了?”她抽了抽鼻子,“老爷还是快些走吧!” 第四十九章 风雨将至(四) 蒋老爷见莲姨娘坚决不肯再让自己留下来,也只能依言离开了怡情居。眼下,若是再回去畅宜居还不定怎么难堪,虽说君子言而有信,但是圣人不也说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吗?眼下,还是先去前头将就将就肚子吧! 蒋老爷抬步便走,书璋急忙跟了上来,“老爷怎的不多陪陪莲姨娘?”这女人最是口是心非,若是今日老爷真个走了,只怕那个石榴小丫头怕是要被好好修理一番了!都是当奴才的,若是能帮也便帮上一嘴。 蒋老爷面上难瞧,“眼下,你家老爷我呀怕是无处可去了!” 书璋转了转眼儿,“不如,今儿老爷去趟知意居?适才如姨娘来了畅宜居只顾着陪同小姐了,心中想必也是念着老爷的。” “哦?你又是从何处得知?”蒋老爷瞧了自己的小厮,端的是洋洋得意,便是存心挖坑了。 书璋犹不自知,只摇头晃脑,瞧着模样端的是小人得志,“不然,如姨娘追着来畅宜居做什么?不过是借着送糕点的名儿,想要瞧瞧老爷罢了。昨儿个夜里头一闹,原就是劳累,想是如姨娘心里很是担心老爷呢,才巴巴来了畅宜居,定是想着能帮上老爷一把,不然哪个不晓得呆在院子里头多多休息一会?” 书璋不提昨晚的事儿还好,一提昨晚的事儿,便是心中一痛,蒋老爷皱了眉,今儿早上让书璋去同老夫人传了话儿,让蒋夫人不要去请安了,偏生是还有个如姨娘必定是受了几分委屈的,当即定了脚步。 书璋心中一喜,若是真去了知意居,那么,自己也能同坠玉再说一会子话。却听蒋老爷沉吟一番,开了口:“去荣安堂瞧瞧老夫人吧!” 书璋差点没有跌碎眼镜,只道:“老爷,现下时候也不早了,这会子过去怕是道了荣安堂天都要黑了?再说了,适才老爷您才吃了那么一会儿饭,小的是奴才,挨饿无所谓。” 瞧着书璋做了一副可怜模样,明明说的话儿是全心全意为了自己主子着想,唯独这最后几句话儿露了马脚,这小子,到底是仗着颇是得了自己几分心意,便是越发无法无天了啊!竟是话里话外,说的和自己没给他吃饭似的!不过,这么一说,自己也确实是饿了。大厨房里头早就熄了火,回去吃残羹冷炙也不适合,想了想,到底还是给了书璋一个任务。 “去你如姨娘那儿,机灵些,讨些糕点来,晚上咱们也好垫垫肚子。”蒋老爷自己呢?拂了拂袖口上的褶皱,端的是清风道骨。 书璋应了一声,刚要走,又回头问了一嘴儿,“老爷既是想吃为何不亲自过去?这样的天儿,糕点要热腾腾的才好吃,等小的拿回来只怕都凉了。” 蒋老爷瞪了书璋一眼,“还不快去?” 既然自己适才在畅宜居没有去瞧她,现下这两头不收留了去了如姨娘那儿又怎么合适?这小子瞧着有时候机灵的不像话,有时候糊涂的和没带脑子一般,当真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糊涂小厮。 若是如姨娘当真如他所言存了几分心思,乖觉的便应该立马赶了过来,送上台阶来,识趣儿地全了自己的面子,如若不然,好歹还是有份糕点垫垫肚子的。 莲姨娘懒懒靠在床上,石榴端了药过来,她瞧也不瞧,仰头喝了。这些年,喝的药还少吗?自己都已经习惯地连皱眉都懒得做了。 石榴瞧着自家姨娘似是心情还不错,当即大了胆子问了,“夫人,为什么适才不留下老爷呢?老爷分明是很想留在夫人身边儿,多陪陪夫人的。” 莲姨娘这会子心情还算不错,也就没有那么嫌弃这丫头的蠢蠹,只笑:“我自然知道,老爷是想要留下来的,只是。”她将手中的的经书一抛,丢去一旁,“有时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可比有些人整日里头在跟儿前晃荡要高明的多了。” 石榴只听不懂,又是谁在跟前儿晃荡了?难怪前头阿娘告诉自己,这大宅子里头的太太们,都是一句话能掰成十七八段的,端的是把人生生听的云里雾里的。适才莲姨娘回答了自己已是意外之喜,现下,石榴可是不敢再多问了,只小心地把那经书收好了,将空碗端下去放了,这才守着门,寻了个小凳子坐了。 莲姨娘此处自是不谈,且说如姨娘那处,如姨娘正是在自己的知意居里面,无所事事翻看着几本游记,到底是有了劳累的,直困得扛不住,上下眼皮子打起了架。 翠云瞧了,小声劝着,“姨娘,若是劳累还是去歇一歇吧!”她似是有几分不忿,“凭什么她们都不要的,便要往咱们这儿推?” 如姨娘支起了下巴,揽过手边的剪子,剪了剪烛花,瞧着屋里头亮堂了几分,让人也顺带着精神了几分,这才不紧不慢地说了。 “她们推了是她们的事儿,到了我这儿还真是不能推了。快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瞧瞧我现下的装扮可还合适?总不会显得有几分憔悴吧?” 翠云细细打量了如姨娘的妆容,这才抹了蜜一般说了:“姨娘天生丽质,一点也瞧不出憔悴的!老爷瞧了必定是喜欢的不行的。” 如姨娘飞了翠云一眼,面儿上竟是染上了几分红晕,到底是被这丫头难得的甜嘴儿搞得有了几分羞意,嘴上却也不停,只娇嗔道:“哪里学来的这等子装乖卖巧的事儿?竟是这般嘴甜。” 她扒拉扒拉了自己的梳妆盒里头的饰品,挑了一个素银的簪子,“这个赏了你了。省的,你再这般讲话,端的让人不适。” 翠云笑了,“姨娘,怎的还听不得好话了?往后,这样的话儿只怕要听的耳朵都要长茧了的,奴婢这不是先给姨娘热热耳朵不是?” 如姨娘带了几分斥责地看了翠云一眼,“还没完没了了不是?这样的话儿,你还是压在肚子里头,在外头若是这般放浪,可不要怪我保不住你。” 翠云晓得自家姨娘也是担心在这风口浪尖的时候,自己多言出错,当即喏喏应了,又抬头瞧了瞧外头的夜色,“瞧着时候,书璋也该到了。” 第五十章 风雨将至(五) 如姨娘懒懒起身,到了铜镜前头,又细细瞧了自己的面色,因着夜里那番折腾,到底是面上有了几分憔悴,因而敷了略后几分的脂粉,盖住了眼下的青黑,这才显得与往日并无多少不同,不过,她又细细看了一番自己精心妆饰的面容,头上梳了堕马髻,上头难得斜斜的簪着的一支赤金钗子,镶了几块指甲盖大小的宝石,端的是夺目异常。身上穿的是往日里少穿的嫩黄色,乍一眼瞧去,只觉得整个人都像是养在深闺里头的娇娇小姐,青葱少女。如姨娘思量了一番,微微皱了眉,忽而开口,“翠云,且过来,与我卸了这妆容吧!” 翠云一番惊讶,正要开口,又听见如姨娘淡淡拔了簪子,“这发髻也拆了。”似是还不满意,又道:“衣裳也要换了。” 翠云瞧着自家姨娘笃定的模样,知道如姨娘心中已经做好了决定,自己再多说也是无益,当即上前帮忙,主仆二人立即行动起来,赶在书璋来前,收拾妥当了。 如姨娘重新躺回榻上,外间小丫头引着书璋入了厅堂。 如姨娘只作全心全意投入到了手中的书卷上,丝毫未曾注意一般。 书璋转了转眼儿,“姨娘还没有歇着呢?那可正好,老爷正巧想找个红颜知己,添香弄墨,奴才来了这儿便瞧见姨娘在捧卷品读,这可不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嘛!” 翠云念及适才的时候,如姨娘听了自己的好话儿羞恼的模样,又瞧见书璋拍马屁的架势,不由掩唇一笑。 书璋一头雾水地瞧着翠云,继而傻傻跟着笑了。 翠云好笑地瞧着书璋,“我笑的是你,你笑的又是什么?” 书璋傻傻挠了挠头,“就是瞧着翠云妹妹就想笑。” 翠云娇嗔一声,“呆头呆脑的。” 书璋也不生气,只是更加裂了嘴,傻兮兮的乐着。 如姨娘冷眼瞧着翠云戏弄书璋,这打情骂俏的模样,若是当真没有那样的心思,又何必如此?她到底心中一叹,面儿上却是戏谑几分,“我瞧着书璋是个好的,嘴巴也甜,既然都叫上了哥哥妹妹了,倒不如真的拜了金兰,也省的再生事儿。你们意下如何?” 书璋面儿上一白,瞧着翠云也是惶惶不知如何开口。如姨娘瞧了两人这般模样,也明白必定是两人都想起了那件不怎么愉快的事儿,不由顿了顿,“我也只是一说,不过宅子里头是非多,现下老爷心中也不痛快,人人都要把握好分寸。” 书璋正了颜色,只道,“多谢如姨娘提点,奴才知错了。” 如姨娘淡淡伸了伸身子,“今儿这么迟了,老爷派了你过来,总不是瞧瞧我在做些什么吧?” 书璋又是换上了一副笑脸儿,“这事儿还得赖姨娘,适才晚间念着姨娘下午送来的糕点,竟是没用好饭,有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姨娘行行好,便是赏了奴才一碟子糕点儿罢!” 如姨娘放下书本,皱了眉,眼底却是一抹幽深冷意,“若是不知,便也算了,既然知道了,断没有不去瞧瞧的道理。翠云,去取了我的披风来,再装足一碟子糕点儿,去了那个温饭菜用的篮子来温着。咱们一同去瞧瞧。” 如姨娘一派吩咐,动作倒也快,急急忙忙赶去了前头书房。 她是知道的,书房这样的地方原是不适宜自己一介女流,且又是一个姨娘进的地方。但是,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能否够格踏足此处,在某些人眼中可是一根心头刺。 蒋老爷坐在书房里头,也不过是随意练了几笔字,便听见门口有动静,随着一声开门声,便见一抹白色的身影挑挑袅袅进了书房,为这冷清的书房,更是添了几分凉意。 他定睛瞧去,如姨娘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裳,头上也只是簪了一根素银的簪子,再无其他的发饰,面上儿也是几分焦心,一双盈盈秋瞳瞧着自己,“老爷都多大的人了,怎么晚间还不好好吃饭呢?糕点再好吃也不过是吃着玩的,哪能当饭了!竟是同小孩子一般让人操心!” 嘴里埋怨着,手上却是麻利地取了糕点出来,用手探了探温度,舒了一口气,似是功德圆满一般,这才染上了几分笑意,“幸亏,来得快,还未凉透了。老爷快来吃些垫垫肚子吧!” 蒋老爷这才注意到,如姨娘的面上很是染了几分红,想必是因为一路疾行,这才面红如赤,竟是连身上的披风也未摘下。他靠近了如姨娘,如姨娘却退了一步。 “妾身身上凉,带了外头的寒气,老爷且离远些,若是染了风寒可是妾身的不是了。” 蒋老爷握了如姨娘的手,只觉得玉手冰冰,原就是肤若凝脂,现下真有几分寒玉做骨寒冰为肌的意味了。他不顾如姨娘的些微挣扎,揽了入怀,冷意激的身上一阵微颤。 “不是说了,私下里头,你便是我的妮妮吗?妾身妾身的叫着,可是生了我的气了?” 如姨娘垂了头,埋在怀里,只闷声:“是有几分生气的。” 蒋老爷皱了眉,气的是什么?拈酸吃醋可是女人的一大忌讳,再可亲可爱的妙人儿,若是染上了拈酸吃醋,也就变得面目可憎了! 在蒋老爷瞧不见的如姨娘垂着的面容上,一派看不分明的复杂神色,“我气恼的是,老爷靠这么近打量妮妮。只怕是面上的憔悴全入了老爷的眼了,又哪里还是那个姿容娇俏的妮妮。只怕老爷就要不喜了。” 蒋老爷略微缓和了几分面色,细细哄了如姨娘抬头,瞧了面上果真几分憔悴,想必是昨夜的折腾,又念及自己的一时疏忽,不由心底染了几分怜惜,“外头这么冷,做什么还过来?身上又穿的这么少,冻坏了还不是老爷心疼?”他复又细细瞧了如姨娘的打扮,“怎么穿的这么素净?” 如姨娘顿了顿,似是不忍再提,只闷声搂了蒋老爷,“我想着那个孩子,宓妹妹该有多伤心啊?我又岂有穿红着绿打扮的心思呢?” 蒋老爷心中熨帖,想着如姨娘往日里的善良可爱,脉脉温情,不由心中一热,两人自是浓情蜜意的用了糕点,过了一个情投意合的夜晚,也不知许下多少老套的海誓山盟不提。 第五十一章 风雨将至(六) 蒋夫人淡淡取下发间金钗,瞧着床上已经深深睡去的蒋玉洁,抵不过这孩子胡缠,央了自己同眠,念及往后的时光,终究是亏欠了这孩子,心中一软也答应了。 只是,自己到底还是念着那句承诺,念着那个人会回头,枯坐良久,终究还是未曾等到。她瞧着手中的金钗,尖锐的钗子,若是扎到那人心中,是不是就能感受到自己现下的这般痛楚?她闭了目,轻轻放下金钗,往后的岁月,有的是让他心中凄楚的时候,毁了他最心爱之人才是最大的也是最好的报复,方能对得起自己这笑话的一生。 如姨娘恹恹醒了,到底是夜里劳累了,今日起的竟是比往常要晚上几分,许是要错过了给荣安堂那厢请安的时辰,她略带了几分慵懒地开口:“翠云,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怎的不叫我起来,只怕是要晚了请安了。” 外间传来了一声轻笑,低沉的男声响起,“起了?怎的不多睡一会儿?娘那边,我已经吩咐过了,你这几日打理府里的事务也劳累了,乖,多睡一阵儿,瞧着面色也好看些。”说完还近了床榻,捏紧了被角。 如姨娘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身在何处,不由埋怨了几分,“老爷怎么也捉弄人?老夫人最近也是伤心了,正是想着要人陪伴的时候,众位姐姐是有事儿耽搁了,可若是我不去,可不是坏了规矩了?” 说完就想要掀被子起身。却被蒋老爷按了下去,“既然今儿已经错了,那就将错就错,你多歇歇。瞧着面上当真是累狠了。” 如姨娘心中微动,“那也不能在老爷书房里头歇息,老爷且准了我回去知意居休息吧!” 蒋老爷微微一笑,“便是在此休息又如何?” 如姨娘面上带了几分惶恐,“昨儿夜里留宿与此已是不合规矩,失了分寸了,若是今儿还在这儿歇上了,只怕外头不知道怎么说老爷厚此薄彼,宠妾灭妻呢!还是让我回去吧!” 蒋老爷瞧着如姨娘坚持,到底也是破了例的,也就不再挽留,只心头微微一震,宠妾灭妻。这四个字有多少年未曾听到过了?自从自己同夫人之间的关系相敬如冰之后,这府里上上下下,哪个不是行着这样的事儿?本心中下定决心,痛定思痛要好好补偿一番蒋夫人的,到底昨夜里还是犯了错。他念及自己信誓旦旦说下的话儿,也不知道现下里头还算不算得上是“稍后”? 如姨娘打量着蒋老爷的面色,又添了一把柴火,“老爷可是不知道,昨儿,玉儿不是拉了我去说一些悄悄话儿么!她呀,可是同我说了,她这个小鬼灵精,瞧见老爷去了,特地拉了我去了她那儿,好叫老爷夫人多相处相处,说是什么,若是爹爹多来畅宜居了,以后再见到莲姨娘,也可以大大方方叫一声“姨娘”了。”如姨娘似是说笑话一般儿,“我就问她,那么往日里头都叫莲姐姐什么。你猜,玉儿怎么回的我?” 蒋老爷回了神,起了几分兴趣,却也不答,只探究的看着如姨娘。 如姨娘窝在被子里头,暖融融的身躯里头,埋着的却是一颗冰凉的心,“玉儿说,往常,若是在老爷,老夫人在的时候,便是喊的莲姨娘。” 蒋老爷皱了眉,如姨娘只作不知,自顾自地说,“我又问,那么若是老爷老夫人都未在身边,又是怎么叫的?玉儿便说,若是如此,便必须要喊夫人。” 如姨娘垂了眼,面上似是不忍,“老爷,也该多怜惜怜惜玉儿,玉儿总归也是老爷的骨血,也是咱们府里正正经经的嫡女,这样的事儿,若是被有心人瞧见了,总归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错处。” 蒋老爷轻声应了一声,“你好好休息吧!此事,我自会处理。” 如姨娘恭敬地应了,目送蒋老爷去了外间,又起身穿衣。这才不紧不慢告退了,回了自己的知意居。 翠云大为不解,不明白为何自家姨娘要这样行事,在这个时候,贸然出声,杠上了莲姨娘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不由染了几分探究,只搬了个小机子,往如姨娘前头一坐,眼巴巴地求着解释。 如姨娘到底被这可怜巴巴的模样打动了,只笑骂,“你呀!端的没大没小。”话头一转,到底解释了几句,“现下,可不是要她们都忙碌起来,咱们才能渔翁得利么!那个让你去寻的大夫,今日也是时候入府了。待会儿老爷出去了,你就领了人进来。若是被人发现了,你就说是给宓姨娘找的大夫,稍后立马当机立断找人清理了尾巴!切记!”如姨娘眼中闪过一丝狠辣,“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翠云郑重点点头,“奴婢省地的!” 翠云遣了外间的小丫头们,这才独自去了外头。 畅宜居里头,蒋玉洁放下手中的笔,目中满是发现猎物的兴奋,对着下头恭敬跪着的莹光,叹了句:“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姐妹的。今日这事儿,你做的很好,这个是赏给你的。” 蒋玉洁解下手腕上的一串珊瑚手串,瞧着底下莹光接了,这才点了点头,吩咐着让莹光去取一盘子糕点来。 瞧见莹光出了门,蒋玉洁复又提起笔,写下两个字,赫然便是莹光的名字,背主之人,可以利用却不能相信,如姨娘端的打的是好算盘,现下府中多事,正是大家都自顾不暇的时候,她在这个时候把蒋老爷打发来了畅宜居,又找了大夫进来,来个偷梁换柱,难怪即使是服了娘亲给的药,日后还诞下了一子一女! 蒋玉洁放下手中墨笔,只是,现在你安插的棋子,成了握在我手中的把柄,我既然知道了那些事儿,便不会让你如意! 蒋玉洁将写着莹光名字的纸,狠狠捏成一团,弃了,这才重新开始写下一张。莹光捧了糕点进了房,蒋玉洁这才收了手,微笑地看着莹光,“莹光,你想要一个自由身吗?” 第五十二章 风雨将至(七) 莹光手中的糕点落在地上,本事洁白细腻的糕点,落在地上染了几分尘埃,她跪了下来,额头碰在地上,指甲掐进柔软的地毯里头,狠狠地,深深地,就像是每夜,最深沉的梦中,深埋在自己内心最深处的那几分野望,对自由的渴望。 蒋玉洁满意的听着耳畔响起的一声迫切回答,“奴婢,愿意为小姐做任何事情!只要,小姐言出必行。” 蒋玉洁点点头,小巧的绣鞋在莹光的注视下落在了眼前,绣了鸟雀的裙裾落在地毯上,像是怒放的妖冶花朵,勾引人深陷其中。 蒋玉洁蹲下身子,平视莹光,伸出一只小手,抬起了她的下巴,“前儿个,我告诉你的事儿,没有一件不对吧?你还在怀疑我吗?” 莹光僭越地深深地望着眼前娇笑的孩童,仿若看到了什么神迹,“奴婢相信小姐,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蒋玉洁笑了,“粉身碎骨自是不会,若是真的粉身碎骨了,那么拿了卖身契又有何用?”她附在莹光耳畔,稚嫩的声音伴着香甜的气息吐出的却是让莹光浑身战栗的话语,“我要你去取些让女人落胎之后,便是再也不能生产的药物来。你可敢?” 莹光咬紧了唇,这府里头用得着这玩意儿的只有怡情居那位,若是真的成了,再怎么也不会怀疑到小姐一个孩童身上,看似冒险,实则也算是安全的!她又念及,前儿个,小姐的未卜先知。她说的桩桩件件无不应验的神奇情境,垂了眸子,似是赌上了自己所有的一切,“请小姐放心!” 她们听见一声似是幻听的回答响起。蒋玉洁松开手,“那么,你也放心。” 稚童的外表下,究竟是怎么样一个灵魂,莹光低了头,再也不敢去瞧这位小姐一眼,若是如姨娘还是可以讨价还价的人,那么这位蒋家嫡女便是一位让人根本兴不起一丝一毫那样心思的人。 蒋玉洁收回目光,该来的都要来的,那么,该你们吞下的苦果,你们都要一一吞下! 她目光冷冽,“记得,要最烈最烈的!”这样才能回报你们那些年的“恩情”! 蒋玉洁不由暗忖,如姨娘的事儿只是顺手,眼下最大的敌人,却是那个被保护的天衣无缝的莲姨娘。可恨,自己现在实力尚浅,只能想办法,借刀杀人,这一回一定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到自己!还有自己的亲人,她垂下眸子,至于那个愚蠢的男人,她叹了一口气,终究自己身上还是流着他的血脉。 墨迹伴着她的犹疑在纸上盛开出一朵茁壮的墨花,一如心底生根发芽的怨气。 如姨娘瞧着搭脉的大夫收了手,眼神示意翠云取了那药瓶来,复问:“张大夫,再看此物,如何?可有补救措施?” 这张大夫是市井里头的大夫,医术虽然说不得多么高明,但是胜在隐蔽,并不是蒋府的人会接触到的大夫,故而更是多了几分牢靠,并且,虽然张大夫自己医术一般,但是是跟着保华堂里头赫赫有名的良医梁大夫学过的,只是这层关系少有人知罢了,如姨娘也是小时候听自己的爹说的。 张大夫抚了抚下巴上稀疏的胡子,“这药丸子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令人绝了子嗣的药,也不是什么高明的药方儿,不过夫人到底是服了一阵儿,对身子肯定有几分影响。” 如姨娘目不转睛地瞧了张大夫,“不瞒大夫,这后宅里头的事儿,原就是这般,若是我要脉象看上去再也不能生产,你可有法子?” 张大夫顿了顿,“夫人,只要落了腹中的胎儿,便能将脉象掩盖了。” “你是说……”如姨娘掩了唇,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此时!她强自按捺了,“约莫半个月后,若是我要保这个孩子呢!” 张大夫瞧着如姨娘眼中的决心,叹了一口气,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女孩,到底还是被这吃人的宅子吞了,“便是我师父来了,也没有办法。” 如姨娘颓然,像是突然被抽走了精气神,“你可有把握?” 张大夫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复又劝了,“夫人,好好考虑一番?” 如姨娘狠了心,闭了眼儿,“无需如此。你拿药来吧!” 因着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张大夫连药箱也未带,从怀中取了药瓶子出来,“只要三粒,一刻钟之内,孩子必然落下。”又拿了一小瓶药,“再用了这个,便能瞒天过海了。”他顿了顿,“夫人,应当知道,即便如此,但是终究还是会影响生育的。” 如姨娘垂了眸子,“翠云,送张大夫出去吧!” 张大夫叹了一口气,“夫人,好自为之。”他收了东西,跟着翠云出门了。 如姨娘抚着腹中的孩子,目光中一片狠辣,到了现在,箭在弦上,自己还能有别的选择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翠云送了张大夫,回到了房内,瞧着自家姨娘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由心中作冷,“姨娘,现下您已经有了依仗,就算是不同夫人合作也可以在这府里独得一份恩宠,何不就此收手?总归,现下您是可以收手的,但是那厢几人却是再难有退路了的。” 如姨娘翻过手中一页书,“退路?”她喃喃一道,“我从未想过要退。” 翠云身子微颤,“但是,姨娘这可是您的亲骨肉啊!” “就算生了下来,我也不过是一介姨娘,而他也不过一介庶子。”如姨娘眸中阴狠,“与其生下来任人磋磨,倒不如拼上一拼。” 翠云哪敢再劝,只觉得浑身都似坠入冰窖里头,端的是冻彻心扉,眼下的如姨娘哪里还有刚入府时候的半点天真?倒像是被这府里饲养的貌似乖觉的野兽,敛了一身狠辣,只伺机潜伏,虽是准备露出獠牙,狠狠咬下一块血肉。 翠云听见如姨娘幽幽的声音:“这个孩子,我也不会让他就这般无声无息去了的,物尽其用方能不免我失子之痛。翠云,你在害怕什么?” 如姨娘打量着下方自己的丫头,苍白的面色,微微皱了眉,是在害怕听见的秘密,还是害怕自己的狠心,眸中带着的审视让下头的身子更是颤抖得剧烈了几分。 第五十三章 风雨将至(八) “姨娘,奴婢只是为了这个孩子可怜,毕竟,孩子是无辜的。”翠云急忙编了一个借口搪塞过去,强自压抑住脱口而出的惊叫,自己万万不能露出心中想法,万万不能。 翠云陪伴了如姨娘这么些时日,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心中自然知道,眼下如姨娘正是大受打击之时,自己适才的惶惑不已,怕是惹了如姨娘的怀疑了,但是,她心中稍安,自己毕竟是眼下如姨娘手头上得脸的丫头,是房里独一份的一等丫鬟,如姨娘还是不会对自己动手的,毕竟还有老爷书房里头的书璋同自己的关系也还算是不浅,这也还是维系自己利益的一条锁链。 只是前儿时候,如姨娘提起的那件事儿,只怕是要有心斩断自己的臂膀,让自己无所依靠,只能一心一意攀附着如姨娘在这府里头过活了。 翠云俯下身子,强自压抑住自己身上的颤抖,还有声音中的惶恐,更加恭敬地说了一嘴,“前儿,姨娘打算让奴婢同书璋义结金兰,可是有什么计划?需不需要奴婢做做手脚?” 如姨娘撇撇嘴,似是手中的游记索然无味,不能留住人心,随意丢在了一旁,又念及绣了那绣屏之后便是许久未动的女红,不由起身寻了一块素绢,执了笔,细细描了一个花样子,瞧去好一派岁月静好,若是忽略了口中吐露的利刃,“是做夫妻,是做金兰,还是做废物,你可想好了?我暂时可是难以抉择。” 翠云顿了顿,良久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奴婢,单凭姨娘做主。” 如姨娘瞥了一眼翠云顺从的跪姿,“此事不急,你我主仆一场,只要你莫要忘了这一场情谊,我总归还是念着的。” 翠云应了是,如姨娘打发了她下去。 翠云出了房门,便瘫坐在门口的小机子上头,有过往的丫头瞧见她面色不好,好心过来询问,却被往日里头温温柔柔,大大方方的翠云很是骂了一通,怎么都不见人在院子里头伺候。 她心里又气又怕,只能拿些小丫头出气。 却说这几日风平浪静的模样,倒是让蒋府里头好一派和乐融融。 畅宜居里头,莹光恭敬地献上寻来的药,“小姐,这是您要的东西。” 蒋玉洁瞧了那药瓶,上头没有任何标记,可见也不是什么有名气的药馆出的,不由微微皱眉,“可是可靠?” 莹光点点头,“这个是给那些卑贱的人用的,药效狠辣,端的是伤身的狠。” 蒋玉洁舒了眉头,取了药瓶,倒了一丸子出来,嗅了嗅,只觉得味道清苦,“这味道这么呛人,只怕不能用。” 莹光微微一笑,取了一盏茶水来,将药丸置于水中,“小姐再闻闻,这样不是好多了?” 蒋玉洁凑过去闻了闻,药味果然淡了许多,只剩下些微淡淡的苦味。 莹光微笑,似是全然不知,手中捧着的药水,很有可能便是一条人命:“听说,那位很是娇弱,胎里头不大好,总是用药养着,想是嘴巴也不灵光了的,混在药膳里头,如何能吃出来?” 蒋玉洁满意地笑了,“你将这药送去如姨娘那儿。” 莹光手中碗一倾,差点洒出些微水来,只将碗一放,急急地跪在了蒋玉洁跟前,“小姐,奴婢不知犯了什么错,为何,为何如此?” 蒋玉洁面儿上头挂了稚童的甜甜笑意,只是眸中冷光暗含地瞧着莹光,蹲下身子,扶了莹光起来,“无需惊慌,我不是要害你,你只管照做便是。” 蒋玉洁瞧着莹光面上仍是惴惴不安的模样,不由解释,“你在我这儿,除了传些不痛不痒的消息,便是再也不曾有建树,时日长久,只怕那边的耐心有限,到底你的卖身契还在那人手中。” 蒋玉洁捏起了药瓶,大家小姐精心保养的白净手指,顶端微微染了的嫣红衬着那瓷瓶白的让人心悸,红的让人心惊,“你只说,这是无意中在夫人那儿听说要给如姨娘用的,不由大胆盗了几丸子。” 蒋玉洁犹如勾引人下地狱的魔鬼,带了几分威胁的意味,凑在了莹光耳畔,“我知道你现在奉我为主,只是我这儿也不需要闲人。” 莹光垂了头,她虽然比蒋玉洁痴长几岁,虽然也是长于市井,家中复杂,然而再有心思也终究不过只是一个小女童,如何敢对面前的多智近妖的蒋家嫡女耍花招?当即惶恐地接过了瓷瓶。 蒋玉洁捻了捻指尖爱你,残留的些微药汁儿,让手中黏黏糊糊的难受,皱了皱眉,取了帕子擦了手,“这样便是了。此事,事不宜迟,现下来去一趟,还赶得及我午睡刚醒。记得要惶恐些,去吧!” 莹光哪里还敢不从,只能强撑着软了的双腿,踉踉跄跄出了门,在外头站了一阵,好不容易缓了口气,这才掩人耳目地赶着去了知意居。 如姨娘服下了手中的药丸子,翠云眼疾手快地捧上了上好的蜜饯,“姨娘这又是何苦?既然……” 翠云的目光落在了如姨娘的小腹上,“何必还要服这伤身的丸子?” 如姨娘捂住了自己的小腹,忍下阵阵隐痛,狠戾目光一扫,“再用几日便可以停了。” 如姨娘捏了一颗蜜饯,正要入口,却瞧见外间闪进来一个惶急的身影。 翠云一瞧如姨娘皱了眉,不由斥责起来,“定是外头的小丫头偷懒耍滑,不知道跑去什么地方嚼舌根去了,竟是什么人也不拦着,随意放了外人进了姨娘房内!” 翠云心中舒了一口气,总归适才的话语没有被听去,不然这莽撞的小丫头还不知道要遭什么殃。 那小丫头抬了头,可不是畅宜居里头蒋玉洁身边的莹光! 如姨娘眉头皱的更紧,目光亮的似是要择人而噬一般可怕:“怎么?可是小姐那厢出了什么事儿了?” 若是往常固然是真心的担心,现下也是忍不住心底的欣喜纠缠着期盼,化成了一种浓郁的复杂。 第五十四章 风雨将至(九) 那小丫头兀自摇头,却不发一语,似是被吓得狠了。 如姨娘心中厌烦,身上本就不适,往日的温柔语调也不由狠了几分,“无事便不要随随便便跑过来,若是被人发现了,你可不要将自作聪明化作了自食恶果。” 莹光身上一颤,急忙捧上了手中的药瓶子,“事关重大,奴婢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说完,竟是急急地落了泪下来。 如姨娘眼神一凛,“这是何物?” 莹光强忍了哭泣:“奴婢今日无意中探听到,夫人差了人暗中寻了此物,要赠于姨娘。” “给我的?”如姨娘心中一动,按兵不动的瞧了瞧翠云的面色,也是一般的惊讶担忧。心中稍安,这才细细问了。 莹光跪在地上:“说是,能够立马打下胎来的药物。” 室内两人,无不变色。 翠云急忙问:“那为何是你送来?可是夫人已然知晓你同咱们知意居的关系了?” 如姨娘打断了翠云还要发问的话语,横了一眼心焦的翠云,到底是不是身边出了墙头草还要再议,翠云这般作态到底是欲盖弥彰还是真心实意也有待考究。她按下心中疑虑,对着莹光道:“你且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说来,不得隐瞒一丝一毫!” 莹光只说,自己无意中听到了这样的阴私事儿,心中大惊,不顾风险,偷了三丸子药,急急忙忙送了过来。只咬准了,手中的药物是蒋夫人特意寻了要给如姨娘的。 如姨娘不紧不慢地问了:“既然是这般隐秘的事儿,你又是如何探听到的?” 莹光顿了顿,“姨娘有所不知,奴婢有几位姐姐同奴婢差了十来岁,自奴婢幼时起,几位姐姐待奴婢便是没多少姐妹情分,倒像是母女之情。现下,奴婢只想死心塌地为姨娘做事。只求姨娘能够好好对待姐姐们便是。” 如姨娘听出了莹光话里话外的孤注一掷,心中却道,只怕这般容易盗了这药来,也是有心人为之的,不过是拉扯出了莹光这个眼线,顺便将东西送到自己手中,瞧瞧自己是不是听话罢了。只是那厢又是如何得知自己怀孕的事儿?这事儿,不过是几日前张大夫来的时候,才知道的,知情人不过就是自己,翠云还要张大夫。 张大夫是自己信得过的,加之所有负责联系的人,全都被打发走了。蒋夫人身边早已是没有什么得力的帮手,除了身边出了奸细,难不成是又有什么人手段如此了得地要对付自己一个深深宅院里头的姨娘? 她的目光像是利剑狠狠刺向翠云,翠云心中叫苦,却万万不敢替自己开口辩解一句。 如姨娘取了药瓶把玩了一阵,“你可是知道,近日有什么人去过畅宜居?” 莹光细细思索了一番,摇了摇头:“奴婢往日常伴小姐,并未曾注意。” 如姨娘失望的目色一闪,也是,不过是一个小丫头,被人设计了犹不自知的人,如何能知晓这般隐秘的事儿了?自己也是手足无措了,竟是乱了分寸。 她让翠云领着莹光下去领了赏,嘱咐了莹光日后切不可如此莽撞行事,又保证了一番会好好照顾她的姐妹们。这才冷静下来,瞧着桌面上的药瓶子细细思索。 眼下可以知道的是,畅宜居那厢已然知道自己身怀有孕的事儿了,只是又是何人告知的呢?夫人没有这个本事,宓姨娘根基不深自顾不暇,自己这儿,翠云还没有这个心思,自己的身子也没有显怀,难不成是怡情居?一切的一切显得都是这般,让人云里雾里,捉摸不透。 翠云送了莹光离开,这才折回房内,对着如姨娘轻声问着:“姨娘,那个小丫头的话儿,可信不可信?” 如姨娘厌烦地剥了剥指甲:“谅她也不敢欺瞒。”毕竟那么珍视的姐姐还在自己手上,难不成还能翻出花儿来了么? 翠云瞧着桌面儿上的药瓶,“姨娘,这个如何处置?” 如姨娘却不关心这药,反正腹中的孩子迟早是要落下来的,“你可有察觉咱们知意居里头有没有出了什么两面三刀的人物?” 翠云面儿上一白,跪了下来:“姨娘,知道的,这事儿做的隐蔽,奴婢,奴婢是不会背叛姨娘的。” 如姨娘顿了顿,“为何如此慌张?” 翠云眼中泪光点点,“知晓姨娘身怀有孕这事儿的,便是只有奴婢和张大夫,夫人这几日并未出府,那么必定是府中传的消息,只是,奴婢也不知如何解释,总归不是奴婢散播的,姨娘务必要相信奴婢呀!”说完还狠狠磕起了头,似是这般便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如姨娘虽然对翠云留了一个心眼,但是终究还是信任这个丫头的,也知道,两人本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儿,想必这个自小长在蒋府的人,要比自己牢记于心的。压下心中百般心思不提。却问:“罢了,若是当真有奸细,想必日后多加防范,日后处理了也就是了,你无须如此慌张,若是再磕下去,面儿上露了痕迹,只怕是不好,快些停了吧!” 翠云这才停了磕头,只是额上早已是有了几分红肿,怕是难免淤青了。如姨娘皱了眉,“待会儿,取个鸡蛋好好揉一揉,总不能这样去见人。” 翠云闷闷应了是。 如姨娘瞧着桌面儿上的药瓶,突然间好似福至心灵一般,这才想了起来:“你且先去拿了之前夫人那儿得来的药瓶子来比对一番。” 两个药瓶入手,她便察觉了不对,虽然都是一般的没有留下任何药馆出产的标记,但是一个是上好的细腻白瓷,一个倒是粗糙的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的瓷料,以夫人的手笔,自然不会是穷酸的买不起好东西了,也不会特意寻了两家医馆,多了一个风险。 她微微皱了眉头,那么,这个药瓶很有可能不是蒋夫人寻得,倒是有可能是那幕后之人寻来的!手头寒酸,却对这样的事儿了若指掌,这府里可不是就有一个在后宅里头好好养着么!宓姨娘。 第五十五章 风雨将至(十) 不对,如姨娘皱了眉,宓姨娘此举对她也没有什么益处。她握紧了手中的两个药瓶子。总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对劲。 一瓶是让自己绝育的药,一瓶是让自己落胎的药。 翠云突然灵机一动的问了一句:“姨娘,可不是咱们的小日子上头,让人瞧出了不妥?” 如姨娘心中茅塞顿开,可不是!如今蒋夫人握着府里头的事务,这样的事儿最是容易察觉,自己又是个没有经验的,可不就是被察觉出来了!这样便说得通了! 只是,那药明明就是会影响胎儿,让自己落胎的,蒋夫人如何又给了一瓶落胎药?还是这般劣质的药物。 她皱了眉,想不通就算了,没准只是一个警告。总归要的也不就是自己腹中的骨肉吗? 如姨娘勾起了嘴角,端的是冷情:“那便如她所愿。”她弃了那药瓶子,“拿下去好生处理了,不可让他人瞧到了。” 如姨娘吩咐完了,这才懒懒靠在榻上休息了,只觉得心中或多或少仍是觉得隐隐有什么不对劲,压下心中纷乱的思维,只安慰自己,罢了,若是蒋夫人没有当面送上药瓶,自己又何必就去服用呢,总归也是保不住这孩子的。 这厢如姨娘兀自淡定,蒋玉洁却是沉不住气了,她垂了眼,自己这一步棋,竟是被那如姨娘看破了不成?为何,这么几日了,却也没听说她落胎的消息? 她压下心头的繁复心思,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既然如姨娘不入套,那么,何尝不能设个套?这药,自己这儿也不是就没有了。 蒋玉洁细细思量了一番,到底眼下莲姨娘那儿会更加需要这个东西。约莫半个月时日之后,便是蒋老夫人的生日了,便是往日里头再仔细,只怕是也难以推辞了不出席那样的场合吧?只要,一颗药丸下腹,那样的无耻之人也会大受打击,若是就此鹤蚌相争也就更好了! 现下府内事务,又多是给了如姨娘处理,只要自己谨慎些,不愁当不了渔翁! 只是,蒋玉洁的算盘并没有打得那么准,半个月的时日未到,一切便已是天翻地覆了。上一世,分明是活到了自己出嫁尚且健在的老夫人,竟会就在这样一场风波中气愤身亡,而自己也终究仍旧是沦为了一介孤女。 翠云细细妆点着如姨娘姣好的面容,一边轻声说:“姨娘,瞧着这一月之期就要到了,您当真要如此行事吗?” 如姨娘瞧着镜中素净的自己,却问:“蒋夫人那处,去荣安堂请安去了吗?” 翠云点点头,语气中不乏嘲讽:“是的,饶是老爷免了请安,那边还是一大早儿便去请安了。” 如姨娘握紧了手中的药瓶,只有如此才能够打消她的疑虑,避过这一场风波。她不动声色地放下了药瓶子,只瞧了翠云,“取了今日的分量来,咱们用了药,这才好去给老夫人请安!” 翠云垂了头,掩去眼中的几分担忧惧怕,只恭顺的依言行事。 如姨娘满意地品了品口中弥漫开来的苦涩味道,伸出一只手,对着略是有几分不安的翠云带了几分斥责的开口,“扶好了,咱们一起去给老夫人请安,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弱有深意的目光投注在小腹上,可万万不要错过了这一场好戏。 如姨娘一行人不紧不慢去了荣安堂,进了门,便瞧见蒋夫人依旧是这般娇柔不安地服侍着老夫人,如姨娘的嘴角弯了起来,挂上了万无一失的笑容,恭顺地向老夫人请了安。 蒋老夫人捧了一盏热茶,饮了几口,这才不疾不徐地开口,左不过也就是说些无关痛痒趣话儿,正说着到了春季,园子里头养着的花若是开得正好,正是做胭脂的好材料,做出来的胭脂端的是艳若云霞,用着更是让人容光焕发。 蒋老夫人口若悬河,正悠悠回思,当年青葱之时,身边的沉香却眼尖的发现如姨娘面上有些不好,竟是有几分坐立难安,难以支撑的模样,心中留了一个心眼,却也不敢多言。 蒋老夫人正是沉浸于往日的岁月中,也不曾注意。倒是蒋夫人微微皱了眉头,但是她素来是没有资格在蒋老夫人这边说上什么话的,只怕自己开口了,反倒是适得其反,引人怀疑了,当即也只作不知。 翠云心中微微惊慌,竟是不知道眼下可是否到了如姨娘所言的时机成熟之际,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就此闹起来,还是静观其变。 一时之间,室内竟是颇有几分剑拔弩张之意。 如姨娘捂紧了自己的肚子,这药还真是折腾人,竟是这般狠辣,只觉得一阵阵抽痛蔓延上来,她知道的,若是现下就闹开了只怕弄不好,还是可以救一救这个孩子的,只是,自己这个做娘亲的,务必要亲手掐端这个孩子的唯一的生路。她闭上了眸子,狠狠压下身子上一阵阵传来的不适,狠狠咬紧了牙关,压抑住即将脱口而出的惨痛呻吟,只要再忍一阵子,那么这个孩子,就算是华佗在世只怕也难以挽回了。 一屋子诡异气氛之下,蒋老夫人犹不自知,仍旧是沉浸在当年的风花雪月当中,念着这绯红的胭脂,好似二八少女时分,最是耀眼的容貌伴着这么多年的细心筹谋,不知道浸染了多少阴私,就像是这胭脂百般捶捣之后,方能得了这么一小盒怒放的犹似鲜血一般嫣红。 蒋老夫人突然没了兴致,总归如今,自己已经是这蒋府后宅最位高权重的女人,连出身世家的什么一代才女李氏不也是被不通文墨的自己压得整日里头伏低做小了吗?总归如今,自己已经是垂垂老矣,纵然是再好的胭脂,又岂能挽救得了自己娇艳的容颜了?总归如今,再也没有人值得让自己去涂脂抹粉,西窗共剪烛了。便是得了再好的胭脂又有何用,当即心中闷烦,瞧见了身旁弱不胜衣的李氏,更是不满。 第五十六章 风雨将至(十一) 蒋老夫人当即重重放了茶盏儿,“前儿几日,我去了后头的花园子里头,本想着去瞧瞧风景,没想到竟是半朵花骨朵儿也没有,想来也是,我福薄,见不到百花怒放的时候了。过不了几日便是我的生辰了,只是连瞧几朵花儿也不能得偿所愿,这日子也没有什么意味儿。” 蒋老夫人转了转眼珠儿,瞧着蒋夫人,颇有几分颐指气使一般:“李氏,都说孝感动天,若是你真心敬我为你婆母,那么,想必让这花儿系数绽开,满足我的这个愿望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吧?” 蒋夫人眼中不屑,不过就又是凭着“婆母”的身份,对着自己使出这样的刁难吗?蒋老夫人当真是这么多年,都吃准了自己的软肋,这么多年也没能有什么长进啊!她垂了眸子,让百花在冬日里头悉数绽放的确不是一件易事,但是,到那时总归蒋老夫人也没有心思再去赏花过劳什子诞辰了,念及此处,她不由带了几分真心的笑意,正要开口,却听见一旁的翠云一声惊呼,一屋子的人不由被吸引了目光。 只见如姨娘今日本就穿的素净一身的素绢裙子上渐渐晕染出来的片片红色印记,一屋子里头都是静,静的落针可闻。 如姨娘强撑着瘫在翠云身上起了身,复又跪在了地上,面上是难以压抑的痛楚,难为她还能发出声音来,尽管是颤抖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她艰难的开口说着,“妾身身子不适,还请老夫人莫要责怪。” 蒋老夫人也不是个白瞎的,毕竟她自己抚育过的孩子也有三个,又是如何不知道这样的情形,恐怕是只有如姨娘这样未曾经历过的人才不明了现下的凶险,只怕屋子里头其他人都明白这是怎么一回儿事儿了! 蒋老夫人当机立断马上指挥人将如姨娘扶去雅间,又差了人快去寻大夫来,复又手忙脚乱地让人找些有经验的健壮仆妇来,最后才落了座,抚了抚胸口,只觉得胸中有一股郁气,好不容易压了下去,这才惶惶的双手合十,念了几句佛。 今年这样的事儿,可是第二件了,只怕是冲撞了什么,这才如此家宅不幸。想到这个可能性,蒋老夫人更是担忧起莲姨娘腹中怀着的那个孩子,现下也不知是喜是忧,这府里可就只有那么一胎了,可万万不能再出那样的事情了! 蒋夫人维持着眼观鼻鼻观心的姿势,静立在蒋老夫人的身侧,既然大家都是聪明人,那么又如何看不穿如姨娘此举的意味,不过是当着自己的面儿投诚罢了,这府里断断没有人能在蒋老夫人眼儿前使坏儿的。她垂眸,既然如姨娘舍得下一个孩子,自己又何尝不能多些信任?只要,如姨娘不后悔,自己又如何会放弃这样的好机会? 如姨娘狠狠地抓紧了身下的被褥,只觉得脑中所有的思绪都被腹中的抽痛占据了。不是不知道这样的事情是十分折磨人的,只是这般的痛楚还是自己始料未及的,只觉得腹中一阵阵的抽痛已然化作了无休无止的绞痛,活生生刮下骨肉来的感觉莫过于此。 到了这个时候,如姨娘便是放开了喉咙,肆意呼喊起来,叫声越是凄厉越是便利。外头的蒋老夫人抓了一个茶盏儿,正要掷了,到底忍住了。 蒋老夫人面色不愉地听着屋里头的动静,不耐地问了:“为什么大夫还没来?” 沉香小心翼翼地上前,从蒋老夫人的手中取下了茶盏儿,“老夫人莫慌,咱们蒋府积德行善,必定能够惠及子孙的。” 蒋老夫人皱紧了眉头,“惠及子孙?”她的声音阴狠,目光阴凉地落在蒋夫人身上。 蒋夫人开了口:“不做亏心事,自然不怕任何牛鬼蛇神,自然也不会有报应了。” 蒋老夫人的面色更加难看,正要大声斥责的时候,却瞧见外间匆匆进来了一个保和堂的大夫。当即也只能按下心中火气不提,只问:“大夫快来瞧瞧我的宝贝金孙。” 室内,蒋夫人眼中一片寒凉。室内,如姨娘眼中一片嘲讽,兀的有几分相似蒋夫人。 保和堂的大夫却也是个手脚麻利的,一掀帘子便是进了内室。 这样的事儿到底是不吉利的,室内也就只让翠云伺候着,没让其他女眷入内。只在外间候了几个健壮仆妇以备不时之需。蒋老夫人端坐堂上,只等那厢回报。 梁大夫一瞧如姨娘现下凄厉哭叫的模样,听着中气还是十足的,也就先放了心,只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番,取了药枕,细细把了脉。这一把脉,额头上竟是出了几分汗水。 如姨娘目中阴狠,反手抓紧了梁大夫的手腕,似是要噬人的眸色很是令见者心惊。 梁大夫虽是个下九流的大夫,但也算是个一惯秉持着男女大防的大夫。他不由吃了一惊,差点惊呼出声,万万没料到自己也会遇到这般的境地,竟是比个女人还不如了。 如姨娘眸色深深,“梁大夫熟谙女子孕事,必然也知道我这孩子是保不住了吧?”她不知哪里来的精气神,竟是在这样的剧痛之下还能维持了自己仅剩下的些许姿态,总不要沦落到万般狼狈的境地。 梁大夫点了点头,心中暗惊,只挑了些顺耳的话儿,“夫人毕竟还年轻。” “我不会有孩子了。”如姨娘似是魔怔了一般。 梁大夫眯了眯眼,没错,自己是探出了这个内宅妇人怕是着了别人的道儿了,身子里头分明是被下了药。但是,这话儿万万不该又这刚刚痛失胎儿的孕妇说了出来。内宅里头是非多,能让人名扬千里也能让人臭名远扬。 如姨娘手上使了几分力气,好让自己更加精神几分,“我眼下要送梁大夫一场机缘,却不知梁大夫愿不愿意同我合作?” “夫人此话何解?”梁大夫心中一动。 “我身子怀了,自然不会有孩子了。”如姨娘面上努力撑了一个诡秘的笑容,“但是若是梁大夫能帮着我调理身子,我又诞下孩儿了,梁大夫可就不仅仅是个大夫了,而是得改口叫做神医了。“ 第五十七章 风雨将至(十二) “若是老夫人另请高明了,只怕立马露陷,这馅饼,只怕老夫无福消受了。”梁大夫压抑住心中的几分意动,捋了捋胡须,这才装模作样地说了。 “梁大夫是咱们这儿有名的妇科圣手,自然认识一些有名望的后起之秀,这做戏的事儿么!总该做全套。”如姨娘顿了顿,知道眼下这点空头支票怕是难以打动梁大夫来合作,这才使了一个眼色给翠云。 翠云心领神会,掏出了一个早早备好了的荷包,递给了梁大夫:“这是咱们姨娘的一点心意。” 梁大夫入手掂了掂很是有几分重量,不动声色地把玩了一番,“只是……” 如姨娘眼中发狠,自然知道这梁大夫是要狮子大开口了!她目中一厉:“眼下,我不过是一个痛失胎儿的内宅妇人,若是信口胡说了什么,想必也没有多少内宅妇人会听进心里去吧?” 如姨娘轻轻笑了,难为她腹中这般情况的了,还能笑得出来。 “我记得,莲夫人对着自己的孩子可是看的很打紧,若是听了我这儿的消息,也不知道是不是能一如既往地相信梁大夫?” 如姨娘似是全然没有在讨论自己的亲生骨肉,“我想,若是那边听到我不能孕育了,只怕她的胎儿也会更加稳当些。”她扫了一眼荷包:“想必到时候,自然还有厚礼等着梁大夫?这百里无一害的事儿,梁大夫还在犹疑什么?” “再者说。”如姨娘眼前有些发黑,知道自己怕是坚持不了几句了,当即语气中带了几分色厉内荏:“便是没有梁大夫,我何尝不能寻个胡大夫,楚大夫的来合作,只怕到时候,梁大夫的妇科圣手就当得没有这么痛快了!” 梁大夫被这一通阴私事儿搞得头昏脑花的,虽然他也见识过后宅之内女子的算计,但是终究以往都是站在局外,冷眼瞧着的,这般第一次选择入局与否,倒真是让人难以抉择了。他知道的,自己的确放不下这妇科圣手的名声儿,这事儿一早就是针对自己的死穴设下的拳套。 梁大夫掂了掂手中的荷包,到底是收到了袖内,“如你所愿。” 如姨娘得意一笑,松了手,缓缓躺好,“祝梁大夫,心想事成。” 说完这句,如姨娘便是再也支撑不住,昏睡了过去。 翠云呆立一旁,似是木头人一般,只字未闻。 外间进了仆妇,打听情况如何。 梁大夫站起身子,出了雅间,去了堂上,瞧着面上关切的蒋老夫人,避开了目光。只冷声回复了,“大人还好,只是这孩子是保不住了……” 蒋老夫人眼前有些发黑,到底忍住了,只道:“那么,便开服药好好吃着,等会儿将人抬回她那儿去吧!当真晦气。” 梁大夫顿了顿:“只怕暂时不能移动。” “为何?”蒋老夫人带了几分愤懑,难道真要在自己这里养身子?她算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介玩物罢了!事急从权是一回事儿,但如今,连孩子也没了,凭什么让一介姨娘住在自己跟前儿? “这如姨娘适才失了孩子,伤了身子,怕是日后子嗣上是无望了,这会儿若是搬动,伤上加伤,只怕小命都要折了进去。” 室内随着梁大夫的话音落下,陷入了一派寂静。 良久才听见蒋老夫人带了几分颤抖的声音响了起来,“当真?” 梁大夫叹了一气,“老夫人节哀,如姨娘适才想必不适的时候太久了,依然伤了身子根本。加之,身子本就根基不牢,这孩子来的又不是时候,种种缘由之下,子嗣上只怕是当真万万不能的了。” 一直没开口的蒋夫人突然开了口,“妹妹毕竟年轻,母亲莫要太过失望,总归还有莲妹妹腹中的孩子在呢!” 梁大夫心中警铃一做,面儿上只作不知,老老实实的模样回了话:“纵使是如姨娘年轻,只怕也是不能了的,贵府子嗣上,只怕当真要寄希望于他人了。” 蒋夫人收回探究的目光,虽然自己给的药按理应该吃够一个月才能让人绝嗣,只是,万万没料到于氏这个时候怀了孩子,还落了胎,伤了根本,这下只怕是当真再难有孩子了。自己也算是解决了一个隐患。她收回思绪,“那么,还烦请梁大夫开些药来好好养一养妹妹的身子吧!” “不许养!”蒋老夫人的面上一派铁青,“这样无用的人,就该拖出去乱棍打死,还活着浪费粮食做什么?” 场面一时之间很是难看,蒋夫人使了一个眼色,“老夫人怕是心中伤痛,毕竟此事事发突然,红袖,你先带了梁大夫下去开方子吧!” 蒋夫人身边的红袖知机的领了梁大夫先行告退。 蒋夫人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蒋老夫人扇了一个巴掌:“如何?眼下,这蒋府竟是由着你来发号施令了?” 蒋老夫人不知在恼怒什么,她恶狠狠地嚷了起来,“沉香,将这个女人押下去祠堂里头,跪上三天三夜,看好了不许给她吃的,也不许给她喝的。”似是还不解气,“里头的那个贱人,不是同她姐妹情深吗?自然也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咯!也一并押下去!” 蒋老夫人这般气愤,自然是因为她突然嗅到了一股子阴谋的味道。这府里接二连三的掉孩子,只有自己的侄女莲姨娘的孩子坐的稳稳的,这事儿,落在谁眼中都不知道要编造出什么样的谣言来! 如今,只能先下手为强,一切都是这个主母的错,至于那个如姨娘,不过一个不能生产的破烂货儿,丢去祠堂,死了就死了,整个蒋府上上下下的谁又敢来多言一句了! 蒋夫人抬了头,面上的掌痕清晰,她却还笑得出来,“老夫人,当真要把我和如姨娘一并害死了。好叫莲妹妹当咱们蒋府的主母么?”她的声音像是从地狱里飘出来,竟然带了几分癫狂的欢愉,听着那样的让人惊恐。 第五十八章 风雨将至(十三) 蒋夫人瘫在地上,身后的动静她早就听到了,等的便是这一刻,这个疑心的男人,必然不会闯进来,那么现下就是自己的机会了!她幽幽的开口:“当年,设计了莲妹妹的孩子,让老爷误会了我这么多年,原先前头那么多姬妾失了的孩子,都被扣在了我的头上,前儿个,宓妹妹的事儿,再加上今日如妹妹的事儿,为了洗清莲妹妹的嫌疑,老夫人都想扣在我李氏的头上吗?可我分明什么也没做啊!”她仰面,一双清澈的眸子。 蒋老夫人冷笑:“这宅子里头,我说你做了,你便是做了!时至今日,李氏,你难道还看不清楚吗?你又有什么呢?你以为我的儿子,还会信你吗?”她的声音染上了几分愉悦,“你们这样的高门世家的女人,端的是会惺惺作态,骨子里头一个赛一个的恶心做作,就会勾引男人,你这样的姿态,以为我就会心软吗?李氏。你听好了。” 蒋老夫人恶毒的近乎诅咒的话语,一字一句刻在这屋里里里外外的人心上,“有我在一日,你就不能在蒋府翻身,便是没有了我,你也休想!你就算知道了这些事儿,是我做的又是如何?” 蒋老夫人理了理乱了的鬓发,“你去说给老爷听?可他会信吗?这府里上上下下随便哪个个人都可能会信你,但是唯独不可能是他!” 蒋老夫人喜欢这样的时刻,将这个总是装的和莲花一样的女人踩在脚底下,让她痛苦,让她屈服,让她绝望,唯独不让她死去。她坐正了身子,“李氏,这都是你的报应,是你自己咎由自取,要怪就怪你当年非要嫁到咱们蒋府吧!” 蒋老夫人一派云淡风轻,似乎适才的癫狂至极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所为。 蒋夫人隐秘的笑了。这一切虽然提早了几分,但是同样的还是如同自己所料的开心啊!只是自己为什么要落泪呢? 这么欢快的时候,这么畅快的时候,自己的眼泪却那般苦涩,无论如何也算不上喜极而泣,可是自己不是已经得偿所愿了吗? 不!不够,她握紧了拳头,蒋老夫人只是一个,还有一个人,现下好好地活在后宅里头,她不会放过这个人的,这只是一个开始。 蒋夫人抬起头,“为什么?”她知道的,外头的人比自己更加蠢蠹些,这恐怕便是他现下最想要知道的事情了吧? 蒋夫人重复了一遍,“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呢?难道,老夫人丝毫不在意老爷的心思吗?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蒋夫人无疑是个聪敏的女人,这么多年在后宅摸爬滚打,就算是当年一无所知的自己,再蠢再笨,也总该学会了如何用这样貌不惊人的语言挑拨别人的怒火。 不出所料,她们这些无所事事的女人,各自对于彼此之间的弱点都有着十分深刻的理解。 因而蒋老夫人的怒火的确被撩拨了起来,她讽刺一笑:“真爱?”似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直教人笑掉大牙的那种,“我竟不知,原来你还是这般幼稚。” 蒋老夫人带了全胜而归的盛气逼人,“若是当真把你当做了真爱,那么就不会让你被磋磨至此吧!”她带了几分假惺惺的怜悯瞧着地上狼狈的女人,“时至今日,你还在相信什么真爱吗?” “我信的。”蒋夫人微微一笑,是呀!她直视着蒋老夫人的目光,现下你是赢了,只是马上我就要翻盘了。只要不断激怒你,而我终究能够笑到最后。 “呸!”蒋老夫人狠狠啐了一口,“你这样的贱人也配谈什么真爱?当真是寡廉鲜耻,难不成你忘记了当年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什么苏家儿郎了?” 蒋老夫人目光不善,蒋夫人面上一滞,那么久远的事情了呀?“我早就忘记了,难为老夫人还记得。” “你就是一个口蜜腹剑的恶毒女人,你的蛇蝎心肠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我,我既然答应了他要守好蒋府,那么就万万由不得你这样的祸害扰乱了一府清净。”蒋老夫人面无表情地睥睨着下面的蒋夫人。 蒋夫人痴痴一笑,又低声呜咽,“那么,当年我失去的那个孩子,他又有什么错了?老夫人,您当真也愿意对孩子下手吗?那又为什么留了玉儿一条性命?您厌憎我这个人,但是孩子不都是无辜的吗?那孩子身上何尝不是也流着老爷的骨血?您怎么忍心?” 蒋老夫人沉默良久,方才重复了一遍,蒋夫人的质问,“我怎么忍心?” 蒋老夫人长叹了一口气,“没错,我厌弃你,只是从来未曾想过要报复在孩子身上,这只能怪你李氏自己不中用,所以你才能有玉儿承欢膝下,总归我还是个吃斋念佛的人,总要留人一线的。” 蒋夫人怔怔说:“留人一线?老夫人,你莫若直接杀了我罢了。”她站起身,好似一株风骨犹存的墨竹,裹挟着难以言喻的邪恶的畅快,“我李氏,从未做过有昧着良心的事情,往日种种,老夫人厌弃我,折磨我,磋磨我,我都受了,只是老夫人待我如此,我总要礼尚往来,逼死长媳的名声,便是我对老夫人最好的回报了吧?不知道,这份礼物,蒋老夫人你收不收的下?” 蒋老夫人淡漠一笑,捧了茶盏儿,撇了撇上头的茶叶,饮了一口早已凉透了的茶水,连带着心都冻上了一般的狠硬,“李氏你当真舍得下玉儿?若是今日你当真一头碰死在这儿,那么日后,玉儿的婚事我必然全权交给莲夫人协管,到时候是嫁个瘸腿的,还是瞎眼的,只怕你这个早去了阴曹地府的生身之母也不知道了。” 蒋夫人似是崩溃一般再一次瘫在了地上,只一个劲儿的磕头,同时还含含糊糊的哭笑起来,似是疯魔了一般,口中只求着,“杀了我吧!杀了我吧!老夫人,你杀了我吧!” 第五十九章 风雨将至(十四) 蒋老夫人冷冷吐出两个字:“做梦!”同放下茶盏,起身捏了蒋夫人的下巴,“杀了你?李氏,你不知道吗?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方式便是要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只要你心中尚且存了牵挂,那你究其一生都要被我拿捏至死,你是生是死,永远只能掌握在我的手中,你明白了吗?蒋,夫,人?” “我不明白!”屋外传来一声平静至极,却又让人不容忽视的声音,“我不明白。” 似是为了证明重要的事情当真要说上三遍一般,那人又一次重复了这句话,只是越发让人觉得似是幻听了一般。 伴着这声弱不可闻的“我不明白”,蒋老夫人面色大变,因而忽视了瘫在地上,涕泗横流的蒋夫人面上真心的绽放的璀璨笑颜,一如当年新婚之后,新妇进门给婆母敬茶的时候,绽开的纯真笑容一般,这份礼,可算是还上了。 只是不知道,婆母您,是否满意。 蒋老爷脚步虚软的进了门,脚下甚至被门槛绊了一下,外头跟进来的沉香面儿上全是惶恐,手中的水壶都端不稳了,只浑身颤抖着,给老夫人添了茶,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蒋老爷心力俱疲地扫了沉香一眼,“祠堂里头,缺个给祖宗们抄写经书的人,母亲身边的这个大丫头办事最是体贴,跟在母亲身边又是个长年累月积累功德的奴婢,也不算是辱没了身份,从今日起,去了祠堂好好伺候各位祖宗吧!” 沉香一下子瘫软在地,还未来得及求饶,外间进来的书璋一挥手,奴才们眼疾手快地堵了嘴,脱了下去。 书璋轻声回禀了,“老爷放心,那些奴才都是有福气的,都给派去伺候祖宗了,祖宗必然也会保佑咱们蒋府的。” 书璋说完便是眼观鼻鼻观心地退了下去。 蒋老爷瞧见了李氏钗环散乱,涕泗横流的模样,她的面儿上还印着蒋老夫人气急留下的巴掌印儿,鼻头红红,眼眶红红,当即自己也是红了眼眶。 只是他身为一个男人,一个当家支柱,自然不能像是个女人一般哭哭啼啼,同样的,作为自己的妻子,纵使痛苦到了极点,又如何能够这样让人看了笑话? 他细心的蹲下身子,瞧着李氏恍惚了的眸子,“是我对不起你!” 蒋老爷听见自己悔恨的声音,未曾察觉到李氏身子一顿和眸子里头一闪而过的快意,他掏了半天身上的绢帕,到底还是掏不出来。 像个孩子一般,他深深感受到了几分无力,他放下了自己的袖子,仔仔细细地给自己的名正言顺的正妻清理了面容,又体贴的扶正了摇摇欲坠的簪子,“你是我的。”察觉到李氏的抗拒,他不由皱了眉,又好声好气道了,“放心,别怕。我在这里,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李氏细细打量着蒋老爷的眸子,看着他难得的一派认真,这才乖顺地埋进了蒋老爷的怀中,哭的好不肝肠寸断。只是,眸中的嘲讽就不是他人能够瞧见的了。 若是早有心保护自己,又何必等到自己这般难堪的时候?还当自己是没有见过人情冷暖的小丫头片子吗? “娘亲。”蒋老爷对着自己的亲生母亲,看得出蒋老夫人也不过是在强撑自己面儿上的镇静。饶是她再怎么严厉地对待李氏,可是在自己的面前,蒋老夫人向来都是恪守三从四德的女子典范的,丝毫不因为自己是小家出身,就有丝毫的放松,反倒是处处都要严格的要求自己。 “娘亲,趁着我还愿意叫您一声娘亲,你最好还是把事情都说出来吧!”蒋老爷顿了顿,似是下了极大的努力,压抑了自己的怒火还有即将脱口而出的咆哮,安抚的抚了抚怀中李氏的后背,“后路我已经给您想好了,祠堂里头的那些人,都是罪魁祸首,只要您不再隐瞒我。否则,您说的一句话我都不会在信了!并且……” 蒋老爷嘴角弯起一个嘲讽的弧度,自己也明白蒋老夫人的弱点的,只是从想过当真有一日,他们母子会这般势同水火,兵戎相见,“莲姨娘,也会成为您所犯下的错误的替罪羊。” 蒋老夫人似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她歇斯底里起来,似乎这样便能掩盖住自己的心虚,洗清适才自己被套了出来的话语,磨平一切痕迹,让一切都回复如初,回复到自己一手遮天的蒋府:“我就说这个女人是祸水!是狐狸精!你如今竟是为了这个女人,连娘亲也不要了么?你不孝不悌!你爹若是在……” “娘亲应该庆幸,我爹已经不在了,不然,只怕如今,蒋府老夫人这个称呼是万万轮不到您了的。”蒋老爷反唇相讥,对着自己的娘亲也能说出这样刺骨的狠话。 蒋老夫人上前,狠狠扇了蒋老爷一个巴掌,她头上的玉簪子不堪重负从发间掉落下来,坠在地上碎成好几截,那是蒋老太爷二十年前送给蒋老夫人的,也是送给老夫人的最后一件礼物,蒋老夫人日日戴着,视若珍宝,只是当下,碎了一地,却也换不回主人一丝目光。 蒋老夫人看了看自己的手,眼中终于落下泪来:“你同你的爹一样,都是没良心的男人!我是怎么把你拉扯大的,你都忘了!当年,那个女人……” “那是明姨娘,不是李氏,李氏……同她不一样。”蒋老爷打断了蒋老夫人的话,现下心肠倒是硬的连自己生母的眼泪都打动不了了,反倒是倒是不遗余力的回护起自己的“妻子”了,好似他与她就是一对伉俪情深的好夫妻。 “有什么不一样?”蒋老夫人恨恨开口:“都是一样的鸠占鹊巢,都是一样的勾引男人的狐媚子,都是一样的不安好心,有什么不一样?我看你是忘了,自己是从哪个的肚子里头爬出来的了!” 蒋老夫人的尖叫回荡在室内,越发显得自己是那般可怜,她挺直着身子,虽然落了泪,但是眼下却又是一派铁骨作风,再难寻觅丝毫泪痕,全然让人难以升起几分怜悯。 第六十章 风雨将至(十五) 蒋老爷深深瞧了蒋老夫人一眼,“我真希望,自己真的忘记了。” “你!你个不孝子!你当真为了这个女人要如此对待你的娘亲吗?”蒋老夫人似是被气的很了,抚着胸口一时说不出别的话来,良久才咽下一口恶气,“你忘了当年的我们,是如何委曲求全,你又是如何做到如今的蒋府当家人的吗?你今日竟是这般不孝不悌!你个孽子!若是没有我,你如何……” 蒋老爷跪了下来,跪在蒋夫人的身侧,“儿子记得,正是因为记得明姨娘当年的事儿,这才想要和自己的妻子举案齐眉,白头到老,只是,娘亲怕是忘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没错,没有娘亲,我什么都不是,但是,没有我,娘亲也什么都不是。” 蒋老夫人心痛难耐,只捂着心口,口中喃喃重复着“不孝”的字眼。 “娘亲应该庆幸,如今儿子是蒋府的当家人,所以,你会是蒋府的老夫人,只是你再也不会是蒋府的女主人了。“蒋老爷盖棺定论,抱起了蒋夫人李氏,深情的目光,倒是让人好生“感动”,只怕是不知晓情事的石头也能为他动了几分绮丽心思,只是可惜,李氏的心早已冷硬过顽石了。 “老夫人说得好,死是解脱,生不如死才是最折磨人的,儿子会好好赡养老夫人的,毕竟眼下还不能丁忧,为了蒋府,还请老夫人好好保重自身。”蒋老爷从来不知道,这样伤人的话,竟然能够这样轻易地从自己的口中说出,对着生了自己,养了自己的母亲,这是换做以前的他连想也不敢想的事儿。 他抱着李氏,仿若失而复得的明珠,“我多么希望,自己当真不曾从你的腹中降生在这个世界上。” 蒋老爷抱着蒋夫人大步踏入室外一片光明之中,全然不顾蒋老夫人在身后终于难以自禁地痛苦嚎啕,砸碎了一室的珍玩。 书璋眼观鼻鼻观心地带了健壮的仆妇,早早地抬了如姨娘回了自己的院子,伴随着蒋老爷和蒋夫人他们的离去往日里热闹非凡的荣安堂竟似是一下子被时光遗忘了一般,除去蒋老夫人的嚎啕之外,再也没有任何一丝活人的气息。 直到一个背着药箱的女医模样的老嬷嬷踏足了荣安堂,对着下方狼狈不堪的蒋老夫人状若未见,只行了礼:“奴婢潘氏,是老爷派来照顾蒋老夫人的,必定能让老夫人福寿延绵,长命百岁。” 蒋老夫人恶狠狠地咆哮尖叫着,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尊贵荣华,似是全然成了一个无赖泼妇,只撒泼喊着:“滚!你给我滚!来人呐!把这个人给我轰出去。” 院子里头静悄悄的,潘氏依旧自说自话,“老夫人竟是不知,自己得了失心之症,院子里头不留人了吗?还是让奴婢好好探探脉吧!” 蒋老夫人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而耳朵:“你说什么?我怎么了?” 潘氏微微一笑,耐心的解释着:“您患了失心之症呀!” “孽子!孽子!他怎么敢!”蒋老夫人惊叫一声,终于昏了过去。 潘氏却也不慌,只慢条斯理将蒋老夫人抬到了床上,她虽然在蒋府上说是个医女,但是到底只是一个医术粗浅的仆妇,力气还是很有几分的,照顾蒋老夫人,或者说是制服蒋老夫人这样养尊处优数十年的老太太全然不是问题。 庭院深深深几许,谁又能料到蒋老夫人前一刻还是这蒋府后宅只手遮天的女主人,后一刻就是被锁在这物是人非的荣安堂,患上了失心之症? 蒋夫人伏在蒋老爷的怀中,“为什么?” 蒋老爷箍在蒋夫人身上的手紧了紧,“你好好休息,莫要多想,我先去瞧瞧如姨娘,她毕竟才失了孩子,稍后我再同你细细解释,如何?” 蒋夫人盯着蒋老爷细细打量了一番,现下她已是冷静了下来,一片清明的目中再难寻得适才的依恋软弱,解释?解释什么? 解释为什么蒋老夫人从一开始就针对自己?解释这些年自己的痴心妄付?还是解释这些年,他的逼不得已?什么解释?说的好听,到底不过都是片面之词,巧言善辩罢了。 蒋夫人脑中有几分晕眩,而然那双目中冷静的却像是陌路之人,“无需多事。” 蒋老爷小心将蒋夫人放在床上,捏了捏被角,不容反驳地开口:“你我本是夫妻,这是我本该做的。” 夫妻?当年自己难产诞下玉洁的时候,他不曾守在身边,尽一个丈夫的责任,自己跪晕在荣安堂,再也不能生育的时候,他也没有守在身边,依旧没有尽到他的责任,自己在蒋府受尽磋磨的时候,他更加没有相信过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有尽过一个丈夫的责任,凭什么现在跳出来说什么夫妻?端的是贻笑大方。 这般想着,蒋夫人当真笑了,她唇角挂着笑意,轻声说了:“蒋老爷,我是个得理不饶人的恶妇。爱屋及乌,恨屋同样及乌,你大可不必如此……惺惺作态。” 本该咬牙切齿的四个字,她却说得那般含糊不清,竟像是自己也不能肯定一般。 若是往日,蒋老爷必然是拂袖而去的,如今他也是这般做的。只是预料之中的怒火熊熊并没有出现,反倒是觉得心中彷徨失措,全然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眼下,她必是恨毒了自己往日所为的,的确,她也应该恨那些年自己的蠢笨,自己的视若无睹,自己的放纵默许。 只是现下自己知道错了,那么还有机会从头开始,从头再来吗? 自己的母亲处处算计,自己的后宅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的祥和,这后头还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事儿?自己又能够相信谁?谁又能毫无保留的相信自己? 蒋老爷步子虚乏,到底还是在书璋的搀扶下头,往知意居去了。 往日种下的恶因,终于在此时绽放出了最酣畅淋漓的抱负,绽开了最娇艳欲滴的噬人花朵,等待着自己一步一步迈入那样深不见底的绝望,而此时的蒋老爷犹不自知,有些伤痛并不是时光就能掩藏抹去的,积在心底深深发酵过的泥沼,孕育出来的那般痛彻心扉的恨,是能够毁掉所有一切事物,包括所有面目全非的人的。 第六十一章 暂告一段(一) 如姨娘昏昏沉沉醒了过来,入目的便是自己床头挂着的熟悉的青黛色的帘帐,蒋老爷关切的声音响在耳侧,这才唤回了她迟钝的神思。 如姨娘瞧着面容憔悴,大受打击的蒋老爷,心中暗暗警惕,自己的一个孩子可不至于让他这般作态吧? 蒋老爷瞧着如姨娘迷迷糊糊的劲儿,只心中以为,年轻的如姨娘还不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儿。心中软了几分,到底是无辜的受害者,“你现在感觉可好些了?” 如姨娘盈盈美目中坠下成串儿的珠泪来,“老爷,我这是怎么了?” 蒋老爷也不知该如何开口,端了药来的翠云适时地给蒋老爷解了围,“姨娘节哀吧!眼下身子要紧。” “翠云……”如姨娘似是发现了什么惨绝人寰的事儿,“我……我……”却躲躲闪闪着怎么也说不出那般残忍的事儿。 翠云目中也是泪光点点,“姨娘先喝了药,好好调理了身子,未尝不能再有孩子的,莲姨娘先前儿不也是子嗣上头艰难了些的么,眼下不也是怀上了?” “你是说……”如姨娘眼前一阵阵发黑,耳中也似是有各种嘈杂的声音在吵闹一般,她吸了一口气,这才扛住了身上的不适,撕心裂肺起来。 她是个聪敏的女人,知道现下若是稍微露出了什么不对,也会成为日后的一处被人攻讦的错漏之处,因而她当真哭晕了过去。 蒋老爷虽然忧心畅宜居,然而一方面心中还是担忧如姨娘的情况,一方面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去面对蒋夫人,因而也没起身离开,只留在了知意居,心中烦躁翻滚不提。 怡情居里头的莲姨娘饮尽了碗中的药汁,听着石榴的回报,拭了拭嘴角的药渍,“那贱人落了孩子,为何把荣安堂里头的仆人全都被管束起来了?竟是连老夫人都得了那劳什子失心之症了?” 石榴低眉顺眼的,细细思考了一番,这才摇摇头,“奴婢不知。” 莲姨娘皱了眉头,心中不安。若当真是蒋老夫人那儿漏了马脚,被老爷发现是有人暗中下手害了如姨娘腹中的孩子,因而对着蒋老夫人发了这般大的脾气倒也还说的过去,可是,老夫人根本就没有抱着这样的心思,就算是前头那个什么宓姬不也是未曾亲自动手的吗?此事必然是栽赃假货的,究竟是那个阴魂不散的李氏蛇蝎心肠,还是那个狐媚浪荡的于氏贼喊捉贼,或者是那个瞧着安分的宓姬兴风作浪,倒是一时之间难以把握。 莲姨娘抚了抚渐渐显怀的小腹,石榴在一旁犹豫一番还是开口:“夫人不要去瞧瞧老夫人吗?现下,老夫人……” “蠢货!”莲姨娘斥了一声,“现下老爷正生气,咱们同老夫人本就是亲近惯了的,若是巴巴上去求情可不是正如了小人心意?”她垂了眸子:“只是,若是当真连求也不求,也是太铁石心肠了,未免失了几分人气儿。你稍后,晚间便去同前头说一声,我身上不舒服。听了那消息,受了惊吓,把老爷哄过来先!” 莲姨娘抿了抿唇,“断不能让老爷听信了小人一面之词!” 莲姨娘眯了眯眼,总归自己现下有了肚子里头这个保命符,只要不是自己动的手,又有什么人能够害到自己?现下,还是自己的孩子最为要紧! 畅宜居里头,蒋玉洁轻轻放下手中的墨笔,“父亲当真这般不论母子情深?” 莹光跪在了下头,一派恭敬,目中含了几分狂热,“当真如此,对外一概说是蒋老夫人患了失心之症了。” 蒋玉洁揉了揉颇有几分酸痛的手,“咱们也是时候去瞧瞧祖母了,治家齐国平天下,父亲既然治不好家又如何能够为朝廷好好效力,还是先收拾好了家中的烂摊子再说吧!” 莹光打起胆子瞧了蒋玉洁一眼,“小姐的意思是……” 蒋玉洁微微一笑,“上回的药,很是好用,这回我还想要点东西。” 莹光压下颤抖,“小姐吩咐,奴婢必定做到!” “很好!”蒋玉洁取过一张早就准备好的纸,“这是你的卖身契,现下你自由了。至于你的姐妹们,我会再想办法,现下你只需要去寻些让人心情激动的香料来。你把这支钗拿去典当了,应该就够了。” 莹光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收下了钗子,复又染了几分担忧,“如姨娘那厢,会不会有几分不妥当?” 蒋玉洁轻笑一声,“不会的,一切尽在我意料之中。” 这厢,知意居里头仍旧是静悄悄的,饶是蒋老爷打起了精神,想要陪伴一侧,而然终究是放不下手头公务,仍是不得不在书璋的连声催促中暂时先离去了。 如姨娘这才缓缓睁开了双眼,翠云红了眼眶端了一碗药汤,“姨娘可算是醒了,这是梁大夫开得药,您且先用了吧!” 如姨娘身上无力,就这翠云的手饮尽了苦涩,这才开了口,沙哑的声音提醒着人们,适才的惨烈,她靠在靠枕上:“后来如何了?” 翠云将后来的发展同如姨娘细细说了,如姨娘这才嗤笑了一声,“夫人好算计。” 翠云细细打量着如姨娘的面色,“如今,那边可算是得偿所愿了,姨娘还是好好休息,莫要再搀和了。且看她们如何收尾!” 如姨娘想了想,“你先取了笔墨来,我要同夫人说些话儿。” 如姨娘提笔思索了一番,这才慢慢下了笔,只见她笔下杀机暗含:东风无力百花残。她手腕虚浮,笔力大不如前,字迹也写得歪歪扭扭,她看着翠云:“你现下,先去蒋夫人那儿,将这纸条亲手交给蒋夫人过目,然后毁了。问夫人开了库房,取些随便的滋补药物来,记着,要慌张些,莫要让他人察觉了。” 那一碗子温热汤汁毕竟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如姨娘这般算计,又是费心费神,顿感身上乏力,头昏眼花,她强撑着安排了翠云行事,已是到了极限,吩咐完了,这才又躺平了,昏昏沉沉过去,只觉得浑身阴冷,似是坠入什么冰渊深处,想必游记上描述的北国刺骨,莫过也就如此了吧。 第六十二章 暂告一段(二) 想不到这时候,如姨娘还有心惦记那些劳什子游记里头的风光,若是叫旁人知道了,也不知是笑还是怪。 如姨娘这厢风平浪静调养身子,自是不提。 却说畅宜居里头,蒋玉洁缠着蒋夫人,瞧着下头翠云恭敬递上前来的纸条,不由有了几分出神,谁能料到,现下这个恭敬有礼的丫头,日后会是那般的面目可憎。她垂眸,众人都道她是个孩童,未曾防她,这便是给了她可乘之机。 东风无力百花残。呵!蒋玉洁心中嗤笑,谁是东风?谁又是那百花?鹿死谁手?有是谁端的是会惺惺作态,她低头把玩了一番腰间新做的荷包。既然你要做菟丝子,示弱与人,徐徐图之,那么也不要怪我将你所有能够攀附的树都毁了。 蒋夫人未曾注意到蒋玉洁的沉默,只瞧了字条上的字儿,低声一笑:“便是这般等不得吗?” 翠云微微一笑,只作不闻:“夫人,还请毁了这字条。” 蒋夫人当着翠云的面儿,毁了字条,这才缓缓躺好了,“我明白了,你回去禀告你家姨娘,不就是东风吗?指日可待了。” 翠云点点头,告退。 蒋玉洁瞧着蒋夫人面儿上的几分疲累,心中自有一番算计,也不欲再待下去,只行了礼告退了。 红袖上前服侍着蒋夫人,瞧着她面色难看,心中也是带了几分凄楚,“夫人,既是老爷如今回心转意了,为何不顺水推舟,便是如此夫妻和睦,对您对小姐都是有益无弊的。” 蒋夫人面上带了几分解脱的笑意:“从我给了那瓶药的时候起,我就从未想过回头了。人道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可是却也不知道,纵然回头,那人又岂会依然在那灯火阑珊处等候?时不待我,时不待我。” 红袖敛了泪意,“奴婢会好好照顾小姐的。” 蒋夫人点点头,“对你,我是一惯放心的,好了,你先下去吧!休息过后,就是我这东风,粉墨登场的时候了。” 蒋玉洁回到房内,换了一身奴婢的服装,小心地将那香囊系在腰间,对着莹光微微点头,“我去去就回,你先在房内等候着。” 莹光点点头,轻声道:“小姐务必小心,那厢只有最多一炷香的时间,再晚可就要暴露了的。” 蒋玉洁微微点头,也不再拖延,脚下匆匆,此去方向正是无人问津的荣安堂。 早已知道荣安堂眼下必定是荒凉一片,可是到了门前,蒋玉洁的心中难免还是漫起了一阵复杂心境。 平心而论,蒋老夫人原先对自己还是有那么几分怜爱的,但是,谁能料到,谁都以为不能再“好了”的蒋老夫人,会在娘亲过世之后,同那个心口不一的如姨娘合作,将自己逼着嫁了那样的人家? 念及当年,父子同妻的黑暗记忆,她眼中再无半分怜悯。 祈求?渴望?同情?那些东西,在自己上一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早就耗费尽了。她推开了门。 榻上的蒋老夫人一惊,蓦然回头,却只见一个小丫头站在门口,虽然落到了如今的境地,可是老夫人毕竟还是有自己的本事的,并未得了什么刁难,她虽然不再是蒋府的当家人,但还是蒋府的老夫人,她端起了架子,“何事?” 两个字,婉婉转转,不喜不怒,端的是大家风范。蒋玉洁回身关好门,自己当年就是太心软了,永远做不到这般心狠,对他人是,对自己也是这般。 “祖母。”她开口,“祖母,如今怎么落得这般下场?”她似是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桥段一般,眯了眼,掩唇笑得诡秘。 “玉儿?”蒋老夫人细细辨认了一番,才发现,眼前的小奴婢打扮的人是蒋玉洁,但是听蒋玉洁的语调,活生生像是被什么鬼怪附身了一般,让人生怖,“你……你是……” “祖母,可算是认得我了,好歹没有疯到极致。玉儿真是好生开心呢!”蒋玉洁似是真的很开心的笑了。 蒋老夫人皱了眉,颇有几分色厉内荏之意,“玉洁,你……” “别急啊,蒋老夫人,不是最沉得住气的吗?”蒋玉洁惋惜一叹,“我还以为蒋老夫人不会这么快就搭理我呢!” “放肆!你竟敢……”蒋老夫人目中含煞:“都是你娘亲教的这般没大没小!” “真是可惜,本来还想要多欣赏欣赏,蒋老夫人现下的处境,可惜时间匆促,眼下我就开门见山吧!”她自顾自挑了位子坐了,似乎是丝毫不担心蒋老夫人对自己做些什么:“蒋老夫人当年既然痛下杀手,断了我娘亲的子嗣,那么,就该知道今日活该受着苦楚。” 蒋老夫人铁青了脸,这些陈年旧事,都是府里谁都不敢提及的,这小丫头片子又是从何而知? 蒋玉洁偏了偏头,“难怪,阿爹想要老夫人的命,给阿娘报仇呢!可是,这般囚着,可是不够。”她的目中染了几分狠辣,“蒋老夫人,你可有什么要说的吗?要想好哦!这可能是你最后的话了。” 一个稚童说出这般残忍的话,仍是带着笑意,蒋老夫人心中难免翻滚,强压了恐慌,斥了一声,“蒋玉洁,我不管你是为何装神,又是为何在此弄鬼,是受了何人指使,或是为了什么原因,你竟以为凭你,能杀了我吗?你就不怕,我先要了你的命?再者而言……”蒋老夫人靠在榻上,似是逗弄一只调皮的小猫咪,“我的儿子,我还是了解的,我这一死,他可就是三年丁忧,如何舍得?” “但是,我舍得啊!”蒋玉洁抬头,露出生的很好的一双目:“这是你们蒋家,欠我们母女的。” “欠?”蒋老夫人嗤笑一声,“我们欠你们什么了?给你们吃,给你们住,给你们绫罗绸缎,山珍海味,风风光光。这也算是欠你们的了?” “老夫人教导的是,我们是要好好感恩一番。”蒋玉洁微笑:“是要感谢莲姨娘爬床,然后未婚先孕呢?,感谢爹爹一房一房娶姨娘,还要感谢什么?嗯……,感谢老夫人毁了我娘的身子如何?或者……”她话头一转:“感谢老夫人在这桩桩件件后头指使着,不让人好生过活。” 蒋老夫人面上青一阵,红一阵,这些事情,这个小丫头又是如何知道?还这般口出秽语 蒋玉洁不紧不慢继续说:“我原来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蒋老夫人,要这样对我娘。现下我明白了,是因为那个什么明姨娘吧!啧。” 蒋玉洁居高临下睥睨着蒋老夫人,“蒋老夫人您可真是让人难言,自己得不到的,竟是连看都看不下去。见不得别人恩爱,见不得别人夫妻和睦,见不得别人白头偕老,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放过。啧,蒋老夫人好本事啊!” 蒋老夫人只觉得气息紊乱,胸中恶气翻腾:“你是如何知晓这些事儿的?” “老夫人不是说我装神弄鬼吗?我就是神鬼派来专门惩戒你们这些恶人的!”蒋玉洁含了报复的快感,这话说的是酣畅淋漓。 蒋老夫人好不容易捋顺了气息,“恶人?那么李氏就是善人了吗?我不喜李氏,从来因为这些往事!是李氏自己失贞失德,不守妇道!当年还是个姑娘家,就敢勾引两家子弟,上杆子的在众人面前,故意攀扯!否则,否则,又岂会扯出那样的丑事,连着娶了她姐妹二人,留了这个污点,还惹得这些年,我蒋府再难更进一步!” “老夫人怕是记错了,勾引人的狐媚子可不是我阿娘,不是您最最喜欢的亲亲内侄女,那个李莲?就是现下,过河拆桥,连个眼都不给的我的好莲姨娘吗?”蒋玉洁口中讽刺。 “你既是鬼神派来了,又如何不能知晓了?竟还来颠倒是非!”蒋老夫人平息了冲动,硬生生逼着自己冷静了下来。 蒋玉洁知道自己时间不多,只怕还得要下猛药了! 第六十三章 暂告一段(三) “蒋老夫人,怕是忘了自己当年失了那个大姐儿了吧?”蒋玉洁眯了眸子,“既然知道这般的痛楚,为何己所不欲尚且要加诸在别人身上!” 蒋老夫人面上抖动起来,今日这桩桩件件的事儿,都是陈年秘事,烂在心底,捂在最深处深深发酵的隐秘事儿,蒋玉洁又是何从知晓的?是谁,究竟是谁? 瞧着蒋老夫人的失色,蒋玉洁悄悄凑近了几分,“当年,明姨娘害了你的大姐儿,你是如何对如姨娘的?” 蒋玉洁冷笑一声,“老夫人当真是心狠手辣,竟是趁着祖父过世了,便在明姨娘身上涂满了蜜,派人活活埋了明姨娘,偏留了一个脑袋,日日里让人喂了东西,只让活着,却仍由地底虫蚁啃噬,却又嫌弃那样的喊声太过难听,便又药哑了她的嗓子,就埋在荣安堂的后头,日日观赏,日日羞辱。这感觉,蒋老夫人不会忘记吧?” 蒋老夫人面上儿苍白,只觉得肺腑之间似是有百万虫蚁在攀爬,“你……”她喘着粗气,捏紧了蒋玉洁的手,“你……”欲言却又不得法。 “蒋老夫人这是忘了吗?还要我再说下去吗?”蒋玉洁低声轻言。 蒋老夫人直想摇头,口中却难发出言语。 蒋玉洁得意一笑,”看样子,蒋老夫人这是在考校我呢!那么,我就再谈谈好了。“她清了清嗓子,“其实,蒋老夫人这般折磨那个明姨娘,不过是因为蒋老太爷曾经夸过明姨娘一句,冰肌玉骨,明姨娘同蒋老太爷本就是青梅竹马,你恨呐,为什么自己的丈夫,深爱的人不是自己,明姨娘不能生育,可你也不过就生了阿爹一人,为什么?因为蒋老太爷不喜欢你啊!连同你繁衍子嗣也不过是了了任务……” “你胡说!”蒋老夫人狠狠眼下一口腥甜,面上汗迹泪痕混杂,几分狼狈,“你胡说……”再言已是气若游丝。 蒋玉洁瞧着差不多是时候了,这才轻声吐了最后一击,“蒋老太爷不是说了吗?要同明姨娘同衾同墓,你就偏要将明姨娘磋磨到连尸体都没了,好让蒋老太爷,只能同你……共葬。哈哈哈,蒋老夫人,你说我这个故事说的好不好?” 蒋老夫人目光涣散,唇角有鲜血缓缓漫出,蒋玉洁伸手探了探脖颈处,确认回天乏力之后,这才收起了面上所有的情绪,恭恭敬敬跪在了蒋老夫人的面前,“老夫人,你本就死于这心梗之症,现下也不过是早些时日,下去了,也不要怪我,要怪,就怪那个梦境,如此真实,让我觉得似是多活了一世。只是,那日子太苦,我不愿再次经历。所以,我只能如此。” 蒋玉洁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这才离开了荣安堂,院门深深不知掩住多少阴私。 书璋急急忙忙入内,附在蒋老爷耳畔道了一句。 蒋老爷手中的笔一顿,嘴角微微抽动,良久,方才道:“当真?” 书璋垂了首,不敢去看蒋老爷面上的神色,更是装作未曾听出蒋老爷语调中的哽咽。 蒋老爷掷了笔:“当真……死了?”他似是自问自答,并未等书璋回复,便自顾自地说了,“带我去瞧一瞧……老夫人。” 蒋夫人安坐榻上,微微怔忪,良久才回神,微皱了眉头对着红袖轻言,“你说,她死了?” 红袖点点头,“今儿下午传的消息,那婆子用了饭回来,瞧着院子里头一切无恙,就没去打扰,到了晚间去瞧,竟是身子都僵了,因而也不晓得到底是何时去的,惹得老爷发了好大的火。” 蒋夫人点点头,“咱们老爷是个孝子,自然是要发一通火的。” 红袖只作未曾听出话语里头含着的那些讽刺,只道:“怡情居那边可是闹翻了。” 蒋夫人撇了撇嘴角:“自然,亲姑母去了,是该好好哭一场。”顿了顿,蒋夫人又道:“只是,早间明哲保身,如今忙着情深意切罢了。” 红袖点点头,“知意居那边……” “咱们什么都不知道,不管是谁下的手手,总归不关咱们的事儿,只安心挑拨着就是了。”蒋夫人微微一笑,“准备着吧,晚间,他也该来了。” 红袖应了是,掩门告退。 莹光跪了下来,接过荷包,难以抑制的颤抖被蒋玉洁看在眼中,“怎么,你在害怕我吗?” 莹光急忙否认了,奈何着实控制不住自己这个不争气的身子的颤抖。 蒋玉洁轻轻一笑,在这静谧的房内显得更是诡秘,”无妨的,我如今到底是妖是怪,是人是鬼自己都分不清,你怕我也是应该的。“她顿了顿,”只是,我既有办法做到今日种种,也有办法让你生死不如,你明白的吧?“ 莹光急忙表了忠心,蒋玉洁点点头,”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会亏待你的。” 莹光告退,蒋玉洁这才幽幽起身,默默在心中一番祈祷。 愿前世害我,伤我,恨我之人,今世反受其苦,怨不得我心狠。 蒋玉洁压下心中的惶恐,面上仍是带了面具一般的冷静,只要能够护住娘亲,这些腌臜事儿,自己也可以做到。 如姨娘顿了顿,皱了眉头,“怎么好好的,发生了这样的事儿?” 翠云叹了一口气,“可不是。老夫人……唉,也算是咎由自取吧!” 如姨娘舒展了眉头,“也是,害了那么多人,也活该被人害了。只是会是哪个人,对着老夫人下手?” 翠云瞧了一眼如姨娘,“许是,怡情居那位。害怕事情暴露了吧!这可真是做贼心虚了,只怕这一下,就是跳进黄河里头也洗不干净了。” 如姨娘微微一笑,“是呀,咱们接下来就看戏好了。” 翠云接过如姨娘递过来的书本,连忙上前捏了捏被角,“姨娘休息休息吧!精神好些,才好看戏。” “是呀,这么好一出戏,如何不能细细瞧了。”如姨娘喃喃道了,方才缓缓入睡。 蒋老爷果然不负众望,晚间竟是一路冒雨去了畅宜居。 彼时,蒋夫人正在用饭,蒋玉洁陪伴在旁,母女两都是一身素缟,桌上也都是些素食,不见荤腥。 伺候的人,早早瞧见了书璋的眼神,知趣地领着蒋玉洁退下了。 蒋夫人取了手绢儿,带着体温和着淡淡体香的绢帕拭过蒋老爷面上的雨水,这才让出神的蒋老爷回了神,他目中泛红,瞧着蒋夫人,“我的娘亲没了。”他看着蒋夫人,似是一个失去归巢的雏鸟,“我的娘亲,没了。” 蒋夫人轻轻搂了蒋老爷,轻声安慰,分明是不带丝毫温度的话语,落在蒋老爷的心中却似是一柄重锤,“老爷,不是还有我吗!” 蒋老爷缓缓抱紧了怀中温香软玉,纵然是瘦的有些硌手也不愿意松手,“是呀,我只有你了。” 第六十四章 暂告一段(四) 蒋夫人安排了下人准备了浴汤,服侍着蒋老爷沐浴更衣,又细细给蒋老爷顺着头发。 瞧着蒋老爷疲倦地闭目休养,这才轻声状若自语一般,不经意地提及:“老夫人这一去,倒是撒手不管了,留下这个烂摊子,可叫我如何似好?” 蒋老爷也不语。 蒋夫人又道:“眼下,我也唯有自请下堂了。” 蒋老爷睁开了一双目,紧紧扣住了蒋夫人,“你要去哪儿?你还能去哪儿?” 蒋夫人微微一笑,却有泪落下,悄没声息的印在素白的衣服上,染出一点儿印记,“也是,当年就和爹娘决裂了,那么,如今我也唯有去死了,只是我实在舍不得玉洁。” “你说什么胡话?”蒋老爷通红的目中,带了几分绝望,“你也要弃我而去吗?” 蒋夫人目中带泪,“谁又会一心求死呢?只是我再难容于蒋府了,如今还请老爷赐我一个痛快吧!” 蒋夫人推开了蒋老爷,跪在了冰凉的地上,“要么,赐我一死,要么,赐我一纸休书,然后我自尽于此。请老爷抉择吧!” “你……你……”蒋老爷压抑住了出口的咳嗽,只有低低耸动的肩膀才露了一丝痕迹,“适才,你才说了,我还有你,只是为何?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留在我身边?”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只是这一颗心,早就失去了同情与怜悯,剩下的只有纠纠缠缠的密密绵绵的痛楚,“老爷不是不知。” 蒋夫人瞧着他通红痛苦的目,“老夫人身子向来康健,这突然之间为何就撒手人寰了?何况,是同我争执之后。这不是有心人扣下的天大的帽子吗?” 蒋夫人磕了一个头,“不管事情的经过是谁对,谁错,现下,在所有人的眼中,就是我气死了老夫人,那么自然是没有资格再做蒋府的主母,眼下如姨娘身子不适,宓姨娘身份低微,至于莲姨娘,妾身在这里恭贺老爷,也恭喜她终于,心想事成了。眼下,老爷明白了吗?妾身,别无他法。” 蒋老爷似是失去了最后挣扎的力气的溺毙之人,“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艰难的笑了一下,“你到底,还是不肯放过她?阿娘已经死了,还不够吗?还,不够吗?” 蒋夫人抬了一双眸子,“我早就不恨了,你信吗?” 蒋老爷看着蒋夫人,一如既往地他高高临下,盛气凌人,哪怕是到了如今的境地,她仍旧是没有选择的一方,永远等着自己的判决,喉头微微哽咽,“我信的,我信你,这一次。” 蒋夫人微微一笑,伸出手,“那么,咱们好好谈谈,我的看法吧!” 蒋老爷鬼使神差一般伸出手,拉住了蒋夫人的芊芊玉手,不同于当年记忆中的温润饱满,如今的这一双手显得有几分粗粝,刺得人心,软软的几分怜惜。 蒋夫人丝毫未决他这不合时宜的心软,轻轻将自己的分析娓娓道来。 “老爷想想,为什么老夫人会被囚在荣安堂?” “因为,害了我蒋家子嗣。” 蒋夫人点点头,“没错,但是,蒋老夫人已经是贵为蒋府当家女主人,为何还要伤害老爷的子嗣呢?” 蒋老爷顿了顿,似是万分艰难地开了口:“为了,莲儿。” 蒋夫人眸中微微讽刺,“没错。”她将耳畔的碎发,整理到耳后:“眼下,既然事情败露,那么,最希望老夫人离世的,老爷觉得会是谁?” 蒋老爷微微沉默,身子却微微颤动。 蒋夫人起身,斟了一盏茶:“老爷,可明白了?” “怎么会,她是……” “那又如何?”蒋夫人递了茶盏给蒋老爷:“饮些姜茶,暖暖身子吧!”暖得了的是身子,可是暖不了的是心。 “那些不能诞生的孩子,不也是老夫人的孙儿吗?不也是……”蒋夫人取出绢帕,拭了拭眼角淌下的泪,抚上了自己的小腹,“当年,您曾经做过一次抉择。在我和她之间。那次,我赢了却也输了。我原以为,再也不用面对这样难堪的局面,可惜,还是出现了。” 蒋夫人绞了绞帕子:“这一次,我不想再问您会选谁,不论选的是谁,不过都是两败俱伤罢了,我现下只想要求一个痛快。”她看着蒋老爷:“所以,老爷。现下,是我还是她,您只能选择一个,但是她怀了您的孩子,如何能够舍得下?所以,这根本不是什么难题,还请老爷……” “我不会的。”蒋老爷打断了蒋夫人的话语:“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当年,我可以同意让人落了她的孩子,如今一样可以,只要这是你希望的。” “老爷。”蒋夫人的声音染了几分尖锐,“自始至终,我都从未如此希望过。”她幽幽叹了一口气,“那一个孩子,让你我恨毒了快十年,人生短暂,你我都付不起如此沉重的代价了,还请老爷同她好好过日子吧!我会祝你们,白头偕老,恩爱永不相疑。” 蒋老爷瘫坐榻上,还未完全绞干的发,凌乱披在肩上,似是能够压垮他的身心。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此事,我自会处理。你身子不好,先休息了吧!” 蒋夫人也不挽留,任由蒋老爷离去。 红袖轻手轻脚入了室内,“夫人,未免太过心急了,眼下老夫人毕竟尸骨未寒,恐怕惹了老爷疑心。” “他这个人,最是健忘,便是这样的事儿,过了一段时日也就忘怀了,那么索性,在他最伤痛的时候,狠狠捅上一刀,这样悲痛欲绝的样子,可是不常见的。”蒋夫人伸展了手臂,仍由红袖伺候着,更了衣,心满意得的一夜好眠。 蒋老爷一番折腾干了的衣裳,落在一路凄风苦雨中,马上又是湿了大半。 书璋在后头一路小跑,举着伞,一路紧跟仍是免不了这似欲摧城的风雨,打在蒋老爷的面上,身上,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