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怎么老是你 祁晃觉得自己最近似乎是中了邪,可能要倒大霉。 好青年祁二少身处新时代,五讲四美三热爱,不看星座,不信玄学,转发抽奖从来不中也不觉得自己运气很背,生长在一个走近科学般根正苗红的世界观里。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七十二变,有些事情就是莫名其妙显得很邪门,不信邪是没有用的,该怎么发生还是会继续发生下去。 比如他最近在这座偌大的城市里,碰见同一个姑娘三回。 第一次是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晚上,他穿过一条没什么人经过的小巷,巷口两侧的路灯坏了大半,不算长的小巷子昏暗得一眼望不到头。一切都像是恶俗小说里讲的那样,月黑风高夜,适合杀人,适合英雄救美。 不从这里穿过去的话要多绕半个小时的路,他走进巷子,看到几个杀马特发型的男人围成一圈,将什么人堵在墙角。几个男人长得人高马大,站在一处,将里面赌得很严实,巷子里很安静,能清楚地听见包围中传来年轻女孩子的声音。 “你们这是……?” 一个晚上十一点半还在外面晃的傻白甜小姑娘,不怎么识人间疾苦。祁晃在心里给这个声音下了定义,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踢踢踏踏地往前走了几步,朝闻声转过头来的杀马特们挥了挥手。 “滚一边去。”他说,抬手解开了衬衫的袖扣,“挡路了。” 这种比街霸还要目中无人的口气,杀马特们混迹江湖多年,可能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跟自己说话。一时间都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这个穿西装衬衫的小白脸为什么这么拽,他不知道他这样的弱鸡我们一个人能打十个吗? 杀马特们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祁晃在他们抄着家伙围上来的时候瞟了眼刚才被他们围住的姑娘,果然足够漂亮,明眸皓齿,长得精致又清纯。看上去胆子不小,脸上没有被胁迫的惊恐表情,但似乎也没什么刚被英雄救美的觉悟,此时正有点惊讶地看着他,不像是感激涕零,倒像是…… 遗憾惋惜? 我刚才一定是瞎了吧,好像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祁晃摇了摇头,来不及细想,杀马特们已经挥着棍子朝他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带起一阵尖利的呼啸声。祁晃不退反进,向旁边闪了一下后一脚踢在了其中一个的手腕上,后者当即惨叫一声,手瞬间便使不上劲,棍子从手中无力地掉了下来。 祁晃一个矮身躲过其他人的削打,把其中一个往前一推让他们去自相残杀,自己借力迅速倒退几步,伸手一捞,在半空中便把棍子接了过来,回手把棍子横扫出一个大圆弧,几根木棍对撞一阵兵乓乱响,震动从木棍传到手上,颤得虎口发麻。几个杀马特被震得倒退两步,祁晃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木棍,颇为遗憾地摇摇头。 只能在这种位置偏僻的街区逞威风的小流氓,手里的武器也不怎么跟得上,让他很难施展得开。这根实心的木棍比铁锹上的棍也高级不了多少,唯一的优点在于实心,够结实,打人很疼。 一道风声从后来迅速袭来,祁晃翻手拿木棍一挡,另一只手抓着杀马特的头发把他向下拉得一弯腰,膝盖向上,重重顶在杀马特的肚子上。后者的专业素质非常不过硬,估计挨打挨得不勤,惨叫得撕心裂肺,像是被恶霸非礼的良家妇女。祁晃揪起他的衣领把他扔到一边,不屑地笑了一声。 “老子街头打群架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呢。” 一共五个人,一个被祁晃夺了武器,一个被他扔出去挨打,还有一个被他踢得现在还在惨叫。剩下的两个不是什么干大事的人,见了这情况,吓得六神无主,扔下同伴,掉头就跑。 这些人打架不行逃跑倒很厉害,祁晃眼疾手快地一木棍抽倒了一个,另一个没拦住,但是很快也倒在了地上——祁晃的动作僵了一下,和杀马特们一起,目瞪口呆地张开了嘴。 被ko的杀马特们的木棍在地上乱滚,一直站在原地没动的姑娘不知道从哪儿捡了一根,在最后一个杀马特跑过来的时候,跃跃欲试地一棍子挥了出去,精准地抽在了杀马特的…… 裤裆上。 ……太疼了,听上去太特么疼了,在杀马特杀猪般的惨嚎声响起的时候,祁晃也觉得后背一凉。刚才打架时脸不红气不喘,现在却觉得冷汗在后背上密密麻麻地出了一层。 姑娘把垂下来的发丝挽到而后,胳膊肘夹着木棍蹲下身,刚被她抽中命根子的杀马特吓得魂飞魄散,手脚并用地要爬走,被她强行按住,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后,摆出一副沉痛怜悯的模样,拍了拍杀马特的脸。 “刚才就想跟你们说了,你们今天有血光之灾,不宜行事张扬。”姑娘凝重地说,悲天悯人地摇头叹息,“少说一句话,真是太罪过了。” 杀马特捂着裆,又怕又痛,男儿泪都被逼了出来。姑娘这时反而不再管他,站起身朝祁晃笑着扬了下手。 “今晚谢谢你了啊。”她认真地说,“我今天赶时间,就不多表示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下次见面,请你喝酒。” 还有下次见面?祁晃回过神来,看着姑娘匆匆跑走的方向纳闷地琢磨了一会儿,看着倒了一地的杀马特,突然反应过来一直以来隐隐的不对劲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我都按江湖规矩仗义出手相救了,你倒是按江湖规矩让我好好说几句话装个逼啊?!祁晃在心里郁闷地呐喊,这位姑娘看你也是江湖中人,怎么这么不上道呢?! 心里想是这么想,不过祁晃当然不会把这句客套话当真。做好事不留名才是行事美德,何况偌大的城市再遇也难,又不真的差那么一个谢字—— 然而这件事并不以他的意志力为转移,重逢的那天还是迅速地来了。 第二次遇见这个姑娘,是在一个档次不低的西餐厅,和上次碰上隔了不到一个礼拜。祁晃西装笔挺,坐姿和脸上的表情却又比较随意。坐在他对面的是个妆容精致的美女,笑得一脸妩媚甜蜜,将一个包装精致的礼品盒推了过来,红唇轻启:“送给你。” “太谢谢了,瞧你这么客气干什么,这东西还用包起来?”祁晃伸手接过,当场拆开,看见熟悉的黑色皮夹后露出感激的神色,“谢谢啊,我那天心情太不好了,钱包忘在那儿也没注意,幸亏周小姐心地善良,拾金不昧,为表感激之情,这顿饭我请了。” “怎么能让祁先生请吃饭呢?”周小姐笑靥如花,含情脉脉地向祁晃放电,“能捡到你的钱包也算是我们有缘。祁先生当时为什么心情不好,让我猜猜……没道理啊,你这么英俊的男人,也会为情所伤?” “什么为情所伤?”祁晃茫然地看了她一眼,“我头天晚上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那天一直觉得肚子疼。肚子疼这东西你也知道,原因很多,很难猜,疼起来真是要命。” 周小姐面上的笑容差点没能挂住,尴尬地扬着嘴角一会儿,调整好心情温柔款款地再接再厉:“不说这个了,既然我们这么有缘,怎么好意思让祁先生请我呢?” “我更不好意思让你请我啊。”祁晃自然而然道,在周小姐满意的视线中思考了几秒,礼貌地询问,“要不然aa?” 周小姐张口结舌:“……” 心理承受能力颇强的周小姐,依然保持着惊人的冷静与敏锐。她眯了眯眼睛,视线在祁晃英挺的剑眉高鼻上有些不舍地停留了一会儿,轻轻柔柔地笑了起来。 “还是我请你吧。”周小姐优雅地说,抬手掩唇低语,眼眸带水向祁晃轻勾,“不过,吃了我的饭,就是我的人了,这饭,不知道祁先生敢不敢吃呢?” 祁晃控制不住地翻了个白眼。 “不愿意。”他干脆利落地说,看向周小姐的目光非常奇异,犹如看一个说话不过脑子的花瓶,“一顿饭就让人卖身你怎么不去抢啊?” 周小姐面色一变,还真的去抢了——他们在餐厅落座时她点了红酒,侍应生正端着托盘向他们走来。刚走到两人面前,周小姐就抢过一杯红酒,怒目圆睁地朝祁晃脸上一泼,像是受到了侮辱般,怒气冲冲地拎着包走了。 酒红色的汁液顺着脸滑下来,在衬衫上蜿蜒出一道道污渍。祁晃不耐烦地抹了把脸,心里直骂晦气,觉得不过是来领回自己丢的钱包就出了这种事情,今天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从小到大哪有人敢这么对他,又不能直接上手打,简直堪称他人生中最难堪的时刻。 然而他抹完脸,只是随随便便地向旁边看了一眼,就看见女侍应生正满脸探究地看着他。 这个女侍应生长得真眼熟啊,明眸皓齿,清纯精致…… ……祁晃没有想到,他人生最难堪的时刻,这么快就刷新了。 第二章 报复性行动 “我说你……”祁晃对着来人,因为陷入了措手不及的窘境之中,心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他你了半天,突然眸光一冷,想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那女的走之前是不是没结账?”他满脸肃穆地问。 “的确没有。”女侍应生语调轻快地回答他,把托盘上剩下的一杯酒放在他的面前,“不过那天晚上说了下次见面请你喝酒,这杯酒算我请你的,账记在我这儿。” 没想到这姑娘为人处事这么讲究?祁晃大为感动,满脸感怀的神色刚露出一半,就听见姑娘笑眯眯地继续:“去掉一杯红酒,先生你只需要付款其他的菜品就可以了,那杯被泼在你身上的酒虽然没有被喝掉,不过也要算在账上。现在要结账吗,现金还是刷卡?” “……”祁晃单手捂脸,非常心塞地把刚到手还没过十分钟的钱包拍回到桌上,从里面抽出全部的钱来,“现金。” 女侍应生眼都不眨:“不够。” 祁晃倒吸了一口凉气,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差多少?” 姑娘比出了一根手指。 “一百?”祁晃叹了口气,从兜里摸来时带在身上的备用金。刚把手伸进兜里,就听见姑娘轻飘飘地一句话压了过来。 “一倍。” 祁晃的动作僵住:“……” 他缓缓地把钱从兜里抽出来放到桌上,缓缓地抬头看了女侍应生一会儿,缓缓地酝酿了一下情绪,豪情万丈,气壮山河地抒发了作为劳动人民面对吃人社会的血泪感言。 “打包!” 这句血泪感言石破天惊,振聋发聩,由于实在和洋溢着小提琴舒缓声音的西餐厅画风不太搭调,声音之响又没法让人忽视,许多用餐的人都向这边望了过来,对他狼狈的造型进行了无声的鄙夷与嘲笑。祁晃面对数重视线,面不改色心不跳,犹如老僧入定,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要脸有什么用,下次发工资是什么时候,他还有命活到那天……吗? 和其他人讶异的嘲笑不同,女侍应生显得非常淡定,二话不说帮他结账打包,把东西齐全地递给他后贴心地叮嘱:“先生东西拿好,您慢走——顺便说句,如果我是你的话,今天会避免和酒有关的一切事情。” “啊?为什么?”祁晃一头雾水地问。 姑娘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露出非常微妙的笑意:“犯忌讳。” 祁晃边走边琢磨她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姑娘总隐隐给他一种说不上来的奇异感觉。五分钟后他站在西餐厅门外,从玻璃窗反射的光中检查了一下自己,忽然意识到对于姑娘的提醒,自己刚才可能是想多了。 他的脸和衬衫已经不必过多描述,糟糕的是就在刚才的这段时间,酒液似乎已经浸到了他的裤子里,现在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优质葡萄酒的芬芳,回头率百分之二百五,每个和他擦肩而过的人几乎都要忍不住回过头来闻闻。 祁晃阴着脸,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电话很快被接通,一个嗓门颇大的声音笑着骂了句什么,然而电话那边低音炮和劲爆的音乐声音太大,说了什么根本听不清楚,那人不得不也提高了声音,兴致高昂地问他。 “呦,祁晃你小子还没死啊?!在哪儿半死不活着呢,出来跟哥们玩儿一晚?” “滚。”祁晃毫不留情地说,看了眼自己手上拎着的打包西餐,气不打一处来,“带着蜡烛滚出来,老子请你吃烛光晚餐!” “哪家西餐厅连蜡烛都不提供啊?”对面人又是爽朗地笑了一阵,显然觉得祁晃只是闲着没事找他逗闷子,不以为意地吐槽了一句便无视了这个话题,兴致盎然地对祁晃发出了邀请,“我今晚在帝庭约了几个朋友出来喝酒,都是你也认识的老朋友,难得今天通个电话,来一起喝一杯?” 要换在平常,祁晃一准跟他说喝个屁,然而今天他的心情的确不怎么样,加上帝庭和他现在的位置离得又不远,想了想也就答应下来:“行,哪个包间?我到时候就过去。” 挂了电话后祁晃找了个地方解决今天的晚餐,西餐打了包之后完全就不是那个味了,祁晃梗着脖子硬塞了下去,又买了身衣服换下一身的红酒味西装,踩着点按照约定时间踏进帝庭推开包厢门,门打开的瞬间,数双眼睛带着探究与好奇,一起向他望来。 在看到祁晃的这一刻,这些眼睛的主人们齐齐露出了非常复杂的表情,满脸一言难尽。坐在最中间的那个人本来正在喝酒,看了祁晃一眼,一口酒顿时就喷了出来,被呛得直咳嗽,断断续续地爆发出一阵大笑。 “祁晃!祁二少!你今天这是弄得什么造型,你是穿了条垃圾箱里淘来的麻袋吗?” “方格裤,地摊五十一条,不讲价,不识货憋着。”左右人自发给他在最中间的位置让了个位置出来,祁晃翻着白眼走进来坐下,在还在笑的人背上用力一拍,“别笑了——怎么不笑呛死你呢?” 这人叫蒋凌飞,是他的发小,要好得能穿一条裤子。蒋凌飞被祁晃拍了一下,顿时笑声就变成了痛叫,挨了一下连忙讨饶,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嘴角却还是在不受控制地往上一个劲地翘:“穿成这样帝庭的保安居然也放你进来了,你怎么想的啊二少?。” “没怎么想,只是穷而已。”祁晃垂着眼给自己倒了杯酒,晃了晃杯子里泛出漂亮光泽的香槟色酒液,“刚硕士毕业找了份工作,工资不够高,活得捉襟见肘的。” 本来从他进来之后,包厢里就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声。这些人和他都是旧识,见曾经挥金如土的祁二少爷如今过成这么一副落魄的怂样,虽然之前早已有所听闻,但说到底不如亲眼所见来得令人震撼,一时嘘嘘低语声一直没有停过。 然而在祁晃说出这句话之后,包厢里却突然诡异地静了下来。蒋凌飞看鬼一样惊愕地看着他,代表包厢内的众人问出了一致的心声:“二少你……还跟家里闹矛盾呢?这都多长时间了,还没和解啊?” “没闹矛盾啊。”祁晃无所谓地耸耸肩,摘了个车厘子送进嘴里,明里暗里视线的打量一直没停过,他犹如未觉,自顾自漠然又潇洒,“我找工作还挺顺利的,自力更生不好吗?” “好个屁。”蒋凌飞嗤之以鼻地回了一句,谈到这里却也是叹了口气,“自力更生没什么不好的,但没有这个必要不是吗?我上个月还见过祁大哥一回,他问起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下次我知道跟他说什么了,你都沦落到穿麻袋出门的境地了……至于吗祁晃?你这股闲气要跟家里置到什么时候?” 祁晃转头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我是在置闲气?” 蒋凌飞叹了口气,用力抹了把脸摇摇头:“也不是,我其实心里知道你……唉反正二少我敬你是条汉子,换我我做不到。不说这个了,难得聚一回,喝酒喝酒。” 祁晃笑了笑,从善如流地在蒋凌飞的吆喝声中举杯,加入进这一场二世祖们挥金如土的聚会里。他性格爽朗,又会凑趣打闷,打起精神应酬时向来是活跃气氛的一把好手,人群中的焦点。没过一会儿气氛便重新炒热起来,年轻气盛的年轻人,喝酒上了头之后都来了兴致,一个个群魔乱舞,丑态百出,形状分外奇幻可怖。 祁晃凭酒量傲视群雄,众人皆醉我独醒,不过喝到最后也觉得包厢里太闷,开门出去透了口气。帝庭是本市一家规模很大的娱乐会所,档次不高,胜在三教九流齐聚一堂,暗处不怎么干净,反而比其他地方都能玩得更痛快。祁晃穿过地面几乎在震颤的舞池,打算到吧台那边要杯冰水,结果刚到吧台一抬头,面前的人就让他险些被口水呛死。 “卧槽你……”祁晃惊吓地咳了个半死,看着吧台里站着的调酒师瞪圆了眼,惊疑不定,“你……你……” 吧台里站着的姑娘笑盈盈地看着他,明眸皓齿,清纯精致。 祁晃你了半天,忽而眯起眼,冷静地看着她:“这种手法不少见,但你的能力让我很佩服。直说吧姑娘,你是不是跟踪我,你暗恋我?一见钟情?因为我英雄救美?” 姑娘:“……” 姑娘微笑着看了他一眼,祁晃心里有点发虚,觉得她看他的眼神犹如在看智障。 “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我还是决定提醒你一下。”姑娘波澜不惊地看了他几秒,款款指向了舞池旁边休息区的一个方向,“先生你朝那里看一眼。” 祁晃下意识地顺着她指的方向,转过头看了一眼:“怎么了?” “晚上和您一起用餐的那位小姐在那边。”姑娘心平气和地说,朝旁边挪了几步,“刚才她就一直在看你,在你把脸转过去之后……” “她带着人走过来了。” 第三章 非典型约会 祁晃的思维在短短数秒内经历了一个极其曲折复杂的运算过程。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赶快溜,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掌,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历史上所有的跑路英雄在这一刻与他灵魂交融,名人名言如智慧的火花般噼里啪啦乱窜,带着这样的底气,祁晃转头,又向后面看了一眼。 然后他愣了一下,坐在座位上没动,看上去陷入了充满智慧的沉思。 “还不赶快溜啊?”姑娘撑着下巴看他,一语戳穿他刚才的心理活动。 “不跑。”祁晃摇摇头,作为一个善变的男人,此时他已经有了新的决定。祁晃扬唇笑了一下,自信满满地抬起头来,“我看了一下他们的人员配置,觉得这几个人打包加起来,我可以再让他们一只手。” 姑娘笑眯眯地点点头:“先生看你面相,最近说谎会倒大霉。” “……”好青年祁晃,根正苗红,不信玄学,考试从来不蒙答案,认为一切封建迷信说法的最终目的都是骗钱。然而有些事情不信是没有用的,横看竖看都非常邪门,比如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姑娘,看上去明明赏心悦目人畜无害,却总是会给他一种很奇特的感觉,男人野兽般的直觉提醒着他,信了又没坏处,万一真的又倒霉了呢? 当然,他现在如此怕倒霉的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自从在西餐厅结了账、把西装送去干洗、然后又在地摊淘了一身新衣服之后,他身上的钱只够他明天的饭钱,生活的压力已经不容许他继续任性地倒霉下去了…… 祁晃假模假样地干巴巴咳了一声,选择老实交代:“里面有个人我认识。” 虽然仅仅是认识,算不上有多熟悉,但此刻用来缓解窘境算是已经够用了。祁晃再一次转过身,说话间的功夫以周小姐为首的一行人已经来到了他身后,有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手都伸出来了一半,看上去想以暴力把他摁过身来。祁晃在心里冷笑一声,你谁啊你,还想以老子为背景衬托你的帅,这种逼岂能让你顺利的装下去? 作为回应,祁晃先发制人,一脚飞出去,干脆利落地把这行人最中心的男人踹倒了。周小姐本来正小鸟依人地搂着男人的胳膊,祁晃一脚出去,周小姐顿时也被带得向下一歪,幸好及时送了手免于一起摔在地上,不过脚底下一双恨天高的高跟鞋就没那么配合了,鞋跟崴了一下,周小姐顿时又是狼狈地一趔趄,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 本来是过来找茬的,然而为什么一瞬间情况就跟想象中的不一样了?周小姐显然没有料到这种情况,一时间有些呆住了,左右倒是颇有眼色,连忙将中间的人扶了起来。这人打从见到祁晃时脸上的表情就很惊讶,现在被踹躺下之后像是明白了点什么,被扶起来时,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愁苦,以及不自觉流露出的谦恭。 “二少,好久不见您,腿脚功夫还是这么利索。”男人主动向祁晃打了个招呼,看了看祁晃又看了下周小姐,“这个,周媚和您认识?是不是中间有什么误会?” 这个场景委实有些滑稽,一个浑身上下都写着我是土豪字样的男人态度谦逊,而被他捧着的人则一身地摊货,满打满算身上的穿戴加起来没超过二百。周媚惊疑不定地看向祁晃,其他几人的神情也顿时有些瑟缩犹疑,满脸的不确定。 两个当事人却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祁晃稍稍扬起一边唇角,脸上的表情勉强能算是微笑,却不见一丝暖意。但也算不上有多冷淡,只带着强烈的目空一切与漫不经心,看向几人的视线中分明根本没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很狂,又会莫名让人觉得他有狂的资本。 “很久没见了,正好叙个旧。”祁晃撇了他们一眼,转过身胳膊肘撑在吧台,向女服务生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来几瓶酒。” 女服务生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就要回身拿酒,对眼前的狗血情节看上去漠不关心。祁晃顿时有点急了,这位姑娘你不能不关心啊!人与人之间的八卦精神呢?!他不动声色地伸出手,碰了碰女服务生的袖子。姑娘怪异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正看见他背对着来人,努力把五官都调动起来,对她用尽平生功力努力做着无声的口型—— ——酒,要,最,贵,的! ……姑娘以非常一言难尽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祁晃眼皮都不动一下,显得非常淡定。被鄙视这种事情,习惯就好了,脸能当饭吃吗?不能,生活的艰辛让他只能选择…… 装逼如风。 女服务生回身拿了几瓶皇家礼炮,按人头算一人一瓶放到吧台上,笑容甜美地问:“先生付钱还是刷卡?” “我来我来。”站在祁晃身后的男人连忙一步上前来,抢着掏出钱包买了单。祁晃悠悠地笑了一下,让服务生开了一瓶给两人满上,端起其中一杯,向周小姐的方向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 “你女朋友?” “不是,周媚是我的……朋友。”男人摇头摇得很干脆,说到关系时反倒犹豫了一下。这种情况很好解释,这个周媚显然是他看上但还没把到手的目标,看上去八字已经有了那么一撇,还愿意为美人出个头来亮亮威风,男人都心知肚明。 可惜周媚遇上的是祁晃,这男人和祁晃数面之缘,不算熟悉,但算是和蒋凌飞一派的公子哥儿,平常也很听话。祁晃基本是不出入这种地方的,他如果在,那蒋凌飞也一定在。所以男人显而易见地不愿为了个还没把到的妞儿伤了和气,神色之间都是求和的意味。 祁晃也不为难他,听了解释后只是点点头,淡淡地笑了一下:“我就说么,你眼光应该没这么差才对,看上一个这么没眼色的女人。我和这位周小姐有点误会,你带着她来道歉的?” “是、是是……”男人愣了一下,随即连忙点头,将周媚推出来,“都是一场误会,二少不介意就好。媚媚来,快给二少道个歉。” “二少……”周媚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显然有点无所适从。她不怎么明白几个小时前刚被自己泼了红酒的祁先生,怎么转眼间就成了大有来头的二少,不过她也算是聪明人,道起歉来也放得下姿态:“二少对不起,我……” “不用道歉。”祁晃淡淡地说,“我不和女人计较,你泼我一身酒的事我可以揭过,别让我再看见你。” 他一边说着不计较,一边又说别再看见,显然是根本就没存原谅她的意思。周媚顿时有点慌,求助地看了男人一眼。男人鼻尖汗下,勉强笑了一下,拉过周媚像祁晃鞠了一躬:“她确实是做错了,我知道钱这种俗气的东西弥补不了二少的心情,我明白该怎么做了,这就送她出去,二少见到凌少帮我问声好。” 他说完这个之后拉着周媚,带着一行人,风一样地刮了出去。祁晃和女服务生一起目送他们离去的背影,祁晃闭了闭眼,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 我特么就是很俗气啊!你们走之前至少把西餐钱给老子补上啊?! 祁晃转过头,深情地看着吧台里站着的女服务生:“姑娘……” “这几瓶没开封的皇家礼炮,我能退了吗?” 姑娘看着他,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笑靥如花,祁晃捂着额头,难得的有点脸红,一边又不自觉看了眼姑娘,稍微有些出神。 有些人笑起来的时候,就是会让人觉得天都亮了,满足又幸福。 “可以。”姑娘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动手帮他操作退款,“我在这儿兼职以来你是本会所第一例退款成功的,亲手操作了这一单,感觉还有点荣幸。” “以前都没有要退款的吗?”祁晃有点意外。 姑娘微笑着抬头看了他一眼:“倒是有一些,他们的故事你想听吗?” 祁晃反应了三秒,连忙摇头,眼观鼻鼻观心,屏气凝神,力求做一只沉默是金的鹌鹑。 蒋凌飞打了个电话来,问他是掉厕所里了还是被哪个女妖精缠住了,他睡了一觉刚醒,周围酒量没他好的都还在继续昏迷。祁晃心想女妖精我面前倒是有一个,不过这个女妖精有点邪门,只求不被缠上。包厢里一群醉鬼还等着他去处理,祁晃收好手机站起身,临走时有点好奇地看了一眼低头调酒的女服务生。 “你在这儿做兼职……西餐厅也是兼职?”祁晃问,姑娘点了点头,于是他抬手摸了下鼻尖,“一个漂亮小姑娘,还是尽量别找这种晚上夜里的兼职吧,挺危险的。” “没有办法啊。”姑娘一边倒酒一边回答他,“白天没时间。” 也是,看她的样子多半是个大学生,利用空闲时间出来勤工俭学的。祁晃理解地点点头,忽而听见姑娘说:“不过还是谢谢你了,你是个好人……下次见面我会给你打折的。” 头一次被人发卡的祁晃哭笑不得,琢磨了一下姑娘的话却突然一惊。这个姑娘虽然话不多,但是好像很灵。祁晃警惕地看了她一眼,想了想问:“……我们还有下次见面呢?什么时候?我稍微做个心理准备。”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人在江湖,总会见面的。”姑娘不以为意地挥挥手,祁晃想了想,觉得她说得也对,于是松了一口气,莫名其妙地又有些失落。姑娘调好一杯酒,抬头看了他一眼,忽而眨了眨眼睛。 “至于时间嘛……我说不太好,不过兴许是明天?” 祁晃:“……??” 祁晃:“……?!” 第四章 民间拆迁办 第二天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工作日,祁晃一大早从干洗店里取回了自己的西装换上,人模狗样地晃到办公室,然后门一关二郎腿往桌子上一翘,逍遥自在地开始了新一天紧张团结、严肃活泼的混日子。 祁晃打电话给蒋凌飞诉苦。 蒋凌飞昨晚喝得挺多,凌晨四点才晃悠着回到家,本来打算睡个天荒地老日月无光,结果早上九点就被祁晃的连环夺命call折腾醒。他痛不欲生地爬起来按下接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电话那头祁晃在不满地指责他。 “干什么呢你,为了给你打通个电话我手机百分之二的电都下去了!” 谁让你打了啊?蒋凌飞心中腹诽,顶着睡得八方乱翘的一头中长毛坐起身,两眼无神地打了个哈欠,拖长了声音虚弱地问:“找我什么事儿啊?一定要现在说吗?” “不一定啊,不过反正你也醒了,那就现在说吧。”祁晃很随便地回答,淡定地单手转笔,在蒋凌飞一连串的骂声中忽而叹了口气,“其实吧……是有个事想跟你求助。” 大哥你这是有求于人的态度吗?!蒋凌飞实力冷漠,不过到底良心未泯,二十年的兄弟情也经得起考验,还是端正了一下态度,认认真真地问:“怎么了?说吧,我听着呢。” 于是祁晃开始陈述:“是这样,我最近遇到个姑娘……” “呦呵,榆木脑袋开窍了?!”蒋凌飞一下子睡意全无,精神抖擞地抹了把脸,兴致勃勃地追问,“你看上人家了?!长得怎么样,叫什么,多大了,干什么的,家庭背景怎么样,你们家能不能看上啊?哦不过我觉得只要你能领回去个女的,你家就没什么不满意的……” “我也不知道,今天要真能碰见她的话我问问。”祁晃回答,在蒋凌飞「呦呵你小子还赶时髦玩一见钟情啊」的聒噪声中八方不动地继续,“我觉得她看上我了,怎么办?” “这还能怎么办,上啊!等什么呢?”蒋凌飞愕然地回答,祁晃当没听见他的话,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他昨晚回去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完完整整地想了好几遍,怎么想都觉得和这姑娘见面的情况实在有别于一般的偶遇和碰巧。 这三次相遇的时间、地点和他的心情都完全不同,只有这个姑娘笑眯眯的脸保持了一成不变。无神论的坚定拥趸者祁晃心里有点犯嘀咕,心想老祖宗说的话有些时候还是有道理的,这姑娘是不是和自己有点…… 八字不和? 于是他左思右想之下,在新一天的早上拨通了好兄弟蒋凌飞的电话,在陈述的最后忧心忡忡地问:“你说我今天要是真的又碰见她了怎么办,她是不是已经仔细调查过我了?” 蒋凌飞理智谨慎地回应:“我觉得你想多了。” 祁晃不理他,充满危机感地继续:“那要是今天没碰着的话,等到下次见面我应该跟她怎么说,你的把戏我已经看穿了,不要妄图控制我的人生?” 蒋凌飞把电话挂了。 目光短浅,还没耐心,不足与谋。祁晃啧啧两声,把手机扔回桌上。又是崭新的一天,这个机构别的事不多,就是开会特别多。九点半就有一个会要开,祁晃看了眼表,时间差不多了,于是起身整整衣服,换上个严肃的表情,道貌岸然地去开会。 虽然他去开的这个会还没他的表情来得严肃。 当今社会大学生不如狗,研究生遍地走,祁晃虽然毕业于一个相当不错的大学,但由于坚决不走家里安排的路子,选择的余地反而比别人小很多。不过天无绝人之路,人生总是会有许多莫名其妙的机遇,祁晃乱投简历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往这边投了一份,稀里糊涂地参加了个面试,回过神来时就已经以一个职场新人的身份,当上了办公室主任。 破除封建迷信办公室,主任。 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种莫名其妙的组织,祁晃拿着聘书来到办公室门口,感到了来自于命运和人生的嘲弄。 而更加令人感到诧异的是这个组织居然不是个空壳子,相反机构完备,职员不少,办公地点宽敞明亮,风景优美,行事做派看上去也非常像模像样,他走马上任的第一天就有人来对他进行关怀慰问——城/管大队的队长。 祁晃机械地和他握手,满头雾水地问:“不好意思啊队长,这里别的方面都挺好,我挺满意,就是有一点不大明白。这是哪儿,我是干什么的来着?” 大队长笑呵呵地跟他握手:“你们可以算作我们的下属单位吧,不算机关人员编制,但是待遇反倒会好一点,五险一金职员福利都齐备。你也知道现在国家政策是尊重各种信仰,但是很多时候这个封建迷信啊,和信仰呢,不大好区分。我们你也知道,这几年在公众的印象中不大好,所以这个时候就需要你们出动,作我们城市的一阵科学主义建设的清风……” 哦是这样,祁晃点点头表示明白,简单来说就是组织培养的职业临时工,平常帮着干干活,出了事推出去背锅的那种。 于是他就欣然入职了——别的不说,起码待遇真的不错对吧?温饱之后再去追求更高的理想,何况他其实真的没有什么特别执念的追求,只是不想人生太过按部就班,三十岁就看见八十岁的样子,所以才一定要自己出来打拼闯荡。这份工作虽然听上去不靠谱了点,不过应该还挺有意思的……吧? 事实告诉祁晃,这份工作有意思是有意思,但不靠谱绝不仅仅是看上去的那样。祁晃很快发现这个办公室里的人基本可以分为三类——迷信星座的,迷信玄学的,还有放飞自我什么都信的…… 我居然可能是这个破除封建迷信办公室里唯一的一个无神论者,人生真是太特么好玩了,祁晃面无表情地想。 不过这样偶尔也还有点好处,比如实在不知道工作怎么开展的时候,他就去办公室格子间溜达一圈,每个桌子上没收本书,基本上一周的工作总结就有着落了。像是中学时代满教室溜达没收课外书的教导主任一样,同一个世界,同一个主任,剥削者的嘴脸和被剥削者的惨叫声总是惊人的相同。 祁晃踩着点推开会议室的门,身为会议的主持者,踩点到场是一种美德,既可以放任职员们聊一会儿,又可以避免他们聊得太入戏导致又开始□□科学犯原则错误,祁晃觉得自己真是用心良苦,自己都要被自己感动了。 然而今天职员们并不领他的情,没人发现他的到来,大家神色兴奋地凑在一起,叽叽喳喳旁若无人地聊天说话。祁晃竖起耳朵旁听了一分钟,发现他们在聊城东天桥底下一个摆摊算命的摊子,据说非常灵,职员小王上个月去求了姻缘,结果这个月就发现自己已经带球跑,于是飞快地和男友奉子成婚,开始在办公室大力宣传这位算命先生的惊人技艺。 “我其实正处在水逆期!”她神色激动地跟同事们大声讲,“星座救不了我,转发锦鲤救不了我,只有这个算命先生!法力无边!得道成仙!你们有什么事情要去求就快去啊!晚了万一先生羽化成仙飘然而去了呢?!” 祁晃觉得星座没有骗她,她确实处在水逆期…… 同事们山呼而应,一个个摩拳擦掌,打算马上动身前去,祁晃清了清嗓子,总算是摆出了点身为办公室主任的威严:“上班时间不要开小差,对这种封建迷信,我们要坚决予以破除,你们怎么还能相信呢?这周我们就以这个算命摊子为典型,散会后我们就前往城东天桥处,对这种封建迷信残余予以彻底取缔!” 在同事们的一边哀嚎声里,祁晃镇定自若地宣布散会,带着人迫不及待地就前往了城东。 现在已经周四了,今天查封,明天写报告,按部就班,井井有条,水到渠成,非常完美。 等真的到了城东之后,一路都在抗议的同事们都沉默下来,期待地看着这个传说中法力无边的算命摊子。祁晃也陷入了沉默中,但原因和其他人截然不同——果然又是这个姑娘,祁晃瞪着安定坐在摊子面前的漂亮姑娘,在心里扼腕叹息,果然是邪门,孽缘,她是不是真的调查了自己啊?话说见这么多面了,不如今天问问她叫什么? 好青年祁晃开始神游天外。同事们怀着敬畏的心情不敢打扰,倒是姑娘看着他们笑了,朝祁晃笑眯眯地招了招手:“谢谢你带着人来照顾我的生意,说话算话,给你打折。” 恩?祁晃回过神来,看着摊子上竖起的「看相测字,风水玄学」的牌子,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你又开始在这里兼职了?还不如上两个呢。我看着像是会来算命的人吗?!” “不,这是我的主业。”姑娘安定地回答,看了他两眼,露出有点古怪的神色,把招牌拿起来翻了个面,“那你是来干这个的?也一样,给你打折。” 招牌背面写着「贴膜攒书,代写作业」,旗帜飞扬,迎风招展。 ……业务还挺全面的。 “也不是!”祁晃噎了一下,动手给她将招牌按倒,气势俨然地说,“我们是破除封建迷信办公室,小小年纪干什么不好,非要搞这些封建迷信残余的违规摊位,你对得起你父母和组织社会对你的谆谆教导吗?” 姑娘:“这是我们家祖传的摊位。” ……居然还是家族遗留,祁晃噎了两秒,搜肠刮肚想要找些继续教育的辞藻,结果又听姑娘不满道:“更何况我是持证上岗,名正言顺,你有什么理由查封我的摊位?” 还持证上岗,祁晃总算找着了反驳的切入点,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工商给你办摊位许可证了啊?拿来我看看。” 结果姑娘真的从包里翻出一本证递给了他。 毕业证。 “你原来已经毕业了——哦不是,我是说你已经没别的什么证可以给了吗?”祁晃惊愕地问,低头又看了一秒,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中国玄学院? 又名国际超自然科学研究院。 祁晃默默地低头看了一会儿,觉得手里拿的不是一张薄薄的纸。 是他岌岌可危的根正苗红科学主义三观…… 第五章 迂回大作战 著名纨绔、二世祖、打架王祁晃,此刻感到一阵强烈的茫然与无措。 天可怜见,大队长在雇佣他为临时工的时候,只告诉了他要对封建迷信残留予以温和而坚决的取缔,并没有提及面对一个持有中国玄学院毕业证的高级神棍应该如何处理,这个证能当职业资格证用吗,国际认可吗,怎么考试,毕业了难道都要强行就业摆摊算命吗…… 祁晃恍惚间感觉听到了自己的三观正在动摇的声音。 他带着人气势汹汹地来,结果蔫头蔫脑地铩羽而归,并且损兵折将无数——他的同事们此刻在姑娘的摊位面前排起了一个长队,个个神情激动姿态虔诚,挨排站在比自己还要年轻的姑娘面前接受洗礼。姑娘看着不大,却很镇得住场面,有条不紊地逐次接待,算姻缘,算前程,算吉凶,算八字,心平气和,眉目舒缓。 祁晃被孤零零地被晾在一边,拦不住也不能走,尴尬的同时又有点发愣。 拈花一笑,树下悟道,他向来觉得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只该存在于传说和故事里,很难接受真的有这样的人出现在自己周围。但眼前的这个姑娘,他真的从第一次见到开始,就一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很难说那究竟是怎样一种态度——祁晃抬手摸了下鼻子,不太确定地想,但要是在大千世界中真的有那么一些超然物外的人,估计就是像她这样的吧。 那边的算命咨询还在进行中,祁晃回过神来,刚好听见姑娘对她面前的人微笑着点点头,满脸的普度众生:“一次一百,因为祁先生的原因打了九五折,我这里没零钱,您看……” “不用找不用找!!”同事小王猛然摇头,虔诚地将一张百元大钞双手奉上,“也当是为自己积点功德!我以后要是又有什么烦恼事的话能来吗?” 能呀。姑娘笑眯眯地点头:“你这次算了姻缘,下次来我给你批个八字儿。” 祁晃:“……” 祁晃面无表情地把刚刚那个恍若中邪的自己一巴掌扇到一边,决定还是该取缔就取缔,该拆迁就拆迁——每次一百这比抢钱还快啊!!一个主业抢钱副业还要去做兼职花式抢钱的女人,和超然物外这个词有什么关系?! 等他强行把同事们带走,佯装理直气壮地回到办公室之后,第一时间就关上门上网搜索了这个中国玄学院。结果惊愕地发现这个科学正义的国度居然真的有这种黑暗组织,并且招生居然主要是招应届高考生……祁晃新奇地浏览了一下该校的历年录取分数线,纳闷地想虽然分数线挺高,但自己也勉强能考上啊,怎么报志愿的时候没想起报这里? 下一秒他就恨不得把鬼迷心窍的自己直接拎出去切腹——哪个正常的高考生会想着往这里报啊?!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祁晃眯起眼,仔细回忆了一下在毕业证上的惊鸿一瞥。 她叫阮歆,比自己小三届。 结果在与城/管大队队长作了汇报之后,队长表示这个问题非常棘手,不能放任自流,但又不能强制取缔,让他把握分寸,自行处理。语重心长地说了十几分钟,概括一下大意无非就是这事儿我们没碰见过,你自己看着办吧,对错自行担着,以后不要找我。 祁晃委以虚蛇地应了,转头就开始自食其力。他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执着,犟,铁了心时南墙撞碎都拉不回来,带着娇生惯养下来的一切自信又自负的臭毛病。这次的事情也是这样,就算周围真的没有什么人和他报以同样的想法,同事们还总是千方百计地在拆他的台,他还是坚持不懈地独/裁购置了高音喇叭,第二天就录好音绑到了城东天桥上头。 喇叭就绑在天桥的铁架上,位置不偏不倚,就在阮歆的摊子上方。于是从那一天起,和阮歆的「看相测字,风水玄学」招牌共同飞扬在风里的,还有高音喇叭嘹喨高亢的声音。 高音喇叭每天尽职尽责不知疲倦地呐喊:“看相测字——风水玄学——都是骗人的——请广大市民——不要相信——封建迷信——” 这几乎可以算作是明显的打擂与宣战了,祁晃趾高气昂,以工作为名三五不时的就来这里晃悠,观察阮歆的反应。但他很快失望地发现阮歆看上去对此毫无反应,该干什么干什么,他这种卖力的阻挠甚至反而成了公众眼中的变相宣传,这几天阮歆的业绩简直蒸蒸日上。 愚蠢的大多数,祁晃扼腕叹息。 在他天天不怀好意地在附近乱晃的这段期间阮歆甚至发现了他,并亲切地与他打了招呼,祁晃一口气憋不过,忍不住问阮歆怎么没什么反应。后者思考了一下,打量了他几眼。 “你的拳脚功夫路子非常正,招式利落,练得也很下功夫。跟谁学的?” “在家里学的。”祁晃愣了一下,摸不清她是什么意思,但提到自己的拳脚功夫时,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非常骄傲,“我练了很多年了,从小到大一直没放下过。” “这就是原因啊。”阮歆诚恳地朝他点了点头,“你看,我又打不过你。” 祁晃:“……” 她说的好有道理。祁晃磨着牙想,生气地继续绕着这片地方打转不走,单方面地和阮歆开展了别开生面的迂回持久战。 夏日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刚刚还是阳光明媚的天气,转眼间就开始晴天下雨。雨势还不小,淋得人措手不及,遮阳伞都来不及收,以后只能当雨伞用。打着伞的女士们还好,路上的行人也匆匆找地方避雨,在天桥周围摆摊的小摊主们相对就要麻烦得多,许多东西都是怕雨浇的,眼下自己淋雨丁点都顾不上,都在赶快收拾东西,防止损失进一步扩大。 祁晃的面前又跑过了一对像被查了房一样捂着头拼命逃窜的小情侣,他极有优越感地笑了一下,慢悠悠地打开了伞——让你们不看天气预报,傻了吧? 他这么想着,忍不住又回过头看了一眼阮歆。 阮歆也在收拾摊上的东西,她的动作不慢,但零碎的东西多,收拾起来总得花时间,而且似乎没带伞,一头长发接着急坠的雨滴。祁晃几乎没怎么考虑,回过神来时就已经蹲在了阮歆的面前。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收拾得差不多,正在把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打包,察觉到头上突然没雨后抬起头来。 祁晃正在心里批评自己管闲事,见她看过来之后语速一时快过脑速,眼都不眨张口就来:“今天下雨没算出来吧?还是得相信科学,尊重天气预报的。” 这不跟当着和尚骂贼秃一样么,太不尊重人家职业了。祁晃说完之后就觉得语言基调不对,张口结舌的又想不出什么解释的话来,一时颇为懊恼。好在阮歆看上去并不介意他这么说,低头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声音却能听出是带着笑的:“你信天气预报啊?” “信啊。”祁晃愣了一下后回答,“虽然有的时候也不准,但大多数时候还是挺可靠的。” “这不也是一种推演吗?”阮歆悠悠地问,“根据云层的变化推断预测未来几天的天气,从变化中总结规律,用规律定义未来,其实和看相算命大同小异吧?” “强词夺理。”祁晃迅速反驳,反驳过后却有些卡壳,虽然心里知道她说的这个是偷换概念,但一时竟然分不清她偷换在哪里……祁晃停了一阵,勉强给自己找了个还说得过去的理由,“天气这东西容易判断,命运或是天数就很难了吧?这两者不能一概而论……” 容易就能算,难就不能,这听上去也不合理啊?因为难所以反而只有高人才能算?祁晃陷入自己的逻辑漩涡里无法自拔,阮歆倒反而赞同地点点头。 “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她终于收拾好东西,手下打了个漂亮的结,抬起头冲祁晃眨眨眼,“不过我其实带伞了。” 祁晃被她岔开的话题带了过去,下意识问:“那你怎么不拿出来用?” 阮歆忽而笑了以来。她笑的时候眉眼都跟着弯起,脸上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一把伞外面下着绵密如丝的雨,在阳光的映照下划落出一道道透明光亮的痕迹,而她陷在周遭的明光中,眼神清澈干净,年轻的女孩子,笑起来花儿一样漂亮。 她眉眼弯弯地回答:“谁知道呢,大概是我确定你会来?” 她好像在撩我,祁晃看着她稍稍一怔,头脑清楚地冷静分析。 但怎么办,我特么现在好高兴啊?!他在心里痛苦地捂额,觉得自己没准儿老脸都红了。 “所以呢,你是这些能推会算的人之一?”他鬼使神差地问。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阮歆摇了摇头。 “那些人据说是存在的,从几千年前开始在文字卷宗中被详细记载,能力与方法被一代代地延续下来,历经各朝各代发展完善,传言能断吉凶,趋祸福,改晴雨,逆天命。” “但这些毕竟都已经是传说了。”她摇了摇头,淡淡地说,“我是阮家第一百七十三代传人,但即使是像我家这样号称代代相传的相术世家,也已经在很多年以前,就什么都不会了。” 第六章 另类保护费 ——即使像她那样的人,也已经什么都不会了。 祁晃回家之后大晚上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半晌,反复琢磨着阮歆的话,过了不知道多久,忽而间福至心灵,猛地坐起身,双眼熠熠有神。 什么都不会了,所以摆摊算命不就是招摇撞骗吗?! 终于反应过来的祁晃一口老血梗在喉咙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痛苦万分地开始反思起自己的智商为何在短时间内下降得如此明显。反思来反思去,又觉得面对未知事物时表现出应有的不灵光乃是人之常情,于是最后只能好气又好笑地揉了下头发,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轻声骂了一句,不知道说给谁听,自己却都没意识到嘴角是带着笑的。 “……这小骗子。” 他在睡前郑重其事地念念有词一阵,对自己在科学主义道路建设上的决心之不坚定,进行了深刻的反思与检讨,躺下之前信心满满地给自己立誓,力求明天一定要把这个先进城市的落后摊位给裁撤了。 结果这个明天一拖就是一个多礼拜。 破除封建迷信办公室这个谜一样的组织机构,别的不多,就是各种乱七八糟的会议特别多,不光有本市的,甚至还有几市联合举办的这种跨市会议。祁晃第二天刚到办公室打完卡,就接到了个开会的紧急通知,时间非常赶,回去收拾东西下午就要出发去隔壁市,会议日程还不短,不知道又要就什么主题开始吃吃喝喝顺便来个讨论。 这事的确非常紧急,祁晃也来不及多想,在办公室交代了一下未来几天的工作,回家收拾了趟东西,卡着登记时间有惊无险地上了飞机。等坐下后才来得及长出一口气,掏出手机关机时指尖在屏幕上划了几下,脑中不经意闪现过一个念头。 ——还没有她的手机号呢,临时出差也不方便通知她一声。 ……不过话又说回来,祁晃顿了一下,默默地将手机关机扔到一边,脸色阴晴不定。 我出差为什么要告诉她来着?他在心里无声地自我叩问,悲观地觉得自己可能最近真的有点中邪,于是皱了皱眉,将视线撇向一边。 冷静思考处理一下也好,别让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把自己绕进去。 他抱着这样的想法,专心致志地参加了这个全称为「推动我省破除封建迷信残留建设科学主义普及成果报告研讨会」的会议,与会者包括各市的破除封建迷信办公室主任、讲文明树新风推广小组与扫/黄/打/非办。这是个看上去就并不令人感到放心的阵容,但祁晃还是非常礼貌地付出了百分之百的认真。 具体的实际行动包括:在大家聚餐的时候讨论会议议题、在大家游玩的时候抓人交流心得感想,在正式开会的时间准备了长达二十页的发言稿,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仔仔细细地阐述了自己的观点…… 等到会议结束的时候,祁晃拿回了整场会议颁发的唯一一个先进工作者奖,各市的同僚们挨个与他握手,发自内心地问:“你市管理如此无微不至,面面俱到,无孔不入,祁主任治下一定方圆百里之内,封建迷信寸草不生吧?” “并不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祁晃叹了口气,情真意切地叹息,“有一个很棘手的反面典型,我还没想好怎么处置。” “我来帮祁主任想个办法,保证药到病除,让你市彻底实现零封建的新记录!”正在和他握手的隔壁市主任额头汗下,握着祁晃的手用力摇了摇,“祁主任只要回去之后和顽固势力朝夕相处一阵,别的什么都不用做,保证问题迎刃而解!” “是吗?”祁晃若有所思,周围一圈人点头如啄米。 那这就没办法了,祁晃想,我本不欲继续纠缠于这等凡夫俗事,奈何建设科学主义的道路上需要奋不顾身,舍己为人,我也只好勉强带着群众的希望,奉献自我地开展专项行动了。 他完完全全地说服了自己,于是下了飞机后毫不停顿地就去了城东天桥底下。 已经过了盛夏,白天越来越短,出差之前同一时间天还亮着,现在已经挂上了绚烂的晚霞。他拖着行李箱风尘仆仆地倒了两班车来到这里,一路穿行过烟雾缭绕的烤串摊、人头簇拥的菜市场、吆喝声不停的小地摊,远远看见阮歆端正地坐在摊位面前,正满脸肃穆地对来算命的人说着什么。 天桥上他弄过去的高音喇叭还在,估计是快要没电了,机械的声音也变得无力沙哑,晚上没有风,摊位上「看相测字风水玄学」的招牌也无精打采地垂着。他站在一个冷冷清清的鸡蛋灌饼摊位前,驻足看了一会儿,阮歆送走面前的人时,若有所觉般向这边看来。 她很快就发现了祁晃,毕竟一个西装革履还拖着行李箱的男人,和附近的画风的确极不搭调,很容易辨认。祁晃闪了下神,就看见阮歆笑盈盈地看着他,像是见到了一个老朋友般,抬起胳膊朝他挥了挥手。 一个踏实又温柔的定格。 祁晃提着行李箱看了她一会儿,忽而抬手指了指旁边的鸡蛋灌饼摊子。不知道阮歆看明白没有,反正她随后也朝他点了点头回应。于是祁晃掏钱买了两份鸡蛋灌饼,片刻之后祁晃蹲在摊位面前,将其中一份递给她。 “还没吃晚饭?”他问,拆开包装咬了一口,“我也还没吃,最近忙得颠三倒四的,心里不怎么踏实。” 要说出了趟差疲惫当然做不得假,不过忙碌到颠三倒四就纯粹是他睁眼说瞎话了,这次开会与会地点是家四星级酒店,设施齐全,食物丰盛,他这几天半点都没有少吃,要是吃的饭都转化成身上的肉的话,他大概能胖整整一圈。 不过心里不怎么踏实倒是真的。 阮歆只是笑着听他说话,自己也拆开包装咬了一口。祁晃抬起头,与她四目相接,阮歆朝他恳切地点了点头。 “所以说那家摊位的生意不好,的确是有原因的。”阮歆将包装袋又拢好,情真意切地总结,“真的很难吃——你要说什么,继续说啊?” 我什么都不想说了,祁晃拿着包装袋扔也不是吃也不是,脸上和心里的表情都非常复杂而一言难尽。 不过男人还是应该主动点,祁晃清了清嗓子,很快找到一个新的话题:“说起来你好像是我们市唯一的一家算命摊子,是你们同行之间有规矩不能互抢生意吗?” “没有这种规矩,你从哪儿听说的?”阮歆纳闷地看他一眼,摇了摇头,“算命这种东西都已经濒临失传了,其实没有那么多从事这一行业的人,到现在也就几家了吧。” “不对啊,我们隔壁市还有四五个摊位……”祁晃下意识反驳,说到一半突然明白过来,赶快住了口——差点忘记了,虽然眼前的这个人本质上也是招摇撞骗的,但她是有组织和家学渊源的,还去了相关院校深造,比自学成才出来闯江湖的那一批来得高级…… “不过你来得正好,这几天有几个人让我觉得有点困扰。”阮歆再开口时接的却不是他刚才的话,祁晃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之后愕然扬眉,“什么人?怎么回事?” “几个收保护费的,看时间他们差不多来了。”阮歆抬起手腕看了下表,祁晃向四周打量了一下。果然没过上十几分钟,由远及近走过来几个祁晃面生的人,为什么要刻意强调面生呢,因为这次的几个也是典型杀马特,但和上次他们碰见的那几个明显不是一个组织的,上次那几个是非主流发型派,这次的几个估计是龙虎刀刺青派…… “你这个体质……叫招杀马特体质吗?还挺特别的。”祁晃转向阮歆由衷地感叹,后者微笑以对,装没听见。不过说笑归说笑,祁晃还是话音刚落就脱了西装扔在阮歆的摊上,活动着关节站起身。 阮歆说他来得正好这句话并没有错,打架这件事,他打十四岁上阵开始,还没怕过谁。 几个杀马特显然没想到这次阮歆边上有救兵,一个个在顿了一下之后打量了一眼祁晃,估计是都觉得他没什么杀伤力,表情又重新变为狰狞。祁晃哼笑了一声,往前走了一步打算迎上,忽而听见阮歆的声音悠悠飘来。 “其他的无所谓,领头的那个要活的。” 我也没打算随手搞几条人命出来啊?!祁晃很无辜。不过领头杀马特要特殊对待他倒是听明白了,有些纳闷地转头看了阮歆一眼:“倒是可以……不过为什么?” 阮歆看了眼领头的杀马特,微微一笑:“他是我今天最后一单客户。” 第七章 奇门诡道符 祁晃打架时的动作招式非常漂亮利落,干脆果决又充满爆发力,像是一门艺术。 他的拳上功夫很普通,无论是照脸打还是捶肚子,都是眼都不眨地一个直拳挥出去,脸上的表情冷静又凶狠,被从背后偷袭时偶尔也会一胳膊挥出去或是送个胳膊肘,都是街头打架惯用的路子,直白而有效,将祁晃丰富的打架经验展现得淋漓尽致。 但这并不新奇,路数像是打架界的入门教材,就差写上想要打架先练此招几个大字,人人都懂,只不过水平不同。祁晃是水平高的那一类,但这次碰上的杀马特看起来同样身经百战,拳头对上时看上去势均力敌,两波揍人经验都很丰富的人用相同的技能对轰,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谁也讨不到太大的便宜。 导致了杀马特们几个人一起来都奈何不了祁晃的关键之处,在于祁晃的腿脚功夫。 在这种快速的一对多对战中,他几乎没怎么动过地方,脚下只在一个很窄的范围内不紧不慢地打转,方寸之地辗转腾挪,明明出手也不慢,拳头挥过空中时虎虎生风,但就是莫名给人一种气定神闲的感觉,偶尔踢出一脚,无一不直击要害,被踹一脚得疼上好一阵。 和这样的人打,不光是越打越累,心里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这一幕如同传统港片里的经典老镜头,深藏不露的高手主角孤身勇斗一众小喽啰,夕阳染就天边绚烂黄昏,又在地面拖出几条跳跃的长长的影子,拳头与肉相撞发出怦然的闷响,小喽啰们一窝蜂拥上来,被主角三下五除二打败—— 连他们开始打架的理由都非常充分而标准,为了那一个貌美如花的女人。不过这个女人就显得没那么港片了,她不光没有哭着说「求求你们不要再为我打架了」,只在一旁兴致盎然地看着,更是在祁晃打得兴起的时候,在一旁一连声地提醒:“要活的要活的,我找他还有事。” “哦,行。”祁晃意犹未尽地点点头答应一声,转头就跟杀马特老大商量,“那我们再打五分钟的?好久没和道上的人这么切磋过了。”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杀马特老大崩溃:“杀一遍不够还要轮流折磨啊?!你们弄死我算了!” 祁晃失笑,意思意思又打了几下后就收了手,几个纹身杀马特趾高气昂地来,带着满身疼蔫头巴脑地排成一排灰溜溜地走,临走时一步三回头地看向他们老大。杀马特老大坐在阮歆的摊位面前,可怜巴巴地朝他们挥挥手:“明天要是还见不着我……那就别找我了……” “你这么委屈干什么。”祁晃抱臂站在一旁,不爽地踢了他一脚,“没看着因为你我都没有坐着的地方了吗?” 杀马特老大:“……那大哥您坐?” “这位小兄弟不要这么拘谨,放松一点,我找你也是受人所托,放心,不是坏事。”阮歆笑眯眯地安抚受惊的杀马特老大,翻出一张照片在他眼前一亮,“这个是不是你?” “这个……”杀马特老大定睛一看,顿时吃了一惊,看向阮歆的眼神有点惊疑不定,“这是我和我奶奶的合照,怎么会在你这里?” “你像这样游手好闲地在大街上胡混打架收保护费有多久了?”阮歆反问。 “不是胡混,不懂别瞎说。”杀马特梗着脖子反驳了一句,阮歆看着他不说话,明明也没摆出什么严厉的表情,杀马特却在这样的视线中莫名有些心虚,缩了缩脑袋低声回答,“……有几年了吧。” “你胡混的这几年你奶奶一直很担心你,听说我这里很灵之后昨天专程跑到我这里来,想给你求个平安符,连符的样式都是自己找来画的。”阮歆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慢慢地问,“这番苦心,你知道吗?” “我……”杀马特完全愣住了,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他知道自己在外面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让家里的奶奶很是担心,但怎么也没想到奶奶已经为自己做到了这等地步。人高马大的汉子满面涨红,张着嘴却又发不出声音。 还算有点羞耻心,祁晃总算拿正眼看了他一眼,阮歆也面色稍霁,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错能改就是好事,你带我去你家一趟吧,你奶奶交给我的符我画好了,给她老人家送过去。” “哦……行。”杀马特呆呆地应了一声站起身,看阮歆收拾好东西之后就转身在前面带路。祁晃根本不需要人招呼,自动自发地跟了过去,和阮歆并排前行。 “看不出来你这个……嗯,特殊行业人士还挺善良的?”祁晃把已经到嘴边的小骗子三个字咽下去,由衷地称赞了一句。阮歆笑而不答,只慢悠悠地向前走,渐渐和走在前面的杀马特隔得越来越远。祁晃看着都替她着急,索性不去看了,只管跟着她慢悠悠地走,打定主意等杀马特离得太远了把他叫回来就是。 “诶等等,不对啊,你符已经画好了的话直接给这个杀马特让他带回去不就行了,为什么一定要跟着他回家一趟?”祁晃漫无目的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突然发现了这个问题,有些疑惑地看了阮歆一眼。阮歆这次终于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从包里翻出一张纸打开。 “认识这个吗?”她问。 这是什么鬼画符,我怎么可能懂啊?祁晃一头雾水,不过为表尊重,还是聚精会神地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诚实地摇摇头:“不认识,什么东西?” “是种很偏门很古老的符,将别人的财运命数聚过来给自己,抢他人福泽为自己修功德,历朝历代都是歪门邪道的东西,为人所不耻。虽然画的不太对,但想要的肯定就是这张。” 祁晃有点怔愣地应了一声,从身到心从里到外都很茫然。这不在他从小接受的教育体系之内,听着像天书一样。不过他虽然不跟明白,思维却转的很快,一转念就明白了阮歆给他看这个的意思:“这是……?” 嗯。阮歆肯定地点了点头,将纸仔细折叠收好,“是他奶奶昨天来我这里求的,让我帮她画出来。” 我去,这老人家玩得挺大啊?祁晃咋舌,感叹完后第一时间就看向了前面正停下来等他们的杀马特。后者面对祁晃炯炯有神的视线有些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地回看过去:“怎么了啊大哥?” 才刚认识多大会儿,大哥就已经叫这么顺口了。祁晃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想起阮歆刚才问的那句话。 所以刚才……她就是在试探这个杀马特知不知道他奶奶的事情? 又被她想前面去了,祁晃有点失落也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想来想去不得法,于是敷衍地朝杀马特摇了摇头:“没事,就想跟你说早点把身上的纹身洗了吧,特别丑,丑破天际,丑到没天理。” 阮歆在一旁闻言赞同地点了点头。 杀马特:“……” 杀马特很受伤。 等到三人站在他家门前敲门的时候,彼此已经互相交换过了名字。杀马特叫韩平,家里只有他和奶奶两口人相依为命。具体的情况祁晃觉得不便多问,但又忍不住好奇韩平奶奶到底是什么来头。好在韩平看上去并不介意,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挠了挠头主动说明情况。 “我妈跟人跑了,我爸在蹲局子,好几年前就是只有我和我奶奶住了。”他无所谓地随意咧了下嘴,看上去还要再说些什么,门却在这时候开了,祁晃一惊,急忙收敛心神,朝门内看去。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个脸上皱纹很深的老太太,身材有些佝偻,脸上带着饱经风霜之后的几分抹不掉的苦涩,看着精神倒还不错。老太太一双眼睛在见到阮歆时露出了由衷的喜色,探身过来就要来拉阮歆的手,“都怪我,还要麻烦您来跑这一趟……快进来!我们也好好聊聊……” 眼见着她的手就要碰上阮歆,祁晃头脑一热,突然斜跨一步拦在了阮歆身前,抢先一步握住了老太太布满皱纹的手,用力摇了摇。他做这事儿也是一时冲动,在众人的视线中有些接不出下文,额头顿时隐约汗下。 “呃老人家……”他急中生智,一指旁边站着的韩平,“您孙子想求一卦,把算命先生请回了家,让他们先算着!我陪您聊。” 韩平愣了一下,愕然地指向自己:“我……是吗?” “怎么不是。”祁晃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难不成你不想算卦想打架吗?” “不不不,我还是想算卦吧。”韩平连忙摇头。祁晃松了口气,转而看向阮歆。阮歆显然明白他的意思,微怔之后便平静下来,摇了摇头,拍了拍祁晃的肩膀。祁晃应声回身,就见阮歆伸出手,在他的心口处弯弯曲曲地划了几下。 “好了。”她拍拍祁晃的肩膀,温和地朝他笑笑,“一会儿见。” “啊?……嗯。”祁晃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跟着老太太穿过客厅,走向了她的房间。 推开门,一股厚重的香火气扑面而来。 第八章 信仰者立场 祁晃踏进房间的时候忍不住抬手捂了下鼻子,房间里烟雾袅袅,香火味厚重到发腻,看起来像是昼夜焚香不曾间断,让人呼吸都有点困难。他捏着鼻子适应了几秒后才抬头向四周打量,对房间布置说不上什么名堂,莫名却觉得有股凉意悄悄从脚底向上升起。 这里不太像是个住人的地方,更像是个供奉虔诚的佛堂,一张香案上镇着两尊半人高的像,一个光头烫戒疤,一个手持素拂尘。祁晃下意识多看了两眼——就算以他贫瘠的相关知识来看,也知道这两尊像不是一个体系的,忍不住有点咋舌:“老人家您……信仰挺广泛哈?” “也谈不上什么信仰,只是每日晨昏都习惯拜一拜。做什么事都要诚心实意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不行。心诚才灵不是?”老太太和蔼地说,试探地看了祁晃一眼,“小伙子长得真精神,又这么年轻,得道行果然不在年高。” “不不不我只是路过围观看热闹的,没有道行,没有没有。”这误会实在太大了,祁晃连忙予以否认,坚决捍卫自己的科学卫道士身份,不和后进思想者们同一阵营。 不过破除封建迷信办公室主任这种职称他也是不会说的,这身份太容易被老太太直接扫地出门了,他又不傻…… “我是个……看不惯您孙子身上纹身的正义路人。”他最后只能这么介绍自己,没想到老太太看向他的脸色顿时就和蔼可亲起来,拍了拍他的手背,朝他赞同地点点头,“对,我也劝我孙子洗了那些纹身,他怎么都不听……多谢你了小伙子,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把他打了一顿……祁晃咳了一声,煞有介事地清清嗓子,脸不红气不喘地睁着眼睛说瞎话,实力胡编乱造:“以德服人。” 好在老太太没有真的追究他是怎么用德的,而是喃喃地说了句什么,虔诚地跪在香案前祷告了一番。她的神色认真到近乎惶恐,祁晃看了一会儿,便有些不自在地将视线移开。 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的迷信老太太,可她怎么就知道那种夺人福泽损阴德的符呢?祁晃纳闷地想,要说无意中得来的那也太牵强了,他成年很久了,想法没那么天真。 由于不方便朝老太太看,他的视线只能向各个方向到处乱瞟,这时才发觉这个屋子里可不是只供奉了两尊铸像那么简单。墙上贴着的符、墙角镇着的纸,案底下隐约露出一角的红线……奇奇怪怪的东西摆了满屋,祁晃还在桌子上发现了几张新写的纸,上面写的都是两个人的名字。 张媛,冯萱萱。 她们是谁? 虽然心下疑惑,但祁晃本能地觉得这种事情问韩平比问他奶奶靠谱,于是自始至终也没有多问。没一会儿老太太便从香案前起身,继续拉着他的手闲话家常,祁晃从善如流地应和着,如同对屋里的其他摆设毫无发现也毫无兴趣。 在交谈中他知道了一些韩平的具体情况:小时候一直是个活泼健康又听话的好孩子,十几岁的时候他父母离婚,妈妈远嫁,没多久父亲也因为一时糊涂进了局子,没有父母约束之后他才越来越混,逐渐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对不起这孩子……”老太太呜咽着说,声音沙哑,“他原本是个好的,现在也很孝顺……都怪他妈妈,都怪那个女人……” 涉及到别人家事,祁晃理智地坐在一边,没有接话附和,只是由着她尽情地哭了一会儿。老太太渐渐也自行平静下来,拍着祁晃的手,状似不经意般问:“对了小伙子,你和算命的那个小姑娘熟吗?知道她的情况吗?” 来了。祁晃心中一凛,面上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我认识她,不过不太熟,只知道她最近很有名,挺多人慕名来找她。” “哦……”老太太难掩失望之色,祁晃看在眼里,沉吟了一下后摇摇头,“老人家您也别太信她,算命这行的骗子多了去,可能只是想来你家拿了钱就跑呢。” “她不是。”老太太摇摇头,意味深长地说,“她是有真本事的。” 为什么这么笃定?祁晃沉默着想,是因为你也有点门道,还是因为阮歆发现了那张符的不对劲? 好在千说万说,现在一切都还只是猜测,说不定不过是自己吓自己呢?祁晃抬手用力抹了把脸,觉得自己有点待不下去了,连忙做侧耳倾听状听了一会儿,开始皱眉:“外面怎么这么吵,他们在说什么呢?” “什么声音,我没听见啊?”老太太茫然道,祁晃嘴上说着去看看,起身走到门边拉开门,快速扫了一眼后,顿时稍微松了口气。 好在韩平和阮歆是真的待在客厅。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吵?”祁晃朝阮歆打了个眼色,漫不经心般迈出了房间门,走到她旁边坐下,“有什么新鲜事吗,也给我听听。” “嘿大哥你来得正好!”韩平兴奋地一拍大腿,指着阮歆满脸激动,“大姐太神了,她居然算出我今年会出大变数!你们不知道,以前也有人跟我这么说……” 祁晃怀疑地看了阮歆一眼,阮歆微笑以对,于是他忽而就福至心灵,转向韩平时叹了口气。 “我觉得这个大变数可能指的是我们。”他十分同情地猜测。 韩平愣了一下,看着他想了一会儿,估计是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变得有点垂头丧气。 “聊什么呢?”韩平的奶奶此刻也笑呵呵地走了出来,直接坐在了阮歆对面。祁晃见状一惊,不过他此时再挪位置就显得太刻意了,而且还刚说了跟阮歆不熟,一时只能紧盯着老太太,整个人都有点紧张。 阮歆反而显得很轻松,她从包里掏出一张符纸,微笑着递给老太太:“老人家,您昨天在我那里求的符,我今天画好给您送来了。” “好,好姑娘!辛苦你了!”老太太高兴地接过来,打开仔细看了一会儿,感激地朝阮歆连连道谢,还要留她在家吃饭。阮歆看上去无意多留,婉拒后就要告辞。祁晃见状也站起身,说不打扰一家人吃饭,和阮歆一同离开了韩家。 他们下了楼一路沉默着走了一段路,直到视线中彻底看不见那栋居民楼后阮歆才突然停下来。祁晃也跟着停下来看她,阮歆转了个身,将后背对着他。 “帮我看看上面有没有什么东西。”她言简意赅地说。 祁晃自从进了那个屋之后多少也就明白了阮歆的意思,仔细看了一会儿,从她的脖颈衣领下来翻出一小块黄纸,连忙拿下来给她看:“这个?” “嗯,刚才临走时她拍了下我的肩,我就知道可能有点东西。”阮歆接过纸看了一下,一松手一小块碎纸就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雕虫小技,走吧。” “有没有什么问题啊?”祁晃忧心忡忡地跟上她,自顾自在一旁念叨,“这老太太有点邪门啊,是不是想害你?她还跟我问起你来着,桌上供奉的还是两个系统,而且她还乱放奇怪的玩意儿,撕纸,上面写人名……” “写的谁?”阮歆突然问。 嗯?祁晃仔细回忆了一下:“张媛,冯萱萱。看到的时候挺纳闷,所以记得听清楚。” “我问了韩平具体情况,一个是她儿媳妇,另一个是被她儿子糟蹋的可怜姑娘。”阮歆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祁晃,“她没跟你说吧?她儿子是因为糟蹋了个姑娘才进去的。” “这样的情况还要怪罪别人,还想着让别人不得好活。”阮歆喃喃地说,眼中芒泽大盛,“虔诚不是万能的,就算举头三尺真的有神明,又凭什么会保她?” 祁晃头一次对她的话这么赞同。 “诶等等?”祁晃突然想到一件事,顿时一急,声音都拔高了一点,“你知道她有古怪你还把画好的符给她?!让她拿着去祸害人啊?!” 阮歆怔了一下,转过头来看他:“我跟你说了她找的那个符其实不对吗?” 祁晃顿时一愣:“……哦,说了。” “我是照着她给的图案画的啊。”阮歆耸了耸肩,云淡风轻地说,“不就是画了个假冒伪劣的高仿给她嘛,这么激动干什么,又不能当真的用。” 祁晃:“……哦,对吼,也是。” 我他么怎么自从遇见她之后就越来越像个傻逼啊?!祁晃在心里痛不欲生地想,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这个标签,大概离他越来越近了…… 不过这也不能完全怪我对吧,他在心里搜肠刮肚地安慰自己,就跟宠物狗误食了家里的老鼠药,结果药是假的狗没死一样,很难说这个卖假药的是应该骂还是应该夸…… 阮歆这个人,真是太深不可测了,他最后在心里由衷地感叹。就这么说服了自己,若无其事地将对于自己的质疑抛到了脑后面。 第九章 操纵性鬼神 祁晃刚出了长差回来,下了飞机后先是撸袖子和人打了一架,又跟着新收的小弟去了趟他透着点稀奇古怪的家,最后还被阮歆吓了一下。劳心费神,身心俱疲,更是只吃了半个并不好吃的鸡蛋灌饼,即便长得再精神,现在看起来也难免灰头土脸。 明天就要开始正常上班,现在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回家好好睡上一觉。但他心里又压着那么点儿事,在和阮歆最初的交谈过后便渐渐沉默下来。两个人安静无声地走了一段路,不知不觉便走回了闹市区,看到有些眼熟的西餐厅招牌的时候,祁晃愣了一下才恍然回过神来。 在经历了傍晚这样的事情之后,这姑娘倒是丝毫没有被唬住,还来按部就班地做兼职了。阮歆朝他神色自若地打了个招呼,扭头便打算进去,祁晃叫住她,看了她一会儿后抬手比了下胸口。 “刚才忘问你了,你那时候在我胸口这儿写的是什么啊?”祁晃纳闷地问。 阮歆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在指什么,于是恍然地点了点头:“哦你说那个……我写的是一个不知道什么体的阮字,是我们家的家徽,镇宅辟邪,你就权当个心理安慰吧。” 征得别人同意了吗就把你自己的姓写别人胸口上?!祁晃心下腹诽,郁闷了一会儿后才意识到阮歆看着他的眼神有点古怪,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可能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太特么羞耻了……祁晃糟心地捂住脸。 “年轻人不要有心理负担嘛。”阮歆老气横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循循善诱地开导他,“这不光是我的姓嘛,也不光是我,这可是承载着我们老阮家的列祖列宗啊,心怀敬意一点。” ……所以这就是传说中的把你和你八辈祖宗放在心上吗?! 阮歆说完后就笑眯眯地进去了,从玻璃门里向里面看过去,隔了一会儿就看见阮歆穿着笔挺的小西装走了出来。祁晃放下手,盯着阮歆穿梭忙碌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深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吐了出来。 走之前上飞机时还在想着要她的电话号码,结果见了面后要电话这种事反而说不出口。祁晃从小霸王当到大,打遍全院无敌手,天不怕地不怕到现在,从没在一个人面前这么畏缩不前过。他虽然没什么感情经验,但敏锐地意识到自己对阮歆可能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他因为对方的神秘开始在意,现在却因为同样的原因而有点迟疑。 这个年轻的漂亮姑娘实在是太滴水不漏了,来历不明,过去与未来都无从预估,为人又处处圆滑玲珑,那张永远带着好看笑容的脸看着赏心悦目,却也从未有过什么明显的喜怒哀乐,让他琢磨不透。 如果用一种动物比喻的话,阮歆无疑是一只颇有道行的狐狸,行踪与心思都根本无从探寻,只有一条狐狸尾巴无时不刻不在悠闲地摆来摆去,撩动着擅入领地者的心弦。 太不靠谱了,祁晃在心里冷静地评估。他祁晃自认从来就不是什么会轻易对谁付出的好人,他要是对人掏心掏肺,一定要把对方的心肝脾胃都拽到自己身边来才罢休。他从小养尊处优,家门显赫,又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儿子,骄傲骄纵本领脾气一样不少,绝不屑于平白无故地对另一个人低声下气地好。 独自闯荡社会的这几年让他明白了很多现实的辛苦与艰难,但这些东西丝毫不会改变,祁晃站在门外又看了一会儿,而后干脆利落地转过身,一个人向着家的方向大步走去。 “咦,歆歆,刚才送你来的那个小帅哥刚走诶。”阮歆端着托盘收拾东西,旁边一个共同做兼职的姑娘神秘兮兮地朝她靠了过来,又向窗户外面渐行渐远的祁晃依依不舍地看了两眼,方才调侃地碰了碰阮歆的胳膊,“他长得好帅啊,看气质出身也不凡,歆歆你从哪里钓来的这么正的凯子?”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阮歆笑眯眯地回答,态度与答案看上去都不够诚恳。女孩子娇嗔着不依不挠地扑上来和阮歆胡乱打闹,阮歆避开伸过来的腿,用托盘挡了一下,笑着稍微按住她,“好了不闹了,只是个朋友,没有其他关系。” “不打算发展一下啊?”女孩子笑盈盈地有意调侃她。 那就不了,阮歆淡定平静地摇了摇头:“不是一个世界观上的。” 她话说得发自内心,原汁原味,毫无后期美化成分,但女孩子明显以为她是在做个形象性的比喻,非常应景地摇头叹息一声,善良地决定不再去触碰她的伤心事。阮歆在打发走好奇心爆棚的小姑娘之后,自己也向外面看了一眼。玻璃窗外面映出各色熙熙攘攘的人群,祁晃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潮里面,迅速难以分辨。 这些祁晃自然无从得知,这一晚他似乎做了很多个模模糊糊的梦,醒来又都不记得。 接下去的几天过得平静而忙碌,祁晃忙着给下属们开会,传达会议精神,自己写一份长长的会议报告,以及补上这两周落下的工作总结。他忙得只恨自己不像螃蟹一样八只手,偶尔闪现过什么关于阮歆的念头,不出三秒就得被他毫不留情地拍回到脑海深处。 是以当他再一次听到关于阮歆的消息时,多少有点猝不及防。 这件事里其实并没有提及阮歆这个人,但因为事件太过熟悉,由不得祁晃不去注意。他在办公室午休的时候路过茶水间,正好听见几个同事在茶水间里叽叽喳喳地对话。 “哎哟,那老太太心思这么毒啊……” “是啊!知人知面不知心不是,老太太看着也不像坏人,没想到做出这样过的事情。那么无辜的姑娘她都下了狠心去咒去使坏,是不是没搜出来的地方还有扎的小人呦……” 这情景实在是过于似曾相识,祁晃顿住脚步,看了正在口若悬河的女人一眼,回忆起她丈夫在警/局工作。他半身探进茶水间里,丝毫不顾一群女人被惊吓住的表情,看着爆料人问:“怎么回事,方便具体讲一下吗?” “啊?哦,行行……”爆料人没想到祁晃会是这样的态度,短暂的怔愣过后,立即点头如啄米。 祁晃从这人的口中知道了大致经过,看眼时间差不多也到了下班的时候,当机立断翘了半小时的班,出发前往韩平家。这条路他前几天刚走过,拜良好的记忆力所赐,顺利抵达了目的地。上了楼后就发现韩平家门大开着,他进去时里面两个穿警/服的人拦住他,在他亮了身份之后立即就放了他进来。 “你们单位办公效率真是太快了。”年轻的小赵警/官由衷赞美。 “还行还行,各位辛苦。”祁晃脸不红心不跳地接受了这般不属于自己的赞美。客厅中除了两个警服之外,韩平和老太太也并排坐在沙发上,另一边沙发还远远地坐着个年轻姑娘。几人站在客厅中顿时显得地方狭窄起来,祁晃四下一望,发现阮歆果然也在现场。他转到阮歆旁边,见她站在离老太太房间最近的位置,抱臂站在门口 “那个年轻女的是谁?”两个警/察正在给三人做调查笔录,祁晃靠近阮歆低声问,“张媛或是冯萱萱吗?你怎么联系到她的?” “冯萱萱,被韩平父亲糟蹋的那个。”阮歆摇摇头,冷静地看着一屋子的狼藉现状,香案香炉被扫在地上,墙上床下的零碎东西都翻了个遍,露出写着人名的纸条,波澜不惊地回,“山人自有妙计——我把事情大致地跟她讲了讲,她自己单枪匹马地冲过来就要找老太太对峙理论,两人争执了一会儿,房间就成了这样。” “那姑娘还挺会打架的,也得亏她是个无神论者,下得去手。”祁晃客观地评价。 “这东西真不真,假不假,信不信,都不重要。反正关于真身的故事传得再玄,只要自己没亲眼见过,那就有理由本着严谨求实的态度保持质疑。”阮歆摇了摇头,从散落一地的小物件中捏起一块系了长穗的玉,看也不看地扔回地上,碰撞出一声清脆的响,环玉断成了几截,刺穿中间塞着的写了名字的纸球,毫无生机地躺在地上。 “可惜这世界上大行鬼神之道的,基本上只分两类人。” “一种是没做什么好事,自知心虚,将希望寄托于缥缈的传说人物,以期保己平安。” “另一种是做过太多事,已经懂得如果运用鬼神之力干大事的人。” “那你呢?”祁晃稍稍皱起眉。 “我就是那稀少的第三种了。”阮歆淡淡地笑了一下,“我是那种其实相信一切都自有定数的人,但由于没有这样的天赋和能力,所以什么事都做不了。” “但至少还能努力肃清队伍中的落后因素,就像你说的,建设美好新世界人人有责,对不对?” 第十章 诅咒反诅咒 从一个算命的口中听到肃清落后因素、建设美好新世界这种词,怎么看都显得十足讽刺。祁晃当时没有接话,几天后却渐渐明白了阮歆这句话的意思。 一个心知肚明自己斤两的小骗子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人自己没这种本事,却死心塌地的信着虚无缥缈的神灵,还妄图以此来害人,带着一颗在毒液里浸淫腐坏的心,像蛇一样隐约露出尖牙,阴冷地吐着信子。 尤其她还是个已经风烛残年的老人家,相关法律关于这方面又没有明确的规定,关押师出无名,教育又毫无意义,警/方在四十八小时内对老太太尝试了各种手段办法,均毫无用处,拘留时间到了之后不得不放人,不知道内部经过了怎样的合计,之后居然把人移交给了破除封建迷信办公室处理。 要说按这个办公室的名字,处理这样的人员似乎天经地义,但实际情况是他们不过是城/管的一个下属单位,还是临时工性质,若是办好了不过是锦上添花,万一办砸了,整个办公室就算从头到尾被撸个遍,都不会有人站出来,为他们说一句公道话。上面是事出无奈,也是想推卸责任,祁晃对这些弯弯绕绕心知肚明,但还是眼都不眨地一口答应了下来。 做错了事就得挨批评,就得受惩罚。年龄大是能逃脱责任的理由吗?一大把年纪了还想着害人,六十岁以上就自动得了犯罪许可怎么着?简直是笑话。祁晃冷淡地想,就算冲着冯萱萱泪流满面愤怒却又无力的脸,这事儿也不能就这么放任自流。一个算命的都知道是非观念,没人该在公道面前被宽容赦免。 所有人几乎都很不理解祁晃为什么要接下这个烂摊子,祁晃懒得解释,但是很坚持。 接下来他就和韩平的奶奶展开了一场异常艰难的拉锯战,这个老人一辈子大半经历都放在了儿子身上,结果养出了个□□熏心好赌成性的混账,自己还不觉得哪里有错,只一味地将过错都推到了两个可怜的女人身上,觉得都是她们才让自己的家变成了现在这样。 她这些年不知道研究出了多少方法,将一腔刻骨的怨愤都落实到了行动上。她的房间被清理出来时,零零碎碎的东西多得令人咋舌,办公室职员们对这些东西做了厚厚的一叠的考证介绍,祁晃看了两页,便啪地一下将资料合上。 若是怨愤真的有力量,恐怕那两个无辜的女人早已经被挫骨扬灰。 但韩平的奶奶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毫无悔过之意,她被客气地“留”在办公室的员工宿舍里,每天都在对周围的一切破口大骂,搜刮一切自己能看到的东西做成各种邪异的诅咒物件,名字除了张媛、冯萱萱之外,还多了祁晃,要不是她不知道阮歆的名字,恐怕阮歆更是要被她每天诅咒个千八百回。 祁晃日复一日地打起精神和老太太进行拉锯,终于在她又一次充满恶意地展示她的新作品后彻底失去耐心,把一堆纸往她面前一扔,大刀阔斧地坐在她对面,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个每一道皱纹都充满欺骗性的老人:“老人家,纸笔我都给你备齐了,你想干什么尽管都朝我来,我倒是要看看你能请得动九天三界哪尊大神,过来要我的命。” “我要是没死,每天都活得好好的,就说明您信奉的这么些个东西,没一个理会您老人家地方诚挚请求,干什么都是白费力气。” 他这样尖锐轻蔑而不耐烦的态度显然深深激怒了老太太,接下去的几天,她开始疯狂地对祁晃破口大骂,疯狂地向周围人强制灌输自己的思想,花更多的时间每日长跪不起,嘴里念念有词。韩平被允许过来探望过两次,每次来都觉得一阵胆寒。他从未发觉自家奶奶内心深处竟然如此执着疯狂,他受了相当大的冲击和打击,一次比一次来得更加沉默。 “对不住了祁大哥。”韩平第二次探视完毕,临走的时候给祁晃深深鞠了一躬。那时老太太已经开始疯狂地找祁晃麻烦,连韩平的话也根本听不下去。韩平心里对祁晃感到歉疚,又什么忙都帮不上,踟蹰半晌,咬着牙承诺,“祁哥放心,这件事我会尽快处理。” “用不上你处理,老太太犯糊涂办的事,不用你小子往自己身上揽。”结果祁晃反过来安慰了韩平一句。他最近饱受纠缠,整个人清减得很明显,下颌的线条棱角分明,显出一种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冷峻。 他随后只说了四个字:“我耗得起。” 祁晃看得出来韩平的愧疚和难堪都是发自真心的,他不是那么计较的人,也不喜欢搞一人犯错株连九族的套路,是以并不怎么怪他。但他万万没想到,韩平所说的解决方式居然不是继续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第三次来探望的时候,身边带了个年轻的漂亮姑娘。 姑娘长得特别美,他最近时常想起,不过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过。 “姐,来这边……你和祁大哥挺熟的吧?我就不浪费时间给你们互相介绍了哈。”韩平殷勤地走在前面带路,阮歆简简单单地背了个双肩小包,看上去越发像是个青春无敌的女学生。祁晃看着她从远到近,极为难得地有点卡壳。没等他想好要说什么,姑娘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扬起手熟稔地抬手朝他打了个招呼。 “你在这儿工作啊?”她声音轻快地问。 结果陷入纠结的还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个姑娘根本就看不出情绪。祁晃感到一种由衷地挫败,却还是认真应了两句,却听见阮歆又问:“听说你这里那个迷信极重的老太太,最近越发的不太平了?” 这倒是真的,没什么好隐瞒。祁晃原原本本、言简意赅地描述了一下大致情况,对自己的坚持和遇到的阻碍一笔带过。讲到最后的时候他还算得伤是心平气和,姑娘却已经有点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怎么跟个孩子一样。”她摇着头下了结论,祁晃在她对面的座椅上坐下,阮歆撑起下巴看着他,目光温和而充满安慰。 “大人的世界其实很多时候是没有正邪标准的,只有输赢之分,只懂明哲保身。别太压抑,你做得对啊,什么时候做好事也需要这么忍气吞声了。” 祁晃微怔,随即眼眶都有点红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明明觉得她不靠谱,但还是对她这么念念不忘的原因了。祁晃把眼底隐约的湿意迅速逼回去,客观公正地想。 她什么都懂,也只有她明白。 “解铃还须系铃人,恶人还需恶人磨。”阮歆耸耸肩,轻描淡写地开口,“你做这个不擅长,这种事情,还是放着让专业的来。” 阮歆见到韩家老太太的时候,又一天的日头已经将近西沉。阮歆推开门走进去的时候,忙于在纸上划拉的老太太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像是被蜇了一下般猛然站起身,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了阮歆。后者被这样怨毒地盯着也不害怕,反而悠悠地笑了一下,看了眼桌子上的纸笔。 “老人家您别停啊。”阮歆坐在老太太对面,动手整理了一下桌子上凌乱的纸片,“不然忙不完就要拖时间了,现在可是一天当中的逢魔时刻,最容易召见鬼了。” “小丫头片子敢告诉我姓名和生辰八字吗?”老太太终于开了口,每一道皱纹里都夹杂着怨毒、阴狠,以及被掩饰得很好的淡淡恐惧感。她脸上阴晴不定地看着阮歆,阮歆稀稀落落地笑了两声,似乎对她的说法由衷地感到无聊,只是因为礼貌才勉强报以微笑。 “敢啊,怎么不敢?不过忘了说,我有沟通鬼神的能力,老人家你来试试也无妨。”阮歆微微笑着,慢条斯理地捧起茶杯来,吹了吹滚烫的热水,“随你的便吧,你做什么都行。反正你迟早得知道……” 阮歆淡淡地笑了,眼神轻轻往老太太方向漫不经心地一挑,“像你这种人,这辈子和子孙后代的福气基本都没有了,早已经被你拜的所有人放弃了。” “怎么可能?!你骗我?!”韩家老太太几乎是马上喊了出来,脸上却难以自制地因为她的这句话而出现了一丝慌乱。 “我撒谎吗?”阮歆淡淡地笑着,“你儿子在牢里也不学好,整天游手好闲弄些歪门邪道,服刑时间一年比一年长,这辈子都要在局子里蹲着。您孙子不务正业,任性冲动,以后没娶到媳妇,你们家的香火百年之后就断在这儿了。” “老太太,我刚才没拿纸笔没画符,您觉得我是在诅咒呢,还是在预言?究竟哪个更准,抑或两个都对?” 事情果然在阮歆一来就有了新进展,祁晃高兴的同时又有点心悸。他正在胡思乱想的功夫,一个名字骤然在他耳边吹过,激得祁晃顿时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来时他站在原地,直勾勾地透过窗户看着里面的两人,神情有点呆滞。 在他刚才出神的功夫,他们两个说到了什么,才能让他突然听到了一个和蒋凌飞有关的名字? 第十一章 信仰的价值 等祁晃凝神去听的时候,这个名字却又一直再没出现过了。老太太看上去面色惨然,因为阮歆的这一番话而显得有点歇斯底里,阮歆则对老太太怨毒的盯视恍若未觉,一张张翻着桌子上的纸,不时点点头又摇摇头,在对面人的疯狂之下,越发显得格外沉静冷漠。 “我是不是一直都没说?老人家您画的符其实都不准,这差一点那少一点,一张有用的都没有,一直想问你是从哪里看到这些东西的,地摊上的盗版书吗?” “怎么可能!”老太太尖声反驳,脸色却因为她的话而越发显得灰败。她认可阮歆的本事,也就很容易信她的话,老太太脸上的皱纹积堆得更加厉害,突然一下抓住了阮歆的手,神情固执又迷茫,此时方才透出点明显的无助与惶恐来。 “为什么会这样?我每天晨昏定省,供奉参拜,这么多年下来,没人比我的心更诚,为什么神灵都不保我?为什么要毁了我的家?为什么?”她紧抓着阮歆的手,颤抖着嘴唇问,恍然间已经不是这几天的那个刁钻愚昧的恶毒老太太,而是个饱受生活折磨的可怜老人。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反之亦然。祁晃站在窗外看到这一幕,心里多少有些唏嘘,即便这些天来被这个老太太折磨得够呛,此时依然不由发出一声叹息。 有时候真的是拿这样的人没办法,人往往会因为愚昧而显得可恨,但越是这样的人,其实越需要加以引领疏导。他不爱管闲事,更无意普度众生,只是在其位谋其政,这是他们办公室的职责,如果连他也放着不做,即便无人真的在乎,他也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他要是甘心于过混吃等死的日子,这几年何必跟家里闹得那么僵,一个人生活在这里。 那阮歆呢?她这样以看相测字风水玄学为营生和家学渊源的人,又是怎么看待这样的人的?祁晃探究地看着阮歆好一会儿,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阮歆半边赏心悦目的侧脸,她此时正在试图抽走自己的手,但老太太攥得太紧,始终没能如愿,努力了一会儿后宣告放弃,忽而若有所觉般朝祁晃看过来。 祁晃甚至都没来得及收回自己的视线,就看着阮歆朝他做了个苦兮兮地表情,而后困扰地鼓起脸,一脸很有压力的样子,用另一只手安抚地拍了拍老太太的背。 祁晃短暂地闪了一下神,这样遇到困难向他求助的表情,让他甚至产生了一些此刻自己离她触手可及的错觉。 好在这错觉时间不长,阮歆很快又再接再厉,开始安抚起老人的情绪。 “因为教你的人路数就有问题,不过他们家和我不是一个体系的,老人家您看,您跟着她这么久也没诅咒出什么名堂,不如跟着我学来试试?” 老太太犹豫了一下,有信仰的人其实信念都很坚定,很难被动摇,但好在韩平的奶奶对家庭的归属感和使命感要更强些,是以犹豫了一阵后,她迟疑地问:“你是什么路数体系?” “你之前学的那些是抢人福泽,抢人者人恒抢之,早晚会夺了自己家的福气,比如现在这样。”阮歆眼都不眨地迅速开口,神情端正,面色严肃,看上去十足认真,老太太都被她带得坐直了身,听得聚精会神。 “我们体系呢,说头很多,涉及因果循环奥义,深奥得很。我今天深入浅出地总结了一下,中心意思就是说,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阮歆随手扯过一张纸,开始各种写写画画,“第一件也是最基础的一个修行呢,叫做日行一善……” 祁晃:“……” 祁晃原本也下意识地竖起耳朵认真听着,等听到善恶终有报时就败退了,当然,也可以说是被坑多回后的经验,总之他就仔细听到这里,而后就满脸无言地扭过了头。 太高了,这段数太高了,在大义凛然和胡编乱造中随心所欲自在切换,一点提示都不给,听了简直浪费时间、感情和生命,但即便如此,即便明明知道她是扯淡,却又完全不知道,她究竟是从哪儿开始扯起的…… 祁晃进去也不是离开也不是,只能站在房间的外面,在自己的地盘上听一个算命的信誓旦旦地跟人传播封建落后安利,他不光不能进去阻止,甚至还得帮忙看着门……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他看了眼同样等在外面,此刻边听边点头、满脸信服的韩平,惆怅地想,看,连这个杀马特都投奔了阮歆的阵营,人生真是残酷又艰难。 等到阮歆和老太太出来的时候,氛围已经和她进去时完全不一样。老太太看上去已经完全从这几天声嘶力竭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整个人又重新成了一个佝偻年迈的老人家。出门时她拉着阮歆的手,满脸信服地千恩万谢:“小姑娘谢谢你啊,要不是你我现在还在做无用功呢,你叫什么啊,容我回去给您立个长生牌坊?” “我们派不兴这个的。”阮歆微笑着婉拒,随后想了想,温柔地给了老太太一个点到辄止的拥抱,随后郑重地对老太太说,“您要是真想立的话,不用别的,记得叫我红领巾。” “好好好。”老太太一连声地应下,阮歆询问地看了祁晃一眼。祁晃明白她在问什么,清了清嗓子咳嗽一声,干巴巴地道,“可以走了,下次一定要注意不碰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 “我晓得……”老太太点点头,见自己孙子还在旁边站着,抬手就想拉韩平一起离开,阮歆此时却不动声色地退后两步站到了祁晃旁边,朝他低如耳语地喃喃,“帮我留下韩平。” 不早说?!韩平已经被老太太拽着向前走了,祁晃心里飞掠过一连串疯狂的吐槽。身体反应此时却要快于思维,他一下子拉着韩平的袖子,祖孙两个都纳闷地回过头朝他看来。 我留下韩平能干什么啊?祁晃在心里努力编造原因:“啊老人家不好意思了,我找韩平还有点事……恩,有点事。” “什么事啊祁大哥?不能现在做吗?”韩平也跟着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板寸,他这段时间都没来得及理发,眼下被这么揉完之后,头上像顶了一大堆草。 祁晃瞪着他看了两秒,忽而福至心灵,一拍大腿就把他接下要做的事情强行决定了,“哦是这样,老人家这几天发脾气,乱写乱画,浪费了很多纸笔,造成了极大损失,你先跟着我来,把这些东西损坏的东西赔偿一下。” 其他三人:“……” “大哥你也太抠了!公家都这样吗?!”韩平代表几人说出了他们的心声,老太太点头表示同意,阮歆离他们稍微走远了一点,见他望过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而后露出「你们这群智商不够的人走开,不要打扰我飞升」的表情。 丢脸就丢脸吧,祁晃破罐子破摔得想,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他都快要对此感到习惯了,真可怕。 他们留下韩平后,就在原来的地方说了一会儿话。老太太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地看,阮歆朝她笑眯眯地挥手,鼓励地朝她做了个加油打气的姿势,目送她离开直到看不见后,才重新转回头上。 她此时一张脸上已经完全没有笑意,沉得仿佛能滴下水来。 “韩平,你奶奶的是非观已经就那样了,根本容不得人改。她要是不这样的话,也不至于把你父亲教成那个样子。”阮歆语气平静地陈述事实,表情怎么变化,韩平的冷汗却瞬间湿透了后背,紧张而略带僵硬地点了点头,“恩,我知道,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看着你奶奶知错能改就好。”阮歆摇摇头,说完自己也觉得荒谬,“你奶奶听不进去,那你就郑重其事地给她上一课,迷信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本来就已经够虚无缥缈的了,偏还令人向往。但不管试什么办法,不攻击人是底线。”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还是你。”阮歆的神情忽而温和下来,拍了拍韩平的肩膀,意所有指,“好好努力,你才是你奶奶最大的恩泽与福禄。” “如果她一定要信个什么东西,那就让她信你。” 韩平深受鼓励地应了一声,若有所思地走了。阮歆目送他离开,一转身发现祁晃也一直在定定地看向自己。 “他的问题问完了,该我了。”祁晃眯起眼,慢慢地问,“我刚才听你们说到周清敏这个名字,她怎么了吗?” “你认识?”阮歆愣了一下,看了祁晃一眼。 “我发小的妈妈。”祁晃抬手捋了把头发,视线盯着阮歆不放,“你为什么知道她?” “我觉得我们说的不一定是一个人。”阮歆莞尔,感到有趣地稍稍扬眉,“不过我口中的这个,是另一个相术世家的传承人,那一家很久没有消息,如今看来,怕是已经不是一路人了。” 第十二章 大院修罗场 祁晃打电话给蒋凌飞探听情况。 蒋凌飞在尝试着换了好几个睡姿之后,终于不堪重金属手机铃声持续不断的骚扰。他顶着一头乱毛抓狂地坐起身一把抓过手机,在把手机扔出去的前一秒不幸瞟到了屏幕,正看见祁晃的大名耀武扬威地亮在屏幕上。 “……”蒋凌飞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抓狂地冲电话那边喊,“七点!早上七点啊大哥!老子没直接打车过去揍你,那就是见证了我们之间牢不可破的兄弟友谊知不知道?!” “说得你好像知道我现在在哪儿一样。我在这儿等着了,你倒是来啊?”祁晃蹲在电话那边抬头看天,好整以暇地回答。 蒋凌飞仔细一想,发现有段时间没联系,自己还真不知道祁晃最近又跑哪儿浪去了,于是骂骂咧咧地开始了正常对话:“你丫找我什么事儿啊?四点才睡,困着呢。” “又和谁玩去了?”祁晃随口问了一句,想了想又语重心长地劝,“年轻人不要老这么放纵,当心肾亏啊小伙子。” “滚你丫的,我今天回家睡觉了。”蒋凌飞打着哈欠,哼哼两声,不屑地回答,“老头儿出差考察去了,我妈非要让我回家看看她,拗不过,没办法。” “你真在家啊?那就好。”祁晃蹲在地上举着电话,听见蒋凌飞的回答后顿时松了口气,轻松地站起身来,“我看你朋友圈定位在你家还有点不大敢确定……是真的就好。我在你们家楼下呢,过来接一下我,别惊动你妈。” “啊?!”蒋凌飞的声音顿时高了好几度,电话那头传来一阵乒乓乱响。在院门口驻守着的警卫员朝祁晃感激地笑了一下,痛快地让开路放了行。 他其实是很久以前就认识祁晃的,不过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一下。好在祁晃人虽然也有点混,但向来不怎么为难下面做事的人,他给蒋凌飞打个电话知会一声,举手之劳的事,他们这些底下的人却会好做很多。 蒋凌飞没有让祁晃等太久,他的电话都还没挂,节奏规律的脚步声已经响了一路。蒋凌飞的身影也很快出现,他从小别墅里推门出来,看上去的确是刚睡醒接了电话就过来的样子,头发爆炸式支楞八翘地站着,套了条松松垮垮的破洞牛仔裤,一件薄衬衫甚至干脆都没扣上,大大咧咧地敞着,露出腹肌分明的胸膛。 “今天是吹得哪阵风啊,把您老人家吹回来了?”蒋凌飞人未到声先至,笑容与说话声都带着一股爽朗气。祁晃真的已经很多年没有踏进过这个大院,他这几年连自己家都很少回,更别提来这里找老朋友叙旧,好在他们还在别的地方经常见面,男人间的交情,向来不会轻易变淡。 不过这一次等站到了面前时,蒋凌飞就有些笑不出来了——他在看见祁晃之后刚摆出一点喜色,眼睛就敏锐地发现了站在祁晃旁边的漂亮姑娘。蒋凌飞的脚步顿时就稍稍一停,看了祁晃两眼,意味深长地啧啧两声。 “哎呦祁二少,你这是领对象回来见家长了啊?” “这有我家长?”祁晃一个眼刀扔过去,示意蒋凌飞赶快把衣服穿好。后者在祁晃的瞪视中一边笑嘻嘻地低头扣衬衫,一边还不忘嘴上占便宜:“来见你爹我啊。”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扣好了最后一颗扣子,说完后便早有准备地跳到一旁。奈何他虽然反应迅速,但祁晃的动作更快,最后还是被实打实地踢了一下。蒋凌飞笑眯眯地不以为意,看向阮歆,想了想伸出手去。 “姑娘怎么称呼啊?我叫蒋凌飞,是祁晃的发小。手里掌握了从他许多黑历史,比如六岁打架被按在地上揍,不写作业被班主任罚站、男生缘特好女生缘特差劲……想深入了解一下的话尽管找我哈。” “你好,阮歆。”年轻的姑娘同样笑着伸出手,和蒋凌飞握了一下。握完后却没有松手,反而拉着蒋凌飞的手,款款举到了眼前,专注地低头看去。 蒋凌飞:??等等这姑娘干什么呢? 难道是我的魅力太大了,这姑娘对我一见钟情,愿意为我付出一切?!蒋凌飞在心里震惊地想,人红是非这么多吗,我会不会是正在当着兄弟的面撬他墙角啊?!虽然姑娘是真的挺漂亮的……蒋凌飞有点尴尬,一头雾水地看向祁晃。祁晃正专注地看着他们的互动,察觉到他的视线莫名其妙地看了回来。 祁晃的眼神里好像写着你又瞎想什么呢傻逼,蒋凌飞面无表情地想,怎么回事,所以他不是带着妞儿来见家长的,是专程物色了个姑娘给他泡的? 就在他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时候,姑娘终于放开了他的手,款款抬起头来:“生命线绵长但不规整,上半段有细碎分岔,前半生年轻的时候可能是会有段不够安定的经历,定下来之后就很好了,是福禄绵长的手相。” “啊……是吗?借你吉言。”蒋凌飞显然也被阮歆开口震了一下,机械地应答完阮歆的问话后又看向祁晃,朝他震惊地做着无声的口型,“算——命——的?” 这小子不是个根正苗红的坚定唯物论者吗?!、开始信这些了?! “算是吧,她挺有门道的,不过又不会害你,别这么紧张,是我朋友。”祁晃及时地解释了一句,蒋凌飞点点头,也觉得没什么问题。他不像祁晃那样什么都不信,见天儿恨不得日天日地老子天下第一。对于一些玄而又玄的东西,他向来报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他们家有信得很诚心的人,一定程度上也有影响。 一个算命的嘛,没什么大不了。蒋凌飞轻松地想,不过居然能掰弯祁晃这种笔直的三观,这位也是相当厉害的角色啊,嘴特别甜? 他沿着这个思路刚想了个开头,就听见阮歆顿了顿,诚恳地朝他摇了摇头:“不过刚才祁晃说的是对的,您看上去真的有一点脾气不足,容易肾亏,记得多吃多补。” 蒋凌飞:“……” 蒋凌飞顿时好讨厌现在站在面前的这两个人…… “行了不闲聊了,”祁晃看了眼时间,在一旁催促他,“难得一个双休日又耗在你这儿了,走进去,我有话跟你说。” “哦,行。”蒋凌飞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三人一起向小别墅走。他没睡多大会儿就被祁晃吵起来,从刚才就一直有点昏昏沉沉,现在被早晨的风一激,终于彻底清醒过来。蒋凌飞精神抖擞地随手做着扩胸活动,眼见着祁晃已经上了台阶,突然发觉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 “诶祁晃!等等先别进去我有话忘了跟你说——”他赶紧开口叫住祁晃,然而还是慢了一步。祁晃毫无防备地推开门,正正和坐在客厅沙发里的人打了个照面。 蒋凌飞紧走几步追了上来,见到这样的场景,尴尬地笑了一下,“那个……早上起来不大清醒,忘跟你说了祁晃。” 兄弟不是故意要拆你台的啊!!他在心里委屈地大喊,努力向祁晃传递着这种信息。 祁晃对他这样挤眉弄眼的暗示似乎完全没有看见,沙发上的人站起身来,和祁晃差不多高,修长挺拔,是个能将西装穿得很儒雅有型的年轻男人。祁晃看着他不说话,脸色谈不上难看,但眉眼这样的毫无表情,本身就显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与抗拒意味。年轻男人看着他,不由皱起了眉。 “出去几年,现在连人都不会叫了?”男人神色如常地问,语气并不热络。 祁晃这才抿了抿唇,无声垂眼。 “大哥。” 他干巴巴地叫了一声,随即便没了下文。 祁轩显然也没有真的打算和他交流什么,朝他点了点头后便将视线移开,看向了站在蒋凌飞和祁晃后边的阮歆,姑娘看见这种场景倒是丝毫不显得慌乱,对祁轩打量的视线也犹如未觉,看上去淡定非常。 别的不说,气度倒还算不错。祁轩移开视线,看了蒋凌飞一眼:“你的客人?” “不……哦不,对,是我的客人。”蒋凌飞话说了个开头后马上反应过来,生生吞下了后面的话,赶紧给祁晃打圆场。祁晃也像是被冒犯了一样眉头迅速一皱,眼神更冷了些,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一道柔和的女声插了进来。 “谁来了吗?今天这么热闹。”一个打扮得体的美丽妇人从楼梯上走下下来,看见聚在一处的几人时惊讶地笑开,“小晃来了?快进来坐,这位姑娘是?也快进来。” 她随口打破了刚刚几人之间微妙的气氛,阮歆转过头来,露出好看的正脸,周清敏忽而愣了一下,又看了她两眼。 “这小姑娘我怎么看着这么面熟呢?”周清敏微笑着寒暄。 “可能以前我小时候见过吧。”阮歆莞尔,将一缕长发挽至而后,笑容令人捉摸不透。 “周阿姨好,我姓阮,今天专程来看您。” 第十三章 毁灭性争执 蒋凌飞小媳妇一样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陪同,屏气凝神,不时隐秘地观察左右,没过一会儿就觉得坐不住,但又难以打破这样诡异的气氛,一时觉得简直苦不堪言,但又只能憋屈地忍气吞声。 这叫什么事儿啊?!蒋凌飞心里苦,他是趁老头儿出差回家当几天祖宗的,结果为什么现在只能忍气吞声地降低存在感当孙子啊?! 这太不合理了,蒋凌飞动了动身子,祁晃正在从果盘里挑葡萄吃,看都不看他一眼,祁轩倒是转头看向他,没什么表情地问:“用不用请医生来给你看看?” 去医务室干什么,我这没病没灾的,大哥你是要把我打进去吗?!蒋凌飞心中的惊叹简直写在脸上,连忙刻不容缓地三倍速摇头,讪讪地冲祁大哥笑笑:“不用,不用……祁大哥您不用管我,我只是有点……呃,活泼。” 他生生把到了嘴巴的怕字咽回去,心情郁闷地继续静如鹌鹑。 祁轩本来就问得非常纯粹,问蒋凌飞用不用看医生也不是吓唬他,是真的觉得他看上去有点不太正常。不过他显然没发现蒋凌飞的焦躁有他的一份功劳,见蒋凌飞谢绝也就不再坚持,转而看了吊儿郎当坐在沙发上吃东西的祁晃,眉头忍不住又是一皱。 “坐没个坐相,才几年没管教就堕落成这样?家里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他说话的语气中已经带着薄责,板起脸的样子显出一种熟悉的严肃,“马上坐正,别让我说第二遍。” 祁晃充耳不闻,继续自顾自地吃葡萄,甚至还抓起一个西红柿朝蒋凌飞晃了晃,而后随手抛过去:“还挺好吃的,你尝了没?给你,接着。” 有祁轩的视线紧盯着,蒋凌飞哪里敢接,只能苦着脸坐得越发笔直端正,一动不动地任由西红柿砸到自己身上后又掉下来,骨碌碌地滚到地上。蒋凌飞眨了眨眼,看向祁晃的一眼中蕴含的信息十分复杂,祁晃不知道接没接收到,不过看他的表情,显然也没真的迁怒于他。 没办法,但凡是他们这个大院儿里出来的孩子,都对祁大少祁轩有种日积月累的敬畏。祁轩比他们大几岁,从小出类拔萃到大,目前在中央当职,是小一辈里最有出息的一个,人又正经严肃,严于律己,深得所有长辈的喜欢,也是他们这一代孩子从小就被家里耳提面命要学习靠拢的榜样,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年龄性格都不对付,实在玩不到一起,但从小又经常是祁轩带着他们玩,日积月累下去,自然对祁轩就有那么一些条件反射的犯怵。况且他们这些在大院里长大的孩子,家里往上数几代都是曾经为开国立了戎马贡献的人物,教育下一代时服从、忠诚、慕强、自傲等这些因素,简直是融入到骨血里的,一代比一代来得严明金贵,规矩森严,容不得人置喙。 他已经是大院小一辈里数得上号的叛逆者,平日里没少被长辈戳着额头骂不务正业、没个正形。不过他说破天去其实也就是有点玩世不恭,男孩子爱玩一些,没人觉得有什么问题。而祁晃不同,他从高考之后拖着行李离开家以后,这些年极少再踏足家门,每每提起他的时候,他们这些兄弟都要数个大拇指,而长辈们往往只有一声叹息。 他们祁家说起来也很有意思,同一代的两个亲兄弟,简直是正反面两个典例教材。现在在这个院里,敢触祁大少霉头的,也真就只有他的这个亲弟弟了。 而祁轩也是真拿祁晃没什么办法。 蒋凌飞没敢接他的茬,祁晃看上去也显得很无所谓。他漫不经心地翘着二郎腿,低着头,手里还拿着个剥到一半的火龙果。祁轩看着他的视线实在太过严厉,祁晃皱了皱眉,最后还是抬头看了一眼,撇撇嘴,将手里的火龙果朝祁轩的方向扬了扬。 “看我干什么,你想吃啊?”祁晃夸张地做出个摇头叹息的表情,“想吃你倒是说啊,我又不能不给你,再说那边还有呢。” “祁晃!”祁轩眉头皱得能打结,在做出更进一步的动作之前被一双手按住。周清敏坐在他旁边,当下及时地拍了拍他的背,安抚地朝他笑笑。 “小轩大早上别动气,小晃这倔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兄弟两个难得见一面,有什么话都尽量好好说。你这么一大早的过来,也不是专程来跟他吵架的对不对?”周清敏温柔地在中间进行调解,而后站起身,在几人的注视中回身看向阮歆。 “这几个臭小子脾气都不好,嘴更是刁得狠。阿姨去厨房把汤给他们煲上,歆歆要不要一起来?我们也叙个旧说说话。” 阮歆莞尔,从善如流地站起身:“行啊,厨房在哪边?” 周清敏回以微笑:“跟阿姨来。” 她带着阮歆绕过几人往厨房走去,祁晃坐直身,视线追着她们的背影望过去,进厨房看不见人影后才将头转回来,纳闷地摸了摸下巴,狐疑地看了蒋凌飞一眼。 “她们有什么旧可叙,周阿姨之前离开过吗?” “你问我我问谁,我又没见过她……不是你带她来的吗,你不知道啊?”蒋凌飞嘴速一向快过脑速,这次更是因惊吓和没睡好而格外迟钝,过了好一会儿才在祁晃的瞪视中反应自己说错了话,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视线僵硬地一寸一寸挪到了祁轩的脸上。 他说话的时候完全忘了自己刚才帮祁晃打圆场的事…… 期盼祁轩什么也没注意到这点靠谱吗?蒋凌飞欲哭无泪。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祁轩松开眉头,转而看向祁晃,眼神难得显得十分惊诧奇异:“你带回大院来见人的?” “不是,别乱想。”祁晃这次扎扎实实地甩了蒋凌飞一个眼刀,转向祁轩时不耐烦地摇了摇头,“我过来找蒋凌飞有事,没想到你也在,那你在这儿忙着,我改天再来。” 他说完这句话后就站起身,摆出要走的架势,倒是还记得对蒋凌飞叮嘱一句:“阮歆事办完了的话你记得把她带出去。” “祁晃你站住,和你也有关系。”祁轩冷着脸看了祁晃一眼,他余威尚在,祁晃不过是叛逆,也不是真的会对家人各种大不敬的性格,只能无声地骂了一句晦气,翻着白眼重新坐下。见到祁晃是个意外,祁轩这次来蒋家也的确是有事前来,被祁晃打岔之后一直没来得及继续。他翻出三章请柬放在茶几上,蒋凌飞拿了一张翻开,一见之下顿时恍然地哦了一声。 “祁爷爷半个月后过七十大寿啊?去去去到时候一定去,祁大哥你直接打个电话来不就行了,何必专程跑一趟……”蒋凌飞将请柬归到一边,拿胳膊肘捅了一下没什么反应的祁晃。祁晃哼哼两声,在祁轩的盯视下撇过头去。 “知道了,我到时候准时过去。” “你不能准时,你得提前到,大喜的日子别气爷爷。”祁轩板着脸接了一句,不过祁晃的态度并不算糟糕,也没起什么刺,在祁轩的接受范围内,他脸上的表情也总算缓和了些许。祁晃梗着脖子,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而后听见祁轩在顿了顿后,开口继续和他交流。 “这句话现在说可能太早了,不过我觉得最好还是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祁轩冷静地说,看了厨房的方向一眼,“你在外面玩归玩,哪怕你玩成凌飞这样家里都不会管,但不要带人回来,你要是以后还想过正常的生活,就不要拿自己的前途当试验品挥霍。” 祁晃稍稍愣了一下,而后顿时被气笑了。 “什么叫正常的生活,谁特么要你们管了,像你这样当个活死人吗?!”祁晃霍然起身,蒋凌飞一把没拉住,马上也跟着站起来,一掌拍在他肩膀上,将他强行按回去。祁轩面对他这样的质询,眼皮都没动一下,只是敷衍地勾了勾唇角。 “祁晃,你有本事,你高考报志愿不听家里的,找工作也自力更生不托家里关系,你是不是觉得你特厉害,特独立,特独树一帜?”祁轩慢悠悠地说,而后轻轻冷嗤一声。 “你也是真没想过,你现在当的那个什么破除封建迷信办公室主任,这种清闲又体面的肥差,怎么就落到了你一个应届毕业生的头上?” 祁晃如遭重击,整个人都愣了一下,一时间眼神都是茫然的。蒋凌飞看得不忍心,去拍他的肩膀,被祁晃粗暴地一下打开。 他死死地盯着祁轩,一言不发,祁轩冷静地对视,眼中同样无波无澜。过了一会儿,祁晃很慢地站直身,从眼神到嘴边抿出的弧线都冷冽而凶狠,一句话都没留,蓦然转身就朝门外走。 “祁晃!你去哪儿?!”祁轩和蒋凌飞的声音同时响起,交织在一处,没叫住头也不回的祁晃,倒把阮歆从厨房里叫了出来。她从厨房里探出个头,正好看见向外走的祁晃,顿时诧异地咦了一声,视线在又惊又怒神色精彩的祁轩和蒋凌飞脸上转了一圈,若有所思地眨眨眼,又摇了摇头。 “祁晃!”她叫了一声,容不得别人反应,分秒不停顿地往下说,“你拉链开了!” 祁轩、蒋凌飞还有厨房里的周清敏:“……” 祁晃这次终于顿了一下,回过头朝她看了一眼。阮歆接触到他的眼睛后顿时便是一怔,随后摇摇头:“哦不好意思,我好像看错了。” 原来这个好像永远神采飞扬的人,也会有这样似乎下一秒就要不顾一切崩溃的时候,尖锐又脆弱,孤独又难过。 她神色端正凝重地朝祁晃招了招手:“不过我有事跟你说,你过来一下。” 祁晃脸色阴晴不定地看了她一会儿,不知道出于什么考量,真的慢慢走到了她面前。阮歆看着他,忽而笑眯眯地双手捧住脸,朝他眉眼弯弯地稍稍歪头。 “我错了还不行啊,不要朝我摆这种吓人的脸色嘛。” “怎么样才会稍微好一点,要不我给你卖个萌?” 第十四章 老地方相见 阮歆说到做到,双手捧脸,笑出两个酒窝,真真切切地给祁晃卖了个萌,实打实不掺假。祁晃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处于想要又笑不出来的状态,一时间神色古怪到稍微有点扭曲,依然没有说话。阮歆放下手,想了想,拍了拍手上的面粉问他:“你要走了?” 这次祁晃终于开了口。 “恩。”他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看上去多少冷静了一些,眼中的冷冽去半分没有要软化的样子。阮歆想了想,耸耸肩摇头笑笑。 “那挺可惜的,其实我厨艺挺不错的。” “下次再说吧。”祁晃转过身,朝着门的方向大步向前走,这次彻底没有了半点要回头的迹象。蒋凌飞顿时一急,朝阮歆挤眉弄眼地示意她赶快拦住祁晃,阮歆极其无辜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根本没懂他的意思,在祁晃出门时笑眯眯地挥了挥手,扬声喊了一句。 “路上小心啊——” 回应她的是一声门被大力甩上的轰然巨响,仿佛房梁都被震了几震。周清敏身陷油锅的滋滋声响中不明外界情况,摔门声的巨响终于把她从厨房里招了出来,一看眨眼的功夫客厅里就少了个人,顿时愣了一下。 “小晃呢?这么快就走了啊?”周清敏惊愕地问,下意识看向自己儿子。蒋凌飞头疼地捂住额头,无比心累地倒回到沙发上,祁轩却不像他这般认命,他眉心皱起,锋利的视线已经朝阮歆扫了过来。 “你怎么不拦住他?”祁轩冷冷地问。 “他想走就走了啊,我拦他干什么?”阮歆莫名其妙地反问一句,在祁轩犀利的视线中显得非常茫然而坦荡。祁轩一时吃不准她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是有意为之,神色一时间捉摸不定。阮歆偏偏这时又火上浇油,打量了一下祁轩后发出啧啧的声音。 “你和祁晃长得挺像的,你是他哥吗?”阮歆问,祁轩没有回答,蒋凌飞在旁边自觉地点了点头充当解说。于是阮歆恍然地点了点头,而后做出了个纳罕的表情。 “你弟弟你自己不拦,要我干什么啊?我和他又不熟。”阮歆轻飘飘地说,祁轩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冷哼了一声张开嘴,阮歆却已经背过身,朝周清敏礼貌地挥了挥手,“周阿姨那我也先告辞了,下次再聊吧,想要找你我还会来的。” 她只背了个小小的双肩包来,一直也没有放下。头发扎起来,长得又清纯,看上去像个朝气蓬勃的大学生,眼下轻装上阵,也轻装离开,沿着祁晃离开的路线一路轻快地连走带蹦到门边,换好鞋拉开门之前还记得跟客厅里的两个人礼貌地挥手:“那就下次再见了?总会再见面的,不要刻意来找我哈。” 哦。蒋凌飞条件反射地也朝她挥了挥手,在门被关上时才猛然醒悟过来——等等,谁和你会再见啊?下次见面什么时候啊,你倒是说个清楚啊?! 他的心里纳闷又憋屈,唯一似乎知道这姑娘来头的他家老妈看上去讳莫如深,完全没有透漏一星半点的意思。蒋凌飞恍惚间想起之前祁晃给他打的那通电话,在心里深以为然地点头,发出了迟来的赞同。 这姑娘,好像真的有点邪门。 而且怎么说呢,她有点不上道啊。蒋凌飞同情地看了眼有些没反应过来的祁轩,作若无其事状转过头。祁轩本来张开嘴要说话,结果阮歆完全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行云流水地做完了一系列自己该做的事,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也不理会他们两个,就这么走了…… 祁轩恐怕多长时间都没被两个人这么接连下过面子,蒋凌飞暗搓搓地想,这丫头还挺有勇气的。 不过他发出如此感慨是因为不知道阮歆以前的路数,要是祁晃现在还在场,想说的感想一定是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阮歆这姑娘,多少年如一日地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明明看着是江湖中人,却从不按江湖规矩办事,根本不让人把话说完愉快地装逼…… 可惜祁晃早早摔门出去,现在根本不在,蒋凌有心找人分享心得体会,然而根本联系不上祁晃,这些话都无从谈起。 这么过了几天之后,蒋凌飞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是真的联系不上祁晃了。 手机关机自不必说,蒋凌飞捱过了周末又等了两天,周三早上便按捺不住,绕了七八个弯直接去破除封建迷信办公室堵人,到了单位后才被告知祁晃这周一刚来上班就直接提交了辞呈,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在办公室出现过。 一个大活人还能就这么丢了?!蒋凌飞觉得这实在太荒谬了,然而关系到祁晃,又心悸地觉得这小子被逼急了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当下也顾不上别的什么,直接告辞就要发动关系去找,临走前却又迟疑了一下。 “那个……你们知不知道一个叫阮歆的姑娘?和祁晃走得很近。” 找阮歆就要来得容易得多了,蒋凌飞按照提示前往城东天桥底下,远远就看见了阮歆摊子的招牌迎风林立,年轻姑娘刚送走两个千恩万谢的求签人,正靠在椅背上惬意地眯着眼晒太阳。蒋凌飞气沉丹田,沉着走到摊位面前,刚要开口,就听见阮歆懒洋洋地说:“站过去一点,挡光了。” 蒋凌飞:“……” 蒋凌飞依言站过去一点。 “好的,这位先生您要算什么,姻缘前程还是福祸吉凶——”阮歆坐直身,看清楚他的脸之后,又……没什么精神地半躺回去了,拖长了声音与语重心长地劝他,“有缘自会相见,先生你不要自己给自己强行加戏啊,很犯规的。” “不好意思了,我也是没什么办法。”蒋凌飞耐着性子,忍气吞声地开口。他这样的爆脾气,何时这么低声下气过,眼下为了兄弟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了,酝酿了一下后面色严肃地开口,“我这几天联系不上祁晃了,他是不是在你那儿?” “啊?”阮歆茫然地回了一句,声音都因惊愕而稍稍抬高,“他怎么会在我这儿,我们没熟到那份上啊?” 蒋凌飞这下是真的控制不住地翻了个白眼,心里头非常不屑,脸色也不由自主地稍稍沉下来:“姑娘你不用这样翻脸不认人吧,你跟祁晃要是没那么熟,他能带你回大院见家长?” 阮歆提醒:“我是去见你妈的……” ……哦,对哦,她不是去见祁晃家长的。 蒋凌飞尴尬地沉默几秒,依然不太死心:“那你们之间关系都没有?骗鬼啊?” “也不是一点都没有。”阮歆思索了一下,朝天桥上面指了指。蒋凌飞顺着她的视线抬头看去,正看见绑在天桥上面的高音喇叭。一段时间风吹日晒过去,原本崭新的高音喇叭现在已经旧得不行,声音也因为没电而显得微弱又断断续续,不刻意留意几乎听不到了。 但的确是祁晃的声音。 “那你可以把它拆下来了。”蒋凌飞愣愣地抬头朝上看了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露出了几分真实的无奈与焦灼,“祁晃已经从破除封建迷信办公室辞职了,现在人不见踪影,怎么都找不见。你要是什么时候碰见他,麻烦一定要通知我,你知道,像我们这种家境,想找个人其实不难,但一动用家里的关系,祁晃估计也就在家里再也挺不直腰了。” “他倔了这么多年,我不想害他,但必须保证他是安全的,希望你能理解。” 阮歆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蒋凌飞和阮歆不熟,也摸不准她和祁晃的关系,几句话后便说无可说,干脆利落地起身告辞。这个小插曲对阮歆似乎没什么影响,依旧笑对八方来人,有条不紊算命测福,将一切经手得井井有条。 只是偶尔也会看看天桥上有气无力的高音喇叭发一会儿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又这么过了两天,阮歆晚上照例从帝庭做完兼职回来,独自向她租住的房子走。从帝庭到她的住处有条近路,穿过一条偏僻的小巷,能省好一段路,不过自从在那里遇见了杀马特们之后,因为觉得绕路安全一点,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从这里走。 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又走到了这里来。 走到小巷路口的时候就看见里面有一簇烟头火光忽明忽灭地闪着,阮歆站在路口没动,眯起眼睛仔细地辨认了一会儿。 “你还抽烟啊?”她开口问,烟头的明灭猛然顿了一下,没一会儿后就被人扔到地上碾灭。脚步声渐行渐近,祁晃从黑暗处出来,有些发愣地看着阮歆,良久才应了一声。 “……偶尔吧,心情不好的时候抽。” 他看上去有点没精神,短短几天不见,下巴的棱角已经很明显地更加锋利了些,脚边还拖着行李箱,整个人有点邋遢。祁晃抓了下头发,语无伦次地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我把租的房子退了,今晚搬走,不知道为什么就想来这里看看,没想到能碰见你……你怎么还从这里走,很危险不知道吗?” 他开始说话时还有点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说到后面时顿时就流利了起来,不满得也很明显。阮歆看着他,还没开始说话,忽而就这么笑了起来。 “……啊?”祁晃停下话头,有些摸不着头脑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顿了一下,“不好意思我话有点多,我不是……” “我也几乎不走这条路了,不知道怎么今天又走到了这边来。”阮歆眉眼弯弯地说,朝他眨了眨眼。 “不过现在差不多知道原因了——” “我是来接你的。” 第十五章 深度关系 阮歆这个人,平常完全看不出来有说到做到这种美德,十句话里三句话坑蒙拐骗,七句话半真半假。祁晃被她这种仿佛下一秒就要起飞的思维带得晕晕乎乎,反应过来时已经端正地坐在了阮歆家的沙发上。 我怎么跟她回家了啊?!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在心里非常糟心地恨不得撞墙冷静一下,身体机械地坐成个标准的军姿。阮歆端着碗从厨房出来,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观察了他一会儿,饶有兴致地安慰他:“年轻人不要这么紧张嘛,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祁晃郁闷地抬头看她一眼:“你就这么把我带回来了?一个女孩子也不多注意一点,万一我是坏人呢?我们之间熟到那份上了吗?” 阮歆认真地顺着他说话的反向想了想,颇为赞同地点点头,掏出手机开始翻通讯录:“说得也是,那我打电话给你基友让他把你接回去——我姑且可以认定你们的友谊在他心中超过了夜店和美女?” “别打。”祁晃呼吸骤然一顿,只说了两个字便没有再继续,眼中一瞬间的凉意却已经无从遁形。阮歆看着他,笑了笑,把手机翻过来,屏幕对着他亮了一下。 亮着的屏幕上干干净净,只显示了时间日期,没有通话页面,她甚至连通讯录都根本没有调出来。 “我是个看相算命的,见过很多人的脸,研究过稀奇古怪的对应关系。当然不一定准,但俗话说相由心生,有些东西总归有迹可循。”她的眼睫垂下,在脸上打出浅浅的阴影,唇角稍稍扬了一下。再抬起眼时,灯光掩映下的一双眼愈发显得清澈澄净,黑白分明,“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其实无意定论。” “但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心怀恶意的人,你不是,我也不是。你不用把自己说得这么不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我自己会判断——而且我几乎是判断得最准的那一类人。”阮歆耸耸肩,没有再多说什么,将刚才放在茶几上的碗朝祁晃推了过去,轻轻莞尔。 “快吃吧,不然凉了。” 祁晃低头又看了一会儿,默不作声地端起了碗。米粒熬得香稠软糯,点缀其间的金黄色南瓜缕缕绵甜,满满舀起一勺时稍微蒸腾出一点还未散尽的热气,粥在白瓷勺泛出一点的透明的蜜色,几乎要在浅浅的勺底浓郁地流动起来。 阮歆说她厨艺不错居然是真的,祁晃舀了一勺粥含进嘴里,味蕾在品尝到鲜活的滋味时仿佛才彻底苏醒,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这实在是个非常难忘的经历,祁晃想。在这样一个闷热的夏夜里,他拖着行李箱独自彷徨在人生的路上,前路不明,又不肯后退,一时间进退皆难,动弹不得,二十几年里从来没这么狼狈过,却又真的没有什么办法。 而在这时候,给他真切的踏实感的这个人,居然是阮歆。 这个姑娘给他的感觉神秘太过,捉摸不透,也把握不住,然而这样的一碗粥带给他的安定感觉又实在让他难以忽视。这算不算是有所回报了?祁晃无言地一勺勺舀着粥,不知道该作何感想,阮歆似乎也没有再说什么煽情词句的意思,一时间两人各自沉默下来。 “我家你那天大致也看出点门道了,还算有点来头,家里老人正当权,现在算是家里最好的时期。除了出了我这么个不孝子,我们家几乎没有污点。”粥总有喝完的时候,祁晃把空碗放回茶几上,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有些话压在心底很久不说,回忆时本以为会逐渐淡忘,真的去翻动记忆时才发现依然鲜活清楚。他仰起头,淡淡地笑了一下。 “不过我这个污点就够难看的了。我是高考时和家里闹翻的,当时想报军校,想着自己的本事没问题,就没托家里关系,自己去考的。” “结果可能是我当时太自大了吧,总之最后被涮下来了。家里当时知道后说随便腾出个名额让我顶上,我嫌自己考不上去抢别人名额太难看,坚决不去,就和家里闹翻了,高考分够去哪儿就报的哪儿,虽然分不低,大学也不错,但差不多也就接触不到家里的那个层面了。” “我这人特固执,这么做对错不知道,反正我不后悔。” 阮歆明显也没想到他会说这些,不过随后便点了点头,“恩,看出来了。” “……恩?”祁晃有点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这还能看出来啊?” 所以我果然是天生高贵气摆在那儿,怎么掩饰都没用?祁晃觉得自己的人生真是悲情。他刚这么想了三秒钟,就听见那边阮歆在一旁悠悠地回答:“因为我聪明啊,虽然你看上去这么普通,还是透过表象看到了实质。” 祁晃:“……” 祁晃含蓄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我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值得称道的地方吗?”起码夸我一声帅啊!夸一下又不会死吧! “那当然也有。”阮歆很开心地笑起来,似乎觉得他的反应非常有趣,噙着笑点头时,酒窝还浅浅地浮现在脸上,“你的腿脚功夫不是正统的师承蹬云腿吗,家里肯定很有来头啊。” ……恩? 这个答案显然跑题了,祁晃一瞬间有点张口结舌,随后迅速摇头否认:“不不不我们家只是普通的x二代,和你的世界观里的那些东西没有必然联系。腿脚功夫是我爸的一个同事教我的,也就是高级点的军体拳吧。” “是吗?”阮歆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打量他两眼,“教你这么好的腿上功夫,然后放任你去挥拳头打群架?不是很懂你们军体拳。” “那和我家没关系,是我自己这么干的。”祁晃义正辞严,坚决否认阮歆的猜测,说话间显得底气十足,“我从小就叛逆,经常到处打架,我哥负责把我从各种地方拎回来,然后让我爸揍我……总之我是这么摔打大的,要是真有那么玄的东西,我小时候哪用遭那么多罪。” “那你打架输过吗?”阮歆轻描淡写地问。 “我当然输——恩……不,我……”祁晃信心满满地开口,说到一半时却卡了壳。认认真真地回忆了一下自己的打架经历后,几乎瞬间额头上就泛出一点冷汗。 他从小打到大,除了被师父被亲爹花式追着打,其他时候和人打架,真的从未输过。 “放心,你没输过是因为对手太弱了。”阮歆像是知道祁晃心中所想般,开口就让祁晃定了一半的心,不过随后的一句话说出来,立即又让祁晃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非常安定地说:“有机会的话介绍我的师兄们给你认识,他们会愿意教你做人的。” “……”祁晃犹疑半晌,谨慎地问,“什么师兄?这是你们行业的黑话吗?” “是我在玄学院念书时候的高年级学长。”阮歆给出了自己的答案,祁晃勉强表示接受,而后就见她款款地晃了晃电话。 “我一个电话就能叫几十个师兄来陪你过招,你需要吗?”她真诚地问。 鬼需要被强行教做人!祁晃连忙摇头。 不过在这么一打岔之后,祁晃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倒相对冷静了一些。他心平气和地回忆,也觉得自己学的腿脚功夫招式很高端,不过他家的身份在那儿,他又是个好苗子,学得高端一点儿也并不稀奇,这让他很难对阮歆的说法表示认同。 “你认不认同没什么关系,知道你们家长辈心里也很有数就行了。”结果阮歆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转头看了祁晃一眼,“你以为周清敏是谁?” “蒋凌飞的妈妈。”祁晃下意识回答,也稍稍皱起了眉,“对了我还没问,那时候你说要去见她,见到了之后呢?她是你要找的人吗?” “就是她。”阮歆点点头,稍稍眯起眼睛。祁晃不知为何心里跟着一紧,聚精会神地等待着阮歆的答案。 “她是周家的后人,和我家差不多是一样的情况,历史悠久,但到现在也已经什么都不会了。我们祁家还在一代又一代地试图找寻神迹再临的方法,但周家已经放弃了,转而开始投身于别的事情。” “什么事情?”祁晃听见自己僵硬地问。 “周清敏只说自己选择入世嫁进蒋家,其余的没有多说,不过也就是那么个意思。”阮歆摊开自己的右手,望着莹白细腻的掌心出了会儿神,而后将五指慢慢收进掌心里。 “操纵。”她说,眸子沉静而幽深,“那个自以为找到了真东西的老太太大概就是例子。” 第十六章 同居进行时 旧惑未解,又添新疑。祁晃每天都在告诉自己要相信科学,相信自己的固有世界观,但人生有时候真的很玄幻,很多东西也不是默念人定胜天就能解决的时候,非常理不能解释的事太多了,他以前没接触过不觉得,现在反而有点压抑。什么都不想才能活得无忧无虑,但他的性格又不容许他真的去假惺惺地粉饰太平。 他躺在沙发上睡不着,想翻个身都做不到,客厅的灯已经熄了,窗外的月光清幽地照进来。阮歆的家屋子不大,两室一厅,不过另外一个屋子杂物堆得太多,今天也不好腾,只能让他先在沙发上睡一晚。祁晃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出神,慢慢呼出口气。 明天又该何去何从,难不成真的就在这里死皮赖脸地住下? 怎么可能。 他横行无忌地长到这么大,怎么可能真的因为一点小阻挠就开始消极不前。工作没了可以再找,要求不高,能糊口就行,剩下的以后再慢慢来。祁晃在心里打定主意,闭上眼后总算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极累,钟表滴滴答答的声音似乎一直在耳边规律地前行,他梦里千军万马,醒来什么都没剩下。 不过他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精神看上去倒还不错,因为要出去找工作,甚至翻出了自己压箱底的那套西装来撑门面。阮歆叼着牙刷从客厅双眼迷离地飘过去,路过他时看了一眼,站在原地思考了好一会儿。 “这套西装我是不是见过啊?”她咬着牙刷含含糊糊地问。 “我只有这一套,贵,拿来撑门面的。”祁晃答了一句,转过头看她,蓦然却愣了一下,“诶你小心……” “恩?什么?”阮歆反问,下一秒就撞到了洗手间的门,头和门板相撞发出一声结实的闷响。 祁晃简直目瞪口呆:“啊……你……” 天呐他看到了什么?!这个神秘邪乎的小骗子也会犯错!走下了神坛!! 阮歆趴在门板上反应了一会儿,伸出一只手来掐指算卦:“还没算今天的吉凶……大安、留连、速喜、赤口、小吉、空亡……恩?” “……什么结果?”祁晃在一边咽了下口水,好奇地反问。 “速喜,今天大吉啊。”阮歆又打了个哈欠,晃进卫生间,一阵稀里哗啦的漱口水过去之后,她又闭着眼睛懒洋洋地飘出来,“一定是我昨天没睡好,那我再去睡会儿。” “你不出摊了啊?”祁晃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非常自觉地问,“我半个小时后走,用不用我叫你?” “不用,不出了,在家睡觉。”阮歆摇摇头,抬脚就往房间里走,祁晃显得非常错愕,在她快要进门时连忙喊住她,“等等,这就不去了?干一行爱一行啊,你就因为想睡觉就不去上班了?” “年轻人你不懂。”阮歆回过头,面色严肃地看了他一眼,“今天翠微星隐,凶兆将现,虽我窥天命而得以逢凶化吉,然则当今世道,龙蛇混杂,天地倾倒,覆巢之下,人人自危,欲渡天下而不得,不如保存实力,不与天斗,费些无用功夫。” 祁晃似懂非懂:“那个……这是一道文言文翻译题吗?” “你觉得是就是吧。”阮歆款款一笑,悠然道,“段落大意是我不出摊又没人扣我钱,想不去就不去,不要紧。晚上的两份兼职我还是会去的,你自己出门时把门带上,要是回来之后进不来就直接踹门,对门的邻居阿姨听到之后会出来骂你,她的声音很大,能把我吵醒。” 祁晃:“……哦。” 他在一个很短暂的时间里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就这么不清不楚地借住在阮歆这儿似乎不大好,于是刚打算开口,又听见阮歆随口说:“你出门着不着急啊?不着急的话就帮我把洗衣机扛下去修一下,这几天洗衣服时总拧不干……就在街口。” 祁晃看着她,觉得自己的心理活动很难一言概之,于是只能继续:“……” 祁晃在半个小时后扛着洗衣机下去了。 等阮歆睡醒的时候,祁晃早已经出去奋斗了。她精神抖擞地起身,走到客厅时发现祁晃给她留了份饭,还有张字条,阮歆坐下后把字条打开,祁晃飞扬洒脱的笔迹上写着「做早餐时带了你的份,手艺一般凑合吃吧,起来之后记得热一下。」 阮歆看看字条又看看桌上的早餐,沉吟一下,给祁晃发短信:“你说你手艺一般?” “是啊,和你不能比,特别一般,别嫌弃啊。”祁晃低调地回她,字里行间都充满着乐于助人体贴温和的闪光点。 阮歆看着桌子上的小半碗酱油和两个没剥皮的水煮蛋,语重心长地给他回信息:“你太骄傲了!年轻人要谦虚一点知道吗?” 祁晃发回来一串点点点后就不回她了。 她起床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到了中午,阳光灿烂得肆无忌惮,明晃晃地透过客厅的窗户投射进来,在地板上打出明亮的光斑。阮歆吃完简陋的早餐后动手将被子抱到客厅去晒,又去客房把东西都归纳整理出来,收拾得差不多时手机铃声响起,她看着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的名字顿了一会儿,方才按下接听。 “爸?”她恭敬地叫了一声,坐在沙发上仔细地听着电话那边的声音,不时点点头。 “我见到了周清敏,周家的确是已经入世了。” 她们家这样的边缘化家庭,虽然还是生活在这个世界里,但几乎所有知情人都将自己当成一个前朝遗物来处理,轻易不会再在当今社会繁衍出什么关系。阮歆说话时声音来得很平静,电话那边不知又说了什么,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点点头。 “恩,总会再谈一次,到时差不多就可以定论了。” 所为何事而来,也为何事而去。 不懈探寻,刨根问底。 —— 祁晃在外面晃了一天,再回到这里时已经是日暮西沉的时候。他回来时路过街角的家电维修处,搬回了阮歆家可能比他年纪还大的双桶洗衣机,一路背着上了六层,放下洗衣机时简直想整个人都倒在地上。 好在阮歆并没有陷入深眠,在他敲第一遍门时便已经开了,免去了邻居阿姨的中间步骤,祁晃抬着洗衣机进来,正对着他的就是客厅饭桌,于是视线无可避免地被吸引过去。 “看着真好吃。”祁晃向往地由衷称赞,而后转头,充满希望地看着阮歆,“这是我们今天的晚饭吗?我能吃吗?” “可以啊。”阮歆坐回到饭桌面前,轻描淡写地挥挥手,“你随意,我一会儿去兼职。” 祁晃知道她那份兼职是什么,是以也没有多问,只是登录许久不用的社交账号,po了几张照片过去,很快就爆炸性般地收获了许多个赞,更有一大片人在评论里面嘘寒问暖。这些祁晃通通都没有理会,他这时候早已放下了手机,开始了狼吞虎咽的吃饭时间。 阮歆的厨艺真的是相当不错,祁晃食不言寝不语地猛吃到八分饱之后,终于开始有闲心表达自己的惊叹。他咽下嘴里的东西,深觉感慨。 “说实话这一天一夜又给我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我以前没想过你是这样的。” “我是哪样的?”阮歆人没抬头,声音里却能听出是带了笑的。 “恩……说不好,大概是那种伪装成普通人类的魔法少女吧。”祁晃想了半天,还是抛弃了羞耻心诚恳作答,果不其然听见了阮歆忍俊不禁的笑声。他捂住半边脸明智地不继续接话辩解,看见阮歆笑着摇了摇头。 “其实我还比你小三岁呢。” 她别的话一句都没有多说,却骤然戳中了祁晃一个很柔软的部分。二十来岁的女孩子,身份再神秘,也不过是个正当妙龄的女孩子,或许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邪性特别。 比如她也会做很好吃的菜,把被子放在太阳下晒,没睡醒时还会撞到门。 祁晃这边想得正有些出神,那边阮歆的思维却不等他。吃了一口饭后,阮歆努力咀嚼着问祁晃,“今天找工作还顺利吗?” “……不顺利。”祁晃脸上的笑容顿时稍稍敛去。一个往届的研究生,虽然也有工作经历,但现在又不是用工旺季,想找一个合适的工作实在太难。何况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的工作就算开始有点好苗头,最后也都被莫名其妙地失之交臂,残酷无比。 “猜到你进展的不会特别顺利了。”阮歆又喝了一口汤,反倒显得十分淡定,“你看,你哥哥连我这里都专程来提点过了。” 祁晃顿了三秒,蓦然站起身来。 “他找过你?!” 第十七章 城东新访客 祁轩比祁晃大了好几岁,长得七分形似,性格却是天壤之别,兄弟两个朝夕相对二十余年,还是没培养出多亲近无隙的关系,充其量一个责任尽到,一个敬而远之,是以祁晃在骤然听闻祁轩找过阮歆后,几乎瞬间怒气值便飚了上来,豁然站起身后眼神一凛,接下来的话还没来得及说,便看到阮歆摇了摇头,安抚地朝他摆摆手。 “没有没有,你哥只是给我打了个电话而已。”阮歆头也不抬地往嘴里填了口饭,慢悠悠地说,“年轻人不要这么冲动,坐下,吃饭。” 祁晃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他把刚提到一半的意气强行咽回去,默默坐下来,糟心地单手支着额头,一口一口往嘴里机械地塞着饭。结果他还没吃上几口,就见坐在他对面的阮歆把筷子一放,自己站起身。 “干嘛啊?”祁晃咬着筷子惊愕地看她,“你怎么不吃了,我吃饭是丑到你了吗?” 阮歆一时间居然也被他噎了一下,定了定神才又露出非常标准的笑容:“不,我只是吃完了,你记得洗碗。还有……” 阮歆拿了瓶水晃进房间里,路过祁晃时特意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你很有慧根嘛,记得继续保持。” 祁晃瞪着关上的卧房门好一会儿,脑中一时间只剩下一个想法。 阮歆这个人,果真天赋异禀,是他命里克星,专治各种不服…… 不过这件事情,阮歆可以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带过,他却不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祁晃在客厅里仔细地吃完了自己的晚餐,收拾好碗筷拿去厨房清洗,在哗啦啦的水声中翻出手机看了一下,刚才发的晚餐报社图下面没有祁轩的踪迹,但祁轩显然已经从这张图里就知道了他现在人在哪里。祁晃冷笑一下,拨通了祁轩的电话。 祁轩那边很快接通,声音低沉中带着一点淡淡的沙哑:“祁晃?你在哪儿?” 这种明知故问的问题,欲擒故纵得太过明显,祁晃懒得搭理,干脆当没听见。他声音的沙哑不是哭音,祁晃看了一眼时间,不带情绪地勾着嘴角笑了一下:“加班?” “恩。”祁轩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电话那边传来文件翻动的声音。隔了一会儿估计是发现祁晃这边没有声音,再开口时就稍微带着点不耐,“我三十分钟后有个会,你有什么想说的趁现在赶快,说完了就赶紧回来,你那边要是不方便自己走,我可以派车去接你。” “不用了,我还真不方便,正洗盘子呢。”祁晃甩了下自己手上的泡沫,吊儿郎当地回答,声音与态度都没个正形。见他一副拒不合作的态度,祁轩的声音迅速冷了下来。 “祁晃,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祁轩冷声警告,话锋一转又耐心地劝他,“家里哪儿不好?正是用人的地方你不知道吗?随便跑到人女孩子家里像什么话,还是个来头不明的算命的,因为你给人家添了麻烦,你自己心里就过意得去吗?” 祁晃的脸上寒霜一片,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都像是缓慢地挤出来,裹挟着尖锐的冰渣与冷意,直接朝祁轩抛了过去。 “仗势要挟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祁轩,你要脸吗?” “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祁轩的声音都没有晃动一下,依然利落又简洁,个中坚定意味不容置喙,“祁晃,你二十六了,别还拿自己当孩子,该担事了,别这么幼稚。” “别把冷血无情不要脸当做成年人行径,简直侮辱了这三个字。”祁晃轻蔑地笑了一下,对着手机说了最后一句话,就把手机划上摔倒一边,接着洗起了碗。 祁轩紧锁眉头看着被对方粗暴挂断的通话,最后一句话依然回荡在脑海里,容不得人不去在意重视。 祁晃在电话那边轻而冷静地说:“敢动她你试试。” 他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无情,祁轩抬起眼,良久后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声。 “幼稚。” 祁晃在失手打碎了第二个盘子的时候,阮歆终于被他从卧房吵了出来。她从厨房门边探出头,看了眼地上的一片狼藉,脸上露出的表情显得非常耐人寻味。 她为什么看上去惋惜中还带着点高兴啊?被气疯了吗?祁晃偷眼打量阮歆的表情,觉得莫名有点心虚,于是赶紧眼观鼻鼻观心。心里胡乱念了一会儿,听见阮歆悠悠地摇头叹息。 “我现在觉得又惋惜又高兴,你想先听哪一个反应的原因?” 祁晃两眼一抹黑地随口乱猜:“先听惋惜的吧。” “你打碎的这两个碗是我拜师学艺那年起就待在身边的碗,这么多年过去也算是得了些灵性,饿时能化缘,醒时可饮水,闲时负责装饭,忙时还可以捉妖。”阮歆深情地注视着碗,又是摇头又是叹息。祁晃虽然觉得她的描述听起来哪里有点不对,不过依然淳朴地选择了相信,于是有点困扰地抓了抓头发,紧接着问,“那又为什么高兴啊?” “哦,那个啊。”阮歆掏出自己的手机,笑眯眯地给祁晃看她的购物车,“我又看中一套更好看的,嫌贵一直没买,现在被你打碎了正好,那我找你代付了?” 祁晃两眼发直地看着账单,张口结舌:“啊……这个……” 他心一横眼一闭,视死如归地摊平在桌子上耍赖,苦着脸朝阮歆诉苦:“你把我卖了我也赔不起啊!少了两个碗你以后就少招待两个人不就行了,四人座永远只做双人份!” 阮歆像是在看新鲜生物般来地看着他,微笑着摇摇头:“不行。” 眼见卖萌无用,祁晃咬咬牙,开始自己给自己找活干:“那我当你保镖吧阮歆!正好之前的工作辞了,最近又没有什么更好的去处……什么你说算命的不需要保镖,哪儿能啊,你忘了上次遇到杀马特他们的事了?” 他说得看上去居然还有那么点儿有理,阮歆十动然拒:“真的不需要,你可以选择记账。” 祁晃当没听见,继续竭尽所能地开始自卖自夸:“诶我说真的,你考虑我一下啊阮歆!你看我能从早上保你到半夜啊!加班不要钱不抵债,超值大赠送!你值得拥有啊!!” 阮歆本来已经走回了自己的房间,握住门把手时就听见祁晃来了这么一句。阮歆眼珠一转,笑盈盈地朝他回头看了过来。 “物超所值?”阮歆笑盈盈地问。 祁晃见到她的反应后楞了一下,随即疯狂用力点头。正待为其他方面也做一发艰苦卓绝的安利,就听见阮歆非常耐心地纠正他:“我不想买的东西,其实对我来说是没有价值的。” 祁晃:“……” 阮歆款款地关上了门。 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阮歆半梦半醒地去刷牙,清醒过来时就见祁晃精神抖索地背着自己平日里能用到的小东西,见她看过来时没事人儿一样朝她打招呼:“起来了啊?吃完饭摆摊去?” 阮歆歪着头打量他一会儿,笑得非常甜美:“我不去啊,你去吗?” “你……不去我也不去啊!我不是你保镖吗?”好在祁晃反应机敏,迅速地就给出了一个非常标准的参考答案,有惊无险地没等来阮歆的第二句问话,答完后悻悻地坐下来,整个人都有点无精打采,又有点像是松了口气的感觉。 “你今天为什么又不去啊?”祁晃忍不住开口询问。 阮歆微笑着看了他一眼:“因为今天双休日,不上班。” ……太任性了,找你算命的主力军不都是周末才有空的吗?!祁晃在心里腹诽,面上大力点头:“英明!有序!人性化管理!我为自己能找到这样一个温和又开明的顶头上司而感到十分庆幸!” 他心里吐着血,没精打采地回去继续睡觉,捱过了一个满场的周末之后总算迎来了上班日。阮歆连着几天没出摊,这次重新出现,还陷入了一场城东天桥下的底盘争夺战里——最后祁晃凭借拳头获得了最终的胜利,两人成功坐回原来的位置继续晒太阳。 这一上午阮歆实在没有闲着,愿意花上一点钱给自己求个心里安慰的人大有人在,她几乎鲜有休息的时候。祁晃在一边其实帮不上什么忙,毕竟他打从心里是不信这些的,也说不上什么来,只能中午自动自觉地去买了盒饭,两个人毫无形象地窝在一处吃盒饭时,阮歆敏锐地抬头看了一眼,随后眨了眨眼睛,又低下头去。 “你坚持要跟过来的原因来了。”她轻描淡写地说。 祁晃的脸色稍稍一冷,抬头看去的时候,果然看见祁轩正朝这边大踏步走来。 第十八章 激将与请求 祁晃很难说清楚那一刻自己心中的感受,愤怒?失望?大概都有,还有更多的滞涩与压抑全都沉闷地堵在胸口,让他一时间眼神极度复杂,却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的防备虽然做得很充分,但是真的没有想到祁轩居然还是来了。至于吗?为了让他服软低头认错做到这一步?祁晃把饭盒往旁边一甩,绷紧嘴角看着渐渐走近的祁轩,眼神中满是讥诮。待祁轩走近,兄弟两个无声地对看一会儿,相似的眉眼上带着同样的面无表情。 祁晃在沉默的对峙中讽刺地笑了一下:“我该说什么,一切狗血果然都取材于生活?我记得你不爱看狗血八点档啊,怎么做的事就这么俗气呢?” 祁轩漠然地看了祁晃两眼,没有回答,而是看向坐在一边神色安定继续吃饭的阮歆。他第一次见这姑娘的时候就觉得姑娘淡定得不一般,这次再看更是如此。长得倒是真的不错,可惜来历不明,又油盐不进,实在不能继续放任下去。祁轩稍稍拢了下眉,定定地看着阮歆,神色平淡地开口。 “明人不说暗话。”祁轩说,干脆利落地开门见山,“阮小姐,祁晃不懂事,最近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我替他跟你说声抱歉。但趁着年轻胡闹也该有个头,他的年龄已经不容许他继续这么胡闹下去了,阮小姐要是为他好的话,能不能帮我劝劝他?” 什么叫帮着劝劝?!祁晃在愣了两秒后,顿时勃然大怒,气得起身时关节都发出几声短促的爆响:“你这还叫不说暗话?!你特么就差弄出个新题型了你说话艺术挺讲究啊?!” 作为被盯着谈话的人,阮歆的反应比祁晃来得平静很多,但显然也被祁轩的说法震惊到了,看了他一会儿后才不确定地问:“我语文成绩一般,很少过一百四……你的意思是要我离开你弟弟吗?” 在祁晃的怒视下,祁轩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依然看着她,算作默认。 于是阮歆恨铁不成钢地一拍大腿:“先生你这么说话谁听得懂啊!你不是应该直接问我「多少钱才能离开我弟弟」吗?!” 祁轩:“……那你多少钱才肯离开我弟弟?” 阮歆闻言立刻转头,以给商品估价的眼神将祁晃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儿,祁晃的表情从生气到疑惑,最后在她长时间的灼灼注视中手脚都有点不知道往哪里放。过了好一会儿,阮歆终于意犹未尽地收回视线,看向祁轩时满脸踟蹰,换上了一副征询的口吻跟他商量。 “之前没人这么给我开过支票,我比较没经验,也说不准怎么个价格你我都能接受……不然这样吧,祁先生你根据祁晃在你心里的价格给我出个价,够痛快的话我就跟你一口价成交,不满意我们再商量一下?” 祁轩在阮歆说完话后沉默几秒,而后转过头,以一种颇为复杂的眼神看了祁晃一眼。 祁晃虽然现在正跟他剑拔弩张地生着气,然而这一刻竟然神奇地看懂了祁轩眼中的意思:要按照祁轩自己的意思来的话,他恐怕一分钱都不愿意出,这个亲弟弟他直接就不要了…… 事情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啊?!祁晃和祁轩还在冷战,于是只能跟阮歆跳脚:“我还在这儿呢!再说什么离开,你以什么身份来商量遣散费的?!” 阮歆淡然:“一个被你打碎了碗还拒不还债的辛酸讨薪临时房东。” 祁晃:“……” 祁晃无言以对,在祁轩复杂的凝视中把头拧到一边,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装作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什么乱七八糟的,一团闹剧。祁轩收回视线,见祁晃的样子忍不住皱眉:“你穿的这是什么东西?你的西装呢?你在家里学的规矩呢?” 祁晃翻着白眼转过头来,不耐烦地皱眉:“你在天桥底下穿正装,在板凳上坐军姿啊?……哦你还真是。”祁晃也上上下下打量了祁轩两眼,耸耸肩膀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你的行为挺艺术的。” “原来你还知道自己曾经想考军校。”祁轩脸色不变,但两人即便是这样平视着,他看祁晃的眼神依然天生带一股居高临下,“当初军校没要你是他们眼光毒辣,你这样的进去了也是一颗毒瘤,给队伍抹黑,给祁家丢人。原先还对你有点儿期待,现在看你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祁晃,你天生适合在这儿摆摊,风吹日晒挣点吃饭钱,每天处心积虑躲城/管。” 祁晃脸上略带着锋利的笑容猛然僵住,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定定地看了祁轩一会儿,祁轩回看过来,脸上丝毫没有悔意,反而向他稍稍扬了下眉。 “怎么,我说得不对?”祁轩轻描淡写地说,唇角稍稍一勾,“祁晃,不靠家里活着说起来好听,结果呢?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哪里不像个窝囊废?” 祁晃久久地注视着他,忽而不怒反笑。 “祁轩你大概不知道,我这人脾气爆没错,但从来不吃激将法。” 祁晃的笑容没什么温度,眼神里却带着难以掩饰的阴郁风暴,沉沉地压抑在眼底,不知道哪一时刻就会突然爆发出来,“像你那样就好?从小被一路摔打过来,哪件事做不到最好都要挨骂挨打,自己谈个恋爱被家里强拆了都不坑一声,毕业了直接子承父业?祁轩,你人生这三十年活得这么人模狗样,但自己心里清楚,你把自己当成个人去活了吗?” “连我这样都做不到的人没资格评论我。”被祁晃这么直白尖锐地刺过来,祁轩也没有生气,只是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声,嘲讽地看他一眼,“你要是够硬气,怎么不敢离开这座城市?在这儿家里罩着你,怎么着都能让你活舒坦,你怎么不敢彻底走?” 祁晃以一种全然陌生的眼神看了祁轩好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都带着点难以置信:“你这是要赶我走?我哪儿挡着你路了?” 祁轩也看了他一会儿,最后说:“要么今天就跟我回去,要么彻底离开这儿。” “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觉得很丢人。” “哦,行。”祁晃笑了一声,点点头,蓦然站起身大步向外走,阮歆一下没拽住,朝他的背影抬高了声音喊,“我钥匙在你口袋里——我晚上十一点打工结束回去,你记得在这之前回来,给我留个门——” 祁晃的脚步只是顿了一下,随后便没回头地继续向前。阮歆收回视线,朝祁轩笑了一下,摇着头轻声抱怨。 “祁晃这个人,真是跟个孩子一样。” 明亮热烈,随心所欲,不食人间疾苦。 “被惯坏了。”祁轩摇摇头,他跟阮歆不过两面之缘,又天生不是自来熟的性格,实在很难就这么开始一起讨论起自家弟弟。不过他这次找阮歆还有一点别的事情,一时也不好直接就这么离开,顿时就有些迟疑不定。阮歆十分善解人意地接过话来,接上的话题让他稍稍扬起了眉。 “既然都来了我的摊子,不如就算上一卦吧?等会儿把算卦的钱和祁晃答应赔给我的一套碗一起结给我。”阮歆轻快地说,手脚利落地摆出一叠奇奇怪怪的物件。祁轩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看上去异常高冷,眼神却泄露了三分他的手足无措。他低头看了摊上摆着的一排东西一会儿,随后摇了摇头。 “我不信这些。”他平静地拒绝。 “那就给你看个面相吧,比算刚刚那些身外之物要贵些,先生您真有眼光。”阮歆非常不走心地夸了他一句,而后抬头看向他的脸,又碰了下自己的额头。 “你的这个位置有黑气。”阮歆指了指刚才碰过的额头处,放下手看着他,眼神中带着点探究,“额间黑气是谓凶兆,按照深浅浓淡来看,凶兆已经到了祁先生有所察觉的地步。祁先生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事情?如果有的话,就是凶兆开始兴风作浪了。” 祁轩怔了怔:“……你真的会看相?” “童叟无欺。”阮歆笑眯眯地撑着下巴回答,饶有兴趣地稍稍歪头,“你不信的话,是谁推荐你来的?让我猜猜……你能接触到的,知道我路数的人,莫非是周清敏?” “是她。”见阮歆直接猜中,祁轩也不再隐瞒,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她说你不一定有办法,但是我能找到的,最有可能帮得上忙的人。” “什么忙?”阮歆莞尔,轻描淡写地问,“和你今天刻意要赶祁晃走有关?” 祁轩这次顿了一下,不过很快,还是点了点头。 他说:“是同一件事。” 第十九章 奔赴风暴眼 天桥底下鱼龙混杂,不是谈事情的好地方,阮歆平静地收了摊子,和祁轩找了个地方详谈,耗去了整整一个下午,也算把事情说出了一点眉目。和祁轩分别的时候,天色已经日暮西沉,阮歆以手搭了个凉棚,饶有兴致地极目远眺一会儿,从电话薄里翻出两个电话号码打了过去。 “喂老板吗?我是阮歆。”年轻的姑娘背着自己的家当走在回家的路上,声音轻快地说,“兼职我从今天起就不做了,这段时间承蒙老板照顾啦。” “原因?我要去拯救世界了,太忙了,兼职顾不上。”她路过街边的小吃摊时自然而然地拐进去,打包了两屉包子出来。电话那边的无辜老板对她的回答感到莫名奇妙,纳闷地骂她:“……你神经病啊?” “是神经病的话,我可以凭着残疾证工钱结两倍吗?”阮歆认真思索了一下,充满期待地问,对面明显不是很能里理解她的真诚,顿了一下就把电话挂了。阮歆撇撇嘴,哼着小曲儿,提着包子,晃回了自己家。 祁晃果然并没有跑到哪儿去,房门都没关严实,露着一条小缝,明显是有人在家。阮歆推开门的时候,看见祁晃正在客厅里拆电视机后盖。阮歆家的所有家具看上去都带着上世纪九十年代的鲜明印迹,这台电视机比洗衣机年头还要久,家电们最近敏锐地发现家里多了个可以修电器的汉子,纷纷开始争先恐后地玩起了罢工。 祁晃满头汗地拧着螺丝,一边拧一边相当无奈地抱怨:“欺软怕硬!阮歆在家时怎么没见你坏啊?坚持住啊大哥!我没钱给你换零件啊!” 阮歆靠在门边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小碎步挪过去在他旁边跟着蹲下,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个纸质硬实的广告单,在一旁给祁晃扇起了风。祁晃感受到凉风之后愣了一下,看向阮歆时眼睛都瞪圆了一点。阮歆安之若素地继续扇着广告单,祁晃古怪地看她半晌,面色凝重地问:“一个下午的时间,祁轩对你做了什么?” 阮歆笑眯眯地摇摇头:“我说他面带黑气,是不详之兆,他问我居然是真的会看相吗,我就笑笑不说话,然后他就信了。” ……祁晃在心里为祁轩默哀三秒。 “那你怎么这么一副反常的样子,无事献殷勤不像是你这个小……同志的性格啊。”祁晃把骗子两个字咽回去,又看了眼墙上的时间,“你不是还有两份兼职吗,现在就回来了?” “最近五行缺觉,适合补眠,不宜做兼职,我就辞了。”阮歆面色凝重地说,随后很不高兴地补充,“更何况老板还不肯给我开双倍工资,暴殄天物,多屈才啊。” 祁晃:“……以后更何况之后的句子放到最前面说。” “这个不重要,不要在意细节。”阮歆云淡风轻地挥了挥手,继续温柔款款地给祁晃扇风,“你这不是在帮我干活吗,我当然要对你好一点。电视机你看出什么问题没有?” 阮歆这个理由十分无懈可击,祁晃选择相信,于是放心地继续埋头折腾,一边擦散热扇上的灰尘一边皱眉,“年头这么久肯定会有问题,但无论是散热扇积灰还是线路老化,好像都不影响正常看电视啊?我回家一打开电视就什么都看不到,拆开看居然也没发现问题,太奇怪了,你们家电视有高人下过什么诅咒吗?三十年内必死之类的……” “你真幽默。”阮歆非常不走心地敷衍夸了他一句,而后一边扇着广告单,一边撑着下巴,慢悠悠地问,“你真的什么地方都检查到了?” “都检查到了。”祁晃皱着眉,又埋头确认了一下,“但怎么就看不了呢?” 阮歆点点头表示情况自己已经了解,稍作思索后,严谨地给出自己的猜测:“要是硬件没问题的话,那我觉得就应该是电视欠费了。” 祁晃:“……” 我以为这是道物理题,结果这特么是个脑筋急转弯?! 祁晃一口血梗在喉咙,带着满脸的生不如死闷头把螺丝拧回去。阮歆用广告单拍两下他的肩膀,笑盈盈地把手上提着的一袋包子递了过去,“别忙了,先吃饭?” 她的唇角和眼眉都弯成一样的弧度,平日里总带着些令人捉摸不透的狡黠,而今这么毫无防备笑起来的时候,竟然也有一番别样的明媚与单纯。 好似什么都不知道,又如同根本什么都未曾发生。 祁晃闭了闭眼睛,也笑了起来,抬手接手阮歆手里的袋子。 “想不到你有时候还挺有良心的。” 接下来的整个晚上都相安无事,阮歆房门一关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祁晃去给电视交了费,觉得不看白不看,于是毅然决然地长在了电视机对面的沙发上,打算打一晚上的持久战争。 他在百无聊赖地换了一圈台后,觉得实在忍受不了我爱你爱得快要死掉了的肥皂剧,也不想看所有人都笑出后槽牙的综艺节目,挑挑拣拣半天,最后正襟危坐地看起了走近科学,坚持看了两期后败下阵来,觉得很难分辨做这个节目的人和看这个节目的自己哪个更傻逼。 阮歆在床上已经睡了一觉,因为睡姿太过变幻莫测,把自己从床上晃点了下来,摔醒后生无可恋地放空了一会儿,爬起来时听到客厅里依然传来电视节目的声响。 几点了这人还没睡啊?阮歆看了眼时间,拉开房间门看了一眼,客厅的灯已经灭了,电视机却还开着,兀自热热闹闹地演着悲欢离合,只有空无一人的沙发独自观赏。声色犬马之下,空荡荡的客厅更显出慑人的孤独。一丝烟味顺着风飘了过来,阮歆朝阳台方向走了几步,果然看见烟头的一点红光明明灭灭,祁晃听到声响后朝她的方向转过头来。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祁晃抽烟的样子,上一次他看过来时,眼神灼灼仿若有光,再狼狈的扮相也遮掩不了这双生机勃勃的明亮的眼睛,而这一次,他朝她看过来,眉眼沉静,连同整张脸一起面无表情,阮歆稍稍一怔,恍惚间似乎看见祁轩站在自己面前。 她踩着拖鞋拖拖拉拉地走过去,趴在阳台的栏杆上,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巨大的哈欠,“把烟掐了,有点呛人。” 祁晃不置可否,手指弹了一下烟灰,随后却是真的把抽到一半的烟扔到了地上。阮歆没什么起床气,没睡饱时整个人却都会显得有点迷糊。眼下趴在栏杆上,夜风舒适地吹过来,祁晃又没有开口说话,她安定地闭着眼睛,动也不动一下,似乎就这么睡了过去。 祁晃过了半晌,轻声开口。 “祁轩最近过得很不好?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等到有人开口打破沉默之后,才能发觉阮歆并不是睡着了,只是懒得动弹。祁晃将问题问出口后,阮歆头也不抬,只用鼻音哼了一下:“恩哼。” 祁晃等了半晌,见阮歆居然真的没有了下文,只得低声叹了口气,看向前方模糊遥远的星辰,开口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 “我和祁轩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他长我幼,家里观念传统,基本一直就打着让大儿子继承家业,让小儿子随心所欲的主意,祁轩也果真很争气,不光厉害,还特别听话。家里对他特别满意,对我一直也就睁一只眼,只要不把小命玩丢,怎么折腾好像都没有问题。” “我心里非常清楚,我这种骄纵耿直,无法无天,是爸妈祁轩一起惯出来的。不图我出人头地,一辈子平安健康开心就行。只要我不闯大祸,只要家里不出事,可能会愿意惯着我一辈子。” “所以?”阮歆轻声问,转过头来看他。 “我没那么混,远走避祸一个人继续逍遥自在,躲到八千里远,祁家的事我也得用肩膀去扛,就算它用不上我。”祁晃下意识去兜里摸烟,捏在手上时看了眼阮歆,又放回到兜里,疲倦地抬手抹了把脸,“我明天回去看看。” “我要是你,就不等到明天。”阮歆突然笑了,并不是那种十分开怀的大笑,只是唇角稍稍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看上去温柔又好看。她伸了个懒腰站起身看着他,轻描淡写地笑开,“时间不等人,你还有大概三个小时。” 祁晃愣了一下,他不知道阮歆为什么如此笃定这个时间,但此刻莫名的生不起一丝质疑的心思。他只是稍稍顿了一下,便轻而短促地应了一声,起身便要抓紧时间上路,阮歆也站直身,拉了他一下,祁晃回过头来,询问地看着她,却见她上前一步,手指伸了过来,在他的心口处弯弯曲曲地画了几道。 一个花体的阮字。 “必要时可以提一下我和我的八辈祖宗,可能会有用。”阮歆轻快地说,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祁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两人古怪地静默了一瞬,阮歆笑了笑,主动抬手抱了他一下。 “祝你凯旋。” 第二十章 神秘来访者 凌晨四点,天色正是最暗淡的时候,平日里川流不息的街道上都已经空空荡荡一片,连路灯都陆陆续续地暗了下来。 这个时间点太难打车,他从阮歆家离开时好不容易拦下辆车,司机也肯只开到这个街区的街口,死活不肯再进去。这条街道再深处一点就是大院家属楼范围,排查得严,凌晨被拦下,顺利放行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确强人所难。祁晃下了车后看了一眼距离,一咬牙,向着家的方向疾奔而去。 他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全速狂奔,经过岗哨时守卫员还是他认识的那一批,早早看清了他的脸,虽然看上去非常惊讶,但也没有为难他,直接放了人进去。祁晃来不及道谢,一路横冲直撞地跑进去,拐过一个弯看见自己家的时候,一颗心顿时控制不住地直直向下坠去。 平日里早该陷入一片温柔黑暗的地方,此时一片灯火通明。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总得明白,我有权知道,我必须承担。 祁晃深吸了一口气,脚步慢了下来,却始终没有停下,笔直地朝着自己的方向前行。他低下头在门前敛眸站了一会儿,掏出钥匙□□锁孔时的手颤动了一下,很快归于平静。 随着一声门锁被拧开的轻响,祁晃推开门,客厅里热闹得一反常态,所有人该在的不该在的人都聚集在这里,此时听到响动声,数双眼睛齐齐朝门口看来。 情绪轻易不外显的祁轩,自看见他的那刻起便骤然露出了明显的怒意,周清敏则与之相反,是一副无奈又叹息的表情。祁父祁母看着他的神情都极为复杂,唯一脸色没有变化的是祁老爷子,他的眉头都未曾动过一下,似乎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里都写满平淡的刚毅。 以茶几为界,两侧沙发的人自动分成了旗帜鲜明的两拨。左边坐着的他都认识,右边坐着的只认识一个叫他腿脚功夫的老师。祁晃的眼睛在客厅中快速扫了一圈,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手中的钥匙,漫不经心地问:“我似乎回来得不是时候?” 他只是满不在乎地站在那儿,似笑非笑地垂着眼睛抛钥匙,连一丝礼节性的应付笑意都不屑于给予,偏又气势十足,就算带着生人勿近的极端傲慢,也让人生不起反感的念头来。 他这些年虽然一直和家里对着干,但点滴细节中都能看出他不曾泯然众人,也从未放弃过努力。祁母嗔怪地看这他,看上去既想开口管教他一句,又想立刻给他一个欣喜的拥抱,脸色一时间很是复杂。祁晃的武术老师也朝他温和地点点头,想说些什么,又碍于身旁的人在不好开口。坐在他旁边的面生老人挑剔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方才勉强点了点头。 “你就是祁晃?”他声音嘶哑地问,虽然老态尽显,却自带威严慑人的气度,不是久居上位很难培养出来,对于表明身份与威慑警告都有着很好的作用。 偏偏祁晃不吃他那套。 “问别人面前自报家门不是礼貌吗?来别人家做客都这么不讲规矩?”他懒洋洋地问,簇拥在老人旁边的几人几乎立刻来了火气,站起身就要开口训斥,被祁晃一个冷冽的眼神生生遏制了一下。 “让你们说话了吗?”祁晃抬高声音冷喝,唇角一勾,一个实打实的冷笑立刻就显现在脸上,“你们什么来头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跟九年义务教育学的素质吧。幼儿园大班没上啊?有些规矩长这么大还没人教啊?真可悲。” “祁晃!放尊重点。”眼见势头不对,祁父连忙朝祁晃喝了一声,只是除了祁晃两个字中气十足外,剩下的话却是越说越平和,微妙地向小儿子表达了自己无声的支持之后,清了清嗓子,正式充当了中间人进行介绍。 “祁晃,这是刘老爷子,家传的武术享誉全国。”祁父简洁的解释换来对面沙发上人的不满,刘老爷子虚按住旁人的动作,慢悠悠地看向祁晃,在他的腿上重点看了两眼。 “你父亲刚才可能还没说清楚,我们家世代相传了千百年功夫,名叫蹬云腿,就是你跟刘辉学的那套腿脚功夫。”刘老爷子朝刘辉投去淡淡的一瞥,刘辉低下头去,一边却向祁晃做了个爱莫能助的痛苦表情。 “这套功夫我们家传袭了千百年,传亲不传外,传子不传媳,传儿不传女。”刘老爷子慢悠悠地说,“刘辉却把它教给了你,让我们很是困扰啊。” 搞什么?祁晃一头雾水,心想这关我屁事,于是假笑了一下:“哦你家一直世代单传吗?现在社会生男生女都一样,老同志你这想法很危险啊,祝你们家下一胎喜得贵女。” 他眼都不眨地随口引战,面对对面几人满是愤慨的神色时又显得非常无辜:“怎么了,我说错了吗?我高中生物能得九十来分,生男生女概率相等,生了女儿又能如何,掐死扔河里?” “那倒不至于。”没等这些人开口反驳他,老爷子倒是稳稳当当地开了口,“不会有这种情况,谁生了儿子,谁才是刘家的媳妇,怀的孩子才是刘家的长子,” 祁晃骤然收起笑意。 简直是疯子,新世纪了怎么还有这种人。祁晃冷笑了一下,不耐烦地问:“所以呢,因为我老师外传了,你决定来我这儿给他用私刑?还是打算给我打一针让我醒来记忆全无啊?” “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刘老爷子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拍了拍旁边坐着的年轻人的肩膀。年轻人是整条沙发上最安静的一个人,刚才起哄时他没有参与,也没有眼神狂热轻佻地追上前去,这种人一般都会让人觉得可靠,何况看上去也真的非常稳妥。 “试试他的深浅。”刘老爷子对年轻人简单地交代。 年轻人点点头,绕出沙发走到客厅中央,祁晃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见青年一个扫堂腿过来,将他可能要走的下盘路数全都堵死。 神经病啊这人?!祁晃心里暗骂,单手撑住沙发敏锐地躲过了一腿,青年依然步步生风,拳拳到肉,祁晃辛苦地闪了几次后也动了真火,脸上的表情顿时都淡了下来,一双眼睛直直盯着青年的路数。 青年的腿脚功夫很快,但也没快到一个正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单论腿脚来说,祁晃自认差了一筹,不然也不会最开始就吃了个闷亏。青年的路数非常正,比他这个半路出家的半个蹬云腿要高级得多,可惜也正因为路数太正,很多事情都不如他想象得那么简单。 赶上今天你倒霉,活该被我教做人。祁晃冷笑一声,两人拳头相碰,发出厚实的闷响,男人之间的战斗一般拼得都是计较,他们气力上拼了个旗虎相当,自然地要开始拼些别的。青年似乎觉得这样不是长久之计,轻微的一个闪神,顿时被祁晃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点,一个简单粗暴的直拳砸上来,青年猝不及防之下,脸都被拳头重重砸到了一边。 “师兄!”好几个人都顿时站起身来想要围上去,被老爷子抬手制止后,怨毒的视线顿时就落到了祁晃身上。祁晃对这些话都没法说一句的视线根本不当回事,看向坐回去复命的青年,脸上的笑容招摇而狂妄。 比一个人骄傲自大更严重的是他真的颇有些本事,刘老爷子的小跟班们咬碎一口牙,没老爷子的吩咐也不敢去找祁晃麻烦。祁晃解决完难缠的人物,志得意满间向另一边沙发的方向看了一眼,多少想收货一点鼓励,看到的只是祁父祁母复杂难言的表情。 怎么回事?祁晃脸色微沉,那边刘老爷子似乎是已经做出了决定,朝祁晃点了点头:“本事不高,脾气却不好,爱抖些机灵,但难得这么聪明,虽然是个棱角分明的刺头,但对上了我这个老头子的胃口,就确定是他了,只等着几位忍痛割爱了。” 他这几句话是冲着祁父祁母说的,祁晃不明就里,本能地感到极为不爽,同样将视线投降自己就不见面的父母:“怎么回事?他说什么东西?” “刘老爷子说,”祁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表情非常复杂,“蹬云腿是不外传的功夫,传子不传徒,传男不传女,你既然已经学了,就只能跟着他……” “更名换姓,回刘家认祖归宗。” 这个回答太过出人意料,祁晃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惊愕万分后感到一阵巨大的荒谬,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脸上带着笑,眼睛中却满是冷意,一字一顿地开口。 “天都快亮了,几位梦还没醒呢?” 第二十一章 世界交汇处 客厅里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没有人开口应答他。祁晃脸上的笑容却犹如丝毫没受影响一般,在众目睽睽之下往沙发上一坐,显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来。 心里的警惕却已经提高了十成十,神经绷得死紧。 他们祁家虽然不能算是什么手眼通天的顶级门庭,但在这座城市里,任谁却也要给上几分颜面。眼下抢人居然都抢上门来了,尤其态度嚣张地放了这么一大段匪夷所思的厥词后,居然也没被马上扔出去。 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祁晃的视线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最后若有所思地定在了对面唯一一张熟悉的脸上。刘辉察觉到他的视线,朝他无奈地笑了一下,叹了口气低下头去。 “这小子性格这么有棱角,反而很合我心意,习武之人就该有朝气些。刘辉和他有这段师徒缘分,虽然不是我们想见到的,但事已至此,亡羊补牢,为时未晚。”那边刘老爷子还在不紧不慢地继续,祁晃不耐烦地皱起眉头,轻嗤一声,不冷不热地横加打断。 “一大把年纪了还到处乱认孙子,也不怕折寿。” 这话一出,对面的几人都像是被点着的炮仗一般,迅速跳了起来。有两三个人眼见就要冲上来,被沉默的年青人一个眼神看了回去,极为不岔地重新坐下来,朝祁晃冷哼一声:“我们老爷子愿意收了你那是你的福分!你老师是我们老爷子的儿子,你叫声爷爷怎么了?” “哦那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家请的是武术老师,可没给我请爹。”祁晃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地回答,把对面的几个小年轻气了个半死,一个个看着他喘着粗气。祁晃说完之后自己也皱了皱眉,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刘辉。 “老师,你教我武术时没说这是自己家不外传的功夫,要是早知道的话,我肯定不夺人之美,我这么些年也只是在街上打打架,糟蹋了你们家功夫,先给你说声不好意思。” 他说这话时声音和表情都来礼貌又漠然,原本他和刘辉的关系相当不错,多年师徒情分摆在那儿,从来没这么生分过,如今做这种样子,祁小霸王显然是已经动了怒。刘辉心里明镜一样,被问到头上也不好继续沉默下去,只得抬起头来,有些复杂地看了身旁的父亲一眼,随后将视线落回到祁晃身上。 “这事儿都怪我,祁晃,老师给你认个错。但我教你的时候真的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给你带来麻烦,名扬大哥在我最落魄的时候帮过我,对我来说与救命之恩无异,我把功夫教给你,是真的想报答名扬大哥。也没有想到我父亲会……”他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这次则是像周清敏投去了复杂的一瞥。 “我以为这么些年过去,我父亲的观念也会有所变化,像清敏这样……有什么不好?” 祁名扬是他爸的名字,祁晃神色一动,向旁边看了一眼,祁父朝他稍稍点了点头,肯定了这种说法。 “当时刘辉处境有些难,我看他一身好功夫,就提拔他来了这边。” 祁名扬刚简单地解释两句,刘老爷子就已经冷下脸来重重地怒哼一声,狠狠地剜了刘辉一眼,眼神冷厉得惊人:“好的不学学坏的,周家已经堕落到把女儿送出来和亲换前程的地步了,刘家可丢不起那个人!” “刘老爷子慎言!”周清敏当着面被人奚落成这样,性格再温柔,脸上也显出了明显的怒意。刘清和却根本不在乎她的反应,傲慢地转头看了她一眼,“老头子我哪里说错了?你们周家自己贪慕虚荣到脸都不要了,还不让人说了?” “你……”周清敏气极,保养得宜的脸涨得通红,瞪着刘清和半晌,却终究没有说出反驳的话来。 祁晃无声地看了她一眼,周清敏眼圈都红了,却还是没有开口辩驳。 「她是周家的后人,和我家差不多是一样的情况,历史悠久,但到现在也已经什么都不会了。我们阮家还在一代又一代地试图找寻神迹再临的方法,但周家已经放弃了,转而开始投身于别的事情。」 「什么事情?」 「操纵。」 他蓦然想起阮歆曾经说过的话,心猛地坠了下去,感到周身都有些发冷。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在这样众人沉默的时刻,祁晃再一次开了口。他脸上的神色看不出端倪,迎着刘清和的视线,却忽而笑得颇为放松,在这样的环境下显得尤为怪异,“你们连这个国家现在是法治社会都不知道吗?从哪儿跑出来吓人的,桃花源还是精神病院啊?” “都不是。”面对祁晃这样的挑衅,刘清和看上去也没有动怒,他大抵是真的蛮欣赏祁晃,朝刘辉看了一眼。刘辉会意,像祁晃开口解释。 “我们家和周清敏家一样,都是那种从古代流传下来的家族。中国多少朝代,诞生了非常多很厉害的东西。文人墨客的成就有文字记载,其他很多东西却是文字传不下来的,比如医术,比如手艺,比如武功,比如观星……千百年过去,这些东西大多早已失传,但大量文字记录资料可以证明,就算现在已经没有,但在历史的长河中,它们曾经真实存在过。” “而像我们这样的世家,就是硬生生靠着代代繁衍,将有些东西保留了下来。但这么多年的动荡过后,哪有人能独善其身,我们虽然也还保留着一些东西,但更多的也都早已在动荡中失去了。” 祁晃沉默半晌,艰难地点了点头:“……所以?” 刘辉耸肩笑笑:“为了保护残存的东西,我们这些世家达成的共识,就是一定要和普通人拉开距离——这也是你们上面的意思,在科学的世界观下,我们这些人不该存在,但又不能真的将这些辛苦保留下来的传统精华抹杀下去,这也是权宜之举。” “但是你知道,代代相传、孤独的守着一个秘密,是件很寂寞的事情。外面的诱惑又真的很多,所以我们内部也不算太平……但不管怎么说,我们家是最忠诚的那一批。” 这一次连刘清和旁边的几个年轻人都也跟着平静地沉默下来,脸上的表情做不得假,恐怕这的确并非杜撰,正是由他们这些人一代代地薪火相传下去。 祁晃生在一个根正苗红的世界观里,从未想过能和什么反科学超自然的事情扯上关系。哪怕他这段时间认识了阮歆,自己都发觉对阮歆有点特别的好感,但潜意识里还是觉得这姑娘邪门归邪门,却也只是个满口真真假假分辨不清的、狐狸一样狡黠的小骗子。 然而从韩平的奶奶开始,到后来的周清敏,以及现在的找上门来的这几个刘家人,都在提醒着他同一件事情:有些东西看着非常难以理解,但并不是来自于哪个人信马由缰的胡编乱造。中国玄学院、鬼神的幕后操纵者,以及这些身怀传统功夫的奇怪来客……还有阮歆,他们并不是一个人,也并非某个组织。 而是一个他曾经完全没有接触到过的世界,像是光与暗的两面,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偶尔会有交融,实则互不相干。 眼下这扇新世界的大门在眼前打开了,想把他拉到那边去。 在刘辉的讲述结束之后,刘清和又一次看向祁晃,这次眼中精光大现:“现在明白了吗?接触到了就别想全身而退,留下来对谁都不好,你只有跟着我们走这一个选择。” 祁晃眯起眼看了他一会儿,又转头看向自己旁边的家人。 “你们也希望我走?”他轻声问。 祁父祁母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祁母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悲伤已经几乎要满溢出来,挽留的话却终究没有说出口。祁老爷子长叹了一声,疲惫地闭上眼,也没有说话。 他们不可能真的想让祁晃走,但他们是军人,在这个体系之内,服从命令是天职,这也是上面的意思,他们有一万个挽留祁晃的立场,但听从调度高于一切。 这从他们客客气气地把刘家人迎进门来也能看出端倪。刘清和那边显然早知会是这样的情况,气定神闲地看着这边,仿若是在看一场好戏。祁晃的视线从父母爷爷脸上掠过,落到了祁轩的脸上,兄弟两个无声对视,眼中一个比一个冷静幽深。 率先移开视线的是祁轩,他用力撇开头,咬着牙沉默半晌,最终还是低声开口:“以前你想走拦不住你,现在你不想走——家里谁还能拦住你?” 话说得别扭,意思却很明了。祁晃闭了闭眼,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挡不住,刘清和的脸色有些变了,皱着眉看向祁轩:“这儿没你说话的地方。” “我是没有,不过有件事情还希望刘老爷子知晓。”祁轩此时已经恢复成一贯的沉静表情,他看了刘清和一眼,不动声色地垂眼。 “我弟弟这个人虽然没什么本事,不过他和阮家的人很熟悉。” “阮家?”刘清和明显愣了一下,脸色稍稍有些变了,“哪个阮家?” 祁轩破天荒地笑了一下,慢慢抬起手机,“钦天神使,观星世家的那个阮家。” 他举起的手机屏幕亮在通话界面上,看时间已经接通了很久,祁晃愣了一下,和刘家的几人一起震惊地看向祁轩,手机那边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沉默,阮歆的声音悠悠响起,伴着一阵清悦的笑声。 “动我阮家罩着的人也不打声招呼,刘家这么不会办事,居然还没被人干掉啊?” 第二十二章 像雾又像风 刘清和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刘辉是他的小儿子,功夫继承得相当不错,人却很有些反骨,总想着冲出他们这个隐蔽的世界走到外边去,在两边做个沟通的桥梁。当年刘辉被盛怒的他赶出家门。如今他老了,眼见着小辈都资质平庸,无人继承衣钵,无奈之下才辗转想到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把他召了回来。 听到刘辉说把家传的蹬云腿传了外人时,刘清和不是不震怒的,但在听说祁晃资质很高后却又动起了别的心思。刘家人丁不丰,这一代资质更是不堪,如果有这么一个好苗子把家业继承下去…… 那也未尝不可。 他今天带着人气势汹汹地上门来,就是存了用强威压的意思,见了祁晃本人后这种想法更加坚定。明明一直到刚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全然在他的计划掌控之内,可惜他唯独算漏了一点。 祁晃怎么会和阮家有关系?! 阮家是什么样的门庭,除了看上去非常吃惊且一头雾水的祁晃之外,大抵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中国古代千百年流传下来的东西,到现在总归都在卷册中有迹可循,保存得多的如今成了国粹,流传甚少的那些看着没落了,实则因为罕有,暗中更令人密切关注。 观星术大抵就是其中最神秘也最令人着迷的一种。 推演星辰,论断天命,古时向来是令天子万民都追崇又忌惮的鬼神之术,无数王朝更迭里都有占星一门的影子。到当今年代,外面摆摊算命的已经全都名不符实,不过拿着些皮毛出来卖弄,但到底有几个家族坚持着将使命一代代传了下来,延续着隐秘悠久的尊严与光荣。 而阮家正是观星世家中的翘楚。 这份面子,刘家不能不给。 几个小辈未尝没听过阮家大名,眼下一个个都安静下来,明里暗里偷偷向刘清和的方向看。刘清和沉着脸,紧盯着电话看了片刻,方才不冷不热地开了口。 “小姑娘是阮家哪位后人,老头子我连见一面的资格都没有?” “有倒是有,但要想见面谈的话恐怕还得麻烦刘老爷子等我段时间。”阮歆在电话那边轻轻巧巧地回,语气十分理所当然。 年纪不大架子倒不小,让这么一大屋子人等着?刘家的几个小年轻露出不岔的表情,但碍于阮这个姓氏,终究不敢像对祁晃那样随意挑衅。刘清和的脸色也不大好看,重重地哼了一声:“那老头子我就在此恭候了,小丫头可别让我们等太久,你们阮家的排场大,还轮不到你这个小姑娘来摆。” “诶你们也别光在那儿等啊?不要那么懒嘛。”电话那边传来一阵开关门的声音,悉悉索索的动静过去之后,阮歆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刚下了车过来,接下去怎么走来着……门口是不是有站岗的,有没有人愿意过来接我一下?” 客厅里的众人:“……” 怎么说呢,有种眼见着脑海中的这姑娘已经自带仙光插上翅膀准备起飞了,结果下个街口人家拿着两串奥尔良烤鸡翅,没心没肺地就一路小跑过来了…… 画风根本不在一个世界这还能不能好了?! 祁轩瞪着手机,脸上的表情明显能看出陷入了要不要挂断的挣扎,刘家的几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几乎以为阮歆是在故意戏耍他们。周清敏脸上的神色有点尴尬,正欲起身出去接一下阮歆,就见祁晃已经先她一步站起了身。 她顺着祁晃的动作向他看去,一见之下顿时稍稍一怔。 在客厅中这样尴尬的气氛中,祁晃反而笑了出来。 和刚才的冷笑淡笑不屑撇唇都完全不同,他看上去有点忍俊不禁,脸上的笑容想掩饰又完全遮挡不住,笑得眼睛都稍稍眯起,眼中光彩熠熠,真实又愉悦。周清敏顿了一下,祁晃发现她的动作后也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朝她点了点头。 “我去吧周阿姨。”他说,仿佛从进门开始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彻底卸了下来,非常轻松地耸了耸肩,“阮歆那丫头太能折腾,还是我带她过来。” “啊……恩,那也行。”周清敏点了点头,目送祁晃离开,若有所思地安静下来。 祁晃和阮歆……已经那么熟了吗? 当然也没有。 祁晃下楼的时候还在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莫名其妙出现在他家的避世家族,一个对传承执念到可怕的小圈子,一切看上去都本该和他毫无关系,偏又猝不及防地找上门来。从家里的角度来看,祁晃能理解家人的苦衷,但这个事实还是让他不是很能接受,三观都受到了非常强烈的冲击。 最让他意外的就是阮歆的身份,他离开时阮歆在他胸口写下的那个阮字,他原本只是心里承了份情,并未真的在意。 如今才知道,这个阮字一出,多少人都要俯首称臣。 他下了楼后又紧走了一段路,在路的尽处看见了亭亭而立的阮歆。清晨起了一层薄薄的雾,她朦朦胧胧地站在那里,看到他后高高兴兴地朝他挥手,一边又忍不住手放到唇边,打了个巨大的哈欠。 祁晃的脚步微停,看了阮歆一会儿,只觉得现在这个才是他熟悉的小狐狸,和躺在椅子上晒太阳、吃饭往外挑姜蒜、刚睡醒时特别迷糊的那个姑娘一脉相承,富有生活气息,像最开始遇见时那样,仿佛随时随地都会出现,有点邪门又很亲切。 和现在这个令人谈之色变的阮家传人完全联系不到一起。 但谁又知道哪个是真正的她呢。 祁晃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走过去,阮歆终于被岗哨放了行,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拎着包,看了走到他面前的祁晃两眼,朝电话那头的祁轩语重心长地教育:“几个小时不见怎么感觉祁晃的病情已经加重了,你们作为家属不能这么放任自流下去,要积极配合治疗,让他少装逼知道吗?” 祁轩:“……” 祁轩终于忍无可忍地把电话挂了。 祁晃刚走过来就听见阮歆说自己坏话,顿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副打算兴师问罪的架势:“你既然也要来怎么不跟我一起啊?凌晨不好打车你还非要自己试试啊?” 阮歆朴实地道:“你走得太早了,我困,不想动。” 这话就显得有点暧昧了,不明真相的两个岗哨和祁晃也算熟悉,不约而同眼神暧昧地看看阮歆,又朝祁晃挤眉弄眼地笑。祁晃耳根有点发烫,只能装没看见,转身就朝家的方向大步向前走:“来了就快点,那个刘家是怎么回事,搞什么鬼,我能把他们赶出去吗?” “你不能,但你能不能现在慢点走?”阮歆跟在他后面拖长了声音回。祁晃步子迈得太大,她尝试了下一路小跑跟着,觉得太累,于是放任自流,摇摇晃晃地慢慢向前走,“刘家其实还挺有来头的,你做事太冲动对你家不好。” “我管他们干什么。”祁晃嗤笑一声,回得不假思索,不过脚步倒是真的慢了下来。阮歆很快追了上来,两人肩并肩向前走,阮歆唇角带着些许笑意,轻描淡写地问他,“镇不在意的话你今天回来干什么?” 祁晃一时语塞。 “你啊,孩子一样。”阮歆笑着摇了摇头。祁晃有点不爽地朝她看了一眼,她也不以为意,自顾自说自己的,“性子倔,执拗,脾气爆,不听劝,还真执着,真让人操心。” “你操的这是什么心啊?”祁晃失笑,促狭地看她一眼,“比女朋友管得都宽。” 阮歆郑重否认:“不,是母亲对儿子的那种操心。” 祁晃:“……” “不过我说真的,祁晃,你差不多也是时候回归家里了,如果今天你们打定主意得罪刘家的话,以后处境不会太好过,你家里需要你的帮忙。”阮歆忽而收起笑意,从表情到语言都显得无比认真。他们已经站到了祁晃的家门前,祁晃正要推门进去,听到阮歆的话后动作停下,转头深深地看她一眼。 “……恩。” 他的声音简洁又短促,听不出什么情感,阮歆知道他心里是憋着股气的,没在外面混出多大名堂就要回去,多少显得狼狈,恐怕他并不情愿。 但他的这一句答应,还是让阮歆轻轻莞尔。 有这份心就好,别的她也的确管不了。 他们推开门进去,客厅里的座次格局没什么变化,只听见刘清和的一声疑问沉沉地回荡在空气里,正被刚刚进门的他们听见。 “你们说这姑娘叫阮歆?”刘清和稍稍皱眉,“我听过阮家这代传人的名头,似乎不是这个名字?” 第二十三章 没落旧贵胄 随着他们推门的声音响起,客厅里一时寂静得近乎诡异。 除了祁轩和周清敏之外,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见到阮歆,眼见着一个姑娘亭亭玉立俏生生地站在那儿,天生一张讨喜的温柔模样,不笑时唇角也像是在微微翘着,美得清澈又干净,看上去又柔柔弱弱毫无攻击性,实在很难和神秘莫测的观星阮家联系到一起。 更何况有刘清和的质疑声在前,一时间几乎所有人的眼底都带上了或多或少的怀疑。 阮歆对这种情况似乎恍若未觉,进了门后也像祁晃一样,视线在众人脸上溜了一圈,不过她关注的重点显然和别人都不一样,她在祁父祁母脸上多停顿了一会儿,回头又看了眼祁晃,非常中肯地评价:“你们兄弟俩都挺会继承基因的。” 这话虽然是句明显的恭维,但客厅里的众人一时都犹疑不定地顿了一下,根本不敢相信有人在这么严肃的情况下还有心情逗闷打趣,祁晃却回答得毫无心理压力,行云流水一般自然而然道:“那是,我出生肯定是集日月精华与家族优点,这还值得单独拿出来说吗?” 阮歆大摇其头:“就算这是个看脸的世界,你也不能只长脸不长脑子啊年轻人。” 祁晃几乎已经被阮歆批评习惯了,对这样的评价根本不以为意,非常坦然地点点头:“你也觉得我长得帅是吧?英雄所见略同啊。” 他们俩在这儿你一句我一句,讲相声一样地斗嘴打趣,其他人反应过来,终于有些坐不住了。刘清和自诩老成持重,率先皱了皱眉,重重地清了下嗓子。阮歆和祁晃停住话头朝他看过来,刘清和盯着阮歆,慢悠悠地开口。 “小丫头,你说你是阮家传人,哪个旁支的?你在外面打着家族的名号强替别人出头,就不怕我刘家回去给你本家参上一本吗?” 周清敏自动自觉地站起身,给阮歆挪了个位置出来。阮歆闲庭信步般走过去坐下,祁轩本来是挨着周清敏坐,祁晃过去把亲哥赶走,自己落身在了阮歆旁边,面上也说不上有什么表情,但和刚才的皮笑肉不笑明显不一样,更像是一种看好戏般的戏谑,刘清和的发问也没让他脸上的表情紧张起来半分。 其实心里未尝不犯嘀咕,不过看着阮歆八风不动的样子,总觉得也没什么好去询问质疑。 刘清和提问的时候,阮歆刚穿过客厅在沙发上坐下。闻言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明明面上和和气气,却莫名让刘清和背后一冷。 他们练武之人向来极为依仗自己的直觉,只一个眼神,就让刘清和的心骤然提了起来。 然而别人却似乎都没有发现这样的异常,刘家的几个小年轻看着阮歆的眼神也极为复杂,想要摆出凶神恶煞的表情,对着这么个漂亮姑娘却又凶不起来,一时也有点窘迫尴尬。阮歆神色轻松地转了转眼睛,视线悠悠地落在刘清和身上。 “我年轻还小,养在深闺人未识,没听过也可以理解。”阮歆笑眯眯地睁着眼睛说瞎话,难得看上去还能颇为认真,“说起来老人家你又是谁啊,刘家的家主?我以前也没见过你啊,怎么才能证明你是?你要是冒充的话,我今天岂不是要白费力气谈上半天了,我帮人解惑收费很高的。” “口出狂言!”刘清和一辈子恐怕都没被哪个晚辈这么戏弄过,顿时大怒,盯着阮歆的视线沉得仿佛寒水一般,“老头子我活了七十余年,还要像你个毛丫头自证身份?” “不自证也行啊。”阮歆对刘清和的怒气恍若未觉,视线在刘家的小年轻身上淡淡扫过,唇角轻轻一撇,“那换个你刘家的其他人来也可以,你们刘家不是武术世家吗,挑人出来和祁晃拳脚对打,要是赢了也能勉强算作证明。” 这话一出,刚才脸还涨得通红的几个刘家小年轻,脸色霎时一白。 如果说阮歆刚才的话是极大的冒犯与不尊敬,那这次开口就温和得多了,提的要求也算人之常情,合乎逻辑,看上去并没有太为难他们。 但这个战书,他们不能接! 刘家的这一辈,资质实在平庸到拿不出手。唯一一个身手过得去的,刚才已经成了祁晃的手下败将。直到这时他们才隐约明白了刘清和一定要带走祁晃的原因,天赋与根骨不能决定一切,但是对于他们这样的武学世家而言,根骨,足以决定家族的兴衰。 别的例子不谈,只说家传的蹬云腿,他们其实全都学过,不光如此,甚至从小苦练,一路也算摸爬滚打长大,但在面对祁晃时,还是打不过,为什么? 因为天赋与高度真的不同! “没人站出来吗?”阮歆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伸出手指轻点着唇,礼貌地看向刘清和询问,“你们刘家是真的要无人了吧,也难为老爷子还能想出这种法子。” 刘清和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阮歆却没有停下,转头看向身旁的祁晃,一边看一边啧啧摇头。 “不得不说祁晃的确是个好选择,他大院出身,从小也是受过严苛体能训练的,算是普通人中身体素质最好的那一类人,学了你们家传的蹬云腿之后更是了不得,轻易没人近得了身,加上和家里闹得不愉快,上面又有个哥哥顶着,带回去的可操作性真的很高。” “但是也未免太无耻了一点。”阮歆的眼神冷了下来,看向刘清和的视线带上了几分锋利,刘清和愣了一下,继而脸色一变,趁着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迅速站起身,隔着茶几猛地探身,一把抓向阮歆的脖子,祁晃一直坐在一边冷眼旁观,见此情景大脑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快了一步,猛然伸手攥住刘清和的手臂,将将在他碰到阮歆的脖子之前拦了下来。 等到反应过来后,祁晃自己也吃了一惊。他倒不后悔自己表明立场拦得这么一下,但是他居然能拦住刘清和的动作,这未免也太过简单了一些,一个号称是武术世家的家主,居然就是这种水平?!他都能对付得了?! 面对祁晃吃惊的神色,阮歆毫不感到意外。她拍了下祁晃的胳膊表示感谢,看着近在咫尺的拳头与刘清和尴尬到有些狰狞的脸笑了。 “刘家说是传到了现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然而你们家现在还剩下什么,你们自己心里清楚。”阮歆端正地坐着,刘清和保持着动作不变,比坐着的阮歆要高上一些,却实在有种被阮歆居高临下俯视的感觉,“没有心法,不懂内力,经脉无气,有招无形,不过一个死撑着的花架子而已。更何况……” 阮歆的笑容越发灿烂,在刘清和有些慌乱的视线中忽而收起全部的笑容,冷冷眯起眼:“自从周家入世嫁到这里之后,世家联盟立下盟约,为保护自身纯粹性,不允许与普通人再扯上关系,违者一律放逐,原因不论。这种决定自然没人四处宣扬得人尽皆知,不过刘家主作为与会者之一,明知故犯,该当何罪?” 不光是刘清和,此时刘家的小年轻与祁家的几人脸色都统统变了。 这几天刘家拿着家规上门要人,祁家服从命令,即便为小儿子的去向愁得团团转,却也无法断然拒绝,要不是祁晃自己坚定,眼见着人都已经被带走了,结果现在阮歆告诉他们,其实世家内部早有规矩,原因不论,不得与普通人扯上关系?! 稳重如祁轩,也觉得一股肝火顿时冒了上来,脸色难看得要命。阮歆与刘清和沉默对视,针锋相对,各自咄咄逼人。祁轩心里清楚这次承了阮歆一个多大的情,转过头想给坐在身边的倔弟弟提醒两句,一见祁晃却顿时一顿。 祁晃看上去也是生气的,但与此时祁家人满腔的怒意不同,他脸上殊无笑意,一双眼沉如深潭,里面见着的却不全然是愤怒,更多的却像是黯淡与凝重,视线的尽头落在阮歆身上。 不允许与普通人再扯上关系,祁轩心里闪回过阮歆刚才说的这句话,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祁晃,心下顿时有些明白过来。 祁轩在心里摇摇头,暗自苦笑了一下。 祁晃看上的这个姑娘,恐怕比他当年的选择还要难办得多。 “你不是阮家的旁支。”那边两人的对视终于有了结果,刘清和的神色渐渐归于平静,看着阮歆的视线却也深沉了下来,“这样的隐秘协定,不是本家嫡传根本无从知晓。但阮家的这一代嫡传我听过名字,不是你。你到底是谁?” “我就是阮家第一百七十三代传人,之前不管你听到的是谁的名字……”阮歆淡淡地说,脸上不悲不喜,隐约泛出冷意,“鸠占鹊巢,虚充门面,假的总归真不了。” “那真是难为你这个阮家嫡传了。”刘清和看着她,忽而古怪地笑了笑,眼中精光一闪,“阮家马上都要自身难保了,小丫头还有功夫在这里管别人的闲事,真是……” “死到临头,犹不自知。” 第二十四章 付与一杯酒 面对这样的挑衅,阮歆不怒反笑。 “刘家什么时候也开始做演算天数的功夫了,因为自家传下来的东西守不住,所以打算跨行业转型谋求新发展啊?”阮歆笑眯眯地问,刘清和阴沉沉地看着她,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见阮歆看着他,眸光一瞬间极为深重老成。 “刘老爷子有操心我阮家气数的闲工夫,还是不如多费心思想想一个月之后的群英会上,怎么在展家面前抬起头来吧。” 刘清和已经沉到最难看的表情许久,此刻终于还是因为她的这一句话,顿时勃然色变。 “今天碰见你,算我刘家倒霉。”刘清和注视她良久,终于慢慢地坐了回去。他这一坐仿若带着千钧重量,面上的沉郁阴狠之色无从掩饰,刘家几个小辈看在眼里,俱从心底升起由衷的怕意,低眉顺眼地小心观察着眼前的一切,大气都不敢出上一声。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一家之主刘清和铩羽而归,被人连削带打毫不留情地压了气焰。而做出这一切的这个漂亮姑娘,脸上甚至连一丝客套的抱歉与客套也无,只是带着一成不变的美丽笑容注视着他们起身、告辞、离去,门被关上之时,门外的刘家几人清楚地听见了阮歆开口的声音,轻而寡淡,字里行间的沉静锋利却让人畏惧不已。 “今天的事就算是这么过去了,还请刘家的诸位记清楚一件事情,祁晃是我阮家罩着的人,希望大家今后都按规矩行事,愿我们两家没有兵戈相见的那天。” 刘清和压抑住心底翻腾的怒气,最后留下怒极的一声重哼后,却也没有再多说一句,就这么带着人,灰溜溜地离开了祁家。 他们一行人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地来到这里,原是笃定此行十拿九稳,没成想天光大亮离开之时,不仅人没带走,还被阮歆狠狠地敲打蔑视了一番。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太过悬殊,短短时间一切逆转,几乎所有人都带着点难以置信的恍惚。刘清和心中郁愤难平,一直危险地沉默着没有说话,走到半路的时候却接到了一个有些突兀的电话,刚接通后就愣了一下。 “刘老爷子吗?”电话那边清亮的女声笑盈盈地自报家门,“我是阮莹。” 刘清和在几秒钟后,回忆起了这个名字为何如此耳熟。 阮莹,这才是他听到过的,阮家这一代继承人的名字。 “刚刚才听说老爷子刚才在我姐姐那里受了委屈,我替她给您赔个不是,若是我姐姐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怪她。我姐姐这几年去中国玄学院念书之后,家都很少回了,她最近在外面做了什么,我们知道得也晚……” “原来是这样。”刘清和眯了眯眼,眼底精光闪烁。他不置可否地听阮莹放低姿态软着声音说了一会儿,忽而突兀地开口打断她的话,“阮莹姑娘,你们阮家这一代的传人到底是谁?我原先是知道的,但今天又听了另外的版本,反倒是不大敢信了。” 电话那边的阮莹沉默了一会儿,方才轻轻笑了一声:“长幼有序,当然是姐姐。” “哦?”刘清和转了转眼睛,终于在离开祁家之后,露出了第一个笑容。 “老头子我瞧着怎么觉得,似乎阮莹姑娘更合适?” —— 同一时间,不比刘家队伍的压抑沉闷,祁家却像是连日阴雨后终于迎来了晴天一样,所有人都真诚又快慰地舒了口气,为保住了祁晃而感到高兴不已。祁父与祁轩都是稳重内敛的性格,再高兴也只是脸色缓和了些,祁母却已经扑了上来,搂着祁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哽咽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她神情激动的厉害,不光为保住了祁晃而高兴,更是为这几年头一次和祁晃如此接近而感到满足又心酸。自从祁晃拗着性子没有军校之后,与家里人便彻底疏远了下来。她当时拿不定主意,最后听了祁父的话冷落祁晃一段时间,没想到祁晃这么坚韧又强硬,这几年硬是梗着脖子不回家讲和,活得再辛苦也没低过一次头。 大学里做兼职当家教打零工赚学费、努力学习拿奖学金当生活费、省吃俭用忙忙碌碌,毕业了住在十平米的小单间里挤公交上班,这样的几年下来,也没向家里低过一次头。 他本不该经历这些,他是大院里最肆无忌惮的小霸王,家族靠山足够让他一辈子混吃等死也能锦衣玉食,但祁晃终究从来不是个甘于服从的人。 当年的事情是他们做错,低估了公正的价值,也低估了祁晃的心性。后来冷着他的几年更是让他彻底对家里冷了心思。如果不是这次刘家的事情阴差阳错,祁母可能至今都无法发觉祁晃对这个家最隐秘也绝计割舍不下的在乎。 他们在祁晃推开门的前一秒,打得都是咬定祁晃离家出走未归的说辞,能应付一阵是一阵,纵然可能也会遭些刁难,但总比把自家的好孩子交给外人强。但祁晃今天主动来了,也让祁母瞬间明白过来,自己现在真正该做的到底是什么。 “小晃。”她泪眼婆娑地抱着祁晃,哽咽地说,“妈妈错了,当年不该那么逼你,是我们心太急,但你要相信家里没有恶意……小晃,妈妈老了,想你了,回来吧,啊?” 祁晃有些僵硬地抬手拍了拍祁母以示安抚,下意识看了阮歆一眼。阮歆正和周清敏凑在一处低声聊着什么,却是很快察觉到他的视线,抬起头来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而后她看着相拥在一起的母子,笑着做了个祝福的表情。 祁晃收回视线,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祁父和祁轩竭力表现得并不在意,视线却是若有若无地在这边打转,就连祁老爷子也神色紧张地看着这边。祁晃顿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抬起手,抱了祁母一下。 “别哭了,妈。” 他今年二十六岁了,十九岁时在意得要命的东西,七年过去已经并不觉得介怀。何况他心里其实对一切都看得非常明白,也许根本没有真的怪过家里。 何况七年过去,他父母是真的老了,家里两个儿子,总不能让祁轩承担了全部的责任。 祁晃这样的态度,无疑为今天的这一连串事情写上了一个最完美的结局。祁母喜极而泣,抱着祁晃颠三倒四地乱叫,连祁轩也露出舒心的神情。周清敏和刘辉作为见证者,和祁家也向来熟悉,也跟着感到十分高兴,周清敏笑着笑着,却突然顿了一下,随即不动声色地转头看向了坐在她旁边的阮歆。 阮歆也在微笑看着这一幕,看上去心情颇好。 “歆歆对这件事……怎么看?”周清敏沉吟半晌,谨小慎微地问。 “恩?我能有什么感想?”阮歆转过头来,惊奇地看她一眼,“别人的家务事,又不是大众点评,还需要见证者评级打星吗?” “不是、不是……”周清敏急忙尴尬地连连摇头,有些窘迫地放低了声音,“就是……随便问问。” “周阿姨别那么紧张,那我也随便答答好了。”阮歆朝她安抚地笑了笑,转头复又看向抱在一处的一家人,唇角稍稍翘起个微笑的弧度。 “多完美的大团圆结局啊,故事已经讲到了尾声,中间的各色配角,都可以谢幕退场了。” 周清敏听到她的回答后猛然顿了一下,看着阮歆线条优美的侧脸,莫名却觉得有些黯然,替祁晃美言的一句话顿时梗在嗓子里,再也说不出来。 离别的那天是在后两天的生日会上。 祁家老爷子过寿,虽然没有大操大办,但零零散散也聚起了许多桌,宴会地点选在一个星级酒店,富丽堂皇,看着极喜庆。祁家的两兄弟好几年没有同时出现,有些人甚至都不知道祁家原来还有个小儿子,而且长得这样一表人才,俊朗又英气。一时间恭维声赞叹声不绝于耳,祁晃那啤酒做样子,一圈下来依然已经微醺。 索性他步子还很稳,在阮歆身边坐下时脑子也很清楚,第一时间抢了她面前的杯子就喝——这小狐狸果然没喝啤酒,倒了杯格瓦斯装样子。祁晃做不胜酒力状撑着额头艰难醒酒,果然没人再不识相地围上来。他坐在角落里,用胳膊撑着头,遮住其他人探视的目光,和阮歆偷偷说话。 “诶,你今天有没有发展几个客户啊?看看今天来得这满厅的人,人傻,钱多,好宰,心动不如行动啊。” 他朝阮歆戏谑地扬着眉,阮歆扫了厅中一眼,同样遗憾地笑了一下。 “你概括得非常精准,搞得我真的心动了。”阮歆诚实地说,而后笑着耸肩,又摇了摇头,“可惜我要走了,这儿的客户还是留给下一任同行吧。” 祁晃一瞬间醉意全无。 “你要走了?”他坐直身看向阮歆,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僵硬地发问,声音带着一丝木然与紧张,那样一瞬间心就被揪起的感觉,只有他自己知道,“去……哪?” “回去啊。”阮歆莞尔,轻描淡写地说,“去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还有很多别的事情要做。” 拿回什么东西,又要做什么事情?祁晃想要发问,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这个口。一门两嫡传的世家,一份频临失传的职业,一群暗处繁衍生存的人们,他何必问,他怎么问,他真的不知道?祁晃感觉自己的手脚都在慢慢变凉,眼睛却还执拗地看着阮歆,没有丝毫闪避。 “第一次见面时就说请你喝酒,现在依然以一杯酒作为结束吧,善始善终,挺好。”阮歆置他的凝视若无物,从桌上的酒瓶里给两人倒了酒,执起杯时,唇角一弯,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来。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阮歆轻声说,垂睫将酒一饮而尽。 “就此别过。” 祁晃并不配合,他坐在那里,动都没动一下,看也不看酒杯一眼。阮歆也不管他,朝他点了点头后便站起身向外走,竟是要直接告辞离去了。 这段时间祁晃见过很多次她的背影,每次都是她翩然走在前面,祁晃不紧不慢地跟着。而这一次,她渐行渐远,他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了。 她头也不回,笔直地向前走,祁晃突然有种感觉,若是这一次她不回头—— 怕是以后真的只能永远就此别过。 祁晃突然向桌腿踹了一脚,抬手一掀,将整张桌子都掀翻在地上。宴会厅此时还没有上菜,阮歆谢绝了祁家的盛情邀请,刻意坐得偏僻,此时桌子周围还没有坐下其他人。祁晃这一掀,桌子上碗筷杯盘乒乒乓乓碎了一地,加之木头磕上地面的沉重闷响,厅中几乎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纷纷朝这边看来。 这些人都跟祁晃没有关系,祁晃抿着唇,紧盯着前面的背影。阮歆的脚步也稍稍顿了一下,听到响声后过了几秒,终于转过身来,回头看了一眼。 祁晃忽而笑了。 阮歆刚才给他倒的那杯酒,被他其他拿在手里。眼下见阮歆回头,祁晃朝她遥遥举起杯,利落地一饮而尽。 “阮歆。”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叫她的名字,眉眼扬着,满满都是飞扬与肆意,西装笔挺,成熟又带着少年英气,骄傲又明亮。 “后会有期。” 第二十五章 偏向此中行 这个带着很多秘密的姑娘,来去都像裹携着一团雾般悄无声息,抽身离去得干干净净,仿佛根本就从未出现。 她在祁老爷子寿宴上当众离去,之后就再也没见过踪影。当晚宴席散场后祁晃曾经执意回她的住处看过一次,房门冷冰冰关得死紧,他在门口敲门的声音把对门的中年女人都惊扰了出来,挨了好一顿骂,到底还是没有人从屋里走出来,给他适时解围。 祁晃在门口不知站了多久,回祁家后蒙上被子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之后,再也没有提过阮歆这个名字。 地球没了谁都依然会照常旋转,没了谁其实都无所谓。 少了阮歆一个人,天也塌不下来。 蒋凌飞在刘家出现当晚正在外面疯玩,根本没有回家,对当天清晨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对于之后阮歆的离去也很莫名。不过他却是知道好友终于不再继续和家里较劲,已经重新搬回家住了,性情脾气都半点没变,和从前没有二致,看来到底还是祁家主动宣布了妥协。 一切都像模像样地回到原本的正常轨迹上去,有条不紊地继续运行下去,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蒋凌飞是觉得很满意。 起码祁晃现在就绝对不会随便穿个地摊五十一条的裤子跟他出门,那样的经历实在太丢人了,他简直都没脸回忆。 只除了祁晃这次回来之后越发不爱玩了,他本身就对二代子弟们热衷的各种消遣都兴趣不大,而今回归,看上去更是老成得要命,越来越和他大哥祁轩趋向一致,兄弟两个站在一起,已经快要连手成为一众大院长辈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这可不行啊,我们中怎么能出现个纨绔子弟队伍中的叛徒呢?!祁晃要从良了这岂可修!蒋凌飞非常痛心,越想越觉得细思恐极,于是赶紧行动起来,找了个时间约上人,强行把祁晃生拉硬拽出来玩乐,美名其曰享受生活。 虽然被祁晃毫不留情地评价为无聊至极,但他们的兄弟感情还算久经考验,也就这么把祁晃约了出来。除了祁晃外他还约了其他几个平时相熟的玩伴,一群横行无忌的纨绔子弟齐聚帝庭,还是在那个最好的包厢,跳舞的喝酒的猜拳的泡妞的,群魔乱舞,好不热闹。 难得今晚祁晃赏脸出席,众人都极给面子,劝酒声、音乐声与男女的打情骂俏声交织在一起,场面上的热闹就没停下来过,这群人永远有新的乐子可寻,过一天算一天,且顾当下,开心就好。 总归是背后有家里纵容着放肆,有炫耀资本傍身,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林衡也喝得不少,兴致上来向四周告了声罪,拉着带来的女伴去舞池跳舞,说笑*顺带揩油,玩得好不尽兴。拉着小女友穿过舞池回到包厢时,不经意撇头看了一眼,就看见祁晃正坐在吧台前面。 祁晃当时是说包厢里太闷,要出来透气,没想到就一直坐在了这里,居然也没有回去。 林衡踟蹰一下,还是带着女伴上去打了个招呼。女伴明显看着有些迟疑,拽着他的胳膊不愿意过去。林衡已经快要走到祁晃面前,却被女友硬是拉住,不由皱起眉头,警告地看了女友一眼。 他们在这里拉拉扯扯,到底还是引起了祁晃的注意,祁晃转过头来正看见他们两个,稍稍一顿后,冲他们淡淡地点了点头。 “二少。”林衡见被发现,索性拉着女伴的手直接走了过来,带着些许关怀与不易察觉的讨好与祁晃攀谈,“二少怎么不回去?蒋少见不到您,又该自己开始抱怨了。” “以前在这儿遇见过一个人,想起来了就过来坐坐。”祁晃轻描淡写地回应几句,视线看向在林衡身边站着的女人。 “说来巧,你们也见过。” “哦?没想到我们还有这样的福气?”林衡讶然一笑,注意到祁晃看向旁边的眼神,心里不太敢相信。他和祁晃可没什么太深的交情,祁晃认识的什么人还能给他们引荐不成? 结果就听见祁晃道:“就是上次和你见面时候,在吧台这边给我拿酒的那个。周小姐应该有点印象。” “啊……是吗?”周媚尴尬地应了一声。毕竟给他下过绊子,也被警告过不要再出现在面前,再次遇到祁晃时,她还是觉得十分尴尬。但祁晃眼下通身贵气地在这里一坐,说话她又不敢不应,只得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脑中还是一片空白,毫无印象,只得勉强笑笑。 “二少说在这里认识的人……服务生吗?男的女的?我不是很有印象了……” 祁晃看着她,似乎稍稍顿了一下,很快摇了摇头。 “没什么,不用回忆了。” 他们一起回到包厢里去,就着午夜的歌声,在纸醉金迷的欢场里嬉闹得肆无忌惮,等慢慢散场的时候,天边都已经几乎露出了鱼肚白。蒋凌飞玩得太疯,把自己喝吐了一场,其他人走得走散得散,祁晃陪蒋凌飞多坐了一会儿,给他找了个冰袋敷在额头上。蒋凌飞又迷迷糊糊地躺了一阵,终于觉得好些了,勉强撑起身看着祁晃。 “回去啊?走着?”他迷迷糊糊地问。 “恩。”祁晃正端着一杯酒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今晚喝得很少,淡漠而克制,不至于搅了别人兴致,却也明显能让人感觉到他的沉静疏离。听见蒋凌飞的声音,祁晃回过神来,点了点头站起身。 “你喝太多了,我陪你出去慢慢走一段路醒酒吧。” 听着好像也不错。蒋凌飞摇头晃脑地应了下来,他酒量和酒品其实都不错,睡一觉之后起来走路也不怎么打晃,和祁晃并肩走出帝庭,沿着板正的人行路慢悠悠地走。清晨的空气清新得令人愉悦,蒋凌飞深深吸了口气,感觉从口到胸腔一路都舒畅了起来,人也来了兴致,跟在祁晃后面开始喋喋不休地发问。 “我们这是去哪儿啊?”蒋凌飞神采奕奕地四处乱看,嘴里说个不停,也并没有指望祁晃真的回他。看着看着却突然觉得四周有些熟悉,蒋凌飞愣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又继续跟着走了一会儿,终于发现了这条路通向哪里。 穿过一个菜市场,尽头就是城东天桥底下。 他这次终于彻底闭了嘴,看着走在旁边神色平静的祁晃,欲言又止,最后轻轻叹了口气。 祁晃听见他叹气的声音,转过头来看他,却没问他究竟为什么一脸苦相,而是神色自若地询问:“你饿了没,请你吃早饭?” “啊?”蒋凌飞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机械地点点头,“晚上也没吃什么,来点儿吧,都有什么?” “去前面。”现在菜市场正是早市时间,好几个早点摊子都支在那里。祁晃领着他到一个鸡蛋灌饼摊前面的小桌上坐下,起身去要了两个鸡蛋灌饼回来。蒋凌飞迫不及待地揭开袋子咬了一口,嚼了两下脸就绿了,要吐不吐地伸长脖子,显得极为痛苦,“我靠这什么味道?!为什么这么难吃?这是人吃的吗?!” 祁晃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满脸苦相地艰难咽下去,慢条斯理地把自己的那份放到一边:“难吃啊?难吃我就不吃了。” “……”蒋凌飞指着祁晃,气得手都在抖了,“你想打架啊?!别以为我打不过你我就不敢揍你啊!!” 祁晃看着他恶劣地微笑:“你想来试试?” “试就试!”蒋凌飞装模作样地挽着袖子,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祁晃的表情。祁晃本来还在笑着看他动作,结果慢慢就收起了笑意,稍稍垂下眼去。 虽然说不上有多压抑,但蒋凌飞这个挽袖子扮丑卖乖的举动是做不下去了。他放下手看了祁晃一会儿,这次终于重重地叹了口气。 “据说每个男人都会在遇到一个女人之后迅速成熟起来。”蒋凌飞有些感慨地说,坐直身看着祁晃,“祁轩也是,你也是……你们祁家,还真是出情种。” “哪有那么夸张。”祁晃不置可否地笑笑,看回来的表情还显得很轻松,“想太多了吧你,不逗你了,想吃什么自己去拿,二少我给你报销。” “滚蛋。”蒋凌飞摇摇头,紧盯着祁晃,脸上殊无笑意,“我第一次从电话里听见你提她,就感觉你估计是要栽在上面,当时你还坚决否认,现在打脸疼不疼?我要早知道现在,当初拼死也要劝住你别继续好奇下去,好奇就是栽了的开始,她要是普通人你怎么喜欢都行,可现在你也看见了,她都走了,你在这儿一往情深给谁看呢?” 祁晃皱了下眉:“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不是好好的吗。” “我夸张?”蒋凌飞几乎要被气笑了,朝不远处摇摇一指,“好好的你带我来这儿?阮歆的算命摊子早被其他人占没了,你现在带我来故地重游,别告诉我是真想请我吃这种难吃得要死的鸡蛋灌饼!祁晃你特么给我醒醒,她人都走没影了,你俩根本没有可能性,懂吗?喜欢你的能排个加强连出来,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啊?!” “你不懂。”祁晃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笑笑,摇了摇头,“我是喜欢她,但没喜欢到要死要活的地步,毕竟是第一次喜欢的人,总还是会有点不一样,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做我还是懂的,怎么说都不至于日子过不下去。” 蒋凌飞狐疑地看他两眼,祁晃面不改色地与其对视。蒋凌飞观察半晌,又认真想了想,觉得这种说法的可信度还是比较高的。祁晃向来是个心志坚定很有主意的人,不然根本没法和家里拗这么久,陷入恋爱中的人总是有点不理智的,尤其是初恋,还是戛然而止的暗恋,看着没那么游刃有余也情有可原。 最主要的是,祁晃是个很骄傲的人,的确没可能为了哪个人活得不成样子。 蒋凌飞想到这里,确定祁晃没什么大问题后,总算稍稍放了心,面色和语气都顿时缓和下来,也有了心情安抚失恋的兄弟。他老气横秋地拍了拍祁晃的肩膀,做出一副过来人的身份,循循善诱苦口婆心地开解祁晃:“晃啊,凡事要往开了想。比如阮歆虽然已经走了,但毕竟给你留下了一段美好的记忆对不对?也帮你解了围嘛,说不定就是命中注定来救你的?” “她可不是。”祁晃抬眼看了他一眼,忽而兀自笑笑。这一笑中带着点黯然也带着点洒脱,看得蒋凌飞稍稍一怔,“就算是命中注定,阮歆也不是冲着我来的——她是为了周姨。” “……啊?你说什么?”蒋凌飞整个人都傻了,张大了嘴看着他,呆呆地重复一遍。 “为了我妈?!” —— 祁晃和周清敏有过一次长谈。 他和蒋凌飞是实打实的发小,一个大院里长大,大抵从穿带裆裤时就开始打架。周清敏是看着他们两个长大的,关系算得上非常亲近,但毕竟长幼有别,周清敏一直都是他的长辈,自然绝计不会想到这个长辈的身上还有很多秘密。但如今有了阮歆的出现,祁晃还是难以抑制地对这些事情产生了好奇,找机会单独去见了周清敏。 周清敏也没有瞒他。 “我们这些世家到底为什么会存在,小晃你应该已经知道,我就不多赘述了。”周清敏沏了壶茶给两人倒上,在蒸腾而起的袅袅烟雾中有些出神,目光悠长地看向远方,“不知道阮歆有没有跟你说过,传到我们这里,千百年过去,又只是一味继承,没有发展和进步,技艺是会慢慢退化的,尤其上个世纪几番浩劫下来,如今的这些世家,大抵都已经名存实亡。” “人丁兴旺的未尝没有,但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这点子家底,已经基本都丢光了。那些有文字史料记载下来的东西还好,再不济总能剩下点皮毛,我们观星世家几乎是最为惨重的一脉——医术能剩下望闻问切,武功也还有外家拳法,而我们这些在久远传说中能窥天机改命格的人,早已经什么都不会了。” 类似的话,阮歆也曾经与祁晃说起过。祁晃沉默地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周清敏却看了他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大抵知道,但是你不明白。”周清敏轻声说,神色带着难以掩饰的黯然,“如果说别的世家东西丢得再多,总还有皮毛可以安身立命,那么什么都不会的我们,直白的说,已经连存在的根本都失去了。如果有一天这些世家总归要在历史的烟尘中消亡殆尽,那么曾经最尊贵的观星世家,一定会被最先放弃、排挤、驱逐、抹去。” 她说:“没有人想要就这么被抹杀掉存在,你明白吗?” 祁晃咽了口唾沫,觉得自己的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来。 “所以呢?”他最终开口的时候声音难免还是带上了些许沙哑,听上去如同粗粝地面上滚动的砂石,滞涩地吐着词句,“为了不被抹杀,你们会怎么做?” “观星世家也有几个,我周家算是一门,阮家则是里面最大的世家。我们在应对上意见产生了分歧,阮家选择继续坚持守候寻觅着神迹再临,而我周家没有阮家有本事,也没它那么有信心,我们选择的是先保住自己家要紧,于是选择了和外界进行了合作——如你所见,我嫁到了蒋家,现在我和周家都过得很好,只是差不多也已经被世家排除在外头。” “你嫁到蒋家来是为的什么?”祁晃轻声问,紧紧盯着周清敏,不放过她脸上的一丝表情,“合作?互惠互利?还是……操纵?” “三者都有吧。”周清敏稍稍一哂,却是痛快地认了下来,“第三点你可能不懂,我却要解释一下。你可能会发现,即使在现在这样一个科学至上的社会,很多强大的国家却也没有放弃过对于超自然力量的追寻探究。而除了积极发掘之外,很多国家对本国现有的宗教,都进行了非常积极的保护。” “这怎么可能是单纯的体恤公众之举?”周清敏端起茶碗,吹开茶面上浮起的梗叶,优雅地抿了一口,“从古至今,当权者都是一定要塑造出一个神明出来的,自称真龙,奉天御宇,为的就是让万民对一个绝对力量有着敬畏之心,继而臣服凝聚。没有敬畏之心的民众是可怕的,如果他们连天谴、报应、善恶赏罚、律例王法都毫无惧意的话——” “那这样的疯子,什么都干得出来。” “小晃。”周清敏放下茶杯,忽而看向他问了一句,“事已至此,你开始信鬼神天命了吗?” 祁晃抬起头看着她,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不信。”他平静地说,眼中带着完全不符合他性格的波澜不惊,“我行事的准则是心中善恶,和天命鬼神没有关系,更谈不上怕它们。我的命运前程也都是自己用双手打拼下来的,和任何其他人都没有关系。” “你是个明白人。”周清敏笑笑,幽幽摇了摇头。 “但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明白的,有些人,没有自己独立的想法,容易被人影响,天生就是要靠人引导的,上面怎么引,就跟着怎么做——而我们周家如今,就是这样的引导者。” “比如那个韩家老太太?”祁晃想到韩平的奶奶,忍不住皱起了眉。 “阮歆跟我说起过了。我承认她那样做是万万不对的,但那只是个例,你不能因为她一个人,否定我们所有的成果。”周清敏摇了摇头,恳切地回答,看上去对这个问题也已经想过很多,眼下谈起时显得胸有成竹。 “便是这样的老太太——在家里画符,也总比真的鼓吹孙子行恶或是自己出去害人好吧?坏人总是坏的,无论给她什么方法都好不了。她知道用符去害人,可符也是能给自己家人保平安的,她怎么不用?” 祁晃一时语塞。 “这也是你们上面的意思,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个上面。”周清敏端正地坐直,而后看着祁晃,默默地垂下睫,“准确地说,我们其实也不是操纵,而是为管理者做个助力。放在古代也就是为帝王下的旨意增添一份筹码,都一样的。这样做不被其他几个世家理解,但我们心里清楚,这总归是一条路,其他世家快要到绝境了,只有我们周家发现了这条新出路。” “小晃,你明白吗?”周清敏语重心长地说,“时间会证明,我们周家是对的。” 祁晃抬起头来:“我其实不是很懂。” 周清敏一愣。 “你们家究竟会什么?”祁晃淡淡地问,眉峰都不动一下。 周清敏张口结舌地看他,神色有些僵硬。 “我是不信这些的,容我说话冒犯。”祁晃摇摇头,有些讽刺地笑了一下,“若曾经真的有过这种神奇的能力,那以前你们观星世家侍奉帝王,握着的是真才实学,帝王是又敬又怕的,你们能相安无事好几千年,也是因为这种能力确实神秘。现在呢?” 祁晃看着周清敏,锐利地眯起了眼睛:“弄虚作假,故弄玄虚,不过谋士弄臣,还是可以被随时替代的那种——观星世家若是有朝一日也走下神坛,干起了这种钻营,那周家即便能继续延续下去,又和亡了有什么两样,以后还好意思提观星两个字吗?若你们已经失去了独一无二的价值,那当权者抛弃你们,再生造一个自己的观星世家出来,又有什么难的?” 周清敏直勾勾地看着他,像是被戳中了最隐秘的心事一般,霎时面色惨变。 他们的对话基本也就进行到这里,那之后没多久祁晃便起身告辞,临走之前犹豫半晌,却还是回头看向周清敏,问了一句。 “为什么刘清和要说……阮家也已经马上要大祸临头了?” 周清敏因为祁晃刚才的话,尚处于一种难以言喻的揪心与恐慌当中,反应了两秒才明白过来他在问什么,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 “有两个可能。”她最后低下头去,轻声说,“第一种,阮家毕竟庞大,内部不可能完全拧成一条绳,阮歆是追寻神迹再临的那一派,而她出外念书寻求答案的这几年,可能阮家另一派赞同像周家一样入世的势力……已经发展到可以和她这个继承人,分庭抗礼的程度。” “第二种可能则是……因为观星世家百年来的确气数已尽,阮家又高高在上已久,这次群英会上,可能会作为一个典型和例子,率先要被其他世家联合放弃、排挤、驱逐、抹去了。” 祁晃浑身巨震,眼神一瞬间如同卷起了滔天风暴,满目晦涩难明。 —— 而这些事情,他却没法和蒋凌飞一五一十地讲。 是以在蒋凌飞张大嘴,一脸无法接受现实的样子摆出来后,祁晃扫他两眼,义正言辞地点点头:“是啊,你妈最近不是想着给你物色个对象吗,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阮歆,阮歆那天跟我去你家时就帮你算了一下,结果算出来四五个生辰八字合适的,周阿姨正在挑呢。” 蒋凌飞脸色顿时惨变,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你……你是说真的?” 祁晃欣赏够蒋凌飞吓得脸色苍白的蠢样子后,终于好整以暇地回答:“当然是假的,客观一点认清自己好吗,你怎么可能只有四五个生辰八字合适的,你不是立志下迷遍十到四十岁之间的所有女性生物吗?” 蒋凌飞反应了两秒,顿时勃然大怒:“拿这种事戏弄我祁晃你还是人吗?!万一我妈真这么干了我把你大卸八块吊我门上做风干肠!!” 祁晃活动手关节,发出噼里啪啦的清脆响声,笑而不语。 蒋凌飞泪流满面地一秒认错:“晃爷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您爱怎么耍怎么耍,我今天就在这儿舍命陪君子!” 祁晃思考了一下,兴致勃勃地翻出手机:“那我们扫雷怎么样?” 蒋凌飞:“……不好意思我可能是听错了,扫什么,扫地出门吗?” 祁晃将旁边的空矿泉水瓶勾过来,随手上去就是一脚。 蒋凌飞:“扫雷就扫雷!大哥您先请!” 这个人完全不值得被安慰啊!先是被耍得团团转。后连扫雷都被狠虐了好几把的蒋凌飞咬着牙气愤难平地想。但是鉴于他实在打不过祁晃,这些念头也就只能是想想了。他这人不光爱认怂,还很好哄,祁晃朝他勾了勾手,他就完全将刚才的时候抛到脑后,兴致勃勃地追了上去。 他不依不饶地走在前面,挥舞着手臂神态夸张地释放真我,祁晃由着他胡闹,时不时还配合一下,让蒋凌飞的表演欲得到充分发挥,看祁晃都觉得顺眼起来,断言他最迟一个月后必然走向新恋情人生新阶段。祁晃不置可否地应了,与蒋凌飞就要走过菜市场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天桥下的算命摊子走了,天桥上的高音喇叭也被拆了下来。如今正值清晨,时间还早,那里尚还没有什么人过去,空荡荡一片,显得孤零零的,看着令人唏嘘。 他只是短暂地看了一眼,随后便转过头去。 其实真的未必那么喜欢,他冷静地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个姑娘不过是神秘了一点,出现得及时了一点,长得好看了一点,聪慧冷静了一点…… 他不喜欢。 喜欢也没办法。 —— 那日送蒋凌飞回去的时候,蒋父刚从外地出差回来,满身带着风尘仆仆之色,见儿子回来了,刚露出高兴之色,就发现蒋凌飞是喝醉了进的家门,顿时生起气来,耳提面命地要给蒋凌飞点厉害瞧瞧。蒋凌飞也没想到自己竟如此倒霉,正撞上亲爹出差回来,一时叫苦连天,被亲爹看着,怕是短时间内都出不来了。 祁晃对蒋凌飞的遭遇深表同情,和蒋父打过招呼后,施施然地回自己家了。 蒋凌飞当日说他不出一月必有人生新恋情新阶段,他甚至都谈不上信不信的问题,恐怕连标点符号都没进到耳朵里去。这一个月他时隔七年重回家里,别祁母领着四处走动问候,帮他打点关系,祁晃心里不喜欢,但面对亲妈的一片好意,最终还是没有拒绝。 他自己觉得自己把一切处理得很好,直到有一天祁轩忽而皱着眉看向他。 “好久没看你笑了。” “是吗?”祁晃有点诧异地摸了摸下巴,朝他露出个八颗牙的标准笑容,“这样呢,看到了没?” 祁轩看了他三秒,猛地移开目光。 “我要去隔壁省出差,需要带个助手,一时找不到特别合适的,你去不去?”祁轩问。 也行,祁晃不置可否:“哪天?我去收拾东西。” 祁轩开的会和他以前开的那种全程吃吃吃玩玩玩的会议,自然不可容日而语。祁晃这几天虽是作为助手,也算是吃尽了苦头,光是记录摘要就有大半本。祁轩也没想到任务会这么间距,对于把祁晃拉来倒也觉得辛苦了他,遂定了会议结束后出去玩一趟。 他们走在这座历史悠久的古城里时,满以为这又是个在普通不过的一天。 “你这次会议中学没学到什么?”祁轩波澜不惊地问。 “学到了啊。”祁晃手撑着后脑,懒洋洋地回答,“知道开会说话一定不要说太久,很招人厌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祁轩嘴角扬了一下,却还是象征性地瞪了祁晃一眼。祁晃无所谓地耸耸肩,漫无边际的四处乱看,却在视线接触到一点后,猛地顿住。 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怔怔然没有反应。 走在他身边的祁轩几乎立刻便察觉不对,叫了他一声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阳光灿烂,人潮拥挤,明晃晃地堆叠在一起,没看到什么异常的地方。祁轩又叫了他好几声,最后猛地在他肩上一拍,才让他彻底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突然间这么不对劲。”祁轩皱着眉头问。 祁晃恍然回神,急急忙忙就要剥开人群过去,奈何假日的街道向来拥挤,旅游胜地更是不能免俗,无论如何都能进展还能见人。他试了几次发现徒劳无功,而后缓缓看向身旁的祁轩,看着他良久,突然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阮歆离开这里多久了?” “两个月吧。”祁轩顿了一下,“怎么想起问这个?” “我刚才见到她了。”祁晃慢慢地说,声音和表情都显得有点怔然。 他以为两个月过去,自己早该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情,但那一刻人潮如水,他不经意的一个定格,像是眼前只剩下那半个侧脸,从他面前再次经过。 从他的世界再次经过。 祁晃抬手用力抹了把脸,放下手看向祁轩的时候,脸上竟然有一丝难得的空白。 “她瘦了。”祁晃喃喃地问,“瘦了很多。怎么会这样?” “可能是家里的事不大好办。”祁轩没见着阮歆的真人,想了想给出自己的猜测,“确定是她吗?就算真的是她,人现在不见了,你也该走了。” 祁晃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祁晃?”祁轩皱起眉,警告地叫了他一声。 “走?我不能走。”他说,忽而沉默了一会儿,忽而道,“我要过去。” “你去哪儿?”祁轩错愕地看着他,如同刚听了一个笑话,“你想去找阮歆?先不说你知不知道她在哪儿,就算你找着了,在那个圈子里,你又能做什么?” 祁晃笑了一下。 祁轩这时却是稍稍一怔,他真的很久没看过祁晃这样扬眉朗笑、神采奕奕的架势。祁晃看着他,眼中眸光璀璨,一时间极为耀眼。 “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到我知道我必须得去。”他定定地看着祁轩,轻而坚决地说。 “因为她过得不好!”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晋jin江jiang正版读者专享———— 第二十六章 似是故人来 他刚才是说什么,要主动去找阮歆?! 祁轩瞪着祁晃,脸上闪过明显的怒意:“祁晃,你疯了?!你别忘了你为什么现在还能好端端地站在那儿,要是没有阮歆,你现在早就被刘家带走了,你现在吵着闹着要主动过去,对得起阮歆做的努力吗?!” 祁晃看了他一眼,芒泽明亮又犀利,竟让祁轩也生出些许避其锋芒的意味:“你不用拿话激我,我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你不用试着拦我。” 祁轩皱了皱眉:“那你要去哪里找她?” 祁晃这次终于顿了顿,兄弟俩在拥挤的人群中互不相让地对看了一会儿,谁也不肯先撇过头去。最终还是祁晃开了口,看了祁轩一眼后,独自转身离去。 “我总有办法,你别管。” 祁晃这一次离开居然就彻底不见了踪影,电话倒是打得通,不过花式挂机玩得十分溜,东扯西扯,怎么也不肯说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祁轩按照原定的时间拎着行李独自出差回来的时候,整张脸都是黑的,进大院时把好几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吓得四散奔逃,一路带着生人勿近的不爽气场回到家,意外地看到蒋凌飞坐在他家客厅里。 “蒋凌飞?”祁轩淡淡皱起眉。 “哎呦祁轩大哥,你回来了啊哈哈哈……”蒋凌飞干笑着站起来。祁轩积威犹在,他缩着脖子低眉敛目地站着,像是受气的小媳妇一般无比拘束,在心里把给他造成这种麻烦的祁晃从头到脚骂了个遍,“那个,我是来说声祁晃的去向的,有一个什么群英会要开始了,周家也收到了邀请,祁晃跟着我妈一起去了……” 祁轩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周阿姨为什么会同意带他过去?” “我妈一直就很喜欢祁晃啊,祁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也不知道她儿子到底是谁,都不说带我过去玩玩……哦不是,我乱讲的。”蒋凌飞习惯性地说到一半,醒悟过来后连连摇头摆手,仔细想了想后看向祁轩,“不过我妈也的确有句话转交给你……” “她说,祁晃最近这个样子,看得她太心疼了。” 蒋凌飞传话完毕后就屏气凝神地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他能感觉到祁轩的视线在他的身上停留了很久,才终于移了开来。 “知道了。”祁轩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重归平静,“我去跟爸妈说。” 蒋凌飞松了口气,连声答应下来,偷偷抹去了额上沁出的冷汗。 祁晃太能给人添麻烦了,他在心里翻着白眼抱怨。忍不住又顺着自己亲妈的话想了半天,最后还是不得不承认也许她做得对。 自从阮歆离开之后,祁晃那种明亮又肆意的笑,他就再也没有看见过了。 —— 此时如愿以偿跟着周清敏的祁晃,却也不怎么能笑得出来。 他和祁轩分开之后就联系了周清敏,得知了群英会给周家下了邀请函的事情。周家作为已经叛变的世家,历年都被不耻排斥,这次时隔二十来年后又接到请帖,是福是祸未知,怎么看这一切都并不简单。不管怎么说,去还是要去的,周清敏正打算动身的时候,恰好祁晃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中间祁晃威逼利诱软磨硬泡的过程忽略不计,总之最后祁轩乘上飞机返回家里的时候,周清敏正从家里搭飞机过来——祁晃留在这里接她。他算是知道为什么能在这儿看见阮歆了,因为这届群英会的举办地点,居然就在这座城市辖区内的一座山里。 还是座颇有名气的山,国家5a级风景区。 祁晃张口结舌:“等等我有点搞不清状况……这和我想得不一样啊?!你们不据说是隐居在尘世间的秘密世家吗?开会不是应该在深山老林里吗?选的这个地方闲杂人等是不是太多了一点,不怕暴露啊?” 周清敏惊奇地看他一眼:“现在哪儿还有什么别有洞天的世外桃源啊,我们这个群英会在国家那儿应该还有报备吧?” 祁晃保持着目瞪口呆的表情掏出手机开始百度,换了几个关键词后,居然真的搜出来了这场会议的新闻报道。 「一年一度的中国传统文化研究大会于名山再度召开,省传统文化研究会主任将亲临会议现场,并作出重要讲话」 祁晃:“……你们这个会的全名太别致了,居然还有领导来讲话?” 他接着往下看,结果又发现了另一条新闻标题:「x省破除封建迷信办公室主任应邀出席中国传统文化研究大会,全面论证封建迷信与传统文化间的取舍与发展」 祁晃:“……” 好像突然懂得前面那个省传统文化研究会是什么路数了,祁晃面无表情地手机手机思考人生,周清敏不知道他搜到了什么,看着他突然严肃起来的脸有点疑惑:“小晃你怎么了?突然变得有点凝重啊,想要知难而退了?” “没有,只是在懊恼自己的年少无知与冲动行事。”祁晃深沉地说,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扼腕叹息,“这个会居然还请了我们省的破除封建迷信办公室主任——我要是不辞职的话说不定可以走明路来!” 周清敏:“……” 祁晃此时的心情有点复杂,他这两个月心思一直没从这个会上面挪开,结果今天一朝得知真相,就像是一个披着面纱的绝世美人,揭开面纱后发现居然是隔壁村翠花,一层面纱里保守估计加了三十个滤镜和一百个美图秀秀,心情非常一言难尽,连着瞧整个看上去异常高大上的世家体系,都觉得带上了些许芬芳的泥土气息。 可是很矛盾,这些事情又都是真实存在的,切身发生过,和这个平凡普通的世界若即若离地保持着关系,却始终不肯彻底融合到一起。 他坐在市中心去山脚的大巴里看着窗外出神,车很颠簸,周清敏有点晕车,在他旁边昏昏欲睡,自己亦不自知地轻蹙着眉头。两侧翠绿的林木掩映着青山巍峨,在祁晃的眼中飞快掠过。大巴带着一车各有图求的人驶向未知的前方,他们大多数来到这里都是为了饱览人间美景,也有些想排解心中苦闷,极少数身上牵挂着家族命运。 而他山水万重地奔赴到这里,只为了一个猜不透心思的姑娘,若即若离,像是抓不住的风。几个月相识的缘分,到这里似乎早已经戛然而止,姑娘已经远走千里,而他在两个月后,就这么单枪匹马、死皮赖脸、义无反顾地追了过来。 但即便再给他一次选择结局也不会变,人生能得几回奋不顾身,喜欢就追,不后悔。 可要是阮歆本身并不稀罕他的这种死缠烂打呢?心里有个声音冷静地问他。 闭嘴,就你话多。他在心里把这种声音打了一顿,若无其事地闭上了眼睛。 车开到一半的时候祁晃才发觉他们和普通游客走的方向到底有所不同。景区的山大抵都占了方圆很大面积,层峦叠嶂几乎连成一片,一半被修上了石阶供游客攀爬游览,另一半则尚没有被开发出来。车开到一半停在一处攀爬的街口,呼啦啦下去了一片爬山的游客,祁晃也要跟着下去,却被周清敏拦住,转瞬便明白了些什么,精神一振,抬眼向四周看去。 还有几个坐着不动没有下车的人,此刻正在谨慎而好奇地彼此打量。 坐在他们前面的人也没有下车,转过头来看他们一眼,和善地打了个招呼:“王家,祖传临摹篆刻手艺,两位是哪一家的?有印章刻字之类的事情可以联系我们王家来做,盗版文玩书画也行,我们家现在新增极其流水线,批量生产没有问题。” 祁晃:“……” 周清敏礼貌地笑了笑,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淡淡紧张,“占星周家,应邀前往。” 她刻意强调了应邀而字,中年人看着有些惊讶,虽然没有多说什么,却也只是潦草地向周清敏点了点头,随即看向一边的祁晃:“那么这位是?” 周清敏想要开口说他也是周家人,想着却有些微妙的不合适,正迟疑间,听见祁晃行云流水地回答:“我是x市破除封建迷信办公室主任,应邀来讲话的。” 周清敏和中年人:“……” “哦,呵呵,你们好。”中年人尴尬地朝他们笑笑,立刻转过身去,不理他们了。 周清敏嗔怪又好笑地看了祁晃一眼,祁晃安之若素。这样倒是隔绝了其他人的询问攀谈,只是看过来的视线又多了一些。车又开了不短的路,下车时周清敏疲惫地活动了一下酸疼的肩膀,忽而听见祁晃问:“那边怎么回事,围了好几个人?” 周清敏顺着他的视线方向一看,还没得出什么结果,就听见旁边正与友人寒暄的一人看了那边一眼,饶有兴趣地接了句话。 “刚才来时就围着了,听说中间是久不露面的阮家大小姐,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阮家大小姐,谁,阮歆?周清敏怔了一下,一个闪神的功夫就见祁晃已经大步走上前去。她吓了一跳,想要拉却没拉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祁晃踢踢踏踏地走上前去。 这一幕真是太熟悉了,祁晃想,要是这就算重新认识了一遍的话,不知道这一次,阮歆还会不会请他喝酒? “滚一边去。”他懒洋洋地说,在阮歆骤然看回来的视线中抬手松开衬衫的袖口,对她笑着遥遥扬眉,视线转向其他几人时眼睛危险地一眯。 “欺负老子的人?”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晋jin江jiang正版读者专享———— 第二十七章 重逢与救美 祁晃这样的出场,实在太过出人意料了些。本来阮歆那里一直有人围着,前后赶来的不少人都对此表示出了浓厚的兴趣,但真的走过去的也就这么一个,何况出口的话也狂得可以——他的人?谁是他的人,阮歆? 一时间各色视线意味不明地都朝这里看来,祁晃置若无物,姿态随意地站在那里,一双眼睛定定看着阮歆。年轻美丽的姑娘清风朗月般站在那里,身形消瘦之下更显清丽出尘,此时正眨了眨眼抬头向他看去,错愕诧异兼有,最后却只是朝他笑了一下,拨开人群向他走来。 祁晃稍稍一顿,发现自己一时间其实并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到底他祁晃今天站到了这儿,真的是极其一厢情愿的事。阮歆一没给过他承诺,二没剖白过自我,三没描绘过未来,连那一丁点儿曾经隐约触碰到过的温柔,也说不清是否真的存在过。祁晃暗自咬牙,在心里郑重反思批评自己的冲动,视线扫过围在阮歆旁边数人的脸,更是明白过来自己刚才可能搞了乌龙。 原因无他,这几个人的五官都能看出和阮歆有相似之处,恐怕根本就是沾亲带故。别人都在事不关己地谨慎观望,只有他听见个名字就热血上头,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 这要是在什么玄幻修真的小说里,自己要不是主角光环附体,可能都未必活得过一千字,祁晃在心里中肯地下结论。悲观地在心中给自己判死刑:叫你傻逼,看现在傻了吧? 阮歆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抬起头朝他看过来。祁晃低头看她,见她稍稍扬眉,有些诧异地开口向他询问,一双杏眼睁得圆圆的自己尚不自知,抛去了往日里一切尽在掌握的淡定表情,显出一种别样的可爱:“你怎么在这儿?” 祁晃掩饰地咳了两下,视线飘了一下后又回到她的脸上。 “……这都看不出来啊,追着你来的呗。” 他干巴巴地说,脸上的表情尚还勉强算是镇定,发紧的声音却将他此时的紧张泄露无疑。他看了一眼朝这边不住打量着的几人,压低了声音朝阮歆快速发问,“这个先放在一边,我刚才是不是打扰了你什么事情?没搞清楚情况就撸袖子上了,现在补救还来不来得及,我用不用到那边去赔礼个道歉……” 阮歆看了他一会儿,眼睛转了转,有些狡黠地笑了起来。 “你过来一点。”她朝祁晃勾勾手,祁晃纳闷地稍微俯下身。阮歆稍稍踮起脚,以手掩唇,在他耳边笑着轻声开口。 “这个问题还不能放到一边,祁晃,你追着我来了这里,是不是喜欢我啊?” 祁晃在发了两秒的呆之后,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了起来。他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虚张声势地哼了一声:“不嫁别撩——撩完就跑人干事?” “我会跑,你不是也会追嘛。后会有期,见得还挺快的。”阮歆笑眯眯地说,一连串的笑声轻盈地在祁晃的耳边打转,像一根羽毛若有若无地拂过心尖上,“问你个事儿,这几个人是我们家的亲戚,我很不喜欢他们,现在正压着性子跟他们打交道,心里烦得要死面上还要继续保持标准微笑,你要是我的话,现在该怎么做?” 祁晃闻言抬眼,看向依然朝这边不动声色打量过来的几人,勾了下唇角:“这就看你的胆子有多大了。” 阮歆想了想,眉眼弯弯地答:“一个人胆子一般,两个人的话应该不小。” “那就好办了。”祁晃饶有兴致地应了一声,牵起阮歆的手握紧,带着她一起走到几个阮家人面前。 看起来最年长的那个看了眼祁晃,又瞟了眼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似笑非笑地看向阮歆:“侄女,这位是?不介绍一下?” “破除封建迷信办公室主任,开会时负责发表重要讲话的。”阮歆微笑以对,脸上的表情礼貌又温和,出口的话语切实又诚恳,但明显其他几人都完全不相信,脸色不约而同地沉了下来。 “表妹这是什么意思?”另一个看上去面相和善的年轻人皱起了眉,视线在阮歆身上打转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移开,看向祁晃时眼睛里仿佛能飞出刀子,“这位朋友,由着我表妹在前面出头,你也真是心安理得。” “我们阮歆就是很厉害啊,我被保护着特别有安全感,你不懂。”祁晃同样摆出副标准的笑容,彬彬有礼地回答,“而且我是谁关你屁事?” 他从表情到语气礼数都做了个十成十,和这种毫不客气的回答完全不符,对面的年轻人过了几秒才反映过来,被气得险些一个倒仰。祁晃却没给他们再说出些什么的机会,拉着阮歆直接从几人中间硬穿过去。阮家几人本来若有若无地站成一圈,将上山的路围了起来,被祁晃这么不管不顾地一冲,到底顾忌着自己的安危,被迫四散开来。 直到他们穿过去之后,几人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在围观人群若有若无带着笑的调侃视线中,刚才率先开口的中年人终于彻底动了怒气,冷着脸看向阮歆,神色极为不善:“侄女到底还是年纪太小,做事这么欠考虑,我这个当舅舅的可不能不管。” “没想到舅舅现在还有空管我,真是太令人感动了。”阮歆应声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兀自在那儿装腔作势的中年人,朝在人群当中紧张地朝前走了几步的周清敏挥手,“清敏阿姨,周家二十年没来过了,用不用我帮您带个路介绍一下情况啊?” 人群中骤然被点到名的周清敏被吓了一跳,本就紧张的神经彻底绷了起来。不过阮歆她已经见过,祁晃更是她看着长大的,紧张之下也还保持着对这两个人的一种信任,忙应了一声后就要朝他们走去,不成想却在半路上被人拦下,刚才还对阮歆横眉立目的中年人面向她时竟然迅速换了一副表情,做出和蔼亲切的样子拦住她热情寒暄。 “周家后人?是那个和我们阮家同为占星世家的周家后人?”中年人热切地问。 周清敏不自在地稍稍点头:“是,请问你有什么事情?” “哦,还没来得及介绍,我叫阮正泽,是阮家第一百七十二代传人的亲哥哥,许多年没见周小姐,周小姐依然那么漂亮!你认识我侄女阮歆?小丫头不懂事,肯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她啊从小就主意正,我跟你说……” 怎么回事,周家不是二十年没来了吗,这次回来待遇怎么这么好?祁晃纳闷地转回头来看了两眼,确定周清敏不会有事后就放下心来,收回视线时突然发现阮歆还在继续看着那一处,脸上的笑容从容妥帖,丝毫看不出情绪来。 祁晃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顿了一下,拉了下阮歆的手吸引她的注意力:“别看他们啊,看我!接下来怎么走,我第一次来!不认路!” 阮歆收回视线,笑眯眯地看他一眼:“转九十度角,你看错方向了……手还不放开啊?” “就算是想过河拆桥,你也先把河过去了再说吧?!”祁晃简直叹为观止,好气又好笑地调转了方向,拉着阮歆向山上进发,这里不似其他旅游旅游路线般设施完备,十步一景,只简简单单修了台阶,一路层层叠叠蜿蜒而上,半山腰深林古刹若隐若现。两人将一群还在看热闹的人撇在后面,一前一后沉默地开始向上攀登。 阮歆没再说要放开,祁晃也一直没有松手。 被他牵着的这只手,掌心里面细密的汗终于渐渐消止下去,冰凉的指尖也被他捂得开始渐渐回温,带着一点温湿的凉意,安稳地被他握在手里。 一个人大抵真的是会很累的,两个人看起来的确要好太多。 “那几个家伙是什么人,听语气还挺不客气的?”祁晃打破萦绕在两人间的安然静谧,漫不经心地开口询问,声音骤然出现,竟也并不觉得十分突兀。 “那个中年人叫阮正泽,是我妈妈的哥哥之一……我妈妈是上一代的传人,这一代嫡系有我和我妹妹阮莹两个。”阮歆痛快地回来,说话间也未见有什么犹豫迟疑,“我舅舅大概比较喜欢我妹妹的想法,觉得周家是个好的前例,可以作为阮家的借鉴。” “我都能看出来的问题隐患,他竟然看不出来,他瞎啊?”祁晃对天翻白眼,阮歆笑眯眯地不去接话,两人又继续上了几个台阶,阮歆却突然听见祁晃再一次开口,这次声音里居然带着点不爽。 “这就说完了啊?你那个一口一个表妹叫着的表哥呢?” 阮歆讶然,而后身形停顿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看了转过头来的祁晃一眼:“类似这样只知道个名字的表哥我可能有十来个,等我哪天登记个花名册给你看?” “这怎么好意思呢。”祁晃随口客气一下,不等阮歆接话马上继续开口:“什么时候能整理好,有现成的吗?” 难得阮歆也有看着他有些说不上来话的时候…… “那个不着急。”阮歆笑眯眯地摇了摇头,撑着下巴看他,“趁着大部队还没上来,先带你见几个人。” “什么人?”祁晃好奇地扬眉。 阮歆轻描淡写地回他:“我爸。”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晋jin江jiang正版读者专享———— 第二十八章 突发见家长 “哦,所以现在是去见你爸吗,你爸他……等等,你爸?!”祁晃下意识应了一声,拉着阮歆又习惯性地往上走了几步,突然反应过来阮歆刚才轻描淡写地说了什么,顿时就是一个趔趄,差点一头栽下去。 祁晃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我……我谢你这么信任我啊!但节奏是不是有点快,我还没做好准备啊?!你爸叫什么,性格如何,喜欢什么,这鬼地方让我到哪儿去买见面礼?!”祁晃双目圆睁,眼中几乎能看出一点血丝,难以置信地盯着阮歆看,心中一万匹草泥马成二维码队形呼啸而过。 他明明已经做好了追媳妇长期拉锯战的准备,结果为什么一句话的功夫就从君子好逑变成喜当爹了?阮歆的脑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阮歆被他的这种反应都笑了,摸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他,好整以暇地问:“怂了?” 这个人居然还在激我?!祁晃愤愤不平:“……不要对男人说怂这个字!晃爷什么时候怂过!没有!去就去!” “那就走吧,我带路。”阮歆反过来主动拽着他的手带他往上走,祁晃保持着脸上的理直气壮,忐忑又茫然地跟在后面。阮歆向上走了一段,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一般,漫不经心地补充,“对了,见我爸时老实一点,我爸不喜欢太狂的年轻人,特别喜欢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年轻做人。” 祁晃胆战心惊:“你爸……不是、令尊……爱好这么紧跟潮流啊?” “职业病嘛。”阮歆笑眯眯地说,“当校长当久了难免养出些毛病,比如我爸就喜欢每天在学校里背着手溜达,到处怂恿挑拨热血活泼的孩子们打架,然后让教务主任去罚款。” “……你爸太坏了。”祁晃沉默了几秒,发自内心地说,“这种性格一路顺风顺水地当校长当到现在,还没被学生造反,也不太容易……你爸是什么学校的校长啊?” 他踌躇一下,努力做不经意状问出了口。阮歆也果然不负众望,云淡风轻地接话:“中国玄学院的院长啊,我爸这回代表学校,和几个师兄一起过来的,会议开始之前总得见一面。” “哦……这样。”祁晃拖长声音应了一声,说不上是如释重负还是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果然阮歆刚才就是单纯的拿他开涮,她父亲既然是这个身份,那确实应该现在就去见上一面。从他这段时间得到的信息来看,阮家的舅舅是站在阮歆她妹妹那边,那阮歆在外求学时自然是处处靠她父亲照应,两派势力也只有这么分配下去,才勉强能算势均力敌。 就是不知道阮歆的妈妈是什么态度,作为阮家这一代的家主,祁晃对她有着不小的好奇。 他心里把各种关系想得清楚明白,嘴上却不肯吃亏,悻悻地哼了一声后半真半假地虚张声势:“原来不是见家长,枉我白紧张一场。” 他心中确实是这么想的,带着点若有若无的遗憾在里面。但话说出来却发觉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意思,而阮歆显然不是能被两句话唬住的人,祁晃刚一说完,阮歆就饶有兴致地轻咦了一声,眸光流转转眸向他看来。 美人赏心悦目得毫不打折,祁晃心中却顿时打了个突。 “你要是想一步到位的话也不是不可以。”阮歆笑眯眯地说,“等会儿见了我爸,我就说你是来上门提亲的,虽然是两手空空地来,目前也看不出以后有能顶天立地拯救世界的面相,但有一颗说追就追二话不说跑过来的心,所以专程来上门提亲?” 祁晃一面觉得阮歆简直是在扯淡,一边居然情不自禁地真的顺着她的思路考虑半晌,谨慎地问:“你爸武力值怎么样,我不还手能在他手下撑过五分钟吗?” “我爸普通人一个,不会拳脚功夫,你还个手就能把他放躺在地上。”阮歆笑眯眯地安抚他,随后慢条斯理地补充,“不过我爸一个电话就能给你安排份新工作。” 祁晃:“……什么新工作?” 阮歆上下打量他两眼,露出非常微妙的笑容:“陪练吧。” 祁晃连忙警惕地后退两步和她拉开距离,看向阮歆的眼神简直是悲愤的:“阮歆、小骗子、姑奶奶!我是专程来救你的啊!你摸着良心说应该这么对我吗?!” 哦,那也是。阮歆通情达理地思考了一下,而后借着台阶优势勾住祁晃的脖子,摆出一副哥俩好的姿势,笑盈盈地满口承诺:“放心,承你份情,我肯定会照应你的,比如……游说我爸给你多开点工资嘛,他还蛮大方的。” 钱要有命花啊!祁晃拉下阮歆的胳膊用力瞪了她一眼,对着她满脸无辜信誓旦旦的表情却也没法真的摆出副生气的表情,最后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提醒:“别逗贫了,赶快走,你爸不嫌弃我就谢天谢地了,我哪敢造次啊,太看得起我了。” 他倒是不怕什么校长,但第一次见喜欢的姑娘的父亲,总怕做得不好。 说到底世间万物,不过一物降一物,事已至此,祁晃对自己认得清楚,看得明白,认栽得痛痛快快。 他们在短暂的停顿后继续向上走,山很高,不太好爬,到半山腰也来得并不容易,始终没法走得太快。他们并不是进到山上的第一批,沿途两侧的石阶上已经有很多形形□□的奇怪物件摆在了两边,两侧每隔一段距离还有人分立两侧。许多东西祁晃都并未见过,一路兴致盎然地东张西望,发自内心地对阮歆道:“想不到你们办的这个会还挺有意思的。” “恩?”阮歆纳闷地应了一声,顺着他的视线向左右扫了两眼,顿时了然地摇了摇头,“你说这些小玩意儿啊?看上去还凑合而已,实际上盗版得太假了,没有收藏价值,便宜没好货,你要想带纪念品回去的话我带你去找熟人买,货真价实,物美价廉,有优惠价。” 祁晃震惊地指着他刚才在看的一个幡旗一样的东西:“……这是拿来卖的?!不是路两边的装饰吗?” “是装饰啊,不过也可以卖的,创收谁不喜欢,都得吃得上饭嘛。”阮歆淡定道,随手拿过手边的一杆上面画着繁复符阵的旗,把旗杆上的价签指给他看。祁晃定睛看过去,只见旗杆上贴着的价签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字:秦王破阵旗,平阳向家出产,业内驰名商标,全国统一价五十一把,童叟无欺,网上官方旗舰店亦有销售。 祁晃:“……秦王破阵还用到这杆旗了?” “诶,这位兄弟问得好!”本来一直面色严肃站在旁边侍立的人像是突然活过来了一般,拿过旗向祁晃热情地介绍。祁晃吓了一跳,看见其他侍立的人也面带艳羡地朝这边看过来,才知道这些人都不是奉命在这里守卫的。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都是在这边摆摊做生意的…… “这位兄弟看着面生,第一次来吧?不知道也是正常的,这可关系到一个非常古老的秘闻,传说当年大唐时期,秦王因为太过出色而受到了兄长弟弟的嫉恨,双方呐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这个时候李家两兄弟决定联起手来杀掉秦王,秦王当时对此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兄弟你猜最后怎么着——” “怎么着?”祁晃下意识问。 “秦王命不该绝,玄武门事变的时候他身上就带着这面旗啊!”小贩神色激动地一拍大腿,满脸激动地挥舞着手中的旗,“看好了兄弟,这是一面战旗啊!五十真的不贵了!不要和我讲价,我们向家连锁店都是一口价的,不过我这儿可以刷卡……” 祁晃:“……” 我刚才瞎问什么啊?!祁晃看着说到激动处正唾沫横飞地小贩,懊恼万分地暗恨。 “一千多年前旗上就实行印刷体了啊——不要忽悠了,他是我带来的。”阮歆看热闹看够了,笑眯眯地阻止了事情继续发展下去,拉着祁晃快步离开是非之地。祁晃被拉走后回头看了一眼,刚才还唾沫横飞的小贩已经重新恢复了冷淡的面无表情状态,似乎正等着下一个上钩的冤大头。 “每年都会这样招揽声音,世家也是需要有进账的,但凡还有一门本事傍身,总要靠这个吃饭的。”阮歆恰到好处地解释,自己也看向来路的两排均匀分布的小贩,“但毕竟有世家的傲气,自己心里也不齿这种行为,现在出来抛头露面干这个的,大抵至今仍觉得屈辱。” 觉得有个屁用,想改变倒是去做啊?祁晃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唇角,心里的不屑意味反要更浓些。他跟着阮歆走上来,半山腰眼看着还有一段距离,迎面却兜头盖脸飘了一大片黑灰下来,祁晃不假思索地把阮歆往自己怀里一按,被呛得咳了好几声,眼神不善地看向飘灰的罪魁祸首。 “做事之前看下周围不行啊?”祁晃脾气上来,没好气地说了一句。罪魁祸首中年人看上去脾气倒是不错,连声道歉,祁晃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又皱着眉头哼了一声。 却见这时阮歆从他手臂和怀里挣脱出来,看向中年人,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 “爸。” 祁晃:“……” 祁晃:?!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晋jin江jiang正版读者专享———— 第二十九章 阮妹后宫团 什么叫天有不测风云?什么叫计划不如变化快? 求问第一次和喜欢姑娘的亲爹见面,姑娘亲爹糊过来一脸灰,自己朝未来岳父甩脸色,这个故事还有不流血不要命太太平平he的可能性吗?在线等,挺急的。 祁晃无语问苍天,面无表情地陷入了放空,深沉地思考人生。 有的人相信封建迷信,有的人相信星座玄学,而他这个二十几来年只信奉科学的新世纪好青年,向来藐视听天由命,敢以青春换明天,坚信爱拼才会赢,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是打上一架不能解决的事情。如果有,那就打两架,如果还有,那就集结一票兄弟刚正面!打架是男人的浪漫,一个街头杠把子二世祖的尊严! 然而这个世界总是有那么一些人,你和他拼武力,他就和你玩心机;你和他刚正面,他就和你讲道理。而最憋屈的就是,无论对方在哪个方面横行无忌当大爷,你都只能选择装孙子,因为如果继续刚正面,那未来几十年可能就真的没有孙子什么事了…… 祁晃感受到了这个世界规则的残酷。 阮歆此时还被他按在怀里严实地护着,中年人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从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不满的表情。然而祁晃事先已经知晓阮父的笑面虎普遍套路,悻悻地放开阮歆后目不斜视地站在原地,下意识把军姿都站了出来,感受到阮父的视线在他身上停了良久,祁晃努力目不斜视眼观鼻鼻观心,却也还是无可避免地将阮父看了个清楚。 那一阵令人糟心的黑灰过去之后,他总算看到了阮父的样子。阮父面色亲切,白净斯文,阮歆和他五官不大像,要更清美一些,温和的表象气质倒是像了个十成十。他架着副金边眼镜,穿得虽然算不上有多正式,却也是很妥帖合适的打扮,看上去没有任何不对,整个人都散发着普通大学校长的亲和信息。 如果他不是中国玄学院院长的话。祁晃无声地转了转眼睛,阮父来来回回地看了他们两眼,总算把视线从祁晃身上移开,看向了一边饶有兴致袖手旁观的阮歆。 “歆歆啊,不给介绍一下?”阮父笑呵呵地问。 “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嘛,看你们交流得挺开心的。”阮歆老神在在地回答,祁晃在一边瞪她——交流个屁!睁着眼睛说瞎话!他刚才说出来过一个字他跟阮歆姓! “那现在介绍一下吧,这是祁晃,是我的……恩……”阮歆转头看了祁晃一眼,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困扰地揉了下脸,“说他是自己人也没有那么近,但也不算是纯粹的外人……我在x市认识的朋友,这次是专程过来帮我的。” “不算外人也不算自己人?”从阮父身后冒出一个毛茸茸的头来,充满困惑地问,“我只知道人分男人、女人和不男不女的人,现在又开发出新人种了吗——” 他话说到一半就被另一个人捂着嘴拖到了一边。新出场的这位块头非常有存在感,从体格上看保守估计一手能打一个半祁晃。他将刚才口不择言的人拉回去,自己扫了祁晃一眼,面色严肃地思索了一会儿。 “你又从外面惹回来风流债了歆歆。”他控诉地说,看上去非常委屈。 祁晃:“……” 他顾不上评判肌肉壮汉此时面露委屈之色有多违和,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阮歆一眼,眼中的玩味调侃异常明显,若有若无的深意被很好地隐藏了起来:“又?女侠很熟练啊。” “还行吧,马马虎虎。”阮歆随口谦虚,漫不经心地上前一步。祁晃一愣,还有些不明白她究竟要干什么,阮歆的一双手已经伸了过来,捏住他的两颊向外一扯。 “吃醋啊?”阮歆笑眯眯地问,一语点破他刚才眼中若有若无的锋利与别扭。 祁晃:“……” 祁晃难以置信地瞪着她,说话的内容无比斩钉截铁,却因为被人捏着脸颊,发出来的声音都有些含糊变调:“姑奶奶你注意一下时间地点给自己留点面子啊!那边站着的是你爸又不是我爸!你在家长面前的人设没崩吗?!” “没有没有。”阮父本来在旁边兴致盎然地看着,听见祁晃对女儿提出质疑后立即摇头摆手,连连否认,“小伙子你放心,歆歆可不是针对你,她在学校也经常欺男霸女横行无忌,念书时每天都有人过来告她的状,他们期末考试时我都把她在我那儿攒了一学期的处罚通知发下去,给学生当草稿纸。” 祁晃震惊:“……你还有这种人设?同道中人?!” “只是偶尔玩一下。”阮歆亲切地说,捏着他脸的手没松开,一双眼睛已经波光流转朝阮父看过去。跟在阮父身后的几个年轻人感受到她的凝视时都打了个激灵,一个个蔫头蔫脑臊眉搭眼地老实低头站好,刚才乱说话的毛茸茸大头和反差惊人的肌肉壮汉都在此列。 “这几个是我学长,我爸的得意门生,一起在学院念书的。”阮歆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而后和蔼亲切地拍了拍祁晃的肩膀,“都打不过你,心情不好时可以找他们谈谈心,你懂得。” 祁晃迅速点头表示已经领会精神,再度看向几人的眼神充满跃跃欲试。 几人纷纷吓了一跳,气都不多喘一口地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如鸡。 “满意了?现在没有乱说话的了。”阮歆放开祁晃的脸,退后半步,好整以暇地问。 什么跟什么?祁晃后退半步,朝阮父潦草地点了点头算作招呼,心里觉得在家长面前计较这些东西算什么事,一边揉着脸一边却又被阮歆的说法逗笑了:“什么叫我满不满意,你自己做的事情又不用跟我交代,谁关心你之前撩过谁啊?我像是关心这些的人吗?” “你不是像,你明明就是个醋坛子啊。”刚才说话的大脑袋鸟窝头又冒了出来,非常不满地对祁晃加以指责,“不懂事!不知道为歆歆分忧也就算了,还要给她添麻烦,歆歆的眼光什么时候这么差了,连你这样的都撩?” 祁晃简直觉得匪夷所思。 “你是以什么立场来说我的啊?你想打架吗?”不能动阮歆我还怕跟你打架吗?当老子人设是病危三脚猫啊?祁晃冷笑撸袖子。 结果就听鸟窝头非常理直气壮地道:“我是阮妹后宫一员!后进来的小子自觉遵守规矩!” 祁晃:“……” 阮歆在一旁适时补充,摇头叹息,显得非常烦恼:“整个学院被我欺负过的人最后都成了我的后宫,受欢迎也很令人烦恼啊。” 鸟窝头:“阮妹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我们明明是被你欺负怂了才……唔唔,唔!” 肌肉壮汉轻车熟路地捂住嘴,又把他拎到了一边,动手之后还跟阮歆诚恳地道歉:“歆歆别生气哈,你知道这小子就是有这个太诚实的臭毛病,改不了。” 被晾在一边的祁晃觉得自己竟然一时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等他终于找回了久违的语言能力时,看阮歆的眼神已经又有了变化,这次明显调侃的意味重了许多:“这怎么回事,你撩每个人的手段还不一样啊?” “是啊,因为我敬业嘛。”阮歆面不改色地应了下来,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人顺毛有些人薅,看配合程度。” “那像我这样的呢?”祁晃满怀探究精神,跃跃欲试地问。 “像你这样的……”阮歆打量了他两眼,稍稍弯了下唇角,竟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迈步从他身边经过就要到阮父那边去。祁晃一怔,阮歆擦肩而过时却伸出指尖,在他虚垂的掌心中轻描淡写的一碰而过,一头乌发没有束起,带着细碎温柔的弧度随之拂过他的手,祁晃看过去的时候,只依稀看见了阮歆颊边一个浅浅的酒窝。 ……真tm栽得不冤。他怔了数秒后,在心里叹着气单手捂住脸。 却不知道自己唇角是带着笑的。 阮父对于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是一句话也没有多说,笑得一脸高深莫测。阮歆往父亲身边一站,父女俩脸上的笑容如出一辙,像是周身带有一种奇怪的气场,要把方圆二十米的生物都算计个遍。 真是个可怕的野兽直觉,玄学院的糙汉子们心有戚戚地靠得更紧了些。 “说起来,爸你准备的这些黑灰是干什么用的?”其中一个年轻人手里端着刚才糊了祁晃一脸黑灰的罪魁祸首,阮歆捻了一点看,饶有兴致地问。 “那个啊。”阮父轻描淡写地笑笑,浑不在意地挥挥手。 “要造个假出来。”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123言情正版读者专享———— 第三十章 双向选择性 造假? 祁晃心里有点犯嘀咕,不过当然没有傻到马上问出来。他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脸上是大写的「你们在说什么我并不care」表情,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阮歆,指望她继续往下问,自己也好了解现在究竟是个怎么样的情况。 阮歆倒和他一样显得很诧异:“恩?” 阮父朝她安抚恳切地点点头:“恩。” “恩……”阮歆思索片刻,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恩。” 祁晃:“……” 恩啥啊?这对神棍父女不能说人话吗?!这里不光有一群接受过专业训练的小神棍,还有他这个外来乱入的普通土鳖啊!! 祁晃内心的咆哮简直根本停不下来。 冷静,祁晃,一定要冷静,你长得帅,又聪明,还能打架,非常完美,不能因为到了一个新环境就放弃自己!他在心里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地念了几遍,成功说服自己后左右看了一下,做漫不经心状向旁边走了两步,站到了刚才耿直出言根本不会看脸色的鸟窝头旁边。 “嘿哥们。”他刻意地清了清嗓子,在两人朝他看过来的视线中镇定自若地点头微笑,“我刚才不了解情况,现在咱们这是要干什么啊?” 鸟窝头耿直地一针见血:“谁跟你是咱们,你到底是谁啊?” 祁晃忍耐地闭了闭眼,和颜悦色地看着他微笑:“我是谁不重要,但是你这样的……” “我一个能打五个。” “你威胁人!不过你说得好像有道理……”鸟窝头愤愤不平地指控,想了想又觉得祁晃说得也没什么错,于是迅速变脸,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拍了拍祁晃,带着他勾肩搭背地往那边指,“歆歆是谁你知道吧,我们纪校长是谁你应该也知道?今天校长做得这个事也算是迫不得已为之了,这些你想必也都知道,那我们……” “不,我不知道。”祁晃摇了摇头,笑了一下,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声音也来得很平静,“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清楚,辛苦你了兄弟,帮我科普一下,从头讲起吧。” “就从阮歆是谁开始讲起。” “……你说什么呢?”鸟窝头愣了一下,匪夷所思地看他一眼,“连歆歆是谁都不知道,那你千里迢迢跑过来干什么,做慈善啊?” “我认识她时她还是个城东天桥底下摆摊算命的小骗子呢,和现在不可同日而语。”祁晃轻描淡写地说,面不改色地对上鸟窝头兴致盎然求知欲旺盛的视线,丝毫没有将具体细节展开来大书特书的意思,“不过当然,我也没什么做慈善的心性。我这个人,做了什么,一定是奔着有所回报去的,阮歆也知道——当然,这点不重要,你继续说。” “我……我刚才说到哪儿来着?”鸟窝头张大嘴看着他,眼中的茫然简直满溢而出,挠挠头困惑地问,“你和歆歆到底什么关系啊,我怎么有点懵?” 祁晃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阮歆的方向。在这个颇大的空地上,除了被他拉住的鸟窝头,其他人也都开始了忙碌的走动。阮歆还在和阮父说话,察觉到视线后敏锐地转头看了过来,和他的视线接上后迷茫地看了他几秒,随后饶有兴致地勾了下唇角,眸光流转,满脸无辜地朝他抛了个妩媚的飞眼过来。 “噫——”鸟窝头也看了过去,见此吓得整个人一抖,飞快地转过头去非礼勿视。 “你还看不出来?”阮歆抛完恶作剧般的媚眼后就若无其事地将头转了回去,面不改色地继续和阮父说话。祁晃收回视线,看向一头雾水搞不清状况的鸟窝头,扬眉掀唇。 “知道得少又如何,我可是她选中的男人。” 他这段时间想得非常明白,也很清楚自己对阮歆几乎一无所知的状态。对未来感不感到迷茫忐忑?当然有,但既然选择了过来,那就也选择了理解、相信、执着、坚持,以前不了解的事情可以慢慢了解,以后的日子才是即将来临的鏖战。 这些事情难不难?非常难,难到没边了。阮歆当初走得那么干脆,摆明了就是根本不想把他牵扯进来。而今他主动出现,几乎也就等于又给了阮歆两个选择:要么继续硬下心赶他走,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要么把他留在这里,从此就再也别想把他甩脱下来。 他祁晃从来也算不上什么好人,桀骜不驯,从不吃亏,想让他不顾一切地全力付出,这辈子除了家人,就只有他的女人。 而从阮歆默许他拉住她手的那一刻起,阮歆的选择,也就已经做下了。 “我……她……歆歆为什么选择你啊?”鸟窝头张大嘴傻乎乎地看着他,满脸的吃惊错愕与百思不得其解,“有我们了还要你这个小白脸干嘛,因为你长得帅啊?” 祁晃:“……我谢谢兄弟你认同我的长相,我这个小白脸一个可以打你五个你还记得吗?” “……哦。”鸟窝头悻悻地一缩脖子,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了,祁晃却没有跟着停下来,他看了带着隐隐约约低落的鸟窝头,忽而顿了几秒,随后正了正态度问:“你拉过她的手吗?” 鸟窝头震惊地看着他:“我不要命了吗?!” “她手很凉,指尖的温度更是冷得像冰一样,紧张或者精神紧绷的时候,掌心出汗出得很厉害。”祁晃平静地说,在鸟窝头似懂非懂的视线中淡淡地笑了笑。 “我不知道她有多厉害,但我看得见她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 “她在你们心里再怎么优秀,很多情况一个人撑下来,也是很难的。” 鸟窝头安静地看了他几秒,而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带着难以抑制的情绪激动,转头就呼唤刚才离奇消失的肌肉壮汉:“艾玛太感人了!壮壮你快来看!我都要感动哭了!你忙什么呢快过来!太不容易了,我们得帮他啊!” 祁晃:…… 这画风变得太快了,你们倒是让我继续抒发一下感情啊!老子从下决定到现在都没跟人说起过这些,有多憋得晃谁能懂!不能安静地听我把心里的话说完啊! 祁晃深呼吸两口气,多亏阮歆也是从来不给人多装逼机会的性格,他对于装到一半被打断这件事已经有些习惯了,不守江湖规矩可能是这群人的遗传病。祁晃决定不跟他们两个一般见识,看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和鸟窝头站在一起的肌肉壮汉,和颜悦色地打了个招呼。 “谢谢你们愿意帮忙,那你们就从阮歆和你们纪校长这儿开始跟我讲起吧。” “讲那个有什么用啊?”壮壮嫌弃地看他一眼,摇头啧啧两声,变戏法一样从兜里翻出一摞塔罗牌,就地在旁边宽阔的石护栏摆了起来,嘴里兴致勃勃道,“不过的确是非常感人,祁晃小兄弟不要怕,你今后和我们歆歆肯定能一切顺利!我来摆个塔罗牌帮你算一下——对了你星座是什么?我给你和歆歆算算速配程度哈。” 祁晃:“……你们中国古代文化的继承者吗,西方的玄学你们也研究啊?!你们涉猎这么广你们家里人知道吗?” 还没把这种崇洋媚外不务正业的不孝子逐出家门啊?! “见笑了见笑了,我是西方玄学专业的研究生。”郭壮壮头也不抬地摆牌,手在牌面上点个不停,居然还能分心出来回答祁晃的问题,“对于玄学的研究永无止境,玄学,非常奇妙!我觉得每一天都是见证奇迹的一天,生活非常充实。” “哦你真乐观。”祁晃抽着嘴角看了他几秒,也没有继续拖沓,放弃了继续和这两个怪人交流的努力,有气无力地抱怨,“那你们至少跟我说一声现在是要干什么吧?” 这次相对正常那么一点点的郭壮壮总算又转过头来,有点惊讶地问:“不是吧祁晃,这你都不知道啊?” 在这些人眼里我都知道什么?祁晃实力冷漠,当没听见,鸟窝头却又抬起头来,一下就指向了某个方向:“做戏给他们看的呗,你看,人不马上就要上来了?” 什么人?祁晃从上面往下看,但他对这些人没有那么熟悉,在看不清脸的距离里就有些不敢确定,虚心求教后两人也没什么顾虑,痛痛快快就告诉了他。 “歆歆的妹妹和舅舅他们呗,一直不和你懂得。” 这个倒是真的懂。祁晃点点头,忍不住又问:“那这边现在在做的事情……” 鸟窝头和郭壮壮对视一眼,同时耸了耸肩。 “等着看喽。”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晋jin江jiang正版读者专享———— 第三十一章 一门两嫡传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刚才还吵吵闹闹的地方,现在已经彻底安静下来。祁晃不动声色地左右看了一圈,从善如流地跟着垂下眼,身形看上去没什么变化,虚垂在身侧的手却下意识弯成一个充满警惕性与爆发感的姿势,在莫名冷寂下来的气氛中,目光清醒地向着众人凝视的方向看去。 他们站在半山腰上向下遥遥观望,石阶绵延不见尽头,两侧的花灯文玩并着侍立子弟一层层地排下去,连起一条红绫点缀的孤绝长路。正午时分天光也来得并不热烈,山上的天总像蒙着一层烟青色的雾,萦回青石板上,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上行来。 祁晃将视线拉远,粗略地估算了一下人数,发觉山下的所有人这次应该都已经结伴上了山。总人数不多,打眼看上去不到百人,祁晃看了阮歆一眼,顿了顿没有发问,阮歆却像是知道他想问什么一般,非常贴心地给他科普了一句。 “这次来的一共也就这么些人。”她耸了耸肩,不像别人那么神情绷紧严阵以待,反倒带着一丝所不清道不明的微笑,语气也听不出什么端倪,“虽然人少,但是戏多。” 祁晃在心里无声地对她的话表示赞同,阮父听见后转过头,向阮歆看了一眼。 “刚才太忙了没顾上问,你这次回家见着莹莹了吗?”他问,脸上的表情带着点捉摸不透的高深,“这次回来得忙,还没跟她说上话呢,也不知道有没有想我。” “见到了,还不错,让我给您带声好。”阮歆莞尔,短促地停顿过后,笑着摇了摇头,“不过听说她最近跟一个人走得挺近,爸您可能想不到。” “谁?”阮父好奇地问。 “见了就知道了。”阮歆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翘了下唇角。祁晃不知为何,心猛地跳了一下,若有所思地抬手摸了摸胸口。 他有种谜一样的直觉,这个人似乎和他有点关系。 这次没有再等多长时间,一行人已经浩浩荡荡地陆续走了上来。这个所谓群英会的会场就在旁边,飞檐翘角,古朴疏落地矗立在那里,前面台阶尽处是一块不小的空地,铺了齐整的石板,恐怕就是用于眼下这般聚拢人群的景况。 打头上来的是几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男人,衣着与神色都显得很普通,祁晃在几人身上一扫而过,眼尖地发现旁边站着的那些卖文玩的人看上去有些束手束脚。 恐怕是一家人,平阳向家管事的?祁晃在心里暗自下了结论,一转眼发现阮父正盯着走在中间的那人看。 熟人?祁晃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被几人明里暗里注视着的中年人显得不太自在,躲躲闪闪地避着阮父的打量,带着人离他远远地站好。 阮父带人来得早,站的位置就在楼阁前面,这中年人挑了离他最远的位置站定,几乎要站成一个最远的对角,刻意地将视线落在旁边的石碑上,仿佛对上面的碑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祁晃略带诧异地看了他几秒,转头去看阮父的表情。 阮父笑得一切如常,竟也看不出什么异样的地方。倒是站在他旁边的鸡窝头脸上显得有些愤愤,紧接着就听见他冷哼着朝郭壮壮抱怨,声音不小,怕是站在这里的人都能听见。 “什么人呐,以前上赶着巴结得跟个什么似的,现在摆这幅划清界限的样子不知道给谁看。也就是我们校长脾气好,换了我就在找根棍子把他抽下山去……” “就你那小身板还是别想太多了。”郭壮壮非常理智地劝他,下一秒开始顺其自然地跑偏,“我也不行,不过我们两个一起差不多可以。” 鸟窝头跃跃欲试:“你说得好有道理,这一票干不干?我去找棍子!” 郭壮壮沉吟:“不好吧,校长怪我们怎么办?” 鸟窝头满不在乎地挥手:“你打架我顶缸!兄弟够意思吧?人活一世,开心就好。” “好了,你们两个不要闹。”阮歆适时插话,轻飘飘地劝了一句,声音悠软温柔得跟羽毛一样,鸟窝头和郭壮壮却顿时打了个寒噤,两人瞬间安静下来。 向家负责人抓耳挠腮地左顾右盼,站都站不安稳,阮歆似笑非笑地朝那边看了一眼,中年人像是被激了一将般抬起头来。 “老纪,别说老朋友不够意思,我话说在这儿,等会儿别怪我没提醒你。”中年人一咬牙,看向阮父时眼神十分复杂,“这次群英会阮家太平不了,我爱莫能助,还有向家要我守着,别怪老哥哥我不讲兄弟义气。” “现在说有点晚了,但是你最好也……有个准备。” “没事,你能带着人第一个到,还跟我说了这番话,说明我交朋友交得还不冤。”纪峥轻松地咂咂嘴,指了指他身后包括鸟窝头和郭壮壮在内的几个学生,“我有准备啊,你看,我还带了人来呢。” 这些人能顶什么用?老向看了眼纪峥,摇摇头不说话了。 祁晃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没有更多的时间顾及,接下去的人也陆续走了上来。和面露忐忑的向家人相比,他们看上去都要轻松得多,大多是年轻人与中年人,星点夹杂其中的几个白发老人看上去都精神矍铄。祁晃一个一个无声地打量过去,将他们上来后的各异态度都尽收眼底。 两成。 和阮父一边或多或少来打了招呼的,只有两成。更多探究打量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他们身上,不远不近地保持着距离,既不过来寒暄也不开口找茬,相互间倒是聊得很热烈,整个空地上一直充斥着连续不断的嗡鸣声。 几十号人陆陆续续都走了上来,上山人群的末尾,几人缀在最后,不紧不慢地走了上来。 祁晃的视线落到几人身上时,瞳孔顿时狠狠一缩。 走在中间的是个年轻姑娘,俏丽的瓜子脸,及肩中长发向内微卷,越发衬得小脸下巴尖尖。眼睛很大,活泼地转着,像是会说话,嘴唇不笑时也微微翘起,天生长得一副讨喜面相。五官和阮歆有很多相似之处,阮歆要更温柔沉静一些,她则显得活泼许多。 阮莹。 祁晃没见过她,心里却已经笃定地浮现出了这个名字。 然而一个小丫头还不至于让他如此惊愕,真正让他瞳孔一缩的另有其人。阮莹的左边站着刚才在山下见过的阮正泽,看着阮莹嘴都合不拢,亲切地朝她说着什么,另几个阮家人围绕在阮莹身侧,目光中也满是讨好。而在阮莹的右边站着的,赫然是一个祁晃绝对不可能认错的人,此时也正似笑非笑地朝祁晃看过来,眼中暗沉一片。 刘清和。 祁晃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慢慢地吐出来。 方才对阮父唯恐避之而不及的那八成人,此时见阮莹过来,倒有一大半都迅速围了上去,阮莹眸光流转,巧笑倩兮,游刃有余地应对着周围的各色寒暄,看上去长袖善舞,得心应手,气氛比刚刚的轻低絮语热闹了不知多少倍。方才最早来的平阳向家人略带犹豫地看了阮父一眼,嘴唇翕动,终究没有随着人流一起围上去。 大多数人都凑上去的时候,站着没动的几处就显得颇为突兀。阮莹眉眼盈盈地和周围人寒暄了一圈之后,一转眼似乎也发现了这边站着的几人,拨开人群朝他们跑了过来。 “爸!”阮莹笑着朝纪峥扑过去,纪峥笑呵呵地抬手接住她。父女俩亲昵地依偎在一起,女孩俏丽父亲儒雅,怎么看都是温馨养眼的一幕,祁晃却像是被蜇了一下般皱起了眉头,怎么看怎么觉得碍眼。他看向一旁的阮歆,阮歆也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俩,神色愉悦,却也显然没有一起凑过去家人情深的意思。 祁晃想了想,闲庭信步般走过去两步,无声地站到了她的身边。 阮歆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眨眨眼睛,没有说话,只是唇角弯了弯,也向他的方向挪过去一步。两人一起低调地靠在一边没有上前,肩并着肩,手背隔着一指宽的距离停在一起。祁晃稍稍侧眸向阮歆风平浪静的侧脸看了一眼,收回视线平视前方。 他就这么热血上头义无反顾地追过来了,真是…… 太好了。 阮莹笑眯眯地蹭着纪峥撒娇,“又是一年没见了爸,你看我变化大不大?” “变化那可就大了,姑娘家女大十八变,每一年都是一个样子,现在这么漂亮,我都有些不敢认了,好在你和歆歆五官像,爸爸平常看着歆歆啊,也能想象莹莹的样子。” “恩……倒也是。”阮莹稍稍一顿,很快又弯着眼睛点了点头,这次终于转头看向阮歆的方向,声音轻快地招呼,“姐,好久不见啦——咦,姐你旁边的这位大帅哥是?” 她对着阮歆说话,一双眼却从一开始就落在了祁晃身上。祁晃见状失笑,扬起眉反问:“你不认识我?” “我应该认识你吗?”阮莹歪头看着他眨眨眼。 “你要是不认识……”祁晃看向她,唇角一掀,撇出个玩世不恭的笑来。 “那就问问刚才和你一起来的那个老头儿吧,你看,他已经在那边,盯着我看很久了。”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晋jin江jiang正版读者专享———— 第三十二章 一波连三折 刘清和的确上来之后就一直紧盯着祁晃阴沉沉地看,但他没想到祁晃二话不说就直接要和他正面对上,一时间也是微愣了一下,反应却也很快,马上视线就是一变。不过在场的也没什么脑筋迟钝的笨人,刚才看过来时匆匆瞥见的森冷做不得假,刘清和到底态度如何,没有人讨论接话,却也没有人真的不懂。 在祁晃开口的瞬间,阮莹的笑容也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祁晃只说了一句话,但骤然就将她的处境卡得有些艰难。原本祁晃不说,意识到她跟刘清和共同前来的人大抵不会多想,一会儿两方闹起来,她大可作为中间人出面调停,将事情的发展走向一手掌控。 但现在恐怕不行,这男人果然有点本事。 心念电转不过短短几秒的事,阮莹收敛心神,后知后觉地发现在众人都看向刘清和的时候,祁晃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没有移开。阮莹眼底眸光闪了闪,转头朝祁晃甜甜地露出个灿烂的笑脸,祁晃对上她的眼神,视线也没有躲开。他坦坦荡荡地看着阮莹,眼底的漠然与警告都一清二楚。 威胁谁呢?阮莹玩味地笑了笑,镇定自若地收回视线,看向站在祁晃旁边的阮歆。 那里空空如也,哪有阮歆的影子。 ……她人呢?阮莹怔了一下,连忙向四周打量。祁晃这时却动了起来,他拨开面前的人群向刘清和的方向走,路过阮正泽时,对方用鼻孔朝他重重地吐出口气,倒是站在一边的周清敏迅速站了出来,拉住他的手紧张道:“小晃你要干什么?” “我不干什么啊。”祁晃耸了耸肩,看向人群尽头紧盯着他不放的刘清和,象征性地抬抬下巴向他一指,“得问那老头儿想干什么。” 他这称呼不假思索张口就来,直白而毫不客气,让周围人眼神都有些玩味,也让刘清和脸上又阴了两分。他看着祁晃,目光闪动,古怪地笑了一下。 “祁晃?”他悠悠地问,视线缓慢地从他身上扫过,“你怎么出现在这里,这是我们家族内部的事情,你一个和这里没什么关系的普通人,也好意思出现?” “您上我家要把我带走时,可没提过我和这儿没什么关系。”祁晃扬起一边眉反唇相讥,周围嗡鸣的声音顿时大了些,各种神色各异的视线明里暗里都落在他身上。他保持着漫不经心的模样对着刘清和,心里已经暗暗将警惕与防备提到最高。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刘清和究竟要在哪里给他下绊子,他心里实在也没什么底。 “不见棺材不掉泪。”刘清和低哑地笑了一声,忽而眼神一厉,盯着祁晃冷声怒道,“贼子宵小也敢在我门面前出现,你偷学我刘家家传功夫,又拒不认祖归宗,现在居然还敢出现在此!家里有些权力又如何,那头想要派人混进来我们这里,就派你这么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来?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们!”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一片大哗。 ……这老头说什么呢?祁晃愕然地瞪着他看了几秒,几乎要被气笑了,不要脸就算了,在场这么多成年人,他还指望一句话全都给忽悠过去?祁晃惊愕又不屑地笑了一声,想要回答时忽而一顿,有些明白了刘清和这一问的阴险之处。 这些传承千百年的世家,大半都并非古时传统意义上的煊赫大族、簪缨世家,能有一门技艺代代流传下来的,多半都是三百六十行的技工手艺人。在三教九流各行各业,偷师都绝对是个不可触碰的耻辱之词,被人所看不起。蹬云腿是刘辉自己教给他的,但眼下刘辉不在这里,这不是他的地盘,没有人能证明他并非恶意偷学。 特么的。他在心里无声地骂了一句,周清敏想要说话,却因为她与祁晃相识已久,身份亲昵,有包庇之嫌,不能算作证词,因而也只能满目焦急的干着急。祁晃思路飞转,正绞尽脑汁地想着有什么有利的说辞,却骤然听见阮莹的声音响起,轻快又活泼,带着甜美的笑意,不懂声色地对这件事情火上浇油。 “啊,刘爷爷说的这件事情我也知道。”阮莹掩住唇,在众人望过来的视线中满面抱歉之色地看了眼刘清和,躲躲闪闪地低下头去,“当时刘爷爷发现了这个叫祁晃的人会他们家的蹬云腿,本来是上门讨个说法,结果祁家态度强硬得很,他们家在现世当中担任要职,刘爷爷也动不得,尤其后来我姐还掺和了进去……我们阮家对此感到很抱歉。” 她朝刘清和端端正正地鞠躬道了个歉,祁晃惊愕地看着她,一句话声音都没有压下,直接张口就问:“你脑子有病吧,连自己家都坑?” 这话像是正问到了阮莹的心上,阮莹抬手将腮边的碎发挽至耳后,朝他款款一笑,眼中眸光盈盈闪动,唇角的弧度明亮又坚定。 “我只站在占理的那一方,公平总要有人来维持下去。” 维持个屁的公正,既然知道这件事,那自然知道具体到底里面有什么猫腻。刘清和那样直接上门管人家要儿子的都能是公平公正,难道这帮人指望他陪着演一出窦娥冤?没接受现代教育真容易智力出问题,真不当这个世界是法制社会啊? 祁晃直到这个瞬间,才非常直观地了解到了阮歆此时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处境。他对此的反应是…… 双臂环胸,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 “真的啊,你们阮家也觉得非常抱歉?”祁晃装模作样地笑了一下,看向阮莹,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我可没觉得抱歉,这个世界现在又没有王法,我和你们又不是同一个世界观的人,你们定的规矩我不用守吧?阮歆既然掺和进来了,估计她也很遗憾地没养成良好的是非观,那就只能这样了,你是她妹妹,你替她给刘家这位老爷子道个歉吧。” “你们这圈应该怎么道歉,我还真没了解过。”祁晃漫不经心地摸着下巴,充满探究地向四周看了一圈询问,“跪下忏悔还是自裁以谢天下啊?” 周围一片寂静,众人看着满脸理所应当的祁晃,震惊地张大了嘴。 这个胡搅蛮缠的二世祖哪儿来啊?捣乱的吗?! 阮莹张口结舌地瞪着他,也觉得有点难以置信。她当然并不想真的道歉,更是绝不能代表阮家弯下这个腰,不然丢人就丢得太大发了。她没想到祁晃完全漠视他们这个圈子里的规矩,这种有恃无恐存心挑衅的架势,让她的部署完全派不上用场。众人此时都朝她看了过来,祁晃眼里的讽刺与冷笑都格外明显,阮莹暗自咬牙,带着笑刚要开口,冷不防被人截了下来。 “祁晃,不要在这儿胡搅蛮缠。”一个她很熟悉的声音在她前面开口接话,轻描淡写地说,“那可是我亲妹妹,你少为难她两句——我们这边的规矩是嫡长为尊,代表我代表阮家跟别人道歉,她还不够资格。” 阮莹闻言笑容都有些挂不住,她循着声音转过头去,视线里终于出现阮歆的身影时,她旁边站着的人让阮莹顿时愣了一下,眼里的光一瞬间都黯然两分。 阮歆正在和一个年轻男人笑眯眯地并肩而立,几个人围站在男人旁边自成屏障,看着都身形精瘦,目光有神,明显有功夫在身。他们几人离人群中心远远地站着,却不像平阳向家那边缩手缩脚,只是平平淡淡地站在那里,却叫人不敢轻瞧了去。 展家,阮歆和展家的这代传人展锋认识?阮莹的心重重一沉。 “刘老爷子委屈呐,太委屈了,我在旁边听着都心疼,忍不住要为刘老爷子抱一声不平了。”阮歆看上去非常真诚地摇头叹息一会儿,停下来时看向刘清和扬眉,眼中没什么狠厉的表情,却让刘清和顿时神情一紧。 “不过大家刚才也听刘老爷子说了,那个时候我也在场,所得还是得补充一些刘老爷子忘记的细节。”阮歆平静从容地说,眼睛一转,轻轻巧巧地唇角一弯。 “刘老爷子当时带了这一代最出色的小辈去,结果在祁晃手底下,五十招都没走过去。” “刘家的蹬云腿传了千百年当然很令人佩服,但有时候天赋就是这么无情,真是令人唏嘘。祁晃一个外人,偷学了几招便已经能挑下整个刘家,那么刘家现在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刘清和难以置信地楞了一下,继而脸色大变。 祁晃也愣了一下,阮歆的视线悠悠落在他身上,他顿了顿后,很快归于平静。 四周一时极静,只能听见阮歆的声音在不紧不慢地继续。 “我们恐怕要思考一下,应该被留下来的,到底是刘家,还是蹬云腿?”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晋jin江jiang正版读者专享———— 第三十三章 天演风云变 刘家的几个小辈不若刘清和般还能勉强保持镇定,面对着这样一番石破天惊的话,几个年轻人急急看向站在一旁没有开口的展锋,脸上的表情已经带着无法掩饰的惶然。 没人比他们自己更加清楚自家的状况,阮歆这番话说得很清楚,直白而尖锐地一下戳中刘家的痛处。他们都是当日曾跟随刘清和去过祁家的人,对两方的纸面实力非常清楚。 ——若是真的单挑对上,他们根本打不过! 这种时候展家的态度就格外重要了。如果说阮家是观星世家的翘楚,排在文派头一号,那展家就是武学中现今传承最为完整的一门,别的不说,这片名山风景区里屡上新闻的传统武术弟子,就都和展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以山川为习武之地,崖上岩壁,翻转腾挪,展家继承的不是心法拳谱等只字片语,是一代代从未放弃过的外家功夫,是人力训练的极致。 这样举足轻重的地位与话语权,一句话就可以左右刘家的命运。 此时场中不知多少视线都聚集在展锋身上,展锋一直漫不经心地垂着眼,没有理会四周探究的目光,也没有关注对峙双方精彩纷呈的表情,仿若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也完全看不出到底是何表情。 装什么装,德行。祁晃皱了下眉,没有说什么,视线之灼灼却几乎想要在展锋身上烫出个洞来。这个展锋冷冰冰的样子很容易地就让他想起祁轩,两相对比之下,祁轩简直撑得上是可爱讨喜,这个姓展的怎么看都让他心中不快。尤其这个姓展的此时还离阮歆那么近…… 祁晃眯起眼,脸色看上去比紧张无比的刘家人还要差上一些。 阮歆无声弯唇,又向展锋说了什么,这次展锋终于抬起眼,看了一眼站在人群中间的两方人马,冷淡地扬起半边眉峰。 “你们阮家怎么想的?”他问。 “我们阮家?”阮歆顿了一下,略带诧异地笑了,“你们习武之人的规矩,我们阮家也不是特别懂。不过有句老话叫强者为尊,我对这句话印象颇深。” “我明白了。”展锋点了点头,向一个方向看了一眼,轻描淡写地开口发问,“你能代表阮家的意思?” 他这次看的就不是阮歆了,然而阮歆闭着眼睛都知道他看的是那里。她从善如流地笑着,配合地点点头:“当然,我是阮家的第一百七十三代传人,这点一直没有变过。” “那就好。”展锋寡淡地应了一句,收回视线,忽而放低声音靠近阮歆,在她耳侧顿了两秒,冷冰冰地轻声低语。 “你能做主就好,不然和阮家共事了这么多年,彻底把你们抹去还有点麻烦……保护好你的位子吧,无论如何,展家是绝计不会和你那个妹妹合作的。” “太蠢。” 阮歆云淡风轻地礼节性弯了下唇角,不觉得诧异,也并不显得遗憾或惊喜。 他很快站起身后退一步,和阮歆拉回到正常的距离,对上祁晃几乎要杀人的视线时诧异地看他一眼。不过也只权当他自己发疯,不甚在意地将视线移开,落在面露忐忑之色的刘家人身上,开口时语气简短又平淡,犹如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优胜劣汰,强者留下。” 他只说了这八个字,却让刘家从刘清和到几个年轻人,都瞬间如遭重击。 祁晃不动声色地呼出口气,也有些放松下来。刘家如果没藏着什么杀招的话,那他赢面很大,这一关似乎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他饶有兴致地观察了一会儿刘清和脸上忽明忽暗的表情,又看了一圈惊愕的人群,视线落到阮父身上时却是一顿,祁晃盯着纪峥看了一会儿,唇角的笑容一点点淡了下来。 纪峥的脸上肃穆又沉重,似乎还带着些隐约的伤感。他转身向跟来的几个学生简单地比划两下,学生们都默默地上前两步,将他围在中间。 那些事先拿着纪峥准备的东西的学生,脸上的神情更是严阵以待。 他在看什么?祁晃顺着纪峥有些沉重的目光看过去,发现视线的尽头是阮歆阮莹二人。姐妹俩此时脸上都带着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阮歆温和阮莹活泼,祁晃盯着阮歆看了一会儿,自己却也渐渐察觉到不对来。 这和阮歆平常的笑容来得不一样,她现在笑得异常标准,偏又看不出有半分高兴。 这中间还能有什么猫腻?祁晃百思不得其解地想了一会儿,怎么都觉得想不出还能出什么差错。展家的人得了展锋的意思,已经有序地将人群隔离后退半米,为刘家和祁晃留出一片宽敞的空地,有个看上去颇有亲和力的展家年轻人走了过来,姿态摆得很客气,邀请的措辞却已经有了些半请半迫的意味。 “事不宜迟,两边不如现在就在诸位朋友的见证之下,分个高低出来?” 刘清和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即便如此也没有违背阮家的意思,阴冷地点点头,看向祁晃的眼神非常怨毒。祁晃权当没有看见,看着展家的小年轻思考了一秒,决定听从心里的直觉,不能这么痛快地答应下来。 “这位小兄弟你急什么啊,又不赶着投胎。我第一次来你们这边感觉很紧张啊,万一因为紧张发挥不好怎么办,你们工作为什么这么不人性化,不能给新人来个基本背景介绍吗?我还没有准备好,不能让我准备一下啊?” 小年轻估计也是头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一时居然真的被祁晃问得顿了一下。好几个问题加吐槽一起抛过来,小年轻自行去繁化简,疑惑地问:“你要准备什么?” “我怎么知道,我之前又没跟别人一决雌雄过,我只在网游里打过父子局,输了叫爸爸那种,但你看老头儿这年纪,他叫我爸爸,我上哪儿生出个这么老的孙子啊?说起来这是决斗吧,你这儿有什么规矩没有?” “没有规矩,出手就行。”小年轻也不跟他多废话,依旧略过大半,简明扼要地问,“现在可以了吧,你们可以开始了吗?” “再等会儿。”祁晃又一次摆手叫停,事不过三,周围人都已经被他的这种拖拖拉拉弄得有几分生气,更别提站在他对面,从一开始就准备好了等他开始的刘清和。无视其他所有人的黑脸,祁晃大步走到阮歆面前,低下头看她。 “……我去跟人打架了,你要不要跟我说点什么?”他问。 阮歆认真地想了想:“山上各种设施不太齐全,买药和送医院都很麻烦,尽量不要打残。” “……我其实也根本没想过卸谁一条腿啊!”祁晃压低了声音说,语气中居然还带着点儿委屈,阮歆看着他莞尔,众目睽睽之下忽而主动上前一步,上前抱住了他。 一个光明正大的拥抱。 祁晃的心一瞬间剧烈地跳了起来,脑海中零零碎碎闪过些什么根本没注意。这样几乎有些飘忽的心绪持续了十几秒,在反应过来阮歆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之后镇静下来。 阮歆贴在他耳边轻声说:“你不要主动赢。” 两人分开站好时祁晃疑惑地看了阮歆一眼,得到她一个不动声色的颔首。 那就这样吧,等会儿留个手放老头儿一马,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好歹被阮歆抱了一下,不亏,赚了。祁晃边往回走边想,将这场较量的定位从立生死状决斗调整到表演赛作秀,轻松地踱步回去后朝刘清和比了个请的姿势。 “我准备好了。”他随随便便地往那儿一站,轻松地看向刘清和,“来吧。你上还是那个被我放倒过的小子上?” 刘清和的脸上此时反而没有了刚才的阴沉与惶急,面对祁晃明目张胆的挑衅也并不生气,慢悠悠地摆出了个起势。 “既然关乎家族存亡,就算并非门中最强,但此时此刻,也必然要是老夫上了。”刘清和悠悠地说,朝旁边的展家裁判示意。祁晃眉头微皱,总觉得刘清和短短几分钟时间态度变化快得不正常,却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索性不再多想,同样摆好了阵势。 展家小年轻的手已经高高扬起,眼看就要切下,一个清脆的声音忽而插了进来,组织了这场角斗的继续。 这人打得什么主意?祁晃在被打断的瞬间便皱起眉,向开口的阮莹投去冷冷的一瞥。却见她的脸上此时也已经没有了那种轻松的笑意,面色凝重地抬头看去。 “要变天了。”她轻声说。 刚才还艳阳高照的天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阴了下来。 什么玩意儿,要下雨了?祁晃错愕地抬头向天上看去,又觉得阴得太快,并不太像。就在此时,四周突然想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呼,祁晃随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青檐雕栋之下,大门被从里面慢慢打开,一个穿着朴素的女人从里面走出来,仰起头露出弧线优美的下颌,满脸凝重地向天上看去。 祁晃耳朵微动,听见阮歆发出了一声叹息。 “……妈。”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晋jin江jiang正版读者专享———— 第三十四章 泥沼与污名 这是个很美的女人。 远远看着像是穿了一身浅灰色的衣服,朴素又不起眼,离得近了才发现她穿得是一身旗袍,锁骨处精致的结扣带着繁复的花纹,与裙角处的单色刺绣遥相辉映,透出几分低调又隐秘的高贵。乌发在耳侧绾出一个一丝不苟的发髻,不笑时唇角微微抿着,天生带了几分凝重与悲悯。 阮歆和阮莹五官几乎完全继承于母亲,但姐妹两个又都没能继承到母亲的半分气韵。 祁晃探寻到这个不为人知的隐秘世界也已经有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亲眼见证到许多东西。比如这些人出门也要坐出租、手机喜欢最新款、部分人穷得叮当响……凡此种种,导致他对这些人一直缺乏最基本的敬畏之心与疏离感,横竖看着都像爱吹牛侃大山的邻家三哥,实在没法发自内心地意识到二者之间的区别。 而这个如同从旧时光中徐徐走过来的优雅女人,让他真真切切地恍惚了一下。 像是面对纪峥的时候,祁晃的第一反应是这有可能是未来岳父,而面对阮母时,祁晃收回视线,下意识转而去看阮歆的反应。 她看着自己母亲的视线显得有些怅然,和刚才纪峥看向阮莹的视线如出一辙。 显得不合时宜,但又是真的难过。 “妈!”阮莹又叫了一声,匆匆跑到阮母面前,拉住她的衣角,脸上显得担忧又焦急,“您怎么出来了,您不是每次公开出现都有大事发生吗,难道……难道是……” 阮母安抚地拍了拍阮莹的手,却没有马上回答她的话,而是像众人一样仰起头向天上看去,目见着阳光一点点被暗色的铅层遮住,短时间内布满低沉的霾云,俄而渐有风起,呼啸着扬起众人的衣角,与猎猎鼓动的幡旗。 一道惊雷劈裂昏暗的天际,将万物照得雪亮无比。 阮母高仰的头下颌弧线优美而庄重,一双眼凝视着天边不住的滚雷,终于低声启唇。声音低沉却又重若千钧,重重钉在每个人泛着隐约恐慌的心底。 “神迹再临。” 真的假的……祁晃与刘清和下意识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各自后退两步。现在这种时候显然已经没人关心他们之间的较量,每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次离奇的天气变化上,祁晃不置可否地撇了下唇,退回到阮歆的旁边,和她一起抬头看着越来越低暗的天幕。 “这……这是怎么回事?”几道声音陆续响起,从人群中走出包括展锋在内的几人,惊疑不定地互相望望,随后一起看向迟迟出现的阮母。 “阮温殊,这是怎么回事?”一个年纪较长的人代表众人开口,叫阮母的名字时语气还显得强硬,后面的声音却也渐渐失了底气,“这种情况……你们阮家莫名知情?” “除了我阮家,还有谁有权利知情!”阮温殊还没有答话,阮正泽已经按捺不住抢下了话头。他在片刻怔忡之后,面上顿时浮现出狂喜之色,急切地拨开其他人冲出人群,朝阮温殊激动道,“妹妹,你向来是最有天赋的那个,是不是沟通到了?!你是不是沟通到了?!” 他越说越是激动,声音也越拔越高,最后终于按捺不住心里的兴奋与狂喜,激动地狂笑着,声嘶力竭地大喊出声。 “上谛天听,观星易命!” “怎么回事,你们家真的有这样的本事?”他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将信将疑地问。阮歆转过头来,看着他笑了笑:“你不是坚定的社会主义科学价值观拥趸者吗,怎么也开始怀疑这些了?” “这不眼见为实么,我也不想的啊。”祁晃耸耸肩,单手撑住额头揉了揉,闭着眼睛皱着眉,努力组织措辞,“我的怀疑与否又不重要……你之前不是说你们家是即便如今什么都不会,但依然坚定地相信终有一天会神迹再临的世家吗?那现在这样岂不是终于让你们的美梦成真,该说声恭喜吗?” “恭喜就免了。”阮歆摇摇头,淡淡地笑了一下,“你相信这是真的吗?” “我相不相信不重要啊?”祁晃有点意外地回答,想了想又摸着鼻子补充一句。 “……不过我是不怎么信的。从科学的角度来讲,天气变化也是可以解释的,人工降雨现在应用都这么广泛了,也算是天气变化的一种吧,出现别的新变化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科技进步的速度,总比你们说的什么狗屁上谛天听——哦不好意思,体会精神,总之肯定比你们的研究要快吧?” “你说得对。”阮歆朝他笑笑,神色间带着一点深思熟虑后的平静。 “我也不信。” 你分明是信的啊?祁晃愣了一下,看着阮歆的表情,到底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他或许有一点明白阮歆这番不信的意思。 这样千百年为之奋斗不止的神迹降临,出现得未免太草率了些。完全不像是从天降下的神谕,更像是…… 泥里脱身,身负污名。 阮温殊没有说话,却也一直沉默着,没有出言反驳阮正泽的话。阮正泽见状更是激动,来来回回地走着,难掩兴奋地大踏步来回,翻来覆去地念着,说一阵笑一阵,看向越众而出的几个代表时,眼神里都带着意味深长的狠。 “诸位以前一直说我阮家丢了与天连接的本事,说我阮家不配坐这个高高在上的位置。现在看又如何!什么武功,医术,算学,兵法,奇淫巧技,都算得了什么!一代不如一代,丢的东西越来越多,只有我阮家,我观星一门,只要出现一个资质卓越的天才,所有的东西,都会随之而来!” “我阮家才算得上是继承了老祖宗的本事,你们这些世家,又算得了什么!” 几人面面相觑,脸色都有些惨然。这些世家能固守着一个老祖宗的本事与训诫传承至今,大多都并非对权钱酒色有多在意,全凭一腔常人难以理解的执念与执拗延续千百年。对他们而言,最后恶毒的辱骂与轻蔑,无非就是对与这份传承分量的轻蔑,此时阮正泽满口厥词,几乎惹怒了在场的所有人,然而场中此时依然是一片静默,无人对他的话站出来反驳。 事实胜于雄辩,起码就现在的现状来看,阮家恐怕真的做到了些什么。 此时阮温殊沉默良久,终于也轻慢启唇。 “够了,让开。”她淡漠地开口,看了一眼阮正泽后便将视线移向别处。 “我需要沟通。” 她开口说话的时候,阮正泽就像是骤然被打了一拳般声音戛然而止。阮温殊徐步走到空地正中,阮正泽则倒退着走回了人群中间,脸上却并无半分不豫,看着阮温殊的视线里满是狂热。阮莹也跟着阮温殊上前两步,却没有像阮温殊一般走出人群,而是站在人群最前看着自己的母亲,目光平静而坚定。 阮温殊闭目数秒,有两个捧着一摞符板的小丫头从门里出来,将被线穿好的桃木符板展开,两段的线缠在空地四周的槐树上,板下挂铃,风吹而铃声不起,阮温殊张开双目,两臂徐徐张开,画出一个轻缓的弧形。 霎时铃声四起。 在场的不管是对占星深信不疑的几家,还是心存疑虑的其他人,见状都被惊了几分。事情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发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人总是会被自己亲眼见到的东西说服,一时间场中虽然风雨铃声大作,却反露出一种别样的静来。众人屏息看着眼前的景象,阮温殊从一道道挂着铃与符木的线中穿过,在一处停了下来。 她面前的那一块符板应声裂开。 阮温殊抬起手,接住一分为二落下的符板,对着看了良久。再开口时声音低沉庄重,带着一切宣读神谕时应有的肃穆与冷重。 “天道倾颓,不破不立,当变则通,骤雨将至。” 在落针可闻的寂静中,阮温殊仰头向天,冷声厉喝。 “何人救于骤雨?” 又一道惊雷落下,天色亮如白昼,雨水倾盆而下。又一道木符一分为二落下,周清敏狼狈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惊怔地看着木符不偏不倚,正落在她脚下。 她茫然无措地环视四周,在众人的注视中打了个寒噤,忽而清醒过来。 为什么要把已经二十年没有出现在群英会上过的周家特意征召回来。 周清敏恍然地看向阮温殊,一瞬间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彻悟还是嘲弄。 “你想带着这些世家……入世?” 阮温殊定定地看着她,依然没有说话,此时却有一个人突然打破这样无声的对峙,众人的视线纷纷转过去,阮歆在所有神色各异的注视中站了出来,看着阮温殊的脸,将刚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她不是想要入世。” “这是神迹再临……吗?”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晋jin江jiang正版读者专享———— 第三十五章 决裂的黄昏 阮正泽深深拧起了眉。 “闭嘴,小丫头片子懂什么!”他朝阮歆大声呵斥,往阮歆的方向疾走几步就要上前伸手拉她,被祁晃眼都不眨地伸臂拦住,于是转而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向阮歆的视线带着些扭曲的狰狞,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这儿轮得到你出来说话?滚回去!” “我怎么样,恐怕轮不到你来置评。”阮歆朝他看了一眼,便将头转了回来,阮正泽愣在原地片刻,被阮歆冷淡的视线激得怒发冲冠,瓢泼大雨都浇不下胀裂的怒气。他发了狠地瞪着阮歆,却是还没来得及将心中的恶毒之词说出口,就见阮温殊一个眼风已经扫了过来。 如同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阮正泽整个人都打了个寒噤,惊讶地看了阮温殊一会儿,悻悻地垂下眼,妥协地退了回去。 “你为什么会心存疑问?”阮温殊看着阮歆,淡淡地问。 阮歆闭了闭眼,抬首看向四周。树间挂着的木符*地悬在雨中,地上散落的四块碎板触目惊心地崩裂离析。在众人鸦雀无声地注视中,阮歆突然耸着肩笑了起来,零零落落的两声笑,祁晃一时却有些恍惚,只觉雨声太凄厉,竟叫人分不清笑与哭的怆音。 “这就是天命与神迹了?”阮歆看着阮温殊,慢慢地击了两下掌。 “——那我也可以啊,还能做得更好。” 随着阮歆几下孤零零的击掌声落下,场中突然有了新的变化。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祁晃抬起头,看见一簇火苗从线的四角燃起,数秒之后就绵延成了几条燃烧的火线,在雨中翻腾出幽蓝色的光焰。符简忽而一个接一个地一分为二,如同被一双无形的手生生劈裂成两半,噼里啪啦坠到地上去,铃铛声嘈杂喧闹地响成一团。 多少人面面相觑,眼中闪着同样的惊愕与惶惑,惊疑不定地看着保持着击掌姿势的阮歆,视线在阮歆与阮温殊之间转来转去。祁晃也有点惊讶,但他在向四周看了一圈之后,顿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 四处不起眼的位置站的可不就是中国玄学院那几个学生吗?刚才还跟在纪峥后面,现在已经都没了踪影,只有纪峥还在原地站着,见他看过来,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以示肯定。 这就是他们为今天所准备的东西了——看来阮家今天的动作,这对父女早已心知肚明。祁晃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仔细看向纪峥的表情时却又觉得不对。 他的脸上毫无舒心放松的表情,面色沉重得几乎让人透不过气。 “上谛天听太难了。”阮歆垂着眼放下手,隔着又重又急的雨幕与阮温殊对视,神色谈不上咄咄逼人,言语却也没有丝毫让步的地方,“我用的是遇水高热燃烧的镁铝粉,还有防水粘合剂的溶解液。要是神迹再临只能做到这种程度,恐怕不能服众吧。” “只不过是阮家的传统仪式,真正的天听神迹,在于天数演易。”阮温殊的脸上看不出别的表情,有人早早为她小心地撑起一把朴素的布伞,阮温殊站在伞下,看着在雨中执着地站着,被久雨淋得格外狼狈的大女儿,轻闭上眼。 “这天象变化你可能做到?” 阮歆沉默片刻:“我不能。” 阮温殊睁开眼看着她,极轻极淡地笑了一声。 “但是我能。” 她抬起一臂,轻描淡写地翻出掌心面向天穹,出口简洁平淡,不过寥寥四字。 “雨歇天晴。” 祁晃的心不知为何猛地跳了几下,雨下得又密又集,他从刚才起就一直毫不在乎地站在风雨里,此时却突然发现自己没有与众人一起验证奇迹的勇气。 阮歆却真的扬起了脸,眼睛都被雨点打得有些睁不开,依然执着地望向灰蒙蒙一片的天际。这样的变化没有让人等太多时间,雨声渐薄渐稀,铅云次第散尽,他们上午抵达山脚,正午时来到半山腰,积雨云收,雨尽天明,阳光的余温再次挥洒在大地上时,已然将近西沉。 天晴了。 阮温殊收回手,旁边的小丫头小心地将伞合上。她抬手拢了下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纤长的睫毛翕动出一片深深浅浅的影,遮住眼底如雾的浅光。她抬眼看向阮歆,丹唇轻启。 “你是阮家第一个毫无天分的嫡长女。” 她说完便转过脸不再看阮歆,转而向阮莹的方向投去一瞥。阮莹怔了一下后如梦初醒,无声地走上前去,阮温殊转过身,带着阮莹,一步步轻缓地走回大门徐徐打开的庭院。余下的人如梦初醒,急忙跟在阮家母女后面走了进去。 本来会议便向来是要在院里召开,这一次情况特殊,光是在外面就耽搁了不少光景。不少人细碎抱怨着走进正门,四处嗡鸣声不断,经过阮家母女周围的时候,却几乎每个人都在下意识放低声音。 这是事实铸就的无上地位,阮家这一回,做得实在太到位。 门外的人渐走渐稀,到最后只剩下祁晃认识的几个。纪峥脸上带着沉重与无奈之色,看向阮歆时欲言又止,几个冒着生命危险,费心费力给绳线和符板做手脚的师兄弟拘束地站在一边,明里暗里偷偷打量着阮歆。祁晃比他们都光明正大,站在一旁坦坦荡荡地看着,却也和其他人一样,没有出口一言。 阮歆从始至终就站在这儿没动过。先是被阮母与阮莹经过,后来形形□□的人都从她身旁穿行而过,投来探究玩味的各色眼神。阮歆对这些置若罔闻,看上去神色平静无波,却连纪峥都无法断定她此刻究竟是何心情。 “歆歆……”纪峥叹了口气,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都尽力了,没想到……” “是真的没想到。”阮歆回过神来,看着纪峥耸了耸肩,脸上的笑容带着点自嘲,“虽然结果已经料到,但心里还是不愿意接受。” “不过好歹还是要见证一下。”阮歆摇了摇头,迈步走进大开的正门。祁晃二话不说,跟在她后面就走了进去,纪峥站在原地没有动,展鹏从刚才一直沉默到现在,这时终于轻声问了一句。 “校长,还进去吗?” “不了。”纪峥深深地看了面前敞开着的门一眼,率先转身,向身下出发。一干学生都没有多问,沉默地跟着纪峥的脚步,一级一级地迈着石阶。 从此以后,大概就彻底是两条路了,纪峥不无遗憾地轻叹了一声,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什么,只招呼了学生们跟得紧些。 “这条路太多岔路口了,大家小心些。”他对学生们说,拐过这个弯又从下面绕进来,“稍不容易就要走错路。” “走错路会怎么样啊?”有人嘴快问了一句,被周围人一起怒瞪。纪峥摆摆手示意无碍,看了眼下面看不到底的深渊,摇了摇头。 “谁知道呢,也许是……。” “爬到最高,而后摔下来吧。” 此时留在半山腰上的人却都没有那么轻松。阮歆和祁晃进门的时候,一抬眼看见的就是阮温殊阮莹被众星捧月地围着的景象。 许多人本便和阮莹相熟,这些年她上头还有个姐姐压着,一直都算是众人隐约压着的心病。如今最大的心头刺被阮温殊亲口否定,不少人支持阮莹的念头也彻底定了下来。眼下正是趁机大拍马屁之时,长袖善舞如阮莹,也觉得不怎么吃得消。她们此时正被问着究竟如何入世,周清敏只冷笑不言,阮温殊沉默不语,阮莹则巧笑嫣然地解说者具体细节。 “哎呀,姐。”她在一个转身之后突然发现了站在一边的阮歆与祁晃,活泼地摆出副笑容朝他们招手,“快过来啊,已经说到说入世的具体细节,姐姐在外面生活了那么久,肯定有经验的吧?” 这一次还未等阮歆开口回答,已经有几人抢在她面前,替她开口说了话。 “一个继承人,整体往外跑什么?没有天分还瞎折腾,真是丑人多作怪……” “莹莹就是太善良了,对这样的姐姐何必这么礼貌?” “好歹现在还是下一代传人呢,说话小声点——不过说起来,也该还莹莹一个公道了,这么些年,可真是辛苦她了。” “你们不要乱说……”阮莹绞着手指不好意思地回,看上去却并没有阻止的意思。阮温殊对这样的景况同样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怂恿也不阻止。 阮歆忽而笑了。 “好啊。”她说,从脖子上拉出一条坠着块上好白玉挂坠的红绳来。阮莹和阮正泽同时吃了一惊,一眼便认出来这是阮家历代传人的信物。阮歆将挂坠握在掌心里,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阮温殊,一字一顿地问。 “真的要入世吗?” 阮温殊这次看她的时间久了许多,然而最终还是羽睫翕动,慢慢点了点头。 于是阮歆点点头,笑着重复了一遍。 “好。” 她看也不看地将挂坠随手向后一扔,阮正泽吓了一跳,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将挂坠堪堪接住,正要抬头发难,看见阮歆看他的眼神后愣了一下,本能地缩了缩脖子。 这样的眼神,太凶冷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无能,我愚笨,我与阮家缘分已尽,自逐出门,还望阮家主批准。”阮歆朝阮温殊鞠了个躬,并不真的在等阮温殊的回答,转身就向外走。祁晃心里的惊骇几乎要翻天倒海,但依然想也不想地跟在阮歆后面。将将走到门口时,阮温殊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清清淡淡,只说了两个字。 “随你。” 祁晃走在阮歆旁边,猛地伸手勾住她的肩膀往自己怀里一带,维持半揽着她的姿势走了出去,遮住了阮歆当时一个剧烈的颤抖。他们一步步向外走,阮歆低着头,祁晃则扬起首,两人笔直地向前行进,阮歆的眼泪与祁晃的声音都来得隐秘而小心,只有彼此知晓。 “别回头。”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晋jin江jiang正版读者专享———— 第三十六章 誓约的温度 他们一步步迈下石阶,离这座人迹罕至的山与这群怪诞疯狂的人越来越远。祁晃双手插兜走在阮歆旁边,时不时转过头看她一眼。 在经历了这样重大的变故之后,阮歆的神色看起来未免太平静了一些。她头也不回的离开时眼睛是含着泪的,现在连眼泪也风干在风里,只剩下微红的眼角显露着内心曾经起伏不平的情绪。她离开之后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低着头一级级台阶向下走,目光有些出神地落在空处,祁晃来来回回看她数眼,犹豫再三,到底没有开口打扰。 她一个小姑娘,这种时候应该很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祁晃以己度人,非常体贴地想,虽然条件所限,不能放她一个人独处,但闭嘴不说话总还是可以的,沉默是我最深的温柔,真是太有绅士风度了,我都要被自己感动了。 他沉浸在自己脑补的世界里无法自拔,也出了一会儿神,连阮歆突然停下也没有发现,跟在后面脚步未收,差点一头撞到阮歆的后背上将她推下去。好在反应灵敏,千钧一发之际一把搂住阮歆的腰,堪堪保持住两个人的平衡,见没有大碍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额上冷汗都出了一层。 太吓人了,走在山路上不要说停就停这么任性啊!祁晃在心里无声咆哮,不过自己走神在先,这种时候又肯定不能再去说阮歆,男子汉大丈夫,道个歉又没什么。祁晃做好心理建设,准备阮歆出声后自己就低头认错,结果阮歆倒是真的打破了沉默,出口的话却和他想象中的南辕北辙。 “吓我一跳。”阮歆抚着心口感慨,低头看了眼自己腰上的手,“手还不收回去啊,耍流氓的新方法?” 谁耍流氓了,少污蔑人!祁晃在心里反驳,手上却没有松开,反而又紧了紧,半真半假地回:“哪儿能啊,这不是怕你一时想不开么,严密保护一下。” “那真是太谢谢了。”阮歆笑眯眯地说,就着他的动作向后靠了一下,整个人都缩进他的怀里,“感激涕零,我要以身相许了。” “你认真的?”祁晃有点意外地问,随后也没给她改口的时间,踌躇满志地搂着她畅想未来,“来来来许许许,现在就收拾东西跟我回家里,我爸妈你也都见过了,这次见面可以讨论一下结婚的事情,你看什么时候双方长辈见个……面……” 见你大爷!哪壶不开提哪壶!祁晃差点一口咬上舌头,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估计暂时不方便见面,也不大方便回去。”阮歆对他的失言没什么反应,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心平气和地就着他的话题说了下去,“事实上,我大概又要走了。” “……又走?”祁晃愣了一下,手上的力道都不由松了松,下意识问,“去哪儿?” “不一定,反正这儿待不下去了,总得找个落脚的地方。”阮歆挣开他的手,又下了几级台阶,转过身抬起头来看他。祁晃看着她的脸,恍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与她当初与自己道别时云淡风轻的样子别无二致。 祁晃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 “当时不是说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吗?”祁晃偏过头看向半山腰山院的方向,夕阳暮沉,山林穹顶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霞光,金灿灿的明亮又好看。祁晃沉默数秒,忽而问她,“你就这么离开,真的甘心?” “不甘心又能怎么样。”阮歆耸肩,她背对太阳下落的方向站着,夕阳在她后面铺展出金红的半边天,她站在这样热烈的光里,眼神依然带着看透一切的平静与镇定,“你也看到了,我和我爸其实早知道她们今天会装神弄鬼地搞这么一出,其实已经做了相应的准备,但天气变化这里,到底漏算了一步,一时反驳不了,这一场就输了。” “你不是不相信吗?”祁晃皱了皱眉,“那个我其实也不大信,感觉要是有足够的资金人力的话,科学似乎也能做到?不过一般人也没这么闲心和实力倒是真的。” “我也这么觉得。”阮歆扯了一下唇角,淡淡地说,“阮家是没有这个实力的,阮家现在只有装神弄鬼的本事,这种事情做起来,想来同样需要科学配合。” “什么意思……”祁晃话说到一半,突然一个激灵,电光火石之间,骤然明白过来阮歆指的究竟是什么。 这不是阮温殊或是阮莹单凭一己之力能弄出来的事情,想要达成今天这样玄乎其玄的效果,一定有人站在阮家背后,给了她们技术或是实力上的支持。 像阮家这样的观星世家,在这个相信科学反对封建迷信的社会里,想要入世,自然不可能像历朝历代那样,扯上大旗就出来自立山头广收门徒,发展壮大了还能搞个揭竿而起。她们身份特殊,一举一动恐怕都在上位者的关注之中,而入世这样重大的事情,自然绝无可能越过这个国度如今的上位者。 按照周家入世之后的待遇来看,上位者对于这样的世家入世,秉承着欢迎至极的态度。这是个没有信仰的国度,然而人活一世,总要有所畏惧与意志约束。这些东西曾经是推翻上一个政权时上位者亲手打破的枷锁,如今太平年代,饱暖生乱,总要无可避免地开始重新将一些思想,灌注到民众心中。 阮家需要的是自身能力丢失之后稳固的地位,而上位需要的是神明失落之后民众的畏惧精神与执掌天下之必然。 是以这个的造神计划的诞生,简直是一场必然。 阮歆说:“我以为这次来可以阻止事情的发生,想不到只是见证了一个事已至此的结果。” 祁晃沉默片刻,正了正面色问她:“这件事看上去似乎对阮家也没什么坏处,为什么不干脆顺其自然?” “你在考我吗?”阮歆扬眉反问,轻描淡写地笑了一下,“走上这条路,神明造就之时,就是阮家灭亡之日。” “一个傀儡一样虚有其名,随时可以被取而代之的世家,哪还有什么延续的价值。” 祁晃紧紧闭上嘴,心里的念头浪潮一样反反复复翻腾激荡。阮歆的这番话,和他与周清敏的对话何其相似,他不过是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而阮歆就像是身在局中不肯闭上的一双眼睛,清清泠泠,冷静又警醒。 “我要是你,就不这么灰溜溜的一走了之。”祁晃突然说,阮歆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祁晃面不改色地回看过去,眼中因坚定与自信而显得光彩熠熠,“现在的结果算个屁,十年之内怎么变都说不准,不管是为了阮家还是为了自己,总得再努力试试。好的结果是给坚持努力的人准备的,有朝一日若是真的一切尘埃落定,要是没有拼上全力,接受的总不甘心。” “年轻人很狂妄啊。”阮歆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啧啧有声地摇了摇头,“你知道你刚才给我指了一条多难走的路吗?可能要一个人孤独地走到死啊。” “怎么可能是一个人,你不是还有我吗?”祁晃不假思索地接话,看到阮歆似笑非笑地眯起眼后变得有点结巴,“呃,我是说你还有支持你的你爸……不,其实……” 他顿了顿,这次沉默了较长时间,做了个深呼吸后看着阮歆:“你还有我。” “本来这句话应该早点说的,但你们这儿事情的变化也是有点突然……我也没怎么准备好,但现在都这个样子了,聊胜于无,还是得说一下。”祁晃磕磕绊绊地说,不自在到手脚都有点不知道往哪儿放,“你也看见了,虽然你没良心的抛弃了我,但我追到这儿来了,分开的时候想了很久,觉得客观来说不管怎么看,我们可能都没那么适合。” “然后我就这么清醒至极的,一头扎进对你的喜欢里,怎么都出不来了。” “我没跟女孩子表过白,不知道具体应该说什么,但是……”祁晃无措地挠了挠脸,放下手后定定地看着阮歆,妥协般地叹了口气。 “特别特别喜欢你,你就算是块棱角锋利的石头,我也愿意放在心上捂的那种喜欢。” 阮歆垂下眼睫,纤长细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光,脸上倒是浮现出了个浅浅的梨涡来:“上了我的贼船可就下不来了,我给你个反悔的期限,别以后悔了怨我啊。” “什么期限?我不需……”祁晃皱着眉开口,随之看到阮歆伸出手,点了点自己的唇。 “到你亲上来的时候吧。” 祁晃愣了一下,随即高高扬起了眉。 在天光与夜晚的交界时分,他们交换了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唇分时两人的视线胶着在一起,祁晃其实有点微妙的不好意思,但仗着自己脸皮厚,光明正大地继续看,视线胶着在阮歆的脸上,怎么也舍不得移开。 他看见阮歆梨涡浅浅,轻启朱唇—— “男朋友,我们错过了最晚一班景区大巴的发车时间。” 祁晃:“……啊” 祁晃:“啊?!”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晋jin江jiang正版读者专享———— 第三十七章 解锁新副本 作为一个生在新时期、五讲四美三热爱的二世祖,祁晃虽然年少无知时热爱打架,但总得来说,依然算是个遵纪守法的好青年。令人遗憾的是,自从遇见阮歆之后,他的生活就离风平浪静遵纪守法越来越远,祁晃张口结舌地看着阮歆,痛并快乐着地感到了来自人生与命运的巧合与嘲弄。 刚告白成功就要一起过夜了,虽然进度快到插上两个翅膀就要起飞,但是,很好,朕心里还是满意的。祁晃严谨地分析权衡利弊,得出了一个令人愉快的结果,暗自点头后环顾四周,开始观察环境:“明天最早的一班车什么时候来?那今天只能在这边过夜了……等等,那半山腰的那群人呢?开会开通宵?” “山上有住的地方。”阮歆耸肩,显然两人不可能刚帅气地出走,下一秒就灰溜溜地回去睡觉。祁晃也表示理解,不再纠结与这点,转而考虑别的方法。他觉得一起过夜没什么,但将近秋天,山上的夜晚实在有些冷,阮歆穿得又不多,主要还是怕她冻着。祁晃将自己的顾虑说出来,阮歆赞同地点点头。 “的确挺冷的。”她沉吟着思索片刻,向四周扫视了一圈,“那没办法了,生堆火吧。” 这倒是个可行的方法,祁晃烟抽得虽然不勤,打火机却恰好带着。他们又向下走了一段路,在一个观赏用的凉亭里面坐了下来,分头出去寻找可燃物。夏天没什么枯枝可捡,地上的落叶都带着潮气,祁晃勉强拢了一堆叶子细枝出来,阮歆随手扯了石阶两旁的几条红绸装饰,点着了往落叶里一扔,火苗渐渐也开始蹿起。 底下毕竟都是泛潮的东西,点燃之后火苗不大,冒出的烟却不小。祁晃和阮歆并排蹲在火堆旁边,一人一个现折的松枝扒拉着火,祁晃边戳边面露疑惑:“这火烧得完全不暖和啊,晚上能抵用吗?对了我们为什么不直接下到山脚,多少能暖和一点吧?” 阮歆有点诧异地看他一眼。 “并不是为了取暖,在这儿烧比较显眼,烟大,让人看得清楚。” 祁晃惊愕:“大晚上的让谁看啊?” 阮歆摸了摸下巴,探身到凉亭旁边,向山下眺望一会儿,淡定地缩回来:“好像已经来了,加把劲,让烟再多飘一点。” “哦。”虽然心里有些疑惑,但祁晃依然忠诚地执行了阮歆的指令,卖力地戳着火堆,被翻腾出的烟呛得直咳嗽。没过多久果然等到了第三个人的出现,来者拿着对讲机,神情激昂地不断汇报着现况,“已找到起火源,在一个观赏石亭里——什么石亭里为什么会起火?这我怎么知道,兴许有人不小心建了个凸透镜呢?” 他又向上走了几级台阶,一抬头就看见了阮歆和祁晃,顿时大惊:“哦不,这一切原来不是命运的捉弄,是有人刻意纵火!已找到纵火者,可能是两个寻求刺激的大学生……年轻人你们这样很危险知道吗,你们这简直是在玩火!挑战我们惊人的控制力!” 这人戏太多了,祁晃扔下松枝,冷静地指出他的语病:“不是简直,我们就是在玩火。” 阮歆笑眯眯地点头,在一旁适时补充:“不过我们不是出来旅游的大学生,而是错过了最后一班景区大巴,被困在山里了,点燃火堆找你们求救的。这个行为可以叫……” “烽火戏诸侯?”后上来的小年轻眼都不眨地接。 难得阮歆也有接不上话的时候:“……” 阮歆和祁晃一起用看智障的表情看着他。 “就算有正当原因也不行,以为我们森林巡护员的工作很轻松吗?就会捣乱。”小年轻白了他们一眼,拿手一指两人,“你们都跟我回去一趟接受批评教育!我跟你们说虽然我一个人势单力孤,但是你们可别想跑,我在山上的移动速度比我平地跑一百米都快,所以我就说……等等。” 小年轻回头看着纹丝不动的两人,气得直拿白眼翻他们:“你们倒是跑啊!” “跑多累啊,没意思。”祁晃耸了耸肩,直奔主题地问,“你开过来的车能坐几个人?” “四个吧,还挺宽敞……的……”小年轻张大了嘴,看着祁晃和阮歆一溜烟向楼下跑的架势,一头雾水地抬手摸了摸脑袋。 真新鲜,什么人呐这是,被抓包了不想着跑,反而急着被带回去?两人离开之前已经把火堆灭了,巡护员上前检查了一下,见没什么问题,也有点茫然地下了山。巡护员专用三轮车就停在山脚,他上山时一个同事留在车里接应他,没过多长时间就见奔下来两个人敲车门,放他们进来时也是满脸莫名,纳闷地问小年轻:“郭林,这两人谁啊?” “在山上生火玩的两个大学生……吧。”郭林不确定地挠了挠头,也打开车门坐了进去,警惕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这座山不是游客观光区,你们是不是走错了?” “不是啊,我们来山上探亲的。”没等祁晃说话,阮歆已经自然而然地开口。郭林非常不信任地看她一眼,阮歆回以无辜的表情,“这座山不是在开会吗,负责人的联系方式你们有登记吧,打个电话问一下不就知道了。” 祁晃目光诡异地看了阮歆一眼,郭林想了想,觉得这个说法似乎有些道理,于是直接拿出手机拨了过去。几秒后电话被接起,那边的嘈杂声弱了一些后,一个活泼的声音透了过来。 “我是阮莹,您好?” 祁晃:“……” 他单手盖住眼,觉得简直目不忍视,丢人丢到南天门去。那边郭林如此这般地跟阮莹描述了一番之后,阮莹在电话那边也无言了一会儿,而后干脆地承认:“是认识的人,麻烦您把电话给她,我跟她说两句话。” 郭林沉思了一下:“你要找的是谁,男他还是女她?” “是我是我。”祁晃这次没等阮歆回答,直接插了话进来,探手拿过郭林的电话,似笑非笑地放在耳边,“说什么?我听着呢。” 阮莹在电话那头顿了一下:“说点我们姐妹两个之间的小话,外人听不合适吧。” 哦?祁晃翻了翻眼睛,装模作样地回:“我和阮歆是不算外人,不过你和她现在就不好说了吧。有什么话是不能让我代为转达的?” “转达总归不是那个意思。”阮莹云淡风轻地说,“不要看得那么紧嘛姐夫,男人这样会显得很善妒的。” 祁晃:“……?” 善妒先放在一边,姐夫两个字这人为什么叫的这么干脆利落?! 阮歆在一旁绷不住地轻笑出声,从祁晃手里拿过手机放在耳边,说话时声音还带着一点轻微的笑意:“喂?” “这个道别还真挺特别的,我收到了。”阮莹此时反倒没了白天见的那种轻快活泼,声音稍稍放沉,从带着微弱电流的听筒中传出来有点失真,听着竟然十足像阮歆的声音,“一路顺风,后会无期。” “好说。”阮歆的视线悠悠地停在半空中的某一处,抬起手看着掌心的纹路,漫不经心地回,“你要单独对我说的就是这个?” “你的□□里我打进了一笔钱,不多不少,不作天作地的话应该够用很长时间,猜到你今天会是这种选择,昨天就转账了。”阮莹没有再多废话,简洁地说。祁晃坐直了身子,有点诧异地转头,看向神色平静依旧,并不对这番话感到诧异的阮歆。 她们姐妹两个的关系……似乎并不是想象中的水火不容与针锋相对? “多谢,征用作我今后开展宣扬科学反迷信的启动资金了。”阮歆半真半假地道谢,视线依然停留在自己的掌心上,眼睫悄无声息地稍稍低垂,“有句话没来得及说,我这次回来看你掌心的纹路,二十岁有大难,也就一年左右的时间,自己多做准备。” “大难?一年之后啊,你有这个天赋和本事,我就姑且先这么信着,到时再看吧。”阮莹在电话那头笑了一下,声音云淡风轻,“不过看在我今天救了阮家的份上,说不定会有福报呢,天命这个东西太过虚无缥缈,我还是比较相信事在人为。” “你这不是救,是饮鸩止渴。”阮歆平静地提醒。 “活下来还有机会找找解药,死在这儿很快就能当历史的尘埃了,这世道连苟活都没那么容易。算了,言尽于此。”阮莹在电话那头清了清嗓子,很快恢复成白天见时轻松活泼的少女音,轻快活泼地笑了两声。 “大概是最后一次叫你姐姐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下次见面,还是拔刀相向吧。” 阮歆也弯起眼睛,过了两秒,温柔地应了一声。 “好。” 她将已经挂断的电话还给前排的郭林,转头看向从刚才起就一直没有说话的祁晃,眉眼弯弯地笑:“有什么想问的?” “没有。”祁晃摇了摇头,顿了顿后说,“非要说想问的话,只有一个问题——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他觉得阮歆和阮莹的事情没有必要多问,福祸从来相依傍身,即便这是一场灾难,眼下也能给阮家带来片刻的荣光满门。两姐妹的立场与主张不同他听得明白,最后结果如何,谁对谁错,只需交给时间来证明。 阮歆会心莞尔,从善如流地顺着他的话回答下去:“去北方。” “恩?”祁晃愣了一下,他其实只是随口问了一句,没想到阮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真的已经有了未来的计划,“去干什么?” 阮歆:“见几个末日王朝的后人。”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晋jin江jinag正版读者专享———— 第三十八章 千里赴王府 他们搭着森林巡防的车到了火车站,已近傍晚时分,火车站依然拥挤得几乎走动不开。两人到的时间不早不晚,刚刚卡在赶得上火车的边缘,取票排队过安检一路狂奔,总算有惊无险地在车厢座位上坐了下来。 简直像是一场没有追兵的逃亡——某种程度上来讲,也可以说就是这么一回事儿。祁晃松了口气,抬手抹了把脸。他的身体素质几乎算是最好的那类,此时额上也已经见汗了,更别提阮歆——他转头看向坐在旁边的阮歆,发现后者已经翻出条毛巾盖住脸遮光,头向靠背上一倚,完全不发出声音,看上去已经打算开始睡觉了。 祁晃满脸复杂地看了她一会儿:“你……要不还是靠着我睡吧。” 阮歆没有动弹,仿佛精神放松下来后马上培养出了长度惊人的反射弧,好一会儿才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哼出几个舒适的鼻音:“唔……不用,这么睡也挺好的。不过没想到你还蛮体贴的?” “不是我体贴……”祁晃满脸无语地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把毛巾从她的脸上直接摘下来,“不要用白毛巾盖脸,那边座位的几个小孩儿快被你吓哭了,说是脸盖白布的人都是已经死了的,你再不动弹两下他们就要吓到跳车了。” “哦……”阮歆听话地稍微撑起身,闭着眼睛象征性地挪动了两下。没想到他们斜后排座位的三个小朋友直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童言无忌声音发抖地喊,“诈尸啦——” 祁晃:“……” 熊孩子真讨厌。祁晃转过身朝几个小孩亲切地微笑了一下:“谁哭得最厉害就吃了谁呦。” 小朋友们吓得哭都不敢了,瑟瑟地抱成一团,害怕得直打嗝。坐在小孩儿们前排的家长不满地剜了祁晃两眼,他们和祁晃阮歆的座位就隔了一个过道,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眼下见着自家孩子被两人吓着了,虽然不至于开口理论,但面上的神色总归带着点不快,跟自家小孩儿说话的语气也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责备。 祁晃对这些毫不在意,阮歆他能吐槽,但别人可不行。 今天这一天下来太过兵荒马乱,他早上与阮歆重逢,结果傍晚的时候居然就已经结束了二十六年的单身生涯,中途穿插着与世家的交锋和阮歆的自请放逐,之后还被人按住批评教育了一路,乱糟糟地过完了这个异常丰富深刻的一天,直到现在才来得及品出些迟来的满足与愉悦来。 他少年时热衷于和狐朋狗友飞扬跋扈地动拳头,稍大些又忙着和家里因为前程与命运对着干,最好最闲的那段时间自力更生,奔波于各种兼职地点维持生计,二十多年来都活得太过有主见,对异性一直有种微妙的不以为然。女生么,要么花痴无脑,要么自以为是,还爱故弄玄虚,实在没什么意思。 年少轻狂如此这般高谈阔论的时候,实在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这么猝不及防地栽在一个姑娘手里。他曾经玩笑般地许下宏愿,这辈子要喝最烈的酒,泡最好的妞。然而造化弄人,他看上的这个擅长看相测字风水玄学的小骗子,随便拿了杯白开水,就把他给泡了…… 泡完还就那么挥挥衣袖走得潇洒如风,接下去所有的未来与以后,都因为他孤注一掷也要强求。 所以未来的路究竟通往何方,说句实话,祁晃心里完全没底,也不觉得阮歆就真的胸有成竹。但是爱情可能就是这个样子,祁晃垂下眼,非常冷静地想,不管未来如何,起码现在,这份喜欢,足以支撑他陪着阮歆走向一个共同的未来。 他以前向来清楚自己绝非什么默默付出不求回报的善茬,现在却突然发现,原来这份回报就足以让他肝脑涂地在所不惜,热血冲动得自己都感到诧异。 但不管是是因为情人眼里出西施还是别的什么,总之阮歆在他眼里,的确非常特别。 ——和其他那些不能动摇他心神的人都不一样。 祁晃自己走神的这一会儿功夫,阮歆换了几个姿势,可能还是觉得太亮睡不安稳,于是有点犯起床气,恹恹地撑着额头双眼放空,祁晃拍她时转过头给了个正面,满脸都写着茫然与生无可恋,和平时的聪慧狡黠判若两人。祁晃看着她忍俊不禁,半是好笑半是认真地总结:“你这个人还真是很多变。” “那不挺好的,喜欢我一个等于喜欢上多少个好姑娘啊,随机切换,每天充满惊喜,总有一款适合你,高兴吗?是不是特别荣幸?”阮歆分出一点注意力给他,眼都不眨地随口胡诌。祁晃啼笑皆非地摇摇头,一时竟然有点组织不好措辞。 她这样就和白天时孤独又锋利的那个观星世家传人完全不一样了,也不像他刚遇见她时那个有点邪门的小骗子,而是更趋近于短暂的几天同居生涯中那个有点迷糊也带着点狡猾的小狐狸。祁晃看着她出了会儿神,这次轮到阮歆伸手在他面前晃了,饶有兴致地摸着下巴打量他:“想什么这么出神?” “这可不是道送分题,得仔细审题列题纲的。”祁晃回过神来,反应不慢地接过话头,在那一刻突然明白过来自己想说的是什么。 “完全不会感到荣幸。”祁晃干脆地说,阮歆笑眯眯地看着他,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耳朵,“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祁晃按捺住躲远一些把自己耳朵拯救出来的防卫本能,看着阮歆笑了笑,“我也算见过你挺多不同的样子了,打个比方吧,每次你换种面貌的时候我看着都觉得挺新鲜,像是你穿了件我没看过的新衣服走过来一样。” “但即使发型衣服打扮都变了,或是你新换的衣服丑破天际,但不始终都是你么。女朋友换个衣服就不爱了?我哪有那么傻……诶疼疼疼轻点轻点,我哪儿说错了啊你就动手!” “在你心里我哪套衣服丑破天际啊?”阮歆将他的耳朵拧了半圈,好整以暇地问。 祁晃空有武力值没法还手,只能忍气吞声地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没有没有,是我瞎是我瞎,你永远年方十八美如画……” “好说好说。”阮歆轻描淡写地放开他的耳朵,亲昵地抿出个好看的笑来,拍了拍他的脸,“在女朋友面前不傻不客观,不要总想着问为什么,就你问题多——这是道固定题型,背下来就行。” 话音刚落,他们前排有个姑娘就忍俊不禁地笑了一声,很快又非常体贴地悄无声息。祁晃撇过头,一边觉得简直丢人丢大发了,一边又有些难以名状的高兴。 自己亲手做出来的高级狗粮,鸡肉味,嘎嘣脆,味道极佳,吃了不后悔。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一整天精神高度紧绷,加上心情大起大落,迟来的疲惫终于排山倒海般倾了过来,将两人压倒在椅背上。祁晃闭着眼睛,心想结果这么插科打诨下来,到底让她把重要的事轻描淡写地含混了过去。 这次狼狈的离开究竟在阮歆心里埋下多少阴霾,阮歆不肯讲,他也问不出来。祁晃心里一会儿希望阮歆将他当成个切实的可以依靠的臂膀,向他倾诉所有苦衷与重担,一时又觉得阮歆这样的人,怕是绝计做不出来这样的事,她今日的离开但凡带着一点妥协与不甘心,那前路即便再难,有朝一日也一定会坦坦荡荡地卷土重来。 这么东想西想之下,祁晃很快也已经困得眼皮都有点睁不开。他在最后的清醒混沌交界处,某个时刻突然莫名回归了一瞬清明,没有多想,随口压低声音问了一句:“你说要去见几个末日王朝的后人,找他们帮忙?他们能愿意帮你吗?” “肯定能帮得上忙。”阮歆看上去也撑不了太久,打着哈欠回他,“我现在感觉好饿啊,想吃热饭,明天见了他们得让他们先接济一顿好的……” 得,小狐狸八成已经困迷糊了。祁晃摇了摇头,放弃了继续交流的想法,眼睛闭上,几乎是一瞬间就陷入了黑沉的梦里。 那似乎是个好梦,醒来时内容已经全都忘记,只记得脑海中残存的那一点意味不明的高兴。火车行驶了一夜,已经抵达他们的目的地。两人随着人流一起下了车,祁晃走在北方初秋泛着些许凉意的低温日光里时,看着旁边的阮歆,忍不住又笑了一下。 他还记得在车上度过了一夜之后,醒时看见阮歆在旁边时一瞬间的感觉。 ——现实似乎比梦境还要令人期待。 阮歆同样微笑着,看上去对未来同样充满期待。不过她的这个未来比祁晃的那个来得快很多,阮歆停下脚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清楚地告诉祁晃,她所期待的未来已经到了。 祁晃愕然地抬头看过去。 他们停在一家不大不小的饭店前面,看上去今天上午也是刚卷开铺面,隔着玻璃能看到屋里有人在擦桌子。祁晃的眼睛继续上移,目光终于落到了饭店的招牌上,顿时震惊地张大了嘴。 招牌上五个黑底金字的隶书端庄大气。 王府私房菜。 ……等等?!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晋jin江jiang正版读者专享———— 第三十九章 生来未逢时 末日王朝的传人在现代做起了王府私房菜?听上去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个屁啊! 阮歆满脸雀跃地推门进去的时候祁晃一下没拦住,不得已跟着走了进去,心里满满的都是自家宠物没看好给别人添麻烦了的愧疚感,虽然这个陌生的城市还没有人认识他,但祁晃已经自己想出了很远很远。 这个规模的店里会不会配备保安,他一个人能不能撂倒摆平这一整个店? 在屋里擦桌子的是个微胖的中年大叔,长得颇为面善,不笑时也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见两人进来时也有点惊讶,一边用抹布继续擦着桌子一边善意地提醒:“两位吃午饭呐?时间可有点早,我们家还没起灶呢。” 我当然知道这还没到吃午饭的时候,但我不知道我女朋友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祁晃朝中年男人尴尬地笑了两声,做了个抱歉的表情,拉着阮歆就要出去。阮歆已经眼疾手快地挑了张干净桌子坐下,一边被祁晃拉着一边还努力地拿着菜单看,听到中年男人开口后还认真地应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虽然也就仅仅是听到而已,完全没有行动的意思。 “你们家菜单上没有火锅啊?”阮歆合上菜单问,失望的表情溢于言表。 “这天气吃火锅的人还不多,准备起来又费事,我们一般夏天不准备,冬天才列进菜单里面。”中年人显然脾气也很不错,好声好气地回答了阮歆的问题,没怎么表现出不耐烦来,“现在我们真的还没开灶,两位看着是诚心来尝咱家手艺的客人,那请两位再等一个小时吧,到时今天第一单就让您二位点。” “涮火锅不是你们私房菜里最具有代表性的一道吗?不能因为销量不好就违背组训啊大叔。”阮歆满脸遗憾地摇了摇头,像是店里没有火锅就没有了人生的意义一般,显得颇为难过。想了想却又有点好奇地咦了一声。 “那我们就再等一会儿……不过为什么非要一个小时候才起灶?” 中年男人:“因为我们家掌勺大师傅一个小时候才来上班。” 合情合理,毫无槽点,祁晃理解地点点头。 阮歆看上去倒非常惊讶,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中年男人几眼,疑惑道:“你们祝家的私房菜,结果还要雇掌勺师父?你爷爷的爷爷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呐。” 中年男子有点发懵:“……小姑娘你还认识我爷爷的爷爷呢?” “认识啊,”阮歆眨眨眼,撑着侧脸,轻描淡写地回答。 “不就是祝谦吗,哪能不认识,历史书上经常能看到的。” 这话一出口,祁晃和中年男人同时愣了一下。 祝谦这个名字来头可就大了,说是如雷贯耳也不为过——末代皇帝么,每逢期末必成考点,上个王朝结束之后,接着就是现在这个五讲四美三热爱的新社会了,放在古代来说那就是前朝,眼前站着的这个貌不惊人的中年男人,又称前朝遗孤,换个年头是能被有心人当做借口,扯起大旗来光复旧朝的。 想不到阮歆说是要找末日王朝的后人,结果真的随随便便就让她找到了一个。祁晃有点诧异地嘿了一声,饶有兴致地坐了下来,和中年男人握手:“你好你好,幸会幸会,一直在历史书上见过令祖先,想不到能见着活的……不是,想不到能见着后人。怎么称呼啊?” “啊我……免贵姓祝,祝裕,富裕的裕。”中年男人机械地和他握了握,明显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和祁晃握了手后才稍稍琢磨过味来,看向阮歆的眼神顿时都有点不一样了。 “小姑娘知道得不少啊,这个都清楚,哪里打听到的?我们平常不怎么跟其他人说这些的,少不了被当个猴似的围观着。”他由衷地说,放下抹布,转进前台拿了东西过来坐下,“泡茶的水还没烧开,先用凉茶凑合着吧,红罐的,大红袍。” 单看这想象力就令人叹为观止,祁晃把大红袍接过来捧进自己手里,心里暗自评价。 不过祝裕说的鲜少提及这一点,他倒是颇有些理解。这个昔日的王孙皇室,今天就在这儿开个小饭店,质疑和饱腹感造成的冷嘲热讽都是不可避免的,要是不能飞黄腾达,这样的身份,的确反而是种阻碍。 “之前在哪里看到过,突然想起来,就过来看看,好在没有记错。”阮歆轻描淡写地笑笑,游刃有余地避开了最关键的部分。祝裕开着店,迎来送往不知凡己,显然不是个梗着脖子刨根问底的人,见状从善如流地并不深究,也不去问她特意跑过来看自己的目的,只是非常体贴地问了一句。 “看你们两个似乎是饿了,我们饭店的掌勺师父要赶过来还得有一会儿,要不我让我老婆给你们炒点家常菜先垫着?咱们也算是有缘,这顿饭我请你们。” 祝裕大叔你是好人呐!祁晃大为感动,和阮歆一起点头如啄米。 祝裕于是扬声朝里面招呼了一声,很快出来个衣着整洁的中年女人,模样不错,看着却不大好相与,听明情况后倒是没有多说什么,但脸上也没显出半分热情。她掀开帘子进了后厨后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朝祁晃和阮歆解释:“我老婆刀子嘴豆腐心,看着不好相处,其实人挺不错的。” 这话是真是假完全不重要,两人都笑着点头,从善如流地将这段揭了过去。小菜很快被端上来,三人就着几瓶大红袍凉茶边吃边聊,话题不知不觉就跑到了祝裕的身世上面。 “这事儿肯定是真的,家谱现在还在我们家供着呢,看着跟本历史书似的,拖它的福,我初高中各中姓名年号谥号记得滚瓜烂熟,没少被老师点名表扬。不过要说别的东西,那也基本没什么——二三十年前一场浩劫,该有的东西都没了,要不是真的什么都没留下,我一个王孙公子,现在至于在这儿开小饭店吗?” “那你可真是挺生不逢时的。”祁晃夹了一筷子粉丝,漫无边际地尽情放飞思维,不负责任随口猜测,“要是早生个百八十年,那可了不得,生下来就比别人金贵的,什么都不用学,就能衣食无忧一辈子,到时候豆浆喝一杯倒一杯,饭店开一个送人一个,老婆娶个大的养一堆小的——哦最后一条得慎重,确保你老婆不爱动手动脚……” 祁晃扭曲着一张帅脸郑重补充,阮歆没事儿人一样把踩在祁晃鞋上的脚稍微挪开了些。 “可不是么!就是这么个理,可怜我命里没福晚生百年,这谁又有什么办法呢?”祝裕非常高兴地一拍大腿,全方位同意祁晃的构想,并露出了十足的遗憾表情,“这要是能有机会享受一下百年以前祝家人的待遇,啧啧,那可就要美死了。” “那我现在得找你要签名,万一以后你飞黄腾达了翻脸不认我呢?”祁晃没心没肺地笑着随口接,阮歆在他旁边放下筷子他也没大在意,过了几秒后突然听到旁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装过头去一看,阮歆居然从包里翻出了纸笔递给他。 “喏,想要签名赶快去,多要几个。” 祁晃:“……” “你们这对小情侣真有意思。”祝裕在一旁看得笑了起来,笑眯眯地拍了拍祁晃的肩膀,“小阮是个好姑娘啊,可别辜负人家——你们慢慢吃着,我还得在掌勺师父来之前去后厨看看,例行扫视一圈。” 等祝裕起身离开之后,祁晃才转头看着阮歆,一脸不明就里的愕然:“玩笑而已啊,干什么这么上纲上线?” 阮歆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垂下眼。 “因为这件事情对你来说是天方夜谭,对他来说,却有可能是真的。” ……什么东西?祁晃愣了一下,有点不太敢反应阮歆话里话外的意思。 “一天都过去了,新闻通稿大概也差不多出来了。”阮歆按亮手机,输入关键词搜索了一边之后,网页中渐渐显示了许多五花八门的新通稿。 「第xx届文化节圆满开幕,xx主任做重要讲话」这是官方的; 「x山原林生态园,风景优美,可玩性强,周末发车,价格优惠……」这是旅行社。 「惊!天生异象,x山风景区遭遇百年难遇强变化天气,请各位市民……」这是天气预报……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这些通告的共同点是都没有省略中途那异常的天气变化,顶多各家关注的点不尽相同。 现在的阮家那边,究竟想干什么?祁晃滑动着手机屏幕,心不在焉地想。阮歆慢条斯理地解决完自己的午饭,视线落在隔了一道帘子隐约可见的祝裕身上,淡淡眯起了眼。 “不管结果如何。”她说,显出一种深思熟虑后的平静。 “这一次我们走在了他们前面。无论是我妈还是阮莹——派出来的人,应该也快到了。”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123言情正版读者专享———— 第四十章 就业再就业 阮温殊或是阮莹派来的人——以前说不上,现在大抵都可以归结为敌人。 祁晃心里有点唏嘘,他以前和家里虽然闹得很僵,自己一个人梗着脖子犟了好几年,但归根结底扪心自问,双方都从来没有真的想过决裂到底。他大学毕业时家里煞费苦心,给他引到破除封建迷信办公室那边挂个闲差,家里真的出了问题时他也片刻不敢耽搁,半夜三更也得直接往家赶。 所以对于阮家现在的情况,他虽然有了个短暂直观的见证,但心里终究没那么感同身受——对于他来说,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不是祝裕这个莫名其妙的王朝后人,也不是来自于阮家隐约的威胁。 而是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他和他新晋上任的女朋友,总得先行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阮歆看上去对此毫不着急,但这个事儿总不能让女孩子主动开口吧……祁晃左思右想,从祝裕那里出来之后跟着阮歆上了一班公交车,掏出手机暗搓搓地短信骚扰经验丰富的蒋凌飞:「问你个事儿,怎么开口跟女朋友提找房子同居的事儿?」 蒋凌飞的短信没多久就回了过来,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他此时心中万马奔腾的激烈起伏:「我才几天没见着你,你为我守了二十来年的清白之身就已经没了吗?!」 ……祁晃满脸冷漠:「我只是现在一时揍不着你,先记着,下次见面时打到你半身不遂信不信?」 「哈哈哈你打啊?你丫这是求人的态度吗?我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你刚刚又问我什么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呢?」蒋凌飞狂笑着嚣张地回,没等祁晃回复,自己迅速又发了一条过来。 「抓人把柄的感觉,太爽了。」他真情实感地说,字里行间充满小人得志的猖狂感,「你先不要说话,让我一个人静静地感受一下!」 要是这人现在就在自己面前站着……祁晃忍耐地深呼吸几下,然而有求于人在先,最后只得忍气吞声地让步求和:「服了你行不行,问你正事儿呢,急,在线等。」 这次蒋凌飞的回复终于来得有点诚意了,正儿八经地问起了他现在的情况:「行不闹了。你把阮歆追到手了啊?一般来说追到手了就可以上了,不过你家那位走位比较飘忽,你又玩不过她,我建议你先问问她的意思,她的态度要是在半推半就及以上,你再考虑下一步也不迟……不过条件都可以机动变的,毕竟你知道这种事情,只要不要脸,一切皆有可能的。」 要不是没有其他靠谱的人可以找,我特么何苦来找这个傻缺主动挨涮……祁晃撑着额,有气无力地解释:「不是你想得那样……情况有点复杂,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你跟你妈联系一下,问问就知道了。」 「哎哟,我妈也知道?」蒋凌飞饶有兴致地回他,「她就坐我旁边呢,那你等会儿,我问下她具体情况哈。」 ……周阿姨也已经回去了? 祁晃有点诧异地稍微扬起眉,有点想不明白个中弯弯绕绕。现在时间还早,远没到世家那边会议结束的时候,他们早早下山是情有可原,但周清敏可没道理这么早回去。 毕竟从阮正泽对周清敏的态度来看,他们对于周家还是很接纳的才对。 而蒋凌飞那边也迟迟没有消息,祁晃又发了条短信去问,犹如石沉大海般没了回音。祁晃对着手机陷入了沉思,直到阮歆推了他一下后才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阮歆随口问,并不真的打算得到他的回答,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站牌,“我们要下车了,就这一站。” 哦,行。祁晃应了一声后将手机揣回口袋里,公交车在站牌处停靠住,他们随着几人一起下了车,向旁边走了一点,在街口的位置等交通灯准备过马路。祁晃走动时下意识打量了一下周围,比祝裕的饭店更靠近市中心,但这一代不是商业街,两侧都是居民区,看着倒很有生活气息。 和他们一起下车的三个人和他们一起走到了街口,又一起过了马路。阮歆一面对着手机的地图软件专心致志地向前走,祁晃下车时问过她这是要去哪儿,阮歆回答要在这里先安顿下来。祁晃先是有点诧异,而后又颇为满意,阮歆显然和她想到了同一个地方,先找个房子住着,这次是来看房源的。于是也就和她并肩向前走,一路好奇地东张西望。 环境还挺好的,他对这一片还比较满意。 然而也有很让人介意的地方,和他们一起下车的那三个人,此刻居然一直不远不近地缀在他们后头。祁晃开始根本没在意,但他们又向前七拐八拐地走了好一段路之后,祁晃回过头看,发现他们三个依然坚持不懈地跟着。 这就很让人反感了,虽然打起架来不怕,但初来乍到就被人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儿。祁晃不快地皱起眉,又走了几步后突然面色一变。 他们初来乍到,自然不可能和什么人结仇,刚才到现在也肯定没露什么富。光天化日之下,做坏事总归得有点遮掩,现在这三个人这么明目张胆地跟着,莫非…… 是阮家派来的人?! 这个认知让他整个神经都紧绷了起来。祁晃向阮歆又靠近些许,压低了声音低声问:“你要去的地方能不能绕路?” “应该可以。”阮歆抬起头来,很莫名地看了他一眼,“但是为什么要绕?” 祁晃朝后面努努嘴,严肃地皱起了眉头:“后面好像有人跟着。” “啊……”阮歆诧异地轻咦一声,“这么偏僻的地方也有人跟?” “就是说啊,不知道哪儿派来的人这么敬业,我看八成是你们阮……”家……祁晃话说到一半,触目惊心地看到阮歆在他的注视中转身,朝后面的三人友好地抬起手摆了摆。 “嘿,你们这是去哪儿啊?”阮歆大大方方地问,笑容可掬,一副清美可人的纯良模样。 祁晃:“……” “嗨美女,我们去人才就业再就业市场找工作,嘿嘿。”后面的三个青年男女见阮歆回过头来都是精神一震,中间的姑娘欢欣雀跃地跟两边激动地小声尖叫,“我就说这女的是大美女!对不对对不对!你们还说背影好看说不定正面是恐龙呢,不懂女人!给钱!” 旁边的两个年轻人看上去也是大方痛快的人,居然马上掏钱给了中间的女孩,在祁晃和阮歆无言的注视下痛快地完成了一起见不得人的金钱交易。祁晃还在无语,阮歆已经兴致勃勃地搓了搓手,笑容可掬地问:“居然拿我们打赌啊,见者有份吗?” 祁晃:“……” 这样的生活我居然有点习惯了,祁晃围观着阮歆兴致盎然地开口敲诈,不抓重点自暴自弃地想,看,阮歆这样一提到钱兴致勃勃眼睛发亮的样子…… 恩,也挺好看的。 不过阮歆看上去也不是真心想要敲诈一笔,具体体现在她只是提了一下而没有开始忽悠。但这句话一出来,几个年轻人确实迅速拉近了距离,阮歆和他们聊了一会儿,非常自然地道:“我们也去人才市场,但初来乍到有点不认识路,能不能跟着你们走啊?” 祁晃:“……?” 等等,人才市场?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三个年轻人高兴地一口答应,祁晃满心疑惑无从说起,却觉得在人前肯定要给自己女朋友面子,于是也没有提出异议,一行人继续向前走。三个年轻人路上充满好奇地打量着并肩而行的两人,八卦兮兮地问,“阮歆,你男朋友?” “是啊,怎么了?”阮歆笑眯眯地问。 “没有没有,感觉你们两个好配哦。”活泼的女生向往地捧脸,艳羡之色显而易见,“看上去就是一副精英情侣的样子,不像我们三个,临近毕业了都不知道该去向何方,学校招聘会也没有可心的,想起家附近有个人才市场,不得已回来试试……这里基本都是下岗要再就业的,唉丢人死了……说起来你们不认路的话怎么想起找来这里的啊?” “有认识的人在这边,听说能给个方便。”阮歆微笑着答,四两拨千斤地回答着他们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又走了几百米后,这个开在小区内部的招聘市场就出现在了几人眼前,果然规模颇小,明显是一楼的民居改建而成,挂的招牌简陋无比。 进门之后里面坐着三两个办公人员,还有一两个中年人在填表。三个应届毕业生期期艾艾地进去找工作人员咨询拿表,阮歆则带着祁晃,到了最角落一个正在吃午饭的男人面前。 “吃饭呢,不办理业务,你们去那边。”察觉到有人过来,男人抬起头,将半根土豆丝吃进去,“就那边,拿表那里。” “表我们就不填了。”阮歆弯起眼,不动声色地说,“做人头生意,不留痕迹为好。” ……啊? 祁晃站在阮歆旁边,和男人一起看向她,瞪大了眼。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晋jin江jiang正版读者专享———— 第四十一章 偷袭与暗杀 男人呆呆地看着他们两个,一手捧着饭盒一手拿着筷子,就这么陷入了震惊与沉思之中。祁晃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碰了碰阮歆,用下巴点点脸上表情卡成jpg的办事员。 “你好像把他吓着了。”祁晃不带任何个人感情地描述,心平气和地问,“现在怎么办,人头生意还做不做了?” ……你刚才不是还和我一样被吓了一跳吗!现在装什么镇定无比的大尾巴狼!男人回过神来闭上嘴,悻悻地看了祁晃一眼,随即转向阮歆,放下盒饭伸出了手。 “刚才一时没反应过来,很久没人找来这儿了。”男人平稳地解释,打量他们两眼后才低下头去,“生意能做,你们要领什么任务?任务自己到5〇同城找,找到了我这个中介帮你们联系。” 祁晃竖起耳朵在一旁听了半天,听到这句后一方面觉得太过玄幻,5〇同城居然管这么宽;另一方面总算明白过来,打量了男人两眼,靠近阮歆低声问:“你们圈里的人?” 恩。阮歆点头,将手机屏幕亮给祁晃看。 她现在打开的就是5〇同城的找工作页面,看着和正常人用的app也没什么差别,细看工作招聘岗位却截然不同。祁晃仔细看了几眼,发现任务之五花八门很超乎他的想象:画符的符纸快用完了求长期稳定低价供货源的、帮人家算风水结果怎么算这栋新建的房子里面都死过人求解惑的、还有想搞服务一条龙过来求合作伙伴的……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祁晃叹为观止,在心里反思了自己原先在岗时的严重失职——这些封建残余私底下居然蹦跶得这么欢,他这个破除封建迷信办公室主任完全不知道!出于良心的谴责与对自己内心的拷问,祁晃深沉地掏出了手机:“这个软件怎么安?我想也下一个玩玩。” 阮歆:“我有安装包,一会儿发给你?” 行啊,祁晃欣然答应。千里之外的x市大小神棍们此时不约而同都莫名感觉一冷,市内无天敌尽情称大王的声势都消减了一点。 他还在心里琢磨着,阮歆已经把手机收了回去,自己继续翻看,忽而满意地点点头,把手机重新亮给祁晃:“我觉得这个工作不错,你觉得呢?” 祁晃定睛一看—— 城南的玄学馆馆主要举家去外地参加婚礼,招人帮他看半个月店。酬劳丰厚,包吃包住,对应聘者的最高要求是有客上门要能把人忽悠晕了。 简直像是给阮歆量身定做的岗位,祁晃饶有兴致地看着阮歆领了任务,办事员不知是被他们吓着了,还是太久没见自己人有点激动,给他们飞快地办了短期工作合同,送瘟神一样把他们请了出去。 祁晃站在再就业人才市场外面,懒懒散散地靠在门口仰头看着天。他压根没想到事情会办得这么顺利,简直愧对他们七拐八拐走的一大段路,一时还有点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突然醒悟过来,连忙向阮歆询问。 “你刚才不是说要做人头生意吗,现在决定放弃了?” 阮歆很莫名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是已经做好了吗?” 祁晃也很诧异:“啊?什么时候?” 他和阮歆没怎么分开过,确实不记得阮歆刚才短短时间里干成了什么。祁晃好奇心爆棚地看着她,就见阮歆摇了摇头,手伸进包里,施施然拿出了…… 自己的钱包。 她随手抽出一张一百元在祁晃面前悠悠地抖了一下,含笑朝他飞了个狡黠的眼风,杏眼微弯,里面满盛着摇曳的笑意。 “看,人头生意。” 祁晃:“……” 他瞪着那张红钞票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自己也觉得挺好笑的,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毫无力度地出言警告。 “不带这么玩儿人的啊。” 他们找了另一条出口出去,乘另一辆公交车到了即将开始工作的地方。说是玄学馆,上面挂的招牌却是仿古近代家具市场。祁晃难以置信地盯着招牌看了好一会儿,觉得简直防不胜防,一瞬间便原谅了自己之前在任时的监管不力。 这些人的追踪反追踪水平简直炉火纯青,真是不太好办。 不过他们到来的时候,可没有存了一丝复杂难明的心情。店主一家已经打算下午就出发上路了,听闻有人接了这份兼职后顿时喜不自胜,痛快地付了前期金后就举家挥一挥手不带一片云彩地走了。祁晃跟着阮歆推开门的时候,随着木门吱呀一声徐徐打开,这个玄学馆的原貌,也呈现在了二人眼前。 里面的装修风格是实打实的复古,八仙桌梨木椅,名人字画妥帖地挂在一面墙上,另一面墙上桃符桃木剑挂得满墙都是。这样另辟蹊径的家具店,按说生意就应该不差才对,他们来的时候却没见着有什么其他客人。 祁晃将这个疑惑说给阮歆,阮歆朝他笑着摇了摇头。 “信这个的人做事还是很讲规矩的。” “不顾百年事,只渡有缘人。” 她推开两扇门迎客,回身在柜前后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有些怀念地拿出手边小书柜上一本书翻了翻:“我小时候也看这个。” 祁晃探过头去一看,《周易》。 倒真像是阮歆会看的书,祁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视线移到了一旁。 老板家房子不算小,收拾两个房间出来给人小筑还是能半到的。祁晃睡得晚,阮歆则是一沾枕头就睡着的体质,凌晨一点,阮歆又因为睡姿的问题醒过来一回,去客厅溜达一趟后回来,路过祁晃的房间时意外地发现房里的灯还亮着。 房门没有关死,阮歆悄无声息地推了一条缝探身去看,祁晃躺在床上正和一本书较劲,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笑,投入得跟个精神病一样。 他是将书卷起来看的,阮歆看了好一会儿,总算有一眼勉强瞟见了书名。 《周易》。 她翘了翘唇角,带上门,一个人打着哈欠回去了。 像是一个恰到好处的美梦,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放在心上在乎过。 —— 两人接下去的几天都过得很平静。家具店有时忙有时不忙,忙的时候两人关了店就随便吃点什么然后睡觉,不忙就下了班到处找东西吃,回来继续睡觉,日子按部就班地混吃等死,连阮歆偶尔都觉得这样的生活实在令人觉得慵懒而惬意。 他们这些天一直在抽空去找祝裕。三人关系倒是越来越好,关于祝裕身世背后的事情,却始终没有什么明显的突破口。祝裕开始提到这里还会有点不自在,现在已经完全是一副老大哥侃大山的样子了,真真假假,总也不好直接罔顾他人意愿。 今天玄学馆的事情意外的多,有真心实意只是想买套家具的,也有非要买个什么东西回去镇宅辟邪的。祁晃属于不熟练工种,磕磕绊绊地做着生意,虽然频频皱眉,但意外地保持住了惊人的耐心,连阮歆都忍不住惊奇地夸了他两句。等到两人终于忙完的时候,一看外面的天色,居然已经擦黑,马上到今天的歇业时间。 一天居然就这么忙过去了,午饭都还没顾上吃。阮歆抹了抹自己的肚子,脸色凝重:“这儿离最近的饭馆需要多长时间?” “最近的不知道,不过搭车去祝裕家也就十分钟的时间。”祁晃整理情绪,肃容回答。两人当机立断,提前十来分钟关了店门上了车,十分钟后晃到祝裕的王府私房菜门口时面面相觑,一时都有些哑然。 “忘了跟祝裕打个招呼了。”祁晃简直把失策两个字挂在了脸上。阮歆看着好笑,突然皱了皱眉,靠近两步,仔细看着门口的挂牌。 “怎么了?看什么那么入神……”祁晃看她的反应有点奇怪,好奇地问了一句。阮歆转过头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一时有点复杂。 “据说营业到每晚十点。”阮歆说,给他指了指上面的挂牌,“现在关门,好像太早了些。” 说不定人家临时有事呢?祁晃觉得这很好理解。刚想给阮歆提供这个可能,阮歆却突然伸出手来拽住他的手,拉着他急速后退。 “危险。”她压低了声音向祁晃说明情况,话音未落,空气中就传来了几声锋利的破空之音,带着凌厉的风声与凛冽的杀意,迅速朝两人袭来。 这次不用阮歆提醒,祁晃已经单手揽住她转了个半圈,堪堪闪过了飞速而至的暗器。那东西没有打中目标,深深地一头扎进门框上,再晚两秒,两人的小命就都不太安全了。 祁晃飞快地瞟了一眼门上的东西,认出来是个飞镖,顿时心都凉了半截。 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用这种东西,联系到祝裕离奇失踪,这是世家要来……杀他们灭口?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晋jin江jiang正版读者专享———— 第四十二章 背叛的挽歌 眼下的情况容不得他们多想,略微停顿的功夫,黑暗中已经跃出来几个人影。祝裕家的饭店开在一条不算偏僻的街边上,旁边一串店面长长地一字排列开来。天色擦黑,大多数店面已经关门,街上的车流却并不显得稀疏。飞逝而过的车灯在街边拉出长长的残影,在昏黄的余晕中,几人手臂抬起的速度迅疾如电,肉眼几乎看不清痕迹的柳叶镖倏忽飞来。 祁晃将阮歆摁在怀里,手边没有趁手的东西能挡,退路又被几人和暗器尽数封死,一时间被动无比。他腿脚功夫不错,和人对战时凭着实力和机灵还能勉强不落下风,敌暗我明的一对多就纯粹是在找死了,双拳难敌四手,没一会儿他就得死得透透的。 何况他现在并不是一个人在躲,还要护着怀里的阮歆。下腰矮身上跳后仰一系列动作做下来,祁晃额头的冷汗顿时出了好几层,已经有几枚镖擦着他飞了过去,擦过皮肤的一瞬间火辣辣的疼。祁晃在心里骂脏话,咬牙切齿地猛地探身抓住门框上的几枚镖拔下来,一手全扔了回去。 太tm嚣张了,以为这是写小说拍电影啊?!他在心里爆着粗口,多余的根本来不及应对,手忙脚乱地躲着飞镖。阮歆在他怀里沉默了好一会儿,仿佛现在刚反应过来,忽然抬高了声音喊:“来人啊杀人啦——着火了快跑出来——” 大晚上的,这样的喊声没能招来左邻右舍,路上的车也没能违反交规停下来。但到底还是起到了些效果,起码几人的攻势短暂地迟疑了一瞬。祁晃得了片刻喘口气的时间,丝毫不敢松懈,不进反退,猛地向前蹿了两步,大步逼近到了其中一个手法稍显滞涩的黑衣人面前。那人稍稍一顿,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祁晃一个擒拿手勒住脖子,那自己的柳叶镖指着喉咙。 “你们特么的是谁啊?!”祁晃暴躁地问,手里的镖不时尖锐地戳到黑衣人的喉咙上,吓得后者伸长了脖子僵硬地向后仰,半句话都不敢说。阮歆和祁晃背靠背站着,她的视角看不见几个黑衣人的动作,却比祁晃更懂得戳几人的软肋。 “街边的两个路口都有监控录像,希望你们不是穿着这一身直接过来的,很好认。”阮歆冷冷地说,声音发紧,显然也动了真怒,“最好也别是开车来的,不然车牌号监控里也能看见,这附近可不是什么荒郊野岭,打杀人灭口的主意,之前也不仔细调查一下?” 几个黑衣人相互看看,投鼠忌器,一时间倒是和祁晃阮歆僵持了下来。为首的一个和其他几人交换了一下目光,率先嘶声开口。 “我们也是奉命行事,阮大小姐,得罪了。” 阮歆沉默片刻:“奉谁的命?” 黑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古怪地笑了两声:“阮大小姐既然心里已经有猜测,那就别多问了吧,我们这些奉命行事的也很难做。” “我知道了。”阮歆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下,点点头,掏出手机,按下三个数字,指尖停留在绿色的拨号按键上方。 “我已经脱离了那个圈子,办事还是按照普通人的方式处理。”阮歆平静地说,抬起头转过身,视线在几人脸上一一扫过,“110一会儿就来,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你们一起,为什么穿成这样带着武器,要是不想让我听,就跟警/察解释去吧。” 几人面面相觑,神色都是一紧。 “阮大小姐既然都已经猜到了,那还用我们多做解释吗?”头目模样的人开口的声音有些发紧,显然并不想和警察直接打交道,“阮大小姐既然都已经来了这里,那说明还是早我们这边一步,果然聪明过人。只是这个事情,恐怕不是两个人的游说就能办成的事情吧?你们早到了三天,进展如何,自己心里清楚。” 他们当然清楚。祁晃沉默地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不住下沉。这几天他们和祝裕虽然相谈甚欢,但提到身份的问题,祝裕总是避而不谈。这毕竟也是人之常情,既然知道自己曾经有过那么尊贵无双的身份,再和现在普通低微的生活相比—— 现在修正的机会就在面前,有哪个人能百分百保证一定会按照该有的既定生活来?祁晃扪心自问,得出的结果让自己也有些心寒。 这样的问题阮歆或许也无法作答,但她也没露出什么非常沮丧的表情,看来对这样的情况其实心中有数。她的拨通键始终没有按下去,祁晃的手紧绷着久了,渐渐涌上来一种酸麻胀痛的痒感。祁晃皱着眉活动了下手指,立即被镖底下的人抓住了机会,泥一样狼狈地滚回了自己的队伍。 那个黑衣人见全员到齐,于是也没有再说什么,几个动作下去,离奇地消失在了街头。 祁晃眯起眼睛看着他们离去的行动,一颗心不住地下沉。 他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打遍天下无敌手,虽然不至于狂上天,但从来也不觉得自己弱。然而今天的这几个黑衣人,展现着他从来未曾触及到过的本事,堂而皇之地威胁着他的性命,像是本来攥在手里好好的命骤然被搁在了刀尖上,何时被捅个对穿全看对方心情。 祁晃恨透了这种感觉。 今天祝裕不在,以后也说不定会不会在了。祁晃重重地呼出口气,转头去看阮歆,想问她接下去还有什么对策与打算,一见之下顿时稍稍一怔。 阮歆看着他们几个离去的方向,显得有些怔然。她刚才表现的沉稳又冷静,此时才显出些复杂与沉默来。她察觉到祁晃的视线,眨了眨眼转过脸来。 眼角在掠过的昏黄车灯中凝结出一抹脆弱的晶莹,很快就消散在风里。 她说:“她们竟然真的想杀我。” 曾经血浓于水的一家人,到底还是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祁晃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愣了好一会儿后连忙伸出手抱住了她。阮歆没有挣扎,趴在他怀里没有说话,祁晃觉得心疼,却又说不好该如何安慰,一时间也很有些挫败。好在阮歆并不是需要人好生安抚才能走出困境的小姑娘,她没一会儿后就从祁晃的怀里离开,朝着祁晃微笑了一下。 “不早了,回去吧。” “恩,早该回去了,路上买点东西,我回家做给你吃——呃,买鸡蛋吧。”祁晃本来非常体贴地包下了做饭这个任务,话放到一半想起自己的真实厨艺水平,急忙加了一句话聊以补救。阮歆被他逗笑了,弯着眼睛没有回答。祁晃也不由扬了扬唇,只要阮歆肯笑,他觉得出点丑也没什么。 他们并肩向来时的方向慢慢地走,飞驰而过的汽车发出长长的刺耳鸣笛。祁晃皱了皱眉,这样尖锐的声音听起来非常不舒服,他又向前走了一步,却突然发现阮歆没有跟上来。 祁晃疑惑地转过头看她,瞳孔忽而放大,连呼吸都短暂地停了一瞬,霎时间如坠冰窖。 阮歆眉梢眼底的笑意都彻底僵在了脸上。她和祁晃一样,缓缓地低下头,看向米白色风衣的左心口位置。昏暗的光线中看不清颜色,只能看见风衣上迅速蔓延开一片触目惊心的深色,不断地向下晕染。阮歆有些迟钝地抬起头看他,眼中的神色复杂难明。 她就这么怔怔地大睁着眼,如一片跌落在风中的枯叶般,慢慢向前栽了下去。 祁晃接住她,手抖得不成样子。有几秒的时间他脑海中完全一片空白,想不起任何东西,手徒劳地去捂阮歆的胸口,却只摸到一手温热黏腻的液体,泛出带着甜味的腥气,在他的手里慢慢变凉。 像是阮歆流逝的生命一般,而他眼睁睁地见证着一切。 祁晃浑身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安静的街边,四下无人,只有匆匆驶过的车流。一声颤抖的嘶嚎扯裂天际,祁晃两眼充血,瞬间犹如疯魔。 ———— 医院的夜间急诊处送来了个新的病人,枪伤在心脏的位置,子弹还在里头,被抱过来时血染透了半边衣服,看着触目惊心。手术刻不容缓,医生们也顾不上问到底怎样能受了枪伤,匆匆将人推进了手术室,两个多小时过去,才总算有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环顾四周想找病人家属时,只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看到了送病人来的年轻男人。 他抱着头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衣服都没有换,血淋淋的,看着吓人无比。从病人被推进手术室后便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地耗在这里。医生摘下口罩,刻意地清了清嗓子,年轻男人像是被惊动了般骤然抬起头看过来,眼睛里布满血丝,锋利又焦灼。 “医生!”他骤然站起身大步冲过来,临到了又有些胆怯地停下,“她……她怎么样了?” 医生没有回答,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两眼:“你是肇事者?还是病人家属?” “病人家属。”年轻人急忙回答,急切地探身,向手术室里面徒劳地张望,“里面的是我女朋友,医生,她……现在……” 一个人神色间的痛苦与焦灼做不得假,医生点了点头,放缓了语气:“放心吧,没有生命危险。” “虽然子弹打在了左胸位置,但你女朋友的心脏是长在右边的,属于比较罕见的「镜像人」,福大命大,没有受致命伤。但送过来时失血比较多,还需要住院观察调养。” 年轻人看上去整个人都松了口气,卸下了心头的重担,一时间竟然站不住般摇晃了一下。他兀自站稳,闭了闭眼后又睁开,深深地朝医生鞠了个躬。 “谢谢。”他哑声说,声音里已然带上了些哽咽。 在医院,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每一个将病人从生死边缘拉回来的医生,都面对过家属喜出望外感激涕零的道谢。即便见了多了,但每每经历,还是同样觉得高兴又欣慰。医生温和地朝年轻男人点了点头,善意地提醒他:“放下心了吧?住院手续去办一下,还有记得通知她家里人,这么大的事儿,还是枪伤,要是不知情的话,就去报/警吧。” 好。年轻男人点点头又摇摇头:“具体的事情我会报案给上面,但是……” 年轻男人朝手术室里深深地看了一眼。 “她没有亲人。”他说,眼中的冰层下压抑着汹涌的狂流。 “只有我,我是她如今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了。” ———— 在确定了阮歆没有生命危险之后,祁晃也犹如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整个人几乎像是死了一回。他跑前跑后地交了钱办好了住院手续,又抓着医生问了半天「镜像人」的事情,确认没有什么大问题后才回了病房,推门进去时发现手术结束,医院已经将阮歆送到了这里。 他定的是间单人病房,觉得枪伤的事情不好和别人住在一起,阮歆的身份之后也说不定会牵扯出其他后续。最近医院床位紧缺,花钱也住不上单间。祁晃电话打了一圈,从家里打到蒋凌飞那儿,把能说上话的人都求了个遍,辗转了不知道多少层关系,才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拿到了一个人情预留的床位。 他在病床旁边拉了张凳子坐下,看着病床上毫无知觉躺着的阮歆。平日里狡黠美丽的姑娘,如今死气沉沉地躺在这里,面无血色,嘴唇惨白,几个小时的功夫就憔悴得不成样子。祁晃看得眼眶酸涩,手机此时又开始震动,他看了眼来电显示,面无表情地接了起来。 “小晃?你刚才只说阮歆住院了,到底怎么回事儿啊?跟妈妈说清楚啊?”阮母焦灼的声音透过电话传了过来,祁晃不言不语地听着,最后只回了寥寥几个字。 “枪伤,直中左胸口。” “啊?!”阮母吓了一跳,声音都不自觉放低了,生怕一个抬高惹来祁晃的暴怒,“小晃你别太激动,妈就随便问问,那她……现在还……”活着吗? “没有生命危险。”祁晃淡淡地说,低垂着眼睛,揉了揉阮歆冰凉的指尖,“我交个实底,阮歆要是今天死在这儿,我这辈子豁出命来追杀凶手到底,我一天不死,凶手一天别想过安生日子。所以到底怎么回事,打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 “你说什么呢小晃?”祁母一惊,小心翼翼地问,“你跟我要什么解释?” 祁晃沉默良久,终于古怪地冷笑了一声。 “我看到子弹了,军备新款,我在家时偶然见过。” 这一次电话那边沉默良久。 “祁晃,别冲妈甩脾气,她什么都不知道。”再开口时,电话那边的人已经换成了祁轩。他的声音冷淡而严肃,带着不可抗拒的凛然,语气平静郑重。 “你去了那个什么群英会,应该知道情况,我们这边要和世家那边合作了,阮歆不同意,道不同不相为谋,她自逐出门也没什么不好的。但你们不应该又去趟这个浑水,你带着她回来不好吗?何必非要和上头过不去?这个事情不是我们做的,和我们家没关系。不是你们做了不该做的事,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样的结果。” 祁晃沉默片刻,讽刺地抬起眼。 “你知道,祁家知道。”他面无表情地说,语气中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疑问。 这次轮到祁轩沉默良久:“……我试过了,没有拦住。” “你没告诉过我。”祁晃说,语气终于无可压制地带了愤怒的颤抖,“你知道他们要对付的是阮歆,你没告诉我。她是你弟妹你知道吗?是我的女人你知道吗?我不用你多做什么,祁轩,你违背一下你的狗屁原则,知会我一声,让我有个准备,能死吗?!” “祁晃,你冷静一下……”祁轩皱眉,欲要再说什么,电话那边已经传来了一连串的忙音。祁轩皱眉,再打过去数次,电话那边已经成了忙音,始终是无法接通状态。 “他不接了。”祁轩皱着眉,与面露担忧之色的祁父祁母对看一眼,三人的视线中都有着或轻或重的后悔。 他们明明见过祁晃到底倔到什么程度,每每关键时刻,却总是觉得,血浓于水,这一次……他大概也是能理解的吧? 然而这一次,祁轩叹了口气,把电话放下。 这一次,怕是他们想得太好了。 祁晃挂断电话后从手机里拆出手机卡一折两断,随手扔到一边,俯下身握住阮歆的手放到唇边,轻呼出口气,温热地吹在阮歆的手上。 “好了,现在是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了。”祁晃喃喃自语,将脸深深地埋进阮歆的掌心。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你也别这么狠心,扔下我不管。” “你……快醒啊。” ————随章附赠补充小剧场,晋jin江jiang正版读者专享———— 第四十三章 复仇的号角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玄学馆是铁定看不成了。祁晃打电话过去跟店主赔礼道歉,说明情况,店主不光很明事理,更是个心中非常有数的圈内人,祁晃稍稍一提,他多多少少也就知道了现在情况的严峻。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树欲静而风不止,被盯上了,哪是说抽身就能抽身的事情。”店主平静地开解祁晃,说话时满是语重心长,“早晚要学会这些,这次也当是个教训,这样的事情以后只会多不会少,你们要做好准备。” 无论这个准备做没做好,该面对的难都已经来了。祁晃低低地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作为对同行后辈的照顾,店主大方地表示在他外出回来之前一切照旧就行,有时间去看店面一眼,忙就算了。祁晃谢过他的好意,没有矫情推脱,直接应了下来,有空还是会开张过去看看,翻翻小书柜上的藏书,每次看都觉得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不过这样的时刻毕竟是少数,他最近真的非常忙。阮歆虽说没了生命危险,但失血过多加上感染,能捡回一条命也算福大命大,这几天隐约有醒的迹象,却一直没有真正睁开眼睛。祁晃向医生咨询过,这种情况得看病人自己的恢复情况,没有危险,但急不来,于是也只能每天焦灼煎熬地看着,连着几晚在旁边的陪护床上和衣而眠,看上去几乎和阮歆一样憔悴。 而在剩余的时间里,他还是像之前那样,每天都会去祝裕家的饭店附近看看。 自从阮歆中枪住院以来,祝裕就一直没回来过,饭店也连着数日没有开张。好奇的邻居们对着铺面指指点点,祁晃穿着灰色卫衣不动声色地路过,拉低头上的兜帽听着零零碎碎的消息,渐渐拼凑出祝裕最后出现的时间。 他们前去那晚的五点半左右。 这个时间正是晚高峰时期,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把一个饭店老板叫出来谈事情简直难如登天。祁晃低下头,目不斜视地穿行过去,快得像是道沉默的影子。 而他连续几天对于本市晚间新闻的关注也不如所料地取得了进展,三天之后,本市网媒率先曝出神秘男子奇法救人的新闻,刚一发布就被水军刷上了热搜榜,随后涌入进大批不明真相的路人,将热度越刷越高,隔了两天之后,本市的电视媒体则以网络热点新闻为切入点,报道了同样的消息。 在意外事故中被砍了数刀、几乎要当场流血而亡的年轻人,被路过的市民祝先生碰巧救下,没有手术器材,没有中医汤药,只有两张意味不明的符,一手玄而又玄的接骨,竟当场将人从鬼门关救了回来,且事成后拂衣而去,深藏功与名,充满了世外高人的神秘感。 这个小年轻醒来后一心报恩,拜托了媒体寻找恩人,随着调查的持续,人们忽而惊愕地发现,这个世外高人姓祝,是末代王朝延续至今的正宗血脉。 仿佛这一下子很多事情都得到了解释,显出些别样的耐人寻味来。人们永远对未知事物抱有着好奇与脑补,所有人都坚信,一个曾经辉煌的王室,必然有神秘的东西流传下来,而嫡系血脉的祝裕,无疑就继承了这一身的秘密与本领。 装神弄鬼。祁晃拿遥控器关掉电视,脸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冷笑。这种事情看上去固然玄之又玄,但若是打从心里真的不信,那所有的巧合与奇迹,说穿了也不过是装神弄鬼和故弄玄虚。阮歆有本事一手揭穿自家的把戏,他也不能太跌份,不至于被这点障眼法唬住。 继承秘密与本命明明是这些世家的事,祝裕要是真有这本事,早就该被世家吸纳进去,又怎么会沦落到时至今日还在开着不大不小的饭店,做些不赚不赔的买卖。 是的,当事人就是祝裕。就算给这个神秘男子的脸打上马赛克,他也一眼就能看出画面中的人就是祝裕——出去这么多天了,连件衣服都没换,他看祝裕一连穿过好几天。 造谣不说,还对傀儡对象亏待成这样。那边条件待遇看上去可也不怎么样。 祁晃在研究了网上的寥寥资料几夜后,第二天下午去了城中的一所小学里。 小学现在刚到上下午课的时间,门卫拦住他时他只说是祝裕的朋友,过来帮祝裕接孩子的。这个说法非常拙劣且蹩脚,但好在他自己长得帅,拉回了不少分,也使收发室的大爷将信将疑地登记了他的信息,让小朋友自己下来看看。 好在祝裕家的小孩是真认识祁晃的,见了他很高兴地朝他招手:“晃哥!今天是你来接我啊?我好几天没见你和歆姐了,你们还好吗?” “这不今天就来看你了么。”祁晃蹲下身与祝非平视,压了压他的脑袋,“又长高了小伙子。最近几天都是不同的人来接你回去?” “恩!都是不同的叔叔,不过他们不像晃哥来接得这么早,而且会让我爸跟我在电话里说几句……晃哥你今天这么早来接我,是想带我出去玩吗?”祝非兴高采烈地问。 “不是去玩。”祁晃摇了摇头,以商量的语气征询地问小孩儿,“你阮歆姐姐病了,躺在床上一直睡着也不醒,我们去看看她,小非帮我叫她几声好不好?” “恩,好!我一定会努力的!”祝非握着拳头兴致高昂地喊。祁晃摸了摸他的头,站起身,好奇看着他们的门卫大爷,慢慢弯出一个笑来。 明明是很令人赏心悦目的笑,却让门卫大爷莫名背后一冷。 “要是有人问题叶非,就说我带他去医院看阮歆了。”祁晃朝传达室大爷托付,牵着祝非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学校。 全然置三个小时后这里即将发生的骚乱于不顾。 趁着下午时间还早,他带着祝非去快餐店转了一圈,买了祝非一直想吃的套餐,把小孩儿高兴得脸红扑扑的。祁晃长得相当不赖,人又聪明跳跃,花了心思想讨好谁一点都不难,没一会儿功夫就和祝非小朋友聊得风生水起,直把祁晃当人生导师看。祁晃几乎有问必答,说话的时间过得飞快,似乎一转眼的功夫,就已经到了小学放学的时间。 “时间到了。”祁晃抬起胳膊看了眼时间,摸了摸祝非的头,“希望你爸爸这次动作快点。” 祝裕这次的动作果然不慢,没过一会儿,祝裕就已经气喘吁吁地推门闯了进来。他急切地推开门,看到自己的儿子好端端地站在那儿,不由长出了口气,整个人几乎摊在那儿。 结果一抬眼睛,就看见祁晃坐在祝非旁边削着苹果,手指修长,面色平静,锋利的水果刀折出半面冷冰冰的刀光,似笑非笑的眼神将他的观点写的清楚明白。 ——不想见证到底是人快还是刀快,就别妄动。 祝裕投鼠忌器,一时间连门都有些不太敢进了,看向祁晃的眼神中满是怒火:“祁晃,你我无冤无仇,好歹之前还有交情,你何必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我哪儿绝了?”祁晃不屑地嗤笑一声,脸上面无表情,“你们合起伙来要除阮歆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提我们曾经的那点交情?” “我提了啊!”祝裕忙道,努力表现出有点可怜的样子,“但是你知道,其他人都不让人太过放心得下……” 哦。祁晃打了个哈欠,放下苹果,慢条斯理地擦着刀。祝非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好奇地凑过去看,随后被不远处的父亲厉声喝止。 “不要命了!离远点儿玩!” 祁晃讽刺意味十足地勾起嘴角。 “少在这儿装了祁晃,这种龌龊事儿都都干了,你还好意思在阮歆的病床前装好人?!”祝裕刚进来开始一直压着自己的脾气,见状终于忍受不住,像是被戳中了伤疤般破口大骂。 “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祁晃垂着眼睛顿了一会,忽而感到荒谬般笑出了声,止不住般笑了好一会儿。祝裕专注地看着他,目光中全然没有挑拨失败的兴奋,隐隐却有另一种掩藏得颇好的期待。 “少跟我扯交情,惹急了我六亲不认,谁来都没用。你想拿区区交情这点束缚我,未免也太自不量力,高看了自己。” “呦,你说这话被女朋友知道了没问题吗?”忽而古怪地笑了一下,抬抬下巴,朝祁晃的背后指了指。 “你的小女朋友似乎醒了。” 祁晃顿时心中一颤。片刻僵硬过后,才慢慢转过身去。 阮歆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此时正定定地看着他,一双眼睛清澈见底,眸光淡极。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晋jin江jinag正版读者专享———— 第四十四章 剖白与反转 顾不上计较祝裕的刻意下套,祁晃立刻转身看向阮歆。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眼中的惊愕与忐忑一时都来不及收起。 他向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没错,即使今天拐了祝非来这里诱祝裕出来见面也不觉得什么,良心丝毫不受谴责,却有些不敢看阮歆的眼睛。他一直以来在阮歆面前展露的样子都正面积极而毫无心机,他不完全算是这样的人,却连自己都不忍心戳破这样的粉饰太平。 但一切该来的都终将到来。 阮歆抬起眼,视线在周围缓慢地转了一圈,最后轻飘飘地落到了祁晃身上。祁晃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阮歆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转了转眼睛。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谁来着?”她心平气和地问。 祁晃呼吸一窒,像被雷劈了一样呆在原地。 这下连祝裕都睁大了眼睛。他本来想趁着祁晃不注意的时候伺机拉走祝非悄悄走人,这下却不急着走了,从门口处凑上前来,满脸笑容地和阮歆打招呼。 “哎呀,阮歆你怎么了?还说起胡话来了,你现在还认识我吗?我啊,祝裕!你哥们!” 屁的哥们,祁晃在心里无声冷笑,听不下去地转过头去。 “我印象里没有这个哥们。”阮歆困惑地摇了摇头,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来,一动顿时牵扯到前胸的伤口,疼得嘶了一声,脸色又白了两分。祁晃虽然还处在震惊和茫然之中,却仍下意识地把她按了回去,帮她将被角仔细地掖好。 他这几天做惯了这样的动作,心里又想着事情,一时间完全没什么不对,俯身整理好要起身时才骤然回过神来,发觉出此时的尴尬来。他此时正倾身靠近阮歆,上半身的阴影整个将阮歆罩了起来,后者躺在被子里,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你是?”阮歆又问了一遍。 祝裕都能编,我为什么不能。祁晃一咬牙,温和地伸手摸了摸阮歆的脸颊,伸手把在一旁双手捧着下巴围观的祝非拎过来。 “睡糊涂了媳妇儿,连我都不认识了?”祁晃浮夸地诧异道,摆出个心痛至极的表情,“看看咱们的孩子!正哭着看着你啊!” ……这人都不要脸的吗?!趁人姑娘家记忆有点混乱强行生米煮成熟饭?!祝裕吃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下来,他虽然最近风头出得多,但归根结底来说还是个老实人,此时被祁晃雷得无以复加,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看禽兽。 然而他儿子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熊孩子,居然听从祁晃的话,哇地一声就哭了…… 祝裕在心里气得跳脚,暗自着急不已。 女人对孩子的眼泪一般都很没抵抗力,阮歆看上去也并不是个意外,她逗小孩很有一手,躺着也能把孩子说得笑出声来。祝非跑到她的床边做好,一大一小相互对视,阮歆温柔地弯着眉眼,和气地从被子里伸出自己的右手:“小非,来,把你右手给我,我记得我好像会看点手相,现在就来给你看看。” 祝非不疑有它,乖乖地将手伸了出来。阮歆握着他的小手看了一会儿,忽而奇怪地皱了皱眉头:“小非,你爸爸现在多大了?” 祝非歪头,认真想了想,开心地回答:“四十多了!” 阮歆愣了一下,抬眼看向旁边站着的祁晃,有点茫然地眨了眨眼。 “你真的好显年轻啊,一点也不像是四十多岁的父亲。” 这怎么说呢……祁晃干笑两声,含糊地应付了过去。 “小非,你的手相里写你父亲中年当遭一劫。”阮歆歪着头又看了一会儿,郑重其事地说。祁晃听了不觉得什么,祝裕却是多了个心眼,竖起耳朵在一旁听着。阮歆此时却突然不往下说了,只是又温柔地摸了摸祝非的小脑袋。 “到底是什么劫啊?”祝非凑上前去,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阮歆笑眯眯地摊手,坦诚道:“我也不知道呀,具体的我又不会算。” 哦……祝非小朋友失望地坐正。阮歆将被角向上拉了拉,只露出尖尖的下巴,眼睛灵活地转来转去:“可以提个醒是真的,但具体的东西,每个人的福祸都不一样……像我们家是观星世家,虽然曾经身份显赫,但毕竟都是好几代王朝之前的事儿了,在现在这个地界,半点用都不顶,还要因为身份被上头嫌弃,得不到重用的。” “啊?为什么呀?”祝非好奇地歪着头看着她。 “其实也很正常。”阮歆莞尔,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与旧政权有关系的人,再优秀也毕竟亲疏有别,不可能是真的为了你好。” 她说完这句话后就停住了,再有祝非的提问也依旧说不积极,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祁晃稍稍一顿,随即看向留在这里没走的祝裕,后者此时也安静了下来,眼底带着思索,不知道在考虑些什么。 病房里其实没什么可玩的,好玩的阮姐姐晃哥哥也都不说话了。祝非小朋友待得无聊,决定跟爸爸一起回去,没用人拎,自己乖乖地走到了祝裕旁边,祝裕回过神来,牵起儿子的手,一句话没说,只深深地看了阮歆一眼,父子俩无声地走了出去。 祁晃没有拦他。 准确地说,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那么现在的问题只剩下……祁晃看向病床,阮歆已经又睁开了眼睛,此时也正看着她。祁晃在她床边坐下,看了她几秒,叹了口气。 “我的判断系统已经失灵了,你真不记得我了?失忆?记忆混乱?别吓我啊。” “没有,可能有点记忆混乱吧。”阮歆摇了摇头,祁晃的心顿时忧虑地一阵阵发紧。所以受伤失血之下果然出了问题?想法一时间在脑子里乱糟糟地堆积,祁晃烦躁地抬手揉了下头发,就听见阮歆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 “——毕竟现在眼前这个,和我记忆力的男朋友有点不大一样。” 祁晃看了她几秒,悬在空中的心摇摇晃晃,还是被提了起来。 “哦。”他低声说,抬头看着阮歆,眼神冷静而清明,“觉得被骗了?” “可能是吧。”阮歆稍稍歪头,做认真思考状,而后笑着点了点头,“不过虽然被骗,不过我还算是赚到了——你的里人格有点帅嘛,想嫁。” 祁晃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 “……呃?”他笨拙地发出个意味不明的单音节,看着阮歆发呆。 阮歆转转眼睛,突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怎么没联系我爸?” “你手机里没他通讯方式啊。”祁晃连忙伸冤。 “幸亏你没联系他。”阮歆笑笑,费力地挪动了下身子,转过来面对着祁晃,“他现在不知道在哪里筹谋计划后着,投入起来不管不顾的,别说我只是受了伤,就算死在这儿,他也不一定真的愿意千里迢迢地赶过来。” 哪有这样当父亲的?!祁晃在心里惊叹,刚想说出口,又想起阮母阮莹对阮歆的态度,及时地闭上了嘴。 还真的有。 阮歆理解地笑笑,没有继续这个问题,转而问祁晃:“你家呢?你联系过了没有?” “算是联系过了吧。”祁晃顿了顿,而后摇了摇头,“不过以后应该不会再联系了。” “为什么?”阮歆看着他。 祁晃思索了一下,坦诚地耸耸肩:“既然已经被放弃了,那我觉得,人还是得有点自知之明,别上赶着去找虐。” “他们有很多放弃我的理由,每一个都很大义凛然,比如国家机密啊,上面指令啊……这些。包括你之前见证过的刘家上门要人那次,如果没有你,我大概真的会被带走,虽然他们都舍不得,但都不会阻止。”祁晃耸耸肩,撸了把头发还顺便撩了个造型,脸上看不出有什么难过的表情,“生在这样的家庭,服从命令是使命,我知道,一直也不怪他们。” “但我还是会想,如果有一天,有那么个一心为了我好的人出现,不用做太多,只要有一个义无反顾,我也愿意反过来为她赴汤蹈火。”祁晃耸了耸肩,看着阮歆笑笑。 “所以很多事别人可能不理解,但我觉得值得。” “——因为我比谁都清楚,遇见这样一个人,太难了。” 阮歆眉目柔和地看着他,笑着眨了眨眼睛。 “我大概就是喜欢你这点吧。”她笑得很好看,眼睛亮亮的弯起来,“所以虽然知道是两个世界的人,还是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 “——就算知道你其实一直都是那边的内线,还是喜欢上你了。”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晋jin江jiang正版读者专享———— 第四十五章 似是故人来 祁晃这一次实打实地愣了好一会儿。 他虽然一直都对阮歆的神秘与聪明有所认知,但听到这句话还是让他觉得很震撼。祁晃重重地呼出口气,没什么办法地耸了耸肩。 “啊,这个你也知道了……什么时候知道的?我自己都是前几天才琢磨出门道来。” 阮歆只是笑,说:“比你早。” “大概是你哥来找我帮忙去渡刘家那次难关的时候……察觉到你们家其实对我的情况很清楚,似乎有点想用你拿捏我的意思。” 她来到这座城市时刚毕业不久,家里情况复杂,权衡再三,到底没着急回去,想与周清敏见上一面交流一下。世家现在站在进退两难的境地,周家这样的先驱者,值得见上一面。 遇见祁晃是个意外,更让人意外的是祁家对她的知根知底。 ——毕竟她今年不过二十出头,周家被世家排斥在外的时候她还很小,说不定连阮家的门都没出过,周清敏对她哪来什么了解。 “就知道你聪明。”祁晃自己也低头笑了笑,而后拉起阮歆的手握在掌心里,垂着眼睛慢慢地用鼻尖蹭了蹭,“长这么大才发现,我就是个二百五。” 他遇见阮歆时毫无别的想法,后来喜欢她同样实打实发自真心,追过来更是觉得自己一意孤行,这次枪伤之后才去回溯这个过程中的种种巧合。 比如祁轩亲自来找阮歆,他当时只觉得生气,如今才琢磨出门道来,祁轩有一百种和阮歆悄悄沟通的方式,却唯独选了让他亲眼看见的这一种。 他存着保护阮歆的心思住在她家,明里暗里的提防着家里下绊子,但最后还是给阮歆惹了个天大的麻烦,这一点其实从刘清和与阮莹站在一起时,他就已经恍然回过神来。 只是当时只觉得阮莹蓄意筹划,不愿多想有没有家里的推动配合。 然而真相往往都这样血淋淋,真实又狰狞。 “怪我吗?”祁晃闭着眼睛问阮歆,鼻尖还贴在阮歆的手心里。阮歆动了动手指,在他的鼻尖上摸了摸,笑着眨了眨眼。 “要是醒过来没见你,可能是会怪的。” 她被子弹击中的时候脑中一瞬间闪过了什么,现在已经记得不大清楚。只还隐约地记得最后一眼看到的时祁晃惊恐惶然的脸。 那就这样吧,她想。他到底是演技惊人还是身不由己,时间证明一切。 结果现在结果还不错,阮歆闭上眼,唇角勾出一个浅浅的笑来。祁晃抓住她的手,将一个清浅的吻落在她的掌心,她觉得有点痒,下意识缩了一下,祁晃扣住她的手,突然耸着肩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阮歆好奇地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就挺想笑的。”祁晃自己也晃了下头,觉得自己的笑点很莫名其妙,但又不想忍着,于是努力思索了一下,给自己的这种愉悦寻找着理由,“……可能就是在一场豪赌里赌赢了的感觉吧?虽然赢了也没怎么着,输了也未必就一败涂地,但是怎么说呢……” 阮歆善解人意地帮他补上:“被遗弃的流浪狗第二次终于选对了主人的感觉?” 祁晃张口结舌地看着她:“……好像也有点道理,但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太对呢?” 阮歆笑眯眯地摇了摇头:“你就是想得太多了,小黄。” 祁晃沉思片刻:“可能是吧……等等,你叫谁小黄?!” ———— 养伤等康复的这段时间,也不太好捱。不过好在已经知道了阮歆没有大碍,接下来要注意的只是术后恢复和防止伤口感染,祁晃的心情还是好了很多,甚至已经有心情去开张经营玄学馆的生意,晚上看书恶补,白天迎来送往的忽悠,离一个根正苗红的科学主义核心价值观传人越来越远。 不过对于这一点,当事人祁晃是坚决否认的,并且叫屈不已:“这不是你不能动吗!不然这个活儿也落不到我来做,每天都在挑战自己的三观我也很崩溃!而且我们也得生活,就算人家店主不介意,也不好意思不干活就拿工资吧?” 这说的也有道理,阮歆点点头,认可他的说法。她最近几天已经好了很多,已经能够随意走动自行谈笑风生,只要不做太过剧烈的活动问题不大。她靠坐在病床上,看见祁晃看着手机上的计算机,满脸的疑问:“我靠我这几天的开销怎么又对不上,我高考数学一百四啊!” 阮歆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提出质疑:“阅卷的是体育老师?” “……”祁晃转过头来,充满怨念地看她一眼,“你怎么不说我是十级手残,按计算器按错了?” “一时没想到啊,你很有天赋嘛年轻人。”阮歆笑眯眯地回看过去,祁晃想了一下,觉得不好分辨这是夸他还是骂他,于是明智地没有接话。倒是阮歆自己继续了下去,疑惑地探过头来看了屏幕一眼,“不过你居然还会记账啊。” “我在家的时候也挺能败家的,去哪儿只管刷卡就行。”祁晃实话实说,来来回回地看哪个地方算得不对,“大家那会儿跟家里闹翻了也没有这么窘迫,做几份兼职也就行了,现在毕竟和以前不一样啊。” “以前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可得担起两个人的生活。” 祁晃头也不抬地说,专注地算着最近的开销:“住院的支出不小,他追阮歆过来时自己带的钱不少,不过想要吃老本吃一辈子显然不现实,结婚买房过日子生孩子,按部就班地生活,这些总得考虑到吧。” 他以前当二世祖的时候,嚣张跋扈的事也没少干,反正能用钱摆平的事都不是大事,不能用钱摆平的就用关系,他算得上洁身自好,小错不断大错没有,少年时期活得嚣张无比。 但人长大的一个标志就是,遇到一个心爱的女人,然后真正成熟起来。 阮歆看着他愣了一会儿,从自己的钱包里翻出两张卡:“啊,之前没觉得,原来我们的人设是两个富二代的离家出走?” ……恩?祁晃抬头看她。 他茫然地看了阮歆的脸一会儿,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她手里的两张卡。一见之下顿时一愣——另一张卡他不认识,但其中一张卡和他拿的那张长得一样,家里没点背景,卡里没点家底,还真接触不到。 祁晃看着卡沉思了一会儿:“你这么一说还真是,那为什么我一直有种我们居无定所下顿就要吃不上饭的感觉?” “可能因为想得是一辈子的事儿吧,一辈子这么长,是该仔细打算。”阮歆笑得很温柔,抱膝坐着,朝祁晃眨了眨眼,“五年,五年之后我们肯定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祁晃稍稍扬眉:“你这话里有话啊,现在呢?” “现在可能有点麻烦。”阮歆淡淡地摇了摇头,将今天收到的一条短信给他看。 「今晚十点,不见不散。」 祁晃盯着短信看了几秒,又看了下表:“快到十点了,你们约好在这里见面?” “没有啊。”阮歆坦然道,“收到之后我就把这个号码拉黑了。” 祁晃:“……啊?为什么?” “不然还要我给他提供具体地址吗,或是约个地方出去见面?”阮歆耸肩,似笑非笑地扬了下唇,“有本事自己找来就来,没本事那就算了,没有见的必要。” 这个想法倒是新鲜,不过不无道理。祁晃饶有兴致地想,对这样的观点表示赞同。没过多长时间,病房门就被敲了两下。祁晃和阮歆对视一眼,在阮歆的回应声中,门也被人从外面推开。 “阮小姐还是这么特别。”来人站在病房门口,带了顶帽檐很大的牛仔帽,和穿着搭配着看有些不伦不类。阮歆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不太走心地应了一声。 “谢你夸奖啊,关上门进来,找椅子随便坐。”她大方地道,想了想又礼貌地询问,“来得正是时候,我这儿吃夜宵呢,附近很好吃的一家小馄饨,要来点吗?” 没等来人说话,祁晃就在旁边提醒:“没有多余的餐具给他。” “啊,也对。”阮歆惋惜地摇了摇头,状似遗憾道,“那可惜了,这家馄饨真的很好吃。” 祁晃:“他想吃让他自己下去买。” 阮歆想了想:“也对。” 她转头去问来人:“你饿吗,需不需要那家餐馆的地址?就在医院旁边,十分钟能走个来回,不过他家生意不错,在店里可能要等一会儿。” 来人对这样的阵势显然也没有预估到,一时站在那儿迟迟没有开口。阮歆笑了笑,吃完最后一个小馄饨后,终于放下了碗。 “怎么了?以前没觉得你这么不爱说话啊。” “展锋,展大少。”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晋jin江jiang正版读者专享———— 第四十六章 分裂与除名 从来人进来到现在,阮歆没有多问过什么,全程都在吃她的小馄饨,放下碗时却直接叫出了来人的名字,显然之前的不闻不问不算欲擒故纵,只能说心里有数。来人也不多推脱转移视线,很干脆地将帽子摘了下来,看向阮歆时带着一贯的冷淡。 “阮大小姐好眼力。” “这关眼力什么事,不要质疑我的智商好吗?”阮歆不大高兴地摆摆手,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刚才进门的时候不是说话了吗,听出来你的声音了而已。” 你居然还能听出来他的声音?祁晃没什么重点地似笑非笑看了阮歆一眼。 智商高没办法。阮歆摸了摸脸,淡定地回看过去。两人旁若无人地开始用眼神交流,眉来眼去好不热闹,展锋原本颇有礼貌地在旁边看着,过了一会儿发现两人都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只好皱皱眉轻咳一声,拉了把椅子在病床旁边坐下。 椅子在地上拖拽的声音终于引起了两人的注意,阮歆转过头来,看着展锋略微诧异:“大少爷您还没走啊?我以为你是办事路过这里,顺带来看我一眼呢,实在已经很对得起咱们一般般的交情了。” 展锋不动声色地扬了下眉:“为什么不觉得我是专程过来看你的?” “人得有自知之明呀。”阮歆摇了摇头莞尔,伸手在祁晃肩膀上搭了一下,“唯一一个可能专程为我做什么的人就在这儿呢,除了这个傻小子之外应该就没有了。” 这能算夸奖吗?祁晃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受了,向展锋投去了含蓄炫耀的一眼。 谁真的想看你们秀恩爱,展锋看着两人,一时有些无语。阮歆吃饱喝足后开始犯困,精神不济地打了个哈欠,向被子里滑了一下,一副打算直接躺下休息的样子。祁晃从善如流,贴心地帮她掩好了被角,换来阮歆一个甜甜的弯唇之后直起身来,转身看了展锋一眼。 “没什么想说的那就请回吧。”他客气地下了个逐客令。 阮歆闭着眼睛,像是没听到一般无声打着哈欠,摆明了是对祁晃行为无声的默许。展锋又看了她一眼,转向祁晃时略略皱眉:“里面有你不了解的事情,麻烦稍微回避一下?” “哦呦,有什么是我不了解的,说说看?”来看病还想挑拨离间没事找事,祁晃不爽地眯起眼,似笑非笑地抱臂看着展锋,“我猜猜,你不去找阮家那母女俩,跑过来骚扰已经脱离世家的阮歆,照我看有两个原因颇具可能性。一是你看上阮歆了,爱她爱得要死要活,见她受伤心痛难忍地赶了过来。二是你在阮家碰上了什么麻烦,想从阮歆这儿借点儿力?” 展锋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原因是第一种。” ……这人有病吗?跑这儿不谈正事置闲气来了?祁晃顿时被噎了个半死,以看神经病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他好一会儿。 “你给的这两个选项里没有他的标准答案呗。”阮歆翻了个身,侧躺着面向他们看,饶有兴致地笑,看了展锋两眼。 “阮家现在可是我妹妹当权,展大少现在还觉得我妹妹蠢到没有合作价值?” 展锋眉头都没动一下,淡淡颔首:“恩。” “哦,那可就有点不好办了。”阮歆耸耸肩,拿一边脸蹭了蹭枕头,眯着眼睛语气恬淡地回,“我又帮不了你,你看,我这边现在是二对多,这才几天时间我就把自己玩住院了,承蒙展大少看得起,不过我们怕是也没法开始合作了。” 祁晃安抚地看了阮歆一眼,得到姑娘一个轻轻的眨眼。祁晃顿了一下,视线有点疑惑地扫过阮歆的脸,又带着些许沉思在展锋身上扫了两圈。展锋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却是长久地凝视了阮歆一会儿。 “你真的甘心?”他突兀地问,视线带着点讽刺意味地落到阮歆的心口上,“阮家对你可没什么恩情,这次的行动,你以为是谁授意的?” 阮歆顿了好一会儿。 “还能是谁,当然是启动这个计划的上面人,祁晃对那边还算有点了解。” “上面人哪有空管你们两个的死活,现在他们忙着在全国各地铺张活动,忙得不亦乐乎,又怎么会早早将你们这些无足轻重的人列进计划里。阮歆,你这么天真?”展锋破天荒地略略扬起唇角笑了一下,一双眼紧盯着阮歆,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开口字字句句冷淡而漠然。 “这么想要迫切除掉你的,只有阮家。阮歆,不是真的猜不到,还是不敢面对?” 阮歆沉默着垂下眼帘,没有回答。祁晃皱眉,眼神不善地看了展锋一眼,眉宇间都是锋利的冷意:“她怎么想的关你屁事?” “她对这件事怎么想与我无关。不过……”展锋站起身,深深地看了阮歆一眼。 “不过,我听说过曾经有多爱,被放弃与背叛后就有多恨。要是对阮家有什么想法,阮歆,随时欢迎你来找展家。” ……什么? 祁晃脸上些微愠怒的表情都定格了片刻,他张口结舌地看了展锋几秒,终于理清了这次见面以来一直隐约觉得不对的地方到底在哪儿。 展家和阮家是世家的文武双首,本该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现在看来,展家至始至终都没有和阮家共进退的想法,他们家真正想做的,怕是…… 对阮家肃清与抹杀。 “时间不早,没什么想说的话,不打扰二位,我就先告辞了。”展锋朝两人冷淡地点了点头,转身毫不迟疑地向门口走。手碰上门把手的时候,他听见阮歆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冷静而毫无情绪起伏。 “我能不能问一句,展家为什么完全容不下阮家,劳心劳力也要把阮家折腾散?” “展家可没有折腾阮家的意思,只是除名而已,彻底除名。”展锋转头朝阮歆看了一眼,眼中同样无波无澜,并不为这件事而感到犹疑慌乱,表情沉静平淡。 “至于原因……没有别的原因。” “只是阮家不配了而已。” 祁晃与阮歆都沉默下来,展锋又看了两人一会儿,正待转过身拉开门离去,忽而听见阮歆的声音适时响起。 “这个答案我现在恐怕还不能给你,不过有一件事我们可能目前就能合作到一起去。” 阮歆不动声色地笑笑,而后反问展锋:“展家对阮家和上面的人合作怎么看,支持还是反对?” “反对。”展锋不假思索地回答,显然不是随口搪塞,“如果没有他们的这个合作,这次群英会,就是阮家被逐出世家的时候。” 原来如此,阮歆与祁晃对视一眼,同时恍然。刘清和带人上祁家挑衅时曾说过阮家自身难保,这一次的群英会实际上却是阮家占尽风头。刘家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家族,这次说的消息为何与事实的出入这么大,总算找到了原因。 展家怕是也有不少准备,不过是被阮家突然玩的一手神迹降临打了个措手不及。 “有共同的目标就好,暂时的合作也是合作,不知道展大少有没有兴趣?”阮歆悠悠地坐起身,拿过放在一边的手机,调出页面亮给展锋看。 “明晚在这个城市有个庙会,重头戏是末日王朝传人显威灵的表演,算是那边打响计划的第一炮,要是能破坏掉最好,开头不顺,士气怎么说也得差个一大半吧。我要是没猜错的话,展大少就是为这个来的?” “恩。”展锋承认得倒也干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掠过去,落在阮歆精致好看的脸上,“事情是我本来就打算做的,不知道阮大小姐合作的诚意在哪里?” “原本庙会这种地方,当众揭穿也是有点麻烦的,我给展大少提供个兵不血刃的方法,以及提供个学了蹬云腿的帮手,你看如何?”阮歆眉眼弯弯地问。 祁晃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他之前完全不知道这个事情,不过出于对阮歆的信任,他只是转了下头,一言不发,没有做声。 “帮手勉强可以。”展锋看了眼祁晃,略略点头,随后问,“剩下的那个方法是?” 阮歆眨了眨眼,轻笑了一下。 “阮家这次也来了人,是阮莹。对你来说,兵不血刃的方法大概有得是吧。” 展锋这次没有说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拉开门走了出去,只剩一句道别留在原地。 “合作愉快。” 阮歆点点头,笑着对已经关上的病房门回了同样的一句。 “合作愉快。” 她转向祁晃,在后者的注视中稍稍凝眉,正色道:“祁晃,你这次出去的时候,要护住祝裕的命,避免展锋对祝裕下手,然后嫁祸给阮家。” 事关人命,祁晃义不容辞地点点头,随后想了想又问:“嫁祸给阮家不正好,你不想这样?” 阮歆闭上眼睛,淡淡地笑了笑。 “就当是对阮家没有开枪打我右心房的一个……礼尚往来吧。”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晋jin江jiang正版读者专享———— 第四十七章 奇迹见证者 一个普通的晴天,没有风,有些冷。 祁晃带了顶鸭舌帽随着人群进场,在观众席前排坐下。这是市台的演播厅,在刻意的炒作与推动之下,祝裕的身份如今水涨船高,如今已经到了能接到电视台节目录制邀约的水平。虽然市台的级别算不上多高,不过一个本来就是故弄玄虚站不住脚的事情,能得到如今的影响力,祁晃已经觉得实在很超出自己的认知。 盲目跟风的大多数。祁晃摇了摇头,朝演播厅前排打量。 虽然阮歆当时说是让他和展锋一起过来,不过他和展锋有点相看两相厌的意思,默契地谁也没有主动提起这个不太牢靠的口头协定,祁晃孤身前来,展锋的座位按理说在他旁边,眼下还不见人影。 这样最好,祁晃放松地翘着二郎腿,不动声色地凹了个造型。 离节目开始的时间还早,观众席上如今只零零散散坐了些人,显得稍微有点空旷。台上只摆着主持人和嘉宾坐的沙发,两方人都还不见人影。主持人当然还留在后台,嘉宾按理说也该如此,不过…… 在祝非小朋友好奇的东张西望中,祁晃淡定地朝他招了招手。 祝非很快接受召唤,没心没肺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晃哥哥!果然找到你啦!” 祁晃弯下腰把他抱起来搁在膝上,闻言有点诧异地扬眉:“你刚才四处乱看是在找我?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阮姐姐告诉我的呀!”祝非开心地咧嘴,朝观众席的前排指,“她刚才跟我说你在找我!” 阮姐姐,阮歆也来了?祁晃短暂的愣了一下,随即马上反应过来——祝非口中的这个阮姐姐可不是他女朋友,不过说起来,倒也不算是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祁晃抬头看过去,阮莹若有所觉般回过头来,两人对视了几秒,阮莹站起身,朝后排走了过来。 她径直来到祁晃旁边的空位上,问也不问地坐下。祁晃看着她:“这儿有人了。” 阮莹瞟了他一眼:“我姐?” “她还在医院呢。”祁晃皱了下眉,提到这件事语气顿时有点绷紧。阮莹似无所觉般转过头去,云淡风轻地说,“那就没关系了,到时靠我的美貌与魅力,让你同伴把座位让出来。” 那人还真就不吃你这一套,祁晃在心里默默地说,敏锐地发现此时的阮莹与他上次见时变了不少。他前阵子见阮莹时只觉得这小姑娘撒娇卖乖得太过刻意,工于心计,笑得太假,他站在阮歆这一方,对阮莹实在没半点好印象。这次再遇,一打眼却是顿了一下。 她不笑时,反而看出了那么几分和阮歆的相似来。 这种得不出结论的东西,想想就过去了。祁晃收回心神,抱着祝非逗他:“你爸呢,正自己准备着?真不怕穿帮啊,这心理素质实在不错,以前还真没看出来。” “恩……”祝非警惕地左右望望,抱住祁晃的脖子拉他下来,在他耳边悄悄地说,“晃哥哥,我只跟你说,你不要告诉别人哈,我爸其实可紧张了……都把我赶出来了,说怕看见我分心。” 还有这事儿?祁晃一顿,阮莹在旁边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却是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祁晃权当没有看见,摸了摸祝非的脑袋,话里有话地说:“你爸怕什么,上头不是有人吗?王室后裔,厉害极了,一般人哪能折腾出这么多花来。” 祝非扬起脑袋看他,小声说:“可是我爸爸说,另一边也不是普通人……晃哥哥,这是什么意思,我爸爸有危险吗?” “没有,你放心。”祁晃垂下眼,安抚地拍了拍祝非的肩,“这不有我在呢吗,你爸是我的好哥们,就算真危险的话,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太看得起自己了吧。”祝非乖巧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阮莹淡淡地笑了一下,薄唇弯出一个清冽的弧度,双臂环胸,指尖规律地在胳膊上点着拍子,“这是两派之间的斗法,恕我直言,你真的起不了什么作用,能照顾好我姐就不错了——哦对不起,我一时忘了,我姐还在医院呢,看来你连这个都做不好。” 祁晃的视线骤然一冷。 “不好意思,你恐怕不知道,和人打嘴仗这件事,我只在阮歆面前吃过瘪,其他人见一个杀一个。”祁晃抱着祝非,目光平视前方,看都不看阮莹一眼,平静地把话推了回去。 “少一口一个姐姐的叫,你姐姐受的伤,都是你这个妹妹口口声声害出来的。阮歆这次没死成,那下次也没跑。” “你当自己没告诉别人阮歆的心脏在右边是放了她一马?”祁晃压低了声音,轻而冷淡地说,只有两人可闻。 “——不过是晚死两天的区别,你在这条路上多往前走一步,阮歆就在死的边缘多挣扎一分。拿自己的亲姐姐当挡箭牌,看上去还卓有成效,你现在开心了吗?” 阮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抿紧唇,目光锋利地射向祁晃。祁晃不为所动,眉梢眼角都带着孤绝与锋利。这些话阮歆没和他讲过,也不可能和阮莹说起,他却想得清楚,更忍不下去。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果注定要走上两条路,那就都别回头,也别挽留,别事情做绝还要摆出惺惺嘴脸,好像只有自己身不由己,满是苦衷,却又苦苦坚持。 谁又不是这么艰难的活着,摆出这幅样子,看着都矫情。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阮莹的神情在变换数次后,竟是慢慢平静了下来。她无声地沉默了一会儿,忽而问他:“阮歆恨我吗?” 阮歆不知道,反正我是挺烦你这种当别热都是弱智的小姑娘的。祁晃哼了一声没有回答,阮莹却是低低的笑了一声,噙着唇边笑意坐直了身。 “那就让她恨吧。” 她轻描淡写地说,闭了下眼又睁开。 “反正喜欢我的人那么多,讨厌我的人比例太少,我也不在乎。” 这逻辑还真有点霸道,祁晃为之侧目,却在这一排座椅的尽头发现了站着的展锋,正眸光深深地向他这边看来。他颇觉意外地扬了下眉,下意识看向旁边的阮莹,却见阮莹端正地平视前方,不知道是看见了还是没看见,脸上的表情丝毫瞧不出端倪。 坐在祁晃腿上的祝非拉了拉阮莹的衣角:“阮姐姐,那边有个哥哥一直在看你哦。” 祁晃无声抬起眼,看见阮莹平静地点点头。 “那边那个,就不是讨厌我这么简单的了。” 具体如何,她却没有说了。 这群小年轻之间的关系真复杂,祁晃暗自咂咂嘴,再一看的时候展锋已经走了过来,在祁晃震惊的注视下,在他的另一边坐下。见他看过来,还转头看了他一眼,两人一个似笑非笑一个冷淡疏远,目光相接毫无火花,各自若无其事地转回头去。 太特么尴尬了,这人有病吗?!祁晃在心里疯狂吐槽,左边坐着阮莹右边坐着展锋,简直快要尴尬出病来,只好抱着怀里的祝非不撒手,全程和祝非进行毫无营养的互动,看都不看左右两边一眼。 这样一番折腾之下,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节目录制开始的时候。主持人和嘉宾都上台落座,祝裕一个人坐在长条沙发上对着主持人,脸上的表情有点僵硬,紧张显而易见。 主持人大抵是事先通过气的,问的问题大多巧妙得很,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向超自然力量和血统高贵的方向上带。祝裕开始回答问题时还有些磕绊,后面也渐渐应付自如起来,明显事先知道问题,已经提前想好了答案。观众中不知道有多少个托,全程都在惊叹与鼓掌,配合得尽心尽力,效果十分明显。 在提问与回答过后,节目很快录制到了实际展示的环节。祝裕有些紧张地站了起来,祁晃也目光一凝,凝神注视着祝裕的一举一动。阮歆的提醒言犹在耳,要确保祝裕的安全,防止展锋嫁祸…… 可是在观众席上出不去,离祝裕这么远,这个安全怎么个确保法? 他上一秒还在因为这个问题有些焦灼,下一秒就迎来了解决问题的方法——主持人笑容可掬地朝观众席看过来,亲切地说:“祝裕先生表示展示的时候可以有人在旁边见证,那么场下的观众有人希望做这个见证者吗?” 机会来了!祁晃猛地站起身,却没想到,他一左一右的两个人,也都站起了身。 ……这就很尴尬了,祁晃左右看看,三个人诡异地陷入了沉默。 主持人话音还没错,就见观众席上已经有人站了起来,顿时有点尴尬。她们自然是安排了托的,这个托就是阮莹。不过现在一连站起来三个,而且只站起来这三个,不一起叫上来的话就造假得太刻意了…… 主持人征询地看了眼祝裕,祝裕看着阮莹,接收到阮莹的眼神后,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祁晃定了定神,在摄像机的忠实记录下,与阮莹展锋一起走上台。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晋jin江jiang正版读者专享———— 第四十八章 穿帮与砸场 祁晃在走向舞台的一路上都在想接下来的局面要怎么应对,等实打实地站在舞台上之后,面对着几台摄像机与专心致志盯着台上的观众,方才后知后觉地浑身不自在起来。 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就是……丢人丢大发了。 他昂首阔步的第一个走上台,阮莹和展锋跟在他后面,眼下三个人站成一排,傻乎乎地看着主持人和祝裕。祁晃简直想抬手盖住脸,又觉得这样目标反而更大,只得不动声色地站到了最里面,暗搓搓地用阮莹和展锋挡住了自己,不着痕迹地躲着摄像机的镜头。 好在他只是个无辜乱入的群演…… 只是如此一来,他就成了那个离祝裕站得最近的人。祁晃转转眼睛,探究地看向祝裕,两人交情不深,但到底也算一起吃过饭吹过牛的酒肉朋友。在这件事情上,他们身不由己,祝裕遭的这份无妄之灾同样来得无辜。然而不管怎么说,在他们离开群英会隔天的那个清晨,他跟着阮歆疲惫又狼狈地闯进人家本来平淡的生活,被祝裕慷慨地包容接纳过—— 他至今回想起来,依然觉得感激。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祁二少眼睛里容不下沙子,更不是翻脸不认账的白眼狼。他如今愿意站出来保护祝裕安全,除了阮歆的叮嘱之外,也有还人情的心思在里头。只是祝裕领不领情就不一定了,他现在笔直地看向前面,脸上面无表情。 手却在不自知的小幅度颤抖。 祁晃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别开视线,稍稍顿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做。 三个志愿观众上台没引起什么轰动,节目环节也很快继续进行了下去。今天的这个节目,是上面「造神计划」的第一步,借着祝裕的身份,引入「奇人神人」这样的概念,进而将阮家定位在神迹代言人与虔诚信徒的角色上面。 这和如今周家所做的事情区别不大,同样是利用观星占术来拿捏与操纵人心。周家是块试验田,如今收到的效果不错,上面就打算动起了真格,找了阮家这种首屈一指的世家栽培,万事俱备,只差一阵东风,将阮家的存在吹向千家万户,令大家接受有这样的世家的事实。 而祝裕就是那阵东风。 他如今虽然不过是个普通人,但末日王朝后裔的身份是实打实的,也经得起查,拿来做这样的事情再好不过。现在只有一个问题,就是他的血统够了,身份却不够,饭店老板这样的身份不足以支撑这么大的证词,是以上面现在做的,就是要先将祝裕「神化」。 普通人说的话引不起重视,一个世外高人般的旧贵族的威慑力要大上太多。 他们原定今天要做的,就是巩固祝裕如今神秘高人的定位,并引出阮家这样传承千年的古老世家。这个想法简单,粗暴,但是有效——既然血统能传承千年,那么能力为什么不可以?千百年前神秘的咒术、武功、绝学、技艺,重见天日的日子是否已然来临? 若今天祝裕与阮莹的计划成功,那么明天各大媒体的头条上,这样的标题已经内定。 可惜现在……祁晃稍稍侧身,看见祝裕转向三个志愿者,脸上顿时露出非常意外的表情,马上将阮莹客气地请到了沙发上。观众们顿时诧异起来,看着刚才还神情淡然,如今却亲切有加的祝裕,好奇地看着他和阮莹窃窃私语。 祝裕没有理会这些若有若无的聒噪声,主持人适时地表达了自己的诧异,意外又调侃地问:“祝裕先生和这位观众认识?” “是旧识,她说今天要来瞧一瞧,没想到方式这么直接。”祝裕笑着摇了摇头,亲昵地看了阮莹一眼,仿佛两人之间无比熟稔。阮莹回了她个甜美的微笑,端正矜持地坐在那里,任由祝裕将她仔细地向众人介绍。 “她叫阮莹,是阮家的后人,这个阮家来头可也不小,比我们家存在的朝代还要早三个朝代,观星阮家,不少古书上也都有记载,大家平常要是看的书多,可能对这个姓氏也并不陌生。”祝裕亲切地说,随后若有若无地补充。 “按说从历史上来说,我们两家没什么关系,不过打从我记事开始,我们两家就有不少往来,说不清是多少代的世交了……哎呦,说多了,不过我的本事在阮家面前还真不够看的,从历史上来看那也是差了千八百年的小辈,这次既然阮莹有缘上来,那我姑且小小地献个丑,班门弄斧,说起来真是不大好意思。”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初时还有些紧张,后来也慢慢平静下来。他今天要表演的是个古董修复的小节目,就着身份来说,比刚开始搏出位时搞出的新闻靠谱得多。他指使祁晃给他买了两瓶矿泉水,从展锋那儿要了块布巾,工作人员搬了个小桌子,上面放了两三样古董,一并抬了上来。 大屏幕上适时打出了几样古董的来历,都是民间收藏,出了这样那样的问题,闻听祝裕的身份和手段,巴巴地将传家宝送了过来。主持人在一旁解说,祝裕则当场开始了修复,一块布巾,一点清水,蘸湿之后在古董上轻轻地捂上一会儿,布巾拿开之后古董就变了个样。 锈渍或是缺口,都是一瞬间就给补上了。 卧槽,这什么黑科技?!祁晃站在旁边,错愕地伸长了脖子看。有些东西即使一开始就知道是假的,但现象超出常识理解范畴,难免让人惊疑不定,生出些叹服的心思来。魔术其实就是这么个道理,而眼下祝裕做的事情,又没魔术的假那么深入人心,一时场上场下惊呼声响成一片,连祁晃这样对祝裕知根知底的人,眼下都有些说不上话来。 怎么做到的?他看看有条不紊修复古董中的祝裕,又转头看了一眼阮莹,后者还在沙发上稳稳当当地坐着,动都没动一下。 祝裕都已经故弄玄虚到这个份上了,她一会儿还能再创新高啊?祁晃盯着阮莹陷入了短暂的思索,正不设防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尖叫声与爆炸声同时传来。祁晃吓了一跳,几乎来不及反应,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起来,猛地转头向祝裕方向伸手。 眼角余光却在阮歆的方向划出一道亮光,祁晃短暂地顿了一下,分秒之间来不及多想,猛地前倾一踢祝裕坐着的凳子,脚劲之大,只把他踹向光滑舞台的另一边,踹完后却没有再管,伸手猛地向阮莹拉去,手迅速一扬,将他最近梦里常出现的柳叶镖打偏到一边。 手背被镖重重地划了一下,霎时血流如注。 来不及疼或处理,祁晃猛地向前一探拉住阮莹,带着她迅速后退。场中因为这样的突然变故已经乱成一片,一个古董炸成碎片,将祝裕前几个修复好的也一并打得粉碎,舞台上一片亮晶晶的残骸。摄像机离得近,被擦花不少,主持人和摄影师都大惊失色,观众更是十足恐慌,纷纷争先恐后地夺路而逃。 祁晃若有所觉般抬起眼,越过四散惊逃的人群,定定向观众席的尽头看去。 在这样慌张凌乱的场面中,最后排坐着不动的几人就显得太过镇定了些。打眼一看都是熟人,壮壮和鹏鹏一起正朝他挤眉弄眼,纪峥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一副人畜无害的书生模样,不动声色地看着这边。 他的女朋友坐在纪峥的左手边,脸上带着大病一场后的苍白,美丽的眼睛半睁半阖地垂着,像是对眼前的局面并不关心,也像是对一切尽在掌控的从容镇定。阮莹咬着牙发狠地看她,忽而拔足冲上前去。 祁晃吓了一跳,想也没想地追了上去,抢先阮莹一步站到阮歆面前,防备地横在两人中间。阮莹看上去却并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定定地用力地瞪视着阮歆,姐妹两个无声对视,眼神中的冷意与锋利如出一辙。僵持片刻,阮莹闭了闭眼,硬邦邦地开口。 “我不用你救。”她说,眼中满是深思熟虑后的霜冷。 救你的不是我吗?!祁晃在一边瞪她一眼。 “女侠好志气。”阮歆撇了下唇角,抬手鼓掌,用下巴点了点混乱中在台上散落一地,无人问津的斑驳碎片,“喏,凶器就在那堆垃圾中间,想死就回去捡起来插自己身上。” “你为什么要救我?”阮莹不答,视线盯着阮歆不放。 这次阮歆看了她片刻,而后没有回答,看向祁晃,惆怅地叹息了一下。 恩?祁晃有点错愕地看着她。阮歆眨眨眼,抬起一只手款款做了个抹泪的动作,声情并茂地叹息:“妹妹中二期老过不去,怎么办?我可以雇你打她一顿吗?” 祁晃:…… 祁晃:?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晋jin江jiang正版读者专享———— 第四十九章 血统高贵论 虽然场面不是很好懂,但女朋友说的当然都是对的。祁晃和其他人一起张口结舌地看了阮歆几秒,而后闭上嘴,看向阮莹一撸袖子:“打哪儿,打多久?” 阮歆闻言,笑盈盈地做了个偏头思考的动作。阮莹拧紧眉,冷下脸看着阮歆,却是咬紧了唇没有说话。面对两个女儿剑拔弩张的对峙,纪峥坐在一旁满脸的置身事外,比在场的所有人都像个看客。祁晃啼笑皆非,正想着这都一堆什么破事,就听见阮歆道:“江湖规矩打人不打脸,时间的话,就下次碰见她的时候吧。” 恩?包括阮莹祁晃在内,所有人一时都有点诧异。原本肃杀紧绷的气氛中,阮歆突然插了一句打一顿就好,本来画风就有点强行突变的意思,这下她又摆出一副撩完就跑的架势,实在让人有些费解。 在众人诡异的注视中,阮莹反倒笑了起来。她甜美的勾着唇,笑意盈盈地问:“今天这步是我暂处下风,不过结果到底如何,现在还不到见分晓的时候。怎么,姐姐也觉得我是支潜力股,打算迟来的示个好?” “不用跟我争着一口气的输赢,你的敌人不是我。”阮歆面对阮莹显而易见的挑衅,无动于衷地耸耸肩,竖起了一根手指,“好歹姐妹一场,阮莹,姐姐送你一句话:王朝亡了,现在没有血统,只有血型,别再睁着眼睛硬是装作看不见了。” “话说到这儿,爱听不听。”阮歆放下手,云淡风轻地站起身,阮莹抿紧唇看着她,阮歆朝她的方向伸出手…… 挽住了拦在她们两人中间的祁晃的胳膊。 “今天没空应付你,想讨打下次再来。”阮歆搂住祁晃的胳膊,朝阮莹投去冷淡的一瞥,“这儿有个无辜人士因为救你手被划伤了,谁家的谁心疼,我带他回去包扎。” 几人都愣了一下,直到这时才注意到祁晃流了满手的血。 祁晃抬起手看了看,之前气氛太紧张没来得及注意,如今这么一看,自己也对这等惨状有些讶然。阮歆不知道从哪儿找出块白色的毛巾给他简单擦血包扎了一下,处理妥当后两人一起向外面走。没有人出声打断,祁晃却是在将出门时站住,转身看了身后的众人一眼。 “自己事自己解决,”他说,扬起被包成一团的手挥了挥,“别来打扰我们,不然来一个打出去一个。” 身后无人回应,他们出了市台的门,一路沉默地向下走。祁晃抬头看着前面,阮莹低着头看脚下的地砖,过了一会儿忽然问:“你怎么都不说话。” “不要打扰我。”祁晃绷着脸,言简意赅地回答,“我在生气,想着怎么骂你一顿。” 阮歆缩了缩脖子,眼睛转了转,又问:“真要骂我啊?” “你要是现在能放开我的胳膊自己走,我就不骂你。”祁晃用力地瞪了阮歆一眼,气不打一处来,“能下床了吗你就到处乱跑?!还跟着别人来不让我知道,这么厉害就别把自己搞成这种奄奄一息的样子啊?!还有胆子作天作地!!” “这不是情况特殊嘛。”阮歆弯着眼睛,虚弱的喘了口气,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祁晃身上,被他拖着勉强向前走,还有心情指出他句中的错误,“我爸也不算别人呀。” “觉得自己特有理?”祁晃被气笑了,猛地站住转头看着她,“我跟你说阮歆,你这种态度很有问题,刚才人前没直接说你,其实我……诶你干什么,你冷静点,你哭什么啊?!” 你不是说出来带我去包扎伤口的吗?!祁晃看着突然站定,眼中迅速积聚出了泪水的阮歆,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阮歆放开他的手自己站直,抹着眼泪说:“你嫌弃我了。” 祁晃:“……” 阮歆眼泪留得更急:“看,你都不回话!” 祁晃顶着周围人好奇打量过的视线:“……” 我说什么啊?! 阮歆继续抒发情感,说着说着居然有点把自己说服的意思,简直悲从中来:“那你还留在这儿干什么,你走啊!赶快走!!” 祁晃看着渐渐有人朝他们的方向聚拢:“……” 来不及解释了,祁晃叹了口气,发自内心地抱怨:“我一只手还伤着,你还给我添麻烦这合适吗?不合适,下次得改。” 他一边语气不善地抱怨,一边直接搂住阮歆一把扛在肩上,小心地避开了她枪伤的伤口。阮歆吓得尖叫了一声,这下倒也不继续哭了,匆忙地抱紧了他,却突然破涕为笑,抖着肩膀低低地笑了起来。 “……你这到底是想哭还是想笑啊?”祁晃错愕地问她。 都不想。阮歆眨了眨眼,笑眯眯地摇头:“想任性,想撒娇。” 祁晃:“……你开心就好。” 他无视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大步扛着阮歆向前走,面无表情地扛着人去打车,不知道吓退了几个,总之飞快地逮着了个战战兢兢的司机,祁晃把阮歆塞进后座,自己也坐了进去,关上车门,阮歆立刻朝他靠了过来,额头上冷汗涔涔,眼睛依然是带着笑的。 “不疼啊?还笑得出来。”祁晃皱着眉,拿没受伤的那只手抽纸巾,囫囵地给她擦了擦,阮歆半闭着眼睛乖巧地仰着头,让他用纸巾糊了一脸,闻言摇摇头。 “疼,现在还不太能走动,跟我爸折腾到这里有点撑不下去,一路都觉得痛得厉害,坐下时更难受。”她说,而后轻轻叹了口气。 “但是又不能不来,你也看到了,妹妹中二,母亲纵容,父亲甩手不管,家门不幸,实在没办法。我在阮家长大,就算不能说有多深的感情,但我学不来家里那套,没法看着对自己有恩的那些人一步步走向最坏的路。” “就像即使是现在这般境地,如果祁家真的遇到了生死存亡的大事,你也还是会回去的。” 祁晃沉默片刻,无声地闭上眼睛,对她的这种说法表示默许。 他之前曾经听刘清和说起过世家的事,世家开枝散叶了几千年,人丁依旧不丰,不是所有人在延续香火上都不够努力,而是能被承认的人只有那么多个。他曾问过刘家怎么这么多年依然是数代单传,对方的回答是什么来着? 每代中最好的那个孩子,才有资格继承这个姓氏,继续向下延传。 这样近乎严苛的生存方式,他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现代人,真的很难理解。而阮歆虽然也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却比世家中的所有人都更明白如今的景况,没有继承这份近乎执拗的固执,只剩下骨肉中这些最基本的血脉温情。 阮家对阮歆,与祁家对他,其实都是一样的;说不上好,但也绝不能算坏。他们都是因为种种原因被放弃的孩子,到头来还是因着曾经的恩情徘徊,久久不愿离开。 哪怕对方并不知情,说不定也并不稀罕。 于是就算是再肆意张扬不管不顾的性子,依然只能被生活打压得绷紧了神经稳重冷静。祁晃慢慢吐出口气,忽然问阮歆:“现在好些没?” 阮歆凝神感受了一下,浮夸地摇了摇头:“痛得快要死掉了。” 于是祁晃一只胳膊搭住前排司机的靠背,声情并茂地凶神恶煞:“赶快开车!我的女人痛得快要死掉了,她要是再皱一下眉头,我必然颠倒整个世界,只为摆正她的……呃……她的什么来着?业务不熟我有点忘词……” 祁晃保持着霸道总裁的姿势凝神回忆台词,阮歆在旁边笑,不时把祁晃的思维拉远了使劲跑偏一下。没一会儿到了医院,祁晃先行出来,而后弯腰抱阮歆下车,阮歆勾住他的脖子,垂下长长的眼睫,忽而低声说:“我有一瞬间怕你也嫌弃我。” “哪儿能啊。”祁晃的手稍稍收紧,抱住她向前走,“可劲儿作吧,我喜欢你,我乐意。” “你就随便幼稚、任性、不讲理、作天作地,然后跟别人说,祁晃惯出来的,怎么着,有意见啊?有意见来打架,不五个一起上都算他仗势欺人。” 阮歆眉眼弯弯地笑:“我有那么糟糕啊?” 那倒没有,祁晃轻描淡写地说:“就想无法无天地宠一下,把你之前缺的那些都补回来。” 祁晃的手其实没什么大事,就是被划了一下,皮外伤,伤口也不算太深,包扎一下就行,倒是阮歆的情况有点不大好,两人一起被医生骂了一顿,不得不又躺回床上老实静养。 她跟着纪峥去现场坐镇的时候眉头都没皱一下,为此又挨了祁晃一顿数落,不过好在十分有用,他们原本和展家合作时,定好的计划就是破坏古董,把这个采访破坏掉,阮歆心里放心不下,去看时果然又碰上了事情。这个柳叶暗镖和那天晚上袭击他们的东西一样,如今既然排除了是阮家所为,那就是上面对阮莹也动了除掉的心思。 前有展家后有上头,哪方都不怀好意,祁晃听着都替阮莹感到眼角微跳。 阮家这一次似乎根本无路可走,这样看来,阮歆早早抽身居然是个天大的好事。可惜藕断丝连,不可能真的就此撇清。祁晃盯着窗外大片温度颇低的阳光有些出神,直到阮歆轻轻碰了他一下才回过神来,顿时发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 有人不请自来。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晋jin江jiang正版读者专享———— 第五十章 劝分不劝和 祁晃转过头,看了眼突然到来的访客。对方在他的注视下稍显窘迫,有点局促地紧了紧手上握着的果篮,朝他们不太自然地笑了一下,看着有点怪异,但神色间摆出的态度已经显得颇有诚意。 然而祁晃却只当没有看见,若无其事地把头摆过来,在病床旁边小几上的袋子中翻了翻,拿出来一个圆润的红富士。 “苹果吃不吃?”他问阮歆,顺手把水果刀摸了出来。阮歆倚着枕头半坐着,这几天没人打扰,每天躺在床上吃饭睡觉看电视,她的气色已经显得相当不错,现下盯着苹果思考了一下,点点头又摇摇头。 “吃完小馄饨再吃。” 哪来的小馄饨啊?祁晃头也不抬地削苹果,应了一声:“无关人士走了就去给你买。” 被一直晾在病房门口的「无关人士」一直没找到插话的机会,现在终于能说上一句。他擦了擦头上的细汗,颇为尴尬地笑了笑。 “我……就来看看,没什么别的意思。” “哦呦,你代表医院来卫生检查的?”祁晃转头瞟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挥了挥手里的水果刀,“祝裕,我是不是说过,自己的事自己解决,来打扰我们的话,见一个打一个?” “没说过!”祝裕被祁晃挥着的刀吓了一下,完全不过脑子地下意识接了一句,回过神的时候简直尴尬得要命,祁晃一脸看白痴的表情看着他。 “你是来搞笑的吗?”祁晃问,把削好的苹果递给阮歆,水果刀扔回小几上,“神经科在楼下,慢走不送。” 祝裕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却也没走,就这么直愣愣地站着,过了一会儿后忽然叹出口气:“之前的事是我祝裕先做的不厚道,错在我,我也没脸多辩解什么,这次来也就是想看看阮歆,顺便跟你们说个事情。” 他又顿了顿,见祁晃和阮歆都没有开口说话,只得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离上次那件事过去也快一周了,听说上面又要有什么新行动,阮莹已经离开了,展家的那位好像也走了,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我也只是想找个借口来见见你们。” 祁晃这次终于又转头看了他一眼。 这事儿他和阮歆还真不知道。虽然一方是血浓于水,一方是合作关系,不过总得来说,谁走了跟他们都没什么关系,他们这几天都没怎么看手机,每天都在看书与扯皮。 恋人间最重要的是交流,这话谁说的他不知道,不过执行得倒是很活跃。尽管他这几天已经把自己小时候的难堪事都刨出来回忆了一遍,饱受阮歆嘲笑,心里依然也是高兴的。 总觉得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又近了一点,好过懵懵懂懂迷茫向前。 “啊?这个我们还真不知道。”他只是在心里想想,阮歆却已经把话说了出来。祁晃点点头表示附议,而后上上下下看了祝裕一眼。 “那你怎么还留在这里,给他们当接头联络员吗?” “你们也太看得起我了。”见气氛有所和缓,祝裕自动自觉地走进来,把果篮放到一边自行坐下,半是自嘲半是洒脱地摇了摇头,“我以后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饭店老板,别说什么接头联络员,以后祝家后人这个事情,我也再不提及了。” 祁晃和阮歆这下都有点意外地看着他。 “怎么,因为一次失误那边就把你开除了啊?员工待遇太差。”祁晃煞有介事地摇头,听到这个消息后终于投来一眼,对祝裕自动坐下来的行为表示了视而不见。提到这个问题,祝裕脸上短暂地闪过一丝黯然遗憾,很快又被自己的微笑压下。 “就知道你们两个能猜得到,差不多就是被开除的意思,表现太差。”祝裕耸耸肩,说这话,却又有些复杂地看了两人一眼。 “我听说我被带走的那天晚上,你们两个来见过我?” 祁晃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指了指还在病房里坐着的阮歆,“看,证据。” “那之前之后的事情一直没跟你们说,这些日子更是没有机会,现在也算是一切都过去了,还是觉得应该跟你们交代一声,毕竟那个时候我是真的把你们两个当忘年交看的——大概现在也是如此,只是不奢求你们也这么看我。” 祝裕看着两人:“那天下午,有几个人像你们那天一样,突然闯进了我的饭店。” 当时已经将近用餐的晚高峰,祝裕来来回回地在店里巡视,不时到各桌问问用餐体验、饭店评价等细枝末节的事情,认认真真尽职尽责地做着自己的饭店老板,门突然被人推开,进来了几个人。 一开始以为只是顾客,祝裕也并没有在意。但当为首的一人开了口,他顿时就愣了一下。 那人说:“你是祝家嫡系第一百五十七代传人,祝裕?” “哎呦,可好久没人这么叫过我了。”祝裕愕然地看着他们,伸手与几人握了一下,“以前怎么说都没人相信这个,现在短时间居然有两拨人是冲着这个身份来的,怎么回事,我最近是不是要火了啊?” “这么说也行。”那人说,勾出了一个有点古怪的笑意。 “我们是来找你合作的,要是你答应了,那就算凭你这个饭店小老板的身份,光宗耀祖,那也是挥一挥手的事。” 说什么呢这是,祝裕咂了咂嘴,觉得这几个人简直是来找他逗闷子。还光宗耀祖,我祖上那可是天子,国家领导人,我现在做成什么样在他们眼里能算光宗耀祖啊? 可心里陡然被这句话生出的剧烈的心跳,却也同样让他忽视不掉。 他在认识了阮歆和祁晃之后,就已经做好了有朝一日被人找上门的准备。两个年轻人对整件事情闭口不谈,没有具体说明过这般事情,只旁敲侧击地给他灌过告诫的鸡汤,然而他毕竟了解一点内情,又活了四十来年,何尝不明白自己的处境。 上面的两派斗法,眼光恰巧落在了他身上。他是个小人物,却又有着了不起的血统,像是一个背着极品装备的新手号,眼下景况就是大写的四个字:怀璧其罪。 然而这毕竟也是个机会,他曾在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里模模糊糊地想过,要是自己早生个二三百年又该是何种境况。一直平庸从未发迹过不可怕,然而很清楚自己曾有飞黄腾达的机会,却又遗憾错失,这才更令人耿耿于怀。 “我也不求别人理解,但这种感觉,真的像是埋在心里的一根刺,要是拔不到,就会在心里长久地梗着,进而越来越不舒服。”祝裕平静地总结,从眼神到语气都没什么波澜。祁晃没有接话,只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理解。阮歆笑了笑,靠回去闭了闭眼睛。 “守着过去的美梦不愿意醒,这也就是弄出来这么些事情的根本原因了。”她说,专注地看向祝裕,“现在很失落?想要东山再起吗?” “我哪来的什么东山啊,而且其实也没有太过失落。”祝裕笑了笑,出人意料地说,“事实上从上次来见你们之后,我就已经反复在考虑了,也对今天的情况有了预计。” 他上次来就是祁晃将祝非小朋友拐过来的那次,祁晃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你当时被我说动了?” “不是,是被我儿子说动的。”祝裕笑笑,在两人的注视中低下了头。 “我儿子说很不喜欢那些人看我的眼神,让他看了害怕。” “我那之后也留意观察了一下,他们看我时的眼神倒也并不是凶恶,只是很漠然。对我这一号人显得无动于衷,说白了就是明晃晃的看不起。” “也是从那个时候我开始意识到,我自己要是没干出什么让人刮目相看的事,那祖上的荣耀再多,陪着人故弄玄虚的把自己神化,其实通通都没有用。” “像是身后跟着个庞然大物的影子,远看声势浩大,其实不堪一击。” “恕我直言,阮歆。”祝裕顿了顿,正色看向阮歆。 “现在的阮家也未尝不是如此。” 甚至可能更遭,自己没有本事,靠着祖上的积名维持苟延残喘,哪有那么容易。 面对祝裕这样善意的提醒,阮歆笑着垂下眼睛。 “其实也就是这样的。”她轻声说,“该知道的人自然都知道。” 对于祝裕这样的做法与选择,祁晃和阮歆在听了他的解释之后,都表示了理解。何况祝裕最后也说,经过了这件事之后,对自己有了更清晰的认识,以后要努力工作,用自己的本事不给祖上拖后腿。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祝裕经过这一番打击之后,前路并不难走。 只是破裂的友情就像是镜面上裂开的缝,祝裕坐了一会儿后很快告辞,连祁晃都没有再摆什么脸色,三人客客气气地道别,彼此都心知肚明,这次之后,大概他们很久很久,都不会再见面了。 送走祝裕,祁晃也顺便下了趟楼,给阮歆拎了一碗她心心念念的小馄饨。回来的时候一推病房门,就看见阮歆的病床前此时又坐了个人,这个位置恰好是他每天的专用椅子,坐着的时候能恰到好处地握住阮歆的手,也方便调整枕头和床的位置。 是以这个位置上此时突然坐了其他人,看着实在是非常碍眼。祁晃的眉头刚皱到一半,还没来得及赶人出去,思维终于跟上,觉得眼前这个背影有种谜一样的熟悉。 这个念头让他稍稍顿了一下,站在门口谨慎地又看了一会儿,顿时冷汗就下来了……幸好没冲动,祁晃抹了把脸,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顺带关上了门。 “纪叔叔好。”他尚算镇定地打了个招呼,把小馄饨递给阮歆,谨慎地坐到她的另一边,看了眼父女两人如出一辙的笑眯眯表情,没有多说话。 他其实不太能搞不清楚阮歆和祁父之间的关系,当然要比和阮莹阮温殊强,但是又显然也没那么父女情深,阮歆自逐出家门时没有投奔纪峥,阮歆重伤时纪峥也没着急过来,然而纪峥出现,阮歆却能撑着病体同行,现在父女两人共处,脸上的神色也都颇为轻松。 怎么看怎么有点扑朔迷离,祁晃明哲保身地选择安静如鸡。 ……何况这还是他和阮歆在一起后第一次见到纪峥,传说中的见家长名场面突然来临,简直把祁晃砸了个措手不及,眼神乱瞟,手脚都不大自在。 然而这件事情的尴尬程度显然是不会以他的意志为转移的,在他坐下之后,纪峥和蔼地同他打了个招呼,视线落在他拎回来的小馄饨袋子上:“歆歆的午饭?外面买的多没营养。” 阮歆捧起外卖餐盒,听见他的话笑着摇头:“他要真亲自做给我吃那就出大事了,为了无辜的食材和我的胃着想,外卖挺好的——而且味道不错,要尝尝吗?” “也行。”纪峥点点头,左右张望找筷子,“餐具有没有多余的,给我一套——” “没有啊,筷子给你。”阮歆莞尔,把方便筷递给纪峥,自己用塑料勺,父女俩头埋在一起,一团和气地吃一碗馄饨。 祁晃在一边:“……” 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过这个待遇?!我买的啊?! 他在一旁定定看着,恨不得用眼神在碗上戳出两个洞来——到底理智尚存,没敢直接拿眼刀去戳父女两个。纪峥尝了几个后放下筷子,脸上的表情看上去颇为满意。祁晃稍微松了口气,紧接着就听见纪峥开口:“还挺不错的,祁晃啊,辛苦你了。上次见面时来得太匆忙,也没来得及正式跟你说点什么,歆歆这么长时间承蒙你照顾,我这个当父亲的,很感谢你啊。” “没有没有,应该的应该的……”祁晃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表示不用,心里直犯嘀咕:这话听起来莫名觉得不太对啊? 预感这东西往往好的不灵坏的灵,果不其然,在祁晃不详的预感中,纪峥下一句话张口就来:“真是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你们才好了,你看你们萍水相逢的,你能对我们家歆歆这么照顾,叔叔实在是觉得无以为报……” “叔叔多虑了。”祁晃摆摆手,看着纪峥的脸,尽量心平气和地回,“阮歆是我女朋友,照顾她是我分内的事,应该的。” 阮歆也在旁边点头:“对啊爸,不要每天都想这些没有用的东西,你看我都以身相许了。” “小年轻谈恋爱么,我懂。”纪峥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对两个年轻人的话不置一评,“在一起时都海誓山盟地老天荒,这么彼此照顾也没什么稀奇的。但是这份好不管什么时候都应该郑重地领情,不能分手时就翻脸不认账是不是,歆歆和我都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 话已经挑明到这个地步,再没发现不对劲就太不应该了。祁晃坐直身,定定看着纪峥,脸色终于一变。 “伯父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建议你和歆歆在一起。”纪峥云淡风轻地回看向他,心平气和地说。 “这也是为了你好。”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晋jin江jiang正版读者专享———— 第五十一章 秘辛与抉择 祁晃定定地看了纪峥一会儿,简直要被气笑了。 “纪叔叔这是什么意思?我要是哪儿做得不好,让您不满意,您说,我改。” 他稍稍扬起眉,带着些微明显的敌意坐正,不动声色地握住阮歆的手,看了阮歆一眼。阮歆看起来同样为这样的情况感到莫名奇妙,两人对视片刻,阮歆移开视线,充满探究地看了纪峥一眼。 纪峥面对两人怪异的视线,眉目舒缓,轻描淡写地摇摇头:“不是哪里不好,反而是做得太好,和阮歆在一起,对你来说是拖累。” “你本来可以过更好的生活。”他说,神情认真又诚恳,“不必来淌这趟浑水。” “我明白您的意思,”祁晃有些烦躁地皱着眉,坚决地摇头,否认纪峥的说法,“但当时阮歆走时我选择追过来,就是选了这条路,您现在不用这么激我,我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你不知道。”纪峥说,带着些强硬打断他的话,“当时是一回事,现在又是另一回事。你是不是有个发小叫蒋凌飞?” 这个熟悉的名字他很少刻意想起,但绝不希望在这样的场合被纪峥提及。祁晃原本已经隐隐动怒,听见这个名字时,却像是骤然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从身到心冰凉一片。他看着纪峥顿了好一会儿,方才慢慢点头。 “……是有,他怎么了?” “他妈妈是周清敏,周家的人,我猜你应该知道,群英会时你们似乎是一起来的。”纪峥说,祁晃无声地垂下眼算作默认,纪峥极淡地笑了一下,“现在因为你和阮歆在一起的事情,你们家和周家已经几乎要绝了往来了,你们家现在承受的压力也不小。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再联系过,但现在哪方的情况都不容乐观,而你的选择对你们家来说至关重要。” 祁晃愣了一下,下意识摇头:“我和家里现在已经几乎算断了联系了,我的事情谈不上连累他们吧?” “话不是这么说的。”纪峥摇摇头,指着阮歆问祁晃,“你应该能猜到阮歆为什么姓阮不姓纪,但你想没想过,为什么她离开阮家之后依然不能跟回我的姓,或是来投奔我吗?” 这个问题也一直横亘在祁晃心头良久,祁晃下意识看了阮歆一眼,见她神色如常,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方才点点头:“愿闻其详。” “这件事就说来话长了。”纪峥叹了口气,“我出生在普通家庭,从小对上古的种种奇闻异术颇感兴趣,当时年代动荡,很多零散的东西都渐渐失传,散落民间。我侥幸得到了一点记载的东西,后来越研究越深入,也走进了这个圈子,后来还当上了中国玄学院的院长,而后遇到了阮歆她妈妈,一切事情就从这里开始了。” “按我的身份,当然是配不上她这种顶级世家的传人的,而且中国玄学院是在掌权者那儿过了明路的,招收的也基本上是相信这些的普通人,和世家几乎走的就是两套体系,换句话说,我们根本不是一个派系。但当时几乎所有人都要把我和她凑成一对,阮家那时就已经没落得很厉害了,因为没有和身份相匹配的能力,被人窥觑也是难免的事情。” 祁晃点点头,对纪峥说的这些表示明白。阮歆接过话来,仔细地补充了些细节。 “概括形容一下的话,我妈就是没落清贵世家的嫡女,当时不得不招入赘的女婿。对家产虎视眈眈的那些,我妈都极力拒绝了,但不嫁不延续香火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家里说话已经没那么有分量了,两方僵持不下,最后无奈之下,我妈选择了我爸这个寒门出身的书生,两方勉强都能接受这个人选。” “后来据说他们两个假戏真做,朝夕相处里生出了真感情,所以很快就接连有了我和阮莹。不过很快问题也就来了,阮莹出生的时候我生了场大病,被其他世家抓住机会,说阮莹是会克周围人的灾星,阮家身为观星之门,更应该做个表率,不能姑息纵容自己门里,要么将阮莹送人,要么她改姓纪,要么就直接秘密处理掉。” “但当时我病得实在太厉害了。”阮歆淡淡地说,“还不到三岁,高烧许多天不退,烧傻了或是烧没命都是有可能的事情,但因为关于阮莹的这些传言,这些景况又都不能与别人讲。” “一个占卜吉凶顺逆的世家,竟然被这样的流言逼到退无可退,说起来也挺讽刺的。” 阮歆说完这句话后就停了下来,纪峥一直沉默着没有接话,病房里突然安静无比。 祁晃闪了下神后,迟来地察觉到掌心里布满了汗水。他上头同样有一个哥哥,兄弟俩关系也并不算特别亲近,但成长的轨迹却与阮歆阮莹截然不同。他是被众星捧月长大的混世魔王,哥哥出类拔萃,让所有人都交口称赞,他聪明顽劣,也是周围人眼中有出息的孩子。最近这段时间已经是他过得最众叛亲离的日子,除了阮歆一无所有。 他从未想过,阮歆在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挣扎在生与死的悬崖边缘,哪处都看不到希望与转机的光芒。 他从来没这么明白过阮歆经常说起的话——他们本来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摸爬滚打地生存在阳光下,一个端正庄严地苟活在光阴里。 “后来呢?”他涩声问,声音出口时带着自己也没想到的嘶哑。 “后来如你所见,阮莹倒是保住了,但她妈妈从那一年就住进了观星塔,深居简出,长年累月不见外客,我在玄学院常驻,平时连阮家也很少回。” “而她们姐妹俩甚至没有亲热交好的资格,从小被分别培养进我和她妈妈的两个派系,也许现在都还不明真相。我和她妈妈没尽到为人父母的义务,但对她们姐妹俩来说,也许和我们疏远些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祁晃张口结舌地看着纪峥,愕然无语。阮歆笑了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朝纪峥摇了摇头。 “要说现在还不明真相那也不至于,渐渐长大后也就琢磨出些门道了,我和阮莹都不算傻。”阮歆莞尔,神色间一派平和镇定,“不过这次离开后没去找你倒真的是这个原因,你身后还跟着玄学院那一大群人,我和他们也相处过四年,不想拖累他们。” “所以现在其他世家还是针对着阮家?以展家为首,不到除名永不休止?”祁晃沉默着听了半晌,终于开口提问。纪峥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又摇摇头。 “是这样,不过现在针对阮家的不光是他们。”纪峥说,紧盯着祁晃,观察着他的表情,“另一批针对阮家的人和你有关,也许你猜得出来?” 祁晃顿了良久,慢慢点了点头。 “周家。” “对。”纪峥赞许地笑笑,移开视线看着外面,“温殊和莹莹想要跟掌权者合作,解救阮家于水火之中,第一个要过的难关其实就是周家。阮家清高了这些年,周家却是一直在和你们那边的高层合作的,已经做出了些成绩。阮家这时候想要半路进来接过这个事情,仰仗的不过是家族身份远高于周家,但这就相当于绝了周家的路,对方必然也会有所行动。” 比如阮歆受的那一枪,比如刺向阮莹的那枚镖。 即便周清敏看着他长大,即便两家素来亲厚,但在这样的利益面前,这一枪到底开在了他心上人的心上。 “当然,准确地说,周家和蒋家不能混为一谈,只是很紧密的合作伙伴而已。蒋凌飞当时对这件事或许并不知情,这件事发生之后,你也跟家里边断了联系,等于替家里做了选择,让他们舍儿子取义,不至于和上面生出嫌隙。” “你看着鲁莽冲动,其实考虑得很多。” 在纪峥灼灼的注视下,祁晃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垂下眼睛,淡淡地笑了一下:“这样不好吗?我既然选择了阮歆,您为什么还反对我们在一起?” “因为这样对你不公平。”纪峥叹了口气。 “我猜你大概不知道,祁家并没有像你想得那样舍你取义,现在祁家和蒋家已经几乎针锋相对,水火不容,你的好兄弟当时即便不知情,现在血浓于水,也选择了自己家的那方。” 过了几秒,祁晃猛地抬起头来。 “你说什么?!”他错愕地瞪着纪峥,纪峥似有预料般摊了摊手。 “是与不是,你一问便知。”他干脆地说,把自己的手机递给祁晃。 “打个电话回去,敢不敢?”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晋jin江jiang正版读者专享———— 第五十二章 陪伴的意义 纪峥的手机就这么明晃晃地横在面前,祁晃盯着看了一会儿,却没有伸手去接。 “不敢打回家里?”纪峥问。 “不是不敢,只是觉得没有必要。”祁晃摇摇头,顿了片刻,不答反问,“纪叔叔这么恳切地要我打回家里,是想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我离开阮歆,回到家里,从此各走各的路,再不相干?” “……也不是。”纪峥闻言愣了一下,马上予以否认,“只是觉得让你蒙在鼓里不大公平,你有自己的知情权,有做出选择的权利。” “那这个选择,我不是早就已经做好了么。”祁晃耸肩,抬手挠了下头发,放松地往椅背上一靠,“我选阮歆,不改,叔叔您放心。” “你……”他这话说得太过坚决,也太轻描淡写,纪峥看着他,一时竟有些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划着手机屏,出口的话也不像刚开始那么有条理,有点费解地看着祁晃,来来回回地摇头。 “不觉得有点对不起家里吗?” “我对家里愧疚得要命,以后一定会找机会好好回报家里,但不是在这件事上低头。”祁晃有些不耐烦地皱眉,看着纪峥淡淡地说,“毕竟我没您那么狠心。” “这话是什么意思?”纪峥神色一紧。 “意思是我选择一方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对不起一方的准备,从来没想过两全其美,或是面面俱到。我不算什么好人,做事情不考虑辜负了谁没照顾到谁,对得起自己的心就行。” “我真算不上什么好人。”祁晃又重复了一遍,耸耸肩,在纪峥阮歆父女两人的注视中,自己突然笑了起来。 “说起来我遇见阮歆之后,好像一直过得有点倒霉。” 他本来是个无忧无虑的二世祖,每天犯犯中二刷刷脸,三观端正,相信科学,和家里游击一样玩着独立,做着清闲的肥差,每天招猫逗狗,过得平静又自在。在他二十六岁之前,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碰上一个像阮歆这样的姑娘,聪明狡黠,若即若离,让他把原本的桀骜与挑剔都扔到了九霄云外,都没挣扎一下地一头栽了进去。 然后按部就班的生活就从此跟他说了再见,他刚在对三观的清洗中挣扎着存活下来,就被搅进一场上位者的角斗中被美人救英雄,好不容易平静了几天,自己却按捺不住,收拾好包袱就去豪迈地千里追妻,结果虽然妻算是追到了手,却陷入了看不到尽头的漂泊生活,居无定所不说,还要为人身安全担惊受怕,险些要一对苦命鸳鸯天人永隔。 真是太坎坷虐心了,祁晃作为旁观者,简直想给自己掬上一把同情泪。 但是后不后悔?不后悔。 冒险是人类骨子里的天性,往往被另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死死压制。然而有些人天生不甘安逸,有些东西像是充满诱惑的□□,愿意让人背离一成不变的暮暮朝朝。 “我为什么选择阮歆,我也不止一次地扪心自问过。”祁晃坦诚地说,“她走的那段时间,我自己也一直在想,挣扎犹豫很久。后来有一回,我来这个城市出差,意外看到了阮歆在人群中一闪而过,其实不一定是她,但那个时候,我呆在原地,心顿时就空了。” “我可能没什么本事,但想到她身边可能一个真心帮忙的人都没有,就觉得心疼。” “而现在让我重新回答这个问题,我大概可以给出一个更好的回答。”祁晃站起身,纪峥顺着他的动作抬起头看去,只见祁晃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神色间是从未在他面前展现过的冷冽。 “我要是不来,她遇见的就只有您这样拎不清又瞻前顾后的伪君子了,我哪能让我喜欢的姑娘混成这样。” 纪峥惊愕地抬头看着他:“你这么什么态度,你还记得我是阮歆的父亲吗?” “从小对她不管不顾,长大了也置之不理的父亲?”祁晃扬眉反问,语气与动作都毫不露怯,针锋相对,“有利可图就合作,麻烦临头就明哲保身,您这当的是父亲?您把阮歆当女儿看?合作伙伴要是这个德行,下次都没有再友好合作的机会了懂吗?” 纪峥被他说的顿了一下,张口结舌地看着他,一时竟想不出绝好的回击。祁晃却还意犹未尽,眼睛一眯,直接又一刀戳在纪峥的心上。 “纪叔叔,您是长辈,按理说我不该妄加评论,不过阮家的情况明白人都看在眼里。您说您这些年划清界限一直有苦衷,疏远她们是为了她们着想,但我说句不好听的,阮家的三个女人,您真正对得起谁?” “长居摘星楼闭门不出的阮阿姨?现在不得不独自带着阮家艰难前行的阮莹?还是理解您的苦衷,到头来却不光要自己袖手旁观,甚至还要劝我离开她的阮歆?” 祁晃深深地呼吸了几下,见纪峥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勉强压住情绪,重新坐下。他没有看阮歆,只是继续定定地看着纪峥,低声补上了最后一句。 “您觉得她是麻烦,我不这么觉得。” “你们这些世家讲究趋吉避凶,我能理解。但我从小生长在科学主义光辉的照耀之下,从来不信这些有的没的。您大可继续走您的阳光道,这条独木桥,我陪她走。” “你……”纪峥看着他,嘴张张合合几次,始终没有说出话来。祁晃发泄完毕,心平气和地看着他,眼神不闪躲也不回避。一片不短的沉默之后,病床上靠坐着的阮歆终于打破沉默,转向纪峥,点了点头。 “爸,我知道您今天来是为了什么。”她眉眼弯弯地说,脸上的笑意很轻松。祁晃转过头意外地看着她,她却没有看过来,只是拿过自己放在小几上的手机,游刃有余地抛了两下。 “现在的情况微妙,阮家首战失手,被周家抓了空子,两家现在明争暗斗得厉害,都想成为唯一的权威代言人。但上面也有自己的主意,既然能造神,那再自己造一个权威代言人想来也并不是办不到,所以现在变数很多,而对阮家来说,周家在一旁虎视眈眈,阮家并没有在那个位置上的能力,还是尽早抽身最好。” “但让周家得利也不见得是好事,所以不如彻底搅黄这个计划。毕竟信仰规则这个东西,有人想制造,有人想利用,有人需要遵守,也违背信仰的本意,还不如让该不信的人继续不信下去,科学主义光辉洒遍神州大地呢。” “所以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这项造神事业彻底搅黄了,您说对不对?” “对……你明白就好,歆歆向来聪明。”纪峥有些发怔地点点头,这些都是他准备与阮歆提起的事情,没想到被祁晃打岔之后,倒是阮歆自己说了出来。他颇觉欣慰地点了点头,正待张口说什么,就听见阮歆继续开口。 “那我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阮歆弯起唇角点点头,朝祁晃的方向招招手,“我出院之后就和祁晃开始动身,爸,我们兵分两路来做,以后可能又是很久不见面了,您自己保重。” 她轻快地说,随后被子拉高,自己滑下去躺回床上,懒散地打了个哈欠。 “坐太久了真累,该休息了……那爸,我今天就不送你了,祁晃,记得送一下。” “啊?哦,行。”祁晃下意识应了一声,随后回过神来,站起身朝纪峥做了个请的手势,“伯父,我送送您。” 纪峥坐在原地没有动,他定定地看了阮歆好一会儿,垂下眼摇摇头。 “不用了,祁晃,你留下来照顾歆歆,她现在身体还没恢复,麻烦你多费心。” 他缓慢地站起身,深深地看了阮歆一眼。阮歆察觉到他的视角,意外地和他对视了一眼,随后笑眯眯地伸出手朝他挥了挥。 阮歆是在朝他说话啊,纪峥怔怔地看着。 她不怨他。 但也仅此而已,父女间该有的亲近与依靠,以前或许有过,以后不会了。 纪峥说是不用送,祁晃还是以阮歆吩咐为由,坚持将纪峥送到了楼下。他独自返回推开病房门,就见阮歆已经又坐了起来,兴致盎然地拆开了刚才没吃完的小馄饨,见他走进来,满脸惋惜地抱怨。 “说话误事,已经凉了大半,不太好吃了。” “想吃再给你买。”祁晃应了一声,坐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盯着阮歆看。阮歆察觉到他的视线,扬眉朝他看了过来。 “怎么,觉得我越长越美了?”她自信地问。 “恩。”祁晃笑笑,坐在旁边专注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问,“刚才在楼下的时候,你爸跟我说,我还没跟他见过面的时候,你就跟他提起过我?” 说有个傻小子,莽莽撞撞地着了她的道。 “他怎么什么都往外说。”阮歆叹息一声,却是没有否认。祁晃精神一振,却听阮歆又说,“话赶话说到这儿,我再跟你分享个秘密?” “什么?”祁晃意外地看着她。 阮歆只是笑,说:“那天你见到我在人群中经过的时候,我也看见你了。” “啊?!”祁晃意外地张大嘴,“你当时干什么去了啊?” 阮歆用勺子在外卖餐盒里搅了搅,舀出个小馄饨,笑眯眯地塞进了祁晃张着的嘴里。 “去钓傻小子呀。”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晋jin江jiang正版读者专享———— 第五十三章 打假小分队 第五十三章打假小分队 城东的红旗小区里,最近新搬进来一对年轻小夫妻。 这个小区的历史已经很久远了,地理位置有点偏僻,离商业街挺远,周围只有个供应生活必须品的菜市场。早先是某个事业单位的家属楼,周围高楼大厦拔地而起的时候冥顽不灵地坚持不动如山,如今年轻一辈像是流水般倾泻出去,只剩下一群同样固执的老年人坚守在这里。 除了落魄的毕业生和贫苦的追梦者之外,几乎没有人会选择住进这里。是以这对年轻人刚一出现,就引起了居民们不大不小的好奇——听说两人是冲着小区名字来住的,说是立场鲜明,饱受熏陶,身心都受到了一场洗礼。 看着并不落魄的一对儿怪人,知情者评价。几个围着她的老太太们一起点头,将视线定在其中一人的身上。 “靠你了文慧!不要让组织失望!” 我要调查什么事儿来着?恰好住在这对小夫妻对门的郭文慧扶着自己的老花镜,晕乎乎地点了点头。 老式居民楼不高,分单元,每单元一层也就两户人家,门对门地住着。郭文慧拎着买的菜回家,在自己家门外捏着钥匙看着对面,脸上的表情有点惊愕。 她昨天看的时候,对门还正常地贴着对联和画纸,今早出门没太注意,结果出去一趟,回来后就完全大变样。对联和画纸被人撕下,红底金字地重新贴了副对联出来。上联推销勿扰,下联防火防盗,横批阮府两个大字耀武扬威,从头到脚都彰显着不拘一格的狂放气息。 郭文慧好奇地盯着看了半响,走到对面去敲门。 来开门的是个利落短发的男人,五官显得很年轻,剑眉星目,帅得一塌糊涂,就算看上去没太睡醒,正打着哈欠,依然十分赏心悦目。郭文慧哎呦了一声,以欣赏的眼光将男人从头到尾打量了个遍:“小伙子长得真不错,条件如何啊,有伴了吗?月薪多少,对另一半有什么具体要求吗?阿姨对附近的小姑娘都熟,用不用我帮你……” 来开门的年轻男人顿了一下,像听天书一样看着她不说话。 郭文慧话说到一半自己也反应过来,讪讪地住了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瞧我,一时说顺口了……阮先生当然是有伴的,这么晚了还没起啊?一日之计在于晨,年轻人嘛,得有活力一点。” 年轻男人瞟了眼钟,早上六点多,只能对以上的所有话都表示槽多无口。他回忆了一下,从刚才的单方面对话里拎出一句槽点最足的:“阮先生?” “啊,不是吗?”郭文慧一愣,抬手指了下门上的横批。年轻男人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探出脑袋看了一眼,没两秒自己也笑了,揉着鼻子又打了个哈欠。 “这么叫也行……阿姨您是?” “哦,我姓郭,就住你们对面。”郭文慧忙应了一声,亲切地打了个招呼,为表友好,还从自己的菜篮子里挑出一个品相最好的西兰花递给他,“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以后的日子少不了互相照应,有事儿需要帮忙就开口啊。” “诶,行。”年轻男人应了一声,拿着西兰花思考片刻,“还真有事儿要您帮忙,郭阿姨知不知道最近这附近传的,有外来的什么教传人来了这边,据说很有些道行,特别灵,好多人许的那个?” “还有这号人?”郭文慧一头雾水,仔细回想了一会儿后突然问,“你说的难道是老扎?” 年轻男人愣了一下:“……扎西的扎?” “哦呦,还真是他。”郭文慧点点头,热心地指点他,“都忘了他还挺有本事的了,你找老扎有事?他每天晚上来这边跳广场舞,你要找他的时候下午五六点钟到楼下小广场去。” 年轻男人:“……哦。” 两人又交谈几句,郭文慧心满意足地掉头回家,祁晃关了门,把西兰花随手放在餐桌上,自己闪回了卧室,重新扑进柔软的羽绒被里,搂着阮歆露出的一截小蛮腰闭上眼睛,打算睡个安定的回笼觉。 “谁啊?”阮歆被他吵了一下,迷迷糊糊地问。 “西兰花推销。”祁晃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答。 他们昨天才风尘仆仆地来到这个崭新又陌生的城市,租房子归整东西忙了一整天,眼下恨不得睡到天昏地暗。等两人都精神饱满地开始新的一天时,金色的斜晖从窗外和缓地扑洒进来,太阳都已经几乎要下山了。 这样倒是时间正好,阮歆做了两碗阳春面,面条根根纹理分明,整齐地码在碗里,浸在微微泛黄的汤汁中半隐半现,荷包蛋卧在上头,隐约可见里面嫩黄色流动的流沙蛋黄,碧绿的葱末点缀其间,看起来赏心悦目,闻起来食指大动。她把阳春面端出去时发现祁晃已经坐到了餐桌前,正盯着桌上的西兰花陷入沉思。 “想什么呢?”阮歆问,夹走祁晃碗里的半个蛋白。 “在想我自从上了贼船走上不归路后,就见证了很多千奇百怪的生态,自以为已经快要练成金刚不坏之身了,没想到今天差点又一次被颠覆了。”祁晃耸耸肩,如是吐槽。 从他们和纪峥的最后一次见面到现在,又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阮家势颓,周家想要保住地位,上面乐见其成,甚至人为创造了好些机会挑起事端,两家骑虎难下,斗得越来越狠。上面动荡一片,下面自然有点群龙无首,何况改革的春风吹了这么多年,祖宗的本事又没传下多少,现今能干这一行的人,不光数量少,质量也十分良莠不齐。 好一点的还知道看看书买套看相算命的装备,随便一点的拿本星座书就能装神弄鬼。微信朋友圈都能忽悠遍神州大地,足见即使在当今,想要愚民智也未必是件达不到的事。 而他们和纪峥那边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就是游走在这片国度中戳穿故弄玄虚的骗子,消减上面布下的兵卒,上面两相斗法无人看管,正好方便了他们行事,戳破一个拍段视频出来揭露真相陈述事实,慢慢的这个放视频的号都积聚了不少粉。 粉丝都亲切地称他们为打假小分队,同人文数量成谜。 “还没等安利传教让更多人上钩,这个扎西居然已经被广场舞征服了?”祁晃说,饶有兴致地开始畅想未来,“那我们抓住他打脸的时候是不是比较轻松,无论什么时候给他放首动次打次他都能原地停下开始摇摆?” “你也太小看他了,扎西也算是你们上面精心找来的推广大使,不至于被广场舞降了吧。说不定只是想先打入敌方内部,再从其中化解?”阮歆不负责任地随口猜测,抬了下手,把祁晃暗搓搓伸过来的筷子打回去,“带上装备去看看,说不定可以搅局呢。” 他们的装备是一个扩音喇叭和开了公众号的手机一部,吃完饭后随手一揣就溜达出了门,在广场舞阿姨们的热心指点下,很快就找到了扎西本人。对方看上去精神矍铄,跳广场舞时脸上仿佛笑出多花来。祁晃观察了一会儿,蹲在旁边朝扎西招招手。 “大师!扎西大师!”祁晃挥舞手臂,扎西跳得正开心,对他视而不见。 祁晃挥了一会儿,见扎西没有反应,正打算再接再厉,就见阮歆按住他的手,学着他的动作,朝扎西挥了挥。 这次扎西朝这边看了一眼,很快就颠颠地踱步过来了。 ……大爷的!祁晃阴着脸,掏出自己过期的工作证在他面前亮开,“破除封建迷信办公室,扎西,有人举报你公然传播封建迷信信息,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配合一下调查。” 扎西一惊,勉强道:“我又没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凭什么要抓我!” 没法真的抓,先吓一吓也好。祁晃摸了摸手里正在录音的手机,看了阮歆一眼,阮歆立刻会意,正气凛然道:“有人投诉你强行卖符卖药,收费过高,信誉太低,不符合宗教信仰传播标准,要带回去吊销营业执照,遣送回户籍所在地。” 干你们这行也需要营业执照?祁晃微妙地看了阮歆一眼,想起了自己跟阮歆单方面斗智斗勇的那段日子,阮歆面不改色,装没看见,深得眼都不眨随口乱编的精髓。祁晃录着音,还在想扎西会怎么应对,没想到他面色微变,看了两人一眼,一咬牙,什么都没说,直接转身……就跑。 ……太不经吓了吧?!而且为什么跑这么快?!祁晃措手不及,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头发半白的老人一下窜出去老远。 今天也是鞠躬尽瘁的一天啊,工作真是辛苦又艰难,祁晃如此感慨。 人已经跑了,两人也就没有再待下去,直接转身回了家,晚上的时候却收到了一条短信。看不见发短信人的号码,内容却让人不得不心生在意。 「还以为你们有多伸张正义,不过也就是柿子挑软的捏而已。你们这么有本事,怎么不去揭王允的底?他都已经骗出人命来了!」 祁晃和阮歆对视一眼。 骗出人命?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晋jin江jiang正版读者专享———— 第五十四章 局势与转机 这个短信是谁发的,基本毫无疑问。但如果情况属实,那这条短信背后展现出来的东西,依然很值得重视。祁晃和阮歆面面相觑一会儿,阮歆低头,拉出短信回复页面编辑。 「王允是谁,他都干了什么事?说仔细点以供参考。」 「这个事情的答案不是应该你们自己去找吗?!」对面有点生气地回,感觉自己被冷落了。 阮歆气定神闲,云淡风轻地动动手指:「谁风干在东南枝上挂着谁着急,毕竟抓不到他可以抓你嘛。」 对面在实打实地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再开口就老实多了…… 「是在附近乡村流窜的一个算命先生,待得够久。十里八村挺有威望,但其实本事也就那样,同行谁还不知道谁。最近玩得太脱,把一个小孩的命搞没了,担心这个事儿东窗事发,最近行踪不大明朗。」 这样……阮歆不置可否地曲起指节敲了敲桌子,探头问祁晃:“明天去看看?” “成啊。”祁晃点点头,从浴室里擦着头发出来,“先洗澡吧,明天要动身的话今晚早点睡。” 这话说得在理,阮歆应了一声,飘着去洗澡。姑娘家在浴室里总要花费很多时间,从她进去到出来,中间至少隔着一个小时。祁晃坐到阮歆本来的位置上,翻了一下短信记录,在输入框里打字。 「你知道我们是来干什么的吗?」 对面回得很快:「现在知道了,被你们盯上算我倒霉,我认栽,不过上面斗法,我们这些底下的人其实也没有办法,你们何必这么上纲上线地为难我?就算没了我,也会有新的人继续在这个城市做这种事情的。」 就算真的前赴后继地像一茬又一茬的麦子,也得看着一波割一波。祁晃不置可否,紧跟着问了一句:「那你说的这个王允,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吗?」 「他知不知道就不重要了。」扎西对这个问题也不回避,没隔多久便悠悠地答,「被我盯上,是他倒霉。」 看来这一位心里明镜一样,虽然去是肯定要去,不过被人这么公然当抢,还是让祁晃眯起了眼睛。他退出短信编辑页面,登陆上社交平台账号查看消息,自从他们一路打假辟谣上传走近科学般的视频之后,粉丝越来越多,无论什么时候通知栏里都很热闹。 私信里大多都是些没有具体目的的问候与关心,少部分是气急败坏的谩骂,间或有广告商希望合作推广的邀请。祁晃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退出通知栏,在搜索框里输入一个id,点进个人主页看了起来。 他这个动作做得驾轻就熟,输入法都有了默认词组,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件事。被他默默关注的是个很无趣的私人号,大多数微博都在转达上级精神,少部分则是意味不明的一两个词、一两句话,只在好几年前发过一张军功章的照片,背景的沙发茶几地板他眼熟得很,因为沙发触感一流,平时他也愿意在客厅待着。 发现祁轩的社交账号这件事纯属偶然,他很长一段时间都笃定地觉得,祁轩和别人的联系方式只有电话和短信。后来偶然一次划了一下自己账号的粉丝,发现这个平平无奇的号后,却鬼使神差地摸了过来。 男人莫名其妙的第六感居然让他发现了自己亲哥,祁晃只能感叹人生冥冥之中的确有点邪门。自从他把电话卡掰成两半扔掉之后,和家里就再没有过联系,倒是和蒋凌飞有过一次通话,两人各自对着电话沉默半晌,一时间都觉得无奈得没话讲。 造神与世家这种长久存在与传说中的事情,本来和他们都没有关系,结果如今一个为了女人,一个为了母亲,不得不跟着强行站队,还要跟昔日的好兄弟针锋相对,除了造化弄人,实在也说不出什么。这通电话通话时间很长,到头来却只有寥寥数语,蒋凌飞到最后正了神色,认认真真地喊了他一声。 “祁晃。”蒋凌飞深深地叹了口气,声音带着疲惫和无奈,却依然掷地有声,“阮歆的事情我听说了,也给你问了,是我妈家那边的手笔,八成是得了上面的意思。你哥改变不了这个事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要把错迁怒到你家身上。” “我宁愿你恨我。” “这种事情怨别人屁用都没有,又刁又怂,我心里清楚。”彼时祁晃深吸了两口气,抬起头看向外面下着雨的天空,淡淡地说,“要怨也只能怨自己没有足够的本事,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只是感情上过不去而已。” “很多时候要是没有过那么高的期待,大抵也就谈不上失望和心灰意冷。” 是以就算知道即便干涉了结局恐怕也不会改变,但他依然无法做到真正释怀。祁轩的动态更新得慢,最近一直没什么新动态,祁晃草草地看了一遍,重重呼出口气,把手机扔到了一边,揉了揉不自觉皱起的眉心。 头发突然被人揉了一把,紧接着热风送了过来。祁晃被压得一趔趄,阮歆带着潮湿的水汽与氤氲香气温热地贴在他身后,囫囵地揉着他的短毛,拿着吹风机给他吹头发,笑眯眯地问:“看什么呢这么伐开心,你都多大了,还要抱抱吗?” “来来来抱一下。”祁晃撸袖子,半边身子转过来,拍拍自己的大腿。阮歆从善如流地坐过去,听见祁晃正脸不红心不跳地胡编乱造:“我才八岁!多么需要关爱和呵护的年纪,一个不慎进化到叛逆期怎么办,那你就将失去这么坦率英俊的我,赶快严肃点。” 还好意思叫人严肃点,阮歆权当没听见,眉眼弯弯地继续给他吹头发,想了想却突然有点感慨:“啊……你二十八了,我们都认识两年多了。” “这样的游击打假不都快两年了?”祁晃补充,搂住阮歆的腰埋在她颈间,深深呼吸了一口,“唉媳妇,我们是不是该想办法搞创收了,我这两年比较了全国各地的租房价格,真是一个比一个黑,总觉得快要养活不起你了……” “臭不要脸,谁是你媳妇?”阮歆笑吟吟地问。 祁晃顿了几秒,幽幽抬起头来:“……你在床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阮歆眼都不眨,行云流水地给他吹完了头发,顺手轻拍了两下他的脸:“不要相信女人在床上说的话啊年轻人,阮宅两个字我还贴在门上呢。” “你昨晚多折腾了半个小时,就为了在这儿堵我?”祁晃失笑,没什么办法地拉下她的手捏住,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互惠互利才是友好合作前提,希望组织体恤一下我活够了的心情,什么时候有时间了,送我去婚姻的坟墓里安家怎么样?” 阮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态度不够诚恳,打回去重求。” “那都是小事。”祁晃低声咕哝,抬起头看她,“主要是这个事情还在拉锯,一天不消停,一天就没法踏实安家,总怕有天再有事情迎面砸到脸上。” 他们这两年行走之间,大大小小的意外也没少经历,最险的时候和中枪那次不相上下,只是这一次祁晃来得及挡了一下,于是换成他在医院里好好住了一阵。阮家成百上千年积累,纵使如今势颓,总归也不好相与,何况内忧外患从未间断;而周家则有蒋家帮衬,加上多年积累,两方各有输赢,到如今几乎有了些你死我活的意味。 他们算是和纪峥一起独立与两派之间的另一批人马,以玄学院为主要根据地,几乎出动了大半的学生,阮歆祁晃虽然一直没有和大部队一起行动,不过分散也有分散的好处,势力的摧毁也远比培养来得简单。不管怎么说,事到如今,想要完全置身事外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能寄希望于这样的争端早日结束,或是进入到一个新的阶段来。 而他们都有种隐约的感觉,这样的一天恐怕已经不远了。 “等去见完王允,可能得和我爸谈谈。”提到这件事,阮歆同样叹了口气,最后也只得先这么定下来,目光所及祁晃眉心稍稍皱起,认真思索的表情,倒是顿了一下,而后轻轻地转开眼睛。 “……两件事姑且都跟他提一提吧。” 哪有两件事?祁晃看着她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顿时转过脸去,一个人笑得像是中了五百万的彩票。 不过人真的是不能多念叨,不然简直是说曹操曹操到,第二天他们刚踏上去往目的地的大巴,身后就传来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你们也在这里?” 阮歆和祁晃顿了一下,颇为诧异地一起转过身。 最后排的座位上,纪峥同样带着显而易见的错愕,定定地向他们看了过来。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晋jin江jiang正版读者专享———— 第五十五章 旧友陌路时 阮歆和祁晃像见了鬼一样盯着纪峥看。 虽然不在一起行动,但这两年也算目标相同共同努力,总归还是偶然碰见过几面。是以虽然在那次医院中的见面之后,父女两个的会面镇定融洽依旧,但个中到底多了几分疏离与客气,彼此心里都心知肚明。 为免来得更加尴尬,他们平时不会主动联系,互相告知行程,碰见的几率其实很低。更何况他们这次的行动也真的算是目标随意,说走就走,昨天接到了扎西的短信,今天一早就收拾东西奔赴了山里,经过了先地铁后大巴再换乘另一辆大巴的诸多折腾,上到这辆去往小村里的客车时,竟比预估时间晚了两三个小时。 临时起意去解决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件,也能偶遇纪峥这种干大事的人?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祁晃看了眼阮歆,自动自觉地挥手招呼,试探地问:“纪叔叔您也在?干什么去啊这是,能顺路真巧啊。” 既然看见了,总不好视而不见地继续坐下去。两人在心里唉声叹气,老老实实地走到后排,在纪峥旁边的座位上双双坐下。纪峥干咳了一声,见无人回应,只得干巴巴地清了清嗓子,转而换上副心领神会的微妙表情,只是内心实在不算愉快,导致脸上的表情也带着些许僵硬与惆怅。 “大庭广众的,你们两个稍微注意点影响啊。”他虚张声势地说,见女儿和准女婿都对此充耳不闻,态度表达得非常明显,于是哀怨地叹了口气,一个人悄悄地转移话题。 “我来这儿找一个叫王允的人,你们两个这是?” “去这么偏僻的地方,我们找得九成是同一个人,名字相同,恐怕别的也一样。”阮歆笑了笑,不疾不徐地应。祁晃在旁边点头附议,有些奇怪地摸了摸下巴,“现在折腾出人命的消息已经影响力这么广了吗,法治社会进程果然加快了?” “哦,那可能真的是同一个人,他……”纪峥接着阮歆的部分开始讲起,话说到一半忽然被祁晃打断,先是有些不爽,而后没听几句便十分诧异地看着祁晃,“什么折腾出人命,你们说什么呢?” “啊?你不是因为这个王允开假药害死了附近一个孩子过来的吗?”祁晃也十分诧异地瞪了过来,自觉理直气壮,显得非常无辜。纪峥摇摇头,错愕地回答,“王允是我的一个老朋友,我这次来见他,是因为需要让他帮我个忙……” “什么忙?”阮歆问。 “叔叔您也谋财害命被发现了——哦不是,我开玩笑的,您继续。”祁晃在纪峥的注视中干笑着摆了摆手,为自己的胡乱猜测而低头道歉。 但是这两个人之间能有什么联系?他纳闷地想,纪峥虽然看着没个正形,但总归身为玄学院院长,抛除私人的有色眼镜印象后,其实是个处处很体面的人。而王允其人,他们在来做完也简单地了解过一点,这些年都一直流窜在这里,靠给人算命卖药骗钱为生,坑着无知淳朴的村民,眼下还将人坑死了,怎么看都实在太不入流了些。 祁晃顺口问:“你们认识?” “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我和王允以前其实是同乡。”纪峥摇摇头,没有回答阮歆的提问,在两人诧异的注视中,并不回避自己的这段往事,非常坦荡地向他们仔细介绍,“我之前也跟你们说过,我出身很普通,家里没有任何玄学与世家的底子,因为对这件事业的兴趣,以及那一点不可或缺的运气,就这么一步步幸运地走进了这个圈子。” “而王允是我那时候很重要的兄弟、玩伴,小时候我们都对这些东西有着浓厚的兴趣,可惜他运气没我好……有些年头没联系了,想不到他还记得我。这一次还主动提出愿意帮我个小忙,实在是特别谢谢他。” 纪峥眉目舒展,谈起这段已经鲜少提起的往事时,眉梢眼底都是轻松与怀念。他和阮歆性格像了七八成,平日里都是一副高深莫测的狐狸样,很难见到这么坦率而不设防的情绪,看来的确是心中一段很美好的记忆。纪峥在这里追忆着往昔,祁晃听了半晌,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他看向阮歆,发现后者的眼神也是难得一见的郑重。 “你是不是也莫名感觉哪里不大对劲?”祁晃靠近阮歆,用气音悄声问。 阮歆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过了一会儿,才朝他投来有些复杂的一瞥:“扎西知道我们的身份和目的,却还是故意引我们到王允这里来。如果说没碰见我爸,我还能姑且以为他只是想自保,但是现在……” 祁晃沉默了一下,看了眼满脸轻松看着窗外的纪峥,无声地点了点头,认可阮歆的说法。 对于王允这个人,他们知道的太少,已知的几条信息又来得太过矛盾,很难让人捉摸清楚,这背后到底意味着什么。然而现在说一切都太晚了,这是他们要换乘的最后一班客车,在尘土飞扬的乡间小路上载着他们,无可避免的向终点前行。 阮歆将头靠在祁晃的肩膀上,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客车又颠簸行进了一个多小时后,终于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一个群山深处的村子。下车的只有他们三个,山路难走,车晃得厉害,原本不晕车的人,也要觉得不大自在。村口种着一棵很大的榕树,两三个小孩儿绕着圈跑来跑去,树荫底下摆着象棋棋盘和小马扎,两个精神矍铄的老人正缓慢地下着棋。 一切都太过正常,反而显得处处都不怎么正常。祁晃左右张望,附近总也不出现个年轻人,只得退而求其次,按住个小孩子拉到身前问。 “小朋友,哥哥有些问题想问你,如实回答我好吗?”祁晃拿出毕生耐心,应付起懵懵懂懂看着他的小姑娘,循循善诱地问,“你们村子里最近是不是有你的小伙伴不在了啊?” “有。”小姑娘点了点头,奶声奶气地说,“妈妈说她不乖,被惩罚不能做人了,我们怀疑她变成了这颗榕树,所以每天都来和它玩儿,她最喜欢这棵榕树啦。” “除了这些呢?”祁晃掏出纸笔,将这几句话潦草地写下来,而后充满希望地抬头看她,“还有什么,一并跟大哥哥讲好不好?” “好呀。”小姑娘认真地恩了一声,随后抬起两只有点胖乎乎的爪子,紧紧地抱住了祁晃的一条腿。 祁晃先是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阮歆和纪峥却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祁晃愣了一下,缓缓低下头,看着抱住自己腿不放的小姑娘,渐渐意识到什么,脸色也是一白。 “妈妈说,遇到来问这个问题的人,要留下来喔。”小女孩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开心地说,而后猝不及防地突然抬高了声音,尖着嗓子大喊。 “来人啊!!有人来了!!我抓住了!!!” 原本安和静谧的小村子里,不知道从哪里突然跳出了十几号人。他们有的拿着刀矛,有的拿着菜刀,甚至还有拿着农具出现的,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祁晃冷下脸,拿手推了一下小姑娘,从她的掣肘中用力挣开,后退两步到阮歆和纪峥中间,衣角相贴才觉得心下稍安。小姑娘被他推得一个趔趄,从村里慢慢踱步过来一个人,将她拉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 “你们是谁,想干什么?”眼见正主疑似出现,祁晃顾不上刚才的惊吓,紧盯着眼前的中年男人看,男人却没有理会他,蹲下身给小姑娘一下下地拍着土,慢悠悠地朝小姑娘和围着三人的汉子们淡淡一笑,“他们是外来干扰我们正常生活的,就因为那个命里该绝的小丫头死了——要是让他们成功,那我就要被带走,也就没人替你们算卦看病了。” “外面这些容不下你们的人,又在哪里。帮了你们多少呢?” 原本围着他们的十来号人,闻言都面色坚定地握紧了手中的东西。祁晃面沉如水,眉目冷静地四下快速扫了一圈,心里不由计算起了成功逃脱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眼角却看见了纪峥的表情,饶是对纪峥看法极大如祁晃,也不由愣了一下。 纪峥的神色极其复杂,看着慢慢站直身的王允,出口的声音轻如叹息,“为什么?” “原因很多,比如我想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你挡了上面真神的路。还有……”王允看着他,诡异地笑了一笑。 “独活于世多没意思,纪峥,拿你的命,给你的妻女送行吧。”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晋jin江jiang正版读者专享———— 第五十六章 谈判与转机 祁晃与阮歆都顿时呼吸一紧。 这句话背后所代表的信息实在太过让人心生凉意,他们眼下被困在这里自顾不暇,而远在另一边的阮温殊和阮莹,却似乎也已经被人彻头彻尾地惦记上。眼下情况紧急,他们没办法去确认王允的这句话究竟是恐吓还是陈述,只能僵硬着视线,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纪峥。 纪峥站得笔直,静静地看着王允。 “你故意把我引导这里,调虎离山?”他问,神色间带着平静的恍然,身处这般境地依然波澜不惊。王允见状也笑了起来,耸耸肩,朝他摆出个遗憾的姿势。 “现在看出来了?可惜有点晚。” “我本来也只是随便试试,谁让你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来了呢——连我这样的小卒也值得纪校长您亲自跑一趟,看来您这两年过得也着实拮据,手底下没什么可用的人了吧。” 纪峥垂下眼,沉默不语。十几个成年男人抄着家伙慢慢向他们逼近,围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圈,将他们和王允都囊括在里面。王允隔了几人的距离注视着他们,齐平的目光注视出了高高在上的意味,看着他们的视线中甚至带了些许怜悯。 “真可怜呐,纪校长,你曾经多么风光啊?娶了大世家的传人,接管了玄学院的事务,名利双收,家室双合,那么让人羡慕……现在呢?被十几个贱民围攻,死在这里也不过不抔黄土。瞧瞧这可怜的样子,看着真是让人……” “兴奋不已啊。”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恨我?”纪峥看着他,苦笑了一声,“我似乎没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我拿你当珍贵的朋友,想也不想地来见你,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珍贵的朋友?”王允如同听见天大的笑话般看着他,眼底闪烁的是不容错认的疯狂恨意,“纪峥,你踩了狗屎运飞黄腾达出人头地的时候,哪想起过还有我这个朋友?!” 人的一生有几个三十年?最好的那一个三十载,他卧薪尝胆地化身赤脚医生,辗转在各种穷乡僻壤,执拗地,而纪峥这些年在干什么?玩弄权术,左拥右抱,平步青云,享尽荣华,春风得意的时候,何曾想过拉他一把? 而他们曾在同样的起点那么多年,岔路的开始,仅仅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运气! 因为纪峥碰巧救了一个那个世界的人,而他没有! “你还要我怎么想起你?”纪峥拧紧眉,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王允,你摸着良心说,我之前站稳脚跟后有没有找过你,让你到玄学院去念书?” “跟你这个同样一无所知装神弄鬼的人去学?”王允不屑地笑了一声,眼中无可掩饰地闪过一丝嫉恨,“你我半斤八两,你高高在上,我摇尾乞怜,凭什么?我是个善于等待的人,你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纪峥,纪校长,从明天开始,你的玄学院,就是我的了。” 他看着纪峥,带着极大报复快意地笑了起来:“我会给我们壮烈牺牲的上任校长树一块碑的,上面就写——” “丧心病狂,杀妻害女。” 多大仇,不死不休就算了,搞这么变态至于么?祁晃略略皱眉,有些嫌恶地看了王允一眼,余光扫到周围的人,忍不住又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在今天早上打着哈欠起来的时候,绝没想到会面对这样一副分分钟要命的场景,早知道就带着防身的东西过来了……这种时候反正急也没用,祁晃开始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在心里指望着纪峥多扯一会儿皮好拖延时间。虽然纪峥应该没接收到他心里的意思,不过好在两人的对话依然在继续。 纪峥问:“虽然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你,但王允,既然你是想要我的命,那我可以给你,只是这两个孩子是无辜的,你能不能放他们离开?” 祁晃还在四周看着有没有能利用的东西,听见纪峥的话后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些惊讶地看向纪峥。王允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般,新奇又震惊地笑了起来,啧啧有声地摇着头看了他两眼:“纪峥啊纪峥,你人老了之后,真是越发糊涂了。我不确定你今天能来,但你的女儿女婿,可是我派人引来的,你说让我放他们走?留着他们,回来找我报仇吗?” 是啊,怎么可能把到手的人质放走,换了我我也不放。祁晃一边在心里点头,一边忍不住还是心中一紧。 他们这次来实在是没什么多余的准备,结果现在结结实实地着了别人的道,只能说棋差一着,其实怨不得他人。只是好多想做的事情都还没有做,实在不甘心就这么交代在这里,祁晃咬牙,眼睛略眯,又看了一眼周围,心里打定了主意。 要是拼一拼的话,也许…… 只是这并非一个人能做完的事情,祁晃转头看向阮歆,递了个眼神过去,意在让她配合一下行动。两人共处两年多,该有的默契早已经都培养得差不多,祁晃向纪峥旁边这么一望,却猝不及防地瞧了个空。 ……阮歆呢?! 他的心跳刹那间几乎都停了一秒,不过也仅仅是那么一瞬间的事,下一秒祁晃视线下移,就看见了阮歆的发顶,刚才在石桌旁下棋的两个大爷现在已经加入了围攻他们的行列,他和纪峥背临榕树站着,阮歆则后退两步,坐到了棋盘旁的石凳上,刚才一直没接话,居然是因为正在看棋盘。 祁晃:“……” 我媳妇的心,真特么的大!他在心里发自内心地想,一边又忍不住瞪了阮歆一眼。阮歆不知道是察觉了他的视线,还是突然感受到周围都安静下来,总之几秒钟后她款款地抬起头,一抬眼就发现大部分人都在盯着她看。 “你们谈完了?”她礼貌地问,甚至做了个请的手势出来,“谈完了就快打吧,打完就可以死了,早死早超生,投胎一场空啊。” 所有人:“……” 王允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你不怕死?!” “还行吧,反正奋力挣扎又没什么用,没有设备拍不下来的话,死在这里还不是任凭你们胡编乱造一套出来。”阮歆懒洋洋地回答,看着明显没什么斗志,对眼前的局势也不太关心,盯着眼前的棋看,漫不经心地说,“我们没什么意见,成王败寇,随时可以痛快得去死,是不是啊祁晃?” “啊?恩,是。”祁晃回过神来,虽然不知道阮歆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不过还是配合度很高地点点头,痛快地响应阮歆的说法,漫无边际地随口跑火车,“能和她死在一起,我当然没什么所谓的,这辈子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天呐我都被自己感动到了,歆歆你感不感动?如果有下辈子的话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恩……看情况吧。”阮歆转了转眼睛,笑眯眯地随口回答,惹来祁晃一个严厉又幽怨的瞪视。纪峥在旁边幽幽地叹了口气,突然带着无限伤感地瞥了祁晃一眼。 “如果真的有下辈子的话,歆歆和莹莹,我都会照顾得好好的,和温殊一起,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背负、立场和责任,平静幸福地过一辈子。” “这辈子遗憾太多,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东西,懵懵懂懂地忙了大半辈子才反应过来。可惜……我明白得似乎太晚了。” 他低下头,极深又极轻地苦笑了一下。祁晃看着他,纵使至今依然不知道阮歆打得是什么主意,却在这一刻,无可抑制地终于对纪峥多出了两分同情与怜悯。 人之将死,其言总是善的,祁晃默默地想。没人生下来就不走弯路,这个男人在歧途上可能走得格外久。虽然这辈子做得不够好,但最后关头能想通了,就算改变不了什么…… 起码能获得对于自己的救赎与原谅吧。 阮歆从棋盘中抬起头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爸,你现在说这些,不知道能不能骗得了自己,我反正已经是不大信了。” 祁晃怔了一下,没有贸然插话,视线却已经不受控制地往纪峥那边瞟。纪峥听见阮歆的话,眼中神色黯淡了两分,低头苦笑:“我知道,不过还是想弥补一些。” “太刻意了。”阮歆波澜不惊地抬了下眉毛,伸手朝祁晃招了招,“过来。” 祁晃无声地点点头,走过去站到阮歆身前,身体下意识地绷紧成一个防护的姿势。阮歆从他的背后伸出只手臂环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拿起个刚才两位大爷放在棋盘上的茶杯。 “你们谈完了?”阮歆问王允。 王允没有接话,警惕而狐疑地看着她。 “哦,谢谢。”阮歆礼貌地朝他道了声谢,将手上的茶杯轻描淡写地朝空中随手上抛,在茶杯坠地的清脆碎裂声中,波澜不惊地开口。 “给我上。”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晋jin江jiang正版读者专享———— 第五十七章 关山远千里 令人震惊而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随着阮歆的一句「给我上」的指令,村口处居然真的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而后十几号人仿若凭空出现般,从远处出现在这里。 祁晃和王允齐齐震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王允仓促四顾,见自己带来的这一圈人都还好好地围在这里,总算又稍稍放下心来,指向阮歆三人厉声喝道:“把他们都给我拿下!当做人质去和对面交换,不然的话你们就等着今天都死在这里吧!” 现在的局面都已经进展到可以内应外合了,这几个杂鱼还上赶着来丢人现眼。祁晃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稍稍屈膝矮身,摆好一个极具爆发力的动作,只等着有人拥上前来时来一个挑一个来两个打一双,上一秒算盘还打得灵光作响,下一秒一眨眼的功夫,就发现这十几号人内部也已经开始捉对打起来了。 根本没有人想起来还要分神理会一下他们…… 什么情况,这群人疯了啊?祁晃震惊地站直身,诡异地朝阮歆看去。 “看我干什么?”阮歆察觉到他的视线后,奇怪地看着他问。 祁晃狐疑地上上下下打量她两眼:“他们这是集体中了你的毒吗?” “怎么可能是我,我也只是摔个杯子而已。”阮歆失笑,脸上的表情极其无辜,随手向纪峥的方向指了一下,“要说中毒,那毫无疑问是中了我爸的毒嘛。” “我爸这次派人来,的确是派了不少。” 纪峥看了他们两个一眼,随后便将注意力继续放在胶着的角斗中,没有再分神过来。 “你知道你是从哪里开始输的吗?”阮歆好整以暇地问王允,眉目舒展。王允看着她不说话,阮歆便笑着摇了摇头。 “其实还是从一开始就输了,你怨了我爸三十年,心里想着的还是我爸当年的样子。但人都是会变的——现在的我爸,恐怕也早就不是你记忆中的那个样子了。” “起码现在的他……来之前就已经派出来了好几批人蹲守在这里,你要是还是他当年的那个朋友,这些人就不会出现,如果不是的话——那么,这些人就派上用场了。” 王允看了她一会儿,忽而带着迟来的恍然与恨意笑了起来,边笑还边摇头,像是听到了什么令人惊喜的话般,脸上的恨意与不甘心都如此明显,却又带着一种别样的快意。他诡异地看了一眼纪峥,朝阮歆大大地裂开嘴。 “小姑娘不懂,幸好到最后我还是赢了他一回。”他朝阮歆古怪地笑了一声,而后闭上眼睛,竟是接受了大局已去的现实,打算束手就擒了。 “你们就算杀了我也没用。”外圈的部分人已经突破了人墙的一角,朝王允步步逼近。王允看上去已然完全不在乎被人抓住,眼中的疯狂与快意却半分未减。 “来不及了,你们来不及了,就算你们两个侥幸活了下来,那边也肯定救不成了!你们以为这就是最后了吗?不,这仅仅是个开始……” “最后的结局到底如何残酷,自己慢慢地活,长久的受着吧!” 他说这话时实在显得太过怨毒,个中意味简直明显得快要溢出来。纪峥闻言脸色愈发差,在王允的笑声中,纪峥轻轻地叹了口气。 “王允,你这些年不是一直在纠结,觉得我也就是比你多了那么点好运气吗?” 王允骤然听见这句话,顿时连身体上的挣扎都忘记了,坐直身定定地看着纪峥,等待着他的后半句话说出口。纪峥在他热切的目光下,慢慢笑了一声。 “当年我选择倾尽我所能,奋不顾身地所有去救那个人,” “而你没有。” “这也是命的一种。” 王允呆呆地看着纪峥,久久没有动作。而他们也没有再管王允的事情,转而开始千方百计地开始了对自己的拯救工程。虽然三个人的处境目前来看暂时安全,但调虎离山之计已经种下了,现在的情况实在谁也不好说。在一片沉默而有序的忙碌声中,纪峥这次总算转过头来,有些复杂地看了阮歆一眼。 “歆歆怎么发现的?”他将话题转向周围正在忙碌的肌肉壮汉们,半是惊讶半是感叹地说,“我没想到你能猜出来我安排了人。” “因为爸你有点太镇定了。”阮歆眉眼弯弯地回答,轻描淡写地说,“我印象里,爸你是个做大事的人,随随便便地和我死在这儿,心里不会这么甘心的吧。” 这个回答显然也超出了纪峥的预估范围,他有些怔忡地看着阮歆,眼中一瞬间闪过许多种情绪与颜色,最后都融合成了一种带着灰败与颓然的黯淡。他摇了摇头转过身,不让两人看见他的脸,声音中的湿涩音却很明显。 “其实……甘心的。” “这些东西都不是一朝一夕光靠说能证明的。”阮歆毫不在意地笑笑,祁晃在一旁握住了她的手。王允和他的手下已经被纪峥带来的壮汉们绑到了一起,他的信徒们都是附近的普通农民,稍加教育改造后,相信能让自己的生活回到正轨。 而剩下最主要的事情,还是要马上离开这里,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阮家,赶到阮温殊和阮莹的身边去。 现在他们对这样的突然局面实在知道得太少,电话又没有接通,在千里之外干着急的每一分钟,都来得煎熬无比。 他们三个直接把来时的那辆面包车又自掏腰包租了回来,车被纪峥的大块头徒弟们做得满满当当。其实从早上出现到现在,也就过了大半天的时间,却像是经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一般,危急关头意外来临,到底也都靠着彼此走了下去。 他们还是坐在来时的位置,阮歆靠在祁晃的肩膀上闭目养神,只是这一次,大大咧咧如祁晃,也能感受到倚在自己肩上的这个人似乎浑身都僵硬了,脸上的表情也已经维持着同一个样子很久。 她在不动神色地紧张着,祁晃心里明镜一般,面上也只能将她往怀里又揽了一些,无声地拍拍她的肩膀,权作沉默的安慰。 然而这件事情他们至今还没什么头绪,必然是不能一直沉默下去的。不久之后,阮歆离开他的肩膀,端正地坐直身,因努力思索而稍稍蹙起了眉。 “你们觉得这一次的事情是谁做的?” 祁晃和纪峥对视一眼。 “我不大清楚,玄学院的校长任命该是由谁来负责任命?”祁晃问,没等纪峥回答,就补充了自己的下半句,“王允刚才说过自己可以接任玄学院的校长,那能决定校长罢免的是那波人,自然也就是这次找阮家关系的主谋了。” “恐怕没那么简单。”纪峥叹了口气,疲惫地摇摇头,“任命玄学院院长这种事情,应该是世家来做的,举荐人选,而后跟上面通个气。照这个思路来看,这次要置阮家于死地的就是展家为代表的世家了,但是有一个很不容忽视的问题——” “王允如果能搭上展家这条线,哪还会在乎什么校长,郁郁不得志这么多年。” 纪峥话音落后,车中陷入了一阵死寂般的沉默。 “有话就说呗,憋着干嘛。”祁晃忍不住了,重重呼出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现在只有一种可能,可能是最坏的结果,但又不得不信。” “是上头已经容不下阮家,想要除掉了。” 两年过去,因为他们这几方共同的努力,造神计划始终开展得磕磕绊绊,原地踏步,周家与阮家都没能做出什么太过亮眼的成绩来。眼下终于尘埃落定,上面开始肃清,最终到底是……选择了周家吗? 阮歆和纪峥垂下眼,都没有说话。无声的沉默如同隐秘的默认,炎热的夏季天气,三个人却都感到一阵从脚下生起的,迅速蔓延全身的冷。 他们此时的心头都浮现出一个疑问:阮家这样的情况,真的还救得回来吗? 总要知道一点情况才安心,不然两眼一抹黑地往前走,太煎熬了。祁晃烦躁地拧了两下眉心,最终还是无声地叹出口气,朝纪峥伸出了手。 “纪叔叔,电话借我用一下。”他简洁地说。 “我去问问情况。” 这通两年前没有拨出去的电话,如今终于正式接通。祁轩接了电话后喂了一声,几乎是在那边沉默的瞬间,就已经知道了电话那边到底是谁。 “祁晃。”祁轩没有废话,兜头盖脸地直奔主题,“还有一线生机,你们赶快来。”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晋jin江jiang正版读者专享———— 第五十八章 故地又重回 他已经两年多没有听见过祁轩的声音。 祁晃呼吸一紧,一时间只觉万千话语堵在胸口,却又都说不上来,最终也只是将视线投向窗外,简单地应了一声。 “已经在车上了,”他问,“阮家人现在在哪儿,到底什么情况?” 他顿了顿,沉默了几秒后又说:“……你们呢,没事吧?” 祁轩在电话那头毫无预兆地停顿片刻,而后声音才继续响起。 “阮家就在你们曾经去过的那个地方,和这件事有关系的人大致都在那里了,做好心理准备……虽然结局已经基本没什么悬念了。” “我听说你们那里也遇到了点儿麻烦,解决了?” “恩。”祁晃点点头,意识到祁轩看不见后清清嗓子回了一声。祁轩没有多问,再继续开口时,祁晃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若有若无的和缓。 “妈现在正在旁边哭,说混小子好歹还记得问家里一句,没白养你二十来年。” “……”祁晃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就事论事地翻了个白眼,“拐着弯骂我?” “体谅一下她吧。”祁轩淡淡地说,“她已经很久没听到过你的声音了。” 祁晃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他早已经不是那个娇生惯养飞扬跋扈的二世祖,从十九岁开始就没过上什么普遍意义的舒心日子。和家里走到这一步的确是一次次选择之后的必然,但到底血浓于水,走得再远也没法真正永不回头。 祁晃无声地慢慢呼出口气,将话题转回阮家的事情上:“你刚才说阮家还有一线生机,现在又说结局已经没什么悬念,什么意思?” “阮家最终没能争取到造神代言人的这项差事,这是既定的事实。”祁轩说,言简意赅地解释,“但周家最终也没有如愿以偿,上面最后的选择是自己扶持一个新势力出来——所以虽然争夺失败,但阮家的这一线生机,恐怕正握在你们手里。” “到底是玉石俱焚还是退让隐忍,全看阮歆的意思——把电话给她。” 祁晃拿开手机,对着屏幕看了几秒,而后默默将手机递给专心致志看着窗外的阮歆。两人不知道在电话里都说了什么,最后阮歆沉默地将手机递还回来,靠着他的肩,慢慢闭上了眼。 仿佛带着无尽的沉重与疲惫,却走得坚定而绝不反悔。 他们又一次站在了山脚。 和上一次的不管不顾与踌躇满志相比,这次他来得更加急迫,也更加狼狈。长时间的转车与奔波折磨着所有人的精神,他们一车将近二十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站在山脚短暂地望一望,没有任何休整的时间,直接动身继续向上攀行。 更远处毫不知情的游客们正轻松愉快地郊游踏青,而他们面前的石阶曲曲折折地盘桓向上,像一道天梯般横亘其间,不比上次见时的披红挂绿,这一次褪去了一切粉饰,显出了石阶与枝树原本的模样,古旧却干净,郁青且荒凉。 他们在清晨的雾气中一路向上。 “上次来时没太留意,刚发现山脚下原来是有人住的?” 祁晃和所有人一道,沿着石阶向上走。他虽然也来得精神不济,不过到底身体底子摆在那儿,爬山也没什么负担。他是闲不住的人,这样的气氛压抑太过,于是总想着说些什么来稍作缓和。阮歆走在他旁边,虽然看上去有些心事重重,依然回答了他的问题。 “这些都是世家的住处。”她朝祁晃看着的方向点了点,十来栋房子在绿树掩映下稀疏地分散在下面,“算是个临时住处吧,大家本家所在的地方不一样,平日里多半都各自折腾,不过每年都要有那么一两次集会,年头久了就慢慢又垒了些房子出来。” “山脚下的那些是给那些没落的世家准备的,越向上就代表世家越好些。” 原来是这样?祁晃转身又探头看了一眼,有些意外地又向上看看,“那阮家在哪儿?” 阮歆平静地笑笑:“在山顶,后来为了保护阮莹,也是达成协定,我妈从阮家走下来,在半山腰建了个观星台,我有记忆起,她就几乎不出现在家里了。” 过了那么孤独的多少年,到底也没能将既定的结局改上个一星半点。 “这么高啊?”祁晃语气夸张的感叹了一句,而后用胳膊碰了碰阮歆,有些期待地向上面看了一眼,“今天的事情忙完了,要不你带我去山顶见见世面?” 阮歆有些沉重的心绪被打散不少,总算稍稍展眉,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你要上去见什么世面?” 祁晃眼都不眨地张嘴就开始天马行空:“见见闻名已久的八辈祖宗啊!” “你不早早就把你们家八辈祖宗都刻在我心上了吗?” 这句话让阮歆稍稍一怔,久违地想起他们刚认识那段时间的斗智斗勇。一转眼也已经快三年了,阮歆看着祁晃,眨眨眼,总算稍稍笑了起来。 “好啊。”她略略展眉,一口答应,“等解决完今天的事情,就带你回家见见人。” 好。祁晃没心没肺地笑着,颇为志得意满地大步上前几步,走到所有人的面前开始带路,无人瞧见的脸上慢慢收起笑容,渐渐变得沉重。 多好的一句话啊,可惜flag立得太过不容忽视。 过了今天,阮家还剩什么,他们又会何去何从? 恐怕没人知道。 在接下去无声而快速的攀爬之下,没过一会儿他们也来到了半山腰。这里和上次见时的变化反而不大,同样是宽敞的平台,几波人马泾渭分明的立在那里,相互提放与暗流汹涌的表现都极为到位——若说哪点有所不同的话,大抵就是当初阮歆的位置,如今换成了阮莹。 初见时春风得意长袖善舞的姑娘,如今彻彻底底收起笑意,昂首挺胸地站在阮家最前,眉目冷淡而平静,眼底与唇边都是深思熟虑后成熟的锋锐。 展锋带着人数最大的一批,与她面对面地对峙着,气势却诡异地大不相同。作为弱势方的阮莹目光清明,笔挺地站着,神色云淡风轻,展锋比她高了不少,站在她面前的表情却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某个瞬间看上去甚至有点怔忡。 祁晃上次见这两个人时都是两年多以前,如今再次见到,只一个打眼便明显地感觉出了两人之间的不对劲。初见时阮莹的喜欢表现得清清楚楚,展锋自己却不怎么认不清。如今两人的态度恰似正好掉了过来,只是这一次,恐怕双方都已经心知肚明。 “展大少。”阮莹扬起脸看着他,眸光与言辞都冷静而针锋相对,不给人丝毫退缩与犹豫的机会,坚定得令人为之侧目,“时至今日,是我行事不周,怪不了谁。阮家败在我手里,我无话可说,也只好用这条命与阮家共存亡。” 展锋长久地注视着,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到底什么也没有说出口。阮莹不知道是不以为意,还是真的不在意,恍若未觉般闭了闭眼。 “恭喜你赢了。”她心平气和地说,甚至露出了个笑来,“你展家最后能走到什么地步,我在黄泉之下等着看——” 她将视线移开,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唇角慢慢扬起。 “——说不定会很快呢。” 在这片空地中聚集的其他势力中,有和阮家明争暗斗了好几年、最后却双双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周家,也有作为一切事情幕手黑手的上面,正带着另一波人马无动于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祁轩和祁父也在人群中间,见到他们上来了,在祁晃震惊的视线中,朝一行人隐秘地挥了下手。 阮莹背对着阮家人站着,迎向所有盘根错节的对立面。不同于上一次的懵懵懂懂被卷入其中,祁晃这一次清醒地当着旁观的局外人,不期然想起阮歆当初决绝离开时雾气弥漫的眼睛。 时间会洗涤复杂的迷雾与幻影,呈现事物的本真与未来。无论当时受了怎样的不平与委屈,都会在一点一滴流逝的光阴中分辨出是非黑白。 阮歆是对的,与虎谋皮的事情,到底棋差一着,满盘皆输。不知道如今站在这里的阮莹,心里是否感到哪怕一丝后悔?为了做这件事情,姐妹反目,父女陌路,一家人四零八落,阮家也走到了这样无可奈何的尽头。 还是没能得到一个如愿以偿的结果。 祁晃思及这些,难免有些唏嘘。转向阮歆刚想与她提起,却顿时愣了一下。 她定定地看着阮莹,眼睫眨了又眨,最后到底露出一点难以掩饰的庆幸,以及深思熟虑后的坚定。 “还来得及。” 她喃喃地说,在纪峥和祁晃的注视下,向前两步,走了上去。 他们是最后一批到的人马,打从露面起就赢得了所有人的注意。眼下明里暗里几乎所有的视线都聚集在他们身上,阮莹也同样看着她,咬着下唇,面露挣扎的倔强。 “你来干什么?”阮莹皱眉,“这儿的事情已经和你没关系,无关人士不要擅自闯入。” “谁说没关系?”阮歆微笑地看她一眼,“我虽然不是阮家人了,不过以前曾经以你的名义买过一份保险,受益人是我,你今天要是被弄死在这里的话,我大概可以小赚一笔。” “你……!”阮莹顿时气极,用力注视了她一会儿后又平静下来,波澜不惊地低下头去,“随便吧,你是来看笑话也好,别的什么也好……都无所谓了。” “还是有所谓的。”阮歆说,“折腾出这么大动静,你是想死还是不想死啊?” 阮莹愣了一下,皱着眉上上下下打量她一圈:“你在说什么,你疯了吗?” 阮歆不满:“问你什么答什么,不要乱加台词。” 阮莹:“……” 她面对阮歆时经常会有这样莫名其妙的无力感。阮莹高扬着的头有点维持不住,蹙着眉低下头轻声咕哝:“想活又怎么样,现在一切都已经改变不了了……” 阮歆弯唇笑了笑,抬手摸摸阮莹的头,轻描淡写地说:“想活我就救你啊。” 明里暗里注意着这边动静的所有人,听见这句话都吃了一惊。他们对阮歆知道得不多,但对阮周两家你死我活,最后全都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事情心里清楚无比,一时间看着阮歆的视线都带着点错愕与惊疑——这个阮家的大女儿什么门道,事已至此还能改变什么吗? 鉴于阮歆的神色语气都实在不像作假,阮莹也闭了嘴没有说话,很有些好奇地看着她。 然而我其实哪有什么神通呢,阮歆闭了闭眼,唇角带着些许涩然又洒脱的笑意,转向展锋与他身后站着的一群人。 “记得以前展大少还蛮欣赏我的,现在呢?” 展锋因她的问题而微怔,很快调整过来,点了点头:“现在也一样。” “那就好。”阮歆稍稍偏头,打量他两秒后突然问,“那不知道展大少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让阮家自己昂首挺胸的离开?我记得展大少是个只看结果不看过程的人,不知道我们自己痛快一些,能不能免于被驱逐除名全世家敌对的结果?” 这话一说出来,不止展锋,就连阮家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阮歆!你干什么?!”阮莹尖叫着扑向她,看上去几乎气到语无伦次,“你怎么能这么做,你怎么能提这种想法?!我们这几年的努力都是为了什么,你凭什么一句话的功夫就让阮家消失?!” “阮家当然没有消失。”阮歆接住了阮莹扑过来的手臂,但后者挣扎得太厉害,无奈只得眼神示意祁晃上来帮忙。阮莹在祁晃的束缚下依然挣扎个不停,看着阮歆的视线带着滔天的努力与恨意,几乎要冒出火来。 在阮莹的剧烈挣扎中,阮歆避开她挥动的手臂上前,抬手捏住了她的两边脸颊,用力一拉。阮莹痛呼出声,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姐妹两个相互逼视,一个风平浪静一个歇斯底里,阮莹看了她一会儿,眼中渐渐泛出了泪。 “你到底要干什么?”她颤抖着声音轻声问。 “我之前说过什么来着?妹妹中二怎么办,多半打一顿就好了。”阮歆摇摇头,又捏了捏阮莹的脸,轻呼出一口气,看着她认真开口。 “阮家失去了这个名头不会倒,失去了这个地方也不会倒。阮莹,你记住,只要人还在,那就一切都还好。” “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世家容不下阮家的原因。”阮歆的眼睛扫过周围打量着她们的一脸串世家,在她注视下的人都纷纷有些不自在地把头侧过去,避开了她的视线。阮歆习以为常地耸耸肩,扳回阮莹的头,把她从那样的不自在的状态中解救出来。 “阮家承载了太多过去的辉煌。”阮歆轻声说,“但现在到了我们这一代,苟延残喘的祖上荣光,已经无法再去号令别人了。” “和祝裕的例子那么相似,你应该心里明白。” 自己要是没干出什么让人刮目相看的事,那祖上的荣耀再多,陪着人故弄玄虚的把自己神化,其实通通都没有用。像是身后跟着个庞然大物的影子,远看声势浩大,其实不堪一击。 之前祝裕来同他们告别时就曾说过这样的话,而今这句话到底也同样应在了阮家身上。阮莹神色间依然显得很激动,手脚上的挣扎却已经慢慢弱了下来。两人再次对视的时候,各自已经都显得平静了不少。阮莹重重呼出口气,开口时一瞬间声音就已经干涩无比。 “所以你要我放弃阮家?” “不是放弃阮家。”阮歆摇摇头,看着她的眼睛,把问题的本质又重复了一遍。 “是放弃这个我们已经配不上了的阮家。” 那些传说中的秘术与曾经的无上光荣,都已经在时光的洪流中淹没殆尽。他们是不收上苍宠爱的一代,术法失落,能力平平,已经不是曾经叱咤风云千百年的阮家精英,现在只是几个普普通通的人而已。 就像祝裕最后还是回到了自己的私房菜馆当老板,而他们这些错位了这么多年的普通人,也终于到了该从历史的舞台上谢幕的时候。 追寻神迹再临与玩弄权臣术法都行不通,做不到,气数摆在那里,再挣扎也是徒劳。 “你们……”展锋在姐妹两个的互动中回过神来,像是对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感到茫然突兀,现在的眼神中多了许多意味不明的复杂意味,阮歆也不以为意,笑着看向他,做了个问询的手势。 “可以这样吗?”她问,目光灼灼地等着他的回答。 展锋看了她们良久,最后开口时依然带着一点茫然与不太明显的苦涩,“你们……现在就要走了?” “要是你同意的话。”阮歆点点头,见从刚才开始一直没有说话的「上面的人」一直没有说话,此时突然开口,话里话外满是盘算的味道。 “这个事情这么办的话可不大好办啊。”那人打着官腔说,“本来呢,我们是抱着很美好的合作想法,想要与阮家合作的,结果因为种种原因,合作没有成功,我们只好投入更多的精力,去重新培养适合的人选。按合同的规定来说,你方应赔偿我方的这一损失——” “赔偿损失用什么够?”一直没有出声的纪峥终于开口。他看了打着官腔的中年人一眼,云淡风轻地摘下自己的金丝边眼睛,随后扔到了地上。 “以后玄学院我也卸任了,交给你们,怎么利用应该自己心里有数,这样够不够赔偿你们的什么损失费?” “够,当然够了!”没成想浑水摸鱼一次居然有大收获,回去必然要得到上面的嘉奖。中年人心中得意,说起未来的计划兴致勃勃,“到时候有一些大型活动,可以用这个号来推,也可以给自己宣传和洗白……” “爸……?”阮歆和阮莹同时抬起头,诧异地看着纪峥。 “带个破眼睛装近视这么多年了,如今老了,就不要在意这些虚的东西了。”纪峥朝她们笑笑,温和地抱抱她们,半是感慨半是认真的说,“你们还在就行。” 周家的这次代表人来得是周清敏,这两年多以来周家和阮家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到最后才幡然明白过来,也许上面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用他们的想法,不过是想借机削弱她们的家族实力,而这个办法也确实卓有成效,阮家如今还能剩着些家底,而她们周家,已经几乎完全散了,若不是还有蒋家媳妇这层身份在,也许都没法继续站在这里。 她最近时常想起祁晃之前曾经说过的话:观星世家若是有朝一日也走下神坛,干起了这种钻营,那周家即便能继续延续下去,又和亡了有什么两样,以后还好意思提观星两个字吗?若你们已经失去了独一无二的价值,那当权者抛弃你们,再生造一个自己的观星世家出来,又有什么难的? 而今一语成谶,到底还是到了这个时候。 只是阮家如今这般壮士断腕的做法,也实在让她大为震惊。周清敏几次欲言,却又顾忌着自己身份尴尬,祁轩在旁边看到她的状态,低声朝她摇了摇头。 “他们是对的。”祁轩说,“时间见证一切。” 而在时间还没有履行功能的现在,阮莹呆呆地看着纪峥,眼睛又有些湿润。纪峥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和地朝她笑着。 “走,我们爷仨去接你们妈妈。”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晋jin江jiang正版读者专享———— 第五十九章 末日与新生 祁晃时隔两年多又见阮温殊,依然不得不感叹一句如若初见。 有些女人的优雅是随着时间沉淀进骨子里的,阮温殊无疑就是这样的人。她今天依然是一身长襟旗袍,整个人陷进大团艳丽的繁华锦簇里,眉目都显得贵气。 他这一次终于从半山腰走到了山顶,一路的沉默之后,见到阮温殊这样凛然又平静地站在阮家的大门口,几乎拔地而起的两道朱门矗立在她身后,整个人像是旧时光里的美人,站在光阴的尽头,朝他们泠泠悠远地看来。 祁晃不能说自己有为之深刻地动容,却无比理解阮莹刹那间的泪盈于睫。 他们慢慢地走过去,纪峥走在他们最前,站到阮温殊身前的时候,夫妻俩久违地又见一面,两两相对长久凝视,一时间却没人开口说话。 最终还是纪峥打破了这样的寂静。 “比上次见你的时候妆要浓了。”纪峥说,看着阮温殊闭着眼睛笑起来,“人老了啊,不服老不行了吧?” “你不戴眼镜之后倒是看着年轻了好几岁。”阮温殊微仰起脸看着他,款款低眉莞尔,“总是端着表情,把人都端老了。” “这两年我没少带着人找你们麻烦,坏你们的大事,恨不恨我?”纪峥问。 “不是你也会是别人。”阮温殊静静地说,“阮家被针对,被削弱,被打压,被驱逐,不是因为我们自己做得多不好,而是因为气数到了,已经被所有人容不下了。” “所以两年前的那一天,你那套戏法变成功了也好,甚至变失败了也好,在你答应被重新收编进上面的体系时,今天这一天就迟早会来。”纪峥感慨地笑笑,朝她张开了双臂,“我总相信那些东西还是真实存在的,只要纯粹地等,总有神迹再临的一天,事实证明我错了,所以输得很厉害,你呢?” “我大概比你好一些。”阮温殊莞尔,静静地答,“起码还剩下一些东西,值得延续下去。” 他们在阮家昔日的大门前沉静地相拥,二十年聚少离多,走上了不同的路,甚至不惜针锋相对,最终都没能力挽狂澜,清醒地承受着一切。 好在还有人一起生死与共,还有跨越重重风雨后疲惫又安稳的相拥。 阮家当了数不清多少年的世家之首,甚至王朝覆灭之后还坚毅地流传了这么多年,但说到底,现在的这个世界或许仍然需要千百年前那些神奇的秘术,却绝不希望还留存着那些历经无数代帝王将相的老牌世家,毕竟人心贪婪,毕竟人言可畏,毕竟有他们存在一日,就像是前朝的影子还刀锋般徘徊在掌权者的咽喉,终日不得安眠。 所以世家终归难逃这样覆灭的结局,丢失了自己赖以生存能力的阮家是被开刀的第一个,却绝非这场风暴中最后的祭品。 他们已经要在新世界中树立起新的神,而还信仰着过去的他们,已经为人所不容。 道理人人都懂,只是长达三年的自救之后,阮家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还是让所有阮家人为之哀恸。他们今晚之前就要动身离开这里,今后恐怕也再无卷土重来的可能,千年积淀的东西恐怕很多都只能留在这里充公,恐怕也是上面的通牒如今紧迫的主要原因。 虽然人员尚算健全,但今后没有了经济与地位后盾,恐怕再也聚不起一个这样的阮家,已有的成员也会四处分散,在天涯海角悄无声息地融入这个繁华的世界,很快便会泯然众人,成为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不出三代之内,曾经的那些辉煌与光耀也都会渐渐成为口口相传的故事,被一部分人捧为猎奇的谈资。 阮家这座庞然大物的轰然倒下,比所有人来得都晚,却终究没有幸免于难。 而在阮家身后,是同样处境危险摇摇欲坠的周家,以及现在看着春风得意,却也在这三年间渐渐失去了号令世家能力的展家。其他散兵游勇不足为惧,在可以预料的将来,一个有新政权生造出的人造神明与人造信仰,正在慢慢地发展起来。 在这样的浪潮中,受益的究竟是哪些人?也许是新政权新扶持上来的傀儡世家,也许是像蒋家和他家这样忠诚的近臣。不算最后的结局究竟如何,祁晃都无意关心。这样的计划,没有数十年可能都无法彻底实现,而他现在觉得,活好这辈子,也就足够了。 莫探身后百年事,命中福祸定前程。 不知道阮家的这几人跟他的想法是否相同,总之真的到了这一天,不论是纪峥还是阮温殊,抑或阮歆以及阮莹,到最后都来得十分平静。祁晃跟着阮歆四人一起,在阮家四处沿着曾经的亭台石阶走走停停,最后一站必须要去的地方是家族的祠堂,要和列祖列宗告罪,以及进行最后的道别。 阮家的祠堂在这座险峰的山顶矗立了不知多少年,雕梁画栋都被磨掉了光鲜的漆,近年来无人修缮,斑斑驳驳地褪色成一片惨淡景况,混掺着旧时风云际会的富贵气,也带着如今诸事成空的凋败感。他们穿过一众到处奔走收拾着东西的阮家人,穿行过重重院门,来到祠堂的诸多牌位面前。 这些牌位实在太多,这次大抵都不能带走,而这种东西对外人来说实在留之无用,或许他们前脚走,这里后脚迎来的就会是一场大火。 反正已经没人再讲究因果善恶与行善积德。 事关阮家救亡图存的大事,祁晃没有跟进去掺和,站在门外看着四人满脸肃穆地在整整齐齐的牌位面前跪下,双手合十,默念着听不清楚的祷文。观星世家祭祖与敬天总是分不开的,她们在阮家的所有过去面前虔诚地站着,默默地道别。 这个尊贵无双的名头,她们代代相传地守护了很久。即使越到后来背得越迷茫,走得越沉重,活得越无奈,执念却已经深深地植入了骨血,从来没想过放开。然而如今到底情势不由人,千百年前阮家靠着自己无可替代的能力,在重重帝王的歃血清洗中得以立足生存,而今这样的能力消磨殆尽,当清洗再一次来临的时候,终于也无可避免地被连根拔起。 祁晃不知道他们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对过去的一切道别,守了这么久的东西说没就没,接受不了实乃人间常理。这样的心情他想象不出来,永远也无法感同身受,此刻却也莫名觉得眼眶微热。正盯着屋中的几人出神,却突然见阮歆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而后站起身,朝他走了过来。 祁晃连忙从靠在门框旁边的姿势调整到站军姿模式,看看阮歆又看看里面,惊讶地和她比着口型:“你怎么出来了啊?他们不是还在很认真地默念什么吗?” “我两年多以前不就已经自逐出家门了吗,虽然这段时间的情况特殊,不过做过的事就像泼出去的水,改不了的。”阮歆耸耸肩,压低了声音和他说话,又看了一眼身后数不清数量的牌位,淡淡地笑了笑。 “我来这里是来和奶奶告别的——小时候父母都常年不见人影,总在她面前撒娇,时间过得真快,这么一算她也已经走了很久了。” 祁晃为之默然,想了想,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阮歆眯着眼睛被他摸了两下,反手拉下他的胳膊,把他拽了进来。 “你也来跟她打声招呼吧。”阮歆轻声说,带上了三分眉目温婉的笑意。 “以后大概就再也见不到了,你跟她说一声,这就要把我带走啦。” 祁晃愣了一下,站直身看着面前的许多列牌位,慢慢走了过去。阮歆跪回到她原来的位置上,祁晃在她旁边跪下,在阮歆的指点中,看到了最前面的那一个黑色的木牌。 说是最新,离现在也已经过去了十好几年,样式看上去和其他的所有木牌都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还没被光阴腐蚀的那么厉害,木牌上的清漆还乌黑光亮如新。祁晃盯着那木牌,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慢慢地闭上眼,在心里轻声念。 ——王朝兴起之后,世家应运而生,而在王朝覆灭之后,世家也终将走向末日。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没有永远历久弥新的东西,一切终将走向各自命定的结局。如今这一天终于到来,一个旧的阮家消亡,新的阮家将重生在末日的废墟与灰烬上,早晚卷土重来。 ——而您的孙女,阮歆,谢谢您给她童年带来过值得回忆珍藏的温暖,接下来的大半生请放心的把她交给我,我会带给她一个足够光明幸福的未来。 第六十章 致崭新时代(END) 很难形容坐飞机坐了很长时间之后,终于再次踏到实地上时的那种满足感。祁晃惬意地呼出口气,拖着行李箱大步走出候机大厅,拦了辆出租车朝司机报了地名,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把手机开了机,一连串的消息提示顿时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 他震惊地一口哈欠打到一半,揉着进退不得的下巴仔细看收件人,发现发消息的都是自己熟人:蒋凌飞、亲妈、还有祁轩。祁晃在未接电话页面来来回回地划了一圈,没看到自己最想看到的那个人的来电,于是随意地按照来电顺序一一回了过去。 他先打给祁轩:“什么事儿啊?我刚下飞机,正往家赶呢。” 祁轩问:“你哪个家?” 祁晃噎了一下:“……我自己家。” 祁轩在电话那边点点头:“那正好,现在人都在你家呢,你赶快回来就行。” 怎么都聚到一起去了,发生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儿了?祁晃茫然地拿着手机顿了两秒,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声音顿时向上提了两个八度:“阮歆出事了?!” “没有,她好着呢。”祁轩很快否认,不过随后很微妙地停了一下,“放宽心,只是妈又过来催婚了而已。” 祁晃:“……” 祁晃发自内心地叹了口气:“那你怎么能用又这个字呢?” “明明是又双叒叕。” 他惆怅地挂断了祁轩的电话,划到亲妈的电话时手一抖,坚决地略了过去,转而又打给蒋凌飞:“怎么了?你要的包我给你带了,排了好久的队,居然还限购!我都没给阮歆买上!你要拿包追谁啊,半个月过去了现在还追不追,已经不追了的话包我就扣下了——” 蒋凌飞在电话那头幽幽怨怨地叹了口气:“不追了,你留着吧。” 祁晃愣了一下,虽然说蒋凌飞朝秦暮楚花心滥情根本不是骂他,只是诚实地形容一下,但这遭他的语气却不怎么平常,听着不像是主动移情别恋。祁晃新奇地砸了咂嘴,非常有兄弟爱地关怀他:“怎么,你终于被人甩了?” “放屁!老子这样的大克拉钻石王老五怎么可能被甩!”蒋凌飞在那边慷慨激昂地斥责了他的不会说话,转而画风一变,委委屈屈地跟他告状,“还不是你老婆!你不能管管她啊?!” 祁晃诧异:“哎呦,这里面还关阮歆事儿呢?” “还不是她写的那个什么破星座运势感情分析!”蒋凌飞提到这事儿便一肚子火,气不打一处来又无处发泄,咬牙切齿得隔着手机祁晃都能感受出来,“她最近为什么要写天蝎座桃花运中正,适合稳定一段感情并深入发展啊?!我妈深信不疑啊!并且觉得深入就是结婚!!她在强行给我相亲了!!” 祁晃:“……” 那边蒋凌飞还在继续愤愤不平:“真是的,知名星座博主了不起啊,粉丝百万了不起啊,忽悠得特别灵了不起啊!你家小神婆现在根本划船不用讲全靠浪!……你还笑?!你这样很容易失去我这个朋友的我跟你讲……” 祁晃掩饰地咳了两声,按着不断向上扬的嘴角,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这不正好收收心么,说不定真爱就在里面呢?你现在人在哪儿,什么时候出来见一面?” 蒋凌飞人难得的十分耿直,想法也很单纯,非常自然地就被祁晃带跑偏去:“行啊,见一面就见一面,我现在就在你家呢,你回来就是了。” “……”祁晃无语地问,“你们怎么都在我家,约好了去打麻将吗?” 蒋凌飞对他的回应是猥琐地嘿嘿笑了两声,而后那边悉悉索索一阵响动,蒋凌飞压低声音跟他说话:“别说兄弟对你不好啊,你妈这次几乎把所有能动员的人都动员过来了,订婚的日子都选好了就在下个月,这次一定要顺利订婚——连你整天见不着人影的准岳父岳母小姨子都过来了,现在正跟着你爸妈寒暄呢……诶不对,阮莹小美女呢?” 蒋凌飞好奇心起,连电话这边的祁晃都不搭理了,伸长脖子东张西望地寻找着阮莹的身影。本来第一次见到阮莹时他还真的感兴趣,后来发现她跟自己亲妈以平辈论交后立刻打了个寒颤,老老实实地收了心思。 祁晃和阮歆的家是他们自己买的房子,两个隐形富二代买了套双层复式高层,阮歆靠自身过硬的专业技能愉快地走上了社交软件营销号的不归路,不出意料地大受欢迎,爱好是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断更不发状态,每天都在被粉丝千辛万苦地围追堵截。祁晃则干起了大学专业的金融老本行,在领域内如今也算是亮眼的新秀,目前正处在亲切友好的同居中。 家长早八百年前就已经见过,求婚也已经按部就班非常诚恳地求过,目前处于随时随地领个证就能结婚的状态。祁晃比较着急,每天都在思考如何让自己顺利转正,但有些事情永远比想得要邪门,每次他们开始打算这件事时,总会有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事情凭空出现,对他们坚定地加以阻止。 这么一晃也已经拖了两年多,生活在这期间给他上了很多很多课…… 是以虽然两人的关系没什么变化,但两家的亲朋好友如今也算是都混成了熟脸。蒋凌飞在他们家楼上楼下锲而不舍地找着阮莹的踪影,在二楼的阳台看见阮莹时,喜出望外地挥着手冲了过去。 “阮莹!好久不见……呃……”蒋凌飞跑了几步后一个猛刹车止住脚步,看见站在阮莹旁边的人回过头时感觉自己一阵腿软,“祁……大哥……哈哈哈我就来打个招呼,这就走这就走,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祁晃在电话这头也极度意外地张大了嘴,蒋凌飞迅速灰溜溜地跑下楼,一边跑一边胆战心惊地跟祁晃求证:“我刚才是不是打扰了什么?!” 祁晃顿了好一会儿,眨了眨眼,终于笑了起来。 他回到家时推开门,果然迎面就是非常热闹的景象:阮温殊、周清敏和他亲妈坐在一起,画风完全不同,居然也能聊得挺和谐;阮父和他爸则都不见踪影,两个人有点儿那么莫名的相似,不知道又凑到一起在聊什么。祁老爷子看见他回来后则威严地咳了一声,他下意识站了个军姿,才得到老爷子一个矜持的点头。 蒋凌飞坐在沙发上无所事事且坐立不安,见他终于回来了,见到救星般朝他迫切地挥手。阮莹和祁轩果然坐在一起,见他诡异的目光投过来时都非常镇定,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 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凑到一起的?祁晃换鞋进屋时一路都还在考虑着这个问题。纪峥不知道从哪里溜达出来,朝他亲切地打了个招呼:“小晃回来了?” “恩,纪叔叔好。”今时不比往日,没了各种浮名的累赘,阮家内部的关系如今朝着一种诡异又和谐的状态一路狂奔,虽然看着还是有点怪异,不过当事人们都觉得没什么不对,祁晃也只能不介意,并且不敢怠慢。他朝纪峥打了个招呼,左右好奇地看了一圈,压低声音问了还算靠谱的纪峥一句,“纪叔叔,我妈今天状态怎么样?” 纪峥认真地想了想,回了他八个字:“志在必得,你死她活。” 祁晃:“……” 其实他也希望一切都顺利啊!祁晃愁眉不展地想,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每次一动结婚的念头,麻烦就中了邪一样马上找上门来。远了不谈就说上次,两个月前他排除万难,已经跟阮歆出了门打算去领证,结果居然撞上了上头装神弄鬼、展家从中拆穿的现场,倒霉地被卷了进去,和诸多肇事人一起被送往警/局小黑屋盘问了大半天…… 事出反常必有毒啊!祁晃痛心疾首。 不过平心而论,上面的造神计划进行得很成功。如今广场舞大妈出门跳舞时身上都挂着据说开过光的玉和符,展家比他们想得要顽强许多,两年多过去也没有真的走到穷途末路,在日复一日不动声色的打压之下还在苦苦支撑。不过现在看来,已经完全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毕竟拳脚刀剑都抵不上子弹一颗,终究还是不可避免的没落。 不过到底重要的人都安然无恙,或许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他各处招呼了一圈之后,到卧室里直接去阮歆。这个时间她八成在雷打不动地睡午觉,祁晃蹑手蹑脚地进去,打算突然吓她一下。 没想到阮歆还醒着,正专注地对着电脑,不知道再看些什么。 “看什么呢?”祁晃轻车熟路地从背后搂住了她的腰,将头搁在她的肩窝上,跟着她一起看电脑屏幕。这一见之下却是微怔,迟疑地在屏幕上顿了好一会儿,感到异常熟悉。 “这里是……?” “阮家原先的旧宅,有粉丝去那边旅游,刚私信发给我的一段视频。”阮歆指节撑着下巴,眼都不眨地看着屏幕,“今天上面对那里实行了爆破拆除,我这个粉丝当时刚爬到另一座山的山顶,中间隔着山谷,拍到了这么几张。” 在阮家旧宅的上方,火焰与碎石在镜头里飞崩四溅,但这些都不及上方一小片天空来得醒目,高蹿的火焰之上,一小片天空霎时黑沉,一眼看去,隐约可见星辰。 祁晃震惊地站直身,盯着视频中跳动的火焰,好半天找不回声音:“……这是?特效,加特技?!” 阮歆摸着下巴,悠悠地笑了,转过头看着祁晃,眼中熠熠生辉。 “你猜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