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羡慕 东方的旭日徐徐升起,朦胧的云霞被镀上灿烂的金边。葱郁的绿林间吹来阵阵清凉,惊醒了满园的鸟雀,一时间叽叽喳喳,欢快悦耳。远远看去,民居间开始零星生起袅袅炊烟,呢喃耳语传到了很遥远的地方。恬谧的小村庄,也渐渐苏醒了过来。 晨风轻轻拂动窗帘,为阳光打开了一道细缝。微光静静地落在稚嫩的脸上,比落在床边那朵鲜花上的蝴蝶还要轻盈一些。清秀的脸颊十分温暖,不觉泛起淡淡绯红,犹如几杯清酒的微醺。他在熟睡中露出了笑容,似乎在梦境里再续着平日里的趣事。 “哥哥,起床啦!”楼下传来的一声呼喊,戳破了睡梦的气泡。 缓缓睁开的眼缝,流露出一丝明亮而澄澈的光芒。他坐起身来,伸了个舒服的懒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蝴蝶张开彩色的双翼,绕过一个调皮的轨迹,朝着窗外的缤纷世界飞去。 羡慕地目送彩蝶远去,微笑看着外面的蓝天,感受着和煦的阳光和微凉的清风——他打从心底深爱着身边的这一切。 是啊,这种生活实在是太美好了。 ===== 洗漱后,他来到饭厅与家人共进早饭。 “风儿,泽儿,晨练过后,带上供品,随我到后山。”说话男人的语气中透露出威严,眉宇间却散发着淡淡的温暖慈祥。 “是的,父亲。”白鹿风与白鹿泽兄弟齐向父亲点头回应。 “真快啊!又一年了。”仿佛想起了什么,母亲不由得感叹,语气中带着满满的自豪说道,“我们的两个儿子眼看着也要成人了呢!” “哥哥,你明年就要继承‘轮回诀奥义’了!唉~真是羡慕啊!”白鹿泽向白鹿风投来羡慕的目光,虽然语带酸涩地调侃,却丝毫没有妒忌之意。哥哥一直都是白鹿泽的榜样,他为拥有一个如此优秀的兄长骄傲不已。而拿老实的哥哥开玩笑,则是他日常的恶作剧。 “爹你是第四十八代吧?”白鹿泽装作不经意地问过,马上扒了一口稀粥。 “喂!”白鹿风责怪地瞪了他一眼,旋即尴尬地偷偷看向父亲。 一切都尽收弟弟眼底,看着哥哥尴尬不已的表情,他得意地低头窃笑了起来。 父亲没有说话,只是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白鹿风的心这才舒解了一些。 ===== 遥记得小时候听奶奶说过,作为鹿步村最悠久古老的家族,白鹿一族背负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其中之一,便是传闻每一代白鹿家族传人都是武功高手。 曾经有人亲眼目睹白鹿风的爷爷单凭一人之力,就战胜了整个营寨的蓄谋已久的山贼,解救了当时鹿步村被洗劫的命运。村民们都确信爷爷就是一名身怀绝学的隐世高人;加之白鹿一族也从未出过作奸犯科之事的后人,人们也由此格外尊敬和崇拜白鹿一族。 为何要让每一代人都必须严格修炼祖传功法,父亲与奶奶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白鹿族人都知道,按照先祖的古训,代代后人勤练祖传武功,皆意在等待某一个因缘。至于是善缘还是孽缘?是应该守护抑或斩断?甚至这虚无缥缈的家族命运,只是某一代后人的误传吗?恐怕,只有定下规条的先祖一人,与最后应缘的那位后人才能知晓吧。 正因为没有人能预测到谁才是这位被冥冥中选中的后人,所以,每一个族人心里都会默默谨记这一条古训: “未来的劫数,深埋在过去当中。因果循环,轮回不息。” 白鹿风与白鹿泽当然不能理解这一句古训——虽然无数代族人也一样无法参透其含意——但兄弟俩很清楚,父亲让二人每天不辍修炼的武功——轮回诀,与谨遵先祖古训的仪式,一定就是承载着白鹿一族秘密的钥匙。于是懂事的兄弟俩,从来未曾耽误过祖传绝学的修炼;加上天生聪颖,二人在同侪之间,也算是少有的“高手”。 父亲白鹿辉家教严厉,非常重视传统礼节的教育,在修炼武功的同时也要求专心研读圣贤之书,让正念深种二子心底。不求成就何等功名,但求为人正直,立贤立德足矣。 兄弟二人因而知书达理,同时心存浩然正气,年方十六十七便培养出一股温文儒雅的谦谦君子气质。文武双全的二人犹如璀璨夺目的明日新星,自然是同村人的羡慕对象,他们的母亲尤其为此骄傲。 ===== “为什么哥哥总是一副不愿意提起的样子啊?”兄弟二人正在院子里进行着日常切磋,白鹿泽一掌劈在白鹿风的架挡上,脸上露出慧黠的笑容,顺势问道,“嘿嘿,家族的神秘故事~” “我不知道。”白鹿风顶开白鹿泽的一瞬间,迅速压下身形,“只是单纯地感觉,爹不太想提起。”腿劲夹带着点点光粒,猛疾如风地朝白鹿泽踢去。“或许时机还未成熟吧。” “为什么‘轮回诀奥义’只能嫡传呢?”白鹿泽急往后退,险险躲过白鹿风的进攻,随即借势独立旋身还击一记脑门侧踢。 白鹿风单手拄地,轻盈地翻身躲过。“从祖祖辈辈开始就立下这样的规矩,”他若有所思道,“父亲也是从爷爷那继承过来的。” “为什么我们一族世世代代都要做同样的事?老去死去的一代已经奉献了一生,还要留给年轻活着的一代来继续?”白鹿泽不解,情绪有些激动,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他双腿一收,身体高高弹起,双手之间也聚集起点点光粒。 白鹿风被白鹿泽问得哑口无言。是啊,他也曾无数次在内心产生这样的疑问。是什么让他们的血脉背负如此沉重的命运?虽然对于先祖的秘密一无所知,但根据爷爷和父亲的种种言行,他总感觉到一股说不出口的悲凉孤寂。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份情感绝对并不是来自于爷爷与父亲。白鹿风很笃定,这是一份源自远古的哀伤,穿越了千年,承继到现在。它的主人不停地提醒着自己的后裔,不要忘记某些记忆,似乎还有什么悬而未决的事情等待着花落尘定的一天…… 院子门前的枝头鸟鸣欢畅,小径的花朵传来阵阵芬芳。白鹿风反感自己这种身不由己的人生。 他陷入沉思,不由得痴了。 两道矫健的身影对打得行云流水,有章有法之余仍不失优雅。起转承合,有来有回,宛如一曲对琴之舞。 兄弟二人一时沉默无言。 “就像落叶入土,化作春泥,又生长成花。” 耳畔忽感温柔,彷如春风撩动——那是一位熟悉的温柔女生的甜美嗓音,打破了两人无声的比试。 被从迷失的状态中唤醒,白鹿风会心地露出了微笑。 他更早一步发现她的到来,也更快一步重新凝聚好光芒,向上方的白鹿泽击去。还未聚好气的白鹿泽慌忙起手对击而去。 “像轮回一样。” 白鹿风若有感触,在最后一瞬间收起了大部分功力。白鹿泽还是“哎哟”一声从半空中跌倒在地。 “弟弟还需要加油呐!”姑娘弯下腰,向白鹿泽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正想反驳,白鹿泽被这突如其来的笑颜吓了一惊,脸上微微一红,只好扭过头嘟着嘴说道:“那当然啊。我哥哥是同辈中最厉害的。” “嘻嘻。”她调皮一笑,如盛放的花蕾一样娇艳欲滴。 仿佛突然又想到了反驳的话,白鹿泽心想,论美貌,你也是同辈中最厉害的。 “七月姑娘,是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白鹿风收起了招式,双手后背躬身向女孩示好。 七月也弯身回礼,水灵灵的一双明眸目不转睛地盯着白鹿风的双眼。 精致小巧的琼鼻和纤细如月的柳眉,把灵动的眼神衬托得更加讨人心醉,微微上翘的小嘴角是一副能“不战而屈人”的勾魂利器。 美好的容颜自不必多说,任你一个如何坚忍的男子,都不得不打从心底为这位兼备睿智机敏与貌美如花的女子所折服。 “是白鹿风呀~” 提问的人被回答的人弄得心生尴尬,只感觉咽喉一阵干涩,真是哭笑不得。 白鹿风常常感叹,心思细腻如七月这样的女孩子,任自己藏有多大的秘密,都不可能逃得过眼前她这双迷人的大眼睛——仿佛也只有她才能彻底看穿他的心事,因为七月也从不否认这一点。 她最欣赏的,是他内心那不屈而坚定的决心。以至于每次见面,她都很享受用自己的双眼把他的思绪再次精准摸索一遍,继而拿捏在手的快感。这让她感到分外安心。 一如只有他能欣赏到她那朴实无华的最深层的美一样。 七月的美,不只在于姣好的面容,也不只在于她的知性,更在于她仅凭一身布衣素妆,就已是尽显依靠雍容华贵的装束来衬托自己的人所望尘莫及的独特品味,但大多数人都只因为七月外在美的掩盖而忽略掉。七月对这些肤浅的眼光嗤之以鼻。 唯独白鹿风独具慧眼,能够欣赏到自己那最引以为傲的优点,这让七月感动不已,更生敬佩惜君之心。 也许正是这种相互欣赏又带有惺惺相惜的情感互动,让青梅竹马的两人走得更近,更打从心底地珍重彼此。 看着白鹿风无言以对的尴尬表情,七月调皮的少女心得到大大的满足。她转头对着白鹿泽说:“借你哥哥一用。”话未说完,就拉起白鹿风的手。 “跟我走!” 哥哥还未来得及挣脱,就被七月径直拉扯着离开了院子。 白鹿泽没有爬起来,他坐着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终于消失于远方。他最后干脆倒头躺在地上,遥望蓝天叹了一口气。 “真羡慕哥哥啊。” 第二章 七月 鹿步村地势低平,土质肥沃,其周边更是水域遍布,河网纵横,村民谋生多以捕鱼和种稻为主。按照白鹿族谱记载,鹿步村自古以来便风调雨顺,罕逢天灾人祸,远离战乱;加之民风淳朴,男耕女织,人们安居乐业,因而物产丰富,生活富饶,过着自由安宁的生活,彷如一片世外桃源之境,自然也就不乏长途跋涉不远千里慕名而来的外地移民。 传说,白鹿一族乃千年以前的白鹿仙人的后裔。白鹿仙人在此折断自己的犄角,种入土下,化为神木;发大愿祈求众生能够在神木的庇护下繁衍生息,免受世俗红尘的诱惑,从而清净心性,早日逃脱轮回往复之苦。 不知因为何等变故,这一神话故事中的仙人血脉如今人丁却并不兴旺,甚至大大不如从前。据记载,白鹿家族最鼎盛时,儿孙后人可谓门庭若市,济济一堂;每逢节日或者仪式齐聚,更是摩肩接踵,水泄不通。相较于今天仅剩一脉孤灯的残存萧条之景,颇有一丝破碎零落的悲凉。 而传说中的神木,如今也不见踪影,只是仍有一截巨大的古树枯干遗落在鹿角山头,有好事之人认为这便是白鹿仙人种下的犄角。有人就猜测,也许白鹿一族的命运与犄角古木有着某些隐秘玄妙的关联吧?不然为何昔日枝繁叶茂的血脉与古木,如今通通衰败式微呢? 虽然也许只是神话传说,但对比其他族裔的族谱,白鹿一族确实是最为长远悠久,而又最具传奇色彩的一支。尽管传说的真相无从考究,但有一点是人们都普遍认同的——白鹿一族就是鹿步村的创始一族。 有兴有亡,旺衰交替,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轮回呢? ===== “什……么?”白鹿风表情木然,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就是为了这个?!” “对……啊!快尝一尝!”水灵灵的大眼睛隐约泛起激动的泪光,七月口齿含糊地说,“竟然……呜嗯……在这偏僻的小乡……嗯村里找到这……嗯啊……种美味,呜啊实在是太不可思议啦!” “小姑娘识货。”声音来自于席地而坐的卖糕的老人。他头戴草帽,苍苍白发顺着两鬓垂下,挡住了小半边脸颊。扁担两头各挂着满篮子的钵仔糕,围着小摊买糕的客人络绎不绝。虽说老人在路边摆摊维生,却是衣衫整齐,面容整洁,也不像是生活艰苦的人家。 他对着七月微笑说道,“老朽是从雁阳城来的。” “哇!”七月吸了吸鼻子,瞪大眼睛,眼神充满了感激,“从都城来的!”然后展示出一副对老人肃然起敬的样子。 为什么女孩子碰到吃的就有如此大的反应?白鹿风把玩着手中的钵仔糕,像看着怪物一样地打量着嘴巴塞得满满的七月,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你的气质都到哪里去了啊?白鹿风心里想着,没有说出来。但不知道为何,这样的七月,反而让他更加感受到她的亲切与真实。 七月粉嫩的小腮帮鼓鼓的,一边嚼着小嘴巴一边还眯着眼睛,流露出一副享受而又投入的表情。长长的睫毛截住了眼角的一点泪珠,在阳光的映衬下犹如一个精致小巧的装饰品。朴素的妆容清丽淡雅,毫不掩饰地传递着此刻幸福的心情。 在某一个瞬间,时间似乎静止在这一点。白鹿风心神恍惚,因为他从未见过如此完美的女生。 “你好像一条鸡泡鱼。”白鹿风意乱之际,一不小心脱口失言,回过神来顿时懊悔不已。 七月瞬间从陶醉中清醒了过来,足足呆滞了好几秒。 他突然感觉到她眼中点燃的熊熊怒火,仿佛灼伤了自己的眉头。白鹿风见势不妙,拔腿就跑。 她一口咽下了嘴巴里的所有东西,发出了有史以来最清晰的声音。 “小兔崽子,你别跑!” “说什么傻话!”白鹿风当然头也不回。 两人在集市里一路追逐打闹,青春的年华浑然不识烦忧。从小到大,他们就是青梅竹马的小玩伴。街坊们看着一前一后,彼此追逐的两人,一追便是十几年,眨眼间都已然长大成人,但逗人欢笑的打骂声却依旧如一,温暖如春日里的阳光。 同样不变的,还有两人之间那纯洁的天真和无猜。 是啊,一晃就十几年了。白鹿风一边轻盈地穿梭于人群之中,心底却不由得一边默默感叹。 这样的关系,还能维持多少年呢?还有能像孩童一样玩耍打闹的日子吗? 有喜就有悲,有聚就有散。白鹿风很清楚这样的道理,只是他还没能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而已。 追逐了一阵,白鹿风的身法显然更胜一筹,一闪神已不知走了多远,渐渐听不到身后的追打声。 他放慢了脚步,有意让七月跟上,心想自己一会儿乖乖认错挨打便是——虽然对于自幼习武的白鹿风来说,七月的打骂更像是挠痒,根本难伤他分毫;但能最有效突破防御,直击他心灵的,却也是七月。 是她那那气愤的皱眉、撅起的小嘴、娇嗔又不失可爱的脸蛋。 同侪之间,能伤到我的,大概就只有她了。 “弟弟说得没错,七月果然是同辈之中最强的。”白鹿风自言自语着,就像此刻恰好吹过发梢的微风一样温柔。 只是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还是不见七月的身影。 怕是气急败坏赌气罢?白鹿风有些焦急,于是沿路回去找赌气的鸡泡鱼去了。 ===== “老先生,请问您看见方才与我一起买钵仔糕的姑娘,往哪个方向去了吗?”白鹿风双手恭敬地作了一礼,对着卖糕的老爷爷问道。 老爷爷的钵仔糕一定很好吃吧。小摊方才还围绕着满满的客人,才一盏茶的功夫,回来就发现老爷爷已经在收拾空空的篮子了。 白鹿风想着,看了看手中的钵仔糕。可是,它再好吃也诱惑不了我啊,对甜食实在是不感冒。 “呵呵呵,”老人笑了,轻轻抬了抬头上的草帽,上下打量着白鹿风,“是你的小情人吗?” 白鹿风耳根一热,脸似蒸腾微微发烫。 “老先生别误会,请问……” “那边。”老人压下帽檐,好像知道了什么,便没有再看白鹿风,低头往反方向指了过去。 白鹿风再次拱手道谢。 才转身跑开了几步,忽然又听见了身后老人传来的声音。 “今天不是还有急事吗?” 这句耐人寻味的话引起了白鹿风的警惕。他回头望去,却发现老人的身影已消失不见。但奇怪的是,这苍老沙哑的声音犹虚似幻,久久盘旋于耳际不止。白鹿风只感一阵晕眩,耳蜗嗡嗡作响。 不好。 白鹿风再次不经意看到手中的竹签上,那块还未来得及品尝的钵仔糕。 他隐约感到大事不妙,遂马上运转内力,发足狂奔,朝着老人指的方向——七月可能存在的方向,疾驰而去。 不知为何,他的心前所未有的惶恐不安,仿佛被狠狠地揪了起来。 被他扔掉的钵仔糕,沾满泥沙,静静地躺在地上。 第三章 诱惑 对于不知去向的哥哥,白鹿泽可是没有乖乖等待的耐心。 也许他天生就是个没有耐心的人。 与哥哥渴望平静,享受安宁的慢灵魂相比,白鹿泽反而一点都不愿意在这个穷山僻壤里呆一辈子。 虽然他的确羡慕哥哥能继承家族的绝学——“轮回诀”的奥义,但也仅限于对武学秘笈的羡慕。因为,作为交换,继承者则需要付出倾其一生守护在鹿步村,终生不得踏足外界半步的代价。这在白鹿泽看来,那何尝不是一种牢狱般的绑架?他总是渴望自己能干一番大事,而不是默默无闻地活着,继续着祖祖辈辈那毫无意义的无聊宿命。 连鸟儿见过的景色都比我多!至少要给我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啊! 他是渴望自由的。哪怕他没有鸟儿的翅膀,无法振翅高飞。但追求天空的心,却丝毫不比任何一个拥有羽翼的生灵差。一颗拥有翅膀的心,却被肉体的牢笼困住。他只能用力呼喊,尽情幻想,却从来不敢打破现有的一切。 ===== 和往常一样,白鹿泽又爬到了雄鹿观的塔顶。雄鹿观是鹿步村里最高的观星台,观星望月是村民一大风俗。 遥望茫茫太虚,会让人产生置身无边星际之中的错觉。感受到宇宙的宏大,能意识到自己那无法控制的渺小生命,真如沧海一粟,微不足道。这时候,人往往心生迷惘,不知所措。 就如他的家族族人,世世代代背负着祖训,周而复始,永无停歇。永远没有权力掌握自己的命运,于自己手中。 所以他也会经常迷惘,经常不知所措。 所幸的是,宇空中存在着某些格外明亮的星辰,它们一如荒野中的明灯,指引着迷途的心灵寻找到归处。受感召聚集而来的心灵,就像在接受某种冥冥中的启示一样。 与大多数村民相同,白鹿泽也常常在此获得温暖心灵的慰藉与安全感。仿佛只要看到那些明亮的星星,就能把生命中的烦恼忘掉一些。 虽然,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帮助。他依旧只能接受这样的生命,这样的人生。祈祷着,天上的星辰,能给他点什么指引吧。 在这个村子里与天空最接近的地方,感受着最大限度的自由。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只要他有时间,就很喜欢来到雄鹿观的塔顶。有时观星,有时望月,有时也会像今天这样,借助明媚的阳光,静静欣赏村庄里的人生百态,享受这来自天空的自由微风,想象自己正翱翔在白云之上。 这就是我所拥有的全部幸福了吧。 他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只是,今天他并没有感到很畅快。 并不是因为今天又要举行家族一年一度的无聊的仪式,也不是因为哥哥的不知去向迟迟不归。 而是因为,今天的蓝天,有个东西让他感觉特别刺眼。 刺眼到他忍不住想去把它打散。 这一团该死的, 漆黑的迷雾。 ===== 仔细观察了很久,白鹿泽在脑海中准备了无数种相应的对策。 迷雾乌黑而浓重,时而扩散,时而聚拢,像滴入水中的墨汁,缓慢地蔓延到天空,却又突然间收回原点。这一张一弛间,如心脏搏动的频率一般,散发出阵阵诡异的气息,让人胸闷压抑,反胃难受,真是邪异不已。 白鹿泽捡起了塔顶的一块石片,运起三成功力,点点金色微光依附于石片。他顺势把情绪都发泄在黑雾上,石片脱手疾飞。 脸庞上露出了自信满满的笑容,他正是瞧准这黑雾的“搏动”,预判好它将于聚拢时必定被命中的时机,从而掷出的石片。 尖尖的破空之声犹如蟋蟀鸣叫,眼看就要正中黑雾的中心。 神异的是,黑雾似有灵识一般,自行打乱了“搏动”的节律,硬生生在聚合到一半的时候,浓烟全线向外四散展开。疾飞的石片没能触碰到丝毫的烟雾。 “这……”白鹿泽大吃一惊,自信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先前准备好的对策瞬间被全盘否决。 这东西难道是怪物? 正在白鹿泽手足无措之时,弥散四方的黑雾忽然统统凝聚于中心点。飘渺的雾状突然变得浓稠起来,像被搅动的浆糊一样翻滚交融。 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白鹿泽保持警惕,双手拳头紧握,默默运转轮回诀的心法备战。 黑雾一边融合聚结着,一边缓慢地向严阵以待的白鹿泽飘来,最后在二人相隔只有一臂长的距离时停下。而它自身的重组似乎也同时完毕,最后竟然渐渐显现出人形之态。 白鹿泽目瞪口呆,心中防备瞬间瓦解。 这是一个完整的人。他有着一副英俊的男性容颜,年约二十五左右,亮丽的黑色长发在微风中飘动,时而化雾,时而为发。他四肢修长,比寻常人都要高上两个脑袋。黑色的长衣猎猎作响,声声捶打在白鹿泽的心上。最神奇的是,他竟然能在空中漂浮——因为他拥有白鹿泽羡慕不已却一生都无法得到的东西——一双巨大的黑色羽翼。 这正是拥有自己所羡慕的所有东西的人啊!这一刻,白鹿泽忘记了一切,只是呆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神异的黑衣男子。 这是我一生都无法企及的……这太过不可思议了,竟然真的有人长有羽翼!真的可以在天空中飞翔!白鹿泽心神激荡,稚嫩的世界观被狠狠地击碎。他陷入深深的震撼旋窝当中,久久不能自拔。 黑衣男子咧开那淡白的双唇,露出温暖又礼貌的微笑。“你好,我的名字叫乌涯。”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白鹿泽紧张得有些口吃:“我……我叫,白……白鹿泽。” “白鹿泽……”乌涯一脸欣赏地回味着,“很好听的名字啊!”他伺机进一步向前接近,不经意间流露出犹如猛兽接近猎物的眼神。 “你……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可以在……天上飞?”白鹿泽忍不住提出自己最感兴趣的问题。 “哦~你是指这个吗?”乌涯指了指背后的一双巨大羽翼,还故意向前扇动了几下,以真诚质朴的微笑回应着白鹿泽难以置信的表情。 眼前的男人的羽翼扇来的风真切地打在自己的脸上,白鹿泽仿佛闻到某些味道——关于梦想成真的味道。他甚至有些分不清,此刻自己究竟是在现实里还是在梦境里? 看到对方肯定的点头,乌涯又朝白鹿泽靠的更近一些。 “这……这是真的吗?”白鹿泽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心底最后一道理智的防线已经土崩瓦解。 “是真的啊!不信你可以摸一下。” 就在白鹿泽触碰到乌涯的第一根羽毛开始,他就深深地为此陶醉,平日胡思乱想的情节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地盘旋在脑海中。 毋庸讳言,白鹿泽只是一个年方十六的小男生。某些他们所朝思暮想、梦寐以求的东西,常常具有他们不可抗拒的诱惑力,尤其是当它们真真实实地呈现在触手可及的眼前时。 这时,只需一个简单的勾引,可以让整个压抑已久的山洪彻底爆发。 “你也想要一双吗?” “啊!想……!当然想!我应该怎么做?”白鹿泽的声音颤抖着,迫不及待地追问乌涯,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对这个陌生人竟然有如此坚定的信任感。 乌涯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笑容,一抹阴谋得逞般的邪恶笑容。他翻开手心,食指对着白鹿泽勾了勾,示意他靠过来。 “昂起头,睁大你的眼睛。”白鹿泽如被催眠一般服从着乌涯的命令。乌涯用拇指指甲割破了食指,在白鹿泽的右眼滴入他的血液。 整个世界在眼前扭曲着,翻搅着。 伴随着钻入大脑的绞痛。 他失去了知觉。 第四章 心意 仲春时节既晴复雨。原先还是晴朗的艳阳蓝天,倏然吹来一阵凉风,却已是阴云密布,郁郁忧忧,似在酝酿着一场倾天的风雨。 白鹿风循着卖糕老人所指的方向一路狂奔,四处寻找着不知所踪的七月。 大路两旁的田野里,满是匆匆忙忙清沟疏渠农民。 有人认出飞跑中的青年,便好意提醒呼喊道:“白鹿公子!就要下大雨了,最好还是不要去河边了吧!” 白鹿风感激地向这位农民挥了挥手,也来不及回复,一头扎进了远方的浓雾里。 虽然卖糕老人行为让他非常在意,但毕竟这是他唯一的线索,哪怕是陷阱,他也只能孤身赴险。 他绝对不能让七月受到伤害,也绝不容忍这些事的发生。因为,她是……她是他最好的朋友。 就仅此而已吗? 他曾无数次反问过自己,但最终还是无法逾越某条界线——那道你不言,我不语,仿佛大家都不敢触碰的禁区——不知道是幸福,还是悲伤的感情禁区。 而复杂的思绪却把更多不测的后果带到他的想象中。如果,七月遭遇到不测……穷尽这一生,他都会背负着这份痛楚;哪怕到死,都不会放过自己。他甚至已经提前感到惭愧、懊悔和内疚。 不该丢下她一个人的。 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他突然想起父亲的话——晨练之后就要和弟弟跟他去后山举行家族仪式。 天!我怎么会把如此重要的事情忘掉?这可是一年只有一次的重要仪式!而且自己还是长子!是轮回诀所有奥义的下一代嫡传继承人!怎么能如此没有担当?他们一定在焦急等待着、四处寻找着我吧!我会让父亲失去对自己寄予的所有厚望! 最珍视的人,与必须背负的宿命。 两份同样重要的东西,他都同样没有守护好。 一直以来,他都对自己严格要求,恪守每一份责任,演好每一个角色。如今,多年来高高筑起的压力,终于在这一刻慢慢消融,一点点泄露到心田上。他烦躁焦虑,心乱如麻;肩膀负担越发沉重,脑海一片混乱。 在冷风中抬头望向天空,仿佛下意识地希望找寻到一丝能让他解脱的光明——可是,入目之处,只有翻滚的乌云,冷漠的黑暗。一道惊雷划破长空,震撼之声顺着耳朵,震动着他的心灵。 满腔复杂的情绪,不知道折磨了他多久。 直到,他远远看到在红木桥下的小溪旁,那道悠悠的倩影。 七月倚坐在溪边的圆石上,小巧白皙的脚丫踢踏着潺潺流水,似乎心事重重,闷闷不乐。 看见七月的瞬间,仿佛有一道温暖的阳光照进了他的心房,为他驱散了一大片烦恼。头皮一阵麻热,他心情激动,差点落下了一点晶莹。白鹿风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放下了心头大石。 他从来没有意识到,原来自己竟然真的如此在乎她。 “七月!”白鹿风努力调整着紊乱的气息,迫不及待地向七月跑去。 仿佛被惊吓到一般,七月身子微微一颤,犹豫地回过头来。只见娇美的脸庞眼泪涟涟,水灵的大眼睛像是藏有流不完的泪水似的,雪白的脸颊哭得绯红晕开,梨花带雨。 白鹿风看在眼里,却深深刺痛在心里。他恨不得一把将七月拥入怀中。 不过,这总算稍微放松了他紧皱的眉头,和那紧绷的神经。老天保佑,七月平安无事! “你没事就好……” 七月收起戏水的脚丫,像个饱受委屈的小孩一样低着头,两只手背不停擦拭着眼水,一时竟是泣不成声。 白鹿风慢步走到七月跟前。宽厚的手掌,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放到她的头上。 仿佛受到某种触动,擦泪的手停止了。七月整个人好像凝固了一样,任由泪水肆意宣泄。 手指顺着发梢抚摸着,安慰着眼前这个尽情哭泣的女孩。明明未曾有过如此举动,他却发现自己仿佛已经很熟悉地、仿佛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仿佛一直就不曾忘记一样,无数次抚摸过她的秀发,无数次安慰过她的心灵。 这份熟悉感,犹如身上的一部分,与生俱来,绝对不可能被分割;就像伴随生生世世,辗转轮回,仍刻骨铭心,永不磨灭的记忆一样。 “刚才……看着你的背影……”七月哽咽的声音,柔软似微波荡漾的水纹,哀伤如零落清秋的花瓣,“我感觉……终有一天,我会再也跟不上你,与你永远……”颤抖的声音戛然而止,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原来,我们都有相同的感受……”白鹿风眼眶发红,始终竭尽最后的一丝力气,终于无法阻止泪堤的崩塌。 “绝对不会,再丢下你一人。” 她,把他的痛,引入她的脑海。 他,让她的泪,灌溉他的胸怀。 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 彼此残缺的灵魂,似乎在这一刻功德圆满,终于因遇见对方而完整,找回命中遗失的三生石。两颗心暗下许诺,今生今世,永不分离。 雨,在这一刻倾盆而下。 好像就连上天,都为他们落泪。 无比的剧痛。 来自胸口的剧痛。 他分不清,是内心的痛,抑或是身体的痛。 鲜血从他的胸口潺潺流动,染红了他的衣裳,她的发线。 眼泪继续不停地从眼角流下,如那止不住的鲜血一样。 他疑惑地看着她,大惑不解。 为什么? 为什么如此残忍? 为什么要让两颗刚刚阔别重逢的心,再次陷入无尽无境的分离? 他竭尽所能张大嘴巴,想要唤醒眼前的爱人。 可是,她就这么静静地,闭上了双眼。 仿佛即将永远地沉睡。挂满泪痕的脸,恬静而又温柔。带着一丝满足的笑容,无比幸福的笑容。 他这才想起来,是谁下的手。 一道黑色的身影,如烟如雾的身影。 不知道从哪里,或许是从七月的背后,突然浮现。 把一根长长的黑铁长矛,从她的背后刺入,从他的后背穿出。这个冷漠的凶手,竟然一脸麻木,毫无表情。 白鹿风记不清这个人的模样,更记不得自己到底在哪里与这个人有过冤仇。 但是,不要紧了。 这一切,都已经不要紧了。 因为,他已经把这副五官,深深地烙印在灵魂中,把与他的冤仇狠狠地篆刻在骨头上。 黑衣男人转过身,正想要离开。忽闻身后的男人传来一声冷笑,颤抖的声音比仲春的雨水更加冰冷得多。 “白鹿风。” 他张开一双奇异的黑色羽翼,头也不回地,振翅消失在惊雷滚滚的乌云中,就像根本不存在人间的仙灵一样,不留一丝痕迹,仿佛根本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记住我的名字吧!” “然后在每一个夜里无法入眠!” “当你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 “你会发现自己比死还要痛苦!” 地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嘶吼,回荡在暗涛汹涌的天空中,仿佛比轰隆的春雷还要惊天动地。 有什么,在他的内心永远破灭了。 同时又有什么,在他的内心里熊熊燃起。 生生灭灭,死死生生。 正如轮回一般。 第五章 天才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 “轰隆!”一声震天巨响,终于把白鹿泽惊醒了过来。 “我怎么会在这里睡着……”他扭了扭脖子,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哎——”大半边右脸绞痛不堪,他用手捂着脑袋,疼得直冒眼泪。“痛死我啦……”白鹿泽似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噼啪!”如一张金色的渔网的闪电在天空中炸开,吓得白鹿泽下意识趴了下来。这一惊吓,倒是让他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糟糕!要被爹骂死了!”他终于想起了什么,慌忙从雄鹿观上一跃而下。借助渐矮的几座楼宇,白鹿泽轻盈巧妙地落到了地上,然后运转内力,全速往家的方向奔去。 突然,有两个闪烁的人影拦截在白鹿泽面前。二人均一身纯黑布衣,蒙头遮脸,一人背后插着一柄长剑,一人右手紧握一弯飞廉。双眼放射出冰冷的杀气。 来者不善。 白鹿泽不得不停下来,摆好迎战架势,眼睛紧盯二人的一举一动。 虽然两名敌人比自己还要高大,明显都是成年人,可白鹿泽内心不但丝毫没有畏惧,反而还因为心脏的剧烈跳动让他感到异常刺激。 不知道单纯是因为初生牛犊不怕虎呢?还是由于从小生长在这个平淡的宁静村庄,让他心底郁结多年的血性彻底爆发? 不管怎么样,他竟然露出了期待的笑容。这让两名敌人对这个少年大感诧异。 左边那名黑衣人不耐烦了,手中的飞廉绕着弧形呼啸着射向白鹿泽。 早就已经开始默默凝聚内力的白鹿泽眼神坚毅,左手并指如刀,被灿灿金光包裹着,一副准备就绪的架势。他看准时机,手刀一划,疾射的飞廉就被简单地击飞,激烈的碰撞摩擦出点点火花,手刀如金属质感一般,丝毫无损。 几乎在同一瞬间,另一柄利刃带着人直刺而来。白鹿泽反应极快,马上凌空旋身,一脚把利剑踢开。 两名黑衣人同时一惊。在短短两个回合里,他们就发现眼前的青年身手不凡,身怀战技绝不是同龄人能相比的。若然假以时日,前途必定不可估。 当然,他们也绝不可能放虎归山留后患。 黑衣人在一瞬间便重组好阵型,默契地一齐发动猛烈攻势,一看便知道二人是经验丰富、合作无间的老手。 按照一般道理来推断,一名成年人的力量就足以比一名少年大上不少,更何况是面前这两人的联手呢? 手无寸铁的白鹿泽,必须聚精会神地判断着武器的走势。正面要抵挡住长剑的凌厉攻击,侧面又要时刻提防飞廉的偷袭。能躲的,他都尽量躲过;躲不过的,他只能用拳脚硬碰硬。三人打得激烈,在雨中爆裂绽放出朵朵花火,煞是好看。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白鹿泽体力渐渐不支,动作越来越吃力,以至于内力不足以好好保护肉体,身上不免开始被划破一道道深刻的伤口,鲜血混杂着雨水,胡乱地挥洒着。 “嘿嘿嘿……”黑衣人齐声发出嘲弄般的笑声。白鹿泽听在耳中,格外刺耳! 他一气之下,催谷全力,把两人的武器猛地击飞:长剑差点脱手而出,持剑的虎口麻痹刺痛;飞廉则深深插进土里,看来是不能轻易拔出来了。 “好嚣张啊!你们这两个鼠头贼脑的家伙!”白鹿泽身上的光华全部收敛,内功的运转竟然停止了。 黑衣人见状,皆认为这个狂莽的少年已经筋疲力尽了,也不急于再次进攻。 “还嘴硬啊,臭小鬼。” “吃奶的力气都没有了吗?” “嘿,去你的混账咸鸭蛋。”虽然内功停止运转,但白鹿泽脸上却不见丝毫倦色。“告诉本大爷,你们都是哪里的老鼠?” “本你大爷的臭小鬼,见鬼去吧!”左边的黑衣人盛怒之下一咬牙,也没有把飞廉从土里拔出;反而把磅礴气劲顺着铁链传到飞廉上。飞廉登时颤动不止,继而高速飞旋,直直朝白鹿泽的下躯卷杀过去。 “本大爷也饿了多年了啊!”白鹿泽不闪不躲,竟然仰天呐喊,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眼看疾旋的飞廉就要由下而上把白鹿泽分开两半,右边的黑衣人冷笑一声。这个原本前途无量的年轻人,估计是被死亡吓疯了。可惜啊,真是高估了他。他挽了个剑花,便收剑入鞘。 这个“疯了”的年轻人,在这生死关头,竟然还在不急不忙地念叨了着什么,真得如疯了一般。 一串呢喃之后,两名黑衣人只能清晰听见最后三个字:“饿鬼道!” 只见白鹿泽沉下马步,双手合十一击,弯身的瞬间时势不可挡的飞廉,深深地割入他的大腿。白鹿泽疼痛得牙齿紧咬,眼角欲裂。 “哈!臭小鬼,原来只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飞廉的主人张狂地大笑着,不时扫动着铁链,不停折磨着白鹿泽的伤口。 只是,任由他如何甩动,白鹿泽就是一声不吭,眼神凌厉,死死地盯着他。 为什么他还能面带笑容? “为什么我还能面带笑容?” 听到白鹿泽竟然念出他心里的话,飞廉黑衣人不由得吃了一惊。 “因为……”白鹿泽放开合十的双手,在敌人露出破绽的一刹那,突然高速疾闪到对方的身前,以极快的速度一手扣住他的脖子。 “我可是饿鬼啊!” 真气被源源不断地吸入手中,白鹿泽身上的炽烈金芒重燃,甚至比先前更盛。他的神情越发自然,自信地微笑着,仿佛再也感觉不到疼痛,很享受这一份敌人的“礼物”。 持剑黑衣人被眼前的诡异法门所震撼,更没想到自己的搭档会如此大意,并为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付出如此耻辱的代价。但他并没有多想,马上重新拔剑,铿锵的出鞘声清脆明亮,夹带着高强的内劲,猛力向那只锁喉的手砍去。 尽管眼看危险逼近,但此时白鹿泽已经沉醉在战斗的狂喜当中,他嚣张得竟然连手都不缩,干脆运用吸收而来的新鲜真气,尽数凝聚在手臂之上。手臂顿时发出金色亮光,仿佛身披黄金战甲一般。 他从来未曾把身躯强化到这个程度,非常期待看看“饿鬼道”对身体的提升到底有多少。这就是实战的魅力啊!白鹿泽有点爱上了厮杀的血腥味。 “叮!” 手臂与长剑激荡出堪比闪电的火花。 手臂被划出一道不深的血痕,却因为疼痛而没能继续抓住飞廉黑衣人的咽喉;而那柄长剑,则断成了两截,持剑者身形踉跄。 看准了时机,白鹿泽灵机一动,迅速往后翻了两圈,凌空把腿上的飞廉拔出,继而瞬间灌注全身所剩无几的内力,飞廉的金属表面折射出刺眼的强光,带着滚烫的热能高速朝持剑的黑衣人飞旋过来。 黑衣人果然经验丰富,没有因为长剑折断而分神。他在一瞬之间调整好气息,重新掌控了身体平衡,险险躲过白鹿泽不留喘息的追击。 攻击的落空,似乎在预料之中。白鹿泽露出狡黠的阴笑。 “嘿,去死吧,鼠脑子。” 在飞廉落空的一刹那,它竟然奇迹般地马上折返,正正从背脊洞穿黑衣人的胸口。炽烈的金色飞廉灼烧着黑衣人的身体,他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充满了不服与懊悔。 可惜的是,他发现得太晚了。 方才飞廉在强光的掩护下,让黑衣人以为,利用刺眼来阻碍他闪躲致命一击,就是白鹿泽的诡计。 而事实则是,白鹿泽利用散发强光的飞廉,来分散了黑衣人的注意力,使他没有发现原来白鹿泽从拔下飞廉的那一刻起,就没有把飞廉上的锁链忘记。最后正是利用锁链的牵引,来发出让敌人意料之外的一击。 这一切,只发生在紧张的电光火石之间。 甚至连相继倒下的两名黑衣人,也不得不由衷佩服这个毫无经验的实战天才。 机敏的白鹿泽,正是数次抓住敌人的心理破绽并与之博弈,战胜了不可一世的两名拦路的黑衣人。 第六章 守护 大雨持续倾泻,在偌大的山林里,找不到一个能躲避风雨的地方。 白鹿风抱着七月,小心翼翼地移动到最近的一颗大叶榕下。他不敢把贯穿二人的黑铁长枪拔出来,因为这样只会让鲜血更加无法止住。这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尤其是对于没有内功护体的七月。 每一寸移动,都让两人承受着剧烈的疼痛。讽刺的是,他们的心里都感觉到一点点欣慰。至少,能感受着同一份幸福,同一处困境,同一份疼痛,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结局? 只是,一个寻常的柔弱女子,实在无法承受如此剧痛,七月早已因失血过多昏阙多次。 但白鹿风仍然一次一次地把她唤醒。 “七月!清醒点!坚持着,千万不能睡着!” 白鹿风用尽全身功力,把内功催动到极致,集中在双手,一心保护着七月那虚弱的心脉,可鲜血依然流淌不止——但这显然要比他自己的情况要好一些。他生怕七月一旦睡去,便永远不再醒来。 他身上的光芒明灭不定,内力紊乱,无法凝聚;她脸色苍白,气若游丝,奄奄一息。 热血与冷雨交融,彻底浸湿的衣裳潮湿冰冻。 时而视线涣散,时而听觉尖鸣,他艰难地紧抓自己的意志。 其实如果放弃七月,由于并未伤及关键脏腑,白鹿风完全可以自保。但他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种事? 即使身体颤抖不已,他也始终死不放手,不肯放开这条来之不易的因缘之绳。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正如被串连在一起的二人的生命一般。 ===== 白鹿辉背着手,伫立在厅堂。他看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雨势,一言不发。 “都什么时辰了,他们还不回来!菜都要凉了!”母亲唠叨着,“还有后山的仪式啊!” “但风儿和泽儿一向都很守时的啊,今天真是怎么了?” “难道哥俩在什么地方躲雨吗?” “但泽儿的性格是不可能躲雨的呀?” 她一个劲儿地自言自语,实际上内心隐隐忐忑,故焦急不安。 突然,门外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这让母亲喜出望外,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大惊失色,慌忙冲到雨里。 白鹿泽在妈妈搀扶下踏入了家门。 当走到父亲面前时,他终于力竭,跪倒在地上。 父亲闭起了双眼,并没有扶起他。 “爹……” 白鹿辉神情凝重,眉头紧锁,若有所思地仰起头。他似乎早已心里有数,便睁开双眼,轻叹了一口气。 “泽儿,你呆在家里,专心以‘人间道’自愈肉体,”他随后从大厅的暗格里翻出三颗药丸,把其中一颗放到白鹿泽嘴里。 “服下固元丹,耐心调养。” 说罢披上蓑笠,大步走进雨中,语带严肃而充满信任地留下一句话。 “保护好你的母亲。” 高大的背影投射在白鹿泽的身上,他顿时感觉到十分的可靠安心。 “孩儿遵命。” 他手指用力压下笠帽,一闪眼便消失于雨中。 ===== 高耸在鹿角山顶上的,是一棵透发着阵阵古朴气息的巨木。 苍劲有力的根须粗壮犹如车舆般宽大,最粗的盘根比一头矫健的马匹还要高大;它们像触手一般深深地插入土壤中,也有的根须在地上绕了几圈再没入地底,仿佛书画里面浓重而又不羁的笔锋,在它方圆几里的版图里肆意宣泄着情绪。 离奇的是,古树似乎被什么拦腰斩断一般,树桩以上再无枝桠。仅存的小截树干空如骨髓,里面空旷得连说话都有回音,空间比一座恢宏的宫殿还要宽敞。 纵使树根扔旧保留着当初鼎盛时期的模样,粗犷而又奋力地向后人强调着它的不甘,无奈老古木只徒留一片苍凉,和那毫无生机的惨淡景象。没有一个亲眼目睹此情此景的人,心中不生悲哀与扼腕之情。 可以想象,这棵老树曾经是一个多么让人难以置信的存在啊!不知需要多少岁月才能长成如此雄伟的大树?更不知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让大树惨遭拦腰截断,甚至夺取了它昔日浩荡繁盛而如今丝毫不剩的生命之能? 不少人把这一桩枯木与传说中白鹿仙人种下的犄角古树相联系,认为它便是那远古神木。 乌涯收起羽翼,它们化为淡淡黑烟,消失不见。 他仔细观察着,感受着古木周围的这一切。 前方的树洞漆黑一片,他知道这就是他要寻找的地方,于是迈步往里走去。 刚与黑暗接触,一股浓重的压抑感坠在乌涯心间。 似乎是仇恨,是怨念,是痛苦。只感觉一时间喘不过气来。 但乌涯不为所动,逐渐融入漆黑之中。他没有迟疑,因为他熟悉黑暗。 如果说一般人面对黑暗最直观的感受,更多的是恐惧的话,那么乌涯则刚刚相反。黑暗,让他感受到无比的亲切。因为,他就是黑暗,黑暗就是他,二者并无差别。所以,黑暗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视力,他依旧能清晰地看到一切,犹如在白昼之下。 只是地上的圈圈划划,让他感觉有些不自然。 那是一个符咒阵法。 法阵正中心是一个铁质匣子。 乌涯释放出他的敏锐灵识,阵阵黑烟缭绕,准备渗透入铁匣之中,打算窥探一番。殊不知铁匣仿佛有电流缠绕,刺痛了乌涯的思绪,脑部登时产生莫名剧痛。 他赶忙收回灵识。虽然铁匣被什么力量紧紧地封印着,但却无法完全阻隔它自内而外的连通——他能感觉到,有一丝丝气息从神秘的匣子里泄出。这正是充斥在树洞里的负面情绪的源头。 然而,这就是他奉命前来夺取的物件。乌涯肯定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匣子,伸手就要取下。 “别动!”忽闻洞口一声凌厉大喝,阵阵回音在空旷的空间里激荡回转。炽热金芒从背后直射入树洞,漆黑一片顿时亮如白昼。乌涯谨慎地停下了动作,循声回头望去。 只见一名高大的中年男人,双手爆发出激烈刺目的神光,蓑笠被气劲鼓动得颤动不已。 “终于还是回来了啊!”乌涯的到来仿佛早在中年男人的预料之中。 乌涯面无表情,冷静地回应道:“白鹿,你的两个儿子还活着吗” 白鹿辉恍然大悟,内心闪过伤痕累累的白鹿泽,还有不知所踪的白鹿风。他眉毛因愤怒而跳动:“原来如此!” 话音刚落,他手拉出一道绚丽的轨迹,刺眼夺目,以万钧之力劈向黑衣男人的肩头。 乌涯并未逃避,而是举起他的右手,包裹着浓重的黑气迎接而去。 天边再次响起一声惊雷之声,响彻了整个山头。 无数潜藏在鹿步村里的黑衣人顿时警觉,纷纷向山顶那如雷的爆裂声聚集而去。 第七章 修罗 一光一暗两道身影,在宽敞的树洞里高速交击,纵横交错,来回缠绕在一起。一时强光四射,明亮胜昼;一时黑暗笼罩,漆黑如墨。他们犹如彼此吸引的两颗阴阳鱼,不停碰撞、相互击飞,然后再次朝对方对撞过去,如此往复,不止不休。 “影芒!”乌涯先一步跳出彼此的纠缠,手中黑雾凝聚,在胸前幻化成一排黑气腾腾的针锥,并紧紧跟随乌涯的移动环绕在身侧。 他仔细寻找着最刁钻的角度,黑色针锥随着乌涯的催发一支接着一支疾射而出,在光线无法照亮的阴暗处发起极难防备的攻击。 白鹿辉双手交叉相叠在胸脯上,嘴巴念念有词,最后大喝一声:“人间道——金轮正体!” 金色的光芒从体内透发而出,把白鹿辉的身躯染成一片金黄,闪亮夺目。 黑色针锥从四面八方疾射而来,犹如三百六十度无缝死角的针雨一般,防不胜防,避无可避。 白鹿辉以双掌护目,身上被激射的针锥击起点点火星,“叮叮”铁器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抓住对手应接不暇的瞬间,乌涯化成半虚云雾的黑团,迅速接近到白鹿辉身前,继而极速凝聚复原,右拳浓雾滚动,带着紫色的电牙重击对方腹部。 “怨雷!” “咚!”两人之间发出如晨钟暮鼓般的回响,白鹿辉飞射而出,浑身缠绕着诡异的紫色电流,体表的金色光芒似乎无法抵御紫电的伤害。他被这一轮紧凑连击打得无法换手,强大的冲击力将他打到直飞至半空中,一时手脚麻痹,动弹不得。 趁着对方身形大乱,乌涯再次化为半虚半实的形态,一飞冲天,在白鹿辉最难防备的时候,以电芒大涨的双拳,打出与刚才异曲同工的紫色扣杀。空中爆发出沉闷的碰撞之声,后者嘴角溢出淤血,从半空中直坠地面,重重地摔落在地,掀起大片尘土。 “白鹿,你是阻止不了我的。”乌涯双手交叉于胸前,腾腾黑烟从身上喷出。他漂浮在空中,冷冷地看着烟尘中的身影。 “是啊!”地面上传来坚定有力的声音,“不把你们这一血脉折断,轮回就永远无法到解脱。”白鹿辉单手遮盖在自己眼前,默念古咒。 “我这边也有同感。”空中的乌涯突然生出羽翼,身体周围的黑风大作,随着巨翼的摆动卷起阵阵狂风。双手被比先前更加狂乱的黑气缠绕,雷牙来回跳动,吱吱作响。 “修罗道!” 白鹿辉身上金色的华彩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血红色的光芒,瞳孔也从黑色变成朱红色,眼神充满着嗜血的狂热。身体似乎强壮了一圈,他紧握拳头,一跃而上,如流星一样冲向生出黑翼的乌涯。 乌涯没有丝毫松懈,他凭借着巨型双翼带来的极高机动性,与白鹿辉展开更加紧凑的激烈对撞。与方才不同的是,现在来回交缠的,不再是一光一暗,而是一红一黑。 几番过招之后,白鹿辉摸清了乌涯的底细。他非常明白,对方并不是一个可以保留实力的他能够击退的对手。于是他决定不再隐藏力量,放手一斗。 “万丈修罗!”白鹿辉的身躯突然膨胀,上衣被一道道红色的光芒,由内而外地洞穿。这一道道血色光芒,演化成一把把种类各异的大刀。随着血光越来越密集,他的上衣被撕得片片粉碎。 犹如一个远古战场上的杀神!乌涯冷漠的脸上也不由得微微抽动了一下。 随后,身上的血色刀影融化成流动的华彩,聚集在他两只手腕处各幻化出一柄大刀。血红的刀背有流水一样的波纹,刀身有如实质,折射出道道诡异的影像。他腾空而起,向乌涯发起狂风骤雨般的攻击。 血刀无形胜有质,乌涯不敢托大,马上凝聚最浑厚的功力以双拳抵挡,却依然被砍的剧痛难忍,手上缠绕的黑气旋流与怨雷紫电皆被片片撕碎。 硬碰了几记之后,乌涯深知修罗状态的白鹿辉力量狂猛,不能正面硬拼,随即化成黑雾,飞往更高的空中逃去。 白鹿辉哪能让他逃掉,全身爆发出狂风般的红色的气劲,硬是踏空奋力追击。 但是比起背上的翅膀,腾跃在半空中的白鹿辉,远没有乌涯的灵活敏捷。乌涯也不交战,一路往树洞顶部飞去。 突然,白鹿辉索性不再追赶了,手中结起某种手印,静静地凝气蓄力。他缓缓往下降落,身上的红光大盛。霎时间,声声鬼厉若有若无地回荡在树洞之中,让人心神恍惚。 这时候,以白鹿辉为中心,走出了四个形态各异的凶神恶煞之物。乌涯停下回身观察,更是大吃一惊。 “修罗魔象……”白鹿辉轻声念咒,似乎正在努力集中他的精神。不一会儿,其中两尊身影逐渐变得更为明朗清晰,而另外两尊则随之慢慢淡化。 “四大修罗!”乌涯惊呼道,声音中竟然带着强烈的情绪波动,“白鹿啊!没想到,这些年来你并没有停滞不前啊!已经到达‘二阿修罗’之境!” 白鹿辉也不回应,只是回到地面扎起稳稳马步,专心地聚气凝神。身体上方的两尊阿修罗逐渐成型,气势万丈,凶煞莫名! 乌涯记得这一招式,更是清晰地记得这些阿修罗的名号。 左边的阿修罗名为婆雅稚:它身披战甲,身形伟岸,手持贯龙枪,红色的乱发张狂不羁,盛怒的双目喷射出灼热的摄魂雷光。 右边的阿修罗名为佉罗骞驮:它赤裸上身,肩膀极宽,手持唤潮刺,皮肤犹如钢铁铸造一般,反射出银灰色的深邃冷芒。 两尊阿修罗缓缓转动着那巨大的圆目,愤怒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突然,它们把目光锁定在乌涯身上。两尊阿修罗齐声仰天怒吼了一声,仿佛整座鹿角山都因此而震动了起来。 感受一股到来自灵魂深处的蔑视。 他的心不再平静——乌涯的双眼同样变得震怒无比。 他身上卷起排山倒海的滚滚黑浪,双翼紧紧地包裹着自己,宛如一个昆虫的蛹。树洞内的一切光芒,都被这诡异的蛹吸收而去。 白鹿辉隐隐感觉到危险的气息,于是驱使婆雅稚与佉罗骞驮朝乌涯的蛹发起强力的攻击。 第八章 传人 白鹿风紧紧抓住七月的手。 风雨依旧疯狂打在脸上,刺痛着他的心脏。 可是七月却背对着他,极力挣脱。 为什么! 七月! 她越去越远。 他堕入深渊。 “啊!——” 他大喊一声,突然惊醒。原来是梦境一场。 “七月!七月!”他发了疯似四处张望,拼命找寻着口中不断重复念着的那个女生。 “安静一点,小伙子。”这是一把沙哑苍老的声音。白鹿风对此似乎有一些印象。 他冷静了一些,环视四周。此处是一个洞穴,还看到端坐在火堆旁的说话的老人。 “卖糕点的老人!”他几乎惊叫起来,想起老人曾经异常的举动,他全身紧绷,警惕了起来。尽管胸口的剧痛让他面容扭曲,但也仍要倔强地坐起身。 “你到底是什么人?!” 老人根本没有看他,只是专心地运行着他的功法。 “一个救了你的人。”老人看了一眼躺在篝火另一边的女生,道,“救了你们俩的人。” 循着老人的眼睛望去,白鹿风差一点再次惊呼起来。“啊!七月!” “她没有大碍吧?她还活着,对吧?”他忍受着剧烈的疼痛,挣扎着要站起来,丝毫不管这副颤抖的虚弱躯体,奋力向老人嘶吼着,向她走过去。 “还有一息尚存。”老人皱着眉,神色凝重。“白鹿,你还是先顾好自己的身体吧。” “你一定要把她救醒!老先生,我求您了……我求您了!” 老人听见“咚咚”几声闷响,一个接着一个。只见眼前的年轻人,朝着自己的方向不断磕头,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鲜血从他那刚刚才包扎好的胸口渗出,染红了雪白的布条。 好小子,到底是有多痴情呢? 置自己生死于不顾? 老人若有所思。眉头一皱,又缓缓放松。 “消停一下吧,白鹿的小子,有的是事情让你烦心,还不好好养伤?”老人语气平缓地说道,“你们的村子正要面临一场劫难啊。” 白鹿风一听见说的是自己的家乡,顿时从混乱的思绪中清醒了过来。一时间,他想起很多在他心神恍惚的时候所忽略的细节。 他抬头望着老人说:“老先生,请问您何出此言?” “记得我们先前说过的吗?老朽来自雁阳城。”老人顿了一顿,补充道,“是个卖糕的。” “至于你们村子是否会有劫难呢?其实是老夫也并不清楚的事情,只不过是受人所托前来一趟罢了。”老人依然认真地为七月疗伤,汗珠浸湿了他苍白的胡须。 “直到在路上的丛林之中,偶然发现了一群行迹诡异的黑衣人。”老人继续回忆道,“老夫便隐藏在不远处,顺路跟踪了过来。” “他们沿途遍地挖坟,不时留下几个人继续翻尸,也不知道是为了搜寻什么东西?总之就是对死者不敬地折腾了一番。”老人脸上不免流露出一股厌恶的表情。“起初还以为那只是一群行迹恶劣的普通盗墓贼。” “起初?”老人的话似乎留有悬念,白鹿风便顺势追问道。 “有居住在村子外围的村民,发现自家祖坟被挖,那当然是了不得的大事,便上前与这一大群黑衣人理论去了。” 白鹿风听得入神:“那结果怎么样?” “他们把那村民一家……”老人皱起了眉头,转过头来,神色凝重地看着白鹿风。 “全部生吃了。” “什么?!”白鹿风震惊不已。也不知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只感觉手脚一阵冰凉。这种残忍事情,他闻所未闻。 “老先生,你确定你没有看错?!”还是感觉难以置信,白鹿风继续追问,希望只是自己听错而已。 “老夫虽然年事已高,但还不至于老眼昏花。”老人继续说道,“当中还有一个背生羽翼的异人,唯独他没有动过手,更没有吃。老夫似乎被他发现了,于是再也没有跟踪,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糕点,隐藏在商旅之中。” “是他!”白鹿风听到老人的描述,登时气愤得拳头紧握,指间关节的皮肉都被他攥扯得发白。“就是他偷袭了我们!” 老人闭上眼睛,似乎一下子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他再次睁开双眼道:“在我与你第二次对话的时候,老夫再次察觉到被他监视,于是马上又匆匆隐遁离去。” 白鹿风当然记得当时行迹诡异的老人,半信半疑地问道:“为何您知道我的名字?” “老夫并不知道你的名字,却知道你的姓氏。”老人说罢,反过来追问道,“你的轻功可是以轮回诀的‘人间道’内功为基底的?” 白鹿风恍然大悟:“你知道白鹿家族的秘传功法?” “我曾经认识白鹿的人……认识你的先辈。”洞外传来一声惊天的雷鸣,震耳欲聋。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白鹿风想起不久前与那羽翼黑衣人结下的仇怨,他发誓一定要以血来弥清。 “据托付我的那位人所说,今天正是白鹿一族举行‘封魔’日子。他们此行便是来夺取某样物品的。”老人细细端详,说道,“你应该也是他的目标之一,所以方才便向你发动了偷袭。这是老夫的推测。” “等等!”太多信息涌入脑海中,白鹿风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他一连抛出好几个问题:“托付你前来的是什么人?什么封魔仪式?这些人要来夺取什么?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还没来得及回答,又是一声滚滚轰雷,整座山极不自然地传来波动式的震感。 “看来是开始了啊!”老人护住七月的头部,以免她的头部被震伤。 “一定是父亲!”白鹿风心想,虽然自己并不能完全信任这位老人,但依照目前情况看来,七月应该能暂时托他照顾吧。 “老先生,请麻烦你好好替我照顾七月。”他站起身来,就要往山洞外走去。“之后我必定好好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小伙子,你的伤口方才包扎完成,仍不宜大动干戈;更何况敌人的实力深不可测,以你的能力还不足以帮上什么忙,不如留在山洞里好好疗伤吧!” 白鹿风听罢,手捂胸前的带血伤口,忽然间身上紫红暗芒激射,浑身上下被某些不知名的能量笼罩,熠熠生辉。几个呼吸之间,他长舒一口气,一手撕下绷带。 老人瞪大了眼睛,绷带下竟然是完好无缺胸膛,原先的伤口处只留有一点点粉嫩的鲜肉色泽。 “这是地狱道!”老人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语气有些激动,眼睛里闪耀着如视珍宝般的光彩。“这可是仅次于天道的极难功法!仅凭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到底是如何……” “老前辈,”他打断了老人的话,迈着坚定的步伐,毅然决然地朝洞口走去,只留下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我是下一代轮回诀奥义的继承人,白鹿风。” “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第九章 神功 轮回诀是一门借助外道之力,将其导引至修炼者本尊,继而加以转化运用,灵活幻化为形相各异的能力化身并为己所用的秘传功法。 传说中,轮回诀历代皆为白鹿一族单传,而此族长久归隐山林,祖祖辈辈恪守白鹿古训从踏出世外,因此轮回诀千年以来几乎从未曾显露于世,世上鲜有人亲眼目睹过,关于轮回诀的真实记载也仅存寥寥几则。 也因为这份朦胧的神秘感,不少人对此加以想象和流传,大大夸张轮回诀能如何开天辟地、化仙驭魔,让此门绝学添上一道浓重的神话故事的色彩。如此一来,绝大部分江湖人士都认为轮回诀只是一个古老传言而已,并不为真。但世上也从来不缺乏苦苦寻觅传说绝学——比如轮回诀的人。 更没有人能想到,还真的有一脉同姓白鹿、又嫡传某种祖传功法的家族,深居在远离喧嚣的偏僻小村中。 轮回诀分为六层各不相同的功法,正如佛教中的六道轮回所指的“六道”一样。若果以修炼掌握的难度来排列,从简单到困难,一一对应分别是人间道、畜生道、饿鬼道、修罗道、地狱道以及天道。 由于凡人自出娘胎以来便生于人间道,对人间俗世的连接和通感当然是大大超越其他五道,因此人间道也是最容易掌握的一道功法,白鹿一族的后人的基本武功皆以此为基础。 除了较为容易修学的人间道以外,其余五门外道中的任何之一都不是能轻易入门的,毕竟对于外道能量的感知与连接本身就不是易事,因此族中只修人间道一道的族人占白鹿一族的绝大多数。 有的族人天生就对某一外道存有特别多的灵觉通感,也因此能比其他人更顺利地入门甚至掌握这门外道的法诀。同时掌握人间道与另一外道的人,则是领悟能力高低以及未来武学造诣的一道重要的分水岭。 据说,只有修炼好前面五道,才能开启第六道天道的终极修行。传说六道全通的人,能穿梭时间空间,自由往返于六道之间,不受轮回束缚,见证太虚最高真理——神幻程度倒是不亚于坊间的传说。这是白鹿一族每一个后人修炼的终极目标。 当然,凡事没有绝对,“难”并不代表“不可能”。虽然同时掌握两道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但近千年以来,白鹿族谱也有记载几位同修三道,甚至是四道的先人;至于五道同修,乃至于开启天道之门的,摆脱轮回的,那更是凤毛麟角,与传说无异。 轮回诀的六道功法,每一道都各具其独到之处。譬如: 人间道,能缓缓纳引天地日月的自然精华和万物灵气,补充到施术者本身,继而转化运用到肉身之上,可以强化某一属性诸如抗性、速度、力量、等等,也能用于恢复愈伤之上; 饿鬼道,能连通流连在各方阴影中饥肠辘辘的业障饿鬼,把它们的饥渴和欲望化为自身的强大吸收力,把目标生灵的生命之能尽数榨干,短时间内极大补充自身能量,凭敌之力以制敌; 修罗道,能借自己肉身予各式的恶神战将阿修罗,获得强霸绝伦的战斗能力,可以不知疲倦、不惧疼痛地日夜酣战,甚至能以自身灵魂为媒介,直接从非天之境把四大阿修罗召唤借战。 当然,随着修行的层层精进和突破,各道的异能均远不止于此。 故若能把其中一道修习到极致,已经能成为世上少有的好手,更不必说同时熟练掌握几道功法的人了。 ===== 白鹿泽正端坐在大厅正中的蒲团上,遵循着父亲的话,专心致志地运转轮回诀-人间道疗伤。 母亲为他准备好饭菜,以方便儿子随时用餐。 父亲的固元丹在白鹿泽体内散发出热烈的刚阳之气,那是白鹿辉平日就储备在家以备不时之需的珍藏伤药。固元丹制于多种名贵药材,蕴含丰富的生命元气,能为人提供大量精元。 白鹿泽认真地吸收着充斥体内的庞大精元,一遍又一遍地运行人间道,固元丹的药力流遍每一寸经络,让每一处外伤与脏腑得到充分修复。整个大厅被白鹿泽身体释放出来的体温充斥,把室外暴雨的寒冷拒之门外。 天空中传来滚滚惊雷,母亲的心忐忑不安。 这真是一场多事的雨。何时才能停歇? 风越来越大,窗户的锁扣抵不住拉扯,被风刮得噼啪作响。 呼啸的风声把大门吹开,穿堂而过,尖锐而急躁,仿佛夹杂了某些恐怖的声响在其中,远远就已经传播而来。 随着越来越暗的天色,家中方才点燃的油灯也被这股阴风吹得悉数熄灭。尽管屋内因白鹿泽运功而温暖舒适,但这恶劣的天气却让人心生寒意。 这种压抑的气氛持续了好一会儿。风声并没有变得更大,但恐怖的声响却越发清晰,似乎挨门逐户地传来。 “汪汪汪……”邻居的大黄狗忽然疯狂地咆吠了起来,争吵的声音翻过围墙,传到白鹿家中。 “隔壁陈大叔吵架了吗?”母亲思疑道,“平日里陈大叔夫妇都是相处和睦的夫妻,怎么会产生如此激烈争吵呢?”她走到门外,企图听听到底在争吵什么。 “啊!——”伴随着一声让人头皮发麻的刺耳尖叫,犬吠戛然而止,争吵声也转瞬成为寂灭。 母亲大惊失色,慌忙进屋把门窗关紧。 她沿着细缝朝屋外张望,不一会儿,两道漆黑的身影已经悄然出现在大院门前。 二人大步逼近,母亲被吓得手足无措,脚步一踉跄,竟然摔倒在一旁。 白鹿泽闻声意动,双眼圆睁,绽放出敏锐的眼神。他起身扶起跌倒在地的母亲,轻声吩咐道:“娘,你快去天井,从后门逃到村中的衙门处,千万不要回头!” 母亲紧紧抓住白鹿泽的臂膀,也没有移动分毫。白鹿泽心中一紧,呼喝道:“快去!” 她这才缓过神来,不舍地回头看了白鹿泽几眼,方往后门天井方向走去。 白鹿泽定睛细看,只见雨中的二人衣衫破损,黑色的装束上渗透着斑斑暗红,脸上的口罩被撕开,露出了满嘴鲜血的口齿。他一眼就认出了两人。 “又是你们两条丧家之犬,”白鹿泽嗤之以鼻,语带不屑道,“本少爷原本好意留你们俩一条生路,你们竟然如此不识生命的珍贵,还要来这里惹是生非?” 嘴上虽然说得轻佻,但白鹿泽依旧不敢轻敌大意,毕竟这两名敌人绝不是等闲之辈,之前也只是靠鲜有人识的轮回诀出其不意地变招取胜。如今他的底牌已经被看穿,恐怕是不太容易在两名有所防备的高手眼皮下耍花招了。 白鹿泽有点后悔,为什么刚才没有把这二人灭口,为自己留下无穷后患?他暗自发誓,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心软仁慈,只有心狠手辣才能最好地保存自己。 但事已至此,也不是在捶胸懊悔的时候了。只不过伤口并未完全痊愈,体能也还没回复充足,娘亲做好的饭菜还没来得及吃。 一想到空空如也的肚子,“咕咕”的打鼓声还真的立即抗议起来,白鹿泽只感觉一阵恼火。 “这也太让人火大了啊!——留下你们的狗命,给老爷赔罪吧!” “饿鬼道!” 白鹿泽双掌一击,沉身合十。与此前运转时散发出人间道的金光不同,这次他身上竟然喷发出邪异绿光,蔓延出凌厉鬼影,在背后重重叠叠,摄人心魄。 “这次真的很饿啊!” “都要成饿鬼了!” 第十章 夜月 两尊阿修罗足有十多米高,气势逼人,空旷如宫殿的树洞也让它们犹如置身在狭窄的鸟笼之中,一举一动都不能尽情舒展开来,实力大受限制。尽管如此,它们每一击都蕴含着雷霆万钧之势,仿佛能轻易地摧山断海,破云裂空。 贯龙枪与唤潮刺携着雷鸣与潮声,精准地向空中的魔蛹穿刺而去。狂猛的力量让整座树身摇摇欲裂,强风产生巨大的牵引,把细小的沙石全被卷上了空中,四处飞旋碰撞。有的碎石打在枯木壁上,竟然砸出了深深裂痕。 包裹着乌涯的魔蛹突然迸发出如决堤江河一般的汹涌黑潮,铺天盖地向两把尖锐的阿修罗战器笼罩而去,如泥潭一样缓冲着冲击之力,大大卸弱了阿修罗的攻势。黑潮源源不绝,沿着贯龙枪和唤潮刺一路吞噬,直到婆雅稚与佉罗骞驮的整只手臂被彻底淹没为止。 黑气浪潮慢慢胶质化,陡然生出无数触手般灵活的尖刺,密密麻麻,就像缝纫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在两只手臂上来回穿插,把两尊阿修罗的武器牢牢禁锢。 仿佛感受到剧烈的刺痛感,阿修罗王勃然大怒,齐声怒吼了一声,全力扯动身躯极力挣脱着。 从魔蛹中传来的滚滚魔音,低沉而震撼;古木颤抖不已,不少碎屑从四壁落下,清脆的碎裂声渐渐增多。 而白鹿辉由于正集中精力,凝神与两尊阿修罗连接,无法抵御此时的魔音侵袭。他只感觉耳蜗生痛,疼痛干扰着他的神志。超重低音传来的隐形攻击无从防备,没过多久,两耳便慢慢抵挡不住,皆流出了鲜血。 情况瞬间逆转,白鹿辉赶紧默念法诀。只见佉罗骞驮张大巨口,吐出滚滚洪流,反过头逆着黑潮,向着魔蛹席卷而来,同样把对方牢牢禁锢。 魔蛹不得不分开一部分黑云来保护自身,但洪水照样把它们统统掩盖。 这时婆雅稚另一只手突然举起,二指直指被团团围起魔蛹。漆黑的四周亮如白昼,一道惊雷就在树洞里轰然炸裂!雷电与洪流融为一体,让二者的能量充斥魔蛹每一寸空间,黑潮被冲击溃散。两尊阿修罗的配合势不可挡! 浩荡的修罗战能惊天动地,古老的枯木刹那间化为齑粉,滂沱大雨肆意掩盖一切仍未被雨水沾湿的事物。 “还没有结束!” 白鹿辉发出一声强势怒吼,轮回诀-修罗道运转到极致,身上红光大盛,皮肤通红灼热,在寒冷的春雨中冒起浓浓蒸汽,犹如一个血脉喷张人肉鼎炉。 婆雅稚一手指天,战吼突破天际。漫天雷云聚集而来,云中闷雷隐隐发作,却硬是响不出来。 感受到威胁的逼近,魔蛹之中的乌涯也深知刻不容缓,立即把除了禁锢两名阿修罗与保护自己之外的所有阴森绝伦的邪魔之力尽数收入蛹中。汹涌洪水登时再次被滚滚黑气从外面包围了一重。 洪水与黑气层层叠叠,激起片片怒涛,宛如龙争虎斗一般,相当激烈! 很快,在漫天洪水禁锢中的魔蛹表面出现了一丝丝裂纹,眼看一个新生的生物正要破茧而出。 而在同一时间,闷雷之声不绝于耳,积蓄已久的雷雨乌云也凝聚起浩浩荡荡的恐怖能量,大自然的力量在阿修罗的牵引下似乎更具神威。 双方都在拼尽全力,抓紧每一弹指瞬息的时间。 不知在哪一个刹那,其中一方首先动了!最后的一丝平衡局势终于被打破! “九天应元伏魔神雷!” 仿佛天下间所有人都被一道闪光致盲了双目——紧紧随后的是一连串天崩地裂的爆裂霹雳回荡天地,顿时一切生灵的视觉听觉均被尽数剥夺。雷声一浪紧接一浪向远方扩散,轰鸣不息,响彻凡间。 整座山村的人都感受到剧烈的地动山摇,心脏似乎被这一波音浪震得紊乱;有些脆弱的房屋甚至瞬间崩塌。人们慌乱躲避,都以为是神降天谴所致,千年来平静如一的世外桃源,惊现难得一遇的巨大震撼。 片刻之后,待到惊天动地的混乱稍有减缓,人们不顾滂沱大雨,皆跑到室外观望。但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半座鹿角山竟然被夷为平地! ===== 白鹿风一个踉跄扑到在地,被折断的大树和断裂的山石从上方倾泻而下。他马上爬起身来闪躲着迎面而来的危险。但飞来的物体实在太多,猝不及防的白鹿风还未来得及站稳,一不留神就被一颗小石击中额头,鲜血直流。 他知道在山顶大战的人一定是父亲,于是继续奋力朝鹿角山顶赶去。 可是,半边山路都被惊雷摧毁殆尽,只剩下悬崖断壁。白鹿风只能沿着危险的山路攀登而上。 当他踏上最后一步,登上全新的“山顶”之时,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父亲白鹿辉单膝跪地,衣服破碎上身赤裸,累累伤痕触目惊心,鲜血淋漓了一地。伟岸的身躯因为急促的呼吸而起伏,在一片废墟中显得那么的孤单无助。 他四周围绕着十数名黑衣人,手持各式各样滴着鲜血的武器,把白鹿辉团团包围。 站在父亲正对面的,是一个只剩下半边残缺身体的单翼魔人。他仅存的一只手臂,被严重灼伤;虽然他仍能依靠双脚站立,但其中一条腿已经跟骨架无异;残存的羽翼血迹斑斑,耷拉着拖在地上;一只眼窝空空如也,半边脸颊与牙齿都已经消失不见,甚至可以看见里面的舌头,正在不知因为疼痛抑或是兴奋而颤抖着。 同样颤动着的,还有白鹿风的灵魂。一股怒火从心底冒起。即使眼前此人化成灰烬,他都不会忘记,这副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而那人手中拿着的,是白鹿风兄弟每年都与父亲按照家族古训举行仪式的黑铁匣子。 随着古木枯桩与安放铁匣处的阵法被毁,股股暗流邪气从地上源源不绝地喷涌而出,均被他手中的铁匣鲸吞吸收。 厚重的云层被方才的天雷洞穿,露出一个巨大的云洞。仿佛天地之间,唯独此处没有雨,唯独此处能看见一片湛蓝的晴空一样。 阳光从云洞照射下来,落在已经成为废墟的山顶之上。 白鹿辉的背影憔悴,头发散乱在肩上。 “终于……得到了……”乌涯声音极度虚弱,微弱犹如蚊蝇。 “而我们……也到了……兑现刚才的……承诺的……时候了……”独眼睁得极大,注视着白鹿辉身后的白鹿风。 “白鹿一脉的血液……”乌涯胸前再次黑烟缭绕,幻化出一根尖锐的黑色锥刺。 “住手!”白鹿风厉声大喊道,全身绽放出璀璨光芒往前奔去,比天上的阳光还要炽烈。十数名黑衣人顿时全部闪身拦在白鹿风的周围,瞬间就把他按倒在地。 他无法再动弹分毫。 更没有能力阻止一切——任何一切的发生。 他朝着白鹿辉大喊:“爹!快动啊!快躲开啊!——” 但白鹿辉依旧一动不动,垂头跪在地上,似乎已经筋疲力尽,毫无反抗之力。 “白鹿啊……我尊敬你……你是一个……非常恐怖的对手……”乌涯似乎吐出每一个字都竭尽全力,“为了纪念你……我决定……给你的后裔施予一点点仁慈……” “住手!你这个卑鄙的畜生!我要亲手杀了你!”白鹿风极力挣扎着,但无奈这些黑衣人力大无穷,好像山岳一样重重压在他的身上。 乌涯仿佛没有听见白鹿风的叫骂。他继续对着白鹿辉说道:“我不会杀死……你那两个年轻的……儿子,尤其是……准备继承……的这一个……” “但是……白鹿一族的秘传绝学……就要从你这里……永远失传……” 白鹿辉瞳孔一片灰白,对外界的一切无动于衷。 “安心地去死吧!”随着最后一句无比清晰的话语,黑色锥刺穿过了白鹿辉的咽喉。登时血流如注,在明媚灿烂的阳光下,残忍而凄美地喷洒着。 “不!”白鹿风再一次亲眼目睹最亲近的人被伤害,再一次品尝着自己无能为力的感觉,再一次因乌涯的刺激而痛彻心扉。 他泪如泉涌,撕心裂肺地咆哮着。 内心最重要的支柱轰然崩塌,一切情感和思绪全都融入黑暗混沌之中。 “让白鹿一族之后的血脉永远苟延残喘,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一族重新崛起,独霸天下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乌涯仰天大笑,变得无比癫狂,一反平常冷静的气质。 短暂存在了片刻的云洞逐渐被四周蔓延而来的乌云弥合。山顶的阳光渐渐收缩,最后收束成一点光圈,在白鹿辉身上彻底消失。 疯狂的笑声忽然停止,他眼中带着恶毒与轻蔑,狠狠盯着地上如烂泥一般的白鹿风说道: “白鹿风,你也记住我的名号吧……” “然后在你的余生中苟且偷生!” “当你每一遍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 “脑海中都会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起今天!永远被折磨得肝肠寸断,生不如死!” 乌涯再次昂首,高高举起手中的邪气缠绕的黑铁古匣。 “而我……是被白鹿一族所灭绝的孤族后裔——” “被你们称之为‘魔族’的最后一代继承人——” “夜月乌涯!!” 大雨滂沱。天灰地暗。 第十一章 诡异 第十一章诡异 为了不让战斗祸及家宅,白鹿泽跃身到雨中迎战来犯敌人。 他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两名刚刚才交过手的敌人,尤其注意了一下持剑黑衣人那被飞廉刺穿过的胸口。见二人仍然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面前,虽然白鹿泽由衷地敬佩他们的实力,但嘴巴却毫不忌惮地讽刺道: “两个半死不活的家伙,没想到还能站起来?嘿,我还以为你们全身都再也‘站’不起来了呢!” 与上次不同的是,黑衣人再也没有反驳,而白鹿泽也无意浪费口水自讨无趣,干脆认真运功备战。于是三人再没有争逞口舌之利。 战斗在沉默中爆发,只听得见清脆的金属回响。伴随着风雨的衬托,气氛一时沉默得更加冰冷。 每个人都在全力以赴,认真地对待此次交锋。他们都深知,这只会是一场死战,唯有死亡才能为两方的缠斗画上休止符。 夺命的飞廉和迅疾的利剑交错攻击,密集胜似此刻淋洒在身上的骤雨。白鹿泽聚精会神,认真化解着每一次危机。 二人的无间合击看似天衣无缝,但其实却丝毫没有占据绝对优势。看着少年那墨绿的幽光透体而出,两名黑衣人大感诧异。 不久之前才被他们逼到走投无路的小子,如今却使出在生死关头都并未曾展现的崭新内力,如果硬要说是隐藏实力,那显然是说不过去的;如果说是刚刚加紧修炼完成的新功法,但是要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炼成,而且要有如此幅度的精进跨越,也是不太现实。 就连白鹿泽他自己都有些惊讶于现在的变化。在平日里修炼的时候,他使用饿鬼道与人间道时,身上均为金色光芒气劲,从未出现过其他颜色。但当下他的饿鬼道却显现出前所未见的绿色幽光——机敏的白鹿泽一下子便想明白了。 也许是因为父亲的固元丹,让他体内充满浩荡元气,运行功法比平时更加流畅强劲;也许是自己某一个瞬间的渴望,与饿鬼道的生灵相互感召,从而进入更深一层的轮回诀境界。 最后他摇了摇头,也不管这么多了。 尽管仍然无暇反击敌人,但白鹿泽这次却能够稳守不失,身上并未挂彩。显然,面对同样的敌人,他这一次应付得比上一次更加流畅自如。他紧张的心渐渐放松了下来。 “攻不进来吗?”嘴角流露出轻蔑的笑容,他非常享受看到两人惊讶的神情。 飞廉与利剑每次夹带着内力狠狠攻来,但只要白鹿泽举起他墨绿朦胧的双手迎接,武器便瞬间如陷入泥淖,攻势骤然削减到只剩下寻常的挥舞平砍的程度,而武器中的夹带的能量如石沉大海,不见踪影。虽然不愿意承认,但黑衣二人都很清楚,这些内力实则全部被眼前的少年吞噬而去了。 无论投入多少能量在进攻上,他都能完完全全地吸纳吞噬——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饿鬼一样! 感受着体内充盈外溢的内力,白鹿泽心情非常畅快。他再次感受到自己对战斗的向往,对鲜血的渴望。身体因为兴奋而颤抖,他慢慢不按照心法的套路出招,只守不攻,随心尝试着各种接招和抵挡的方法,甚至还玩起自创了起来。 比起在战斗,他更像是在快乐地玩起耍,如挑衅两个无法威胁自己的囚犯一般。 两名黑衣人处在一面倒的进攻方中,即使还没有受到哪怕一次的反击,却仍能不断感受到来自对手的接二连三的羞辱和玩弄。但他们却没有办法打破这个僵局,因为经历过一场大战的他们现在的内力已经所剩不多。这让二人十分愤怒,尤其是手持锁链飞廉的黑衣人。 他怒吼一声,飞廉脱手而出,自己则不顾一切地向白鹿泽飞扑过来。而旁边持剑的黑衣人看到飞廉的走向,顿时心领神会,挥剑挤压着白鹿泽的移动空间。 白鹿泽感觉到压力越来越大,退无可退,也不敢轻率了。他毫不留情地向迎面扑袭而来的黑衣人使出一套连续拳招。 “撕魂绞魄!” 绿色的光芒笼罩双手,拳法迅疾犹如鬼影重重,白鹿泽一眨眼间便在对方的胸腹上撕抓了无数拳。 每一拳都狠辣无比,抓得飞廉黑衣人衣衫破碎,血肉横飞;似乎每一抓都带着强烈的渴望,总会在收拳的时候撕扯回来一大片对方体内的生命之能。仿佛不止是血肉被摧残,甚至连灵魂都遭受到饿鬼撕裂,苦不堪言。 奇怪的是,与方才的白鹿泽只守不攻相反,此时飞廉黑衣人即使受尽攻击,却也只攻不守,一心想要把白鹿风牢牢抓住。 感受着每一击吸收回来的寥寥无几的内力,白鹿泽登时意识到其中有诈,马上翻身急退。无奈左有利刃,右有飞廉,身前的巨汉压身往前,眼看是避无可避了。他不由得一阵懊悔,自己一时自大轻敌,竟然令自己深陷困境。 而白鹿泽想得果然没错。他被黑衣人牢牢锁住咽喉肩膀,那人血口大张,就往自己的脖子咬去。同时左右风声尖啸,两把武器也接连而至。 白鹿泽急中生智,马上收起饿鬼道,转而急急催发人间道,运行起护体金光。他不敢再次托大,直接使出自己所识的最高防御功法—— “金轮正体!” “铿!——” 在千钧一发之际,白鹿泽全身变得一片黄金。他左手抓住飞廉,右手指尖夹住利剑,硬是用头顶来挡住敌人飞咬过来的巨口。霎时间火花四溅,像一个铜皮铁骨的金人一样顶住了所有来势凶猛的攻势。 所有人就这么静静地僵持了一瞬间——仿佛足够久远的那么一瞬间。 白鹿泽比他们更早一步醒过来,手持飞廉就往强压在身上的黑衣人的后颈刺去。伴随着敌人的身体因为脱力而瘫软下来,白鹿泽一脚把他踢翻到一边。 由于在之前的战斗中,飞廉黑衣人的内力就已经被白鹿泽吸收过一次了,如今再次强行开战,当然不能持久。而白鹿泽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连这样的孩童打架的招数都用上,实在是不符身份。 而同样经历过一场大战,还身负重伤的持剑黑衣人,原以为白鹿泽也伤势不轻,不难追杀。万万没想到的是,这青年居然伤势愈合得个六七成有余,身上还内劲充盈,根本不像经历过一场大战。 “哈哈哈哈哈哈!”黑衣人突然仰天大笑了起来。“你赢了,小子。但你们却跑不掉了!” 白鹿泽不明所以,追问道:“你还有什么同党?” “嘿,不怕告诉你,”他突然大笑变为冷笑,语带期待道,“好戏这才上演。” “小毛贼,老爷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少在这里疯疯癫癫耍花样。”白鹿泽心中存疑,感觉事有蹊跷,他急需要更多信息,但嘴巴却把心绪掩饰得不让人察觉。 只见黑衣人也不答话,面带笑容地蹲下来,弯身拉起倒在地上的同伴—— 接下来让白鹿泽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 他张口咬向住同伴的脖子,撕下了一大块肉,然后诡异地望着白鹿泽,咀嚼着吞咽了下去。 白鹿泽只感觉自己的脖子也一阵阴凉。他心里嘀咕着,哇塞,这两个变态的家伙,不会是你同伴没有咬到我,你就咬他的尸体来泄愤吧?! 黑衣人在腰带中掏出一根细管,放在沾满鲜血的嘴唇边,深呼一口气便用力吹出响声。 响声尖锐刺耳,传遍了附近的整个居民区。白鹿泽见他放下长剑,精疲力竭也无力再战,于是也没有动手杀他,姑且就看着他到底要做什么。 没过多久,门外走来隔壁的陈大叔夫妇。 “陈大叔!陈阿姨!你们还好吗?”白鹿泽紧张不已,眼看熟悉的邻居步履蹒跚,满身鲜血往自家屋院走来,估计是方才被黑衣人所伤,现在求助来了。但不管如何,总算是性命安好。 仍在吹奏莫名噪音的黑衣人嘴角露出阴险的笑容,只见躺在地上的黑衣尸首竟然坐立起来,双眼翻白,僵硬地扭动着自己的骨骼。 似乎联想到了什么,白鹿泽马上望向陈大叔夫妇的眼睛。 他暗骂了一声,大事不好了。 第十二章 混乱 夜月乌涯! 这个名字深深地烙印在白鹿风的灵魂中。 他手指愤怒地抓着地面,不停挣扎着要起身,坚硬的土石被抓出淡淡血痕。 目眦尽裂的双眼里,眼泪早已干枯,似乎生命中最后的一滴泪已经彻底流干,取而代之的,是充斥着浓烈的无尽仇恨。 这一切,乌涯都看在眼底。他感受着白鹿风心中的愤怒、仇恨、不甘、无助、痛苦——是的,这就是他想要看到的。看着原本澄澈的心灵和理智,因为如潮水一般的负面情绪的吞噬,近乎崩溃,乌涯非常满意。 他的面容回复到平常的冷若寒霜,犹如冰封千年,没有丝毫感情波动。他背过身去,用侧脸的余光轻蔑地盯了被十几人牢牢按在地上的白鹿风一眼。 “行动吧。”阴冷无情的话语如阴风一样从这个残缺的躯体口中隐约飘出。“不留一个活口——除了白鹿的两条丧家之犬。” 说罢,他化作淡淡烟云,消散在空中。 “给我留下!你这个只会夹着尾巴逃跑的妖物!”白鹿风情绪激动,内力汹涌澎湃地运转,但依然无法挣脱压制。 十数名黑衣人得到指令,马上行动了起来。 白鹿风的手掌、手臂、小腿、脚掌等四肢多处被不同的兵器插在地面上,钻心的剧痛麻痹了他的痛觉神经,身体的自我保护让他渐渐失去反抗的能力。 他像一只插翅难逃的鸟,瘫软在血泊之中。尽管不能挣脱,但他始终忍住痛楚,牙齿被咬得嘎吱作响,硬是没有发出一丝叫声。 黑衣人全部动身往山下飞奔而去。不一会儿,小山村每一个角落都传来尖锐刺耳的笛声。 白鹿风的心绪飘到了弟弟和母亲那边。 “可恶!——啊!——” 不甘的怒吼响彻整个山头。 ===== “哇啊呜……” 陈大叔夫妇低吼着,拖扯着僵硬的身体,慢慢向白鹿泽走来。 趴在地上的飞廉黑衣人也朝着白鹿泽爬过来,一手抓住他的脚腕。力量之大,一时间白鹿泽竟然是难以挣脱。 “放开我!你这个半死不活的家伙。”说罢另一只脚朝他的脑袋猛踢了几脚。 看着自己刚刚亲手插在他后颈上的飞廉,白鹿泽惊诧不已,没想到他生命力如此顽强,受到这样的致命伤竟还没有死? 经过一番激烈挣扎,白鹿泽就是挣脱不开这指力惊人的双手。这也太过厉害了吧!白鹿泽脸上露出难堪的表情。 他猜想,难道此人还未气绝?遂运起饿鬼道气劲,脚部的绿色光芒大盛,试图吸干他的最后一丝生命之能。 诡异的是,这副躯体明明就已经没有生命了,只是一具空空如也的尸体啊。 “为什么?!”白鹿泽惊呼一声,叫道“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却还会动?!” 他扭头朝一旁的黑衣人问道:“你们到底施放了什么妖术?!” 忽然间,一道彷如来自九天之上的神异光芒刺痛了白鹿泽的双眼。 紧接着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震耳欲聋。随后地动山摇,不少屋瓦掉落而下,院子的围墙裂开长长的裂缝。 白鹿泽猝不及防,由于脚腕被抓,稍有不稳,差点滑倒在地。他马上用内力保护着刺痛的眼睛与耳蜗,惊讶于突如其来的混乱。 只见持剑的黑衣人也不答话,赶忙收起短笛,一跃跳上墙头,头也不回逃遁而去。 待到天地回归平静,在这一瞬的混乱中,白鹿泽脑中闪过千万思绪。 联想到飞廉黑衣人方才企图咬住自己的脖子;持剑黑衣人咬食同胞的肉;陈大叔夫妇的惨叫与斑斑血迹,还有这漫天诡异的刺耳笛声…… 这一切似乎都有所关联。虽然还不清楚来龙去脉,但白鹿泽非常肯定一点——有什么不得了事情已经在村子里悄然发生了,而且——绝对不能被他们咬到! 眼看脚腕就要被大口咬住,陈大叔夫妇也已经近在咫尺,白鹿泽来不及细想,慌忙设法解脱困境。 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看到三步之外地上遗落的长剑。 他想把它拿起来,但却发现寸步难移,还要一面用另外一只脚踩着黑衣人的头,阻止着他的噬咬,一时之间根本无法够得着。 “只能拼一拼了啊!”他想起了饿鬼道的吸收力——不知道能不能运用到吸引物体上? 白鹿泽利用浑身充盈的能量,一鼓作气,手中绽放出激荡的绿芒。 “来!”一阵无形气劲突然生成,雨点和碎石似乎朝着他的手心偏移。白鹿泽见有所效果,马上催动更强的内力。 只见剑身似有回应,竟然微微颤动。白鹿泽心里大喜,倾尽全力一搏。 “叮!” 一声清脆的声音,长剑离地而起,朝白鹿泽飞来。 白鹿泽精准地接着剑柄,手起刀落,黑衣人的手臂一分为二。但离体的手臂仍然死死抓住白鹿泽的脚踝,这让他感到一阵恶心。 “陈叔叔,陈阿姨,请你们停下,不要过来!”白鹿泽横剑与身前,看似请求实则命令二人停下。 但二人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两眼翻白,嘴里只有不休的低吼,似乎根本听不进人言,犹如饥饿的牲畜一般。 而最让白鹿泽警惕的是,两人肩膀或脖子上那被撕咬而下的深深缺口。 白鹿泽咽了一口唾沫,冷汗从额头滑落,混杂在雨中,滴在剑上。 “叔叔阿姨!若你们不听劝告,再靠过来一步,就别怪后辈无礼了!” 在刚刚的战斗中,明明还享受着战斗的喜悦的自己,根本就不畏惧杀人这件事;但此时此刻,他却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仿佛一不留神,长剑就会脱手掉落。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如果继续逼近与低吼也算回应的话。白鹿泽再次往后退了一步。 他不敢下杀手。 但“他”例外。白鹿风看到还在朝自己爬行的黑衣人,对这个敌人他倒丝毫不会心慈手软。 剑光一闪,白鹿泽一剑刺入他的脑壳上,黑衣人尸体瞬间失去了活力。 他再次望向陈大叔夫妇,想起了这一对平日和蔼友善的邻居,从小到大他和哥哥都蒙受了他们不少的照顾,心中满是难过,自己却无能为力。 白鹿泽轻叹一声,挥剑甩去污物,闪身退入屋内,紧锁大门。 “娘亲!”他朝屋里呼唤了几声,见没有回应,估计母亲已经前往衙门避难。于是他随手拿起一顶草帽挡雨,便匆匆赶去与母亲汇合。 ===== 滂沱的雨势丝毫没有减弱。 经历了地动山摇的雷轰,大街上一片残垣断壁。 村民们争相走避,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衙役们带着武器,在人群之中极力维护着秩序。 不时有浑身带血的村民从人群中扑出来,与躲避不及的人厮打在一起;有的衙役与村民对峙,手中的刀却因为手臂被从旁偷袭的人咬伤,脱手掉落在地;有人绝望地按着脖子的伤口,血流如注。 更有不少人围绕在跌倒在地的人身旁,把这些倒霉的可怜虫开膛破肚,饮着热血生吃鲜肉。 场面一片混乱血腥,触目惊心。仿佛任由大雨再怎么倾盆,也洗刷不掉地上的血腥味。 白鹿泽无暇理会周围的一切。他穿梭在人群中,脚步急促。不一会儿,就来到了衙门前面。 人们聚集在衙门前的一大块练武场地上,门外有拿着朴刀的衙役,和自愿出一份力的青年与壮汉严守。 无论官民都铁青着脸,神色紧张,看起来都似乎非常不安。 大多数人都未曾修习过武功,他们有的拿着棍棒,有的拿着锄头,武器跟着双手一同瑟瑟发抖。 有一高大强壮的青年与别不同。他手持扁担,一马当先,横身守在营地的最前端。浓眉大眼里丝毫没有畏惧,黝黑的皮肤看得出他常年下田劳作,肌肉线条凹凸有致,格外引人注目。白鹿泽一眼就认出了他。 “牛二!”白鹿泽朝他大喊。 那青年循声看到友人,脸上露出真挚如孩童的笑容。 “阿泽!” 二个儿时玩伴的双手紧紧相握在一起,互相拍了拍肩膀。 “你没事吧?”牛二上下仔细查看着白鹿泽的伤势,紧张地问道。 “放心我没事。” 牛二还是不放心,追问道:“你有被人咬伤吗?” “没有!”白鹿泽心中一沉,小声反问道:“你们都发现了吗?” “嗯。有的村民不知为何发起疯来,咬伤其他人,还吃起他们的肉!”牛二脸色凝重,语气有些激动。 他回忆了一下,心有余悸地补充道:“被咬的人,全都跟着发疯,追着活人咬!跟疯狗病一样!” “那你的家人呢?”白露泽关切地问。 牛二摇了摇头,坚毅的眼神里不免带着一些悲痛的泪光。白鹿泽明白了个中隐意,也为他感到难过。他低头用力再次拍拍这个高个子大汉的宽肩,使劲捏了两下,给与他一些男子汉之间的勉励。 牛二感谢地拍了拍肩膀上的手,问道:“阿风呢?” “不知道。不过放心吧,我哥哥一定没事的。”白鹿泽似乎并不担心哥哥的安危,见牛二也认同地点了点头,他追问道,“牛二,你有看到我母亲吗?” “陈大人正和村长组织大家在衙门前面的空地上暂时安营避难,”牛二指了指身后的营地,“刚才太混乱了,没有看到你娘亲,你可以进去寻找一番。” 白鹿泽向牛二报以感激的目光,正准备抽身向营内走去。 人群中却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第十三章 新生 地面潮湿冰冷,豆大的雨滴激起的泥沙,打在脸上。 四肢被牢牢钉在石里土里,鲜血淋漓了一地。 发带早已遗失,长发凌乱地散落在背后。 一如他的灵魂,早已支离破碎,遗失各处。 他也尝试过挣扎。 但比起内心深处的剧痛,他宁愿就此沉睡。 就在这块冰冷的土地上。 父亲静静地躺在不远的前方。他带走的不止有他的灵魂,还有所有关于白鹿家族的秘密与传承。 虽然不用再背负所谓的千年古训,身上的重担仿佛如梦幻一般瞬间消失不见。但同时,他也感觉到一股怅然若失的唏嘘游荡在心头。 好像并没有变得轻松啊。 反而整个人生,都失去了意义。 彻底没有了方向。 …… 不如就在这里长眠吧。 …… 所以,他放弃了挣扎。 就这样,继续躺着,静静地,和死人一样—— 和他的父亲一样。 沙沙的雨声宛如一首催眠曲。 再也不用去计算,时间到底浪费了多少。 他闭上双眼,不再思考。 …… “哼,原来你就只有这样的能耐而已吗?”沙哑苍老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但他不为所动,似乎没有听到一样。 老人清楚知道,白鹿风并没有昏迷过去,而是在颓废地躺在这里,放弃挣扎罢了。 他看着白鹿辉的躯体,轻叹了一声。 “老朋友,老朽来晚了啊!” 他走过去,跪在遗体旁,一动不动,仿佛在静静凭吊,缅怀起了某些往事。 过了好一阵子,才把白鹿辉抱起,在附近的一棵大树下,认真地挖了一个坟,庄重地把他安放在里面。而后简单立了一个石堆,以当作临时墓碑。 老人拍了拍手上的泥泞,苦笑道:“老朋友,就请你先暂时委屈在此处,之后再让你的子孙正儿八经地修一个好灵位吧。” 雨点打在树叶上,沙沙作响,四野寂寥;微风吹过泛红的眼眶,更感冰凉。 “年轻的白鹿啊,”老人面朝坟墓,背对着白鹿风,说道,“如今你们兄弟二人,便是白鹿一族的最后血脉了。” 他转过身,语气一下子严肃了许多:“一场跨越千年的战争就要打响。你还不快重新振作,肩负起这一份重任?” 见白鹿风仍如一摊烂泥,毫无斗志,老人心中悲怒交加,更是痛心疾首,感叹恨铁不成钢。 老人板着脸走过去,把武器一根一根地从少年的身上拔出。 “你好好想一想!你九泉之下的父亲会对你有多失望!” 利刃从他的手臂抽出,却远远比不上他内心的痛苦。 “作为兄长,你应该是你弟弟的榜样!” 铁爪穿破了他的大腿,拔出的刺痛只是让他感觉麻木。 “你还有你们的母亲要照顾!” 脚背的匕首掀动了他的神经,犹如刺穿的是心脏。母亲从心中掠过,他仿佛重获痛觉,眉头不由得抽搐了几下。 “还有那位一直在生死之间努力挣扎姑娘,你愿意让她看到你现在这副模样?!” 他一想到她,胸口传来几下不甘的搏动。 多么辛苦才走到这一步,不能就此而已。 绝不能丢下亲人,绝不能放弃复仇,更不能—— 更不能失去她! 他再也不能够承受失去挚爱之痛了! 破碎的魂魄瞬间从四方回归到肉体。他拳头紧握,再也不惧疼痛,硬生生把插在石缝中的手掌连同短剑一起拔了出来。 鲜血从掌心潺潺流出。他看了一眼,轻轻放在胸口。 他慢慢地撑起身体,一点点从地上爬起来。 而他的心,也从阴郁的深渊中重新得到曙光。 老人站在一旁,欣慰地看着这个眼神又重拾坚定和决心的少年。 他眼神里不再迷惘,他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身躯缭绕着紫色的光芒,伤口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快速愈合。 果然是地狱道。老人暗暗心想,真是讽刺啊! 难道,他注定是一个来自地狱的复仇者?这个少年,背负的到底是何等沉重的命运?! “谢谢你,老前辈。”白鹿风闭上眼睛,昂起头深呼吸了一口,轻声向老人道谢。 “不要被仇恨,蒙蔽了你的双眼。”老人郑重其事道。 白鹿风也不答话,只是沉默了好一阵子。 仰望天空的乌云,冰冷的春雨冷却了心灵。他感觉异常的平静。当眼睛一睁开,整个世界仿佛从未如此清晰。 犹如重获新生。 白鹿风若有所思,随后向老人问道:“老前辈,七月她情况如何了?” “已经脱离了危险,稳定了下来。” “那真是太好了。”白鹿风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对老人正色道,“感激老前辈的救命之恩,晚辈欠了您的恩情无以为报。日后若有需要,白鹿风甘愿以性命来偿还报答。” 他眺望远方,只见原来美丽静谧的小村庄如今一片狼藉,血光四起。白鹿风非常痛心,童年的记忆全部埋藏在此地,如今却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尽数化为废墟。 “老前辈,请你留在此处,替我保护好七月。感激不尽。” 见老人肯首,白鹿风放心地纵身一跃,消失在茫茫林海中。 ===== 白鹿泽与牛二快步冲入人群中,却见众人围成了一堆,在凑什么热闹似的。 “发生了什么事?”牛二伸出壮实的双臂,轻松地拨开人群,白鹿泽紧随其后。 只见人群中,几名官兵正强行把一位妇女从地上的襁褓拉开。 “放开我!把孩子还给我!”妇人声嘶力竭地嘶吼着,奋力挣脱着官兵的手。 牛二正想打听来龙去脉,恰逢旁边的几名村民在七嘴八舌地议论。 “真是可怜啊……” “可怜什么,衙役说婴儿手臂有被咬伤的痕迹!” “被咬了又怎么样?” “你没看到外面染上疯狗病的人吗?” “被咬了就一定会染病?” “听说被抓伤都会呢啊!” “我的天!” …… 三言两语间,二人大致能猜到事情的缘由。 白鹿泽站在原地并未动作,只是牛二没有耐心继续听下去,大步走到妇人身旁,低声向她解释着什么。 只是妇人显然并没能听得进去,还向牛二投去敌视的目光。 白鹿泽皱眉,向襁褓走去,却被官兵拦了下来。 “严禁靠近,往后退!” 白鹿泽心里大为不悦,但也没有说什么。他踮起脚尖,向里面张望。 两只微微发青的小手在空中使劲抓扯着,似乎充满活力,但右手的牙印和淡淡血迹却让人感到心疼不已。 他正想转身离开,寻找自己母亲而去。却听见妇人绝望的呼喊:“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哪位好心人帮帮我啊……呜呜……” 不少村民纷纷表示同情,人群中的议论之声更加大了。 很多人甚至也不相信“咬一口就变成疯子”的这种本身就很疯狂的说法。 官兵们必须严格遵守上级的命令,只是为了控制事态发展,却在众人眼里变成了毫无人性的冷血镇压。 互相的不理解,慢慢演变成不信任。意外的降临让每个人的负面情绪无处发泄,如今正好找到正当的宣泄渠道,于是便打着正义旗帜大声谴责,渐渐有人蠢蠢欲动。 而官兵的武器则握得更紧,甚至开始指向试图靠近的村民。 官兵与村民的矛盾越发扩大,恶化升级。 “当官的就这么欺负百姓吗?” “如果你发现营里有人被咬伤,你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他吗?” “快把婴儿还给她!” “孩子是无辜的!” “赶快治疗还有希望啊!” 人群喧闹吵杂,情绪激烈。 …… “唉。”白鹿泽叹息了一声。他不像牛二这样热心,也无意去挺身而出,更没有闲工夫去治疗婴儿或是大费周章来证明被咬的后果。 与他无关的事情,他一概不管。他只想去找回自己的母亲,仅此而已。 在群众的簇拥推撞之下,官兵被迫防守自卫。母爱的力量转化成女性的强大,那妇人找到时机,一经挣脱就连续推开几名挡在她路上的人,扑到襁褓旁边,抱起婴儿紧紧拥入怀中,充满怜惜和疼爱地看着她的孩子。 仿佛十分饥饿,婴儿抓住母亲的手臂,张口就是一顿大咬——即便他根本还没有长出牙齿。 妇人眼窝发黑,面如土色,随后干脆低头把婴儿拥入胸怀,希望让孩子冷静下来。 但婴儿似乎野蛮暴躁,继续拉扯着她的头发,撕咬着她的脖子。 妇人闭上双眼,泪水不停滑落在婴儿的脸上。 白鹿泽冷眼旁观,只看到婴儿那翻白的双眼——和那露出森森白骨的咽喉。 他摇了摇头,便离开了人群。 “或许,也不能算他们说错吧。”白鹿泽自言自语道。 “明明死了的人,却爬起来咬食活着的人;活着的人死去,又重新站起来,加入食人行列。” 他苦着脸冷笑了一声。 这些从轮回里爬回来的人…… 犹如重获新生。 第十四章 残阳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 一道矫健的身影从山林中快速穿梭着。 犹如水中一条灵活的大鱼,顺着激流俯冲而下。 雨势逐渐减弱,只见天边有淡淡的橙光从乌云的缝隙里渗透而出。 眼看已经是黄昏了。 雨水顺着树叶滴落在路上的坑洼里,一个个由积水组成的小水镜子映照着晚霞的微光。 奔跑在泥泞的田间小路,白鹿风的目光扫过两旁的农田。 远远望去,有一些身影正慢悠悠地行走在田里。 因为农夫们的先见之明,预先挖好一条条宽大的沟渠,所以经历过如此一场大雨之后,庄稼也几乎没有受到损失。 傍晚的田野景色唯美如画,白鹿风感到一丝心醉。 这还是他一如既往地热爱的美丽小村庄。 但有些东西却永远也无法回到从前,比如那曾经存在过的人或事,竟然彷如梦境一般虚幻易逝。 他收回目光,闭上眼睛轻轻摇头,忍住不让悲伤蔓延,继续向家的方向赶去。 突然一声来自农田里的喊杀声引起了白鹿风的注意。 “走开!你们这群恶心的家伙!再靠近一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一名中年农夫手举锄头,保护着身后一大一小两位女性。 他对这六七名侵犯自己家园的陌生人非常愤怒,但无奈又没法以一人之力抵挡所有人,只能一个劲在朝着侵略者叫骂威胁,暗下则让身后的妻儿步步后退。 这些人衣衫褴褛,破破烂烂,满身土污,走起路摇摇晃晃;他们瘦骨嶙峋,头发稀疏,眼窝深陷,嘴巴里似乎一直在低吼嚷嚷,也不知所云,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 骂声似乎毫无作用,农夫一边不断虚晃着锄头,一边催促妻儿继续后撤。 妇人脸色铁青,浑身颤抖不已。她一时惊恐地看着前面的丈夫,一时紧紧拉着与她齐高的女儿,神色慌张地来回张望,寻找着安全的退路。 也许是由于神经过于紧绷,她一不小心,踩在水渠里,脚被崴得夸张,顿时失去平衡,扑倒在泥泞中。 一声惨叫从妇人口中发出,尖锐的声音传播到整块田野。 草丛中冒出更多身影,他们仿佛在感受着空气中的声音的来历,慢慢调整着他们漫游的方向——妇人倒地尖叫的地方。 少女一下子没拉住妇人,也被扯倒在黄泥中。 “娘!你没事吗?!”少女似乎没有受伤,利索地爬了起来,想尽快扶起妇人。无奈妇人一移动,便哀嚎连连。 少女看见妇人那外翻的脚掌,显然是严重折断了,再也无法行走,顿时心痛不已。她向农夫的背影望去,但农夫却正身陷险境,被六七人张牙舞爪的人包围着。 她不但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咬住下唇,努力把妇人拉出水渠。 农夫听到妻子惨叫,心便已凉了半截,马上丢下这六七名怪人,踏着软泥径直向妇人跌倒的地方跑去。 殊不知他的衣角被一名怪人扯住,身形一歪竟是再也迈进不了一步,差点摔倒在地。 农夫心中又惊又怒,鼓起勇气闭着眼睛,回头对着那人就是当头一锄。 “啪嗒!” 锄头打扁了那人的脑壳,一颗眼珠子都被挤了出来,筋肉扯着眼球在鼻子前来回摇晃着。 “哇!”不知道是惊于农夫狠下杀手,还是因为目睹这残忍的情景,少女被吓得尖叫了起来。 农夫见状更是面如死灰,心想自己错手杀人了,吓得赶紧把锄头扔到一旁。他俯身来到妇人身旁,硬是把她拉起来,慌不择路地拔足逃跑。 少女既心惊又害怕,不知所措之际,满满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她仍然强忍住情绪,把自己的小脸憋得通红。她帮助农夫,在另一边搀扶着妇人。 三人刚一转身,身后的景象却让他们堕入更深的绝望中。 放眼整片田野,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他们散发着腐臭、低声地嘶吼、摇晃着身躯、步履蹒跚地朝着三人包围而来。 “快掉头!”农夫赶忙让妻儿转身,但他惊讶地发现,以被他打破脑壳的人为首的六七人已经逼到近在眼前,声声低吼让三人头皮发麻,汗毛倒立。 “走那边!”农夫仍不放弃,继续带着妻儿往包围圈的缺口奋力移动。 不知为何,妇人突然重若千斤。农夫和少女肩膀一滑,仿佛被什么巨力扯动似的,妇人从两人的搀扶中滑倒在后方,重重地摔在地上。 只见一只手掌从泥土里伸出,紧紧抓住妇人另一只脚踝。 慢慢地,更多的手臂和脑袋破土而出——竟然是一些腐烂的死人! “呜啊!”一声凄厉的惨叫让人毛骨悚然。只见一张残破的腐嘴从妇人小腿上咬出一块新鲜的血肉,登时血流如注,惨叫连连。 更多的“人”扑倒在妇人的身上——如果那还能称之为“人”的话,贪婪地吞噬着她的血肉。 “夫人!”农夫失去理智一般向血肉横飞的人堆里冲去。 少女再也无法坚持,于是放声嚎啕大哭,彻底在旁边哭成一个泪人, 一道高大的年轻身影不知从哪里闪现,突然出现在两人中间。 白鹿风来迟了一步,他没有办法保护到这位妇人。 但他总算没有太迟,因为他紧紧拉住了农夫的手臂,没有让他自寻死路。 “快跑进屋里!” 白鹿风指了指旁边的小木屋,大喊道。 可是无论是农夫还是少女,都仿佛已经被吓傻了一样,对白鹿风的救援无动于衷。 “可恶!”他低声怒骂,催动金色的内劲,浑身金光流动,熠熠生辉。 这么一迟疑,大好的良机瞬间流失指间。眼看三人已经被这些半死不活的怪物重重包围,白鹿风只好引动内力,展开防守阵线,独自保护在场的二人。 他一脚把眼前扑来的人踢开,那人被猛烈的腿劲踢得向后倒飞而去,撞倒一片怪人。 身边又有一怪人张牙舞爪地袭来。白鹿风横手一挡,只见金光护手,另外一拳打在那人胸膛。他略感手感奇怪,那胸膛却应声爆裂,散发出一阵恶臭。 面对源源不断的怪人袭来,白鹿风只守不攻,并且尽量不击中他们的要害之处。他只怕这些人都只是受到夜月乌涯的控制摆布的无辜受害者,因此他根本无心展露杀意,更不愿意屠杀他们——尽管他们看起来已经足够“病入膏肓”了。 这些人形相诡异,犹如一具具活死人一样,残缺腐烂,骨头疏松,却依然能站立行走,杀食生人。有不少人被白鹿风轻轻一挡,就支离破碎,身上的每一寸骨肉都根本没有活性可言。 最恐怖的是,那些掉落在地的断肢,只要还连着头部,就依然能够正常活动。而那滚落在地的头颅哪怕已经没有躯干了,竟然照样可以依靠生命本能一般,饥饿地撕咬着嘴边的肉块。 难道……这些都是被那些黑衣人召唤而来的…… 死人?! 怎么可能!白鹿风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个猜测,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服着自己。但铁一般的现实却正正像最有力的证据一样不断出现在眼前。 竟然连死人都利用? 让死人复活重生,岂不是让整个生命的秩序陷入一片混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农夫突然大笑了起来。他眼神空洞,朝着周围的死物张开双臂。 “叔叔!请你冷静一些!快往后退!”白鹿风一边击退着二人身边的死物,一边大声喝道。 只是农夫对他的呼喊充耳不闻。 他一步步走向亡妻的所在,像一个虔诚的信徒,走向两人命运的最终章。 无数双手臂把他紧紧抱住,他咽喉被撕开,血红的水花让晚霞更显凄美,仿佛比那残缺的落日鲜艳得多。 更多人闻到新鲜的血肉香味,纷纷把他簇拥着,融入了堆叠在一起的人群之中。 一大批死人被奔涌的鲜血吸引过去,白鹿风顿时感觉压力大减。他找准时机,抽身后退。 “金影无形!”人间道的功力勃发而动,身上神光金黄璀璨。白鹿风一言不发,一手把泣不成声的少女扛在肩上,几个闪身便遁离在远方的小路上。 ===== 血腥味弥漫在空中,夹杂着腐烂的肉臭味。 甚至掩盖过了,春雨过后芬芳的泥土与花草香气。 远远看去,田野依然唯美。 他却感觉这里不再可爱。 少女在他的肩头上遥望着后方。 那边传来密密麻麻的低吼声。 在一群灰暗腐朽的身影中。 她看到两个更为新鲜的熟悉身影,加入到这一支游荡大军中。 尽管他们二人已经支离破碎,但她仍能一眼认出。 她捂住嘴巴,眼泪在风中飘洒。 似乎在给她的父母,留下一条最后的口信。 可是,他很想告诉她。 他们是永远都不会听到的了。 第十五章 情愫 凉凉的春风在雨后吹拂着两旁的绿叶。 一道快速的身影飞驰在田野的小路上。 踏着泥泞,溅起水花。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咳嗽。 白鹿风意识到可能是奔跑的颠簸和腹部被挤压,让肩上的少女喘不过气来。 他才意识到是自己“抱人”的姿势有点不妥! 于是他赶紧放慢脚步,小心地把少女轻轻放下。他露出满脸的歉意,不敢直视对方。 殊不知她双脚一软,就要摔倒在地,白鹿风连忙伸手扶稳她。 “姑娘,请你振作一点!” 但少女双目无神,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地遥望着后方,只知道不住地抽泣。 女生的眼泪,可是白鹿风最大的弱点。他看着泣不成声的少女,顿时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 但同时他却心急如焚,迫切要赶回村庄,把事情告诉家人与村民。 如果抛下她不管,白鹿风完全可以赶在入夜之前回到村里。 作为一个饱读圣贤书的人,见死不救之事他尚且做不出来,更何况还是一个手无寸铁、亟需援助的弱质女流? 而另一方面,他对于自己没能挽回她的父母,其实内心也早已产生深深的内疚和自责。出于亏欠,他就更加不能丢下她一个人不管。 “姑娘,在下名为——” 白鹿风正准备向对方示明身份,只听见旁边的树丛发出“沙沙”之声。 他眼神锐利,身体像条件反射一般,横跨一步,把少女护在身后,随后摆起架势,时刻准备迎接所有危险。 “呜哇啊哇……” 几声低吼传入耳中,只见树丛被穿破,跌跌撞撞地走出了两名衣身残缺的“人”。 少女突然惊醒,像一只受尽恫吓的负伤野兽,眼睛里充满恐惧和警惕。哭声几乎戛然而止,不时断断续续地抽泣着,娇小的身躯颤抖不已,精神紧绷到极点。 白鹿风看在眼里,微微刺痛荡漾在心底。他十分怜惜和同情这位少女,觉得自己非常能理解甚至体会到她此时此刻的感受——因为白鹿风自己也才在不久前经历过这种痛苦。 两名陌生“人”脸颊凹陷,眼球干瘪,嘴巴开合不停,双脚一边蹒跚地挪腾着,双手一边对着白鹿风二人的方向抓扯着。 白鹿风再一次确认,这一定是先前就已经死去的两具尸体。而背后唤醒它们的人,毫无疑问则是以乌涯为首的那十几名黑衣人。 这到底是什么妖法? 他没有移动,而是静待两具活死人慢慢靠近。 他想起之前那些即使四肢不全、甚至残缺不堪哪怕只剩下头颅的死人,仍然本能地拥有食欲,吞食所见的活人,并让新鲜的遇难者变成“活死人”的生力军。 如果连头被砍下来都还能活动,那还有什么可以再一次彻底“杀死”它们的方法?被咬的人为什么会变成与它们一样的同类?有可以阻止它们传播的办法吗? 面对这一连串疑问,一无所知的白鹿风,想铤而走险。让它们再靠近一些,好让他看得再清楚一些,再尝试着做点什么,继而发现它们的弱点。 只是,身后的少女却被步步紧逼的干尸吓坏了——她回忆起与父母一同被脑破肠穿的人步步逼近的场景。母亲与父亲相继被咬破咽喉,吃掉皮肉。那露出森森白骨的身体不断在她的脑海中回放。 少女大惊失色,恐惧的浓雾笼罩着她的内心。 “啊!”她终于忍受不住,尖叫了一声,慌张地跑进了另一旁的山林中。 这身后一声尖叫,着实把白鹿风吓了一惊。干尸近在咫尺,他思绪被打断,也顾不得做什么试验了。 轮回诀瞬间运行,光华流转,双手并指如刀,摧枯折腐一般轻易把干尸斩成两段。一尸被拦腰斩断,一尸被当头劈开。 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白鹿风运劲逼走臭气与碎屑,旋即转身张望,找寻少女跑去的方向。 看到身后的丛林中,飞起几只惊鸟。他毫不犹豫,一头栽进茫茫林海中。 才走了一会儿,果然不出白鹿风所料,少女并没能跑开多远;况且以他的身法,很容易就可以追上。 只见少女蹲在一棵大树下,娇小的双手掩着面庞,泣不成声。 白鹿风皱了皱眉。也许她还需要一点点时间吧,他想道。 于是他也并没有去打扰她,只是悄悄地倚靠在树的另一侧,静静地聆听着,那隐藏在哭泣声里面的倾诉。 而白鹿风在前几次战斗中所受到的伤,虽然表面的已经没有大碍,但有些却稍微伤及内经,加之时间紧迫也未曾好好调息,于是他也趁机调整修复着经脉和真气。 微风清爽,树影婆娑。 林间除了沙沙的树叶声,还有那轻轻的抽泣声。 她知道他知道她哭泣,他知道她知道他倾听。 两人都在这段无声的交流中,抚慰着自己的心灵。 就这样,他们沉默着,在这片安静的树林中,沉浸在自己的万千思绪里。 情感涌出心头,如漫天飞絮,落叶纷飞。 但纷飞的落叶,不可能会发出滋滋轻鸣。 而且如今正值仲春,嫩叶鲜芽葱葱郁郁,盎然春色中更没有萧萧的落叶。 何来滋滋的破空之声? 正如白鹿风所想,这根本就不是来自心灵抑或是大自然的声音。 发出这微弱而尖锐的破空之声的,是一支箭矢。 正因为箭矢不是对准白鹿风射来的,所以这才让他的判断有所迟缓。 所幸的是,他这一次的动作并没有迟缓。 在千钧一发之际,白鹿风抓住了这一支射向少女的暗箭。 鲜血顺着箭羽流过,染红了它的白色。 只需要一瞬间,他就确定到这一声冷笑的主人所在的方位。 双手金光闪耀,白鹿风反手一掷,箭矢倒飞而去,直射斜上方的树桠。 那人身手敏捷,轻轻一跃,便灵活地窜到另一棵树的粗干上。 “嘿嘿,小子,没想到你真的能挣脱出来。”黑衣人讽刺道,“怎么样?被我们钉着的手脚疼吗?在你的嫩皮上留下伤疤了吗?” 白鹿风也不答话,狠狠地盯着这个嚣张的黑衣人,身体周围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少女停止了哭泣,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屡次挺身而出的少年的背影。 “我们不会杀你的,白鹿。”见白鹿风的眼神仿佛要吃人一样凶狠,黑衣人只觉得十分可笑。“但你身边的人,我们一个都不会留下。” 又是一箭搭在弦上,当着白鹿风的面射了过来。 白鹿风毫不在意地挡开这平淡普通的一箭。 这只是一个佯攻。 黑衣人嘴角上扬,突然间身形疾闪,在高速的移动中连连拔箭拉弓,手速极快,身如疾影。 白鹿风大吃一惊,竟然没有看清楚黑衣人发起攻击的手势,箭矢就已经铺天盖地射来。 眼前的箭雨不仅密集,角度还十分刁钻。如果单独以个人来说的话,人间道的护体气劲足够让白鹿风自保不失;但要在如此绵密的攻势下保护其他人,白鹿风心里还真的没有把握。 他丝毫不敢怠慢,一手拐起少女便躲藏在大树之后。 白鹿风背靠树干,一边把少女的头按在自己胸口;一边皱着眉,警惕地侧仰着头留意敌人的动向。 经过这么一拉,少女似乎被这位老是皱眉的少年从悲伤的深渊中拉了出来。 她停住了眼泪,脸上浮现出一片嫣红。她瞬间回想起,原来自己一路上都在被这个大男孩左拉右扛地保护着,此刻还紧紧地贴在一起。稚嫩的内心犹如小鹿乱撞,扑扑跳动,脸颊更是越发滚烫。 她不敢再看少年的面容,干脆把头埋在了他的胸怀,任由他继续保护自己。 白鹿风当然没有想这么多,甚至根本没有留意到少女的举动——这可是生死一瞬的战斗啊! 只听见背后“咚咚咚”的几声闷响,显然是大树干被箭矢射入的声音。 他从树身的颤动和闷响声可以判断出,箭身大概是深深没入了树体。可见黑衣人的箭术与内力的恐怖。 “小萤。”她细语轻声地说道。 “什么?!”白鹿风仍是眉头紧皱,正聚精会神地迎敌,一时并未听明白。 少女忍不住破涕为笑,内心如沐春风,皆因少年的一双皱眉让她感到十分温暖。 仿佛再也没有什么能让她惧怕。 两只小手放在嘴边,大声说道: “我叫——蓝小萤!” 第十六章 相信 他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从来没有仔细留意过她的面容。 精致小巧的脸蛋稚气洋溢,略微黝黑的皮肤显得充满活力。灿烂的笑容如同阳光普照,小小酒窝可爱俏皮。那浓浓的眉毛下藏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噙着一点残留的泪光,眼睁睁地盯着眼前的男生,天真无邪之余还散发着无比强烈的信任和希望——白鹿风知道,那是一种比他自己还相信自己的笃定。 “额……” 白鹿风目瞪口呆地看着蓝小萤,一时竟然哑口无言。 “咻!” 又是一箭呼啸着射在脚边。 他才知道自己已经分了心。扭头中断了与这双吸人的大眼睛的对视,马上重新集中意念,感受着敌人的动向。 黑衣人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白鹿风的视线之内。 一点寒芒已经在树头上冷冽绽放。 白鹿风脚劲一动,拉着蓝小萤的手向前方疾奔而去。 “白鹿风。” 他只顾着一路奔跑,也没有回头,只是匆匆忙忙地自我介绍道。 蓝小萤瞪大了双眼,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说道:“啊!原来你就是白鹿家的……” “趴下!”白鹿风突然高呼一声,把蓝小萤按倒在草地。 蓝小萤只听见“嘶嘶”两声刺耳的摩擦之声,抬起眼睛一看,只见一条荆棘铁鞭横扫划过头顶,带着惯性缠绕在白鹿风身上。 她循着长鞭看去,原来是一名身材婀娜的蒙面黑衣人。女性的直觉告诉蓝小萤,这一定是个狠毒的女人。 由于黑衣人不知从何处突然闪出,拦住去路,白鹿风也没有来得及运转护体气劲迎敌,只好以临时催动的一点内力,硬生生地接下这凌厉的一鞭。 长鞭上的铁荆棘刺入他的皮肉,一朵朵血花在他的衣服上浮现。白鹿风感觉皮肉辛辣无比,心想这铁荆棘一定涂满了毒。 “哦呵呵呵呵!”长鞭黑衣人扭动着婀娜的身姿,得意地掩嘴大笑着,“我俊美的小白鹿,姐姐看着你这样,真的好心疼!” 白鹿风没有理会她,只是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一边暗暗默念轮回诀心法,运起体内的真气阻止鞭毒入体。 他深知黑衣人不会杀死自己,因此他判断这种毒药的毒效很可能只会削弱他的战斗力,甚至把他麻痹,以让他没有反抗的余地,而绝不会危害他的性命。 所以他并没有急着挣脱这条荆棘铁鞭,而是首先确保自己不被毒药控制,这样他才能保持主动,保护身边的人。 反倒是蓝小萤那出乎意料的举动,让他大吃一惊,所有计划功亏一篑。 她突然爬起身,一手把紧紧攥着的泥块砸向女黑衣人,还一边破口大骂道:“老妖婆,丑八怪,你快放开我的风哥哥!不然我跟你没完!” 女黑衣人对这个少女胆大包天的行为始料未及,一时也没有防备,只能下意识地横手格挡过去。 雨后丛林的软土湿滑粘稠,在白皙修长的手指间四分五裂。泥块沾满了她那干净无暇的玉手,更是从指缝间飞溅到她的脸上身上。 有好一阵子,女黑衣人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她就这么怔怔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虽然动手的人并不是自己,但白鹿风还是感到背后一阵发凉,冷汗直流。 白鹿风感慨,正所谓“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女人光是一言不发沉默不动,就已经能让人如坐针毡,手心冒汗,可真是比不少武功绝学还要犀利得多。 女黑衣人突然怒目圆睁,曼妙的身姿不停地颤抖。一双凤目死死地盯住蓝小萤,似乎预告着要把她活剥生吃后再将灵魂钉死在树桠之上。 “噢吼吼!”树头突然传来一声落井下石的嘲笑,“是哪个可怜虫把我们的大美人给惹怒了?” 白鹿风抬头一看,原来是随后赶来的持弓黑衣人。 “死丫头……我一定要杀了你!”说罢,女黑衣人长鞭猛地一收,扯得白鹿风刺痛难忍。她举起荆棘铁鞭,当头就朝蓝小萤鞭笞过去。 但见少女毫无惧色地站立着,坚定勇敢的眼神直视着自己的眼睛,仿佛无惧生死一样。女黑衣人更加是火冒三丈,浓烈杀意陡增,势要把这丫头折磨至死。 看着这一发狠辣的铁鞭夹带着呼呼风声,犹如毒蛇的尖牙摄人心魄。手无搏鸡之力的寻常少女如何抵挡得住这么恶毒的一击? 白鹿风想都不想,飞身就把蓝小萤拦在身后,双手金光大盛,大声一呼“金轮正体”,竟然徒手迎接荆棘,死死把铁鞭抓住。 “你是白痴吗?!”白鹿风严厉地苛责着身后的蓝小萤,“你知道这样很危险吗?!” 蓝小萤赌气地反驳道:“但你刚才被困住了不是吗?!” “真受不了你!”白鹿风心中一软,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气不打一处来。 “哼!”蓝小萤也交叉着手,气哄哄地转过身去。 白鹿风生气着,蓝小萤也生气着,两人自然而然地斗气了起来;却差点忘记了,其实最生气的还不是他们—— “够了!”女黑衣人见二人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内,顿时怒火中烧,大喝一声,沾满泥土的细手露出锋利的指甲。她绕过白鹿风,修长的五指蓄力紧绷,像鹰爪一样向着蓝小萤的后颈抓去。 这一爪蕴含着最阴最毒之力,若然吃下这狠辣一招,蓝小萤必死无疑。 白鹿风紧随女黑衣人的动作,放开一只抓着铁鞭手掌,刻不容缓地拦截着女黑衣人的去路。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用了多少力道,只是感觉到手心一热,温暖柔软。刚一接触,女黑衣人便瞬间倒飞出去,连着把荆棘铁鞭也收了回去,侧着身体,站的远远。 这一拦却把白鹿风自己的思绪也拦住了,霎时间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我也没用多少气劲啊?怎么就挡飞去这么远?! 白鹿风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看了看那满脸通红、羞怒不已的女黑衣人。 尽管黑衣人都戴着面罩,看不清楚表情,但白鹿风此刻却十分确定对方的真实心情。 他仿佛瞬间明白了什么,越想越是心惊肉跳,一时面红耳赤,汗珠从额头滚滚而落。 “我……这……啊,不是故……额……”他吞吞吐吐,不知如何澄清,煞是尴尬。 一直站在树干上看戏的持弓黑衣人,脸上也流过一丝不悦的神情。他从箭筒抽出几根箭矢搭在弦上,把弓身拉到极满。 “你这个小兔崽子,我要杀了你!”女黑衣人恼羞成怒,猛烈的气劲宣泄而出。荆棘长鞭发发生风,搅动起阵阵锋利的气流,鞭挞而来;同时树上也射来密集的箭雨,伴随着越发暗淡的黄昏,遮天蔽日地席卷而来。 蓝小萤大惊失色,即使她没有丝毫武学功底,但仍然能清楚地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在这必死的攻势中,她感觉自己就像一条渺小飘摇的小船,一个小浪就足以把自己掀翻入海底。 生死根本就不曾在自己手中掌握过,却一直被玩弄在别人的手里——甚至是“死人”的手里。 她又回忆起死亡的恐惧,又想起了父母双亡的血腥场面……她双手不自觉地抱起头,蹲下来瑟瑟发抖,泪水不受控地从眼睛里决堤而下。 眼看这次是避无可避了。 她闭上索性眼睛,无助地等待着下一秒。 但她突然想起了什么。 抱着最后一丝期待,她猛地睁开眼,拼命回头寻找某样东西——某样她刚刚才开始相信着的东西。 对,就是这个背影。 这个她无比深信的背影。 金光炽烈地绽放着,从这个背影中爆发而出,照亮了方圆十多尺的范围。他立身在圆弧中,紧靠在她的身旁,比起远处的夕阳更加光亮夺目。 也让她重新找回,这一份珍贵的安全感。 她由衷地流露出激动的笑容。 “无外金池!” 少年坚定的声音回荡在少女的心中。 眼泪并没有停止,她反而任由它们流淌—— 因为,这些泪水,已经不再是属于悲伤和恐惧的了。 第十七章 小计 金色的气劲自白鹿风的体内源源不绝地狂涌而出,几乎在一瞬间便形成了一个致密的半球形光罩,如有实质,彷如一片只专属于他掌控的绝对领域,甚至连里面的东西都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荆棘铁鞭与漫天箭雨倾泻在光幕之上,只发出了阵阵清脆的金属碰撞声,火花四溅,便被悉数弹开。 女黑衣人怒火中烧,更是不停地挥动着长鞭抽打。但这个保护罩却似乎坚不可摧,纹丝不动。 蓝小萤满面惊讶地看着通体金黄的白鹿风。他犹如一盏燃烧的灯芯,光芒从他的七窍里直射而出,刺眼的光亮让人无法直视,但却又十分温暖,仿佛能让人心境平静下来。 她清晰地听见他那急促的呼吸声,似乎这一招式耗费了他非常巨大的能量。果不其然,白鹿风的光芒开始慢慢衰减,刺眼的身躯也变得明灭不定。 “小萤,快过来!”汗水从白鹿风的脸上不断滴落,他轻声呼唤着蓝小萤。 她丝毫不敢怠慢,像一只听话的小猫,把耳朵凑到白鹿风跟前,听着他的如此这般。 ===== 女黑衣人横眉怒目,一直狠狠地鞭挞着眼前的光罩,但显然只是徒然白费力气,越打越是冒火。树上的持弓黑衣人倒是并没有继续攻击,而是在一旁仔细观察,静观其变。 他见自己的同伴气愤难平,便好意相劝道:“紫藤,你还是稍微歇一歇吧。不过是两个毛头小鬼罢了,还用不着你大动肝火呀!” 被称为紫藤的女黑衣人凤眼一转,瞪了他一眼,怒气冲冲地说道:“敢羞辱老娘,我看就是天王老子来,今天都保不了他!” 持弓黑衣人笑道:“呵呵呵,你可别一时冲动过头了。乌涯大人吩咐,绝对不能危害到白鹿二子的性命。” 紫藤仿佛心有忌惮,下意识地收起了荆棘铁鞭。她语气稍微平复了一些,答道:“我至少要砍掉他一只手。” 树上那人微微点头,冷笑了几声,表示他也非常赞同,随后慢慢地分析道:“依我推断,白鹿小子的这一招术式耗费内力极大。如今他们二人像乌龟一样蜷缩在龟壳里面,逃避我们的追击。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我看很快他就要支撑不住了。” 紫藤挥起铁鞭狠狠抽打了一下脚边的泥土,语气充满期待地说道:“没错!我们就在外面等着他不攻自破!” 一些草动之声从阴暗的林间深处传来。树上的黑衣人迅速从箭筒里抽出三支羽箭搭在弦上,指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而紫藤则冷冷地转身一瞥,似乎毫不在意来者到底是何等人物。 只见远处昏暗的林中跌跌撞撞走来几个“死人”。 “估计是方才的打斗声把附近的几头行尸给引过来了。”树上那人一边猜测,一边收起弓箭。他拍了拍树干说道,“紫藤,天色已暗,视线受阻,不如你也赶快上来吧。” 紫藤眯起那双化着艳妆的媚眼,注视着光罩表面的细微变化。正如她的同伴所料,光罩明灭不定,正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渐渐暗淡下去。 她感觉报仇雪耻的时机就要到了,哪里还有耐心大费周章跃上树头?以她的实力,还会怕处理不了这几个行尸走肉?一个大男人还如此畏畏缩缩,真是可笑至极。 于是她没有搭理树上的同伴,也任由身后的行尸慢慢接近,只是握住铁鞭的手则抓得更紧了一些。 持弓黑衣人耸一耸肩,便识趣地不再说话。他深知这位美艳的女同伴向来便是孤冷高傲,性格如若冰霜,让人难以接近。虽然身边总有不少狂蜂浪蝶围绕着,但她从来都爱理不理,似乎根本就不把任何人放在眼内。 突然间,大地一阵震颤,大树的顶部更是摇晃得厉害。黑衣人一时不留神,差点没有站稳。 似乎有什么在有节奏地不停捶打着地面,震动一波接着一波传播开来,声声闷响传遍了附近的山林,引起黑暗的树林深处一片骚动,鸟兽奔逃。 他眼神如鹰,好像盯着猎物一样,锐利无比;手上的三支羽箭再次搭弓瞄准,死死地锁定着光罩后面的目标。 两名黑衣人在一开始便察觉到,这一连番不寻常的异动,皆来源于这光罩之内。 那个白鹿的小子! 随着黄金气劲的减弱,沉闷的锤地之声越发响亮,光罩也慢慢趋向透明。原本被照亮的周围,被黑暗一点一点吞噬,融入到远处的暗夜之中。 而在微弱的夜光中,光罩里面的景象也逐渐可见——尽管可见的内部早已是烟尘滚滚,完完全全遮挡着外界的视线。 但紫藤似乎也不在乎,而是迫不及待挥起手臂,强劲的内力充盈荆棘铁鞭,激荡着气吞斗牛之势,卷起了一大片青草碎屑,向着仍然残存暗淡光芒的光罩横扫而去。 与先前的激烈摩擦不同,这一回荆棘轻轻松松便刺入了脆弱的透明光罩表面,后者瞬间片片破碎,土崩瓦解于空中,化作点点晶莹的光粉。而里面的灰尘也被铁鞭切割开来,一分为二——若有任何人站在其中,他的下场应该也不会相差太远。 但让两名黑衣人惊奇的是,尘土散去后,里面竟然空无一人。 出乎意料地,一个身影突然从烟尘中站起,高举的右拳登时金光耀眼,最后施展出重重一击,万钧之力全部灌注在大地之上。 “轰!——” 大片湿润的泥土被强大的内劲瞬间蒸发烘干,掀起滚滚冲天的灰尘。 “咻——咻——咻——!” 树上三箭几乎在同一时间齐发,螺旋的气劲把尘土卷出三个短暂的缺口,破空之力仿佛能穿山裂石。但黑衣人只听见箭头没入泥土的闷声,显然三箭都并没有命中目标。 他正想再抽箭拉弓,却听见来自紫藤的一声怒吼。 “去死吧,你们这些废物!”荆棘铁鞭横扫而过,几个头盖骨应声被打碎,尸身滚落在地。 他四下望去,只见入目之处,竟然全都是密密麻麻的行尸! 持弓黑衣人恍然大悟,原来是中计了。 只见一道娇小的身影从浓烟中冲了出来,朝着紫藤的反方向奔跑逃去。 黑衣人拈弓搭箭,正要瞄准时,那身影却迂回曲折,如蛇般蜿蜒前进,穿插在树木之间。黑衣人一时竟然是无法射出箭矢。 就在这一瞬间的迟疑之际,黑衣人身后一道炽烈的金芒亮起。他这才发现为时已晚,慌忙举起手臂格挡。但如刀的手掌夹带着恐怖的澎湃内力,所有气劲凝聚成锋利的刀影,手臂瞬间被斩断,脖子也被掌刀狠狠劈入。 让人毛骨悚然的骨裂之声响起,黑衣人耷拉着脑袋,连人带弓从高高的树干上坠落到地面,死于非命。 蓝小萤回头瞧见计划成功,于是转过身来,一手叉着腰,朝着白鹿风比出一个胜利的手势,一脸神气得意的样子。 白鹿风忍俊不禁,也微笑着回了同一个手势。 他麻利地从树上跃下,捡起了黑衣人的一张长弓与几根羽箭,正准备转身离开,心中忽然想起什么让他特别在意的事情。 不经意地朝另一边望去,看着被越来越多行尸包围起来的紫藤,他心中不免升起一丝犹豫和矛盾。 似乎感觉到白鹿风的目光,紫藤杀倒几个靠近的行尸,恶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她正想张口说些什么,却又被几个行尸包围了起来。长鞭突然化作一条狂蛇,在行尸群中左刺右杀,每一次挥动都透露着无穷的狠辣杀意。 白鹿风只感觉背后又是一凉,于是便头也不回地与蓝小萤汇合,离开了这片林地。 第十八章 会意 随着最后一丝阳光没入西山,整片天空都被换成一匹漆黑的绸缎。 璀璨星河像点点闪烁的银粉,恰到好处地点缀其中。 这片夜空看起来宛如一条尊贵华美的宴服。 把这份故乡的美,小心翼翼地收藏在心底——他已无暇欣赏风景。 远离方才与两名黑衣人交战的林地,白鹿风并没有继续往山下前进。因为他知道,女黑衣人紫藤用不了多久就能脱身,铁定会往山下追赶而来,更难保已经被白鹿风与蓝小萤深深激怒的她不会带上更多人手前来寻仇。而他本身下山回村的意图又太过明显,于是干脆就反其道而行,带着蓝小萤逃回到半山腰之上,顺便好好休息调养一番,翌日清晨再动身下山。 此刻白鹿风正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极目远眺山下的民居。 明明已经是入夜的时分了,却不见往常的灯火通明,取而代之的是寥寥落落的零散火光。 由于受立足位置的视野限制,白鹿风并未能俯瞰到整个鹿步村。但凭借着微弱的光亮,他隐约看到村里散落着不少残垣断瓦,以及在黑暗中攒动的人影。 这不是一幅能让他安心的景象。 无法看到家中的灯火,因此也无法得知母亲与弟弟是否仍然安好。 他回想起今天发生的诸多事件,如自称“魔族末裔”的夜月乌涯、被其偷袭垂死的七月、被盗走的黑铁古匣、自称父亲旧友的陌生老人、四散隐没于村庄的黑衣人、一群群“死而复生”的行尸……还有已经阴阳相隔的父亲。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了。 他原以为,和十多年以来无数个宁静平常的日子一样,今天也只是快乐无忧的平淡一天。却万万没有想到,就在这短短几个时辰之间,接连经历了一个又一个重大的变故。 如今想起往日种种,恍如隔世。 黑夜似乎拥有这样的魔力,总能在夜深人静之时把人们心底里最牵挂的事物展现在眼前,也把人心最脆弱的情感引诱出来。 春夜里的凉风依然有些许寒意,轻轻吹起了白鹿风亮黑的长发,也让他的身体感觉到有些冰凉。 他极力安抚着自己激烈起伏的胸膛,努力不让情绪失控。 尤其是方才目睹了村落的冷清暗淡、狼藉不堪后,他更是忐忑不安,恨不得马上飞跃下山。他必须要好好保护好弟弟和母亲——还有他所深爱的故乡。 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悄悄回头望了一眼。 一位与他年龄相仿——可能小那么一两岁的姑娘,正抱着双膝,蜷缩在横于篝火旁的枯树干下。 她一脸呆滞,长发披散,就这么一动不动、怔怔地望着空气,犹如石化了一般,仿佛正沉沦于某种不可自拔的漩涡之中。 篝火中柴枝燃烧着,发出噼啪的响声。 被雨水打湿的身体,在明亮的火焰旁获得一些些可贵的温暖。 但这些温暖,却温热不了那颗冰冷颤抖的心。 白鹿风低头轻叹了一声,便起身轻轻走到她的身旁坐下,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吗?” 蓝小萤仿佛突然被惊醒,马上扭头望着白鹿风,强颜欢笑道:“哈哈哈,我很好啊!” “还在逞强。”白鹿风靠在枯木干上,躲开了寒冷的夜风。 蓝小萤面色马上精神了起来,挽起衣袖道:“你这个呆子,现在想吵架是吗?我明明都已经说了我很好——” “咕~” 少女的肚子发出一声抗议,打断了主人的战斗宣言。 “哈哈。”白鹿风忍不住笑了出来,“我看你的肚子也想吵架。”他拿起篝火边的野果,递给了她。 “你都吃了吧。” “哼!我不要!”蓝小萤扭一下腰,转了过去,背对着白鹿风,叉着小手。 白鹿风有些不高兴了,语气严肃地说道:“方才太过匆忙,又冒着夜色,只找到这几颗野果。虽然并不能果腹,但起码也可以充饥。你就别耍大小姐脾气了,将就着吃了吧。” “你真是白痴诶!”蓝小萤转过头来,露出一副气哄哄的模样,精灵的大眼睛注视着白鹿风的双眼,“你看着我的眼睛。” 白鹿风感到有些尴尬,拒绝道:“我不。” 但蓝小萤竟然爬到白鹿风跟前,一下就靠近到他的面前,与他四目对接,鼻尖差点就要碰上了。 “别动!”见白鹿风皱着眉头,一心想要后退,蓝小萤赶紧说道,“告诉我,你能看得透我在想什么吗?” “说什么傻话!”白鹿风扭过头去,不再与她对望。 “看着我!”蓝小萤小手硬是把他的脸推过来,与他对视。 一丝流光从她的瞳孔里划过,像彗星一般,充满希望。白鹿风回想起他第一次看到她眼睛的时候所感受到的那份笃定和信任。 稚气未脱的大眼睛扑闪着灵气,却渐渐泛起隐约的泪光。 这种感激之情,通过两眼之间的连接,完整传递到他的心中。 两人一动不动,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 “你救了我,你为了我拼了性命,哪怕我三番四次想要寻死,你都没有放弃我。”蓝小萤突然语带哽咽,认真地说道,“我总能在绝望中看到你的背影——” “我又怎么舍得把那些还是你找来的果子全部吃掉,然后看着你挨饿?”她鼻尖通红,犹如一颗新鲜的樱桃。微微黝黑的脸颊泛起红晕,小嘴咬着牙齿,似乎在强忍着眼泪的滑落,小酒窝微醺着内心真实的感情。这副稚嫩可爱的五官是多么的惹人喜爱。 “其实你不用介怀啦……这是我应该做的。”他只是单纯地把救死扶伤作为己任而已,或许是天性使然,他的内心无法允许自己见死不救。 “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两行清澈的泪河顺着酒窝流淌到下巴,汇聚成点点晶莹,滴落在白鹿风的胸口之上。 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她的双唇却已经深深地印在他的嘴上,阻止了他要说的任何话。 她闭上了双眼,而他瞪大了眼睛。 他马上把她从身上推开,只感觉到浑身一阵滚烫,理智终究握紧在他自己的手中。 白鹿风不敢看向蓝小萤,尤其是她那略带幽怨和遗憾的表情——这只会让他更加于心不忍。 气氛似乎在这一刻骤降到冰点,无论是二人的动作还是内心,都已经凝结在一片冰层之中。 正在不知如何是好之时,不远处传来沙沙草动声响。白鹿风瞬间找到借口,假装严肃道:“有……有动静!” 遂马上放开紧抓着蓝小萤双臂的双手,起身踩灭篝火。他定睛朝声响处望去,原来只是一只“死人”。 白鹿风捡起一根柴枝,内劲一引,便把它射入“死人”的头颅中。只见“死人”应声倒地,不再动弹。 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但并未来得及细想,皆因身后的少女才是目前的“大难题”。 白鹿风缓缓转过身来,故作自若地回头一笑,希望能藉此化解二人之间的尴尬。 只见蓝小萤方才脸上挂满的幽怨遗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充满幸福和感动的眼神。 难道她误会了什么吗? 蓝小萤像小猫一样扑过来白鹿风的身旁,双手死死抱住他的臂弯,小脸蛋不停地磨蹭着。犹如小鸟依人,煞是可爱。 但白鹿风却丝没有感觉到开心。 她好像是会错意了啊! 他大脑一片空白,差点晕倒了过去。 宁静的树林里只有蟋蟀轻鸣。 声声催人倦。 第十九章 疯了 是夜,雨后的天空晴朗无云,明月高照,夜风寒凉。 几经周折,白鹿泽终于在衙门后庭的厨房里寻找到他的母亲。 母亲正在与一群同村的妇女烹煮简单的稀饭和面食,以分发给衙门营地里的避难村民。 “娘!”白鹿泽欣喜不已,像个小孩子一样,大喊着跑向母亲。 母亲听闻白鹿泽的呼唤,马上放下手中的厨具,转身迎到厨房门前。她一看到白鹿泽,便紧紧地握住他的双手,欣慰地说道:“泽儿!你总算是平安无事!” 白鹿泽也仔细打量了母亲一番,焦急地问道:“娘,你有被人咬伤或者抓伤吗?” “放心,娘很好,没有事!”但是笑容难掩心中的担忧,她追问道:“你有看见你爹和你哥吗?” 见白鹿泽摇了摇头,她脸上的忐忑就更加明显了。白鹿泽一下就察觉到,连忙安慰母亲道:“娘,你不用担心。轮武功和能力,爹和哥哥都不知道胜过我多少倍!根本就无需挂心,你说是不?” 听了白鹿泽的话,虽然眉头依旧紧锁,但母亲还是露出了一丝宽慰的微笑。 看见母亲稍微放心了一点点,白鹿泽的心里也舒服了许多。他依靠在门边,说道:“娘,你进去忙吧,我在这里守着。” 母亲忽然想起了什么,抓着儿子的手臂问道:“泽儿,你吃过饭了么?” “呃……我一点都不饿。” “傻孩子!”母亲说完,便从厨房里端出一碗香气四溢的热汤和一碟包点,放在厨房门外的石桌上。“赶快坐下来,趁热吃吧!” 虽然嘴巴不诚实,但肚子可就是最直率的了。看到美味的食物,肚子马上咕咕作响。白鹿泽咽了一口唾沫,再也掩饰不了,跳到石凳上大快朵颐起来。 ===== 白鹿泽刚刚吃过饭,恰逢母亲要和厨房的妇女们一起把食物送到营地的每一个帐房里。她让白鹿泽在这里等着她回来,但白鹿泽死活不愿意,硬是要守在母亲左右,生怕她出什么意外。于是母亲便让他一起帮忙,把热腾腾的食物分发到每一位村民的手中。 村民们认得出母子二人是德高望重的白鹿家的人,皆对他们的仁德善心赞口不绝。而母亲也称其只是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一切还是要归功于大家的鼎力相助。 衙门官吏陈方与村长刚好慰问完一家几口,正从这家人的帐房里出来,恰好碰上在村民的热情簇拥下的妇女一行人。 陈方大喜,连忙代替村民再三感谢众位热心的人。一问才得知,原来是白鹿辉的夫人带头做的善举,更是连连躬身报以感激。而她身旁的少年也自觉地朝着陈方和村长行了一礼。 陈方的眼睛瞬间就被这个气质非凡的身影吸引过去。 只见那是一位英姿飒爽、气宇轩昂的少年,恭敬地守护在白鹿夫人身旁。 见陈方若有所思,村长便凑到他耳边想告诉他什么。但陈方似乎早已有答案了然于胸,摆手拒绝了村长的好意。他期待地向眼前的少年问道:“这位公子,请问令尊是——” “白鹿辉。”少年轻声回答道。他眉宇之间充满坚定,面露自信的笑容,似乎父亲的名号让他感到十分骄傲。 “好!”果然不出所料,陈方高兴地拍了一下手,随后向白鹿泽竖起大拇指,“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见母亲一脸骄傲,白鹿泽也面露喜色,非常谦虚地躬身答谢。 “哈哈哈,没想到这么快就长大成人了!”陈方笑着,忽然眉头一皱,疑惑地问道:“如果本官没记错,好像你还有一位兄弟?” “是的,陈大人。我还有一位兄长。” “他现在在营地里吗?”陈方期待地问道。 母亲正想开口说什么,白鹿泽马上接过话,回答道:“兄长正随家父在鹿角山处理杂务,随后便会来到此处与我们汇合。” 陈方表达了遗憾之情。他再次看向白鹿泽,嘴角努力微笑起来,说道:“白鹿公子,不如随本官到内堂,本官介绍犬子给你认识认识!” 白鹿泽观察敏锐,感觉陈方的笑容似乎有些什么不妥。另外,大家都生活在同村,他当然知道陈大人育有一子,而且他的年龄要比自己大上不少,只是不知道为何突然要介绍他认识? 他眼睛一转,心想也不是很好推搪,便拱手回礼说道:“陈大人,很感激你的邀请。不如待我帮家母分派完食物,再上门拜访?” “好极!”陈方喜形于色,再和身边的村民寒暄慰问几句,便再往下一个帐房内走去。 白鹿泽也没有多想,继续帮忙分发热粥。 得到了温饱以后,再加上陈方与村长的逐一慰问,这个衙门演武场内的临时营地的村民,情绪都似乎得到一定的平息,晚上再也没有与衙役们发生冲突。 但是有一个问题一直都让白鹿泽深感担忧——由“受伤”婴儿引起的官民冲突。据他一晚上与村民的交流得知,似乎个中的矛盾还未得到妥善解决,也就是该如何处理“伤者”的手段还未得到双方共识。 官府处理的办法是驱逐出营地。虽然不至于处决,但这个建议却被大多数村民反对,因为谁都不希望看到自己“生病中”的家人亲友被弃之不顾。村民们都认为,或许这些“伤者”都还能被救治,继而恢复理智,重新正常生活。它们不过是被一种类似疯狗病的怪病传染了而已。 那么,是不是也就意味着,在那个能让大众普遍认可的处理方案被提出来之前,即使越来越多的人被咬或者被抓伤,也都只会选择隐瞒,而不再向官府坦白伤情呢? “说不定还能救回来呢!” 这个念头几乎充斥在每一个人的心中。 嘿,白鹿泽内心冷笑。人们丑恶的自私表露无遗,只要对自己有利,哪管别人的什么安全什么利益,通通可以视而不见。 他又再想起了那位妇人,和那个可怜的婴儿。不知道衙役后来把她们怎么处理了? 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让他心神激荡,刺激感涌上心头。 “娘,你继续在这边忙,我去给牛二带上一份。”看到母亲肯首,白鹿泽才拿起两人份的食物,仍不忘回头对母亲吩咐道:“你不要到处乱走,完事了就到厨房里等我回来,我去去就回!”便急匆匆地只身走向衙门外。 ===== “哈哈哈,果然还是阿泽贴心!”牛二坐在地上大笑着,咬了一大口馒头,然后喝下一口热粥。“我肚子都要饿扁了,你就给我带来了两份食物!哈哈哈!” “其实她们一会儿也会送过来食物的,只是我想先与你谈谈一个事。”白鹿泽把牛二从守门的众人中叫出来,单独拉到无人处,为他送上食物。 “你说。”牛二好奇地望着白鹿泽。 “我问你,”白鹿泽压低声音,细声问道,“你认为这些被咬伤抓伤的人,还能治好吗?” 牛二忽然停下了咀嚼,面露难过,说道:“我……当然希望能够都治好。”他欲言又止,好像还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没事,我的好兄弟,有话直说吧。”白鹿泽认真地看着牛二的眼睛。 “我看到父……我的家人……”这个硬汉的面容突然有点扭曲,似乎正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被一群村民开膛破肚,吃……”话未说完一哽咽,他放下馒头,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白鹿泽深感同情,拍了拍他的肩膀。 “但是……” “但是什么?” 牛二强忍着难过,吸了吸鼻子,说:“我后来竟然在路上看到他,还能好好地走着!” 白鹿风眯起眼睛,认真地听着。 “我马上冲上去想把他带回来。”他语气激动,满面通红,额角的血管清晰可见,“但是,他……后来我放弃了,我肯定他已经救不回来了。” 白鹿泽托着手肘,一边思考着说道:“你是怎么判断的?” 牛二深吸了一口气,长叹一声。眼角已经湿润,他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似的,情绪一下子又稳定了下来。 “他只剩下空荡荡的腹部,肋骨外露,没有内脏,估计全都被吃清光了。”牛二抬起头,略带悲伤凄凉地说道:“我叫唤他,但他无动于衷,就算我站在他面前,他都没有反应。他和其他死人一起,生吃那些躺在地上的人,追赶那些活着的人,包括自己的家人。” 白鹿泽闭眼皱眉,一手捏着鼻梁,似乎正在沉思着。 牛二握紧拳头,严肃地看着白鹿泽,“你认为这还有救吗?” 白鹿泽没有说话。 他一边思索着,不时咬着自己的大拇指,回忆着今天一连串的怪事和怪人。 牛二也没有在意,拿起热粥就要一饮而尽,情绪慢慢被控制回来。 “为何不去试一试?”白鹿泽小声说道。 “嗯?”牛二一边喝着粥,小眼睛瞧了瞧白鹿泽。 “走!”白鹿泽突然站起身来。 “去哪?” “去外面。” “去外面干嘛?” 白鹿泽狡黠一笑,意味深长地看着牛二。 “跟我去抓一个‘病人’来研究研究。” “噗!”牛二瞪大他的小眼睛,把粥都喷到地上。 “什么?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没有开玩笑。” “我看你是疯了!” “嘿,没错。”白鹿泽故作疯狂一笑,把这个大汉吓得浑身起毛。 “你就当我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