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外篇:第一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我叫王二。这名字既简单又没有意义,听上去还有点傻头傻脑,以致我后来在江湖上向人自我介绍时,觉得很没面子。大凡江湖英雄,似乎都有一个响彻云霄、独一无二的名字。比如与我不同时代的西门吹雪,或者与我同时代的上官飞鹰,不见其人,光听名字,便能让人感觉到一股冷酷孤傲和居高临下的气势,所以,前者不愧是天下第一剑客,后者必然成为天下第一枭雄。 反观我王二,诚然武功精强,身材高大,相貌也不差,而且在江湖上混的日子不算短,却到今天仍然是个孤独的傻小子。这不能不归咎于我的名字。 名字不响亮,得怪我师父。在师父来到之前,我是没有名字的。 娘死后,我独自在这片荒原上生活了许多年,住在一个狼洞里,以周围的弱小动物为食。为了生存,我无师自通地练就了一身捕杀本领,无论是狡猾的狐狸,还是迅捷的兔子,基本都逃不过我的追踪和杀戮。我的眼睛能看清百步之外树叶间的知了,鼻子能闻到地下三尺处老鼠和蛇的气味。 最初几年里,我凭着天赋和本能,在这片荒原上活得相当滋润,从来没有感到过生存的压力。 那段岁月,我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喜爱幻想。 我总是把这片荒原当成一个独立王国,自作主张,或者说自导自演,在其中扮演着各种角色。从上天诸神到地下众魔,从庙堂高官到民间强盗,各种名号、各种身份,我都演练过许多遍。基本上,我要当皇帝也没人能提出反对,但“皇帝”这个称号我并不怎么喜欢,原因是:没有三宫六院,没有各部群臣。有名无实,干着实在没啥意思。 在为自己设定的诸多身份中,我最喜欢做大侠。似乎没什么特别原因,我从小就觉得这个称号充满浪漫和激情。后来随着这个地方弱小动物越来越少,生活日趋艰难,我的想象力逐渐枯竭,便不再游移别的称号,干脆把自己封为江湖大侠了。 不过,就像皇帝身份一样,我这个大侠同样做得名不符实,而且还带点悲剧色彩。 在江湖流传的诸多故事里,大侠的周围,通常都环绕着着一群环肥燕瘦的美女,在大侠行侠仗义的同时,她们一逮着机会,便忙着互相吃醋、争吵、撒泼,乃至上吊,把大侠的日常生活搅和得既丰富热闹,又不胜其烦。此外,在另一个遥远而神秘的地方,必然还有另一个不怎么出场的女角色,她漂亮,富有,多愁善感,几乎集中了女性所有的优点,但活着只有一个目的:终日为大侠望穿秋水,衣带渐宽,最后郁郁而终。 这位既可怜又有点缺心眼的异性同胞,通常就称之为大侠的红颜知已。 很不幸,到现在为止,我是个孤家寡人。此处荒山野岭,别说美女如云了,连头像样的母猪都没出现过。野猪我以前倒是见过不少,但从来分不清公母,在我眼中,它们都是一样的满身污泥,一样的形貌凶恶。 另外,作为大侠,行侠仗义的事我基本没机会干,肚子饿的时候,欺负那些弱小动物倒是从来不曾手软过。这一点说起来让我脸红,但没办法,大侠毕竟也是人,先得填饱肚子才能行走江湖。 我与大侠最大的共同点,也许只有两个字:寂寞。据说自古以来功成名就的大侠,虽然这辈子被美女环绕,下辈子让世人惦记,但他自己的内心,其实一直都充斥着寂寞情绪。而我有十足的信心告诉你:无论是广度还是深度,我都比大侠更寂寞。 抛开虚荣心以及对美女的隐秘向往不谈,我把自己封为大侠,还有一个很无奈的原因。自从娘死后,这里成了我一个人的江湖,我总不能把自己设定为一个江湖败类,那样太对不起自己了;跑龙套或当炮灰戏分太少,累死累活还默默无闻,我当然更不愿意干,所以,我只能做大侠。 况且,江湖上如果没有大侠,那该是一件多么无趣的事。 当然了,要说这片荒原上是我一个人的江湖,其实并不十分确切。因为这里除了那些被我蹂躏的弱小动物,还有狼群出没。它们经常成群结队,浩浩荡荡走过我的领地。它们是这片江湖上一个横行霸道的帮派,有极强的组织性,又有极端的复仇性。 我从来不与群狼发生正面冲突,这并不能理解为大侠胆小怕事。如果单打独斗,我有信心能在这群乌合之众中名列第一,但这些畜牲是一帮并不讲江湖规矩的家伙,我要是强行出头,肯定会被它们群起而攻之,直到将我撕成许多块。 当然,大侠并非完全浪得虚名,群狼明显也对我有所顾忌。它们从不主动攻击我,就算深更半夜我在睡梦中,它们集体走过我的洞外,顶多留下一地稀稀落落、又干又硬的粪便,以表明这个帮会的势力大到足以趾高气扬。 我对这种示威从不加理会,因为大侠总得有大侠的度量。 这些都是师父到来之前的事。你得知道,那时我已经是个大侠了。 师父来到荒原的这一天,正是我与群狼撕毁不成文的和平协议、拉开战幕的日子。 多少年来,江湖上武功最高的大侠和势力最大的帮会,各自在这片荒原上讨生活,互相顾忌,互不干涉。倒霉的只能是那些弱小动物。许多年过去,在我住所周围十里之内,再也见不到活着的生物,它们要么被吃掉,要么闻风而逃了。这让我原本优裕的生活逐渐陷入困顿,最终,摆在我面前的路只有两条:一是迁徙到另外一个地方去生活;二是根据弱肉强食的规则,打破与群狼之间的平衡。 这一天,我很早就远离住处去猎食,可惜运气不好,从早晨到中午,什么裹腹的东西都没找到。太阳又分外热烈,晒得我头晕眼花。后来我就看到远远地走来一匹狼,本来我应该像往常一样绕道而走,但我擦了擦了眼睛,看到它居然跛着脚。这个发现让我对狼群多年的积怨,随着饥饿之感一并涌上心头。 我伏在路边一个土堆之后,看着它一瘸一拐地走过,然后仔细观察其身前身后,确定它没有别的帮手,便远远地跟了上去。它武功固然没我高,警惕性却不会太差,甚至比我更强一些,所以它很快就发现了我,努力摇摇晃晃地奔跑起来。我在饥饿和愤怒的驱使下,撒腿狂追。 这一跑一追,看似不起眼,却成了打破江湖平静的标志。 不知追了多久,我已汗如雨下。直到转过一个山坡,我才蓦然惊觉:这是一个圈套。 因为那里有五只一模一样的灰狼正在等着我。 它们以同一个姿势坐在地上,彼此之间的距离相同,而我追逐的那只大灰狼,刚好坐在正中间,看样子是它们的领袖。五只恶狼瞪着我,目光冷静而又充满嘲讽意味。 这是我自出道以来第一次与群狼正面交锋。我没想到的是,这场交锋刚开场,几乎没有僵持的过程,便陷入它们的包围圈。 我正好站在五只狼围成的半圆形中心,与每只狼的距离大约二十步。我刚停下脚步,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个最危险的位置,如果五只狼同时发动攻击,我将无法破解。于是我向左狂奔几步,一是为了先发制人,二是为了离开中心点,以使得它们的攻击,会因距离长短而产生时间间隔。 我奔出五步不到,狼群的攻击便开始了。它们不会给我太多喘息的机会。 离我最近的第一只狼最先扑到。我左手迅速出拳,击在它前爪之间的肋骨上;右手掌心虚空,迎向第二只飞扑而来的狼,试图抓住它的脖颈,一击致其命。 但是,我右手抓捏动作尚未完成,另有一股更迅急的风掠过我右脸,直刮向耳后。之前被我一直追逐的大灰狼,这时已经凌空而起。它速度更快,后发先至,几乎与第二只出动的狼同时到达。很明显,它并没有受伤。 我一只右手无法同时抵挡两只狼。况且,我眼角的余光还瞟到,第四只和第五只狼也已飞奔在途中,转瞬即达。 我心里一阵冰凉。本来我是猎人,转瞬间便要成为四分五裂的猎物。 在我将要体验肌肤撕裂的疼痛时,右边突然出现一道闪光。闪光消失之后,我看到第三只狼――也就是引诱我的那只大灰狼,刚张嘴咬住我的衣袖,立即又从半空中掉了下去。力道消失得急促而奇异。 我来不及深入思考,凭着本能抓住了这瞬间的机会。在衣袖被撕裂的同时,我右手三指毫不犹豫地将第二只狼的喉咙抓碎了。 然后,我才回过神,看到第三只狼已从颈部断成两截,下半截在地上,上半截依然挂在我的衣袖上,摇摇晃晃,鲜血淋漓。 我转过头去,恍惚间看到了一个灰色人影,手中提着一把长剑。我的目光就落在那把剑上,严格来说那不是一把剑,而是一块狭长的铁片,一端用破布包裹,权当剑柄。 在我眨眼的一刹那,灰衣人用几个简单而古怪的动作,铁剑刺穿了第四只狼的咽喉,削掉了第五只狼的脑袋。 我气势大盛,立即向左跨出两步将第一只狼的头部踢碎。 至此,五只狼无一幸免,死状不一,地上血迹不多。停下所有的动作,我终于看清:面前站着的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他一身灰袍,形容枯槁,长发如草,白须飘飘。 我站在五只死狼中间,努力摆脱内心残余的恐惧和疲惫,饥饿又重新泛起来。我提起第一只狼,摸到它身上仍然有温度,于是撕开皮毛开始吸吮狼血,完全不顾及大侠应有的风度和形象。吸干狼血之后扔下死狼,我看到老人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他以震憾和惊异的目光看了我许久,最后莫名其妙地说:“你叫我师父吧。” 我的思维开始活络起来,立马对这句开场白非常不满,同在江湖上混饭吃,哪有一见面就做人师父的?就算你武功比我高,杀狼的手法怪异而有效,要收徒弟也得经过当事人同意吧? 可是,作为这片江湖惟一的大侠,我也不能一见面便跟人抬扛。于是我挥挥手,主动改变话题,向他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大侠。” 老人笑了笑,问:“这算是你的名字?” 我愣了一下,大声说:“我没有名字。这是我的江湖称号。我好像在江湖上没见过你?你混哪儿的?” 老人不理我的反问,又笑道:“没有名字?你爹是谁?” 这让我很为难,沉吟了一会,只好实话实说:“我从来没见过我爹。我跟着娘长大,可我娘死了很多年了。” 老人不识趣,在这个问题上穷追不舍:“你娘难道从没提起过你爹?” 我想都没想,顺嘴答道:“提过。我娘常说我爹是个王八蛋。只不过我不太相信。” 老人笑得更大声了,笑完点点头说:“你不应该怀疑你娘的话。嗯,你就叫王二吧。” 我心想,这算个什么破名字?明显来自“张三李四王二麻子”这句没头没脑的俚语嘛,看你一把年纪,给我取名字也太没技术含量了吧? 我生气地说:“且不说我是这片江湖上的大侠,即便是个普通人,取名字也不能这么信口胡诌吧?我脸上脏是脏了点,但并没有麻子,凭啥叫王二?” 老人笑说:“因为你爹姓王,所以你也得姓王,恰好我也叫王……” 我当然更不服,粗暴地打断他的话头:“首先,王八蛋未必姓王,其次,即便要我姓王,也不能就这么‘二’吧?” 老人又笑:“你认识字吗?” 我答:“我娘以前用树枝在地上教过我认字,但认得不多。” 老人笑说:“这就对了,你认字不多,取个复杂的名字,怕你既不会认也不会写。” 我气不打一处来:“这算什么理由?照你这么说,王一岂不是更简单?” 老人又一次大笑:“因为我叫王大,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又比你年纪大,我既然做了老大,你不‘二’谁‘二’?” 我明知这家伙满嘴歪理邪说,却又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只好也强词夺理:“在江湖上做老大,也不能光凭年纪吧?” 老人笑道:“你小子脾气有点倔,很像年轻时候的我。你说得也对,在江湖上做老大不能光凭年纪,得凭真本事。” 他手一挥,铁剑在空中划了道弧线,掉在我脚下;与此同时,他随手从地上操起一根短小的木棍。我这时才发现,他用的是左手,而右边袖子里空空荡荡。 原来是个独臂老人。 我顿时心里一阵愧疚,开始自责起来:何必为了丁点芝麻小事,跟一个初次见面的残疾老人强嘴?你作为大侠的风度哪里去了? 我抬头想要说几句漂亮话,打个圆场,蓦然发现他的笑容已经消失,一脸阴郁,目露精光。他语气冰冷地说: “拿起这把铁剑,用你平生杀狼的本事来杀我。如果你杀了我,就继续在这片江湖上做你的大侠。否则,你以后叫什么名字、做什么事情,恐怕由不得你作主。” 下载免费阅读器!! 篇外篇:第二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自从把自己封为大侠以来,我基本没与人说过话。众所周知,冷酷是大侠的基本特质之一。在江湖故事里,说话越少的人,武功通常越高,名气似乎也越大。从本质上讲,说话是一种消除恐惧的方式,就像有人喝酒是为了消除寂寞和愁恨。 高手不说话,至少表明他无所畏惧,或者刻意让别人畏惧。 但在师父到来之前,我没说过话,却并非完全为了装酷,而是因为根本没人听我说话。事实上,我一直有个隐秘的渴望:一群激情满怀的美女围绕四周,我向她们轻描淡写地谈论自己在江湖上的英雄事迹,然后,摆出一副慵懒与厌倦的姿态,内心尽情享受她们的惊讶、尖叫、羡慕、尊敬和崇拜。 这大概就是大侠情结一直贯穿我江湖生涯的内在动力。 无奈的是,在这片江湖上,主角除了我之外,便是群狼。就算双方不是敌对关系,它们也听不懂我说话。所以我冷酷了许多年,大侠的虚荣心一直没得到满足。我可不想做一个得不到大众理解或认可的大侠,最后郁郁而终,还惹来很多希奇古怪的猜测:身子和脑子都有病;文明一点说,就是生理和心理都已经扭曲了。 这一直是我最害怕的结果。 在师父到来之前,我因为没有说话对象,已经郁闷很久了。 这天,一个自称王大的老人来到这里,第一件事是救了我的命,第二件事是赋予我一个名字。按理说我对他应该感恩戴德的。所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也是大侠应有的品质。但是,我却在名字的问题上像绕口令一样纠缠不休,直到把这位王大惹恼到要与我动武,一时之间气氛陷入僵局。 平心而论,我并不是有意与他抬扛,更不是不知感恩。可能的原因是,我太久没有说话,猛然之间见到一个能够说上话的人,一方面急于表达自己,另一方面又缺乏沟通经验,这才导致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结果。 现在,自称王大的老人站在我前面十步之外,盛气而待。我盯着地上的铁剑,心想,无论如何我不能与他动手,否则以后传出去,我这个大侠就太过心胸狭窄了。我轻轻地叹了口气,抬头对他说: “不用比了,你既叫王大,我叫王二就是。一个名字嘛,即便不好听,也不算是多大的事情,犯得着动武吗?再者,这个名字忽略那个‘二’,以后人家如果叫我王大侠,听上去也蛮威风的。” 我没等他回话,又伸手示好,故作轻松地说:“欢迎加入这片江湖,现在一起把狼扛回去,今晚可以饱餐一顿狼肉,其它的肉风干存起来,很长时间不用挨饿了。” 这回轮到他较劲了。 他固执地说:“不行,必须比试一回,定个胜负。” 我以为他气还没消。我娘以前曾多次对我抱怨,老人家的脾气都顽固得不可理喻。据此猜测,一个没有手臂的老人,可能会加倍难缠一些。于是我再次说软话:“算了吧老王,刚才是我态度不好,不该跟你纠缠不清。” 抛开年纪和独臂这些特征,站在我面前的,无论如何都算是一个武林高手――从他的杀狼手法里可以看得出来――据说,高手通常吃软不吃硬,一旦对方愿意口头上认错,事情就算揭过了。 可没想到我如此服软,老家伙还是不依不饶,仍然双眼凶狠地盯着我说:“算了?既然争端已起,怎么能轻易就此算了?” 我本来想保持起码的风度和礼貌,但在他的语言和目光刺激之下,开始有点沉不住气了:“喂,老头,你一大把年纪,总不能像个孩子似的无理取闹吧?照你说,争端一起,难道就该没完没了?” 老人冷笑:“小子,你既把此处当作江湖,就该明白江湖上只要有人,就必定会有流血和杀戮。” 我啼笑皆非:“我不过跟你强了几句嘴,就得流血和杀戮,江湖上有没有天理?” 老人突然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只关人事,不谈天理。” 这几句话听来节奏铿锵,意思却模糊得很,我愣了一会,还是不太明白,只好虚张声势地说:“别说得那么玄,你到底想怎么样吧?” 老人冷哼一声:“小子,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拿起地上的剑,用尽你平生最好的本事来杀我。赢了,继续做你的大侠,输了,这片江湖从此就由我说了算。” 我就算再笨,也终于听出点话外之音了。原来这位残疾老头子有备而来,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要争夺这片江湖的所有权! 想明白了这一点,我反而冷静下来,仔细回顾了一遍老头刚才杀狼的手法,确信是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觉得自己与这家伙动手,胜算不高。但我也有两个明显的优势:一是年轻力壮,四肢健全;二是地形熟悉,周围几十里之内的一草一木,我能闭着眼睛走得分毫不差。万一动手落败,我还可以凭着体力和机敏撤退。我就不信,自己在这片熟悉的江湖上折腾了多年,却跑不过一个初来乍到的独臂老头。 这么一想,我瞬间充满了自信,但仍然不想就此与他动手,毕竟尚未开打先想到逃跑,对大侠而言是非常不体面的事。 况且,逃跑只能算是权宜之计,这家伙既是为这片江湖而来,当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那么,往后我怎么在此处生存下去,才是问题症结所在。 我又一次故作轻松,试探性地说:“老王,你也有点太过分了吧?你刚才救了我的命,我感激不尽,你说你姓王,不管是真是假,硬让我叫王二,即便不好听,出于感恩和对老年人的尊重,我最终也认了。可是,听你现在的语气,分明是要抢我地盘的意思嘛。” 老人冷冷地说:“所谓天下有德者居之。能否保住你的地盘,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我努力辩道:“我就不明白了,我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你一出现就想用强力把我赶跑,这算哪门子‘有德’?” 老人一声冷哼,以一种莫名其妙的耐心解释道:“小子,这里‘有德’二字,不能简单理解为‘品德’,更准确地说是‘能力’,在江湖上,能力是什么?就是武功。一切争端,都得靠武功来解决。” 我不耐烦地挥挥手:“不管你怎么强词夺理,总而言之,我跟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甚至压根就不认识你,我怎么碍着你了?” 老人又哼道:“小子,是谁告诉你,你没碍着别人,别人就不能杀你?” 我苦笑:“江湖再怎么残酷,也不能如此无法无天吧?杀人都不带理由?” 老人阴阴地怪笑道:“小子,一张嘴巴绕来绕去,你是不是怕了?也罢,如果你实在没信心打赢我,给我磕个头,就此离开,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在这个地方出现。” 我压抑许久的怒气终于一下从心底窜了上来。这番话大大刺伤了我的自尊心,我没想到做大侠这么多年,到头来被一个残疾老人视若无物。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头掉了不过碗大的疤,士可杀不可辱……。反正这一口气,我是怎么都忍不下去了。 我弯腰拣起地上的铁剑,剑身很沉,剑柄太粗,拿着根本不趁手。但我身上没别的武器,而面对的又是一个难缠凶狠的高手,凑合着用这柄铁剑,总比赤手空拳要好千万倍。 我横剑当胸,学着故事里江湖高手的腔调,冷哼一声:“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也不管你从哪里来的,但要我向你磕头,恐怕是妄想。” 这话多少有点虚张声势,却是我一时之间能说出的最严肃最有力量的话了。 老人独臂伸直,以木棒朝我点了点,轻蔑而简洁地说:“小子,闭嘴,冲过来。” 事已至此,没什么好说的了。我斜眼觑了觑他的右侧,微风吹过,空空荡荡的袖子迎风飘扬。 我平伸铁剑冲了过去,剑尖直刺他的右肋。我自问速度并不亚于任何一匹恶狼或猛虎,奇怪的是,我离他尚有两步之遥,剑尖甚至还没有表达出要攻击他右边的意思,他便向左一侧身,左手木棍准确无误地敲在我手腕上。 这一敲让我痛入骨髓。 我咬牙忍痛,并未扔下铁剑,努力用左手托住右手腕,剑尖转而攻向他的右大腿。但他又一次看穿了我的意图,大腿向外一摆,木棍再次敲向我的左手肘部。 我双手回抽,铁剑再次变招攻他腹部。这一招似乎还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手中木棍也同时回抽,中途用力击中我的左腕。 这一次我终于疼痛难忍,铁剑脱手掉在地上。 我内心那股怒气继续上窜,快要从双眼奔涌而出了。我低头闭眼,双腿突然发力,身子腾空而起,疯狂扑向这个可恶的家伙,双肘直撞其前胸。这一招是我长期观察狐狸和兔子的行动学来的,算是我的绝技了,估计他动作再快,也闪不开这一击。就算他木棍能及时反扫在我的腰上,他自己所受的一击也必然比我重。 可是,结果大出我的意料之外。老家伙突然扔掉棍子,左手前伸,手掌轻轻在我右肩一按,我的身子便在空中转向,最后重重地摔在他右边五步之外的地上。 这一下摔得我眼冒金星。同时,也将我的满腔怒气摔得七零八落,代之而起的,是满心的沮丧和绝望。没想到自己做大侠这么多年,在一个独臂老头面前,既然如此不堪一击。此事传扬江湖,我的脸还往哪儿搁?还有什么资格在江湖上做大侠?可是不做大侠,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我连自杀的心都有了。但是,我怎么都无法忍受,活了这么些年,到头来却跟那些无名无姓的过客一样,犹如从来没在江湖上出现过。 更令人伤心欲绝的是,一辈子没见过美女为何物,叫我怎么能死得安心、死得瞑目? 转瞬之间,恐惧的力量占了上风,大侠的颜面被我抛到九霄云外。我就地一滚,向圈外滚出了两丈之远,然后一个鲤鱼打挺,身子窜了起来,尚未站稳脚跟,便朝着老家伙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我饿了整整一上午,本来全身发软,但刚才饱餐了一顿新鲜狼血,体力恢复了九成以上。现在我用尽生平最快的速度奔跑,自问在这片江湖上,没有哪一只狼能够追上我。老头子诚然武功怪异高绝,毕竟少了一条胳膊,走路都不平衡,别说跑步了。我估计,即便他在我起步之时立即奋起直追,也无法与我并驾齐驱。 我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内心重燃了一点点自信。接着又觉得,就此丢弃那些能够吃上十天半月的狼肉,真是太可惜了。遗憾之余,我斜眼向后瞄了一下。 这一瞄让我大吃一惊。老头子不紧不慢地追上来了,离我不到二十步!而且,我一向听力不差,却不知为什么,一直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他手中还提着那把粗糙的铁剑,很明显,他在我逃跑之后,从容不迫地拣起我扔掉的铁剑,再起步追上来的。这么说,他追上我是游刃有余了。更麻烦的还在于,既然他有意去拣起那柄破剑,这岂不是说明,他是铁了心地要杀我? 我深吸一口气,脚下尽力加快了速度。一会之后,到了另一个转角,我打算利用地形优势跟他捉迷藏。但转弯之机,我又看到这家伙离我更近了,目测不到十步! 这一回我不再是震惊,而是彻底的绝望。我是决计逃不掉了。 我再次提口气,又一次使脚下加速,心下却明白,无论怎么加速都算是垂死挣扎。况且,从刚才两人打斗的地方算起,我已经持续不断地跑出了十里以上,体内气力已经有不足的迹象。 这次加速后跑出不到一里,我听到身后衣袂飘飞的声响,不用回头就能判断出,老家伙紧贴在我身后三步远的地方。此时如果他要杀我,只需脚尖在地上借力前窜,铁剑便可直接攻击我的后心。 我猛然停住脚步,嘴里喘着粗气。再跑已经没有意义,否则在他出手之前,我就已经累死了。与其累死,不如让他一剑穿心。 独臂老人也跟着双脚钉在我两步之外。我看不到他脸上的汗水,也听不见他的喘息声。这家伙看上去就像散步一样悠然自得。 他笑了笑,淡淡地说:“小子,奔跑的功夫不错。” 我哼了一声:“别嘲讽了,要杀要剐随便你。但我宁愿把腿剁了也不向你磕头。” 他讥道:“小子,你该明白,卖弄骨气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傲然道:“不管怎么说,我上跪天地,下跪父母,此外没人有资格让我屈膝。” 我以为他听了这话,会立马出手逼迫使我就范,心里顿时七上八下的,一面直怪自己光图嘴快不留后路,一面思忖着自己到底能在他的折磨之下硬撑多久。 没想到的是,他一点都没有凶神恶煞的意思,反而似笑非笑地又一次将我从头看到脚,良久,才冒出一句古怪的话: “你认不认输?” 我愣了愣,无奈承认:“我打不过你,也跑不过你。” 王大这才脸色一沉,严然道:“我现在宣布:我叫王大,你叫王二,不准有异议。另外,从这一刻开始,我要做你师父,教你真正的武功,这点你也无权反对。” 就这样,我在做了多年的无名大侠之后,突然有了一个傻里傻气的名字“王二”,还多了一个怪里怪气的独臂师父。 下载免费阅读器!! 篇外篇:第三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从见第一面开始,我就知道,“王大”这个名字,是独臂老头子临时信口胡编的。 我倒并不在意他的真实姓名和江湖背景,那似乎跟我关系不大。我想的是,既然“王大”这个名字不真实,那么,“王二”两个字同样可以看成是虚构的。这就是我后来轻易接受了这个傻里傻气的名字的原因之一。对待虚幻的东西,似乎没必要那么较真。 另外一个原因是,在当前情形下,我即便想要较真,也没有较真的能耐。论打,打不赢,论跑,跑不过。横空出世的老人掌控了整个局面,我只能顺手推舟,自动自发地跟着他进入一种虚幻境界。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要干啥就让他干啥;他是王大,我只能是王二,他说要做师父,我就多了个徒弟的身份。 由此可见,江湖上确实没什么公理可言,一切都由强权说了算。 对我来说,那天应该是生命中非常重要的日子。因为从那一天开始,这里就真的不再是我一个人的江湖了,从名字到身份,乃至江湖地位,都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很可惜,我记不起那天的具体日期,甚至连自己当时多大岁数都模糊不清。 我只记得那似乎是一个秋日,草木尚未枯黄,严寒远未到来。 确定了两人的名字和身份之后,日头已经偏西。我喘息稍定,恐惧感慢慢消失,心里便开始琢磨,眼前这位性情古怪的家伙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搞了这么大的场面,仅仅是为了逼迫我承认一个无厘头的名字,和一个可有可无的徒弟身份? 江湖之事,从来就没那么简单。 我清了清嗓子,问王大:“你不杀我啦?” 王大反问:“谁说我要杀你?” 我身心一下就轻松了许多,把憋了许久的一口气全部呼了出来,问道:“你刚才不是说要抢我地盘吗?” 王大笑道:“我已经抢过来了。现在我是王大,你是王二,我是师父,你是徒弟,此后这片江湖上一切由我说了算。” 接着他又严然道:“别告诉我你还有什么异议。” 我赶紧表白:“没有没有。没有异义,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王大道:“有什么不可思议的?难道以我的本事,不够资格做你的师父?” 我抱怨道:“我只是觉得,既然不杀我,你刚才就没必要把自己装得那么冷酷,整个一副要把我赶尽杀绝的模样。”还有下半句我没好意思说出来:你那副凶狠的模样,把我吓得不轻。 王大道:“我不凶狠一点,怎么能激发你使出浑身解数来攻击我?” 我心想,哪有人故意逼迫或激发别人使尽全力来攻击自己的?你这该死的老头难道是个受虐狂?幸好我与人打斗的经验不足,否则有你好看的。 我心中骂着,嘴上却问:“你其实是在试探我?” 王大笑道:“你小子倒也不傻。” 我当然不傻,只是受不了你的不可理喻。我叹口气说:“但我还是不明白,你试我武功深浅的用意何在?” 王大淡淡地说:“有两个原因。第一,你今天贸然与群狼冲突,开启了一个战端,此后这片江湖上再也不会平静了,恐怕每天都得与群狼搏杀。所以,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在这片江湖上生存下去的天赋。” 我迫不及待地问:“另一个原因呢?” 王大一脸傲气,冷然道:“第二,我要教你武功,但我得知道,你有没有做我徒弟的资质。我纵横江湖大半生,到头来不能收一块不可雕琢的朽木做徒弟,不仅浪费我的心血,还会败坏我的名声。” 我心中很是不爽,又不是我主动哭着喊着要做你徒弟,凭什么你还得考察我的资格?谁需要你浪费心血了?我做大侠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败坏你的名声?况且你用的是假名,声誉好坏又有什么意义?倒是你一出现,立马把我的生活搅得混乱不堪。 我讪讪地问道:“假如我真是块朽木呢?” 我本来打算直接承认自己朽木不可雕,让这家伙知难而退,自动自发地解除师徒关系。我就可以悠哉游哉地继续做我的大侠。但是经过了刚才一战,他既然有意试探我,那么我有多少斤量,值不值得他教,想必他比我自己更清楚。我再要刻意地自污自贬,就成为变相的拒绝了。所以,话到嘴边,我又临时改成了疑问句式。 没想到他阴森森地答道:“果真是块朽木,我就杀了你,然后离开此地。” 我吃了一惊,真该庆幸刚才我愤怒之下的表现还算差强人意,否则我的死状并不比那五只狼更美观。老家伙对恶狼下手之快之狠之准,我是亲眼见过的。 我忽然有种不祥的感觉。 这古怪老头从天而降,关键时刻救了我的命,然后又处心积虑激怒我,试探我的武功,最后莫名其妙地要收我为徒。这一切综合起来看,他似乎专门为我而来。 算了,没空去细究其中的逻辑关系,眼前这家伙,怎么看都是个精神有点问题的人,不但性情怪异,武功也怪异。以后的日子,不好过是肯定的了。 王大见我良久不说话,手一挥,那把破铁剑又掉在我的脚下。猛然间我吓了一跳,以为他又抽风,要与我再打一场。 但他说的是:“这把剑以后就是你的了。” 我没明白过来,问:“什么意思?” 王大淡然道:“既然你做了我的徒弟,这是为师送给你的见面礼。” 我哭笑不得,这份见面礼也太寒酸了吧?一般来说,江湖上师徒相传的东西,不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就是掌门戒指或通行令牌一类的信物,哪有用垃圾堆翻出来的破铜烂铁当作见面礼的?你自称纵横江湖大半生,却拿不出一件像样的礼物,可想而知你混得有多么凄惨了,怪不得要编一个假名掩饰那些不光彩的过去。 我连眼都没眨一下,笑道:“剑给了我,你用什么?” 这话的潜台词其实是:一柄破铁片,我才不稀罕,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王大似笑非笑地说:“小子,别假装客气了,我知道你心里对这把剑不屑一顾,因为它看起来就是一块破铁片。但是,别忘了咱俩之间的约定,你比武输了,此后一切事情皆由我作主。现在我命令你:把剑捡起来,随身携带,记住,任何时候――哪怕是有一天我死了,你都不得丢弃它。” 我本来想嘲讽几句,转念一想这样可能会再次惹恼这家伙,呈口舌之快,暂时对我没好处。算了,既然有约在先,我就暂且遵守吧。一诺千金才是大侠的风范。再说了,我就不相信,有一天你真死了,事情还能由得你作主。 我弯腰操起铁剑。这回觉得它更加不堪入目。第一个原因是剑柄太粗,这点我刚才对战时就知道了,想不通的是,为何要在剑柄上裹一层厚厚的破布。那层布光滑油腻,看起来裹上去的时日不短。第二个原因是没有剑鞘,要拿着它,除了剑柄没什么地方可以下手。总不能傻乎乎地握住两面开刃的剑身,这玩艺虽不至于削铁如泥,一不小心割破手掌却不在话下。 更麻烦的还在后头。我发现这东西要随身携带非常不方便。像江湖侠客一样挂在腰间固然不行,因为没有剑鞘,剑身上更没有钩子一类的东西,而且我衣着破烂,没有衣结或绳带配饰。 我试了好几次,负在背上行不通,没有着力稳固之处;插在腰带上更不是个办法,一个不留神可能会割断权当裤腰带的树藤,裤子便一泄到底。 最后,我握住剑柄,将剑身平放着扛在肩上。这个形象很特别,却并非我独创,而是根据传说抄袭而来的。 自古以来,闯荡江湖的人,通常都带兵器,作用除了自卫,还有装饰的意义。兵器当然五花八门,不一而足,但你如果有心统计一下,江湖人物带得最多的,是长剑。为什么是长剑?原因一时很难说得清,大概江湖上的粗莽壮汉偏偏喜欢假装温文尔雅。 想想看,揣着一根狼牙棒行走江湖,猛是猛了点,但怎么看都是一个没文化的域外生番。 从流传下来的图画和故事中可知,人们携带长剑的姿势也是有讲究的。男人一般挂在腰间,女人通常负在背上。没有人考证过这些姿势到底有什么作用或社会意义,在我看来,最好的解释可能是,前者看上去风流潇洒,后者看起来英姿飒爽。 我说过,江湖之人都爱面子,那么,人在江湖飘,外表的装点就显得非常重要。 从古自今,大概只有一个人是将随身铁剑扛在肩上的。此人就是当年名震天下的大侠杨过。杨过少年时失去右臂,后因奇遇加上天赋与努力,最终剑术大成,传说中,他总是以左臂配合左肩扛着一柄巨大而沉重的玄铁剑,在江湖上东游西荡,后面还跟着一只老朽不堪的无毛大雕。 我现在扛剑的姿态,灵感便是来自传说中的神雕大侠。只不过,杨过扛的是一柄八十斤重的玄铁剑,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过去,都是威猛无匹的悲情英雄;而我王二,扛着的却是一柄六斤重的破铁片,看起来要多傻有多傻。 傻就傻吧,目前已经顾不上形象上的小节了。无论如何,这是我携带这柄破剑的最轻便方式。江湖之路还长着呢,以后再慢慢重塑形象也不迟。 我看得出,王大见到我扛剑的姿势很想笑,但尽力忍住了,末了还一脸正经地说:“这世上很多不起眼的东西,在关键时刻可能会有无法想象的价值。所以,你也别看不起这把剑,至少,曾经有很多江湖上威名卓著的人物败在这柄剑下。” 我没答话,心里却对他的劝解很不以为然。我只不过武功比你差一点,形貌上傻了一点,但脑子从来都不笨,你又何必用这种老掉牙的心灵鸡汤来蒙骗我? 王大接着朝我挥挥手说:“走吧,现在我们去把那几只死狼扛回去,接下来的节目是:烤狼肉吃。” 说完他转身走去,我无言地跟在他身后,离他大约五步之远。 这一路上走得很慢。刚才奔跑而来没什么时间概念,现在缓慢地原路返回,才发现这段路是如此漫长。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接近目的地。 在这近半个时辰里,我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有恶毒的,有机敏的,有深思熟虑的,还有是孤注一掷的。坦白说,所有这些念头,想的都是怎么偷袭前面的老头子。 王大路上一直没回头,甚至连歪都没歪一下,似乎对我完全不加防范。假如我招式严密一点,速度快一点,力量配合得精准一点,偷袭成功的可能性相当大。如此一来,我就不用受这家伙的窝囊气了。 但我一直犹豫不决。原因并不是怕偷袭失败,更多的是顾虑自己的大侠身份。打不过就逃跑,顶多被人取笑,背后偷袭,怎么说都有点无耻;况且,不管我是否情愿,刚才王大已经与我确立了师徒关系,徒弟偷袭师父,就算是欺师灭祖的行为了,更为江湖所不容。 所以,一旦动手,我就将自己划入江湖败类的队伍里去了。什么气都可以忍受,江湖败类的名声我决不能背负。 我犹犹豫豫而错失了一路上的所有机会。直至回到死狼之地,我就知道永远不可能偷袭王大了。这片江湖上的形势,已将我与他的命运紧紧地关联在一起,从此以后,我们必须相互合作,才能生存下去。准确地说,我们必须相依为命。 因为在死狼的周围,站着另外一群活着的狼。它们以仇恨的目光盯得我脊背发冷。 下载免费阅读器!! 篇外篇:第四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一眼可见,活着的那群狼一共八只。 使我惊讶的是,它们居然来得这么快。我与王大老头前后不过离开了半个多时辰。如果它们刚才就在附近晃悠,数量如此之多,不可能无声无息,我应该有所察觉;即便它们通过伪装或隐敝骗过了我,也迷惑不了王大,他武功这么高,感觉肯定比我敏锐得多。 最好的解释只能是,这八只狼,与之前的五只狼相互约定好了,固定的时间在固定的地点会合。如此一来,一开始给我设圈套的,就不是五只狼,而是一共十三只。前面五只狼负责将我击杀,后面八只狼一起来瓜分我的骨肉。 想到这里,一股阴冷之气直从我的后脊冲向脑顶,汗珠很没出息地从额头上掉落下来。 若不是老头子王大的意外现身,我早已被它们细嚼慢咽吞下了肚子,估计连骨头都不会剩下几根。 若不是王大就站在身边,我现在仍然逃不脱这八只恶狼的追逐和围攻,片刻之后,同样会成为他们嘴里的一顿美食。 即便我今天侥幸不死,如果日后没有老头王大这样的高手帮助或者庇护,我随时都有被群狼分尸的可能。总而言之,没有王大,我肯定死无葬身之地。 就是从这一刻开始,我知道自己日后的命运,已经与王大紧紧地捆绑在一起。我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承认他师父的地位。我必须学他的武功,听他的调遣,才能在这片江湖上活下去。 为了努力接受现实,我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江湖上所有的大侠都有一个成长过程,没人是真正横空出世的,换句话说,大侠也是有师父的,就像每一个人都有父母一样。大侠和徒弟这两种身份,从来就不冲突。 想当年大侠郭靖,也曾经有过“江南七怪”这样武功不入流的人物当师父,我为什么就不能有一个独臂老人做师父? 想通了这一点,我才豁然开朗,内心便不再把旁边那个枯瘦身形称为老头子、老王甚至独臂老人了,终于赋予了他师父的称号。 八只恶狼静静地站在二十步之外,不逃跑也不进攻,只是冷冷地看着我们两个,似乎刻意地等着我们首先发难;也有可能在评估当前的形势,拿不定主意该如何进行下一步动作。很明显的一点是,五只狼的死状,让群狼很震惊,而我们两人的去而复返,更在它们的意料之外。简直让它们有点措手不及。 我偷眼觑了一下刚刚被我赋予师父称号的王大。他单臂下垂,脑袋也下垂,双眼盯着地上的死狼。他的形象,与几步以外的一棵枯树没什么两样,瘦削,挺拔,坚硬,看不出有任何悲伤、恐惧或愤怒的情绪。 他似乎没有人的生气,却莫名其妙地给了我一种信心。 我的心跳渐渐平稳下来,向他靠近一步,低声问道: “师父,怎么办?” 他蓦地回头看了我一眼,显然对“师父”这个称呼很不习惯,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和惊喜交织的神色,接着又立马恢复了冷静,几乎可说是冷漠。 他简短地下令:“提剑冲过去。” 我立即精神倍增,二话不说,双脚大步跨出,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狼圈。这个过程中,我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群狼仍然没有动静,也许有了微小的反应,而我没有注意到。 我停下脚步后,学着传说中武功高手的模样,摆了个很酷的造型,长剑指向正中间两只狼,等待师父的下一步命令。 我等了良久,师父却没再出声。忍不住斜眼一看,顿时吃了一惊:他根本就没与我一起冲过来,依然站在原地,姿势和神态没有任何变化,我甚至以为,刚才那句简短的命令是我的幻觉,他其实压根就没出声。 但我肯定他说过话。 对于这种场面,我虽则因紧张害怕而心跳加速,血流加快,一点都沉不住气,但毕竟也算是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久的大侠,怎么都不可能会到出现幻听的地步。他明明给我下过命令的,他动了动嘴巴,还点了点头。 可是,他命令我冲进狼圈,自己却逍遥自在地站在圈外,又是什么意思?现在他离我至少十五步,如果群狼一起攻击我,他怎么可能来得及出手解救?那岂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么?这老家伙,难道没有一点师徒之情? 我刚要开口大叫,师父的下一步命令终于传来了,声音坚硬得像一块冰冻石头: “别回头,别犹豫,出手。” 听着不像是命令或指点,更像是对我反应迟钝的埋怨。 我已别无他法,往后退回去是不可能的了,想要虚张声势蒙混过关,群狼当然也不答应,它们恐怕都不是傻子。准确一点说,让我一个人对付这八只恶狼,前进肯定是死,后退可能会死得更惨,还添了临阵脱逃的恶名。 师父一声命令把我推入非死不可的境地。他号称纵横江湖多年,应该不至于如此没经验,难道是故意让我去送死?可我被恶狼撕碎对他又有什么好处?他要杀我轻而易举,不必借助恶狼之力。 我心中不禁大骂,该死的老头子到底搞什么名堂? 顾不上想太多了,我长剑一挥,自右向左朝群狼划了一条弧线。 这是我自作主张使出的虚招,因为我不知具体攻击哪一只狼才合适。它们看上去都是那么的凶恶而强壮,似乎没哪个家伙是软弱好欺的。我只能以打草惊蛇的方式,激怒它们来攻击我,然后我再见机而动,或许还能趁混乱干掉它们一两只。 它们确实动了。而且是一起动的。 但它们行动的方式有点古怪,其中两只狼猛然向前两步,一左一右挡在我前面;另外六只拐了个大弯,绕过我身边,进入场中,就像约定好了似的,没有任何犹疑,迅速分成三组。 接下来的群狼的行为,与其说让我惊讶,不如说让我陷入了彻底的迷乱。场中每组两只狼,以嘴巴一头一尾叨起地上的一只死狼尸体,迅速撤出场外,朝师父王大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六只活狼一共带走了三具狼尸体。最初挡在我前面的两只狼是压阵的,或者说是这个运尸队伍的护卫,它们自始至终没有对我发起攻击,但撤离得最晚,而且显得从容不迫,游刃有余。 八只活狼和三具狼尸体远去之后,师父慢慢走近我身边,低头陷入沉思。 我问他:“你怎么知道这八只恶狼是来搬运尸体的?” 师父仍然低着头,答道:“我并不知道。” 我叫了起来:“不知道?不知道你还叫我往前冲,自己却站在圈外?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害死人的。你是怎么做我师父的?” 师父这才抬起头看着我,说:“我不知道它们会搬走尸体,但我知道,它们肯定不会攻击你。” 我不解:“那又是为什么?” 师父答:“这地方如此隐敝,八只狼却来得这么快,很明显不是意外或偶然,而是事先与死去的五只狼约定好在这里会合的。” 我接过话头:“这点我也猜到了。它们一共十三只狼,今天上午给我设了个陷阱,准备以五只狼将我击杀,另外八只随后一起来瓜分我的肉。” 师父说:“但它们万万没想到,五只狼非但没把你杀死,反而自己死于非命。” 我问:“所以你认为,它们会震惊、沮丧,乃至恐惧,因而一时之间不敢攻击我?” 师父点点头道:“但我还是估计错了。我以为你一冲过来,它们就会一哄而散。没想到它们还敢从容不迫地搬走三具尸体。看来我们要对付的敌人,比想象中要厉害得多。” 我还是不满:“不管怎么说,你只是估计,并不能确定,事实上你的估计还真出了偏差,如果它们刚才不是搬尸体,而是孤注一掷攻击我,我现在肯定也成一具尸体了。” 师父叹道:“小子,它们不会孤注一掷的。看它们给你设的陷阱既隐敝又严密,就知道这不是一群容易冲动的家伙。它们要为死去的五只狼复仇,绝不仅仅只出动八只狼。” 我问他:“所以你站在圈外,就是为了防止它们还有后援?” 师父微笑道:“你小子倒也不傻。仅仅八只狼,在刚刚遭受惨重死伤的情况下,绝对不会主动攻击你,它们宁愿忍辱负重,全身而退;如果它们真攻击你了,那么附近肯定还埋伏有更多的恶狼。我在场外,至少可以与你互相呼应,找机会逃出包围圈。” 我叹道:“既然忍辱负重,那么此仇它们就非报不可了。” 师父又笑道:“没错,此仇非报不可,而且会加倍残忍。小子,你有幸成了它们最痛恨的仇人了。” 我不服:“为什么是我?那五只狼你杀了三只,我只杀了两只。而且你的手法比我凶狠残酷多了。它们应该把你当成最大的仇人才对。” 师父阴阴地笑说:“它们并没有看到五只狼被击杀的详细情况。起初跟群狼挑起争端的是你,刚才冲过去的也是你,所以它们的仇恨对象,必定仍然是你。” 这是实情。五只狼被我们杀死时,没有别的旁观者,活着的群狼也没有江湖上绝顶高手的本事,能从死状和伤口上判断是谁下的手。看来这个黑锅我不背也得背了。 我愣了半晌说不出话,第一次与人――与狼结仇,而且是不共戴天之仇,像刚吞了一块巨大的鹅卵石,肚子里沉甸甸的,心里也莫名地堵得慌。 良久,我又一次很没出息地看着师父,讪讪地问道:“那,那现在该怎么办?” 师父一脸若无其事,答非所问:“别忘了我们回到这里的初衷。至少还有两只死狼,足够我们饱餐好几顿了。” 接着他以独臂夹起一只死狼,对我晃晃脑袋说:“走吧,在前面带路,回你的老巢去烤狼肉。” 我无言,将地上另一只死狼扛在左肩,铁剑依然扛在右肩,迈开步子朝住处走去。我看到夕阳的余晖洒在远处的山头和树顶,把这片荒原衬得美丽无比。 师父不紧不慢地跟着我,一声不响地走过七八里之后,忽然在我身后说话了: “小子,别那么沮丧。群狼把目光聚集在你身上,未必是件坏事。” 我懒洋洋地答道:“对你当然不是件坏事,对我来说,肯定不是件好事。” 师父不理会我的态度,自顾自地说下去:“从个人打斗,到群体战争,‘虚实’二字对胜负结果起着很重要的作用,有时甚至是关键性的作用。兵法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既然群狼不知道、不理会我的存在,我们就可以利用这一点,故意向它们示弱,在它们大举来袭之时,出其不意地出手,运气好的话,或许能够一劳永逸地击垮它们。” 我觉得他的话非常有道理,而且,似乎还附有一种魔力,让我身上瞬间充满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神奇自信。 我停步回头,渴望与师父讨论神秘的“虚实”二字,可是内心千转百回,嘴上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我很愚蠢地问了个与“虚实”二字毫不相干的问题: “师父,你认为,群狼大规模来寻仇,会选在什么时候?” 师父以不容置疑的口吻答道: “就在今晚。” !! 篇外篇:第五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回到住地已黄昏,我与师父合力将两只死狼剥皮、开膛剖肚,狼肉分割成许多块,挂在洞口刚搭起的支架上。黑夜来临之时,我们聚集了不少木柴,在洞口生了一堆大火,烤熟一小部分狼肉,准备各自饱餐一顿;另外大部分生肉,预备风干留作储粮。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们却是既有近忧,更有远虑。以后的日子,除了要与群狼拼命,还得找寻足够活下去的食物。这片江湖上能吃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吃烤肉的间隙,我问了一个琢磨许久,却一直没想透的问题:“师父,你说说,后来的八只狼,为什么要带走那三具狼尸?冒这么大的风险,对它们而言有什么意义呢?” 师父咽下一口肉,答道:“有两种可能。” 他又喝了几口水,接着说:“第一种,它们带走的三具尸体,活着时是群狼的领袖。” 我觉得不可思议:“不会吧?既有领袖,岂不是组织非常严密?而且,领袖死了,它们拼死把尸体抢回去,说明这个组织里还存在一种精神力量,怎么可能呢?毕竟它们只是一种动物而已。” 师父道:“并不奇怪,你在这片荒原上独自生活,天天与野兽虫蚁为伍,应该知道很多动物都有严密的组织。” 我说:“就像蚂蚁和蜜蜂?那只是一种非常原始的集体生活。而那八只狼的表现,如果你的猜测属实,就绝不仅仅是本能行为,更接近于人类的军队,似乎还有一种情怀在驱驶它们。这也太可怕了,令人难以置信。” 师父道:“在残酷的环境中,要么死亡,要么更强。这跟人类在江湖上生存下去是同一个道理。当然了,我说的只是一种可能,而且是很小的一种可能。我们最好祈祷这种可能性不存在,否则这群狼就太难对付了。” 我说:“何止是难以对付?简直是不可战胜。你还是说说第二种可能吧。” 师父说:“第二种可能是,它们抢的不是尸体,而是食物。” 我心下暗惊:“你是说它们吃自己的同类?” 师父叹道:“人类面临巨大的灾难时,尚且吃自己的同类,何况是狼?很明显这种可能性更大,驱驶它们冒险的,就是饥饿。” 我也叹道:“听起来残忍,却似乎更接近真实。” 师父摇摇头道:“可是,情况又不仅仅是抢食物这么简单。” 我不满道:“什么意思?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明白?” 师父莫名其妙地反问道:“在我们刚返回死狼之地时,你有没有注意到,地上有拖拽的痕迹?” 我答:“当然看到了,这点观察能力我还是有的。可是,除了表明它们比我们更早到达,移动过尸体之外,还能说明什么问题?” 师父道:“说明在我们到达之前,它们正试图把所有五具狼尸都搬走。而我们两人的蓦然出现,打乱了它们的计划,只好退而求其次,以两只狼挡住你,护卫另外六只狼抬走三具尸体。” 我仍然不满:“老王,话绕得有点远了吧?你到底想说什么?” 师父微笑道:“小子,还不明白吗?如果仅仅是这八只狼因为饥饿需要食物,它们完全可以在现场吃,也许在我们到达之前,它们便吃饱撤退了,没必要费那么大的力气抬到别处去,而且还冒着被我俩攻击的巨大风险。” 我若有所悟:“对呀,以我所知,狼不像老鼠,没有储藏食物的习惯。那么,它们到底为什么要抬着走?难道是为别的狼提供食物?” 师父道:“只有这种解释了。有一群更大的狼正在别处,这八只狼很可能是被派出来执行任务的,找到食物不能擅自享用,必须抬回大家庭里,进行重新分配。你回忆一下,它们抢尸体时配合得天衣无缝,进退颇有章法,不是一般的野兽争抢食物的情形。” 我脊背发紧,叹道:“这么一绕,又回到第一种可能。群狼有严密的组织,而且还有上下等级之分,跟江湖上的帮派没什么区别了。” 师父道:“组织肯定存在,但未必有等级之分,只不过分工不同而已。” 我吞下最后一口狼肉,郁闷地说:“依此推测,今天的情况就是,十三只狼被派出来狩猎,走了很远没找到任何猎物,最后,它们把目标对准了我。当然,它们认为对付我五只狼足够了,只需一个简单陷阱就行,因此内部又一次重新分工,另外八只去找寻别的猎物,只在约定的时间和地点会合。这哪是一群狼啊,根本就是一群思维缜密的人嘛?” 师父轻声笑着,答非所问:“它们也许盯着你很久了。” 我不服:“我一直小心翼翼,从没得罪过它们,干嘛盯着我?” 师父道:“它们需要食物,这个理由足以要了你的命。况且根据它们长期的观察,取你性命没有多大风险,为什么要让你这份美味暴殄天物?” 我心情一下子跌落到谷底,再也说不出话。 师父也不再说话,站起身,借助最后的一丝天光,在不远处找了些半干半湿的杂草,铺在洞中靠近洞口的地方,权当睡床。他算是在此暂时安了家。白天比武时,他口口声声要抢我的地盘,黄昏之后再也没提过此事,现在看来,他将睡床铺在洞口,虽然占据了本属于我的一小块地方,但似乎仍将自己当作客人。而且,睡在洞口,从地理上说,还有守护我的意思。 下午师父的“虚实”之论,本来给了我一些莫名的勇气,但刚才对群狼组织的分析,又让我陷入心慌意乱。为了掩饰自己的恐惧情绪,后来我一直沉默不语,假装镇定,假装毫不在意,假装无所畏惧。但我相信,师父肯定看穿了我的伎俩,只不过顾及我的面子并不说破,所以同样沉默不语。再后来,我们就在沉默中进洞躺下了。 我一直没睡着,师父却早早打起了鼾声。 子夜之后,荒原上狼嗷声此起彼伏,忽远忽近,也许它们在哀叹死去的同伴,也许是在向我和师父王大表达愤怒,或者,它们根本就是在向我们示威宣战。这是一种含义复杂的语言,我从中闻到了浓烈的仇恨意味。这一刻我才真正感觉到,江湖上生死存亡的战端已开,永远无法回归过去的平静。 我再也不能假装若无其事,起身轻手轻脚绕过师父,走到洞外一看,那堆火仍未熄灭,火苗闪闪烁烁。远处的黑暗中,就像有人扬手洒了一把绿荧荧的豆子,杂乱无章,任意飘移,有点像夏夜的萤火虫。我知道,那是群狼的眼睛。粗略估计,它们有四五十匹之多。 复仇如期而至。师父准确料到了来临时间,却没算到场面如此之大。 它们还在静静地等待,等待洞口的火堆熄灭。 我后退几步想叫醒师父,但立即又想到,自己原本是这片江湖上的大侠,又是这场事件或者大戏的主角,还没开场就惊慌失措,大呼小叫,怎么都有点丢人。于是我咬紧牙关,不让它们打颤,调匀呼吸,平稳心跳,向火堆里添了一根粗木柴,然后,像野兽一样蹲下身子,观察群狼的动向。 我的喘息声快要平静下来的时候,猛然听到背后有人说话:“小子,你还挺镇定的,不愧是我徒弟。” 原来师父已经醒了,或者他根本就没睡。他这次说话语气与白天不同,完全没有讥讽的成份,而我却自觉配不上他的称赞。 我回头看到他站在洞口,火光映照下一脸疲惫,但眼中并没有恐惧之色。我对他又多了几份敬佩,自己内心的沉重感也随即减轻了许多,于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尽量用一种轻松的语调说: “师父,咱俩联手杀了它们几个弟兄,就算逃过了今晚,此后的麻烦恐怕也是无穷无尽。这些家伙看起来,一点都不讲什么江湖道义。” 师父笑了笑,调侃道:“谁让你是大侠呢?大侠的麻烦通常比任何人都多。” 我也笑:“我还以为,在江湖上,大侠是一份人人羡慕的职业呢,有吃有喝有美女陪伴,还能受人崇拜与尊敬。早知活得这么麻烦,这大侠不干也罢。” 师父走到火堆边,坐下冷笑着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很多事情一旦沾上,不是你想撒手就能撒手的。小子,你一厢情愿在这里做大侠许多年,现在想撂挑子不干,恐怕由不得你。” 我说:“听你这么说,大侠的称号,原来是个沉重而又无法摆脱的套子。难道我一直以来都在作茧自缚?” 师父:“江湖上所有的成功和名声,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臭小子别再抱怨了,你现在惟一能做的,就是想法子化解这堆麻烦。” 我沉默了一会,抬头问道:“师父,你武功这么高,江湖经验这么足,能不能想个法子避开这堆麻烦?人生短暂,何必跟一群没人性的家伙纠缠不清呢?” 师父笑道:“避开?王大侠,你现在站到这群没人性的家伙中间,说你不做大侠了,今天的一切都是误会,让它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看看它们会不会善罢干休?” 我噘了噘嘴:“老王,我总算看出来了,你是个人精。在江湖麻烦面前,你自己不做大侠,却做大侠的师父,成功了你可以分享名声,失败了你不用承担责任。” 师父继续笑:“油嘴滑舌,没大没小。但不得不承认,你说出了江湖世事的本质。” 我没心情讨论江湖世事,指了指黑暗中的群狼,说:“无论如何,你是王大侠的师父,面对这群凶狠的家伙,总得想个对策,或者至少给我点力量、给我点信心吧?” 师父再次冷笑:“在江湖上,化解麻烦或纷争,只能靠武功,没别的办法或对策。至于力量和信心,也不是别人能给你的。” 我脾气上来了,讽刺道:“你把化解江湖麻烦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却只给我一个大侠的空名号,你这师父当的倒是轻松。” 师父不再笑,走到火堆边坐下,淡淡地说:“我作为师父,只能教给你武功上的技巧和经验。力量和信心都需要靠你自己的天赋和后天的锻炼,我再怎么高明,也给不了你这些东西。还有,你总有一天要单独面对这些家伙,甚至要面对比这些家伙更凶狠的人,所以,你现在必须学着像大侠一样扛起责任和麻烦。” 我见他说得正经,便不再耍脾气,很不情愿地道出了心中的真实想法:“你眼神并不差,当然看得出来,我们周围至少有四五十只恶狼。昨天上午五只狼就足以要了我的小命,现在却来了十倍之多,你觉得这个责任和麻烦,我能扛得起吗?” 师父:“小子,你在慌乱中至少忘记了两件事:第一,你师父我的真实本领;第二,昨天下午我跟你说过的‘虚实’之论。” 我一下来了精神:“师父,原来你一直在逗我,其实早已成竹在胸?” !! 篇外篇:第六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人们在遭遇艰难险境时,处理情绪波动的方法五花八门,但归纳起来,其实不外乎两大类:要么以闲扯分散心神,要么借装酷掩饰恐惧。一切只在于说与不说的区别。 江湖上大多数所谓的高手,遇事时喜欢憋着不说话,强装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必要时摆个很酷的造型,追求“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效果。将战未战之时,这副模样确实深浅难测,底细不明,让敌人摸不着头脑,不敢轻举妄动。 如果争战的背景还刮了点风,或下了点雨,甚至老天特别关照,再来几下电闪雷鸣,而这位兄台仍能坚持纹丝不动,屹立不倒,活像一座山或一棵树,那么,除了胜算超过一半,后来的江湖八卦篇章里,他的坚硬形象必定会占有一席之地。 一直以来,人们总是对又冷又酷的高手津津乐道。 现在,我身处恶狼包围圈,总是不由自主地与师父地东拉西扯,且又主题松散,漫无边际,有时甚至连自己都不知所云。这样一方面是为了撒气,另一方面则是借此掩饰内心的惊慌失措。我这时才发现,原来自己在麻烦或险境面前,根本无法冷静,必须像个话痨才不至于过分失态。换句话说,与江湖上的主流高手不同,我缺乏耍酷的先天素质。 这个发现,让我原本就不太高大的侠客形象,又一次打了折扣。 分析起来,以冷酷为楷模,在江湖上是有悠久传统的。 许多年前的剑道高手西门吹雪,可说是冷酷高傲的典范。这位仁兄不但名字冰冷,形象同样冰冷。更加冰冷的,还有他手中那把杀人无数的剑。据说西门吹雪所到之处,总是白衣胜雪,青丝飞舞,浑身上下寒光四射,让人一见之下立马不寒而栗,气短三分。更可怕的是,据闻江湖上没人见他笑过,也没听他说过话,他惟一的表达工具,便是手中的长剑。而见过他长剑出鞘的人,都已经死了。他被人封为“剑神”。 “冷酷”与“高手”两个词紧密结合在一起,大概就是始于剑神西门吹雪。 当时的江湖上,“冷酷”成了西门吹雪形象的代名词,可以说,这两个字简直就是为他而创造的;至于高手,以西门吹雪的剑术造诣,他若不是高手,天下便没人敢称高手。 但在后世的传说中,却硬生生地将“冷酷”与“高手”赋予某种因果关系,人们总是错误地相信:所有的高手都应该是冷酷的。 这个观点的产生,大概源于一般人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一厢情愿地认为,高手的心理素质强于一般人,其表现必然是心如铁石,面无表情。 另外一个显而易见的原因是,“冷酷”形象在世人眼中,总是与成熟和稳重混为一谈,人们习惯于把张嘴乱笑的人当成笨小子或傻大姐,与高手肯定是无缘了,充其量只能当个店小二或酒家女。似乎只有总板着一张死鱼脸过活的人,才足以托付大事。 而在绝大部分女人心里,“冷酷”则与帅气相关,“酷毙了”与“帅呆了”几乎就是同义词,都能引得她们芳心萌动,轻则掩口而笑,重则惊声尖叫;作风泼辣一点的,先是频抛媚眼,继而脱衣献身。 后世的许多江湖人士,为了伪装成高手,或者为了吸引女人注目,武功又不济,只好尽力在“冷酷”二字上下功夫。从衣着打扮到行为动作,尽力模仿西门吹雪,往往也能够唬住一些不明真相的江湖看客,吸引几个智商不高的庸脂俗粉。 于是,自西门吹雪以下,江湖上的所谓冷酷高手,基本可以说是一个鱼龙混杂的群体。 真相其实是,高手不必冷酷,冷酷的未必是高手。 以西门吹雪来说,沉默寡言应该是个性使然,与他是不是个高手无关。而且,我就不相信西门吹雪永远坚如磐石,从来没有情绪波动,传说中,在面对自己生平最大的敌手叶孤城时,他也曾经一度陷入慌乱,不知所措到差点要取消与叶孤城的紫禁城之战。假如不是后来叶孤城战败身死,这一点恐怕就要成为西门吹雪被后人取笑的话柄。成王败寇的通行规则,挽救了他的江湖声誉。 还有,西门吹雪的朋友陆小凤,据说刻意剃掉招牌小胡子,终于博得他的笑容。说明西门吹雪并非只有一张冷酷的面孔,至少他也是会笑的。这个细节,被后来的江湖谈客们渲染成所谓的“剑神一笑”,却有意无意地忽略了陆小凤为此牺牲的小胡子。 你当然看出来了,我闲扯这么多,其实就是在为自己的话多而辩护。我并不想否认这一点。现在我想通了,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天性和特质,大侠也不例外。从来没有任何一条江湖规则,限定大侠不准说很多话。 哦,我想起来了,那位曾经见过西门吹雪笑容的四条眉毛陆小凤,其实就是一个絮絮叨叨的大侠。假如能像他一样风流倜傥,美女环绕,英雄事迹被人传颂百年,我又何必去费劲装什么冷酷? 就让我逆主流而行,做个喜欢说话的大侠吧。 只要是个大侠,前面加多少个定语,我都无所谓。况且,反潮流的英雄,往往能被世人记得更长久。 如果你有足够的耐心――你必须有足够的耐心,否则怎么参与我的江湖生涯?――在切入正题之前,我还得为自己解释几句。因为在接下来的江湖大戏中,我的台词特别多,你一定会心生疑窦,一个脱离人群、独自在荒原上长大的野孩子,为何舌头的运转会如此灵活,什么瞎话都能张嘴就来?有时甚至比诉讼堂上的状师更能强词夺理、花样百出? 原因有两个:一是很可能得自先天遗传;二是源自娘生前对我的教育,或者说纵容。 遗传的话题不展开。到现在为止,我没见过除娘之外的其他亲人,甚至连亲爹都不知道姓甚名谁。这是我内心的隐痛,稍微触碰一下都会让我黯然神伤好半天。 从娘生前的点滴讲述中,我知道她生长于江南的某个书香世家,年少时读过很多书,后来不知道出于什么惨痛原因,独自带着襁褓中的我,来到北方这片荒原上过着孤苦的生活,直到病死都没回去过。 我说这一点,并非炫耀什么傲人的出生和家世,所谓书香门第,只不过娘年轻时的生活环境,与我没有多大的关系。本质上,我在荒原上降生,是一个与鸟兽虫蛇为伍的野孩子。我想表达的是,我娘是一个知识丰富、满腹掌故和传说的女人,这点对我的成长和个性影响非常巨大。 娘曾经教过我认字读书。有那么一段时间,她每天早晨逼迫我摇头晃脑地背诵一些含义模糊的词句。 很显然,她的努力与预期效果相去甚远,一方面是受环境所限,这个破地方连谋生都艰难,当然更没什么笔墨纸砚之类的高级东西;另一方面,大概我真是块顽石,不是读书的材料;最后,我年龄稍长,一直念念不忘的人生目标是做大侠,向往充满激情和充斥美女的江湖,从娘教给我的那些拗口词句里,感受不到任何大好河山和美女如云的痕迹,因此我一直兴味索然,背诵起来可说是痛苦不堪。 总之,娘最后放弃了将我塑造成文化人的打算。 但娘并没放弃对我的教育,只不过改变了教育的方向和方式,转而重点培养我的说话能力。可能是怕我长期离群索居,与世界脱节,最终语言功能会退化,就真跟一只野兽差不了多少。古代有圣人说: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能够开口说话,恰好是人之所以为人、区别于禽兽的少数几个标志之一。 娘说,语言虽是人类的本能,但能把话说好的人其实并不多见。她说,表达和沟通能力对一个人乃至整个社会都至关重要,这点往往被人忽略了,所以世界变得如此暴力和血腥,我们必须学会以动嘴代替动手,世界才能变得更好;她还说,浪费口水,无论如何都比浪费鲜血和人头要好千万倍。 娘声称,日常说话与读书其实有相通的地方,从根本上讲,说话甚至是读书的基础或源头。娘说,书上的文字记录下来的东西,就是各个时期人们所说的话,体现了人们的思想和经验,是人类智慧的结晶。 我非常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同样是说话,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将声音以文字的形式搬到纸面上,再用声音读出来,最后会变得如此佶屈聱牙,语义含混不清。 对此,娘曾经耐心地解释过:人类的语言不断发展变化,各个时期、各个地方人们说出的话并不相同,远古时期记录下来的话,经过时间的洗礼和地点的转移,肯定会演变得晦涩难懂。所谓读书,虽然过程有点像没事找抽的自虐,但目的是学习前人记录下来经验和智慧,让自己变成个聪明人,在现实生活中少走弯路,不至于到处碰壁。 娘举例说,江湖上流传的武功秘籍,其实就是前人练武的心得体会和经验总结。后人得之,照着修习,往往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武功瞬间精进,大大缩短名扬天下的时间。 这个例子,曾经一度让我重新燃起读书的希望之火。娘读了这么多书,难道里面就没有几部武功秘籍?如果她像当年慕容复身边的美女王语蔫一样,能将“降龙十八掌”或“六脉神剑”之类的绝世武功背个滚瓜烂熟,我可就大发了,名震江湖指日可待。 只可惜,我以提问的方式翻遍娘的脑子,发现她记诵了太多的圣人文章,诗词歌赋,还有更多的历史掌故和江湖传说,偏偏没有一部哪怕是最基础、刚入门的武功教本。 娘说,野蛮人写的武功秘籍,文辞粗制烂造,根本就入不了读书人的法眼,而且,她对打打杀杀的事情本来就很厌恶,更不屑于去读这一类的书籍。 一番话又把我的希望之火彻底浇灭。从此你也可以看出,我生来便与娘的世界观差距相当大。 对不起,我老毛病又犯了,闲扯得太远。 总的来讲,说话比读书容易得多。首先是不需要去认识那些奇形怪状的线条符号,其次是不必费心猜测那些结巴词句的意义。如此一来,娘对我的训练方式就变得简单而轻松,还有点娱乐的意味。 后来的每一天,夜幕降临之后,我们娘儿两个围坐在洞口火堆边――就跟现在的情形差不多,只不过当时的火堆远没那么大,周围也没有群狼虎视眈眈――娘用她自己的语言,讲述着一个个或短或长的故事,这些故事大多数是从书上看来的,少数是她的亲身经历,有正史记载的真事,也有江湖传说。每讲完一个,她便要求我复述一遍或几遍,词句不必拘泥一模一样,但必须表达出原来的意思。 起初,这种复述故事的方式对我很难,随着时间的积累,我逐渐能应对自如,而随着训练的深入,我思维越来越敏捷,不但能将故事讲得更加精彩叠出,还能花样翻新,兴趣高昂之时,我甚至能自编一些搞笑段子,经常逗得娘笑靥如花。 再后来,娘的要求越来越高。我必须在听完讲完故事之后,对故事的情节和观点进行评论,提问或反驳,甚至鼓励我进行讽刺和嘲笑。即便我在谈兴很浓之时胡说八道,她也不以为意,只是付之一笑。 娘就是以这种方式,构建了我的知识框架。我对世界的最初认识与思考,就是基于娘所讲述的或真或假的故事与传说。 更重要的是,长年累月下来,娘将我磨练得口齿伶俐,甚至雄辩滔滔。 起初我对自己口才方面的能力并不自知,以为天下每个人都差不多。娘死后,我失去了惟一的说话对象,继而耽于幻想,更将这种能力忘却了。 你现在知道,师父到来的第一天,还没教我武功,首先激发了我语言上的本能。而让我将废话连篇发挥到极致的,则是面前那一群恶狼。 说了这么多废话,你一定早就不耐烦了。其实你大可不必着急,因为黑暗中围着的群狼比你更着急。它们急着复仇,急着将我和师父王大撕成许多块,然后心满意足地吞下肚子,扬长而去。 最着急的还是我自己。群狼复仇的对象是我这个主角。我号称大侠,悲剧的是武功低劣,既不会装酷,更想不出解围的策略。口齿伶俐和雄辩滔滔,对一群恶狼根本不起作用。 你说说看,我该怎么走出有生以来最危险的困境? !! 篇外篇:第七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我该怎么走出目前的危险困境? 答案很简单:走出这场困境,靠的不是我这个有名无实的大侠,而是我那位性情古怪的师父。我完全不必为此感到羞愧,一般而言,当大侠的师父如日中天的时候,大侠自己的武功和名声,基本处于孕育阶段,只能跟着打打酱油跑跑腿,偶尔有一两次露脸机会,就算是天赋异秉,运气极佳了。这是江湖故事里大侠的成长规律。 我也算为自己的脆弱和无能,找到了一个正当理由。 在我看来,师父王大也不像是江湖故事里的主流高手。原因是,他性情怪异,武功强劲,但似乎并不怎么冷酷。他有时话比我还多,而且嘻笑怒骂的样子,跟他的年龄不太相称;有时候突然陷入沉默,不是刻意伪装的,冷漠倒是冷漠得很,但一点都谈不上“酷”,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上去,都显得无比的落寞与萧索。 很显然,那是悲伤的江湖生涯在他形象上的反映。这种反映是无意识的,如影随形,他大多数时候并不自知,也无法控制。他能够做的,就是偶尔惊醒之时,把这种悲伤化为愤怒的语言和表情。仅此而已。 除了冷漠和愤怒,师父浑身上下弥漫着另外一种气质:冷静。那不是强装出来的,不需在风雨里摆造型,更不需对镜练表情,而是自然散发出来的无所畏惧,是历经艰难世事后的轻松淡然。 师父的冷静没有一丝盲目的因素。他的自信也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对敌我双方进行精准评价之后的结果。 大致在师父看穿我的强装镇定之时,我也同时感觉到了他的冷静淡然。快乐和悲伤的情绪,在人群中都具有传染性,同样,身处险境中,冷静淡然也能感染身边的人。 这就是为什么两军对垒时,统帅的冷静程度,往往对争战的胜负结果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如果一支军队很不幸地由一个容易心慌意乱、六神无主的将帅统领,无论它的装备多么先进,数量上有多大优势,都是不堪一击的。 现在,狼群仍没合围,但已蓄势待发。我坐在火堆边不愿起身,师父慢慢踱过来从容地坐下了。我忽然毫无理由地觉得,师父可能曾经是一个统帅型的人物,即便没有指挥过千军万马,估计也是江湖上的一方霸主。 这也许是我的错觉。但是,他的胸有成竹,却是实实在在的,几乎伸手可以触摸。 我清了清嗓子,笑道:“师父,既然你早有把握,干嘛非得将我往前台推?那不是故意为难我么?看着我惊慌失措,你觉得很有意思是吧?” 师父笑道:“你王大侠不是早已站在前台吗?哪里还需要我推?不管怎么说吧,现在对你而言既是个考验,也是个机会。” 我说:“能不能别装深沉,把话说得浅显一点?考验我感受到了,实际上就是一个过不去的坎。可这种场面能有什么机会?” 师父答:“练武的机会。我现在就开始教你真正的武功。” 我立即精神倍增,从地上跳了起来,大声说:“既然如此,那赶紧开始吧,时间不等人,更不等狼。” 他也站起身,指了指几十步之外的狼群,看着我的眼睛,慢慢地说:“你拿起剑,跟我一起冲到狼群中去。武功教学第一课,实地打斗训练。” 我大吃一惊,颤声说:“你没搞错吧?我现在跑到狼群中去跟找死差不多。” 师父森然道:“小子,你很有天赋,但有天赋并不表示你可以省略苦练的过程。武功上要有所成就,可没那么简单。一般人练武,除了师兄弟之间拆招,练习熟练程度,还会刻意创造一些艰难危险的环境,用来锻炼自己的体力和毅力,但是,人为创造的环境,并不能提高人的心理承受能力。” 他接着将手一挥:“你现在面对的场景,没几个人有机会遇到。这是真实的,充满变数,稍有不慎,轻则重伤,重则丧命。但它对人的锻炼,是全方位的,从体力到心理,都会产生深远的影响。你只需在狼群中出入几个来回,此生将受益无穷。” 道理明白,但我仍然心寒,说:“师父,练武也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嘛,你这第一课,就让我跑到这群没人性家伙中间去,就算我是个有天赋的大侠,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师父冷笑:“过程?你站到火堆前面去,问问这些狼,愿不愿意等你练好了武功再来找你的麻烦。” 我提起剑,却迈不动脚步,讪讪地说:“实话说了吧,师父,虽然我是个大侠,但这么冲过去我实在害怕,因为被它们撕成许多块的可能性太大了。大侠他也是个人对吧?总会遇到过不去的坎是吧?过不去了能不能绕着走?大侠总不能明知会丢命,还义无反顾往前冲,这就不是大侠而是大傻了。果真这样,这世上的大侠岂不是早都死光了?” 师父笑出了声:“王大侠,你终于承认害怕了?不过,公开能承认自己的怯懦,也是一种勇气的表现。你不必为自己找一些冠冕堂皇而又八杆子打不着的理由,你也不能一害怕就丧失分析能力。” 我大声说:“老王,不瞒你说,我仔细分析过了,我这一去必定有去无回。大侠诚然不怕死,但也不能不明不白地去送死嘛。” 师父收起笑容,问:“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在这里说了这么久的话,却还没有被群狼撕碎吗?难道是它们很仁慈,要等我们说完临别赠言?” 我说:“那是因为它们惧怕火光,一时不敢冲过来。” 师父又笑了:“你总算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你想想,既然它们怕火光,那么,在这片黑暗的天地里,我们两人至少有一个安全的地方,就是这个火堆旁边。现在,往火堆里多加点木柴,我们冲过去主动攻击,一旦撑不住就往火堆边撤退。撑得住也一定要在火堆熄灭之前撤回来。” 这一下我豁然开朗,笑道:“师父,我对你的景仰又增加了好几分。” 我伸剑就要往黑暗里冲,师父叫道:“等等。”我回头停下,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师父说:“记住,这些狼可不比你以前杀过的狐狸和兔子,严格来说,狐狸兔子没有攻击性,面对你的时候只有逃跑的份,而狼的攻击能力不比人差,你要在这群狼中间生存下来,必须先学会料敌先机,做到攻守合一。” 师父这么一说我又心怯了,但仍然虚张声势地说:“师父,在江湖传说中,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我手中剑一挥,“所以,我先去攻杀一阵再说。” 师父拉下脸严肃地说:“胡说八道,你从哪儿听来的江湖传说?就算有这传说,能作为打斗的标准?再说了,你昨天下午跟我比武时,你的进攻怎么没成为最好的防守?” 我讪讪地说:“师父,你在江湖上也算是个大人物了,别老是揭人家的短嘛。我承认打不过你,不过,这些狼如果跟我单打独斗,我肯定天下第一。” 师父仍然严肃:“你的短处都明摆着,还需要揭吗?我是要你反思自己的失败。你想想,为什么你的剑刚出手,我就知道你要攻击我哪个部位?” 说到这一点我来劲了,早就想问他是怎么料敌先机的:“对啊,老王,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师父:“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我不满:“别卖关子行不行?我啥时候告诉你了?” 师父:“你以前抓兔子或狐狸的时候,是不是先要看看它们往哪儿逃,你就往哪儿扑?” 我更为不满:“老王,你有个很不好的毛病,说话喜欢脱离中心绕来绕去,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扯我抓兔子狐狸的事?” 师父不理我,继续说:“你抓兔子狐狸,练就了迅捷和勇猛的本领,但也养成了一个坏习惯,那就是,你在攻击之前,习惯性用眼睛去判断你要攻击的部位。” 我恍然大悟:“我看你身上的部位,你却在看我的眼睛,所以,我还没出手,你就知道我要攻击哪里了。” 师父笑说:“小子领悟力还差强人意。你首先要改掉自己的习惯,记住,眼睛要时刻观察别人的视线和四肢,不管对手是想进攻还是防守,都得靠眼睛和四肢的配合。在别人的眼神和行为细节中,判断其动向,这就叫料敌先机。反过来,你自身的眼神和行为,就必须隐藏自己的攻击意图,让别人捉摸不透,这叫攻其不备。” 我大为佩服:“师父,你说话虽然有点绕口,但是绕着绕着就把什么道理都绕明白了,你是我见过的人当中,最善于讲道理的人。” 师父嘲笑我:“你见过很多人吗?” 我顿时泄气,实话实说:“没有。事实上,在你来之前,我见过的人类只有我娘。我那点用来胡说八道的江湖知识,基本来自我娘的故事,再加上我自己的想象形成的。” 师父笑说:“那就少拍马屁。现在我们准备杀入狼群当中去。记住我们的约定,由我发号施令。我说攻左你不能攻右,我说往前你不能退后。当然,具体攻击细节,你得自己按我刚才说的方法去判断。最重要的一点,我说撤退,你绝对不可恋战。记住了?” 我全身肌肉一紧,大声说道:“你放心,我全都记住了。” 我活动了一下四肢,准备出征,感觉右手手腕还很痛,运转不够灵活。那是上午初遇老王,一言不合动武,被他打的。伤得虽然不重,但肯定会影响一会杀狼的发挥。 我不禁用埋怨的语气道:“老王,我还有一点不明白。” 师父奇道:“你不是说全记住了吗?怎么又不明白了?” 我在火光前抬手给他看,叹道:“你看看我的手腕现在又青又肿,必然影响使剑。” 师父冷笑道:“臭小子又找理由退缩?” 我说:“我不明白的是,你白天跟我比武,既然一开始就是有心试我武功,何必出手那么重?你应该能预料到,把我打伤之后,直接增加了现在的风险。” 师父笑道:“那得怪你自己。” 我相当不服:“你也太不讲道理了吧?你出手太重把我打伤,还说要怪我自己?那意思不就是说我没事找抽么?” 师父道:“你确实是没事找抽。你知不知道,我生平最恨两种人?” 我不解:“哪两种人?跟你打我又有什么关系?” 师父道:“一是大侠,二是话多的人。恰好你小子两样都占全了,我不打你打谁?” 我心想,这个死老头子,你以前在江湖上吃过这两种人的亏,也不应该把气撒到我身上呀,我什么时候招你惹你了?但这话不能明说,大敌当前,开战在即,我们内部斗嘴没什么好处,况且我还得指望他教我武功摆脱困境呢,惹急了他再打我几下,境况就更加不妙了。于是,我没再接话。 师父却接着自顾自地说下去:“后来我又突然间想通了:你必须做个爱说话的大侠。因此没把你打得更重。首先,我以前不知道,现在发觉自己其实话也不少,在这个蛮荒之地生活,要没个说话的,想想都可怕,估计不被恶狼咬死,也会自己闷死;其次,我在江湖上纵横多年,什么都干过,偏偏没做过大侠的师父,所以我的余生干干这个角色也不错。” 我不知说什么才好。 师父说完,在地上捡起一根树枝,试了试长短和大小是否顺手,然后用右边残臂侠住树枝一端,接过铁剑将另一端削尖,把铁剑还给我。我们两人都往火堆中添了几根木柴。 师父和我肩并肩,向黑暗中的狼群走去。 !! 篇外篇:第八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许多年以后,我仍然清楚地记得这一战的所有细节。我把这个晚上的决斗,看成与群狼的第一战。前一天中午的初次交锋,因为师父王大的突然出现,使得情势轻易逆转,有惊无险,因而此次交手对我而言意义不大,除了杀死两匹狼,并没有让我更勇猛,也没有使我更坚强。 在许多年后的回忆里,我总是有意无意地忽略初次交锋,记忆之书一开篇,便是这个深夜那场残酷的争战。 我一直认为,这一战是我一生中所有勇气和力量的源泉。 我号称大侠许多年,在此之前其实并没有实战经验,一直活在大侠的浪漫错觉中。这一点后来总是让我羞惭。现实永远比想象残酷,不管在哪一片江湖上,苟延残喘或随遇而安的生活,只存于人们的想象里,真实的江湖世界,你要么变得更坚强,要么过早地面临死亡。这就是江湖上通行的生存法则。 当然,在离开荒原踏入真正的江湖之前,我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回到那个深夜,大侠王二和大侠的师父王大,向黑暗的狼群走去时,表现得那么义无反顾。我无法揣度师父内心的真实感受,黑暗中也无法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就我自己而言,义无反顾实属无奈之举,因为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 跟在师父身边,我觉得自己多少有点虚张声势,或者说是狐假虎威,我内心还残存着很多无法消除的恐惧。出发前师父的一席话,只不过让我稍感心安,他的自信,从一定程度上消弥或者阻挡了我的退缩念头。 我们离火堆越远,群狼的眼睛就显得越明亮,一地绿豆变成满天星斗,闪闪烁烁。我迈着不太坚定的步子走去,看到这些星星在迅速地移动、换位,很明显,它们内部起了一阵骚动,似乎并没料到我和师父竟敢离开火堆,自动自发地迎向它们。这并不是它们等待的结果。 我还看出了一个悲哀的事实:师父王大的理论,与眼前的实际情况并不相符。 我脚步顿了顿,问:“师父,你有没有发现――你的理论可能会不管用?” 师父冷笑:“大侠,现在退缩是不是晚了点?” 我提高声音道:“师父,你把我王大侠看成什么了?再怎么说我也是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的人……。” 接着我又压低嗓门说:“狼的攻击武器主要是爪子和牙齿,对吧?可是,你现在放眼望去,看得清一双爪子或一对门牙吗?黑糊糊的一片,你让我怎么料敌先机?” 师父笑道:“你不需要压低嗓门,它们听不懂你说什么,干脆大声一点,你要知道,虚张声势也是一种声势,有时更能取得意料之外的效果。另外,所有的方法或经验,都不能这么死板地理解,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我又表示不满:“师父,你这毛病很不好。我请教你怎么理论联系实际,你倒好,关键时刻还越说越玄乎,让人听不懂。我读书不多,麻烦你就别给我掉书袋子行么?” 师父大笑:“大侠,你还知道‘掉书袋子’,算是有点文化。” 我说:“我猜的。以前我娘老是叽哩咕噜说些我不懂的话,事后我问她,她就说是掉书袋子,她说是从她爹那儿学来的。她还说,这是种很不好的习惯。” 师父不再与我斗嘴皮子:“你看不清它们的四肢和嘴巴,它们也同样看不清你的。黑暗对决战双方是公平的。但是,你可以看到它们的眼睛像绿星星,而你自己的眼睛在黑暗中肯定不会发亮。所以,归根到底还是你占了便宜。” 我说:“我倒是希望它们的眼睛不发光,闪闪烁烁,晃得我头都晕了。” 师父说:“现在可不是晕头的时候,你得打起精神观察它们,一旦你发现哪双眼睛突然静止不动,那就是它要攻过来了。” 兔子或狐狸往前窜的时候,总是先向后一顿,静止片刻才猛然向前发力。这种现象我再熟悉不过。原理大概就相当于弩箭射出之前的拉弓和瞄准动作,只不过时间不需要那么长。 我问:“师父,你从没跟狼打过架,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师父说:“举一反三。所有的动物,包括人,在攻击之前都有一刹那是静止不动的,因为呼吸的调整和肌肉的收缩都需要时间,尽管这个时间很短。” 我叹道:“如此说来,黑暗对我们两个还是不公平的。” 师父:“如何又不公平了?你小子怎么有时候一点就通,有时候却又这么拧巴?” 我仍然叹气:“恶狼大多数时候昼伏夜出,眼睛早习惯了在黑暗中观物。因此,我出手前的预备动作,它们看得清清楚楚;而它们的攻击瞄头,以及身体各个部位的分布,我却只能凭感觉判断。很显然,在时机上至少慢了一拍。” 师父不满:“我刚才不是告诉你要隐藏自己的攻击意图吗?” 我:“眼神视线可以隐藏,呼吸的调整也能让它们看不出来,可是,肌肉收缩的一刹那停顿,恐怕怎么都逃不过它们的眼睛。况且,现在周围有几十双狼眼,我们身上一根毫毛的抖动,都被它们尽收眼底。” 师父已经不耐烦了:“你不是自吹在它们中间排名第一吗?你可是绝顶高手呀。王大侠,难道你没听说过什么叫‘收发自如’?” 师父语气里的嘲讽意味非常明显,但“收发自如”这个词,却瞬间激发了我的渴望和想象。尽管身处狼群中间,战争一触即发,但我的思绪仍然不可遏制地流淌开来,像洪水般漫无边际。 据说,武功存在内外之分,外功怎么练都有个极限,而内功却是无边无际,永无止境。武学的最高境界,不是手脚力大无穷,也不是招式迅速无比,更不是心理强大到无坚不摧,而是内功修为到一定高度,再加上机缘巧合,打通了“任督”二脉。 传说中,这二脉神妙无比,可惜的是,没人闹得清二脉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听上去是武功进入化境的一道界碑,或者说一个极难跨越的门槛,而在我看来,应该是当初上天造人时,心情不好,故意在人身上设置的一道障碍。总之就是,只需跨过这道界碑或障碍,人便能随心所欲,举手投足间,杀人于无形。 师父口中的收发自如,难道指的是这种玄而又玄、打通了二脉的内功? 我忽然来了精神:“师父,依你所说,高手的攻击,难道不需要肌肉收缩的配合?是不是真有传说中的内功,以气御力,杀人于无形?你既然做了王大侠的师父,那就应该赶紧先教我御气之法呀。” 师父严然道:“胡说八道。” 我大为泄气,但来不及再说什么,因为突然发现有两双眼睛一动不动。我们已经走入狼群深处,它们经过一番评估之后,开始发动攻击了。 师父立即简短地命令:“你左我右!” 话未说完两双眼睛同时直射而来。根据眼睛的位置,我在心中大致还原了狼的体形,剑随心动,剑尖直向左边两颗星星下面三寸处刺出。 我成功了。而且,冲过来的四颗绿星星几乎同时停止,落地,光亮消失。师父的出手在后,却与我同时得手。两匹试探性攻击的狼被我们一击杀死。 师父赞道:“小子,没想到你的立体感很不错。” 我得意地说:“哼,你真以为我这个大侠是浪得虚名么?我只不过比你稍微差那么一点点而已。” 师父说:“大侠,如此不经夸,你就不能谦虚一点?你这种感觉还只是低级阶段,稍有天赋而已。真正的高手,凭着印迹和影子,甚至只听到一点风声,就能准确判断敌手的位置和身体各个部分的状态。出手和防守都靠这种感觉,不能依赖眼睛。” 我不信:“你说得也太神了吧?” 师父尚未答话,又有四双眼睛突然停顿,紧接着直射而来。四匹狼差不多将我们两人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分四个方向攻击。 我与师父刚才是肩并肩走进狼群,现在变成背靠背站着,这样就露出了一个破绽。因为师父只有左手,而我是右手用剑,所以我的左边便没有防卫力量。 师父再次发令:“左转,出剑,得手后蹲下。” 我依令而行,将左边一匹狼刺杀,同时蹲下。师父将右边一狼杀死后也蹲下。另外四只眼睛恰好从我和师父的头顶越过。 我听到狼群起了一阵骚动。然后更多的狼眼就像流星,又像箭尖,密集地向我们射来。这一次我根本没数清有多少匹狼发动了攻击,心下一凉,觉得这阵势无法破解。 师父大喊:“前冲。” 我立即朝前跨出数步,剑尖刺杀了迎面而来的一只狼。铁剑再向右一挥,将另一匹狼劈为两半。 我左手一阵火辣辣的痛,从肩膀到手腕,估计已被抓得鲜血淋漓。但就在这时,我恰好脱了群狼攻击的中心,前面有十数双眼睛,大概没料到我与师父会突然分开、前冲,在我的冲击下后退数步。有几匹反应快的狼立即猛窜过来。 师父再次大喊:“左奔,中间会合。” 我向左狂奔,剑尖前指,刺进了一匹狼的两眼之间。回手再将左边挡路的两只眼睛劈开。我看到左前方有另外两双眼睛落地,左肩感觉一紧,与师父靠在一起,心里顿感安全。 师父问:“怎么样?” 我答:“我左臂被抓伤了。” 师父问:“撑得住吗?” 我答:“没问题,伤口应该不深。” 师父说:“必须主动出击,打乱它们的阵形。沿地呈圆形滚出去,原地会合。” 我向前一扑,有一双狼眼被我击落。另外两双眼睛仓促之间后退两步,立即一左一左合拢。我滚向右边,刺尖上指,一双狼眼睛立即闭上了。另一匹狼前爪在我左腿上一划,又是一阵钻心的痛疼。我回剑一挥,感觉到两只狼腿落地,同时听到一声哀号。我再次向右前方滚去,混乱中一剑斩断一颗狼头,刺穿一匹狼的肚腹,但自己背部被另一只狼抓破。 就在我快要喘不过气来时,双脚碰到了师父的乱发。我一跃而起。 师父问:“如何?” 我答:“我又添两处伤。” 师父下令:“撤退。上三路,分头冲击,火堆边会合。” 我与师父一左一右,呈半圆形分头杀出,我手中铁剑又刺又劈,杀死三匹狼之后气力渐渐不加,招式开始失去章法。我将力气集中在脚下,朝火堆跌跌撞撞奔了过去。 回到火堆边,我右肩再添一处抓伤。还没喘上一口气,师父也已抵达。 我不顾大侠的仪态,把剑一扔,一屁股便坐在火堆边。自从做大侠以来,今晚是受伤最多的一次,也是最狼狈的一次。虽然活着从狼群中走出来,但我心有余悸,实际上心跳比刚才冲杀时更为剧烈。 师父浑身上下,只有右脚裤子膝盖部位被抓破一个大洞,并无血迹,看上去没有伤到皮肉。形象上,他一头灰发比较散乱,而且满身灰尘,那是在地上翻滚的结果。 下载免费阅读器!! 篇外篇:第九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刚才黑暗中看不清周遭情形,也没空去细想:为何每次只有一两只狼、最多三只狼同时攻击我?假如它们调整战术,只需再加两三只狼扰乱我的心神,将我击杀并不太难,它们自己的损失也不至于这么大。 现在细细回味,我才反应过来,自己侥幸活着,并非群狼的战术有漏洞,而是师父一直在旁边守护我。很显然,他在狼群中来往冲突,游刃有余,不但能保证自己毫发无损,还将本来针对我的攻击,大部分阻挡隔绝了。每次一两只狼向我身上招呼,可以说是他故意引导的结果。他不但对周遭形势了如指掌,也对我的能力评估得相当准确,知道两只狼同时攻击,是我能够应付的极限。我在其中恰好不死,顶多受点皮肉伤,又能极好的发挥自己的潜能。 师父只有一条左胳膊,拿着的又只是一根寻常木棍,年纪没有七十,恐怕也有六十多了,带着我在如此庞大的狼群中出入自如,这份本事,远远超出我的想象。 我心下对他相当敬服,嘴里却埋怨道:“师父,你应该早点下令撤退。你看我身上没一处完整地方了。” 师父淡淡地说:“初次交战,得先在气势上震慑它们。要不是你受了多处伤,流血过多会影响体力,再加上群狼对鲜血的气味很敏感,我们应该再杀几圈才能撤回。你看这木柴还能支撑很久。” 我全身疼痛,继续表达不满:“我说老王,咱们没必要这么顽强吧?这不就是一场训练吗?你这是在让我玩命嘛。” 师父将自己右边袖子撕下来扔给我,语气仍然很平淡:“你应该庆幸有这样的训练机会。黑暗中的狼阵里,培养出来的感觉和毅力,会让你刻骨铭心一辈子。” 我接过断袖,将自己左手流血最严重的地方裹起来。师父从洞口拿来几块狼肉,用树枝挑了放在火上烤,熟悉的香气漫漫飘散,我才感觉到自己肚子已经咕咕叫了。不久之后,师父扔给我一块滚烫的熟肉,我接过咬了一大口,感觉这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美味。 我吞下一大口肉,再次回想起开战前言犹未尽的“内功”话题。为了忘记疼痛,缓解疲劳,我刻意让自己的思绪更加肆无忌惮。 在很多迷人的江湖故事中,男主角都具备深厚的内功,不但打架天下无人能敌,关键时候,还能以内功帮漂亮女主角疗伤治病,名正言顺地实行肌肤之亲。 这是内功的外在效果,至于内在的作用,也是其妙无穷。独自无聊时勤加修习,益寿延年是肯定的了,甚至还有可能长生不老。 可惜的是,“内功”比我上面提到的“任督二脉”更玄虚。这玩艺看不见,摸不着,无影无踪,无形无迹,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有史以来似乎没人能说得清。名称上,不同场合有不同的叫法,内力,内劲,气功,气流,等等,五花八门、不一而足。感觉上,各种描述也出入很大,有时候让你痛苦难忍,有时又让你舒畅无比,意思就是,折腾你没商量。 总而言之一句话:内功这东西神通广大,却又如此地让人摸不着头脑。 世事就是这么奇怪,越虚幻的东西,越令人向往。首先就体现在对武功秘籍的追逐上,人们相信,那是获取内功的捷径。这其实是个心态问题。谁都希望只通过一些简单的方式,比如打坐静养或面壁思考,直接步入高手的殿堂。 包括我自己也是如此。鬼才愿意每天过得像今晚一样,被迫放弃睡眠与休息,带着恐惧和恼怒,努力与恶狼拼杀,九死一生,搞得满身伤痕累累、血迹斑斑,最终得到的,只不过那么一点点随时可能丢失的感觉或判断能力。 这么一个练武之法,何时才能达到高手的境界?何时才能成为一个名符其实的大侠,何时获得举世赞誉,何时才有美女环绕? 内功更让人神往的地方,还在于,它有时可以完全省略修习的过程,直接从别人身上获取。犹如一桶水,能够毫无障碍地从一个桶倒入另一个桶。相传,许多年前的绝顶高手虚竹子,其纯厚的内功就是这么来的。 虚竹本是少林寺的一个弃徒,武艺低劣,长相也难看,除了老实本分,似乎没什么特殊的优点。 话说,许多年前的江湖上,有一个神秘而厉害的武功门派,叫逍遥派,创派掌门就叫逍遥子,真名不详,来历也不清楚,总而言之是长相帅,智商高;不但内功深厚,而且艳福无边,与好几个绝色女子纠缠了一辈子,人家都为他终生未娶。 虽然内功让逍遥子比一般人长寿,但离长生不老似乎还有距离。终于有一天,他感觉自己快要活到头了,痛心于自己一身出神入化的内功将要在世上消失,于是临死前想要找个传人,以实现“人死而功不灭”。 逍遥子的办法是,设下一个复杂而古怪的棋局,招募天下才智之士前来破解,以此决定那位能够无偿获取他内功的幸运儿。 谁也不曾想到,很不起眼的少林小和尚虚竹,误打误撞成了第一个破解棋局的人。于是根据约定,他进入逍遥子的临终密室,像灌水或输血一样,瞬间获得了逍遥子修习了几十年的内功。从密室走出来之后,虚竹不但成了绝顶高手,而且做了逍遥派的新任掌门。 这就是一代高手和掌门虚竹子的成功之路。平坦而简单,让人羡慕得要吐血身亡。 如此看来,内功似乎就是附着在人身上的一件无形的东西。 这种神秘玩艺,既然可以无偿赠予,当然也就能够强行索取。于是,另一种功夫或者说技术,便应运而生,叫“吸星大法”或别的什么,名称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门技术的功能,是从别人身上吸取内功,然后转为己用,吸得越多自己的武功就越高。 此道中的代表人物,前有星宿派的星宿老怪,后有日月神教的教主任我行。不过,这两位的江湖名声并不佳,因为这种全靠强行索取、从而增强自身实力的做法,一直为江湖正派人士所不耻;不告而取谓之偷,那么,“吸星大法”之类的技术,就更像是抢劫。 尽管不怎么光彩,大多数江湖人物仍然对这种功夫趋之若骛。实话说,我自己也希望拥有这么一门神秘技能,不需要多么刻苦的训练,见人就吸一下,武功立马登上另一个台阶,被吸的那一方既不会受伤,更不会丧命,顶多就是武功上打了个折扣。何乐而不为呢? 当然,这种隐秘渴望只能藏在心底,因为那不是一个大侠应有的作风。除非你像当年那位段誉一样,吸取别人内功是无心之失,更多的还是别人硬凑上来的,你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成为另类高手。这就相当于,很多人自愿捐款,让你成为富甲一方的财主,丝毫无损你的道德名声。 说起段誉,那真是当年江湖上一个无比奇葩的人物。他与上面说的那位虚竹子同时代,而且他们两人还是结拜兄弟。顺便提一句,他们一同结拜的兄弟有三个,大哥就是那位名震寰宇的乔峰――武功出神入化,身世凄凉复杂,而其结局,又悲惨得让人欲哭无泪。 段誉与两位结拜哥哥不同,其身世一点都不凄惨,何止是不凄惨,简直让人忌妒得要撞墙,因为他是大理国的王子,确切地说,是未来大理国皇位的继承人。 段誉一头栽入江湖,并不像其他苦逼分子一样,只是为了努力谋生,或拼命博个名声,而仅仅是因为,他与长辈闹了点小矛盾。 段誉闯荡江湖的过程就不再赘述了。总之,这位兄弟稀里糊涂学会了吸取内功的法门,又心不甘情不愿地吸取了很多人的内功,最后,他还机缘巧合地背熟了六脉神剑的剑谱。最后的最后,他成了江湖上另一个绝顶高手,曾经把与北乔峰齐名的南慕容打得落荒而逃。 不过,在江湖传说中,段誉的武功有一个非常致命的缺陷。他那门全靠内功驱动的六脉神剑,使用起来时灵时不灵,换句话说,他只有在逼急了的时候,猛然间是个高手,平常情况下,他想欺负一下别人,内功却像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并不怎么听话。 最后,总结一下。 从虚竹和段誉的成功故事里,我们可以知道,内功的获取,有时候是非常容易的,简单到犹如向一个容器里灌水,瞬间就可以完成从庸人到高手的转变;可是,内功有时候又不愿意任你摆布,甚至还会给你添乱――传说中的走火入魔。上面提到的那位日月神教教主任我行,就是其中一个著名的内功受害者。 关于江湖故事,经过许多年的口耳相传,真真假假,可以相信,也可以不信。但是,坦白说,无论江湖故事听起来多么不靠谱,对于内功,我一直是深信不疑的。无他,只因为其功能太强大,效果太诱人了。 我现在还深信,面前这个古怪老头王大,很可能就身怀深厚的内功,否则怎么解释他在如此庞大的狼群中出入自如,随心所欲而又毫发无损? 以我这么多年与动物斗争的经验来看,“收发自如”听起来就是个简单的成语,但要真正做到这一点,简直比登天还难。 老人王大,或许就是当代的逍遥子,而我,将成为江湖上第二个虚竹。虽然我不太愿意做虚竹,因为我长得比虚竹好看,而且追求比虚竹多,更重要的是,打死我也不做和尚,但一想到成为高手指日可待,我仍然激动不已。 看着面前站着的当代“逍遥子”王大,我忘记了吃狼肉,盯着火堆发怔。师父在我身边坐下,端详我良久,吞下一口狼肉,用手指捅了捅我,说: “小子,怎么回事?刚才的场景在脑中重现,吓傻了?没关系,好好调整一下。对于搏杀,每个人都有心理适应过程。你第一次参与这么大规模的争战,表现算是相当好了。” 我得说,他虽然武功奇高,对别人心理活动的把握,却并不十分准确。这话安慰得牛对不对马嘴。 我顾不上绕弯子,突兀地说:“师父,你功力深厚。” 师父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啊嗯?” 我继续:“你不觉得刚才的训练方法风险太高吗?” 师父还是没反应过来,老调重弹:“江湖上,风险无处不在。” 我不理他,自顾自地说:“你既已决定收我为徒,何不直接把一身内功传给我?省时省力,之后就由我来对付这一群没人性的家伙。拐那么大一个弯,搞什么魔鬼训练,我要是一个不小心,被这些恶狼给撕了,你就悔不当初了。你要知道,这里人迹罕至,要想再找一个像我一样的、有深厚基础的大侠做传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这回师父反应过来了,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小子你没发烧吧?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我突然间也省悟过来了,自己说话太过直接和露骨,方式不对。 江湖上师父收徒弟,至少也有个三拜九叩,入门之后,干活打杂多年,服侍师父乃至同门的饮食起居,那都是基本程序;至于传授高明武功,就更不能等闲视之,必须经过严格的挑选和考验,智力和体力门槛相当高。比如当初逍遥子,为了选传人,费尽心思摆了个珍珑棋局,困扰天下才智之士许多年,最后才被虚竹误打误撞给破了。 师父之所以装傻,是不想省略对我的严格考验。毕竟,我们认识才一天而已。 我决定不再追问有关内功的问题。要想成为高手,就必须接受他的考验。只要不死,我等得起。当务之急是,怎么让面前的那群恶狼散去,不再纠缠我。 过了许久,我指着远处闪闪烁烁的狼眼,叹了口气说:“我们又杀了它们很多弟兄,这梁子算是越结越深了。师父,你好像不是在教我化解麻烦,而是激化矛盾。” 火光中,师父一脸欣慰,似乎很高兴看到我的精神创伤恢复得如此之快。他思考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捡起一根树技指着我,说:“你如果知道,我这一招必须要伤你某个部位,但现在将攻未攻,而且不知何时会攻,你会有什么感觉?” 我答:“如芒刺在背,不除不快。悬着一颗心,时刻提防。” 师父问:“要消除这种令人不安的感觉,最简单的措施是什么?” 我想了一下,说:“全力出击,让你使完这一招,或者让这一招收回去。” 师父将树枝丢下,笑了笑:“没错。悬而未决的危险最让人不安,所以,你让它趁早落到实处。这样还有可能激发出你自身的天赋和潜能。” 我仍然担忧,说:“理是这么个理。可是这些家伙那么多,又没人性不怕死,我们何时才能把它们杀光啊?恐怕它们还没死光,我们两个早累得吐血身亡了。” 师父胸有成竹:“你放心,今天这个阵仗应该是最大的。以后它们不可能每天都有这么大的排场来对付我们两个。” 我讥道:“你难道有办法做它们的帮主?号令他们别再来骚扰我?” 下载免费阅读器!! 篇外篇:第十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我还是想插入几句废话,简单总结一下我对师父王大的观感。因为到现在为止,这个人对我而言仍然是个谜。为了解开这个谜,我必须时刻总结和修正自己的感觉。 不管师父以前在江湖上叫什么威风名字,既然他在我面前自称王大,我也只能如此称呼他。背地里讲故事时直呼其名,口头上,心情好时叫师父,心情不爽就称老王。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我们两人阴阳相隔。至于他的真实身份和江湖地位,我后来并没有费多大的周折,便弄得一清二楚。只能说,一切都让我非常震惊。此是后话,为了简便起见,此处先不展开谈。 王大性情多变。这是我对他的第一感觉,也是非常强烈的感觉。初见时,他完全是个落魄老人,枯槁悲戚的面容之下,偶尔闪现几缕慈祥之光,在我看来,那是长辈面对陌生晚辈时,应有的普遍样子,并无什么特别之处。我还发现,他看我的目光里,除了那么一丝惊奇之外,似乎没有多少主观情感,既没有痛恨,当然更谈不上怜爱。 接下来两人语言上起冲突,他要与我比武,瞬间变得凶神恶煞,一副绝对无法妥协的态势。虽然后来他表明只是试探我武功深浅,但是很难说他当时的神态是假装出来的。我的感觉应该没有错,他骨子里透露出来的威慑力,把我吓得脊背发冷。我那时撒腿奔逃,并非完全因为被打得疼痛难忍,更多的,是因为气氛可怖。 再后来,我强充了一回硬汉,没经脑子仔细评估,直接说对谁都不愿屈膝下跪,但话刚出口便后悔了,害怕这家伙对我施压折磨。没想到的是,他瞬间又杀气顿收,情绪和气氛回到起点,重申一定要收我做徒弟。 用暴力的形式,强行要求收别人做徒弟,这在江湖上大概是绝无仅有的现象。坦白说,到现在我也没搞清楚他的用意何在。但是,在狐疑不定的同时,有一种本能告诉我,他对我的危险基本解除。 从表面上看,王大应该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大多数时候神情严肃,不怒自威,这大概也是他在江湖上给人的印象。像他这种人,按理来说,绝对无法忍受下属或陌生人的语言轻佻,口无遮拦。但是,他却以一种不可理喻的大度容忍了我。虽说我们确认了师徒关系,但是毕竟才认识了一天而已。 我对他的嘲笑和讥讽,不像个徒弟,而他对我的容忍和语言反击,更不像个师父。 好了,闲话休提,回到刚才的场景。 时间应该已过子夜,我身上的伤口疼痛稍减,疲劳却更胜之前。放眼望去,火堆之外的世界,除了闪烁不定的狼眼,基本伸手不见五指。狼群还没有退去的迹象,低沉的狼嗷声此起彼伏。 黑暗,嘈杂,深不可测,凶险无比,独自身处这样的环境当中,很容易让人绝望。幸好,我身边还有师父王大,他是一个无所畏惧的人。与一个无所畏惧的人结成同盟,总能看到希望之光。 师父刚才以胸有成竹的姿态,说群狼以后不会再有这么大的阵仗来纠缠我们。我在本能驱使下,立马以一种戏虐语气加以嘲笑,问他是否做了这群动物的头领。言下之意,要么他是一头披着人皮的狼,要么就是一个训兽师之流的人物。但他不以为意,或许根本没想那么多,反而耐心地向我解释起来。 他的声音也像狼嗷,低沉而带点沙哑。 师父说:“从情理上分析,第一次复仇往往盛怒而来,肯定出动了所有力量,试图一举成功。今晚一战,让它们明白,正面冲突就算能报得了仇,自身也将承受难以估量的损失。所以,明天以后它们会改变战法,不再与咱俩正面交战,而是紧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寻找合适的机会。” 我反驳:“就算它们不攻击,远远地将我们包围起来,最终也能把我们累死。” 师父很自信:“它们不会这么干的。就算真想这么干,实际上也做不到。” 说完,眼睛并不看我,低头观察火堆,随手添了一根木柴。 我沉思良久,看着师父咬了一口狼肉,忽然间想通了他自信的原因,一拍大腿说: “没错,无论如何它们总有饥渴的时候。我们有了这些狼肉,省着点吃,足够维持很多天,况且洞口旁就有一个小水井,虽然不够洗澡,但渴不死人。而它们,顶多撑到天亮就得撤围去找吃找喝的。” 师父:“所以,撑过今晚,明天肯定很平静。” 我接话:“明天之后,它们应该会分成好几拔,轮流监视我们两个。” 师父笑道:“今晚给了它们一个下马威,此后力量分散了,就再也不敢靠我们太近,除非有了绝佳的攻击机会。” 我此时心情并未完全放松,却故作姿态地大笑道:“如此,我们就可以时不时杀它一两匹,作为储备粮食。老王,没想到跟着你混,天天有肉吃。” 师父吃完最后一口狼肉,说:“现在,你进洞去睡觉,我先在这里守着这堆火。一会我困了,进去叫醒你接替我。” 我早就又累又困,巴不得听到这句话,顾不上大侠的体面和矜持,二话不说,立即站起身朝洞口走去。走到中途,才想起应该跟他客气一下,毕竟他是师父,还一大把年纪,而我年轻力壮,又号称江湖大侠。 于是我回头说:“师父,要不你先睡吧,我守着,一会叫你。” 师父冷笑:“大侠,别死撑了,你流了这么多血,早点睡觉去,养好精神恢复体力,天亮之前可能还有一战。” 我心里又发颤:“我们不出击,它们敢无限靠近火堆?” 师父:“虽然不敢太过靠近,但是,你别忘了,它们盛气而来,肯定不甘心就这么撤围而去。我估计,在天亮离开之前,会有一次合围,它们很可能全体围着火堆叫嚣,表达愤怒和仇恨。如果被吵得睡不着,咱俩不如再来一次训练。” 我惴惴不安,说:“不用了吧,师父,让它们叫唤几声、发泄一下也没什么。生命这么长,天下这么大,以后训练的机会多的是。” 师父冷然道:“不能违抗命令。睡觉去,醒后再战。” 我带着十二分的不情愿,走进洞中,将疲惫和虚弱的身体扔在草堆上。 这个夜晚剩下的时间特别安静,我一觉睡到天亮,完全丧失了大侠行走江湖应有的警惕。群狼并没有在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刻合围,这一点师父估计有误。它们不知何时悄悄地撤走了。也许知道再次叫嚣于事无补,弄不好还会损失几个同伴,不如悄悄散去,吃饱喝足找机会再战。 其实它们这样安静地离开,让我觉得更可怕,因为它们咽下所有的愤怒和耻辱,所引起的报复行动,将会更加残酷和凶狠。我不知道下一次报复何时到来,这又是一桩悬而未决的潜在危险。 我睁开眼睛一看天已大亮,伸了伸四肢,感觉浑身酸痛,然后努力站起身走到洞口,看见火堆依然明亮,师父卷缩在旁边已然睡过去。他应该是在群狼的声音消失之后躺下睡着的。我走到他身边,看到这个老人一脸倦容,深深的皱纹里藏着许多灰垢。 不管他以前在江湖上头顶有多少光环,都已消失殆尽,他现在跟一个普通的老人没什么两样。 我不忍心叫醒他,独自朝昨晚交战的地方走去。 这里方圆数里之内地势平坦,但草少砂多,晨光之下,地上留下很多杂乱无章的脚印。大多数是狼迹,中间稀稀落落夹杂着我和师父的足迹,有深有浅。还有很多大小不一、形状不规则的血迹,颜色已变黑,分不出是人血还是狼血。我沿着昨晚群狼合围的地方走了一大圈,心中渐渐涌起一阵阴冷的不安感觉。 我没有发现昨晚被我们杀死的狼。也就是说,群狼带走了所有的尸体,包括残肢。 它们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劲带走所有的尸体? 我首先想到的,是狼群战后心怀极度的愤怒和悲伤,不忍扔下同伴擅自离去。它们为了共同的目标而来,早已准备一起承担所有后果,不推脱、不逃避,就算死了,仍然要与大家共同进退。我觉得,它们带走的不仅仅是尸体,还背负着更深的仇恨。 狼群比江湖上任何帮派更严密、更义气、更加同仇敌忾。 我回头撒腿狂奔,片刻回到火堆旁。师父仍然闭着眼,我大口喘气还没说话,他先问我:“有什么发现吗?” 我喘气奇怪地问:“你知道我去哪儿了?你没睡着?” 师父睁开睡,坐起身答道:“我要是睡着了就不知道你从我身边走向哪里,还怎么做你师父?” 我问:“你也知道狼群何时离去的?” 师父:“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狼群带走了所有的尸体,连一个爪子都没留下。” 师父叹了一口气:“这点我早料到了,它们不会留下尸体给我们做粮食的。” 我长长呼了一口气:“怪不得它们要在最黑暗的时刻悄悄离开,是因为背负尸体,怕我们趁机追击。” 师父幽幽地说:“我没料到的是,它们能这么忍辱负重,一战失利之后,便立即沉寂下去,然后等待最好的时机带着死去的同伴撤离。” 我说:“看来只要我们不死,它们准备耗上一辈子。” 师父沉吟了一会,神情冷漠地说:“这对你而言也许并非坏事。” 我大为不满:“老王,你又来了。天天被一群狼盯着,随时可能会被撕成许多块,这辈子再也别想睡个安稳觉,这能算是什么好事吗?你还说风凉话?” 师父仍然冷漠:“你如果真要想做大侠,就不能活得太安逸。人必须有反面力量的激励,才不至于沉沦。你有了群狼这个敌人,在武功上就永远不会松懈。你也不想永远做个只能欺负兔子和狐狸的大侠吧?” 我感觉他说得有道理,可听着就是不舒服。 我叹道:“话虽如此,但被逼着做大侠,像赶鸭子上架似的,就算真做成了大侠,活得又有什么意思?” 师父笑了笑:“在残酷的江湖上,你武功再高,也很难掌控自己的命运,能活下来就已经很不错了,你还想追求有意思?闯荡江湖即便可以看成一场游戏,那也是它在玩你,而不是你玩它。你以后就会明白,每个人的江湖形象,实际上是这个江湖所塑造的。人就是这么无奈。” 我一时无话可说。师父开始烤狼肉,不久之后扔了一块给我。我接着,张嘴咬了一大口,第一次觉得吃狼肉像嚼蜡,索然寡味。也许是昨晚吃得太多,仍未消化,也许跟现在的心情有关。 他说:“吃饱一点,今天的任务,是去考察一下附近的地形,还得研究群狼经常在哪儿出没。既然这是一场持久战,我们就得对它们了解得很透彻。” 一说到地形我就来劲了,炫耀道:“方圆十里之内,我闭着眼睛能走几个来回,什么地方有几个老鼠洞我都知道。” 师父不屑一顾:“光知道哪儿有老鼠洞有什么用。你从没用战争的眼光分析过地形,你知道哪里可攻、哪里易守、哪里能埋伏、哪里能撤退吗?” 对这一连串的问题,我哑口无言。我这才知道,换一种眼光或态度,周围的一切便都是那么陌生。 我只知道,群狼每次都是从北而来,往西退去,荒原自北向西被它们踩出了一条宽阔弯曲的狼道。 我还知道,从住所往东北大约七八里的地方,有一座山岗,顶上是十丈见方的一块平地,这是方圆十里之内的最高点。山顶只有西面一条小道,那是我踩出来的;南北两面荆棘遍布,无路可通;而东面是一个悬崖,下面深不见底,我从来没有下去过。 我不知道的是,一年之后,那块山岗顶上的平地,成为我前期江湖生涯的终结点。 那里,也是师父生命的终结之地。 下载免费阅读器!! 篇外篇:第十一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接下来的许多天里,群狼消失得无影无踪,再加上几次风沙,几场暴雨,地上的痕迹也被完全抹去。于是,那一场黑暗中的搏杀,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我犹如做了一场凶险无比的噩梦,醒来后脑子一片虚空,却仍然心有余悸。 那些没有狼群搔扰的日子里,我与师父却一刻也没闲着,除了睡觉,从没在洞里安静地待过。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每天醒来之后,两人便像梦游症患者,在江湖上四处游荡。足迹遍及方圆上百里,除了走路,还是走路。那是师父王大研究地形的方式,以双腿丈量每一寸土地,从天亮一直走到天黑。 那些天虽然不用打架,也没怎么挨饿,但在风沙和暴雨里奔波,把我搞得比与群狼玩命更狼狈。全身肌肉酸痛自不必说。每天脚底必生血泡,过几天磨成老茧,然后另一处再生新的血泡,再成老茧,如此周而复始,最后,我两块脚底板成了不折不扣的老树皮。 外貌上,因为不是被风吹雨打,便是被日头暴晒,几天下来,便头发打结,面目黎黑,全身每一寸肌肤,都结了厚厚的一层污垢;衣衫褴褛,多处见肉,有几次师父还指出,我露出了两块不大不小的乌黑屁股。 师父看上去也好不了多少,虽然不至于露屁股,灰袍也没有一处是完好无缺的,再加上他面容如此苍老,站在风雨中,就像一棵破败斑驳的枯松,看不到任何新鲜生命的迹象。只不过,他有时散发出来的那股难以言说的气度,掩盖了形象上的不足。 总而言之,我们在这片属于自己的江湖上行走,就跟一大一小两个乞丐随处游荡差不多。万幸的是,并没有第三个人见过我们这副样子,因而在后来的江湖上,省去了许多飞短流长。 你也许会说,我既然自称为大侠,更是故事的主角,无论怎么艰难困苦,都应该把形象弄得更光鲜一些。何必如此不爱惜自己,搞成一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 我当然明白,作为江湖上惟一的大侠和大侠的师父,这副尊容确实不怎么体面。但你得理解,收拾形象这种事,必须具备两个不可或缺的条件:一是有足够闲得蛋疼的时间,二是有对着明月唱无聊曲子的心情。 时间问题很好理解。要欣赏女人的花枝招展,最大的代价,便是付出足够多的等待时间。女人坐在镜子前描描画画就不用说了,那会让男人等到伤心欲绝。据说汉代有个大官叫张敞,就是因为心急,每天都嫌老婆画眉太过费时,总是禁不住自己拿起眉笔代劳。结果却成就了一段夫妻恩爱的佳话,这实在有点冤。 即便简单的穿衣问题,女人们也总是穿了脱,脱了又穿,折腾得没完没了。我娘生前就对衣服情有独钟,平常过得凄凄惨惨戚戚,但每逢她记忆里的重要日子,便独自在洞里捣腾从江南老家带来的花里胡哨的衣服。每穿好一件,必然走出洞口,在我面前转圈子,一连声地问:好看吗好看吗?搞得我不胜其烦。 女人如此,男人也好不到哪儿去。男人收拾自己的效率再高,洗澡、梳头、换衣的时间也是省不了的。倘如你想学当年的盗帅楚留香,每次作案之后,必须给人留下余温和香气,恐怕还得花时间去配制特别的香水。而假如你要模仿西门吹雪,每次出场都得白衣胜雪,要么家里请个专职保母,要么自己在练剑之余,花更多的时间洗衣服。 一句话,时间是宝贵的,它是解决一切问题的首要条件。我与师父在那些日子里,过得既栖惶又紧迫,能活到今天怎么说也算奇迹,形象作为次要问题,就这么被忽略了。你想想看,天天顾着研究地形,时刻准备与群狼作战,回到住处累得全身散架,填饱肚子后,惟一的愿望,便是睡觉,哪里还有更多时间去考虑形象问题? 另外就是,梳妆打扮这种事,即便有时间,还得有心情。所谓“女为悦己者容”,这话用在男人身上也同样合适。无论男女,费心将自己收拾得整洁漂亮,主要目的,还是要给别人看的,借以获得羡慕、赞许、甚至怜爱的目光。如果没人欣赏,就如锦衣夜行,那又有什么意思? 举例来说,假如与我同在这片江湖上行走的,是一个妙龄美女,那么,就算时间再紧迫,我也会想尽办法将自己妆扮得阳光帅气,温文尔雅。即便需要每天洗八回澡,换十次衣服(假如有那么多衣服的话),我也会乐此不疲。 很不幸,我每天面对的,却是一个糟老头子,此公除了武功和气度上可圈可点,其它方面,从性别到外貌,实在没啥值得称道的地方,直接把我的自怜自爱之心破坏殆尽,平常我连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鬼才愿意在乎自己在他眼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有那个无聊的梳洗时间,还不如用来睡个好觉,使得明天有足够的精力和体力走路。 推己及人,师父对自己形象的放弃,估计与我是出于同一心态。 要说那些天我们的节目仅仅是走路,倒也并不十分准确。实际上,在走路的同时,我的嘴巴几乎没怎么停过。一方面是炫耀,另一方面是老毛病犯了,不动嘴就无所适从。我一直向师父讲解方圆十数里之内的一草一木,地形高低。师父并不怪我废话多,反而听得很仔细,观察得也很用心,有点像医生给人看病,望、闻、问、切,一样不落下。 在他认为关键的地方,还与我一起闭着眼睛来来回回行走好几遍,直到凭感觉能够进退自如。 师父其实也没少说话,除了分析地形,还向我讲解用剑的基本要领。 “两点之间,直线距离最短。出手要快、要准、要狠。” “动作不需太多花俏,要直接、要简洁。” “你必须珍惜你的体力和时间,能不动就绝对不要动。” “出手前感觉没有九分以上的把握,宁愿放弃出击。” “决定出手,切忌犹豫,因为机会转瞬即逝。” 师父说这些话时,我们一起拢着袖子,低头走在风雨里。他的语气冰冷残酷,完全不像落魄江湖的老人,更像一个训练有素的江湖杀手。 我跟随着他的脚步,心里并不完全同意他的观点,但又不知道他哪里说得不对,所以无从反驳。我只是隐隐地觉得,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直奔死亡,毫无人性,更没有幽默感。这不免让我不寒而栗。 面对群狼的围攻时,他的话也许都比较实用;而在江湖上遭遇与自己一样的生命时,怎么能够毫不犹豫地剥夺?就算江湖上每时每刻都充满生死存亡的抉择,但出手便杀人,无论如何都是一种罪恶。 何况,我还一直自诩是个大侠。 我并没有把这些想法说出来。在他面前,这些话说了也是软弱无力,并不能改变什么,徒增口舌之争。 还有一点让我很不满。过了这么多天,他仍然只字不提传说中的内功。而我,一直对这个东西充满幻想和期望。 许多天以后的一个上午,风雨褪尽,天气晴好,太阳照在身上,显得温和而饱满。我很喜欢这种有点热度的平静,希望它能够延续到永远。但是,中午过后,我在行走的途中,总感觉后背有种若有若无的刺痛。 平静背后,有一股暗藏的凶险。 后来我们就发现了群狼的跟踪。它们少时五六只,多时八九只,忽隐忽现,离我们不远不近,看不出攻击的意思,倒是有随时准备逃走的迹象。它们看似在到处寻找食物,实际上却在盯着我和师父的一举一动。 师父猜对了,群狼改变了战术,分散力量,大部分出动去谋生,小部分如影随形地跟着我们,寻找复仇机会。它们轮流上阵,准备与我们纠缠到底。只不过隔了这么多天才出现,有点出乎意料。 直到黄昏,我和师父游走了一整天,又累又饿。回程的途中,那一小股狼依然忽远忽近地跟着。师父突然向我说: “练武的时间到了。前面有个转弯处,你从岩石后面绕过群狼包抄过来。我在前面等着。” 我说:“师父,我们现在这种状态,不是攻击的好时机吧?” 师父:“天黑以前,它们的主力应该不在附近。这正是训练我们耐力的好时机。” 我不满:“师父,我怎么觉得你这是在折磨我?现在饥渴难耐,而且我身上旧伤还没完全复原,你还让不让人活了?” 师父不容我反对:“废话少说,立即进入状态。” 我只好走到岩石另一面,拐了一个大弯抄在群狼的背后。师父转过身,恰与我一前一后,将六只狼围堵在一个小山坳里。我与师父之间相隔甚远,群狼如果四散逃窜,我们顶多能杀死两三只。但是它们并没有逃,而是全头朝外站着,围成一个圈,冷冷地看着我们。不知道它们另有后援呢,还是要作殊死搏斗。按师父的分析,它们的主力不在附近,那么,就算有后援,数量也不多。 但看它们这么镇定,我心中有点惴惴不安。 师父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远远地喊道:“小子,不要有压力。此战不求杀敌,以自保为主。” 我一时无法理解师父的意图,为何许多天前的那一晚遭遇大批狼时,要以进攻为主,现在只是小股狼却以自保为主?既然自保为主,它们又没主动出击,又何必去惹它们?这不是没事找抽么? 我没再答话,隔那么远,扯着嗓子一问一答不方便。反正师父最后总有他的理由,不如先过去交手几招再说。于是我提起铁剑向狼圈冲了过去,群狼静静地坐在地上等着,并没有先发制人的意思。我走到圈子外围,顿了顿,没见有哪只狼主动扑上来,便提剑向其中一只的咽喉刺去。 这时师父也已到了,他以同样的方式在攻击另一边的狼。被我攻击的狼侧身避开剑尖,后腿一挫,凌空向我扑来。师父在另一边喊道: “冲进狼圈。” 我身子向左一拐避开空中的狼,脚下一滑,从此狼刚才坐着的地方冲进狼圈中央。师父早已到达,我们两人背靠背站着,群狼仍然没有主动出击,忽然间全部转过身子,头朝圈子里面,而且圈子稍有扩大,使得它们都身处武器攻击范围之外。我要攻击它们,必须向前跨出数步,但是,每只狼的一扑之力,距离估计足以横跨圈子直径。 所以,实际上我与师父被困在一个有预谋的狼阵当中。 师父说:“不要轻易出剑,仔细观察所有狼攻击时体态和眼神的变化特征。而且,要靠自己的感觉闪避它们的扑击。” 接着他又下令:“向前,出虚招!” 我依令而进,剑尖虚指。正前方的狼凌空而起,我侧身避过,听到背后有风声,眼角瞟见对面的狼从我背后直射而来,已经越过了师父头顶。我只好矮身,剑尖朝上虚指,并没趁机出击。两只狼几乎同时从空中交叉而过,然后落地,各自补上对方的空缺。 这一招下来,只引得两只狼交换了一下位置,整个狼圈纹丝不动。看样子,这个狼阵经过了严密的组织和训练,怪不得它们有恃无恐。 师父说:“多处出击,寻找破阵方法。” 我再次出剑,同样逼得一只狼凌空而起,剑尖往外一拐,直指右边狼的眼睛。但右边的狼并不上扑,而是身体稍向左移,刚好占据第一只狼的空位。待到师父所逼得跳起来的那只狼将要落下来之机,它又重新回到刚才的位置,为下落的狼腾出地方。 这一次攻击仍然什么都没改变,但至少让我明白了一个事实,在不破坏圈子的前提下,只能有两只狼对扑补位,如果更多的狼同时凌空而起,难免会在空中相撞,自乱阵脚。空中无处着力,要改变身法和方向是很难的。 这么看来,狼阵其实也是以自保为主,攻击性并不强。除非圈子能随着进攻或防守改变形状,但试了两招之后,我知道群狼并没随机应变到这个程度。 想明白了其中道理,我自信大增,剑尖向外并不单纯指向某一只狼,而是随着身子划了一个大圈,几乎每一只狼都在我的攻击笼罩之下。师父与我心意相通,以同样的身法出击,最后恰好与我前后掉换了位置。 虽然我们这一招是虚招,自始至终没有真正出击,但群狼已有点慌乱,进退不再那么有序,纷纷向圈外退避。有两只狼欲跳未跳,似乎拿不定主意。趁着这个机会,我与师父骤然分开,各自攻向面对着的三只狼。 我剑尖指向第一只狼,它并未向上扑而是向后退,我不追击,剑尖转向第二只狼的腹部,此狼朝前奔,向我胯下撞来。我向左侧身,避开撞击,铁剑攻向第三只狼眼睛部位,防止它凌空而起。这样一来狼阵已破,六只狼被一分为二。如果它们不逃走,可能会被我和师父全部杀死。 于是我心中大喜,同时觉得压力即将解除,松了一口气,剑尖却直击刚才后退的第一匹狼,这一次是实招,试图一击成功。 就在这一刹那,我感觉背后一股凌厉的劲风,似乎并不是狼,而是一种尖锐武器直击我后心。 我大吃一惊,慌乱中身体微转,眼角瞟见师父的树枝向我直刺而来。我刚要用剑去格挡,面前的第三只狼已经凌空飞扑过来,牙齿直奔我的咽喉。如果被狼咬中咽喉,势必丧命,我只好改变剑尖方向,从此狼嘴中直贯而入,同时自己身体前倾,试图消解背后王大的攻击。 但已经来不及了,树枝尖已刺中我的肩胛骨,痛入骨髓。我一时站立不稳,向前卧倒在地。 我惊怒交加,想不通师父王大为何突然袭击我。要杀我为何选择在此狼阵中?我趴在地上回头一瞟,师父王大正一脸阴险凶狠地看着我。 与此同时,刚才被我攻击的第二只狼突然后腿直立,抬头仰天长嚎。紧接着,远处山坡上冲下几只狼。它们的后援到了。 我知道,纵横江湖多年的王大侠,这次死定了。 下载免费阅读器!! 篇外篇:第十二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这一次,我不但中了群狼的暗算,还被师父王大从背后偷袭。两者都在我的意料之外,不过,我没有伤在狼爪下,却被逐渐建立信任的师父一招刺中。中招后不仅仅是肉体的疼痛,还有内心涌起的一股悲凉和悲伤。 我百思不得其解,无论如何师父没有杀我的理由。以他的见识,不可能想不到群狼还有后援,他一个人肯定难以对付。就算群狼没有后援,杀了我对他又有什么好处?以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痛恨师父暗算偷袭的同时,也痛恨自己太大意。枉自做大侠这么多年,却过于轻信一个只认识几天的、来历不明的人。而且,我这个大侠的武功也太差劲,不能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仅受到两方的夹击,便受伤倒地。 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我最想知道的是,这位性情古怪的师父为何突然偷袭我? 群狼的后援现在离我只有数步之遥,正前方有三只,另一个方向我看不到,无从判断,但我知道,再不起身就要被撕裂成许多片。 我感觉全身无力,将脸深深埋在泥土里。 王大突然大喝:“臭小子,你受伤不重,如果不想死,就赶紧站起来。” 我本想继续赖在地上,心想你既然要杀我,我又何必帮你击退群狼?我就算死,也要先看着你被狼撕成许多块。但转念一想,我作为一代大侠,就这么糊里糊涂死了未免太可惜。而且,被群狼撕得支离破碎,也着实让人觉得恐怖。 况且,我现在站起身,对王大严加提防,未必不能自保,实在无法抵挡,我还可以丢下王大,一个人找机会突围而逃。我武功称不上登峰造极,但奔跑的速度不输于任何一只狼。想到这里,我从地上一跃而起。 王大说得不错,我右肩胛骨的伤并不重,只不过刺破了皮肉,流了点血,并不影响右手的正常运转。 群狼的后援一共六只,前后各三,我跃起之时它们刚好到达圈子外围。它们见我起身提剑,便都停了下来。 我这才发现,在我倒地的那一瞬间,师父王大已将他对面的三只狼全部杀死。刚才我杀了一只,原来的六只狼只剩其二,现在加上六只后援,围着我们的,还有八只狼。如果我和王大不发生内讧,就算不能将这八只狼全部杀死,也有足够能力全身而退。 我站起身之后,不敢再与王大靠得太近,这就使得狼阵成了一个狭长的椭圆形。我也不再背对着他,稍侧身子,让他和大部分狼都在我的视力范围之内。王大没再攻击我,他见我站得远远的,应该知道我起了戒心。群狼见我们两人不再互相攻击,也不主动进攻,只是冷眼与我们对峙着。 我估计一时之间没有危险,便大声喝问: “王大,你为什么要杀我?” 王大冷笑:“我如果想杀你,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吗?” 我一时语塞,他说的倒也是实情。如果他真要杀我,刚才那一招完全可以直透我前胸,而实际上只是点到为止。但我依然怒气很盛,心想你这一招倒是没要我的命,偷袭却差点让我被狼咬断喉咙,这跟你杀我也没什么区别。你说你不杀我,那么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更让我愤怒的是,没听说过江湖上还有师父偷袭徒弟的先例。 王大做我师父这些天里,多次搞出一些古怪离奇的事情,且最后总能绕出一大堆道理,让我心服口服。我就不信,他今天还能说出偷袭我的理由。 王大见我站着发愣,大声喊道:“小子,如果你还想活着离开这个狼阵,就要暂时将心中的愤怒压下去,保持冷静。” 我心知他说得有道理,却无法控制心中的怒气。愤怒是你挑起来的,你一句话就要我保持冷静?你当我是根木头呀?转念一想,也对,身处危险之境,必须调匀呼吸恢复气力,离开这里再跟他算账。 王大再次喊道:“不要恋战,咱俩一人夹一只死狼,冲出包围圈,回到住处再说。” 我也大喊一声:“鬼才愿意恋战呢。我还不想死在这里。”这么一喊,心中的怒气发泄出了一大半。然后我提剑开始突围,但腋下并没有夹一只死狼。我心中剩余的愤怒告诉我,再也不能听这个行事古怪的师父的命令了。 虽然这一战敌方再次损失了四只狼,但余下的狼并没有殊死搏斗的意思,也许它们自己知道八只狼加起来自保有余,攻击不足。另外,这也说明,附近已经没有后援了。而且,它们目前还可能处于饥饿状态。所以我们突围就显得很容易,我只虚晃了三招便打开一个缺口,想也不想便冲了出去。我眼角瞟到师父王大从另一个方向冲了出来,腋下夹一只死狼。 我们一前一后朝同一个方向狂奔,群狼并没有追过来,而是慢慢地向山坡退去。 奔出一段路后,到了一块平地上,我感觉危险已解除,便停下来转过身,盛气地面对师父王大,冷笑道: “老王,现在你可以解释一下为何要偷袭我了。” 王大似乎早已成竹在胸,也停下脚步将死狼往地下一扔,面无表情地说:“有两个理由。” 我继续冷笑道:“你还真有偷袭我的理由啊?我倒是想听听。” 其实,就算我不想听,也没别的办法。出了狼圈,我打不过他,要想现在报仇,肯定是没指望了。 王大说:“第一,相信你也看得出来,这六只狼能逃而不逃,肯定是埋伏着后援,但它们的后援不会这么轻易现身,必须等合适的时机。如果我跟你一直配合得天衣无缝,那么,不但它们的后援不会现身,这六只狼最终也会逃之夭夭。其实,这一战双方都在试探,所以我一开始就叫你以自保为主。” 我说:“你突然偷袭我,就是为了引它们的伏兵现身?这个理由太牵强了吧?” 师父接着说:“伏兵不现身,就不知道它们的力量究竟有多大。这种未知的危险通常最可怕,给我们心理上带来极大的压力,那么,这一战下来,虽然只对付六匹狼,我们也将一无所获。” 我说:“你可以跟我商量,一起用假象迷惑它们,反正狼又听不懂我们的话,没必要真偷袭我吧?要不是我反应快,差点就死在狼牙之下。” 师父严肃道:“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个理由。小子,你虽然很聪明,脾气也有点倔,但是心地过于善良,对人毫无防范之心。我这一偷袭,就是想要告诉你,真正的江湖上,每时每刻都充满阴谋和暗算。日后你深入江湖,必须对每一个人都严加防范,不能有绝对的信任。这是我毕生经验之谈,也是血淋淋的教训。” 我冷笑:“听你这么一说,江湖上没有一个好人,包括你自己也是个坏蛋?” 师父:“在江湖上,人情味和血腥味往往混在一起,难分彼此。好人和坏人,并没有一条严格的界线来区分。环境的变化,利益的驱使,好人也会瞬间成为坏人。世事难料,你要在江湖上生存,只能比别人多一个心眼,多一份戒心。” 我心中仍然不满,但又没话可反驳他,只好跟他胡扯江湖道德:“师父,作为江湖高手,你这么偷袭,怎么说也不是光彩的事吧?何况偷袭的还是自己的徒弟。在江湖上只听说过偷袭比自己武功高的人。” 师父笑道:“我可不是江湖高手,也不是什么大侠。你才是名正言顺的大侠,我只负责训练大侠。” 我啼笑皆非,一时倒也怒气消得差不多。这时太阳已偏西,奔跑了一个上午,中午没吃什么东西,下午又与群狼纠缠这么久,肚中早饿得咕咕叫了。我挥了挥手说: “算了,谁叫我是大侠呢,不跟你这个没人性的师父计较。走吧,回去吃烤肉。” 师父夹起地上的死狼,跟我一起往回走。他说:“刚才对你实施偷袭,虽然很危险,却让我明白了两件重要的事。” 我冷笑:“老王我真服你。背后伤人这么不光彩的事,你还有脸作总结?” 师父不理我的挖苦,继续说:“第一,监视我们的狼,再加上它们的后援,力量也不够强大,不足以对我们产生生命威胁。因此可以看出,群狼的生存也很艰难,它们必须花大部分精力是去寻找食物,复仇对它们而言尚在其次。所以相当长的时间内,它们不会再与我们以命相搏。” 我说:“这不是早在你的意料之中吗?” 师父说:“那晚我只是猜想,今天下午的情况证实了我的看法,而且我们的境况比预想的要好很多,这点在我的意料之外。如此一来,以后我们可以安心地练武功。” 我说:“今天又杀了四只狼,为了保存实力,它们以后估计会离我们更远。对了,你说明白两件事,第二件呢?” 师父说:“第二,就是你遇事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这可能是你日后致命的弱点。” 我大为不满:“你把我刺伤了,我没还手,还不让我生气,你是不是太没人性了?” 师父说:“在江湖上,特别是濒临险境的时候,不管受到什么打击或挫折,你必须保持冷静,不能愤怒或暴躁。愤怒或暴躁会让你瞬间丧失理智,那么,凭你武功再高,也无法发挥出最大的威力。江湖上很多高手的失败或死亡,往往就是没有控制好情绪的后果。” 我嗫嚅着说:“我也没怎么愤怒或暴躁嘛。” 师父说:“你受伤不重,却赖在地上不起来,这是急怒攻心的表现,而且受一点挫折就想放弃。如果你当时能迅速冷静下来,就应该明白两点:第一,我并不是真的要杀你,否则你早死了;第二,就算你要找我算账,也应该先与我合作冲出狼群的包围再说。可你要我一再提点才想清楚,最终还闹脾气不听我命令。” 我心虚地反驳:“我怎么不听命令了?我不是放下仇怨跟你一起杀出包围圈了吗?” 师父:“我叫你带一只死狼出来,你带了吗?” 我讪讪地说:“带只死狼嗑嗑碰碰的,行走不便嘛。再说了,住处还有很多狼肉,够我们吃上一阵子,何必再冒这个险?” 师父冷笑:“你在这里生活这么多年,居然不知道有备无患的道理?” 我说:“我只明白一个道理。” 师父好奇地问:“什么道理?” 我说:“你没人性,迟早也要把我训练成为一个没人性的杀手。我可不想活得像你这么阴森森的,简直就是个江湖大魔头。” 师父摇摇头:“放心,你不会像我一样的。有些天性没法改变,我只能提醒你注意,关键时刻你能想起我的忠告,也许能使你度过难关。事实上,你的个性在江湖上能赢得很多人的喜欢和尊敬,但是如果遇到心怀叵测的人,就算你武功再高,也必定处于弱势,会受到打击、伤害乃至丧命。而且,江湖上心怀叵测的人随处可见。” 师父又一次用他的阅历和强辩,将我说得无言以对。许多年前,我娘说我自小伶牙俐齿,雄辩滔滔,但在师父面前,我总觉自己的表达磕磕绊绊,一点都不流畅。通常我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就有更多的理论在等着我。无论我怎么调侃、撒泼或者嘲讽,他都能应对自如。 就像两个武功悬殊很大的人比武,弱势一方竭尽心智和力量使出一招,结果被人轻松化解,还将下一招生生闷住,使不出来,然后任人宰割。 无论是比武还是辩论,胜败尚在其次,那种总让你犯堵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不知道为什么,我虽然觉得师父的每一番话都充满智慧和阅历,无可辩驳,但内心总有一个声音在反抗:世界和人生不是这个样子的,也不应该成为这个样子。 世界要有光亮,人生得有念想,否则,活着便没意思。 后来一路上我没有再说话,闷闷的跟在王大后面往回走。那时太阳离西边的山头只有一尺高,黄昏即将来临。这个白天虽然与群狼有过一场争战,却有惊无险,平安度过。今天晚上就算群狼再临,也不会再有那晚的惨烈,或许还能安心地睡个好觉。经过这几天的过度劳累,我非常怀念以前饱食终日的生活。那才真的是充满浪漫和幻想的日子。 我一直想做大侠,但没想到通往大侠的路是这么艰辛。 !! 篇外篇:第十三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后来的许多日子,都跟师父王大的预测差不多。群狼再也没有大规模来袭,小型的遭遇战则三天两头都会发生。我曾经说过,这里方圆数十里之内,已没有别的动物出没。对于以肉为食的群狼来说,它们并不是不想全力围攻我们,实在是有心无力。所有大规模的战争,必须首先保证后勤补给,否则饿得头晕眼花,定然不战自败。 相比之下,我与王大的生存境况要好很多,小股狼的骚扰或监视,虽然不胜其烦,却为我俩提供源源不断的食物。每次交战,我们也不赶尽杀绝,只需留下一两匹,够几天裹腹就行。 这些日子,我们将主要的精力用于练武功。师父花了很多时间和精神纠正我用剑的动作,指点我发力的要诀,甚至连呼吸和心跳的控制,都传授了一些很精辟的窍门。这些都使我大开眼界,也让我迅速着迷。 我这才知道,做了多年的大侠,对于武功,我其实一直是个门外汉。虽然师父多次赞扬我有天赋,但武功对我而言,就像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不知道何时才能登上顶峰。 师父王大虽然有时性情古怪偏激,而且有点絮絮叨叨,但确实见闻广博。江湖上各门各派的武功他都了然于胸,向我讲解招式时,往往是引经据典,随手拈来。理论讲透了,便开始联系实际,寻找群狼试招。 这时就不是群狼在监视我们,而是我们在撵着狼群四处奔逃。 再后来,在狼群中,我手中的铁剑变得越来越迅捷凌厉,师父手中的树枝则更加神出鬼没。群狼应该感觉到,随着日子的流逝,它们的压力越来越大,报仇的希望越来越渺小。 不过,这实在是个顽强的群体,它们并没有放弃的迹象,虽然几乎每隔几天要损失一两个同伴,但我从它们的眼中,却永远看不到恐惧,反而有一种誓死如归的悲壮。这让我和师父无可奈何。 住所东北七八里地的那座山岗,是我和师父拆招的固定场所。因为这里地势较高,方圆数里一览无余,有什么变故或警戒,一眼就能看见。许多个白天,我们就是在这上面度过。 大约半年过去,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大地上能够裹腹的东西多了起来,比如草根或嫩叶之类,所以我们与群狼的关系逐渐疏远。尽管它们仍然像幽灵一样如影随形,我们主动去追逐它们的时候却越来越少。 我一厢情愿地想,也许在夏天来临之后,它们会悄悄地退去,仇恨毕竟会随着时间而淡化,我们不再与它们为难,这里又没什么东西可供它们生存,它们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呢? 这一天,师父出奇地严肃。 他一大早将我从草堆中唤起,把我带上山顶,那时太阳还没出山。我从东面的悬崖看下去,雾气蒙蒙,深不测。我回过头,看到来时的小路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周围一片寂静,应该没有群狼在这里窥探或监视。 这里的一切,都像我本人一样,仍然有点睡意朦胧。 我懒散地问:“师父,你今天这么有雅兴,带我到这里来看日出?” 师父在一块平整石板上盘腿而坐,指着对面不远的另一块石头,命令道:“坐下说。” 我心中一片茫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依言坐下,笑说:“老王,别摆出个师父的模样吓人行不行,有什么事这么隆重?” 师父缓缓地说:“几个月以来,你练的都是武术中的基本功,比如反应、速度、力量以及准确度等等。今天开始我就要传授给你上乘的剑法。” 我一下子坐直了,心想大概要说到我期望中的内功了,嘴上仍嘻嘻笑道:“师父,这就是你不对了,原来你之前传的都是一些低级入门的功夫?藏着上乘的剑法一直不教我?” 师父严肃道:“不要油嘴滑舌。上乘的武功不是你想练就能练的,必须先有扎实的基本功。这几个月你在狼群中出生入死,武功在江湖上已算是一流高手,但还谈不上登峰造极,遇上真正的绝顶高手,你就不堪一击了。” 我大为泄气,同时又不服气:“师父,江湖上的人物真的这么厉害?我现在的程度还是不堪一击?你也太伤人了吧?照你这么说,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笑傲江湖的大侠呀?” 师父:“你别自卑。大多数资质平庸的人,练一辈子,也未必打得过现在的你。坦白说,你是我见过的少数几个练武奇才之一,所以,我才决心把我的生平绝技传授给你。凭着这套剑法,日后你真的可以笑傲江湖。” 我又来了精神,问道:“师父,什么剑法这么厉害?怎么没见你用过?你平常杀狼的手法也不怎么样嘛,只不过比我快一点,准一点,力量大一点。” 师父再次冷笑:“区区几匹狼,怎么需要用上乘武功去对付?杀鸡焉用牛刀?” 我问:“这么说,你这套剑法专门用来对付江湖绝顶高手?” 师父点点头:“所谓武功,本来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打斗技巧,并不是为了杀狼。要在打斗中取胜,不但需要具备速度和力量等基本功,还得运用智慧,分析外部和内部各种因素,要等待机会,甚至还需要一点点运气。比杀狼可要难多了。” 我说:“师父,能不能说点通俗易懂的?” 师父道:“臭小子,你一点耐心都没有,还喜欢油腔滑调。好吧,不说那些玄虚的理论,直接说我今天要教的剑法。” 我大喜:“对,直接说剑法。你这套剑法叫什么名堂?一般来说,绝世武功都有响亮的、易于流传的名称。比如‘独孤九剑’、‘降龙十八掌’什么的,听着就让人心向往之。” 师父得意地说:“绝命剑。” 我大为失望:“这个名称很一般嘛,而且听上去还有点恶毒。” 师父:“这是根据剑法的特征来命名的。你要知道,与人争斗,从根本上来说,其实是为了平息争斗,也就是说,争斗一旦开始,谁都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对手击倒,结束争斗。而这套剑法,通常击败敌手只需一招。” 我点点头:“你这话说得有点绕口,但我总算明白你的意思。只不过,你也说得太神了吧,这套剑法打败敌人只需一招?” 师父:“要把人击倒,先要确定你出手的部位。人身上随处可以进招,但真正脆弱的地方,不外乎头部,脖颈,心脏以及下阴等少数几处。我这套剑法,攻击的全是这些部位,从各个角度出击,一剑致命,干净利落。当年我初创这套剑法时,有很多招式,后来删繁就简,最终只剩下六招,我把它们称为‘绝命六式’。” 我暗暗心惊,小声地说:“师父,你的意思是说,这套剑法出手就是要人命的?没别的招式?江湖上又并非每个人都与你有深仇大恨,把人制住,或让人受点伤,使其知难而退就行了嘛,何必一出手就要人命?” 师父正说到兴头上,被我这么一打岔,突然脸现怒容,喝道:“练武,简单地说是为了尽快把对手击倒,使对方失去抵抗能力,要做到这一点,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对方杀死。你把对手打残或者只让人受点轻伤,对方未必会认输停手,而且还留下了仇恨的种子。不如出手便杀了他,一了百了,再也没有后顾之忧。所以说,练武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杀人。” 他这段话看似逻辑严密,滴水不漏,但我内心不服。一直以来,我对武功充满很多浪漫想法,他这么冷冰冰的一解释,一下子将我的激情浇灭。 在我看来,武功最基本的用途是强身健体,然后是在恶劣的环境中为自己化解危险,为别人排扰解难,最上乘的,是大侠用武功来行侠仗义。当然,最好是凭武功英雄救美,或更进一步,以内功帮美女治病疗伤,擒获芳心。 我想做大侠又渴望得到美女的青睐,所以对武功非常着迷。如果武功仅仅是用来杀人,我还学它干啥? 师父见我不说话,接着解释:“所谓上乘武功,就是杀人的技巧更高明,更快速,更让人捉摸不透、意想不到。” 我一听更加意兴阑珊:“师父,这套剑法这么恶毒,我不学也罢。反正以我现在的功夫,在小股狼群中出入自由应该没问题。杀人的事,就算了吧。” 师父大为吃惊,问道:“臭小子,你说什么?你不是想做笑傲江湖的大侠吗?多少人想学我的武功,我都不愿意教,可你倒好,轻轻松松就这么拒绝了。” 他顿了顿,接着叹道:“没想到你还真能给我意外呀。” 我说:“师父,我是大侠嘛,杀杀动物还可以说是为了生存,而且这确实也是自然界的生存法则,但杀人就是罪恶了。大侠不是应该救人的吗?” 师父气极而笑:“臭小子,你有时候聪明,有时候却是脑袋只有一根筋,王二这个名字还取得真贴切。杀人就是江湖上的生存法则,你想想,你不杀人,别人要杀你,你活都活不下来,还怎么做大侠?” 我开始强辩:“第一,别人不会无缘无故就要杀我吧?我一没财二没色;第二,别人要杀我,就没有自保的武功可以学吗?比如说刀枪不入的内功之类?非得把别人置于死地而后快?再说了,别人杀我,我还可以逃呢。” 事实上,虽然我提高了嗓门,但自己都觉得这段话软弱无力。 师父冷笑:“你不是大侠吗?逃跑算哪门子大侠?这个江湖上不明不白的仇恨多着呢,像你这种心态,在江湖上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好做个糊涂鬼。” 我没词了,只好把实话说出来:“师父,虽然我不知道江湖上是不是真有那么多该杀的人,但是,我有迫不得已的苦衷,不能学你的杀人剑法。” 师父不解地问道:“苦衷?什么苦衷?” 我说:“我娘临终前说,如果以后在江湖上行走,要遵守‘三不’原则,否则她死不瞑目。” 师父越发好奇:“哪三不?” 我说:“‘不偷、不抢、不杀人’。我娘对我说,谁也没权利杀人,除非自己生命受到威胁时出于自保。而现在你要教我的剑法,惟一的目的就是杀人,你让我学了后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娘?” 师父长长叹了口气,说:“你娘虽然算是个好人,但心智跟你一样幼稚。” 我一下来了气,大声道:“师父,你骂我怎么骂都行,但不准诋毁我娘。” 师父温和地说:“我不是诋毁你娘,坦白说,我还很佩服她。像她这种单纯的好人,世界上基本死绝了。但她给你定下的做人原则,会把你往死路上推。” 我说:“江湖上诚然没几个好人,我也应该约束自己。” 师父冷笑:“约束自己是不现实的。我曾经说过,在江湖上,每个人都身不由已。你想想,在江湖上大部分人都不事生产,没有家业,他们闯荡江湖的目的,从根本上说,其实就是为了谋生,为了名利。在功成名就之前,这些人是靠什么生存下去的?” 我说:“照你这么说,全是靠偷和抢?” 师父冷笑:“你觉得还有别的办法吗?就像你在这片荒原上生活多年,早期很多动植物供你生活,你不想与群狼冲突,到后来什么都没有了,你只好杀狼为生。道理是一样的。” 我惨然说:“这么推论下去,江湖上到一定时候,就得人吃人了?” 师父:“所以说,在江湖上混,偷和抢不可避免,杀人更不可避免。江湖上其实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 一听这话,我突然满腔悲愤,大声说:“师父,你历经世事,语言中充满诡辩,我怎么都说不过你。但是,我觉得你的说教中,总有一股邪恶之气,不但与我娘教给我的为人处事之道完全背离,而且扼杀了我所有的幻想和激情,让我感觉这个世界一片黑暗,没有任何希望。师父,你到底是在教我,还是在害我?” 师父看着我,陷入沉默。 我接着说:“师父,如果江湖真像你说的那样,我不去闯荡也罢,武功我也不学了。就让我在这片荒原上自生自灭吧。” 说完我站起身,迈步往山下走去。我心想,一切都结束吧,我才不要这么一个古怪偏激的师父,你还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我就在这片荒原上做我无忧无虑的大侠,直到老死,或者被群狼撕碎,我也心甘情愿。 !! 篇外篇:第十四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太阳已从东边的山头升起来,把我的影子拖得老长,周围一片安静,不远处几根刚露头的青草上,露水尚未干,在阳光下晶莹剔透。我走得并不快,甚至有点犹豫不决。 这是几个月以来,我第一次与师父在语言上发生严重冲突。以前虽然常有争执,但都是一种轻松嘻笑的姿态,有时甚至纯粹为了调节太过紧张的神经,并没有实质上的矛盾,而且我也从没真正违拗过他。就算是那次他在狼阵中偷袭我,也在事后不久便消除误会,心理上并没产生芥蒂。 这一次真的让我有点心凉,不仅仅是对他,还有他描绘的那个世界。也许他说的是真实的,但我就是没法接受。 我已经走到几丈开外了,师父忽然喊了一声:“等等。” 我立即停下脚步。 我觉得,自己走的犹犹豫豫,似乎是有意在等他把我叫住。说起来,师父毕竟是我在这世上认识的第二个人,相处了几个月,虽说是师徒,其实更像知心朋友,何况我们几乎每天都在狼群中一起出生入死,几句争吵,我其实是无法做到说走就走的。迈步子离开,负气的成份多一点,而且还是一种孩子气。 事实上,在听到他叫住我的声音后,我心中反而一阵莫名的轻松,想都没想便转过身等他继续说话。 师父慢慢站起身,转头面对悬崖,惨然道:“你先别走。坦白说,从第一天见到你,我就喜欢你这小子,因为你跟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脾气倔强,充满阳光,天资聪慧,但又不经人事,单纯得像一汪清水般清辙见底。你就是一块纯朴的美玉,如果不加以雕琢,很可能就这么被埋没在这片荒原上了,所以我一直用我的方法对你进行改造,希望你有一天在江湖上大放光芒。不管将来你是否能成为你自己想象中的大侠,但我可以肯定,你会名震江湖。” 我停下脚步,微感惊讶,他以前从来没用这样的语气对我说话。他之前要么严肃、无情、冷漠,要么像个孩童般天真、忘我。我感觉他历尽沧桑的人生背后,仍然保留着一份童心,两种人格交替出现,有分裂趋向。 但这个早晨,站在山顶,他面对深不见底的悬崖说出这番话,却表现得像个慈父,对我谆谆诱导,夹杂着自责和内疚。 顿了一顿,他叹口气继续说:“小子,你的反抗没有错,我对你说的一切也没有错,错的是,这个江湖世界跟你想象的不一样。” 师父向空中深深吸了一口气,续说:“你我相识,纯属偶然,我不是王大,你原本也不叫王二,我们年纪相差一大把,名为师徒,实际上更像朋友。你并不笨,应该感觉得出来,我对你并没有什么恶意。我只是觉得,把你这么不加雕饰地往江湖上一扔,让你自生自灭,更加残忍,所以想方设法帮你筑起一道保护之墙。” 他这么一说,我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回头重新坐下,嘻嘻笑道:“师父,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不能违背我娘的遗愿。你有没有什么不杀人的武功,专门用来逃跑的武功也行,教我一些就好。如果有什么益寿延年、治病疗伤的内功之类,那就更好了。” 师父也回到石板边坐下,傲然道:“逃跑在江湖上可是件很丢人的事,作为我的徒弟,不能只知道逃跑。不是我狂妄,当今天下,还没有人能把我打得落荒而逃。” 我恢复了往日的玩世不恭语气,笑道:“师父,你一个人到这片荒原上来,难道不是一种逃跑?” 师父立即又蔫了下去,叹口气道:“没错,这是一种自我逃避。其实人最难战胜的,是自己。” 我意识到玩笑开得有点过分,揭了他内心深处的伤疤,搞得气氛再次阴沉下来,于是转换话题道:“师父,我不去名震江湖了,就在这里做个大侠也不错。” 师父:“我可以老死在这里,而你不行,你还有大好前程。而且,我说过你是个难得一见的奇才,看着你被埋没,对我而言是一种罪过。” 我想也不想便说:“教我如何杀人就不是一种罪过吗?” 说完我立即意识到自己嘴巴太快,说话没经大脑,这么一来,话题势必又得重新陷入刚才的僵局。 师父却比我冷静得多,并没有紧接我的话争执下去,只是淡淡地问:“你娘只是要求你不杀人,没说不让你学杀人的武功,对不对?” 我点点头,反问:“可这有什么区别吗?学了杀人的武功,日后难免杀人。” 师父微笑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杀人的不是武功,而是使用武功的人。” 我说:“师父,你又开始绕口了。” 师父:“你记不记得,你我相识的第一个晚上,一起对付群狼时,我对你说过一句老话,叫‘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我低头沉思了一会:“你的意思是说,不管什么恶毒的武功招式,它要发挥什么样的作用,或产生什么样的后果,主要还在于我怎么运用它。对吧?” 师父微笑道:“我就知道你小子一点都不傻。刚才的一番争执倒也提醒了我,一个人成魔还是成佛,主要取决于他的内心,与外部环境的关系并不大。” 后面几句像是自言自语,我没怎么听懂,于是笑着打断他:“师父,你怎么又开始神神叨叨了?赶紧给我说武功吧。” 师父回过神来,一脸严肃道:“好,说武功。现在不管江湖上的黑暗与罪恶,抛开是否需要杀人的想法,单纯地说武功。不过,当初我创制这套‘绝命六式’,顾名思义,目的只是用来杀人。所以,我们还得从这套剑法的攻击部位说起,然后再讲招式变化,力量把握。等你明白了这套剑法的精义,杀不杀人,就不重要了。” 我点点头说:“别铺垫了,能不能简单直接一点?” 师父笑道:“臭小子就是那么性急,这个毛病要改改。记住,出剑要快,性子要慢。” 我说:“老王,我觉得出剑快和性子慢,好像是一对矛盾呀,性子慢不就会影响出手犹豫不决吗?” 师父:“这只是它们相互影响的一个方面。从另一方面说,与人对敌,要沉得住气,沉住气判断才能准确,出手才能做到又快又准。如果性子太急,会导致心跳加快,然后判断失误,出手慌乱,虽快犹慢。” 我点头:“师父,我好像有点懂了。” 师父道:“懂了就沉住气听我说,不许胡乱打岔。绝命六式,招招要命,首先是指每一招的攻击部位而言。其实人身上大部分位置受到严重攻击,都能致命,但能瞬间致命的,不外乎头部的双目、太阳穴,喉部,前心、后心,下阴等几处。” 我问:“是不是每个部位有一招,合起来就叫‘绝命六式’?太阳穴和双目离得这么近,从位置上说,完全可以合成一招嘛,叫‘绝命五式’岂非更简单?” 师父说:“如果单纯从位置上划分,你的说法有道理。但是,仔细分析起来,攻击双目和左右太阳穴有很大的区别。双目是头部乃至全身最脆弱的部位,与人对敌时,每个人对于双目的保护最为敏感,所以,通常来说取人双目是最难的。而太阳穴位于头侧,在与人交叉而过时,攻击起来相对较为容易。另外,双目没有骨头保护,一旦攻击成功不需多大力气,便可直贯而入,这个部位要让人死,关键在于‘准’和‘深’;而太阳穴呢,虽为人身最大的死穴,却有骨头包裹,必须有一定的力道才能刺进去,就是说,招式得有‘劲’。当年我初创这套剑法时,确实是将这两招合而为一,后来发现使用起来颇为不顺畅,才把这招划分成两招,结果威力大增。” 我小声地问:“师父,你得用这招杀多少人才能发现不顺畅?” 师父叹道:“不提这些往事。等你把这些招学完了,用不用或者怎么用,都在你自己把握。就算你不用,你也得对自己的脆弱部位有所了解,别人用类似的招式攻你时,你知道怎么化解。” 我不再插嘴。师父继续道:“头部本来还有个百汇穴是致命要害,但此处用剑攻击不易,只适合重物撞击,所以本套剑法中略去。头部下来就是咽喉,其实整个颈部都是致命脆弱的部位,所以这一招涵盖的范围很宽,招式也比较复杂。接下来就是心脏,‘绝命六式’中攻击心脏有两招,一招攻前心,一招攻后心。这两招因为敌人的位置不同,自己的攻击手法和步法都不一样。最后就是下阴了,属于下三路,进攻时自身一般蹲着或躺在地上。” 师父最后吁了一口气:“致命部位就这么几处,听起来很简单。但攻击起来一点都不简单,因为每个人都会对这些部位都严加防范。所以,能不能做到有效的出击,就看你的招式是否足够奇妙,能不能突破防卫直达目标。” 师父站起来,冷冷地说:“现在,拿起你的剑,我一招一招示范给你看,你跟着做,先感觉一下。” 许多年后,我知道师父是一代武学宗师。他所创制的“绝命六式”,可谓空前绝后,名字听上去再简单不过,其实每一招都包含十七八种以上的变化,整套剑法的各路变化在一百种以上,繁复奇妙,阴险狠辣,招招都在敌人意料之外,招招都要人性命。 我起初以为,师父会在当天就把整套剑法讲解完毕,然而,实际上整整一天下来,师父只授了第一招:“绝目式”。 从早晨到黄昏,我听得入了迷,忘记了饥饿,忘记了时间。尽管如此,一天时间里,这一招我却仍然没有入门,连变化和用劲要诀都没记全,这让我大为泄气。 师父常说我是练武奇才,我对此产生了严重的怀疑。著名的王大侠,当年练武时一天一招都没练成,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回家的路上,我无精打采,一是因为饥饿,二是因为学剑进度让我沮丧。 师父冷不丁问道:“你知不知道我创制这套剑法用了多久?” 我懒洋洋地答道:“师父你肯定没我那么笨吧,一天下来一招都没搞明白。” 师父冷笑:“你说得倒轻巧,一天想学一招?那做武林高手也太容易了。我完善这套剑法,前后共花去八年时间。最初有三十六招,我曾经以这三十六招剑法横行江湖数年未遇敌手。后来意外失去右臂,使得我静下心来把这三十六招合并、删减成六式,也就是说,平均下来,‘绝命六式’每一式耗去我一年多的时间,中间还有无数次的实战经验磨练、感知、改善。而你居然妄想一天就学成一招?” 经师父这么一开解,我心情舒畅了一些,心血来潮地问:“师父,在这八年的时间里,你有没有把这套剑法传授给别人?” 师父陷入沉默,我便知道自己在江湖上还有不认识的师兄。这不足为怪,以师父的武功见识,在江湖上闯荡几十年,如果不是因为性情古怪,早应该桃李满天下。 几个月以来,我从他的言行推测,他似乎被最亲近的人出卖过,因而伤心绝望,以致性情大变,于是远离江湖,跑到这片荒原上来自称王大,擅自做我这个大侠的师父。 现在我进一步推断,可能这种难以容忍的背叛来自他曾经的徒弟。果真如此,我的这句问话又触及了他的旧伤。所以,我一见他沉默,便不再追问。 此时太阳已下山,夜色逐渐降临,我与师父肩并肩往回走,斜眼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周围一片安静,没有狼出没。我和师父的脚步声,就是这个世界惟一的生命迹象。过了许久,师父才缓缓地说道: “日后在江湖上行走,遇到武功招式跟你相近的人,不要套近乎认什么师兄弟。万一动手,不能犹豫,要尽全力,能杀则将其杀之。” 师父这几句话说得缓慢、沉稳,不带感*彩,我听来却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不知怎么接话。 顿了一会,他又说: “记住我的话,在江湖上遇到左手使剑或左手用刀的人,都要特别小心。” !! 篇外篇:第十五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这天的晚餐,是我用新学的那招“绝目式”杀的一只狼,寻找和追逐狼群与平日差不多,但出手杀狼时确实感觉杀得干脆利落。不过,“绝目式”我整整练了一个月,招式的变化和力道的把握,才渐渐纯熟。这一个月对我而言痛苦不堪,师父却对我赞赏有加,认为我进展奇速。 然后,他就开始教我“绝命六式”第二招:“阴阳式”。 我很不理解:“师父,这个名称就让我糊涂,这一招不是攻击太阳穴吗,为何叫‘阴阳式’?搞得跟个风水师似的。” 师父:“太阳穴有两边,单说太阳穴其实并不准确,正确的说法是:左为太阳,右为太阴,而且,这一招要求左右手能互换用剑,出其不意攻击对方的太阳和太阴两穴,所以称为‘阴阳式’。” 师父开始讲解这一招的起手、变化、用力、收招。这又是一个让我既激动又痛苦的过程,激动是因为这招的变化实在奇妙,充满智慧与想象,往往出人意表,又在情理之中;痛苦的是这招繁复得更让人无法记忆,难以重复,更别说短期内将其掌握了。 就像下棋,每走一子,得预先假设对方会怎么应对,再根据这些假设策划、设陷、取子、迂回,到达目标。每一步其实包含此后的七八步甚至十数步的杀机。 这种招式既耗力气又耗精神,遇到武功差的人,一剑致命倒能省时省力,而对付绝顶高手,精气神的损耗就不是一般的打斗能比拟的。 “阴阳式”要求左右手都能自如地使剑,随着招式变化,左右手互换既迷惑了对手的耳目,也降低了自己攻取目标的难度。不过,练习起来可就没那么容易,我不是左撇子,剑交左手后总是磕磕碰碰,很不顺畅,最初我怎么都无法完成既定的动作。后来的一个月时间里,师父不许我使用右手,每次在狼阵中练剑,都以左手防守。 开初几天,师父甚至要求我刻意将右手捆在腰带上,打个死结,差点让我在狼阵中送命。一代大侠王二,如果自缚右手在狼阵中被撕裂,不知道情况的后人谈论起来,还以为我精神有毛病,肯定成为江湖上的八卦谈资。 师父训练我时严厉而冷酷,不但在狼阵中禁止我用右手,我遭遇危险他也视若无睹,偶尔还要配合恶狼攻击我的空门。每次都把我逼得我手忙脚乱,应接不暇,精神和体力几乎陷入崩溃边缘。 我身上的伤口,大多数是他手中的木棍造成的,他的出手通常比恶狼更凶狠,而且无孔不入。 好几次晚上做噩梦,重演白天的生死决战,看着自己血流满地,我嘴上大骂王大是个冷血动物,没人性,完全不顾别人死活,活该孤独终生。 一个月之后,我左手能自如地用剑,才能勉强把“阴阳式”从头至尾使完,又过了两个月之久,这招才算是烂熟于胸。 虽然整个过程比学前一招“绝目式”时间更长,也更加苦不堪言,但学成之后自我感觉攻击威力大增,不仅仅表现在出剑的速度和招式变幻莫测上,还有左右手天衣无缝的配合,到后来其实手中有剑无剑都能出手致命。 左右手屈指成剑,近身攻人太阳和太阴穴,威力同样惊人,几乎无法拆解。 接下来是“绝命六式”的第三式:封喉式。 这一式攻击的部位包含整个脖颈,要点不在于手法,而注重步法和身法,在对手前后左右游走,抓住所有可能的机会攻击脖颈,往往能轻松致命。但这一招因为自己的活动范围广,体能消耗比较大,而敌手却在以逸待劳,所以实用时,目标经常集中在一点:咽喉。一剑封喉,就是这一招名称的由来。 练这一招,我大部分时间在荒原上奔跑,师父说,那是为了练耐力和速度。这种锻炼并非仅仅为了这一招,高手决斗,双方武功在伯仲之间,如果一时胜负未分,陷入持久战,其实往往斗的不是技巧,而是体能、耐力和速度这些基本功。 两个月之后,师父开始授我第四式和第五式,这两招都以心脏为目标,一攻前心,称为“伤心式”;一击后心,称为“离心式”;听上去不是武功招式名称。 我笑说:“师父,这哪是武功啊,你是在借此抒情吧?这情抒得太过直白,一点都不含蓄,又缺乏文采,不像师父你的风格嘛。不过,这两名字有一个优点:易于记诵。” 师父喝斥我:“胡说八道。‘伤心式’是从正面攻击别人心脏,可以用剑直攻,也能以剑使虚招,诱使对手露出空门,而以掌、拳、指震碎其心脏,一击致命。所以,此招以伤害对手心脏为目标,名为‘伤心式’。而‘离心式’的攻击目标,则包含了敌手背部和腰部所有的要害,有些甚至离心脏比较远,所以称为‘离心式’。” 虽然师父的解释也能说得通,但我仍觉得他在创制这两招时,可能真的想起了什么伤心事,所以招式名称才这么肉麻。无论如何,这两招在实战中用得最多,因为整个胸腹目标很大,易于中招,而且高度和距离也适合被攻击。 按常理,攻击这个部位应该实招多而虚招少,这更容易让敌手中招受伤。然而,师父创制这两招,却故意反其道而行之,虚招甚多,实招的目标仍然念念不忘对手的心脏,追求一剑致命。 这两招不但繁复,而且双手大开大合,施展起来颇费力气,自己也会露出空门,一招不慎,自身轻则受伤,重则丧命。所以这两招不注重速度,更强调力量和攻守配合,出手凝重、稳健,脚步进退有法,身子柔韧灵活。 总之,“伤心式”和“离心式”对全身各部分素质要求较高,还好我基本功扎实,练这两招只花了两个月。不过两个月下来,身心最为疲惫。 “绝命六式”中,最后一式最为简单,也最为阴狠毒辣,目标只在一点:下阴。 一般而言,在自身受伤倒地,或被逼卧倒自保,而威胁又无法解除时使用这一招,出手自下而上,招式变化不多,但角度奇特,旨在出其不意。 这招名称颇为隐晦:“捣龙式”。 我开玩笑说:“师父,这招名称取得冠冕堂皇,但有点文不对题呀,特别是对于女人而言更加不知所云。” 师父坦白说:“此招攻人下阴,最为恶毒,在江湖上这种攻法颇受非议和鄙视,所以取了个较为隐晦的名称。坦白说此招我也没用过,我创制此招,只是因为人身上这个要害客观存在。此后你在江湖上也大可不必用这一招,除非生命受到威胁出于自保。” 我说:“师父,以你的武功,江湖上应该没人能逼你把这六式全部使完吧?” 师父豪气顿生:“自从我完善这套剑法以来,与人交手从没连续用过两招。当然,我并没有在每个绝顶高手身上试招,但我相信,能接住我这六招的,当今世上应该不超过三人。” 我一下来了精神,大声说:“师父,这么说我现在也算是江湖上的绝顶高手了?哼哼,我王大侠快要名震江湖了吧?” 师父:“学完这套剑法,从武功修为上说,你确实已经达到很高的境界。但是实际与人交手,能发挥多大的威力,还要看你运用这套剑法的智慧,而且跟你的个性和交手时的情绪有很大关系。所以,在你熟练了这些招式之后,我还有一句重要的话告诉你,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要牢牢记住这句话。” 我问:“师父,什么话?是不是更厉害的武功秘诀?” 师父说:“权不可预设,变不可先图,与时迁移,应物变化,设策之机也。” 我一听便兴味索然,说:“师父,这句话酸得掉牙。” 师父严然道:“不要小看这句话,它也像武功招式一样,得多运用几次,你才知道妙处。你的‘绝命六式’不与这几句话结合起来,威力会大打折扣。好了,现在开始练招,你尽管用学过的招式来攻我。” 我说:“师父,咱们去找一群狼试试招就好了嘛,在你身上试,我学的剑法又都是要人命的,万一失手把你杀掉,我就成千古罪人了。” 师父冷笑道:“臭小子,给你一把梯子你就以为能上天了。放心,以你现在的本事,绝对杀不了我的。” 那时正值冬天,天地间覆盖一层厚厚的白雪。四面望去视野开阔,但没有风,寒冷似乎凝固在周围。我站起身,手提剑,脑中开始回忆学过的所有招式,手法、步法、身法乃至呼吸的配合,一起涌上来。 我在其中选择了一招熟练的,直奔师父而去。师父手中仍是一根毫不起眼的树枝,长不过两尺,却挡住了我那杀人的凌厉攻势。 他说的没错,我现在确实杀不了他。我所有的招式是他所授,每一招的细微变化,他比我更清楚,运用得比我更熟练,而在实战经验上,我与他更不可同日而语。所以,这天一轮试招下来,我身上伤痕累累,而他毫发无损。 事实上,在后来几个月的时间里,我对他的攻击没有一次得手。“绝命六式”中每一招我都试过许多遍,甚至连最恶毒的“捣龙式”都用过,就是无法攻破师父那根随手拣来的树枝。 这让我很沮丧,对自己所谓的天赋产生了严重的怀疑。每到夜晚,我都在默想自己的招式有哪里用得不准确,连睡梦中都在演练每一招每一式,好几次梦游练招,跳起来撞在洞壁上,头上肿了几个包,第二天疼痛难忍。 师父对我的疯魔样子大为欣赏,他说,他终于在我身上看到了他自己的影子。他说,江湖上的绝顶高手,在常人眼中其实都是疯子。所谓不疯魔,不成活。 后来我开始静下心来,细细咀嚼师父最后说的那句话:“权不可预设,变不可先图,与时迁移,应物变化。” 一开始似乎懂了,后来又觉得完全没懂,似懂非懂,越想越糊涂。 既然“权不可预设,变不可先图”,那么,练那么多繁复的招式又有何意义?可我又明显感觉到,那些招式在实际应用中有多么绝妙,意义确实存在。招式练着练着,到最后就成了自己的习惯动作,一旦遇敌,相应的手法便自然使了出来,几乎不需经过思考。 也许,与高手对敌,不能全靠平常养成的习惯动作,或者说本能,比如师父对我的那些习惯动作早已了如指掌,无论我怎么反应,师父总能轻松化解。 那么,是否就必须“与时迁移,应物变化”?这么说来,招式首先得成为自己的本能反应,然后又要根据不同情况,清除本能反应中的顽固和僵化的东西。 这个晚上我差不多一整夜没睡,冥想一会“绝命六式”所有繁复的变化,又逼迫自己忘记这些变化,忘记招式所必攻取的部位。然后,反复思考“与时迁移,应物变化”这八个字的含义,以及它们如何在实际中发挥作用。 最后我只得出一个简单结论:无论如何,明天我必须改变战法。既然师父对我所有的招式了然于胸,那么,我就刻意伪装它,首先让师父觉得陌生,出其不意,才有获胜的机会。 第二天下午,在经过了许多轮艰苦的试探之后,我最终用剑刺进了师父的胸膛。 师父倒下去时,最后一抹夕阳照在他脸上,我看到了他的疲惫和绝望,也发现了难以察觉的欣慰。 !! 篇外篇:第十六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我记得,师父开始教我“绝命六式”时正值春天。后来学习和训练紧张刺激,几乎让我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忘记了季节的变换;也忘记了群狼一直窥伺在侧,如影随形,从来没有真正离去。 直到将师父击倒的那一天,我蓦然回首,才发现时间将近过去了一年。我在迷茫和疯狂中度过了那些最酷热和最寒冷的日子,那天下午站在山顶与师父对决,已然是早春时分。残雪未尽,从山顶上极目四望,这个荒原上的景色多彩多姿,黑白相间,淡绿随意点缀,微风过处,仍然有一股刺骨的寒意。 山下不远处有几只狼鬼鬼祟祟,对此我早已司空见惯,不以为意。 在这一年里,我们几乎每一天都会来到这个山顶,这块两丈见方的土地,被我们两人踩踏得结实坚硬,寸草不生。我可以闭着眼睛在这里随意游走,丝毫不出差错。在这里决战,我与师父其实都不需要眼睛,感觉往往比眼睛更准确。 除了脚下的一切,我还能凭着师父招式中的破空之声,准确无误地判断出他的表情和情绪。当然,我的一举一动,师父知道得比我自己更精确。 一切都太熟悉了,这也许就是我一直无法战胜他的关键原因。而他能轻松控制我,是因为他身上比我多了一点点素质:经验和阅历。这并不是用天赋可以弥补的。 这一天其实是个很平常的日子。 阳光并不热烈,但我身上出了汗,这点很反常。天空有一群不知名的鸟飞过,留下一串悠远苍凉的叫声。这是久违了的景象。 出手之前我并没有太多废话,这也与我平常的表现不一样。师父却是一如既往地平静或者说冷酷。 我把“绝命六式”中每一种变化都施展了一遍。除了使得更为纯熟之外,我并没有讨到半点好处。这个过程花去了将近一个时辰,我身上添了七八处伤痕,伤得不重,但全身火辣辣地痛。 太阳开始黯淡下去,我内心渐渐平静下来,呼吸不再急促,受伤的双手不再发抖。直到听不到自己呼吸的声音,我才平举铁剑,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击。这时师父在我眼中只是一个灰色的影子。 我不再看他,也不把他当成固定的目标,在意识中把他虚化了。 我脚步轻快,右手铁剑配合节奏,首先使出最为短促凌厉的“封喉式”,无论速度和力道,我都没有留余地。这一招肯定要不了师父的命,甚至伤不到他半根毫毛。剑到中途我气势不减,却突然变招,剑交左手换成了“阴阳式”,攻其右边太阳穴。师父手中树枝向上划了半个圈,试图拦截我的剑。 铁剑当然不怕树枝,如果我劲力不收,他的树枝肯定会一折为二,但是,显而易见的情势,师父肯定会有更为奇妙的变化在等着我。为了不让自己陷入被动,我决定中止这一招,于是手腕一翻,剑尖向外划了半个圈,避开与他的树枝相交。最终剑尖指向我自己的咽喉,而我右手以指为剑,一招“绝目式”直取其左目。 这招攻其所必救,就算明知是虚招,他也必定会有一个守势,以防意外。在实际战斗中,谁敢以一目去赌别人的虚实? 师父果然上提树枝,施展一个守势,当然这个守势也是虚实相间,攻守兼备。 我的“绝目式”却真的是虚招,因为真正的攻势仍然在左手。 我左手剑柄以“离心式”直取师父右胸。此时剑柄离他右胸距离不过五寸,而他的树枝正护卫左目,要自上而下解救右胸攻击已经来不及,何况我手腕随时可以外翻,剑刃平削其颈部。 他惟一的办法是以右手防卫右胸,左手树枝反攻我肩颈部位。这样一来我此招变化就算失效,必须撤剑回护自己,因为距离太近,再次变招已来不及了。 但是师父没有右手。 我早就算准了这一点:他要解救自己,必须用腿。 我猜得不错,师父果然右腿膝盖直顶我左手腕部,而树枝向我右肩击下来。这一击我无论如何避不开,所以我干脆不避,就势一蹲卸去部分力道,左手手腕内翻,剑尖向上,攻出了“绝命六式”中最为恶毒的一式:“捣龙式”! 师父的树枝击在我肩上的同时,我的剑尖也刺进了他的身体里。 “捣龙式”攻势较低,严格来说属于下三路,我虽取半蹲之势,攻击的方位仍然偏高,再加上铁剑较长,又因近距离攻击,无法下拉调整攻击目标。所以,这一招我实际上是刺中了师父的左胸。 当然,所有这一切变化都是有意为之,毕竟我只求伤敌,并非真想要他的命。我一击得手,劲力立即回收。他心脏肯定没受伤,估计连骨头都没触及。 我站起身的同时,向后一跃,看到师父胸前鲜血直流。他把树枝一扔,伸手捂住胸口,惨然一笑,说: “好好好,好小子,这几招实在发挥得妙极了。哈哈。” 说完他坐在地上,我也在他三步之外坐下,抱着铁剑,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出剑伤人,并不像平时杀狼般痛快,心中反而有一种莫名的沉重。 长期以来我最大的愿望便是击败师父王大,这一刻真正降临时,我却没有丝毫的激动或喜悦。 我看着他的鲜血透过指缝往外冒,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几乎连铁剑都提不起来了。 师父见我沉默不语,赞道:“你一共用了五式,但是异想天开,虚虚实实,又不拘泥于固定的目标。我自创制这套剑法以来,从来没把招式施展得这么绝妙。” 我说:“师父,咱俩打了好几个月,我几乎天天在算计怎么赢你,今天这一招虽然赢了,但不算很光彩。你要是有右手,这次受伤的肯定是我。” 师父淡然笑道:“没错,从根本上说,我确实输在没有右手,而且你是反反复复试探了好几个月,才有这么一次发挥。但你也不必谦虚,我自从断臂后,你是第一个将我击败的人。” 我心神稍定,问:“师父,以前听你断断续续提起过,当今江湖上有所谓的十大高手,我与这些人比还有多少距离?” 师父冷笑:“所谓十大高手,那只是江湖好事者的编排,我也是顺嘴给你讲讲掌故罢了。实际上,这十大高手有一半是沽名钓誉之辈。现在江湖上有可能击败你的,大概有五人。” 我一下又来了精神,兴奋地问:“才五个?那我这王大侠是做定了。师父,这五个都是些什么人?” 师父见我得意忘形,严肃地说:“记住这五个人的名字:铁拐仙孙无用,聚鹰帮帮主上官飞鹰,开心剑李开心,少林方丈梦遗大师,武当掌门无厘道长。” 我笑道:“除了上官飞鹰这个名称很有气势,比较唬人以外,其他人的名字或称号咋都是这么古怪?” 师父却不理我的调侃,叹了口气说:“我说只有这五个人有可能打败你,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前提。如果没有这个前提,你在江湖上便连十大高手都排不上。” 我一时不解,问:“什么前提?” 师父森然道:“要发挥‘绝命剑’的最大威力,前提就是必须要有杀人之心。如果畏首畏尾,这套剑法就没什么精妙可言。高手争斗,胜负往往就在一瞬间。你知不知道,刚才你和我对敌,是我先中招,可因为你手下留情,我的树枝才击中你的肩膀。你想想,如果我手上是一柄剑或一把刀,你还有命在吗?最轻你也得失去一条手臂。即便是树枝,我用力稍重一点,你也得痛上十天半月。” 虽然我一直反对师父动辄杀人的观点,但对于刚才的争斗,他说的也是实情。不过,我不想再与他争论杀不杀人的问题,否则又会像学“绝命剑”之前一样陷入僵局。 我说:“师父,以我现在的武功,在江湖上行走,做个大侠估计游刃有余。我又不想争什么天下第一的名号,未必要跟每个高手去较量一番吧?” 师父胸前不再流血,但手依然捂着,他喘了口气,冷笑道:“你即将深入江湖,要与这些高手相遇了。” 我见他语气中突然满含杀气,一时很惊讶。 为了缓和气氛,我挥挥手故意嘻笑道:“老王,我刺你一剑,虽然让你流了不少血,但还不至于要你命,休息几天我们可以继续杀狼为乐。你怎么搞得像是临别赠言一样?难道你输了一招还记恨我,要跟我分道扬镳?顶多等你伤好了,想个绝妙招式来把我打一顿,报个仇,这事就算过去了。” 师父喝道:“没大没小,叫师父!” 他如此愤怒,连个称呼都这么计较,与以前的王大判若两人,我心想,也许是受伤后情绪不稳,无法接受输给徒弟的现实?但看他平常虽然脾气古怪,那股一派宗师的气度还是有的,况且看不出他有跟我较劲的意思。 难道我这一剑真的没控制住力道和部位,伤他太深?这也不太可能,因为受伤后说话这么久,没见恶化的迹象。 或者是,他传授完生平绝技“绝命六式”后,不留遗憾却又觉得了无生趣,真的要从此离我而去? 我一直以为,将近一年半的时间里,我对王大的了解已经很深入了。此时,我却突然觉得他很陌生,只好讪讪说道:“师父,天晚了,咱们还是回去休息吧。其它事明天再讨论。” 没想到他根本不领情,固执地说:“我话还没说完呢。” 师父虽然个性比较古怪,但很少固执。我奇怪地问:“师父,你还想说什么?有什么话非得现在说?” 师父:“我刚才所说的五人当中,你与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发生冲突的可能性很小,这两人基本与世无争。至于孙无用和上官飞鹰,虽然武功高深莫测,但一个好名,一个爱利,弱点很明显,对付起来不难。也许只有李开心,是你将来最大的对手。此人在江湖上游荡几十年,一无所求,而其剑法看似简单清辙,却从未有人将他打败过。这点最为可怕。江湖上有句传言:‘开心剑下伤心鬼’,流传极广。你以后遇到他要特别小心。” 我吁了一口气,感觉师父有点神智不清,他这么固执与急迫,说的却是与现状一点不沾边的话。 师父最后似乎看出了我的不耐烦,叹了口气说:“打了一整天,又说了大半个时辰,又累又饿,你去山下抓只活狼上来,让我喝点狼血提提神。” 说完他又刻意补了一句:“别忘了带上铁剑,以防万一。” 我心想把他伤成这样,如此简单的要求必须满足他。此时太阳已经下山,一股昏黄的阴冷扑面而来。我看着师父指缝间的血液慢慢凝固,长长吐了一口气,然后站起身,将铁剑插在腰间,向山坡下走去。 群狼似乎有意在山下不远处等着我,一共十二只。它们摆出一个半圆形阵势,所有眼光的焦点都在我身上。 我没有想太多,也并不惧怕它们,铁剑仍然插在腰间,双手抱在胸前。我心中已经没有拔剑的激情,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对武功产生了厌倦感。 我抬头闭眼,面向太阳落下去的地方,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在那一瞬间,劲风扑面而来,而我仍然没有拔剑,只是向左跨出半步,睁开眼,看到一个狼头离我前胸只有几寸的距离。此时拔剑已经来不及了,我只好以右脚为支点,身体左侧向前划了半个圈。狼头刚好钻进我的左腋下,前爪划破了我左大腿。 我左手使劲夹住狼脖子,转身往山上狂奔。 没有月光,天地间一片灰黑色。山顶在我眼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狼嗥声在我身后此起彼伏,或近或远。狼群追过来了。 我回头瞟了一眼,它们仍然成半圆形阵势包抄而来。看得出,群狼这次的追击有备而来,它们似乎并不在乎我杀掉手中的俘虏,也不惧怕我腰间的铁剑。这让我很惊讶,但我仍然没有想太多,右手拔出铁剑以防被攻击,脚下加劲往山顶飞奔。 我必须满足师父喝狼血的愿望,同时又担忧,我们两人是否还有精力对付群狼的围攻?因为师父已经受伤,而我没有了激情和杀气。 当我终于到达山顶时,才发现我的愿望和忧虑都已经没有意义。 师父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只有空气中飘荡的几缕白须,依稀还保留着师父平日的气息。 围着师父那具尸体的,是另外一群更大的狼。 !! 篇外篇:第十七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师父来到的那一天,我与狼群结下梁子,此后人狼双方经常摩察、追逐、杀戮。我的成长、武功进展,基本都与狼群相关。 长久以来,我与师父偶有失手受伤(其实大多数是我承受皮肉之苦),但狼群的损失的,却都是一条条生命。这种日积月累的损失,积聚成无法化解的仇恨。一年半以后的今天,它们终于等到了复仇的机会。 过去一年多,我与师父几乎每天上山顶练武,群狼每天在山下出没、监视,等待机会。为了复仇,它们表现出无与伦比的耐心。起初我对它们心存畏惧,随着武功日渐增强,我开始有意无意地淡忘它们,渐渐对它们视而不见。 我曾经一度以为时间会淡化狼群心中的仇恨,它们也会因生存艰难远离这个地方。事实证明是我错了,我现在知道,这是一个可怕得超乎想象的群体。仇恨让它们更加顽强,仇恨也是它们生存下去的最大动力。 我与师父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只顾谈论遥远的江湖是非,却忘记了身边无处不在的怨恨。我们练着绝世剑法,以为足以笑傲天下,却忽视了这群从没使过刀剑的恶狼。我们诚然武功卓绝,智慧高超,也逃不脱人类固有的、自以为是的毛病。 我们忘记了这也是一片残酷的江湖,忘记我们两人并不是这片江湖上的霸主,忘记我们自己无法主宰这里的一切,甚至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因此,我们必须付出代价。师父王大的性命,只不过是这份巨大代价的首付款,远远无法结清所欠的仇恨之债。 现在,这个江湖上只剩下我一个人,面对一群积怨甚深的恶狼,将要了结长久以来积下的所有仇怨。 时间过去了一年半,我兜了个圈,又回到原点,正因饥饿与群狼对峙,而王大似乎根本没出现过,这一年多以来发生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我的幻觉。 我在这里号称大侠许多年,今天终于明白,群狼才是这片江湖的真正主人。我不过是个寄居的过客,最终必须被它们驱逐,或者杀死。 师父说,我身怀绝世武功,日后足以名震江湖。我一直想告诉他,凭我一个人,根本没有信心对付这群荒原之主。 夜晚如期而至,西边的天空还剩最后一丝亮光,尚能让我基本看清周遭的形势。师父就躺在我左边五步之远的地方。我看不出他往日的容貌。严格来说,他已经不是一个人,甚至谈不上是一具尸体,只是一副骨架。 他那身破旧的灰袍,早已被狼牙撕得七零八落,散得遍地都是,沾满他的血和肉。血肉已经凝固,破布条看上去僵硬得犹如燃烧过后的硬纸片,一碰即碎。同样贴地到处飞舞的,还有他的灰头发和白胡子。 他全身上下的筋肉差不多已被群狼啃光。我记得他是一个瘦削的老人,附着在身上的筋肉比常人少一些,全部剔下来,估计喂不饱两匹狼。 师父腹腔凹了进去,只留下一个很不规则的大洞。但他胸腹周围的地上,除了颜色有点深,却出奇地干净,几乎可说是一尘不染。很明显,他的内脏刚流出来,便被群狼生吞了。不留痕迹,甚至连气味都早已被风吹散了。 天色又暗了一些,那具尸骨已然有点模糊不清。我内心除了恐惧之外,并没有太多的悲怆。师父从未以这种面目呈现在我面前,对我而言,那就是一副陌生的骨架。 假如在另一个地方见到这么一个场景,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将骨架与师父联系起来。但是,在这片荒原上,除了我和他,没有第三个人。既然我自己站在这里,那么,躺着的那副骨架,就只能是他了。 我在山下遭遇的狼一共十二只,被我抓了一只,另外十一只现在正坐在我身后十步远的地方,堵住我惟一的退路。 不知什么时候上山顶、将师父撕碎之后、以逸待劳等着我的,一共二十只,现在呈半圆形排开,坐在我前方。两群狼刚好将我围在正中心,几十双眼睛阴冷地看着我。 它们并不急于出击,在等待夜色到来。显而易见的是,夜色每增加一分,它们的损失会减少一分,但我的风险,增加的就不仅仅是一分,而是会呈倍数增长。 但是,我无法阻止夜色逐渐变深。情势正在向群狼有利的方向发展。 我左臂劲力一松,腋下的狼掉在地上,却再也没有爬起来。它已经被我夹死了。 周围的群狼看着地上死去的同伴,大多表情冷静而残酷,有几只狼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清理唇边残血,显得恶毒而又悠闲。 我心里试着评估当前的环境。山顶虽然平整,却只有西面一条上山的路,是我和师父踩出来的。南北两向坡度不一,但布满荆棘和乱石,无法通行,就算我真想从这两个方向逃走,这样的环境中,我的灵活程度肯定不如这些体格更小的恶狼。 东面是悬崖,这我早就知道了,惟一不清楚的,是悬崖下面到底有多深。 要想活着离开,只能从西面突围。狼群并不傻,当然也知道这是我惟一的活路。我刚上山顶,这条路就被堵住了。要想从这里离冲下山,基本不太可能。悬崖边的恶狼最少,跳崖是最容易的事。南北两向就不用考虑了,可以肯定这是死亡之路,被这群恶狼撕成许多块,还不如自己跳崖自杀。 我朝着血肉模糊的师父喊道,王大,我有点绝望了,你见多识广,武功高强,现在告诉我怎么办? 王大当然没有回应,我曾经过度依赖的师父,现在已经没办法教我,更没办法帮我了。一切都只能靠我自己。 我闭着眼睛,预演了几招所谓的绝世武功,结论是:也许我尽力一搏,可以杀死它们的大部分,但无法改变被撕碎的命运。归根到底,它们并非围着我较量武功,而是来复仇索命的。看阵势,为了毁掉我,它们今天准备不惜任何代价。 我现在终于知道,师父为什么以前不用“绝命六式”杀狼了,因为这种武功只适合单打独斗,比的是两个高手之间的反应、力量和智慧。虚虚实实,变化万端,但对玩命的恶狼而言,效果并不显著。如果它们一拥而上,你招式再巧妙,也无法施展。这就是为什么绝妙武功在冲锋陷阵时用处不大的原因。 武功招式上的虚实变化,其实本质上是利用人类固有的恐惧心理,让对手在死亡或伤害面前退缩、回避、改变战法、误中陷阱。 我的另一个结论是:必须去掉剑法中所有的虚招,每一招都落到实处,尽量节省时间和体力。这是师父第一天教我的,没想到在最后一天发挥作用。 最后,我还有一点始终没有想通:师父为什么如此轻易地被群狼撕碎?似乎有点不合常理。 我们打了一整个上午,体力有所损耗,这是事实。但毕竟只是师徒拆招,并非仇敌之间拼命,斗的是虚实和花样,体力再怎么损耗也有个限度。就我自己而言,下山之时,体力至少尚剩八成。师父大多数时候是在以逸待劳,按理来说体力消耗比我更少一些。那么,争战结束之际,他的体力至少在八成以上。 我绞尽脑汁玩了个花样,最终在他胸前刺了一剑,但只是点到即止,伤口并不深,别说心脏了,连筋骨都没伤到。这点皮肉之伤,只不过让他流了点血,对体力和武功的影响甚微,可能他情绪上的挫败感更大一些。而且,我下山之时,他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 保守估计,此时师父的功力至少是平常的七成以上。 想当初,师父与我相遇的第一天深夜,他在五六十只恶狼阵中出入自如,不但自身毫发无损,还得近身保护我不致丧命。而现在,围着他的充其量就是二十几只狼,又是在白天,视线良好,地形熟悉,他怎么可能半个时辰不到,便被撕得血肉殆尽? 更让我震惊的是,地上没有他与群狼搏斗的痕迹。没有狼尸,没有残体,放眼望去,所有的恶狼都毫发无损。 这太不正常了。 退一步说,即使师父受伤较重,体力消耗很大,抵挡不住二十几只狼的围攻,他还可以向我发出信号。随便长啸一声,我便可立即掉头而返,两人里应外合,即便杀不尽群狼,配合得当,全身而退应该没多大问题。 可是,他为什么死得如此安静?我在山下没听到任何动静。 一切迹象都表明,他没有抵抗,没有求救,坐等死亡。 我忽然悲从中来:师父难道是自杀的?! 怪不得他找了个喝狼血的理由,将我一个人支使下山。时间往前溯,我刺了他一剑,胜负已分之后,他的情绪忽然急转直下,与平常的嘻笑怒骂判若两人。 再往前溯,上午的比武,一开始尚算正常,但到中途气氛有点异样,我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头,反正凭我多年野外生存的经验,感觉到了那么一点不寻常。可惜的是,我其时过于沉溺招式的变化,将这种感觉忽略了。 继续往前溯。也许师父一年多以前,初到这片荒原之时,就已经安排好了今天的结局。一旦我剑法练成,他便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死了,我却仍然不知道他究竟是谁,更不知道他跑到荒的上来教我武功的目的何在。对我而言,所有这一切,都是如此的不可理喻。 有一点我是明白的:师父预料到了现在的场景。假如他不死,我们两人完全可以化解这场危机。但他选择了死亡,故意给我留下一场艰难无比的考验。 他的潜台词清晰而明确:跨不过这个坎,我一个人无法在江湖上立足。 群狼仍然没有攻击的意思,静静地围着我。我决定不再等。 师父常说,与高手对决,往往讲究后发先至,因为这样更便于看见或猜测出对方的攻击意图。我心里清楚,狼与人完全不同。与恶狼对峙,只会徒增恐惧,先发制人,也许能消除敌方一部分力量。 我脚下一跨,先向左边冲去。 我一动,群狼也动了,首先扑过来的是右边两只狼。我脚步不停,待两匹狼快要近身,我膝盖一弯让它们越过头顶,然后剑交左手,向上一挥,其中一只被斩为两段。 我趁它们右边空虚,突然右转,再次剑交右手直刺而出,这一招的劲力和方位便是“绝目式”,只是去掉了所有虚实变化。攻击仍然没落空,剑尖从一只狼的右眼直贯入脑。 此时左右同时有四只狼冲过来,空中和地上各二。 我只好往前再冲两步,蹲下身子避开上半身的攻击,铁剑再次换到左手,一招“伤心式”应手而出,削掉了一只狼的前爪,刺穿了另一只狼的脖颈。但受伤的那只狼劲力不失,挟着余势撞在我腰间,我摇晃一下,尽力稳住了身子。 我右膝盖突然一紧,接着才感觉到疼痛,一狼从右后方冲来,张嘴在我膝弯处撕了一口。幸好裤子长期没洗过,又硬又厚,这一嘴只伤到皮肉,没及筋骨,否则我现在就要提前躺下,但疼痛钻心,我差点就单脚跪下了。 我左手剑以“离心式”从身后向右刺出,穿过此狼的胸腹,右脚用力一甩,将死狼抛向右边奔来的另一只狼。 我感觉右脚有一股热辣液体流向后跟,却连伸手去摸一下的时间都没有。 背后劲风强烈,估计奔过来的狼有四只以上。我只好再次向前冲,左手剑右手指,“阴阳式”分左右两边出击,同时将前面两匹狼击毙。 然后我转身,剑交右手使出一招“封喉式”,刺穿最近一匹狼的脑袋。但另一匹狼恰好撞在我胸前,我仰天向后倒,化解这一撞之力,也避开了它尖利的牙齿。 身子着地后,我顺势一滚,铁剑刺出一招“捣龙式”。这招我用了两个变化,都没落空,有两只狼丧身在此招之下。 我一跃起身,发现自己面对着深不可测的悬崖,刚想侧身向左远离此地,后面三只狼同时撞在背上,我不由自主向前踉跄跨出一步,脚下已经踏空。 我腰间收缩发力,试图稳住身子。周围所有旁观的狼,抓住这一瞬间良机,突然全部冲过来,从各个角度撞向我身后那三只狼。力量依次传递,全部击在我背上,我身子便像一颗熟透掉落的松子,向悬崖前的黑暗中弹了出去。 手中剑向后一挥,将咬住我后领的那只狼斩为两断。 我带着那颗狼头一起坠向万丈深渊。 如果我没记错,至此一共杀掉了十二只狼。离预期有相当大的距离。 但我已经没有机会了,死亡提前来临。我号称大侠多年,就这样被一群乌合之众清除出这片江湖。 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具尸骨,心中喊道,师父,就这么死去,我真的不甘心。 !! 篇外篇:第十八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受本能的驱使,我在半空扭腰转身,使出全身之力,将铁剑插向崖壁。 铁剑在坚硬的岩石上划过,火花四溅。身子坠落的速度减弱,手上劲力不松,许久之后我感觉身子突然一顿,铁剑插进了岩石缝隙中。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挂在半空,上面是无尽的天空,下面仍然深不见底。 我借着夜色观察崖壁,努力寻找生存的希望,却发现铁剑旁边有一条若隐若现的血迹,颜色呈紫黑色,像是不久前涂上去的。血迹应该不是我自己留下的,因为我下坠时身体和崖壁之间隔着铁剑,并没发生摩擦,我身上也没有别的伤口。 也许是,刚才被我杀死的狼从这里滑下去了。也许不是。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怎么活下去。 我没有再想太多,继续寻找活下去的可能,但希望并不大,周围一丈之内没有任何可助攀援的东西,惟一的机会就是拔出铁剑,继续往下坠,到下面再听天由命。 没必要再犹豫太久。我左手在崖壁上一撑,右手铁剑从缝隙中拔出,身体再次往下跌落。 我体味到一种奇特的快感,就像早晨起床后精神饱满,在荒原上奔跑、杀狼。有那么一小段时间,我任由身体下坠,闭眼享受那种失重的感觉。 如果我一直享受那种快感,也许最终会被摔死。我没死,是因为后来还是本能占了上风。手上的铁剑似乎有自己的生命,引导我再次尽力向崖壁刺去。 我又看到昏暗中划下的一道火星,它就像我微弱的生命线,转瞬既逝,想要紧紧抓住它,根本就是徒劳。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自己重重地摔在地上,崖壁上火星消失。我头晕目眩,左膝盖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我静静地卧着,直到晕眩慢慢地消失,才艰然地伸展四肢,翻过过身子,睁眼看到了天上的星星,虽不十分明亮,但却异常地清晰。这让我很惊讶,也很欣喜。我终于知道,今晚的夜色原来那么美妙,不但空气清新,能见度也很高。 最重要的是,我还活着。 崖顶在虚空中已成一条黑线,无法判断具体距离,狼嗷声听起来十分遥远,估计至少在上面五里开外。 我所躺之处,视线之内没有草,也没有树,身下似乎是一整块岩石,随手摸了摸,表面出奇地干净,没有灰尘或沙子,但凹凸不平,躺在上面硌得到处生疼。 我试着侧身向外爬,没想到身子移动不够两步,右手便摸到了一片虚空,顿时心里猛地一沉。 原来我还没到底,仍然悬在半空中。岩石只不过是悬崖伸出的一个触角。我扒在边缘,放眼向下望去,下面一片漆黑,不知道还有多深。 这让我再次陷入绝望。 我慢慢转身回头,便看到了半截狼尸,那应该是我在崖顶削断的,它像我的身子一样从上面掉下来,现在紧贴崖壁躺在岩石一角,周围溅了一滩血迹。 岩石另一角,搁着一只齐肘而断的手,血肉模糊,黑夜中,我无法看清那只手的模样,也无法分辩究竟是左手还是右手。我并不想爬过去进一步研究那只手,没那个必要,我目前四肢仍在,它的主人肯定是我师父无疑。 大概是群狼瓜分师父时,将那条惟一的手臂甩下了悬崖。我心中一阵悲伤,师父生前失去一臂,死后再失另一臂。生而残疾,死无全尸。 我活动了一下双脚,评估伤势。右脚膝弯被狼咬了一口,伤口偏上,接近大腿后侧,谢天谢地,如果咬下一点撕断脚筋,我这条腿就算废了;左脚膝关节和踝关节都已脱臼,那是摔的,现在肿得像条大象腿,麻木得不属于我自己。 伤得不算太重。死不了,也不会残废。但这只是就目前而言。 我坐起身子,深吸一口气,双手猛一使劲,将左脚膝关节扳回原位。疼痛让我仰天嚎了一声,然后大口喘着气,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踝关节暂且不管了。想管也管不着,一是膝关节尚不能伸缩自如,双手够不着脚踝;二是我实在不想忍受再一次的疼痛。 疼痛稍减,我便转身,察看岩石紧贴崖壁周围。视线大概在五步以内,岩石之下的悬崖,似乎是个斜坡,虽然很陡,但看上去是由泥土组成,或者沙子。五步以下,崖身全部没入黑暗中。 既然有泥土或沙子,说明离悬崖底部已经不远,至少,下面可能另有一大块遮挡物,否则雨水早将泥土冲洗干净了。 我仰天躺着休息了很久,决定再赌一把,继续下行。其实不赌这一把,我也没别的选择。扒在这块悬空石头上,饿了顶多啃掉对面的半截狼尸,弄不好还要迫不得已吃掉师父的独臂,然后便等着太阳出来,将我晒成人肉干。只有离开这块石板,才有活命的可能。 我绕过那半截狼尸,慢慢爬下岩石,双手抱剑,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我并不知道自己滚了多久,意识已经有点模糊了,只记得停下来时浸在一片清凉当中。我睁眼吸气,胸腔里立即呛进了大量的水,而且目不见物。 我从水中露出头,咳喘许久才觉得气流通畅,感觉自己飘在一条溪水中。溪流并不宽,也不深,我调整姿势,双脚踩到了溪底的沙石,伸手向岸边胡乱摸去,顺势抓住一把草,尽力将自己往岸边拉。 铁剑没丢,还紧紧抱在左怀中。师父送我铁剑之初,曾命令我,即便他死了,铁剑也不能随便丢弃,必须随身携带。我当时对此剑不屑一顾,本没打算严格执行他的命令。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决定履行诺言,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上岸后,我站在夜色中仔细审视了一下自己,衣衫褴褛,鲜血淋漓,几乎没有一处是完整的,泡在水中这么久,居然都没冲洗干净。庆幸的是,性命总算暂时保住了,虽然还不知道能否走出这个谷底,但是,群狼肯定也不清楚悬崖底下的具体情形,不可能找到此处赶尽杀绝,否则,它们不会把我推下来。 无论如何,我得感谢老天没有完全赶绝我。 我在岸边坐下,感觉筋疲力尽,又累又渴,扔下铁剑,双手掬水猛喝了一顿,向后一倒,重又躺下了。此地难得安全又安静,我决定先睡一觉再说。但是闭眼养神良久,却怎么都睡不着。心中的那阵庆幸逐渐褪去,转而涌起深深的悲伤和愧疚。 师父虽然不是死在我的手中,却相当于是我杀的。若不是我好胜心太强,变着花样赢了一招,让他觉得我剑术已成,而他心愿已了,生无可恋,即便身处再大的狼群中,他也足以自保。 我没想到自己以不杀人作为信条,练成武功后,第一个害死的就是师父,差一点还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世事难料,师父平常傲视天下,最终却伤在自己创制的绝世剑法之下,而且还死无全尸。师父曾经说,练武就是为了杀人,我日后在江湖上无法不杀人,没想到他用自己的生命证实了自己的预言。 我睁眼看着满天星斗,还有一群蝙蝠在飞舞。它们盘旋不散,估计是在等着我死去,然后扑下来分食我的尸体。 想到此处,觉得这些家伙跟群狼同样可恶。我心中悲伤之外,又莫名升起一股愤怒,想要立即杀掉这群只在暗中窥探和行事的东西,一为医治我肚中饥饿,二为灭口,不能让我的狼狈样子传扬江湖。 但刚坐起身,提了提铁剑,我又立马放弃了。因为它们出没的地方很高,我无法攀援而上,即便我能飞上半空中,也未必能杀尽它们,争斗起来,估计还得被它们吸点血。于是我重新躺下,保住最后一点体力,不言不动,强忍饥饿,同时忍受这群家伙在半空中冷嘲热讽。 不知什么时候,我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艳阳高照,我才手足并用走出那个山谷。并没有立即回住处,也没有去山顶替师父收尸。为了保命和养伤,我在偏僻的野地里躲藏了许多天,饿了掘几根草根,或剥几片树皮裹腹。 但我再也没见过狼群,这些家伙从此销声匿迹。它们以为我已死在那个悬崖底下,大仇已报,再留在这片荒原上已没有意义。 狼群的远离,并没有让我有丝毫喜悦或轻松,反而感觉更加孤独和无聊。更主要的是,生存越来越艰难,附近的草根和树皮,基本被我啃光。没有供给我肉食的小动物和群狼,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武功已经荒废了许多天。照这样下去,不出几个月,武功卓绝的王大侠,将被一群卑鄙的小蝙蝠瓜分,我将像师父王大一样只剩一副模糊的骨架。 我决定远离这片江湖。 我回到久别的住处,开始整理东西。做了这么多年大侠,现在属于我的所有财产只有两个粗布背包,都不大,两尺见方。一个是当年娘带来的,一个是后来师父带来的,装着一些破旧衣服。还有几件冬天御寒的动物皮毛,那是我多年江湖生涯的惟一收获。 我挑了几件完整和干净的衣物,全塞在一个包里,然后,带着另一个包,到了我与师父两年来天天拆招的山顶。 我掉下悬崖后,师父的尸骨又被群狼重新啃过了一遍。骨架被拆得七零八落,除了头颅,其它的基本分不清是人骨还是狼骨。经过许多天的风吹日晒,骨头已经发黑了,看上去就是一段段朽木。 我将山顶能找到的骨头,不管是人骨还是狼骨,全部收集起来,放进包里,背下山顶,来到当年埋葬娘的平地上,以铁剑挖了个坑,将整包骨头埋了进去。 两座坟相隔十步。都没有墓碑。 向师父洒下最后一把黄土时,我终于还是没有忍住,两行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后来我躺在两座坟中间,面对晴朗的天空,痛哭了一场。直到太阳下山,流不出眼泪为止。 我这辈子只哭过两回。一次是多年前埋葬娘的时候,另一次就是现在埋葬师父的时候。两回都在同一个地方。没有人知道,我曾经在这里如此地悲伤。更没有人知道,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埋着两个对我一生影响巨大的人。他们互不认识,却长眠于同一块土地,相距不过十步。 第二天上午,我把睡了多年的茅草搬到洞口,点了一把火,烟雾腾空而起,我坐在火堆旁,抱着铁剑,开始规划自己真正的江湖生涯。 首先,得为自己想一个唬人的名号。王大侠固然不错,但太过虚幻,而且毫无个性,使人听过即忘。王二这个名字也与大侠的身份不符,不过,这是师父所赐,如果他一死我便丢弃这个名字,有点背叛师门的意思。作为大侠,这种事情不能干。 师父曾经说过,大凡江湖上的名号,要么与来历联系,要么与武功相关。我武功上最擅长的就是“绝命六式”,如果向人自称“绝命剑王二”,听上去倒是很冷酷,但像个武功不高而又傻里傻气的杀手,哪里是个身负绝技的大侠? 除此之外,就只能从来历上产生名号了,可我没什么足以炫耀的家世,又不是来自名山大川,甚至连这片荒原叫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在这一点上又让我陷入困境。 我坐在火堆旁苦思良久,仍然没有结果。娘生前曾经说我伶牙俐齿,师父生前称赞我天赋奇高。现在我对这些夸奖都产生了怀疑,连一个简单易记、名实相符的称号都想象不出,怎么能算是个聪明人? 娘生前说我是王八蛋的儿子,师父一来就为我取名王二,看来这两件事才比较真实。 烟火即将熄灭,我无奈地扛起铁剑带上包裹,向一个未知的方向茫然地走去。 就这样,我踏入了一个更为险恶的江湖。 !! 第十九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我转过身,见蜡烛快要烧尽了,顺手拿过旁边一根未点过的,点着固定,然后才借烛光仔细观察阿红。她仍然卧着,只不过已转头面向我,双颊潮红,气喘嘘嘘,却面带微笑。我心想你刚到鬼门关转了一圈,现在还能笑得出来,看来你是经常面临这种生死存亡的险境了。 我叹了口气,盯着她问:“你还真不是个简单人物,早就知道是我在跟踪你?” 她脸色更红了,笑说:“你别那么紧张,首先,我一开始根本就不知道有人在跟踪我,否则就不会带你去;其次是,后来你虽然现身,但乔装得很好,我一直没有认出来,归无情他们肯定也不知道救我的是你。” 我更奇怪,问:“那么,我还没转过脸来,你凭什么就能叫出我的名号?” 她一脸羞涩,转过头去答非所问:“你以前没做过为人清洗伤口这一类的事吧?你用剑的手法这么巧妙,做这件事却是毛手毛脚,把我弄得疼死了。” 坦白说,这种小心翼翼的事情我还真没做过,以前娘没受过这种伤,而我自己有伤通常都是胡乱包扎一下,所以为别人清洗伤口的手法肯定不熟练,再加上刚才撕开她的外衣后,看到她那惨白的肌肤和瘦弱的身材,让我心跳加速,双手发抖,把她弄疼在所必然。 我恍然大悟:“你当时并没有晕过去,咬牙忍痛,却借机看到了我的脸。” 她笑容突然消失,抽抽噎噎起来,还带着哭腔说:“你别说得我心机这么重,看到你的脸并不是刻意的,在你打水进来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到你了。我之所以咬牙忍痛,是因为,是因为……是因为我很享受那种感觉,我不想叫出声,是因为不想让你停手。” 她眼角流出了泪水,却渐渐忍住了哭声,慢慢地调整语气,犹豫着说下去:“天下没有第二个男人为我做过这种事,那一刻我虽然疼痛难忍,却……却觉得很幸福。” 我没想到她说出这么一套古怪的理论,有谁会享受疼痛难忍的感觉?又有谁会在疼痛中感觉到幸福?我心想,你还真是个另类的人。 而且,刚才为你清洗伤口时,你忍痛不哭不叫,现在啥事都没了,你反而哭得这么伤心,这算是什么意思嘛?难道你刚才没哭,现在还得想办法补上,才能减轻痛苦? 我本来还想等你醒来,逼问你心中的秘密,可你这么一哭,倒让我无所适从。在一个陌生的房子里,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你让我王大侠怎么好意思去审问一个哭泣的受伤女人? 我讪讪地说:“把你弄疼我深感抱歉,这类事我以前确实从没干过,况且刚才我以为你晕过去了,所以下手不知轻重,更没理会你的感受。不过,你伤口不深,虽然失血有点多,休息几天就没事了,现在就别哭了吧?” 阿红转头面向我,半边脸贴在枕头上,另外半边脸满是泪水,乌黑的头发散乱地粘在脸上,一幅楚楚可怜的样子。 她又突然破涕为笑,说:“你这人武功高强,心地又好,看你的行事也聪明绝顶,怎么好像听不懂话?你道什么歉,我有半句责怪你的意思吗?你救了我两回,怎么反而向我道歉?你这人怎么这么好笑啊?” 刚才还哭得很伤心,现在突然带笑把我呛得说不出话,看来她的性情也很古怪,变幻莫测,像她的身份一样让我捉摸不透。 我说:“你刚才哭得这么伤心,这深更半夜的,要是有邻居听到,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呢,所以我道歉的目的,是让你停止哭泣。” 没想到我这话把她惹恼了,突然满脸怒容,生气地说:“这么说你的道歉不是真心的了?仅仅是为了哄我别哭?深更半夜我哭泣又怎么了?邻居听到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你是不是觉得,堂堂王大侠,跟一个烟花女子呆在一间屋子里很丢人?” 我觉得这姑娘真是不可理喻,救了她两回,没一句感激的话,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数落我把她弄疼了,嘴上说很享受很幸福,背过脸却在那里哭泣。我道歉,让你深更半夜别哭了,主要是想让你稳定情绪谈点正事,因为我时间很紧迫,既要救人又要救已,你倒好,一点不着急,跟我计较道歉究竟是不是真心的,把话题越扯越远。 话说回来,我堂堂王大侠,跟一个烟花女子深更半夜呆在一间屋子里,倒真的有失体面,这事不能传出去,特别是不能让那位紫衣漂亮姑娘知道,因为她是第一个对我有好感的女孩子。 但奇怪的是,我现在跟阿红在一起,内心其实并不抗拒,甚至还隐隐渴望时间不要过得那么快,要不是有事在身,我宁愿一直与她呆在这间简单整洁的屋子里,东拉西扯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没有打斗,没有仇杀,没有阴谋,没有陷阱,更没有生之忧虑,没有死之恐惧。 世事往往就是这么无奈,我现在没有更多的时间,也没有更好的心情,能够坐下来安静地跟眼前的阿红相处。 我叹口气对阿红说:“道歉是真诚的,想让你别哭也是我内心真实想法,因为我还想向你打听点事情。只不过你情绪变化太快,我跟不上节奏。” 阿红一时间之又冷静下来,淡淡地笑说:“你是个好人,全是我的错。我刚被自己的同伴刺杀,虽然没死却也身受重伤,所以情绪起伏比较大,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计较。还有,你放心,这里离镇中心较远,没什么邻居,所以现在不管有什么动静,都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我心想她的自我解释倒也基本不错,只不过说话语气平静、冷淡,感觉突然之间疏远了许多。我没再琢磨下去,可能真像她自己说的,女人的心事没法理解,只好顺着她的话问道:“这里是你的家?你怎么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 阿红冷笑道:“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没有住在万方客栈,或者金城赌坊?你是不是还想进一步问我,为什么我会堕落到出卖自己的色相和肉体?为什么我会心甘情愿在这些乌烟瘴气的地方做男人的玩物?” 这姑娘刚刚还承认自己情绪有问题,请求我理解,现在一连串的发问,又把我搞得张口结舌,我觉得与她没法进行正常沟通了。 我无奈地笑着问她:“你私下跟人说话相处,是不是必须像个刺猬?靠得太近了不行,离得太远了也不行?” 阿红叹了口气,轻声说:“我大多数时候住在万方客栈和金城赌坊,在那里过着香艳堕落的生活。这里是我的秘密住处,原本是一所废弃的破房子,我花了很长时间精心整理了一下,现在除了你,没别的人知道我住在这里。秀水镇看上去有上千所房子,实际上在这里定居的人不多,人口流动性比较大,经常有些郊外的房子因为居民离开而被废弃。归无情他们住的那地方也是一样。” 我转过身面向窗外,看着逐渐发白的天际,问她:“实际上你很抗拒那种欢场上灯红酒绿的生活,是不是?但你又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或者说你负有某种神秘的使命,没法摆脱那种生活。所以,你在这个荒僻秘密的地方,另外营造一个简单而安静的家,只是为了给你痛苦的心灵一个安慰,对吧?” 阿红淡淡地说:“你年纪轻轻,武功高强,却跑到这么一个穷山恶水的小地方来,又何尝不是怀着某种神秘的使命呢?秀水镇上每一个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阿红年纪可能比我还小一点,但她处处透着神秘和精明,说话一直跟我绕圈子,似乎有意不涉及自己的身世和身份。也许,她对我心存感激,却无法彻底信任我。 说起来这其实也不能完全怪她,估计在别人的眼里,我自己的身世和身份也处处透着神秘。我心里寻思,只顾向她打听秘密,自己却包裹得严严实实,怎么能取得别人的信任?看来要打开她的嘴巴,只能从实话实说开始。 我沉吟着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尽量以平静的口吻说道: “我到这里来是迫于无奈,本来我是南下的,可在半道上堕入别人的陷阱,逼迫我北上找一件东西。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我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件什么东西,究竟它是圆是方,是大是小。但不找到那件东西,我只能再活十四天,所以稀里糊涂来到这个荒僻的小镇上。却发现这个镇上似乎处处透着古怪,我的银子刚花出去,就有人来追查银子的来源,甚至还动起武来,对手又个个不是省油的灯。这么多武功高强的人物,都跑到这个小镇上来干什么?这点让我想不透。接下来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你也知道,不需我再赘述了。” 阿红说:“你是说你中了某种奇怪的毒?也难怪,你武功如此之高,别人不用诡计也打不过你。只怪你江湖经验太差。不过实话告诉你,我虽然算是聚鹰帮的人,但对你所说的事却一无所知。你昨天上午曾经审问过万方成,我知道的,并不比他多。” 我问她:“你既是聚鹰帮的人,为何万方成昨天上午还想杀你灭口?昨晚归无情他们刺杀你,理由还勉强说得过去,可万方成完全没有杀你的理由,仅仅因为我问了几句话,就要将同伴灭口似乎有点说不通。” 阿红冷笑道:“你内心其实想问的是,为何我一丝不挂躺在万方成床上,这个老混蛋却一点情义都不讲,轻易就想杀我灭口。” 我终于发现,一提起那些堕落的生活,阿红就情绪极坏,马上把自己的真情实感包裹起来,摆出一副与全世界对抗的架势。这就是她在这里另外营造一个家的主要原因。 她无法摆脱那种生活,只能偶尔跑到这里来躲避那种生活。一个年轻瘦弱的风尘女子,在一个偏远荒凉的小镇上,单独过着人格分裂的生活,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 可是,她又是因何无法摆脱那种生活?也许跟我一样,受人逼迫和控制,果真如此,就肯定与聚鹰帮有关。这是她的伤心事,以她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铁定不会向我和盘托出了。况且,就算她把自己的一切告诉我,我也未必能拯救她,我连自己都解救不了,又有什么本事去改变别人的生活? 就让她把一切都封存起来吧,暂时忘却也能获得片刻的安宁。既然她所知道的对我毫无帮助,我也没有必要再去撕开她的伤口,让她承受重复受伤的痛苦。 我走到床边,替她把滑落的被子盖上,然后在椅子上坐下,叹了口气说:“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问的了。你好好养伤吧,天亮之后我就离开。走之前我再给你清洗一次伤口,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阿红听完一怔,泪水慢慢地涌出眼眶,在脸上随意流淌。 !! 第二十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我一时无法理解是什么原因让阿红再次哭泣,但决定不再探问,因为徒增她的伤心,且容易让谈话陷入僵局。这个夜晚还很长,我不希望把气氛搞得紧张而沉闷。生命如此短暂,应该努力过好每一个夜晚。 我站起身,到室外换了一盆新鲜干净的水端进来。 阿红抽噎着说:“像你这种人,别说这个秀水镇上绝无仅有,就算整个江湖上,也都死得差不多了吧。” 我把脸盆里的毛巾拧干,将她脸上的泪水擦掉,笑着安慰她:“你别这么夸我,我这人经不起夸,一夸我就飘飘然找不着方向,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呢,没有了方向怎么行?我救了你两次,但都是偶然遇上的,举手之劳而已。” 说到这里,我深深叹了口气:“我曾经是想做个大侠,可现在嘛,就像一条丧家之犬,别说做大侠了,能不能保住性命还是个未知数。” 阿红闭着眼睛,任我在她脸上胡擦,两颊升起两团红云,就像两个红苹果,令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她睁开眼盯着我的手,笑说:“我一直以为王大侠是个严肃的人,没想到也会这么嘻皮笑脸,油嘴滑舌。不过,王大侠,我虽然很感激你救了我的命,但话得说清楚,你只救了我一次。” 我把毛巾放回脸盆,把她从床上扶起来,让她侧身靠在床头坐着。 我笑说:“你这人也算得太精明了吧,虽然昨晚是我先抛出银子引你上当,然后再跟踪你,导致你的杀身之祸,可最终救你的还是我。况且我深更半夜背着你跑了这么远的路,然后又为你清洗伤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你又何必一笔抹杀?再说了,我也没打算让你‘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等你伤好了,给我弄点东西吃,填饱肚子后,咱们的恩怨糊涂账就一笔勾销吧。” 阿红伸手捂住嘴咯咯大笑起来,全身颤动。她仍是昨晚在金城赌坊的打扮,裙子又窄又小,笑起来胸部像一只老鼠在里面乱窜,看得我脸红耳赤。 我赶紧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她似乎并没意识到我的尴尬,笑了良久才放下手,轻声说:“王大侠,咱们之间不是糊涂账。而且你用词不准确,你对我有恩,我却对你没怨,怎么能说是恩怨?还有,你的功劳和苦劳我都记着呢,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要记你一辈子。” 我笑说:“你心里牵挂我,我介意个啥,别咒我就行。再说了,有个美女记挂,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大侠不都有这么一档子事么。但是,千万别老是记着我昨天早晨那副小乞丐的模样,否则我王大侠就太没形象了。” 阿红脸上又红了起来,幽幽地说:“你仅仅是因为要做个传说中的大侠,才愿意让我记挂吗?你救我,其实……都是基于大侠的胸怀吧?可是我……” 她又轻声笑道:“咳,我说这些干什么,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侠,救我一个烟花女子,当然没别的意思。对不起,我太啰嗦了。” 她这段话说得颠三倒四,而且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一时没懂她的意思,不知如何应答,只好张口结舌地看着她,感觉脸上在发烧。 阿红见我发呆,接着笑道:“你别这么看我,像看什么怪物似的。我说你只救了我一次,说的就是昨晚那一次。以你的聪明机智,本该早看出昨天早上万方成不是真想杀我的。但无论如何,万方成杀我是假的,你救我的心却是真的,我仍然很感激你。” 我回过神来问她:“你的意思是说,作为聚鹰帮的一员,你在这个镇上还有任务,万方成当时其实不敢杀你?” 阿红摇摇头说:“你错了,万方成并不知道我是聚鹰帮的人,他确实只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玩物。” 她顿了顿,似乎在考虑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但并未想太久,便立即说了下去:“严格来说,我其实不算是聚鹰帮的人,此事说来话长,简单地说,我父亲是聚鹰帮的一个堂主,几年前无意中犯了帮规,本该处死,恰逢帮中出事,他们强迫我到这个镇上来将功赎我父亲的罪。因为派真正的武功高强的江湖人物到这里,容易惹人耳目,而派一个弱女子以妓女的身份来调查事情,没人会怀疑。况且,调查这些事不需要武功。” 我问:“你调查的,应该也就是有关银子的事情了?这么说,聚鹰帮其实并不信任万方成,你可能还有个任务就是监视此人。可是,他既然不知道你是聚鹰帮的人,就更有理由杀你灭口了,为何你说他要杀你是假的?” 阿红说:“我的王大侠,你武功比万方成高出不知多少倍,可说到江湖经验和诡计多端,你就比他差了一大截。这也难怪,你跟他不是同一类人,不会以他的思维去揣度别人。你想想,他要杀我灭口,机会多的是,何必选择你还没走出房间的时刻?” 我这才恍然大悟:“没错,他要杀你,完全可以等我走了以后再杀,或者就在被窝里无声无息地给你一刀,我也来不及解救。这么说来,他在试探我?” 阿红说:“与万方成的一番对话,连我在被窝里都听得出来,你是个刚入江湖的傻小子,却不知为何在调查一件极为秘密的事情。可你在他身上露了一手惊人的剑法,让他心里很害怕,猜不透你的来路,你问了他那么多问题,虽然都无关紧要,但他仍然怕你杀了他灭口。实话说,我当时躲在被窝里,怕的不是万方成杀我,而是怕你把我和万方成都杀了。” 我接过话头:“问完话离开,对我而言本来是挺正常的事,但万方成以其江湖经验揣度,却觉得更加不可理解。他以为我会玩一些更为阴毒的花样,或者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他假装要杀你灭口来试探我,最终,他知道我并没有杀他之心。也许因为这样,他并没有把我问话的事告诉归无情。” 阿红说:“聚鹰帮上层一直不太信任万方成,这里天高地远,他与中原总部联系不多,甚至有些时候根本不受总部节制,他以前在这里参与过很多不可告人的勾当,但因没损害到聚鹰帮的核心利益,上面对此睁只眼闭只眼。这次传说总部金库失窃,上面给他下了一道命令去调查银子的事,半年前又暗中派我来,主要任务是一面关注有鹰图案的银子来源和去向,一面监视他的举动。从万方成昨天的表现看来,他确实心里有鬼。” 阿红最后说:“其实,在你进来之前,万方成就已经心神不宁了。” 万方成不是个简单人物,这我早就猜出来了,只不过,我没想到他除了聚鹰帮的舵主之外,还可能有别的身份,而且聚鹰帮上层对他早已心存戒心。 此人在秀水镇经营多年,根深蒂固,手下估计也有一股不小的力量,这股力量应该也在聚鹰帮的控制之外。秀水镇上各种各样或明或暗的生意,万方成可能都有所染指,这从店小二拉皮条的自豪语气中也听得出来,没有老板的授意,一个店小二怎么敢在本店为别人接生意? 也许,万方成最为顾忌的,是聚鹰帮的猜疑,所以他暗中做着秀水镇的土皇帝,表面上仍然只是万方客栈的老板,为聚鹰帮提供各方面服务。 我一直以为万方成在聚鹰帮身份低微,又与中原总部联系较少,是个纯粹的商人,可能对江湖上一些机密重大的事所知不多,现在看来,这是个错误的想法。这家伙在装傻,方圆数十里之内发生的事,估计他都了如指掌,即将要发生什么事,他也是早有预感,所以阿红说,在我进他房间之前,他就已经心神不宁。 我只问了他一些简单的问题,他就怀疑有杀身之祸,很明显,许多事情他不但知道,而且还可能亲自参与了。但我不知道他涉事究竟有多深,与我要找的东西有没有关联。 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现在再要找到万方成掏出更有用的信息,估计不太可能了。这只老狐狸,在秀水镇上绝不仅仅只有一个窝。 我叹着气对阿红说:“只怪我行事太莽撞,稀里糊涂闯进去,以为能从这家伙嘴里掏出点有用的信息,没想到却打草惊蛇,先把自己暴露了。现在估计整个秀水镇都处于暗中戒备状态。” 我又想起揭开被子看到阿红赤身裸体的那一幕,喉咙发堵,不敢正眼看她,索性转过身假装欣赏墙壁上挂着的琴。 但我的语言和行为还是勾起了阿红的不愉快记忆,她在我身后突然冷笑着说:“哼,你转过身去不敢看我,是不是心里又想起丑陋的场面?” 她又恨恨地说:“你不但莽撞,而且还犯傻。你没看出万方成假意杀我也就算了,救了人你应该趁早离开吧,为何还要去掀被子?那一刻你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觉得我很无耻?如果你没掀被子,我俩就互不认识,昨晚归无情他们杀我时,你可能就不会及时出手。那么,我就活不到现在,所有事情,也都一了百了。” 我本想找别的话题引开她的不愉快,接着又想,老是这么回避也不是个好办法,两人都心存阴影,此后说话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根本无法进行顺畅的交流。这对我们两人都不利,现在整个秀水镇上,也许她还算是我的同盟。我必须想法消除双方的芥蒂。 我重新转过头,看着她的双眼,里面充满泪水,快要滴下来了,而她脸上仍然带着自嘲的冷笑,完全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态。 我拿起毛巾拭去她双眼的泪水,没想到越拭越多,最终夺眶而出,用毛巾堵都堵不住。她完全不理会,任凭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 我只好不再擦拭,拍拍她的手背,低声说: “我当时莽撞、犯傻,实在抱歉,但掀被子的动机,并不是刻意想看什么,是怕万方成会第二次下手杀你,救人救到底,我只想让你尽早离开此地。至于昨天晚上,无论认不认识你,我都会出手相救,首先是,我不能看着一个弱女子在我眼皮底下被无辜杀害,其次我觉得,你可能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所以不能让你死去,第三,你被刺杀,归根到底是因为我抛出银子导致的,如果你因此被杀,我内心难安。” 她仍然冷冷地说:“我不要听你那些严密的理论,这只能证明你是个大侠。我只需要你回答,当时看到我浑身上下一丝不挂,是不是觉得我很腌脏很无耻?” 我心想这姑娘心理有点扭曲了,你一直在秀水镇的欢场上混生活,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情,也该早就司空见惯了,虽然被我无意中看到,你又何必这么耿耿于怀呢?坦然面对,也许我们两人都能早点忘却这一幕,老是纠缠不清,效果可能适得其反。 况且,我当时内心只有一个感觉:你身材真的很完美很漂亮。我连视线都不愿移开。 我叹道:“阿红,事情已经发生,你现在就算挖了我的双眼,也于事无补。当时看到这一幕,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心跳加快,脸上发烧,根本无法对你作道德上的评判。到现在我冷静下来,也完全没有鄙视你的意思。咱们就别在这上面纠缠不清了,好吗?” 阿红突然伏在床头痛哭失声。 !! 第二十一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这又在我的意料之外,原以为我的真诚坦白会让她平静下来,不料越搞越糟,她越来越激动。在此之前,她虽然情绪几经波折,每句话中都带刺,但尚能与我正常谈论自己的身份和任务,分析万方成的神秘行为,而且中间还开了几句玩笑,现在却连话都几乎说不下去了。 如此一来,对她的伤势也不利,动作幅度再大一点,会重新崩裂流血,再次晕过去都有可能。 我手脚无措,只好坐到床沿,伸出双手去扳她双肩,嘴里说: “哎哎,你先别哭,再哭伤口又得流血了。这样吧,我也饿了,估计你也一样,你家里有什么吃的告诉我在哪,我自己找去。” 我也是口不择言,只求让她转移注意力。她却不管我饿不饿,转身猛然抱住我,头靠在我肩头继续痛哭。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让她紧紧抱住,怕一动便会牵痛她的伤口。 就这样,我闻到了她脖颈间有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不知为什么,这股香气让我迷醉,于是,双手也不由自主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然后我发现,窗外天已经完全亮了,我还看到了一棵不知名的树,枝叶稀疏,上面有一只不知名的鸟,它正滚动双眼,看着窗内抱成一团的两个人。 阿红渐渐平静下来,双手轻捶我的胸部,抽抽噎噎开始自言自语。 她说,自从接受聚鹰帮这个任务,来到这个小镇上,我就开始不在乎任何男人的目光,何止是不在乎,我几乎天天在挑逗他们的目光,嘲笑他们的目光,鄙视他们的目光。 她说,我从不自卑,也不自怜,更不会感到自己腌脏、无耻,甚至还为自己拥有这些让男人无法抗拒的优势而自豪。他们喜欢看什么我就穿什么,他们对什么味道着迷,我就喷什么味道。 她说,我喜欢看着男人们像狗一样围着我转,我一直以为,天下的男人都是一个德性。 她说,昨天早上,天下任何男人看到这一幕,我都无所谓,惟独不能让你看到。就因为你看到这一幕,彻底摧毁了我。 我觉得这些话都很费解,特别是最后一句,为何你的肉体任何男人都可以看,惟独我看了你就受不了?但我没说话,虽然隐隐觉得她说话逻辑有问题,甚至有点前言不搭后语,却不知该怎么反驳她。 阿红继续说,其实,昨天早上一开始我也不在乎,当时你在我眼里只是一个武功高强的小乞丐,被一个小乞丐看到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说,可是昨晚你从那地方一路将我背回来,又为我洗伤口,我无意中看到了你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之间就对一切都很在乎了,突然我就觉得自己在你面前很低贱,很无耻。 她说,从那一刻开始,我强烈渴望在此之前的生活只是一场梦,从来没有真实发生过,渴望在你见到我的时候,我仍是一张白纸。但我知道这永远不可能了,所以我只能绝望。 她说,你知道吗,我其实宁愿昨晚那一剑直接穿秀我的心脏,这样我就不必再伤心了。 她这番话我仍然似懂非懂,但从这一刻起,我内心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甜蜜,愿意就这么抱着她不松手,一直到永远。我无法解释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只知道自己无法抗拒,也不愿意抗拒。 我心里计算着,离吴智给我的期限还有十三天,而我要找的东西还茫无头绪,如果十三天后我就此毒发身亡,但能够每天这么抱她一回,也算不虚此生。我曾经想过,如果找不到东西,一定要留点时间去找吴智报仇雪恨,在我现在看来,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我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安慰她,只是把她抱得更紧了。 她终于慢慢平静下来,但仍然我耳边低语:“这也许就是命运。现在我也不奢望改变什么,只求你多抱我一会,好吗?” 我也在她耳边低声说:“我倒是想一直抱下去,直到老死。可是,为了我们能抱长久一点,你能不能先让我吃点东西?别让我还没抱够就饿死行不行?那太划不来了。” 她“噗哧”一下笑出了声,松开手,在我胸前使劲捣了一拳,骂道:“讨厌鬼,饿不死你。对面柜子里有烙饼,昨天的,自己去拿吧。” 她又伸出食指在我鼻子上点了点,蛮横地说:“不准反悔,不许耍赖,吃完你得履行诺言继续抱我。” 说完羞涩地一笑,低头不再看我。 我打开她的柜子,找出三张烙饼,立即拿起一张狼吞虎咽吃了起来。从昨天下午到现在,我已经六七个时辰没吃过东西了,张嘴能吞下一匹野狼。我走回床边,把一张饼伸到阿红面前,她却不伸手接,歪头张嘴在饼上咬了一口。 我笑说:“自己拿着,你啥时候变得这么懒了?这毛病可要不得。” 她嗔道:“你也知道我背上有伤,现在双手使不出一点力气,抬都抬不起来。” 我嘻皮笑脸:“你刚才抱我的时候,双手挺有力气啊,抱得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她一脸通红,怒道:“就因为抱了你,我现在没力气,不行啊?你不是有两只手吗?一手拿着饼自己吃,另一只手腾出来帮我拿着,这事做起来很难吗?” 我仍然笑道:“难倒是不难。不过我有一个更简单易行的办法。” 她又趁机咬了一口饼,迷茫地问我:“什么办法?别鬼头鬼脑的出什么坏主意。” 我说:“咱俩可以同吃一张饼,一人一口,这样我就只需要用一只手拿着饼了。而另一只手,必要的时候,可以拿杯水,两个人一起喝。你觉得这个办法怎么样?” 她红了脸,靠在床头咯咯笑了起来,边笑边说:“哼,我就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你想让我吃你的口水啊?不过,你这个方案我同意了,但得一人吃一边,你手拿着中段。” 我笑说:“你看你这人没一点感恩之心。我又不要你动手,只是想个办法让自己省事,偶尔还可以喂你口水喝。你倒是说说看,这个方法损害你什么了?怎么我就没安好心?” 阿红说:“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反正就是感觉你语气里透着一股子坏。” 我说:“要说我是个坏人,光凭感觉可不行,还得有证据,否则你就是在冤枉好人。好了,废话少说,吃饼,就按你说的,一人吃一边。” 我把另外两张饼放在桌上,右手拿着我吃剩的那块猛咬一口,然后把另一边送到她嘴边,笑说:“吃吧,这边没我的口水。慢慢吃,有利消化。” 阿红不张嘴,突然脸红发怒,说:“噢,我知道了,你在拖延时间。” 我问:“此话怎讲?” 她怒道:“我刚才叫你快点吃完,履行诺言继续抱我,现在你却找理由尽量拖延吃东西的时间。哼,怪不得出主意要一人一口了。你说,你是不是反悔了?” 我大声说:“我六七个时辰没吃过东西,可以把你直接吞下去,我为啥要拖延?” 阿红蛮横地说:“我不管那么多。你不许吃,拿着,先让我吃完再说。” 我习惯了她话语里的蛮横无理,不再争论,依言拿着饼再次凑近她嘴边,她立即张嘴咬了一大口,狼吞虎咽,一半是因为真饿了,一半是为了赌气。看着她吃了几口之后,我难顶饥饿,口水直流,于是手往回缩,试图趁她咀嚼吞咽之机,自己也咬一口。 她似乎在惯性作用下,脑袋和嘴巴跟着我手臂向我凑近。就这样,两人的鼻尖无意间顶到了一起。 我停顿了一下,然后迅速抽去残饼,直接咬住了她的上嘴唇,左手趁机绕住了她的脖颈。 阿红本能地向后一缩,双手在我前胸推了一下,但没怎么用力,接着双手绕到我背后紧抱住我,同时牙齿咬住了我的下嘴唇。 我们就这样吻在一起。她的嘴唇湿润、丰满,还有一股清甜的味道。 这一刻我陷入了真正的沉醉之中,忘记了踏入江湖以来所受的委曲、忧愁、悲苦,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这一吻作铺垫,老天故意让我中毒,让我北上,让我来到这个镇上,让我用计谋引出阿红,让我把她背回到这个地方,最后,让我们两张嘴唇紧紧地贴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 我觉得,可能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善事,老天费尽魔法用这一吻奖赏我。 我们互相吸吮,迫不及待,气喘嘘嘘,抱得越来越紧,温度越来越高,我感觉上她脸上就像着了火,两人额头上流下来的汗水都被火烤干了。 我身上有一股古怪的气流在奔涌,最终集中在一点,长出一棵怪树,灼热、强壮、坚硬、蛮横无理,愤怒地寻找自己神秘的方向和去处。 我不由自主去解她的衣服,但不得要领,双手在她身上游了几遍仍然没找到扣子。在我沮丧得快要放弃时,阿红自己退回左手,在腰间捣鼓了一下,然后抓住我的手按在她裸露的肌肤上,我感觉一片光滑、烫手,全身一震,顺势把她仰天推倒在床上。 就在那一刻,阿红发出了一声惨叫。我们四片嘴唇还粘在一起,所以叫声含糊、隐忍,却又痛苦不堪。 但这一叫,把我从一个无比美妙的状态中硬生生拉了出来,虽然心里极不甘心,但还是松开嘴唇,缩回了双手。 我们两人都忘记了她背上还有剑伤。 我看到阿红痛得眼角流出了泪水,但脸上仍带着沉醉而迷茫的笑容,呼吸急促,嘴巴微张,双手抓住我腰间的衣服不愿松开。我使劲将她翻过身,看到伤口渗出的血染红了解开得松松垮垮的衣裳,急忙拧干毛巾,解开她伤口绑带,替她擦拭起来。 我深感抱歉:“对不起,一时忘情,弄疼你了。” 阿红头发散乱,将半张脸埋进枕头里,喘气笑道:“哼,还说你没有坏心思?自己承认,是不是拿到饼的时候,就已经设计好了接吻的那一刻?” 我笑说:“我计划哪有这么周全,再说了,从你不愿伸手拿饼的那一刻开始,后面每一步都是你自己选择的。难道你认为我有先见之明?” 阿红怒道:“这么说是我自己送上门的了?” 我赶紧说:“不是这个意思。”又靠近她的耳朵低声说,“应该这么解释,我们两人其实潜意识里都有这个心思,借着吃饼这个过程,自然而然就发生这种事了。” 阿红恢复笑容道:“哼,歪理邪说。我自己的心思我最清楚,一开始我根本没想到那一步。要说你没设陷阱让我钻,打死我都不信。不过,话说回来,吃饼能吃出这么一个结果,我还真挺佩服你的。而且,我其实……其实喜欢这个陷阱。” 我笑道:“所谓‘权不可预设,变不可先图’,我哪能一开始就设下这么一个完美的陷阱,让你感觉不出来,还能心甘情愿往里钻?” 阿红笑说:“你别给我打机锋,说句深奥难懂的话就想应付过去呀?反正这个事情是你在主导,你得给我解释清楚,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我假装一本正经:“这就叫‘与时迁移,应物变化’,或者说‘料敌先机,后发制人’。” 阿红茫然地笑:“你在背口诀呀,听上去倒是挺有道理的。” 我告诉她:“没错,这几句都是当年师父教我的剑法口诀。” 阿红哈哈大笑起来,喘着气说:“将剑法口诀应用在男女关系上,你也算是古今第一人啦。但不知你师父知道了,会怎么想。” 接着她又板起脸严肃地说:“我不管那么多,这些招数以后尽可用来对付我,但不许用在别的女人身上。” 我刚要再说什么,突然感觉到了屋外有危险的气息,接着我就听到了脚步声。 我把打情骂俏的话生生咽了回去,低声问阿红:“你有没有朋友知道你住在这里?” 阿红不解地答道:“我说过了,没人知道我在这里有个窝。” 我说:“看来,我们有危险了。” !! 第二十二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此时太阳已经很高了,我整夜没睡,刚才一直与阿红打情骂俏,感觉不到劳累,一旦注意力转移,疲倦便开始真正席卷全身。 偏偏就在这时,屋外来了不速之客,从脚步声判断,至少有七八人,他们镇静、小心翼翼、不怀善意。目前秀水镇上想要找出我和阿红下落的,只有聚鹰帮的人,也只有他们最可怕。 阿红说这个地方很隐秘,但我其实一开始就不太相信这里会绝对安全,因为秀水镇只有这么大,凭归无情的本事,要追踪到这里并不太难,况且还有一个在秀水镇上不无孔不入的万方成可以帮他。 我之所以放松了警惕,原因有两点:一是阿红对归无情而言无关紧要,一击不成,没必要穷追不舍,而且我救她时,他们并不知道我的身份,再加上又全部受伤,应该不会贸然追踪我和阿红;二是他们旨在调查银子和那件东西,还等着那个小乞丐拿东西去换他们手上的紫衣姑娘,不会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转移目标,至少不会这么急于找到阿红。 我的自信并非没有事实根据,昨晚我背起阿红逃走时,归无情与五大护卫一步都没追,任由我们离开。 现在,外面来了七八个人,如果真是归无情和五大护卫,我要将他们击退并不难,时隔不到一天,他们的伤势不可能复原得这么快。但是,他们带来了帮手,还有一个人的脚步声若有若无,假如不是因为身受重伤行走不便,就是武功高得无法想象。 我相信是后一种可能,因为,很少有人会带着重伤去围攻别人。 所有这些念头在我心里转了几圈,其实也就在片刻之间,我并没有犹豫,立即抓起铁剑就要起身。 阿红突然强撑起身体抱住我,哭着说:“无论如何不要丢下我,我已无处可去。你离开,我活着没有意义。你死了,我也跟着你去死。” 我拍拍她的肩膀,说:“放心,屋外这些人我对付得了。你静静地躺着,我不会让他们靠近这个房间。我不会死,你也不用死,天涯海角我都带着你在身边。” 说完我放下阿红,替她盖好被子,手握铁剑走到门边,回头看了她一眼,她也正满脸微笑地看着我。我打开门走了出去。 我猜得不错,归无情和五大护卫都来了,他们一字排开站在院子里。我没有想到的是,另外还有一个气度不凡的老者站在院子门边,此人五十岁上下,长相英武,目露精光,胡须不浓但很整洁,显然经过精心修剪。他身穿一条灰袍子,没带兵器,双手随意地负在背后。 我所感觉到的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应该就是来自此人。 其实更让我惊讶不已的是,归无情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子,而且这个女子我认识,她就是我昨天早晨在万方客栈邂逅的紫衣姑娘。当时她被五大护卫挟持离去,现在看样子仍被挟持着,但我不知道他们把她带到这里来有何目的。 紫衣姑娘一脸憔悴,头发零乱,估计这一整天过得并不好,也许一直等着我去救她呢,她却没想到,我这一天里大多数时间,跟另外一个姑娘厮守在一起,差不多把她给忘了。现在蓦然看到她,我心里立即升起一丝愧疚。 我走到门口站住,紫衣姑娘蓦然间并没有认出我,一开始脸上全无表情,后来怔怔地看我了一会,笑逐颜开,但随即又变脸骂道: “喂,小乞丐,你这人太没义气了,我指望你去搭救,你却躲在这里逍遥自在?昨天你请我吃饭,虽然饭没吃成,可我是一直把你当好人呢。” 我没想到最先说话的是她。而且,她居然称呼我为小乞丐,让我听着很不爽,昨天早上你不是还说我长得不赖吗? 不过话说回来,首先是她并不知道我的名号,其次是稀里糊涂因我而被挟持一整天,心情肯定好不到哪里去,一见面发点脾气在所难免。 所以我并不跟她计较,带着歉意向她笑了笑,转向归无情抱拳说: “归先生,你昨天所说的三个人我确实见过,但并不是我杀的,至于那件东西,我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而这位紫衣姑娘与我非亲非故,请你放了她吧,即便要找什么麻烦,直接冲我来就好,不必为难一个弱女子。” 这次答话的却不是归无情,而是那个老者,他声音不高,但中气十足,浑厚沉重,在场的每一人个都听得清清楚楚。他淡淡地问道: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见他是在场人当中年纪最大的,于是转头礼貌地抱拳答道:“在下姓王,不知阁下如何称呼?也是聚鹰帮的人吗?” 老者冷笑了一声:“哼,你昨天早上口口声声要见我,现在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认得我?” 我大吃一惊,颤声问道:“聚鹰帮帮主上官飞鹰?” 昨天早上,我与归无情及五大护卫发生冲突时,只是不满于他们的言行霸道,才信口胡诌,说要见他们帮主,根本没想到帮主居然真的就在秀水镇。 现在,传说中的一代枭雄,就站在我面前。 上官飞鹰再次淡淡地说:“两场打斗中,居然将归无情和我的五大护卫全部击伤,这份武功,目前江湖上不会超过六人。小子,你了不起。我没想到最近出了你这号人物,看来江湖真要起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昨天晚上我将归无情击伤,救走阿红,本以为归无情没认出我是谁,现在看来,他虽然当场没认出我的面目,但事后还是想通了,我就是早上那个武功高强的小乞丐。 在这一点上,我低估了归无情,首先他有信心认为,在秀水镇上能击败他的高手绝无仅有,其次我击伤他所用的三招,目标和速度与他早上袭击我的方法一样,虽然招式不同,他事后肯定会将这两场打斗联系起来,最后再去万方客栈查查我的行踪,结果就一目了然了。 但是,帮主上官飞鹰亲自追寻到这里,我不知道他有何目的,难道他真的以为,那件东西在我手上?果真如此,那件东西的重要性,就远远超乎我的想象了。 我说:“上官帮主,我打伤他们六人,取巧的成份较大,若凭真实武功比拼,我未必能赢得了这位归无情先生。” 这倒并非完全是在老人面前谦虚,而是实话,我若与归无情正面比剑,确实没信心可以胜得了他。至少目前我没想到更好的办法可以攻破他的凌厉招式。 上官飞鹰淡淡地说:“小子,你不必太过自谦,若不是你手下留情,这六个人已经全部丧命。我想知道的是,你到底什么来路?到这个镇上意欲何为?” 很显然,上官飞鹰对昨天的两场打斗了如指掌,估计他详细审问过手下的六个人,每一招每一式都不放过。但是,他最终并没有猜出我的来路,也不知道我在这里的目的,所以亲自跑到这里来见我。 其实,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来路,不知道来自哪里,不知道师父的真实名号,而来到这个秀水镇,我也是迫不得已、稀里糊涂。他怎么可能猜得出这一切呢?也许就是我身上的这种不确定性和神秘感,惊动了这位江湖枭雄。 师父曾经说过,上官飞鹰武功卓绝,一向傲视天下,大多数时候神龙见首不见尾,而且日理万机,很少与人闲聊。现在他站在这里与我说了这么多话,已经很难得了,我一厢情愿地认为,他对我还可能有所顾忌。 我明白,与上官飞鹰这样的江湖大豪说话,任何油嘴滑舌或者胡说八道,都没有意义,说真话往往能得到更好的结果。 所以,我真诚地说:“上官帮主,不是我不愿告诉你自己的来路,实在是,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来路。而我来到这个镇上也并非自愿,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一言难尽。” 上官飞鹰沉吟不语,木无表情,我接着说道:“这位紫衣姑娘确实与在下素昧平生,在下斗胆请求上官帮主不要与她为难,放了她吧。其它事帮主尽管问,在下知无不言。” 上官飞鹰说:“我上官飞鹰一向不与人做交易,不过你年纪轻轻武功如此惊人,小子,坦白说我很敬佩你,所以今天给你一个面子,放了她,但我要带走屋里的另外一位姑娘。” 这让我陷入两难境地,我刚才答应过阿红,无论到哪里都要把她带在身边的,可是上官飞鹰此人说一不二,他要带走阿红,估计没人能拒绝。而且,现在就算我反悔不愿交换两位姑娘,也已经来不及了。 上官飞鹰根本就不容我考虑,挥了挥手,紫衣姑娘身边的两个人立即向后退三步。那姑娘重获自由,向两边看了看,确信真的没人与她为难,便怯生生地朝我走来。 我心想,紫衣姑娘自由了,但说什么都不能让他们把阿红带走,她说过,离开我她再也无法活下去,而我又何尝能离开她? 我抱拳向上官飞鹰行了一大礼,道:“上官帮主,阿红姑娘身受重伤,行动不便,况且她对贵帮而言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我想让她留在这里,精心照料她。” 我虽然极尽礼貌,但话语中也没有商量的余地,我打定主意,如果他要强抢,我就尽力一搏,他们要带走阿红,除非先杀了我。 师父当初说,以我现在的武功胜不了上官飞鹰,但这并不表示他就能轻易杀了我,以上官飞鹰的城府,估计不会与一个无名小子以命相搏。 我这个态度肯定已经激怒了上官飞鹰,但此人喜怒不形于色,只是淡淡地冷笑道:“小子,别不知好歹,搞清楚你在跟谁说话。” 我刚见到上官飞鹰时,只是感觉到这个老者与众不同,并没想到他就是名震天下的聚鹰帮帮主。现在,虽然他仍是这么淡定地站着,但语气中已开始透出一股极强的霸气。坦白说,光凭这股气势,便使我内心怯了三分,这是我自踏入江湖以来从未有过的感觉。既让我震惊,也让我沮丧。 我不能因此退缩,调整了一下呼吸和心跳,尽量用平淡的语气说:“上官帮主,放了紫衣姑娘,我对你感激不尽。但带走阿红之事,在下万难从命,除非你先杀了我。实话说,我与阿红姑娘在你们进来之前有了生死之约。” 这话就有以死相胁的味道了。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二十三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上官飞鹰尚未答话,紫衣姑娘却在身边抢着说:“小乞丐,你说什么?昨天请我吃饭说的话那么真诚,转眼不到一天时间,你现在却说跟另外一个姑娘已经有了生死之约了。你还真是个风流人物啊,哼,我真是瞎了眼。” 我心想,这位紫衣姑娘就别在一边添乱了,你根本只算是一个局外人,如果你识相一点,现在赶紧离开,估计聚鹰帮的人无暇为难你。 可你在旁边一插嘴,让人感觉咱俩关系亲密,那就很不妙了,一旦生死相搏,就算上官飞鹰碍于自己的身份,不屑以你来要胁我,他手下的人可没那么多的顾忌。房间里一个阿红已经够让我提心吊胆了,再加上你,让我怎么可能沉下心来对付上官飞鹰? 更何况,我们两人也确实没什么关系,甚至互相连名字都不知道,但你这话说得,似乎我什么时候玩弄了你的感情。昨天请你吃饭,也是一时兴之所致,只不过想体验一下花钱的乐趣,其时你低着头,我连你的长相都没看清,后来见你漂亮,我承认对你充满好感,言语行为有点失态,但这并不表明,我们之间就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你又何必在这个不适宜的场合吃这份干醋? 我冷冷地对她说:“这位紫衣姑娘,你我只有昨天早晨一面之缘,此外别无关系。你当时因我而被挟持,我深感抱歉,但是现在,你已经是个局外人,与这里的一切无关,请你离开此地,好吗?” 我这话一是说给室内的阿红听,别让她在里面心烦意乱,万一她再搭上几句腔,我就更加无法静心,二是向上官飞鹰再次撇清与她的关系,让他们放她离去,三是我这几句话是故意气这位紫衣姑娘的,最好能把她气得掉头走人,我就能心里轻松一点。 紫衣姑娘听完这几句话,先是一怔,接着满脸通红,柳眉倒竖,眼睛里憋出了泪水,她使劲跺了跺脚,大声说道: “小乞丐,你……你说什么?你知道你昨天说什么来着?你一进客栈就说诚心请我吃饭,你还说同桌吃饭是一种缘分,你又说咱俩是朋友,若有人敢动我半根毫毛,无论如何你都会为我两肋插刀。亏我昨天看你一脸忠厚,觉得你很可信,满心感动。可没想到,你当时只是信口开河,不到一天就翻脸不认人,现在居然说出这种话来?” 她说着说着,竟哭出了声,一边哭一边继续絮絮叨叨: “你知不知道,我昨天被他们抓去的时候一点都不担心,我知道你武功高强,就算找不到他们所说的东西,也必定会来救我的。他们把我关在一间黑屋子里,我甚至有点欣喜,一直幻想着你在门外施展高明武功救我的场面。没想到这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原来你转头就把我忘了,根本不顾我的死活,而且立马就跟另一个姑娘谈情说爱,山盟海誓。” 我觉得这姑娘也真是啰嗦,生气了就赶紧离开吧,有机会我再向你道歉,但请你别在公众场合说些很私人的话题行么?我冷冷地没答话,因为此时再一搭腔,可能会没完没了。 紫衣姑娘见我森然地站着不说话,再次跺脚哭道: “好,我走,你一个小乞丐有什么了不起?就当我从来没见过你。” 说完转身朝门口走去,我松了口气,心想你走得越远越安全。万没想到,她走了不到五步,突然又转身朝我冷笑道: “不对,既然我已经是个局外人了,为什么要走?名震江湖的上官帮主与人动武,这种场面一生能遇到几回?不行,我一定要留下来看看热闹,而且我还要看看那位与你生死相约的姑娘到底是何许人物。” 我心中暗暗叫苦,你这姑娘也太不识相了,这种热闹有什么可看的?你就不怕被人一剑穿透心脏? 看你脸上的神态,好像是堪破了我的心思,知道我在故意把你气走。果真如此,你也应该明白我的苦心,更要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别让我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啊。 你这么留下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光是为了看热闹?还是只顾为了与我赌气?难道,漂亮的姑娘都是这么不可理喻? 我正在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打发这位紫衣姑娘走人,没想到里屋的阿红也开始说话了,她冷笑道:“王大侠,这位死皮赖脸的姑娘对你好像是一往情深啊,无论你怎么想法让她远离危险,她就是要跟你在一起。你的那些剑法口诀,在我之前已在这位姑娘身上施展过一回了吧?” 这话的后半句,在场的人估计都听不明白,然而,话传到我耳朵里,却让我更加心乱如麻。我不知如何解释,现在这种场面,也没时间解释,而且,我还没把握能解释得清楚。 我怔在当地说不出话,只见紫衣姑娘一脸嘲讽地看着我,嘴里却在回答阿红的话: “哼,我犯得着死皮赖脸吗?我只是想看看,上官帮主怎么把那位没脸见人的厚脸皮姑娘抓回去处治。” 两位姑娘都是嘴尖牙利之辈,话都说得很绕口,却有本事让别人听得清清楚楚。要是一直这么吵下去,不知何时是个了局。 强敌当前,我却在这两人之间扮演夹心饼,难受就不用说了,还让上官飞鹰及其他人看笑话,我王大侠的脸往哪儿搁?当初我在娘和师父面前,也算伶牙俐齿的人了,但我自问说不过这两个姑娘。 我改了态度,低声下气地对紫衣姑娘说:“这位姑娘你就别闹了,一切都是我不对,算我对不起你,但现在你还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紫衣姑娘不依不饶:“咱们有关系吗?你有什么权利让我离开?谁说这里是个是非之地?对我而言,这里是看热闹的好地方。” 我被呛白得张口结舌。 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上官飞鹰说话了,暂时替我解了围。他冷冷地说: “小子,别玩花样了。紫衣姑娘我们不会动,阿红我一定要带走。” 很显然,他开始不耐烦了,说话短促而霸道,不容置疑,不能反驳,不许拒绝,无从选择。 他接着说:“出剑吧,我让你三招。” 现场立即安静下来,我甚至在那一刻听到了树上小鸟扑动翅膀的声音,然后一切又归于平静。空气不再流动,树叶不再飘扬,每个人似乎连呼吸都已停止,不是死亡,而是自此定格,无法再复原,却永不褪色,永不消失。我们就这样瞬间凝成了一幅画。 上官飞鹰就是那个作画之人,他赋予了周围的一切,悠然地欣赏着这一切,随意为这幅画添笔加彩,甚至可以任意更改画中人的命运。 一句话,他一个人主宰了我们存在的这个世界。 我努力挣脱沉闷的束缚,深呼吸三次,环视了一周,归无情和五大护卫都低眉顺眼,目光既不看向上官飞鹰,也不看向我,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在看什么地方。 阿红和紫衣姑娘当然不再争吵,也不知道她们是不敢说话,还是说不出话了。紫衣姑娘就站在我左边三步之处,脸上已经没有怒气,没有嘲讽,没有冷笑,只有迷茫,还隐隐有一点恐惧。 上官飞鹰不知何时已站在院子正中间。他脸上没有表情,双眼微闭,我却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目光,尖锐、森冷、深不见底、气势夺人,照耀着周围的一切人和物。他双手仍然负在背后,浑身上下都是空门,却又似乎没有一处是空门。 这种气氛是我无法忍受的,照这样下去,还没出剑我就已经败阵了。 当初在荒原山顶上与师父练剑,我有个经验,一旦感觉师父在气势上很夺人,我就努力让自己说话,无论说什么,天南海北,颠三倒四,胡说八道,甚至插科打诨,说着说着,就能消弥对方的这种气势,至少能减缓这种气势给自己带来的压力。 现在,我不敢贸然出剑,只能依当初的经验行事,于是我猛吸了几口气,开始说话。 我沉声道:“上官帮主,家师当年向在下授剑之暇,曾详细论及当今天下的绝顶高手,其中对上官帮主特别推崇,有句评语说上官帮主‘触手处皆为兵器,无形中气吞山河’。今日一睹帮主风采,真可谓三生有幸。” 虽然之前我曾自称来路不清,但现在提及师父对他的评价,肯定还是能引起他的好奇之心,只要他能搭腔,暂不逼我动手,我就算没白费口舌,气氛或许能有所缓解。 但是上官飞鹰的反应在我的意料之外,他既不说话,也不逼我动手,仍然就这么静静地站着,我的话说完就像呼出的空气,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形的压力不但没有缓解,反而越来越浓重。 我只好再次说道:“在下练剑略有小成之后,家师曾自信地说,以我的武功足以横行江湖,但同时又告诫我,当今世上有五个人,我与之对敌完全没有胜算。” 这次上官飞鹰终于接话了,他淡淡地说:“这五个人,当然就是少林方丈梦遗大师、武当掌门无厘道长、铁拐仙孙无用、‘开心剑下伤心鬼’李开心以及聚鹰帮帮主上官飞鹰了。” 他能说出这五个人的名号,我一点都不奇怪,他的见识肯定与师父相差无几,甚至对这些绝顶高手的了解比师父会更详尽。 不过他虽然开口说话,却似乎是在嘲讽我,言外之意是,我在浪费时间或者躲避危难。他其实看出了我的怯懦。我不得不承认,双方都未出手的第一阵,我已经输了。 我接着说:“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师父还对我说过,目前我在江湖上,最应该避免与之动武的人其实只有三个:孙无用、李开心以及帮主你。但是,今天我必须违背师父的训诫,一是为了与阿红的誓言,二是我想见识一下帮主的武功,无论胜败,都将是一场充满激情的人生经历。所以,我并不希望帮主让招。因为这会让我的人生经历无形中打了折扣,留下终身的遗憾。” 上官飞鹰说:“年轻人,你虽然话多,却是个聪明人。你心里一定还有别的理由,不如一并说出来吧。” 我只好坦白说道:“我刚刚猜想,帮主此行的目的,是否除了带走阿红,还想试探在下的武功和来历?果真如此,又何必让招?你我心里都清楚,三招之内我绝对伤不了你,那么,你从这三招里试探到的,也肯定不是我的真实武功。” 上官飞鹰对我的猜想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说:“天下能让我改变主意的人并不多,年轻人,你是其中一个。但是你记住,仅此一次。现在,你可以出剑了。” 我知道再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其实以上这些都是废话,只不过赢得了一点时间,让自己基本适应了那种压抑的气氛。我心里清楚,说服上官飞鹰放弃让招,除了让我以后在江湖上向人吹牛更有资本以外,没有一点实质性的好处。当然,我接受让招对我也没什么实质意义,这也许就是上官飞鹰最终被我说服的原因,更有可能的是,他并不是被我说服的,而是不愿再与我在语言上纠缠下去了。 另外,从他们现身到现在,我一直在反复猜想上官飞鹰亲身现身此地的目的,结论只有两个:带走阿红和查探我的来路,但总感觉这两个理由不太充分。带走阿红从一开始他就态度坚决,是否查探我的来路,他却不置可否。 总而言之,我心里的那点心思,他清清楚楚,而他到底还有什么更深的目的,我却一无所知。算了,多想无益,接下来只能为了阿红和我的处境拔剑而战。 我扬起铁剑,向当今世上最霸气的绝顶高手发动了攻击。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二十四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与这样的高手对敌,玩弄小聪明和小花样,都没有任何意义,这只会暴露自己更多的弱点。 师父曾经说,要将“绝命六式”的威力发挥到最大,首先便是要有杀人之心,不能犹豫不决,心存妇人之仁。 所以我起手便毫不犹豫,直取上官飞鹰的双目,速度和力量无以复加,目标丝毫不差,这正是我当初学的第一招“绝目式”。这一招我练得最久,所以最为纯熟。 人在遇到危难时,总是以最为本能的方式应对,好比灰尘迎面而来,人们总是习惯于眨眼一样。 上官飞鹰并不闪避,甚至连头都没偏一下,只是抬起左衣袖向我的铁剑一挥,剑尖的准头便已偏离。接着他右手五指成爪,抓向我的右手腕部。 我松开剑柄,缩回右手,同时左手从下面抄出接住铁剑,中途转招,“伤心式”应手而出。我没有用太多虚实变化,直接攻击上官飞鹰的心脏。 上官飞鹰身子仍然一动不动,右手衣袖很奇妙向下划了半个圈,卷向我的铁剑。这一次,我甚至没看到清他的手到底是怎么发力的。而且,他的衣袖尚离剑身有两寸远,剑尖的准头便已偏向外侧。 我顺势上行,剑柄再次离开左手,右手抄住变招使出“阴阳式”,攻其太阳穴。 上官飞鹰的右衣袖自下而上,后发先至,我的招式尚未完全使出来,剑身便被衣袖挡住。同时他左手中指和食指并拢,直取我的咽喉。 我只好将剑回抽,脚下以他为中心游了半个圈,以避开他的咽喉一击。然后我回身使出“离心式”,这是背后攻人心脏的招式。 我以为这招能逼得他转身的,至少他也得向左或向右移动身子,以避开我这一击。没想到他连头都不回,只是右脚稍微抖了抖,衣服后摆向上扑来,将我这一招化解得无影无踪。接着左脚后跟在地上一蹬,无数沙子撒向我面门。 我只好脚下不停步,再游半圈回到他正面,他似乎早料到这一着,一手抓我的剑,一手成掌,击向我腰间。我要避开他这两手,最好的办法是撤剑后退,然后找机会重新进攻。但是,我采取的是另一种更加冒险的做法。 我脚下仍然没停步,身子却向后倒地,避开他两手攻击之后立即使出阴毒的“捣龙式”,攻其两腿和下腹。这一回并不是我故作仁慈,而弃其下阴不攻,一是角度有偏差,二是我认为像他这种人物,下阴肯定没空门,弄不好还有个圈套在等着我。 归无情当初在我这一招上失利受伤,事后他们不可能不去研究对付这一招的办法。所以,我现在的手法和准头都作了修正,就算不能伤他,至少让他忙于自保,无暇反攻我。 但这一次我还是算错了。 上官飞鹰毕竟不是归无情可比,他一直站在原地不动,实际上是对我的攻击应付得游刃有余,另外,我也对“触手处皆为兵器”的理解有误,以为他无论用什么作兵器都能使得出神入化,但至少还得靠双手发力出招的。 事实是,他身上的每一部位几乎都是兵器,可以随意催动伤人,刚才的衣服后摆上扑就是一例。 此时,上官飞鹰衣服前后摆都张开,像利刃一样罩住了我,使我双手突然之间就像在水中一样,无法随意挥动,出招越来越慢。他左脚直踏我的剑尖,右脚踢向我的腰间。 这一下让我很惊异,难道他的脚能够刀枪不入,竟敢无视我的剑尖?果真如此,他身上肯定还有很多部位能挡刀剑,绝不仅仅是脚底。一个武功高手,不可能只把脚底练成刀枪不入。 另外一种解释就是,能挡刀剑的,并不是他自己的脚,而是脚上穿的鞋。但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几乎没有,像他这种身份的人,靠穿一双鞋来挡刀剑,传扬江湖,颜面尽失。 那么,还有最后一种可能:他这一踩是虚招,只要我撤剑回避,后面会有更阴狠的招式在等着我。而我自己又不知道等着我的到底是什么。 我赌的就是最后这种可能性。 假如他身上确很多地方能挡刀剑,那么此战不用再打下去,我已经输了。师父曾经说:“知吾之可以击,而不知敌之不可以击,不可胜也。”只知道自己怎么出剑,却不知道攻击敌人哪个部位,还怎么打下去? 而假如他真是穿了一双底部带硬物的鞋,那么他就是个徒有虚名的人物,就算当场能把我的剑踩断,之后我仍有机会反败为胜。 最后,如果是虚招就好办多了,我不撤剑,必然逼得他撤招,这一步的主动权就在我手上。 我背部使力,向旁一滚,避开腰间那一踢,手上的剑尖却迎着他的涌泉穴刺了上去。 这次侥幸,我赌赢了。 上官飞鹰果然硬生生撤回了这一踩,我的铁剑借机削他另一脚的小腿,他避无可避,终于向后退了一步。我也随之一跃而起。 整个过程虽然没能伤到他,但逼得一代豪雄后退,对我的心理是一个很大的慰藉。当然,我其实比他狼狈多了,四方游走了一圈,还在地上打滚,身上沾满灰土,看上去又恢复了那个小乞丐模样。 而且,事实上一直是我在进攻,上官飞鹰只是见招拆招化解攻势,并未出手攻我的弱点或空门。所以,以实力而论,我的确差了一截。 现在上官飞鹰站在五步之外,我跃起站在他原来站的地方。周围一切又一次静了下来。 上官飞鹰这次主动说话了:“小子,你果然是个人物。我十年没与你这样的高人交过手了。只可惜你身上没什么杀气,否则假以时日,江湖上没人是你的对手。” 我叹了口气:“惭愧,我只是侥幸没受伤而已。” 上官飞鹰说:“关键时刻你赌了一把,而且赌赢了,这就是一种智慧。古往今来的名将功臣,有谁不是靠着侥幸一步步成就自己的?况且,一个人武功达到顶峰之后,手脚迅捷和招法精绝已经是次要的了,取胜主要靠的是智慧和勇气。年轻人,你完全具备这两个先决条件,如果今天你不死,以后要好好加以挖掘。” 我说:“多谢帮主教诲。” 上官飞鹰淡淡道:“你是诸神教的人?诸葛神甫在哪里?” 我茫然答:“诸神教?没听说过。诸葛神甫又是谁?” 他显然从我的剑招中看出了什么渊源,否则语气不会这么肯定。但“诸神教”和“诸葛神甫”我却是第一次听说,师父当初向我论及江湖上的人和事,从没提到过这么一个组织和这个人名。 但以上官飞鹰的见识,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如此说来,师父自己可能跟诸神教或诸葛神甫有什么关联,只是他来到荒原上以后,刻意隐去了自己的来历和背景。在我面前,他自称是“王大”。 上官飞鹰没有再追问下去。他也许从我的神情中看出,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徒然浪费时间。对于我的来历,现在他可能知道得比我自己都多。 他说:“年轻人,看在诸葛神甫的面子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把屋里的阿红给我,今天的较量就到此为止。” 这次答话的是里屋阿红,她说:“王……王大侠,不用再打下去了。让我跟他们走,只要我不死,咱俩还有重见之日。以上官帮主如此身份,是不会杀我一个弱女子的。而且,很多事情,我也确实应该给聚鹰帮一个交代。” 刚才我出屋时,阿红应该知道来的都是聚鹰帮的人,她昨晚亲眼见到我伤了归无情,所以觉得我击退这些人没多大问题,才会要求我不能丢下她。如此看来,她心里是极不情愿跟着聚鹰帮的人离开的。 可没想到帮主亲自驾临,一轮比试下来,她发现我挡不住上官飞鹰,怕我再打下去受伤,甚至有可能丧命,只能请求我放弃誓言。 但是,我王大侠岂是贪生怕死之辈?虽然你上官飞鹰威震江湖,但仅凭你一句话,就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把我心爱的女人带走,连个理由都没有,你让我脸面何存? 再说了,我身中剧毒,要找到吴智所说的东西,甚至比打败上官飞鹰都难,反正也活不了几天了,现在又何必再次恐惧死亡? 我没理会阿红,对上官飞鹰说:“上官帮主,你说一不二,我也不能放弃誓言。” 上官飞鹰说:“好小子,接下来你没那么幸运了。” 他顺手一抓,手上多了一把小椅子,那是昨晚我背阿红来到这里时,黑暗中踢翻在地的。接着他右手只轻轻一抖,椅子便散架了,他手上只剩一根短木棍,其它部分全都向我射来,劲风之凌厉,堪比归无情手中的剑。 扑面而来的那些短棍和木屑,几乎罩住了我上半身的所有要害,还有两块攻击我下盘。 我要避开其实并不太难,只需及时向左或向右移动身子即可,但我这一避,木屑、木棍或木块势必全部射进室内,而阿红的床刚好在房门对面,虽然她横躺着,但就算有一小块击中她,不死也得重伤。 所以,我不能避开。 我后退两步,刚好将身子堵在门口,右手铁剑使出大开大合的“伤心式”,用尽各种变化,将前面射向要害部位的木块全部击落,左手向上抓住差点越过头顶的木屑,双脚也踢飞了几块攻击下盘的短木棍。 这几下我手脚并用,外人看上去估计是眼花缭乱,姿势飘逸。但于我自己而言却是手忙脚乱,惊险万分,我已将手脚的迅捷程度发挥到了极限。 散架椅子的所有攻击到是全部挡住了,只可惜后面还有一个上官飞鹰,他向前一冲的威力,可不是那些散落的木块可比。 当我的剑击落最后一块木棍时,上官飞鹰已到了我三步之内,手上的短棍直击点向我的心脏。此时我避无可避,右脚尚未收回,左手仍上头顶,慌乱之中只好将铁剑转向削他手腕。 上官飞鹰右手稍缩,棍端点向我的剑柄,而其左手却以更加凌厉之势击我前胸。 我急抽左手向下护胸,但为时已晚,手掌尚未回到咽喉部位,胸前已重重中了一掌,整个人斜着飞进了屋内,刚好跌在阿红的床边。 我立即挣扎着坐在地上,头靠床沿,喉咙里感觉饱满滚烫,忍不住张嘴,一道鲜血喷射在地上,看上去就像甩出一条红色飘带。 !! 第二十五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吐完第一口血,我喘了一大口气,喉咙再次发紧,刚要吐出第二口鲜血,劲风再次扑面而来。上官飞鹰尚未进屋,手中的椅子残腿便脱手而出,目标是我的咽喉。看来上官飞鹰杀心已起,非要我的命不可。 我全身无力,胸部疼痛难忍,这一击无论如何避不开,只好闭上眼睛,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 劲风更强更紧,我并没有多大恐惧,对我而言,死亡其实只是提前了几天。我为了拯救自己而来到秀水镇上,几天里茫无头绪,结局基本已经注定,上官飞鹰的这一击,只是改变了方式和时间。 我踏入江湖只有短短几天,一直被死亡所笼罩,提前结束这一切,也是一种解脱。 我并不悲伤,更不后悔来到这个镇上,因为在这里我遇到了阿红,她给了我一个美妙的夜晚,这是我有生以来最愉悦的记忆。带着这份清晰的记忆离去,人生也没什么遗憾了。 我虽然一直念念不忘做大侠,实际上这个世界没什么值得我牵挂的人和事。师父和娘都已死去多时,父亲不知何许人物,至于朋友,我根本就来不及去交往。只有一个相处了一夜的阿红,不知道我死去之后,上官飞鹰会怎么处置她,这让我心中隐隐作痛。我练就一身惊人武功,却无法拯救自己,也无法解救爱人,那些所谓的天赋和努力,又有何用? 现在想这些未免太晚了,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能够感觉到咽喉部位越来越灼热,似乎在迎接那一击。 我最终还是将喉咙里那一团血吐了出来。我不能让自己死了还犯堵。死也要死得舒畅一些。我没有睁眼,却能感觉到椅子残腿已经到达,即将进入我的身体。 就在吐血这一刻,我听到了惊叫,还有什么地方被撞破的声音。惊叫声来自阿红,撞击声来自我右边的窗户。我仍然没有睁眼,身体被什么东西撞得移了位,那股以我咽喉为目标的劲风,刚好从我的右臂擦过,消失。 紧接着,屋内一暗,有人从门口走了进来。 劲风消失后我没死,倒让我很惊讶,只好睁眼,看到屋里已经有了四个人。阿红躺在床上,我坐在床下,上官飞鹰站在门口。 还有一个柔软的身体靠在我右肩,肩头湿润粘稠,似乎有血液在流淌,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不是我的血,因我没有感觉到疼痛,而且,上官飞鹰射出的椅子腿最终明显偏离了准头。那么,鲜血来自身边的那具身体。 我转过头去,看到了靠着我的是那位紫衣姑娘。她的左肩在流血,浸透了我的外衣。 我回过神来,基本搞清楚了刚才的情况。紫衣姑娘在关键时刻,从窗户上撞进来,借余势将我撞偏了,强劲的椅子残腿没击中我,却恰好击中她的肩膀。不知道她伤得有多深,幸运的是她还活着,因为我听到了她的粗重呼吸,而且她开始努力挣扎。 阿红爬到床沿,抱住我的头,向刚进门的上官飞鹰说:“上官帮主,你放了他,我跟你们走。你若杀了他,得到的是两具尸体。” 上官飞鹰不理她,淡淡地对我说:“小子,你若不是有太多的顾忌和牵挂,此战没这么快败阵。就算你最终被我击败,也未必会受重伤。坦白说,我本来是想杀了你以绝后患,没想到这位紫衣姑娘会不顾自己性命,冲破窗户救你。现在我杀气已泄,也不想对躺在地上的人下手。但你记住,下次相遇,我仍然会下杀手。” 我没答话。阿红在我耳边低声说:“你感觉怎么样?” 我说:“放心,我死不了。” 阿红带着哭腔说:“我跟他们走,你要保护好你自己,我会活着等你来救我。记住我们的约定。” 旁边紫衣姑娘冷笑道:“哼,死到临头还在说情话?不过你放心,你这位情郎没那么重情义,转头就会把你忘了,我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这个时候她还能说讽刺话,证明她伤势并不重,可能只是擦伤皮肉,没损到筋骨。这让我心中稍安。我心想,要不是刚才你冲进来撞我一下,现在阿红估计就是对着我的尸体说情话了,所以我现在对你心存感激,不计较你的尖酸刻薄。 我转头对紫衣姑娘说:“谢谢你,我欠你一条命。你的伤没事吧?” 她故意拿腔拿调地说:“放心,我死不了。”她仍在取笑我刚才与阿红的对话。 一直在屋外的归无情,现在带着两个人进来,一声不响地架起阿红朝门外走去。我无能为力,阿红到门口时转头凄怆地看了我一眼,满脸泪水。 我沉声对上官飞鹰说道:“上官帮主,阿红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余生就专门与聚鹰帮为敌,见一个杀一个,直到把聚鹰帮灭了为止。” 上官飞鹰冷笑说:“小子,我见过狂妄的,可没见过狂妄到你这种地步的。我创立聚鹰帮花了几十年的功夫,凭你一个人就想灭了它?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我也冷笑:“上官帮主心里也清楚,除你之外,聚鹰帮恐怕没一个人是我对手。” 上官飞鹰冷笑:“那又如何?江湖上想灭掉聚鹰帮的人又何止你一个?你自问比少林派和武当派的力量更强大吗?少林和武当联手都灭不了我聚鹰帮,你以为你是谁?你武功再高,也高不过少林方丈、武当掌门以及李开心和孙无用这类人物。” 我冷笑道:“上官帮主,少林和武当联手不是灭不了你聚鹰帮,而是他们有太多条条框框的束缚。我如果放下所谓的江湖道义和规矩,你们在明,我在暗,就算每天杀一个,一年下来三百六十五个,你聚鹰帮有多少帮众?” 上官飞鹰叹了口气:“小子,虽然你的想法就像一只蚂蚁叫嚣要吃掉大象,但我欣赏你的勇气。还有,如果你真能抛弃所有的束缚,武功确实能登上另一个层次,但想要战胜我,恐怕还是没什么机会。” 我也叹口气说:“我今时今日胜不了上官帮主,并不表示我永远没有机会胜过上官帮主。帮主已不年轻,而我正当盛年,假以时日,我一定能杀得了你。” 上官飞鹰突然仰天长笑,声震屋瓦,朗声道:“我上官飞鹰纵横江湖几十年,你是第一个胆敢威胁我的人。很好,我等着你能杀我的那一天,希望你不要让我等太久。” 说完他朝门口走去,出门时又转过头接着说:“年轻人,我要告诫你两件事,第一,天下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威胁得了上官飞鹰;第二,千万不要为任何一个女人而轻率地去拼命,许多年以后你会知道,那不值得。” 我冷笑道:“我只告诉帮主一件事:我与你不是同一类人。” 上官飞鹰不再接话,转身走出门外。片刻功夫,所有的脚步声都消失了。 我心里一阵悲伤,看着心爱的女人被人架走,却只能说一番负气之言。十三天后我还活着的可能性很小,想要凭一己之力灭了聚鹰帮,终究是一场虚话。 其实,我之所以胆敢威胁上官飞鹰,一是知道他迫于自己的名声,不愿再次出手将躺在地上的我杀掉,二是反正自己十三天之后也会死去,不如就此图个嘴巴痛快,同时也以此寄托自己虚幻的梦想。 屋里安静下来,窗外的阳光刚好照在我身上,温暖舒适。我调匀呼吸,放松四肢,许久之后胸口痛疼稍减,喉咙也不在犯堵,手脚虽不能太用力,但已经可以活动自如了。 我估计了一下自己的伤势,肋骨断了两根,内脏受损但不严重,所幸的是上官飞鹰这一掌打偏了位置,没伤到心脏,否则性命难保。 即便如此,我至少三天不能与人动武,三天之后武功仍然大打折扣,遇到归无情之类的高手,我必死无疑。 我强忍疼痛,将两根肋骨接上了。这个过程中,紫衣姑娘一直靠在我肩头,没有出声。我很奇怪,刚才她一直嘴巴不饶人,现在没有别的人在场,正是向我兴师问罪甚至讥讽嘲笑我的最好时刻,为何却默不做声? 我转身扶她靠在床沿,发现她双目微闭,看样子已经晕过去了。鲜血染红了她半边身子,估计失血过多。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左手,只见肩头衣衫破了个大洞,仍然鲜血不断渗出来,于是在自己身上撕了一长条布,将其伤口裹住。 然后,她*一声,睁开了眼睛。 我讪讪地说:“对不起,弄疼你了。现在觉得怎么样?” 她说:“头晕,全身冰冷。哼,你管那么多干嘛?” 我笑说:“你为救我而受伤,我连问都不问,恐怕你更要记恨我一辈子了。” 她冷笑说:“假心假意,你问了又怎么样?问一句能治好我的伤吗?还有,你以为你是谁,自己转头把我忘了,却要我记你一辈子,想得倒美。” 我笑说:“你不记恨我最好了。但我会记你一辈子,因为你是第二个救我性命的人。” 她冷笑道:“第二个?那第一个救你的人是谁?就是刚才床上躺着的那个女人?” 我说:“不是,是我师父,他从狼群中把我救出来,教我剑法。” 她说:“你师父究竟是谁?武功肯定很高吧?你为何不把他请出来对付上官飞鹰?” 我说:“我刚才对上官飞鹰说过,我自己都不知道师父究竟是何许人物,他自称叫‘王大’,这明显是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临时瞎编的名字。另外,他已经死了,没法对付上官飞鹰。” 她脸色微变,随即又恢复常态,淡淡地说:“死了?那你以后就永远不知道他的身份和武功来源了。” 我说:“我和师父都对这些不在乎。咱们还是不要坐在床下说话了,你能不能站起来?试着躺到床上去休息,你失血过多,一会我去找点吃的,再弄点水给你清洗一下伤口。” 她又冷笑:“谁知道你们在这床上干过什么龌龊事?我才不愿躺到这床上去,想起来就恶心。” 我生气地说:“你心里能不能阳光一点?我和阿红啥也没干。” 这话并不真实,至少我和阿红在这床上接过吻。而且,如果不是上官飞鹰带着人闯进来,此后我俩在这里会干出什么事来,还真不好预料,没准到现在什么都干了。 想到这里,我心里又一阵隐隐作痛。我并不为自己与阿红的所作所为后悔,甚至希望该发生的都能发生,但是现在上官飞鹰已将她带走,生死不明,可能给我留下了终生的遗憾。 紫衣姑娘说:“鬼才相信你们啥也没干呢,啥也没干你能为她这么拼命?” 我笑说:“你不也跟我啥也没干么?怎么你能拼命救我?” 这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无论如何人家救了我一命,我却只顾呈口舌之快,以此轻佻之语讽刺她,太没良心了。 我以为她听了这话会大发雷霆的,没想到她却满脸通红,嘟囔着说:“就算你跟她啥也没干,她一个烟花女子,难保没跟别的男人在这床上干什么事。” 此话虽然算是相信我的清白,但我听着极不舒服,比她大发雷霆骂我更难以忍受。我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口不择言地问她:“你怎么知道她是烟花女子?” 紫衣姑娘冷笑:“哼,穿得这么暴露,谁看不出来呀?” 我沉默,因为她说的是实话。阿红的职业身份,明眼人确实一看就知道。 !! 第二十六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紫衣姑娘得理不饶人,继续冷嘲热讽:“你那个阿红,不到一天时间就让你神魂颠倒,把救我之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我还以为她是什么倾倒众生的仙女呢,没想到只是个烟花女子。我说,你的品味不怎么样嘛。” 我说:“第一,烟花女子也是人,她貌美善良,怎么我的品味就差了?第二,我一直就没有忘记要去救你,其实我是在救你的途中遇上阿红的。” 这话我说得底气不足。阿红貌美善良不假,作为烟花女子的事实却不能改变,我心中虽然不在意她的过去,却无法阻止别人异样的眼光。 另外,我最初到金城赌坊去的目的,是为了打探紫衣姑娘的下落,后来变故频生,将阿红救回来之后,确实有那么一段时间,只顾谈情说爱,完全把紫衣姑娘抛诸脑后了。直到上官飞鹰带着她在这里现身,我才回想起自己的最初使命。 紫衣姑娘说:“哼,口是心非。你倒是说说,你去救我,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我把去赌坊引出阿红,跟踪她找到归无情的落脚点,然后阿红受伤,我将她救回到这里的整个过程,简略地复述了一遍。其间有意省去了与阿红打情骂俏及至接吻的细节。 最后我说:“我找不到归无情所说的东西,事实上我根本就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所以只能希望用这种方式先找到你的下落,然后再伺机救你。世事真是很奇妙,整个过程虽然跟我想象或设计的不一样,但结局却并没有改变。现在,你我都恢复了自由,而且都身受重伤,跟我最初去救你时想到的结果并没有多大区别。” 她撇嘴说:“胡说八道,这个结局区别大着呢。本来这个事件当中我是女主角,我一直期待着你为我施展高明剑法与人拼命,让我以后也有点回忆的资本,可没想到的是,你命倒是拼了,为的却是另外一个女人,我稀里糊涂就成了局外人,还受尽你的羞辱。而且,我这个死皮赖脸的局外人还要犯贱,在你危急之机冲上来为你挡一下,因此身受重伤。” 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转眼看到桌上的两个大饼,那是我与阿红早上吃剩下的,于是伸手拿过来,分一个给她,说:“别哭了,再哭脸都花了,脸一花看上去就很丑,你以后想做女主角就更难啦。还是先吃点东西吧,吃饱肚子再找别的机会做女主角。” 她噗嗤一笑,又咬牙切齿地说:“油腔滑调,一看你就不是什么好人。刚才就应该让上官飞鹰把你打死,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她边说边用左手接过饼吃了起来,我心想,这姑娘原来是个左撇子,而且她左肩上的伤不太重,还能正常拿东西吃。 我也边吃边笑说:“这位姑娘,其实我们互相连名字都不知道,你对我真有这么大的仇恨吗?” 她迟疑了一下,说:“我叫朱玲,玲珑剔透的玲。你叫什么名字?” 我吃完了最后一口饼,讪讪地说:“在遇到师父之前,我是没有名字的,后来师父自称是‘王大’,我就成‘王二’了。一般人们都叫我王大侠。” 朱玲也吃完最后一口饼,捂嘴大笑:“名符其实,你这人还真有点‘二’。‘王大侠’是你自封的吧?” 她笑起来很好看,虽然手掌捂着嘴,我仍能看到她的小酒窝。这也是她随上官飞鹰来到此地之后,第一次露出笑容,之前一直与我抠气、斗嘴,我觉得,我有义务让她一直保持笑容,毕竟她是为我受的伤。 于是,我开始用轻松搞笑的语调讲自己的那点可怜的江湖经历: “我刚踏入江湖之时,本来是想南下,凭自己的真实武功闯一番天地的,甚至连名号都想好了,叫‘一匹来自北方的狼’,听上去既苍凉又壮观吧?可是半途中遇到‘塞外四杰’那四个笨蛋,稀里糊涂打了一架,他们最终不怀好意地送了我一包银子。后来又因这包银子被吴智一伙人围住,要凭真本事,他们多少人都打不过我,但吴智这家伙太阴险了,居然趁我不注意下毒,然后逼我北上替他们找什么东西。就这样,我来到这个秀水镇上。来到这里倒也无所谓,最可惜的就是那个唬人的名号用不上了,因为这里比我以前生活的地方更偏北。所以,我只能号称‘南方的小鸟’了。但这名号太没气势,不用也罢,还是王大侠听着顺耳一点。” 这段话,我刻意淡化了自己一度无奈和悲伤的情绪,而且语气怪腔怪调,完全像在说一个搞笑故事。原本以为她会捂嘴笑得前仰后合的,没想到她突然睁大了双眼,盯着我说: “你中了吴智的毒?这么说你如果没拿到解药,只能活十几天了?” 阿红说,秀水镇上每一个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的感觉是,秀水镇是江湖势力所能达到的最远之地,出了这个地方再往北,所有的江湖恩怨和争端皆已淡化,甚至消失,不可追寻也无法再追寻了。所以,江湖人物中,犯罪的、避仇的、心生厌倦的,乃至伤心欲绝的,都想退隐关外,试图放下所有的江湖包袱,活个轻松和坦然。 从另一个意义上说,秀水镇相当于两个世界的交接点,要逃避江湖必经这里,而要阻止别人离开,这里也提供最后的机会。因而,秀水镇虽然偏远渺小,毫不起眼,却是各类江湖争端最为剧烈和残酷的地方。 我曾经认为,秀水镇存在的最大理由,是为南来北往的客商提供一个栖息场所。现在看来,它还是解决各类江湖争端的最后地点。这里凶险、神秘,高深莫测。来到这里的人都带着各自的目的,有人主动出击,比如上官飞鹰和他的帮众,有人被迫停留,比如我和阿红。 我不知道还有些什么江湖人物,正躲在暗处窥伺着这一切,随时准备出手,完成自己的使命。 我觉得,我算是江湖人物中最无奈、最窝囊、最迷茫的一个,来到这里并非自愿,认识阿红给了我一段美妙的时刻,可这种美妙一闪即逝,接下来是更深的痛苦和牵挂。想要以武功解决这一切,却不知如何下手。 现在,不但身受重伤,所中之毒也按时发作了。 我看到吴智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恶毒地阴笑,销弥我一切快乐,搅起难以忍受的痛苦。 对我而言,腹痛难以忍受,更加难以忍受的是,在朱玲这个漂亮的姑娘面前,我无法掩饰自己的痛苦。而且,今天的痛苦比昨天更甚,可能是内脏刚受过伤,对毒药的抵抗力变弱,直痛得我四肢僵硬,全身都不听指挥,额头汗出如浆,脸上的表情想必相当滑稽。 如果朱玲不在场,我早已滚到地上去了。 朱玲大惊失色,颤声问我:“你怎么啦?别吓唬我。” 我靠在床沿,身子悬空,全凭僵硬的两手撑地才没横躺在地上,如果我伸手去怀里摸镇痛药,无法保持平衡,肯定会撑不住翻滚倒地,或者倒向朱玲的怀里。我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只好向她求助。 我强忍疼痛说:“帮帮我……,把我怀里的瓶子拿出来,倒颗药丸放我嘴里。” 这个要求其实并不过分,我与她肩并肩靠在床沿,她稍转身子,右手伸过来在我怀里掏出瓷瓶,只不过举手之劳。 朱玲迟疑了一下,右手似乎很不情愿地抬起,向我伸来,但是伸到中途又掉落下去。 我听到她突然冷笑说: “哼,别玩这些坏心思。这些招数对你那阿红姑娘有效,可别用在我身上。男女授受不亲,你让我一个黄花大姑娘在你身上乱摸?装得倒挺像的啊。” 我又好气又好笑,只不过请你帮个小忙,又没有别人在场,你这个时候跟我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我都痛得快要晕过去了,全身无法行动,还能有什么坏心思用在你身上?装能装成这个水平?你还真把我看成一个见姑娘就使坏的色狼啊? 既然如此,刚才你又何必舍身救我?既然救了我,就算对我没什么好感,至少不会认为我是个坏人吧? 也罢,你没见过我毒发的场面,戒心又较重,而我一时之间又表达不清楚。 我喘了几口气说:“毒发了……,我怀里有解药,帮我拿出来。” 朱玲凑近我的脸,看着我眼睛说:“看看,只顾装痛苦了吧?说话连逻辑都不清了,既然有解药,为何还要等到毒发的时候再吃?说,你到底安的什么坏心思?” 这姑娘太固执,又对我不信任,再加上此事确实逻辑不通,看来我一时难以说服她。 要在平时,凭我的口才,也许能将她辩得转变心意,现在,我没有时间,没有精力,更没什么心思与她辩论。还是靠自己吧,先把痛苦解除了再说,顾不得什么江湖大侠的体面了。我抬起右手,身子随着向右一侧倒在她怀里。 这倒并不是我故意使坏,而是习惯用右手,没想太多,此时我狼狈不堪,也无暇理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问题了。 朱玲发出一声惊叫,身子向外一倾,右手试图托住我身子,但似乎力量不够,最终任由我的头跌落在她大腿上。 这是个极其不雅致的姿势,还好没有别人在场,特别是阿红没见到这个场面,否则我有几百张嘴都说不清了。我掏出瓷瓶,大拇指弹开瓶盖,往嘴里倒了一颗药丸。一如昨天首次发作,腹内疼痛立减,四肢也逐渐恢复活动能力。 我并没有立即坐起来,头枕在朱玲的大腿上,嘴里一直在喘气。腹痛消失,胸痛仍然剧烈,而且我感觉喉咙又涌上一股腥甜的东西。看来因为剧毒的适时发作,使得刚刚平静下来的内伤,再次爆发。 我努力将脑袋向外偏了偏,喉头发紧,忍不住又喷出一道鲜血。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二十七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由于角度问题,再加上我脑袋实在无力向外摆,我这一大口血喷涌出,全部落在朱玲的小腿上,将紫色裤子染成黑红色。 朱玲哭出了声,说:“你……你真的是毒药发作?” 吐完血,我胸腔里舒畅了许多,努力笑了笑:“不好意思,把你衣衫弄脏了。” 朱玲仍然在哭,一滴泪水掉在我脖颈里,热流向周围扩散开来。 我又笑道:“麻烦你别把眼泪掉进我脖子行不行?我现在全身乏力,湿了没法擦,痒了也没劲抓。” 朱玲用衣袖替我擦去脖颈的泪水,带着哭腔说:“你真是个奇葩,这时候还有心情说笑。要不是见到你吐血,我真以为你是装模作样骗我的。” 我尽量轻描淡写地说:“吐血是因为被上官飞鹰打伤了内腑,毒药发作引起腹痛,又再次激发了内伤。我都伤成这样,至少三五天没法动武,手脚无力,就算体内没有毒药,也没什么心思装模作样骗你了。” 然后我坏笑道:“再说了,真把你骗到了我又能干什么?你现在一掌就可以把我打飞。” 朱玲幽幽地说:“昨天早上我不知道犯什么迷糊,见到你第一眼,凭直觉认为你很可信。可是一天下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切都成了虚幻的,让我怎么不起戒心?” 我说:“你不信任我,也没必要把我当成见色起歹心的色狼吧?” 朱玲说:“哼,就算不是色狼,也是个花心大萝卜。” 我问:“此话怎讲?” 她说:“在一天不到的时间里,你先是跟我套近乎,然后又跟另外一个女人定情,还不算花心大萝卜吗?” 我无语,觉得她说的确是事实,虽然这一天里出现了很多不可控因素,但作为辩护的理由都显得苍白无力。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我用手捂住嘴,刻意高声咳嗽了几下,刚想开口换个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她却立即抱住我的头往怀里挪了挪,低头紧张地问我: “你怎么样?吃了药,毒性还没退下去吗?胸口还疼?” 她说话之时,有几缕乱发不经意地拂过我额头,我抬眼,看到她白里透红的脸上仍然残留几滴泪水,就像刚从水里捞起来的娇艳苹果,忽然心里一颤,微微一笑道: “之前我的心是花的,刚才被上官飞鹰一掌震碎了,然后,又被你的言语所伤。哎,我吐的不是血,是一片片破碎的心呐。再吐几口,我就成无心之人了,以后想花心,也花不成啦。” 朱玲说:“哼,臭小子,你还想花心?被上官飞鹰打死都活该。另外,你倒是说说,我怎么伤你心了?” 我一脸严然地说:“在我受到内伤和毒药双重折磨的时候,你不但对我置之不理,还出言讥讽我装模作样。你想啊,我那本就脆弱的心,怎么能受得了这种打击呢?” 说完这段话,我心里直想笑。我与师父相处这么久,他不但教会我绝世剑法,也无意间教会了我言语上的诡辩术。 师父就有这种本事,一开始明明是他理亏,可是他用语言跟你绕,绕着绕着就把你绕进去了,就算最后你仍然不接受他的观点,也被绕得无话可说。 现在,朱玲就这么被我绕进去了。在我毒发的过程中,她虽没出手相助,但完全可以问心无愧,毕竟没见过我毒发的样子,更不知道我被上官飞鹰伤得有多深。而且,从道义上说,我负她在先,她怀疑我的人品也无可厚非。 总而言之,她有足够的理由认为,我刚才在装腔作势欺骗她。 后来事实证明我真是毒发,经历一番痛苦,但没产生严重后果,所以她也没必要耿耿于怀,乃至心生愧疚。我出语诡辩,其实更多的是在借势逗逗她,缓和一下气氛,以便忘记体内的痛苦,心里并没有怪她的意思。 没想到三言两语下来,倒把她说得愧疚万分。 朱玲低着头,却又不敢看我,眼中满含泪水,轻声说:“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别责怪我了。” 我心想,这姑娘虽然偶尔出言尖酸刻薄,却不是个性情乖张之人,事实上,她的品行值得我尊敬,认识我不到一天,我有负于她,她却能在关键时刻舍命救我。 我踏入江湖这么多天,遇到的江湖人物要么恶毒阴险,要么横行霸道,像她这么既漂亮善良,又义气深重的,绝无仅有。当然,阿红是另外一类人,她不会武功,处处身不由已,我认为阿红不算是个地道的江湖人物。 朱玲的眼泪终于流出了眼眶,慢慢流向两边的酒窝。她双唇紧闭,双眼忽闪不定,长长的睫毛上都沾满了泪水,我从下面看上去,那些泪滴晶莹剔透,就像镶满了细小的珍珠。 我心中一荡,自认识她以来,她现在这个模样最为楚楚动人,惹人爱怜,百看不厌,让我体内所有的痛苦消失无踪。 我仍然头枕在她右腿上。我在下她在上,两人相对无语,眼神躲躲闪闪,却又不愿下决心完全摆脱对方的目光。 我心中有点慌乱,视线刚与她相接,立即移向别处,鼻尖,嘴唇,脸颊,酒窝,耳垂,散乱的鬓发,最后,又回到她的双眼,两人的目光再次联结,胶着在一起,就再也移不动了。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没被上官飞鹰震碎,现在却被朱玲的目光融化了,散入四肢百阂,全身舒畅无比。 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神情,我笑说:“看在你这么真诚道歉的份上,我就不责怪你了,但你得想一个补救措施,来减轻我的痛苦。” 其实,我腹内早已不再疼痛,胸部的伤痛也渐渐平息,除了不能动武之外,谈不上还有多大的痛苦。而且,我现在完全可以坐起来,不必再枕着她的大腿,但她身上似乎有一种魔力,让我无法离开,也不愿离开。 坦白说,有那么一刻我想起了阿红,我与她生死相约,现在她被人抓去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我却在这里头枕着另外一个女孩的大腿,乐不思蜀,沉迷其中。我是不是真像朱玲所说的,是个朝三暮四乃至无情无义的人? 我一度痛恨自己用情不专,随即又告诉自己,我身受重伤,身中剧毒,躺在朱玲腿上也是身不由已,现在就这么躺着稍作休息,并不算过分。 朱玲破涕为笑,说:“王大侠,你别这么得寸进尺好不好?你身上有伤,我也有,而且我还是因为救你而受伤的,你又怎么来补偿我?” 现在我痛苦已除,这么躺着又舒坦无比,有足够的精力与她斗嘴。我笑说:“我又没说不补偿你,但得分个先后次序嘛。” 朱玲左手食指在我额头一戳,笑说:“身为大侠,怎么这么小心眼?报恩还分先后次序?” 我说:“大侠也是人嘛。你看我受伤在你之先,伤得也比你重,而且身上还有剧毒未除,如果我就这么一直痛苦下去,你的救命之恩,我就永远没法报答了。所以,你是不是应该好人做到底,先解除了我的痛苦,然后再让我报你的救命之恩?” 她嘴角一撇,冷笑说:“这么说来,我救了你,倒像是粘上一块狗皮膏药,揭都揭不掉了?” 我涎着脸笑道:“这块狗皮膏药既然紧紧粘到你身上了,你就不能随便揭掉它。” 她冷笑:“凭什么不能揭掉你?” 我笑道:“其一,这块膏药对你有一定的药理作用,其二,你强行揭掉它,会同时掉一层皮,让你痛苦不堪。不信你试试看?” 朱玲继续冷笑:“胡说八道,死皮赖脸。你这人表面看着忠厚老实,其实一肚子坏水,哪儿有大侠的丁点风范?” 我继续涎脸笑说:“此情此景,我倒宁愿做一片粘在你身上的狗皮膏药,做大侠有什么意思?” 朱玲叹了口气,说:“我被你打败了。直说吧,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我照做就是,只要能减轻你的痛苦,但不许耍流氓。” 她这么认输,倒一下子把我难住了,我旨在与她斗嘴,觉得那是一种享受,没想过真要她对我怎么样。关键是,现在也不能怎么样。 我最希望的是,她一直与我斗下去,你一句我一句,漫无边际,没有中心,说到哪儿算哪儿。这样,我就有足够的时间和良好的心情,来享受她的百变表情与曼妙声音。 她不但人长得漂亮,说话的声音也很迷人,就像音乐般浸人心脾。再加上我现在躺着的角度,她脸上所有细节,尽入我眼中,看着这一幕幕表情变化,实在让我飘飘欲仙。 我也感觉得出来,她虽然偶有怒容,其实并不真生气,眉头舒展,红云满脸,酒窝若隐若现,内心应该是越来越愉悦的。 我思索良久,也没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只好轻声笑了笑说:“我现在不能动,要借你的腿枕着我的头,一直到我恢复行动能力为止。这算不算耍流氓?” 朱玲轻轻推了我一下,冷笑道:“你一个大男人,死皮赖脸地枕着一个黄花闺女的大腿,还不算耍流氓?要是有第三个人看到,还让不让我活了?” 一斗嘴我又来劲了,立马强词夺理:“要不是你刚才对我置之不理,我会身不由已地倒在你腿上吗?现在我没法动弹,还声明是向你借枕头,你别这么小器好不好。” 她又蔫了下去,轻声说:“我也不是不借你,可现在腿有点酸了,你说,你还要多久才能恢复行动?” 我心里直发笑,想说其实我早就能坐起来了,只不过不愿起来而已,嘴上却一本正经地说:“看这情形,至少要等太阳下山之后了。” 她立即惊叫了一声:“这么久?到时腿都不是我的了,你也太残忍了吧?” 我一脸无奈:“谁叫我伤得这么重呢?你要是现在移动我的身体,就更加残忍了。” 朱玲也无奈地问我:“那有没有别的办法?” 我心中大乐,严然道:“恐怕没有。你就认命吧。” 沉默良久,朱玲忽然轻声笑道:“我想到一个更好的办法。” 我很奇怪,疑惑地看着她闪烁的双眼,问她:“你有什么办法?你不会是要强行把我推到地上吧?” 朱玲不答话,一脸坏笑,两颊红云越来越盛,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心里发虚,这姑娘不会是真的要蛮横地将我从她大腿上推开吧?看她神情,就算不是用强力,估计也已想到什么坏点子。 果真如此,虽不至于对我伤势有害,但欢乐惬意的时光可就这样悲哀地结束了。想要再找什么理由头枕美人腿,那可是比在武功上战胜上官飞鹰都难。 我情急之下喊道:“喂,你别这么冷漠好不好,杀人杀死,救人救活,我胸前断了的两根肋骨,刚接好不久,一动恐怕就前功尽弃……” 我话没说完,朱玲猛然双手将我抱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低头用她的香唇堵住了我的嘴,下面的话我全部咽了回去。 这个结果是我没想到的。 只感觉双眼一黑,甜蜜和混乱把我整个身心淹没了。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二十八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许多年前的一个下午,山雨欲来,天色阴沉,空气几乎静止不动,我躺在洞内昏昏欲睡,娘坐洞口自言自语。 娘经常这样絮絮叨叨,不在乎我听与不听,也不关心我能不能听得懂。所以,大多数时候,娘嘴里独自嘀咕时我都不怎么搭腔。 那个下午也一样,我懒懒地躺着,偶尔看她一眼,把她的自言自语当成催眠曲。但整个下午我其实并没睡着,娘说了很久,一直说到大雨滂沱,走进洞中坐下之后仍然继续诉说。 她说的话我大部分没听懂,所以没留下什么记忆,只知道那似乎是男人和女人的故事,情节缠绵,时空倒错,线索混乱。那时光线昏暗,偶有闪电,娘在讲述的过程中,我看到她时而甜蜜迷茫,时而咬牙切齿。 我之所以没记住娘所诉说的故事,却记住了那个下午的场景,是因为娘最后有两句话是对我说的,这与她平常的自我诉说很不一样。 当时我虽没睡着,但迷迷糊糊,趴在柴草堆中一动不动,娘突然用脚将我捅了捅,我一骨碌坐起来,没好气地问她:“干嘛呀,你叽叽喳喳一下午也就算了,还用脚踩我,让不让人睡了?” 娘不理会我的情绪,严正地警告我:“记住,你以后闯荡江湖,什么道义或规矩都可以不在乎不遵守,但对于爱情,你一定要坚贞不渝。” 对我而言,娘这话突如其来,没头没脑,又听不出任何实际意义,所以我更加不耐烦,再次倒下身子,问娘:“你把我捅起来就为了说这个?什么是爱情?什么又是坚贞不渝?” 娘一阵沉默,似乎是被我这话问住了,又像是突然之间被拉回到了现实。 良久她才叹口气说:“你还太小,不懂得什么叫爱情。简单地说吧,你会在某一个微妙的时刻,遇上一个绝妙的女人,然后在内心深处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叫爱情。你要铭记这个时刻,呵护这种感觉,还要对这个女人沧海桑田不变心,这就叫对爱情坚贞不渝。” 我在柴草堆上笑得翻了好几个身,挥挥手:“娘,你说了半天都是‘妙’,意思是要我‘莫名其妙’地耗尽这一生,对吧?” 娘愤怒地说:“哼,你长得像那个王八蛋,说话的神态语气更像那个王八蛋,估计以后也会像那个王八蛋一样朝三暮四,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我千辛万苦带着你远离那个王八蛋,没想到还是摆脱不了他的影响,真是天意难违啊。” 我当时心想,今天吃兔子,明天打狐狸,朝三暮四又有什么不好?天天吃同一样东西不腻啊?何况要“莫名其妙”地过一辈子,谁受得了?但是娘既然已发怒,我就不能再与她辩论下去了,毕竟那个话题我似懂非懂,而且离我的现实生活十万八千里,为这些虚幻的东西惹娘生气,很不值得。 我一直没想通,那个下午娘为何说翻脸就翻脸,这在我的记忆里是绝无仅有的事,以前无论我如何巧舌如簧,娘都是一笑置之,从来不生气。 许多年以后的今天下午,我似乎明白了当初娘愤怒的原由,她过早地在我身上看到了某种她不喜欢、乃至十分痛恨的特质。 现在,我被朱玲搂在怀里,深情激吻,暖流遍身,一切身外之事皆已抛开。生死之事遥远又渺小,江湖名利只是一片微不足道的浮云。 我一直刻意与朱玲斗嘴,甚至乐此不疲地在语言和行为上捉弄她,是因为感觉到了她在其中能获得欢愉,我自己既有感恩的意思,也有享受的成份。我起初确实没想过要更深入地做点什么,这跟昨晚与阿红的打情骂俏不是一回事,昨晚那个吻是我精心设计的。 也许,对朱玲,我潜意识里有更深的邪恶想法,但碍于与阿红定情在先,内心预先筑起一道愧疚之墙,那些想法一时之间无法越过它。朱玲一旦冲破阻力,我的防线便一败涂地了。 无庸讳言,我有点庆幸内心那堵无形之墙的坍塌,在失守中感到了无法言说的欢愉,而且,我立即就在断壁残垣中尽情挥洒我的激情。 这一吻在我的意料之外,却是我期待已久的。我无法解释这个矛盾。 在停下来呼吸的间隙里,我想到了阿红,想到了她的身世,她的无奈,她的欢乐,她的悲伤,还想到了她离去时那惨然的神情。我此刻对她仍有很深的牵挂,仍有强烈的爱恋,但不知为什么,惟独没有罪恶感。在朱玲的热烈香唇诱惑之下,我对阿红的负疚消失殆尽。 没有罪恶感,本身就是一种罪恶。 难怪娘说我可能会朝三暮四,朱玲责骂我是个花心大萝卜,她们都说对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终于停了来,嘴唇很不情愿地分开,互相凝视,都不说话,以发自内心的甜笑交流。此时我早已坐起来了,具体不记得什么时候,也不记得当时胸部之伤有没有疼痛过。在激情中,我什么都忘记了。 朱玲注视我许久,笑骂道:“还说你没装,刚才说无法动弹,现在怎么自己就坐起来了?” 我替她拢了拢鬓发,笑道:“说明你的办法效果显著,瞬间治好了我的伤。” 她笑着捣了我一拳,说:“你真当我是傻子啊?我早看出你赖在我大腿上是装的。” 我讪讪笑道:“你怎么看出来的?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露出了破绽。” 朱玲说:“毒药发作之前,你伤在胸部,四肢虽然不能用力,行动却不受影响。毒发之时,你一时没撑住靠在我腿上,但自己仍然能拿出瓶子吃下解药。为何毒性退去之后,你反而全身不能动了?这根本就说不通嘛。” 我笑说:“冰雪聪明的美女,你怎么不揭穿我?” 朱玲冷笑道:“哼,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有多坏。” 我涎着脸笑道:“我能坏到哪儿去?顶多就是想头枕美人膝,让自己身心享受一下。哪有你坏啊,直接把我嘴堵住了,不让我说话。” 朱玲又捣了我一拳,娇羞道:“坏蛋,我每说一句,你至少有三句在后面等着我,而且每一句都是个圈套,我要不堵住你的嘴,你会把我绕到不记得自己姓什么了。所以啊,我也是无奈之举。结果既解除了我腿上的负担,又让你露出本来面目。” 我说:“你腿上的负担倒是真解除了,可我的本来面目还没完全露出来。” 我伸手把她两边的鬓发拢在耳背,顺势绕住她的脖子,坏笑道:“我请求你再试一次,让我把本来面目露出来,我也想看看自己的本来面目是啥样。” 她啐了一口,冷笑道:“哼,你想得倒美,想看本来面目自己照镜子去。现在胸口不疼了吧?毒性也下去了?也该算算你欠我的账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道:“算账?我欠你什么了?” 朱玲愤怒地捅了我一拳,骂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刚刚说过我想法先解除你的痛苦,你随后便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你是真忘了还是装傻?信不信我再打断你两根肋骨?” 我立即回想起来了,刚才只顾话赶话与她斗嘴,忘记了许下的诺言迟早要兑现,心中一阵负疚,红着脸说:“你的救命之恩我铭记在心,怎么会忘记呢。只不过这可不是普通的账,我一时想不到该怎么报答你。” 朱玲叹口气说:“我不求你怎么报答我,我只想在你今后的故事里做女主角。” 我笑说:“你怎么说得好像咱俩在勾栏里唱戏一样?” 她怒道:“别给我打马虎眼,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现在,你真成了我身上的一块狗皮膏药,揭下来会很痛苦。” 我讪笑道:“既然这样,那就别揭呗。只要不影响美观就行。” 她不再发怒,眼中却流出了泪水,幽幽地说:“你说得倒轻巧,你这块破狗皮膏药,难道只贴在我身上吗?我刚才真不应该跟你这么亲近,可是,我忍不住。” 这一次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她要求我在她与阿红之间作选择。坦白说,我内心不能忘记阿红,也不想放弃朱玲。 我记得,在情感发展的过程中,我对阿红主动一些,而对朱玲被动一些,一个美丽忧伤,一个漂亮干练,两个都能让我舍生忘死,放弃任何一个都像*,而两个都不放手,对她们是一种深深的伤害,两个都放手远离呢,伤害的估计是三个人。这就是我现在面临的境地。更糟糕的是,我现在还没理清,自己到底爱谁多一些? 我不再嘻皮笑脸,看着朱玲脸上的泪水越来越汹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终于发现,脚踏两只船是怎样的一种尴尬处境,向左不成,向右也不是,随时都有被撕裂的危险。 现在,我已经伤害了阿红,虽然她还一无所知;朱玲刚才热情奔放,但快乐并没持续多久,立即陷入另一种忧伤当中,责任也应归咎于我。 我终于明白,娘当年为什么特意告诫我,对爱情要坚贞不渝,她并不是要我“莫名其妙”地过一辈子,而是希望我远离左右为难的局面。莫害人,不伤己,这与娘告诫我“不偷不抢不杀人”道理是一样的。 朱玲见我沉默不语,平静下来说:“虽然知道很不应该,但我还是得问:如果我要求你忘记阿红,你能不能做得到?” 我低头良久没回答,最后终于鼓起勇气说:“做不到。她被聚鹰帮抓去,生死不明,从江湖道义上说,我也一定要想办法把她救出来。” 朱玲冷笑:“王大侠,在别的事情上你可以嘻皮笑脸绕圈子,可在这一点上你不能顾左右而言他。你自己想想,这仅仅是江湖道义上的问题吗?果真如此,事情倒好办多了,咱俩伤好后,我与你一起去找聚鹰帮救阿红,大不了让上官飞鹰把咱俩都打死,我也无怨无悔。” 她说得对,我在努力逃避事实,不管是作为大侠还是作为男人,这都显得怯懦而卑劣。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就算无法解决问题,也不能逃避和撒谎。 我刻意用平静的语调说:“我忘不了她。我曾经向她许诺,天涯海角要将她带在身边。” 朱玲步步紧逼:“你当时许下这个诺言,是因为内心深爱她,还是出于对她身世的怜悯和同情?” 我想了想,肯定地说: “是因为内心深爱她。”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二十九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朱玲沉默,周围一切都安静下来。 许久之后她才冷漠地说:“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明知你心里另有其人,还这么轻率、主动。我更不应该幻想用救命之恩,让你背叛别人爱上我,这根本不可能,而且很不道德。” 我说:“可是,我……” 朱玲粗暴地打断我的话:“不用‘可是’了。刚才的一切就当没有发生,所谓的救命之恩不值一提,你也别放在心上。” 我强硬地说:“可是我也爱你,这点我也没法逃避。” 我明知这话说出来,会把事情搞得更复杂,但是我就是忍不住。我无法忍受她的故作平静和冷漠。我也害怕她就此离去。 朱玲带着哭腔大声说:“王大侠,请你说话别这么不负责任好不好?你干脆说对我没感觉,刚才只是一时冲动,以后你带着你的阿红浪迹天涯,我还会敬佩你、祝福你。可你这话说出来,却让我痛恨你。” 我轻声说:“但我说的是实话,事到如今我不能撒谎。” 她冷笑:“哼,你只顾想着自己做大侠,要义气深重,要坦诚相待,却不知道有时这些东西对别人伤害更大。况且,你怎么向我证明,你说的是实话?” 我语塞。朱玲忽然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我问她:“干嘛去?” 朱玲淡淡地说:“我该走了。刚才我是个局外人,现在仍然是。热闹看完了,留在这里无益,到下一个地方看热闹去。” 我说:“可你身上还有伤,一个人出去太危险。” 朱玲说:“谢谢王大侠关心,我受的只是皮肉伤,并无大碍。聚鹰帮的人既然放了我,就不会再与我为难,能有什么危险?倒是你王大侠自己,又带伤又中毒的,要好好保重,你那位心爱的阿红姑娘可不在身边。” 朱玲的温柔与激情荡然无存,又恢复了尖酸刻薄的语气,而且比刚到这里时多了一份满不在乎的冷漠。她背对着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不知道她在流泪还是冷笑。 此时天已近黄昏,门窗透进来的光线昏暗,我看到她离去的背影轮廓模糊,但显得果敢而决绝,毫无留恋之意。我心想,她这么一走,以后就可能再也无法见到她了。所发生的一切,只能成为悲伤的记忆。 从目前的形势看,我要找到吴智所说的东西,希望越来越渺茫,又没别的办法可以清除身上的剧毒,只有等死。这也许是我这两天无所顾忌、恣意纵情的潜在原因。没有未来,就无所谓责任。一心想抓住现在,无意中忽视了对别人的伤害。 归根到底,我是个自私的人。 我没有能力保护阿红,现在,我也没办法可以留住朱玲。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朱玲已走到门口,再跨一步就到门外了,我悲从中来,不忍再看她离去的背影,转过头靠在床沿,欲哭无泪。 我怔怔地看向窗外,那棵树在黄昏中冷静地矗立着,树叶颤动,也许那只那只小鸟还在,它见证过我与阿红的欢乐,估计也窥见了我与朱玲的激情。现在,它正躲在暗中欣赏我吞咽自己种下的苦果。不知道它对我是幸灾乐祸呢,还是充满怜悯同情。 我决定此后的许多天里与它为伴,不再离开这里。如果在我恢复武功之前,有江湖人物找到这里,那么,阿红留下的这间小屋子,就是我最后的葬身之地了。 一旦伤势好转能够与人动武,我就要去找聚鹰帮的人救阿红。就算力有不逮,至少要在我毒发身亡之前见她一面,告诉她我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誓言。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在拯救阿红的过程中被上官飞鹰打死,毒发身亡的惨状几乎可以想象得出来,我王大侠无论如何都不能死得这么窝囊。 至于朱玲,就让她离开吧,我已有负于她,不能让她再无谓地承受我生命里的无奈和伤痛。我会在内心深处,永远为她保留一块纯净之地。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阵绞痛,本想强行忍住那股越渐强烈的伤心,闭眼暂停呼吸,却感觉胸腹内似乎万马奔腾,最后全部涌向咽喉。 我嘴巴一张,一道血箭喷在刚才朱玲坐着的地方。 接着视线越来越模糊,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中毒在先,受伤在后,五脏六腑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害,如果能一直保持心情舒畅,休息几天,毒素诚然不能排除,伤势应该无大碍。 但是,我与阿红定情在先,又与朱玲纵情在后,接着两人一个被抓,一个愤而离去,以致我情绪上大起大落,有如惊涛骇浪。再加上这两天心力交瘁,体力和精力都消耗甚大,这些因素无形中都加重了我的伤势。 与朱玲斗嘴时心情愉快,感觉不到痛苦,使得我低估了自己的伤情,朱玲离去时,我伤心过度,又试图以强力压制这种痛苦,终于再次吐血,人事不醒。 我醒来时,第一眼看到了光,以为天还没完全黑,随即发现亮光不是来自窗外,而是来自桌上的烛台。烛光昏暗,光焰静止不动,周围没有声音,时间似乎停在某一点。我不记得晕倒之前,什么时候点着了桌上的蜡烛。 回顾自身,猛然发现自己睡在床上,上衣已脱去,盖上了被子,床下已经收拾干净,一切都像我与阿红刚到时那么井然有序。难道在我晕倒期间,阿红回来了?我心中一阵狂喜,立即就想坐起来,但全身乏力,努力数次,仅仅将被子掀开了一角。 游目四顾,试图找到阿红熟悉的身影,可是房内没有别的人。 我觉得奇怪,阿红不可能回来一趟又离开,而且现在屋外漆黑一片,她能去哪儿?可是除了阿红,谁会把屋里收拾得这么整洁?朱玲曾经说厌恶这屋子里的一切东西,甚至受伤也不愿躺到床上去,况且,在我晕倒之前,朱玲已经离开。 我收回视线,刚要开口呼唤阿红,门口却有人说话了:“一醒来就四处乱看,你最希望看到谁的身影?是不是你的阿红姑娘?” 这人不是阿红,但声音却让我更加惊喜,因为说话的是朱玲。 我转过头,她刚从门口的暗影里走进来。 我开心笑道:“什么时候学会诛心了?阿红被上官飞鹰抓去,怎么可能无故而返呢?” 我又在撒谎,事实上她猜得一点都没错,我的确首先想到的是阿红,这让我对她再次心生愧疚,为什么我没想到是她没走呢?阿红回来的可能性几乎没有,而朱玲却随时可以回头。 我睁开眼第一个想到阿红,是否表明,我内心深处对阿红爱得更深,朱玲对我而言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可我为什么现在又不说实话?不就是担心朱玲吃醋生气么?我这么在乎她的感受,怎么可能对她没有一点爱意呢?而且,一听到她的声音,我一点都不失望,甚至更惊喜,立马又把阿红抛诸脑后了。 在感情这件事上,我怎么总是左右摇摆、混乱不堪呢?难道真像娘当年预言的那样,我本性就是个朝三暮四的人? 朱玲走到床前坐下,笑说:“哼,我可不是诛心之论,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叫着某个姑娘的名字,这就是证据。” 我吃了一惊,在昏迷不醒之时我还叫着阿红的名字?这么说来,我潜意识里更加牵挂阿红了。但是,我仔细观察朱玲的脸,却看不出一点吃醋生气的模样,甚至还带点羞涩神情,笑意盈盈,简直春风满面。 我立即明白过来了,朱玲这是在说反话。 如果我真的一直叫着阿红的名字,依她的个性,不可能是这种反应,就算当场无法与我这个昏迷中的人较劲,事后估计她也会愤而离开。那么,我喊出的名字肯定是朱玲,另一种可能是,阿红和朱玲都在我昏迷时的口中出现过,而朱玲的名字出现得更多。 所以她不但留下来,而且之前的伤心模样一扫而光。 我试探着笑说:“你别以为我昏迷期间没有一点记忆,我伤的是胸口,又不是脑子。我模糊地记得,我叫的似乎不是阿红,而是另外一个名字。” 事实上,叫过谁的名字,我一点记忆都没有。 她立马露馅了,低头笑道:“你就是个无赖,深更半夜嘴里胡说八道。要不是因为你重伤在身、昏迷不醒,我才懒得理你。” 我笑说:“对了,我记得晕过去之前,明明看着你已经走出门外,怎么又回来了?” 她说:“鬼使神差,也许你真的是块粘性很强的狗皮膏药,粘上谁都摆脱不了。我本来确实已经走到门外了,忽然想起一下午跟你斗嘴生气,除了中午那块饼之外,一直没吃东西,所以冷静下来就想,要走也得先吃饱肚子再说,这样也走得更远一点,然后转身回屋来找点吃的,不料看到你躺在地上人事不醒,旁边一滩血迹。起初我吓了一大跳,以为你毒发身亡了。” 我叹道:“也许我死了倒更省事,你可以一走了之。没想到你试了一下鼻息,发现我只不过晕了过去。于是你把我弄到床上,替我脱掉弄脏了的外衣,顺便又整理了一下屋子。” 朱玲笑说:“你这人真够沉的,不知道吃什么长成这样。而且我一把你扶上床躺下,你立即抓住我的手叫我名字,我又吓了一跳,以为你装晕骗我,气得反手就给了你脸上一巴掌,直到看见你脸上现出五个指印,人却一动不动,才真相信你昏迷说胡话。” 我摸摸脸,感觉还有点火辣辣的,愤愤不平地说:“你太不道德了,趁人昏迷不醒报私仇。说,你除了打我,是不是还做过什么更不道德的事?” 朱玲啐道:“难道我一个姑娘家,还能非礼你不成?你思想也太龌龊了吧?打你一巴掌,只怪你之前一直油腔滑调,让人觉得不可信。” 她又举起手笑道: “不过这一巴掌,虽然你没感觉,却把我的气全打消了。” !! 第三十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我心想,你气消了,恐怕不仅仅是因为打了我一下吧?在我晕倒之前,你多次用粉拳在我身上乱捶,怎么没见你消气?看你心花怒放的样子,就像一个叫化子在路上拣到很多钱。 我忽然觉得脸上发烧,是不是在我昏迷期间,对她说了很多不堪入耳的情话?否则她刚才伤心欲绝,怎么忽然转变得这么快,不但留下来,还有心情精心收拾屋子? 可我怎么对这些一点记忆都没有? 我讪讪笑道:“我昏迷中说过什么伤害人的话没有?” 朱玲红脸捂嘴笑道:“倒也不伤人,只是让人起鸡皮疙瘩。” 我急忙问她:“我都说什么傻话了?” 朱玲脸更红了,尴尬地说:“我打了你一巴掌后不久,你又抓紧我的手,说……说,说你在一个微妙的时刻,遇到绝妙的我,内心深处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你还说……还说要对这种感觉坚贞不渝。” 她声音越来越低,说到后面几乎听不清了,忽然反应过来我在试探她,抬起头大声说:“咦,你不是说,你伤的是胸口,不是大脑,什么都有记忆吗?怎么你还问我?” 这么说来,我是在昏迷中背诵当年娘下的关于爱情的定义,也许还边说边叫朱玲的名字。 我嗫嚅着说:“我只记得叫过你的名字,但其它话我就模糊了。我还说过别的吗?” 朱玲笑说:“没有,一整夜你就反复说这几句。你这人清醒的时候一点都不正经,但昏迷状态下说的话,听起来很真诚。” 我笑说:“既然说得真诚,你还说让你起鸡皮疙瘩?看来你就爱听不正经的话。” 我没等她回答,忽然心里一惊,问她:“等等,你说一整夜?你的意思是说我昏迷了一整夜?现在什么时辰了?” 朱玲叹道:“是啊,你胡说八道了一整夜,我跟着折腾了一整夜没睡,现在都快天亮了。你看我这脸,不但憔悴,连眼袋都有了。” 我以为只是过去了片刻功夫,没想到昏迷了一整夜。要不是朱玲一直在身边,我连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但是,我想不通的是,上官飞鹰这一掌诚然内劲十足,也不过震断了我两根肋骨,我昨天感觉内脏受伤并不严重,可为什么毒发之后,连吐几次血,最终还昏迷一整夜? 这可不仅仅是情绪不稳的原因,更可能是,身上所中的毒,在我受伤之后,趁机散入五脏六腑,以致伤势严重到我无法想象的地步。 我看到窗外已露微光,只不过室内的烛光更明亮,让我一直没感觉时间的变化。我转向烛台,看到蜡烛仍是昨晚的模样,连长短都一样,似乎从来没有燃烧过,我恍惚以为,自己仍然停留在昨晚与阿红相处的美妙时刻。 我问朱玲:“你之前一直没点灯?” 她好奇地反问:“你是不是还在迷糊状态?没点灯我怎么把你扶上床,怎么收拾屋子?没点灯漆黑一片,我还怕你会有什么不轨行为呢。” 我没告诉她蜡烛长短与昨晚差不多,怕她以为我一直惦记阿红,然后气氛又回到我昏迷之前。也许这只是我的错觉,毕竟我晕过去一整夜,记忆有点混乱。无论如何,这事不需要再纠缠下去。 我叹了口气,喃喃地说:“居然过去了一整夜,严重超出了我的想象。原本以为我还有十二天的时间,现在看来,我的死亡时间恐怕要提前了。” 朱玲大吃一惊,快要哭出声,说:“不会吧?你昨天不是还感觉好好的吗?怎么现在反而恶化了?” 我说:“受伤之初,我真觉得没那么严重,但后来连吐两次血,而且还晕过去,明显是伤势恶化的迹象。我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也许,单单受伤或只是中毒,都没这么严重,但伤势和毒性合在一起,可能会相互作用,侵蚀我的五脏六腑。” 朱玲哭着说:“我不应该跟你赌气。可能情绪不稳是个诱因。” 我抓住她的手,轻声说:“起初我也想到情绪不稳的原因。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主要是受伤和毒发的时间间隔太短了,毒性才趁虚而入。你别自责,你带给我的是无与伦比的快乐,而我却伤害了你,该自责的是我。” 她继续哭,语无伦次地说:“那怎么办?就没别的办法阻止毒性蔓延了吗?” 我安慰她:“解药在吴智手上,我如果拿不到他所说的东西,反正也会毒发身亡,现在充其量也就是提前了几天而已。真正让我郁闷的是,我来到秀水镇这么多天,连那是件什么东西都没搞明白,所有的一切事情都是一头雾水。” 朱玲坚定地说:“既然有解药,那我们就努力去找那件东西,也许天无绝人之路。” 我悲观地说:“别说那件东西毫无头绪,现在就算找到了,估计也没有足够的时间送到少林寺。况且,你看我现在的状态,别说跟人动武了,多走几步路都艰难。” 朱玲自己擦干眼泪,反手握住我的手掌,说:“你先别这么悲观。我的王大侠虽然有点油嘴滑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我相信,老天不会对你这么残酷的。既然找东西是惟一的机会,我们就去找它,也许我们很容易就找到了这件东西,也许不需要送到少林寺就能拿到解药。这个世界永远变幻莫测,经常会有意料之外的惊喜,又有谁能预料呢?再说了,他小小一个吴智,凭什么能在千里之外控制别人的命运?” 她这么一片诚心安慰我,我倒不好再说悲观的话了,就算她的话实际意义不大,我也没必要去破坏她的好情绪。 于是我笑说:“老天何止对我不残酷,把你安排到我身边,简直是对我莫大的恩惠。” 她羞红了脸,俯下身子将脸贴在我掌心,说:“老天既然将我当作恩惠给了你,就不会轻易拆散我们。退一万步说,如果你真死了,我就跟着你去死。这也是个不错的结局。所以,现在我们连死都不怕,还怕去找什么东西吗?” 我心里一阵激动,拂了拂她的头发,笑说:“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死,否则,以后谁来将我王大侠的事迹传扬江湖?” 她咯咯大笑起来,坐直身子,边笑边说:“你王大侠的事迹能轰动江湖么?能让人感动得声泪俱下么?连我都不稀罕你的事迹,谁还对它有兴趣?” 我笑说:“看看,又不说实话了,连生命都可以付出,还说你不稀罕?” 她也笑道:“我稀罕的是,昏迷中的王二对我说过的傻话。清醒时的王大侠,虽然武功高强,却狗嘴里吐不出个象牙,而且还朝三暮四,我才不稀罕。” 我故意翻了翻白眼,说:“那我只好现在又晕过去了。记得要痛哭流涕的服侍我啊。” 朱玲在我小腹捣了一拳,笑说:“我都累死了,你还晕?有没有人性啊?再说,现在可不是你晕的时候,我们得讨论一下怎么去找那件所谓的东西。” 我不再开玩笑,坐直了身子,说:“折腾了几天,那件东西毫无头绪,看来我一开始就搞错了方向。所以,我现在应该回到原点,重新思考去向。” 朱玲说:“你的意思是说,回到万方客栈去?” 我说:“没错。我在万方客栈因为银子暴露了自己,也暴露了聚鹰帮大规模出现在此地的秘密,他们跟我一样,也在找那件东西。而且,他们似乎有足够的理由认为,我可以找到那件东西。” 朱玲说:“可你事实上却对那件东西一无所知。” 我说:“可以肯定的是,归无情也对那件东西一无所知。他们之所以在万方客栈围攻我,然后劫持你,也许是,他们在万方客栈发现了我不知道的线索。况且,那里还有一个对秀水镇了如指掌的万方成。” 朱玲说:“你现在这样回去,会不会有危险?” 我说:“我现在不能动武,留在这里其实更危险。” 朱玲说:“也对。事不疑迟,快要天亮了,咱们这就出发吧?再过会恐怕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不过,你身体行不行?” 我活动了一下四肢,感觉血气不足,全身乏力,胸部伤口仍然有点疼痛,内脏似乎不太舒畅,但行走应该问题不大。最重要的是,我无法与人动武。 万方客栈显然是个危险之地,但是,如果真有人与我为难,这个小屋里其实更不安全,而万方客栈至少鱼龙混杂,不管什么人,众目睽睽之下行事总会有所收敛。所以,光明正大地回到万方客栈去,也许是我更好的选择。 朱玲说得对,现在是凌晨,街上估计空无一人,可以省却不少麻烦。 我坐床上起身,走到阿红的柜子边,将昨晚剩下的最后两张大饼拿出来,与朱玲一人一张吃完了。此刻我又想起昨天凌晨与阿红吃饼的情景,甜蜜快乐,现在时间刚好过去一整天,我身边却换了个女孩子,而她下落不明。我心中一阵隐痛,但没表露出来。 吃完东西,我与朱玲稍微整理了一下行装,就出发了。 街上很安静,就像我第一天到来时一样。秀水镇上大多数人经过了一夜的折腾,赌博或者玩女人,现在仍然还在睡梦中。我和朱玲各自带了一把剑,都将脸面深埋在衣领里,走过许多条小巷子,最终回到了万方客栈的大门前。 两天过去,这里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似乎江湖之事与它没关系。我敲了敲门,声音不大,瞬间就有人来应门。门开后我微感惊讶,因为开门的正是一直向我拉皮条的店小二。 店小二一见我,似乎更惊讶,刚要说话,撇见旁边朱玲挽着我的手,立即又闭上嘴巴,侧身让我们进了门。我向他笑了笑,直接快速往里走,这家伙是个碎嘴子,现在我可没什么时间再跟他废话,直接找他的老板万方成说正事去。 但他却紧跟在我旁边,趁朱玲不注意向我使眼色。我觉得奇怪,心想他难道有什么秘密要告诉我?而且这个秘密还不能让朱玲知道?我不动声色,走进大堂让朱玲坐下来,对她说: “我有匹马两天前寄放在这个客栈,时候还早,我先去看看那匹马,也许我们以后还用得上,顺便上个茅房。你坐在这里等我一会。” 一出大门,店小二便把我拉到一边,悄悄地说: “昨晚你内人找你来了,刚才见你挽着另一个姑娘,为免误会所以没说出口。”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内人?” 店小二急了:“就是两天前你要我去打听的,一位脸色蜡黄、满脸病容的黄衣姑娘。” 我大感意外,“塞外四杰”的最后幸存者,终于出现了? !! 第三十一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许多天以前,我一踏入江湖便遇到“塞外四杰”,稀里糊涂打了一架,我击伤了其中两人,最终莫名其妙得了一包银子。 随后,麻烦接踵而来,先是吴智带着七个使剑高手,以一个古怪的蛇形剑阵将我困住,却又不杀我,使诡计让我中毒,逼迫我北上找一件一无所知的东西,否则我就只能活十五天。我惟一的线索是,东西在“塞外四杰”手上。 我一路上追寻这四个笨蛋的踪迹,半途中却见到了其中三个的尸体,他们被另一群高手剑客所杀,都是一击致命。我最后的希望就是,“塞外四杰”的惟一幸存者:那位满脸病容的黄衣女子。于是,我追踪到了这个名不符实的秀水镇上。 让人料想不到的是,那位黄脸黄衣女子,却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让我束手无策,几乎陷入了绝望境地,却意外发现,手上的银子又与那件东西相关,从而又跟聚鹰帮的人纠缠不清。最终还被帮主上官飞鹰打成重伤,现在我简直成了废人一个。 来到这个镇上仅仅两天时间,对我而言却恍若隔世。 两天前的清晨,我来到万方客栈,邂逅了漂亮的紫衣姑娘,她让我一时忘却了自己的危险和使命。那时我还不知道她名叫朱玲,只是一味地手脚无措,行为可笑,在她面前吹牛,为她打架。 两天以后,朱玲却以情人的身份,挽着我的手重新回到万方客栈,本想从头开始重新追查那件东西的下落,没想到这个时候,店小二却告诉我,“塞外四杰”的惟一幸存者出现了! 我头脑里一时陷入混乱,无法理清这一切事件的关系。 当时为了掩人耳目,随口向店小二撒谎,说自己要找的那位黄脸黄衣女子,是赌气而走散的妻子。现在“妻子”出现,而我却挽着另外一个姑娘回来,难怪店小二这家伙一个劲地向我使眼色,不让朱玲知道我“妻子”的秘密。 店小二向我报告完那个秘密,一脸得意的神色,我问他:“你看清楚了?真的是她?这几乎不太可能啊。” 店小二快要赌咒发誓,急得脸都红了,说:“小爷你还不相信我的眼光啊?那位姑娘满脸病容,整个镇上找不到第二个,特征这么明显,我怎么会看错?只不过,她并不是穿你所说的黄衣服,而是换了一件绿色的。这么多天了,换件衣服也是正常的。” 我再问:“她昨晚什么时候来的?身边还有没有其他人?” 店小二摸着脑袋回忆道:“很晚,店里大多数人都已经睡下了,但估计没到子时。奇怪的是,我并没有看见她进店,只见到她从里面走出来,身边没其他人。因为小爷你曾经嘱咐过我要留意这么一个姑娘,所以我一见到就凑上去搭话,问她是否要找人,本想替你传个话,但她面无表情地直接走了出去,并不搭理我,看来,她还在生你的气。” 我沉吟不语。店小二说的情形,与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如果“塞外四杰”中惟一的女子还活着,那么,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另外三个被杀之后,杀手找不到想要东西,挟持了她,二是她为了那件重要的东西,与杀手们合谋,将另外三个杀死,然后一起逃亡。 无论哪种情况,她都不太可能单独出现在这个小镇上。 到目前为止,我见过“塞外四杰”中三个男人的尸体,归无情也知道那三个人被杀,可能还有其他江湖人物也知道了这个事件,那么,这位姑娘怎么可能单独出行呢?想要找到她的江湖人物不知有多少,就算她把东西藏得安然无恙,难道不担心自己有性命之忧? 推测起来,也只有两种情况,其一,如果杀掉“塞外三杰”杀手,确实是为了那件东西挟持了她,而她现在安然现身,可能是她已将东西交了出去,以换回自己一条性命;其二,如果是她与杀手们合谋呢?情况就复杂了,可能是她有恃无恐,故意现身,引出追寻那件东西的江湖人物,后面还有什么阴谋,很难估计。 现在看来,后一种情形的概率更大。杀手们既然已把“塞外四杰”杀了三个,得到东西后,岂能容下最后一个活口?退一万步说,那女人真用手中的东西换回一命,她肯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远离这个是非之地,深更半夜还跑到万方客栈来干什么? 店小二见我沉默不语,自作聪明地在一旁批评我:“也难怪内人怒气冲天,小爷你刚到镇上,当晚就去赌场逍遥快活,今天又带了另外一位漂亮姑娘回客栈。你也太对不起人家了,再说人家有病在身,怎么说你也不能太放纵自己嘛。” 我心里直想笑,你这个家伙一见人就拉皮条,有什么资格批评我道德败坏?再说了,所有这些事情并不是你所了解的那个样子,仅仅凭你那点可怜的智商,胡乱猜测,胡说八道,怪不得你混了半辈子仍是个拉皮条的。总有一天,你会为自己的嘴巴付出代价的。 想到这里,我一转念又觉得自己心里骂得太过恶毒,何必跟一个底层的店小二计较?他说这番话,无论如何都有向我讨好的意思。 我问店小二:“那位姑娘自始至终都没说话?知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店小二:“她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没人愿意跟她搭话。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可能没见你的踪影,去别家客栈继续找你了。不出意外,你今天应该可以在镇上遇见她,好好哄哄她就没事了,她既然有心找你,说明你们之间芥蒂并不深。” 我心想,今天遇上她的可能性很小,就算真遇上,也估计是个圈套。 我本来一路追踪她,结果她却在我到达这里两三天之后才现身,那么,这几天里她到底去了哪儿?其间又发生了什么事?大家都觊觎的东西还在不在她手上? 我对店小二说:“今天你帮我在镇上打听一下,看看那位姑娘在哪儿出现过,最终在哪儿落脚,有消息我会赏你银子。” 小二立即笑眯眯地说:“小爷你放心,一定帮你找到内人。她既然到了这个镇上,就逃不出我的耳目。” 我心想,你这个牛皮吹大了,今天你肯定找不到她,我的银子你是赚不到了。 我笑了笑问他:“你们老板万方成在不在?” 小二:“这两天我连老板的影子都没见到。” 这点在我意料之中,我再问:“住在我房间隔壁的那五位客商回来了吗?” 小二摸摸头,沉吟说:“说起来也真奇怪,那五个客商这两天从没现身,我去过他们的两间房里,还是头一天的模样,似乎没人动过。” 我拍拍他的肩,说:“多谢你提供的消息,另外,帮我照料好马匹。现在我得回去了,紫衣姑娘还在大堂等我呢。” 小二一脸坏笑,说:“小爷你对付女人的确有一套,两天前你还对那位紫衣姑娘一无所知,向我打听她的情况,两天后那位姑娘便小鸟依人般挽着你回到这里。我看出来了,小爷不喜欢花钱的烟花女子,更爱追求良家女孩,那样更有成就感。怪不得不需要我介绍了。” 这家伙真是不可救药,一逮着机会,必定要在男女关系上胡说八道一番。所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要是知道,我在两天时间里,前后爱上了阿红和朱玲两个女孩子,不知又会激起多少歪理邪说。 八卦男女关系,也许就是他在这个镇上最大的生存乐趣。而且,这事估计也是最安全的谈资。江湖上很多秘密,胡乱传播弄不好会掉脑袋,只有男女之间那点事,无论说得多么下流,大多数当事人都当是风流,津津乐道,沾沾自喜。就算真的说得太过分,人家顶多在心里产生厌烦感,不至于翻脸杀人。 我早就对店小二的话题厌烦了,直想一脚把他踹得远远的。但我忍住了,转身往大堂走去。 跨进门后我立即吃了一惊,大堂里空无一人,朱玲不知去向。 明明叫她在这里等我,没有意外,她怎么可能一声招呼都没有,擅自离开?而且,刚才进门时,虽然时候尚早,但仍有几个客商在吃早餐,现在也消失无踪。 难道,这一切根本就是个圈套?店小二故意将我引开,有人将朱玲劫走了?可我在小二的脸上没看出一点破绽,语言行为也天衣无缝,如果他演戏能演得这么像,就不是个简单的店小二了,估计是带着某种使命的江湖人物。 我立即掉头出门,四处寻找店小二。果不出所料,这家伙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出大堂门是个不大的院子,院子尽头再出去就是大街了。店小二往大街上跑的可能性很小,那样太惹人耳目了。 从大堂出门后,在院子里向左拐,好像是通向马厩,右边是个死角。那么,他朝马厩方向逃走的可能性最大。 我没有犹豫太久,立即朝马厩的方向奔去。我因为身上带着伤,速度不快,整个过程中也没听到任何声响。走到马厩旁边,我最先看到了自己的马,它在这里呆了好几天,似乎精神饱满了许多。看来店小二这几天里并没有亏待它。 然后,我看到了店小二。他倒在马槽边,背上的伤口仍在流血。他受的是剑伤,凶手从背后刺入,直透前胸。 我走过去翻过店小二的身体,他还剩一口气,艰难地向我笑了笑。 我问他:“看清凶手是谁了吗?” 他说:“客商……五个客商之一。” !! 第三十二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他说的,肯定就是住在我隔壁那五个人了,我早知道他们不是客商,而是身怀秘密任务的江湖人物。他们消失了几天,不知道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刚一回客栈就杀人,又是为了什么? 看情形,神仙也救不回店小二的性命。 我环顾四周,马厩较大,可以容得下几十匹马。从这里杀人后,要全身而退并不难,可以翻墙而走,也可以跳进客栈第一层的任何一个窗户里隐身。我要去追踪凶手,恐怕没什么机会。况且我现在无法与人动武,找到了凶手也是搭上自己一条命。 我刚要放下店小二离去,忽然心念一动,问他: “你说昨晚黄脸姑娘在此处现身,是真有其事,还是别人逼你骗我的?” 他再次艰难地抬了抬眼皮,断断续续地说:“真……有……其……” 话没说完他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我叹了口气,此人除了嘴里话多,而且出语比较下流,本质并不坏,也对别人产生不了什么伤害。这次丧命,不知是因为话多,还是别的原因,更大的可能是跟我有关。 我站起身,再仔细观察周围,马槽旁边泥土较湿润,脚印明显,看得出行凶的只有一人,没有别的人在旁。再远一些,就分辨不出脚印了,不知道凶手究竟从哪个方向逃跑。 我与朱玲回万方客栈,本来打算重新调查那件东西及其有关的一切事。没想到刚进门,朱玲便下落不明,店小二因此被杀。 有人对我的所有行踪了如指掌,否则不会那么凑巧,掐准这么一个时刻,安排这么一个圈套等着我。 可对方为什么又不暗算我?仅仅是因为忌惮我的武功高强?果真如此,对方就不知道我受过伤,不能动武,那么,可以肯定他们不是聚鹰帮的人。 店小二说五个客商之一杀了他,也就是说,这五个人代表着聚鹰帮之外的另一股神秘势力。在秀水镇上,恐怕这股势力远不止这五个人。问题在于,这股势力出现在秀水镇上,目的又是什么?既然与我扯上关系,看来又是为了那件东西了。 秀水镇上到底还有多少股这样的神秘力量? 最让我想不通的是,这些神秘人物将朱玲劫走的目的何在?朱玲与这些事又有什么关系?对方把她抓走,仅仅是为了要胁我吗?可是,我与朱玲的关系,在此之前,几乎没别的人知道。那么,要胁我的可能性基本不存在。 虽然朱玲的突然消失让我很心痛,但我不得不承认,她对我而言也充满神秘。一个年轻女孩子,武功也不十分高明,到底为何突然出现在这个小镇上?她是否也有一个神秘的身份?我惟一能够感觉到的是,她对我的感情并不假。 我之所以一直不在意、也不追问她的背景,是感觉到她对我没有危险。但愿我的感觉没错。 时间过去并不久,如果朱玲真被人挟持,应该还藏在这个客栈的某个地方。他们不可能撤退得这么快,而且无声无息。况且,现在大白天,街上人来人往,他们又能跑到哪儿去?只不过,他们藏身的地方对我而言,是个凶险之地,别说我一时无法找到,就算找到了,我也无能为力。 现在,我似乎只能够等待,这是最让我痛苦的地方。 我往回走。太阳已经老高,却没有别的人到这里来,或许是没到喂马的时间,所以这里人迹罕至。因此,店小二被杀,估计除了我和凶手,客栈里其他人目前尚不知道。 走到马厩的转角处,我才知道自己错了。仅仅一瞬间功夫,这里就聚集十几个人。看得出来,他们都不是住店的客人。全部劲装打扮,上下一身黑,亮出了各种各样的兵器,看样子武功都不弱。 准确地说,这些人不是聚集来看热闹的,也不是抓捕凶手,而是为了对付我一个人。 他们无声无息地将我围在中间。领头的正是老板万方成。 万方成与那天的胆小猥锁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他打扮干净利落,手持一把鬼头大刀,目光阴沉地站在圈外,不说话,也没有任何手势。他就像一枚钉子,深入泥土中,坚强、稳定、蓄势待发,却又让人看不出攻击的苗头。 他已不是个商人,完全是个江湖豪客,我一直低估了他。 我淡淡地说:“万老板,几天不见,换了一副模样嘛。” 万方成也淡淡地说:“王兄弟,几天不见,你也改掉了仁慈的毛病,开始杀人了?或者说,你的仁慈是有选择性的,只针对漂亮的女人。” 我冷笑道:“你带这么多人围着我,恐怕不是因为店小二的死吧?” 万方成仍然淡淡地说:“店小二死在马槽边,受的是剑伤,现在整个马厩只有你一个人走出来,还带着一把剑。你有什么办法,让人相信小二不是你杀的?” 我叹了口气:“我没有办法。但你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只好自己替你回答,你带人围着我,与我杀没杀人其实没有关系,不是吗?” 万方成说:“你消失了几天,一回来就出人命。你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吗?” 我想了想说:“此情此景,我没什么好解释的,只不过,我消失的那几天,你万老板也没消停吧?” 万方成淡淡地笑道:“的确如此,我打听了点消息,否则以王兄弟的剑法,我们这几个人围着你,恐怕是自讨苦吃。” 我心里一凉,万方成知道我身受重伤,不能动武。 看来,他今天是趁人之危想要我的命。 在江湖成名人物中,并没有万方成的名字。此人的底细,大概没几个人知道。阿红曾与他有过肌肤之亲,仍然没有摸清他的身份。 不管他最初来到秀水镇带着什么江湖目的,可以肯定的是,他后来背弃了自己的使命,在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小镇上苦心经营,颇具成效,然后舒舒服服地做起了土皇帝。 可惜的是,他武功不高,没什么江湖号召力,而秀水镇诚然偏远,却不能完全独立于江湖之外,各种势力虽然无法完全占据这里,但渗透却从未停止过。万方成大概就是凭借其智慧和阴险,周游于各种江湖势力之间,既保存了自己,也保持了这个小镇的平衡。 而他,依旧是这个偏远江湖的主宰者。 这是我到目前为止对万方成产生的印象。大部分来自猜测,并没有确实的依据。而真正的事实,可能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就像我所经历的江湖世事一样,永远有意料之外的惊喜或惊奇。 我第一次见到万方成时,他就像是一个成功商人,人物猥琐,武功低微,好色纵欲,贪生怕死。这副形象的人物,很容易被心高气傲的江湖高手所忽略,比如我自己。很显然,这是万方成刻意树立起来的形象,他在苦心经营秀水镇的同时,也在挖空心思让中原江湖忘记自己。 他给人的感觉是,杀之无益,留着有用。 我并不比大多数江湖人物更精明,所以一到这里便低估了万方成。虽然有阿红的调查和怀疑在先,我仍然对此人没有足够的重视和防备。我与朱玲打算回万方客栈之前,也没有详细评估过万方成可能会有的威胁,更没想过有个圈套在等着我们。 一句话,我与朱玲都太轻率了。 我一直只把万方客栈仅仅当成一个客栈,或者娱乐场所。我曾经对朱玲说过,光天化日之下,人来人往,无论多么凶狠的江湖人物,行事总会有点收敛,所以危险会大大降低。 当然,到现在我仍然觉得,如果不是有人无时无刻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刚才那个圈套就太巧合了。事前我没想到,事后我也想不通。 更让我想不通的是万方成,此人早就失去了聚鹰帮的信任,却仍有本事从聚鹰帮打听到我已受重伤的事实。除非他是受聚鹰帮的指使将我除掉。但这种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以上官飞鹰的心高气傲,他当场没杀我,事后就不会杀一个不能动武之人。况且,他如果真想除去我这个潜在隐患,完全可以让我消失得无声无息,不必通过万方成设这么一个复杂圈套。 另外,我有理由相信,上官飞鹰留下我和朱玲,是有目的的,虽然我不知道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以他的身份,不可能亲自走一趟,却做了件无益之事。 总而言之,万方成要杀我,与聚鹰帮无关,要么是为了他自己,要么,另外一股神秘力量想要我的命。 现在,万方成手提大刀,站在我二十步开外。看他的身法和步法,以及那股沉稳的气度,就算不是高手,武功也绝不低微。看来,他平常连武功都有所隐藏。 我冷笑着问万方成:“你杀我的目的何在?以你如此复杂的身份,加上这几天难以预料的形势,我对你的威胁,并不比别的江湖人物更大。如果只是想消除潜在的江湖威胁,恐怕你力有不逮啊。” 万方成淡淡地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已。自从王兄弟到来之后,这片江湖就风云突变,要恢复原来的平静和单纯,首先就是要让王兄弟彻底消失。况且,你在我店里杀了人,作为老板我不能坐视不管。” 我问:“店小二的死,我确实没法证明自己的清白。抛开这一点不说,你要我的命,主要还是受了别人的指使在先吧?” 万方成仍然不动声色,说:“王兄弟是个聪明人,还是多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吧,说别的都于事无补。” 他这话模棱两可,但在我听来,相当于他承认是受了别人的指使。我笑道:“万老板,你是怎么判断自己的处境比我更好?” 万方成淡然道:“这点王兄弟比在下更清楚,又何需我明言呢?” 我叹了一口气,说:“我这人最致命的弱点,就是活得不如万老板糊涂。说白了吧,万老板这几天一直没消停,终于调查出我身受重伤,所以你才那么自信。但是,从开始到现在,你一直身陷自己的悖论当中。” 万方成仍然淡淡地道:“哦,此话怎讲?” 我说:“如果我身受重伤,肯定不敢贸然在这里杀人。既然你认定店小二是我杀的,那么,我就有足够的能力全身而退,甚至能将你们全部灭口。万老板,除此之外,你觉得还有别的可能吗?” !! 第三十三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在整个过程中,无论我怎么套话,万方成兜兜转转,几乎毫无破绽,最不济也是模棱两可,从不把话说死。而且,让我很奇怪的是,他并没有一上来就下令攻击,否则我早就命丧当场了。要么就是他虽然知道我身受重伤,却不知道伤至什么程度,他们没信心将我一举消灭;要么就是,他还想从我口中知道点什么事。 从我的角度出发,只能假设他并不知道我完全不能动武,或许凭几天前的威势,我还能把他吓住。否则,我死路一条。 店小二临终前告诉我,杀他的人是五个客商之一,而这五个客商,显然并不是万方成的人。这么说来,万方成就算真布下一个圈套在等我,店小二的死却在他的意料之外,只不过,他趁机以此事作为一个借口罢了。那么,事到如今,我干脆承认杀了店小二,万方成反而有所顾忌,不敢贸然动手。 可是,万方成的回答却在我的意料之外,他淡淡地笑说:“那么,为了让自己更有信心,我就只能暂时相信王兄弟的清白了。” 这家伙果然是个老狐狸,我想吓住他,他却反过来试探我。我心中一阵羞愧,我那点聪明机智,只够与女孩子打情骂俏,获得一点心理慰藉和快乐。与万方成这种老江湖一比,我就是个幼稚的小角色了。 但我仍不死心,强装冷静,说:“万老板终于还是承认,你们围攻我,跟店小二的死没有关系了。不过,万老板有没有想过,我即便受伤,别人要杀我易如反掌,又何必假手于你呢?” 万方成说:“也许是别人想掩人耳目,而我却是个受人驱使的小人物。” 我笑了笑说:“据我所知,万老板在这个秀水镇上可不是个一般人物,够能驱使你的人恐怕不多。” 万方成笑说:“多谢王兄弟看得起在下。” 我说:“也许是,万老板的身份太过复杂,别人早就对你失去信任,然后给你一个虚假的信号和任务,最终却假我的手除掉你。” 万方成终于叹了口气,说:“你说得很有道理。但不管谁除掉谁,今天这一战都无法避免。王兄弟,其实我们都是身不由已。” 这一回我无话可说了。 我无法动武,本打算用言语挑拨他改变主意,最终却发现,我与万方成似乎都是不由自主,生死掌控在别人的手里。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废话。现在看来,只能找机会逃跑了。 在说话的间隙,我一直留心观察周围的环境。 马厩虽然宽广,但马不多,一共只有八匹,分布在马槽两侧,都被栓住了,我想要将所有的马解开,造成混乱的局势,也没什么机会。 马槽呈东西走向,西向靠近一个布满油烟的窗户,大概里面是客栈的厨房,东向靠近围墙,墙外就是大街。现在我站立的位置,离马槽的东头较近,如果后退几步越墙而走,估计暂时能逃脱,但走不了多远,毕竟我身上带伤,而且此后大街上无处躲藏,我保命的可能性不大。 最好的逃命办法是,直接冲到马槽西端,跳进厨房,然后再找机会躲起来。客栈里人多,地方拥挤,不利于多人施展武功。而且里面房间甚多,随便往哪儿一钻,他们要找到我,必然要花费一番功夫。 当然,这条逃跑路线也未必能保住我的命,但至少有机会延长喘气的时间。如果能够躲上一两天,我身上伤势好转,武功只要恢复几成,就不怕万方成的追击了。只不过,要在万方成的地盘上躲上一两天,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小了。 我最大的希望是,朱玲并没有被人挟持,或者被挟持却已逃脱,然后她在万方客栈想法寻找我,并在万方成之前将我找到。两人加在一起,总能想出办法脱险。 想到这里我心中一阵悲凉。 当初我与师父在荒原上练剑,指点江湖,评论天下高手,认为能够把我击败的人物,也就三五个。那时是何等的豪气干云,江湖就踩在脚下,成名指日可待。 万万没想到的是,今天我会落到这个地步,被一个武功低微的万方成,逼得像个过街老鼠,还无处可逃。最后的一线希望,便是等待一个江湖弱女子来解救。而且,这一线希望相当渺茫。 如果我就此死去,就太窝囊了,没几个人听说过王大侠的名字,枉我身负高明剑法,江湖上却像是没出现过我这号人物。我自离开荒原,到达的最远也是惟一的地方,便是这个鱼龙混杂的秀水镇,这算是什么狗屁江湖生涯?早知如此,昨天被上官飞鹰一掌震死,也算是死得其所。此后传扬江湖,我也不至于太丢师父的脸。 万方成手下的八个人不动声色地围拢过来,脚步很慢,显然对我有所顾忌,只知我受过伤,并不知道我完全不能动武。从八人的身法看来,武功都算是二三流角色,也不像是练过攻守合一的阵法。 要是在平常,我片刻之间便能将这八个人打发。但现在,我只能后退两步。再退几步就到了马槽边,我的马就在那里。如果我跳上马背往外冲,也许能冲破这八人的包围圈,但外面还有一个万方成。他手提大刀守在骑马奔走的必经之地。 他早就想到了我骑马逃跑的可能性。 我沉声问道:“万老板,与我同来的那位紫衣姑娘,你把她弄哪儿去了?” 万方成答:“她应该还活着,这姑娘身上有太多秘密,不会这么容易死的。” 他用的仍然是模糊的语气,让我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被挟持,如果她也在圈套中,到底是他控制了她,还是幕后的黑手挟持了她?万方成就有这个本事,你问的每一句话,他都能耐心地回答,却让你得不到想要的结果,甚至比没有回答更让人心乱如麻。 我拔剑在手。 万方成离得较远,依然慢慢向我靠近,双眼不离我的剑,较近的八个人都顿了一顿,也在严防我突施袭击。我胸部受伤,双手无法用剑出招,否则会牵动伤口,疼痛难忍,双脚走路无大碍,但奔跑的速度不能太快。 这种情况下,我首先要找障碍物,以躲避对方的攻击。而我身后,最好的障碍物就是马槽和那八匹马。所以,我只能往马槽方向退却。 但是,万方成武功不高,心思之缜密,却远非我可比。我能想得到的退路,他当然也轻易就能想得到。八个人呈直线散开,有两个已守住马槽的两端。这样一来,我就被困在马槽两边和八匹马之间,竭尽全力闪躲腾挪,或许能避于一时不受伤,时间一久,我肯定支持不住。 而且,如果我一直只闪避不出击,万方成必定看得出:我其实完全没有攻击能力。所以我的境况就是,既不能出手将敌人击倒,也无法闪避拖延。逃命和被杀,都将发生在一瞬间。 可是,我现在有什么办法?被几个江湖无名之辈杀掉,几乎是惟一的结局。 我虽然踏入江湖的时间较短,但生平历险却不在少数。荒原上生存环境残酷,蛇虫之类有毒之物的攻击暂且不说,与狼群大小几十战,几乎每次都有性命之忧,但我从没感觉像今天这么悲凉和绝望。 我现在面对的几个江湖庸手,其凶狠和残忍,都比不上当年遭遇过的任何一群狼。可是我为何面对他们,内心不但绝望,还有一股无法摆脱的恐惧?几天以前,我身中吴智的剧毒,性命完全捏在别人之手,也顶多是悲伤和自责,从来没有恐惧的感觉。 也许,人之所以会绝望和恐惧,不是因为面对的敌人有多么强大,而是,在你遭遇险境时,完全无能为力。 当年在荒原上生活,我学会了无数的生存技巧,没有一样可以应用于现在的情况。师父教会我绝世剑法,却从没告诉我,在无法施展剑法时,如何在别人的剑下逃生。 关键还在于,我一直以大侠自居,自负武功和机智,面对这几个江湖无名之辈一筹莫展,我心理上实在是承受不了。 片刻之后,一代大侠王二,被人用低劣不堪的剑法,杀死在在又脏又臭的马厩里。这一幕别说会真实发生,想一下都足以让我发狂。 我已退到马槽边,后腰顶在槽沿上,提起铁剑,自左向右划了半个圈。所有人的脚步都停止了,连那些马都安静下来,周围可以听到落叶的声音,那是墙外一棵高树上的叶子,随微风飘了进来,落在我面前不远处的地上。 我记得,当年师父与我论及地形与决斗的关系,曾说“围地则谋,死地则战”,我现在所处的境地,既可算是“围地”也可算是“死地”,然而,我却既无从“谋”,也无法“战”。马槽就是我的葬身之地。 我要尽量让自己死得干净一些,这大概是我最后的选择了,马槽上至少比地上显得清洁,地上又是马粪又是马尿,实在让人受不了。 我左手撑在槽沿,右脚向后一跨,然后站在高高地站在马槽边沿,傲然地看着站在马粪上的对手们。他们仍然不急于出手,慢慢抱抄过来。我要是再不出剑,最终就会被他们八人这样不紧不慢地刺穿身体。我叹了口气,心想还是让他们早点动手,在我致命部位一剑了结了吧,这样等死其实更难受。 我忍着胸部疼痛,右手使劲,将要挥出铁剑,就在那一刻手腕突然被一条湿乎乎的东西卷住了。我吃了一惊,心想我身上带伤,警惕性却没丧失,怎么后面还有一个人,我完全没发现?而且这兵器又软又湿,闻所未闻,感觉劲力虽不强,沾上却让人极其不安,难道是什么剧毒之物?禁不住回头一看,立即哑然失笑。 卷住我手腕的,是马舌头。那马正是几天前吴智所留下的灰马,后来驮着我一直到秀水镇。想必它还记得我的气味,我跨上马槽靠近它,它便立即伸出舌头舔我手腕,不知道是表示友好,还是别有暗示。 我心念一动,立即跨上马背,用剑挑断缰绳,双腿一夹。 灰马前蹄腾空,猛然一声长啸,越过马槽,直向远处的万方成冲去。在我正前面的那位剑客,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呆了一呆,然后不由自主往旁边一闪,连剑都没刺出,就让我这么冲了过去。 我刚才就分析过,骑马冲向万方成肯定有死无生。他手上的大刀,足以把一匹马劈成两半。所以,冲过第一人之后,我左手抓住马鬃向左一摆,灰马似乎有灵性,立即转弯向客栈窗边冲过去。 但是,瞬间过后,所有人都反应过来,全部出剑攻了过来。还好马跑得快,身后三剑刺空,中间一剑刚好刺在马臀上,一剑刺在马前腿,都没伤到我。还有两剑试图削马脚,却因灰马负痛后尽力上跃,侥幸避过。 马槽最西端那人出剑比谁都快,一剑刺中我左小腿,要在平时,这一剑足以挑断我的筋骨,但此时恰好灰马以最快的速度疾驰,剑尖刺进小腿皮肉不深,顺势向外一滑,长剑转而刺进了灰马的腹腔,直没入柄。 灰马再奔出几步,带着那柄剑无力倒下,恰好将我甩在满是油烟的窗边。马身上和我小腿都鲜血直流,已分不清谁的血了。我已无暇思考,也无力反击,更无法顾及疼痛和流血,右脚猛然使劲,将自身弹进了厨房的窗户里。 我只听到一声巨响,刚要转身向旁边滚开,却发现身体并未着地,一直往下坠落,然后又是一阵巨响,身后的光线消失,眼前一片漆黑。 在漆黑的半空中,我知道自己掉入了另外一个圈套。 这个圈套比杀了我更可怕。 !! 第三十四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在娘去世以前,我一度以为自己无所畏惧。 娘曾经回忆,我小小年纪便一个人在荒原上到处晃荡,天不怕地不怕,不管遇到什么危险事,不逃跑不躲避,也不求救,更不哭泣。娘说,不知道我是真不害怕,还是不懂害怕,但无论如何,我都让她担惊受怕。她说,人活着其实不能这么无所畏惧,必须心怀恐惧,才能学会躲避。 而躲避,是一种重要的生存法则。 我当时对娘的说法不以为然,心想,堂堂男子汉,野外那些蛇虫狐兔之类的小动物,从小看到大,有什么好害怕的?应该是它们怕我才对。我一直与动物为伍,手脚练得比什么都灵巧,什么样的恶劣地形也摔不死我,所以翻山越岭我更不会害怕。你说,在这片以为我王的荒原上,我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当时,我睥睨众生,气吞天下。躲避,一直是我引以为耻的事。 娘死后,我才发现,自己其实是有所畏惧的。我最怕黑暗,特别是寂静的黑暗。许多个孤独的夜晚,如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而且万籁俱静,我就被悲伤和恐惧所包围,辗转反侧,彻夜难眠。通常这个时候,我都要为自己点上一堆火,才能安然入睡。 后来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不能太黑暗,也不能太安静,否则就活得生不如死。黑暗和寂静如果以一种极致的方式结合在一起,人就等于走出了时间,走入了死亡。 娘死后的许多年里,我慢慢学会了躲避。躲避黑暗,躲避寂静。于是我偏爱所有发光和发声的东西,比如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地上的萤火虫,群狼的眼睛,虫鸣,鸟叫,狼嚎,乃至闪电雷鸣。我欣赏这一切,也离不开这一切。我的眼耳鼻舌等所有感觉器官,也因偏爱和欣赏这一切,而越来越敏感和精巧。 后来师父说,我身上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本能,他不知道,那其实是我害怕和躲避的结果。 尽管学会了害怕和躲避,我仍然时时受着黑暗和寂静的侵袭,直至师父到来之后,我才摆脱了这种苦恼。因为我不再孤独。 师父虽然性情古怪,时而甚至偏激得有点邪恶,与我做大侠的人生观格格不入,我仍然喜欢他,依赖他,崇拜他,宁愿被他改变和塑造,甘心与他出生入死,诚心学全了他那套杀人的武功。师父意外身亡之后,我也因为害怕和躲避,离开了那片生活了多年的荒原,正式踏入江湖。在我的想象里,江湖诚然时而黑暗,却时刻喧嚣,不会让我身受黑暗和寂静的双重折磨。 在冲入万方客栈的厨房窗户之前,我并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比寂静的黑暗更可怕。现在我知道了,比这更可怕的就是:在寂静的黑暗中坠落。 上面的机关打开和关闭的瞬间,我还能感觉到自己在下跌,片刻之后,就不知道到底是静止还是运动。只觉得我已失去了整个世界,在一片黑暗中找不到起点,也到达不了终点。无始无终,无边无际,一无所有,连身体也已不存在,剩下的只有恐惧。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短,可能很长,反正时间无法估算。我重重摔在一片铁丝网上,反弹力又把我抛起,几个起落之后我才彻底停下来。 周围仍然是一片黑暗和寂静,我自己的喘息显得特别粗重,像水波,传出去又被弹了回来,此起彼伏,听上去很骇人。 我右手仍然抓着铁剑,左手抚摸胸脯,努力让自己心跳慢下来,喘息稍定,闭眼静听,四周空空荡荡,恍如一个未知的深渊。 我完全平息下来之后,疼痛适时而来,越来越盛,而且全身各个角落都疼。最剧烈的痛苦,当然是来自胸部和左小腿,一是旧患一是新伤。 我估计,身体其它部位的疼痛,可能是刚才失重摔下来造成的。不知道旧患有没有加重,新伤是否需要进行处理。 我试图坐起来,又发现在这种黑暗中,无论何种姿势,区别似乎并不大,于是干脆躺着不动,任凭疼痛侵袭、反复撞击,像潮水般退去,然后卷土重来。 突然灯亮了。我吓了一跳。此前并没有声响。 很奇怪,我第一反应不是睁眼,而是闭眼。许久之后我才重新睁开眼睛,适应光线之后,仔细打量周围的一切。如果我一直闭眼,在想象里,灯光多少给了人一点希望,一旦睁眼将周围环境看清楚,我就更加绝望。 我看到的大概就是个地牢。 整个屋子两丈见方,上面黑不见顶,四面是灰黑色墙壁,没见到窗户或门,灯光来自四个角落,每个角落里有一盏烛台,一根蜡烛,长短都差不多,烛焰静止不动,就像被画在墙壁上。 我躺在一张铁丝网上,铁丝网五尺见方,四端以一根更粗的铁丝固定在墙上。下面倒是见得到底,只不过白骨森森,横七竖八,不知死过多少冤魂。 一阵凉意伴随着腐臭之气,自下而上弥漫我全身。 我绝望得连坐起来的想法都没有,静静躺着等待死亡。不知道万方成这老家伙会用什么样的残酷办法对待我。 转念一想,又觉得事有蹊跷,万方成如果单纯想要我的命,又何必在中间安排一张铁网将我兜住?既然暂时没杀我,想必他还有什么话要说,或者还有什么问题要问。 于是我强忍疼痛坐起来,再次环顾四周,沉声喊道: “万方成,你到底意欲何为?” 没有回声。良久,我突然感觉身下的铁网在移动,速度不快,很稳,逐渐靠向我左边的一面墙壁。贴近墙壁时,我才看清墙上实际上有一扇门,只不过门与墙严丝合缝,颜色一致,在微弱的灯光里,较远处很难分辨得出来。 门适时打开了,里面透出更强的光。我别无选择,只好站起身,跨过门槛,进了另一间屋子。接着,身后的门重又关上了。 这是一间陈设简陋的房间,但整洁清爽。除了我进来的那扇门,对面的墙上还有一扇门,想必是这个地牢惟一的出路。此外,房里有一床,一套被褥,一桌,桌上一套茶具,桌两边各有一把椅子。一把椅子空着,另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那人就是万方成。 房间不大,但只有我与他两个人,顿时显得很空旷。我看到他并不惊讶,只是随意地扬了扬手中的剑,对万方成说:“你单独在这个封闭的屋子里见我,不怕我杀了你?” 万方成淡淡地笑了笑,说:“第一,你如果杀得了我,在马厩里就不会逃跑,更不会掉入这个陷阱;第二,就算杀了我,你也走不出这间屋子。” 到目前为止,我们两人心里都清楚,我想杀他,却杀不了他,他能杀我,却似乎不愿杀我,只不过弄了个陷阱让我钻进去,然后在这里见我,他肯定有一些话要说。我向他扬剑威胁,也只是虚张声势,或者干脆就是没话找话,以破除屋子里的紧张气氛。 万方成从茶具里拿出两个杯子,一边放一个,又将两杯子倒满茶,指着对面的椅子对我说:“先坐下喝杯茶再说话。” 我依言坐在他对面,拿起茶杯一饮而尽。我已在万方成的掌控之中,他没必要再费事下毒。 在马厩里与他们对峙了半天,又累又渴,喝完我对万方成说:“再来一杯。有没有大一点的杯子?我渴死了。” 万方成笑道:“喝茶得慢慢品,像你这么牛饮,有什么味道?而且,暴饮暴食对你的伤口不利,所以,你还是将就着用小杯喝吧。” 他又给我倒了一杯,我再次举杯喝干,问他:“这是什么地方?你费尽心思把我弄到这里来,不仅仅是请我品茶吧?” 他淡淡地说:“你应该猜得出来,这里是万方客栈的地下室,或者说是地牢,离地面五丈。万方客栈的地底下,有几十间这样的屋子,像迷宫一样,一般人走不进来,也走不出去,而我们现在身处的这一间,只有我一个人可以进出自如。” 我笑说:“这里算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当然也是最危险的地方了。” 万方成也笑道:“可以这么说。安全和危险,就在我一念之间。” 我笑道:“也就是说,我是客人还是囚犯,就在于你说的话,我接受或者不接受?” 万方成淡淡地说:“这里没有客人和囚犯之分,只有死人和活人的区别。” 我叹了口气说:“怪不得刚才的铁网底下这么多白骨,有不少江湖高手屈死在这个黑洞里吧?” 万方成也叹口气说:“杀人和被杀,本就是江湖上的生存法则。” 我说:“看来万方客栈是江湖上最大的黑店,就像当年张青和孙二娘在十字坡所干的营生一样。而且,你万方成控制的,还不仅仅这个万方客栈,而是整个秀水镇。” 万方成叹气说:“王兄弟你错了,我本质上是个商人,又不做人肉买卖的生意,所以杀人对我而言一点好处都没有,徒然在江湖上结下仇怨。我只有在自身性命受到严重威胁的时候,才迫不得已动手杀人。” 我问道:“万老板这话我很不理解,以你的手上功夫,对付江湖上的三流角色绰绰有余,但遇到真正的高手,杀你也就在一瞬间,等你感觉到威胁时,已经太晚了。可从你嘴里说出来,似乎时刻胜券在握。” 万方成说:“首先,我一个谨小慎微的小商人,尽量不与人结仇,江湖上的高手为何要无缘无故杀我?其次,在我自己的地盘上,自保杀人,未必要靠武功。” 我恍然大悟:“这么说,万方客栈其实处处是机关。可是,那天清晨我闯入你房间,你却束手无策,当时我要杀你,可谓易如反掌,你又有什么办法自保?” 万方成淡然道:“当时我从王兄弟的眼中没看到杀气,只有疑问,所以任由你出入。否则,你还没靠近我,就掉到地底下去了。那块地板下,可以直通刚才的黑暗房间。” 我暗暗心惊,心想幸好当时没有杀他之心,否则现在尸体都已发臭了。看来这家伙不是一般的可怕,难怪连聚鹰帮都奈何他不得,任他在这个秀水镇上称王称霸。 我长长吁了口气,说:“胡扯了这么多,都离题了,还是回到最初的那个问题,你把我弄到这里,到底意欲何为?” 万方成却不直接回答我,反问:“王兄弟身上的伤,需要多久才能复原?” !! 第三十五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我心想,我无法动武的事实,万方成已知道,其它的也没必要再隐瞒了,反正一切都在他的掌控当中,对着这个老奸巨滑的家伙,说实话也许对我更有利。 于是我答道:“至少三天才能行动自如,五天以后武功可以恢复八成。” 万方成说:“那么,王兄弟就在这里安心地住上五天。” 我冷笑道:“你还是把我当成囚犯了。我在外面会碍你的事?” 万方成说:“我说过,这里只有活人和死人,没有囚犯。我让你留下,是因为你需要一个地方养伤,而现在整个秀水镇,只有这里最安全。如果王兄弟实在想离开,我立即可以领你出去。从早上到现在所有的事情,咱俩就当没发生过。但是,我能肯定,你出去后,活不到今晚子时。” 我继续冷笑:“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的死活这么感兴趣了?如果你想让我养好伤以后,替你卖力报恩,这个算盘可打得并不精。” 万方成说:“以王兄弟的本事,足以纵横天下,又何必替人卖力?我就是因为知道你不愿为任何人效力,才把你请到这里来。” 我讥讽他:“首先,你的马屁拍得并不高明,让人听着恶心。其次,我到秀水镇来,恰恰是为别人效命的。再次,你说把我‘请’到这里来,用词并不准确,天下没有这么请客的。” 万方成并不动气,微微一笑说:“王兄弟的武功,确实是我见过的江湖人物中最高的,所以,我说的是真心话,并不是拍马屁,也没这个必要。况且,王兄弟的高明剑法,也是我将你请到这里来的原因之一。以王兄弟特立独行个性,用常规的请客方法,恐怕无论如何都请不动你,因此我在请客手段上费了点心思,虽然标新立异了一点,但只有这样才能凑效。” 他向我的杯子里续满了茶,继续说:“王兄弟到秀水镇来,诚然是替别人卖命,那也是被迫的,并非自愿。如果我猜得不错,王兄弟身上肯定中了毒。” 果然什么都瞒不了这个家伙,这几天里,他把我的底细调查得清清楚楚。我稀里糊涂来到秀水镇上,到目前为止,对我的背景和目的,了解得比我自己更清楚的,前有上官飞鹰,后有万方成。 这让我很郁闷,也感到悲哀。师父以前常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我不但对上官飞鹰和万方成一知半解,连对自己的了解还没别人多,所谓“不知己不知彼,每战必殆”,让我还有什么脸面号称大侠? 我以前在荒原上横行无忌,一踏入江湖便中人陷阱,在这之前我总是痛恨别人的阴险毒辣,现在想来,落到这个地步,其实自己的责任更大,首要原因就是我对这片江湖、乃至这个世界并不了解。 中毒,被人打成重伤,掉入这间暗无天日的房子里,这一切虽然互为因果,但都只能怪自己自负武功,脑袋却是一盆浆糊,不成熟,不老练,自以为是,遇事全凭一股愚蠢的冲动。总是一副愤世嫉俗的模样,油腔滑调地嘲讽别人和整个世界。 师父以前说过,在江湖上,解决所有的争端都得靠武功。师父还说,要战胜敌人,靠的却不仅仅是武功高低,更需要智慧的配合。 我牢牢地记住了前一句,却经常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后一句。师父在狼群中说过多次,与人争战,谋在先,动在后,所谓“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所谓“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上官飞鹰和万方成就是“胜兵”,而我自己就是不折不扣的“败兵”了。 这与武功强弱关系确实不大,我诚然打不过上官飞鹰,但稍微考虑周全一点,也不至受这么重的伤;而我的武功比万方成高出许多,却被他整治得束手无策。 我说过,上官飞鹰把我和朱玲留在那个偏僻住所,肯定有目的,但我想不通究竟是什么;现在,万方成把我弄到这鬼地方,也有他的用意,但我也想不透他到底想怎么样。 我对万方成的了解非常有限,他却既知道我受伤,又知道我中毒,弄不好还知道我从哪里来的。他把我当成囚犯关在这里,我却只能说些刻薄话,在嘴上占点便宜,在他面前,我就像个时而耍脾气的顽童。 我叹了口气问万方成:“你既已知道我中毒,把我留在这里养好了伤,又有何意义?只不过把我死亡的时间推后了几天而已。” 万方成说:“坦白说,你中毒之事我也是猜测。不过,就算真中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江湖上处处险境,步步陷阱,想要化险为夷,一半靠运气,另一半靠武功和智慧。王兄弟你运气不好,但武功和智慧不输任何人。所以,你大可不必这么悲观。” 我心想,中毒之事既然你也只是猜测,事前不知道,那么你可以让我在这里养伤,却没法帮我解毒了。毒不在你身上,你当然说得这么轻描淡写。 半天没说到正题,我可没时间跟你在这里耗下去,朱玲说不定正在四处找我呢。还有被上官飞鹰抓去的阿红,可能也望眼欲穿等着我去解救。想到这里我心里一股气,冷冷地对万方成说: “万老板,我没什么心情跟你在这里品茶聊天,在哪儿养伤也不需要你费心。现在,你要么把我杀了,要么领我出去。我还有正事要办。” 万方成淡淡地笑了笑:“王兄弟也太性急了一点。我之所以东拉西扯这么久,就是想让王兄弟平静下来,耐心地听我说接下来的正题,因为正题并非三言两语能够说完的。” 我冷笑道:“以万老板如此老练之人,尚且不能长话短说,也就没有说的必要了。别以为在你的地盘上,你就可以随意考验我的耐心。” 万方成淡然道:“一言以蔽之,我把你请到这里来,既是为了救你,也是为了救我自己。而且只有先救了你,才能救我自己。” 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接着说: “前提是,我们必须合力找到你一直想找的那件东西。” 万方成的确是个精明练达的人。如果我一进这间屋子,他便说救人救已的话,我估计不愿意听下去。当时我正在气头上。一头刚掉进陷阱的狮子,除了愤怒,没有别的情绪需要表达。 万方成深明此理,他泡茶闲聊,看似在有意无意之间,实际上每时每刻都在主导我的情绪走向。他一再声明无意杀我,也不想强留我,却又把我面临的形势说得明明白白:我可以活着,但无法离开。 此举平息了我的愤怒,转而让我感到无奈,却又调动了我的好奇之心。最后,在我的好奇心没得到满足,无奈之感又无法消除,正要再次发作之时,他适时地引入正题。 救人救已,这个正题听上去很诱人,实际上很空泛,前因后果,何从救起,并非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楚。万方成如果单纯说要救我,恐怕没人会相信。他说为了自己,逻辑成立,理由却不充分。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我和他的命运怎么联系起来?万方成的高明之处也在这里。他沉稳老辣,处处掌握主动权,他既不是大侠,也不是慈善家,明言自己是个商人,不做无益之事。所以,他说救我是为了救他自己,倒成了最能让我信服的理由。 最后,他又点出了关键,我们两人的命运,都与那件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有关。 万方成说完话,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听到他自己续茶的声音。我不知道已待了多久,这间屋子里容易让人忘记时间。我能感觉到的是,身上筋骨不再那么酸疼,伤口痛苦也渐渐平息。 良久,我笑说:“万老板如此厉害的人物,我以为你能在秀水镇一手遮天,没想到也有不能自保的时候?” 万方成不理会我的嘲笑,叹口气说:“虽说我只是个商人,但与江湖有着斩不断理还乱的联系。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又有谁能一手遮天呢。我原本想做个缩头乌龟,过点安稳的日子,现在看来这个愿望也没法实现了。” 我说:“你想必是详细评估过这几天以来秀水镇上的形势,最终认为把我拉拢过来,可以救你性命,但是,你又有什么理由认为,我会接受你的建议呢?你也知道,我并不是个商人,对交易之事深恶痛绝。” 万方成说:“王兄弟武功卓绝,心高气傲,当然不会把我这个小人物看在眼里。但我跟你谈的不是生意,而是江湖之事。” 我笑说:“我忘了,万老板本质上仍然是个江湖人物。关于江湖之事,你也许比任何人都清楚。” 万方成淡淡地说:“想不想知道你要找的是件什么东西?” 这句话一下子把我的注意力抓住了。我自踏入江湖以来,受尽各种屈辱和磨难,为的就是这件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这几天我多方打听,毫无结果,可以肯定的是,江湖上知道这件东西的人并不多,而且,就算是知道的人似乎也有难言之隐,总是闭口不言。 现在,从万方成口中听来,却是那么的轻描淡写。 我把杯子里的茶水喝完,故作镇静地说:“我对这件所谓的东西一无所知,而且江湖上知道的人似乎也不多。这件东西既然如此神秘,我又怎么判断你说的是真是假呢?” 万方成笑说:“你不必判断真假,在你伤好之前,就权当听个故事吧,伤好之后你再甄别真假也不迟,或者,干脆当我没说过。” 我说:“万老板,坦白说我很佩服你。你总有办法让别人听你表达,然后,你更有办法让别人相信你所说的话。现在,我同意听你的故事,一半是无奈,一半是好奇。但你记住,故事不精彩,我立马甩手走人。” 其实,我这也是嘴上说得硬气,情势的主导者仍然是万方成。我听故事时,可以选择信与不信,听与不听,或者心不在焉地消极抵抗,却无法轻易离开。万方成说得对,谁也不能从这里走出去,除了他自己。 刚进这个房间时,我一腔愤怒,如果当时能动武,可能真的一怒之下把他杀了。不过,我真有这个能力,老奸巨滑的万方成就不会单独见我。现在,愤怒平息之后,我想得更多的是自己的处境。万方成诚然让人讨厌,但说的话却句句在理,我带着重伤从这里出去,大概真活不了多久。店小二之死和朱玲的失踪,预示了我的危险境况。 万方成在秀水镇手眼通天,这一切他看得比我更清楚。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三十六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我现在最好的选择,也许就是听从万方成的劝告,安心在这里养伤。武功恢复之后再出去想办法找到朱玲,然后考虑下一步怎么走。至于是否与万方成合作,救人救己,到时主动权在我。 他如果想用这个地下迷宫逼迫我就范,我就宁死不屈,杀他个片甲不留。我相信,万方成这个精明的生意人,不会使用这么粗暴而不理智的手段对付我。 那么,他也许真有什么办法,能解除我的困境,否则,他与我就只会两败俱伤,无法解救他自己。 所以,接下来,我就姑且听听他的故事。 万方成问我:“关于聚鹰帮的事,王兄弟你知道多少?” 我答:“一点皮毛,只知道这是近几年江湖上势力最大的帮派,做事横行霸道,令江湖人物侧目。” 万方成说:“这只是表象,也是所有江湖人物对聚鹰帮的印象。聚鹰帮近几年在江湖上声势极盛,实际上,它创立于二十年前。这点江湖上很多人不知道。上官飞鹰纵横江湖三十年,可他二十年前创立的聚鹰帮却默默无闻,这并不是它力量不够强大,而是整个帮派上下刻意低调。” 我问:“上官飞鹰并不是个低调的人,这点不太正常。” 万方成说:“说得对。上官飞鹰为人心高气傲,在江湖上目中无人,以一人之力创立聚鹰帮,本来也是扬眉吐气的事,可为何他让这个帮派显得如此隐密?十几年里,江湖上只知道有个武功卓绝的上官飞鹰,却不知道他背后还有一个势力庞大的聚鹰帮。这就是说,上官飞鹰暗中创立聚鹰帮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增强自己在江湖上的声望,而是另有更大的企图。” 我说:“你的意思是说,他想一统江湖?” 万方成叹了口气说:“上官飞鹰的野心,还不仅仅如此。” 我大为惊讶,问:“不仅如此?江湖上还有比‘一统江湖’更大的事业吗?” 万方成说:“十几年里,聚鹰帮主要干两件事:一是招揽人才,二是聚敛钱财。当然,任何一个帮会都需要人才和钱财,但是,一般的江湖帮派,招揽的基本都是会武功的江湖人物,这些人聚集在一起,主要是为了在江湖上劫掠别人或抵抗别人的劫掠,一句话,就是为了在残酷的江湖上生存下去。而聚鹰帮则完全不同,除了江湖人物,他们招揽的对象主要是落第的士子和失败的商人,甚至,还有活不下去的流民。” 万方成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顿了顿,我没有插话。 他继续说下去:“再说聚敛钱财。江湖其实是一个混乱黑暗的世界,一般的帮派,取得钱财的方式主要是偷盗和抢劫,用途也主要是吃喝玩乐,不仅仅是帮派,大多数江湖人物都是这么干的。可是聚鹰帮,在这一点上也与众不同,或许他们赚取第一桶金的时候,曾经干过一些黑暗的勾当,不过没留下什么痕迹,但此后他们敛财,却主要靠的是商业经营。聚鹰帮依靠招揽的士子和商人,在各地经营着各种各样的生意,无孔不入,建立起自己的商业帝国,其财力在江湖上没有任何一个组织可比。然后,他们把赚来的钱,用于三个方面,一是继续招揽各类人物,二是维持生意运作,三是在各地建立秘密金库。” 我喝了口水,沉吟道:“上官飞鹰招揽这些人,做生意,又建秘密金库,到底意欲何为?这不像一个江湖豪雄所干的事啊。” 万方成微微一笑:“王兄弟是个聪明人,却也无法想象上官飞鹰所干的事有何意义。” 我说:“何止无法想象,我觉得他就是没事找罪受。他干这些事得花去多少精力?可他不但武功没有荒废,维持自己的江湖声望不倒,还能暗中操作这么一个庞大的组织。你说,他得需要多大的原始动力?” 万方成叹了口气说:“原始动力有多大,就要看他的目标有多高、多远。” 我问:“那你说,上官飞鹰到底想要什么?” 万方成严然说:“他想要的不是‘一统江湖’,而是‘一统天下’。” 我大吃一惊:“你是说,他想起事夺取天下,最终做皇帝?” 万方成淡淡地说:“他所做的一切,也只有这个解释说得通了。” 我说:“聚鹰帮诚然在江湖上人数众多,势力庞大,但毕竟是一群乌合之众,没法与正规军队相敌。上官飞鹰想要带着他的帮众夺取天下,基本上是痴人说梦。就算他真有开战的条件,名不正言不顺,有多少人会真正跟随他去拼命?更别说他会引起天下大乱,导致人们流离失所,犯下滔天罪恶了。” 万方成笑说:“上官飞鹰何等人,王兄弟,你能想到的,他当然也心知肚明,甚至比你了分析得更深入。你想想,他为何要招募落第士子和流民?他又不是慈善家,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养着这些人干什么呢?惟一的解释就是:他在组建军队。当然此事必须秘密地进行。聚鹰帮在各地军队编制人员并不多,少则几百人,最多也是几千人。这些人从来不在江湖上走动,也极少公开露面,所以江湖上基本上无人知晓。” 我插话:“我还是无法想象,几百人或数千人集合起来训练,无论多隐密,怎么可能瞒得过官府的耳目?” 万方成说:“王兄弟你太单纯了。官府的耳目瞒不过,就把它蒙住或塞住。” 我问:“怎么蒙、怎么塞?” 他说:“用钱。聚鹰帮通过各种手段积累了巨额财富,有相当大的一部分,用来打点各处的地方官员。” 我叹了口气:“原来如此。那么,他处心积虑策划了十几二十年,力量也积聚得差不多了,可为何又迟迟不动手?” 万方成笑说:“王兄弟忘了?你自己也说过,他上官飞鹰真要起事,名不正言不顺,天下人并不欢迎。所以他一直在等,等一个极好的时机。他不动则已,一动就必须成功。” 我笑说:“看来现在时机还不成熟。我还有两点疑问:第一,你万老板在聚鹰帮内部身份低微,又三心二意,这么机密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第二,聚鹰帮这些事就算是真的,跟我要找的东西又有什么关系?” 万方成叹道:“我是怎么知道的,王兄弟现在不必关心,也不重要。至于聚鹰帮的这些事,与你要找的东西有何关系,就是我下面要讲的重点。” 我皱眉道:“万老板,你的故事太长了,何时才能说完?坦白说,我并不喜欢与你共处一室,一点人生趣味都没有,还不如让我坐在这里发呆,天马行空胡思乱想。” 万方成笑道:“王兄弟何必太性急?有些事必须有所铺垫,否则你听上去云山雾罩,我说了等于没说。在下确实不讨人喜欢,但对王兄弟并无恶意。” 我仍然表达不满:“从进来到现在,你只请我喝茶,全然不管我肚子饿不饿,就算没有恶意,也不是这么个待客之道吧?” 我一直对万方成没什么好感,不喜欢与他共处一室是实话,但真要让我一个人在这屋子里发呆,估计也会疯掉。我之所以向此人表达不满,一是心中仍然负气,二是心情烦躁,三是肚子真饿了。但无论如何,他的故事我还得听下去,我必须知道那件东西的来拢去脉。 事实上,我内心深处也想知道,万方成是否真有办法找到那件东西,从而解救我。我固然讨厌他,但他确实是我见过的人物中,最高深莫测的一个。 万方成站起身,在墙上按了一下,我发现那是一个很不起眼的灰色按钮。不一会,通往外侧的门无声地打开,一个漂亮的小女孩端着盘子走了进来。 她走到桌边,放下盘子,从中摆出几样精致小菜,颜*人,香气扑鼻,还有几个雪白的大馒头,以及一小壶酒。我毫不客气,抓起馒头大口吃了起来。 我边吃边问万方成:“你不是说,这间屋子只有你一个人能自由出入吗?难道这个小女孩不是人?” 万方成说:“我知道王兄弟不喜欢与我共处一室,所以特地找了个姑娘来服侍你这几天的饮食起居。她是我精心挑选的人,任何事都不会违逆你。” 我试探着说:“如果我要她带我走出万方客栈呢?” 万方成面无表情地说:“她不会带你出去的,因为她也不知道怎么出去。” 我心里又有一股气腾上来,粗声粗气地说:“这么说,外面有很多道门卡,每一道门卡上的人都只熟悉一小段路,他们互相不通声息。你他妈的还是把我当囚犯嘛。你想跟我合作,最起码要建立信任感,这样把我重重困住,就算我在这里养好了伤,又有什么心情跟你合作呢?” 万方成苦笑:“王兄弟还是年少气盛。我之所以这么小心翼翼,怕的不是你从这里出去,而是外面的人攻进来。在你伤势复原之前,我们的合作无从谈起,康复之后,我会亲自带你出去的。” 虽然他的解释合情合理,但我仍然无法释怀,总感觉不明不白被人软禁,心情为之郁闷、烦躁。 我不再说话,气呼呼地只顾自己吃东西,三下五除二,就把五个馒头和所有小菜一扫而光。酒也喝干了,感觉全身热乎乎,头也有点晕。要不是全身无力,这个时候很想把万方成痛揍一顿。 我恶毒地想,面前这个女孩子,他自称是精心挑选的人,是不是意味着也把她给睡了?这又让我想到阿红在他床一丝不挂的样子,心中更气愤,大骂老家伙真不是东西,要我伤好后跟你合作,门都没有,不杀你就算你祖宗烧过高香了。 房间在地底下,通风毕竟不如地上,总感觉一股闷热,再加上现在我身上酒劲涌动,而且满腔愤怒,一时无法冷静下来。 我站起身,在房间内烦躁地来回走动,越走越快,直至满头大汗,丹田还有另外一股奇怪的热气涌上来。我无法控制这股热流涌动,窜到腹部,猛然转变成剧烈的疼痛。 我暗叫一声不好,又中计了。 我与朱玲清晨从阿红的住处出发到万方客栈,其间并未停留,然后朱玲突然失踪,又眼见店小二被杀,再遇上万方成带人将我围住,最终,我坠入这个地下陷阱。尔后万方成现身,对我讲聚鹰帮的故事,故事没讲完,我感觉饥饿便招来了饮食。虽然在地下看不见太阳,无法计算时间,但我凭感觉知道,整个过程不到两个半时辰。 也就是说,现在应该是中饭时间。 吴智在我身上所下的毒,都是每天下午发作,离中饭时间大概间隔一个半时辰。那么,我现在的腹痛,显然不是旧毒发作,而是又中了新毒。这两个半时辰里,我没吃没喝,新毒的惟一来源就是刚才的饮食。下毒者,当然就是万方成。 万方成有太多的机会可以杀掉我,他让我活到现在,应该说我对他可能真有用。秀水镇上一夜之间出现许多股或明或暗的江湖势力,每一股都足以把万方成消灭。他早就感受到了威胁,为了保存自己,除了依赖万方客栈的机关,还需要一些武功高强的人为他所用。于是,他选中了我。以万方成的老奸巨滑,不可能看不出我对他心存厌恶,要我为他卖力,可能性几乎为零。我自己也一再地在内心告诫自己,千万别与这个老家伙同流合污。特别是想到阿红,我连杀他的心都有。 那么,万方成想要利用我的惟一办法,就是下毒,像吴智一样将我牢牢控制住。 这一切推论合情合理,怪只怪我事前完全没有想到。 这时我反倒冷静下来,强忍腹内的疼痛,回头看了一眼万方成,他也正以一种漠然的眼神看着我。而旁边的那个小女孩,则一脸茫然,似乎还夹有一丝难以言表的恐惧。 我不动声色,慢慢走回桌边,抓起铁剑猛然使出全身仅有的力气,向万方成刺去。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三十七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想到又一次中毒,我心中不再悲愤,也不再自责。我自踏入江湖以来,大侠没有做成,却几乎成了每个陷阱里的猎物,回想起来,这不仅仅是自己不小心的问题,可能是我的个性和智慧压根就不适合混江湖。早知如此,当初宁愿饿死在那片荒原上,也不要这么接二连三地受罪。 事到如今,死就死吧,又何必为了窝囊地活着,处处受人控制,时时任人驱使?况且,吴智所下的毒,至今看不到任何清除的希望,现在又添一种不明不白的新毒,我活着的可能性还有多大? 我现在惟一的想法是,在毒发倒地之前,拼着身体完全垮掉的代价,也要将万方成一剑刺死。 我回身抓起铁剑的一刹那,万方成一脸漠然,也许正在等待我毒发倒地,然后悠哉游哉跟我谈条件。就像当初吴智一样。 他并不知道,此时我已经腹痛如绞,如果不是那股愤怒支撑,我早已倒下了。 他更不知道,我已动了杀他之心。虽然四肢无力,但靠着酒劲和愤怒,我也许能一击成功。 我猛然间使出的招式,是我剑法中最为简单又有效的“封喉式”。 剑招已发出,我与万方成都无路可退。看起来他必死无疑,我自踏入江湖以来,从没杀过人,因为我一直克守娘的告诫,不偷不抢不杀人。但师父说得对,娘的告诫最终会把我送上绝路,在江湖上,你不杀人,人要杀你。 万方成也说过,杀人和被杀,是江湖上的最基本法则。 如果这一击不出意外,我便在死前终于打破了娘的不杀人之诫。 如果一击不成,我就只好任人宰割了。 万方成一脸错谔,小女孩已经发出了尖叫。剑尖离万方成只有一尺远,他毙命似乎就在一瞬间。 但是,我猛然发劲,牵动了胸口的旧伤。我低估了重伤和毒药对武功的破坏力。极度的疼痛就像韧性极强的绳子,牢牢地将的双手缚住,拉扯,最终消弥了靠愤怒和酒力聚集起来的劲力。 劲力消失的瞬间,剑行的速度立即减弱,万方成此时才感觉生命受到威胁,顺手拉过那位吓呆了小女孩,挡在自己面前。 我劲力虽失,铁剑余势仍在,而且此时我已无法控制它,要抽回已经来不及了。 万方成身材高大,我出剑时对准他的咽喉,小女孩身材娇小,其额头刚好与万方成的咽喉等高,因此,剑尖最后点在她眉心正中间。伤口不宽,也不深,却有一道鲜血从眉心慢慢地流向鼻尖。 我五指一松,铁剑往下掉落,整个人也站立不稳,随着铁剑落地的清脆声响,重重地摔在地上,再也无法动弹。 人算不如天算。我最终还是得到了最坏的结果:任人宰割。 万方成跨出两步,将我的铁剑踢向屋角,然后蹲下身子仔细观察我,就像一匹恶狼,在查看刚捕获的猎物,判断从何处下口比较合适。我悲哀地闭上了双眼,此时,语言失去了任何意义。我无法想象这家伙会如何对待我。不过,我意已决,无论多么痛苦,都不会接受他的任何条件。 如果还有一次拿起铁剑的机会,我就自杀。 我一心与胸腹间的疼痛对抗,万方成却在我身上掏摸,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也许是查找我身上是否还有别的凶器,在做下一步动作之前,他必须确认我没有任何危险性。我无力抗拒,任人摆布的滋味不好受,可以说是生不如死。 我能感觉得到的是,身上所有的物品都被万方成搜去了,包括那些底部印有鹰图案的银子,以及吴智留下的镇痛药瓶子。然后,我身上没了动静,周围也没了声音。我努力睁开眼,万方成和小女孩都已不在。 我就这样躺着,疼痛是这个世界惟一真实存在的东西。翻滚和喊叫也许能减轻我的痛苦,但我坚持不言不动,万方成的双眼肯定在什么地方盯着我,我不能让他看到我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 良久,我的视线里出现一双绣花鞋,迈着碎步,由远而近,停在我头部不无的地方。 一个人蹲下来,我视线上移,看到的是刚才被我不由自主伤了眉心的小女孩。她将右手的杯子放在地上,然后一手托我头,一手伸进我背部使力,试图将我扶起来。结果是力不从心。 她只好坐在地上,一手将我的头托起,另一手端着杯子,送向我嘴边,轻声说: “先喝口水吧。本想把你扶到床上,但你身子太重,我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看到她眉心的伤口不再流血,却并没有作进一步处理,伤口外翻,又红又肿,以后估计会留下一个较大的伤疤,影响美貌。小女孩虽然一脸稚气,但长相不错,本是个美人胚子。因为我一时失手,算是毁了她的容貌了,对女孩子来说,这是令人痛不欲生的事情。 虽然我也是无心之失,而且始作蛹者是万方成,但我仍然对她心存愧疚,毕竟我与她素昧平生,无怨无仇。我本想说句道歉话,但杯子已到嘴边,来不及了,只好配合她,张嘴将杯子里的水一口喝干。 我这才发现,自己其实真的很渴,她这一杯水就像久旱的甘露。我对她又多了一份感激。 我努力对她笑了笑,虽然笑得难看,也算是对她表示了友好之意。让我惊异的是,我笑完之后感觉腹内疼痛立减,难道她身上有什么魔力?随即我便想到,不是神奇魔力的作用,应该是她刚才那杯水里放了解药。 这当然也是出于万方成的旨意了。 我问她:“是你在水里放了解药?万方成这老家伙哪里去了?” 小女孩一脸迷茫:“解药?什么解药?万老板还在隔壁房间。” 我再问:“你没看到他在水里放什么东西?” 她说:“万老板从你身上的瓶子里拿了颗药丸,溶在水里,让我端给你喝。他说你身上有一种奇怪的疯病,发作起来会杀人。你刚才吓死我了。” 我努力坐起身,心中大骂,万方成你个老乌龟才有疯病,嘴上却对小女孩说:“你放心,我这个疯病只会杀男人,不会杀女人。刚才你受伤,完全是因为万方成抓你作挡剑牌。” 她松开我,双手把玩杯子,半信半疑地看着我说:“真的?”然后她又点点头肯定地说,“好像是这么回事,怪不得刚才剑尖已到我眉心,你却突然松手。当时我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呢。” 我笑说:“所以你不用害怕,以后尽管勤快一点给我送吃送喝的。还有,我这个疯病其实只有在男人面前才会发作,面对像你这样的漂亮小姑娘,不但不会发作,还有利于病情复原。” 小姑娘羞红了脸,低声说:“可我现在眉头被你刺了一剑,虽然要不了命,但丑死了,哪还算什么漂亮姑娘。” 我安慰她:“这一剑刺得不深,不会影响你的容貌,等伤好了结了疤,眉心就像多了一颗美人痣,会显得更漂亮。别的女孩子都求之不得呢。” 她瞪大眼睛开心地看着我:“真的?不难看吗?”接着又低头把玩杯子,说:“可是,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疯病?” 我一时无法解释,搪塞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这个毛病三言两语解释不清,以后有机会再慢慢告诉你。现在,你赶紧去清洗一下你的伤口,涂点金疮药。否则化脓腐烂,就真的很难看了。” 小女孩急忙站起身,快速收拾刚才的盘和碟,说:“那我先走了,你好好养病。” 我问她:“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她走到门口回过头笑着说:“王大侠,我叫叶欣。树叶的叶,欢欣鼓舞的欣。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我坐在地上看着她开门离去,但门却没有再次关上,片刻之后,万方成像个幽灵似的出现在门口。他笑着说:“没想到王兄弟哄女孩子很有一套。” 我冷冷地问他:“你在监控我的动静?” 万方成叹了口气,说:“这间屋子,本来是设计给我自己躲灾避难时住的,所以,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也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我问:“那你怎么知道我对小女孩说过什么?” 万方成笑说:“我没听到你对她说什么,但她刚才吓得面无人色,现在出去时,却满脸春风,完全忘记了自己所受的伤。这只能归功于你哄她的技术。” 我冷笑道:“我对她说,她之所以受伤,完全是因为万老板太过卑鄙无耻。” 万方成不理我的嘲骂,淡淡地说:“每一个人都有自保的本能,这与品德无关。” 我继续冷笑:“为了自保,却不顾别人死活,还狡辩说与品德无关?看来你这人不是一般的无耻了。” 万方成笑了笑,说:“我在江湖上混了几十年,明白了一个基本道理:在这个世界上,人们往往只看事情的结果,没人会去分析事情的起因和过程。刚才要不是你伤重无力,这个漂亮小姑娘已死在你剑下。传扬出去,就是这样一个结果:武功卓绝的王大侠,出手杀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至于你为什么会杀她,没人会关心。此后,恐怕在人们的心中,你王大侠的人格并不比我高尚多少。” 我一时张口结舌,虽然他颠倒黑白,我却无法反驳,而且隐隐觉得这家伙说得有点道理。江湖就是这么一个混乱的地方,黑白不明,真假难辨。你克守内心的清规戒律,不但得不到别人的承认和理解,还有可能成为笑柄,甚至被人利用、诬蔑,或者自取灭亡。 以我自己而言,一直想做大侠,在江湖上锄强扶弱、行侠仗义,结果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傻瓜和乞丐。 师父以前告诫我,在江湖上行走要有杀人之心,否则武功会大打折扣,轻则受人摆布,重则丢掉性命。 很不幸,我所遭遇的一切,证实了师父所言不虚。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三十八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如果我第一次见到万方成,就将他杀了灭口,就不会有现在软禁的郁闷之事。再往前溯,刚踏入江湖之时,“塞外四杰”和吴智,我全力施为随便杀一人,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但是,我无法活得像上官飞鹰一样,为了自己的野心而藐视天下苍生,更不愿意像万方成,为了保命而八面玲珑,无孔不入,不相信任何人也不尊重任何人,最终还要为自己建一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城堡,以便危机来临时龟缩不出。 总而言之,母亲给我了仁慈的天性,荒原生活赋予我浪漫的激情,这些特质一时无法改变,我也不能改变,我不想为了融入这个世界,最终却认不出自己的本来面目。 万方成见我良久不言,轻声说:“王兄弟突然对我动了杀心,想必是认为我在饮食中下了毒。也就是说,刚才你自己感觉到了毒发的迹象。” 我本想杀他,却浑身无力,想狂骂他出口恶气,却又比不上他脸厚心黑,只好叹口气实话实说:“我身上之前中的毒,每天都会发作,但不是在这个时辰。我想不出还有别的原因,会导致我腹痛如绞。” 万方成说:“第一,从早晨踏入万方客栈开始,你的性命就掌握在我手中,我要下毒杀你,完全是多此一举;第二,我既然猜到了你身上中了别人的毒,而且你为此疲于奔命,再下一种毒在你身上,也是多此一举;第三,那天初次见到你,我就看出你虽然武功高强,却是个江湖新人,心地单纯、脾气倔强,很难受人驱使,我如果想下毒控制你,其实就是在逼你杀我。我早就说过,请你到这里来养伤,主要是为了救我自己。我又何必下毒把你逼急,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这家伙一番长篇大论下来,几乎滴水不漏,虽然没有解释为何我会突然腹痛,却先把自己置身事外。当然,我内心也承认,他说得不无道理,这多少让我从愤怒中慢慢地冷静下来,只是刚才的疑虑并没有完全消除,除非有个更直接合理的解释。 我问:“可我毒发的迹象并不假,你怎么解释?” 万方成沉吟道:“王兄弟以前喝过酒吗?酒量如何?” 我答:“今天是我有生以来第二次喝酒。” 万方成说:“这就难怪了。大凡平常不太喝酒的人,一旦喝酒,都会心跳加快,血流增速,这样肯定会让你身上的毒提前发作,更何况你五脏六腑受过重伤,无法抵抗毒性的冲击。” 我终于完全安静下来,对万方成说:“这个解释合情合理,虽然没有确实的证据,我姑且相信你一次。好了,我现在没有杀人之心,你可以继续说你的故事。” 万方成正在沉吟,我催促道:“你说到上官飞鹰在等夺取天下的机会,一直隐忍了十几年。可是近几年,他为何又让聚鹰帮在江湖上的声势如日中天,这不是明摆着加重了江湖各路英豪和官府对他的防范之心吗?” 万方成说:“这些解释起来颇费口舌。我原本打算,把事件的背景和来拢去脉按顺序解说一遍,然后再谈你我当前面临的形势,以及我们应该采取什么措施自保。但是,从刚才的事情看来,王兄弟你情绪非常不稳,而且有太多的糊涂牵挂。虽然你动怒的时候未必能杀我,但对你自己的伤势却是个极大的伤害,照这样下去,我的故事还没说完,你已经奄奄一息了,还谈什么自救和救人?” 我一时不明白他的用意,问:“你啥意思?故事不说了?不说了也好,赶紧领我出去,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呆了。况且出去我还有正事要办,没空跟你在这瞎扯淡。” 万方成笑了笑:“故事不是不说,而是应该颠倒一下顺序。我现在先告诉你秀水镇上的形势,以及我的计划,然后,你是留是走,悉听尊便。” 我一听心中大喜,刚才他所讲的聚鹰帮的历史,我确实兴趣不高,觉得太过遥远,听上去跟我关系也不大。但秀水镇的形势,我却必须了解,毕竟身处其中,每一个细节都可能与我息息相关。 我起初与朱玲决定回万方客栈,本意也是想找万方成多了解一些秀水镇的情况,以便找出那件东西的蛛丝马迹。对于秀水镇的熟悉程度,大概没有人比得上万方成了。这两天或明或暗的变化,万方成的感受也最深。他能开诚布公地谈论这些东西,最好不过。 至于他的计划,让他见鬼去,我才没多大的兴趣。 万方成接着说:“简单地说,现在秀水镇上出现了三股强大的江湖力量,你所接触过的聚鹰帮只是其中一股。” 我问:“另外两股是些什么人?” 万方成说:“其中一股来自江湖上一个神秘帮派,其势力不亚于聚鹰帮。他们自称诸神教,江湖人却把他们称为魔教。还有一股,就是所谓的名门正派,以少林和武当为首。客观上说,每一股力量都足以把秀水镇踏为平地,使这里寸草不生,何况,现在三股力量全部到来。你可以想象一下,外面有多惊险。” 我昨天从上官飞鹰口中听到过“诸神教”这个名称,他当时认为我是这个教派的人。我不动声色地问万方成:“关于诸神教我一无所知,但是,聚鹰帮与少林&武当向来不和睦,常有互相攻杀之事。难道这一次来秀水镇,他们要联手干什么大事?” 万方成说:“事实上,一直以来,这三股力量在江湖上呈鼎足之势,互不隶属,互相牵制,甚至互相仇恨,互相攻杀。很不幸的是,这一次他们来到秀水镇,虽然谈不上联手,却有一个共同的目标。” 我问:“就是为了那件所谓的东西?” 万方成淡淡地说:“还不仅仅如此。” 我不耐烦:“老万,你就别卖关子了。这毛病非常令人讨厌。” 万方成看着我,一字一字地说:“王大侠,所有江湖人物都是为你而来。”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万方成一脸严肃,不像是说笑,而且,他一贯就不是个喜欢说笑的人。他也不像是在吓唬我。他可能会在一些细节上欺骗我,但在这种事上,吓唬我没有意义,也没什么效果。 我现在感到的不是害怕,而是迷惑不解。 我问万方成:“你在说笑吧?我踏入江湖才几天时间,不过是一个小乞丐或小傻瓜,没几个人认识我,他们怎么可能针对我?” 万方成笑了笑说:“过去的几天里,江湖上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那件影响江湖走向的重要的东西,在一个年轻的剑客手上。而且,这个剑客现在还滞留在秀水镇。江湖上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个剑客的武功来路,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何目的,更不知道他来自哪里,将要去向何方。人们只知道,这个年轻人武功高强,剑法奇诡。因为这个年轻人身上不可知因素太多了,又得到了那件重要的东西,所以,虽然所有的江湖人物都没见过他,而他却已经在江湖上引起了一阵恐慌。这就是江湖上三股势力齐集秀水镇的根本原因。” 我抢着说:“可那件东西不在我手上,我甚至不知道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万方成笑说:“你先别急于解释。我当然知道那件东西不在你手上,你甚至还要靠那件东西救命呢。另外,江湖上也不止你一个人不知道那件东西是什么,事实上,绝大多数江湖人物,都不知道口耳相传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模样。有人说那是一部绝世武功秘籍,也有人说是一张藏宝图,指示着一个巨大的宝藏。但这些都是道听途说。” 我叹了口气:“你万方成当然知道那是件什么东西了?” 万方成也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也是一知半解。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东西是一个精钢铸成的盒子。至于里面到底什么内容,我一无所知。” 我大失所望:“仅仅是一个铁盒子?那这盒子怎么来的?最初又是在谁手上?” 万方成笑了笑,说:“现在,你应该有耐心继续听完刚才有关聚鹰帮的故事了。” 我问:“盒子是聚鹰帮的东西?” 万方成说:“你猜错了。盒子虽然与聚鹰帮有关,但它的来源却是另外一个离奇故事。” 这次我不再着急发问,而是自己拿起茶壶倒了杯茶,按万方成所说,慢慢地品起来。 茶的味道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美好,又苦又涩,还不解渴,真想不通为何这么多人把喝茶当成一件雅事。也许,风雅本身就是一种无聊。为了不让自己更加无聊,就在感官上让自己受点罪,比如喝茶或喝酒,从而证明自己仍然存在。 这也像我们尊敬的父母官,为了不让自己显得那么冷漠和无所事事,跑到农村去体验生活,挥几下锄头,洒两滴汗水,然后感同身受地到处宣扬人民的生活是多么辛苦。既找到了存在感,又播洒了同情心,还把自己的形象涂抹相当高大而清晰。 耐着性子品了几口,终于还是把整杯茶倒进了喉咙里。结论只有一个:茶并不比白开水更好喝。 在我拿起茶壶再次续水时,万方成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这家伙比我有耐心多了,声音不高不低,语速不紧不慢:“上官飞鹰是一代奇才,他初创聚鹰帮三五年之后,如果要明目张胆地统一江湖,并不太难。事实也是如此,除了少林和武当,当时江湖上就数他聚鹰帮的势力最强大。很可惜他野心太大,一直在等机会夺取天下,如此一来,他就忽略了江湖上另一股神秘力量的崛起。” 我漠然地说:“这股神秘力量,当然就是你提到过的诸神教了。” 万方成:“上官飞鹰无意统一江湖,但在聚鹰帮的力量逐渐显现的时候,江湖上开始人人自危,上官飞鹰越是隐忍不发,大家越是觉得他有更多的图谋。在这种气氛下,大致在十年前,另外一个武林奇才开始在江湖上四处活动,创立了诸神教。这个教派发展更加迅速,不到五年,其在江湖上的势力便达到了与聚鹰帮比肩的程度。” 我问:“这个创立诸神教的所谓奇才,就是诸葛神甫?”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三十九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万方成续道:“江湖十大高手里,诸葛神甫的名字并不十分出色。江湖传说中,在武功上能与上官飞鹰一较长短的,除了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只有铁拐仙孙无用和开心剑法李开心。但从后来的事实看来,诸葛神甫的武功和才智,都被人们所低估了。” 我心想,师父王大的武功估计也不在这五个人之下,只不过师父不常在江湖上走动,没人知道而已。让我奇怪的是,当年师父向我提起所谓的十大高手,压根就没有诸葛神甫的名字。这么说来,师父更加低估了此人的能力。 万方成接着说:“诸神教网罗了几乎所有聚鹰帮和少林&武当之外的江湖人物,一时声势颇为浩大,但是,因为这些人身份、背景和品性太过复杂,所以行事难免邪恶神秘。据说,绑架、勒索、抢劫、杀人,甚至强奸,这些罪恶诸神教都干过,后来江湖上几乎所有这些邪恶之事,都被归在诸神教头上,所以人们又把这个教派称为‘魔教’。其实,天下乌鸦一片黑,江湖上谁没干过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少*当的人也未必就那么清白。只不过大家都把诸神教当作替罪羊罢了。” 我笑说:“看来,你对这个魔教倒是挺同情的嘛。那你怎么不弃暗投明,离开聚鹰帮,投入魔教的怀抱?” 万方成答:“我的身份,会慢慢告诉你,现在暂且不提。” 我笑道:“你不提我也知道,你明着是聚鹰帮的人,暗地里又跟魔教勾勾搭搭,估计与少*当的关系也不清不楚。你是正宗的三姓家奴啊,万老板。” 我如此嘲讽,万方成却并不动气,淡然说:“别忘了我是个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要让万方客栈乃至整个秀水镇维持运转,江湖上所有的势力我都不能得罪,况且我也得罪不起。我能支撑这么多年,算是不容易了。否则这个地方早已成了一片沙漠,江湖人物出关,几百里连个栖息的地方都没有。” 我说:“说到底,其实你是放不下这个土皇帝的位置。不过,人各有志,你远离江湖,到这么个偏僻小地方来做生意,总比在中原以杀人抢劫为生要好得多。所以,万老板,三姓家奴之语,纯属玩笑话,你别介意。请继续你的故事。” 万方成笑了笑:“自从魔教崛起之后,江湖上就成了三足鼎立之势。少林和武当自命清高,不愿与人同流合污;聚鹰帮横行霸道,但上官飞鹰志不在江湖而在天下;而魔教神秘诡异,成为江湖落魄之人和心怀仇恨者的归属。结果三方面互相牵制,谁也征服不了谁,这倒让江湖从此平静了许多年。直到两年前出了一个变故,才打破了这种平衡。” 我很奇怪:“什么样的变故?” 万方成:“魔教教主诸葛神甫突然失踪。” 我问:“突然失踪?难道被人暗杀了?这也不太可能啊,按你所说,此人武功不在上官飞鹰之下,又有魔教势力作后盾,谁能杀得了他?” 万方成:“没人杀他,他是自己离开的。离开之前,他还留下了一样东西。” 我一下反应过来:“他留下的东西,就是那个铁盒子?” 万方成:“没错。更奇怪的是,他把那个盒子交给了少林方丈梦遗大师和武当掌门无厘道长共同保管。” 我说:“少*当与魔教肯定水火不相容了,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又有什么理由为诸葛神甫保管那件东西呢?” 万方成:“怪就怪在这里。据说当初诸葛神甫约好无厘道长,在少林方丈的禅房内见面,只有三个人在场。诸葛神甫向另外两人说了铁盒子里的内容之后,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不但没与他为难,还一口答应保管盒子。” 我说:“诸葛神甫说,那个盒子关乎整个江湖的命运和走向?这简直就是骗三岁小孩嘛,世界上哪有这种东西?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又怎么可能相信他的话?” 万方成:“当时只他们三人在场,所以谈话按道理说是非常机密的,可是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他们三人谈话的内容泄漏了。当然,这些内容并没有在江湖上到处传扬,而是直接泄露给了聚鹰帮帮主上官飞鹰。” 我说:“这只能解释为,上官飞鹰在少林寺安插了眼线,恰好偷听到了当时的谈话。” 万方成:“不管谈话是怎么泄漏的,上官飞鹰最终得到的消息是:那个铁盒子一旦打开,足以在短期内毁灭聚鹰帮。” 我笑道:“这话更不可信了。上官飞鹰苦心经营聚鹰帮十几年,别说还在暗中训练军队以图天下,就凭江湖上的那股势力,一个小小的铁盒子,岂能毁灭聚鹰帮?” 万方成:“的确如此,这话传扬江湖估计没人会信,可是,偏偏上官飞鹰相信了。于是他费尽心思,从少林寺把那个铁盒子盗了过来,以消除聚鹰帮的潜在威胁。” 我叹口气:“上官飞鹰不是常人,他既然相信,这个盒子可能真的有古怪。那么,盒子里面究竟是什么?” 万方成摇了摇头:“没人知道。” 我大为惊讶:“怎么可能呢?上官飞鹰不是派人把盒子盗了吗?” 万方成:“可是,上官飞鹰并没有把盒子打开。” 我更加迷惑:“那又是为什么?既然都盗过来了,又为何不打开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 万方成:“不是他不想打开,是根本就打不开。” 我笑道:“你胡扯吧?区区一个铁盒子,他上官飞鹰会打不开?” 万方成:“据说,那个盒子用天下最好的精钢所铸成,整体上严丝合缝,不知从何处开启,更没见到有开启的机关。刀砍不烂,火烧不化。饶是上官飞鹰武功高强,才智超群,也没办法打开它。” 我说:“天下谁能做出这样一个盒子?” 万方成顿了顿,叹口气说:“这是另外一个问题。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这个盒子真实存在,而且是独一无二的。” 我仍然不服气:“就算这个盒子是天下第一能工巧匠精心制作的,无法打开,但要毁掉它却并不难,毕竟它还是人做的嘛。” 万方成说:“毁掉它确实不难,但是,如此一来,同时也会丢失里面的惊天秘密。” 我说:“不就是对聚鹰帮不利的秘密吗?上官飞鹰毁掉它有什么不好?一劳永逸。” 万方成:“问题就在于,上官飞鹰得到得消息是,盒子里的东西,不但与聚鹰帮的生死存亡有关,还关乎魔教的来龙去脉,而且这两者是结合在一起的,属于同一个秘密。上官飞鹰一直忽视了魔教在江湖上的兴起,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毁掉这个秘密了。因为他知道,一旦他自己拿到里面的东西,就可以一举消灭魔教,使聚鹰帮的地位更加稳固。” 我叹了口气:“怪不得这个盒子关乎整个江湖的命运和走向了。但我还是觉得,这个说法有点不可信,无论是什么东西,都无法在瞬间消灭江湖上势力最大的两个帮派。” 万方成:“所以,江湖上知道这个消息的庸俗之辈,都一概猜测这里面要么是绝世武功秘籍,要么是一个巨大的宝藏,或者两者兼而有之。这些人想当然地认为,消灭一个帮派,靠的是武功和金钱。” 我笑了笑:“即便是武功秘籍,要练成它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且还要有很高的天赋,不是想练就能练的。再说了,就算真练成了天下第一的武功,也无法短期内消灭一整个帮派。恐怕是别人还没消灭,自己先累死了。至于金钱,它的腐蚀作用就更有限了。” 万方成:“所以说,盒子里面既不是武功秘籍,也不是藏宝图。” 我说:“上官飞鹰当然也知道,这里面不是这些东西了,可他却相信盒子真能改变江湖的命运。” 万方成:“上官飞鹰相信这些,肯定有他的道理。所以,他并没有毁掉这个盒子,而是做了一件大家都料想不到的事。” 我问:“什么事?” 万方成:“他把盒子还给了少林寺,而且是亲自送回去的。” 我又一次惊讶:“亲自送回去?一个人?没有发生冲突?” 万方成微笑道:“他不但没有带随从,而且还约了武当掌门无厘道长,一起在少林方丈的禅房内会面。” 我叹了口气说:“就跟当初诸葛神甫一样?又是三个人秘密会谈?这几个人凑起来聊天,随便聊点什么,都足以影响江湖命运了,又何必多此一举,造一个古怪的铁盒子出来?” 万方成:“的确如此,前后两次会面,都对江湖走向产生了重大的影响。第一次诸葛神甫与少林方丈以及武当掌门密谈后,使整个聚鹰帮陷入恐慌,也使得聚鹰帮的地下势力全部露出水面。第二次上官飞鹰同样与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会面,达成了一个协议,虽然谣言四起,却让江湖出奇地平静下来。” 我问:“这三个江湖巨头达成了什么协议?” 万方成:“据说在他们三人达成协议之前,上官飞鹰曾经要求少林方丈或武当掌门当面把盒子打开,否则他将集聚鹰帮之力与少林&武当互相攻杀,引发江湖上一场永无休止的腥风血雨。但上官飞鹰得到的答复是:他们两人也打不开这个盒子,当初诸葛神甫只请求两人代为保管这个盒子,并没有教他们怎么打开它。无奈之下,上官飞鹰只好退一步,要求梦遗大师与无厘道长永远封存铁盒及其中所藏的秘密,而他自己,则约束聚鹰帮上下,不在江湖上为非作歹,不让江湖无谓地流血和死伤人命。” 我沉吟了一会,说:“这场谈判中,看上去是上官飞鹰在威胁两大与他不相上下的高手,实际上,少林和武当完全掌握了主动权,因为协议太容易遵守。而上官飞鹰就不轻松了,无异于在脖子上套了条绳索。所以,我想不通的一点是,他为何不自己保存这个盒子?那样不是更安全吗?” 万方成摇摇头笑道:“如果上官飞鹰没有派人去盗那个盒子,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这个盒子的存在,可是,少林寺失窃,那得在江湖上引起多大的震动?” 我接着说:“如此一来,江湖上就有太多的人知道有这么一个神秘盒子的存在。” 万方成:“说得没错,虽然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盒子里是什么东西,但越神秘对江湖人物的吸引力就越大。” 我说:“于是就有很多人对盒子虎视眈眈。” 万方成:“上官飞鹰志在天下,不愿消耗自己与江湖无聊之人对抗,所以他大张旗鼓地将盒子还回去,其实是把自己的压力转移给了少林和武当。” 我说:“这么一来,天下真的太平了,第一,除了上官飞鹰,江湖上恐怕没几个人能从少林寺把东西盗出来;第二,连上官飞鹰都打不开的盒子,对别人而言更是废铁一块;第三,江湖上惟一能打开这个盒子的人就是诸葛神甫,而他又离奇失踪。所以,只有傻瓜才会冒生命危险去偷这个一无所用的盒子。” 万方成走近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水,举手一饮而尽,然后缓缓地说:“事情坏就坏在,江湖上还有另外一个人能打开这个盒子。” 我吃了一惊,刚喝进去水差点就喷了出来,急忙问他:“还有一个人?那是谁?” 万方成一字一字地说:“就是制造那个盒子的人。” 他不等我说话,接着又以大拇指顶着自己前胸,说: “这个人就是我。”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四十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人在江湖混,解决问题基本靠的是武功,所以大多数江湖人物都对武功非常痴迷。当然,这种痴迷实际上也分为两类,一类是真正因为兴趣而着迷,另一类则纯粹是为了生存。 一个人武功的高低,大致决定于两方面的因素,一是个人天赋,二是后天的遭际和努力。不过,通常来说,江湖庸手都不愿承认自己天资很低,只怪自己命途坎坷,似乎只要有本武功秘籍摆在面前,依葫芦画瓢,每一个人都能成为天下第一高手。 所以,江湖人物为了提高自己的武功水平,狂热地迷信两样东西:一是武功秘籍,二是名师大家。 有些江湖人物运气实在背,既没有名师大家的指点,也得不到一本远古流传的武林秘籍,只好转而追求另一样东西:神兵利器。武功再低劣,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或宝刀在手,也能威力大增,通常来说,保命是没有问题的,只要双方武功不是天上地下相差过于悬殊。就算是上官飞鹰,将武功练到触手皆为兵器的地步,遇到一个绝顶高手操着利器,他也得忌惮三分。 师父当年对江湖上流传的武林秘籍不屑一顾,他认为一个人只要有天赋,再加上后天的努力,就算靠自创武功,也能纵横江湖、无人匹敌。 但是,师父也承认,一柄神兵利器,确实能让一个高手如虎添翼。所以,闲时师父也向我提起过江湖上打造兵器的能工巧匠,其中有一个人的名字让我印象特别深刻,因为这个人并不是专门打造宝剑与宝刀的,而是最擅长以精铁制造机关。 据说,用此人制造的机关对付江湖高手,无人能破,也无人能逃,除非他自己突发善心放了你,否则你必死无疑。只不过,此人只是个生意人,他喜欢造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精巧玩艺,卖个好价钱,却不愿别人用他的手艺去杀人。 据师父说,他怕杀人过多,下辈子遭报应。 这个人的名字就是:司马铁成。 万方成很多地方让我觉得惊讶。比如他武功平平,却能在秀水镇上稳如泰山。他在秀水镇上经营这么多生意,最初的资金从哪里来的?他不可能在这里白手起家。 在如此凶险的江湖角落,建立自己的人脉和地位,要么武功上能一鸣惊人,一下就把众人镇住,要么就靠腰缠万贯,一掷千金,把一些见钱眼开之徒统统收罗旗下。万方成显然属于后一种。为他卖命的人,都是为了钱。 但是,光有钱还不能让他活得那么安稳。事实上,富有而武功稀松平常的人,往往死得更快。万方成当然有他自己的保命方法,这套方法让人对他望而却步。 用他自己的话说,杀人自保,并不一定要靠武功。他靠的是自己精心制造出来的机关,万方客栈的地下迷宫,只是他保命措施的一部分。起初估计有很多亡命之徒不信邪,曾经试图夺取他的财产和地位,结果真的亡命了。 我进来时的那间黑屋子里,地底下那些累累白骨,大概就是当年残酷生存竞争的结果。最后活着的那些人,终于看清了形势,知道万方成在不经意间杀人,能力不亚于目前江湖上任何一个绝顶高手,于是承认了他在秀水镇上的霸主地位,甚至还聚拢起来寻求他的保护。 多年下来,秀水镇成了独立于江湖之外的另一片天地。而万方成却努力向人宣称,自己只是一个生意人。 我现在才知道,这并不是他谦虚,而是有其难言之隐。 当年天下闻名的司马铁成,不可能忽然之间凭空消失。那些经历过残酷争战而活下来的人,肯定猜测出了万方成那段辉煌的历史,只不过一时无法求证而已。万方成千辛万苦保住了自己的现在,难免泄露自己的过去。 秀水镇诚然偏远,但与中原的联系并未完全隔绝,万方成终究还是成了影响江湖动向的人,同时也成了众矢之的。虽然他自己十分不愿意。 现在,我无法将这个形貌猥琐的万方成,与当年名闻天下的司马铁成联系起来。师父当初说,司马铁成长相英俊,行为儒雅,他浑身上下,无一不与他自己制造的器具那么精致。他是经历过怎样无奈的过渡,才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 万方成无声地为我倒了杯茶水,静静地站在桌边,似乎在等待我消化突如其来的变故。 我不由自主地问他:“你就是当年的司马铁成?可是时间上好像有点出入,你以万方成的名字,在秀水镇上做土皇帝已经很多年了,可那个铁盒子却出现在两年前。” 万方成:“当年的司马铁成早已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万方成。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那个铁盒子,实际上是制造于十一年前。” 今天万方成已经给了我太多的惊讶,现在我都已经有点麻木了。 我应道:“造于十一年前?这么说,盒子里的东西,至少是策划了八九年的时间才累积而成的,难怪上官飞鹰这么重视它了。” 顿了一顿,我又问他:“盒子的大小规格,你当然十分清楚了,里面能装多少东西?而当年诸葛神甫又是以什么理由,让你造这么一个精巧的盒子?” 万方成淡淡地笑了笑,说:“你又错了,王兄弟,没人请我造这样一个盒子,而是我自己有一天心血来潮制造的,最初的用途,是收藏我多年积累下来的手艺心得。所以,你可以想象出来,盒子里面顶多只能放得下一本书。” 我想都没想接着问:“那盒子怎么后来又到了诸葛神甫手里?” 万方成:“因为是给自己做东西,又没有太大的目的性,纯粹是一种娱乐心态,所以这个盒子反而是我做过的所有器具中,最为精巧的,简直可以说是天衣无缝,我故意把它做得除自己之外,没人能打开,也是为了显摆自己的手艺。实际上在完成之后,我才想到它的用途,可以用来收藏自己多年记录下来的手艺心得,然后万无一失地传诸后世。但是,在我完成盒子几个月后的某一天,诸葛神甫突然来访,他携带重金,开门见山说要在我作坊里买一件现成的东西。” 我喝了一口水,问:“有没有别的人,知道你在造这么一件精巧的东西?” 万方成:“这并不是件杀人的东西,又与江湖无关,所以我当时并没想到要保密,肯定是有人知道,但我相信并没有多少人注意。事到如今,我仍然不知道诸葛神甫当时是刻意的,还是无心的,反正他在我作坊里转了一圈,看中了这个毫不起眼的铁盒子,立即爱不释手,说要买下来。我起初万分不愿意,但诸葛神甫此人向来行事亦正亦邪,说到最后他居然翻脸不认人,不给他盒子就要杀我。对我而言,一个小小的盒子,当然不比自己的性命更值钱。” 我说:“最终诸葛神甫带走了那个举世无双的盒子,而且无奈之下,你还把开关盒子的方法告诉了他。虽然你很不甘心,但当时这只是一件小事,不是吗?” 万方成:“的确如此。但过后我越想越不对劲,诸葛神甫买一个毫不起眼的盒子,这件事本来就不同寻常。他要拿这个盒子去装什么?如果装的是江湖上的重大机密,那么,我就随时可能有性命之忧。谁都不希望除自己之外,还有人能打开这个机密盒子。” 我说:“于是你悄悄变卖了家产,隐姓埋名,甚至不惜毁掉了自己的容貌,然后加入聚鹰帮。” 万方成点点头:“情况大致如此。我以商人身份加入聚鹰帮,以巨额财产谋得了一个舵主的职位,又想方设法让自己远离中原,来到这个穷山恶水的偏远地方。” 我说:“你在这里仍然没有放下你的手艺,造下了很多精巧的机关,当然主要是用来保护自己,也因此镇住了不少人,最后你终于成了这里的霸主。” 万方成:“为了保持与中原的信息畅通,我可是花了不少代价。起初几年里,根本没有关于盒子的消息,我一度以为自己纯属多疑。直到两年前诸葛神甫失踪,并留下这个盒子,我才知道,一场策划多年的预谋,开始悄悄露出消面,而我这个局外人,与这场江湖风波脱不了干系。更可怕的是,那时我还不知道这场风波到底有多大。” 我笑道:“就像现在我这个局外人,与这场江湖风波脱不了干系一样。不同的是,我知道这场风波有多大,大到牵动了整个江湖。” 万方成:“如果铁盒子一直封存在少林寺,江湖大致还能保持安宁。很不幸的是,两个月前,这个盒子又被盗了。” 我沉吟道:“这件事情我一直觉得古怪。在我到达秀水镇之前,很多人在追捕‘塞外四杰’,一致的说法是,这四个人把那件东西盗了,并且带着东西逃亡。可我与他们交过手,四个人武功平平,凭这点道行,要到少林寺把东西盗出来,无论如何,都没法让人相信。” 万方成:“盒子肯定是被人盗出来了,是不是这四个庸手干的,其实并不重要。他们四个,也许跟你我一样,只是这个事件的替死鬼。” 万方成再一次走到桌边,开始为自己倒茶水。我发现一个细节,大凡要说出什么重大事件时,万方成总会不由自主走到桌边来喝水。果然,他仰脖喝完水之后,转身面对我,叹了口气说: “王兄弟,更糟糕的是,这个盒子不但被盗,而且可能已经被打开了。” 我一下子就怔住了。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四十一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房间里安静下来,我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在此处看不到日出日落,感觉不到风吹雨淋,基本没什么时间概念,万方成的故事说到现在,也许过去了很久,也许只是一瞬间。进入真正无声的境界,我才发现自己肚子又饿了,也就是说,至少很多个时辰过去了。 也可能已经过去了一整天。因为我胸腹不再疼痛,双手也似乎感觉到了力气。 我下意识伸手抓了抓剑柄,随即又松开了,不能让万方成又一次说我情绪不稳。我情绪倒是很稳定,只是脑袋却越来越混乱,本以为万方成的故事,能帮我解决大部分的疑问,没想到,故事越说越长,疑问也越来越多。我就像凭空掉进了一个沼泽地里,怎么踢腾都摆脱不了下沉的命运。安安静静地呆着,或许还能延缓死亡的时间。 我长长叹了口气,问万方成:“你怎么能肯定铁盒子被打开了?” 万方成:“我也只是猜测,但十有八九是真的,因为江湖上出现了底部有鹰图案的银子。” 许多天以来,我一直没想通,“塞外四杰”给我的银子与那件东西有什么联系。现在,终于盼来了解答的时刻。只不过,这肯定又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我笑道:“听你的故事入迷了,我一直忘记问你,那些银子与铁盒子有什么关系。” 万方成:“银子与盒子,本来是没有关系的。” 我说:“万老板,说话不要老是故作高深,简单直接一点不行吗?别让人听着累,我可是个身上带着重伤的人呐。” 万方成笑了笑,说:“你还记得我说过,上官飞鹰创立聚鹰帮的初衷吧?” 我说:“我身体受伤,还不至于会失忆。一统天下嘛。” 万方成:“聚鹰帮从来没有停止在各地建立秘密金库,以便日后起事之用。秘密金库不但存放的地点很机密,一般人找不到,就连那些银子也是经过再铸造,大小和形状统一,底部印有鹰的图案。这些银子基本不在市面上流通,普通人没见过,所以,一旦在哪儿发现这类银子,聚鹰帮就知道有个秘密金库失窃了,会立即彻底追查失窃原因。” 我说:“可是,要把银子上的图案去除并不是难事,在石头上磨几下就行。” 万方成:“你说得对,不过前提是,得事先知道银子上有图案,而且很清楚图案与聚鹰帮有关,会引来杀身之祸,才会去做这一步。可是,除了聚鹰帮内部几个高层人物外,一般人不知道有这类银子的存在,就算偶然发现银子底部有古怪的图案,也绝对想不到会跟聚鹰帮的秘密金库有关,顶多以为是个恶作剧,所以不会引起注意,通常随随便便就花出去了。比如当初王兄弟你就是如此。” 我说:“我最初以为你所说的秘密金库失窃是虚构的,没想到还真有其事。以聚鹰帮的势力,秘密金库尚且会失窃,这是个很丢人的笑话。” 万方成:“这对聚鹰帮上下而言的确是个耻辱。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将那些银子与铁盒子联系起来。” 我问:“怎么联系?” 万方成:“在盒子出现之前,外人从没听说过聚鹰帮还有秘密金库。就算在聚鹰帮内部,金库也是极为机密之事,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所以说,金库失窃之事根本就不太可能发生。既然发生了,就只能与那个古怪又神秘的盒子联系起来。” 我说:“你这个推论,既空泛又牵强。” 万方成笑了笑:“那我就说得详细一点。最初聚鹰帮在银子底部印上鹰图案,可能并不是为了防盗,而是为日后起事时宣示所有权,或者说表达一个什么宗旨,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会被人盗走。十几年里,别说秘密金库失窃,连金库地址泄露的事情都没发生过。可是,两年前,聚鹰帮突然自上而下发布了一道命令,彻底追查有鹰图案的银子来源,以及持有这些银子的人的背景。不但命令很古怪,而且时间上,刚好与诸葛神甫失踪、铁盒子出现的时间点一样。这难道只是一个巧合吗?” 我说:“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命令发出后,实际上在我到来之前,两年间你从没见过底部有鹰图案的银子。” 万方成:“这也恰好说明,两年里盒子封存在少林寺,聚鹰帮的银子就很平安。” 我不依不饶:“万老板,你是预设了盒子与银子有联系,然后再去找细节证明这个结论,而且你最强的论据,就是时间点太过巧合。可是我得提醒你,如果盒子和银子是两个孤立的事件,这些细节也同样可以存在而且成立。” 万方成又开始在房内踱方步,不紧不慢地说:“我们试着推测一下盒子里面的内容。上官飞鹰虽然不可一世,但为了自己的野心,从不与江湖高手正面冲突,以保存自己的实力。可盒子一出现,他立即派人去盗,若不是事关重大,他怎么会直接扛上了少林寺?这不得不让人怀疑,盒子真像传说中那样,有催毁聚鹰帮能力。” 我喝口水嘟嚷:“我刚才就说过,这听起来就像个笑话。” 万方成依然很淡定:“聚鹰帮有三种机密不能外泄:一是聚鹰帮在各地的金库地址和金额;二是聚鹰帮在各地训练的人员编制及其弱点;三是聚鹰帮在官府贿赂或直接安插的人员。如果盒子里的内容包含这三个方面,说它能摧毁整个聚鹰帮,倒也不是耸人听闻。联系到两年前上官飞鹰向帮中下达的古怪命令,那么,盒子里的内容至少有一项是与金库有关。” 我沉吟道:“上官飞鹰对自己帮中的弱点非常清楚,所以,他虽然对盒子无可奈何,但两年前就开始部署盒子被盗的后果?” 万方成:“是的。没想到两个月前盒子不但再次被盗,而且,一个月前江湖上开始出现了鹰图案的银子。” 我问:“所以你就据此认为,盒子已经被打开?” 万方成:“不仅仅是我这么认为,上官飞鹰估计也这么认为,所以他才亲自跑到这个偏远的地方来追查。天下能让他亲自动身去追查的事情并不多。” 我说:“盒子当然不是你打开的了,那么,天下难道还有第三人可以打开它?” 万方成:“只有一种可能。” 我问:“哪种可能?” 万方成:“魔教教主诸葛神甫已经重现江湖。” 这几天里,我一直很奇怪,师父以前为何从没向我提过,江湖上还有个诸神教,以及一个武功与上官飞鹰不相上下的诸葛神甫。 那天我与上官飞鹰交手,他从我的剑法中,看出我与诸神教有渊源。以上官飞鹰的资历,他不太可能会看走眼,那么,师父不提魔教和诸葛神甫其人,其实就是在刻意隐瞒自己的历史。 在授我剑法的途中,师父曾经说过,见到与自己武功相似的人,要竭尽全力对付,不必仁慈,能杀则将对方杀之。这么看来,师父不但要切割自己与魔教的关系,而且对魔教切齿痛恨。当然,仇恨通常都是相互的。 师父王大既然已死,我与诸神教就彻底没什么关系了。而且按照师父的遗言,诸神教的人或诸葛神甫,与我是敌非友。从师父的告诫中,可以推测出,诸神教或诸葛神甫本人,如果知道我的武功来历,估计也会将我杀之而后快。 也就是说,我尚未踏入江湖,就存在一个势力庞大的敌人。这个敌人,并非我单枪匹马能对付得了的,难怪师父一直对我恪守不杀人的诺言忧心忡忡。 时光倒回到几天以前,我遇到“塞外四杰”,他们给了我一包银子,当然是为了转移江湖人物的注意力了。只可惜他们中的三个,仍然没有逃脱被杀的命运。后来我遇到吴智带着七个剑客,稀里糊涂被他们下毒,表面上看,是吴智认为我隐瞒了“塞外四杰”的去向,并且隐藏了那件重要的东西。 现在想来,事情可能远远没那么简单。 当初吴智所带的七个剑客,单个人的剑法都不高,但合起来摆阵法却威力惊人,更让我惊讶的是,我从中不但发现有三个人左手用剑,而且剑法与我颇有渊源。以吴智这种老江湖的眼光,他肯定也看出我剑法与他们的相似之处。 把这些因素结合起来,至少有两点可以肯定:一是吴智与七个剑客是诸神教的人,二是我一露出武功背景,吴智就对我动了杀心,下毒只是一种保存自己实力的手段,他们不愿与我两败俱伤。 吴智让我身上带着毒去替他找东西,估计是顺便让我转移一部分人的注意力,而他们坐收渔翁之利。万方成说,这几天所有江湖人物,都认为东西在我身上,这应该是吴智刻意在江湖上宣扬出来的结果。 还有一个推论让我绝望:就算我真的找到那个铁盒子,及时送到少林寺,吴智也不会给我解药。因为他的根本目的就是杀了我。 更糟糕的是,如果万方成的推论不错,盒子一个月前就已被人打开,那么,塞外四杰带着逃跑的,就可能只是个空的。盒子里的东西,或许早已在诸神教的掌握之中。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吴智带着这么多高手去追赶武功平平的“塞外四杰”,不但没追上,中途还让我这个冤大头接棒,而他们却心安理得地打道回府。 这个问题几天以来我一直没想通,现在才知道,他们志不在那个盒子,急着回程,想必是趁着江湖人物的目光全部集中在我身上时,他们却好利用盒子里的东西实施什么重大阴谋。 我思考的同时,万方成坐在我对面也陷入沉默。这么长的沉默,在我进入这间屋子以来,他还是首次。不知道他是真累了,还是在心里精心组织别的话题。故事听到这里,我基本搞清楚了那件东西就是个盒子,但里面的内容仍然一无所知。 盒子的出现,失踪,寻找,简单地说,就是江湖上三股势力在博弈。而我,一个局外人,却不幸成了他们博弈的焦点,无法摆脱,不可逃避。 我最终打破沉默,问万方成:“依你所说,魔教教主两年前突然失踪,两年后又突然出现,到底是为什么?两年时间里,他又干什么去了?” 万方成叹了口气:“没有人知道,此人行事一向诡秘,又有谁能猜得透?” 我说:“诸葛神甫两年前失踪之后,魔教却没因此树倒猢狲散,这说明,他在离开之前,作过一番精心的安排。” 万方成:“魔教教主座下有几个神秘的厉害人物,平常教务都由这几人处理,而教主本人,基本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他的失踪,不会从根本上对魔教产生动摇或恐慌。” 我问:“那么,诸葛神甫的暂时离开,又怎么能谈得上是失踪?” 万方成:“怪也怪在这里,失踪这两个字或者这个事件,最早是从少林寺传出来的。也许这一次诸葛神甫离开与平常不同,也许他跟少林方丈说过什么话。但对外人而言,一切都是个谜,少林寺传出来的消息说诸葛神甫失踪,大家也都相信他失踪。” 我说:“会不会诸葛神甫与少林&武当合谋,试图搞垮聚鹰帮?” 万方成:“坦白说,我也曾经有这个怀疑,但是,江湖上的人都认为,少林&武当这种名门大派,是不会与魔教合作的,更不会干这种阴暗的勾当。” 我说:“这也是江湖人一厢情愿的想法,少林&武当未必就是江湖道德的楷模。”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四十二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万方成又站起身,踱着方步,慢慢地说:“怀疑归怀疑,但这两方势力合作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最主要的一点就是,既然诸葛神甫暗中掌握了聚鹰帮的致命机密,又何必费事藏在一个谁都打不开的盒子里,送给少林寺,自己玩失踪?看上去更像是,他策划了一个阴谋,让少林&武当与聚鹰帮互生猜疑,以致产生冲突,而他从中得利。” 我叹了口气:“果真如此,这个阴谋也太小儿科了,少林&武当和聚鹰帮,哪会这么傻,让他牵着鼻子走?” 万方成笑了笑:“只要盒子里的致命机密真实存在,聚鹰帮怎么可能再淡定下去?少林&武当又怎么能继续轻松?” 我沉吟道:“好吧,你讲的故事太长,又多是推测之语,搞得我头脑有点乱。我现在按你的思路理一理。简单地说:二十年前上官飞鹰创立聚鹰帮,大量招揽人才和聚敛钱财,试图夺取天下。诸葛神甫十年前创立诸神教,然后便开始处心积虑地收集聚鹰帮的致命机密,两年前他认为时机已到,把这些机密封存在一个谁都打不开的盒子里,送给少林寺,却又想办法让上官飞鹰知道盒子里的内容,而他自己找个借口玩失踪,躲在某个角落,静静地等待少林&武当和聚鹰帮产生冲突。等到双方力量消耗得差不多的时候,他突然杀出,称霸江湖。是不是这么一个故事?” 万方成接着说:“可他没想到的是,上官飞鹰居然也以同样的办法,约上武当掌门,坐在少林方丈的禅房内,通过谈判,轻轻松松地把事情给解决了。两年以后,他终于沉不住气,重新复出,从少林寺将盒子盗出并打开它,然后洗劫了聚鹰帮的一个或几个金库。如此一来,江湖重新陷入一片恐慌和混乱。” 我说:“在这种情况下,聚鹰帮肯定会责怪少林&武当没有守护好这个盒子,甚至以为少林&武当违背约定,把盒子的秘密泄露出去。而少林&武当有苦难言,估计也会认为上官飞鹰出尔反尔,再次盗取了盒子,因为江湖上找不出第二个人有这个本事。冲突似乎在所难免,最终得益的,还是诸神教。看来诸神教对于整个江湖志在必得啊。” 说完我心想,推论倒是很完整,说到底不过是个庞大的江湖阴谋,只是,我与这个阴谋毫不相干,却稀里糊涂地成了众矢之的。就算师父与诸神教有仇恨,在此之前,江湖上却没人知道我的存在,我与“塞外四杰”以及吴智那帮人相遇,纯属偶然,然后便引来杀身之祸。 一句话,我运气实在太差。 曾经在荒原上纵横无忌的王大侠,现在成了一条丧家之犬。起初我还认为,凭我的一身武功,也许十五天内找到东西交给吴智,还能解救自己。听完万方成的故事,才发现我已经死路一条。 万方成说:“如果这个推论没有错,秀水镇就成了三方博弈的战场。现在外面乌云密布,一场江湖上罕见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我说:“我希望这只是个推论,不是事实。” 万方成叹了口气:“推论就算与事实有点出入,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我说:“我总觉得这个推论不是很严密。如果真像你说的,盒子已然被打开,上官飞鹰和少林方丈以及武当掌门,为什么就不会想到,诸葛神甫已经重现江湖?如果聚鹰帮和少林&武当联合起来,魔教就死路一条了。” 万方成:“这就是诸葛神甫要将他们的注意力引向秀水镇的原因。” 我说:“就因为当年制造这个盒子的高人、也就是司马铁成,隐藏在秀水镇?” 万方成:“我在这里不得不用自己的特长手艺保存自己,许多年下来,总有人会想到,我就是当年那个司马铁成。” 我说:“就算秀水镇上还有一个人可以打开这个盒子,但此人只是个生意人,他可以在秀水镇上以精巧的机关让自己成为霸主,却无力到少林寺去盗取那个盒子。所以,最大的可能仍然是,诸葛神甫在背后算计这一切。聚鹰帮和少林&武当根本不必跑到这个地方来,而更应该留在中原防着魔教。” 万方成:“诸葛神甫最初也许只是想制造一个幌子,分散一下少林&武当以及聚鹰帮的注意力,让自己有机可趁,并非想要把对手的主力全部调往秀水镇。可是,没料到中途忽然横空出现一个年轻的剑客,不但武功高强,而且身份诡异,偏偏又是个江湖新手,于是将计就计,想法将他控制住,让他前往秀水镇。然后再让天下人都知道,东西在一个神秘的高手身上,而且更要命的是,他刚好与能打开这个盒子的司马铁成在一起。” 我叹口气说:“我稀里糊涂成就了诸葛神甫的计划。下次见到他,看他怎么报答我。但是,时间上还是有点出入,按你的推测,一个月前盒子就已被打开,而我,现身江湖才三四天。” 万方成笑了笑:“如果之前有人见过你在江湖上现身,反倒可以证明你的清白。可你的历史显得如此神秘,不可捉摸,是不是更容易让人相信,你一个月前干过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彻底无语了。理论和事实都这么直截了当,不可辩驳。 万方成续说:“少林&武当诚然半信半疑,却也不敢掉以轻心,必定派了很多高手到这里来彻查此事。而聚鹰帮就更慌乱了,因为一个绝顶高手在背后算计他们,而他们却对此人一无所知,上官飞鹰岂能坐视不理?所以他亲自带人,来到这个秀水镇上,不找出持有盒子的人和能够打开盒子的人,誓不罢休。否则事态发展下去,聚鹰帮将面临无法收拾的残局。” 我叹口气说:“然后,诸葛神甫也带着众多高手赶赴这里,冷眼旁观,伺机消灭少林&武当和聚鹰帮的主力。” 万方成笑道:“现在,抛开所有的背景故事,你应该明白你自己的处境了。” 我冷笑道:“少林&武当要找到那个高手剑客,弄清盒子及里面的东西到底是不是在他身上,他是怎么盗取盒子的,有没有同谋,等等;聚鹰帮也要找到这个剑客,想法阻止他进一步损害帮中利益。最后,诸神教却要尽力杀掉这个倒霉蛋灭口,让事件成为一笔糊涂账,他们才能主宰这一切。” 万方成拍手笑道:“王兄弟身子受伤,头脑却很清醒,分析得非常到位。” 我继续冷笑:“你万方成的处境,恐怕比我更糟一些。” 万方成笑道:“你上面的分析,可以一字不漏地加在我身上。当然,我如果被他们找到,失去的就不仅仅是生命,还有秀水镇上苦心经营多年的一切。” 我说:“还有一个疑点,上官飞鹰那天与我交手,从没提到过铁盒子的事情。而且,我虽然猜不透他亲自来见我的用意,但看起来,他并没有杀我或抓我的企图。” 万方成:“上官飞鹰何等人物,他对江湖上的任何动静,都了如指掌,现在突然之间冒出一个高手,他肯定先要查明此人的来历。所以,他才不惜以帮主之尊,与你这个后辈交手这么多招。然后,他肯定又从你的武功之中看出了点什么,让他对自己最初的判断产生了怀疑,因而,他干脆绝口不提盒子之事,以免节外生枝。况且他已把你打成重伤,此后只要派人紧盯着你,不让你离开秀水镇,局面就在他掌控之中。” 在此之前,我一直没提与上官飞鹰交手的细节,也没说对方看出我武功与诸葛神甫及魔教颇有渊源,因为我对万方成并不是十分信任。但整个故事说下来,让我对这家伙的看法完全改观。事实加推理,谈笑间把江湖风云讲得头头是道,分析得井井有条,万方成还真不是个一般人物。 当年的司马铁成本身就不是一般人。 他的心思,与他的手艺一样的机敏无匹。之前的讲述和分析,没有太多事实加以佐证,我暂且只当故事听,但我与上官飞鹰的交手过程和细节,他没有亲见,却能将前因后果说得八九不离十,不得不让我对他之前的话又增添了几分信任感。 现在我实话实说:“上官飞鹰见过我的剑法之后,认为我是诸神教的人。而且,他的推断可能跟你一样,认为诸葛神甫重出江湖,因为他直接问我诸葛神甫在何处。” 万方成沉吟道:“然后他可能又从你的神态语气中,看出你可能并非真正诸神教的成员。以他的见识,可能还猜到了你是被人陷害的。这样一来,事情变得更复杂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他猜到东西不在我手上,至少不会再找我麻烦,怎么事情反而更复杂?” 万方成却并不直接回答我的疑问,反过来问我:“你听完了故事,却忘记我把你弄到这里来的初衷了?” 我说:“听完了故事,我才知道,救我,你没这么大能耐,救你,我更加无能为力。只不过,你既然这么故作高深,我倒想听听你还有什么惊人之语。” 万方成喝了一大口水,叹了口气说:“多年以来,我一直想远离江湖纷争,过点安稳的生活,但是,江湖纷争却从未远离过我。我不杀人,人却要杀我。我一直退让、隐忍,甚至不惜装傻、毁容,但这一切换来的后果是什么?且不说之前在这个镇上所经历过的风险,现在,外面所有的江湖人物,几乎都想要我的命,就因为我制造了一个天下无双的盒子。……”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行了,别抒情了,你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龟缩在这里,谁能找得到?我身上又伤又毒的,只有几天的活路了,都不像你一般婆婆妈妈。就说你有没有办法度过这次危机吧,否则你先别抒情,把我弄出去再说。” 万方成笑了笑:“王兄弟,危机危机,就是危险中有机会。现在整个秀水镇上的形势,对你我而言,处处危险,步步惊心,但是,只要把握得好,也是你我出人头地、名扬天下的好机会。就看你有没有这个雄心壮志。” 我大笑:“万老板,你在开玩笑吧?” 万方成突然一脸严肃:“不是玩笑话。少林&武当、聚鹰帮以及诸神教,这些人不远千里来到这个小镇上,虽然目标是你我两人,但他们相互之间的冲突在所难免,甚至会有很多场令风云变色的厮杀,到时不管谁是胜利者,肯定元气大伤。” 接着他双眼瞪着我,慢慢地说: “如果你我组成这个镇上的第四股力量,伺机而动,以你的武功,加上我的机关和外面的人力,以及我对这个镇上地形的熟悉,最终你我必定能够称霸江湖。”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四十三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万方成走了。我甚至没注意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在他消失之后,我思绪回溯,想起自己刚才曾反问他,为何上官飞鹰看出我是受人摆布的冤大头,猜到东西不在我身上,按理说至少不会再找我的麻烦,怎么事情反而会更复杂呢?他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却拐了个大弯,突然说要与我联手组成镇上第四股力量称雄江湖。到现在我才明白过来,他说的复杂,其实就是目前江湖之事对上官飞鹰而言更复杂,但对我与他万方成来说却是个机遇。简单地说,就是他想和我趁机混水摸鱼。 我发现,万方成这老家伙有时话不能好好说,故意像制造机关一样七弯八拐搞得很繁复,让人找不着头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欣像幽灵一样现身门口。她带来了食物和饮用水,没有酒。这时我仍然在发怔,内心一时受了万方成的言语蛊惑,不由自主地做着一统江湖的美梦,幻想自己像上官飞鹰一样,在江湖上振臂一挥,应者去集。群情汹涌,甚至山呼万岁。 我似乎看到了匍匐在脚下的江湖群臣,踌躇满志的同时,浑身却不由自主地长满鸡皮疙瘩,然后,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立时从梦中清醒过来,大骂万方成胡说八道,“我他妈的要做大侠,你懂不懂大侠是什么?” 叶欣放下盘子,猛然惊叫一声,弹跳起来退向门口,随时准备夺门而出。她颤声问我: “王……王大侠,你的毛病又犯了?你不会又要拿剑来杀我吧?” 我回过神,对她笑了笑,说:“小姑娘,你别怕,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的毛病只会对你们万老板发作,不会杀你的。” 说完后我才看到她披头散发,似乎刚洗过,还没来得及整理发型。身上换了件薄薄的紫色衣衫,也是松松垮垮,更像是晚上睡觉或休闲的内衣。 她不施脂粉,眉间的伤口清洗过,但没贴药膏,只涂了点紫色药水,均匀地抹成一个圆圈。这倒让她更添了几分妩媚,只不过脸上稚气未退,那身懒散的衣着,虽将身材展露无疑,但略显单薄,骨架不成熟,曲线也不玲珑。 不知为什么,看着她,我想起了朱玲和阿红。不知道她们两人现在怎么样了。 叶欣神色不再那么惧怕,但仍然扒着门框不敢走近我。我看着桌上的食物,才感觉饥饿难当,顾不上安慰叶欣,立即狼吞虎咽,将所有东西一扫而光,然后喝了一大口水,不由自主打了个饱嗝,用双袖将嘴巴擦拭干净。 之后才反应过来,在这么一个漂亮小姑娘面前,肆无忌惮地打嗝和擦嘴,有损形象和威名,就算不愿一统江湖做天下霸主,也不能让人把这些细节给八卦出来,否则太丢人了。于是将面前的盘子一推,对她讪讪地笑了笑,没话找话: “你多大啦?现在什么时辰了?我都饿得受不了了,所以吃相有点难看,你别在意,我平常不是这样的。” 叶欣终于慢慢地向房中间走了过来,一手捂着嘴巴咯咯地笑。 她快速地呛道:“吃饱有力气了,一张开嘴就说这么多话。谁说我在意你的吃相啦?再说了,你平常是啥样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从中午一直饿到现在,要是吃不下去才让人担心呢。现在都子时啦。” 已经深更半夜了,我心里默想,万方成在这里与我闲聊了四五个时辰。难怪现在全身疲劳,好在伤口不那么痛苦。 为了解乏,我再次逗叶欣:“你说了这么多,有一个关键问题没回答,你到底多大了?什么时候来到这个客栈?你父母呢?” 叶欣皱了皱鼻子,不屑地说:“女孩子的年龄是秘密,这点你都不懂吗?我跟你又不熟,你凭什么打听人家的隐私?嘴里说是一个问题,你自己数数看,你到底问了多少个问题?” 我笑道:“不熟才要打听嘛,知根知底还需要打听吗?要是我什么都不问,那咱俩就永远是陌生人了,怎么做朋友?” 叶欣笑说:“咦,你这人说话好像很有道理呀。哼,就算有道理,我也未必要回答你。” 我继续逗她:“也就是说,你是个蛮横不讲道理的人了?作为女孩子,这一点都不可爱。” 叶欣笑说:“请问王大侠,我为什么一定要可爱呢?蛮横无礼又有什么不好呢?” 这一下倒把我给问住了,不知该怎么解释,磨蹭半天无话可说,只好下逐客令:“好吧,不问你隐私,现在太晚了,早点收拾东西回去睡觉吧,也别影响我休息。” 像她这种喜欢嘴上跟人唱反调的女孩子,正话反说,得到的回答或结果,往往正中你的下怀。 叶欣果然又唱反调,笑道:“这个地方暗无天日,感觉不到时间流逝,没有早和晚之分。我刚才可是睡了一觉才来的,一点都不困。所以你想赶我走,我偏不走,我精神好着呢。” 我心想你不走更好,有个人陪着说说话,否则漫漫长夜不知如何打发,非闷死不可。 我问她:“你也跟我一样,住在地底深处的某个房间里吧?” 她说:“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有病啊。我可是客栈的服务员,大多数时候住在客栈里。” 我心里直骂,你才有病,我只不过身上受了伤中了毒。又想起本是我骗她说自己有病的,也不能怪她这么骂我。这小姑娘有时爱唱反调,有时又口无遮拦。要从她嘴里套点信息,得用点技巧才行。 我笑说:“那你一定是个路盲,走了这么多遍,也搞不清楚从这里出去的路。” 她急着说:“你才是路盲呢,每一段路我都清清楚楚。只不过中间需要躺在箱子里滑行,四周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又拐了无数个弯,我才没看明白。” 万方成的自信是有道理的,他设置的机关,估计没人能破解。我要想通过这个小姑娘离开这里,基本不太可能。当然,现在我也没必要,万方成说得对,外面各路人物都在找我,出去有死无生。 但是,像乌龟一样缩在这里,又让我心里憋屈。养伤需要清静,可一想到朱玲失踪没有任何消息,我就无法静下来。现在还无法判断,到底朱玲是中了万方成的圈套,还是被别的什么人劫持,不管是哪一方,他们算计朱玲又有何目的? 我把那些紊乱的思绪暂时打住,问叶欣:“这两天,你肯定没在客栈里见过一位紫衣姑娘吧?因为她长得比你漂亮,所以你不愿或者不敢看人家。” 叶欣大为愤怒:“什么姑娘这么厉害?穿紫衣的女人白天倒是见到一个,但一脸憔悴,行为又鬼鬼祟祟,哪有你说得那么漂亮?” 我一下来了精神,笑说:“对对对,她没你漂亮,我是逗你玩的。你是在哪儿见到她的,她后来又到哪儿去了?” 叶欣怒容稍为缓解:“哼,你先告诉我,她跟你是什么关系?” 我心想你这小姑娘也真是胡搅蛮缠,她与我有什么关系,又与你有何相干?你问那么清楚干什么?好好的跟人说话不行么?非要我正话反说,搞得我自己都累死了。 我如果含糊其辞,估计她不会善罢干休,主要是因为她精力太充沛了,没有合理的渠道可以发泄,又毫无时间概念,好不容易可以向我耍点小脾气,她怎么会轻易放弃。没别的办法,我只能向她撒谎了。 我说:“你还记得我身上有一种怪病吧?发作起来会不由自主地杀人。” 她一下又紧张起来:“记得,可你说过不会杀我的。” 我心里直想笑,说:“你这么可爱,我是不会杀你的。我想告诉你的是,我这个怪病本来是有解药的,就在你白天看到的那位紫衣姑娘身上。” 她说:“你想要我帮你去她那里取解药?哼,你还没解释清楚跟她什么关系呢。” 我就知道这姑娘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无论怎么转移注意力都是徒劳。解药之事,我本就在胡扯,目的旨在说服她帮我向朱玲透个消息,就算朱玲没办法救我,我也能心安。 我与朱玲一起来到万方客栈,她既没被人陷害,而又在此处出没,显然是在到处寻找我。我突然消失这么久,连个踪影都没有,她不知道现在心里急成什么样了。 可我怎么向叶欣解释与朱玲的关系?说是情人,小姑娘这么任性,她会不会成人之美?这点不好说。但她好奇心这么重,如果继续追问一些男女之间的细节,我又怎么回答她?我倒不是怕她害羞,而是面对一个姑娘,去谈论自己与另一个姑娘的情事,我自己有点说不出口。 那么,说朱玲是我妹妹?长得又不像。表妹?堂妹?越扯越离谱了。他妈的,我就算不是堂堂王大侠,也是个堂堂大男人,又何必在一个小姑娘面前这么扭扭捏捏? 我收起笑容,正色说:“万老板说,我可以向你提任何要求,你都不能违逆。” 叶欣也换了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说:“我这种下等人,被派来服侍江湖大侠,当然什么要求都得满足你。但有一个先决条件。” 我很奇怪,问她:“什么条件?” 她傲然说道:“在这个房间之内,我任你摆布,出了这间房,你的命令我可以不服从。” 我大为不满:“你这是在管理囚犯嘛,哪儿像是服侍别人?” 她叹了口气说:“王大侠,我以为你不会向我摆主人嘴脸的。” 我意识到气氛太严肃了,讪讪地笑道:“你搞错了,我不是主人,而是病人。再说了,在这个房间之内,我除了找你说说话解闷,还能提出什么要求来?” 她说:“你的吃喝拉撒我都可以代劳。只要你吩咐一声,你吃饭我能喂到你嘴边。甚至,”她努力凑近我的脸,淡淡地说:“你要求我陪你睡觉,我都不会拒绝。” 我一下子怔住了,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没想到这小姑娘身体都没长成,就能随意陪人睡觉。我一直以为她仍然是个孩子呢,谁知早早地就被摧残,甚而至于凋零了。 看来在万方客栈乃至整个秀水镇,具备一套与别处都不一样的道德和规则。这是个男人的世界,女人充其量只是自生自灭的野花,没人培育和浇灌,却可以随意采摘,转赠,蹂躏,丢弃。 叶欣站在我面前,脸上表情变化不大,一双眼睛却火辣辣地看着我。我只好避开她的目光,低头下望,宽大纤薄的衣衫,使她看上去楚楚可怜。 她长发及腰,脖颈处的肌肤洁白无暇,我目光再下移,就看到了她那双迷人的长腿。 我承认,有那么一瞬间,我心跳加速,可能还伴有别的反应。在这么一间封闭的房子里,气氛如此暧昧不清,我做不成一尊冰雕。 其实我非常痛恨自己,见到漂亮姑娘总是这么没出息,就像三岁孩童,见到喜爱的食物立马口水直流。在江湖传说中,大侠的身边虽然美女如云,但他们通常能够坐怀不乱,目不斜视。 我只能说,自己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大侠。 我一脸道貌岸然,刻意用冷淡的语气对叶欣说:“吃饭我自己有手,不需要别人喂。睡觉嘛,自小到大我都习惯单独睡,旁边多个人我反而睡不着。” 叶欣凑近我的脸,逼视良久,冷笑说:“装得倒挺像。刚才将我从上到下看了个遍,那股色眯眯的眼神,简直可以把我活吞了,说起话来却言不由衷,你不觉得累吗?” 这姑娘越说越过分,怎么听都不像是十五六岁的语气。我就算是多看了你几眼,眼神也不至于就如此色眯眯吧?客观地说,我现在一门心思想着怎么与朱玲通消息,对眼前你这个未成熟的小姑娘没那么大兴趣。 你这么步步紧逼,难道非要我顺从了你才罢休?这哪像是我在要求你,完全是你强迫我嘛。再说了,我身上仍然带着重伤,又能干出什么事来?我是在这里养伤的,你到底安的什么心,要让我的伤雪上加霜? 我转过身面对床沿,淡淡地说:“小小年纪,自作聪明,你怎么知道我言不由衷?” 叶欣继续笑道:“哼,你如果不是言不由衷,就是从来没跟姑娘睡过,心里渴望,却又不知道如何打开局面。男人嘛,不外乎这几种类型,除非你承认自己不是男人。” 这话我听着脸红心跳,她怎么就能如此淡然地说出来?不能再与她争论下去了,否则她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来。长期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生活,容易使人性扭曲。这小姑娘不知道怎么做个正常人,也不知道怎么说正常话了。 我挥挥手再次下逐客令:“很晚了,我需要休息,现在请你离开这里。”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四十四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这一次我语气冷淡强硬,不容异议,我没有回头,一直等着她收拾东西默默离开。可是我静听良久,没有任何声音,最终忍不住转身,看到她低头像个木头桩子似的站在那里。 我问她:“在这个房间之内,你也敢违抗我的命令?你还真把我当囚犯呀?” 叶欣抬起头,满面泪水,我吓了一大跳,心想我只不过让你离开早点休息,犯得上这么泪流满面吗?你刚才的那股泼辣劲头哪儿去了?我一时手脚无措,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幽幽地说:“我走不了了,没地方可去,你硬要我离开,我只能坐在门外守一夜。而且,万老板知道了,一定会责怪我对你服侍不周。” 我顿时心软下来,好奇地问她:“没地方可去?你平常睡哪儿?” 她说:“老板让我睡哪儿,我就睡哪儿,没有固定地方。今晚老板让我在这里服侍你,求你就别赶我走,我再不跟你强嘴了。” 我心想,万老成这个家伙为了保命,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这么一个未成年小姑娘,便强迫人家干一些龌龊的勾当。他还好意思让我跟他合作,这要传扬出去,我王大侠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 叶欣那副可怜样与刚才判若两人,我不禁心下有些不忍,揣测她刚才的泼辣,可能是长期被强迫之后,产生的逆反心理在作祟。于是我温和地叹了口气说:“你要是实在没地方可去,就留下来吧,你睡床我睡地,或者我睡床你睡地上,你自己选择。放心,我不会向万老板告你的状。前提是,你别再跟我闹了。” 叶欣淡淡地笑了笑:“你还是拒绝我了,这对我而言很丢人,你知道么?” 她这么一说,我大为惊讶,心想这姑娘真是不可理喻,刚刚正常了一点,怎么又突发神经病?我都把你留下来了,你有什么觉得丢人的?听着怎么都不像人话。 坦白说,第一眼见到这姑娘,我对她印象还挺好的,主要是她脸上尚留有一些难得的稚气和童贞,让人不禁产生保护她的欲望。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个历尽沧桑的老女人,与她的长相和身子完全不相称。 我的感觉是,要么她的身材长相不真实,要么就是她的话语是刻意做作出来的,如果两样都真实,硬生生地结合在一起,任谁都无法理解。 事已至此,我就算把她留下,也没兴趣再跟她说话逗闷了。我冷冷地说:“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否则我就只能把你关在门外守一夜,这样你会更丢人……” 我话没说完,她双手迅速将自己衣衫一掀,像蛇蜕皮一样,将胴体展现在我面前,全身上下只剩两块粉色布片,遮掩着关键部位。说是遮掩,其实更像是刻意突出这两个地方,将露未露,欲说还休。 她娇小,稚嫩,洁白无暇,就像一块份量不足的美玉,让人无可挑剔,却又深感遗憾。 我没想到她突然使出这一招。无法破解,不可抵挡。 我本想喝止她,却不知为什么,没跟上衣服掉落的节奏,她动作太快了,堪比任何一个江湖高手的剑法。然后我再想说什么,喉咙里便生涩无比,一时吐不出半个字。 我只好快速后退,就像几天以前躲避归无情的凌厉攻击。但只退了两步,我双腿就顶在床沿上,这里空间太小了,我已退无可退。我心里一沉,双眼一黑,就像再一次掉下万丈深渊。 全部沦陷,就在片刻之间。 许多年以前,我有一天心血来潮,突然很向往大侠的生活,于是身体力行,在荒原上自作主张做起了大侠。虽然从未被江湖所认可,甚至当时同在一片天空下的群狼,根本把我视若无物,但我自己,还是很享受大侠身份所带来的快感的。 我那时身处荒原,心怀天下,凭空施舍所谓的仁慈,善良,正义,我假装古道热肠,幻想侠骨柔情,最终把自己推上了江湖权力的巅峰:惟我独尊。 此后许多年里,大侠情结在我内心从未褪色,从没淡忘。 所有的情意结,都有其产生的根源。大侠情结也一样,回想起来,我之所以想做大侠,可能是基于两个现实的理由: 一是大侠通常很受人尊敬,就算死后仍会被人念叨许多年,甚至载入史册,流传千古; 二是大侠身边通常美女如云,有几段刻骨铭心的爱情,还有几个相思久远的红颜知己。 我当时生活的地方,放眼望去,满目黄沙,一片荒凉,别说人了,有时一连几天活物都见不到。受人尊敬是一种奢望,美女如云就只能是一种幻想了。 最缺乏的东西,通常是人最渴望的,就像沙漠里的水,于是,大侠情结自然而然地在我心中生根发芽。 后来随着年岁增长,身体不知不觉起了一些奇妙的变化,我不怎么奢望受人尊敬,却更加渴望美女如云。我无法想象,一辈子没见过美女,那是一种怎样的凄凉。 那时候,娘已经去世,我所认识的惟一女性烟消云散,而对于美女的倾慕和崇拜,逐渐深入骨髓,最后无法自拔。我当时的想法是,既然做大侠整天有美女环绕,那么,大侠非做不可,否则,活着就没有任何实在意义。 师父到来之后,以他的睿智和残忍,把大侠一词解构得满目疮痍,七零八落。 他说,侠只是一种精神,但履行这种精神十分艰难,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得到的。大侠之所以受人尊敬,就是因为他做到了普通人做不到的事。 师父说,大侠是这么一类人,获得了别人的尊敬的同时,失去了自己的整个人生。 师父说,其实,世上没有谁真心愿意做大侠,人们遇到危难之时,总是希望别人做大侠或英雄,而自己躲在阴影里,首鼠两端,伺机而动,试图从中获得最大的收益。 师父说,甘心情愿做大侠的人,要么是不可救药的愚人;要么是普渡众生的圣人。这两种人通常都不会被大众所理解,受尽嘲弄和误解,失去名利,甚至还要失去生命。 师父还说,反而是那些不愿做大侠,最终为情势所逼不得不做成大侠的人,能够名利双收,或者说功成名就,写入史册、流芳百世的,往往是这种人。当然,这其间也不乏欺世盗名的,沽名钓誉的,甚至无恶不作、罪恶滔天的假大侠。 真实的世界,总是如此黑白不分,真假难辨。 师父的言论,多少让我对大侠身份产生了几分畏惧,但并没有丢弃大侠情结。 我并不是固执到要做师父口中的愚人或圣人,也不是要抓住机会或创造机会名利双收,实话说,我只是无法摆脱美女如云的诱惑。 这是我内心的隐秘需求,从没对师父坦露过,因为它虽不算是罪恶,动机却不怎么高尚。我的真实想法是,只要大侠身份还有美女环绕的可能性,我就仍然以做大侠为人生目标,无论付出多少努力。 如此一来,就可以从心理上解释,为何我无法抵制阿红的依恋,又不想躲避朱玲的温情。许多年来,我都在等待着这些诱惑的出现,如今我又怎么会轻易拒绝它们? 敞开,放松,享受,就是我做了多年虚幻大侠之后的实践。 直到叶欣站在我面前,而且几乎脱得一丝不挂,我才明白,有些美女的诱惑我无法承受。尤其是我心中有了对别人的爱,又身受重伤的情况下,这种出格的诱惑简直就是灾难。 现在,我与叶欣的距离不到一公分,她的体味和喘息,已把我包裹得严严实实。有些地方伸手可及,有些事情转念便可完成。 但我没有动,可以说全身僵硬,不能说话,脑袋里混乱不堪,什么都有,就是少了一样关键的东西。 此时此刻,我没有激情。 叶欣的眼里有一团火,而我却逐渐凝成了冰。她无法融化我。许久之后,她感觉到自己的努力已是徒劳,却不明原因,那团欲望之火终于演变成了愤怒之火。 她咬牙切齿地问我:“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做到无动于衷?” 我悠然地笑了笑:“有那么一瞬间,我也以为自己会全盘沦陷的。事情嘎然而止,证明我有守卫防线的能力,而你,进攻能力有待提高。” 叶欣冷笑:“哼,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厉害,只有两种可能:一,你心中爱着别人,二,你根本不是男人。我猜你肯定选第一种。” 我心想,既然你这么无趣,我也如此无聊,那就做个选择题解解闷吧,否则漫漫长夜还真不好打发。不过,面对一个漂亮的赤身裸体的女人,不但没有任何身体反应,还能气定神闲地做选择题,我也算是古今第一人了。 我将她从上到下又看了一遍,笑道:“你不但高估了自己身体的诱惑力,也对自己的智商太过自信。你出选择题,答案应该由我选,你不能自作主张什么都代劳了。” 叶欣笑道:“这么说来,你否决我帮你选的答案了?” 我刚想顺着她的话再讥刺她几句,转念一想,不对,候选答案只有两个,非此即彼,我要是只呈口舌之快,一味地否决她,岂不是承认自己不是男人?这话说出去可就太丢人了,虽然我现在对她没什么反应,但并不表明我就不是男人。 所以,这里我得费点劲解释一下,不能坠入她的话语圈套而无法回头,闹到最后,要证明自己是个真男人,不得不顺从面前这具美丽又幼稚的裸体。 我说:“你又在自作聪明,我并非完全否决你,而是答案你只猜对了一半。” 叶欣说:“先不管另外一半理由是什么,你至少承认,你心中确实爱着别人,对吧?”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她见我不答话,继续说:“我再自作聪明一回。你心中的那个人,就是在客栈里鬼鬼祟祟的紫衣姑娘吧?你胡编什么她身上有你的解药,目的是想让我帮你通个消息,对吗?” 我叹了口气,实话实说:“这一次你不算自作聪明,情况基本属实。” 有一点我并没有说清楚,其实我心里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朱玲和阿红。当然,我也没有必要对她坦白到这个程度。之所以亲口承认朱玲与我的关系,目的还是希望她帮我们搭桥通消息,以免朱玲在外面心急如焚,再出什么意外。 叶欣也叹了口气:“好了,我不再自作聪明,请你谈谈对我无动于衷的另外一个理由。” 她在床沿坐下,却仍然没有穿上衣服意思,任由自己光着身子。我心想,最主要还是你的出格语言和行为,与你的年龄太不相称,让我没有感觉,也无法产生激情。其次,才是因为我心中想着朱玲,而且身上有伤,什么也干不了。 但是现在无法跟她讨论主要原因,只能将次要原因无限扩大,然后远离这个敏感话题,聊点别的逗闷子打发时间。 我笑着说:“另外一个理由就是,我身上受了重伤,又带着剧毒。你这么脱光了诱惑我,是在给我雪上加霜,万老板知道了,肯定不会放过你。所以,现在请你先穿上衣服再说话,行吗?” 叶欣站起身,慢吞吞地向屋子中央走去,似乎有意拣起掉落在地上的衣服。她边走边说:“重伤又中毒,这个理由听上去更加充分。只不过,我很难想象,你的伤和毒严重到了不能近女色的地步。” 为了不让她太过失望,也为了让她快点穿上衣服,我点点头夸张地说:“全身上下只有舌头的运转还算正常,其它功能恐怕都已暂时停止工作,包括武功。” 叶欣却没去拣地上的衣服,转过身来面对我,微笑点了点头,莫名其妙地说:“那我就放心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努力思忖她这话到底什么意思,为何我伤成这样,你还说放心? 叶欣突然伸手抓过桌上的铁剑,没有丝毫犹豫,一招直击我的咽喉!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四十五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我大吃一惊,本能地向右一闪,身子微转,右手抓向剑尖。此时我仍然站在床边,后退已不太可能,只能以这种方式保命。糟糕的是,我手脚一用劲,牵动胸口和大腿的旧伤,两处的疼痛差点让我晕了过去。 因为旧伤过度疼痛,我的动作就慢了半拍,虽然躲过咽喉的致命一击,左肩却没逃过厄运。好在右手同时抓住了剑身,御去了大部分来势,因而剑尖未伤到筋骨,只是刺破了皮肉。饶是轻伤,疼痛却是难以忍受,而且鲜血直流。 我强忍身上三处疼痛,借势向床上倒去,双腿一缩,同时手上松开铁剑,身子立即滚向床的另一边。 另一边床沿与墙之间隔着一小段距离,虽然不宽,但足够我站起身子。我背靠墙壁,喘着粗气,严防仅一床之隔的叶欣再次突袭。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就像看一只垂死的猎物。但她并没有立即追击,否则我就算不死,也已再次受伤。 空间这么小,她只需跳上床,无论用什么剑招,我都无处可逃了。 也许是她觉得已经胜券在握,并不着急。急的是我,生死就在一线之间。 我强笑道:“诱惑不成功,也不需要杀人吧?” 叶欣冷笑:“趁我衣服没穿上,你现在后悔,求我还来得及,否则我会在你身上多刺几个洞,让你生不如死。” 我再次强笑:“就你这点资本,从了你更加生不如死。” 叶欣笑说:“想激我给你个痛快?门都没有。” 我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你不是万方成的人。谁派你来杀我的?你自己知道为什么要杀我吗?” 叶欣笑道:“你终于想清楚了,刚才无论从没从我,最后都得死。但是,你从了我可能会死得更快,因为我会在床上杀了你。” 我笑了笑:“很可惜你魅力太差,不知道是谁这么没眼光,派你在床上杀男人。顺便问一句,你以前用这种方法有没有成功过?” 叶欣说:“哼,别把自己摆得这么高尚,你也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我从你的眼神里就看得出来。要不是你身有重伤和剧毒,无法动弹,说不定早就缴械投降了。” 我得承认,她说的接近真实。我刚才确实有那么一点心慌意乱,或者说热血沸腾。但我觉得,这是不由自主的反应,并非凭主观意愿就能克制的。另外,我想象不出缴械投降到底是一幅什么样的场景,而且,我也很难想象,以她的年纪,能详细说得出男人缴械投降会是什么模样。虽然我这方面毫无经验,毕竟还是相信她的纯洁度与她的年龄成正比,她刚才的撒野行为,应该是刻意装出来的。她只不过是带着特殊使命而已。 最后,庆幸我身上带着重伤,否则很可能真被她要了性命。对于自己在床上是否有足够的警剔之心,我还真没什么信心。我是个大侠,不是一段木头。 我叹道:“既然你还是那么自信,为何不干脆告诉我,是谁要杀我?为什么杀我?你没有立即追击,肯定还有别的理由吧?是不是想从我这里知道点什么?” 叶欣道:“万方成这么长时间与你共处一室,到底商量着什么机密大计?你把这些说出来,可以不死,然后你就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查清楚谁要杀你,为什么杀你。” 我喃喃自语:“万方成果然没撒谎,这是个密闭的房间,外面听不到这里的说话,也看不到这里的动静。否则你现在就不用问我了。唉,我还指望万方成来救我呢,现在看来我真是死定了。万方成这个老鬼,自以为制造的机关天下无敌,没想到百密一疏,居然被一个未成年恶女给攻进来了。” 叶欣笑道:“所以我现在怎么折磨你,都没人知道。杀了你之后我还能从原路全身而退,不留一点痕迹。” 我问:“我很难想象你一个人能全身而退,除非还有别人的接应你。” 叶欣说:“这些不是你现在应该考虑的。” 我叹道:“我倒是很想什么都告诉你,可是万方成跟我说了一整天故事,你到底想知道哪一部分?” 叶欣笑道:“那你就慢慢说,我们有一整夜的时间相处。” 我笑道:“你脱光了一点都不赏心悦目,还拿着把剑随时要杀人。所以,跟你相处一整夜真是个灾难。” 叶欣笑道:“你就别再作违心之论了。只要你愿意说万方成的故事,我可以把剑放下,衣服照样不穿。虽然啥也干不了,但可以看个够,你想怎么看都行。” 我大笑,嘴上恶毒地说:“你要是一整夜在这里搔首弄姿,更加恶心死人,你看看你自己,身上该大的地方不大,该小的地方却一点都不小,哪儿像个正常女人?你还是一剑把我杀了吧,别让我再受这份罪。” 叶欣终于被我激怒:“我只不过想让你有足够的精力好好说故事,才没再让你流血,别不知好歹。装得那么清高,嘴上比谁都流氓。” 我收起笑容,问道:“我在替你着想。如果故事真的说上一整夜,你不怕万方成中途突然闯进来找我?” 她又笑说:“就算他突然闯进来,看见我穿成这样,会相信我在杀你吗?肯定以为我们刚办完事,意犹未尽在说情话吧?至于你身上的伤,我可以恶人先告状,说是咱俩玩特殊癖好留下的。反正伤得又不深,这老家伙只能一笑置之。就算事后你能把一切真相说清楚,我也已经远走高飞了。” 我无语。万方成既然派她来服侍我,就对她极度信任,一时之间绝对不会想到她正在胁迫我。饶是万方成如此老奸巨滑,也没想到一个小女孩会有几种身份。他高估了自己的安全措施,低估了外面三股江湖人物的渗透力。 这老家伙把我害死了,如果不是他把我弄到这里,我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无论发生什么事,身边至少陪着一个朱玲。与朱玲在一起,死了都心甘情愿,比被眼前这个未成年小恶女乱剑刺死,要好上千万倍了。 良久,我叹道:“看来我不说不行了。可是还有个疑问,我如果胡说八道一番,你又如何判断真假呢?” 叶欣把剑放回桌上,拍手笑道:“判断标准在我心里,一旦觉得你没说实话,我就刺你一剑。这个游戏玩上一整夜,肯定比上床更有意思。” 我啼笑皆非:“这么说来,不管我说真说假,你都随时可能伤我?” 叶欣笑道:“的确如此,所以王大侠你得想办法把我说开心了,否则就要中剑受伤。” 我心里犯嘀咕,她肯定不是万方成的人,否则在这地方,她不敢开这种玩笑。但她如果是别人派来杀我的,那就应该干脆利落,早点解决问题全身而退,毕竟留在这里夜长梦多。 再假设,她如果真想从我口中得到什么信息,也应该提得出具体的问题,逼我作答,让我泛泛而谈,对谁都没有意义。看她这副神态,真的像是个儿童在玩什么有意思的游戏,可刚才那一招下手绝对不轻,一点都不留情,要不是我躲得快,现在已成了一具尸体。可是,她为何一击不成却不再追击,只顾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只有一个结论,她首先是试探我,然后有意拖延时间。那么,她可能还有后援,她和她的后援都不是想得到我的尸体。我如果不想听凭他们摆布,得先控制目前的局势。否则,等她的后援来到之后,就来不及了。 我笑道:“我没义务要逗你开心,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立即把我杀了,二是咱俩交换秘密,你把自己的身份来历以及后援什么的都告诉我,我也把知道的说给你听,保证绝对真实。” 她一愣:“交换秘密?”随后大笑起来,“你现在生死都操控在我手里,还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我叹道:“那你就把我杀了吧,反正迟早都是死,不如就把秘密烂在肚子里。” 叶欣终于大怒,重新操起桌上的铁剑,跳上床半跪着身子,仍以同一招攻击我的咽喉。 我早就提防她突然袭击,但此处空间太小,无法转身,只好左手去抓剑尖,右手屈指击向她手腕。 叶欣到底年轻力量小,出击的速度也不够快,加上又半跪在床上,脚下进退不自如,所以剑尖被我左手抓个正着,如果不及时松手撤剑,手腕必然要承受我右手的重击。虽然反应不快,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立即松手,向后跳下床,退到墙角。 铁剑现在到了我的手上,我慢慢跨过床走到桌边,坐在椅子上,悠然地对她说: “现在,你的生死操控在我手上。你是想赤身裸体血溅当场呢,还是想把心中的秘密全部说出来?” 叶欣害怕得快要哭出来,双手抱肩,颤声说: “原来你没有失去武功。”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四十六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叶欣第一次袭击我,事出突然,我猝不及防中招,受伤流血。但有一点让我很欣慰,那就是我右手出于本能防护,居然抓住了她的剑,这个事实可以得出两个结果:一是我经过长时间的休息,身上的力量恢复了三成以上,二是叶欣的招式狠辣,但力道不够。 避过了这一击之后,我就知道,凭她的武功,我现有的三成武功足够对付她。我之所以没有立即反击,是因为想知道她的目的和来路。一直找机会说话,兜圈子,讥刺,嘲讽,什么办法都用上了,就是没把她心中的秘密套出来。要么就是她只是个小棋子,受命而来,心中根本就没有秘密,要么就是她太过老练,小小年纪心思缜密,什么都不愿透露。 两种可能性都存在,我无法判断哪一种概率更大一些。 后来我逐渐感觉到,她似乎在拖延时间,等待后援。这对我而言,并不是好事,不管她等到的是什么人,就算不要我的命,一番逼迫或折磨恐怕少不了。我身上武功只恢复三成,再来一个三流庸手,也难以对付。最好的办法,就是反过来先把叶欣控制住,掌握主动权。 她第一次出手,直击我的咽喉,我就感觉她剑法看上去有点熟悉,只不过这一招时间太短,一闪即逝,我又慌乱之下为了保命没想太多。她第二次出手之时,人在床上,用的仍然是这一招,从我当时站立的方位来看,她用这一招不太合适,况且半跪在床上,就算攻击部位准确无误,这一招的力道也无法保证。 我从此推断出,叶欣这小姑娘剑法上只会施展这一招,而且是仓促之间学会的,使用起来不怎么得心应手。让我稍感惊讶的是,我之前没有看错,她这一招的确与我的剑法有相似之处。 这样一来,我将她击退,几乎没费多大力气。几处伤口也只是微感不适而已。 现在,叶欣吓得面无人色。我哑然失笑,在生命受到威胁之时,她仍然是个孩子,不管她平常表现得多么成熟老练。我很想告诉她,我并不是没有失去武功,而是体力恢复了几成,仅仅能够对付她一人。 但我心里清楚,这种实话现在没有必要说了,有百害而无一利。 我对她笑道:“我堂堂王大侠,岂是你一个小女孩能杀得了的?我早说过,派你来杀我的人,太没眼光,*,姿色不行,动武,你武功又太差。” 她带着哭腔说:“王大侠,你说过不会杀我的。” 我低头抚摸着剑身,笑道:“那是在你我没翻脸之前说过的,现在情势已经变了。而且,我当时是说自己发病时不会杀你,可我现在身上的毛病没有发作,因为愤怒杀人,当然什么人都会杀。” 她似乎平静了些,说:“在一个小房间里,动手杀一个给你送吃送喝的小女孩,算什么大侠?况且我现在赤身裸体的,如果血溅当场,以后传扬出去,你王大侠的脸往哪儿搁?” 我大笑道:“正是在这么一个密闭的小房间里,我才敢肆无忌惮地杀了你,因为没人知道,不会有损我的威名。就算万方成之后看到这一幕,也可以解释成你违逆我的要求,被我一怒之下杀掉了。他是不会为了你与我翻脸的。” 她顿了顿,说:“既然你没失去武功,为何刚才还要忍受我刺一剑?也不早点反击?” 我笑说:“我就是想看看,除了脱衣服和用剑刺咽喉,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可没想到,等了半天,你啥表现都没有,太让我失望了。” 她叹了口气说:“其实,我虽然以前学过点功夫,但剑法只会这一招。” 我微笑道:“我早看出来了,而且你是刚学不久,可能也就这一两天。” 她惊讶道:“你咋看出来的?你还看出了什么?” 我故作高深:“咋看出来的,就你那点武功修为,我解释了你也听不懂。在我杀你之前,咱们还是聊点你听得明白的话。你是什么时候来到万方客栈的?” 叶欣叹道:“你既然铁了心要杀我,我跟你就没什么好聊的了。” 我笑道:“只要你说真话,把我哄开心了,不杀你也说不定。” 她却不吃这一套,固执地说:“你必须先答应不杀我,我才跟你聊下去,否则我再也不开口了。” 我心想这姑娘太不知好歹,我一松口,你就不依不饶得寸进尺。难道不怕我一怒之下立即把你杀了?看来,她年纪虽轻,毕竟还是个精明的人,刚失手被我夺剑之时,因害怕陷入慌乱,一旦平静下来,就看出我想从她嘴里知道真相,不会立即杀她。 很多情况下,不合作能暂时保住性命,早早说出真相,往往会死得更快。叶欣清楚,她现在面对的就是这种情况。 对我而言,最初想到的只是先控制住她,然后相机行事,并没有杀她之心。我当然想知道她心中的秘密,但我同时也相信,她所知道的并不多。 我以为形势反转之后,再随便吓唬一下,她就会把心中所有的话倾泄而出的,没想她却精明到与我谈条件,一时让我啼笑皆非。我要是答应不杀她,就她那个性,我得到的未必全是真话,可我要是不答应呢,就必须立即采取行动。 如果面对的是个大男人,让他受伤吃点苦头,也许就老实了,话匣子不打开都不行,但面对一个赤身裸体的未成年少女,我又怎么下得了手? 理性地分析,此处与世隔绝,我用点手段逼迫她,或者干脆杀了她,都对我有利,而且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真相,也就不会影响我以后在江湖上的形象。但是,无论如何,下手做这种事,我过不了自己的心理那一关。 我忽然想到,这也许就是别人派她来执行这项任务的最好理由。 我不能与她耗得太久,必须另想办法让她吐露一点秘密,在她的后援到来之前,我得想出个应对策略。 我叹了口气,轻声说:“好吧,我答应不杀你,反正你也只不过是一颗无关紧要的棋子。” 我又将她的外衣从地上挑起来扔过去,说:“先把衣服穿上,否则你的后援来了,看到这副样子,无论如何都不太雅观。” 她接过衣服却没立即穿上,只顺嘴问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有后援?”随即又发觉说漏了嘴,双手一松衣服掉落在地上,怔怔地看着我。 我心想饶你多么精明,怎么都摆脱不了那股孩子气。 我笑了笑说:“你应该来了好几年了吧?你来的时候,是不是带着什么秘密使命?如果我猜得的不错,你的任务并不重,主要是记熟万方客栈地上地下的所有行走路线。可是,几年下来,你还是没搞清楚怎么出入这个地下城堡。” 叶欣笑道:“王大侠,现在改成你自作聪明了。也难怪,这世上掌握话语权的人,都以为自己比别人聪明。” 她喜欢唱反调,这个性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所以,她实际上等于承认了我所说的符合事实,虽然不那么具体。 我笑说:“你既然不愿意跟我聊下去,我只好一个人自作聪明找点话题,否则,咱俩就只好大眼瞪小眼地度过这一整夜了,多无趣呀。” 叶欣完全放松了,索性坐在地上,笑说:“之前听说王大侠是个刚入世的愣小子,没想到不但爱自作聪明,还喜欢追求有趣的生活。” 我继续刚才的推测:“你来到这里好几年,并没有取得万方成的信任,当然也没有引起万方成的怀疑。最大的可能是,你在他眼中,只不过一个被拐卖的小女孩。” 叶欣笑道:“你怎么解释,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女孩,却能自由进入万方成的禁区?” 我心想,你能不断地怀疑或否定我的推测,最好不过,我可以慢慢地把你心中的那点秘密全套出来。 我说:“在我来到这里之前,你从没踏足过这个地下城堡的心脏地带,对吧?万方成把我蒙骗到这里之后,你才被选中到这里来送饮食,而且事先毫无征兆。” 叶欣说:“你把万方成说得太缺心眼了吧?随便找个人进入禁区?他就没有心腹人选吗?” 我笑道:“恰恰相反,这正是万方成精明的地方。” 叶欣道:“听起来王大侠跟万方成一样精明,何不解释一下?” 我说:“万方成表面上在秀水镇上是个土皇帝,实际上他活得并不轻松。各路江湖势力,在武力上对他无可奈何,必然会千万百计派人来做卧底,这种渗透方法多年以来就没有停止过。比如你,就是其中一个。” 叶欣笑道:“我做了多年卧底,没引起万方成的怀疑,却又连禁区门都没摸着,这其间的道理好像不通啊,王大侠?” 我说:“秀水镇上鱼龙混杂,差不多每个人都怀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或目的,你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万方成心里清楚,他对各种无声无息的渗透防不胜防,最好的自保办法是什么?就是对任何一个人都有所保留,不投入绝对信任。就连万方客栈里他的亲信,也对地下禁区一知半解。万方成曾对我说,没有人能从这里走出去,也没有人能从外面走进来,除了他自己。” 叶欣嘟嚷:“我听得稀里糊涂,你说话能不能简洁一点?” 我笑说:“简单地说,万方成不会让任何一个人通晓出入地下禁区的路线。我说过,你在这里太不起眼,几年下来你的卧底工作做得并不成功,所以没摸着门道,但也因为你太过普通,万方成从没怀疑过你。” 叶欣说:“那我为什么又被选中到这里来服侍你呢?” 我说:“我在这里养伤,必须有个人服侍饮食,他总不能每天亲自动手做这些事,所以不得不让一个人进入这个禁区。可这个人又不能对整个地下路线太熟,因而他不能选自己的亲信,因为这些人至少知道了地下城堡一部分秘密,再让他们进入这里,就有可能泄露整体出入路线。如果其间有卧底,万方成的死期就不远了。” 叶欣点点头说:“所以,他就在外面找一个相对陌生的人到这里来做这项工作?” 我说:“没错,最终他选中了你。因为你还是个孩子,没什么姿色,又来了好几年,从没见过地下机关,在他看来,你是最安全的。而且,服侍完这几天之后,他还可以杀了你灭口。可他没想到的是,你这个最不像卧底的小女孩,偏偏是带着目的来的。老家伙百密一疏,差点要了我的命。” 叶欣笑道:“你怎么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什么都知道?还有,你嘲笑我没什么姿色,可我脱掉衣服的一刹那,明明看到你眼睛里冒着火。” 我说:“那火是什么样的?与别的火又有什么区别?你怎么知道我眼睛里冒的不是愤怒的火,或者鄙夷的火?你小小年纪,除了男女之事,还知道些什么?” 她继续笑:“王大侠,你承认自己的本能反应会死啊?何必道貌岸然装得这么累?你放心,再见到你心中的那位紫衣姑娘,我不会告黑状的,可能还会夸你自制力很强。” 我心想再调笑下去,离题越来越远,正中她的拖延之计。 !! 第四十七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于是我不再搭理她,继续之前的推理:“你第一次送完饮食出去之后,立即向原来的主人表功,因为你终于进入万方成的心脏地带了。你的主人当然知道我被困在这里,但估计也没料到万方成会安排你来送饮食。在详细察看了你额头的伤势,并且问了所有细节之后,你的主人仓促之间教了你一招剑法,以此来对付我。” 叶欣扁扁嘴:“你这人挺没劲的,话题绕来绕去还是回到这上面去了。你不是追求趣味吗?深更半夜,男女相对,不说些暧昧的话,哪来的趣味啊?” 我说:“你不反对,就证明我的推论正确。你学那一招剑法,可能也就是昨天上午吧?因为那时万方成正在这里跟我说故事,没人注意你的一举一动。” 她继续扁嘴:“什么叫昨天?昨天你还没到这里吧?思维链条上又有破绽了王大侠。” 我笑说:“我估计现在已过丑时,所以我是昨天早晨到这里的。不是我思维链条有破绽,是你的时间概念已经混乱了。” 她惊讶道:“这里没白天没黑夜,你咋知道到了什么时辰?” 我笑道:“很简单,看看墙角的蜡烛烧到哪个位置,就能大致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她叹口气说:“我的那位主人看走了眼,说你是傻小子,没想到比狐狸还精明,怪不得一切都说得头头是道,就像亲眼见到似的。” 我笑说:“你千万别夸我,一夸我就说明我的推测与事实有出入。” 她又笑道:“有没有出入,你再仔细斟酌吧。我很想知道的是,那位看走了眼的主人,为何要仓促之间教我一招毫无用处的剑法?” 我说:“昨天我身上剧毒发作,以剑攻击万方成,他用你挡剑,并非他怕死,也不是他人格卑劣,而是他在借机试你有没有武功。不料你的武功他没试出来,却让你的主人从伤口上看出,我身上没有丝毫的力气。” 她说:“于是教我一招剑法来杀你?既然你身上武功已失,用我原来的功夫也足够对付你了,又何必多此一举?” 我说:“那一招剑法确实是用来对付我的,但并不是要你来杀我。” 她更奇怪,问:“不是杀你?那又是想干什么?” 我说:“第一,让我在毫无力气的情况下,也能避开这致命一击;第二,这一招是在向我表明你们的身份背景。” 她再次惊讶:“致命一击你倒是真避过了,而且现在还反过来把我给制住了。可是你看出我们的背景了吗?” 我说:“你和你的主人,都是诸神教的人。江湖人把你们称为魔教。你们想要我的人,却不想要我的命,至少暂时不想要我的命。” 叶欣问:“费那么大的劲,又不想要你的命,到底要的是什么?拐了十几道弯,可把我给害惨了。” 我笑道:“你的主人到底干要什么,我也不太清楚,但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不想我与万方成待在一起,否则会对他的计划产生严重破坏。” 叶欣笑道:“听你的语气,好像已经猜出那位主人是谁了?” 我说:“到目前为止,整个江湖上知道我武功来路的,只有三个人:万方成,上官飞鹰,智多星吴智。万方成是我自己告诉他的,而上官飞鹰是在与我交手时看出来的,但这两个人没法教你这一招剑法。惟一的解释就是,吴智也到了秀水镇,他当初所带的七个剑客,所使的剑法与我有相似之处。我身上所中的剧毒,就是此人的杰作,他教你用这一招攻击我,是想警告我别跟万方成合作,因为我的性命还捏在他手中。只要我听话,他仍然可以把我救出去,而且解除了我身上的毒。” 叶欣听完哈哈大笑:“王大侠,坦白说,我一开始很佩服你,推论天衣无缝,基本与事实也没什么出入,可是不知道怎么搞的,你的结论却相差十万八千里。这样一来,你前面的所有猜测都变成了废话。” 这一次她把我笑懵了。 我自问这个推论合情合理,再也找不出别的解释了。难道她又在故伎重施,说反话扰乱我的心神?我只好不再说笑,冷冷地说:“既然你认为我的结论不对,那么,事已至此,何不把正确的结论告诉我?你再这么躲躲闪闪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要知道,你现在并不自由,就算你的后援已经来了,没你的接应,也进不了这个房间。” 叶欣点点头笑道:“虽然此人不是吴智,却也是你的熟人。如果现在真的已过丑时,此人已经来了,就在你昨天早上掉下来的那间黑屋子里,你一打开门,就可以看到了。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我吃了一惊,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看上去她不像是在说假话,况且我早猜测出她有后援,而她也只是否定我的结果,并未否定整个推理过程。也就是说,外面指使她的人,并非吴智,而是另有其人。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外面黑屋子里的人会是谁?此人冒这么大风险,找我又有何目的?我应不应该打开这扇门去看个究竟?可是,对我而言,把外面的人接应进来,风险太大了。如果真是吴智或他派来的人,我倒会考虑冒险打开门,再想办法见到他本人,还存在拿到解药的可能性,彻底解除我的痛苦。但此人又偏偏不是吴智。 问题的关键还在于,我其实不知道怎么打开通往黑屋子的门。 我推测叶欣是吴智派来的,并非完全先入为主的想法。如果真像万方成所说,江湖上各路人马都已到了秀水镇,那么,吴智可能也在其中,这种江湖盛况,他怎么可能会错过?况且,这种盛况是他一手导演的,更有甚者,他手上还有一张王牌,那就是控制着我的性命。而我,却是目前秀水镇上这场大戏的主角,虽然这个主角我做得身不由已,心里万分不愿意。 我落入万方成手中,现在外面肯定已有人知道,以吴智的老奸巨滑,肯定会想到,如果我没被万方成杀掉,必然是两人为了自保而抱成了一团。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结果。谁也不想在自己争抢食物时,背后埋伏着一群虎视眈眈的恶狼。 就算我只有几天的寿命,与万方成联手,对诸神教的一统江湖计划,也可能产生毁灭性的打击。毕竟这里是万方成的地盘,而我是一个没人知道来路的神秘高手。 在整幕大戏开演之前,诸神教的吴智必须先消除背后的、隐性的威胁,那就是:破坏我与万方成的合作。 办法有两个:一是趁我重伤在身,直接将我杀掉,一了百了;二是如果杀不了,就想办法把我救出去,或者说服我自己走出去,然后再杀,或威逼我为他服务。 但是,要在万方成的地下城堡杀人,并非易事,一着不慎,不但要付出很高的代价,还会激发我与万方成抱团的决心。况且,他们还不知道我的伤势究竟到了哪个程度。 在我的推测中,叶欣使出那一招我熟悉的剑法,作用有两个:一是试探出了我的虚实,二是暗自表明身份,既是逼迫,也是引诱,然后里应外合将我弄出去。 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本以为毫无破绽,可是叶欣承认了我的猜测过程,却否定了最终结果。也就是说,指使她的人并非吴智,而是另有其人,据她自己说,这个人我认识。 当然,我也可以认为,叶欣并没见过吴智,但吴智可以通过别人间接地指使她执行任务。如此一来,我的一切推测仍然成立。可是,吴智的手下,我又认识谁? 更让我震惊的还在于,是谁有通天的本领,能在万方成的地下城堡行走自如,到达这间核心房间的门外?到底是万方成太过自信,还是诸神教的渗透能力无孔不入?如果万方成苦心孤诣造成的城堡如此不堪一击,那么,就算我与他组成江湖上的第四股力量,还没加入战团,就已经溃不成军。 现在,无论如何我都不敢打开那扇门,况且我还不知道怎么打开。叶欣肯定通晓如何开启这扇门。但是,在她向我解释清楚这一切之前,我是不会让她打开这扇门的。 我冷冷地向叶欣说:“在打开这扇门之前,我还有几个问题要弄清楚。” 叶欣笑道:“你自己不是分析得很清楚了吗?至于最后的结果,我说出来,估计你更加不信,不如你自己眼见为实,答案就在门的那一边。” 我叹口气说:“虽然我自己相信你一定有外援,但有一个致命的问题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在万方成的地下城堡中出入自由,通过重重关卡,最终来到这间屋子门外?” 叶欣抛了个媚眼,笑道:“王大侠,你这么聪明,何不自己推理一下?说实话,我更愿意跟你相处得更久一点,并不担心外面的人等得不耐烦。所以,你有足够的时间思考。” 我说:“万方成说,除了他自己,没人能自由出入这间屋子。到现在为止,我仍然认为他的自信很有道理。就算是跟了他多年的亲信,恐怕也没法到屋子外面来接应你。” 叶欣媚笑道:“我从头至尾都没说过,我的外援是能自由出入这里的。” 我迷糊了,喃喃地说:“这么说,外面的人难道能破解万方成的所有机关?魔教还真是神通广大呀。” 叶欣拍手笑道:“王大侠你怎么越来越笨了?刚才的聪明劲头哪儿去了?也罢,我提示一下,外面的这个人其实一点都不神通,武功也低微,只是因为脑袋有点傻,所以才能到达这里。” 她的提示,实际上等于什么都没说,对我一点帮助都没有。 我没心思跟她逗乐了,说:“只有一种可能,你们已经用强力攻破了这个万无一失的城堡,甚至已经控制了万方成。” 叶欣叹了口气,说:“我的王大侠,真服你了。一个破解,一个进攻,除了这两种办法,就没别的了?” 我断然说:“恐怕没别的办法了。” 叶欣说:“万方成说,除了他自己,没人可以进入这个房间,但你仔细想一想:我是怎么进来的?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我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说,外面的人要么是万方成自己安排进来的,要么,就是像我一样中了陷阱掉下来的?” 叶欣撇撇嘴:“你那颗木瓜脑袋终于开窍了。” !! 第四十八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我仍然不服:“这两点都说不通。万方成自己安排人到外面黑屋子里来救我,根本不太可能。可如果这人是自己坠下来的,自身难保,又凭什么救我出去?” 叶欣叹口气说:“此人风险冒得太大了,根本就不在乎符不符合逻辑,所以我才说她有点傻,其实何止是傻,简直是疯了,正常人是不会这么干的。” 我忽然心里又惊又喜,迫不及待地问:“外面的人是朱玲?她从万方客栈的厨房自己跳进陷阱,来到这里?” 叶欣又叹气:“看你那个惊喜的样子,我才知道自己脱得再光,身材再漂亮,你也会无动于衷了。” 惊喜过后,我又一阵担忧:“真的是她?可我们又怎么能出得去?” 叶欣怒道:“她想跟你死在一起,做一对亡命鸳鸯。可怜的是我,脱得赤身裸体的没人看一眼,还要不明不白地搭上一条命。” 我看着昨天自己进来的方向,墙上的那扇门与墙之间严丝合缝,只留下一个若有若无的印迹。那门想必是用钢铁之类的坚硬之物所造,然后又漆成墙的颜色。门上没有把手或其它着力的装置,那么,打开它靠的是隐藏在某处的机关或按扭。可我的目光在门周围搜寻了很久,也没找到类似按扭的东西。 门的另一边是我朝思暮想的朱玲,可是,我却不知道怎么打开这扇门。 这次我不再自作聪明,决定求助于叶欣,对她说:“我与万方成在这里谈了一整天,没见过他怎么打开这扇门。你既然受命前来,人又这么机灵,肯定成竹在胸吧?” 叶欣冷笑:“哼,刚才冷嘲热讽,什么伤人的话都说过了。现在有求于我,就开始拍马屁了?王大侠这种转变,让人很不适应呀。” 我笑道:“你还记仇啊?你刺我一剑,流了这么多血,我只不过嘲讽了你几句,也不算过分吧?况且你也知道,我刚才说的是气话嘛。行了,现在咱们两清,你赶紧穿上衣服,打开门把朱玲接进来,然后一起想个万全法子出去。你也不想真死在这里吧?” 叶欣不动,仍然冷笑:“哼,反正我该大的地方不大,该小的地方却一点也不小,哪一点都不像个正常女人。我不穿衣服,碍你什么事了?” 我说:“你不穿衣服倒不碍我什么事,可等会朱玲进来,看上去不太雅观吧?” 叶欣笑道:“咦,你不是什么都没干么?还怕她看见?不雅观也是我的事,与你们这对亡命鸳鸯又有何干?再说了,反正是个死,死了穿不穿衣服都无谓了。” 我心想,这小姑娘任性起来,真是主次不分,都这个时候了,还跟我斗气?外面的朱玲就算不是你的主人,也算是你的同盟吧?你就忍心让她在那间黑屋子里呆着? 我说:“小姑娘,差不多就行了,别玩得太过分。现在我不管你穿不穿衣服了,先想办法把门打开再说。” 叶欣悠悠地说:“王大侠,我可没玩耍,只不过是被你吓倒了。你刚才拿把剑又喊打又要杀的,像我这么一个未成年少女,怎么能受得了?而且,按你的推测,外面的人是我的后援,我都不着急,你急什么呀?” 我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怒气,朱玲冒着生命危险跳下来见我,你这小姑娘却一味地捣乱,到底意欲何为?现在深更半夜,是想办法逃走的最佳时机,再消磨一段时间,就快天亮了,到时想走都走不了,一旦万方成发觉此事,可能我们真的要葬身此处。 我冷冷地对叶欣说:“你如果是故意捣乱,想害死大家,我就只好先在你身上刺几个洞。” 没想到她却一点都不害怕,又抛了个媚眼,说:“好呀,来吧,反正我这身子脱得再光你也看不上,刺几个洞也无所谓。最好是把我杀死一了百了,只不过,杀了我之后,就算最终你把那位情人接进来了,看到这一幕,肯定会想到你对我先奸后杀,然后你有几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我心中的怒气越来越盛,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我踱到门边,再次仔细查看,仍然没看到可以开门的痕迹。忽然心里想到,在我进来之前,叶欣没来过这里,她又凭什么知道开门的方法?万方成肯定不会告诉她开门之法,也不会让她窥见这些秘密。 我叹了口气,转身对叶欣说:“其实你也不知道怎么打开这扇门吧?可你又为何东拉西扯?拖延时间对我们又有何益?” 叶欣淡淡地笑道:“你终于还是想通了。既然我是被万方成偶然选中到这里来,还随时有可能被杀掉灭口,又怎么可能知道这房里的核心秘密?我之所以东拉西扯,有两个原因,第一是我觉得没机会逃出去,开不开门没有意义;第二,我内心真的想跟你在这里多待一会,要知道真把你那位情人接应进来之后,不管生死,我都是个局外人了,你们两个,谁还会正眼看我一下?” 她说到最后,语气有点伤感,虽然不太强烈,却也感染了我。我直怪自己之前太过鲁莽,因为着急,把气全撒在她身上了。 歉疚之下,我安慰她说:“你不必那么悲观,合我们三人之力,未必就想不出逃走的办法。况且万方成自己也身处险境,他把我弄到这里来,其实是有求于我,就算真发现了这里的情况,他杀我的可能性也很小。当然,现在首要任务是打开这扇门,外面是个危险恐怖的地方,不能让朱玲长时间留在那里。” 叶欣幽幽地说:“昨天你那位情人提出这个方案的时候,我就认为太过冒险,简直就是有死无生,可她像着了魔,为了见你,根本就听不进我的劝告。” 我心想,朱玲肯定是以为万方成要杀我,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如果她知道万方成其实是想找我合作,也许不至于冒这么大的风险。 当初朱玲与我一同回到万方客栈,忽然消失不见,可能是她发现了什么线索,来不及通知我,便追踪过去。等到她回头来找我时,我也消失不见,她并不知道的是,我被万方成逼入黑暗的地下室,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在这一整天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她,想必她也在到处寻找我,一旦叶欣向她告知我的所在,她更加心急如焚,什么风险都顾不上了。 我站在房子中间,喃喃地说:“这里一定有机关可以操控外面的一切。远的不说,昨天早上我掉进陷阱,万方成肯定是在这个房间里打开这扇门的。可是,操控的按扭到底在哪儿?” 叶欣这时不再一味捣蛋,严肃地说:“会不会就在门边的墙上,与墙融为一体,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记得具体的方位?” 我说:“应该不太可能,这间屋子没别人进来,他不需要费这么多心思来掩人耳目。况且若不是遇到危险,他自己也很少到这里来,不能全凭记忆来操控一切的。所以,这些按扭再隐蔽,也一定有可见的标识。只不过我们没找到而已。” 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操控按扭不在门边,也必然是在万方成伸手可及的地方,而且,操作起来要很方便,那么,最有可能的地方是床边,桌边,或椅子旁边。不能装得太高,也不能装得太矮,天花板和地板基本可以排除。 我退回床边,在床头床尾四处寻找,没什么发现。我又走到桌边仔细查看,也没有任何痕迹。最后,我回到我之前坐过的椅子边,弯下身子在椅子背后搜索,终于在墙上看出了一点问题。 在与椅子靠背等高的墙面上,有五个指印,颜色不深,若有若无,就像有人用不清洁的手不经意在墙上抓了一下。看上去是左手,人坐在椅子上反手可及,不需上探,也无需弯腰。 我从屋角取来蜡烛,借着烛光再次仔细观察印迹,感觉这不是指印,而是有人刻意镶上去的,只不过做成了指头的模样,然后尽量将其淡化,但又能大致分辨得出来。五个痕迹的材料,似乎也与墙面不一样,它们显得更光滑,像是某种金属。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这五个指痕都像是万方成刻意制造的按扭,隐蔽,方便,精巧,无可挑剔。 我心里一阵激动,一手举着蜡烛,一手搬开椅子,兴奋地朝叶欣喊道:“找到了!” 叶欣闻言快步走过来,仍然没穿外衣。我们一同蹲下身子,她有意无意地靠在我肩头,我感觉她身上仍然有种挑逗的气息,让人紧张,彷徨,心跳加快,血流增速。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地一点点呼出,以此控制自己不再心猿意马。 现在,五个按扭与我们的额头等高,叶欣看着它们,狐疑地问道:“这就是控制按扭?万方成这老东西,怎么喜欢搞得这么玄乎?” 我心想万方成就是这么个玄乎的人,要不然,他也不会吃饱了撑得,造了一个天下没人能打开的铁盒子,从而引起一场江湖上最大的混乱。 我说:“不管是不是,先试一下就知道了。”说完伸手叉开五指就要按上去,我感觉,每个手指都在轻轻地发抖。 周围一切都很安静,我听到叶欣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 就在我五指快要触到墙上的五个印迹时,叶欣忽然伸手抓住我,急道:“等等。这上面五个按扭,到底哪一个是开门的?如果误按触动了暗器机关,你外面的那位情人可能就变成刺猬了。” 我吃了一惊,叶欣说得对,我一心寻找开门的机关,却没想到这些按扭远远不是开门那么简单。五个指印,肯定有五个不同的功能,也许其中只有一个是开门的,其它每一个都控制着一种杀人的暗器。外面那黑屋子下面的累累白骨,决不是摔死或饿死的,他们是死于万方成的天才杰作。 万方成杀人,远比江湖上武林高手更厉害,也更简便,只需动一动手指头就够了,而且还能杀出不同的花样。 可是,这五个按扭,到底哪一个是开门的?我又重新陷入困惑,刚才的喜悦感立即消散无踪。 我与叶欣同时跌坐到地上,一起陷入沉默。周围冰冷,安静,连烛光都没有温度。 我与朱玲仅一墙之隔,却互相听不到对方的声音,看不到对方有面容。一切都在于,我无法打开那扇门。 朱玲在外面焦急等待,而我在里面却无计可施。 !! 第四十九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难道我们就这样静静地等待天亮,等待一种未知的审判,等待残酷的死亡? 叶欣仍然握着我的手。她伸手阻挡我触动按扭之后,就再也没有松开,我感觉她手心里湿润润的,却没有一点热度。烛光下,我们两只手的影子投射到墙上,扭成一团,形状古怪,刚好罩住那四个印痕。 影子里,有两只手指在抖动,不知道是她的,还是我的,我一厢情愿地认为,这个图案有一股暧昧和色情的味道。感觉那么的突兀,尖锐,不合时宜。于是,我硬生生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刻意夸张地活动了一下手指。叶欣也缩回手,怔怔地看着墙上的五个印痕。 我叹口气,无奈地问她:“你和朱玲策划这件事的时候,就没想到这一步?是高估了我,还是低估了万方成?” 叶欣笑了笑:“我们压根就没有详细策划过。你那位情人啊,早就失去了理智,又独断专行,不容我有半点异议。她只相信一句话:天无绝人之路。” 我喃喃地重复她最后一句话:“天无绝人之路。是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叶欣笑道:“你们两个倒是心有灵犀,满怀憧憬。可我还是得给你泼冷水,现在要绝你们的,不是天,而是人,要知道这是万方成制造的机关。” 我心知叶欣说得有道理。但有道理的事情,往往冷冰冰没有人情味,而且容易让人绝望。我不答话,再次凑近墙上去观察那五个按扭,它们大小一样,间距相等,如此简单,却又如此高深莫测。就像万方成的为人,表面上是个谋生的商人,内心深处却暗流汹涌,野心不退,苦心造了这么一个保命的城堡,还想联合我一起称霸江湖。 叶欣收起笑容,幽幽地说:“你跟万方成在这里谈了一整天,我以为他至少在你面前使用过这些机关呢。” 我惨然答道:“事实上,整个过程中,万方成根本就没靠近这五个机关按扭。我坐在这把椅子上,而他自始至终坐在另一头。” 我用手拍拍旁边的椅子,又指了指桌子另一头的椅子。 叶欣没有立即答话,忽然将脸贴上墙面,斜眼觑了一下五个印痕,然后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慢吞吞走到桌子另一头,坐在椅子上,再拿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水,仰脖喝干,悠然地对我说: “王大侠,我知道哪个按扭能打开门了。” 我心头大震,立即从地上弹起来,一步跃到她面前,抓住她的手失声说道:“真的?你怎么知道的?那就别磨蹭了,赶紧打开门接应朱玲进来吧。” 叶欣一点也不着急,抬眼看了我许久,就像不认识我似的,最后叹道:“看你那副火急火撩的神态,我就对她又羡慕又嫉妒,现在我似乎能够理解,她为什么会不顾一切从上面跳下来了。” 我心想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慢吞吞地说这些?你到底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现在丑时已过,再拖延就没时间研究怎么逃出去了。 我说:“你能不能出去以后再羡慕嫉妒恨?” 叶欣笑道:“我能为你找到那个开门的按扭,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我表示不满:“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讲条件?再说了,现在咱们三人就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你能不能有点危机感?” 叶欣仍然笑:“开门之后咱们确实在同一条船上,可我立马就成了一盏灯,无私地照亮你俩谈情说爱,这感觉不是很好,甚至对我来说是一种折磨。所以,我才要求开门之前,你答应我一件事。” 我无可奈何,问她:“说吧,什么事?但愿你不是在刁难我。” 叶欣神秘地笑道:“这件事做起来一点都不难,而且瞬间就可以完成。” 我一时猜不透她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好故作深沉,等她把话说完。她却不再说下去,顿了顿,似乎在调整情绪,然后站起身,抬脸凑近我鼻尖,又端详我许久,最终嘟起嘴,轻声命令道: “吻我!” 我愣住了。这时我们两人鼻尖之间的距离,大概一寸不到,她的呼吸清晰可闻,紧张急促,节奏散乱,眼睛半闭,我甚至可以看到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她鼻翼两侧,有几颗若有若无的雀斑,还有两粒发红的痘痘,不大,也许是蚊子叮咬留下的伤痕,距离稍远便无法看清。嘴唇很厚,可能是刻意嘟起来的结果。从脸颊到耳根,直至发际,一片粉红,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激动,或许这是她本来的脸色,只是我刚才没注意而已。 她头发没扎,披散在两侧,但纹丝不乱,发梢直垂到锁骨处。总而言之,她这张脸看上去娇俏,慵懒,而又不乏性感意味。 我不知如何拒绝她。拒绝这张脸的诱惑,需要的并不仅仅是毅力,还得具备残忍与恶毒的心性。一场巨大的火灾,往往需要另一场与之相匹敌的洪水,才能彻底浇灭,这个过程中,世界受到的是双重伤害,通常物是人非,再也无法回到过去的状态。 我发现我还紧紧抓着她的手。刚才情急之下一抓之后便没再松开。这已经是第二次紧握她的手了。我这该死的手怎么这么不争气? 我努力松开手,可手却不由自主,更加不争气地往上移,最终搭在她瘦削的肩上,肌肤滑润冰凉。我五指稍用力,全身僵硬不动,嘴上轻声问她: “你到底搞什么鬼?” 她长长吁了一口气,冷酷地笑道:“哼,还想拒绝我?你想不想打开这扇门?” 我松开她肩膀上的手,慢慢地垂下来,说:“说实话,这种事,我不想被人胁迫,你得给我一个更好的理由。” 她继续冷笑:“什么理由能让你不顾一切?什么理由又能让你背叛一切?现在你的情人在外面生死一线,这个理由还不够让你奋不顾身?” 我嗫嚅道:“可你不必这样,我……” 她打断我的话:“其实是你在找理由拒绝我,对不对?此处与世隔绝,一吻之后,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是,你为何一定要拒绝到底?你又能给我一个什么样的理由呢?” 我沉默无语,心中却有个声音在呐喊: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拒绝。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下去:“昨天她说出这个荒唐的计划,我觉得无异于自杀,几乎完全没有成功的可能。可她却一点都不害怕,甚至脸上还透出一股幸福感。我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本来我不想陪她一起送死,但克制不住好奇心,想看看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能让她如此义无反顾。所以,我又进来了。” 我仍然沉默,内心有一股暖流在涌动。 叶欣接着说:“自从第二次走进这间房,我就知道没有回头路了,所以我也像她一样奋不顾身,只不过手段不一样,我用的是武功和美色,千方百计试探你,诱惑你,甚至胁迫你。可你完全不为所动,实话说,到现在我仍然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嘴上胡说八道,内心却坚定不移。” 我心中一凉:“没有回头路?这么说你不知道打开门的方法,你在骗我?” 她冷笑:“为了对付你,我用尽各种手段,却一直没骗过你。我确实突然想通了打开门的方法,只不过,就算打开了这扇门又怎么样?我们照样有死无生。一扇门都让我们束手无策,你还有什么信心能平安地从这里离开?” 我心中一宽:“无论如何,先打开门再说。三个人死在一起,总比现在这样提心吊胆的好。” 她又冷笑:“如果要死,我宁愿跟你两个人死在一起,房间这么小,三个人你不觉得太挤了吗?” 我心想这姑娘还说朱玲不可理喻,她自己其实更加不可理喻,只好叹了口气说:“你忘记自己到这里来的初衷了?” 叶欣笑了笑:“我和朱玲表面上是策划一起来救你,其实内心各有目的,她是为了见你一面,不计后果;我虽然受命而来,却更多的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可是,我在你面前每一次挫败,都让我对她多了一份嫉恨,为什么让你坚定不移的那个人,是她而不是我?为什么她有一个为之赴汤蹈火的男人,而我却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我无奈地说:“在此之前,你我根本不相识,坚定不移、赴汤蹈火之类的事,又何从谈起?” 叶欣惨然笑道:“你说得没错,我其实更多的是在自叹命运和身世,只怪自己为什么无法遇上这种感情。现在,我也并非恶毒地破坏你们,只要求你一个吻,沾点你俩爱情的光。” 我啼笑皆非:“你说朱玲的计划荒唐,现在你的要求是不是更荒唐?” 叶欣幽幽地说:“她那个荒唐的计划,本来就不应该把我拉下水。为了实现她见情郎的愿望,我把命都搭上了,索她情郎一个吻,不算过分吧?”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她的话乍听强词夺理,细想之下好像又有点道理。可是,男女之间的事,又不是任何道理所能解释的。她的脸仍然近在咫尺,没有了倔强和任性,眼角泛红,鼻翼抽动,双唇微张,一副淡淡的伤感模样。 我不忍直视,低头却发现她身上没穿衣服,看着更加让我不安,于是强制自己转头,把视线移向桌子另一边,怔怔地看着墙上那五个若隐若现的按扭。 叶欣一手轻拢我的腰部,另一手将我的脸扳过来,直视我双眼,带着哭腔说:“事到如今,你还要拒绝我吗?” 我看到她泛红的眼角慢慢地流出了泪水,由于她是抬脸仰视,所以眼泪沿着太阳穴向后流,最终在耳垂聚集,越聚越多,欲落未落,烛光里,两只耳朵上就像戴了两颗晶莹剔透的珍珠。 叶欣鼻翼抽动加速,惨然说:“难道你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很残忍吗?你……” 我猛然双手托住她的脸,低头用嘴把她未说出来的话堵了回去。 她的泪水很烫,嘴唇却冰凉。她身子僵硬地颤动了一会,慢慢软了下去,双手迅速吊住我的脖颈,不让自己瘫倒在地。尔后,我感觉她脸上的泪水越渐冰凉,嘴唇回温,逐渐热烈,最后就像一团火,把我的嘴唇和舌头全部点着了。疼痛,毁灭,消失,然后柔软,甜蜜,陶醉,不醒人事,一切都抛之九霄云外。 那道门隔开的,并不仅仅是三个人,而是两段隐秘的情事。 许久之后,我松开叶欣,瞟了一眼桌上的蜡烛,却无法判断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叶欣笑盈盈地看着我,眨了眨眼轻轻地说: “刚才,我没感觉到你很勉强,现在,从你脸上,我也没看出有愧疚之意。就凭这两点,我死了也心满意足。” 我脑袋仍然一片混乱,不知觉得庆幸呢,还是感到后悔,或许是两者兼而有之,只想说点什么整理思绪:“我……” 叶欣立即伸手捂住我的嘴,甜笑道:“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有些事情放在心里更好。” !! 第五十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叶欣走到房间中央,从地上拣起外衣,披上,扣紧,然后退回椅子边坐下,淡淡地笑道:“现在,我们来研究怎么打开那扇门。” 我这才回过神来,懵然问道:“你不是知道如何打开门吗?怎么还需要研究?我们可没多少时间折腾了。” 叶欣拿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水,悠然问道:“万方成说过,除了他自己,没人可以自由进入这个房间,对吧?” 我一时不明白她重提此事有何用意,茫然答道:“的确如此,而且,以他的身份和技术,我没法不相信他的话。” 叶欣道:“也就是说,在你进来之前,这里面的一切,只有他一个人动过。” 这时我完全冷静下来,叹道:“你在说废话。” 叶欣不理我的嘲讽,续说:“在我的记忆里,你来到秀水镇之前,至少有一年多的时间,整个镇子风平浪静,几乎没有发生过杀人或人口失踪之事。” 我焦急地问道:“那又如何?这跟我们眼下的事有关系吗?” 叶欣秋波流转,甜笑道:“亲爱的,你先别急嘛。” 我心想,我能不急吗?朱玲在外面那间黑屋子里,不知受着怎样的煎熬,你倒好,绕来绕去还没说到事情的重点。 叶欣接道:“你从客栈的厨房掉进那个陷进之后,是否见过下面有近期死亡的尸体?” 我努力回忆了一下,肯定地答道:“没有,那黑屋子底部,全是白骨,死亡时间至少在两年以上。” 叶欣笑道:“也就是说,万方成确立了在秀水镇上的霸主地位之后,至少有一两年的时间,没用这房里的暗器机关杀过人。” 我叹道:“何止是没杀过人,在我进来之前,他甚至连这道门都没打开过。” 叶欣拍手笑道:“你已经说到重点了。” 我说:“这也算重点?顶多只能说明,在我进来之前,万方成很久没动过椅子背后的五个按扭。” 叶欣笑道:“可是,在你进来的时候,他在这里操作了一次,而且可以肯定的是,他只动了其中一个按扭。” 我说:“因为他不想杀我,只需按一下开门的按扭就成了。你这个推论有意义吗?” 叶欣笑说:“意义太重大了,我们可以把他动过的按扭找出来。” 我啼笑皆非,没想到这小姑娘说了半天,仍然是一腔废话。 万方成操作的时候,你又没在旁边偷看,怎么能把他动过的按扭找出来?我早该想到,你突然变得胸有成竹,装腔作势,只不过利用了我急于开门的心理,迫使我不得不向你妥协,最终与你亲吻。 从客观上说,我吻她其实被迫的成份并不大,主要还是受了自己内心那股感动和激荡的驱使,但是,一想到她在这种事上也玩弄心机,心中刚刚对她泛起的好感甚或情意,又要立即消褪了。 我嘲笑她:“你是不是有天眼通,昨天万方成在这里操作的时候,你几里之外就看到了?” 叶欣突然收起笑容,幽幽地叹道:“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我的话,而且还认为我刚才只不过骗你吻我吧?” 心中所想被说破,我有点不好意思,讪讪说道:“你绕了这么久,并没解决实际问题,倒是浪费了不少时间。” 叶欣开始自言自语:“我来到万方客栈将近两年,一直被人当成使唤丫头,每天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打扫各个房间的卫生。工作虽然不算繁重,却相当无聊,又没个人说话解闷,经常对着那些墙壁、地板或者桌椅发呆。秀水镇风沙大,一天下来,桌面椅面都会积一层薄薄的灰尘。后来,我找到一个娱乐自己的方式,就是在打扫卫生之前,用手指在扑满灰尘的桌面或椅面上写字或者作画,表达自己,咒骂别人,然后自己擦去,不留一点痕迹。” 她又在自伤身世了,我不再理她,自顾自拿起烛台,重新走到那五个按扭旁边蹲下,仔细研究起来。 叶欣接着喃喃自语:“这里虽然深处地下,但必然要与外面通风,所以就算吹不到风沙,灰尘肯定少不了。” 我听到这里,忽然心有所悟:“你的意思是说,这五个按扭如果长年没动过,表面肯定积满灰尘?” 叶欣终于再次笑了出来:“我以为你不愿再听我唠叨下去了呢。” 我举起蜡烛,靠近五个印痕细心观察了一番,失望地对叶欣说道:“这上面就算覆盖了灰尘,也估计是肉眼看不见的。所以,我没看出有什么异样。” 叶欣笑说:“这世上有些细微而又关键的东西,隔远了看不到,隔近了,有时正眼也看不清。你试着眼睛与墙面形成一个角度,斜眼看一下那五个印痕,肯定会有所发现。注意,烛光放在眼睛对面,隔远一点。” 我依其指示再察看上面第一个按扭,果然发现有极其微薄的灰尘,心情一阵激动,大喊:“真有灰尘。” 叶欣说:“别激动,屏住呼吸,从上到下一个个看过去,被万方成昨天动过的那一个按扭,表面的灰尘肯定被抹去了。” 我依言屏声敛气,发现五个按扭中,正中间那个比别的几个要光滑,明显是最近被人按动过。我心中狂喜,额头离开墙面,长长地吁了口气,对叶欣笑道:“没想到你机敏如此,简直心细如发呀。我一直低估了你。” 叶欣笑说:“少拍马屁,这样的经验,只有我这种低贱的丫头才具备。废话别说了,赶紧按下去吧,肯定错不了。” 这一次我没有太多犹豫,直接照着中间的印痕使劲按了下去。背后轰然一声轻响,我转过身,看到那扇门缓缓地向一边移动,最终完全洞开。让我惊讶的是,外面居然灯火通明,那张铁网并不像我来时一样,平摊在黑屋子正中央,而是束紧吊在半空中。 更让我震惊的是,半空中吊着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 从服饰上看,是两个女人。 铁丝网并非一张,而是两张,各自束紧吊着一个人,两人之间相隔不到半丈,都卷曲着身子,远远看去形状差不多,不言不动,不知道是死是活。周围一切那么安静,只有四个角落的烛光偶尔跳动一下,表明此处与外面通风良好。 我站起身,急步走到门口,从下往上看去,顶部就像广袤无垠的夜空,惟一不同的是,上面没有星星。下面,累累白骨依然存在,在昏黄的烛光里,更加显得阴森恐怖。 叶欣轻手轻脚地走到我身边,我与她对望了一眼,心想这道门开了与没开,其实结果差不多。我再一次感到无能为力,而且,让我更加困惑的是,上面吊着的,左边的一个应该是朱玲,因为她仍然穿着那件紫衣裳,可是,另外一个穿红衣服的又是谁? 我问叶欣:“你跟朱玲还约了别的帮手?那人是谁?” 她茫然摇头:“她没说过还有别人。再说了,真有帮手,也肯定是在外头接应,不会疯狂到跟她一起跳下来。” 我叹了口气:“我早该想到,万方成不会这么简单的。也许,他在万方客栈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操控别人的生死。” 叶欣颤声道:“你是说,上面吊着的两个人都已经死了?怪不得一动不动的。” 我心底一凉,随即自我安慰:“应该没有,从这里看上去,她们身上都没有血迹,可能是跳下来太高,暂时晕过去了。” 叶欣问:“现在怎么办?她们吊得虽然不算太高,但底下很深,四壁又没什么落脚的地方……” 我打断她的话:“不能轻举妄动,这里面可能每一处都是机关,触动即能杀人。” 叶欣道:“我早知道有死无生的,可没想到朱玲拼死跳下来,却连你的手都握不着。这一次我可是比她幸运多了,至少死前还站在你身边。” 我瞪了她一眼,刚想叫她别再说这种风凉话,半空中却传来另一个说话声:“小妖精,你倒是挺幸灾乐祸的啊。” 我一听大喜,这是朱玲的声音,立即喊道:“朱玲,你没事吧?” 朱玲尚未答话,叶欣在旁冷笑道:“为了你俩相见,我把命都搭上了,现在,我只不过站在你情郎的身边,你就吃醋了?” 朱玲带着哭腔说:“王……王大哥,我没事。你呢,怎么好像手脚都是血迹?” 我心想隔这么远,她还能看到我身上的血迹,目力尚好,至少表明她身上并没有重伤,只是暂时被制住了。 我安慰她:“我也没事,都是皮肉伤,脚上是在掉入陷阱之前,被万方成的手下刺伤的……” 叶欣在旁边抢着说:“他肩上的伤,是我刚才用你教我的那一招刺的。现在你放心了,他跟我仇深似海呢,要不是我说出你在这里,估计他早把我给杀了。” 朱玲怒道:“小妖精,我让你把这一招使给他看,取得他的信任,你却动真格伤人?” 我心想,为何朱玲会使那一招剑法?她又凭什么认为,把这一招教给叶欣就能取得我的信任?事实是,叶欣一使出这一招,我就误以为是吴智在向我发出警告。但此时不宜问这些事,如果能逃出这里再说吧,现在先搁在一边。 叶欣笑道:“这只能怪你,事先不告诉我,他有重伤在身不能动武。” 朱玲更加愤怒:“小妖精强词夺理,看我怎么收拾你。” 叶欣笑道:“小姐,看眼前的状况,我们都没办法活着离开,你又何必对我动这么大的怒气?再说了,咱俩现在隔得这么远,你还怎么收拾我啊?” 她们这么吵下去不是个办法,我赶紧打圆场:“朱玲,你别生气,那一剑也不能全怪她,是我故意激怒她来杀我的,当时我想试试自己到底恢复了几成武功。” 这话与实际情况刚好相反,当时是叶欣向我刺了一剑之后,我才发现自己武功至少恢复了三成。 还没等朱玲开口,叶欣又抢着说:“他不好意思说,还是我替他说了吧。其实是因为我用美色百般引诱他,甚至脱得一丝不挂,他也完全不为所动,我才在愤怒之下用剑刺他的。这一下你心里乐开花了吧?” 刚才房里叶欣在我面前脱光衣服的情景,我是不想让朱玲知道的,一是难以启齿,二是怕引起她有什么误会。没想到叶欣却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看似在消除朱玲的误会,其实却是故意更强烈地刺激她。 我一时哑口无言,否认不恰当,承认又难以自明。 谁会相信,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女人脱得一丝不挂,男人会像个圣人或太监一样完全无动于衷?更何况,一开始我就看得热血沸腾,只因重伤在身才护住了一时,而经过几道曲折之后,我最终还是在她面前缴械投降了。 与叶欣那一吻,不能说是完全被迫的。 !! 第五十一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朱玲果然怒不可遏:“小妖精,没想到你这么不要脸。” 叶欣叹道:“是啊,我不要脸,可要不是我这么不要脸,怎么能知道你的情郎对你如此坚贞不渝呢?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如果她们再这么吵下去,叶欣会不会把最后那一吻的事也说出来?看她那不顾一切的个性,很有这个可能。我必须先终止她们的争吵,再想别的办法。 我朝朱玲喊道:“你其实不必冒这么大的险跳下来,万方成并没有杀我的意思。不过,你放心,既然来了,能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叶欣在旁边幽幽地说:“你们就尽量隔空传情吧,但是否能一起死,恐怕你们自己作不了主,除非万方成能成全你们。” 朱玲说:“王大哥,我能再见你一眼就心满意足了,死而无憾。一起活着离开这里最好,但能否一起死,却并不重要。” 我笑说:“你是在教我独自偷生啊,对不起,其它都可以听你的,这点我却做不到。” 朱玲叹道:“万方成既没有杀你的意思,那么,我跳下来可能还害了你。” 叶欣冷笑道:“你害的何止他一个?” 朱玲又怒道:“小妖精,你还好意思冷嘲热讽?要不是你连个准确消息都打听不到,我能这么伤心欲绝地跳下来吗?” 叶欣笑道:“小姐,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你想见情郎,把我的命给搭上了,一点愧疚感都没有。现在知错后悔了,又把气撒在我身上。你忘了,我可是早劝过你别这么冲动的。” 我赶紧插话:“事已至此,就不要再互相责怪了。无论如何,我不会丢下你们两个。朱玲,那旁边吊着的是谁?” 朱玲道:“不知道,我刚掉下来的时候晕过去了,醒来四周点了灯,这人就吊在这里,一直没出声,也不知是死是活。” 叶欣笑道:“先别管这个人了,有可能是万方成的仇家,中了暗算,还是想想自己该怎么办吧。” 我心想,现在快天亮了,朱玲她们没被暗器射死,也许是万方成还不知道有人中了陷阱,更有可能的是,他知道有人掉下来,却不知是何路人物,暂时没下杀手。 万方成野心勃勃,不是什么善良之辈,等到天亮后他明白一切,肯定不会放过朱玲和叶欣。要解救她们两个,只能靠我向万方成求情,或者想办法逼迫他。 但是,对万方成而言,叶欣是个内奸,朱玲身份神秘,他为了自保,未必会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了她们,而我如果要逼迫他,武功恢复得还不够,况且在他的地盘上,处处机关,就算武功再高,估计也难以施展。那么,我该怎么办? 万方成给我讲了这么长的一个故事,口口声声要我与他组成江湖上的第四股力量,也许是看中了我的武功能助他一臂之力,也许,还有其它不为我所知的目的。到目前为止,我与他的基本没什么交情,如果我的武功恢复得不够理想,弄不好他会连我一起杀掉。惟一的办法是,让他相信我武功恢复比预期要好,又诚心与他合作,或许我们三人都有活命的希望。 可是,我该怎么让他相信这一切呢? 还有一点,就算他相信我武功已恢复,估计也不会相信我的诚心,可能会以叶欣和朱玲作为筹码,要胁我为他卖命。这种情况比死更糟糕。 我看看叶欣,又看看远处半空中的朱玲,心里很不是滋味,如果大家都不能幸免,这两个女孩子就完全是因为我而死了。我死不足惜,反正身上重伤加中毒,如果找不到当初给我下毒的吴智,本来也活不了几天,可她们两个是无辜的,不应该就此身亡。 我再次仔细环顾了一下四周,没什么可借力的地方,要把朱玲解下铁网基本不太可能。我又目测了一下中间的距离,以我目前身上尚余的气力,忍痛纵身一跃,应该可以抓住朱玲身下的铁网。但这样似乎于事无补,而且还可能触动机关,黑屋子里三个人都会成为刺猬。 我对朱玲说:“朱玲,你别乱动,我再去观察一下那些机关,可能会先关上这道门,但你别担心,在万方成到来之前我会再打开,与你会合。” 朱玲说:“王大哥,你关上门之后,不要再打开,假装不知门外之事,万方成来了之后,会不会活命的希望更大?” 我笑说:“别说傻话了,万方成知道我们是情侣。还有,我不想再听到你教我如何独自偷生的话,你这样太自私了,只许你为我跳陷阱,不许我为你身亡啊。” 朱玲也笑:“好吧,我永远说不过你。一起死就一起死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你别胡乱逞英雄,这点你答应我吧?” 我笑说:“放心,在这个鬼地方,我既不是大侠也不是英雄,但凡有一线活命的机会,我一定不会放过。前提是,我们要一起活。” 叶欣在旁边冷笑道:“视死如归,谈笑风生,足可以写入江湖风流史。不过你们两个太肉麻,旁人听了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向她笑了笑,后退几步说:“先进屋说话,我要关门了。” 叶欣跟着退回房间中央,笑道:“连情话都不说了,看来你胸有成竹啊,到底想到了什么?” 我迅速回到桌边蹲下,将中间那个指印再按了一次,门在背后轰然一响,缓缓地关上了。 我一直等到门关严实之后,才站起身对叶欣笑说:“过来吧,我现在把计划告诉你。” 叶欣慢悠悠地走过来,幽幽地说:“我更希望的是,你没什么计划,也不要再打开这道门,咱俩就这么相对而坐,直到死亡。坦白说,听你和她说情话,我心里不是一般的难受。” 叶欣离我只剩两步之遥,我猛然抓起桌上的剑,迅速在她大腿上刺了一下。她瞪大眼睛惊呆了,本能地伸手捂住伤口,许久之后才尖叫一声,后退两步,一手指着我,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我看到鲜血从她五指间渗了出来,心中一阵抽痛,眼泪快要夺眶而出,转身闭眼将泪水压了回去,然后扔掉剑,回头伸手将她扶住。她全力挣开我,身子摇摇欲坠,最终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她喘了几口气,惨然笑道:“虽然非死不可,但你也不需要亲自动手杀我吧?” 我在她对面坐下来,说:“我不是要杀你,而是在救你。” 叶欣奇道:“你什么意思?昨天在我眉心刺一剑,说是怪病发作,现在刺我一剑,又说为了救我。你就不能解释清楚了再动手吗?” 我说:“先解释清楚,我怕你根本不同意我的计划,甚至连听都不愿听下去。” 叶欣渐渐平静下来,冷冷地说:“你以为先斩后奏,我就会同意么?” 我说:“现在你至少可以冷静下来,听完我的解释。” 叶欣说:“不管你的解释能不能说服我,这一剑与我刚才刺你的一剑抵消,记住,你还欠我眉心一剑。” 我思索了一会,努力在心里组织话语,许久才说:“这里离地面五丈,万方成如果一直在客栈里,我相信他既听不到这里的声音,也看不到这里的情景。朱玲就算触动了什么机关,让他知道有人中了陷阱,如果不下来查看,他仍然不清楚这里的具体情况。” 叶欣淡淡地说:“那又如何?现在我们插翅难飞,他马上就会知道一切的。” 我说:“到目前为止,你的身份还没有暴露。门里门外四个人当中,你活着出去的可能性最大。” 叶欣笑道:“你的意思是,让我继续装傻?我看你是在把万方成当傻瓜。” 我说:“他不是傻瓜,但他太过自信,所以不会轻易怀疑自己的判断,除非证据确凿,否则你在他眼中,仍然是个低贱的小丫头。他一会儿到这里来,看到的情况就是,我恢复了部分武功,将你打伤并把你制住。” 叶欣说:“然后呢?仅仅把我制住是不够的,目的不明确。” 我说:“然后我打开那道门,纵身跳到朱玲的铁网上,试图从入口处逃出去。” 叶欣急道:“不行,你自己都说过不能轻举妄动,触动了暗器机关,你们都会死。” 我说:“两种情况:一是我一跳过去就触动了机关,与朱玲一起被射成刺猬;二是暗器没被触动,我们也没逃掉,一直等到万方成出现,所有人仍然在他的掌握之中。不管哪一种情况,你在他眼中,都只是个局外人,对他没有威胁。” 叶欣哭道:“你刚说过不会丢下我们两个人的,现在你去跟她做亡命鸳鸯,却要我做个局外人?我宁愿跟你死在一起,也不要做什么狗屁局外人。” 我探过身去拉着她的手,轻声说:“如果你不做局外人,我们四人必死无疑,因为万方成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自己选中的人是卧底,串通别人里应外合,深入他的城堡核心。而你如果是个局外人,那么,我们全部活下来的可能性就很大。” 叶欣抬起泪眼看着我:“为什么?你不是仅仅为了哄我活下去吧?” 我说:“据我所知,万方成虽然城府很深,野心勃勃,却不像是个滥杀之人。我猜想,这里的机关并非一触就要人死,更可能是将人制住,至于杀不杀,还要看万方成本人在主观上如何判断与操作。所以,我这一跳过去,立即被射成刺猬的可能性很小,一定是出现我刚才所说的第二种情况,顶多受点皮肉之苦。” 叶欣仍然摇头:“就算他忽略了我,又有什么理由放过你们两个?” 我说:“你曾经问过我,万方成跟我在这里谈了一整天,到底说些什么,现在我就告诉你。简单地说,最近江湖上出了一件大事,几乎所有的江湖高手都云集秀水镇,目标是两个人,一个是他,另一个就是我。万方成为了保存自己,千万百计把我弄到这里,希望我养好伤后与他合作,对付整个江湖。所以,他不会轻易地杀掉我。” 叶欣叹口气:“你刺我一剑,就是让他相信你我不是一伙的,因为只要没有涉及内应之事,他就不会对你动杀心?” 我说:“没错。而外面的朱玲,冒险跳下来,只为了见我,这也在情理之中,因为他曾经见过我与朱玲出双入对。” 叶欣说:“可你要是不答应与他合作,他会这么轻易地放了你们吗?” 我说:“只要你和朱玲安然无事,我答应与他合作也无妨,反正我也无处可去,江湖上所有的人都在找我,都想要我的命。也许我还可以继续在这里养伤,而你仍然给我送饮食,天天可以见面。” 叶欣破涕为笑,扑进我怀里,抬头深情地看着我,说:“但愿你不仅仅是在安慰我。你最好一辈子住在这里,我天天来服侍你。” 我抚摸她的头笑道:“一辈子住这里,那我就是被判了无期徒刑。有机会出去不是更好吗?好了,时间不多了,得赶紧打开门。” 我拉起叶欣一起走到按扭旁边,坐在地板上,伸手向中间那个按下去。叶欣突然将我的手抓住,轻声说:“等一等。” 我奇怪道:“怎么了?你又想到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叶欣将手拉回来,然后双手托着我的脸,伤感地说:“这一按下去,我就成局外人了,答应我两件事:第一,永远记住我,第二,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活下去。” 我刚要开口说什么,她却迅速凑过来,用自己的嘴封住了我的嘴,在我上下唇各咬了一下,不疼,但感觉非常清晰。我看不到自己的嘴唇,不知是否留下了她的齿印。 她松开我之后,掉头不再看我。我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加上时间也不允许再温存下去,伸手按了一下中间的按扭,身后的门再次轰然打开。 我捏了捏叶欣的手,站起身走到门边,没太多犹豫,调整了一下姿势和呼吸,纵身向朱玲跃了过去。 眼前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模糊,胸口的疼痛沉闷,手脚伤口的疼痛尖锐,让我整个身子直往下掉。我心想,照这样下去,还没接近朱玲便已掉进下面的白骨之中,于是尽量伸展四肢,双手向头顶探去。 这个过程比我想象的要短促,艰难,惊险,所幸的是,我终于还是在最后关头,手指勾住了朱玲身下的铁网。吊在半空中,大口喘气,如我所预料的那样,并没有触动任何机关。朱玲在上面挣扎了一下,尖声叫道: “王大哥,你这是干什么?” 我忍痛笑道:“事情不是明摆着的么?我只不过想跟你死在一起而已。” 这时半丈之外吊着的另一个人说话了,声音冰冷:“王大侠,你跟她死在一起,那我应该跟谁死在一起?你曾经说过,天涯海角都要带着我在身边的。” 我大吃一惊,说话的人是阿红。第一个与我接吻的女人。 !! 第五十二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当初在荒原上,我曾经豪情万丈,不可一世,来到秀水镇之后,我才知道自己这个大侠做得很不合格。虽然武功尚算高强,却没有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甚至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处处受制,时时提心吊胆。天下再没有像我这么窝囊的大侠了。 按万方成的说法,我现在在江湖上无人不知,也算名扬天下,可是,江湖上有几个人能叫得出我的名字?在别人的嘴中,提到我时大概都用“傻小子”代替,语气中还充斥着不满和不屑,没有畏惧,更谈不上什么尊敬。 假如许多年以后,有人酸腐无聊书写江湖史,提到目前秀水镇上这场巨大的江湖风波,笔下会怎么评价我?不知生卒年月,没有真实姓名,带着把铁剑学人做大侠,却像个乞丐或傻子,没干过什么正经事。惟一的亮点也许是:与几个女孩子有过感情纠葛。 可惜,这些感情破事被人八卦的价值不大,因为我归根结底不是什么大侠或枭雄。从根本上说,我就是被人从地上随意拣起的一块石头,扔进池水中,激起了几圈涟漪,平息之后,没人关注那块石头的来拢去脉。 这就是我与江湖的关系,可有可无,不由自主。也许所谓的江湖史根本就不会出现我这个人,谁愿意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笔墨? 当然,目前为止,这场江湖风波还未平息,说什么都为时尚早,我究竟能在其中起什么作用,还很难定论。我之所以预先说泄气话,其实是心底没什么自信,希望这些江湖破事早点结束。 如果闯荡江湖成就大侠,每天要经历如此的煎熬,还不如回到荒原上去与鸟兽虫蛇为伍。江湖就不应该是我呆的地方。所谓的阴谋,风波,霸主,正派,邪恶,规则,道德,一切屁事又与我何干? 这几天里最让我感到欣慰的是,遭遇了几个身份不明的女孩子,有了几次心神激荡的亲吻,一度让我沉醉,着迷,舍生忘死。 我觉得,无论在什么地方混日子,一切都可以无关紧要,而女孩子必不可少。 可我又发现,在与女人的关系上面,我虽然充满渴望,却仍然是那么的不由自主。不能设定何时发生,无法预知几时消失,不可隐藏,无从阻挡,永远不是平行线,像团乱麻或蛛网,重重叠叠,将你束缚在其中,无能为力,却又不能听天由命。你必须挣扎,踢腾,各方安抚,永无休止。 你背负了一切罪过,还不能忏悔,更不能后退。负罪前行,就是你胡乱享受爱情滋润之后应得的惩罚。 我说的不是过去,更不是将来,而是现在。就在这个危机重重的黑屋子里,我面对三个女孩子,就像遭遇三个绝顶高手的围攻,陷入混乱和危机当中。费尽心思把叶欣说服,让她和朱玲隔开,以为这一下不但平息了两个女孩之间的争端,还有机会让大家活着离开,既与朱玲生死相依,又使得自己与叶欣的隐秘之情不露痕迹。 有那么一刻,我曾为自己思虑周全的计划洋洋自得。如果阿红不出现,事情就会向我预料的方向发展。 旁边吊着的是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与我无关,更无损于我的计划。可她偏偏就是与我有亲密关系的阿红。 她两天前被聚鹰帮抓去,导致我刚才的布局忽略了她,甚或忘记了她。她为何会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这个问题,看来在此地是无法深入仔细地探究了,我必须面对她的质问,平息她的愤怒或悲伤。 要命的是,我没信心能做到这一点。 我仍然手指着力,紧紧抓住朱玲身下的铁网,如此下去支撑不了多久,就算身上没伤,我也不能无限期地保持这个姿态。 阿红刚才一直无声无息,不知道她是真晕过去了,还是故意不出声,静听我们的谈话。现在,她在铁网中翻了个身,面对着我,微弱的烛光里,我却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态,目光暗含愤怒,像把利剑,射在我身上隐隐作痛。 我这一跳,没有触动万方成的精妙机关,却点燃了阿红心中的怒火。 阿红冷笑道:“王大侠,你一共有几条命?之前承诺过与我生死与共,现在又答应与这位姑娘生死相依。还有房间里那个小女孩,如果我没猜错,你们两人也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吧?你是不是也想与她同生共死?” 我强笑道:“命我只有一条,而且又带伤又中毒,活不了多久。我希望的是,你们三个能活着出去,我死在这里。” 朱玲在上面翻身质问:“你真的跟那小妖精不清不楚?你也太让我失望了吧?” 阿红冷笑:“现在才知道要失望?你跟他不清不楚的时候,就没想过我的感受吗?” 朱玲叹道:“有些事情不由自主就发生了。” 阿红说:“那边的小女孩,也可以用这句话来搪塞你和我。” 朱玲在上面用脚蹬了一下,问我:“王大哥,你说,到底与那小妖精是怎么回事?” 我本想死不认账,先让她们平息了再说,别把事情搅成一锅乱粥。但转念一想,死不认账就得编造各种谎言为自己开脱,如此一来,为人就太不诚实了,虽然我不算是大侠,也不能靠欺骗玩弄几个女孩子。而且,现在随便说一句谎话,都会或明或暗地伤害其中一个或几个。这跟在江湖上以武功随意杀人,也没什么区别。 我每一次都抵制不住诱惑,把持不住感情,守不住承诺,这首先可以归结为我对女性有一种莫名的崇拜心理,然后就是源于自己感情上的幼稚和任性。如果再辅以谎言,就变成人品有问题了。 这一步,我王大侠绝对不能迈出去,否则以后可能万劫不复。 但是,我如果全说实话,承认与叶欣在那间狭小的房间里,有过情不自禁的相拥、接吻,而且还发生了两次,恐怕我立即就要万劫不复。 朱玲舍生跳下陷阱,只为了见我一面,如果她知道自己跳下来的那一刻,我正与另外一个女孩子亲热,不知会愤怒悲伤到何种程度,能干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实在是难以预料。 况且,旁边还有一个神秘现身的阿红,她估计也是为了救我或见我,而落到这个地步。 我只好向朱玲说:“叶欣是派来的,你应该知道她的为人和个性。” 这话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从哪个方向理解都可以。如果朱玲心理上倾向于相信我,那么这话就像是在否认,如果对我疑心太重,也可以看作我承认与叶欣的关系。我觉得,要是朱玲和阿红还想活着离开,可能会因这话不再纠缠下去了,毕竟这个是非之地危险重重,现在也不是厘清男女关系的时候。 只可惜,这是我一厢情愿或自作聪明的想法,两个女孩子没什么理性,也不在乎什么场合,更不管事情的轻重缓急。对于感情之事,一旦钻进去,就非得弄个一清二楚。 首先发难的是阿红,她冷笑道: “王大侠,在我看来,这位叶欣小姑娘的为人和个性,似乎你更熟悉一些。因为,她脾气坏到敢于顶撞和嘲讽她的主人,对你却含情脉脉、百依百顺。” 我争辩:“我一共才见过她两回,怎么可能熟悉她的个性和为人?还有,所谓的含情脉脉百依百顺,只是你先入为主的想法吧?隔这么远,烛光又如此昏暗,你是怎么看出她在我旁边含情脉脉的?” 阿红笑道:“含情脉脉脉这种事,不是用眼睛看出来的,而是感觉到的。就像野外的狐狸,你还没看到它的身影,老远就能闻到骚味。至于说见过两回不熟,是你王大侠在强词夺理,我和你只见过两回对不对?据我所知,你跟你上面那位姑娘,也是在见第二回的时候一拍即合的吧?” 我平常自负口才,现在终于理屈词穷。本想争辩几句,然后想法子把话题引向如何逃生,看来是徒劳,这种事情永远理不清,越挣扎越混乱,最好的办法只能是闭嘴。我这么想着,便不再说话,感觉手指泛酸,越来越麻木,于是努力向上攀爬。 阿红的话刚停,朱玲又接上了:“叶欣个性我清楚得很,她从小做事就不择手段,不顾后果,经常有出人意料的举动。所以,她说刺你一剑我相信,脱光衣服诱惑你我也信。” 阿红笑道:“这小姑娘虽然还没长成,也算是个美人胚子,王大侠,你艳福不浅呐。” 我嘟嚷:“我重伤在身,能干出啥事来?这能算艳福吗?我看是种折磨。” 阿红冷笑:“要不是重伤在身,你可能啥都干了吧?听你口气,好像还心有不甘啊。王大侠,你就知足吧,不管怎么说,这位小美女的裸体,也让你先睹为快了。” 我不知该怎么接话,双手双脚只顾往上攀,终于爬到朱玲旁边,手脚都能借力,比刚才的姿势舒服多了,而且,与朱玲只有一网之隔,她在里我在外。 我看到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低头不愿看我,轻声说: “王大哥,那天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伤得比现在还重吧?” 这话说得隐晦,却并不难理解。以阿红的聪明机灵,当然听得出,我在重伤之下仍然与朱玲亲热,现在伤势复原了几分,怎么就不能再与叶欣亲热?也许,在阿红的想象里,发生过的事更加深入,认为我什么都干了,否则,怎么会一个不顾性命跳下来见你,另一个为你不惜与主人翻脸? 所以,无论如何,阿红与朱玲都不会相信,我能抵挡住叶欣的裸体诱惑,在这一点上,她们两人算是同病相怜了。 她们所不知道的是,实际情况比她们想象的曲折得多,我开初确实没有接近叶欣的裸体,而且理由是心中有了她们两个人,可是,这道防线,我并没有守到最后。更糟糕的是,沦陷的时候,我还带点窃喜,甚至可以说甘之如饴,最后还恋恋不舍,找不到一丝被迫或受诱惑的因子。 解释是多余的,而且永远也解释不清。我耷拉着脑袋不说话,就像个受审的罪犯,事实俱在,无从辩驳,只求以良好的认罪态度获得一丝轻判的机会。 阿红继续冷笑,说话也提高了声音,明显比刚才更为愤怒了:“王大侠,现在大家都被困住了,生还的希望恐怕很小,死亡又不知何时才能来临,左右无事,你就讲讲跟那位小姑娘的风流故事吧,一是为了解闷,二是让我们都死个明白。” 我急得脸上发烧,讪讪地说:“事情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个样子……” !! 第五十三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阿红打断我的话:“那么你说,事情是什么样子的?首先,请你解释一下,刚才跳过来之前,为何还要关上门?你与那小姑娘商量什么计划,不能让这里的两个人听见?你是不是在安抚那小姑娘别跟你捣乱?是不是临走时,还说了什么不为人知、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情话?甚至还做了什么恶心人的动作?” 阿红这一连串的发问,就像天下最厉害的暗器,全部射中我的要害。我不得不承认,当时想到瞒住万方成的计划,之后关门去实施,确实是想避开朱玲的耳目。 毕竟,在我那个瞒天过海的计策里,先要让叶欣受伤,还得让她心甘情愿接受我的想法,有些话不得不得说,有些安抚动作不得不做,但是,所有这一切,都不能让朱玲听到和看到。现在,却被阿红半猜测半质问,全部说破了,用的是疑问句式,却比真正的事实陈述更让人难以接受。 阿红之所以如此步步进逼,毫不放松,既是向我表达愤怒,也是在故意气朱玲。 朱玲果然被气哭了,说:“我以为自己是个胜利者,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 阿红不依不饶,学着朱玲的腔调说:“我以为自己是惟一一个愿意为他死的女孩,没想到醒来之后发现旁边还吊着一个。更没想到的是,打开门一看,他旁边又站着一个迷人的小姑娘。” 我左右为难,无话可说。场面一度陷入尴尬,周围安静下来。如果就这么静静地等待天亮,等待万方成的出现,虽然气氛沉闷,却比她们两人斗嘴,或者一起数落我要好受得多。可惜的是好景不长,寂静只维持了片刻功夫,那边门口的叶欣开口说话了。 叶欣拍手笑道:“王大侠,你魅力不凡啊,真没想到吊着的两个人,都是为你而来送死的。你替我问问她们,是不是结伴一起跳下来的?她们两人也算是江湖知音了。” 我不满道:“叶欣,你就别再添乱了。” 叶欣继续笑道:“两位姐姐,看到了吧?他对我烦着呢。我倒是有心加入战团,把他给诱惑了,给自己增加点信心和日后回忆的资本,可惜以失败而告终。所以,趁着还有点时间,你们两个先把账算清楚了,千万别扯上我,我只是个局外人。” 朱玲怒道:“小妖精,少在这里得了便宜还卖乖,出言讽刺,挑拨离间。” 叶欣笑道:“朱小姐,一开始我挺羡慕你的。你知不知道王大侠拒绝我的时候,用的是什么理由?不是身上有伤,而是心中有人。我以为他对你坚贞不渝呢,现在才知道,他爱的不仅仅是你一个,至少还有旁边那位嘴尖牙利的姐姐。” 阿红冷笑道:“这位小姑娘,你想隔岸观火,幸灾乐祸,嘴里却又透着一股酸醋味,按常理推断,原因不外乎两种,一是你对他诱惑不成,心有不甘,二是你的肉体诱惑发挥了作用,但又感到自卑,自知无法在他心里占据一定的位置。我相信是第二种。” 叶欣仍然笑道:“这位姐姐,我虽然不知道你的名字,却发现你喜欢自作聪明。第一,如果我们大家都能活着出去,一次诱惑不成,来日方长,最终还不知道鹿死谁手呢;第二,要是我刚才诱惑成功,他心里容得下两个,凭什么就没有我的第三个位置呢?甚至以后还有第四个第五个。” 我心想,这么吵下去没完没了,越来越离谱,后面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来,于是沉声向叶欣道:“叶欣,如果你还想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就赶紧把门关上,这里没你什么事,别忘了你局外人的身份,跟着瞎掺合什么?” 这一次冷笑的是朱玲:“她这哪是瞎掺合?明明是在为自己争地位嘛。你倒是有心护着她,看来你心里跟宰相的肚子有得一拼,可以容下无数个女人。” 叶欣根本不理我的劝告,抢着说:“朱姐姐,你知不知道他刚才关起门来干了什么事?” 朱玲一时不解,转头质问我:“刚才干了什么?” 阿红冷笑:“还能干什么?我早就说过了,不外乎临别缠绵一下,再说几句情话给人以希望。这小姑娘在向你炫耀示威呢。” 叶欣笑道:“你们两个一定没想到,他在我腿上刺了一剑,现在还在流血呢。” 朱玲又问:“你刺她一剑干什么?” 我简单解释:“她的内应身份目前为止并没有暴露,只要万方成相信我们没有里应外合,活着出去的可能性就很大。” 叶欣又笑道:“如果你们两个继续吵下去,他的苦心白费了,我的血也白流了。不如这样吧,你们两人如果真要合起来把我当情敌,就算名不符实,我也认了,出去以后咱们再找机会较量,现在都听王大侠的,成么?” 朱玲再次问道:“怎么一直没听你提起逃生之事?” 我满心委曲:“你们给了我说话的机会吗?” 阿红说:“活该,谁叫你如此三心二意?见色就不放过,你算什么狗屁大侠?” 我讪讪说:“我一直想做大侠,可是没做成嘛,现在更像一条丧家之犬,还被人关在牢笼里。” 朱玲冷静了许多,说:“你有什么理由认为,万方成会把我们全部放出去?他真是这么善良,我们身下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白骨了。” 我说:“万方成找我来的原因,一言难尽,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并没有杀我之心,否则我早就已经死了。你们两个乱闯陷阱,倒真有可能被他的暗器射杀。我跟你们待在一起,他会有所顾忌,至少不会轻易下杀手,因为我对他还有用。” 朱玲说:“我跳下来的时候,带了一根足够长、又细又坚韧的绳子,另一端系在入口处,或许我们可以凭此逃生?” 我说:“你把万方成想得太简单了,一根绳子就能逃身,下面会有这么多白骨吗?现在我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会死无葬身之地。” 阿红在旁冷笑:“王大侠,你跟你的小情人关起门来,就商量出这么一个计划?让她置身事外,而我们在这里等死?” 我说:“叶欣置身事外,万方成就没有杀我们的理由。” 阿红和朱玲尚未答话,黑暗中响起了另一个阴森冰冷的声音: “谁也不能置身事外,我万方成杀人也从来不需要理由。” 我一听这个声音,就知道一切都完了。万方成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他躲在哪个角落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我环顾四周,叶欣仍然没有把门关上,怔怔地坐在地上,看样子吓呆了,现在她在我的左手边,而万方成的声音来自我右手边。但那边是一面灰黑色的墙。 我们四人都注视着那面墙,良久之后,墙向两边徐徐拉开,灯光从缝隙中透出来。缝隙越来越宽,我终于看清,那是一间与对面格局相同的房间。 万方成就坐在房间正中央,烛光从他后面透过来,我看不清他的面容。 万方成永远是个让人猜不透的人物。思虑深沉,行踪诡异。我觉得,他已经与这个地下城堡融为一体,他能感受到每一处纤毫变化,随时随地俯视一切,操纵一切,指挥一切,也许,他还得意洋洋地欣赏这一切。 无论是谁,一走进万方成的陷阱,就成了他天才杰作的一部分,命运基本就交在他手里,任他处置,随他宰割。就像虫豸撞上一张巨大的蛛网,再也无法摆脱作为猎物被吃掉的命运。 现在,我们四个人就是可怜的虫豸,等待命运的最后裁决,结果不外乎两种:吃掉或丢弃。反抗成了多余的行为,我们都知道,越挣扎就会越痛苦。 万方成坐在不远处的阴影里,有那么一小段时间他不说话,四周一片寂静,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是在为自己欢呼呢,还是心生厌倦? 我勉强笑道:“万老板,你怎么像个幽灵一样无处不在呀?” 万方成道:“王兄弟,看来你武功已经恢复了不少,能从对面的房间跃到铁网上。” 我叹了口气:“很可惜,我就算身体复原如初,也跳不出你的控制。在这里,武功好像没什么用处,能不能活命,全看你万方成的心情。” 万方成也叹气:“王兄弟,你似乎一直对我有成见。我曾经说过几次,你是我的客人,可你为何一定要把自己假想成我的敌人?” 我叹道:“坦白说,不是我对你有成见,而是看到下面的累累白骨,我就心生恐惧。我并不是个无所畏惧的人,而你万方成却是个捉摸不透的人。比如说,我怎么都没想到,在我养伤那间屋子的对面,还有一间一模一样的屋子,你在这屋子里可以窥伺很多事情。” 万方成说:“这些屋子的功能,并不是为了窥探别人,而是保护自己。我已经很多年没用这些机关杀过人了,否则,你也打不开对面的那道门。” 我问道:“你知道我是怎么找到开门的按扭了?你还知道些什么?” 万方成叹道:“我知道得并不多,但肯定比你想象的要多。不过很惭愧,你打开这道门一度让我很震惊,以为自己的设计上有什么漏洞。直到刚才我才想到,我很久没用这些机关,使得屋子里的按扭积满了灰尘,而你利用烛光,去观察表面被我新摸过的痕迹,由此找到开门的按扭。” 我说:“我找那玩艺费了很多心思,花了大半个时辰,而你片刻就想清楚了一切,还有什么好惭愧的?” 万方成叹道:“王兄弟,你别忘了,我一辈子都在干精细微妙的工作,昨天我没想到这一步,就证明我已经老了,心思不如年轻时那么缜密。不过,我还知道的是,能找到那个按扭,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功劳。” 我心下一凉,不知这家伙对于叶欣的身份了解多少,于是试探性地说:“区区一个开门的按扭,你凭什么认为我单独找不到?是你对自己的设计太过自信呢,还是对我的智商太没信心?” 万方成笑道:“你大可不必如此费心为那个小姑娘开脱。” 我叹了口气:“我只想听听你的解释,让自己以后也变得聪明一点。” 万方成:“王兄弟武功高强,对剑法招式比常人敏感得多,但对于物体表面的灰尘,你肯定视若无睹,永远不会比一个打扫卫生的小姑娘更机敏。” 我笑道:“合情合理,但未必是事实。” 万方成也笑道:“推论不能作为全部事实,那么,我告诉你实话,在这小姑娘第二次送饮食进来之后,我就知道她在替别人做事。” 我心想,彻底完了,叶欣的身份他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我仍不死心:“你早知道她的身份,还把她放进来与我共处一室?你知不知道她一剑差点要了我的命?” 万方成叹道:“我也是从这里出去之后才知道她身份有问题,那时她已经进来了,我只能静待事件的发展,也看看她到底想干点什么。” 我叹道:“我早该想到,这个镇上到处布满你的眼线,所以,虽然你跟我在这里聊了一整天,出去后仍然对每个人的动静了如指掌。叶欣去跟人接头,仓促之间学一招剑法,又怎么能瞒住你的耳目?” 这时,阿红在旁插嘴说:“所以,你在她腿上刺一剑,算是白费心机。” 叶欣在对面拍手抢着说:“王大侠,我早说过你低估了万老板。不过,我这一剑也算没白挨,至少抵消了我刺你肩头那一剑,让我心里没那么愧疚了。” 朱玲冷笑道:“你俩也算是一剑定情了,很有江湖儿女的风范啊,不过这桥段很俗套。” 阿红抑揄道:“一剑之后,估计还有更俗套的情节上演过,别忘了小姑娘还自称脱过衣服。” 叶欣不慌不忙,慢吞吞地笑道:“两位姐姐大家闰秀,肯定与王大侠发生过很多不落俗套而又激动人心的故事,不如趁着万老板还没动杀心,说出来大家分享娱乐一下?也让我学习学习?” 阿红冷笑:“也许你的主人朱小姐,有绝妙的经验与你分享。只不过,现在死到临头,你学了也没什么用处。” !! 第五十四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三个女孩子当中,朱玲算是比较温和的,阿红与叶欣,一个尖刻,一个蛮横,谁也不让谁,一旦吵起来便没完没了。不管谁落了下风,都以我作为挡箭牌,立马可以扭转形势,至少能够立于不败之地。 最难受的莫过于我,不能劝慰,无法偏帮,随随便便说一句话,都会被人当刀剑使唤,伤了别人,甚至伤了我自己。 而且,还有个面子问题。刚才万方成不在,三个女孩子轮番交战,还算是内部矛盾,很多事情虽然听来很尴尬,但只要没人寻死觅活,我便死猪不怕开水烫,一直保持沉默不语。现在多了个外人万方成,我就成了被他笑话的焦点了。 大侠尚未做成,倒惹了一身风流债,起了纠纷却无能力摆平,又无处躲藏。 我只好顾左右而言它,尽量把话题往别的地方引,趁三个女孩子停嘴的间隙,我问万方成:“万老板,你准备怎么处置叶欣?” 万方成淡淡地说:“我不能容忍一个背地里对我生命产生威胁的人,否则,我就活不到今天,此后也很难活下去。” 我说:“你杀了她,咱俩就是仇人了,最好连我一起杀掉。” 万方成:“王兄弟,坦白说,我很佩服你。现在我掌控了这里的生杀大权,而你却为了一个只见过两回的小姑娘,随随便便就与我翻脸。” 我笑道:“就因为一切都掌握在你手里,我没什么资本与你谈判,所以只能跟你彻底翻脸了,反正我现在活着跟死掉也没什么区别。” 万方成叹道:“破罐子破摔,听上去却又合情合理。你有没有想过别的解决方案?” 我笑道:“本来我打算掩盖叶欣的内应身份,先让她置身事外,认为如此一来你可能就没有杀我们三个的理由。可是现在,什么都暴露了,解决方案就只有两个:一是将我们全杀了,二是将我们全放了。” 万方成叹道:“王兄弟,你给了我一个极大的难题。” 我叹道:“一点都不难,只不过你动动手指头的事。这种事你以前干过无数次,不是吗?” 万方成说:“作为一个男人,我能理解的是,女人不可或缺,但我无法理解,你为什么要为她们舍生忘死?如果是因为过度迷恋,就证明你还没成熟,假如是一种所谓的侠义心肠在作祟,就说明你智慧不高。” 我说:“也许是过度迷恋和侠义心肠双重作用的结果。而且,幼稚与愚笨,两者往往交织在一起,相辅相成,难分彼此。” 万方成叹道:“年轻人,我知道这些说教不会起作用,但我仍然想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你可以一个人离开,其他三人留下,然后,所有罪恶都由我来承担。” 我叹道:“我一向不喜欢接受别人给的机会。万老板你是过来人,应该能告诉我一个简单的道理:人一生的努力,其实就是在争取自己选择的权利。” 万方成笑道:“你这算是给我说教吗?” 我笑道:“见笑见笑。” 万方成收起笑容,淡淡地说:“王兄弟,假如我必须杀掉这三个女孩,你也得先活着,才有机会找我报仇,不是吗?你死了,什么爱恨情仇都没有意义了。” 我说:“万老板,其实咱俩的交情没那么深,你昨天所说的合作,根本就没有开始。按常理推断,你完全可以不必给我机会,刚才连门都可以不用打开,直接把我们射杀在这间黑屋子里。” 万方成说:“我没有这么做,并不表示你可以有恃无恐。” 我说:“你找我来的初衷,也许真的是想增强自己的实力,对抗整个江湖。但事若不谐,你要杀我,就有很多禁忌。” 万方成:“哦?是吗?说说看。” 我说:“按你的说法,各路江湖人物杀到秀水镇,目标是我,当然还有你。昨天我进入万方客栈,现在外面肯定有很多人知道了,如果我就此消失不见,所有江湖高手都会认为,你得到了那件所谓的东西,或者说达到了某种目的,然后把我杀掉灭口。” 万方成:“如此一来,所有的江湖高手,就把目光转向我一个人。我成了众矢之的,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难逃灭亡的命运了。” 我笑道:“这难道不是你一直想给我生路的深层原因吗?” 万方成:“这也是你有恃无恐、跟我谈判的资本?” 我说:“在这里我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出去我仍然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因为我武功没有完全恢复。我能够做的,只能是尽量把你万老板拉下水,如果你还想过点安心日子,杀我时就会有所顾忌。” 万方成叹道:“年轻人,什么时候学会这种流氓行径?” 我说:“还有更流氓的。这里的三个女孩子如果有任何损伤,就算我活着出去了,也要向天下人宣扬,那个盒子已经被你得到,而且已经被你打开。对江湖人物而言,这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所以,你还是会成为大众的焦点,想要保住你的性命地位和秀水镇上的一切,恐怕很难。” 万方成长叹:“你还真让我骑虎难下。可是,你就不怕把我逼急了,最终玉石俱焚?” 我说:“万老板,我并不想逼你。只要你能让这三个女孩子全身离开,我可以继续留下,跟你谈合作保命之事,对你我都有好处,就算你不让我留下,到了外面,我也绝口不提神秘盒子之事。江湖人物的目标仍然是我,而你,至少压力没那么大。” 万方成问:“王兄弟,你对这三个女孩子真有足够的了解吗?知不知道她们来自外面不同的势力,都怀着各自神秘的使命?放了她们,对你我生命都将产生威胁。” 我叹道:“实话说,我对她们了解得不多,但这对我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都为了我而甘冒生命危险来到这里,所以,无论如何,我不能丢下她们独自偷生。” 万方成道:“感情用事,还自以为充满侠义精神。许多年以后你就会知道,你其实是在犯傻。” 我说:“人生在世,总要傻几回。都像你万老板一样,永远活得那么精明,又有什么人生乐趣呢?” 万方成陷入沉默,良久之后才叹道:“王兄弟,你一身惊人武功,本应在江湖上扬名立万,至少可以潇洒自如,可你现在却身受重伤再加无名剧毒,搞得朝不保夕,有没有想过,这一切也许是因为你自身那股傻劲造成的?” 我长叹道:“个性决定命运,我也曾经自责过,但是,你也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沉默许久的阿红,这时终于找到机会插嘴了:“本性难移,这点倒是真的,我深有感触,可你是不是在内心自责过,就值得怀疑。在我看来,你是乐此不疲吧?” 很显然,阿红与万方成说的并不是同一个意思,她仍然把焦点集中在我的用情不专上面,一旦抓住机会,就要数落嘲讽一番。我并不承认对她已忘情,但又无法反驳她说得不对。实际上,我当初被朱玲的柔情俘虏,内心并没减少对阿红的爱,同样,我与叶欣激情之时,朱玲与阿红在心中的重量也没有减轻。 我的感觉是,爱情就像大山深处一眼清泉,无论你舀去多少勺,都不会降低它的水位,也无损它的纯洁。 但是,我心里清楚,这个理论是不能作为自己辩护的理由的。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三个女孩子同时陷入狂乱状态,比万方成动怒杀人更麻烦。我就算有翻江倒海的口才,此时也最好选择闭嘴。 朱玲也不忘奚落我:“你的本性,就是随时随地心花怒放。怪不得当初上官飞鹰一掌没把你震死,原来你的心本就分成很多块,而且不在同一个地方。” 朱玲说话没叶欣那么直接,也不像阿红般尖酸刻薄,她曾经通俗地骂我是“花心大萝卜”,现在以“心花怒放”形容我花心、见色起意,含蓄而又文雅,她就是这么一个人,骂人不重样,而且还有艺术性,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暴戾之气。 叶欣坐在房间门口笑道:“王大侠,你昨晚费了多大的劲才抵挡住我的诱惑啊,不但精神上受折磨,肉体上还挨了我一剑。可是呢,你心中藏着的这两位姐姐,似乎不怎么领情,不分场合,不看形势,一旦逮着机会就向你问罪。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既冤屈又后悔?” 我心想,不分场合、不看形势的又何止她们两个?你还不是一样不愿错过任何一场热闹,有插嘴的机会,你必定要发声。其实你心里清楚得很,我既不觉得冤屈,也不后悔,只是无话可说而已。 万方成淡淡地笑道:“王兄弟,其实我从心底是羡慕你的。” 我笑道:“万老板,杀我还是放我,就在你一句话,取笑我就不必了吧?” 万方成:“不是取笑你。这三个女孩子甘冒生命危险来到这里,就算目的不怎么纯粹,客观上主要还是为了救你,可是,在发现你用情不专之后,她们虽然对你百般不满和奚落,却自始至终没有一句后悔的话。而且,身处险境,话语中也没有任何恐惧感,明显是心甘情愿与你同生共死了。” 我一时不知如何答话,但心中暖洋洋的。 万方成叹口气继续说:“我就算不再年轻,现在也知道无法劝你独自离开了。” 顿了一顿,终于挥挥手说: “你带着她们三个一起离开吧。” 我一听大喜,没想到万方成这么容易就把我们放了,无论是什么原因让他改变主意,我都心存感激:“多谢万老板成全。” 万方成不答话,走到一道墙边伸手按了几下,束住阿红和朱玲的铁网同时松开,慢慢地摊平。我顺势走近朱玲,本想一下把她抱住,手伸到中途又停住了,因为除了万方成,还有阿红和叶欣四只眼睛在看着这一切,我就算再忘情,也不能不顾别人的感受。 所以我最终只是拉了拉朱玲的手,眼睛的余光观察了一下阿红和叶欣,她们正半是嘲讽半是凶恶地看着我们两个。我便没有再进一步的举动。 空中还掉下另一张铁网,刚好摊开在叶欣的正前方,她毫不犹豫地踏了上去。然后,三张铁网向正中间聚拢,最后靠在一起。 万方成下令:“四个人都站在王兄弟的铁网上,我送你们从入口处离开。记住,在黑暗中不可乱伸手脚,不能乱动刀剑,乖乖地呆着,否则,你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们依言站到同一张铁网上,没再说话,此时再说什么都是多余,静静地等着万方成操作按扭,送我们尽快离开这个黑暗地方。 万方成却不急于操作机关,向前两步,对我说:“王兄弟,在你离开之前,我还有几句话说。” 我双手抱拳:“万老板还有何话尽管说。” 万方成:“我本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跟你的交情也确实不太深,放了你们,并非看在你的面子上。另外,你刚才威胁我的理由,其实并不充分,起不到吓阻我的作用,因为外面所有的高手以我们两人为目标,或者以我一人为目标,只要你我没有联手,对我而言区别并不大。所以,这也不是我放你们的原因。” 我一时很奇怪,问:“那么,万老板放了我们四个,另有重要原因?” 万方成:“的确如此。否则你们早已与下面的骷髅为伍了。” 我说:“这个原因,能否见告?” 万方成:“刚才天未亮之时,有一个人到我住处,要求我不能动你一根毫毛。” 这个原因听上去很离谱,我心中一片茫然。 当然,如果我知道现在外面发生了更加离谱的事,无论如何都不想出去了。 !! 第五十五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在踏入江湖之前,与我最亲近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娘,还有一个是后来的师父王大,当然他未必真叫“王大”。很不幸的是,这两个人都已经死了。 踏入江湖之后,我也算是遇到过形形*的江湖人物,但是,除了现在面前的三个女孩子,其他的,没有一个谈得上是朋友。万方成说,凌晨时分,有一个人向他要求放了我,如果这个说法可信,那么,此人到底是谁?既然不是我的朋友,就必定是江湖上别有用心的人了。 此人既不希望我这么早死去,也不希望我在万方成的地盘上养精蓄锐。一句话,有人要我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吸引别人的目光,以达成他们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目前江湖上最想让我在秀水镇上招摇的,可能就是当初给我下毒的吴智。按照万方成的推断,魔教花了几年时间,策划了一个惊天阴谋,调动少林&武当与聚鹰帮的所有主力,可能为了一个神秘诡异的盒子而互相残杀。而我,一个身份来历不明的年轻高手,阴差阳错、稀里糊涂成了这场阴谋关键人物。江湖上几乎所有的高手倾巢而出,来到这个小镇上,就是为了寻找我,要么杀我灭口,要么查清一切来拢去脉。 无论如何,没有人希望我忽然消失不见,就算要杀我,也必须让人见到我的尸体,以证明所有的事情都是那么合情合理。 如此一来,我一踏出这里,就可能凶多吉少。本来一心想要离开这个暗无天日的鬼地方,可一听说外面也有人想要我出去,我就不得不开始犹豫了,因为无论从哪一方面看,这都像是一个圈套。 如果我身上武功能发挥正常,又是孤单一人,出去倒也没什么好怕的,但我现在只是个三流庸手,而且身边还跟着三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让我怎么面对那些如狼似虎、不分青红皂白的江湖人物? 我叹了口气问万方成:“能够逼万老板放人的江湖人物,似乎并不多,而迫切需要我出去吸引所有江湖高手的目光的,大概只有魔教的人了。万老板,那位居心叵测救我的人,到底是谁?是那位‘智多星’吴智呢,还是诸葛神甫本人?” 万方成笑了:“这一次王兄弟完全猜错了。” 我心里很奇怪,说:“既然如此,万老板能否不要再打哑谜了?” 万方成:“此人不让我向你透露真实身份,我能告诉你的是,他绝对不是诸神教的人。” 我叹道:“可是此人居然能逼迫你万老板就范,而且因为不敢动我,你还迫不得已将我们四人全放了,由此可见,这人的来头和本事,非同小可。只不过,此人与我非亲非故,素昧平生,冒险把我弄出去,居心恐怕并不是那么良善。” 万方成又笑了:“王兄弟你又错了。” 这一次我就不是觉得奇怪,而是相当惊讶,我问他:“万老板,你到底还要多少出人意料的话要说?” 万方成:“此人的来头和本事,的确是非同小可,但是,他不是逼迫我,而是来求我的。而且,据我观察,此人对你王兄弟似乎并无恶意。” 我冷笑道:“求你?你万方成自称并非良善之辈,江湖上谁有这么大的面子,三言两语就能让你万老板回心转意?” 万方成傲然道:“江湖上任何人的面子我都可以不给,但此人只要一句话,我却粉身碎骨也要照办。” 我好奇地问道:“那又是为什么?这不像是你的行事风格啊。” 万方成:“如果说我在江湖上还有朋友的话,那么,此人是惟一的一个。他曾经对我有恩,如果没有他,当年我到达不了秀水镇。” 我叹道:“原来如此,没想到万老板还是个受人滴水之恩、却以涌泉相报之人。可你的这位恩人加朋友,与我却没什么关系,他救我的目的何在?你凭什么认为他对我并无恶意呢?另外,他为什么要向我隐藏自己的身份?” 万方成叹道:“很可惜,你这几个问题,我都无法回答。我说他对你没有恶意,只是凭感觉。但我对这种感觉很有信心,毕竟,他是我惟一的朋友。” 我笑道:“我自认识你以来,这是你第一次抛开事实依据,只凭感觉作判断。所以,你对自己的感觉有信心,而我却对你没有信心,毕竟,他不是我朋友。” 万方成笑道:“王兄弟,我劝你不要再有过多的猜疑。此人武功不在上官飞鹰之下,如果要杀你,就算你体力恢复如初,也抵挡不了他,反正是一死,不如大大方方地出去,还有可能见到他,看看他到底是谁;而假如他对你没恶意呢,你出去后,他说不定会在暗中助你一臂之力,保你性命无忧。” 我大吃一惊。 我猜想此人既能让万方成服服帖帖,武功和来历肯定非同小可,万没想到的是,万方成居然说此人武功不在上官飞鹰之下。这样的人在江湖上能有几个?按师父的说法,不会超过四人:铁拐仙孙无用,少林方丈梦遗大师,武当掌门无厘道长,还有一个使剑高手李开心。 我与上官飞鹰交过手,虽被他打成重伤,但私心认为师父的武功与他在伯仲之间。当初我与师父比剑,之所以能击伤他,一是对师父的武功太过熟悉,二是经过了几个月的反复磨练和思考,最终侥幸胜了一招,而且师父还手下留情,我自己才没受伤。 师父已经死了,可以忽略不计。如果万方成的说法属实,那么,凌晨要求放我的人,就只能是这四个高手之一。但是,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代表了目前秀水镇上的一方江湖势力,这两人如果真的亲自来到此处,第一步就是要找到我,就算对我没有什么恶意,至少不会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既然能一句话让万方成放人,就没必要搞得神神秘秘,为了查明事实,更有可能会到这个地下室来与我直接见面。 除此之外,此人最有可能是孙无用或李开心。只有这两人的行踪和行事,一向诡异,又没参与江湖上的任何帮派势力。 我沉吟良久,淡淡地问万方成:“万老板,有一件事我很不理解。在各方江湖势力逼近秀水镇之时,你早早就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和威胁,为何不向你那位身负绝顶武功的朋友求助,却费尽心思找我这么一个陌生人,最终还竹篮打水一场空?” 万方成答道:“第一,我那位朋友虽然武功高绝,却行踪不定,我根本就不知道去哪儿找他,更是做梦都没想到他已来到秀水镇;第二,江湖上差不多所有的高手,都已归属外面的三股势力,只有你算是孤家寡人,而且与我一样成为江湖各路人马的目标,咱俩也算是同病相怜,所以,找你就是自然而然的事。” 我心想,这一次总算与我猜想的差不多,行踪不定的江湖浪子,却又身怀绝世武功,除了孙无用和李开心,还能有谁?只不过,范围虽然缩小了,想不通的地方仍然很多。我与这两人从未谋面,他们就算知道有我这么个人,也是因为这次的江湖风波,道听途说而来的,又有什么理由来救我? 另外,以前从没听师父提过与这两人有特别的交情,要说他们看在师父的面子上助我一臂之力,可能性也很小,况且,江湖上基本没人知道我是谁的弟子,连我自己都只知道师父叫“王大”,别人又何从得知师父的真实身份? 算了,多猜无益,孙无用或李开心虽然与我没交情,但更没什么仇恨,所以,可能真像万方成所说的,此人至少对我没什么恶意。 我叹了口气,准备向万方成告别,说:“万老板如果不与我商量,也有办法直接杀掉这三个女孩子,仅仅留下我的性命,如此既解除了你自己的潜在威胁,又不算违背你那位恩人朋友的意愿。可你把我们全放了,无论如何,都是给了我几分薄面,在下对此感激不尽。另外,一直以来我对万老板出言不逊,原因一方面确实是言谈不投机,另一方面是因我身带重伤和剧毒,心情烦躁。离开之际,我也对这一切深表歉意。” 万方成笑道:“我把你接到这里来,供你吃供你喝,还派一美女服侍你,你却一直对我冷嘲热讽,现在为了这三个女孩子能活命,对我又感激又道歉,王兄弟,你还真是个情种。”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阿红又冷笑插话了:“大家可能不知道,王大侠能把剑法口诀,演变成勾搭姑娘的心法,使用起来也跟他的剑法一样天衣无缝,让人无法抵挡。” 朱玲立即跟上:“据我所知,王大侠善于给人下套,让人防不胜防,这一招在兵法上好像叫作‘示敌以弱’,对吧,王大侠?” 当初,我费尽心思把阿红强吻了,后来信口胡诌,把师父教过的剑法口诀搬出来,本来是为了搞活气氛,没想到她不但记住了,现在还用来取笑我。后来,我因毒发及重伤而靠在朱玲大腿上,又见她实在漂亮可爱,不舍得离开,假装无法动弹一直赖着,最终被她看破,现在终于找到机会向我撒气了。 我低头不语。万方成在对面哈哈大笑。 叶欣在我身后笑道:“虽然我觉得你们两个都说得有点道理,但仍然认为王大侠挺冤的,因为毕竟他心里装着你们两个人,这一点无法否定。” 听到这里,我心里一松,觉得这小妮子倒还知道为我说话,可万没想到,她还有下半句:“既然大家都对他赞誉有加,我也总结几句,王大侠最厉害的一招,其实叫‘欲先取之,必先予之’。……” 我心里大为着急,叶欣再说下去,就快要把我先拒绝她,后又主动吻她之事说出来了。刚才是她们三人互相嘲讽和攻击,现在却似乎站在同一阵线,共同把目标转向我,极尽挖苦之能事。 越说越深入,细节越来越清晰,话题便源源不绝,如果她们一直聚集在我的周围,我就相当于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心中感叹,那些大侠们,不知道是怎么把身边的女子摆平的,能让大家快乐地安然相处。这种本事,简直比任何武功都要高明,为什么没有人详细记录下来,给后人留下一份参考资料? 我赶紧打断叶欣的话,对万方成说:“万老板,在下就此别过。出去后咱俩仍然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若蒙不弃,我希望成为万老板在江湖上的第二个朋友。另外,如果你还有机会见到你那位恩人,请替我向他道谢。” 万方成:“王兄弟言重了,其实我一直把你当朋友看待。外面若有什么风声或风险,万方客栈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只要我不死,此处就是秀水镇乃至江湖上最安全的地方。” 我说:“也许我本应留下来养伤,但身上的剧毒没给我太多的时间,况且我心中还有很多疑团,必须自己去弄清楚。” 万方成笑道:“其实你更担心的是这三个女孩子的安危,所以冒险亲自送她们出去。” 这点心思又被他看透了。 !! 第五十六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事到如今,既然万方成答应放了我们四人,我最好的选择,确实是留下来养伤,而让三个女孩离开。但是,这三人身份各异,个性不一,在我面前尚且频繁斗嘴,如果我不在跟前,很难保证她们不动刀剑,就算不杀人,至少也会为了胸中那口恶气而将人打伤。为了能让她们安然无恙,我只能一直陪在她们左右,直到各自散开为止。 万方成继续笑说:“王兄弟的压力比我可大多了,对外要防着各路江湖人物,对内要安抚三个嘴尖牙利的女孩子。高手难当,情种更难做。王兄弟你就好自为之吧。” 我只有苦笑。 万方成不再开玩笑:“好了,王兄弟,我现在送你们上去,记住我的话,在黑暗中你们尽可以打情骂俏,在嘴上见高低,但千万别动刀剑,触动了机关,连我也救不了你们。” 我不再说话,突然感觉身下的铁网在缓慢上升,四人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我脚下用力稳住身子,阿红抓住我的右手,朱玲挽住我的左手,叶欣在我身后,紧紧拉着我的衣服后摆。 四人算是结合成一个整体,平稳地向上拉升,身下的万方成越来越远,烛光越来越暗。然后,左右两边的房门同时关上,接着四角的烛光一起熄灭,我们眼前伸手不见五指。 阿红和朱玲将我抓得更紧,简直让我无法动弹,身后的叶欣则顺势搂住了我的腰。黑暗中,已经感觉不到铁网和身体的移动,却能够清晰闻到三个女孩子身上各自的气味。我心中不禁一荡,心想要是她们永远不吵不闹,一直紧密地陪着我到老,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 或者,我们干脆不要离开,就在这片黑暗中,抱成一团,感受各自的呼吸和气味,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算不虚此生。 这时我听到右边的阿红叹了口气,便捏了捏她的手,问:“你是怎么来到这个鬼地方的?” 阿红和朱玲几乎异口同声地说:“你管得着吗?” 黑暗中,我或许向阿红的方向转了一下头,但朱玲看不到,她更没看到我捏了一下阿红的手,所以,她并不知道我这句话问的其实不是她。 朱玲是怎么下来的,叶欣早已向我说过了,虽然没具体细节,但她吊在黑屋子空中并不让我惊讶。阿红的出现才是个谜,刚才一直没机会问她,现在一开口两人都把这句问话接了过去。然后,又都闭上嘴巴没了声音,等待对方先开口,大概斗嘴也有后发先至,或者说以逸待劳。 这倒让我不知如何是好,要是在问话前面加个称呼,势必引起另一个的不满和反感,出语讥讽是肯定的了,还有可能趁机在我身上击打撒气。女孩子愤怒起来,什么都不顾,但忘了万方成的警告,可是随时会丢性命的。 叶欣在身后笑道:“你们两个就算追求和目标都相同,说话也不需要这么整齐划一吧?就像商量着一起开口似的,真是心有灵犀啊。” 阿红鼻孔里哼了一声,朱玲脖子动了动,大概是回头怒目而视。叶欣在我腰间轻轻拧了一下,额头顶在我背上,我感觉她呼出的气息温暖湿润。她这一连串的举动,含义混乱而暧昧,我仿佛能看到她在无声地坏笑。 我叹了口气,心想,幸好我们都身处黑暗中,所有细节都是那么诡异和神秘,免除了尴尬和不知所措,因而可以选择性地享受暧昧不清带来的愉悦。 四人一起陷入沉默,谁也不愿再多说话,因为无论说什么,大概都会成为别人攻击的靶子。黑暗中没什么时间观念,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感觉到了头顶有一束微弱的光线,越来越强,瞬间之后,光线演化成了一个巨大的出口。 出口从头顶缓慢下移,最终停在我们脚下,她们三个立即缩手,散开,各自向外跨出一步,然后身下一声轻响,出口消失无踪,我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万方客栈的厨房中。我长吁一口气,感觉像是从地狱回到人间。 窗口就在正前方,当初我从这里跳进来,然后掉入万丈深渊。现在,我仍然从这道窗口走出去,以时光倒流的方式,重演一遍当初的情景。 跨出窗口我才知道,时间毕竟是在向前流淌,永远不可能回头。 眼前的一切与我记忆中的情景并不一样,首先是出奇地安静,然后是强烈的阳光照射得我浑身不自在。不远处的马槽边,已经没有马匹,却躺着两个人。已经死了,一眼便能看出伤口在咽喉,一剑致命,血不多,但在阳光下特别鲜艳刺目。 马槽到窗口间的距离,大概五十步,中间也躺着一个人,伤口和血迹一模一样。另外还有两个死状差不多,就躺在我的脚下,左边的离我左脚尖大概半尺,右边的距离我右脚尖一尺左右。远处的三个死者,我看不清他们脸上的神态,但脚下这两个,却太清晰了,安祥,沉静,就像在睡觉,而且睡眠质量还很高,不打呼噜,没有呼吸。当然,他们永远不会再醒来。 五个死者我都认识,他们也见过我。只不过,他们现在已经不知道我是谁了。 那天清晨我第一次进入万方客栈,大堂里一共七个人。一个是柜台上的老者,我曾经扔给他几锭银子,此人我再也没见过。一个是漂亮的紫衣姑娘,也就是现在站在我身边的朱玲。 另外五个是客商,当时分成两桌在进餐,我一度误以为他们是两拨人,互不认识。他们目赌了我与归无情及聚鹰帮五大护卫之间的冲突,然后适时离开,再也没见踪影。当天下午,我为了寻找那件东西,也就是万方成口中独一无二的、包含江湖上巨大秘密的铁盒子,曾经潜入这五个客商的房间,一无所获,惟一的感觉就是,他们不太像是客商,真实身份是个谜。 我第二次进入万方客栈时,身边带着朱玲,那时我们已经是情侣了。不过,这次我并没有进入大堂,便被店小二引开,随后我与朱玲失联,接着店小二在马槽被杀,据他自己说,凶手就是这五个客商之一。我无法推断他们的杀人动机,也没机会去找他们进行详细调查,因为我还没反应过来,又被万方成引入他的地下室。 直到现在才重见阳光。 现在,五个客商全部聚集在这里,成了五具尸体,血迹未干,刚死去不久。虽然没有详细察看,但我知道他们死于一人之手。秀水镇上剑法如此凌厉阴狠的高手,只有一个:归无情。 朱玲一跨出窗口便“啊”了一声,紧紧抓着我的左手,再也说不出话。阿红接着出现在我右边,我听到她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只是喉咙里响了一声,底下再没言辞,同时不由自主抓住我的右手。两人一左一右,与刚才在黑暗中保持的状态差不多。 只有一点不同,刚才我的铁剑抓在右手,但直垂向下,而现在,我将铁剑横在胸腹之间。 叶欣最后一个跨出窗口。她的视线被我们三人并排挡住,没有看到地上的尸体,对她而言,最受刺激的,就是见到朱玲阿红紧紧依偎在我两边。 她高声冷笑道:“哼,好一幅恩爱景象。”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光天化日之下,与我举动太过亲密,于是迅速松开手,但脚下却像被胶住一般没移动半步。 叶欣继续嘲讽:“动作如此协调一致,简直是心心相印,共……” 后面的话生生地咽了回去。她已经看到了地上的景象,远比所谓的“二女侍夫”更残酷。她本来已到了朱玲的左边,现在立即斜向后退两步回到我身后,大概想靠在我背上。 我立即下命令:“退回屋内。” 我此话本来是对她们三人说的,但只有叶欣依言立即退回窗边,还没往里跃,阿红和朱玲却呆若木鸡。然后,我右侧不远处传来一个人阴冷的说话声: “已经来不及了。” 归无情。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他就在右侧另一个窗边,站在屋檐的阴影里。刚才大概躲在窗内,以致我没感觉到杀气。不过,也许是地上的五具尸体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力,还有可能是我身体没有完全恢复,敏感度比平常差很多。 无论如何,归无情如果要杀我,我已经死过一次。 我们四人一齐怔住,回头的窗口太小,每次只能挤进一人,而归无情离我们不过十步远,现在无论谁动一下,他的剑立即可以让其中一人丧身。我故作镇静地对他笑了笑: “怎么只有你一个?你的手下和你们帮主呢?” 这话对他而言是在试探,对我而言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凭我现在的身体状态,他一个我便无法对付,其它人在不在就不重要了。我就是在没话找话,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归无情沉默。正前方另一个苍凉浑厚的声音回答了我的话: “小子,反应这么迟钝,我那一掌没把你伤得这么重吧?” 聚鹰帮帮主上官飞鹰。 我循声望去,他在马槽另一边的转角处,同样站在阴影里。不知道他是一直站在那里,还是刚刚才到达。反正他要是不出声,我可能一直不知道他的存在。从走出窗口到现在,我的视线一直没扫过他站的那个角落,这只能归结为我的粗心大意。 我笑道:“没想到我面子这么大,刚重见天日,上官帮主便带着麾下第一高手来迎接,这足以让我以后在江湖上吹牛一辈子。” 上官飞鹰:“小子,给你一句忠告:耍嘴皮子的毛病得改一改。” 我叹道:“自小到大养成的臭毛病,改不了啦。况且,面对两大高手,我不耍嘴皮子,也没别的事可干。要是我一出来就拔剑动手,现在可能跟地上躺着的五个人一样了。” 上官飞鹰:“把东西留下,你可以带着她们离开。” 一代枭雄说话,永远是那么简单,直接,从不拖泥带水。 我说:“上官帮主,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两点:第一,你想要的东西不在我手上;第二,我不是你聚鹰帮的人,不爱听你发号施令。” 上官飞鹰:“小子,我不是来杀你的,但未必不会杀你。” 我说:“这我理解。现在我还想通了另外一件事。” 上官飞鹰:“什么事?” 我说:“那天早上,你亲自带着朱玲来找我,然后换回了阿红。我当时一直没想通,你以帮主之尊,走这一趟的意义何在?难道仅仅是为了见见我这个无名之辈?现在我明白了,你早就看透了朱玲的真实身份,与我交手之后,又猜出了我的来头,所以你故意把朱玲留在我身边,然后密切注意我俩的行踪,等的就是现在这一刻。” 上官飞鹰沉默。沉默通常有许多种含义:默认,否认,等待,或者不屑一顾。 我续说:“我和朱玲回到万方客栈,正好在你的预料之中,另外,你手下这两天可能一刻都没停过,找寻过任何可能的地方,追查过任何可疑的人物,包括现在地上躺着的这五人,结果一无所获,这也只能让你更加坚信,那件东西与我跟朱玲以及万方客栈都有关联。” 上官飞鹰叹道:“小子,你是个聪明人。” 我也叹道:“我现在想要告诉帮主的是,我在整个事件当中,并没有帮主想象的那么重要,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且,我也没你说的那么聪明,很多事情我到现在还没想通。比如,阿红这次是怎么来到万方客栈的?她那天被你抓去,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知道我困在万方客栈?可她不但脱离了你的控制,还自己到万方客栈来找我,除了救我之外,是否还带着其它目的?” 阿红在旁边急道:“王大哥,我……” 我拉了拉她的手,打断她的话:“放心,我并没有怀疑你救我的初衷,要不是为了我,你决不会接受这个任务。” 阿红叹口气不再作声。 上官飞鹰说:“小子,消息是我告诉她的,但却是她自己死活要来冒险的,我只不过给她附加了个条件而已。” 我说:“多谢帮主为我解惑。” 上官飞鹰:“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 第五十七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我接着说:“在我看来,派阿红到万方客栈来的意义并不大,因为你既已认定东西与我有关,如果我在里面被杀,证明东西被万方成得到了,如果我活着出来,表示东西在我身上,至少我知道东西在何处。可你为什么同意阿红来冒这个风险呢?得不到有用的情报不说,还会让万方成提高警惕。” 上官飞鹰:“你不妨猜猜看。” 我说:“不管你给阿红附加的条件是什么,或者说要刺探什么样的信息,我觉得,那都不是你本来的目的。因为阿红在这个客栈里出入了几年,该熟悉的,都熟悉了,没法知道的,这一次万方成更不会让她知道了。” 上官飞鹰似乎来了兴趣,淡淡地说:“那么,你对此又有什么看法呢?” 我说:“你是用阿红的性命在试探万方成。” 我感觉阿红在身边颤动了一下,随即又复归平静。 上官飞鹰:“有何解释?” 我说:“几年以来,上官帮主估计派过很多人来调查万方成,但基本没什么效果。而你这一次为了聚鹰帮的生死存亡,深入这个偏僻的秀水镇,除了要面对少林&武当和诸神教两股力量,还得背后提防万方成这个地头蛇。所以,我昨天进入万方客栈后再也没出来,让帮主真正担心的,还不是那件东西的去向,而是万方成到底有什么目的,他是否会与我联手对付外面的江湖人物?果真如此,对你上官帮主就会产生巨大的压力。你不会想看到这种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结果的。” 上官飞鹰叹了口气:“没想到你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 我接着说:“你打伤我的那一天,就知道阿红与我的关系非同一般,万方成在这个镇上的耳目众多,当然也有办法了解到这一点。所以,阿红此次孤身深入万方客栈,如果立即被万方成杀掉,对帮主而言是一件好事,因为至少表明万方成与我没有联合起来,而且,我活着出来的可能性也很小。其实,帮主最不想看到的是,我和阿红活生生一起走出来,因为那表明我与万方成已经结合成一体了。” 上官飞鹰说:“虽然你说的都是猜测之辞,但我还是得承认,我低估了你。” 我笑道:“能得到帮主的称赞不容易,但坦白说,现在我最不想听到这种赞美,因为那表示我活着的可能性非常小。” 上官飞鹰:“你话已说得够多了。东西在哪里?” 我叹口气说:“我带着三个女孩子从这里面走入帮主的视线里,就已经注定了一个结局,那就是必须死掉,虽然不一定就是此时此刻。我还想问的是,帮主现在找那件东西的意义何在?” 上官飞鹰:“看来,万方成告诉了你很多事情,只不过,那件东西有没有意义,不是你应该考虑的事情。” 我说:“在所有江湖人物的想象中,我带着那个盒子到秀水镇,是想要打开盒子得到里面的秘密。因为天下只有两个人能打开这个盒子,一个已经失踪,另一个就是秀水镇上的万方成。可是整个事件当中,有一个很大的破绽,而这个破绽也许只有两个人最清楚,一个就是帮主你,还有一个仍然是万方成。” 上官飞鹰淡淡地说:“你认为是什么破绽?” 我说:“时间差。” 上官飞鹰:“此话何解?” 我说:“为什么我那天会被归无情找上?因为我身上带着那些有鹰图案的银子,而这些银子来自你们聚鹰帮的秘密金库,这点江湖上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们更不知道的是,要侵入聚鹰帮的秘密金库,得到这些银子,就必须先打开那个铁盒子。” 上官飞鹰沉默。他知道我一定会说下去。 我说:“而你们的银子是在两个月前失窃的,也就是说,那个天下无双的铁盒子,在两个月前就已经被人打开了。那么,问题就来了,既然盒子已经打开,当然秘密也已经泄露,我为何还要在两个月后冒这么大风险,带着盒子千辛万苦到秀水镇上来找万方成?” 上官飞鹰叹了口气说:“这也正是我想问你的。” 我继续说:“万方成在秀水镇上一手遮天,那是凭借他多年苦心建成的机关,离开此地,他就是个普通人,在武功上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所以,他不太可能离开此地,到别的地方去打开盒子。如果两个月前那个铁盒子真的被打开了,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有人曾经秘密带着盒子到过秀水镇,请万方成打开了它;第二,另外一个能打开盒子的人,也就是失踪的魔教教主诸葛神甫,已经重现江湖。” 上官飞鹰:“你想说的是,无论哪一种可能,两个月后盒子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前往秀水镇的路途中,只是一个阴谋?” 我说:“这件事发生之初,也许没这么复杂。盗取盒子洗劫金库的,不管是个人还是团体,都是为了引起江湖恐慌,因为保存这个盒子的是少林&武当,而金库却是聚鹰帮的命脉。所以盒子一失踪,少林&武当和聚鹰帮的猜忌是免不了的,金库一失窃,双方还有可能互相攻杀。但是,事情的始作俑者不可能置身事外,也要同时承受来自少林&武当和聚鹰帮的调查压力,所以,必须把盒子引向另外一个地方,借此转移各方的注意力。” 上官飞鹰淡淡地说:“推论合情合理,说下去。” 我说:“本来这种小把戏,有一定的吸引注意力的效果,却不可能把江湖上所有的主力都引向秀水镇。但是,我的出现,给整件事增添了几分传奇色彩。自那之后,江湖上的人都听说,一个使剑高手,武功来路不明,身份不清,带着那个盒子到秀水镇上找万方成。” 上官飞鹰这回没接话。 我自顾自地说:“这一次少林&武当坐不住了,不但要立即派人来调查盒子之事,还得出动主力对付我这个高手,因为他们相信,高手背后可能还有更多的高手。” 上官飞鹰还是没接话。 我续说:“其实少林&武当坐不住的原因,主要还在于,他们也许并不知道盒子在两个月前就已经打开了,只知道盒子已经失踪,下落不明。因为聚鹰帮虽然会去质问少林&武当保存盒子不力,但为了面子,肯定不会透露银子失窃之事。也就是说,少林&武当派了大量高手到秀水镇,想赶在盒子打开之前,夺回盒子,或者将事情压下去。” 上官飞鹰终于开口:“按此推论,诸神教的人也在秘密地赶来,就是为了混水摸鱼。” 我说:“少林&武当和诸神教两大力量都有理由到秀水镇上来,恰恰就是聚鹰帮最不应该来。” 上官飞鹰仍然很平静,问:“那又是为什么?” 我说:“我刚才说过,整件事件的破绽就在于,盒子打开之后又被带往秀水镇,其间有两个月的时间差。这个破绽你上官帮主心里最清楚。万方成也清楚,因为两个月前他并没有帮人打开过盒子,却又从我这里知道了鹰图案银子的事。” 上官飞鹰:“所以,整件事更像是诸神教设了一个局,让少林&武当和聚鹰帮调动主力到秀水镇,以那位年轻高手和万方成为目标,最终三方发生火拼,而诸神教坐收渔翁之利。” 我说:“所以我才想不通,这个局可以调动少林&武当,毕竟他们有很多细节不清楚,但以上官帮主的才智,不可能让人这么牵着鼻子走的。那么,上官帮主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亲自带人来秀水镇,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上官飞鹰冷笑反问:“小子,你又想到了什么呢?” 我叹了口气:“坦白说,在万方成的地下室里,我想了一整天,也没把这事想明白。只能简单地推测:上官帮主此次亲自前来,并非为了找我和那个盒子,因为盒子已打开,再找它没有意义;你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情而来的,而且,你是迫不得已必须前来。” 上官飞鹰叹道:“小子,留下你,真的是个祸害。” 我叹道:“上官帮主来到秀水镇,其实是在我到达之前。我猜测,帮主一开始对我其实是不屑一顾的,以你的见识,我的武功再高,一个归无情就足够对付了。况且,在此之前我的武功和身份只是个传闻,你更相信这是别人处心积虑宣扬出来,混淆视听的。可是,我在两场争斗中,将归无情和你的五大护卫全部打伤,才让你大吃一惊,于是亲自带着朱玲来见我,并且以你帮主之尊,与我一个无名年轻后辈交手,目的是想看清我的来路。” 上官飞鹰又一次沉默。 我续说:“这次交手,你看出我与诸神教有关联,却又发现我只不过是一个被人耍弄的傻小子。所以,你并没有杀我,却借故留下朱玲与我在一起,进一步观察我的动向。只可惜,在我身上发生的偶然事件太多了。我单独进入万方成的核心地带,让你再次起疑,首先你肯定盒子必定在万方成、我以及朱玲三人之一身上,其次,你认为,你到秀水镇上来处理的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也许万方成知道点什么,而我与他密谈了一整天,那么,我也必定知道点什么。这才是你与归无情在这里等我的根本原因!” 上官飞鹰面无表情:“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我叹道:“我所知道的,以及我能想到的,都已经说完了。但我知道上官帮主为了安全起见,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所以我必死无疑。对此我无话可说,只有一个请求。” 上官飞鹰:“说!虽然我未必会答应。” 我说:“我与万方成在密室会谈,这三个女孩子没听到一个字,请帮主放过她们。” 上官飞鹰:“小子,你太不了解我。我既然要杀你灭口,当然就不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辞。本来你如果留下东西,我可以让你休养几天,身体恢复后再杀你,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了。” 这一次沉默的是我。我知道再也无话可说了。 我真不应该从万方成的地下室里走出来,虽然那里面暗无天日、气氛沉闷,但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现在倒好,我本打算把三个女孩子安全送走,没想到却因此送了她们的命。如果当时只让她们三个或其中两个出来,我这个主角没上场,上官飞鹰不会贸然下杀手的,此刻却给了他一次性解决后顾之忧的机会。 死定了。我还能有什么机会?我放眼四顾,没有别的闲人。 安静,一切都安静得可怕。 就在我觉得快要崩溃之时,头顶忽然响起了一个人的说话声,声音不大,却每一个字都很清晰: “上官帮主,以你的身份,动手杀一个重伤在身的年轻人,有点说不过去吧?” 上官飞鹰耸然动容,这种表情是我没见过的,他一向给我淡定从容的感觉。 他轻轻地吐出几个字:“李开心?” !! 第五十八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光从字面上看,李开心这个名字再普通不过。不知道是他出生时父母替他取的,还是后来他自己替自己冠上去的,总而言之,这个名字表达了一种很世俗、很普遍的愿望,也让人感觉他是个乐观或幽默的人。 天下绝大多数没文化的人,都以这种方式为自己或孩子命名,不需要太多的思考,没有更深层次的意义,叫着顺嘴,听着顺耳,还通俗地表达了自己的心声。大概李开心的父母或他自己都没想到,这个普通名字许多年以后会名满江湖,否则,他可能会有另一个掷地有声的称谓。 话说回来,李开心这个名字虽然远没有上官飞鹰那么生猛,但比起我王二来却响亮多了。“王二”这两个字简单,没有任何意义,叫着顺口,听着却寒碜,而且还傻里傻气,不但与我的个性不符,也与我的武功不相称。 到现在为止,我为了尊重师父没有另起名字,却时时羞于提起,更多的时候希望别人叫我“王大侠”,虽然我并不是个合格的大侠。 师父说,名字只是个符号而已。他自己甚至连这个符号都隐去了,只在我面前临时胡诌了“王大”两个字,连带我也注定成了“王二”。 师父向我提到李开心时,从没说过此人的个性或武功与名字有什么关系,当然,也许真的没什么关系,是我自己太过唯心和迷信,毕竟,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没有自己的名字。人们对于自己没有的东西,总有一种莫名的崇拜,一股热烈的向往,一个自以为是的解释。 无论如何,我无法把“李开心”这三个字,与他的武功成就联系起来。 师父说,单以剑法而论,李开心堪称天下第一。 师父说,李开心的剑法不知道是得自高人传授,还是他自创的,反正最终被江湖人称为“开心剑”。毫无疑问,这又是一个普通的称谓,我很难想象这套剑法拥有这么个普通的名称,却能够独步天下,但似乎又不容我怀疑,因为排名出自师父之口。 师父还说,“开心剑法”施展开来飘逸潇洒,美妙绝伦,却永远不留情面,不给后路,几乎处处见血,招招要命,这就是江湖传说中的“开心剑下伤心鬼”,表明他曾经杀人无数,也揭示他的剑法确实无人可挡。 一个充满世俗温情的名称,却给人阴森恐怖的感觉。 “李开心”这个名字我以前听到过无数次,基本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知道这是个江湖高手,但此人所有的一切都与我无关。刚才他在我头顶说话,也没让我产生特别的感觉,除了中气十足,他的声音沙哑,缺乏磁性,一点都没吸引力。 直到上官飞鹰惊讶地从口中吐出“李开心”三个字,我才真正体会到很“开心”,因为这三个字的出现,意味着我现在可能不用死了。 上官飞鹰说完这三个字之后,怔了一怔。我没多想,借机再次向后面三个女孩子下令: “退回屋内。” 如果她们三个没在身边,我便毫无牵挂,可以与李开心全力对付上官飞鹰与归无情。 叶欣就在窗口,依言立即往里一跃。上官飞鹰没动,也许他要全力应对李开心。归无情动了,一如我所熟知的迅捷勇猛。 他冲到窗口时,叶欣的半截身子尚在外面,剑光已起,如果没人阻挡他,叶欣可能命丧当场,这就是我刚才一直不敢让三个女孩子退向窗口的原因。因为凭我一个人,挡不住归无情。 但是,现在二楼窗口多了一个李开心。我知道他一定会出手。 不出我所料,头顶另一道剑光划下来,我没看清人影,只听到金铁交鸣之声,一声过后便陷入沉静。叶欣消失在窗口的黑暗里,没听见她的叫喊,证明她并没有受伤,这让我心里一阵欣慰。归无情已退回原处,静静地站着,就像一直没有动过。但我看到他右手腕部有一条若隐若现的血丝。 李开心的剑光闪现之时,我毫不犹豫地双手同时抓住朱玲和阿红,向窗口左侧退开了三步。一招过后,叶欣脱离了危险,朱玲和阿红却离窗口更远了,想要再找机会冲进窗口逃生,几乎已经不太可能。 我一时无法判断,刚才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在整个过程中,上官飞鹰一直没动。这让我微感惊讶,虽然这一招在电光火石之间,为时甚短,但他如要出手,至少可以伤了我或两个女孩子。李开心一剑逼退归无情,并将其击伤,肯定无暇顾及上官飞鹰出手伤我。 其实,我在后退之时,想好了一招拼命的打法,计划以自己的性命拖住上官飞鹰,让李开心逼退归无情之后仍然有机可趁。 但是,上官飞鹰没出手,如山一般沉静。也许是他看透了我的心思,也许是他不做没有十分把握的事情。 然后,一个中年男人轻飘飘地从半空中落了下来,站在我刚才站立的窗口。他面对着上官飞鹰,但从我的角度,能看清大部分面容。 李开心的真实形象,与我想像里的样子大相径庭。他个子不高,身材也不壮。头发蓬乱,胡子拉碴,满脸倦容,似乎永远睡不醒。身上随意地穿了一件灰黑色长衣,到处污迹斑斑。 手上没有剑,倒是腰间挂着一个不大的酒瓶子。也不知道他刚才与归无情交手的那一招,用的是什么武器。 无论从哪一方面看,他都是一个落魄的男人,一个酒鬼,一点都看不出是个名震天下的绝顶高手。 很显然,他并不是一个开心的人。这与他的名字不相符。 李开心双手抱拳,向上官飞鹰淡淡地说:“上官帮主,别来无恙啊。” 上官飞鹰淡淡地笑了笑:“多年不见,李大侠的身手又精进不少。” 李开心道:“上官帮主见笑了,在下是个生性懒散的酒鬼,哪像帮主这么用心刻深。” 听着像是自谦,其实话中带刺。但上官飞鹰不加理会,淡淡地问:“李大侠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这次现身秀水镇,有何贵干?” 李开心:“我一向喜欢四处游荡,走到哪儿算哪儿,没有计划也没有目的,不像帮主日理万机,足迹到处,必有重大事情。” 上官飞鹰冷笑:“这么说来,你我这次只能算是偶遇了?” 李开心笑道:“也不算凑巧,我稀里糊涂来到秀水镇,看到了很多事,也听到了很多事。所以,此时此刻我站在这里,还是有几分必然性的。” 上官飞鹰:“为了这个年轻人?” 李开心:“这几天秀水镇上来了很多自以为了不起的人,目标都对准这个年轻人。” 上官飞鹰:“李大侠想必比那些人高明一点,清楚这个年轻人只不过是受人摆布的棋子。” 李开心:“你我都知道他是颗棋子,可你为何要杀他?就算他真知道你什么秘密,也不需要这么急于灭口吧?留下他,至少可以吸引别人的目光,而你就能安心做你的事。” 上官飞鹰:“我本来不想杀他,否则不会让他说那么多废话。可是现在,我非杀他不可。” 李开心:“那又是为何?” 上官飞鹰:“因为你已经现身了。” 李开心叹道:“我小心翼翼地躲藏起来,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你威逼这个年轻人,就是为了要我现身?” 上官飞鹰也叹道:“坦白说,我只感觉到客栈里藏着一个高手,并没想到就是你。而你会为这个年轻人挺身而出,多少让我有点意外。” 李开心:“你以帮主之尊威逼一个身受重伤的年轻人,也让我很意外。刚才这个动手的年轻剑客,武功之高更加让我意外。” 他又转向归无情:“尊姓大名?” 归无情淡淡地接话道:“在下归无情,多谢李大侠夸奖。” 李开心叹道:“没想到最近江湖上人才辈出,不出十年,上官帮主,你我恐怕都打不过这里站着的两个年轻人。” 上官飞鹰:“世事难料,谁又能知道十年时间会发生什么?李大侠,你我大可不必这么悲观。” 李开心:“我从不为这么远的事情悲观,只不过说了个事实。更让我悲观的是眼前,没想到我逞英雄现身,倒害了这个年轻人,让他脱不了身。” 上官飞鹰:“李大侠也无需自责,我虽然不想杀他,但你要是躲着不现身,我却未必不会杀他。你也知道,我上官飞鹰从来不是什么大侠或英雄。” 这时我插话道:“我总算明白了,我的出现,刚好成了上官帮主手中的诱饵,而且,不管李大侠上不上钩,我其实都没有活路。” 李开心叹道:“看来的确如此。只不过,我要是不上钩,他并不知道我是谁,杀你多少还是会顾忌留下一个话柄。而现在,他就没有任何顾虑了,趁着你有伤在身,正好除去一个潜在的威胁。” 上官飞鹰:“等他伤好了,与你李大侠联手,对我而言确实不是好事。况且,他心中的秘密,也得趁着泄露之前封存起来。” 我冷笑道:“我现在与李大侠联手,你上官帮主要杀我,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上官飞鹰:“年轻人,你自信过头了,归无情刚才只是受了点轻伤,对付只有三成武功的你绰绰有余。” 李开心笑道:“那么,刚才我与归无情交手的那一刹那,你完全有机会杀了他,可你为何没有动手?” 上官飞鹰沉默。此人傲视天下,但说话向来不强词夺理,他的沉默,大多数时候表示不屑一顾。 李开心续道:“虽然当时这个年轻人可以用拼命的打法拖住你,但改变不了他自己死亡的命运,而我就算能趁机击退你,却不一定能伤你,更不用说杀你了。事后你仍然可以与归无情联手对付我。这么好的机会你却放弃了,又是为什么呢?我猜测,上官帮主心里还顾忌另外一个人。” 我在旁边替他说了出来:“这个人就是万方成。” 上官飞鹰冷笑道:“区区一个万方成就能让我改变主意?” 我说:“万方成刚入聚鹰帮时默默无闻,只是个小人物,可是到了秀水镇之后,开始行事诡异,上官帮主想必派过很多人来调查他,却都如泥入大海,渺无消息。只不过,以帮主的才智,应该也猜出了万方成就是当年名满天下的‘巧手铁匠’司马铁成。” 上官飞鹰面无表情:“那又如何?” 我说:“万方成之所以能在秀水镇上安然无恙,是因为他制造了很多无人能破的机关保护自己。而这里,似乎属于万方成的地盘。” 上官飞鹰:“此处地方空阔,就算真有什么暗器机关,能奈我何?” 我说:“坦白说,区区暗器机关,确实奈何不了上官帮主,但你要杀我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这就是我自信的原因,因为我与万方成交流了一整天,他告诉了我很多事情,当然包括他的部分机关。” 最后一句我说了谎,事实上万方成从没跟我提过机关的事。我这样说,目的在于扰乱上官飞鹰的心神。 李开心道:“上官帮主其实早就想到了这一点,虽然对万方成的雕虫小技不放在眼里,但毕竟是一个未知因素。而上官帮主从来不做没有十分把握的事。” 上官飞鹰道:“但我并没有放弃。” 李开心:“刚才不出手,现在没放弃,我想一定有原因。” 上官飞鹰顾左右而言他:“李大侠,凭心而论,与我交手,你有多大的胜算?” 一瞬间,全场静了下来。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场所有人都想知道。 !! 第五十九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师父说,李开心闯荡江湖几十年,从来没人胜过他一招半式。而上官飞鹰在二十年前,却被铁拐仙孙无用击败过一次。但是,近十年来,上官飞鹰的声名极盛,风头完全盖过了李开心。 一个常胜将军,每战必带着很大的精神压力。而尝过了失败的滋味,通常更能激发自身的潜力。 在江湖上,并没有李开心与孙无用交过手的记录,当然也没有人知道胜负结果。 现在,李开心与上官飞鹰即将交手,结果又会是谁赢谁输?此时此刻,这个问题太具体了,关系到很多个人的生死存亡。 李开心沉默良久,叹了口气答道:“没有胜算。” 上官飞鹰:“坦白说,我也没有胜算。” 李开心:“你我要分出胜负,恐怕得在三百招之后。” 上官飞鹰:“最有可能的结果是:两败俱伤。” 李开心:“所以,决定这场混战结局的,是两个年轻人,再加上身在暗处的万方成。” 上官飞鹰:“但我作出的决定,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不可更改。” 李开心叹道:“也就是说,为了除掉这位姓王的兄弟,你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上官飞鹰:“没错,包括归无情的性命。” 李开心道:“你不问问他同不同意?因为他的想法和行为直接决定着事件的结果。” 上官飞鹰:“不用问,他会为了聚鹰帮随时献出生命。” 李开心沉默。归无情静静地站在原地,一直没动过,也似乎没听到现场的对话。 我开口打破了沉默:“没想到我的性命对于上官帮主这么重要,既然如此,又何必搞得这么麻烦?上官帮主,你可以不付出任何代价把我的命拿去,条件是你放过我身后的两个姑娘。” 事实上,如果一旦开打,结果我心里最清楚。万方成不可能出现,这里也不会有什么暗器机关,一切只是我的虚张声势。上官飞鹰与李开心就算不是在伯仲之间,要分出胜负,也是一场持久战,无暇顾及旁人。剩下归无情对付我和两个女孩子,绰绰有余了。所以,如果上官飞鹰下定决心要我的命,我便决无生理。 阿红突然向前跨一步,大声说道:“上官帮主,你曾经亲口答应过,只要我来找万方成,你就不会杀他的,为何出尔反尔?” 她口中的“他”,当然就是我了。我不知道她与上官飞鹰之间,到底达成了什么样的口头协议。 这一次轮到上官飞鹰沉默。 我叹口气说:“我终于明白了,上官帮主在用我的生死,威胁李大侠。” 朱玲也插话:“这里的一切本该与李大侠无关,他完全可以一走了之。” 我叹道:“他不会走的。” 朱玲问:“为什么?上官帮主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他铁了心要我们的命,也就是说,李大侠走不走我们都得死。” 我叹道:“江湖上有些人,喜欢把别人的事揽在自己肩上,而且,一旦揽上就再也放不下来了。现在的情形,似乎与我们没有多大关系,成了李大侠和上官帮主之间的事。” 朱玲奇道:“现在讨论的是我们的生死,怎么变成跟我们没关系了?” 我转头问李开心:“李大侠,上官帮主到底想要你的什么承诺?” 李开心笑道:“他还没说出来。” 我再问:“如果谈判不成功,一旦开打,以你的武功,应该随时可以全身而退吧?” 李开心笑道:“我没有信心战胜上官帮主,但逃跑的能力可能比他强一点。” 我笑道:“那么,不用再谈什么条件了。既然上官帮主想要我的命,就让他拿去,只要他付得起代价。况且,我也想见识一下,两位当世绝顶高手较量,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场面。” 李开心笑道:“小子,你倒是洒脱,为了看人打架,连命都可以不要?” 我叹道:“我也不想这么洒脱,可现在不是没办法么?而且,我身上不但有重伤,还中了剧毒,活不了几天,不如趁现在洒脱一回。” 李开心大笑道:“小子,我喜欢你的个性,如果不是上官帮主在一旁破坏气氛,现在就想跟你喝一杯。” 我笑道:“虽然我不是个酒鬼,但跟你喝酒肯定很有意思,只不过,现在没机会了。” 李开心叹道:“一定有机会,因为你不能死。” 上官飞鹰插话:“所以,小子,你是没有机会洒脱了。” 我叹道:“这么说,你们两位高手,已经在心里达成协议了?” 李开心和上官飞鹰几乎异口同声答道: “的确如此。” 在李开心现身之前,我的生死掌握在上官飞鹰手里,那时我的一言一行尚与自己的生死息息相关。李开心现身之后,我的生死依然掌握在别人手里,而我自己却立即被边缘化,这里所有的一切,都由李开心和上官飞鹰主宰,谈判,达成协议,都与我没有关系,我只有等待的份。 这是一件让人郁闷的事。 我气愤地喊道:“两位高手,你们也太不把我当人了吧?你们达成协议决定着我的生死,问也不问我一声,甚至连说都不用说出来?” 李开心笑道:“王兄弟,自从卷入这场江湖风波,你的性命实际上就不属于你一个人的了。所以,你要习惯别人议论你的生死,却把你排除在外。” 我奇道:“不属于我一个人?我命只有一条,难道我还属于很多个人?我就算想替很多人卖命,也得有这个价值啊。” 李开心道:“简单地说,你的生死,决定着这场风波的走向,以及最终的结果。” 我笑道:“我怎么又变得这么重要了?你们刚才不是还在说,我只不过别人手中一颗棋子吗?” 李开心叹道:“你要是懂得下棋,就会明白,有些时候,整个棋局的结果,往往就是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决定的。” 我说:“下棋这么无聊的事我没干过,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意思我懂了。对于我这颗棋子的作用,你能不能再解释清楚一点?” 李开心道:“万方成肯定告诉过你,现在秀水镇上至少有三股强大的江湖势力。” 我说:“这我知道,一股是所谓的名门正派少林&武当,一股是邪恶的诸神教,还有一股就是善恶难分的、上官帮主所领导的聚鹰帮。我还知道,他们表面上目标都是我和万方成,实际上打的什么算盘,就很难说了。” 李开心道:“不管怎么说,因为你的横空出世,造就了一个江湖悬案,吸引这些江湖高手涌入秀水镇。他们必须先找到你,才能找到真相。” 我冷笑道:“真相哪有这么重要?千百年来,江湖上的打打杀杀,从来就不是为了真相,而是为了私欲和权力。” 李开心:“但这一次跟以往的江湖攻杀似乎有点不同,如果找到了你,弄清了真相,就可能减少伤亡,甚至能消弥这场巨大的争战,秀水镇也许会免于一场灾难。当然,这场风波的挑起者,就会千方百计把你和万方成杀掉灭口。” 我说:“那么,按道理说,最想要杀我的是诸神教,而少林&武当以及聚鹰帮,应该要想方设法保住我的命才对。” 李开心:“到目前为止,很多事实表明是诸神教在操纵一切,但我认为,这些事实还不够充分。而且,就算真是诸神教挑起这场风波,另外两方也未必会想法保住你的命,因为在他们看来,你身上的真相比你的性命更重要。” 我说:“李大侠,你说话有点像我师父,曲径通幽,故作高深。” 李开心笑了笑:“江湖上这三股势力,保持了多年的平衡,他们为什么没有互相吞并?因为没有合适的借口挑起足够大的争端,大家心里都清楚,任何两方争战,都会消耗自身的力量,最终第三方在背后得利,所以,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而这一次秀水镇上的博奕,不但有了一个很好的借口,而且争端的规模足够大,大到三方势力都会不遗余力地卷入进去。” 我笑说:“保存盒子的是少林&武当,盗取盒子的是诸神教的人,通过盒子洗劫的却是聚鹰帮的金库,三方势力谁都有理由介入这场风波,更重要的是,谁也没理由脱掉干系。这真的是一个绝妙的借口和理由。” 李开心:“可是,如果真相一旦揭开,这个借口就很难成立。” 我叹道:“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现在的情况就是,这三方势力无论哪一方,既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又想保留这个借口以便开战。” 李开心笑道:“你真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通。” 我说:“也就是说,三方人马目前都是各自在寻找真相,而且,无论哪一方先找到,都会秘而不宣,静静地等待另外两方因误会而互相攻杀,自己坐享其成。” 李开心笑道:“你现在知道了,三方人马无论哪一方先找到你,弄清真相,都会立即把你杀掉,以使得另外两方蒙在鼓里。” 我叹道:“这么说来,我走到哪里都死定了。” 李开心:“但你不能死,一死引发的混乱会更大。到目前为止,三方人马最先找到你的,就是眼前的上官帮主。” 我接着道:“他跟我交过手,还谈过很多话,也就是说,他可能就是那个最接近真相的人,就凭这一点,足以成为他执意杀我的最大理由了。” 李开心笑道:“所以,你以后想在秀水镇上活下去,就要变得更聪明一点。见到任何人,都别再费尽口舌为自己辩解,相反,你还要故作高深,让人觉得你心中有太多的秘密。” 我叹道:“我明白了,你越真诚越没人相信。真话和诚实,在江湖上一文不值。可是,我还有一点不明白。” 李开心说:“哪一点?” 我说:“既然上官帮主对真相差不多弄清楚了,又担心我泄露他其它的秘密,那么,刚才我一出来,他就应该出手将我除掉,然后,带着自己的手下隐藏起来,既可以平安地处理自己的大事,又能静静地等着少林&武当和诸神教发生冲突。可是,他却出人意料地刻意逼你现身,而且还以我的生死跟你较劲谈判。他这样做的结果只有两个,一是杀了我,但他必须付出更惨重的代价,二是与你达成协议,放弃杀我。这两个结果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 李开心尚未答话,沉默良久的上官飞鹰开腔了: “因为无论对整件事,还是对我而言,李开心远远比你更重要。这个理由够了吗?”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六十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我说:“不够。无论上官帮主与李大侠曾经有什么样的过节,以你的胸襟和智慧,不会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与他正面冲突。按常理推断,你应该刻意避开他,竭尽全力对付江湖上另外两派势力。” 上官飞鹰淡淡地说:“我和李大侠没什么仇恨或过节。但有些事情必须现在跟他解决,错过了这个时机,再怎么解决都没有意义了。” 我笑道:“那我就更加无法理解你的做法了。” 李开心笑道:“如果你知道,在这场江湖博奕的导火线上,我出演了一个微不足道,却又必不可少的角色,你就能理解他的做法了。” 我笑道:“这么说来,你身上也有秘密。只不过,以你的身手和名望,出演小角色是不是太屈才了?而我唱主角,怎么都觉得有点不堪重负。” 李开心笑道:“江湖上这出戏,需要有出人意料的效果,否则,就没有观众。” 上官飞鹰淡淡地说:“小子,你唱主角,那是表面的,在我看来,真正的主角是李大侠。” 我笑道:“李大侠,你虽然自称小配角,但戏演到现在,逐渐开始抢我的风头了,别人都不承认我的主角地位。对了,你到底演的什么角色?” 李开心叹道:“要搞清楚我演什么角色,先要理清整个故事的来拢去脉。你在万方客栈与万方成闲聊了一整天,他肯定把知道的故事情节都告诉你了。在这里,我也不嫌啰嗦重复一遍。有一个神奇的盒子,据说关乎整个江湖的安危,两年前由诸神教教主诸葛神甫送到少林寺保存,然后他自己消失。接着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就是这个盒子被眼前的上官帮主借去,却无法打开,只好又送回少林寺。之后,江湖平静了一年多,直到几个月前,那个神奇的盒子被四个小毛贼盗去,紧接着聚鹰帮的金库就失窃了。此事实在牵涉太大了,立即引起江湖上所有大人物的关注,于是,这四个小毛贼带着那神奇的盒子开始逃亡,逃到中途消失。下面的故事,王兄弟你就比我更清楚了。” 我说:“接下来的故事就是,一个年轻而神秘的高手,也就是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得到了那个盒子,并且带着盒子到秀水镇去找万方成,此事引起江湖更进一步的恐慌,于是,很多不明真相的人涌入秀水镇,而我和万方成就成了三方势力的目标。” 李开心笑道:“你现在仔细想想,整个故事情节中,还有哪些疑点?” 我沉吟道:“几个月之前的事不好说,但那四个在少林寺盗取盒子的小毛贼,三男一女,合称‘塞外四杰’,恰好我见过,而且跟他们交过手,四人武功平平,根本是江湖末流人物,就算偷盗技术再高,要在少林寺将那个神奇盒子盗出来,怎么都无法让人相信。这一点我昨天就跟万方成说过。” 李开心叹道:“这只是其中一个疑点,而且很好解释,盗取盒子的另有他人,或者至少有人相助。” 我续说:“好吧,就当前面说的是其一。其二,就算这四个人真从少林寺把盒子盗出来了,他们也无法打开,当年连上官帮主对这个盒子都束手无策,这四个人有什么本事打开它?所以,盒子在他们手里,等于废铁一块。” 李开心道:“这一点也很好解释,天下有两个人可以打开这个盒子,一个是诸葛神甫,一个是万方成,这两个人其中之一参与了此事,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我顿了顿,看到了上官飞鹰和归无情面无表情地站着,似乎也有意在等待我说下去,于是我继续说:“其三,假设前面两个疑点都不存在,有人得到了盒子,并且打开了它,根据里面的指示,找到了聚鹰帮的秘密金库,但是,要洗劫金库仍然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情。聚鹰帮人才众多,秘密金库除了地点机密,建造巧妙坚固,肯定还有很多高手守着,不可能让几个江湖庸手轻轻松松就给劫了。” 李开心道:“假如诸葛神甫重出江湖,打开盒子,然后亲自带人洗劫聚鹰帮的金库,倒也不算太难。毕竟,聚鹰帮上下,能与诸葛神甫一较长短的,只有上官帮主一人而已。” 我说:“这也正是万方成的推测结果。所谓的‘塞外四杰’很显然只是个烟幕弹,掩人耳目而已,之前江湖上从没出现过这号人物,之后也不会出现了,因为他们其中三个被杀,我亲眼见过尸体,另外一个女的失踪,下落不明。所以只能这么认为:诸葛神甫最近重出江湖,一手制造了整个事件。” 李开心叹道:“很可惜,这只是个猜测,并没有真凭实据证明这一切就是诸葛神甫干的。而且,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人见过诸葛神甫的踪影。这才是最大的疑点。” 上官飞鹰突然淡淡地搭腔:“小子,你这几个疑点江湖上大多数人都能想到,而且,一旦抬出诸葛神甫,这些疑点便迎刃而解。你把事件看得太简单了。” 李开心道:“上官帮主,既然话已说到这里,你不如也谈点什么,给我和这个年轻人解解惑。” 上官飞鹰:“江湖上所有人都知道,我曾经得到过那个盒子,不管是用什么办法得到的,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天下有能力从少林寺盗出盒子的人,五个手指头可以数得过来。” 李开心笑道:“盒子第一次失窃之后,第二次再想盗出来,恐怕没有人能办得到了,否则,少林寺就太过脓包。” 我说:“可是,同样的事情,恰恰就发生了第二次,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少林方丈监守自盗,第二,少林方丈身边最亲近的人干的。” 上官飞鹰:“在银子失窃之前,我是不相信有人能盗出这个盒子的。所以,在银子失窃之后,我第一时间便是去找少林方丈梦遗大师问个清楚,结果是,你所说的这两种可能性都不存在,而是有第三种可能。” 我惊讶道:“还有第三种可能?” 上官飞鹰:“首先,无论从哪一个角度讲,梦遗大师监守自盗的可能性都可以排除,因为我和他有约在先,如果他监守自盗,不但没有动机,而且他承担不起当初约定的后果;况且他也没办法打开那个盒子。其次,经过第一次失窃之后,梦遗大师便单独看守那个盒子,而收藏盒子的地方,在少林寺内,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就连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不知道东西在哪儿。” 我急着插话:“如果梦遗大师的话属实,盒子就不可能被盗,怎么还存在第三种可能呢?” 上官飞鹰:“请听清楚,收藏盒子的地方,在少林寺内只有方丈一个人知道,而在少林寺外,却另外有一个人知道,而且此人还曾经见过这个盒子。” 我急忙问:“此人是谁?” 上官飞鹰尚未答话,李开心抢着笑道:“这个人就是我。” 上官飞鹰:“李大侠与少林方丈的交情天下皆知,所以,梦遗大师说你知道盒子的藏匿地点,并且见过它,我深信不疑。” 李开心叹道:“梦遗大师说的句句是真。一年以前,我去少林寺拜访大师,因为好奇,我要求他让我见见那个神奇诡异的盒子。看在交情的份上,又出于对我的信任,梦遗大师满足了我的要求。没料不到一年的时间,我的好奇心就遭到了报应。梦遗大师派人告诉我:我成了盒子被盗的最大嫌疑人。” 我说:“梦遗大师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李大侠真的盗了盒子。而上官帮主虽然把李大侠列为最大嫌疑人,但也仅仅是怀疑而已,还需要找到更多的证据,所以,也没把此事宣扬江湖。也就是说,在此刻之前,李大侠是否在这出戏中扮演角色,以及扮演什么角色,其实整个江湖只有你们两个人知道。一个为了洗脱嫌疑,一个为了查实罪证,各自暗中行动,都来到了这个偏远的秀水镇。” 上官飞鹰依然淡淡地说:“你错了,我不需要再查李大侠的罪证,而他倒是必须想办法洗脱罪名。” 我说:“上官帮主难道已经有更多的证据,证明李大侠必然参与了此事?” 上官飞鹰:“事实上,我一开始并没有把李大侠列为最大嫌疑人,毕竟他是个酒鬼,也许什么时候喝醉了,向人显摆,把在少林寺看到盒子之事泄露出去了。” 李开心笑道:“上官帮主真是不了解我,我喝醉了只会睡觉,不会乱说话。” 上官飞鹰对我说:“正如你刚才所言,就算真有人拿到盒子并打开了它,还找到了聚鹰帮的秘密金库地址,没有高手参与,也根本没办法洗劫金库。” 我叹道:“也就是说,那个金库不是被盗,而是被抢,估计还经历过惨烈的攻杀。” 上官飞鹰:“被洗劫的金库在河南分舵,那里守卫金库六个人的都是聚鹰帮的一流高手,在帮中的武功仅次于归无情。当时这六个人全部殉职,而能将这六个人瞬间杀掉的高手,江湖上并不多见。” 我说:“不多见,并不表示没有。江湖高手这么多,没理由认为就是李大侠干的吧?” 李开心叹道:“王兄弟不必为我开脱,你太小看上官帮主的眼力了。” 上官飞鹰:“六个人都死于李大侠的‘开心剑法’,这一点我相信自己没有看错,六具尸体我详细检查过。” 李开心再次叹道:“‘开心剑下伤心鬼’,这句话已经够吓人的了,我的杀人手法,天下估计没人可以模仿得出来。” 我说:“可是这点还是说不通。李大侠既然要干此事,为何不隐藏自己的身份,怎么会这么简单地让上官帮主看出他的杀人手法?” 李开心叹道:“一个人惯用的武功,无论怎么隐藏,都是有迹可寻的,骗骗江湖上的三流庸手还可以,又怎么能骗得过上官帮主这样的高手呢?” 上官飞鹰:“其实最好的隐藏办法是毁尸灭迹,凶手没这么干,也许是来不及,也许是有恃无恐,但我相信是最后一种可能:故意让我知道,以使得聚鹰帮上下产生恐慌。” 我说:“还有一个最关键的疑点,你怎么解释李大侠能打开那个盒子?” 李开心抢着答道:“第一,我与诸葛神甫合谋,第二,我悄悄地带着盒子到过秀水镇找万方成。” 我叹道:“万方成并没提到有人几个月前请他打开过盒子,他没必要撒谎,况且这种引火烧身的事他应该不会干,那么,就只有第一种可能了。而且,诸神教与此事有关,我还是个旁证,因为我就是被诸神教的人逼迫卷入此事的。” 上官飞鹰淡淡地说:“李大侠还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吗?” 李开心叹道:“没有。” 上官飞鹰:“两天之后的凌晨,希望李大侠单独来见我,要么带着盒子以及盒子里面的东西,要么带着能证明你清白的真凭实据。这个年轻人以及他身边的人,我都不会再动一根毫毛。” 李开心:“一言为定。”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六十一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一场即将发生的惊天动地的较量,就这样消弥于无形。 两个绝顶高手,以我的性命为筹码,进行了一场诡异的谈判,最终达成了一个与我无关的协议。我虽然保住了性命,却无缘一见当世两大高手交战的盛况,这一次错过,以后想再找这样的机会,恐怕是难上加难。 江湖上的这种高手,就那么三五个,天下这么大,这三五个人也许十数年甚至数十年难得一见,即使有缘碰见,没有重大的理由,不一定能打得起来。 最后,就算两大高手真交上了手,你也未必有机会成为旁观者,更别说对他们的武功细加揣摩了。 上官飞鹰带着归无情悄悄地退去,我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有点怅然若失。 在此之前,上官飞鹰的五大护卫一直没现身,直到他离开之时,五人才各自从万方客栈的不同窗口跃出来。很明显,上官飞鹰早就在防范万方成。我曾经吹嘘万方成是我的潜在帮手,看来在他面前只是个笑话。 他早就把这一切安排停当,就等最后的结果了。而现在,他已经得到了最想要的结果:将号称剑法天下第一的李开心,牢牢控制在手中。 上官飞鹰和他的人离去之后,现场只剩李开心、阿红、朱玲以及我,当然,地上的五具尸体仍在,我们一起陷入沉默。不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我自己第一个想到的是叶欣,她刚才跃进窗口之后再没声音,也许是又一次掉进了万方成的地下室。但我并不特别担心她,从现在的情况看来,万方成没必要再与她为难,那么,我还有很多机会见她。 为什么我逃过一劫之后,最先想到的是怎么再见叶欣?这一点我无法解释。庆幸的是,身后的两个姑娘无法看透我的心思,否则又有一番冷嘲热讽了。 李开心重重叹了口气,解下腰间的酒瓶子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我问他:“两天之内,你能找到那个盒子去赴约?” 李开心笑道:“找不到,一点头绪都没有。” 我又问:“那你有什么办法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吗?” 李开心:“没有办法。你觉得我清白吗?” 我笑道:“看上去不太清白。不过,我相信你是清白的。” 李开心:“那又是为什么?” 我笑道:“凭感觉。” 李开心叹道:“你不像是个凭感觉做事的人。” 我笑道:“还有一个理由:你清不清白,跟我关系不大。” 李开心又叹道:“其实,连我自己有些时候都不太相信自己是清白的,证据太确凿了,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我喝醉之后真干了什么荒唐事。” 我笑道:“你不像是个喝醉酒会干荒唐事的人,据说酒鬼喝酒,会越喝越清醒。” 李开心大喜:“听起来你是个懂得喝酒的人?” 我叹道:“恰恰相反,我平常滴酒不沾。” 李开心一脸失望:“那你的人生太无趣了。” 我笑道:“你名叫李开心,可是看样子你实际上活得并不开心,所以,你的人生未必就比我更有趣。” 李开心:“名字表达一种朴素的愿望,但这世上不如意事常十之八九,愿望总是与事实相背离。” 我笑道:“所以,你用喝酒来逃避现实?” 李开心:“什么是现实,什么又是虚幻?你又怎么判断自己是活在梦幻里,还是活在真实中?” 我叹道:“我懂了,喝酒不是逃避现实,也不是制造幻觉,而是模糊现实和虚幻的界线。” 李开心大笑:“小子,滴酒不沾却能把这层道理想明白,真不简单。” 我笑道:“也许喝了酒我反而想不明白了。” 时近正午,太阳当空照着,没有一丝风,空气热烈而沉闷,马粪夹杂着血腥气直往鼻子里钻。朱玲和阿红站在我身后不远的阴影里,互不说话。 我蹲下身子,再次仔细查看脚下的尸体。死者生前都没受到多大痛苦,或许有过挣扎,但都一剑致命,死后身上被搜查过,从口袋到衣领都没放过。五具尸体都有同样的迹象,说明对方可能并没找到想要的东西。 李开心问:“你见过这五个人吗?知不知道他们什么人?” 我说:“在万方客栈里见过,但不算认识。据说是远来的客商。” 李开心道:“他们当然不是客商,否则也不会死在这里。” 我叹道:“他们几天前就应该被归无情杀掉了,活到今天,也许是他们把东西藏得太隐蔽,也许是他们身上根本就没有东西。” 李开心:“看来你还是从他们身上看出了点什么?” 我说:“基本是猜测,没有太多事实依据。如果他们死在别处,我连结论都不敢下。” 李开心:“不妨说说看。” 我叹道:“现在也是该疏理一下的时候了,此事必须从我开始踏入江湖那天说起。四天以前,我踏入江湖,遇到的第一波江湖人物,就是所谓的‘塞外四杰’,一言不合跟他们打了一架,最后我稀里糊涂得到一包银子。从四人的口中我知道,后面有人在追杀他们,这点现在看来,根本就是在演戏。因为后面追杀他们的人我也遇上了,就是吴智带着那七个剑客。这八个人的武功和江湖经验,显然比前面的四人要高很多,如果真想杀他们,不会让他们跑那么远。所以,这场追逃游戏,是故意做给整个江湖上的人看的。” 李开心喝了一大口酒,笑道:“吴智这人我认识,但没交情。只不过,你说了一大篇,连地上这五个人的影子都没提到。” 我笑道:“酒鬼是不是通常都这么性急?” 李开心笑道:“也不一定,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通常性子急;像我这种,经常没肉吃、把喝酒当消遣的人,其实很有耐心,因为时间对我而言很缓慢。请继续你的故事,讲细致一点,你个人的独特经历,现在看来会对整个江湖产生影响。” 我说:“很显然,吴智带着那七个高手剑客,是刻意要将‘塞外四杰’赶入秀水镇,让江湖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这里。我的出现,虽然在吴智的意料之外,但没有破坏他们的计划,反而让他们的计划更严密了。于是,我中了吴智的毒,在他的逼迫之下由南下而改为北上,表面上是寻找‘塞外四杰’身上的东西,实际上,从中毒的那一刻开始,东西就已经被天下人默认为在我身上了,接下来吴智要做的,就是如何向整个江湖宣扬这件事。在这一点上,他做得非常成功,于是,两三天的时间里,所有江湖人物都赶到秀水镇来找我,有的已经到达,有的正在路上。可以这样说,我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名扬江湖。” 李开心笑道:“多少人折腾一辈子都默默无闻,而你却轻易地名扬天下,能不让人羡慕嫉妒恨吗?” 我叹道:“据说‘无实而暴得大名,必遭灾祸’,看来此话不假,你看我现在生不如死就知道了。” 李开心:“你不算有名无实。听说你在一天之中,两场打斗将上官飞鹰手下的归无情和五大护卫全部击伤,有这份武功的人,在江湖上两个巴掌可以数得过来。” 我笑道:“李大侠,你还是边听故事边喝酒吧,别老打岔。要夸我,等我故事讲完了再夸行么?我这人经不起夸,一夸就晕,容易找不着北,故事都不知道讲哪儿了。” 李开心大笑,喝了一大口酒,说:“继续讲故事。” 我续说:“‘塞外四杰’其实还没到秀水镇就被杀了,我见到过他们的尸体,归无情也见到了。将这四人灭口,也许本来就在吴智他们的计划当中,只不过,当时我没想通的是,既然灭口,为何只有三具尸体?‘四杰’当中的那个女的哪儿去了?起初我单纯地认为,凶手留下女活口可能是想找那件东西,也就是现在我们知道的诡异的铁盒子。那么,最有可能的是,他们将那女的劫持了。于是我沿着这个思路一直找下来,可没想到那个女的完全无影无踪,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李开心道:“也许凶手找到东西以后,那个女的被杀死在别处。” 我说:“我并不这么想。那个女的如果想保命,肯定不会轻易地交出东西,所以更大的可能是被劫持。我曾经在秀水镇上花了一下午时间,以及一大锭银子,到处打听可疑人物,结果是,当天深夜,秀水镇上只来了三波客人,而现在地上躺着的五个,就是其中两波,三波人全部住进了万方客栈。” 李开心道:“这么说来,这五个人很可能就是杀死‘塞外三杰’的凶手。” 我说:“我曾经详细查看了那三具尸体,以及现场状况,没有打斗的痕迹,三人同时瞬间死亡,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凶手武功实在太高,三人没有反抗能力;二是死者与凶手之间互相认识,变故突然,死者来不及反应。但我与‘塞外四杰’交过手,虽然说要瞬间杀他们并不太难,但要他们失去反抗能力,我做不到,我相信江湖上也没人能做到。所以,最大的可能是第二种情况,而且,凶手必然在三人以上,因为至少有一人控制那个女的,否则,现场仍然会有逃跑或反抗的痕迹。” 李开心道:“从这点分析来看,地上五个人作为凶手比较符合情理。” 我叹道:“很可惜,对于凶手的分析我只能停留在这一步,此外便没有任何事实证明,地上这五个人曾经在那天晚上杀过人。我从没见他们与别人交过手,不知他们是否会武功,虽然昨天店小二死前自己说被这五个客商之一所杀,但杀店小二其实并不需要多高明的武功。我还曾经潜入他们的房间搜查行李,除了觉得他们不像客商之外,一无所获。” 朱玲忽然颤声插话:“你是否还潜入了当晚入住的女客人房间?” 我叹了口气:“的确如此,但也没什么发现。只是觉得,那位女客人孤单一人深更半夜来到这个偏僻的小镇,有点不可思议。” 朱玲道:“其实几天前你就已经发现了那位女客人的身份,对吧?” 我叹道:“只是猜测,并没有太多真凭实据。” 李开心道:“你们两人别打哑谜。王兄弟刚才说,如果这五人死在别处,你连结论都不敢下,那么,这五个人死在别处,与死在这里有什么不同吗?而且你说了半天,并没说出你的结论。” 我说:“‘塞外四杰’当中还有一个幸存者,我一直认为这个幸存者是被凶手劫持了,直到这五个人死在这里,我才能肯定地说,其实,那位幸存者与五个凶手是一伙的。如果这五个人死在别处,我这个结论仍然难以成立。” 李开心道:“照此推测,‘塞外四杰’可能身上真带有东西,早已跟这五人约好在半道上作什么交易,但来接应的五个人却突施杀手,将‘塞外四杰’其中三人杀掉灭口,然后与最后一位幸存者带着东西到了秀水镇。可是,现在这五个凶手被归无情杀死在地上,‘塞外四杰’中的最后一位幸存者哪里去了?” 我说:“幸存者是个女的,一身黄衣,一脸病容。我当时就是依据这个特征在镇上详细查探,可惜一无所获,这点一度让我很迷茫,她怎么会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这么凭空消失呢?其实,是我自己一开始就走入了一个误区。” 李开心喝了一口酒,转头问我:“什么误区?” 我叹道:“我不应该这么执着地看待那位女人的外貌特征。” 李开心笑道:“有话好好说,别故作深沉,这毛病很不好。” 一直沉默不语的朱玲,此时忽然接口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到,那个幸存女人的外貌,其实是经过刻意易容的?” 我叹道:“上官飞鹰将我打成重伤的那天下午。” 朱玲说:“你又是见到什么破绽才想通这事的?为什么你要把此事一直藏在心里不说出来?” 我说:“这一切,我会另外找时间向你解释清楚。现在,我得给李大侠把故事说完,然后求他一件事。” 李开心笑道:“原来给我讲故事逗闷子,是因为有事求我?我未必会答应你,但你不妨先把故事讲完再说。” 我说:“假如当初‘塞外四杰’真的带着那个盒子逃亡,那么,中途他们其中三个被杀之后,盒子就被凶手和幸存者带进了秀水镇。” 李开心道:“看这五人的样子,显然被杀之后经过了一番搜查,估计归无情和上官飞鹰并没有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我说:“所以,天下也许只有那位幸存的女子知道,盒子究竟在什么地方。就算盒子不存在,她也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开心道:“话是如此,可是,你虽然想通了那位幸存女子的外貌经过改扮,却并不知道她在哪里。” 我叹道:“其实,我是在找到她之后,才想通她一开始的形象是经过易容的。” 李开心似乎也想通了什么,淡淡地问:“找到了?她在哪里?” 我说:“她一直在我身边。” 李开心沉默,手中不断把玩酒壶,良久才叹道:“我现在也想通了,为什么这五个人会一起死在这里。” 我说:“他们是来接应我的。” 李开心:“严格来说,是接应她。” 我说:“都一样,因为她是为了救我而跳下去的。” 李开心:“不料上官飞鹰与归无情对他们的身份也成竹在胸,轻易找到了这里,而且轻易将他们击杀。” 我说:“李大侠,你在成为盗取盒子和洗劫金库的最大嫌疑人之后,来到秀水镇,肯定是为了寻找真相,还自己一个清白。而要追究真相,关键是要找到那个传说中的盒子,或者找到最初携带盒子的人。” 李开心叹道:“有一个人至少知道一部分真相,而她现在就站在我面前。” 我双手抱拳向他行了一礼,说:“现在你也知道了,机缘巧之下,她跟我的关系非同一般。”顿了顿,我才叹口气说: “我只想请求李大侠,不要与这位姑娘为难。” 李开心笑道:“如果她能把真相告诉我,我又何必与她为难?” 我叹道:“几天时间里,我能感觉到她内心对我一片真诚,却一直没有告诉我这件事的真相,也许是,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回头看到朱玲泪流满面,而阿红一脸疑惑,看看我,又转头看看朱玲,然后再望望不远处的李开心。 李开心沉吟一会,叹道:“其实,我卷入这场事件,既成为盗贼又成了杀人犯,江湖上知道的人本身就不多,除了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以及上官飞鹰,现在还有你们三个,估计再也没别的人了。如此看来,你所说的这位姑娘,就算知道一些秘密,对我的帮助也不大。另外,两天以后我去见上官飞鹰,未必真要带着盒子或盒子里的东西去。” 他仰脖喝了一大口酒,笑道:“所以,我就做个顺手人情,不与这位姑娘为难。” 我大喜,抱拳鞠了一躬:“多谢李大侠。” 朱玲哭着说:“王大哥,我……” 她话没说完,一股劲风从我左侧袭来,目标不是我而是她。我大吃一惊,无暇多想,提剑一拨,试图将那股劲风拦腰截断,没料到居然没有成功,袭击物劲力之强,大大超出我的想象,不但将我的铁剑荡开几尺之远,连我脚下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万幸的是,暗器经我一挡,准头稍偏,恰恰从朱玲左肩头擦过,然后射在墙上。我定睛一看,墙上镶着一枝弩箭,箭身一半已没入墙缝中,墙外的一半仍在轻轻颤动。 李开心已窜上房顶,沿劲风袭来的方向追了过去。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六十二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从格局上看,万方客栈大致分成前后两个部分,后面部分的建筑较高,分为三层,里面多为客房和娱乐休闲场所。前面主要是高墙围着一个不大的院子,在院子与后面客房相接的位置,建了一个只有一层楼高的厅堂,门面并不宽大,但装饰得花里胡哨。最花俏的其实还是厅堂的屋顶,沿屋顶四向伸出很多个屋檐,在我看来,这些屋檐排列得杂乱无章,甚至有点张牙舞爪;每一个屋檐上又雕刻了许多图案和花纹,经过多年的风雨侵蚀,已经斑驳陆离。 当初这些屋檐可能是为了体现美观与豪华,但现在,屋檐集中的地方,就成了各类老鼠和小动物最佳的栖息地,也是偷袭别人的理想埋伏场所。 那枝以朱玲为目标的强劲弩箭,就是从这里射出来的。偷袭者也许在此处藏了很久。 李开心外表看起来懒散倦怠,但身法之快,却超过了我所见过的任何一个江湖人物,包括在荒原上死去的师父。上官飞鹰的武功,注重招式和力量,身法凝重如山,不如李开心那般飘逸和迅捷。 李开心已经消失在那一堆杂乱无章的屋檐之中。我内伤未复,无法窜上房顶,况且在此危险时刻,我不能丢下阿红和朱玲。上面的埋伏者,就算武功再高,人数再多,有李开心一个也足够对付了。如果以李开心的身手尚且无法对付上面的人,我再加入战团也于事无补。所以我并没有往前冲,反而退了两步,横剑当胸,挡在朱玲和阿红身前。 谛听良久,确信屋顶的埋伏者和追逐者都已远去,我才向身后两人说道: “赶紧离开此地。” 阿红问:“去哪儿?” 我说:“先到大街上,那里人多眼杂,偷袭不易。” 从安全角度考虑,此时最好的去处是万方客栈。但是,刚才我在万方成面前执意离开,现在一遇危险,就立即退回去寻求保护,面子上实在过不去。再说,阿红和朱玲绝口不提退回客栈,可能是不太愿意再见到万方成。 我走在前面,阿红和朱玲一左一右跟着我,绕过马槽,来到客栈前院,发现这里并没有什么异样。客人和服务员进进出出,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每个人脸上都是那么麻木或冷漠。 也许他们并不知道后面的马槽边还躺着五具尸体,也许他们早已了然于胸,但并不觉得有什么大惊小怪。死人之事,在秀水镇上太平常了。 街上车水马龙,似乎比几天前更加嘈杂拥挤,却看不出哪些是新来的、带着特殊目的的江湖人物。如果不是万方成告诉我,这几天秀水镇上涌进了大量的江湖高手,我可能不会对这种街头拥挤有太大的感觉。现在我精神有点恍惚,似乎街上每一个人都对我视若无睹,又觉得每一个人对我虎视眈眈。 我一路走过去,目光在每一张脸上都有所停留。我其实应该在人群中隐藏自己的,但走到街头阳光下我才发现,再怎么隐藏都没有意义,自己头发蓬乱、衣衫褴褛,就不必说了,手脚昨天都受过伤,身上大片地方血迹斑斑。这个形象无论站在哪里,都是那么鹤立鸡群。况且,我后面还跟着两个漂亮的女孩子。 街头来往的人群,不管是不是带着目的江湖高手,如果对我倍加防范,那是正常反应,如果对我视若无睹,只能说他们在隐藏自己。 这么分析起来,街头刻意隐藏自己的人就太多了。 走过几个店面,挤过几道人墙,我猛然看到了一个久违的熟悉的人影。此人也许没认出我,也许跟大多数人一样,装作不认识我。 当初给我下毒的吴智,就站在大约二十步之外,探头探脑,行为鬼祟。 我脚下提速,追了上去。阿红和朱玲不明所以,只是紧紧地跟着我。 相跟大致十步远之时,吴智终于跑了起来。这家伙果然是假装没看到我。 我环顾四周,并未发现当初跟着吴智的八个高手剑客。于是,我也开始奔跑起来。他既然在此处出现,我就不能让他走掉。就算我现在武功只有三分,又没按当初的约定找到那件东西,也必须抓住这次与他面对面交谈的机会,拿不到解药,他至少也可以解答我心中一部分疑问。 阿红在我左边喘气问道:“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我匆忙回答:“那天给我下毒的吴智,就在前面,奔跑的那个。” 朱玲喊道:“快点追上去,他拐进了一个茶楼。” 朱玲的喊声未停,我就看到吴智的衣角一闪,消失在一家店面里。我们瞬间也到了,朱玲说得没错,这是个茶楼,分为上下两层,第一层人声嘈杂,看上去大多为普通客人;第二层传来断断续续的琴声和歌声,应该设有雅座和包间。 第一层面积不大,座位也不多,环顾四周,一览无遗,吴智在此处无从躲藏,他应该上了二楼。我没作停留,带着阿红和朱玲直奔楼梯,拾级而上。 楼梯的尽头是一条不宽的走廊,两边分布很多小隔间,也就是所谓的雅座或包间,每一间的门框上都写着包间名字,什么“听风阁”、“观涛苑”之类,听上去很文雅,实际上庸俗不堪,此处哪有办法听风?哪来的浪涛可观?明显是土财主学着做文化人附庸风雅,却更显得自己愚蠢透顶,浅薄无知。 音乐未停,差不多每一间都关着门。只有三步之外的“听风阁”之门虚掩,里面似乎没有人声。如果吴智从二楼跳出窗外,很可能就是从这一个隔间通过的。因为别的门都关着,他蓦然冲进去,一定会引起骚动或惊叫。 我一步跨到“听风阁”门口,一眼便看到了吴智。 他没有再逃。他也无法再逃了,因为他已经死了。身中三剑,咽喉、心脏、腹部各一剑,人早已断气,伤口仍然在流血。有一股血像蚯蚓般向前快速蠕动,钻进了我的脚尖底下。 我垂下手中的剑,一时不知所措。阿红和朱玲一阵紧张,同时抓住了我的左右手,然后又慢慢地松开。 我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抬脚跨过吴智的尸体,再走三步,便来到了窗边。窗户没关,凶手显然是从这里跃出去逃走的。我探出头,外面正临大街,街上没有任何异样。我刚撤回身子,就听到了背后一声惊叫。不是来自朱玲和阿红,而是一个年轻男子发出的声音。 我回头,一个店小二模样的男子呆立门口,手中托着盘子,盘子里装满果品点心。他看了我许久,忽然丢下盘子,掉头奔逃,边走边喊: “杀人啦,杀人啦。” 阿红和朱玲来不及拦住他。一场骚动看来不可避免。 果然,音乐嘎然而止,楼梯和走廊一瞬间便人声鼎沸。阿红和朱玲被人挤进了隔间里,其他人都不敢进来,七嘴八舌地站在门口声讨我: “小子,你也太大胆了,光天化日之下就杀人?” “小子,你什么来头?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盘?” “快去通知老板。” “找几个帮手来。” 我手提铁剑站在窗口,冷冷地看着他们。这帮人明显虚张声势,但又不走开,可能真的有什么后援或帮手。只要没有高手,我就不怕他们。也许,在这种混乱和热闹当中,我还能看出什么端倪。 另外,这里的后台最大老板,估计是万方成,如果真是他或他派人来处理此事,或许能查探出什么我看不明白的线索。所以,我并不急于脱身。 忽然一个不高不低的声音说道:“请大家避一避,让老纳来看看。” 声如洪钟,中气充足,立即把所有的杂音压了下去,现场顿时一片寂静,接着,我看到门口走进来一个和尚。 我之所以知道他是和尚,是因为我最先看到的是一个光头,以及上面的九道戒疤,这大概是所有人对于和尚的第一印象。除此之外,我看不出此人的年纪,非要定个范围,只能说在四十岁到八十岁之间。 和尚低眉顺眼,一脸苦相,皱纹密布,胡须花白但并不浓重,显得有点稀疏,就像一段饱经风霜的古松。他不胖不瘦,身材矮小,身上一件破袈裟大概很久没换洗,油光发亮。脚踏草鞋,没穿袜子。 我静静地看着和尚跨进门,不知为何一点都不紧张,完全没有戒备之心。他却没有看我一眼,一进门便蹲下身子,仔细查看吴智的尸体。每一处伤口都不放过,每一个方位都没落下。最后,向门口吩咐道:“请哪位施主去打盆水来。” 有人应了一声,片刻之间一人端了一盆水进来。和尚掏出一块破布,沾水开始清洗伤口,洗净血液之后,又用手指拨开伤口端详。 以同样的手法把三个伤口都查看完了,和尚才站起身,面无表情地问我: “施主贵姓?” 我有气无力地答道:“免贵姓王。” 和尚不再搭理我,转向门口众人:“凶手不是窗口的年轻人。” 众人不服,有人说:“这小子拿着剑,一脸凶狠,不是他还有谁?” 又有人问:“老和尚,你是谁呀,干嘛为这小子说话?” 和尚沉声答道:“我以少林掌门的身份担保,凶手不是这个年轻人。” 现场又一次鸦雀无声。良久才有人窃窃私语。 我心头大震,没想到这个貌不惊人的和尚,居然就是少林掌门梦遗大师。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虽然万方成早就告诉过我,梦遗大师带着少林寺的主力,已经来到秀水镇,而且首要目标就是我,但此时此刻,我仍然无法相信,就这么轻易与一代高僧相遇了,没有预感,没有征兆。 我颤声问道:“大师,你有什么凭据证明你就是少林掌门?” 门外更加安静,连窃窃私语都没有了。我这个问题,现场所有人都想知道答案。 和尚不答话,伸出右手,以拇指和中指拈起吴智身傍的铁剑,站起身,平伸铁剑,手腕轻轻一抖,铁剑从其触手处折断,带柄的一端掉落在地,另一小段剑尖仍然留在他手上。 接着他手腕轻轻一翻,剑尖应手而出,我似乎感觉有一道若有若无的闪光,从空中划过,消失在我身旁。 我转头一看,那一段剑尖已深深没入墙壁,露在外面的一小截剑身上,赫然有一道深陷的指印。 拈花指。少林寺七十二绝技之一。 !! 第六十三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据说当年达摩东来,在南方不受梁武帝待见,以一叶芦苇渡过长江,到达少林寺,面壁九年,不但奠定了禅宗基础,也为少林寺留下了七十二种绝世武功。此后少*功大放异彩,威震江湖,少林寺无可争议地成为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地位至今没有动摇过。 只可惜自达摩而下,千百年来,并没有一个少林高僧能真正把这七十二绝技学全,甚至没有人能学到一半,穷尽一生精力,悟性高的能学会十数种,天资差一些的只能练成数种而已。 不过,只需将七十二绝技中的两三种练得炉火纯青,便足以横行江湖,难遇敌手,如果能练熟五种以上,基本可以在江湖上开宗立派了。 这便是“天下武功出少林”之说的由来。 自达摩以下的少林历代掌门,武功各有所长,对于镇山之宝“七十二绝技”也是各有所好,很显然,这些掌门在武功上的天资都属上乘,能够随心使用的“绝技”都在七八种、乃至十数种以上。只有这一代的掌门人――梦遗大师是个例外,“七十二绝技”当中,他只学会了一种。这一点让所有江湖人物都很惊讶。 江湖上都知道,梦遗大师一辈子只练了一门武功:拈花指。 让人更惊讶的是,江湖传言,一百年以内的少林掌门当中,以梦遗大师的武功最高,仅以拈花指的功力而言,历代少林高僧无人能出其右。放眼当今天下,也没听说谁能在武功上胜过少林掌门一招半式。 当然,江湖上的人也都知道,梦遗大师一生只练“拈花指”,是针对其外门功夫而言,其实他还练了一门内功:“易筋经”。只不过,他已将“拈花指”和“易筋经”融二为一,不分彼此,严格说来,武功仍然算是只会一门。 在少林历代高僧当中,这也是绝无仅有的第一人。 “梦里拈花指遗香,醒来易筋经不散。” 这是当初师父提到少林方丈时,告诉我江湖流传的两句话。 坦白说,我至今对这两句话的意义不甚明了,之所以能记住,是因为在其中不但能找到“易筋经”和“拈花指”的字样,还藏着“梦遗”这个称号。我不明白的是,为何江湖上对一个老和尚的评价,要用如此文艺范的语句,意思捉摸不定不说,读着还让人昏昏欲睡。 无论如何,梦遗大师的拈花指,是几百年来的江湖一绝。 现在,我亲眼见到了梦遗大师拈花指的造诣。江湖上没有人有此等功力了,我再也无法怀疑他的身份。如果刚才那道闪光是射向我身上的要害,别说现在只有三成武功,就算武功恢复到十成,我也必死无疑。 我叹道:“果然是梦遗大师驾到。” 梦遗大师双手合什道:“施主见笑了。” 我笑道:“大师这份功力还说见笑,那么,江湖上的其它武功,天天要笑死很多人。” 梦遗大师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又道:“大师在这里现身,当然知道我是什么人了。” 梦遗大师点点头:“我一路跟着你到这里来的。” 我笑说:“没想到大师也干这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勾当。” 梦遗大师苦着脸说:“光天化日之下跟踪人,确实不太光彩。但刚才施主全副精力在前面的人身上,身旁又有两位女施主,老纳想要跟你打招呼深为不便,只能跟着你到此地。” 我笑道:“按大师的说法推论下来,深更半夜,或者说月黑风高之时,跟踪人就是光彩的事了?” 梦遗大师脸上显得更苦了,就像刚吃下一段黄莲:“刚才是老纳不对,施主诚然伶牙俐齿,何必咬文嚼字跟老纳较劲呢。” 我笑道:“大师露的这一手武功,让我很自卑,所以我只好在嘴上讨点便宜。大师莫怪,我其实心里对大师心存感激,要不是你一直跟着我,现在我就成杀人凶手了,再怎么伶牙俐齿,恐怕也脱不了身。” 梦遗大师:“施主言重了,就算我不在,真相总会水落石出的。” 我笑道:“第一,这里围着的人,更喜欢热闹,未必想知道真相;第二,普天之下,大概没几个人有大师这等眼光,一看中剑部位和伤口,就知道凶手是谁;第三,也许这里认识在下的,不仅仅大师一个,还有别的人,而且这些人更希望我被当成凶手脱不了身。所以,大师一现身查探,肯定有人责怪大师多管闲事,否则,大师也不需要立即向围观的人表明少林掌门的身份。” 梦遗大师道:“施主心思缜密,但观点未免有点偏激。人性本善,你却刻意描绘其中最恶劣的一面。” 我笑道:“若是人性本善,又何来恶劣的一面让我刻意描绘呢?” 梦遗大师道:“施主言词,句句锋利,老纳自愧不如。” 我叹道:“能让少林掌门亲口说‘自愧不如’,大概是我人生中最值得骄傲的资本了。多谢大师不与我这个小辈计较。” 梦遗大师笑道:“我也要多谢施主不再与我为难。” 我大笑道:“没想到我初次见到一代高僧梦遗大师,不是讨教武功或佛法,倒是不知天高地厚,与大师打了一场嘴仗。” 梦遗大师不再与我调笑,指了指地上的吴智说:“地上的死者施主认识?” 我笑道:“不但认识,而且还很熟,大概是我在江湖上最熟悉的几个人之一,也是我这几天以来心中最痛恨的人。” 梦遗大师:“难怪他一见你就望风而逃了。” 我叹气:“他本来不需要逃的。因为我的性命掌握在他手中。” 梦遗大师:“这么说他躲避的不是你?” 我说:“也许是,也许不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究竟逃避的是谁。只可惜他死了,答案就没人知道了。” 梦遗大师:“不管真相如何,在所有旁观者的眼中,包括老讷在内,他逃避的就是你。光天化日之下,所有人都见你提着长剑一路追逐他。” 我笑道:“这是一场天衣无缝的完美构陷,因为首先我有杀人动机,其次我有杀人时机。没想到大师及时出现,坏了别人的好事。” 梦遗大师:“也许痛恨他的不仅仅你一个,也许别人杀了他只是个偶然,未必是要陷害你。” 我笑道:“大师一代宗师,没想到也拾人牙慧,居然学我的语气,连用了几个‘也许’替别人开脱,但是,也许连你自己都不太相信这些理由。” 梦遗大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原谅老讷口舌笨拙,在语言上只能现学现卖。至于那些理由,都属猜测之词,目前证据不足,还无法断定哪一种可能性更大一些。” 我沉吟半晌,说:“大师,我有个疑问。” 梦遗大师:“但说无妨。” 我接道:“既然大师刚才一路跟着我,凭你的眼光,应该早看出我身带重伤。” 梦遗大师实话实说:“你脚步虚浮,气息浓重,老远便可听闻,依老讷估计,你功力顶多只剩下三五成。” 我叹道:“也就是说,你在查看死者伤口之前,便知道人不是我杀的了。很明显,一个身带重伤的人,出手不太可能这么干脆利落。况且杀人之后,还无法及时逃离。” 梦遗大师点点:“的确如此。” 我说:“那么,大师有没有想过,假如你刚才不急于现身,而是夹杂在人群中冷眼旁观,或者迅速借机查探一遍屋子周围的蛛丝马迹,很有可能会看到更多的事实或真相。至于尸体的检查,缓一缓也并不碍事。” 梦遗大师愣了愣:“老讷没想那么多。” 我本来还想直截了当地问,究竟是没想那么多呢,还是有意为之?转念一想,此处人多口杂,即便他真是有意为之,估计也不会承认。况且我也太无礼、太多疑,人家毕竟替我解了围,我一句感谢话都没有,立马反口怀疑别人的动机。 我转了个话题问他:“死者大师认识吗?” 梦遗大师摇摇头叹道:“不认识。” 我说:“几天以前,他命令我去替他找一样东西,然后送上少林寺。我曾经以为,他是少林寺的人,或者至少是与少林寺有关系的人。” 梦遗大师:“也许把东西送上少林寺,只是一个托辞。毕竟江湖上的人都知道,那件东西本来是属于少林寺的。” 我笑说:“大师此次来到秀水镇,是为了找那件东西呢,还是为了找我这个人?” 梦遗大师:“既找东西也找人,到目前为止,这两者是结合在一起的。” 我叹道:“家师当年说,少林方丈武功卓绝,却生性低调,数十年没出过山门,没想到这次为了我这个无名小卒,居然亲自深入俗世红尘,远涉千里现身这个偏远小镇。我真应该感激大师看得起我。” 梦遗大师:“只因事关重大,老纳脱不了干系。” 我指着地上的吴智说:“我牵涉进此次江湖风波,从根本上说是这个人一手导演的,本来我追上他,有可能解答心中的部分疑问,可还没说上话,他就被人击杀,显然是有人要灭口。现在大师可以告诉我了,到底是谁杀了他?” 梦遗大师陷入沉默,良久才缓缓地说: “此处说话不便,还请施主移步到老纳落脚处详谈。” !! 第六十四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吴智那天与我在大道上相遇,暗施诡计让我中毒,然后逼迫我北上替他找东西,而他自己带着剑客南下。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让我相信吴智一定会重新出现在秀水镇。但我没有想到的是,他这一次现身,并没带那七个高手剑客,而且与我一打照面,立马就被人杀掉灭口。 这个老家伙将我推到江湖风口浪尖不说,还把我搞得生不如死,每一次剧毒发作,我就咬牙切齿誓报此仇,有机会一定要百般折磨他,将胸中的那口恶气全部撒在他身上。现在人倒是轻易地找到了,却再也没有复仇的机会,所有的幻想瞬间破灭,胸中的恶气估计永远无法散掉了。 其实报仇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我身上所中的剧毒,吴智可能是惟一一个拥有解药的人,或者说他是惟一一个知道清除方法的人。他一死,我也必死无疑。那么,杀他的人,就不仅仅是灭口这么简单,同时还要了我的命。 当然,前提是,凶手知道我中过吴智的毒。到目前为止,知道我中过剧毒的人并不多。 吴智身中三剑,从部位来看,每一剑都足以致命。为什么要连刺三剑呢?惟一的解释就是,凶手要让他瞬间死亡,没有开口的余地和机会。 另外,凶手为什么刚好在这个茶楼的这间隔间里遇上吴智,无声无息地将其杀掉,又从容撤走?看上去就像凶手预先知道吴智的逃跑路线,然后在这个隐蔽的地方静静地等着他。这一点非常不合情理。 更好的解释是,吴智并非因为躲避我的追赶逃入茶楼,而是与人约好在这里会面。也许与他相约的人便是凶手,那么,凶手不但是他的熟人,也可能就是这一切事件的幕后主使者。 还有一个推论更让我沮丧。凶手既然能从容不迫连刺吴智三剑,就有足够的时间搜去吴智身上的物品,包括解药以及与之相关的东西。 我还来不及搜查吴智的尸体,少林方丈现身了。老和尚以他的眼力和身份,洗脱了我的杀人嫌疑。这让我觉得有点庆幸,否则后果可能不堪设想,不但自己难以脱身,还得连累阿红和朱玲。 梦遗大师显然对凶手的身份了然于胸,却并没有直接说出口,也许是对方太过凶狠或强大,说出来对我和现场的围观者都不利,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他需要借此机会与我单独对话。毕竟,他此行的目的首先是要找到我。 我心中盘算,如果行凶者对刚才街头的追逐了如指掌,现在吴智死了,我自然而然也处于危险之中。 我自己的生死无所谓,反正现在解除体内剧毒的可能性基本上不存在,迟早是个死,况且我体力尚存三四分,别人要一举消灭我也没那么容易,关键时刻我还能以拼命的招式尽力一搏,但我不能让阿红和朱玲一起置于危险的境地,李开心不在身边,我要保护她们两个,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我最好的选择,就是听从梦遗大师的建议,跟他一起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普天之下,估计还没有人能在少林掌门的眼皮底下行凶杀人。 记得我刚踏入江湖的第一天,曾经踌躇满志,心中想到的头一件事,就是要南下少林寺,与少林方丈一较高下。就算输了,以后的江湖生涯中,也多了一件吹牛的资本。 事与愿违,我不但没能南下半步,现在还得寻求少林方丈的庇护。 曾经不可一世的王大侠,就像褪尽了毛的凤凰,连鸡都不如。 梦遗大师对吴智的检查基本已完成,他站起身,擦净手上的血迹,静静地看着我,耐心等待我答复是否跟他一起离开。从进门开始,他的每一个动作我都没放过,除了查看伤口,他并没有搜查过吴智身上的物品。 我走过去蹲下身子,细细翻看死者身上所有的口袋,没有找到解药或与之类似的东西。 果然是最坏的结果:行凶者不仅仅是要将吴智灭口,同时还想要我的命。 另一种更坏的可能是,凶手拿走了解药,试图控制我。 虽然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但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陷入深深的绝望。 我缓缓站起身,梦遗大师淡淡地说:“不会有你想要的东西的。” 我叹口气反问:“你是不是知道我在找什么东西?” 梦遗大师:“我不知道你在找什么,但你找的东西肯定不是我要的东西。” 我心想你个老和尚,这不是废话吗?说得不明不白,就像在绕口令。 传说和尚爱打禅机,喜欢把一句简单的话说得大家都摸不着头脑,号称大智慧,并以此沾沾自喜,看来这位掌门大师面相忠厚鲁钝,却也免不了打机锋的毛病。 左右无聊,不如跟你一起打机锋,不但可以自己忘忧,也让围观的人见识一下我王大侠的高深莫测。 我说:“既然你不知道我在找什么,又如何判断我找的东西不是你想要的东西?” 梦遗大师笑道:“施主又开始挤兑老纳了,也怪我没说实话。出家人不打诳语,否则佛祖一定会怪罪的。” 我笑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大师你自己看着办吧。” 梦遗大师:“我也是猜测之言。以施主锋芒毕露的个性,跑到秀水镇来为别人找东西,肯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最大的可能是中了地上这个人的毒。起初在街头,你一见到此人,虽然满脸愤怒却并没有杀气,刚才你双眼一直不离我双手,现在翻遍他身上口袋之后,又面带绝望之色,所以,你在他身上找的,肯定是解药一类的东西了。” 我叹道:“大师果然是个明白人。” 梦遗大师:“明白人烦恼多,还是糊涂一点更好。” 我笑道:“看来大师本来想做个糊涂人,却不由自主做成明白人了。这里的一切,大师知道得比我这个当事人更清楚,想必现在心中特别烦恼吧?” 梦遗大师:“已经明白的事让我烦恼,但更让我烦恼的是,心中尚有很多疑团,所以想请施主借一步说话。” 我笑说:“大师又陷入自己的悖论了,按理说,你已经够烦恼的了,要摆脱这些烦恼,必须努力忘记那些俗事,又何必找我给你答疑解惑?况且,我还未必能解答你的疑问。” 梦遗大师笑道:“施主的见识,颇具慧根。但我佛慈悲,志在普渡众生,不能只顾自己解脱了事,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老纳自从离开山门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准备好承担所有世俗的烦恼,现在又岂能半途而废?至于你是否能答疑解惑,必须相互印证方知,而且,你心中也有不少疑团等着老纳解答吧?” 我叹道:“既然如此,我不去都不行了。也好,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说。” 其实我早就打定主意跟他离开了,这一番争论旨在为自己争点面子,也让围观的人知道,我并非为了寻求少林方丈的保护而跟他走的。话刚说完,抬脚向门口走去,才猛然发现,门外的围观者都已散得一个不剩,现场只有我们四个人了。 大概这些人见我与老和尚说话不靠谱,听得不明不白,稀里糊涂,觉得很无趣,又没有更多的热闹好看,静静地走掉了。这样也好,省得这些家伙在这里碍手碍脚,我们可以顺利离开。 我走到门外,朱玲和阿红无声地跟了出来,梦遗大师走在最后。我回头再看了一眼地上的吴智,他安然躺着,就像睡着了或者喝醉了,身边的血迹已经凝固,我心中不再有仇恨和愤怒,只剩下绝望。 四人穿过走廊,四周一片死寂。 我觉得有点不对头,只不过死了一个人,这在秀水镇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为何这里瞬间就空空荡荡?秀水镇上的亡命之徒,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怕事?心中狐疑不定,暗自加强了戒备。 走到楼梯口,我才知道自己的感觉非常准确。楼下大堂里不知什么时候已清空,所有的桌椅都被堆在角落里,中央留出一声巨大的空地。 更要命的是,空地上站着七个人。而且,这七个人我都认识。不但认识,还曾经以性命相搏。 他们是当初跟着吴智的七个剑客。 七人连衣着都没变,统一灰黑色,全部面无表情,静静地站着,看似杂乱无章,实际上仍然摆着那天的阵法。 像蛇一样灵活的剑阵。 !! 第六十五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饶是少林方丈就站在身边,我仍然心中升起一股寒意。我那天刚踏入江湖便遇上这个剑阵,穷尽毕生所学也无法破解,事后想来,要不是当时中毒倒地,剑阵可能还有更加精妙的变化等着我,直到把我困死为止。 我双手展开挡住朱玲和阿红继续前进,梦遗大师绕过她俩,淡然地站在我身边。我故作镇静,笑着对他说:“大师,看来我们要找个清静的说话之地,并不容易。” 梦遗大师:“这七个人你认识?” 我笑道:“何止认识,都是老朋友了,吴智手下的七个剑客。当然了,现在想来,他们是不是真的属于吴智手下,还是个疑问。” 梦遗大师:“吴智被杀的时候,他们怎么没现身?事后他们为什么又不上楼去查看,只在楼下等我们?” 我笑道:“我可以回答第二个问题,因为楼上地方太窄,无法摆阵。” 梦遗大师叹道:“怪不得要清出一块空地,刚才楼下吵闹,我还以为只是有人被杀引起的慌乱呢。” 我笑道:“这个阵法那天差点把我困死,几天以来我虽然没想出破阵的办法,但心里一直不服气,现在既然与他们重逢,无论如何都要再试试它的威力到底有多大。大师你就先帮我压压阵,关键时刻指点一二如何?” 其实我不应该打头阵的,那天武功不失,尚且无法破解它,现在身上气力只剩三四成,冲上去几乎等于送死。但是,此时此刻,我也是迫不得已硬充好汉。 楼梯上只有四个人,一起冲上去迎敌有害无益,阿红不会武功,朱玲武功低微,少林方丈武功再高,有这两个人碍手碍脚,也无法发挥。如果我与梦遗大师冲上去,取胜的可能性比较大,但我又放心不下阿红和朱玲,对手明着是七个,谁知道后面还有没有别的帮手? 假如让梦遗大师一人去破阵,以他的修为,估计也应付得来,就算一时胜不了,也不至于落败。可是,这话我怎么能说得出口?况且,对方万一真有后援,我一个人也照顾不上阿红和朱玲。 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一个人上,梦遗大师从旁指点。我自己诚然身处险境,阿红和朱玲跟在少林方丈身边,却肯定万无一失。 还有一层,我一个人与他们交手,尽量采用拖延战法,让梦遗大师从旁看清剑阵的奥妙之处,就算最终我真的落败或者丧命,然后让大师来收拾他们就容易多了。况且,我真有性命之忧,梦遗大师又怎么可能袖手旁观?以我见过的拈花指功夫,随手拈起什么东西,都能救我的命。 对手也就是剑阵厉害,单个人的武功不值一提。灭了其中一个,整个阵法就毁了。 梦遗大师显然堪破了我的心思,不与我争论,只点点头说:“去吧,全力应对,不必分心,但是,也不许拼命。” 简单的几句话,把什么都说清楚了。 我心中一阵感激,提剑下楼梯,暗暗调息自己,一面又思考该用什么招式出手,最好能出奇不意,让他们防不胜防、自乱阵脚。但那天第一次交手,我就看出他们的武功与我颇有渊源,他们当然也对我的来头也比较清楚,至少对我的剑法并不陌生,而且这个剑阵估计经过了千锤百炼,一时之间想让他们自乱阵脚,又谈何容易? 我一直没想通的是,这七个剑客的剑法何以与师父的武功类似,假如师父真像上官飞鹰所说,是诸神教的人,那么,七个剑客的武功就算不是师父亲自所授,也肯定有重大关联。 师父曾经说过,传授给我的“绝命六式”当中,“捣龙式”他自己基本没在江湖上使用过,只因此招专攻人下阴,凶狠毒辣,使用起来实在不怎么光彩。 照此推断,就算这七个剑客真是我的师兄,估计师父也没传他们“捣龙式”,首先是给这么多人传授一招下流招式,不像是师父的风格,他当初传授给我,也只是作为备用武功,他自信只需前面五式,就足以横行江湖了;其次,作为剑阵,专攻下三路的招式用处不大。至少,我那天与七个人交手时,并没见到有什么攻下盘的路数,基本是互补调和的武功。 “捣龙式”被我使用过两次,只不过被我稍作修改,没攻下阴,转而攻下腹或小腿,不算太过卑鄙。一次是在山顶用此招击伤师父,另一次是那天晚上救阿红时,用此招刺伤归无情。两次使用,都收到了出奇不意的效果。 这么一想,我就打定主意,今天要第三次使用这一招。我气力不加,只能在招式上玩点下流花样。不求伤敌,但愿能支撑得久一点。 尽管走得很缓慢,思考了这么久,我不知不觉便已离七个人只有三步之遥。 我抱拳笑道:“各位别来无恙?还记得我吧?你们的领头人吴智已死在楼上,现在你们谁是带头老大?能不能告诉我,那天给我下的是什么毒?解药在哪儿?” 这是废话。那天我虽然是吃了他们发莓的馒头而中毒,但指使人是吴智,他们七个只不过是杀手而已,就算知道是什么毒,估计身上也不会有解药。我说这腔废话,只不过试探一下他们的反应。 没有回应。七个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觉得很无趣,但废话还得继续说,因为我必须找到出奇不意的机会。 我又笑道:“各位大哥,我忘了说,吴智死在楼上,但并不是我杀的,你们都知道,这个人操控着我的生死呢,我怎么敢轻易杀了他?其实他死了,最伤心的是我,因为这意味着我身上的毒没法清除了。不如这样,我们大家各自散了,去查探凶手,吴智身体还有温度呢,凶手肯定没有走远。” 我满嘴胡柴,可这七个家伙就像泥塑木雕的,全都无动于衷。我灵机一动,忽然弯腰捂住肚子,脸上憋得通红,指着他们断断续续地说: “毒性发作了……谁身上还有吴智那天给我的镇痛药?……麻烦给我颗行吗?” 接着我就滚到地上去了。 这其实是一个非常拙劣的表演,远处楼梯上的阿红和朱玲没有发出尖叫声,也就是说,连她们两个都看出我在恶搞。所以,我的行为,在梦遗大师和七个剑客眼中,就更加显得滑稽可笑,完全没有欺骗性。 但我志不在此。我这么表演的目的,并不是要欺骗他们,也不需要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而是要让自己有机会躺到地上。 如果我一下楼走到他们面前,立即滚到地上去,他们势必有所警惕,就算不动手,至少也会后退几步以防万一。 现在,不管我的方式是如何的拙劣与可笑,却达到了预期的目的。我躺到了地上,像个无赖一样不断翻滚,而七个剑客自以为聪明冷静,一动不动地看着这场虚假表演,等待我进一步使出更加弱智的手法。 事情往往如此,很多计划聪明得无懈可击,却会让人倍加防范;那些漏洞百出、简单可笑的行为和语言,总是为人所轻视和忽略。 我半闭着眼睛滚了好几圈,身上沾满灰尘,这些形象问题现在都顾不上了,我需要做的,就是在翻滚的过程中,暗自目测与正中间那位剑客的距离。 差不多了。再靠近恐怕引起此人的怀疑。机不可失。 一切表演都结束了。我猝然出剑,一招蓄谋已久的“捣龙式”应手而出,直击正中间那人的小腿。 我自信这个变故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如果我身上没有伤,这一击定然将此人的小腿从中切断,如此一来,剑阵可能就因这一招而破了。可惜的是,我只剩平常三成的武功,力量和速度估计比不上七个剑客中任何一人。所以,中招之人反应虽然慢了半拍,但避免了残废的命运。 一击成功,却只刺伤了中间剑客的小腿皮肉。表面上鲜血直流,但我心里知道,这一剑充其量只让他大吃一惊,并不影响他接下来的战斗力。 一击得手之后,我自己其实比中招者更加难过。左右两人立即反应过来,剑阵发动,两柄剑直攻我的胸腹要害。当然,我在偷袭之前就想到了这种可能性,所以一招攻出之后,左手撑地,趁势跃了起来,侧身向前,并不回头,只反手以铁剑格挡最先抵达的左剑客一击。 然后,我又借着所受的这一击之力,向前一弹,不但避开了随后攻到的右面一剑,手上铁剑同时划了半圈,以“绝目式”再次攻击前面那位惊魂未定的受伤者。 这几下交手看似绝妙无比,却让我非常吃力,主要原因还在于,我手上的力量和速度跟不上招式变化。虽然将受伤之人又逼退了两步,但我自己也已气喘嘘嘘了,想要再攻他个措手不及,已经无能为力。 更要命的是,手上的“绝目式”尚未使完,我猛然感觉脚步虚浮,尽力向前跨出一大步,身子居然没撑住,一头栽倒在地。 四周顿然一片安静。在旁观者看来,我在故伎重施。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一次我是真的毒发了。 腹痛如绞,全身无力,连剑都握不住,但又不能喊出声。 安静只是片刻功夫。就算我真的是故伎重施,这个剑阵也不再给我这个机会了。除了刚才被我躲开的两柄剑,现在已收了回去,其它五柄剑同时攻击我身上五大要害。 远处的方丈大师鞭长莫及,他的拈花指功夫诚然独步天下,仓促出手,顶多只能荡开两柄剑,其余三柄仍然会插进我的身体。 我自食苦果,必死无疑。看来这是天意。 !! 第六十六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我一直没有忘记自己的毒发时间,大至在午饭后一个时辰左右。只有昨天提前了半个时辰,按万方成的解释,是因为我喝了酒,血流加速,同时也加快了毒发的时间。我没想到的是,今天压根没喝酒,毒性依然提前发作。否则,刚才与七人交手之前,我有足够的时间吃下一粒镇痛药。 看来我对毒性发作时间的理解有误,本以为是在每天的固定时刻,其实,应该是两次发作的时间间隔相同。昨天提早了,今天就在昨天的同一时间发作。 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已经晚了。五柄剑分五个不同方位刺向我,就算在我武功发挥正常的情况下,也无法让自己不受伤,何况现在我是废人一个。 既然死亡无法避免,就让它来得迅速一些吧。疼痛如此剧烈,生不如死,那么,死得更快就是一种解脱。有那么一瞬间,我对死亡充满了期待。 所以,我放弃了抵抗,松开手,铁剑掉在一边。闭上眼睛,强忍最后的痛苦,准备享受解脱的那一刻。 但是,大概很多人都有这样的经验,疼痛,不管是肉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你越想摆脱,往往越持久、越剧烈。我闭眼良久,并没有等到希望的结果,倒是听到了金铁交鸣的声音。大概有两柄剑离我远去,如果我没猜错,这应该是少林掌门出手了。 还有三柄剑已经逼近我的衣衫。我似乎感觉解脱的前奏已经响起。 窗口处猛然一声巨响,震得我睁开了双眼。有人闯进来了,不知是友是敌。不管是友是敌,似乎都对我已经没有意义。天下没有人能在此时此刻救得我了,除非来的是另一位少林方丈。但是,谁会相信,普天之下还会有另外一位梦遗大师来救我? 也许是生死之际神经会出现错乱。 我感觉到的是,两柄剑在恰好触及我的衣衫之时,被另一柄剑格开,只将我胸前外衣划破了两道口子。最后一柄剑已伤及我腹部皮肉,却硬生生地顿住了,再没刺进去半分。 小腹内部的疼痛加上外面的鲜血,让我有了真实感。我知道自己没有死,被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也就是说,上天可能真派了另外一个梦遗大师撞破窗户,把我给救了。 最后那一剑是被梦遗大师的两指夹住了,这一点我确信无疑,因为断掉的一截仍然在他手中。而他正好站在我视线之内。那么,另一个格开两剑的“梦遗大师”在哪里? 既然没有死,我就得看看奇迹是怎么发生的,于是努力转身、回头,另一边站着的,不是梦遗大师,却是一个灰衣人,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面容,只见到他的头发在顶部打了一个古怪的发髻。 我还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一个老人。因为他的头发颜色,与他的服色很接近,只不过头发油光锃亮,给人精神焕发的感觉。 他手中拿着的那把剑更能吸引人的目光,剑柄做工精美,古色古香,剑身黑幽幽地闪着寒光,目测比平常的剑长五分以上。不用说,那肯定是一把举世罕见的宝剑。 我腹内仍然疼痛如绞,满头大汗。剑阵虽然还未被攻破,但已退到外围,七个人远远地将我们三人围在中心。双方都可能都有所顾忌,并未发动新一轮攻击,就这么静静地对峙。 我知道,剑阵只能勉强支持一段时间,取胜的希望基本已丧失。 七人当中,至少有三人的剑已被毁,一柄被少林方丈指力折断,另两柄被灰衣老人的宝剑削断,残剑就落在我胸前不远处,三个人手上都只剩剑柄,攻击力定然大打折扣。 从刚才的一瞬间变故判断,灰衣老人的武功确实不在少林方丈之下,至少他的出手速度,江湖上没几个人能与之匹敌。 灰衣老人与少林方丈一左一右将我夹在中间,两人没有全力出手攻破剑阵,也许是怕我受到伤害。危险一旦远离,我不由自主地专注于腹内的疼痛,如此一来痛苦加倍,忍不住在地上翻滚起来。这一次不是表演,而是真正的狼狈不堪。 有人奔跑过来,对峙双方既然都没出手阻止,来人直到我身边才停下,蹲下身子抱起我,我看到朱玲脸上满是泪水,她问我: “你觉得怎么样?” 我惨然一笑: “旧毒发作得很不是时候,镇痛药在前胸衣袋里,帮我拿出来,还得麻烦你众目睽睽之下喂我吃。” 朱玲轻轻捣了我一拳,又立即麻利地伸手将我胸前的药瓶子拿出来,倒了一颗喂入我口中,叹道:“你还真不知死活,这种时刻还有心情说笑。” 我吃下药丸疼痛立减,尚未答话,忽然传来一阵呼啸声。我挣扎着坐起身,七个剑客中的六个,几乎同时撞破窗户而逃,最后一个离楼梯位置比较近,出奇不意地冲上去夹起阿红向楼上狂奔,饶是两位绝顶高手在此,一时之间也阻止不了。 片刻之间,八个人无影无踪。 我急得大叫:“他们抓走了阿红!” 这是句废话,因为事实大家都看见了。梦遗大师扔掉手中的剑尖,转身对我说:“追出去可以抢回那位姑娘,但怕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我们更担心你的安危,而那位姑娘,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灰衣老者也转过身子,我看到的是一张清俊而严肃的脸,胡须垂在胸前,颜色与头发并无二致。 此人淡淡地说:“当场杀了那位姑娘,显然比抓走她更容易。他们既然选择带她走,至少表明:第一,他们外面有援兵;第二,那位姑娘对他们有用,暂时不会杀她。可是如果我们追得太急,他们却未必不会杀她。” 我心想此人说得对,现在再着急都没用,必须冷静下来考虑下一步怎么办。 我抱拳向此人说:“多谢前辈救命之恩,请问高姓大名?” 此人淡淡地答道:“贫道无厘。”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嘴里重复道:“无厘?无理?” 梦遗大师在旁笑道:“没错,这位就是武当掌门无厘道长。” 我心头大震,怪不得刚才能在我已完全绝望的情况下把我解救出来,原来他就是与少林方丈齐名的武当掌门。刚才的险境,普天之下,也许只有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联手,才能扭转乾坤。 我能活下来,应该说是个意外,或者说是个奇迹,谁能这么幸运,在生死之际遇上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同时出手抢救?估计江湖上的人听都没听说过,少林方丈居然需要与武当掌门联手对敌。 现在我知道了,他们两人为什么把我救下之后,没再出手伤人,并非力有不逮,而是碍于身份和面子,不便再出手了。 那七个人能活着离开,应该感谢的是这两人的江湖地位。 我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才好,在朱玲的挽扶下站起身,仍然捂着肚子。实际上此时疼痛早已消失,我只是在隐藏自己的不知所措。 无厘道长淡淡地笑道:“这位兄弟剑法精妙,只可惜气力不足,你是否受过伤?” 我嗫嚅道:“两天前被上官飞鹰打断几根肋骨,气力还能足吗?” 说完这句话,我才发现自己其实挺背的。号称剑法精妙、武功高绝,可是踏入江湖才几天时间,遇到的人除了所谓的“塞外四杰”不值一提,其他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首先,刚才逃掉的七个,一旦摆成阵,我竭尽平生所学都对付不了,要不是吴智突然心血来潮,冒出个想法让我当冤大头去找什么东西,给我下毒留下一条命,否则当天可能就被这七个家伙乱剑刺死,抛尸荒野,江湖上基本就不会出现我这号人物了。 后来遇到上官飞鹰手下的五个护卫和归无情,虽然将他们全部打伤,惊动上官飞鹰亲自来找我,但我心里清楚,这两战侥幸的成份很大,而且还用上了偷袭的伎俩,在江湖上传扬开来,并不十分光彩。 师父曾经满怀信心地说,江湖上能将我击败的,目前不超过五人。我当时心想,天下这么大,区区五个人,如果不是刻意寻找,哪有什么机会碰巧遇上?再说就算真遇上了,没什么深仇大恨也未必能打得起来。 这么一想,我基本就可以在江湖上横行无忌了,做个人见人爱的大侠估计没什么大问题,后面再跟几个美女,这辈子我也就满足了。 没想到的是,老天偏偏不让我过一天舒坦日子,在江湖上第一天没死,得感谢人家吴智及七个剑客手下留情。第二天稀里糊涂招来了上官飞鹰,一战下来将我打成重伤,最后没死,全靠朱玲奋不顾身和上官飞鹰一念仁慈。 重伤之后掉入万方成的陷阱就更不必说,我在这家伙手里,简直就是一块橡皮泥,要圆则圆,要扁就扁,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只剩嘴上说些刻薄话为自己找回点面子了。 然后,一出万方成的牢笼,就碰上李开心与上官飞鹰进行谈判,以我为筹码,却完全把我置身事外。 我堂堂王大侠,当年是何等的激情满怀,按师父的说法,武功也算排名世界第六了,但在李开心和上官飞鹰面前,几乎轻如鸿毛,两人谈判的结果根本就不与我商量。天下最郁闷之事,莫过于此。 这还没完。一场追逐吴智的戏码,让我陷入谋杀圈套,要不是少林方丈及时现身,我到现在估计还在别人的口水包围当中。 但是楼上刚脱身,楼下又遭遇生平最为凶险的一幕,如果不是武当掌门适时赶到,现在我已是一具尸体,鲜血淋漓地躺在大家脚下。 师父临终时,一再叮嘱我记住那五个人的名字:铁拐仙孙无用,少林方丈梦遗大师,武当掌门无厘道长,聚鹰帮帮主上官飞鹰,江湖浪子开心剑李开心。现在,就在这个小小的秀水镇上,五个绝顶高手我已见到四个,只剩一个孙无用不知是何方神圣。 一句话,我是个运气很背的人。 这么一番前思后想,我不禁悲从中来,欲哭无泪。 !! 第六十七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无厘道长并不知道我瞬间出现了诸多的情绪变化,见我良久沉默不语,淡然笑道:“中了上官飞鹰的掌力居然不死,今天还能施展如此精妙的剑法,小兄弟,你也算是个奇才。” 我心想奇才个屁,几天以来活得一点都不痛快,老是缚手缚脚,差不多所有的绝顶高手轮番现身,我根本找不到表现的机会。 江湖上的大侠,随时随地都得让身后的美女惊叹和崇拜,可我身后的阿红和朱玲,几乎将我每一次的狼狈样子收入眼中,搞得我颜面尽失,现在面对她们两个,我连说话语气都不敢太大声,走路腰杆也挺不起来。 江湖上大概没有一个高手,做大侠做成像我这么丢人的。 我叹道:“那是当时上官飞鹰不想要我的命,故意将这一掌打偏了一点,否则,你们两位可能连我的尸体都找不到了。” 无厘道长说:“果真如此,就有很多江湖谜团解不开了。” 我笑道:“看来道长也像方丈大师一样,早就知道我是谁了。你是不是还在窗外观察了很久?” 无厘道长叹道:“这几天以来,你的相貌和武功传遍江湖,绘声绘色,虚实难辩,我在窗外,是想看看江湖传言是否属实。” 我叹道:“无厘道长太抬举我了。不管江湖上对于我的相貌和武功传闻是虚是实,我恐怕都没法帮你解开谜团。我知道的,肯定没两位前辈多。” 无厘道长笑道:“一个人知道得多与少,往往自己无法衡量;他知道的东西对别人解开谜团有没有帮助,也不是他自己能轻率判断的。” 我心中有点不服。这是什么理论?脑袋长在我脖子上,我会不清楚自己究竟知道些什么事?完全胡说八道嘛。 如果换了别人,这些话我可能就脱口而出了。但此人恰恰不是别人,而是名震江湖的武当掌门,更重要的是,他刚刚救过我的命。无论如何,我首先得在嘴巴上收敛一点。在前辈面前,要保持起码的礼貌,不能太过油滑没大没小,这是娘曾经教过我的。 我没答话,挽着朱玲的手就要往外走。之前梦遗大师说过,要让我到他落脚处去详谈的。 梦遗大师忽道:“本来老讷想跟你一起离开此地,但现在这里已经没有外人,出去一路上估计又有障碍,不如就此坐下来好好谈谈?” 我停下脚步,提不出什么反对的理由,此处虽不怎么安全,但有少林&武当两家掌门坐镇,也不至于太危险;而我身体虚弱,实在不宜到处奔波,就地休息,借此恢复几分体力,或许是最好的办法。 无厘道长默不作声。朱玲仰头看着我,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她跟定我了。 于是,大家一致走到屋角的桌边坐下,我与朱玲背靠墙而坐,梦遗大师在我左边,无厘道长坐右边。 腹内疼痛完全消失之后,我精神了许多,虽然武功仍是不济,但嘴皮子的功夫一点都没丢失,我可以不嘲讽,不反驳,不抬扛,但是,在保持礼貌的前提下,为自己的处境辩护还是必须的。 没等两位前辈开口,我就先入为主,劈头问了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据我所知,少林寺在河南,武当山在湖北,离现在我们身处的这个偏僻小镇,少说也有千里之遥吧?” 无厘道长笑道:“王兄弟突然问起这个,难道有兴趣南下观光?” 我嘟嚷道:“我倒是一直想到中原繁华之地去逛逛,可是,现在估计这个镇上所有的人都不允许我离开。而且,就算我能自由离开,也可能到不了少林寺或武当山,在半途中就毒发身亡了。” 梦遗大师道:“从此地骑马出发,少则十天,最多也就半个月,能到达少林寺或武当山。” 我叹道:“吴智那天给我下毒之后,告诉我只有十五天的寿命,十五天之内没找到东西送上少林寺,就必死无疑。现在已经过去五天,可我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不过,我一直在琢磨自己还能活多少天,却也让我想通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什么事情?” 我说:“两位前辈现在一起坐在这里,假定在此之前你们一直马不停蹄地赶路,至少也在路上走了十几天,对吗?” 梦遗大师坦承:“屈指算来,我已离开山门十八天了。” 无厘道长问:“我在路上走了十九天。可这跟你想到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我叹道:“关系太大了。万方成说,江湖上三股势力派了大量高手到秀水镇,首先是要找到我,因为我身上带着关系江湖命运的重要东西。但是,两位十几天以前就出发赶往秀水镇,而我在五天以前从未踏足江湖,我不认识天下人,天下人也不认识我。” 梦遗大师道:“那又如何?” 我说:“道理很简单,两位在出发之时,目标并不是我,因为那个时候,你们从未听说过江湖上有我这号人物,不可能有先见之明,知道半途中会杀出一个年轻高手,然后为此多带人手,防范于未然。” 两人估计都听出了我的话外之音,同时沉默不语。 我接着说道:“如果我猜得不错,你们一开始要找的,其实另有其人。” 无厘道长笑道:“聪明人,先把自己置身事外了。” 我笑道:“没办法,我稀里糊涂成为众矢之的,现在努力说服一个是一个。我还想告诉两位前辈的是,我本来就跟此事没有有半毛钱关系,卷入其中纯属意外,所以,你们如果真把目标转移到我身上,完全是个错误。” 梦遗大师叹道:“施主说得有道理。但你心中肯定还有自己的猜测或看法,不妨说出来,咱们相互印证一下。” 我笑道:“两位远涉千里来到秀水镇,最初的目的也许有两个:第一,找到那个盒子,查清楚丢失的来拢去脉;第二,阻止事态进一步恶化,因为秀水镇上有一个能打开这个盒子的人。” 梦遗大师点头道:“你是个明白人。” 我笑道:“只可惜我明白的只是一点皮毛。” 无厘道长笑道:“我看出来了,本来我们来找你,是想让你答疑解惑,现在倒好,变成你向我们打听事情了。” 我笑道:“还请两位前辈别与我一般计较。” 梦遗大师笑道:“王施主大可不必如此拘谨,有话直说就是。” 我说:“我刚才说你们到这里来的两个目的,纯属个人猜测,其实这里面疑点重重,因为传说中带着盒子逃亡的‘塞外四杰’,武功平平,少林和武当随便挑几个硬手,就足以对付这四人了。况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所谓的‘塞外四杰’只是掩人耳目,还有可能是个圈套。可是,为什么两位掌门会为这么一件小事亲自远涉千里呢?而且据万方成探听到的消息,你们还带来了很多高手,差不多两派的主力全部出动。” 两人又一次沉默。也许是有些话太过机密不能说,也许是正在考虑怎么措词。 我没再等待,继续表达自己的疑问:“万方成曾经推断,少林&武当原本可能不会为了这件小事倾巢而出,因为中途忽然冒出我这么一个身份神秘、剑法精绝的高手,觉得事态严重,才主力全出,以防重大变故。可我刚才说过,根据时间差,在我现身江湖之前,两位就已带着大批高手往这个小镇上赶了。也就是说,少林&武当一开始就有个明确的目标,你们是追着这个目标一直到达秀水镇的。这个目标,肯定不是‘塞外四杰’,也不是我,而是比我更加难缠的某个高手或者某个组织。” 梦遗大师依旧沉默。 无厘道长接话道:“依照你的推断,江湖三大势力当中,聚鹰帮是此事的受害者,按理说不会成为我们的目标。那么,就只剩下诸神教了。” 我说:“诸神教行事诡异,而且那个丢失的盒子原本属于诸神教教主诸葛神甫,所以,此事一发生,几乎所有人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诸神教。我也如此。我卷入此次事件,虽然算是个意外,却也可以说是被诸神教的人逼的,始作俑者,就是现在楼上被人杀掉的吴智以及刚才逃走的七个剑客。” 无厘道长:“你说了这么多,并没有结论。” 我说:“我的结论就是,杀掉吴智灭口的人,也许就是这一切的幕后策划者,而且,这人很可能就是少林&武当一开始就苦苦追寻的目标。” 无厘道长:“你认为这个人是谁?” 我叹道:“我不知道,但梦遗大师却显然对这个人了如指掌。” 梦遗大师沉默良久,最后终于缓缓地叹道:“吴智是个伤心鬼。” 在场所有人大概都立即想到江湖上流传甚广的一句话:开心剑下伤心鬼。 但大家表面上都没什么大的反应。 我大吃一惊,喊道: “你是说,杀吴智的凶手是李开心?” 这个结论是我没有想到的,因为李开心刚与我分开不久。 以他的武功造诣,确实有能力赶在我前头去杀人。可是,他到底为了什么呢? !! 第六十八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万方成,也就是当年的天下第一巧匠司马铁成,有一天实在是无聊,亲手制造了一个天下无双的盒子;魔教教主诸葛神甫突然多事,非要把这个古怪的盒子夺走。零点看书许多年以后,诸葛神甫在这个盒子中存入足以引起江湖混乱的绝世机密,而且,他还把这个盒子送入少林寺,自己玩消失。nn此后,江湖就再也不太平了。对于盒子的猜测和流言、乃至攻杀,从来没有停止过。nn盒子存放在少林寺,以少林寺的地位和声望,盒子丢失已足以引起天下震动,更让人目瞪口呆的是,盒子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前后丢失了两次。nn从根本上说,盒子第一次丢失,产生了一个很好的副作用,至少让江湖上所有的人都知道,以上官飞鹰的神勇和智慧,有能力从少林寺取得盒子,却没办法打开它,最后不得不把盒子原封不动地送回少林寺,对别人而言,这个盒子只能是废铁一块。那么,盒子再次丢失的可能性,应该说几乎为零。nn天下之事,总是那么出人意料。大家都认为几乎不可能的事,偏偏就这么发生了:盒子再一次丢失。nn这不但让少林寺颜面尽失,而且引起了整个江湖的恐慌与混乱。此时江湖上的人都知道了,天下还有两个人可以打开这个盒子,揭开盒子里面的秘密:一个是当初制造盒子的万方成,一个是将盒子送上少林寺的诸葛神甫。nn另外,聚鹰帮的人知道,这次盒子被盗之后,已经产生了严重的恶果:盒子已被打开。照此推理,万方成或诸葛神甫,其中之一参与了此事,不管是被逼的还是自愿的。nn江湖三大势力组织都因此事来到秀水镇,各有目的,一言难尽。大致就是,少林&武当为失责补过,聚鹰帮尽力保护自己减少损失,而诸神教,则更多的是在趁机混水摸鱼。可以预料的是,大规模的相互攻杀,一触即发。有多少人会因此而丧命,却是难以想象的。nn要解决这一切问题,必须回到原点:到底是谁盗取了少林寺的盒子?nn上官飞鹰证实,少林寺自从第一次丢失盒子之后,掌门方丈便亲自看管这个盒子,而且,收藏盒子的地点只有他一人知道。直到盒子第二次丢失,追根溯源,才发现天下还有另一个人知道盒子的收藏地,这个人就是李开心。nn光凭这一点,不能说盒子一定是李开心所盗。但上官飞鹰又证实,李开心在聚鹰帮的秘密金库杀了人。nn李开心的剑法,天下无双,而上官飞鹰的眼光,江湖上独一无二。nn还有一点,上官飞鹰没必要撒谎,扛上李开心这么个对手,其实并不是那么轻松。以上官飞鹰的志向和胸怀,李开心这种难缠的人物,他肯定是能避则避的。nn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见到李开心,我便相信他的清白,虽然事实无可争辩。其实对我而言更重要的是,他清不清白,跟我的关系并不大,所以我基本不去考虑他到底有没有盗那个盒子。nn然而现在,少林掌门梦遗大师说,李开心杀了吴智。那么,他所策划的一切,就与我有直接的关系了。关系到我的性命。nn从感情上说,我仍然无法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nn梦遗大师说出这个答案时,四个人一起陷入沉默,没人提出异议。nn良久之后,第一个开腔的仍然是我,声音不高,中气不足,几乎是自言自语:“以李开心的武功,杀掉吴智,一剑足以致命了,为何要刺三剑?而且每一剑都在要害部位?”nn一直没开过口的朱玲这一次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对啊,明明我们在后面追吴智,李开心要杀他灭口,最好的办法是速战速决,一剑得手之后,有足够的时间搜走吴智身上的东西,并且从容逃走。连刺三剑,纵然出手再快,暴露自己的风险也大大增加,这又是为什么?”nn梦遗大师叹道:“也许就因为后面有人追,他想让吴智瞬间死亡,一个字都不能吐露,所以安全起见连刺三剑。”nn我说:“这一点我之前也想到过,如果凶手是别人或许说得通,但是李开心号称剑法天下第一,咽喉部位只需一剑就可瞬间致命,这点连我都做得到,他不可能做不到。”nn无厘道长道:“如果事出突然,他心慌意乱,仓促出手,失了准头也是可能的。”nn我说:“第一,以李开心的修为,不是一个遇事心慌意乱的人,否则剑法武功达不到这个高度;第二,吴智如果单纯为了躲避我的追击,完全不必逃入这个茶楼,看起来更像是他事先与李开心约好了在此处见面,最后被灭口。”nn朱玲插话道:“第一点说得有点玄虚,第二点又似乎有点离题,吴智纵然与人约好在此处见面,为什么约的一定是李开心?”nn我说:“如果李开心不是与吴智相约的人,那么,他可能会把两个在此接头的人全部杀掉,楼上就不仅仅只有吴智一具尸体了。”nn朱玲道:“为什么不是李开心事先取代别人,坐在隔间里等吴智呢?”nn我说:“吴智一见到里面不是他要找的人,肯定掉头就走,就算来不及,他也会弄出点声音引起别人的注意。此人号称‘智多星’,不可能连这点警惕心都没有。”nn朱玲仍然不服:“就算是李开心与吴智约好暗中相见,又能说明什么问题?你到底想证明什么呢?”nn我接下去:“果真如此,我在大街上追逐吴智的一幕,李开心在茶楼上早就看到了。”nn梦遗大师:“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李开心原本不想杀吴智,与他相约可能还有更重大的事情相商,但一见到你追他,立即便起了杀心,将他灭口。换句话说,吴智可能知道很多关键的细节,而且这些细节绝对不能让你知道。”nn朱玲恍然大悟:“如此说来,李开心杀吴智,就不算是仓促出手了。”nn我说:“而且,他还搜走了吴智身上的物品,这显然也不是事出突然。”nn朱玲道:“如此一来,就更加无法解释,他为何要连刺三剑。”nn我叹道:“我的结论有两个:第一,吴智其实是被我无意中害死的,同时也害死了我自己;第二,我无法相信是李开心下的手,因为吴智身中三剑之事无法解释。”nn无厘道长说:“王兄弟无需自责,也不必绝望,更重要的是,你不能怀疑梦遗大师的诚信和眼光。”nn我无法反驳。梦遗大师叹了口气,并没有说话。朱玲看看我,又看看梦遗大师,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却没有说出来。nn无厘道长转头问梦遗大师:“大师,你认为,江湖上有几个人能像你一样,观察中剑部位,以及伤口的深度和力度,就能推断出凶手是谁?”nn梦遗大师:“江湖上卧虎藏龙,我这点毫末微技,很多人能做得到。再说了,我的推断其实主观性比较强,必须结合更多的事实才有参照意义。”nn我说:“梦遗大师说话谦虚谨慎,我斗胆替他回答了吧。要达到大师的火候,不但自己的武功要出神入化,还得具备以下三个条件:一,对目前江湖上各门各派的武功了如指掌,二,有丰富的观察伤口的经验,三,恰好对凶手的个性和特征非常熟悉,知道凶手下意识里会用什么招数,会怎么发力。”nn朱玲叹道:“照你这么说,天下没几人有这份本事。”nn我说:“保守估计,也就三五人而已。我所知道的,除了梦遗大师,还有一个上官飞鹰具备这个眼光。”nn无厘道长又没头没脑地问梦遗大师:“大师刚才跟着王兄弟的时候,是跟得很紧呢,还是离得较远?”nn梦遗大师:“大白天跟踪人并不是件光彩的事,况且王兄弟武功既高,人也机灵,如果发现后面又有人跟踪他,也许会躲着不愿相见。所以,我其实只是远远地观察他。”nn无厘道长:“根据王兄弟的猜测,当时杀吴智的凶手,坐在茶楼上将街上的追逐游戏尽收眼中,大师,你认为,当时那个凶手,会不会居高临下地发现你也在跟踪王兄弟?”nn梦遗大师:“应该发现不了。我离得这么远,就算他眼光再好,也看不清我是谁;即便知道我是谁,街上又这么多人,此人也肯定不知道我在跟踪谁。”nn无厘道长:“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解释李开心为什么要连刺吴智三剑。”nn朱玲急不可耐:“为什么?”nn无厘道长:“李开心在隐藏自己。”nn我隐隐约约知道无厘道长的推理思路,仍然问道:“此话何解?”nn无厘道长:“吴智在江湖上颇有名声,武功不算一流但也不太差,如果单纯把他杀掉,江湖上很多人做得到,但是,能对他一招致命的人就很少了。李开心既然在吴智上楼之前就已经起了杀心,必定要防着后面的人看破他的身份。如果他一剑封了吴智的咽喉,确实可以安然离去,可是,随后赶来的王兄弟,就算江湖经验再差,凭自己的武功修为,也可以对凶手的身份猜个**不离十,毕竟江湖上使剑的绝顶高手屈指可数。”nn我叹道:“你是说,李开心故意第一剑不杀死吴智,再接着刺第二剑和第三剑,目的是想扰乱我的视线和思维,让我觉得,杀掉吴智的并不是一个绝顶高手?”nn朱玲急道:“可他这样隐藏有什么意义?就算王大哥看不出来,江湖上不是还有几个人能看得出来么?”nn我说:“他当然知道无论自己怎么隐藏,还是有几个人能看得出来的,只不过那几个人未必就这么凑巧,刚好在周围或附近。梦遗大师不是说了吗?他上楼之前的行踪并未泄露。”nn朱玲仍然不服:“那也只能隐藏得了一时半会。”nn无厘道长耐心解释:“他只需要隐藏那一时半会,骗过了王兄弟的目光,让自己趁着混乱脱身就够了。事后,吴智的尸体肯定会被人清理,到时所有的特征痕迹都被彻底破坏,也许永远没人看得出来谁是凶手了。”nn我叹道:“人算不如天算,他没想到梦遗大师就跟在我后面。没有人可以逃过梦遗大师的目光。” !! 第六十九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朱玲不再说话,而我暂时说不出什么话。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也沉默下来。大家同时无语,说明此事有了一个初步的结论:李开心是此事的操纵者,已经不仅仅是个嫌疑人了。nn大概只有我一个人仍然无法接受这个结论的真实性。nn窗外阳光很好,街头上早已恢复人流,看不出人群中隐藏什么风险。如果杀掉吴智的真是李开心,不知道他现在是逃远了,还是躲在某个角落,观察这里的一举一动。也许,外面的某个人就是他安排的眼线或耳目。nn我静静地呆看了一会人来人往,没看出任何有关李开心的蛛丝马迹,也没发现有人刻意偷窥我们所处的屋子。大家都对这里视若无睹,或者说不屑一顾。也可能是屋里光线昏暗,外面的人根本无从看清里面的模样。也许没人知道,这里面坐着四个人,其中至少有三个是江湖上的绝顶高手。nn刚才还是车水马龙的热闹娱乐场所,瞬间便因为杀人和打斗,一切烟消云散,没人愿意再多看一眼,似乎这是一所废弃已久的破屋或凶宅。很难解释,这到底是秀水镇上的人麻木迟钝,还是司空见惯,或者两者兼而有之。还有可能是,大家眼中看得明白,心里想得清楚,脸上却都装着什么都没发生。nn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揣着明白装糊涂,也是江湖上的一种生存之道。nn事到如今,在这个镇上,我真不知道到底该相信谁。似乎每一个人都有两面性,真假难辨,善恶不分。nn我本来与这场不清不楚的江湖风波毫无关系,现在却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有可能还要搭上一条命。nn我无法明白的是,李开心既然杀了吴智,为何还要搜去他身上的解药?我与李开心无怨无仇,如果一切真是他一手策划的,他应该心里清楚,我知道的事情少得可怜。我只是一个无意间闯入这个事件中的愣头小子,他真没必要灭了吴智的口还必须搭上我的命。nn坦白说,如果拿到了解药,清除了体内的毒药,我会立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所有这些江湖破事我都不愿再过问。nn以李开心的武功和我现在的状态,他要杀我,简直易如反掌,那么,拿走解药的原因,可能有以下两点:nn一是试图控制我,不让我退出这场风波,继续成为整个江湖的目标人物。nn二是我身上可能真有什么痕迹,与这场风波有关联。也许,这些痕迹连我自己都不甚明了,却早已被别人所发现。nn静默许久之后,我才再一次打开话匣子,问梦遗大师:“大师,凶手是李开心,对你们两位而言,是不是并不觉得意外?”nn梦遗大师反问道:“为何这么问?难道你认为,我在先入为主地给李开心定罪?”nn我笑道:“大师误会了。我一开始就猜测过,少林&武当最初派出大批高手,肯定是早已锁定了一个或一群嫌疑人,而且杀掉吴智灭口的凶手,可能就是最大嫌疑人或其中之一,至少有重大关联。现在,我想知道的是,李开心到底是不是你们一开始追寻的目标?”nn梦遗大师叹道:“收藏盒子的秘密地方,普天之下只有我和李开心知道,盒子既然被盗,那么,嫌疑人不是我就是他。况且,就算天下所有人都知道盒子的收藏之地,要在少林寺内部、在我的眼皮底下,无声无息地将盒子盗走,没几个人能做得到。”nn朱玲插嘴:“而李开心,恰好是能做到此事的少数几个人之一。”nn我接道:“这就是说,大师其实早就把李开心列为惟一、也是最大的嫌疑人了。可据李开心自己说,大师曾经派人给他送过信,告知此事。”nn梦遗大师:“我与李开心相交数十年,送信给他是尽朋友之情,也希望他看在我们交情的份上,对此事有个起码的解释或者看法。”nn我紧接着追问:“那么,收到你的信息之后,他有什么说法或反应吗?”nn梦遗大师:“怪就怪在这里。我本以为,他会亲自到少林寺来,与我当面对质,或者与我合作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以此洗脱自己的嫌疑。可没想到的是,他收到消息后,不但没有只言片语的解释,还立马消失无踪。”nn朱玲接口:“这就相当于默认自己干了此事。”nn我说:“所以你们派出大量高手,其至连两位掌门都亲自出动了,目的就是先找到李开心。”nn梦遗大师:“虽然李开心与我私交深厚,但从少林&武当的声誉和江湖大局出发,我们不得不如此。”nn我道:“可是,梦遗大师,无厘道长,我总觉得此事还有很多疑点。”nn梦遗大师:“你不妨说出来。”nn我说:“其一是动机,李开心干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呢?破坏了与大师你的交情,还扛上了少林&武当这么一个庞大的敌人。其二是,当年连上官飞鹰都无法打开这个盒子,他李开心一个人盗取它又有何用?”nn梦遗大师:“动机问题,确实是最难解释的地方,也是我一直没把此事宣扬江湖的最主要原因。李开心性情洒脱,不是个挑起江湖事端的人,而且,以他的武功和机智,要说他受人摆布更加不太可能。但是,我们找不到动机,却也无法推翻现有的事实和现象。”nn无厘道长接话:“第二点很好解释,天下有两个人可以轻易地打开盒子,李开心只要找到其中之一,就可以揭开盒子里面的秘密。”nn我心想,两位当今江湖的领袖人物,看来还不知道盒子已经打开、聚鹰帮金库失窃之事。我也暂且不说此事,探探他们的口风和下一步的计划,或许对我有所帮助。nn假如吴智的解药真被李开心掌握在手中,我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取得眼前这两位前辈的协助,才能找到或者制服李开心,在此之前,我需要知道他们对我的真实看法,是否有协助我的可能性。nn我说:“通晓打开盒子的两个人,诸葛神甫消失已久,至今没人见过他的踪影;另外一个就是这个镇上的万方成。也就是说,少林&武当一开始不但把目标锁定为李开心,而且把目的地锁定在千里之外的秀水镇上。”nn梦遗大师坦承:“起初我们只是以防万一,猜测李开心拿到盒子之后,到这个镇上来找万方成。现在看来,这已成为事实了。”nn我说:“秀水镇离少林寺数千里之遥,李开心如此辛苦奔波,还得躲避少林&武当大批高手的围追堵截,就算取得了盒子里的秘密,又如何进行他的下一步计划?两位有没有想过,秀水镇上的一切,有可能是个圈套?”nn无厘道长接话道:“这一点我们也早就想到了。如果秀水镇上的一切是个圈套,那么李开心就必然要与诸葛神甫合作。”nn梦遗大师续道:“我们一直没有放松寻找诸葛神甫的踪迹。”nn我叹道:“可惜的是,你们一直没有诸葛神甫的任何消息,所以,最后只能无奈地放弃这条线索,于是,把所有的赌注,都放在李开心只能与万方成合作这一点上,然后把所有力量都调往秀水镇。”nn无厘道长:“本来确实没有诸葛神甫的消息,但现在有了。而且表明我们将主力调派到秀水镇来,是一个正确的决定。”nn我奇道:“你们找到了消失已久的诸葛神甫?此人也出现在秀水镇上?”nn无厘道长:“没找到诸葛神甫,但找到了一个与他有重大关系的人,天下也许只有这个人知道诸葛神甫的行踪。”nn我更奇:“这个人是谁,在哪?”nn无厘道长胸有成竹:“此人现在就坐在我们面前。”nn我吃了一惊,整间屋子里现在只有四个人,梦遗大师,无厘道长,朱玲和我。他们两位可以排除在外,而我自己根本不认识诸葛神甫。剩下的,就只能是朱玲了。难道,她的来头真的这么令人无法想象?nn我看了看朱玲,她脸色煞白。这是她不该有的反应。nn我转向无厘道长,替她辩白:“你是说这位朱姑娘?不可能啊,她从头至尾只是个小人物……”nn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同时转过头,将目光落在我胸前。四只眼睛就像四把利剑,在我身上刺了四个洞。我甚至感觉自己鲜血直流,气息越来越弱,连说话也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nn无厘道长淡淡地打断我的话:“不是她,王兄弟,是你。”nn我再次大吃一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没有立即晕过去跌倒在桌子底下,是因为朱玲在旁边适时用双手托住了的我上半身。我的所有重量,都压在她身上了。nn我颤声问:“道长,你不是开玩笑吧?我早说过自己与这一切毫无关系,只是一个初入江湖的傻小子……”nn无厘道长再次无情地打断我的话:nn“可你这个傻小子,就是诸葛神甫的徒弟。”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七十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师父当初在荒原上与我谈起天下武功,对少林方丈梦遗大师和铁拐仙孙无用的成就推崇备至,认为当今江湖上,这两个可以算得上神仙级别的人物。零点看书但师父心中最佩服的人,却是李开心,原因让我颇感惊讶,主要是李开心与他一样,用的也是剑。nn师父说,李开心这人看上去懒散洒脱,不拘小节,可是对于武功却永远心无旁骛,江湖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剑法真正做到了两个字:“精”和“纯”。nn师父甚至亲口承认,就算他把“绝命六式”发挥到极致,在李开心面前,也没有很大的胜算。师父后来把这一点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他认为我不但对于武功极有天赋,而且具备李开心的那种执着,甚至有点倔强,假以时日,也许能在江湖上以“绝命六式”压倒“开心剑”。nn如今李开心行走江湖,随身并不带剑,触手拿起什么东西都能当剑使用。这一点与上官飞鹰有相似之处,但又有本质的区别。上官飞鹰是“触手处皆为兵器”,拿起什么都能当兵器使用,招式却庞杂而厚重,并不仅仅限于剑法,几乎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甚至不局限于用手,身上每个部位乃至衣角都能出击伤人。nn李开心则不同,他随手拿起任何东西当且仅能当剑使唤,出手永远是他的招牌武功“开心剑”。nn师父提到的绝顶高手中,还有另外一个使剑的,就是武当掌门无厘道长。虽然此人的武功号称与少林方丈并肩,但师父对他的剑法颇有微词,因为其人恰好与李开心相反,剑术以“博”而“杂”见长。nn据说,无厘道长对天下各门各派的剑法无一不通,却又无一精通,这倒也不难解释,一个人的精力有限,你不可能将天下所有的武功都练得炉火纯青,无与伦比。nn不过,无厘道长算是个奇才,他将天下剑法不生不熟地融合起来,形成独一无二的“繁杂”风格,与人交手,每一招使出来都让人觉得似是而非,颇有出人意料的功效,几乎让江湖上所有人无法抵挡。所以,他与少林方丈比肩,倒也不算是浪得虚名。更何况,能够通晓天下所有剑法的,江湖上又有几人?就凭这份“博”,他也应该在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nn但是,也正因为剑法永远似是而非,没有特色,全靠出人意料取胜,江湖人觉得与他交手相当无厘头,差不多就是在恶搞。他倒也不在意,干脆就为自己取号为“无厘道长”,进而将自己的剑法命名为“无厘剑”。nn师父却另有看法,他认为无厘道长的剑法并不是刻意要以“繁杂”为特色,而是一种无能为力的表现。nn师父说,武当本以太极剑名扬天下,而太极剑是当年武当派祖师张三丰所创。张三丰活了一百二十多岁,前半生的几十年一直在江湖上各处游荡,足迹遍天下,自然对各门各派的武功了如指掌,后半生遁入武当山,潜心将各派武功融合、创新,终于成为一代宗师,开创了与少林寺比肩的武当一派。nn单以太极剑而论,必须先将各门各派的剑法尽收胸中,练熟后又得将各种招式抛弃,只留下用剑的感觉。师父说,太极剑不是以招式取胜,全靠一种若有若无的“感觉”指引出手,这种剑法有时连自己都不知道攻向何处,对手又如何捉摸呢?所以,太极剑当年一出现,立即震惊江湖,无人可以匹敌。nn从根本上说,武当门人通晓各种剑法,有传承因素,并不是无厘道长刻意为之。只不过,无厘道长诚然当世高手,毕竟比之当年的张三丰差了很远,也许是他对太极剑法的理解有误,更有可能是他无能为力,师父相信是后者,总而言之,无厘道长将各门各派的剑法练熟之后,并没有抛弃那些眼花缭乱的招式,更没有培养出独具一格的感觉。nn师父认为,与其说无厘道长的剑法以“出人意料”取胜,不如说,他把武当太极剑法练得“似是而非”。当然,这也不能完全怪无厘道长,事实上,自张三丰以下,武当历代掌门就没有一个能将太极剑练到张三丰本人的水准,这与天赋有关,多么勤奋都于事无补。nn师父一针见血地指出,天才与人才的区别,往往就在于那一点点“感觉”。而“感觉”这个东西,是无法传授的,能悟出多少算多少。这一点也许连张三丰都始料未及。nn“似是而非无穷尽,出人意料不可挡。”nn这两句在江湖上流传了数十年的话,看上去是对无厘道长的赞誉,实际上,那是江湖庸才对于武当剑法或者说太极剑法的误解。无厘道长自取道号“无厘”,又以这两字冠名于剑法上,既是调侃自己,也是在调侃别人,其间饱含无奈意味。nn无论如何,无厘道长比不上昔年的祖师张三丰,但在当今江湖上,也算是独一无二的人才了,作为掌门,他让武当派威名不坠,与少林寺并肩屹立于江湖之上,被江湖人物崇拜、羡慕,高山仰止。nn另外,无厘道长的博杂,也产生了一个别人无法企及的副作用,那就是,江湖上无论是谁,只要在他面前耍上一两招剑法,他就能看出对方的出身门派。这一点与少林掌门依靠查看伤口猜测凶手,有异曲同工之妙。nn不过,梦遗大师凭死者身上的伤口部位和深浅、力度,推测出凶手的身份,有一个前提:凶手必须是他熟悉的人。如果凶手是个陌生人,对其个性和喜好一无所知,梦遗大师就不敢随便下结论。相比而言,无厘道长凭剑招猜身份,不但范围涉及整个江湖,而且精准到基本没有误差。nn现在,无厘道长就坐在我身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对我的身份下了一个令人震惊的结论:我就是诸葛神甫的徒弟。nn从来没人对无厘道长在剑法上的眼光提出异议。我也不能,只能够张口结舌,无话可说。nn我第一次见到师父时,他就有意隐藏了自己的身份,自称“王大”,而将我取名为“王二”。我一直纠缠于自己的名字听上去既不威猛,又不文雅,在江湖上闯荡向人自我介绍时,还有点傻里傻气,因此迫于面子问题而羞于提起真名,却又为了尊重师父而不敢擅自改名,只好避重就轻自称“王大侠”,虽然名不符实,至少不再尴尬。nn我从来没有深入地思索过,师父王大到底是何许人物?在江湖上有怎样的地位?“王大”这两个字,很显然是在见到我之后,信口胡诌的,那么,在这个名字的背后,又隐去了怎样的秘密或痛楚?nn师父向来对所谓的“江湖十大高手”之说不屑一顾,认为在我剑法练成之后,江湖上充其量只有五个人能将我击败。实际上,在与上官飞鹰一战之后,我觉得师父的武功并不比他提到的这五个人中的任何一个差。可是,他偏偏有意地遗漏了自己。nn师父与我在荒原上相处整整两年,举凡江湖上各门各派的掌故,武功特征,人物风流,几乎无一不谈及。但是,我踏入江湖才几天时间,就惊讶地发现,足以与少林&武当及聚鹰帮三分天下、鼎足而立的诸神教,师父从来没有向我提到过,更没谈起过那位武功机智足以与上官飞鹰比肩的神秘教主诸葛神甫。nn这难道仅仅是师父的疏漏?显然不是,师父不至于粗心到如此地步,他是在有意隐藏这一切。nn在见到吴智手下的武功与我有相似之处后,我曾经无数次猜测,师父与诸神教有很深的渊源,或许还存在一些刻骨铭心的仇恨。可我偏偏没有想过,师父自己其实就是诸葛神甫,诸神教是他一手创立的。他从不向我提起这个门派和这个名字,其实是不想让我知道他的身份和背景。nn无厘道长的结论听上去惊世骇俗,细想之下,却是最合理的答案。nn但是,这个答案只对于解释我的武功来源天衣无缝,对于目下所遇到的事情,却更加复杂化了,何止是复杂,简直就无法解释。nn我叹了口气说:“这一切都不太可能。”nn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并不是在否定无厘道长的结论,而是这个事实让我一时接受不了。nn梦遗大师道:“王兄弟难道怀疑道长的博学和眼光?”nn我说:“正因为大师和道长都无可置疑,我才觉得一切都不太可能。”nn这话前后逻辑有点不通。但在坐的除我之外其他三人,似乎都听懂了。有那么一小段时间,大家都没说话。nn良久,无厘道长叹道:“我相信,王兄弟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卷入这场事件,这一切真相究竟如何,也许你师父心里最为清楚。所以,只有诸葛神甫亲自出面,才能解释这一切。”nn梦遗大师转头看我。朱玲却表现得比他更急切,双手紧紧箍住我的左胳膊,指甲透过薄衫,已经陷进我的肌肉里。nn她说话语音有点失真:“你师父究竟在哪儿?”nn我拍了拍她的手腕,感觉她双手劲力慢慢消褪。nn我长叹一声:“先让我理一理。现在我的脑袋很混乱,简直乱成一团糟。”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七十一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我看到窗外的一切景物逐渐褪色。www.uuk.la太阳似乎已经下山了。街上人群却比刚才更加密集,行动上也更显活力。夜幕降临之时,整个秀水镇便开始进入另一种状态。这里的人们,都习贯于在黑暗中行事。nn梦遗大师沉吟一会,缓缓地启发我:“王兄弟心中有什么重大疑团,不妨全部说出来,合理的不合理的,摆到桌面上几个人一起琢磨,总比你一个人混乱要好。”nn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突兀地问:“这几天时间里,江湖上对于我的各种传闻,有没有提到一包银子?”nn无厘道长愣了一下,反问:“区区一包银子,怎么会被四处传播?”nn我叹道:“两位也许并不知道,我当时身上背着一包来源不明的银子,而这包银子,可能比你们一直追寻的那个诡异铁盒子更重要。我几天以前还不知道这一点。”nn梦遗大师奇道:“什么银子这么重要?”nn我说:“这包银子,每一锭的底部都有一个鹰图案。”nn无厘道长问:“鹰图案?那代表什么?聚鹰帮?”nn我说:“这种鹰图案的银子并不在市场上流通,所以基本上没什么人知道,它本来属于聚鹰帮的秘密金库。”nn梦遗大师叹道:“我早知道上官帮主志不在江湖,而在天下。我也对聚鹰帮在各处建立秘密金库之事早有耳闻,我还知道,盒子里的机密之一,可能就跟那些秘密金库的地址有关,这也是当年上官帮主将盒子取去的最主要原因。”nn无厘道长:“听说聚鹰帮的秘密金库,只有在日后起事夺取天下之时才会打开。”nn梦遗大师:“据说,聚鹰帮秘密金库的具体地址和分布,只有帮内有限的几个高层知道。而除了帮主上官飞鹰本人,能打开金库的人就更少了,不会超过三个。”nn我叹道:“可是我这几天,却背着来自秘密金库的银子在秀水镇上晃荡。”nn无厘道长:“你怎么知道这些银子来自聚鹰帮的秘密金库?要在银子底部铬上鹰的图案案并不太难。”nn我说:“有三个理由。”nn梦遗大师:“说说看。”nn我说:“第一,我曾经仔细审查过那包银子,每一锭底部的鹰图案一模一样,别无二致,很显然,那不是出自手工雕刻,而是从同一个模子里浇铸出来的。”nn无厘道长叹道:“私铸银子在哪个朝代都是犯法的。当今天下,也只有聚鹰帮敢这么干,而且还明目张胆地印上鹰图案。”nn朱玲插嘴道:“聚鹰帮并不算明目张胆,别忘了,这些银子是藏在秘密金库里,并不在市面上流通。”nn我接着说:“第二,秀水镇的万方成,两位可能已经将他的历史底细查得很清楚了。他曾经是聚鹰帮的人,据他说,自己参与过秘密金库的建造,后来惧祸而远离中原来到此地,身份仍然是聚鹰帮的秀水镇小舵主,两年前他就接到聚鹰帮上层一个古怪的命令:彻查底部有鹰图案的银子来源,以及持有银子的人的背景。”nn梦遗大师:“两年前?为什么是两年前?”nn我说:“没错,两年前,也就是诸葛神甫将一个古怪的盒子送上少林寺,并且自己玩失踪之时。如果我记得没错,两年前上官飞鹰还曾经想办法得到过那个盒子,经过一番曲折,又将盒子送回少林寺,然后便向帮中下了这么一道古怪的命令。”nn无厘道长:“也就是说,盒子里的机密,可能真与聚鹰帮的金库有重大关联。”nn我说:“但将近两年时间里,并没有人真正见过底部有鹰图案的银子,直到我出现在秀水镇上,用那种银子在万方客栈请客吃饭,立即招来聚鹰帮的高手追查银子来源。”nn无厘道长:“你这两个理由,只能说明聚鹰帮内部存在那种银子,并不能确证银子出自秘密金库。”nn我说:“第三个理由,上官飞鹰曾经在我和李开心面前,亲口承认河南一个分舵的秘密金库被洗劫。联系到我被聚鹰帮追查之初,将他们六个人打伤,上官飞鹰亲自来找我,他仅仅是因为我打伤了他的人,而来找我一个无名之辈吗?我想,肯定还有那些银子以及诡异盒子的原因。”nn无厘道长彻底沉默。朱玲也不作声。nn梦遗大师叹道:“如此说来,银子真的是出自聚鹰帮的秘密金库。可那些银子是什么时候流传江湖的?”nn我说:“据万方成说,两个月前,也就是少林寺的盒子第二次丢失之后不久。”nn朱玲小心翼翼地说:“那能说明什么问题?”nn无厘道长无奈地叹了口气:“那说明,盒子两个月前就已经被人打开。”nn梦遗大师也叹道:“没想到我们如此努力布署,仍然无法阻止恶果发生。聚鹰帮不会就此罢休的,此事发展下去,一场攻杀混战不可避免。这一次,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要葬身在这个偏远的小镇上。”nn我说:“两位先别悲观感叹,还是再分析一下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吧。我们现在有足够的表面理由认为,李开心盗取了少林寺的盒子,可问题在于,他要打开那个盒子,必须先找到诸葛神甫或万方成。”nn无厘道长叹道:“如果盒子在两个月前已经打开,那么,李开心此次到秀水镇,显然就不是为了找万方成打开盒子,而是设计了另一个无法揣测的圈套。梦遗大师,我们上当了,而且陷得很深。”nn梦遗大师:“更严重的,还不是目前我们面临的这个圈套,而是,两个月前,这个盒子是怎么打开的?”nn朱玲道:“我们先假设盒子是万方成打开的。”nn我说:“这个假设很容易推翻,如果李开心盗取盒子以后,立即暗中赶往秀水镇,逼迫万方成打开盒子,就算路途上没有引起任何注意和阻拦,一来一回,少则二十几天,多则一个月,大家想一想,这个时间差,有没有问题?”nn朱玲道:“有没有这种可能:万方成在盒子被盗出来之前,就已经离开秀水镇,然后与李开心合作策划了这一切?”nn我说:“首先,万方成亲自制造了那个盒子,当年就是为了避祸而来到秀水镇,现在又何必再去招惹那个盒子?况且,他武功不高,保命全靠苦心建造起来的各种精巧机关,离开秀水镇,等于是找死。其次,秀水镇上鱼龙混杂,而万方成又是这里的土皇帝,如果他离开一个月,不可能没人知道。第三,关键是,聚鹰帮一直派人暗中监视万方成,如果他消失,上官飞鹰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其实,刚才被七个剑客虏走的阿红姑娘,可以证明万方成一直没离开过秀水镇。”nn无厘道长:“除此之外,李开心就只能与诸葛神甫合作了。可是诸葛神甫自从两年前消失之后,至今没有任何音信。”nn梦遗大师叹道:“惟一的解释是:诸葛神甫已经重出江湖。这也是我最为担心的事。此人两年前忽然消失,本身就是一大江湖谜案,两年后他处心积虑复出,恐怕其志不在小,更可怕的是,他居然有办法让李开心与他合作策划这一切。这两人在一起,掀起的风浪到底会有多大,我们都无法想象。”nn因为坐得太久,我胸部伤口隐隐作痛,于是干脆站起身,慢慢地走到窗边,天已黄昏,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完全消失。外面虽仍有人流,但感觉危机四伏,至少有人虎视眈眈,我不敢完全曝露在窗口,只靠墙边,以一种倾斜的角度观察外面的人来人往。nn大部分人步履匆匆,赶着回家或回客栈吃晚餐,另外一些人慢慢地游荡,看似无所事事,其实,那肯定是一群带着特殊目的高江湖手。看不出他们属于少林&武当,还是聚鹰帮,或者就是诸神教的人。也不知道他们武功到底有多高,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能否摆脱这些人的追踪或控制?nn无厘道长说:“如果单是李开心与诸葛神甫,凭我们两人也不难对付,怕就怕他们背后还隐藏着无数未知的高手。诸葛神甫在两年时间里,难道只培养出王兄弟一个剑客?刚才逃走的七个,很明显也是诸葛神甫*出来的。况且,聚鹰帮不会善罢干休,也必定要与少林&武当为敌。方丈大师,此处偏远,我们后援不足,必须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nn梦遗大师叹道:“现在恐怕所有出镇的要道都被切断,要离开已经来不及了。”nn无厘道长叹道:“那就只能背水一战了。”nn我喃喃地说:“大师,道长,真正可怕的并不是背水一战,而是我们对此事一开始就犯了个错误,到现在离事情的真相越来越远。”nn无厘道长:“你这话没头没脑的,到底什么意思?”nn我说:“我的意思是:诸葛神甫,也就是我师父,绝对没有参与此事。”nn一阵沉默。除了我之外,他们三个人在桌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nn梦遗大师最先打破沉默:“王兄弟,我们并非有意冒犯尊师,但现在事实表明,这是惟一的一种可能。”nn无厘道长:“你为何这么肯定诸葛神甫没参与此事?”nn我淡淡地说:nn“因为我师父已经死了。我亲眼见他被恶狼撕成很多块。”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七十二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我师父王大,就是诸神教创始人诸葛神甫,这一点无可争议。零点看书前面说过,我早该想到,师父以前对诸神教和诸葛神甫只字不提,其实是有意隐藏自己,割裂自己与江湖的关系,或者说,他在彻底清除自己的历史以及关于江湖的记忆。自从踏入那片荒原开始,师父就已经成了王大,不再是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诸神教教主。nn此后,江湖上的一切,与他毫无关系。两年时间里,他惟一的身份,便是我王大侠的师父。nn在这两年里,师父王大,也就是曾经的诸葛神甫,从没离开过我的视线,他不可能背着我策划什么江湖阴谋。nn更重要的是,他最后死了。死在我们经常练剑的山顶上,我亲眼见过他的尸体,血肉模糊,残缺不全。nn死人是不可能重出江湖的。更不可能与李开心合作,盗取盒子揭开里面的机密,挑起一场巨大的江湖风波。nn那么,我们四个人刚才的一切推理,就像突然抽掉了地基的破房子,轰然倒蹋。是的,我们都犯了严重的错误,自以为是地推测一个看似合理的结果。我们看到的事实,也许并不是真正的事实。真相离我们相差十万八千里,它在遥远的某个角落,阴狠地注视这一切。nn我们注定成为这个真相的牺牲品,就算江湖上的领袖人物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也不例外。nn也许是我的错觉,在公布完师父的死讯之后,天色猛然间暗了下来,我回过头,已经完全看不清坐在桌边三人的面容。三人不言不动,模糊不清,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惊讶,庆幸,还是无动于衷?nn我没想到最先提出反对的是朱玲,她突然情绪失控,几乎是带着哭腔大声说:“这不可能。”nn说完站起身离开桌子,走到我身边,抬起双眼看着我,语气却淡了许多:“你说的是真的吗?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nn坦白说,我其实并不记得师父到底死于哪一天,原因是,如果在同一个季节里,没有明显的天气变化,在荒原上就感觉不到日子的流逝。nn现在努力回想,只记得师父死后,我仍在那个死气沉沉的荒原上生活了许多天,当时极度寒冷,不再有恶狼的骚扰,也不再有幼弱动物供我捕食,住处附近连草根都快掘光了,几乎每天都能体验到饥饿的感觉。nn依季节推算,其时大概是初春,而现在,我身处更北的秀水镇,天气依然清凉甚或寒冷,但不远处的山岗上,已经涌现出淡绿的嫩芽,那么,现在应该算是暮春或初夏了。如此一算,师父死去了大致两个多月,最多不超过三个月。nn计算出这个时间,我心念一动,为何这个时间与少林寺的盒子被盗的时间如此吻合?仅仅是个巧合呢,还是师父真与此事有什么关联?nn随后我又哑然失笑,深怪自己太敏感了,我亲手将师父击倒,又亲眼见到他的尸体被撕碎,他怎么可能与这些江湖破事有关联?nn我深吸了一口气,回答朱玲:“师父已经死去两个多月了,我不记得具体哪一天,但肯定是在那个神奇的盒子打开之前。”nn话是对着朱玲说,其实声音比较高,旨在让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都能听到。自从我宣布师父的死讯之后,两人一直没作声。大概思绪还没调整过来,所有看似无可辩驳的事实,突然之间就失去了存在的基础,倒蹋成一堆杂乱无章的瓦砾,要重新将其理顺,谈何容易?nn本来以为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甚至自己还能控制事情的走向,现在忽然发现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一切的认知都只是个错误,瞬间跌入迷茫和混乱的深渊,在未知的命运面前,要如何拯救自己?nn两位诚然当世高人,面对江湖上任何险恶处境,都能波澜不惊,或许还能凭借自己的才智和武功,化解、避开那些艰难险阻,可是,听命于他们的门人弟子们,能有几分活命的希望?nn我对于未知的残酷命运感到的是恐惧,而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估计是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他们自己可以洒脱超然,毕竟不能把别人、尤其是门人弟子的性命当儿戏。nn朱玲注视我良久,慢慢地收起了自己的悲伤或激动,眼光淡淡地跟随我看着窗外。nn许久之后,无厘道长缓缓地问:“在你师父死之前,你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样的举动,或者与平时不同的情绪?”nn我淡淡地答:“师父与我相处将近两年,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刻,没有一天离开过我的视线,他不可能有分身术,用另一种身份,跑到江湖上去干一些阴暗的勾当。况且,我师父并不是个阴险的小人,他的气度和胸襟,在我看来,并不比两位差。”nn这话说得很轻,其实有点负气的意思了。nn既然我已证实师父在事情发生之前已死,你以武当掌门的身份和地位,又何必再去追问师父生前的举动和情绪?生前的举动和情绪又与这些烂事有什么联系?也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人死为大”这种简单规则你不遵守也就算了,总得照顾一下我这个活人的情绪吧?nn朱玲转过脸,向我投来赞赏的一撇,随即双手挽住我的左胳膊,头靠在我的肩头,我似乎还听到她轻笑了一声。nn无厘道长也许真的脑子陷入混乱,一点也没听出我话里的那股火气,接着问道:“你师父生前没见过什么人吗?或者说,有没有别的人见过你师父的尸体?”nn这回我心中的那股气更盛了,冷冷地笑道:“这么说来,我个人的证词并不可信了?当时一群狼把师父卸成许多块,我现在是不是应该把它们找来作旁证?”nn无厘道长就算再麻木,也不可能对我的反唇相讥无动于衷,虽然看不清脸上的愤怒表情,但我听到他重重地“哼”了一声。nn梦遗大师在旁打圆场:“王兄弟,此事实在是匪夷所思,诸葛神甫当年突然从江湖上销声匿迹,成了一大谜案,没想到死后留下的谜团更大。他让此事开了一个头,发展到现在,要说他完全与此事没有关系,怎么也说不过去。并非我们故意对你师父不敬,而是现在必须从你师父这两年以来的言行中找突破口,看是否还有别的可能性。”nn梦遗大师语速不快,声音温婉,确有一代宗师的气度,让我一下感觉到自己情绪太过激烈。别说他们两人一个为我解困,一个关键时刻救了我的命,就算是普通的江湖前辈,我也不应该出言如此无礼。nn于是我深深地呼吸了一会,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梦遗大师,很显然,突破口并不在我师父身上。”nn梦遗大师:“为何如此肯定?”nn我说:“虽然我不知道师父当年留下那个盒子的用意何在,但是,整整两年的时间里,我感觉得师父对江湖之事已经深深厌倦,甚至有点厌恶,他一直在刻意远离或者说逃避这一切,所以,他从没跟我提起过自己的江湖身份和地位,更没提到过有关盒子的事,直到死去,我都不知道他是谁。事实上,他从两年前就已完全退出江湖,再也没有回来过,现在这事,又如何从他身上找突破口?”nn无厘道长又插言:“从没提起,并不表示他自己就没有记忆,也并不表示他放弃了这一切。王兄弟,你的感觉,对别人而言并不理性,毕竟他是你师父。”nn我说:“两位如果一直在一个死人身上纠缠不清,恐怕此事永远没有结论,我们到时都只能做个糊涂鬼。”nn无厘道长仍然不依不饶:“你师父是此事的始作俑者,如果放弃这条线索,我们现在就已经是糊涂鬼了。”nn我叹道:“远的暂且不提,就说从两个月前盒子丢失到现在,我们的认识与分析,很显然在哪个关节上犯了错误,所以才一头钻进了死胡同。趁危机还没暴发,现在回头重新找线索,也许还来得及。”nn梦遗大师问:“你认为我们在哪一点上出了错?”nn我叹道:“我不知道。我说过,对此事我知道的少得可怜。”nn无厘道长出言相讥:“你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可你却明确知道你和你师父都与此事无关。”nn没想到无厘道长贵为一派掌门,说话这么没风度,也许是现在的事实让他有点心慌意乱,无论如何,他的修为比之少林方丈,要差一大截。武功暂且不论,就凭这种气度,他就无法与少林方丈比肩。nn不过,我懒得与他计较了,反正我自己心里清楚这一切与我无关,更与师父无关,对我而言,目下最急迫的,是要找到李开心,清除体内的剧毒。nn我再次叹道:“我再重申一次,从少林寺的盒子被盗到现在,也就两个月,这两个月里,我师父一个死人,是没法参与任何事的。”nn没等他们回答,我接着反问:“我不知道无厘道长为何一定要在这上面有所怀疑?”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七十三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无厘道长沉吟了一会,心情似乎慢慢平静了下来。零点看书nn他调整了一下语气,轻声说:“王兄弟,我们就用常理来推断一下。两年前,诸葛神甫送给少林寺一个神奇的盒子,为现今这场风波揭开了一个序幕,两年以后,盒子不但被盗,而且还已经打开,引发了一些严重后果,一场惨烈的江湖攻杀即将展开,而恰好也正在此时,诸葛神甫的高徒又莫名其妙地卷入此事,还成为天下各方势力追逐的目标。然后,你向天下人宣布:‘诸葛神甫师徒两个都与这场巨大的江湖风波没有任何关系,大家还是从别的地方查探此事的脉络吧。’你想想,这种话,有几人会相信?”nn我彻底无语。nn我不得不承认,无厘道长的话很有道理。谁会相信,谁又愿意相信,我与师父都与此事无关呢?不管从哪一方面分析,都像是我们师徒策划了一场阴谋。而我每一次合情合理的辩解,都成为故意误导别人的口实。nn我记得上午李开心曾对我说过,在江湖上,真诚和事实其实并不重要,甚至一钱不值。一个人要在这个混乱不堪的江湖上活下去,千万不要费尽口舌,试图向世人证明自己的清白,相反,你必须故作高深,让人觉得你通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秘密,甚至你还得装着随波逐流,让人以为你干过很多见不得人的恶事。nn你是一张白纸,不但毫无用处,还容易成为别人摆布的棋子。nn这就是江湖定律。遗憾的是我把这个定律给忘了。我一直在犯同样的错误,喋喋不休向人展示自己的诚实,产生的后果却只有两个:要么犯傻,要么奸诈。犯傻容易惹祸,还经常替人背黑锅,奸诈更是一种不可原谅的罪过,这个形象一旦形成,永远无法摆脱。nn我以为,在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面前,尽量诚实,可以到得他们的理解与支持,实际上,不但自己在犯傻,而他们两人还以为我在玩弄奸诈。无厘道长阴阳怪气的责问,意思不言而喻,梦遗大师诚然修为更高,但沉默也代表了对我的否定。现在,不但我自己参与此事带着很强的目的性,就连师父之死,也成为不可信的事情了。nn我觉得,再多说什么都无益了。或许,回头装高深莫测还来得及。nn我淡然地笑道:“我言尽于此,至于可不可信,全看两位前辈如何斟酌。现在,我还有有事要办,必须先行离开,很荣幸与两位当代高人在此一席长谈。就此别过。”nn我拉起朱玲的手,就要向门口走去。nn梦遗大师叹了口气:“王兄弟,你并不是一个麻木不仁的人,相反,我还从你的气质中看出了一点侠义精神。但你甩手离开,就太不负责任了,你知不知道,你心中的秘密,也许会害死江湖上很多人?”nn我笑道:“梦遗大师,我曾经是想做个大侠,但现在看来做不成了,佛家不是说,对任何事都不需要那么执着么?所以,现在我已放弃做大侠的梦想。既然不做大侠,我肩上就没什么责任了,现在外面的这场风波,与我有什么屁关系?另外,按道理说,我心中有没有秘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可你好像已经认定我心中有秘密,大师难道除了武功高强,还懂得读心术?既然如此,又何必要我亲自说出来?”nn梦遗大师叹道:“在此非常时刻,王兄弟又何必呈口舌之快,一味挤兑老纳呢?以你的聪明机智,也应该知道,这于解决问题并无益处。”nn我继续笑道:“大师见谅,我既是魔教教主的徒弟,可能多多少少沾染了师父身上的邪气吧。”nn说完我继续向门口走去,朱玲在我身旁轻轻地笑了一声,向我靠得更紧了。nn无厘道长也叹道:“王兄弟,你要带着秘密离开,我也无法阻止你,但你至少得告诉我们,你师父诸葛神甫是怎么死的吧?”nn我心想,就算不愿合作、要装高深莫测,负气和无礼的话也不能说得太过分,毕竟面前两位是当世绝顶高人,怎么说,内心还是得保持起码的尊敬。我说话一点不正经,两人却完全不计较,传扬江湖的话,我就真成了一个邪恶的浑小子了。nn再说,刚才我自己努力向他们证实师父已死,现在看无厘道长的语气,有点无奈地相信这个事实,既然他问起细节,我和盘托出也未尚不可,如果因此能洗涮师父的冤屈,也算我做徒弟的尽了本份。假如更进一步,这些细节能让他们转变思路,因而消弥一场江湖攻杀,那就更是功德一件了。nn我停下脚步,回头说:“我师父在荒原的一个山顶上,被一群恶狼撕成很多块。”nn梦遗大师低头沉默。nn无厘道长继续问道:“尊师的武功修为,并不在梦遗大师之下,怎么可能被几匹恶狼要了性命?无论有多少狼,就算他杀不光,要全身而退完全没问题。”nn我心想,这倒也是事实,师父要不是被我刺伤,无论多大的狼群他都能全身而退。其实在这一点上,我自己也一直心存疑问,当时我刺师父那一剑,并未用全力,他充其量只是受了点皮肉之伤,按理来说,要在狼群中逃命也没多大问题,可师父甚至连警报都没向我发出,无声无息地就这么死去了。nn我到现在都没想通,师父当时是什么样的真实想法,他与群狼在山顶上经历了怎样的残烈搏斗。惟一的解释就是,师父早就厌倦了人世,把呕心沥血创下的剑法传授给我之后,便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动力了。与其说师父是被群狼杀死,不如说师父借此以自杀。nn但我觉得,师父自杀的解释,对外人而言更加难以置信,只好避重就轻,向无厘道长说:“师父当时受了伤,抵挡不了群狼的围攻。”nn无厘道长似乎很惊讶:“受了伤?这一点更加说不通了,王兄弟。”nn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问:“练武之人,受伤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有什么说不通的?”nn无厘道长:“你曾经说过,两年中尊师没见过外人,完全与江湖脱节,那么,是谁把他打伤的?”nn我本不想把自己击伤师父的事说出来,但话已至此,看来是瞒不过去了。nn我一阵犹豫,正在想怎么措词,无厘道长却步步紧逼:“况且,江湖上能够把诸葛神甫打伤的人,保守估计也就三五人,如果他受的是剑伤,对手就只能是李开心了。”nn梦遗大师也插话道:“李开心要战胜诸葛神甫,至少在两百招以外,而且,诸葛神甫如果受了伤,李开心不可能毫发无损。”nn无厘道长根本不给我喘气的机会:“果真如此,王兄弟也许早就见过李开心了,那么,你也就不可能对他的武功特点一无所知。这样也就可以合理地解释,为什么他刚才杀吴智的时候,要刻意连刺三剑,向你隐藏自己的身份。”nn逻辑思维有时候也是害人的东西,对事情的判断听上去合情合理,却离真相越来越远。nn我转身回到桌边,看看梦遗大师,再看了一眼无厘道长,长长叹了口气说:“两位的猜测不能说没有道理,却并非事实。”nn他们两个都抬眼看我,等着我说下去,我悲伤地说:“打伤我师父的,是我自己。”nn两人对望了一眼,然后一起满脸狐疑地看着我。朱玲急匆匆地走过来,抓紧我的胳膊,颤声说道:“你打伤了自己的师父?这不是真的吧?”nn我叹口气:“这是事实。那天我与师父在山顶练剑比武,我失手刺伤了他。所以,师父其实从根本上说是我害死的。”nn梦遗大师又一次低头沉默,无厘道长目光仍留在我脸上,良久之后,无厘道长缓缓地问道:“即便王兄弟的剑法练到了超越你师父的地步,可是,刺伤他之后,你又为何会眼睁睁地看着群狼把他撕碎?就算当时身陷狼群当中,你要护着受伤的他离开,仍然并非难事。”nn梦遗大师抬头问道:“是否你们比剑两败俱伤?”nn无厘道长:“两败俱伤的话,为何狼群单单撕碎你师父,却对你嘴下留情?”nn我一下子噎住了,简直欲哭无泪。如果坐在面前的不是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要顾及他们的面子,我早就扯开嗓子脏话骂出口了,然后甩手而去。nn我耐着性子解释道:“师父被我意外刺伤之后,又累又渴,于是我一个人跑下山顶帮他找水或狼血,等我再一次回到山顶时,有一群狼正围着我师父的尸体,一块一块地撕碎。”nn我顿了顿,没等他们提出质疑,便以嘲弄的语气接着说:“对两位而言,我的解释是不是更加不合理?其实,我师父死得合不合理,跟别人有个屁关系?”nn撒完了气,我又拉起朱玲的手向门口走去,这次我下定决心不再理会他们的追问。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外面的街道上灯光闪闪烁烁,而室内则模糊一片。nn我与朱玲走到门口,伸手去开门之时,无厘道长再次缓缓说道:“王兄弟,依我看来,结论只有两个,一是你师父根本就没有死,他在暗中操纵这一切;二是你出手杀了你师父,然后现身江湖挑起了这个事端。”nn听完这几句话,我心中痛恨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是我自己把自己绕进去了,现在已经无法自拔。nn为什么我一再犯傻,老是试图向别人解释自己? !! 第七十四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我踏入江湖没几天,稀里糊涂卷入一场巨大的江湖阴谋,一直努力向天下人宣称自己与此事无关,却既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更无法自证。www.uuk.la我惟一能告诉别人的,就是那是个意外。nn我意外在这一天踏入江湖,意外走上一条南北贯通的大道,意外遇到四个武功低劣的草包,又意外撞上机智恶毒的吴智,意外中毒,最后意外来到这个秀水镇上,然后,这些意外加起来,让我几天时间里名扬江湖,成为江湖所有高手追逐的目标。nn一连串的意外全部发生在我身上,这个概率有多大?难怪我自己总是那么底气不足,也难怪无厘道长说话那么理直气壮。nn抛开所有的意外不论,你身怀武功,身背铁剑,一头扎入这个是非不明、黑白不分的江湖,凭什么说你没有目的、没有阴谋?从踏入江湖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必须是个坏蛋,表白得再多也是徒劳,承认了自己是个坏蛋,天下才能太平,别人才不再以异样的眼光看你。然后,你才不会承受更多的**和精神的折磨。nn还有我师父之死。我为什么要告诉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师父诸葛神甫已死的事实?天下只有我一个人见证师父之死,我如何面对他们的质疑呢?我又如何证明师父的死是个意外?说得越详细,破绽也越多。nn说到最后,剩下的惟一可能就是,我自己杀了师父,然后再踏入江湖挑起了一场事端。逻辑太严密了,连我自己都不得不相信可能真有其事。我能痛恨无厘道长吗?不能,他的话无论从哪一个角度讲,都不像是无事生非。nn我只能怪我自己,我就是个多嘴多舌、无事生非、自取其祸的人。nn我现在终于明白,万方成与我一样成为众矢之的后,他为什么不向任何人解释自己的清白,而是加强防卸,增强实力,千方百计寻找可能的合作者。他是个聪明人,深通江湖世故,知道无论如何解释都是多余,惟一能做的,就是以实力对抗。nn还有李开心。不管少林寺的盒子是不是他盗的,人是不是他杀的,都没听到他向人解释半个字。是他干的,不需要解释,不是他干的,解释也无用。道理就是这么简单。nn现在,室内仍然没有点灯,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坐在黑暗里,并没有阻止我离开的意思。我相信,如果我就此开门离去,这两个当世江湖领袖,绝对不会在背后偷袭我。他们会无奈地看着我离去。nn朱玲依然挽着我的胳膊,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虽然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我知道她脸上一定洋溢着幸福的神态。不管我是什么人,她都不在乎。就像无论她是什么身份,我也不在乎一样。nn无论如何,我要离开了,留下来只会让事情更加糟糕。nn我不再叹气,也不再嘻笑,黑暗中转头朝无厘道长的方向淡淡地说:“道长,也许你说得有道理,我就不再解释了。不管我师父死没死,也不管是谁挑起这一切,或者谁在暗中操纵这一切,我们的谈话都只能到此为止。现在我要离开,两位也尽快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点准备吧。”nn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都保持沉默。当然,确实也没什么可问,更没什么可说的了。我右手被朱玲挽着,便伸出左手去抓开门把手,外面也许危机重重,但我顾不得许多了。nn手上稍一使劲,大门哑然而开。nn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带着死亡的气息。nn劲风和气息都是我所熟悉的,上午在万方客栈,它曾经偷袭过朱玲,那是一支强劲的弩箭,其力道足以射进墙壁当中。当然,现在扑来的劲风与上午有很大的不同。nn上午是单支弩箭偷袭朱玲,一击不成敌方即已撤走。现在,迎面扑来的有无数支弩箭。nn我既不能后退,也无法格挡。如果是在空旷地带,四面受敌,没有任何遮挡物,就凭现在飞来的弩箭数量之多,我也根本无法闪避。所幸的是,我只是打开了一扇门,还没有走出门外,就算飞来的弩箭再多,受力面积也只有一扇门那么大小。如此一来,我闪避的难度就大为降低。nn门外的偷袭者太性急了一点,如果让我跨出大门再出击,我与朱玲现在势必要被射成刺猬。nn我右手用力将朱玲一甩,她便轻飘飘地飞出半丈,落在屋角。我自己借着反弹之力,侧身向左边倒去,同时左脚在地下一蹭,于是落地之处离开大门也已有半丈之远。nn所有夺门而进的弩箭,刚好从我与朱玲两人中间穿过,射在堂屋正中间的墙壁上。nn我庆幸得太早了点。我只躲过了第一劫。nn门外的人根本就没给我们喘息的机会,射进的弩箭就像一场暴风雨,猛烈、暴戾、持续不断。更糟糕的是,这场暴风雨袭击的,不仅仅是那扇大门,四个方向的四扇窗户,同时涌进来无数支弩箭,使得整个室内差不多无处藏身。nn地上瞬间便积了厚厚一层箭雨。所有的箭头都在黑暗中闪着蓝幽幽的光。nn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倏地从桌边分开,两个黑影在箭雨中闪跃几次,便各自消失在两个屋角。现在,屋内四个人,分别藏在四个屋角。这是四个暴露最少的地方。nn箭雨没有停止,也没有减弱的迹象。nn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不言不动,弩箭虽强劲繁密,相信还伤不了这两个绝顶高手。实际上他们两个完全有能力窜出窗户,找机会进行反击。他们留在室内,或许是在等待。等待对方劲力衰竭之时,弩箭不可能无穷无尽。nn我担心的是朱玲。四个人当中以她的武功最弱,稍一不慎轻则受伤,重则丧命。我手持铁剑,格挡了几枝近身箭,却没能向朱玲冲出半步,心里大为着急。又不敢大声叫喊,因为一旦出声,立即成为无数弩箭的目标。在黑暗中,声音最容易暴露藏身之地。nn箭雨继续肆虐,我一时无计可施,天色越加黑暗,我甚至已经看不清朱玲的身影。nn我只有等待。可等待到什么时候?并不由我作主。nn黑暗猛然传来浑厚的说话声:nn“王兄弟,关上大门。”nn这是梦遗大师的声音,来自我左手边的屋角。话音刚停,更多的箭头立即奔他而去。nn门就在我的右手边,梦遗大师肯定是在黑暗中观察到我几次想冲过大门,到朱玲所在的角落去。他在提醒我用门作掩护,对方的弩箭纵然劲力再强,总不至于穿透厚厚的门板,余劲还能伤人。刚才心急忙乱,根本没想到门离我不远,完全可以当盾牌使用。nn就在多数弩箭射向梦遗大师的一刹那,我感觉压力顿轻,机不可失,不容多想,我立即窜起身冲到门边,左手顶住木门,右手挺剑格挡飞箭。脚下划了半个圈,门被我关上了,右手拨落几支致命箭,左肩头却突然一阵刺痛。nn我脚下没停,直向朱玲跃去,回头看到门上有许多支箭射穿门板,露出了箭头。我肩头的刺伤,不知道来自其中哪一个。运气还算不错,伤口只有这么一处,而且不深,仅仅擦破了一点皮。nn我用带血的胳膊抱住朱玲,右手持剑守护两人。nn我轻声问她:“你没受伤吧?”nn她说:“没有。你不应该冲过来,太危险了。”接着她猛然一声尖叫:“你受伤了?”nn这一声紧张的尖叫,引来了更多的飞箭。我左手使劲在她肩头一按,两人同时蹲在地上,右手连续不断地挥舞。箭与剑的撞击声,就像暴雨落在池塘里,没有间断的空隙,而是联成一片,许久之后才渐渐稀疏下来。nn我轻声安慰她:“没事,只是皮肉擦伤而已。”nn她哭了起来:“难道你看不出箭尖上有毒?”nn她这么一说,我立即感觉到伤口不再疼痛,还有点麻木。心中一凉,伤口真的中毒了,只是不知道到底有多严重,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怪不得外面的人不怕浪费弩箭,一直不停地往里射,原来他们不求一箭致命,只需稍有擦伤,便撑不到他们的弩箭用尽之时。nn我刚才太冲动了,这个风险冒得有点大。如果一直不言不动,跟敌人耗时间,也许能熬到他们弓箭穷尽的时刻。nn现在,可能最先倒下的是我。nn我笑着安慰朱玲:“箭头再毒,只是擦伤了一点皮肉,应该还不至于要我的命。”nn说完这句话,我故意活动了一下左手,本想向她证明自己没事,却发现麻木的范围越来越宽,整条胳膊运转都不太灵活了。我心中猛地一沉,毒药比我想象得要剧烈,恰好伤口又在左肩,片刻之后毒气势必攻入心脏。nn难道我就要这么死在这间破屋子里?nn朱玲显然也已感觉到我左手的笨拙,带着哭腔问:“是不是有点麻木?”nn我笑道:“确实有一点,但问题应该不大。况且,就算左手废了,我还有右手足以应对这一切。”nn这几句调笑安慰之语,我自己听来都有点勉强,自信严重不足。朱玲这时倒冷静下来,不再哭泣,也不更进一步询问伤口情况,只是一手紧紧抱住我的左胳膊,另一手舞剑,与我共同抵挡无穷无尽的飞箭。nn箭雨仍然没有减弱或消停的迹象。一时之间要离开这里根本不太可能。更不可能静下来对伤口进行处理。nn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 第七十五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弩箭是上午见过的弩箭,弓箭手估计也与上午的弓箭手是一伙的。www.uuk.la只不过,上午是一个人发射一支箭,而现在是一群人发射无数支箭。nn还有一点更大的区别我刚才没说,上午那支箭被我格挡,偏离准头时,其劲力将我震得退了两三步;而现在,只需腕力,充其量使用肘力,就足够将一枝箭拨落在地。nn如果所有的箭都具备上午那一枝的劲力,屋内四个人,也许只有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能保住性命,我与朱玲恐怕早已成了尸体。nn其中的原因,大概是上午偷袭的人离我们较近,而现在所有的人离屋子较远。还有,上午那个人敢于独自偷袭,武功肯定比现在的弓箭手要高出许多倍,离开弓箭,单打独斗也是个难缠的高手。nn相反,从现在每一枝箭的劲力上判断,外面的人就算在射击上训练有素,武功力道也是严重的参差不齐。这就是为什么刚才我以大门作为挡箭牌的时候,只有一枝箭穿透门板,余劲能伤了我的皮肉,其它的箭,虽然有几枝同样穿透了门板,却并未伤到我。nn为什么这些人铁了心要我们的命,却又不敢靠近,而选择远距离射击?很显然,如果就在窗边或门边朝里射击,不但准头大增,劲力更强,覆盖范围也更广,几乎涉及每一个角落,那么,我们生存下来的可能性就大为缩小。nn或者,干脆等所有人出门时突然袭击,外面无遮无挡,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也许能全身而退,但我与朱玲估计早已受伤中毒。nn这么简单的道理,外面的老江湖不可能不懂。nn那么,他们舍易逐难,原因大致有二:一是他们的带头人清楚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的身份和武功,对这两人相当顾忌,更有可能知道我的武功底细;二是攻击者当中,可能有我们熟悉的人,就算在黑暗中或者蒙着头脸,武功和身法也容易被识破。nn既然离得较远,他们就不可能对整栋房子围得水泄不通,因为包围圈太大,需要的人手太多,估计得召集数百人。而从这些弓箭的数量上判断,对方充其量只有几十人。nn那么,他们是怎么分布的?我们身处的屋子有四个窗户,一扇大门,从弓箭的密集程度来看,很可能是七八人一组,远远地以某个窗口或门口为目标。nn组与组之间,也许就是他们的势力真空。nn另外,如果有人从外面接应,或者里面的人猛然杀出去,攻破其中一组人,那么,这一组人负责的窗口或门口,弩箭就可能完全停下来,成为里面被困之人的逃生出口。因为其它组别的人鞭长莫及。nn看来,虽然外面的攻击猛烈密集,但我们生存的机会还是有的。外面的组织者,对这一场谋杀的策划,似乎没那么严密,当然,也许是他们本身人手不够,力量不足。nn很不幸的是,当我想通这一切的时候,整条左胳膊已经完全不能运转了,搭在朱玲肩膀上,似乎不再属于我自己。我要自保都艰难,又怎么带着朱玲杀出去?nn再缜密的计划,没有执行的能力,也失去了意义。nn所以,我看着四个黑黢黢的窗口,心中仍然充满绝望。nn更麻烦的是,毒气已经开始上上攻,腋下和脖子逐渐麻木,而且头脑开始有一点晕晕乎乎。这也影响到我右手的速度和力量。nn朱玲显然也感觉到了这一点,将我向屋角挤,尽力用半边身子挡住我。nn她忍不住又哭了出来,问:“你支持得住吗?”nn我又把她挤向身后,反过来将她挡住,笑道:“支持得住,只是左边身子已经麻木,而且开始向右边扩散。这样也好,我可以安心地做你的盾牌,反正感觉不到疼痛。”nn我说的大致是实话。这个时候我觉得就没必要再用好言好语安慰她了,因为每一个动作她都能感觉得出来。nn她在我腰间捣了一拳,骂道:“不知死活的家伙,还有心情说笑。”nn我说:“我这可不是说笑。你想啊,你中箭皮肉会很疼,我心里肯定也会跟着疼,弄不好伤心欲绝。而我中箭两人都感觉不到疼痛,岂不是一块完美的盾牌?”nn她又使劲拧了我一把,哭着骂道:“胡说八道。你中了箭,我心里难道不会疼吗?”nn我叹道:“好吧,就算我自私,不理会你的疼痛,只顾我自己不疼。”nn朱玲恨声道:“知道就好。麻烦你别再让我心疼行不行?”nn我立马反对:“不行,毒箭还是得由我来承受,你就留在后面心疼吧。”nn朱玲喊:“那又是为什么?你几次三番伤我的心,还觉得不够么?你这人是不是有点狼心狗肺?”nn我笑道:“因为一个人疼,总比两个人疼要好。我宁愿你伤心,也要你完好无损地活着。”nn朱玲哭了:“你再胡说八道,我就冲到中间去死给你看。”nn说着就作势往外冲。我知道她不是说在嘴上,而是真干得出这种事。nn我急忙拦住她:“千万别干这种傻事。”nn我抬起麻木的左臂替她拭去眼泪,涎脸笑道:“我现在全身上下就剩心脏还有点感觉,你不能给它一点快乐也就算了,还要让它伤心,于心何忍呢?”nn朱玲拨落两枝箭,叹道:“要么都不再中箭,要么咱俩一起死。”nn我心中一阵感动,眼泪差点夺眶而出。我自从中了吴智的毒以来,一直感觉生还的可能性很小,所以这几天干什么事都比较放纵,嘴上也是只图快感,毫无顾忌地想到什么说什么。现在的情势尽管让我更绝望,如能跟朱玲这个漂亮可人的姑娘死在一起,也算不枉此生了。nn但是,让她跟着我就这么白白送死,我又实在做不到。nn我也拨落一枝箭,继续逗她:“反正都要死。我中箭在先,能不能让我先死?”nn朱玲骂道:“又来了,你有完没完?你毫无痛苦地死去,留下我一个人在旁边伤心欲绝,你说说看,一个大男人,你觉得好意思吗?”nn我叹道:“可如果你先死的话,我怕自己的心脏承受不住打击,立马心碎而亡,连伤心都来不及。”nn朱玲终于被我逗得不再那么紧张,脑袋贴在我胸前,轻声道:“鬼才相信你。再说了,你的心脏不是那天被上官飞鹰一掌震碎了吗?怎么可能再为我心碎而亡?”nn我继续逗她:“本来是震碎啦,但经过你的温柔呵护,差不多修复完整了嘛。”nn朱玲忽然破涕为笑:“毒性怎么还没扩散到你嘴上?要让你两片嘴唇没了感觉,不能胡说八道才好。”nn我又拨落两枝箭,低声嘟嚷:“我的嘴唇怎么得罪你了?顶多就是那天亲了你一下,你就记仇到现在啊。”nn朱玲笑道:“哼,我就记仇,死了都不放过你。”nn我叹道:“何必那么执着呢?”nn朱玲也叹气:“我就是那么执着那么傻,否则早就离开了你这个坏蛋。”nn我右手机械地拨落一枝箭,坏笑道:“要不这样,趁我嘴唇还有点感觉,咱们把仇恨先化解了吧?别到了阴间还是一对仇家。”nn朱玲奇道:“化解?怎么化解?”nn我笑道:“你在我嘴上咬几下,把我咬疼了,就算报仇,行么?”nn朱玲又在我腰间捅了一拳,骂道:“死到临头,还在使坏心眼。”nn我继续使坏:“你要是不解气,就一直咬着不松开也行。我无所谓啊。”nn朱玲一面在我身上捣拳,一面轻声骂:“懒得理你。”nn我嘴巴不停:“你要是实在不想化解这场仇恨,那么,趁着我们这一刻还活着,干脆就把仇恨再结得深一点吧。到了另一个世界,咱俩一直纠缠不清,几辈子没完没了。”nn朱玲转而笑道:“坏蛋,你倒是说说看,怎么把仇结深一点?”nn我伸手拨落一枝箭,笑道:“办法很简单,我在你嘴上咬几下,把你咬疼,让你印象深刻,下辈子投胎,嘴上还留着那种疼痛感觉,走到哪儿都能记得我。”nn朱玲再骂:“什么乱七八糟。那跟我咬你报仇有什么区别?你怎么总是满肚子坏水,没安好心?这屋子里可不止咱们两人,你脸皮厚,可我还怕被人看到呢。”nn我涎脸低声笑道:“现在差不多伸手不见五指,抵挡飞过来的毒箭,都只能凭风声靠感觉,这间厅堂又这么宽,对面那两个高手就算目力再好,也看不清我们两个在化解仇恨,还是在续结仇恨。”nn朱玲低声幽幽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明知道你是个坏蛋,可我就是没法拒绝你。”随即又以坚定的语气说:“我同意你的提议,不管结仇还是化仇,我都认了。”nn我大喜,本是图个嘴巴痛快,没想到朱玲会这么爽快地答应,心中立即涌起一股暖流,一切苦痛和危难,瞬间便都已抛诸脑后。nn左臂虽然麻木不仁,有点不太听使唤,但勉强还能用力。我左手在她肩膀上朝自己用力一带,她在这个空隙里,已将剑从右手换到左手,侧身面向我。nn我顺势低头咬住她的上嘴唇,她也紧紧地咬住了我的下嘴唇。nn我们身子贴在一起,一人一手朝外,两柄剑一上一下,凭感觉胡乱挥舞,抵挡偶尔飞过来的毒箭。nn我们在黑暗中不知死活地拥抱接吻,在险境中纠缠不清地私定来生。nn老天垂怜,居然没有一枝毒箭趁机射中我们。 !! 第七十六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良久之后,朱玲松开我,头靠在我肩上,轻声哭泣道:“我从没遭遇过如此凶险的情境,刚才其实心里一直很恐惧,全靠你满嘴胡说八道分散注意力,现在一点都不感到害怕,甚至还有点庆幸。”nn我笑道:“我可不是胡说八道,全是真心话。对了,你庆幸什么?”nn她说:“庆幸可以一起死去,到另一个世界继续纠缠不清,没完没了。”nn我可不希望她跟我一起死去。她活着,才是我现在坚持不倒的最大动力,要不然我早放弃了。但这些话不能明说,否则她又要跟我抠气。nn左边的那扇窗户,大概离我一丈之远。这时我突然看到窗口闪进了火光,并不强烈,可能离屋子较远,随后,这个窗户射进来的毒箭逐渐稀少,不一会,便完全停了下来。而另外三个窗口和大门,攻击并没减弱。nn很显然,对面这个窗口停止射击,要么是对方弓箭用完,要么是遭遇到了变故。后一种可能性较大一些,因为对方有备而来,事前肯定算好了弓箭数量和时间,不会单单一个小组突弓箭用完。nn我在朱玲耳边说:“我们可能不用去另一个世界了。”nn朱玲背对着窗口,又一心在我身上,并没感觉到窗外的小变故,听了我的话立即激动地提高声音说:“为什么不去?你不会是现在就反悔跟我在一起了吧?”nn我说:“先别这么大声。我的意思是,我们不用死了,可以留在这个世界纠缠不清,没完没了。”nn朱玲仍没反应过来:“为什么?”nn我拨落了另一个窗户射过来的一枝箭,扳转她的身子,面对窗口,远处的火光仍在闪闪烁烁,没有毒箭飞进来。nn朱玲说:“他们箭用完了,可能马上会近身攻过来。”nn我说:“不像是箭用完了,因为其它窗口并没有停止射击,难道单单这个窗口的袭击者们准备的箭特别少?不太可能。更有可能的是,这个窗口遭遇到了什么意外情况。”nn朱玲说:“那我们赶紧从这窗口冲出去,留在这里多一刻,就多一份危险。”nn我们所处的屋子呈长条形,长向距离大概有七八丈,中间墙壁隔着很多乱七八糟的柜子或柱子一类的东西。我与朱玲藏在长条屋子的一边,而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恰好在另一边的两个屋角,相隔较远,所以,我与朱玲一直低声地打情骂俏,他们两人就算能听见声音,也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屋内没点灯,四个屋角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我与朱玲的拥抱,他们也无缘得见了。nn现在,他们也许看见了离我们最近的窗口外面有火光,估计仍不知道这里的攻击已经完全停止。nn我拨落一枝箭,把朱玲推向窗口,说:“你先跳出去,我得想办法把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接应到这一边来。”nn朱玲转身紧张地拉住我,说:“凭你现在的状态,去接应他们,那不等于去找死么?逞这种英雄有什么意义?”nn我讪讪地说:“可我们也不能连招呼都不打,就这么独自逃生吧?”nn朱玲说:“首先,出了这个窗口能不能逃生,还是个未知数;其次,以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的修为,现在根本就没有危险,只不过在静静地等待对方力竭的时刻,倒是你自己中了毒箭,撑不了多久,必须离开这里想办法清理伤口;第三,你可以冒死去接应别人,却忍心让我一个人跳出这个未知的窗口?外面万一有个更大的圈套呢,我们可能就永远见不着了。”nn说到最后她又鼻子一吸,哭出了声。nn朱玲的一番分析合情合理,我哑口无言。从江湖道义上说,四个人一起被困在屋子里,我们无声无息地独自逃掉,有点说不过去。但是,我留下来也确实意义不大,武功只有三成不说,又中了毒箭半边身子不太灵活,冒着箭雨冲过去接应他们,危险性太高。又不能大声叫唤,否则可能引来一批毒箭的攻击。nn算了,我还是听从朱玲的建议,先行离开再说。nn我一开始就觉得,这些毒箭只能控制住我和朱玲,以他们两人的修为,完全可以从屋子里冲出去逃生,他们既然没走,也许还有别的打算或计划。我贸然接应或叫唤他们,也许还适得其反,扰乱了他们的阵脚。这么一想,我就心安理得了。很多时候,江湖义气也得依托于特定的形势。nn我对朱玲说:“好吧,不管他们。我们一起跳出去,生死相依。”nn她又破涕为笑:“嗯,这话我爱听。你这人大多数时候嘴巴不正经,但偶尔蹦出一句话,能搔中女孩子内心深处最脆弱的地方,让人着迷。”nn我笑道:“行啦,先出去再说。要是不死,我多蹦几句这样的话给你听。”nn朱玲一边走向窗口一边笑说:“一言为定,不许耍赖。”nn其它窗口仍然箭如飞蝗,惟独这个窗口外面一片安静。nn我推开窗户之前,努力回想屋子外面的地形。我当时是追着吴智冲进这个茶楼的,记得此处已不算是闹市中心,周围建筑比较稀疏,地面也高底不平。白天人流比较密集,自从吴智死后,再加上他手下的剑客与我一番争斗,茶楼周围一丈之内就没有人靠近了。nn现在,估计四面的建筑物里都已清空,所有人被赶走或被杀掉。那些箭手,可能就藏在每个窗口对面的某栋房子里。nn我把朱玲护在身后,用剑捅开窗户,外面与我想象的一样,这里是一条大道,远处的闹市区灯光闪闪烁烁,展示着秀水镇的活力,却与这里寂静阴暗的生死存亡形成鲜明的对比。稍近处确实是一栋不规则的房子,我们看到的灯光来自这栋房子的其中一扇窗户,除此之外,这房子再没任何灯光,只剩一个巨大的黑影。nn这盏灯光对我们而言到底是什么意思?nn是敌方对我们的引诱,还是他们遭遇不测的证据?nn也许是个逃命的机会,也许隐藏着更大的危险。但无论如何,跳出去暂时不会丢掉性命,而留在屋内,无时无刻不在面对死亡。nn我没有太多的选择了,左胳膊已经完全麻木,而且肿胀得厉害,我感觉左边的袖子越来越紧。更严重的是,麻木感已开始蔓延到脖子上,过不了多久,就会像朱玲所说的,嘴巴失去功能了。nn我先向窗外跳了出去,环顾四周,并没有埋伏什么高手,然后转身招呼朱玲。她也跟着跳了出来,我们一起蹲在窗下静听了一会。nn朱玲低声问:“现在朝哪儿走?”nn我指着对面屋子里惟一的灯光说:“去那盏灯的地方。”nn朱玲急道:“万一这盏灯是引诱我们的呢?我们自己这么过去,岂不是自投罗网?”nn我说:“忽然放弃用弓箭,点起一盏灯来,我更倾向于相信,有人从背后击溃了他们,然后点灯指引我逃生。你要知道秀水镇上现在有许多股力量,所有人都在找我,有人希望我死,有人希望我活。退一步说,即便是引诱,估计暂时也不是想要我的命,可能对方改变了计划,那里有人想私下里见我,而我也想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人。”nn朱玲道:“不管哪一种情况,对我们而言都有未知风险,不如趁着黑暗悄悄地逃生?”nn我说:“如果有人救我,那里也许就是目前最好的藏身之地。如果是对方想见我,肯定周围有埋伏,那么,我们逃不了多远就会遭遇袭击。”nn其实有一种更坏的情况我没说,从身上所中之毒的蔓延速度来看,我逃不了多远就会倒下。必须就近找一个地方,迅速处理一下伤口。而对面有灯光的房子,也许是最好的选择了。nn朱玲不再与我争论,叹口气说:“好吧,听你的。你去哪儿,我跟到哪儿。”nn这话说得简单短促,听起来却让人觉得心里暖烘烘的。黑暗中不由得又想去拥抱她,但我忍住了,毕竟危机四伏,能否安全脱身还真是个未知数。nn此处与灯光的跑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中间隔着一条很宽的大道,还有一片不宽的杂草丛,如果按我平常的体力全速奔跑,片刻之间就能到达,但是,现在我半边身子不太灵活,举步维艰,这段路程就显得非常遥远了。nn庆幸的是,一路上没遇到意外的袭击,不记得过了多久,我撑着朱玲的肩膀,终于走进了那栋房子里。灯光在二楼的某个窗口,在一楼我们没受到什么阻拦,没作停留直奔二楼。nn这栋房子大概是个酒楼,二楼同样隔成许多个包间,有灯光的那一间门没关。我没有犹豫太久,甚至没什么防范之心,直接走了进去。如果那里面的人要杀我,刚才在路上我已死了许多回,现在没必要再费劲防范了。nn我猜得没错,有人在等我,而且,此人绝对不会杀我。nn因为里面等着我的人是阿红。nn她下午被七个剑客虏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刚才袭击我们的弓箭手到哪里去了?地上没有尸体,更没有打斗的痕迹。她没武功,不可能将这些人全部无声无息地击退。也就是说,阿红进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没人了。nn我来不及问她,心里一阵激动,身子没撑住,突然重重地摔倒在地板上。nn我再怎么努力也爬不起来了。 !! 第七十七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我倒下的时候,除了身子无法动弹,脑袋里还有意识,眼睛也能基本看清屋子里的布置和设施。nn靠窗的一面墙收拾得空空荡荡,显然刚才有人站在这里以弓箭射击。窗口并不宽,只够三个人并排站。如果我一开始的猜测不错,这里藏着**个弓箭手,那么,他们是分三批轮番在窗*击的。一批人射击之时,另外两批人估计还承担着警戒的任务。nn这里是秀水镇,鱼龙混杂,不可知因素太多,他们偷袭别人的时候,也得防着被别人偷袭。事实也是,他们最终被人杀掉或者赶跑了,我绝不相信这些人会无声无息地自动自发地退走。然后,还留下一个阿红在这里等我们。nn进门靠左的墙边摆着一张桌子,一把椅子,阿红就坐在椅子上。她并没有站在窗边,因为我在外面楼下的时候,并没见到窗边有人影。nn反过来说,我们从对面奔过来的整个过程,她并没有见到。当然,外面太过黑暗,以她的修为和目力,就算站在窗边,也是什么都看不清。我突然出现在门口,她的吃惊程度并不亚于我。nn其实最吃惊的是朱玲。我倒下去的时候,她还没反应过来,看着阿红怔立当场。nn阿红见到我时刚要开口说什么,一见我跌倒,猛然尖叫一声,不顾朱玲就在身边,立即冲过来蹲下身子抱住了我,喘着气大声问:nn“你怎么啦?”nn我心里有太多的疑问,需要她解答,但我嘴上说不出话,只能双眼盯她着的脸。这张脸上充满焦急和担心,眼眶湿润,欲哭未哭,除此之外就是憔悴,灰暗,但不乏让人怜惜的美丽。nn我并没有看出可疑的东西,更谈不上窥见什么阴谋。nn我不应该怀疑她。不管她是什么身份,从头至尾对我的感情是真诚的。nn她见我说不出话,立即抬头,带着哭腔问呆立当地的朱玲:“发生什么事了?他怎么连话都说不出来?有没有生命危险?”nn朱玲这才回过神来,并没立即答话,而是蹲下来从阿红手中接过我,放在地上,一边撕我左胳膊的衣服,一边说:“他中了毒箭,身子已经不能动了,有没有生命危险还是个未知数。”nn阿红再次尖叫起来:“你们不是跟少林方丈在一起吗,后来又杀出一个武功高强的老道,怎么可能中箭?”nn朱玲已完全冷静下来,手上仍然不停在我身上捣鼓,嘴巴不停:“这其间的曲折,一言难尽,你呢,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nn阿红:“我也一言难尽。你在干什么,为何撕他衣服?”nn朱玲:“必须先把他的伤口割开,放掉毒血,或许还有救。”nn阿红不再问话,动手帮着朱玲一起把我的上衣撕开,突然两人同时惊叫了一声。我侧头斜眼看了一下自己的左胳膊,已经完全成了紫黑色,肿得像条又长又大的巨型萝卜。nn朱玲转头问阿红:“有没有匕首?”nn阿红茫然地摇头。朱玲环顾一圈,拿起我的铁剑看一眼,又丢弃了。最终用她自己的剑在我肩头轻轻地割了起来,一点点伤口她割了很久,而且反复尝试了多次。我心想,其实你不必这么小心翼翼,因为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估计把整条胳膊都砍下来,我也不会觉得疼痛。但是,我说不出话。nn我并没感觉自己流了血。但是黑血沿着肩头滴落地板上,恰好在我眼角余光范围之内。不像人身上的血,更像从饱满的笔头掉落的墨水。仅有三滴,而且立马凝固了,又变成三颗泛着亮光的黑珍珠。nn阿红急忙问:“伤口割了这么宽,血好像流不出来,怎么办?”nn朱玲不答话,扔掉手中的剑,双手把我扶起来坐着,吩咐阿红:“扶着他别动。”nn然后,朱玲低头在俯在我肩头,用嘴对着我伤口,尽力吸吮,一会之后侧头将黑血吐在墙角。喘了几口气,低头再吸。几个回合过去,阿红低声对朱玲说:“你休息一会,我来吧。”nn说完如法炮制。nn两位美女在肩头轮番亲吻,我虽然感觉不到她们香唇的湿润丰盈,心中却惬意无比,简直有点飘飘欲仙。nn不知过了多久,肩头慢慢地有了灼烧感,朱玲和阿红吐出的血液也逐渐变了颜色。更让我享受的是,我开始能感觉到她们两人嘴唇上的温度,热烈却不烫人,湿润而不粘稠,每一次吸吮都充满深情和怜爱,让人迷醉,欲罢不能。nn但愿她们就这样一直吸吮下去,把我身上的血全部吸干都无所谓。nn可惜的是,两人先后停了下来,对望了一眼,然后脸上满是欣喜,深深呼了一口气,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可以了。”nn她们高兴了,我却深为遗憾。为何心醉神迷的时光总是过得那么快?nn我运转了一下舌头,感觉差不多恢复正常,刚要说话,门外却响起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nn“如果我有王兄弟这份福气,宁愿全身插满毒箭。”nn我吃了一惊,声音是我熟悉的。三人同时转头看向门口,一个人站在走廊的阴影里,面目和身形都模糊不清。但是,我们都知道他是谁。nn李开心。nn李开心上午因追逐万方客栈屋脊上的偷袭者,与我们三人分手。不久之后,少林方丈说他杀了吴智,天下没有人能够对梦遗大师的结论提出怀疑。nn李开心杀没杀人与我关系不大,他是否真策划了一场惊天阴谋,我也不愿去关心。但是,他杀人之后取走了吴智身上所有的物品,其中包括能解除我痛苦的解药。所以,我当时惟一的希望就是要找到他,只不过,并没有具体的寻找方案。谁知道一个杀人凶手,会处心积虑地藏在哪个角落?nn现在,李开心却找到了我。我不知道他在暗影里到底站了多久。nn见到李开心,我有太多的话要问,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良久之后摇头叹了口气说:nn“你是不是经常这样乱闯,破坏别人的气氛和兴致?”nn李开心淡淡地笑了笑:“我可不是故意的,事先并不知道你们在这里,更不知道你们正上演着这么温情的一幕。”nn我笑道:“看到这一幕之后,你还可以悄悄地离开,我们三人都不知道你来过。这样你既没扫我的兴,也免去了向我解释事情的麻烦。”nn李开心笑道:“我到达的时候,你们的温情戏已经接近尾声,所以也谈不上我扫了你们的兴。至于其它事情,我可以解释,也可以不解释,所以麻不麻烦主动权都在我手上。”nn我叹道:“你说的话总是很有道理。我要是早能明白你这些道理,就不会搞成现在这副模样了。”nn李开心:“在强弩的密集围攻之下,你能让两位弱不禁风的姑娘毫发无伤,安全地撤退到这里,而你自己也只是肩头擦破了一点皮。这份本事比我大。”nn李开心显然并不知道阿红在茶楼里被七个剑客虏去之事,也不知道她刚才一个人坐在这间屋子里等我们。当然了,阿红出现在这里,连我自己都没搞明白怎么回事,李开心又如何知道?nn另外,李开心更不知道,其实是这个窗口的弓箭手莫名其妙地撤走或消失,我与朱玲才安全地脱离险境,到达这里。这一切,解释起来颇费口舌,目前我不想摊上这个麻烦,况且,我虽然在朱玲和阿红的温情里拣回了一条命,但有气无力,更没心情去解释这么多。nn我说:“擦破一点皮,却差点要了我的命,对方的本事更大。”nn李开心:“对方是人多力量大,你中了毒箭没死,我很意外,却也让我突然之间想通了一些事情。”nn我嘲笑他:“你自己身上让人想不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却把别人想个通体透明,你本事同样不小。”nn李开心叹道:“人往往就是这样,不遗余力地算计别人,自己却活得糊里糊涂。”nn我笑道:“这话听上去有几分道理,却无法为你自己辩解。你还是说说你想通了什么吧。”nn李开心没头没脑地说:“这次你们受到的攻击,对方至少准备了三天以上。”nn我一愣,然后不假思索地问:“何以见得?我闯进那个茶楼,纯属意外,为什么三天以前就有人知道我必走这一步?”nn李开心道:“我说的不是攻击地点,而是他们的工具,也就是弓箭。”nn我更加无法理解,问:“你有什么理由认为,弓箭准备了三天以上?江湖人物带着弓箭到处晃荡,不是很正常的事么?”nn李开心:“带着弓箭走江湖很正常,可是箭头上淬有剧毒,而这剧毒又没让你立即死亡,这就不正常了。”nn我笑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中了毒箭当场死亡,就是正常的事。”nn李开心:“的确如此。从你中毒的症状看,如果毒药是新鲜淬上箭头的,你撑不到这里,至多走在半途中就已经死了。”nn我仍然糊涂:“你的意思是说,箭头的毒药因为是三天以前淬上去的,所以我才保住了一条命?”nn李开心笑道:“你终于想通了。”nn我叹道:“我没想通,实际上是我越听越糊涂。”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七十八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糊涂的并不只我一个。朱玲和阿红同样一脸茫然地看着李开心。她们仍然一左一右坐在我身边,差不多以同一个姿势,双手紧抓住我的胳膊。nn李开心仰脖喝了一大口酒,耐心地解释道:“从症状来看,箭头上淬的显然是某种致命的蛇毒。王兄弟一直在荒野之地长大,应该知道蛇毒存在于蛇的牙齿里,如果把毒素提炼出来,暴露在空气中,毒性会逐渐减弱,直至完全消失。”nn我说:“这个道理,师父曾经跟我讲过。我还知道,蛇毒很难提炼,而要大批量地聚集起来,淬上箭头,就更难了。”nn李开心:“你中了致命的蛇毒,没有迅速扩散,这两个女孩子帮你吸出毒血之后,你还最终保住了性命,这就足以表明,箭头上所淬之毒,毒性已经大大减弱。依我看来,毒箭头至少暴露在空气中三天以上。”nn我叹道:“也就是说,在三天以前,有人就预料或策划了这一场围攻,准备好大量的蛇毒,全部淬上箭头,一直等着合适的机会出手。但是,没想到这个机会等了三天,这才让我拣回一条命。”nn李开心:“的确如此。”nn我喃喃地说:“我踏入江湖也才五天,三天以前又是谁想要我的命?三天以前我又认识几个人?”nn李开心:“三天以前你不认识天下人,可天下人突然之间就认识了你。”nn我叹道:“那应该归功于吴智这个老家伙的宣扬。”nn我突然想到,三天以前我刚好被上官飞鹰打成重伤,躲在阿红的那间偏僻小屋里,后来又因为武功没恢复,去万方客栈之前进行了一番装扮,路上才没被人认出来。紧接着,我被万方成诱入他的地下城堡养伤,待了整整两天。出来时已是今天早晨了。nn如果真有人三天前就在策划杀我,却一直没找到机会,应该归功于上官飞鹰和万方成。假如上官飞鹰没把我打伤,我可能随意在秀水镇上晃荡,也许早就成了别人箭下之鬼;而假如万方成没把我引入他的地下室,我以带伤之身,无论走到哪里,更加难逃一死。nn推测起来,应该是这样的:今天早晨,一直想杀我的人,终于见到我现身万方客栈,先以一箭引开李开心,然后密切注意我的行踪。在万方客栈和大街上人多眼杂,不好行事,直到我因发现吴智而进入那个茶楼,他们终于找到了绝佳的机会,悄悄地将那栋楼围了起来,找准最佳的射击地点,直到夜幕降临,全面出击。就算当时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与我在一起,他们也顾不了许多了。nn问题在于,对方到底是谁?看他们的人手规模和组织严密程度,最大可能是江湖上的三大势力之一,但上官飞鹰及其聚鹰帮不太可能费尽心思杀我,因为他要杀我机会多的是,而且他后来答应过李开心,不再动我分毫;少林&武当的人更加不可能,当时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与我同处一屋,他们难道还会对自己的方丈和掌门下手?nn那么,只有诸神教的人了。nn可是诸神教到底与我有什么深仇大恨?与那个神秘的盒子以及里面的东西有关吗?盗取盒子的最大嫌疑人李开心,有没有参与杀我之事?nn按理说,李开心要杀我只是举手之劳,他又有什么理由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和神秘?可是,如果这场策划与他毫无关系,那又怎么解释他处心积虑地杀掉吴智呢?nn就算真排除了李开心参与的可能性,诸神教要杀我的原因仅仅难道是为了灭口吗?与我师父有没有关联?nn我清楚记得,师父曾经告诫我,在江湖上遇到左手用剑和武功与我相类似的人,不必手软,能杀则尽量杀之。到目前为止,我只见过吴智手下的七个剑客武功与我相类似,而且其中有三个人左手使剑。而他们显然都是诸神教的人。师父既然命令我杀了他们,反过来理解,他们见到我的武功与他们类似,是否也会不问青红皂白杀了我?nn一切都是那么混乱。抓不住头绪,分不清条理,更加找不出逻辑。nn对我而言,未知因素太多了,强行猜测和分析,可能会疯掉。nn惟一的办法是,什么都不想,等待死亡或者重生。但我真的做得到吗?我不是李开心,更不是万方成,既不超脱,也不深沉。nn我良久没说话,李开心终于从暗影里走进来,一直走到窗边,重重地叹了口气:nn“射击已经完全停止了。他们到底是知道你已经逃生呢,还是毒箭用完了?”nn我说:“这些都不重要了,我现在想知道,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来到这里之前你在干什么?”nn李开心:“来到这里,是因为窗口的灯光。在此之前,你们在楼下,我在楼上。当然,楼上没那么多毒箭,所以我比你们轻松。”nn我大为惊讶,原来他一直在楼上。可是,他冒这么大的风险,秘密地跑到楼上去干什么?楼上当时什么都没有,只剩吴智的尸体。nn我问他:“你在楼上干什么?处理吴智的尸体?”nn李开心笑道:“本来是有这个打算,后来发现没有必要了。”nn我问:“因为尸体已经被梦遗大师检查过了?”nn李开心叹道:“大师肯定把检查结果告诉你了。”nn我说:“你觉得梦遗大师的鉴定结果可信吗?”nn李开心:“天下再没有比他更可信的人了。”nn我问:“那么,你是否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要杀吴智?”nn李开心苦笑:“我没法解释。”nn我说:“但你也没法否认吴智是你杀的。”nn李开心继续苦笑:“的确没法否认。我看过尸体的伤口,确实是我独门剑法。”nn我叹口气:“我想不通,如果人确实不是你杀的,按常理说,你应该离现场越远越好,为什么又要冒险跑到楼上去处理尸体?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nn李开心:“其实,王兄弟,你并没有看到事情的本质。”nn我问:“事情的本质又是什么样的?”nn李开心:“本质就是,人是谁杀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梦遗大师的鉴定结果。”nn我说:“你的意思是说,人可能不是你杀的,但梦遗大师的鉴定结果一定是指向你?”nn李开心:“正因为如此,我才需要赶在梦遗大师的鉴定结果出来之前,把吴智的尸体销毁掉。很可惜,我还是晚了一步。”nn我叹道:“我明白了,你是在消除自己的麻烦,但是,你没法消除自己的嫌疑。”nn李开心叹道:“麻烦可以想办法摆脱,而嫌疑,在真相大白之前,是无法洗清的,况且,有些事情也许永远没有真相。我们这个江湖世界,奉行的是有罪推定,从来不是别人找证据来证明你有罪,而是你得自己想办法证明自己无罪。”nn我说:“要证明自己无罪,既麻烦又艰难。”nn李开心:“所以,有些时候干脆承认自己有罪,反而不会活受罪。”nn我说:“道理讲得深刻,但你并没有说服我。”nn李开心:“我没打算说服你。我甚至连自己都无法说服。”nn我叹道:“在此之前,你盗没盗盒子,跟我没关系,杀没杀人,也跟我没关系。”nn李开心:“现在就有关系了?”nn我说:“现在死的是吴智,就跟我有关系了。”nn李开心:“因为吴智是诸神教的,而你也跟诸神教有渊源?”nn我说:“根据武当掌门无厘道长的论断,我就是诸神教创始人诸葛神甫的徒弟,对此我确信不疑。但得申明一点,我与诸神教没有任何关系。”nn李开心:“前面的结论与后面的申明逻辑上不通。暂且不管它,我想知道的是,既然如此,吴智的死跟你有何关系?”nn我淡淡地说:“我曾经告诉过你,我身上中有剧毒,只剩不到十天的性命。下毒的人就是吴智,解药也一定在他身上。可是今天中午吴智被杀之后,我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搜过他的身,没留下任何物品,包括解药。”nn李开心:“我终于听明白了,你认为解药现在在我身上?”nn我说:“梦遗大师尸体鉴定结果是,你杀了吴智;无厘道长的推理结论是,你与诸葛神甫联手掀起了一场巨大的江湖风波。我可以推翻无厘道长的结论,但无法否认梦遗大师的结果。”nn李开心奇道:“现在几乎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我,你又凭什么推翻无厘道长的结论?”nn我说:“也许天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师父诸葛神甫在盒子被盗之前就已经死了,死人是不可能与你合作的。”nn李开心笑道:“感谢你为我的黑暗形象洗白了一个角。”nn我续道:“不过,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似乎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所以他们依然认定那个结论是正确的。但这些所谓的结论对我而言都不重要,我现在只想知道一点:解药到底在不在你身上?”nn李开心一脸苦笑道:nn“我恐怕只能让你失望了。”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七十九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实际上,李开心的答复并不在我的意料之外。nn吴智被杀之初,我尚未搜其身,便猜测凶手有可能拿去了他身上的解药,所以进门后我目光没有一刻离开尸体。不幸的是,后来的情况证实了我的猜想:吴智身上什么都没有留下。nn我当时又推测,凶手杀人灭口之后,不忘搜去解药,目的可能有两个,一是不让我有活命的机会,二是继续对我进行控制。我觉得第一种可能性更大一些,因为事到如今,利用我转移天下人的目光,已基本达成,甚至可以说实施得相当完美,接下来将我杀掉,更有利于隐藏所有的真相,让整个秀水镇陷入一片混乱当中。nn相反,如果想继续控制我,却存在很多未知的风险,我表达能力不差,武功又很强,更重要的是,我并不甘于被人控制。nn但是,所有这些猜想,在凶手身份这个事实上,土崩瓦解。nn杀掉吴智的凶手是李开心。我很难接受这个事实,却也无法推翻梦遗大师对尸体的鉴定结果。况且,李开心不但是盗取少林寺神秘盒子的最大嫌疑人,上官飞鹰还证实,他杀了聚鹰帮守卫金库的高手。一切都是那么无可辩驳。nn如果李开心将吴智灭口之时,并不认识我,以上的猜测还可以勉强成立,但是,他在出手之前不但认识我,还清楚知道我身上只剩三成武功,甚至对我的个性,也有相当程度的了解。nn那么,李开心就应该知道:第一,在武功上我暂时无法为他所用,控制我身体的意义不大;第二,留着我的性命对他风险相当大。而他要杀我,简直易如反掌,还能做到不留痕迹。如此一来,他又为何要冒险搜去吴智身上的解药?一举将我击杀,岂不是一劳永逸?nn然而,吴智身上的所有物品毕竟是被人搜去了。要么,凶手不是李开心,这一点很难成立,要么就是,搜身的另有其人。可是,此人是谁?nn吴智被击杀,到我进门之机,间隔的时间太短了,谁有这个本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避开李开心和我的耳目,搜去吴智身上的所有物品?nn现在,李开心亲口告诉我,解药不在他身上,我并不是十分失望。没有希望,就无所谓失望。其实,在问话之前,我就已经绝望了,因为明知道没有更好的结果。nn李开心没必要说谎。屋子里四个人,除了他自己,我们三个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更重要的是,我感觉他没有说谎。nn这种感觉没有任何理由。我突然发现,上面说了那么多为李开心辨护的理由,其实都是靠这种没来由的感觉在支撑,否则难以成立,至少并不严密。江湖世事难料,我为什么偏偏如此相信李开心这个江湖浪子?难道仅仅是因为早上他为了我的性命,不惜与上官飞鹰谈判,达成对他十分不利的协议?nn另外,凌晨去找万方成,要求他释放我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李开心?似乎在我内心深处,已经认定是他干的,但又找不到具体原因。nn我良久没有说话,整个屋子也陷入沉默。nn最后李开心叹了口气说:“其实你在问我之前,心里就知道答案吧?”nn我笑了笑,没有说话。nn李开心续说:“为什么你不觉得我在说谎?”nn我叹道:“你说谎的意义何在?”nn李开心:“问题在于,你既相信我是杀人凶手,又相信解药不在我身上,这是一对无法解释的矛盾。”nn我苦笑:“这大概就是现实与情感的冲突。在情感上,我今天早上开始就把你当朋友,但你杀人的事实,却又无可辩驳。”nn李开心叹道:“王兄弟,你在感情用事,如此下去对你十分有害。但我很感激你,在无可辩驳的杀人事实面前,仍然把我当朋友,一辈子在江湖上能遇见几个你这样的人?”nn我笑说:“只要解药不在你身上,你杀没杀人就跟我没关系。就算你真杀了人,又有谁规定我不能与杀人犯做朋友?”nn李开心笑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在江湖人的眼中,杀人犯的朋友,能是什么好人?”nn我笑道:“在正义人士的眼中,魔教教主的徒弟,代表的只能是邪恶。我就算想弃恶从善,人家也不一定接受。”nn李开心笑道:“我明白了,正义人士不接受你,你才与我这个杀人犯做朋友。”nn我笑道:“自从踏入这个秀水镇,我就成了江湖上所有人的箭靶子,好不容易有了你这么一个高手做同盟,就算是杀人犯,我也认了。”nn李开心笑道:“同盟和朋友可是两码事。要与杀人犯做同盟,至少自己也得是个杀人犯吧?”nn我笑道:“在别人眼中,我已经是个杀人犯了,而且是个高级杀人犯。”nn李开心大笑:“杀人犯还有高低级之分?”nn我笑道:“当然有,就目前而言,你杀的都是江湖庸手,我可是杀了一个绝顶高手,据说武功与少林方丈差不多。”nn李开心又大笑:“你杀的是谁?”nn我笑道:“我师父诸葛神甫。”nn李开心:“诸神教创立者,此人的武功和地位,倒真可以与少林方丈一较高下。谁给你定的罪?”nn我说:“无厘道长和梦遗大师。他们认为我杀了自己的师父,然后现身江湖挑起这次的风波。”nn李开心笑道:“有什么罪证吗?”nn我说:“诸葛神甫两年时间里,除了我之外没见过任何一个人,他最终又是受伤而死,除了我杀他之外,还有别的解释吗?”nn李开心再次大笑:“看来你这辈子别想翻身了。”nn我笑说:“本来我以为做杀人犯就像肩上挑了副重担,在江湖上行走很艰难的,所以他们刚给我定罪的时候,我一度很愤怒。现在我觉得,做杀人犯其实也没那么难过。”nn李开心:“这就说明,你已经开始适应这个江湖了。”nn我叹道:“现在我更加无法理解你了。”nn李开心:“刚才还说跟我是朋友,现在又说不理解我。你内心怎么如此矛盾?这样下去,你迟早精神分裂,搞成个神经病。”nn我说:“如果盒子是你盗的,人也是你杀的,我却看不出这里面的动机。如果一切都不是你干的,那你为何偏偏呆在秀水镇淌这趟浑水?仅仅是为了证明你的清白吗?这又不像是你的风格。”nn李开心笑道:“人不能活得太无聊,总得找点事情干,哪怕是自寻烦恼。况且,有些时候是烦恼找上门呢。”nn我叹道:“道理听着费劲,而且无法解释你所有的行为。”nn李开心:“其实,未必每一种行为,都要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nn我说:“可是,在你身上,无法解释的行为也太多了。”nn李开心笑道:“除了偷盗杀人,我还有什么行为,是你觉得无法解释的?”nn我说:“我本来被困在万方成的地下城堡里,没那么容易脱身,但今天凌晨,有人去找万方成,要求他把我放出来。”nn李开心说:“你在万方成的地盘上,至少可以安心地养伤。那个把你弄出来的人,要么想把你杀掉灭口,要么让你在秀水镇上现身晃荡,继续吸引各路江湖人物的目光。”nn我说:“我起初也是这么想的,但万方成自己推翻了我的猜测。”nn李开心:“难道你认为这个人是我?而且这种行为对你而言无法想象?”nn我说:“万方成说,此人对他有恩,所以他给了此人一个面子,其次,此人对我没什么恶意,最后,此人的武功不在上官飞鹰之下。”nn李开心:“前面两个条件暂且不论,武功不在上官飞鹰之下的,目前秀水镇上不仅仅我一个,至少出现了三个以上,说不定还有没现身的。”nn我说:“首先,此人不可能是上官飞鹰,其次,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当时正到处找我答疑解惑、了解真相,这两个人不可能把我弄出来,又不愿现身见我;最后,我师父诸葛神甫早已死了。所以,符合条件的,只剩下你李开心和传说中的铁拐仙孙无用。”nn李开心笑道:“我恐怕又要让你失望了。”nn我笑说:“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宁愿承认自己是个杀人犯,也不愿承认对别人有恩。”nn李开心:“江湖是非颠倒,黑白不分,承认有罪与否认施恩,都是为了让自己活得轻松一些。更何况这种恩惠不明不白,一旦冒认,有可能麻烦不断。”nn我叹道:“除了你之外,只能是孙无用了。可我根本不认识此人,而且从目前的各种迹象看来,他与秀水镇上的这场风波似乎也毫无关联。那么,他的目的何在?”nn李开心:“万方成为何不直接告诉你?”nn我说:“据万方成说,对方要求不透露其身份。”nn李开心冷笑:“不暴露身份,却又故意透露这么多特征,让人费时费力去猜测,他到底想干嘛?”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八十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在万方成将我从地下城堡里放出来之初,我也曾有过李开心的疑问:这家伙说话藏头露尾,欲说还休,完全不像他的风格,到底想干嘛呢?后因一踏出万方客栈便遭遇了一连串的变故,我很无奈地将这个疑问丢到了一边。nn现在面前站着的是老江湖李开心,必须借机好好理一理这事的来拢去脉了。nn我接着刚才的话题说:“此事本身就很古怪。所以我一直搁在心里,挥之不去。”nn李开心:“有三种可能,第一,万方成在说谎,也许根本就不存在救你的人,是他自己放了你。”nn我说:“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扰乱我的心神,或者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他本来是想与我合作对抗外敌,又何必给自己找个台阶才放我,明着给我一个恩惠不是更好吗?”nn李开心:“他想保住自己,而依你的倔强个性,又不愿受他节制,可杀了你又对他毫无益处,所以放了你,同时编造一个神秘的高手,借你的口传扬出去,使得整个秀水镇上的人疑神疑鬼。”nn我叹道:“此人老奸巨滑,这个推测虽然有点牵强,目前找不到任何事实依据,倒也符合他的性格。”nn李开心:“第二种可能,确实有人对他施压,要求放了你,但他的特征描述上还是撒了谎,也许对方武功根本就不能与上官飞鹰相提并论。”nn我说:“我觉得这种可能性最大。我既然成为天下人的目标,不明不白地突然消失,肯定是对策划这场阴谋的人极为不利,必须把我引出来,他们才能掌控这一切。”nn李开心:“此人逼迫万方成编造特征,目的同样是要引起别人的猜疑和恐慌。”nn我叹道:“第三种可能,就是万方成说的全是实话了,真的存在一个不为人所知的高手,武功与上官飞鹰不相上下。”nn李开心也叹道:“这种可能性按理来说是最小的,否则,此次的事件就太大了,大到无法想象,几乎所有的高手强人都不能置身事外。”nn我说:“师父所说的五个能将我打败的绝顶高手,我已经见到四人。如果万方成所说的这个高手是铁拐仙孙无用的话,估计不久就能见到他,那么,五个就齐全了。这种盛况,也算百年一遇吧?”nn李开心:“这么多人聚集在如此偏僻的小地方,别说你了,连我活了这把年纪都没遭遇过。”nn我笑道:“我本以为,天下这么大,区区五个人哪有这么容易经常遇到?所以凭我的武功修为,足以横行江湖了。没想到你们这些高手似乎专门与我作对,全部跑到这里来,把我当成橡皮泥,随便搓揉,要圆就圆,要扁就扁。你说,我到底是三生有幸呢,还是倒了八辈子的霉?”nn李开心笑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幸与不幸,根本就不是自己说了算。”nn我叹道:“你对此事介入得这么深,已经很让我意外了,但至少还有一些说得过去的理由。可是,孙无用又为何插足此事?到目前为止,几乎没人提起过他。”nn李开心也叹气:“看来,此事对我们而言,未知因素太多了。另外,你所说的此人,是否孙无用还不好确定。”nn我问:“你认有可能是少林方丈或武当掌门?”nn李开心:“这两个人应该可以排除。”nn我奇道:“那还有谁的武功不在上官飞鹰之下?”nn李开心:“江湖上卧虎藏龙,有很多高手的武功被人低估。据我所知,当年江湖上至少有一个人的剑法,就不在你师父诸葛神甫和我之下。”nn我问:“此人是谁?”nn李开心:“此人十几年前就已在江湖上彻底消失,有人说是疯了,也有人说早死了,不提也罢。我旨在说明,也许还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隐形高手,暗中参与了此事。”nn我沉默。nn回想起来,我凌晨从万方客栈离开之时,并没有感觉到万方成有什么异样,如果他找我是真心想合作对抗江湖,为何受到逼迫说谎,却不露一点痕迹?nn最主要的是,万方客栈处处布满机关,其精巧程度我是亲身体验过的,万方成之所以屹立不倒,而且至今没受到任何骚扰,全因这些机关胜过任何一个江湖高手的武功,各方力量目前仍对他心存忌惮,那么,又有谁能在他的地盘上,威胁或者逼迫他说谎?除非对方的势力大到足以摧毁万方成的一切,而且完全控制住了他。但是,如此一来,也相当于掌控了秀水镇上的形势走向,就没必要把事情搞得如此神秘诡异了。nn另外,万方成还说过,我出来之后,如果遇险,这位神秘的高手可能会暗中助我一臂之力。刚才这个房间里的那些弓箭手,突然消失不见,是不是这位神秘高手的杰作?除此之外,还有别的解释吗?nn这么一想,我又觉得万方成说了真话。也就是说,确实存在一位尚未现身的绝顶高手。nn李开心望着窗外,外面一片漆黑。从这个方向,看不到秀水镇中心部位的灯火。良久他才叹了口气:“坦白说,刚才分析的三种可能里,我更希望事实是第一种,也就是万方成说谎。这样会使得秀水镇上的事情显得更简单一些,我们的风险也更小一点。”nn我叹道:“事情也许恰恰相反,万方成说了真话,隐形的高手真实存在。”nn李开心笑道:“你沉默这么久,是不是又想通了什么?我不是夸你,你是我见过的年轻人里面,思维最缜密的,最大的毛病是话多。”nn我说:“刚才,我们在对面的房子里,遇到强横的毒箭袭击,你知道我为什么还能活着到达这里吗?”nn李开心:“这一点我一直很惊讶,也很佩服你。”nn我笑道:“你可以惊讶,但不必佩服我。因为我并不是凭真本事到达这里的。”nn李开心:“那你是凭什么?”nn我说:“我当时已经受伤,本来是绝对无法逃出对面的房子的,很有可能会在那里毒发身亡。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个窗口的射击突然全部停止,而且还点起了一盏灯。”nn李开心:“袭击者自动撤走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其它几个据点的攻击并没有停止,况且他们准备了这么久,肯定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只能说明,有人在暗中助你。”nn我说:“从弓箭频密程度和力道来看,刚才这里至少有七八个人,而且武功都不弱。要在瞬间将这七八个人全部打发掉,并不是一般的高手能做得到的。我一开始猜测是你在这里接应我,但是,很显然你来得比我更晚,知道得比我更少。”nn李开心叹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个暗中助你的人,就是万方成口中的高手?”nn我叹道:“只能这样解释了。”nn李开心低头:“可是此人的目的何在?救了你,点盏灯把你引到这里,却又不现身?”nn我苦笑:“这些我一无所知。”nn对话的整个过程中,我因体力不继,一直坐在地上,背靠着墙,而朱玲和阿红一左一右坐在我身边,她们并没有说话,静听我与李开心的分析和推理。nn直到这时,阿红才缓缓地插话:nn“这一点上,你们都猜错了。”nn我和李开心同时转头看着她,一时忘了接话。nn我与朱玲逃到这里,阿红一个人在这里等着,这本身就是件不可思议的事。她是怎么逃脱那七个剑客之手的?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一开始我毒气蔓延无法问她,后来李开心出现,我又无暇问她。毫无疑问,她知道一些我们都不知道的事情。现在,我们三人都不提问,知道她自己会说下去。nn她顿了顿,转向我继续说道:“我知道谁救了你们。”nn我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认识此人?”nn阿红说:“不止我认识,这里四个人都认识他。”nn李开心此时也耐不住了,顾不上先打听为何阿红刚才没跟我们在一起,直接问:“此人到底是谁?武功不在上官飞鹰之下?”nn阿红笑道:“武功当然不在上官飞鹰之下,因为他就是上官飞鹰本人。”nn我大为吃惊:“上官飞鹰?难怪这里的人消失得无影无踪了。”nn李开心笑道:“我们前面的推论白费心机,而且事情比想象的更复杂。”nn我仍然觉得不可思议,问阿红:“你亲眼见到上官飞鹰处理这里的事?”nn李开心几乎同时问道:“我以为你们是三个人一起到达这里的,看来这其间还有很多曲折?”nn阿红道:“在对面的房子里,我被其中一个剑客虏走之后,一度以为自己很难脱身,甚至还会丢掉性命。可没想到,他们把我带到郊外不久,就遇上了上官飞鹰和归无情。”nn我插话:“上官飞鹰和归无情联手,应该可以攻破那个剑阵,但他们自己也很难保证毫发无损。”nn阿红:“你别忘了,七个剑客中有一个已被你刺伤,虽然伤得不重,但对付上官飞鹰却不能有任何差错。所以,虽然他们摆出了剑阵,却并没有相持多久,找了个机会一起逃散了。”nn李开心:“他们逃散时候,当然无暇顾及你了。”nn阿红:“之后我跟着上官帮主到了这栋房子里,发现这里有人在以弓箭向对面射击。”nn李开心:“上官帮主与归无情打发几个弓箭手,简直是举手之劳。”nn我问:“后来,上官帮主就点起一盏灯,自己与归无情消失,却让你在这里等我?”nn阿红叹口气:“你又猜错了,他确实要我在这里等人,但等的却不是你。”nn我奇道:“那你是等谁?难道还有别的人会来?”nn阿红:“没有别人会来了,上官帮主要我等的,是李大侠。”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八十一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一切都安静下来。www.uuk.lann室内一灯如豆,不摇不动照亮着周围的一小块地方,空中连一点微风都没有。我与阿红及朱玲三人,仍然背靠着墙壁坐着,姿势都没换。李开心依然站在窗边,目光空洞地看着对面的房子。那里没有灯光。昨天还是热闹非凡的茶楼,现在就像一幢鬼屋。nn秀水镇上大概经常发生这类事,建筑物的变迁或消失,往往就在一瞬间,人们司空见惯,不以为意。这也许就是镇郊留下大量空置房的最大原因。nn对面的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应该早就安全离开,凭他们两人的修为,再强的弓箭袭击也伤不了他们分毫。他们没有出手反击,而且门人弟子不来接应,却让我很惊讶。或许是,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少林&武当两派的人不愿与人正面冲突,不愿承受没有意义的损失。nn其实最冤的还是我,遭遇强弩攻击,受伤中毒,差点丧命,却不知道对手的身份和来历。表面上看起来,只能是诸神教的人。事实是否果真如此?大概只有上官飞鹰最清楚,因为他刚才与这些人交过手。nn目前秀水镇上的三股江湖力量,少林&武当与我的处境一样,处处被动,虽然他们力量强到不至于一直挨打受损,却对事件一知半解,更无法预料事情的走向。nn诸神教行踪诡异,更可能是这场事件的挑起者,不管李开心有没有参与,诸神教教众至少是阴谋的实施者,他们准备充分,计划周密,进退有法,一击不成便迅速退去,再也寻不到任何踪迹。nn问题在于,他们的帮主――也就是我师父,早已不在人世,那么,现在是谁在掌控这个教派?谁又有这份武功和魄力,带领所有教众施实这一切?nn最后就是聚鹰帮了,表面看来,聚鹰帮在这场风波中损害最大,因为据说那个神秘的盒子关乎整个聚鹰帮的生死存亡,而且盒子已经打开,聚鹰帮其中一个金库已被劫。但是,上官飞鹰却似乎成竹在胸,对这件事情的细节知道得比谁都多,而且对于秀水镇的形势,他看起来也已掌控得差不多,一直窥伺着另外两方的争战,有机会便主动出击。nn从刚才的情况来分析,上官飞鹰早就知道茶楼上发生的一切,知道吴智被杀,知道七个剑客与少林方丈武当掌门在那里现身,更知道我们被人以强弩困住。甚至,他还知道李开心的行踪,所以,他才驱散这里的弓箭手,安排阿红在这里等李开心。nn可是,上官飞鹰等李开心的目的又何在?nn我问阿红:“上官飞鹰为什么让你在这里等李大侠?”nn阿红未及答话,李开心淡淡地说:“我知道为什么了。”nn我好奇地转向他:“这么快就想通了?你跟上官飞鹰也算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nn李开心:“我今天早晨与上官帮主有约在先,这里四个人都知道。”nn我问:“那跟阿红有关系吗?”nn李开心:“当时上官飞鹰要求我两天以后的早晨去找他,却并没有约定地点。”nn我更迷惑:“对啊,那又是为什么?”nn李开心:“那是因为,他当时也没想好具体的地点。”nn我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说,上官飞鹰现在已经选好了地点,让阿红来告诉你?”nn阿红插话:“你又错了。”nn我不解:“怎么又错了?还有别的解释吗?”nn阿红道:“上官帮主的确已经选好了约会地点,但不是让我来告诉李大侠,而是要我直接带他去。”nn我更不解:“李大侠也算是老江湖了,只要说个方位和路程,什么机密的地方找不到?需要人做向导吗?”nn李开心笑道:“可能我确实需要一个向导。”nn我仍没明白过来,问阿红:“上官帮主要你带李大侠去哪儿会面?”nn阿红一脸茫然:“我不知道。”nn我快要崩溃了:“我耳朵没毛病吧?你既然不知道在哪儿,怎么带李大侠去?”nn李开心又笑:“她不知道目地的,却知道应该怎么走。”nn阿红叹道:“上官帮主说,他会一路上留下只有我看得懂的记号,只要沿着记号走,最终会找到他。”nn我说:“也就是说,你们在出发之前,根本就不知道目的地的方位和路程远近。”nn阿红:“这次你总算猜对了,一切都要临时去寻找。”nn我问:“那么,上官帮主到底会留下什么记号呢?”nn阿红再次茫然摇头:“也不知道。”nn李开心笑道:“你别为难她了,什么都盘问不出来的。所谓的记号,也许要具体见到才明白,而且,还有可能每次见到的记号都不一样。”nn我叹道:“上官飞鹰为什么要把事情搞得这么诡异?”nn一直沉默不言的朱玲,这时插话道:“上官帮主既然跟李大侠单独相约,就不想有别人在场。”nn我说:“怕李大侠带帮手去?是不是有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再说了,他聚鹰帮高手众多,再多的敌手也应付得过来吧?他堂堂帮主,又何必显得那么胆怯?”nn朱玲道:“上官飞鹰思虑深沉,胸怀大志,在秀水镇上的事件尚未明朗之前,他是不会冒险的,只顾自己以及聚鹰帮万无一失,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和评价。”nn我叹道:“如此想来,他找李大侠去的目的,恐怕没那么单纯。”nn朱玲道:“表面上,他把李大侠当成盗取盒子和杀金库守卫的最大嫌疑人,需要李大侠交出盒子或提供消除嫌疑的证据。实际上,他如此处心积虑地与李大侠单独相见,可能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急需验证。”nn我刚想再追问下去,李开心却笑道:“不必再费劲猜测、自寻烦恼啦,见到他就一切都明白了。”nn朱玲笑道:“上官飞鹰的心思,我们是猜不透的,否则他就不叫上官飞鹰。”nn我转头问阿红:“你跟李大侠何时出发?”nn这次阿红终于不再茫然,语气肯定地说:“现在。”nn轮到我迷茫了:“为什么是现在?”nn阿红:“上官帮主交待,一旦见到李大侠,就立马出发。我们已经耽搁了好一会了。”nn我说:“可是,上官帮主跟李大侠,不是约好两天后――也就是后天早晨见面吗?难道约会地点很远,需要走一天一夜?”nn阿红叹道:“这些我都不知道。”nn李开心道:“秀水镇上的事情了结之前,上官飞鹰应该不会离开。所以,约会的地点不会很远,顶多就在郊外某栋偏僻的房子里,只是常人很难找到。”nn我说:“那只能解释为,他擅自将约会时间提前了。”nn李开心道:“不会的。上官飞鹰向来说一不二,就算他计划周密,力求万无一失,但不至于这么不守信用。”nn我叹道:“那么他早早地把你引到目的地,又是为了什么?”nn李开心苦笑道:“也许是他善心暴发,想让我有足够的时间熟悉地形,也许是他在见面之前,有更好的办法折磨我,谁知道呢?”nn朱玲道:“最好的解释就是,明天秀水镇上可能会发生一些事情,而上官飞鹰不希望李大侠插手这些事情,或者说根本就不想让李大侠知道发生过这些事情,所以,先想了个办法将他引开。”nn我说:“问题在于,上官飞鹰有什么理由相信,李大侠和阿红会听从他的摆布?如果你们明晚再出发,也不至于到达不了目的地吧?”nn李开心道:“这个理由阿红姑娘肯定知道。”nn阿红叹道:“理由上官帮主确实告诉我了,但我不能说,却一定得现在去。上官帮主还告诉我,李大侠一定会跟我去的。”nn李开心再次苦笑:“上官帮主倒是很了解我。”nn我哭笑不得:“难道我们就只能听从他的摆布?”nn李开心笑道:“恐怕只能如此。”nn我叹道:“没想到上官帮主还未起事,就已经做起了皇上,随便下一道口谕,谁都无法违抗。”nn李开心笑道:“他是怕自己做不成皇上,所以在江湖上体验一下做皇上的滋味。”nn阿红握了握我的手,站起身,迈脚就要朝门口走去。nn我心中一酸,几天前她被上官飞鹰抓去,我无力解救,后来我困在万方成的地下室,她为我不顾一切、舍生忘死,出来后我本打算将她带在身边,没想到在对面的屋子里,她被人虏去,我再一次无能为力。刚才她毫不犹豫为我吸净毒血,现在我已脱离危险,她却又要离去,走向一个未知的地方。nn枉我一个大男人,身怀惊人武功,但她每一次身涉险境,我总是那么有心无力。nn虽说这次与她同行的是绝顶高手李开心,但前面每一步都出自上官飞鹰的周密安排,恐怕李开心也很难自保,阿红会遭遇什么样的命运,实在无法预料。nn我将身子一探,抓住阿红的手,将她往回拉了一步,说:“就算上官飞鹰真是皇上,我们也未必要屈服于他。何况他还不是真皇上,我们更没义务配合他体验君临天下的滋味。”nn阿红淡淡地说:“不存在屈服或配合,我们现在就去,也许是最好的选择。”nn我无力地反驳:“前头未知因素太多,不如等到明天天亮,我体力恢复了几成,咱们一起去。”nn李开心笑道:“你跟在旁边,恐怕到时连上官飞鹰的影子都见不到,可能还会遭遇更多未知的危险。”nn朱玲这时冷笑道:“我们的王大侠并不傻,他不是不知道这位阿红姑娘有难言之隐,心里也清楚跟着你们去风险更大。其实是,他对这位漂亮姑娘依依不舍,不忍分开。”nn我被朱玲说破心事,一下脸红耳赤,只好讪讪地松开了阿红的手。 !! 第八十二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阿红重新蹲下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不用担心我,上官飞鹰要见的是李大侠,绝不会对我一个弱小女孩子下手的。零点看书你暂时在这里好好养伤,同时好好享受与这位姑娘独处的美妙时光,你看,她都迫不及待地赶我走了。”nn这话前半句比较理智,后半句就带有醋意了。我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嘴里仍嗫嚅着:“可是,我……”nn朱玲再次冷笑:“别‘可是’了王大侠,连我这个旁观者都看得出来,阿红姑娘同样也是对你依依不舍,只不过迫不得已必须离开,你就知足吧,何必强人所难呢。”nn阿红视线没离开我,嘴里也开始冷笑:“我再待下去,恐怕就碍人耳目了。我也不能这么不识趣,对不对?”nn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李开心轻轻笑了几声,转身走出了房门口,又站在刚才进来时的阴影里,只不过脸朝着外面的黑暗世界,不再看我们一眼。nn阿红也起身走出去,几步之后刚到门口又转过身,靠在门框上幽幽地说:nn“不管我走后你们会发生什么事,当然,我也管不了,我只求你放松心态,好好保重身体,不要犯傻,不许冒险。”nn我尚未答话,朱玲在旁同样幽幽地说:“放心吧,你再见到他时,肯定完好无缺。”nn这次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话,突然不带丝毫火气,只不过,我从中似乎听出了一些微妙的玄机,却又无法破解,不明其中的具体含义。无论如何,我心中涌起的那股甜蜜之意,盖过了不可捉摸的疑虑,一时喉咙犯堵,热泪盈眶。nn阿红没再答话,叹了口气,转身向黑暗中走去。我听到两人个的脚步声此起彼伏,渐行渐远,直到完全消失。nn这时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很想找个地方躺一躺,但屋内没有床,看来要休息,只能睡在冰冷的地板上了。我一时下不了决心倒下身子,突然想起那天身受重伤后,与朱玲共处一室的情景,当时头枕她的大腿,呼吸着她的体香,欣赏她脸上的万般表情,真是无比**。有那么一刻,时间和空间对我失去了任何意义,眼中和心中,只剩她一人。nn现在的情景与那天相仿,同样是阿红刚离开,我同样是伤后虚弱。而朱玲,仍然像那天一样,坐在我的右手边。连距离都差不多,如果我就势倒下身子,脑袋又刚好枕在她的大腿上。所欠缺的,是一个突然倒下的理由。nn朱玲猛然冷笑道:“还在为你那位阿红姑娘的离去怅然若失?”nn我心想,这一回你真的冤枉我了。刚才阿红还在身边时,我确实对她的即将离去依依不舍,但她的消失既成事实,我的注意力立即全部到你的身上了。而且,我刚才在回忆与你的**时光,现在心中正搜索枯肠,找借口与你亲近呢。nn我讪笑着辩解:“我哪有怅然若失啊,正在庆幸又一次与你共处一室呢。”nn朱玲冷笑:“哼,骗鬼呀,她走出门的时候,你虽然没转过头去,眼睛的余光却一直看着人家的身影消失,脸上的表情也阴晴不定。”nn我笑道:“阴晴不定?你的形容也太吓人了吧?”nn朱玲怒道:“难道不是么?要么就是悲喜交集,想起了与她的什么甜蜜往事?”nn我说:“你当我的心思是蛛网啊,一时半会哪来什么悲喜交集?”nn朱玲不依不饶:“哼,那你自己说,刚才心里在想什么,两人离去这么久你还默不作声?不许骗我,否则跟你没玩。”nn我心想她醋意未消,正在气头上,不是打情骂俏的好时机。于是坐直身子,一脸严肃地转换话题:“我刚才一直在想,阿红不像是受到上官飞鹰胁迫的样子。”nn朱玲立即被吸引了:“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她似乎一直欲言又止。我还觉得,她身上有很多秘密。”nn我想起阿红第一次对我说的话:秀水镇上每一个人都有秘密。如果她身上的秘密不会伤害到我,我就没必要去寻根究底,毕竟她那些秘密都是在认识我之前,就已经具备了的。况且,无论如何我也无法否定她对我的感情。nn我说:“阿红的身份就很神秘,表面上是秀水镇上一个低贱的烟花女子,为聚鹰帮打探各种小道消息。实际上,她应该没那么简单。”nn朱玲:“上官飞鹰为什么偏偏选中她为李开心作向导?聚鹰帮中什么机灵的人物没有?而且,明知道她跟你有一腿,就不怕她将秘密泄露给你?坦白说,我并不相信她一无所知。”nn我叹道:“至少她对你我都没什么恶意。”nn朱玲又冷笑:“你倒是真会替她开脱,那你说说,她这么欲说还休的,到底对我们又有什么善意?”nn我心想这话题应该赶快打住,阿红身上的疑点确实太多,对我们没有恶意,仅仅是我自己内心的感觉,并没有什么事实依据,一味为她开脱,说不定又要把朱玲给惹得醋意大起。当年娘曾经告诫我,千万不要在一个女孩子面前,说另一个女孩子的好话,否则你会被呛得说不出话。nn我说:“算了,她身上的很多疑点我都想不通,多猜无益。”nn朱玲讥笑:“王大侠,你这么聪明,仅凭一些蛛丝马迹就把我看了个通透明白,怎么到她身上你就想不通了?是不是被情感冲昏了头脑,理智不起作用了?”nn我笑道:“我王大侠聪明依旧,想得通你,却想不通她,证明你比她单纯可爱。”nn她叹道:“是我比她傻吧?有什么事被你一眼就看穿了。”nn我拉起她的手捏了捏,深情地对她说:“你在我眼中冰雪聪明,一点都不傻。”nn她幽幽地说:“你别安慰我了,我就是傻,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哪里露了破绽,让你看出我就是‘塞外四杰’的那个幸存者。”nn我笑道:“我们都是被人利用的小人物,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再计较这些?况且,我刚才说了半天话,又累又渴又饿,你能不能不要再折磨我?”nn朱玲终于露出了笑脸,说:“你看我还真傻,忘记了你中过毒,又失血过多。好吧,我去别的房间找找看有没有吃的或喝的。”nn我心想这种事本来应该由我去干,但身体不争气,浑身乏力,只剩嘴巴还能说话。这里一片安静,整栋房子里应该没什么危险了,就让她去找找看,没吃的有水喝也好。nn我没与她争,只轻声地交待一句:“小心点,别走远。”nn她在我脸上亲了一口,站起身出门去了。此后我专注于对抗自己的困乏,没什么时间概念,也许没过多久,也许过了很久,朱玲端了个水壶走回我身边,笑道:nn“我找遍厨房没什么吃的,只好生火快速温了一壶水,没烧开,怕你等不及。你将就着喝一通吧,应该不会喝坏肚子。别给我留,我已经喝过了。”nn我确实太渴,接过水壶就着壶嘴,仰脖一口气喝掉了大半壶。朱玲微笑接过水壶放在一边,重又坐在我在手边,笑说:nn“现在有精神了吧?可以说说你是怎么看破我的身份了?”nn我笑道:“你怎么还在惦记这事?”nn她说:“左右无事,就当聊聊天,打发一下漫漫长夜。”nn我心想她说的倒也不错,而且我现在精神恢复了一点,趁机向她吹嘘一下自己的聪明机智,勾起她佩服或崇拜的眼神,也是人生一大乐事。于是,我清了清喉咙,开始夸夸其谈起来:nn“记得我们第一次见吗?其实不是在万方客栈,而是在那条荒凉的大道上,你以‘塞外四杰’之一的身份与我交过手,我在你右手上刺了一剑,现在估计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吧?”nn朱玲:“可我后来从没在你面前露过胳膊,你不可能知道我受过伤。”nn我说:“几天以后,我被上官飞鹰打成重伤,刚好不久后又毒发,一下没撑住倒在你怀里。你当时受本能的驱使,想用右手来托住我的,不料并没有成功。我在毒性过去之后才想起这个细节,推测你的右手受过伤,无法用力。”nn朱玲叹道:“没想到你一个大男人,还心细如发。”nn我继续说:“在万方客栈相遇后的当天下午,我去过你的房间。”nn说到此处,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感觉困乏再一次袭上来,恐怕话没说完就要睡过去,使劲睁了睁眼皮,才勉强接下去:“我检查过你的行李,里面有很多瓶瓶罐罐,味道古怪,我一开始以为那只是女孩子普通使用的化妆品,后来才想通,那是用来化妆的药水。……”nn我身体开始摇摇晃晃,几乎又要倒在朱玲身上,心想怎么说也得先把话说完啊,双手撑地再次开口:“哇,怎么忽然之间这么困。……你做‘塞外四杰’之一时,穿的是一件黄衣服,而且还涂成一个黄脸婆,我后来在秀水镇上就一直打听脸色蜡黄的黄衣姑娘。……嘿嘿,我真傻……”nn话没说完,朱玲突然抱住我的脖子,借着微弱的灯光,我看到她泪流满面。一开口说话,便已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说道:“对不起……我不该……骗你。”nn我觉得眼皮就像大山一般沉重,努力笑了笑,吃力地说:“别傻了,你没有对不起我……你乔装改扮又不是专门为了……骗我。”nn朱玲双手托着我的脸,怔怔地看了我很久,最后将香唇轻轻地印在我努力蠕动的嘴巴上。她依然泪水滂沱,沿着我的脸颊流进我的脖子,我感觉她的泪水冰冷,嘴唇同样冰冷坚硬。我本想张嘴回应她的亲吻,无奈有心无力。nn不一会,我便彻底失去了知觉。nnnn我醒来时蜡烛已燃尽,屋内一片黑暗。我睡在冰冷阴湿的地板上,朱玲已经不在身边。nn我心中惧意顿生,从地上一跃而起,踢翻了身旁的空水壶。nn窗上透进微光,不是灯火,而是晨曦。nn从二楼望出去,下面的草地上,面对面站着两个装束差不多的黑衣人。 !! 第八十三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来到秀水镇的人,都带着不可告人的神秘使命。www.uuk.la这是阿红说的,当初听上去像是她的负气之言,现在想来她说的大致不差。我所认识的人当中,那些大人物比如上官飞鹰,李开心,少林方丈以及武当掌门,就不用说了,即便是那几个看起来单纯漂亮的女孩子,朱玲,叶欣,包括阿红自己,在这个镇上出没,都有各自的身份和目的。nn我一直不介意三个女孩子向我隐瞒她们的背景和使命,也尽量避免追问她们的**,只要这些秘密与我无关。归根到底,我来到秀水镇之前,她们的身份和目的就已客观存在,并非针对我而建立起来的。在这个镇上,我更像是个局外人,我的到来,或多或少对三个女孩子产生了影响,是好是坏,结果还很难定论。nn在与女孩子交往时,我力求简单,不问过去,不论身份,只要感情真挚,感觉喜悦,感官热烈。过多的猜疑,会对爱情产生巨大的伤害。nn当然,这是理想,现在我知道,理想与现实有很大的距离。一个人的过去和背景,不可能与其目下的感情生活毫无关系。nn我对叶欣了解太少,对阿红所知也不全面,看得相对清楚的,可能就是朱玲了。nn我早就看破了朱玲的身份,却一直没有当面说出来,就是怕她心存压力。我宁愿为她承担所有的压力,如果可能的话。几天以来,她除了对我的感情真挚诚实,义无反顾,我还感觉到她内心背负着沉重的包袱。nn她说阿红心里有太多的隐秘,欲说还休,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如此?nn我从很多细节中过早地猜出了朱玲的身份,并非偶然,而是因为我认识她最早,相处得也最久,既不表示她过于疏忽,也不能证明我有超乎常人的聪明机敏。见微知著并非我的专长,若不是她缠着我讲述前因后果,我是不愿再提起这些细节和推理的过程的。我更痴迷于与她谈情说爱,在情人面前吹嘘自己有多么聪明,并没有太大意义,甚至还显得有些愚蠢。nn也许是天意,我来不及把事实和推理说清楚,自己便已睡过去了。不知道朱玲有没有失望,反正我觉得有点庆幸。nn让我恐惧的是,醒来后不见了朱玲。nn不知道她是擅自离去,还是被人抓走了。两种都有可能,我目前还不知道哪一种可能更大一些。只不过,如果她是被人抓走的,为何我却安然无恙?另外,我记得自己睡过去时,尚未到子时,而现在天已经快亮了。也就是说,我昏睡过去一整夜,却并不知道朱玲到底消失了多久。我一睡着她就走了呢,还是刚走不久?nn还有一件让我恐惧的事是,我本能地伸手一摸,并没有找到铁剑,而是摸到一地的湿润。更加湿润的是我的上半身,似乎被人浇了一盆水。我的突然惊醒,应该就是这一盆冷水的作用。我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nn我睡梦中被人偷袭了。nn但是,有谁会用一盆冷水去偷袭别人?nn我从地上跃起后,并没有向楼下冲,而是探向窗口,是因为我看到了光。一开始我以为外面透进了灯光,眼睛适应之后,我才发现其实是天快亮了。然后,我就看到了那两个人。nn两个黑衣人,站在草地上,相距大约一丈,一动不动。其中一个以黑布蒙着脸,另外一个头发散乱,同样看不清面貌。nn让我震惊的是,蒙面人左手提着我的铁剑,右边的袖子里空空荡荡。他没有右手。从身形和站立的姿势判断,此人有八分像我的师父。nn诸葛神甫!?nn我师父的真的没有死?难道真被无厘道长说中了,魔教教主诸葛神甫并没有死,暗中挑起了一场巨大的江湖风波?nn简直不可思议,我明明看着他的尸体被群狼撕成许多块。难道师父在荒原上与群狼为伍时,真在暗中操纵整个江湖的动向?我怎么都无法相信,师父是这么一个处心积虑、处事阴险的人。nn我心念电转,回想当初在荒原山顶的一幕,确实透着古怪。nn我一直就没想通,师父当时只受了点轻伤,凭他的武功修为,为何无声无息地就被几匹狼撕裂成许多块?就算狼群再庞大,他无法抵挡,全身而退应该没什么问题的。更何况,危急时刻,他还可以向山下的我呼救。我们两人里应外合,再多的狼都无济于事。nn现在看来,师父的死去只是一个假象。nn被我击败是假的,让我下山找狼血是假的。他需要借我离开的空档,实施他的移花接木之计。nn问题在于,那个支离破碎的尸体从哪里弄来的?我在这片荒原上许多年,除了娘和师父,从没见过别的人。而当时那个尸体,看上去血肉模糊,显然是刚死去不久。nn我的师父,江湖上闻风丧胆的诸神教教主,看来真是个让人琢磨不透的人。就算对我这个关门弟子,仍然处心积虑地玩弄心计。为了他身外的江湖世界,更为了他心中的江湖规则。nn师父曾经多次对我说,江湖需要建立一套人人遵守的江湖秩序。我现在知道了,他不仅仅是说说而已,而是一直在身体力行。nn我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悲凉之感。nn师父没有死,那么,我后来的行踪他就了如指掌。也就是说,我遇上吴智及七个剑客,可能就不是一个偶然或意外,吴智对我下毒,更可能是出自他的旨意。nn我一直以为,我与师父王大,也就是现在的诸葛神甫,虽然个性有点不合,但感情上可以说是相依为命的。在群狼中一起出生入死,在山顶的寒风中比剑,那都是值得我珍藏一生的记忆。nn没想到,师父最终还是利用了我,甚至不惜指使吴智向我下毒,逼迫我北上吸引所有江湖高手的目光。nn也许,教我武功和剑法,根本就是他计划的一部分?nn我不能再想下去了,否则立即就要崩溃在窗前。nn我踢翻地上的水壶,显然已惊动了下面草地上的两个人。在此之前他们可能交过手,一时未分胜负,我的惊醒,使得两个人再也不敢轻举妄动。nn这两个人当中,至少有一个是来杀我的。nn到刚才为止,我尚不知道师父仍然活着,那么,如果他不现身,我也许会在秀水镇继续宣扬他死去的消息,所以,他似乎没有杀掉我的必要。情况可能就是,另一个头发蓬乱的人想趁我睡着之时,将我除掉,师父只好迫不得已现身出手。从头上的颜色判断,此人年纪不轻,但没师父那么老,顶多不过五十岁。nn另外,此人也用剑。nn我睡过去一整夜,精力恢复得很好,试着双手运了一下力,感觉武功恢复了七成以上,这让我心中一宽。反正他们两人知道我已醒来,不如就此跳下去,与他们面对面,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表现。nn可我这个决定刚作出,还未付诸行动,下面两人开始说话了。nn中年黑衣人说:“嘿嘿,老魔头,多年不见,你越发无耻了,居然趁人之危。”nn另一个黑衣人,也就是我师父说:“哼,老疯子,你也高尚不到哪儿去,背后偷袭。”nn师父说话刻意压着嗓子,完全不像他当初在荒原上与我相处时的嗓音。这让我有点讶异。但似乎也不难理解,他连形象和身份都可以完全隐藏,又何况说话声音?也许,这才是他在江湖上的真实面目。nn一人一句说完,重又陷入沉默。我却没有听懂,一个“趁人之危”,一个“背后偷袭”,到底谁攻击谁?而且,一个号称老魔头,一个名为老疯子,听起来倒像是一对天敌。nn还有那位老疯子,被我师父老魔头“趁人之危”地攻击,却能毫发无损,武功之高,也算世所罕见,这样的人江湖上能有几个?难道他就是传说中的铁拐仙孙无用?nn我又立即否定了自己的猜想。孙无用之所以被称为铁拐仙,是因为他的兵器即他助行的拐杖,而此人用的是剑。况且,据说铁拐仙是个瘸子,而从此人站立的姿势上看,双腿应该完全正常。此外,铁拐仙的年纪在六旬以上。nn我不再猜测。再怎么猜都没有意义。nn凭我现在的精力和体力,无论是多强的高手,都能与之一战。nn我单手撑在窗框上,双腿一蹬,身子便钻过窗口,跃了下去,落地时两个黑衣人各自向后退了一步。看来两人都对我有所顾忌。nn我仰天冷笑道:“两位高手,一个趁人之危,一个背后偷袭,我看你们算一路货色,都不是什么好鸟。”nn说完我才反应过来,其中一个是师父,我一时气愤,忘乎所以,把他也骂进去了。以前与师父相处,虽然我总是没大没小、胡说八道,他也经常为老不尊,但如此出言辱骂,倒还是第一次。nn面前两个黑衣人却似乎并不在意,没有出言回击或辩驳。也没有进一步动作,显然是在全神戒备对方的突袭。我要的就是这个状态,对我有利无害。nn我转头向师父,淡淡地笑道:“师父,你这行头,比当初在荒原上酷多了,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尊称你为诸葛教主?”nn师父不答话。沉默一阵,突然左手一扬,铁剑脱手,在晨曦中闪了几道黑光,疾飞我的胸前。我大吃一惊,没想到只是一句玩笑话,却引来他对我猝然袭击,完全不顾什么师徒之情。nn这哪是当初荒原上那个落魄老人“王大”?nn他根本就是一个冷血诡异的江湖魔头。 !! 第八十四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时间不容许我有更多的惊讶和悲伤,铁剑的劲力之强,足以穿透我的身体。www.uuk.la我后退几步,背靠墙壁,伸出右手抄住铁剑剑柄,同时使力往右边一带,身体借机稍向左移了一步,将迎面而来的力道全部卸向一边。nn剑身撞在墙上,火星四溅。nn师父并没有趁机追击,而是借此一击之间隙,身子猛然向后一纵,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远处的屋角。nn我明知追过去是徒劳,仍然不由自主地向他狂奔,几步之后听到后面那人的喊声:nn“不用追了,老魔头可能有后援!”nn我立即定住。转身向着他,这时才真正看清他的容貌。他头发就像一团乱草,似乎有生以来从没打理过,满脸污垢,胡子同样杂乱无章,在脸上四处疯长,遮住了嘴巴和鼻孔。全身衣衫褴褛,到处可见油腻腻的反光。nn他完全就是一个疯子模样,只有双目露出灼人的精光,向我宣告他的体力和精力是多么充沛。nn怪不得刚才师父叫他老疯子。nn我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主要是不知自己昏睡之前,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他们两个又在我身边干了些什么。nn老疯子嘴巴在胡子丛中微微一张,说道:“嘿嘿嘿,臭小子,他真是你师父?”nn他明知故问,我没答话,冷冷地看着他。nn老疯子又笑:“这么说来,他是老魔头,你是小魔头了,但你看上去更像个小疯子。”nn我这才反应过来,其实自己的模样比他好不到哪儿去。头发油腻结团,四面散开,衣服好几天没换过,沾满灰尘和污垢,还有很多血迹,那都是我自己的血。左肩因为昨晚朱玲和阿红为我清理伤口,衣袖撕开了一大块。nn脸上我自己看不见,估计连真实面目都看不清楚。nn我这副尊容,哪有小魔头的风采?倒是跟眼前的这个家伙很相像,恍如一老一少两个同行的疯子,或者两个结伴的乞丐。nn老疯子见我不说话,继续问:“臭小子,你叫什么名字?这几天的江湖传说中,只知道你姓王,却没人闹得清你的全名。”nn实话说,虽然我自己上下没一个地方看得上眼,但这人从形象、神态,到说话的语气,我都不太喜欢,甚至有点厌恶。更何况,此人出现在这里,目的不纯,动机不明,所以我一时之间更加难以与他接近,还得防着他突施袭击。nn我冷笑道:“你又是谁?来此处有何贵干?”nn老疯子嘻嘻笑道:“你没听到刚才老魔头的话吗?”他随即伸左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自我介绍道:“我,江湖人称老疯子,来这里看热闹的。”nn我故意用讥讽的语气说道:“老疯子?没听说过这号人物。”nn实际上,我也真没听说过江湖上还有一个高手叫老疯子,这个老家伙,肯定向我隐瞒了真名。既然连名号都隐藏,更有可能是敌非友了。我不愿再与他纠缠不清,暗自加强了的戒备,后退几步,掉头便向刚才老魔头离开的方向走去。nn没走多远,老疯子突然纵身跃过我头顶,稳稳地落在我前面,挡住了去路。身法奇诡,是我生平仅见,而速度之快,大概只有李开心可与之相比。我吃了一惊,之前料到此人武功很高,但没想到高到这个程度。这又是一个极其难缠的人物,以我现在的状态,武功大概七成,在此人面前撑不了多久便要落败。nn我站住,全神戒备,冷冷地看着他。他却没有进一步的攻击行动,双手抱剑于胸前,仍然嘻嘻笑道:“臭小子,哪儿去?”nn我答:“我上哪儿去,你管得着吗?”nn老疯子突然拉下脸,严肃地呵斥:“臭小子,见了长辈如此无礼,这都是老魔头教的吗?”nn我心想,你如此疯疯癫癫,还要求别人讲礼貌?再说了,你一口一个“臭小子”,又对谁礼貌了?踏入江湖这么多天,我明白了一个简单的道理:面子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哪有自己出言要求别人讲礼貌的?nn我右手持剑以防袭击,左手学他刚才的动作,指着自己的鼻子冷酷地说:“我,江湖人称王大侠。警告你一次,别叫我臭小子。”nn老疯子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我怔在原地,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这家伙还真是个疯子,不能以常人的思维去揣度。他倒是轻松,一会严肃一会嘻笑,我却相当紧张,必须时刻提防他。nn老疯子笑完了,仍然捂住肚子说:“好好好,你叫王大侠。不过,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姓王?”nn遇到疯子纠缠,真是不可理喻。自从师父突然逃走,这个家伙与我的对话,就没一句是正常的。到现在为止,我仍然不知道他的名号和来路,在这里出现到底有何目的。nn仔细一想,这家伙将自己隐藏得严严实实,却以一种疯疯癫癫的方式在盘问我。每一句问话,看似杂乱无章,不得要领,却总不离我的来头和去向。难道他是装疯卖傻?nn无论如何,我决心不再与他纠缠下去,要么痛痛快快地打一架,分个胜负,要么我就此离开,去找朱玲或师父,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nn可是,我要轻松离开,看老疯子的架势,似乎没那么容易,真要开打,我又没什么胜算。以我现在七成的功力,再凭借“绝命六式”中凌厉阴险的招数,江湖上任何绝顶高手,我自信都能抵挡一阵子,一时半会不落败,甚至还能全身而退。nn但面前这个老疯子,既然能与我师父交手过招,毫发无损,而且听他们之前的语气,似乎以前交手不止一次,那么,他对我的剑法可能了如指掌,至少,我无法在招式上出人意料。如此一来,全身而退,估计是个虚话。nn我怎么才能脱身?无法叫他让路,又不想开打,只能掉头改道。nn我后退几步,然后右拐,试图快步离去,作为大侠,这种退让和逃跑在江湖上是很丢人的事。幸好现场没有第三个人,估计这种丢脸之事,一时半会也传扬不出去。而且,对面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不管他是真疯还是假疯,我内心都觉得自己情有可原。总而言之,只要能尽快摆脱这个家伙,就算丢脸也在所不惜。nn但是,逃跑也不行。老疯子再次以其诡异的身法,越过我头顶,窜到我前面,似笑非笑地看着我。nn我不动了,看来这一战在所难免。什么都不要想了,全心凝神应战吧。nn老疯子嘻嘻笑道:“王大侠,不回答问题掉头就走,太没义气了吧?”nn什么乱七八糟的,这跟江湖义气有什么关系?顶多也就是露了点怯意,可你却不依不饶。转念一想,这家伙是个疯子,没什么道理可讲,我又何必把自己内心搞得气急忙乱?nn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冷冷地说:“别装疯卖傻了,直说吧,你到底意欲何为?我没时间跟你耗着。”nn老疯子突然收起笑脸,脚下一蹬,人影一闪,瞬间便已到我面前。剑尖直指我的面门,我根本没看清剑的来路。nn我情急之下将头一偏,躲过这一击,右手立即出剑,刺向他咽喉,尽全力使出我最拿手的一招“封喉式”。我刻意将招式复杂化,攻击目标暗含了多种可能性,就算他躲过了咽喉的一击,我还有七八手后招,可谓连绵不绝。也许杀不了他,至少够让他忙一阵子。如果有机会,我就此逃跑算了,没必要再与他纠缠下去。nn但我算错了。他并不回剑守护,突然很怪异地以五指捏住剑身根部,剑柄旋转了一个很小的角度,刚好撞在我的剑身上,而且力道强劲,将铁剑荡到半尺开外,将我这一招化解得无影无踪,后着自然也无法使出来。要再次攻击,只能重新起手新招。nn可我没有这个机会了。老疯子的剑柄荡开我的铁剑之后,又很诡异地滑回到他手掌中,而其剑尖,却恰好配合这一荡一滑,天衣无缝地指在我的咽喉上。我避无可避,其实更像是将自己的咽喉迎向他的剑尖。nn他只需将剑往前一送,就能洞穿我的咽喉。但他定住了,剑尖离我的皮肤大概只有半寸,再没往前刺。我能感觉到整个脖子被阵阵寒意包裹。nn一招尚未使完,我就已经败了。这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起初我估计自己没有胜算,但认为他要击败我,至少也在十几招之后,却没想到败得这么迅速和彻底。而他,看起来没费一点劲。他这一招似乎专门为我而设,精妙,诡异,不可思议。nn老疯子撤剑,向后一纵,仍然站在原来的地方。我没再发动攻击,因为再出招已经没有意义。nn老疯子一改之前的嘻笑神态,很奇怪地带点悲伤语气说:“有两件事很清楚:第一,你真的是老魔头的徒弟;第二,我并不是来杀你的,否则你现在已经死了。”nn他说的是实话。第一点,前面已有武当掌门证实过,第二点,他要杀我易如反掌,没必要纠缠不清。nn我却犯了牛脾气,冷冷地说:“你可以杀了我,但请别挡住我的路。”nn说完我毫无顾忌地大步朝他走去,走过他身边,并没受到攻击或阻止,于是松了口气,继续快速向前行。这家伙就像我的魔咒,越快离开越好,顾不上什么江湖大侠的面子了。nn一直走到二十步开外,老疯子突然又在身后说话了:nn“我把你从万方成的地下室里弄出来,可不是让你在这个镇上四处招摇的。”nn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迈不开脚步了。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八十五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万方成没有说谎。www.uuk.la真的存在一个与上官飞鹰武功不相上下的隐形高手,他现在就站在我面前。我从没听说过他。江湖上似乎也没有这号人物。nn万方成那天说,有一个高手要求他放了我,这个人对他有恩,对我无害。我当时半信半疑,觉得不太可能出现这么一个人物,毕竟我既没有显赫家世,也没什么江湖人脉,完全就是一个横空出世的新手。如果有人希望我离开万方客栈的地下城堡,必定是与那场江湖风波有关,要么想将我引出来杀掉灭口,要么让我继续在秀水镇上四处招摇,充当天下人的目标。nn但万方成很有信心地说,那个人的武功,不在上官飞鹰之下。我仍然半信半疑。假如他说的是实话,我再次猜测,这个人只能是李开心或者孙无用。而在昨天晚上,李开心亲口否认了其中一种可能,那么,剩下的惟一答案,就是传说中的铁拐仙孙无用了。nn但是,孙无用一生沉迷于武功,在江湖上一向独来独往,不属于任何帮派,他没什么理由会介入秀水镇上的这场事件。当然,他也没理由去救我,因为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他更不认识我。nn在昨天晚上李开心离去之后,直到我睡过去之前,我对此事重新下了一个简单的结论:万方成很有可能撒了谎。虽然我并没有找到万方成撒谎的理由。nn现在,面前站着的这个疯疯癫癫的家伙,推翻了我对此事的所有猜测,同时,也证实万方成说的是真话。nn面前这个人自称老疯子,我师父也是这么称呼他,他的武功确实不在上官飞鹰之下,这一点我刚才亲身体验过。更重要的是,他亲口承认从万方成的地下室里把我弄出来。nn此事之所以引起我多种猜测,主要是万方成不愿透露面前这个老疯子的身份,当然,这也是出自老疯子自己的意愿。其实,就算他不隐藏自己的身份,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从这一点也可以肯定,他将自己隐藏起来,并不是针对我,而是不愿面对秀水镇上鱼龙混杂的江湖人物。nn他是否还有其它迫不得已的原由或苦衷,我不得而知。nn如果不是我见他疯疯癫癫,不想与他纠缠不清,执意要离开,他估计也不会说出这件事的真相。他不惜暴露自己,也要将我留下,到底又是为了什么?不仅仅是为了跟我说一些夹缠不清的疯话吧?nn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你苦苦追寻真相而不可得,待到真相突然不期而至,你却更加迷茫。nn我决定不走了,至少暂时不离开。nn我慢慢地回过头去,此时太阳已升起,阳光照在老疯子身上,到处油光焕发,纤毫毕现,更显得凌乱而疯狂。nn我不知道他为何要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是刻意的呢,还是迫不得已?以他刚才显露的惊人武功,在江湖上无论走到哪里,都应该是个体面人物,就算不能像上官飞鹰般气吞天下,也能如李开心一样自由自在。有谁愿意甘心做个疯子或乞丐?除非他内心深藏着巨大的痛苦。nn我向老疯子走近三步,淡淡地说:“你告诉了我一个真相,却给我了更多的疑团。”nn老疯子又嘻嘻笑道:“反正你心中的疑团太多,再多一个也无所谓。”nn我叹道:“看来你跟着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nn他嘻笑:“这个镇上跟着你的,又何止我一个?”nn我说:“据万方成描述,你对他有恩,对我无害。我想知道他这话有什么根据。”nn他笑:“我对万方成有没有恩,你不必知道。刚才我没杀你,就足以证明我对你无害了。”nn我说:“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你明显是在敷衍我。一个人的行为,总是有目的的。你得告诉我,你如影随形地跟着我,凭什么说对我无害?”nn他叹道:“你错了,年轻人,有些行为是没有目的的。”nn我说:“这话并不能说服我。特别是你一个陌生人,说这话只能让我提高戒备。”nn他仰头看天,再次叹道:“陌生人?是啊,你我确实非常陌生。原本你我应该是天下最熟悉的人。”nn虽然说话时没有嘻笑,听上去却更加疯癫,让我摸不着头脑。这句如果不是疯话,就只能理解为:他认错了人。nn我更愿意相信是后者,真正的疯子不可能有这么高的武功,而且与他交谈,如果不涉及我的背景,他思路相当清晰。只有在追问我的来头时,他才显得不着边际,让我无法理解,也许是,他认识的那个人才能理解他的话。nn还有,他刚才问我为什么姓王,我当作疯话没有深究。假如不当疯话理解,听上去更像是,在他的记忆里,他所认识的那个人并不姓王。他似乎认为我隐姓埋名躲着他,所以,他才如影随形地与我夹缠不清。nn老疯子并不知道的是,我其实一开始并没有名字,姓王只是个偶然或者说意外,而且跟我师父有关。所以,我肯定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nn我将剑插在腰间,双手抱拳说道:“前辈也许是认错人了,在下踏入江湖才几天时间,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只是因为一些误会和意外,才卷入一场巨大的江湖是非。”nn说完这句话我心中涌起一阵伤感,自己身世不清,娘又死得早,本来师父算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没想到他虽然没死,却变成一个诡异冷血的江湖魔王,刚才那一击完全不顾师徒情谊,彻底让我心寒。nn老疯子仍然抬头看天,我发现他布满污垢的脸上掠过一丝悲凉。nn随后,他不露声色地淡淡笑了笑说:“嘿嘿,就算是认错人了,你也不需要这么见外吧?突然间抱拳行礼,让我老疯子感觉特别不习惯。”nn看来他是不相信我的话,无论怎么解释,估计也于事无补,更重要的是,我没有太多的时间与他耗下去。我决定放弃解释,想办法尽快脱身。nn我仍然抱拳道:“无论如何,多谢前辈刚才的不杀之恩。但我有要事在身,还请前辈不要与我为难。”nn老疯子又嘻嘻笑道:“我当然不与你为难。但是,看在我刚才没杀你的份上,你就不能将错就错,跟我把这场戏演下去?”nn我啼笑皆非,无奈说道:“前辈见谅,我没时间陪你演什么戏。”nn老疯子不依不饶:“嘿嘿,江湖就是个大戏台,据我所知,你也是将错就错,在其中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那么,现在与老疯子这场戏,你必须演下去。”nn我觉得他又有点不可理喻,你跟他正常讲道理,他却跟你牛头不对马嘴,看来,只能再次翻脸了。nn我冷冷地答道:“凭什么你的戏,我必须陪你演?”nn老疯子嘻笑道:“因为我不但刚才没杀你,在此之前还救了你一命,否则你早已是一具尸体,想演戏也演不成了。”nn我冷笑道:“据我猜测,那天万方成未必会杀我,他只是给了你一个顺手人情。”nn老疯子笑道:“我说的不是那天在万方客栈,而是刚才,在你醒来之前。”nn我心里一惊,问道:“你是说我师父要杀我?”nn醒来之时我就猜测,楼下的两个黑衣人,至少有一个对我不利。后来跳下楼,认出其中一个是我师父,自然而然就把对我不利的那一个认定为老疯子。再后来师父猝然向我偷袭,我觉得可能是自己不但没有立即帮他,而且出言不逊,将他们两个人都骂作“不是什么好鸟”。这在荒原上只有两个人相处时,问题不大,但到了江湖上,师父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魔教教主,怎么能让一个小徒如此辱骂?nn所以,才激得他愤而出手杀我,一击不成就此离去。nn但我怎么都没想到,睡着之时要杀我的人也是师父。nn老疯子冷笑道:“你还叫他师父?他可未必当你是徒弟。”nn我仍然力争:“我凭什么相信你的一面之词?”nn老疯子叹道:“你醒来之时就应该猜到,我们两人在你身边对峙,肯定有一个想要你的命。而我如果要杀你,现在仍然易如反掌。反过来说,他如果不是要杀你,为何你醒来后就立即落荒而逃,临走还不忘给你一剑?”nn这话倒是思路清晰,逻辑严密,不像一个疯子能说得出来的。nn细想之下,诸葛神甫还真有杀我的动机。他与我相处将近两年,对我的个性了解得相当透彻,也许早就知道,他所要挑起的那场事件,肯定得不到我的参与或支持,所以干脆在我面前假死。nn在我一个人闯入江湖之后,他千方百计利用我吸引天下人的目光,而且,我还是他已经死去的人证。现在,所有的目的大概都已达成,留下我基本没什么用处了,还可能对他产生威胁。nn昨天晚上的那场毒箭围攻,十有**是诸神教发起的,估计也是出于他的命令。没想到我大难不死,他只好趁我昏睡之机亲自下手。nn这一切合情合理,只不过没有更多的事实依据。而且,从感情上来说,我无法相信这一切,否则我立即就要陷入绝望境地。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八十六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见我沉默不语,老疯子接着说:“我不知道你为何昏睡,更没想到老魔头要杀你,他拿起你的剑,朝你咽喉刺下时并没有丝毫的犹豫。www.uuk.la坦白说,我当时并没有把握能救你,幸好他不知为何只剩一条胳膊,才让我趁虚而入,逼得他回身自救。我又把水壶里的残水全部倒在你身上,才浇醒你。”nn我很奇怪:“他本来就只有一条胳膊,你不是对他很熟吗?怎么可能不知道?”nn老疯子说:“我已经十年没见过他了,十年前他四肢健全。要不是我亲眼见过魔教的人称他为教主,我也不敢肯定就是他。还有,他说话的声音也与十年前不太像。”nn我叹道:“我也觉得他声音不像。但他的身形分毫不差,而且,江湖上一条胳膊的绝顶高手并不多见。”nn老疯子问:“老魔头怎么成了你的师父?但你好像不是魔教的人。”nn我叹道:“此事说来话长,真是一言难尽。在我昏睡之前,还有一个女孩子在身边,前辈有没有见过?”nn老疯子奇道:“女孩子?我没见过什么女孩子。也许是老魔头杀你之前,嫌她碍事将她除掉了,更有可能的是,她在老魔头到达之前已经离开。”nn我喃喃地说:“如果她被杀了,怎么会死不见尸?可是,如果她活着,更不可能丢下我独自离开。”nn老疯子:“她十有**还活着,离开肯定也有她的理由。你呢,现在别自寻烦恼了,先想想自己的处境吧。”nn我说:“我才不管自己什么处境,必须先找到那个女孩,确保她是安全的。”nn老疯子冷笑:“就算你不顾自己的生死,也得先告诉我,你去哪里找她?”nn我语塞,泄气地答道:“不知道。但她应该还没离开秀水镇。”nn老疯子继续冷笑:“据我所知,整个秀水镇上的江湖人物都在找你,现在连你师父老魔头都要杀你,你自己想想看,你还能在秀水镇上自由行走吗?”nn我豪气顿生:“整个江湖也阻挡不了我去找她。”nn老疯子大笑:“豪情万丈,我很佩服你。只可惜凭一腔冲动的蠢血,办不成什么事。”nn我据理力争:“难道什么都不干,还能办成什么事?”nn老疯子:“老实说,凭你现在的身手,在这个镇上明目张胆地现身,虽然可能麻烦不断,但自保应该没什么问题,前提是,那几股势力的领军人物不会亲自动手杀你。但是,你仔细想想,这样去找那个姑娘,是不是会把你身上的麻烦带给她?再退一步说,就算你找到了她,把她带在身边,她是不是会更危险?你有那么多精力照顾她吗?”nn我现在彻底相信,老疯子并不是真疯,之前的嘻笑怒骂,只是个表象。他脑袋比我清醒多了,话说得句句在理,让我无法辩驳。nn我冷静下来细想,朱玲单独离开的可能性很大,也许昨天晚上就离开了,而且,她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她那个神秘的身份,还背负着神秘的任务。nn既然她悄悄地离开,我贸然去找她,可能真的会带给她很多麻烦。老疯子说得对,我现在自身难保,应接不暇,她在我身边更加危险,甚至一不小心会丧命。我心中诚然对她相思无尽,也得先消除自己身上的危险再说,否则,一旦连累了她,我又于心何安?nn我长长叹了口气:“前辈先是用武力阻止我离开,接着以道理说服我留下。我只能这么猜测:你为我的下一步作好了打算。”nn老疯子又开始嘻笑:“嘿嘿,就你那个牛脾气,给你指条路,你会乖乖地走下去么?”nn我说:“那得看是什么样的路。”nn老疯子跟我绕口令:“什么样的路,决定于你处在什么样的境地。”nn我叹道:“现在秀水镇上的各路江湖势力,聚鹰帮可能暂时不会与我为难,因为上官飞鹰要全力对付李开心。”nn老疯子:“少林&武当呢?对你是什么态度?”nn我指了指对面的房子:“我昨天在那里见过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诸葛神甫已经死去,与目前这场江湖风波无关。基于各种现象和推理,他们对此表示怀疑,但尚未与我翻脸。现在事实证明他们是对的,秀水镇并不大,也许不久之后,他们就会得到诸葛神甫已经现身的消息。如此一来,少林和武当将彻底对我失去信任。”nn老疯子冷笑:“嘿嘿,何止是不信任?你可能是老魔头武功最高的徒弟,所以,接下来,少林&武当要与魔教对抗,首先就是要对你下手。”nn我叹道:“我那个无心的谎言,把自己推到了一个绝境。”nn老疯子笑道:“别傻了,没有那个谎言,少林&武当照样会杀你,事关江湖地位和声誉,他们可没你想像的那么善良。”nn虽然语气偏激,但他说得倒也不无道理。nn我不争辨,继续述说自己的处境:“诸神教就不用说了,现在估计是从上到下见我就杀。”nn老疯子冷笑:“嘿嘿,见你就杀?除了老魔头,其他人未必有这份本事。”nn我摇摇头叹道:“魔教诡异,其他高手我都没见过,但有一个七人阵法,几天前差点把我困死。昨天下午在对面那屋子里,我与这七个人重逢,又遇险境,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联手才把我救下来,而他们七个人几乎毫发无损。”nn老疯子一下子就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喃喃地说:“七人阵法?这么厉害?老魔头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看来我一直小看了他。”nn我苦笑道:“无论如何,现在我已成过街老鼠,无处可逃。”nn老疯子淡淡地说:“你觉得现在秀水镇上,谁最有可能不会与你为敌?”nn我说:“本来我相信李开心算是我的朋友,但现在又觉得很可疑。很多证据和现象表明,他与目前这场风波脱不了干系,而且据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分析,他很可能与诸葛神甫联手称雄江湖。大概上官飞鹰找他,也是出于这个原因。”nn老疯子:“看到的和听到的,往往并不可靠。你自己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nn我叹道:“李开心现在扛上了上官飞鹰,是友是敌,暂时对我影响不大。”nn老疯子问:“还有谁可能是你朋友?”nn我说:“万方成,到目前为止,他对我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不过此人城府很深,我看不透他。”nn老疯子:“无论如何,他没什么理由与你为敌,对吗?”nn我说:“的确如此。”nn老疯子:“好,下一步,我们去找他。”nn我问:“我们?你好像没什么理由需要淌这趟浑水。”nn老疯子嘻笑道:“老疯子就喜欢在浑水里淌着,需要理由吗?”nn我沉吟道:“在此之前,我与万方成没有任何交情,他虽然没什么理由与我为敌,但似乎同样也没什么理由与我为友。那天他用一种逼迫的方式,将我请进地下城堡,自称想与我合作,组成秀水镇上的第四股力量,对抗整个江湖。现在回想起来,这个理由很堂皇,却有点站不住脚。”nn老疯子淡然道:“你又想到了什么?”nn我说:“我来到秀水镇的第一天就见过万方成,他不但见识过我的剑法,以他的智商,也多少了解我的个性,所以他应该知道,像我这种心高气傲的年轻人,用一种逼迫的方式,是没法与我达成合作协议的。最终的结果也证实了这一点,可是,他那天为何要这么做?很明显,我在万方客栈附近消失,会使得所有江湖人物的目光都聚集于此地,反而让他自己处于危险境地。”nn老疯子笑道:“你认为他有迫不得已的苦衷?”nn我叹道:“他不是有苦衷,而是在报恩。他自己说过,在江湖上他只有一个朋友,而且这个朋友救过他的命,不管什么事,只要这个朋友开口,他一定会去做。刚才你已经承认了,他这个朋友就是你。”nn老疯子嘻笑道:“你并没有把话说明白。”nn我说:“你确实去找过万方成,而且是为了我去找他的。只不过,时间并不是那个凌晨,而是在几天以前。当然,你也不是去把我弄出来,相反,你是要求万方成把我弄进去。万方成为了让我安心住下来,才编造了一个堂皇的合作理由,还借机讲清楚了这场风波的来龙去脉。”nn老疯子收起笑容,叹口气道:“除了在女人面前比较冲动以外,你不但武功高强,而且聪明得无懈可击,在江湖年轻一辈当中,几乎无人可比,这一点很让我感到欣慰。”nn我问:“我不爱听夸奖的话,只想知道前辈为何要这么做?”nn老疯子:“那天你突然在秀水镇上消失无影,我很担心你,让万方成发动所有的人手到处打听,费了很多功夫才弄清楚,你与上官飞鹰交过手,而且被打成重伤。以你当时的状态,如果继续在秀水镇上四处招摇,一个三流高手就能要了你的命。”nn我冷笑道:“所以你让万方成想法把我弄进地下室躲起来,做个缩头乌龟?”nn老疯子:“大丈夫能屈能伸,暂时退让,养好伤后再出来争回一口气,并不是什么坏事。只可惜,三个女孩子好心办坏事,把这个圆满计划破坏了。”nn我叹口气:“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现在江湖上人人都想要我的命,就连我自以为最亲近的师父都要杀我,而你一个陌生人,为何对我的性命如此关心?”nn老疯子:“你与老魔头相处久了,连对世界的看法都被扭曲了。你不能把天下所有人都想像成不明不白的仇人。”nn我说:“但我也不能接受不明不白的恩惠。”nn老疯子淡然道:“你别把这当作恩惠,就当是我上辈子欠你的债。”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八十七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老疯子到底是何许人物?武功如此之高,不应该在江湖上藉藉无名。www.uuk.la就算他自己不在乎名利,江湖上也一定会有关于他的各种传闻。nn我努力在记忆中搜寻,师父以前似乎曾经提到过一个疯疯癫癫的剑客,剑法之高,大概排在江湖十大高手之内。但因此人年轻时行为放荡,中年后又语言疯癫,大多数江湖人物对他不屑一顾。nn师父以前本来就鄙薄江湖十大高手的称谓,认为其中大部分是沽名钓誉之辈,关于这个疯癫的剑客,也只是给我讲述剑术流派时顺口提及的,并没有详细介绍,我甚至连此人的名字都想不起来,好像是姓“何”,又似乎是姓“贺”,我不能肯定。nn就在昨天,李开心为了说明江湖上卧虎藏龙,也顺嘴提到一个剑法高手,差不多可以与他自己比肩,说得简略,连名字都没提,因为此人可能已经不存在,要么死了,要么疯了。当时,李开心的这些话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nn现在,我不得不将面前的老疯子与这些零碎的传闻联系起来,却又无法完全匹配。当然,也许永远找到不与他完全匹配的说法。他自称老疯子,但在我的眼中,他似乎一点都不疯癫,偶尔言行出格,更像是为了隐藏内心的痛苦或秘密,而刻意伪装自己。nn老疯子似乎真的对我没什么威胁,这是我的感觉。nn当然,感觉这种东西并不一定正确。但从理智上,我同样也找不到此人利用我或者伤害我的理由。只不过世事难料,秀水镇上的形势更加复杂难明,这使得我内心无法完全向此人敞开,不由自主筑起一道心理防卫之墙。nn而老疯子,似乎也有意不去触及我的这道墙。他具备这个年纪的洞明和练达。nn在这个江湖上,到处充满莫名其妙的恨,却基本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很多人说,男女之间的爱情往往突如其来,不需要理由。但我觉得这种说法并不准确。一见钟情基于漂亮的外貌,日久生情产生于对个性的理解,爱情的发生,并非无缘无故的。nn老疯子一再强调,他的一切言行不需要理由。但我坚持认为,他在我身上的所作所为,肯定是有原因的。只不过,他不说,我也问不出来。nn我现在考虑的是,下一步需不需要与他一起行动。就目前而言,与他共同行动对我肯定是利大于弊,此人深通江湖世事,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与他商量总不至于茫无头绪。更重要的是,他武功高强,假如我们两人联手,大概现在秀水镇上无人能抵挡。nn我打定主意不再追问老疯子的来路和目的,这些暂时都没有意义。nn我问老疯子:“你跟万方成这么熟,大概知道在哪里能立即找到他吧?”nn老疯子笑道:“现在不怕我目的不纯了?”nn我笑道:“你一招就能要了我的命,如果什么时候目的不纯,我也无能为力。”nn老疯子笑道:“嘿嘿,你这算是迫不得已?”nn我笑道:“也可以说是将计就计。”nn老疯子嘻笑:“王大侠,你倒是善于为自己找台阶下。”nn我叹道:“我站在高处这么久,实在是不胜寒冷,早就想找个台阶下来了。”nn老疯子笑道:“那你怎么没有早点下来?”nn我苦笑:“首先是没有台阶我下不来,其次是,秀水镇上的人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非但拦住不让我下来,还要我解释为何爬得这么高。”nn老疯子大笑:“这几天你确实爬得够高的,要是给不出个理由,任谁都看不惯你。”nn我笑道:“恰好你既给了我一个台阶下,又不用我费劲解释这一切,所以我只好不再耍酷装横了。你应该知道耍酷装横很累人的。”nn老疯子笑道:“你既然知道世界上的事情解释起来很费劲,刚才却一直耍酷装横要我解释自己的行为?”nn我笑道:“我突然之间就明白一个道理:己所不欲,勿施与人。”nn老疯子笑道:“这话不是你自己想到的吧?”nn我讪笑道:“这是以前我娘教我的。”nn老疯子突然低头叹道:“你娘是世上最博学的女人。”nn一提起娘,我立马就来了精神:“那当然,你看我这么厉害,就知道我娘更厉害。而且,夸我娘的,你并不是第一个。只可惜,她死得太早了,要不然我哪会搞成现在这副德行?”nn说到后面我又有点伤感起来。nn老疯子并没注意我的情绪变化,猛然抬头一脸焦急地问道:“我不是第一个?还有谁夸过你娘?”nn我说:“我师父老魔头,他曾经夸我娘很有文化。”nn老疯子表现得有点失态,愤怒地说:“哼,老魔头有什么资格夸你娘?他又懂个狗屁文化?”nn我心想,你跟我师父老魔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客观地说,师父虽然性情比较古怪,但武功高强,而且博古通今,我的性格大概受娘的影响深一些,而武功和知识构成,则基本源自师父。nn太阳已经老高,我与老疯子不知何时已坐在草地上了,面对面聊着,阳光静谥地照在身上,舒适慵懒,让人不想再起身。没有风,秀水镇中心就在不远处,偶有吵闹声传过来,没有惊恐,不带危险,纯粹是一种世俗的热闹。秀水镇就是这么一个矛盾的地方,处处凶险,却又时时平静,容易让人产生远离江湖的错觉。nn这里的人不需尊守江湖规则,不用背负江湖责任,不管干什么恶事,都有一个逃避指责的堂皇理由:这里并不是真正的江湖。nn事实上,现在的秀水镇比任何地方更像江湖,正在展开一场巨大的江湖狂欢或者说江湖盛宴,所有人放弃一切伪装和包袱,吃的是人肉,喝的是人血。nn我的思绪这么天马行空转了一圈,又回到老魔头和眼前的老疯子身上。nn我笑道:“我有一件事觉得很奇怪。”nn老疯子也笑:“你不是又要我费劲解释什么理由吧?”nn我笑道:“万方成说你的武功不在上官飞鹰之下,几天前我曾经跟上官帮主打过一场,坦白讲,你除了身法怪一点,跑得快一点,综合实力可能难以与上官飞鹰比肩。”nn老疯子笑道:“万方成对武功不算是内行,判断也比较主观。我更没自夸过能胜过上官飞鹰。”nn我叹道:“可是,你刚才与我交手,一招就把我制住了,招式之妙,根本就是匪夷所思。这一点,又是上官飞鹰办不到的。”nn老疯子笑道:“以你的聪明,应该看得出,我的招式,是专门用来克制你的剑法的。”nn我说:“所以我才想不通,你为何去练这种古怪剑法?你恰好可以克制我,但在我看来,对别的高手可能没多大效果,比如李开心。”nn老疯子叹道:“准确地说,我练这套剑法是为了对付老魔头。苦心孤诣揣摩了十几年,才把老魔头剑法中的漏洞全部找出来,又自创古怪招式专门攻击这些漏洞。”nn我问:“这里面肯定有一个很长的故事吧?”nn老疯子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二十年前,江湖上的成名剑客当中,以三个人的剑法最高,风头也最强劲,后来这三人都被好事者列入所谓的江湖十大高手当中。”nn我抢着说:“让我猜一猜,这三个人,一个是诸葛神甫,一个是李开心,还有一个就是你了。”nn老疯子:“没错。三人当中,诸葛神甫的年纪最大,成名最晚,当时他已年近四十了,但是,客观地说,在剑法上的天赋他是最高的。李开心则是另一类人,对剑法最为沉着与专注,所以他的武功一直与诸葛神甫不相上下。而我,既不具备诸葛神甫的天赋,也不如李开心一般的专注,武功基本得自家族的浸染和熏陶,因而剑法比他们两个差那么一小截。当然了,当时我并不知道、也不会承认自己比他们差。最重要的是,三人当中以我的年纪最小,其时才二十五六岁。少年成名再加上显赫的家世,使得我成为三人中最为心高气傲的一个。”nn我说:“就算你武功比他们两个差一小截,也有足够的理由心高气傲。因为他们的年纪比你长了一大截,年轻就是你最好的资本和最大的优势。”nn老疯子叹口气:“你错了年轻人。当你把年轻当作资本和优势的时候,时间会逐渐在不知不觉中把你抛弃。谁都年轻过,但是这个道理,只有老过的人才明白。”nn我笑道:“不要虚度光阴嘛,这么老套的道理,谁还会不明白?”nn老疯子叹道:“嘴上明白,心里就不一定清楚了,清楚了,也未必会坚信。”nn我挥挥手笑道:“行了,不是讲你的故事吗?怎么突然变成给我布道了?”nn老疯子也笑道:“我一时忘了年轻人最爱听八卦,不喜欢讲道理。”nn我说:“当时你们这三个剑法最高的人,会经常在一起切磋武功吗?”nn老疯子笑道:“我们成名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是互相闻名,但却互不相识,互不来往。诸葛神甫是蜀中人,活动范围大致也在蜀中一带;李开心虽然喜好游荡,但大多数时候停留在中原,偶尔踏足北方以及塞外。而我,则主要局限于江南。”nn我低声嘟嚷:“我师父是蜀中人?”nn老疯子:“没错,据说他是三国时代诸葛孔明的后裔,不知道真假,毕竟一千多年的世事变幻,无从查考。但有一点是肯定的。”nn老疯子说到这里顿了顿,我急不可耐地问:“哪一点?”nn老疯子道:“众所周知,当年诸葛孔明是智慧和忠诚的象征,以其智慧辅佐流浪汉刘备建立蜀国,刘备死后,他又以绝对的忠诚和才干,独立支撑蜀国很多年。其实,他还有一项功绩往往被后人忽略了,那就是他在兵法上创立了一个神奇的‘八卦阵’。当初刘备为报关羽之仇进攻东吴失利,退守白帝城,半途中就靠那个‘八卦阵’困住了东吴大将陆逊,否则,蜀国那时可能就已经灭亡了。”nn我心生不满:“你说了这么一大段,都是陈年往事,到底跟我师父有什么关系?”nn老疯子缓缓地说:“诸葛神甫的武功,尤其是步法,带有‘八卦阵’的痕迹。”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八十八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我沉吟道:“这么说来,我师父真的是孔明的后裔?而且他的武功是以‘八卦阵’为基础创立起来的?可是他当初向我传授剑法,从没提起什么‘八卦阵’啊。www.uuk.la”nn老疯子:“‘八卦阵’本是个石阵,自孔明之后,并没有人得心应手地使用过。也许是后来的用兵者都不具备孔明的智慧和气魄,无法领会这个阵的精髓;也许是,随着后世战争性质变化,‘八卦阵’显得太仁慈而被人弃用,因为它旨在阻挡敌人,不注重杀死敌人。反正结果就是,这个阵法后来失传了。而诸葛孔明的后人,估计是把这个阵法的创意化入到家传武功当中。”nn我说:“师父教我的剑法号称‘绝命剑’,专门以一剑致命为目的,与‘八卦阵’的仁慈相比,可以说是反其道而行之。”nn老疯子叹道:“其实,杀人的主动权从来都掌握在人心里,与剑法或阵法没有关系。老魔头生性偏激邪恶,练武当然以杀人为目的,但无论如何,他摆脱不了‘八卦阵’影响,因为那是他的基础或者说是源头。”nn我说:“我有一事不明,既然‘八卦阵’多年前就失传了,前辈你又是怎么知道诸葛神甫武功中‘八卦阵’的痕迹呢?”nn老疯子笑道:“你又开始八卦故事了。”nn我笑道:“偶尔说点题外话,放松精神,也让你的故事更有魅力。再说了,既然说到了‘八卦阵’,不八卦一点故事出来,也对不住‘八卦’这两个字。”nn老疯子:“事情是这样的,当年一次偶然的机会,家父的一位朋友到我家做客,席间酒酣耳热之际,聊起杜甫的两句诗‘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诗意说的当然是诸葛孔明,我感兴趣的却是‘八阵图’三个字,缠着那位长辈解释,这到底是一张什么样的图。恰巧那位长辈虽然不会武功,却是一个博学多才的人,他告诉我,‘八阵图’就是‘八卦阵势图’,而八阵,指的是天、地、风、云、龙、虎、鸟、蛇八种阵势。”nn听到这里,我脑海里一闪,忽然记起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些名词。nn老疯子继续说:“那位长辈说得兴起,还在桌子上以碗碟摆出八种图案,推演八卦阵的各种变化。”nn我问:“你那位长辈,也是诸葛家的后人吧?”nn老疯子:“此人也姓诸葛,南阳人。当年诸葛孔明出山之前,曾在南阳卧龙岗上隐居,号称卧龙先生。所以我那位前辈,可能是诸葛孔明的旁支远亲。只不过他对了‘八卦阵’的了解,不是得自家族之传,而是从一些古书典籍中自己揣摩出来的,所以,他所知道的只是一点皮毛,可想而知,我记住的就更少了。后来我用心揣摩老魔头的剑法,也只是看出其中有点八卦阵的影响,却无法知道老魔头武功当中到底有多少八卦阵的精髓。”nn我沉吟道:“我想起来了,当初在荒原上,我和师父被群狼围攻,他向我讲解逃生的步法和身法,曾经说过一句很费解的口诀,似乎跟八卦阵有关。但这句口诀,到现在我仍然无法理解。”nn老疯子一下子来了精神,立即问道:“什么口诀?”nn说到这里,我也顾不得什么门户之见,只好和盘托出:“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数往者顺,知来者逆。”nn老疯子低头反复默念这几句话,许久之后才抬起头,叹口气说:“我一时之间也无法完全理解这几句话。听上去,像是根据万物的相生相克之变化,借鉴以往,预知未来。化用在武功当中,就是根据对手的神态和动作,预测其下一步的攻击意图。”nn我说:“当时师父向我解释这句话也是不清不楚,除了告诉我‘八卦’之意,就是前面你提到的‘天、地、风、云、龙、虎、鸟、蛇’八物之外,其它就说要我在以后的人生和对敌经验中慢慢地领悟。”nn老疯子又一次陷入沉默。nn其实说到这里已经离题太远了,本来他要讲述关于自己与老魔头的恩怨,现在却从三国孔明,说到八卦阵,最后扯到了我的武功上。nn老疯子最终自己打破了沉默,站起身缓缓地说:“老魔头说得对,口诀必须在生活和实践中才能参透。不如这样,趁着现在天色尚早,周围很安静,一时不会受打扰,你将所学的剑法演示一遍给我看看,我或许能为你纠正其中的漏洞或偏差。我们到黄昏时再去找万方成商议。”nn我心下一时犹豫不决。nn与老疯子相识不到两个时辰,虽然之前他一直如影随形跟着我,但我并不认识他。我既不知他的来路,也不通晓他的目的,现在如果按要求将剑法全部演示一遍,等于把我自己的底细完全暴露在人前。无论如何,这对我的风险是很大的,更别说将剑法展示给别人看,对不起师父的教诲了。nn转念一想,师父起初在荒原上瞒着我装死,刚才又出手阴狠要杀我,怎么说也是对不起我在先。更何况,他当初教我武功,可能就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那么,我现在向别人展示剑招,只为解惑,也谈不上怎么对不起他。nn还有,老疯子既然揣摩了老魔头的武功十数年,又以一招便能制住我,对我和老魔头的剑法显然早就了然于胸,至少精通了大部分招式,似乎也没必要再从我这里窥探什么武功秘密了。也许,他真的想从实践中指点我剑法中的缺漏?果真如此,倒可使我的武功提高一个层次。nn最后,又是感觉。我感觉老疯子看我的眼神,带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怜爱和慈悲,这应该不是假装出来的,所以,根本就难以想象他会是我的仇人。那么,我又何必处处以一种恶毒的心态去揣测别人?nn想到这里,我不再犹豫,起身提剑,便开始演练起来。nn从“绝目式”开始,“阴阳式”、“封喉式”、“伤心式”、“离心式”,最后顺势躺在地上使完“捣龙式”,才站起身。听起来只有“六式”,每一式的攻击部位也很明确,事实上每一式都包含十七八可能性,每一种可能性又能衍生出十七八路变化。nn当初我学这套剑法,整整花了一年半的时间才学全,现在把各种变化全部精确无误地演练出来,也用去了将近大半个时辰。nn在这一个时辰里,老疯子静静站在旁边观看,不插言也不动手。直到我全部使完停下来,他脸上满是惊异的神色,忽然提剑平伸,命令我:nn“再来一遍。”nn此时我身上已经汗气蒸腾,但并不觉得很累,而且全身的兴奋感才刚刚开始。nn自从学完这套剑法,除了跟师父在山顶练剑时使全过,踏入江湖以后,根本没机会完整地发挥出来。现在演练完一遍之后,自己觉得意犹未尽,所以就算没有老疯子的命令,我也会在兴奋感的驱使下,提剑从头开始。nn这一次老疯子不再是个旁观者,却也不完全是与我比剑,他提剑站在圈外,一旦有机可趁,瞬间欺近,从匪夷所思的角度,以古怪的招式将我制住,之后又立即撤剑,命令我:nn“从此处接下去,不要停。”nn我知道,在每一处被制住的地方,都是老疯子揣摩出来的剑法漏洞,所以我更加用心将这些地方记住,以便修正和改变。nn待我将“绝命剑”的几百种变化全部演示完毕,老疯子从中找出了七八十处漏洞,有大有小,大多数足以致命,最小的也足以伤身。nn整个过程的费时,也不是第一遍可比,我看了看天色,大概花去了一个半时辰。这一遍下来,我已满头大汗,气喘嘘嘘了,而且因为同时要用心记忆,劳神劳力,更是感觉全身疲乏。nn老疯子却再次命令道:“再来第三遍,把刚才的漏洞想办法补上,改变角度和力道,速度不妨慢一点。”nn我本想停下来休息一阵的,但他如此费神引导我,要是偷懒似乎有点不近人情,也对不起自己,于是只好强忍疲惫,依言再来第三遍。力道减轻,速度放慢,将所有的漏洞一个个修复过来。老疯子这一次又以旁观者的眼光,偶尔走过来纠正我的偏差,详细讲解各种变化如何互补,使得对手无机可趁。nn修复的过程是忘我的,全神贯注于剑法当中,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直到完成之后,我停下剑,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抬头看天才发现太阳已在西边的山头上,也就是说,这一遍至少费去了三个多时辰。nn不知不觉,天已的近黄昏,我与老疯子在这片草地上不吃不喝待了一整天。nn疲乏之感遍布全身,加上饥渴难耐,再也使不出半点力气,我摸了摸肚子,正要与老疯子商量去哪儿搞点吃的,忽然想起一件事,顿时心头大吃一惊。nn每天午后半个时辰左右,都是我毒发的时间,为何刚才却没有感觉到腹内疼痛?这一点是无法用废寝忘食来解释的。nn到底是毒性加重了,还是毒性已散去?nn我无暇考虑这件事了,因为我又发现一件更让我恐惧的事:草地圈外,似乎有许多人鬼鬼祟祟地包抄过来。nn黄昏过后就是黑暗来临,秀水镇的江湖戏码正式拉开序幕。nn但愿这是我极度疲惫之后的错觉,因为我实在是无力对敌。 !! 第八十九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很不幸,眼前的一切不是错觉。www.uuk.lann我拂去额头的汗水,双手擦了擦眼睛,这一次彻底看清楚了,在我们的右手边,两百步开外总共有十几个人,手上都拿着兵器,以一个椭圆形的阵势缓慢地包抄过来。这些人大概是从各个方向聚拢过来的,所以一开始并没有引起我们的注意。也许起初他们分散开去寻找我,现在目标位置已确定,重新集合起来。nn幸运的是,他们手上拿的不是毒弓箭,否则我可能就要死在这片草地上了。即便如此,我仍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对付他们,甚至不愿再站起身。nn刚才我把剑法中所有的漏洞给补上了,但现在全身无力,又饥又渴,再天衣无缝的剑法,没有力量和速度,也是纸上谈兵。要让自己恢复到能与高手争锋的地步,就算没吃没喝的,至少也得休息半个时辰以上。nn老疯子没消耗什么体力,但饥饿的程度应该跟我差不多。遇上与他武功相近的高手,前面数十招威力或许不受什么影响,持久下来,他的功夫肯定大打折扣。所以我在内心祈祷,对方最好不要出现像上官飞鹰之类的高手,否则我们可能很难脱身。nn老疯子比我冷静多了,无声地站着看了一会,低头向我笑道:“嘿嘿,他们来得太巧了。”nn我仍然坐着,勉强笑道:“是我们玩得太疯了,忘记了时间。夜幕降临之后,秀水镇上处处江湖,步步凶险。我们真应该早点去找万方成的。”nn老疯子开心地笑了:“老疯子遇到小疯子,本是人生一大乐事,所以才如此忘我。只可惜这些家伙就是不让人快乐地玩耍。”nn我笑道:“在秀水镇这个特殊的江湖上,得到任何东西都要付出高昂代价,忘我地快乐的代价当然会更高。”nn老疯子笑道:“嘿嘿,我倒要看看这些家伙能让我付出多大的代价。”nn我不再跟他嘻笑。此时太阳刚好已经落山,夜晚却还没有开始,那些人走得很慢,现在离我们大概只剩一百步之遥了。nn刚才太远,无法完全看清这些人的装束,现在我才惊讶地发现,这帮人当中,至少有一个和尚和一个道士。大概是他们的头领,因为这两个走在前面正中间。其他人都是黑衣短装打扮,有人光头,有人长发,估计是少林和武当门下的弟子。nn我默默数了一下,总共十六人,是不是少林&武当各自八人?我不能肯定。nn我再也坐不住了,强撑着站起身。对面的人见我起身,立即停下了脚步。nn最前面那个和尚打扮的人往前再踏出一步,朝我双手合什道:“这位少侠,想必就是王大侠了?”nn这话问得不伦不类,老疯子大声笑了出来。和尚说完,也立即发现话语有毛病。却又苦于不知道我的名字,一时僵在那里不作声了。nn我捂嘴笑道:“大和尚,你到底是想找王少侠呢,还是王大侠?”nn和尚镇定下来,再次合什道:“请问阁下是否王大侠?”nn我笑道:“你一个和尚,又不是官府的人,我凭啥配合你查户口?”nn和尚讪笑道:“贫僧梦得,只想找王大侠打听一点消息。”nn我故作惊讶地笑道:“孟德?听说这是三国时曹操的字号,大师,你取这个法号,是想表达自己雄才大略呢,还是在暗示自己阴险狡诈?”nn老疯子在旁边捂嘴笑道:“没想到你小子纠缠不清的时候,比老疯子更不可理喻。”nn和尚淡淡地说:“王大侠太抬举我了,一个野和尚,如何能跟曹孟德相比?贫僧乃少林方丈梦遗大师的师弟,法号梦得,梦幻的梦,得到的得。”nn我笑道:“听你们两人的法号,就知道少林寺从不吃亏,一遗一得,肥水不流外人田嘛。”nn老疯子笑弯了腰。梦得明显被激怒了,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却又闭上了。nn我想要的就是这种结果,先把他们的领头人激怒,失去理智,让老疯子击垮他,我才有机会脱身。这帮人来找我,显然不怀好意。nn昨天我为了证明师父已死、与目前的江湖是非无关,跟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已经言语不合,今天凌晨我却亲眼见到了活着的师父。一整个白天过去,少林&武当想必也得到了诸葛神甫的有关消息。nn现在这位“梦得”带着十几个人来找我,除了秋后算帐,还能有什么好事?诚如老疯子所说,少林&武当要与魔教对抗,最先除掉的,可能就是我王大侠,因为我是诸葛神甫武功最高的弟子。nn在他们看来,诸神教教主以下,也许只剩我对少林&武当的威胁最大了。nn梦得大师的愤怒一闪即逝,淡淡地说:“希望王大侠留点口德,别再取笑敝派掌门。”nn我冷笑道:“听你语气,早知我是王大侠,那又何必故作姿态地询问?是不是因为现在天还没完全黑,不好行事,不得不没话找话拖延时间?”nn梦得大师:“王大侠误会了,贫僧受师兄之托,前来找王大侠,打听尊师的行踪。”nn我笑道:“找我师父就直接去找我师父吧,拐了个大弯来找我,别说我根本不知道师父在哪儿,就算知道,你觉得我会告诉你么?”nn梦得大师:“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都对王大侠赞誉有加,认为阁下武功既高,又具备侠义心肠,必然能为贫僧指条明路,找到尊师。”nn我就知道,要是说诸葛神甫已与我闹翻,而且他的行踪我一无所知,这种话是没人会相信的。还好,吃这种哑巴亏我也不是第一次,有了之前的经验,心情不再郁闷,干脆就跟你们斗嘴到底吧。nn我大笑道:“这话如果真是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说的,那他们两个算是太不了解我王大侠了,你回去问问他们,给我几句马屁话,就能让我背叛师门吗?”nn梦得大师这次倒忍住了怒气,耐心地解释:“王大侠想必也清楚,目前秀水镇上正酝酿一场巨大的江湖攻杀,我师兄只想单独见见诸葛教主,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解决江湖上的疑团和争端,以免无端死伤人命。只可惜诸葛教主神龙见首不见尾,让我们无从捉摸,希望王大侠能从大局出发,协助我们找到尊师。”nn这话冠冕堂皇,无懈可击,听上去却让人很不舒服。nn一开始我还找不到心中不爽的原因,想了很久,结合所有的问答,我才发现关键所在:对方先把自己摆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居高临下地命令你,甚至指责你,语气中还充满优越感,让你羞愧难当,然后你便开始服从、告密,乃至背叛亲人。nn无论如何,我很不喜欢那种腔调。nn其实还有一点让我更不爽:你带着这么多人,手持刀剑,虎视眈眈,只是单纯来打听消息的么?你嘴里说得漂亮,要我协助你,其实是你在胁迫我。nn我冷笑道:“梦得大师,请你告诉我,什么是大局,什么又是小局?是什么样的大局非得让人背叛自己的师父和门派?”nn梦得大师朗声道:“王大侠又何必逞口舌之快,一直在言辞上跟我较劲?难道你就忍心看着那些无辜的生命,因为一场江湖争端而糊涂死去?”nn我再次大笑,笑完后才说:“梦得大师,暂且不论是谁挑起了这场事件,单说你们少林&武当两派,为了自己的声誉和江湖地位,充当江湖秩序的维护者,带着大批高手跑到秀水镇,现在还没开打,就先把死伤人命的责任归咎在别人身上。这一招倒是比任何武功都高明,你少林&武当,不愧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nn梦得大师沉默,想必心中的愤怒又被我挑了起来,情绪正在努力与理智搏斗。nn老疯子趁机向我笑道:“小子,你强词夺理的本事,比你的武功高多了。”nn我捂嘴笑道:“过奖过奖,我是口才第一,剑法第二。”nn老疯子笑道:“不对,你是泡妞第一,口才第二,剑法只能排第三。”nn我讪讪地说:“关键时刻,你就别再取笑我了,咱俩还是一致对外吧。”nn老疯子叹口气:“几天的时间,把三个女孩子弄得神魂颠倒,为你舍生忘死,而且她们三个明知你脚踏几只船,却互不相让,仍然对你死心踏地,这份本事,比老疯子年轻时厉害多了。”nn我说:“万方成这个老家伙,倒是对你什么都没隐瞒。”nn老疯子:“你还别老家伙长老家伙短的,他现在可能是你在秀水镇上最大的帮手。”nn我指了指梦得大师他们,冷笑道:“看阵势,这帮家伙是不会让我去找万方成的。他们估计想在这里要我的命。”nn老疯子道:“我也看出来了,他们说了这么多废话,似乎在试探你。”nn梦得大师仍然沉默。nn作为梦遗大师的师弟,这次又让他带队,想必武功在少林寺仅次于梦遗大师。我刚才一直出言放肆,现在又与老疯子旁若无人地调笑,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可想而知,他心中有多么的愤怒。换了别人,可能早就指挥整队人冲杀过来了。nn他的沉默,也许是愤怒的表达方式,也许是在权衡得失。nn良久之后,梦得大师终于再次开口了。nn梦得大师:“王大侠,若你实在无法告知尊师的下落,还请移步去见见掌门方丈,商讨下一步的计划,或许对事情有益。也让我对师兄有个交待。”nn我冷笑:“梦得大师,你不觉得自己太霸道了吗?凭什么你问什么,我就得答什么?你让我去见什么人,我就得去见什么人?你对谁交不交待,跟我有关系吗?”nn梦得大师:“贫僧不是有意冒犯,只是敝师兄认为,还有很多疑问有待王大侠解决。”nn这话就有点强迫的意思了。nn在江湖上,强迫就意味着马上要动手。 !! 第九十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自踏入江湖以来,我最厌恶的事情,就是被人强迫。这事比中毒本身更让人觉得憋屈。一个人若对自己的言行都不能自主,还出来闯什么江湖?不如找个没人的地方了此残生。nn我克制住从心底开始蔓延的怒气,提高嗓门对梦得大师说:“昨天我已见过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该解决的都已经解决了,不能解决的,我现在仍然解决不了。再说了,你自称无意冒犯,但却带着这么多人,其实早就打算要冒犯我了吧?”nn实际上,我并没打算与少林&武当彻底翻脸的,毕竟这两派虽然有点自高自大,但在江湖上还不算是邪恶之辈,与我也没什么深仇大恨,我更没有必要刻意去树立这么一个强敌。要是像昨天一样,两位掌门亲自来见我,我怎么好意思拒绝配合?或者退一步,两位掌门派人带个口信,我也许真会去见他们,然后,把心中的疑问和推测,巨细无遗地说出来。nn可是,两位掌门不现身,却派一堆人手持刀剑来逼问,这就有点太过分了。这帮人还真看得起自己,早把自己当成江湖上的道德楷模和正义化身了?把我设定为失足青年,让我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大侠也做了这么多年,再怎么窝囊,也咽不下这口气。nn梦得大师叹了口气:“王大侠,你又何必让我如此为难呢?”nn我冷笑:“梦得大师,你练的武功是不是就叫‘颠倒黑白’?明明是你带着人、拿着武器来找我,到底是我为难你呢,还是你为难我?”nn梦得大师又哑口无言。nn我继续说:“梦得大师,你带着这么多人,又选择在黄昏找我,很显然,探听消息仅仅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目的。可惜的是,到这里你才发现,之前对形势的估计不准确。你肯定知道我昨晚中过毒箭,在你的想象里,我现在应该半死不活,或者干脆就是一具行将腐烂的尸体,没想到我却生龙活虎地站在这里,所以,你只好把次要目的无限扩大,借以隐藏你见不得人的主要目的。”nn我一停嘴,老疯子转头向我笑道:“王大侠,没想到你还有一项更强的本事,就是做别人肚子里的蛔虫。”nn我捂嘴低声笑道:“你看那位梦得大和尚沉默不语,他后面的人弄不好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我要是不胡说八道缓和一下气氛,他们就只能冲过来砍我了。”nn老疯子笑道:“你怕被人砍吗?”nn我笑道:“废话,谁不怕被人砍啊?我是在争取时间,等到天完全黑下来之后,要逃跑也容易一些。”nn老疯子捂嘴大笑:“堂堂王大侠,遇事就想着逃跑,像什么话?再说了,你刚才那段话,哪是在缓和气氛?倒是把气氛搞得更紧张。”nn我笑道:“紧张是更紧张了,但至少他们被这话给套住,不好意思立马冲过来。而且,他们估计也在等天黑。”nn我又转头向梦得大师朗声说道:“梦得大师,你的神秘任务看来是无法执行了,而你想要探听的消息,我也无法告诉你。现在要么继续僵持,要么开打死伤人命,但都于事无补。不如咱们就当没见过,各走各路吧。坦白说,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是我心目中偶像级的人物,我个人并不想与少林&武当发生流血冲突。前提是,你们不要逼我。”nn我这话算是软硬兼施。以少林&武当之尊,他们肯定不甘心就此离去,但现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们又不好意思倚仗人多,直接冲杀过来,最有可能的是,会有一个人做出头鸟,跳出来试探我的底细。这样既保住了面子,又不至于死伤人命。nn这一次我猜对了。站在梦得大师身后仅三步之遥的那位道士,突然向前走了十数步,冷冷地对我说:“王大侠既然这么自信,贫道无聊,想讨教几招剑法。”nn我笑道:“你无聊我不无聊,我还有正事要干呢。难道你庸俗我也得陪着你庸俗?”nn此人看上去年纪不到五十岁,但长得面如冠玉,黑须飘飘,颇有出尘之姿,大概这家伙一直在武当山上养尊处优。此刻他无端地被我激怒了,隔那么远,我都能见到他脸上瞬间涨得通红。也许是他的脸色本来太白了。nn他不再说话,脚下一蹬,直接向我冲了过来,手上的长剑指向我的心脏。其速度比不上李开心,也逊色于老疯子,但仍算是难得一见的高手了。nn这倒让我吃了一惊,原本以为这伙人里,以梦得大师的武功最高,搞定了他,其他人都不足为虑。没想到这个牛鼻子老道如此身手,却一直站在梦得身后默不作声。看来我得修正自己对形势的判断,这伙人里估计还有别的隐形高手。nn道士闪电之间已到我身前。虽然体力尚未完全恢复,我也不得不提剑应战。私心里,我倒也想看看,少林&武当自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以下,其他高手到底是什么样的水准,与自己的剑法能战成什么样的结果。nn另外,刚才一直在嘴巴上占便宜,真动起手来,我也不能让人觉得除了嘴巴之外一无是处。所以,我铁剑尚未发出,却已根据道士的步法和身法,心里想好了最精妙的应对招式。nn可惜的是,老疯子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nn老疯子以其迅疾和怪异的身法,窜到我身前,接住了白面道士的剑招。一轮金铁交鸣之声过去,两人已交手三招,火星就像闪电划过天空,之后两人重又分开。道士回到了原点,而老疯子仍然挡在我身前。nn谁都看得出,道士剑法诚然精妙,却被老疯子三招之内击败了。只不过没要他的命。nn老疯子并不回头,只嘻嘻笑道:“他不是闲得无聊,而是武当派的二号人物,无厘道长的师弟,道号‘无聊’。”nn我捧腹大笑:“那还是无聊嘛。既有无聊道长,武当派又这么有文化,什么事都讲究排比与对仗,说不定还真有庸俗道长。这回我口无遮拦,算是把他们武当派彻底惹毛了。”nn那位无聊道长站在那里发怔,脸色相当难看。刚才招式上吃亏,现在语言上受辱,他倒也忍得住,如果不是修为高深,就是身上受了暗伤,无力再次发动攻击。nn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忍得住,手下人却没这么好的修养,在我说话之间,早已如狼似虎地围上来。离我与老疯子只剩二十步,全部亮出了刀剑,有的甚至摆好了起手招式。只待一声令下,立即要将我们两人剁为肉泥。nn我原本以为,老疯子亮了一手精妙武功之后,会将这帮人吓住的,没想到把他们并不害怕,反而满腔愤怒,不知死活地拉开了动手的架式。这只能说明两点:一是自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以下,所有人都没眼光,看不出自己的本事与老疯子剑法之间的距离;二是这帮人平常目空一切惯了,因为少林&武当名声在外,他们行走江湖很少有人敢惹。nn我满嘴胡说了这么久,目的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自己恢复一点体力。现在虽然饥饿更盛,但体力已复原至八成,再加上剑法经老疯子指点了一番,对付面前的无聊道长或梦得大师,应该绰绰有余。其他人中只要不出现梦得或无聊那样的高手,对我和老疯子而言,就是一群乌合之众。nn我惟一担心的,是身上所中的剧毒。nn过去几天,每次都在午后发作,今天不知什么原因,到现在黄昏时分仍然没有毒发的迹象。不知是昨天晚上所中的毒箭有所影响呢,还是今天练武过度将剧毒压住了。总而言之,毒素不会无缘无故地消失,随时可能不期而至。nn没人处发作倒也罢了,要是与昨天下午一样,与人动手时突然腹痛如绞,丢命事小,主要是太丢人。王大侠满头大汗、满地乱滚的样子,实在是既狼狈又窝囊。nn梦得大师还算是识时务的,并没下令攻击,而是双手合什向老疯子弯腰行了一礼,淡淡地说:“阁下想必就是当年的疯剑客何大侠了。”nn老疯子冷笑道:“既是疯子,就成不了大侠,能做大侠,必然不是疯子。”nn无聊道长这时也回过神,冷静下来了,同样向老疯子弯腰行礼,叹道:“贫道今日败在何不仁先生的剑下,也算是三生有幸了。”nn老疯子再次冷笑:“三生有幸?哼,假心假意,言不由衷。你的武功跟你的长相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看来你空闲的时候,并没有努力练剑,而是真无聊。”nn无聊道长噎住了。nn梦得大师接道:“刚才贫僧有眼无珠,多有得罪,还望何先生海涵,只是实在没想到何先生居然与这位诸葛神甫的弟子同……同行。”nn老疯子冷笑道:“你想说‘同流合污’吧?同在江湖混,你凭什么说自己是干净的,而别人都是污浊的?”nn无聊道长赶紧接话:“何不仁先生与魔教教主积怨数十年,此事在江湖上人尽皆知,不知今日何故插手魔教之事?”nn老疯子道:“哼哼,我既是疯子,又号称‘不仁’,还有什么事是干不出来的?”nn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都已无话可说。nn不管什么规则或道理,在疯子面前都没有意义,更何况,这个疯子的武功还高深莫测。nn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有意无意地向两边分开,后面的人随着他俩的脚步慢慢地向前欺近,散开,将我和老疯子围在正中央。nn夜晚降临,远处的镇中心华灯初上,这里一场厮杀已经拉开了序幕。 !! 第九十一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江湖十大高手中,没有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的名字,但疯剑客何不仁,占据了其中一个不怎么显眼的席位。何不仁在十大高手中的名气并不响亮。这大概源于他年轻时荒唐,中年后疯癫,诚然剑法精绝,总不免被人所鄙薄和轻视。nn师父当初向我讲述江湖上各门各派的剑法,不得已提起他,语气中同样充满不屑。我现在觉得,师父虽然向我隐去了与何不仁积怨数十年的事实,但对何不仁的评价,不免带有主观情绪。据师父说,此人正邪难分,江湖人士对他的议论也是褒贬不一。很显然,这同样也代表了师父的观点,虽然这个观点如此含混不清。nn现在想来,师父当初提到何不仁,更多是鄙薄他的为人,却并没有轻视他的剑法。只不过,师父并不是个修为高深的圣人,碍于心中的芥蒂,不愿对其剑法多加赞誉,只好轻轻地略过去。这使得我对何不仁的生平和武功知之甚少,上午差点还在他的剑下丧身。nn一个剑客的为人正邪好坏,见仁见智,但其武功成就,却是不容抹杀的客观事实。在这一点上,大概李开心的观点最为中肯。李开心就在昨天晚上语焉不详地提到,江湖上存在一个使剑高手,剑法与他自己不相上下,只不过此人久未露面,可能死了,也可能疯了。nn李开心所说的那个剑客,毫无疑问就是何不仁。也就是站在我身边的老疯子。nn关于疯剑客何不仁,我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了,都是零零碎碎拼凑起来的印象。而且,我并不相信老疯子真叫“何不仁”,或许姓何,但肯定没哪个父母会为自己的孩子取这么一个名字,“不仁”这两个字,很可能出于老疯子的自嘲,或者是表达了他对江湖评价的反抗。nn无论如何,我更愿意称呼他为老疯子,感觉亲切。这种亲切感似乎没什么来由,或许是两人相处了一整天的结果。nn我早说过,老疯子并不疯,那些看似疯癫的言行,其实是一种故作姿态,刻意逃避或者高调反抗,可能还带有自虐的成分。nn这一切表象之下,老疯子的心里应该藏着一个很长的悲剧故事,而且可能是一个与江湖传说完全不同的故事,几十年以来从未向别人倾诉过。也许是压抑和憋屈得太久了,刚才原本打算巨细无遗地讲给我听。nn很可惜,故事只讲了一个开头,就被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这两个家伙带一帮人打断了。可想而知,老疯子的心里是多么的愤怒。所以他出手凶狠,言语刻薄,一点都不留余地,完全失去了他这个年纪和武功所应具备的风度。nn现在,十六个人将我和老疯子围在正中间。所有人都已亮出了兵器,弓箭在弦,不得不发,一旦动手,死伤在所难免,我与少林&武当的这场仇恨,看来是结定了。nn这其实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nn虽然我一直在言语上对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极尽嘲笑之能事,但仅仅是习惯于在嘴巴上讨便宜,而且目的主要为了拖延时间,然后找机会逃离,毕竟,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联手救过我的命。在事情明朗之前,这个仇结得有点冤。nn更重要的还在于胜负结果。如果单是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我与老疯子击败他们易如反掌,但是旁边还站着十四个人,难道这些人真的仅仅是乌合之众?nn形势已不容我多想,有人已经发动了攻击。nn这次率先出手的是梦得大师,这多少让我有点意外,在我的眼中,他在这伙人当中是修为最高的,他不应该如此鲁莽。不顾身份先动手,大概真被我的冷嘲热讽激怒了。因为他攻击的对象就是我。nn梦得大师右手五指抓向我的左肩,势如奔雷,后劲不绝。nn龙爪手,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nn我以前只是听说过这门武功,现在亲身体验之下,才知道少林寺真的名不虚传。梦得大师这一抓,与归无情出剑的阴狠怪异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发现之前低估了这个嘴巴笨拙的大和尚。如果其他人中还有会少林七十二绝技的,我与老疯子估计很难脱身。nn我无暇顾及他人了,立即向右侧转身,右手出剑直奔梦得大师的咽喉,招式起手简单,但藏了很多后着变化。nn虽然他可以中途变招,如影随形地跟着我的左肩,但是,毕竟他的手短而我的剑长,我后发先至可以要了他的命,他充其量击碎我的肩胛骨。nn我一上来就用拼命的招式,其实也是一种很无赖的打法。没别的办法,对方人多,我必须先掌控局势,严防其他人突袭我的空门。nn但我还是想得太简单了。nn梦得大师并没有如我预料的那样撤招,而是左手向上抓向我的剑身,右手变招抓向我的喉咙。先机仍然在他手上,我并没能在一招之内翻盘。nn他不撤招,我就只能变招应对。nn我忽然将铁剑交左手,避开他左手那一抓,同时斜向上划向其右手肘部,而我自己的右手则屈指成剑,以“伤心式”击向其心脏部位。nn这种应变招式是刚才老疯子与我共同研讨出来的结果,只为填补“封喉式”其中一个变化的微小漏洞。我算是现学现卖。nn手掌屈指以剑招攻人心脏部位,也许不会要人命,却能断人肋骨。谁也不愿意在有更多选择的情况下,挨这么一记重击。nn以前师父的剑招中,并不主张以手代剑。因为他旨在一剑致命,而徒手的杀伤力,无论如何都无法与剑尖相比。所以,应该说,师父并不是对自己剑法的漏洞一无所知,而是并不太在乎。毕竟这些漏洞自己心里清楚,别人未必一下能看得出来,即便遇上眼光锐利的绝顶高手,也未必能在瞬间想到破解的方法。nn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老疯子一样,花十数年时间专门研究一个人武功中的破绽。nn临敌之际,铁剑忽然易手,这本身就是极为少见的剑招,再加上徒手当剑出击,就更让人意外了。饶是梦得大师对敌经验丰富,估计也吃了一惊,双手略显忙乱,撤回右手,左手回抓我的手腕。但我的铁剑已经接近他的咽喉了,所以他最终还是退了一步,以避开这一击。nn其实,他如果知道我这一招是现学现卖,拼着挨我徒手一记,可以抓碎我的喉咙。他不敢赌这一把,主要是不知道我右手这一击有多重。nn我算是在惊险中胜了一招。nn与此同时,外围的其他人已与老疯子交上了手。金铁交鸣之声不绝,这些人都是一击即退,显然对老疯子心存顾忌,一时之间,老疯子就算武功再高,也无法伤到人。nn刚才无聊道长的试探和输招,虽然丢了面子,毕竟还是有实际好处的,至少让他们有了保存自己的战术方法。他们轮番出手,以逸待劳,老疯子就算应对轻松,但毕竟还是需要消耗体力的,况且他与我一样,一整天没吃没喝。nn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与老疯子诚然武功上能占上风,却无法摆脱他们的纠缠,无穷无尽地耗下去,我们的攻击力会直线下降。到时就算不被他们打死,也会累得力尽而亡。nn况且,武功占上风还只是我考虑不周的结果。要知道刚才我击退梦得大师只是取巧,再次交手,我故伎重施恐怕讨不到便宜。nn而老疯子被其他人缠住,不至落败,如果变招,依靠其诡异身法以快击快,还可能伤其一二人,但于大局无补,一时之间腾不出手帮我。nn更致命的是,我还忽略了一个人:无聊道长。nn无聊道长刚才被老疯子瞬间击败,大失面子,现在,他并没有为争回面子而去围攻老疯子。事实上,加入围攻老疯子的战团于事无补,因为所有人不能过于靠近他,只能在外围游走,目的是让他脱不开身,首尾不能相顾。nn这一点上,无聊道长是非常清醒的。所以他并不急于报仇,当然,很可能根本报不了仇。nn无聊道长的目标仍然是我。nn我击退梦得大师之后,并没能轻松下来。事实上连口长气来不及喘,无聊道长立即挺剑攻我右侧中门,出剑不快,但沉稳,有力,几乎无懈可击。nn梦得大师迫不得已退了一步,立即调整步法,换招再次向我左侧抓来。这一次他不注重速度和力量,只求准确沉稳,不出差错。nn这一回轮到我手忙脚乱了。nn面对少林&武当两大高手的左右夹击,我只有一柄剑。以指代剑的险招不能再用了,刚才取巧险胜,无聊道长肯定看在眼中,从旁观者的角度,他必然知道我的手指并不能完全取代铁剑。更何况我的手指功力再强,也无法与他的剑刃相交。nn事实是,就算我真有两柄剑在手,也无法双手齐施,顶住两大高手的围攻。对付其中一个我已经够吃力了,怎么可能将精力和劲力同时分散去对付两个人?nn只有一个办法:逃避。nn我猛然向左跨出一大步,先远离无聊道长的剑尖,左手剑指梦得和尚的眼睛,吸引其以左手防守。与此同时,我的剑尖去势不减,剑柄却脱离左手,趁着自己身子右滑之机,右手接住铁剑中途变招,剑身竖起来削向梦得大师的右腕。nn这一击肯定不能得手。当然,我也并不指望这么简单能伤了梦得大师。但只要他缩手,我便趁机向其右侧闪避,既躲开了无聊道长的剑击,又把自己的攻击目标锁定在梦得大师身上。nn只不过,这又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nn意料之外的情况,在交手时常有发生。 !! 第九十二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梦得大师虽然如我预料般缩手,却并没有完全撤回,而是中途手腕像条蛇一样扭曲拐弯,恰到好处地越过剑锋,然后再次成爪,抓向我的前胸。nn以我的认识,龙爪功算是外门硬功,手臂不太可能像蛇一样这么柔软灵活的,所以一开始我根本没考虑到这一着。很明显,梦得大师的龙爪功中,化入了其它内家功夫。就像其师兄梦遗大师的拈花指,与少林的易筋经相辅相成。nn这一下错误的判断,我让自己陷入更为凶险的境地。nn回剑去抵挡右边无聊道长已经来不及了,况且我也没想到更好的招式能挡住他,左爪右剑,两大高手的攻击我都无法破解,最好的办法只能快速后退。nn但是,我若后退,他们两人同样可以前进,爪和剑的攻势不减,无论我后退的速度有多快,他们的攻击肯定能如影随形地跟上我。毕竟我后脑没长眼睛,而他们两个对我身后的环镜却看得一清二楚。nn那么,我究竟要后退多远才能化解眼前的危险?答案是:无法化解。nn也就是说,后退也是死路一条。既不能左也不能右,更无法往前冲,剩下最后的两个出口就是:或者上纵,或者躺下。nn上纵其实也行不通,主要是来不及了,就算他们两人不跟着我向上纵,从时间上来说,我猛力一跃,顶多只能将左右两方攻击部位下移,爪和剑非击在身上不可,即便打中大腿,不死也得重伤。nn没别的法子可想了。nn我突然双脚向前一滑,铲向梦得大师的小腿,身子猛然倒地,一剑一爪两股劲风,恰好掠过我的头顶。我抓住他们两人变招的空隙,猝然使出“绝命剑”中最为恶毒下流的“捣龙式”,刺向无聊道长的膝盖。nn这一下要不了他的命,但他如胆敢不闪避,恐怕这条腿是保不住了。而仓促之间,他的剑来不及自上而下格挡。nn无聊道长无奈,只好抬腿,借势向后一纵,退到三步开外。我剑势不减,心想反正没有回旋余地,干脆将招式用老,直接刺向梦得大师的小腹。此时,梦得大师还来得及展开腿功攻击我,如此一来,必然是两败俱伤。nn当然,他出腿最佳的攻击部位是我的胸腹之间,顶多能使我受重伤,而我的剑却能洞穿他的肚子。nn梦得大师与我交手两次,都遇上我拼命的打法。上一次无奈退让,这一次他仍然没有勇气与我两败俱伤,所以他仍然选择了退让。nn他并没有出腿踢我,立即快速向后退了三步。nn我借势跃起身,与两位高手呈“品”字形站立。身上出了一身冷汗。nn老疯子在不远处朗声大笑:“好好好!王大侠,这一招使得妙到毫巅,同时击退少林&武当两大高手。仅凭这一手,你也足以名扬江湖。哈哈哈!”nn我笑不出来,心想好个屁,刚才没死算我运气,如果再来一次,恐怕我必死无疑。nn我又想,当初师父传授我“绝命六式”时,曾说“捣龙式”下流恶毒,专攻人下阴,不到万不得已时,最好不要使用,毕竟这是很不光彩的招式。不料我踏入江湖以后,连番遇强敌,每一次都靠这一招攻人不备,出人意料地脱身。nn我横剑当胸,严防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再次袭击。nn老疯子冷笑道:“少林&武当两位高手,联手夹击一个初出道的小子,传出去并不是很光彩,没想到一击不成反被人弄得手忙脚乱,我倒想看看,你们两位是不是还好意思腆着老脸再次出手。”nn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怔立当场,脸色相当难看。迫于身份和面子,两人无法再出手杀我了。nn他们既然不出手,我也不好意思主动出击。主要是,我真主动出击其实讨不了好处,自找麻烦还算事小,弄不好把人惹毛了,我还得丢命。nn以实力而论,我是无法抵挡这两位高手的联手合击的,刚才只是侥幸逃脱,说得冠冕堂皇一点是将两个人击退,事实上并没有伤到人家半根毫毛。而我自己滚得一身泥巴,看起来倒是相当狼狈。nn老疯子对这一切看得很清楚,他知道再打下去我性命难保,所以出言将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套住。即便这一僧一道人品再差,有了老疯子的这番话,也不好意思当着十几个手下弟子的面撕破脸皮,否则威信扫地,以后无法立足。nn我算是暂时脱离了危险,只要我不率先动手。nn但问题在于,梦得和无聊两个人,为了面子不来围攻攻我,却有足够的理由去解救被老疯子困住的门人弟子,如此一来,就形成了所有人都去对付老疯子的局面。而我,又不可能看着老疯子陷入险境而袖手旁观。可是,一旦我加入战团,则又回到起初混战的状态,那么,梦得和无聊仍有机会联手解决我。nn这个怪圈,老疯子心里也清楚。nn所以他一说完那番挤兑梦得和无聊的话,立即脚下加速,以其怪异的身法四处游走,瞬间已刺伤两人,只因距离较远才没当场丧命。接下来老疯子肯定要下狠手了,因为每杀死一个,他的压力就会减少一分。nn我向老疯子奔去。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也走向手下弟子。nn此时老疯子正以其凌厉剑招逼得一个灰衣和尚快速后退,可惜他没有老疯子迅速。看来他的命保不住了。nn我几步跨到老疯子身边,出其不意地伸剑在老疯子剑身上一敲,剑尖移位,恰好从那位和尚肩上滑过,割伤了脖子,但性命无恙。nn老疯子吃惊地问道:“臭小子,你干什么?”nn我叹道:“前辈,没必要杀人,毕竟我们与少林&武当无怨无仇。”nn说话间我们同时向后纵,几个起落已在圈外。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并没有追上来。nn老疯子冷笑道:“你不杀他们,可他们明摆着要杀你。”nn我说:“他们把我当成魔教的人,这本身就是一个误会。如果我们杀了人,这个误会恐怕永远解不开了。”nn老疯子叹道:“你跟你娘一样,嘴上刻薄,内心善良。”nn我心中一动,觉得相当奇怪,你怎么知道我娘是什么样的人?nnnn刚要开口问他,背后一股强劲的力道袭了过来。难道以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的身份,既然不顾脸面从背后偷袭我?形势不容我多想,来不及转身,伸剑在背后划了半个圈。有什么暗器撞在剑身上,落在草地里。nn我回头一看,才知道拨落的是一支弩箭。斜插在草地上,羽尾在黑暗中轻轻颤动。nn又是弩箭,跟昨晚我见过的一模一样。估计是同一拨人,一到夜晚他们便再次出动。nn接着,箭如飞蝗。源头是对面那栋房子,也就是昨晚我与朱玲被毒箭袭击的地方。不知道那里到底有多少人,也不知道放箭之人在那里藏了多久。nn人群大乱,有人奔跑,有人卧倒。但有一个大致方向――就是我昨晚晕了一整夜的房子。所有人都离这栋房子不远,最远不超过二百步。很显然,这是最佳的躲避场所。留在草地上,目标太大了。nn这种场面,谁也顾不上谁,自己逃命最要紧。我与老疯子几个起落,拨掉了十数支毒箭,一前一后抢进了房子大门。nn直到这时候我才看清,大门上方有个牌匾,斑驳陆离地写着几个大字:边城客栈。nn这栋房子原先也是个客栈,只不过规模太小,而且已经废弃了。nn随后,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也冲了进来。大厅里没有灯,黑暗一片,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我与老疯子冲向最里面,贴墙站着,严防少林&武当的人发动攻击。事实上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无论刚才怎么冲突,现在大家算是同一条船上的人。nn同舟共济,如果不合作,恐怕死得更快。这个道理,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不可能不明白。nn脚步声和吵闹声逐渐停息下来,看样子活着的人都已躲进了这栋房子。良久,终于有人打着了火折子,找到大厅角落里一根蜡烛,点亮了。昏黄的灯光里,我看到了一群惊恐而污浊的脸。同时,我心里默数了人头,数完暗自惊讶。nn少林&武当果然名不虚传,这帮人个个身手了得,居然没一个人中箭身亡,连伤都没有,十六个人全部聚集大厅里。怪不得以老疯子的武功修为,刚才在外面差点被这帮人缠住无法他顾。nn我与老疯子所处的位置,恰好就在楼梯口附近,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带着少林&武当的人,全部守在进来时的大门口,摆出一个半圆形阵势。双方仍然处于箭弩拔张的状态。nn老疯子低声吩咐我:“我守住楼梯口,你上楼去窗口观察一下四面的形势,最好能搞清对方是什么人。”nn我心想,我江湖经验差,不认识几个人,从别人的服饰和言行中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本应该让老疯子去看外面的人是什么身份,但是,我若守在楼梯口,估计镇不住对面少林&武当的人。况且,梦得和无聊本来就想要我的命,老疯子一旦离开,恰好给了他们一个袭击我的机会。而老疯子守在这里,他们都有点投鼠忌器。nn我没有争辩,依言上楼。来到昨晚我昏睡的房间,从窗口望出去,虽然没有月光,但天色还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只不过,外面的人我倒是见到了,却根本无法分辨是什么人。他们从头到脚都呈黑色,连脸都蒙住了,只剩两只眼睛。nn很显然,袭击者们是有组织的,刻意消除了一切服饰方面的特征,不让人看出他们的身份来路。nn黑衣人并没有像昨天一样躲在某栋房子里,而是站在草地或泥地上,大概六七人一组,分成前后两排,每一组守住一个窗口或门口,全部手持弓弩,箭已搭在弦上。只等有人现身,便立马近距离射杀。nn我又走到对面另一间屋子,窗外的情形一模一样。nn他们有备而来,组织严密,趁我们逃进房子之时,立即守住了每一个可能的出口。nn看来,我们要离开这个“边城客栈”,基本不太可能。nn但不离开,仍会被困死在里面。 !! 第九十三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我绝望下楼,慢慢走回老疯子身边。www.uuk.lann大厅内没有冲突,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咳嗽都没有。事实上,除了老疯子,其他人都像是泥塑木雕似的,一动不动,所有姿势似乎与生俱来,不需变换也不会感到劳累。nn我刚一出现在楼梯口,感觉到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然后,他们头和身子都不动,只有目光随着我的脚步慢慢地下移,直到我站在一楼的实地上。全部目光都定住了。nn老疯子淡淡地问:“外面情况怎么样?”nn我提高声音答道:“六个窗户加上前后门,八个出入口分别被八组人以强弩封住,每组大致六到八人,初步估计对方在五十至六十人之间。所有人都消除了服饰特征,而且蒙了脸,看不出身份和来路。他们的目的似乎只有一个:把我们全部射杀在这里。”nn所有人都沉默,忘了惊讶与哀叹。nn老疯子冷笑道:“梦得大师,现在大家都身处危险当中,你们是想再次与我俩动手分个高低呢,还是愿意共同抵御外敌?”nn我心想,刚才老疯子一直很清醒精明,可这话似乎又有点疯癫,挑衅的意味很浓。此种情境之下再次开打,我们两人都凶多吉少,万一生命受到威胁,连逃都没处逃。nn另外,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认定我是诸神教的人,而外面以弓箭袭击我们的,很有可能也是诸神教的人,如果我再次挑起战端,给人的错觉就是:诸神教里应外合将他们消灭。如此一来,我死了算是白死,他们稍有损伤,恐怕少林&武当都会把账算到我头上。不如说服他们共同对外,一方面证明我不是诸神教的人,另一方面减少不必要的伤亡。nn梦得大师尚未答话,我在一边抢着说:“梦得大师,无聊道长,不管你们此行的目的是要抓我还是要杀我,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认定我是诸神教的人。现在外面的人组织如此严密,来头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诸神教,二是聚鹰帮。假如是聚鹰的人,他们最希望的就是里面的人自相残杀,然后坐收渔人之利,省时又省力。如果是诸神教的人呢,情况就是,我与他们里应外合,将你们全部诛杀,很显然,在你们看来,这种可能性最大。”nn人群终于不再沉默,恐惧,惊叹,窃窃私语,议论纷纷。只有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两人仍然低眉顺眼,默不作声。nn我顿了顿,再次朗声说道:“如果我说自己不是诸神教的人,你们肯定不会相信,当然我也无法证明自己。现在我只有一个提议:咱们暂时停手,不再互攻,共同对抗外敌,或者商讨撤离的办法。待到脱离这个困境,你们再找我也不迟。这个方案,对你们有利无害,你们觉得怎么样?”nn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一会之后,又全部把目光投向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nn梦得大师终于抬头说话了:“王施主说得有道理。不管外面的是什么人,也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我再次动手,对少林&武当产生的伤害都是最大的。贫僧就代表这里所有少林&武当的弟子,接受你的提议。”nn无聊道长接话:“我们停手容易,可是如何对抗外敌?外面可有五六十人,不明身份,也不知武功到底有多高,关键是全部拿着强弓劲弩,我们这十几二十人怎么与他们对抗?况且我们是一盘散沙,而对方组织严密。”nn老疯子何不仁讥笑道:“你还真够无聊的。你说了这么多,最后一句才是中心吧?你是不是想做我们这里所有人的头领?”nn无聊道长:“贫道武功不及何先生之万一,又有何德何能做头领?”nn老疯子不依不饶:“嘿嘿,看似谦虚,实际上仍然是为自己脸上贴金。你武功何止不及我?单打独斗,你比这位王兄弟差远了,就算是旁边那位梦得和尚,你也胜不了。”nn梦得大师朗声说:“若以武功而论,这里没人能及何不仁先生,不如就由何先生对我们发号施令吧。只不过……”nn老疯子冷笑道:“只不过什么?只不过我是个疯子,没有正常人的思维,无法率领你们?”nn我心想,老疯子这种刻薄个性,又疯疯癫癫,确实不适合做领头人。当然我更不适合,我个性上与老疯子比较接近,都喜欢在嘴上讨便宜,而且这些家伙,都对我怀着莫名其妙的仇恨,谁也不会对我心服口服。nn其实这里最适合做头领、将大家组织起来的,就是那位口拙憨厚的梦得大师。但是,他甘心将发号施令的权力交给老疯子,不知是出于谦虚呢,还是别有用意。nn梦得大师被老疯子呛白了一句,不慌不忙地说:“何先生误会了。贫僧想说的是,其一,身后站着的少林&武当门下弟子,大多是后辈,对何先生的武功为人不熟悉,若何先生直接对他们发号施令,他们未必会心服;其二,何先生对他们的武功高低,才能短长,也不甚了解,无法量才施用,严密组织更无从谈起。”nn老疯子冷笑道:“老和尚,你面相憨厚,没想到肚子里却曲里拐弯的。说了半天,你还是认为我无法领导你们嘛。先把我推上头领的位置,然后又找理由证明我不称职。你就直说了吧,到底想怎么样?”nn梦得大师道:“我们全部听从何先生的调遣,但何先生的命令,直接下达给我,然后由我细化,分配给少林&武当门下的弟子。”nn我心中嘀咕,你这老和尚到底玩什么花样?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么?一共才十几个人,你还想着搞层级管理?nn再说了,此事其实再简单不过,要么带人向外冲,要么在室内死守,顶多时而派人去各个窗口查看敌方情况,还能有什么更大的任务需要细化?nn老疯子笑道:“嘿嘿,好吧,我就当仁不让做带头大哥,梦得大和尚暂做我们这个组织的二当家,也是具体任务执行人。无聊老道,你做守门大将,看守这道大门。”nn我直想发笑,老疯子真够疯癫的,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做什么带头大哥,而且看他样子,似乎很享受这个头衔。一开始我以为他只是本性难改,恶习难除,嘴上忍不住说些疯话,没想到他当了真。nn更让我觉得可笑的是,梦得大和尚居然配合他疯癫,甚至那位看起来心高气傲的无聊道长,也忽然之间承认了老疯子的权威,默默地走在大门边,无声地守护起来。nn不知道这几个老家伙搞什么名堂。外面大敌压境,里面生死存亡,确实需一个武功才能足以服众的人站出来,带领大家度过难关。只不过,他们的这个决定,却是相当儿戏又草率,老疯子的武功虽然算是屋内最高的,但要将性命寄托在他手里,连我自己都没什么信心,更何况少林&武当门下的众弟子?nn老疯子继续享受大哥身份带来的快感,站在楼梯上像模像样地吩咐:“无聊老道,你的任务关乎所有人的安危,所以,要是有什么差错,我会先把你就地正法。王大侠,你是赏功罚过大使,要是有谁违抗命令或者稍有失职,不用请示我,立即杀掉。”nn我忍俊不禁,“赏功罚过大使”是一个什么样的官职?从没听说过。你这老疯子,让你做带头大哥,又不是称王称帝,怎么开始对人封官加爵?关键是,这些官位如此的不伦不类,让人笑掉大牙。nn梦得大师做“二当家”,听上去我们就是一个江湖帮派或一群土匪;无聊道长做“守门大将”,听起来这里又像是个军队;可是“赏功罚过大使”这个名称,基本就是信口胡诌出来的了。nn总而言之,在此生死存亡的时刻,老疯子任性妄为,一点都不正经。nn无聊道长站在门边默不作声,不知道是不敢挑战他的权威呢,还是心中对他不屑一顾。nn老疯子又吩咐道:“梦得和尚,派两个机灵一点的弟子,从窗户跳出去,探一探外面的人到底是什么人来头?如果能抓一个活口回来审问最好。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必须先搞清楚对方的来历和能力,我们这个组织才能计划下一步的行动。”nn我心想,这个命令很荒唐,外面的人全部手持强弓,守住每一处出口,一见人影既射杀,区区两个少林或武当门下的弟子,顶什么事?恐怕还没跳出窗口,即被人射死了。况且,外敌人数这么多,我们这十几人无法正面对抗,现在最迫切的是想办法逃生,至于对方是什么来历,根本就没那么重要。nn梦得大师道:“何先生,外面弓箭之强劲,我们进来之前都是亲身体会过的,依我看,派两个门下弟子去,恐怕完不成你交待下来的任务,只会无端损耗自己的有生力量。”nn老疯子冷笑:“外面的弓箭再强劲,刚才不也是没伤到你少林&武当门下弟子一根毫毛么?说明你们这些弟子武功都不差,至少比外面射箭的人强很多,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任务都完不成?”nn这话前半部分倒也并不完全是强词夺理,外面的强弓劲弩我前后经历过两次,昨晚中了一箭,差点丧命。可是,刚才这帮人经历过一轮弓箭射击之后,居然全部毫发无损,一开始我感到惊讶,后又越来越觉得奇怪。现在,经老疯子这么一强调,才发觉此事实在很可疑。并不能仅仅以这群人的武功高强来解释。nn可是,我又一时找不出更多的证据,证明外面的人与他们有关。 !! 第九十四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凭我的武功和逃避本领,昨天在屋内仍然中毒箭。而面前的少林&武当众弟子,毫不谦虚地说,修为比之我而言,差距何止是一个两个档次?他们凭什么在野外毫无遮挡的情况下,于箭雨中全身而退?怎么看都像是,外面弓箭手的射击目标是有选择性的。nn我本来打算阻止老疯子的那道荒唐的命令,但思想至此,忽而决定闭口不言,静待少林&武当的人有什么反应。nn梦得大师解释道:“刚才对方可能来得仓促,还没形成阵势,而我方因为人多,互相照应,又得天之助,侥幸没有损伤。可是现在对方阵势已成,又以逸待劳,区区两个人,是无法接近他们的。”nn梦得大师的话听上去体面,却没有什么很强的说服力。nn一开始我们双方对抗,对第三方敌人毫无所知,他们完全不必那么仓促,可以等待最佳时机再出手,所以阵势未成之说,实在难以成立。而人多聚集在一起,对射击者而言,其实目标更大,按理应该更易中箭才对。nn梦得大师这一解释,倒让我更起疑。nn我现在才隐隐约约感觉到,梦得大师把带头大哥的位置让给老疯子,似乎有很深用意。nn暂且搁置少林&武当门下弟子在密集的强弩攻击下不受伤这个疑点,情况就是,我与老疯子一方,梦得与无聊带着门下弟子一方,本来是敌对的,却因遭到相同的袭击而不得已凑合在一起。外敌太强大,如果屋内双方不团结在一起,别说击退外面的敌人,连逃命的可能性都很小。nn而要抱成一团逃命,必然需要一个发号施令的人,客观地说,此人只能在老疯子、梦得大师、无聊道长以及我自己之间产生,但四人当中,我经验尚浅,难以担当大任;无聊道长失之稳重,老疯子基本上是个游戏人物;事实上,最好的头领,只有梦得大师。nn可是实际操作起来,梦得大师这个领导是很难做的。无聊道长对此当然没有异议,他门下弟子更不用说;最难摆平的,就是老疯子何不仁。此人言行疯癫,偏偏武功又最高,一旦发狂捣乱,局势基本无法控制。而我,在梦得大师眼中,肯定与老疯子是站在同一阵线的。nn那么,最终的情势就可能演变成这样:梦得大师与无聊道长带领门下弟子,既要对抗外敌,还要应付屋内的分歧和混乱,更有可能腹背受敌。nn梦得大师想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nn自己无法对屋内所有人发号施令,只好自动将权力交给最容易捣乱的人,也就是老疯子。可是老疯子有没有领导能力暂且不说,性情古怪是肯定的了,万一下达一些出人意表的命令或主意,少林&武当门下弟子无法执行或不愿执行,老疯子一怒之下,估计真会因此杀人。所以,梦得大师在交出权力的同时,又附加了一个条件:他所带来的人,仍由他自己支配。nn也就是说,你老疯子尽管做老大,但你的命令,不合理的我可以反对,合理的,我也未必会去执行,除非是对我自己非常有利的,我才会认真考虑。反正任你怎么折腾,我自岿然不动。你有你的领导权,我有我的选择权,而且,最终否决权在我手上,因为我手下人多。nn如此一来,梦得大师既保全了自己小团队的稳定性和凝聚力,又满足了老疯子的虚荣心,使得屋内双方一致对外。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nn我内心这么一嘀咕,就发现梦得大师这家伙表面傻乎乎,实际上是个很鸡贼的人。能收能放,思虑深沉。怪不得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把这么多人交给他带领,而那位看上去不可一世的无聊道长,也甘心情愿跟在他后面默不作声。nn老疯子本质上是个游戏风尘的人,梦得大师对其命令的拒绝和解说,他没有深入推敲,或者说他感觉到了梦得大师无法自圆其说,却并不在意。老疯子更享受的是老大的身份所带来的快感。nn梦得大师一番话说完,老疯子便冷笑道:“老和尚,你推三阻四的,到底想怎么样?还想不想活着离开?”nn梦得大师说:“敌情当然要刺探,但最好派两个武功高强的人去,这样才有事半功倍的效果。”nn说完他有意无意地看了我一眼。nn老疯子笑道:“有道理。这样吧,你和无聊道长一起跳出去。那道大门,就由王大侠代为看管。”nn梦得大师面有难色,无聊道长则满脸怒容。nn老疯子没等梦得大师解释理由,接着冷笑道:“又不愿意?我就知道你们两个混蛋对我不服气。好吧,谁叫我是带头大哥呢,只好身先士卒,跟你们两个一起去。如何?”nn梦得大师缓缓说道:“何先生,实话说了吧,王大侠嘴尖牙利,又是魔教教主的徒弟,而魔教行事诡异也是人所共知的,贫僧担心的是,我们三个一旦离开,他可能会与这些弟子们起冲突。”nn这话说得隐晦,其实是认定外面的人来自魔教,而我则可能会与魔教里应外合,将他们一网打尽。归根到底一句话,梦得大师并不信任我。nn我冷笑道:“梦得大师,既然你不信任我,说话又何必如此躲躲闪闪?直说让我一个人出去刺探敌情不就行了?只不过,我一个人去你估计也不放心,因为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我将屋内的情形告诉外面的魔教教众,甚至还带领他们冲杀进来。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四个人一起出去,互相监督,互相牵制,而你少林&武当门下的弟子,可以确保万无一失,你觉得这个方案如何?”nn梦得大师迟疑着未答话,老疯子靠近我身边低声说:“你不能去。这里谁都能出去,惟独你不能离开半步。”nn我低声问他:“为什么?”nn老疯子冷笑:“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外面的强弩明显是冲着你来的。”nn他以下巴点了点梦得大师的方向,继续说:“还有,你想想这群家伙为何毫发无损?现在的情况,看上去更像是大家里应外合要你的命。你一现身,立马就会变成刺猬,谁都救不了你。”nn虽然少林&武当众弟子毫发无损之事很可疑,而且魔教的人要我的命,少林&武当的人似乎也想要我的命,但没证据表明,屋内屋外两拔人是一伙的,少林&武当有什么理由与魔教的人合作?nn我更愿意相信,两拔人先后出现,是个意外或者凑巧,只能说我运气实在很背。应该承认,他们不可能会里应外合。nn我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老疯子。坦白说,要不是老疯子在身边,我要么被抓,要么被杀,不可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说话。我忽然对他心生感激,不管他的推断是否符合情理,都是为了我的性命着想。nn老疯子朗声向梦得大师说道:“梦得老和尚,我早知你心存奸诈。表面上让我做大家的头领,可我一旦发号施令,你又找尽各种理由、百般推托,明显是为了保全自己而给我一个虚衔嘛。嘿嘿,你以为我老疯子稀罕这个狗屁带头大哥么?”nn我以为老疯子会对梦得和尚大发雷霆的,听他这几句话,似乎刚才一直以一种戏谑的姿态,在试探或玩弄梦得大师,并不是真想做头领,更别说要带领大家杀出去或者逃生了。看样子,屋内双方会继续对峙,屋外强敌则不会退走,大家是生是死,只能听天由命了。nn梦得大师倒也能忍,一直默不作声。nn老疯子继续说:“梦得老和尚,你是不是认为最好的方案,就是让王大侠一个人冲出去被人射成刺猬?或者就是,老疯子一个人出去,不管我是死是活,你们两个不要脸的家伙,又有机会在屋内夹击王大侠,再加上这帮徒众,轻易便可要了他的小命?最不济,也要让老疯子和王大侠一起出去,被人多射几个窟窿,就算我俩不死,你们也可以全身而退?”nn梦得大师这回终于说话了:“何先生,一计不成,我们可以再行商量,是逃是战,我们都只能坐在同一条船上。你又何必对贫僧的心思妄加猜测呢?贫僧并没有让你们去犯险的意思。”nn老疯子冷笑:“商量个屁呀,这个带头大哥老疯子不干了。如果外面的人跟你们是一伙的,你们也不用装了,光明正大地走出去,否则,你们就在这里等死吧。但你们谁也别想再动王大侠一根手指头,不然我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大开杀戒。”nn我心想,这么公开决裂,对谁都没好处,最好的结果也是双方干耗着,直到我们全部筋疲力尽,外面的人冲进来轻易地将我们处理掉。nn我凑近老疯子低声说:“咱俩一整天没吃没喝,如果不合作逃生,这样耗下去,恐怕我们得先倒下,这不是正中他们的下怀?”nn老疯子不理我的问话,却忽然没头没脑地反问我:“你知不知道昨晚我为什么能从老魔头手下救你的性命?”nn虽然不知道葫芦里卖什么药,我仍如实回答:“我当时正在昏睡中,对此一无所知。”nn老疯子问:“假如你师父老魔头先于我进入房间动手杀你,你觉得我有办法救你吗?”nn我答:“不管这个时间间隔有多短,你恐怕都来不及救我。况且,你如果是跟着他来的,一定不能跟得太紧,以免被他发觉。”nn老疯子问:“那么,如果我先到房里以逸待劳呢?情况会如何?”nn我答:“以诸葛神甫的武功修为,他肯定可以感觉得出屋子里多了一个人,就不会贸然出手杀我了,甚至根本不会现身。”nn老疯子说:“可他的确曾经拿你的剑杀你,当时此剑放在窗边的桌上。而我也确实阻挡了他,还将地下的半壶水泼到你身上。”nn我说:“惟一的可能就是,你们两个几乎同时到达,他跳窗,你跨门。但这点也说不通。”nn老疯子笑道:“为何说不通?”nn我说:“诸葛神甫不是个粗心大意的人,他在跳进窗户杀我之前,肯定在房子四周查看过,确保没有别人的在场。而你如果与他同时进房间,是怎么躲过他的查勘的?”nn老疯子笑道:“我根本就不用躲,因为我是从另外一个他绝对想不到的入口进来的。”nn我一时摸不着头脑,问他:“什么入口?在哪里?”nn老疯子不作声,伸在墙上什么地方一拍,我脚边的楼梯轰然一响,从中间向两边分开,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高约九尺,宽约六尺,刚好够两个人并排而入。nn这就是进入屋子的另外一个入口。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九十五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这是一条地下通道,具体通向哪里,屋子里的人大概只有老疯子一个人知道。www.uuk.lann我所知道的是,这条通道应该是万方成所建。万方客栈的地下城堡,我是亲身体验过的,在那里呆了一整天,我仍然不知道怎么出入。所谓狡兔三窟,除了万方客栈,万方成肯定还在别的地方建了一些逃命的通道。现在我所见到的,估计是秀水镇的千千万万条地下通道中微不足道的一条。nn我还知道的是,万方成所建的这些地下通道,除了他自己,估计没人知道具体在什么地方,也不清楚怎么开启和关闭,更别说在里面自由通行了。不过,凡事都有个例外,对万方成而言,老疯子就是个例外。他曾经自豪地宣称,老疯子何不仁是他在江湖上惟一的一个朋友,这个朋友救过他的命,可以算是生死之交。nn老疯子应该是知道万方成很多秘密的人,眼前的这条通道,只是其中一个很微小的秘密。nn这是一条神奇的通道,在我还不知道它存在的时候,它就救了我的一命。nn老疯子不知从哪里出发,经过这条秘密通道,进入这栋房子,跨进我昏睡的屋子,刚好撞上老魔头用剑杀我。时间早一点,杀戮不会发生,时间晚一点,杀戮已经完成。世事就是这么奇怪,这场杀戮发生了,却最终没有完成。就因为老魔头和老疯子两人几乎同时跨进我昏睡的那个房间。nn老魔头杀我不成后,只与老疯子对了一句话,我现在才能根据这一句话,还原当初所遭遇的凶险。nn老魔头――也就是我师父诸葛神甫,从窗户跳进我身边,顺手拿起桌上的铁剑刺向我。在那那一刻,他万没想到还有另外一个人从门口冲进来。老疯子何不仁跨进门的那一刻,恰好见到老魔头趁我昏睡之机杀我,来不及细想,立即从背后偷袭老魔头。nn诸葛神甫这一惊非同小可,本能反应促使他仍从窗口跃了出去,而老疯子跟着跃出去之前,将那半壶水全部浇在我身上。然后,我就醒了。接下来的情景就是我亲眼所见了:他们两个人站在窗外的草地上,正准备再次交手。nn再然后,我听到的就是:老疯子痛骂老魔头“趁人之危”,老魔头指责老疯子“背后偷袭”。当时我听得云山雾罩,现在我知道了,这两个词意味着我到鬼门关转了一圈。nn虽然真正救我的人是老疯子,但我对眼前这条通道充满了感激,没有它,老疯子就不可能及时赶到,那么,一整天过去,我的尸体可能正在腐烂。所以,通道的入口黑暗幽深,我却觉得它可爱无比。nn现在,这条通道即将再救我一命。屋外杀手环伺,屋内强敌对峙,就算两拔人不是里应外合,对我而言也成了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坦白说,在老疯子出人意料地打开了这个入口之前,我快要绝望了。nn这条通道,可以说是我的重生之门。nn我吁了一口长气,对老疯子笑道:“怪不得你一进门就往楼梯边跑,原来胸有成竹,早就想好了退路。早说嘛,害得我一直担惊受怕,心跳比平常快了一倍不止。”nn老疯子大笑道:“我要早说有条逃命秘道,这帮家伙会心甘情愿让我做头领吗?老疯子一生游戏风尘,没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今天总算正正经经地做了一回带头大哥,往后在江湖上吹牛就有资本了。要知道对面的少林&武当两大高手,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都曾经做过我的手下。”nn一开始我与老疯子低声交谈,对面的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以及门下弟子,隔了五六十步之远,就算能偶尔能听清一两个词语,肯定无法知道我们具体谈的是什么内容。他们又不能靠得太近,毕竟刚才双方在屋外曾经以性命相搏,如果凑近探听我们的谈话,必然引起我与老疯子的警惕和敌对情绪。nn所以,在我与老疯子低声嘻笑之时,他们十六个人保持一种出奇的沉默,远远地看着我们。心中肯定不爽,但也无可奈何。nn直到老疯子魔术般打开了一个通道的入口,沉默就像吹久了的肥皂泡,自动自发地破裂了,惊讶、赞叹、喜悦乃至恐惧之声,在房间的另一头此起彼伏。但是,老疯子一番大笑之后,肆无忌惮地调侃和讥笑梦得与无聊两人,又把所有的声音压了下去,对方重新陷入沉默。nn愤怒无比,却又惊疑不定。惊疑大概就是他们没有冲杀过来的最大理由。nn老疯子见大家不作声,继续笑道:“嘿嘿,梦得光头,无聊牛鼻子,老疯子要先行离开,不陪你们玩了。接下来再也没人跟你们争带头大哥的位置,你两个先在屋子中间比试一场,以武功决定谁做头领,然后龟缩在这里,或者冲出去与那些来历不明的人拼个你死我活。记住,出去的话,千万别坠了少林&武当的威名呀。”nn我本来也想调侃几句,但又觉得有点落井下石的意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nn老疯子的嘻笑没得到任何回应,大家冷冷地看着他,他大概感到很无趣,只好收起笑容,转身走进了通道口,身影快要消失时,又回头向我挥挥手道:“王大侠,你如果不想留在这里与他们同生共死的话,就跟着我一起离开吧。”nn我问他:“这条通道通往哪儿?”nn老疯子笑道:“有很多个出口,只不过这些岔道像迷宫,而且大多数出口我不知道怎么开启,但从这里到万方客栈的道路,我走过无数次,闭着眼睛都能到达。现在去那里最安全,客栈里人来人往,肯定没有埋伏。”nn我心下沉吟,一旦我与老疯子离开,通道门关闭,估计梦得和尚与无聊道长再也无法开启。以万方成的精明,每一处通道的门是没那么容易打开的。要不是老疯子与万方成有很深的交情,就算他武功再强,智商再高,恐怕也找不到开门的办法。nn退一步说,就算通道门敞开,或者说梦得和无聊两人偷看到了老疯子开启通道门的方法,带着门下弟子能顺利进入通道逃生,没有老疯子带路,他们也无法走出这个地下迷宫,弄不好还会掉进万方成精心设下的陷阱。nn可是,要是他们一直留在这屋子里,就成了外面的弓箭手们射杀的目标。nn虽然老疯子和我刚才都怀疑过,少林&武当众弟子在箭雨中不受伤,可能是他们与外面的黑衣人有什么瓜葛,但这仅仅是怀疑。事实上,无论从哪一方面看,屋外的黑衣人都像是魔教的人。即便刚才在屋外,黑衣众人的射击目标真有选择性,只对准我而放过少林&武当众弟子,也可以解释为对方不愿在不适合的时机,扛上少林&武当这个庞然大物。nn而我现在就此离开,外面的黑衣人弓箭手茫然无知,毒箭不长眼,如果面前这帮弟子稍有损伤,此后少林&武当必然把这笔账算到我头上。这个梁子就结大了。nn如果我确实是魔教的人,揽下这笔账倒也无所谓,或者说,他们的伤亡的确出自我的手,我也不怕与他们结这个仇。冤就冤在,我啥也没干,最终成了杀人凶手,还百口莫辩。更憋屈的是,真正的行凶者,本来的目标是我,杀到别人头上,黑锅却要由我这个受害者来背。nn这他妈的算什么事?nn我自踏入江湖以来,身上已经背负了太多的糊涂账,往后的日子要让自己活得轻松些,莫名其妙的仇恨还是少结为好。现在,我要避免与少林&武当的仇结得更深,最好的办法,就是说服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带着他们的人,跟老疯子一起从通道逃生。只要躲过了这一劫,此后他们是死是活,就跟我没关系了。nn我问老疯子:“前辈,你与少林&武当有过节吗?”nn老疯子一愣:“那倒没有,实际上我与武当掌门还有点交情,早年曾经一起切磋过剑法,只是后来老疯子游戏人间,无厘道长掌管武当,生活圈子不同,再也没有来往了。”nn我说:“我这一走,外面的人肯定不会就此善罢干休,梦得和尚与无聊道长及其手下,严重的话可能会全军覆没,最轻也得死伤好几个。”nn老疯子冷笑:“跟你有关系吗?”nn我说:“虽然我不太喜欢对面的梦得和尚与无聊道长,但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曾经联手救过我的命,不管他们对我有什么误会,这份恩情我不能忘。”nn老疯子:“你到底想怎么样?”nn我说:“把他们带入地下通道,一起离开,此后我与少林&武当各不相欠。”nn老疯子叹道:“你真以为这世上的恩怨那么分明吗?就算你带他们脱离了这场劫难,他们也未必会领你的情。”nn我说:“领不领情是他们的事,至少我自己问心无愧。”nn老疯子沉吟着:“我知道我没办法说服你,但是,你先得让对面这帮家伙信任你。”nn我心想这倒确实是个难题,他们凭什么相信跟着我走是安全的?nn如果他们不信任我,走进这个黑洞里,就比在箭雨中危险百倍。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九十六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我向房中间跨了一步,朗声说道:“梦得大师,无聊道长,坦白说,你们两位高手,要离开这里并非难事,但是,你们有把握带着这十几个手下全身而退吗?”nn梦得大师默不作声,无聊道长冷冷地说:“我武当少林门下弟子,就算武功不如人,也没那么贪生怕死。魔教杀我们一个,我们会让他们付出几倍的代价。所以,王大侠,你完全不必摆出一副猫哭耗子的嘴脸。”nn这家伙自以为豪气冲天,脑子却是一盆浆糊,完全没有梦得大师的冷静沉着,要是让他带队,下面的人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nn这个时候,你跟我讲什么“贪生怕死”和“杀人代价”?作为一个领头者,不管带人去执行什么任务,首先要考虑的是团队的安全和完整,如果让大家陷入险境又无法自救,嘴上喊着慷慨激昂的口号顶个屁用?nn我不理他,继续说:“梦得大师,很显然,你们此行的任务失败了,现在又身处险境,如果手下的人再有所损伤,回去如何向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交代?怎么对得起两人的信任和嘱托?”nn无聊道长讥道:“王大侠,你不觉得自己担心得太多了吗?你把自己当成谁了?元始天尊呢,还是如来佛祖?你想拯救天下、普渡众生?”nn我心想此人是个草包,只顾自己满嘴胡柴,亵渎尊祖,完全听不懂或者根本不顾我话音背后的意思。nn梦得大师终于开口说话了:“王大侠,按理说,你确实不应该管我们的生死,更不会在乎我回去如何向掌门交代。但你既然说到这里,想必不仅仅是要在离开前挤兑贫僧吧?”nn我说:“我有个提议:带着你的手下,跟我一起从这个秘道离开吧,咱们的账以后再算。此举虽然不够英勇,但可以确保所有人毫发无损。”nn无聊道长冷笑:“江湖人心险恶,我们怎么相信你会这么好心?”nn我说:“坦白说,我并没有这么好心,更对你这人没什么好感。我只是想告诉你,外面不管是不是魔教的人,我都跟他们不是一伙的。我不希望你们少林&武当有什么损伤,以后把账算在我头上。”nn梦得大师淡淡地说:“理由并不充分。”nn我续说:“昨天下午少林方丈一现身,就为我洗脱了杀人犯的罪名。此后,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联手,从一个古怪剑阵中救下了我的性命。虽然这两位前辈高人现在对我有所误会,但我并不能因此忘记这份救命之恩。”nn梦得大师双手合什:“王大侠恩怨分明,令人心生敬意。但你并没有提出有力的证据,证明你不是魔教的人。魔教教主徒弟的身份,又如何让我这十几个手下消除芥蒂?”nn我哭笑不得。你这死光头,自己不信任就直说吧,硬要抬出十几个手下做挡箭牌。其实你这帮手下何去何从,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再说了,他们跟我从未谋面,此行基本就是奉命行事,私底下跟我会有什么深仇大恨?又何须消除什么内心芥蒂?nn老疯子在旁冷笑道:“王大侠,你好心想救人,可他们认为你在坑蒙拐骗。我早说过,这个世上的恩怨没那么分明的,你想做个好人,也并不是那么容易。”nn我朗声说道:“梦得大师,其实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如果我跟外面的人都是来自魔教,你们现在可以算是瓮中之鳖,我想要杀你们,只需里应外合,你们可能无一幸免,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再设一个陷阱让你们去钻?况且,一开始本来是你们找上我的,我怎么会有先见之明,预先处心积虑地安排好这一切?”nn梦得大师沉吟道:“王大侠说得有几分道理,你现在要杀我们简直就是举手之劳……”nn无聊道长急道:“大师,他现在要杀我们,诚然容易,但也得付出几分代价,至少我们死多少个,魔教也得死多少个。可这条地下通道黑暗幽深,万一是个阴谋,我们可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他们却一滴血都不需要流。”nn梦得大师将要说出口的话,就此打住。nn我心想罢了,无法说服他们,再说下去,恐怕又得吵起来,弄不好还会动武。就让这帮家伙自生自灭吧,我又不是真正的大侠,没有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号召力,想做点好事,减少一点伤亡,费尽口舌还被人当成心怀不轨,我这不是没事找抽吗?nn我转身走向通道口,准备就此离去。nn身后突然响起几声呼啸,尔后破空之声此起彼伏。nn我心里一惊,以为梦得大师或无聊道长对我突施攻击。提剑回头,才发现他们压根就没动。呼啸和破空之声,来自窗外射进来的弩箭。nn刚才我与梦得大师及无聊道长在语言上进行攻防战,窗口偶尔也有一两枝箭射进来,但因我们分站屋子的两边,箭头无法伤人,大家也都没在意,只是不能靠近窗口而已。nn现在,不但射进来的弓箭越见密集,而且角度转换,覆盖的范围越来越广阔。屋内的人只能待在四个角落,已经不能自由走动了。看样子,屋外的弓箭手们已经无限地靠近屋子,大概要对屋内之人发动全面攻击。这点,从箭上的力道可以感觉得出来。nn弩箭从窗口进来后,在屋内穿插而过,然后牢牢地钉在墙壁、天花以及地板上,箭头全被吞没。力道之强劲,如果射在人身上,估计能穿个透心凉。nn对面十几个人靠墙壁站着。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一脸淡然,但其他人有的绝望,有的迷茫,我并没有看到愤怒。nn除了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大部分人年纪在三十上下,只有两三个光头和尚看上去比较年轻,一脸稚嫩,年岁应该跟我差不多,有可能比我更小一点。这些人大概是精心挑选出来的高手,算是少林&武当下一辈的精英和希望。他们应该不知道为何要来追杀我,更不明白为何又陷入别人的围攻当中。nn如果这帮人会一个个地死去,最先死的,大概就是这两三个年轻的和尚,可以想象,他们修为时日尚浅,武功最低。如果有人幸免于难,估计只能是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原因更简单,两人武功最高,当世能与之匹敌的,大概不超过五十人。nn我倒觉得,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死不足惜,年纪一大把,活了半辈子,把人性都活没了,冥顽不灵,对人没有半点悲悯和信任,只剩下尔虞我诈,阴谋攻防。最冤屈的,就是这两三个和尚了,入世不深,活得糊涂,死得不清不楚。nn我与他们曾经拔剑相向,但没有仇恨,甚至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再次互攻,一切都只是出于少林&武当上层的决策。nn无论如何,我不能把自己的冷漠和愤怒,随意撒在他们身上。nn我长叹一声,右手一挥,长剑脱手而出,穿过密集的箭雨,最终钉在梦得大师的脚下。梦得大师惊得后退一大步,身后有人已经亮出了武器。无聊道长一动不动地看着我。nn老疯子大吃一惊:“臭小子,你干什么?找死啊?”nn说完立即抽剑挡在我身前。我心中一阵感动,在江湖上,把我的性命看得这么重要的,除了朱玲、阿红及叶欣三个女孩子,就是眼前的老疯子何不仁了。nn我无暇对老疯子表达感激之情,探身往前,向站在对面发怔的梦得大师说:“梦得大师,你与我交过手,心里应该清楚,我一身武功全在这柄剑上,现在,我把剑交由你保管,如此一来,你身后随便一个门人弟子都可以杀我。”nn梦得大师茫然问道:“王大侠此举何意?”nn我说:“你带着所有人跟在我身后,从这条秘道离开,万一有变故,你们中任何一个人都来得及将我杀掉。如果你觉得有什么天大的阴谋,让我值得自己搭上一条命,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继续留在这里等死吧。”nn梦得大师叹道:“王大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让贫僧羞愧得无地自容。我带领手下跟你一起离开就是,剑你还是拿回去吧。”nn说完,从脚边抽起剑,刚要扔过来,旁边无聊道长猛然伸手挡住,冷冷地说:“大师,人心难测,尤其是魔教的人。此剑如果你不好意思替他保管,就由我来做这个小人吧。待到大家安全脱身,我会把剑双手奉还给王大侠,并向他道歉。”nn梦得大师沉吟不决,我大声道:“梦得大师,不必再犹豫了,剑就交给无聊道长吧。这样大家都安心。”nn梦得大师依言将剑交给无聊道长,转身向十四个门人弟子吩咐道:“大家刚才也听到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我们一起跟着王大侠从对面的秘道离开,现在,点起三个火把,然后分两边靠墙走到对面集合。”nn他们瞬间以桌脚或木棍点起三个火把,分成两队,背贴着墙向秘道口移动。窗户一边一个,弩箭一直不停射进来。背贴墙的好处是,只需防范对面窗口的弩箭,单一窗*进来的箭不但稀疏,而且没有准头。所以,整个过程并没有人受伤。nn所有人员在洞口集齐时,我与老疯子已经走到秘道深处了。随后,他们仍然分成两队跟了进来,无聊道长一手一剑,走在最前面,与我相距十步左右,梦得大师压后。nn我费尽口舌,终于说服这帮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如果知道黑暗秘道更深处会发生什么事,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这么干的。nn人类的很多悲剧无法避免,就在于没有预知能力。命运是如此的不可捉摸,我们似乎只能逆来顺受,要想改变它,往往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还得不到想要的结果。nn就这样,我一片善良之心,却让所有人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九十七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所有人都进入通道之后,身后的门慢慢地合上,这意味着我们彻底与外面的一切危险隔绝,走入另一个未知的天地。零点看书弩箭呼啸飞过的声音立即消失,代之而起的是杂乱的脚步声,偶尔还有清晰可闻的呼吸声。nn火把的光亮并不强,或许是通道里面太过黑暗。老疯子离我不足三步,背影却模糊不清,我连他如何操作关上那道门都没看到。nn我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无聊道长离我大致二十步,其他人都在他身后,所有的面目同样模糊不清。他们走得犹犹豫豫,步伐零乱,呼吸粗重。黑暗与阴森,总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恐惧感,不管武功有多高。nn我不再看他们,心里算计着,无聊道长虽然拿着我的剑,但他离我这么远,就算猝然向我发动袭击,我也来得及闪避。至少,他不太可能一击成功。如此一想,我就稍稍放松了警惕之心,张开紧握很久的双手,感觉有汗水滴落在地上。同时,额头也有汗水流向眼角,不知道是通道内太过闷热呢,还是自己太过紧张所致。nn通道内能见度这么差,我这个狼狈样子,肯定也没人看得清,王大侠留在大家脑海里的形象,估计依旧是刚才入口外面的洒脱与豪迈模样。nn走过大致百步,通道豁然开朗,比入口处宽了两倍有余,可容四五人并排通过。天花也高了许多,我借着微弱的火光目测了一下,轻身功夫稍差一点的,伸手尽力一跃,大概够不着顶部。nn此处通道横截面大致呈正方形,一直向前延伸,前方黑暗幽深,没有尽头。地面,天花,左右两边墙壁,全以砖石砌成。砖石颜色一律灰黑色,深浅不一。我总觉得,这些深浅不一的灰黑色,在墙壁上渲染成各种古怪的图案,似乎颇有深意。nn一股寒冷从丹田慢慢升起,向四肢扩散开来,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身上的汗水便彻底没了踪影。nn我是见识过万方客栈的地下城堡的,几乎处处机关,昨天早上临出来时万方成还曾一再告诫我,不要随意乱动,以免触动暗器,死无葬身之地。此处既为万方成所建,又是通往万方客栈的要道,他不可能这么仁慈,什么暗器都不装吧?nn通道内空空荡荡,连个简单的障碍物都没有,若是有什么利器从天花或墙壁蓦然出击,这么多人如何闪避?nn我的预感的是正确的。老疯子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向大家。所有人都嘎然而止,就像突然遇到一堵无法逾越的墙。nn老疯子一改平常嘻笑的姿态,沉声说道:“大家听着,这条通道从此处开始,可能每一步都有机关,如果你们不想死,最好不要胡乱触碰天花和墙壁。”nn人群猛然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没有了。火把也似乎显得更加暗淡。nn良久之后,无聊道长才带着怒气叹道:“梦得大师,我说过魔教的人不可信,果不其然,姓王那小子的花言巧语是一场表演,我们现在只能束手待毙。”nn我说:“无聊道长,如果我与何前辈安排陷阱要杀你们,又何必预先告诉你们这里处处是机关,让你们加倍提防?”nn老疯子冷笑道:“这是一条逃生之道,但并不表示你们可以在这里为所欲为。实话告诉你们,若不是碍于王大侠的面子,我才不管你们的死活。”nn无聊道长说:“如果你们真的那么光明正大,为何不直接告诉我们,开启机关的按钮在哪儿?笼统地宣布有机关,明显是想摧毁我们的心理防线,然后任你们宰割。”nn我冷笑道:“要是我知道开启机关的按钮在哪儿,直接悄悄地将你们射杀,岂不是更省事?绕个大弯,先摧毁你们的心理防线再宰割你们,你真觉得我是个心理变态的杀人魔王?”nn无聊道长:“你自己都不知道按钮在哪儿,却费尽口舌骗我们进来,到底是何居心?”nn我心想这家伙真是个纠缠不清的人,要么实在怕死,要么是个十足的弱智。nn老疯子冷冷地说:“废话少说,若你们不敢往前走,现在回头还来得及。”nn无聊道长闭嘴不再说话。nn站在最后的梦得大师淡然说道:“既来之,则安之。大家跟着何先生的脚步往前走,不要轻举妄动。”nn老疯子拍拍我的肩膀,低声说:“紧跟着我,不要离得太远。”nn说完往黑暗深处走去。我依言跟在他身后,一直只保持三步距离。nn少林&武当的十几个人在后面迟疑了一阵,然后无奈地继续跟了上来。不过,这一次他们离我的更远了,大约三十步。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假如真把我当成危险人物,心怀不轨,也得持剑紧跟我身后或左右,万一遇到意外,还可以将我挟持或击杀。况且,隔得这么远,如果老疯子在墙上触动机关,他们可能连看都看不清,又怎么来得及躲避?nn人在未知的危险中,容易失去正常的判断力。nn走了不远,开始出现分岔,每个入口都黑幽幽阴森森的,就像一个巨大的怪物张着嘴巴,等待有人自投罗网。分岔道入口越来越多,老疯子领着我们已经拐了好几个弯,如果现在让我回头,估计找不到原来的路。nn我们真的已经进入一个绕不出去的地下迷宫。nn每一次拐弯,无聊道长都驻足停顿一会,举起火把前后查看,也许是心存疑虑,也许是用心记忆每一个入口的特征。假如不是老疯子有言在先,不能随意触碰墙壁和天花板,可能这个牛鼻子老道每走一段路程,会用剑于墙上划记号。nn无论如何,这是一段令人心惊胆颤的旅程。没有人说话,连咳嗽都没有。nn不知过了多久,也不记得拐了多少个弯,前面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空间。微弱的火光照耀下,我似乎看到了一圆形大厅,举头却望不见穹顶。nn我们正站在这个类似大厅的其中一个入口处。我环顾四周,用心数了一下,相同的入口一共有六个。每个入口形状差不多,各个入口之间距离不……我没找到什么规律,也没发现什么一目了然的特征。nn接下来又该钻进哪一个入口?这里十八个人,只有老疯子知道。nn所有人的命运都掌握在老疯子手里。他现在不需触动开关,只要以其诡异的身法,随便往哪个入口一钻,其他所有人便都要迷失在这里,等待被杀或饿死。包括我自己。nn我忽然怀疑自己最初的决定,如此相信认识只不过一天的疯子,是否太过轻率?nn现在怀疑这一切已经太晚了,不管即将面临什么,只能跟着他一路走下去。远离他,也许死得更快。nn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及其门下弟子,是否也与我有同样的疑虑?我无法揣度,因为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nn老疯子并没有迟疑,直往大厅中央走去。我稍作停顿,立即加紧步伐跟了上去,离他只剩两步距离。假如此时真有危险,我宁愿落入老疯子手中,也不希望真被后面的无聊道长用我的剑将我刺杀。nn身后的人大概也在入口处犹豫了一会,我没回头去看,只是感觉突然安静了那么一刻。随即零乱的脚步声再次响起。nn老疯子一直低着头,大概是在辩认地上的什么痕迹,而且这些痕迹可能只有他一个人看得懂。我也向地上看去,却只看到灰黑两种颜色交替出现,似乎没什么特殊的地方。按道理,地上不应该有什么机关按钮之类的东西,否则,身后这么多人,脚步如此混乱,岂不是很容易就触碰到了?但老疯子为何一直低头看地上?而且又不向后面的人提出警告。nn老疯子行为很诡异。但我又不能不跟着他。nn老疯子走到大厅正中央之后向右拐,我尽量踩着他走过的地方,跟着向右拐。我知道,老疯子带着我正走向其中一个黑幽幽的入口。这里的其它入口,也许都是通往死亡之地,只有惟一的一道生门。nn我只能相信,现在我们正走向那道生门。nn当然,是不是生门,走进去不久之后就会知道。只不过,我们没机会知道,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了。因为在老疯子离入口大概五步距离之时,轰然一声巨响,墙边突然伸出两道门,将洞口关闭了。nn门和墙之间严丝合缝,没留下任何痕迹,看不出原来这里曾经有过一个入口。人群一阵骚乱,纷纷亮出了兵器,金铁交鸣声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大家都屏住了呼吸,查看周围的情况。但是,除了冰冷的墙面,周围什么都没有,空中仍然是一片昏暗。nn我手上没剑,心里一阵恐慌,迅速瞥了一眼其它入口,很不幸,我看到的是最坏的结果:所有的入口都关上了。我们所有人被封在一个闭合的空间里。nn我前面的老疯子怔在当地,却没有回头。我急急问道:“怎么回事?”nn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墙壁间回荡。老疯子摇了摇头,幅度不大,大概只有我一个人看清了。但是,我并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意思。nn又是一片死寂。nn但这一次寂静并没持续很久,破空之声自上而下猛烈扑来。nn那是一阵箭雨。比夏天的瓢盆大雨更密集。大雨只不过湿身,箭雨要的是人命。nn身后的人群惨叫声此起彼伏,有人中箭倒地。众人四散,向墙壁靠拢。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九十八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我细辨风声方向,腾挪闪躲,避开了几支箭。www.uuk.la老疯子伸剑在我头顶挥了几下,格挡两次要命袭击。他另一手抓住我手掌,试图拉向一边,我手腕一翻,挣脱了他的控制,同时脚下一滑,跳开了五步之远。nn我回头一看,地上躺着五个人,三个仍在挣扎,两个一动不动。不远处的地上还扔着一个火把,火光明灭闪烁。除了老疯子站在原处看着我,剩下能动的人全部背靠墙站着,横剑当胸,偶尔格挡飞箭。nn老疯子沉声喊道:“大家不要靠近墙边!”nn此时,已经没人听他的命令了。中间的空地上没有任何遮挡物,靠墙是最好的防御办法。nn箭雨仍在继续,我脚下不停闪挪,双手凌空乱抓,边抓边扔,许多支箭脱手掉在远处的地上。很庆幸,我暂时没有受伤。只不过,如果不靠近墙边,缩小自己的被攻击范围,这样下去我能坚持多久?nn我刚向右转身,准备往墙边走,立即听到那边传来几声惨烈的嚎叫。有三个人被钉在墙上,一动也不能动,胸前透出的刀尖,在火光里忽闪着。刀尖上带着血,一点点滴落在地上。nn其他人立即离开墙边,继续接受箭雨的洗礼。又有两人中箭倒地,惨呼,嚎叫,咒骂,但都无济于事。nn我这才发现,墙上到处分布着拳头大小的洞口,刀尖或枪尖在这些洞口里伸缩进出,迅捷,凌厉,阴狠,却又无声无息。它们在墙上高低不定,距离不一,毫无规律可循,触之者立即被洞穿身体,防不胜防。nn我心里一片冰凉。nn天花板上是箭,墙面上的刀和枪,地上又是什么?刚才老疯子一直低头走路,并非无因的。地板上肯定还有别的杀人利器。nn回想起来,刚才老疯子低头走得很慢,似乎还有意无意地叹息了几声,也许,他早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或者,这一切就是他安排的?nn若是后一种情况,我们这些人谁也无法幸免。但这种可能性应该很小,以他的武功身法,完全有机会在入口或出口关闭之前逃逸,没必要把自己也置于暗器围攻之中,要知道,所有暗器全靠机关控制,没有人性,不分敌我。他现在闪避这些利器同样并不轻松。nn老疯子再次大喊:“小心地板上,沿着灰色的砖石走,其它地方不要胡乱踩踏。”nn这一次我不敢忽视他的警告了,依言低头寻找灰色地带。nn问题是,这些灰色地带有大有小,间隔有远有近,而且界线又不甚分明,在这上面跳跃闪躲,已属不易,还要对付来自天花和墙壁的袭击,就算眼疾手快,侥幸一时没受伤,半个时辰之后,定然累得全身虚脱。然后,只能绝望地躲在地上,等着全身被箭插成刺猬。nn老疯子的话音刚停不久,我左侧又传来一声惨呼,转头看去,只见地下突然裂开一道缝,两个人一脚踏空,掉了下去,随即裂缝又快速地闭合,两人的惨呼也嘎然而止。nn地板是活动的,可以随意开合,灰色砖石意味着实地,黑色砖石则下面中空,机关一旦启动,稍受重压即裂开,上面的人也随之跌落。至于黑暗的地下室里究竟是什么杀人的武器,尚不可知。反正死亡是肯定的,没有例外。nn瞬间之后,站着没死的还有六个人,我,老疯子,梦得大师,无聊道长,还有两个不知名的少林&武当门下弟子。进入这个大厅之时我们一行十八个,到目前为止,已经死去十二个。nn无聊道长仍然双手持剑,不停挥舞,抵挡来自空中的箭雨。其中一把剑本是我的,起初约定,万一遇险,他可以持此剑将我击杀。现在,遇到的是最坏的情况,他却无暇杀我了。nn我离他很远,一直站在他的攻击范围之外,这大概是求生本能让我别靠近他。事实上,我根本无暇悲伤、愧疚或自责。我早已累得满头大汗,一天没吃没喝,有点顶不住了,一时半会之后,不需要无聊道长来杀我,我也必然命丧当场。nn老疯子猛然大喊:“万方成,是不是你开启了机关?”nn声音在屋内四处回荡,震得我耳膜生疼。nn没有反应,箭雨如故,墙上的刀枪依然是活的,不停进出伸缩。nn老疯子再喊道:“万方成,你个王八蛋,难道连老疯子也要杀掉?”nn听得出,这一次老疯子带着满腔愤怒。nn箭雨骤然停止,墙上的刀尖枪尖忽然消失不见。接着,墙角亮起了灯火,一时室内通明。地上狼藉一片,到处是完整或折断的弩箭,铺了厚厚的一层。还有尸体,以及这些尸体活着时拿着的武器。这是一个恐怖的景象。nn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面面相觑,两个仅存的门下弟子仍然持剑摆着防御和姿势。他们四人围成一个小圈子,脸朝外面。我与他们四个及老疯子呈三角形分布,各自相距大概十步左右。nn我手上没剑,如果无聊道长要杀我报仇,趁老疯子离我较远,此时是最好的机会。但他似乎忘了我邀请他们进来时曾经许下的条件。nn许久没有人说话,我游目四顾,墙上所有大大小小的洞口,都已关闭,天花板上也看不出任何痕迹。nn没有门,我们出不去,仍然是别人砧板上的肉,随时可能被击杀。nn躲在一个未知的地方操纵机关的,肯定是万方成无疑,这些机密,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我们?而且连个说法或者理由都没有?nn老疯子这一喊,万方成显然是听到了,否则暗器不会停止射击。可是,既然点起了灯,过了这么久,他又不现身,也不开门,到底想干什么?要延长我们等待死亡的时间,让我们深度感受死亡前的恐惧?nn首先打破沉默的是无聊道长。nn他对我说:“王大侠,你费尽心思,目的终于达成了。我们少林&武当的人全军覆没,而你毫发无损。”nn语气里不再有愤怒,而是无尽的悲伤。我说不出话。本来想释恨,没料到仇结得更深。死去的十二个人,就算不是我亲手杀的,这笔帐也确实可以算在我头上。当初我努力说服他们进入地道逃生,现在全成了处心积虑的阴谋。nn我又一次感觉到,江湖闲事是不能多管的,就算是为了自己,也不能对别人的性命看得那么重要。否则,你会在泥沼里越陷越深。nn我还能说什么?无论怎么解释都是多余的。我心中暗下决定,如果无聊道长现在要杀我泄恨,我决不还手,让他一剑穿透我的心脏。反正现在这种情形,要出去基本上是痴人说梦,站着的六人,估计会逐个被杀掉。nn无聊道长突然手一挥,长剑向我射来。我不动,耐心等待那一击。这一击也许要不了我的命,我觉得这把脱手而出的剑只是前奏,无聊道长随后肯定会冲过来,攻击连绵不绝,直到杀了我为止。nn就让我先死一步吧。nn随即我便发现自己料错了。长剑并没有直奔我的要害,而是中途下坠,最终落在我脚下,无聊道长也没有借机冲上来与我拼命,只是站在原处冷冷地看着我。nn我看着地上的长剑发怔,那是我的剑。无聊道长叹了口长气:“王大侠,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归根到底,这也是我们轻信别人所犯的错。如果你还有一点怜悯之心,就拿起你的剑,过来把我们全部杀掉,这样,至少我们死得有点尊严。”nn很显然,无聊道长比我更绝望。同样绝望的,还有梦得大师和两个幸存的弟子,他们都有阴冷的眼神看着我,不言不动。nn我慢慢地弯腰拣起地上的剑,心想,如果用此剑往自己脖子上一抹,或者调转剑尖奋力插进自己的心脏,所有的仇恨便都了结了,难以解释的事情也不需再费神。同时消失的,还有曾经的痛苦和甜蜜。然后,我再也见不到朱玲、阿红和叶欣三个女孩子了。nn三个女孩子现在在哪里?她们安好吗?如果知道我此刻即将死去,她们会不会为我流泪?也许会悲痛欲绝吧?三个女孩当中,谁会为我自杀殉情?nn一想起她们,我便没有了自杀的勇气。或者反过来说,她们的浮现,让我产生了活下去的勇气。为了这三个女孩子,我可以背叛全世界,现在只是欠了少林&武当几条人命账,又能算什么大事?所谓的江湖义气和江湖道德,在爱情面前不值一提。nn老疯子突然欺近,我来不及反应,他长剑一闪,将我手上的剑击落在地。nn他并没有进一步攻击,反而立即后退了五步之远,然后淡淡地对我说:“还没有到绝望的时候,先静观其变,一旦有机会,就必须活着出去。”nn老疯子显然猜中了我的心思,但又猜得不完整。我刚想说点什么,尚未开口,身后轰然一声巨响,转头看去,墙上一道门正在缓缓打开,里面透出了黄色的灯光。nn开门声停止之后,里面传出一个低沉的嗓音:nn“王兄弟,你从这道门进来,其他人站着别动,否则都得死。”nn说话的人是万方成。他的声音我太熟悉了。nn老疯子冷笑道:“万方成,你居然这样对待老朋友?”nn里面的万方成叹了口气:“何先生,此事一言难尽,很庆幸你还活着,让我感觉罪孽没那么深。现在我想见见王兄弟,有许多话跟他说,想必你也不会反对。朋友一场,你就最后帮我尽点朋友之义,在外面替我阻挡别人捣乱。如果这些人不听话,大厅内灯火通明,你应该知道机关按钮在哪儿。”nn老疯子急道:“你说什么?我不……”nn万方成打断他的话:“何先生,我时间不多,先让王兄弟进来吧。我猜得出你跟他关系非比寻常,你会为了他做任何事的,对不对?”nn老疯子出人意料地沉默下来。我知道必须立即去见万方成,别无选择,因为这里六个人的性命,恐怕就在他的一念之间。nn我拣起被老疯子击落的铁剑,朝惟一敞开的门走去,感觉得出身后五个人十只眼睛,一直目送我离开狼藉而恐怖的大厅,走进那间透出光亮的房间。接着,那道门缓缓地关闭,将所有目光都切断了。nn我站在一间狭小的房间里,陈设似曾相识,一床,一桌,两椅,此外别无它物。nn然后,我见到了万方成。不过,与我想象的不一样,他快要死了。 !! 第九十九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这是我第三次见到万方成。零点看书nn第一次是来到秀水镇的头一天,我闯进万方客栈他的住处,在床上见到了他。当时他身边躺着一个赤身**的女人,就是阿红。万方成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一个形貌猥锁、内心庸俗的商人,爱财,贪色,怕死,精于算计。那时我还不知道,他就是当年名震天下的巧匠司马铁成,也不知道,他其实就是秀水镇上的土皇帝,或明或暗地主宰着这个镇上的一切。nn第二次是我被上官飞鹰打成重伤,回到万方客栈,万方成用计将我逼入他的地下室养伤。他近距离地向我讲述了一个庞大而漫长的江湖阴谋。我因为有了对他的第一印象,心存厌恶与戒备,一直挣扎,反抗,嘲讽,甚至谩骂。而他,对我表现出最大限度的忍耐,最终还将我和三个女孩子都放了。现在我知道了,他是受老疯子之托,将我关进地下室保护起来。当然,他的计划并没有成功。nn第三次就是现在,他坐在桌边的椅子上,离我五步之远。nn房间狭小简陋,从格局到陈设,与我上次住过的一模一样,简单,清洁,实用,一点都不花俏。刚跨进这里,我一度以为回到了上次住的过地方,但随即反应过来,这是个错觉,其实是,万方成的地下城堡里,每一间房子的格局、大小和布置都一样。这是刻意的,因为容易让人迷失自己,万方成需要的就是这种结果。nn严格来说,现在万方成并非坐在椅子上,而是半躺着,如果不是双手撑在椅子两边的护拦上,他估计早就滑倒在地上了。他胸口心脏部位有一个伤口,剑伤或者刀伤,我不能确定,伤口不宽但可能很深,鲜血从前胸流到椅子上,濡湿了一大片衣服,然后再滴落到地上。nn现在仍然在滴血,这说明他受伤并不久。nn可以想见,万方成在椅子上的姿势并不端正,而是歪向右边。他左手紧抓椅子把手,右边则是以腋下夹住椅子护拦,右手下探,在其手指附近的墙壁上,我看到了几个若有若无的按钮。nn我刚才在外面经历的惊心动魄的一幕,就是他这几根手指操作这几个按钮的结果。nn万方成已经奄奄一息,但在垂死之际,他仍然凭两三根手指,送掉了外面少林&武当十二条人命。nn现在万方成的手指离按钮不到一寸,随便一动,外面的五个人不死也得重伤。但他没动,只是向我惨然地笑了笑,说:nn“王兄弟,我们又见面了。坐吧。”nn他以目光示意我坐在桌子另一边的椅子上。他虚弱得只能以目光示意,刚才向厅内大声说话,估计耗尽了最后一点体力。他的声音瞒住了所有人,包括武功卓绝的老疯子,没人知道他身受重伤。nn我并没有听从他的命令,径直走向他,试图将他扶正坐起来。他头脑尚算清醒,知道我走过来在要干什么,下巴微摆动,同时以目光阻止了我,再次惨然笑道:nn“别费劲了,现在所有的同情和帮助都没有意义,还有可能让我死得更快。”nn我缩回伸出的双手,左跨两步,坐在另把椅子上,茫然地问他:“谁干的?”nn万方成叹道:“魔教教主诸葛神甫。”nn我问:“你肯定是他?”nn万方成笑道:“别忘了他多年前亲自从我这里拿走了那个天下无双的盒子。这么多年过去,他虽然老了许多,但还没到我认不出来的地步。”nn我说:“他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面目或身份?比如蒙脸或乔装改扮之类?”nn我早上见到师父诸葛神甫之时,他是从上到下包裹得严严实实,连脸都蒙住了,在我的想象里,这应该是他在江湖上行走的真实形象。既然是魔教教主,当然要给人诡异神秘之感。所以,诸葛神甫刺杀万方成并不让我意外,意外的是,万方成居然认出了他。nn万方成现在应该还不知道,我就是诸葛神甫的徒弟。当然,他更不知道,诸葛神甫今天早晨差点连我都杀了。nn万方成冷笑:“在我的地盘上,他如果不现出本来面目,未必杀得了我。”nn我说:“你的意思说是,他以真实面目见你,你反而相信他不是来杀你的?”nn万方成说:“对我而言,他突施杀手确实是个意外。”nn我叹道:“万老板,你这种自信,让我更意外。”nn万成方笑道:“趁我还活着,说说你的意外。”nn我说:“魔教教主行事诡异,而你与他仅仅是一面之缘,并没有什么交情,凭什么他不能杀你?况且,为了那个神秘的盒子,他也得杀你灭口。但是,以你的为人,我知道你的自信并不盲目,肯定有你的理由,那么,惟一的解释,就是你那天没给我说实话,也许那个天下无双的盒子,你压根就是为他造的,要不然,就是你给他盒子时,达成了什么协议。很有可能是,他亲口答应永不伤害你,你才给他那个盒子。”nn万方成:“王兄弟,你的推断并非没有道理,但是显得太稚嫩,你觉得,我会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别人虚无飘渺的诺言上吗?”nn我叹道:“那倒也是,在江湖上,人命都可以随意践踏,又何况虚无飘渺的诺言呢?”nn万方成笑道:“你比两天前在这里的时候成熟了很多。”nn我说:“如果不是诸葛神甫承诺不杀你,就是你给他盒子的时候,自己在什么地方留有后手或死结,使你自信地认为,他不会杀你,或者干脆不敢杀你。”nn万方成:“听你这话,还算是我的半个知音。”nn我叹道:“我是否还可以进一步猜想,你叫我一个人进来,是想在自己临死之前,把你在盒子上留下的后手或死结告诉我?”nn万方成:“完全正确。”nn我说:“万老板,你无视外面十几条人命,却如此在意自己在一个盒子上留下的小秘密,坦白说,我并不想做你的知音。”nn万方成淡淡地笑道:“我毕生沉醉于自己的手艺,为此可以放弃一切,你应该知道,人性和道义,并不是我看重的东西。”nn我说:“你的确放弃了一切,当年司马铁成的名声,地位,金钱,你统统不要,只留着性命,跑到这个偏僻小镇上来,继续你的创作,于是有了这个地下城堡。但是,你得到这一切,是因为你的技艺,失去这一切,同样是因为你的技艺。而且我觉得,你但凡有一点人性和道义,可能不至于搞到今天这个地步……”nn万方成打断我的话:“行了,王兄弟,待我断了气,你再对我进行盖棺论定也不迟。现在,我可没多少时间跟你讨论这些抽象的道德。”nn我叹道:“好吧,在你说出盒子上的小秘密之前,我还有个小疑问。”nn万方成:“什么疑问?”nn我说:“在此之前,你知道有人闯进你的禁区,但应该不知道来人的身份,所以你想把我们全部杀掉,一了百了。后来你听出了老疯子的声音,才停止了射杀。可是,整个过程中,我并没有出声,你怎么知道我的存在?这么自信地指名道姓要我进来?”nn万方成:“我的朋友何不仁先生闯到这里来,一定是为了躲避什么事情。可是,以他的武功修为,目前秀水镇上几乎没人能把他逼到逃跑的地步,而且,躲避风险从来不是他的风格。他曾经对我说,现在江湖上任何事他都不愿介入,他到秀水镇只为你一人,所以,肯定是因为你在外面又遇到什么无法摆脱的危险,他才带你躲到这里来。”nn我说:“我们从那边走到这里,就像经过了一个复杂的迷宫,我相信,除了你自己,天下也许只有老疯子一个人能够来去自如,按道理,你一听到有人,就应该猜到是他带来的了。可是,你又为何不问青红皂白,直接启动暗器机关射杀我们?”nn万方成叹道:“这倒是我判断失误所致。我看不到你们,但在这间屋子里可以听到外面来的并非两个人,而是一群人,以我了解的何不仁先生,向来不与别人为伍的。恰好我又刚被诸葛神甫刺了一剑,所以认定是魔教的人误闯进来了。”nn我叹道:“万老板,你对事情的判断,也像对待你的精巧机关一样,追求精细与严密,太过理智与自信,却完全没有人情味。而恰恰是掺杂着人情味的事物,没法用逻辑思维推理出它的发展结果。”nn万方成:“你说得没错,我早该想到,你的存在,会影响何不仁先生的行事风格。”nn我续说:“你的小小判断失误,瞬间害死了十二条人命。”nn万方成冷笑:“只要你和何不仁先生没死,这个错误我可以当作没发生过。其他人的性命与我何干?”nn我叹道:“这十二条人命与你无干,跟我的关系可就大了,有生之年,恐怕再也摆脱不了少林&武当两派人的追杀。”nn万方成轻描淡写地说:“这问题很好解决,一会把何先生叫进来,其他人全部铲除。”nn喘了口气,他微笑接道:nn“此后江湖上只知这些人死于我万方成的精妙机关,没人会将他们的死跟你联系起来。” !! 第一百二十五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这天的晚餐,是我用新学的那招“绝目式”杀的一只狼,寻找和追逐狼群与平日差不多,但出手杀狼时确实感觉杀得干脆利落。不过,“绝目式”我整整练了一个月,招式的变化和力道的把握,才渐渐纯熟。这一个月对我而言痛苦不堪,师父却对我赞赏有加,认为我进展奇速。nn然后,他就开始教我“绝命六式”第二招:“阴阳式”。nn我很不理解:“师父,这个名称就让我糊涂,这一招不是攻击太阳穴吗,为何叫‘阴阳式’?搞得跟个风水师似的。”nn师父:“太阳穴有两边,单说太阳穴其实并不准确,正确的说法是:左为太阳,右为太阴,而且,这一招要求左右手能互换用剑,出其不意攻击对方的太阳和太阴两穴,所以称为‘阴阳式’。”nn师父开始讲解这一招的起手、变化、用力、收招。这又是一个让我既激动又痛苦的过程,激动是因为这招的变化实在奇妙,充满智慧与想象,往往出人意表,又在情理之中;痛苦的是这招繁复得更让人无法记忆,难以重复,更别说短期内将其掌握了。nn就像下棋,每走一子,得预先假设对方会怎么应对,再根据这些假设策划、设陷、取子、迂回,到达目标。每一步其实包含此后的七八步甚至十数步的杀机。nn这种招式既耗力气又耗精神,遇到武功差的人,一剑致命倒能省时省力,而对付绝顶高手,精气神的损耗就不是一般的打斗能比拟的。nn“阴阳式”要求左右手都能自如地使剑,随着招式变化,左右手互换既迷惑了对手的耳目,也降低了自己攻取目标的难度。不过,练习起来可就没那么容易,我不是左撇子,剑交左手后总是磕磕碰碰,很不顺畅,最初我怎么都无法完成既定的动作。后来的一个月时间里,师父不许我使用右手,每次在狼阵中练剑,都以左手防守。nn开初几天,师父甚至要求我刻意将右手捆在腰带上,打个死结,差点让我在狼阵中送命。一代大侠王二,如果自缚右手在狼阵中被撕裂,不知道情况的后人谈论起来,还以为我精神有毛病,肯定成为江湖上的八卦谈资。nn师父训练我时严厉而冷酷,不但在狼阵中禁止我用右手,我遭遇危险他也视若无睹,偶尔还要配合恶狼攻击我的空门。每次都把我逼得我手忙脚乱,应接不暇,精神和体力几乎陷入崩溃边缘。nn我身上的伤口,大多数是他手中的木棍造成的,他的出手通常比恶狼更凶狠,而且无孔不入。nn好几次晚上做噩梦,重演白天的生死决战,看着自己血流满地,我嘴上大骂王大是个冷血动物,没人性,完全不顾别人死活,活该孤独终生。nn一个月之后,我左手能自如地用剑,才能勉强把“阴阳式”从头至尾使完,又过了两个月之久,这招才算是烂熟于胸。nn虽然整个过程比学前一招“绝目式”时间更长,也更加苦不堪言,但学成之后自我感觉攻击威力大增,不仅仅表现在出剑的速度和招式变幻莫测上,还有左右手天衣无缝的配合,到后来其实手中有剑无剑都能出手致命。nn左右手屈指成剑,近身攻人太阳和太阴穴,威力同样惊人,几乎无法拆解。nn接下来是“绝命六式”的第三式:封喉式。nn这一式攻击的部位包含整个脖颈,要点不在于手法,而注重步法和身法,在对手前后左右游走,抓住所有可能的机会攻击脖颈,往往能轻松致命。但这一招因为自己的活动范围广,体能消耗比较大,而敌手却在以逸待劳,所以实用时,目标经常集中在一点:咽喉。一剑封喉,就是这一招名称的由来。nn练这一招,我大部分时间在荒原上奔跑,师父说,那是为了练耐力和速度。这种锻炼并非仅仅为了这一招,高手决斗,双方武功在伯仲之间,如果一时胜负未分,陷入持久战,其实往往斗的不是技巧,而是体能、耐力和速度这些基本功。nn两个月之后,师父开始授我第四式和第五式,这两招都以心脏为目标,一攻前心,称为“伤心式”;一击后心,称为“离心式”;听上去不是武功招式名称。nn我笑说:“师父,这哪是武功啊,你是在借此抒情吧?这情抒得太过直白,一点都不含蓄,又缺乏文采,不像师父你的风格嘛。不过,这两名字有一个优点:易于记诵。”nn师父喝斥我:“胡说八道。‘伤心式’是从正面攻击别人心脏,可以用剑直攻,也能以剑使虚招,诱使对手露出空门,而以掌、拳、指震碎其心脏,一击致命。所以,此招以伤害对手心脏为目标,名为‘伤心式’。而‘离心式’的攻击目标,则包含了敌手背部和腰部所有的要害,有些甚至离心脏比较远,所以称为‘离心式’。”nn虽然师父的解释也能说得通,但我仍觉得他在创制这两招时,可能真的想起了什么伤心事,所以招式名称才这么肉麻。无论如何,这两招在实战中用得最多,因为整个胸腹目标很大,易于中招,而且高度和距离也适合被攻击。nn按常理,攻击这个部位应该实招多而虚招少,这更容易让敌手中招受伤。然而,师父创制这两招,却故意反其道而行之,虚招甚多,实招的目标仍然念念不忘对手的心脏,追求一剑致命。nn这两招不但繁复,而且双手大开大合,施展起来颇费力气,自己也会露出空门,一招不慎,自身轻则受伤,重则丧命。所以这两招不注重速度,更强调力量和攻守配合,出手凝重、稳健,脚步进退有法,身子柔韧灵活。nn总之,“伤心式”和“离心式”对全身各部分素质要求较高,还好我基本功扎实,练这两招只花了两个月。不过两个月下来,身心最为疲惫。nn“绝命六式”中,最后一式最为简单,也最为阴狠毒辣,目标只在一点:下阴。nn一般而言,在自身受伤倒地,或被逼卧倒自保,而威胁又无法解除时使用这一招,出手自下而上,招式变化不多,但角度奇特,旨在出其不意。nn这招名称颇为隐晦:“捣龙式”。nn我开玩笑说:“师父,这招名称取得冠冕堂皇,但有点文不对题呀,特别是对于女人而言更加不知所云。”nn师父坦白说:“此招攻人下阴,最为恶毒,在江湖上这种攻法颇受非议和鄙视,所以取了个较为隐晦的名称。坦白说此招我也没用过,我创制此招,只是因为人身上这个要害客观存在。此后你在江湖上也大可不必用这一招,除非生命受到威胁出于自保。”nn我说:“师父,以你的武功,江湖上应该没人能逼你把这六式全部使完吧?”nn师父豪气顿生:“自从我完善这套剑法以来,与人交手从没连续用过两招。当然,我并没有在每个绝顶高手身上试招,但我相信,能接住我这六招的,当今世上应该不超过三人。”nn我一下来了精神,大声说:“师父,这么说我现在也算是江湖上的绝顶高手了?哼哼,我王大侠快要名震江湖了吧?”nn师父:“学完这套剑法,从武功修为上说,你确实已经达到很高的境界。但是实际与人交手,能发挥多大的威力,还要看你运用这套剑法的智慧,而且跟你的个性和交手时的情绪有很大关系。所以,在你熟练了这些招式之后,我还有一句重要的话告诉你,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要牢牢记住这句话。”nn我问:“师父,什么话?是不是更厉害的武功秘诀?”nn师父说:“权不可预设,变不可先图,与时迁移,应物变化,设策之机也。”nn我一听便兴味索然,说:“师父,这句话酸得掉牙。”nn师父严然道:“不要小看这句话,它也像武功招式一样,得多运用几次,你才知道妙处。你的‘绝命六式’不与这几句话结合起来,威力会大打折扣。好了,现在开始练招,你尽管用学过的招式来攻我。”nn我说:“师父,咱们去找一群狼试试招就好了嘛,在你身上试,我学的剑法又都是要人命的,万一失手把你杀掉,我就成千古罪人了。”nn师父冷笑道:“臭小子,给你一把梯子你就以为能上天了。放心,以你现在的本事,绝对杀不了我的。”nnnn那时正值冬天,天地间覆盖一层厚厚的白雪。四面望去视野开阔,但没有风,寒冷似乎凝固在周围。我站起身,手提剑,脑中开始回忆学过的所有招式,手法、步法、身法乃至呼吸的配合,一起涌上来。nn我在其中选择了一招熟练的,直奔师父而去。师父手中仍是一根毫不起眼的树枝,长不过两尺,却挡住了我那杀人的凌厉攻势。nn他说的没错,我现在确实杀不了他。我所有的招式是他所授,每一招的细微变化,他比我更清楚,运用得比我更熟练,而在实战经验上,我与他更不可同日而语。所以,这天一轮试招下来,我身上伤痕累累,而他毫发无损。nn事实上,在后来几个月的时间里,我对他的攻击没有一次得手。“绝命六式”中每一招我都试过许多遍,甚至连最恶毒的“捣龙式”都用过,就是无法攻破师父那根随手拣来的树枝。nn这让我很沮丧,对自己所谓的天赋产生了严重的怀疑。每到夜晚,我都在默想自己的招式有哪里用得不准确,连睡梦中都在演练每一招每一式,好几次梦游练招,跳起来撞在洞壁上,头上肿了几个包,第二天疼痛难忍。nn师父对我的疯魔样子大为欣赏,他说,他终于在我身上看到了他自己的影子。他说,江湖上的绝顶高手,在常人眼中其实都是疯子。所谓不疯魔,不成活。nn后来我开始静下心来,细细咀嚼师父最后说的那句话:“权不可预设,变不可先图,与时迁移,应物变化。”nn一开始似乎懂了,后来又觉得完全没懂,似懂非懂,越想越糊涂。nn既然“权不可预设,变不可先图”,那么,练那么多繁复的招式又有何意义?可我又明显感觉到,那些招式在实际应用中有多么绝妙,意义确实存在。招式练着练着,到最后就成了自己的习惯动作,一旦遇敌,相应的手法便自然使了出来,几乎不需经过思考。nn也许,与高手对敌,不能全靠平常养成的习惯动作,或者说本能,比如师父对我的那些习惯动作早已了如指掌,无论我怎么反应,师父总能轻松化解。nn那么,是否就必须“与时迁移,应物变化”?这么说来,招式首先得成为自己的本能反应,然后又要根据不同情况,清除本能反应中的顽固和僵化的东西。nn这个晚上我差不多一整夜没睡,冥想一会“绝命六式”所有繁复的变化,又逼迫自己忘记这些变化,忘记招式所必攻取的部位。然后,反复思考“与时迁移,应物变化”这八个字的含义,以及它们如何在实际中发挥作用。nn最后我只得出一个简单结论:无论如何,明天我必须改变战法。既然师父对我所有的招式了然于胸,那么,我就刻意伪装它,首先让师父觉得陌生,出其不意,才有获胜的机会。nn第二天下午,在经过了许多轮艰苦的试探之后,我最终用剑刺进了师父的胸膛。nn师父倒下去时,最后一抹夕阳照在他脸上,我看到了他的疲惫和绝望,也发现了难以察觉的欣慰。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一百二十六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我记得,师父开始教我“绝命六式”时正值春天。www.uuk.la后来学习和训练紧张刺激,几乎让我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忘记了季节的变换;也忘记了群狼一直窥伺在侧,如影随形,从来没有真正离去。nn直到将师父击倒的那一天,我蓦然回首,才发现时间将近过去了一年。我在迷茫和疯狂中度过了那些最酷热和最寒冷的日子,那天下午站在山顶与师父对决,已然是早春时分。残雪未尽,从山顶上极目四望,这个荒原上的景色多彩多姿,黑白相间,淡绿随意点缀,微风过处,仍然有一股刺骨的寒意。nn山下不远处有几只狼鬼鬼祟祟,对此我早已司空见惯,不以为意。nn在这一年里,我们几乎每一天都会来到这个山顶,这块两丈见方的土地,被我们两人踩踏得结实坚硬,寸草不生。我可以闭着眼睛在这里随意游走,丝毫不出差错。在这里决战,我与师父其实都不需要眼睛,感觉往往比眼睛更准确。nn除了脚下的一切,我还能凭着师父招式中的破空之声,准确无误地判断出他的表情和情绪。当然,我的一举一动,师父知道得比我自己更精确。nn一切都太熟悉了,这也许就是我一直无法战胜他的关键原因。而他能轻松控制我,是因为他身上比我多了一点点素质:经验和阅历。这并不是用天赋可以弥补的。nn这一天其实是个很平常的日子。nn阳光并不热烈,但我身上出了汗,这点很反常。天空有一群不知名的鸟飞过,留下一串悠远苍凉的叫声。这是久违了的景象。nn出手之前我并没有太多废话,这也与我平常的表现不一样。师父却是一如既往地平静或者说冷酷。nn我把“绝命六式”中每一种变化都施展了一遍。除了使得更为纯熟之外,我并没有讨到半点好处。这个过程花去了将近一个时辰,我身上添了七八处伤痕,伤得不重,但全身火辣辣地痛。nn太阳开始黯淡下去,我内心渐渐平静下来,呼吸不再急促,受伤的双手不再发抖。直到听不到自己呼吸的声音,我才平举铁剑,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击。这时师父在我眼中只是一个灰色的影子。nn我不再看他,也不把他当成固定的目标,在意识中把他虚化了。nn我脚步轻快,右手铁剑配合节奏,首先使出最为短促凌厉的“封喉式”,无论速度和力道,我都没有留余地。这一招肯定要不了师父的命,甚至伤不到他半根毫毛。剑到中途我气势不减,却突然变招,剑交左手换成了“阴阳式”,攻其右边太阳穴。师父手中树枝向上划了半个圈,试图拦截我的剑。nn铁剑当然不怕树枝,如果我劲力不收,他的树枝肯定会一折为二,但是,显而易见的情势,师父肯定会有更为奇妙的变化在等着我。为了不让自己陷入被动,我决定中止这一招,于是手腕一翻,剑尖向外划了半个圈,避开与他的树枝相交。最终剑尖指向我自己的咽喉,而我右手以指为剑,一招“绝目式”直取其左目。nn这招攻其所必救,就算明知是虚招,他也必定会有一个守势,以防意外。在实际战斗中,谁敢以一目去赌别人的虚实?nn师父果然上提树枝,施展一个守势,当然这个守势也是虚实相间,攻守兼备。nn我的“绝目式”却真的是虚招,因为真正的攻势仍然在左手。nn我左手剑柄以“离心式”直取师父右胸。此时剑柄离他右胸距离不过五寸,而他的树枝正护卫左目,要自上而下解救右胸攻击已经来不及,何况我手腕随时可以外翻,剑刃平削其颈部。nn他惟一的办法是以右手防卫右胸,左手树枝反攻我肩颈部位。这样一来我此招变化就算失效,必须撤剑回护自己,因为距离太近,再次变招已来不及了。nn但是师父没有右手。nn我早就算准了这一点:他要解救自己,必须用腿。nn我猜得不错,师父果然右腿膝盖直顶我左手腕部,而树枝向我右肩击下来。这一击我无论如何避不开,所以我干脆不避,就势一蹲卸去部分力道,左手手腕内翻,剑尖向上,攻出了“绝命六式”中最为恶毒的一式:“捣龙式”!nn师父的树枝击在我肩上的同时,我的剑尖也刺进了他的身体里。nn“捣龙式”攻势较低,严格来说属于下三路,我虽取半蹲之势,攻击的方位仍然偏高,再加上铁剑较长,又因近距离攻击,无法下拉调整攻击目标。所以,这一招我实际上是刺中了师父的左胸。nn当然,所有这一切变化都是有意为之,毕竟我只求伤敌,并非真想要他的命。我一击得手,劲力立即回收。他心脏肯定没受伤,估计连骨头都没触及。nn我站起身的同时,向后一跃,看到师父胸前鲜血直流。他把树枝一扔,伸手捂住胸口,惨然一笑,说:nn“好好好,好小子,这几招实在发挥得妙极了。哈哈。”nn说完他坐在地上,我也在他三步之外坐下,抱着铁剑,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出剑伤人,并不像平时杀狼般痛快,心中反而有一种莫名的沉重。nn长期以来我最大的愿望便是击败师父王大,这一刻真正降临时,我却没有丝毫的激动或喜悦。nn我看着他的鲜血透过指缝往外冒,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几乎连铁剑都提不起来了。nn师父见我沉默不语,赞道:“你一共用了五式,但是异想天开,虚虚实实,又不拘泥于固定的目标。我自创制这套剑法以来,从来没把招式施展得这么绝妙。”nn我说:“师父,咱俩打了好几个月,我几乎天天在算计怎么赢你,今天这一招虽然赢了,但不算很光彩。你要是有右手,这次受伤的肯定是我。”nn师父淡然笑道:“没错,从根本上说,我确实输在没有右手,而且你是反反复复试探了好几个月,才有这么一次发挥。但你也不必谦虚,我自从断臂后,你是第一个将我击败的人。”nn我心神稍定,问:“师父,以前听你断断续续提起过,当今江湖上有所谓的十大高手,我与这些人比还有多少距离?”nn师父冷笑:“所谓十大高手,那只是江湖好事者的编排,我也是顺嘴给你讲讲掌故罢了。实际上,这十大高手有一半是沽名钓誉之辈。现在江湖上有可能击败你的,大概有五人。”nn我一下又来了精神,兴奋地问:“才五个?那我这王大侠是做定了。师父,这五个都是些什么人?”nn师父见我得意忘形,严肃地说:“记住这五个人的名字:铁拐仙孙无用,聚鹰帮帮主上官飞鹰,开心剑李开心,少林方丈梦遗大师,武当掌门无厘道长。”nn我笑道:“除了上官飞鹰这个名称很有气势,比较唬人以外,其他人的名字或称号咋都是这么古怪?”nn师父却不理我的调侃,叹了口气说:“我说只有这五个人有可能打败你,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前提。如果没有这个前提,你在江湖上便连十大高手都排不上。”nn我一时不解,问:“什么前提?”nn师父森然道:“要发挥‘绝命剑’的最大威力,前提就是必须要有杀人之心。如果畏首畏尾,这套剑法就没什么精妙可言。高手争斗,胜负往往就在一瞬间。你知不知道,刚才你和我对敌,是我先中招,可因为你手下留情,我的树枝才击中你的肩膀。你想想,如果我手上是一柄剑或一把刀,你还有命在吗?最轻你也得失去一条手臂。即便是树枝,我用力稍重一点,你也得痛上十天半月。”nn虽然我一直反对师父动辄杀人的观点,但对于刚才的争斗,他说的也是实情。不过,我不想再与他争论杀不杀人的问题,否则又会像学“绝命剑”之前一样陷入僵局。nn我说:“师父,以我现在的武功,在江湖上行走,做个大侠估计游刃有余。我又不想争什么天下第一的名号,未必要跟每个高手去较量一番吧?”nn师父胸前不再流血,但手依然捂着,他喘了口气,冷笑道:“你即将深入江湖,要与这些高手相遇了。”nn我见他语气中突然满含杀气,一时很惊讶。nn为了缓和气氛,我挥挥手故意嘻笑道:“老王,我刺你一剑,虽然让你流了不少血,但还不至于要你命,休息几天我们可以继续杀狼为乐。你怎么搞得像是临别赠言一样?难道你输了一招还记恨我,要跟我分道扬镳?顶多等你伤好了,想个绝妙招式来把我打一顿,报个仇,这事就算过去了。”nn师父喝道:“没大没小,叫师父!”nn他如此愤怒,连个称呼都这么计较,与以前的王大判若两人,我心想,也许是受伤后情绪不稳,无法接受输给徒弟的现实?但看他平常虽然脾气古怪,那股一派宗师的气度还是有的,况且看不出他有跟我较劲的意思。nn难道我这一剑真的没控制住力道和部位,伤他太深?这也不太可能,因为受伤后说话这么久,没见恶化的迹象。nn或者是,他传授完生平绝技“绝命六式”后,不留遗憾却又觉得了无生趣,真的要从此离我而去?nn我一直以为,将近一年半的时间里,我对王大的了解已经很深入了。此时,我却突然觉得他很陌生,只好讪讪说道:“师父,天晚了,咱们还是回去休息吧。其它事明天再讨论。”nn没想到他根本不领情,固执地说:“我话还没说完呢。”nn师父虽然个性比较古怪,但很少固执。我奇怪地问:“师父,你还想说什么?有什么话非得现在说?”nn师父:“我刚才所说的五人当中,你与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发生冲突的可能性很小,这两人基本与世无争。至于孙无用和上官飞鹰,虽然武功高深莫测,但一个好名,一个爱利,弱点很明显,对付起来不难。也许只有李开心,是你将来最大的对手。此人在江湖上游荡几十年,一无所求,而其剑法看似简单清辙,却从未有人将他打败过。这点最为可怕。江湖上有句传言:‘开心剑下伤心鬼’,流传极广。你以后遇到他要特别小心。”nn我吁了一口气,感觉师父有点神智不清,他这么固执与急迫,说的却是与现状一点不沾边的话。nn师父最后似乎看出了我的不耐烦,叹了口气说:“打了一整天,又说了大半个时辰,又累又饿,你去山下抓只活狼上来,让我喝点狼血提提神。”nn说完他又刻意补了一句:“别忘了带上铁剑,以防万一。”nn我心想把他伤成这样,如此简单的要求必须满足他。此时太阳已经下山,一股昏黄的阴冷扑面而来。我看着师父指缝间的血液慢慢凝固,长长吐了一口气,然后站起身,将铁剑插在腰间,向山坡下走去。nn群狼似乎有意在山下不远处等着我,一共十二只。它们摆出一个半圆形阵势,所有眼光的焦点都在我身上。nn我没有想太多,也并不惧怕它们,铁剑仍然插在腰间,双手抱在胸前。我心中已经没有拔剑的激情,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对武功产生了厌倦感。nn我抬头闭眼,面向太阳落下去的地方,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在那一瞬间,劲风扑面而来,而我仍然没有拔剑,只是向左跨出半步,睁开眼,看到一个狼头离我前胸只有几寸的距离。此时拔剑已经来不及了,我只好以右脚为支点,身体左侧向前划了半个圈。狼头刚好钻进我的左腋下,前爪划破了我左大腿。nn我左手使劲夹住狼脖子,转身往山上狂奔。nn没有月光,天地间一片灰黑色。山顶在我眼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狼嗥声在我身后此起彼伏,或近或远。狼群追过来了。nn我回头瞟了一眼,它们仍然成半圆形阵势包抄而来。看得出,群狼这次的追击有备而来,它们似乎并不在乎我杀掉手中的俘虏,也不惧怕我腰间的铁剑。这让我很惊讶,但我仍然没有想太多,右手拔出铁剑以防被攻击,脚下加劲往山顶飞奔。nn我必须满足师父喝狼血的愿望,同时又担忧,我们两人是否还有精力对付群狼的围攻?因为师父已经受伤,而我没有了激情和杀气。nn当我终于到达山顶时,才发现我的愿望和忧虑都已经没有意义。nn师父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只有空气中飘荡的几缕白须,依稀还保留着师父平日的气息。nn围着师父那具尸体的,是另外一群更大的狼。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一百二十七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师父来到的那一天,我与狼群结下梁子,此后人狼双方经常摩察、追逐、杀戮。零点看书我的成长、武功进展,基本都与狼群相关。nn长久以来,我与师父偶有失手受伤(其实大多数是我承受皮肉之苦),但狼群的损失的,却都是一条条生命。这种日积月累的损失,积聚成无法化解的仇恨。一年半以后的今天,它们终于等到了复仇的机会。nn过去一年多,我与师父几乎每天上山顶练武,群狼每天在山下出没、监视,等待机会。为了复仇,它们表现出无与伦比的耐心。起初我对它们心存畏惧,随着武功日渐增强,我开始有意无意地淡忘它们,渐渐对它们视而不见。nn我曾经一度以为时间会淡化狼群心中的仇恨,它们也会因生存艰难远离这个地方。事实证明是我错了,我现在知道,这是一个可怕得超乎想象的群体。仇恨让它们更加顽强,仇恨也是它们生存下去的最大动力。nn我与师父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只顾谈论遥远的江湖是非,却忘记了身边无处不在的怨恨。我们练着绝世剑法,以为足以笑傲天下,却忽视了这群从没使过刀剑的恶狼。我们诚然武功卓绝,智慧高超,也逃不脱人类固有的、自以为是的毛病。nn我们忘记了这也是一片残酷的江湖,忘记我们两人并不是这片江湖上的霸主,忘记我们自己无法主宰这里的一切,甚至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因此,我们必须付出代价。师父王大的性命,只不过是这份巨大代价的首付款,远远无法结清所欠的仇恨之债。nn现在,这个江湖上只剩下我一个人,面对一群积怨甚深的恶狼,将要了结长久以来积下的所有仇怨。nn时间过去了一年半,我兜了个圈,又回到原点,正因饥饿与群狼对峙,而王大似乎根本没出现过,这一年多以来发生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我的幻觉。nn我在这里号称大侠许多年,今天终于明白,群狼才是这片江湖的真正主人。我不过是个寄居的过客,最终必须被它们驱逐,或者杀死。nn师父说,我身怀绝世武功,日后足以名震江湖。我一直想告诉他,凭我一个人,根本没有信心对付这群荒原之主。nn夜晚如期而至,西边的天空还剩最后一丝亮光,尚能让我基本看清周遭的形势。师父就躺在我左边五步之远的地方。我看不出他往日的容貌。严格来说,他已经不是一个人,甚至谈不上是一具尸体,只是一副骨架。nn他那身破旧的灰袍,早已被狼牙撕得七零八落,散得遍地都是,沾满他的血和肉。血肉已经凝固,破布条看上去僵硬得犹如燃烧过后的硬纸片,一碰即碎。同样贴地到处飞舞的,还有他的灰头发和白胡子。nn他全身上下的筋肉差不多已被群狼啃光。我记得他是一个瘦削的老人,附着在身上的筋肉比常人少一些,全部剔下来,估计喂不饱两匹狼。nn师父腹腔凹了进去,只留下一个很不规则的大洞。但他胸腹周围的地上,除了颜色有点深,却出奇地干净,几乎可说是一尘不染。很明显,他的内脏刚流出来,便被群狼生吞了。不留痕迹,甚至连气味都早已被风吹散了。nn天色又暗了一些,那具尸骨已然有点模糊不清。我内心除了恐惧之外,并没有太多的悲怆。师父从未以这种面目呈现在我面前,对我而言,那就是一副陌生的骨架。nn假如在另一个地方见到这么一个场景,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将骨架与师父联系起来。但是,在这片荒原上,除了我和他,没有第三个人。既然我自己站在这里,那么,躺着的那副骨架,就只能是他了。nnnn我在山下遭遇的狼一共十二只,被我抓了一只,另外十一只现在正坐在我身后十步远的地方,堵住我惟一的退路。nn不知什么时候上山顶、将师父撕碎之后、以逸待劳等着我的,一共二十只,现在呈半圆形排开,坐在我前方。两群狼刚好将我围在正中心,几十双眼睛阴冷地看着我。nn它们并不急于出击,在等待夜色到来。显而易见的是,夜色每增加一分,它们的损失会减少一分,但我的风险,增加的就不仅仅是一分,而是会呈倍数增长。nn但是,我无法阻止夜色逐渐变深。情势正在向群狼有利的方向发展。nn我左臂劲力一松,腋下的狼掉在地上,却再也没有爬起来。它已经被我夹死了。nn周围的群狼看着地上死去的同伴,大多表情冷静而残酷,有几只狼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清理唇边残血,显得恶毒而又悠闲。nn我心里试着评估当前的环境。山顶虽然平整,却只有西面一条上山的路,是我和师父踩出来的。南北两向坡度不一,但布满荆棘和乱石,无法通行,就算我真想从这两个方向逃走,这样的环境中,我的灵活程度肯定不如这些体格更小的恶狼。nn东面是悬崖,这我早就知道了,惟一不清楚的,是悬崖下面到底有多深。nn要想活着离开,只能从西面突围。狼群并不傻,当然也知道这是我惟一的活路。我刚上山顶,这条路就被堵住了。要想从这里离冲下山,基本不太可能。悬崖边的恶狼最少,跳崖是最容易的事。南北两向就不用考虑了,可以肯定这是死亡之路,被这群恶狼撕成许多块,还不如自己跳崖自杀。nn我朝着血肉模糊的师父喊道,王大,我有点绝望了,你见多识广,武功高强,现在告诉我怎么办?nn王大当然没有回应,我曾经过度依赖的师父,现在已经没办法教我,更没办法帮我了。一切都只能靠我自己。nn我闭着眼睛,预演了几招所谓的绝世武功,结论是:也许我尽力一搏,可以杀死它们的大部分,但无法改变被撕碎的命运。归根到底,它们并非围着我较量武功,而是来复仇索命的。看阵势,为了毁掉我,它们今天准备不惜任何代价。nn我现在终于知道,师父为什么以前不用“绝命六式”杀狼了,因为这种武功只适合单打独斗,比的是两个高手之间的反应、力量和智慧。虚虚实实,变化万端,但对玩命的恶狼而言,效果并不显著。如果它们一拥而上,你招式再巧妙,也无法施展。这就是为什么绝妙武功在冲锋陷阵时用处不大的原因。nn武功招式上的虚实变化,其实本质上是利用人类固有的恐惧心理,让对手在死亡或伤害面前退缩、回避、改变战法、误中陷阱。nn我的另一个结论是:必须去掉剑法中所有的虚招,每一招都落到实处,尽量节省时间和体力。这是师父第一天教我的,没想到在最后一天发挥作用。nn最后,我还有一点始终没有想通:师父为什么如此轻易地被群狼撕碎?似乎有点不合常理。nnnn我们打了一整个上午,体力有所损耗,这是事实。但毕竟只是师徒拆招,并非仇敌之间拼命,斗的是虚实和花样,体力再怎么损耗也有个限度。就我自己而言,下山之时,体力至少尚剩八成。师父大多数时候是在以逸待劳,按理来说体力消耗比我更少一些。那么,争战结束之际,他的体力至少在八成以上。nn我绞尽脑汁玩了个花样,最终在他胸前刺了一剑,但只是点到即止,伤口并不深,别说心脏了,连筋骨都没伤到。这点皮肉之伤,只不过让他流了点血,对体力和武功的影响甚微,可能他情绪上的挫败感更大一些。而且,我下山之时,他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nn保守估计,此时师父的功力至少是平常的七成以上。nn想当初,师父与我相遇的第一天深夜,他在五六十只恶狼阵中出入自如,不但自身毫发无损,还得近身保护我不致丧命。而现在,围着他的充其量就是二十几只狼,又是在白天,视线良好,地形熟悉,他怎么可能半个时辰不到,便被撕得血肉殆尽?nn更让我震惊的是,地上没有他与群狼搏斗的痕迹。没有狼尸,没有残体,放眼望去,所有的恶狼都毫发无损。nn这太不正常了。nn退一步说,即使师父受伤较重,体力消耗很大,抵挡不住二十几只狼的围攻,他还可以向我发出信号。随便长啸一声,我便可立即掉头而返,两人里应外合,即便杀不尽群狼,配合得当,全身而退应该没多大问题。nn可是,他为什么死得如此安静?我在山下没听到任何动静。nn一切迹象都表明,他没有抵抗,没有求救,坐等死亡。nn我忽然悲从中来:师父难道是自杀的?!nn怪不得他找了个喝狼血的理由,将我一个人支使下山。时间往前溯,我刺了他一剑,胜负已分之后,他的情绪忽然急转直下,与平常的嘻笑怒骂判若两人。nn再往前溯,上午的比武,一开始尚算正常,但到中途气氛有点异样,我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头,反正凭我多年野外生存的经验,感觉到了那么一点不寻常。可惜的是,我其时过于沉溺招式的变化,将这种感觉忽略了。nn继续往前溯。也许师父一年多以前,初到这片荒原之时,就已经安排好了今天的结局。一旦我剑法练成,他便结束自己的生命。nn他死了,我却仍然不知道他究竟是谁,更不知道他跑到荒的上来教我武功的目的何在。对我而言,所有这一切,都是如此的不可理喻。nn有一点我是明白的:师父预料到了现在的场景。假如他不死,我们两人完全可以化解这场危机。但他选择了死亡,故意给我留下一场艰难无比的考验。nn他的潜台词清晰而明确:跨不过这个坎,我一个人无法在江湖上立足。nnnn群狼仍然没有攻击的意思,静静地围着我。我决定不再等。nn师父常说,与高手对决,往往讲究后发先至,因为这样更便于看见或猜测出对方的攻击意图。我心里清楚,狼与人完全不同。与恶狼对峙,只会徒增恐惧,先发制人,也许能消除敌方一部分力量。nn我脚下一跨,先向左边冲去。nn我一动,群狼也动了,首先扑过来的是右边两只狼。我脚步不停,待两匹狼快要近身,我膝盖一弯让它们越过头顶,然后剑交左手,向上一挥,其中一只被斩为两段。nn我趁它们右边空虚,突然右转,再次剑交右手直刺而出,这一招的劲力和方位便是“绝目式”,只是去掉了所有虚实变化。攻击仍然没落空,剑尖从一只狼的右眼直贯入脑。nn此时左右同时有四只狼冲过来,空中和地上各二。nn我只好往前再冲两步,蹲下身子避开上半身的攻击,铁剑再次换到左手,一招“伤心式”应手而出,削掉了一只狼的前爪,刺穿了另一只狼的脖颈。但受伤的那只狼劲力不失,挟着余势撞在我腰间,我摇晃一下,尽力稳住了身子。nn我右膝盖突然一紧,接着才感觉到疼痛,一狼从右后方冲来,张嘴在我膝弯处撕了一口。幸好裤子长期没洗过,又硬又厚,这一嘴只伤到皮肉,没及筋骨,否则我现在就要提前躺下,但疼痛钻心,我差点就单脚跪下了。nn我左手剑以“离心式”从身后向右刺出,穿过此狼的胸腹,右脚用力一甩,将死狼抛向右边奔来的另一只狼。nn我感觉右脚有一股**液体流向后跟,却连伸手去摸一下的时间都没有。nn背后劲风强烈,估计奔过来的狼有四只以上。我只好再次向前冲,左手剑右手指,“阴阳式”分左右两边出击,同时将前面两匹狼击毙。nn然后我转身,剑交右手使出一招“封喉式”,刺穿最近一匹狼的脑袋。但另一匹狼恰好撞在我胸前,我仰天向后倒,化解这一撞之力,也避开了它尖利的牙齿。nn身子着地后,我顺势一滚,铁剑刺出一招“捣龙式”。这招我用了两个变化,都没落空,有两只狼丧身在此招之下。nn我一跃起身,发现自己面对着深不可测的悬崖,刚想侧身向左远离此地,后面三只狼同时撞在背上,我不由自主向前踉跄跨出一步,脚下已经踏空。nn我腰间收缩发力,试图稳住身子。周围所有旁观的狼,抓住这一瞬间良机,突然全部冲过来,从各个角度撞向我身后那三只狼。力量依次传递,全部击在我背上,我身子便像一颗熟透掉落的松子,向悬崖前的黑暗中弹了出去。nn手中剑向后一挥,将咬住我后领的那只狼斩为两断。nn我带着那颗狼头一起坠向万丈深渊。nn如果我没记错,至此一共杀掉了十二只狼。离预期有相当大的距离。nn但我已经没有机会了,死亡提前来临。我号称大侠多年,就这样被一群乌合之众清除出这片江湖。nn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具尸骨,心中喊道,师父,就这么死去,我真的不甘心。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一百二十八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受本能的驱使,我在半空扭腰转身,使出全身之力,将铁剑插向崖壁。nn铁剑在坚硬的岩石上划过,火花四溅。身子坠落的速度减弱,手上劲力不松,许久之后我感觉身子突然一顿,铁剑插进了岩石缝隙中。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挂在半空,上面是无尽的天空,下面仍然深不见底。nn我借着夜色观察崖壁,努力寻找生存的希望,却发现铁剑旁边有一条若隐若现的血迹,颜色呈紫黑色,像是不久前涂上去的。血迹应该不是我自己留下的,因为我下坠时身体和崖壁之间隔着铁剑,并没发生摩擦,我身上也没有别的伤口。nn也许是,刚才被我杀死的狼从这里滑下去了。也许不是。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怎么活下去。nn我没有再想太多,继续寻找活下去的可能,但希望并不大,周围一丈之内没有任何可助攀援的东西,惟一的机会就是拔出铁剑,继续往下坠,到下面再听天由命。nn没必要再犹豫太久。我左手在崖壁上一撑,右手铁剑从缝隙中拔出,身体再次往下跌落。nn我体味到一种奇特的快感,就像早晨起床后精神饱满,在荒原上奔跑、杀狼。有那么一小段时间,我任由身体下坠,闭眼享受那种失重的感觉。nn如果我一直享受那种快感,也许最终会被摔死。我没死,是因为后来还是本能占了上风。手上的铁剑似乎有自己的生命,引导我再次尽力向崖壁刺去。nn我又看到昏暗中划下的一道火星,它就像我微弱的生命线,转瞬既逝,想要紧紧抓住它,根本就是徒劳。nn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自己重重地摔在地上,崖壁上火星消失。我头晕目眩,左膝盖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nn我静静地卧着,直到晕眩慢慢地消失,才艰然地伸展四肢,翻过过身子,睁眼看到了天上的星星,虽不十分明亮,但却异常地清晰。这让我很惊讶,也很欣喜。我终于知道,今晚的夜色原来那么美妙,不但空气清新,能见度也很高。nn最重要的是,我还活着。nn崖顶在虚空中已成一条黑线,无法判断具体距离,狼嗷声听起来十分遥远,估计至少在上面五里开外。nn我所躺之处,视线之内没有草,也没有树,身下似乎是一整块岩石,随手摸了摸,表面出奇地干净,没有灰尘或沙子,但凹凸不平,躺在上面硌得到处生疼。nn我试着侧身向外爬,没想到身子移动不够两步,右手便摸到了一片虚空,顿时心里猛地一沉。nn原来我还没到底,仍然悬在半空中。岩石只不过是悬崖伸出的一个触角。我扒在边缘,放眼向下望去,下面一片漆黑,不知道还有多深。nn这让我再次陷入绝望。nn我慢慢转身回头,便看到了半截狼尸,那应该是我在崖顶削断的,它像我的身子一样从上面掉下来,现在紧贴崖壁躺在岩石一角,周围溅了一滩血迹。nn岩石另一角,搁着一只齐肘而断的手,血肉模糊,黑夜中,我无法看清那只手的模样,也无法分辩究竟是左手还是右手。我并不想爬过去进一步研究那只手,没那个必要,我目前四肢仍在,它的主人肯定是我师父无疑。nn大概是群狼瓜分师父时,将那条惟一的手臂甩下了悬崖。我心中一阵悲伤,师父生前失去一臂,死后再失另一臂。生而残疾,死无全尸。nn我活动了一下双脚,评估伤势。右脚膝弯被狼咬了一口,伤口偏上,接近大腿后侧,谢天谢地,如果咬下一点撕断脚筋,我这条腿就算废了;左脚膝关节和踝关节都已脱臼,那是摔的,现在肿得像条大象腿,麻木得不属于我自己。nn伤得不算太重。死不了,也不会残废。但这只是就目前而言。nn我坐起身子,深吸一口气,双手猛一使劲,将左脚膝关节扳回原位。疼痛让我仰天嚎了一声,然后大口喘着气,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踝关节暂且不管了。想管也管不着,一是膝关节尚不能伸缩自如,双手够不着脚踝;二是我实在不想忍受再一次的疼痛。nn疼痛稍减,我便转身,察看岩石紧贴崖壁周围。视线大概在五步以内,岩石之下的悬崖,似乎是个斜坡,虽然很陡,但看上去是由泥土组成,或者沙子。五步以下,崖身全部没入黑暗中。nn既然有泥土或沙子,说明离悬崖底部已经不远,至少,下面可能另有一大块遮挡物,否则雨水早将泥土冲洗干净了。nn我仰天躺着休息了很久,决定再赌一把,继续下行。其实不赌这一把,我也没别的选择。扒在这块悬空石头上,饿了顶多啃掉对面的半截狼尸,弄不好还要迫不得已吃掉师父的独臂,然后便等着太阳出来,将我晒成人肉干。只有离开这块石板,才有活命的可能。nn我绕过那半截狼尸,慢慢爬下岩石,双手抱剑,顺着斜坡滚了下去。nn我并不知道自己滚了多久,意识已经有点模糊了,只记得停下来时浸在一片清凉当中。我睁眼吸气,胸腔里立即呛进了大量的水,而且目不见物。nn我从水中露出头,咳喘许久才觉得气流通畅,感觉自己飘在一条溪水中。溪流并不宽,也不深,我调整姿势,双脚踩到了溪底的沙石,伸手向岸边胡乱摸去,顺势抓住一把草,尽力将自己往岸边拉。nn铁剑没丢,还紧紧抱在左怀中。师父送我铁剑之初,曾命令我,即便他死了,铁剑也不能随便丢弃,必须随身携带。我当时对此剑不屑一顾,本没打算严格执行他的命令。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决定履行诺言,剑在人在,剑亡人亡。nn上岸后,我站在夜色中仔细审视了一下自己,衣衫褴褛,鲜血淋漓,几乎没有一处是完整的,泡在水中这么久,居然都没冲洗干净。庆幸的是,性命总算暂时保住了,虽然还不知道能否走出这个谷底,但是,群狼肯定也不清楚悬崖底下的具体情形,不可能找到此处赶尽杀绝,否则,它们不会把我推下来。nn无论如何,我得感谢老天没有完全赶绝我。nn我在岸边坐下,感觉筋疲力尽,又累又渴,扔下铁剑,双手掬水猛喝了一顿,向后一倒,重又躺下了。此地难得安全又安静,我决定先睡一觉再说。但是闭眼养神良久,却怎么都睡不着。心中的那阵庆幸逐渐褪去,转而涌起深深的悲伤和愧疚。nnnn师父虽然不是死在我的手中,却相当于是我杀的。若不是我好胜心太强,变着花样赢了一招,让他觉得我剑术已成,而他心愿已了,生无可恋,即便身处再大的狼群中,他也足以自保。nn我没想到自己以不杀人作为信条,练成武功后,第一个害死的就是师父,差一点还断送了自己的性命。nn世事难料,师父平常傲视天下,最终却伤在自己创制的绝世剑法之下,而且还死无全尸。师父曾经说,练武就是为了杀人,我日后在江湖上无法不杀人,没想到他用自己的生命证实了自己的预言。nnnn我睁眼看着满天星斗,还有一群蝙蝠在飞舞。它们盘旋不散,估计是在等着我死去,然后扑下来分食我的尸体。nn想到此处,觉得这些家伙跟群狼同样可恶。我心中悲伤之外,又莫名升起一股愤怒,想要立即杀掉这群只在暗中窥探和行事的东西,一为医治我肚中饥饿,二为灭口,不能让我的狼狈样子传扬江湖。nn但刚坐起身,提了提铁剑,我又立马放弃了。因为它们出没的地方很高,我无法攀援而上,即便我能飞上半空中,也未必能杀尽它们,争斗起来,估计还得被它们吸点血。于是我重新躺下,保住最后一点体力,不言不动,强忍饥饿,同时忍受这群家伙在半空中冷嘲热讽。nn不知什么时候,我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nn直到第二天早上,艳阳高照,我才手足并用走出那个山谷。并没有立即回住处,也没有去山顶替师父收尸。为了保命和养伤,我在偏僻的野地里躲藏了许多天,饿了掘几根草根,或剥几片树皮裹腹。nn但我再也没见过狼群,这些家伙从此销声匿迹。它们以为我已死在那个悬崖底下,大仇已报,再留在这片荒原上已没有意义。nn狼群的远离,并没有让我有丝毫喜悦或轻松,反而感觉更加孤独和无聊。更主要的是,生存越来越艰难,附近的草根和树皮,基本被我啃光。没有供给我肉食的小动物和群狼,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武功已经荒废了许多天。照这样下去,不出几个月,武功卓绝的王大侠,将被一群卑鄙的小蝙蝠瓜分,我将像师父王大一样只剩一副模糊的骨架。nnnn我决定远离这片江湖。nn我回到久别的住处,开始整理东西。做了这么多年大侠,现在属于我的所有财产只有两个粗布背包,都不大,两尺见方。一个是当年娘带来的,一个是后来师父带来的,装着一些破旧衣服。还有几件冬天御寒的动物皮毛,那是我多年江湖生涯的惟一收获。nn我挑了几件完整和干净的衣物,全塞在一个包里,然后,带着另一个包,到了我与师父两年来天天拆招的山顶。nn我掉下悬崖后,师父的尸骨又被群狼重新啃过了一遍。骨架被拆得七零八落,除了头颅,其它的基本分不清是人骨还是狼骨。经过许多天的风吹日晒,骨头已经发黑了,看上去就是一段段朽木。nn我将山顶能找到的骨头,不管是人骨还是狼骨,全部收集起来,放进包里,背下山顶,来到当年埋葬娘的平地上,以铁剑挖了个坑,将整包骨头埋了进去。nn两座坟相隔十步。都没有墓碑。nn向师父洒下最后一把黄土时,我终于还是没有忍住,两行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nn后来我躺在两座坟中间,面对晴朗的天空,痛哭了一场。直到太阳下山,流不出眼泪为止。nn我这辈子只哭过两回。一次是多年前埋葬娘的时候,另一次就是现在埋葬师父的时候。两回都在同一个地方。没有人知道,我曾经在这里如此地悲伤。更没有人知道,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埋着两个对我一生影响巨大的人。他们互不认识,却长眠于同一块土地,相距不过十步。nnnn第二天上午,我把睡了多年的茅草搬到洞口,点了一把火,烟雾腾空而起,我坐在火堆旁,抱着铁剑,开始规划自己真正的江湖生涯。nn首先,得为自己想一个唬人的名号。王大侠固然不错,但太过虚幻,而且毫无个性,使人听过即忘。王二这个名字也与大侠的身份不符,不过,这是师父所赐,如果他一死我便丢弃这个名字,有点背叛师门的意思。作为大侠,这种事情不能干。nn师父曾经说过,大凡江湖上的名号,要么与来历联系,要么与武功相关。我武功上最擅长的就是“绝命六式”,如果向人自称“绝命剑王二”,听上去倒是很冷酷,但像个武功不高而又傻里傻气的杀手,哪里是个身负绝技的大侠?nn除此之外,就只能从来历上产生名号了,可我没什么足以炫耀的家世,又不是来自名山大川,甚至连这片荒原叫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在这一点上又让我陷入困境。nn我坐在火堆旁苦思良久,仍然没有结果。娘生前曾经说我伶牙俐齿,师父生前称赞我天赋奇高。现在我对这些夸奖都产生了怀疑,连一个简单易记、名实相符的称号都想象不出,怎么能算是个聪明人?nn娘生前说我是王八蛋的儿子,师父一来就为我取名王二,看来这两件事才比较真实。nn烟火即将熄灭,我无奈地扛起铁剑带上包裹,向一个未知的方向茫然地走去。nn就这样,我踏入了一个更为险恶的江湖。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一百二十九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我转过身,见蜡烛快要烧尽了,顺手拿过旁边一根未点过的,点着固定,然后才借烛光仔细观察阿红。www.uuk.la她仍然卧着,只不过已转头面向我,双颊潮红,气喘嘘嘘,却面带微笑。我心想你刚到鬼门关转了一圈,现在还能笑得出来,看来你是经常面临这种生死存亡的险境了。nn我叹了口气,盯着她问:“你还真不是个简单人物,早就知道是我在跟踪你?”nn她脸色更红了,笑说:“你别那么紧张,首先,我一开始根本就不知道有人在跟踪我,否则就不会带你去;其次是,后来你虽然现身,但乔装得很好,我一直没有认出来,归无情他们肯定也不知道救我的是你。”nn我更奇怪,问:“那么,我还没转过脸来,你凭什么就能叫出我的名号?”nn她一脸羞涩,转过头去答非所问:“你以前没做过为人清洗伤口这一类的事吧?你用剑的手法这么巧妙,做这件事却是毛手毛脚,把我弄得疼死了。”nn坦白说,这种小心翼翼的事情我还真没做过,以前娘没受过这种伤,而我自己有伤通常都是胡乱包扎一下,所以为别人清洗伤口的手法肯定不熟练,再加上刚才撕开她的外衣后,看到她那惨白的肌肤和瘦弱的身材,让我心跳加速,双手发抖,把她弄疼在所必然。nn我恍然大悟:“你当时并没有晕过去,咬牙忍痛,却借机看到了我的脸。”nn她笑容突然消失,抽抽噎噎起来,还带着哭腔说:“你别说得我心机这么重,看到你的脸并不是刻意的,在你打水进来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到你了。我之所以咬牙忍痛,是因为,是因为……是因为我很享受那种感觉,我不想叫出声,是因为不想让你停手。”nn她眼角流出了泪水,却渐渐忍住了哭声,慢慢地调整语气,犹豫着说下去:“天下没有第二个男人为我做过这种事,那一刻我虽然疼痛难忍,却……却觉得很幸福。”nn我没想到她说出这么一套古怪的理论,有谁会享受疼痛难忍的感觉?又有谁会在疼痛中感觉到幸福?我心想,你还真是个另类的人。nn而且,刚才为你清洗伤口时,你忍痛不哭不叫,现在啥事都没了,你反而哭得这么伤心,这算是什么意思嘛?难道你刚才没哭,现在还得想办法补上,才能减轻痛苦?nn我本来还想等你醒来,逼问你心中的秘密,可你这么一哭,倒让我无所适从。在一个陌生的房子里,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你让我王大侠怎么好意思去审问一个哭泣的受伤女人?nn我讪讪地说:“把你弄疼我深感抱歉,这类事我以前确实从没干过,况且刚才我以为你晕过去了,所以下手不知轻重,更没理会你的感受。不过,你伤口不深,虽然失血有点多,休息几天就没事了,现在就别哭了吧?”nn阿红转头面向我,半边脸贴在枕头上,另外半边脸满是泪水,乌黑的头发散乱地粘在脸上,一幅楚楚可怜的样子。nn她又突然破涕为笑,说:“你这人武功高强,心地又好,看你的行事也聪明绝顶,怎么好像听不懂话?你道什么歉,我有半句责怪你的意思吗?你救了我两回,怎么反而向我道歉?你这人怎么这么好笑啊?”nn刚才还哭得很伤心,现在突然带笑把我呛得说不出话,看来她的性情也很古怪,变幻莫测,像她的身份一样让我捉摸不透。nn我说:“你刚才哭得这么伤心,这深更半夜的,要是有邻居听到,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呢,所以我道歉的目的,是让你停止哭泣。”nn没想到我这话把她惹恼了,突然满脸怒容,生气地说:“这么说你的道歉不是真心的了?仅仅是为了哄我别哭?深更半夜我哭泣又怎么了?邻居听到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你是不是觉得,堂堂王大侠,跟一个烟花女子呆在一间屋子里很丢人?”nn我觉得这姑娘真是不可理喻,救了她两回,没一句感激的话,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数落我把她弄疼了,嘴上说很享受很幸福,背过脸却在那里哭泣。我道歉,让你深更半夜别哭了,主要是想让你稳定情绪谈点正事,因为我时间很紧迫,既要救人又要救已,你倒好,一点不着急,跟我计较道歉究竟是不是真心的,把话题越扯越远。nn话说回来,我堂堂王大侠,跟一个烟花女子深更半夜呆在一间屋子里,倒真的有失体面,这事不能传出去,特别是不能让那位紫衣漂亮姑娘知道,因为她是第一个对我有好感的女孩子。nn但奇怪的是,我现在跟阿红在一起,内心其实并不抗拒,甚至还隐隐渴望时间不要过得那么快,要不是有事在身,我宁愿一直与她呆在这间简单整洁的屋子里,东拉西扯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没有打斗,没有仇杀,没有阴谋,没有陷阱,更没有生之忧虑,没有死之恐惧。nn世事往往就是这么无奈,我现在没有更多的时间,也没有更好的心情,能够坐下来安静地跟眼前的阿红相处。nn我叹口气对阿红说:“道歉是真诚的,想让你别哭也是我内心真实想法,因为我还想向你打听点事情。只不过你情绪变化太快,我跟不上节奏。”nn阿红一时间之又冷静下来,淡淡地笑说:“你是个好人,全是我的错。我刚被自己的同伴刺杀,虽然没死却也身受重伤,所以情绪起伏比较大,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计较。还有,你放心,这里离镇中心较远,没什么邻居,所以现在不管有什么动静,都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nn我心想她的自我解释倒也基本不错,只不过说话语气平静、冷淡,感觉突然之间疏远了许多。我没再琢磨下去,可能真像她自己说的,女人的心事没法理解,只好顺着她的话问道:“这里是你的家?你怎么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nn阿红冷笑道:“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没有住在万方客栈,或者金城赌坊?你是不是还想进一步问我,为什么我会堕落到出卖自己的色相和**?为什么我会心甘情愿在这些乌烟瘴气的地方做男人的玩物?”nn这姑娘刚刚还承认自己情绪有问题,请求我理解,现在一连串的发问,又把我搞得张口结舌,我觉得与她没法进行正常沟通了。nn我无奈地笑着问她:“你私下跟人说话相处,是不是必须像个刺猬?靠得太近了不行,离得太远了也不行?”nn阿红叹了口气,轻声说:“我大多数时候住在万方客栈和金城赌坊,在那里过着香艳堕落的生活。这里是我的秘密住处,原本是一所废弃的破房子,我花了很长时间精心整理了一下,现在除了你,没别的人知道我住在这里。秀水镇看上去有上千所房子,实际上在这里定居的人不多,人口流动性比较大,经常有些郊外的房子因为居民离开而被废弃。归无情他们住的那地方也是一样。”nn我转过身面向窗外,看着逐渐发白的天际,问她:“实际上你很抗拒那种欢场上灯红酒绿的生活,是不是?但你又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或者说你负有某种神秘的使命,没法摆脱那种生活。所以,你在这个荒僻秘密的地方,另外营造一个简单而安静的家,只是为了给你痛苦的心灵一个安慰,对吧?”nn阿红淡淡地说:“你年纪轻轻,武功高强,却跑到这么一个穷山恶水的小地方来,又何尝不是怀着某种神秘的使命呢?秀水镇上每一个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nn阿红年纪可能比我还小一点,但她处处透着神秘和精明,说话一直跟我绕圈子,似乎有意不涉及自己的身世和身份。也许,她对我心存感激,却无法彻底信任我。nn说起来这其实也不能完全怪她,估计在别人的眼里,我自己的身世和身份也处处透着神秘。我心里寻思,只顾向她打听秘密,自己却包裹得严严实实,怎么能取得别人的信任?看来要打开她的嘴巴,只能从实话实说开始。nn我沉吟着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尽量以平静的口吻说道:nn“我到这里来是迫于无奈,本来我是南下的,可在半道上堕入别人的陷阱,逼迫我北上找一件东西。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我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件什么东西,究竟它是圆是方,是大是小。但不找到那件东西,我只能再活十四天,所以稀里糊涂来到这个荒僻的小镇上。却发现这个镇上似乎处处透着古怪,我的银子刚花出去,就有人来追查银子的来源,甚至还动起武来,对手又个个不是省油的灯。这么多武功高强的人物,都跑到这个小镇上来干什么?这点让我想不透。接下来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你也知道,不需我再赘述了。”nn阿红说:“你是说你中了某种奇怪的毒?也难怪,你武功如此之高,别人不用诡计也打不过你。只怪你江湖经验太差。不过实话告诉你,我虽然算是聚鹰帮的人,但对你所说的事却一无所知。你昨天上午曾经审问过万方成,我知道的,并不比他多。”nn我问她:“你既是聚鹰帮的人,为何万方成昨天上午还想杀你灭口?昨晚归无情他们刺杀你,理由还勉强说得过去,可万方成完全没有杀你的理由,仅仅因为我问了几句话,就要将同伴灭口似乎有点说不通。”nn阿红冷笑道:“你内心其实想问的是,为何我一丝不挂躺在万方成床上,这个老混蛋却一点情义都不讲,轻易就想杀我灭口。”nn我终于发现,一提起那些堕落的生活,阿红就情绪极坏,马上把自己的真情实感包裹起来,摆出一副与全世界对抗的架势。这就是她在这里另外营造一个家的主要原因。nn她无法摆脱那种生活,只能偶尔跑到这里来躲避那种生活。一个年轻瘦弱的风尘女子,在一个偏远荒凉的小镇上,单独过着人格分裂的生活,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nn可是,她又是因何无法摆脱那种生活?也许跟我一样,受人逼迫和控制,果真如此,就肯定与聚鹰帮有关。这是她的伤心事,以她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铁定不会向我和盘托出了。况且,就算她把自己的一切告诉我,我也未必能拯救她,我连自己都解救不了,又有什么本事去改变别人的生活?nn就让她把一切都封存起来吧,暂时忘却也能获得片刻的安宁。既然她所知道的对我毫无帮助,我也没有必要再去撕开她的伤口,让她承受重复受伤的痛苦。nn我走到床边,替她把滑落的被子盖上,然后在椅子上坐下,叹了口气说:“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问的了。你好好养伤吧,天亮之后我就离开。走之前我再给你清洗一次伤口,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nn阿红听完一怔,泪水慢慢地涌出眼眶,在脸上随意流淌。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一百三十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我一时无法理解是什么原因让阿红再次哭泣,但决定不再探问,因为徒增她的伤心,且容易让谈话陷入僵局。这个夜晚还很长,我不希望把气氛搞得紧张而沉闷。生命如此短暂,应该努力过好每一个夜晚。nn我站起身,到室外换了一盆新鲜干净的水端进来。nn阿红抽噎着说:“像你这种人,别说这个秀水镇上绝无仅有,就算整个江湖上,也都死得差不多了吧。”nn我把脸盆里的毛巾拧干,将她脸上的泪水擦掉,笑着安慰她:“你别这么夸我,我这人经不起夸,一夸我就飘飘然找不着方向,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呢,没有了方向怎么行?我救了你两次,但都是偶然遇上的,举手之劳而已。”nn说到这里,我深深叹了口气:“我曾经是想做个大侠,可现在嘛,就像一条丧家之犬,别说做大侠了,能不能保住性命还是个未知数。”nn阿红闭着眼睛,任我在她脸上胡擦,两颊升起两团红云,就像两个红苹果,令人忍不住想咬一口。nn她睁开眼盯着我的手,笑说:“我一直以为王大侠是个严肃的人,没想到也会这么嘻皮笑脸,油嘴滑舌。不过,王大侠,我虽然很感激你救了我的命,但话得说清楚,你只救了我一次。”nn我把毛巾放回脸盆,把她从床上扶起来,让她侧身靠在床头坐着。nn我笑说:“你这人也算得太精明了吧,虽然昨晚是我先抛出银子引你上当,然后再跟踪你,导致你的杀身之祸,可最终救你的还是我。况且我深更半夜背着你跑了这么远的路,然后又为你清洗伤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你又何必一笔抹杀?再说了,我也没打算让你‘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等你伤好了,给我弄点东西吃,填饱肚子后,咱们的恩怨糊涂账就一笔勾销吧。”nn阿红伸手捂住嘴咯咯大笑起来,全身颤动。她仍是昨晚在金城赌坊的打扮,裙子又窄又小,笑起来胸部像一只老鼠在里面乱窜,看得我脸红耳赤。nn我赶紧移开视线看向别处。nn她似乎并没意识到我的尴尬,笑了良久才放下手,轻声说:“王大侠,咱们之间不是糊涂账。而且你用词不准确,你对我有恩,我却对你没怨,怎么能说是恩怨?还有,你的功劳和苦劳我都记着呢,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要记你一辈子。”nn我笑说:“你心里牵挂我,我介意个啥,别咒我就行。再说了,有个美女记挂,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大侠不都有这么一档子事么。但是,千万别老是记着我昨天早晨那副小乞丐的模样,否则我王大侠就太没形象了。”nn阿红脸上又红了起来,幽幽地说:“你仅仅是因为要做个传说中的大侠,才愿意让我记挂吗?你救我,其实……都是基于大侠的胸怀吧?可是我……”nn她又轻声笑道:“咳,我说这些干什么,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侠,救我一个烟花女子,当然没别的意思。对不起,我太啰嗦了。”nn她这段话说得颠三倒四,而且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一时没懂她的意思,不知如何应答,只好张口结舌地看着她,感觉脸上在发烧。nn阿红见我发呆,接着笑道:“你别这么看我,像看什么怪物似的。我说你只救了我一次,说的就是昨晚那一次。以你的聪明机智,本该早看出昨天早上万方成不是真想杀我的。但无论如何,万方成杀我是假的,你救我的心却是真的,我仍然很感激你。”nn我回过神来问她:“你的意思是说,作为聚鹰帮的一员,你在这个镇上还有任务,万方成当时其实不敢杀你?”nn阿红摇摇头说:“你错了,万方成并不知道我是聚鹰帮的人,他确实只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玩物。”nn她顿了顿,似乎在考虑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但并未想太久,便立即说了下去:“严格来说,我其实不算是聚鹰帮的人,此事说来话长,简单地说,我父亲是聚鹰帮的一个堂主,几年前无意中犯了帮规,本该处死,恰逢帮中出事,他们强迫我到这个镇上来将功赎我父亲的罪。因为派真正的武功高强的江湖人物到这里,容易惹人耳目,而派一个弱女子以妓女的身份来调查事情,没人会怀疑。况且,调查这些事不需要武功。”nn我问:“你调查的,应该也就是有关银子的事情了?这么说,聚鹰帮其实并不信任万方成,你可能还有个任务就是监视此人。可是,他既然不知道你是聚鹰帮的人,就更有理由杀你灭口了,为何你说他要杀你是假的?”nn阿红说:“我的王大侠,你武功比万方成高出不知多少倍,可说到江湖经验和诡计多端,你就比他差了一大截。这也难怪,你跟他不是同一类人,不会以他的思维去揣度别人。你想想,他要杀我灭口,机会多的是,何必选择你还没走出房间的时刻?”nn我这才恍然大悟:“没错,他要杀你,完全可以等我走了以后再杀,或者就在被窝里无声无息地给你一刀,我也来不及解救。这么说来,他在试探我?”nn阿红说:“与万方成的一番对话,连我在被窝里都听得出来,你是个刚入江湖的傻小子,却不知为何在调查一件极为秘密的事情。可你在他身上露了一手惊人的剑法,让他心里很害怕,猜不透你的来路,你问了他那么多问题,虽然都无关紧要,但他仍然怕你杀了他灭口。实话说,我当时躲在被窝里,怕的不是万方成杀我,而是怕你把我和万方成都杀了。”nn我接过话头:“问完话离开,对我而言本来是挺正常的事,但万方成以其江湖经验揣度,却觉得更加不可理解。他以为我会玩一些更为阴毒的花样,或者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他假装要杀你灭口来试探我,最终,他知道我并没有杀他之心。也许因为这样,他并没有把我问话的事告诉归无情。”nn阿红说:“聚鹰帮上层一直不太信任万方成,这里天高地远,他与中原总部联系不多,甚至有些时候根本不受总部节制,他以前在这里参与过很多不可告人的勾当,但因没损害到聚鹰帮的核心利益,上面对此睁只眼闭只眼。这次传说总部金库失窃,上面给他下了一道命令去调查银子的事,半年前又暗中派我来,主要任务是一面关注有鹰图案的银子来源和去向,一面监视他的举动。从万方成昨天的表现看来,他确实心里有鬼。”nn阿红最后说:“其实,在你进来之前,万方成就已经心神不宁了。”nnnn万方成不是个简单人物,这我早就猜出来了,只不过,我没想到他除了聚鹰帮的舵主之外,还可能有别的身份,而且聚鹰帮上层对他早已心存戒心。nn此人在秀水镇经营多年,根深蒂固,手下估计也有一股不小的力量,这股力量应该也在聚鹰帮的控制之外。秀水镇上各种各样或明或暗的生意,万方成可能都有所染指,这从店小二拉皮条的自豪语气中也听得出来,没有老板的授意,一个店小二怎么敢在本店为别人接生意?nn也许,万方成最为顾忌的,是聚鹰帮的猜疑,所以他暗中做着秀水镇的土皇帝,表面上仍然只是万方客栈的老板,为聚鹰帮提供各方面服务。nn我一直以为万方成在聚鹰帮身份低微,又与中原总部联系较少,是个纯粹的商人,可能对江湖上一些机密重大的事所知不多,现在看来,这是个错误的想法。这家伙在装傻,方圆数十里之内发生的事,估计他都了如指掌,即将要发生什么事,他也是早有预感,所以阿红说,在我进他房间之前,他就已经心神不宁。nn我只问了他一些简单的问题,他就怀疑有杀身之祸,很明显,许多事情他不但知道,而且还可能亲自参与了。但我不知道他涉事究竟有多深,与我要找的东西有没有关联。nn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现在再要找到万方成掏出更有用的信息,估计不太可能了。这只老狐狸,在秀水镇上绝不仅仅只有一个窝。nn我叹着气对阿红说:“只怪我行事太莽撞,稀里糊涂闯进去,以为能从这家伙嘴里掏出点有用的信息,没想到却打草惊蛇,先把自己暴露了。现在估计整个秀水镇都处于暗中戒备状态。”nn我又想起揭开被子看到阿红赤身**的那一幕,喉咙发堵,不敢正眼看她,索性转过身假装欣赏墙壁上挂着的琴。nn但我的语言和行为还是勾起了阿红的不愉快记忆,她在我身后突然冷笑着说:“哼,你转过身去不敢看我,是不是心里又想起丑陋的场面?”nn她又恨恨地说:“你不但莽撞,而且还犯傻。你没看出万方成假意杀我也就算了,救了人你应该趁早离开吧,为何还要去掀被子?那一刻你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觉得我很无耻?如果你没掀被子,我俩就互不认识,昨晚归无情他们杀我时,你可能就不会及时出手。那么,我就活不到现在,所有事情,也都一了百了。”nn我本想找别的话题引开她的不愉快,接着又想,老是这么回避也不是个好办法,两人都心存阴影,此后说话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根本无法进行顺畅的交流。这对我们两人都不利,现在整个秀水镇上,也许她还算是我的同盟。我必须想法消除双方的芥蒂。nn我重新转过头,看着她的双眼,里面充满泪水,快要滴下来了,而她脸上仍然带着自嘲的冷笑,完全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态。nn我拿起毛巾拭去她双眼的泪水,没想到越拭越多,最终夺眶而出,用毛巾堵都堵不住。她完全不理会,任凭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nn我只好不再擦拭,拍拍她的手背,低声说:nn“我当时莽撞、犯傻,实在抱歉,但掀被子的动机,并不是刻意想看什么,是怕万方成会第二次下手杀你,救人救到底,我只想让你尽早离开此地。至于昨天晚上,无论认不认识你,我都会出手相救,首先是,我不能看着一个弱女子在我眼皮底下被无辜杀害,其次我觉得,你可能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所以不能让你死去,第三,你被刺杀,归根到底是因为我抛出银子导致的,如果你因此被杀,我内心难安。”nn她仍然冷冷地说:“我不要听你那些严密的理论,这只能证明你是个大侠。我只需要你回答,当时看到我浑身上下一丝不挂,是不是觉得我很腌脏很无耻?”nn我心想这姑娘心理有点扭曲了,你一直在秀水镇的欢场上混生活,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情,也该早就司空见惯了,虽然被我无意中看到,你又何必这么耿耿于怀呢?坦然面对,也许我们两人都能早点忘却这一幕,老是纠缠不清,效果可能适得其反。nn况且,我当时内心只有一个感觉:你身材真的很完美很漂亮。我连视线都不愿移开。nn我叹道:“阿红,事情已经发生,你现在就算挖了我的双眼,也于事无补。当时看到这一幕,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心跳加快,脸上发烧,根本无法对你作道德上的评判。到现在我冷静下来,也完全没有鄙视你的意思。咱们就别在这上面纠缠不清了,好吗?”nn阿红突然伏在床头痛哭失声。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一百三十一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接下来的许多天里,群狼消失得无影无踪,再加上几次风沙,几场暴雨,地上的痕迹也被完全抹去。www.uuk.la于是,那一场黑暗中的搏杀,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我犹如做了一场凶险无比的噩梦,醒来后脑子一片虚空,却仍然心有余悸。nn那些没有狼群搔扰的日子里,我与师父却一刻也没闲着,除了睡觉,从没在洞里安静地待过。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每天醒来之后,两人便像梦游症患者,在江湖上四处游荡。足迹遍及方圆上百里,除了走路,还是走路。那是师父王大研究地形的方式,以双腿丈量每一寸土地,从天亮一直走到天黑。nn那些天虽然不用打架,也没怎么挨饿,但在风沙和暴雨里奔波,把我搞得比与群狼玩命更狼狈。全身肌肉酸痛自不必说。每天脚底必生血泡,过几天磨成老茧,然后另一处再生新的血泡,再成老茧,如此周而复始,最后,我两块脚底板成了不折不扣的老树皮。nn外貌上,因为不是被风吹雨打,便是被日头暴晒,几天下来,便头发打结,面目黎黑,全身每一寸肌肤,都结了厚厚的一层污垢;衣衫褴褛,多处见肉,有几次师父还指出,我露出了两块不大不小的乌黑屁股。nn师父看上去也好不了多少,虽然不至于露屁股,灰袍也没有一处是完好无缺的,再加上他面容如此苍老,站在风雨中,就像一棵破败斑驳的枯松,看不到任何新鲜生命的迹象。只不过,他有时散发出来的那股难以言说的气度,掩盖了形象上的不足。nn总而言之,我们在这片属于自己的江湖上行走,就跟一大一小两个乞丐随处游荡差不多。万幸的是,并没有第三个人见过我们这副样子,因而在后来的江湖上,省去了许多飞短流长。nn你也许会说,我既然自称为大侠,更是故事的主角,无论怎么艰难困苦,都应该把形象弄得更光鲜一些。何必如此不爱惜自己,搞成一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nn我当然明白,作为江湖上惟一的大侠和大侠的师父,这副尊容确实不怎么体面。但你得理解,收拾形象这种事,必须具备两个不可或缺的条件:一是有足够闲得蛋疼的时间,二是有对着明月唱无聊曲子的心情。nn时间问题很好理解。要欣赏女人的花枝招展,最大的代价,便是付出足够多的等待时间。女人坐在镜子前描描画画就不用说了,那会让男人等到伤心欲绝。据说汉代有个大官叫张敞,就是因为心急,每天都嫌老婆画眉太过费时,总是禁不住自己拿起眉笔代劳。结果却成就了一段夫妻恩爱的佳话,这实在有点冤。nn即便简单的穿衣问题,女人们也总是穿了脱,脱了又穿,折腾得没完没了。我娘生前就对衣服情有独钟,平常过得凄凄惨惨戚戚,但每逢她记忆里的重要日子,便独自在洞里捣腾从江南老家带来的花里胡哨的衣服。每穿好一件,必然走出洞口,在我面前转圈子,一连声地问:好看吗好看吗?搞得我不胜其烦。nn女人如此,男人也好不到哪儿去。男人收拾自己的效率再高,洗澡、梳头、换衣的时间也是省不了的。倘如你想学当年的盗帅楚留香,每次作案之后,必须给人留下余温和香气,恐怕还得花时间去配制特别的香水。而假如你要模仿西门吹雪,每次出场都得白衣胜雪,要么家里请个专职保母,要么自己在练剑之余,花更多的时间洗衣服。nn一句话,时间是宝贵的,它是解决一切问题的首要条件。我与师父在那些日子里,过得既栖惶又紧迫,能活到今天怎么说也算奇迹,形象作为次要问题,就这么被忽略了。你想想看,天天顾着研究地形,时刻准备与群狼作战,回到住处累得全身散架,填饱肚子后,惟一的愿望,便是睡觉,哪里还有更多时间去考虑形象问题?nn另外就是,梳妆打扮这种事,即便有时间,还得有心情。所谓“女为悦己者容”,这话用在男人身上也同样合适。无论男女,费心将自己收拾得整洁漂亮,主要目的,还是要给别人看的,借以获得羡慕、赞许、甚至怜爱的目光。如果没人欣赏,就如锦衣夜行,那又有什么意思?nn举例来说,假如与我同在这片江湖上行走的,是一个妙龄美女,那么,就算时间再紧迫,我也会想尽办法将自己妆扮得阳光帅气,温文尔雅。即便需要每天洗八回澡,换十次衣服(假如有那么多衣服的话),我也会乐此不疲。nn很不幸,我每天面对的,却是一个糟老头子,此公除了武功和气度上可圈可点,其它方面,从性别到外貌,实在没啥值得称道的地方,直接把我的自怜自爱之心破坏殆尽,平常我连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鬼才愿意在乎自己在他眼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有那个无聊的梳洗时间,还不如用来睡个好觉,使得明天有足够的精力和体力走路。nn推己及人,师父对自己形象的放弃,估计与我是出于同一心态。nnnn要说那些天我们的节目仅仅是走路,倒也并不十分准确。实际上,在走路的同时,我的嘴巴几乎没怎么停过。一方面是炫耀,另一方面是老毛病犯了,不动嘴就无所适从。我一直向师父讲解方圆十数里之内的一草一木,地形高低。师父并不怪我废话多,反而听得很仔细,观察得也很用心,有点像医生给人看病,望、闻、问、切,一样不落下。nn在他认为关键的地方,还与我一起闭着眼睛来来回回行走好几遍,直到凭感觉能够进退自如。nn师父其实也没少说话,除了分析地形,还向我讲解用剑的基本要领。nn“两点之间,直线距离最短。出手要快、要准、要狠。”nn“动作不需太多花俏,要直接、要简洁。”nn“你必须珍惜你的体力和时间,能不动就绝对不要动。”nn“出手前感觉没有九分以上的把握,宁愿放弃出击。”nn“决定出手,切忌犹豫,因为机会转瞬即逝。”nn师父说这些话时,我们一起拢着袖子,低头走在风雨里。他的语气冰冷残酷,完全不像落魄江湖的老人,更像一个训练有素的江湖杀手。nn我跟随着他的脚步,心里并不完全同意他的观点,但又不知道他哪里说得不对,所以无从反驳。我只是隐隐地觉得,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直奔死亡,毫无人性,更没有幽默感。这不免让我不寒而栗。nn面对群狼的围攻时,他的话也许都比较实用;而在江湖上遭遇与自己一样的生命时,怎么能够毫不犹豫地剥夺?就算江湖上每时每刻都充满生死存亡的抉择,但出手便杀人,无论如何都是一种罪恶。nn何况,我还一直自诩是个大侠。nn我并没有把这些想法说出来。在他面前,这些话说了也是软弱无力,并不能改变什么,徒增口舌之争。nn还有一点让我很不满。过了这么多天,他仍然只字不提传说中的内功。而我,一直对这个东西充满幻想和期望。nnnn许多天以后的一个上午,风雨褪尽,天气晴好,太阳照在身上,显得温和而饱满。我很喜欢这种有点热度的平静,希望它能够延续到永远。但是,中午过后,我在行走的途中,总感觉后背有种若有若无的刺痛。nn平静背后,有一股暗藏的凶险。nn后来我们就发现了群狼的跟踪。它们少时五六只,多时**只,忽隐忽现,离我们不远不近,看不出攻击的意思,倒是有随时准备逃走的迹象。它们看似在到处寻找食物,实际上却在盯着我和师父的一举一动。nn师父猜对了,群狼改变了战术,分散力量,大部分出动去谋生,小部分如影随形地跟着我们,寻找复仇机会。它们轮流上阵,准备与我们纠缠到底。只不过隔了这么多天才出现,有点出乎意料。nn直到黄昏,我和师父游走了一整天,又累又饿。回程的途中,那一小股狼依然忽远忽近地跟着。师父突然向我说:nn“练武的时间到了。前面有个转弯处,你从岩石后面绕过群狼包抄过来。我在前面等着。”nn我说:“师父,我们现在这种状态,不是攻击的好时机吧?”nn师父:“天黑以前,它们的主力应该不在附近。这正是训练我们耐力的好时机。”nn我不满:“师父,我怎么觉得你这是在折磨我?现在饥渴难耐,而且我身上旧伤还没完全复原,你还让不让人活了?”nn师父不容我反对:“废话少说,立即进入状态。”nn我只好走到岩石另一面,拐了一个大弯抄在群狼的背后。师父转过身,恰与我一前一后,将六只狼围堵在一个小山坳里。我与师父之间相隔甚远,群狼如果四散逃窜,我们顶多能杀死两三只。但是它们并没有逃,而是全头朝外站着,围成一个圈,冷冷地看着我们。不知道它们另有后援呢,还是要作殊死搏斗。按师父的分析,它们的主力不在附近,那么,就算有后援,数量也不多。nn但看它们这么镇定,我心中有点惴惴不安。nn师父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远远地喊道:“小子,不要有压力。此战不求杀敌,以自保为主。”nn我一时无法理解师父的意图,为何许多天前的那一晚遭遇大批狼时,要以进攻为主,现在只是小股狼却以自保为主?既然自保为主,它们又没主动出击,又何必去惹它们?这不是没事找抽么?nn我没再答话,隔那么远,扯着嗓子一问一答不方便。反正师父最后总有他的理由,不如先过去交手几招再说。于是我提起铁剑向狼圈冲了过去,群狼静静地坐在地上等着,并没有先发制人的意思。我走到圈子外围,顿了顿,没见有哪只狼主动扑上来,便提剑向其中一只的咽喉刺去。nn这时师父也已到了,他以同样的方式在攻击另一边的狼。被我攻击的狼侧身避开剑尖,后腿一挫,凌空向我扑来。师父在另一边喊道:nn“冲进狼圈。”nn我身子向左一拐避开空中的狼,脚下一滑,从此狼刚才坐着的地方冲进狼圈中央。师父早已到达,我们两人背靠背站着,群狼仍然没有主动出击,忽然间全部转过身子,头朝圈子里面,而且圈子稍有扩大,使得它们都身处武器攻击范围之外。我要攻击它们,必须向前跨出数步,但是,每只狼的一扑之力,距离估计足以横跨圈子直径。nn所以,实际上我与师父被困在一个有预谋的狼阵当中。nn师父说:“不要轻易出剑,仔细观察所有狼攻击时体态和眼神的变化特征。而且,要靠自己的感觉闪避它们的扑击。”nn接着他又下令:“向前,出虚招!”nn我依令而进,剑尖虚指。正前方的狼凌空而起,我侧身避过,听到背后有风声,眼角瞟见对面的狼从我背后直射而来,已经越过了师父头顶。我只好矮身,剑尖朝上虚指,并没趁机出击。两只狼几乎同时从空中交叉而过,然后落地,各自补上对方的空缺。nn这一招下来,只引得两只狼交换了一下位置,整个狼圈纹丝不动。看样子,这个狼阵经过了严密的组织和训练,怪不得它们有恃无恐。nn师父说:“多处出击,寻找破阵方法。”nn我再次出剑,同样逼得一只狼凌空而起,剑尖往外一拐,直指右边狼的眼睛。但右边的狼并不上扑,而是身体稍向左移,刚好占据第一只狼的空位。待到师父所逼得跳起来的那只狼将要落下来之机,它又重新回到刚才的位置,为下落的狼腾出地方。nn这一次攻击仍然什么都没改变,但至少让我明白了一个事实,在不破坏圈子的前提下,只能有两只狼对扑补位,如果更多的狼同时凌空而起,难免会在空中相撞,自乱阵脚。空中无处着力,要改变身法和方向是很难的。nn这么看来,狼阵其实也是以自保为主,攻击性并不强。除非圈子能随着进攻或防守改变形状,但试了两招之后,我知道群狼并没随机应变到这个程度。nn想明白了其中道理,我自信大增,剑尖向外并不单纯指向某一只狼,而是随着身子划了一个大圈,几乎每一只狼都在我的攻击笼罩之下。师父与我心意相通,以同样的身法出击,最后恰好与我前后掉换了位置。nn虽然我们这一招是虚招,自始至终没有真正出击,但群狼已有点慌乱,进退不再那么有序,纷纷向圈外退避。有两只狼欲跳未跳,似乎拿不定主意。趁着这个机会,我与师父骤然分开,各自攻向面对着的三只狼。nn我剑尖指向第一只狼,它并未向上扑而是向后退,我不追击,剑尖转向第二只狼的腹部,此狼朝前奔,向我胯下撞来。我向左侧身,避开撞击,铁剑攻向第三只狼眼睛部位,防止它凌空而起。这样一来狼阵已破,六只狼被一分为二。如果它们不逃走,可能会被我和师父全部杀死。nn于是我心中大喜,同时觉得压力即将解除,松了一口气,剑尖却直击刚才后退的第一匹狼,这一次是实招,试图一击成功。nn就在这一刹那,我感觉背后一股凌厉的劲风,似乎并不是狼,而是一种尖锐武器直击我后心。nn我大吃一惊,慌乱中身体微转,眼角瞟见师父的树枝向我直刺而来。我刚要用剑去格挡,面前的第三只狼已经凌空飞扑过来,牙齿直奔我的咽喉。如果被狼咬中咽喉,势必丧命,我只好改变剑尖方向,从此狼嘴中直贯而入,同时自己身体前倾,试图消解背后王大的攻击。nn但已经来不及了,树枝尖已刺中我的肩胛骨,痛入骨髓。我一时站立不稳,向前卧倒在地。nn我惊怒交加,想不通师父王大为何突然袭击我。要杀我为何选择在此狼阵中?我趴在地上回头一瞟,师父王大正一脸阴险凶狠地看着我。nn与此同时,刚才被我攻击的第二只狼突然后腿直立,抬头仰天长嚎。紧接着,远处山坡上冲下几只狼。它们的后援到了。nn我知道,纵横江湖多年的王大侠,这次死定了。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一百三十二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这一次,我不但中了群狼的暗算,还被师父王大从背后偷袭。两者都在我的意料之外,不过,我没有伤在狼爪下,却被逐渐建立信任的师父一招刺中。中招后不仅仅是**的疼痛,还有内心涌起的一股悲凉和悲伤。nn我百思不得其解,无论如何师父没有杀我的理由。以他的见识,不可能想不到群狼还有后援,他一个人肯定难以对付。就算群狼没有后援,杀了我对他又有什么好处?以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nn我痛恨师父暗算偷袭的同时,也痛恨自己太大意。枉自做大侠这么多年,却过于轻信一个只认识几天的、来历不明的人。而且,我这个大侠的武功也太差劲,不能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仅受到两方的夹击,便受伤倒地。nn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我最想知道的是,这位性情古怪的师父为何突然偷袭我?nn群狼的后援现在离我只有数步之遥,正前方有三只,另一个方向我看不到,无从判断,但我知道,再不起身就要被撕裂成许多片。nn我感觉全身无力,将脸深深埋在泥土里。nn王大突然大喝:“臭小子,你受伤不重,如果不想死,就赶紧站起来。”nn我本想继续赖在地上,心想你既然要杀我,我又何必帮你击退群狼?我就算死,也要先看着你被狼撕成许多块。但转念一想,我作为一代大侠,就这么糊里糊涂死了未免太可惜。而且,被群狼撕得支离破碎,也着实让人觉得恐怖。nn况且,我现在站起身,对王大严加提防,未必不能自保,实在无法抵挡,我还可以丢下王大,一个人找机会突围而逃。我武功称不上登峰造极,但奔跑的速度不输于任何一只狼。想到这里,我从地上一跃而起。nn王大说得不错,我右肩胛骨的伤并不重,只不过刺破了皮肉,流了点血,并不影响右手的正常运转。nn群狼的后援一共六只,前后各三,我跃起之时它们刚好到达圈子外围。它们见我起身提剑,便都停了下来。nn我这才发现,在我倒地的那一瞬间,师父王大已将他对面的三只狼全部杀死。刚才我杀了一只,原来的六只狼只剩其二,现在加上六只后援,围着我们的,还有八只狼。如果我和王大不发生内讧,就算不能将这八只狼全部杀死,也有足够能力全身而退。nn我站起身之后,不敢再与王大靠得太近,这就使得狼阵成了一个狭长的椭圆形。我也不再背对着他,稍侧身子,让他和大部分狼都在我的视力范围之内。王大没再攻击我,他见我站得远远的,应该知道我起了戒心。群狼见我们两人不再互相攻击,也不主动进攻,只是冷眼与我们对峙着。nn我估计一时之间没有危险,便大声喝问:nn“王大,你为什么要杀我?”nn王大冷笑:“我如果想杀你,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吗?”nn我一时语塞,他说的倒也是实情。如果他真要杀我,刚才那一招完全可以直透我前胸,而实际上只是点到为止。但我依然怒气很盛,心想你这一招倒是没要我的命,偷袭却差点让我被狼咬断喉咙,这跟你杀我也没什么区别。你说你不杀我,那么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更让我愤怒的是,没听说过江湖上还有师父偷袭徒弟的先例。nn王大做我师父这些天里,多次搞出一些古怪离奇的事情,且最后总能绕出一大堆道理,让我心服口服。我就不信,他今天还能说出偷袭我的理由。nn王大见我站着发愣,大声喊道:“小子,如果你还想活着离开这个狼阵,就要暂时将心中的愤怒压下去,保持冷静。”nn我心知他说得有道理,却无法控制心中的怒气。愤怒是你挑起来的,你一句话就要我保持冷静?你当我是根木头呀?转念一想,也对,身处危险之境,必须调匀呼吸恢复气力,离开这里再跟他算账。nn王大再次喊道:“不要恋战,咱俩一人夹一只死狼,冲出包围圈,回到住处再说。”nn我也大喊一声:“鬼才愿意恋战呢。我还不想死在这里。”这么一喊,心中的怒气发泄出了一大半。然后我提剑开始突围,但腋下并没有夹一只死狼。我心中剩余的愤怒告诉我,再也不能听这个行事古怪的师父的命令了。nn虽然这一战敌方再次损失了四只狼,但余下的狼并没有殊死搏斗的意思,也许它们自己知道八只狼加起来自保有余,攻击不足。另外,这也说明,附近已经没有后援了。而且,它们目前还可能处于饥饿状态。所以我们突围就显得很容易,我只虚晃了三招便打开一个缺口,想也不想便冲了出去。我眼角瞟到师父王大从另一个方向冲了出来,腋下夹一只死狼。nn我们一前一后朝同一个方向狂奔,群狼并没有追过来,而是慢慢地向山坡退去。nn奔出一段路后,到了一块平地上,我感觉危险已解除,便停下来转过身,盛气地面对师父王大,冷笑道:nn“老王,现在你可以解释一下为何要偷袭我了。”nn王大似乎早已成竹在胸,也停下脚步将死狼往地下一扔,面无表情地说:“有两个理由。”nn我继续冷笑道:“你还真有偷袭我的理由啊?我倒是想听听。”nn其实,就算我不想听,也没别的办法。出了狼圈,我打不过他,要想现在报仇,肯定是没指望了。nn王大说:“第一,相信你也看得出来,这六只狼能逃而不逃,肯定是埋伏着后援,但它们的后援不会这么轻易现身,必须等合适的时机。如果我跟你一直配合得天衣无缝,那么,不但它们的后援不会现身,这六只狼最终也会逃之夭夭。其实,这一战双方都在试探,所以我一开始就叫你以自保为主。”nn我说:“你突然偷袭我,就是为了引它们的伏兵现身?这个理由太牵强了吧?”nn师父接着说:“伏兵不现身,就不知道它们的力量究竟有多大。这种未知的危险通常最可怕,给我们心理上带来极大的压力,那么,这一战下来,虽然只对付六匹狼,我们也将一无所获。”nn我说:“你可以跟我商量,一起用假象迷惑它们,反正狼又听不懂我们的话,没必要真偷袭我吧?要不是我反应快,差点就死在狼牙之下。”nn师父严肃道:“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个理由。小子,你虽然很聪明,脾气也有点倔,但是心地过于善良,对人毫无防范之心。我这一偷袭,就是想要告诉你,真正的江湖上,每时每刻都充满阴谋和暗算。日后你深入江湖,必须对每一个人都严加防范,不能有绝对的信任。这是我毕生经验之谈,也是血淋淋的教训。”nn我冷笑:“听你这么一说,江湖上没有一个好人,包括你自己也是个坏蛋?”nn师父:“在江湖上,人情味和血腥味往往混在一起,难分彼此。好人和坏人,并没有一条严格的界线来区分。环境的变化,利益的驱使,好人也会瞬间成为坏人。世事难料,你要在江湖上生存,只能比别人多一个心眼,多一份戒心。”nn我心中仍然不满,但又没话可反驳他,只好跟他胡扯江湖道德:“师父,作为江湖高手,你这么偷袭,怎么说也不是光彩的事吧?何况偷袭的还是自己的徒弟。在江湖上只听说过偷袭比自己武功高的人。”nn师父笑道:“我可不是江湖高手,也不是什么大侠。你才是名正言顺的大侠,我只负责训练大侠。”nn我啼笑皆非,一时倒也怒气消得差不多。这时太阳已偏西,奔跑了一个上午,中午没吃什么东西,下午又与群狼纠缠这么久,肚中早饿得咕咕叫了。我挥了挥手说:nn“算了,谁叫我是大侠呢,不跟你这个没人性的师父计较。走吧,回去吃烤肉。”nn师父夹起地上的死狼,跟我一起往回走。他说:“刚才对你实施偷袭,虽然很危险,却让我明白了两件重要的事。”nn我冷笑:“老王我真服你。背后伤人这么不光彩的事,你还有脸作总结?”nn师父不理我的挖苦,继续说:“第一,监视我们的狼,再加上它们的后援,力量也不够强大,不足以对我们产生生命威胁。因此可以看出,群狼的生存也很艰难,它们必须花大部分精力是去寻找食物,复仇对它们而言尚在其次。所以相当长的时间内,它们不会再与我们以命相搏。”nn我说:“这不是早在你的意料之中吗?”nn师父说:“那晚我只是猜想,今天下午的情况证实了我的看法,而且我们的境况比预想的要好很多,这点在我的意料之外。如此一来,以后我们可以安心地练武功。”nn我说:“今天又杀了四只狼,为了保存实力,它们以后估计会离我们更远。对了,你说明白两件事,第二件呢?”nn师父说:“第二,就是你遇事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这可能是你日后致命的弱点。”nn我大为不满:“你把我刺伤了,我没还手,还不让我生气,你是不是太没人性了?”nn师父说:“在江湖上,特别是濒临险境的时候,不管受到什么打击或挫折,你必须保持冷静,不能愤怒或暴躁。愤怒或暴躁会让你瞬间丧失理智,那么,凭你武功再高,也无法发挥出最大的威力。江湖上很多高手的失败或死亡,往往就是没有控制好情绪的后果。”nn我嗫嚅着说:“我也没怎么愤怒或暴躁嘛。”nn师父说:“你受伤不重,却赖在地上不起来,这是急怒攻心的表现,而且受一点挫折就想放弃。如果你当时能迅速冷静下来,就应该明白两点:第一,我并不是真的要杀你,否则你早死了;第二,就算你要找我算账,也应该先与我合作冲出狼群的包围再说。可你要我一再提点才想清楚,最终还闹脾气不听我命令。”nn我心虚地反驳:“我怎么不听命令了?我不是放下仇怨跟你一起杀出包围圈了吗?”nn师父:“我叫你带一只死狼出来,你带了吗?”nn我讪讪地说:“带只死狼嗑嗑碰碰的,行走不便嘛。再说了,住处还有很多狼肉,够我们吃上一阵子,何必再冒这个险?”nn师父冷笑:“你在这里生活这么多年,居然不知道有备无患的道理?”nn我说:“我只明白一个道理。”nn师父好奇地问:“什么道理?”nn我说:“你没人性,迟早也要把我训练成为一个没人性的杀手。我可不想活得像你这么阴森森的,简直就是个江湖大魔头。”nn师父摇摇头:“放心,你不会像我一样的。有些天性没法改变,我只能提醒你注意,关键时刻你能想起我的忠告,也许能使你度过难关。事实上,你的个性在江湖上能赢得很多人的喜欢和尊敬,但是如果遇到心怀叵测的人,就算你武功再高,也必定处于弱势,会受到打击、伤害乃至丧命。而且,江湖上心怀叵测的人随处可见。”nn师父又一次用他的阅历和强辩,将我说得无言以对。许多年前,我娘说我自小伶牙俐齿,雄辩滔滔,但在师父面前,我总觉自己的表达磕磕绊绊,一点都不流畅。通常我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就有更多的理论在等着我。无论我怎么调侃、撒泼或者嘲讽,他都能应对自如。nn就像两个武功悬殊很大的人比武,弱势一方竭尽心智和力量使出一招,结果被人轻松化解,还将下一招生生闷住,使不出来,然后任人宰割。nn无论是比武还是辩论,胜败尚在其次,那种总让你犯堵的感觉,实在不好受。nn不知道为什么,我虽然觉得师父的每一番话都充满智慧和阅历,无可辩驳,但内心总有一个声音在反抗:世界和人生不是这个样子的,也不应该成为这个样子。nn世界要有光亮,人生得有念想,否则,活着便没意思。nn后来一路上我没有再说话,闷闷的跟在王大后面往回走。那时太阳离西边的山头只有一尺高,黄昏即将来临。这个白天虽然与群狼有过一场争战,却有惊无险,平安度过。今天晚上就算群狼再临,也不会再有那晚的惨烈,或许还能安心地睡个好觉。经过这几天的过度劳累,我非常怀念以前饱食终日的生活。那才真的是充满浪漫和幻想的日子。nn我一直想做大侠,但没想到通往大侠的路是这么艰辛。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一百三十三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后来的许多日子,都跟师父王大的预测差不多。www.uuk.la群狼再也没有大规模来袭,小型的遭遇战则三天两头都会发生。我曾经说过,这里方圆数十里之内,已没有别的动物出没。对于以肉为食的群狼来说,它们并不是不想全力围攻我们,实在是有心无力。所有大规模的战争,必须首先保证后勤补给,否则饿得头晕眼花,定然不战自败。nn相比之下,我与王大的生存境况要好很多,小股狼的骚扰或监视,虽然不胜其烦,却为我俩提供源源不断的食物。每次交战,我们也不赶尽杀绝,只需留下一两匹,够几天裹腹就行。nn这些日子,我们将主要的精力用于练武功。师父花了很多时间和精神纠正我用剑的动作,指点我发力的要诀,甚至连呼吸和心跳的控制,都传授了一些很精辟的窍门。这些都使我大开眼界,也让我迅速着迷。nn我这才知道,做了多年的大侠,对于武功,我其实一直是个门外汉。虽然师父多次赞扬我有天赋,但武功对我而言,就像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不知道何时才能登上顶峰。nn师父王大虽然有时性情古怪偏激,而且有点絮絮叨叨,但确实见闻广博。江湖上各门各派的武功他都了然于胸,向我讲解招式时,往往是引经据典,随手拈来。理论讲透了,便开始联系实际,寻找群狼试招。nn这时就不是群狼在监视我们,而是我们在撵着狼群四处奔逃。nn再后来,在狼群中,我手中的铁剑变得越来越迅捷凌厉,师父手中的树枝则更加神出鬼没。群狼应该感觉到,随着日子的流逝,它们的压力越来越大,报仇的希望越来越渺小。nn不过,这实在是个顽强的群体,它们并没有放弃的迹象,虽然几乎每隔几天要损失一两个同伴,但我从它们的眼中,却永远看不到恐惧,反而有一种誓死如归的悲壮。这让我和师父无可奈何。nn住所东北七八里地的那座山岗,是我和师父拆招的固定场所。因为这里地势较高,方圆数里一览无余,有什么变故或警戒,一眼就能看见。许多个白天,我们就是在这上面度过。nn大约半年过去,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大地上能够裹腹的东西多了起来,比如草根或嫩叶之类,所以我们与群狼的关系逐渐疏远。尽管它们仍然像幽灵一样如影随形,我们主动去追逐它们的时候却越来越少。nn我一厢情愿地想,也许在夏天来临之后,它们会悄悄地退去,仇恨毕竟会随着时间而淡化,我们不再与它们为难,这里又没什么东西可供它们生存,它们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呢?nn这一天,师父出奇地严肃。nn他一大早将我从草堆中唤起,把我带上山顶,那时太阳还没出山。我从东面的悬崖看下去,雾气蒙蒙,深不测。我回过头,看到来时的小路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周围一片寂静,应该没有群狼在这里窥探或监视。nn这里的一切,都像我本人一样,仍然有点睡意朦胧。nn我懒散地问:“师父,你今天这么有雅兴,带我到这里来看日出?”nn师父在一块平整石板上盘腿而坐,指着对面不远的另一块石头,命令道:“坐下说。”nn我心中一片茫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依言坐下,笑说:“老王,别摆出个师父的模样吓人行不行,有什么事这么隆重?”nn师父缓缓地说:“几个月以来,你练的都是武术中的基本功,比如反应、速度、力量以及准确度等等。今天开始我就要传授给你上乘的剑法。”nn我一下子坐直了,心想大概要说到我期望中的内功了,嘴上仍嘻嘻笑道:“师父,这就是你不对了,原来你之前传的都是一些低级入门的功夫?藏着上乘的剑法一直不教我?”nn师父严肃道:“不要油嘴滑舌。上乘的武功不是你想练就能练的,必须先有扎实的基本功。这几个月你在狼群中出生入死,武功在江湖上已算是一流高手,但还谈不上登峰造极,遇上真正的绝顶高手,你就不堪一击了。”nn我大为泄气,同时又不服气:“师父,江湖上的人物真的这么厉害?我现在的程度还是不堪一击?你也太伤人了吧?照你这么说,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笑傲江湖的大侠呀?”nn师父:“你别自卑。大多数资质平庸的人,练一辈子,也未必打得过现在的你。坦白说,你是我见过的少数几个练武奇才之一,所以,我才决心把我的生平绝技传授给你。凭着这套剑法,日后你真的可以笑傲江湖。”nn我又来了精神,问道:“师父,什么剑法这么厉害?怎么没见你用过?你平常杀狼的手法也不怎么样嘛,只不过比我快一点,准一点,力量大一点。”nn师父再次冷笑:“区区几匹狼,怎么需要用上乘武功去对付?杀鸡焉用牛刀?”nn我问:“这么说,你这套剑法专门用来对付江湖绝顶高手?”nn师父点点头:“所谓武功,本来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打斗技巧,并不是为了杀狼。要在打斗中取胜,不但需要具备速度和力量等基本功,还得运用智慧,分析外部和内部各种因素,要等待机会,甚至还需要一点点运气。比杀狼可要难多了。”nn我说:“师父,能不能说点通俗易懂的?”nn师父道:“臭小子,你一点耐心都没有,还喜欢油腔滑调。好吧,不说那些玄虚的理论,直接说我今天要教的剑法。”nn我大喜:“对,直接说剑法。你这套剑法叫什么名堂?一般来说,绝世武功都有响亮的、易于流传的名称。比如‘独孤九剑’、‘降龙十八掌’什么的,听着就让人心向往之。”nn师父得意地说:“绝命剑。”nn我大为失望:“这个名称很一般嘛,而且听上去还有点恶毒。”nn师父:“这是根据剑法的特征来命名的。你要知道,与人争斗,从根本上来说,其实是为了平息争斗,也就是说,争斗一旦开始,谁都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对手击倒,结束争斗。而这套剑法,通常击败敌手只需一招。”nn我点点头:“你这话说得有点绕口,但我总算明白你的意思。只不过,你也说得太神了吧,这套剑法打败敌人只需一招?”nn师父:“要把人击倒,先要确定你出手的部位。人身上随处可以进招,但真正脆弱的地方,不外乎头部,脖颈,心脏以及下阴等少数几处。我这套剑法,攻击的全是这些部位,从各个角度出击,一剑致命,干净利落。当年我初创这套剑法时,有很多招式,后来删繁就简,最终只剩下六招,我把它们称为‘绝命六式’。”nn我暗暗心惊,小声地说:“师父,你的意思是说,这套剑法出手就是要人命的?没别的招式?江湖上又并非每个人都与你有深仇大恨,把人制住,或让人受点伤,使其知难而退就行了嘛,何必一出手就要人命?”nn师父正说到兴头上,被我这么一打岔,突然脸现怒容,喝道:“练武,简单地说是为了尽快把对手击倒,使对方失去抵抗能力,要做到这一点,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对方杀死。你把对手打残或者只让人受点轻伤,对方未必会认输停手,而且还留下了仇恨的种子。不如出手便杀了他,一了百了,再也没有后顾之忧。所以说,练武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杀人。”nn他这段话看似逻辑严密,滴水不漏,但我内心不服。一直以来,我对武功充满很多浪漫想法,他这么冷冰冰的一解释,一下子将我的激情浇灭。nn在我看来,武功最基本的用途是强身健体,然后是在恶劣的环境中为自己化解危险,为别人排扰解难,最上乘的,是大侠用武功来行侠仗义。当然,最好是凭武功英雄救美,或更进一步,以内功帮美女治病疗伤,擒获芳心。nn我想做大侠又渴望得到美女的青睐,所以对武功非常着迷。如果武功仅仅是用来杀人,我还学它干啥?nn师父见我不说话,接着解释:“所谓上乘武功,就是杀人的技巧更高明,更快速,更让人捉摸不透、意想不到。”nn我一听更加意兴阑珊:“师父,这套剑法这么恶毒,我不学也罢。反正以我现在的功夫,在小股狼群中出入自由应该没问题。杀人的事,就算了吧。”nn师父大为吃惊,问道:“臭小子,你说什么?你不是想做笑傲江湖的大侠吗?多少人想学我的武功,我都不愿意教,可你倒好,轻轻松松就这么拒绝了。”nn他顿了顿,接着叹道:“没想到你还真能给我意外呀。”nn我说:“师父,我是大侠嘛,杀杀动物还可以说是为了生存,而且这确实也是自然界的生存法则,但杀人就是罪恶了。大侠不是应该救人的吗?”nn师父气极而笑:“臭小子,你有时候聪明,有时候却是脑袋只有一根筋,王二这个名字还取得真贴切。杀人就是江湖上的生存法则,你想想,你不杀人,别人要杀你,你活都活不下来,还怎么做大侠?”nn我开始强辩:“第一,别人不会无缘无故就要杀我吧?我一没财二没色;第二,别人要杀我,就没有自保的武功可以学吗?比如说刀枪不入的内功之类?非得把别人置于死地而后快?再说了,别人杀我,我还可以逃呢。”nn事实上,虽然我提高了嗓门,但自己都觉得这段话软弱无力。nn师父冷笑:“你不是大侠吗?逃跑算哪门子大侠?这个江湖上不明不白的仇恨多着呢,像你这种心态,在江湖上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好做个糊涂鬼。”nn我没词了,只好把实话说出来:“师父,虽然我不知道江湖上是不是真有那么多该杀的人,但是,我有迫不得已的苦衷,不能学你的杀人剑法。”nn师父不解地问道:“苦衷?什么苦衷?”nn我说:“我娘临终前说,如果以后在江湖上行走,要遵守‘三不’原则,否则她死不瞑目。”nn师父越发好奇:“哪三不?”nn我说:“‘不偷、不抢、不杀人’。我娘对我说,谁也没权利杀人,除非自己生命受到威胁时出于自保。而现在你要教我的剑法,惟一的目的就是杀人,你让我学了后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娘?”nn师父长长叹了口气,说:“你娘虽然算是个好人,但心智跟你一样幼稚。”nn我一下来了气,大声道:“师父,你骂我怎么骂都行,但不准诋毁我娘。”nn师父温和地说:“我不是诋毁你娘,坦白说,我还很佩服她。像她这种单纯的好人,世界上基本死绝了。但她给你定下的做人原则,会把你往死路上推。”nn我说:“江湖上诚然没几个好人,我也应该约束自己。”nn师父冷笑:“约束自己是不现实的。我曾经说过,在江湖上,每个人都身不由已。你想想,在江湖上大部分人都不事生产,没有家业,他们闯荡江湖的目的,从根本上说,其实就是为了谋生,为了名利。在功成名就之前,这些人是靠什么生存下去的?”nn我说:“照你这么说,全是靠偷和抢?”nn师父冷笑:“你觉得还有别的办法吗?就像你在这片荒原上生活多年,早期很多动植物供你生活,你不想与群狼冲突,到后来什么都没有了,你只好杀狼为生。道理是一样的。”nn我惨然说:“这么推论下去,江湖上到一定时候,就得人吃人了?”nn师父:“所以说,在江湖上混,偷和抢不可避免,杀人更不可避免。江湖上其实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nn一听这话,我突然满腔悲愤,大声说:“师父,你历经世事,语言中充满诡辩,我怎么都说不过你。但是,我觉得你的说教中,总有一股邪恶之气,不但与我娘教给我的为人处事之道完全背离,而且扼杀了我所有的幻想和激情,让我感觉这个世界一片黑暗,没有任何希望。师父,你到底是在教我,还是在害我?”nn师父看着我,陷入沉默。nn我接着说:“师父,如果江湖真像你说的那样,我不去闯荡也罢,武功我也不学了。就让我在这片荒原上自生自灭吧。”nn说完我站起身,迈步往山下走去。我心想,一切都结束吧,我才不要这么一个古怪偏激的师父,你还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我就在这片荒原上做我无忧无虑的大侠,直到老死,或者被群狼撕碎,我也心甘情愿。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一百三十四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太阳已从东边的山头升起来,把我的影子拖得老长,周围一片安静,不远处几根刚露头的青草上,露水尚未干,在阳光下晶莹剔透。我走得并不快,甚至有点犹豫不决。nn这是几个月以来,我第一次与师父在语言上发生严重冲突。以前虽然常有争执,但都是一种轻松嘻笑的姿态,有时甚至纯粹为了调节太过紧张的神经,并没有实质上的矛盾,而且我也从没真正违拗过他。就算是那次他在狼阵中偷袭我,也在事后不久便消除误会,心理上并没产生芥蒂。nn这一次真的让我有点心凉,不仅仅是对他,还有他描绘的那个世界。也许他说的是真实的,但我就是没法接受。nn我已经走到几丈开外了,师父忽然喊了一声:“等等。”nn我立即停下脚步。nn我觉得,自己走的犹犹豫豫,似乎是有意在等他把我叫住。说起来,师父毕竟是我在这世上认识的第二个人,相处了几个月,虽说是师徒,其实更像知心朋友,何况我们几乎每天都在狼群中一起出生入死,几句争吵,我其实是无法做到说走就走的。迈步子离开,负气的成份多一点,而且还是一种孩子气。nn事实上,在听到他叫住我的声音后,我心中反而一阵莫名的轻松,想都没想便转过身等他继续说话。nn师父慢慢站起身,转头面对悬崖,惨然道:“你先别走。坦白说,从第一天见到你,我就喜欢你这小子,因为你跟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脾气倔强,充满阳光,天资聪慧,但又不经人事,单纯得像一汪清水般清辙见底。你就是一块纯朴的美玉,如果不加以雕琢,很可能就这么被埋没在这片荒原上了,所以我一直用我的方法对你进行改造,希望你有一天在江湖上大放光芒。不管将来你是否能成为你自己想象中的大侠,但我可以肯定,你会名震江湖。”nn我停下脚步,微感惊讶,他以前从来没用这样的语气对我说话。他之前要么严肃、无情、冷漠,要么像个孩童般天真、忘我。我感觉他历尽沧桑的人生背后,仍然保留着一份童心,两种人格交替出现,有分裂趋向。nn但这个早晨,站在山顶,他面对深不见底的悬崖说出这番话,却表现得像个慈父,对我谆谆诱导,夹杂着自责和内疚。nn顿了一顿,他叹口气继续说:“小子,你的反抗没有错,我对你说的一切也没有错,错的是,这个江湖世界跟你想象的不一样。”nn师父向空中深深吸了一口气,续说:“你我相识,纯属偶然,我不是王大,你原本也不叫王二,我们年纪相差一大把,名为师徒,实际上更像朋友。你并不笨,应该感觉得出来,我对你并没有什么恶意。我只是觉得,把你这么不加雕饰地往江湖上一扔,让你自生自灭,更加残忍,所以想方设法帮你筑起一道保护之墙。”nn他这么一说,我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回头重新坐下,嘻嘻笑道:“师父,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不能违背我娘的遗愿。你有没有什么不杀人的武功,专门用来逃跑的武功也行,教我一些就好。如果有什么益寿延年、治病疗伤的内功之类,那就更好了。”nn师父也回到石板边坐下,傲然道:“逃跑在江湖上可是件很丢人的事,作为我的徒弟,不能只知道逃跑。不是我狂妄,当今天下,还没有人能把我打得落荒而逃。”nn我恢复了往日的玩世不恭语气,笑道:“师父,你一个人到这片荒原上来,难道不是一种逃跑?”nn师父立即又蔫了下去,叹口气道:“没错,这是一种自我逃避。其实人最难战胜的,是自己。”nn我意识到玩笑开得有点过分,揭了他内心深处的伤疤,搞得气氛再次阴沉下来,于是转换话题道:“师父,我不去名震江湖了,就在这里做个大侠也不错。”nn师父:“我可以老死在这里,而你不行,你还有大好前程。而且,我说过你是个难得一见的奇才,看着你被埋没,对我而言是一种罪过。”nn我想也不想便说:“教我如何杀人就不是一种罪过吗?”nn说完我立即意识到自己嘴巴太快,说话没经大脑,这么一来,话题势必又得重新陷入刚才的僵局。nn师父却比我冷静得多,并没有紧接我的话争执下去,只是淡淡地问:“你娘只是要求你不杀人,没说不让你学杀人的武功,对不对?”nn我点点头,反问:“可这有什么区别吗?学了杀人的武功,日后难免杀人。”nn师父微笑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杀人的不是武功,而是使用武功的人。”nn我说:“师父,你又开始绕口了。”nn师父:“你记不记得,你我相识的第一个晚上,一起对付群狼时,我对你说过一句老话,叫‘运用之妙,存乎一心’?”nn我低头沉思了一会:“你的意思是说,不管什么恶毒的武功招式,它要发挥什么样的作用,或产生什么样的后果,主要还在于我怎么运用它。对吧?”nn师父微笑道:“我就知道你小子一点都不傻。刚才的一番争执倒也提醒了我,一个人成魔还是成佛,主要取决于他的内心,与外部环境的关系并不大。”nn后面几句像是自言自语,我没怎么听懂,于是笑着打断他:“师父,你怎么又开始神神叨叨了?赶紧给我说武功吧。”nn师父回过神来,一脸严肃道:“好,说武功。现在不管江湖上的黑暗与罪恶,抛开是否需要杀人的想法,单纯地说武功。不过,当初我创制这套‘绝命六式’,顾名思义,目的只是用来杀人。所以,我们还得从这套剑法的攻击部位说起,然后再讲招式变化,力量把握。等你明白了这套剑法的精义,杀不杀人,就不重要了。”nn我点点头说:“别铺垫了,能不能简单直接一点?”nn师父笑道:“臭小子就是那么性急,这个毛病要改改。记住,出剑要快,性子要慢。”nn我说:“老王,我觉得出剑快和性子慢,好像是一对矛盾呀,性子慢不就会影响出手犹豫不决吗?”nn师父:“这只是它们相互影响的一个方面。从另一方面说,与人对敌,要沉得住气,沉住气判断才能准确,出手才能做到又快又准。如果性子太急,会导致心跳加快,然后判断失误,出手慌乱,虽快犹慢。”nn我点头:“师父,我好像有点懂了。”nn师父道:“懂了就沉住气听我说,不许胡乱打岔。绝命六式,招招要命,首先是指每一招的攻击部位而言。其实人身上大部分位置受到严重攻击,都能致命,但能瞬间致命的,不外乎头部的双目、太阳穴,喉部,前心、后心,下阴等几处。”nn我问:“是不是每个部位有一招,合起来就叫‘绝命六式’?太阳穴和双目离得这么近,从位置上说,完全可以合成一招嘛,叫‘绝命五式’岂非更简单?”nn师父说:“如果单纯从位置上划分,你的说法有道理。但是,仔细分析起来,攻击双目和左右太阳穴有很大的区别。双目是头部乃至全身最脆弱的部位,与人对敌时,每个人对于双目的保护最为敏感,所以,通常来说取人双目是最难的。而太阳穴位于头侧,在与人交叉而过时,攻击起来相对较为容易。另外,双目没有骨头保护,一旦攻击成功不需多大力气,便可直贯而入,这个部位要让人死,关键在于‘准’和‘深’;而太阳穴呢,虽为人身最大的死穴,却有骨头包裹,必须有一定的力道才能刺进去,就是说,招式得有‘劲’。当年我初创这套剑法时,确实是将这两招合而为一,后来发现使用起来颇为不顺畅,才把这招划分成两招,结果威力大增。”nn我小声地问:“师父,你得用这招杀多少人才能发现不顺畅?”nn师父叹道:“不提这些往事。等你把这些招学完了,用不用或者怎么用,都在你自己把握。就算你不用,你也得对自己的脆弱部位有所了解,别人用类似的招式攻你时,你知道怎么化解。”nn我不再插嘴。师父继续道:“头部本来还有个百汇穴是致命要害,但此处用剑攻击不易,只适合重物撞击,所以本套剑法中略去。头部下来就是咽喉,其实整个颈部都是致命脆弱的部位,所以这一招涵盖的范围很宽,招式也比较复杂。接下来就是心脏,‘绝命六式’中攻击心脏有两招,一招攻前心,一招攻后心。这两招因为敌人的位置不同,自己的攻击手法和步法都不一样。最后就是下阴了,属于下三路,进攻时自身一般蹲着或躺在地上。”nn师父最后吁了一口气:“致命部位就这么几处,听起来很简单。但攻击起来一点都不简单,因为每个人都会对这些部位都严加防范。所以,能不能做到有效的出击,就看你的招式是否足够奇妙,能不能突破防卫直达目标。”nn师父站起来,冷冷地说:“现在,拿起你的剑,我一招一招示范给你看,你跟着做,先感觉一下。”nn许多年后,我知道师父是一代武学宗师。他所创制的“绝命六式”,可谓空前绝后,名字听上去再简单不过,其实每一招都包含十七八种以上的变化,整套剑法的各路变化在一百种以上,繁复奇妙,阴险狠辣,招招都在敌人意料之外,招招都要人性命。nn我起初以为,师父会在当天就把整套剑法讲解完毕,然而,实际上整整一天下来,师父只授了第一招:“绝目式”。nn从早晨到黄昏,我听得入了迷,忘记了饥饿,忘记了时间。尽管如此,一天时间里,这一招我却仍然没有入门,连变化和用劲要诀都没记全,这让我大为泄气。nn师父常说我是练武奇才,我对此产生了严重的怀疑。著名的王大侠,当年练武时一天一招都没练成,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nn回家的路上,我无精打采,一是因为饥饿,二是因为学剑进度让我沮丧。nn师父冷不丁问道:“你知不知道我创制这套剑法用了多久?”nn我懒洋洋地答道:“师父你肯定没我那么笨吧,一天下来一招都没搞明白。”nn师父冷笑:“你说得倒轻巧,一天想学一招?那做武林高手也太容易了。我完善这套剑法,前后共花去八年时间。最初有三十六招,我曾经以这三十六招剑法横行江湖数年未遇敌手。后来意外失去右臂,使得我静下心来把这三十六招合并、删减成六式,也就是说,平均下来,‘绝命六式’每一式耗去我一年多的时间,中间还有无数次的实战经验磨练、感知、改善。而你居然妄想一天就学成一招?”nn经师父这么一开解,我心情舒畅了一些,心血来潮地问:“师父,在这八年的时间里,你有没有把这套剑法传授给别人?”nn师父陷入沉默,我便知道自己在江湖上还有不认识的师兄。这不足为怪,以师父的武功见识,在江湖上闯荡几十年,如果不是因为性情古怪,早应该桃李满天下。nn几个月以来,我从他的言行推测,他似乎被最亲近的人出卖过,因而伤心绝望,以致性情大变,于是远离江湖,跑到这片荒原上来自称王大,擅自做我这个大侠的师父。nn现在我进一步推断,可能这种难以容忍的背叛来自他曾经的徒弟。果真如此,我的这句问话又触及了他的旧伤。所以,我一见他沉默,便不再追问。nn此时太阳已下山,夜色逐渐降临,我与师父肩并肩往回走,斜眼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周围一片安静,没有狼出没。我和师父的脚步声,就是这个世界惟一的生命迹象。过了许久,师父才缓缓地说道:nn“日后在江湖上行走,遇到武功招式跟你相近的人,不要套近乎认什么师兄弟。万一动手,不能犹豫,要尽全力,能杀则将其杀之。”nn师父这几句话说得缓慢、沉稳,不带感*彩,我听来却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不知怎么接话。nn顿了一会,他又说:nn“记住我的话,在江湖上遇到左手使剑或左手用刀的人,都要特别小心。”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一百三十五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这天的晚餐,是我用新学的那招“绝目式”杀的一只狼,寻找和追逐狼群与平日差不多,但出手杀狼时确实感觉杀得干脆利落。不过,“绝目式”我整整练了一个月,招式的变化和力道的把握,才渐渐纯熟。这一个月对我而言痛苦不堪,师父却对我赞赏有加,认为我进展奇速。nn然后,他就开始教我“绝命六式”第二招:“阴阳式”。nn我很不理解:“师父,这个名称就让我糊涂,这一招不是攻击太阳穴吗,为何叫‘阴阳式’?搞得跟个风水师似的。”nn师父:“太阳穴有两边,单说太阳穴其实并不准确,正确的说法是:左为太阳,右为太阴,而且,这一招要求左右手能互换用剑,出其不意攻击对方的太阳和太阴两穴,所以称为‘阴阳式’。”nn师父开始讲解这一招的起手、变化、用力、收招。这又是一个让我既激动又痛苦的过程,激动是因为这招的变化实在奇妙,充满智慧与想象,往往出人意表,又在情理之中;痛苦的是这招繁复得更让人无法记忆,难以重复,更别说短期内将其掌握了。nn就像下棋,每走一子,得预先假设对方会怎么应对,再根据这些假设策划、设陷、取子、迂回,到达目标。每一步其实包含此后的七八步甚至十数步的杀机。nn这种招式既耗力气又耗精神,遇到武功差的人,一剑致命倒能省时省力,而对付绝顶高手,精气神的损耗就不是一般的打斗能比拟的。nn“阴阳式”要求左右手都能自如地使剑,随着招式变化,左右手互换既迷惑了对手的耳目,也降低了自己攻取目标的难度。不过,练习起来可就没那么容易,我不是左撇子,剑交左手后总是磕磕碰碰,很不顺畅,最初我怎么都无法完成既定的动作。后来的一个月时间里,师父不许我使用右手,每次在狼阵中练剑,都以左手防守。nn开初几天,师父甚至要求我刻意将右手捆在腰带上,打个死结,差点让我在狼阵中送命。一代大侠王二,如果自缚右手在狼阵中被撕裂,不知道情况的后人谈论起来,还以为我精神有毛病,肯定成为江湖上的八卦谈资。nn师父训练我时严厉而冷酷,不但在狼阵中禁止我用右手,我遭遇危险他也视若无睹,偶尔还要配合恶狼攻击我的空门。每次都把我逼得我手忙脚乱,应接不暇,精神和体力几乎陷入崩溃边缘。nn我身上的伤口,大多数是他手中的木棍造成的,他的出手通常比恶狼更凶狠,而且无孔不入。nn好几次晚上做噩梦,重演白天的生死决战,看着自己血流满地,我嘴上大骂王大是个冷血动物,没人性,完全不顾别人死活,活该孤独终生。nn一个月之后,我左手能自如地用剑,才能勉强把“阴阳式”从头至尾使完,又过了两个月之久,这招才算是烂熟于胸。nn虽然整个过程比学前一招“绝目式”时间更长,也更加苦不堪言,但学成之后自我感觉攻击威力大增,不仅仅表现在出剑的速度和招式变幻莫测上,还有左右手天衣无缝的配合,到后来其实手中有剑无剑都能出手致命。nn左右手屈指成剑,近身攻人太阳和太阴穴,威力同样惊人,几乎无法拆解。nn接下来是“绝命六式”的第三式:封喉式。nn这一式攻击的部位包含整个脖颈,要点不在于手法,而注重步法和身法,在对手前后左右游走,抓住所有可能的机会攻击脖颈,往往能轻松致命。但这一招因为自己的活动范围广,体能消耗比较大,而敌手却在以逸待劳,所以实用时,目标经常集中在一点:咽喉。一剑封喉,就是这一招名称的由来。nn练这一招,我大部分时间在荒原上奔跑,师父说,那是为了练耐力和速度。这种锻炼并非仅仅为了这一招,高手决斗,双方武功在伯仲之间,如果一时胜负未分,陷入持久战,其实往往斗的不是技巧,而是体能、耐力和速度这些基本功。nn两个月之后,师父开始授我第四式和第五式,这两招都以心脏为目标,一攻前心,称为“伤心式”;一击后心,称为“离心式”;听上去不是武功招式名称。nn我笑说:“师父,这哪是武功啊,你是在借此抒情吧?这情抒得太过直白,一点都不含蓄,又缺乏文采,不像师父你的风格嘛。不过,这两名字有一个优点:易于记诵。”nn师父喝斥我:“胡说八道。‘伤心式’是从正面攻击别人心脏,可以用剑直攻,也能以剑使虚招,诱使对手露出空门,而以掌、拳、指震碎其心脏,一击致命。所以,此招以伤害对手心脏为目标,名为‘伤心式’。而‘离心式’的攻击目标,则包含了敌手背部和腰部所有的要害,有些甚至离心脏比较远,所以称为‘离心式’。”nn虽然师父的解释也能说得通,但我仍觉得他在创制这两招时,可能真的想起了什么伤心事,所以招式名称才这么肉麻。无论如何,这两招在实战中用得最多,因为整个胸腹目标很大,易于中招,而且高度和距离也适合被攻击。nn按常理,攻击这个部位应该实招多而虚招少,这更容易让敌手中招受伤。然而,师父创制这两招,却故意反其道而行之,虚招甚多,实招的目标仍然念念不忘对手的心脏,追求一剑致命。nn这两招不但繁复,而且双手大开大合,施展起来颇费力气,自己也会露出空门,一招不慎,自身轻则受伤,重则丧命。所以这两招不注重速度,更强调力量和攻守配合,出手凝重、稳健,脚步进退有法,身子柔韧灵活。nn总之,“伤心式”和“离心式”对全身各部分素质要求较高,还好我基本功扎实,练这两招只花了两个月。不过两个月下来,身心最为疲惫。nn“绝命六式”中,最后一式最为简单,也最为阴狠毒辣,目标只在一点:下阴。nn一般而言,在自身受伤倒地,或被逼卧倒自保,而威胁又无法解除时使用这一招,出手自下而上,招式变化不多,但角度奇特,旨在出其不意。nn这招名称颇为隐晦:“捣龙式”。nn我开玩笑说:“师父,这招名称取得冠冕堂皇,但有点文不对题呀,特别是对于女人而言更加不知所云。”nn师父坦白说:“此招攻人下阴,最为恶毒,在江湖上这种攻法颇受非议和鄙视,所以取了个较为隐晦的名称。坦白说此招我也没用过,我创制此招,只是因为人身上这个要害客观存在。此后你在江湖上也大可不必用这一招,除非生命受到威胁出于自保。”nn我说:“师父,以你的武功,江湖上应该没人能逼你把这六式全部使完吧?”nn师父豪气顿生:“自从我完善这套剑法以来,与人交手从没连续用过两招。当然,我并没有在每个绝顶高手身上试招,但我相信,能接住我这六招的,当今世上应该不超过三人。”nn我一下来了精神,大声说:“师父,这么说我现在也算是江湖上的绝顶高手了?哼哼,我王大侠快要名震江湖了吧?”nn师父:“学完这套剑法,从武功修为上说,你确实已经达到很高的境界。但是实际与人交手,能发挥多大的威力,还要看你运用这套剑法的智慧,而且跟你的个性和交手时的情绪有很大关系。所以,在你熟练了这些招式之后,我还有一句重要的话告诉你,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要牢牢记住这句话。”nn我问:“师父,什么话?是不是更厉害的武功秘诀?”nn师父说:“权不可预设,变不可先图,与时迁移,应物变化,设策之机也。”nn我一听便兴味索然,说:“师父,这句话酸得掉牙。”nn师父严然道:“不要小看这句话,它也像武功招式一样,得多运用几次,你才知道妙处。你的‘绝命六式’不与这几句话结合起来,威力会大打折扣。好了,现在开始练招,你尽管用学过的招式来攻我。”nn我说:“师父,咱们去找一群狼试试招就好了嘛,在你身上试,我学的剑法又都是要人命的,万一失手把你杀掉,我就成千古罪人了。”nn师父冷笑道:“臭小子,给你一把梯子你就以为能上天了。放心,以你现在的本事,绝对杀不了我的。”nnnn那时正值冬天,天地间覆盖一层厚厚的白雪。四面望去视野开阔,但没有风,寒冷似乎凝固在周围。我站起身,手提剑,脑中开始回忆学过的所有招式,手法、步法、身法乃至呼吸的配合,一起涌上来。nn我在其中选择了一招熟练的,直奔师父而去。师父手中仍是一根毫不起眼的树枝,长不过两尺,却挡住了我那杀人的凌厉攻势。nn他说的没错,我现在确实杀不了他。我所有的招式是他所授,每一招的细微变化,他比我更清楚,运用得比我更熟练,而在实战经验上,我与他更不可同日而语。所以,这天一轮试招下来,我身上伤痕累累,而他毫发无损。nn事实上,在后来几个月的时间里,我对他的攻击没有一次得手。“绝命六式”中每一招我都试过许多遍,甚至连最恶毒的“捣龙式”都用过,就是无法攻破师父那根随手拣来的树枝。nn这让我很沮丧,对自己所谓的天赋产生了严重的怀疑。每到夜晚,我都在默想自己的招式有哪里用得不准确,连睡梦中都在演练每一招每一式,好几次梦游练招,跳起来撞在洞壁上,头上肿了几个包,第二天疼痛难忍。nn师父对我的疯魔样子大为欣赏,他说,他终于在我身上看到了他自己的影子。他说,江湖上的绝顶高手,在常人眼中其实都是疯子。所谓不疯魔,不成活。nn后来我开始静下心来,细细咀嚼师父最后说的那句话:“权不可预设,变不可先图,与时迁移,应物变化。”nn一开始似乎懂了,后来又觉得完全没懂,似懂非懂,越想越糊涂。nn既然“权不可预设,变不可先图”,那么,练那么多繁复的招式又有何意义?可我又明显感觉到,那些招式在实际应用中有多么绝妙,意义确实存在。招式练着练着,到最后就成了自己的习惯动作,一旦遇敌,相应的手法便自然使了出来,几乎不需经过思考。nn也许,与高手对敌,不能全靠平常养成的习惯动作,或者说本能,比如师父对我的那些习惯动作早已了如指掌,无论我怎么反应,师父总能轻松化解。nn那么,是否就必须“与时迁移,应物变化”?这么说来,招式首先得成为自己的本能反应,然后又要根据不同情况,清除本能反应中的顽固和僵化的东西。nn这个晚上我差不多一整夜没睡,冥想一会“绝命六式”所有繁复的变化,又逼迫自己忘记这些变化,忘记招式所必攻取的部位。然后,反复思考“与时迁移,应物变化”这八个字的含义,以及它们如何在实际中发挥作用。nn最后我只得出一个简单结论:无论如何,明天我必须改变战法。既然师父对我所有的招式了然于胸,那么,我就刻意伪装它,首先让师父觉得陌生,出其不意,才有获胜的机会。nn第二天下午,在经过了许多轮艰苦的试探之后,我最终用剑刺进了师父的胸膛。nn师父倒下去时,最后一抹夕阳照在他脸上,我看到了他的疲惫和绝望,也发现了难以察觉的欣慰。 !! 第一百三十六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我记得,师父开始教我“绝命六式”时正值春天。www.uuk.la后来学习和训练紧张刺激,几乎让我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忘记了季节的变换;也忘记了群狼一直窥伺在侧,如影随形,从来没有真正离去。nn直到将师父击倒的那一天,我蓦然回首,才发现时间将近过去了一年。我在迷茫和疯狂中度过了那些最酷热和最寒冷的日子,那天下午站在山顶与师父对决,已然是早春时分。残雪未尽,从山顶上极目四望,这个荒原上的景色多彩多姿,黑白相间,淡绿随意点缀,微风过处,仍然有一股刺骨的寒意。nn山下不远处有几只狼鬼鬼祟祟,对此我早已司空见惯,不以为意。nn在这一年里,我们几乎每一天都会来到这个山顶,这块两丈见方的土地,被我们两人踩踏得结实坚硬,寸草不生。我可以闭着眼睛在这里随意游走,丝毫不出差错。在这里决战,我与师父其实都不需要眼睛,感觉往往比眼睛更准确。nn除了脚下的一切,我还能凭着师父招式中的破空之声,准确无误地判断出他的表情和情绪。当然,我的一举一动,师父知道得比我自己更精确。nn一切都太熟悉了,这也许就是我一直无法战胜他的关键原因。而他能轻松控制我,是因为他身上比我多了一点点素质:经验和阅历。这并不是用天赋可以弥补的。nn这一天其实是个很平常的日子。nn阳光并不热烈,但我身上出了汗,这点很反常。天空有一群不知名的鸟飞过,留下一串悠远苍凉的叫声。这是久违了的景象。nn出手之前我并没有太多废话,这也与我平常的表现不一样。师父却是一如既往地平静或者说冷酷。nn我把“绝命六式”中每一种变化都施展了一遍。除了使得更为纯熟之外,我并没有讨到半点好处。这个过程花去了将近一个时辰,我身上添了七八处伤痕,伤得不重,但全身火辣辣地痛。nn太阳开始黯淡下去,我内心渐渐平静下来,呼吸不再急促,受伤的双手不再发抖。直到听不到自己呼吸的声音,我才平举铁剑,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击。这时师父在我眼中只是一个灰色的影子。nn我不再看他,也不把他当成固定的目标,在意识中把他虚化了。nn我脚步轻快,右手铁剑配合节奏,首先使出最为短促凌厉的“封喉式”,无论速度和力道,我都没有留余地。这一招肯定要不了师父的命,甚至伤不到他半根毫毛。剑到中途我气势不减,却突然变招,剑交左手换成了“阴阳式”,攻其右边太阳穴。师父手中树枝向上划了半个圈,试图拦截我的剑。nn铁剑当然不怕树枝,如果我劲力不收,他的树枝肯定会一折为二,但是,显而易见的情势,师父肯定会有更为奇妙的变化在等着我。为了不让自己陷入被动,我决定中止这一招,于是手腕一翻,剑尖向外划了半个圈,避开与他的树枝相交。最终剑尖指向我自己的咽喉,而我右手以指为剑,一招“绝目式”直取其左目。nn这招攻其所必救,就算明知是虚招,他也必定会有一个守势,以防意外。在实际战斗中,谁敢以一目去赌别人的虚实?nn师父果然上提树枝,施展一个守势,当然这个守势也是虚实相间,攻守兼备。nn我的“绝目式”却真的是虚招,因为真正的攻势仍然在左手。nn我左手剑柄以“离心式”直取师父右胸。此时剑柄离他右胸距离不过五寸,而他的树枝正护卫左目,要自上而下解救右胸攻击已经来不及,何况我手腕随时可以外翻,剑刃平削其颈部。nn他惟一的办法是以右手防卫右胸,左手树枝反攻我肩颈部位。这样一来我此招变化就算失效,必须撤剑回护自己,因为距离太近,再次变招已来不及了。nn但是师父没有右手。nn我早就算准了这一点:他要解救自己,必须用腿。nn我猜得不错,师父果然右腿膝盖直顶我左手腕部,而树枝向我右肩击下来。这一击我无论如何避不开,所以我干脆不避,就势一蹲卸去部分力道,左手手腕内翻,剑尖向上,攻出了“绝命六式”中最为恶毒的一式:“捣龙式”!nn师父的树枝击在我肩上的同时,我的剑尖也刺进了他的身体里。nn“捣龙式”攻势较低,严格来说属于下三路,我虽取半蹲之势,攻击的方位仍然偏高,再加上铁剑较长,又因近距离攻击,无法下拉调整攻击目标。所以,这一招我实际上是刺中了师父的左胸。nn当然,所有这一切变化都是有意为之,毕竟我只求伤敌,并非真想要他的命。我一击得手,劲力立即回收。他心脏肯定没受伤,估计连骨头都没触及。nn我站起身的同时,向后一跃,看到师父胸前鲜血直流。他把树枝一扔,伸手捂住胸口,惨然一笑,说:nn“好好好,好小子,这几招实在发挥得妙极了。哈哈。”nn说完他坐在地上,我也在他三步之外坐下,抱着铁剑,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出剑伤人,并不像平时杀狼般痛快,心中反而有一种莫名的沉重。nn长期以来我最大的愿望便是击败师父王大,这一刻真正降临时,我却没有丝毫的激动或喜悦。nn我看着他的鲜血透过指缝往外冒,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几乎连铁剑都提不起来了。nn师父见我沉默不语,赞道:“你一共用了五式,但是异想天开,虚虚实实,又不拘泥于固定的目标。我自创制这套剑法以来,从来没把招式施展得这么绝妙。”nn我说:“师父,咱俩打了好几个月,我几乎天天在算计怎么赢你,今天这一招虽然赢了,但不算很光彩。你要是有右手,这次受伤的肯定是我。”nn师父淡然笑道:“没错,从根本上说,我确实输在没有右手,而且你是反反复复试探了好几个月,才有这么一次发挥。但你也不必谦虚,我自从断臂后,你是第一个将我击败的人。”nn我心神稍定,问:“师父,以前听你断断续续提起过,当今江湖上有所谓的十大高手,我与这些人比还有多少距离?”nn师父冷笑:“所谓十大高手,那只是江湖好事者的编排,我也是顺嘴给你讲讲掌故罢了。实际上,这十大高手有一半是沽名钓誉之辈。现在江湖上有可能击败你的,大概有五人。”nn我一下又来了精神,兴奋地问:“才五个?那我这王大侠是做定了。师父,这五个都是些什么人?”nn师父见我得意忘形,严肃地说:“记住这五个人的名字:铁拐仙孙无用,聚鹰帮帮主上官飞鹰,开心剑李开心,少林方丈梦遗大师,武当掌门无厘道长。”nn我笑道:“除了上官飞鹰这个名称很有气势,比较唬人以外,其他人的名字或称号咋都是这么古怪?”nn师父却不理我的调侃,叹了口气说:“我说只有这五个人有可能打败你,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前提。如果没有这个前提,你在江湖上便连十大高手都排不上。”nn我一时不解,问:“什么前提?”nn师父森然道:“要发挥‘绝命剑’的最大威力,前提就是必须要有杀人之心。如果畏首畏尾,这套剑法就没什么精妙可言。高手争斗,胜负往往就在一瞬间。你知不知道,刚才你和我对敌,是我先中招,可因为你手下留情,我的树枝才击中你的肩膀。你想想,如果我手上是一柄剑或一把刀,你还有命在吗?最轻你也得失去一条手臂。即便是树枝,我用力稍重一点,你也得痛上十天半月。”nn虽然我一直反对师父动辄杀人的观点,但对于刚才的争斗,他说的也是实情。不过,我不想再与他争论杀不杀人的问题,否则又会像学“绝命剑”之前一样陷入僵局。nn我说:“师父,以我现在的武功,在江湖上行走,做个大侠估计游刃有余。我又不想争什么天下第一的名号,未必要跟每个高手去较量一番吧?”nn师父胸前不再流血,但手依然捂着,他喘了口气,冷笑道:“你即将深入江湖,要与这些高手相遇了。”nn我见他语气中突然满含杀气,一时很惊讶。nn为了缓和气氛,我挥挥手故意嘻笑道:“老王,我刺你一剑,虽然让你流了不少血,但还不至于要你命,休息几天我们可以继续杀狼为乐。你怎么搞得像是临别赠言一样?难道你输了一招还记恨我,要跟我分道扬镳?顶多等你伤好了,想个绝妙招式来把我打一顿,报个仇,这事就算过去了。”nn师父喝道:“没大没小,叫师父!”nn他如此愤怒,连个称呼都这么计较,与以前的王大判若两人,我心想,也许是受伤后情绪不稳,无法接受输给徒弟的现实?但看他平常虽然脾气古怪,那股一派宗师的气度还是有的,况且看不出他有跟我较劲的意思。nn难道我这一剑真的没控制住力道和部位,伤他太深?这也不太可能,因为受伤后说话这么久,没见恶化的迹象。nn或者是,他传授完生平绝技“绝命六式”后,不留遗憾却又觉得了无生趣,真的要从此离我而去?nn我一直以为,将近一年半的时间里,我对王大的了解已经很深入了。此时,我却突然觉得他很陌生,只好讪讪说道:“师父,天晚了,咱们还是回去休息吧。其它事明天再讨论。”nn没想到他根本不领情,固执地说:“我话还没说完呢。”nn师父虽然个性比较古怪,但很少固执。我奇怪地问:“师父,你还想说什么?有什么话非得现在说?”nn师父:“我刚才所说的五人当中,你与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发生冲突的可能性很小,这两人基本与世无争。至于孙无用和上官飞鹰,虽然武功高深莫测,但一个好名,一个爱利,弱点很明显,对付起来不难。也许只有李开心,是你将来最大的对手。此人在江湖上游荡几十年,一无所求,而其剑法看似简单清辙,却从未有人将他打败过。这点最为可怕。江湖上有句传言:‘开心剑下伤心鬼’,流传极广。你以后遇到他要特别小心。”nn我吁了一口气,感觉师父有点神智不清,他这么固执与急迫,说的却是与现状一点不沾边的话。nn师父最后似乎看出了我的不耐烦,叹了口气说:“打了一整天,又说了大半个时辰,又累又饿,你去山下抓只活狼上来,让我喝点狼血提提神。”nn说完他又刻意补了一句:“别忘了带上铁剑,以防万一。”nn我心想把他伤成这样,如此简单的要求必须满足他。此时太阳已经下山,一股昏黄的阴冷扑面而来。我看着师父指缝间的血液慢慢凝固,长长吐了一口气,然后站起身,将铁剑插在腰间,向山坡下走去。nn群狼似乎有意在山下不远处等着我,一共十二只。它们摆出一个半圆形阵势,所有眼光的焦点都在我身上。nn我没有想太多,也并不惧怕它们,铁剑仍然插在腰间,双手抱在胸前。我心中已经没有拔剑的激情,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对武功产生了厌倦感。nn我抬头闭眼,面向太阳落下去的地方,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在那一瞬间,劲风扑面而来,而我仍然没有拔剑,只是向左跨出半步,睁开眼,看到一个狼头离我前胸只有几寸的距离。此时拔剑已经来不及了,我只好以右脚为支点,身体左侧向前划了半个圈。狼头刚好钻进我的左腋下,前爪划破了我左大腿。nn我左手使劲夹住狼脖子,转身往山上狂奔。nn没有月光,天地间一片灰黑色。山顶在我眼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狼嗥声在我身后此起彼伏,或近或远。狼群追过来了。nn我回头瞟了一眼,它们仍然成半圆形阵势包抄而来。看得出,群狼这次的追击有备而来,它们似乎并不在乎我杀掉手中的俘虏,也不惧怕我腰间的铁剑。这让我很惊讶,但我仍然没有想太多,右手拔出铁剑以防被攻击,脚下加劲往山顶飞奔。nn我必须满足师父喝狼血的愿望,同时又担忧,我们两人是否还有精力对付群狼的围攻?因为师父已经受伤,而我没有了激情和杀气。nn当我终于到达山顶时,才发现我的愿望和忧虑都已经没有意义。nn师父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只有空气中飘荡的几缕白须,依稀还保留着师父平日的气息。nn围着师父那具尸体的,是另外一群更大的狼。 !! 第一百三十七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师父来到的那一天,我与狼群结下梁子,此后人狼双方经常摩察、追逐、杀戮。零点看书我的成长、武功进展,基本都与狼群相关。nn长久以来,我与师父偶有失手受伤(其实大多数是我承受皮肉之苦),但狼群的损失的,却都是一条条生命。这种日积月累的损失,积聚成无法化解的仇恨。一年半以后的今天,它们终于等到了复仇的机会。nn过去一年多,我与师父几乎每天上山顶练武,群狼每天在山下出没、监视,等待机会。为了复仇,它们表现出无与伦比的耐心。起初我对它们心存畏惧,随着武功日渐增强,我开始有意无意地淡忘它们,渐渐对它们视而不见。nn我曾经一度以为时间会淡化狼群心中的仇恨,它们也会因生存艰难远离这个地方。事实证明是我错了,我现在知道,这是一个可怕得超乎想象的群体。仇恨让它们更加顽强,仇恨也是它们生存下去的最大动力。nn我与师父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只顾谈论遥远的江湖是非,却忘记了身边无处不在的怨恨。我们练着绝世剑法,以为足以笑傲天下,却忽视了这群从没使过刀剑的恶狼。我们诚然武功卓绝,智慧高超,也逃不脱人类固有的、自以为是的毛病。nn我们忘记了这也是一片残酷的江湖,忘记我们两人并不是这片江湖上的霸主,忘记我们自己无法主宰这里的一切,甚至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因此,我们必须付出代价。师父王大的性命,只不过是这份巨大代价的首付款,远远无法结清所欠的仇恨之债。nn现在,这个江湖上只剩下我一个人,面对一群积怨甚深的恶狼,将要了结长久以来积下的所有仇怨。nn时间过去了一年半,我兜了个圈,又回到原点,正因饥饿与群狼对峙,而王大似乎根本没出现过,这一年多以来发生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我的幻觉。nn我在这里号称大侠许多年,今天终于明白,群狼才是这片江湖的真正主人。我不过是个寄居的过客,最终必须被它们驱逐,或者杀死。nn师父说,我身怀绝世武功,日后足以名震江湖。我一直想告诉他,凭我一个人,根本没有信心对付这群荒原之主。nn夜晚如期而至,西边的天空还剩最后一丝亮光,尚能让我基本看清周遭的形势。师父就躺在我左边五步之远的地方。我看不出他往日的容貌。严格来说,他已经不是一个人,甚至谈不上是一具尸体,只是一副骨架。nn他那身破旧的灰袍,早已被狼牙撕得七零八落,散得遍地都是,沾满他的血和肉。血肉已经凝固,破布条看上去僵硬得犹如燃烧过后的硬纸片,一碰即碎。同样贴地到处飞舞的,还有他的灰头发和白胡子。nn他全身上下的筋肉差不多已被群狼啃光。我记得他是一个瘦削的老人,附着在身上的筋肉比常人少一些,全部剔下来,估计喂不饱两匹狼。nn师父腹腔凹了进去,只留下一个很不规则的大洞。但他胸腹周围的地上,除了颜色有点深,却出奇地干净,几乎可说是一尘不染。很明显,他的内脏刚流出来,便被群狼生吞了。不留痕迹,甚至连气味都早已被风吹散了。nn天色又暗了一些,那具尸骨已然有点模糊不清。我内心除了恐惧之外,并没有太多的悲怆。师父从未以这种面目呈现在我面前,对我而言,那就是一副陌生的骨架。nn假如在另一个地方见到这么一个场景,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将骨架与师父联系起来。但是,在这片荒原上,除了我和他,没有第三个人。既然我自己站在这里,那么,躺着的那副骨架,就只能是他了。nnnn我在山下遭遇的狼一共十二只,被我抓了一只,另外十一只现在正坐在我身后十步远的地方,堵住我惟一的退路。nn不知什么时候上山顶、将师父撕碎之后、以逸待劳等着我的,一共二十只,现在呈半圆形排开,坐在我前方。两群狼刚好将我围在正中心,几十双眼睛阴冷地看着我。nn它们并不急于出击,在等待夜色到来。显而易见的是,夜色每增加一分,它们的损失会减少一分,但我的风险,增加的就不仅仅是一分,而是会呈倍数增长。nn但是,我无法阻止夜色逐渐变深。情势正在向群狼有利的方向发展。nn我左臂劲力一松,腋下的狼掉在地上,却再也没有爬起来。它已经被我夹死了。nn周围的群狼看着地上死去的同伴,大多表情冷静而残酷,有几只狼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清理唇边残血,显得恶毒而又悠闲。nn我心里试着评估当前的环境。山顶虽然平整,却只有西面一条上山的路,是我和师父踩出来的。南北两向坡度不一,但布满荆棘和乱石,无法通行,就算我真想从这两个方向逃走,这样的环境中,我的灵活程度肯定不如这些体格更小的恶狼。nn东面是悬崖,这我早就知道了,惟一不清楚的,是悬崖下面到底有多深。nn要想活着离开,只能从西面突围。狼群并不傻,当然也知道这是我惟一的活路。我刚上山顶,这条路就被堵住了。要想从这里离冲下山,基本不太可能。悬崖边的恶狼最少,跳崖是最容易的事。南北两向就不用考虑了,可以肯定这是死亡之路,被这群恶狼撕成许多块,还不如自己跳崖自杀。nn我朝着血肉模糊的师父喊道,王大,我有点绝望了,你见多识广,武功高强,现在告诉我怎么办?nn王大当然没有回应,我曾经过度依赖的师父,现在已经没办法教我,更没办法帮我了。一切都只能靠我自己。nn我闭着眼睛,预演了几招所谓的绝世武功,结论是:也许我尽力一搏,可以杀死它们的大部分,但无法改变被撕碎的命运。归根到底,它们并非围着我较量武功,而是来复仇索命的。看阵势,为了毁掉我,它们今天准备不惜任何代价。nn我现在终于知道,师父为什么以前不用“绝命六式”杀狼了,因为这种武功只适合单打独斗,比的是两个高手之间的反应、力量和智慧。虚虚实实,变化万端,但对玩命的恶狼而言,效果并不显著。如果它们一拥而上,你招式再巧妙,也无法施展。这就是为什么绝妙武功在冲锋陷阵时用处不大的原因。nn武功招式上的虚实变化,其实本质上是利用人类固有的恐惧心理,让对手在死亡或伤害面前退缩、回避、改变战法、误中陷阱。nn我的另一个结论是:必须去掉剑法中所有的虚招,每一招都落到实处,尽量节省时间和体力。这是师父第一天教我的,没想到在最后一天发挥作用。nn最后,我还有一点始终没有想通:师父为什么如此轻易地被群狼撕碎?似乎有点不合常理。nnnn我们打了一整个上午,体力有所损耗,这是事实。但毕竟只是师徒拆招,并非仇敌之间拼命,斗的是虚实和花样,体力再怎么损耗也有个限度。就我自己而言,下山之时,体力至少尚剩八成。师父大多数时候是在以逸待劳,按理来说体力消耗比我更少一些。那么,争战结束之际,他的体力至少在八成以上。nn我绞尽脑汁玩了个花样,最终在他胸前刺了一剑,但只是点到即止,伤口并不深,别说心脏了,连筋骨都没伤到。这点皮肉之伤,只不过让他流了点血,对体力和武功的影响甚微,可能他情绪上的挫败感更大一些。而且,我下山之时,他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nn保守估计,此时师父的功力至少是平常的七成以上。nn想当初,师父与我相遇的第一天深夜,他在五六十只恶狼阵中出入自如,不但自身毫发无损,还得近身保护我不致丧命。而现在,围着他的充其量就是二十几只狼,又是在白天,视线良好,地形熟悉,他怎么可能半个时辰不到,便被撕得血肉殆尽?nn更让我震惊的是,地上没有他与群狼搏斗的痕迹。没有狼尸,没有残体,放眼望去,所有的恶狼都毫发无损。nn这太不正常了。nn退一步说,即使师父受伤较重,体力消耗很大,抵挡不住二十几只狼的围攻,他还可以向我发出信号。随便长啸一声,我便可立即掉头而返,两人里应外合,即便杀不尽群狼,配合得当,全身而退应该没多大问题。nn可是,他为什么死得如此安静?我在山下没听到任何动静。nn一切迹象都表明,他没有抵抗,没有求救,坐等死亡。nn我忽然悲从中来:师父难道是自杀的?!nn怪不得他找了个喝狼血的理由,将我一个人支使下山。时间往前溯,我刺了他一剑,胜负已分之后,他的情绪忽然急转直下,与平常的嘻笑怒骂判若两人。nn再往前溯,上午的比武,一开始尚算正常,但到中途气氛有点异样,我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头,反正凭我多年野外生存的经验,感觉到了那么一点不寻常。可惜的是,我其时过于沉溺招式的变化,将这种感觉忽略了。nn继续往前溯。也许师父一年多以前,初到这片荒原之时,就已经安排好了今天的结局。一旦我剑法练成,他便结束自己的生命。nn他死了,我却仍然不知道他究竟是谁,更不知道他跑到荒的上来教我武功的目的何在。对我而言,所有这一切,都是如此的不可理喻。nn有一点我是明白的:师父预料到了现在的场景。假如他不死,我们两人完全可以化解这场危机。但他选择了死亡,故意给我留下一场艰难无比的考验。nn他的潜台词清晰而明确:跨不过这个坎,我一个人无法在江湖上立足。nnnn群狼仍然没有攻击的意思,静静地围着我。我决定不再等。nn师父常说,与高手对决,往往讲究后发先至,因为这样更便于看见或猜测出对方的攻击意图。我心里清楚,狼与人完全不同。与恶狼对峙,只会徒增恐惧,先发制人,也许能消除敌方一部分力量。nn我脚下一跨,先向左边冲去。nn我一动,群狼也动了,首先扑过来的是右边两只狼。我脚步不停,待两匹狼快要近身,我膝盖一弯让它们越过头顶,然后剑交左手,向上一挥,其中一只被斩为两段。nn我趁它们右边空虚,突然右转,再次剑交右手直刺而出,这一招的劲力和方位便是“绝目式”,只是去掉了所有虚实变化。攻击仍然没落空,剑尖从一只狼的右眼直贯入脑。nn此时左右同时有四只狼冲过来,空中和地上各二。nn我只好往前再冲两步,蹲下身子避开上半身的攻击,铁剑再次换到左手,一招“伤心式”应手而出,削掉了一只狼的前爪,刺穿了另一只狼的脖颈。但受伤的那只狼劲力不失,挟着余势撞在我腰间,我摇晃一下,尽力稳住了身子。nn我右膝盖突然一紧,接着才感觉到疼痛,一狼从右后方冲来,张嘴在我膝弯处撕了一口。幸好裤子长期没洗过,又硬又厚,这一嘴只伤到皮肉,没及筋骨,否则我现在就要提前躺下,但疼痛钻心,我差点就单脚跪下了。nn我左手剑以“离心式”从身后向右刺出,穿过此狼的胸腹,右脚用力一甩,将死狼抛向右边奔来的另一只狼。nn我感觉右脚有一股**液体流向后跟,却连伸手去摸一下的时间都没有。nn背后劲风强烈,估计奔过来的狼有四只以上。我只好再次向前冲,左手剑右手指,“阴阳式”分左右两边出击,同时将前面两匹狼击毙。nn然后我转身,剑交右手使出一招“封喉式”,刺穿最近一匹狼的脑袋。但另一匹狼恰好撞在我胸前,我仰天向后倒,化解这一撞之力,也避开了它尖利的牙齿。nn身子着地后,我顺势一滚,铁剑刺出一招“捣龙式”。这招我用了两个变化,都没落空,有两只狼丧身在此招之下。nn我一跃起身,发现自己面对着深不可测的悬崖,刚想侧身向左远离此地,后面三只狼同时撞在背上,我不由自主向前踉跄跨出一步,脚下已经踏空。nn我腰间收缩发力,试图稳住身子。周围所有旁观的狼,抓住这一瞬间良机,突然全部冲过来,从各个角度撞向我身后那三只狼。力量依次传递,全部击在我背上,我身子便像一颗熟透掉落的松子,向悬崖前的黑暗中弹了出去。nn手中剑向后一挥,将咬住我后领的那只狼斩为两断。nn我带着那颗狼头一起坠向万丈深渊。nn如果我没记错,至此一共杀掉了十二只狼。离预期有相当大的距离。nn但我已经没有机会了,死亡提前来临。我号称大侠多年,就这样被一群乌合之众清除出这片江湖。nn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具尸骨,心中喊道,师父,就这么死去,我真的不甘心。 !! 第一百三十八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受本能的驱使,我在半空扭腰转身,使出全身之力,将铁剑插向崖壁。nn铁剑在坚硬的岩石上划过,火花四溅。身子坠落的速度减弱,手上劲力不松,许久之后我感觉身子突然一顿,铁剑插进了岩石缝隙中。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挂在半空,上面是无尽的天空,下面仍然深不见底。nn我借着夜色观察崖壁,努力寻找生存的希望,却发现铁剑旁边有一条若隐若现的血迹,颜色呈紫黑色,像是不久前涂上去的。血迹应该不是我自己留下的,因为我下坠时身体和崖壁之间隔着铁剑,并没发生摩擦,我身上也没有别的伤口。nn也许是,刚才被我杀死的狼从这里滑下去了。也许不是。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怎么活下去。nn我没有再想太多,继续寻找活下去的可能,但希望并不大,周围一丈之内没有任何可助攀援的东西,惟一的机会就是拔出铁剑,继续往下坠,到下面再听天由命。nn没必要再犹豫太久。我左手在崖壁上一撑,右手铁剑从缝隙中拔出,身体再次往下跌落。nn我体味到一种奇特的快感,就像早晨起床后精神饱满,在荒原上奔跑、杀狼。有那么一小段时间,我任由身体下坠,闭眼享受那种失重的感觉。nn如果我一直享受那种快感,也许最终会被摔死。我没死,是因为后来还是本能占了上风。手上的铁剑似乎有自己的生命,引导我再次尽力向崖壁刺去。nn我又看到昏暗中划下的一道火星,它就像我微弱的生命线,转瞬既逝,想要紧紧抓住它,根本就是徒劳。nn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自己重重地摔在地上,崖壁上火星消失。我头晕目眩,左膝盖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nn我静静地卧着,直到晕眩慢慢地消失,才艰然地伸展四肢,翻过过身子,睁眼看到了天上的星星,虽不十分明亮,但却异常地清晰。这让我很惊讶,也很欣喜。我终于知道,今晚的夜色原来那么美妙,不但空气清新,能见度也很高。nn最重要的是,我还活着。nn崖顶在虚空中已成一条黑线,无法判断具体距离,狼嗷声听起来十分遥远,估计至少在上面五里开外。nn我所躺之处,视线之内没有草,也没有树,身下似乎是一整块岩石,随手摸了摸,表面出奇地干净,没有灰尘或沙子,但凹凸不平,躺在上面硌得到处生疼。nn我试着侧身向外爬,没想到身子移动不够两步,右手便摸到了一片虚空,顿时心里猛地一沉。nn原来我还没到底,仍然悬在半空中。岩石只不过是悬崖伸出的一个触角。我扒在边缘,放眼向下望去,下面一片漆黑,不知道还有多深。nn这让我再次陷入绝望。nn我慢慢转身回头,便看到了半截狼尸,那应该是我在崖顶削断的,它像我的身子一样从上面掉下来,现在紧贴崖壁躺在岩石一角,周围溅了一滩血迹。nn岩石另一角,搁着一只齐肘而断的手,血肉模糊,黑夜中,我无法看清那只手的模样,也无法分辩究竟是左手还是右手。我并不想爬过去进一步研究那只手,没那个必要,我目前四肢仍在,它的主人肯定是我师父无疑。nn大概是群狼瓜分师父时,将那条惟一的手臂甩下了悬崖。我心中一阵悲伤,师父生前失去一臂,死后再失另一臂。生而残疾,死无全尸。nn我活动了一下双脚,评估伤势。右脚膝弯被狼咬了一口,伤口偏上,接近大腿后侧,谢天谢地,如果咬下一点撕断脚筋,我这条腿就算废了;左脚膝关节和踝关节都已脱臼,那是摔的,现在肿得像条大象腿,麻木得不属于我自己。nn伤得不算太重。死不了,也不会残废。但这只是就目前而言。nn我坐起身子,深吸一口气,双手猛一使劲,将左脚膝关节扳回原位。疼痛让我仰天嚎了一声,然后大口喘着气,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踝关节暂且不管了。想管也管不着,一是膝关节尚不能伸缩自如,双手够不着脚踝;二是我实在不想忍受再一次的疼痛。nn疼痛稍减,我便转身,察看岩石紧贴崖壁周围。视线大概在五步以内,岩石之下的悬崖,似乎是个斜坡,虽然很陡,但看上去是由泥土组成,或者沙子。五步以下,崖身全部没入黑暗中。nn既然有泥土或沙子,说明离悬崖底部已经不远,至少,下面可能另有一大块遮挡物,否则雨水早将泥土冲洗干净了。nn我仰天躺着休息了很久,决定再赌一把,继续下行。其实不赌这一把,我也没别的选择。扒在这块悬空石头上,饿了顶多啃掉对面的半截狼尸,弄不好还要迫不得已吃掉师父的独臂,然后便等着太阳出来,将我晒成人肉干。只有离开这块石板,才有活命的可能。nn我绕过那半截狼尸,慢慢爬下岩石,双手抱剑,顺着斜坡滚了下去。nn我并不知道自己滚了多久,意识已经有点模糊了,只记得停下来时浸在一片清凉当中。我睁眼吸气,胸腔里立即呛进了大量的水,而且目不见物。nn我从水中露出头,咳喘许久才觉得气流通畅,感觉自己飘在一条溪水中。溪流并不宽,也不深,我调整姿势,双脚踩到了溪底的沙石,伸手向岸边胡乱摸去,顺势抓住一把草,尽力将自己往岸边拉。nn铁剑没丢,还紧紧抱在左怀中。师父送我铁剑之初,曾命令我,即便他死了,铁剑也不能随便丢弃,必须随身携带。我当时对此剑不屑一顾,本没打算严格执行他的命令。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决定履行诺言,剑在人在,剑亡人亡。nn上岸后,我站在夜色中仔细审视了一下自己,衣衫褴褛,鲜血淋漓,几乎没有一处是完整的,泡在水中这么久,居然都没冲洗干净。庆幸的是,性命总算暂时保住了,虽然还不知道能否走出这个谷底,但是,群狼肯定也不清楚悬崖底下的具体情形,不可能找到此处赶尽杀绝,否则,它们不会把我推下来。nn无论如何,我得感谢老天没有完全赶绝我。nn我在岸边坐下,感觉筋疲力尽,又累又渴,扔下铁剑,双手掬水猛喝了一顿,向后一倒,重又躺下了。此地难得安全又安静,我决定先睡一觉再说。但是闭眼养神良久,却怎么都睡不着。心中的那阵庆幸逐渐褪去,转而涌起深深的悲伤和愧疚。nnnn师父虽然不是死在我的手中,却相当于是我杀的。若不是我好胜心太强,变着花样赢了一招,让他觉得我剑术已成,而他心愿已了,生无可恋,即便身处再大的狼群中,他也足以自保。nn我没想到自己以不杀人作为信条,练成武功后,第一个害死的就是师父,差一点还断送了自己的性命。nn世事难料,师父平常傲视天下,最终却伤在自己创制的绝世剑法之下,而且还死无全尸。师父曾经说,练武就是为了杀人,我日后在江湖上无法不杀人,没想到他用自己的生命证实了自己的预言。nnnn我睁眼看着满天星斗,还有一群蝙蝠在飞舞。它们盘旋不散,估计是在等着我死去,然后扑下来分食我的尸体。nn想到此处,觉得这些家伙跟群狼同样可恶。我心中悲伤之外,又莫名升起一股愤怒,想要立即杀掉这群只在暗中窥探和行事的东西,一为医治我肚中饥饿,二为灭口,不能让我的狼狈样子传扬江湖。nn但刚坐起身,提了提铁剑,我又立马放弃了。因为它们出没的地方很高,我无法攀援而上,即便我能飞上半空中,也未必能杀尽它们,争斗起来,估计还得被它们吸点血。于是我重新躺下,保住最后一点体力,不言不动,强忍饥饿,同时忍受这群家伙在半空中冷嘲热讽。nn不知什么时候,我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nn直到第二天早上,艳阳高照,我才手足并用走出那个山谷。并没有立即回住处,也没有去山顶替师父收尸。为了保命和养伤,我在偏僻的野地里躲藏了许多天,饿了掘几根草根,或剥几片树皮裹腹。nn但我再也没见过狼群,这些家伙从此销声匿迹。它们以为我已死在那个悬崖底下,大仇已报,再留在这片荒原上已没有意义。nn狼群的远离,并没有让我有丝毫喜悦或轻松,反而感觉更加孤独和无聊。更主要的是,生存越来越艰难,附近的草根和树皮,基本被我啃光。没有供给我肉食的小动物和群狼,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武功已经荒废了许多天。照这样下去,不出几个月,武功卓绝的王大侠,将被一群卑鄙的小蝙蝠瓜分,我将像师父王大一样只剩一副模糊的骨架。nnnn我决定远离这片江湖。nn我回到久别的住处,开始整理东西。做了这么多年大侠,现在属于我的所有财产只有两个粗布背包,都不大,两尺见方。一个是当年娘带来的,一个是后来师父带来的,装着一些破旧衣服。还有几件冬天御寒的动物皮毛,那是我多年江湖生涯的惟一收获。nn我挑了几件完整和干净的衣物,全塞在一个包里,然后,带着另一个包,到了我与师父两年来天天拆招的山顶。nn我掉下悬崖后,师父的尸骨又被群狼重新啃过了一遍。骨架被拆得七零八落,除了头颅,其它的基本分不清是人骨还是狼骨。经过许多天的风吹日晒,骨头已经发黑了,看上去就是一段段朽木。nn我将山顶能找到的骨头,不管是人骨还是狼骨,全部收集起来,放进包里,背下山顶,来到当年埋葬娘的平地上,以铁剑挖了个坑,将整包骨头埋了进去。nn两座坟相隔十步。都没有墓碑。nn向师父洒下最后一把黄土时,我终于还是没有忍住,两行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nn后来我躺在两座坟中间,面对晴朗的天空,痛哭了一场。直到太阳下山,流不出眼泪为止。nn我这辈子只哭过两回。一次是多年前埋葬娘的时候,另一次就是现在埋葬师父的时候。两回都在同一个地方。没有人知道,我曾经在这里如此地悲伤。更没有人知道,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埋着两个对我一生影响巨大的人。他们互不认识,却长眠于同一块土地,相距不过十步。nnnn第二天上午,我把睡了多年的茅草搬到洞口,点了一把火,烟雾腾空而起,我坐在火堆旁,抱着铁剑,开始规划自己真正的江湖生涯。nn首先,得为自己想一个唬人的名号。王大侠固然不错,但太过虚幻,而且毫无个性,使人听过即忘。王二这个名字也与大侠的身份不符,不过,这是师父所赐,如果他一死我便丢弃这个名字,有点背叛师门的意思。作为大侠,这种事情不能干。nn师父曾经说过,大凡江湖上的名号,要么与来历联系,要么与武功相关。我武功上最擅长的就是“绝命六式”,如果向人自称“绝命剑王二”,听上去倒是很冷酷,但像个武功不高而又傻里傻气的杀手,哪里是个身负绝技的大侠?nn除此之外,就只能从来历上产生名号了,可我没什么足以炫耀的家世,又不是来自名山大川,甚至连这片荒原叫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在这一点上又让我陷入困境。nn我坐在火堆旁苦思良久,仍然没有结果。娘生前曾经说我伶牙俐齿,师父生前称赞我天赋奇高。现在我对这些夸奖都产生了怀疑,连一个简单易记、名实相符的称号都想象不出,怎么能算是个聪明人?nn娘生前说我是王八蛋的儿子,师父一来就为我取名王二,看来这两件事才比较真实。nn烟火即将熄灭,我无奈地扛起铁剑带上包裹,向一个未知的方向茫然地走去。nn就这样,我踏入了一个更为险恶的江湖。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一百三十九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我转过身,见蜡烛快要烧尽了,顺手拿过旁边一根未点过的,点着固定,然后才借烛光仔细观察阿红。www.uuk.la她仍然卧着,只不过已转头面向我,双颊潮红,气喘嘘嘘,却面带微笑。我心想你刚到鬼门关转了一圈,现在还能笑得出来,看来你是经常面临这种生死存亡的险境了。nn我叹了口气,盯着她问:“你还真不是个简单人物,早就知道是我在跟踪你?”nn她脸色更红了,笑说:“你别那么紧张,首先,我一开始根本就不知道有人在跟踪我,否则就不会带你去;其次是,后来你虽然现身,但乔装得很好,我一直没有认出来,归无情他们肯定也不知道救我的是你。”nn我更奇怪,问:“那么,我还没转过脸来,你凭什么就能叫出我的名号?”nn她一脸羞涩,转过头去答非所问:“你以前没做过为人清洗伤口这一类的事吧?你用剑的手法这么巧妙,做这件事却是毛手毛脚,把我弄得疼死了。”nn坦白说,这种小心翼翼的事情我还真没做过,以前娘没受过这种伤,而我自己有伤通常都是胡乱包扎一下,所以为别人清洗伤口的手法肯定不熟练,再加上刚才撕开她的外衣后,看到她那惨白的肌肤和瘦弱的身材,让我心跳加速,双手发抖,把她弄疼在所必然。nn我恍然大悟:“你当时并没有晕过去,咬牙忍痛,却借机看到了我的脸。”nn她笑容突然消失,抽抽噎噎起来,还带着哭腔说:“你别说得我心机这么重,看到你的脸并不是刻意的,在你打水进来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到你了。我之所以咬牙忍痛,是因为,是因为……是因为我很享受那种感觉,我不想叫出声,是因为不想让你停手。”nn她眼角流出了泪水,却渐渐忍住了哭声,慢慢地调整语气,犹豫着说下去:“天下没有第二个男人为我做过这种事,那一刻我虽然疼痛难忍,却……却觉得很幸福。”nn我没想到她说出这么一套古怪的理论,有谁会享受疼痛难忍的感觉?又有谁会在疼痛中感觉到幸福?我心想,你还真是个另类的人。nn而且,刚才为你清洗伤口时,你忍痛不哭不叫,现在啥事都没了,你反而哭得这么伤心,这算是什么意思嘛?难道你刚才没哭,现在还得想办法补上,才能减轻痛苦?nn我本来还想等你醒来,逼问你心中的秘密,可你这么一哭,倒让我无所适从。在一个陌生的房子里,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你让我王大侠怎么好意思去审问一个哭泣的受伤女人?nn我讪讪地说:“把你弄疼我深感抱歉,这类事我以前确实从没干过,况且刚才我以为你晕过去了,所以下手不知轻重,更没理会你的感受。不过,你伤口不深,虽然失血有点多,休息几天就没事了,现在就别哭了吧?”nn阿红转头面向我,半边脸贴在枕头上,另外半边脸满是泪水,乌黑的头发散乱地粘在脸上,一幅楚楚可怜的样子。nn她又突然破涕为笑,说:“你这人武功高强,心地又好,看你的行事也聪明绝顶,怎么好像听不懂话?你道什么歉,我有半句责怪你的意思吗?你救了我两回,怎么反而向我道歉?你这人怎么这么好笑啊?”nn刚才还哭得很伤心,现在突然带笑把我呛得说不出话,看来她的性情也很古怪,变幻莫测,像她的身份一样让我捉摸不透。nn我说:“你刚才哭得这么伤心,这深更半夜的,要是有邻居听到,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呢,所以我道歉的目的,是让你停止哭泣。”nn没想到我这话把她惹恼了,突然满脸怒容,生气地说:“这么说你的道歉不是真心的了?仅仅是为了哄我别哭?深更半夜我哭泣又怎么了?邻居听到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你是不是觉得,堂堂王大侠,跟一个烟花女子呆在一间屋子里很丢人?”nn我觉得这姑娘真是不可理喻,救了她两回,没一句感激的话,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数落我把她弄疼了,嘴上说很享受很幸福,背过脸却在那里哭泣。我道歉,让你深更半夜别哭了,主要是想让你稳定情绪谈点正事,因为我时间很紧迫,既要救人又要救已,你倒好,一点不着急,跟我计较道歉究竟是不是真心的,把话题越扯越远。nn话说回来,我堂堂王大侠,跟一个烟花女子深更半夜呆在一间屋子里,倒真的有失体面,这事不能传出去,特别是不能让那位紫衣漂亮姑娘知道,因为她是第一个对我有好感的女孩子。nn但奇怪的是,我现在跟阿红在一起,内心其实并不抗拒,甚至还隐隐渴望时间不要过得那么快,要不是有事在身,我宁愿一直与她呆在这间简单整洁的屋子里,东拉西扯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没有打斗,没有仇杀,没有阴谋,没有陷阱,更没有生之忧虑,没有死之恐惧。nn世事往往就是这么无奈,我现在没有更多的时间,也没有更好的心情,能够坐下来安静地跟眼前的阿红相处。nn我叹口气对阿红说:“道歉是真诚的,想让你别哭也是我内心真实想法,因为我还想向你打听点事情。只不过你情绪变化太快,我跟不上节奏。”nn阿红一时间之又冷静下来,淡淡地笑说:“你是个好人,全是我的错。我刚被自己的同伴刺杀,虽然没死却也身受重伤,所以情绪起伏比较大,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计较。还有,你放心,这里离镇中心较远,没什么邻居,所以现在不管有什么动静,都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nn我心想她的自我解释倒也基本不错,只不过说话语气平静、冷淡,感觉突然之间疏远了许多。我没再琢磨下去,可能真像她自己说的,女人的心事没法理解,只好顺着她的话问道:“这里是你的家?你怎么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nn阿红冷笑道:“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没有住在万方客栈,或者金城赌坊?你是不是还想进一步问我,为什么我会堕落到出卖自己的色相和**?为什么我会心甘情愿在这些乌烟瘴气的地方做男人的玩物?”nn这姑娘刚刚还承认自己情绪有问题,请求我理解,现在一连串的发问,又把我搞得张口结舌,我觉得与她没法进行正常沟通了。nn我无奈地笑着问她:“你私下跟人说话相处,是不是必须像个刺猬?靠得太近了不行,离得太远了也不行?”nn阿红叹了口气,轻声说:“我大多数时候住在万方客栈和金城赌坊,在那里过着香艳堕落的生活。这里是我的秘密住处,原本是一所废弃的破房子,我花了很长时间精心整理了一下,现在除了你,没别的人知道我住在这里。秀水镇看上去有上千所房子,实际上在这里定居的人不多,人口流动性比较大,经常有些郊外的房子因为居民离开而被废弃。归无情他们住的那地方也是一样。”nn我转过身面向窗外,看着逐渐发白的天际,问她:“实际上你很抗拒那种欢场上灯红酒绿的生活,是不是?但你又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或者说你负有某种神秘的使命,没法摆脱那种生活。所以,你在这个荒僻秘密的地方,另外营造一个简单而安静的家,只是为了给你痛苦的心灵一个安慰,对吧?”nn阿红淡淡地说:“你年纪轻轻,武功高强,却跑到这么一个穷山恶水的小地方来,又何尝不是怀着某种神秘的使命呢?秀水镇上每一个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nn阿红年纪可能比我还小一点,但她处处透着神秘和精明,说话一直跟我绕圈子,似乎有意不涉及自己的身世和身份。也许,她对我心存感激,却无法彻底信任我。nn说起来这其实也不能完全怪她,估计在别人的眼里,我自己的身世和身份也处处透着神秘。我心里寻思,只顾向她打听秘密,自己却包裹得严严实实,怎么能取得别人的信任?看来要打开她的嘴巴,只能从实话实说开始。nn我沉吟着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尽量以平静的口吻说道:nn“我到这里来是迫于无奈,本来我是南下的,可在半道上堕入别人的陷阱,逼迫我北上找一件东西。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我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件什么东西,究竟它是圆是方,是大是小。但不找到那件东西,我只能再活十四天,所以稀里糊涂来到这个荒僻的小镇上。却发现这个镇上似乎处处透着古怪,我的银子刚花出去,就有人来追查银子的来源,甚至还动起武来,对手又个个不是省油的灯。这么多武功高强的人物,都跑到这个小镇上来干什么?这点让我想不透。接下来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你也知道,不需我再赘述了。”nn阿红说:“你是说你中了某种奇怪的毒?也难怪,你武功如此之高,别人不用诡计也打不过你。只怪你江湖经验太差。不过实话告诉你,我虽然算是聚鹰帮的人,但对你所说的事却一无所知。你昨天上午曾经审问过万方成,我知道的,并不比他多。”nn我问她:“你既是聚鹰帮的人,为何万方成昨天上午还想杀你灭口?昨晚归无情他们刺杀你,理由还勉强说得过去,可万方成完全没有杀你的理由,仅仅因为我问了几句话,就要将同伴灭口似乎有点说不通。”nn阿红冷笑道:“你内心其实想问的是,为何我一丝不挂躺在万方成床上,这个老混蛋却一点情义都不讲,轻易就想杀我灭口。”nn我终于发现,一提起那些堕落的生活,阿红就情绪极坏,马上把自己的真情实感包裹起来,摆出一副与全世界对抗的架势。这就是她在这里另外营造一个家的主要原因。nn她无法摆脱那种生活,只能偶尔跑到这里来躲避那种生活。一个年轻瘦弱的风尘女子,在一个偏远荒凉的小镇上,单独过着人格分裂的生活,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nn可是,她又是因何无法摆脱那种生活?也许跟我一样,受人逼迫和控制,果真如此,就肯定与聚鹰帮有关。这是她的伤心事,以她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铁定不会向我和盘托出了。况且,就算她把自己的一切告诉我,我也未必能拯救她,我连自己都解救不了,又有什么本事去改变别人的生活?nn就让她把一切都封存起来吧,暂时忘却也能获得片刻的安宁。既然她所知道的对我毫无帮助,我也没有必要再去撕开她的伤口,让她承受重复受伤的痛苦。nn我走到床边,替她把滑落的被子盖上,然后在椅子上坐下,叹了口气说:“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问的了。你好好养伤吧,天亮之后我就离开。走之前我再给你清洗一次伤口,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nn阿红听完一怔,泪水慢慢地涌出眼眶,在脸上随意流淌。 !! 第一百四十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我一时无法理解是什么原因让阿红再次哭泣,但决定不再探问,因为徒增她的伤心,且容易让谈话陷入僵局。这个夜晚还很长,我不希望把气氛搞得紧张而沉闷。生命如此短暂,应该努力过好每一个夜晚。nn我站起身,到室外换了一盆新鲜干净的水端进来。nn阿红抽噎着说:“像你这种人,别说这个秀水镇上绝无仅有,就算整个江湖上,也都死得差不多了吧。”nn我把脸盆里的毛巾拧干,将她脸上的泪水擦掉,笑着安慰她:“你别这么夸我,我这人经不起夸,一夸我就飘飘然找不着方向,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呢,没有了方向怎么行?我救了你两次,但都是偶然遇上的,举手之劳而已。”nn说到这里,我深深叹了口气:“我曾经是想做个大侠,可现在嘛,就像一条丧家之犬,别说做大侠了,能不能保住性命还是个未知数。”nn阿红闭着眼睛,任我在她脸上胡擦,两颊升起两团红云,就像两个红苹果,令人忍不住想咬一口。nn她睁开眼盯着我的手,笑说:“我一直以为王大侠是个严肃的人,没想到也会这么嘻皮笑脸,油嘴滑舌。不过,王大侠,我虽然很感激你救了我的命,但话得说清楚,你只救了我一次。”nn我把毛巾放回脸盆,把她从床上扶起来,让她侧身靠在床头坐着。nn我笑说:“你这人也算得太精明了吧,虽然昨晚是我先抛出银子引你上当,然后再跟踪你,导致你的杀身之祸,可最终救你的还是我。况且我深更半夜背着你跑了这么远的路,然后又为你清洗伤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你又何必一笔抹杀?再说了,我也没打算让你‘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等你伤好了,给我弄点东西吃,填饱肚子后,咱们的恩怨糊涂账就一笔勾销吧。”nn阿红伸手捂住嘴咯咯大笑起来,全身颤动。她仍是昨晚在金城赌坊的打扮,裙子又窄又小,笑起来胸部像一只老鼠在里面乱窜,看得我脸红耳赤。nn我赶紧移开视线看向别处。nn她似乎并没意识到我的尴尬,笑了良久才放下手,轻声说:“王大侠,咱们之间不是糊涂账。而且你用词不准确,你对我有恩,我却对你没怨,怎么能说是恩怨?还有,你的功劳和苦劳我都记着呢,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要记你一辈子。”nn我笑说:“你心里牵挂我,我介意个啥,别咒我就行。再说了,有个美女记挂,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大侠不都有这么一档子事么。但是,千万别老是记着我昨天早晨那副小乞丐的模样,否则我王大侠就太没形象了。”nn阿红脸上又红了起来,幽幽地说:“你仅仅是因为要做个传说中的大侠,才愿意让我记挂吗?你救我,其实……都是基于大侠的胸怀吧?可是我……”nn她又轻声笑道:“咳,我说这些干什么,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侠,救我一个烟花女子,当然没别的意思。对不起,我太啰嗦了。”nn她这段话说得颠三倒四,而且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一时没懂她的意思,不知如何应答,只好张口结舌地看着她,感觉脸上在发烧。nn阿红见我发呆,接着笑道:“你别这么看我,像看什么怪物似的。我说你只救了我一次,说的就是昨晚那一次。以你的聪明机智,本该早看出昨天早上万方成不是真想杀我的。但无论如何,万方成杀我是假的,你救我的心却是真的,我仍然很感激你。”nn我回过神来问她:“你的意思是说,作为聚鹰帮的一员,你在这个镇上还有任务,万方成当时其实不敢杀你?”nn阿红摇摇头说:“你错了,万方成并不知道我是聚鹰帮的人,他确实只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玩物。”nn她顿了顿,似乎在考虑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但并未想太久,便立即说了下去:“严格来说,我其实不算是聚鹰帮的人,此事说来话长,简单地说,我父亲是聚鹰帮的一个堂主,几年前无意中犯了帮规,本该处死,恰逢帮中出事,他们强迫我到这个镇上来将功赎我父亲的罪。因为派真正的武功高强的江湖人物到这里,容易惹人耳目,而派一个弱女子以妓女的身份来调查事情,没人会怀疑。况且,调查这些事不需要武功。”nn我问:“你调查的,应该也就是有关银子的事情了?这么说,聚鹰帮其实并不信任万方成,你可能还有个任务就是监视此人。可是,他既然不知道你是聚鹰帮的人,就更有理由杀你灭口了,为何你说他要杀你是假的?”nn阿红说:“我的王大侠,你武功比万方成高出不知多少倍,可说到江湖经验和诡计多端,你就比他差了一大截。这也难怪,你跟他不是同一类人,不会以他的思维去揣度别人。你想想,他要杀我灭口,机会多的是,何必选择你还没走出房间的时刻?”nn我这才恍然大悟:“没错,他要杀你,完全可以等我走了以后再杀,或者就在被窝里无声无息地给你一刀,我也来不及解救。这么说来,他在试探我?”nn阿红说:“与万方成的一番对话,连我在被窝里都听得出来,你是个刚入江湖的傻小子,却不知为何在调查一件极为秘密的事情。可你在他身上露了一手惊人的剑法,让他心里很害怕,猜不透你的来路,你问了他那么多问题,虽然都无关紧要,但他仍然怕你杀了他灭口。实话说,我当时躲在被窝里,怕的不是万方成杀我,而是怕你把我和万方成都杀了。”nn我接过话头:“问完话离开,对我而言本来是挺正常的事,但万方成以其江湖经验揣度,却觉得更加不可理解。他以为我会玩一些更为阴毒的花样,或者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他假装要杀你灭口来试探我,最终,他知道我并没有杀他之心。也许因为这样,他并没有把我问话的事告诉归无情。”nn阿红说:“聚鹰帮上层一直不太信任万方成,这里天高地远,他与中原总部联系不多,甚至有些时候根本不受总部节制,他以前在这里参与过很多不可告人的勾当,但因没损害到聚鹰帮的核心利益,上面对此睁只眼闭只眼。这次传说总部金库失窃,上面给他下了一道命令去调查银子的事,半年前又暗中派我来,主要任务是一面关注有鹰图案的银子来源和去向,一面监视他的举动。从万方成昨天的表现看来,他确实心里有鬼。”nn阿红最后说:“其实,在你进来之前,万方成就已经心神不宁了。”nnnn万方成不是个简单人物,这我早就猜出来了,只不过,我没想到他除了聚鹰帮的舵主之外,还可能有别的身份,而且聚鹰帮上层对他早已心存戒心。nn此人在秀水镇经营多年,根深蒂固,手下估计也有一股不小的力量,这股力量应该也在聚鹰帮的控制之外。秀水镇上各种各样或明或暗的生意,万方成可能都有所染指,这从店小二拉皮条的自豪语气中也听得出来,没有老板的授意,一个店小二怎么敢在本店为别人接生意?nn也许,万方成最为顾忌的,是聚鹰帮的猜疑,所以他暗中做着秀水镇的土皇帝,表面上仍然只是万方客栈的老板,为聚鹰帮提供各方面服务。nn我一直以为万方成在聚鹰帮身份低微,又与中原总部联系较少,是个纯粹的商人,可能对江湖上一些机密重大的事所知不多,现在看来,这是个错误的想法。这家伙在装傻,方圆数十里之内发生的事,估计他都了如指掌,即将要发生什么事,他也是早有预感,所以阿红说,在我进他房间之前,他就已经心神不宁。nn我只问了他一些简单的问题,他就怀疑有杀身之祸,很明显,许多事情他不但知道,而且还可能亲自参与了。但我不知道他涉事究竟有多深,与我要找的东西有没有关联。nn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现在再要找到万方成掏出更有用的信息,估计不太可能了。这只老狐狸,在秀水镇上绝不仅仅只有一个窝。nn我叹着气对阿红说:“只怪我行事太莽撞,稀里糊涂闯进去,以为能从这家伙嘴里掏出点有用的信息,没想到却打草惊蛇,先把自己暴露了。现在估计整个秀水镇都处于暗中戒备状态。”nn我又想起揭开被子看到阿红赤身**的那一幕,喉咙发堵,不敢正眼看她,索性转过身假装欣赏墙壁上挂着的琴。nn但我的语言和行为还是勾起了阿红的不愉快记忆,她在我身后突然冷笑着说:“哼,你转过身去不敢看我,是不是心里又想起丑陋的场面?”nn她又恨恨地说:“你不但莽撞,而且还犯傻。你没看出万方成假意杀我也就算了,救了人你应该趁早离开吧,为何还要去掀被子?那一刻你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觉得我很无耻?如果你没掀被子,我俩就互不认识,昨晚归无情他们杀我时,你可能就不会及时出手。那么,我就活不到现在,所有事情,也都一了百了。”nn我本想找别的话题引开她的不愉快,接着又想,老是这么回避也不是个好办法,两人都心存阴影,此后说话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根本无法进行顺畅的交流。这对我们两人都不利,现在整个秀水镇上,也许她还算是我的同盟。我必须想法消除双方的芥蒂。nn我重新转过头,看着她的双眼,里面充满泪水,快要滴下来了,而她脸上仍然带着自嘲的冷笑,完全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态。nn我拿起毛巾拭去她双眼的泪水,没想到越拭越多,最终夺眶而出,用毛巾堵都堵不住。她完全不理会,任凭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nn我只好不再擦拭,拍拍她的手背,低声说:nn“我当时莽撞、犯傻,实在抱歉,但掀被子的动机,并不是刻意想看什么,是怕万方成会第二次下手杀你,救人救到底,我只想让你尽早离开此地。至于昨天晚上,无论认不认识你,我都会出手相救,首先是,我不能看着一个弱女子在我眼皮底下被无辜杀害,其次我觉得,你可能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所以不能让你死去,第三,你被刺杀,归根到底是因为我抛出银子导致的,如果你因此被杀,我内心难安。”nn她仍然冷冷地说:“我不要听你那些严密的理论,这只能证明你是个大侠。我只需要你回答,当时看到我浑身上下一丝不挂,是不是觉得我很腌脏很无耻?”nn我心想这姑娘心理有点扭曲了,你一直在秀水镇的欢场上混生活,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情,也该早就司空见惯了,虽然被我无意中看到,你又何必这么耿耿于怀呢?坦然面对,也许我们两人都能早点忘却这一幕,老是纠缠不清,效果可能适得其反。nn况且,我当时内心只有一个感觉:你身材真的很完美很漂亮。我连视线都不愿移开。nn我叹道:“阿红,事情已经发生,你现在就算挖了我的双眼,也于事无补。当时看到这一幕,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心跳加快,脸上发烧,根本无法对你作道德上的评判。到现在我冷静下来,也完全没有鄙视你的意思。咱们就别在这上面纠缠不清了,好吗?”nn阿红突然伏在床头痛哭失声。 !! 第一百四十一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接下来的许多天里,群狼消失得无影无踪,再加上几次风沙,几场暴雨,地上的痕迹也被完全抹去。www.uuk.la于是,那一场黑暗中的搏杀,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我犹如做了一场凶险无比的噩梦,醒来后脑子一片虚空,却仍然心有余悸。nn那些没有狼群搔扰的日子里,我与师父却一刻也没闲着,除了睡觉,从没在洞里安静地待过。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每天醒来之后,两人便像梦游症患者,在江湖上四处游荡。足迹遍及方圆上百里,除了走路,还是走路。那是师父王大研究地形的方式,以双腿丈量每一寸土地,从天亮一直走到天黑。nn那些天虽然不用打架,也没怎么挨饿,但在风沙和暴雨里奔波,把我搞得比与群狼玩命更狼狈。全身肌肉酸痛自不必说。每天脚底必生血泡,过几天磨成老茧,然后另一处再生新的血泡,再成老茧,如此周而复始,最后,我两块脚底板成了不折不扣的老树皮。nn外貌上,因为不是被风吹雨打,便是被日头暴晒,几天下来,便头发打结,面目黎黑,全身每一寸肌肤,都结了厚厚的一层污垢;衣衫褴褛,多处见肉,有几次师父还指出,我露出了两块不大不小的乌黑屁股。nn师父看上去也好不了多少,虽然不至于露屁股,灰袍也没有一处是完好无缺的,再加上他面容如此苍老,站在风雨中,就像一棵破败斑驳的枯松,看不到任何新鲜生命的迹象。只不过,他有时散发出来的那股难以言说的气度,掩盖了形象上的不足。nn总而言之,我们在这片属于自己的江湖上行走,就跟一大一小两个乞丐随处游荡差不多。万幸的是,并没有第三个人见过我们这副样子,因而在后来的江湖上,省去了许多飞短流长。nn你也许会说,我既然自称为大侠,更是故事的主角,无论怎么艰难困苦,都应该把形象弄得更光鲜一些。何必如此不爱惜自己,搞成一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nn我当然明白,作为江湖上惟一的大侠和大侠的师父,这副尊容确实不怎么体面。但你得理解,收拾形象这种事,必须具备两个不可或缺的条件:一是有足够闲得蛋疼的时间,二是有对着明月唱无聊曲子的心情。nn时间问题很好理解。要欣赏女人的花枝招展,最大的代价,便是付出足够多的等待时间。女人坐在镜子前描描画画就不用说了,那会让男人等到伤心欲绝。据说汉代有个大官叫张敞,就是因为心急,每天都嫌老婆画眉太过费时,总是禁不住自己拿起眉笔代劳。结果却成就了一段夫妻恩爱的佳话,这实在有点冤。nn即便简单的穿衣问题,女人们也总是穿了脱,脱了又穿,折腾得没完没了。我娘生前就对衣服情有独钟,平常过得凄凄惨惨戚戚,但每逢她记忆里的重要日子,便独自在洞里捣腾从江南老家带来的花里胡哨的衣服。每穿好一件,必然走出洞口,在我面前转圈子,一连声地问:好看吗好看吗?搞得我不胜其烦。nn女人如此,男人也好不到哪儿去。男人收拾自己的效率再高,洗澡、梳头、换衣的时间也是省不了的。倘如你想学当年的盗帅楚留香,每次作案之后,必须给人留下余温和香气,恐怕还得花时间去配制特别的香水。而假如你要模仿西门吹雪,每次出场都得白衣胜雪,要么家里请个专职保母,要么自己在练剑之余,花更多的时间洗衣服。nn一句话,时间是宝贵的,它是解决一切问题的首要条件。我与师父在那些日子里,过得既栖惶又紧迫,能活到今天怎么说也算奇迹,形象作为次要问题,就这么被忽略了。你想想看,天天顾着研究地形,时刻准备与群狼作战,回到住处累得全身散架,填饱肚子后,惟一的愿望,便是睡觉,哪里还有更多时间去考虑形象问题?nn另外就是,梳妆打扮这种事,即便有时间,还得有心情。所谓“女为悦己者容”,这话用在男人身上也同样合适。无论男女,费心将自己收拾得整洁漂亮,主要目的,还是要给别人看的,借以获得羡慕、赞许、甚至怜爱的目光。如果没人欣赏,就如锦衣夜行,那又有什么意思?nn举例来说,假如与我同在这片江湖上行走的,是一个妙龄美女,那么,就算时间再紧迫,我也会想尽办法将自己妆扮得阳光帅气,温文尔雅。即便需要每天洗八回澡,换十次衣服(假如有那么多衣服的话),我也会乐此不疲。nn很不幸,我每天面对的,却是一个糟老头子,此公除了武功和气度上可圈可点,其它方面,从性别到外貌,实在没啥值得称道的地方,直接把我的自怜自爱之心破坏殆尽,平常我连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鬼才愿意在乎自己在他眼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有那个无聊的梳洗时间,还不如用来睡个好觉,使得明天有足够的精力和体力走路。nn推己及人,师父对自己形象的放弃,估计与我是出于同一心态。nnnn要说那些天我们的节目仅仅是走路,倒也并不十分准确。实际上,在走路的同时,我的嘴巴几乎没怎么停过。一方面是炫耀,另一方面是老毛病犯了,不动嘴就无所适从。我一直向师父讲解方圆十数里之内的一草一木,地形高低。师父并不怪我废话多,反而听得很仔细,观察得也很用心,有点像医生给人看病,望、闻、问、切,一样不落下。nn在他认为关键的地方,还与我一起闭着眼睛来来回回行走好几遍,直到凭感觉能够进退自如。nn师父其实也没少说话,除了分析地形,还向我讲解用剑的基本要领。nn“两点之间,直线距离最短。出手要快、要准、要狠。”nn“动作不需太多花俏,要直接、要简洁。”nn“你必须珍惜你的体力和时间,能不动就绝对不要动。”nn“出手前感觉没有九分以上的把握,宁愿放弃出击。”nn“决定出手,切忌犹豫,因为机会转瞬即逝。”nn师父说这些话时,我们一起拢着袖子,低头走在风雨里。他的语气冰冷残酷,完全不像落魄江湖的老人,更像一个训练有素的江湖杀手。nn我跟随着他的脚步,心里并不完全同意他的观点,但又不知道他哪里说得不对,所以无从反驳。我只是隐隐地觉得,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直奔死亡,毫无人性,更没有幽默感。这不免让我不寒而栗。nn面对群狼的围攻时,他的话也许都比较实用;而在江湖上遭遇与自己一样的生命时,怎么能够毫不犹豫地剥夺?就算江湖上每时每刻都充满生死存亡的抉择,但出手便杀人,无论如何都是一种罪恶。nn何况,我还一直自诩是个大侠。nn我并没有把这些想法说出来。在他面前,这些话说了也是软弱无力,并不能改变什么,徒增口舌之争。nn还有一点让我很不满。过了这么多天,他仍然只字不提传说中的内功。而我,一直对这个东西充满幻想和期望。nnnn许多天以后的一个上午,风雨褪尽,天气晴好,太阳照在身上,显得温和而饱满。我很喜欢这种有点热度的平静,希望它能够延续到永远。但是,中午过后,我在行走的途中,总感觉后背有种若有若无的刺痛。nn平静背后,有一股暗藏的凶险。nn后来我们就发现了群狼的跟踪。它们少时五六只,多时**只,忽隐忽现,离我们不远不近,看不出攻击的意思,倒是有随时准备逃走的迹象。它们看似在到处寻找食物,实际上却在盯着我和师父的一举一动。nn师父猜对了,群狼改变了战术,分散力量,大部分出动去谋生,小部分如影随形地跟着我们,寻找复仇机会。它们轮流上阵,准备与我们纠缠到底。只不过隔了这么多天才出现,有点出乎意料。nn直到黄昏,我和师父游走了一整天,又累又饿。回程的途中,那一小股狼依然忽远忽近地跟着。师父突然向我说:nn“练武的时间到了。前面有个转弯处,你从岩石后面绕过群狼包抄过来。我在前面等着。”nn我说:“师父,我们现在这种状态,不是攻击的好时机吧?”nn师父:“天黑以前,它们的主力应该不在附近。这正是训练我们耐力的好时机。”nn我不满:“师父,我怎么觉得你这是在折磨我?现在饥渴难耐,而且我身上旧伤还没完全复原,你还让不让人活了?”nn师父不容我反对:“废话少说,立即进入状态。”nn我只好走到岩石另一面,拐了一个大弯抄在群狼的背后。师父转过身,恰与我一前一后,将六只狼围堵在一个小山坳里。我与师父之间相隔甚远,群狼如果四散逃窜,我们顶多能杀死两三只。但是它们并没有逃,而是全头朝外站着,围成一个圈,冷冷地看着我们。不知道它们另有后援呢,还是要作殊死搏斗。按师父的分析,它们的主力不在附近,那么,就算有后援,数量也不多。nn但看它们这么镇定,我心中有点惴惴不安。nn师父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远远地喊道:“小子,不要有压力。此战不求杀敌,以自保为主。”nn我一时无法理解师父的意图,为何许多天前的那一晚遭遇大批狼时,要以进攻为主,现在只是小股狼却以自保为主?既然自保为主,它们又没主动出击,又何必去惹它们?这不是没事找抽么?nn我没再答话,隔那么远,扯着嗓子一问一答不方便。反正师父最后总有他的理由,不如先过去交手几招再说。于是我提起铁剑向狼圈冲了过去,群狼静静地坐在地上等着,并没有先发制人的意思。我走到圈子外围,顿了顿,没见有哪只狼主动扑上来,便提剑向其中一只的咽喉刺去。nn这时师父也已到了,他以同样的方式在攻击另一边的狼。被我攻击的狼侧身避开剑尖,后腿一挫,凌空向我扑来。师父在另一边喊道:nn“冲进狼圈。”nn我身子向左一拐避开空中的狼,脚下一滑,从此狼刚才坐着的地方冲进狼圈中央。师父早已到达,我们两人背靠背站着,群狼仍然没有主动出击,忽然间全部转过身子,头朝圈子里面,而且圈子稍有扩大,使得它们都身处武器攻击范围之外。我要攻击它们,必须向前跨出数步,但是,每只狼的一扑之力,距离估计足以横跨圈子直径。nn所以,实际上我与师父被困在一个有预谋的狼阵当中。nn师父说:“不要轻易出剑,仔细观察所有狼攻击时体态和眼神的变化特征。而且,要靠自己的感觉闪避它们的扑击。”nn接着他又下令:“向前,出虚招!”nn我依令而进,剑尖虚指。正前方的狼凌空而起,我侧身避过,听到背后有风声,眼角瞟见对面的狼从我背后直射而来,已经越过了师父头顶。我只好矮身,剑尖朝上虚指,并没趁机出击。两只狼几乎同时从空中交叉而过,然后落地,各自补上对方的空缺。nn这一招下来,只引得两只狼交换了一下位置,整个狼圈纹丝不动。看样子,这个狼阵经过了严密的组织和训练,怪不得它们有恃无恐。nn师父说:“多处出击,寻找破阵方法。”nn我再次出剑,同样逼得一只狼凌空而起,剑尖往外一拐,直指右边狼的眼睛。但右边的狼并不上扑,而是身体稍向左移,刚好占据第一只狼的空位。待到师父所逼得跳起来的那只狼将要落下来之机,它又重新回到刚才的位置,为下落的狼腾出地方。nn这一次攻击仍然什么都没改变,但至少让我明白了一个事实,在不破坏圈子的前提下,只能有两只狼对扑补位,如果更多的狼同时凌空而起,难免会在空中相撞,自乱阵脚。空中无处着力,要改变身法和方向是很难的。nn这么看来,狼阵其实也是以自保为主,攻击性并不强。除非圈子能随着进攻或防守改变形状,但试了两招之后,我知道群狼并没随机应变到这个程度。nn想明白了其中道理,我自信大增,剑尖向外并不单纯指向某一只狼,而是随着身子划了一个大圈,几乎每一只狼都在我的攻击笼罩之下。师父与我心意相通,以同样的身法出击,最后恰好与我前后掉换了位置。nn虽然我们这一招是虚招,自始至终没有真正出击,但群狼已有点慌乱,进退不再那么有序,纷纷向圈外退避。有两只狼欲跳未跳,似乎拿不定主意。趁着这个机会,我与师父骤然分开,各自攻向面对着的三只狼。nn我剑尖指向第一只狼,它并未向上扑而是向后退,我不追击,剑尖转向第二只狼的腹部,此狼朝前奔,向我胯下撞来。我向左侧身,避开撞击,铁剑攻向第三只狼眼睛部位,防止它凌空而起。这样一来狼阵已破,六只狼被一分为二。如果它们不逃走,可能会被我和师父全部杀死。nn于是我心中大喜,同时觉得压力即将解除,松了一口气,剑尖却直击刚才后退的第一匹狼,这一次是实招,试图一击成功。nn就在这一刹那,我感觉背后一股凌厉的劲风,似乎并不是狼,而是一种尖锐武器直击我后心。nn我大吃一惊,慌乱中身体微转,眼角瞟见师父的树枝向我直刺而来。我刚要用剑去格挡,面前的第三只狼已经凌空飞扑过来,牙齿直奔我的咽喉。如果被狼咬中咽喉,势必丧命,我只好改变剑尖方向,从此狼嘴中直贯而入,同时自己身体前倾,试图消解背后王大的攻击。nn但已经来不及了,树枝尖已刺中我的肩胛骨,痛入骨髓。我一时站立不稳,向前卧倒在地。nn我惊怒交加,想不通师父王大为何突然袭击我。要杀我为何选择在此狼阵中?我趴在地上回头一瞟,师父王大正一脸阴险凶狠地看着我。nn与此同时,刚才被我攻击的第二只狼突然后腿直立,抬头仰天长嚎。紧接着,远处山坡上冲下几只狼。它们的后援到了。nn我知道,纵横江湖多年的王大侠,这次死定了。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一百四十二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这一次,我不但中了群狼的暗算,还被师父王大从背后偷袭。两者都在我的意料之外,不过,我没有伤在狼爪下,却被逐渐建立信任的师父一招刺中。中招后不仅仅是**的疼痛,还有内心涌起的一股悲凉和悲伤。nn我百思不得其解,无论如何师父没有杀我的理由。以他的见识,不可能想不到群狼还有后援,他一个人肯定难以对付。就算群狼没有后援,杀了我对他又有什么好处?以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nn我痛恨师父暗算偷袭的同时,也痛恨自己太大意。枉自做大侠这么多年,却过于轻信一个只认识几天的、来历不明的人。而且,我这个大侠的武功也太差劲,不能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仅受到两方的夹击,便受伤倒地。nn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我最想知道的是,这位性情古怪的师父为何突然偷袭我?nn群狼的后援现在离我只有数步之遥,正前方有三只,另一个方向我看不到,无从判断,但我知道,再不起身就要被撕裂成许多片。nn我感觉全身无力,将脸深深埋在泥土里。nn王大突然大喝:“臭小子,你受伤不重,如果不想死,就赶紧站起来。”nn我本想继续赖在地上,心想你既然要杀我,我又何必帮你击退群狼?我就算死,也要先看着你被狼撕成许多块。但转念一想,我作为一代大侠,就这么糊里糊涂死了未免太可惜。而且,被群狼撕得支离破碎,也着实让人觉得恐怖。nn况且,我现在站起身,对王大严加提防,未必不能自保,实在无法抵挡,我还可以丢下王大,一个人找机会突围而逃。我武功称不上登峰造极,但奔跑的速度不输于任何一只狼。想到这里,我从地上一跃而起。nn王大说得不错,我右肩胛骨的伤并不重,只不过刺破了皮肉,流了点血,并不影响右手的正常运转。nn群狼的后援一共六只,前后各三,我跃起之时它们刚好到达圈子外围。它们见我起身提剑,便都停了下来。nn我这才发现,在我倒地的那一瞬间,师父王大已将他对面的三只狼全部杀死。刚才我杀了一只,原来的六只狼只剩其二,现在加上六只后援,围着我们的,还有八只狼。如果我和王大不发生内讧,就算不能将这八只狼全部杀死,也有足够能力全身而退。nn我站起身之后,不敢再与王大靠得太近,这就使得狼阵成了一个狭长的椭圆形。我也不再背对着他,稍侧身子,让他和大部分狼都在我的视力范围之内。王大没再攻击我,他见我站得远远的,应该知道我起了戒心。群狼见我们两人不再互相攻击,也不主动进攻,只是冷眼与我们对峙着。nn我估计一时之间没有危险,便大声喝问:nn“王大,你为什么要杀我?”nn王大冷笑:“我如果想杀你,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吗?”nn我一时语塞,他说的倒也是实情。如果他真要杀我,刚才那一招完全可以直透我前胸,而实际上只是点到为止。但我依然怒气很盛,心想你这一招倒是没要我的命,偷袭却差点让我被狼咬断喉咙,这跟你杀我也没什么区别。你说你不杀我,那么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更让我愤怒的是,没听说过江湖上还有师父偷袭徒弟的先例。nn王大做我师父这些天里,多次搞出一些古怪离奇的事情,且最后总能绕出一大堆道理,让我心服口服。我就不信,他今天还能说出偷袭我的理由。nn王大见我站着发愣,大声喊道:“小子,如果你还想活着离开这个狼阵,就要暂时将心中的愤怒压下去,保持冷静。”nn我心知他说得有道理,却无法控制心中的怒气。愤怒是你挑起来的,你一句话就要我保持冷静?你当我是根木头呀?转念一想,也对,身处危险之境,必须调匀呼吸恢复气力,离开这里再跟他算账。nn王大再次喊道:“不要恋战,咱俩一人夹一只死狼,冲出包围圈,回到住处再说。”nn我也大喊一声:“鬼才愿意恋战呢。我还不想死在这里。”这么一喊,心中的怒气发泄出了一大半。然后我提剑开始突围,但腋下并没有夹一只死狼。我心中剩余的愤怒告诉我,再也不能听这个行事古怪的师父的命令了。nn虽然这一战敌方再次损失了四只狼,但余下的狼并没有殊死搏斗的意思,也许它们自己知道八只狼加起来自保有余,攻击不足。另外,这也说明,附近已经没有后援了。而且,它们目前还可能处于饥饿状态。所以我们突围就显得很容易,我只虚晃了三招便打开一个缺口,想也不想便冲了出去。我眼角瞟到师父王大从另一个方向冲了出来,腋下夹一只死狼。nn我们一前一后朝同一个方向狂奔,群狼并没有追过来,而是慢慢地向山坡退去。nn奔出一段路后,到了一块平地上,我感觉危险已解除,便停下来转过身,盛气地面对师父王大,冷笑道:nn“老王,现在你可以解释一下为何要偷袭我了。”nn王大似乎早已成竹在胸,也停下脚步将死狼往地下一扔,面无表情地说:“有两个理由。”nn我继续冷笑道:“你还真有偷袭我的理由啊?我倒是想听听。”nn其实,就算我不想听,也没别的办法。出了狼圈,我打不过他,要想现在报仇,肯定是没指望了。nn王大说:“第一,相信你也看得出来,这六只狼能逃而不逃,肯定是埋伏着后援,但它们的后援不会这么轻易现身,必须等合适的时机。如果我跟你一直配合得天衣无缝,那么,不但它们的后援不会现身,这六只狼最终也会逃之夭夭。其实,这一战双方都在试探,所以我一开始就叫你以自保为主。”nn我说:“你突然偷袭我,就是为了引它们的伏兵现身?这个理由太牵强了吧?”nn师父接着说:“伏兵不现身,就不知道它们的力量究竟有多大。这种未知的危险通常最可怕,给我们心理上带来极大的压力,那么,这一战下来,虽然只对付六匹狼,我们也将一无所获。”nn我说:“你可以跟我商量,一起用假象迷惑它们,反正狼又听不懂我们的话,没必要真偷袭我吧?要不是我反应快,差点就死在狼牙之下。”nn师父严肃道:“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个理由。小子,你虽然很聪明,脾气也有点倔,但是心地过于善良,对人毫无防范之心。我这一偷袭,就是想要告诉你,真正的江湖上,每时每刻都充满阴谋和暗算。日后你深入江湖,必须对每一个人都严加防范,不能有绝对的信任。这是我毕生经验之谈,也是血淋淋的教训。”nn我冷笑:“听你这么一说,江湖上没有一个好人,包括你自己也是个坏蛋?”nn师父:“在江湖上,人情味和血腥味往往混在一起,难分彼此。好人和坏人,并没有一条严格的界线来区分。环境的变化,利益的驱使,好人也会瞬间成为坏人。世事难料,你要在江湖上生存,只能比别人多一个心眼,多一份戒心。”nn我心中仍然不满,但又没话可反驳他,只好跟他胡扯江湖道德:“师父,作为江湖高手,你这么偷袭,怎么说也不是光彩的事吧?何况偷袭的还是自己的徒弟。在江湖上只听说过偷袭比自己武功高的人。”nn师父笑道:“我可不是江湖高手,也不是什么大侠。你才是名正言顺的大侠,我只负责训练大侠。”nn我啼笑皆非,一时倒也怒气消得差不多。这时太阳已偏西,奔跑了一个上午,中午没吃什么东西,下午又与群狼纠缠这么久,肚中早饿得咕咕叫了。我挥了挥手说:nn“算了,谁叫我是大侠呢,不跟你这个没人性的师父计较。走吧,回去吃烤肉。”nn师父夹起地上的死狼,跟我一起往回走。他说:“刚才对你实施偷袭,虽然很危险,却让我明白了两件重要的事。”nn我冷笑:“老王我真服你。背后伤人这么不光彩的事,你还有脸作总结?”nn师父不理我的挖苦,继续说:“第一,监视我们的狼,再加上它们的后援,力量也不够强大,不足以对我们产生生命威胁。因此可以看出,群狼的生存也很艰难,它们必须花大部分精力是去寻找食物,复仇对它们而言尚在其次。所以相当长的时间内,它们不会再与我们以命相搏。”nn我说:“这不是早在你的意料之中吗?”nn师父说:“那晚我只是猜想,今天下午的情况证实了我的看法,而且我们的境况比预想的要好很多,这点在我的意料之外。如此一来,以后我们可以安心地练武功。”nn我说:“今天又杀了四只狼,为了保存实力,它们以后估计会离我们更远。对了,你说明白两件事,第二件呢?”nn师父说:“第二,就是你遇事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这可能是你日后致命的弱点。”nn我大为不满:“你把我刺伤了,我没还手,还不让我生气,你是不是太没人性了?”nn师父说:“在江湖上,特别是濒临险境的时候,不管受到什么打击或挫折,你必须保持冷静,不能愤怒或暴躁。愤怒或暴躁会让你瞬间丧失理智,那么,凭你武功再高,也无法发挥出最大的威力。江湖上很多高手的失败或死亡,往往就是没有控制好情绪的后果。”nn我嗫嚅着说:“我也没怎么愤怒或暴躁嘛。”nn师父说:“你受伤不重,却赖在地上不起来,这是急怒攻心的表现,而且受一点挫折就想放弃。如果你当时能迅速冷静下来,就应该明白两点:第一,我并不是真的要杀你,否则你早死了;第二,就算你要找我算账,也应该先与我合作冲出狼群的包围再说。可你要我一再提点才想清楚,最终还闹脾气不听我命令。”nn我心虚地反驳:“我怎么不听命令了?我不是放下仇怨跟你一起杀出包围圈了吗?”nn师父:“我叫你带一只死狼出来,你带了吗?”nn我讪讪地说:“带只死狼嗑嗑碰碰的,行走不便嘛。再说了,住处还有很多狼肉,够我们吃上一阵子,何必再冒这个险?”nn师父冷笑:“你在这里生活这么多年,居然不知道有备无患的道理?”nn我说:“我只明白一个道理。”nn师父好奇地问:“什么道理?”nn我说:“你没人性,迟早也要把我训练成为一个没人性的杀手。我可不想活得像你这么阴森森的,简直就是个江湖大魔头。”nn师父摇摇头:“放心,你不会像我一样的。有些天性没法改变,我只能提醒你注意,关键时刻你能想起我的忠告,也许能使你度过难关。事实上,你的个性在江湖上能赢得很多人的喜欢和尊敬,但是如果遇到心怀叵测的人,就算你武功再高,也必定处于弱势,会受到打击、伤害乃至丧命。而且,江湖上心怀叵测的人随处可见。”nn师父又一次用他的阅历和强辩,将我说得无言以对。许多年前,我娘说我自小伶牙俐齿,雄辩滔滔,但在师父面前,我总觉自己的表达磕磕绊绊,一点都不流畅。通常我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就有更多的理论在等着我。无论我怎么调侃、撒泼或者嘲讽,他都能应对自如。nn就像两个武功悬殊很大的人比武,弱势一方竭尽心智和力量使出一招,结果被人轻松化解,还将下一招生生闷住,使不出来,然后任人宰割。nn无论是比武还是辩论,胜败尚在其次,那种总让你犯堵的感觉,实在不好受。nn不知道为什么,我虽然觉得师父的每一番话都充满智慧和阅历,无可辩驳,但内心总有一个声音在反抗:世界和人生不是这个样子的,也不应该成为这个样子。nn世界要有光亮,人生得有念想,否则,活着便没意思。nn后来一路上我没有再说话,闷闷的跟在王大后面往回走。那时太阳离西边的山头只有一尺高,黄昏即将来临。这个白天虽然与群狼有过一场争战,却有惊无险,平安度过。今天晚上就算群狼再临,也不会再有那晚的惨烈,或许还能安心地睡个好觉。经过这几天的过度劳累,我非常怀念以前饱食终日的生活。那才真的是充满浪漫和幻想的日子。nn我一直想做大侠,但没想到通往大侠的路是这么艰辛。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一百四十三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后来的许多日子,都跟师父王大的预测差不多。www.uuk.la群狼再也没有大规模来袭,小型的遭遇战则三天两头都会发生。我曾经说过,这里方圆数十里之内,已没有别的动物出没。对于以肉为食的群狼来说,它们并不是不想全力围攻我们,实在是有心无力。所有大规模的战争,必须首先保证后勤补给,否则饿得头晕眼花,定然不战自败。nn相比之下,我与王大的生存境况要好很多,小股狼的骚扰或监视,虽然不胜其烦,却为我俩提供源源不断的食物。每次交战,我们也不赶尽杀绝,只需留下一两匹,够几天裹腹就行。nn这些日子,我们将主要的精力用于练武功。师父花了很多时间和精神纠正我用剑的动作,指点我发力的要诀,甚至连呼吸和心跳的控制,都传授了一些很精辟的窍门。这些都使我大开眼界,也让我迅速着迷。nn我这才知道,做了多年的大侠,对于武功,我其实一直是个门外汉。虽然师父多次赞扬我有天赋,但武功对我而言,就像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不知道何时才能登上顶峰。nn师父王大虽然有时性情古怪偏激,而且有点絮絮叨叨,但确实见闻广博。江湖上各门各派的武功他都了然于胸,向我讲解招式时,往往是引经据典,随手拈来。理论讲透了,便开始联系实际,寻找群狼试招。nn这时就不是群狼在监视我们,而是我们在撵着狼群四处奔逃。nn再后来,在狼群中,我手中的铁剑变得越来越迅捷凌厉,师父手中的树枝则更加神出鬼没。群狼应该感觉到,随着日子的流逝,它们的压力越来越大,报仇的希望越来越渺小。nn不过,这实在是个顽强的群体,它们并没有放弃的迹象,虽然几乎每隔几天要损失一两个同伴,但我从它们的眼中,却永远看不到恐惧,反而有一种誓死如归的悲壮。这让我和师父无可奈何。nn住所东北七八里地的那座山岗,是我和师父拆招的固定场所。因为这里地势较高,方圆数里一览无余,有什么变故或警戒,一眼就能看见。许多个白天,我们就是在这上面度过。nn大约半年过去,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大地上能够裹腹的东西多了起来,比如草根或嫩叶之类,所以我们与群狼的关系逐渐疏远。尽管它们仍然像幽灵一样如影随形,我们主动去追逐它们的时候却越来越少。nn我一厢情愿地想,也许在夏天来临之后,它们会悄悄地退去,仇恨毕竟会随着时间而淡化,我们不再与它们为难,这里又没什么东西可供它们生存,它们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呢?nn这一天,师父出奇地严肃。nn他一大早将我从草堆中唤起,把我带上山顶,那时太阳还没出山。我从东面的悬崖看下去,雾气蒙蒙,深不测。我回过头,看到来时的小路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周围一片寂静,应该没有群狼在这里窥探或监视。nn这里的一切,都像我本人一样,仍然有点睡意朦胧。nn我懒散地问:“师父,你今天这么有雅兴,带我到这里来看日出?”nn师父在一块平整石板上盘腿而坐,指着对面不远的另一块石头,命令道:“坐下说。”nn我心中一片茫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依言坐下,笑说:“老王,别摆出个师父的模样吓人行不行,有什么事这么隆重?”nn师父缓缓地说:“几个月以来,你练的都是武术中的基本功,比如反应、速度、力量以及准确度等等。今天开始我就要传授给你上乘的剑法。”nn我一下子坐直了,心想大概要说到我期望中的内功了,嘴上仍嘻嘻笑道:“师父,这就是你不对了,原来你之前传的都是一些低级入门的功夫?藏着上乘的剑法一直不教我?”nn师父严肃道:“不要油嘴滑舌。上乘的武功不是你想练就能练的,必须先有扎实的基本功。这几个月你在狼群中出生入死,武功在江湖上已算是一流高手,但还谈不上登峰造极,遇上真正的绝顶高手,你就不堪一击了。”nn我大为泄气,同时又不服气:“师父,江湖上的人物真的这么厉害?我现在的程度还是不堪一击?你也太伤人了吧?照你这么说,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笑傲江湖的大侠呀?”nn师父:“你别自卑。大多数资质平庸的人,练一辈子,也未必打得过现在的你。坦白说,你是我见过的少数几个练武奇才之一,所以,我才决心把我的生平绝技传授给你。凭着这套剑法,日后你真的可以笑傲江湖。”nn我又来了精神,问道:“师父,什么剑法这么厉害?怎么没见你用过?你平常杀狼的手法也不怎么样嘛,只不过比我快一点,准一点,力量大一点。”nn师父再次冷笑:“区区几匹狼,怎么需要用上乘武功去对付?杀鸡焉用牛刀?”nn我问:“这么说,你这套剑法专门用来对付江湖绝顶高手?”nn师父点点头:“所谓武功,本来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打斗技巧,并不是为了杀狼。要在打斗中取胜,不但需要具备速度和力量等基本功,还得运用智慧,分析外部和内部各种因素,要等待机会,甚至还需要一点点运气。比杀狼可要难多了。”nn我说:“师父,能不能说点通俗易懂的?”nn师父道:“臭小子,你一点耐心都没有,还喜欢油腔滑调。好吧,不说那些玄虚的理论,直接说我今天要教的剑法。”nn我大喜:“对,直接说剑法。你这套剑法叫什么名堂?一般来说,绝世武功都有响亮的、易于流传的名称。比如‘独孤九剑’、‘降龙十八掌’什么的,听着就让人心向往之。”nn师父得意地说:“绝命剑。”nn我大为失望:“这个名称很一般嘛,而且听上去还有点恶毒。”nn师父:“这是根据剑法的特征来命名的。你要知道,与人争斗,从根本上来说,其实是为了平息争斗,也就是说,争斗一旦开始,谁都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对手击倒,结束争斗。而这套剑法,通常击败敌手只需一招。”nn我点点头:“你这话说得有点绕口,但我总算明白你的意思。只不过,你也说得太神了吧,这套剑法打败敌人只需一招?”nn师父:“要把人击倒,先要确定你出手的部位。人身上随处可以进招,但真正脆弱的地方,不外乎头部,脖颈,心脏以及下阴等少数几处。我这套剑法,攻击的全是这些部位,从各个角度出击,一剑致命,干净利落。当年我初创这套剑法时,有很多招式,后来删繁就简,最终只剩下六招,我把它们称为‘绝命六式’。”nn我暗暗心惊,小声地说:“师父,你的意思是说,这套剑法出手就是要人命的?没别的招式?江湖上又并非每个人都与你有深仇大恨,把人制住,或让人受点伤,使其知难而退就行了嘛,何必一出手就要人命?”nn师父正说到兴头上,被我这么一打岔,突然脸现怒容,喝道:“练武,简单地说是为了尽快把对手击倒,使对方失去抵抗能力,要做到这一点,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对方杀死。你把对手打残或者只让人受点轻伤,对方未必会认输停手,而且还留下了仇恨的种子。不如出手便杀了他,一了百了,再也没有后顾之忧。所以说,练武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杀人。”nn他这段话看似逻辑严密,滴水不漏,但我内心不服。一直以来,我对武功充满很多浪漫想法,他这么冷冰冰的一解释,一下子将我的激情浇灭。nn在我看来,武功最基本的用途是强身健体,然后是在恶劣的环境中为自己化解危险,为别人排扰解难,最上乘的,是大侠用武功来行侠仗义。当然,最好是凭武功英雄救美,或更进一步,以内功帮美女治病疗伤,擒获芳心。nn我想做大侠又渴望得到美女的青睐,所以对武功非常着迷。如果武功仅仅是用来杀人,我还学它干啥?nn师父见我不说话,接着解释:“所谓上乘武功,就是杀人的技巧更高明,更快速,更让人捉摸不透、意想不到。”nn我一听更加意兴阑珊:“师父,这套剑法这么恶毒,我不学也罢。反正以我现在的功夫,在小股狼群中出入自由应该没问题。杀人的事,就算了吧。”nn师父大为吃惊,问道:“臭小子,你说什么?你不是想做笑傲江湖的大侠吗?多少人想学我的武功,我都不愿意教,可你倒好,轻轻松松就这么拒绝了。”nn他顿了顿,接着叹道:“没想到你还真能给我意外呀。”nn我说:“师父,我是大侠嘛,杀杀动物还可以说是为了生存,而且这确实也是自然界的生存法则,但杀人就是罪恶了。大侠不是应该救人的吗?”nn师父气极而笑:“臭小子,你有时候聪明,有时候却是脑袋只有一根筋,王二这个名字还取得真贴切。杀人就是江湖上的生存法则,你想想,你不杀人,别人要杀你,你活都活不下来,还怎么做大侠?”nn我开始强辩:“第一,别人不会无缘无故就要杀我吧?我一没财二没色;第二,别人要杀我,就没有自保的武功可以学吗?比如说刀枪不入的内功之类?非得把别人置于死地而后快?再说了,别人杀我,我还可以逃呢。”nn事实上,虽然我提高了嗓门,但自己都觉得这段话软弱无力。nn师父冷笑:“你不是大侠吗?逃跑算哪门子大侠?这个江湖上不明不白的仇恨多着呢,像你这种心态,在江湖上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好做个糊涂鬼。”nn我没词了,只好把实话说出来:“师父,虽然我不知道江湖上是不是真有那么多该杀的人,但是,我有迫不得已的苦衷,不能学你的杀人剑法。”nn师父不解地问道:“苦衷?什么苦衷?”nn我说:“我娘临终前说,如果以后在江湖上行走,要遵守‘三不’原则,否则她死不瞑目。”nn师父越发好奇:“哪三不?”nn我说:“‘不偷、不抢、不杀人’。我娘对我说,谁也没权利杀人,除非自己生命受到威胁时出于自保。而现在你要教我的剑法,惟一的目的就是杀人,你让我学了后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娘?”nn师父长长叹了口气,说:“你娘虽然算是个好人,但心智跟你一样幼稚。”nn我一下来了气,大声道:“师父,你骂我怎么骂都行,但不准诋毁我娘。”nn师父温和地说:“我不是诋毁你娘,坦白说,我还很佩服她。像她这种单纯的好人,世界上基本死绝了。但她给你定下的做人原则,会把你往死路上推。”nn我说:“江湖上诚然没几个好人,我也应该约束自己。”nn师父冷笑:“约束自己是不现实的。我曾经说过,在江湖上,每个人都身不由已。你想想,在江湖上大部分人都不事生产,没有家业,他们闯荡江湖的目的,从根本上说,其实就是为了谋生,为了名利。在功成名就之前,这些人是靠什么生存下去的?”nn我说:“照你这么说,全是靠偷和抢?”nn师父冷笑:“你觉得还有别的办法吗?就像你在这片荒原上生活多年,早期很多动植物供你生活,你不想与群狼冲突,到后来什么都没有了,你只好杀狼为生。道理是一样的。”nn我惨然说:“这么推论下去,江湖上到一定时候,就得人吃人了?”nn师父:“所以说,在江湖上混,偷和抢不可避免,杀人更不可避免。江湖上其实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nn一听这话,我突然满腔悲愤,大声说:“师父,你历经世事,语言中充满诡辩,我怎么都说不过你。但是,我觉得你的说教中,总有一股邪恶之气,不但与我娘教给我的为人处事之道完全背离,而且扼杀了我所有的幻想和激情,让我感觉这个世界一片黑暗,没有任何希望。师父,你到底是在教我,还是在害我?”nn师父看着我,陷入沉默。nn我接着说:“师父,如果江湖真像你说的那样,我不去闯荡也罢,武功我也不学了。就让我在这片荒原上自生自灭吧。”nn说完我站起身,迈步往山下走去。我心想,一切都结束吧,我才不要这么一个古怪偏激的师父,你还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我就在这片荒原上做我无忧无虑的大侠,直到老死,或者被群狼撕碎,我也心甘情愿。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一百四十四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太阳已从东边的山头升起来,把我的影子拖得老长,周围一片安静,不远处几根刚露头的青草上,露水尚未干,在阳光下晶莹剔透。我走得并不快,甚至有点犹豫不决。nn这是几个月以来,我第一次与师父在语言上发生严重冲突。以前虽然常有争执,但都是一种轻松嘻笑的姿态,有时甚至纯粹为了调节太过紧张的神经,并没有实质上的矛盾,而且我也从没真正违拗过他。就算是那次他在狼阵中偷袭我,也在事后不久便消除误会,心理上并没产生芥蒂。nn这一次真的让我有点心凉,不仅仅是对他,还有他描绘的那个世界。也许他说的是真实的,但我就是没法接受。nn我已经走到几丈开外了,师父忽然喊了一声:“等等。”nn我立即停下脚步。nn我觉得,自己走的犹犹豫豫,似乎是有意在等他把我叫住。说起来,师父毕竟是我在这世上认识的第二个人,相处了几个月,虽说是师徒,其实更像知心朋友,何况我们几乎每天都在狼群中一起出生入死,几句争吵,我其实是无法做到说走就走的。迈步子离开,负气的成份多一点,而且还是一种孩子气。nn事实上,在听到他叫住我的声音后,我心中反而一阵莫名的轻松,想都没想便转过身等他继续说话。nn师父慢慢站起身,转头面对悬崖,惨然道:“你先别走。坦白说,从第一天见到你,我就喜欢你这小子,因为你跟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脾气倔强,充满阳光,天资聪慧,但又不经人事,单纯得像一汪清水般清辙见底。你就是一块纯朴的美玉,如果不加以雕琢,很可能就这么被埋没在这片荒原上了,所以我一直用我的方法对你进行改造,希望你有一天在江湖上大放光芒。不管将来你是否能成为你自己想象中的大侠,但我可以肯定,你会名震江湖。”nn我停下脚步,微感惊讶,他以前从来没用这样的语气对我说话。他之前要么严肃、无情、冷漠,要么像个孩童般天真、忘我。我感觉他历尽沧桑的人生背后,仍然保留着一份童心,两种人格交替出现,有分裂趋向。nn但这个早晨,站在山顶,他面对深不见底的悬崖说出这番话,却表现得像个慈父,对我谆谆诱导,夹杂着自责和内疚。nn顿了一顿,他叹口气继续说:“小子,你的反抗没有错,我对你说的一切也没有错,错的是,这个江湖世界跟你想象的不一样。”nn师父向空中深深吸了一口气,续说:“你我相识,纯属偶然,我不是王大,你原本也不叫王二,我们年纪相差一大把,名为师徒,实际上更像朋友。你并不笨,应该感觉得出来,我对你并没有什么恶意。我只是觉得,把你这么不加雕饰地往江湖上一扔,让你自生自灭,更加残忍,所以想方设法帮你筑起一道保护之墙。”nn他这么一说,我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回头重新坐下,嘻嘻笑道:“师父,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不能违背我娘的遗愿。你有没有什么不杀人的武功,专门用来逃跑的武功也行,教我一些就好。如果有什么益寿延年、治病疗伤的内功之类,那就更好了。”nn师父也回到石板边坐下,傲然道:“逃跑在江湖上可是件很丢人的事,作为我的徒弟,不能只知道逃跑。不是我狂妄,当今天下,还没有人能把我打得落荒而逃。”nn我恢复了往日的玩世不恭语气,笑道:“师父,你一个人到这片荒原上来,难道不是一种逃跑?”nn师父立即又蔫了下去,叹口气道:“没错,这是一种自我逃避。其实人最难战胜的,是自己。”nn我意识到玩笑开得有点过分,揭了他内心深处的伤疤,搞得气氛再次阴沉下来,于是转换话题道:“师父,我不去名震江湖了,就在这里做个大侠也不错。”nn师父:“我可以老死在这里,而你不行,你还有大好前程。而且,我说过你是个难得一见的奇才,看着你被埋没,对我而言是一种罪过。”nn我想也不想便说:“教我如何杀人就不是一种罪过吗?”nn说完我立即意识到自己嘴巴太快,说话没经大脑,这么一来,话题势必又得重新陷入刚才的僵局。nn师父却比我冷静得多,并没有紧接我的话争执下去,只是淡淡地问:“你娘只是要求你不杀人,没说不让你学杀人的武功,对不对?”nn我点点头,反问:“可这有什么区别吗?学了杀人的武功,日后难免杀人。”nn师父微笑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杀人的不是武功,而是使用武功的人。”nn我说:“师父,你又开始绕口了。”nn师父:“你记不记得,你我相识的第一个晚上,一起对付群狼时,我对你说过一句老话,叫‘运用之妙,存乎一心’?”nn我低头沉思了一会:“你的意思是说,不管什么恶毒的武功招式,它要发挥什么样的作用,或产生什么样的后果,主要还在于我怎么运用它。对吧?”nn师父微笑道:“我就知道你小子一点都不傻。刚才的一番争执倒也提醒了我,一个人成魔还是成佛,主要取决于他的内心,与外部环境的关系并不大。”nn后面几句像是自言自语,我没怎么听懂,于是笑着打断他:“师父,你怎么又开始神神叨叨了?赶紧给我说武功吧。”nn师父回过神来,一脸严肃道:“好,说武功。现在不管江湖上的黑暗与罪恶,抛开是否需要杀人的想法,单纯地说武功。不过,当初我创制这套‘绝命六式’,顾名思义,目的只是用来杀人。所以,我们还得从这套剑法的攻击部位说起,然后再讲招式变化,力量把握。等你明白了这套剑法的精义,杀不杀人,就不重要了。”nn我点点头说:“别铺垫了,能不能简单直接一点?”nn师父笑道:“臭小子就是那么性急,这个毛病要改改。记住,出剑要快,性子要慢。”nn我说:“老王,我觉得出剑快和性子慢,好像是一对矛盾呀,性子慢不就会影响出手犹豫不决吗?”nn师父:“这只是它们相互影响的一个方面。从另一方面说,与人对敌,要沉得住气,沉住气判断才能准确,出手才能做到又快又准。如果性子太急,会导致心跳加快,然后判断失误,出手慌乱,虽快犹慢。”nn我点头:“师父,我好像有点懂了。”nn师父道:“懂了就沉住气听我说,不许胡乱打岔。绝命六式,招招要命,首先是指每一招的攻击部位而言。其实人身上大部分位置受到严重攻击,都能致命,但能瞬间致命的,不外乎头部的双目、太阳穴,喉部,前心、后心,下阴等几处。”nn我问:“是不是每个部位有一招,合起来就叫‘绝命六式’?太阳穴和双目离得这么近,从位置上说,完全可以合成一招嘛,叫‘绝命五式’岂非更简单?”nn师父说:“如果单纯从位置上划分,你的说法有道理。但是,仔细分析起来,攻击双目和左右太阳穴有很大的区别。双目是头部乃至全身最脆弱的部位,与人对敌时,每个人对于双目的保护最为敏感,所以,通常来说取人双目是最难的。而太阳穴位于头侧,在与人交叉而过时,攻击起来相对较为容易。另外,双目没有骨头保护,一旦攻击成功不需多大力气,便可直贯而入,这个部位要让人死,关键在于‘准’和‘深’;而太阳穴呢,虽为人身最大的死穴,却有骨头包裹,必须有一定的力道才能刺进去,就是说,招式得有‘劲’。当年我初创这套剑法时,确实是将这两招合而为一,后来发现使用起来颇为不顺畅,才把这招划分成两招,结果威力大增。”nn我小声地问:“师父,你得用这招杀多少人才能发现不顺畅?”nn师父叹道:“不提这些往事。等你把这些招学完了,用不用或者怎么用,都在你自己把握。就算你不用,你也得对自己的脆弱部位有所了解,别人用类似的招式攻你时,你知道怎么化解。”nn我不再插嘴。师父继续道:“头部本来还有个百汇穴是致命要害,但此处用剑攻击不易,只适合重物撞击,所以本套剑法中略去。头部下来就是咽喉,其实整个颈部都是致命脆弱的部位,所以这一招涵盖的范围很宽,招式也比较复杂。接下来就是心脏,‘绝命六式’中攻击心脏有两招,一招攻前心,一招攻后心。这两招因为敌人的位置不同,自己的攻击手法和步法都不一样。最后就是下阴了,属于下三路,进攻时自身一般蹲着或躺在地上。”nn师父最后吁了一口气:“致命部位就这么几处,听起来很简单。但攻击起来一点都不简单,因为每个人都会对这些部位都严加防范。所以,能不能做到有效的出击,就看你的招式是否足够奇妙,能不能突破防卫直达目标。”nn师父站起来,冷冷地说:“现在,拿起你的剑,我一招一招示范给你看,你跟着做,先感觉一下。”nn许多年后,我知道师父是一代武学宗师。他所创制的“绝命六式”,可谓空前绝后,名字听上去再简单不过,其实每一招都包含十七八种以上的变化,整套剑法的各路变化在一百种以上,繁复奇妙,阴险狠辣,招招都在敌人意料之外,招招都要人性命。nn我起初以为,师父会在当天就把整套剑法讲解完毕,然而,实际上整整一天下来,师父只授了第一招:“绝目式”。nn从早晨到黄昏,我听得入了迷,忘记了饥饿,忘记了时间。尽管如此,一天时间里,这一招我却仍然没有入门,连变化和用劲要诀都没记全,这让我大为泄气。nn师父常说我是练武奇才,我对此产生了严重的怀疑。著名的王大侠,当年练武时一天一招都没练成,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nn回家的路上,我无精打采,一是因为饥饿,二是因为学剑进度让我沮丧。nn师父冷不丁问道:“你知不知道我创制这套剑法用了多久?”nn我懒洋洋地答道:“师父你肯定没我那么笨吧,一天下来一招都没搞明白。”nn师父冷笑:“你说得倒轻巧,一天想学一招?那做武林高手也太容易了。我完善这套剑法,前后共花去八年时间。最初有三十六招,我曾经以这三十六招剑法横行江湖数年未遇敌手。后来意外失去右臂,使得我静下心来把这三十六招合并、删减成六式,也就是说,平均下来,‘绝命六式’每一式耗去我一年多的时间,中间还有无数次的实战经验磨练、感知、改善。而你居然妄想一天就学成一招?”nn经师父这么一开解,我心情舒畅了一些,心血来潮地问:“师父,在这八年的时间里,你有没有把这套剑法传授给别人?”nn师父陷入沉默,我便知道自己在江湖上还有不认识的师兄。这不足为怪,以师父的武功见识,在江湖上闯荡几十年,如果不是因为性情古怪,早应该桃李满天下。nn几个月以来,我从他的言行推测,他似乎被最亲近的人出卖过,因而伤心绝望,以致性情大变,于是远离江湖,跑到这片荒原上来自称王大,擅自做我这个大侠的师父。nn现在我进一步推断,可能这种难以容忍的背叛来自他曾经的徒弟。果真如此,我的这句问话又触及了他的旧伤。所以,我一见他沉默,便不再追问。nn此时太阳已下山,夜色逐渐降临,我与师父肩并肩往回走,斜眼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周围一片安静,没有狼出没。我和师父的脚步声,就是这个世界惟一的生命迹象。过了许久,师父才缓缓地说道:nn“日后在江湖上行走,遇到武功招式跟你相近的人,不要套近乎认什么师兄弟。万一动手,不能犹豫,要尽全力,能杀则将其杀之。”nn师父这几句话说得缓慢、沉稳,不带感*彩,我听来却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不知怎么接话。nn顿了一会,他又说:nn“记住我的话,在江湖上遇到左手使剑或左手用刀的人,都要特别小心。” !! 第一百四十五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这天的晚餐,是我用新学的那招“绝目式”杀的一只狼,寻找和追逐狼群与平日差不多,但出手杀狼时确实感觉杀得干脆利落。不过,“绝目式”我整整练了一个月,招式的变化和力道的把握,才渐渐纯熟。这一个月对我而言痛苦不堪,师父却对我赞赏有加,认为我进展奇速。nn然后,他就开始教我“绝命六式”第二招:“阴阳式”。nn我很不理解:“师父,这个名称就让我糊涂,这一招不是攻击太阳穴吗,为何叫‘阴阳式’?搞得跟个风水师似的。”nn师父:“太阳穴有两边,单说太阳穴其实并不准确,正确的说法是:左为太阳,右为太阴,而且,这一招要求左右手能互换用剑,出其不意攻击对方的太阳和太阴两穴,所以称为‘阴阳式’。”nn师父开始讲解这一招的起手、变化、用力、收招。这又是一个让我既激动又痛苦的过程,激动是因为这招的变化实在奇妙,充满智慧与想象,往往出人意表,又在情理之中;痛苦的是这招繁复得更让人无法记忆,难以重复,更别说短期内将其掌握了。nn就像下棋,每走一子,得预先假设对方会怎么应对,再根据这些假设策划、设陷、取子、迂回,到达目标。每一步其实包含此后的七八步甚至十数步的杀机。nn这种招式既耗力气又耗精神,遇到武功差的人,一剑致命倒能省时省力,而对付绝顶高手,精气神的损耗就不是一般的打斗能比拟的。nn“阴阳式”要求左右手都能自如地使剑,随着招式变化,左右手互换既迷惑了对手的耳目,也降低了自己攻取目标的难度。不过,练习起来可就没那么容易,我不是左撇子,剑交左手后总是磕磕碰碰,很不顺畅,最初我怎么都无法完成既定的动作。后来的一个月时间里,师父不许我使用右手,每次在狼阵中练剑,都以左手防守。nn开初几天,师父甚至要求我刻意将右手捆在腰带上,打个死结,差点让我在狼阵中送命。一代大侠王二,如果自缚右手在狼阵中被撕裂,不知道情况的后人谈论起来,还以为我精神有毛病,肯定成为江湖上的八卦谈资。nn师父训练我时严厉而冷酷,不但在狼阵中禁止我用右手,我遭遇危险他也视若无睹,偶尔还要配合恶狼攻击我的空门。每次都把我逼得我手忙脚乱,应接不暇,精神和体力几乎陷入崩溃边缘。nn我身上的伤口,大多数是他手中的木棍造成的,他的出手通常比恶狼更凶狠,而且无孔不入。nn好几次晚上做噩梦,重演白天的生死决战,看着自己血流满地,我嘴上大骂王大是个冷血动物,没人性,完全不顾别人死活,活该孤独终生。nn一个月之后,我左手能自如地用剑,才能勉强把“阴阳式”从头至尾使完,又过了两个月之久,这招才算是烂熟于胸。nn虽然整个过程比学前一招“绝目式”时间更长,也更加苦不堪言,但学成之后自我感觉攻击威力大增,不仅仅表现在出剑的速度和招式变幻莫测上,还有左右手天衣无缝的配合,到后来其实手中有剑无剑都能出手致命。nn左右手屈指成剑,近身攻人太阳和太阴穴,威力同样惊人,几乎无法拆解。nn接下来是“绝命六式”的第三式:封喉式。nn这一式攻击的部位包含整个脖颈,要点不在于手法,而注重步法和身法,在对手前后左右游走,抓住所有可能的机会攻击脖颈,往往能轻松致命。但这一招因为自己的活动范围广,体能消耗比较大,而敌手却在以逸待劳,所以实用时,目标经常集中在一点:咽喉。一剑封喉,就是这一招名称的由来。nn练这一招,我大部分时间在荒原上奔跑,师父说,那是为了练耐力和速度。这种锻炼并非仅仅为了这一招,高手决斗,双方武功在伯仲之间,如果一时胜负未分,陷入持久战,其实往往斗的不是技巧,而是体能、耐力和速度这些基本功。nn两个月之后,师父开始授我第四式和第五式,这两招都以心脏为目标,一攻前心,称为“伤心式”;一击后心,称为“离心式”;听上去不是武功招式名称。nn我笑说:“师父,这哪是武功啊,你是在借此抒情吧?这情抒得太过直白,一点都不含蓄,又缺乏文采,不像师父你的风格嘛。不过,这两名字有一个优点:易于记诵。”nn师父喝斥我:“胡说八道。‘伤心式’是从正面攻击别人心脏,可以用剑直攻,也能以剑使虚招,诱使对手露出空门,而以掌、拳、指震碎其心脏,一击致命。所以,此招以伤害对手心脏为目标,名为‘伤心式’。而‘离心式’的攻击目标,则包含了敌手背部和腰部所有的要害,有些甚至离心脏比较远,所以称为‘离心式’。”nn虽然师父的解释也能说得通,但我仍觉得他在创制这两招时,可能真的想起了什么伤心事,所以招式名称才这么肉麻。无论如何,这两招在实战中用得最多,因为整个胸腹目标很大,易于中招,而且高度和距离也适合被攻击。nn按常理,攻击这个部位应该实招多而虚招少,这更容易让敌手中招受伤。然而,师父创制这两招,却故意反其道而行之,虚招甚多,实招的目标仍然念念不忘对手的心脏,追求一剑致命。nn这两招不但繁复,而且双手大开大合,施展起来颇费力气,自己也会露出空门,一招不慎,自身轻则受伤,重则丧命。所以这两招不注重速度,更强调力量和攻守配合,出手凝重、稳健,脚步进退有法,身子柔韧灵活。nn总之,“伤心式”和“离心式”对全身各部分素质要求较高,还好我基本功扎实,练这两招只花了两个月。不过两个月下来,身心最为疲惫。nn“绝命六式”中,最后一式最为简单,也最为阴狠毒辣,目标只在一点:下阴。nn一般而言,在自身受伤倒地,或被逼卧倒自保,而威胁又无法解除时使用这一招,出手自下而上,招式变化不多,但角度奇特,旨在出其不意。nn这招名称颇为隐晦:“捣龙式”。nn我开玩笑说:“师父,这招名称取得冠冕堂皇,但有点文不对题呀,特别是对于女人而言更加不知所云。”nn师父坦白说:“此招攻人下阴,最为恶毒,在江湖上这种攻法颇受非议和鄙视,所以取了个较为隐晦的名称。坦白说此招我也没用过,我创制此招,只是因为人身上这个要害客观存在。此后你在江湖上也大可不必用这一招,除非生命受到威胁出于自保。”nn我说:“师父,以你的武功,江湖上应该没人能逼你把这六式全部使完吧?”nn师父豪气顿生:“自从我完善这套剑法以来,与人交手从没连续用过两招。当然,我并没有在每个绝顶高手身上试招,但我相信,能接住我这六招的,当今世上应该不超过三人。”nn我一下来了精神,大声说:“师父,这么说我现在也算是江湖上的绝顶高手了?哼哼,我王大侠快要名震江湖了吧?”nn师父:“学完这套剑法,从武功修为上说,你确实已经达到很高的境界。但是实际与人交手,能发挥多大的威力,还要看你运用这套剑法的智慧,而且跟你的个性和交手时的情绪有很大关系。所以,在你熟练了这些招式之后,我还有一句重要的话告诉你,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要牢牢记住这句话。”nn我问:“师父,什么话?是不是更厉害的武功秘诀?”nn师父说:“权不可预设,变不可先图,与时迁移,应物变化,设策之机也。”nn我一听便兴味索然,说:“师父,这句话酸得掉牙。”nn师父严然道:“不要小看这句话,它也像武功招式一样,得多运用几次,你才知道妙处。你的‘绝命六式’不与这几句话结合起来,威力会大打折扣。好了,现在开始练招,你尽管用学过的招式来攻我。”nn我说:“师父,咱们去找一群狼试试招就好了嘛,在你身上试,我学的剑法又都是要人命的,万一失手把你杀掉,我就成千古罪人了。”nn师父冷笑道:“臭小子,给你一把梯子你就以为能上天了。放心,以你现在的本事,绝对杀不了我的。”nnnn那时正值冬天,天地间覆盖一层厚厚的白雪。四面望去视野开阔,但没有风,寒冷似乎凝固在周围。我站起身,手提剑,脑中开始回忆学过的所有招式,手法、步法、身法乃至呼吸的配合,一起涌上来。nn我在其中选择了一招熟练的,直奔师父而去。师父手中仍是一根毫不起眼的树枝,长不过两尺,却挡住了我那杀人的凌厉攻势。nn他说的没错,我现在确实杀不了他。我所有的招式是他所授,每一招的细微变化,他比我更清楚,运用得比我更熟练,而在实战经验上,我与他更不可同日而语。所以,这天一轮试招下来,我身上伤痕累累,而他毫发无损。nn事实上,在后来几个月的时间里,我对他的攻击没有一次得手。“绝命六式”中每一招我都试过许多遍,甚至连最恶毒的“捣龙式”都用过,就是无法攻破师父那根随手拣来的树枝。nn这让我很沮丧,对自己所谓的天赋产生了严重的怀疑。每到夜晚,我都在默想自己的招式有哪里用得不准确,连睡梦中都在演练每一招每一式,好几次梦游练招,跳起来撞在洞壁上,头上肿了几个包,第二天疼痛难忍。nn师父对我的疯魔样子大为欣赏,他说,他终于在我身上看到了他自己的影子。他说,江湖上的绝顶高手,在常人眼中其实都是疯子。所谓不疯魔,不成活。nn后来我开始静下心来,细细咀嚼师父最后说的那句话:“权不可预设,变不可先图,与时迁移,应物变化。”nn一开始似乎懂了,后来又觉得完全没懂,似懂非懂,越想越糊涂。nn既然“权不可预设,变不可先图”,那么,练那么多繁复的招式又有何意义?可我又明显感觉到,那些招式在实际应用中有多么绝妙,意义确实存在。招式练着练着,到最后就成了自己的习惯动作,一旦遇敌,相应的手法便自然使了出来,几乎不需经过思考。nn也许,与高手对敌,不能全靠平常养成的习惯动作,或者说本能,比如师父对我的那些习惯动作早已了如指掌,无论我怎么反应,师父总能轻松化解。nn那么,是否就必须“与时迁移,应物变化”?这么说来,招式首先得成为自己的本能反应,然后又要根据不同情况,清除本能反应中的顽固和僵化的东西。nn这个晚上我差不多一整夜没睡,冥想一会“绝命六式”所有繁复的变化,又逼迫自己忘记这些变化,忘记招式所必攻取的部位。然后,反复思考“与时迁移,应物变化”这八个字的含义,以及它们如何在实际中发挥作用。nn最后我只得出一个简单结论:无论如何,明天我必须改变战法。既然师父对我所有的招式了然于胸,那么,我就刻意伪装它,首先让师父觉得陌生,出其不意,才有获胜的机会。nn第二天下午,在经过了许多轮艰苦的试探之后,我最终用剑刺进了师父的胸膛。nn师父倒下去时,最后一抹夕阳照在他脸上,我看到了他的疲惫和绝望,也发现了难以察觉的欣慰。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一百四十六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我记得,师父开始教我“绝命六式”时正值春天。www.uuk.la后来学习和训练紧张刺激,几乎让我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忘记了季节的变换;也忘记了群狼一直窥伺在侧,如影随形,从来没有真正离去。nn直到将师父击倒的那一天,我蓦然回首,才发现时间将近过去了一年。我在迷茫和疯狂中度过了那些最酷热和最寒冷的日子,那天下午站在山顶与师父对决,已然是早春时分。残雪未尽,从山顶上极目四望,这个荒原上的景色多彩多姿,黑白相间,淡绿随意点缀,微风过处,仍然有一股刺骨的寒意。nn山下不远处有几只狼鬼鬼祟祟,对此我早已司空见惯,不以为意。nn在这一年里,我们几乎每一天都会来到这个山顶,这块两丈见方的土地,被我们两人踩踏得结实坚硬,寸草不生。我可以闭着眼睛在这里随意游走,丝毫不出差错。在这里决战,我与师父其实都不需要眼睛,感觉往往比眼睛更准确。nn除了脚下的一切,我还能凭着师父招式中的破空之声,准确无误地判断出他的表情和情绪。当然,我的一举一动,师父知道得比我自己更精确。nn一切都太熟悉了,这也许就是我一直无法战胜他的关键原因。而他能轻松控制我,是因为他身上比我多了一点点素质:经验和阅历。这并不是用天赋可以弥补的。nn这一天其实是个很平常的日子。nn阳光并不热烈,但我身上出了汗,这点很反常。天空有一群不知名的鸟飞过,留下一串悠远苍凉的叫声。这是久违了的景象。nn出手之前我并没有太多废话,这也与我平常的表现不一样。师父却是一如既往地平静或者说冷酷。nn我把“绝命六式”中每一种变化都施展了一遍。除了使得更为纯熟之外,我并没有讨到半点好处。这个过程花去了将近一个时辰,我身上添了七八处伤痕,伤得不重,但全身火辣辣地痛。nn太阳开始黯淡下去,我内心渐渐平静下来,呼吸不再急促,受伤的双手不再发抖。直到听不到自己呼吸的声音,我才平举铁剑,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击。这时师父在我眼中只是一个灰色的影子。nn我不再看他,也不把他当成固定的目标,在意识中把他虚化了。nn我脚步轻快,右手铁剑配合节奏,首先使出最为短促凌厉的“封喉式”,无论速度和力道,我都没有留余地。这一招肯定要不了师父的命,甚至伤不到他半根毫毛。剑到中途我气势不减,却突然变招,剑交左手换成了“阴阳式”,攻其右边太阳穴。师父手中树枝向上划了半个圈,试图拦截我的剑。nn铁剑当然不怕树枝,如果我劲力不收,他的树枝肯定会一折为二,但是,显而易见的情势,师父肯定会有更为奇妙的变化在等着我。为了不让自己陷入被动,我决定中止这一招,于是手腕一翻,剑尖向外划了半个圈,避开与他的树枝相交。最终剑尖指向我自己的咽喉,而我右手以指为剑,一招“绝目式”直取其左目。nn这招攻其所必救,就算明知是虚招,他也必定会有一个守势,以防意外。在实际战斗中,谁敢以一目去赌别人的虚实?nn师父果然上提树枝,施展一个守势,当然这个守势也是虚实相间,攻守兼备。nn我的“绝目式”却真的是虚招,因为真正的攻势仍然在左手。nn我左手剑柄以“离心式”直取师父右胸。此时剑柄离他右胸距离不过五寸,而他的树枝正护卫左目,要自上而下解救右胸攻击已经来不及,何况我手腕随时可以外翻,剑刃平削其颈部。nn他惟一的办法是以右手防卫右胸,左手树枝反攻我肩颈部位。这样一来我此招变化就算失效,必须撤剑回护自己,因为距离太近,再次变招已来不及了。nn但是师父没有右手。nn我早就算准了这一点:他要解救自己,必须用腿。nn我猜得不错,师父果然右腿膝盖直顶我左手腕部,而树枝向我右肩击下来。这一击我无论如何避不开,所以我干脆不避,就势一蹲卸去部分力道,左手手腕内翻,剑尖向上,攻出了“绝命六式”中最为恶毒的一式:“捣龙式”!nn师父的树枝击在我肩上的同时,我的剑尖也刺进了他的身体里。nn“捣龙式”攻势较低,严格来说属于下三路,我虽取半蹲之势,攻击的方位仍然偏高,再加上铁剑较长,又因近距离攻击,无法下拉调整攻击目标。所以,这一招我实际上是刺中了师父的左胸。nn当然,所有这一切变化都是有意为之,毕竟我只求伤敌,并非真想要他的命。我一击得手,劲力立即回收。他心脏肯定没受伤,估计连骨头都没触及。nn我站起身的同时,向后一跃,看到师父胸前鲜血直流。他把树枝一扔,伸手捂住胸口,惨然一笑,说:nn“好好好,好小子,这几招实在发挥得妙极了。哈哈。”nn说完他坐在地上,我也在他三步之外坐下,抱着铁剑,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出剑伤人,并不像平时杀狼般痛快,心中反而有一种莫名的沉重。nn长期以来我最大的愿望便是击败师父王大,这一刻真正降临时,我却没有丝毫的激动或喜悦。nn我看着他的鲜血透过指缝往外冒,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几乎连铁剑都提不起来了。nn师父见我沉默不语,赞道:“你一共用了五式,但是异想天开,虚虚实实,又不拘泥于固定的目标。我自创制这套剑法以来,从来没把招式施展得这么绝妙。”nn我说:“师父,咱俩打了好几个月,我几乎天天在算计怎么赢你,今天这一招虽然赢了,但不算很光彩。你要是有右手,这次受伤的肯定是我。”nn师父淡然笑道:“没错,从根本上说,我确实输在没有右手,而且你是反反复复试探了好几个月,才有这么一次发挥。但你也不必谦虚,我自从断臂后,你是第一个将我击败的人。”nn我心神稍定,问:“师父,以前听你断断续续提起过,当今江湖上有所谓的十大高手,我与这些人比还有多少距离?”nn师父冷笑:“所谓十大高手,那只是江湖好事者的编排,我也是顺嘴给你讲讲掌故罢了。实际上,这十大高手有一半是沽名钓誉之辈。现在江湖上有可能击败你的,大概有五人。”nn我一下又来了精神,兴奋地问:“才五个?那我这王大侠是做定了。师父,这五个都是些什么人?”nn师父见我得意忘形,严肃地说:“记住这五个人的名字:铁拐仙孙无用,聚鹰帮帮主上官飞鹰,开心剑李开心,少林方丈梦遗大师,武当掌门无厘道长。”nn我笑道:“除了上官飞鹰这个名称很有气势,比较唬人以外,其他人的名字或称号咋都是这么古怪?”nn师父却不理我的调侃,叹了口气说:“我说只有这五个人有可能打败你,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前提。如果没有这个前提,你在江湖上便连十大高手都排不上。”nn我一时不解,问:“什么前提?”nn师父森然道:“要发挥‘绝命剑’的最大威力,前提就是必须要有杀人之心。如果畏首畏尾,这套剑法就没什么精妙可言。高手争斗,胜负往往就在一瞬间。你知不知道,刚才你和我对敌,是我先中招,可因为你手下留情,我的树枝才击中你的肩膀。你想想,如果我手上是一柄剑或一把刀,你还有命在吗?最轻你也得失去一条手臂。即便是树枝,我用力稍重一点,你也得痛上十天半月。”nn虽然我一直反对师父动辄杀人的观点,但对于刚才的争斗,他说的也是实情。不过,我不想再与他争论杀不杀人的问题,否则又会像学“绝命剑”之前一样陷入僵局。nn我说:“师父,以我现在的武功,在江湖上行走,做个大侠估计游刃有余。我又不想争什么天下第一的名号,未必要跟每个高手去较量一番吧?”nn师父胸前不再流血,但手依然捂着,他喘了口气,冷笑道:“你即将深入江湖,要与这些高手相遇了。”nn我见他语气中突然满含杀气,一时很惊讶。nn为了缓和气氛,我挥挥手故意嘻笑道:“老王,我刺你一剑,虽然让你流了不少血,但还不至于要你命,休息几天我们可以继续杀狼为乐。你怎么搞得像是临别赠言一样?难道你输了一招还记恨我,要跟我分道扬镳?顶多等你伤好了,想个绝妙招式来把我打一顿,报个仇,这事就算过去了。”nn师父喝道:“没大没小,叫师父!”nn他如此愤怒,连个称呼都这么计较,与以前的王大判若两人,我心想,也许是受伤后情绪不稳,无法接受输给徒弟的现实?但看他平常虽然脾气古怪,那股一派宗师的气度还是有的,况且看不出他有跟我较劲的意思。nn难道我这一剑真的没控制住力道和部位,伤他太深?这也不太可能,因为受伤后说话这么久,没见恶化的迹象。nn或者是,他传授完生平绝技“绝命六式”后,不留遗憾却又觉得了无生趣,真的要从此离我而去?nn我一直以为,将近一年半的时间里,我对王大的了解已经很深入了。此时,我却突然觉得他很陌生,只好讪讪说道:“师父,天晚了,咱们还是回去休息吧。其它事明天再讨论。”nn没想到他根本不领情,固执地说:“我话还没说完呢。”nn师父虽然个性比较古怪,但很少固执。我奇怪地问:“师父,你还想说什么?有什么话非得现在说?”nn师父:“我刚才所说的五人当中,你与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发生冲突的可能性很小,这两人基本与世无争。至于孙无用和上官飞鹰,虽然武功高深莫测,但一个好名,一个爱利,弱点很明显,对付起来不难。也许只有李开心,是你将来最大的对手。此人在江湖上游荡几十年,一无所求,而其剑法看似简单清辙,却从未有人将他打败过。这点最为可怕。江湖上有句传言:‘开心剑下伤心鬼’,流传极广。你以后遇到他要特别小心。”nn我吁了一口气,感觉师父有点神智不清,他这么固执与急迫,说的却是与现状一点不沾边的话。nn师父最后似乎看出了我的不耐烦,叹了口气说:“打了一整天,又说了大半个时辰,又累又饿,你去山下抓只活狼上来,让我喝点狼血提提神。”nn说完他又刻意补了一句:“别忘了带上铁剑,以防万一。”nn我心想把他伤成这样,如此简单的要求必须满足他。此时太阳已经下山,一股昏黄的阴冷扑面而来。我看着师父指缝间的血液慢慢凝固,长长吐了一口气,然后站起身,将铁剑插在腰间,向山坡下走去。nn群狼似乎有意在山下不远处等着我,一共十二只。它们摆出一个半圆形阵势,所有眼光的焦点都在我身上。nn我没有想太多,也并不惧怕它们,铁剑仍然插在腰间,双手抱在胸前。我心中已经没有拔剑的激情,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对武功产生了厌倦感。nn我抬头闭眼,面向太阳落下去的地方,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在那一瞬间,劲风扑面而来,而我仍然没有拔剑,只是向左跨出半步,睁开眼,看到一个狼头离我前胸只有几寸的距离。此时拔剑已经来不及了,我只好以右脚为支点,身体左侧向前划了半个圈。狼头刚好钻进我的左腋下,前爪划破了我左大腿。nn我左手使劲夹住狼脖子,转身往山上狂奔。nn没有月光,天地间一片灰黑色。山顶在我眼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狼嗥声在我身后此起彼伏,或近或远。狼群追过来了。nn我回头瞟了一眼,它们仍然成半圆形阵势包抄而来。看得出,群狼这次的追击有备而来,它们似乎并不在乎我杀掉手中的俘虏,也不惧怕我腰间的铁剑。这让我很惊讶,但我仍然没有想太多,右手拔出铁剑以防被攻击,脚下加劲往山顶飞奔。nn我必须满足师父喝狼血的愿望,同时又担忧,我们两人是否还有精力对付群狼的围攻?因为师父已经受伤,而我没有了激情和杀气。nn当我终于到达山顶时,才发现我的愿望和忧虑都已经没有意义。nn师父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只有空气中飘荡的几缕白须,依稀还保留着师父平日的气息。nn围着师父那具尸体的,是另外一群更大的狼。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一百四十七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师父来到的那一天,我与狼群结下梁子,此后人狼双方经常摩察、追逐、杀戮。零点看书我的成长、武功进展,基本都与狼群相关。nn长久以来,我与师父偶有失手受伤(其实大多数是我承受皮肉之苦),但狼群的损失的,却都是一条条生命。这种日积月累的损失,积聚成无法化解的仇恨。一年半以后的今天,它们终于等到了复仇的机会。nn过去一年多,我与师父几乎每天上山顶练武,群狼每天在山下出没、监视,等待机会。为了复仇,它们表现出无与伦比的耐心。起初我对它们心存畏惧,随着武功日渐增强,我开始有意无意地淡忘它们,渐渐对它们视而不见。nn我曾经一度以为时间会淡化狼群心中的仇恨,它们也会因生存艰难远离这个地方。事实证明是我错了,我现在知道,这是一个可怕得超乎想象的群体。仇恨让它们更加顽强,仇恨也是它们生存下去的最大动力。nn我与师父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只顾谈论遥远的江湖是非,却忘记了身边无处不在的怨恨。我们练着绝世剑法,以为足以笑傲天下,却忽视了这群从没使过刀剑的恶狼。我们诚然武功卓绝,智慧高超,也逃不脱人类固有的、自以为是的毛病。nn我们忘记了这也是一片残酷的江湖,忘记我们两人并不是这片江湖上的霸主,忘记我们自己无法主宰这里的一切,甚至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因此,我们必须付出代价。师父王大的性命,只不过是这份巨大代价的首付款,远远无法结清所欠的仇恨之债。nn现在,这个江湖上只剩下我一个人,面对一群积怨甚深的恶狼,将要了结长久以来积下的所有仇怨。nn时间过去了一年半,我兜了个圈,又回到原点,正因饥饿与群狼对峙,而王大似乎根本没出现过,这一年多以来发生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我的幻觉。nn我在这里号称大侠许多年,今天终于明白,群狼才是这片江湖的真正主人。我不过是个寄居的过客,最终必须被它们驱逐,或者杀死。nn师父说,我身怀绝世武功,日后足以名震江湖。我一直想告诉他,凭我一个人,根本没有信心对付这群荒原之主。nn夜晚如期而至,西边的天空还剩最后一丝亮光,尚能让我基本看清周遭的形势。师父就躺在我左边五步之远的地方。我看不出他往日的容貌。严格来说,他已经不是一个人,甚至谈不上是一具尸体,只是一副骨架。nn他那身破旧的灰袍,早已被狼牙撕得七零八落,散得遍地都是,沾满他的血和肉。血肉已经凝固,破布条看上去僵硬得犹如燃烧过后的硬纸片,一碰即碎。同样贴地到处飞舞的,还有他的灰头发和白胡子。nn他全身上下的筋肉差不多已被群狼啃光。我记得他是一个瘦削的老人,附着在身上的筋肉比常人少一些,全部剔下来,估计喂不饱两匹狼。nn师父腹腔凹了进去,只留下一个很不规则的大洞。但他胸腹周围的地上,除了颜色有点深,却出奇地干净,几乎可说是一尘不染。很明显,他的内脏刚流出来,便被群狼生吞了。不留痕迹,甚至连气味都早已被风吹散了。nn天色又暗了一些,那具尸骨已然有点模糊不清。我内心除了恐惧之外,并没有太多的悲怆。师父从未以这种面目呈现在我面前,对我而言,那就是一副陌生的骨架。nn假如在另一个地方见到这么一个场景,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将骨架与师父联系起来。但是,在这片荒原上,除了我和他,没有第三个人。既然我自己站在这里,那么,躺着的那副骨架,就只能是他了。nnnn我在山下遭遇的狼一共十二只,被我抓了一只,另外十一只现在正坐在我身后十步远的地方,堵住我惟一的退路。nn不知什么时候上山顶、将师父撕碎之后、以逸待劳等着我的,一共二十只,现在呈半圆形排开,坐在我前方。两群狼刚好将我围在正中心,几十双眼睛阴冷地看着我。nn它们并不急于出击,在等待夜色到来。显而易见的是,夜色每增加一分,它们的损失会减少一分,但我的风险,增加的就不仅仅是一分,而是会呈倍数增长。nn但是,我无法阻止夜色逐渐变深。情势正在向群狼有利的方向发展。nn我左臂劲力一松,腋下的狼掉在地上,却再也没有爬起来。它已经被我夹死了。nn周围的群狼看着地上死去的同伴,大多表情冷静而残酷,有几只狼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清理唇边残血,显得恶毒而又悠闲。nn我心里试着评估当前的环境。山顶虽然平整,却只有西面一条上山的路,是我和师父踩出来的。南北两向坡度不一,但布满荆棘和乱石,无法通行,就算我真想从这两个方向逃走,这样的环境中,我的灵活程度肯定不如这些体格更小的恶狼。nn东面是悬崖,这我早就知道了,惟一不清楚的,是悬崖下面到底有多深。nn要想活着离开,只能从西面突围。狼群并不傻,当然也知道这是我惟一的活路。我刚上山顶,这条路就被堵住了。要想从这里离冲下山,基本不太可能。悬崖边的恶狼最少,跳崖是最容易的事。南北两向就不用考虑了,可以肯定这是死亡之路,被这群恶狼撕成许多块,还不如自己跳崖自杀。nn我朝着血肉模糊的师父喊道,王大,我有点绝望了,你见多识广,武功高强,现在告诉我怎么办?nn王大当然没有回应,我曾经过度依赖的师父,现在已经没办法教我,更没办法帮我了。一切都只能靠我自己。nn我闭着眼睛,预演了几招所谓的绝世武功,结论是:也许我尽力一搏,可以杀死它们的大部分,但无法改变被撕碎的命运。归根到底,它们并非围着我较量武功,而是来复仇索命的。看阵势,为了毁掉我,它们今天准备不惜任何代价。nn我现在终于知道,师父为什么以前不用“绝命六式”杀狼了,因为这种武功只适合单打独斗,比的是两个高手之间的反应、力量和智慧。虚虚实实,变化万端,但对玩命的恶狼而言,效果并不显著。如果它们一拥而上,你招式再巧妙,也无法施展。这就是为什么绝妙武功在冲锋陷阵时用处不大的原因。nn武功招式上的虚实变化,其实本质上是利用人类固有的恐惧心理,让对手在死亡或伤害面前退缩、回避、改变战法、误中陷阱。nn我的另一个结论是:必须去掉剑法中所有的虚招,每一招都落到实处,尽量节省时间和体力。这是师父第一天教我的,没想到在最后一天发挥作用。nn最后,我还有一点始终没有想通:师父为什么如此轻易地被群狼撕碎?似乎有点不合常理。nnnn我们打了一整个上午,体力有所损耗,这是事实。但毕竟只是师徒拆招,并非仇敌之间拼命,斗的是虚实和花样,体力再怎么损耗也有个限度。就我自己而言,下山之时,体力至少尚剩八成。师父大多数时候是在以逸待劳,按理来说体力消耗比我更少一些。那么,争战结束之际,他的体力至少在八成以上。nn我绞尽脑汁玩了个花样,最终在他胸前刺了一剑,但只是点到即止,伤口并不深,别说心脏了,连筋骨都没伤到。这点皮肉之伤,只不过让他流了点血,对体力和武功的影响甚微,可能他情绪上的挫败感更大一些。而且,我下山之时,他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nn保守估计,此时师父的功力至少是平常的七成以上。nn想当初,师父与我相遇的第一天深夜,他在五六十只恶狼阵中出入自如,不但自身毫发无损,还得近身保护我不致丧命。而现在,围着他的充其量就是二十几只狼,又是在白天,视线良好,地形熟悉,他怎么可能半个时辰不到,便被撕得血肉殆尽?nn更让我震惊的是,地上没有他与群狼搏斗的痕迹。没有狼尸,没有残体,放眼望去,所有的恶狼都毫发无损。nn这太不正常了。nn退一步说,即使师父受伤较重,体力消耗很大,抵挡不住二十几只狼的围攻,他还可以向我发出信号。随便长啸一声,我便可立即掉头而返,两人里应外合,即便杀不尽群狼,配合得当,全身而退应该没多大问题。nn可是,他为什么死得如此安静?我在山下没听到任何动静。nn一切迹象都表明,他没有抵抗,没有求救,坐等死亡。nn我忽然悲从中来:师父难道是自杀的?!nn怪不得他找了个喝狼血的理由,将我一个人支使下山。时间往前溯,我刺了他一剑,胜负已分之后,他的情绪忽然急转直下,与平常的嘻笑怒骂判若两人。nn再往前溯,上午的比武,一开始尚算正常,但到中途气氛有点异样,我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头,反正凭我多年野外生存的经验,感觉到了那么一点不寻常。可惜的是,我其时过于沉溺招式的变化,将这种感觉忽略了。nn继续往前溯。也许师父一年多以前,初到这片荒原之时,就已经安排好了今天的结局。一旦我剑法练成,他便结束自己的生命。nn他死了,我却仍然不知道他究竟是谁,更不知道他跑到荒的上来教我武功的目的何在。对我而言,所有这一切,都是如此的不可理喻。nn有一点我是明白的:师父预料到了现在的场景。假如他不死,我们两人完全可以化解这场危机。但他选择了死亡,故意给我留下一场艰难无比的考验。nn他的潜台词清晰而明确:跨不过这个坎,我一个人无法在江湖上立足。nnnn群狼仍然没有攻击的意思,静静地围着我。我决定不再等。nn师父常说,与高手对决,往往讲究后发先至,因为这样更便于看见或猜测出对方的攻击意图。我心里清楚,狼与人完全不同。与恶狼对峙,只会徒增恐惧,先发制人,也许能消除敌方一部分力量。nn我脚下一跨,先向左边冲去。nn我一动,群狼也动了,首先扑过来的是右边两只狼。我脚步不停,待两匹狼快要近身,我膝盖一弯让它们越过头顶,然后剑交左手,向上一挥,其中一只被斩为两段。nn我趁它们右边空虚,突然右转,再次剑交右手直刺而出,这一招的劲力和方位便是“绝目式”,只是去掉了所有虚实变化。攻击仍然没落空,剑尖从一只狼的右眼直贯入脑。nn此时左右同时有四只狼冲过来,空中和地上各二。nn我只好往前再冲两步,蹲下身子避开上半身的攻击,铁剑再次换到左手,一招“伤心式”应手而出,削掉了一只狼的前爪,刺穿了另一只狼的脖颈。但受伤的那只狼劲力不失,挟着余势撞在我腰间,我摇晃一下,尽力稳住了身子。nn我右膝盖突然一紧,接着才感觉到疼痛,一狼从右后方冲来,张嘴在我膝弯处撕了一口。幸好裤子长期没洗过,又硬又厚,这一嘴只伤到皮肉,没及筋骨,否则我现在就要提前躺下,但疼痛钻心,我差点就单脚跪下了。nn我左手剑以“离心式”从身后向右刺出,穿过此狼的胸腹,右脚用力一甩,将死狼抛向右边奔来的另一只狼。nn我感觉右脚有一股**液体流向后跟,却连伸手去摸一下的时间都没有。nn背后劲风强烈,估计奔过来的狼有四只以上。我只好再次向前冲,左手剑右手指,“阴阳式”分左右两边出击,同时将前面两匹狼击毙。nn然后我转身,剑交右手使出一招“封喉式”,刺穿最近一匹狼的脑袋。但另一匹狼恰好撞在我胸前,我仰天向后倒,化解这一撞之力,也避开了它尖利的牙齿。nn身子着地后,我顺势一滚,铁剑刺出一招“捣龙式”。这招我用了两个变化,都没落空,有两只狼丧身在此招之下。nn我一跃起身,发现自己面对着深不可测的悬崖,刚想侧身向左远离此地,后面三只狼同时撞在背上,我不由自主向前踉跄跨出一步,脚下已经踏空。nn我腰间收缩发力,试图稳住身子。周围所有旁观的狼,抓住这一瞬间良机,突然全部冲过来,从各个角度撞向我身后那三只狼。力量依次传递,全部击在我背上,我身子便像一颗熟透掉落的松子,向悬崖前的黑暗中弹了出去。nn手中剑向后一挥,将咬住我后领的那只狼斩为两断。nn我带着那颗狼头一起坠向万丈深渊。nn如果我没记错,至此一共杀掉了十二只狼。离预期有相当大的距离。nn但我已经没有机会了,死亡提前来临。我号称大侠多年,就这样被一群乌合之众清除出这片江湖。nn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具尸骨,心中喊道,师父,就这么死去,我真的不甘心。 !! 第一百四十八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受本能的驱使,我在半空扭腰转身,使出全身之力,将铁剑插向崖壁。nn铁剑在坚硬的岩石上划过,火花四溅。身子坠落的速度减弱,手上劲力不松,许久之后我感觉身子突然一顿,铁剑插进了岩石缝隙中。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挂在半空,上面是无尽的天空,下面仍然深不见底。nn我借着夜色观察崖壁,努力寻找生存的希望,却发现铁剑旁边有一条若隐若现的血迹,颜色呈紫黑色,像是不久前涂上去的。血迹应该不是我自己留下的,因为我下坠时身体和崖壁之间隔着铁剑,并没发生摩擦,我身上也没有别的伤口。nn也许是,刚才被我杀死的狼从这里滑下去了。也许不是。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怎么活下去。nn我没有再想太多,继续寻找活下去的可能,但希望并不大,周围一丈之内没有任何可助攀援的东西,惟一的机会就是拔出铁剑,继续往下坠,到下面再听天由命。nn没必要再犹豫太久。我左手在崖壁上一撑,右手铁剑从缝隙中拔出,身体再次往下跌落。nn我体味到一种奇特的快感,就像早晨起床后精神饱满,在荒原上奔跑、杀狼。有那么一小段时间,我任由身体下坠,闭眼享受那种失重的感觉。nn如果我一直享受那种快感,也许最终会被摔死。我没死,是因为后来还是本能占了上风。手上的铁剑似乎有自己的生命,引导我再次尽力向崖壁刺去。nn我又看到昏暗中划下的一道火星,它就像我微弱的生命线,转瞬既逝,想要紧紧抓住它,根本就是徒劳。nn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自己重重地摔在地上,崖壁上火星消失。我头晕目眩,左膝盖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nn我静静地卧着,直到晕眩慢慢地消失,才艰然地伸展四肢,翻过过身子,睁眼看到了天上的星星,虽不十分明亮,但却异常地清晰。这让我很惊讶,也很欣喜。我终于知道,今晚的夜色原来那么美妙,不但空气清新,能见度也很高。nn最重要的是,我还活着。nn崖顶在虚空中已成一条黑线,无法判断具体距离,狼嗷声听起来十分遥远,估计至少在上面五里开外。nn我所躺之处,视线之内没有草,也没有树,身下似乎是一整块岩石,随手摸了摸,表面出奇地干净,没有灰尘或沙子,但凹凸不平,躺在上面硌得到处生疼。nn我试着侧身向外爬,没想到身子移动不够两步,右手便摸到了一片虚空,顿时心里猛地一沉。nn原来我还没到底,仍然悬在半空中。岩石只不过是悬崖伸出的一个触角。我扒在边缘,放眼向下望去,下面一片漆黑,不知道还有多深。nn这让我再次陷入绝望。nn我慢慢转身回头,便看到了半截狼尸,那应该是我在崖顶削断的,它像我的身子一样从上面掉下来,现在紧贴崖壁躺在岩石一角,周围溅了一滩血迹。nn岩石另一角,搁着一只齐肘而断的手,血肉模糊,黑夜中,我无法看清那只手的模样,也无法分辩究竟是左手还是右手。我并不想爬过去进一步研究那只手,没那个必要,我目前四肢仍在,它的主人肯定是我师父无疑。nn大概是群狼瓜分师父时,将那条惟一的手臂甩下了悬崖。我心中一阵悲伤,师父生前失去一臂,死后再失另一臂。生而残疾,死无全尸。nn我活动了一下双脚,评估伤势。右脚膝弯被狼咬了一口,伤口偏上,接近大腿后侧,谢天谢地,如果咬下一点撕断脚筋,我这条腿就算废了;左脚膝关节和踝关节都已脱臼,那是摔的,现在肿得像条大象腿,麻木得不属于我自己。nn伤得不算太重。死不了,也不会残废。但这只是就目前而言。nn我坐起身子,深吸一口气,双手猛一使劲,将左脚膝关节扳回原位。疼痛让我仰天嚎了一声,然后大口喘着气,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踝关节暂且不管了。想管也管不着,一是膝关节尚不能伸缩自如,双手够不着脚踝;二是我实在不想忍受再一次的疼痛。nn疼痛稍减,我便转身,察看岩石紧贴崖壁周围。视线大概在五步以内,岩石之下的悬崖,似乎是个斜坡,虽然很陡,但看上去是由泥土组成,或者沙子。五步以下,崖身全部没入黑暗中。nn既然有泥土或沙子,说明离悬崖底部已经不远,至少,下面可能另有一大块遮挡物,否则雨水早将泥土冲洗干净了。nn我仰天躺着休息了很久,决定再赌一把,继续下行。其实不赌这一把,我也没别的选择。扒在这块悬空石头上,饿了顶多啃掉对面的半截狼尸,弄不好还要迫不得已吃掉师父的独臂,然后便等着太阳出来,将我晒成人肉干。只有离开这块石板,才有活命的可能。nn我绕过那半截狼尸,慢慢爬下岩石,双手抱剑,顺着斜坡滚了下去。nn我并不知道自己滚了多久,意识已经有点模糊了,只记得停下来时浸在一片清凉当中。我睁眼吸气,胸腔里立即呛进了大量的水,而且目不见物。nn我从水中露出头,咳喘许久才觉得气流通畅,感觉自己飘在一条溪水中。溪流并不宽,也不深,我调整姿势,双脚踩到了溪底的沙石,伸手向岸边胡乱摸去,顺势抓住一把草,尽力将自己往岸边拉。nn铁剑没丢,还紧紧抱在左怀中。师父送我铁剑之初,曾命令我,即便他死了,铁剑也不能随便丢弃,必须随身携带。我当时对此剑不屑一顾,本没打算严格执行他的命令。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决定履行诺言,剑在人在,剑亡人亡。nn上岸后,我站在夜色中仔细审视了一下自己,衣衫褴褛,鲜血淋漓,几乎没有一处是完整的,泡在水中这么久,居然都没冲洗干净。庆幸的是,性命总算暂时保住了,虽然还不知道能否走出这个谷底,但是,群狼肯定也不清楚悬崖底下的具体情形,不可能找到此处赶尽杀绝,否则,它们不会把我推下来。nn无论如何,我得感谢老天没有完全赶绝我。nn我在岸边坐下,感觉筋疲力尽,又累又渴,扔下铁剑,双手掬水猛喝了一顿,向后一倒,重又躺下了。此地难得安全又安静,我决定先睡一觉再说。但是闭眼养神良久,却怎么都睡不着。心中的那阵庆幸逐渐褪去,转而涌起深深的悲伤和愧疚。nnnn师父虽然不是死在我的手中,却相当于是我杀的。若不是我好胜心太强,变着花样赢了一招,让他觉得我剑术已成,而他心愿已了,生无可恋,即便身处再大的狼群中,他也足以自保。nn我没想到自己以不杀人作为信条,练成武功后,第一个害死的就是师父,差一点还断送了自己的性命。nn世事难料,师父平常傲视天下,最终却伤在自己创制的绝世剑法之下,而且还死无全尸。师父曾经说,练武就是为了杀人,我日后在江湖上无法不杀人,没想到他用自己的生命证实了自己的预言。nnnn我睁眼看着满天星斗,还有一群蝙蝠在飞舞。它们盘旋不散,估计是在等着我死去,然后扑下来分食我的尸体。nn想到此处,觉得这些家伙跟群狼同样可恶。我心中悲伤之外,又莫名升起一股愤怒,想要立即杀掉这群只在暗中窥探和行事的东西,一为医治我肚中饥饿,二为灭口,不能让我的狼狈样子传扬江湖。nn但刚坐起身,提了提铁剑,我又立马放弃了。因为它们出没的地方很高,我无法攀援而上,即便我能飞上半空中,也未必能杀尽它们,争斗起来,估计还得被它们吸点血。于是我重新躺下,保住最后一点体力,不言不动,强忍饥饿,同时忍受这群家伙在半空中冷嘲热讽。nn不知什么时候,我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nn直到第二天早上,艳阳高照,我才手足并用走出那个山谷。并没有立即回住处,也没有去山顶替师父收尸。为了保命和养伤,我在偏僻的野地里躲藏了许多天,饿了掘几根草根,或剥几片树皮裹腹。nn但我再也没见过狼群,这些家伙从此销声匿迹。它们以为我已死在那个悬崖底下,大仇已报,再留在这片荒原上已没有意义。nn狼群的远离,并没有让我有丝毫喜悦或轻松,反而感觉更加孤独和无聊。更主要的是,生存越来越艰难,附近的草根和树皮,基本被我啃光。没有供给我肉食的小动物和群狼,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武功已经荒废了许多天。照这样下去,不出几个月,武功卓绝的王大侠,将被一群卑鄙的小蝙蝠瓜分,我将像师父王大一样只剩一副模糊的骨架。nnnn我决定远离这片江湖。nn我回到久别的住处,开始整理东西。做了这么多年大侠,现在属于我的所有财产只有两个粗布背包,都不大,两尺见方。一个是当年娘带来的,一个是后来师父带来的,装着一些破旧衣服。还有几件冬天御寒的动物皮毛,那是我多年江湖生涯的惟一收获。nn我挑了几件完整和干净的衣物,全塞在一个包里,然后,带着另一个包,到了我与师父两年来天天拆招的山顶。nn我掉下悬崖后,师父的尸骨又被群狼重新啃过了一遍。骨架被拆得七零八落,除了头颅,其它的基本分不清是人骨还是狼骨。经过许多天的风吹日晒,骨头已经发黑了,看上去就是一段段朽木。nn我将山顶能找到的骨头,不管是人骨还是狼骨,全部收集起来,放进包里,背下山顶,来到当年埋葬娘的平地上,以铁剑挖了个坑,将整包骨头埋了进去。nn两座坟相隔十步。都没有墓碑。nn向师父洒下最后一把黄土时,我终于还是没有忍住,两行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nn后来我躺在两座坟中间,面对晴朗的天空,痛哭了一场。直到太阳下山,流不出眼泪为止。nn我这辈子只哭过两回。一次是多年前埋葬娘的时候,另一次就是现在埋葬师父的时候。两回都在同一个地方。没有人知道,我曾经在这里如此地悲伤。更没有人知道,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埋着两个对我一生影响巨大的人。他们互不认识,却长眠于同一块土地,相距不过十步。nnnn第二天上午,我把睡了多年的茅草搬到洞口,点了一把火,烟雾腾空而起,我坐在火堆旁,抱着铁剑,开始规划自己真正的江湖生涯。nn首先,得为自己想一个唬人的名号。王大侠固然不错,但太过虚幻,而且毫无个性,使人听过即忘。王二这个名字也与大侠的身份不符,不过,这是师父所赐,如果他一死我便丢弃这个名字,有点背叛师门的意思。作为大侠,这种事情不能干。nn师父曾经说过,大凡江湖上的名号,要么与来历联系,要么与武功相关。我武功上最擅长的就是“绝命六式”,如果向人自称“绝命剑王二”,听上去倒是很冷酷,但像个武功不高而又傻里傻气的杀手,哪里是个身负绝技的大侠?nn除此之外,就只能从来历上产生名号了,可我没什么足以炫耀的家世,又不是来自名山大川,甚至连这片荒原叫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在这一点上又让我陷入困境。nn我坐在火堆旁苦思良久,仍然没有结果。娘生前曾经说我伶牙俐齿,师父生前称赞我天赋奇高。现在我对这些夸奖都产生了怀疑,连一个简单易记、名实相符的称号都想象不出,怎么能算是个聪明人?nn娘生前说我是王八蛋的儿子,师父一来就为我取名王二,看来这两件事才比较真实。nn烟火即将熄灭,我无奈地扛起铁剑带上包裹,向一个未知的方向茫然地走去。nn就这样,我踏入了一个更为险恶的江湖。 !! 第一百四十九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我转过身,见蜡烛快要烧尽了,顺手拿过旁边一根未点过的,点着固定,然后才借烛光仔细观察阿红。www.uuk.la她仍然卧着,只不过已转头面向我,双颊潮红,气喘嘘嘘,却面带微笑。我心想你刚到鬼门关转了一圈,现在还能笑得出来,看来你是经常面临这种生死存亡的险境了。nn我叹了口气,盯着她问:“你还真不是个简单人物,早就知道是我在跟踪你?”nn她脸色更红了,笑说:“你别那么紧张,首先,我一开始根本就不知道有人在跟踪我,否则就不会带你去;其次是,后来你虽然现身,但乔装得很好,我一直没有认出来,归无情他们肯定也不知道救我的是你。”nn我更奇怪,问:“那么,我还没转过脸来,你凭什么就能叫出我的名号?”nn她一脸羞涩,转过头去答非所问:“你以前没做过为人清洗伤口这一类的事吧?你用剑的手法这么巧妙,做这件事却是毛手毛脚,把我弄得疼死了。”nn坦白说,这种小心翼翼的事情我还真没做过,以前娘没受过这种伤,而我自己有伤通常都是胡乱包扎一下,所以为别人清洗伤口的手法肯定不熟练,再加上刚才撕开她的外衣后,看到她那惨白的肌肤和瘦弱的身材,让我心跳加速,双手发抖,把她弄疼在所必然。nn我恍然大悟:“你当时并没有晕过去,咬牙忍痛,却借机看到了我的脸。”nn她笑容突然消失,抽抽噎噎起来,还带着哭腔说:“你别说得我心机这么重,看到你的脸并不是刻意的,在你打水进来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到你了。我之所以咬牙忍痛,是因为,是因为……是因为我很享受那种感觉,我不想叫出声,是因为不想让你停手。”nn她眼角流出了泪水,却渐渐忍住了哭声,慢慢地调整语气,犹豫着说下去:“天下没有第二个男人为我做过这种事,那一刻我虽然疼痛难忍,却……却觉得很幸福。”nn我没想到她说出这么一套古怪的理论,有谁会享受疼痛难忍的感觉?又有谁会在疼痛中感觉到幸福?我心想,你还真是个另类的人。nn而且,刚才为你清洗伤口时,你忍痛不哭不叫,现在啥事都没了,你反而哭得这么伤心,这算是什么意思嘛?难道你刚才没哭,现在还得想办法补上,才能减轻痛苦?nn我本来还想等你醒来,逼问你心中的秘密,可你这么一哭,倒让我无所适从。在一个陌生的房子里,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你让我王大侠怎么好意思去审问一个哭泣的受伤女人?nn我讪讪地说:“把你弄疼我深感抱歉,这类事我以前确实从没干过,况且刚才我以为你晕过去了,所以下手不知轻重,更没理会你的感受。不过,你伤口不深,虽然失血有点多,休息几天就没事了,现在就别哭了吧?”nn阿红转头面向我,半边脸贴在枕头上,另外半边脸满是泪水,乌黑的头发散乱地粘在脸上,一幅楚楚可怜的样子。nn她又突然破涕为笑,说:“你这人武功高强,心地又好,看你的行事也聪明绝顶,怎么好像听不懂话?你道什么歉,我有半句责怪你的意思吗?你救了我两回,怎么反而向我道歉?你这人怎么这么好笑啊?”nn刚才还哭得很伤心,现在突然带笑把我呛得说不出话,看来她的性情也很古怪,变幻莫测,像她的身份一样让我捉摸不透。nn我说:“你刚才哭得这么伤心,这深更半夜的,要是有邻居听到,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呢,所以我道歉的目的,是让你停止哭泣。”nn没想到我这话把她惹恼了,突然满脸怒容,生气地说:“这么说你的道歉不是真心的了?仅仅是为了哄我别哭?深更半夜我哭泣又怎么了?邻居听到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你是不是觉得,堂堂王大侠,跟一个烟花女子呆在一间屋子里很丢人?”nn我觉得这姑娘真是不可理喻,救了她两回,没一句感激的话,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数落我把她弄疼了,嘴上说很享受很幸福,背过脸却在那里哭泣。我道歉,让你深更半夜别哭了,主要是想让你稳定情绪谈点正事,因为我时间很紧迫,既要救人又要救已,你倒好,一点不着急,跟我计较道歉究竟是不是真心的,把话题越扯越远。nn话说回来,我堂堂王大侠,跟一个烟花女子深更半夜呆在一间屋子里,倒真的有失体面,这事不能传出去,特别是不能让那位紫衣漂亮姑娘知道,因为她是第一个对我有好感的女孩子。nn但奇怪的是,我现在跟阿红在一起,内心其实并不抗拒,甚至还隐隐渴望时间不要过得那么快,要不是有事在身,我宁愿一直与她呆在这间简单整洁的屋子里,东拉西扯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没有打斗,没有仇杀,没有阴谋,没有陷阱,更没有生之忧虑,没有死之恐惧。nn世事往往就是这么无奈,我现在没有更多的时间,也没有更好的心情,能够坐下来安静地跟眼前的阿红相处。nn我叹口气对阿红说:“道歉是真诚的,想让你别哭也是我内心真实想法,因为我还想向你打听点事情。只不过你情绪变化太快,我跟不上节奏。”nn阿红一时间之又冷静下来,淡淡地笑说:“你是个好人,全是我的错。我刚被自己的同伴刺杀,虽然没死却也身受重伤,所以情绪起伏比较大,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计较。还有,你放心,这里离镇中心较远,没什么邻居,所以现在不管有什么动静,都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nn我心想她的自我解释倒也基本不错,只不过说话语气平静、冷淡,感觉突然之间疏远了许多。我没再琢磨下去,可能真像她自己说的,女人的心事没法理解,只好顺着她的话问道:“这里是你的家?你怎么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nn阿红冷笑道:“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没有住在万方客栈,或者金城赌坊?你是不是还想进一步问我,为什么我会堕落到出卖自己的色相和**?为什么我会心甘情愿在这些乌烟瘴气的地方做男人的玩物?”nn这姑娘刚刚还承认自己情绪有问题,请求我理解,现在一连串的发问,又把我搞得张口结舌,我觉得与她没法进行正常沟通了。nn我无奈地笑着问她:“你私下跟人说话相处,是不是必须像个刺猬?靠得太近了不行,离得太远了也不行?”nn阿红叹了口气,轻声说:“我大多数时候住在万方客栈和金城赌坊,在那里过着香艳堕落的生活。这里是我的秘密住处,原本是一所废弃的破房子,我花了很长时间精心整理了一下,现在除了你,没别的人知道我住在这里。秀水镇看上去有上千所房子,实际上在这里定居的人不多,人口流动性比较大,经常有些郊外的房子因为居民离开而被废弃。归无情他们住的那地方也是一样。”nn我转过身面向窗外,看着逐渐发白的天际,问她:“实际上你很抗拒那种欢场上灯红酒绿的生活,是不是?但你又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或者说你负有某种神秘的使命,没法摆脱那种生活。所以,你在这个荒僻秘密的地方,另外营造一个简单而安静的家,只是为了给你痛苦的心灵一个安慰,对吧?”nn阿红淡淡地说:“你年纪轻轻,武功高强,却跑到这么一个穷山恶水的小地方来,又何尝不是怀着某种神秘的使命呢?秀水镇上每一个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nn阿红年纪可能比我还小一点,但她处处透着神秘和精明,说话一直跟我绕圈子,似乎有意不涉及自己的身世和身份。也许,她对我心存感激,却无法彻底信任我。nn说起来这其实也不能完全怪她,估计在别人的眼里,我自己的身世和身份也处处透着神秘。我心里寻思,只顾向她打听秘密,自己却包裹得严严实实,怎么能取得别人的信任?看来要打开她的嘴巴,只能从实话实说开始。nn我沉吟着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尽量以平静的口吻说道:nn“我到这里来是迫于无奈,本来我是南下的,可在半道上堕入别人的陷阱,逼迫我北上找一件东西。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我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件什么东西,究竟它是圆是方,是大是小。但不找到那件东西,我只能再活十四天,所以稀里糊涂来到这个荒僻的小镇上。却发现这个镇上似乎处处透着古怪,我的银子刚花出去,就有人来追查银子的来源,甚至还动起武来,对手又个个不是省油的灯。这么多武功高强的人物,都跑到这个小镇上来干什么?这点让我想不透。接下来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你也知道,不需我再赘述了。”nn阿红说:“你是说你中了某种奇怪的毒?也难怪,你武功如此之高,别人不用诡计也打不过你。只怪你江湖经验太差。不过实话告诉你,我虽然算是聚鹰帮的人,但对你所说的事却一无所知。你昨天上午曾经审问过万方成,我知道的,并不比他多。”nn我问她:“你既是聚鹰帮的人,为何万方成昨天上午还想杀你灭口?昨晚归无情他们刺杀你,理由还勉强说得过去,可万方成完全没有杀你的理由,仅仅因为我问了几句话,就要将同伴灭口似乎有点说不通。”nn阿红冷笑道:“你内心其实想问的是,为何我一丝不挂躺在万方成床上,这个老混蛋却一点情义都不讲,轻易就想杀我灭口。”nn我终于发现,一提起那些堕落的生活,阿红就情绪极坏,马上把自己的真情实感包裹起来,摆出一副与全世界对抗的架势。这就是她在这里另外营造一个家的主要原因。nn她无法摆脱那种生活,只能偶尔跑到这里来躲避那种生活。一个年轻瘦弱的风尘女子,在一个偏远荒凉的小镇上,单独过着人格分裂的生活,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nn可是,她又是因何无法摆脱那种生活?也许跟我一样,受人逼迫和控制,果真如此,就肯定与聚鹰帮有关。这是她的伤心事,以她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铁定不会向我和盘托出了。况且,就算她把自己的一切告诉我,我也未必能拯救她,我连自己都解救不了,又有什么本事去改变别人的生活?nn就让她把一切都封存起来吧,暂时忘却也能获得片刻的安宁。既然她所知道的对我毫无帮助,我也没有必要再去撕开她的伤口,让她承受重复受伤的痛苦。nn我走到床边,替她把滑落的被子盖上,然后在椅子上坐下,叹了口气说:“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问的了。你好好养伤吧,天亮之后我就离开。走之前我再给你清洗一次伤口,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nn阿红听完一怔,泪水慢慢地涌出眼眶,在脸上随意流淌。 !! 第一百五十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我一时无法理解是什么原因让阿红再次哭泣,但决定不再探问,因为徒增她的伤心,且容易让谈话陷入僵局。这个夜晚还很长,我不希望把气氛搞得紧张而沉闷。生命如此短暂,应该努力过好每一个夜晚。nn我站起身,到室外换了一盆新鲜干净的水端进来。nn阿红抽噎着说:“像你这种人,别说这个秀水镇上绝无仅有,就算整个江湖上,也都死得差不多了吧。”nn我把脸盆里的毛巾拧干,将她脸上的泪水擦掉,笑着安慰她:“你别这么夸我,我这人经不起夸,一夸我就飘飘然找不着方向,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呢,没有了方向怎么行?我救了你两次,但都是偶然遇上的,举手之劳而已。”nn说到这里,我深深叹了口气:“我曾经是想做个大侠,可现在嘛,就像一条丧家之犬,别说做大侠了,能不能保住性命还是个未知数。”nn阿红闭着眼睛,任我在她脸上胡擦,两颊升起两团红云,就像两个红苹果,令人忍不住想咬一口。nn她睁开眼盯着我的手,笑说:“我一直以为王大侠是个严肃的人,没想到也会这么嘻皮笑脸,油嘴滑舌。不过,王大侠,我虽然很感激你救了我的命,但话得说清楚,你只救了我一次。”nn我把毛巾放回脸盆,把她从床上扶起来,让她侧身靠在床头坐着。nn我笑说:“你这人也算得太精明了吧,虽然昨晚是我先抛出银子引你上当,然后再跟踪你,导致你的杀身之祸,可最终救你的还是我。况且我深更半夜背着你跑了这么远的路,然后又为你清洗伤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你又何必一笔抹杀?再说了,我也没打算让你‘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等你伤好了,给我弄点东西吃,填饱肚子后,咱们的恩怨糊涂账就一笔勾销吧。”nn阿红伸手捂住嘴咯咯大笑起来,全身颤动。她仍是昨晚在金城赌坊的打扮,裙子又窄又小,笑起来胸部像一只老鼠在里面乱窜,看得我脸红耳赤。nn我赶紧移开视线看向别处。nn她似乎并没意识到我的尴尬,笑了良久才放下手,轻声说:“王大侠,咱们之间不是糊涂账。而且你用词不准确,你对我有恩,我却对你没怨,怎么能说是恩怨?还有,你的功劳和苦劳我都记着呢,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要记你一辈子。”nn我笑说:“你心里牵挂我,我介意个啥,别咒我就行。再说了,有个美女记挂,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大侠不都有这么一档子事么。但是,千万别老是记着我昨天早晨那副小乞丐的模样,否则我王大侠就太没形象了。”nn阿红脸上又红了起来,幽幽地说:“你仅仅是因为要做个传说中的大侠,才愿意让我记挂吗?你救我,其实……都是基于大侠的胸怀吧?可是我……”nn她又轻声笑道:“咳,我说这些干什么,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侠,救我一个烟花女子,当然没别的意思。对不起,我太啰嗦了。”nn她这段话说得颠三倒四,而且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一时没懂她的意思,不知如何应答,只好张口结舌地看着她,感觉脸上在发烧。nn阿红见我发呆,接着笑道:“你别这么看我,像看什么怪物似的。我说你只救了我一次,说的就是昨晚那一次。以你的聪明机智,本该早看出昨天早上万方成不是真想杀我的。但无论如何,万方成杀我是假的,你救我的心却是真的,我仍然很感激你。”nn我回过神来问她:“你的意思是说,作为聚鹰帮的一员,你在这个镇上还有任务,万方成当时其实不敢杀你?”nn阿红摇摇头说:“你错了,万方成并不知道我是聚鹰帮的人,他确实只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玩物。”nn她顿了顿,似乎在考虑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但并未想太久,便立即说了下去:“严格来说,我其实不算是聚鹰帮的人,此事说来话长,简单地说,我父亲是聚鹰帮的一个堂主,几年前无意中犯了帮规,本该处死,恰逢帮中出事,他们强迫我到这个镇上来将功赎我父亲的罪。因为派真正的武功高强的江湖人物到这里,容易惹人耳目,而派一个弱女子以妓女的身份来调查事情,没人会怀疑。况且,调查这些事不需要武功。”nn我问:“你调查的,应该也就是有关银子的事情了?这么说,聚鹰帮其实并不信任万方成,你可能还有个任务就是监视此人。可是,他既然不知道你是聚鹰帮的人,就更有理由杀你灭口了,为何你说他要杀你是假的?”nn阿红说:“我的王大侠,你武功比万方成高出不知多少倍,可说到江湖经验和诡计多端,你就比他差了一大截。这也难怪,你跟他不是同一类人,不会以他的思维去揣度别人。你想想,他要杀我灭口,机会多的是,何必选择你还没走出房间的时刻?”nn我这才恍然大悟:“没错,他要杀你,完全可以等我走了以后再杀,或者就在被窝里无声无息地给你一刀,我也来不及解救。这么说来,他在试探我?”nn阿红说:“与万方成的一番对话,连我在被窝里都听得出来,你是个刚入江湖的傻小子,却不知为何在调查一件极为秘密的事情。可你在他身上露了一手惊人的剑法,让他心里很害怕,猜不透你的来路,你问了他那么多问题,虽然都无关紧要,但他仍然怕你杀了他灭口。实话说,我当时躲在被窝里,怕的不是万方成杀我,而是怕你把我和万方成都杀了。”nn我接过话头:“问完话离开,对我而言本来是挺正常的事,但万方成以其江湖经验揣度,却觉得更加不可理解。他以为我会玩一些更为阴毒的花样,或者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他假装要杀你灭口来试探我,最终,他知道我并没有杀他之心。也许因为这样,他并没有把我问话的事告诉归无情。”nn阿红说:“聚鹰帮上层一直不太信任万方成,这里天高地远,他与中原总部联系不多,甚至有些时候根本不受总部节制,他以前在这里参与过很多不可告人的勾当,但因没损害到聚鹰帮的核心利益,上面对此睁只眼闭只眼。这次传说总部金库失窃,上面给他下了一道命令去调查银子的事,半年前又暗中派我来,主要任务是一面关注有鹰图案的银子来源和去向,一面监视他的举动。从万方成昨天的表现看来,他确实心里有鬼。”nn阿红最后说:“其实,在你进来之前,万方成就已经心神不宁了。”nnnn万方成不是个简单人物,这我早就猜出来了,只不过,我没想到他除了聚鹰帮的舵主之外,还可能有别的身份,而且聚鹰帮上层对他早已心存戒心。nn此人在秀水镇经营多年,根深蒂固,手下估计也有一股不小的力量,这股力量应该也在聚鹰帮的控制之外。秀水镇上各种各样或明或暗的生意,万方成可能都有所染指,这从店小二拉皮条的自豪语气中也听得出来,没有老板的授意,一个店小二怎么敢在本店为别人接生意?nn也许,万方成最为顾忌的,是聚鹰帮的猜疑,所以他暗中做着秀水镇的土皇帝,表面上仍然只是万方客栈的老板,为聚鹰帮提供各方面服务。nn我一直以为万方成在聚鹰帮身份低微,又与中原总部联系较少,是个纯粹的商人,可能对江湖上一些机密重大的事所知不多,现在看来,这是个错误的想法。这家伙在装傻,方圆数十里之内发生的事,估计他都了如指掌,即将要发生什么事,他也是早有预感,所以阿红说,在我进他房间之前,他就已经心神不宁。nn我只问了他一些简单的问题,他就怀疑有杀身之祸,很明显,许多事情他不但知道,而且还可能亲自参与了。但我不知道他涉事究竟有多深,与我要找的东西有没有关联。nn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现在再要找到万方成掏出更有用的信息,估计不太可能了。这只老狐狸,在秀水镇上绝不仅仅只有一个窝。nn我叹着气对阿红说:“只怪我行事太莽撞,稀里糊涂闯进去,以为能从这家伙嘴里掏出点有用的信息,没想到却打草惊蛇,先把自己暴露了。现在估计整个秀水镇都处于暗中戒备状态。”nn我又想起揭开被子看到阿红赤身**的那一幕,喉咙发堵,不敢正眼看她,索性转过身假装欣赏墙壁上挂着的琴。nn但我的语言和行为还是勾起了阿红的不愉快记忆,她在我身后突然冷笑着说:“哼,你转过身去不敢看我,是不是心里又想起丑陋的场面?”nn她又恨恨地说:“你不但莽撞,而且还犯傻。你没看出万方成假意杀我也就算了,救了人你应该趁早离开吧,为何还要去掀被子?那一刻你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觉得我很无耻?如果你没掀被子,我俩就互不认识,昨晚归无情他们杀我时,你可能就不会及时出手。那么,我就活不到现在,所有事情,也都一了百了。”nn我本想找别的话题引开她的不愉快,接着又想,老是这么回避也不是个好办法,两人都心存阴影,此后说话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根本无法进行顺畅的交流。这对我们两人都不利,现在整个秀水镇上,也许她还算是我的同盟。我必须想法消除双方的芥蒂。nn我重新转过头,看着她的双眼,里面充满泪水,快要滴下来了,而她脸上仍然带着自嘲的冷笑,完全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态。nn我拿起毛巾拭去她双眼的泪水,没想到越拭越多,最终夺眶而出,用毛巾堵都堵不住。她完全不理会,任凭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nn我只好不再擦拭,拍拍她的手背,低声说:nn“我当时莽撞、犯傻,实在抱歉,但掀被子的动机,并不是刻意想看什么,是怕万方成会第二次下手杀你,救人救到底,我只想让你尽早离开此地。至于昨天晚上,无论认不认识你,我都会出手相救,首先是,我不能看着一个弱女子在我眼皮底下被无辜杀害,其次我觉得,你可能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所以不能让你死去,第三,你被刺杀,归根到底是因为我抛出银子导致的,如果你因此被杀,我内心难安。”nn她仍然冷冷地说:“我不要听你那些严密的理论,这只能证明你是个大侠。我只需要你回答,当时看到我浑身上下一丝不挂,是不是觉得我很腌脏很无耻?”nn我心想这姑娘心理有点扭曲了,你一直在秀水镇的欢场上混生活,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情,也该早就司空见惯了,虽然被我无意中看到,你又何必这么耿耿于怀呢?坦然面对,也许我们两人都能早点忘却这一幕,老是纠缠不清,效果可能适得其反。nn况且,我当时内心只有一个感觉:你身材真的很完美很漂亮。我连视线都不愿移开。nn我叹道:“阿红,事情已经发生,你现在就算挖了我的双眼,也于事无补。当时看到这一幕,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心跳加快,脸上发烧,根本无法对你作道德上的评判。到现在我冷静下来,也完全没有鄙视你的意思。咱们就别在这上面纠缠不清了,好吗?”nn阿红突然伏在床头痛哭失声。 !! 第一百五十一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接下来的许多天里,群狼消失得无影无踪,再加上几次风沙,几场暴雨,地上的痕迹也被完全抹去。www.uuk.la于是,那一场黑暗中的搏杀,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我犹如做了一场凶险无比的噩梦,醒来后脑子一片虚空,却仍然心有余悸。nn那些没有狼群搔扰的日子里,我与师父却一刻也没闲着,除了睡觉,从没在洞里安静地待过。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每天醒来之后,两人便像梦游症患者,在江湖上四处游荡。足迹遍及方圆上百里,除了走路,还是走路。那是师父王大研究地形的方式,以双腿丈量每一寸土地,从天亮一直走到天黑。nn那些天虽然不用打架,也没怎么挨饿,但在风沙和暴雨里奔波,把我搞得比与群狼玩命更狼狈。全身肌肉酸痛自不必说。每天脚底必生血泡,过几天磨成老茧,然后另一处再生新的血泡,再成老茧,如此周而复始,最后,我两块脚底板成了不折不扣的老树皮。nn外貌上,因为不是被风吹雨打,便是被日头暴晒,几天下来,便头发打结,面目黎黑,全身每一寸肌肤,都结了厚厚的一层污垢;衣衫褴褛,多处见肉,有几次师父还指出,我露出了两块不大不小的乌黑屁股。nn师父看上去也好不了多少,虽然不至于露屁股,灰袍也没有一处是完好无缺的,再加上他面容如此苍老,站在风雨中,就像一棵破败斑驳的枯松,看不到任何新鲜生命的迹象。只不过,他有时散发出来的那股难以言说的气度,掩盖了形象上的不足。nn总而言之,我们在这片属于自己的江湖上行走,就跟一大一小两个乞丐随处游荡差不多。万幸的是,并没有第三个人见过我们这副样子,因而在后来的江湖上,省去了许多飞短流长。nn你也许会说,我既然自称为大侠,更是故事的主角,无论怎么艰难困苦,都应该把形象弄得更光鲜一些。何必如此不爱惜自己,搞成一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nn我当然明白,作为江湖上惟一的大侠和大侠的师父,这副尊容确实不怎么体面。但你得理解,收拾形象这种事,必须具备两个不可或缺的条件:一是有足够闲得蛋疼的时间,二是有对着明月唱无聊曲子的心情。nn时间问题很好理解。要欣赏女人的花枝招展,最大的代价,便是付出足够多的等待时间。女人坐在镜子前描描画画就不用说了,那会让男人等到伤心欲绝。据说汉代有个大官叫张敞,就是因为心急,每天都嫌老婆画眉太过费时,总是禁不住自己拿起眉笔代劳。结果却成就了一段夫妻恩爱的佳话,这实在有点冤。nn即便简单的穿衣问题,女人们也总是穿了脱,脱了又穿,折腾得没完没了。我娘生前就对衣服情有独钟,平常过得凄凄惨惨戚戚,但每逢她记忆里的重要日子,便独自在洞里捣腾从江南老家带来的花里胡哨的衣服。每穿好一件,必然走出洞口,在我面前转圈子,一连声地问:好看吗好看吗?搞得我不胜其烦。nn女人如此,男人也好不到哪儿去。男人收拾自己的效率再高,洗澡、梳头、换衣的时间也是省不了的。倘如你想学当年的盗帅楚留香,每次作案之后,必须给人留下余温和香气,恐怕还得花时间去配制特别的香水。而假如你要模仿西门吹雪,每次出场都得白衣胜雪,要么家里请个专职保母,要么自己在练剑之余,花更多的时间洗衣服。nn一句话,时间是宝贵的,它是解决一切问题的首要条件。我与师父在那些日子里,过得既栖惶又紧迫,能活到今天怎么说也算奇迹,形象作为次要问题,就这么被忽略了。你想想看,天天顾着研究地形,时刻准备与群狼作战,回到住处累得全身散架,填饱肚子后,惟一的愿望,便是睡觉,哪里还有更多时间去考虑形象问题?nn另外就是,梳妆打扮这种事,即便有时间,还得有心情。所谓“女为悦己者容”,这话用在男人身上也同样合适。无论男女,费心将自己收拾得整洁漂亮,主要目的,还是要给别人看的,借以获得羡慕、赞许、甚至怜爱的目光。如果没人欣赏,就如锦衣夜行,那又有什么意思?nn举例来说,假如与我同在这片江湖上行走的,是一个妙龄美女,那么,就算时间再紧迫,我也会想尽办法将自己妆扮得阳光帅气,温文尔雅。即便需要每天洗八回澡,换十次衣服(假如有那么多衣服的话),我也会乐此不疲。nn很不幸,我每天面对的,却是一个糟老头子,此公除了武功和气度上可圈可点,其它方面,从性别到外貌,实在没啥值得称道的地方,直接把我的自怜自爱之心破坏殆尽,平常我连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鬼才愿意在乎自己在他眼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有那个无聊的梳洗时间,还不如用来睡个好觉,使得明天有足够的精力和体力走路。nn推己及人,师父对自己形象的放弃,估计与我是出于同一心态。nnnn要说那些天我们的节目仅仅是走路,倒也并不十分准确。实际上,在走路的同时,我的嘴巴几乎没怎么停过。一方面是炫耀,另一方面是老毛病犯了,不动嘴就无所适从。我一直向师父讲解方圆十数里之内的一草一木,地形高低。师父并不怪我废话多,反而听得很仔细,观察得也很用心,有点像医生给人看病,望、闻、问、切,一样不落下。nn在他认为关键的地方,还与我一起闭着眼睛来来回回行走好几遍,直到凭感觉能够进退自如。nn师父其实也没少说话,除了分析地形,还向我讲解用剑的基本要领。nn“两点之间,直线距离最短。出手要快、要准、要狠。”nn“动作不需太多花俏,要直接、要简洁。”nn“你必须珍惜你的体力和时间,能不动就绝对不要动。”nn“出手前感觉没有九分以上的把握,宁愿放弃出击。”nn“决定出手,切忌犹豫,因为机会转瞬即逝。”nn师父说这些话时,我们一起拢着袖子,低头走在风雨里。他的语气冰冷残酷,完全不像落魄江湖的老人,更像一个训练有素的江湖杀手。nn我跟随着他的脚步,心里并不完全同意他的观点,但又不知道他哪里说得不对,所以无从反驳。我只是隐隐地觉得,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直奔死亡,毫无人性,更没有幽默感。这不免让我不寒而栗。nn面对群狼的围攻时,他的话也许都比较实用;而在江湖上遭遇与自己一样的生命时,怎么能够毫不犹豫地剥夺?就算江湖上每时每刻都充满生死存亡的抉择,但出手便杀人,无论如何都是一种罪恶。nn何况,我还一直自诩是个大侠。nn我并没有把这些想法说出来。在他面前,这些话说了也是软弱无力,并不能改变什么,徒增口舌之争。nn还有一点让我很不满。过了这么多天,他仍然只字不提传说中的内功。而我,一直对这个东西充满幻想和期望。nnnn许多天以后的一个上午,风雨褪尽,天气晴好,太阳照在身上,显得温和而饱满。我很喜欢这种有点热度的平静,希望它能够延续到永远。但是,中午过后,我在行走的途中,总感觉后背有种若有若无的刺痛。nn平静背后,有一股暗藏的凶险。nn后来我们就发现了群狼的跟踪。它们少时五六只,多时**只,忽隐忽现,离我们不远不近,看不出攻击的意思,倒是有随时准备逃走的迹象。它们看似在到处寻找食物,实际上却在盯着我和师父的一举一动。nn师父猜对了,群狼改变了战术,分散力量,大部分出动去谋生,小部分如影随形地跟着我们,寻找复仇机会。它们轮流上阵,准备与我们纠缠到底。只不过隔了这么多天才出现,有点出乎意料。nn直到黄昏,我和师父游走了一整天,又累又饿。回程的途中,那一小股狼依然忽远忽近地跟着。师父突然向我说:nn“练武的时间到了。前面有个转弯处,你从岩石后面绕过群狼包抄过来。我在前面等着。”nn我说:“师父,我们现在这种状态,不是攻击的好时机吧?”nn师父:“天黑以前,它们的主力应该不在附近。这正是训练我们耐力的好时机。”nn我不满:“师父,我怎么觉得你这是在折磨我?现在饥渴难耐,而且我身上旧伤还没完全复原,你还让不让人活了?”nn师父不容我反对:“废话少说,立即进入状态。”nn我只好走到岩石另一面,拐了一个大弯抄在群狼的背后。师父转过身,恰与我一前一后,将六只狼围堵在一个小山坳里。我与师父之间相隔甚远,群狼如果四散逃窜,我们顶多能杀死两三只。但是它们并没有逃,而是全头朝外站着,围成一个圈,冷冷地看着我们。不知道它们另有后援呢,还是要作殊死搏斗。按师父的分析,它们的主力不在附近,那么,就算有后援,数量也不多。nn但看它们这么镇定,我心中有点惴惴不安。nn师父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远远地喊道:“小子,不要有压力。此战不求杀敌,以自保为主。”nn我一时无法理解师父的意图,为何许多天前的那一晚遭遇大批狼时,要以进攻为主,现在只是小股狼却以自保为主?既然自保为主,它们又没主动出击,又何必去惹它们?这不是没事找抽么?nn我没再答话,隔那么远,扯着嗓子一问一答不方便。反正师父最后总有他的理由,不如先过去交手几招再说。于是我提起铁剑向狼圈冲了过去,群狼静静地坐在地上等着,并没有先发制人的意思。我走到圈子外围,顿了顿,没见有哪只狼主动扑上来,便提剑向其中一只的咽喉刺去。nn这时师父也已到了,他以同样的方式在攻击另一边的狼。被我攻击的狼侧身避开剑尖,后腿一挫,凌空向我扑来。师父在另一边喊道:nn“冲进狼圈。”nn我身子向左一拐避开空中的狼,脚下一滑,从此狼刚才坐着的地方冲进狼圈中央。师父早已到达,我们两人背靠背站着,群狼仍然没有主动出击,忽然间全部转过身子,头朝圈子里面,而且圈子稍有扩大,使得它们都身处武器攻击范围之外。我要攻击它们,必须向前跨出数步,但是,每只狼的一扑之力,距离估计足以横跨圈子直径。nn所以,实际上我与师父被困在一个有预谋的狼阵当中。nn师父说:“不要轻易出剑,仔细观察所有狼攻击时体态和眼神的变化特征。而且,要靠自己的感觉闪避它们的扑击。”nn接着他又下令:“向前,出虚招!”nn我依令而进,剑尖虚指。正前方的狼凌空而起,我侧身避过,听到背后有风声,眼角瞟见对面的狼从我背后直射而来,已经越过了师父头顶。我只好矮身,剑尖朝上虚指,并没趁机出击。两只狼几乎同时从空中交叉而过,然后落地,各自补上对方的空缺。nn这一招下来,只引得两只狼交换了一下位置,整个狼圈纹丝不动。看样子,这个狼阵经过了严密的组织和训练,怪不得它们有恃无恐。nn师父说:“多处出击,寻找破阵方法。”nn我再次出剑,同样逼得一只狼凌空而起,剑尖往外一拐,直指右边狼的眼睛。但右边的狼并不上扑,而是身体稍向左移,刚好占据第一只狼的空位。待到师父所逼得跳起来的那只狼将要落下来之机,它又重新回到刚才的位置,为下落的狼腾出地方。nn这一次攻击仍然什么都没改变,但至少让我明白了一个事实,在不破坏圈子的前提下,只能有两只狼对扑补位,如果更多的狼同时凌空而起,难免会在空中相撞,自乱阵脚。空中无处着力,要改变身法和方向是很难的。nn这么看来,狼阵其实也是以自保为主,攻击性并不强。除非圈子能随着进攻或防守改变形状,但试了两招之后,我知道群狼并没随机应变到这个程度。nn想明白了其中道理,我自信大增,剑尖向外并不单纯指向某一只狼,而是随着身子划了一个大圈,几乎每一只狼都在我的攻击笼罩之下。师父与我心意相通,以同样的身法出击,最后恰好与我前后掉换了位置。nn虽然我们这一招是虚招,自始至终没有真正出击,但群狼已有点慌乱,进退不再那么有序,纷纷向圈外退避。有两只狼欲跳未跳,似乎拿不定主意。趁着这个机会,我与师父骤然分开,各自攻向面对着的三只狼。nn我剑尖指向第一只狼,它并未向上扑而是向后退,我不追击,剑尖转向第二只狼的腹部,此狼朝前奔,向我胯下撞来。我向左侧身,避开撞击,铁剑攻向第三只狼眼睛部位,防止它凌空而起。这样一来狼阵已破,六只狼被一分为二。如果它们不逃走,可能会被我和师父全部杀死。nn于是我心中大喜,同时觉得压力即将解除,松了一口气,剑尖却直击刚才后退的第一匹狼,这一次是实招,试图一击成功。nn就在这一刹那,我感觉背后一股凌厉的劲风,似乎并不是狼,而是一种尖锐武器直击我后心。nn我大吃一惊,慌乱中身体微转,眼角瞟见师父的树枝向我直刺而来。我刚要用剑去格挡,面前的第三只狼已经凌空飞扑过来,牙齿直奔我的咽喉。如果被狼咬中咽喉,势必丧命,我只好改变剑尖方向,从此狼嘴中直贯而入,同时自己身体前倾,试图消解背后王大的攻击。nn但已经来不及了,树枝尖已刺中我的肩胛骨,痛入骨髓。我一时站立不稳,向前卧倒在地。nn我惊怒交加,想不通师父王大为何突然袭击我。要杀我为何选择在此狼阵中?我趴在地上回头一瞟,师父王大正一脸阴险凶狠地看着我。nn与此同时,刚才被我攻击的第二只狼突然后腿直立,抬头仰天长嚎。紧接着,远处山坡上冲下几只狼。它们的后援到了。nn我知道,纵横江湖多年的王大侠,这次死定了。 !! 第一百五十二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这一次,我不但中了群狼的暗算,还被师父王大从背后偷袭。两者都在我的意料之外,不过,我没有伤在狼爪下,却被逐渐建立信任的师父一招刺中。中招后不仅仅是**的疼痛,还有内心涌起的一股悲凉和悲伤。nn我百思不得其解,无论如何师父没有杀我的理由。以他的见识,不可能想不到群狼还有后援,他一个人肯定难以对付。就算群狼没有后援,杀了我对他又有什么好处?以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nn我痛恨师父暗算偷袭的同时,也痛恨自己太大意。枉自做大侠这么多年,却过于轻信一个只认识几天的、来历不明的人。而且,我这个大侠的武功也太差劲,不能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仅受到两方的夹击,便受伤倒地。nn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我最想知道的是,这位性情古怪的师父为何突然偷袭我?nn群狼的后援现在离我只有数步之遥,正前方有三只,另一个方向我看不到,无从判断,但我知道,再不起身就要被撕裂成许多片。nn我感觉全身无力,将脸深深埋在泥土里。nn王大突然大喝:“臭小子,你受伤不重,如果不想死,就赶紧站起来。”nn我本想继续赖在地上,心想你既然要杀我,我又何必帮你击退群狼?我就算死,也要先看着你被狼撕成许多块。但转念一想,我作为一代大侠,就这么糊里糊涂死了未免太可惜。而且,被群狼撕得支离破碎,也着实让人觉得恐怖。nn况且,我现在站起身,对王大严加提防,未必不能自保,实在无法抵挡,我还可以丢下王大,一个人找机会突围而逃。我武功称不上登峰造极,但奔跑的速度不输于任何一只狼。想到这里,我从地上一跃而起。nn王大说得不错,我右肩胛骨的伤并不重,只不过刺破了皮肉,流了点血,并不影响右手的正常运转。nn群狼的后援一共六只,前后各三,我跃起之时它们刚好到达圈子外围。它们见我起身提剑,便都停了下来。nn我这才发现,在我倒地的那一瞬间,师父王大已将他对面的三只狼全部杀死。刚才我杀了一只,原来的六只狼只剩其二,现在加上六只后援,围着我们的,还有八只狼。如果我和王大不发生内讧,就算不能将这八只狼全部杀死,也有足够能力全身而退。nn我站起身之后,不敢再与王大靠得太近,这就使得狼阵成了一个狭长的椭圆形。我也不再背对着他,稍侧身子,让他和大部分狼都在我的视力范围之内。王大没再攻击我,他见我站得远远的,应该知道我起了戒心。群狼见我们两人不再互相攻击,也不主动进攻,只是冷眼与我们对峙着。nn我估计一时之间没有危险,便大声喝问:nn“王大,你为什么要杀我?”nn王大冷笑:“我如果想杀你,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吗?”nn我一时语塞,他说的倒也是实情。如果他真要杀我,刚才那一招完全可以直透我前胸,而实际上只是点到为止。但我依然怒气很盛,心想你这一招倒是没要我的命,偷袭却差点让我被狼咬断喉咙,这跟你杀我也没什么区别。你说你不杀我,那么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更让我愤怒的是,没听说过江湖上还有师父偷袭徒弟的先例。nn王大做我师父这些天里,多次搞出一些古怪离奇的事情,且最后总能绕出一大堆道理,让我心服口服。我就不信,他今天还能说出偷袭我的理由。nn王大见我站着发愣,大声喊道:“小子,如果你还想活着离开这个狼阵,就要暂时将心中的愤怒压下去,保持冷静。”nn我心知他说得有道理,却无法控制心中的怒气。愤怒是你挑起来的,你一句话就要我保持冷静?你当我是根木头呀?转念一想,也对,身处危险之境,必须调匀呼吸恢复气力,离开这里再跟他算账。nn王大再次喊道:“不要恋战,咱俩一人夹一只死狼,冲出包围圈,回到住处再说。”nn我也大喊一声:“鬼才愿意恋战呢。我还不想死在这里。”这么一喊,心中的怒气发泄出了一大半。然后我提剑开始突围,但腋下并没有夹一只死狼。我心中剩余的愤怒告诉我,再也不能听这个行事古怪的师父的命令了。nn虽然这一战敌方再次损失了四只狼,但余下的狼并没有殊死搏斗的意思,也许它们自己知道八只狼加起来自保有余,攻击不足。另外,这也说明,附近已经没有后援了。而且,它们目前还可能处于饥饿状态。所以我们突围就显得很容易,我只虚晃了三招便打开一个缺口,想也不想便冲了出去。我眼角瞟到师父王大从另一个方向冲了出来,腋下夹一只死狼。nn我们一前一后朝同一个方向狂奔,群狼并没有追过来,而是慢慢地向山坡退去。nn奔出一段路后,到了一块平地上,我感觉危险已解除,便停下来转过身,盛气地面对师父王大,冷笑道:nn“老王,现在你可以解释一下为何要偷袭我了。”nn王大似乎早已成竹在胸,也停下脚步将死狼往地下一扔,面无表情地说:“有两个理由。”nn我继续冷笑道:“你还真有偷袭我的理由啊?我倒是想听听。”nn其实,就算我不想听,也没别的办法。出了狼圈,我打不过他,要想现在报仇,肯定是没指望了。nn王大说:“第一,相信你也看得出来,这六只狼能逃而不逃,肯定是埋伏着后援,但它们的后援不会这么轻易现身,必须等合适的时机。如果我跟你一直配合得天衣无缝,那么,不但它们的后援不会现身,这六只狼最终也会逃之夭夭。其实,这一战双方都在试探,所以我一开始就叫你以自保为主。”nn我说:“你突然偷袭我,就是为了引它们的伏兵现身?这个理由太牵强了吧?”nn师父接着说:“伏兵不现身,就不知道它们的力量究竟有多大。这种未知的危险通常最可怕,给我们心理上带来极大的压力,那么,这一战下来,虽然只对付六匹狼,我们也将一无所获。”nn我说:“你可以跟我商量,一起用假象迷惑它们,反正狼又听不懂我们的话,没必要真偷袭我吧?要不是我反应快,差点就死在狼牙之下。”nn师父严肃道:“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个理由。小子,你虽然很聪明,脾气也有点倔,但是心地过于善良,对人毫无防范之心。我这一偷袭,就是想要告诉你,真正的江湖上,每时每刻都充满阴谋和暗算。日后你深入江湖,必须对每一个人都严加防范,不能有绝对的信任。这是我毕生经验之谈,也是血淋淋的教训。”nn我冷笑:“听你这么一说,江湖上没有一个好人,包括你自己也是个坏蛋?”nn师父:“在江湖上,人情味和血腥味往往混在一起,难分彼此。好人和坏人,并没有一条严格的界线来区分。环境的变化,利益的驱使,好人也会瞬间成为坏人。世事难料,你要在江湖上生存,只能比别人多一个心眼,多一份戒心。”nn我心中仍然不满,但又没话可反驳他,只好跟他胡扯江湖道德:“师父,作为江湖高手,你这么偷袭,怎么说也不是光彩的事吧?何况偷袭的还是自己的徒弟。在江湖上只听说过偷袭比自己武功高的人。”nn师父笑道:“我可不是江湖高手,也不是什么大侠。你才是名正言顺的大侠,我只负责训练大侠。”nn我啼笑皆非,一时倒也怒气消得差不多。这时太阳已偏西,奔跑了一个上午,中午没吃什么东西,下午又与群狼纠缠这么久,肚中早饿得咕咕叫了。我挥了挥手说:nn“算了,谁叫我是大侠呢,不跟你这个没人性的师父计较。走吧,回去吃烤肉。”nn师父夹起地上的死狼,跟我一起往回走。他说:“刚才对你实施偷袭,虽然很危险,却让我明白了两件重要的事。”nn我冷笑:“老王我真服你。背后伤人这么不光彩的事,你还有脸作总结?”nn师父不理我的挖苦,继续说:“第一,监视我们的狼,再加上它们的后援,力量也不够强大,不足以对我们产生生命威胁。因此可以看出,群狼的生存也很艰难,它们必须花大部分精力是去寻找食物,复仇对它们而言尚在其次。所以相当长的时间内,它们不会再与我们以命相搏。”nn我说:“这不是早在你的意料之中吗?”nn师父说:“那晚我只是猜想,今天下午的情况证实了我的看法,而且我们的境况比预想的要好很多,这点在我的意料之外。如此一来,以后我们可以安心地练武功。”nn我说:“今天又杀了四只狼,为了保存实力,它们以后估计会离我们更远。对了,你说明白两件事,第二件呢?”nn师父说:“第二,就是你遇事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这可能是你日后致命的弱点。”nn我大为不满:“你把我刺伤了,我没还手,还不让我生气,你是不是太没人性了?”nn师父说:“在江湖上,特别是濒临险境的时候,不管受到什么打击或挫折,你必须保持冷静,不能愤怒或暴躁。愤怒或暴躁会让你瞬间丧失理智,那么,凭你武功再高,也无法发挥出最大的威力。江湖上很多高手的失败或死亡,往往就是没有控制好情绪的后果。”nn我嗫嚅着说:“我也没怎么愤怒或暴躁嘛。”nn师父说:“你受伤不重,却赖在地上不起来,这是急怒攻心的表现,而且受一点挫折就想放弃。如果你当时能迅速冷静下来,就应该明白两点:第一,我并不是真的要杀你,否则你早死了;第二,就算你要找我算账,也应该先与我合作冲出狼群的包围再说。可你要我一再提点才想清楚,最终还闹脾气不听我命令。”nn我心虚地反驳:“我怎么不听命令了?我不是放下仇怨跟你一起杀出包围圈了吗?”nn师父:“我叫你带一只死狼出来,你带了吗?”nn我讪讪地说:“带只死狼嗑嗑碰碰的,行走不便嘛。再说了,住处还有很多狼肉,够我们吃上一阵子,何必再冒这个险?”nn师父冷笑:“你在这里生活这么多年,居然不知道有备无患的道理?”nn我说:“我只明白一个道理。”nn师父好奇地问:“什么道理?”nn我说:“你没人性,迟早也要把我训练成为一个没人性的杀手。我可不想活得像你这么阴森森的,简直就是个江湖大魔头。”nn师父摇摇头:“放心,你不会像我一样的。有些天性没法改变,我只能提醒你注意,关键时刻你能想起我的忠告,也许能使你度过难关。事实上,你的个性在江湖上能赢得很多人的喜欢和尊敬,但是如果遇到心怀叵测的人,就算你武功再高,也必定处于弱势,会受到打击、伤害乃至丧命。而且,江湖上心怀叵测的人随处可见。”nn师父又一次用他的阅历和强辩,将我说得无言以对。许多年前,我娘说我自小伶牙俐齿,雄辩滔滔,但在师父面前,我总觉自己的表达磕磕绊绊,一点都不流畅。通常我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就有更多的理论在等着我。无论我怎么调侃、撒泼或者嘲讽,他都能应对自如。nn就像两个武功悬殊很大的人比武,弱势一方竭尽心智和力量使出一招,结果被人轻松化解,还将下一招生生闷住,使不出来,然后任人宰割。nn无论是比武还是辩论,胜败尚在其次,那种总让你犯堵的感觉,实在不好受。nn不知道为什么,我虽然觉得师父的每一番话都充满智慧和阅历,无可辩驳,但内心总有一个声音在反抗:世界和人生不是这个样子的,也不应该成为这个样子。nn世界要有光亮,人生得有念想,否则,活着便没意思。nn后来一路上我没有再说话,闷闷的跟在王大后面往回走。那时太阳离西边的山头只有一尺高,黄昏即将来临。这个白天虽然与群狼有过一场争战,却有惊无险,平安度过。今天晚上就算群狼再临,也不会再有那晚的惨烈,或许还能安心地睡个好觉。经过这几天的过度劳累,我非常怀念以前饱食终日的生活。那才真的是充满浪漫和幻想的日子。nn我一直想做大侠,但没想到通往大侠的路是这么艰辛。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一百五十三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后来的许多日子,都跟师父王大的预测差不多。www.uuk.la群狼再也没有大规模来袭,小型的遭遇战则三天两头都会发生。我曾经说过,这里方圆数十里之内,已没有别的动物出没。对于以肉为食的群狼来说,它们并不是不想全力围攻我们,实在是有心无力。所有大规模的战争,必须首先保证后勤补给,否则饿得头晕眼花,定然不战自败。nn相比之下,我与王大的生存境况要好很多,小股狼的骚扰或监视,虽然不胜其烦,却为我俩提供源源不断的食物。每次交战,我们也不赶尽杀绝,只需留下一两匹,够几天裹腹就行。nn这些日子,我们将主要的精力用于练武功。师父花了很多时间和精神纠正我用剑的动作,指点我发力的要诀,甚至连呼吸和心跳的控制,都传授了一些很精辟的窍门。这些都使我大开眼界,也让我迅速着迷。nn我这才知道,做了多年的大侠,对于武功,我其实一直是个门外汉。虽然师父多次赞扬我有天赋,但武功对我而言,就像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不知道何时才能登上顶峰。nn师父王大虽然有时性情古怪偏激,而且有点絮絮叨叨,但确实见闻广博。江湖上各门各派的武功他都了然于胸,向我讲解招式时,往往是引经据典,随手拈来。理论讲透了,便开始联系实际,寻找群狼试招。nn这时就不是群狼在监视我们,而是我们在撵着狼群四处奔逃。nn再后来,在狼群中,我手中的铁剑变得越来越迅捷凌厉,师父手中的树枝则更加神出鬼没。群狼应该感觉到,随着日子的流逝,它们的压力越来越大,报仇的希望越来越渺小。nn不过,这实在是个顽强的群体,它们并没有放弃的迹象,虽然几乎每隔几天要损失一两个同伴,但我从它们的眼中,却永远看不到恐惧,反而有一种誓死如归的悲壮。这让我和师父无可奈何。nn住所东北七八里地的那座山岗,是我和师父拆招的固定场所。因为这里地势较高,方圆数里一览无余,有什么变故或警戒,一眼就能看见。许多个白天,我们就是在这上面度过。nn大约半年过去,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大地上能够裹腹的东西多了起来,比如草根或嫩叶之类,所以我们与群狼的关系逐渐疏远。尽管它们仍然像幽灵一样如影随形,我们主动去追逐它们的时候却越来越少。nn我一厢情愿地想,也许在夏天来临之后,它们会悄悄地退去,仇恨毕竟会随着时间而淡化,我们不再与它们为难,这里又没什么东西可供它们生存,它们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呢?nn这一天,师父出奇地严肃。nn他一大早将我从草堆中唤起,把我带上山顶,那时太阳还没出山。我从东面的悬崖看下去,雾气蒙蒙,深不测。我回过头,看到来时的小路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周围一片寂静,应该没有群狼在这里窥探或监视。nn这里的一切,都像我本人一样,仍然有点睡意朦胧。nn我懒散地问:“师父,你今天这么有雅兴,带我到这里来看日出?”nn师父在一块平整石板上盘腿而坐,指着对面不远的另一块石头,命令道:“坐下说。”nn我心中一片茫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依言坐下,笑说:“老王,别摆出个师父的模样吓人行不行,有什么事这么隆重?”nn师父缓缓地说:“几个月以来,你练的都是武术中的基本功,比如反应、速度、力量以及准确度等等。今天开始我就要传授给你上乘的剑法。”nn我一下子坐直了,心想大概要说到我期望中的内功了,嘴上仍嘻嘻笑道:“师父,这就是你不对了,原来你之前传的都是一些低级入门的功夫?藏着上乘的剑法一直不教我?”nn师父严肃道:“不要油嘴滑舌。上乘的武功不是你想练就能练的,必须先有扎实的基本功。这几个月你在狼群中出生入死,武功在江湖上已算是一流高手,但还谈不上登峰造极,遇上真正的绝顶高手,你就不堪一击了。”nn我大为泄气,同时又不服气:“师父,江湖上的人物真的这么厉害?我现在的程度还是不堪一击?你也太伤人了吧?照你这么说,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笑傲江湖的大侠呀?”nn师父:“你别自卑。大多数资质平庸的人,练一辈子,也未必打得过现在的你。坦白说,你是我见过的少数几个练武奇才之一,所以,我才决心把我的生平绝技传授给你。凭着这套剑法,日后你真的可以笑傲江湖。”nn我又来了精神,问道:“师父,什么剑法这么厉害?怎么没见你用过?你平常杀狼的手法也不怎么样嘛,只不过比我快一点,准一点,力量大一点。”nn师父再次冷笑:“区区几匹狼,怎么需要用上乘武功去对付?杀鸡焉用牛刀?”nn我问:“这么说,你这套剑法专门用来对付江湖绝顶高手?”nn师父点点头:“所谓武功,本来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打斗技巧,并不是为了杀狼。要在打斗中取胜,不但需要具备速度和力量等基本功,还得运用智慧,分析外部和内部各种因素,要等待机会,甚至还需要一点点运气。比杀狼可要难多了。”nn我说:“师父,能不能说点通俗易懂的?”nn师父道:“臭小子,你一点耐心都没有,还喜欢油腔滑调。好吧,不说那些玄虚的理论,直接说我今天要教的剑法。”nn我大喜:“对,直接说剑法。你这套剑法叫什么名堂?一般来说,绝世武功都有响亮的、易于流传的名称。比如‘独孤九剑’、‘降龙十八掌’什么的,听着就让人心向往之。”nn师父得意地说:“绝命剑。”nn我大为失望:“这个名称很一般嘛,而且听上去还有点恶毒。”nn师父:“这是根据剑法的特征来命名的。你要知道,与人争斗,从根本上来说,其实是为了平息争斗,也就是说,争斗一旦开始,谁都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对手击倒,结束争斗。而这套剑法,通常击败敌手只需一招。”nn我点点头:“你这话说得有点绕口,但我总算明白你的意思。只不过,你也说得太神了吧,这套剑法打败敌人只需一招?”nn师父:“要把人击倒,先要确定你出手的部位。人身上随处可以进招,但真正脆弱的地方,不外乎头部,脖颈,心脏以及下阴等少数几处。我这套剑法,攻击的全是这些部位,从各个角度出击,一剑致命,干净利落。当年我初创这套剑法时,有很多招式,后来删繁就简,最终只剩下六招,我把它们称为‘绝命六式’。”nn我暗暗心惊,小声地说:“师父,你的意思是说,这套剑法出手就是要人命的?没别的招式?江湖上又并非每个人都与你有深仇大恨,把人制住,或让人受点伤,使其知难而退就行了嘛,何必一出手就要人命?”nn师父正说到兴头上,被我这么一打岔,突然脸现怒容,喝道:“练武,简单地说是为了尽快把对手击倒,使对方失去抵抗能力,要做到这一点,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对方杀死。你把对手打残或者只让人受点轻伤,对方未必会认输停手,而且还留下了仇恨的种子。不如出手便杀了他,一了百了,再也没有后顾之忧。所以说,练武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杀人。”nn他这段话看似逻辑严密,滴水不漏,但我内心不服。一直以来,我对武功充满很多浪漫想法,他这么冷冰冰的一解释,一下子将我的激情浇灭。nn在我看来,武功最基本的用途是强身健体,然后是在恶劣的环境中为自己化解危险,为别人排扰解难,最上乘的,是大侠用武功来行侠仗义。当然,最好是凭武功英雄救美,或更进一步,以内功帮美女治病疗伤,擒获芳心。nn我想做大侠又渴望得到美女的青睐,所以对武功非常着迷。如果武功仅仅是用来杀人,我还学它干啥?nn师父见我不说话,接着解释:“所谓上乘武功,就是杀人的技巧更高明,更快速,更让人捉摸不透、意想不到。”nn我一听更加意兴阑珊:“师父,这套剑法这么恶毒,我不学也罢。反正以我现在的功夫,在小股狼群中出入自由应该没问题。杀人的事,就算了吧。”nn师父大为吃惊,问道:“臭小子,你说什么?你不是想做笑傲江湖的大侠吗?多少人想学我的武功,我都不愿意教,可你倒好,轻轻松松就这么拒绝了。”nn他顿了顿,接着叹道:“没想到你还真能给我意外呀。”nn我说:“师父,我是大侠嘛,杀杀动物还可以说是为了生存,而且这确实也是自然界的生存法则,但杀人就是罪恶了。大侠不是应该救人的吗?”nn师父气极而笑:“臭小子,你有时候聪明,有时候却是脑袋只有一根筋,王二这个名字还取得真贴切。杀人就是江湖上的生存法则,你想想,你不杀人,别人要杀你,你活都活不下来,还怎么做大侠?”nn我开始强辩:“第一,别人不会无缘无故就要杀我吧?我一没财二没色;第二,别人要杀我,就没有自保的武功可以学吗?比如说刀枪不入的内功之类?非得把别人置于死地而后快?再说了,别人杀我,我还可以逃呢。”nn事实上,虽然我提高了嗓门,但自己都觉得这段话软弱无力。nn师父冷笑:“你不是大侠吗?逃跑算哪门子大侠?这个江湖上不明不白的仇恨多着呢,像你这种心态,在江湖上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好做个糊涂鬼。”nn我没词了,只好把实话说出来:“师父,虽然我不知道江湖上是不是真有那么多该杀的人,但是,我有迫不得已的苦衷,不能学你的杀人剑法。”nn师父不解地问道:“苦衷?什么苦衷?”nn我说:“我娘临终前说,如果以后在江湖上行走,要遵守‘三不’原则,否则她死不瞑目。”nn师父越发好奇:“哪三不?”nn我说:“‘不偷、不抢、不杀人’。我娘对我说,谁也没权利杀人,除非自己生命受到威胁时出于自保。而现在你要教我的剑法,惟一的目的就是杀人,你让我学了后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娘?”nn师父长长叹了口气,说:“你娘虽然算是个好人,但心智跟你一样幼稚。”nn我一下来了气,大声道:“师父,你骂我怎么骂都行,但不准诋毁我娘。”nn师父温和地说:“我不是诋毁你娘,坦白说,我还很佩服她。像她这种单纯的好人,世界上基本死绝了。但她给你定下的做人原则,会把你往死路上推。”nn我说:“江湖上诚然没几个好人,我也应该约束自己。”nn师父冷笑:“约束自己是不现实的。我曾经说过,在江湖上,每个人都身不由已。你想想,在江湖上大部分人都不事生产,没有家业,他们闯荡江湖的目的,从根本上说,其实就是为了谋生,为了名利。在功成名就之前,这些人是靠什么生存下去的?”nn我说:“照你这么说,全是靠偷和抢?”nn师父冷笑:“你觉得还有别的办法吗?就像你在这片荒原上生活多年,早期很多动植物供你生活,你不想与群狼冲突,到后来什么都没有了,你只好杀狼为生。道理是一样的。”nn我惨然说:“这么推论下去,江湖上到一定时候,就得人吃人了?”nn师父:“所以说,在江湖上混,偷和抢不可避免,杀人更不可避免。江湖上其实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nn一听这话,我突然满腔悲愤,大声说:“师父,你历经世事,语言中充满诡辩,我怎么都说不过你。但是,我觉得你的说教中,总有一股邪恶之气,不但与我娘教给我的为人处事之道完全背离,而且扼杀了我所有的幻想和激情,让我感觉这个世界一片黑暗,没有任何希望。师父,你到底是在教我,还是在害我?”nn师父看着我,陷入沉默。nn我接着说:“师父,如果江湖真像你说的那样,我不去闯荡也罢,武功我也不学了。就让我在这片荒原上自生自灭吧。”nn说完我站起身,迈步往山下走去。我心想,一切都结束吧,我才不要这么一个古怪偏激的师父,你还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我就在这片荒原上做我无忧无虑的大侠,直到老死,或者被群狼撕碎,我也心甘情愿。 !! 第一百五十四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太阳已从东边的山头升起来,把我的影子拖得老长,周围一片安静,不远处几根刚露头的青草上,露水尚未干,在阳光下晶莹剔透。我走得并不快,甚至有点犹豫不决。nn这是几个月以来,我第一次与师父在语言上发生严重冲突。以前虽然常有争执,但都是一种轻松嘻笑的姿态,有时甚至纯粹为了调节太过紧张的神经,并没有实质上的矛盾,而且我也从没真正违拗过他。就算是那次他在狼阵中偷袭我,也在事后不久便消除误会,心理上并没产生芥蒂。nn这一次真的让我有点心凉,不仅仅是对他,还有他描绘的那个世界。也许他说的是真实的,但我就是没法接受。nn我已经走到几丈开外了,师父忽然喊了一声:“等等。”nn我立即停下脚步。nn我觉得,自己走的犹犹豫豫,似乎是有意在等他把我叫住。说起来,师父毕竟是我在这世上认识的第二个人,相处了几个月,虽说是师徒,其实更像知心朋友,何况我们几乎每天都在狼群中一起出生入死,几句争吵,我其实是无法做到说走就走的。迈步子离开,负气的成份多一点,而且还是一种孩子气。nn事实上,在听到他叫住我的声音后,我心中反而一阵莫名的轻松,想都没想便转过身等他继续说话。nn师父慢慢站起身,转头面对悬崖,惨然道:“你先别走。坦白说,从第一天见到你,我就喜欢你这小子,因为你跟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脾气倔强,充满阳光,天资聪慧,但又不经人事,单纯得像一汪清水般清辙见底。你就是一块纯朴的美玉,如果不加以雕琢,很可能就这么被埋没在这片荒原上了,所以我一直用我的方法对你进行改造,希望你有一天在江湖上大放光芒。不管将来你是否能成为你自己想象中的大侠,但我可以肯定,你会名震江湖。”nn我停下脚步,微感惊讶,他以前从来没用这样的语气对我说话。他之前要么严肃、无情、冷漠,要么像个孩童般天真、忘我。我感觉他历尽沧桑的人生背后,仍然保留着一份童心,两种人格交替出现,有分裂趋向。nn但这个早晨,站在山顶,他面对深不见底的悬崖说出这番话,却表现得像个慈父,对我谆谆诱导,夹杂着自责和内疚。nn顿了一顿,他叹口气继续说:“小子,你的反抗没有错,我对你说的一切也没有错,错的是,这个江湖世界跟你想象的不一样。”nn师父向空中深深吸了一口气,续说:“你我相识,纯属偶然,我不是王大,你原本也不叫王二,我们年纪相差一大把,名为师徒,实际上更像朋友。你并不笨,应该感觉得出来,我对你并没有什么恶意。我只是觉得,把你这么不加雕饰地往江湖上一扔,让你自生自灭,更加残忍,所以想方设法帮你筑起一道保护之墙。”nn他这么一说,我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回头重新坐下,嘻嘻笑道:“师父,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不能违背我娘的遗愿。你有没有什么不杀人的武功,专门用来逃跑的武功也行,教我一些就好。如果有什么益寿延年、治病疗伤的内功之类,那就更好了。”nn师父也回到石板边坐下,傲然道:“逃跑在江湖上可是件很丢人的事,作为我的徒弟,不能只知道逃跑。不是我狂妄,当今天下,还没有人能把我打得落荒而逃。”nn我恢复了往日的玩世不恭语气,笑道:“师父,你一个人到这片荒原上来,难道不是一种逃跑?”nn师父立即又蔫了下去,叹口气道:“没错,这是一种自我逃避。其实人最难战胜的,是自己。”nn我意识到玩笑开得有点过分,揭了他内心深处的伤疤,搞得气氛再次阴沉下来,于是转换话题道:“师父,我不去名震江湖了,就在这里做个大侠也不错。”nn师父:“我可以老死在这里,而你不行,你还有大好前程。而且,我说过你是个难得一见的奇才,看着你被埋没,对我而言是一种罪过。”nn我想也不想便说:“教我如何杀人就不是一种罪过吗?”nn说完我立即意识到自己嘴巴太快,说话没经大脑,这么一来,话题势必又得重新陷入刚才的僵局。nn师父却比我冷静得多,并没有紧接我的话争执下去,只是淡淡地问:“你娘只是要求你不杀人,没说不让你学杀人的武功,对不对?”nn我点点头,反问:“可这有什么区别吗?学了杀人的武功,日后难免杀人。”nn师父微笑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杀人的不是武功,而是使用武功的人。”nn我说:“师父,你又开始绕口了。”nn师父:“你记不记得,你我相识的第一个晚上,一起对付群狼时,我对你说过一句老话,叫‘运用之妙,存乎一心’?”nn我低头沉思了一会:“你的意思是说,不管什么恶毒的武功招式,它要发挥什么样的作用,或产生什么样的后果,主要还在于我怎么运用它。对吧?”nn师父微笑道:“我就知道你小子一点都不傻。刚才的一番争执倒也提醒了我,一个人成魔还是成佛,主要取决于他的内心,与外部环境的关系并不大。”nn后面几句像是自言自语,我没怎么听懂,于是笑着打断他:“师父,你怎么又开始神神叨叨了?赶紧给我说武功吧。”nn师父回过神来,一脸严肃道:“好,说武功。现在不管江湖上的黑暗与罪恶,抛开是否需要杀人的想法,单纯地说武功。不过,当初我创制这套‘绝命六式’,顾名思义,目的只是用来杀人。所以,我们还得从这套剑法的攻击部位说起,然后再讲招式变化,力量把握。等你明白了这套剑法的精义,杀不杀人,就不重要了。”nn我点点头说:“别铺垫了,能不能简单直接一点?”nn师父笑道:“臭小子就是那么性急,这个毛病要改改。记住,出剑要快,性子要慢。”nn我说:“老王,我觉得出剑快和性子慢,好像是一对矛盾呀,性子慢不就会影响出手犹豫不决吗?”nn师父:“这只是它们相互影响的一个方面。从另一方面说,与人对敌,要沉得住气,沉住气判断才能准确,出手才能做到又快又准。如果性子太急,会导致心跳加快,然后判断失误,出手慌乱,虽快犹慢。”nn我点头:“师父,我好像有点懂了。”nn师父道:“懂了就沉住气听我说,不许胡乱打岔。绝命六式,招招要命,首先是指每一招的攻击部位而言。其实人身上大部分位置受到严重攻击,都能致命,但能瞬间致命的,不外乎头部的双目、太阳穴,喉部,前心、后心,下阴等几处。”nn我问:“是不是每个部位有一招,合起来就叫‘绝命六式’?太阳穴和双目离得这么近,从位置上说,完全可以合成一招嘛,叫‘绝命五式’岂非更简单?”nn师父说:“如果单纯从位置上划分,你的说法有道理。但是,仔细分析起来,攻击双目和左右太阳穴有很大的区别。双目是头部乃至全身最脆弱的部位,与人对敌时,每个人对于双目的保护最为敏感,所以,通常来说取人双目是最难的。而太阳穴位于头侧,在与人交叉而过时,攻击起来相对较为容易。另外,双目没有骨头保护,一旦攻击成功不需多大力气,便可直贯而入,这个部位要让人死,关键在于‘准’和‘深’;而太阳穴呢,虽为人身最大的死穴,却有骨头包裹,必须有一定的力道才能刺进去,就是说,招式得有‘劲’。当年我初创这套剑法时,确实是将这两招合而为一,后来发现使用起来颇为不顺畅,才把这招划分成两招,结果威力大增。”nn我小声地问:“师父,你得用这招杀多少人才能发现不顺畅?”nn师父叹道:“不提这些往事。等你把这些招学完了,用不用或者怎么用,都在你自己把握。就算你不用,你也得对自己的脆弱部位有所了解,别人用类似的招式攻你时,你知道怎么化解。”nn我不再插嘴。师父继续道:“头部本来还有个百汇穴是致命要害,但此处用剑攻击不易,只适合重物撞击,所以本套剑法中略去。头部下来就是咽喉,其实整个颈部都是致命脆弱的部位,所以这一招涵盖的范围很宽,招式也比较复杂。接下来就是心脏,‘绝命六式’中攻击心脏有两招,一招攻前心,一招攻后心。这两招因为敌人的位置不同,自己的攻击手法和步法都不一样。最后就是下阴了,属于下三路,进攻时自身一般蹲着或躺在地上。”nn师父最后吁了一口气:“致命部位就这么几处,听起来很简单。但攻击起来一点都不简单,因为每个人都会对这些部位都严加防范。所以,能不能做到有效的出击,就看你的招式是否足够奇妙,能不能突破防卫直达目标。”nn师父站起来,冷冷地说:“现在,拿起你的剑,我一招一招示范给你看,你跟着做,先感觉一下。”nn许多年后,我知道师父是一代武学宗师。他所创制的“绝命六式”,可谓空前绝后,名字听上去再简单不过,其实每一招都包含十七八种以上的变化,整套剑法的各路变化在一百种以上,繁复奇妙,阴险狠辣,招招都在敌人意料之外,招招都要人性命。nn我起初以为,师父会在当天就把整套剑法讲解完毕,然而,实际上整整一天下来,师父只授了第一招:“绝目式”。nn从早晨到黄昏,我听得入了迷,忘记了饥饿,忘记了时间。尽管如此,一天时间里,这一招我却仍然没有入门,连变化和用劲要诀都没记全,这让我大为泄气。nn师父常说我是练武奇才,我对此产生了严重的怀疑。著名的王大侠,当年练武时一天一招都没练成,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nn回家的路上,我无精打采,一是因为饥饿,二是因为学剑进度让我沮丧。nn师父冷不丁问道:“你知不知道我创制这套剑法用了多久?”nn我懒洋洋地答道:“师父你肯定没我那么笨吧,一天下来一招都没搞明白。”nn师父冷笑:“你说得倒轻巧,一天想学一招?那做武林高手也太容易了。我完善这套剑法,前后共花去八年时间。最初有三十六招,我曾经以这三十六招剑法横行江湖数年未遇敌手。后来意外失去右臂,使得我静下心来把这三十六招合并、删减成六式,也就是说,平均下来,‘绝命六式’每一式耗去我一年多的时间,中间还有无数次的实战经验磨练、感知、改善。而你居然妄想一天就学成一招?”nn经师父这么一开解,我心情舒畅了一些,心血来潮地问:“师父,在这八年的时间里,你有没有把这套剑法传授给别人?”nn师父陷入沉默,我便知道自己在江湖上还有不认识的师兄。这不足为怪,以师父的武功见识,在江湖上闯荡几十年,如果不是因为性情古怪,早应该桃李满天下。nn几个月以来,我从他的言行推测,他似乎被最亲近的人出卖过,因而伤心绝望,以致性情大变,于是远离江湖,跑到这片荒原上来自称王大,擅自做我这个大侠的师父。nn现在我进一步推断,可能这种难以容忍的背叛来自他曾经的徒弟。果真如此,我的这句问话又触及了他的旧伤。所以,我一见他沉默,便不再追问。nn此时太阳已下山,夜色逐渐降临,我与师父肩并肩往回走,斜眼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周围一片安静,没有狼出没。我和师父的脚步声,就是这个世界惟一的生命迹象。过了许久,师父才缓缓地说道:nn“日后在江湖上行走,遇到武功招式跟你相近的人,不要套近乎认什么师兄弟。万一动手,不能犹豫,要尽全力,能杀则将其杀之。”nn师父这几句话说得缓慢、沉稳,不带感*彩,我听来却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不知怎么接话。nn顿了一会,他又说:nn“记住我的话,在江湖上遇到左手使剑或左手用刀的人,都要特别小心。” !! 第一百五十五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这天的晚餐,是我用新学的那招“绝目式”杀的一只狼,寻找和追逐狼群与平日差不多,但出手杀狼时确实感觉杀得干脆利落。不过,“绝目式”我整整练了一个月,招式的变化和力道的把握,才渐渐纯熟。这一个月对我而言痛苦不堪,师父却对我赞赏有加,认为我进展奇速。nn然后,他就开始教我“绝命六式”第二招:“阴阳式”。nn我很不理解:“师父,这个名称就让我糊涂,这一招不是攻击太阳穴吗,为何叫‘阴阳式’?搞得跟个风水师似的。”nn师父:“太阳穴有两边,单说太阳穴其实并不准确,正确的说法是:左为太阳,右为太阴,而且,这一招要求左右手能互换用剑,出其不意攻击对方的太阳和太阴两穴,所以称为‘阴阳式’。”nn师父开始讲解这一招的起手、变化、用力、收招。这又是一个让我既激动又痛苦的过程,激动是因为这招的变化实在奇妙,充满智慧与想象,往往出人意表,又在情理之中;痛苦的是这招繁复得更让人无法记忆,难以重复,更别说短期内将其掌握了。nn就像下棋,每走一子,得预先假设对方会怎么应对,再根据这些假设策划、设陷、取子、迂回,到达目标。每一步其实包含此后的七八步甚至十数步的杀机。nn这种招式既耗力气又耗精神,遇到武功差的人,一剑致命倒能省时省力,而对付绝顶高手,精气神的损耗就不是一般的打斗能比拟的。nn“阴阳式”要求左右手都能自如地使剑,随着招式变化,左右手互换既迷惑了对手的耳目,也降低了自己攻取目标的难度。不过,练习起来可就没那么容易,我不是左撇子,剑交左手后总是磕磕碰碰,很不顺畅,最初我怎么都无法完成既定的动作。后来的一个月时间里,师父不许我使用右手,每次在狼阵中练剑,都以左手防守。nn开初几天,师父甚至要求我刻意将右手捆在腰带上,打个死结,差点让我在狼阵中送命。一代大侠王二,如果自缚右手在狼阵中被撕裂,不知道情况的后人谈论起来,还以为我精神有毛病,肯定成为江湖上的八卦谈资。nn师父训练我时严厉而冷酷,不但在狼阵中禁止我用右手,我遭遇危险他也视若无睹,偶尔还要配合恶狼攻击我的空门。每次都把我逼得我手忙脚乱,应接不暇,精神和体力几乎陷入崩溃边缘。nn我身上的伤口,大多数是他手中的木棍造成的,他的出手通常比恶狼更凶狠,而且无孔不入。nn好几次晚上做噩梦,重演白天的生死决战,看着自己血流满地,我嘴上大骂王大是个冷血动物,没人性,完全不顾别人死活,活该孤独终生。nn一个月之后,我左手能自如地用剑,才能勉强把“阴阳式”从头至尾使完,又过了两个月之久,这招才算是烂熟于胸。nn虽然整个过程比学前一招“绝目式”时间更长,也更加苦不堪言,但学成之后自我感觉攻击威力大增,不仅仅表现在出剑的速度和招式变幻莫测上,还有左右手天衣无缝的配合,到后来其实手中有剑无剑都能出手致命。nn左右手屈指成剑,近身攻人太阳和太阴穴,威力同样惊人,几乎无法拆解。nn接下来是“绝命六式”的第三式:封喉式。nn这一式攻击的部位包含整个脖颈,要点不在于手法,而注重步法和身法,在对手前后左右游走,抓住所有可能的机会攻击脖颈,往往能轻松致命。但这一招因为自己的活动范围广,体能消耗比较大,而敌手却在以逸待劳,所以实用时,目标经常集中在一点:咽喉。一剑封喉,就是这一招名称的由来。nn练这一招,我大部分时间在荒原上奔跑,师父说,那是为了练耐力和速度。这种锻炼并非仅仅为了这一招,高手决斗,双方武功在伯仲之间,如果一时胜负未分,陷入持久战,其实往往斗的不是技巧,而是体能、耐力和速度这些基本功。nn两个月之后,师父开始授我第四式和第五式,这两招都以心脏为目标,一攻前心,称为“伤心式”;一击后心,称为“离心式”;听上去不是武功招式名称。nn我笑说:“师父,这哪是武功啊,你是在借此抒情吧?这情抒得太过直白,一点都不含蓄,又缺乏文采,不像师父你的风格嘛。不过,这两名字有一个优点:易于记诵。”nn师父喝斥我:“胡说八道。‘伤心式’是从正面攻击别人心脏,可以用剑直攻,也能以剑使虚招,诱使对手露出空门,而以掌、拳、指震碎其心脏,一击致命。所以,此招以伤害对手心脏为目标,名为‘伤心式’。而‘离心式’的攻击目标,则包含了敌手背部和腰部所有的要害,有些甚至离心脏比较远,所以称为‘离心式’。”nn虽然师父的解释也能说得通,但我仍觉得他在创制这两招时,可能真的想起了什么伤心事,所以招式名称才这么肉麻。无论如何,这两招在实战中用得最多,因为整个胸腹目标很大,易于中招,而且高度和距离也适合被攻击。nn按常理,攻击这个部位应该实招多而虚招少,这更容易让敌手中招受伤。然而,师父创制这两招,却故意反其道而行之,虚招甚多,实招的目标仍然念念不忘对手的心脏,追求一剑致命。nn这两招不但繁复,而且双手大开大合,施展起来颇费力气,自己也会露出空门,一招不慎,自身轻则受伤,重则丧命。所以这两招不注重速度,更强调力量和攻守配合,出手凝重、稳健,脚步进退有法,身子柔韧灵活。nn总之,“伤心式”和“离心式”对全身各部分素质要求较高,还好我基本功扎实,练这两招只花了两个月。不过两个月下来,身心最为疲惫。nn“绝命六式”中,最后一式最为简单,也最为阴狠毒辣,目标只在一点:下阴。nn一般而言,在自身受伤倒地,或被逼卧倒自保,而威胁又无法解除时使用这一招,出手自下而上,招式变化不多,但角度奇特,旨在出其不意。nn这招名称颇为隐晦:“捣龙式”。nn我开玩笑说:“师父,这招名称取得冠冕堂皇,但有点文不对题呀,特别是对于女人而言更加不知所云。”nn师父坦白说:“此招攻人下阴,最为恶毒,在江湖上这种攻法颇受非议和鄙视,所以取了个较为隐晦的名称。坦白说此招我也没用过,我创制此招,只是因为人身上这个要害客观存在。此后你在江湖上也大可不必用这一招,除非生命受到威胁出于自保。”nn我说:“师父,以你的武功,江湖上应该没人能逼你把这六式全部使完吧?”nn师父豪气顿生:“自从我完善这套剑法以来,与人交手从没连续用过两招。当然,我并没有在每个绝顶高手身上试招,但我相信,能接住我这六招的,当今世上应该不超过三人。”nn我一下来了精神,大声说:“师父,这么说我现在也算是江湖上的绝顶高手了?哼哼,我王大侠快要名震江湖了吧?”nn师父:“学完这套剑法,从武功修为上说,你确实已经达到很高的境界。但是实际与人交手,能发挥多大的威力,还要看你运用这套剑法的智慧,而且跟你的个性和交手时的情绪有很大关系。所以,在你熟练了这些招式之后,我还有一句重要的话告诉你,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要牢牢记住这句话。”nn我问:“师父,什么话?是不是更厉害的武功秘诀?”nn师父说:“权不可预设,变不可先图,与时迁移,应物变化,设策之机也。”nn我一听便兴味索然,说:“师父,这句话酸得掉牙。”nn师父严然道:“不要小看这句话,它也像武功招式一样,得多运用几次,你才知道妙处。你的‘绝命六式’不与这几句话结合起来,威力会大打折扣。好了,现在开始练招,你尽管用学过的招式来攻我。”nn我说:“师父,咱们去找一群狼试试招就好了嘛,在你身上试,我学的剑法又都是要人命的,万一失手把你杀掉,我就成千古罪人了。”nn师父冷笑道:“臭小子,给你一把梯子你就以为能上天了。放心,以你现在的本事,绝对杀不了我的。”nnnn那时正值冬天,天地间覆盖一层厚厚的白雪。四面望去视野开阔,但没有风,寒冷似乎凝固在周围。我站起身,手提剑,脑中开始回忆学过的所有招式,手法、步法、身法乃至呼吸的配合,一起涌上来。nn我在其中选择了一招熟练的,直奔师父而去。师父手中仍是一根毫不起眼的树枝,长不过两尺,却挡住了我那杀人的凌厉攻势。nn他说的没错,我现在确实杀不了他。我所有的招式是他所授,每一招的细微变化,他比我更清楚,运用得比我更熟练,而在实战经验上,我与他更不可同日而语。所以,这天一轮试招下来,我身上伤痕累累,而他毫发无损。nn事实上,在后来几个月的时间里,我对他的攻击没有一次得手。“绝命六式”中每一招我都试过许多遍,甚至连最恶毒的“捣龙式”都用过,就是无法攻破师父那根随手拣来的树枝。nn这让我很沮丧,对自己所谓的天赋产生了严重的怀疑。每到夜晚,我都在默想自己的招式有哪里用得不准确,连睡梦中都在演练每一招每一式,好几次梦游练招,跳起来撞在洞壁上,头上肿了几个包,第二天疼痛难忍。nn师父对我的疯魔样子大为欣赏,他说,他终于在我身上看到了他自己的影子。他说,江湖上的绝顶高手,在常人眼中其实都是疯子。所谓不疯魔,不成活。nn后来我开始静下心来,细细咀嚼师父最后说的那句话:“权不可预设,变不可先图,与时迁移,应物变化。”nn一开始似乎懂了,后来又觉得完全没懂,似懂非懂,越想越糊涂。nn既然“权不可预设,变不可先图”,那么,练那么多繁复的招式又有何意义?可我又明显感觉到,那些招式在实际应用中有多么绝妙,意义确实存在。招式练着练着,到最后就成了自己的习惯动作,一旦遇敌,相应的手法便自然使了出来,几乎不需经过思考。nn也许,与高手对敌,不能全靠平常养成的习惯动作,或者说本能,比如师父对我的那些习惯动作早已了如指掌,无论我怎么反应,师父总能轻松化解。nn那么,是否就必须“与时迁移,应物变化”?这么说来,招式首先得成为自己的本能反应,然后又要根据不同情况,清除本能反应中的顽固和僵化的东西。nn这个晚上我差不多一整夜没睡,冥想一会“绝命六式”所有繁复的变化,又逼迫自己忘记这些变化,忘记招式所必攻取的部位。然后,反复思考“与时迁移,应物变化”这八个字的含义,以及它们如何在实际中发挥作用。nn最后我只得出一个简单结论:无论如何,明天我必须改变战法。既然师父对我所有的招式了然于胸,那么,我就刻意伪装它,首先让师父觉得陌生,出其不意,才有获胜的机会。nn第二天下午,在经过了许多轮艰苦的试探之后,我最终用剑刺进了师父的胸膛。nn师父倒下去时,最后一抹夕阳照在他脸上,我看到了他的疲惫和绝望,也发现了难以察觉的欣慰。 !! 第一百五十六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我记得,师父开始教我“绝命六式”时正值春天。www.uuk.la后来学习和训练紧张刺激,几乎让我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忘记了季节的变换;也忘记了群狼一直窥伺在侧,如影随形,从来没有真正离去。nn直到将师父击倒的那一天,我蓦然回首,才发现时间将近过去了一年。我在迷茫和疯狂中度过了那些最酷热和最寒冷的日子,那天下午站在山顶与师父对决,已然是早春时分。残雪未尽,从山顶上极目四望,这个荒原上的景色多彩多姿,黑白相间,淡绿随意点缀,微风过处,仍然有一股刺骨的寒意。nn山下不远处有几只狼鬼鬼祟祟,对此我早已司空见惯,不以为意。nn在这一年里,我们几乎每一天都会来到这个山顶,这块两丈见方的土地,被我们两人踩踏得结实坚硬,寸草不生。我可以闭着眼睛在这里随意游走,丝毫不出差错。在这里决战,我与师父其实都不需要眼睛,感觉往往比眼睛更准确。nn除了脚下的一切,我还能凭着师父招式中的破空之声,准确无误地判断出他的表情和情绪。当然,我的一举一动,师父知道得比我自己更精确。nn一切都太熟悉了,这也许就是我一直无法战胜他的关键原因。而他能轻松控制我,是因为他身上比我多了一点点素质:经验和阅历。这并不是用天赋可以弥补的。nn这一天其实是个很平常的日子。nn阳光并不热烈,但我身上出了汗,这点很反常。天空有一群不知名的鸟飞过,留下一串悠远苍凉的叫声。这是久违了的景象。nn出手之前我并没有太多废话,这也与我平常的表现不一样。师父却是一如既往地平静或者说冷酷。nn我把“绝命六式”中每一种变化都施展了一遍。除了使得更为纯熟之外,我并没有讨到半点好处。这个过程花去了将近一个时辰,我身上添了七八处伤痕,伤得不重,但全身火辣辣地痛。nn太阳开始黯淡下去,我内心渐渐平静下来,呼吸不再急促,受伤的双手不再发抖。直到听不到自己呼吸的声音,我才平举铁剑,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击。这时师父在我眼中只是一个灰色的影子。nn我不再看他,也不把他当成固定的目标,在意识中把他虚化了。nn我脚步轻快,右手铁剑配合节奏,首先使出最为短促凌厉的“封喉式”,无论速度和力道,我都没有留余地。这一招肯定要不了师父的命,甚至伤不到他半根毫毛。剑到中途我气势不减,却突然变招,剑交左手换成了“阴阳式”,攻其右边太阳穴。师父手中树枝向上划了半个圈,试图拦截我的剑。nn铁剑当然不怕树枝,如果我劲力不收,他的树枝肯定会一折为二,但是,显而易见的情势,师父肯定会有更为奇妙的变化在等着我。为了不让自己陷入被动,我决定中止这一招,于是手腕一翻,剑尖向外划了半个圈,避开与他的树枝相交。最终剑尖指向我自己的咽喉,而我右手以指为剑,一招“绝目式”直取其左目。nn这招攻其所必救,就算明知是虚招,他也必定会有一个守势,以防意外。在实际战斗中,谁敢以一目去赌别人的虚实?nn师父果然上提树枝,施展一个守势,当然这个守势也是虚实相间,攻守兼备。nn我的“绝目式”却真的是虚招,因为真正的攻势仍然在左手。nn我左手剑柄以“离心式”直取师父右胸。此时剑柄离他右胸距离不过五寸,而他的树枝正护卫左目,要自上而下解救右胸攻击已经来不及,何况我手腕随时可以外翻,剑刃平削其颈部。nn他惟一的办法是以右手防卫右胸,左手树枝反攻我肩颈部位。这样一来我此招变化就算失效,必须撤剑回护自己,因为距离太近,再次变招已来不及了。nn但是师父没有右手。nn我早就算准了这一点:他要解救自己,必须用腿。nn我猜得不错,师父果然右腿膝盖直顶我左手腕部,而树枝向我右肩击下来。这一击我无论如何避不开,所以我干脆不避,就势一蹲卸去部分力道,左手手腕内翻,剑尖向上,攻出了“绝命六式”中最为恶毒的一式:“捣龙式”!nn师父的树枝击在我肩上的同时,我的剑尖也刺进了他的身体里。nn“捣龙式”攻势较低,严格来说属于下三路,我虽取半蹲之势,攻击的方位仍然偏高,再加上铁剑较长,又因近距离攻击,无法下拉调整攻击目标。所以,这一招我实际上是刺中了师父的左胸。nn当然,所有这一切变化都是有意为之,毕竟我只求伤敌,并非真想要他的命。我一击得手,劲力立即回收。他心脏肯定没受伤,估计连骨头都没触及。nn我站起身的同时,向后一跃,看到师父胸前鲜血直流。他把树枝一扔,伸手捂住胸口,惨然一笑,说:nn“好好好,好小子,这几招实在发挥得妙极了。哈哈。”nn说完他坐在地上,我也在他三步之外坐下,抱着铁剑,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出剑伤人,并不像平时杀狼般痛快,心中反而有一种莫名的沉重。nn长期以来我最大的愿望便是击败师父王大,这一刻真正降临时,我却没有丝毫的激动或喜悦。nn我看着他的鲜血透过指缝往外冒,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几乎连铁剑都提不起来了。nn师父见我沉默不语,赞道:“你一共用了五式,但是异想天开,虚虚实实,又不拘泥于固定的目标。我自创制这套剑法以来,从来没把招式施展得这么绝妙。”nn我说:“师父,咱俩打了好几个月,我几乎天天在算计怎么赢你,今天这一招虽然赢了,但不算很光彩。你要是有右手,这次受伤的肯定是我。”nn师父淡然笑道:“没错,从根本上说,我确实输在没有右手,而且你是反反复复试探了好几个月,才有这么一次发挥。但你也不必谦虚,我自从断臂后,你是第一个将我击败的人。”nn我心神稍定,问:“师父,以前听你断断续续提起过,当今江湖上有所谓的十大高手,我与这些人比还有多少距离?”nn师父冷笑:“所谓十大高手,那只是江湖好事者的编排,我也是顺嘴给你讲讲掌故罢了。实际上,这十大高手有一半是沽名钓誉之辈。现在江湖上有可能击败你的,大概有五人。”nn我一下又来了精神,兴奋地问:“才五个?那我这王大侠是做定了。师父,这五个都是些什么人?”nn师父见我得意忘形,严肃地说:“记住这五个人的名字:铁拐仙孙无用,聚鹰帮帮主上官飞鹰,开心剑李开心,少林方丈梦遗大师,武当掌门无厘道长。”nn我笑道:“除了上官飞鹰这个名称很有气势,比较唬人以外,其他人的名字或称号咋都是这么古怪?”nn师父却不理我的调侃,叹了口气说:“我说只有这五个人有可能打败你,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前提。如果没有这个前提,你在江湖上便连十大高手都排不上。”nn我一时不解,问:“什么前提?”nn师父森然道:“要发挥‘绝命剑’的最大威力,前提就是必须要有杀人之心。如果畏首畏尾,这套剑法就没什么精妙可言。高手争斗,胜负往往就在一瞬间。你知不知道,刚才你和我对敌,是我先中招,可因为你手下留情,我的树枝才击中你的肩膀。你想想,如果我手上是一柄剑或一把刀,你还有命在吗?最轻你也得失去一条手臂。即便是树枝,我用力稍重一点,你也得痛上十天半月。”nn虽然我一直反对师父动辄杀人的观点,但对于刚才的争斗,他说的也是实情。不过,我不想再与他争论杀不杀人的问题,否则又会像学“绝命剑”之前一样陷入僵局。nn我说:“师父,以我现在的武功,在江湖上行走,做个大侠估计游刃有余。我又不想争什么天下第一的名号,未必要跟每个高手去较量一番吧?”nn师父胸前不再流血,但手依然捂着,他喘了口气,冷笑道:“你即将深入江湖,要与这些高手相遇了。”nn我见他语气中突然满含杀气,一时很惊讶。nn为了缓和气氛,我挥挥手故意嘻笑道:“老王,我刺你一剑,虽然让你流了不少血,但还不至于要你命,休息几天我们可以继续杀狼为乐。你怎么搞得像是临别赠言一样?难道你输了一招还记恨我,要跟我分道扬镳?顶多等你伤好了,想个绝妙招式来把我打一顿,报个仇,这事就算过去了。”nn师父喝道:“没大没小,叫师父!”nn他如此愤怒,连个称呼都这么计较,与以前的王大判若两人,我心想,也许是受伤后情绪不稳,无法接受输给徒弟的现实?但看他平常虽然脾气古怪,那股一派宗师的气度还是有的,况且看不出他有跟我较劲的意思。nn难道我这一剑真的没控制住力道和部位,伤他太深?这也不太可能,因为受伤后说话这么久,没见恶化的迹象。nn或者是,他传授完生平绝技“绝命六式”后,不留遗憾却又觉得了无生趣,真的要从此离我而去?nn我一直以为,将近一年半的时间里,我对王大的了解已经很深入了。此时,我却突然觉得他很陌生,只好讪讪说道:“师父,天晚了,咱们还是回去休息吧。其它事明天再讨论。”nn没想到他根本不领情,固执地说:“我话还没说完呢。”nn师父虽然个性比较古怪,但很少固执。我奇怪地问:“师父,你还想说什么?有什么话非得现在说?”nn师父:“我刚才所说的五人当中,你与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发生冲突的可能性很小,这两人基本与世无争。至于孙无用和上官飞鹰,虽然武功高深莫测,但一个好名,一个爱利,弱点很明显,对付起来不难。也许只有李开心,是你将来最大的对手。此人在江湖上游荡几十年,一无所求,而其剑法看似简单清辙,却从未有人将他打败过。这点最为可怕。江湖上有句传言:‘开心剑下伤心鬼’,流传极广。你以后遇到他要特别小心。”nn我吁了一口气,感觉师父有点神智不清,他这么固执与急迫,说的却是与现状一点不沾边的话。nn师父最后似乎看出了我的不耐烦,叹了口气说:“打了一整天,又说了大半个时辰,又累又饿,你去山下抓只活狼上来,让我喝点狼血提提神。”nn说完他又刻意补了一句:“别忘了带上铁剑,以防万一。”nn我心想把他伤成这样,如此简单的要求必须满足他。此时太阳已经下山,一股昏黄的阴冷扑面而来。我看着师父指缝间的血液慢慢凝固,长长吐了一口气,然后站起身,将铁剑插在腰间,向山坡下走去。nn群狼似乎有意在山下不远处等着我,一共十二只。它们摆出一个半圆形阵势,所有眼光的焦点都在我身上。nn我没有想太多,也并不惧怕它们,铁剑仍然插在腰间,双手抱在胸前。我心中已经没有拔剑的激情,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对武功产生了厌倦感。nn我抬头闭眼,面向太阳落下去的地方,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在那一瞬间,劲风扑面而来,而我仍然没有拔剑,只是向左跨出半步,睁开眼,看到一个狼头离我前胸只有几寸的距离。此时拔剑已经来不及了,我只好以右脚为支点,身体左侧向前划了半个圈。狼头刚好钻进我的左腋下,前爪划破了我左大腿。nn我左手使劲夹住狼脖子,转身往山上狂奔。nn没有月光,天地间一片灰黑色。山顶在我眼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狼嗥声在我身后此起彼伏,或近或远。狼群追过来了。nn我回头瞟了一眼,它们仍然成半圆形阵势包抄而来。看得出,群狼这次的追击有备而来,它们似乎并不在乎我杀掉手中的俘虏,也不惧怕我腰间的铁剑。这让我很惊讶,但我仍然没有想太多,右手拔出铁剑以防被攻击,脚下加劲往山顶飞奔。nn我必须满足师父喝狼血的愿望,同时又担忧,我们两人是否还有精力对付群狼的围攻?因为师父已经受伤,而我没有了激情和杀气。nn当我终于到达山顶时,才发现我的愿望和忧虑都已经没有意义。nn师父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只有空气中飘荡的几缕白须,依稀还保留着师父平日的气息。nn围着师父那具尸体的,是另外一群更大的狼。 !! 第一百五十七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师父来到的那一天,我与狼群结下梁子,此后人狼双方经常摩察、追逐、杀戮。零点看书我的成长、武功进展,基本都与狼群相关。nn长久以来,我与师父偶有失手受伤(其实大多数是我承受皮肉之苦),但狼群的损失的,却都是一条条生命。这种日积月累的损失,积聚成无法化解的仇恨。一年半以后的今天,它们终于等到了复仇的机会。nn过去一年多,我与师父几乎每天上山顶练武,群狼每天在山下出没、监视,等待机会。为了复仇,它们表现出无与伦比的耐心。起初我对它们心存畏惧,随着武功日渐增强,我开始有意无意地淡忘它们,渐渐对它们视而不见。nn我曾经一度以为时间会淡化狼群心中的仇恨,它们也会因生存艰难远离这个地方。事实证明是我错了,我现在知道,这是一个可怕得超乎想象的群体。仇恨让它们更加顽强,仇恨也是它们生存下去的最大动力。nn我与师父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只顾谈论遥远的江湖是非,却忘记了身边无处不在的怨恨。我们练着绝世剑法,以为足以笑傲天下,却忽视了这群从没使过刀剑的恶狼。我们诚然武功卓绝,智慧高超,也逃不脱人类固有的、自以为是的毛病。nn我们忘记了这也是一片残酷的江湖,忘记我们两人并不是这片江湖上的霸主,忘记我们自己无法主宰这里的一切,甚至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因此,我们必须付出代价。师父王大的性命,只不过是这份巨大代价的首付款,远远无法结清所欠的仇恨之债。nn现在,这个江湖上只剩下我一个人,面对一群积怨甚深的恶狼,将要了结长久以来积下的所有仇怨。nn时间过去了一年半,我兜了个圈,又回到原点,正因饥饿与群狼对峙,而王大似乎根本没出现过,这一年多以来发生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我的幻觉。nn我在这里号称大侠许多年,今天终于明白,群狼才是这片江湖的真正主人。我不过是个寄居的过客,最终必须被它们驱逐,或者杀死。nn师父说,我身怀绝世武功,日后足以名震江湖。我一直想告诉他,凭我一个人,根本没有信心对付这群荒原之主。nn夜晚如期而至,西边的天空还剩最后一丝亮光,尚能让我基本看清周遭的形势。师父就躺在我左边五步之远的地方。我看不出他往日的容貌。严格来说,他已经不是一个人,甚至谈不上是一具尸体,只是一副骨架。nn他那身破旧的灰袍,早已被狼牙撕得七零八落,散得遍地都是,沾满他的血和肉。血肉已经凝固,破布条看上去僵硬得犹如燃烧过后的硬纸片,一碰即碎。同样贴地到处飞舞的,还有他的灰头发和白胡子。nn他全身上下的筋肉差不多已被群狼啃光。我记得他是一个瘦削的老人,附着在身上的筋肉比常人少一些,全部剔下来,估计喂不饱两匹狼。nn师父腹腔凹了进去,只留下一个很不规则的大洞。但他胸腹周围的地上,除了颜色有点深,却出奇地干净,几乎可说是一尘不染。很明显,他的内脏刚流出来,便被群狼生吞了。不留痕迹,甚至连气味都早已被风吹散了。nn天色又暗了一些,那具尸骨已然有点模糊不清。我内心除了恐惧之外,并没有太多的悲怆。师父从未以这种面目呈现在我面前,对我而言,那就是一副陌生的骨架。nn假如在另一个地方见到这么一个场景,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将骨架与师父联系起来。但是,在这片荒原上,除了我和他,没有第三个人。既然我自己站在这里,那么,躺着的那副骨架,就只能是他了。nnnn我在山下遭遇的狼一共十二只,被我抓了一只,另外十一只现在正坐在我身后十步远的地方,堵住我惟一的退路。nn不知什么时候上山顶、将师父撕碎之后、以逸待劳等着我的,一共二十只,现在呈半圆形排开,坐在我前方。两群狼刚好将我围在正中心,几十双眼睛阴冷地看着我。nn它们并不急于出击,在等待夜色到来。显而易见的是,夜色每增加一分,它们的损失会减少一分,但我的风险,增加的就不仅仅是一分,而是会呈倍数增长。nn但是,我无法阻止夜色逐渐变深。情势正在向群狼有利的方向发展。nn我左臂劲力一松,腋下的狼掉在地上,却再也没有爬起来。它已经被我夹死了。nn周围的群狼看着地上死去的同伴,大多表情冷静而残酷,有几只狼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清理唇边残血,显得恶毒而又悠闲。nn我心里试着评估当前的环境。山顶虽然平整,却只有西面一条上山的路,是我和师父踩出来的。南北两向坡度不一,但布满荆棘和乱石,无法通行,就算我真想从这两个方向逃走,这样的环境中,我的灵活程度肯定不如这些体格更小的恶狼。nn东面是悬崖,这我早就知道了,惟一不清楚的,是悬崖下面到底有多深。nn要想活着离开,只能从西面突围。狼群并不傻,当然也知道这是我惟一的活路。我刚上山顶,这条路就被堵住了。要想从这里离冲下山,基本不太可能。悬崖边的恶狼最少,跳崖是最容易的事。南北两向就不用考虑了,可以肯定这是死亡之路,被这群恶狼撕成许多块,还不如自己跳崖自杀。nn我朝着血肉模糊的师父喊道,王大,我有点绝望了,你见多识广,武功高强,现在告诉我怎么办?nn王大当然没有回应,我曾经过度依赖的师父,现在已经没办法教我,更没办法帮我了。一切都只能靠我自己。nn我闭着眼睛,预演了几招所谓的绝世武功,结论是:也许我尽力一搏,可以杀死它们的大部分,但无法改变被撕碎的命运。归根到底,它们并非围着我较量武功,而是来复仇索命的。看阵势,为了毁掉我,它们今天准备不惜任何代价。nn我现在终于知道,师父为什么以前不用“绝命六式”杀狼了,因为这种武功只适合单打独斗,比的是两个高手之间的反应、力量和智慧。虚虚实实,变化万端,但对玩命的恶狼而言,效果并不显著。如果它们一拥而上,你招式再巧妙,也无法施展。这就是为什么绝妙武功在冲锋陷阵时用处不大的原因。nn武功招式上的虚实变化,其实本质上是利用人类固有的恐惧心理,让对手在死亡或伤害面前退缩、回避、改变战法、误中陷阱。nn我的另一个结论是:必须去掉剑法中所有的虚招,每一招都落到实处,尽量节省时间和体力。这是师父第一天教我的,没想到在最后一天发挥作用。nn最后,我还有一点始终没有想通:师父为什么如此轻易地被群狼撕碎?似乎有点不合常理。nnnn我们打了一整个上午,体力有所损耗,这是事实。但毕竟只是师徒拆招,并非仇敌之间拼命,斗的是虚实和花样,体力再怎么损耗也有个限度。就我自己而言,下山之时,体力至少尚剩八成。师父大多数时候是在以逸待劳,按理来说体力消耗比我更少一些。那么,争战结束之际,他的体力至少在八成以上。nn我绞尽脑汁玩了个花样,最终在他胸前刺了一剑,但只是点到即止,伤口并不深,别说心脏了,连筋骨都没伤到。这点皮肉之伤,只不过让他流了点血,对体力和武功的影响甚微,可能他情绪上的挫败感更大一些。而且,我下山之时,他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nn保守估计,此时师父的功力至少是平常的七成以上。nn想当初,师父与我相遇的第一天深夜,他在五六十只恶狼阵中出入自如,不但自身毫发无损,还得近身保护我不致丧命。而现在,围着他的充其量就是二十几只狼,又是在白天,视线良好,地形熟悉,他怎么可能半个时辰不到,便被撕得血肉殆尽?nn更让我震惊的是,地上没有他与群狼搏斗的痕迹。没有狼尸,没有残体,放眼望去,所有的恶狼都毫发无损。nn这太不正常了。nn退一步说,即使师父受伤较重,体力消耗很大,抵挡不住二十几只狼的围攻,他还可以向我发出信号。随便长啸一声,我便可立即掉头而返,两人里应外合,即便杀不尽群狼,配合得当,全身而退应该没多大问题。nn可是,他为什么死得如此安静?我在山下没听到任何动静。nn一切迹象都表明,他没有抵抗,没有求救,坐等死亡。nn我忽然悲从中来:师父难道是自杀的?!nn怪不得他找了个喝狼血的理由,将我一个人支使下山。时间往前溯,我刺了他一剑,胜负已分之后,他的情绪忽然急转直下,与平常的嘻笑怒骂判若两人。nn再往前溯,上午的比武,一开始尚算正常,但到中途气氛有点异样,我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头,反正凭我多年野外生存的经验,感觉到了那么一点不寻常。可惜的是,我其时过于沉溺招式的变化,将这种感觉忽略了。nn继续往前溯。也许师父一年多以前,初到这片荒原之时,就已经安排好了今天的结局。一旦我剑法练成,他便结束自己的生命。nn他死了,我却仍然不知道他究竟是谁,更不知道他跑到荒的上来教我武功的目的何在。对我而言,所有这一切,都是如此的不可理喻。nn有一点我是明白的:师父预料到了现在的场景。假如他不死,我们两人完全可以化解这场危机。但他选择了死亡,故意给我留下一场艰难无比的考验。nn他的潜台词清晰而明确:跨不过这个坎,我一个人无法在江湖上立足。nnnn群狼仍然没有攻击的意思,静静地围着我。我决定不再等。nn师父常说,与高手对决,往往讲究后发先至,因为这样更便于看见或猜测出对方的攻击意图。我心里清楚,狼与人完全不同。与恶狼对峙,只会徒增恐惧,先发制人,也许能消除敌方一部分力量。nn我脚下一跨,先向左边冲去。nn我一动,群狼也动了,首先扑过来的是右边两只狼。我脚步不停,待两匹狼快要近身,我膝盖一弯让它们越过头顶,然后剑交左手,向上一挥,其中一只被斩为两段。nn我趁它们右边空虚,突然右转,再次剑交右手直刺而出,这一招的劲力和方位便是“绝目式”,只是去掉了所有虚实变化。攻击仍然没落空,剑尖从一只狼的右眼直贯入脑。nn此时左右同时有四只狼冲过来,空中和地上各二。nn我只好往前再冲两步,蹲下身子避开上半身的攻击,铁剑再次换到左手,一招“伤心式”应手而出,削掉了一只狼的前爪,刺穿了另一只狼的脖颈。但受伤的那只狼劲力不失,挟着余势撞在我腰间,我摇晃一下,尽力稳住了身子。nn我右膝盖突然一紧,接着才感觉到疼痛,一狼从右后方冲来,张嘴在我膝弯处撕了一口。幸好裤子长期没洗过,又硬又厚,这一嘴只伤到皮肉,没及筋骨,否则我现在就要提前躺下,但疼痛钻心,我差点就单脚跪下了。nn我左手剑以“离心式”从身后向右刺出,穿过此狼的胸腹,右脚用力一甩,将死狼抛向右边奔来的另一只狼。nn我感觉右脚有一股**液体流向后跟,却连伸手去摸一下的时间都没有。nn背后劲风强烈,估计奔过来的狼有四只以上。我只好再次向前冲,左手剑右手指,“阴阳式”分左右两边出击,同时将前面两匹狼击毙。nn然后我转身,剑交右手使出一招“封喉式”,刺穿最近一匹狼的脑袋。但另一匹狼恰好撞在我胸前,我仰天向后倒,化解这一撞之力,也避开了它尖利的牙齿。nn身子着地后,我顺势一滚,铁剑刺出一招“捣龙式”。这招我用了两个变化,都没落空,有两只狼丧身在此招之下。nn我一跃起身,发现自己面对着深不可测的悬崖,刚想侧身向左远离此地,后面三只狼同时撞在背上,我不由自主向前踉跄跨出一步,脚下已经踏空。nn我腰间收缩发力,试图稳住身子。周围所有旁观的狼,抓住这一瞬间良机,突然全部冲过来,从各个角度撞向我身后那三只狼。力量依次传递,全部击在我背上,我身子便像一颗熟透掉落的松子,向悬崖前的黑暗中弹了出去。nn手中剑向后一挥,将咬住我后领的那只狼斩为两断。nn我带着那颗狼头一起坠向万丈深渊。nn如果我没记错,至此一共杀掉了十二只狼。离预期有相当大的距离。nn但我已经没有机会了,死亡提前来临。我号称大侠多年,就这样被一群乌合之众清除出这片江湖。nn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具尸骨,心中喊道,师父,就这么死去,我真的不甘心。 !! 第一百五十八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受本能的驱使,我在半空扭腰转身,使出全身之力,将铁剑插向崖壁。nn铁剑在坚硬的岩石上划过,火花四溅。身子坠落的速度减弱,手上劲力不松,许久之后我感觉身子突然一顿,铁剑插进了岩石缝隙中。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挂在半空,上面是无尽的天空,下面仍然深不见底。nn我借着夜色观察崖壁,努力寻找生存的希望,却发现铁剑旁边有一条若隐若现的血迹,颜色呈紫黑色,像是不久前涂上去的。血迹应该不是我自己留下的,因为我下坠时身体和崖壁之间隔着铁剑,并没发生摩擦,我身上也没有别的伤口。nn也许是,刚才被我杀死的狼从这里滑下去了。也许不是。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怎么活下去。nn我没有再想太多,继续寻找活下去的可能,但希望并不大,周围一丈之内没有任何可助攀援的东西,惟一的机会就是拔出铁剑,继续往下坠,到下面再听天由命。nn没必要再犹豫太久。我左手在崖壁上一撑,右手铁剑从缝隙中拔出,身体再次往下跌落。nn我体味到一种奇特的快感,就像早晨起床后精神饱满,在荒原上奔跑、杀狼。有那么一小段时间,我任由身体下坠,闭眼享受那种失重的感觉。nn如果我一直享受那种快感,也许最终会被摔死。我没死,是因为后来还是本能占了上风。手上的铁剑似乎有自己的生命,引导我再次尽力向崖壁刺去。nn我又看到昏暗中划下的一道火星,它就像我微弱的生命线,转瞬既逝,想要紧紧抓住它,根本就是徒劳。nn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自己重重地摔在地上,崖壁上火星消失。我头晕目眩,左膝盖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nn我静静地卧着,直到晕眩慢慢地消失,才艰然地伸展四肢,翻过过身子,睁眼看到了天上的星星,虽不十分明亮,但却异常地清晰。这让我很惊讶,也很欣喜。我终于知道,今晚的夜色原来那么美妙,不但空气清新,能见度也很高。nn最重要的是,我还活着。nn崖顶在虚空中已成一条黑线,无法判断具体距离,狼嗷声听起来十分遥远,估计至少在上面五里开外。nn我所躺之处,视线之内没有草,也没有树,身下似乎是一整块岩石,随手摸了摸,表面出奇地干净,没有灰尘或沙子,但凹凸不平,躺在上面硌得到处生疼。nn我试着侧身向外爬,没想到身子移动不够两步,右手便摸到了一片虚空,顿时心里猛地一沉。nn原来我还没到底,仍然悬在半空中。岩石只不过是悬崖伸出的一个触角。我扒在边缘,放眼向下望去,下面一片漆黑,不知道还有多深。nn这让我再次陷入绝望。nn我慢慢转身回头,便看到了半截狼尸,那应该是我在崖顶削断的,它像我的身子一样从上面掉下来,现在紧贴崖壁躺在岩石一角,周围溅了一滩血迹。nn岩石另一角,搁着一只齐肘而断的手,血肉模糊,黑夜中,我无法看清那只手的模样,也无法分辩究竟是左手还是右手。我并不想爬过去进一步研究那只手,没那个必要,我目前四肢仍在,它的主人肯定是我师父无疑。nn大概是群狼瓜分师父时,将那条惟一的手臂甩下了悬崖。我心中一阵悲伤,师父生前失去一臂,死后再失另一臂。生而残疾,死无全尸。nn我活动了一下双脚,评估伤势。右脚膝弯被狼咬了一口,伤口偏上,接近大腿后侧,谢天谢地,如果咬下一点撕断脚筋,我这条腿就算废了;左脚膝关节和踝关节都已脱臼,那是摔的,现在肿得像条大象腿,麻木得不属于我自己。nn伤得不算太重。死不了,也不会残废。但这只是就目前而言。nn我坐起身子,深吸一口气,双手猛一使劲,将左脚膝关节扳回原位。疼痛让我仰天嚎了一声,然后大口喘着气,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踝关节暂且不管了。想管也管不着,一是膝关节尚不能伸缩自如,双手够不着脚踝;二是我实在不想忍受再一次的疼痛。nn疼痛稍减,我便转身,察看岩石紧贴崖壁周围。视线大概在五步以内,岩石之下的悬崖,似乎是个斜坡,虽然很陡,但看上去是由泥土组成,或者沙子。五步以下,崖身全部没入黑暗中。nn既然有泥土或沙子,说明离悬崖底部已经不远,至少,下面可能另有一大块遮挡物,否则雨水早将泥土冲洗干净了。nn我仰天躺着休息了很久,决定再赌一把,继续下行。其实不赌这一把,我也没别的选择。扒在这块悬空石头上,饿了顶多啃掉对面的半截狼尸,弄不好还要迫不得已吃掉师父的独臂,然后便等着太阳出来,将我晒成人肉干。只有离开这块石板,才有活命的可能。nn我绕过那半截狼尸,慢慢爬下岩石,双手抱剑,顺着斜坡滚了下去。nn我并不知道自己滚了多久,意识已经有点模糊了,只记得停下来时浸在一片清凉当中。我睁眼吸气,胸腔里立即呛进了大量的水,而且目不见物。nn我从水中露出头,咳喘许久才觉得气流通畅,感觉自己飘在一条溪水中。溪流并不宽,也不深,我调整姿势,双脚踩到了溪底的沙石,伸手向岸边胡乱摸去,顺势抓住一把草,尽力将自己往岸边拉。nn铁剑没丢,还紧紧抱在左怀中。师父送我铁剑之初,曾命令我,即便他死了,铁剑也不能随便丢弃,必须随身携带。我当时对此剑不屑一顾,本没打算严格执行他的命令。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决定履行诺言,剑在人在,剑亡人亡。nn上岸后,我站在夜色中仔细审视了一下自己,衣衫褴褛,鲜血淋漓,几乎没有一处是完整的,泡在水中这么久,居然都没冲洗干净。庆幸的是,性命总算暂时保住了,虽然还不知道能否走出这个谷底,但是,群狼肯定也不清楚悬崖底下的具体情形,不可能找到此处赶尽杀绝,否则,它们不会把我推下来。nn无论如何,我得感谢老天没有完全赶绝我。nn我在岸边坐下,感觉筋疲力尽,又累又渴,扔下铁剑,双手掬水猛喝了一顿,向后一倒,重又躺下了。此地难得安全又安静,我决定先睡一觉再说。但是闭眼养神良久,却怎么都睡不着。心中的那阵庆幸逐渐褪去,转而涌起深深的悲伤和愧疚。nnnn师父虽然不是死在我的手中,却相当于是我杀的。若不是我好胜心太强,变着花样赢了一招,让他觉得我剑术已成,而他心愿已了,生无可恋,即便身处再大的狼群中,他也足以自保。nn我没想到自己以不杀人作为信条,练成武功后,第一个害死的就是师父,差一点还断送了自己的性命。nn世事难料,师父平常傲视天下,最终却伤在自己创制的绝世剑法之下,而且还死无全尸。师父曾经说,练武就是为了杀人,我日后在江湖上无法不杀人,没想到他用自己的生命证实了自己的预言。nnnn我睁眼看着满天星斗,还有一群蝙蝠在飞舞。它们盘旋不散,估计是在等着我死去,然后扑下来分食我的尸体。nn想到此处,觉得这些家伙跟群狼同样可恶。我心中悲伤之外,又莫名升起一股愤怒,想要立即杀掉这群只在暗中窥探和行事的东西,一为医治我肚中饥饿,二为灭口,不能让我的狼狈样子传扬江湖。nn但刚坐起身,提了提铁剑,我又立马放弃了。因为它们出没的地方很高,我无法攀援而上,即便我能飞上半空中,也未必能杀尽它们,争斗起来,估计还得被它们吸点血。于是我重新躺下,保住最后一点体力,不言不动,强忍饥饿,同时忍受这群家伙在半空中冷嘲热讽。nn不知什么时候,我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nn直到第二天早上,艳阳高照,我才手足并用走出那个山谷。并没有立即回住处,也没有去山顶替师父收尸。为了保命和养伤,我在偏僻的野地里躲藏了许多天,饿了掘几根草根,或剥几片树皮裹腹。nn但我再也没见过狼群,这些家伙从此销声匿迹。它们以为我已死在那个悬崖底下,大仇已报,再留在这片荒原上已没有意义。nn狼群的远离,并没有让我有丝毫喜悦或轻松,反而感觉更加孤独和无聊。更主要的是,生存越来越艰难,附近的草根和树皮,基本被我啃光。没有供给我肉食的小动物和群狼,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武功已经荒废了许多天。照这样下去,不出几个月,武功卓绝的王大侠,将被一群卑鄙的小蝙蝠瓜分,我将像师父王大一样只剩一副模糊的骨架。nnnn我决定远离这片江湖。nn我回到久别的住处,开始整理东西。做了这么多年大侠,现在属于我的所有财产只有两个粗布背包,都不大,两尺见方。一个是当年娘带来的,一个是后来师父带来的,装着一些破旧衣服。还有几件冬天御寒的动物皮毛,那是我多年江湖生涯的惟一收获。nn我挑了几件完整和干净的衣物,全塞在一个包里,然后,带着另一个包,到了我与师父两年来天天拆招的山顶。nn我掉下悬崖后,师父的尸骨又被群狼重新啃过了一遍。骨架被拆得七零八落,除了头颅,其它的基本分不清是人骨还是狼骨。经过许多天的风吹日晒,骨头已经发黑了,看上去就是一段段朽木。nn我将山顶能找到的骨头,不管是人骨还是狼骨,全部收集起来,放进包里,背下山顶,来到当年埋葬娘的平地上,以铁剑挖了个坑,将整包骨头埋了进去。nn两座坟相隔十步。都没有墓碑。nn向师父洒下最后一把黄土时,我终于还是没有忍住,两行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nn后来我躺在两座坟中间,面对晴朗的天空,痛哭了一场。直到太阳下山,流不出眼泪为止。nn我这辈子只哭过两回。一次是多年前埋葬娘的时候,另一次就是现在埋葬师父的时候。两回都在同一个地方。没有人知道,我曾经在这里如此地悲伤。更没有人知道,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埋着两个对我一生影响巨大的人。他们互不认识,却长眠于同一块土地,相距不过十步。nnnn第二天上午,我把睡了多年的茅草搬到洞口,点了一把火,烟雾腾空而起,我坐在火堆旁,抱着铁剑,开始规划自己真正的江湖生涯。nn首先,得为自己想一个唬人的名号。王大侠固然不错,但太过虚幻,而且毫无个性,使人听过即忘。王二这个名字也与大侠的身份不符,不过,这是师父所赐,如果他一死我便丢弃这个名字,有点背叛师门的意思。作为大侠,这种事情不能干。nn师父曾经说过,大凡江湖上的名号,要么与来历联系,要么与武功相关。我武功上最擅长的就是“绝命六式”,如果向人自称“绝命剑王二”,听上去倒是很冷酷,但像个武功不高而又傻里傻气的杀手,哪里是个身负绝技的大侠?nn除此之外,就只能从来历上产生名号了,可我没什么足以炫耀的家世,又不是来自名山大川,甚至连这片荒原叫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在这一点上又让我陷入困境。nn我坐在火堆旁苦思良久,仍然没有结果。娘生前曾经说我伶牙俐齿,师父生前称赞我天赋奇高。现在我对这些夸奖都产生了怀疑,连一个简单易记、名实相符的称号都想象不出,怎么能算是个聪明人?nn娘生前说我是王八蛋的儿子,师父一来就为我取名王二,看来这两件事才比较真实。nn烟火即将熄灭,我无奈地扛起铁剑带上包裹,向一个未知的方向茫然地走去。nn就这样,我踏入了一个更为险恶的江湖。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一百五十九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我转过身,见蜡烛快要烧尽了,顺手拿过旁边一根未点过的,点着固定,然后才借烛光仔细观察阿红。www.uuk.la她仍然卧着,只不过已转头面向我,双颊潮红,气喘嘘嘘,却面带微笑。我心想你刚到鬼门关转了一圈,现在还能笑得出来,看来你是经常面临这种生死存亡的险境了。nn我叹了口气,盯着她问:“你还真不是个简单人物,早就知道是我在跟踪你?”nn她脸色更红了,笑说:“你别那么紧张,首先,我一开始根本就不知道有人在跟踪我,否则就不会带你去;其次是,后来你虽然现身,但乔装得很好,我一直没有认出来,归无情他们肯定也不知道救我的是你。”nn我更奇怪,问:“那么,我还没转过脸来,你凭什么就能叫出我的名号?”nn她一脸羞涩,转过头去答非所问:“你以前没做过为人清洗伤口这一类的事吧?你用剑的手法这么巧妙,做这件事却是毛手毛脚,把我弄得疼死了。”nn坦白说,这种小心翼翼的事情我还真没做过,以前娘没受过这种伤,而我自己有伤通常都是胡乱包扎一下,所以为别人清洗伤口的手法肯定不熟练,再加上刚才撕开她的外衣后,看到她那惨白的肌肤和瘦弱的身材,让我心跳加速,双手发抖,把她弄疼在所必然。nn我恍然大悟:“你当时并没有晕过去,咬牙忍痛,却借机看到了我的脸。”nn她笑容突然消失,抽抽噎噎起来,还带着哭腔说:“你别说得我心机这么重,看到你的脸并不是刻意的,在你打水进来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到你了。我之所以咬牙忍痛,是因为,是因为……是因为我很享受那种感觉,我不想叫出声,是因为不想让你停手。”nn她眼角流出了泪水,却渐渐忍住了哭声,慢慢地调整语气,犹豫着说下去:“天下没有第二个男人为我做过这种事,那一刻我虽然疼痛难忍,却……却觉得很幸福。”nn我没想到她说出这么一套古怪的理论,有谁会享受疼痛难忍的感觉?又有谁会在疼痛中感觉到幸福?我心想,你还真是个另类的人。nn而且,刚才为你清洗伤口时,你忍痛不哭不叫,现在啥事都没了,你反而哭得这么伤心,这算是什么意思嘛?难道你刚才没哭,现在还得想办法补上,才能减轻痛苦?nn我本来还想等你醒来,逼问你心中的秘密,可你这么一哭,倒让我无所适从。在一个陌生的房子里,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你让我王大侠怎么好意思去审问一个哭泣的受伤女人?nn我讪讪地说:“把你弄疼我深感抱歉,这类事我以前确实从没干过,况且刚才我以为你晕过去了,所以下手不知轻重,更没理会你的感受。不过,你伤口不深,虽然失血有点多,休息几天就没事了,现在就别哭了吧?”nn阿红转头面向我,半边脸贴在枕头上,另外半边脸满是泪水,乌黑的头发散乱地粘在脸上,一幅楚楚可怜的样子。nn她又突然破涕为笑,说:“你这人武功高强,心地又好,看你的行事也聪明绝顶,怎么好像听不懂话?你道什么歉,我有半句责怪你的意思吗?你救了我两回,怎么反而向我道歉?你这人怎么这么好笑啊?”nn刚才还哭得很伤心,现在突然带笑把我呛得说不出话,看来她的性情也很古怪,变幻莫测,像她的身份一样让我捉摸不透。nn我说:“你刚才哭得这么伤心,这深更半夜的,要是有邻居听到,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呢,所以我道歉的目的,是让你停止哭泣。”nn没想到我这话把她惹恼了,突然满脸怒容,生气地说:“这么说你的道歉不是真心的了?仅仅是为了哄我别哭?深更半夜我哭泣又怎么了?邻居听到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你是不是觉得,堂堂王大侠,跟一个烟花女子呆在一间屋子里很丢人?”nn我觉得这姑娘真是不可理喻,救了她两回,没一句感激的话,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数落我把她弄疼了,嘴上说很享受很幸福,背过脸却在那里哭泣。我道歉,让你深更半夜别哭了,主要是想让你稳定情绪谈点正事,因为我时间很紧迫,既要救人又要救已,你倒好,一点不着急,跟我计较道歉究竟是不是真心的,把话题越扯越远。nn话说回来,我堂堂王大侠,跟一个烟花女子深更半夜呆在一间屋子里,倒真的有失体面,这事不能传出去,特别是不能让那位紫衣漂亮姑娘知道,因为她是第一个对我有好感的女孩子。nn但奇怪的是,我现在跟阿红在一起,内心其实并不抗拒,甚至还隐隐渴望时间不要过得那么快,要不是有事在身,我宁愿一直与她呆在这间简单整洁的屋子里,东拉西扯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没有打斗,没有仇杀,没有阴谋,没有陷阱,更没有生之忧虑,没有死之恐惧。nn世事往往就是这么无奈,我现在没有更多的时间,也没有更好的心情,能够坐下来安静地跟眼前的阿红相处。nn我叹口气对阿红说:“道歉是真诚的,想让你别哭也是我内心真实想法,因为我还想向你打听点事情。只不过你情绪变化太快,我跟不上节奏。”nn阿红一时间之又冷静下来,淡淡地笑说:“你是个好人,全是我的错。我刚被自己的同伴刺杀,虽然没死却也身受重伤,所以情绪起伏比较大,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计较。还有,你放心,这里离镇中心较远,没什么邻居,所以现在不管有什么动静,都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nn我心想她的自我解释倒也基本不错,只不过说话语气平静、冷淡,感觉突然之间疏远了许多。我没再琢磨下去,可能真像她自己说的,女人的心事没法理解,只好顺着她的话问道:“这里是你的家?你怎么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nn阿红冷笑道:“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没有住在万方客栈,或者金城赌坊?你是不是还想进一步问我,为什么我会堕落到出卖自己的色相和**?为什么我会心甘情愿在这些乌烟瘴气的地方做男人的玩物?”nn这姑娘刚刚还承认自己情绪有问题,请求我理解,现在一连串的发问,又把我搞得张口结舌,我觉得与她没法进行正常沟通了。nn我无奈地笑着问她:“你私下跟人说话相处,是不是必须像个刺猬?靠得太近了不行,离得太远了也不行?”nn阿红叹了口气,轻声说:“我大多数时候住在万方客栈和金城赌坊,在那里过着香艳堕落的生活。这里是我的秘密住处,原本是一所废弃的破房子,我花了很长时间精心整理了一下,现在除了你,没别的人知道我住在这里。秀水镇看上去有上千所房子,实际上在这里定居的人不多,人口流动性比较大,经常有些郊外的房子因为居民离开而被废弃。归无情他们住的那地方也是一样。”nn我转过身面向窗外,看着逐渐发白的天际,问她:“实际上你很抗拒那种欢场上灯红酒绿的生活,是不是?但你又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或者说你负有某种神秘的使命,没法摆脱那种生活。所以,你在这个荒僻秘密的地方,另外营造一个简单而安静的家,只是为了给你痛苦的心灵一个安慰,对吧?”nn阿红淡淡地说:“你年纪轻轻,武功高强,却跑到这么一个穷山恶水的小地方来,又何尝不是怀着某种神秘的使命呢?秀水镇上每一个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nn阿红年纪可能比我还小一点,但她处处透着神秘和精明,说话一直跟我绕圈子,似乎有意不涉及自己的身世和身份。也许,她对我心存感激,却无法彻底信任我。nn说起来这其实也不能完全怪她,估计在别人的眼里,我自己的身世和身份也处处透着神秘。我心里寻思,只顾向她打听秘密,自己却包裹得严严实实,怎么能取得别人的信任?看来要打开她的嘴巴,只能从实话实说开始。nn我沉吟着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尽量以平静的口吻说道:nn“我到这里来是迫于无奈,本来我是南下的,可在半道上堕入别人的陷阱,逼迫我北上找一件东西。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我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件什么东西,究竟它是圆是方,是大是小。但不找到那件东西,我只能再活十四天,所以稀里糊涂来到这个荒僻的小镇上。却发现这个镇上似乎处处透着古怪,我的银子刚花出去,就有人来追查银子的来源,甚至还动起武来,对手又个个不是省油的灯。这么多武功高强的人物,都跑到这个小镇上来干什么?这点让我想不透。接下来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你也知道,不需我再赘述了。”nn阿红说:“你是说你中了某种奇怪的毒?也难怪,你武功如此之高,别人不用诡计也打不过你。只怪你江湖经验太差。不过实话告诉你,我虽然算是聚鹰帮的人,但对你所说的事却一无所知。你昨天上午曾经审问过万方成,我知道的,并不比他多。”nn我问她:“你既是聚鹰帮的人,为何万方成昨天上午还想杀你灭口?昨晚归无情他们刺杀你,理由还勉强说得过去,可万方成完全没有杀你的理由,仅仅因为我问了几句话,就要将同伴灭口似乎有点说不通。”nn阿红冷笑道:“你内心其实想问的是,为何我一丝不挂躺在万方成床上,这个老混蛋却一点情义都不讲,轻易就想杀我灭口。”nn我终于发现,一提起那些堕落的生活,阿红就情绪极坏,马上把自己的真情实感包裹起来,摆出一副与全世界对抗的架势。这就是她在这里另外营造一个家的主要原因。nn她无法摆脱那种生活,只能偶尔跑到这里来躲避那种生活。一个年轻瘦弱的风尘女子,在一个偏远荒凉的小镇上,单独过着人格分裂的生活,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nn可是,她又是因何无法摆脱那种生活?也许跟我一样,受人逼迫和控制,果真如此,就肯定与聚鹰帮有关。这是她的伤心事,以她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铁定不会向我和盘托出了。况且,就算她把自己的一切告诉我,我也未必能拯救她,我连自己都解救不了,又有什么本事去改变别人的生活?nn就让她把一切都封存起来吧,暂时忘却也能获得片刻的安宁。既然她所知道的对我毫无帮助,我也没有必要再去撕开她的伤口,让她承受重复受伤的痛苦。nn我走到床边,替她把滑落的被子盖上,然后在椅子上坐下,叹了口气说:“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问的了。你好好养伤吧,天亮之后我就离开。走之前我再给你清洗一次伤口,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nn阿红听完一怔,泪水慢慢地涌出眼眶,在脸上随意流淌。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一百六十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我一时无法理解是什么原因让阿红再次哭泣,但决定不再探问,因为徒增她的伤心,且容易让谈话陷入僵局。这个夜晚还很长,我不希望把气氛搞得紧张而沉闷。生命如此短暂,应该努力过好每一个夜晚。nn我站起身,到室外换了一盆新鲜干净的水端进来。nn阿红抽噎着说:“像你这种人,别说这个秀水镇上绝无仅有,就算整个江湖上,也都死得差不多了吧。”nn我把脸盆里的毛巾拧干,将她脸上的泪水擦掉,笑着安慰她:“你别这么夸我,我这人经不起夸,一夸我就飘飘然找不着方向,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呢,没有了方向怎么行?我救了你两次,但都是偶然遇上的,举手之劳而已。”nn说到这里,我深深叹了口气:“我曾经是想做个大侠,可现在嘛,就像一条丧家之犬,别说做大侠了,能不能保住性命还是个未知数。”nn阿红闭着眼睛,任我在她脸上胡擦,两颊升起两团红云,就像两个红苹果,令人忍不住想咬一口。nn她睁开眼盯着我的手,笑说:“我一直以为王大侠是个严肃的人,没想到也会这么嘻皮笑脸,油嘴滑舌。不过,王大侠,我虽然很感激你救了我的命,但话得说清楚,你只救了我一次。”nn我把毛巾放回脸盆,把她从床上扶起来,让她侧身靠在床头坐着。nn我笑说:“你这人也算得太精明了吧,虽然昨晚是我先抛出银子引你上当,然后再跟踪你,导致你的杀身之祸,可最终救你的还是我。况且我深更半夜背着你跑了这么远的路,然后又为你清洗伤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你又何必一笔抹杀?再说了,我也没打算让你‘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等你伤好了,给我弄点东西吃,填饱肚子后,咱们的恩怨糊涂账就一笔勾销吧。”nn阿红伸手捂住嘴咯咯大笑起来,全身颤动。她仍是昨晚在金城赌坊的打扮,裙子又窄又小,笑起来胸部像一只老鼠在里面乱窜,看得我脸红耳赤。nn我赶紧移开视线看向别处。nn她似乎并没意识到我的尴尬,笑了良久才放下手,轻声说:“王大侠,咱们之间不是糊涂账。而且你用词不准确,你对我有恩,我却对你没怨,怎么能说是恩怨?还有,你的功劳和苦劳我都记着呢,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要记你一辈子。”nn我笑说:“你心里牵挂我,我介意个啥,别咒我就行。再说了,有个美女记挂,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大侠不都有这么一档子事么。但是,千万别老是记着我昨天早晨那副小乞丐的模样,否则我王大侠就太没形象了。”nn阿红脸上又红了起来,幽幽地说:“你仅仅是因为要做个传说中的大侠,才愿意让我记挂吗?你救我,其实……都是基于大侠的胸怀吧?可是我……”nn她又轻声笑道:“咳,我说这些干什么,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侠,救我一个烟花女子,当然没别的意思。对不起,我太啰嗦了。”nn她这段话说得颠三倒四,而且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一时没懂她的意思,不知如何应答,只好张口结舌地看着她,感觉脸上在发烧。nn阿红见我发呆,接着笑道:“你别这么看我,像看什么怪物似的。我说你只救了我一次,说的就是昨晚那一次。以你的聪明机智,本该早看出昨天早上万方成不是真想杀我的。但无论如何,万方成杀我是假的,你救我的心却是真的,我仍然很感激你。”nn我回过神来问她:“你的意思是说,作为聚鹰帮的一员,你在这个镇上还有任务,万方成当时其实不敢杀你?”nn阿红摇摇头说:“你错了,万方成并不知道我是聚鹰帮的人,他确实只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玩物。”nn她顿了顿,似乎在考虑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但并未想太久,便立即说了下去:“严格来说,我其实不算是聚鹰帮的人,此事说来话长,简单地说,我父亲是聚鹰帮的一个堂主,几年前无意中犯了帮规,本该处死,恰逢帮中出事,他们强迫我到这个镇上来将功赎我父亲的罪。因为派真正的武功高强的江湖人物到这里,容易惹人耳目,而派一个弱女子以妓女的身份来调查事情,没人会怀疑。况且,调查这些事不需要武功。”nn我问:“你调查的,应该也就是有关银子的事情了?这么说,聚鹰帮其实并不信任万方成,你可能还有个任务就是监视此人。可是,他既然不知道你是聚鹰帮的人,就更有理由杀你灭口了,为何你说他要杀你是假的?”nn阿红说:“我的王大侠,你武功比万方成高出不知多少倍,可说到江湖经验和诡计多端,你就比他差了一大截。这也难怪,你跟他不是同一类人,不会以他的思维去揣度别人。你想想,他要杀我灭口,机会多的是,何必选择你还没走出房间的时刻?”nn我这才恍然大悟:“没错,他要杀你,完全可以等我走了以后再杀,或者就在被窝里无声无息地给你一刀,我也来不及解救。这么说来,他在试探我?”nn阿红说:“与万方成的一番对话,连我在被窝里都听得出来,你是个刚入江湖的傻小子,却不知为何在调查一件极为秘密的事情。可你在他身上露了一手惊人的剑法,让他心里很害怕,猜不透你的来路,你问了他那么多问题,虽然都无关紧要,但他仍然怕你杀了他灭口。实话说,我当时躲在被窝里,怕的不是万方成杀我,而是怕你把我和万方成都杀了。”nn我接过话头:“问完话离开,对我而言本来是挺正常的事,但万方成以其江湖经验揣度,却觉得更加不可理解。他以为我会玩一些更为阴毒的花样,或者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他假装要杀你灭口来试探我,最终,他知道我并没有杀他之心。也许因为这样,他并没有把我问话的事告诉归无情。”nn阿红说:“聚鹰帮上层一直不太信任万方成,这里天高地远,他与中原总部联系不多,甚至有些时候根本不受总部节制,他以前在这里参与过很多不可告人的勾当,但因没损害到聚鹰帮的核心利益,上面对此睁只眼闭只眼。这次传说总部金库失窃,上面给他下了一道命令去调查银子的事,半年前又暗中派我来,主要任务是一面关注有鹰图案的银子来源和去向,一面监视他的举动。从万方成昨天的表现看来,他确实心里有鬼。”nn阿红最后说:“其实,在你进来之前,万方成就已经心神不宁了。”nnnn万方成不是个简单人物,这我早就猜出来了,只不过,我没想到他除了聚鹰帮的舵主之外,还可能有别的身份,而且聚鹰帮上层对他早已心存戒心。nn此人在秀水镇经营多年,根深蒂固,手下估计也有一股不小的力量,这股力量应该也在聚鹰帮的控制之外。秀水镇上各种各样或明或暗的生意,万方成可能都有所染指,这从店小二拉皮条的自豪语气中也听得出来,没有老板的授意,一个店小二怎么敢在本店为别人接生意?nn也许,万方成最为顾忌的,是聚鹰帮的猜疑,所以他暗中做着秀水镇的土皇帝,表面上仍然只是万方客栈的老板,为聚鹰帮提供各方面服务。nn我一直以为万方成在聚鹰帮身份低微,又与中原总部联系较少,是个纯粹的商人,可能对江湖上一些机密重大的事所知不多,现在看来,这是个错误的想法。这家伙在装傻,方圆数十里之内发生的事,估计他都了如指掌,即将要发生什么事,他也是早有预感,所以阿红说,在我进他房间之前,他就已经心神不宁。nn我只问了他一些简单的问题,他就怀疑有杀身之祸,很明显,许多事情他不但知道,而且还可能亲自参与了。但我不知道他涉事究竟有多深,与我要找的东西有没有关联。nn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现在再要找到万方成掏出更有用的信息,估计不太可能了。这只老狐狸,在秀水镇上绝不仅仅只有一个窝。nn我叹着气对阿红说:“只怪我行事太莽撞,稀里糊涂闯进去,以为能从这家伙嘴里掏出点有用的信息,没想到却打草惊蛇,先把自己暴露了。现在估计整个秀水镇都处于暗中戒备状态。”nn我又想起揭开被子看到阿红赤身**的那一幕,喉咙发堵,不敢正眼看她,索性转过身假装欣赏墙壁上挂着的琴。nn但我的语言和行为还是勾起了阿红的不愉快记忆,她在我身后突然冷笑着说:“哼,你转过身去不敢看我,是不是心里又想起丑陋的场面?”nn她又恨恨地说:“你不但莽撞,而且还犯傻。你没看出万方成假意杀我也就算了,救了人你应该趁早离开吧,为何还要去掀被子?那一刻你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觉得我很无耻?如果你没掀被子,我俩就互不认识,昨晚归无情他们杀我时,你可能就不会及时出手。那么,我就活不到现在,所有事情,也都一了百了。”nn我本想找别的话题引开她的不愉快,接着又想,老是这么回避也不是个好办法,两人都心存阴影,此后说话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根本无法进行顺畅的交流。这对我们两人都不利,现在整个秀水镇上,也许她还算是我的同盟。我必须想法消除双方的芥蒂。nn我重新转过头,看着她的双眼,里面充满泪水,快要滴下来了,而她脸上仍然带着自嘲的冷笑,完全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态。nn我拿起毛巾拭去她双眼的泪水,没想到越拭越多,最终夺眶而出,用毛巾堵都堵不住。她完全不理会,任凭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nn我只好不再擦拭,拍拍她的手背,低声说:nn“我当时莽撞、犯傻,实在抱歉,但掀被子的动机,并不是刻意想看什么,是怕万方成会第二次下手杀你,救人救到底,我只想让你尽早离开此地。至于昨天晚上,无论认不认识你,我都会出手相救,首先是,我不能看着一个弱女子在我眼皮底下被无辜杀害,其次我觉得,你可能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所以不能让你死去,第三,你被刺杀,归根到底是因为我抛出银子导致的,如果你因此被杀,我内心难安。”nn她仍然冷冷地说:“我不要听你那些严密的理论,这只能证明你是个大侠。我只需要你回答,当时看到我浑身上下一丝不挂,是不是觉得我很腌脏很无耻?”nn我心想这姑娘心理有点扭曲了,你一直在秀水镇的欢场上混生活,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情,也该早就司空见惯了,虽然被我无意中看到,你又何必这么耿耿于怀呢?坦然面对,也许我们两人都能早点忘却这一幕,老是纠缠不清,效果可能适得其反。nn况且,我当时内心只有一个感觉:你身材真的很完美很漂亮。我连视线都不愿移开。nn我叹道:“阿红,事情已经发生,你现在就算挖了我的双眼,也于事无补。当时看到这一幕,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心跳加快,脸上发烧,根本无法对你作道德上的评判。到现在我冷静下来,也完全没有鄙视你的意思。咱们就别在这上面纠缠不清了,好吗?”nn阿红突然伏在床头痛哭失声。 !! 第一百六十一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接下来的许多天里,群狼消失得无影无踪,再加上几次风沙,几场暴雨,地上的痕迹也被完全抹去。www.uuk.la于是,那一场黑暗中的搏杀,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我犹如做了一场凶险无比的噩梦,醒来后脑子一片虚空,却仍然心有余悸。nn那些没有狼群搔扰的日子里,我与师父却一刻也没闲着,除了睡觉,从没在洞里安静地待过。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每天醒来之后,两人便像梦游症患者,在江湖上四处游荡。足迹遍及方圆上百里,除了走路,还是走路。那是师父王大研究地形的方式,以双腿丈量每一寸土地,从天亮一直走到天黑。nn那些天虽然不用打架,也没怎么挨饿,但在风沙和暴雨里奔波,把我搞得比与群狼玩命更狼狈。全身肌肉酸痛自不必说。每天脚底必生血泡,过几天磨成老茧,然后另一处再生新的血泡,再成老茧,如此周而复始,最后,我两块脚底板成了不折不扣的老树皮。nn外貌上,因为不是被风吹雨打,便是被日头暴晒,几天下来,便头发打结,面目黎黑,全身每一寸肌肤,都结了厚厚的一层污垢;衣衫褴褛,多处见肉,有几次师父还指出,我露出了两块不大不小的乌黑屁股。nn师父看上去也好不了多少,虽然不至于露屁股,灰袍也没有一处是完好无缺的,再加上他面容如此苍老,站在风雨中,就像一棵破败斑驳的枯松,看不到任何新鲜生命的迹象。只不过,他有时散发出来的那股难以言说的气度,掩盖了形象上的不足。nn总而言之,我们在这片属于自己的江湖上行走,就跟一大一小两个乞丐随处游荡差不多。万幸的是,并没有第三个人见过我们这副样子,因而在后来的江湖上,省去了许多飞短流长。nn你也许会说,我既然自称为大侠,更是故事的主角,无论怎么艰难困苦,都应该把形象弄得更光鲜一些。何必如此不爱惜自己,搞成一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nn我当然明白,作为江湖上惟一的大侠和大侠的师父,这副尊容确实不怎么体面。但你得理解,收拾形象这种事,必须具备两个不可或缺的条件:一是有足够闲得蛋疼的时间,二是有对着明月唱无聊曲子的心情。nn时间问题很好理解。要欣赏女人的花枝招展,最大的代价,便是付出足够多的等待时间。女人坐在镜子前描描画画就不用说了,那会让男人等到伤心欲绝。据说汉代有个大官叫张敞,就是因为心急,每天都嫌老婆画眉太过费时,总是禁不住自己拿起眉笔代劳。结果却成就了一段夫妻恩爱的佳话,这实在有点冤。nn即便简单的穿衣问题,女人们也总是穿了脱,脱了又穿,折腾得没完没了。我娘生前就对衣服情有独钟,平常过得凄凄惨惨戚戚,但每逢她记忆里的重要日子,便独自在洞里捣腾从江南老家带来的花里胡哨的衣服。每穿好一件,必然走出洞口,在我面前转圈子,一连声地问:好看吗好看吗?搞得我不胜其烦。nn女人如此,男人也好不到哪儿去。男人收拾自己的效率再高,洗澡、梳头、换衣的时间也是省不了的。倘如你想学当年的盗帅楚留香,每次作案之后,必须给人留下余温和香气,恐怕还得花时间去配制特别的香水。而假如你要模仿西门吹雪,每次出场都得白衣胜雪,要么家里请个专职保母,要么自己在练剑之余,花更多的时间洗衣服。nn一句话,时间是宝贵的,它是解决一切问题的首要条件。我与师父在那些日子里,过得既栖惶又紧迫,能活到今天怎么说也算奇迹,形象作为次要问题,就这么被忽略了。你想想看,天天顾着研究地形,时刻准备与群狼作战,回到住处累得全身散架,填饱肚子后,惟一的愿望,便是睡觉,哪里还有更多时间去考虑形象问题?nn另外就是,梳妆打扮这种事,即便有时间,还得有心情。所谓“女为悦己者容”,这话用在男人身上也同样合适。无论男女,费心将自己收拾得整洁漂亮,主要目的,还是要给别人看的,借以获得羡慕、赞许、甚至怜爱的目光。如果没人欣赏,就如锦衣夜行,那又有什么意思?nn举例来说,假如与我同在这片江湖上行走的,是一个妙龄美女,那么,就算时间再紧迫,我也会想尽办法将自己妆扮得阳光帅气,温文尔雅。即便需要每天洗八回澡,换十次衣服(假如有那么多衣服的话),我也会乐此不疲。nn很不幸,我每天面对的,却是一个糟老头子,此公除了武功和气度上可圈可点,其它方面,从性别到外貌,实在没啥值得称道的地方,直接把我的自怜自爱之心破坏殆尽,平常我连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鬼才愿意在乎自己在他眼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有那个无聊的梳洗时间,还不如用来睡个好觉,使得明天有足够的精力和体力走路。nn推己及人,师父对自己形象的放弃,估计与我是出于同一心态。nnnn要说那些天我们的节目仅仅是走路,倒也并不十分准确。实际上,在走路的同时,我的嘴巴几乎没怎么停过。一方面是炫耀,另一方面是老毛病犯了,不动嘴就无所适从。我一直向师父讲解方圆十数里之内的一草一木,地形高低。师父并不怪我废话多,反而听得很仔细,观察得也很用心,有点像医生给人看病,望、闻、问、切,一样不落下。nn在他认为关键的地方,还与我一起闭着眼睛来来回回行走好几遍,直到凭感觉能够进退自如。nn师父其实也没少说话,除了分析地形,还向我讲解用剑的基本要领。nn“两点之间,直线距离最短。出手要快、要准、要狠。”nn“动作不需太多花俏,要直接、要简洁。”nn“你必须珍惜你的体力和时间,能不动就绝对不要动。”nn“出手前感觉没有九分以上的把握,宁愿放弃出击。”nn“决定出手,切忌犹豫,因为机会转瞬即逝。”nn师父说这些话时,我们一起拢着袖子,低头走在风雨里。他的语气冰冷残酷,完全不像落魄江湖的老人,更像一个训练有素的江湖杀手。nn我跟随着他的脚步,心里并不完全同意他的观点,但又不知道他哪里说得不对,所以无从反驳。我只是隐隐地觉得,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直奔死亡,毫无人性,更没有幽默感。这不免让我不寒而栗。nn面对群狼的围攻时,他的话也许都比较实用;而在江湖上遭遇与自己一样的生命时,怎么能够毫不犹豫地剥夺?就算江湖上每时每刻都充满生死存亡的抉择,但出手便杀人,无论如何都是一种罪恶。nn何况,我还一直自诩是个大侠。nn我并没有把这些想法说出来。在他面前,这些话说了也是软弱无力,并不能改变什么,徒增口舌之争。nn还有一点让我很不满。过了这么多天,他仍然只字不提传说中的内功。而我,一直对这个东西充满幻想和期望。nnnn许多天以后的一个上午,风雨褪尽,天气晴好,太阳照在身上,显得温和而饱满。我很喜欢这种有点热度的平静,希望它能够延续到永远。但是,中午过后,我在行走的途中,总感觉后背有种若有若无的刺痛。nn平静背后,有一股暗藏的凶险。nn后来我们就发现了群狼的跟踪。它们少时五六只,多时**只,忽隐忽现,离我们不远不近,看不出攻击的意思,倒是有随时准备逃走的迹象。它们看似在到处寻找食物,实际上却在盯着我和师父的一举一动。nn师父猜对了,群狼改变了战术,分散力量,大部分出动去谋生,小部分如影随形地跟着我们,寻找复仇机会。它们轮流上阵,准备与我们纠缠到底。只不过隔了这么多天才出现,有点出乎意料。nn直到黄昏,我和师父游走了一整天,又累又饿。回程的途中,那一小股狼依然忽远忽近地跟着。师父突然向我说:nn“练武的时间到了。前面有个转弯处,你从岩石后面绕过群狼包抄过来。我在前面等着。”nn我说:“师父,我们现在这种状态,不是攻击的好时机吧?”nn师父:“天黑以前,它们的主力应该不在附近。这正是训练我们耐力的好时机。”nn我不满:“师父,我怎么觉得你这是在折磨我?现在饥渴难耐,而且我身上旧伤还没完全复原,你还让不让人活了?”nn师父不容我反对:“废话少说,立即进入状态。”nn我只好走到岩石另一面,拐了一个大弯抄在群狼的背后。师父转过身,恰与我一前一后,将六只狼围堵在一个小山坳里。我与师父之间相隔甚远,群狼如果四散逃窜,我们顶多能杀死两三只。但是它们并没有逃,而是全头朝外站着,围成一个圈,冷冷地看着我们。不知道它们另有后援呢,还是要作殊死搏斗。按师父的分析,它们的主力不在附近,那么,就算有后援,数量也不多。nn但看它们这么镇定,我心中有点惴惴不安。nn师父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远远地喊道:“小子,不要有压力。此战不求杀敌,以自保为主。”nn我一时无法理解师父的意图,为何许多天前的那一晚遭遇大批狼时,要以进攻为主,现在只是小股狼却以自保为主?既然自保为主,它们又没主动出击,又何必去惹它们?这不是没事找抽么?nn我没再答话,隔那么远,扯着嗓子一问一答不方便。反正师父最后总有他的理由,不如先过去交手几招再说。于是我提起铁剑向狼圈冲了过去,群狼静静地坐在地上等着,并没有先发制人的意思。我走到圈子外围,顿了顿,没见有哪只狼主动扑上来,便提剑向其中一只的咽喉刺去。nn这时师父也已到了,他以同样的方式在攻击另一边的狼。被我攻击的狼侧身避开剑尖,后腿一挫,凌空向我扑来。师父在另一边喊道:nn“冲进狼圈。”nn我身子向左一拐避开空中的狼,脚下一滑,从此狼刚才坐着的地方冲进狼圈中央。师父早已到达,我们两人背靠背站着,群狼仍然没有主动出击,忽然间全部转过身子,头朝圈子里面,而且圈子稍有扩大,使得它们都身处武器攻击范围之外。我要攻击它们,必须向前跨出数步,但是,每只狼的一扑之力,距离估计足以横跨圈子直径。nn所以,实际上我与师父被困在一个有预谋的狼阵当中。nn师父说:“不要轻易出剑,仔细观察所有狼攻击时体态和眼神的变化特征。而且,要靠自己的感觉闪避它们的扑击。”nn接着他又下令:“向前,出虚招!”nn我依令而进,剑尖虚指。正前方的狼凌空而起,我侧身避过,听到背后有风声,眼角瞟见对面的狼从我背后直射而来,已经越过了师父头顶。我只好矮身,剑尖朝上虚指,并没趁机出击。两只狼几乎同时从空中交叉而过,然后落地,各自补上对方的空缺。nn这一招下来,只引得两只狼交换了一下位置,整个狼圈纹丝不动。看样子,这个狼阵经过了严密的组织和训练,怪不得它们有恃无恐。nn师父说:“多处出击,寻找破阵方法。”nn我再次出剑,同样逼得一只狼凌空而起,剑尖往外一拐,直指右边狼的眼睛。但右边的狼并不上扑,而是身体稍向左移,刚好占据第一只狼的空位。待到师父所逼得跳起来的那只狼将要落下来之机,它又重新回到刚才的位置,为下落的狼腾出地方。nn这一次攻击仍然什么都没改变,但至少让我明白了一个事实,在不破坏圈子的前提下,只能有两只狼对扑补位,如果更多的狼同时凌空而起,难免会在空中相撞,自乱阵脚。空中无处着力,要改变身法和方向是很难的。nn这么看来,狼阵其实也是以自保为主,攻击性并不强。除非圈子能随着进攻或防守改变形状,但试了两招之后,我知道群狼并没随机应变到这个程度。nn想明白了其中道理,我自信大增,剑尖向外并不单纯指向某一只狼,而是随着身子划了一个大圈,几乎每一只狼都在我的攻击笼罩之下。师父与我心意相通,以同样的身法出击,最后恰好与我前后掉换了位置。nn虽然我们这一招是虚招,自始至终没有真正出击,但群狼已有点慌乱,进退不再那么有序,纷纷向圈外退避。有两只狼欲跳未跳,似乎拿不定主意。趁着这个机会,我与师父骤然分开,各自攻向面对着的三只狼。nn我剑尖指向第一只狼,它并未向上扑而是向后退,我不追击,剑尖转向第二只狼的腹部,此狼朝前奔,向我胯下撞来。我向左侧身,避开撞击,铁剑攻向第三只狼眼睛部位,防止它凌空而起。这样一来狼阵已破,六只狼被一分为二。如果它们不逃走,可能会被我和师父全部杀死。nn于是我心中大喜,同时觉得压力即将解除,松了一口气,剑尖却直击刚才后退的第一匹狼,这一次是实招,试图一击成功。nn就在这一刹那,我感觉背后一股凌厉的劲风,似乎并不是狼,而是一种尖锐武器直击我后心。nn我大吃一惊,慌乱中身体微转,眼角瞟见师父的树枝向我直刺而来。我刚要用剑去格挡,面前的第三只狼已经凌空飞扑过来,牙齿直奔我的咽喉。如果被狼咬中咽喉,势必丧命,我只好改变剑尖方向,从此狼嘴中直贯而入,同时自己身体前倾,试图消解背后王大的攻击。nn但已经来不及了,树枝尖已刺中我的肩胛骨,痛入骨髓。我一时站立不稳,向前卧倒在地。nn我惊怒交加,想不通师父王大为何突然袭击我。要杀我为何选择在此狼阵中?我趴在地上回头一瞟,师父王大正一脸阴险凶狠地看着我。nn与此同时,刚才被我攻击的第二只狼突然后腿直立,抬头仰天长嚎。紧接着,远处山坡上冲下几只狼。它们的后援到了。nn我知道,纵横江湖多年的王大侠,这次死定了。 !! 第一百六十二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这一次,我不但中了群狼的暗算,还被师父王大从背后偷袭。两者都在我的意料之外,不过,我没有伤在狼爪下,却被逐渐建立信任的师父一招刺中。中招后不仅仅是**的疼痛,还有内心涌起的一股悲凉和悲伤。nn我百思不得其解,无论如何师父没有杀我的理由。以他的见识,不可能想不到群狼还有后援,他一个人肯定难以对付。就算群狼没有后援,杀了我对他又有什么好处?以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nn我痛恨师父暗算偷袭的同时,也痛恨自己太大意。枉自做大侠这么多年,却过于轻信一个只认识几天的、来历不明的人。而且,我这个大侠的武功也太差劲,不能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仅受到两方的夹击,便受伤倒地。nn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我最想知道的是,这位性情古怪的师父为何突然偷袭我?nn群狼的后援现在离我只有数步之遥,正前方有三只,另一个方向我看不到,无从判断,但我知道,再不起身就要被撕裂成许多片。nn我感觉全身无力,将脸深深埋在泥土里。nn王大突然大喝:“臭小子,你受伤不重,如果不想死,就赶紧站起来。”nn我本想继续赖在地上,心想你既然要杀我,我又何必帮你击退群狼?我就算死,也要先看着你被狼撕成许多块。但转念一想,我作为一代大侠,就这么糊里糊涂死了未免太可惜。而且,被群狼撕得支离破碎,也着实让人觉得恐怖。nn况且,我现在站起身,对王大严加提防,未必不能自保,实在无法抵挡,我还可以丢下王大,一个人找机会突围而逃。我武功称不上登峰造极,但奔跑的速度不输于任何一只狼。想到这里,我从地上一跃而起。nn王大说得不错,我右肩胛骨的伤并不重,只不过刺破了皮肉,流了点血,并不影响右手的正常运转。nn群狼的后援一共六只,前后各三,我跃起之时它们刚好到达圈子外围。它们见我起身提剑,便都停了下来。nn我这才发现,在我倒地的那一瞬间,师父王大已将他对面的三只狼全部杀死。刚才我杀了一只,原来的六只狼只剩其二,现在加上六只后援,围着我们的,还有八只狼。如果我和王大不发生内讧,就算不能将这八只狼全部杀死,也有足够能力全身而退。nn我站起身之后,不敢再与王大靠得太近,这就使得狼阵成了一个狭长的椭圆形。我也不再背对着他,稍侧身子,让他和大部分狼都在我的视力范围之内。王大没再攻击我,他见我站得远远的,应该知道我起了戒心。群狼见我们两人不再互相攻击,也不主动进攻,只是冷眼与我们对峙着。nn我估计一时之间没有危险,便大声喝问:nn“王大,你为什么要杀我?”nn王大冷笑:“我如果想杀你,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吗?”nn我一时语塞,他说的倒也是实情。如果他真要杀我,刚才那一招完全可以直透我前胸,而实际上只是点到为止。但我依然怒气很盛,心想你这一招倒是没要我的命,偷袭却差点让我被狼咬断喉咙,这跟你杀我也没什么区别。你说你不杀我,那么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更让我愤怒的是,没听说过江湖上还有师父偷袭徒弟的先例。nn王大做我师父这些天里,多次搞出一些古怪离奇的事情,且最后总能绕出一大堆道理,让我心服口服。我就不信,他今天还能说出偷袭我的理由。nn王大见我站着发愣,大声喊道:“小子,如果你还想活着离开这个狼阵,就要暂时将心中的愤怒压下去,保持冷静。”nn我心知他说得有道理,却无法控制心中的怒气。愤怒是你挑起来的,你一句话就要我保持冷静?你当我是根木头呀?转念一想,也对,身处危险之境,必须调匀呼吸恢复气力,离开这里再跟他算账。nn王大再次喊道:“不要恋战,咱俩一人夹一只死狼,冲出包围圈,回到住处再说。”nn我也大喊一声:“鬼才愿意恋战呢。我还不想死在这里。”这么一喊,心中的怒气发泄出了一大半。然后我提剑开始突围,但腋下并没有夹一只死狼。我心中剩余的愤怒告诉我,再也不能听这个行事古怪的师父的命令了。nn虽然这一战敌方再次损失了四只狼,但余下的狼并没有殊死搏斗的意思,也许它们自己知道八只狼加起来自保有余,攻击不足。另外,这也说明,附近已经没有后援了。而且,它们目前还可能处于饥饿状态。所以我们突围就显得很容易,我只虚晃了三招便打开一个缺口,想也不想便冲了出去。我眼角瞟到师父王大从另一个方向冲了出来,腋下夹一只死狼。nn我们一前一后朝同一个方向狂奔,群狼并没有追过来,而是慢慢地向山坡退去。nn奔出一段路后,到了一块平地上,我感觉危险已解除,便停下来转过身,盛气地面对师父王大,冷笑道:nn“老王,现在你可以解释一下为何要偷袭我了。”nn王大似乎早已成竹在胸,也停下脚步将死狼往地下一扔,面无表情地说:“有两个理由。”nn我继续冷笑道:“你还真有偷袭我的理由啊?我倒是想听听。”nn其实,就算我不想听,也没别的办法。出了狼圈,我打不过他,要想现在报仇,肯定是没指望了。nn王大说:“第一,相信你也看得出来,这六只狼能逃而不逃,肯定是埋伏着后援,但它们的后援不会这么轻易现身,必须等合适的时机。如果我跟你一直配合得天衣无缝,那么,不但它们的后援不会现身,这六只狼最终也会逃之夭夭。其实,这一战双方都在试探,所以我一开始就叫你以自保为主。”nn我说:“你突然偷袭我,就是为了引它们的伏兵现身?这个理由太牵强了吧?”nn师父接着说:“伏兵不现身,就不知道它们的力量究竟有多大。这种未知的危险通常最可怕,给我们心理上带来极大的压力,那么,这一战下来,虽然只对付六匹狼,我们也将一无所获。”nn我说:“你可以跟我商量,一起用假象迷惑它们,反正狼又听不懂我们的话,没必要真偷袭我吧?要不是我反应快,差点就死在狼牙之下。”nn师父严肃道:“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个理由。小子,你虽然很聪明,脾气也有点倔,但是心地过于善良,对人毫无防范之心。我这一偷袭,就是想要告诉你,真正的江湖上,每时每刻都充满阴谋和暗算。日后你深入江湖,必须对每一个人都严加防范,不能有绝对的信任。这是我毕生经验之谈,也是血淋淋的教训。”nn我冷笑:“听你这么一说,江湖上没有一个好人,包括你自己也是个坏蛋?”nn师父:“在江湖上,人情味和血腥味往往混在一起,难分彼此。好人和坏人,并没有一条严格的界线来区分。环境的变化,利益的驱使,好人也会瞬间成为坏人。世事难料,你要在江湖上生存,只能比别人多一个心眼,多一份戒心。”nn我心中仍然不满,但又没话可反驳他,只好跟他胡扯江湖道德:“师父,作为江湖高手,你这么偷袭,怎么说也不是光彩的事吧?何况偷袭的还是自己的徒弟。在江湖上只听说过偷袭比自己武功高的人。”nn师父笑道:“我可不是江湖高手,也不是什么大侠。你才是名正言顺的大侠,我只负责训练大侠。”nn我啼笑皆非,一时倒也怒气消得差不多。这时太阳已偏西,奔跑了一个上午,中午没吃什么东西,下午又与群狼纠缠这么久,肚中早饿得咕咕叫了。我挥了挥手说:nn“算了,谁叫我是大侠呢,不跟你这个没人性的师父计较。走吧,回去吃烤肉。”nn师父夹起地上的死狼,跟我一起往回走。他说:“刚才对你实施偷袭,虽然很危险,却让我明白了两件重要的事。”nn我冷笑:“老王我真服你。背后伤人这么不光彩的事,你还有脸作总结?”nn师父不理我的挖苦,继续说:“第一,监视我们的狼,再加上它们的后援,力量也不够强大,不足以对我们产生生命威胁。因此可以看出,群狼的生存也很艰难,它们必须花大部分精力是去寻找食物,复仇对它们而言尚在其次。所以相当长的时间内,它们不会再与我们以命相搏。”nn我说:“这不是早在你的意料之中吗?”nn师父说:“那晚我只是猜想,今天下午的情况证实了我的看法,而且我们的境况比预想的要好很多,这点在我的意料之外。如此一来,以后我们可以安心地练武功。”nn我说:“今天又杀了四只狼,为了保存实力,它们以后估计会离我们更远。对了,你说明白两件事,第二件呢?”nn师父说:“第二,就是你遇事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这可能是你日后致命的弱点。”nn我大为不满:“你把我刺伤了,我没还手,还不让我生气,你是不是太没人性了?”nn师父说:“在江湖上,特别是濒临险境的时候,不管受到什么打击或挫折,你必须保持冷静,不能愤怒或暴躁。愤怒或暴躁会让你瞬间丧失理智,那么,凭你武功再高,也无法发挥出最大的威力。江湖上很多高手的失败或死亡,往往就是没有控制好情绪的后果。”nn我嗫嚅着说:“我也没怎么愤怒或暴躁嘛。”nn师父说:“你受伤不重,却赖在地上不起来,这是急怒攻心的表现,而且受一点挫折就想放弃。如果你当时能迅速冷静下来,就应该明白两点:第一,我并不是真的要杀你,否则你早死了;第二,就算你要找我算账,也应该先与我合作冲出狼群的包围再说。可你要我一再提点才想清楚,最终还闹脾气不听我命令。”nn我心虚地反驳:“我怎么不听命令了?我不是放下仇怨跟你一起杀出包围圈了吗?”nn师父:“我叫你带一只死狼出来,你带了吗?”nn我讪讪地说:“带只死狼嗑嗑碰碰的,行走不便嘛。再说了,住处还有很多狼肉,够我们吃上一阵子,何必再冒这个险?”nn师父冷笑:“你在这里生活这么多年,居然不知道有备无患的道理?”nn我说:“我只明白一个道理。”nn师父好奇地问:“什么道理?”nn我说:“你没人性,迟早也要把我训练成为一个没人性的杀手。我可不想活得像你这么阴森森的,简直就是个江湖大魔头。”nn师父摇摇头:“放心,你不会像我一样的。有些天性没法改变,我只能提醒你注意,关键时刻你能想起我的忠告,也许能使你度过难关。事实上,你的个性在江湖上能赢得很多人的喜欢和尊敬,但是如果遇到心怀叵测的人,就算你武功再高,也必定处于弱势,会受到打击、伤害乃至丧命。而且,江湖上心怀叵测的人随处可见。”nn师父又一次用他的阅历和强辩,将我说得无言以对。许多年前,我娘说我自小伶牙俐齿,雄辩滔滔,但在师父面前,我总觉自己的表达磕磕绊绊,一点都不流畅。通常我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就有更多的理论在等着我。无论我怎么调侃、撒泼或者嘲讽,他都能应对自如。nn就像两个武功悬殊很大的人比武,弱势一方竭尽心智和力量使出一招,结果被人轻松化解,还将下一招生生闷住,使不出来,然后任人宰割。nn无论是比武还是辩论,胜败尚在其次,那种总让你犯堵的感觉,实在不好受。nn不知道为什么,我虽然觉得师父的每一番话都充满智慧和阅历,无可辩驳,但内心总有一个声音在反抗:世界和人生不是这个样子的,也不应该成为这个样子。nn世界要有光亮,人生得有念想,否则,活着便没意思。nn后来一路上我没有再说话,闷闷的跟在王大后面往回走。那时太阳离西边的山头只有一尺高,黄昏即将来临。这个白天虽然与群狼有过一场争战,却有惊无险,平安度过。今天晚上就算群狼再临,也不会再有那晚的惨烈,或许还能安心地睡个好觉。经过这几天的过度劳累,我非常怀念以前饱食终日的生活。那才真的是充满浪漫和幻想的日子。nn我一直想做大侠,但没想到通往大侠的路是这么艰辛。 !! 第一百六十三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后来的许多日子,都跟师父王大的预测差不多。www.uuk.la群狼再也没有大规模来袭,小型的遭遇战则三天两头都会发生。我曾经说过,这里方圆数十里之内,已没有别的动物出没。对于以肉为食的群狼来说,它们并不是不想全力围攻我们,实在是有心无力。所有大规模的战争,必须首先保证后勤补给,否则饿得头晕眼花,定然不战自败。nn相比之下,我与王大的生存境况要好很多,小股狼的骚扰或监视,虽然不胜其烦,却为我俩提供源源不断的食物。每次交战,我们也不赶尽杀绝,只需留下一两匹,够几天裹腹就行。nn这些日子,我们将主要的精力用于练武功。师父花了很多时间和精神纠正我用剑的动作,指点我发力的要诀,甚至连呼吸和心跳的控制,都传授了一些很精辟的窍门。这些都使我大开眼界,也让我迅速着迷。nn我这才知道,做了多年的大侠,对于武功,我其实一直是个门外汉。虽然师父多次赞扬我有天赋,但武功对我而言,就像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不知道何时才能登上顶峰。nn师父王大虽然有时性情古怪偏激,而且有点絮絮叨叨,但确实见闻广博。江湖上各门各派的武功他都了然于胸,向我讲解招式时,往往是引经据典,随手拈来。理论讲透了,便开始联系实际,寻找群狼试招。nn这时就不是群狼在监视我们,而是我们在撵着狼群四处奔逃。nn再后来,在狼群中,我手中的铁剑变得越来越迅捷凌厉,师父手中的树枝则更加神出鬼没。群狼应该感觉到,随着日子的流逝,它们的压力越来越大,报仇的希望越来越渺小。nn不过,这实在是个顽强的群体,它们并没有放弃的迹象,虽然几乎每隔几天要损失一两个同伴,但我从它们的眼中,却永远看不到恐惧,反而有一种誓死如归的悲壮。这让我和师父无可奈何。nn住所东北七八里地的那座山岗,是我和师父拆招的固定场所。因为这里地势较高,方圆数里一览无余,有什么变故或警戒,一眼就能看见。许多个白天,我们就是在这上面度过。nn大约半年过去,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大地上能够裹腹的东西多了起来,比如草根或嫩叶之类,所以我们与群狼的关系逐渐疏远。尽管它们仍然像幽灵一样如影随形,我们主动去追逐它们的时候却越来越少。nn我一厢情愿地想,也许在夏天来临之后,它们会悄悄地退去,仇恨毕竟会随着时间而淡化,我们不再与它们为难,这里又没什么东西可供它们生存,它们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呢?nn这一天,师父出奇地严肃。nn他一大早将我从草堆中唤起,把我带上山顶,那时太阳还没出山。我从东面的悬崖看下去,雾气蒙蒙,深不测。我回过头,看到来时的小路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周围一片寂静,应该没有群狼在这里窥探或监视。nn这里的一切,都像我本人一样,仍然有点睡意朦胧。nn我懒散地问:“师父,你今天这么有雅兴,带我到这里来看日出?”nn师父在一块平整石板上盘腿而坐,指着对面不远的另一块石头,命令道:“坐下说。”nn我心中一片茫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依言坐下,笑说:“老王,别摆出个师父的模样吓人行不行,有什么事这么隆重?”nn师父缓缓地说:“几个月以来,你练的都是武术中的基本功,比如反应、速度、力量以及准确度等等。今天开始我就要传授给你上乘的剑法。”nn我一下子坐直了,心想大概要说到我期望中的内功了,嘴上仍嘻嘻笑道:“师父,这就是你不对了,原来你之前传的都是一些低级入门的功夫?藏着上乘的剑法一直不教我?”nn师父严肃道:“不要油嘴滑舌。上乘的武功不是你想练就能练的,必须先有扎实的基本功。这几个月你在狼群中出生入死,武功在江湖上已算是一流高手,但还谈不上登峰造极,遇上真正的绝顶高手,你就不堪一击了。”nn我大为泄气,同时又不服气:“师父,江湖上的人物真的这么厉害?我现在的程度还是不堪一击?你也太伤人了吧?照你这么说,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笑傲江湖的大侠呀?”nn师父:“你别自卑。大多数资质平庸的人,练一辈子,也未必打得过现在的你。坦白说,你是我见过的少数几个练武奇才之一,所以,我才决心把我的生平绝技传授给你。凭着这套剑法,日后你真的可以笑傲江湖。”nn我又来了精神,问道:“师父,什么剑法这么厉害?怎么没见你用过?你平常杀狼的手法也不怎么样嘛,只不过比我快一点,准一点,力量大一点。”nn师父再次冷笑:“区区几匹狼,怎么需要用上乘武功去对付?杀鸡焉用牛刀?”nn我问:“这么说,你这套剑法专门用来对付江湖绝顶高手?”nn师父点点头:“所谓武功,本来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打斗技巧,并不是为了杀狼。要在打斗中取胜,不但需要具备速度和力量等基本功,还得运用智慧,分析外部和内部各种因素,要等待机会,甚至还需要一点点运气。比杀狼可要难多了。”nn我说:“师父,能不能说点通俗易懂的?”nn师父道:“臭小子,你一点耐心都没有,还喜欢油腔滑调。好吧,不说那些玄虚的理论,直接说我今天要教的剑法。”nn我大喜:“对,直接说剑法。你这套剑法叫什么名堂?一般来说,绝世武功都有响亮的、易于流传的名称。比如‘独孤九剑’、‘降龙十八掌’什么的,听着就让人心向往之。”nn师父得意地说:“绝命剑。”nn我大为失望:“这个名称很一般嘛,而且听上去还有点恶毒。”nn师父:“这是根据剑法的特征来命名的。你要知道,与人争斗,从根本上来说,其实是为了平息争斗,也就是说,争斗一旦开始,谁都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对手击倒,结束争斗。而这套剑法,通常击败敌手只需一招。”nn我点点头:“你这话说得有点绕口,但我总算明白你的意思。只不过,你也说得太神了吧,这套剑法打败敌人只需一招?”nn师父:“要把人击倒,先要确定你出手的部位。人身上随处可以进招,但真正脆弱的地方,不外乎头部,脖颈,心脏以及下阴等少数几处。我这套剑法,攻击的全是这些部位,从各个角度出击,一剑致命,干净利落。当年我初创这套剑法时,有很多招式,后来删繁就简,最终只剩下六招,我把它们称为‘绝命六式’。”nn我暗暗心惊,小声地说:“师父,你的意思是说,这套剑法出手就是要人命的?没别的招式?江湖上又并非每个人都与你有深仇大恨,把人制住,或让人受点伤,使其知难而退就行了嘛,何必一出手就要人命?”nn师父正说到兴头上,被我这么一打岔,突然脸现怒容,喝道:“练武,简单地说是为了尽快把对手击倒,使对方失去抵抗能力,要做到这一点,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对方杀死。你把对手打残或者只让人受点轻伤,对方未必会认输停手,而且还留下了仇恨的种子。不如出手便杀了他,一了百了,再也没有后顾之忧。所以说,练武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杀人。”nn他这段话看似逻辑严密,滴水不漏,但我内心不服。一直以来,我对武功充满很多浪漫想法,他这么冷冰冰的一解释,一下子将我的激情浇灭。nn在我看来,武功最基本的用途是强身健体,然后是在恶劣的环境中为自己化解危险,为别人排扰解难,最上乘的,是大侠用武功来行侠仗义。当然,最好是凭武功英雄救美,或更进一步,以内功帮美女治病疗伤,擒获芳心。nn我想做大侠又渴望得到美女的青睐,所以对武功非常着迷。如果武功仅仅是用来杀人,我还学它干啥?nn师父见我不说话,接着解释:“所谓上乘武功,就是杀人的技巧更高明,更快速,更让人捉摸不透、意想不到。”nn我一听更加意兴阑珊:“师父,这套剑法这么恶毒,我不学也罢。反正以我现在的功夫,在小股狼群中出入自由应该没问题。杀人的事,就算了吧。”nn师父大为吃惊,问道:“臭小子,你说什么?你不是想做笑傲江湖的大侠吗?多少人想学我的武功,我都不愿意教,可你倒好,轻轻松松就这么拒绝了。”nn他顿了顿,接着叹道:“没想到你还真能给我意外呀。”nn我说:“师父,我是大侠嘛,杀杀动物还可以说是为了生存,而且这确实也是自然界的生存法则,但杀人就是罪恶了。大侠不是应该救人的吗?”nn师父气极而笑:“臭小子,你有时候聪明,有时候却是脑袋只有一根筋,王二这个名字还取得真贴切。杀人就是江湖上的生存法则,你想想,你不杀人,别人要杀你,你活都活不下来,还怎么做大侠?”nn我开始强辩:“第一,别人不会无缘无故就要杀我吧?我一没财二没色;第二,别人要杀我,就没有自保的武功可以学吗?比如说刀枪不入的内功之类?非得把别人置于死地而后快?再说了,别人杀我,我还可以逃呢。”nn事实上,虽然我提高了嗓门,但自己都觉得这段话软弱无力。nn师父冷笑:“你不是大侠吗?逃跑算哪门子大侠?这个江湖上不明不白的仇恨多着呢,像你这种心态,在江湖上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好做个糊涂鬼。”nn我没词了,只好把实话说出来:“师父,虽然我不知道江湖上是不是真有那么多该杀的人,但是,我有迫不得已的苦衷,不能学你的杀人剑法。”nn师父不解地问道:“苦衷?什么苦衷?”nn我说:“我娘临终前说,如果以后在江湖上行走,要遵守‘三不’原则,否则她死不瞑目。”nn师父越发好奇:“哪三不?”nn我说:“‘不偷、不抢、不杀人’。我娘对我说,谁也没权利杀人,除非自己生命受到威胁时出于自保。而现在你要教我的剑法,惟一的目的就是杀人,你让我学了后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娘?”nn师父长长叹了口气,说:“你娘虽然算是个好人,但心智跟你一样幼稚。”nn我一下来了气,大声道:“师父,你骂我怎么骂都行,但不准诋毁我娘。”nn师父温和地说:“我不是诋毁你娘,坦白说,我还很佩服她。像她这种单纯的好人,世界上基本死绝了。但她给你定下的做人原则,会把你往死路上推。”nn我说:“江湖上诚然没几个好人,我也应该约束自己。”nn师父冷笑:“约束自己是不现实的。我曾经说过,在江湖上,每个人都身不由已。你想想,在江湖上大部分人都不事生产,没有家业,他们闯荡江湖的目的,从根本上说,其实就是为了谋生,为了名利。在功成名就之前,这些人是靠什么生存下去的?”nn我说:“照你这么说,全是靠偷和抢?”nn师父冷笑:“你觉得还有别的办法吗?就像你在这片荒原上生活多年,早期很多动植物供你生活,你不想与群狼冲突,到后来什么都没有了,你只好杀狼为生。道理是一样的。”nn我惨然说:“这么推论下去,江湖上到一定时候,就得人吃人了?”nn师父:“所以说,在江湖上混,偷和抢不可避免,杀人更不可避免。江湖上其实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nn一听这话,我突然满腔悲愤,大声说:“师父,你历经世事,语言中充满诡辩,我怎么都说不过你。但是,我觉得你的说教中,总有一股邪恶之气,不但与我娘教给我的为人处事之道完全背离,而且扼杀了我所有的幻想和激情,让我感觉这个世界一片黑暗,没有任何希望。师父,你到底是在教我,还是在害我?”nn师父看着我,陷入沉默。nn我接着说:“师父,如果江湖真像你说的那样,我不去闯荡也罢,武功我也不学了。就让我在这片荒原上自生自灭吧。”nn说完我站起身,迈步往山下走去。我心想,一切都结束吧,我才不要这么一个古怪偏激的师父,你还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我就在这片荒原上做我无忧无虑的大侠,直到老死,或者被群狼撕碎,我也心甘情愿。 !! 第一百六十四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太阳已从东边的山头升起来,把我的影子拖得老长,周围一片安静,不远处几根刚露头的青草上,露水尚未干,在阳光下晶莹剔透。我走得并不快,甚至有点犹豫不决。nn这是几个月以来,我第一次与师父在语言上发生严重冲突。以前虽然常有争执,但都是一种轻松嘻笑的姿态,有时甚至纯粹为了调节太过紧张的神经,并没有实质上的矛盾,而且我也从没真正违拗过他。就算是那次他在狼阵中偷袭我,也在事后不久便消除误会,心理上并没产生芥蒂。nn这一次真的让我有点心凉,不仅仅是对他,还有他描绘的那个世界。也许他说的是真实的,但我就是没法接受。nn我已经走到几丈开外了,师父忽然喊了一声:“等等。”nn我立即停下脚步。nn我觉得,自己走的犹犹豫豫,似乎是有意在等他把我叫住。说起来,师父毕竟是我在这世上认识的第二个人,相处了几个月,虽说是师徒,其实更像知心朋友,何况我们几乎每天都在狼群中一起出生入死,几句争吵,我其实是无法做到说走就走的。迈步子离开,负气的成份多一点,而且还是一种孩子气。nn事实上,在听到他叫住我的声音后,我心中反而一阵莫名的轻松,想都没想便转过身等他继续说话。nn师父慢慢站起身,转头面对悬崖,惨然道:“你先别走。坦白说,从第一天见到你,我就喜欢你这小子,因为你跟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脾气倔强,充满阳光,天资聪慧,但又不经人事,单纯得像一汪清水般清辙见底。你就是一块纯朴的美玉,如果不加以雕琢,很可能就这么被埋没在这片荒原上了,所以我一直用我的方法对你进行改造,希望你有一天在江湖上大放光芒。不管将来你是否能成为你自己想象中的大侠,但我可以肯定,你会名震江湖。”nn我停下脚步,微感惊讶,他以前从来没用这样的语气对我说话。他之前要么严肃、无情、冷漠,要么像个孩童般天真、忘我。我感觉他历尽沧桑的人生背后,仍然保留着一份童心,两种人格交替出现,有分裂趋向。nn但这个早晨,站在山顶,他面对深不见底的悬崖说出这番话,却表现得像个慈父,对我谆谆诱导,夹杂着自责和内疚。nn顿了一顿,他叹口气继续说:“小子,你的反抗没有错,我对你说的一切也没有错,错的是,这个江湖世界跟你想象的不一样。”nn师父向空中深深吸了一口气,续说:“你我相识,纯属偶然,我不是王大,你原本也不叫王二,我们年纪相差一大把,名为师徒,实际上更像朋友。你并不笨,应该感觉得出来,我对你并没有什么恶意。我只是觉得,把你这么不加雕饰地往江湖上一扔,让你自生自灭,更加残忍,所以想方设法帮你筑起一道保护之墙。”nn他这么一说,我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回头重新坐下,嘻嘻笑道:“师父,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不能违背我娘的遗愿。你有没有什么不杀人的武功,专门用来逃跑的武功也行,教我一些就好。如果有什么益寿延年、治病疗伤的内功之类,那就更好了。”nn师父也回到石板边坐下,傲然道:“逃跑在江湖上可是件很丢人的事,作为我的徒弟,不能只知道逃跑。不是我狂妄,当今天下,还没有人能把我打得落荒而逃。”nn我恢复了往日的玩世不恭语气,笑道:“师父,你一个人到这片荒原上来,难道不是一种逃跑?”nn师父立即又蔫了下去,叹口气道:“没错,这是一种自我逃避。其实人最难战胜的,是自己。”nn我意识到玩笑开得有点过分,揭了他内心深处的伤疤,搞得气氛再次阴沉下来,于是转换话题道:“师父,我不去名震江湖了,就在这里做个大侠也不错。”nn师父:“我可以老死在这里,而你不行,你还有大好前程。而且,我说过你是个难得一见的奇才,看着你被埋没,对我而言是一种罪过。”nn我想也不想便说:“教我如何杀人就不是一种罪过吗?”nn说完我立即意识到自己嘴巴太快,说话没经大脑,这么一来,话题势必又得重新陷入刚才的僵局。nn师父却比我冷静得多,并没有紧接我的话争执下去,只是淡淡地问:“你娘只是要求你不杀人,没说不让你学杀人的武功,对不对?”nn我点点头,反问:“可这有什么区别吗?学了杀人的武功,日后难免杀人。”nn师父微笑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杀人的不是武功,而是使用武功的人。”nn我说:“师父,你又开始绕口了。”nn师父:“你记不记得,你我相识的第一个晚上,一起对付群狼时,我对你说过一句老话,叫‘运用之妙,存乎一心’?”nn我低头沉思了一会:“你的意思是说,不管什么恶毒的武功招式,它要发挥什么样的作用,或产生什么样的后果,主要还在于我怎么运用它。对吧?”nn师父微笑道:“我就知道你小子一点都不傻。刚才的一番争执倒也提醒了我,一个人成魔还是成佛,主要取决于他的内心,与外部环境的关系并不大。”nn后面几句像是自言自语,我没怎么听懂,于是笑着打断他:“师父,你怎么又开始神神叨叨了?赶紧给我说武功吧。”nn师父回过神来,一脸严肃道:“好,说武功。现在不管江湖上的黑暗与罪恶,抛开是否需要杀人的想法,单纯地说武功。不过,当初我创制这套‘绝命六式’,顾名思义,目的只是用来杀人。所以,我们还得从这套剑法的攻击部位说起,然后再讲招式变化,力量把握。等你明白了这套剑法的精义,杀不杀人,就不重要了。”nn我点点头说:“别铺垫了,能不能简单直接一点?”nn师父笑道:“臭小子就是那么性急,这个毛病要改改。记住,出剑要快,性子要慢。”nn我说:“老王,我觉得出剑快和性子慢,好像是一对矛盾呀,性子慢不就会影响出手犹豫不决吗?”nn师父:“这只是它们相互影响的一个方面。从另一方面说,与人对敌,要沉得住气,沉住气判断才能准确,出手才能做到又快又准。如果性子太急,会导致心跳加快,然后判断失误,出手慌乱,虽快犹慢。”nn我点头:“师父,我好像有点懂了。”nn师父道:“懂了就沉住气听我说,不许胡乱打岔。绝命六式,招招要命,首先是指每一招的攻击部位而言。其实人身上大部分位置受到严重攻击,都能致命,但能瞬间致命的,不外乎头部的双目、太阳穴,喉部,前心、后心,下阴等几处。”nn我问:“是不是每个部位有一招,合起来就叫‘绝命六式’?太阳穴和双目离得这么近,从位置上说,完全可以合成一招嘛,叫‘绝命五式’岂非更简单?”nn师父说:“如果单纯从位置上划分,你的说法有道理。但是,仔细分析起来,攻击双目和左右太阳穴有很大的区别。双目是头部乃至全身最脆弱的部位,与人对敌时,每个人对于双目的保护最为敏感,所以,通常来说取人双目是最难的。而太阳穴位于头侧,在与人交叉而过时,攻击起来相对较为容易。另外,双目没有骨头保护,一旦攻击成功不需多大力气,便可直贯而入,这个部位要让人死,关键在于‘准’和‘深’;而太阳穴呢,虽为人身最大的死穴,却有骨头包裹,必须有一定的力道才能刺进去,就是说,招式得有‘劲’。当年我初创这套剑法时,确实是将这两招合而为一,后来发现使用起来颇为不顺畅,才把这招划分成两招,结果威力大增。”nn我小声地问:“师父,你得用这招杀多少人才能发现不顺畅?”nn师父叹道:“不提这些往事。等你把这些招学完了,用不用或者怎么用,都在你自己把握。就算你不用,你也得对自己的脆弱部位有所了解,别人用类似的招式攻你时,你知道怎么化解。”nn我不再插嘴。师父继续道:“头部本来还有个百汇穴是致命要害,但此处用剑攻击不易,只适合重物撞击,所以本套剑法中略去。头部下来就是咽喉,其实整个颈部都是致命脆弱的部位,所以这一招涵盖的范围很宽,招式也比较复杂。接下来就是心脏,‘绝命六式’中攻击心脏有两招,一招攻前心,一招攻后心。这两招因为敌人的位置不同,自己的攻击手法和步法都不一样。最后就是下阴了,属于下三路,进攻时自身一般蹲着或躺在地上。”nn师父最后吁了一口气:“致命部位就这么几处,听起来很简单。但攻击起来一点都不简单,因为每个人都会对这些部位都严加防范。所以,能不能做到有效的出击,就看你的招式是否足够奇妙,能不能突破防卫直达目标。”nn师父站起来,冷冷地说:“现在,拿起你的剑,我一招一招示范给你看,你跟着做,先感觉一下。”nn许多年后,我知道师父是一代武学宗师。他所创制的“绝命六式”,可谓空前绝后,名字听上去再简单不过,其实每一招都包含十七八种以上的变化,整套剑法的各路变化在一百种以上,繁复奇妙,阴险狠辣,招招都在敌人意料之外,招招都要人性命。nn我起初以为,师父会在当天就把整套剑法讲解完毕,然而,实际上整整一天下来,师父只授了第一招:“绝目式”。nn从早晨到黄昏,我听得入了迷,忘记了饥饿,忘记了时间。尽管如此,一天时间里,这一招我却仍然没有入门,连变化和用劲要诀都没记全,这让我大为泄气。nn师父常说我是练武奇才,我对此产生了严重的怀疑。著名的王大侠,当年练武时一天一招都没练成,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nn回家的路上,我无精打采,一是因为饥饿,二是因为学剑进度让我沮丧。nn师父冷不丁问道:“你知不知道我创制这套剑法用了多久?”nn我懒洋洋地答道:“师父你肯定没我那么笨吧,一天下来一招都没搞明白。”nn师父冷笑:“你说得倒轻巧,一天想学一招?那做武林高手也太容易了。我完善这套剑法,前后共花去八年时间。最初有三十六招,我曾经以这三十六招剑法横行江湖数年未遇敌手。后来意外失去右臂,使得我静下心来把这三十六招合并、删减成六式,也就是说,平均下来,‘绝命六式’每一式耗去我一年多的时间,中间还有无数次的实战经验磨练、感知、改善。而你居然妄想一天就学成一招?”nn经师父这么一开解,我心情舒畅了一些,心血来潮地问:“师父,在这八年的时间里,你有没有把这套剑法传授给别人?”nn师父陷入沉默,我便知道自己在江湖上还有不认识的师兄。这不足为怪,以师父的武功见识,在江湖上闯荡几十年,如果不是因为性情古怪,早应该桃李满天下。nn几个月以来,我从他的言行推测,他似乎被最亲近的人出卖过,因而伤心绝望,以致性情大变,于是远离江湖,跑到这片荒原上来自称王大,擅自做我这个大侠的师父。nn现在我进一步推断,可能这种难以容忍的背叛来自他曾经的徒弟。果真如此,我的这句问话又触及了他的旧伤。所以,我一见他沉默,便不再追问。nn此时太阳已下山,夜色逐渐降临,我与师父肩并肩往回走,斜眼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周围一片安静,没有狼出没。我和师父的脚步声,就是这个世界惟一的生命迹象。过了许久,师父才缓缓地说道:nn“日后在江湖上行走,遇到武功招式跟你相近的人,不要套近乎认什么师兄弟。万一动手,不能犹豫,要尽全力,能杀则将其杀之。”nn师父这几句话说得缓慢、沉稳,不带感*彩,我听来却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不知怎么接话。nn顿了一会,他又说:nn“记住我的话,在江湖上遇到左手使剑或左手用刀的人,都要特别小心。” !! 第一百六十五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这天的晚餐,是我用新学的那招“绝目式”杀的一只狼,寻找和追逐狼群与平日差不多,但出手杀狼时确实感觉杀得干脆利落。不过,“绝目式”我整整练了一个月,招式的变化和力道的把握,才渐渐纯熟。这一个月对我而言痛苦不堪,师父却对我赞赏有加,认为我进展奇速。nn然后,他就开始教我“绝命六式”第二招:“阴阳式”。nn我很不理解:“师父,这个名称就让我糊涂,这一招不是攻击太阳穴吗,为何叫‘阴阳式’?搞得跟个风水师似的。”nn师父:“太阳穴有两边,单说太阳穴其实并不准确,正确的说法是:左为太阳,右为太阴,而且,这一招要求左右手能互换用剑,出其不意攻击对方的太阳和太阴两穴,所以称为‘阴阳式’。”nn师父开始讲解这一招的起手、变化、用力、收招。这又是一个让我既激动又痛苦的过程,激动是因为这招的变化实在奇妙,充满智慧与想象,往往出人意表,又在情理之中;痛苦的是这招繁复得更让人无法记忆,难以重复,更别说短期内将其掌握了。nn就像下棋,每走一子,得预先假设对方会怎么应对,再根据这些假设策划、设陷、取子、迂回,到达目标。每一步其实包含此后的七八步甚至十数步的杀机。nn这种招式既耗力气又耗精神,遇到武功差的人,一剑致命倒能省时省力,而对付绝顶高手,精气神的损耗就不是一般的打斗能比拟的。nn“阴阳式”要求左右手都能自如地使剑,随着招式变化,左右手互换既迷惑了对手的耳目,也降低了自己攻取目标的难度。不过,练习起来可就没那么容易,我不是左撇子,剑交左手后总是磕磕碰碰,很不顺畅,最初我怎么都无法完成既定的动作。后来的一个月时间里,师父不许我使用右手,每次在狼阵中练剑,都以左手防守。nn开初几天,师父甚至要求我刻意将右手捆在腰带上,打个死结,差点让我在狼阵中送命。一代大侠王二,如果自缚右手在狼阵中被撕裂,不知道情况的后人谈论起来,还以为我精神有毛病,肯定成为江湖上的八卦谈资。nn师父训练我时严厉而冷酷,不但在狼阵中禁止我用右手,我遭遇危险他也视若无睹,偶尔还要配合恶狼攻击我的空门。每次都把我逼得我手忙脚乱,应接不暇,精神和体力几乎陷入崩溃边缘。nn我身上的伤口,大多数是他手中的木棍造成的,他的出手通常比恶狼更凶狠,而且无孔不入。nn好几次晚上做噩梦,重演白天的生死决战,看着自己血流满地,我嘴上大骂王大是个冷血动物,没人性,完全不顾别人死活,活该孤独终生。nn一个月之后,我左手能自如地用剑,才能勉强把“阴阳式”从头至尾使完,又过了两个月之久,这招才算是烂熟于胸。nn虽然整个过程比学前一招“绝目式”时间更长,也更加苦不堪言,但学成之后自我感觉攻击威力大增,不仅仅表现在出剑的速度和招式变幻莫测上,还有左右手天衣无缝的配合,到后来其实手中有剑无剑都能出手致命。nn左右手屈指成剑,近身攻人太阳和太阴穴,威力同样惊人,几乎无法拆解。nn接下来是“绝命六式”的第三式:封喉式。nn这一式攻击的部位包含整个脖颈,要点不在于手法,而注重步法和身法,在对手前后左右游走,抓住所有可能的机会攻击脖颈,往往能轻松致命。但这一招因为自己的活动范围广,体能消耗比较大,而敌手却在以逸待劳,所以实用时,目标经常集中在一点:咽喉。一剑封喉,就是这一招名称的由来。nn练这一招,我大部分时间在荒原上奔跑,师父说,那是为了练耐力和速度。这种锻炼并非仅仅为了这一招,高手决斗,双方武功在伯仲之间,如果一时胜负未分,陷入持久战,其实往往斗的不是技巧,而是体能、耐力和速度这些基本功。nn两个月之后,师父开始授我第四式和第五式,这两招都以心脏为目标,一攻前心,称为“伤心式”;一击后心,称为“离心式”;听上去不是武功招式名称。nn我笑说:“师父,这哪是武功啊,你是在借此抒情吧?这情抒得太过直白,一点都不含蓄,又缺乏文采,不像师父你的风格嘛。不过,这两名字有一个优点:易于记诵。”nn师父喝斥我:“胡说八道。‘伤心式’是从正面攻击别人心脏,可以用剑直攻,也能以剑使虚招,诱使对手露出空门,而以掌、拳、指震碎其心脏,一击致命。所以,此招以伤害对手心脏为目标,名为‘伤心式’。而‘离心式’的攻击目标,则包含了敌手背部和腰部所有的要害,有些甚至离心脏比较远,所以称为‘离心式’。”nn虽然师父的解释也能说得通,但我仍觉得他在创制这两招时,可能真的想起了什么伤心事,所以招式名称才这么肉麻。无论如何,这两招在实战中用得最多,因为整个胸腹目标很大,易于中招,而且高度和距离也适合被攻击。nn按常理,攻击这个部位应该实招多而虚招少,这更容易让敌手中招受伤。然而,师父创制这两招,却故意反其道而行之,虚招甚多,实招的目标仍然念念不忘对手的心脏,追求一剑致命。nn这两招不但繁复,而且双手大开大合,施展起来颇费力气,自己也会露出空门,一招不慎,自身轻则受伤,重则丧命。所以这两招不注重速度,更强调力量和攻守配合,出手凝重、稳健,脚步进退有法,身子柔韧灵活。nn总之,“伤心式”和“离心式”对全身各部分素质要求较高,还好我基本功扎实,练这两招只花了两个月。不过两个月下来,身心最为疲惫。nn“绝命六式”中,最后一式最为简单,也最为阴狠毒辣,目标只在一点:下阴。nn一般而言,在自身受伤倒地,或被逼卧倒自保,而威胁又无法解除时使用这一招,出手自下而上,招式变化不多,但角度奇特,旨在出其不意。nn这招名称颇为隐晦:“捣龙式”。nn我开玩笑说:“师父,这招名称取得冠冕堂皇,但有点文不对题呀,特别是对于女人而言更加不知所云。”nn师父坦白说:“此招攻人下阴,最为恶毒,在江湖上这种攻法颇受非议和鄙视,所以取了个较为隐晦的名称。坦白说此招我也没用过,我创制此招,只是因为人身上这个要害客观存在。此后你在江湖上也大可不必用这一招,除非生命受到威胁出于自保。”nn我说:“师父,以你的武功,江湖上应该没人能逼你把这六式全部使完吧?”nn师父豪气顿生:“自从我完善这套剑法以来,与人交手从没连续用过两招。当然,我并没有在每个绝顶高手身上试招,但我相信,能接住我这六招的,当今世上应该不超过三人。”nn我一下来了精神,大声说:“师父,这么说我现在也算是江湖上的绝顶高手了?哼哼,我王大侠快要名震江湖了吧?”nn师父:“学完这套剑法,从武功修为上说,你确实已经达到很高的境界。但是实际与人交手,能发挥多大的威力,还要看你运用这套剑法的智慧,而且跟你的个性和交手时的情绪有很大关系。所以,在你熟练了这些招式之后,我还有一句重要的话告诉你,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要牢牢记住这句话。”nn我问:“师父,什么话?是不是更厉害的武功秘诀?”nn师父说:“权不可预设,变不可先图,与时迁移,应物变化,设策之机也。”nn我一听便兴味索然,说:“师父,这句话酸得掉牙。”nn师父严然道:“不要小看这句话,它也像武功招式一样,得多运用几次,你才知道妙处。你的‘绝命六式’不与这几句话结合起来,威力会大打折扣。好了,现在开始练招,你尽管用学过的招式来攻我。”nn我说:“师父,咱们去找一群狼试试招就好了嘛,在你身上试,我学的剑法又都是要人命的,万一失手把你杀掉,我就成千古罪人了。”nn师父冷笑道:“臭小子,给你一把梯子你就以为能上天了。放心,以你现在的本事,绝对杀不了我的。”nnnn那时正值冬天,天地间覆盖一层厚厚的白雪。四面望去视野开阔,但没有风,寒冷似乎凝固在周围。我站起身,手提剑,脑中开始回忆学过的所有招式,手法、步法、身法乃至呼吸的配合,一起涌上来。nn我在其中选择了一招熟练的,直奔师父而去。师父手中仍是一根毫不起眼的树枝,长不过两尺,却挡住了我那杀人的凌厉攻势。nn他说的没错,我现在确实杀不了他。我所有的招式是他所授,每一招的细微变化,他比我更清楚,运用得比我更熟练,而在实战经验上,我与他更不可同日而语。所以,这天一轮试招下来,我身上伤痕累累,而他毫发无损。nn事实上,在后来几个月的时间里,我对他的攻击没有一次得手。“绝命六式”中每一招我都试过许多遍,甚至连最恶毒的“捣龙式”都用过,就是无法攻破师父那根随手拣来的树枝。nn这让我很沮丧,对自己所谓的天赋产生了严重的怀疑。每到夜晚,我都在默想自己的招式有哪里用得不准确,连睡梦中都在演练每一招每一式,好几次梦游练招,跳起来撞在洞壁上,头上肿了几个包,第二天疼痛难忍。nn师父对我的疯魔样子大为欣赏,他说,他终于在我身上看到了他自己的影子。他说,江湖上的绝顶高手,在常人眼中其实都是疯子。所谓不疯魔,不成活。nn后来我开始静下心来,细细咀嚼师父最后说的那句话:“权不可预设,变不可先图,与时迁移,应物变化。”nn一开始似乎懂了,后来又觉得完全没懂,似懂非懂,越想越糊涂。nn既然“权不可预设,变不可先图”,那么,练那么多繁复的招式又有何意义?可我又明显感觉到,那些招式在实际应用中有多么绝妙,意义确实存在。招式练着练着,到最后就成了自己的习惯动作,一旦遇敌,相应的手法便自然使了出来,几乎不需经过思考。nn也许,与高手对敌,不能全靠平常养成的习惯动作,或者说本能,比如师父对我的那些习惯动作早已了如指掌,无论我怎么反应,师父总能轻松化解。nn那么,是否就必须“与时迁移,应物变化”?这么说来,招式首先得成为自己的本能反应,然后又要根据不同情况,清除本能反应中的顽固和僵化的东西。nn这个晚上我差不多一整夜没睡,冥想一会“绝命六式”所有繁复的变化,又逼迫自己忘记这些变化,忘记招式所必攻取的部位。然后,反复思考“与时迁移,应物变化”这八个字的含义,以及它们如何在实际中发挥作用。nn最后我只得出一个简单结论:无论如何,明天我必须改变战法。既然师父对我所有的招式了然于胸,那么,我就刻意伪装它,首先让师父觉得陌生,出其不意,才有获胜的机会。nn第二天下午,在经过了许多轮艰苦的试探之后,我最终用剑刺进了师父的胸膛。nn师父倒下去时,最后一抹夕阳照在他脸上,我看到了他的疲惫和绝望,也发现了难以察觉的欣慰。 !! 第一百六十六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我记得,师父开始教我“绝命六式”时正值春天。www.uuk.la后来学习和训练紧张刺激,几乎让我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忘记了季节的变换;也忘记了群狼一直窥伺在侧,如影随形,从来没有真正离去。nn直到将师父击倒的那一天,我蓦然回首,才发现时间将近过去了一年。我在迷茫和疯狂中度过了那些最酷热和最寒冷的日子,那天下午站在山顶与师父对决,已然是早春时分。残雪未尽,从山顶上极目四望,这个荒原上的景色多彩多姿,黑白相间,淡绿随意点缀,微风过处,仍然有一股刺骨的寒意。nn山下不远处有几只狼鬼鬼祟祟,对此我早已司空见惯,不以为意。nn在这一年里,我们几乎每一天都会来到这个山顶,这块两丈见方的土地,被我们两人踩踏得结实坚硬,寸草不生。我可以闭着眼睛在这里随意游走,丝毫不出差错。在这里决战,我与师父其实都不需要眼睛,感觉往往比眼睛更准确。nn除了脚下的一切,我还能凭着师父招式中的破空之声,准确无误地判断出他的表情和情绪。当然,我的一举一动,师父知道得比我自己更精确。nn一切都太熟悉了,这也许就是我一直无法战胜他的关键原因。而他能轻松控制我,是因为他身上比我多了一点点素质:经验和阅历。这并不是用天赋可以弥补的。nn这一天其实是个很平常的日子。nn阳光并不热烈,但我身上出了汗,这点很反常。天空有一群不知名的鸟飞过,留下一串悠远苍凉的叫声。这是久违了的景象。nn出手之前我并没有太多废话,这也与我平常的表现不一样。师父却是一如既往地平静或者说冷酷。nn我把“绝命六式”中每一种变化都施展了一遍。除了使得更为纯熟之外,我并没有讨到半点好处。这个过程花去了将近一个时辰,我身上添了七八处伤痕,伤得不重,但全身火辣辣地痛。nn太阳开始黯淡下去,我内心渐渐平静下来,呼吸不再急促,受伤的双手不再发抖。直到听不到自己呼吸的声音,我才平举铁剑,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击。这时师父在我眼中只是一个灰色的影子。nn我不再看他,也不把他当成固定的目标,在意识中把他虚化了。nn我脚步轻快,右手铁剑配合节奏,首先使出最为短促凌厉的“封喉式”,无论速度和力道,我都没有留余地。这一招肯定要不了师父的命,甚至伤不到他半根毫毛。剑到中途我气势不减,却突然变招,剑交左手换成了“阴阳式”,攻其右边太阳穴。师父手中树枝向上划了半个圈,试图拦截我的剑。nn铁剑当然不怕树枝,如果我劲力不收,他的树枝肯定会一折为二,但是,显而易见的情势,师父肯定会有更为奇妙的变化在等着我。为了不让自己陷入被动,我决定中止这一招,于是手腕一翻,剑尖向外划了半个圈,避开与他的树枝相交。最终剑尖指向我自己的咽喉,而我右手以指为剑,一招“绝目式”直取其左目。nn这招攻其所必救,就算明知是虚招,他也必定会有一个守势,以防意外。在实际战斗中,谁敢以一目去赌别人的虚实?nn师父果然上提树枝,施展一个守势,当然这个守势也是虚实相间,攻守兼备。nn我的“绝目式”却真的是虚招,因为真正的攻势仍然在左手。nn我左手剑柄以“离心式”直取师父右胸。此时剑柄离他右胸距离不过五寸,而他的树枝正护卫左目,要自上而下解救右胸攻击已经来不及,何况我手腕随时可以外翻,剑刃平削其颈部。nn他惟一的办法是以右手防卫右胸,左手树枝反攻我肩颈部位。这样一来我此招变化就算失效,必须撤剑回护自己,因为距离太近,再次变招已来不及了。nn但是师父没有右手。nn我早就算准了这一点:他要解救自己,必须用腿。nn我猜得不错,师父果然右腿膝盖直顶我左手腕部,而树枝向我右肩击下来。这一击我无论如何避不开,所以我干脆不避,就势一蹲卸去部分力道,左手手腕内翻,剑尖向上,攻出了“绝命六式”中最为恶毒的一式:“捣龙式”!nn师父的树枝击在我肩上的同时,我的剑尖也刺进了他的身体里。nn“捣龙式”攻势较低,严格来说属于下三路,我虽取半蹲之势,攻击的方位仍然偏高,再加上铁剑较长,又因近距离攻击,无法下拉调整攻击目标。所以,这一招我实际上是刺中了师父的左胸。nn当然,所有这一切变化都是有意为之,毕竟我只求伤敌,并非真想要他的命。我一击得手,劲力立即回收。他心脏肯定没受伤,估计连骨头都没触及。nn我站起身的同时,向后一跃,看到师父胸前鲜血直流。他把树枝一扔,伸手捂住胸口,惨然一笑,说:nn“好好好,好小子,这几招实在发挥得妙极了。哈哈。”nn说完他坐在地上,我也在他三步之外坐下,抱着铁剑,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出剑伤人,并不像平时杀狼般痛快,心中反而有一种莫名的沉重。nn长期以来我最大的愿望便是击败师父王大,这一刻真正降临时,我却没有丝毫的激动或喜悦。nn我看着他的鲜血透过指缝往外冒,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几乎连铁剑都提不起来了。nn师父见我沉默不语,赞道:“你一共用了五式,但是异想天开,虚虚实实,又不拘泥于固定的目标。我自创制这套剑法以来,从来没把招式施展得这么绝妙。”nn我说:“师父,咱俩打了好几个月,我几乎天天在算计怎么赢你,今天这一招虽然赢了,但不算很光彩。你要是有右手,这次受伤的肯定是我。”nn师父淡然笑道:“没错,从根本上说,我确实输在没有右手,而且你是反反复复试探了好几个月,才有这么一次发挥。但你也不必谦虚,我自从断臂后,你是第一个将我击败的人。”nn我心神稍定,问:“师父,以前听你断断续续提起过,当今江湖上有所谓的十大高手,我与这些人比还有多少距离?”nn师父冷笑:“所谓十大高手,那只是江湖好事者的编排,我也是顺嘴给你讲讲掌故罢了。实际上,这十大高手有一半是沽名钓誉之辈。现在江湖上有可能击败你的,大概有五人。”nn我一下又来了精神,兴奋地问:“才五个?那我这王大侠是做定了。师父,这五个都是些什么人?”nn师父见我得意忘形,严肃地说:“记住这五个人的名字:铁拐仙孙无用,聚鹰帮帮主上官飞鹰,开心剑李开心,少林方丈梦遗大师,武当掌门无厘道长。”nn我笑道:“除了上官飞鹰这个名称很有气势,比较唬人以外,其他人的名字或称号咋都是这么古怪?”nn师父却不理我的调侃,叹了口气说:“我说只有这五个人有可能打败你,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前提。如果没有这个前提,你在江湖上便连十大高手都排不上。”nn我一时不解,问:“什么前提?”nn师父森然道:“要发挥‘绝命剑’的最大威力,前提就是必须要有杀人之心。如果畏首畏尾,这套剑法就没什么精妙可言。高手争斗,胜负往往就在一瞬间。你知不知道,刚才你和我对敌,是我先中招,可因为你手下留情,我的树枝才击中你的肩膀。你想想,如果我手上是一柄剑或一把刀,你还有命在吗?最轻你也得失去一条手臂。即便是树枝,我用力稍重一点,你也得痛上十天半月。”nn虽然我一直反对师父动辄杀人的观点,但对于刚才的争斗,他说的也是实情。不过,我不想再与他争论杀不杀人的问题,否则又会像学“绝命剑”之前一样陷入僵局。nn我说:“师父,以我现在的武功,在江湖上行走,做个大侠估计游刃有余。我又不想争什么天下第一的名号,未必要跟每个高手去较量一番吧?”nn师父胸前不再流血,但手依然捂着,他喘了口气,冷笑道:“你即将深入江湖,要与这些高手相遇了。”nn我见他语气中突然满含杀气,一时很惊讶。nn为了缓和气氛,我挥挥手故意嘻笑道:“老王,我刺你一剑,虽然让你流了不少血,但还不至于要你命,休息几天我们可以继续杀狼为乐。你怎么搞得像是临别赠言一样?难道你输了一招还记恨我,要跟我分道扬镳?顶多等你伤好了,想个绝妙招式来把我打一顿,报个仇,这事就算过去了。”nn师父喝道:“没大没小,叫师父!”nn他如此愤怒,连个称呼都这么计较,与以前的王大判若两人,我心想,也许是受伤后情绪不稳,无法接受输给徒弟的现实?但看他平常虽然脾气古怪,那股一派宗师的气度还是有的,况且看不出他有跟我较劲的意思。nn难道我这一剑真的没控制住力道和部位,伤他太深?这也不太可能,因为受伤后说话这么久,没见恶化的迹象。nn或者是,他传授完生平绝技“绝命六式”后,不留遗憾却又觉得了无生趣,真的要从此离我而去?nn我一直以为,将近一年半的时间里,我对王大的了解已经很深入了。此时,我却突然觉得他很陌生,只好讪讪说道:“师父,天晚了,咱们还是回去休息吧。其它事明天再讨论。”nn没想到他根本不领情,固执地说:“我话还没说完呢。”nn师父虽然个性比较古怪,但很少固执。我奇怪地问:“师父,你还想说什么?有什么话非得现在说?”nn师父:“我刚才所说的五人当中,你与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发生冲突的可能性很小,这两人基本与世无争。至于孙无用和上官飞鹰,虽然武功高深莫测,但一个好名,一个爱利,弱点很明显,对付起来不难。也许只有李开心,是你将来最大的对手。此人在江湖上游荡几十年,一无所求,而其剑法看似简单清辙,却从未有人将他打败过。这点最为可怕。江湖上有句传言:‘开心剑下伤心鬼’,流传极广。你以后遇到他要特别小心。”nn我吁了一口气,感觉师父有点神智不清,他这么固执与急迫,说的却是与现状一点不沾边的话。nn师父最后似乎看出了我的不耐烦,叹了口气说:“打了一整天,又说了大半个时辰,又累又饿,你去山下抓只活狼上来,让我喝点狼血提提神。”nn说完他又刻意补了一句:“别忘了带上铁剑,以防万一。”nn我心想把他伤成这样,如此简单的要求必须满足他。此时太阳已经下山,一股昏黄的阴冷扑面而来。我看着师父指缝间的血液慢慢凝固,长长吐了一口气,然后站起身,将铁剑插在腰间,向山坡下走去。nn群狼似乎有意在山下不远处等着我,一共十二只。它们摆出一个半圆形阵势,所有眼光的焦点都在我身上。nn我没有想太多,也并不惧怕它们,铁剑仍然插在腰间,双手抱在胸前。我心中已经没有拔剑的激情,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对武功产生了厌倦感。nn我抬头闭眼,面向太阳落下去的地方,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在那一瞬间,劲风扑面而来,而我仍然没有拔剑,只是向左跨出半步,睁开眼,看到一个狼头离我前胸只有几寸的距离。此时拔剑已经来不及了,我只好以右脚为支点,身体左侧向前划了半个圈。狼头刚好钻进我的左腋下,前爪划破了我左大腿。nn我左手使劲夹住狼脖子,转身往山上狂奔。nn没有月光,天地间一片灰黑色。山顶在我眼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狼嗥声在我身后此起彼伏,或近或远。狼群追过来了。nn我回头瞟了一眼,它们仍然成半圆形阵势包抄而来。看得出,群狼这次的追击有备而来,它们似乎并不在乎我杀掉手中的俘虏,也不惧怕我腰间的铁剑。这让我很惊讶,但我仍然没有想太多,右手拔出铁剑以防被攻击,脚下加劲往山顶飞奔。nn我必须满足师父喝狼血的愿望,同时又担忧,我们两人是否还有精力对付群狼的围攻?因为师父已经受伤,而我没有了激情和杀气。nn当我终于到达山顶时,才发现我的愿望和忧虑都已经没有意义。nn师父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只有空气中飘荡的几缕白须,依稀还保留着师父平日的气息。nn围着师父那具尸体的,是另外一群更大的狼。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一百六十七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师父来到的那一天,我与狼群结下梁子,此后人狼双方经常摩察、追逐、杀戮。零点看书我的成长、武功进展,基本都与狼群相关。nn长久以来,我与师父偶有失手受伤(其实大多数是我承受皮肉之苦),但狼群的损失的,却都是一条条生命。这种日积月累的损失,积聚成无法化解的仇恨。一年半以后的今天,它们终于等到了复仇的机会。nn过去一年多,我与师父几乎每天上山顶练武,群狼每天在山下出没、监视,等待机会。为了复仇,它们表现出无与伦比的耐心。起初我对它们心存畏惧,随着武功日渐增强,我开始有意无意地淡忘它们,渐渐对它们视而不见。nn我曾经一度以为时间会淡化狼群心中的仇恨,它们也会因生存艰难远离这个地方。事实证明是我错了,我现在知道,这是一个可怕得超乎想象的群体。仇恨让它们更加顽强,仇恨也是它们生存下去的最大动力。nn我与师父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只顾谈论遥远的江湖是非,却忘记了身边无处不在的怨恨。我们练着绝世剑法,以为足以笑傲天下,却忽视了这群从没使过刀剑的恶狼。我们诚然武功卓绝,智慧高超,也逃不脱人类固有的、自以为是的毛病。nn我们忘记了这也是一片残酷的江湖,忘记我们两人并不是这片江湖上的霸主,忘记我们自己无法主宰这里的一切,甚至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因此,我们必须付出代价。师父王大的性命,只不过是这份巨大代价的首付款,远远无法结清所欠的仇恨之债。nn现在,这个江湖上只剩下我一个人,面对一群积怨甚深的恶狼,将要了结长久以来积下的所有仇怨。nn时间过去了一年半,我兜了个圈,又回到原点,正因饥饿与群狼对峙,而王大似乎根本没出现过,这一年多以来发生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我的幻觉。nn我在这里号称大侠许多年,今天终于明白,群狼才是这片江湖的真正主人。我不过是个寄居的过客,最终必须被它们驱逐,或者杀死。nn师父说,我身怀绝世武功,日后足以名震江湖。我一直想告诉他,凭我一个人,根本没有信心对付这群荒原之主。nn夜晚如期而至,西边的天空还剩最后一丝亮光,尚能让我基本看清周遭的形势。师父就躺在我左边五步之远的地方。我看不出他往日的容貌。严格来说,他已经不是一个人,甚至谈不上是一具尸体,只是一副骨架。nn他那身破旧的灰袍,早已被狼牙撕得七零八落,散得遍地都是,沾满他的血和肉。血肉已经凝固,破布条看上去僵硬得犹如燃烧过后的硬纸片,一碰即碎。同样贴地到处飞舞的,还有他的灰头发和白胡子。nn他全身上下的筋肉差不多已被群狼啃光。我记得他是一个瘦削的老人,附着在身上的筋肉比常人少一些,全部剔下来,估计喂不饱两匹狼。nn师父腹腔凹了进去,只留下一个很不规则的大洞。但他胸腹周围的地上,除了颜色有点深,却出奇地干净,几乎可说是一尘不染。很明显,他的内脏刚流出来,便被群狼生吞了。不留痕迹,甚至连气味都早已被风吹散了。nn天色又暗了一些,那具尸骨已然有点模糊不清。我内心除了恐惧之外,并没有太多的悲怆。师父从未以这种面目呈现在我面前,对我而言,那就是一副陌生的骨架。nn假如在另一个地方见到这么一个场景,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将骨架与师父联系起来。但是,在这片荒原上,除了我和他,没有第三个人。既然我自己站在这里,那么,躺着的那副骨架,就只能是他了。nnnn我在山下遭遇的狼一共十二只,被我抓了一只,另外十一只现在正坐在我身后十步远的地方,堵住我惟一的退路。nn不知什么时候上山顶、将师父撕碎之后、以逸待劳等着我的,一共二十只,现在呈半圆形排开,坐在我前方。两群狼刚好将我围在正中心,几十双眼睛阴冷地看着我。nn它们并不急于出击,在等待夜色到来。显而易见的是,夜色每增加一分,它们的损失会减少一分,但我的风险,增加的就不仅仅是一分,而是会呈倍数增长。nn但是,我无法阻止夜色逐渐变深。情势正在向群狼有利的方向发展。nn我左臂劲力一松,腋下的狼掉在地上,却再也没有爬起来。它已经被我夹死了。nn周围的群狼看着地上死去的同伴,大多表情冷静而残酷,有几只狼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清理唇边残血,显得恶毒而又悠闲。nn我心里试着评估当前的环境。山顶虽然平整,却只有西面一条上山的路,是我和师父踩出来的。南北两向坡度不一,但布满荆棘和乱石,无法通行,就算我真想从这两个方向逃走,这样的环境中,我的灵活程度肯定不如这些体格更小的恶狼。nn东面是悬崖,这我早就知道了,惟一不清楚的,是悬崖下面到底有多深。nn要想活着离开,只能从西面突围。狼群并不傻,当然也知道这是我惟一的活路。我刚上山顶,这条路就被堵住了。要想从这里离冲下山,基本不太可能。悬崖边的恶狼最少,跳崖是最容易的事。南北两向就不用考虑了,可以肯定这是死亡之路,被这群恶狼撕成许多块,还不如自己跳崖自杀。nn我朝着血肉模糊的师父喊道,王大,我有点绝望了,你见多识广,武功高强,现在告诉我怎么办?nn王大当然没有回应,我曾经过度依赖的师父,现在已经没办法教我,更没办法帮我了。一切都只能靠我自己。nn我闭着眼睛,预演了几招所谓的绝世武功,结论是:也许我尽力一搏,可以杀死它们的大部分,但无法改变被撕碎的命运。归根到底,它们并非围着我较量武功,而是来复仇索命的。看阵势,为了毁掉我,它们今天准备不惜任何代价。nn我现在终于知道,师父为什么以前不用“绝命六式”杀狼了,因为这种武功只适合单打独斗,比的是两个高手之间的反应、力量和智慧。虚虚实实,变化万端,但对玩命的恶狼而言,效果并不显著。如果它们一拥而上,你招式再巧妙,也无法施展。这就是为什么绝妙武功在冲锋陷阵时用处不大的原因。nn武功招式上的虚实变化,其实本质上是利用人类固有的恐惧心理,让对手在死亡或伤害面前退缩、回避、改变战法、误中陷阱。nn我的另一个结论是:必须去掉剑法中所有的虚招,每一招都落到实处,尽量节省时间和体力。这是师父第一天教我的,没想到在最后一天发挥作用。nn最后,我还有一点始终没有想通:师父为什么如此轻易地被群狼撕碎?似乎有点不合常理。nnnn我们打了一整个上午,体力有所损耗,这是事实。但毕竟只是师徒拆招,并非仇敌之间拼命,斗的是虚实和花样,体力再怎么损耗也有个限度。就我自己而言,下山之时,体力至少尚剩八成。师父大多数时候是在以逸待劳,按理来说体力消耗比我更少一些。那么,争战结束之际,他的体力至少在八成以上。nn我绞尽脑汁玩了个花样,最终在他胸前刺了一剑,但只是点到即止,伤口并不深,别说心脏了,连筋骨都没伤到。这点皮肉之伤,只不过让他流了点血,对体力和武功的影响甚微,可能他情绪上的挫败感更大一些。而且,我下山之时,他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nn保守估计,此时师父的功力至少是平常的七成以上。nn想当初,师父与我相遇的第一天深夜,他在五六十只恶狼阵中出入自如,不但自身毫发无损,还得近身保护我不致丧命。而现在,围着他的充其量就是二十几只狼,又是在白天,视线良好,地形熟悉,他怎么可能半个时辰不到,便被撕得血肉殆尽?nn更让我震惊的是,地上没有他与群狼搏斗的痕迹。没有狼尸,没有残体,放眼望去,所有的恶狼都毫发无损。nn这太不正常了。nn退一步说,即使师父受伤较重,体力消耗很大,抵挡不住二十几只狼的围攻,他还可以向我发出信号。随便长啸一声,我便可立即掉头而返,两人里应外合,即便杀不尽群狼,配合得当,全身而退应该没多大问题。nn可是,他为什么死得如此安静?我在山下没听到任何动静。nn一切迹象都表明,他没有抵抗,没有求救,坐等死亡。nn我忽然悲从中来:师父难道是自杀的?!nn怪不得他找了个喝狼血的理由,将我一个人支使下山。时间往前溯,我刺了他一剑,胜负已分之后,他的情绪忽然急转直下,与平常的嘻笑怒骂判若两人。nn再往前溯,上午的比武,一开始尚算正常,但到中途气氛有点异样,我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头,反正凭我多年野外生存的经验,感觉到了那么一点不寻常。可惜的是,我其时过于沉溺招式的变化,将这种感觉忽略了。nn继续往前溯。也许师父一年多以前,初到这片荒原之时,就已经安排好了今天的结局。一旦我剑法练成,他便结束自己的生命。nn他死了,我却仍然不知道他究竟是谁,更不知道他跑到荒的上来教我武功的目的何在。对我而言,所有这一切,都是如此的不可理喻。nn有一点我是明白的:师父预料到了现在的场景。假如他不死,我们两人完全可以化解这场危机。但他选择了死亡,故意给我留下一场艰难无比的考验。nn他的潜台词清晰而明确:跨不过这个坎,我一个人无法在江湖上立足。nnnn群狼仍然没有攻击的意思,静静地围着我。我决定不再等。nn师父常说,与高手对决,往往讲究后发先至,因为这样更便于看见或猜测出对方的攻击意图。我心里清楚,狼与人完全不同。与恶狼对峙,只会徒增恐惧,先发制人,也许能消除敌方一部分力量。nn我脚下一跨,先向左边冲去。nn我一动,群狼也动了,首先扑过来的是右边两只狼。我脚步不停,待两匹狼快要近身,我膝盖一弯让它们越过头顶,然后剑交左手,向上一挥,其中一只被斩为两段。nn我趁它们右边空虚,突然右转,再次剑交右手直刺而出,这一招的劲力和方位便是“绝目式”,只是去掉了所有虚实变化。攻击仍然没落空,剑尖从一只狼的右眼直贯入脑。nn此时左右同时有四只狼冲过来,空中和地上各二。nn我只好往前再冲两步,蹲下身子避开上半身的攻击,铁剑再次换到左手,一招“伤心式”应手而出,削掉了一只狼的前爪,刺穿了另一只狼的脖颈。但受伤的那只狼劲力不失,挟着余势撞在我腰间,我摇晃一下,尽力稳住了身子。nn我右膝盖突然一紧,接着才感觉到疼痛,一狼从右后方冲来,张嘴在我膝弯处撕了一口。幸好裤子长期没洗过,又硬又厚,这一嘴只伤到皮肉,没及筋骨,否则我现在就要提前躺下,但疼痛钻心,我差点就单脚跪下了。nn我左手剑以“离心式”从身后向右刺出,穿过此狼的胸腹,右脚用力一甩,将死狼抛向右边奔来的另一只狼。nn我感觉右脚有一股**液体流向后跟,却连伸手去摸一下的时间都没有。nn背后劲风强烈,估计奔过来的狼有四只以上。我只好再次向前冲,左手剑右手指,“阴阳式”分左右两边出击,同时将前面两匹狼击毙。nn然后我转身,剑交右手使出一招“封喉式”,刺穿最近一匹狼的脑袋。但另一匹狼恰好撞在我胸前,我仰天向后倒,化解这一撞之力,也避开了它尖利的牙齿。nn身子着地后,我顺势一滚,铁剑刺出一招“捣龙式”。这招我用了两个变化,都没落空,有两只狼丧身在此招之下。nn我一跃起身,发现自己面对着深不可测的悬崖,刚想侧身向左远离此地,后面三只狼同时撞在背上,我不由自主向前踉跄跨出一步,脚下已经踏空。nn我腰间收缩发力,试图稳住身子。周围所有旁观的狼,抓住这一瞬间良机,突然全部冲过来,从各个角度撞向我身后那三只狼。力量依次传递,全部击在我背上,我身子便像一颗熟透掉落的松子,向悬崖前的黑暗中弹了出去。nn手中剑向后一挥,将咬住我后领的那只狼斩为两断。nn我带着那颗狼头一起坠向万丈深渊。nn如果我没记错,至此一共杀掉了十二只狼。离预期有相当大的距离。nn但我已经没有机会了,死亡提前来临。我号称大侠多年,就这样被一群乌合之众清除出这片江湖。nn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具尸骨,心中喊道,师父,就这么死去,我真的不甘心。 !! 第一百六十八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受本能的驱使,我在半空扭腰转身,使出全身之力,将铁剑插向崖壁。nn铁剑在坚硬的岩石上划过,火花四溅。身子坠落的速度减弱,手上劲力不松,许久之后我感觉身子突然一顿,铁剑插进了岩石缝隙中。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挂在半空,上面是无尽的天空,下面仍然深不见底。nn我借着夜色观察崖壁,努力寻找生存的希望,却发现铁剑旁边有一条若隐若现的血迹,颜色呈紫黑色,像是不久前涂上去的。血迹应该不是我自己留下的,因为我下坠时身体和崖壁之间隔着铁剑,并没发生摩擦,我身上也没有别的伤口。nn也许是,刚才被我杀死的狼从这里滑下去了。也许不是。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怎么活下去。nn我没有再想太多,继续寻找活下去的可能,但希望并不大,周围一丈之内没有任何可助攀援的东西,惟一的机会就是拔出铁剑,继续往下坠,到下面再听天由命。nn没必要再犹豫太久。我左手在崖壁上一撑,右手铁剑从缝隙中拔出,身体再次往下跌落。nn我体味到一种奇特的快感,就像早晨起床后精神饱满,在荒原上奔跑、杀狼。有那么一小段时间,我任由身体下坠,闭眼享受那种失重的感觉。nn如果我一直享受那种快感,也许最终会被摔死。我没死,是因为后来还是本能占了上风。手上的铁剑似乎有自己的生命,引导我再次尽力向崖壁刺去。nn我又看到昏暗中划下的一道火星,它就像我微弱的生命线,转瞬既逝,想要紧紧抓住它,根本就是徒劳。nn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自己重重地摔在地上,崖壁上火星消失。我头晕目眩,左膝盖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nn我静静地卧着,直到晕眩慢慢地消失,才艰然地伸展四肢,翻过过身子,睁眼看到了天上的星星,虽不十分明亮,但却异常地清晰。这让我很惊讶,也很欣喜。我终于知道,今晚的夜色原来那么美妙,不但空气清新,能见度也很高。nn最重要的是,我还活着。nn崖顶在虚空中已成一条黑线,无法判断具体距离,狼嗷声听起来十分遥远,估计至少在上面五里开外。nn我所躺之处,视线之内没有草,也没有树,身下似乎是一整块岩石,随手摸了摸,表面出奇地干净,没有灰尘或沙子,但凹凸不平,躺在上面硌得到处生疼。nn我试着侧身向外爬,没想到身子移动不够两步,右手便摸到了一片虚空,顿时心里猛地一沉。nn原来我还没到底,仍然悬在半空中。岩石只不过是悬崖伸出的一个触角。我扒在边缘,放眼向下望去,下面一片漆黑,不知道还有多深。nn这让我再次陷入绝望。nn我慢慢转身回头,便看到了半截狼尸,那应该是我在崖顶削断的,它像我的身子一样从上面掉下来,现在紧贴崖壁躺在岩石一角,周围溅了一滩血迹。nn岩石另一角,搁着一只齐肘而断的手,血肉模糊,黑夜中,我无法看清那只手的模样,也无法分辩究竟是左手还是右手。我并不想爬过去进一步研究那只手,没那个必要,我目前四肢仍在,它的主人肯定是我师父无疑。nn大概是群狼瓜分师父时,将那条惟一的手臂甩下了悬崖。我心中一阵悲伤,师父生前失去一臂,死后再失另一臂。生而残疾,死无全尸。nn我活动了一下双脚,评估伤势。右脚膝弯被狼咬了一口,伤口偏上,接近大腿后侧,谢天谢地,如果咬下一点撕断脚筋,我这条腿就算废了;左脚膝关节和踝关节都已脱臼,那是摔的,现在肿得像条大象腿,麻木得不属于我自己。nn伤得不算太重。死不了,也不会残废。但这只是就目前而言。nn我坐起身子,深吸一口气,双手猛一使劲,将左脚膝关节扳回原位。疼痛让我仰天嚎了一声,然后大口喘着气,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踝关节暂且不管了。想管也管不着,一是膝关节尚不能伸缩自如,双手够不着脚踝;二是我实在不想忍受再一次的疼痛。nn疼痛稍减,我便转身,察看岩石紧贴崖壁周围。视线大概在五步以内,岩石之下的悬崖,似乎是个斜坡,虽然很陡,但看上去是由泥土组成,或者沙子。五步以下,崖身全部没入黑暗中。nn既然有泥土或沙子,说明离悬崖底部已经不远,至少,下面可能另有一大块遮挡物,否则雨水早将泥土冲洗干净了。nn我仰天躺着休息了很久,决定再赌一把,继续下行。其实不赌这一把,我也没别的选择。扒在这块悬空石头上,饿了顶多啃掉对面的半截狼尸,弄不好还要迫不得已吃掉师父的独臂,然后便等着太阳出来,将我晒成人肉干。只有离开这块石板,才有活命的可能。nn我绕过那半截狼尸,慢慢爬下岩石,双手抱剑,顺着斜坡滚了下去。nn我并不知道自己滚了多久,意识已经有点模糊了,只记得停下来时浸在一片清凉当中。我睁眼吸气,胸腔里立即呛进了大量的水,而且目不见物。nn我从水中露出头,咳喘许久才觉得气流通畅,感觉自己飘在一条溪水中。溪流并不宽,也不深,我调整姿势,双脚踩到了溪底的沙石,伸手向岸边胡乱摸去,顺势抓住一把草,尽力将自己往岸边拉。nn铁剑没丢,还紧紧抱在左怀中。师父送我铁剑之初,曾命令我,即便他死了,铁剑也不能随便丢弃,必须随身携带。我当时对此剑不屑一顾,本没打算严格执行他的命令。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决定履行诺言,剑在人在,剑亡人亡。nn上岸后,我站在夜色中仔细审视了一下自己,衣衫褴褛,鲜血淋漓,几乎没有一处是完整的,泡在水中这么久,居然都没冲洗干净。庆幸的是,性命总算暂时保住了,虽然还不知道能否走出这个谷底,但是,群狼肯定也不清楚悬崖底下的具体情形,不可能找到此处赶尽杀绝,否则,它们不会把我推下来。nn无论如何,我得感谢老天没有完全赶绝我。nn我在岸边坐下,感觉筋疲力尽,又累又渴,扔下铁剑,双手掬水猛喝了一顿,向后一倒,重又躺下了。此地难得安全又安静,我决定先睡一觉再说。但是闭眼养神良久,却怎么都睡不着。心中的那阵庆幸逐渐褪去,转而涌起深深的悲伤和愧疚。nnnn师父虽然不是死在我的手中,却相当于是我杀的。若不是我好胜心太强,变着花样赢了一招,让他觉得我剑术已成,而他心愿已了,生无可恋,即便身处再大的狼群中,他也足以自保。nn我没想到自己以不杀人作为信条,练成武功后,第一个害死的就是师父,差一点还断送了自己的性命。nn世事难料,师父平常傲视天下,最终却伤在自己创制的绝世剑法之下,而且还死无全尸。师父曾经说,练武就是为了杀人,我日后在江湖上无法不杀人,没想到他用自己的生命证实了自己的预言。nnnn我睁眼看着满天星斗,还有一群蝙蝠在飞舞。它们盘旋不散,估计是在等着我死去,然后扑下来分食我的尸体。nn想到此处,觉得这些家伙跟群狼同样可恶。我心中悲伤之外,又莫名升起一股愤怒,想要立即杀掉这群只在暗中窥探和行事的东西,一为医治我肚中饥饿,二为灭口,不能让我的狼狈样子传扬江湖。nn但刚坐起身,提了提铁剑,我又立马放弃了。因为它们出没的地方很高,我无法攀援而上,即便我能飞上半空中,也未必能杀尽它们,争斗起来,估计还得被它们吸点血。于是我重新躺下,保住最后一点体力,不言不动,强忍饥饿,同时忍受这群家伙在半空中冷嘲热讽。nn不知什么时候,我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nn直到第二天早上,艳阳高照,我才手足并用走出那个山谷。并没有立即回住处,也没有去山顶替师父收尸。为了保命和养伤,我在偏僻的野地里躲藏了许多天,饿了掘几根草根,或剥几片树皮裹腹。nn但我再也没见过狼群,这些家伙从此销声匿迹。它们以为我已死在那个悬崖底下,大仇已报,再留在这片荒原上已没有意义。nn狼群的远离,并没有让我有丝毫喜悦或轻松,反而感觉更加孤独和无聊。更主要的是,生存越来越艰难,附近的草根和树皮,基本被我啃光。没有供给我肉食的小动物和群狼,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武功已经荒废了许多天。照这样下去,不出几个月,武功卓绝的王大侠,将被一群卑鄙的小蝙蝠瓜分,我将像师父王大一样只剩一副模糊的骨架。nnnn我决定远离这片江湖。nn我回到久别的住处,开始整理东西。做了这么多年大侠,现在属于我的所有财产只有两个粗布背包,都不大,两尺见方。一个是当年娘带来的,一个是后来师父带来的,装着一些破旧衣服。还有几件冬天御寒的动物皮毛,那是我多年江湖生涯的惟一收获。nn我挑了几件完整和干净的衣物,全塞在一个包里,然后,带着另一个包,到了我与师父两年来天天拆招的山顶。nn我掉下悬崖后,师父的尸骨又被群狼重新啃过了一遍。骨架被拆得七零八落,除了头颅,其它的基本分不清是人骨还是狼骨。经过许多天的风吹日晒,骨头已经发黑了,看上去就是一段段朽木。nn我将山顶能找到的骨头,不管是人骨还是狼骨,全部收集起来,放进包里,背下山顶,来到当年埋葬娘的平地上,以铁剑挖了个坑,将整包骨头埋了进去。nn两座坟相隔十步。都没有墓碑。nn向师父洒下最后一把黄土时,我终于还是没有忍住,两行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nn后来我躺在两座坟中间,面对晴朗的天空,痛哭了一场。直到太阳下山,流不出眼泪为止。nn我这辈子只哭过两回。一次是多年前埋葬娘的时候,另一次就是现在埋葬师父的时候。两回都在同一个地方。没有人知道,我曾经在这里如此地悲伤。更没有人知道,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埋着两个对我一生影响巨大的人。他们互不认识,却长眠于同一块土地,相距不过十步。nnnn第二天上午,我把睡了多年的茅草搬到洞口,点了一把火,烟雾腾空而起,我坐在火堆旁,抱着铁剑,开始规划自己真正的江湖生涯。nn首先,得为自己想一个唬人的名号。王大侠固然不错,但太过虚幻,而且毫无个性,使人听过即忘。王二这个名字也与大侠的身份不符,不过,这是师父所赐,如果他一死我便丢弃这个名字,有点背叛师门的意思。作为大侠,这种事情不能干。nn师父曾经说过,大凡江湖上的名号,要么与来历联系,要么与武功相关。我武功上最擅长的就是“绝命六式”,如果向人自称“绝命剑王二”,听上去倒是很冷酷,但像个武功不高而又傻里傻气的杀手,哪里是个身负绝技的大侠?nn除此之外,就只能从来历上产生名号了,可我没什么足以炫耀的家世,又不是来自名山大川,甚至连这片荒原叫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在这一点上又让我陷入困境。nn我坐在火堆旁苦思良久,仍然没有结果。娘生前曾经说我伶牙俐齿,师父生前称赞我天赋奇高。现在我对这些夸奖都产生了怀疑,连一个简单易记、名实相符的称号都想象不出,怎么能算是个聪明人?nn娘生前说我是王八蛋的儿子,师父一来就为我取名王二,看来这两件事才比较真实。nn烟火即将熄灭,我无奈地扛起铁剑带上包裹,向一个未知的方向茫然地走去。nn就这样,我踏入了一个更为险恶的江湖。 !! 第一百六十九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我转过身,见蜡烛快要烧尽了,顺手拿过旁边一根未点过的,点着固定,然后才借烛光仔细观察阿红。www.uuk.la她仍然卧着,只不过已转头面向我,双颊潮红,气喘嘘嘘,却面带微笑。我心想你刚到鬼门关转了一圈,现在还能笑得出来,看来你是经常面临这种生死存亡的险境了。nn我叹了口气,盯着她问:“你还真不是个简单人物,早就知道是我在跟踪你?”nn她脸色更红了,笑说:“你别那么紧张,首先,我一开始根本就不知道有人在跟踪我,否则就不会带你去;其次是,后来你虽然现身,但乔装得很好,我一直没有认出来,归无情他们肯定也不知道救我的是你。”nn我更奇怪,问:“那么,我还没转过脸来,你凭什么就能叫出我的名号?”nn她一脸羞涩,转过头去答非所问:“你以前没做过为人清洗伤口这一类的事吧?你用剑的手法这么巧妙,做这件事却是毛手毛脚,把我弄得疼死了。”nn坦白说,这种小心翼翼的事情我还真没做过,以前娘没受过这种伤,而我自己有伤通常都是胡乱包扎一下,所以为别人清洗伤口的手法肯定不熟练,再加上刚才撕开她的外衣后,看到她那惨白的肌肤和瘦弱的身材,让我心跳加速,双手发抖,把她弄疼在所必然。nn我恍然大悟:“你当时并没有晕过去,咬牙忍痛,却借机看到了我的脸。”nn她笑容突然消失,抽抽噎噎起来,还带着哭腔说:“你别说得我心机这么重,看到你的脸并不是刻意的,在你打水进来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到你了。我之所以咬牙忍痛,是因为,是因为……是因为我很享受那种感觉,我不想叫出声,是因为不想让你停手。”nn她眼角流出了泪水,却渐渐忍住了哭声,慢慢地调整语气,犹豫着说下去:“天下没有第二个男人为我做过这种事,那一刻我虽然疼痛难忍,却……却觉得很幸福。”nn我没想到她说出这么一套古怪的理论,有谁会享受疼痛难忍的感觉?又有谁会在疼痛中感觉到幸福?我心想,你还真是个另类的人。nn而且,刚才为你清洗伤口时,你忍痛不哭不叫,现在啥事都没了,你反而哭得这么伤心,这算是什么意思嘛?难道你刚才没哭,现在还得想办法补上,才能减轻痛苦?nn我本来还想等你醒来,逼问你心中的秘密,可你这么一哭,倒让我无所适从。在一个陌生的房子里,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你让我王大侠怎么好意思去审问一个哭泣的受伤女人?nn我讪讪地说:“把你弄疼我深感抱歉,这类事我以前确实从没干过,况且刚才我以为你晕过去了,所以下手不知轻重,更没理会你的感受。不过,你伤口不深,虽然失血有点多,休息几天就没事了,现在就别哭了吧?”nn阿红转头面向我,半边脸贴在枕头上,另外半边脸满是泪水,乌黑的头发散乱地粘在脸上,一幅楚楚可怜的样子。nn她又突然破涕为笑,说:“你这人武功高强,心地又好,看你的行事也聪明绝顶,怎么好像听不懂话?你道什么歉,我有半句责怪你的意思吗?你救了我两回,怎么反而向我道歉?你这人怎么这么好笑啊?”nn刚才还哭得很伤心,现在突然带笑把我呛得说不出话,看来她的性情也很古怪,变幻莫测,像她的身份一样让我捉摸不透。nn我说:“你刚才哭得这么伤心,这深更半夜的,要是有邻居听到,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呢,所以我道歉的目的,是让你停止哭泣。”nn没想到我这话把她惹恼了,突然满脸怒容,生气地说:“这么说你的道歉不是真心的了?仅仅是为了哄我别哭?深更半夜我哭泣又怎么了?邻居听到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你是不是觉得,堂堂王大侠,跟一个烟花女子呆在一间屋子里很丢人?”nn我觉得这姑娘真是不可理喻,救了她两回,没一句感激的话,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数落我把她弄疼了,嘴上说很享受很幸福,背过脸却在那里哭泣。我道歉,让你深更半夜别哭了,主要是想让你稳定情绪谈点正事,因为我时间很紧迫,既要救人又要救已,你倒好,一点不着急,跟我计较道歉究竟是不是真心的,把话题越扯越远。nn话说回来,我堂堂王大侠,跟一个烟花女子深更半夜呆在一间屋子里,倒真的有失体面,这事不能传出去,特别是不能让那位紫衣漂亮姑娘知道,因为她是第一个对我有好感的女孩子。nn但奇怪的是,我现在跟阿红在一起,内心其实并不抗拒,甚至还隐隐渴望时间不要过得那么快,要不是有事在身,我宁愿一直与她呆在这间简单整洁的屋子里,东拉西扯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没有打斗,没有仇杀,没有阴谋,没有陷阱,更没有生之忧虑,没有死之恐惧。nn世事往往就是这么无奈,我现在没有更多的时间,也没有更好的心情,能够坐下来安静地跟眼前的阿红相处。nn我叹口气对阿红说:“道歉是真诚的,想让你别哭也是我内心真实想法,因为我还想向你打听点事情。只不过你情绪变化太快,我跟不上节奏。”nn阿红一时间之又冷静下来,淡淡地笑说:“你是个好人,全是我的错。我刚被自己的同伴刺杀,虽然没死却也身受重伤,所以情绪起伏比较大,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计较。还有,你放心,这里离镇中心较远,没什么邻居,所以现在不管有什么动静,都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nn我心想她的自我解释倒也基本不错,只不过说话语气平静、冷淡,感觉突然之间疏远了许多。我没再琢磨下去,可能真像她自己说的,女人的心事没法理解,只好顺着她的话问道:“这里是你的家?你怎么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nn阿红冷笑道:“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没有住在万方客栈,或者金城赌坊?你是不是还想进一步问我,为什么我会堕落到出卖自己的色相和**?为什么我会心甘情愿在这些乌烟瘴气的地方做男人的玩物?”nn这姑娘刚刚还承认自己情绪有问题,请求我理解,现在一连串的发问,又把我搞得张口结舌,我觉得与她没法进行正常沟通了。nn我无奈地笑着问她:“你私下跟人说话相处,是不是必须像个刺猬?靠得太近了不行,离得太远了也不行?”nn阿红叹了口气,轻声说:“我大多数时候住在万方客栈和金城赌坊,在那里过着香艳堕落的生活。这里是我的秘密住处,原本是一所废弃的破房子,我花了很长时间精心整理了一下,现在除了你,没别的人知道我住在这里。秀水镇看上去有上千所房子,实际上在这里定居的人不多,人口流动性比较大,经常有些郊外的房子因为居民离开而被废弃。归无情他们住的那地方也是一样。”nn我转过身面向窗外,看着逐渐发白的天际,问她:“实际上你很抗拒那种欢场上灯红酒绿的生活,是不是?但你又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或者说你负有某种神秘的使命,没法摆脱那种生活。所以,你在这个荒僻秘密的地方,另外营造一个简单而安静的家,只是为了给你痛苦的心灵一个安慰,对吧?”nn阿红淡淡地说:“你年纪轻轻,武功高强,却跑到这么一个穷山恶水的小地方来,又何尝不是怀着某种神秘的使命呢?秀水镇上每一个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nn阿红年纪可能比我还小一点,但她处处透着神秘和精明,说话一直跟我绕圈子,似乎有意不涉及自己的身世和身份。也许,她对我心存感激,却无法彻底信任我。nn说起来这其实也不能完全怪她,估计在别人的眼里,我自己的身世和身份也处处透着神秘。我心里寻思,只顾向她打听秘密,自己却包裹得严严实实,怎么能取得别人的信任?看来要打开她的嘴巴,只能从实话实说开始。nn我沉吟着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尽量以平静的口吻说道:nn“我到这里来是迫于无奈,本来我是南下的,可在半道上堕入别人的陷阱,逼迫我北上找一件东西。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我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件什么东西,究竟它是圆是方,是大是小。但不找到那件东西,我只能再活十四天,所以稀里糊涂来到这个荒僻的小镇上。却发现这个镇上似乎处处透着古怪,我的银子刚花出去,就有人来追查银子的来源,甚至还动起武来,对手又个个不是省油的灯。这么多武功高强的人物,都跑到这个小镇上来干什么?这点让我想不透。接下来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你也知道,不需我再赘述了。”nn阿红说:“你是说你中了某种奇怪的毒?也难怪,你武功如此之高,别人不用诡计也打不过你。只怪你江湖经验太差。不过实话告诉你,我虽然算是聚鹰帮的人,但对你所说的事却一无所知。你昨天上午曾经审问过万方成,我知道的,并不比他多。”nn我问她:“你既是聚鹰帮的人,为何万方成昨天上午还想杀你灭口?昨晚归无情他们刺杀你,理由还勉强说得过去,可万方成完全没有杀你的理由,仅仅因为我问了几句话,就要将同伴灭口似乎有点说不通。”nn阿红冷笑道:“你内心其实想问的是,为何我一丝不挂躺在万方成床上,这个老混蛋却一点情义都不讲,轻易就想杀我灭口。”nn我终于发现,一提起那些堕落的生活,阿红就情绪极坏,马上把自己的真情实感包裹起来,摆出一副与全世界对抗的架势。这就是她在这里另外营造一个家的主要原因。nn她无法摆脱那种生活,只能偶尔跑到这里来躲避那种生活。一个年轻瘦弱的风尘女子,在一个偏远荒凉的小镇上,单独过着人格分裂的生活,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nn可是,她又是因何无法摆脱那种生活?也许跟我一样,受人逼迫和控制,果真如此,就肯定与聚鹰帮有关。这是她的伤心事,以她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铁定不会向我和盘托出了。况且,就算她把自己的一切告诉我,我也未必能拯救她,我连自己都解救不了,又有什么本事去改变别人的生活?nn就让她把一切都封存起来吧,暂时忘却也能获得片刻的安宁。既然她所知道的对我毫无帮助,我也没有必要再去撕开她的伤口,让她承受重复受伤的痛苦。nn我走到床边,替她把滑落的被子盖上,然后在椅子上坐下,叹了口气说:“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问的了。你好好养伤吧,天亮之后我就离开。走之前我再给你清洗一次伤口,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nn阿红听完一怔,泪水慢慢地涌出眼眶,在脸上随意流淌。 !! 第一百七十章 - 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 南华山17     我一时无法理解是什么原因让阿红再次哭泣,但决定不再探问,因为徒增她的伤心,且容易让谈话陷入僵局。这个夜晚还很长,我不希望把气氛搞得紧张而沉闷。生命如此短暂,应该努力过好每一个夜晚。nn我站起身,到室外换了一盆新鲜干净的水端进来。nn阿红抽噎着说:“像你这种人,别说这个秀水镇上绝无仅有,就算整个江湖上,也都死得差不多了吧。”nn我把脸盆里的毛巾拧干,将她脸上的泪水擦掉,笑着安慰她:“你别这么夸我,我这人经不起夸,一夸我就飘飘然找不着方向,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呢,没有了方向怎么行?我救了你两次,但都是偶然遇上的,举手之劳而已。”nn说到这里,我深深叹了口气:“我曾经是想做个大侠,可现在嘛,就像一条丧家之犬,别说做大侠了,能不能保住性命还是个未知数。”nn阿红闭着眼睛,任我在她脸上胡擦,两颊升起两团红云,就像两个红苹果,令人忍不住想咬一口。nn她睁开眼盯着我的手,笑说:“我一直以为王大侠是个严肃的人,没想到也会这么嘻皮笑脸,油嘴滑舌。不过,王大侠,我虽然很感激你救了我的命,但话得说清楚,你只救了我一次。”nn我把毛巾放回脸盆,把她从床上扶起来,让她侧身靠在床头坐着。nn我笑说:“你这人也算得太精明了吧,虽然昨晚是我先抛出银子引你上当,然后再跟踪你,导致你的杀身之祸,可最终救你的还是我。况且我深更半夜背着你跑了这么远的路,然后又为你清洗伤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你又何必一笔抹杀?再说了,我也没打算让你‘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等你伤好了,给我弄点东西吃,填饱肚子后,咱们的恩怨糊涂账就一笔勾销吧。”nn阿红伸手捂住嘴咯咯大笑起来,全身颤动。她仍是昨晚在金城赌坊的打扮,裙子又窄又小,笑起来胸部像一只老鼠在里面乱窜,看得我脸红耳赤。nn我赶紧移开视线看向别处。nn她似乎并没意识到我的尴尬,笑了良久才放下手,轻声说:“王大侠,咱们之间不是糊涂账。而且你用词不准确,你对我有恩,我却对你没怨,怎么能说是恩怨?还有,你的功劳和苦劳我都记着呢,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要记你一辈子。”nn我笑说:“你心里牵挂我,我介意个啥,别咒我就行。再说了,有个美女记挂,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大侠不都有这么一档子事么。但是,千万别老是记着我昨天早晨那副小乞丐的模样,否则我王大侠就太没形象了。”nn阿红脸上又红了起来,幽幽地说:“你仅仅是因为要做个传说中的大侠,才愿意让我记挂吗?你救我,其实……都是基于大侠的胸怀吧?可是我……”nn她又轻声笑道:“咳,我说这些干什么,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侠,救我一个烟花女子,当然没别的意思。对不起,我太啰嗦了。”nn她这段话说得颠三倒四,而且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一时没懂她的意思,不知如何应答,只好张口结舌地看着她,感觉脸上在发烧。nn阿红见我发呆,接着笑道:“你别这么看我,像看什么怪物似的。我说你只救了我一次,说的就是昨晚那一次。以你的聪明机智,本该早看出昨天早上万方成不是真想杀我的。但无论如何,万方成杀我是假的,你救我的心却是真的,我仍然很感激你。”nn我回过神来问她:“你的意思是说,作为聚鹰帮的一员,你在这个镇上还有任务,万方成当时其实不敢杀你?”nn阿红摇摇头说:“你错了,万方成并不知道我是聚鹰帮的人,他确实只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玩物。”nn她顿了顿,似乎在考虑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但并未想太久,便立即说了下去:“严格来说,我其实不算是聚鹰帮的人,此事说来话长,简单地说,我父亲是聚鹰帮的一个堂主,几年前无意中犯了帮规,本该处死,恰逢帮中出事,他们强迫我到这个镇上来将功赎我父亲的罪。因为派真正的武功高强的江湖人物到这里,容易惹人耳目,而派一个弱女子以妓女的身份来调查事情,没人会怀疑。况且,调查这些事不需要武功。”nn我问:“你调查的,应该也就是有关银子的事情了?这么说,聚鹰帮其实并不信任万方成,你可能还有个任务就是监视此人。可是,他既然不知道你是聚鹰帮的人,就更有理由杀你灭口了,为何你说他要杀你是假的?”nn阿红说:“我的王大侠,你武功比万方成高出不知多少倍,可说到江湖经验和诡计多端,你就比他差了一大截。这也难怪,你跟他不是同一类人,不会以他的思维去揣度别人。你想想,他要杀我灭口,机会多的是,何必选择你还没走出房间的时刻?”nn我这才恍然大悟:“没错,他要杀你,完全可以等我走了以后再杀,或者就在被窝里无声无息地给你一刀,我也来不及解救。这么说来,他在试探我?”nn阿红说:“与万方成的一番对话,连我在被窝里都听得出来,你是个刚入江湖的傻小子,却不知为何在调查一件极为秘密的事情。可你在他身上露了一手惊人的剑法,让他心里很害怕,猜不透你的来路,你问了他那么多问题,虽然都无关紧要,但他仍然怕你杀了他灭口。实话说,我当时躲在被窝里,怕的不是万方成杀我,而是怕你把我和万方成都杀了。”nn我接过话头:“问完话离开,对我而言本来是挺正常的事,但万方成以其江湖经验揣度,却觉得更加不可理解。他以为我会玩一些更为阴毒的花样,或者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他假装要杀你灭口来试探我,最终,他知道我并没有杀他之心。也许因为这样,他并没有把我问话的事告诉归无情。”nn阿红说:“聚鹰帮上层一直不太信任万方成,这里天高地远,他与中原总部联系不多,甚至有些时候根本不受总部节制,他以前在这里参与过很多不可告人的勾当,但因没损害到聚鹰帮的核心利益,上面对此睁只眼闭只眼。这次传说总部金库失窃,上面给他下了一道命令去调查银子的事,半年前又暗中派我来,主要任务是一面关注有鹰图案的银子来源和去向,一面监视他的举动。从万方成昨天的表现看来,他确实心里有鬼。”nn阿红最后说:“其实,在你进来之前,万方成就已经心神不宁了。”nnnn万方成不是个简单人物,这我早就猜出来了,只不过,我没想到他除了聚鹰帮的舵主之外,还可能有别的身份,而且聚鹰帮上层对他早已心存戒心。nn此人在秀水镇经营多年,根深蒂固,手下估计也有一股不小的力量,这股力量应该也在聚鹰帮的控制之外。秀水镇上各种各样或明或暗的生意,万方成可能都有所染指,这从店小二拉皮条的自豪语气中也听得出来,没有老板的授意,一个店小二怎么敢在本店为别人接生意?nn也许,万方成最为顾忌的,是聚鹰帮的猜疑,所以他暗中做着秀水镇的土皇帝,表面上仍然只是万方客栈的老板,为聚鹰帮提供各方面服务。nn我一直以为万方成在聚鹰帮身份低微,又与中原总部联系较少,是个纯粹的商人,可能对江湖上一些机密重大的事所知不多,现在看来,这是个错误的想法。这家伙在装傻,方圆数十里之内发生的事,估计他都了如指掌,即将要发生什么事,他也是早有预感,所以阿红说,在我进他房间之前,他就已经心神不宁。nn我只问了他一些简单的问题,他就怀疑有杀身之祸,很明显,许多事情他不但知道,而且还可能亲自参与了。但我不知道他涉事究竟有多深,与我要找的东西有没有关联。nn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现在再要找到万方成掏出更有用的信息,估计不太可能了。这只老狐狸,在秀水镇上绝不仅仅只有一个窝。nn我叹着气对阿红说:“只怪我行事太莽撞,稀里糊涂闯进去,以为能从这家伙嘴里掏出点有用的信息,没想到却打草惊蛇,先把自己暴露了。现在估计整个秀水镇都处于暗中戒备状态。”nn我又想起揭开被子看到阿红赤身**的那一幕,喉咙发堵,不敢正眼看她,索性转过身假装欣赏墙壁上挂着的琴。nn但我的语言和行为还是勾起了阿红的不愉快记忆,她在我身后突然冷笑着说:“哼,你转过身去不敢看我,是不是心里又想起丑陋的场面?”nn她又恨恨地说:“你不但莽撞,而且还犯傻。你没看出万方成假意杀我也就算了,救了人你应该趁早离开吧,为何还要去掀被子?那一刻你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觉得我很无耻?如果你没掀被子,我俩就互不认识,昨晚归无情他们杀我时,你可能就不会及时出手。那么,我就活不到现在,所有事情,也都一了百了。”nn我本想找别的话题引开她的不愉快,接着又想,老是这么回避也不是个好办法,两人都心存阴影,此后说话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根本无法进行顺畅的交流。这对我们两人都不利,现在整个秀水镇上,也许她还算是我的同盟。我必须想法消除双方的芥蒂。nn我重新转过头,看着她的双眼,里面充满泪水,快要滴下来了,而她脸上仍然带着自嘲的冷笑,完全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态。nn我拿起毛巾拭去她双眼的泪水,没想到越拭越多,最终夺眶而出,用毛巾堵都堵不住。她完全不理会,任凭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nn我只好不再擦拭,拍拍她的手背,低声说:nn“我当时莽撞、犯傻,实在抱歉,但掀被子的动机,并不是刻意想看什么,是怕万方成会第二次下手杀你,救人救到底,我只想让你尽早离开此地。至于昨天晚上,无论认不认识你,我都会出手相救,首先是,我不能看着一个弱女子在我眼皮底下被无辜杀害,其次我觉得,你可能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所以不能让你死去,第三,你被刺杀,归根到底是因为我抛出银子导致的,如果你因此被杀,我内心难安。”nn她仍然冷冷地说:“我不要听你那些严密的理论,这只能证明你是个大侠。我只需要你回答,当时看到我浑身上下一丝不挂,是不是觉得我很腌脏很无耻?”nn我心想这姑娘心理有点扭曲了,你一直在秀水镇的欢场上混生活,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情,也该早就司空见惯了,虽然被我无意中看到,你又何必这么耿耿于怀呢?坦然面对,也许我们两人都能早点忘却这一幕,老是纠缠不清,效果可能适得其反。nn况且,我当时内心只有一个感觉:你身材真的很完美很漂亮。我连视线都不愿移开。nn我叹道:“阿红,事情已经发生,你现在就算挖了我的双眼,也于事无补。当时看到这一幕,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心跳加快,脸上发烧,根本无法对你作道德上的评判。到现在我冷静下来,也完全没有鄙视你的意思。咱们就别在这上面纠缠不清了,好吗?”nn阿红突然伏在床头痛哭失声。 下载免费阅读器!!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