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那只有洁癖的喵 楚翊是被冻醒的,当时她还挺诧异,原来人死了之后还会觉得冷吗? 那场叛乱起于六月,楚翊还记得皇宫宫门不攻自破的时候,正是七月流火。没有宫人准备冰盆的大殿里闷热难耐,她穿着龙袍,端端正正的坐在高处的龙椅上等着叛军到来,看似威严,其实身上的汗水差点儿把衣裳都给汗湿了。 恍惚间,那种闷热的感觉似乎还未褪去,然而一阵寒风吹过,却让人冻得汗毛都竖起来了。此刻的楚翊只想缩回自己寝宫的大床上,用锦被将自己裹个严实! 然而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入目的不是宣政殿汉白玉的地面,更不是龙腾殿里铺着的厚实地毯。楚翊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街角,身下是一条灰扑扑的土路,入目的除了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那一双双仿佛放大了无数倍的脚之外,还有两只黑乎乎毛茸茸的小爪子…… “……”这都是些什么鬼?!!! 楚翊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然后下一秒她就失去了平衡,身子一扑,四肢着地。 “谁能告诉朕,到底发生了什么?!”楚翊失态的惊呼,比叛军涌入大殿时惊慌十倍,然而声音传回她的耳中,却只是一阵尖锐的猫叫。 不可置信般,楚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毛茸茸嫩生生的爪子,瘦弱不堪的身体,黑色的绒毛因为激动的心情已经一根根的全炸了起来…… 这简直就是一个噩梦!!! 老天在和她开什么玩笑?!为什么就不能让她安安生生的死了呢?就算不能葬入皇陵,就算曝尸荒野,也比变成一只脏兮兮的猫崽儿要强啊。 楚翊生无可恋。 “怎么回事?这猫崽儿怎么还没死?!”就在楚翊犹豫着要不要破罐子破摔,干脆趴在这条脏兮兮的土路上等死的时候,一个明显带着嫌恶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 楚翊闻声抬头,就看见一根巨大的木棍砸落下来! “喵……”来人啊,有刺客,救驾啊!!! 下意识的跳跃躲开,敏捷的身手让她避免了伤害,但接二连三的意外却让楚翊受到了足够的惊吓。她再也保持不住帝王的威严和淡定,惊慌失措的大喊……然而发出的却是一阵阵越发尖锐的猫叫…… 挥舞着木棍,准备帮她结束小命的人顿时更不耐烦了,一边挥着棍子追上来,一边嫌恶的道:“天天在外面鬼叫,吵死了。” 猫叫声却提醒了楚翊,她现在已经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帝了,她只是一只流落街头的猫崽儿…… 这个现实简直让人欲哭无泪。 但即便楚翊再不愿意接受现实,也不会选择站着不动,让人一棍子敲死。 可以想象,若那一棍子下来,落在身上不能一击毙命所要遭受的痛苦,还有随后将会遭遇的虐打。换句话说,就算那人准头好,一棍子落在她脑门上,后果也不会好多少。 脑浆迸裂,红的白的混成一团,全都落在这一身脏兮兮的黑毛上,那该有多恶心?这样的死法简直是想想都让人受不了,就连叛军杀她的时候都是用的白绫勒死的。虽然过程不怎么好受,但至少看着不会这么恶心。 被脑补出的脑浆迸裂的场面恶心得够呛,楚翊果断的抛弃了原地等死的选择,扭头就跑。 短小瘦弱的四肢竟是意外的灵活,女帝陛下在瞬息之间便掌握了由两条腿向四条腿的转化,四只小爪子迈得飞快,“吭哧吭哧”的跑了半条街,在街头拐角处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拿着棍子追打她的人已经不见了。 楚翊松了口气,四只小爪子一软,差点儿就趴下了。然而一低头,她看见了脚边被踩得稀烂的香蕉皮,黄黄的一片,恶心的就像是…… 打住,不能想了,这果断的不能忍! 撑起疲软的小细腿,楚翊嫌弃的往旁边避开了两步,离那摊几乎被踩成泥的香蕉皮远远的。但是紧接着,她的鼻尖就飘来了一股让人无法忍受的臭味儿,回头一看,街角隐蔽处墙上的水渍还没干…… 这破地方简直是要逼死洁癖啊! 来来往往的行人说话间的口音让楚翊知道,这里还是京城。但她从未想过,自己治下的京城里还有这么脏乱的地方。 不不不,看看现在这气候,都已经初冬了,她起码死了好几个月了,现在京城可不是她的治下。所以说,肯定是继位的皇帝昏庸无能,才搞得京城这样脏兮兮臭烘烘的!!! 楚翊满腹的怨气,比被逼宫时更讨厌那些叛贼了。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她现在连人都不是了,作为一只猫崽儿,她难道还能挥挥爪子重整旗鼓,带着勤王的军队杀回去? 耷拉着肩膀,楚翊慢吞吞的离开了。 她觉得,就算要等死,也不能在这么个脏兮兮的地方等。 ***************************************************************** 楚翊真的没想过,在一根白绫结束了性命之后,还能有再睁开眼睛的一天。但如果让她选择,她肯定会选择默默的死去,而不是这样活过来。 “咕噜噜”的声音从腹腔里传来,饿肚子的感受并不怎么好。 楚翊迈着步子走在干干净净的街道上,心情却十分的不美丽。不仅仅是因为肚子饿得难受,更因为腹鸣的声音让她想起了十二岁之前,冷宫里那些冬天冻得像石头,夏天馊得发臭的食物。 在人生的前十二年,她就是靠着那些东西过活的。 而现在,她不想再经历一遍…… “死猫,滚远点儿,再让我看见你来偷东西,打死你!”不远处的一个小摊前,胖成球的摊主挥舞着勺子咆哮。 就在刚才,一个灰色的身影蹿上了小摊的饭桌上。个头小巧的狸花猫眼疾嘴快的飞速刁起了饭桌上还没吃完的鱼,然后赶在摊主扑过来之前纵身一跃跑开了。 身形笨拙的胖摊主并没有追,只是站在摊子前咆哮。狸花猫叼着鱼,远远的回头看了一眼咆哮的摊主,冰冷的眼睛里似乎带着嘲弄。 楚翊觉得那只猫似乎也瞥了自己一眼,但它的视线并没有停留,回过头就一溜烟儿跑了。 看吧,这就是一只流浪猫的生活,偷吃点儿残羹剩饭还得被人追着打骂。而自己,估计会更惨,因为那只狸花猫身强体壮,而她,只是一只瘦弱的猫崽儿。 心情复杂的楚翊习惯性的抬手抹了把脸,毛茸茸的触觉让她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已经是只猫了,没有手,只有四只爪子,而她的爪子,刚还在地上踩了不知道多久…… 简直生无可恋! 楚翊举起爪子想把脸上的灰尘拍掉,但总觉得拿爪子去拍肯定得把脸拍得更脏。 猫是怎么清理自己的?楚翊回想了很久,她在皇宫里没养过猫,最后才想起来还是在冷宫时看见过几只野猫,它们似乎都很爱舔毛…… 所以说,她到底为什么要重生啊?就为了重生回来舔毛吗?!!! 第2章 那只被送礼的喵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楚翊已经在外面流浪了一整天。 其实变成猫真的是件挺痛苦的事,尤其还是一只无主的流浪猫。但活着,哪怕是感受饥饿寒冷,也比无知无觉的死了要好。 楚翊嘴硬的说着要等死,但事实上她却从偏僻脏乱的小巷走到了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道,四只娇嫩的小爪子都要磨破了也没停下。 天色越来越晚,肚子越来越饿,夜晚的寒风比起白天来不知冷了多少。楚翊没有找到可以入口的东西,更没有找到一个温暖的,能够落脚的地方。 这大约,是她这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候了吧? 还好,还好没有人看见,没人看见堂堂女帝变成了一只猫,还如此的潦倒。只有一只狸花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跟在了她的身后。 是下午偷鱼的那只狸花猫。 楚翊很轻易的就认了出来。明明当初在她眼里猫都长的差不多,尤其是狸花猫那样的,连毛色都如此接近,看着简直都是一个样。然而现在,哪怕只是下午的时候匆匆一瞥,她也轻易的认出了这只猫。 楚翊不知道这只猫为什么要跟着她,也不太想搭理它,她还没真沦落到与猫为伍。 两只猫一前一后的走在宽敞的大道上,时不时灵巧的闪身避过行人的脚,在吓人一跳之后,继续迈着猫步优雅前行。 许久,狸花猫似乎终于失去了耐性,一个闪身跑不见了。 楚翊发现了,略有些失落。她虽然不屑于与猫为伍,但有只猫陪在身边,总好过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陌生的街头流浪。 然而还没等楚翊有更多的时间悲春伤秋,那只突然跑开的狸花猫又突然跑了回来,而且嘴里还叼着什么东西。 难道这家伙又去偷鱼了? 看着狸花猫叼着东西回来,楚翊第一反应就是鱼。因为她记得,猫好像都是喜欢吃鱼的,而这只狸花猫今天还当着她的面偷过鱼。 可惜,刚重生当了一天猫的楚翊还是太甜了。她光记得猫喜欢吃鱼,却忘了,猫除了鱼之外,还会捕猎另一种十分常见的动物——老鼠! 没错,狸花猫叼着一只老鼠回来了,还是活的,还会动! 楚翊刚发现狸花猫叼着的似乎是个活物,就见着它嘴一松,“吧嗒”一声将嘴里叼着的东西扔在了地上。然后不等那小小的黑影翻身逃跑,就毫不客气的一爪子按了上去。 “吱——”的一声惨叫随之传来。 楚翊看着那个黑影“噌噌噌”连退了好几步,一双金色的猫眼瞪得溜圆,甚至连一身猫毛都跟着炸了起来。如果她没听错,那应该是她在冷宫时,最讨厌的生物——老鼠发出的叫声吧?! 我的天,这只狸花猫叼只老鼠回来干嘛? 大惊失色的女帝陛下恨不得拔腿就跑,却见着眼前那只狸花猫歪着脑袋看了她一眼,圆乎乎的猫眼里满是无辜。然后,这只无辜的猫就伸着爪子,把按着的老鼠往前推了推,一副要把老鼠送给楚翊的模样。 “……”朕谢谢你了,虽然朕很饿,但朕真的不吃老鼠。 楚翊缩着爪子往后退,半点儿都不想碰狸花猫为她找来的猎物。然而对方似乎很坚持,见着楚翊后退,还“喵”了一声,一爪子把老鼠刨了过来。 黑乎乎的老鼠骨碌碌的滚了过来,哪怕楚翊还是一只小奶喵,也可以一爪子结结实实的按住。但她当然不能这么做,光是想想这东西可能刚从垃圾堆之类的地方被抓来,她就觉得连周围的空气都弥漫着一股怪味儿。 楚翊看到老鼠滚到脚下,弓着背“喵”的叫了一声,然后扭头就跑。 一个人流浪大概也比被一只猫追着送礼物要好吧,尤其是这礼物还是一只活生生脏兮兮的老鼠! 对,那只狸花猫追上来了,还十分敏捷的叼上了那只逃跑再次失败的老鼠…… 楚翊被追得欲哭无泪,如果她懂猫语,肯定要冲着那只狸花猫大喊一句:“壮士,不劳您费心了,朕自己可以找到吃的养活自己,真的!” 可惜,楚翊并不会猫语,所以她只能拔足狂奔。眼见着自己的小短腿跑不过狸花猫就要被追上,为免和恶心的老鼠来一次亲密接触,女帝陛下慌不择路的跑进了一家灯火通明的酒楼。 之后?之后就是一场灾难。 “什么东西刚从我脚边蹿过去了?!”有人最先惊呼。 “啊,老鼠,有老鼠!”有女客开始尖叫。 “是野猫!蹿过去了,小二,小二……”有人最终道出了真相。 狸花猫似乎挺怕人的,并没有跟进店里,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它坚持把那只老鼠扔进去了…… 酒楼的几个跑堂已经都过来了,然而捣乱的猫崽儿很小很灵活,乱跑的老鼠更小更灵活。几人看着这样的情况面面相觑,试着围了几次都没能抓住,反而把场面弄得更乱了。 已经有客人趁乱离开了,也不知结过账没有。 对于酒楼的客人们来说,这场面已经够混乱的了,然而对于猫崽儿楚翊来说,这场面就不只是混乱,简直可以用惊险来形容了——满地都是动来动去的脚,落脚之处毫无规律可言,而在场随便哪只脚在她身上踩一下,她估计都得交代在这儿了。 真是,这辈子都没这么憋屈过! 欲哭无泪的楚翊回头看了一眼,只有两个跑堂还跟在后面追她,其余人似乎都去抓那只老鼠去了。这个发现让她稍稍松了口气,然后一回头就正好看见了上二楼的楼梯。 在被一群人乱脚踩死和上楼之间,只要有脑子的人都知道怎么选。 楚翊毫不犹豫的冲去了楼梯口,然后凭着猫类绝佳的弹跳力,猫崽儿“噌噌噌”的就蹿上了二楼。 和一楼的人多又混乱不同,这酒楼二楼的布置明显要雅致不少,而且这一层总共不过零零散散的摆了五六张桌子。而此时,这五六张桌子也没坐满,整层楼不过三桌客人。 楚翊站在楼梯口扫了一眼,正准备趁着楼下的跑堂还没追上来,找个角落藏一藏。但那一扫眼之间,她似乎瞥到张有些眼熟的脸。 窗户边那桌侧对着楼梯口的少年看起来有些眼熟啊,是哪家大臣的孩子吗? 楚翊觉得,能够让她凭着一个侧脸就觉得眼熟的,这少年他爹或者他哥肯定很了不得。要么是朝中不可或缺的股肱之臣,要么俊朗得让人过目不忘。 没错,女帝陛下是个颜控,天生喜欢长得好的人。能入得她眼还让她记住的,除了那些成天在她耳边念叨着国家大事的股肱之臣外,便只有那些相貌绝佳,让人过目难忘的人了。比如太医院那个新来的小御医,再比如去年殿试时她钦点的探花郎…… 凭着这一扫眼的印象,楚翊觉得,这少年的父亲或者哥哥肯定是凭着一张脸让她记住的。因为哪怕只看了个侧脸,这少年看着也是俊逸非凡,让人过目难忘,和她记忆中那些顶着张橘子皮老脸的股肱之臣看不出半分相似。 除非张丞相或者李尚书他们的夫人出去偷人了,否则肯定生不出这么俊朗的儿子来! 只是这片刻功夫,楚翊还真没想起来这个少年像谁。不过时间已经不容她继续想了,耽搁的这片刻功夫,身后的楼梯便已经传来了“咚咚咚”的脚步声——那两个跑堂追上来了! 楚翊吓了一跳,慌忙的扭头四顾,却绝望的发现这一层楼布置得太过简约大气,几乎一眼就能看穿,完全找不到可以躲藏的地方。 抬头看了看通往三楼的楼梯,又扭头看了看那个有些眼熟的少年…… 按照一般酒楼的规格,二楼都这样布置了,三楼就应该是包厢了,上去之后大约更没地方躲吧?更何况,在颜控的心里,长得好看的都应该是好人!!! 猫崽儿楚翊犹豫了一秒,扭着屁股就冲着那俊朗少年颠颠儿的奔了过去,然后在少年敏锐的转身看过来时,纵身一跃…… 第3章 那只抱大腿的喵 少年,看在你长得还不错的份儿上,朕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投怀送抱就给你吧——飞扑过来的女帝陛下半眯着眼,一张毛茸茸的猫脸努力的摆出了高高在上的模样。 然而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很骨感。 努力跃起的楚翊感觉自己已经将猫的弹跳力发挥了十层,在一跃而起之后,地面距离她似乎已经很远很远…… 然而事实上她现在只是一只瘦弱的小奶喵。如果少年老老实实的坐着,她或许能按照预期勉强能跳到对方腿上,然后继续投怀送抱。可惜对方一回头就看见一个黑影向着自己扑来,还没看清楚那黑影是什么,便本能的站了起来。 “啪嗒”一声,楚翊撞上了一堵软软的肉墙。幸好她的反应很快,几乎就在撞上的那一瞬间,弹出了指甲,牢牢地勾住了对方的衣衫,然后整只猫就挂在了上面。 膝盖往上一点点的高度,大约这也算是“抱大腿”了吧? “……”场面有一瞬间的死寂,无论是被抱大腿的少年,还是同桌吃饭的小伙伴,又或者刚刚追上来的两个跑堂,看着这场景都一时无言。 安静了好一会儿,一个跑堂终于心惊胆战的开口喊了句:“程,程公子……” 程姓少年似乎终于回神,他低头看了看挂在自己腿上的猫崽儿,伸手试探性的扯了扯自己的衣摆,结果发现猫崽儿抱得还挺结实的,居然没拉动。 “喵——”为了不被人抓住然后丢脸的扔出去,楚翊也是豁出去了,抬头就冲着程姓少年软软的叫了一声,还眨巴着一双猫眼可怜兮兮的看着他,似在求助。 程姓少年拉衣袍的手顿了顿,似乎迟疑了那么一秒,然后就淡定自若的在坐回了凳子上,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面无表情的冲着那两个跑堂摆了摆手道:“没事了,你们下去吧。” 两个跑堂愣了一下,瞄了一眼迅速爬到少年怀里的猫崽儿,也不敢多说什么,老老实实的告退离开了。 楚翊见着两人下楼,也松了口气,随即心情大好的拿脑袋在少年怀里蹭了蹭:朕的眼光果然没错,长得好看的都是好人!!! 程姓少年低头看了看正在表示亲昵的猫崽儿,又看了看自己被蹭黑了一片的衣襟,眉梢几不可见的微微一挑,然后一伸手,就把猫崽儿捞了起来。 同桌的人似乎这才回过神来,其中一人笑道:“子安,没看出来,你还喜欢猫啊?” 这群人的关系似乎极好,程子安也没什么顾忌,把猫崽儿捞起来就放在了桌上,闻言神色间依旧冰冷严肃,没什么变化:“只是觉得投缘罢了。” 另一人闻言笑了起来:“这倒真是,我还从来没见过什么东西敢往子安身上扑的,就连我家那小霸王见着他也只有躲的份儿。” 楚翊竖着双猫耳听着,闻言倒是挺惊奇的,又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叫做程子安的少年,觉得他板着脸的严肃模样虽然有些生人勿进,但就凭着那张脸也不可能没人喜欢吧? 至少,一些和她一样喜欢欣赏美人儿的小姑娘就应该很喜欢。 程子安闻言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他只是看了一眼老老实实趴在桌上的猫崽儿,想了想后拿起筷子夹了块鱼过来,还特地放在了一个干净的小碟子里细心的挑了刺,之后才放在了楚翊面前。 “咕噜噜——”饿了一天的肚子瞬间叫了起来。 闻着鱼肉的香味儿,猫崽儿的眼睛都亮了。刚想扑上去大快朵颐,旁边有人看见这一幕就开口道:“一看子安就没养过这些小东西。你这猫崽儿这么小,估计都还没断奶呢,怎么能喂鱼啊。” 程子安愣了一下,又低头看了看猫崽儿巴掌大的身子,似乎相信了。于是抬手将楚翊面前的碟子拿开了,随即又有些为难:“不知道米粥它吃不吃?” “喵!!!”朕不要吃米粥,朕要吃香喷喷的鱼肉啊!楚翊冲着小碟子挥爪咆哮,她饥肠辘辘的胃急需安抚,可惜在场没有一个人懂猫语。 小伙伴们大约也是第一次见着程子安对读书和习武之外的事儿上心,一个个顿时来了精神,忙叫了小二来,又要了碗米粥。 酒楼上菜的速度很快,即使是米粥这种寻常不会有人点的东西,没一会儿功夫也送来了。程子安接过之后摸了摸碗底,觉得并不烫,于是再次抬手将碗放在了猫崽儿面前。 楚翊看了看白花花的米粥,又看了看被程子安拿走的小碟,再低头闻了闻一点味道都没有的米粥,再抬头看了看被程子安拿走的小蝶…… 刚到底是哪个混蛋说朕不能吃鱼的?你这是欺君,朕要诛你九族!!! 女帝陛下生无可恋。 “不吃吗?”程子安微微皱了皱眉。 一桌人围着猫崽儿看了一会儿,见她一脸嫌弃的碰都不碰那碗米粥,大约是觉得无趣了,便有人道:“大概是不饿吧,饿了就会吃了。” 胡说!朕都要饿死了! 楚翊抬头,可怜兮兮的看着程子安——她并不是一定要挑食,但也不想以后都与米粥为伴。 没错,猫崽儿已经决定赖上程子安了! 程子安虽然没有接收到楚翊的眼神,但也没有听信那人的话。因为耳力绝佳的她,刚才把鱼端过来的时候,就明显听到了猫崽儿轻微的腹鸣声。 所以说,其实这猫崽儿也不喜欢吃米粥,而是喜欢吃鱼的吧? 犹豫了一下,程子安又把那一小碟鱼端了过来,果然发现那只猫崽儿盯着碟子的眼睛都瞪圆了。他端着碟子的手向左移,猫崽儿的脑袋就跟着向左偏,他端着碟子的手向右移,猫崽儿的脑袋又跟着向右偏,如此几次之后…… “……”大胆刁民,你是在戏弄朕吗?!!! 眼看着猫崽儿炸毛了,程子安轻轻地勾了勾嘴角,终于将碟子一翻,把一碟子鱼肉都倒在了米粥里——他怕猫崽儿太小,光吃鱼不好消化,于是将粥和鱼仔细的拌了拌,这才给了楚翊。 给挑刺还给拌饭,这个少年,竟是意外的细心呢。 刚才炸毛的女帝陛下瞬间就被安抚了。尾巴尖儿愉悦的弯了弯,然后迈着优雅的猫步,不紧不慢地走到碗边低头用膳,好像刚才急得炸毛的不是她一样。 “还真吃了。”有人看了一眼楚翊,笑道:“到底还是子安心细。” 程子安看了猫崽儿一眼,没说什么。 旁边又有人闲话了一句:“难得有缘,子安可要将这猫崽儿带回家去养着?” 一听这话,楚翊的一双耳朵就竖起来了。她不再急着进食,反倒端端正正的坐在了桌子上,微昂着头,仿佛高高在上一般看着程子安——看在你长得不错,还很细心会伺候人的份儿上,如果你诚心诚意的想要邀请朕去你家小住,朕就勉为其难的答应…… 然而程子安似乎没有察觉到猫崽儿带着傲娇的期待,他慢条斯理的拍了拍被楚翊蹭脏的前襟,声音冷冷淡淡:“玩物丧志,实不可取。” 第4章 那只被拒绝的喵 程子安是个自持的人,他的生活单调又充实,每天的时间已经被读书和习武填满。他从没想过要养一只宠物,不仅仅因为母亲和祖母不会答应,更因为他自己也觉得这是在玩物丧志。 然而——有人拒绝了朕?居然有人敢拒绝朕!!! 女帝陛下接受不能,可一顿饭吃完之后,程子安果然没有要收养她的意思。 他只是把她抱出了酒楼,然后放在了路边,最后看着那小小的一团猫崽儿,声音清冷的说:“你还真是很小啊。走吧,回去找你母亲,别再出来乱跑了。” 楚翊有些慌,就算她再嘴硬,在现实面前也不得不低头——变成猫的第一天,她只吃了一碗粥。初冬的夜已经很冷了,而她在外面流浪了一天也没找到一个可以安置的地方。如果面前这个人真的不收养她,凭着这副瘦弱的小身板,她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 猫崽儿的慌张程子安并没有接收到,他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就站起了身。而女帝陛下这一次反应慢了半拍,她徒劳的伸出了粉嫩的小爪子,却失之毫厘没能及时抱住少年的手臂挽留。 程子安转身走了,甚至没有留恋的回头再看一眼。他的脊背挺直,步伐坚定,浑身都散发着冷漠的气息,和之前那个细心的帮一只猫挑刺拌饭的温柔少年判若两人。 “少年,你真就这么扔下朕走了?!”猫崽儿看着那冷酷无情的背影懵逼了一瞬,转眼又想起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忙不迭的迈着小爪子就追了上去。 就这片刻的功夫,程子安的小伙伴们就走得七七八八,酒楼的小二也已经牵着马站在门外等他了。眼见着程子安接过了缰绳,就要翻身上马,猫崽儿的毛都炸起来了。 错过了程子安=今晚没吃没喝没地方住=饥寒交迫凄惨等死!!! 只花了不到一秒的功夫就想明白了这个可怕的后果,楚翊立刻精神一震,再不敢耽搁,四只小爪子迈得更快了。 助跑,起跳,弹出指甲勾住衣服,借着冲力噌噌往上爬…… 事实证明,女帝陛下做猫还是挺有天赋的,不过一天的功夫,就将这具身体适应了个七七八八不说,还掌握了高难度的最新技能——她凭着助跑的冲力,发挥出了比抱大腿时更为优秀的弹跳力,继而四肢并用,最终成功登顶! 程子安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上迅速压过,力道很轻很小却很有节奏的一路向上。于是他本能的一扭头,入目的是一双金色的猫眼——他毫无防备的就和蹲坐在他肩头的黑□□崽儿来了个近距离的四目相对。 “少年,咱们可以回家了。”楚翊歪着小脑袋,眨巴着圆溜溜的猫眼,尾巴还悠闲的在身后甩了甩,一脸无辜又理所当然的模样。 “……”一人一猫对视了片刻,程子安最终抿着薄唇,很严肃的开口:“我要回家了,你该去找你的母亲或者同伴,而不是缠着我。” “喵——”少年你说什么?你面前的只是一只猫啊,她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呢。 楚翊装傻充愣,圆乎乎的猫眼里满是无辜。见着程子安盯着自己,还软软的叫着,不要脸的拿着小脑袋在对方的脸颊上蹭啊蹭,把撒娇耍赖卖痴那一套做了个十成十。 子安少年似乎挺吃这一套,之前就因为楚翊撒娇,帮她打发走了追来的跑堂,这会儿被她撒娇耍赖的一蹭,原本冷凝的神色也不自觉得放松了些许。 楚翊算是看出来了,这少年属于面冷嘴硬但心软的那一类。这样的人不会是坏人,而且通常不懂得拒绝,尤其是多次拒绝。 果然,面对十分坚持的猫崽儿,程子安有些无措。他扭头四顾,却发现好友们已经走得七七八八了,只有那个帮她牵马的小二还站在一旁。 程子安自然不好意思问小二,这猫崽儿死缠着自己该怎么办,所以最后他只能默默地抓紧了缰绳,翻身上马。然后在驾马离开前,侧过头看了楚翊一会儿,突然问:“你身上有没有跳蚤啊?刚在我脸上蹭那么久。” 刚努力稳住身形的女帝陛下瞬间僵住了,随即恼羞成怒:“喵喵喵喵喵——” *************************************************************** 凭着一身撒娇卖萌的本事,楚翊到底还是混进了程子安家。 真的是混进去的!也不知道程子安在害怕什么,还没到家门口的时候就把楚翊给塞怀里了。结果塞进去一看,发现胸口鼓鼓囊囊的一团实在太明显,又给掏出来塞进了左手还算宽大的袖子里。 女帝陛下憋屈的露出了个小脑袋来,刚想叫两声表示不满,就又被一指头给按了回去。随即,子安少年很认真的冲着袖子叮嘱了句:“一会儿千万别出来,不然你就得被丢出去了。” 楚翊自然听得出来,这并不是威胁,而是真的叮嘱。所以接下来她没再折腾,只安安静静的窝在了程子安的袖子里……其实这里也不错,至少挡风又暖和。除此之外,子安少年的身上还有股淡淡的香味儿,也不知他用的什么熏香,很是好闻。 见猫崽儿终于老实了,程子安也松了口气。他其实是个挺容易心软的人,可现实的身份却容不得他心软,所以在朋友面前,他毫不留情的将这只猫崽儿丢掉了,但在朋友们走后,又耐不住猫崽儿撒娇卖萌的纠缠,终于还是决定将它带回家。 “哒哒”的马蹄声不紧不慢的响起,没多大一会儿功夫,便在一座气派的宅邸前停下了。 程子安一抬腿,护着袖子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紧闭的大门在这个时候突然打开了,门房是个四五十岁的汉子,脸盘黝黑身材魁梧,只是腿脚稍有不便。他见着门外的程子安就笑道:“老远就听见马蹄声了,少爷今天回来得可是有些晚啊。” 程子安原本护着袖子的动作顿时一变,仿佛正在整理衣袖。闻言冲着门房微微点了点头,回道:“今日和李霖他们一同去了醉仙楼吃饭,闲话几句耽搁了些时候,劳齐叔久等了。” 门房齐叔这时候已经过来拉马缰绳了,闻言忙摆了摆手道:“少爷说的哪里话?再晚我也等得,只是怕夫人和老夫人担心你罢了。” 程子安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道:“我换身衣服就去向母亲和祖母请安。” 之后两人也没再说什么,程子安左手扯着袖口进了府门——袖子里的猫崽儿格外乖巧,没有闹腾不说,还主动抱住了他的胳膊,完全没有掉出来。 一人一猫完美的避过了门房,然而这不过是个开始,之后的经历让藏在袖子里的楚翊都略感惊吓。 从门房到卧房,程子安走了一刻钟,这距离对于大户人家来说并不算什么。然而可怕的是,在这一刻钟里他一共遇见了七波人,其中没有一个女人,全都是中气十足的大老爷们,而且听声音和语气就像侍卫一流。 如果这些人真的都是侍卫,那这巡逻护卫的严密程度可是比皇宫更甚了。 完全想象不到这里会是什么地方。楚翊僵在程子安的袖子里不敢乱动,程子安倒是凭着一张冷脸淡定的走回了自己的卧房。 门一关,程子安长出一口气,将楚翊放出来时,眼中还隐约有些兴奋。 第5章 那只被洗澡的喵 程子安之前对门房所说的话并不是敷衍,他将楚翊放出来之后,便真的去换了身衣服准备出门去给母亲和祖母请安。 换好了衣服,程子安回头正准备对楚翊叮嘱两句,却见着猫崽儿张开嘴打了个哈欠,眼睛半睁半闭着,已是一副困顿得随时都要睡去的模样。 程子安盯着猫崽儿看了一圈,嘴边的话已是变了:“小东西,你乖乖的在屋里待着,我要出去一会儿,回来给你洗了澡你再睡。” 本来已经犯困的楚翊听到“洗澡”两个字,终于还是来了点儿精神。女帝陛下毕竟是好洁的,今天在外面走了一整天,身上必定是干净不到哪儿去。更何况,她还记得程子安一脸嫌弃的问她身上有没有跳蚤的事儿呢。 “喵——”楚翊轻叫一声,身后的尾巴随意的晃了晃,算是答应了下来。 程子安从未养过猫,但幼时也听人说过,猫是很有灵性的东西,所以她并没有惊异猫崽儿今晚的表现,反倒在奇异的听懂猫崽儿的应承之后放心的离开了。 然而子安少年还是放心得太早了,眼前的这只喵其实并不值得信任! 待到程子安离开之后,强打起精神的女帝陛下便十分心大的在屋子里转悠了起来,算是提前巡视领地了。 程子安的房间很大,但布置得和他这个人一样,严肃正经到了无趣的地步。 一道屏风隔出了内外两间,外间除了一套桌椅几乎没其他摆设,內间里也不过一张床榻,一个衣柜,外加一个小书架,整个屋子里连张小憩的美人榻也没有。雪白的墙上更是干干净净,除了挂着一张弓一把剑以作装饰之外什么都没有。 楚翊在屋子里溜达了两圈,发现这屋里唯一有些生气的东西,大约便只有窗边的那一株长得极好的兰花了。 无趣,相当得无趣,无趣得她眼皮子直往下耷拉也找不到什么用来打发时间的东西。 奶喵的身子并不壮实,今天一整天的折腾也让她疲乏已极。 女帝陛下并不是个会亏待自己的人,虽然之前答应过程子安等他回来给洗澡的,但是……就算君无戏言,这里有人能听懂朕的话吗? 昂着头跳到程子安床上的女帝陛下心安理得的毁诺了,四只小爪子一瘫,就趴在了程子安温暖软和的床上,然后眼睛就不受控制的闭上了。 临睡前,那黑漆漆的小脑袋还在程子安的床上蹭了蹭,感慨了一句:“也不知道程子安那小子用的是什么熏香,比朕的龙涎香还好闻。” ******************************************************************** 楚翊当然没能一觉睡到大天亮,她甚至觉得自己只是刚刚闭上了眼睛,就感觉身体一阵悬空失重。等到她惊慌失措的划拉着四肢睁开眼睛后,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子安少年的一张黑脸…… “喵——”刚睡醒的猫崽儿轻叫了一声,似乎还在状况外。 圆乎乎的金□□眼和程子安暖棕色的眸子对视了片刻,在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之后又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楚翊只觉得整只猫都不好了——难怪她之前觉得失重呢,原来是被程子安捏着后勃颈的皮毛提起来了,现在正悬在半空中呢! 猫崽儿有些惊慌的挣扎起来,边挣扎边叫唤:“我的天,这么高!还不放朕下来,朕要诛你九族!!!” 程子安当然听不懂猫语,他也从未听说过有猫怕高的,更何况之前楚翊爬他肩头的时候比这还高呢,也没见她怕。但他到底是个内心温柔的人,见着猫崽儿惊慌失措的模样,还是敛了怒意,将她放了下来。 “不是答应等我回来洗澡的吗,怎么又爬到我床上去睡了?”程子安义正言辞的指责,一点儿没意识到自己对一只猫这样说话有什么不妥。 或许也正是因为程子安那样子太过义正言辞,女帝陛下一时间也忘记了自己已经是只“什么都听不懂的”猫了,于是嚣张的气焰瞬间就因为自己的毁诺而弱了下去。她甚至心虚的低下了头,不敢直视程子安的眼睛。 这一刻,楚翊觉得自己似乎见着了那个对自己恨铁不成钢的老太傅…… 大抵是见着楚翊的“认错态度”良好,程子安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被楚翊蹭脏的床,叹了口气,然后一手捞起楚翊走了出去。 程子安带着楚翊出了屋子,这里是他自己的院子,平日里府中的侍卫巡逻也不会进来,只是在院子外面守护。所以他也不担心被人看见自己带着只猫,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出了屋子,然后绕过半个小院儿,进了浴房。 程子安自幼习武,每日里挥汗如雨,每天沐浴自然也是必不可少的。晚间的热水早就准备好了,程子安之前已经吩咐过,这会儿一进屋就见着满屋都是白蒙蒙的水汽。 环境的变化让楚翊抬头看了一眼,程子安随即就把她放在了地上。 程家的浴房自然比不上皇宫。楚翊以前沐浴的地方是一个大得可以在里面游泳的汤池,而程子安的浴房里只有一个还算大的浴桶,桶里还乱七八糟的放着一堆的药材,蒸腾得整个屋子里都是一股子药味儿。 楚翊被熏得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站在地上的她虽然看不见浴桶里的药材,但满屋子的药味儿她自然是闻到了的,心头也是忍不住的疑惑:程子安是生病了吗,怎么这么重的药味儿啊? 然而抬头一看,身旁的少年长身玉立,唇红齿白,眼中还神采奕奕,哪里像是生病的人了? 程子安自然没心思去管猫崽儿在想些什么,见她并没有在浴房里乱跑,便放心的走去了浴桶边拎过来两个水桶——里面是一桶热水和一桶冷水,本是为了她药浴过后清洗所用——然后又找了个水盆和新的胰子布巾来。 调好水温后,程子安冲着楚翊招了招手:“过来,洗澡了,洗完了回去睡觉。” 女帝陛下迈着优雅的猫步走了过去,探头往那水盆里一望,顿时嫌弃的撇了撇嘴。然而不等她嫌弃更多,就被子安少年一把抓住,扔进了水盆。 “喵——”一惊之下,女帝陛下恼怒的一爪子拍在了程子安的手上。 然而奶喵的力道实在是太小了,程子安甚至没觉得自己被讨厌了,只当是猫崽儿伸着爪子碰了自己一下而已。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小心的拿手舀水泼在猫崽儿身上,将她的毛都打湿,还叮嘱着:“别乱动,耳朵进水就不好了。” “这还用你说?朕当然知道。”猫崽儿哼哼唧唧的,却相当配合的没有乱动。 水温十分舒适,气氛十分融洽,一个澡洗得人昏昏欲睡。楚翊泡在热水里,没一会儿功夫便享受般的闭上了眼睛,将小身子完全交给了程子安打理。 程子安护着猫崽儿的耳朵等地,十分小心的将她全身都打湿了,正准备打上胰子给她好好洗洗,就见着这小东西闭上眼一脸享受的样子,顿时就嗤笑了一声,低喃了句:“倒真会享受。” 下一刻,程子安一手又把猫崽儿捞出来放在了冰凉的地上,然后拿起胰子就上上下下的一顿抹,把整只迷糊的猫都抹清醒了。 楚翊站在原地懵逼了一会儿。她以前沐浴也都是有宫女服侍的,一个个恭恭敬敬温温柔柔,敢把她拉出来抹胰子的,还真是从来没见过。 被打湿的毛全贴在身上,楚翊整只猫看上去小了不止一圈儿,有些可笑,有些狼狈。 程子安向来冷凝的表情放松了,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浅浅的笑。 然后不巧,这笑容被楚翊一眼瞥见了,女帝陛下顿时大怒:少年,你是故意的吧?!!! 毛都打湿贴身上了,想炸都炸不起来,所以程子安也没发现猫崽儿生气了。他仔仔细细的给猫崽儿打好胰子之后,便开始揉搓起来,力道柔柔的,其实很舒服。 洗着洗着,猫崽儿的身子便又放松的软了下来。 享受的半眯起眼,女帝陛下觉得,自己宫里那些千挑万选出来的宫女都该扔去浣衣局洗衣房去,洗个澡居然还没一个“粗手粗脚”的男人给她洗得舒服。 然后在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下一刻,猫崽儿半眯起来的猫眼顿时瞪得溜圆,金色的眸子里黑色的瞳孔都竖了起来。 等等,现在是什么状况? 洗澡?男人!!! 女帝陛下的脑子都炸了,然后在下一秒,她感觉一只手摸上了她不可描述的部位…… 第6章 那只受惊吓的喵 “喵——”一声堪称凄厉的猫叫突然响彻整个浴房。 与此同时,猫崽儿突然一下子从地上蹦了起来,反手就是一爪子挠在了程子安的手背上。和之前的拍打不同,楚翊这次是真的伸出了指甲挠的,虽然猫崽儿还小,指甲并不坚硬,但到底也会造成伤害。 程子安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一眼看去漂亮得简直不像是个习武之人的手,反倒更像是文弱书生的手。但此时此刻,这只漂亮的手上却突兀的出现了三条红肿的印记——猫崽儿抓伤了他,但幸而只是破皮,尚未见血。 低头看了看手背上的伤,程子安微微蹙了蹙眉,倒不是在意这点儿小伤,只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被抓。 从第一眼看到楚翊开始,程子安就知道,这是一只极有灵性的猫。被人追的时候她会找人求助,想跟着他走还会撒娇耍赖,甚至在他偷偷带她回府的时候,只是叮嘱了一声,这猫崽儿都能配合得好好的,一路上没乱动也没乱叫。 那么现在,她又为什么突然亮爪子了呢?难道是他不小心手重弄伤了她?可是他知道自己的力气,明明已经收敛了很多了,应该不会才对。 程子安百思不得其解,他当然不可能知道,眼前这只巴掌大的奶喵是自觉被轻薄了,才突然抓狂的。而另一边,楚翊一爪子下去之后,却有些后怕了。 冷宫十二年,楚翊不是那娇生惯养长大的皇女,她见多了人情冷暖,自幼便学会了看人脸色。哪怕后来她登基为帝,看似高高在上,却也从来不敢任性妄为——女帝陛下虽然有些傲娇,喜欢端着架子,但从来不是看不清形势的人。 而眼下,形势显然不怎么好——她刚赖上还没两个时辰的“饲主”,被她一爪子抓伤了,现在正脸色阴沉的看着伤口呢。 朕会不会被丢出去啊?不不不,看这脸色,朕会不会被打死啊?! 猫崽儿心惊胆战的,再顾不得自己刚被个男人摸遍了全身,一边想要上前蹭蹭程子安撒个娇,一边又担心自己往前会自投罗网。犹豫半晌,竟是进退两难。 楚翊踌躇不前,程子安却根本没有把这点儿小伤当回事。思来想去想不出被抓的理由,他便暂时将这事儿放下了,只是有些担心猫崽儿这样全身湿透的站久了会着凉。听说这些小东西向来娇弱,闹不好病了就会夭折。 程子安抬头看了猫崽儿一眼,想了想,伸出一只手放在了猫崽儿面前,似乎在等她回应。 楚翊见状感动得差点儿泪奔——从理智上来说,程子安并没有做错什么,平白被抓还没生气,和他冷肃的模样比起来,脾气简直好得让人难以置信——她哪敢再矫情,忙不迭的就伸出小爪子轻轻地搭在了程子安的手里。 猫崽儿的爪子小小软软的,那样小心翼翼的放在手心里,让人只觉得心都软了几分。 程子安本是个心软的人,他原本就没生气,见着猫崽儿这般作态自然也不会追究更多了。他只是一把将猫崽儿捞了回来,继续轻轻揉搓,然后语气严肃的告诫:“下次不要再随便亮爪子了,如果被人看见抓伤,我会不好解释的。” 被抓伤了不生气还主动给她解释,真是,很温柔的一个人呢…… 楚翊感动于自己的好眼光,闻言认真的点了点头,但是另一方面她又是纠结的——程子安继续刚才的工作,正仔仔细细的揉搓着她的胸! 少年,打个商量呗,能不能别和朕的胸较劲了啊? *********************************************************** 楚翊一边痛苦又一边享受着洗完了澡,程子安并没有留下她围观自己泡药浴的兴趣,于是把猫崽儿擦干净之后裹起来送回了卧房。 他倒也算细心,害怕猫崽儿冻着,不仅擦干裹好,还特意给楚翊准备了一个热水水囊。临走又叮嘱了句别乱跑,这才又回去了浴房泡澡。 原本昏昏欲睡的楚翊这会儿早就清醒了,只是有些没精打采的。她自觉的爬上了温度只是稍高的水囊,将软软的小肚皮贴在水囊上,没一会儿功夫,就觉得之前散去的热度似乎又都回来了,身上的毛虽然还没干,但整个身子都暖和了起来。 饥寒交迫了一整天,直到此时仿佛才终于活了过来。 抛去廉耻,不要再去纠结自己刚被个男人摸遍了全身的事儿,这会儿的楚翊倒是觉得有些满足。而闲下来之后,她倒也有精神想些其他的了。 比如,她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变成了猫?是投胎转世忘记喝孟婆汤了,还是一不小心借尸还魂了?以后还能不能再变回人身? 当然,这些都是无解的问题,再怎么想也是浪费时间。 于是女帝陛下决定思考一些现实点儿的事,比如目前收养了她的程子安到底是个什么身份?这关系到她今后的生活质量,显然很重要。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楚翊便觉得程子安有些面熟,然而几个时辰过去了,她却依然没想起来他究竟像谁?既然靠脸想不起来,那就只能从名字着手了,朝中姓程的大臣并不是很多,仔细想想应该是能有些眉目的…… 猫崽儿趴在水囊上,一本正经的想事,也没发现程子安什么时候回来了。直到一只修长的手落在她身下的水囊上,这才被惊了一跳回过神来。 然而抬头一看,顿时又傻了眼。 人在自己的私属空间里总是会更加放松,程子安也不例外。大约是因为屋子里只有一只猫崽儿,他也没太收拾,穿着中衣披散着头发就回来了。 这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这是程子安自己的卧房,他就算不穿衣服在屋里裸奔也没人能说什么,更何况一件中衣也已经把他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了,根本没露肉。 然而在楚翊看来,这或许更加可怕,因为她只一眼就看呆了,小心脏还“噗通”乱跳! 穿着中衣披散着头发的程子安没有了白日里冷肃的模样,整个人都柔和了许多,之前俊朗的眉目似乎更俊秀了几分。一眼看去,竟有几分雌雄莫辩的美,比起楚翊曾见过的各色美男更加让人怦然心动。 楚翊只觉得整只猫都不好了,这样的美人她居然愣是想不起来像谁?这简直就是在侮辱她的记忆力,进而侮辱她的智商啊!!! 程子安当然不知道猫崽儿在想些什么,他神态自然的探手试了试水囊的温度,觉得并没有凉多少,便放心下来。接着也如往日一般,从小书架上取了本兵书靠在床上看了起来,打算等到头发干了再休息。 猫崽儿的毛已经干得七七八八了,而且程子安之前就把猫崽儿放在了已经换过床单的床上,这会儿一人一猫离得极近。 美人当前,楚翊也来了精神,站起来抖了抖毛就跑了过去,打算近距离围观美人读书。 一开始楚翊并没有想要爬到程子安身上去,毕竟打扰别人学习是件很不道德的事。她只是想要挽救自己的智商——她一定要从这张脸上想起来为什么看着眼熟? 这样的近距离仔细观察之下,楚翊的脑子里模模糊糊的,倒似真的冒出了个人影来。再一回想那人姓氏,发现真的姓程,于是大惊失色之下,抬起爪子就“噌噌噌”的爬到了人身上,然后踩过了程子安的胸口,站在他锁骨上近距离围观他的脸。 程子安本来就是斜倚在床边的,姿态很是放松。猫崽儿突然爬到了他身上,踩过他胸口的时候,少年眉头微蹙了一下,等到楚翊在锁骨站定,他的表情又恢复了往常的冷淡,只是将目光从手中的兵书上移开,和那双金色的猫眼对视上了。 一人一猫四目相对,程子安似乎在那双猫眼里看到了……探究? 程子安眸光一闪,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他放下兵书,抬手摸了摸猫崽儿的毛,好脾气的开口问道:“怎么了?” 猫崽儿当然不能回答他,只是站在他的锁骨上看他的脸。 然而越看,女帝陛下越不淡定。因为她发现,程子安长得真的很像她的镇西将军,近看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只是当初两人只有几面之缘,程子安看着稚嫩些,又少了战场上历练回来的杀伐戾气,所以她一时间才没想起来。 镇西将军恰好也姓程,叫程捷。更可怕的是,程将军家中两代独子,他没有兄弟也不会有侄儿,堂侄都没有!那么程子安只能是他的……儿子?!!! 可是苍天啊,镇西将军程捷只是比女帝陛下大了两岁而已,儿子都这么大了的话,距离那场叛乱少说也有十来年了吧? 毕竟女帝陛下死时,也不过二十出头…… 第7章 那只想爬床的喵 原来竟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吗? 楚翊盯着程子安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恍惚中有了一种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沧桑感。 从一只猫的眼中不仅看到了探究,还看到了沧桑?程子安觉得自己这两天大约是没休息好,竟产生了这样可怕的错觉。 偏头看了一眼刚翻没几页的兵书,程子安今晚也没什么心情再看下去了。他运起内力烘干了头发,将书合上后放在了床头,之后一手将似乎还在发呆的猫崽儿从自己的锁骨上拿下来:“时候不早,该休息了。小东西,你困了吗?” 猫本是夜行动物,白天总是有着打不完的瞌睡,到了晚上却会变得格外的精神,但眼前这只显然不是。 楚翊抬眸看了看程子安的眼睛,那双暖棕色的眸子很是平静,认真的样子似乎真的是在询问一只猫的意见。 算了,反正她现在也只是一只猫而已,过去一天和过去十年又能有什么区别呢?而且看程家现在还能安稳的待在京城,想必那场叛乱早已经彻底平息了——她是不信,她的镇西将军会投靠那些里通外国的乱臣贼子。 想到这里,楚翊的心情好了一些。至于程子安的问题,她配合的打了个哈欠…… 程子安见状也不再多问,将猫崽儿放到床上后就起身收拾了起来。他先把兵书放回了小书架上,又打开了一旁的衣柜,从里面翻出了一床被收起来的夏被,然后把被子叠一叠,在床头给猫崽儿临时准备了一个温暖的小窝。 楚翊探头看了一眼,虽然程子安把夏被叠得挺厚实的,但从心理上来说,她还是觉得夏被太过单薄了。于是扭头看了看床上那暖和厚实的冬被,再看看那个小小的“猫窝”,女帝陛下果断决定霸占子安少年的床。 于是等程子安弄好了临时猫窝一回头,就发现猫崽儿已经爬进了他的被子里,把原本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弄乱了一角。 “……”默默地盯着已经闭眼装睡的猫崽儿看了两秒,程子安果断伸手把猫崽儿拎过来扔进了临时猫窝里。 “喵——”朕才不要睡那小窝,朕要睡床!!! 女帝陛下挣扎了起来,然而程子安听不懂猫语,而且就算听懂了也不会理。他把猫崽儿扔进临时猫窝,又扯了夏被一角来给它盖好,便熄灯上床休息了。 然而刚入睡没多久,程子安被一阵细碎的声响扰醒。向来警醒的他睁眼一看,便见着一片漆黑里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往他被子里钻…… 漆黑的夜里,屋子里安静一片,一只手突然从被子里伸出来,准确的捏住了猫崽儿后颈的皮毛,然后把她塞回了猫窝,顺便安抚的拍了拍,又给她盖好了被子。 这样的插曲一夜发生了好几回。女帝陛下执着得要往子安少年的被窝里钻,似乎已经忘记了“男女有别”。程子安也是好脾气的一次次把猫崽儿提回临时猫窝,并没有因为被扰了清梦就怒气冲冲,他甚至每次都还记得轻拍安抚猫崽儿。 程子安确实是个好脾气,过度的纵容也使得楚翊迅速的放下了防备之心。也正因此,她才敢在这样几次三番的折腾,或许一开始还有些对于睡大床的执着,但到了后来,她便只是想试探一下程子安这人的底线罢了。 半夜里,窗外不知道什么事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颇有些扰人清梦。 猫崽儿终于还是折腾累了,不再一次次的爬起来试图钻被窝,而是安安静静的在自己的小窝里睡熟了。 ********************************************************** 晨光初放,细雨微歇,程子安如往常一般在黎明时分便睁开了眼睛。 猫这种动物大概总是十分灵醒的,平日里看着它们仿佛永远也睡不醒的迷糊样子,也不过是因为它们在偷懒,懒得动弹懒得睁眼罢了。 此刻程子安刚有了一点儿动静,睡在床头的猫崽儿竖着的耳朵便是一动,在程子安起身的时候,楚翊便已经抬头看了过来。 这时机也难说是不是太好,女帝陛下这一抬头,便正好顺着程子安微敞的衣襟,看见了衣服里的光景——并不是意料中平坦光洁的胸口,反倒是裹着些绷带似的白布。 程子安这是有伤在身? 楚翊愣了一下,恍惚间想起自己昨晚从对方胸口上踩过时,子安少年似乎微蹙过一下眉。只是当时她正是心事重重,便也没在意。现在一想,不会踩着他的伤处了吧? 对于这个待她很好的少年,楚翊小小的内疚了一下,决定以后相处时一定要小心些,至少在对方伤好之前,千万不能再碰着这处伤了。 程子安当然不知道已经被猫崽儿看到不该看的了,他坐起身拉好了衣襟,正准备轻手轻脚的下床去,却见着临时猫窝里的猫崽儿已经探着脑袋看过来了。 眨了眨眼睛,程子安开口问道:“吵醒你了吗?” 猫崽儿自然不会回话。昨晚折腾的太过,她其实并没有睡醒,只是因着到了陌生的地方才潜意识里有些警醒,这才在第一时间探头来看,闻言顿时脑袋一缩,又窝回猫窝里去了,显然是打算再睡个回笼觉。 程子安也没有扰她,自顾自的起身去衣柜里拿了衣服出来穿上,待把自己收拾妥帖了,又轻手轻脚的叠好了被子。绕去外间打开房门,门口早有丫鬟捧着热水布巾青盐等洗漱之物等着了。 如往常一般,程子安在丫鬟们的服侍下洗漱完毕,只今日没让人进内间去收拾床铺,便将人都打发走了。 丫鬟们也没说什么,收拾了东西便规规矩矩的便离开了。只不知是不是程子安的错觉,总觉得她们离开时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怪的。 当然,他也没有多想,又回内间看了一眼已经重新睡过去的猫崽儿之后,便如往常一般出去了。临走时,还少见的把房门锁上了。 每日晨起,程子安会在府中的小校场里练一个时辰的武。一直等到天光大亮,他便会去祖母的院子里请安,顺便和祖母母亲一起用过早饭,之后再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跟着母亲请来的西席读两个时辰的书,再练一会儿字。 午饭他是在自己的院子里用的,下午则由祖母寻来的师傅教授他骑射和马上功夫。之后他一整个下午的时光都会耗在这个上面,一直等到日暮十分,才回再去祖母的院子里一家人一起吃顿饭。晚饭后,又会跟着祖母学习兵法韬略,直到亥时方歇。 如此,日复一日。 程家是武将世家,程子安的曾祖更是载入史册的一代名将,至今威名不堕。是以他家人人都学武艺,个个研读兵法,便是身为女子的祖母和母亲,若非身份所限,也都是出可为将的。 程子安身在这样的家庭里,从不敢懈怠半分,可他到底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程家这副重担压在身上也让他有不得喘息之感。只无奈的是,程家如今也只他一人了,这副担子便是再重,他也只能咬牙扛起。 今早或许是程子安这些年来唯一一次偷懒,练过武后,他提早了一刻钟离开了小校场——昨天同桌小伙伴的话他还记得呢:猫崽儿太小,还得吃奶! 第8章 那只做噩梦的喵 眼皮沉重得仿佛被浆糊黏住了,嘴唇干裂起皮,喉咙里疼痛艰涩,浑身的骨头似乎都透着一股子酸疼。 楚翊很清楚,自己这是得了风寒。但明明早间醒来时她还精神抖擞的,怎么睡个回笼觉的功夫,就染了风寒不说,还发起了高烧呢? 女帝陛下有些担忧,子安少年虽然很细心也很耐心,但看他昨晚偷渡自己回家的样子也知道,他家中的长辈是不允他养宠物的。这一下子病了,他又该去哪里给她寻得大夫来?毕竟她已经是只猫了,可不是大街上随便一家医馆的大夫就能诊治的。 哦,对了,程子安现在回来了吗?猫崽儿的身体如此羸弱,真发起高烧来,会不会不等他回来,自己就病死了啊?死的时候滋味儿可不太好受呢,就是不知道死了之后是个什么滋味儿,明明已经死过一次了,她却没有记下呢。 迷迷糊糊的,思维也仿佛天马行空一般,越飘越远了。直到安静的屋子里,突然传来了“吱呀”一声,似乎是房门被打开了。 是程子安回来了吗? 楚翊很想睁开眼看看,毕竟能活着没人想死。然而无论她如何努力挣扎,眼皮却沉重如故,始终不能睁开。 脚步声在不远处响了起来,但不等楚翊安心,却发现那脚步声不止一道。少说有两三人进屋了,那便不能是程子安回来了,莫不是他家的丫鬟来收拾屋子了? 这个想法让女帝陛下一惊,若是此刻能动,她定是要寻个地方藏一藏的。可惜她现在别说爬起来找地方躲藏了,却是连睁睁眼或者抬个手指都做不到。 这身子,简直就不像自己的似得。 “竟是病了,看样子烧得还不轻,恐怕得寻些药来。”一个中年女声突然响起,接着楚翊便感觉一只有些粗糙的手搭在自己的额头上探了探。 随即,一声轻嗤响起,带着些阴柔的男声阴阳怪气的道:“说得这般容易,你倒是去寻了药来啊?”说着顿了顿,楚翊又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在她额头上探了探,那冰凉的感觉仿佛入骨,激得她抖了抖,便又听到那阴阳怪气的声音道:“也不如何,抗一抗也就过去了。” 这时又一道男声响起,倒没了那阴阳怪气,只是幽幽的有些渗人:“若烧傻了倒也算了,若烧死了,那可就真一了百了了。” 话音一落,屋子里就是一静。 沉默持续了片刻,早先那个中年女声便又响了起来:“还是想办法给王公公送个信去吧,若人真死了,可不好交代。” “我可没钱,要送你送吧。”那阴阳怪气的声音立刻接道。 “你……”那中年女子似乎气急,然而却也拿那男人无可奈何,当下声音一冷,便道:“算了,爱管不管吧,左右大家今后都别想好过。” 说完这话,一人的脚步声毫不犹豫的离开了。 屋子里剩下的两个人似乎犹豫了一下,却也没再交流什么,很快也离开了。 不多时,屋子里又恢复了一片寂静。躺在床上的楚翊却很恍惚,比之前病得晕晕乎乎的时候更恍惚,她开始觉得自己或许不仅仅是病了,而且还在做梦。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个这样的梦,但刚才那三道声音楚翊都很熟悉,哪怕已经很多年没听到了,仍旧觉得熟悉到骨子里。甚至在那只冰凉的手探到自己额头上时,她的身体仍旧在下意识的蜷缩——那是她还在冷宫时,与她同殿的三个人。 楚翊是在冷宫里出生的。她没见过自己的母亲,据说是生她时难产伤了身子,之后没熬过一年便也去了。从她有记忆起,自己的身边就只有那两个太监和一个老宫女,他们待她也并不好,动辄打骂欺辱,却仍旧将她养大了。 直到十二岁那年,老皇帝突然派人来冷宫将她接走了,至此她便再也没见过这三个人。 至于他们口中的那个什么王公公,楚翊也知道一点,据说是老皇帝身边的内侍,也是将她引荐给老皇帝的人。但到底如何,她也不知道,因为她刚出冷宫没多久,就听说这个王公公不慎落水淹死了,自始至终她也没见过一面。 可是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梦到这几个人? 楚翊的心里有些沉郁,在她的整个人生里,那十二年的冷宫生活是最压抑可怖的——挨饿,受冻,欺辱,打骂,仿佛永远也看不见希望。 那样的日子,甚至比起突然间从高高在上的女帝变成了猫崽儿还要可怕。至少做猫的时候,还有一个心软又温暖的少年在第一天就捡了她回去,而在冷宫里,真是人心比鬼更可怕。 楚翊一点儿也不想回忆起这些,她的眼珠子在眼皮下快速的转动着,她挣扎着想要醒来。然而一切仿佛只是徒劳,她的眼睛仍旧闭得紧紧地,但这番挣扎仿佛是花光了她所有的精力,她渐渐地又失去了意识。 ************************************************************ 一夜细雨绵绵,空气中似乎都带上了几分湿气。 宽敞温暖的大床上,那躺在小小猫窝里的猫崽儿耳朵尖突然动了动,然后一激灵,醒了过来。 如果此刻还是人身,楚翊的额头上一定已经挂满冷汗了——她刚做了一个不太美妙的梦,虽然昏昏沉沉的已经记不太清了,但隐约感觉到了久违的压抑和沉郁。 猫崽儿趴在猫窝里,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床榻的一角,许久才醒过神来。 女帝陛下从猫窝里走了出来,四只小爪子莫名的有些发软,于是抬起爪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伸完才在想,猫伸懒腰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金色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瞬间将整个屋子里的状况尽收眼底——屋子里整整齐齐安安静静的,子安少年还没有回来。 心里莫名有些失落。或许是和之前那个不太美妙的梦有关,她现在有些想程子安了,想那个少年的温暖,也许看见他,就能帮自己驱散心里的那些阴郁? 程子安从来不是个会让人失望的人,无论是对于家人的期望,还是对于一只猫崽儿的渴盼。所以楚翊刚这样一想,便听见卧房的外间响起了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刚一想,他就回来了,这还真是心有灵犀了? 心情突然间变得不错,猫崽儿有些迫不及待的探头看去。然后女帝陛下果然看见子安少年……牵着只黑狗走了进来? 是的,今日早一刻钟离开小校场的程子安,抽时间去把后院看门的狗给牵来了。 至于为什么要牵条狗回来,那自然是因为这条狗前几日刚生了一窝小狗崽儿,正是一条哺乳期的母狗——这是程子安给猫崽儿找来的“奶妈”。 女帝陛下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个,所以她只是好奇的看了那看门狗一眼,便也没放在心上。她微微仰头看着程子安,傲娇着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模样,心里却希望子安少年能把自己抱进怀里,然后像昨晚一样,安抚的拍拍。 “醒了?饿了吗?”程子安的声音是一惯的冷清,他也并没有读出猫崽儿傲娇的小心思。然而只是听到这个声音,就让人莫名的心安了。 不说还不觉得,说起来楚翊的肚子还真“咕咕”叫了起来。 猫崽儿的腹鸣声实在不算大,奈何面前这人自幼习武,耳聪目明。所以心里刚有些不自在的女帝陛下一抬头,就正好看见面前少年的眼中滑过了一丝笑意。 “喵——”看什么看?知道朕饿了,还不给朕上早膳! 猫崽儿恼羞成怒的叫了一声,然后傲娇的别过了头。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对于女帝陛下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程子安轻手轻脚的把猫崽儿抱了起来,也如她希望的那般,安抚的轻拍了她两下,接着又抚了抚她的毛,然后把她带去了外间。 外间的桌子上空空如也,并没有楚翊以为的早餐。 猫崽儿抬起头来,想要质问什么,子安少年却把她放在了地上。然后他就把那只看门狗牵了过来,安抚它侧卧躺下,一边抚摸着它的毛,一边看着楚翊一指黑狗腹下:“快些吃吧,我一会儿还得把狗还回去。” “……”少年,你真的没有在逗朕吗?! 女帝陛下懵逼了一瞬,接着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程子安就看见猫崽儿震惊的瞳孔都竖起来了,然后也完全没有要吃狗奶的意思,扭头就跑了。期间还回头来看过他一眼,那眼神,活像是看见了变态…… 低头看了看仍旧温顺的侧卧着的黑狗,又扭头看了看已经跑得没影儿的猫崽儿,程子安眨巴眨巴眼睛,也只能疑惑得喃喃自语了句:“这是……怕狗吗?可是不吃狗奶,难道还真得找只猫来?” 第9章 那只叫小黑的喵 程子安当然不可能真找只猫来给猫崽儿喂奶,且不说程家根本没有养猫,他也实在没那么多时间去找只哺乳期的猫来。再者说,猫不比狗,也不能拿链子栓了拘着,真弄了猫来喂奶也不知能闹出多少事儿来,更瞒不下这只猫崽儿的存在了。 连唤几声也没见着猫崽儿回来,程子安便知道,她是无论如何不会喝狗奶的了。 带着些许无奈,程子安又牵着那只一脸无辜的狗奶妈走了。路上还琢磨了下,猫崽儿既然是怕狗才不吃奶的,那能不能直接弄了奶来喂?扭头又是失笑,听说过给牛挤奶的,倒真没听说过给狗挤奶的。 大清早的这一来一回着实耽搁了些时间,程子安牵着看门狗再次回到后院时,原本空无一人的后院里已经有人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正蹲在狗窝前探头往里看呢,便看还边念叨着:“狗呢?狗哪儿去了?” 狗窝里当然还是有狗的,母狗的五只小狗崽儿都在里面,压压叠叠的挤成一团睡得正香。但老汉要找的显然不是这些小狗崽儿,他的手边还放着一个装满食物的食盆,却是来喂这条大狗的。 “何伯。”私自牵走了狗的程子安略有些心虚,开口时冷清的声音里却听不出半分来。 何伯闻声抬头,脸上带着些和蔼的笑:“是小公子啊,今早怎么有空来后院儿了?”说完一眼瞥见了程子安牵着的狗,又有些疑惑:“大黑是小公子牵走了?” 程子安抿了抿唇,又不好解释更多,最后也只能含糊的道:“恩,本来有些事需要它帮忙的,现在不用了,就送回来了。” 好在何伯也并没有多问什么,笑呵呵的就把牵狗的绳子接过去了,只道:“大黑交给我就好,时辰不早了呢,小公子还是快去主院吧,老夫人和夫人恐怕已经在等了。” 程子安闻言忙抬头看了看天色,见着时候果然不早了,便连忙告辞一声准备离开。只是刚走了两步,他又似想起了什么,回转身问道:“何伯,你知道从哪儿可以弄到牛乳或者羊乳吗?” 这话题跳转得虽然突兀,但何伯还是立刻回道:“咱家城郊的庄子里就有。”说完又有些疑惑,便问了句:“小公子是想喝牛乳了?您之前不是嫌弃那东西太腥吗?” 程子安当然不喜欢那东西,应该说程家全家人都不喜欢,嫌弃奶腥味儿太重,非必要都不会喝。往常倒是听说过别府的夫人们爱喝,也爱用,据说可以养颜。程老夫人和程夫人对此也没什么兴趣,所以程家一直以来都没有备牛乳羊乳的习惯。 眼下既然开口问了,程子安自然也不能说是自己养了只猫崽儿需要喝奶,便只能干巴巴的解释了句:“哦,昨日出去见了李霖他们,听他们说多喝些牛乳羊乳的,会长得高。” 显然,何伯信了。虽然程子安的身高较之同龄的男孩儿还要高挑一些,但少年人都对长高格外的执着。他家长孙今年十五,比程子安还大一岁呢,听人说喝骨头汤能长高,便见天儿的缠着母亲要熬骨头汤喝,就盼着能有一天比隔壁李二高。 想到了大孙子,何伯的神色间更柔和了,眼中的笑意毫不掩饰:“这说法我倒也听过,小公子将来可是要为将为帅的人,当然得长得高。要不从明天开始,我就让庄子那边送牛乳羊乳过来吧?” 程家在城外的庄子有些远,寻常是不来主家的,只偶尔会送些出产来。若真让人每天往府里送牛羊乳,那便太过麻烦了,他只是想养只猫而已,并不想这样麻烦别人,于是忙摆了摆手道:“庄子太远了,何必折腾。何伯,我就是随口问问,本也不爱喝这些东西,这事儿你别放在心上啊。” 这一番谈话又耽搁了会儿,程子安抬头看了看天色,发现已是比寻常去主院的时候晚了些许,当下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匆匆告别之后就快步离开了。 何伯牵着大黑,看着程子安匆匆离开的背影一阵失笑。他摇了摇头,把大黑给牵回了狗窝,扭头就去马厩牵了匹马出来,然后出门去了。 ****************************************************************** 紧赶慢赶,程子安到主院时也注定是迟了。 站在门外稍稍将衣服整理了一番,程子安一脚刚迈进饭厅的大门,便听见一道威严苍老的女声传来:“今日迟了半刻。” 程子安的心里顿时就是一咯噔——他家的家教与旁人家的可不同,守时这一点尤其重要。战场上风云变幻,他日他若带兵于人配合,迟到了半刻钟可能就会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败。 自知有错的程子安连忙低下了头,乖乖认错:“祖母息怒,是孙儿的不是。今日有事耽搁了片刻,又不曾派人来说一声,劳祖母和母亲久等了。” 饭厅的圆桌上只坐着两个人,一个头发花白神色威严的老妇和一个脸带担忧的中年美妇,正是程子安的祖母和母亲。而整个程府里真正的程家人,也就只有她们三个了,程子安的祖父早已战死,至于程子安的父亲却是不提也罢。 许是见着程子安的认错态度还不错,程老夫人倒也没有太过为难他,只是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了句:“下不为例。” 程子安连忙躬身应是。 一旁的程夫人见状,知道这事儿已算是揭过去了,这才起身拉了程子安坐下,温声开口道:“阿捷,今日是有些晚了,快些用饭吧,一会儿先生就该来了。” 程子安点点头,却也没有立刻去拿筷子,而是在等程老夫人先动手。谁知老夫人眼睛一瞥,却开口问道:“手怎么了?” 下意识的想要缩手,却强自按捺住了。程子安的目光仿佛不经意的扫过了手背,便见着手背上隐约可见三道抓痕。那是昨晚给猫崽儿洗澡的时候意外被抓的,当时也只是三道红痕并未见血,还想着今日便会消了,谁知竟是没有消尽,再加上他肤色过于白皙,便被眼尖的程老夫人看见了。 “哦,是昨日在醉仙楼与李霖他们吃饭时,楼里闯进了只猫,孙儿不小心给那猫抓的。”程子安一本正经的说着模棱两可的话。 好在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儿,那三道抓痕也已经很轻浅了,若非老夫人眼力实在是好,恐怕也是看不见的。最迟明早,一准就消没了。 于是三人不再多话,程子安陪着母亲和祖母安安静静的吃过了饭,之后便匆匆离开了主院,往自己的院子赶去。 程夫人延请的西席曾是京郊红枫书院的夫子,一身学问无可挑剔,只是年岁大了才回到京城准备养老。程夫人能请了人来,也不过是凭着往日的一些情分,而且谁都知道,出身武将世家的程子安读书可不是为了科考,不过是读书明理罢了。 为着方便,程子安读书的地方便安排在了他自己的院子里,听老夫子讲完了课他就可以回书房练字。今日他如往常一般从主院出来便匆匆的往自己院子走,只是路上撞见丫鬟时多吩咐了句,让送碗白粥再送个水煮蛋去自己院里。 丫鬟有些疑惑,却依然没有多问什么,应下之后便匆匆往厨房的方向去了。等到程子安回到小院儿门口时,已是有人将粥和水煮蛋送来了。 “夫子可来了?”程子安接过东西,问正在打扫院子的小厮。 “还不曾。”小厮忙回道。 程子安听了放心不少,拿着粥就回了房。 关上房门,听见动静的猫崽儿探头探脑的看了过来。正饿得难受的女帝陛下一见没了黑狗的踪影,便放心的跑了出来,等仰头看见程子安手里还端着碗,便更兴奋了。 程子安就见着那小东西吧嗒吧嗒的跑到了自己的脚下,然后突然人立而起,两只稚嫩的小猫爪就抱住了他的小腿…… 于是心一下子又软了,程子安弯下身把猫捞起来,放在了桌上,又将手里的粥碗也放在了桌上,手指轻轻点了点桌子,问:“白米粥,吃吗?” 他还记得这猫崽儿昨晚饥肠辘辘的时候还挑嘴来着,但目前他也找不到其他的合适吃食了,便想着试试。 谁知楚翊经过了“狗奶妈”这种丧心病狂的事件之后,顿时觉得白米粥可爱无比。她心里更怕程子安再给她寻个旁的什么奶妈,于是二话不说就冲到粥碗面前大吃起来。 “……”这究竟是挑食还是不挑食啊? 程子安看着猫崽儿竟然翘着尾巴吃得欢快,顿时有些无语。但对着一只任性的猫,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修长的手指捻起鸡蛋在桌上轻磕了一下,程子安开始慢条斯理的剥蛋壳,动作轻巧又优雅。他的目光在猫崽儿的身上扫过,突然觉得自己似乎该给猫崽儿起个名字,不能总是“小东西”或者“猫崽儿”这样叫着吧? 女帝陛下一身蓬松的黑毛,除了四个小爪子是雪白的之外,全身上下就没一根杂毛。昨晚楚翊对着水照看的时候还有些满意,至少变成猫她也不丑不是? 讲真,这样的毛色,叫个“踏雪”之类的名字是很合适的——虽然这名字似乎更适合马——然而程子安早晨刚知道那条看门的黑狗叫“大黑”,这会儿看见楚翊那一身黑毛,脑海里冒出来的就根本不可能是什么“踏雪”了。 子安少年看着埋头大吃的楚翊,突然开口道:“小东西,我给你取个名字怎样?” 朕有名字!无知的少年…… 楚翊翻着白眼,倒也没有十分在意——她的名字也是十二岁那年被老皇帝接出冷宫时才取的,在此之前她本也没名字。 然后在下一刻,尊贵的女帝陛下便听见子安少年一本正经的继续道:“就叫小黑如何?” 第10章 那只磨爪子的喵 小黑?小黑!!! 本来还淡定埋头吃粥的楚翊顿时呛住了,十分失态的喷出了一口粥,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去,却见着少年一本正经的模样,似乎真觉得这名字不错。 赌上女帝的尊严!少年,你敢这么叫朕,朕就敢弄死你!!! 猫崽儿磨了磨牙,嫩生生的小爪子也弹出了指甲,一下下的在脚下的木桌上剐蹭着。只是奈何年纪太小,指甲还不够坚硬,饶是她努力的磨爪子想要制造出威吓的架势,没在坚硬的桌子上留下半点儿痕迹不说,就连剐蹭的声音都很小。 程子安瞥了一眼光滑如新的木桌桌面,又看了一眼吃得满嘴米汤糊在毛上还磨着牙的猫崽儿,虽然知道对方似乎是在生气,但看着这场面却只觉得一阵好笑。 正巧,手中水煮蛋的蛋壳已经剥完了,光滑白嫩的鸡蛋漂亮得紧。程子安瞥了一眼,便拿手掰下一片蛋白,送入了口中。 淡粉色的薄唇,雪白的鸡蛋,修长的手指,再加上慢条斯理的动作…… 人好看,果然是做什么都好看,就连吃个东西也比旁人耐看——楚翊本是呲着小奶牙“威吓”程子安的,谁知看着看着就忘了自己在生气,又看美人看呆了。 反应过来的楚翊有些尴尬,尤其是她一回神,就发现程子安也正看着她。他的表情依旧冷淡,只是那双暖棕色的眸子里却是带上了些浅浅的笑意。 这气,算是生不下去了。可是想要女帝陛下屈服,承认那个不走心的破名字,也是不可能的。因此她转了个身坐下,拿屁股对着程子安,打算不理人了。 程子安看得好笑,便伸出根手指戳了戳猫崽儿的背,却见她明显不耐烦的抖一抖毛,像是要把什么脏东西抖下来似得。那傲娇别扭的小模样,也是让人没办法。 “公子,夫子来了。”门外突然传来小厮的声音,打断了程子安的休闲时光。 程子安微微的蹙了蹙眉,有些懊恼今天为了猫崽儿耽搁了太多事。他可不敢再劳夫子久侯,立刻扬声回了句:“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楚翊听到这话,猫耳朵顿时转了转,心里同时盘算着:子安少年那么忙,白天肯定是没时间陪自己的,那么作为一只猫,这一整天该怎么过呢?出去走走,熟悉环境似乎不错,但如果被人看见了,就会给子安少年惹来麻烦了。更何况昨晚可是下了雨的,外面的地面多脏啊,她这雪白的小爪子可踩不下去。难道和其他猫一样一睡一整天?可是想想今早的噩梦,真是一点儿也不想睡觉呢…… 猫崽儿还没盘算清楚,一只修长的手就穿过了她的腹下,熟门熟路的把她捞了起来。 朕还在生气呢,少年你放手,朕很认真的! 猫崽儿“喵喵”的叫了两声,自觉威严正经,实际却是奶声奶气。 程子安手里的鸡蛋蛋白已经吃完了,只剩下了一个完整的蛋黄——他以前似乎听人说过,刚出生的孩子虽然只能吃奶,但四个月之后就可以喂蛋黄了,也只是蛋黄,蛋白吃了却是不消化的。这猫崽儿就算没断奶,吃点儿蛋黄应该是没关系的吧?总不能只吃白米粥。 一开始程子安就是这样打算的,这会儿听见猫叫,又怕外面的小厮还没走远听见了,顺手就把蛋黄塞了过去。 少年,你是想弑君吗?!!! 被塞了一嘴的女帝陛下挥舞着小爪子抗议,然后小舌头不经意的一舔,发现被塞到嘴里的竟是蛋黄,顿时脸就红了——虽然在她那张黑漆漆的猫脸上根本看不见。 她,她这是和子安少年分吃了一个鸡蛋吗? 这个认知让楚翊有些羞涩,活了二十年,她还没遇见过这种事。虽然吃不完的御膳她有时会赏给宫人,但两个人分一个蛋这种事,还是太亲密了些,尤其这个和她分吃鸡蛋的,还是个美人…… 被一个蛋黄收买了的女帝陛下彻底将生气的事情抛在脑后了,她伸出两只小爪子抱住了对于她来说还有些大的蛋黄,用小奶牙轻轻地啃了一口。 “竟是个馋嘴的。”程子安眼带无奈的看了楚翊一眼,随即便发现了这蛋黄对于猫崽儿来说似乎太大了。怕她吃多不消化,程子安正准备拿过来分一半,结果手刚伸出去,猫崽儿就亮爪子了。 怕耽搁太久让夫子久等,程子安便也不强求了,只对着猫崽儿认真的道:“吃饱了就别吃了,剩下的扔掉。”说完见猫崽儿仍旧没理他,便又继续道:“屋子晚些时候会有人来收拾的,我带你去书房,你乖乖在那里等我。” 这回楚翊给了回应,她随意的甩了甩尾巴,程子安便知道她是答应了。于是如昨日偷渡入府一般,程子安又将楚翊藏在衣袖里,偷渡去了书房。 ************************************************************ “小黑,你乖乖在书房待着,我中午就过来了。”程子安一本正经的说完,然后赶在猫崽儿炸毛之前及时逃离了书房。 女帝陛下咬牙切齿,奈何子安少年跑得太快,她除了毫无威慑力的“喵喵”叫两声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当只猫可真惨,不仅大清早的要面对“狗奶妈”的心理摧残,被人取了这么个不走心的名字还无法反抗。 不过楚翊转念想想,其实就算是做人,对于不喜欢的名字也同样是无法拒绝的。 楚翊的名字是先帝亲自取的,就在她被接出冷宫之后的第三天。 翊者,辅佐也。本没什么不好,但这个字对于一个后来做了女帝的人来说,就实在有些讽刺了。 那时候没人会想到楚翊有登基的一天,那时候刚刚弱冠的先太子只是身子不好,没人想到他会在短短一年时间内病故。 然而先帝既然愿意将已经十二岁的她从冷宫中接出来,还派了老太傅来亲自教导她帝王之道,其中的含义也是不言而喻。再看看这名字,就真真是讽刺了。 前世不开心的记忆太多,楚翊也不想去回忆。她摇了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丢开,开始参观起程子安的书房来。 子安少年的书房布置得比卧房好了许多,屋里有些玉石木雕瓷器之类的摆设,墙上挂着字画,窗台上也同样放了几盆花草。书柜书桌和笔墨纸砚之类的东西自然更少不了,相比起空空荡荡的卧房来说,这里布置得可以说是满满当当。 女帝陛下迈着优雅的猫步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儿,特地抬头仔细看过墙上挂着的字画。名家手笔却是不多,武将之家大概也不是十分讲究这些,书房里挂着的这些字画大多数落款都是一个名字——程捷。 没想到朕的镇西将军还擅书法呢。 楚翊有些意外,她当皇帝那么多年,好东西见了不少,鉴赏能力自然不差。墙上程捷的画都不算上品,但字却极有风骨,只是笔力还略有些不足。不过看看落款的年月,还是先帝在时,算算那时程捷年岁尚轻,倒是不难理解。 只是这既然是程子安的书房,为什么挂着的全是他爹的字画啊?是镇西将军自恋?还是程子安极度崇拜他爹? 楚翊有些奇怪,下意识的便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她的好奇心从来不算十分旺盛,便也没太放在心上。直到她在程子安的书桌旁看见了一张新写好,还没送去装裱的字…… 同样的极有风骨却笔力不足,同样在落款处写着程捷,不过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张明显是新写的字下,落款处的时间却仍旧写着先帝的年号!!! 第11章 那只好嚣张的喵 楚翊永远记得,自己从冷宫里被接出来时,是延平二十四年的冬天。 从记事起,楚翊最厌烦甚至是憎恨的季节就是冬天了。 天寒地冻的时节,整个皇宫的宫人们都穿上了新的冬衣,看上去光鲜亮丽。但那不包括冷宫,冷宫里的皇女甚至也比不上冷宫外一个小小的宫女,她没有新衣,也没有炭火。 延平二十四年的冬天,和往年的冬天似乎没有什么不同。楚翊裹着衣摆长得拖到地上却丝毫不保暖的陈旧冬衣,每天都在冷宫那小小的地盘里胡乱的走着。 她的屋里没有炭火,棉被也冷硬得不再保暖,坐着只会更冷。而走走虽然身上会热起来,却也是个两难的选择。因为走得多了,便很容易感觉到饿——十二岁的孩子正是能吃的时候,但冷宫里的残羹冷炙在冬天甚至是冻上的,让人根本无法下口。 那一天,楚翊捂着饿的发疼的肚子回到屋子里时,看见的便是一群穿得光鲜亮丽的太监。他们带来了老皇帝的旨意,将她从那个冰冷破旧的宫殿里带了出去。 从此,她穿上了漂亮的新冬衣,有了摸上去软绵绵的毛裘,寝宫书房里都烧上了银丝碳。甚至,十二岁的她,终于有了一个正式的名字——楚翊。 这似乎是一个美好的开始,那时的她也是开心满足的。她不会深究“楚翊”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也不会去想为什么大家都叫她皇女而不是公主,她甚至没想过要见见自己的父皇争争宠,只要能吃饱穿暖,便似此生足矣。 然而这样安稳的日子不过一年,便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最终,她站在了所有人之上,成了楚国又一任女帝,却没能活过二十岁。 …… 延平二十四年啊,那真是个让人无法忘却的时间。 而此时,楚翊蹲坐下身子,眯着眼睛盯上了面前这副新写就的字的落款处——那里写着“延平二十四年上冬程捷”这样的字样…… ***************************************************************** 程子安果然如他所说的一般,在中午准时来到了书房。 他把身后跟着的下人都打发走了,推开书房的门后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发现屋子里整整齐齐安安静静,猫崽儿并没有捣乱。 这让程子安松了口气。虽然他的书房里并没有什么特别重要或者特别贵重的东西,但若是被破坏了,收拾起来总是麻烦的。 程子安迈步进屋,然后一扭头,便看见猫崽儿正背对着他,端端正正的坐在自己昨天刚写好的字上。 难道这小东西几次三番亮爪子不成,便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报复自己?程子安带着些许疑惑,开口喊道:“小黑?” “刺啦”一声,纸张划破的声音突然传来…… 楚翊的背影瞬间就僵硬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僵着身子低头看了一眼——她嫩生生的小爪子上,半透明的小指甲已经弹出来了,然后一个不小心,就划破了脚下的字。 该庆幸这经看不经用的小指甲终于发挥作用展现威力了吗?然而……少年,朕真的不是故意的! 猫崽儿举爪捂脸,不太敢抬头去看程子安的眼睛。 程子安眉梢微挑,看了自己被毁的字一眼,倒没觉得什么可惜,只是有些哭笑不得。他上前,一手提起了猫崽儿,然后把卡着猫爪子一起被带起来的纸取了下来,在猫崽儿的眼前晃了晃:“小黑,你这是在报复我吗?” 楚翊有些尴尬,但“小黑”这破名字还是不能忍的。更何况她堂堂女帝陛下,居然被人拎着后脖子提起来了,这成何体统啊?!!! 瞄了一眼在眼前晃悠的纸,楚翊心说:反正都坏了,子安少年应该也不介意更破一些吧? 于是乎,嚣张的猫崽儿四爪齐上,以超高的频率挥舞着,分分钟使得书房里“雪花”纷飞。等到程子安反应过来把猫拎开,他手上的纸也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了。再低头一看,书房的地面上已经铺上了一层白色的纸屑。 “……脾气真坏。”程子安看看一地纸屑,又看看十分嚣张的猫崽儿,一脸无奈。 “喵——”少年,看清楚了,下次再惹着朕,朕的爪子可不认人! 猫崽儿一脸骄傲的昂起了头,顺便还得意洋洋的亮了亮自己的小爪子,似乎对于目前的战绩十分满意。至于早晨抓桌子抓了半天没留痕也没弄出声音什么的,还是选择性遗忘了吧…… 好在程子安也没想和她计较,自顾自的把那些纸屑收拾了。 他中午来书房是练字的,也只练半个时辰,不好过多耽搁,便顺手将猫崽儿放在了书桌上。临了摸了摸猫崽儿的小脑袋,叮嘱了句:“小东西,别捣乱了。” 这次楚翊倒真是老实了下来。她本也不是来搞破坏的,既然程子安不再“小黑”“小黑”的喊了,她当然也就不必反抗。更何况在见了那个落款之后,她也急于求证一些事,眼下正盼着程子安赶紧写几个字看看呢。 女帝陛下着急了,程子安倒是一点儿也不急。铺纸、研磨、润笔一整套慢条斯理的做下来,楚翊只觉得浪费时间,而对于程子安来说,却是一个静心的过程。 一直等到楚翊都不耐烦了,程子安才提起笔来,开始凝神写字。 笔走游龙,挥墨而就。 女帝陛下一双猫眼瞪得溜圆,金色的眼睛里黑色的瞳孔却已经缩成了一条直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看见什么天敌了呢。而事实上,她只是太过震惊了而已。 风骨天成的字,和之前那张纸上的笔迹一模一样! 以字识人,即使此刻程子安没在提落款,但以楚翊的眼光如何看不出来他其实就是程捷?至于子安,要么是他曾经用过的名字,要么便是长辈提前赐给他的字了。 女帝陛下不熟悉自己的镇西将军,以至于闹了个大乌龙,硬生生的把镇西将军本人当成了他自己的儿子,说出去也是可笑。但楚翊却有些笑不出来了,因为如此程子安真的是程捷的话,那么落款上的时间就不会错了。 延平二十四年上冬? 她从嘉平五年七月,一下子回到了延平二十四年十月?! 八年,只是八年,比之前以为的匆匆十数年短了许多。然而八年的时光逆转,却比物是人非的匆匆十余年更可怕! 回到过去能做什么?改变命运,还是重蹈覆辙? 人的一生会有很多选择,一个改动可能就是天翻地覆的变化,尤其是在知道未来走向的情况下。 然而这些都和楚翊没关系,因为她甚至不是作为一个人回到过去的,她一醒来就是只猫。她不敢想,此时此刻的冷宫里,是不是还有一个自己在挨饿受冻?然后在八年之后,她将作为一只猫,再看着另一个自己走向末路…… 第12章 那个发高烧的皇女 重来一次,重蹈覆辙,看着“自己”再次走向末路? 不,当然不能这样。即使当初无知者无畏,直到死亡也未曾觉得有什么好后悔的,但若真要看着自己再次走到那一步,那便是可悲了。 楚翊浑浑噩噩的过了一整天,感觉上一刻她还忧心忡忡的趴在程子安书房的书桌上,下一刻便独自躺在了程子安卧房的大床上。至于程子安去了哪里,她却是一点儿没注意到,只依稀记得子安少年离开时似乎叮嘱过她什么,她却是忘记了。 心事重重的女帝陛下有些烦躁又有些无奈,她左思右想也不觉得一只猫能改变一个女帝的命运。烦躁得久了,便觉得有些疲惫,她走到床边准备看看窗外的天色,然而冬天的窗户关得死紧,自然什么也看不见。 楚翊愣了一下,回过神后又觉得有些好笑——对于一只猫来说,天色或者时辰有什么重要的?猫不就是一天到晚眯着眼,仿佛随时随刻都在打瞌睡吗?既然觉得累了,那就休息吧。 这会儿的楚翊也忘了自己早晨似乎做过一个很糟心的梦,走回床上后发现程子安临时搭的猫窝已经没有了,连那床夏被也被收起来了。于是干脆把程子安的冬被扯乱,然后钻进去把自己胡乱的裹起来,就准备睡午觉了。 昏昏沉沉间,楚翊觉得自己似乎又得风寒了。她也没有追究这个“又”字因何而来,只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呼出的气炙热得仿佛口腔和鼻腔里有一块烧红的烙铁,而身上却又偏偏冷得直打哆嗦。那滋味儿,真是再难受不过了。 嘴里干得难受,楚翊觉得自己急需一杯水降温解渴。然而下意识的,她知道不会有人主动来喂自己水喝,所以只能努力的睁开眼睛,自己去找。 挣扎了许久,楚翊终于还是睁开了眼睛。目光所及之处却不是程子安大床的青色床帐,而是一个破破烂烂的暗黄色帐子,还有同样破败甚至结着蛛网的屋顶。 楚翊眨了眨眼睛,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她猛的坐起身来,本就昏昏沉沉的脑袋却只觉得一阵晕眩,控制不住的再次倒回了床上。 天旋地转!这是楚翊这一刻最真实的感受,随之而来的,便是不可抑制的反胃感觉。她白着张脸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一翻身就趴在床边吐了起来。 可惜,胃里空空如也,楚翊趴在床边吐了半天也只呕出几口酸水来。可是经这一遭,嘴里酸苦火辣的感觉让人更难受了不说,就连胃里也开始泛酸发疼。 翻过身重新躺回冷冰冰的床上,楚翊目光直直的看着屋顶,有一种自己即将死去的错觉。就好像,当初那些还在冷宫的岁月,她似乎总觉得自己活不到长大。 晕眩感只持续了一会儿,便被火烧火燎的胃疼取代了。 楚翊伸出一只手,慢慢的揉着自己的胃,眼中却渐渐地有了光彩。 片刻后,楚翊撑着单薄的床板再次爬了起来。她的动作很轻缓,偶尔还会停下来等一等,因为稍微剧烈些的动作都能让这具虚弱的身体再次感觉到晕眩。 等到坐直了身体,目光在这破旧的屋子里一扫,楚翊提着的心便终于完全放下了——这里是冷宫,是她住了十二年的寒霜殿。她对每一件东西都熟悉入骨,虽然她在离开冷宫时,毫不留恋的抛弃了所有。 “呵……呵呵……竟然真的,回来了?!”楚翊蓬头垢面,声音也是低沉沙哑,狼狈得几乎让人认不出。然而她还是笑了,说不出是嘲讽还是庆幸。 前世今生?南柯一梦? 楚翊也不知道自己经历的那些算是什么,但比起做一只猫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重蹈覆辙,她还是更希望能做回自己。最起码,不会那么无能为力。 虽然事实上现实也挺让人无力的——口干舌燥的女帝陛下想要喝水,然而冷宫里没有千依百顺的宫女,也没有温柔细心的少年,正生着病的她想要喝水只能自己爬起来自给自足。而更坑的是,屋里的水罐里居然也没有存水!!! 楚翊气得差点儿把那破陶水罐砸了,然而整个寒霜殿除了这个也找不到其他的储水工具了。算算时间,现在只是十月,她被接出冷宫是十一月初,因此她恐怕还得在这破地方待上将近一个月,现在就把水罐砸了,日子也不用过了。 高高举起,默默放下,骄傲的女帝陛下也只能向着现实低头。 她左右看了看,然后慢慢走到衣柜前,把破衣柜里能套在身上的衣服全套上了,这才抱着水罐摇摇晃晃的走出了屋子。 十月的天气已经挺冷了,尤其是对于一个生病的人来说。 楚翊刚走出门,就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吹得一个哆嗦。不过吹吹冷风也有好处,硬生生的打了个激灵之后,总算是让她那烧得迷糊的脑子清醒了些。 往后院的水井走的时候,楚翊开始回忆那些早被她丢到记忆角落的冷宫往事。然而想来想去,她都不记得,自己在被接出冷宫之前生过一场大病,更不记得在冷宫发高烧是什么时候的事。 水井离楚翊住的屋子其实不远,寻常也就是一炷香不到的路程,然而今天楚翊走到一半时,还累得靠在墙上歇了好一会儿。 那时她便想明白了。前世的这个时候,她应该是没有生病的,日游神一样的在冷宫里溜达了一个月,便等到了老皇帝派来的人。而这一次的病症,大约便是由于重生引起的吧?只不知除了这病,这场重生会不会再引起什么别的改变? 想想事情分分神,楚翊终于还是强撑着走到了水井边上,然后看着那井边的水桶和绳子傻了眼——她到底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只是抱着陶罐走过来便几乎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这时候还拿水桶想打水?做梦吧! 冬日的寒风吹过,女帝陛下只觉得分外的萧瑟和凄凉。 然而走都走过来了,嘴里也干得实在受不了了,不打水能怎么办呢?楚翊皱着眉头舔了舔干裂的唇瓣,终于还是放下了手里的陶罐,然后抬手提着木桶试了试重量。 大约是因着这副身子年幼又虚弱,木桶出乎意料的沉重。不过还好,那重量并不是不能承受的,而楚翊也不一定要打上一满桶的水。只要能打上来够她喝的水,起码也算是不虚此行了,之后要是还有力气,就再多打一回装罐子里带回去。 打定主意的楚翊抓住了绳子,然后将水桶扔到了井里。 冬季枯水,桶落下去挺深才听见落水声。楚翊站在井边熟门熟路的晃了一下绳子,井里的水桶便装进了小半桶的水……好像装得有些多了,提不动啊! 生病的人总是格外脆弱,就好像此刻的楚翊,真是连哭的心都有了。可是水桶还是不得不提上来,因为桶里的水不会减少,她想要喝水迟早都得提。 女帝陛下咬着牙开始往上拉绳子,手上沉重的感觉让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在提一个水缸。等水桶拉上来将近三分之一的时候,她终于还是有些拉不动了,又倔强的不愿意就此松手以至于功亏一篑。 僵持并没有持续太久,楚翊终于还是脱力了。但她似乎放手得有些晚了,虚弱的身子被向下的力道一带,几乎站立不住,跌跌撞撞的就要往井口倒。 心脏猛的一缩,楚翊吓得眼睛都瞪大了,但临危不乱这种事大概也真的是能培养出来的。前世七八年的帝王培养让她虽然惊吓,却还不算慌张,连忙张开双手准备撑在那并不算很宽的井口上。 楚翊半个身子都探进了井里,可双手也及时撑在了井口上,保持住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但还没等她松口气,却突然感到背后一股力道袭来…… 第13章 那个出冷宫的皇女 有人要害她?是冷宫里的人,还是冷宫外的人? 几经变故,楚翊被生生的吓出了一身冷汗,几个值得怀疑的人名在她的脑海中滑过。然而还不等她想得更多,便知道大约是自己误会了,因为背后那股力道在碰到她的后背后只是稍稍一顿,便抓着她的衣服向后拉了起来。 显然,来人并不是要暗害她,而是在救她。 年少又瘦弱的身子实在没多少斤两,楚翊觉得背后那人拉得并不怎么费力,因为她被那股强大的力道一拉,双脚几乎离开了地面。然后在惯性的作用下,楚翊一个踉跄没有站稳,便斜斜的摔在了井边上。 正生着病的身体本已脱力,这一惊一摔之下更是耗尽了她全部的精力。于是一时之间,高傲的女帝陛下竟是爬不起来,只能单手撑着冰冷的地面,兀自低头喘着粗气。 “皇女殿下,您还好吧?”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 楚翊猛的抬头看去,便见着一张并不算熟悉,却也不算陌生的脸——张岱,龙腾殿大总管刘喜的干儿子,也是当年将她接出冷宫的人。 瞳孔微缩,楚翊有一瞬间的惊讶,反应过来后也没收敛表情,就那样一脸惊讶又带着些警惕的开口问道:“你是什么人?” 刚才楚翊差点儿掉到井里,张岱显然也吓了一跳,这会儿还未将脸上的惊色完全收起。他闻言略微敛了敛衣袖,然后抬手弯腰冲着楚翊行了一礼,开口道:“奴才是龙腾殿内侍张岱,奉皇命来接殿下出去的。” 张岱的言行举止似乎都没有问题,甚至他刚才还救了楚翊,但楚翊还是无法对眼前这人产生哪怕一丝半点儿的好感。因为从他低垂的眼中,楚翊看到了些许的轻蔑。那是对于一个出身冷宫,母妃早亡,活到十二岁才被皇帝知晓的皇女的轻视。 楚翊抿了抿唇,突然伸出一只手道:“拉朕……拉我起来吧,我有些脱力了。” 张岱看着楚翊还沾着泥的枯瘦小手愣了一下,他嘴角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上前将楚翊拉了起来。随即才提醒道:“殿下,陛下还在龙腾殿里等着呢,您若是没什么需要带的,那现在便跟着奴才走吧。” 楚翊头还有些晕,缓了会儿才抬头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话题转变得让人有些措手不及,张岱也有些不耐,但面前这人再不济也是个皇女,而且皇帝马上就要召见。所以他还是耐着性子回了句:“今日是十月十七。” 得了这一句回答,楚翊不再多问,反倒是冲着张岱抬起了双手。 张岱明显看懂了楚翊的意思,身子顿时就僵了——他来之前就知道这位皇女生病了,也带了躺椅和抬椅子的人来,然而眼前这位蓬头垢面的皇女殿下却主动要他抱?! 这是不能拒绝的,张岱很清楚。然而眼前这位身上也实在是太脏了些,蓬头垢面的就不说了,身上那些破破烂烂的衣服也不知穿了多久没洗,这要是抱在怀里…… 咬咬牙,张岱伸手抱起了楚翊。瘦弱的皇女身上没二两肉,对于一个健康的成年男人来说,抱起来也不比抱床被子重多少。但张岱抱着楚翊依旧挺吃力的,因为他得别过头,尽量让自己的鼻子离楚翊远些。 “殿下,殿下,您要出冷宫了?您带上奴才们吧,奴才们一定会好好报答您的……” 一阵喧哗从不远处传来,楚翊回过头去才看见,不知何时与自己同殿的那三个人都来了,只是被张岱带来的侍卫们拦在了一旁,并不让靠前。 楚翊微微眯了眯眼睛,没有搭理这些人。但张岱此刻心情正是不好,闻言顿时冷笑了起来:“带上你们?好,那就带上你们,也让陛下知道知道,他的皇女在你们这些人的照料下,是如何在生病发热时还要来井边打水,险些落井淹死的。” 那三人请求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们似乎终于起了些惧意,然而此刻再想离开却是晚了。随着张岱话音落下,周围的侍卫已经将他们押了起来。 “殿下,殿下,奴婢知错了,您……”话音再次戛然而止,只这次却不是他们自觉住口,而是被侍卫们把嘴塞住了。 张岱看着三人,嘲讽的冷哼了一声,这才抱着楚翊转身走了。 龙腾殿的大总管刘喜是个有远见的人,早早的培养了张岱这么个接班人,还将接皇女出冷宫这样的好差事交给了他——只要张岱不出差错,皇女便该对他大有好感的,今上子嗣稀薄,这至少便是一段善缘,对于将来必是大有好处。 只可惜,张岱虽然平时待人接物皆是不错,却到底稚嫩了些。他比不上刘喜那样的老油条,更看不懂帝心,只将楚翊当做了一个无依无靠还无才无宠的冷宫公主,心底到底是存了轻蔑的,对冷宫里的人也是说处置就处置了。 这般表现,不说是做过几年皇帝的女帝陛下了,就算是当年那个小公主,也不可能看不出来。于是好感没有了,芥蒂却从一开始就存在。 ************************************************************ 从陈旧破败的冷宫出来,一墙之隔似乎便是两个世界。 楚翊还记得,前世她刚从冷宫出来时,只觉得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她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宫殿,也没那么多的人,见着那些光鲜明媚的宫女,她甚至会自惭形秽。 而这一次,女帝陛下自然不会再大惊小怪,也没人再能入她的眼。因为目光所及的所有宫殿,曾经都是属于她的,而眼前的所有人,曾经也都是她的附庸,一句话可决人生死。 心态的不同,导致楚翊和前世的表现大相径庭。即使上一次她从冷宫出来时健健康康,而这一次病倒需要人抱着,但少了曾经那份儿唯唯诺诺,骨子里的自傲也是不自觉的透了出来,便也入了一些有心人的眼。 张岱当然没有心大到就这样带着皇女去见皇帝,他把人抱去了一个偏殿的汤池里,交给几个宫女伺候洗漱。尚服局也匆匆准备好了十二岁皇女的服饰,只是看看眼前这位瘦小的身子,那匆匆备下的衣服恐怕是有些大了。 待到张岱带着一干太监侍卫出了门,又将大门关上了,楚翊便习以为常的张开双臂让人伺候。 汤池里的伺候宫女们见状都是一愣,显然没想到楚翊的动作如此自然。不过她们总归是训练有素的宫人,怔愣了一瞬之后,便纷纷上前,配合默契的开始帮楚翊宽衣。 破烂的衣服扒了一层又一层,脱下来之后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全给仍在了角落。楚翊也不在乎,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十二岁时的身子——枯瘦干瘪,苍白羸弱,肋骨根根分明,瘦得见不到二两肉,更不要说十二岁少女本该开始发育的胸了。 有些嫌弃的撇了撇嘴,楚翊在宫女的搀扶下走下了汤池,温暖微烫的热水瞬间包围了她的全身。楚翊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那股似乎渗入骨子里的寒意,也随之消退了,整个人都觉得暖洋洋的舒服了起来。 宫女们开始舀水往她身上浇,也有人拿来了胰子开始给她涂抹,动作轻轻柔柔的,仿佛害怕一个用力就摧毁了这副脆弱的小身板。 楚翊舒服的靠在汤池边闭上了眼睛,不知怎的,想起了之前程子安给她洗澡时的情景。 他的动作虽然小心,也刻意收敛了力道,却远不是这样的轻柔,但就是那样不轻柔的揉搓,却让人意外的觉得恰到好处的舒服。那时她就觉得,这人洗澡的手法比宫里这些专门伺候的宫人还要好,简直让她有些舍不得浪费人才。 当然,这种事也只能想想。能进宫给女帝洗澡的,除了宫女恐怕就只有内侍了,她的镇西将军骁勇善战,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将才,怎么可能进宫当太监?! 楚翊正想着些有的没的,突然便感觉到一只手抚上了她的胸口…… “哗啦”一声水响,楚翊抬起手就抓住了那只正摸在自己胸口的手,面色有些古怪。 “殿下,是奴婢弄疼你了吗?”手的主人有些惶恐,面上却还镇定的轻声询问。 楚翊的嘴角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就放开了人。她知道,宫女的动作并不算逾越,这本就是她该做的,前世这种事她也不知经历过多少次了。然而自从上次被程子安洗澡“揉胸”之后,她似乎就有些接受不了了。 “这里,我自己来。”楚翊沉默了片刻后,给出了解释。 宫女不再多问,又开始清洗其他地方。 这场沐浴持续了大半个时辰,洗完的时候楚翊那身苍白的皮肤都给泡红泡皱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楚翊总觉得那一丈见方的汤池里的水都有些黑了…… 楚翊不忍直视的别开了眼,任由宫女帮她把长直脚踝的头发绞干,又拿来了崭新的皇女服饰给她换上——这尚服局匆匆准备的衣服果然是大了,穿在楚翊身上空落落的几乎挂不住。但这是新的冬衣,除了光鲜亮丽的外表之外,更是轻便保暖。 终于变得干净清爽的楚翊,这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第14章 那个见皇帝的皇女 楚翊从未想过,在自己亲自扶灵将老皇帝的棺柩送去皇陵之后,自己竟然还会有再见到他的一天——活生生的,依旧那样不怒自威的老皇帝。 “陛下,奴才将皇女殿下带来了。”张岱首先躬身行礼,言语动作之间的恭敬和谨慎与之前对楚翊的态度截然不同。 这一声也算是拉回了楚翊游走的神思。她看了张岱一眼,想了想便学着他的动作行了一礼,低眉顺眼的对老皇帝道:“儿臣拜见父皇。” 老皇帝眉梢一挑,倒也没有怪罪楚翊的礼仪不对,只随意的抬了抬手道:“行了,都平身吧。” 楚翊听了这话便知道,老皇帝并没有不满,于是放心的放下手挺直了脊背。 还记得前世时的她刚从冷宫出来,根本不懂宫中的礼仪,见着老皇帝那一身的威势,便老老实实的跪下了。子跪父,臣跪君,这本没什么不对,可有了张岱在旁做对比,她这一跪,倒像是低人一等般,也使得老皇帝第一次见着她便皱了眉。 这一次楚翊的反应还算是机变,老皇帝的脸上少了些许不满,然而也仅是如此了。他对于这个刚刚知道存在的女儿显然没什么感情,神色淡淡的一挥手,便见着一个穿着太医服饰的人端着个小碗走了出来,手上还拿了根银针。 “殿下,请将手伸出来。”太医端着碗,举着银针站在了楚翊面前。 楚翊抿了抿唇,却是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便伸出了枯瘦的右手。随即便觉得指尖一疼,一滴殷红的血冒了出来,“滴答”一声,落在了太医手里那乘着半碗水的小碗中。 太医收起了银针,姿态恭敬又小心的将碗呈到了老皇帝面前。老皇帝看了一眼,从身旁的案几上拿起个针筒,也取出一枚银针来,在指尖扎了一下。 一滴血堪堪落下,旁边的总管太监刘喜便忙递上了一方雪白的手帕。老皇帝接了,不甚在意的擦了擦伤口,便捏着手帕探头去看碗中的情形。 毫无疑问,血融合了,楚翊的确是老皇帝亲子。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老皇帝的神色才又缓和了几分。他抬眼看了楚翊一眼,似是想说些什么,然而这一眼看去,却发现楚翊脸色苍白,满头的冷汗,连唇上都没了血色,只是兀自紧咬着下唇,似在强撑。 恍然间终于想起楚翊似乎是病着的,老皇帝忙冲着身边的刘喜道:“还不快给皇女赐座。”说完又对着那帮忙验血的太医挥了挥手道:“陈爱卿快去看看。” 当今陛下子嗣艰难,不算那些尚未入碟就夭折的小皇子小公主,轮上序的不过七位。然而这四位皇子三位公主也多体弱,活过五岁的便只剩下三位了,长至成人的,不过当今太子一人而已。而如今陛下已过天命,后宫里更是久无消息了。 见了那两滴血相容,在场的人又如何能不明白其中关系?刘喜忙指挥着人搬了凳子上来,张岱亲自扶着楚翊坐下,陈太医也再次来到了楚翊面前,请她伸手。 尘埃落定,楚翊坐在了小太监搬来的锦凳上,但感觉却并不怎么好。她今日本是虚弱,一整天没吃东西不说,又站得太久了,这会儿只觉得头晕眼花,冷汗也是一阵阵的冒。如果不是错觉,那么她宽大冬衣下的里衣都该汗湿透了,贴在身上还有些冷, 陈太医站在楚翊面前,等了一会儿也没见着楚翊伸手,便只好再次开口道:“殿下,请伸出手,容臣为您把脉。” 楚翊这时候已经是晕晕乎乎的了,她听见有人在和她说话,但却听不清这人在说些什么。于是她虚弱的抬起头看了一眼,然后也没等陈太医再说些什么,便身子一歪,失去了意识。 离得最近的张岱一把抱住了楚翊,没让她跌倒在地。但这番变故,却是将龙腾殿里的众人都吓了一跳,包括已经失去太多皇子皇女的老皇帝都忍不住站了起来。 陈太医连忙上前捏起了楚翊的手腕,开始为她把脉。 “陈爱卿,皇儿怎样了?”老皇帝开口问道。 陈太医把了会儿脉,放下楚翊手腕的时候面色有些古怪,似是犹豫了一下才道:“陛下放心,殿下并无大碍,早先的风寒已经发出来了,如今只是体弱,休养些时日便好。便是汤药之类,也是可有可无的。” 老皇帝听了放心不少,但想了想还是问道:“既无大碍,皇儿怎的就昏过去了?” 陈太医顿时就尴尬了,他轻咳了两声,低垂着眼不敢去看皇帝的脸色,小声回到:“陛下,殿下她是,她是饿晕过去的……” ********************************************************** 程子安觉得,养猫果然是件玩物丧志的事…… 夜色已深,程夫人跟着程子安一同从主院里出来,却没有如往常一般安静同行然后分道扬镳。程夫人拉住了程子安的手,面上带着些许忧色:“阿捷,你今日可是身上有什么不适?” 程子安有些不自在的抽回了手,沉默了片刻才回道:“没有,我身上并没有什么不适,母亲不用担心。” 程夫人却有些不信:“以往你可从未在你祖母面前这般走神过。” 程子安闻言有些尴尬,他刚才只是一时间想起了卧房里的猫崽儿,小小的走了下神。谁知母亲和祖母的眼神一个比一个好,分分钟就被抓了个现行,这会儿被问起也是有些无言以对。 见着程子安没话说,程夫人倒是想得更多了。她想了想,便凑到程子安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也不知程夫人说了些什么,程子安的耳根顿时就红透了。他一直绷着的冷脸终于绷不住了,几乎是有些气急败坏的开口道:“娘你在胡说些什么呢?!” 大约是难得见到程子安这副模样,程夫人的心情好了不少,她的眼中带上了两分笑意:“娘可不是胡说。今日你院中的丫鬟来与我说,你今早没让她们进内间收拾,后来她们去收拾时,你床上的床单都换过了……” “……”不让人进内间是怕那只还在睡懒觉的猫崽儿被人看见好吗?换床单是因为那只不爱干净还不守诺的猫崽儿脏兮兮的爬上了他的床,不换床单能睡吗?! 程子安几次张嘴,可惜总是找不到合适的借口。于是程夫人以为被自己说中,抬手轻轻地摸了摸程子安的头发,又道:“阿捷,长大了是好事,别这样气急败坏的。” 这一次程子安没有躲开她的手,反而沉默了许久,然后抬眼看着程夫人,低声问:“真的会是好事吗?” 程夫人的手突然僵硬在了半空中,眼中的笑意也倏而散去。 程子安没再说什么,也不管那还落在自己发梢的手,便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他没有回头,却在走出几步之后自嘲似得勾了勾嘴角。 心情不佳的程子安一路沉着张脸向自己的院子走,直到在半路上遇到拎着个水囊的何伯…… 何伯笑眯眯的,总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小公子,从老夫人哪儿回来了?” 程子安点点头,又有些惊讶的问道:“何伯,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去休息?” 何伯闻言举起那个水囊摇了摇,“哗哗”的水声似乎有些粘稠:“小公子不是说想喝牛羊乳吗,何伯这不是给你送来了。” “这……”程子安吓了一跳:“何伯你不是说牛羊乳都是郊外庄子产的吗?你这是,你今天去庄子上了?” 何伯年纪大了,府里早不让他奔波,若是为了这点儿小事劳他跑这一趟,程子安自是不安。然而何伯本人却并不在意,仍是笑眯眯的模样:“偶尔出去溜达溜达也是不错,小公子不必担心,咱这身子骨还是骑得了马的。” 说完这话,何伯还冲着程子安眨了眨眼睛,闹得程子安也是哭笑不得。他接过了水囊,认真的道:“谢谢何伯,但这一次就够了。你知道的,我其实并不喜欢奶腥味儿。” 谁知何伯却是摆手笑了:“小公子不必担心我再跑来跑去的折腾。今日我从庄子里拉了只母羊回来,明儿让何勇在后院马厩旁边给搭个棚子,和马一起喂着,以后你想天天喝羊奶也不费事儿。”说完拍了拍程子安的胳膊,又笑道:“小公子长得高高的,以后才好重振程家威名。” 程子安心下一暖,点了点头道:“何伯放心,我今后一定能重振程家威名。” 何伯也笑着点头:“这就好,这就好。时候不早了,小公子快些回去休息吧。还有,这羊乳还是交给厨房的人处置一番再喝比较好。” 程子安应下了,两人又道了别,这才各自离去。 第15章 那个变回喵的皇女 “小黑,醒醒,该起来喝奶了……” 楚翊晕晕乎乎的,耳边似有人言。她凝神听了半天,竟发现好像是子安少年的声音。只是这内容……楚翊想起了早晨那只大黑狗,顿时打了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圆溜溜的猫眼刚一睁开,便对上了程子安那双暖棕色的眸子。然后眨巴眨巴眼睛,再眨巴眨巴眼睛,女帝陛下却是还没有回过神来——她不是已经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了吗?好端端的怎么又变回猫了?! 刚睡醒的猫崽儿有些迷糊,被叫“小黑”没有亮爪子不说,就连看着他的眼神都是愣愣的。不过程子安也没太在意,伸手就习惯性的把猫崽儿捞了起来,然后顺手抱在怀里顺了顺毛:“好了,终于醒了,晚上你还没吃东西呢,快跟我去喝点儿奶吧。” 又听见了“喝奶”这个词,女帝陛下确认这不是个错觉,于是瞬间觉得整只猫都不好了。 “喵——”朕才不要喝狗奶,饿死都不要!!! 是的,女帝陛下饿了,刚睡醒就饿。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的饥饿感尤其强烈,饿得楚翊甚至觉得自己能吃下一头牛——对于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猫崽儿来说这当然不可能——但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接受趴在狗肚子上喝狗奶! 女帝的尊严还要不要了?好吧,你说不要,那做人的尊严还要不要了?这当然不能不要! 楚翊开始挣扎起来,甚至再次亮出了小指甲。然而一只饿着肚子的猫崽儿又能有多大的力气?至少对于程子安来说,那力道小得简直可以忽略不计,随便一只手就能给按住了。 “喵——”少年,你最好放手,朕会治你大不敬的,朕一定会…… 没等楚翊再多折腾,程子安就已经抱着她转出了屏风。外间并没有楚翊以为的大黑狗,只是在桌子上放着一个精致的小碗,碗里是还微微冒着热气的羊奶。 猫崽儿噤声了。她扭头看了看桌上的羊奶,又回头看了看抱着自己的子安少年,心里有些犯嘀咕:那是什么奶啊?子安少年不会是以为自己怕狗,所以丧心病狂的挤了狗奶来吧? 原谅楚翊早晨被那只大黑狗吓出了心理阴影。其实程子安也真想过挤狗奶的事儿,不过挤狗奶的可行性实在太低,他也就突发奇想了一下,便抛在了脑后。也幸好何伯热心,有了那只母羊,猫崽儿今后的口粮算是有了着落。 楚翊在心里小小的挣扎了一下,她其实真挺想问问程子安:少年,这碗里的不是狗奶吧?但猫崽儿显然问不出口,所以她也只能安慰自己,就算真是狗奶,只要不是趴在狗肚子上直接吃的,也是勉强可以……接受的…… 程子安把猫崽儿放在了桌子上,看着小东西迈着优雅的猫步走过去,又探头探脑的围着碗研究了半天。终于,猫崽儿摆出一副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的模样,把小脑袋凑上去闻了闻,然后又伸出了粉嫩嫩的小舌头试探着添了一下。 羊奶的味道估摸着不错,再加上猫崽儿确实饿坏了,尝了一下发觉没什么异味儿,便埋头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何伯送来了满满一水囊的羊奶,猫崽儿当然喝不了,程子安只给她准备了拳头大的一小碗。剩下的,为了不辜负何伯的好意,他捏着鼻子自己喝了。这会儿见着猫崽儿喝得香甜,他却是默默抿了抿唇,总觉得那股子奶腥味儿还在嘴里没散。 极轻微的“咕咚”声在房间里响起,没一会儿功夫,猫崽儿扁扁的肚子就圆了起来。 楚翊抬起头,小小的打了个嗝,满足的伸出小爪子抹了抹嘴。然后一抬头,就看见程子安正盯着她剩下的小半碗羊奶看。于是女帝陛下十分大方的伸出爪子把碗往程子安的方向一推,昂首挺胸的示意道:少年,别看了,朕都赏给你。 很奇妙的,程子安秒懂了猫崽儿的意思…… 哭笑不得,这大概就是程子安面对猫崽儿时的常态了。刚才他其实只是想看看猫崽儿的食量,老人都说饭量小的孩子吃饭和猫一样,今天一看,猫崽儿的食量也确实不大。就算是饿得狠了,这一小碗的羊奶也没能喝完。 程子安没好气的揉了揉猫崽儿的脑袋,又顺手帮猫崽儿把嘴边还沾着的白色奶痕擦了擦,这才端起碗转身出了房门。 吃饱喝足的楚翊精神抖擞,还有心情用猫语在他身后喊:少年,朕都赏你了,要喝就喝,不用偷偷的……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猫! 如果程子安能听懂猫语的话,大概一定是这样的想法。但幸好,他听不懂,所以他还能淡定的出去把碗里剩下的羊奶处理了,然后回到屋里来,一本正经的问楚翊:“洗澡吗?” 楚翊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得,她今天一整天的活动范围都在程子安的卧房和书房,这两个地方显然都被打扫的十分干净。作为一只奶喵,她觉得自己大约不用像人一样每天沐浴,毕竟大冬天的毛不能完全擦干,贴在身上还是挺冷的。 程子安也没有强求,只把楚翊从桌上抱下来放到地上,然后叮嘱了一句:“好好待在屋里,别乱跑啊。”就径自出门,去泡他每天都要泡的药浴了。 不得不说,子安少年也是心大。大约因为从未养过猫狗之类的宠物,他竟也没觉得一只猫能听得懂人话,还能回应这种事有什么不对的。 程子安一走,偌大的卧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吃饱喝足的楚翊也有了时间思考人生大事——她为什么又变成了猫?她作为人的身体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比起上次短暂的在人身上苏醒,事后甚至以为自己是做噩梦要好,至少这次楚翊清楚的知道,白天经历的那一切并不是一个梦——她真真切切的回到了自己十二岁的身体里,然后又提前从冷宫里出来了。 一切都发生了改变,这似乎也说明,原本的结局是可以改写的? 当然,改写的前提是,她不能一直当一只什么都做不了的猫! 楚翊开始仔细回想细节,然后不难发现,她从猫变人或者从人变猫,其实都是因为失去了意识:猫睡着之后,再醒来成了人,人昏迷之后,苏醒过来的就是猫。 有了共同点作为突破,很多事便也有了解释。比如说现在皇宫里的那具身体肯定还是昏迷着,不过滴血认亲的事情既然已经尘埃落定了,那么楚翊也不担心自己的身体会再受什么磋磨。正常来说,应当是被好好的安置了。 如此一来,女帝陛下安心了不少,不过当务之急她还是想试试自己的猜测是否成真。于是猫崽儿兴冲冲的抬起小爪子就跑回了内间,然后一个助跑跳上了比她高了一倍有余的床榻,想也没想的就扑倒在被子里闭上眼准备睡了。 一炷香,两炷香…… 一盏茶,两盏茶…… 一刻钟,两刻钟…… 睡不着,还是睡不着,白天睡了一整天的猫崽儿这时候可谓精神抖擞,一直等到程子安都泡好澡回来了,猫崽儿还趴在被子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子安少年依旧是披散着头发,穿着中衣回来的,然而已经看过一晚上的猫崽儿依旧没能抵挡住美色的诱惑——她本来只是睡不着,听见程子安回来后抬起眼皮随意的瞥一眼的,谁知一眼看去又看呆了,圆溜溜的猫眼瞪得大大的,许久不曾回神。 程子安当然不知道一只猫居然沉浸在了他的“美色”之中,所以他毫不“怜香惜玉”的伸手就提起了猫崽儿,然后一脸认真的教育道:“小黑,你刚在地上跑过,不能随便往床上跳知道吗。还有啊,你今天都睡了一整天了,刚吃完东西也先该活动活动。” 上一秒,女帝陛下还在想,前世活到二十岁也没娶个皇夫回来,实在是有些可惜了,这辈子倒是可以提前考虑考虑。 然后在下一秒,她的考虑对象就一只手把她拎了起来,而她却只能伸出四只雪白的小爪子,在空中徒劳的扑腾几下…… 第16章 那个被赐名的皇女 楚翊醒来的时候,天才蒙蒙亮。 不用睁开眼睛楚翊就知道,她又回到人身上了。因为虽然极其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她又是被饿醒的!而且这次的饥饿感比之前作为猫崽儿醒来时要强烈许多,她的胃甚至在火烧火燎的疼。 一手捂着胃,一手撑着床,虚弱非常的女帝陛下勉强爬了起来,刚想叫一声“来人”,便见着眼前遮掩着的淡黄色床帘被人掀开了。 掀开帘子的人是张岱,他已经在楚翊的床边守了一整夜了。黎明时刚迷迷糊糊的靠在床边儿睡了一小会儿,便被楚翊起床时的动静惊醒了。不过眼见着楚翊终于醒了,他也是大大的松了口气,面上不禁带上了几分喜色:“殿下,您醒了?” 楚翊按着胃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的点了点头,刚想开口让张岱给她弄点吃的过来,便见着这人已经十分识趣的转身冲一旁守候的宫人吩咐了下去。 对此,楚翊并没有什么感触,只觉得理所当然。 她当然知道张岱为什么这般殷勤,因为她之前的昏迷也有他的一份功劳在——这人从一开始就没将她放在眼里,一心只想着快些带她去见老皇帝,所以明知道她病着饿着也没想过要先给她找个医官看看,或者找点儿吃的垫垫肚子。便是离开冷宫后的第一口茶,她也是在汤池才喝上的。 皇宫里的人捧高踩低是惯例,楚翊当然也是知道的。所以她更清楚,在张岱知道老皇帝对她的“看重”,而她又恰恰在那个时候昏过去时,这人会有多惶恐。 确实,楚翊昏倒的时候张岱吓坏了,他抱着她的手都在抖。尤其是在陈太医开口说出皇女殿下是饿晕过去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的小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于是在得到了将功赎罪的机会之后,这人仅剩的那点儿傲气,在楚翊面前也给打磨光了。 楚翊这时候还不知道,在她昏过去的时候陈太医就给她下了“饿晕”的诊断,所以在看到迅速端上来的米粥和下饭的清淡小菜时,她还略有些吃惊的挑了挑眉。 见楚翊只是看着那些饭菜,张岱显然误会了什么,忙解释道:“殿下,陈太医说您饿得久了,伤了脾胃,暂时最好不要吃什么大荤之物,喝些白粥最是养胃。” 好吧,楚翊明白了,原来所有人都已经知道她是饿晕过去的了,所以寝宫里才会一直备着这些吃食,方便她醒来就可以吃。不过这么丢脸的事,就这样直白的说出来,张公公你果然是不想混了吧?! 女帝陛下已经恼羞成怒,然而多年的帝王生涯还是让她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能,所以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一脸淡定的伸出手去接粥碗。 张岱似乎还犹豫了一下,这才把碗给了她,同时不忘叮嘱道:“殿下,陈太医说您体虚……” 楚翊终于没忍住,抬头狠狠地瞪了张嘴就没好话的张岱一眼。这一眼似乎有奇效,张岱的话戛然而止,也让楚翊终于摆脱了这般越来越尴尬的境地。 “咕——”的一声腹鸣突然响起,在安静又空旷的寝宫中传出老远…… 楚翊的脸上先是一僵,又是一红,再也顾不得自己心里那点儿小别扭和对张岱的小埋怨,举起粥碗送到嘴边就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那豪放的模样,吓得张岱在一旁直喊:“殿下,您慢些,慢些,吃这么快胃会不好受的……” 谢天谢地,张公公没有说出“殿下,您慢些,没人跟你抢”这种话,否则女帝陛下肯定得当场发飙。 几口粥下肚,饥饿感稍缓,那让人尴尬的腹鸣声也终于止住了。 张岱其实并不是个不会看人脸色的人,他只是没想到这个刚从冷宫里出来的皇女会这般看重颜面。现下见着楚翊终于放松下来的神色,他又怎会还不明白? 于是张公公十分善解人意的提起了筷子,开始帮楚翊布菜,然后绝口不提吃饭的事儿,说起了眼下的实际情况:“殿下,这里是东宫的麟趾殿,陛下已经将此处赐予您做寝宫了。这些年您在冷宫吃苦伤了身子,陛下也派了陈太医来帮您调理,只是半个月之后,您就得去上书房跟着太傅念书了……” 张岱絮絮叨叨的说了不少,楚翊捧着粥碗小口小口的喝着,也很给面子的把张岱布的菜都吃了。 其实张岱说的这些,楚翊都知道,因为这些事与前世几乎都是大同小异的。比如说前世她也被赐了麟趾殿,但老皇帝派来给她调理身子的并不是陈太医,读书也是从她离开冷宫之后的第三日便开始了。 这些小事对于楚翊来说并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但也是这些小事,其中却蕴含了太多的意味。比如说老皇帝赐给她的麟趾殿位于东宫,这本不是皇女或者说是公主该待的地方。再比如说,就算楚翊启蒙晚,老皇帝急于让她读书识字,也不该将她读书的地方定在皇子们读书的上书房,还派了太傅教导。 当年的楚翊看不懂这些,只管自己过着衣食无忧的小日子,但明白人显然不少。只是很多事的发展还是出乎了大多数人的意料,以至于让他们措手不及。 在心中暗自摇了摇头,楚翊将自己飘远了的思绪拉了回来。她现在想这些也是没用的,至少也得等一年后,她体弱多病的太子哥哥突发恶疾薨逝,她才会走到台前来。 楚翊将一碗粥吃了个干净,有了东西暖胃,胃疼的感觉也缓解了不少。但她到底饿了许久,只一碗粥实在是填不饱肚子,便拿着空碗抬头去看张岱。 张岱明显有些为难,他现在已经意识到两人的君臣之别,但事关楚翊的身体,半分差池他都担待不起。对上楚翊黑漆漆的眸子,张岱接过了空碗,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道:“殿下,陈太医吩咐了,您得少吃多餐,奴才一会儿再让人准备吃食行吗?” 楚翊当然知道这些,但“病人”很多时候都是不乐意遵医嘱的,因为医嘱很多时候会让人不那么愉快。比如说,让一个长期饥肠辘辘的人少吃多餐,这本身就很残忍。 女帝陛下摸了摸已经干瘪的肚子,觉得这日子还没猫崽儿过得顺心,于是很想傲娇一把再争取一碗粥。但就在这个时候,麟趾殿外来了人,还是老皇帝派来的。 没办法,老皇帝派来的人怠慢不得,楚翊也只好收了心思,软手软脚的从床上爬了下来。 东宫和冷宫显然不是一个待遇,麟趾殿里一直燃着最好的银丝碳,屋子里没有半点儿烟火味儿不说,还暖和得让人感觉不到冬季的到来。 饶是如此,楚翊刚一起身,身边也立刻围了几个宫女上来。然后不一会儿功夫,她便被人穿上了轻便厚实的冬衣,从头到脚裹了个严实。 等到楚翊这里收拾完,老皇帝派来的人也进了寝宫了,为首的正是刘喜。他是来替皇帝传旨的,也顺便看看自己的干儿子是不是在楚翊这里好好的“将功赎罪”了。 老皇帝的旨意很简单,圣旨上的话与前世一字不差,但来得却比前世还要快——那是一道赐名的圣旨,楚翊再次被赐名为“翊”,意为,辅佐。 第17章 那个招伴读的皇女 半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楚翊的身体休养得差不多,便到了该去上书房读书的时候了。 十二岁才开蒙的皇女,这在楚国几百年的历史中可以说是绝无仅有了,张岱都有些担心,不知道太傅要从哪里开始教。要知道,这宫里的皇子皇女们按规矩都是五岁就开始读书的,开蒙则是更早,各宫的娘娘们在孩子两三岁时就开始对着他们读书念诗教认字了。 去上书房读书的第一天早晨,天还没放亮楚翊就被张岱叫了起来。 早朝多年的女帝陛下倒是没什么起床气,只是迷迷糊糊爬起来的时候,她的心里却是有些不安。因为经过这半个月的经历证实,她之前的猜测并没有错,她由人变猫或者由猫变人的契机就是失去意识,无论睡着还是昏迷。 楚翊有些担心,她今天一下子起太早没休息好,一会儿在上书房不会打瞌睡吧?别人打瞌睡,叫醒也就罢了,她打瞌睡可是要一睡不醒的——她每天做人的时间显然更多,所以猫崽儿的身体一直在睡觉,每次醒来都是精神抖擞,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再次入睡! 迷迷糊糊的在宫人的伺候下洗漱完毕,楚翊用力眨了眨眼睛,还是有些担心自己待会儿会在课堂上一睡不醒,于是扭头冲张岱叮嘱了一句:“今日起得太早,有些犯困,若是什么时候见着我打瞌睡了,便提醒我一下。” 这事儿张岱自然不敢怠慢,忙郑重的应下了。他目前可是跟着这位殿下混的,如果殿下去上书房的第一天就打瞌睡什么的,给太傅的印象一定会一落千丈。 见张岱应得郑重,楚翊也放心了些。她裹着厚厚的毛裘,站在大殿门外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张岱特意准备的轿辇,抬腿就往上书房的方向走,也好让自己能清醒一些。 张岱见状愣了一下,却也没打算拂了楚翊的意。他抬抬手挥退了轿辇,自己也跟在楚翊身后往上书房的方向走,边走还边问道:“殿下,陛下有意要为您选两个伴读,您可要亲自去看看,选两个看着顺眼的?” 选伴读当然不能像张岱说的那么随便,只挑顺眼的。皇子皇孙读书,在朝中大臣家中寻适龄子嗣相伴,是历来有之的。这算是对大臣们表达信任的一种方式,同时也可以帮助皇子皇孙们从小建立自己的班底势力,因此这些伴读最后大多数也就成了皇帝或者诸王的心腹。 前世那两个伴读是老皇帝给楚翊选的,她没在意也没深交,便渐渐地将那两个人忘记了。现在听到张岱突然说起可以自己选伴读的事,楚翊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程子安。 作为猫崽儿跟在程子安身边半月,楚翊对这个少年多多少少也有了更深的认识:她的镇西将军不仅能征善战,而且文才武功皆是不弱,再加上勤勉好学,这样的人做伴读其实都是浪费人才了。无论将他放在那儿,迟早都可以大放光彩,培养做心腹绝对不亏。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子安少年他长得好看啊!!! 爱好看美人的女帝陛下觉得,有这样一个秀色可餐的伴读陪在身边,她肯定每天都很乐意往上书房跑。老皇帝再也不用担心她开蒙晚,读书迟了。 想着想着,楚翊的眼睛都亮了,正准备开口让张岱安排,可她话都到嘴边了,却又突然改了口:“伴读的事先不急,我还不知道该选什么样的人,父皇也是诸事繁忙,回头再慢慢选吧。” 张岱也没多想,规规矩矩的应了声“是”,然后将话题一转,开始说起了上书房的规矩。 楚翊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这些早就知道的事,心里却还在懊恼:刚才一时激动忘记了,她的镇西将军家两代单传,如今程家的男丁就他一个,没人在朝中任职。再加上没有长辈安排,程子安本人似乎也一直以沙场封将为目标,所以大约是不会有人推荐他来当伴读了。 女帝陛下觉得有些可惜。但转念想想,未来何其遥远,诸般可能都有,她现在纠结这个还不如想想一会儿见着太傅后该如何表现。因为无论如何,这个将军迟早都是她的! ***************************************************************** 冬日天寒,教导程子安的老夫子年纪也大了,昨晚一个不留神,就感染了风寒。于是今早派了家人来程府告了假,程子安也算是白得了半日假期。 安排得满满的时间里突然空出来一块,程子安在书房里练了一个时辰的字,便又回去了卧房。然后没什么意外的,他看见了还躺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的猫崽儿…… 猫都这么爱睡觉吗?第一天的时候好像不这样吧?程子安有些疑惑的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猫崽儿软乎乎的小肚子,结果人家别说理他了,连呼吸都没乱半拍。 程子安见状,难得起了点儿促狭的心思,轻手轻脚的拎起猫腿儿就给摆了个颇为*的姿势。他自己看着乐了半天,还想着要不要画下来,到时候可以给猫崽儿看看,这小东西必定又要炸毛亮爪子了。 可惜,还没等子安少年找来笔墨付诸实践,他的房门便被人扣响了。 “公子,老夫人请您去一趟。”门外的人如是说到。 “哦,我知道了。”程子安有些扫兴,但闻言也只好放下了猫崽儿的小爪子,又给她盖上了被子,这才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衫,然后出门往主院去了。 因着程子安的课业繁忙,所以程老夫人一般是不会主动寻他的,有事都是早晚见面时说。因此今日祖母召唤,程子安不敢耽搁片刻,急匆匆的就过去了。 果然,程老夫人确实是有事才寻他…… “伴读?”程子安微微蹙了蹙眉:“祖母的意思是想让我去给那个刚寻回来的皇女殿下当伴读?可是祖母,若是当伴读的话,孙儿就得住在宫里了,这实在是……” 屋子里只有程子安和母亲祖母三人,他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另外两人却也明白他想说什么。 程老夫人垂着眼想了想,道:“住在哪里有什么要紧?过两年你总会去军营的。” 程子安一下子沉默了。程夫人来回看了看两人,还是对着程子安劝道:“阿捷,此事不失为一个好机会。陛下有意培养,若是这位皇女殿下将来有作为,你父亲的事将来也可以更容易些。说不定,说不定你就不用……” “母亲。”程子安打断了程夫人的话,他的表情冷冽又严肃:“此事事关我程家百年声名,不是靠谁说一句话就能解决的。别说只是皇女,就算有朝一日她做了女帝,一道圣旨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父亲的事,只能靠他,或者靠我们自己。” 程夫人愣了愣,眼中似有水光泛出,然而最终她也只是隐忍的别过了头,没再说什么。 程老夫人叹了口气,难得慈爱的拍了拍程子安的肩头,说道:“你母亲说得不错,此次确实是机会难得。你不想靠着皇女的势力抹掉你父亲的罪名没错,但程家如今已是大不如前了,你想在军中打下一片天地,总得有人在朝中为你周旋才好。” 程子安知道祖母说得没错。他家的侍卫家丁门房大多都是当年跟着祖父父亲东征西战的老人,军中的事也没少和他说:贪墨军功这种事并不稀奇,栽赃陷害找替罪羊之类的也不是没有,没背景的人想要在军中出人头地并不容易。而他家名气虽大,却已经没有一个人还在朝中了,有事只能依靠故交的情分,可那些情分又能帮他几回呢? 这些程子安都知道,可是他仍旧犹豫:“祖母,当今陛下虽然只有两个子嗣,但太子早定,陛下却决意在此时培养皇女,这其中恐怕……若是将来有些什么,程家牵扯进去……” 程老夫人闻言摇了摇头,她看得比程子安清楚:“太子殿下自幼体弱,幼时几乎是靠着太医院的奇珍异草吊命,如今每年也会大病一场。陛下如今这么做,不过是怕有个万一,但只要太子健在,皇女仍旧只是皇女,而太子想必也不会忌惮这个名‘翊’的妹妹。” 听到祖母这么说,程子安放心不少,但进宫的事还是让他有些许顾虑。想了想,便道:“此事祖母容孙儿再仔细想想。” 程老夫人点点头,也没有强求什么,只道:“此事的利害关系我与你母亲已经说过,你自己决定便是。若要去,便与我说,我来安排。” 程子安应下了,又问过祖母没有其他的事,这才心事重重的离开。 第18章 那个流鼻血的皇女 今天猫崽儿醒来的有些晚,因为第一天去上书房,太傅大人就丧心病狂的布置了家庭作业:大字十篇,明早检查。 十篇大字本也没什么,真要写也费不了多少时间。然而,女帝陛下当然不能用她前世辛辛苦苦练出来的漂亮字体来写这十篇字,她得把这十篇字写成狗爬样,否则分分钟可能引来猜忌——做过皇帝的她太清楚了,对于帝王来说,疑心病就是伴随终生的绝症,无药可医。 于是为了写出一□□爬字,楚翊纠结了很久。然而习惯已经养成,再想要把字写成初学者那样,其实也是挺难的。幸好最后她灵机一动,干脆换了左手来写,总算把字写得歪歪扭扭,再看不见半点儿形体风骨。 只是这一耽搁,女帝陛下上床睡觉的时间就有些晚了,猫崽儿醒来的时候就更晚了。 “喵——”怎么这么黑,人呢?今天怎么没叫朕起床? 楚翊摇头晃脑的从床上爬起来,感觉离自己上床睡觉的时候似乎有些久了——经过这些天的试验和观察,楚翊发现只要她在一个身体失去意识,另一个身体就可以随时醒来,但如果没人喊她,就会像今天这样,继续沉睡,直到自然醒。 睡到自然醒的猫崽儿比平时晚起了将近一个时辰,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刚醒来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为什么重生以来,总是在挨饿呢?! 女帝陛下有些哀怨,她甚至想到将来她富有天下,也还要天天饿肚子,这种遭遇简直不能更惨。然而哀怨归哀怨,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填饱肚子。 半个月的功夫,猫崽儿长大了不少。仗着猫的夜视能力,楚翊动作敏捷的跳下床绕过屏风,然后更敏捷的一跃跳上凳子,继而跳到了桌子上。然后她震惊的发现,今天的桌上没有奶,也没有其他任何吃的!!! 子安少年忘记给她准备晚饭了???!!! 楚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惊讶过后也来不及生气或者继续纠结肚子问题,她就开始担心起程子安来了——这还是子安少年第一次忘记给她准备吃的,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猫崽儿跳下桌子在屋里溜达了一圈儿,不出所料的没见着人,也没见着有任何异常。但今天的状况确实反常,楚翊越想越担心,最终还是跳上窗台巴拉开了窗户,第一次主动跑出了屋子,打算出去找找看。 夜色深深,程子安的小院一如既往的安静。院子外面有侍卫来来回回的巡逻,有小厮丫鬟偶尔穿梭,但他的院子里除了需要打扫的时候外,总是空无一人的。 第一次来的时候,楚翊就觉得有些怪异,但也许只是子安少年喜静,所以不喜欢有人来打扰呢?这些天楚翊一直没有多想,但这会儿她自己一只猫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中行走,心里却难免有些毛毛的,总觉得环境静谧得有些过分了。 女帝陛下并不怕黑,但习惯了身边总有人跟着,突然间一个人落了单,感觉还是有些不适应。特别是有什么风吹草动的时候,那些动静总是在灵敏的猫耳里无限放大,再加上墙上地上那些影影绰绰的投影,时不时就能吓人一跳。于是她加快了脚步,在回廊里快速奔跑起来。 其实楚翊并不认识路,即使她已经在这个院子里住了半个月了,但平日里基本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唯二去过的地方,就是程子安的书房和浴房。 楚翊不知道程子安这会儿是不是在院子里,但她就是想出来找找。可惜一路走来,那些房间里都是漆黑一片,不用看都知道子安少年不会在里面。 四条小短腿迈的飞快,没一会儿工夫,楚翊便找到了程子安的书房。可惜里面仍旧是漆黑一片,灯都没亮,人显然也不在。 楚翊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纠结要不要去院子外面找找?但想了想,她又扭头奔着只去过一次的浴房去了——子安少年每晚都要泡药浴,说不定今天只是提早了,正在浴房里泡澡呢? 程子安的生活向来很规律,每个时辰该做什么都是早早安排好的,这半个月来从无差错。所以此刻楚翊也只是抱着反正不知道去哪儿找人,干脆去看一眼好死心的心思去的。 然而等她真跑到浴房外,却惊奇的发现浴房里灯居然是亮着的,子安少年真的在泡澡?!!! 你居然有闲心泡澡也不给朕准备吃的,还害得朕担心! 猫崽儿炸毛了,怒气冲冲的就要往浴房里冲……大门关得死紧?没关系,不是还有窗户吗! 猫的弹跳力总是那样惊人,再加上日益尖锐的爪子帮忙,明明还只是个小猫,楚翊也顺利的爬上了窗户。 和紧闭的大门不同,浴房的窗户为了透气,常年都是开着一条小缝的。也只是一条小缝,刚够一个成年人的手臂伸进去,再想开大些就只能把窗户卸了。 但对于一只猫崽儿来说,这条小缝就足够大了。楚翊毫不费力的就穿过了那条小缝,落地时也是毫无声息,她昂首挺胸的绕过了挡住窗口的屏风,然后僵在了原地…… 猫崽儿的动静太小了,心事重重的程子安显然没有听到,所以楚翊一进来,就看见子安少年正毫无防备的趴在浴桶边上闭目养神。 他□□的肩背暴露在空气中,略显瘦削却线条完美,洁白如玉的后背上仅有几缕墨色的发丝遮掩。白皙圆润的肩头仿若一块温润无暇的美玉,修长的手臂线条流畅而优美,交叠着搭在浴桶边沿。弧度优美的下巴轻搁在手臂上,整个人都显得慵懒而……诱惑?! “咕咚”猫崽儿咽了口唾沫,觉得鼻子有些痒…… “谁?!”程子安瞬间惊醒,睁开眼时那暖棕色的眸子里已带上了几分凌厉。惊醒过来的同时他长臂一伸,扯过了放在一旁的干净内衫,迅速的将自己裹了个严实。 “喵——”别,别急着穿衣服啊,朕还没看够呢! 听到猫叫声,程子安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皱着眉往四下里一看,确实没看见有人的样子,而且之前也没听到门窗有动静,于是他开口轻唤了一声:“小黑?” 偷窥人家洗澡还被发现了的楚翊有些不自在的抬起爪子揉了揉发痒的鼻子,磨磨蹭蹭的走了出去。 见着来的真是猫崽儿,程子安紧绷的身体这才渐渐地放松下来。他长长的呼出口气,然后看着地上的猫崽儿问道:“你怎么来了?”然后没等猫崽儿回应,他又想起什么似得伸手拍了拍额头:“哦,对了,今天忘记给你准备吃的了,你是醒过来饿了吧?” 程子安主动提起了晚饭问题,刚刚还心虚得眼睛都不敢乱瞟的楚翊顿时又来精神了,她一脸高傲的抬起头,昂首挺胸的冲着程子安抱怨:“是啊是啊,朕都饿坏了,你还不赶快出来给朕准备吃的去。” 嗯,刚刚披上的中衣沾着水都快湿透了,现在出来还得换件衣服…… 猫崽儿小心思转得欢快,尾巴尖儿都愉悦的勾了起来。 可程子安盯着她看了会儿,却是皱起了眉。 这大约是程子安第一次皱眉看着猫崽儿,女帝陛下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了。一双金色的猫眼滴溜溜的转着,她甚至开始怀疑:子安少年不会敏锐到能从她这种漆黑的猫脸上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吧? 程子安当然没这样的本事,因为下一刻楚翊就听到程子安那带着些担忧的清冷声音传来:“小黑,你没事吧?爪子受伤了吗,为什么上面会有血?” 血?爪子上有血?!!! 楚翊吓了一跳,连忙低头去看,果然发现爪子上那雪白的猫毛上被染红了一片。然而她之前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来的路上打扫得干干净净,也没有踩着什么东西扎了脚啊? 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楚翊很快就想起了走出来之前,她似乎用爪子揉了揉鼻子。而在此之前,看见子安少年裸背的时候,她似乎还觉得鼻子有些痒来着…… 所以说,她这是被一个男人的裸背诱惑得鼻血都下来了吗?! 女帝陛下震惊的看着爪子,黑色的瞳孔都收缩成了竖线,却一点也不想承认这个事实。然后震惊中的她就听见了一阵水声响起,疑似程子安准备从浴桶里出来查看了。 刚从浴桶里爬出来的子安少年,说不定还裸着的子安少年,肯定有一双大长腿的子安少年…… 脑补的画面很美好,那么,要不要抬头看看? 如果是发现自己流鼻血之前,楚翊肯定已经把猫眼瞪得溜圆了。然而现在她看着自己红彤彤的爪子,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万一看着看着,血崩了怎么办?! 第19章 那个吃豆腐的皇女 怕血崩?等血崩了再说吧。 楚翊只犹豫了一瞬,就淡定的再次抬起爪子抹了抹鼻子,然后毅然决然的抬起了头…… 可是,可是谁能告诉朕,朕的镇西将军穿衣服的速度为什么能这么快?!!! 楚翊一脸震惊的看着已经穿好了中衣长裤的程子安,心里对自己之前那一瞬间的犹豫悔不当初。 程子安自然不知道自己被人窥觑了,看见猫崽儿爪子上有血他还有些着急,穿好中衣之后就急忙过去把猫崽儿捞起来抱在怀里一番查看。 雪白的小爪子上的血迹很是明显,但程子安捏着猫崽儿的爪子看了半天也没找到个伤口。心下正自疑惑,仔细一看却发现原来是猫崽儿的鼻子流血了,只是因为脸上的猫毛也全是黑的,所以一时之间没看出来罢了。 “怎么会流鼻血?难道是跑出来之后摔到了?”程子安疑惑的喃喃自语,心下里也有些担心猫崽儿会不会被摔出了内出血之类的问题,但想一想窗台也不算很高,对于灵敏的猫来说应该不会出现这种问题才是。 女帝陛下刚开始还有些不自在,不过等到她被程子安捞起来抱在怀里查看时,又不自觉的开始心猿意马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子安少年身上软软的,靠着很舒服,而且即使刚泡过药浴染上了一身的药味儿,也有一股好闻的香气。 楚翊也说不出那是种什么样的香气,不像花香,不是奶香,也不似一般香料的香味儿,但闻着就是让人喜欢。从第一天被程子安收留起,她就在对方的床上闻道过这样的香味儿了,她也一直以为只是熏香,但这会儿程子安刚从浴桶里泡过澡出来,这香味儿却似乎更浓重了些…… 难道,是体香?! 一个大男人身上不是汗臭反而有体香,还这么好闻?开玩笑的吧?! 楚翊自己都觉得可笑,然而她还是忍不住往程子安身上蹭了蹭,又仔细闻了闻。对方身上果然软软的,蹭着很是舒服,然后蹭着蹭着,她就有往衣襟里蹭的趋势…… “你在做什么?”程子安感觉到了猫崽儿的动作,虽然这只是一只猫,不可能泄露什么,但他还是一阵不自在,忙一手提着猫崽儿的后勃颈把她从自己怀里拎了出来。 程子安对楚翊的态度一直不像是对一只猫,反而像是对待一个人,所以很多时候楚翊都会在对方正直严肃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就比如此刻,她明明只是一只“什么都不知道的”猫,却仍旧被子安少年的目光看得一阵心虚。 猫崽儿别过了头,然后就听见子安少年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的开口道:“还是这么活泼,看样子是没什么事了。行了,洗洗爪子,回去给你弄些吃的去。” 楚翊有些不好意思的缩了缩脖子,任由程子安抱着她去把爪子上的血迹洗干净,期间没给过半点儿反应——流鼻血的原因当然是需要保密的,也幸好她现在只是一只猫,否则被人知道堂堂女帝只是看了一个男人的裸背就流鼻血了,那她还有脸见人吗? 程子安没在意猫崽儿的沉默,把那只染血的猫爪洗干净之后,就很配合的把没脸见人的女帝陛下抱回了怀里,让对方把一张毛茸茸的猫脸整个藏了起来,但之后他也没有错过猫崽儿把脸埋在他怀里后又蹭了几下的动作…… 今天的猫崽儿有些反常啊,怎么总是往他怀里蹭呢?难道是因为今天没给她准备吃的,所有饿了,想找奶喝?! 正抱着猫崽儿准备往卧房走的程子安,突然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 猫崽儿确实是饿坏了,虽然在被抱回来的路上,她还有心情趴在子安少年的怀里心猿意马,但等到程子安端着新鲜的羊奶和特意准备的肉粥回来之后,她便只顾着埋头大吃了。吃得开心时,毛茸茸的尾巴尖儿还会不自觉的勾一勾。 看着猫崽儿一如既往的好胃口,程子安的神色也渐渐地柔和了起来,只是他看着看着,却又走起了神…… “喵——”少年,你在想什么呢?今天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猫崽儿吃完了晚饭,精神抖擞的跑到了程子安面前,却发现对方正在发呆。于是她伸出了小小的猫爪去碰了碰子安少年的手,又歪着脑袋瞪着圆溜溜的猫眼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小黑,你说,你一个人在外面的话,能过得好好的吗?”程子安回神,却语出惊猫。 “喵——”猫叫声陡然间尖锐了不少,楚翊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程子安。 难道刚刚吃豆腐的行为被对方发现了,所以子安少年打算把她逐出家门,让她自生自灭了?! 楚翊被吓坏了,一身的猫毛都炸了起来:虽然她现在大部分时间都是人,但猫崽儿的身体也一直在用,天知道如果这具身体出了事会产生什么后果。如果这时候被程子安赶走,她这副小身板肯定是没办法跑进皇宫,皇女也肯定不可能出宫来收养一只猫的。 想想当初见着的那只狸花猫偷吃东西被人追着骂,后来还熟练的逮老鼠的样子,楚翊只觉得整只猫都不好了。她赶紧伸出两只前爪,“吧嗒”一下抱住了程子安的手臂,不顾形象的“喵喵”叫着:子安少年,做人要有始有终,不能始乱终弃啊!!! 程子安看着猫崽儿巴拉着自己的爪子,微微抿了抿唇,他用另一只手撑在桌上支着下巴,轻轻开口道:“今天晌午祖母说,想让我进宫去给皇女殿下当伴读。如果是去皇宫的话,我肯定就没办法把你藏在袖子里带进宫了。” “喵——”不管,朕不管,程子安你既然收养了朕,无论去哪儿都该带着朕! 猫崽儿不满的叫嚣着,然后突然一愣:等等,子安少年刚说了什么?进宫,当伴读?! 女帝陛下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今天早晨张岱和她说伴读这事儿的时候,她就在想着如何才能名正言顺的找上程子安,谁知对方晚上就告诉她,他要去给自己当伴读。 事情的发展可以用大喜大悲来形容,楚翊现下唯一值得纠结的就是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告诉程子安:你放心大胆的把猫崽儿带进宫吧,皇女殿下肯定同意你养猫,还会帮忙准备很多好吃的。 可惜,楚翊还没来得及高兴一会儿,便又听到程子安说道:“不过你放心,我暂时还没想好要不要去,皇宫里也还没传来选伴读的消息。再过些时日,说不定又会有什么变故,而且你也能长得更大一些,自己在外面也能过得好些……” “……”朕明天就让张岱去和父皇说。 女帝陛下只是怕程子安不会去参选,只要他去了,自然就能留下来。对比前世那两个她都记不住的伴读,有才有貌的程子安显然胜了不止一筹,再加上程家虽然声名赫赫,实际上却已经败落没有兵权,她想要把人留下来也不过是随口一句吩咐罢了,都不会引人猜忌。 楚翊想得很美好,但程子安似乎还没下定决心,所以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把选伴读的事推后半个月。而在此期间,她最好能以人的身份,正式和程子安见上一面。 第20章 那个被爽约的皇女 楚翊想要找个机会和程子安见上一面,但作为一个生活在东宫里的皇女,想要见一个外臣却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更何况她还是个无依无靠的皇女,程子安也不过是个尚未入朝的少年,两人即便是想“偶遇”都是不可能的。 为此,楚翊烦恼了很久,想了好些天也没想到个可行的办法,结果机会却是来得猝不及防。 那一日,楚翊如同往日一般早早的去了上书房读书,只是今日的上书房里却不只是邹太傅一人在,他的身边还站了个面色苍白却温润如玉的青年。 楚翊见着那人便是一愣,跟在她身后的张岱则是立刻俯身行礼:“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穿着淡黄色太子常服的青年随意的摆了摆手,目光便移到了楚翊身上。他的声音也和他给人的感觉一般温润,甚至带着两分轻浅的笑意:“这位,便是皇妹吧?” 楚翊这才回神,连忙收敛了眼中的惊讶,按照这些天学的礼仪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臣妹楚翊,拜见皇兄。” 太子抬手扶起了她,他的手有些凉,也和脸上一般没什么血色,看着便有一种久病之人的苍白和羸弱。但他的笑容却很暖,让人不自觉的便会放松下来:“你我兄妹,不必多礼。” 说实话,这还是楚翊第一次和这位太子殿下有交集。前世的这时候她浑浑噩噩的,只在除夕的宫宴上与对方有过一面之缘,直到太子薨逝,他们俩也没有过一句单独的交谈。她对这位太子的印象,不过是大臣们口中所说的:少有贤名,知人善用罢了。 太子楚昭其实是个温和的人,他并没有因为楚翊出身冷宫就看不起她,也没有因为她“可能”威胁他的地位就对她冷眼相待。相反的,他如同一个普通兄长一般,亲切的拉着楚翊的手,带着她走到了邹太傅的面前,笑着道:“太傅,过几日府中的小晏,孤带着皇妹一起去可好?” 赴宴,出宫?! 刚还一脸复杂的盯着楚昭手看的楚翊一下子来了精神,目光灼灼的抬头望着两人。 邹太傅见状也是笑,他抬手抚了抚颔下花白的长须,解释道:“再过几日便是小儿的生辰,府中会有小晏。太子殿下与小儿相识,知道后便欲前往,殿下若是有暇,自然也可同去。” 他将“有暇”两个字咬得极重,显然是在提醒楚翊不可荒废课业。但千字文这种启蒙用的东西又怎会难倒楚翊?她早过了识字的阶段,不说那些经史子集和历朝史书,便是楚氏皇族所传的十二卷《帝训》她也早就翻烂了。 可出宫却不是楚翊想出就能出的,老皇帝从那日滴血认亲之后她就没再见过了,眼下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面前的太子了。 楚昭接收到了楚翊可怜巴巴的目光,笑了笑问道:“皇妹的书读得怎样了?” 楚翊想了想,回道:“尚可。” 邹太傅也没为难她,在楚昭看过去时,点了点头实话实说道:“皇女殿下天资聪颖,这两日千字文就该学完了。” 楚昭算了算时日,觉得这进度也算是不错,也就没为难楚翊,便道:“既如此,那过两日皇妹便与我一同去。你这般大了,应当也没出过宫,出去见识见识也好。” 太子殿下说话简直太客气了,楚翊岂止是没出过宫啊,明明是刚才从冷宫里放出来大半个月。别说出宫见识了,就是宫里的诸般事物她也没见识完啊。 楚翊闻言,眼睛亮晶晶的,高兴的样子真如一个即将出门游玩的孩子。她笑嘻嘻的冲着楚昭回道:“多谢皇兄。”不过说完顿了顿,她又想起了什么似得,问了句:“皇兄,臣妹能问问,太傅家的小晏都有什么人会去吗?” 这场邀约不过顺势而为,楚昭没想到楚翊竟还有此一问,一时奇道:“怎么,皇妹有什么人想见吗?” 太子殿下问得相当直白,但楚翊显然不可能实话实说,所以她只能半真半假的道:“前些天张岱说父皇有意替臣妹选两个伴读,但是臣妹谁也不认识,万一遇见性子不好相处的,也是麻烦。所以臣妹想着,反正要出宫去,先见见这些人也好啊。” 楚昭闻言有些好笑,觉得这个皇妹纯粹是杞人忧天了。身为皇室子弟,即便对方脾气暴烈,在他们面前也肯定是要伏低做小的,又怎么会不好相处?不过他性子温和,也不好说破,便扭头去看邹太傅:宴会什么的,当然是主人家更有发言权。 邹太傅也没对楚翊的杞人忧天说什么,只道:“小儿今年行冠礼,本是准备邀几个亲朋好友小聚。若是殿下想见见各家的才俊,臣让他多邀些好友来凑热闹便是。” 楚国建国数百年了,京城里的人际关系错综复杂。太傅家的公子,一句好友说不得就能邀到大半朝臣家的子弟,几经牵扯也不怕牵不出个程家的程子安来。 楚翊心满意足的笑了,高高兴兴的冲着太子和太傅道谢。楚昭又和邹太傅商量了几句,三人约定好时间他便告辞离开了,也不打扰太傅开始教学。 太子一走,邹太傅便又翻出了压箱底的千字文,继续教刚开蒙的皇女殿下识字。 楚翊看着这位注定早逝的太子殿下的背影,心情却是一阵复杂。 楚昭是个贤明的储君,他知人善用的名声也不是空穴来风。二十年储君生涯,他发掘了不少贤才,只是可惜后来英年早逝,这些人才最终大都归了楚翊所用。所以说从前世起,她其实就承了对方不少情,即使那时他们并没有什么交集。 ****************************************************************** 心里有了盼头,时间便过得飞快,尤其是在晚上亲耳听见程子安提起太傅公子的宴会后,楚翊便越发的盼着宴会赶紧到来了。 十一月十三,宴会的时间终于到了,好巧不巧,这一天下起了大雪。 太子殿下前一天亲自去老皇帝那里给楚翊请了假,老皇帝自然也没有为难,随口就应下了。但等到这天早晨打开宫门一看,漫天漫地的白,却又让老皇帝担心起来——楚昭的身体向来不好,一年总要病几回,这样的天气实在是不适合出门的。 老皇帝的担心,楚翊也想到了。太子答应了早上过来麟趾殿接她,然后两人一起出宫,但楚翊站在麟趾殿外等得越久,便越觉得希望很渺茫。 紧了紧身上的白色狐裘,楚翊抬眼看了看外面比自己狐裘颜色还白的雪,忍不住的想要叹气——这日子选得也是太好,天公都不作美。 “张岱,现在什么时辰了?”楚翊呼出空气,眼前顿时晕起了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张岱陪着楚翊在殿外站了许久,他身上还没有狐裘手炉保暖,这时候只觉得不仅手脚,便是一张脸都给那寒风吹得僵住了。他抬手揉了揉僵硬的脸颊,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嘴唇都有些哆嗦的回道:“殿下,辰时过了。” 辰时都过了,看来真没什么指望了。 楚翊泄气,低声嘀咕着埋怨太子不来也不派人说一声,张岱听了连忙在旁边打岔道:“殿下,这天寒地冻的在外面小心着了风寒,您要不先回寝宫去暖和暖和?” 最后向着宫门外看了一眼,白茫茫的世界中唯一的颜色便是那些洒扫的宫人。道路在他们的清扫下渐渐地露出原本的模样,但路上除了他们,再没有其他人。 同住东宫,太子的重华殿与楚翊的麟趾殿其实相距并不是很远,也是因此,楚翊今日卯时刚过就站在殿外等了。然而她在外面等了一个时辰,吹了一个时辰的冷风,却还是没等到人,不管是来接她的太子,还是被派来传信的宫人。 女帝陛下也是有脾气的,当下便觉得自己是被那个看似温和的兄长给戏弄了,于是一甩袖子就回了寝宫。回去后又想着反正今日告了假,也不用去上书房读书,正好天气还这么冷,干脆狐裘一扔衣服一脱就爬上了床准备睡个回笼觉。 张岱跟在后面捡了一路衣服,眼看着楚翊真爬上床准备睡觉了,也是急得不行。他不敢去掀楚翊的床帘,只能站在床边碎碎念:“殿下,殿下,您不能睡啊。您和太子殿下有约,太子殿下还没派人来传话说不去呢,万一太子殿下一会儿来了可怎么办啊……” 楚翊拿被子捂住了脑袋,可张岱的碎碎念还是断断续续的往耳朵里钻,吵得她根本睡不着。于是她气急败坏的一把掀开了被子,喊了一句:“那就告诉他,他的皇妹为了等他在外面吹了一个时辰的冷风,感染了风寒,起不来了!” 张岱闭嘴了,整个寝宫都安静了下来,于是楚翊又抬手把被子一盖,倒头就睡了。 第21章 那个不开心的皇女 多日的期盼以失望收场,再加上气恼太子不派人来送信害得她跟个傻子似得在门口站了一个时辰,楚翊气呼呼的倒头就睡了,完全没有想过自己大白天睡着可能带来的混乱。 直到作为猫崽儿醒来,女帝陛下发热的脑子稍稍降温,才意识到自己现如今已经不能随意入睡,于是趴在窝里开始担心起宫里的“皇女殿下一睡不醒”可能带来的后果。 “咦,小黑,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醒了?!”程子安看着醒来的猫崽儿有些惊讶,这大半个月来除了第一天之外,他都没见过猫崽儿白天睡醒。 楚翊没想到程子安这个时候了还没出门,听见他的声音黑色的猫耳便是一抖,带着些惊喜和不可思议,激动得连忙从床上爬了起来。 猫崽儿几步跑到了床边,探头一看便见着了似乎正准备出门的程子安。 大约是为了赴宴,今天的程子安穿得显然比寻常更正式些。他穿着一身白色秀云纹的锦袍,腰间挂着一串玉佩香囊之类的配饰,外面披着的是一件黑色的毛裘披风,头上还带着一顶小小的白玉冠。一眼看去,便只觉他器宇轩昂,丰神俊朗。 免不了的,猫崽儿又看愣了眼,然而这次她回神倒快,之后心里更有些不高兴:只是去赴个小晏罢了,至于打扮得这么漂亮吗?他不会还想顺便勾搭哪个大臣家的小姐吧? 楚国的民风向来开放,从女子也可登基称帝这点便可看出,本朝对于女子的束缚甚少。一般宴会男女虽然仍是分席的,但少年男女相约同游之类的事情也没人会觉得不合理法,宴会之后的小聚年轻人们更是常常凑在一处玩闹。真有那看对眼的,回家与父母说上一声,若是两家都有意,就这样定下亲事也算是一桩美谈。 说不出为什么,女帝陛下只要一想到程子安特地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的出去招惹小姑娘,心里便一阵不开心,简直恨不得拦下对方不让他出门。 程子安显然还没察觉到猫崽儿的情绪,他本来以为猫崽儿仍旧会一觉睡到晚上,那他出去赴宴便也没什么影响。可现在猫崽儿醒了,若是不管的话,那她岂不是得饿着?而且万一猫崽儿饿极了乱跑,被府里的人抓住了又该怎么办啊? 想一想程子安便觉得不放心,可他又无人可以托付。正纠结着,便觉得袍脚似乎被扯了一下,低头一看,却是猫崽儿在他纠结时跑下了床,正巴拉着他的衣角想往上爬呢。 程子安俯身把猫崽儿抱了起来,顺手撸了撸毛,然后带着些商量语气的说道:“小黑,我今天要出门赴宴,可能没办法带着你。” “喵——”朕不管,朕一定要去! 女帝陛下决定去宴会上看着程子安,如果他真敢招惹小姑娘的话,就别怪她搞破坏。 于是也不管子安少年是否为难,猫崽儿便十分主动的开始往对方的袖子里钻。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过去,猫崽儿长大了几乎一倍。上次程子安把她藏在袖子里偷带入府的时候,几乎没人看得出来他袖子里藏了只猫。然而现在…… 程子安抬手,看了看鼓起了一大团的袖子,只觉得哭笑不得。不过猫崽儿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十分明显了,连钻袖子这种事都做出来了,程子安也不好再把她拎出来。更何况他是真没地方托付猫崽儿,于是想了想,还是拿外面的披风把袖子盖住了。 “也幸好是冬天,否则这能瞒得了谁啊?”程子安自嘲似的低喃了一句,然后又抬起袖子对着里面的猫崽儿叮嘱道:“小黑,我们要出门了,你藏在我袖子里,一会儿饿了也别乱叫啊。” 猫崽儿伸出爪子揉了揉肚子,觉得还好,些微的饥饿感远没有寻常晚间醒来时来得强烈。于是便拿着脑袋蹭了蹭程子安的手腕,算是答应了下来。 相处近一月,这一人一猫的默契感培养得十足。猫崽儿这一蹭,程子安也放心了,又理了理外面的长披风,确定藏着一只猫也不会被人看出来,这才打开房门出去了。 ***************************************************************** 冠礼是男子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它代表了成年,代表了男子从此可以成亲入士。 邹越是这一场冠礼的主角,但邹家的宗庙并不在京城,邹太傅又因为要教导皇女的缘故,也无暇回乡为这个儿子主持冠礼。于是,这场冠礼是破例,在邹府里举行的。 程家和邹家相距其实不远,平日里骑上快马用不着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也因此,即使今日大雪,程子安也嫌麻烦没让人准备马车,出门后自己骑着马就往邹家去了。 白衣轻裘的少年骑着骏马踏雪而来,不必再多做什么,便自有一股意气风发的风流韵味。这一路行来,也不知引了多少女儿家瞩目,只可惜当事人似乎一无所知。 楚翊在程子安的袖子里藏了半刻钟便有些呆不住了。今时不同往日,长大的猫崽儿已经不适合小小的袖筒了,所以即使约定了不乱动,在袖子里闷了半刻钟,感觉已经出了大门的猫崽儿也忍不住探出了脑袋想喘口气。 好在今日程子安披着的本是一身黑裘披风,猫崽儿也是一身黑毛毫无杂色,楚翊探出脑袋来竟也毫不显眼。程子安瞥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两个侍从,见着他们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便也不再拘着猫崽儿,随她探头张望。 “哒哒”的马蹄声在空寂的雪地里传出很远,但在到达邹家之后,所有的声响便迅速的被淹没了。因为即使程子安来得稍晚了些,但邹府之外的宾客仍旧是络绎不绝,那热闹的氛围几乎感染了大半条街。 程子安对于这般热闹似乎有些不适应,他微微蹙了蹙眉,然后伸手将猫崽儿的脑袋又给按回了披风里。猫崽儿倒是没再冒头,只是这一次对方似乎因为嫌弃袖筒拥挤气闷,有些不配合,“噌噌”的往上爬着似乎准备爬到自己衣襟里安家。 眼见着胸口的位子十分不协调的微微凸了起来,程子安的脸色一变,正准备把猫崽儿抓下去,便听见身后一个声音传来:“子安,你今天也来迟了?” 来人名叫李霖,正是当初在醉仙楼小聚,遇到楚翊后告诉程子安猫崽儿还小应该吃奶的那个小伙伴。他和程子安关系显然不错,一见着程子安便兴高采烈的迎了上来,嘴里还不忘抱怨着:“今日这天气实在不好,冷不说,大雪把路都阻了,害我耽搁这许久,差点儿误了事。” 有人来了,程子安当然不好继续大张旗鼓的在披风下捉猫。他微微垂眸瞥了一眼,见因冬日穿得厚实,披风鼓起得也不算十分明显,便只得暂时歇了和猫崽儿计较的心思。 程子安动作利落的翻身下马,随手将手里的缰绳交给了身后跟着的侍从,冲李霖道:“时候不早了,快些进去吧,免得错过冠礼。” 李霖比程子安还要早到一步,闻言便上前来揽住了程子安的肩膀,笑道:“走走走,一起。我正说没见着熟人,一个人待着无趣呢,遇见你可是正好。” 程子安有些不自在的侧了侧身,但到底是没有躲开。好在这些大家公子并不会真的做出勾肩搭背这种动作来,揽一下肩也不过是表示一下亲近,待到两人入了邹府,李霖便也将手收了回去,又摆出副世家公子该有的气度模样。 邹府的家丁引着两人入了府,先往侧厅的一处暖阁里安置。一路上只见那些精致的亭台楼阁上都染上了一层雪白,也无人清扫,看着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李霖刚从暖烘烘的马车上下来,又有轻裘裹身手炉取暖,走在这雪地上丝毫没觉得冷,还兴致勃勃的和程子安聊起了天。 程子安有一搭没一搭的接着话,满心里想着的都是要怎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把猫崽儿弄出来。因为他感觉到猫崽儿已经钻进他的衣襟了,还蹭得他胸口有些痒,但这样一进暖阁,他们身上所披的毛裘披风势必就要除去…… 到时会是个什么场景? 是单纯让李霖看见自己胸口鼓起一团,然后自己再从怀里掏出只猫来?还是猫崽儿一不小心,直接露出个猫脸猫尾巴或者猫屁股? 光是想想,程子安就觉得脸都丢干净了。他开始后悔自己一时心软,居然荒唐得带上了猫崽儿去别人家赴宴,也有些庆幸同行的是自己的好友,否则便更显失礼。 可是,可是即便是好友,他也绝对不想让对方看见这样的场景啊! 第22章 那个被忽略的皇女 不管程子安如何纠结,暖阁还是很快就到了。两人先后进了屋,有丫鬟端上了茶水点心,还有丫鬟上前来伺候两人解下披风。 李霖当然没什么好顾虑的,大大方方的任由对方解下了披风,露出里面天青色的长袍。程子安却无法这般坦然,他有些头疼窝在胸口的猫崽儿,却又无法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大大咧咧的把这小东西拎出来。于是只好摇头婉拒,顺便再把人都打发了出去。 脱下披风的李霖理了理本就十分齐整的衣襟,见状轻笑道:“不过是帮忙解个披风,还得把人都打发出去,大姑娘都没你讲究。” “如果不是没办法,我还想把你也打发出去呢。”程子安白了李霖一眼,对方却是毫不在乎,大大咧咧的坐下就端起热茶喝了起来。 程子安犹豫了一会儿,但邹家这暖阁里的炭火实在是太足了,他穿着披风站了没一会儿功夫脸上就冒出了一层薄汗。 他这般反常,李霖自然是看出来了,皱了皱眉便想说些什么。程子安却懒得和他解释,见着左右避不过,终于还是沉着张脸解开了身上的披风,然后就没意外的露出了胸前鼓鼓囊囊的一团……嗯,没露出猫脸猫尾巴猫屁股什么的。 “噗……咳咳咳……”李霖一口茶喷了出来,咳得惊天动地,一只手还不忘颤颤巍巍的抬起来指了指程子安,好半天才勉强开口道:“子安你,你这是……” 见着李霖反应这般大,程子安的脸都青了。他伸手入怀,准确的抓住了猫崽儿后脖领上的皮毛,将整只黑猫拎了出来,声音也冷得要掉冰碴子:“路上捡了只猫。” 李霖看了看程子安,又看了看他手里拎着的猫,夸张的拍了拍胸口笑道:“吓死我了!还以为半个月不见,子安你变姑娘了呢,这胸说长就长啊。” 程子安的脸更青了,猫崽儿甚至听见了他微微磨牙的声音,于是刚冒出来的小脾气瞬间就消失了。女帝陛下乖乖的任由程子安拎着,抬头看人的时候一脸无辜。 可惜,神经粗大的李大公子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小伙伴的怒火,他还有心情仔细的将猫崽儿打量了一遍,然后揭穿了小伙伴的谎言:“不对啊子安,我看这猫崽儿很眼熟呢,好像就是上次在醉仙楼赖上你那只。” 不得不说,李霖的记性蛮好的,那样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猫的长相他也记得清楚。然而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这句话一说,不仅被揭破的程子安脸上无光,就是傲娇的猫崽儿听了,也冲着李霖呲了呲小奶牙,顺便狠狠地在心上给他记了一笔。 “啧,小东西还冲我呲牙了。”李霖一点儿也没感觉到猫崽儿的深深恶意,还有心情伸出根手指去逗弄,结果毫不意外的换回了一猫爪。 对上这么个粗神经的家伙,程子安也是满心的无奈。他懒得看着那一人一猫幼稚的伸手挥爪,把披风挂好之后就直接把猫崽儿拎到了案几上,然后顺手拿了块糕点塞到了猫崽儿的爪子里,也不管对方吃不吃。 当然,猫崽儿是吃的。真正的猫能不能在这么小的时候就吃糕点楚翊不知道,甚至猫会不会吃糕点她也不知道,但连着喝了大半个月羊奶的她,什么糕点她都挺乐意去尝试的。 看着猫崽儿抱着块糕点啃得欢,李霖还有些手贱的想要去逗弄。 程子安眼疾手快的拦下了,随即有些为难的道:“一会儿冠礼就要开始了,随后还有小聚,这猫崽儿可怎么带,总不能留在这儿吧?” 李霖毫不在意,程子安既然不让他抢猫崽儿的糕点,他就索性另外拿了一块去逗猫,只可惜猫崽儿连个眼神儿都没给他。闻言随口道:“这有什么好为难的,大大方方的抱出去就是了,哪儿用你那样藏着掖着。” 程子安为难:“如此,太过失礼。”而且如果被祖母知道了怎么办? 李霖逗了半天,见着猫崽儿全然不搭理,也有些无趣了。他扔下糕点拍了拍手,一脸“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看着程子安,摇着手指严肃道:“子安啊,你这人就是太耿直了。谁说这猫是你做客时带来的?它明明就是你来邹家后遇上,然后自己跟来的!” “……”原来还可以这样吗? 当然可以这样,至少李大公子抱着猫崽儿理直气壮。 ****************************************************************** 邹越的冠礼由太傅邹谷亲自主持,过程中规中矩也没什么好说的。三次加冠之后,前来观礼的客人和宾赞一同用过了酒馔,邹越自去拜见母亲兄弟等人,程子安他们这些观礼的“闲人”便开始了小聚。 程子安并不是没有参加过这样的聚会,但抱着猫崽儿参加小聚却还是第一次,一路上回头率也是居高不下。幸好有李霖在旁边帮他“解释”,没一会儿功夫,大家便都露出了了然的神色,也没人再多看他了。 今年气候偏冷,梅花也比往年开得早些。今日又正巧大雪刚过,雪景正好,于是邹家便将小聚的地点定在了府中的梅园。 不出楚翊预料,各种宴会中的小聚其实就是变相的相亲。程子安抱着猫崽儿一路走来,就看见不少少年男女,三三两两的聚在梅树下攀谈。 自然,丰神俊朗的子安少年也吸引了不少姑娘的目光。但他看着年纪实在有些小,再加上这种聚会其实也看门第,世家大族之间更讲究个门当户对,所以一时半会儿倒还没人主动上前相邀。 程子安当然没兴趣去勾搭小姑娘,正巧李霖也不准备和这些贵女们同游,于是两人干脆一同去了梅园中供人休息的亭子——一般来说,这种供人休憩的地方总会聚着不少同样没兴趣与异性同游的大家公子或小姐。 邹家梅园里的亭子有好几处,程子安他们去得算早,但里面也已经有人了。 亭子里是两个二八年华是少女,身后还带了四五个丫鬟。程子安他们进去的时候,正见着她们凑在一处说笑,而且正巧,这两人程子安和李霖还都认得。 李霖率先掀开了亭子保暖挡风的帘子,待看清里面的人后,便笑嘻嘻的冲着其中一个穿着红裙的少女调笑道:“咦,二小姐身为主人家,居然在此地躲懒?” 红裙少女名叫邹颖,正是太傅家的二小姐。她闻言也不着恼,笑道:“家里的客人有大哥招待,宴会的事宜有大姐帮衬,哪儿用得着我?”说着顿了顿,又道:“也是我运气不好,刚在这亭子里坐下,便被你撞见了。” 李家和邹家其实是有些沾亲带故的,正经算起来,邹颖和李霖也是亲戚。只是两人年龄相近,但辈分却差得远,真计较李霖得喊邹颖一声“表姑奶奶”,但李霖显然不乐意,所以每次都喊她“二小姐”。不过两人看着亲近,倒是真的。 两人说笑几句,李霖便迈步进了亭子,全然忘记了身后还跟着个程子安。 程子安站在亭子外,借着李霖掀开帘子的缝隙看见了里面的人,身子顿时僵了一下,但等到李霖进去了,他却又神色自然的迈步跟了进去——这般变化没人察觉,唯有被他抱在怀里的猫崽儿感觉到了对方身体那一瞬间的僵硬。 一脚刚踏进亭子,程子安便听到前方一个好听的女声传来:“阿捷,好久不见。” 程子安抬头,一眼就望进了一双带着笑意的漂亮黑眸之中…… 子安少年愣神的时候和猫崽儿看着他花痴的时候很像,但不同的是他每次都能很快回神,然后收敛起所有情绪。就比如现在,他在一瞬间的怔愣之后,便摆出一副如往常一般无二的冷肃模样,然后矜持的冲着对方微微点了点头回道:“墨姐姐,好久不见。” 褚京墨笑了,她站起身,神色自若的走过去拉住了程子安的手,将人带到铺了垫子的石凳上坐下:“我不过离开京城一年,你摆出这般模样,是把我当外人了吗?” “没有”程子安矢口否认,但他的唇抿得紧紧的,再多的话也是没有了。 一旁的李霖看看程子安,又扭头看看褚京墨,然后默默地捂上了脸…… 第23章 那个被猫挠的少年 堂堂女帝被所有人忽视了,楚翊表示很不开心。而让她更不开心的是向来细心又温柔的子安少年第一次没掌握好力道,抱着她的胳臂僵硬得跟铁箍似得箍在她身上,就算猫崽儿的身体柔韧,也被勒得有些受不了了。 楚翊不傻,她当然看出了程子安的反常是为了那般,于是心底更觉窝火。 在略微挣扎了一下却仍旧被程子安忽略了之后,猫崽儿当机立断的亮出了小爪子,然后毫不留情的一爪子招呼到了程子安的手背上。 “嘶……”猝不及防的挨了一爪子,本就心思不定的程子安顿时下意识的轻嘶出声,揽着猫崽儿身子的手臂也松开了。 楚翊抖了抖身子,干脆一脚蹬在程子安身上,一跃跳上了面前的石桌。 邹颖和褚京墨身后伺候的丫鬟们都吓了一跳,倒是两位小姐镇定如初。李霖见状连忙解释道:“没事儿,别怕,这是子安刚捡来的猫崽儿,还小着呢,不会主动伤着人的。” 当然,李霖这话的可信度并不高,因为猫崽儿刚才还挠了程子安一爪子。邹颖和褚京墨抬眸看去,一眼便见着他手上已经被抓出了三道抓痕。那伤虽不是很深,但也破了皮,这会儿已经有血丝渗了出来。 褚京墨见状微微蹙了蹙眉,程子安发现后忙放下了手,有些尴尬的解释道:“刚刚走神了,抱猫的力道大了些,她可能觉得被勒疼了吧。” 这番话音一落,刚还觉得这少年冷冰冰不好相处的邹颖顿时对他改了观。寻常人出了事,总是会将责任推给其他人,更何况眼前这还只是一只猫崽儿,偏眼前这人却是第一时间为猫崽儿解释了起来,似乎生怕她们误会了她。 不得不说,程子安这话一说,在场的女性几乎都对他多了几分好感。便是刚才还在生气的猫崽儿,因为伤了人,程子安还帮她解释,这会儿气性也消得七七八八了。 倒是褚京墨向来知道他的性子,也懒得说他什么,只瞥了他那受伤的手一眼,便从腰间的香囊里取出了一个小瓷瓶道:“手藏着作甚?想回去被老夫人骂吗?” 听她提到祖母,程子安顿时就老实了。他抬手摸了摸鼻子,慢慢的把那只受伤的手伸到了褚京墨面前,道了声“多谢墨姐姐”之后,便看着她帮着自己又是处理伤口又是上药,眼神也不自觉的渐渐柔和了起来。 “喵——”这都什么人啊?出门赴宴身上还带伤药的! 楚翊心里酸酸的,但本就是她伤了人,有人帮忙处理伤口她当然不能无理取闹的责怪人家,于是只好拿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吐槽。不过话说回来,她跳上石桌之后离褚京墨挺近的,再加上猫崽儿的嗅觉灵敏,她还能清晰的从对方的身上闻到一股药香。 猫崽儿好奇的瞥了褚京墨一眼。这个少女虽然眉眼精致,但长得并不十分惊艳,看着远没有一旁的邹颖那样美得明媚张扬。但不得不说,她的身上就是有一股恬静的气质,使得她在穿着红裙明媚张扬的邹颖身边,也完全没有被她的气场所遮掩。 这是个很特别的美人。 阅美无数的女帝陛下轻易的下了结论,然后毫不留恋的将目光移开了——虽然恬静的美人看着赏心悦目,但她觉得她还是更欣赏子安少年那种雌雄莫辩的美。 猫崽儿走到石桌的边缘蹲坐了下来,她的下巴高高扬起,猫眼却时不时的往程子安正在上药的手上瞥。 明明十分关心,却偏要做出一副睥睨的姿态来,那傲娇的小模样实在有些好笑。 至少,没养过猫的邹颖就被楚翊逗笑了。她也不去管褚京墨和程子安,笑盈盈的伸手试探着想去摸猫崽儿的毛,旁边的丫鬟们都给吓坏了,一个个欲言又止的模样,李霖更是直接道:“二小姐小心些,这猫崽儿好像就喜欢子安,其他人碰不得。” 这是李霖的“经验之谈”,虽然他没被猫崽儿挠到,但那是他收手收得快,这猫之前起码对他挥了十几次爪子。 然而,那都是因为李大公子手太贱!对上邹颖这样的美人,女帝陛下还是稍稍给了些面子的,只在对方要摸她头的时候偏了偏脑袋躲开,完全没有做出任何反击的动作。 “……”这世道,连只猫都知道看美女了吗?! 眼见着邹颖安全的摸到了猫毛,李大公子心塞塞的,端着茶杯扭过头,不说话了。 几道抓痕,处理起来其实很快,褚京墨没一会儿就给程子安上好药了。她收起药瓶,回头看了猫崽儿一眼,好奇道:“这猫是刚捡的?你这是在哪儿捡的啊,她身上这么干净,长得也十分精神,像是有主的。” 程子安支吾了一下,没好意思开口骗褚京墨。邹颖这时候却插了句口:“这猫挺乖巧的,刚才大概是真被勒着了。既然是捡到的,不如给我养吧。” 楚翊一听,立马就炸毛了,二话不说站起来就往程子安身上扑。 猫崽儿的飞扑不是第一次展示,所以程子安很顺手的就接了个正着,接着之后还习惯性的抱在怀里给顺了顺毛。不过对于邹颖的话,他虽不愿意,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便抱着猫崽儿沉默了下来。 旁人没看出什么问题来,褚京墨倒是从这一人一猫的动作中看出了些默契,她转念一想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再看程子安那默默地抱着猫的样子,便又觉得这个一年多没见似乎长大不少的“弟弟”,其实还是当年那个什么事都爱憋在心里的孩子。 褚京墨伸手摸了摸猫崽儿,冲着邹颖道:“他们相逢是缘,而且君子不夺人所好。” 邹颖看着猫崽儿直接扑到程子安怀里时,其实就已经打消了念头,但闻言还是撇嘴回了一句:“我不是君子,我是女子。” 褚京墨于是又笑:“可是人家不喜欢你啊。”说完还摸了摸楚翊的猫耳朵。 邹二小姐无言以对,羞恼之下捻起石桌上准备的点心就要往褚京墨的嘴里塞:“吃你的奶糕吧,本小姐人见人爱,才不稀罕一只猫的喜欢呢。” 褚京墨笑着,也不计较邹颖的无赖举动,反倒是从善如流的张开嘴将那只有指头大小的奶糕接下了:“还是颖儿对我好,知道我爱吃奶糕还特意喂我。” 邹颖拿她也是没奈何,不过猫崽儿的事情是彻底不提了。 几个人凑在一起闲聊了起来,程子安的话一如既往的少。大多数时候他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着,然后默默的给小黑撸毛,撸得猫崽儿已经不是享受,而是担心自己的毛会不会给撸秃了…… 这宴会来得,可真是受罪啊。 楚翊趴在程子安的胳膊上,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她开始后悔自己回寝宫睡回笼觉了,毕竟太子殿下的信誉向来不错,他也没派人来通知行程取消,说不定再等等看,他就能带着自己出来了呢? 可惜,这种事楚翊也只能想想了,她和程子安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已经注定错过。 第24章 那个被打脸的少年 因为皇女殿下的一句话,邹家今日邀请的宾客着实不少,梅园里虽有好几处亭子,但没一会儿功夫,便都被人占了。程子安他们所在的亭子也陆陆续续来了些人,亭子里原本的安宁很快就被打破了。 邹颖身为主人家,客人来了自然要和她打招呼,她也需拿出主人家的姿态来应付。没一会儿功夫,这位特意跑来躲清闲的二小姐便有些不耐烦了,私下里扯了扯褚京墨的衣袖,拿眼神示意她离开。 程子安和李霖都看见了,但一来对方并没有示意他们一起走,二来他们此行的本意多少还是与人结交,而这亭子里现在便不乏值得结交之人,所以他们便都没什么表示。 果然,没一会儿功夫,邹颖便找了借口,拉着褚京墨离开了。 程子安看看褚京墨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亭子里几个正在高谈阔论的少年公子,突然间便觉得有些意兴阑珊。也不知怎么想的,他突然伸手从石桌上的小碟子里拿了一块奶糕,然后手举到一半的时候,听到李霖喊了一声:“子安?” 瞬间回神的程子安下意识的手中动作一转,一块儿奶糕就这么生生的给塞进猫嘴里了。他抬头,淡定的解释:“她今早还没吃过东西,应该有些饿了。” 虽然子安少年的姿态很淡定,解释也勉强说得通,但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也实在是让人有些无语。李霖挑着眉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看了看亭子里的其他人,干脆也找了借口,拉着程子安出去了。 而另一方面,猫崽儿却差点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奶糕噎住,四只小爪子都下意识的巴拉了一下。也好在邹家的奶糕做得小,每块不过小指大小,而且入口即化,猫崽儿这才幸免于难,不过也被吓得够呛。 楚翊很清楚,程子安非常不喜欢吃奶味儿的东西。无论怎么做,他总觉得那些东西都透着股奶腥味儿,以至于每次为了打掩护陪着猫崽儿喝羊奶时,他总是拧着眉一副喝药的模样。何伯的奶羊都牵回来大半个月了,他每天喝也没能适应,这会儿却主动去拿了奶糕,还这么心虚的模样…… 虽然奶糕的味道很好吃,虽然子安少年说得没错她的确还饿着,但这事儿果断不能忍! 猫崽儿有些怒了,挣脱开程子安抱着她的手,噌噌几下就蹿到了人肩头,然后挥舞着猫爪就“啪啪”打脸。不过生气归生气,这次她却很小心的把指甲都缩得好好的,并没有在程子安脸上留下丝毫痕迹。 她才不承认是害怕给子安少年惹麻烦呢,她只是不愿意伤了他那张漂亮的脸蛋儿而已! “这猫是……生气了吧?”一旁的李霖目瞪口呆的看着事情的发展,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猫爪子毛茸茸的,掌心还有嫩生生的软垫,再加上猫崽儿幼小力气不大,拍在脸上其实一点也不疼。不过程子安却非常尴尬,总有一种自己的那点儿小心思连只猫都看破了的感觉。 他冲着李霖干干的扯了扯嘴角,然后伸手抓住了猫爪,扭头轻声对肩膀上的猫崽儿说:“刚才抱歉,别生气了好吗?” 当一个颜值极佳的人好声好气的冲着你道歉,大多数人都不会再忍心苛责。楚翊其实也一样,但她并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好糊弄,所以收回爪子之后,她抬起下巴一脸傲气的冲着程子安“喵”了一声,接着就转过身拿屁股对这他。 李霖看着事态的发展,一时间也是渍渍称奇:“子安,你还跟只猫道歉啊,你对我们都没这么客气过。”说完又看了一眼收回了爪子却明显不想搭理程子安的猫崽儿,又道:“不过你这猫养得,她好像还真听懂了。” 程子安当然知道猫崽儿听懂了,不过看这姿态也知道,对方又傲娇了。他有些尴尬的看了猫崽儿一眼,却并不想接李霖这个话题,便道:“你拉我出来做什么?” 李霖闻言撇撇嘴:“不拉你出来,留你坐在那里发呆还是发傻啊?” 程子安垂眸,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平静:“我只是不习惯和他们一样高谈阔论罢了。” 小伙伴儿闻言立刻毫不留情的揭穿:“得了吧你,明明人走了之后你就魂不守舍了,还高谈阔论呢,他们刚才说的什么你知道吗?” 程子安语塞,只好默默的抬眸看着李霖。他那双暖棕色的眸子平时看起来其实很温柔,但不知怎的,李霖被他看着看着,就觉得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没两分钟,李霖受不了了,忙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别看我了。又不是我想揭你伤疤,明明是你自己不努力,现在能怪得了谁啊?” 李霖和程子安相识多年,对于褚京墨他虽然接触不多也不熟悉,但自然还是认识的,更清楚程子安的那些纠结。 程夫人和褚夫人是手帕交,两人关系一直很好,成亲生子之后也从未断过联系,时常会互相拜访。也因此,程子安和褚京墨也是自幼相识的,说一句“青梅竹马”并不为过,褚夫人甚至和程夫人提起过想让两个孩子结亲。可惜程夫人当时就找借口拒绝了,后来等到褚京墨十三四岁的时候,便定了亲,对象自然不是程子安。 李霖一直不明白,程子安既然是喜欢褚京墨的,又为什么不说出来?这事儿别说程夫人不知道,便是褚京墨本人也不清楚,以至于一直拿他当“弟弟”看。而程家虽然败落了,但以程子安的人品才华,认识他的人都不怀疑他有重振程家威名的本事。再说年龄,连程子安自己都不在意褚京墨大他两岁,其他人就更没什么可说道的了。 程子安从来没有解释过原因,这次也是一样。他对于李霖的话不置可否,只是唇抿得更紧了些,过了会儿才问道:“今日陆群来了吗?” 陆群是昌平侯的幼子,也是褚大人为褚京墨定下的未婚夫。 李霖闻言轻哼了一声,甩了甩袖子,昂着头就往前走:“我怎么知道?” 不用李霖知道了,两人漫无目的的向前走了一段,便在梅园中的一片空地上看见了陆群。 十六七岁的少年意气风发,带着一顶紫金冠,穿一身白色秀金边的长袍,远远看去就是一身的贵气。而程子安他们看见他时,他的手里正提着一把和穿着打扮极其不符的长弓,正对着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弯弓射箭。 这是一种聚会时常见的游戏。只需找一棵高度合适的树,然后用细绳在上面悬吊东西,男儿游戏便挂些折扇、玉佩之类的配饰把玩之物,偶尔女儿家玩乐便会挂上镯子、香囊这类,大都是这些公子小姐们随身的物件。等零零散散的挂满一树,又在树下铺上软和的东西接着,便可以开始弯弓去射了。射断绳子的上佳,射中绳子的也可,东西便归了射箭人。但若是没射到或者把东西射坏了,那可就算是输了。当然,这类游戏对于女儿家的规矩就要放宽些许,射的箭碰到了东西也算赢。 往日里这种游戏不过就是一乐,顺便也算是这些公子小姐们互相交好的一个手段。但今天的显然有些不同,因为程子安一眼望去,便见着远处的那课树上不仅悬挂了折扇玉佩之类的男子配饰,同时也挂上了几个香球宫绦这种明显是女儿家的物件。 这种情况下,若非有意,一般男子是很少去射女儿家的东西的。但若是有意,射中了她们的东西,便也算是一种另类的表白,同时还彰显了自己的本事。 程子安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便忍不住沉了脸色。 陆群连着射了三箭,结果三箭全部落空。但这并不是程子安黑脸的原因,他黑脸是因为这货明明已经有了未婚妻,却是三箭都往一条宫绦上射的! 也不知在场的这些人知不知道陆群早已定亲的事儿,但一个两个见着他射宫绦似乎也没什么反应。等到见着他三箭不中,还有人上前调笑,陆群更是一脸的可惜。 程子安黑着张脸,随即又想到什么似得,扭头往四下里张望了一番。幸而,没在人群里或梅树下找到褚京墨的身影。 这时候一旁的李霖却是冷笑了一声,轻飘飘的开口说了句:“我就知道,这货是个花心风流的主。可惜了啊……” 第25章 那个打人脸的少年 李霖话音刚落,便觉得浑身冷飕飕的。他下意识的拉一拉身上的毛裘披风,然后便听到身旁的程子安冷声问道:“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程子安这人虽然向来以冷脸示人,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其实是个耐心又温和的人,这般连眼神都冷了的情状,李霖认识他多年,却也是第一次见到。 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李霖心里有些后悔自己之前嘴快失言了。他支吾了两声,想把话题岔开,但程子安却丝毫没有要放过的意思。最后无奈之下,他只好道:“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这完全是句废话,程子安除了给他个白眼之外,完全没有要点头的意思。可事到如今,李霖也只好硬着头皮开口道:“那什么,子安啊,其实就是我前些日子去群芳阁的时候,遇见过陆群……几次。我怕你生气,就没和你说。” 李霖今年也十六了,比程子安大上两岁,早已知了人事。他们那一群人里,程子安算是年岁最小的,再加上程家家教严格,所以去群芳阁之类的地方时,他们从来不会带着程子安,而程子安自己也从来没有提出过想跟去见识见识。于是久而久之,这便成了一个共识,李霖他们甚至不会在程子安面前提那些秦楼楚馆的事儿。 程子安闻言沉默了一下,又问了句:“你遇见过他几次?” 李霖干笑了下,慢慢从温暖的毛裘披风里探出只手来,然后伸出了一根、两根、三根、四根手指……最后张开了整个巴掌。 “……那就是很多次了?”程子安的声音冷飕飕的,听得趴在他肩膀上的猫崽儿都浑身不自在。于是犹豫了一下之后,猫崽儿还是妥协了,自觉的从肩膀上爬了下来,开始往程子安的披风里钻,似乎想要回到程子安的衣襟里去。 子安少年顺手托了下猫屁股,也没再拒绝猫崽儿钻衣襟的行为,反正看见他抱着猫的人已经多了去了,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 被摸了屁股的女帝陛下暗自磨了磨牙,奈何对方现在怒气值爆棚,她一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所以她只是浑身僵硬了一下,然后便老老实实的窝在了程子安的衣襟里,顺便默默地在心里给对方记下一笔,反正将来她有的是机会报复回来。 猫崽儿心安理得的窝进了子安少年暖和的衣襟里,李霖却还是提心吊胆的盯着程子安看,就怕他一个冲动跑上去就把人给打了——别看这家伙平日里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但只要和褚京墨扯上了关系,他的一切行为都会很反常。 还好,程子安虽然十分气愤,但理智仍在。他眯着眼看了远处的陆群一眼,然后敛了敛衣袖,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过去了。 李霖一点儿也不放心他一个人,连忙跟了过去,却见着程子安过去之后随手就在一旁的架子上提了把弓,开口问道:“小弟刚来,看着这游戏有趣,不知可否一试?” 程子安虽然深居简出,但因为程家的余威犹在,在场认识他的人还真不少。只是之前大家并没有深交,这会儿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出,一时间不少人面面相觑。不过无论如何,这只是一场玩闹,没有理由随便得罪人,所以很快便有人笑道:“程公子随意。” 道了声“多谢”,程子安便从一旁的箭筒里抽了支箭出来。弯弓搭箭,一气呵成,但箭尖所指,却不是远方的那棵挂着彩头的大树,反倒是站在一旁的陆群…… 李霖吓得倒抽一口冷气,差点儿就忍不住冲上去抱住他。却见着程子安冷肃的表情一改,嘴角轻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还冲着陆群不屑的冷哼了一声,然后一个转身,手中弓弦一松,箭只“嗖”的一声就冲着远方的大树飞去了。 因为程子安的动作很快也很突兀,陆群身边的人这时才反应过来,一个个吓得脸色都变了,目光来回的在程子安和陆群身上瞟,而陆群本人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正在这时,远处守着大树的侍从高声喊道:“中了。” 众人回头看去,便见着那侍从喊过之后便快步上前,俯身去捡地上的东西。那一箭显然是射断了系着彩头的甚至,而他们此刻虽然看不见落下的彩头是什么,但却有目力上佳的人发现挂在树梢最高处,那最难射中也最为贵重的一枚羊脂白玉不见了。 侍从很快便捡了彩头送过来,果然便是那枚白玉。 程子安随手接过,目光却没放在这一枚美玉上,反倒是轻飘飘的瞥了陆群一眼,眼中的挑衅和不屑不言而喻。 这时候旁边的人都看出来了,程子安这是来找陆群的茬了。他一箭就射下了最好的彩头,偏偏陆群之前连射三箭,连挂在最下面的宫绦都没射中。与之一比,简直丢脸到家。 这脸打得“啪啪”的,陆群气得脸都青了,但这事本是他技不如人,也不好发作。只是目光在周围那些贵女们脸上一扫,却是再也没脸留下,于是一甩衣袖转身就走。 程子安当然没栏,就算他气愤难当,但这众目睽睽之下他除了让对方憋屈点儿之外,也确实不能做些什么。于是他收了弓箭,又冲着刚才招呼他的某家公子道了声谢,也没多留就走了。 “怎么?解气了?”李霖扯着嘴角怪笑着,以为程子安只是一时少年意气争个长短,于是笑完又没好气的道:“我还真以为你要拿箭射他呢,吓死我了。” 程子安伸手摸了摸猫崽儿露在外面的小脑袋,却是冷笑:“众目睽睽之下,你以为我那么傻?” 李霖显然听出了他的话外音,刚松下来的眉头立时又皱起来了:“子安,你可别乱来。” 程子安摆了摆手,径自向前走去:“放心,我不会乱来的。” ******************************************************************** 这趟邹府之行对于楚翊来说,收获也算不小。虽然她错过了与程子安的第一次正式见面,但作为一只猫,她却看到了更多。 原来程子安有喜欢的姑娘……可惜那姑娘有未婚夫了,虽然那未婚夫不咋地,但人家姑娘明显只把他当弟弟看。想想真惨,简直替他掬一把同情泪。 而另一方面,她也看到了程子安除了温和细心好脾气之外的另一面。他会阴测测的冷笑,会替喜欢的姑娘出头,但即使生气也还保持了理智……虽然楚翊觉得,程子安的报复应该没那么简单就结束,但至少他那一刻还有理智不是吗? 不得不说,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的所作所为便都是好的。 宴会结束之前,楚翊吃过了程子安特意为她找来的食物,便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 一刻钟之后,闹得整个太医院鸡飞狗跳的皇女殿下,终于从莫名昏睡中清醒了过来…… 楚翊醒过来时,便见着自己的床榻周围站了一圈儿的人。 女帝陛下虽然习惯了身边时时刻刻跟着人伺候,但被人围观睡觉这还是第一遭。当时便吓了一跳,身子跟着往后一缩,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 话音一落,还不等人回答,楚翊自己便先看了出来——围在她床边的无论老少,身上穿着的都是太医院的服饰。所以说,她大白天的“一睡不醒”终于还是被人发现了吗? 楚翊心里有些不安,然而下一刻她就看见楚昭出现在了她的床边。太子殿下见着她终于醒来,苍白的脸上如释重负:“皇妹,你终于醒了,身上可还有什么不适?” “并没有什么不适,只是睡得有些沉罢了。”楚翊眨巴着眼睛,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问道:“我只是偷懒睡个回笼觉罢了,为什么皇兄和……这么多人都来我的寝宫了?” 楚昭见她似乎真的没有什么不妥,这才彻底松了口气。但对于楚翊的问题,他却觉得有些不好回答,于是转了个话题道:“今早本是准备来接你出宫的,但我身子不好耽搁了些时候,来麟趾殿时便有些晚了。劳你在殿外久侯,是为兄的不是。你吹了那许久的凉风,身子可是真无大碍?” 楚翊抬头看了楚昭一眼,很轻易的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真切的内疚和担忧。这让她有些愧疚,因为睡前的那一句气话,可能早就传到了对方的耳中,而对方也确确实实的自责了,但她的昏睡其实与他无干。 可惜,借尸还魂这种事就算楚翊敢说也没人会信,更何况她不敢说。所以她只能扬起笑脸对楚昭道:“皇兄放心,我身子好着呢,真没什么不适。只是睡久了有些饿了,不知皇兄能不能陪我吃些东西?” 太子殿下再次仔细的将人打量了一番,见着对方面色红润神态自然,似乎真的没有什么不妥的,这才点点头道:“我这就吩咐人准备,皇妹梳洗一番出来应该就能吃上了。” 说完这话,楚昭便带着一屋子的太医出去了,只留了两个宫女在寝宫里伺候楚翊梳洗。 然而等到身后殿门一关,太子殿下便沉了脸。他温和的目光变得凌厉,带着满满的压力在身后跟着的太医们身上慢慢扫过:“孤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三天之后孤要知道,孤的皇妹为什么会突然间昏睡不醒!” 楚昭才不相信楚翊只是睡得沉了。这些太医之前为了把人弄醒用了各种法子,甚至专捡着人身上最痛的穴位下针,只要不是个死人都该痛醒了,然而楚翊依旧沉睡。 第26章 那个跪祠堂的少年 楚翊虽然不知道太子殿下的吩咐,但麟趾殿陡然一紧的气氛她还是十分敏锐的察觉到了。她装作不知,任由太医和麟趾殿的宫人们将整个宫殿上上下下的翻了一通。别说,还真找着些阴私之物,但这之中却没有一样是会导致人昏睡不醒的。 调查一时间陷入了僵局,之后会如何发展楚翊并不在乎,但自从这次之后,她入睡时便更加小心了。白日里她不敢睡着,晚间入睡前也必定要将寝宫里守夜的宫人赶去外间,并且吩咐无论如何不得打扰。 还好,宫里一向太平,并没有发生过什么需要半夜叫醒皇女的急事。于是渐渐地,这场风波也就平息了下来,只是麟趾殿的宫人们被渐渐地撤换掉了。到了最后,也只有张岱那一个熟面孔还留在了楚翊身边伺候,而他也越发的恭敬小心了。 这日一早,楚翊仍旧如往常一般,天没亮就起床梳洗,然后去上书房听邹太傅讲课。只是这天气越来越冷,人便也越来越留恋那温暖的大床,即使寝宫内通宵燃着银丝碳,根本感觉不到一丝寒冷,楚翊也差点儿没能爬起来。 起床、穿衣、洗漱、用膳,楚翊几乎是闭着眼睛完成的。她抬着手任由宫女们折腾,吃的东西也是伺候的宫人给夹什么,她就吃什么,全程眯着眼。一直等到出了寝宫的大门,被外间迎面吹来的冷风一激,她才终于有了些精神。 十一月的天气冷得滴水成冰,大雪下得几乎没停,一出门满眼都是白色的。听说太子殿下已经被老皇帝“禁足”了,每日里都窝在温暖的宫殿之内,出个门也是不见天日,轿辇遮得严严实实不说,用之前起码得烧上半个时辰的炭盆。 楚翊没有太子那般“娇贵”,但这样的天气里,她自然也不再坚持步行去上书房。只是往暖和的轿辇里一坐,伴随着抬轿的宫人们那有节奏的晃悠,她很快就会再次昏昏欲睡起来。 于是为了不让自己睡着,再次引出什么麻烦,楚翊开始让张岱给她说些朝野趣事解闷提神。今早她尤其的困,但张岱一开口,她却立刻来了精神。 张岱的干爹刘喜是龙腾殿的总管,知道的总比其他人更多些,于是张岱也经常能听见一些旁人不知道的小道消息。比如说:昌平侯的幼子夜逛青楼,被人打断了腿扔在了群芳阁的后门外。凶手尚未追查到,但那位侯府公子因为在外面冻了整夜,高烧了几天也没醒过来,急得昌平侯求到老皇帝那里,目下已经派了御医过去。 楚翊并不是真的刚从冷宫里被放出来,所以昌平侯是何许人也她自然是知道的,正巧也是姓陆。而前两日她半夜醒来,竟然再次没找到程子安,连浴房里也没有。后来她等到了半夜,才算是把那一身寒气的人等了回来。 前后一串联,楚翊的心头便有了些猜测。她来了精神,在轿辇内坐直了身子,却仿佛漫不经心般的开口问了句:“张岱,昌平侯是谁?还有那个被打断腿的侯府公子叫什么名字啊?” 楚翊不认识朝臣是正常的,而且她最近也时常向张岱打听一些朝中的年轻俊杰,为之后选伴读做准备。所以张岱闻言并没有多想,立刻回道:“殿下,昌平侯名陆英,是世袭的爵位,目前任职兵部。他家小公子好似名唤陆群。” 果然便是陆群! 楚翊只听这个名字就几乎可以断定,那个“凶手”必定就是程子安了。 子安少年也是蔫坏,把人腿打断了不说,还给扔到了青楼后门。这消息一旦传出去,陆群的名声就算是坏了,他和褚京墨的婚事也十有*要告吹。 毕竟寻常逛青楼可以说是风流雅事,但若是被人打断腿扔青楼后门,那可就另当别论了。别说陆群的名声,就算是昌平侯府也得跟着大大的丢一次脸,而只要褚京墨的父亲心里还有这个女儿,就断不会再认这门亲事了。 这样一想,程子安此举倒真是一举两得,比起众目睽睽之下拿箭去射陆群不知要好上多少。 只是这样一来,将来褚京墨没了婚约在身,程子安又会不会鼓起勇气向她表明心意呢? 楚翊突然间有了一种紧迫感,觉得还是要把人弄进宫来看着才能更安心一些啊。 ******************************************************************* 陆群被人打断腿扔在青楼后门的事情,昌平侯已经在第一时间压下了。可京城天子脚下,权贵遍地,他还满世界的找大夫给儿子治病,这消息也就渐渐地传开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能在第一时间猜到是程子安下黑手的人不多。除了远在皇宫之中的皇女殿下和当日说漏嘴的李霖之外,第一个猜到的人竟然是程子安的祖母,常年待在家里大门不出的程老夫人。 程老夫人积威甚深,程子安从小就怕她。所以这一日用过晚饭,在她遣退了包括程夫人在内的所有人之后,程子安的心虚和不安几乎都要写在脸上了。 只剩下两个人的屋子里安静得让人心头发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程老夫人老迈低沉的声音才缓缓响起:“程捷,你为什么习武?” 程子安低着头,不敢去看程老夫人,却还是回道:“为了重振程家门楣,更为了有朝一日能让父亲的事情有个了结。” 他不敢去看程老夫人,程老夫人的目光却没有一刻离开他的。她的目光很复杂,责怪或许只占了极小的一部分,但她的声音依旧严厉:“那你做了什么?” 程子安不敢狡辩,他单膝跪了下去:“请祖母责罚。” 有片刻的沉默,程老夫人叹了口气,突然问道:“阿捷,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 程子安的身子僵住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但垂在身体一侧的手却渐渐地握成了拳头。 程老夫人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眼中的无奈和痛惜并不比垂着头的程子安少。但是她不能给他安慰,也无法开解他,她只能对他道:“去祠堂跪着吧。” 程子安没有反驳,站起来后和往日一样规规矩矩的冲着程老夫人行了一礼,然后挺直了脊背走出屋子,向着府中供奉了程家列祖列宗的祠堂去了。 这一跪,便跪到了半夜。 没有程老夫人放话,程子安不起身,更不偷懒,就那样在阴冷的祠堂里,直挺挺的对着满屋子牌位和画像跪了几个时辰。等到猫崽儿花了半晚上的时间找过来时,他的身子已经僵硬得有些动不了了,脸上更是冻得没了血色。 楚翊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来不及去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喵喵”叫着上去扯他的衣角。 程子安也不知道是跪久了反应迟钝还是在想事儿,好半天才低头看了眼着急的猫崽儿,然后摸了摸她的毛:“抱歉,今天不能给你准备吃的了。” 这时候谁还顾得上吃的啊?猫崽儿急得围着他“喵喵”叫:少年,你是不是打人的时候被人看见了,所以告状告到家里来了啊? 程子安当然听不懂猫语,而且他下手谨慎着呢,昌平侯查了几天也没查到半点儿线索,目前几乎已经认命放弃了。可惜,一山还有一山高,他家祖母一听到消息就立刻猜到了“罪魁祸首”,程子安面对祖母也没想过抵赖。 寂静的祠堂里只有猫叫声断断续续的响起,时间一久还真有些渗人。 程子安虽然不信鬼神,但听得久了,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他伸手想把猫崽儿抱起来,但僵硬的手指触碰到猫崽儿柔软暖和的皮毛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有多冷。于是指尖一动,就想收回手来,却不料猫崽儿主动扑了上来,把他冰凉的手抱了个正着。 楚翊抱着程子安的手跟抱着个冰块差不多,她本能的打了个哆嗦,却也没有松爪,就那样抱着程子安的手帮他取暖。 程子安没有再试图抽回手,楚翊也就那样静静地帮他捂着,祠堂里又恢复了最初的寂静。直到程子安的手渐渐地暖和了,他才伸手,把猫崽儿抱进了怀里。 然后,他第一次亲近的拿脸蹭了蹭猫崽儿的小脑袋。 第27章 那个被教育的少年 楚翊不知道程子安为什么突然被罚来跪祠堂,也只是猜测可能和陆群的事情有关,但今早张岱才和她说,昌平侯找不到人。她有满心的疑问想要问程子安,奈何一人一猫之间言语不通,她“喵”再多次,子安少年也不可能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今晚的程子安似乎尤其的沉默,他虽然把猫崽儿抱在了怀里,还亲热的蹭脸蹭脸,但自始至终也只在最初的时候说过那一句话,之后便是无言。 楚翊抬头看了看四周,入目的除了程家祖先的画像就是一排排的灵位。 这气氛,真是挺阴森的,楚翊无端端的打了个哆嗦。她虽然已经死过一回了,但对于祠堂这种地方供奉先人的地方却仍旧心存畏惧,尤其是身边的人还这样反常。 楚翊正不自在呢,猫耳却突然一转,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响动。那声音似乎是从祠堂外传来的,很轻微,但在这样的夜里却似乎被无限放大了…… “喵——”一声猫叫突然在祠堂里响起。 程子安被猫崽儿突兀的声音吓了一跳,但下一刻他就听见外面响起了一阵碰撞声。只是和自己吓自己的猫崽儿不一样,他一听就听出那是人为造成的动静。 有人来了! 程子安微微蹙了蹙眉,立刻便将怀里的猫崽儿放在了地上,顺手还在她屁股上拍了拍,示意她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猫崽儿照例呲了呲牙,她发现子安少年拍她屁股的动作似乎越来越顺手了。可是现在除了呲牙,她却什么也做不了,有时她都担心,万一自己像习惯“小黑”这个名字一样习惯了他拍屁股的动作怎么办? 真是,想想都挺羞耻的啊。 猫崽儿带着一张看不见红晕的躲了起来,程子安见她藏好了,便也收回了目光。祠堂外已经有清晰的脚步声响起,他凝神听了片刻便猜出了来人是谁。 果然,程夫人很快出现在了祠堂外。 她穿着一身不常穿的深色衣衫,在漆黑的夜色中十分具有隐藏性,一路行来脚步声也十分轻浅,几乎很难引起旁人的注意。如果她不是程家正经的主子,而且来的是祠堂这样的地方见程子安,这般模样简直像是去做贼的。 但对于程夫人来说,她真的是以做贼的心态来的祠堂,因为程老夫人在程家的威严不容挑衅。 “阿捷?”程夫人站在祠堂外,轻轻地喊了一声,仿佛害怕打扰到正在罚跪的程子安。 程子安仍旧直挺挺的跪在案桌前的蒲团上,闻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冲着程夫人微微点头,喊了一声:“母亲。” 程夫人已经记不清,她们母子之间的关系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的冷淡了,她在程子安的口中变成了疏离的“母亲”,而不是曾经的“娘亲”。可这样的变化她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找不到改变的方法。 迈步进屋,程夫人的脚步依然很轻浅,似乎担心惊动了旁人。虽然在这个冷清阴森的祠堂里,除了直挺挺跪着的程子安之外,唯一的活物便只有那只躲在角落里的黑猫。 程夫人带来了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有一个可以用到天亮的小手炉,还有一小包糕点。她把东西递给了程子安,但程子安却似乎并不想接,不过也没等他反驳,程夫人便把手炉和糕点都塞到了他的手里,顺便还试了试他手心的温度。 出乎意料的,并不凉。 程夫人觉得意外的同时也放心了许多,便不深究什么,但对于程子安有生以来第一次被罚跪祠堂这种事,她却不能不在意。于是斟酌了一下,她还是选择了直接开口询问:“阿捷,你祖母只和我说了她罚你来跪祠堂,可她为什么要罚你?” 程子安抿了抿唇,并不想回答。 喜欢褚京墨的事,他没告诉过任何人。李霖能猜到,是因为他托他打听过不少关于褚京墨的事,时间久了自然瞒不住。至于程老夫人,程子安觉得祖母简直就是万能的,就没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但面对着母亲,他却无法坦然的将这段情感诉诸于口。 程子安低着头,没有回答。却不料沉默持续了片刻之后,程夫人一开口便是语出惊人:“是因为京墨吗?陆群的腿,是你打断的。” 前半句还是询问,后半句却已经肯定。程子安被这话吓了一跳,抬头时一双眼睛都比平时睁得更大了些,暖棕色的眸子似乎会说话,无声的询问着程夫人为什么会知道? 程夫人显然是读懂了程子安的眼神,她无声的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程子安的头:“知子莫若母,为什么你会以为我看不出来呢?” 被摸头的程子安似乎有些不自在,他微微撇过了脸不去看程夫人。其实就像是程夫人不明白她们之间的关系为什么会疏离一样,程子安也不是十分明白,自己长大后为什么就对母亲亲近不起来了。有时他想,他心里或许还是有怨的吧? 程子安的思绪有些飘远了,程夫人却继续道:“我知道你做事向来很周全,若你敢出手打断陆群的腿,那么昌平侯就必定查不到你身上。那你知道,你祖母为什么还要罚你吗?” 程子安再如何稳重老成,也不过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虽然程老夫人让他来祠堂罚跪,他没有丝毫怨言的就来了,但跪在祖先牌位面前时,他心里未必就没有不服。只是猛然间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已经被祖母知晓,他心里更多的还是慌张,所以并没有想更多。 而如今既然程夫人已经知道他喜欢褚京墨了,程子安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他闻言坦然的道:“我喜欢上了墨姐姐,为她闯了祸,祖母不喜,因此罚我。” 程夫人闻言却摇了摇头:“没人能查到的事情不叫闯祸,这样的小事程家也不放在眼里,你祖母更不会因为你打断了一个纨绔子弟的腿就这样大动干戈。” 她这话说得相当任性,护短的意思也表达得十足。别说程子安满脸意外,就连躲在暗处的猫崽儿都忍不住探出个脑袋,想要见识见识这位任性又霸道的程夫人。 然而霸气不过两秒,程夫人便又叹起气来:“阿捷,你已经十四了,你祖母总说再过两年便要送你去边关从军。”她说完这句顿了顿,才又道:“其实我从来没有指望过你光耀门楣,你祖母也一样,但为人子女,有些事你不得不做。我知道我们为你选的路并不好走,也正因此,你需要越发的谨慎,越发的小心,一时的冲动可能就会毁了你。” 程子安打了人是小事,就算真给昌平侯查出来了,程老夫人也有本事替他摆平。但这样的冲动并不是什么好习惯,程老夫人需要他更加的冷静,因为这样他才能走得更远。而褚京墨更不是什么关键的人物,但她却影响了程子安的作为。 说完这番话,程夫人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叮嘱了程子安冷了就用手炉,饿了就吃点糕点,然后便像来时一般,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楚翊从角落里重新跑到了程子安的身边,然后又被少年抱进了怀里。在接到一块糕点之后,她听见了对方喃喃低语:“冲动吗?可是我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第28章 那个被踩胸的少年 喜欢一个人,难道不该千方百计的把他追到手,然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吗? 楚翊一手支着下颚,一手随意的把玩着书桌上的白玉镇纸,怎么也想不明白程子安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难道经此一事,褚京墨解除了婚约,他也不准备更进一步吗?可到底又是什么原因,让程子安的喜欢如此隐忍呢? 想了一早上,楚翊也没能想出个答案来,但她这种神游太虚的状态,却终于让正为她授课的邹太傅忍无可忍了。 太傅大人曲起手指重重的在桌案上扣了几下,打断楚翊思绪的同时,沉声开口:“殿下,臣方才说了些什么,您能重复一遍吗?” 这似乎是每个教书先生的必杀技,专治课堂上的各种走神开小差。虽然招式老套,但效果奇佳,几乎百试百灵,尤其是在整个课堂上只有一个学生时,就算想求救也找不到对象。 楚翊终于发现了伴读的存在是多么的有必要,但可惜为时已晚。她一脸纠结的低头看了看摊在书桌上的《秦史》,翻开的书页仍然是太傅刚开始说的那一页,天知道这么长时间,这老头都讲到哪儿了? 太傅大人依旧虎视眈眈的盯着,似乎一定要皇女殿下给个答案。楚翊无奈之下只得偷偷的抬眼去瞄随伺在一旁的张岱,希望他能给个提示。 张岱接受到了楚翊求救的目光,他的嘴角动了动,可惜连个口型都还没做出来呢,就见着太傅大人猛然扭头,目光灼灼的看了过来。于是嘴角一抖,他扯出个干巴巴的笑来,然后便讪讪的收敛了小动作,低下头做出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得了,张岱也指望不上了。楚翊无奈的闭了闭眼,已经可以预见一顿臭骂了。 没错,邹太傅就是这么耿直,别说眼前的只是个尚在培养中的皇女,就算是已经登基称帝的女皇,他该骂的时候依然会骂。对于这一点,今生的楚翊虽然暂时还没经历,但前世她却已经亲身验证过了。 果然,邹太傅瞪得张岱闭嘴过后,再回头来面对楚翊时,便已经是一副横眉怒目的模样了。楚翊讪讪的笑了笑,低下头准备迎接暴风雨的洗礼,然而就在这当口,据说已经被“禁足”的太子殿下却突然出现在了上书房。 楚昭不傻,一进门他就察觉到了气氛有些不对。但作为一个才德兼备的好太子,他多年的读书生涯中,必然是没有出现过偷懒走神,然后被太傅大人骂这种经历的。所以他虽然察觉出了不对,但一时之间还真没想到缘由。 一屋子的人连忙对着突然出现的储君行了礼,邹太傅的怒火被这一打断,似乎也有点儿难以为继。 楚昭看出来了,也有心想帮帮自家皇妹,便道:“太傅不必多礼,孤此来只是有些事想找皇妹的。”说完又看似随意的问了楚翊一句:“我此时过来,可有打扰到皇妹?太傅今日都讲了些什么?你若是有什么不清楚的,之后也可以问我。” 好学的太子殿下随口一句闲聊都和课程有关,听得张岱站在一旁差点儿忍不住捂脸,觉得这简直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太子殿下的好意,自家殿下恐怕接受不了了。 然而张岱还是低估了楚翊,或者说是低估了重生而来的女帝陛下。这本《秦史》她都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了,不说倒背如流,但书中说了些什么却肯定是知道的。因此太子话语一落,她便觉得眼前一亮,张口便道:“太傅今日说了世宗一朝的事,从世宗当太子时的七王之乱说起……” 楚翊滔滔不绝,连书都没看一眼就把秦世宗一朝的史实说了一遍,期间提起过邹太傅的观点,也说了些自己的看法。听得太子殿下连连点头,邹太傅一脸惊诧,张岱更是瞪圆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直到后来邹太傅和张岱的表情都变得古怪起来…… 论察言观色的本事,出身冷宫的楚翊并不差,所以发现邹太傅和张岱神情不对时,她便及时收了口——不会是说多了吧——于是想了想,便又加了句:“唔,太傅好像还没讲到这里,后面是我自己看书时看到的。” 果然,这句解释一说,太傅大人的脸色瞬间就缓和了。倒是张岱的眼神更加古怪了,因为整天都跟在皇女殿下身边的他很清楚,这位殿下在寝宫时几乎从来不会看书,所以更别提什么自己看书时看到的了。但有些事他自己知道就行,却是不会说出来,更不会傻到去寻根究底。 太子殿下并不是来检查楚翊课业的,但听到这一番话也很满意,便笑着鼓励了几句,也说了些自己的观点,然后便将话题转到了正事上。 他从宽大的衣袖里拿出个小册子递给了楚翊,说道:“这是我让人整理的名册,里面记着朝中大臣们的适龄子弟,也有一些可能合适做你伴读的人,你可以先看看。” 已经行过冠礼成年的太子殿下早已经入朝帮着老皇帝处理政务了,楚翊也是当过皇帝的人,自然知道他会有多忙碌。可即便如此,因为上次“爽约”害得楚翊没能出宫,楚昭还是费心整理了这份名册,他待人,光凭这份儿用心便少有人能比得上。 楚翊心里一时间五味陈杂。她接过名册简单的翻看了一下,却见着这一本小小的册子上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的写了不少东西。有些人被一笔带过,有些大概是入了太子殿下的眼,其中不仅记载了他们的亲属关系,家族地位等,更详细记录了这些人的才华品行,可见是用了不少心思的。 “多谢皇兄,我会仔细看的。”楚翊合上了名册,真心实意的道谢。虽然她其实并不十分需要这个,但这本册子无疑给了她一个能主动提起程子安的好借口,更何况就名册上的内容而言,太子殿下显然费了心,而且并不藏私。 楚昭也没想过居功,闻言只笑笑道:“若是册子里有不清楚的,可以问问你身边的张岱。他跟在刘喜身边很久了,朝中的大臣大多也认得。” 一旁的张岱闻言立刻俯身应下了。之后太子殿下也没有久留,他似乎还有其他事要忙碌,匆匆说过几句,又与邹太傅打过招呼便离开了。 太子殿下一走,邹太傅便又继续讲起了《秦史》,至于之前楚翊在课堂上走神开小差的事,因为她那一番滔滔不绝,自然也就揭过不提了。 ****************************************************************** “张岱,对于程家,你知道多少?”刚回到寝宫,楚翊便拿着太子殿下给的那本小册子问张岱。只要有了借口,她并不掩饰自己对程子安的好奇。 果然,张岱没有怀疑什么,看见她拿着那本册子还以为是翻看的时候看见的。不过朝中姓程的大臣虽然不多,但也不是唯一的,于是他想了想,反问了一句:“殿下说的是鸿胪寺卿程朗家,还是工部侍郎程奇家?” 楚翊闻言一愣,觉得这两个名字都挺陌生的,随即摆了摆手道:“都不是,我是说程捷……”说到这儿想了想,觉得张岱常年待在深宫之中,大概也不会知道程捷这个十四岁的小少年,于是又改口道:“我问的是曾经名震四方的名将程远的程家。” 程远虽然是程子安的曾祖,但距离他过世其实也不过十四五年,他的时代并没有完全过去,如今朝野之中记得程远的人依旧很多。茶馆酒楼里还有说书先生在说程远当年的丰功伟绩,这些故事经由他们的口传达四方,许多孩子甚至是听着他的故事长大的。 果然,张岱是知道程远的,也知道程家。不过听到楚翊问起,他还是有些疑惑的瞥了一眼皇女手里的小册子,然后有些迟疑的回道:“可是殿下,程远将军家已经败落了啊,如今朝中已经没有他家的人了,选伴读的话……” 这个楚翊当然知道,但她当年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些往事,现下因着程子安的缘故,她倒有些好奇起程家迅速败落的原因了。毕竟就算程远去世,但他曾经的威望和人脉都应该还在,而且程家百年传承也该是个大族,怎么就能在短短十余年内沦落到孤儿寡母,家族败落的地步了? 心头有疑问,又懒得找借口翻史书,正好太子殿下之前都交代说有事问张岱了,楚翊便也没有客气,开口问道:“那你知道程家为什么败落吗?程将军当年也是威震四方的人物,他这才过世几年啊,程家怎么这么快就败落了?” 这样的败落速度自然是不正常的,但张岱似乎并不想提及。或者说,知道这件事的人其实都不太愿意提及,因为那会污了那位一生为楚国鞠躬尽瘁的忠良的身后名。 可是楚翊显然不打算轻易放弃,她就那样盯着张岱,目光从漫不经心到压力十足。帝王的威压并不是一个小小内侍能够承受的,张岱被楚翊盯得心肝儿都颤了,自然不再隐瞒,低着头连忙回道:“因为程远的孙子程潜叛国了!” 叛国?!!! 楚翊没再去管拎着袖子擦冷汗的张岱,满心里只觉得不可思议——程远本有三个儿子,可惜都在沙场上陆续殉国了,留下的孙子只有一个,那就是程子安的父亲。 子安少年的父亲叛国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程家的迅速败落就可以解释了。叛国是重罪,虽然看着程远的面子上可能免了灭门之祸,但程家那些旁系只怕当时就和程远家划清界限了。而程远这一脉本就人丁稀薄,男丁死的死,叛国的叛国,留下的可不就是些孤儿寡母,然后家族败落吗。 楚翊心头沉甸甸的,但想想一脸冷肃的程子安,再想想程家那严厉的家教,却总觉得程家人会叛国是那样的不可思议。她皱着眉想了想,觉得其中肯定有什么隐情,于是又问张岱:“程将军一世英雄,他的孙子程潜为什么会叛国?” 张岱闻言苦笑一声,回道:“殿下,奴才只是一个内侍,当年都没能见过老将军的威仪,这些事我又怎么会知道?不过当年流传的消息是说,程潜志大才疏领兵深入,然后在阵前被俘,之后没过多久便传来了他投敌的消息。” “就这样?”楚翊有些不可置信的反问:“难道父皇没有派人去边关查证吗?” 张岱一脸无奈的确认:“就这样。”说完想了想,补了一句:“当年陛下本是对程潜寄予厚望的,在他出征之后甚至亲手程家题了块‘满门忠良’的匾额。但没过多久就传来了程潜投敌的消息,当时陛下气得砸了整个御书房。” 这样一解释,楚翊倒有些明白了。无非就是老皇帝觉得自己刚题了字就被打脸,面子上有些过不去,所以就匆匆定案了。他没为难程家老小,可程老将军却为此郁郁而终,程家也因此背上了“叛国”的骂名。 不管朝野上下有多少人相信程家,相信程潜,但想想昨晚程夫人对程子安说的话就知道,程家人自己并不承认这个罪名。 楚翊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问了张岱一句:“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张岱这回没有迟疑,立刻回道:“十四年前。” 十四年前?子安少年如今正是十四岁呢。所以说,程子安自出生以来,便承担着替父亲洗刷冤屈的重任吗?可这些,即使是重生回来的女帝陛下也不知道。 楚翊只记得自己的镇西将军意气风发百战百胜,号称“常胜将军”,可直到她遭遇叛乱身死,程捷也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一句程潜的事。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程子安活得格外严肃,即使有了喜欢的姑娘,也不敢表明心意吗? 想想似乎有些道理,楚翊又觉得,不仅如此——程子安的身上,似乎还藏着其他秘密。 *****************************章节分隔******************************* 楚翊白天还对程子安的选择和秘密百思不得其解,谁知当天晚上便意外的发现了答案。 昨晚跪了整夜的程子安今天自然没法继续读书习武,他在卧房里休养了一天。楚翊醒过来时,他正拿着瓶药酒在给自己揉药——他的膝盖因为跪了整夜,已经青紫一片了。 白皙纤细,腿型完美,楚翊一睁眼就被程子安的大长腿晃了眼。她呆了呆,然后迅速爬起身,迈着轻快的步子就跑了过去,之后才看到了那一片刺眼的青紫。 讲真,虽然楚翊在冷宫的那十二年吃过不少苦头,但这种跪得膝盖都青紫了的经历却是从未有过的。冷宫里面她不需要跪谁,出了冷宫老皇帝不在意她也从没罚跪过,到了后来她登基称帝就更没人敢让她跪了。因此看着程子安那青紫的膝盖,她竟有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猫崽儿爬到了子安少年的怀里,然后试探性的伸出爪子碰了碰那片青紫。因为害怕弄疼对方,她用的力道很小,以至于程子安都看出了猫崽儿的小心翼翼。 大约是同甘共苦过了,程子安明显更加亲近楚翊了,他伸手摸了摸猫崽儿的小脑袋,轻声解释:“放心,没事的,只是看着吓人罢了。” 女帝陛下明显不信,还有些气鼓鼓的。 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即使程子安本人不知道,但他却确确实实是被猫崽儿纳入了保护范畴之内。她见不得他喜欢别人,更见不得他受伤! 猫崽儿一脸心疼的看着程子安给自己上了药,然后又看着他若无其事的将药酒收好。若不是他走动时的动作有些许的不自然,简直让人看不出他腿上有伤。 程子安也确实没把这点小伤放在心上,虽然他是第一次跪祠堂,但他可不是第一次受伤。从他记事,所有人便都对他寄予厚望,祖母的管教更是严厉,他几乎是刚学会走路,便开始学着骑小马驹了,期间摔过多少次,受过多少伤,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最严重的一次他几乎丢掉了半条命,程夫人搂着他哭了一夜,可是等他伤好之后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在教导他这件事上“手下留情”。 收拾好了伤药,程子安又洗过了手,然后便如往日一般端着碗热腾腾的羊奶递给了猫崽儿——楚翊醒过来的时间很有规律,程子安也轻易的发现了这个规律,所以每天给她准备的羊奶都是温度正好的,简直比张岱都贴心。 楚翊放心的低头喝了起来,喝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听程子安道:“羊奶也喝了半个月了,我看你牙好像也长好了,不知道能不能吃些鱼或者肉了?” 最近喝羊奶已经喝得想吐的楚翊闻言眼睛都亮了,瞬间把之前的沉重心情抛到了一边。她抬起头期待的看着程子安,而程子安也确实没让她失望,转身就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个纸包来,一边打开一边道:“我不能让厨房天天给做鱼,不过听说猫都挺喜欢吃这个的,所以我便让人帮忙买了些。” 纸包打开,程子安修长白皙的手指伸进去,然后捻出了一只——小鱼干! 小鱼干是李霖让程子安准备的,说是猫都喜欢吃,而且他家奶喵一直喝奶,也该找点儿东西磨磨牙了。于是程子安抽空特地准备了一包,可惜猫崽儿似乎并不领情,她看着小鱼干的眼神里明晃晃的写着:有没有搞错,就拿这个糊弄朕?!!! 倒不是楚翊吃惯了山珍海味看不上小鱼干,实在是这东西的卖相太差了。干瘪瘪的一只,肉都看不到的感觉,除了鱼骨头大概就没剩别的了。 猫崽儿嫌弃的眼神儿实在太过明显,连程子安都看出来了。他有些迟疑的把小鱼干递到了楚翊面前,问:“李霖说猫都喜欢吃鱼干的,你不喜欢吗?” 楚翊确实不喜欢鱼干,更确切的说她压根就不喜欢吃鱼,因为曾经送去冷宫的那些残羹冷炙中,鱼是最难吃的。刚做好的鱼汤鱼肉自然鲜美可口,但这东西只要一凉了,那股子腥味儿简直让人闻着就想吐。而那时无依无靠的楚翊,却不得不靠着这些东西过活。 女帝陛下不喜欢鱼,可是猫崽儿的身体本身是极喜欢的。程子安把鱼递到她的面前,只是闻着那股淡淡的鱼腥味儿,楚翊就莫名的觉得这鱼干很香很好吃,于是一个慌神,身体就自觉的往前一扑,张口就把那只小鱼干咬到了嘴里。 “嘎嘣嘎嘣”的咬了几下,也不知道是猫的牙齿更尖利些,还是鱼干本身酥脆,一条小鱼干瞬间就被分解了。等到那鲜香的滋味儿在空腔中蔓延开来,楚翊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些什么。 她眸子一垂,瞥见了还露在猫嘴外的一截鱼尾,又低头看了看被自己两只猫爪紧紧抱住的程子安的手…… 子安少年会不会觉得她表里不一啊?一边满脸嫌弃的看着小鱼干,一边又在他递了鱼干过来之后飞扑过去抢。这种行为简直是……太心机了! 猫崽儿抬起爪子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摆出一副“没脸见人”了的模样。但紧接着嘴巴动了动,就把还暴露在外面的一截鱼尾也咬进了嘴里…… 程子安瞬间就被逗笑了,同时也对这只猫的傲娇有了新的认识。 楚翊听到了程子安的轻笑声,于是松开爪子看了一眼,果然见着子安少年笑得一脸阳光灿烂。私心里,她虽然觉得能让他开心挺好,但听到他这样笑,看着他把一张俊俏的小脸笑成了朵花,其实还是有些恼羞成怒的。 猫崽儿气呼呼的背过了身子,做出一副“不想理你”的样子。 程子安眼中笑意未减,因为凭他绝佳的耳力,并没有错过猫崽儿那细微的咀嚼声。于是他又从纸包里拿出一条小鱼干,然后递到了猫崽儿的面前。 果然,猫崽儿先是别过头傲娇的“喵”了一声,似乎是在抱怨。然后一扭头,张嘴就把那条小鱼干叼走了,然后继续“嘎嘣嘎嘣”的嚼得香。 程子安看着猫崽儿一边闹脾气,一边嚼小鱼干,心里隐约觉得有些羡慕:做猫比做人轻松多了,每天吃吃睡睡,生气了也只需要一条小鱼干就能哄好,哪有做人那么多的心酸和无可奈何。 如果此时猫崽儿知道了他的想法,肯定不顾他的可怜身世也得上爪子挠他一把,还是不收指甲的挠。天知道她这日子过得有多辛苦,白天做人晚上做猫,每天不管怎么吃,醒来的时候一定是饿得发慌。这些也就算了,她这日子过得还没什么保障,如果程子安真进宫当伴读了,她今后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当然,一人一猫的心思还没默契到可以互通的地步,所以程子安羡慕了一阵过后,也就罢了。他从纸包里又取出了几只小鱼干放在桌上,开口对猫崽儿道:“对喜欢吃的东西也要有度,今晚就这几只了。你慢慢吃,我先去沐浴了。” 猫崽儿本来是在偷瞄桌上的小鱼干的,她对这东西还是有些小纠结——明明不喜欢吃鱼,这鱼干还长得那么难看,可是身体完全控制不住——但听到程子安说沐浴,她的耳尖便是一转,脑海里又不自觉的冒出了上次偶然间窥见的风景…… 啧,一个男人长得那么好看做什么?简直让人不自觉的……想去偷窥! 女帝陛下深深的唾弃着自己猥琐的思想,可是看见程子安收好了小鱼干之后走出门的背影,却又不自觉的想要抬爪子跟去。 不过纠结了一会儿,楚翊还是放弃了。她坐在桌子上,昂首挺胸的……嚼着小鱼干——反正将来她总会把子安少年拐走的,到时候想看哪里看哪里,用得着偷窥吗? 没错,猫崽儿就是这么自信,才不是害怕再次丢脸流鼻血什么的呢。 程子安泡药浴的时间挺长的,楚翊待在卧房里喝完了羊奶也吃完了小鱼干,然后又揉着小肚子等了好一会儿他才回来。 许是揉过药酒又泡过药浴,凝滞的血脉通畅了,程子安回来时,原本还有些行动不便的腿已经恢复了正常。楚翊一眼看见,就知道他的“病假”算是到此为止了,明天肯定就得再次开始骑射课。 这就是一个不会装病的人,他活得太过认真。 眼看着程子安就要如往日一般去拿兵书来看,猫崽儿还是忍不住跑上去抬起爪子拍了拍他的小腿,一脸严肃的“喵喵”叫了两声:少年,受伤了就该早点休息养伤,今晚就不要再看那劳什子兵书了,少看一天你也不会打败仗的。 程子安显然不知道猫崽儿想要表达什么,但他还是伸手把猫崽儿捞起来抱在了怀里,想了想,说:“小鱼干没有了,今晚就这么多。” “……”朕在你眼里就是个吃货吗?! 楚翊第一次深切的感受到了交流障碍。她无奈的就着目前的姿势拍了拍少年的胸口,引得程子安低头来看之后,又抬起爪子指了指床的方向。只是指完之后她却觉得,刚才拍胸口的手感好像有些不对? 猫崽儿低头看了看自己毛茸茸的爪子,程子安却已经将视线从床上收了回来。他双手托起了猫崽儿抱在眼前,认真道:“小黑,你已经睡了一天了,这才醒过来不到一个时辰。再这样睡下去,醒来又不活动的话,你会胖成球的。” 程子安想不通,猫崽儿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觉睡。但楚翊闻言却是一下子忘记了刚才的疑惑,只翻着白眼心道:“每次醒来都饿得要死,不瘦成一把骨头就算对得起你找来的羊奶鱼干了,还想胖成球?真当朕在做梦呢?” 不过子安少年显然不这么想。他同龄的小伙伴儿里还真有个好吃懒做,贪嘴爱睡,最后硬生生胖得连走路都费劲的。可惜人家坚定的认为自己的胖是威武,程子安的精瘦是单薄,死活不愿意多动弹一下,就怕掉肉。 程子安看着猫崽儿就像是看见了曾经的小伙伴儿,他想象了一下猫崽儿胖得走不动路的模样,便觉得不能任其发展了。他盯着楚翊喃喃自语:“这么懒下去可不是办法啊,听说猫都会抓老鼠的,要不要弄只老鼠来让小黑活动活动?” “喵——”猫崽儿惊叫了一声,一双金色的猫眼瞪得溜圆。 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居然都喜欢老鼠,狸花猫拿老鼠当礼物就算了,子安少年居然也准备去弄一只?朕看起来,就那么缺老鼠吗? 女帝陛下只觉得整只猫都不好了,她想起那些灰扑扑脏兮兮的老鼠就想炸毛。于是为了让子安少年打消念头,她抬起爪子扒拉着程子安的手,让他摸了摸自己纤瘦的腰身和平平整整的肚子,用现实告诉他:朕还很瘦! 程子安摸了摸楚翊的小肚子,没注意到猫崽儿的确挺瘦,倒是觉得那毛茸茸的手感很是不错。他顺手给猫崽儿撸了撸毛,小家伙立刻舒服的眯着眼变成了享受状,等到他停下动作时,对方还十分不满的抬起爪子拍了拍他的手,似乎是让他不要停。 猫崽儿做得久了,的确是会在不知不觉间染上些猫的习性,因为身体的本能一直都在。楚翊平时总是克制,所以也没怎么表现出来,但她现在想引着程子安玩闹,便也不介意卖个萌。 果然,这种小毛球的萌态是没有人能够抵抗的,程子安眉眼柔和,继续撸猫。 这一晚上,程子安果然没有再看兵书。等到头发干透,他便一面自责自己玩物丧志,一面抱着猫崽儿上了床。 因为猫是偷偷养的,程子安自然没办法让人给准备猫窝,不过天气越发的寒冷了,他也不再拿有些单薄的夏被给猫崽儿做窝,反倒是让人在床上多准备了一床冬被。他的床也够大,这些天一人一猫就是分被睡的。 猫崽儿一上床,便如往日一般直接往程子安的被子里钻——她还是更喜欢程子安的被窝,因为在这寒冬腊月的天气里,有个人体暖水袋的好处简直不言而喻,而且程子安被子里那股好闻的香味儿也比其他地方重。 可惜,猫崽儿虽然坚持不懈的爬了大半个月的床,但子安少年总会领着她的后脖子把她送回自己的被窝里。这么长时间了,无论她怎么折腾,也没有成功过一次。 楚翊以为,今天也不会例外,在钻进被子的时候她还冲着程子安喊:少年,朕昨天还帮你暖手来着,你就不能当回暖水袋吗? 没想到程子安真的站在床边停住了动作,他盯着猫崽儿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如果你乖的话,今晚我就不赶你回去了。” 楚翊闻言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或者程子安突然学会了“猫语”这个新技能?可事实上,程子安是不可能学会猫语的,楚翊也没有听错。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程子安就吹灭了烛火,然后掀开被子上了床。他也没有把猫崽儿拎走,而是就那样抱着她躺下了,顺手还帮她理了理被子。 楚翊一动也不敢动,躺得身子都有些僵直了,小心肝却是“噗通噗通”的乱跳。 活了两世,她还是第一次和喜欢的人睡在一起呢!虽然她现在只是只猫,虽然她前世根本没有喜欢的人…… 程子安大约察觉到了猫崽儿的紧张,他抬手摸了摸猫崽儿的毛,似在安抚。 渐渐地,楚翊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不过精神却依旧亢奋。夜色根本挡不住猫的视线,她就那样抬着头看着程子安,从他漂亮的五官到修长的脖颈再到精致的锁骨,最后终于被白色的中衣挡住了视线…… 猫崽儿没有像往常那般早早入睡,但程子安却抱着猫,很快睡着了。 睡过去的子安少年有些不设防,所以在猫崽儿的后爪不经意间碰到他胸口的时候,他也没有醒过来,然而他怀里的猫崽儿却在一瞬间僵住了身子。 猫和人不一样,人的手比脚灵活触觉也更灵敏,但猫的前爪后爪灵敏度区别却不大。所以在僵硬了一瞬间之后,猫崽儿也没怎么动,就那样伸着后腿踩了踩,又踩了踩…… 这软乎乎的一片是什么? 楚翊的大脑里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便是崩溃。 男人的胸膛宽阔结实,女人的胸则更柔软。虽然她现在的身板平得和搓衣板一样,虽然她曾经的胸也算不上傲人,但她那时候好歹也是有胸的! 所以她这是踩到了子安少年的胸?胸?!胸!胸!!胸!!! 第29章 那个召太医的皇女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一声惊呼打破了麟趾殿一夜的沉寂。 清早,张岱如往常一般站在床榻边上小声的唤楚翊起身。皇女殿下少见的没有赖床,然而等到宫女掀开了淡黄色的床帘,张岱抬眼一看却是吓了一跳——殿下的脸色非常难看,一双眼睛木呆呆的,眼下还有着浓重的黑影,仿佛一夜间得了什么重病。 张岱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唰”的就白了。他想起了那些早夭的皇子皇女,也想起了那些皇嗣薨逝过后,跟着陪葬的宫人…… 老皇帝是子嗣似乎个个体弱,七八个皇子皇女,在他们的母妃和一群宫人们的精心照料下,活下来的竟只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太子殿下。现在好不容易才又从冷宫里找出位看着身体康健的,竟不到一月,也要病了吗? 张岱几乎以为老皇帝是受了什么诅咒,所以皇嗣们才会陆陆续续的夭折。可巫蛊之术在宫中自然是禁忌,他就算真这么想也不敢这么说。于是他只能扭头冲着旁边的宫人急急喊道:“快,快去太医院请陈太医来,殿下身子有些不好了!” 在麟趾殿里伺候的宫人也没谁是傻子,张岱能想到的他们自然也都想到了。跟在张岱身边的小宦官同样脸色惨白,闻言扭头拔腿就跑。 跑到大殿门口时,小宦官听见身后的皇女沉声喊了一句“回来”,但他脚下却还是没停,只当做没听见一般,飞快的跑出了大门就往太医院去了。 楚翊见状头疼的捂住了额头,也不想去管这一殿的混乱了,因为她觉得此刻自己的脑袋更混乱。 程子安是女的?程子安是女的!程子安怎么可能是女的?!她战功赫赫,让敌人闻风丧胆的镇西将军,怎么可能是个女人?!!! 楚翊想了一夜也没想通。她半夜就醒过来了,然后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就瞪着眼睛盯着帐顶,直到天亮张岱来喊她。 可是此刻被这寝宫中的混乱一打岔,转念想想,程子安又为什么不能是女人呢? 她的五官过分精致秀气,她的皮肤过于白皙细腻,她的性子太过温柔体贴,她的身上甚至还有一股好闻的体香……如果不是先入为主的认定她是个男人,那么这些疑点便足以暴露她的身份。 程子安为什么会女扮男装?因为她要入朝为官,然后替父亲翻案洗冤! 程子安为什么不对褚京墨表白心意?因为她本是个女子,不能轻言爱意!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能说得通了。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谁都能看得出程子安的身不由己。但楚翊却不能接受,因为在女帝陛下的心里,程子安不再只是个忠心能干的臣子,她更是她倾心的对象! 看好的皇夫突然变成女人了,楚翊有一种被骗婚了的感觉。可偏偏程子安别说知道她的心意,便是连她这个人都没见过,实在也谈不上“骗”。这一切仿佛就是她一个人自作多情的闹剧,等到最后,难过的也只有她一个人罢了。 楚翊难受,她捂着心口不知道该怎么发泄才好。真要哭,她也是哭不出来的,只是难过。 张岱见她这般模样,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他的脸色比楚翊还难看,却不敢大呼小叫的惊着了生病的皇女,只能轻声细语的小声询问:“殿下,您是心口不舒服吗?” 楚翊头都没抬,只捂着心口闷闷的回了一句:“难受。” 难道是心疾? 张岱的脸都青了,却更不敢打扰到楚翊了。谁都知道,心疾这种病可大可小,平时看着就跟个正常人一样,但一犯起病来就随时可能要命。而且有心疾的人受不得惊吓,一吓就会犯病,身子也需要慢慢的精心调理。 寝宫里的人都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好在小宦官的腿脚够快,太医院的人也不敢耽搁了皇嗣的病情。只是不巧,陈太医今早给太子殿下请平安脉去了,于是白发苍苍的太医令亲自提着个药箱跑来了。 张岱见太医令来了,也算是松了口气,他忙迎上去小声道:“太医令您快给看看,殿下说她心口难受。” 太医令闻言也吓了一跳,忙跑到床榻边上去看楚翊,不过等他看过之后却又放心了许多。中医讲究望闻问切,有心疾的人发病时唇色会变成紫色,而眼前的皇女虽然面色难看,但唇色却还是正常的,只是唇上有些起皮,似乎是上火或者着凉了。 “殿下,请伸手,容臣为您把脉。”太医令从药箱里拿出了小脉枕,对着楚翊道。 楚翊抬眼瞥了他一眼,见着是个熟人,倒也没有拒绝,只是一边伸出了右手一边道:“我没事,就是没休息好,张岱他们太大惊小怪了。” 太医令对她的话不置可否,还是认认真真的替她把了脉。但实际上情况和楚翊自己说的也没差多少,只是除了没休息好之外,她还有些心火上升,心中似有郁气。 能安安稳稳在太医院混了几十年的人,必定是个人精。太医令没有问这位皇女因何郁结,他只是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说道:“殿下身子早年有些亏损,不过如今看着还算康健,只是您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夜里还需好好休息,莫要思虑过多。” 楚翊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对于这位太医令的做派她也是清楚的,并不担心他会传出什么不好的话去。 张岱却被这个说法说得一愣:刚皇女还捂着心口喊难受呢,真的只是没休息好?!他不敢质疑太医令,便只能委婉的问道:“太医令,我家殿下身子不适,您看可需开两副药吃吃?” 太医令闻言点了点头,还没等张岱松口气,便道:“殿下心火旺盛,是该开两副药降降火气。否则长此以往,恐怕会有郁结于心。” 张岱听得脑袋都大了,有些闹不明白今早这一出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既然太医令都说殿下只是心火旺,不是心疾,他也算是大大的松了口气,忙招呼了人跟着太医令回去取药。 这边太医令刚走,那边太子殿下就来了。却是太医院派了人去重华殿找陈太医,楚昭得知了皇妹有恙,便跟着过来了。 太子殿下来麟趾殿时,心里也有些着急。 那些年他看到过太多弟弟妹妹夭折了,往往前几日还向他撒娇卖乖的皇弟皇妹,过几日便是天人永隔。他没感受过兄弟们的威胁,也没体会过姐妹们的任性,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替他们的调皮捣蛋收拾过烂摊子,那些人便都不在了。 皇子皇女们夭折时,不仅老皇帝和他们的母妃伤心难过,做为哥哥的太子殿下也并不好过。也是因此,在知道自己竟然还有一个皇妹的时候,他接受得轻而易举,并且乐意主动照顾于她。 太子带来了陈太医,虽然张岱说太医令已经替楚翊诊过脉,但无论是为了保险还是安心,陈太医仍旧再次诊了脉。 陈太医是老皇帝的心腹,同时太子殿下的身体也一直是他在照料,自然得到信重。他再次诊脉的结果和太医令的结论没有什么不同,楚昭亲耳听见他的保证,提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楚翊的情绪仍旧很低沉,但看着太子殿下苍白的脸上如释重负的模样,她还是开口安慰了一句:“皇兄不必担心,我只是昨夜没有休息好,今日精神有些欠佳罢了。回头好好休息一下,便没事了。倒是皇兄更该注意些身体才是。” 太子也没拂了妹妹的好意,他笑着点了点头,温声应道:“皇妹的叮嘱,我一定记得。”说完目光往楚翊的寝宫里扫了一眼,又道:“不过皇妹身边也该有个懂些医术的人才是,这次虽是虚惊,但难保什么时候便用得上了。” 楚昭自己就是久病之人,陈太医几乎都要常驻重华殿了,他自然觉得身边有个医者很有必要。不过目前太医院里全是男人,楚翊虽然只有十二岁,但毕竟是个女孩儿,若是直接派个太医来麟趾殿常驻,只怕也有些不妥。 楚翊对这些并不太上心,只随意点了点头。左右麟趾殿那么大,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也不用她养活。不过太子殿下显然不是随口一说,他思量了一会儿,提议道:“这样吧,我去和父皇说,在宫外替你招个女医官回来吧。” 医官与宫人不同,就如太医院的太医一样,是有正式品级的内臣。楚国曾经也设有女医官,品级制度与太医院一样十分完善,但那几乎是只有女帝临朝时才会有的官职。太子的提议若没人深究自然没什么,但真深究起来就有些敏感了。 楚翊到底是当过皇帝的人,即便有些心不在焉,也立刻便意识到了不妥,她忙道:“皇兄,如此恐怕有些不妥。我的身体尚且康健,若要调理,让太医院的太医们时不时来看看也就是了,何必折腾呢。” 太子殿下闻言却是一笑,楚翊莫名的从他的笑容里看出些意味深长来,只听他道:“没有什么不妥的。女医官的事交给我,皇妹只需好好调养身体便是了。” 第30章 那个摆鱼干的少年 楚翊很抗拒再见程子安,因为那会让她觉得自己很蠢很狼狈。可是当夜幕降临,麟趾殿重归寂静,已经一夜没睡的她眼皮子却是越来越重,即使此刻强打精神,可难道她这辈子都不睡觉了吗?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别说这辈子都不睡觉了,就是今晚不睡觉她也撑不住。不仅因为她现在生活规律,晚上到点就犯困,今天太医令开给她喝的药也有安神的作用。于是她喝了药,拥着辈子坐在床上强撑了半个时辰,终于还是受不住困意倒头就睡了。 楚翊不想见到程子安,可有些事却又是不可避免的。她几乎是刚刚睡着,便听见程子安那雌雄莫辩的清冷嗓音在自己耳边喊着:“小黑……小黑……” 谁是小黑?谁要做小黑?去你的小黑! 女帝陛下有些暴躁,她一点也不想见到程子安,可程子安却在她入睡后的第一时间就把她叫醒了。她烦躁的闭着眼睛翻了个身,把脸朝着内侧的墙,想就这样静静的睡死过去或者直接饿死了事。 程子安见着猫崽儿终于动了,却是长长的松了口气。今晚猫崽儿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在以往固定的时间里醒来,而且喊过之后也没有半点儿动静。晚到此刻,她温好的羊奶都已经凉透了,不过幸好猫崽儿还是醒了过来。 并没有察觉到猫崽儿纠结又暴躁的内心,程子安伸手就把小黑猫从床上捞了起来。她还有心冲着她说笑:“你可真是越来越懒了,今天又晚了半个时辰起来。这样养下去,你可就真得变成大肥猫了。” 对于被程子安一手捞起来就抱怀里,楚翊的内心是拒绝的,然而猫崽儿身娇体弱,任何推拒的动作最后都变成了玩闹。程子安那家伙还趁势抓住了她的爪子,玩起了她爪子上的肉垫…… 生无可恋! 女帝陛下再次体会到了老天的深深恶意,可即便她贵为人皇,对这种事也是无可奈何的。她想迁怒程子安,但深心里也明白子安少年并没有做错任何事,她只是好心捡了只猫回去养而已。所以楚翊只能自己生闷气,憋得内伤。 内伤的猫崽儿一路翻着白眼,片刻后终于被放在了卧房外间的桌子上,桌上也和往日一般,放着一只装着羊奶的青瓷小碗。只是今天碗里的羊奶已经凉透了,少了些奶香,多了些奶腥味儿。 程子安把碗拿开了,她对这猫崽儿解释:“今日你醒晚了,羊奶都凉了。我让人再热一碗过来,这个就别喝了,先吃点儿小鱼干吧。”说完又拿出了装小鱼干的纸包。 一条小鱼干递到了楚翊面前,猫崽儿小巧可爱的小鼻子微微动了动,但却没像昨晚那样叼过去大嚼特嚼。她淡淡的别过了头,似乎不屑一顾。 程子安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猫崽儿又看了看手里的小鱼干,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小鱼干就失宠了。不过想起之前猫崽儿睡过头的事,她又有些担心:“小黑,你这是怎么了?今天不舒服吗?” 少年蹙着眉,眼中的担心并不作伪,真切得让人无法忽视。 楚翊并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出身冷宫的她其实比任何人都更加重情。可惜前世匆匆二十载,身边的人要么冷心冷血,要么阿谀奉承,便是连血脉至亲的生身之父也不曾对她有过几分真心。今生重来一次,倒真遇上了两个待她真心实意的人,可惜一个注定早逝,另一个却让她不知该如何面对。 猫崽儿心情低落的耷拉着脑袋,程子安却被她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吓着了——在她看来,这些幼小的东西总是很脆弱,动不动就会夭折——她想了想,放下了小鱼干,转身就回内室换衣服去了,打算趁着夜还没深,带着猫崽儿去褚家让褚京墨帮忙看看。 程子安虽然博学多才,但对于医术一道却也只涉猎过外伤。褚京墨却是不同,她的外祖是楚国有名的杏林圣手,她自幼也跟着外祖父学了一身好医术不说,之前离京的那一年,她便是跟着她的外祖父出去悬壶济世了,如今医术想必更有精进。 楚翊不知道程子安突然走开是做什么去了,她只是扭头往内室的方向瞥了一眼,便又默默地收回了目光。然后,她看见了桌上的整包小鱼干…… 讲真,饿肚子的滋味儿真不怎么好受呢! 刚醒来的时候因为心情的原因,楚翊一点儿也没觉得饿。但随着程子安拿出香喷喷的小鱼干,并且把小鱼干递到了她面前,猫崽儿的肚子就开始唱空城计了。天知道她是用了多大的毅力才把视线移开的,但现在程子安却把一整包小鱼干都放到了她面前…… 子安少年,你这是在诱惑猫犯罪,你知道吗?! 楚翊努力的把脑袋撇过去了,但眼角的余光却还是不自觉的落在了纸包上。昨晚那香喷喷嘎嘣脆的滋味儿似乎还残留在口中,只是盯着那露出来的小鱼干看上两眼,猫崽儿的口水都要给馋出来了。 女帝陛下并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尤其不会自虐。所以在纠结了一会儿,又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她果断的放弃了饿死自己的选项,伸出爪子就捞了只小鱼干塞进了嘴里。 小鱼干被程子安保存得很好,放了一夜仍然香脆可口。猫崽儿眯着眼睛嚼得嘎嘣脆,吃完一只想两只,吃完两只想三只,简直是完全停不下来的节奏。于是等程子安匆匆换好衣服出来时,看见的便是猫崽儿扒拉着小鱼干往嘴里送的情景…… 见着她出来了,猫崽儿的动作似乎僵了一下。然而也只是那么一瞬间,等到那一瞬间的僵硬过后,猫崽儿便坐直了身子,昂起了小脑袋,更加嚣张的往嘴里塞小鱼干,那姿态仿佛是在说:朕就是偷吃了,你要咋地? 程子安拎着出门时穿戴的披风,一时间只觉得哭笑不得。不过细心的她也看出来了,今晚的猫崽儿似乎对她有些意见,所以宁愿偷吃也不吃她喂的东西。 昨天明明还好好的,猫崽儿还缠着她玩了许久。难道是她让猫崽儿一起睡,然后半夜翻身压着她了?可她的睡相一直很好,应该不至于啊。 程子安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见着猫崽儿偷吃小鱼干时依旧神气活现的,便也放心了不少。她放下了披风走上前去,伸手准备去摸猫崽儿的脑袋,结果却被对方灵敏的闪躲开了。 薄唇微抿,程子安正视猫崽儿的眼睛,一脸认真的问:“小黑,你生我气了?为什么生气啊?” 程子安直白得不像是在对待一只猫,也正是因为她这样的态度,让人更加无法装傻忽视。楚翊嚼着小鱼干的动作一顿,半条鱼尾支棱在猫嘴外面,颤巍巍的,看着有些滑稽。 片刻,猫崽儿别过了头,不去看程子安。她无法口吐人言,更不能解释自己的气恼和暴躁。 程子安却没能理解猫崽儿此刻的复杂心情,她只以为猫崽儿习惯性的傲娇了。于是她拿起了装着小鱼干的纸包,从里面拿出一条小鱼干摆在猫崽儿面前:“如果我有什么地方惹你生气了,我拿小鱼干给你赔罪可好?” “……”真拿朕当吃货了啊?! 女帝陛下对小鱼干不屑一顾,睥睨的看着程子安。如果她嘴里没有那露在外面的半截鱼尾,子安少年或许还能接收到她想要表达的意思,顺便相信一下。但如今…… “一条不够吗?”程子安又拿出一条小鱼干整齐的摆在之前那条旁边。然后她抬眼看了看猫崽儿,似乎没发现对方眼神有什么变化,于是继续摆鱼干。 一条,又一条,再一条…… 陆陆续续的,猫崽儿面前整整齐齐的摆了一排小鱼干,场面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壮观了。直到程子安再也摸不出小鱼干,她只能无奈的把纸包翻倒过来,示意真的没有了:“只有这些了,别生气了好吗?” “……”少年,你是不是蠢?朕这样子是像在意这几条小鱼干吗?! 猫崽儿的鼻子都皱了起来,雪白尖锐的犬齿也微微露出,似乎是想向程子安表达自己极度不爽的心情。然后,嘴里那半截被她遗忘的鱼尾掉了下来…… 大写的懵逼加大写的尴尬,楚翊低头看着掉在桌上的半截鱼尾,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是好了——一定是这猫的身体太蠢,影响到她了,她才不是这样的吃货呢! 楚翊有些讪讪的,她抬头看了程子安一眼,却发现对方仍旧那样温柔又包容的看着她。她看的并不是高高在上的女帝陛下,她看的只是她从外面捡回来的流浪猫。 面对这样一个温柔的人,又让人如何能对她生气迁怒呢? 楚翊垂下眼,无力的趴倒在了桌子上,不知该用何种面目和态度继续面对程子安。她觉得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哪怕明知道程子安是个女人,她也会不自觉的陷进她的温柔里。 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单纯的对她好过,她也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 可她,为什么就偏偏和她一样,是个女人呢? 第31章 那个去爬墙的少年 那一桌子摆放整齐的小鱼干楚翊最终还是没有碰,她没了胃口,只是趴在桌子上盯着小鱼干呆呆的走神,思考着将来要如何管好自己的心,别真死心塌地的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程子安当然不知道自己差点儿被一只猫窥觑了,更不知道猫崽儿能有这么多的小心思。她见着楚翊今晚只吃了那么几条小鱼干,之后还一直是一副恹恹的模样,心里便又担心了起来——难道昨晚真压着猫崽儿了?或者被子没盖好让她着凉了? 想了想不放心,程子安又把放在一边的披风拿了起来,仔细穿戴好后,一把捞起了猫崽儿直接给塞怀里了。 楚翊回神,这才发现程子安之前已经换了一身外出的装扮。她扭头看了看外面,白色的积雪上倒映着明亮的月光,划破了深深的夜色。 时候已经不早了,子安少年还要出去干嘛? 楚翊在程家已经待了一个多月了,程子安的生活规律得简直不像话。起床、练武、读书、骑射、学习兵法,这几乎就是她生活的全部,便是外出交际的时候也是很少。她唯一一次在夜间外出,就是去群芳阁外面打断了陆群的腿…… “喵——”少年,你要带朕去哪儿? 楚翊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结果程子安却没给她答案,反倒是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好吧,想想程家那群闲着无聊充当护卫,活生生把程家护得比皇宫还结实的旧部,出了门的楚翊也只好噤声了。 和上次偷溜去群芳阁打人不同,今天的程子安显然不需要那么谨慎。她大大方方的走出了院子,和巡逻的侍卫们打了招呼,然后径直去后院牵了自己的马出了后门。 褚京墨的父亲是京兆尹,在这权贵遍地的京城里算不得什么大人物,所以她家和处于权贵汇聚之地的程家距离并不近。程子安骑着马穿过了小半个京城才终于到了褚家,然后她也没走大门让人通报,反倒是熟门熟路的摸去了褚家后院儿的院墙外。 翻墙之前,程子安仔细的检查了一遍猫崽儿的位置,确定她不会掉出来之后,才收起了披风扎起了袍脚开始行动。 “……”所谓爬墙,朕居然亲眼见识到了! 猫崽儿抬起毛茸茸的爪子捂住了眼睛,一脸的痛不欲生。 褚家的院墙并不很高,而且程子安选的地方也很好,墙外正有棵树可以踩脚借力。她的动作很轻巧也很灵敏,即使照顾着怀里的猫崽儿也没费什么事就爬上了墙头,那动作熟练地让楚翊觉得爬墙这种事,她少说也做过十次八次了。 果然,程子安是个“惯犯”,她不止爬墙的动作熟练,对于褚府的布置她同样十分熟悉。翻墙进来后,她便绕过了眼前的小花园,然后熟门熟路的摸进了褚京墨的院子,期间没有惊动任何人。 说到这儿,却是楚翊错怪了程子安。她今天虽然是爬墙进来的,但也只是因为时间太晚了,怕褚家人不让她见褚京墨。往日里就算上凭着程夫人和褚夫人的交情,她想进褚家的大门,正大光明的见见褚京墨也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程子安不知道猫崽儿的想法,她也不会解释什么。摸进了褚京墨的院子之后,她便熟门熟路的跑去了书房——褚京墨和她一样有睡前看书的习惯,只不过程子安看的是兵法,褚京墨看的是医书。 果然,书房的灯还亮着,一道纤细的身影被烛光印在了雪白的窗纸上。 程子安在书房外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书房里除了褚京墨没有旁人,于是便放心的走上前去直接敲响了房门。 “叩叩叩”的敲门声响起,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吓得猫崽儿的心肝儿都跟着颤了颤。 “进来吧。”褚京墨的声音很快从屋子里传来。不过显然,她不知道门外站着的不是她院里的那些丫鬟,因为程子安刚进门她便道:“今日怎的早了一刻钟来叫我?” 似乎直到这个时候,程子安才终于察觉到了自己的冒失。她看着褚京墨的背影,犹豫了一下才轻咳了两声道:“墨姐姐,是我。” 果然,褚京墨被吓了一跳,她回头看了程子安一眼,便连忙用手里的书挡住了中衣微微敞开的领口:“阿捷?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程子安自觉的侧过了身子不去看她,闻言忙把怀里的猫崽儿拎了出来:“小黑今天有些不对,好像生病了。我……我找不到其他人帮忙,就想,就想请你帮她看看。” 楚翊听到这时才明白过来,程子安大半夜的带着她匆匆出来是想替她找个大夫。然而见着如今这场景,身子悬空的猫崽儿翻了个白眼,总觉得自己是被拿来当借口了。 褚京墨看着一脸生无可恋的猫崽儿,抿了抿唇,神色终是缓和了下来。她放下了手里的医书,取了外衣匆匆穿好,便从程子安手里接过了猫,问道:“她怎么了?” 程子安斜眼瞥了一眼,见褚京墨已经把外衣穿好了,这才转过身来回道:“我也不知道,她今天比平时晚了半个时辰才睡醒,而且醒过来之后也不怎么吃东西,就无精打采的趴着。我想,是不是昨晚不小心着凉了?” 褚京墨学的也不是兽医,不过她好歹医术不错,接过猫崽儿之后简单的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相反,程子安虽然是第一次养猫,却把猫养得很好,猫崽儿的毛油光水滑的,在烛光的映照下还微微泛着光。 “我看不出什么问题来。”褚京墨坦然的道:“她的身体似乎没什么问题,只是精神不太好。” 其实之前程子安就觉得猫崽儿心情不好,只是她实在想不到猫崽儿一觉醒来心情不好的原因。如今听褚京墨这么说,她终于放心不少,重新接了猫崽儿过来抱在怀里给撸毛,却还是疑惑道:“她昨晚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心情不好了?” 对于这个问题,褚京墨自然是不可能给出答案的。她看了看黑猫,又看了看抱着猫的少年,突然道:“阿捷,下次别这么冒失了。” 程子安闻言顿时尴尬,她干笑着解释:“我,我就是有点儿心急。这些小东西听说都很脆弱,一个不留神就夭折了,我……现在太晚了,我怕伯父伯母不许我来见你,所以才翻墙……” “你翻墙进来的?!”褚京墨皱眉,有些不赞同的看着程子安。 子安少年低下了头,一副认错悔过的模样。褚京墨见状叹了口气,道:“我并不是想要责怪你,只是翻墙入院并非君子所为。而且过些天我或许就不在这里了,你若是贸然跑来,被人撞见了,对你名声也不好。” “不在这里?你要去哪儿?!你不是刚回京吗?”程子安皱眉抬头。 褚京墨抿了抿唇,移开了视线:“我此次回京,本身为了完成婚约的,可陆群……他的事你应当也听说了,父亲已经做主替我们解除了婚约。今日太子派人传了话来,说宫中要招女医官,他闻得外祖之名有意请我入宫。” 女医官?本朝还有设立女医官吗?! 程子安一愣,立时便想起了宫里那个刚从冷宫里找出来的皇女,于是问道:“太子殿下的身子一直有太医院照料,他这是在替皇女寻女医官吗?皇女的身子也不好?” 褚京墨摇头,她并不曾留意过这些,就是皇宫里多了位皇女的事,也是上次在梅园时邹颖顺口提了一句。于是她实话实说道:“这我并不清楚,太子派来的人也不曾说过。” 程子安沉默了片刻,突然道:“祖母前些日子和我说,宫里要为皇女选伴读。不过眼下年关将近,估计得等到年后了……” “喵——”猫崽儿突然惊叫了一声:等等,朕听到了什么?! 褚京墨就是太子说要给她找的女医官?这还不算,子安少年也说她要进宫当伴读了?!!! 女帝陛下自认记忆力不错,上次程子安和她说伴读的事情时,还一脸的犹豫不想去,结果现在褚京墨一说要入宫当女医官,她就巴巴的要跟着往宫里跑?!这家伙到底把她的麟趾殿当什么了?!!! 楚翊突然发现,即使她看好的皇夫变成了个女人,她依然有一个强劲的“情敌”。而眼下,子安少年居然已经开始考虑如何在她的麟趾殿里,和这个情敌“双宿双栖”了?! 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猫崽儿一身猫毛都炸了起来,她四肢胡乱的挥舞挣扎着,瞬间就从之前的没精打采生无可恋,变成了生龙活虎…… 但显然,程子安没能正确的理解猫崽儿的炸毛点。她把猫崽儿抱得紧紧地,顺毛安抚:“小黑你放心,就算进宫当伴读我也不会不要你的,我会想办法把你安置好。” 程子安开始考虑把猫崽儿托付给李霖的可行性,但猫崽儿听到这话却是连咬死她的心都有了。所谓近水楼台,当然是要方便自己的啊,谁会给自己喜欢的人和自己的情敌搭桥啊? 第32章 那个两难中的皇女 楚翊醒来时,仍旧有种肺都要气炸了的憋屈感。 那两人在宫外其实没有太多的交集,连见面的机会都不多,所以程子安便把主意打到了她的麟趾殿。但想要在她的地盘“双宿双栖”也得看她答不答应,楚翊决定回头就去婉拒太子的好意! 女帝陛下气得一个人躺在床上咬床单,然而冷静下来她却发现了一个问题:程子安既然是个女的,她为什么还会那么喜欢褚京墨?女人和女人之间,也能有那样的喜欢吗? 从一大早起床,皇女殿下便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上书房里,邹太傅再次使出了杀手锏——突然要求复述。然而经过上次的教训,如今楚翊即便走神,也会时不时听一耳朵课程的进度。于是邹太傅无奈的发现,皇女殿下明明在走神,却仍旧能够对他的提问侃侃而谈,完全没有被为难到的样子。 所以说,有时候学生太聪明,也是件让人憋屈的事情啊。 太傅大人瞥了一眼走神走得眼睛都发直了的皇女殿下,已经没有心情再次提问了。当然,以殿下如今的状态而已,继续讲下去似乎也没有意义。 于是他合上了书,无奈的开口道:“殿下,若你今日身子仍旧不适,便暂且回去休息吧,不必这般为难自己。”说着顿了顿,又道:“眼下年关将近,其实休息几日也无不可。若是殿下不想读书,老臣也可以向陛下告假几日。” 楚翊还在走神,根本没有听到邹太傅的话。 张岱瞥了一眼脸色不怎么好的太傅大人,偷偷扯了扯皇女殿下的衣服。好在楚翊虽然在走神,但反应却是很快的,她回神之后也没有去看张岱,只是摆出了一张认真脸,看向了太傅大人。 “……”邹太傅不说话了,和楚翊大眼瞪小眼,他不想再重复或者解释。 楚翊一脸认真地和太傅大人对视着,努力表现出刚才自己走神只是错觉。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哪怕镇定如女帝陛下,眼中也不禁流露出一丝茫然来。 张岱看看突然执拗起来的太傅,又看了看明显在状况外的皇女,差点儿没忍住捂着嘴笑出声来——他算是看出来了,太傅大人其实挺喜欢他家殿下的,然而他家殿下这表现得也太不靠谱了些,老太傅险些要给她气死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良久,楚翊终于忍不住移开了目光。她把目光投向了身边的张岱,然后便见着了这家伙微微弯着嘴角,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样。 聪明如楚翊,自然猜到恐怕发生了什么状况外的事情。她努力想了想,却是无果,最终只能认栽:“太傅能重复一遍吗?我刚刚走神了,抱歉。” 终于等到了皇女殿下认错,太傅大人的心情显然好了些。他收回了目光,也没刻意为难楚翊,只捋了捋颔下花白的胡须道:“殿下近两日精神不佳,老臣以为这书多读无益,不如明日起老臣便向陛下告假吧。” 楚翊没听到太傅之前的话,冷不丁听他这么一说,还以为太傅是受不了自己上课走神,觉得自己不好学还不尊师重道,所以要请辞了。她吓了一跳,忙道:“太傅别这样说,我这两日只是身体不适精神有些不济,并非有意懈怠。” 邹太傅并没有请辞的意思,他只是想吓吓楚翊。还好皇女殿下并非真的不知轻重,他便也满意了,于是解释道:“老臣知道殿下身体不适,而且眼下年关将近,是以准备向陛下告假几日,也让殿下好好休养一番。待到年后,再回书房读书不迟。” 楚翊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她前世刚从冷宫里出来,懵懵懂懂的都没被太傅嫌弃过,若是现在反倒被太傅嫌弃了,那可真就是越活越回去了。 邹太傅又交代了几句,便十分心宽的抱着书走了。几个伺候笔墨的小内侍得了皇女的肯定,也开始上前收拾东西。 一天之内,已经有两个人提起年关了,楚翊自己这些日子却是过得有些昏头。她想了想,回头问张岱:“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张岱闻言立刻回道:“殿下,今日已是十二月二十一了。” 原来,她重生回来,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吗?而在这两个月中,她除了对着程子安发发花痴,没事儿再闹个小脾气,竟是什么正事儿也没做。 ****************************************************************** 太子殿下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既然说了要替楚翊找个女医官,便会认真去做。这一点昨晚楚翊就知道了,她还知道了他选好的女医官人选。但她不知道的是,太子殿下的办事效率能那么高,从说服老皇帝,到找到合适人选,再到把人带进宫来,他只用了一天时间。 就在十二月十一那日的傍晚,楚翊刚心不在焉的吃完了晚饭,太子殿下便亲自领着个姑娘进了麟趾殿——二八芳华的少女,长得眉清目秀,更难得的是一身恬静的气质让人十分喜欢——来人正是褚京墨。 所谓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虽然上次知道程子安喜欢褚京墨时,楚翊只是小小的酸了一下,对于褚京墨这个一身恬静的人并没什么恶感。但经过昨晚的事情之后,她还是忍不住小小的迁怒了,如今连看着她的眼神都带着些许的不善。 太子殿下是个敏锐的人,他一眼便看出了不妥。不过对这自家妹妹,他也没藏着掖着,眨了眨眼睛后直接开口问道:“皇妹认识褚姑娘?” 刚从冷宫里出来的皇女殿下当然不可能认识宫外的人,楚翊还没傻到自找麻烦,所以她果断摇头,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皇兄多虑了,我如何会认得这位姑娘。不过是见她气质不俗,所以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罢了。” 可你那眼神儿一点也不像是欣赏或者喜欢啊! 太子殿下差点儿忍不住腹诽,然而他也听说过,女孩子们的小心思男人是永远都不会懂的。所以他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并没有深究,只介绍道:“皇妹喜欢便好。昨日我与你说要帮你寻个女医官,这位褚京墨褚姑娘便是极合适的人选。” 褚京墨适时的上前冲着皇女行了一礼,并没有多说什么。她的神色淡然,没有丝毫的谦卑讨好,也没有因为皇女明显不善的目光有丝毫的动摇。行过礼后,她便静静地站在一旁,人淡如菊。 楚翊见状眉梢一挑,她知道褚京墨会医术,而且程子安似乎还挺信任她,连猫崽儿生病了都往她那里送。再加上太子殿下向来有识人之明,这褚京墨的医术应当是相当不错的。但楚翊并不想让她留下,因为她希望程子安能当伴读,却不希望这两人在她的地盘上勾搭上。 “皇兄费心了,但我身子向来不错,不必如此麻烦的。”楚翊想要婉拒。她说的其实也不是谎话,多了不说,起码健健康康的活到二十岁是绝对没问题的。 太子殿下没想到楚翊昨天答应了,今天又会临时改口,但就这件事而言,他也有他的坚持:“并不麻烦,我也向父皇请示过了,父皇已封了褚姑娘正五品医官。” 女医官只是个统称,其中建制基本与太医院等同。主管太医院的太医令是正四品官,太医从四品,御医五品,吏目六品,医士七品。女医官则少太医一级,医正四品,医官五品,医师六品,医女七品。至于七品以下,两者一般,都还有不少“打杂”的杂官和药童。 内臣与外臣一样,升官皆是不易,太医院里不知有多少人熬到死也没能当上个御医。褚京墨却是一来就被封了五品医官,可见老皇帝对她的看重。 昨晚楚翊已经知道褚京墨的家世了,听了太子的话后她便明白,老皇帝看重的恐怕不是褚京墨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女娃,而是她的外祖——杏林圣手许泽。 许泽其人,医术高超,性格桀骜。他不爱入士受朝廷管束,反倒喜欢云游四方悬壶济世。老皇帝曾以太医令之位许之,然而许泽坚辞不受,第二天就收拾了东西包袱款款的离京了。如果不是还有个宝贝女儿嫁给了京兆尹,他估计一辈子都懒得回来。 生老病死,即便身为天子也不可避免,好大夫谁也不嫌多。老皇帝拉拢不了许泽,便把注意打到了他外孙女身上了,褚京墨恐怕也是因为父亲在朝为官的缘故,所以才不得不来的吧? 楚翊很容易就从太子殿下的一句话里想清楚了来龙去脉,然而正是因为想清楚了,她才发现自己恐怕是婉拒不了了——老皇帝可不如太子这个哥哥好说话,她敢任性,恐怕就得被扔回冷宫里去了。 可是不拒绝的话,难道真的放任褚京墨和程子安在她的麟趾殿里相会,然后双宿双栖?!楚翊觉得牙疼,褚京墨她是赶不走了,可是让她放弃程子安,不让她进宫当伴读,她却又舍不得…… 毫无疑问,这是个两难的选择。 楚翊哀怨的看着太子殿下,第一次觉得这个一心为她的哥哥如此多事。 第33章 那个得赏赐的皇女 褚京墨终究还是留在了麟趾殿,因为楚翊没有办法拒绝。 太子殿下贵人事忙,在把人亲自送到麟趾殿又交代一番之后,便又匆匆的离开了。 楚翊烦躁的抬头看了褚京墨一眼,发现这人被独自留下竟没有半点不安,还是那么淡定自若。只是在她看过去时,抿着唇微微垂下了眼睑,算是放低了姿态。 不卑不亢,淡定从容。不得不说,楚翊对于自己这个情敌的评价还是挺高的,如果不是程子安那样喜欢她,还肯为了她入宫,楚翊自己恐怕也会喜欢上这个人。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只是纯粹的欣赏和想要重用的心情。 但那一切只是如果,事实上楚翊此刻面对着这个人却是心情烦躁,恨不得她立刻从自己眼前消失。于是她冲着张岱招了招手,吩咐道:“褚医官要在麟趾殿常驻,张岱你去寻个合适的宫室,好让她安置下来。” 楚翊并没有过多的吩咐或者叮嘱,但张岱也是个人精。太子殿下亲自把人送来,老皇帝还一来就封了五品的官位,张岱便知道这位褚姑娘是怠慢不得的。可他的主子却是皇女殿下,殿下又显然不太喜欢这个医官,那么他的安排就要更小心一些了。 张岱脑子转了转,便想到了个合适的地方。他轻声询问道:“殿下,揽月阁如何?那周围景色不错,布置也还齐全,让人收拾一番,下午褚大人便可入住了。” 老皇帝赐给楚翊的麟趾殿不算小,东宫之中除了太子的重华殿,麟趾殿算是最大的。揽月阁的确布置得尽善尽美,但距离楚翊的寝宫也不算近,步行少说也得一盏茶的时间,若非楚翊召见,或者褚京墨有意来寻她,估计两人想要撞见也不那么容易。 楚翊听了挺满意,点点头道:“就那里吧,你让人好好收拾一番。”说完又扭头冲着褚京墨道:“褚医官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或者其他吩咐,尽管找张岱便是。” 褚京墨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对于这些事似乎并不十分在意。想了想后,她只问道:“臣听闻文德殿中藏书颇丰,若是殿下准许,臣想借阅些医书。” 褚姑娘称臣倒是挺快的,虽然她的自称确实符合新身份,但楚翊听到耳里却总觉得怪怪的。仿佛一个恬淡如菊的人,突然间沾染了世俗的烟尘,平白被沾污了。 楚翊微微蹙了蹙眉,心里有些不自在,她移开了目光点了点头道:“若是褚医官喜欢,自然可以。”说完顿了顿,又道:“宫里只有你一个女医官,若是你想寻些药材或者和人交流医术,也可去太医院。只是那地方全是男人,你去的时候,最好带两个人。” 听到皇女殿下最后的这句叮嘱,褚京墨暗自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和温和儒雅的太子殿下一样,这位皇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初见便不喜欢她,但却仍旧是个会为人着想的人。这样的人不会是坏人,而和这样的人相处,也总不会太难。 褚京墨道了谢,然后迅速的进入了常驻医官的角色。只见她上前几步,不知从哪儿摸出个小脉枕来,放到了楚翊面前的案几上:“殿下,今后您的身体就由臣负责了。请您把手伸出来,臣要为您把脉。” 楚翊一面挥手示意张岱赶紧让人去收拾揽月阁,一面无奈的伸出了手让褚京墨把脉。她用另一只手撑着下巴,静静地看着褚京墨把脉时那一脸认真的模样,心中不禁想到:程子安究竟为什么那么喜欢褚京墨呢?她到底有什么好? ****************************************************************** 楚翊始终不知道程子安为什么会喜欢褚京墨,因为她问不了,而程子安也从来不会说。便是连那份喜欢,程子安也是深藏在心里的,若不是她对猫崽儿不设防,恐怕等到她跟随褚京墨的脚步进了宫,楚翊也不会知道她是为了谁来。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褚京墨除了每日都会来请脉之外,也不过是替楚翊开了几个药膳的方子。其余时候她要么安安静静的待在揽月阁,要么就去文德殿翻看皇宫里珍藏的医术,倒是一点儿也没在楚翊面前碍眼。 女帝陛下很喜欢她的自知之明,也渐渐地把这个人抛诸脑后了。她最近几日在为即将到来的年节忙碌——太子殿下突然派人来说老皇帝要在元日带她祭天,而在此之前,她需要学会祭天时所有的程序和礼仪。 楚翊很清楚,公主是不需要跟去祭天的,若真的这般安排,便是在给她正式出现在人前的机会。而之前太傅大人的十天假期给的不是没有道理,因为第二天宫里便派了专人来教习楚翊祭天的所有事项,而她则需要在短短十天之内,将那一套繁琐的礼仪做到滴水不漏。 对此,楚翊倒是没什么压力。祭天这种事,别说是陪祭了,就是主祭她也做过好些回了。只是面对教导的宫人,她却也不敢做得太过,于是老老实实的跟着学了一遍,偶尔还要故意将步骤或者礼仪动作弄错些许,一天下来也是累极。 时间就在这样的忙碌中飞速划过,皇宫里没出什么大事小情,程家也一如既往的平静。似乎只是转眼之间,除夕便是到了。 这一日,张岱特意为楚翊准备了一身红色的衣裙。她在东宫养了两个多月,早不是刚出冷宫时那副面黄肌瘦活似难民的模样了。如今的皇女虽然看着仍旧有些消瘦,但光看脸的话也当得起一句唇红齿白,再被那鲜艳的颜色一衬,倒真添了几分喜气。 楚翊照过镜子,和当初从冷宫里出来时比,的确顺眼了许多,镜中的身影依稀已经可以看出女帝陛下来日的风采。不过照了照镜子,她还是有些不满的蹙起了眉头——经过两个月的补养,她的身上虽然有了几两肉,但胸口却平坦如故。而这年一过,她可就十三了。 张岱虽然精明,但他显然想不到皇女殿下在纠结些什么。见着楚翊蹙眉,他忙上前问道:“殿下可是有什么地方不满?” 楚翊瞥了他一眼,心道:难道我嫌弃自己胸小,你还能让我丰胸?! 张岱读不到皇女殿下的心声,所以他只能一脸懵懂无辜的看着她。好在楚翊也不可能因为这种事为难他,便摆了摆手道:“没什么,就这样吧。” 其实楚翊今天也用不着怎么打扮,因为老皇帝既然决定明日带她祭天,让她在祭天的时候正式出现在人前,那么今天晚上宴请宗亲和重臣的晚宴便必定没有她的份儿了。 至于白天,就以皇帝那个职业的忙碌程度和她在老皇帝心目中的地位而言,她恐怕也没有机会得到召见。最多就是她按照礼仪去龙腾殿拜见一番,然后不用一刻钟功夫,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楚翊对过年并不在意,只是走在宫中时才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中,整个宫廷都已经被布置过了。宫人们都穿上了鲜艳的新衣,她的轿辇所过之处,也是处处张灯结彩,给那些威严冷清的宫殿平添了几分喜气。 皇女的轿辇到龙腾殿的时候,时间刚到巳时正。这个时间挺好,与早膳和午膳都搭不上边,而且老皇帝的事务估计也还没处理完,左右她也待不了两刻钟就会被赶走,给彼此一个借口也不必那样难看。 楚翊从来没有对这个父亲抱有希望过。 自前世她从冷宫里出来,第一次见到高高在上的老皇帝,从他的眼中看到了那一丝不满甚至是厌恶时,她就知道,这个人不可能成为她的依靠。 果然,即便后来太子薨逝,她成为了他唯一的继承人,他也没对她投注过哪怕一丝感情。他只是拖着病体,用那最后的两年时间填鸭式的教导她,如此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而结果……她大概也算是辜负了他唯一的托付吧。 楚翊站在龙腾殿外,静静地等刘喜通传。她等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刘喜才出来请她进去。 龙腾殿里,老皇帝正站在一张桌案后挥毫泼墨,旁边还整整齐齐的放着几摞红纸——他在写福字,稍后这些字便会作为恩赏,赐向后宫前朝。而那一张轻飘飘的纸,代表的却是皇帝的恩宠,历来十分被人看重。 楚翊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规规矩矩的冲着老皇帝行了一礼,又说了新年的一些吉祥话。 老皇帝头也没抬,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随口说了句“平身”便又继续埋头写字。 这种福字楚翊也写过,看看桌上那几摞红纸她便知道,那些起码还要写一刻钟。但老皇帝不让她退下,她也走不得,只能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当壁画。 楚翊还记得,前世她刚从冷宫里出来的第一年,老皇帝给后宫前朝赐了很多福字,但就没有给她的麟趾殿里赐过一张。那时候,宫里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但没等到第二年除夕,太子薨逝了,这些东西,麟趾殿便没再缺过,可她也不在意了。 “行了,拿着这个,退下吧。”老皇帝突然出声,惊醒了有些走神的楚翊。 楚翊抬头,便见着刘喜捧着东西送了上来。他的手上有一张刚写好晾干的福字,字迹苍劲有力,正是老皇帝的手笔。而除此之外,还有一枚刻着“平安长乐”的金锁。 第34章 那个不淡定的皇女 楚国祭天的圜丘并不在皇宫之内,而是在京城南郊。 元日这天一早,天还没亮,整个皇宫便都忙碌了起来。皇帝的仪仗,皇后的仪仗,太子的仪仗,再加上太常寺的礼官、随行的大臣和沿途保护的御林军,林林总总的加起来,这支祭天的队伍竟有数千人之众。 楚翊同样天还没亮就被宫人们唤醒了,之后一阵兵荒马乱的折腾,直等到她坐上了出宫的马车时,抬头看看天色,才发现远处的天际刚泛出一抹鱼肚白来。 这可比去上书房读书要早得多了,楚翊眨了眨困乏的眼睛,不期然间流出了几滴泪。她伸手抹去了,却还是忍不住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或许是因为时候太早,也或许是每年都有这么一回已经没了新鲜感,京城的百姓们面对这支祭天的队伍都很淡定。除了少数人出门来看这些平日里压根见不着的贵人们之外,大多数人却还舍不得在这大年初一就早早离开那温暖的被窝。 京城的大街上静悄悄的,除了这支祭天的队伍之外,整个城市似乎都还沉浸在夜色之中,尚未苏醒。 楚翊拿着马车里备着的糕点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她掀开了马车的窗帘,迎面吹来的冷风果然让她醒了神——今天对于她来说,是个挺重要的日子,可不能在第一次出现在群臣面前时,就露出疲惫萎靡的姿态来。 被冷风吹了一阵的楚翊果然清醒了许多,提神的效果达到了,她便也准备放下窗帘继续享受马车里的温暖。这寒冬腊月的天气里,她在马车上只穿着一件并不算厚实的宫装,若是再被冷风吹得着凉了,那可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不过在放下窗帘之前,楚翊随意的瞥了眼马车外的情形。 这时候天已经渐渐地亮了起来,街道上的人也渐渐地多了起来,不过围在两旁看祭天队伍的人依旧不算很多。零零散散的一些人,被随行的御林军轻而易举的挡在了外面,只是探着脑袋往这边看。而在这些人中,有一道身影比较特别。 白衣玉冠的少年裹着一身黑色的狐裘披风,远远地站在人群之后。他负手而立,气度斐然,那一身名贵的装扮也和周围那些穿着灰扑扑棉袄的寻常百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即使什么也不做,只是那样站在那里,他也足够显眼。 楚翊准备拉着窗帘的手顿住了,她的心噗通乱跳了两下。 马车仍旧在前进,她的目光却不禁落在了渐渐落后的少年身上,然后仿佛只是不经意间,她对上了一双带着些清冷的暖棕色眸子…… 那是程子安! 楚翊没想到,两人间的第一次见面会是在这样情景之下。她愣了一下,马车却已经渐渐地将那少年丢在了后面,于是她不顾形象的探出了半个头去看。 正巧,程子安也在看她,于是四目相对。 楚翊不知道,在这一刻,自己的眼中写着怎样的情绪。她只见着那个渐渐离得有些远了的少年微微蹙起了眉,看着她的目光中带着些陌生,也带着些探究。 探究?她在探究些什么?而且在这个时辰里,程子安应该是在家中刚刚晨练完才对,她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街道上,还一直盯着她的马车看? 仿佛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楚翊突然间真切的意识到,对于程子安来说,自己只是个陌生人。而除此之外,她眼中的那份儿探究更让楚翊的心渐渐地沉了下去——凭她做猫这些天对程子安的了解,她会那样看着自己,恐怕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褚京墨吧? 她是怕她性子不好,欺负褚京墨吗?! 楚翊收回目光放下了窗帘,然后暗自磨了磨牙,考虑着晚上要不要真去咬她两口。 ******************************************************************** 因为路上发生了程子安这件事,楚翊心头郁郁,便是连祭天这样重要的仪式,她也有些心不在焉。而且讲真,她这重生一回也是被老天坑得够呛,祭天什么的,她是再也找不到当年那种肃穆庄重的感觉了。 幸而,有些东西早已经刻在了骨子里。楚翊虽然心不在焉,但她又不是主祭,跟在老皇帝和太子身后,一套规矩流程做下来,也不曾出现半点儿差错。就礼仪姿态而言,便是连最苛刻的礼部官员,也挑不出半点儿错来。 太子殿下显然很满意,看着她的目光中都透着些赞许和笑意。便是连那个从来不将她放在眼里的老皇帝,今日也难得的对她点了点头,算是认同。 楚翊知道,她能在祭天这样重要的仪式上正式出现在人前,其实是太子殿下的安排。因为她从冷宫中出来之后,便只见过老皇帝两次,一次是滴血认亲,另一次就是昨天她特意去龙腾殿拜见。要说老皇帝将她放在了心上,那是不可能的,唯一可能替她考虑周全的人,便只能是太子了。 要知道,她前世可就是随随便便就参加了除夕的宫宴,根本没有参与过这次的祭天。而在宴会中露脸和在祭天中露脸显然不是一个级别的,后者定然更显重视。 楚翊感觉到太子似乎在为她铺路,这个认知让她有些惶恐。 难道太子殿下的身体真的不行了?!虽然早知道太子殿下早逝的命运,但真正经过了这些天的相处,感受到了他身为兄长的那一片真心,楚翊却真心不希望这个哥哥就这样逝去。哪怕他活着,她就没有机会再登上那个高位。 大年初一本是个喜庆的日子,楚翊的心头却免不了沉甸甸的。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宫里,那个透明人似的常驻医官。因为过年,褚京墨得了两天假,昨日一早就回褚家去了,今晚会再回来。褚京墨的外祖许泽颇负盛名,只是一直没有接受朝廷的征召,或许可以让褚京墨传话,请他替太子殿下看看? 楚翊也不知道老皇帝有没有请许泽来替太子殿下诊治过,不过她还是想试试看。只是即将有求于“情敌”的事实,还是让她心头有些别扭。尤其是她才把人晾了那么多天,扭头却又求到了人家身上。 祭天的事折腾了一整日,直到申时过后,楚翊一行人才终于又回到了麟趾殿。回程的路上依旧平静,街道两旁围观的百姓比早晨多了许多,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全身人头。 楚翊的窗帘一路都没有放下,可惜路上也再没看见程子安的身影。她说不上是失落还是什么,只觉得早晨见的那一面太过匆匆,她还生了一肚子气,也是不值。 回到麟趾殿之后,楚翊便吩咐了张岱,若是褚京墨回来了,便让她过来一趟。 她一个人在寝宫里想了半天说辞,然而没等到褚京墨回来的消息,楚翊却被张岱匆匆传来的另一个消息吓了一跳——刚祭天回来没多久,太子殿下便在自己的东宫遇刺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楚翊脑子里空白了一瞬,随即站起身就要往重华殿跑。张岱吓得忙一把将人拦住了,急道:“小祖宗诶,您现在可别乱跑,重华殿那边已经被御林军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上了,整个东宫都戒严了,说是还有刺客没被抓住。您这一出去,别的不说,撞上刺客了可如何是好?” 楚翊人小腿短,张岱要拦她也是容易。不过被这一拦,楚翊也冷静了些,当即皱眉问道:“皇兄怎样了?他怎么会遇刺?哪里来的刺客?” 前世的时候是没有这回事的,否则同住东宫的她不可能连东宫戒严了都不知道。所以对于这场意外,她一无所知,甚至连太子殿下是否平安也不能肯定。 张岱被这一连三个问题问的一愣,事实上他一个内侍也不可能知道的太多,便只能硬着头皮回道:“消息刚传过来,太子殿下是否受伤奴才也不知道。至于刺客,大约是趁着今日祭天忙乱,趁机混进来的吧。” 今日出入皇宫的有数千人,想要混进几个刺客来,的确比平时更容易些。而且刚祭天回来,完成一件大事的人总有几分松懈,便也给了刺客们可乘之机。 虽然前世没有这回事,但仔细想想,楚翊也能找出几个怀疑对象来。她不需要证据,只需要看结果。前世时,那几个叛乱的藩王总不可能是脑子一热就发兵了,他们的野心必然生出多时,祸根也是早已埋下的。他们连起兵都敢,更别说刺杀了。 楚翊的脸色不太好,因为就算她心里有了猜测,也不能说出来。更何况现在太子状况不明,若他真在这场刺杀中受了伤,以他那羸弱的身体,恐怕真的会扛不住! 打发了张岱去重华殿打听消息,楚翊一个人在寝宫里来回踱步。而就在此时,又有宫人来通报说,褚京墨回来了。 太子遇刺,东宫戒严,整个皇宫恐怕都警戒了起来。楚翊还以为宫门应该已经关了,褚京墨今晚也回不来了呢,谁知她竟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了。 楚翊这个时候已经想不起那些乱七八糟的纠葛了,她忙跑上前一把抓住了褚京墨的手,然后在褚医官惊诧莫名的眼神中道:“京墨,我听说你外祖医术高超。我皇兄身体不好,今日还遇刺了,能不能请他来帮忙看看?” 褚京墨闻言微蹙了眉:“可是殿下,臣入宫后,皇宫的各个宫门都已经封闭了。” 听出褚京墨没有推脱不想帮忙的意思,楚翊拉着她就往重华殿跑——老皇帝那么看重太子,此刻肯定是在重华殿坐镇。 第35章 那个惹不得的大夫 楚翊再次见到太子时,他的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白了。 “皇兄,你怎么样了?”楚翊皱着眉,很想上前去看看,但她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老皇帝正目光晦涩的盯着她,于是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敢踏出那一步。 太子靠坐在床上,身上只穿了件杏黄色的中衣,被子盖到了腰腹处。他的身上收拾得很干净,完全看不到一丝血迹,也看不出他是否受了伤,他的脸上还像往常一般带着温和的笑,只是声音中似乎有了一点中气不足:“皇兄没事,别担心。” 楚翊的目光在太子的身上扫了两圈儿,终究是看不出什么来,也不知是伤势确实不严重,还是太子太过隐忍。她也不忍拂了太子的好意,便点了点头道:“那便好。我已经请了褚医官回去,请她外祖许泽进宫替皇兄你诊治,听说他的医术很是不错。” 许泽的大名确实响亮,他少时就因挽救了一场瘟疫而成名,之后游走四方,治好过不少疑难杂症,名声也渐渐地传达四方。十年前他的大名就已经传到老皇帝耳里了,太子久病这么多年,对于这位名医的大名自然也是听过的。 楚翊对许泽抱有很大的期待,但太子看起来却是反应平平,他依旧笑着,笑容中有欣慰却没有激动:“好,等褚医官将许大夫请来,就请他替我诊治。” 看着太子的笑容,楚翊知道自己的好意他是全然感受到并且接受了,可他那样的笑容却也让楚翊心惊——他似乎已经对许泽不抱希望了。 楚翊心里有些烦躁,太子殿下的态度让她有了一种无处着力的感觉,她暴躁得想上前一把掀开他的被子,好好查看一番他究竟伤到了什么程度。可事实上她什么也做不了,理智告诉她,她如果真敢那样做,老皇帝一声令下她就得被一群侍卫拿下,之后是下天牢或者回冷宫,都是可能的。 然而即便楚翊什么也没做,老皇帝还是开口赶人了:“太子今日受了惊吓,精神不济,你也先回麟趾殿吧。等一会儿许泽来了,朕会让他替太子诊治的。” 楚翊知道,如果不是她拉了褚京墨来,说是要请许泽入宫,她或许连重华殿的大门都进不来。可是来了这一趟,除了知道太子暂时无碍之外,却也什么都没有得到证实,老皇帝甚至都不提太子遇刺究竟有没有受伤的事儿。 女帝陛下觉得很憋屈,她看了看老皇帝,又看了看太子,后者神色温和却也没有要留她的意思。她紧抿了唇,理智的没有多说什么,抬手行了一礼之后,告退了。 一脚踏出太子寝宫的大门,朱红色的宫门便“吱呀”一声,在她身后关闭了。楚翊抬头看了看天,冬季的天空也是灰蒙蒙的,即使还没到入夜的时候,也阴沉得让人觉得压抑。 “殿下,回去吧。”张岱在楚翊身后提醒。 “嗯。”楚翊随口应了一声,便抬步向前走去。她心情不好,也不想坐轿辇了,便自顾自的走着,任由一群人抬着轿辇在她身后跟随。 重华殿里果然是被御林军围成了铁桶,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就不说了,便是楚翊身上还穿着祭天后未换下的皇女服饰,一路上往她身上投注的打量目光也没少过。跟在她身后的那些麟趾殿的宫人们更是一个个提心吊胆,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等到一行人终于走出了重华殿的范围,便是连张岱都暗自舒了口气。 楚翊沉着张脸走在最前面,仿佛没有察觉到身后这些人的惊吓一般。她看着东宫里多了几倍的巡逻,问张岱:“你之前来打听消息,刺客都抓到了吗?” 张岱毕竟是刘喜的干儿子,在这皇宫里也还有几分脸面。他确实也打听到了一些消息,听问便道:“奴才打听到了一些,说是刺客大多数当场伏诛了,只跑出去两三个受伤的,还没逃出东宫的封锁,便都被搜寻出来了。” 麟趾殿里也被那些御林军搜查了一遍,不过当时楚翊已经拉着褚京墨出来了,并没有亲眼见到。而且她也不在意这些,若是御林军不去搜查,她恐怕才要寝食难安了。 楚翊闻言放心了不少,她想了想,又叮嘱了句:“若是褚医官今日回来了,只要我还没睡下,无论是在做什么,你都请她来一趟。” 张岱闻言连忙应下了,心里却总觉得怪怪的:皇女殿下是不是也太爱睡觉了,这样的时候,她睡着了还不让人打扰?! ********************************************************************** 褚京墨天刚擦黑就回麟趾殿了,也没等张岱来请,她便自觉的去了楚翊的寝宫,将事情说了一回——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也算一个了结。 其实褚京墨知道的也不算多,她虽然请来了自家的外祖,可太子殿下的身体状况却是兹事体大,自然不能轻易泄露出来。许泽留在了重华殿替太子诊治,褚京墨却是没能留下,她外祖不愿意她牵扯太多,便早早将她打发了。 楚翊等了许久,却终究没个结果,最后也只能泄气的摆摆手,示意褚京墨可以回揽月阁休息了。然后等到人都走到门口了,她才别扭的道了声“多谢”。 皇家的人总是高高在上,吩咐人做事似乎也是理所当然,楚翊的一声“多谢”并不容易出口。不过也正因如此,才更显真诚,褚京墨听了眼中也不禁露出了几分笑意来,只是她也听出了楚翊的别扭,便没停下脚步,只当做没听到一般走了出去。 她穿过了大半个麟趾殿,终于回到了揽月阁。当初张岱将她安排在此时,她就知道,那位殿下大约是真不太喜欢她,以至于想要眼不见为净。不过她也不在意,再说这揽月阁是真的不错,布置得极为雅致不说,也很清静,正适合她看书。 褚京墨会进宫当这个女医官,其实并非是因为拒绝不得。褚大人虽然在朝为官,但也不会逼迫女儿,而且他能在京兆尹这个位置上安安稳稳的坐了这么多年,自然是有些真本事的,太子更不是那种会迁怒的人。褚京墨会进宫,只不过是想避开些流言蜚语罢了。 这个世道,无论如何对于女子都是不公平的。哪怕所有人都清楚,昌平侯的幼子陆群是在群芳阁外被人打断腿的,丢脸丢得整个京城都知道了,但褚京墨和他解除了婚约,有些流言蜚语却总也少不了。有名门贵女为她拍手称快,就有碎嘴妇人说她不好,以至于未婚夫留恋青楼。 无论是哪种议论,都不是褚京墨喜欢听到的。她知道自己堵不住悠悠之口,也厌烦了那些人或同情或八卦或厌恶的眼神,于是干脆就把自己送进了宫。左右进宫当个医官并不是什么坏事,那些人不可能跟进皇宫里不说,她在宫里还可以借阅皇宫里的各种珍藏医书。 可以说在皇宫里的这些天,褚京墨简直是过得如鱼得水。她每天只需要给皇女诊个脉,偶尔改善一下药膳的方子,其余时候要么窝在揽月阁或者文德殿里看书,要么就跑去太医院的小药库里看药,也让她读到了不少外面没有的药方,见识了不少曾经只闻其名的珍贵药材。 一段日子下来,褚京墨也习惯了皇宫中的生活。她回到揽月阁后,整个人便都放松了下来,吩咐了揽月阁里的宫人替她准备热水洗漱过后,她便径自回了卧房。 一脚踏进房门,褚京墨便察觉到了不对。她天生嗅觉灵敏,这些年研究医药更是将嗅觉锻炼得敏锐无比,这一进门她便闻见了屋子里有一股淡到极致的血腥味儿。 褚京墨当然知道自己的屋子里不可能有血迹,再联想到今日太子遇刺东宫戒严一事,心头顿时就是一沉。不过她心头虽惊,面上却极绷得住,没有露出丝毫异色,只是刚踏进屋子里的那只脚顿住了,然后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她一拍额头,转身就要走。 褚姑娘的戏演得不错,然而在某些神经紧绷的人心中,却是不敢冒这个险的。 于是褚京墨刚转过身,便被一只冰凉的手捂住了嘴。不等她反应,身后又靠上来一个身子,接着一只手臂勒上了她的脖子。在她挣扎之前,就被人一把拖回了屋里。 那人的力道大得让人毫无挣扎的余地,褚京墨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房门渐渐关上,将屋外的那一抹暮色彻底锁在了外面。 听说杀手刺客一流,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冷血之人。而能混进皇宫里刺杀太子的,恐怕不是死士就是些亡命徒吧? 褚京墨并不是养在深闺的单纯大小姐,她闻着身后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儿,心里沉甸甸的却依旧冷静。只是有些后悔刚回来时,没让外面的侍卫把揽月阁先搜查一遍。 揽月阁其实已经被搜查过了。别说揽月阁,整个麟趾殿甚至整个东宫上上下下都已经被搜过了,别说一个大活人,就是只老鼠也都被逮出来了。但不知这个躲在这里的刺客是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躲过了那样严密的搜查。 “你别出声,我便不伤你。”身后的人声音嘶哑,似乎带着些虚弱。 褚京墨闻言眉梢一挑,感到有些意外,不过身为一个医者,她也听出了身后之人中气不足,似乎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她没兴趣领教对方的濒死一击,所以便顺从的乖乖点了头。 勒在脖子上的手臂渐渐地放松了下来,捂住嘴的手也试探性的慢慢放开了。 褚京墨在对方彻底放开之后似乎有些不适,捂着脖子轻咳了两声,那轻微的动静也没引来对方的报复。她没有试图回头去看身后的人,反倒是慢慢的从怀里掏出了一方手帕,似乎是想要擦嘴,却在抬手之后,突然将手帕展开向后一挥…… 手帕不是利器,手帕里没有暗器也没有药粉,空气中更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散开。但是很快,身后便传来“噗通”一声,那是人体倒地的声音。 第36章 那个威胁人的大夫 褚京墨听到身后的动静之后,便连忙向前走了几步,确定离开倒地的人有些距离了,这才回头去看——她随外祖外出游历一年有余,身上自然不会少了防身的东西,只是两个大夫的行程一向平安,她倒是第一次用这手段,也不知效果如何。 事实上效果很好,黑衣蒙面的刺客已经倒地人事不知了。许泽配的迷药很特别,他许是考虑过歹人蒙面的可能,是以这药并不靠呼吸进入人体产生作用,而是只要身上任何□□的地方沾染到,都能迅速把人迷倒。 褚京墨显然是相信自家外祖的,但她仍旧等了片刻才小心翼翼的上前两步,拿脚尖踢了踢那个刺客的脚。 穿着黑色靴子的脚微微晃了晃,人并没有醒。 褚京墨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她长长的舒出口气,就准备去外面把侍卫叫来,带走这个漏网之鱼的刺客。然而目光一扫,她却发现了一件事——这个刺客的靴子很小,他的脚应该也很小,但并不是这个身高的成年男人该有的。 眉头微蹙,褚京墨心头有了两分疑虑。她收回了刚抬起的脚,转而走到了倒地的刺客身边,准备摘下他蒙面的黑巾,看看这人的真容。 手刚触到黑巾,褚京墨便感觉到了一阵湿热。那是布匹被浸湿之后,即将被体温烘干的感觉,但这黑巾上沾染的并不是血,因为屋子里的血腥味儿并没有那么浓重。 心头有了些许猜测,褚京墨伸手摸了摸那面巾,发现整张面巾都是湿的,于是又探手抚上了黑衣刺客的衣衫。果然,也是湿透的,只是已经被体温烘干了大半,不再滴水,再加上黑色不显眼,是以轻易发觉不了。 褚京墨想起了揽月阁旁似乎有个小池塘,近来气温有所上升,池塘上的冰应该是化得差不多了。但只是想想也能知道,在这样寒冬腊月的天气里,那池塘里的水该有多冷。 验证了猜测,褚京墨也没生出什么恻隐之心来,她一把拉开了刺客脸上蒙面的黑巾。黑巾下,是一张清秀苍白的脸,虽然眉宇之间都透着股英气,但这张脸显然不是一个男人的——这个亡命的刺客竟然是个女子! 褚京墨和程子安一样,骨子里其实都是个温柔的人。程子安能见着猫崽儿可怜,便不管不顾的把她偷带回家好好照顾,褚京墨面对着这样一个受了伤泡过冰水,还正在发热的女人,也难免会生出几分怜惜来。 世人对待女子都很苛刻,见不得她们“离经叛道”,但世人对女子也很宽容,见不得她们柔弱可怜。褚京墨也难以免俗,更何况眼前这个刺客之前明知道有风险,却依然没有对她起杀心,应当不是个太坏的人。 褚京墨看着眼前昏迷不醒的刺客有些为难。她想了想,终于还是起身迈步走出了屋子,不过却没有直接去找那些四处巡逻的侍卫,而是再次向着楚翊的寝宫而去。 *******************************************************************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巡逻的侍卫依旧比平时多了几倍。东宫的宫人们已经尽职尽责的将宫殿里的灯火点燃,麟趾殿里也是一派灯火通明。 楚翊还没有休息,她负着手在自己的寝宫里来回踱步,脸上的神色也很沉重。她在想太子的伤势,在想这场刺杀背后的阴谋,同时也在等张岱的消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岱匆匆而来。楚翊一见着他,便问:“怎样?” 张岱微微摇了摇头,回道:“太子殿下那里陛下看得严,奴才打听不到什么消息。至于刺客那边,刘总管说大理寺的人正在审讯,铁刷子肉都刷掉几层了,结果一个没招,还有直接试图自尽的,估计也问不出什么了。” 刘喜主动提供消息,虽然说的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但这证明他在示好。而他会突然这样示好的原因是什么,楚翊太清楚不过了。 心里头正发沉,楚翊却听到宫人通报说褚医官又来了。她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褚京墨这时候又来干嘛,不过今天刚请人帮过忙,她也不好拒之不见,于是摆正了姿态让人进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楚翊的错觉,她觉得再见到褚京墨时,她有些心事重重的。不过也没心思深究,便问道:“褚医官不是回去休息了吗?这是又有什么事?” 褚京墨定了定神,淡定道:“今日尚未替殿下请脉,脉案若是缺了一页总是不妥,是以再来求见。” 楚翊闻言,将褚京墨的行为认定成了强迫症。这是很正常的,越是认真的人越容易较真,而身为上位者,楚翊是欣赏这种行为的,所以她也没说什么,只冲着褚京墨点了点头,示意她自便。 褚京墨掏出了随身带着的小脉枕,很是认真的替楚翊诊了会儿脉。皇女殿下的脉象里,除了心火有些重之外,和昨日也没什么不同,于是她开了个清热泻火的药方,又对着伺候的宫人仔细叮嘱了两句,便如往常一般淡定的离开了。 褚医官的脚步不紧不慢,路上遇到向她行礼的宫人依旧会像往常一般轻轻地点头回应,没人看出她的不妥。但等走到了没人的地方后,褚京墨的一双手却不自觉的紧紧握了起来,绞得衣袖都有些皱了。 刚才张岱的话,她在殿门外隐约听见了。“铁刷子”是什么她不清楚,但光凭这个名字也能想见一二,再加上张岱说的“肉都刷掉了几层”,她便明白那应当是一种刑具。不用亲眼看见,只凭想象,褚京墨也能想象出那种血腥残忍和可怕。 褚京墨身为一个医者,在与外祖游历的这些时候,什么样的病人也都遇见过。可是那样的刑罚她只是想想,就觉得有血腥味弥漫在了鼻尖,让她有种想要作呕的感觉。 算了,还是回去吧,至于卧房里的那个刺客,等她醒过来再做决定也不迟,左右她的揽月阁里也不缺药材。 医官平复了下心情,继续向着揽月阁迈步前行,心里却开始盘算揽月阁中存的那些药材最适合制作哪种迷药。或者,她同时也需要制作一点儿伤药? ******************************************************************** 十二醒过来的时候,心里暗骂自己的大意。她以为再次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应该是阴暗的牢房,或者挂着一排排刑具的邢室,但事实上她的眼前却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她还躺在那间屋子的地板上。 生不起庆幸疑惑或者其他情绪,十二此刻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已经不安全的地方,但下一刻她就悲哀的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身上的伤还是那些,没有新添的伤口,她流血虽多却不至于虚弱到动弹不得。可事实上她就是动不了了,睁开眼已经成为了她唯一能完成的动作,其余却是连根手指也抬不起来,便是体内的内力也似乎被什么封住,运行得缓慢无比。 是中毒?是迷药?还是点穴? 十二着急的思考着对策,但还没等她想明白,便觉得眼前光线一亮——傍晚时分那个被她挟持的姑娘举着灯盏走了过来,这却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手里还捏着把寒光闪闪的小刀…… “你醒了?”褚京墨淡声问道。 十二没有回话,只是睁眼静静地看着她。 褚京墨见她不答也没说什么,只是自顾自的举起刀子便是一阵手起刀落。锋刃的银光在烛火的照耀下寒光凌冽,没有人怀疑这柄小刀的锋利,“嘶嘶”的布帛断裂之声不绝于耳。 十二眼睁睁的看着,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直到褚京墨停了手,淡淡的道:“你胆量倒是不错。” 大夫其实也是拿刀混饭吃的,褚京墨下手很准,几刀就把十二伤处周围的衣服划开了,却没伤到她分毫。只是她受伤也有些时候了,伤口早和衣服粘在了一起,褚京墨将之揭开时,即便十二依旧一声不吭,身体却还是不自觉的绷紧了些。 看到那些伤口,褚京墨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虽然早有预料,但这个刺客身上的伤还是比她想象中严重了许多。 揽月阁外那个小池塘本是夏日种荷的,荷花池里多是淤泥。入冬之后荷花枯萎了,也只是简单的清理了一番,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里面尽是些污泥杂物,那些东西弄到了伤口上,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再加上她似乎在水里泡了不少时候,伤口都已经发白感染了。 “你觉得,如果之前没有被我迷晕,你能活下去吗?”褚京墨突然开口问十二。 十二闻言看了过来,她的目光依旧冷冰冰的没有丝毫情绪,似乎对于自己的现状毫不在意。但褚京墨知道,她是在意的,她想活下去,否则她根本不会看过来。 褚大夫伸出手拍了拍刺客冷冰冰的脸颊,神色淡漠:“想活下去你最好乖乖地,否则我也懒得费劲替你疗伤,这就出去把侍卫叫进来。” 十二目光定定地盯着褚京墨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连眨了几下眼睛,算是应下了。只是她还是有些想不明白,怎么突然之间,她们的角色就对调了呢? 第37章 那个暴怒中的小黑 今天这几次三番的折腾,让楚翊睡得比平时更晚了些。她原本还担心自己满怀心事会睡不着,可事实上她刚躺床上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因着一直以来的作息习惯,迅速入睡到了人事不知的程度。 什么太子遇刺,什么幕后主谋,什么刘喜示好,在这一刻统统成了过眼云烟。 楚翊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趴着的“床”在动——难道遇到地动了?!她惊了一下,四脚并用的迅速爬了起来,然后就被一只手给轻轻按住了:“小黑,醒了?” 是程子安的声音,很近很近,就好像她是靠在自己耳朵边说的话。 刚睡醒反应还有些迟钝的楚翊怔愣了片刻,随即便听到“啪”的一声,似爆竹在身旁炸响。猫崽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神后终于发现原来并不是“床”在动,也不是程子安凑到了她耳边说话,而是她又被子安少年揣怀里带着出门了。 大晚上的不好好待在家里,在外面乱跑些什么? 女帝陛下今天遇到了不少糟心事。虽然回宫之后没多久就因为太子遇刺一事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但此刻见着了程子安本人,她便又想起了早晨两人“初见”时,对方眼中的探究和不信任。 可惜现在不是在家里,否则她肯定要履行承诺:咬她一口没商量! “子安,你那猫崽儿终于醒了?”李霖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就没见过这么能睡的猫。我家小妹也养了一只,平时也爱打盹儿,但是即便睡着了,听到一点儿动静就能跳起来,你这只倒好,拎出门都醒不过来,半点儿警醒也没有。” 猫崽儿从程子安怀里钻了出来,探出个小小的脑袋,挥舞着小爪子冲李霖呲牙:朕就爱睡觉,朕就要睡不醒,你管得着吗?! 程子安听了李霖的话其实挺忧心的,她的小黑似乎被她给娇养坏了,成天除了吃就是睡,不到点儿根本醒不过来。这样子如果再放任她自己出去,只怕真要给活活饿死了。然而下一刻见着猫崽儿挥爪呲牙,那傲娇的模样让又她忍不住想笑。 此刻程子安正和李霖走在大街上。大年初一的京城很热闹也很冷清,大街小巷里的商铺都关了个严实,街上除了几个追逐玩闹和拿着支香放炮仗的小孩儿之外,几乎见不着什么人。但街旁的每家每户中,却正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 猫崽儿的叫声似乎吸引了正在放炮仗的小孩儿,他白天刚拿炮仗吓唬过周围的猫猫狗狗,这会儿听见猫叫声便是两眼放光。 熊孩子满心想要炸猫,然而抬头四顾找了一圈儿,最后却发现那猫居然是被人揣在怀里的,想放弃又有些不舍,于是便只能捏着个炮仗眼巴巴的看着。 程子安大约是看出了他的意图,便伸出一只手轻轻地盖在了猫崽儿的小脑袋上。她也没去管那孩子,扭头对李霖道:“你今日怎么有空出来了?” 大过年的,家大业大的李家可不比程家冷清,他家来拜年的亲戚应当是不少。 李霖闻言却露出一副糟心的模样,摆了摆手道:“别提了,今年我四叔带着一家子回京述职,过年了也正好过来。他家那小霸王,闹腾起来简直能把屋顶拆了,我不耐烦招呼他,可不就溜出来了。” 程子安是没机会体会兄弟的顽劣了,因此她也不多说什么,转过话题便道:“正好,我这两日有事要找你帮忙,还怕你太忙没时间,没想到你自己倒找上门来了。” 李霖闻言奇道:“找我?你找我能有什么事啊?”他想了想,抢先道:“别再问我褚姑娘的事情了,她那未婚夫是你打的吧?如今两人婚约都解除了,你要真喜欢她,就去她家求亲啊,成天暗搓搓的惦记着人家有什么用?” 讲真,程子安几乎就没有求人的时候,她唯一会主动找李霖帮忙的事,就是向他打听关于褚京墨的消息。不过这一回倒真不用他说,程子安很清楚褚京墨已经进宫好些天了,而她也有心追随而去。只是求亲什么的,大约是不会有那一天了。 程子安有一瞬间的怅然,但她怀里的猫崽儿,却有不止一瞬间的炸毛——她觉得李霖这人不仅手贱,而且也很多嘴,纯粹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楚翊都快忘了,程子安也是一个女人,她真的担心她进宫之后和褚京墨勾搭上,然后抽空两人就定个亲,到时候就没她什么事儿了。 程子安大约也习惯了这种求而不得,她的惆怅稍纵即逝,随即便言简意赅的开口道:“不是那些事,我是想把小黑托付给你。” “喵——”少年你在说什么?朕是不是幻听了?!!! 凄厉的猫叫声尖锐又刺耳,李霖差点儿没伸手捂耳朵。他有些不可置信的冲着程子安怀里的猫崽儿指了指,又转手指了指自己:“把你的猫,托付给我?!” 人和猫都是一副不能接受的模样。 程子安抿了抿唇,却还是点了点头,解释道:“年后宫里应该会替皇女征召伴读,我祖母是希望我能去的。你知道,这猫是我偷偷养的,我不能把她带进宫,家里也没有人可以托付。” 这是程子安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李霖似乎会养猫,很多关于养猫的事都是他告诉她的,而且就算他不会,交给家里的下人也能养得好好的。 程子安说得一本正经,可楚翊早已经知道她的小心思,半点儿不买账。她一爪子挥开了程子安抚在她脑袋上的手,冲着李霖恶狠狠的呲牙:小子,如果你敢说你要收养朕,朕明天醒过来就让人弄死你!!! 无端端的,李霖被猫崽儿阴森森的目光看得打了个哆嗦。听说猫通灵,黑猫更是邪乎,他虽然有为兄弟两肋插刀的心,但这一刻也不由得打起来退堂鼓来:“我,我不会养猫,而且子安啊,你家猫好像也不喜欢我的样子,你,你还是自己养吧。” 李霖感受到了猫崽儿深深的恶意,直到他说完这句话,那只黑猫才终于移开了目光。她似乎真的听懂了他们的对话,这让李霖心里发憷,同时也暗骂了一声:真邪乎! 程子安倒是没想到李霖会拒绝得这般干脆,她以为这并不算什么大事的。可李霖不答应,她却不能强求,只是除了李霖,她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什么人可以托付的。 楚翊见程子安为了自己皱眉,便也不太忍心责怪她了。她抬起爪子拍了拍程子安的手,小脑袋昂得高高的,一脸傲娇的模样:少年,皇女殿下也很喜欢猫的,你把朕带去,她肯定不会怪你! 程子安当然听不懂猫崽儿在说什么,只见着她“喵喵”的叫着,还拿爪子拍自己的手,便当她是在安慰自己。一旁的李霖却是看得眉头直挑,简直不敢相信这只“安慰人”的猫,和刚才那只“威胁人”的猫是一只,差别待遇也太明显了。 不过见着程子安实在为难,李霖还是提议道:“这猫不喜欢我,我是养不了了,你若真要托付,可以托付给二小姐,或者褚姑娘。” 二小姐便是邹颖,程子安和她恐怕最多算是点头之交,贸贸然的去找她实在不妥。至于褚京墨……程子安蹙眉:“墨姐姐前些天就入宫当女医官去了。” “咦,你居然知道?!”李霖很是惊奇,毕竟程子安很少出门,也没地方打听。 程子安幽幽的看了过来,没有接话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李霖哽了哽,移开了视线,又道:“你既然知道褚姑娘进宫当女医官了,就应该知道她去的也是皇女殿下那儿。而且她一入宫便被封了五品医官,应是得了看重的,若是她去皇女那儿提一句,想带只猫进宫应当也不是难事。” 大夫们总是喜欢自己养些小动物,试药或者其他都很方便。太医院里也养了许多兔子之类的小东西,褚京墨若是以医官的身份做出这样的请求,大约是没什么人会拒绝的。只是养猫“试药”的话,可能会有些奇怪。 李霖脑子转得很快,程子安听他说完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猫崽儿,感觉还是怪怪的。 楚翊没接触过这些,太医院她也不曾去过,一时半会儿倒想不到关节所在。不过对于李霖的提议,她倒是难得的赞同了——褚京墨那人恬淡温和,一看就不是会虐猫的人,她也勉强可以接受暂时跟着她,先进宫等程子安几天。 更何况进了宫,到了麟趾殿,那就是她的地盘了,再也不用担心猫崽儿的身体会遇到什么意外! 猫崽儿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劈啪作响,都不记得吃“情敌”的醋了。程子安却还是有些犹豫,担心给褚京墨添了麻烦。 李霖看出了程子安的犹豫,有些恨铁不成钢:“喜欢人家就好好追啊,闷不吭声的谁能知道你喜欢她啊?现在送只猫过后,今后你们都在皇女殿下那里,难道还能少了见面的机会?” 程子安噎了一下,下一刻就发现猫崽儿已经从自己的怀里蹿了出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舞着四只爪子就冲着李霖飞扑了过去…… 李霖或许真的没说错,猫崽儿岂止不喜欢他,他们仿佛有不共戴天之仇! 第38章 那个选伴读的皇女 就算程子安想把猫崽儿托付给褚京墨,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褚姑娘入宫当了医官之后,便常驻在了麟趾殿,每旬只有一日休假可以回家,而且这一天还是早上出宫,晚上就要赶在宫门下匙之前回去,程子安要想找她也不容易。 不过因为太子遇刺一事,前朝后宫的气氛都陡然一紧,老皇帝更是每日都要往重华殿去几趟,除了朝中政事和太子遇刺一事的调查之外,他几乎不再过问其他。于是理所当然的,皇女殿下选伴读的事情便也随之搁置了下来,直到后来太子主动提及。 这一日,云开雾散,阳光挥洒,是延平二十五年的第一个晴天。 老皇帝突然召见了楚翊,彼时皇女殿下刚恢复了上书房的课程,正被邹太傅留着检查这些天“放假自学”的进程。以楚翊曾经的才学应付太傅自然不是难事,但接到老皇帝的突然召见却免不了一愣——这还是从冷宫出来后,老皇帝第一次主动召见她。 面对皇帝的诏令,太傅大人的课业检查自然是不了了之了。楚翊在去龙腾殿的路上想了许久也没想出老皇帝突然召见自己的理由,他这个时候不该在重华殿守着太子殿下或者督促着大理寺调查刺杀的事吗,怎么好端端的想起来找她了? 直到到了龙腾殿,老皇帝召见之后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突然问:“太子说,他年前给过你一本名册?” 名册?楚翊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那本记录着朝中青年才俊的册子,于是便也猜到,今日大约是太子向老皇帝提了伴读的事,所以老皇帝才会突然召了她来有此一问。只可惜,那册子太子做得虽然用心,但楚翊却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拿它当借口用过一次,也没怎么仔细翻阅。 和太傅的课业检查不同,楚翊这会儿倒真有些心虚,怕太子知道他的心意被自己辜负。于是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道:“是,那是皇兄为儿臣选伴读收集的人选。” 老皇帝点了点头,倒是懒得多问什么,直接道:“那你看了册子,可找到了什么合适的人选?” 人选,自然是有的,可是册子楚翊却真的只是随手翻过一回,半点儿没有细看。她不知道程子安这种家中已经无人在朝为官的没落家族子弟,太子有没有收录在册,而且她的伴读配置是两个人,除了程子安之外的另一个人又该找谁呢? 突然面临这种问题,楚翊有些抓瞎,她很想回麟趾殿赶紧把那本名册翻出来好好看一遍——至少太子殿下的眼光向来不错,除了程子安之外的另一个人选应该不难选出——可惜,面前的老皇帝正等着答案,他对她显然也没有太多的耐心。 楚翊咬了咬牙,回道:“儿臣不曾见过那些人,皇兄名册之中的才俊甚多,一时恐怕也难以选择。只是见着两个人似乎不错,一人是工部尚书李鹤之子李霖,另一人是程远曾孙程捷。” 工部并不算什么太敏感的部门,只主管营造工程,牵扯不到钱粮、兵权、官职任免等一系列的敏感事宜。而程远更是名声虽在,人已早故,整个程氏家族都没落了。 老皇帝只是将这两个名字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儿,便道:“既然你看中了,那就他们俩吧,朕改日便宣召他们入宫。你有了同伴,也别想着玩乐,当勤奋好学,以期有朝一日能为你皇兄分担重任。” 随意的提点两句,便算是将这事儿敲定了,老皇帝也没多留楚翊,挥挥手就把人打发走了。 从龙腾殿出来,冬日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有种暖洋洋的感觉,直到被那耀眼的阳光晃了眼,楚翊才终于回过神来。她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已经关闭的殿门,心里一时间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 愿望轻易达成自然算是好事,可这也实在是太轻易了。皇子选伴读历来慎重,因为那不仅是伴读更是未来的心腹,他们的家世、人品、才能等等等等都要被列入考察范围。有些皇子的母妃甚至会提前几年就开始斟酌人选,对待此事珍而重之,然而到了她这里…… 楚翊抬头,看着天空中的团团白云苦笑:即便有了太子殿下从中周旋,老皇帝依然没有半点儿把她放在心上,今日这一趟,简直敷衍得就像是为了对太子有个交代。 不过还好,亲爹虽然依旧靠不住,但好歹有了个亲哥——这些天宫中渐渐地恢复了平静,由此可见,太子殿下此番遇刺,应是没有大碍了。 楚翊挥挥衣袖,把老皇帝抛在了脑后,决定还是回麟趾殿把太子殿下送的册子好好翻看一回。也不知程子安在不在名册上,更不知太子对李霖会是个什么评价,可别到时候再出了什么纰漏,闹出什么笑话来才好。 嗯,顺便还可以再想一想,到时候李霖到了她的地盘,该如何报复他! ****************************************************************** 程子安虽然有了入宫当伴读的心,但实际上她也知道皇宫并不是那么好进的。尤其是在太子遇刺一事传出来之后,她几乎以为选伴读的事要被无限押后了。 圣旨送来的时候,程老夫人都是慢了半拍才想起让人开中门摆香案准备接旨,程子安接到消息时更是直接傻眼。等到在祖母的指示下接了圣旨,捧着那一卷明黄色的绫锦,她还有些如在梦中的茫然。 程老夫人知道程子安为何发愣,其实连她自己也想不明白,这好端端的,她都还没来得及托人推荐,怎的程子安就入了陛下的眼,点了做皇女的伴读呢? 老夫人一生刚直,只按照惯例给了传旨的内侍赏钱。程夫人却又上前给为首的内侍塞了个荷包,向他打听:“未曾听闻陛下选召,怎的小儿这突然间就被钦点了做殿下的伴读呢?” 程家的名声确实响亮,即便如今没落了,今日来的这几个传旨的内侍也都没有露出什么傲慢的神色。当然,荷包还是收了的,那内侍也很爽快的给了答案:“听说是皇女殿下亲自选的小公子,陛下便直接下了旨,未曾召各家公子入宫候选。”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传旨内侍并不介意卖一个人情,但更多的他不知道更不能说,于是他收了荷包,说完这句又道了声“恭喜”,便匆匆告辞离开了。 程家这样因为“叛国”没落的家族,能再次上达天听,本就是件值得恭喜的事。更何况有老将军当年留下的人脉在,那位小程公子只要有些本事,将来必定有所成就。 等人都走了,程家的大门关上,程老夫人才一脸疑惑的看向了程子安:“阿捷,皇女殿下怎么会知道你的?” 程老夫人问程子安,但程子安自己却更感迷茫。她摇了摇头,满脸的茫然:“孙儿也不知道啊。” 一家子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程夫人自告奋勇:“听说张太夫人过些天要办个赏梅宴,各家夫人到时候应该都会去凑个热闹,要不,我向人打听打听?” 程老夫人当即就摆了摆手道:“算了,不必打听,这种事也不可能打听到。” 程子安深以为然,只是不知怎的,她想起了如今就在皇女身边的褚京墨。除了她,宫里的人不会知道还有个程捷,她也想不到还有什么人,会在皇女殿下那里提起自己。 可惜,程子安自欺欺人的想法还没过两个时辰,就被李霖打破了。 他匆匆而来,神色慌张,见到程子安就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子安,出事儿了!今天宫里来人去我家传旨了,陛下居然召了我去给皇女当伴读,还说是皇女殿下亲自选的我!!!” 程子安闻言也是一怔,怎么也没想到另外一个伴读会是李霖。如果她是褚京墨推荐的,那李霖又能是谁推荐的呢?家学渊源,李霖可不是饱读诗书的才子或者勇武过人的将才,他只是喜欢摆弄些小东西,对于水利一道有些见解罢了。 李霖还在哪儿碎碎念:“惨了惨了,听说皇女殿下是由邹太傅亲自教导的,那老头成天板着张脸,一看就不好相处。我这脑子,连篇《卫国论》都背不下来,这手掌肯定天天都得肿着了,我的雁江模才做了一半……你说皇女殿下上哪儿知道我的啊?” 程子安幽幽的看了李霖一眼,顺带着把他抓着自己胳膊的爪子拂了下去:“我怎么知道?今天圣旨送来的时候,我祖母都愣住了。” “咦,你也接到圣旨了?”李霖惊讶,随即便又笑开了,满脸愁云一扫而去:“哎呀,那可好了,进宫之后咱俩还可以互相照料,我正担心到时候连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呢。咱兄弟俩这缘分,可是连亲兄弟都比不上了,到时候上课你可得帮帮我啊。” 李霖这货从小就厌烦读书,经史子集没一本是读完的。好在他家也不是靠诗书传家,他喜欢摆弄家里的模具,又于水利一道感兴趣,他父亲李鹤便着力在这方面培养他,准备等他学有所成之后入了工部主管水事也算是子承父业。 程子安是懒得搭理李霖,她还在想,究竟是谁在皇女那里提起了他们呢? 第39章 那个操碎心的皇女 程子安当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怀疑自家的猫。 然而等她打发走了李霖,回到自己的卧房看到床上正呼呼大睡的猫崽儿,却又觉得头疼了——这圣旨来得太快太突然,她前两日才刚决定托褚京墨把猫带进宫里继续照顾,谁知还没等到对方休沐,她就得先进宫了。而且连唯一可以暂时托付的李霖也被宣召入宫了,那猫崽儿该怎么办啊? 皇宫里的楚翊也在想猫崽儿该怎么办,她那亲爹太坑,活生生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从龙腾殿里回去之后,楚翊先是把太子殿下送的那份儿名册找出来匆匆翻看了一遍,没想到太子倒真是细心,她还真在册子里翻到了程捷和李霖的名字。而且看那两个名字下长长的一段评价也知道,他其实是比较看好这两人的,于是心下稍安。 然后很快,楚翊和程子安一样,开始烦恼起了猫崽儿的问题——老皇帝圣旨一下,程子安他们明天就得进宫,匆忙之下程子安找不到人托付,不会真把猫崽儿丢出去自生自灭吧? 刚知道可能要入宫当伴读时,程子安是起过这样的念头的,楚翊不得不为猫身的未来担心。她背着手在宫里来回踱步,却不得不承认身在皇宫中的自己鞭长莫及,而正当此时,张岱进来了:“殿下,褚医官来请脉了。” 褚京墨?楚翊凝眸沉思了一秒,随即便收敛了神色,挥挥手道:“请她进来吧。” 褚京墨拎着个小药箱走了进来,如往常一般替楚翊诊了脉。只是诊过脉之后,皇女殿下却没有如往常一般任她离去,反而问道:“京墨这些天在宫中过得可还习惯?” 自上次求褚京墨出面求许泽进宫喊过一声“京墨”之后,楚翊便一直这样称呼她,倒不是她觉得两人有多亲近了,只是既不讨厌她,也不愿意让人觉得她过河拆桥。 褚京墨闻言,收拾东西的手一顿——她进宫已经半月有余了,此时再问这话显然便只是个由头——她垂下眼睑,淡淡回道:“殿下有所吩咐,文德殿与太医院都与臣方便,臣乐得其中自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楚翊端过桌案上的茶盏,拇指轻轻地在杯口摩挲,试探着问:“那你,可曾想家?” 闻弦歌而知雅意,褚京墨本是个聪慧之人,她虽然不明白皇女有什么目的,但该怎么回话她还是知道的。于是她故作迟疑了一番,才道:“想家倒是还好,除夕才回去过。只是上次出宫时臣本准备带些惯用的东西进宫,谁知年节忙乱,倒是忘记带来了。” 褚姑娘配合的好,楚翊便也有机会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了,当下便道:“惯用之物是不好替换,要不,我让张岱去安排,你再出宫一趟去取来?” 殿下还真是想让自己出宫?! 褚京墨有些惊讶,也有些想不明白,不过她自己这两日其实也是想回家一趟的。她的房间里还养着个伤患,揽月阁里备着的药材虽多,却大多不是用来医治外伤的,再加上太子遇刺一事尚未尘埃落定,她更不敢去太医院寻外伤药,如今金疮药已不够用了。 两相得宜的事,褚京墨自然也不准备推拒,她对楚翊道了谢,又扭头冲着侍立在一旁的张岱点头致谢:“如此,便劳烦张公公了。” 张岱总觉得这两人在打哑谜,但他跟着刘喜学了这么多年,自然也明白“不该知道的别问”这个道理。他也不多问什么,客客气气的应下之后,就自去安排了。 这事儿并不算麻烦,女医官与御医一样本是内臣,不当值的时候其实都是可以回家去住的。只是褚京墨做这女医官便是为了常驻麟趾殿,时时都算当值,是以才一直留在宫中。 等到张岱走了,楚翊的寝宫之中便也只剩了几个小宫女,她随意的将几人打发走了。之后也不等她开口,褚京墨便先问道:“殿下可是有何吩咐?” 楚翊依旧抱着那茶盏摩挲,一时间还没想好要怎样把褚京墨引去程家,或者让程子安知道她出宫了,主动带着猫崽儿找上门去。她迟疑着开口:“父皇今日问了我选伴读的事,我只看过皇兄给的名册,也没见过人便定下了。他们可能明日就进宫了,京墨你能不能……帮我去看看那两人?” 看什么?看人品才华的话,应该轮不到她这个小小医官吧?褚京墨看了看翻年才满了十三岁的小皇女,觉得她可能是害怕新来的小伙伴儿不好相处。 和太子殿下一样,褚姑娘也觉得小皇女有些杞人忧天。不过这种话当然不能说,否则对方铁定是要恼羞成怒的,所以她只能轻声应下,然后问了句:“不知陛下为殿下定的伴读,是哪两位?” 问这话事褚京墨心里还有些没底,她跟着外祖学医多年,与京城那些名门贵女或者大家公子都没什么交情。如果皇女殿下说的人她不认识,少不得还得去找邹颖打听一番,而且就这么半天的功夫,她恐怕也很难去亲眼见上一见了。 谁知皇女殿下小嘴一张,却吐出两个熟悉的名字来:“是工部尚书家的李霖和程远将军家的程捷。” 褚京墨听到这两个名字便是一愣,转念倒想起了入宫前,程子安那晚提过可能也要入宫给这位皇女当伴读的事儿。她也不疑有他,便道:“也是凑巧,殿下说的这两人,臣都认得。他们的才能如何臣不予置评,却皆是人品厚重之人。” 楚翊听了只想翻白眼。程子安那样的人自然当得起一句人品厚重,可李霖那货如此的不着调,褚京墨对他的评价也这般高,便让人有些无语了。 不过说到底,“皇女殿下”是不该认得他们的,所以楚翊强忍下了吐槽的冲动,胡乱的点了点头道:“能入了皇兄眼的人,自然人品才华都不差。但是,但是你还是替我去看看吧。” 楚翊想不到什么好的借口,但那副纠结的模样看在褚京墨的眼中,却正验证了她之前的猜测。于是医官大人不再多言,笑笑道:“若殿下执意如此,臣自当遵从。” 一刻钟之后,张岱回来了,褚京墨出宫之事已安排妥当。 ********************************************************************** 程子安尝试着叫醒睡得正香的猫崽儿——明天入宫的话,祖母晚上肯定会有很多交代,她得在祖母找她之前就把这小东西安置好。 可惜,就像李霖说的一样,她家这猫别说警醒了,睡着之后简直跟个死猫似得,任她如何折腾也不睁眼。程子安最后都拿冷毛巾捂她脸了,结果人家照样呼呼大睡,如果不是那小肚子一起一伏得很是规律,程子安简直要怀疑猫崽儿已经睡死过去了。 养只猫简直跟养个孩子似得,程子安心累。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进宫时最担心的不是身份暴露,而是自己的猫没人照顾…… 看着怎么都叫不醒的猫,程子安有种焦头烂额的感觉。 之前思虑良久,她最终还是决定去找刚被她打发走的李霖,然后让他家下人帮着照料几日。等下次休沐,他们与褚京墨应当是能凑到一块儿的,到时候再托褚京墨把猫弄进宫去。 子安少年的打算很好,但她也知道,自家猫崽儿傲娇又暴躁,前两天还不知道因为什么,险些抓伤了李霖。若是她什么也不说就把她交给了别人,且不说会给其他人带来多大的麻烦,到时候吃亏的也只能是什么都说不出来的猫崽儿自己。 “小黑,你再不醒过来,我就把你丢出去了!”程子安无奈的凑在猫崽儿耳边大喊,眼看着猫耳朵尖儿上的黑毛都被吹动得晃了晃,可睡着的猫崽儿仍自岿然不动。 “噗呲”一声,似忍俊不禁的笑声突然从房门口传来…… 程子安吓了一跳,她刚光顾着喊猫了,都没注意到竟然有人来了。 匆匆拉过被子把睡死的猫崽儿遮掩住,程子安忙起身出了里间。她刚想着要如何敷衍,谁知绕过屏风一看,却正见着褚京墨巧笑嫣然的脸。 子安少年不争气的一下子红了脸,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正要找褚京墨帮忙,只懦懦道:“墨姐姐,你,你怎么来了?” 褚京墨自然是替皇女殿下来“看看”程子安的,不过此刻见着程子安这副窘迫的模样,她却是忍不住笑:“阿捷你刚才是在做什么?” 程子安往褚京墨身后看了一眼,她的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两个小丫鬟,也不知道刚才有没有听见什么。不过褚京墨来了,她自然还是喜出望外的,当下把人请进了房里,道:“墨姐姐来得正好,我正有事想要求你呢。” 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程子安虽然比褚京墨小上两岁,但她似乎总以保护者自居,却是从未开口求过她什么。褚京墨闻言也有些意外,眨了眨眼睛问道:“何事?” 程子安又往门口看了一眼,那两个小丫鬟很有眼力的没有跟进门,只在门边守着。于是她略压低了声音,将猫崽儿的事情讲了一遍。 褚京墨闻言迟疑了一下,觉得李霖和程子安都想得有些儿戏,进宫当个伴读还想带着猫。不过她转念想起了自己房里那个刺客,又觉得自己连那样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也做了,这样的“儿戏”和那事儿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程子安见褚京墨迟疑,便道:“墨姐姐,让你为难了吗?不行就算了,上次邹二小姐看着也很喜欢小黑,要不就把小黑托付给她吧。” 褚京墨看出了程子安的不舍,她略微咬了咬唇,还是答应了下来:“也没什么不可以。我本也养了些小东西试药,殿下也准许我带自己的东西进宫,到时候把小黑混在里面一起带进宫去,也没有人会深究。” 程子安闻言终于松了口气,她暖棕色的眸子亮晶晶的,带着笑意:“那就多谢墨姐姐了。小黑暂时托付与你,我与李霖明日便会入宫。” 第40章 那个惊吓中的小黑 普通人别说是想带只活生生的猫进宫了,就算想带只陶瓷猫进宫,也会被看守宫门的侍卫连人带东西一起拦下。但医官到底是不同的,再加上之前楚翊已经派张岱来打过招呼了,所以守门的侍卫们倒是一点儿也不惊讶褚京墨带着大包小包的回来。 褚医官提了个不算小的篮子,看守宫门的侍卫们按照惯例打开来看了一眼。一篮子的兔子,黄的白的黑的都有,不过似乎都睡死过去了,一个个的也不见动弹。 “这些是试药之用。早先已经用过一段时间药了,半途而废实是可惜,便请殿下准了我带入宫中继续试药。”褚京墨见着侍卫神色古怪,便淡定的解释了一句,顺便扯上了皇女做大旗。 显然,在皇宫看守宫门的侍卫们都是有见识的,不过听到褚京墨说试药什么的,神色间还是带出了几分古怪。他小心的伸手巴拉了下兔子,想看看篮子里是否夹带了什么,谁知没翻出什么违禁之物,却生生翻出了只黑猫来…… 黑猫躺在一堆兔子中间,虽然同样一动不动,却让人觉得违和感满满。检查的侍卫神色越发的古怪了,他看了看猫崽儿,抬头问褚京墨:“这猫也是……试药的?” 褚京墨也没指望着能混过去,她淡定点头,解释道:“只用兔子难免有些不准确,是以多备了一只猫,想看看药效在猫身上有多少不同。” 褚医官的态度实在从容,那侍卫也没为难她,把篮子的盖子重新盖上之后就放行了。宫里张岱还很细心的派了两个小内侍在宫门口等着,一见着她进得宫门,便赶忙迎了上来,其中一人还顺手把篮子接了过去。 褚京墨也没拒绝,不过却多交代了句:“东西先别往揽月阁送,我回去后自有安排。” 小内侍也不疑有他,乖乖的答应了下来,便拎着一篮子活物跟在了褚京墨身后——那一篮子的兔子和猫崽儿自然是没问题的,有问题的只是揽月阁。 楚翊在麟趾殿里已经等了很久,一直等到天擦黑,褚京墨才和那两个小内侍回来了。她一眼看见那个大篮子,便偷偷地松了口气,等到褚京墨进得殿来便似随意的开口问了句:“京墨这是带了什么回来?” 褚京墨以为楚翊只是随口一问,便坦然回道:“臣将家中试药的兔子带来了。” 试药的……兔子?!!! 楚翊眨了眨眼睛,心里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她上前几步走到了那提篮子的小内侍身边,小内侍也十分有眼力劲儿的立刻打开了盖子。于是女帝陛下一眼便看见了那满满一篮子的各色兔子,还有那只四仰八叉的躺在兔子堆里的黑□□崽儿…… “……”胸腹的毛都没长齐就仰躺,这都露点了!!! 女帝陛下的脸都黑了,她赶紧抬手帮猫崽儿换了个姿势,从仰躺变成了侧躺。然而看了看,却仍旧觉得这姿势很不雅,于是又摆弄一番,终于还是决定让猫崽儿“老老实实”的趴着算了。 褚京墨站在一旁目睹了这一切,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她犹豫了一下,试探着开口问道:“殿下您……很喜欢猫?” 楚翊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收回了手,然后又默默的扭头看褚京墨,一双眸子黑黝黝的:子安少年把朕的猫身交给你,你就是这样照顾的?那不雅的模样,都不知道被多少人看见了! 褚京墨觉得,皇女殿下的心情似乎有些不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自觉地没有再提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了出宫之后,去程李两家的事情。 楚翊对这个其实并不在意。李霖是什么样的人,她大约知道一些,程子安是什么样的脾气秉性,她自认为比褚京墨看得更清楚。于是便只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目光却还是时不时的瞥向篮子里的猫崽儿,思绪更不知道飘飞到哪里去了。 “殿下,殿下?”也不知过了多久,楚翊才在褚京墨的喊声中回神。 女帝陛下眨了眨眼睛,问:“哦,还有什么事吗?” “……”褚京墨总觉得自己之前说的话,这位殿下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真不知她今日特地安排自己出宫一趟到底是为了什么? 见褚京墨一时无言,楚翊今日的目的左右已经达到了,便顺势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若是没什么事,你也回去休息吧。”说完她又看了看篮子里的猫崽儿,有些想要把她留下的冲动,可是想想程子安,最终还是作罢了。 ******************************************************************* 猫崽儿醒来的时候,下意识的在床上蹭了蹭。可这一次她没有闻到程子安身上那股好闻的香味儿,而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香——这里是褚京墨的揽月阁,不是程子安的卧房。 睡饱了的猫崽儿从褚京墨为她准备的窝里爬了起来,扭头四顾一番,屋子里没有程子安挺拔的身影,更没有她特地为她温好的羊奶和精心准备的小鱼干。 楚翊觉得有些失落,就好像习惯了拥有却突然间失去。虽然她知道,程子安明天就会进宫成为她的伴读,只是一天见不到,可她已经开始想念子安少年了。 “喵——”有没有人啊,朕饿了!!! 心情不佳的猫崽儿扯着嗓子大叫了一声,颇有些凄厉的猫叫声顿时响彻了整间屋子,也不知传出去多远。可即便如此,楚翊在房间里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却依旧没有一个人进来,别说褚京墨了,便是连揽月阁的宫人也不知去哪儿了。 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褚姑娘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一些啊?! 想想自己傍晚时四仰八叉的被提进宫,现在又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饿肚子,猫崽儿便忍不住要暴躁。她从窝里跳了出来,在屋子里找了一圈儿没见着人,便干脆翻窗子跑了出去。 楚翊曾经在麟趾殿住了三年,揽月阁她是来过的。这里的布置风雅,景致也很不错,尤其是夏天时那一池荷花很吸引人,所以她夏日时偶尔会过来纳凉。但人和猫的视角是不同的,当初她觉得并不大的揽月阁,如今走起来却觉得很是空旷。 这里没有程子安,也没有人会为她准备吃的了,饥肠辘辘的猫崽儿只能自己去找吃的——麟趾殿里是有小厨房的,可问题是楚翊自己从来没有去过。 夜晚的揽月阁阴森森的,也不知那些伺候的宫人们都跑到什么地方偷懒去了,楚翊走了一路,竟是一个人也没看见。如果不是偶尔能听到墙外有巡逻的侍卫走动,楚翊几乎以为自己所在不是东宫,而是又回去了冷宫。 张岱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办事的,不是只是把人打发得远远地,眼不见为净吗?怎的还让人苛待了褚京墨?! 楚翊在心里给张岱记上了一笔,若是等到程子安进宫,知道褚京墨如此处境,只怕就真得恨上自己了——虽然女帝陛下不想承认,但事实上青梅竹马的暗恋对象在程子安心里,自然是要比“素未谋面的外人”来的重要的。 猫崽儿正想着些有的没的,黑色的猫耳却突然一转,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并不是墙外侍卫们沉稳的脚步声,那轻盈的脚步声明显是个女子。 终于在揽月阁里遇见人了的猫崽儿很是激动,想也没想的就冲着那脚步声传来的方向追了过去——左右她是褚京墨正正经经带进宫的,不需要避人,那么让人去替自己找吃的,自然是要比她这副小身板儿来得容易许多。 没有宫人侍候的揽月阁里倒是不缺少灯火,回廊远处那个纤细窈窕的身影不是褚京墨又是谁。楚翊远远看见她的手里还端着个托盘,也不知道装着些什么? 不会是现在才想起给朕找吃的来了吧? 猫崽儿一边在心里吐槽褚京墨没有程子安细心负责,一边又满怀希望的追了上去。毕竟饿肚子的滋味儿并不好受,一切的脾气也得等填饱肚子之后再发。 黑色的皮毛在夜里便是天然的保护色,褚京墨端着托盘从回廊上走过,愣是没看见有一只黑猫正兴冲冲的冲着自己跑了过来。她端着刚配制好的伤药回去了自己的屋子,一进门就看见已经在地上趟了好些天的十二坐了起来,靠在床边。 褚京墨之前没想到自己会出宫走那一趟,所以今天的迷药便少补了一回,不过她见着十二能动了也并不担心。因为迷药的药效并未彻底散去,她就算能动了,一时之间想要动武也是不可能的。 “你回来了。”十二仍旧靠坐在床边,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语气却是意外的平静。 褚京墨把托盘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声音也很平静:“你能动了,不跑吗?” 十二抬手摸了摸肩上的伤口,虽然药没用几天,但恢复得却是很快。她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但其实她是想说一声“多谢”的。 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褚京墨便拿起了新配的伤药道:“既然不走,便把衣服脱了,上药吧。” 褚京墨是个大夫,在她眼中病人只是病人,说完这句话后她便低下头,继续摆弄起伤药和新的绷带。十二闻言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老老实实的把就身上那件被褚京墨处理伤口时划得破破烂烂的衣服脱了下来。 医者和伤患之间,气氛平静。 刚从窗缝间挤进个小脑袋来的猫崽儿一抬头便看见了一片白花花的裸背,猛然间便瞪大了一双金□□眼,却是压根平静不下来——天哪,这是发生了什么?褚京墨居然在朕的麟趾殿里金屋藏娇?!!! 第41章 那个听秘密的小黑 猫崽儿瞪着双眼睛呆滞在原地,但没过多久她就反应过来不对了——这里是东宫,并不像褚家可以随随便便就进来人,就算褚京墨想要“金屋藏娇”,除了满殿的宫人之外,显然也是没人可藏的。 那么,此刻褚京墨房中的这个女人,又是谁? 回过神来的猫崽儿一下子就正经了起来,毕竟揽月阁也是她的地方,若真有什么不妥,很可能便会连累到她。 四肢并用的爬上了窗台,楚翊也没急着进去,而是坐在窗台上仔细的观察起了屋里的动静。而这一看,她也很快便发现了端倪。 屋子里只点了几只蜡烛,并不像楚翊的寝宫那样灯火通明。不过猫的视线并不太受光线的影响,因此楚翊很轻易的就看见了那个女人身上有伤,也看见了褚京墨拿着的伤药和纱布。她的心里顿时就是“咯噔”一下,等到再看见地上那身被脱下的黑衣时,女帝陛下已经是出离的愤怒了。 前些天太子遇刺东宫戒严,张岱说刺客已经尽数伏诛或被拿下,她便也没放到心上。没想到就在她的麟趾殿,离重华殿那么近的麟趾殿里,竟还有一个漏网之鱼! 太子殿下这些天都不曾露面,虽然宫中紧绷的气氛已经渐渐地缓和了下来,楚翊心底猜测着太子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但即便如此,她对于这些来刺杀她皇兄的刺客们,也是没有丝毫好感的,此刻看着那个刺客也有一种想要除之而后快的心。 猫崽儿气呼呼的用力推开了窗户,一跃跳进了屋里。 褚京墨正在给十二换药,两人都被这动静惊了一跳,十二甚至已经在一瞬间做出了攻击的姿态。然而等到她们回头一看,却发现只是一只黑色的猫崽儿,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 十二拧着眉,总觉得这猫给人的感觉很奇怪。或者说,她看人时凌厉的眼神并不像一只猫,反倒更想是个身居高位的人。 褚京墨见着闯进来的是小黑,却是长长的松了口气。她也曾见过程子安与这猫相处,知道猫崽儿听得懂话也很通人性,便道:“小黑,你怎么过来了?” “喵——”猫崽儿嘶吼似得叫了一声,激动得浑身黑毛都炸了起来。如果不是她此刻说不出话来,定是要质问褚京墨为什么要“背叛”她,收留一个刺客的。 有一瞬间,楚翊甚至阴谋论的想,褚京墨是不是和那幕后主使有什么牵扯?她接应了刺杀太子的刺客,她医官的身份很容易向自己下手,甚至许泽是不是也有问题? 褚京墨并不知道在那一瞬间猫崽儿想了那么多,她放下了手中的伤药和纱布,走上前重新将大开的窗户关上了,然后走到猫崽儿身边蹲下。她想伸手摸摸猫崽儿的脑袋,却被小黑毫不留情的躲开了,而且不像是当初躲邹颖那样只是偏偏头,而是转身走到了半丈开外的地方,冷冷看她。 不知道为什么,褚京墨觉得黑猫的眼神儿有些渗人,一点也不像当初窝在程子安怀里那样傲娇又可爱。她抿了抿唇解释道:“小黑?阿捷明日才能过来,他把你托付给我照顾一晚上,明天你就可以见到他了。” 听到程子安的名字,猫崽儿的眼神明显缓和了些——就算褚京墨真的有问题,她也相信至少程子安是值得信任的。 “这黑猫,有些古怪。”十二难得主动开口,她皱着眉看着猫崽儿。 褚京墨对这个倒不是十分在意,左右这并不是她的猫,她也只是受人之托照顾一晚罢了。不过瞥眼见到十二手里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了把小刀,她却是吓了一跳:“你要做什么?” 早在第一天迷晕了十二之后,她就已经把她身上所有的危险物品全都收走了,没想到竟还给她藏了把刀。褚京墨到此时才觉得自己太过大意,心头也存了几分惧意。 十二看见了她眼中的防备,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只是手腕一转间,那把小刀又不知被她收到什么地方去了。 沉默持续了片刻,十二终于还是开口道:“你救了我,我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 褚京墨站在原地没有再靠近,她的双手捏得紧紧的,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的伤已经好了许多,东宫的守卫也没有前几日那般严了。你,还是走吧。” 其实褚京墨这些天都在为这件事烦恼,她当初只是听了张岱的话后,一时心软才留下了这个刺客。可事后她也意识到了不妥,且不说这刺客是不是中山狼,她救下她之后也是无处安置,皇宫里的宫人和侍卫都是有定数的,哪里能凭空冒出个人来? 如果她能像来时一样,再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或许便是最好的结果了吧?褚京墨有时候会这样想,但她却一直没说出来,直到今天。 楚翊端坐在一旁,尾巴尖儿一勾一勾的,竖着双猫耳准备听些内情。 别说,有时候当猫也有当猫的好处,至少旁人总不会特意防备着她,所以她才能知道那么多别人不知道的秘密。比如说程子安喜欢褚京墨,又比如说她的镇西将军其实是个女人,再比如说她的专用医官居然在自己的房间里藏了个刺客…… 听到褚京墨要赶她走,十二有些茫然,她抬头看着褚京墨,眼中没有了作为刺客的凌厉:“我,不知道去哪儿。” “……”褚京墨觉得有些头大,总有种要被赖上了的不详感,她蹙眉道:“你从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别和我说你不知道怎么出皇宫,我也不知道。” 猫崽儿一听,眼睛都亮了起来——如果她现在就想办法昏过去,重新变成皇女之后就可以想办法安排人手过来看着揽月阁,然后等这个刺客离开时便一路跟着。到时候是不是就可以顺藤摸瓜的查出线索了?又或者,运气好些,直接抓住那幕后主使? 谁知十二闻言却是摇了摇头,目光中的茫然也被坚定所取代:“不,我不回去了。”她顿了顿,又道:“这次来的人,除了我之外应该都折了,我可以不回去了。” “……”看来这是真要赖上了啊?! 褚京墨头疼,不知道要拿这个刺客怎么办才好。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也不可能把人拎起来丢出去。至于喊侍卫来什么的,在第一天过后显然就已经不现实了,那样做会自找麻烦不说,还会连累到她的家人。 “我,可以留下吗?”十二试探着问。 褚京墨坚定摇头:“不可以。这里是皇宫,我只是一个医官罢了,根本没有办法安置你。”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沉默,猫崽儿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趴下了,把脑袋搁在交叠的前腿上,一双猫眼却还是滴溜溜的看着那两人。反正不管怎么说,她都打算在醒来之后就派人来看着揽月阁,这个刺客也不可能一直留在这儿。 就在楚翊以为今天晚上听到的秘密到此为止时,却听到褚京墨突然开口问道:“你既然已经不准备回去了,那我问一个问题,你可以回答我吗?” 十二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犹豫:“你说。” “你们刺杀太子,究竟是谁主使的?”褚京墨目光灼灼的盯着十二,楚翊闻言也一下子昂起了头,跟着看了过来。一人一猫两双眼睛盯着,似乎都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些端倪来。 “我不知道。”十二的神色很坦然,她目光平静的看着褚京墨:“我们从来不需要知道为什么杀人,我们只需要听命行事罢了。” “喵——”什么都不知道,要你何用?! 猫崽儿恼羞成怒的叫了一声,也终于明白张岱所说的,那些刺客为什么能在酷刑之下依旧守口如瓶。不过是因为,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罢了。 此时此刻没有人去关注一只猫,褚京墨闻言也有些失望。她和太子虽然没什么交情,但那位殿下的温和有礼却也让人好感十足。她救了刺杀他的人,心头不是没有愧疚的,此刻便想做些什么算是弥补,可惜最后却什么也问不出来。 似是看出了褚京墨眼中的失望,十二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自己应该说点儿什么:“你不必在意这些,我们这次的刺杀并没有成功。”她顿了顿,又补了句:“至少在我逃离时,那位太子依旧毫发无损。” 太子遇刺一事已经过去好些天了,但他的伤势却依旧是个谜。老皇帝没有给群臣一个交代,重华殿和太医院里也将消息封锁得紧紧地,即使是许泽也不曾向褚京墨透露过半句。 乍一听此言,褚京墨和楚翊皆是一惊,她们都是见过太子殿下遇刺后的虚弱模样的。难道那脸色惨白,中气不足的模样都是他装的? 褚京墨没有深想下去,皇家的是是非非她不想也不敢深究。不过听了十二那言之凿凿的话之后,她却也暗自松了口气,至少心里好过了不少。 楚翊一惊过后,却是又软软的趴回了自己的爪子上。只是这一次,她的目光没有再看那两人,而是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地板,不知道想些什么去了。 第42章 那个初相见的少年 今天程子安比平时早起了半个时辰,起床收拾好之后,也没有像往常一般自觉的去小校场练武,而是早早的来到了程老夫人的院子里。 她起得早,可整个程府之中似乎也没有人起得比她晚。程子安一路走来遇见的侍卫比平时多了许多,甚至连何伯这些老人,也早早的在路边等着她了。没有人上前来搭话,可是所有人看着她的眼中,都带着期盼和希望。 那样的目光,她第一次学会骑马时见过,她第一次拉开弓箭时见过,她第一次打出整套拳法时也见过。可以说,程子安是一直活在这样的期盼和希望中的,所以她从来不敢放松,她事事努力做到最好。在这样的目光下,她挺直了脊背,不敢表露出丝毫的怯意。 这是程子安第一次离开家,去的还是皇宫那样的地方。纵使如何的稳重老成,这个刚满十五岁的少年,心中其实还是充满着不安的。 一脚踏进程老夫人的院子,程子安便见着了已经等在院子里的程老夫人和程夫人。其实昨晚该交代的,程老夫人已经都交代过了,今早程子安来这一趟,不过是拜别。 程子安撩开衣摆,规规矩矩的在两人面前跪了下来,又行了一礼后道:“孙儿今日便要进宫了,特地来向祖母和母亲辞行。” 程老夫人轻轻的点了点头,只用那苍老的声音道了一声“去吧”。程夫人看着她的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要交代,但最后也只说了句:“阿捷,你在宫里要小心行事。” 程子安应下了,再次拜别之后,便站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只是进宫做伴读而已,其他人家或许并没有那么多讲究。就好像李霖,他爹昨晚也只是随意交代了他几句,让他努力向学不要闯祸,然后今早出门的时候捎上他一路同行也就罢了。但程子安不一样,且不说她背负着整个程家的希望,便是她的身份,也是个要命的秘密。 在皇宫那样的地方保住自己的秘密,或许并不比在边关军营里保住自己的秘密来得容易。可是这样的经历,无论是从哪里开始,总是逃不掉的。 ******************************************************************** 楚翊今天也比平时醒得更早些,甚至没等张岱来喊,她就已经起身了。 今天子安少年会进宫,这将是她们的第一次正式见面。而在此之后,她还将以伴读的身份,入住她的麟趾殿。 楚翊想给程子安留下一个好印象,她自欺欺人的对自己说:这是为了让她未来的镇西将军提前臣服与她。但事实上,恐怕没有那个上位者是靠换衣服打扮自己这种方式,来收服下属的吧? 张岱目瞪口呆的看着一连换了三套衣服,却仍旧一脸不满的皇女殿下,觉得今天的太阳大概是打西边儿出来了——他从这位殿下出冷宫起就跟着了,见多了她的不拘小节,却还是第一次知道她也有如此挑剔的时候。 可是挑剔也该有个度,张岱扭头看了看外面渐渐亮起来的天色,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提醒了一句:“殿下,您穿这身就已经很精神很好看了,再换下去的话,去上书房可就要迟了。” 楚翊闻言终于把视线从面前的铜镜上移开,她仍旧有些不满意这身打扮,但她觉得程子安那样严肃的人,大约更不会喜欢迟到者吧? 于是连早饭也没吃,楚翊便领着一群人匆匆出门去了。 上书房一直是卯时正开课,楚翊虽然每天早晨都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样,却也从来没迟到过。当然,邹太傅虽然住在宫外,却总会比她到得更早。 今早楚翊提前了一刻钟便到了上书房,可即便如此,她仍旧是最后一个到的。邹太傅已经坐在案几前收拾着今日授课所用的书本,一旁还有两个少年有些拘谨的站着。 “殿下今日来得,可是有些早啊。”邹太傅行了一礼,还有些惊讶。 君臣之礼不可废,但师徒之礼也当遵从,所以师生俩每日相见时,便先是由邹太傅行了君臣礼,楚翊受过之后,再向他行师徒礼。今日也是一般,楚翊行完师徒礼之后,才将目光一转,移到了一旁的李霖和程子安身上。 两个人少年之前没什么存在感,只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跟在邹太傅身后。直到楚翊将目光移了过去,两人才开口道:“臣李霖|程捷拜见皇女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楚翊看着程子安束着小玉冠的发顶,心里很是不习惯,但面上却没表现出丝毫来。她摆出了一副高傲的模样,冲着两人抬手道:“平身吧。” “谢殿下。”两人道谢之后,重新站直了身子。 这一次,她们离得很近。然后等到两个少年都站直了身子之后,楚翊一大早的好心情顿时就消去了一半——她悲哀的发现自己竟然比程子安他们矮了一个头,堂堂皇女居然需要仰视他们! 李霖过完年就已经满十七了,他的个头高些也就算了,可程子安不过比她大了两岁而已,竟然也长这么高……难道当初在冷宫那些年,真的有亏欠得那么厉害吗?! 莫名觉得在子安少年面前沦为了孩子的楚翊心塞塞的,决定今晚褚京墨来请脉的时候,就让她给开几个能帮助长高的新药膳。 两个少年觉得,皇女殿下看着他们的目光有些凌厉,面面相觑却都一脸茫然。但邹太傅显然没有那个心情让他们聊个天,互相了解认识一下,见着人都到齐了,便直接开始了授课。 今日讲的仍旧是史,《秦史》说完就说《魏史》,说完《魏史》也还有大把的史书等着呢。 自楚翊学完千字文,认得了不少字之后,邹太傅便将授课的重心放在了史书上,偶尔遇见千字文里没有的字,再拿出来与楚翊说上一遍,俨然是将那一本本厚厚的史书当做了皇女殿下的启蒙教材。至于四书五经又或者诗词歌赋什么的,反倒成了“可有可无”的调剂。 古人说,“以史为鉴,可以只兴替”。史书历来都是皇嗣们必读的书,他们可以不会吟诗作对,可以不懂四书五经,但他们必须得看懂家国大势。 当然,这样的课程对于准备从军的程子安,和准备进工部的李霖来说,是没有什么意义的。程子安严谨惯了,倒是还能一本正经的好好听课,李霖却只把那些史实当做故事来听,听着听着就有些昏昏欲睡——自从不去家学读书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早起过床了。 邹太傅当然看见了李霖在打瞌睡,他还看见了皇女殿下在看着程子安发呆。陪读和正主都在走神,该提醒谁那是不言而喻的,于是他屈指敲了敲楚翊的桌面,问道:“殿下,您说说,张琦变法对于魏国来说,有什么益处?” 复述那一套在皇女殿下那里已经彻底失去了作用,邹太傅最近乐衷于提问。虽然这种提问同样难不倒楚翊,但她总能有自己的见解,邹太傅每次听过,看着楚翊的目光便会更加灼热几分,然后又想听听她对于其他事的看法。 楚翊确实是在发呆,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认真的程子安,也是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去看她严肃的侧脸。和猫崽儿的视角看着不同,这样看着程子安,似乎别有一种无法描述的吸引力。 邹太傅的提问楚翊其实没有听见,不过她看见程子安回过头来了。她看着她,似乎看到了她眼中的茫然,于是做了个口型——“张琦变法”。 课堂上有人帮忙作弊的感觉真是棒棒哒,尤其是那个帮忙的人还是子安少年! 楚翊的眼睛都亮了,也不需要程子安再提示什么,她张口就来:“张琦的变法很有局限性,只适用于当时的魏国,不可复制甚至很难借鉴……” 她侃侃而谈,眉眼间透着股不容忽视的自信。这一次不用她去偷看程子安,程子安已经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眼中满是认真和深思。 “张琦的变法虽好,但对于如今的楚国来说,基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借鉴的了。”一番解说之后,楚翊十分肯定的下了定论。 邹太傅听完抬手抚了抚颔下的长须,微微点了点头,也没评论什么。然后他一扭头,又曲起手指扣了扣李霖的桌案。 “叩叩叩……”轻声扣响桌案,睡着的李霖没醒。 “叩、叩、叩……”重扣了三声,李霖依旧睡得香甜。 程子安看见邹太傅额头上的青筋都要蹦出来了,终于还是顶着太傅大人的视线压力,伸手拽了拽李霖的衣摆。 李大公子终于醒了过来,他直起了身子,伸手摸了摸嘴角,还一副状况外的模样。直到邹太傅的声音幽幽传来:“李霖,今天回去,你把《魏史》第三卷抄十遍,明早给我。” 晴天霹雳!!! 李霖目瞪口呆的模样,很好的取悦了皇女殿下。她突然发现,把这个二货弄进宫来当伴读之后,其实压根不用她出手报复,这家伙自己就能混得很惨。 《魏史》第三卷抄十遍啊,估计今晚都不用睡了吧? 第43章 那个表忠心的少年 邹太傅收拾东西离开的时候,楚翊是两眼放光的,程子安是平淡无波的,李霖是两眼泪汪汪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桌案上的。 等到邹太傅一走,还不等张岱上前,楚翊便起身走到了程子安和李霖面前。她瞥了一眼李霖那如丧考妣的模样,嘴角就忍不住微微上翘,偏面上还摆出正经又高傲的模样,微昂着头睥睨的看着他们道:“你们两个,跟我来。” 说完这话,楚翊转身就走了。她走的速度也不快,因为她的笔墨书本是有专门伺候笔墨的小内侍收拾的,而程子安他们显然需要时间收拾东西。 程子安很容易就领会到了楚翊隐藏的体贴,再想到她刚才那副忍着笑故作高傲的模样,莫名的就想起了自家小黑。这位皇女殿下还真是……和她家小黑一样傲娇啊。 忐忑的心突然间就安定了下来,程子安绷了一天的脸也放松了许多,她伸手拍了拍李霖的肩膀:“好了,快收拾东西跟上去,再晚殿下就带着人走远了。” 李霖抬头,可怜巴巴的看着程子安:“子安啊,兄弟啊,晚上帮我抄点儿吧。” 程子安收回了手,淡定的回头收拾桌上的书本笔墨,然后毫不客气的打破了李霖的幻想:“省省吧,你以为太傅和你一样傻,都看不出来笔迹不同吗?” 李霖瞬间泄气,他一头撞上了面前的桌案,碎碎念:“我就说我读不了书吧,我就说邹太傅不好相处吧,这才第一天啊,第一天就罚抄书啊,一抄就抄十遍啊,抄完我的手就要废了啊……” 程子安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她无语的看了李霖一眼,冷淡道:“如果你再不收拾东西,恐怕你今晚就得留在上书房里抄书抄整晚了。” “啊?”李霖抬头,有些茫然的看着程子安。 “……”闹半天之前和他说的他都没听进去?! 程子安难得没形象的翻了个白眼:“殿下都走远了,你再不收拾东西就追不上了!还有,第一天上课就睡觉什么的,等李伯父知道了,你就等着回家挨板子吧!” 说完这话,程子安也懒得理他了,抱起东西起身就走。 李霖被程子安这一吓,终于从“悲伤”中回过了神。他想起自家老爹那张黑脸,还有他爹挂在书房墙上的那条鞭子,顿时就觉得背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再抬头一看周围,屋子里竟是一个人也没有了。 皇宫这地方,可不是能随便乱闯的,他第一天进宫,胡乱走如果被巡逻的侍卫抓到说不到就得被当成刺客。李霖就算神经再粗,也不敢再耽搁了,当下把面前的书本笔墨胡乱的一裹,抱着就追了出去:“子安,子安,你等等我啊。” 楚翊带着人走得很慢,即便是耽搁了一阵,程子安抱着东西出来时,她依旧没有走远。于是程子安轻易的就追了上去,然后十分有礼的停在了三步开外的地方,微微颔首垂眸喊了声:“殿下。” 子安少年的声音依旧清冷,但对比她平时与小黑说话时的语气态度,却又多了份儿矜持和疏离。楚翊听得有些不开心,却也明白这是因为目前两人毫无交情,她盯着程子安那熟悉的俊脸看了半晌,明知故问道:“你是程子安?” 程子安闻言一愣,随即恭恭敬敬的回道:“是,臣姓程名捷,字子安。” 楚翊迈开了步子继续向前,因为这一次程子安已经追上来了,所以她没有再放慢步调,边走边道:“今后你就住在栖云轩。” 按照惯例,为了培养忠心和信任,伴读都是住在皇子们的宫殿里的。楚翊虽然是皇女,但老皇帝既然安排她在上书房读书,又特地为她准备了伴读,自然也是可以按例照做,更何况眼下也没人会去管她这些小事。 张岱本来想着自家殿下十三了,也到了讲究男女之别的时候,正想说些什么,结果一听见那句栖云轩,便又默默的把话给咽了回去。住处的安排是很有讲究的,就好像楚翊不喜欢褚京墨,就把她远远的安排到了揽月阁,而栖云轩却恰好相反,那里正是距离楚翊寝宫最近的地方。 看起来,殿下对于新来的伴读很是看中啊。 张岱想着之前课堂上程子安替楚翊解围,大约那时这个少年便得了皇女殿下的好感。但他刚这样感叹完,就见着李霖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狂奔着追了上来。他追上一群人之后,大喘了两口气,然后努力平复气息,喊了一声:“殿,殿下。” 楚翊回头,看着李霖的目光中满满的都是嫌弃。于是张岱便明白了,殿下看上的只有程子安一个人,对于这个不怎么靠谱的李家公子,她同样也是嫌弃的。 嫌弃李霖的皇女殿下只是冷淡的点了点头,连脚下的步子也不曾停过。她往前走了一段路,才再次开口问道:“你们在家都读过什么书了?” 程子安想了想,回道:“四书已经读完了,《国》和《史》也学了一些。” 李霖听问却是有些尴尬,他干笑了两声,蚊子哼哼一般的小声回道:“我,我之前在家学刚学到《大学》,《史》也看过一些……” 说起来李霖比程子安还要大上两岁,楚翊也没想到他能废材成这个样子,一时间竟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太子究竟是看上这货哪儿了?! 李霖见楚翊回头,咧咧嘴,露出了个“腼腆”的微笑来。 楚翊被那笑脸晃得差点儿忍不住捂眼睛,于是连忙将视线移到了旁边一本正经的程子安身上。她想了想,问:“你花费时间读这些,都不多学一些兵书吗?我记得,你曾祖是程远。” 程子安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她的脸上有了些微的骄傲,看着楚翊的眼神也不再是冷清而疏远:“当然学。我读过《三略》、《六韬》、《兵制》、《孙子》还有我祖父留下的《武经》。” 楚翊听后笑了,她十分坦然的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没看过。” 程子安也看着她,半晌回道:“殿下不需要学这些,总有人替您征战。” 替我,征战吗? ********************************************************************** 猫崽儿晚上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栖云轩里了。 皇宫的布置当然和程家的不一样,刚入住的第一天,新居里也没有程子安身上那种好闻的香味儿。但只是知道程子安在这里,楚翊的心情就忍不住的好了起来。 “小黑,睡醒了?”程子安冷清的声音准时响起,如同之前的每一天。 猫崽儿一睁眼便看见了坐在床边的子安少年,于是心情大好的跑了过去,顺着她的身子一路爬上了肩膀,然后拿脑袋蹭她的脸。 相处也有好几个月了,猫崽儿的身子从巴掌大长到小臂那样长,可越是长大,猫崽儿的脾气便越是傲娇,这样直白的表达亲昵也是十分少见的。 程子安忍不住笑了,她伸手将猫崽儿从肩膀上捞下来抱在怀里,一边撸毛一边轻笑着说道:“李霖倒是没说错,分开一下之后,你还真是更粘人了啊。” 又是李霖!那货的书抄完一遍了吗? 猫崽儿翻着白眼,却还是十分享受的窝在了程子安的怀里,任由她抱着自己走了出去:“小黑,宫里不好找羊奶,以后吃鱼片粥怎么样?” 从里间走了出来,外面的桌子上放着一只装着粥的白瓷小碗,还有几个装着漂亮配菜的小碟子——麟趾殿里有自己的小厨房,她之前就吩咐过要照顾好两个伴读,程子安应该是以自己宵夜的名义,要来的这些吃的。 吃自己的东西楚翊当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而且羊奶那东西她早就喝腻了。不过现在回头想想,因为羊奶每次都送来很多,程子安不得不陪着她喝时,那捏着鼻子喝药一般的模样也是十分有趣。可惜今后可能就见不着了。 猫崽儿砸吧砸吧嘴,很有些遗憾。 程子安当然不会知道猫崽儿在想些什么,她把楚翊放在了桌子上,对方也十分配合的跑过去吃起了鱼片粥。别说,宫里的厨子手艺果然十分不错,鱼片粥虽然做得简单却也很鲜美,不过大概是程子安吩咐过要清淡少盐,所以这粥的味道实在是淡了些。 见着小黑吃得好,程子安也放心了许多,便抬手顺着猫崽儿的脊背,有一下没一下的帮她撸毛。 今天是她进宫的第一天,虽然一切似乎都还不错,太傅并不像李霖说得那样难以相处,皇女殿下看着也只是有些傲娇,并不会为难人。但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还有她那不可告人的秘密,都让她无法放松。 “还好,还有你在。”程子安摸着猫崽儿油光水滑的皮毛,低声呢喃了一句。 “喵——”少年,放心,到了朕的地盘,今后有朕罩着你的! 耳尖的猫崽儿听见了少年的话,当即抬起头来,十分霸气的“喵”了一声发表宣言。 当然,如果她的嘴边没有那一圈儿白色的粥痕,大约会显得更霸气些。不过即便不霸气,程子安看着她,也是眉眼一弯,笑了出来。 第44章 那个喂奶糕的皇女 天边刚泛起一抹鱼肚白,张岱便如往常一般进殿请皇女殿下起身洗漱。 年后的天气已经渐渐地暖和了起来,楚翊虽然还是有些赖床,但比起严冬来说,已是好了不少。再加上这两日她正因为程子安入宫的事情兴奋,所以也没怎么耽搁就起身了,在宫人的服侍下更衣洗漱完毕,天也不过蒙蒙亮。 “张岱,去栖云轩,把两个侍读叫来一起吃早饭吧。”楚翊洗漱完了,坐在饭桌旁时也没像往日一般睡眼朦胧,反倒是一脸的神清气爽。 张岱只当楚翊是难得遇到了能说得上话的同龄人,所以一时新鲜,想要多些相处,于是也没多想就应下了,然后扭头就吩咐身边的小内侍去栖云轩传话。 栖云轩就在楚翊的寝宫前方不远处,中间只隔着一个小花园,站在寝宫门口甚至还能隐约看见栖云轩那边的动静——昨晚栖云轩的灯火就亮了将近一夜。 亮了一夜灯的,自然不是程子安的屋子。昨晚她把小黑喂饱之后,自去练了一会儿拳脚功夫,便洗漱一番抱着猫崽儿早早歇下了,一人一猫都睡得很好。 几乎一夜没睡的,是李霖,他抄书抄得手都要断了,到了后半夜几乎是写几个字,打了会儿瞌睡,惊醒之后再写几个字,又忍不住继续打瞌睡,然后再惊醒,如此循环往复。 大清早,张岱派人过来栖云轩请人时,程子安刚晨练完,正让人打了盆水在房间里擦脸。听到传话她也没多耽搁,匆匆擦洗一番之后,就换了身衣服出门了。 幸而,子安少年还记得同来的小伙伴儿,她站在栖云轩门外等了片刻也没等到李霖出来后,便自顾自去了李霖房间找他。 栖云轩不算大也不算小,安置两个人自然是没问题的,程子安住栖云轩左边,李霖就住栖云轩右边,平时也算互不干扰。而栖云轩的左右两侧布置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程子安虽然没去过李霖那边,却也熟门熟路的找了过去。 她先去了李霖的卧房找人,结果却是扑了个空。屋子里并没有人,床上的被子也叠得整整齐齐的,一看昨晚就没有动过——这家伙昨晚不会真抄了整晚的书吧?! 《魏史》的第三卷不算长,但若真要抄十遍也确实需要不少时间。昨晚李霖并没有来找她帮忙,她还以为他自己可以应付,顶多抄到半夜,结果竟是熬了通宵吗? 程子安眉头微蹙,隐约有些担心。她脚步一转,又去了书房,推门进去后果然一眼就看见了趴在桌案上睡得一脸墨黑的李霖。 “李霖,李霖,快醒醒,殿下派人来传唤了。”程子安急忙过去把李霖摇醒。 李霖睁开眼,先还是迷迷糊糊的,等双眼聚焦后一眼看见她就吓了一跳:“子安,你怎么来了?天亮了?!完了完了,我书还没抄完,回头邹太傅要去老头子那里告状了……” 想想家里的鞭子,李霖就觉得后背发凉,程子安却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开始动手帮他收拾抄好的纸张:“你快去洗把脸换件衣服,殿下之前已经派人来传唤了,你再拖下去又迟了,去上书房晚了的话,邹太傅说不得又得罚。” 李霖闻言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显然是被那句“又得罚”给吓着了。可他昨晚在椅子上坐了一晚上,写字抄书打瞌睡,一晚上腿脚都没怎么动弹,先前还没感觉,这一下子站起来腿上便是钻心的酸麻,一时间竟有些站不住,身子一歪就要向着程子安身上倒去…… 楚翊在寝宫里久等不到人,栖云轩又足够近,她索性便自己过来了。她问过栖云轩里伺候的宫人,没去程子安那边,便直接找到了李霖的书房里来,结果一进门就看见这货要对她家子安少年“投怀送抱”?! 女帝陛下眉心一跳,几乎忍不住想要抬脚上前,直接给人踹开。然而程子安的动作显然更快,她干脆利落的一侧身就躲开了,那毫不犹豫的模样仿佛是在躲避瘟疫。 “嘭”的一声,*落地,随即便听见李霖“哎哟哎哟”的痛呼了起来。 楚翊的心放下去大半,已经抬起来的脚也顺势放下了。她瞥了一眼地上的李霖,就见着这货脸上黑乎乎的一片全是墨汁儿,看着十分可笑。闹得楚翊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怒还是该笑,便轻咳了一声,问:“这大清早的,你们是在做什么?” 李霖正“哎哟哎哟”的叫着,刚抬起一只手指着程子安,打算质问抱怨两句,就听见了楚翊的声音。他当即身子一僵,抬起的手直愣愣的支着,再发不出声儿来。 程子安顺势一把将李霖拉了起来,她多少还是有些内疚的。不过现在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把李霖来起来后,便退到一边冲着楚翊躬身行了一礼,道:“殿下怎么来了?” 楚翊也没说什么,就扭头向着门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地放亮了,之前张岱派人来传话时,传话的小内侍还是打着灯笼来的,而现在路已经差不多能看清了。 程子安顺着楚翊的目光也向外看了一眼,顿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里“咯噔”一下。她正准备告罪,就听见楚翊道:“收拾收拾,去上书房吧。” 说完这话,楚翊就迈步出去了,竟是意外的好说话。不,或许已经不是好说话那么简单了,他们压根还没解释赔罪,这位皇女就已经轻轻放过了。 程子安莫名觉得这位殿下有些熟悉,那种熟悉中还带着些亲近。可她十分清楚,除了元日祭天路上那一回,两人之前是连见也不曾见过一回的,这种熟悉和亲近实在是没有缘由。所以思虑片刻后,她也只能暗自摇了摇头,将这种莫名的感觉压在了心底。 楚翊离开之后,程子安匆匆交代了一句便跟着出去了。 李霖也没敢再耽误,蔫头耷脑的去洗漱,没片刻便出来了。然而即便洗去了满脸的墨汁,他的脸色也不是很好,尤其是眼睛下的青黑十分浓重,显然是没有休息好。 李霖出来的时候,楚翊刚接过张岱递过来的糕点盒子——因为等人,她今日的早膳也没有用,只能拿些糕点垫肚子——她自己捻了块奶糕吃了,觉得滋味儿不错,奶香味儿尤其的足,于是便十分坏心眼的又捻了一块递到了程子安的嘴边。 周围的宫人们目光微变,然后都默默地低下了头。程子安看着那块奶糕也不由得僵住了身子,这时候她已经顾不得嘴边的糕点是用她最讨厌的奶糕了,她只知道皇女殿下亲自喂她糕点,这动作实在是……太亲昵,也太失仪了。 楚翊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见着程子安呆呆的没有反应,她眉梢微挑,反倒将奶糕凑得更近了些:“这糕点味道不错,子安也尝尝?” 程子安拿眼睛往四周瞟了一眼,却发觉那些宫人们已经十分自觉的低眉垂眼了,就连张岱似乎也没有要上前管一管的意思——她拒绝不得,于是也只能张嘴把奶糕含到了嘴里,然后任由最讨厌的奶腥味儿开始在口腔中蔓延…… 楚翊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在程子安吃了奶糕之后忍不住微微蹙眉时,眼中笑意浸染:“好吃吗?” 程子安发誓,她在皇女殿下的眼中看见了恶作剧得逞之后的笑意,但眼下她也只能僵硬着一张脸点点头,回了句:“挺好的。” 楚翊闻言差点儿忍不住想要再多投喂几块奶糕,她可还记得上次在梅园,程子安发花痴突然塞她奶糕的事情。可惜李霖已经洗漱好出来了,时候也实在不早了,他们该动身前往上书房了。 皇女殿下意犹未尽的放弃了喂奶糕的活动,转而从糕点盒子里取出一盘滋味儿不错的桂花糕递给了程子安。想了想,为了显示自己一视同仁,她又拿了盘甜得腻死人的枣泥糕递给刚出来的李霖,然后道:“吃些糕点,垫垫肚子吧。” 两个伴读道过谢之后,各自拿了一块盘中的糕点吃。程子安僵着的脸终于渐渐地恢复了正常,李霖却面色一僵,给甜得差点儿捂牙。 楚翊将两人的反应看在眼中,嘴角一勾,也没说什么就转身当先迈开步子向上书房走去——为了和子安少年一起,她连轿辇也不坐了。 程子安两人跟在后面,走过一段之后,李霖突然扯了扯程子安的衣袖,小声问:“子安,你和这位殿下之前认识吗?” 程子安闻言心头一动,面上却仍旧不动声色,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李霖撇嘴,他把手里的枣泥糕往上举了举,示意程子安去看:“殿下明显就很偏心啊!她给你好吃的桂花糕,却给我甜掉牙的枣泥糕,这还不明显吗?” 听李霖这样说,程子安心头隐约有些失望,她瞥了枣泥糕一眼,冷淡道:“只是你不喜欢吃甜的罢了,殿下又不知道。”说完她顿了顿,又皱眉道:“之前殿下还给我吃我最讨厌的奶糕呢。” 李霖闻言却是摇了摇头,幽幽道:“那可不一样。我这枣泥糕是随手给的,你那奶糕,可是殿下亲手喂的……” 第45章 那个学骑马的皇女 程子安进宫之前其实是有些担心的,虽说祖母的打算并没有什么差错,但她将来想要在军中立足,还是要靠自身的本事。可是进宫当了这伴读,她不能再每日听祖母教授兵法便罢了,恐怕连骑射也没什么机会再练,久而久之,这身功夫便要荒废了。 然而事实上程子安的担心还是有些多余的,楚国虽然并不尚武,但楚国的君主对于继承人的要求却从来都极其严格。作为皇嗣,允文允武是必须,不说体弱多病的太子殿下其实弓马娴熟,便是历代的公主也都是能上得了马开得了弓的人物。 楚翊当然不可能是个例外,只是早前她刚从冷宫里出来,身子有所亏损,所以才没有立刻开始骑射课程。如今她已经在东宫里好吃好喝的将养了好几个月,身子渐渐地恢复了,该选的伴读也选好了,这骑射课便也被提上了日程。 这日下午,楚翊三人便被带去了东宫的校场。 一身骑装的楚翊一眼看见等在校场里那个魁梧将军,便是眉梢一挑——那是御林军副统领谢云清,也是未来的御林军统领,更是后来在叛军入城后下令打开宫门,让叛军得以长驱直入的罪魁祸首。 楚翊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快就能见着谢云清,她也没想到自己再次见到这个背主求荣的家伙时,心情居然那样的平静。 此时的谢云清当然不是七年后的谢云清,面对着皇女,他的态度十分恭敬,当下便是抱拳躬身道:“末将谢云清,拜见皇女殿下。末将甲胄在身,不便行全礼,还请殿下恕罪。” 楚翊沉默的看了谢云清一眼,这人身材魁梧,脸盘黝黑,看着便是一副忠诚可靠的模样。在宫门大开之前,楚翊从未想过这个被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御林军统领,竟会在那样的时候背叛自己。不过话说回来,当初背叛她的又岂止谢云清一人,京城的城门那么快被破,也少不得是有人里应外合之顾。 许是楚翊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了,程子安都忍不住扭头看了她一眼。 楚翊抿了抿唇,终于开口:“谢将军请起。父皇便是派你来教我骑射吗?” 谢云清如今只是御林军三个副统领的其中之一,地位说高也算高,但权力却是不大。能被派来教导皇嗣,这说明他简在帝心,同时他也将这当成了自己青云路上极为重要的一步,当下便回道:“蒙陛下信任,将此事交于末将,末将定然竭尽所能。” 前世的时候,楚翊的骑射的确也是谢云清教的,他教得尽心尽力,楚翊便也对他心存好感,于是登基之后便升了他做御林军统领。他的青云路,也的确是从此事开始。 然而此时此刻,皇女殿下瞥了一眼校场里那些足有一人多高的神骏战马,面上却是淡淡的。对上谢云清,她的态度也是同样的冷淡:“如此,便劳烦谢将军费心了。” 说完这话,楚翊便带着两个伴读走进了校场。她的步伐沉稳,神态淡然,一点儿也没有身边两个伴读看见这些战马时,两眼放光的模样。 谢云清站在原地眨眨眼,有些摸不着头脑:皇女殿下的态度是不是太冷淡了些?他又看了看不远处那些飞扬神骏的战马,迟疑着想到:难道是因为殿下是女孩,所以并不喜欢这样高大神骏的战马?那是不是该找几匹漂亮些的母马来啊? 现在要再去另外找马显然是来不及了,东宫的校场以前也只有太子楚昭在用,他爱宝马良驹,校场的马厩里养着的便多是些高大神骏的战马。谢云清之前来看过东宫的马,比他能找来的都要好,于是便也没再费心,谁知皇女竟是不喜欢。 楚翊当然不是不喜欢战马,她本会骑马,前世的坐骑也不是什么温顺漂亮的母马。她只是看谢云清不顺眼而已,既然不便表达,便只能冷淡处置。 没等谢云清过来,楚翊三人便上前看马去了。 这些马当然不是随随便便的被散放在校场上,每匹马的身边都跟着一个马奴。只要楚翊或者程子安他们多看上几眼,那马奴便会说出这马的名字和特长。 楚翊看得出来,程子安很喜欢这些战马,她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模样,沉郁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当下便道:“子安,你喜欢哪匹马,自己去挑好了。” 程子安的确很喜欢这些战马,程家的所有人都曾经告诉过她,在战场上,战马会是她最好的伙伴。她在家里的马,是她自己从小养大的,可是她的马和这些正经训练出来的战马还是有着很大的差距,只是看着这些战马神骏的模样,她便忍不住喜欢。 听到楚翊的话,程子安也没有推辞,拱一拱手便自去寻马了。 李霖也是喜欢骏马的,男孩子就没有几个不喜欢马,不过他家不是行伍出身,他在家骑着的也只是一匹刚成年的小马,和这些高大神骏的战马压根不是一个等级。他忐忑又向往的走了过去,然后被看上的骏马喷了一脸口水,又抹着脸蔫蔫儿的跑了回来。 这货简直就是来搞笑的! 楚翊心情再怎么不好,看着李霖那狼狈的模样,都忍不住笑了出来。然后她便立刻收到了李大公子控诉的眼神…… “张岱,让人拧张帕子送过来。”楚翊指着李霖吩咐了一句,之后也不再看他,自己挑马去了。 谢云清看着这一行人的模样,有种自己很多余的感觉。 一刻钟之后,楚翊和程子安都挑好了马,然后谢云清彻底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了。 楚翊当然会骑马,但她也当然不能表现出自己会骑马的样子,毕竟冷宫那地方别说是活生生的马了,恐怕就连一张画着马的画也没有。所以她只能做出一副动作生疏,神态紧张的模样,然后便自然而然的开口,向自己的伴读求救了。 “子安,我不会骑马,你教我。”楚翊踩着马奴的肩背爬上了马背,她把脊背挺得笔直,握着缰绳的手也抓得极紧,连腿脚也是绷着的,摆出了一副万分紧张的模样。 程子安刚挑了一匹高大神骏的黑马,闻言回过头来一看,立刻皱了眉:“殿下,您放松些,缰绳别拉太紧,腿也别夹太紧,您这样夹着马肚子,它会不舒服的……” 楚翊其实很有分寸,不过她还是蹙着眉做出一副紧张的模样,看着程子安直喊:“你过来帮我牵着它,我怕它会把我摔下来。” 东宫的马都是好马,但比起皇帝的御马来说还是有些比之不如的。楚翊只是随意挑了匹名叫“赛风”的白马,此刻赛风的马奴闻言正想说这匹马性子很稳,不会摔到人,便见着皇女殿下一个冷冰冰的眼神甩了过来。 马奴立刻乖乖的闭嘴了,甚至自觉地让出了牵马的位置来。 程子安有些舍不得自己刚挑好的骏马,但她也没觉得楚翊是在故意刁难或者欺辱她,于是不舍的摸了摸黑马的马鬃之后,还是上前帮着楚翊拉住了马辔。 然后,子安少年接过了谢将军的本职工作,开始一本正经的教导起了楚翊骑马的要领:“殿下,您先放松一些,手脚都不要太紧绷,我拉着马,它不会突然跑起来的,我们先在校场里走走,等到您和马熟悉一些了,再试着让它小跑……” 程子安刚学会走路没多久就开始学骑马了,那时候她甚至还不记事,所以对于怎么学骑马,她其实也不是十分清楚,只觉得这已经是刻在她骨子里的本能了。不过见着楚翊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她还是能一眼看出来,然后帮她纠正,再加上她耐性也好,牵着马在校场里走了一圈儿又一圈儿,也不曾抱怨什么。 谢云清很想上前接过“教导皇女骑马”的重任,奈何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太好,程子安没说错什么,更没让楚翊处于危险的境地,他一时之间竟有些找不到插手的机会,只能站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心里别提有多懊恼了。 楚翊很喜欢和程子安独处,没了李霖那个拖油瓶,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等程子安牵着马在小校场里走过两圈儿之后,她便开口道:“子安,我想骑着马跑跑了。” 还没学会走,就想学会跑,这显然很不现实。 程子安皱着眉,一脸的不认同:“殿下,您还没学会骑马,贸然跑起来可能会有危险。” 楚翊眨巴眨巴眼睛,表现得有些高傲又固执:“可是骑着马不跑起来的话,又有什么意思呢?”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程子安就知道这位皇女和她家小黑一样,十分的傲娇。对于傲娇的人来说,越反对她们可能便越不会妥协。于是她只能犹豫着开口建议:“要不,我去叫谢将军,让他带着殿下跑几圈儿吧。” 楚翊瞥了一眼守在校场边上的谢云清,对程子安毫不掩饰的道:“我不喜欢他。” 如此的直白,让程子安一时间也有些无言以对。然后她便听到皇女殿下主动提议:“子安你出身行伍之家,骑射应该不错才是,要不然,你带着我跑几圈吧。” 总觉得,殿下之前说那么多,就是为了最后这句呢。 第46章 那个吓唬人的皇女 程子安很犹豫,她总觉得皇女对待自己的态度有些奇怪。明明她和李霖是一起进宫的,可是她待他们却并非一视同仁,就好像李霖说的,殿下有意无意间总是在偏向她。 楚翊很容易就看出了程子安眼中的犹豫,她没再说什么,只猛的一扯缰绳调转了马头,然后就是狠狠地一夹马腹。 赛风吃痛,迈开蹄子就奔了起来。 程子安一个踉跄没有拉住辔头,眼睁睁的看着马儿带着人跑了出去,吓得心跳都要停了——那可是一人多高的神骏战马,不是适合初学者骑的小马或者温顺的母马! 殿下才刚满十三岁,还那样的瘦弱,如果一个不小心摔下来,摔断了胳膊腿儿都已经可以用幸运来形容了。如果摔断了脖子…… 程子安脸色惨白,只怔愣了一瞬间,就从一旁拉过一匹马就骑上追了上去——她已经不敢再多想了,这皇宫里唯二的两个皇嗣,其中之一如果死在了她的眼前,那么在场的无论是谁,都承受不起皇帝的雷霆震怒! 楚翊是任性的,虽然她自有分寸,但这样的举动却足以吓坏在场的所有人。程子安骑着马追了上来,赛风的马奴跟在后面拔腿狂奔,便是校场边的谢云清都铁青着一张脸边喊着什么边往这边跑。 赛风不愧它的名字,跑起来就跟一阵风一样轻快。迎面而来的冷风打在脸上,却让人更加的清醒了,楚翊看见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在一旁出现,有人试图去拉赛风的辔头,却被迅速的被甩到了后面。耳边有无数的人在惊呼,他们叫她俯身,他们叫她抱紧马脖子,他们甚至让她跳下来用他们做肉垫。 楚翊不为所动,固执的端坐在马背上,拉着缰绳任由赛风带着她在校场上驰骋。直到有马蹄声追了上来,她的身后突然贴上来一个温软的身体,她闻到了风中淡淡的香味儿,于是轻轻勾了勾嘴角,任由身后那人伸手从她腋下穿过,拉了缰绳,接过了赛风的控制权。 “殿下,您太鲁莽了,这是战马!”程子安咬牙切齿似得声音从风中传来。 楚翊没有回答,只是心安理得的放松了身子,靠在了程子安的怀里。和作为猫崽儿时窝在程子安的怀里的感觉不同,靠在她的身上似乎才能真切的感受到她的身体与男子的不同——她的怀抱太过柔软,似乎透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温柔。 “噗通、噗通、噗通……” 迎面吹来的冷风渐渐地由原本的猛烈变得和缓,即使是在此刻的喧嚣嘈杂中,楚翊还是听到了程子安尚未平复下来的心跳,她的确是吓坏了。 楚翊为自己的任性小小的内疚了一下,决定说句实话:“你不必如此担心,其实我能驾驭赛风。” 藏拙这种事,女帝陛下其实做得一点都不熟练,因为在重生之前她只需要表现出自己的优秀,藏拙对于一国之君来说,绝对是个笑话。所以她刚骑上赛风的时候还可以装出一副生涩无措的模样,但等到马儿跑起来了,她便也不太拘束了,动作娴熟的控制着赛风。 然而校场里的所有人都被吓坏了,即使他们全部都骑术精湛,在那一刻也没有一个人能冷静的仔细看她的动作。他们惊呼着,追赶着,惊慌失措着……包括程子安,那一刻一心一意的也只想着让身下的马儿跑得更快些,然后追上赛风,控制赛风,别让事情发展到无法挽回。 程子安并没有因为楚翊的这句话而放松下来,她神情严肃,甚至比平时更冷了几分:“您的安危关系着在场所有人的性命,所以殿下,臣请您不要再以身犯险!” 楚翊窝在程子安的怀里缩了缩脖子,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犹豫了一下,向来高傲的人还是低下了头,轻声道了歉:“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程子安并不是个会得寸进尺的人,她听出了楚翊话语里的真诚,便也渐渐地缓和了神色。她抿了抿唇,开口解释道:“我之前并不是不想带殿下跑马,只是教习殿下骑射一事陛下是交给了谢将军的,我只是您的伴读,若是越俎代庖实在有些不妥。” 程子安说得很诚恳,但这其实只是其中一个原因。随着年岁渐长,她已经发现自己的身体与男子渐渐不同,胸腹之处太过敏感,她并不敢毫无准备的让楚翊靠上。就好像此时此刻,殿下靠在她的怀里,她提心吊胆的怕对方在不经意间就发现了她的秘密。 说话间,谢云清终于赶了过来。程子安此时也已经控制着赛风恢复到了小跑的速度,他就站在马下仰着头问:“殿,殿下,您没事吧?” 看得出来,谢云清也是被吓了个够呛。他接到这差事时被一干同僚很是羡慕了一番,他自己也把这当成了青云路,可别最后青云路没走成,反倒走上了断头路。 楚翊镇定的摇了摇头,脸上没有丝毫惊慌:“我没事,谢将军不必担心。刚才我只是不小心让赛风跑起来了,它并没有受惊,跑得很稳,而且子安来得也很快。” 谢云清闻言看了看赛风,果然见着它小跑时脚步轻快姿态优雅,显然不是受惊之后的表现,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他看了楚翊身后的程子安一眼,虽然不想得罪人,却还是道:“殿下刚接触马,对于马并不熟悉,而且这里都是高大的战马,更是危险,还是由末将留下陪殿下学骑马吧。” 能做到御林军副统领,谢云清显然也不是个傻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隐约间已经感觉到了皇女对自己的排斥。她并不是不喜欢那些战马,她只是不喜欢自己罢了,所以他之前很有眼力的没有硬凑上来,但此刻看来,比起被皇女厌恶,他显然还是觉得身家性命更重要一些。 楚翊抿着唇有些不高兴,不过她到底没说什么。只是不等程子安下马,她便伸手拉了拉缰绳,调转马头往一旁跑去了。 ************************************************************************* 初学骑马的人并不适合在马上待得太久,否则颠得厉害了,到了晚间身上就会不好过。楚翊由程子安带着跑了不过半个时辰不到,就被叫了停,接着开始学射箭。 东宫的校场边上摆满了弓箭和各式武器,其他的且先不说,只是这弓就放了整整一排。从孩童初学射箭用的小弓,到一石两石直至九石的强弓,不一而足。 谢云清直接拿了最小的弓箭给楚翊,有些忐忑的解释道:“殿下您初学射箭,若用强弓可能会伤及自身,不如便从这最小的开始尝试吧,若有余力再试其他。” 这把弓确实挺小,长度不过三尺,看着便似玩具一样。李霖自己选了把一石的弓,回头见着楚翊拿着的小弓便多看了几眼,几乎忍不住笑。 楚翊这次却完全没有羞恼。射箭和骑马不同,骑术学会之后便像是融入了骨血里的本能,即便身体有了改变,适应一番也能很快上手。但射箭不是,射箭需要臂力,她原本是身体强健的成人,也能开得了一旦的弓,但此刻变成了个十三岁的瘦弱孩子,若再强用大弓便只能反伤自身。 见着皇女没有再固执己见,谢云清也是大大的松了口气。他自己取了把两石的弓来,提在手里开始讲解示范:“开弓的时候姿势和力道是很重要的,并不只是摆个样子就算了。首先下盘要稳,双脚分开与肩同宽,开弓时身子不能摇晃,其次腰腹也需要用力,射箭并不单靠腕力和臂力,若是用力不对,箭只射不出去不说,弓弦反弹可能还会伤及自身……” 谢云清一边说着,一边拉开了手里的长弓。他弯弓搭箭,对着五十步开外的一处箭靶放出一箭,箭矢破空而出,随即直直的插在了箭靶正中的红心处。 周围有人叫好,但楚翊看在眼里,只是微微挑了挑眉,反应很是平淡。不说前世的时候她就无数次见过谢云清射箭,便是单拿他这手箭术来说,也算不得顶尖。至少上次在梅园,程子安打陆群脸的时候,露那一手就不会比谢云清射的这一箭差。 在场三人除了皇女,都是学过骑射的,楚翊都没有什么反应,李霖和程子安的反应就更平淡了。 李霖提着自己挑好的弓,也弯弓搭箭的射了一回,箭矢远远飞出,却是偏了些许,虽然也射中了箭靶,但却没能射中靶心。他叹了口气,也没觉得气馁,大约这一箭已经是正常发挥了。 楚翊瞥了程子安一眼,发现她选的也是一把两石的长弓,此刻正举着弓箭一箭一箭射得认真。于是她看了看远方的箭靶,便也没打扰她,只自顾自的提着自己的小弓,也开始尝试着拉开弓弦。 这一次楚翊没有再指着程子安让她教了,一而再再而三的任性也可能会给对方带来麻烦。她的骑射本是跟着谢云清学的,此刻拉弓的姿势和刚才谢云清演示时的动作像了九成,于是也没人怀疑她是原本就会。便是谢云清本人见着了,一愣之下也只以为是她天赋极好,看过一遍就学会了。 楚翊拿着的这把弓,其实是当年楚昭学射箭时用过的,不过那时楚昭才八岁,所以这把弓的力道也确实很小。楚翊摆出姿态之后,很轻易的便把这弓拉开了,然而射出一箭之后,箭矢却只飞到了一半,便掉了下来。藏拙用错力是一部分原因,同时也是因为这把弓的弓力确实不足。 谢云清见状没等楚翊说,便自觉的换了另一把弓来给她。同样是一把偏小的弓箭,那是楚昭十一岁时用的,楚翊接过后再拉弓时,便要用些力道了,一箭射出也要比之前射得远了许多。 楚翊没再换弓,自顾自的在一边练起了射箭。她的箭越射越远,渐渐地也能够得上五十步的距离了,只是准头欠佳,一壶箭射完也不曾擦到箭靶半分。 “殿下的天赋极好,只是年纪尚小臂力有些不足,平日里多练练,臂力和准头也就有了。”谢云清见楚翊放下弓箭,忙在一旁安慰,但其实他说的也不算假话。 楚翊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放下弓箭揉揉胳膊,便又去看两个伴读的成绩了。 李霖在家学过骑射,但显然不是专精,十箭里有□□箭都能射中箭靶,只唯独红心上却还是空空落落的。程子安则彰显了武将世家的绝对优势,她也射了一壶箭,但箭箭都是正中靶心,此刻远处那箭靶的红心处已经密密麻麻的插满了箭矢,楚翊简直怀疑是靶子没地方射了,她才停手的。 知道程子安家世的人对此都不觉得惊讶,当年程远便曾凭借一手箭术名震四方。他能连发五箭,还能射中一百八十步远的目标,上战场简直就像是作弊,老远便能一箭射穿了敌将的咽喉要害。 楚翊是没见识过程远的风采,但看着眼前的程子安,她还是骄傲的扬起了下巴:她的镇西将军也不会比程老将军差! 第47章 那个有期待的小黑 上午和程子安一起读书,下午和程子安一起练骑射,晚上和程子安同床共枕。楚翊突然发现自己的生活似乎已经和程子安这个人彻底的绑在了一起,然而她却还乐此不疲。 这天天刚黑尽没多久,楚翊吩咐过不许打扰,就早早的上床睡觉了。她比平时早睡了大半个时辰,猫崽儿也就比平时早醒了大半个时辰,这时候程子安并不在房里,桌上也没有早早准备好的鱼片粥。 程子安一直把猫崽儿照顾得很好,几个月过去,曾经巴掌大的黑猫也渐渐地长大强壮了起来。楚翊从床上跳了下来,在屋子里巡视一番之后,就毫不费力的跳上了窗台,然后从窗缝里挤了出去。 她在栖云轩里晃悠了一圈儿,很快便找到了正在院子里练拳的程子安——栖云轩里没有准备兵器,程子安自己的兵器自然也不能带进宫,这几日便只能练些拳脚。 楚翊蹲坐在一旁的花坛上看了一会儿,眼见着时候不早了,还是转身迈着猫步小跑着离开了。 女帝陛下今天早睡是有原因的,上次在褚京墨那里听到的消息她还没忘。这几日太子依旧没有出现在人前,太医院和重华殿的人都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再加上她在前朝里并没有人,最后竟是一点消息也得不到。思来想去,楚翊还是决定利用猫身的便利,去重华殿查探一回。 麟趾殿与重华殿同在东宫,相距其实并不很远,步行过去也不过需要两刻钟左右的功夫。楚翊出了栖云轩便一路向着重华殿而去,作为猫还有个好处,那就是不走寻常路。她步子虽小,但翻墙越壁的,竟也之用了两刻钟便到了重华殿的范围。 猫崽儿蹲坐在墙头往重华殿里打量了一番,这里的守卫虽然已经没有太子遇刺当时那般森严了,但比起平时来仍旧多了一倍有余。而且作为一只五感灵敏的猫,她还明显察觉到了暗处也有不少守卫的人,这明里暗里竟是一点儿也不曾放松过。 太子真的没事吗?如果他真的没事,那么重华殿里为什么会是这样一副风声鹤唳的模样? 楚翊越来越看不懂当下的形势了,或许她也一直没真的看明白过形势,否则也不会就那样容易的被人起兵反叛,最后甚至措手不及的被逼宫缢死。 心头的疑惑越来越多,但无论如何,她今晚的目的还是很明确的,那就是去楚昭的寝宫亲自看看他。无论他是真的受了伤,还是假装受了伤,一切总要有个定论才能再谈其他。 猫崽儿从墙头上跳了下来,落在了墙边灌木后的枯草丛中。她的动作轻巧无比,再加上脚下有肉垫辅助,落地时几近无声。然而即便如此,一队刚巧巡逻走近的侍卫却还是听见了那一丁点儿的踩踏声,当即便有人厉声喝道:“谁在那里?!”说话间整队人刀剑出鞘。 楚翊被吓了一跳,幸好她还记得自己现在只是只猫,当即“喵——”的一声尖叫,从草丛里跑了出去,明晃晃的出现在了灯火下,然后一溜烟儿跑远了。 侍卫们都看见了这只黑猫,他们也没有理会猫,但却仍旧没有放松警惕。直到几个侍卫进到灌木后挥舞着刀剑砍刺并搜查了一番,确定里面确实没有藏着刺客之类的,这才收了队继续巡逻。 楚翊虽然跑开了,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看得她心肝儿都在颤——如果当时她没有当机立断的叫着跑出来,那这些侍卫们的刀剑恐怕就要招呼在她身上了! 猫身并不是刀枪不入的,那些刀剑如果真的砍在了她的身上,也要血溅当场。楚翊开始觉得自己真的有些莽撞了,但她都已经走到重华殿了,再回去却又有些不甘。 犹豫了一下,楚翊还是心有余悸的继续往太子的寝宫走了过去。只是这一次她没在走什么阴暗的角落,反倒是大大方方的走在可以让人看清的地方,以免被误伤。 如今守卫重华殿的并不是御林军,而是直属于太子楚昭的太子卫率。这些人守卫起重华殿来比御林军还要仔细,但对于一只猫,人们总是会不自觉的放松了警惕。虽然也有人奇怪重华殿里为什么会跑进来一只黑猫,并且想要驱逐,但总归是没有再动刀兵。 楚翊目标明确的直往太子寝宫而去,但那里的守卫显然是要比其他地方更加森严。楚翊老远就发现了暗处守着不少人,于是索性跳到了墙头上走,然后一路直接蹿到了楚昭寝宫的屋顶上。 不要指望太子寝宫的屋顶上毫不设防,楚翊一个纵身跳上了屋顶,就和四五双眼睛对了个正着。 “……”哪儿来的这么多人啊?! “……”哪儿来的猫啊?! “七哥,这猫……要怎么办啊?”这屋顶上的几个人都穿着太子卫率的服饰,显然不是刺客之流,几个人和一只猫大眼瞪小眼。诡异的沉默持续了片刻之后,终于还是有个人小声的问出了口。 “不宜见血,赶走吧。”为首的那人皱了皱眉,也不太在意的摆了摆手。 楚翊听到他说“不宜见血”才算放松下来,但她好不容易来这一趟,也不想就这样灰溜溜的就被赶走了。于是见着有人过来驱赶,她索性就和他们在屋顶上兜起了圈子,死活不肯离开。 “咔哒”一声轻响,在安静的夜里传出老远,却是有人在追逐楚翊时不小心踩翻了琉璃瓦。 “别追了,下面该听见动静了。”七哥听到动静连忙低喊了一声。 几个人僵在了原地,好半晌才束手束脚的又跑回了原本藏身的地方。重新在屋顶趴伏下来之后,有人小声抱怨道:“七哥,这猫赶不走啊,怎么办?” 楚翊蹲坐在屋顶上,歪着脑袋一脸无辜的看了过去,金色的猫眼在夜色之中泛着诡异的绿光。 有破空声突然响起,楚翊十分警觉的一个跳跃躲开了,落地时仍旧悄无声息的。 “这猫都成精了吧?暗器都打不着!”有人忍不住低声惊呼。 楚翊听到这话也是吓了一跳,她刚才只是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然后更本能的凭借着猫类绝佳的跳跃能力躲开,谁知那轻微的破空声竟是暗器?!如果没能躲开,会不会把小命交代在这里啊? 猫崽儿已经起了退缩的心思,她抬起雪白的小爪子往后缩了缩,就要后退着离开。然而就在此刻,那七哥再次开口了,声音中还有些不耐:“算了算了,别去管一只猫了,心思全叫它牵扯了去,这时候如果真来了刺客,你们也发觉不了。” 于是猫崽儿刚抬起来的爪子又放了回去,依旧稳稳地踩在黄色的琉璃瓦上。 屋顶恢复了安静,但楚翊一时间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她原本想得太过简单,等真的到了重华殿一行,才发现这里守卫森严得超过了她的想象,即便猫崽儿有惊无险的走到了太子寝宫,想要见到楚昭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她总不能直接弄穿了屋顶跳进去吧? 楚翊纠结了好一会儿,依然没想到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混入太子寝宫的办法,正为难间,却突然发现自己竟然隐约能听到下面屋子里人说话的声音?! 猫的听力果然不是人能比的,隔着屋顶和琉璃瓦也能听见! 楚翊一下子来了精神,她把猫耳贴在了琉璃瓦上,那说话声果然又清晰了许多:“殿下的身子损伤太过,已伤及寿元,想要弥补恐是不易。” 等等,褚京墨屋里那个刺客不是说太子没受伤吗?怎么突然间就伤及寿元了?!!! 冷不丁听到这么句话,楚翊惊得一身猫毛都竖了起来,差点儿忍不住惊叫出声。但好在她还知道当下的处境,惊吓过后忙又把耳朵贴回琉璃瓦上继续去听。 老皇帝此刻似乎并不在重华殿,因为寝宫里并没有传来他暴怒的声音。楚昭的反应倒还算平淡,他似乎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早有预感,只沉默了一会儿便道:“那先生以为,孤还能支撑多久?” 之前说话的人应该是许泽,他虽是褚京墨的外祖父,年纪应该不轻,但声音却并不老迈,反倒是中气十足:“殿下的毒是胎里带的,老夫也无能为力。说实话,您能支撑到今日已是不易,不过若能好好保养,再过个三年五载应当也没什么问题。” “三年五载吗?”楚昭低声呢喃了一句,突然又笑了起来:“三年五载也够了。” 他又和许泽说了些什么,但房顶上的楚翊却没再去听了。她也不知自己这样算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偶然间来一趟,竟也能撞破这样的秘密——太子竟然是中了毒,还是娘胎里就带的毒,那么前世他究竟是中毒死的,还是病死的?还有那些早夭的皇子皇女们,又真的是因为体弱或者生病夭折的吗?! 夜风吹过,一瞬间,楚翊只觉得凉到了骨子里。 ******************************************************************************* “小黑,你去哪儿了?!”猫崽儿失魂落魄的回到了栖云轩,一进门就被程子安拎了起来。 脑袋里还是乱哄哄一片的楚翊抬头看了看程子安,觉得自己目前十分需要一个怀抱来安慰,于是她软软的“喵”了一声,然后冲着程子安伸出了小爪子,要抱抱。 这还是傲娇的小黑第一次要抱,程子安看着那动作虽然秒懂了,但她看了看猫崽儿脏兮兮身子和已经黑了的小爪子,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拒绝道:“不抱!你都跑什么地方去了,弄这么脏回来?” “喵——”猫崽儿瞬间恼羞成怒了,挥舞着小爪子就要挠人,再不见之前的低落模样。 程子安不为所动,拎着猫崽儿就往浴房走:“先去洗个澡,洗完再吃东西。” 这话音一落,猫崽儿就仿佛中了定身咒一样,挥舞到一半的爪子都突然间僵住了——猫身上次洗澡还是被程子安捡回去的时候,之后因为猫崽儿的活动范围一直没出过卧房,身上不脏,所以程子安也没再特意帮她洗过,只是每天拿毛巾给她擦擦脸或者擦擦爪子。 冷不丁的听到程子安说洗澡,楚翊觉得身上的血液一下子又不可抑制的开始往脸上涌了。她想起了上次被子安少年摸遍全身的经历,虽然现在知道对方也是女的了,可是……可是谁让她心动了呢?现在再听程子安提洗澡,感觉比上次以为被男人抓去洗澡还要别扭呢。 当然,即便猫崽儿脸红得要滴血了,程子安也不可能从她那张黑漆漆毛茸茸的脸上看出丝毫。她只是有些奇怪,刚还生龙活虎的猫崽儿怎么突然间又安静了下来? 心怀疑惑的程子安托着猫崽儿的屁股,把她抱起来放到眼前看了看,谁知刚一对上那双金色的猫眼,猫崽儿就有些慌张的别过了头,并不和她对视。 总觉得,今晚的小黑也是怪怪的呢…… 因为程子安练武时总会出汗,所以她的浴房里总是常备着热水的,即使是在她进宫之后,由于楚翊对她的态度亲昵,宫人们也不敢有丝毫怠慢。程子安只是吩咐了一句,等她带着猫崽儿进入浴房时,里面便已经准备好了几桶热水。 已经长大了的猫崽儿不用再特意准备浅一些的木盆,程子安在热水里兑了些冷水,觉得水温合适了,便直接把猫崽儿放进了木桶里。 小心的打湿全身的毛,捞出来抹上胰子,仔细的揉搓冲洗,放进木桶里继续清洗…… 程子安洗得依旧很小心,楚翊也依旧觉得很舒服,她不自觉的眯着眼享受了一会儿。等到程子安站起身离开,重新去兑水换水时,便睁开眼去看她。 在重华殿里听到的秘闻仍旧压得楚翊的心沉甸甸的,但只要这样看着程子安,她便又莫名的放松了很多——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对于未来,她比任何人知道的都更加清楚,那么只要小心一些,用心一些,她相信自己不会再重蹈覆辙。 不过除了这些,楚翊对于新生也有了新的期待,比如说—— 少年,朕的身子都被你摸光看光了,你将来可要负责啊! 第48章 那个被勾搭的少年 日子一天天过去,楚翊还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每日里去上书房读书,去东宫校场练习骑射,最近晚上又加了一个时辰琴棋书画之类陶冶情操的课程,便将时间挤得满满当当了。 并不是楚翊忘记了重华殿一行听来的惊天消息,只是知道了又如何?她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楚翊是从冷宫里出来的,她没有根基,也没有人扶持。在登基之前,或者说是在成为皇储之前,她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小皇女,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会站在她这边,她在这皇宫里比聋子瞎子也差不了多少,素日里就连朝堂上发生了什么大事也不会知道。 在从前浑浑噩噩度日的时候,楚翊从来没发现自己还缺了什么,那时总觉得能吃喝不愁,便已经是最好不过了。但自从重生回来,这些前世不曾发生或者不曾注意过的事一件件展现在眼前,楚翊想要有所作为时,才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的无力…… “殿下,您在想些什么?”程子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楚翊一下子回神,张目望去,便见着远方的箭靶上已经插满了箭矢,有宫人正在替换箭靶——那是程子安的靶子,她每日至少要射五百箭,箭靶便也要换上许多回。 “没什么,只是有些走神罢了。”楚翊收回目光,看着程子安眨了眨眼睛。 “嘟”的一声轻响传来,却是远方另一处箭靶上被射中了一箭。那是李霖射的,他的箭法依旧不怎么样,能射中箭靶却中不了靶心,不过他本人也不在乎,射过这一箭之后便回过头来道:“殿下是有什么心事吧?我看您这几日频频走神,可不像是没有休息好那么简单。” 确实,这并不是楚翊第一次走神了,这几日无论是在上书房读书,还是在校场练习骑射,她总会不自觉的神游天外。不过让李霖尤其在意的是,每次邹太傅点她起来回答问题时,她都能对答如流,于是每每逃过处罚,而到了他自己身上,却总是栽了跟头,被罚抄书。 李霖进宫这才不足十日,便已经被邹太傅罚过五六回了,栖云轩里的灯火几乎每天都要燃到半夜。原本好好的俊朗少年,这些天也生生的熬出了黑眼圈,看着憔悴了不少。 楚翊闻言沉吟了一下,最终摸着手里的弓箭轻声道:“我只是有些担心皇兄罢了,他遇刺至今已有半月了,可是却一直没有消息传出来,父皇也不准我去重华殿探望……” 程子安闻言和李霖对视了一眼,似乎有些意外这兄妹俩的关系竟似不错。不过对于太子遇刺的事他们却不好轻易评论什么,毕竟事关一国储君。 沉默持续了片刻,程子安才安慰道:“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殿下只管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待到来日太子殿下见着了殿下的优秀,也该为你高兴的。” 楚翊看了看远处新竖起来的箭靶,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小弓,似有些泄气的道:“可是我射出的箭连箭靶都碰不到,若是皇兄见了,怕是会失望的。” 李霖闻言不自觉的挺了挺胸,似乎有些自豪——作为一个学渣,在邹太傅的课堂上他已经被碾压了太多次了,以至于他有时候都在怀疑自己的脑子是不是特别笨。现在终于见着皇女有一样比不过自己了,他也不管对方是比自己小了四岁的女孩子,当下便有些飘飘然起来。 楚翊完全没有搭理李霖,她只是眼巴巴的看着程子安,似乎是在请求些什么。 程子安提着弓箭,看了看远方的箭靶,又看了看比她矮了将近一头的皇女,眼中似有迟疑。但她对上楚翊那双写满期待的眸子,终于还是败下了阵来,主动开口道:“那……如果殿下不嫌弃臣学艺不精的话,就由臣来教殿下射箭吧。” 谢云清这人是彻底被楚翊边缘化了,他虽然每日都尽职尽责的来,也会在一旁指点楚翊骑射,但皇女殿下却从不让他近身。偏偏有些事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谢云清说得再多,也不如亲手来教上一回来得有效果,渐渐地,他也就不说什么了,只在一旁守着几人练习。 程子安要教楚翊射箭,自然不能也靠着一张嘴说,毕竟就射箭时的姿态而言,楚翊已经能做到尽善尽美,就连谢云清都挑不出毛病而选择闭嘴了。她要教她,就得手把手的教。 楚翊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不过也只是一瞬,她便轻咳了一声,掩饰般的问道:“可是这样的话,不会影响你练箭吗?每天射五百支箭也要很长时间呢。” 程子安勾起唇笑了一下,她的笑容很轻很浅却也很美,又因为她很少在人前笑,一下子竟晃了楚翊和李霖的眼。两人愣愣的看着她,便见着少年突然将箭壶背在了身上,然后左手举起长弓,右手一次取了三支箭,之后弯弓搭箭一气呵成,动作流利得仿佛演练过了无数次。 “嗖嗖嗖”三声箭矢破空的轻响传来,楚翊他们还没看清程子安的动作,便见着远方新换的箭靶上,红心处已经插着三支箭了。 “连珠箭?程老将军的连珠箭?!”李霖激动得两眼放光,差点儿就冲上去摇着程子安问了。 程家的连珠箭与很多人的花架子不同,程家的箭法走的是势大力沉的路子,准头从来不差。连珠箭是速射,许多人只能做到在短时间内把箭射出去,勉强射中目标罢了,但这箭落到程远手里,即使是连射速射,也一样能射出一百五十步的距离,而且同样百发百中。 程子安尚且年轻,箭法显然还没有程远的火候。程远一次能射五箭,射程足有一百五十步之远,而程子安尚且只能射出三箭,射程也勉强只能够到一百步。但眼下校场里的箭靶只有五十步,她射起来并不觉得为难,准头自然也是极佳。 “曾祖的本事,我不过是学到些皮毛罢了。”程子安说完这句,又自顾自的取了三支箭出来。 她速射的时候手法很快,一连施展了几次,别说是楚翊和李霖了,就连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谢云清也没能看清。如此这般,没一会儿功夫,远处的那个箭靶上便又插满了箭矢,只能再换。 程子安回头,看着楚翊也没说什么。 阳光下,少年的额头上有汗珠微微泛着光。 楚翊沉默了一下,从怀里掏出方手巾来替她擦了擦,随即嫌弃似得把那手帕直接扔给了程子安。她微微仰着下巴,一脸骄傲:“本事不错,既然这样的话,那就准你教我射箭好了。” 程子安下意识的接住了那手帕,随即才意识到那若有似无的暧昧。她眸光一闪,抿了抿唇,勉强压下了心中的不安——虽然殿下待她似乎真的有些过于亲昵了,但对方如今也不过只是个刚满十三岁的孩子,还没到情窦初开的年纪呢,恐怕只是把自己当做了同龄的玩伴吧? 子安少年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压根不敢去想,如果将来皇女殿下真的看上她了,会给自己甚至程家带来何等的灾祸。 楚翊却不管程子安这一瞬间的心慌,她拉着她来到了自己空空如也的箭靶前,抬起了弓箭对她道:“教我射箭吧,我的箭总是射得不够远。” 程子安回神,盯着楚翊的眼睛看了片刻,女孩儿的眼中澄澈一片,并没有暧昧或者钦慕。于是她稍稍安心,定了定神后才道:“没关系的,多多练习就好了,现在我帮你。” 说完这话,程子安走到了楚翊身后。她环抱住了她的身体,握着她的手抬起了弓箭,手把手的教她如何搭箭,如何弯弓,如何松弦。 “嗖”的一声,箭矢飞了出去。 这把小弓的力道不足,但程子安的技巧却是很好。不过因为是第一次用这把弓,到底还有些手生,这箭矢飞出去后虽然稳稳的插在了箭靶上,但距离红心却还差了一指的距离。 程子安懊恼的皱了皱眉,楚翊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程子安握着自己手的手,又看着远处的箭靶上终于有了成绩,便是笑了起来:“我还以为这把弓的力道不够,不能射这么远呢。” 看着楚翊开心,程子安皱起的眉头又不自觉的松开了,她的眼中带着些宠溺,就和晚间看着猫崽儿时一样:“殿下平日里可以多多练习,这并不是难事。”说完这话之后,程子安似乎还是很不满之前的成绩,带着楚翊又射了一回。这一箭再没什么悬念,正正落在了箭靶的中心。 箭射出去之后,楚翊微微向后靠了靠,仿佛不经意一般,靠在了程子安的怀里:“那你教我。” 程子安向后退开了半步,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之前的多想,此刻再见着楚翊这样不经意的亲近,她总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好在楚翊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见着程子安后退,她还点了点头道:“刚才射那两箭似乎有些感觉,我自己试一试,如果不行,子安你再教我啊。” 说完这话,楚翊真就没再理程子安。她回转身面对箭靶,弯弓搭箭,自顾自的又射出了几箭,只是成绩依旧不佳,只有一箭勉强擦到了箭靶的边沿,在上面挂了一小会儿之后,便又掉了下去。 “哎,还是不行呢。”楚翊看着远方的箭靶,有些懊恼的皱眉。 程子安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没见着有什么不对,却是越发觉得自己想太多了。 第49章 那个见王叔的皇女 世上总有那么多巧合,骑射课上楚翊刚说自己担心太子,结果程子安教完她射箭后不久张岱就传了话来,说是已经封闭戒严了半个多月的重华殿终于解禁了。 楚翊诧异了一下,她不确定之前那半个月的时间是太子和老皇帝在布局什么,还是单纯的是许泽在为太子解毒并调理身体。不过重华殿总算是解禁了,她无论如何却都是要去一趟的。 于是骑射课结束之后,楚翊连身上的骑装都没有换,就领着两个伴读去了重华殿。 程子安和李霖也是久闻太子殿下识人之名,却一直遗憾不曾相见。他们比起太子来,还是要差着些年岁,待到他们长成的时候,楚昭手底下已经有了足够的班底,再加上他本来就身体不好,于是近年来出宫走动得也少了,两人便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楚翊带着两个伴读去了重华殿,一路上见着巡逻的侍卫似乎少了许多,不过因为猫崽儿之前来过一趟,所以楚翊目光轻扫间,倒是很快发现了暗处的守卫——整个重华殿的守卫看似放松了,但其实仍旧是外松内紧,不曾松懈分毫。 当然,重华殿的守卫再如何森严,如今也不会再阻拦着楚翊去见太子了。她带着程子安李霖和一干宫人一路长驱直入,直到来到楚昭寝宫的门前,才被一个小内侍拦了下来:“皇女殿下请移步正殿,如今太子殿下不在寝宫在正殿。” 楚翊闻言一愣,她来重华殿的次数虽不算多,但还真没去过正殿——正殿乃是待客之处,而且一般都是接待一些并不算亲近但地位却不低,需要正式对待的人。 重华殿刚才解禁,她也是才得到消息过来,谁来得比她还快?! 楚翊也没有急着去正殿,而是多问了那小内侍一句:“皇兄刚才病愈,便有人来拜访了?” 这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所以小内侍也答得痛快:“是几位王爷前来探望。新年已过,再几日他们便要启程离京,回藩属之地去了,说是怕之后无暇,接到消息便都过来了。” 楚翊先时还以为是后宫有人前来探望,来的人多或者太子与她们关系一般,这才去了正殿接待。却不料来得竟是几个藩王……她就在东宫的校场里练习骑射,得到消息之后也没怎么耽搁便过来了,可这些住在宫外的藩王却来得比她还快,该说他们消息灵通呢,还是自己果然不被人看重? 程子安和李霖也都不傻,两人对视一眼便也想到了关键,心中也是各有想法。 李霖凑了上去,小声问道:“殿下,我们还去正殿吗?” 楚翊并没有迟疑,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那小内侍带路,便抬步跟着去了:“为什么不去?说来上次祭天之时忙乱,我也不曾认识认识这些叔伯宗亲,今次有皇兄在,正好请他代为引荐。” 于是李霖也不再多言,和程子安一起跟着楚翊便往正殿而去。 重华殿的正殿并不远,一行人到了之后,自有那小内侍入内通禀。楚翊站在殿门外略理了理身上的骑装,便见着那小内侍又匆匆跑了出来,将几人请了进去。 时隔半月,再见到太子殿下时,他的脸色依旧苍白,身体也依旧羸弱。不过在见到楚翊之后,他的脸上便又带上了几分温和的笑,如寻常人家的兄长一般闲话:“皇妹这是刚从校场回来吗?” 楚翊一脚踏进正殿,便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他们打量她的同时,她却也同样不着痕迹的拿目光扫过了他们——毫无疑问的都是些熟面孔,五六个藩王里除了延平王之外,其余的全都是老皇帝的弟弟,是她正经的皇叔,同时也是除了她们兄妹二人之外,距离皇位最近的人! 不期然的想起了前世那一个个突然间打起反旗挥军而来的反王,楚翊眸光微沉。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她便又收拾好了心情,抬手冲着太子殿下行了一礼,抿抿唇笑道:“先前正在校场上射箭,听见张岱说皇兄病愈了,我便匆匆赶了过来。没来得及回宫换身衣裳,有些无状,还请皇兄见谅。” 太子殿下闻言摆了摆手,笑道:“你我兄妹,何须如此拘谨。”他说完看了一眼殿中坐着的几个藩王,招手把楚翊叫到了身前,方才继续道:“你来得也是巧,正好几位皇叔也在,你们当是没怎么见过的,此番也刚好见见,免得将来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 楚翊总觉得,太子殿下话里有话,她不确定太子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了这些人的狼子野心,但作为一个刚从冷宫里出来的皇女,她是什么都不该知道的。 带着些好奇又怯懦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皇女殿下怕生似得往太子殿下的身边靠了靠。 楚昭没有说什么,只是安慰似得抬手轻轻地拍了拍楚翊的背。他依旧温和浅笑,却没有漏过那些华服金冠的皇叔们,眼中一闪而过的轻蔑。 “阿翊,这是三叔,封号齐王,封地衢州。”太子指着殿中坐在左下首的那个脸型方正,年近不惑,穿着绛紫华服的中年人介绍道。 齐王闻言冲着楚翊微微拱手行了一礼,并没有太多的表示,脸上甚至有些倨傲。他也曾是皇子,如今更是大权在握的藩王,无论怎么看,地位也要比一个冷宫里出来的皇女更高。 楚翊睁睁眼,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失礼,反倒是规规矩矩的回了一礼,说了句:“三叔好。” 太子殿下瞥了一眼齐王,也没说什么,便指着右下首那个明显更年轻一些,穿着银色华服的人继续介绍道:“阿翊,这是七叔,封号赵王,封地宜州。” 有了齐王带头,赵王的态度也是一般,只是敷衍似得抬手行了一礼,显然并没有将楚翊放在眼里。 楚翊仍如之前那般,规规矩矩的回了一礼,喊了一声:“七叔好。” 然后太子继续,按照排行向下介绍:“阿翊,这是八叔,封号魏王,封地临州。” 魏王抬手,楚翊回礼:“八叔好。” 太子殿下等楚翊回完礼,也不去计较皇叔们的态度,便指着和齐王坐在一处的那个白面微须,同时也是皇叔们之中最年轻的一个介绍道:“阿翊,这是十三叔,封号越王,封地嘉州。” 越王看着比太子也大不了几岁,待楚翊倒是客气不少,抬手客客气气的行了一礼,脸上还带着些亲近的笑意。等楚翊回礼说了句“十三叔好”之后,他还冲着楚翊轻轻点了点头。 亲叔叔们都介绍过了,太子最后才介绍了延平王。他看起来年纪比这些王叔们都大,身材也胖得有些走样了,但论起辈分来居然是和楚翊他们同辈。于是在太子介绍的时候,他也没对楚翊摆谱,老老实实的站起来行了一礼,然后楚翊也同样回了一礼。 楚翊将这些人的做派都看在了眼里,但即使没有今天这一遭,该知道的她也都知道。齐王自傲、赵王暴戾、魏王狡诈,前世时最先举起反旗的便是齐王,赵王紧随其后,待到叛军一路北上势如破竹的时候,魏王便也反了,最后最先攻入京城和皇宫的,反倒是魏王。 因着前世的事情,楚翊一眼看见这三人便没什么好感。至于越王和延平王她了解得却是不多,前世时越王很少回京,而她也只听说过越王颇有才情,不仅将封地打理得井井有条,同时在士林之中也颇有些名声。至于延平王这样封地不大,权势一般的宗亲,她便更没有关注了。 待到太子殿下介绍完,齐王便先开了口:“太子今次遇刺,虽然休养了这些时日,但与身子,恐怕也是多有亏损了。皇女看着身子倒是康健,只是可惜了在冷宫里蹉跎的那些年月,不过有道是勤能补拙,相信来日定能为太子分忧。” 话虽然这样说,但谁都能看出齐王语气中的不以为然来。 楚翊闻言并没有着恼,只是盯着齐王多看了一眼。太子殿下也是处之泰然,他一手搭在楚翊的肩膀上,仍旧温和的笑着:“阿翊还小,尚担不起重任,不过孤可以等她长大。” 话语落下,齐王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的看了太子和楚翊一眼。 越王见着气氛似乎有些不好,便笑着出来打圆场:“皇女看着聪颖非凡,想必那一日必不会太久。不过咱们恐怕不能在这里一直看着了,陛下已经下旨,过几日我等也要回藩属去了,再见恐怕至少也得再等一年。这一年,还请太子保重身体。” 太子轻轻地点了点头,笑道:“越王叔不必担心,父皇如今已经请了许泽来替孤调理身子。他不愧是名扬天下的杏林圣手,只是这半个月的功夫,孤便已经觉得身子好了许多。” 前些日子重华殿的消息封锁得太好,便是齐王他们也不曾得到半点消息,这时候乍一听许泽之名,一个个都是眸光微闪。不过他们到底都是能沉得住气的人,脸上并没有露出丝毫不该有的情绪,一怔之后便纷纷开口道贺。 太子殿下的笑意不变,轻描淡写的便将这些道贺全盘收下了。只是得到这个消息之后,这些人似乎也没什么心思久留了,又闲话几句之后,便纷纷告辞离开。 等到人都走了,楚翊才试探着开口:“皇兄,这几位皇叔……似乎有些不太高兴呢。” 太子闻言眉梢微挑,他抬手拍了拍楚翊的肩膀:“不必去管他们,你现在只需要好好的跟着太傅读书。皇兄的身子不好,阿翊跟着太傅学好了本事,将来可是要帮我的。” 楚翊闻言便知道,太子恐怕是真将她当做了需要保护的孩子,并不愿意让她知道得太多。可她其实是想和他说:皇叔们会这样不高兴,恐怕是因为他们策划的刺杀失败了。 没错,从一开始楚翊就怀疑这场刺杀的幕后主使是这些藩王,她不知道具体是谁,但总越不过这些人去。只是可惜,就连褚京墨屋里的那个刺客,也不知道那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第50章 那个很委屈的小黑 自那一日从重华殿回来之后,似印证之前对程子安他们的说辞一般,楚翊上课时便再也没走过神。无论是上午去上书房听邹太傅讲课,还是下午去东宫校场练习骑射,她都变得认真无比。 就好像太子说得,她还小,尚且担不起重担,所以他才让她不必理会那些藩王和他们的阴谋诡计。既然如此,那么她就尽快的让自己成长起来,展现出足够的优秀,让太子知道,她并不是个只能躲在他羽翼之下默默成长的无能之辈。 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楚翊很清楚。 皇女殿下开始认真了,于是所有的课程便都没有以前那样好混了。原本每日傍晚时分,所有的课程便都能结束,近日来下课的时候也是越拖越晚,程子安和李霖这两天回去栖云轩时,天都黑尽了。 “要死了要死了,我不要做这该死的伴读了,我要回家!”刚进栖云轩的大门,李霖便哀嚎出声。这两天课程多了,他晚上睡得不够,今天上课又睡着了,于是又被罚了抄书。 程子安瞥了他一眼,很想嘲讽两句,可是看着他眼下浓重的青黑,终于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谁让你大半夜还折腾的?晚上不好好睡觉,课堂上打瞌睡被太傅罚,于是晚上再回来抄书又不能好好睡觉,第二天继续打瞌睡……你看看你那样子,等休沐时回去,怕你娘都要不认识你了!” 李霖一手捂着眼睛,痛苦不已:“进宫的时候我把雁江模带进来了,本来都快做完了的,就想着抽个时间弄完。结果做了这劳什子伴读,一天到晚都不得闲,我不半夜做什么时候做啊?!” “慢慢做就是了,我每日早晚还要练武,也不像你一样,成天睡不醒。”程子安说完也懒得理他了,就想回屋去看看猫崽儿。 她这两天回来得晚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小黑似乎也醒得晚了一些,每次都要等她回来之后才会醒过来。这样一来,虽然省了她很多事,可是即便是一只猫,这睡的时间是不是也太长了啊? “喂喂喂,你这就走了啊?是不是兄弟啊,有没有同情心啊?”刚发了几句牢骚,李霖一抬眼却发现程子安压根不搭理他,不禁开口嚷嚷道。 程子安闻言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十分诚恳的摇了摇头道:“你不需要同情心,你只需要抄书!行了,别墨迹了,再耽搁下去今晚你又别睡了。” 一语中的,李霖无言以对。他愤恨的看了程子安一眼,然后扭头就跟只斗败的公鸡一般,垂头丧气的回去了自己那边,边走边碎碎念:“又要抄到半夜了,这日子真是没法儿过了……” 程子安好笑的摇了摇头,抬步向着自己的屋子走去。她其实很能理解李霖,他做雁江模时的认真,就好像她练武入了神,时间总会在不知不觉中就过去了,等到回过神来,或许天都已经亮了。 “小黑?”一脚踏进卧房,程子安便先喊了一声。 如果是在她进宫当伴读之前,这个时候猫崽儿差不多已经该睡醒了,她喊她,她也会仰着下巴一脸高傲的走出来。可是如今……猫崽儿睡得死沉死沉的,离开一整天她连个睡姿都不曾改变。 程子安看着一睡不醒的黑猫,也不在试图去唤醒她,因为那根本就没用!别人家的猫即使睡着机警无比,她家的猫睡着了就跟只死猫似得,完全叫不醒。 换过一身衣服之后,程子安便自行出去练武了——前两日殿下派人给她送了把枪过来,她用着虽然不是十分的趁手,但程家的枪法也是可以继续练起来了,于是这两日便越发的刻苦。 就像李霖做雁江模时入神一样,程子安舞着枪也不知时间的流逝,通常都是练到大汗淋漓手臂沉重方止。那时候累虽然累,有时候练完连手臂也抬不起来,但却也有一种畅快淋漓的感觉是做其他事时永远不会有的,程子安很喜欢那样的畅快感。 今天的程子安却没能将那种入神的状态保持太久,只练了一刻钟左右,便觉得腰有些发酸,小腹处也隐隐作痛。她先时没太在意,坚持又练了一会儿,那腹痛的感觉却渐渐地加剧,最后终于有些受不住的收了枪,一手捂住了小腹。 吃坏肚子了吗?应当不会才是,她和李霖自入宫以来,三餐都是和殿下一同用的,皇嗣的膳食都是由专门的御厨准备,有人监制还有人试吃,绝不会有什么问题。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那腹痛感便骤然加剧,一时间竟是腹痛如绞,让人有些忍耐不住。程子安捂着肚子弯下腰,在一旁的花坛上坐了下来,心头涌起了一阵惊慌——这是生病了吗?可是她不能请宫中的御医诊治啊,难道要去找墨姐姐? 程子安并不想去找褚京墨,她也并不想让对方知道她的身份秘密。即使她们本就不可能在一起,即使她知道,褚京墨必定是会替她保守秘密的。 心绪一时间很是复杂,然而并没有等程子安想更多,她便感到有一股灼热的液体突然间自下身涌了出来…… 似是想到了什么,程子安的身子突然一僵。她下意识的扭头往四周看了看,好在她练武时习惯一个人,此时院子里也没有其他人在。于是纠结了一下之后,她有些别扭的伸手探了探,再接着廊下的灯火一照,便见着满手的鲜血。 程子安看着那一手的鲜血,脑海里空白了一瞬。好在之前程夫人就与她说过这些,她愣了愣之后便又渐渐地冷静了下来——这是每个女子成年时都会经历的事情,即使她自小充作了男儿养,也逃不过这一遭。她心里早有准备,只是没想到会是在皇宫里遇上这事儿罢了。 ******************************************************************************* 楚翊这些天的确是睡得有些晚了,不过在两个伴读离开之后,她一天的课程也就结束了。她没有程子安那样的好学,睡前都要拿着本兵书来看,所以在程子安他们离开之后,她只是走动走动消消食,然后梳洗沐浴一番,便也上床休息了。 今天的小黑依旧醒得挺晚,最近子安少年都拿捏不准她睡醒的时间了,所以她以往每次醒来时必然准备好的鱼片粥这两天也没有了。要等到她醒来之后,程子安才会吩咐人去做,免得粥凉了。 刚睡醒的猫崽儿照例在床上滚了一圈儿,睁开眼时并没有看见程子安的身影。这也是正常的,毕竟程子安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进宫之后时间更加紧凑,平时是不会刻意守着卧房里等她醒的。 楚翊也没在意,站起来弓起身子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等到觉得身上那种睡多了的疲软感觉消失之后,她便晃了晃脑袋,打算出门去找子安少年,要抱抱和投喂了。 只是还没等楚翊从床上跳下来,她便听见了房门开启的声音。 今天子安少年回来得这么早? 楚翊有些疑惑,但听那脚步声确实是程子安,于是便也没多想。等到程子安进了门,她张开嘴便“喵——”了一声,示意自己已经醒了,可以准备吃的了。 程子安听到猫叫声之后,回头看了她一眼,却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并没有像往常一般喊着“小黑”走过来,然后抱起她撸毛。不过楚翊这时候也顾不得这些了,她被程子安苍白的脸色和满头的冷汗吓了一跳,一个纵身就从床上跳了下去,然后三两步跑到了程子安的身边。 “喵——”少年,你怎么了?生病了吗?朕给你叫御医…… 楚翊满脸焦急的绕着程子安走了一圈儿,也不敢再像往常一样直接爬到她身上去了。只是绕着绕着,她便发觉了不妥,凭着猫类灵敏的嗅觉,她在程子安的身上隐约的闻到了血腥味儿! “喵——”不是生病,是受伤吗?!朕给你叫御医……不不不,不能叫御医,叫褚京墨来吧! 猫崽儿叫完扭头就想往外跑,程子安见状忙喊了一声:“小黑回来,我没事。” 程子安从来没把自家猫崽儿当成普通的猫看过,她知道她很有灵性,甚至听得懂人话。所以她也怕她见着自己不适,就真把李霖或者褚京墨找来了。 楚翊犹豫着停下了脚步,她回头看了程子安一眼,似乎还在考虑要不要听话。程子安显然看懂了猫眼里的情绪,于是紧抿着唇走了过来,弯腰一把捞起了猫崽儿抱在了怀里。 “我真的没事,只是有些肚子疼罢了。小黑你乖乖的待在屋子里,我一会儿让人给你准备鱼片粥啊。”程子安轻轻地抚摸着猫崽儿的小脑袋,轻言细语的安慰,仿佛生病受伤的那个人不是她一般。 虽然被程子安这样安抚着很舒服,但楚翊还是有些焦躁——肚子疼为什么会有血腥味儿?不要以为朕现在是只猫,就和猫一样好骗一样蠢啊! 猫崽儿明显还没有被彻底安抚,不过程子安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理会她了。只是腹痛如绞就算了,她觉得某处还有血在往外流,如果再不处理的话,被人看见可就真的要糟了。 “小黑,你乖乖的,别乱跑。”程子安又强调了一遍,然后便把猫崽儿放回了床上。 楚翊一点儿也待不住,扭头又跳下了床,一路跟着程子安。她看见她去衣柜里取了一身衣服出来,然后低头看着自己,似乎犹豫了一下,便又抱着那叠衣服转身往外走了。 只拿衣服不拿伤药,都这个时候了,她不会还想着要去沐浴吧?! 楚翊有些头大,完全理解不了程子安的想法。她想跟着她去看看,但只跟到了门口,便被程子安皱着眉喝止了:“乖乖待在屋里,别跟着我!” 这是第一次,程子安这样对她说话,即使并不严厉,但楚翊一惊之后还是有些伤心了。 她一脸委屈的的收回了雪白的小爪子,然后眼睁睁的看着房门在眼前关闭。最后看见的,是程子安那双暖棕色的眸子里些微的歉意。 第51章 那个费心思的皇女 今天的程子安很奇怪,无端端的受伤了不说,脾气也比以往急躁了不少。 楚翊有些委屈也有些担心,可是程子安似乎铁了心不让她跟,她也没有办法跟去。于是纠结了一会儿之后,她还是一跃跳回了床上,然后枕着爪子趴了下来。 程子安从来都不是个没有分寸的人,她既然不让猫崽儿去找人,那么必定有她的理由。只是之前分开时她明明还好好的,怎么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便受伤了呢? 难道是她练枪的时候不小心伤着了自己?楚翊暗自摇了摇头,觉得这可能性实在不大,可是除此之外,她想不到程子安在麟趾殿里受伤的理由,这里可没什么危险的事物。 但如果不是受伤的话…… 冷静下来的楚翊终于回想起了程子安的话,她说她只是肚子疼……肚子疼,还有血腥味儿…… 楚翊又不是真的刚满十三岁,只是之前关心则乱,这时候回想一番很快便也找到了答案——子安少年没生病也没受伤,她只是葵水来了而已! 虚惊一场的猫崽儿大大的松了口气,之后便放心的待在屋子里等程子安回来,顺便想想一会儿该怎样发个小脾气,让对方知道她的委屈。 然而这一等,便是半个时辰,程子安别说是沐浴了,就算是在程家时泡药浴都没这么长时间过。 楚翊左等右等等不回来程子安,渐渐地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了?程子安真的受伤了,然后失血过多,最后倒在了什么地方回不来? 但事实上,子安少年此刻正坐在浴房里怀疑人生。 程子安抱着干净的衣服去了浴房,简单的清洗过后便换上了干净的新衣,然后又将之前染上血迹的裤子撕了做成应急的布包垫在身下。如此,不必再担心有血浸出,但她捂着肚子坐在浴房的凳子上,还是有些忧虑——血并没有止住,而且听说要连续流上好几天,这样真的不会失血过多吗?! 虽然明知道是杞人忧天,可程子安还是忍不住多想了。因为只是流了这么一小会儿血,她就觉得腰也酸了,身上也没力气了,再加上腹痛如绞,简直是让人觉得生不如死的体验。 如果每个月都来这么一次的话…… 她皱着眉,在浴房里一坐就是小半个时辰,以至于原本还想着要傲娇一回的楚翊都忍不住忧心,主动跑过来找她了。 “喵——”少年,你没事吧? 猫叫声传来,正在胡思乱想的人终于被惊醒。程子安下意识的往门口看去,却发现大门紧闭——无论在哪儿,她沐浴时总是格外小心,大门从来都是拴上的——于是又回头四顾找了一遍,终于在透气口上发现了猫崽儿黑漆漆的小脑袋。 “小黑?”程子安喊了一声,就看见猫崽儿盯着她眨了眨眼睛,然后突然间就把脑袋缩了回去。随即也没有离开,只是背过了身子,拿屁股对着她。 尽管这不是第一次了,但每次看见小黑这傲娇的小模样,程子安都有种好笑的感觉。她稍稍放松了心情,捂着肚子站起身开门走了出去,之后径自绕到了透口气的位置——猫崽儿果然还在那里等她,不过见着她来,却是有些不屑的把脸一撇,只拿眼角的余光看她。 “小黑,回去了,你也饿了吧,我让人给你准备鱼片粥啊。”程子安和颜悦色的对猫崽儿说道,一边说一边伸出手要去抱她。 “啪”的一下,程子安伸过去的手被猫崽儿肉乎乎的小爪子拍了下来。她觉得猫崽儿似乎冲她翻了个白眼,然后便自顾自的从透气口跳了下来,迈着优雅的猫步径自越过她,走到了前面。 “喵——”愣着干嘛,还不跟朕走?! 见着程子安没有跟上,楚翊没好气的回头吼了一嗓子——亏她还以为自己猜错,她真的受伤了,结果跑来一看,这人果然没什么事,只是坐在浴房里发呆而已。 不知道朕还委屈着吗?不知道朕会担心吗?不知道浴房里湿冷,葵水来了不能着凉吗?! 楚翊一点儿也不想搭理程子安,一路气呼呼的走回了卧房。 程子安只当她还在为之前的事情生气,一路上轻声道歉过几回,可惜道歉的内容有误,猫崽儿依旧仰着头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直到两人回了卧房,程子安吩咐人准备的鱼片粥也送来了,不等程子安招呼,猫崽儿便主动跳进了她的怀里。 “不生气了?”程子安轻声问道,同时准备像往常一样,把猫崽儿放到桌上让她自己吃东西。 “喵——”朕不去桌子上,朕要你喂! 猫崽儿一把抓住了程子安的衣襟,死活不松手。程子安试着拉扯了一下猫爪,结果却发现猫崽儿已经弹出了指甲,如果再强行拉扯的话不是崩了指甲就是扯坏了衣服。她有些无奈,但最终还是妥协的抱着猫崽儿坐下了,然后抬手端了粥碗来,放到了猫崽儿嘴边。 黑猫的尾巴尖儿微微勾了勾,满足的轻哼了一声,之后才埋下头开始吃起东西来。 程子安无奈又宠溺的看着猫崽儿,轻轻地抚摸着她黑得发亮的皮毛。没一会儿功夫,她原本有些发凉的小腹便被猫崽儿的身子捂得暖和了起来,小腹处原本如刀绞般的疼痛也渐渐地平复了下来。 ******************************************************************************* 楚翊起床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吩咐宫人,让他们把今天所有的茶水全部换成了姜糖水。理由是她昨晚入睡后没有盖好被子,偶感风寒,需要多喝姜糖水驱寒。 这话当然只是个不怎么靠谱的借口,事实上昨夜就算她屈尊亲自帮程子安捂肚子了,但子安少年依旧一夜都没有睡好。对方似乎并不清楚来葵水之后的禁忌,也不知道喝些热水,或者用热水捂肚子会好过许多,可作为一只猫,小黑也没办法告诉她这些。 难道进宫之前程夫人都没有交代程子安这些事吗?!楚翊想着程子安皱了一夜的眉头便忍不住有些心烦,洗漱的时候她想了想,又吩咐人去准备了枣泥糕。 张岱被楚翊这一大早的反常闹得有些莫名其妙,忍不住问了句:“殿下,您不是不喜欢吃枣泥糕吗?”说是甜得掉牙,上次的就全部赏给了李霖。 楚翊噎了一下,随即敷衍的回道:“突然想吃了。对了,让小厨房里的人别把枣泥糕弄那么甜。” 一旁伺候的宫人忙去小厨房吩咐了,也因着这道特别吩咐的糕点,楚翊今日出门时便比平日里晚了些许。不过即便她晚了些,栖云轩里的两人出门时也不比她早。 李霖昨晚又抄书抄到了半夜,今早差点儿起不来床,是伺候的宫人好不容易叫起来的。然而即使是强撑着爬了起来,梳洗一番之后,他也仍旧一副睡眼朦胧的模样,仿佛走着走着都能睡着了。而程子安今天的脸色也不大好看,透着股苍白不说,眼下也少见的有了些许青黑。 “子安,你昨晚做贼去了?!”李霖出门时难得睁开了眼睛,一眼便看见了小伙伴儿脸色不对,原本眯缝的眼睛顿时就瞪大了,随即惊呼出声。 程子安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却不欲解释,只敷衍道:“昨晚没睡好罢了。” 李霖是真的惊奇,他认识程子安这么些年了,每次见面她都是精神抖擞的模样,仿佛精力永远也用不完。像今天这样萎靡,甚至连黑眼圈儿也有了的情况却是从未见过的。他正想多说两句,却见着皇女殿下领着一群人姗姗来迟。 楚翊看着两人萎靡的神色,丝毫没有意外。见着两人看见她准备行礼,便摆了摆手道:“行了,没有外人在就别这么多礼了。今天起得有些迟了,快些走吧。” 说完这话,楚翊当先迈步向着上书房而去,留在后面的程子安和李霖两人闻言却不禁面面相觑:昨晚有什么事发生吗?怎么所有人都一副没睡好的模样?! 当然,疑问归疑问,李霖他们是不敢去问楚翊的。一行人到上书房的时候邹太傅已经和往常一样早早就到了,于是也没耽搁,便直接开始了今天的课程。 李霖昨晚抄了大半夜的书,今天实在是打不起精神来了,但他也不敢再睡过去了,否则今晚还得抄。于是他端起了桌案上的茶水灌了一大口,打算提提神,结果那茶刚倒进嘴里就被他一口给喷了出来,而且好巧不巧,邹太傅正走到他桌案前,给这一口茶喷了满身! “李霖,你在做什么?!”邹太傅看着衣襟上的湿痕,额头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李霖犹自咳嗽着,只哆哆嗦嗦的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茶盏,不知道的人见着还以为那茶有毒呢。 还好这时楚翊站起来开口帮他解释了:“太傅息怒,我昨晚偶感风寒,便让人把茶水换成了姜汤,李霖大约是不知道,那一口灌得有些猛了。” 邹太傅并不是个不讲情理的人,既然事出有因,他虽然不悦,却也没有深究什么。只是那一身衣服却是被那一口姜汤毁了个七七八八,断不能再这样穿着授课了,于是便告罪一声,换衣服去了。 邹太傅一走,李霖便咳得惊天动地的,旁边的伺候的宫人忙端来了清水让他漱口。 程子安默默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有些生姜的辛辣,却也有些红糖的甜。味道并不怎么好,不爱吃甜食的人喝着可能还会觉得腻味,但她还是慢慢的把那一盏姜糖水全部喝完了——那姜糖水就仿佛一股暖流一般,从口腔到喉间,然后一路之下,很快整个身子便都暖和了起来。 李霖刚漱完口止了咳嗽便看见了这一幕,顿时满脸嫌恶的道:“子安你好好的喝什么姜汤啊,那东西那么难喝!” 不等程子安回答,楚翊便开口道:“行了,别嫌弃姜汤不好喝了,没看你现在精神多了吗?” 有一瞬间,李霖竟觉得自己无言以对。 楚翊本也不是想理会他的,招招手让随伺的宫人将点心盒子提了上来:“正好太傅不在,今早我看你们好像也起得迟了没用早膳,一起吃些点心垫垫肚子吧。” 宫人把点心碟子一个个取了出来,每一样都精致小巧,看着便让人垂涎欲滴。 李霖本来也饿了,见着这些点心立时便凑了上来,然后他便在这堆点心里发现了已经许久不见的枣泥糕。他呲了呲牙,觉得牙疼的感觉隐隐发作。 楚翊往这些点心里扫了一眼,抬手便先取了块枣泥糕放到了嘴里。她看见了李霖呲着牙一副牙疼的模样,却还是一脸淡定的把整块糕点都吃完了,然后说了句:“今天的枣泥糕做得不错,你们也尝尝?” 李霖敬谢不敏,随手抓了块糕点道:“我吃这个就好。” 听说红枣是补血的?那红枣做的枣泥糕…… 程子安看了看楚翊,又看了看桌上的糕点,终于还是在皇女期盼的目光下取了一块枣泥糕放入口中——糕点入口即化,口感只是微甜,也并不粘牙,似乎没有李霖说得那样难吃呢。 不知不觉间,程子安便将一块枣泥糕吃完,而且下意识的还想要伸手再取一块。 李霖却在这时候凑了上来,在她耳边悄声问道:“子安,你的牙还好吗?” 第52章 那个暗庆幸的少年 程子安有一种微妙的错觉,她觉得自己正在被人妥帖的照顾着。 红枣补血一时之间自然是看不到效果的,但姜糖水喝下去的效果却是立竿见影。那一上午,程子安一共喝了三盏热气腾腾的姜糖水,然后困扰了她一夜的腹痛似乎便消停了下来,等到邹太傅授完课离开时,程子安那苍白的脸色都多了两分血色,看起来也不如早晨那样憔悴了。 “啧啧啧,这邹太傅授课,还能让人听着听着就精神焕发了,真神奇!”李霖还是那样萎靡不振的模样,因此在看到程子安只是上了一早晨的课就恢复了精神之后,忍不住渍渍称奇。 程子安没有解释什么,只把一切当做了巧合。然后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这样的巧合却多得让她觉得有些不安了。比如说这几天殿下的膳食里添了补血的东西,又比如说本该只喝一天的姜糖水连着三天替代了清茶,再比如说连续三天皇女殿下都借口身体不适,没有骑马,只是带着他们练习射箭…… 李霖没有看出什么不妥来,只是每天面对着送上来的姜糖水都是一脸嫌弃,然后偷偷让人撤换了,还抱怨过程子安太过死脑筋,一点都不知道变通,皇女殿下给什么喝什么。 对此,程子安自然是不予置评的,但她却偷偷地将这些事都记在了心里——有时候她也会怀疑楚翊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可是回头想想,且不说殿下如何会知道这种秘密,就是自己这样的欺君之罪被发现了,她也不可能如此平静相待吧?还默默地为她安排好一切?! 想起前段日子她还觉得殿下对自己似乎有些暧昧,再想想如今的错觉,程子安顿时轻嗤了一声,把这些压根“不切实际”的想法抛在了脑后。 有了楚翊若有似无的照顾,程子安这本该大吃苦头的几天,终于还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除了衣柜里的内衫似乎少了几件,其他一切如常,平静得连程子安自己都不敢相信。 之后的日子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皇女殿下没有再执着的继续用姜糖水代替清茶,骑射课也恢复了正常,只是补血的药膳却是连着吃了好些天才停。 趁着旬休的时候,程子安也曾回家问过祖母和母亲。程夫人惊吓之余,赶紧将一应事情细细的交代了她一遍,好歹让程子安心头有了底,知道之前的腰酸腹痛和无力感都是正常的,并不会对她的身体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她之前失血过多的担忧也果然是杞人忧天。 程子安长松了口气,程老夫人听了她的叙述之后,却猜测道:“莫不是凑巧了,皇女殿下也是那几日葵水,所以宫人们才会备着那些东西?偶感风寒,约摸着只是个借口吧?” 闻言,程子安呆了呆,她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眨了眨眼睛不禁开口道:“可是祖母,殿下今年才刚满十三……” 程老夫人不以为意,轻描淡写道:“每个人体质不同,这种事有早有晚,说不准的。你又可知,许多女孩儿十三岁便已嫁为人妇,十四五岁便可为人母了?” 这样的事情并不新鲜,即使是世家大族里也有很多早嫁的女儿。于是程子安心安理得的接受了这个解释,顺便还在心里小小的庆幸了一下自己的幸运,竟然连这种事都能借了皇女殿下的光。而且听母亲说,葵水的日子每月是固定的,那之后的每个月,是不是也都和这次一样,能撞到一起呢? 这样的想法在程子安的心头一闪而过,而之后的几个月里,也仿佛印证了程老夫人和她的猜测——每个月的那几天,殿下必定是要喝姜糖水的,必定是要吃补血的东西的,也必定是不会骑马的! 只是有些让人想不到,才十三岁,看上去还那么小的皇女殿下,竟然也成年了呢。 那么,如果殿下已经成年的话,那她是不是更该避嫌了? ***************************************************************************** 被成年的皇女殿下当然不知道这些内情,她任性的按照自己的方式照顾着程子安。几个月下来,却发现子安少年竟然一点儿怀疑都没有,不由得有些庆幸又有些说不出的无奈。 五月初的时候,天气已经渐渐地炎热了起来,宫人们也慢慢的换上了清爽的夏装。 许是有了杏林圣手许泽的调理,太子殿下的身体已经渐渐地有了起色。虽然在这样大好的天气里,他仍旧会比一般人多穿一件衣服,但曾经常年苍白的脸上,近些天也有了些血色。 楚翊这几个月来看着太子的身体一天天的好了起来,几乎都要忘了那日在重华殿寝宫屋顶上听到的惊天秘闻。但即便没有忘记这些,她看见仿佛重新焕发了生机的太子,也仍旧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轻了许多——她有自己的骄傲,但有人能替自己遮风挡雨的感觉却仍旧是不同的。 如果许泽真的能治好楚昭,那么她就乖乖的当一个皇女,然后在他登基的时候被封个长公主什么的,再招了程子安当驸马,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也是很不错的呢。 楚翊盯着太子殿下渐渐红润起来的脸庞,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阿翊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太子殿下本来正在处理政务,听到楚翊在殿外求见之后便毫不犹豫的把人叫了进来,对方进来后只盯着他发呆他也不生气,仍旧笑得温和。 楚翊一下子回过神来,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眨巴眨巴眼睛问道:“皇兄,再过两日便是端午了,我的两个伴读那一天正好旬休……我还没正经出宫去玩过呢,可不可以告个假……” 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楚翊在私下里已经很少和太子客套了,而这位兄长对于她来说简直是亦兄亦父,老皇帝不曾管的事情他统统接了手。于是渐渐地,有什么事楚翊压根想不起自己还有个父皇在龙腾殿,总是会先过来重华殿问太子,反正太子殿下同意的事情,老皇帝也很少会反对。 太子殿下也明显感觉到了楚翊的日渐亲近,他很喜欢这种亲近和被需要的感觉,尤其是看着眼前妹妹那亮晶晶写满期待的眼睛,他更不忍心拒绝。于是沉吟了一下,他开口道:“端午那天宫里会有晚宴,不过如果你能赶在晚宴之前回来的话,出去一趟也没什么不可以。” 楚翊听到前一句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有了失落,谁知竟有这样的转折,于是一下子便笑开了:“皇兄放心,我肯定能赶在晚宴前回来的。” 太子殿下看着楚翊明媚的笑脸眼中笑意也是更甚,不过他还是开口提醒道:“太傅那里的功课不可荒废,还有,出宫的时候记得多带些护卫,不要往危险的地方去。” 楚翊信心满满的点头:“皇兄放心,我的功课都跟得上,太傅前些天还夸我来着。骑射近来也学得不错,可以射中靶心了,就是力道还有些不够……子安说可以举举石锁锻炼臂力,但是如果到时候我把胳膊练粗了,不好看了怎么办?” 这样小女儿的话逗得太子轻笑出声,他似模似样的看着楚翊的胳膊端详了一番,这才一本正经的点头道:“胳膊粗了是不好看。不过阿翊也不必着急,你且连好箭法,待你长大了,力气也会渐渐长大的。等到秋狩的时候,皇兄带你去御苑狩猎如何?” 这位太子虽然自幼病弱,但也是文武全才。楚翊当年错过了,如今却很想见见他的风采,闻言连忙点头道:“那说好了,我回去好好练骑射,皇兄到时候记得带上我啊,我要去猎个好皮子,送给皇兄冬天做披风!” 话题越扯越远,不过听到楚翊这样说,且不管尚且稚嫩的她有没有这个能力,太子殿下还是觉得很暖心。他走到了楚翊身边,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认真道:“只要学好了本事,皇兄不拘着你。我等着冬天收你的披风,不过这次出去一定要多带人。” 太子殿下强调了两次,即便楚翊其实并不喜欢人跟着,也还是乖乖的点了点头道:“嗯,我会让张岱安排好的,而且程子安的功夫也很不错,一起出去她会保护好我的。” 楚翊对程子安总有种莫名的信任,太子殿下也不止一次的在她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了,而同样作为伴读的李霖却似乎被忽略了个彻底…… 太子看着楚翊眼中那满满的信任,又想起曾经在东宫校场上看见程子安环抱着楚翊教她射箭,突然间有了一种自家乖巧的妹妹要被臭小子拐跑了的感觉! 此时此刻,“臭小子”程子安和李霖还在栖云轩里祈祷:太子殿下可千万别答应了皇女殿下的请求啊!说出宫就出宫什么的,安全怎么办?出宫了之后去哪里?万一皇女殿下再有什么突发奇想怎么办?还有他们好端端的旬休,就要这样葬送了吗?! 陪女孩子出门游玩什么的,别说程子安了,就连李霖也没有经验啊! 第53章 那个吃粽子的皇女 五月初五这一天,天气晴朗,惠风和畅。 无论程子安和李霖有多少不愿,这天一大早还是在栖云轩的大门外看见了穿着一身便装的楚翊。两人对视一眼,目光中满满的都是无奈,最后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拿着太子殿下给的令牌,带着张岱给安排的一群侍卫,跟着他们一起出宫去了。 除了祭天或者秋狩之类的正事,单纯出宫来游玩,这对于楚翊来说还是第一次。她跟着程子安两人出了宫门,便觉得身后那一群侍卫实在是碍眼,于是打发了人远远的在周围护卫,并不让他们靠得太近。但饶是如此,这一群人走在大街上也足够显眼。 端午这一天的京城十分热闹,相约出门来游玩的公子小姐们不胜枚举,但带着这么多护卫的却也是独一份儿。程子安和李霖都被录路人围观得有些不自在,偏楚翊早习惯了万众瞩目,一点儿没觉得不自在不说,看着街边那一个个小摊儿还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也是凑这佳节的热闹,街边的那些小摊大多都是卖些端午时特有的东西,比如艾草菖蒲,比如雄黄酒,也比如装了草药的香包,当然还有这一天必吃的特色食物——粽子。 此刻楚翊就站在一个卖粽子的小摊前看人包粽子。小摊的摊主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妇人,看着倒是一副十分和气的模样,见楚翊没有要买的意思,她也只是笑笑,然后继续低头包粽子。 “这有什么好看的啊?”在小摊前站了一盏茶的功夫之后,李霖终于忍不住低声抱怨了起来。 许是听到了这声抱怨,楚翊终于收回视线回过了头,然后她看了看李霖又看了看程子安,最后冲着程子安问道:“她这包的……是粽子吗?” “噗”的一声,李霖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即便自觉的在皇女殿下冷飕飕的目光中抬手捂住了嘴。 这人在别人摊子前看了半天,居然不确定那是在包粽子?!程子安也有一瞬间的惊愕,不过她很快反应了过来——据说这位皇女殿下大半年前还在冷宫里待着呢,那地方她虽然知之不多,但总归不是什么好去处,估计也没人会过端午。 这样一想,程子安看着楚翊的目光中便不自觉的带上了一丝同情。好在她很快反应过来,面前这人的身份并不是她可以同情的,于是连忙收敛了神色,郑重的点了点头道:“是,那是在包粽子,这里还有已经包好和煮好的,殿……您要不要买点儿尝尝?” 程子安说着,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挂在摊子上一串儿刚包好的粽子,那粽子颜色翠绿鲜亮,看着就好像刚结出来的果实。等楚翊的目光转过来后,她又指了指另一串煮过之后的粽子,这一串的颜色就显得深沉暗了许多,远没有前一串来得漂亮,不过隐隐约约的已经可以闻见粽子的清香了。 楚翊脸带好奇的看过了两串粽子,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其实她并不是没有吃过这东西,不过宫里的膳食都讲究精美,往年送到她面前的粽子都剥了粽叶不说,还被细心的切割成了适口的小块儿。别说这种刚包好的粽子了,她连个完整的粽子也没见过! 比起程子安知道掩饰情绪,李霖看着楚翊的目光中已经写满同情了。见着她点头,李霖便十分有优越感的大手一挥,对着那摊主道:“老板,你这里的粽子每样来一……不,来三个!” 正在包粽子的中年妇人应了一声,笑呵呵的放下了手里的粽叶和糯米,洗了洗手之后取了剪刀来,将挂在摊子上的几串粽子各剪了三个下来:“这一串是白粽子,里面只有糯米,这一串加了花生红枣,这一串加了红豆沙,这一串加了板栗桂花……” 小摊的摊主很实在,她准备的粽叶大,包的粽子个头便都不算小,虽然每样只有三个,可是加起来数量也是十分可观了。程子安看着那堆粽子就头大,直拿白眼翻李霖。 李霖开口的时候很痛快,给钱的时候也不含糊,但等到最后粽子剪完了,他就有些傻眼了。愣了愣之后,他呆呆的问楚翊:“殿下,您吃几个?” “……”还几个,你这是想省了中午的饭钱吗?! 楚翊看着李霖那蠢样也有些无奈,最后只留了一个红豆沙的,又让程子安和李霖挑了喜欢的口味留下,其余的便全都给了那些跟来的侍卫——这时候她才有些庆幸,还好跟了这么些人来。 第一次尝试自己亲手剥粽子,但那体验却并不十分美好,因为糯米粘在手上的黏糊感实在让人有些厌烦。楚翊只剥了一半便有些不耐烦了,抬头一看却发现程子安已经剥好了,于是她毫不客气的把子安少年手里的粽子接了过来,然后把自己那剥了一半的塞了过去:“征用了。” “可是殿下……”我那个是什么都没加的白粽子啊。 程子安的话说到一半,便见着楚翊转身走了。从背影可以看见她抬起胳膊吃了粽子,但却并没有嫌弃白粽子寡淡,反而不紧不慢的在继续吃,于是剩下的半句话也就咽了回去。 “啧啧啧,果然不一样啊。”李霖啃着粽子,突然在一旁说了一句。 程子安闻言回头:“什么不一样?” 李霖冲着她挑了挑眉,笑得很有深意。但他却并没有解释什么,只三两口把手里的粽子吃完了,然后拍拍手迈步向前道:“再不追,人就走远了。” ******************************************************************************** 端午有很多习俗,但要说起热闹,却莫过于赛龙舟了。 楚翊活了二十几年,但对于这项活动,却几乎只在书里见过。皇宫里过节当然也很热闹,端午宴从来不会少,曾经也有宫人为了凑趣,在皇宫里的太平湖上举办过赛龙舟,但划龙舟的却只是一些内侍,再加上皇帝在场没人敢放声喧哗,于是这不伦不类的赛龙舟便也只剩下了无趣。 宫外的赛龙舟当然和楚翊当初看得天差地别,别的且先不提,便是这两岸边的人山人海就已经将热闹的气氛衬托出了十分。即便是再冷清淡定的人,在这样的环境中,也不禁会生出几分澎湃来。 人多,当然是热闹,楚翊也很喜欢这样的氛围,但却苦了周围护卫楚翊的侍卫们——这里人太多,且先不说皇女会不会被人挤着踩着,里面又有没有混进什么危险人物,便是一个不留神把人看丢了,也足够让人头痛。 程子安和李霖同样是提心吊胆的,见着楚翊还有往人群里去的趋势,程子安连忙把人拦下了,低声劝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您不该再往前去了。” 楚翊抬眼往四周一看,便见着那些侍卫们已经融入了人群。她抬手打了个手势,神经紧绷的侍卫们终于放松了些许,开始慢慢的向着楚翊围拢了过来,然后帮她开路驱散前方的人群。 不等程子安把拦人的手放下,楚翊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掌,牵着她边往前走边笑道:“如此,便不必担心走散了,而且子安也会保护好我的,不是吗?” 少女的手掌纤细柔软,却没有褚京墨那样的柔若无骨的细嫩,因为她的掌心和指尖都生出了些许的薄茧,那是写字和练习骑射时留下的印记。 程子安心里有些异样,忍不住扭头去看楚翊。她总觉得这位殿下待她太过亲昵,可对方永远一副理所当然又自然而然的模样,仿佛她的所有猜想和担忧都只是多余。 “要开始了,我们走快些吧,这里太靠外了,什么也看不见。”楚翊牵着程子安穿过了人群,因为有侍卫们开路,一行人很快便挤到了河岸边上。 程子安随她牵着向前,目光却并没有放在热闹的河面上,反倒是低头盯着楚翊的手看。只是还不等她蹙眉,两人已是走到了河岸边,于是楚翊又自然而然的松开了手,语调轻快又带着些期待的和她说起了龙舟的事情。 每次都是这样,她的亲昵似乎永远自然而然又点到为止,让人想要多想都觉得是自己多心了。而更可怕的是,程子安自认还算警惕,但经过了这几个月的接触,她却不自觉的接受了这种亲昵,就好像楚翊表现的那样,理所当然又自然而然。 “咚咚咚”的鼓声敲响,传遍了整个河面,两岸边的喧闹似乎被这鼓声打断了一瞬,随即便更加激烈了起来,吵得人再也无法思考。 程子安抬头一看,便见着远处的二十来条龙舟已经祭完龙神,桡手和鼓手都已经登上了龙舟。 第一次看见真正的赛龙舟,楚翊显然有些激动,她眉飞色舞的回头问程子安:“子安你说,哪条龙舟会赢?” 程子安抿着唇看了看楚翊,片刻后又扭头看了看河面上还未开始比赛的龙舟,最终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两人正说着话,河面上的鼓声再次响起,伴随着鸣金之声,岸边的人群一下子便激动了起来。有人高声喊着“开始了”,于是后面那些看不见的人便也跟着激动了起来,有人跳起来想要看得更高更远,也有人开始往前面推攘。 后背不知道被谁重重的撞了一下,程子安猝不及防之下向前踏出了一步,于是本就只有一步之遥的人,被她抱了个满怀。 第54章 那个心里苦的少年 四目相对,楚翊轻轻地眨了眨眼睛。 程子安的脸突然就红了,向来冷静自持的少年有些慌乱的向后退了一步。她想要抬手行礼,但这里拥挤得连抬手弯腰的余地都没有,于是只能干巴巴的小声告罪道:“臣冒犯了,殿下恕罪。” 楚翊没有说话,就只是那样看着程子安,直到看得她脸上越来越红,这才一副不在意似得摆了摆手道:“无碍,这里人多拥挤,你也不是有意的。” 说完这话,楚翊便又回头去看河面上正激励的赛龙舟去了,似乎真的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程子安长长的松了口气。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在两人刚刚对视的那一刻,她看着楚翊的眼睛,总觉得有种异样的熟悉,熟悉到她不自觉的就会觉得很亲近。不似亲人,不似朋友,也不似爱慕对象,只是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让她觉得她们应该很熟悉,眼前这人值得信任甚至托付。 是因为这几个月对方若有似无的照顾?还是自己已经认定了这人是值得效忠的对象?程子安有些想不明白,她抿了抿唇,压下了心头的异样,然后扭头去看刚才推自己的罪魁祸首。 紧靠在她身后站着的只有一个人,罪魁祸首是谁自然不言而喻,程子安皱眉怒目:“你刚才推我做什么?前面就是围栏,若是挤到了河里怎么办?” 眨了眨眼睛,李霖的表情十分的无辜:“不是我要推你的,是后面有人在推我啊!这地方人太多了,个个都在往前挤,侍卫们好像有些拦不住。要不,我们还是出去吧,万一出了什么事……” 李霖的话音未落,程子安便听到身后“噗通”一声突然响起,似有重物落水。她一下子就愣住了,然后下一刻就听见旁边有人在喊“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大概是因为李霖刚说了那句“万一出了什么事”,程子安的脑子一下子就炸了,她连忙回头就要往河里看,结果一转身就撞到了一个柔软的身体——楚翊好端端的就站在她的身后,却因为她这匆忙转身的动作太大,差一点儿就被她撞进了河里! 楚翊自己都吓了一跳,但即使是惊吓失神的那一瞬间,她也本能的伸手一把抱住了程子安的腰。就像猫崽儿总是能在第一时间就跳进程子安的怀抱一样,她再一次扑到了程子安的怀里,只是这一次小小的猫爪变成了修长的手臂,于是一下子便将人的腰身抱得死紧。 有一种已经很熟悉的闷痛感从胸口传来,程子安一低头就看见了楚翊乌黑的发顶,然后便感觉有两条手臂紧紧地环抱住了她的腰…… 程子安一下子就僵住了,心口“噗通噗通”跳得十分激烈。她当然没有被人投怀送抱之后的旖旎心思,这心跳的加剧纯然是因为被吓着了——她虽然缠了胸,但女子的胸膛和男子的还是不同的,太柔软了,殿下这样靠在她胸口一定会发现的!殿下会猜到自己的身份吗?程家会因此获罪吗? 那一瞬间,程子安的脑海中有千百个念头一闪而过,她甚至觉得下一刻楚翊就会从她的怀里跳出来,然后怒不可遏的揭穿她。但事实上楚翊只是安安静静的靠在了她的胸口,直到李霖的声音从她的肩膀后面传来:“殿下,子安,你们没事吧?” 仿佛有什么打破了,殿下果然一下子从她的怀里跳了出来,只是和程子安想的不同,对方并没有怒不可遏,反倒似有些不自在。程子安定睛一瞧,便发现对方连耳根都有些微微泛红了。 楚翊轻咳了一声,掩饰着自己因为那下意识的动作而产生的些微不自在。她没有去看李霖和程子安,也无心再看什么赛龙舟,只道:“我没事,这里人太多了,我们还是出去吧。” 这时候河岸边已经乱做了一团,之前人人都因为赛龙舟而兴奋,但现在有人落了水,会水的人都跳下去救人了,靠近岸边的河面上就跟下饺子似得翻腾不休。岸上的人有的想帮忙,有的想看热闹,比起之前来还要混乱不知道多少,也让侍卫们一个个又神经紧绷起来。 楚翊说要走,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侍卫们连忙聚在了一起开路,楚翊头也不回的就跟着走了,只留下程子安还站在原地,呆呆的伸手抚着胸口——殿下她是……没发现吗? 肩膀突然被撞了一下,程子安回过神来,一回头就看见李霖正对着自己挤眉弄眼:“啧啧啧,子安啊,你现在不想着你那墨姐姐了吧?” “什么意思?”程子安皱眉,怎么一下子又扯到褚京墨那里去了? 李霖翻着白眼看她:“装,你继续装,刚被人投怀送抱了一回,现在连手都舍不得放下来了,你还敢说你对殿下没那心思?”说完见着程子安一副要急眼的模样,他也不等对方开口,便又继续道:“行了,喜欢就喜欢吧,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殿下看着也挺喜欢你呢。” “你说殿下,喜欢我?!”程子安惊了,难道之前那些若有似无的暧昧,并不是她的错觉?! “她不喜欢你难道喜欢我?她会主动扑你怀里,你看到她让我碰过一根手指头吗?!”李霖觉得,子安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在感情方面太过迟钝,要么喜欢了不敢追求,要么就连被人喜欢都察觉不到。 说完这句,李霖也不再留下废话,拍了拍程子安的肩膀便抬腿去追楚翊他们了。 ******************************************************************************** 离开河岸边之后,程子安就一直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从进宫之前程子安就一直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但比起被皇女殿下直接揭穿了身份来说,更可怕的是什么?是皇女殿下还看上了她这个假男人啊! 有多少人因爱生恨?程子安即便不曾专程去听过这种故事,但街边酒楼茶馆里,那些说书先生可没少说这些。程子安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而且那个可能会因爱生恨的人还身份贵重,以至于她可能都无法拒绝,就更别提反抗了。 有一瞬间,程子安很想拉着目前唯一能沟通的小伙伴儿李霖问问,要怎样才能让殿下不再喜欢她?但她也很清楚,李霖听了这种话,大概只会嘲讽她吧,毕竟那可是皇室唯一的公主! 程子安觉得自己仿佛吞了一堆黄莲,从嘴里直苦到心里去了,偏还说不出什么。 “别傻乐了,快带路啊。”耳边突然传来李霖的声音,惊醒了正在发愁的人。 “什么?”程子安抬头看他,有些茫然。 “殿下说要去你家,快带路。”李霖冲着她眨了眨眼,似在暗示些什么。 “……”这可真是,要祸及家人了吗?! 这时已经过了晌午,眼看着饭点儿就要到了,但今日是端午佳节,城里稍好一些的酒楼都已经被人订满了。楚翊带来的侍卫们一连问过几家,除了闹哄哄的大堂之外,却是一个雅间也没找到,于是楚翊便将目光移到了程子安和李霖的身上。 彼时程子安正在走神,一点儿没察觉到,李霖却很迅速的接收到了这个目光。于是他很有眼色也很自觉的把程子安给卖了,决定带着这群人去程家混一顿,顺便也让皇女殿下见见子安的家人,再看看程家那严谨正直的家风…… “啧啧,子安真是没白认我这个兄弟啊,我都为兄弟考虑到这份儿上了,等以后他娶公主的时候,一定得找他要个大份儿的谢媒礼!”李霖带着一行人往程家去的时候,如此得意洋洋的想着。 此刻的程子安如果知道了李霖的想法,一定会挥着拳头揍死他!但事实上在多年之后,这谢媒礼李霖还真是捞着了,而且还是双份儿! 无论程子安有多不情愿,这一群人终于还是在午时前后来到了程府。 其实楚翊最开始并没有要到程子安家里来的意思,她看他们只是想让他们帮忙出个主意。不过既然李霖那样诚心的替程子安邀请了,她也就选择了从善如流。正好之前她在程家待了几个月,除了程子安跪祠堂那回见到了程夫人,她连那位传说中的程老夫人什么样都没见过,也有些好奇。 不过大抵还是觉得上门混饭有些不好意思,楚翊特地在路上给程家的两位长辈买了礼物,将该有的礼数做得十足,只当是到好友家中做客,顺便拜见对方家的长辈,全不摆皇女的架子。 李霖早有眼色的让人去程家传了话,于是等到楚翊带着一群人来到程府时,程家已经开了大门迎接,程夫人也在大门口站着了。 楚翊被这架势弄得有些尴尬,与程夫人互相问候过顺便递上礼物之后,暗地里便冲着李霖递了个眼刀过去,于是也错过了程家那母女俩的目光交流。 程夫人脸上带笑的邀请楚翊一行人进府,却拿目光问程子安:不是说陪皇女殿下在京城游玩吗?阿捷,你怎么把人带回来了? 程子安苦着张脸,却只能冲着她娘默默的摇头,她自己都不知道行程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第55章 那个要香囊的皇女 一顿饭,李霖吃得心满意足,楚翊吃得优雅从容,只有程子安吃得小心翼翼——她一直在观察楚翊,但楚翊却自顾自吃得从容,哪怕是发现了她打量的目光,也只是回以一个疑问的眼神,然后用手帕抹了抹嘴角,以为自己脸上沾了饭粒或者汤汁…… 李霖究竟是从哪儿看出她喜欢我的啊?!程子安几乎观察了整顿饭的时间,面对一桌山珍海味也吃得食不知味,但观察到最后也只能挫败的放弃了。 这一行人其实没有在程家久留,来时楚翊送上了礼物,饭后又陪着两个长辈稍稍闲聊了一会儿。她将礼数做得十足,从始至终没有摆出面对程子安他们时的高傲模样,一番相处之后看得出来,程夫人和程老夫人都还挺喜欢她的。于是见着时间稍晚,楚翊便也心满意足的告辞离开了。 程子安这会儿心里正乱着,其实很想留下和母亲祖母商量个对策,但楚翊要离开,她也没有理由不跟着。只是她跟着楚翊他们刚走到大门口,便听到身后程夫人突然喊道:“阿捷等等。” 一行人停下了脚步,程子安还以为母亲看出了自己的满腹心事,想到办法要留自己一下,谁知一转身便见着程夫人自己走了过来。她知道自己猜错了,便主动开口问道:“母亲还有什么事吩咐吗?” 程夫人从袖笼里取出了两个精致的香囊,走到程子安身边之后便伸手替他挂了一个在腰间:“驱邪避瘟,我原以为你今日不会回来,一时间忘记了。” 每年端午的香囊都是程夫人亲手做的,程子安伸手摸了摸香囊,心头泛起一丝暖意,终究还是抛却了满腹的心事,露出个轻浅的笑容来:“多谢阿娘。” 听到这声“阿娘”,程夫人有一瞬间的怔愣。不过她还记得有满院子的人在,便很快收敛了情绪,只是探手摸了摸程子安的披散在背上的长发,什么也没说。 有一股灼热的视线突然投注过来,程家的女眷也都是习武的,程夫人一下子便察觉了。她扭头看去,却发现是皇女殿下只目光灼灼的盯着……她手里的另一个香囊? 没错,程夫人准备了两个香囊,但另一个却显然不是给楚翊准备的。早几日程子安便让人传了话来,说是端午要李霖一起陪皇女在京城游玩,恐怕无暇回家。程夫人准备香囊也只是也许他们回宫之前能有空告假回来一趟,于是替两个小辈都准备了,只是谁知道皇女殿下竟然亲自过来了! 这位殿下听说一直生活在冷宫,母亲也早逝了,恐怕没有人替她准备香囊吧…… 程夫人被楚翊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软,但奈何她只准备了这么两个香囊,如果给了楚翊,那李霖又该怎么办?他今天大抵是没有时间再回家了,而且这孩子向来与阿捷交好。 一时间,程夫人觉得有些两难。 李霖虽然很多时候不那么靠谱,但其实也是个善解人意的性子。他一眼就看出了程夫人的为难,当即便冲她眨了眨眼睛,又拿目光往楚翊那里示意,显然并没有把这点儿小事放在心上。 无论楚翊有没有察觉到这些暗地里的小动作,她只是拿着期待的目光看着程夫人手里的香囊。直到程夫人拿着香囊走向了她,似是犹豫了一下,便也替她挂在了腰带上:“不知殿下要来,也不曾准备什么礼物,这小小的香囊便当是个念想,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楚翊也伸手摸了摸,做工精致的香囊上绣线的针脚极为细密,显然也是废了心思的。她当即笑眯眯的道谢:“多谢夫人,这个香囊我会好好留着的。” 看得出来,她这话说得真心实意,程夫人听了便也高兴的点了点头。两人又闲话了几句之后,程子安也再次向母亲道别,一行人这才离开了程府。 ************************************************ 下午时因为惦记着要回宫赴晚宴,楚翊他们游玩起来便多少有些觉得不够尽兴。不过这趟出来,上午吃过粽子看过龙舟,下午尝过雄黄酒见过跳钟馗,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申时刚到,楚翊正看着一群小孩儿在空地上放风筝,跟随的侍卫便上前来提醒道:“殿下,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宫去了。太子殿下吩咐过,晚宴不能去迟了。” 楚翊闻言觉得有些扫兴,但答应了太子的话她自然不能食言,更何况端午晚宴也不是后宫举办的,朝中重臣都会参加,她若去得迟了,只怕在这些大臣们心中便会映像大跌。 事有轻重缓急,楚翊还不至于为了游玩这点小事就耽误了正事儿。于是她收回了目光,敷衍似得应了一声,之后又抬头看了看天色,便冲着程子安和李霖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们直接跟我回宫去吧,晚上的宫宴我带你们去。”她说完看了看李霖,又补了一句:“李尚书应该也会去的。” 程子安今天已经回过家了,李霖闻言也没有理由拒绝,更何况宫宴什么的,向来只有三品以上的大臣才有机会参加。如果不是楚翊带着,他们要想凭自己的本事进去,也不知要熬上多少年。 少年心性,总是对这些事情好奇的,别说李霖了,就连一向沉稳的程子安眼睛也是一亮——她观察了楚翊一整天,然而什么也没看出来,于是也有了放任自流的心思。总归船到桥头自然直,她现在担心再多也没有用,还不如想想晚上的宫宴会是个什么样呢。 两个伴读都没有反对,于是一行人打道回府。 ********************************************* 麟趾殿内,直到看着楚翊安安稳稳的回来了,张岱才把提了一整天的心彻底的放了下来。他赶紧派了人去重华殿传信,随后一挥手便招出了一群宫人来围着楚翊梳洗装扮。 沐浴过后,楚翊换上了颇为庄重正式的皇女服饰,眼见着张岱还指挥着人忙个不停,她也忍不住开口道:“不过是一场晚宴,一年几回,你又何必如此紧张?” 张岱回头看了楚翊两眼,先对梳头的宫女吩咐了一句:“这支簪子和殿下今日的装扮不符,太轻佻了,换一支!”说完才对着楚翊解释道:“殿下,今日有所不同,听说燕国派了使者前来,晚宴上应当是会见着的,您不打扮得更庄重些,会失了身份和体面。” “燕国的使者?他们来做什么?”楚翊闻言一愣,前世的时候可没这回事。 张岱正指挥着人给楚翊寻腰间的配饰,他简直吹毛求疵到了极致,负责打理配饰的宫人换过几回他都不满意。于是一边指挥着人继续找合适的配饰,他一边摇头道:“不知道,这还是殿下今早离开之后传来的消息。我之前还在担心殿下今日若是回来得晚了,会耽误事儿,幸好殿下回来得快。” 楚翊皱了眉,总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燕国与楚国可谓是世代为敌,在边境之地,十户人家有九户都和燕国有血仇。如果说些血仇离皇宫中的天潢贵胄们还十分遥远,那么曾经有一件事却是和楚翊息息相关的。 嘉平五年,燕国出兵攻打楚国,来势汹汹连破七城。楚翊调兵四十万赶赴边关,以至于国内兵力空虚,藩王趁势而起。当年的程捷本来镇守西北,是有机会派兵回援平叛的,然而却又被燕国一支突然出现的奇兵拖住了脚步,又因京城迅速失守,以至于女帝身死功亏一篑。 这一切都不可能是巧合,不过是那些反王里应外合与虎谋皮罢了。楚翊虽然没能看到最后的结果,但她也算是留了后手,那些反王总有人收拾,只是楚国经此一役恐怕便是元气大伤了。 燕国从来都不是那么好相与的,楚翊不信他们会毫无目的的派使者过来。然而前世时确实没有这一遭,她也无法猜测对方所为何来,只是总觉得有些不怀好意罢了。 楚翊走了会儿神,张岱终于让人找出了满意的配饰,于是便开口请了楚翊起身,打算给她戴上。不过等到皇女殿下站起身来,他却一眼看见了楚翊自己之前挂上的香囊,那虽然是端午时常用的配饰,在今天带在身上本也无妨,但颜色却和她目前这一身打扮有些不符。 张岱并不知道这香囊的来历,只当是楚翊出门后在外面看见了自己买的,于是他皱了皱眉,开口对着挂腰饰的小宫女吩咐道:“殿下的香囊带着似有些不妥,不若先取下来收着吧。” 小宫女应了一声,正要去取那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香囊,却被楚翊一把按住了。殿下皱着眉头,满脸不悦的喝到:“别碰我的香囊!” 张岱和小宫女的吓了一跳,后者更是直接跪倒在地开口求饶。 楚翊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把人打发走了。张岱站在一旁,左看右看那香囊都觉得十分的不顺眼,然而他也不敢忤逆殿下的意思,欲言又止半晌,终究还是把嘴里的话又给咽了下去。 直到后来,他看见了程子安腰上那只和楚翊除了颜色不同,几乎一模一样的香囊…… 第56章 那个赴晚宴的皇女 不过是过个端午而已,为什么每个人都变得怪怪的? 程子安被张岱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几次三番的偷偷低头打量自己。但她刚才回栖云轩换过一身衣裳,跟着李霖一路过来对方没发觉有什么不妥,她自己打量了几回也没法发现问题,于是终于还是硬着头皮问张岱:“公公在看什么,可是我身上有什么不妥?” 张岱深深的看了程子安一眼,这才收回了目光,神色如常道:“公子身上没什么不妥,只是今日晚宴殿下也是第一回参加,她既带了两位前去,也请两位多多照顾与她。” 程子安和李霖没想到张岱会这么说,闻言都有些受宠若惊,赶忙点头应下了。 另一边,楚翊也终于收拾妥当了。她看了看天色,发现已过了酉时,距离晚宴开始已经没有多少时候了。于是也没什么废话,带着两个伴读和一群随行的宫人便往举行宫殿的宣德殿去了。 楚翊到得不算早也不算晚,她带着人踏进宣德殿时,今日参加晚宴的大臣们已经到了八成,宣德殿里也已经是一派热闹,但皇帝和太子这时候却都还没来。他们向来是要等到所有人都到齐了,才会于晚宴开始的前一刻,在万众瞩目之下准时赴会。 所有人都习惯了在晚宴开始前散漫的交谈玩笑,冷不丁听见宣德殿外的宫人突然高声通传“皇女殿下到”,原本喧闹不休的宣德殿里刹时一静。慢了半拍,这些人才终于想起,元日祭天时皇帝陛下又认回了一位出身冷宫的的皇女,如今宫中的皇嗣已不再是太子殿下一人了。 就在这众人一愣神的功夫,楚翊已经领着人走进了大殿。她衣着华贵气度不凡,即使面对着一众位高权重的重臣,缓缓走来时也依旧步履从容,仿佛贵气天成。 程子安和李霖跟着楚翊走进了大殿,眼看着那些大臣们的神色中隐藏的轻蔑渐渐变得郑重,他们不自觉的把肩背挺得更直了,但心头一时间却有些复杂——他们跟楚翊相处也有几个月了,却是第一次发现对方有如此气场,竟全然压过了这满殿的股肱之臣! 或许有些人,天生就是与众不同的吧? 这一刻,两个少年的心里都多出了一份郑重。如果之前读书习武时,他们还只是把楚翊当做一个同伴,甚至因为她年纪小隐隐的将她当做了妹妹,那这一刻,他们便真正的意识到了什么是君臣之别。 楚翊气场全开的在群臣中迈步从容而过,她看着两旁坐席上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几乎有了一种回到前世的错觉。但此时群臣没有跪拜,引路的宫人甚至没把她引至台阶便停了下来——高台之上的龙椅此时并不属于她,以她如今的身份,甚至也没能坐到下首的位置。左下首是太子的位置,右下首似乎留给了今日会来的燕国使臣,而她被安排在了太子身旁。 座位什么的,自然也没什么好挑剔的,楚翊在自己的席位旁站定。直到此时,那些被她气场所摄的大臣们才终于回神,一个个目光中都有些惊疑不定。 张丞相最是老成持重,在众臣之中也素有威望,当即带头冲着楚翊躬身行了一礼:“臣等拜见皇女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他这一句话似乎才彻底惊醒了众人,无论他们如何看待楚翊,但到底君臣有别,于是纷纷跟着躬身行礼:“臣等拜见皇女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程子安和李霖正站在楚翊身后,见着这么多大臣向着自己的方向行礼,都忍不住侧身避了一避。楚翊却是淡定的抬了抬手,语气平淡道:“各位大人免礼。” 她话音刚落,便见着大殿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杏黄色的身影。定睛一看,却是太子殿下提前来了,他一脚踏进大殿,便开口笑道:“阿翊今日来得倒早,我还以为你会等我一起来呢。” 和楚翊来时的冷场不同,太子殿下一出现在大殿,群臣当即反应过来,立时转身再次行礼:“臣等拜见太子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太子不在意的摆了摆手,脸上全是温和的笑意:“诸位不必多礼。” 宣德殿里不比重华殿,楚翊也跟着众人一起行了礼。她知道太子殿下今日会提早过来,多半还是为了替自己撑腰,怕她受了轻视慢怠。这样的用心,即使是在前世被老皇帝全力培养时,她也不曾感受过,当即柔和了嗓音笑道:“皇兄勿怪,我这是第一次参加晚宴,好奇之下便来得有些早了。” 太子殿下步履从容的自大殿门口走来,他行走间的气度与楚翊又有些不同,威严之下更添了一股如沐春风般的温和。但在程子安和李霖看来,这兄妹俩身上都有一股仿佛天生的贵气,气场一开,便自然而然的就让人起了臣服之心。 太子一路走到了楚翊面前,他姿态亲昵的抬手搭在了楚翊肩上,温和笑道:“来得早了也好,正可与诸位大人一见吗,可要皇兄为你引见一番?” 楚翊瞥了一眼大殿上的那些重臣,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这些都是楚国的股肱之臣,当年她登基之后其实并没有撤换过多少,所以这些人她多半其实是认识的。不过对于太子的问话,她还是摇了摇头道:“不必了皇兄,现下我还在上书房读书,与诸位大人们可能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说这话,其实也是一种表态,意在她无意争权。 此时此刻能站在大殿上的人,又有几个不是人精?而除了他们之外,楚翊其实也是说给那些老皇帝的人听的,她可从未忘记过自己名字的含义。 太子殿下闻言却说不上失望或者其他,几十年的太子生涯比起楚翊那匆匆几年的帝王生涯显然要更多几分积累。于喜怒不形于色之上来说,他向来做得极好,便是楚翊也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来:“既然如此,那阿翊便和我一起入席吧,也与我说说,你今日的见闻。” 两人的坐席本就安排在了一处,太子一手牵了楚翊,引着她在席位后落座。至于被楚翊带来的程子安和李霖,却是被安排坐在了楚翊身后的第二排座位上。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程子安觉得,太子殿下似乎上下扫了自己一眼。 ****************************************************************************** 太子殿下的提前到来只是因为皇女,老皇帝依旧是等到了最后一刻,才在众人的山呼之中,迈着威严的步伐从跪伏于地的人群中穿过,继而踏上高台坐上龙椅,这才抬手喊了句:“众爱卿平身。” 等到所有人重新落座,端午晚宴却也没有如往年一般直接开始。就如张岱所说,燕国还有使者前来,太子和楚翊他们正对着的那几个座位也依然没有人落座。 那燕国的使者倒也没有让人久等,众人落座后不过片刻功夫,便听见大殿门口的宫人高声通报道:“燕国使者觐见……” 楚翊有些好奇,闻声扭头往大殿门口看了一眼。却见一行人在迈步走进了大殿,领头的却是个穿着淡黄色华服的少年,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长得倒是器宇轩昂气度不凡。 “燕国使者李俊,拜见楚国皇帝陛下。”领头的少年带头行礼,举止间从容不迫。 这时候太子殿下在旁边小声开口解释了一句:“这是燕国的三皇子,据说是燕帝宠妃的独子,也是燕帝最为宠爱的儿子。” 楚翊一听,便是眉梢一挑。听到这个名字,她对这个人倒是不那么陌生了,前世时她曾经听闻这位三皇子与燕太子争位,两人斗得势成水火。不过燕帝身子骨可比老皇帝健朗多了,直到后来她死于叛乱,也没能听到这场储位之争的结果。 外交对话总是那样无趣,楚翊听着老皇帝和李俊对答几句变没了兴趣。她不动声色的凑到了太子身边,低声问道:“那皇兄可知道,这位皇子突然出使而来,所为何事?” 太子殿下微微蹙了蹙眉,随即轻哼了一声:“总归不安好心。” 看来对于燕国的态度,太子殿下和楚翊是完全达成了一致的。然而李俊和老皇帝对答一番,却全然没有提什么正事,与寻常礼节性的出使一般无二,仿佛他来这一趟其实只是为了游玩。 这个深受燕帝宠爱的皇子真的只是为了跑来游玩吗?别说知道他野心勃勃的楚翊不相信了,便是对他不算十分了解的太子殿下也是不信的。 不过也不管他们信不信,这位敌国皇子在问候完毕,又向老皇帝送上礼物之后,便安之若素的在楚翊他们对面落座了。注意到楚翊打量的目光,他淡定自若的看了过来,还冲着楚翊微笑颔首,端的是一副温文有礼的模样。 可惜,温文有礼这个词,在太子殿下身上已经被发挥到了极致,楚翊一点儿没被他那温和浅笑的模样吸引,反倒觉得这人虚伪。只是虚伪不虚伪的且先不提,她作为主人家也不能失了礼,于是便也轻轻地点了点头,算作回应,之后便将目光移了开去。 端午晚宴总算是开始了,有技艺高超的琴师奏出华美乐章,有姿态婀娜的舞姬鱼贯而入翩翩起舞,有大臣趁机向老皇帝恭贺佳节顺便歌功颂德…… 其实楚翊一直觉得这样的宴会很无趣,对于歌舞她也只是轻描淡写的瞥了一眼,便意兴阑珊的吃了面前的佳肴。她的案几上也有一壶酒,不过和其他人桌上的酒不同,因为尚未成年,她的酒壶中准备的只是些甜酒用以佐食,她倒了一杯轻抿一口,有些甜滋滋的味道,口感倒也不错。 “子安,你尝尝这道炙羊肉,味道很不错啊!”无心歌舞只爱吃喝的显然不止楚翊一个人,坐在她身后的李霖似乎已经开始大快朵颐了。 楚翊略微回头瞥了一眼,奈何大殿之上动作不敢太大,什么也没见着。她无奈的撇撇嘴,也夹了一块炙羊肉入口咀嚼,滋味儿确实不错,入口鲜美唇齿留香,但是她还是有了想要跑到后座去和程子安他们一起吃喝闲聊的冲动。 “怎么,先时还兴致勃勃,如今倒是觉得无趣了?”太子殿下带着笑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楚翊撇了撇嘴,对着这位兄长倒是毫无保留,轻声抱怨着:“这歌舞好无趣啊,软绵绵的有什么好看的?偏这些大臣们一个个还面含微笑,十分欣赏的模样。” 太子听了轻笑一声,也不予置评,只问:“那阿翊觉得什么有趣?” 楚翊想了想,终是摇了摇头道:“都无趣,不如我今日在京城大街上看见那些卖艺变戏法的来得精彩。可惜那些东西终是难登大雅之堂,只能在街头看看罢了。” 兄妹俩正凑在一处说话,楚翊的眼角余光却突然瞥见似乎有什么光芒一闪而过。她心头一跳,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妥,一手抓住了太子的胳膊,还没来得及如何动作,便再次见着寒光一闪,一道银色的光芒突然刺来——目标并不是她,而是她身边的太子。 “有刺客!”一声惊呼,刹时间打破了宣德殿的安宁。 第57章 那个战刺客的少年 突然下手行刺的是一个舞姬,楚翊刚还评价他们的歌舞软绵绵的看着无趣,转眼她就一改之前的绵软,展现出了强势狠辣的一面。 皇宫里守卫森严,舞姬进殿时也都是经过专人严格搜查的,再加上她们身上衣衫轻薄,别说藏着什么利器了,便是头上的发簪尖锐些许也不可能。也是因此,当这个舞姬踏着舞步有意无意的靠近太子坐席时,并没有人发现有什么不妥的,直到楚翊看见了那一抹寒光…… 突然出现在舞姬手里的利器其实只是一把不足半尺的小刀,因着今日桌上有一道炙羊肉,有些大臣不喜欢这样大块的食物,所以便配了把小刀在桌上片羊肉用的。也不知她是何时靠近了桌案,顺走的又是哪位大人桌上的小刀? 不过此刻却没人有空去深究这许多了,楚翊见着这一抹寒光刺来,脑海中瞬间脑补出了一副太子殿下血溅当场的画面。她脸色一白,想也没想的就要往前用身子去挡,谁知太子的反应更快,向来病弱的人力气竟也是惊人的大,他长臂一挥便将楚翊推了开来。 或许是因为一直以来的病弱示人,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这位太子其实也是个文武双全的全才。他临危不乱,一把挥开楚翊之后,还有时间在小刀刺来那千钧一发之际微微侧了侧身。 锋利的刀刃从胸前划过,雪白的刀光划破杏黄的华服,带起了一片刺眼的血色。 楚翊被太子推得栽倒在一旁,爬起身来回头看到这一幕,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差点儿忍不住扑过去就找那刺客拼命! 不过好在楚翊到底是当过几年皇帝的人,遇事要比常人更快冷静下来。她稍稍冷静后定睛一看,便发现太子其实并没有大碍,这一刀虽然自他胸膛划过,但他躲闪及时,并没有被伤及脏腑,只是不深不浅的划破了胸前的皮肉,受了些皮外伤罢了。甚至因为这把小刀就是在宴席上顺的,连淬毒的可能性也不会有,只要及时止血包扎,休养个几日再吃些补血之物便是无碍。 “子安,救驾!”楚翊连忙开口喊了一声,在这一刻她甚至想不起在宣德殿守卫的御林军,也想不起这宣德殿里还有许多身手不俗的武将,满脑子里只有坐在后排的程子安。 话音还没落下,坐在后座的程子安已经一蹿而起——她和那舞姬刺客没什么不同,进入宣德殿时都是不能携带兵刃的,此时手中只有一把切羊肉用的小刀。 “叮”的一声脆响,程子安的小刀架住了再次挥向太子的利刃。那刺客抬眼看了她一眼,目光冷冷却并不恋战,手臂一挥格开了程子安的刀便要再次向着太子袭去。然而就在这当口,一只银制的酒壶突然破空而出,十分精准的重重砸在了那刺客的脑后,将毫无防备刺客砸得头晕目眩。 “哐当”一声,酒壶落地,满满的一壶酒洒了满地。 太子趁机退去,楚翊也怕这刺客突然换了目标,跟着退到了人群之中。后退的时候她抽空看了一眼,正见着对面的李俊放下手,他案几上的酒壶也已经不翼而飞——那只突然砸中刺客的酒壶显然便是他扔过来的。 这个敌国的皇子为什么会出手帮太子?他们难道不该盼着太子出事,楚国内乱吗? 疑惑一闪而过,此时宣德殿外值守的御林军已经冲进了大殿,程子安还在与刺客纠缠,但太子已经安然退到了御林军的护卫之中。只是之前那一刀大约挨得不浅,只这片刻功夫,他胸前的衣襟已经被血染红了一大片。 “快,去传太医!”楚翊一把抓住了身边一个大臣的衣服,也没看清楚是谁,便喊了起来。 那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一边喊着“传太医”一边就向着大殿门口奔去。 楚翊又回头看了一眼,见着那刺客被李俊砸得有些晕了,程子安应付起来也不算太吃力,再加上御林军已经围了上去,当是无碍。她放下心来,转身跑到了太子身边,见着他胸口的血还流得厉害,便干脆不管不顾的将披在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一把按在了太子胸口替他止血。 “皇兄,我已经让人去喊御医了,你,你多撑会儿……”楚翊看着太子好不容易红润了几天的脸色再次苍白了下来,眉头顿时皱得死紧,恨不得现在就把那幕后黑手找出来千刀万剐! “阿翊放心,皇兄没事。”太子殿下的状况看起来其实不算太糟,他站着时身姿依旧挺拔,只一手捂着伤口,任由楚翊帮他压制止血,神色间还和往常一般的从容淡定。他甚至还有心情去评论大殿中还在打斗的两人:“程老将军的子孙,身手果然是不错的。” 楚翊闻言下意识的又往大殿那边看了一眼,这时候御林军已经将打斗的两人团团围住了。所谓插翅难飞,就算程子安还被对方缠着,御林军因此一时间没有动手,但拿下那个刺客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看明白这一点的显然不止是楚翊,那舞姬选择今日行刺,也不过是想出其不意罢了。她一击之下没有得手,便知道已经错失良机再难得手,而眼下更是全然没有了逃脱之路…… 余光瞥见重重包围的御林军,舞姬眸光一沉,已是存了死志,于是在程子安又一刀挥来时,她便没有再举刀招架,而是看准时机干脆的向前一撞,引颈就戮。 程子安没想到有此一着,一下子收手不及,于是刹时间,血染大殿。 “噗通”一声,刚才还鲜活狠辣的舞姬倒在了地上。程子安呆呆的站着,好半晌才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低头看时,便见着满手的腥红,与地面上那一片血色交相辉映。 “刺客伏诛了!”围上来的御林军中有人喊道。 老皇帝终于在重重保护之下走了过来,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面沉如水。也不知他想了些什么,但最终却只皱着眉问:“太子伤势如何?陈太医怎么还没来?!” 说话间,便见着陈太医拎着个药箱匆匆跑进了大殿——太医院自然没有这么近,不过因为太子的身体向来不好,许泽今日也告假回家过端午去了,他便早早的奉命在偏殿里守着,以防万一。 陈太医来得快,见着太子华服染血的模样也不敢耽搁,他甚至没来得及向老皇帝行礼,便匆匆跑到太子身边帮他处理伤口去了。老皇帝自然没有怪罪,他紧走几步来到了太子身边,等到陈太医宣布太子殿下的伤势没有大碍之后,所有人才终于长长的舒了口气。 楚翊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这才有心思再去看程子安。也是到了这时候,她才发现这人竟还呆呆的站在那刺客的尸体旁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莫不是她第一次杀人,被吓傻了? 之前躲得远远地李霖这时候也凑了上去,他轻轻地扯了扯程子安的衣服,带着些担忧的问道:“子安,子安,你还好吧?有没有伤着哪里?” 程子安被他喊得回神,又低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刺客尸体,这才回道:“没,我没事。” 她说着没事,但楚翊却发现她沾染了鲜血的右手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袍,然后不断的在衣服上磨蹭着,似乎是想要把掌心中有些干涸的了的鲜血擦干净。 果然是刚杀了人,被吓着了呢…… 楚翊这时候才想起来,程子安身手再是了得,为人再是可靠,但其实也不过是个刚满十五的女孩儿。她抿了抿唇,就想过去安慰她几句,谁知还没迈开步子,便见着一道身影挡在了自己身前。 这人穿着一身淡黄色的华服,眉目俊朗器宇轩昂,正是燕国使者李俊。 楚翊见着他,心里头是有些不耐烦的,但别人刚在危急时刻出手救了自己兄长,她也不能拒人千里失了礼数。于是她十分郑重的冲着李俊行了一礼,说道:“方才危难,多谢使者相助。” 李俊不在意的摆了摆手,谦和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殿下不必如此客气。”他说完向着太子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因围着太子的人实在太多,什么也没看见。 楚翊本来客套完一句已经想走了,但见着李俊往太子那里张望,心中始终有些防备。她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按捺下性子再次开口道:“于使者而言,扔个酒壶只是举手之劳,但于我而言您却是救了我兄长一命,楚翊铭感五内。” 李俊闻言收回了目光,他浅笑着看了楚翊一阵,突然开口道:“既然殿下如此客气,那不若便送给在下一样东西,就算是报答我这举手之劳了可好?” 挟恩图报?!可是挟恩图报的话,无论是对老皇帝还是太子本人,显然都比她这个无权无势的皇女更合适啊。楚翊很清楚这一点,但她听完李俊的话之后,那一瞬间脑海里却只有这个词儿。 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楚翊从容回道:“不知使者想要什么?” 李俊的目光在楚翊的身上一扫而过,他笑了笑,最后指着楚翊腰间的香囊道:“听说贵国有在端午当天佩戴香囊的习俗,今日正逢佳节,不若殿下便送我一只香囊吧。” 居然不是挟恩图报,只是要香囊吗? 等等,他说要什么?香囊?!!! 楚翊的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几乎忍不住想要开口咆哮:今天这些人都是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个的都跟她的香囊过不去啊?! 第58章 那个护香囊的小黑 香囊自然是没有送的,楚翊找了个借口打发了李俊,对方被敷衍了也不生气,只是笑一笑便将此事揭过了。不过等到楚翊摆脱了李俊再来到程子安身边时,她看起来已经恢复了正常,就连被喷洒在脸上的血迹也被擦拭干净了,于是那些安慰的话便再也没有机会出口了。 一场刺杀打乱了整个晚宴的节奏,时隔不到半年,太子再次遇刺的事情也沉甸甸的压在众人心头,这场端午晚宴最后自然是不了了之。 太子的伤势处理完毕之后,楚翊跟着一路护送他回去了重华殿,许是因为她之前想要挡刀的举动被老皇帝看见了,这一次并没有被赶走。不过看了看天色,楚翊也没有在重华殿久留,三番两次问过陈太医确定太子没有大碍之后,她便以不打扰太子休息为由离开了。 这一场刺杀的消息很快又传遍了后宫,而随着宣德殿众人的离宫,相信也会很快传遍前朝。楚翊回去麟趾殿的时候,张岱已经在殿门外眼巴巴的等着了。虽然传来的消息里只说是太子殿下受伤了,但在没见到楚翊之前,他却是半点儿也不敢放松的。 楚翊回来时,身上的外袍已经不见了踪影,原本整洁的衣衫上也零星的沾染了些血迹。张岱看得眉头直跳,快步迎上去后便开口问道:“殿下,您可还好?听说宣德殿里混进了刺客,您可有受伤?” 楚翊微蹙着眉,脸色并不是很好,不过听到张岱的询问后还是摆了摆手回道:“无碍,我并没有受伤。只是今日事多,有些疲乏了,一会儿沐浴之后我要好好休息,不要让人前来打搅。” 跟着皇女殿下半年,张岱算是见识了这位殿下究竟有多爱睡觉。不过见着她此行无事,回来之后还能想着睡觉,他也放心了不少,当即开口应下,顺便让人赶紧去准备了热水。 自重生之后被程子安逮着洗了一次澡之后,楚翊已经不习惯有宫女伺候沐浴了。她一个人在微烫的热水里泡了好一会儿,浑身紧绷的神经和肌肉这才彻底的松散了下来。 楚翊趴在了汤池边沿,心头有些沉重。今天的事情让她再一次的意识到,皇宫其实远没有她想象的那样安全,即使看着再如何的守卫森严,也挡不住有心之人一次又一次的居心叵测。太子说,让她学好了本事长大帮他,可她真的担心他等不到自己长大的那一天,就好像前世一样…… 微烫的水慢慢变的温热,然后又渐渐地凉了下去。 被楚翊打发着等在门外的宫女眼看着半个时辰过去,终于忍不住轻轻地扣响了汤池的门:“殿下,殿下您可还好?需要奴婢进去伺候吗?” 楚翊被这敲门声打断了已经不知道飘飞到何处的思绪,她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终于发觉有些冷了,于是忙从汤池里爬了出来,顺便开口吩咐了句:“进来伺候穿衣吧。” 汤池的门被轻轻推开,一行宫女捧着布巾和衣衫鱼贯而入。楚翊站在原地任由他们打理,直到穿好衣衫踏出汤池时,她才想起:之前说要沐浴睡觉,是想早些变成猫去陪受到惊吓的程子安来着,怎的一个不留神竟耽误了这许多时候? ****************************************************************************** 猫崽儿睁开眼时,一眼便看见了盘腿坐在床上的程子安。 此时的程子安只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那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着还微微泛着潮意,显然也是沐浴过后了。只是眼看着头发都快干了,她还呆呆的坐在床上,这便显得有些不对了。 早在宣德殿时,楚翊便看出程子安被吓着了。此刻她没有一点儿没觉得意外,站起来后还有闲心伸了个懒腰又抖了抖毛,这才迈着优雅的猫步走到了程子安的身边,然后安慰似得伸出一只雪白的小爪子轻轻地拍了拍程子安的手。 “喵——”少年,你还好吧?只是杀个把人而已,以后你还得杀更多呢! 虽然这是事实,但如果程子安能听懂的话,估计脸色不会好看。不过好在她听不懂,所以便只看见了自家猫崽儿拍着自己的手,似乎要和自己玩。于是愣了愣后,她开口道:“小黑,你醒了?”问完之后又道了句:“这都什么时候了?” 这话自然不是问猫崽儿的,程子安扭头看了看早已经漆黑一片的窗外,似乎才意识到时间的流逝。她叹了口气,起身下床:“小黑你等等,我去让人准备吃的。” 直到这时,楚翊才发现屋子里隐约透着股血腥味儿。她走到床边往下一看,便见着地上丢着一堆染血的衣服,正是程子安今日去宣德殿赴宴时穿的那一身。 程子安下了床,却是径自走过去把那一堆衣服抱了起来,显然是想拿出处理了。楚翊这时候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往那一堆衣服上看去,便见着内衫外衣全都在里面了——程子安显然换了全套,连今日穿的那双鞋子都不准备要了。 鞋子都准备扔了,那么她今天带的配饰…… 猫崽儿一跃从床上跳了下来,她三两步跑过去跟在了程子安身后,然后把一双金色的猫眼瞪得大大的,努力找了半晌,终于在程子安的手里发现了程夫人今日给的那只香囊。 “喵——”少年你要做什么?!朕今天那么辛苦才保下来的香囊,你不会要拿去扔了吧?! 猫崽儿只觉得大事不好,一急之下也管不得那么多,又一个纵身跳到了程子安腿上,然后扒拉着衣服“嗖嗖”几下蹿了上去。 “小黑你要做什么?”程子安略微皱了皱眉。她今日穿得单薄,再加上猫崽儿如今长大了,向上爬时弹出的指甲勾着了她的肉,虽然不至于受伤,但多少有一些疼。 “喵——”少年,香囊你不能扔! 程子安听不懂猫崽儿在说什么,却能看得出她是在冲着自己手里的那一堆衣服在叫。于是她抿了抿唇,解释道:“不是我的血,你放心,不过这身衣服不能要了,我让宫人拿去处理了。” 小黑虽然傲娇,但向来算得上善解人意,但今天听了程子安的解释之后,她却仍旧叫个不停。见程子安不解其意,她站在程子安肩头,还拿那雪白的小爪子去拍程子安的胳膊。 “你是……想要什么?”程子安猜测着,但一看到手中那一堆血衣,她便又忍不住皱了眉:“这衣服不能留下给你,得让宫人拿去烧了才好。” “喵——”谁要那些破衣服啊,香囊,香囊啊…… 猫崽儿急得毛都要炸起来了,也不管如今自己的身量已经长大了很多,干脆顺着程子安的胳膊就一路跑了下去,然后伸出爪子就去扒拉她拿着香囊的那只手。 程子安被猫崽儿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压得胳膊一沉,好在她常年习武练枪,手臂上的力量却是不缺,这才没让楚翊从自己的胳膊上掉下去。不过经此一事她却也看出了猫崽儿的意图,于是将手掌一张,果然便见着猫崽儿伸出两只小爪子,一下子便将那只香囊捞进了怀里抱着。 这香囊是程夫人今天才给她的,程子安其实也很珍惜。但今天在宣德殿里,她第一次亲自出手杀了人,而且全身染血,便是这只香囊上也沾染了几滴血迹。她回来沐浴过后,便一直捏着这只香囊坐在床上走神,只是看着那沾染的血迹,心中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 “小黑,你喜欢这个?”程子安神色复杂的看着趴在手臂上的猫崽儿。 楚翊刚才一时冲动,顺着程子安的手臂就跑了下去,这会儿她两只爪子抱着香囊,站在那修长的手臂上却是有些进退维谷了。听见程子安的问话,她想也没想的就抬头“喵”了一声。 也不知程子安是如何理解的,她看了看猫崽儿,又看了看被猫崽儿牢牢抱住的香囊,竟也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她一手提起猫崽儿抱在了怀里,顺手撸了撸毛:“你喜欢的话,那就留下吧。” 说完这话,程子安一手抱着猫,一手拿着那些血衣出了门。没走几步便见着一个正在打扫院子的小内侍,当即便开口把人叫了过来,让他拿了这些血衣去焚烧。 许是宣德殿里的事情已经在后宫里传开了,这个小内侍虽然被血衣吓了一跳,但也没什么过激的反应,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之后,便接过了那一堆衣服匆匆的跑开了。 直到那一身血衣彻底离开了视线范围,程子安才渐渐地放松了下来。她低头看了眼安安静静的待在自己怀里的猫崽儿,谁知一低头便对上了那双金色的猫眼,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在那双猫眼里看见了隐约的担忧。 难道自己今天情绪低落得连小黑都看出来了吗?! 程子安有些无奈的扯了扯嘴角,她虽然从小就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上战场杀敌,但是当真的有人死在自己手上时,她还是不可抑制的产生了厌恶的情绪——她不喜欢杀戮,但总有一天要适应杀戮。 “好了,小黑,我们去找吃的吧。”程子安低头蹭了蹭猫崽儿的小脑袋,如往常一般开口道。 第59章 那个很正经的小黑 小厨房今晚给程子安准备的夜宵是牛肉羹,在程子安吩咐下去之后没多久就送来了。 自从进了宫不用再隐瞒猫崽儿的存在之后,楚翊的小日子便一日好过了一日,除了依旧少盐之外,程子安对于她的食物也不限制,只要她喜欢便什么都可以吃。今晚这牛肉羹做得鲜嫩可口,猫崽儿一口气吃了将近大半碗,吃完之后还用小爪子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一脸满足。 程子安看着小黑那一副餍足的模样,忍不住又伸手把她抱过来撸了撸毛,直撸得猫崽儿享受的微闭了眼,几乎就这么睡了过去。 “吃饱就睡,真要成猪了。”程子安停下撸猫的动作,勾起猫崽儿的小下巴轻笑了一声。 然而她刚停下手,便见着黑色的猫崽儿一个翻身又站了起来,还不满的冲她“喵”了几声,也不知是不满她的话,还是不满她停下动作。 一人一猫玩闹了一阵,程子安又像往常一样翻出本兵书来看了半晌,便早早的睡下了——除了没有练武之外,今晚的子安少年并没有什么反常。 近来天气渐渐地热了,猫崽儿有一身厚实的皮毛,也不再往程子安的被子里钻,改睡在了她的枕头旁边。今晚程子安没有练武,所以要比平时早睡一些,刚睡醒不到两个时辰的猫崽儿却还没有睡意,便晃悠着尾巴趴在了床头,透过微微敞开的窗户看外面天空中的那一轮弯月。 没过一会儿功夫,身边那人的呼吸便渐渐地沉稳绵长起来,显然是睡得熟了。 楚翊百无聊赖的看着月亮,闲极无聊还伸出爪子划拉着床单——亏她以为程子安今日在宣德殿里手刃刺客受了惊吓,早早睡下过来陪她,结果这人什么事儿都没有不说,还把她扔这儿自己睡了。 睡不着的猫崽儿愤愤的划拉着床单,谁知如今她这身子已经长得壮实了许多,爪子也跟着渐渐尖锐了起来,于是一个不留神,便只听“刺啦”一声,将那崭新的床单上划拉出了一个口子。 安静的夜里,那布帛破裂的声响清晰刺耳。 楚翊的身子一下子就僵住了,倒不是怕自己弄坏了东西不好交代,左右这麟趾殿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她的,就算她把这栖云轩的屋子烧了也没什么大碍。但程子安即使睡着也很机警,当初她半夜爬床爬了那么多次都没能成功,如今这么大的动静,该是把人吵醒了吧?! 扰人清梦可不是什么好事,她从来没有比程子安早醒过,也不知道子安少年有没有起床气? 猫崽儿僵着身子,心惊胆战的等了半晌。身后那人原本平稳的呼吸的确是有些乱了,但她却没有听见程子安被惊醒之后,有翻身或者做其他动作的动静。 难道子安少年今天睡得沉了,所以没醒?! 楚翊犹豫着回头看了一眼,果然见着程子安虽然皱了眉,却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她松了口气,刚要放松下来,便发现程子安的眉头越皱越紧,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呢——猫崽儿歪着小脑袋观察了半晌,直到看见程子安的额头上渐渐地冒出了冷汗,这才意识到她大约是做噩梦了。 楚翊犹豫了一下,便伸出了雪白的小爪子。然后她又想起了刚被自己抓破的床单,于是更加努力的把指甲收了收,直到只能看见软乎乎的肉垫了,这才上爪子开始拍打起程子安的脸颊来。 “啪啪啪”的打脸声在屋子里响起,即使是在这样安静的夜里也不是很响亮。但这样的“啪啪”打脸声却持续了好一会儿,直到程子安猛然间睁开双眼,然后直挺挺的坐了起来。 这简直跟诈尸似得!猫崽儿被吓得往后一跳,猫类出色的弹跳力让她这一跳直跳了两尺来高,然而她却忘记了自己本来就是站在靠外的床头的,这猝不及防的向后一跳就直接掉到床底下去了。 “喵——”带着惊吓的猫叫声瞬间响彻了整个屋子。 满头冷汗的程子安这才回过神来,她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然后扭头四顾,却没发现猫崽儿那黑色的身影。她用力的眨了眨眼睛,然后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开口问道:“小黑,你在哪儿?” 话音落下,便见着一个黑漆漆的小脑袋从床边冒了起来,金色的猫眼在夜里还泛着诡异的光…… “喵——”少年,你吓着朕了! 猫崽儿委屈的叫了一声,程子安正直愣愣的看着那双眼睛,直到听见了这叫声,才意识到那双诡异的眼睛是自家小黑的。她长长的吐出口气,自噩梦中醒来后就一直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小黑,你怎么跑床底下去了?” 明知说了也白说,楚翊干脆没有回应,只一个纵身又从床底下跳了上来。程子安却在此时掀开被子下了床——她刚才做了噩梦,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湿了,此时从被子里坐起来,被窗外的吹来的夜风一激,不仅后背发凉,汗湿的衣服贴在身上也是十分的不适。 程子安见猫崽儿没事,还能自己跳上床,便自顾自的走到了衣柜旁。她也没点灯,就着窗外的挥洒而入的些许月光翻出了一身干净的白色中衣来,刚准备解开身上中衣的衣带换件衣裳,谁知一低头,便又对上了那双在夜里泛着诡异绿光的猫眼。 明明只是一只猫,而且还是和自己同吃同睡了大半年的猫,程子安此时却依然被小黑那诡异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小黑的目光让她有种错觉,仿佛即将被窥探…… 程子安的手停在了衣带上,她发现猫崽儿的目光似乎正落在自己的手上。于是犹豫了一下,她硬着头皮开口和猫崽儿商量:“小黑,我要换衣服,你背过身去可好?” “喵——”换件衣服而已,这么矫情干嘛?朕全身都被你摸过不止一回了呢! 猫崽儿傲娇的叫了一声,但相处几个月,她也知道程子安对于身份的秘密向来捂得很严。即使是面对的是自己这样一只猫,她也从未当面换过衣服,而是会选择带了衣服去浴房换。不过现在这夜深人静的,程子安刚出了一身冷汗,又穿着一身汗湿的衣服,实在不宜外出。 哼唧了几声,猫崽儿终于还是在程子安坚持的目光下,不情不愿的转过了身去。 程子安稍稍松了口气,赶紧将身上汗湿的中衣脱了下来。她随手把脱下的中衣挂在了一旁的衣架上,正准备去解身上束胸的长布,却发现之前那种被窥探的感觉再次出现了…… “……”看不出来,这还是只□□呢! 程子安哭笑不得,也懒得在和一只猫计较了,只能无奈的自己背过了身去,拿后背对着再次偷偷窥视的猫崽儿。她低头看了看上身仅剩的那条束胸的布带,感觉到背后那被窥探的目光并没有收敛,于是也没有心情再换,索性便将手中干净的中衣一抖,披在身上重新穿好了。 “喵——”少年,湿衣服不换完会着凉生病的! 猫崽儿背对着程子安端坐在地上,只是那黑色的小脑袋却不老实的转了过来——猫类的视线并不受黑夜的影响,只借着那些微的月光便将程子安白皙的肩背看了个清楚——她黑色的尾巴尖儿满意的勾了勾,然而还没来得及仔细欣赏,却发现程子安没脱完就要穿衣服了,于是一本正经的开口提醒。 程子安对猫崽儿的叫声不管不顾,径自把干净的中衣穿好了,后背上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才终于消失不见——这猫还真是成精了,还会偷看人换衣服! 越是相处得久,程子安便越觉得自家的小黑不像一只猫,反而更像是一个人。但她自幼苦读圣贤书,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这样的想法在她脑海中也只是一闪而过。 程子安摇了摇头,把这种诡异的想法从脑海中扔了出去。她弯腰一把捞起猫崽儿,又像往常一样把她抱在怀里撸了撸毛:“好了小黑,这大半夜的别闹了,我们回去继续睡觉吧。” 猫崽儿惋惜的叫了一声,最后到底也没怎么挣扎,任由程子安抱着回到了大床上。 程子安走回床边时步伐稳定从容,但说到睡觉,她却又想起了之前的那个噩梦。其实惊醒之后她已经记不得梦到了些什么,但想到那噩梦却总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以至于此时此刻抱着身体柔软又温暖的猫崽儿,她倒真有些希望这不是一只猫,而是一个能陪伴她的人了。 祖母和家里的师傅们教会了她所有的本事,但为什么就没有人教过她,杀了人之后要怎样才能依旧从容?还是只有她,因为太过软弱,才会被这样的事情吓着? 程子安重新躺回了床上,却睡意全无,她睁眼看着黑漆漆的床顶帷帐,忍不住叹了口气。 黑暗中,一个与黑暗同色的小脑袋凑了过来,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蹭了蹭,仿佛无声的安慰。 程子安心头一暖,不再去想那许多,因为无论如何,至少她还有小黑陪着不是吗? 第60章 那个提比试的皇女 短短半年之内,太子两次遇刺,老皇帝下旨将此事交给了刑部和大理寺调查。但上次御林军抓住了活口尚未查出些什么来,如今这个舞姬更是当场死在了宣德殿上,楚翊对此也并不抱什么希望。 在端午过后的半个月里,楚翊几乎每天都会抽时间去重华殿一趟。太子殿下除了失血,伤势的确不算严重,于是只短短的休息了一两日,便又如往常一般的处理政务。真论起勤奋用心来,这位殿下实在是比当初已经登基称帝的楚翊更甚,若当初是他登基称帝,或许不至于让叛军长驱直入。 当然,现在说这个是没什么意义的,有意义的是在端午之后,程子安也收到了老皇帝的赏赐。她在危急时救了太子,表现得也是身手不俗,但可惜刚满十五,还只能算是个半大的孩子,又有伴读的身份在身,于是老皇帝也没有直接的封赏,更多的只是给了些珍贵的器物赏赐。 对此,楚翊和程子安都不甚在意。比起那些珍贵的器物,其实能在老皇帝和太子殿下面前露脸更加重要,所谓简在帝心,只要皇帝和储君都记得了她,将来她便不愁没有出头之日。 延平二十五年的端午,就这样风风火火的过去了,但端午之后的日子却没有如楚翊他们所想的那样迅速的平静下来。因为那日晚宴刺杀时燕国使者李俊出手相助,楚翊在事后与他多搭了几句话,没想到便被这人给缠上了。 五月初六的那天早晨,楚翊如往常一般带着两个伴读去上书房听邹太傅讲课,中午回麟趾殿用膳时,便听到有宫人通报说李俊求见——他到底不是个普通的使者,入宫求见也并不十分困难。 对于这个一见面就打她香囊主意的人,楚翊是有些不待见的。但目前两国关系尚算融洽,边关也有近十年没有燃起烽烟了,她当然也不好得罪了燕帝最宠爱的皇子,从而提前打破这样的大好局面,于是纠结的皱了皱眉之后,也只能让宫人把人请了进来。 李俊今天换了身月白的长袍,他本就长得俊朗,又惯做一副温文儒雅的模样,这副打扮倒真衬得他玉树临风。不过楚翊也是当过皇帝的人,再加上颜控使然,这样的美男子也是见得多了,除了在他刚进门时多看了两眼之外,倒也完全没有被他这副好皮囊蛊惑。 “使者今日前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楚翊不想啰嗦,于是等到李俊进殿之后,简单的寒暄了几句便开门见山的问道。 李俊似乎没想到楚翊如此直接,于是满腹的说辞全都憋了回去,他稍顿了片刻才开口回道:“是有些事情想要劳烦殿下,只不知殿下可有闲暇?” 闲暇?这当然是没有的,自从那次在重华殿见过了那几个藩王,楚翊便将每日的时间都安排得紧紧地。她尽可能的表现出努力成长的模样,也渐渐地开始展露自己的本事,别说邹太傅了,就连教导她骑射的谢云清都时常惊叹她天赋过人,太子殿下看着她的目光也一日比一日满意。 理由十分正当,于是皇女殿下毫不客气的摇了摇头,遗憾道:“使者有话请直说吧,闲暇的话,恐怕真是没有。下午我还有骑射课,中午也只得这半个时辰的时间休息。” “……殿下还有,骑射课?!”李俊显然有些惊讶。燕国尚武,皇子们自然也都有一副好身手,但对于公主而言,这些却并不强求。骑射课当然有,可公主们不想去也根本不会有人管,更不适合做拒绝的理由,便是婉拒,找这样的理由也会伤了人颜面。 楚翊一本正经的点头,却是道:“自然有。皇兄说等到今年秋狩时,会带我去御苑狩猎,我答应过要给他猎几张好皮子做披风的,又如何能食言而肥,不勤练骑射?” 李俊听罢,这才将脸上的惊讶收了起来,他语带失望的道:“此番前来楚国,我本是想在京城里游玩一番的,只是我在此也是人生地不熟,便想请殿下作陪。如今殿下不得闲,我也不便强求……” 楚翊听到此处眉梢微挑,暗自庆幸自己之前没有答应。虽然她对京城也不熟悉,虽然她也挺喜欢京城的热闹,但游玩这种事总得挑人不是——自从前世燕国出兵边境,她可就对燕国的一切都没了好感,包括眼前的这个燕国三皇子! 谁知楚翊还没庆幸完,便听李俊继续道:“在下不才,于骑射武功之上却也有些心得,若是殿下不弃,不知可否让在下同行?” “……”说好的作为皇室的矜持呢?这燕国的三皇子,脸皮还真是有些厚呢! 拒绝这种事,在不想得罪对方的前提下,可一可再不可三。楚翊拒绝过对方索要香囊的请求,又推掉了同游京城的邀请,不说他之前到底在危难时出手救过太子殿下,便是为了不得罪人,楚翊也不好继续拒绝了。否则得罪了这位皇子,惹得两国起了冲突,老皇帝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她。 只见她柳眉微蹙,似是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答应了下来:“如此,便一同去吧。只是我的骑射不精,到时使者见了可别笑话。” ******************************************************************************* 楚翊到底不是个十来岁的深宫公主,李俊的小心思她多少已经看明白了些,但心底却有些不屑。在从麟趾殿去东宫校场的路上,她就找了个机会交代程子安,让她一会儿到了校场就先露一手——别的不说,程家那连珠箭寻常人就比不上了,到时候李俊大概也就没脸啰嗦了。 果然,李俊跟着楚翊一行人到了校场,看见那不过五十步远的靶子便是眉梢一挑,面上也不自觉的露出了自信满满的模样,仿佛下一刻便要上场大显身手。 李霖之前也听到了楚翊的交代,再加上对于很多事他比程子安更加敏锐,此刻见着李俊那眉宇间自信满满的模样,心头便有些不高兴。他瞥了程子安一眼,便对楚翊笑道:“殿下,今日有客人同行,若还像往常一般中规中矩的练习骑射,那便太过无趣了,不若我们比试一番,也添些趣味。” 楚翊闻言眉梢微挑,第一次觉得李霖顺眼起来。她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笑道:“你说得倒是不错,不过我骑射不精,也就能站着射射箭靶了,还是你与子安露上一手吧。” 李霖脸上微僵了一下,看着楚翊的目光中便带了两分哀怨。他虽然算不得纨绔子弟,但与骑射一道上也实在寻常。平时玩玩就罢了,和程子安一比,那简直就是为了衬托对方而存在啊!不过话都说到这儿了,他自然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便只好道:“那殿下,我可就献丑了。” 两人自顾自的定下了比试的事情,程子安和李俊也都没反对,李俊甚至觉得这提议不错,还开口道:“许久不曾活动筋骨了,不如在下也凑个热闹?” 李霖巴不得把他拉下水,当下便笑道:“那可正好,殿下也不参加这比试,就我们两人也无趣得很,三两支箭用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也射完了。使者既然有意下场,那大家一起比过才更热闹。” 楚翊已经让人牵了马过来,想了想有让人把远处的箭靶往后移了五十步,这才回头对这身边的三个少年笑道:“我气力不足,用不得强弓,所以这箭靶也就只竖了五十步。不过你们都是弓马娴熟之人,而且既然是比试,那箭靶太近了个个都能射中,便分不出高下了。” 李俊闻言很是赞同,他在燕国时无论文武,燕帝都是请了名师教导的。加之燕国本就尚武,他也是自幼习得武艺骑射,自认在这方面并不比人差,便是他那大了三岁的太子大哥,在这方面也别想压过了他去。这两个伴读他并没有看在眼里,而且想要出风头什么的,自然是赢得越漂亮越好。 李霖抽着嘴角,却是觉得自己今天丢脸是丢定了。他看了看远处重新立好的靶子,想着反正自己肯定射不中了,心头便又冒起了坏水,开口道:“就这样驰马射箭也很无趣,不如再添点儿什么?” “还要添什么?”楚翊抬眼看他。 李霖笑了笑,一时间却没有答话,只叫了个在一旁伺候的宫人,然后从怀里摸出个钱袋又掏出几个铜板来,递给那宫人交代了一番。宫人很快答应下来,然后拿着那几个铜板跑开了。 没一会儿功夫,便见着远处的箭靶旁被放置了一个架子,架子上又绑了一只横杆,横杆上再用红线悬了几个铜板,正正对着那后面箭靶的红心。 李霖见着一切都准备好了,这才得意洋洋的指着那几个铜板解释道:“百步为界,箭只射过铜钱中心再中红心的,便算是赢了,要不然就算输!” 这玩儿得是不是有些过了?!楚翊也知道李霖这货多半是不靠谱了,于是也不理会他,只看看李俊又看看程子安,开始担心:万一他们都射不中,那岂不是尴尬? 第61章 那个很骄傲的少年 悬挂的铜钱并不好射,因为红线纤细柔软,铜钱本身也并不算很沉重,在校场这样的宽阔地带只要有风一吹,便会晃悠起来。就算是微风,铜钱摇晃的幅度也不大,但铜钱中心的方孔本也只有箭头大小,只要稍有差池,这箭恐怕就射不中了。 要射这铜钱还得正中靶心,实在是比古人百步穿杨来得更难。 李霖话音落下,场面顿时安静了几息,打破僵局的却还是李俊,他看着远方的铜钱笑道:“这样的玩法在下还没试过,看着有趣,倒是不妨一试。” 既然他敢应承下来,楚翊自然也没有反对的理由。说到底,她对程子安有信心,李俊都敢应承下来的事,想必程子安也不会做不到,于是便让人将准备好的战马牵了过来,又递上了合用的弓箭。 三个风姿各异的少年翻身上马,就气势而言,水货李霖都不输他人。但他心里也知道自己的斤两,翻身上马之后,便当先笑道:“主意是我出的,不如便由我来抛砖引玉吧。” 说完这话,李霖也不等其余两人回应,便当先纵马而出。他一手提着长弓,一手拽着缰绳,纵马来回跑了三圈儿,将姿态做得十足,这才松了缰绳,抬起弓来。 看得出来,李霖也比平时更认真了几分。他手中长弓的弓力比不上程子安和李俊用的,但这次的箭靶竖得太远,他便将手中的长弓拉得如同满月,之后略一瞄准便将一箭射出。 箭矢破空而出,“嘟”的一声插在了百步开外的箭靶上。那箭矢没挨着铜钱也没射中红心,只可怜兮兮的挂在了箭靶的边缘处,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掉落下来。但楚翊看得出来,李霖看见结果时是松了口气的——这好歹是他出的主意,至少自己没有脱靶,脸面总算没有丢个干净。 “哎呀,光想着铜钱了,这箭射得有些偏了!”李霖装模作样的喊了一嗓子,远远地看着那插在箭靶上的箭矢,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痛心疾首了。 自然,李霖这话大概也就能骗骗周围那些个伺候的宫人,楚翊都能看出他的箭射出去时离铜钱有多远,李俊自然也看得出来。他勾起唇无声的轻笑了一下,觉得如果皇女的这两个伴读都是这般水准,那么自己上场射上一回,必定是能赢个漂亮! 按捺下激动,李俊又回头看了看身旁另一个没怎么说过话的伴读。他初时只以为对方沉默寡言,这时候看了两眼,便又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仔细回想了一番,才想起来这竟是那个在宣德殿上对战刺客的人。他记得她身手不错,手中一把小刀也能挥得虎虎生风,只不知骑射如何? 李俊看了程子安一眼,正想说些什么,却不料被这沉默了一路的少年抢了先:“使者远来是客,刚才李霖抢先已是失了礼,这次不如您先请?” 殿下早就交代了要压过这人的风头,程子安又不傻,当然要先看看,知彼知己才能从容应对。 李俊也不计较这许多,左右只要出个风头,赢得漂亮便是。他有意先声夺人,便也没有拒绝,提着长弓便策马而出,没有像李霖那样来回跑了三遍作势,他只一个来回看准了位置,再次驾马而出跑过界口时便突然一个翻身,一只箭矢便已破空而出,如流星赶月般声势骇人。 “嘟”的一声,箭矢势如破竹般射中了远处的箭靶红心。 楚翊定睛看去,便见着那箭靶前悬着的铜钱已经不见了踪影,而箭靶红心之上,却赫然多了一抹铜色。显然是射中了,而且这一箭射得极为漂亮,便连周围那些看热闹的宫人们也忍不住叫了声好。 “似还不错,这许多天没碰过弓箭,倒也没怎么生疏。”李俊看了看远处的箭靶,隐约有些得意。 楚翊倒真没料到这位三皇子弓马娴熟至此,脸色讶异的神色一闪而逝。不过她到底是见惯风浪的,这点儿小事也不曾在意,当下笑道:“使者谦虚了,只这手箭法,恐怕当世便少有人能及得上你。” 李霖看着远处靶心上那枚铜钱,一时间也有些傻眼,心头升起了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他轻轻牵扯着缰绳,控马走到了程子安旁边,小声问她:“子安,你可还有把握?” 程子安白了他一眼,也没有立刻回话。李霖以为她也没什么把握,于是顿时苦了张脸,懊恼不已——坑人不成,反坑了自家兄弟什么的,这玩笑就真开大了,而且殿下也不会饶过他吧? 另一边李俊故作谦虚的和楚翊寒暄了几句,也终于舍得将目光移了过来。他看着程子安,脸上带着自信满满的笑,正想说些什么,却见着程子安冲他微微点头示意,随即便策马而出。 像李霖一样,程子安骑着马在校场上来回跑了三次,将远处那几枚悬在箭靶前的铜钱看了个清楚。待到战马第四次从箭靶前跑过时,她便突然搭箭扣弦,一箭射去,破空声后便见着那只箭矢穿过铜钱方孔,将那一枚铜钱牢牢地钉在了远处的靶心。 在程子安驾马来回跑过三趟后,李俊便已将她看轻了许多,只以为她和李霖一样准备摆个花架子。这一下她出手如电,而且箭法精准并未失手,虽不如他翻身一箭来得精彩,但这手箭法已是不俗。 李俊看过了远处的箭靶,眉头几不可见的微微蹙起,不过他觉得还是自己之前那一箭射得更加漂亮,于是便想以胜利者的姿态说些什么。可话还没出口,他却突然听见破空声再起,而且在这极短的片刻中“嗖嗖”的响起不止一道。 “嘟”“嘟”两声轻响,接连两箭再次射中了靶心。 李霖知道,程子安这是又用上了程家家传的连珠箭。他刚还以为自己把兄弟坑了,此时见着程子安似乎游刃有余,连忙引颈而望——程家的箭法便如程家的家风一般,中规中矩却务实,在战场上也不需要多余的花哨,只有一箭毙命!所以程子安不会漂亮的背射,却能连发连中。 果然,远处的三个箭靶上插着三只箭矢,箭尖都牢牢地钉着一枚铜钱。只是之前李俊射的是中间的一个箭靶,所以她在第一箭射出之后略过这个箭靶,有片刻的空隙,于是李俊等人才会先看见一箭中靶,然后才再次听见箭矢破空,否则便当是真正间不容发的三箭连发。 百步之远,连发三箭,这已经是程子安的极限了。若是在几个月前刚入宫那会儿,她的箭尚未有这般的准头,如今陪着皇女殿下苦练了数月,却是恰逢其会。 程子安骑在马背上遥遥的望了远处的箭靶一眼,俊美的脸上神色依旧,并不见半分得意和高傲。待看过了成绩,她才收起了弓箭翻身下马,然后走到了楚翊和李俊面前,微微抬手一拱,也不知是冲着两人中的哪一个,淡定的道了句:“幸不辱命。” 楚翊看着她眉开眼笑,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赏。李俊却是忍不住有些面色难堪,只觉得自己之前的得意仿佛都被人一巴掌糊在脸上,看着程子安的目光也不由得有些不善起来。 李霖察言观色,怕这燕国的皇子输不起闹脾气,当即唉声叹气道:“比过一场,结果只有我输,幸亏之前没提彩头的事情,否则我还得赔上双份儿……” 李俊到底也是长在深宫又有心争位的,心中自不会没几分城府。被李霖这一打岔,他也很快收敛了神色,只是再看着程子安时,眼中便多了几分郑重:“连珠箭?这位小公子可是姓程?” 程远的连珠箭名扬四海,即便李俊不曾见过,但教导他骑射的师傅却不会不提。他一眼认出来,又开口问了,程子安自然不会不承认,当即便微微颔首报出了名号:“在下程捷。” 李俊听她果然承认,便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之后有些意味不明的道了句:“没想到程家还有传人在。” 这话让人听着实在有些不舒服,便是楚翊和李霖都忍不住皱眉,但程子安却是神色未变,只是看着李俊沉默不语——当年程潜战败被俘,那一场仗便是同燕国打的,后来更是传回流言说程潜已经投敌,还替燕国练了兵,但事实如何,恐怕这燕国的皇子比他们更加清楚。 楚翊慢半拍的也想到了这一茬,她看了程子安一眼,有心想要替她问问。正想着要怎样开口,便见程子安只是沉默了一瞬,之后便是一脸傲然的回道:“我在,程家自然还有传人在。” 她刚才三箭齐中也是神色平静,不见半分骄傲,此刻提起程家,却是人人都能看出她的傲然来。李俊似乎也被噎了一下,半晌后不轻不重的轻笑了两声,终究没再说什么。 李霖眨了眨眼睛,眼看着气氛似乎越来越诡异了,担心再闹出什么不愉快,便是开口打起了圆场:“好了好了,骑射也比完了,耽搁了这么久,还得上课呢,看谢将军在那边都瞪眼了。” 只是站在校场边看个热闹,却无辜躺枪的谢云清:“……” 第62章 那个有计较的皇女 楚翊不想搭理李俊,李俊也因为之前没能赢过程子安觉得没脸纠缠,于是这一次的骑射课倒也算得上相安无事。待到一下午的练习结束,都已经到酉时了,出宫的事情自然不用再提。 敷衍过这一次两次,楚翊以为李俊便会知难而退了,谁知第二天一早这人竟又来了。只是他来得不早不晚,楚翊和程子安李霖却是一大早就去了上书房读书,这一来他在麟趾殿便是扑了个空,也亏得他耐性十足,竟在殿中一直等到他们中午下课回来。 授课完毕,邹太傅刚一离开,楚翊他们还没来得及离开十分,张岱便上前将此事说与了楚翊。李霖在一旁听见了,顿时眉头就是一皱,道了句:“阴魂不散!” 程子安瞥了张岱一眼,却是扯了扯李霖的袖子,提醒了一句:“慎言。” 张岱眨了眨眼睛,却只当做没听见,他一本正经的问楚翊:“殿下一会儿可要去重华殿看看太子殿下?许大夫昨晚已经回宫了,有他的回春圣手,太子殿下的伤势应当能提前痊愈吧。” 显然,张岱也看出了李俊的目的,并且同样不认同。 要说李俊真看上了楚翊这个人,恐怕也是不会,虽然从冷宫出来后将养了数月,楚翊的身子渐渐丰盈,脸色也慢慢的好了起来,看着算得上唇红齿白气质不俗。但她毕竟只有十三岁,身体尚未发育,不仅身板干瘪,个头也是不高,对于见惯了各色美人的一国皇子而言,这般外貌实在算不得有吸引力。 既然李俊看中的不是楚翊这个人,那么剩下的便不难猜想了:他深受燕帝宠爱,却碍于长幼有序不得储位,心头自然是不甘的,于是想要联络楚国得个强援也是正常。 燕国并没有女帝登位的先例,所以他也不曾考虑过这一点,便只想着和亲娶个公主回去,那么等到他将来与太子争位时,楚国必定是偏向他的。更何况当今楚皇不过一子一女,而且这位皇女和太子的关系似乎也是极好的,无论那时在位的是谁,恐怕都会助他一臂之力。 若真是个不知世事的深宫公主,见着李俊那样的俊朗少年,恐怕真是很难生出恶感来。再加上他肯用心来讨好,俗话说好女怕缠郎,只怕最后终究是能让他如愿的……便是前世的楚翊,大抵也是如此,但是如今他这打算可就注定要落空了。 张岱说这话的意思,显然是想让楚翊去重华殿避避风头,顺便也把那个厚脸皮的皇子晾上一晾。但如此作为终究是治标不治本,兼且十分失礼,于是楚翊思量了片刻之后,还是摇头道:“算了,也不能将人得罪得狠了,更何况皇兄伤势未愈,还是别给他添麻烦了。” 如果李俊真是脸皮够厚,又打着探望的旗号跑去了重华殿,太子殿下恐怕又得操心。 “那殿下,你不会真的陪他去逛什么京城吧?”问这话的不是张岱,而是凑上来的李霖。 楚翊斜眼看他,没好气的道:“我就出过两次宫,一次还是坐马车去圜丘祭天,京城有几条街我都不知道,带人出去,然后一起迷路吗?” 迷路的话当然是在说笑,无论楚翊还是李俊,以他们的身份出门自然不可能没有人引路。不过她既然这么说了,便是没打算真陪着李俊满京城乱跑,李霖听了也是稍稍安心。 楚翊并不知道李霖的想法,她带着人一路慢悠悠的走回了麟趾殿。路上想了许久,倒真没想出什么好的借口再次婉拒,心头不禁也有些浮躁——都怪她运气不好,住在东宫而不是后宫,否则这人哪有本事三天两头的往她的寝宫跑?! 再次见到李俊时,这人又换了身天青色的长袍,依然是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即便在这空落落的大殿里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也依旧不骄不躁,脸上全是温和的笑意。 被人接连拒绝了好几次,这位自幼盛宠在身的皇子还能有这般的耐性,倒真算得上是好涵养了。楚翊看着他,便觉得他比自己那几个同样野心勃勃的皇叔更多几分城府,再加上他为达目的的执着,这样的人去争夺皇位,将来燕国的皇位花落谁家,还真是很难说。 隐隐约约的,有一个念头浮现在了楚翊的脑海中…… “今日谢将军告假,殿下下午的骑射课无人教导……不知在下可有荣幸,邀得殿下同游?”李俊今天虽然来得时候有些不对,但显然也算得上是有备而来。 李霖闻言差点儿笑出了声:那位谢将军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殿下,从殿下开始上骑射课起,他便被冷落至今,每日的骑射课除了口头上指点一二之外,有他没他还真没区别。 想着之前楚翊说的话,李霖满以为这位燕国皇子会再次被拒,谁知楚翊沉吟了片刻之后,竟是微笑着答应了下来:“如果使者不嫌弃我不认识京城路径的话,那同游一回倒也并无不可。” 李霖闻言顿时傻眼,就连程子安都忍不住多看了楚翊一眼——殿下,这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呢?! **************************************************************************** 楚翊会答应了李俊的邀约,当然不是突然间就被他那副好皮囊蛊惑了,她只是突然间想明白了一件事——李俊如今还会来楚国寻求助力,这说明他尚未与那些反王勾连。 前世的那一场祸事,如果没有燕国和反王里应外合的话,其实压根兴不起风浪来。楚翊也不确定那些反王是怎么勾搭上燕国的,但如果她们先与李俊达成同盟,那么不仅断了反王们找上他的可能,今后就算有了异动,也会有李俊从中周旋,不至于酿成大祸。 当然,前提是要取得燕国这位皇子的信任,也要让他看到好处…… 一同在麟趾殿用过午膳,从皇宫里出来时,谁也不知道楚翊的打算。李俊志得意满,李霖面色不佳,便是向来以为自己心如止水的程子安,心里也有些小小的不舒服。 楚翊将众人的神色看在眼中,却是不在意的笑笑,任由李俊找来引路的向导将他们往热闹好玩的地方带。见着新鲜有趣的东西,她会主动去买,见着热闹好玩的事情,她也会驻足旁观,倒真像是单纯的陪人出来游玩,而且玩得很是开心。 见着楚翊脸上有了笑颜,李俊也趁机上前搭话。这一次皇女殿下再没有之前的不易亲近,虽然她不会主动去找话题,但李俊和她搭话她也会回应,如此一来二去,两人的话题天南海北的说着,却也渐渐地有说有笑起来。 李霖和程子安落后了两步,前者见状那肩膀撞了撞后者的肩头,低声嘀咕着:“哎,子安,这不对劲儿啊,我怎么觉得殿下这是要变心了啊?!” 楚翊虽然一直对程子安表现得很亲近,带对于其他人她向来都是一副高傲的姿态,也很少搭理。这一下子见着她和别人有说有笑,程子安心头也有些怪怪的,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儿,不过听了李霖的话,她还是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李霖撇撇嘴,抬抬下巴示意前方:“看,这有说有笑的,咱们殿下除了对你,何时对旁人有这般好脸色了?还有啊,她之前还说不出来的,这女人变卦真是比翻书还快……” 程子安也不知道楚翊为什么突然间改了主意,不过这时候却不能任由李霖胡言乱语,当即打断道:“行了,别废话了,被殿下听见了,小心有你好受的!” 李霖脸色一僵,终于还是悻悻的闭了嘴。 约莫闲逛了一个多时辰,楚翊便道是走得有些累了,那引路的向导当即很有眼力的指着前方道:“前面不远便是茗香居,布置得还算雅致,不如便去那里喝杯茶吧。” 一行人中自然没人反对,于是便转道去了茗香居。 几人要了个雅间,李俊又点了壶清茶。等到茶水送上,他尝了一口,便感叹道:“这南方的茶叶也与我们北边不同,喝着似乎更多一份清香。” 楚翊也端起茶杯来浅尝了一口,却是微微摇了摇头:“这茗香居的茶虽然不错,但还不算十分的好,若是使者喜欢品茗,你回燕国时,我便送你一些好茶。” 李俊一听,眼睛顿时一亮,觉得自己这两日的执着真是没白费,不过是出来游玩了一回,这位皇女便已经松口要送他茶叶了。若是再多相处些时候,那么自己所求想必也不难达成。 这样一想,李俊顿时就高兴了起来,当即道:“如此,我便不与殿下客气了。不过你我如今也算上朋友了,总是称呼‘使者’实在见外,我表字景瞻,你唤我景瞻便是。” 这人为达目的,不仅可以厚脸皮,也可以自来熟。不过楚翊这时候一点儿没觉得有哪里不好,当即从善如流的喊了一声:“景瞻。” 之后两人又聊起了茶叶,楚翊前世喝过的好茶不胜枚举,自然也有的是话题。李霖却是暗地里扯了扯程子安的衣袖,再次低声碎碎念:“坏了坏了,咱们殿下真要被这小白脸给勾搭走了……” 程子安一把扯回了衣袖,顺便瞪了他一眼:“闭嘴!” 第63章 那个红了脸的皇女 程子安第一次觉得,李霖的碎碎念如此烦人。但喝止的声音出口之后,她自己很快反应过来,她之所以会觉被李霖的碎碎念扰得心烦,不过是因为自己的心不静了。 人们大都有这样的劣根性,得到了便不想失去,独有的也不想与人分享。楚翊一开始便待她不同寻常,她自己也清楚的察觉到了,虽说有时候也为此而担忧烦扰,但此刻见着这份几乎独属于自己的特殊对待被分给了旁人,她的心头还是不自觉的有些发堵。 此事无关风月,不过是在不知不觉间养成的一个不怎么好的习惯罢了——程子安微蹙着眉,如此给自己方才的失态下了定义。 李霖也看出了她的不耐,终于还是老老实实的闭嘴了。不过话说回来,对方是高高在上的皇女,就算真的朝三暮四变了心,他和子安又能做些什么呢? 君不见楚国历代那么多的公主,成婚之后将驸马晾在一旁,明目张胆养男宠的可谓比比皆是。楚翊至少还没成亲,也没对任何人表露过喜欢程子安的意思,那么她的变心更不会有人指责。 李霖蔫儿了下去,程子安此时也不愿多言,两人安安静静的坐在雅间里喝茶。耳边响起的,只有楚翊和李霖轻言浅笑的声音,话题也已然从茶叶,说到了楚京的一些特产上——他们从来不知道,自家这才从冷宫里翻身出来没多久的皇女殿下,竟也是如此博闻多识。 楚翊已然起了心思与李俊交好,但联盟一事却并非一朝一夕可以谈成的,更何况这里虽然是茗香居的雅间,但屋子里除了程子安和李霖却还有随行的侍从和引路的向导,也算得上是人多口杂了,自然不是谈正事的地方。她与李俊闲聊了许久,一句也提正事,只在最后问他:“不知景瞻此番来楚国出使,何时归去?” 李俊闻言一愣,一时间也摸不准她究竟是想自己久留,还是厌烦了自己想把自己打发走。不过沉吟了片刻之后,他还是如实道:“我已满十六,此番回国便要入朝听政了,在楚地恐怕不能久留。” 一旁蔫头耷脑的李霖一听,立时来了精神,谁知他刚两眼放光的看过去,便听李俊又继续道:“父皇给了我三月时光,路上已经耗去了一月,归途也要一月,在下最多只能在楚京盘桓一月。” 还要留一个月……就凭他那厚脸皮的殷勤劲儿,殿下不早被他勾搭走了?! 李霖悻悻的收回了目光,又恢复了之前蔫头耷脑的模样。楚翊听了却觉得甚好,她与这位皇子的接触不多,只隐约觉得他是个可以合作的同盟人选,却尚需时间观察。更何况她如今还无权无势,这事儿说不得是要去与太子商议一番的。 眼见着楚翊没有不悦,反倒是隐约有些满意,李俊心里顿时飘飘然起来,觉得今日一游,这位殿下终是看到了他的好。那么等到一月之后再行求娶,大约便不会有什么困难了。 *************************************************************************** 赶在宫门下匙前,一行人回了宫,李俊一路把人送到了宫门口,还站在宫门外直等到楚翊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这才带着一群随从志得意满的回去了。 李霖一路上欲言又止,程子安也肃着张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从这两人的脸色上看,这趟出去,大抵都不算太过愉快。 楚翊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扫过了两人,将他们的神情尽收眼底,却没有解释什么。刚行到东宫,她便道:“我要去重华殿看看皇兄,你们先回栖云轩去吧。” 程子安和李霖闻言都是一怔,往日里楚翊去重华殿探望太子,若是他们当时恰好在场,是从未被刻意打发走过的。怎的今日出去一趟,便什么都不同了呢? 可是无论两人心里怎么想,听了楚翊的话也只能恭敬的应下,然后一行人分道扬镳。李霖和程子安两人独自向着麟趾殿的方向走,楚翊带着一群人往重华殿那边去。 在回去栖云轩的路上,李霖满脸担忧,忍不住再次碎碎念:“子安啊,你说殿下是怎么想的?变卦变得快就算了,不过是出去游玩了一回,她竟然还要跑去和太子说!讲真,前两天我们还陪她一起出去过呢,玩得那么开心,我都领着她去你家了……” 程子安觉得,自己的心浮气躁都是被李霖给念叨出来的。她不想再听他多言,更懒得再搭理他,于是一拂衣袖,脚下顿时加快了许多,只片刻便把人远远地丢在了后面。 李霖说着说着发现身边没人了,一抬头终于看见程子安已经走得远了,于是连忙迈开步子去追:“哎,子安,你怎么走这么快啊,等等我啊!” 另一边,楚翊带着出宫时随行的那些人便直接去了重华殿,刚一踏进重华殿的大门,便正巧见着太子殿下正要出去。后者见到他们身上的打扮便是一愣,随即皱眉问道:“阿翊又带着人出宫去了?” 端午前楚翊来告假,太子殿下便给了她一块可以自由出入宫门的令牌,事后他遇刺受伤也没想起来收回。却不料就这样短短几日,楚翊便又出宫去溜达了一回,他心里顿时有些担心自己这位皇妹会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成天想着往外跑以至于荒废学业玩物丧志。 楚翊一眼看就出了太子殿下的担心,左右是在重华殿里,她也没有更多的避讳,当下便上前几步抱住了太子的手臂,笑道:“皇兄不必担心,宫外虽然繁华热闹,但我知道自己的根基在什么地方。” 太子闻言顿时缓和了脸色,再见着楚翊这一副小女儿的姿态模样,便又露出了如往日一般的温和笑容:“你心中有底便好。那今日这一趟出去,又是为了什么?” 楚翊眨了眨眼睛,却没有离开回答,反倒是开口问道:“皇兄这是要出去?可有什么要紧事?” 太子也没有在意,只是从袖筒里掏出一封奏折来,随意的递与了楚翊,说道:“倒也不是十分紧急,只是淮河的水位又涨了,蕲州那边上了奏折请户部拨款加固河堤。”他说完顿了顿,又道:“淮河的河堤年年都在加固,可真遇上水患又像纸糊的一般,天知道这钱都去哪儿了!” 提起正事,太子也收起了脸上的温和浅笑,眉头微蹙的样子显然很是不悦。 楚翊没接那奏折,不过关于淮河修堤和水患的事情她也清楚的,因为直到她登基之后,这样年年要钱修堤的事情也没有停止。若是太子有心去管,恐怕也是不易,起码得先派个信得过又有本事的人,先去那边探查一番,之后才能再做打算。不过这事倒真是急不得。 “皇兄的身子尚未痊愈,这事儿就先别操心了。”楚翊一手压下了那封奏折,又道:“皇兄之前不是还问我出宫为什么出宫吗?其实是燕国的使者李俊邀我出宫同游的。” 太子殿下闻言顿时又皱了眉,当日晚宴他便与楚翊说过燕国不安好心,可见他对于燕国是半分好感也无的。此时一听见自家妹妹居然被燕国的皇子约出去了,心头顿时一沉,怕她不知世事被人骗了去,当即便道:“此人心思叵测,他约你出宫去做些什么?” 楚翊却挽着太子的胳膊,带着他往最近的偏殿走:“既然皇兄不急,那么我们去大殿里说吧。” 太子殿下没有拒绝,跟着楚翊一路走进了偏殿,之后又在楚翊的暗示下,把偏殿里侍候的宫人们都打发了出去。等到屋子里只有这兄妹二人了,他才开口问道:“阿翊是有什么事想对我说吗?” 楚翊让太子在椅子上坐了,自己又坐在了他旁边的位置,摆出一副将要长谈的模样,这才开口道:“李俊这两日去过我那麟趾殿几回,甚至陪着我去校场练过骑射,我今日本是拒绝不过才与他出宫的。”她说着看了太子一眼,又道:“他打的什么主意,皇兄应当猜到了吧。” 太子的脸色果然不大好看,正要发怒,却又被楚翊给安抚了下来:“皇兄不必着急,他打的算盘你我都看得清楚,自然不会让他轻易得逞……更何况父皇也不会坐视不理。” 老皇帝就两个皇嗣,太子的身体还时好时坏的,他既然把楚翊从冷宫里翻了出来,又费心的安排人教导她学文习武,自然不是准备拿她来和亲的。 太子闻言面色稍缓,又似责怪的对楚翊道:“你既然知道他的心思,敷衍过去便是,何必搭理他。若他当真纠缠得紧,便尽管来皇兄这里,我替你打发了便是。” 楚翊顿时就笑了,不过笑过之后,她还是肃容道:“此事暂且不提,今日我来寻皇兄,却是有正事要说的。”她说完顿了顿,看着太子问道:“皇兄觉得,李俊这人如何?” 太子不屑的轻哼了一声:“不如何,太过轻佻,仗着有副好皮囊就自以为那是资本。” 楚翊闻言有些好笑,也知道他是误会了,正要解释什么,便见着太子殿下一眼望过来,突然道:“阿翊,你不是喜欢你那个伴读吗?怎么突然间又对李俊感兴趣了?” 猝不及防,在楚翊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脸颊微红…… 第64章 那个恶作剧的少年 “阿翊,你不是喜欢你那个伴读吗,怎么突然间又对李俊感兴趣了?”太子殿下问得一本正经,仿佛这并不是儿女私情,而是家国大事。 程子安总共也没来过重华殿几回,楚翊都不知道她怎么就入了太子殿下的眼,不过听到太子这样说,她还是忍不住微微红了脸颊——毕竟前世今生加起来二十余年,她还是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也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毫不留情的揭破。 许是楚翊的反应太过明显,向来温文儒雅的太子殿下看着她的目光变得似笑非笑起来。 楚翊看见了,脸上的红晕更甚,羞恼之后傲娇的本能也冒了出来,让她下意识的便想要否认。不过在狡辩的话语出口之前,她突然有想得明白了,眼前这人是她的至亲,他既然早就看穿却没揭破,想必对于程子安也没什么不满,这才选择了放任自流。 在太子面前,她实在没有什么好隐瞒,也没有什么好狡辩的。 于是楚翊微微扬起了下巴,将骄傲的模样做得十足:“是,我就是喜欢程子安,等我长大了,还要让她做我的夫婿。李俊若是一直打着和亲的主意,便是打错了算盘,半分可能也没有!” 太子殿下闻言轻笑出声,他虽然对自家妹妹这么早就有了心上人有些吃味儿,但与李俊比起来,文武双全,性子又端方稳重的程子安显然要让他看着顺眼许多。 闲话说罢,太子殿下也不打算过多的去问妹妹的私事,便将话题有扯回了正事上:“阿翊方才说,有正事要与我说,不知是何事?” 话题转换得有些突然,楚翊对着太子表明了心意,还想听他评价两句来着,结果这位兄长倒是看得开,竟是连问也不问。她噎了一下,之前在片刻间打好的腹稿顿时胎死腹中,没了再提的必要。 卡了一下之后,楚翊也懒得卖关子了,便直言道:“李俊这人野心勃勃,他深受燕帝喜爱却因排序屈居于燕太子之下,想必是不甘心的。从他第一次来麟趾殿寻我,我便猜想他是想要与楚国联姻,此事若成,楚国便会成为他于燕太子争位时,最强大的后援……皇兄以为如何?” 太子殿下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想必对于这些是早有所料,因此并不诧异,只道:“可这联姻注定不成,阿翊提这些,是想说什么?” 楚翊笑笑,看着太子殿下道:“他既然有野心,那么即便联姻不成,但结盟却是可以的。” “结盟?!”太子眉头微蹙,似乎有些不赞同:“可我们为什么要结盟?若这位三皇子真有那份野心,他有燕帝的宠爱在身,只要不是个蠢的,便总有本事与与燕太子斗上一斗。若到时他们斗个两败俱伤,致使燕国内乱岂不是更好?何必蹚这浑水。” 楚翊小小的噎了一下,她是站在将来的角度看这件事的,自然知道这结盟有多重要,燕国将来又会是多大的隐患。可太子不能预知将来,他只看当下,这样说当然也很有道理。 不过只是略微凝神一想,她还是找了个理由:“皇兄不妨这样想,燕太子不得燕帝宠爱,却依然能稳坐储位,想必不是易于之辈。若他来日得登大宝,于我楚国恐怕又是一个强敌。相反,李俊这人便要稚嫩许多,他的谋算我们都能看得清楚……” 太子殿下听到这里便觉得有些好笑,李俊那人再不靠谱,也已经年满十六,即将入朝听政了,他这皇妹才刚十三,连身子都还没长开,却评价别人稚嫩…… 至于楚翊的说辞,太子其实并不十分认同。因为每个人都是会成长的,时间和环境都是促使人成长的理由,即便李俊今日真的稚嫩,尚且比不得他兄妹,焉知来日他得登大宝又如何?他们何必要为这种几乎是与虎谋皮的可能,而浪费精神甚至国力? 不过太子并没有打断楚翊的话,他看着她侃侃而谈,神情间满是坚定和自信,便知她恐怕打定主意要促成此事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神色间闪过了一丝落寞,等到楚翊说完之后,他也没说出自己的想法,只道:“若是阿翊打定了主意觉得值得,那便去做吧,左右有皇兄替你善后。” 这句话听得人心头发暖,楚翊本来还在绞尽脑汁的想理由,闻言却只能讷讷的看着太子,好半晌才轻声道:“皇兄放心,我必不会让你后悔今日答应下来的。” ***************************************************************************** 有了太子殿下的话做底,楚翊面对李俊时便越发的从容了。而李俊见着楚翊态度好转,也表现得越发殷勤,即便没有机会约人出去游玩,也会送上些或有趣或精致的礼物,看得出是费了些心思的。 楚翊对于这些礼物倒是照单全收,不过扭头就全部丢给了张岱,让他挑了合适的回礼再给李俊送回去,却是半分也不占他的便宜。一来二去,李俊看着屋子里那一堆回礼,也有些糊涂了,闹不明白这位皇女算的这般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两人的相交瞒不了旁人,尤其是这麟趾殿里的人。李霖刚开始看见这礼物送来送去,还会去程子安面前唠叨几回,到了后来却是彻底麻木了,每每只用着同情的目光去看程子安。 几次三番,程子安再看到李霖,几乎都是躲着走。可等到她在栖云轩中自己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却又偶尔会无意识的扭头向着楚翊寝宫的方向张望,有时候能看见那边灯火璀璨,有时候却是漆黑一片——似乎皇女殿下睡得总是很早,她休息之后整座宫殿便也会安静下来。 夜色朦胧,猫崽儿迈着优雅的猫步出来找程子安时,便又见她在望着自己寝宫的方向发呆。 “喵——”少年,别看了,你站在这里顶多能看到个宫灯……说,你是不是移情别恋,终于忘记褚京墨,喜欢上朕了? 自从发现程子安偶尔会看着自己寝宫的方向走神,楚翊便渐渐地得意了起来。她扬着小下巴一脸高傲的看着程子安,也不管对方是不是真的喜欢上自己了,左右能有这般反应,便总是在意的。 既然在意,那便离喜欢不远了! 程子安被这一声猫叫叫得回了神,等发现自己竟然又在练武时发呆走神,便是忍不住皱眉。这样的反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是不喜欢楚翊那种性子的,可为什么又会在她亲近李俊时那样在意呢?真的只是因为李霖念叨多了,所以扰乱了她的心境吗? 这种反常让程子安觉得自己正站在悬崖旁,一个不留神可能就会掉入万丈深渊,永世不得翻身! “喵——”少年,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朕的美貌啊…… 仗着人听不懂,猫崽儿大言不惭,完全不去想自己那小身板儿有什么美貌可言。 程子安低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脚边的黑猫,一个俯身把她捞起来抱在了怀里。她不愿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便一边给猫崽儿撸毛,一边调侃着:“小黑你最近怎么了?感觉越来越傲娇了呢。” 猫崽儿本来正半眯着眼享受,闻言顿时炸毛,一巴掌拍开了程子安的手便“喵喵喵”的叫了起来。她努力做出恼怒甚至凶狠的模样,金色的猫眼里瞳孔也危险的竖了起来,摆出一副即将攻击的架势,但实际上却连指甲都没往外伸。 程子安毫不在意的继续伸手撸猫,猫崽儿歪着小脑袋躲了两下之后,果然也不再纠结,很快便再次瘫软在程子安的怀里,安心的享受按摩。 被撸毛撸得舒服了,猫崽儿便软软的叫了一声:“喵——”少年,别多想了,朕不会移情别恋,更不会始乱终弃的,李俊送的东西朕都按价还回去了! 如果李俊知道,他精挑细选用来讨好楚翊的礼物,楚翊是按照价值还礼的,估计得哭出来。也幸好他不知道,所以偶尔还能对着那些东西自我安慰。 程子安却不会想到猫崽儿能和她说这些,她纯粹就把那叫声当做是舒服的意思。也不知怎的,她看着猫崽儿那一脸舒服的小模样,突然间就起了坏心思,嘴角一勾,露出个坏笑来,然后毫不预兆的便把怀里的猫向上一抛…… 身体突然间腾空,猫崽儿愣了一下,原本半眯着的猫眼睁开时还带着几分迷茫。直到感觉身体开始向下掉落,她似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当即惊叫了一声:“喵——” 凄厉的猫叫几乎响彻了整个栖云轩,就连住在对面的李霖也听见了。他被吓得手一抖,面前刚要做完的模型顿时被毁掉了一块,瞬间心疼得想哭。 而这边,程子安已经一把将正惊慌失措的挥舞着四只小爪子的猫崽儿接住了。人的劣根性也在这一刻体现了出来,她看着一脸懵逼的猫崽儿哈哈大笑了起来,只觉得莫名憋闷了好些天的心情终于畅快了许多:“走,小黑,今晚我们吃烤羊腿!” 吃什么烤羊腿?!少年,你这样做是在作死,你知道吗?! 第65章 那个求结盟的皇女 时间晃晃悠悠便过去了大半个月,李俊依然往麟趾殿跑得勤快,包括程子安在内的所有人也都已经习惯了他的这种殷勤,以至于渐渐地不再将他放在心上。 通过大半个月的相处,楚翊对于李俊也算有了比较恰当的评价。这位皇子文韬武略都能拿得出手,心机手段城府圣宠样样不缺,确实是有资本与燕太子一争高下的,也无怪前世两人相争那么多年。不过就像楚翊和太子说的那样,此时的李俊尚且稚嫩,倒也不必担心他会反咬一口。 大半个月过去,楚翊便觉得时机已经差不多到了。一来两人相处这么些天也算熟悉了,二来她还得赶在对方着手和亲一事之前让他打消了念头,否则可能会平添许多波澜。 有了这般打算之后,这一日李俊再来时,楚翊便对他道:“景瞻成日里往我这麟趾殿跑,我又课业繁多无法相陪,你不会觉得无趣吗?” 李俊笑笑,自然答道:“当然不会,我在这楚京里也不过只得你一个好友。左右闲来无事,这楚京里许多有名的地方我也都去过了,不来寻你又去寻谁?” 楚翊也不在意他的说辞,便是笑道:“那正巧,今日难得有空,我听宫人们说小花园那边,池塘里的荷花都已经开了,说来如今正是花开灿烂的时候,不若同去赏荷?” 往日里楚翊不是要读书就是要练骑射,时间实在是很紧张,李俊脸皮再厚也明白不能耽误了旁人的正事,否则别说好感了,只怕先要惹了人嫌弃。今日楚翊难得松口说是有空闲,李俊自然不会拒绝,更何况赏赏荷花谈谈风月,本也促进感情的一种方式。 两人一拍即合,楚翊也有意无意的忽略了平时总是跟在身边的两个伴读,只带着几个随伺的宫人便一路往东宫的小花园去了。 皇宫里有御花园,其中奇花异草无数,但那里实在是人多眼杂,兼且靠近后宫,说不得便会遇上几个老皇帝的妃嫔,实在是多有不便——虽然楚翊目前还没和这些人打过交道,但也并不想与她们有什么牵扯——而各宫之中尚有小花园,东宫因为太子向来得老皇帝看中,再加上他身子不好御花园又离得有些远,因此这小花园也被修建得精致无比。 东宫的小花园在麟趾殿和重华殿中间,说起来距离麟趾殿还要更近一些。楚翊带着李俊过去,一路有说有笑的,似乎也没走多长时间便是到了荷花池旁。 五六月的时候,那冬日里枯败的荷花池已是一派生机勃勃。层层叠叠的绿色荷叶几乎铺满了大半个池塘,有白色和粉色的荷花点缀其中,有的盛放已极,大约过几日再来看便会开败了,也有的含苞待放,只一个尖尖的花骨朵。有微风轻轻吹过,便见一道绿色的涟漪划破了满池的平静。 楚翊和李俊走进了一处凉亭,将随行的宫人都打发得远远地守着。人刚一靠近水边,便见着水中一道道或金或红的身影迅速游近,却都是些被人投喂习惯了的锦鲤。 东宫里没什么女眷,但凉亭的栏杆边上也一直准备了投喂的鱼食。楚翊随手捻起一把扔进了水中,便见着原本尚算平静的水面顿时就和炸了锅一样,一群锦鲤全去抢夺食物了。 李俊负手站在一旁,看看楚翊又看看眼前的荷花池,笑道:“这里的景致果然不错,殿下平日里课业繁忙,偶得闲暇也该多出来走走,何必将自己绷得那样紧。” 相处大半个月,李俊还是第一次主动提楚翊课业的问题。他其实一直不是很明白,楚国的皇女为什么课业也是这样的繁重?要知道,即使是在尚武的燕国,公主们也都是娇养着长大的,想学些什么全凭个人兴趣,只要最后别长成了个虚有其表的草包,其它是没人管的。 楚翊听他提起课业,却是心道正好,这下子却是连话头都不需要她去找了。她轻轻拍了拍手,将手中沾染的鱼食都拍了下去,又看了一眼渐渐平静下来的水面,这才收回目光看向了李俊,轻笑着摇头道:“景瞻这话虽是好意,但我恐怕不能听从了,课业的事是稍许不敢轻怠的。” 李俊听她这样说,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在燕国,公主们总是最自由的,她们想学什么就学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小时候我们也不知有多羡慕她们。为何到了楚国,殿下你却……” 楚翊眨了眨眼睛,也没有直接回答,只反问道:“景瞻应当是没读过楚国的国史吧?” 又关国史什么事? 话题转换得太过迅速,李俊一时间有些迷茫。不过楚国世代与燕国敌对,所谓知彼知己,敌国的国史他们这些皇子自然是会学的。他凝眸想了半晌,终于想起了什么,刹那间惊诧异常,再看楚翊时神色都有些变了。 楚翊看李俊那表情便知道,他多半是想到了。也不在意对方的神色古怪,她微微抬眼看着对面比她高了一个头的少年,仿佛随意的问:“景瞻可是想到了?” 李俊脸色变了几变,终究还是盯着楚翊,微蹙着眉吐出了四个字:“女帝临朝!” 没错,与燕国不同,楚国是正经有过女帝临朝的先例的,而且不止一例! 楚国的第一位女帝是被充作了皇子养大的,之后她斗败了所有兄弟登基为帝,在那一朝可谓是盛世太平,女帝本人也是个有道明君。然而直到百年身死,她的身份才被揭破出来,一时间朝野震惊。但她的功绩无人可以否认,史官便也将这事原原本本的记载在了史册之中。 楚国的第二位女帝因为有了这个先例,便是正大光明的以女子之身登基称帝的。她本人也是文武双全才倾一时,偏还遇见个不靠谱的兄弟做了皇帝,没几年便折腾得边境不稳,国内叛乱四起。也不知她是为国着想还是纯粹看不惯,干脆便将那兄弟一脚踹了,自己做了皇帝,然后御驾亲征平定四方。 楚国传国四百余年,历经十七位帝王,其中自有不少名垂千古的有道明君,但这两位女帝在其中也绝不会被掩了风采。只是她们的经历多少都带着些传奇色彩,于是在楚国有了贤明雅达的储君之后,谁也不会轻易去想,楚国可能会有第三位女帝临朝。 听到这四个字,楚翊微垂了眼眸,也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其实她前世虽然真做了这楚国的第三任女帝,但孤家寡人独坐高位也并不是什么让人高兴或者欢喜的事情。如果没有那场叛乱,她说不得也只是一辈子坐在帝王位上碌碌无为,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然而楚翊这片刻的沉默,却让李俊脑补了太多东西。比如眼前这位皇女其实是个心机深沉之辈,她表面与太子交好,其实野心勃勃想夺对方的储君之位。再比如她和自己说这些,是摆明了已经看穿自己的心思,她不会答应却又想拉拢自己,为她将来夺位添一个助力…… 李俊以己及人,一时间想得太多。不过其他事情尚无定论,但在楚翊暗示了女帝临朝一事后,他心中便明白,联姻一事恐怕是真的要告吹了——他早知道楚皇只有一子一女,这皇女恐怕不好求娶,这才想了迂回之策,打算先把人拿下再向楚皇求亲,谁知这人是压根娶不回去的! 刹那间,涌现在李俊心头的不仅是失望,还有一种被人戏弄了的愤怒。他神色几番变化,但想起自己不能白白来这楚国一趟,浪费三个月光景,到底还是耐下了性子,开始思量起如果与这位皇女结盟,对于自己能有几分好处,于将来的大事又能有几分助益? 楚翊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包括那一刹那的羞恼和愤怒。然而即便如此,这个血气方刚的少年竟也能忍下了恼怒,沉下心去思虑得失,这让楚翊不得不将对他的评价再次提高。 两人的心思千回百转,但时间其实不过瞬息。 楚翊在扔下了一个天雷之后,转身又淡定的抓了把鱼食撒进了荷花池里:“景瞻思虑过多了,女帝临朝虽不奇怪,但即便是在楚国,也并非常态。” 话虽这样,但李俊显然已经不敢再将她当做一个寻常的公主看待了。他微蹙着眉看着凉亭下翻腾不休的水面,好半晌才问:“殿下突然与我说这些,究竟是何意?” 楚翊本不耐烦过多的纠缠,此时她已经觉得自己把该说的都说了,该暗示的也暗示了,便懒得再绕弯子,直言道:“皇子人中龙凤,来日成就当不是如今可比,有心想要与你结盟。” 比皇子身份更加贵重的能是什么?自然不是一个小小的藩王! 李俊本就野心勃勃,不管这话里有多少恭维的成分,他听了这话便只觉得热血沸腾。不过在听完楚翊的话之后,他脑海中的第一个想法却是:她果然还是想要与我结盟! 这时再看楚翊,他已不是以一个追求者的眼光去看一个别国的公主,亦或者只着眼这个公主身后带来的利益。他看着楚翊时,便觉得仿佛看见了一个野心勃勃的同类…… 第66章 那个再遇险的皇女 关于结盟的事情,李俊到底没有立刻答应下来。且不提如今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便是面对楚翊这个人,他也需要将她放在另一个角度重新评估一番。 李俊当先告辞离开了,态度依然算得上温文有礼,但谁都知道,有些事已然不同。 楚翊没有去管李俊的离开,她与他虚与委蛇也有大半个月了,真心假意两人心中自有评断。不过如今总算是将话说开了,那么之前那些虚伪的客套便都不再需要。所以李俊第一次提前离了场,楚翊也丝毫没有要离开小花园相送的意思。 了却一桩心事,楚翊独自在凉亭中坐了一会儿便也打算回去了。也不知是巧还是不巧,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无意间的一扫眼,却发现荷花池对面的回廊上似乎有一个很熟悉的身影匆匆走过。几乎不用再看第二眼确认,楚翊便认了出来,那人是程子安! 东宫小花园的荷花池距离麟趾殿并不远,而在麟趾殿中距离这荷花池最近的,却是那风景雅致却离楚翊寝宫挺远的揽月阁——在褚京墨进宫之初,楚翊便将这处地方给了她居住。 几个月过去,楚翊原本每日一次的平安脉在她自己的要求下,渐渐地变成了三日一回。褚京墨到寝宫来得更少了,程子安跟着她也是课业繁重,再加上每日还有枪法要练兵书要读,她即便有心也没上门空闲去找人。久而久之,楚翊有时候都忘记了麟趾殿中还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但是此时此刻,看见程子安出现在了揽月阁里,楚翊一下子便又警惕了起来——她最近因为要花费时间应付李俊,与课业之上便稍有放松,谁知这刚有了点空闲,程子安便开始往揽月阁里跑了? 在她的地盘上,一心想和别的女人勾搭上,这简直……不能忍! 黑着张脸快步走出了凉亭,楚翊走到凉亭外扭头往四下里一望,却发现这荷花池离揽月阁如此近,却没有一条路是可以直接过去的。要去揽月阁,还得出了小花园之后,从麟趾殿绕道! 皇女殿下的脸色更黑了,她眼带不甘的往对面揽月阁的回廊上看了一眼,却发现程子安已经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她想追上,显然是不可能了,便只能满脸不悦的对着侍立在一旁的宫人道:“回头让人来修条直通揽月阁的路!” 那宫人满脸茫然的应下了,扭头就让人去将作监吩咐了。修条直通揽月阁的小路自然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好端端的,皇女殿下怎么就不高兴了呢?难道是因为想去揽月阁,却没能去成? 眼看着殿下又愤愤的看了对岸一眼,便一拂袖转身要走,那宫人终于还是小声提议道:“若是殿下想去对面的揽月阁,左近是有小船可以载着您过去的……” 楚翊一听,立刻便停下了脚步,她下意思的先往四下里张望了一番,奈何这荷花池里层层叠叠的全是荷叶,叶子出水都还挺高,若是真有小船恐怕也被掩盖其中了。她没看到有小船的影子,便干脆的一挥手,冲着那宫人喊道:“带路。” 那宫人连忙应了一声,小跑几步到了前面引路。其实也并没有多远,不过只走了数十步,楚翊便看见了岸边修了一处小渡口,渡口前的水面上零零散散的停着两三只精致的小船。只是这附近的荷叶太过繁茂,稍微离得远了些,便尽数被遮掩住了。 这片荷花池并不算小,这些小船便是为了游湖采莲准备的。引路的那个宫人本身便是在小花园里伺候的,他知道这里有船,本身也会划船,便当先跳上了一只小船道:“殿下可随我来。” 这些小船都很精致,不过却都不大,一条船上顶多能坐两三个人。又有宫人跳上船检查了一番,确定小船无碍之后,也没有再上岸,只请了楚翊上船。 游湖采莲这种事,楚翊前世闲来无聊也是做过的,再加上她现在正急着想去揽月阁找程子安,便也没有多想就上了小船。那划船的宫人让留在小渡口的人帮忙解了绳索,之后拿着竹篙在岸边浅水处轻轻一撑,这载着三人的小船便划开了平静的水面,悠悠向前行去。 这时节自然没有莲蓬可采,水面上层层叠叠的全是叶子,阻得小船也划得不快。 接连有荷叶擦身而过,楚翊不耐烦的伸手拂开,好不容易等到小船行了一半,到了这荷花池的中间,船却突然停了下来。楚翊顿时皱眉,抬头去问那划船的宫人:“怎么停下了?” 那宫人看了她一眼,嘴角一勾,露出个诡异的笑来。然后不等楚翊和船上的另一个宫人反应,他突然一扬手,便将手中的那只竹篙远远的扔了开去,然后一个纵身就跳进了水中。 楚翊心头“咯噔”一下,刚暗叫了一声不好,便突然听到船底传来了几声闷响。没几下,她便见着一只匕首刺穿了船底,而且这匕首刺出来的位置正在她脚边,若是再偏上几寸,说不得便得将她的脚底也一同给刺穿了去。 楚翊吓得连退了几步,远远地避开了那把利刃。然而下一刻,匕首就被抽了回去。随着匕首的抽离,汩汩清流便从那破洞中迅速的涌了上来…… 许是水压过大,也许是这船早被人做了手脚,此时船底被人凿开了一个破口之后,被水一冲,那破口竟然很快扩大。于是更多的水流涌入了小船,站在船上的人也能很明显的感觉到小船渐渐下沉,相信用不了几息的功夫,这艘小船便会沉入水底! 同行的另一个宫人显然也受到了惊吓,他已经扯开嗓子喊了起来:“来人啊,有刺客,船要沉了……” 荷花池虽不小,但毕竟只是一处池塘,比不得江河湖泊。此时小船虽然已经行至了荷花池的中间,但留守在岸边的人却都是能够听见这高呼的,于是也瞬间炸开了锅,有人吵吵嚷嚷的要去叫侍卫,也有人看见渡口边停泊的另外两艘小船,准备划船来救人,岸边顿时喧哗成了一片。 楚翊却是管不得这许多了,她看着渐渐淹没小腿的水面,脸色有些发白。作为一个从不谦虚,性子高傲的人,楚翊在此刻却不得承认自己的无措,因为她根本不会水! “殿下,殿下,我会水,一会儿您抓着我,别乱动,我能带着你游回岸边。”同行的宫人凑到了楚翊身边,如此说道。但他的脸色也十分难看,因为谁都知道,这荷花池里的水不致命,但荷花池里的刺客却是要人命的。 许是听到了这荷花池里的喧闹,对面揽月阁二楼的窗户突然被推开了。 程子安探出头来,一眼就看见了楚翊在水中的狼狈。她愣了一下,似乎听到屋里有人说了什么,忙开口对着楚翊喊道:“殿下,荷花池里水不深,一会儿船沉下去别慌,站直了!” 说完这话,程子安突然想起楚翊的身高来。虽然比起几个月前初见时,这位殿下长高了不少,但她年纪尚小,如今依然比自己矮了将近一个头……她这身高,站直了真的不会被直接没顶吗? 程子安有些心虚,可楚翊听了他的话,却是一下子便镇定了下来。倒是她身旁那个麟趾殿跟来的宫人看见了程子安,却是激动的冲她喊道:“程大人,这水里有刺客!” 麟趾殿的人都知道程子安身手不俗,此刻见着她简直就跟见了救星一般。程子安闻言又是一愣,她下意识的往楚翊那里看了一眼,却不料正对上了对方的眼睛——离得有些远了,她看不清楚翊此刻眼中的情绪,但能看得出来,这位之前还有些慌张的殿下已经镇定了下来。 似是迟疑了一下,程子安突然一手撑在了窗台上,借力一个纵身便从那二楼的窗户里跳了出来。 “噗通”一声,她跳入了水中,而与此同时,楚翊脚下的小船也终于沉至了船舷。小船彻底沉没,大量的水争先恐后的涌了过来,几乎只是瞬间,楚翊便被淹没了。 “……”说好的水不深呢?! 池塘里的水已经将楚翊彻底淹没了,她记得程子安的话,便努力的站直了身体,可是脚下依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着力之处。身子漂浮无处着力,水流从四面八方涌来,从口鼻耳朵涌入,呛水的感觉终于还是让她无法镇定下去,手脚开始胡乱的挥舞扑腾起来。 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向上带去。楚翊先是一惊后是一喜,她以为程子安及时赶到了,但在水中勉强睁开眼后,看见的却是一道石青色的身影——那是楚宫中小内侍的服饰色彩,今天跟着她上船的那个宫人便是穿着这样的一件衣服。 隐约觉得有些失望,可在这样的时候为这样的事情失望显然太不合时宜。楚翊打起精神顺着那宫人的力道努力向上,可还没等到她的脑袋露出水面换口气,便突然感觉胳膊上的力道猛然一紧。然后不等她反应过来,便被人一把推了开去,那力道似乎很重。 浮浮沉沉,楚翊被这一把推得猝不及防,嘴一张,口中最后的一点空气被吐了出来,变作一个个透明的气泡向上飘去。她惊慌失措的扑腾着,然后看见有血色在湖水中蔓延开来。 第67章 那个很心虚的少年 有刺眼的红色从那道石青色的身影上喷涌而出,大团的鲜红将周围原本有些昏沉的池水染成一片血色,然后再渐渐地淡去…… 楚翊心头一沉,明白那想要救下自己的宫人恐怕已经遭了不测。她想要去寻找那刺客的踪影,可是肺部却因为缺氧,几乎有了一种要爆裂开来的感觉,促使她不得不将呼吸求生放在第一位。 不会水的皇女殿下扑腾得更厉害了。可是这毫无章法的动作却并不能拯救她,即使脑袋偶尔扑腾出了水面,可是在那样惊慌失措的情况下,她根本来不及呼吸便又沉入了水里,还因此呛了不少水。 渐渐地,手足失去了力道,扑腾的动作也变得无力起来。因为呛水,从口鼻咽喉直到肺部,都火辣辣的疼了起来,窒息的感觉令她想起了前世被人缢死的痛苦——在这一刻,楚翊突然想到猫好像是会游泳的,可是为什么她就不会呢?或许下次该用猫身去试试游泳的感觉? 石青色的身影小小的挣扎了一下,便带着无边的血色沉了底。在楚翊努力扑腾着求生,没有看见的时候,一道暗色的身影正借着这池水的昏沉,悄无声息的向她游来。 有寒光闪闪的匕首从水底刺来,带起些许水流的涌动。但和楚翊扑腾时那巨大的动静比起来,这些微的动静显然不可能引起她的注意。然而这一刀到底还是没能刺下去,因为有一只手从斜地里伸了出来,牢牢地抓住了拿匕首的手腕,力道大得让这一刀再也刺不下去! 楚翊是不知道这些暗流涌动的,她只觉得身体越来越沉,脑海里有千万个念头走马观花一般匆匆闪过,却压根想不起来这些念头都是些什么。眼前原本尚算明亮的水光渐渐地发黑,耳边不知怎的嗡嗡作响,死亡似乎已经再次近在咫尺…… 有一只手臂从身后伸来,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往水面上拖去。楚翊能很清楚的感觉到这些动静,她的意识尚未迷失,可身体却已经不听使唤,即使只是想要睁开眼睛看上一眼,也做不到。 “哗啦”一阵水声响起,楚翊感觉到口鼻外压抑的水流终于消失不见了,她占满水的脸颊被水面上的微风一吹,还微微有些泛凉。她努力的想要吸入空气,可不知是因为口鼻间呛入的水太多了还是其他,任她如何努力的想要呼吸,也没有丝毫空气涌入肺部。 脸颊被人轻拍了两下,楚翊听到程子安的声音在喊:“殿下,殿下……” 可这声音却似远又似近,让人怎么听都觉得有些不真切,仿佛是在梦中。 楚翊知道,这是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了,所以一切才会失真。但她不敢就此睡去,说不定她睡着了之后又会在猫身上醒来,可谁知道人身这边又会发生什么? 程子安却被楚翊这毫无生气的样子吓坏了——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份慌乱是源于对方的身份,还是源于对方这个人——她白了一张脸,一边口里不断的喊着“殿下”,一边继续拍打着对方的脸颊,力道也在不自觉中渐渐加大。 “你再拍,她的脸就成猪头了!”一个稍显冷淡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程子安闻言,刚准备拍在楚翊脸颊上的手便顿住了,她看着楚翊通红的脸颊,有一瞬间的尴尬。不过很快,程子安意识到眼前的情况危急,忙向那人求助道:“该怎么做?” “渡气,然后回去找阿褚。”简洁明了,一语中的。 渡气?渡气!不会是她以为的那样渡气吧?! 程子安托在楚翊腰间的手都僵住了,她僵硬的回转头去看给出这个主意的十二,却见对方毫不留情的别过了头。之后更没有停留,一手拎着那个被打晕的刺客,就往揽月阁的方向游了过去。 原本幽静的荷花池再次恢复了平静,层层叠叠的荷叶遮挡了所有的视线。程子安扭头四顾,却发现整个荷花池中似乎只有她和“昏迷”的楚翊,包括刚刚带着人游开的十二,都消失不见了。 程子安将视线重新移回了楚翊的脸上,那张向来鲜活又傲娇的脸上,此刻却只剩下了苍白的平静。可面对着那张脸,也说不上为什么,她只觉得心跳如鼓。 “殿下,我只是……我只是为了救你……”程子安喃喃自语了一句,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昏迷”了的楚翊听的。 话音落下,楚翊便觉得自己的嘴被轻轻地捏开了,然后覆上了一片温软。她的意识并没有彻底消失,她知道那是什么,可此时此刻她甚至升不起什么旖旎的心思来。 很快,一口气从对面渡了过来。全身的感官仿佛突然间都找到了突破口,胸腔缺氧的憋闷,口鼻呛水的火辣,徒劳挣扎的疲软,在这一刻铺天盖地般向楚翊涌来。 那滋味儿很不好受,可这般难受,却又让人感觉到了生命的鲜活。 程子安察觉到楚翊有了动静,忙向后退了些许,然后便见着楚翊嘴一张,吐出了几口清水来。她见过人溺水,知道溺水的人能把水吐出来多半就没什么大碍了,当下也是松了口气,问道:“殿下,殿下?你还好吧?” 楚翊吐出水又咳嗽了几声,总算是觉得呼吸顺畅了,虽然气管里还是有些火辣辣的疼。听到程子安的问话,她勉强抬眼看了对方一眼,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张开口却又觉得嗓子疼得厉害,根本说不出话来,于是只能闭嘴。 这个时候的楚翊实在很狼狈,以往的高傲似乎都消失不见了。她软软的靠在程子安身上,甚至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没一会儿功夫,甚至连眼睛都又闭上了。 此刻两人还泡在水里,虽然五六月的天气并不觉得冷,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程子安一手托着楚翊丝毫不敢放松,抽空抬头张望了一下。之前就在小渡口那边吵吵嚷嚷着要划船过来的那些宫人们却依旧没见踪影,也不知是不是另外两艘船都有问题,以至于压根划不出来。 楚翊的状态似乎并不太好,程子安也不欲等待,再加上对方也没有像一般溺水者那样挣扎不休,于是她便索性带着楚翊往揽月阁的方向游了过去。 并没有游出多远,拨开层层叠叠的荷叶之后,便能看见揽月阁方向也有侍卫跳下了荷花池,正往这边游来。有几个侍卫甚至已经离得很近了,只是被荷叶挡住了视线,所以一时没能找到她们罢了。 有了这些侍卫相助,楚翊很快便被救上了岸。揽月阁又正巧是女医官褚京墨的住处,于是众人也不做他想,匆匆忙忙便将人抬到了褚京墨那里。 程子安抽空往四下里打量了一番,却见周围已经被侍卫和宫人们围满。原本冷清的揽月阁里如今吵吵嚷嚷的到处都是人,只是没看见先带着刺客回来的十二,也不知她避去了哪里? ***************************************************************************** 受惊加脱力,楚翊在褚京墨的床上躺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终于缓了过来。 上次太子在宣德殿遇刺一事的风波尚未平息,皇女便又在东宫的小花园里遇刺了,此事无疑是刺激了多有人的神经。于是短短半个时辰,楚翊遇刺一事不仅惊动了同在东宫的太子,便是向来不太将楚翊放在心上的老皇帝,也屈尊来了这小小的揽月阁一趟。 楚翊呛了水,有些说不出话来,于是只短短的说了几句,便被太子抬手止住了,只让一路跟着她的那些宫人们细说。 这些宫人们倒是说得详尽,连楚翊之前生气让人修路的事情也说了。不过他们都没跟上船,关键之时发生了什么事却都不大清楚,只是站在岸边等待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喊“有刺客”。而唯一跟上船的那个宫人却是已经被刺客刺死,如今才刚被侍卫们从荷花池底打捞上来。 于是楚翊便又哑着嗓子补了几句,她嗓子实在不适,便想让程子安说接下来的,左右沉船之后的事情她应当都看见了。谁知扭头四顾一番,却没看见对方的身影,一愣之后才想起这人应当是换衣裳去了——夏日衣衫单薄,沾了水贴在身上,恐怕便会暴露许多问题。 还没等程子安换过衣裳回来,老皇帝便先到了。他来得比本就在东宫的太子要晚上一些,一进门见着楚翊虽然神态萎靡,却并无大碍的模样,便问道:“刺客抓住了吗?” 楚翊作为当事人,对此事却并不清楚。她只是隐约记得在程子安来救她时,身边是有另一个人存在的,而且也是这个人提醒程子安给她渡气,才堪堪保下了她的一条小命。不过那人究竟是谁,又有没有抓住刺客,她却是没有看见。于是听了老皇帝的话后,她也扭头去看一来便主持大局的太子。 太子闻言点了点头,回道:“抓住了。那刺客似是被人伤着了,昏倒在了隔岸的水边,被侍卫们搜查时抓住了,有当时在场的宫人指认于他。”说完顿了顿,他又加上一句:“小花园的管事也过来辨认过,确认他本就是那里的值守宫人,入宫也有数载,只是没想到竟会是个刺客。” 老皇帝一听,面色更沉。不过总得来说,有了这般线索也是件好事。至少这人本就在宫中,也就有根底可查有人脉可见,不像之前太子两次遇刺,那些刺客的来历至今没有头绪。 楚翊听见太子说那刺客昏倒在隔岸水边时,心头便觉得有些奇怪。她蹙着眉头想了想,终于还是想起个人来——除了程子安之外,这揽月阁中身手最好的,恐怕就是褚京墨当初救下的那个刺客吧?也只有这个人,即使救了她抓了刺客,也无法出现在众人之前。 只是这都好几个月过去了,这人身上的伤也早该痊愈,却还没有离开揽月阁吗?那么,她是真心不想再回去做刺客为人卖命,还是想要留在东宫另有所图? 太子与老皇帝说过几句话,一回头便见着楚翊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他当然不知道楚翊在想褚京墨救下的那个刺客,只当她是累了,便道:“褚医官已与你看过,说是没什么大碍,阿翊便放心的在这里好好休息些时候吧,等到好些了再回你自己的寝宫。至于课业……也停上两天吧。” 楚翊闻言回神,她并不喜欢待在别人的地方,下意识的便要皱眉拒绝。只是在开口之前,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于是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语便是一变:“皇兄放心,我只是有些乏力罢了,没什么大碍。你身子尚未痊愈也当好好休息,晚些时候我可以自行回去寝宫,明日的课业也不会耽误的。” 太子有些不赞同的摇摇头道:“不必如此,明日你好好待在寝宫里休息便是。学无止境,也不差这一日半日的光景,更何况若是你状态不佳,岂不是辜负太傅的辛苦?” 楚翊自然也无意与他争辩,扯扯嘴角勉强露出个笑来,便也从善如流的应下了。 老皇帝没待多久就离开了,太子也怕耽误楚翊休息,没敢多待便回去了。这两人一走,突然间吵嚷起来的揽月阁,便又突然间安静了下来。 没一会儿功夫,程子安便回来了,她果然是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连头发也打理得齐整了。只不知之前她穿着一身湿衣,一路究竟费了多少功夫躲避那些宫人和侍卫,才能安然的回去栖云轩。 楚翊看看程子安,又看看一只安然又安静的待在一旁的褚京墨,突然开口道:“之前在荷花池中,来救我的还有一人。那人是谁?在哪儿?” 她说得笃定无比,言语间带着些威压与迫人,仿佛之前的虚弱和萎靡在这一刻统统消失不见了。 褚京墨的眼中有慌乱一闪而过,程子安却一下子便将心虚写在了脸上:那时候殿下并没有昏迷吗?她听见了自己与十二的对话,那么在那之后,她为她渡气…… 第68章 那个被算计的少年 “大约是东宫的侍卫吧,当时很多侍卫跳进荷花池里去救驾。”程子安兀自心虚,可是有些问题却是逃不过的,在楚翊坚持的目光中,她只能这样回答。 楚翊闻言有些失望,她没想到自己说得都这般明白了,程子安却还是选择隐瞒和欺骗。不管怎么说,那个刺客总归是救了自己一命,即便她的身份和目的都让人不那么放心,自己难道又会恩将仇报翻脸不认人?不过是不想麟趾殿里有这样一个藏在暗处的隐患,打算把她放到明面上来罢了。 程子安是个严肃认真的性子,却并不是看不懂人的脸色。她见着楚翊面色一沉,便知道事情恐怕要糟,可十二的身份却实在是不适合出现在人前,尤其是这位与太子殿下关系亲密的皇女面前。 看着程子安紧抿了唇一副打算死扛的模样,楚翊心头也是又好气又好笑。她知道程子安的性子,如果此刻问这话的是太子又或者是老皇帝,程子安或许不会硬抗,因为事关重大,她扛不起还有可能连累身后的家族。可是她在自己面前选择硬抗,是出于信任?还是吃定她不会拿她怎样? 楚翊并不介意程子安在自己面前任性一回,可她若是为了褚京墨这样对待自己,那可就不能忍了。 目光从程子安和褚京墨身上一一划过,楚翊幽幽开口道:“东宫何时有了女侍卫,我怎么不知道?东宫的哪个侍卫捉住了刺客,又会不送上来领赏,反倒把人打晕了往岸边扔?你们可是想让我请皇兄将整个东宫的侍卫都彻查一遍?” 对于上位者而言,彻查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更何况东宫的侍卫虽多,各处的侍卫却是有定例的,无故不会胡乱在其他地方走动,真想查起来并不算费事。 程子安无言以对,她第一次知道眼前的这位殿下如此心思缜密,只有她不想追究的事情,没有你能糊弄过去的时候。她下意识的看了身旁的褚京墨一眼,对方的眼中平静不再,带上了些惊慌和无措,也不知她此时是否后悔当时匆忙间就让十二出面去救人? 屋子里一时间沉默了下来,楚翊也不催促,等得久了索性便闭目养神起来。但谁都知道她并没有真正的休息,也没有要放过此事的意思。 悄无声息的,屋子里突然多出个人来。 楚翊本是闭着眼睛的,她的五感远没有程子安那样敏锐,十二出现时也是毫无声息,但她本能的就感觉到屋子里有了什么变化,睁开眼来一看,果然便见着面前多了一个人。 那人一副宫女的打扮,可眉宇间却没有寻常宫女那或柔弱或温婉的模样,反倒透着股冷硬和掩不住的肃杀。也不知是她不善伪装,还是觉得此刻没有了伪装的必要。 楚翊盯着十二打量了一番,这人长相只能算是平常,没有程子安的俊美也比不上褚京墨的耐看,但作为一个刺客,这样的长相却是十分合适的。她沉吟了一会儿,一时间也拿不准主意要如何安排,便只好先开口问道:“你不是我麟趾殿中的人,你是什么人?” 十二倒是镇定,除了没有学着宫女那样行礼之外,她低眉顺目的样子倒真不像是个刺客。听了楚翊的问话,她也没有多纠结,张口便回道:“只是误入麟趾殿罢了。” 这话其实也不假,她当日躲避追捕时有些慌不择路,见着这片荷花池后便是沉入了池底,凭着过人的闭气之法,直在水中躲了一刻钟有余,才避过了御林军的追捕。之后搜查的御林军撤离,她从水中游了上来,匆匆逃进了荷花池另一边的揽月阁里,这才遇见了褚京墨。 楚翊闻言却是轻嗤了一声,有些不耐烦的蹙了蹙眉道:“这样说话有意思吗?还是你觉得,我让侍卫们来查查,你是从哪个宫哪个殿误入了我的麟趾殿比较好?” 十二本就有些不善言辞,被她这样一堵,顿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她扭头去看褚京墨,眼中带上了些无措,便是连眉宇间的那些冷硬和肃杀,在面对褚京墨时似乎也全然消失不见了。 褚京墨欲言又止,却不知道该如何替十二分说。或者说事实上谁也不知道眼下这个局面,究竟该如何收场才好,包括把人逼出来的楚翊。 她心里很清楚,这是一个刺客,刺杀的还是她的皇兄。她本该让人将对方拿下送去大理寺严刑拷问的,可是这个刺客并没有伤害到她的皇兄,还刚刚救过她,恩将仇报总归是为人不耻的事情…… 楚翊看看十二,又看了看褚京墨,终是叹了口气道:“你之前救过我,我便也不深究你是从哪个宫那个殿里出来的了,如果你想要留在麟趾殿里,便安安分分的在揽月阁里待着,若是惹出了什么事……”她看了眼褚京墨,接着道:“褚医官会为你的所作所为尽负全责!” 十二面上一僵,并不敢答应下来,只扭头去看褚京墨。 从收留了十二开始,褚京墨其实就已经是骑虎难下了,眼下这般情景,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更何况数月相处,她对于十二也算是有了几分信任,于是终究还是咬牙点头,替她做了担保。 ***************************************************************************** 完全没有被问到渡气的事情,程子安在事后是狠狠地松了口气的。但事实上楚翊不是不记得这件事,她只是觉得现在说出来除了让程子安尴尬之下避着自己,实在没什么意义。 天黑之前,楚翊让张岱安排了轿辇,把自己送回了自己的寝殿。期间也没让十二再避着人,就让她大大方方的站在了褚京墨的身后,只是这一次对方倒是乖觉,瞬息之间便将眉宇间的冷硬肃杀收敛了个干净,虽然看着仍旧与寻常宫女有些不同,但到底没那么突兀了。 张岱作为整个麟趾殿的总管,虽然不至于将整个麟趾殿的宫人都认全,但他做事向来认真,对于这些宫人至少应该是有过一面之缘,看着会觉得面善的。他见着十二便觉得很是陌生,不由得便回头多看了两眼,可无论如何也无法在记忆中找出这张脸来。 最近整个皇宫都被刺客的事情闹得风声鹤唳,张岱自然不敢轻忽,皱着眉将人看了半晌后正准备开口询问,便听见楚翊开口道:“好了张岱,别看了,那是褚医官的贴身婢女,今后都只跟着她。” 张岱心里仍是有些犯嘀咕,但他也向来有眼色,从不轻易去反驳楚翊的话。当下便躬身应是,之后也只是再看了十二一眼,便带着人抬着楚翊的轿辇回去了寝殿。 有了楚翊的话,张岱不会再去查十二。而在张岱这个总管面前露过脸,十二也算是过了明路,只要她今后不再惹出什么是非让人深查,便也不会有人去怀疑她的来历。 程子安看着楚翊的轿辇走远,彻底的放下心来。她一手按在了褚京墨的肩上,轻声说道:“殿下金口玉言,她说不会再追究十二的事情,便定然不会让人来,墨姐姐你也可以放心了。” 褚京墨这几个月也是为了十二的事情忧心忡忡,此刻也觉得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她脸上露出一抹轻松的浅笑,扭头正要和程子安说些什么,却见身边突兀的挤了个人进来,硬生生的插在了她和程子安中间——十二挤掉了程子安打搭在褚京墨肩上的手,扭头看着程子安的目光冷飕飕的。 “……”总觉得这两人之间有种莫名的敌意呢。 褚京墨只觉得有些莫名,但作为这敌意的直接承受着,程子安却隐约猜到了什么。她眉头微蹙的看着十二,心里有些不悦,只觉得眼前这人实在不知好歹。墨姐姐救了她,可她不仅身份有问题可能连累墨姐姐,而且同为女子,她居然还敢打墨姐姐的主意?! 程子安觉得,自己应该提醒褚京墨一声,不能让她泥足深陷。 可没等程子安开口,十二似乎便察觉了她的意图。避过褚京墨的视线,她扭头面无表情的看着程子安,然后做了个口型,无声道:“在荷花池,你亲了皇女!” 程子安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她差点儿喊出了声,但目光瞥见被十二挡住大半的褚京墨的身影,她却只能憋屈的闭上了嘴,最后同样以口型无声的愤愤道:“明明是你说让我渡气的!” 十二原本面无表情的脸突然生动了起来,她眼眸明亮,嘴角轻轻上扬,勾起个无声的坏笑来,却还是以口型再次强调:“你亲了皇女!” 是啊是啊,亲了皇女,这是事实,无法反驳! 程子安看着十二脸上那抹坏笑,差点儿忍不住想要捏拳头揍人——她终于看明白了十二的不怀好意,大抵从开口提出渡气起,她就等着这一刻吧? “十二你挡着我做什么?”两人的无声交锋不过在瞬息之间,褚京墨这时候才开口问道。 十二也没说什么,无声的又退开了一步,只是依旧以那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程子安。 程子安被她几次提醒,到底还是有些心烦意乱,于是没等褚京墨说什么,便开口道:“墨姐姐,若是无事,我还是先回去了,殿下今日似乎有些不悦,我想去看看。” 褚京墨眨眨眼,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可她这人从来不会去问别人不想说的事情,于是也没有多问,便点了点头道:“你若有事便先回去吧,我这里已经无碍。” 三言两语道别之后,程子安便匆匆离开了,她走得似乎很快,没一会儿便消失在了揽月阁外的暮色之中。 一直等到程子安走远,褚京墨才回过头,微蹙着眉问十二:“你之前和阿捷说了什么?” 这种事十二当然不可能帮程子安瞒着褚京墨,当下便撇撇嘴坏笑道:“也没说什么,就是提醒了她一句,之前在荷花池里,她亲了皇女。” 褚京墨闻言一呆,不可置信般的低喃了一句:“阿捷……和皇女?!” 第69章 那个被强吻的少年 到底是落水遇险过一回,即使事后楚翊看着十分镇定,但耗费的精神和体力却并不会因为她的镇定而迅速补回。在坐轿辇回去寝殿时楚翊便有些昏昏欲睡,等到了地方更是连洗漱也没有,便直接躺到床上沉沉睡去,还是张岱安排了宫女小心的替她擦了脸。 皇女疲惫不堪的睡了过去,猫崽儿却是精神抖擞的醒了过来。两边时间不过相差了一刻钟左右,楚翊甚至还没有从那种疲惫中脱离出来,便在一瞬间觉得那些疲乏全部退去了。 这样的感觉实在神奇,可猫崽儿仍旧是懒懒的爬在床上赖了好一会儿。直到她想起,程子安似乎没有跟着一起回来,反倒是留在揽月阁那边…… 朕都遇刺落水了,她居然还想着在揽月阁勾搭人?这简直太不像话了! 猫崽儿愤愤的从床上翻身跳了起来,她现在精神抖擞,也算是有时间和精力去追究这件事了。于是她想也没想的就从床上跳了下来,然后直奔半开着的窗户,到了窗户底下便是纵身一跃……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程子安熟悉的脚步声出现在了门边。 程子安回来的时机实在出乎意料,楚翊都打算跑去揽月阁找人了,谁知还没跳上窗台她便回来了。而被开门声一惊,猫崽儿却是一个失措差点儿直接撞在了墙上,幸好及时反应过来,伸出猫爪在墙上踩了一下,这才避免了猫脸与墙壁的亲密接触。 “喵——”少年你怎么回来了? 程子安当然是直接回来了,不回来她难道还真要去寝殿找殿下谈个心?天知道对方还记不记得渡气的事儿,万一之前没想起来,跟自己聊着聊着想起来了怎么办? 十二这下坑得挺狠,程子安有些发愁。不过话说回来,以当时的情况来看,如果不渡气的话,楚翊说不定真要给溺死了,届时天子一怒,便是谁也讨不了好。 程子安心慌意乱,只想着今后该如何面对皇女,以至于连猫崽儿的叫声也没听见。 楚翊却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当她回来了也还想着褚京墨,一时间怒火中烧。她几步跑到程子安脚下之后便是纵身一跃,十分熟练的几步就爬上了程子安的肩头,伸出爪子就一巴掌拍了过去。 “嘶……”程子安轻嘶了一声,抬手便捂住了脖子。她这时才回过神来,看着肩膀上的猫崽儿也没发怒,只是皱皱眉问道:“小黑,你抓我做什么?” 猫崽儿一下子就嚣张不起来了,她抬起自己的爪子看了看,便是有些心虚——刚才一生气就挥爪子了,指甲似乎没有收得很好,也不知见血了没?只幸亏这一爪子没挥脸上…… “喵——”少年,你……没事吧? 猫崽儿的叫声软软的,是个人都能听出她的心虚来。程子安见状有些好笑,她放下捂着脖子的手,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猫崽儿的鼻子,说道:“现在知道心虚了?刚才乱发什么脾气?” 毫不客气的抬起爪子把那根手指拍开了,楚翊瞥了一眼程子安的脖子,只见那一片白嫩的肌肤上十分显眼的添了三条细细的红色抓痕,有血丝慢慢的浸了出来…… 黑猫如今的爪子已经变得很锋利,即使只是一时没收好,也让程子安的脖子见了红。不过好在伤口不深,大约几日便可以痊愈,等到她休沐回家时,应该便看不出什么了。 猫崽儿放下了心,于是心虚稍减,冲着程子安“喵喵”叫了起来:别以为朕失手误伤了你就会心虚,之前在荷花池里你还差点儿把朕的脸拍肿了呢! 程子安当然听不懂这猫叫,她也没把脖子上的这点儿小伤放在心上。甚至不用照镜子查看她也知道,脖子只是破了皮,用不了几日便能好,除了会被李霖那家伙看见调笑几句之外,并不会有什么妨碍。不过猫崽儿还是要教育的,随意亮爪子挠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一把将猫崽儿从肩膀上捞下来放在了桌子上,程子安一本正经的说道:“小黑,以后不可以乱挠人知道吗?别人被你挠了,生气起来是会打你的,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程子安总是这样,一本正经的劝诫也是为了对方考虑,每每都让猫没了脾气。这次也是一样,猫崽儿闻言终于收敛了脾气,蔫蔫儿的点了点小脑袋,算是答应了下来。 猫崽儿总能听懂人言,程子安也没太在意,见状又道:“还有啊,小黑,别人在想事情的时候,不能随便打扰的知道吗?如果当时我没能反应过来是你,受到攻击是会还手的,伤了你可怎么办?” 同样是替她考虑,但是这一次…… “喵——”说,你当时在想谁呢?朕都爬你肩膀上了你还不知道! ***************************************************************************** 猫崽儿在生闷气,程子安察觉到了。 今晚的清蒸鱼猫崽儿只吃了一小半,而且几乎一整晚,对方都是拿猫屁股对着她的…… 程子安少见的没有练武也没有去看兵书,反而有些姿态懒散的趴在了桌子上。她把下巴枕在左手胳膊上,右手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猫崽儿的背,柔软光滑的皮毛手感极佳:“小黑,你今晚又为什么生气啊?” 猫崽儿没有理她,还拿尾巴把她的手指拍开了。程子安也不在意,叹口气继续道:“总是无端端的就生气,莫名其妙的就傲娇,这样很让人看不懂的啊。” 黑猫回头,冲着程子安“喵”的叫了一声,金色的猫眼里带着些不善,叫的时候还露出了一口锋利的白色小獠牙。 “好吧好吧,你高兴怎样就怎样。”程子安随意的说道,她或许并不是想要和猫崽儿说些什么,只是今日心思重重,想找个地方倾吐一番。于是见着猫崽儿把脑袋转回去之后,她又继续道:“其实你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像那个皇女一样,总是让人看不懂。” 疑似捕捉到了什么重要的信息?猫崽儿那双黑色的猫耳顿时微微向后一转…… 程子安没注意到这个细节,只自顾自的对着自家猫崽儿倾诉:“其实有时候,我觉得那位殿下有些喜欢我……小黑你别觉得我自恋啊,李霖也这样说的。我有些怕她真喜欢上我了,那会让程家万劫不复的,可看着她总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而且,而且……” “喵——”而且什么啊?! 程子安“而且”了几次,声音突然间就小了下去,也亏得猫类听觉灵敏,楚翊才能听到程子安接下来的喃喃自语:“而且我今天在荷花池她溺水闭气了,给她渡过气,十二说我亲了她……” “她到底记不记得啊,还有我以后该怎么面对她啊?!”程子安的声音重新大了起来,她把脸埋到了手臂上,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纠结和苦恼。 楚翊回转过身看了程子安一眼,倒是真没想到,她一直以来竟是在为自己纠结。 不过话说回来,今日在荷花池时,程子安虽然是为了救人才给自己渡气,但那也是自己前世今生加起来的初吻。只不过当时在那濒死的状态下,即使意识清楚,也知道自己是被喜欢的人吻了,但其实也什么都没感觉到呢…… 有些,遗憾? 是的,有些遗憾,遗憾得楚翊现在就想抱着程子安再亲一回,弥补一下初吻的空白! 猫崽儿目光灼灼的看着趴在桌上那人,很有点蠢蠢欲动——皇女无缘无故的抱着子安少年亲当然是不现实的,不说程子安肯定会挣扎,而且当场就能把人给吓跑了,从此对她敬而远之。可猫身也是她的,或许可以肆无忌惮一些? 此时在楚翊的理解中,贴上嘴唇就算是吻了,猫身和人身似乎也没太大的区别。再亲一回,不过是把猫崽儿的初吻也送给程子安了而已。 猫崽儿把这事放在了心里,单纯的子安少年却一无所知。她倾吐完了心事,虽然于事无补,但心里却觉得轻松了许多,于是抬手拍了拍猫崽儿的背:“好了小黑,别生气了,等我沐浴回来,我们今天便早点睡吧。” 小黑果然不生气了,还抬起猫爪冲她挥了挥手,让她快去。 猫崽儿总是很情绪化,莫名其妙就生气,又莫名其妙的消气。程子安没有多想,如往常一般自去浴房沐浴,然后束着一头湿发,披着件外衣就回来了。 她进了卧房,解下外衣挂在一旁的衣架上,然后又拆散了头发,这才寻了本兵书回床上看。打算如往常一般,看兵书等头发干透,之后再睡觉休息。 谁知今晚的猫崽儿却格外热情,她方才在床上坐定,还没来得及拿起兵书翻看,猫崽儿就一路爬到了她的身上。而且这次不是从侧面爬肩膀,而是从正面跑上来的…… 胸口被踩得有点刺痛,程子安眉头微蹙,刚想抬手把猫崽儿抱起来,却见着猫崽儿小脑袋向前一凑,在她嘴上……亲了一口? 程子安诧异的睁大了眼睛,然后突然间想起了自己之前对小黑抱怨的那些话——她似乎说过今天在荷花池亲了皇女,所以小黑这是吃醋了,也要来亲一回吗?! 这猫还真是成精了啊! 第70章 那个心慌慌的皇女 程子安的唇有些软,靠近之后她身上那股好闻的香气也越发的清晰了,让人闻着便觉得很舒服也很喜欢。但是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太特别的感觉呢…… 皇女殿下抿了抿唇,昨夜贴在程子安唇上的触觉似乎还停留在唇边,她有些失望,又有些激动。 遇刺的第二天,楚翊一觉几乎睡到了中午才醒过来。她年纪尚轻,身子也算康健,只是安安稳稳的睡了一觉,昨日缺损的那些精气神便被补了个七七八八。 “殿下,您醒了吗?”帷帐外,张岱刻意放小了的声音轻轻响起,似乎是怕惊动了什么。 楚翊掀开帷帐看了一眼,想必是怕打扰了她的睡眠,今日寝殿的窗户都遮上了布帘,整个大殿里昏昏沉沉的,也看不出是什么时候了。于是她扭头问张岱道:“什么时辰了?” 张岱小心翼翼的将楚翊打量了一遍,见着她睡醒后面色红润,眼下也无青黑,这才将一直提着的心放了下去。看过楚翊的面色,张岱放心的垂下了眼眸,回道:“殿下,此刻刚进午时。” 已经午时了?!若是放在平时,她们去上书房读书都该回来了,这一觉确实睡得深沉。 楚翊小小的诧异了一下,这还是她重生以来睡过的最长的懒觉。随即又想起了什么,她开口问张岱道:“我今日醒得有些晚了,可有什么人来过?” 张岱见着楚翊醒来,正招呼着人安排洗漱之事,闻言回道:“太子殿下早朝之后来过一趟,见着殿下尚未醒来,便没让人打扰,只在大殿里稍稍坐了一会儿便回去了。另外栖云轩里两位伴读早间也来过一趟,殿下未醒,他们便也不曾进来打扰。” 楚翊听到程子安两人也曾来过,有心想要问问张岱他们当时的反应,但想想又觉得那样做实在太过显眼。连接触有限的太子殿下都已经察觉到她喜欢程子安的事情了,身边这些人恐怕更容易看出不同来,到时候弄得人尽皆知便有些不妥了。 “我已无碍。你也不必让人去重华殿通报了,一会儿洗漱用膳完,我自去皇兄那里一趟,也好让他安心。”楚翊对张岱吩咐了一句,然后便掀开被子下了床,任由一群宫人帮着她更衣洗漱。 张岱答应了一声,也打消了派人去重华殿的事情,不过还是提议道:“殿下,您昨日落了水,还是让褚医官先来诊了脉,之后在去重华殿吧。” 楚翊无可无不可的应下了,张岱便又派人去揽月阁把褚京墨寻了来。 褚京墨来时楚翊正好洗漱完在用膳,也不知怎么回事,今日她一进门,便先盯着楚翊打量了许久。大夫问诊都讲究望闻问切,楚翊初时也不以为意,但不经意间一眼瞥去却发现褚京墨看着自己的目光似乎有些怪怪的,完全不像是一个大夫在看病患。 皇女殿下自问与这褚医官并没有多少交情,褚京墨从前也从未用这样的眼神来打量过她,如今被这样一看便也有了些不自在。她先是低头了看自己,身上的装扮一如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妥,于是她又看了看手中还拿着的筷子,迟疑道:“京墨还没用午膳?” 褚京墨这才收回了目光,敛了神色平静道:“殿下昨日受惊,今日应当好好休养,膳食也当用得清淡些才好。” 楚翊放下了筷子,有些无趣的道:“我并没有什么大碍,休息过一夜已是好了。” 褚京墨也不理会她的话,自顾自的打开了随身的药箱,然后拿出脉枕放在了宫人们刚收拾出来的桌子上:“还请殿下伸手,臣为你把一把脉才好知道您是否无碍。” 楚翊不在意的挽起一截衣袖,然后将手放在了脉枕上,任由褚京墨替她诊脉。结果倒真如她所说一般,已是完全无碍了,亏得她在荷花池里泡了那么久还呛了水,却是连个风寒也没染上。 褚医官来楚翊的寝殿晃悠了一圈儿,又背着她的药箱施施然的走了,除了今日看楚翊的目光有些奇怪之外,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楚翊也没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收拾了一番之后,便去了重华殿。 ******************************************************************************* 太子几次遇刺都是精心谋划的,唯有楚翊这一回全是意外——没有人知道她当天会突发奇想的跑去小花园赏荷,更没有人能料到她会突然想去揽月阁,便是那个提出划船去揽月阁的刺客,也不曾想到会这般顺利,所以这场行刺全是意外,也远不如之前几次那样计划周详。 大理寺的人已经连夜审问过那个刺客了。和之前那些死士一般嘴硬的刺客们不同,这一次甚至没来得及上铁刷子之类的酷刑,只几顿鞭子下去,那人便是出人意料的招了。 楚翊到重华殿时,太子正在看大理寺刚送上了的刺客供词。也不知那供词上究竟写了些什么,以至于楚翊一进门,便见着向来镇定自若的太子剑眉微蹙,面色微沉。 “皇兄在看什么?”楚翊一进门便问道。 太子放下了手中那厚厚的一叠供词,抬头见着她神色如常,这才舒展了眉眼,眉目柔和的问她:“阿翊身子可是无碍了?怎的不在麟趾殿里好好休息,跑出来做什么?” 楚翊信步走了过去,也没避讳的直接就走到了太子的桌案旁边:“这不是怕皇兄没亲眼见过我,担心吗?我身子已是无碍了,之前褚医官也来诊过脉,皇兄尽管放心。”楚翊说完瞥了一眼桌上的供词,也是有些诧异的眉梢一扬,忍不住问道:“皇兄,那刺客竟是就这样招了?” 太子没有要瞒着楚翊的意思,闻言点了点头,又拿下巴点了点那一叠供词,示意楚翊自己看,他自己却是有些苦恼的按了按额角:“招是招了,可是牵扯太过,要查不易,更麻烦的是这宫里还不知藏着多少人……” 事关自己的生死安危,楚翊这次也没有推脱,干脆的拿起那一叠供词就一目十行的迅速翻看了起来,越看便越是忍不住皱眉。直到后来忍不住,索性几下翻到了最后,然后便看到了几个有些陌生的宫殿名字——倾云宫、雪阳宫、华音殿。 楚翊对这几处宫殿可谓是毫无映像,一时间也没看明白,于是又往前翻。太子看见了,却是解释道:“那三处,分别是李太贵妃、张太妃和王太嫔曾经被赐予的宫殿。李太贵妃是魏王的生母,张太妃是齐王的生母,王太嫔是赵王的生母……其实还有越王,他母亲生前也曾住在雪阳宫。” 初听时楚翊还有几分迷茫,可听到后来却突然间明白了过来。她一脸惊诧的看着太子,太子抬手往她手中的那一叠供词一指:“前面是供词,后面有大理寺连夜调查的一些事情,他们查得有些深,隐约便查到了二十几年前的这几处宫室,只是到底如何,如今尚未下定论。” 楚翊知道大理寺为什么会一路查到二十几年前的旧事上去,因为太子中毒了,而如今已年过弱冠的他,中的毒却是胎里带的…… 不管太子心里有几分怀疑,大理寺那边又有几分证据,楚翊却是有些相信那刺客和这几处太妃们的旧日局所有关联。或者说,她更加肯定这些刺杀和那些藩王们脱不了关系。 后宫的阴谋诡秘楚翊虽然没有经历过,但身在皇宫,这样的皇家秘闻她自然也是听说过不少的。要说那些得势的妃子没有几个眼线耳目,显然是不可能的,可谁又能想到,当年得势,如今却已经离京数十载的太妃们,竟还能操控着皇宫里的人,更使他们从耳目眼线变作了刺客杀手? 该叹一句,真不愧她们曾在这后宫中数十年经营吗? 然而这还不是最可怕,最可怕的是那个刺杀楚翊的刺客才不过二十来岁! 要知道,随着老皇帝登基,那些太妃们就随着儿子就藩了。如今已经是延平二十五年,她们离京也已经二十余载了,那么这个刺客是谁替她们培养出来的?培养出他来的那个人,又在皇宫里培养了多少刺客?他还有没有同谋?那些被培养出来的刺客又分布在何处? 就连东宫一个毫不起眼的小花园里,竟也藏了刺客。如果这不是巧合的话,那么这皇宫之中心怀叵测的人又究竟有多少?还有那些莫名早夭的皇子皇女们,又有几个是糟了暗算? 无形中,仿佛有一张大网笼罩了整个皇宫,将所有身在局中的人牢牢罩住。 “皇,皇兄,这要怎么办?”楚翊重新看完了供词,拿着那一叠纸,越想越是无措。 如今甚至已经不是要追究深查刺客和太妃的问题了,更要紧的是肃清周围,确保安全。 太子按着额头沉吟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捏着拳头重重的在桌案上捶了一记,那闷响声同样砸在了楚翊的心里:“遣散宫人!三十五岁以上的,宫女全部放出宫自由婚配,内侍派去皇陵皇庄和驿馆。三十五岁以下的,彻查之后再用,阿翊,你寝宫里的人,也全部要查!” 遣散宫人吗?前世太子薨逝之后,也有过这样一回呢…… 第71章 那个不花心的皇女 要遣散皇宫彻查宫人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楚国后宫最鼎盛时,宫女有近两万人,内侍也有过万。即便如今老皇帝的后宫人数不多,宫中各处人员有所精简,宫人也岂止过万,无论遣散还是彻查,这显然都是件浩大的工程,没有几个月的光景根本不可能完成。 那一日的谈话仿佛是一场梦境,之后的日子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甚至因为楚翊是在东宫小花园里遇刺的,在场所见之人不多,太子及时下令封口之下,这消息竟也没有传出去,后宫前朝这些天都渐渐地恢复成了一派风平浪静。 对于这个皇宫,甚至说对于这个国家的掌控力,太子无疑都要比楚翊强上太多。楚翊也知道自己对于目前的形势帮不上忙,于是便只能将事情压在了心底,只是想想前世的太子,再想想如今刚过了明路留在揽月阁里的那个刺客,楚翊也是觉得一阵头疼。 遇刺之后的第二天,太子以楚翊身体不适的理由替她在邹太傅那里告了一日假,但第三天一早,她还是得像往常一般去上书房读书。因为心事重重,这一夜无论是人还是猫都没有睡好,清晨也不等张岱来叫,楚翊便自己掀开帷帐起了床。 “殿下昨夜没有休息好吗?”张岱见着楚翊脸色还没昨天起床时好,便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 在太子动手之前,兄妹俩的谈话尚算机密,楚翊当然不可能告诉任何人。她怕张岱又把褚京墨叫来,到时候再给她诊断个忧虑过甚什么的,便抬起右手揉了揉额头,左手摆了摆道:“无碍,就是昨晚做了几个梦,感觉有些没有睡好。” 张岱却更加担忧了,他皱眉看着楚翊:“殿下是……梦到之前遇刺的事情了吗?” 她看起来像是那么迟钝的人吗?这都隔了一天了才来后怕?! 楚翊心头有些烦躁,只冷着脸回了句“不是”便不再搭理张岱,然后转身对侍立在一旁的宫女吩咐道:“替我更衣洗漱。” 张岱讨了个没趣,终于还是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不过他也不傻,昨日殿下从重华殿里回来兴致便是不高,居然一个人在书房里坐了半晌也没去栖云轩找两个伴读。他不敢深究殿下在重华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心里却也猜测出大约是和之前遇刺的事情有关。 伺候更衣的,举着配饰的,端着面盆的,拿起木梳的……只是早间的更衣洗漱,楚翊身边便围了不下十个人,之后还要传膳,那些拎着食盒从小厨房而来的宫人又不下十个,在加上寝殿里侍立的,宫殿外洒扫的,在各处处理杂物的,林林总总她这麟趾殿里怕是有不下百人。 从昨日太子给她看过那些东西之后,楚翊看着谁都忍不住要思量一番,这人究竟是不是刺客?可事后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在多虑,因为皇宫之中不可能有那么多刺客,真是满地都是刺客的话,别说她和太子了,老皇帝都早一命呜呼了,而且她的麟趾殿前世也不曾有过刺杀之类的事情。 但是知道归知道,今日楚翊还是忍不住将这几个伺候她更衣洗漱的宫人们又打量了一番。还好,基本上都是熟面孔,也是前世就跟在她身边伺候的那些人,应当是无碍的。 张岱又不瞎,当然看出了楚翊那打量和评估的目光,他心中觉得楚翊大约是有些草木皆兵了,可嘴上还是免不了要问一句:“殿下,可有什么不妥?” 楚翊的衣服已经穿戴整齐了,她站在原地,有梳头宫女站在身后替她梳头。她抚了抚袖摆,闻言想了想,还是问道:“张岱,这麟趾殿里一共有多少宫人?” 张岱总管麟趾殿,闻言想也没想的就回道:“殿下,麟趾殿中一共有侍卫三百,内侍四十七,宫女六十……六十一人。” 那多出的一个,自然是昨天才出现在揽月阁的十二。楚翊闻言点了点头,在心里算了算,突然有些失笑——这宫女和内侍加起来一共一百零八,还给她凑了个天罡地煞。 不过失笑过后,楚翊还是一脸认真的对张岱道:“回头你弄个册子,把这些人的来处和入宫的年月都记录一遍给我。” 她说完瞥了张岱一眼,目光清清淡淡的,张岱却是心领神会,知道殿下这是让自己不要去管揽月阁里的那人。不仅不管,恐怕还得帮她把身份落实,也不知这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话楚翊也没有避着人说,她刚在小花园里遇刺,想要查一查自己的寝宫也算上人之常情,明着来倒比暗地里来更让人安心,那些听见的宫人也果然都算平静。 这时候梳头的宫女已经将楚翊的一头长发打理得妥当,楚翊也不等张岱开口替她传膳,便道:“时候还早,且不忙传膳,一会儿让人直接把早膳送去栖云轩吧。” 说完这话,她抬腿便往栖云轩去了。 ******************************************************************************** 在太子动手之前,楚翊已经把自己的麟趾殿简单的查了一遍,她还记着太子说她的寝宫要彻查的事情。原本兄妹俩是不必计较这些,便是直接让太子卫率来麟趾殿搜查楚翊也没什么意见,可谁让她宫里现在藏着个刺杀太子的刺客呢?便只好先下手为强了。 楚翊的麟趾殿除了在小厨房里做事的,几乎都是些不满二十的年轻宫人,光看张岱整理出来的册子实在看不出什么问题来。她想了想,索性便找太子借了人,然后把名册中那些不熟悉的人一个个的挨个查了过去。虽然仍旧是太子的人,也仍旧是彻查,但主动权却已经在她的手中了。 调查的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楚翊把心思全放在了这上面,一时间倒没觉出时间的流逝来。直到好几日之后,张岱突然捧着个锦盒到她面前:“殿下,这是燕国使者命人送来的礼物。” 彼时楚翊正缠着程子安要她教自己几招防身——渡气的事情过去好些天,楚翊的态度一如既往,程子安还真当她忘了这事儿,于是也渐渐地自在了起来——她闻言一愣,这才想起和李俊的盟约还没有定论,当下便把学防身的事抛在了一旁,去接张岱手里的锦盒。 打开锦盒,里面静静躺着的是一块蟠龙玉佩,玉质温润,白如截肪,正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楚翊看得有些眼熟,想了想便记起这正是李俊时常佩戴在身上的那块玉佩。一国皇子的随身配饰自然不俗,不过这块玉的价值却并不是其本身,而是那玉上燕国皇宫宫造的印记——这是燕帝赐给李俊的玉佩,在内府之中也是有据可查的,作为盟约的凭证再好不过。 从看到这块玉佩起,楚翊便知道,盟约的事情大抵是成了。左右李俊不可能白跑一趟,浪费这三个月的宝贵时光,而她作为有直接继承权的皇女,显然也比其他藩王更有结盟的优势。 这算是这段时间以来最好的一件事了,楚翊一手拿起玉佩轻轻磨蹭,唇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 李霖本来是在一旁看热闹的,这时候却已经悄无声息的摸到了被冷落的程子安身后,他拍了拍程子安的肩膀,语带同情的道:“子安啊,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当驸马比较好。殿下这么花心,刚还缠着你呢,现在就因为一块破玉冷落了你,将来成亲之后你们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楚翊的耳力其实不错,李霖嘀咕十次,她只要在场起码就能听见九次。不过这人往日里要么是在撮合她和程子安,要么她也正好可以借着话把程子安激上一激,因此只当做听不见便是。但是今天说她花心,说她和程子安过不下去什么的,果断不能忍! 程子安都看见楚翊微扬的嘴角抿直了,心头暗叫不好,想要去捂李霖的嘴也是迟了。 只见皇女殿下目光森森的看了过来,幽幽开口问道:“李霖,你刚在说些什么?我没听清,你大声的再说一遍怎样?” 明明比自己矮了一个头,可李霖还是被她看得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正要干笑两声解释,便听楚翊道:“你这么闲,不如把《国史》抄上一遍,明日给我可好?” 又抄书?!李霖不可置信的看着楚翊,然后便听见楚翊施施然开口道:“这是皇女的命令。” 身份高贵压死人,李霖彻底蔫儿了,这回改程子安同情的看着他了——即便现在回去不眠不休的抄,李霖也别想在明天抄完《国史》,到时候估计又有得磋磨。 然而还没等程子安收回看向李霖的同情目光,她便又被殿下点了名:“子安,你对李霖刚才的话,有何看法?” 看法?能有什么看法?程子安已经开始考虑自己明天能不能抄完《国史》了。 谁知她不开口,楚翊等了片刻后却很认真的说道:“我从不花心,最是专情。” 说完这话,楚翊转身便离开了,也没说要罚程子安也抄《国史》。 程子安抬头,看着她拿着锦盒远去的背影,一时间却有些不明白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72章 那个被求亲的皇女 楚翊说要罚李霖抄《国史》并不是玩笑,可也没认真到哪儿去。 李霖第一天老老实实的抄了一夜,那足有半尺厚的一套《国史》也没能抄够三分之一。第二天他顶着双黑眼圈儿,蔫头耷脑的把抄好的书递给楚翊检查,楚翊翻看了一番,最后也只是嫌弃他字不够好看,让他今后把字练好一些,其余便也没多说什么。 逃过一劫的李霖终于还是老实了几天,然而他老实了,却有其他人不老实。 这一日楚翊正与程子安李霖坐在上书房里听邹太傅授课,她如今态度越发的端正了,程子安也从来都是个认真听课的好学生,便是李霖也渐渐适应了这样的作息,不会再在课堂上睡着。除开对李霖睁一眼闭一眼,邹太傅授课时也是越发的欣慰和用心了。 平日里邹太傅授课是从来没人打扰了,便是太子偶尔来了,也会静静地站在一旁等他讲完一段,然后等邹太傅发现他自觉停下休息。但这一天这个惯例却被一个小内侍打破了,他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然后冲着楚翊说道:“殿下,陛下宣您去宣政殿。” 宣政殿是早朝议事之所,楚翊这辈子还没去过,而此时恰是早朝时分。 老皇帝的突然宣召让所有人都是一愣,不过这宣召是没有人敢怠慢的,邹太傅来不及不悦宫人的突然闯入,便赶紧开口道:“殿下快去吧,陛下突然宣召,当有要事。” 楚翊应下了,因着是在课堂上突然外出,她站起来冲着邹太傅行了个弟子礼,这才整了整衣衫跟着那小内侍出去了,边走还边问:“父皇突然宣召,你可知是何事?” 这小内侍本是在宣政殿里伺候的,出来传话时得了太子的暗示这才亲自跑了这么远过来,也没有隐瞒,闻言便道:“是燕国的使者今日突然上殿求亲,说您与燕国三皇子李俊两情相悦……” 小内侍条理清晰的话语声随着脚步声渐渐地远去,后面的话已经听不清了。不过只听得这一两句,留在上书房里的人便都也都听得明白了。 邹太傅捋了捋颔下花白的胡须,眉头紧皱,眉间那川字的皱纹也越发的深刻了。 李霖面上也有些不高兴,课既然停了,他便凑到程子安的耳边低声私语:“子安,你说殿下她不会真喜欢上那个李俊了吧?那是燕国的皇子,她喜欢上可就要去和亲了。” 程子安眉头微蹙,心头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儿。然而还不等她回话,耳聪目明的邹太傅便已厉声喝道:“竖子无知,胡言乱语些什么?!殿下少有大志,又岂会为这些许情爱耽误大事?你这空口白牙的,平白辱了殿下名声!” 李霖被骂得莫名其妙,程子安却从这一句话中听出了些许深意。 ******************************************************************************* 楚翊来到宣政殿时,几乎是压抑着满腔怒火的。她知道自己有时候会识人不清,比不得太子殿下目光如炬,但却没想到李俊竟会是这般无耻的一个人。 那日李俊让人送了玉佩来,表达了结盟之意。作为回礼,楚翊便也从首饰盒里挑了个累金熏香球让人送了回去。这香球虽比不上羊脂玉贵重,但做工小巧精致又不花哨,便是些风雅的男子戴上也没什么不妥,而更重要的是这件配饰同样是出自宫造,又被老皇帝亲自赐下,作为盟约凭证也是够了。 楚翊当时并没有多想,谁知这才不过三两日,燕国人竟拿着那香球来求亲,还说什么她与李俊两情相悦,这有着楚宫宫造印记的香球便是她送与李俊的定情之物! 还能有比这更无耻的吗?! 饶是多年帝王练就的喜怒不形于色在这一刻也破了功,楚翊跟着那小内侍踏进宣政殿时,脸色难看得只要眼不瞎就都能看得清楚。不过她还记得这是什么地方,于是走到大殿中央之后,她规规矩矩的冲着坐在上方龙椅上的老皇帝行了一礼,说道:“儿臣拜见父皇。” 老皇帝的脸色也不大好看,那燕国使者拿出香球时他几乎要气吐血了。在等楚翊上殿的时候,他甚至想过,若是这个女儿真的这般儿女情长胸无大志,那还不如放弃来得好,左右太子现在身子好些了,或许能够保下来。即便不能,这几年光景也能给他添个皇孙。 也幸亏楚翊来时也是脸色铁青,老皇帝这才平复了些心情,说道:“免礼平身吧。” 楚翊道过谢后站直了身子,目光瞥过身旁站着的那个燕国使者,有些意外并不是主使李俊亲来。不过她眼下满肚子怒火也懒得去理会这许多,更不主动开口问什么,只是身姿挺拔的站在大殿中央,自成一股气度,让人不敢轻视,也让老皇帝的脸色渐渐地缓和了下来。 “你可知朕宣你前来所为何事?”老皇帝开口问道,眉宇间仍旧有些不悦。 楚翊之前黑着张脸进了大殿,表现得已经十分明显了,因此也不装傻,当下便是躬身回道:“来的路上儿臣已经听说过了,是燕国使者求亲。” 老皇帝点点头,他之前看见太子给那个传话的小内侍使眼色了,也就没深究宣政殿的事情外泄,只问她:“那你以为如何。” 楚翊依旧微微躬身,闻言面色不变,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便回道:“儿臣以为,不可。” 干脆利落,斩钉截铁,楚翊这话说得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也将自己的态度表达得明明白白。 那燕国副使见多了女子为情爱不顾大局的,原本以为凭自家皇子的人品相貌早该勾得这楚国公主神魂颠倒,还指望她亲自开口向楚皇求下婚事。此时闻言不禁一愣,忍不住开口责问:“公主与我家皇子明明两情相悦,还送了定情之物,缘何到了此时却要反悔?!” 楚翊这时才回头正眼看他,却见着这副使四五十岁的年纪,长得倒是相貌堂堂,身材却已微微发福,看着她还一脸的气愤。 气愤?究竟谁更该气愤一些啊?! 楚翊微微眯了眯眼,身上的气势也不压制,反问他道:“谁说我与你家皇子两情相悦了?又哪里来的什么定情之物?!” 那副使被这气势压迫得有些心慌,一时间竟不敢去看这个年轻公主的眼睛,但他到底代表一国出使,即便不是主使也不能丢了颜面。当下便定了定神道:“公主与我家皇子相交多日,或外出游玩,或交换礼物,又岂非互相恋慕?至于定情之物,自然是这香球。” 他说着再次拿出了那个香球,楚翊瞥了一眼就知道是真的,但她见过之后依旧神色不变,语气淡淡:“李俊是燕国使者,事关两个邦交,他要与我交好,我又怎好再三拒绝?至于交换礼物,不过是不想拖欠人情罢了。还有这个香球,却是我前些日子不慎丢失,或许正巧被使者捡去,尚不及归还罢了。”她说完又看着那副使,冷声问道:“我倒要问你,这香球,可是你家皇子亲自交于你的?” 那副使突兀的噎了一下,虽只是瞬息之间,楚翊也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慌乱。 楚翊也不傻,之前虽然气急败坏,但这会儿身在宣政殿,却不得不让自己冷静了下来。从李俊没有亲来起,她便觉得有些不对,此刻再这样一诈,她心里顿时便有了底——不过是一个趋炎附势,想要接机邀功的人,也不知怎的得了这个香球,竟就敢入宫打起她的主意来了。 楚翊神态自然,又转身冲着老皇帝行了一礼:“父皇明鉴,一切不过是场误会,若是还有疑问,尚可请李俊皇子前来殿前与儿臣对质。” 在场也没有哪个人真是糊涂的,听过那一番对话,众人心里便都有了底。只是那燕国副使脸上还有些许的不甘,他早知三皇子此行的目的,更想巴结与他,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不过还不等老皇帝真让人去请李俊,也不等这燕国副使再说些什么,大殿外便已有人通传:“燕国使者李俊觐见……” 这倒是来得巧,老皇帝大手一挥便把人宣了进来。 李俊进殿之后先看了楚翊一眼,楚翊目光冷冷,气他治下不严。他也没说什么,规规矩矩的行礼之后,便开口道:“今日不过是一场误会,我与皇女殿下如今不过是君子之交,那香球是我意外所得,本想还与皇女的,但近日事忙,一时便忘记了。副使意外所见,大抵是误会了,才闹出这般笑话。” 由当事人来解释,理由也可以说是合情合理,彼此都算是有了个台阶下。只有那副使被李俊冷冷地看了一眼,一时间惊得后背上连冷汗也冒了出来。 李俊很清楚,这般强求势必是不能如愿的,平白得罪了楚翊和楚昭实在是不智。不过他也知道,这番话如果是由楚翊说来,大约可信度还挺高,由他这个天天往楚翊跟前凑的人来说什么君子之交,就有些虚伪和可笑了。 于是他略显尴尬的笑了笑,又看了看楚翊道:“其实也不怪副使,在下确实有心想要求娶,不过殿下似乎对在下无意……” 第73章 那个被拒绝的皇女 李俊的话说不上几分真心几分试探,但他既然在这宣政殿上说出这番话来,楚翊势必是要回应的。毕竟她虽然才十三岁,但十三岁也已经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龄了。 楚翊厌烦了他的纠缠,更气他惹出今日这般事端,于是也不打算再给他留什么面子了,当下便是瞥了他一眼,回道:“我早心有所属,非君而已。” 她言之凿凿,话语依旧落地有声,众人却是听得一愣,不过转瞬间又露出几分了然来——这位殿下从冷宫里出来不过半年,如今正是课业压身的时候,哪有什么机会见到外人还心生爱慕?如此说法,大抵还是为了让这个燕国皇子死心罢了。 众大臣的猜测虽有偏差,但大致上还是没错的。楚翊说出这样的话就是想绝了燕国人的念头,并没有真把程子安拉出来顶缸的意思。毕竟楚燕虽然世代为敌,但两国的国力却是不相上下,李俊就算是有心强求,也必然是求之不得的,更何况他也不是那样的糊涂人,非要把事情弄到那般地步。 楚翊想得很好,但事实却并没有如她所料一般发展。 李俊听了她这毫不留情的话倒也并不恼怒,只是轻轻笑了笑,反问她:“殿下心之所属,可是那位伴读程捷?”问完他也不知怎么想的,又加了句:“他倒是人才难得,也无怪殿下倾心。” 怎么感觉除了程子安本人,所有人都知道她喜欢她啊?!真的有这么明显吗?她和李俊相交的那些天,明明把人冷落得不行,李霖都说她变心来着。 楚翊感觉到有不少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包括高坐在龙椅上的老皇帝和立在一旁的太子也都将目光移了过来。她终是有些不自在了,可话已至此,她也就认识李霖和程子安,总不能说自己喜欢的是李霖吧?也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不错,正是她。” 李俊看着她,眉梢几不可察的微挑,目光也有些似笑非笑:“君子有成人之美。如此,在下不再强求,也愿殿下能得偿所愿,事事如意。” 话都算是好话,李俊除了略带调侃之外,似乎也有示好之意,可楚翊还是觉得有些头疼。 果然,等到早朝散去,楚翊便被老皇帝留下了。她和太子跟着老皇帝,一路走到了宣政殿的后殿,刚一脚踏进去,便见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等在了后殿之中。 程子安见着这一行人到来,连忙躬身行礼。她刚才被人从上书房里宣召来,这一路自然也没有人像对待楚翊那样对她解释清楚,因此此刻她还没闹明白老皇帝为何召见,正是一头雾水。 老皇帝也没叫免礼,就站在程子安面前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遍。只见她长得眉清目秀,模样倒算得上是俊朗不凡,但或许因为年少,身板却显得有些单薄了,比不上她父亲和曾祖那般孔武有力。 楚翊暗自打量着老皇帝的神色,却见他目光沉沉不见喜怒。但楚翊对于老皇帝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他向来最爱颜面,程潜的事情虽然过去许多年,但他恐怕还记着呢,也不会待见程子安。今日之事对于程子安来说,真算得上是无妄之灾了。 老皇帝一直没说话,后殿里的气氛便一直处于一种诡异的安静之中。楚翊忍不住想要开口解释,却被身旁的太子殿下眼疾手快的拉了一把,她回过头,便见着太子对她轻轻摇头。 许久之后,老皇帝终于开了口,却是问楚翊:“楚翊,你便是心慕于他?” 不管楚翊的回应,老皇帝这一语落地,就好像一声炸雷在程子安耳边炸响一般,惊得她差点儿忍不住抬头,然后又在下一瞬间苍白了脸。这时候她脑海里只有一句话——程家大祸将至! 太子和楚翊都看见了程子安一刹那苍白下来的脸色,前者有些疑惑,楚翊却是心里明白,也是因此才一直不敢将事情挑明。到了此时此刻,她怕老皇帝迁怒程子安,更是要隐瞒,于是一脸镇定的道:“父皇多虑了,儿臣尚且年幼,又岂会耽于情爱?今日所言,不过是为了敷衍那些燕国人罢了。” 老皇帝盯着楚翊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却见她一脸坦荡不似作伪,心里便也信了几分。他确实是不喜欢程家人,程潜害他大大的丢了颜面,程家也已经没落没了利用价值,便是程子安本人看起来也单薄得紧,全然不像是个能征善战的将军。楚翊是他培养的继承人,即便不能取代太子的地位,但他也不许她耽于情爱,更不愿见她喜欢上他不喜之人。 帝王的迁怒谁也没有办法,程子安本也不会出现在老皇帝面前,今日不过是场意外。 老皇帝没有搭理仍旧躬身保持着行礼姿势站在一旁的程子安,想了想又凝眸盯着楚翊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再次开口:“此话当真?那为何李俊单单会提起他?” 楚翊不喜欢这样审问般的语气,更不喜欢老皇帝这个父亲,但情势如此,她也只能压着脾气回道:“儿臣也不十分清楚,不过大抵是因为之前程捷在骑射比试上赢过李俊。儿臣只有两个伴读,另一个伴读李霖当日比试时,射出的箭差点儿脱靶……” 如果喜欢,那么谁都会喜欢更优秀的人,这是人之常情。 老皇帝点点头,勉强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本来女儿家的感情问题他是没兴趣去管的,但一来他只有两个子嗣;二来楚翊年纪尚轻,正是该好好培养的时候,不可耽于情爱;三来他也实在不喜欢程家的人,怕自己的皇女看上了程潜的儿子,再次打了他的脸,因此才有了这一遭。 如今该问的话问清楚了,老皇帝还有话要与太子说,便也没再留两人。他随口勉励了楚翊两句,让她好好读书专心向学,便挥挥手便把她和程子安都打发了。 程子安壁花似得在一旁站了许久,心情随着这父女俩的话可谓是跌宕起伏,先是惊吓害怕,之后又莫名失落。直到最后她被楚翊领着离开了宣政殿的后殿,也还有几分茫然——她莫名其妙的被宣召来,一句话没说,就又莫名其妙的被打发走了,所以这到底是宣她来做什么? 楚翊也看到了程子安脸上的茫然,但在宣政殿范围内,她却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直到离宣政殿远远地了,周围也再没有其他人,楚翊这才拍了拍程子安的肩膀道:“今日害你遭了无妄之灾,子安可别放在心上。” 程子安抿了抿唇,她猜了太久,担心了太久,也纠结了太久,此时便突然想要一个结果:“虽是逾越,但我还是想问一句,殿下之前所言,可都是真的?” 之前所言?是之前在宣政殿中说的心慕?还是之后在后殿说的敷衍? 楚翊一时间没有闹明白,不过她看出了程子安眼中的认真。这人生来背负重任,便从来活得严肃,平日里再如何的插科打诨都没有关系,但此刻她认真了,楚翊却不敢再敷衍,只怕自己一句话断送了两人的未来。 沉默只持续了片刻,楚翊突然抬头四顾。程子安有些莫名其妙,便也随着她扭头看向四方。她们所站的位置十分空旷,之前两人从宣政殿出来,楚翊也是选了没人的地方才与程子安搭话的,此时周围也还没有人经过,因此两人四顾,便是什么也没看见。 程子安看了一阵也不知道楚翊在想什么,正想回头问她,便觉得肩膀突然被人扶住了。她扭头要看,便觉得自己的脸颊上突然贴上了一片柔软,鼻息间也突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落在脸颊上的吻犹如蜻蜓点水一般触之即走,楚翊松开手再放下踮起的脚尖,又站回了原处,她轻笑着:“这样的话,你明白真假了吗?” 程子安愣愣的,好半晌才抬手摸了摸脸颊上被亲的地方。她白皙俊美的脸上渐渐地染上了红晕,心跳得比那日在荷花池里为眼前这人渡气时还要厉害,可也只是片刻,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的那些红晕便迅速的褪去了,同时褪去的还有她脸上所有的血色。 猛然间后退了两步,程子安白着一张脸对楚翊道:“多谢殿下抬爱,但是……但是臣不可以……” 虽然早知道会被拒绝,可是楚翊心里还是有些失望,毕竟这也是她的第一次表白呢。 说完了拒绝的话,程子安心里也是一阵不好受。她知道楚翊向来骄傲,这样直白的拒绝说出口,两人将来恐怕连现在的交情也得毁了,将来便真真只剩下了君臣之谊。 她等着楚翊生气,等着殿下的惩罚,谁知却只听到一声低低地叹息。她抬头,便见着楚翊已经迈开步子往东宫的方向走了。 程子安有些无措,站在原地愣了一下,还是迈开步子追了上去。等到走得近了,她便听见楚翊的声音从前方淡淡传来:“你该知道我的性子,来日方长。” 楚翊的性子傲娇更骄傲,她认定的事情从来容不得别人反驳,自己更不会轻言放弃。 程子安脚步一顿,看着她的背影,突然间想起她曾对自己说过:“我从不花心,最是专情……” 第74章 那个被揶揄的少年 专情的人也总是长情,楚翊那样骄傲的人更不会撒谎。程子安心里有些动容,可是想起自己的身份,却又恨不得对楚翊说:殿下,您还是花心一些吧! 当然,这话也是不能出口的,不说多少有违本心,便是真说出了口,楚翊恐怕当场就能恼怒得恨不得活劈了她!这种自讨没趣的事情程子安自然不会做,可她看着楚翊的背影,一边忧心忡忡,一边心里又莫名满足,简直比不知道这些之前更加纠结。 楚翊却似全然没受到这些事情的影响,她踏着清晨渐渐炙热起来的阳光迈步向前,每一步都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仿佛从不迟疑纠结。 若能像她一般坦荡该有多好? 程子安心头突然冒出一股冲动来,几步向前便拦在了楚翊面前,她严肃着一张脸,用比之前更认真许多倍的态度对楚翊道:“殿下,我有件事想要与你说,我其实……” 没等程子安说完,楚翊便突然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于是还未出口的坦白便也戛然而止了。 程子安诧异,她带着些疑惑的看向楚翊,却见着楚翊微微蹙着眉,并没有玩笑的意思。 许是看出了她眼中的疑问,楚翊松开了手,淡淡提醒道:“有人来了。” 程子安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前面拐角处果然走出一队侍卫来。凭她的耳力,这样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本不该听不见的,只是那一刻恍了心神,这才有了纰漏。也幸亏楚翊及时捂住了她的嘴,否则她的秘密入了他人的耳,便再也不是秘密了,程家也真的要大祸临头了。 楚翊若无其事的再次迈步向前,程子安却是一阵后怕,刚升起来的那些勇气和冲动瞬间被泄了个干净。她不敢再多说什么,抿了抿唇便跟在楚翊身后继续向着东宫走去。 两人若无其事的路过了那队巡逻的侍卫,侍卫们见着皇女也都规规矩矩的行礼,看来楚翊阻拦得也十分及时,他们什么也没听见。 施施然的又走出了老远,楚翊才再次开口问道:“你刚才想与我说什么?” 冲动过后,程子安又记起了自己身上的重担,也想起了这个秘密事关整个程家。她没有资格擅自告诉别人,更不能拿着母亲和祖母的身家性命去赌楚翊的人品,于是再看了楚翊的背影一眼后,终于还是讷讷的回道:“不,没什么。” 楚翊其实猜到了程子安刚才想对她说什么,如果对方真的说出了口,那么她也可以坦然的告诉她,自己知道,而且并不介意。每个月的那些姜糖水和补血的药膳,也都是自己特意为她准备的。 可惜,时机不佳,那一队侍卫的突然到来打断了程子安的话,也为她们将来的路平添了几分波折。 两人走了一路,也安静了一路,直到快要到上书房时,楚翊才再次开口道:“现在,你不必多虑。想必你也看出来了,父皇不喜欢你,所以无论是为了你还是为了我自己,我都不会对其他人承认喜欢你的事情的。”当然,如果被人看出来,比如太子殿下那样的,那也是没办法。 程子安闻言突然庆幸起程家不受老皇帝待见了,否则今日老皇帝或许都不会把她召去,直接顺水推舟就赐个婚什么的,她母亲和祖母都能吓死。 ******************************************************************************* 那日的一切似乎都只是黄粱一梦,日子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除了楚翊撩程子安的时候不再假装无辜,而是大大方方的和她对视,其他的都一如既往。 李俊又去了麟趾殿一回,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把那只累金熏香球还给了楚翊。楚翊收下了,却又换了另一件信物给李俊,这盟约虽然有些波折,但到底还是定下了。 五月底,燕国的使者团终于还是顶着夏日炙热的骄阳踏上了归途。 燕国的使者一走,已经准备多日的太子殿下也终于能够一展手脚了。他大手一挥,遣散宫人的活动便轰轰烈烈的展开了,除了像刘喜那样一直伺候在老皇帝身边的老人,其余所有人等一概不容情。便是他自己的乳娘,也只是给了一批足够的赏赐之后,便安排人出宫安置了。 太子给出的理由是后宫人员繁杂,开支十分庞大,淮水要修堤,户部吃紧,便只好带头从宫中缩减一二。老皇帝自知其中因由,二话不说就准了,一时间整个后宫怨声载道,但等到消息传出宫去,无论朝野,却都是赞美之声,还顺带为太子又博了一回好名声。 偶然间听到这些的时候,太子殿下也只是随意的笑笑,并不怎么在意。因为他并不缺这点名声,而除了这些虚名之外,他要承担的却是更多的压力和麻烦…… 这日晌午的时候,楚翊带着程子安李霖和一群宫人从上书房里出来,在回麟趾殿的路上便见着一个穿着紫色宫装的美貌妇人领着一群宫人风风火火的从前方不远处走过。 楚翊一眼看见便赶紧停了脚步,于是身后一群人也跟着停了下来。李霖远远的往那边张望了一眼,便凑到楚翊身边小声问道:“殿下,这是谁啊?太子殿下的妃子吗?” 东宫历来都是太子的居所,已不属于后宫的范畴,后妃寻常自然也不会过来。住在这里的女人除了楚翊这个皇女之外,也只有可能是太子的妃嫔,但后者他们还没有见过。 楚翊听问却是白了李霖一眼:“不知道就别乱说话,小心惹祸上身。这哪里是我皇兄的嫔妃,明明就是后宫里的后妃……你也不看看她年纪多大了!” 讲真,女人们画上了精致的妆容之后,年龄真不是那么好猜的! 李霖觉得有些委屈,又有些奇怪:“后妃跑到东宫来做什么?” “自然是来求情。”楚翊瞥了一眼已经走远的一群人,她不愿上前行礼才停下的,人走了自然也迈开步子继续往麟趾殿去:“近来宫中在遣散年龄大了的宫人,后宫里没有皇后,父皇便将这事儿也交给了皇兄处置,所以那些后妃们求情就求到这儿来了。” 李霖一脸莫名其妙,他成天待在屋子里做模型,压根就没注意到这事儿。再说了,不过只是遣散一些年龄大了的宫人而已,至于求到太子这里吗? 一旁的程子安看出了他的疑惑,便小声对他解释:“是三十五岁以上的宫人全部遣散!我前些天听人说,后宫里有些宫室一次遣散的人太多了,连庭院都没人洒扫了。”再说了,这些后宫的妃子们身边又怎么会没有几个年龄大些的心腹?而且后妃年龄越大,她们的心腹年龄便也越大。 李霖闻言大惊失色,差点儿脑补出他自己拎着扫把扫院子的情景了。但仔细想了想,却又嘀咕道:“不对啊,我们栖云轩里好像没少人啊,院子里也还干净着呢。” 程子安突然有些尴尬,她下意识的瞥了前方楚翊的背影一眼,干咳了两声才道:“麟趾殿里年轻的宫人更多一些,所以遣散的人也没有后宫里那么多,影响也不那么大。” 栖云轩里当然少了人,麟趾殿里的确是年轻宫人多些,但一宫之中也不可能全分配的都是三十五岁以下的年轻宫人。程子安前些天便发现栖云轩里几个年长些的宫人都被换了,也只是换,人数上没有差别,各处也不曾少人,栖云轩依旧被打理得井井有条,所以李霖才不曾发觉。 现下里整个皇宫都缺人,麟趾殿即便被遣散的人不多,也不可能不缺,更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人员便被补上。所以这便是一种特殊的照顾,不十分显眼,也不十分隐晦,该懂的人自然就懂了。 显然,李霖是不懂的,他信以为真,闻言只是大大的松了口气,还笑道:“那咱们运气不错啊,我还以为以后栖云轩的院子都得我们自己扫了呢。” 程子安没再接话,路上也没再遇上其他的后妃,一行人安安稳稳的走回了麟趾殿。 如往常一般,楚翊带着程子安和李霖直接去了偏殿,偏殿里也早已经准备好了午膳。楚翊课业繁忙,他们中午也只有半个时辰用膳和休息,所以这些是早便准备好的。 楚翊当先落座,李霖和程子安分别坐在她左右两边。待到坐定之后李霖往桌子上一看,便是笑了:“清蒸鲈鱼、三鲜豆腐、肉末蒸冬瓜……真巧,又是子安喜欢的菜式呢。” 饭桌上自然不止这三道菜,小厨房做了满桌的美味佳肴让人选择,但这三道菜却正好是摆在程子安面前的,而李霖话中的那个“又”字显然也有些意味深长了。 李霖吸取上次被罚抄《国史》的教训,再不敢轻易拿楚翊开玩笑,却冲着程子安笑得有些揶揄。 程子安瞪了李霖一眼,再回头看着面前那三道菜,只觉得有些忧心也有些无奈——殿下最近做得真是越来越直白了,承不承认什么的还有关系吗?!还有,明明自己从来没表露过喜好,她究竟是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菜的啊?! 第75章 那个心意乱的少年 从每日里都有喜欢的菜式,到夏日源源不断送来的冰盆,再到栖云轩里渐渐齐全的各种兵器,还有他们每日的骑射课后新请了朝中宿将来讲授兵法课…… 程子安表面看着冷硬严肃,但实际最是心软。别人的付出她不会看不见,看见了更不会不往心里去,于是渐渐地一颗心便都软了下来。 可是面对楚翊的种种用心和好意,她更多的却是无奈,因为无法回应,也因为受之有愧。 不可能接受的事情便不要给人希望,所以程子安对于这些事也曾婉拒过。结果她刚说出婉拒的话来,却是领教了一回殿下的伶牙俐齿: “褚医官要我吃些清淡的菜式,可我本身不喜,做几个菜上来应景当然也不想放自己面前了。” “今年宫中少了不少人,冰库里存的冰左右用不完,总不能放在那里白白让它们化掉吧?” “你是我的伴读,成天跟在我身边的,当然要学好武艺,等再遇到刺客时你才好挺身而出啊!”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我虽不会亲自带兵上阵打仗,但作为皇嗣,又怎能对于兵事一无所知?皇兄也这样觉得,授课的齐将军还是他替我请来的呢。” …… 程子安想反驳说清淡的菜式很多,为什么每天都会有自己偏爱的?她还想说,今年宫中是少了人,可少的是根本分不到冰的宫人,宫中有份例的那些主子可一个没少,冰又怎么会多? 可她心里也明白,这些反驳的话说了也白说,楚翊即便找不到借口和理由,也依然会固执己见。 ******************************************************************************* 六月的天气热得人心浮躁,楚翊前一日贪凉,入睡时让人把寝殿里的冰盆放得近了些,于是不慎感染了风寒,一整天的精神都不怎么好。白天里她尚且撑着上完了所有课程,到了晚间,那些琴棋书画的课程便也停了一停,天刚擦黑就早早上床休息了。 于是理所当然的,这一天猫崽儿便也醒得比平日更早一些。她懒洋洋的睁开眼,站起身后又拉直身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才抖了抖皮毛,恢复了精神。 在楚翊的坚持下,只要程子安回来栖云轩,她的屋子里便会一直摆上两个冰盆。这其实不仅仅是她对于程子安的偏心照料,更是她对于自己猫身的隐晦照顾——炎炎夏日,成天披着这么厚实的一身皮毛,天知道她每天晚上醒过来时都热成什么样了,也是在摆上冰盆之后才总算是感觉好些了。 比如今天,大开的窗户外吹来阵阵清风,屋子里也有凉气环绕,猫崽儿醒来时便觉得很是舒服。心情愉悦的她从床上跳了下来,然后脚步轻快的迈着猫步就跑出去找程子安了。 和往日一样,楚翊在院子里找到了正在练武的程子安,不过和往常不同的是,今天院子里不止程子安一个人。李霖今天也不知怎的,终于舍得从屋子里出来了,他端着杯茶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优哉游哉的喝着,时不时还从放在石桌上的碟子里捻块糕点来吃,悠闲得让人羡慕。 “子安,你真不吃?你再不吃我可吃完了啊,听说这还是太子听闻殿下今日胃口不佳,特地让人做了送来的呢,味道十分不错,你不尝尝?”李霖举着糕点对一旁练武的程子安道。 在这样的夏日里练武最是发热,不过是舞了小半个时辰的枪,程子安便已是满头大汗了。她闻言白了李霖一眼,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你既知道是太子送给殿下的,怎的还吃得这么欢?” 李霖闻言不在意的撇了撇嘴道:“你看殿下的寝殿那边都熄灯了,她早睡了,明天这糕点也没法吃了。再说了,她特意吩咐人送来的,我们当然也不能辜负了她的一片好意啊。” 程子安闻言不禁腹诽:这是送给你的吗?吃这么欢。 如果程子安还只是腹诽,那眼看着李霖左一个右一个清盘的猫崽儿就更不爽了——那是她特意吩咐人给程子安送来的,李霖这货跟着沾沾光就算了,不给程子安留他就直接清盘算怎么回事?! 第一次没有先去和程子安打招呼,而是直接几步跑到了石桌旁。猫崽儿“噌噌”两下跳上石凳,然后又借力跳上了石桌,她刚跳到桌上就正巧看见李霖又要伸手过来捻盘子里的糕点,再一看盘子里剩下那可怜兮兮的三两块糕点,顿时就不乐意了,便干脆一爪子挠了上去。 李霖眼角余光瞥见了石桌上突然多出来的一道黑色身影,还没看清楚便先下意识的立刻缩手,可惜还是晚了稍许。他的手背上被猫爪子挠了一下,借着廊下的灯火一看,由于缩手及时伤口倒也不算很深,却仍旧是破皮见血了。 “嗷……”李霖捂着手背叫了一声,然后立刻告状:“子安,你家小黑挠我了!” 这一回程子安终于收了枪,她站直身子回头看来,正看见小黑伸着小爪子把装糕点的盘子往一旁推,还冲着李霖呲了呲牙,整个一副护食的模样。 一人一猫正在对峙,为了一盘糕点。程子安一下子忍不住,轻笑出声。 李霖本来正冲着猫崽儿做凶狠状,听见笑声后立刻便回过了头。虽然程子安的笑脸很少见,但他现在无心欣赏,便是一脸委屈的控诉道:“子安,你的猫挠我,这都见血了,你还笑?!” 程子安闻言倒是收敛了笑容,只是眨了眨眼睛,无奈道:“谁让你刚才那样说话的,小黑以为你抢我吃的,不挠你挠谁?” 李霖回头一看,果然发现猫崽儿一副护食的模样,等到程子安提着枪走了过来,这猫居然还把盘子往程子安的方向推了推——就没见过这样的猫!是他今天没睡醒眼花,还是这猫成精了?! 程子安倒是不以为意,低头去看小黑,却见猫崽儿一只小爪子搭在盘子上,抬头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拿过一旁的干净的巾子擦了擦手,然后从盘子里捻了块糕点来吃。 也不知太子送来的这糕点叫什么名字,不过滋味确实不错。她捻了一块糕点入口,便只觉这糕点入口清凉,又带着些梅子的酸甜,很适合在这样的炎炎夏日里吃,也的确开胃。 “殿下今日食欲不振,这糕点正是开胃,她怎的自己不吃都给送来了?”程子安糕点入口,便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 李霖本来正在查看手背上的抓伤,但他离得近,便是听见了。当下甩了甩手,也不管那几个爪印会不会留疤了,只冲着程子安挤眉弄眼的笑道:“那当然是因为某人比糕点更重要了……” 程子安无言,只是幽幽的看着他。 李霖也没被这眼神唬住,他笑嘻嘻的上前一步,抬起手就要去搭程子安的肩膀。 程子安脚下微移,刚要后退避开李霖的手,却见着他已经主动退后了几步。却是猫崽儿突然凑了过来,还威胁似得冲李霖亮了亮雪白的小爪子,于是刚才被猫挠过的李大公子自然就识时务的退开了。 威胁完人,猫崽儿得意的扬了扬小下巴,然后扭头就冲着程子安纵身一跃。程子安习惯性的伸手接住了,顺势抱在怀里还给猫崽儿撸了撸毛。之后她抬头一看,却见着李霖正冲着她怀里的猫崽儿龇牙咧嘴,竟是难得一见的幼稚,便不由得一阵失笑。 李霖当然不是怕一只猫,只是这是猫是小伙伴儿养的,被挠了他也无可奈何,只能摆个发狠的表情吓唬吓唬猫崽儿。当然,结果如何,看看猫崽儿那不屑的小眼神也能知道了。 无趣的撇了撇嘴,李霖收起表情抬头一看,便见着程子安那无奈失笑的模样。他当下便是干咳了两声,然后摆出一副正经的模样开口道:“我说子安啊,你也别成天就顾着你的猫,也要看看身边的人。你再这样下去,是会找不着媳妇儿,打一辈子光棍的!” 程子安不想提这个话题,她才满十五,以前即便是暗自心慕褚京墨,也从未想过成亲之类的事情。不过现在想来,大抵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注定一身孤苦了,又何必讨那没趣? 李霖见她冷了脸,也知她不爱听,可作为兄弟,有些话他还是要说的。更何况十五岁其实也不小了,再过两年程子安总是要成亲的,她家就她一根独苗,难道真让她就这么上了战场,然后如果有个万一,眼睁睁的看着程家断了香火吗?程老夫人都不可能同意的! 在李霖想来,与其娶个陌生人,还真不如娶个自己喜欢或者至少是喜欢自己的。于是他抬起手小心翼翼的避开猫崽儿拍了拍程子安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子安啊,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对于感情的事情太迟钝。以前你喜欢褚京墨,却死活不肯主动去求,闹成如今这般模样。现在殿下那样喜欢你,她事事为你考虑,都不让你主动了,你还要怎样?” 程子安抿了抿唇,沉默片刻后说道:“可是我不喜欢她。” 怀里的猫崽儿有一瞬间的躁动,她抬起头,冲着程子安愤愤的“喵”了一声。不过现在两个人关注的重点都不在猫身上,所以程子安也只是抬手摸了摸猫崽儿的小脑袋,勉强算是安抚。 李霖闻言轻笑了两声,却是毫不留情的揭穿:“不喜欢吗?那当初李俊成天缠着殿下的时候,你黑什么脸啊?”说完略微一顿,又补了句:“你可千万别说没有,我年纪轻轻眼还不瞎呢!” 程子安一愣,倒真的开始去想,自己难道真的变心喜欢上楚翊了?她从小喜欢的就是褚京墨,不是爱褚京墨的容貌,而是喜欢她温柔又淡然的性子,可是殿下那么骄傲又傲娇…… 讲真,怎么会喜欢上呢?! 一瞬间,程子安的心有些乱。她想起了楚翊对她表白那天,那个落在脸颊上的蜻蜓点水似得吻,还有她那时有些控制不住加速的心跳。 第76章 那个小心眼的皇女 李霖说,喜欢就去争取,或者即便不主动争取,也不要在缘分到了之后还推拒。 可是不拒绝的话,又能怎样呢?待到情深,再伤人伤己吗? 程子安叹气,却又无可奈何,便只能在平时面对楚翊时更冷硬严肃一些,希望对方可以感觉到自己拒绝时的坚定。但谁又能知道,每天晚上都有一双眼睛,将她的无奈纠结和动容心软都看得清楚。 楚翊说过,来日方长,对于程子安这种假装坚定的人,细水长流的侵蚀总是最好的选择。她如今才十三,别说前世直到二十来岁也没找个皇夫,今生就算十八岁成亲,也足足还有五年的光景磋磨,怕什么又急什么? 不急不缓,日子就这样慢慢的过去,楚翊也不管程子安拒绝的姿态,只一如既往或直白或隐晦的照顾着她。不知不觉中,让人心浮气躁的炎炎夏日便过去了,直到每日走过的路上铺上了一层金黄落叶,才让人意识到秋天已经到了。 这日下午的骑射课上,楚翊提着一石的长弓,弯弓搭箭瞄准松弦,箭矢“嗖”的一声破空而出,然后直直插在了五十步开外的箭靶红心上。 楚翊学习骑射不过大半年的光景,从最初只能用小弓射不到箭靶,到现在能开得一石的长弓还能射中靶心,不得不说,除了曾经那些经验,或者说是旁人眼中的天赋之外,她更有许多努力。 程子安看着远处的箭靶,眼中带上了些欣赏,心头也泛起了些说不清缘由的喜悦。 李霖同样看见了那支正中靶心的箭矢,不过他可就有些高兴不起来了。抬眼看了看远处的箭靶,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握着的长弓,李霖如丧考妣——好不容易能有一样比得过殿下,结果这还没到一年的功夫呢,就又被碾压了!皇家的人都这么厉害吗?这伴读他当得真是心累啊! 楚翊看着远处的箭靶,脸上的神色却比这旁观的两人更加平静,淡淡的,既不失落更不骄傲。她只是盯着那五十步外的靶子看了一会儿,然后扭头问程子安:“子安你说,以我如今的箭法若去行猎,可能射中猎物?” 用弓箭射立在原地的靶子和射会跑动的活物自然不同,程子安略想了一下,便提议道:“秋日确实是狩猎的好时候,若是殿下想要行猎,自可先让人弄些活物来练手。” 楚国皇室的秋猎冬狩是惯例,楚翊当年自然也没少打猎,至少在她登基之后,每年秋猎时开场的鹿都是她亲手射的。但如今的身体和当年还是没法比,一石的长弓她虽然也用得了,但多少还有些勉强,恐怕不能长久。 听了程子安的话,楚翊便撇撇嘴,有些失望道:“年初的时候我还和皇兄说,等到秋猎时要给他猎些好皮子,冬天给他做披风。再过些天就该是秋猎的时候了,若到时候什么也没猎到……” 李霖本来正站在一旁自怨自艾,闻言立刻安慰道:“殿下放心吧,太子殿下冬天不缺披风的!” 这货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楚翊因为程子安的缘故在他们面前从不摆架子,他便渐渐地又放松了下来,时常会忘记对方皇女的身份,待她如朋友般随意,插科打诨的话从来不过脑子。 李霖是随意了,可程子安如今却时刻在心里提醒自己要记住楚翊的身份,不能逾越,更不能轻易动心。她一听李霖的话便觉得不妥,怕楚翊生气怪罪,便赶紧一把将他从楚翊面前拉开了,然后赶紧说道:“殿下的箭法已是大有长进,这两日先找些活物练手,秋猎时也可一展身手。” 对于李霖的嘴贱,楚翊已经懒得搭理了,不过听了程子安的话她还是摇了摇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便是去了秋猎,我恐怕也就能打打山鸡野兔。” 李霖没觉得打山鸡野兔有什么不好的,当初还没入宫当伴读时,他与小伙伴们一起行猎,除了程子安之外,大家打得也都是些山鸡野兔。没人去在意皮子,有了这些猎物,找个地方让下人生堆火把东西洗剥烧烤,然后吃上一顿自己猎来的野味,滋味儿也是十分不错的。 程子安知道楚翊在意的并不是山鸡野兔或者单纯的皮子,闻言略想了想,便轻声道:“虽说亲手所猎是有不同,但殿下你若是不弃,届时臣帮你猎一些猎物可好?” 亲手猎了皮毛送给太子只是为了一份心意,妹妹猎的和妹夫猎的大约也没差,反正都是一家人——楚翊是这么觉得的,也在心里认定了程子安今后必定跑不了,于是闻言眼前便是一亮,笑道:“有子安相助我就放心,你箭法这么好,都猎到过什么?” 程子安不知楚翊所想,但见着她高兴,便也忍不住柔和了神情。不过说到狩猎,她却是少见的带着些微骄傲道:“什么都可以,比如……” 一句话尚未说完,她突然将左手提着的长弓一举,右手一翻便从楚翊的箭壶里抽出支箭来。还不等楚翊反应过来,便是弯弓搭箭,朝着天空之上飞快的一箭射出。 箭矢破空而出,带着凌厉的风声,随即便听见天空之中响起一声大雁的哀鸣。 楚翊这时才反应过来,赶紧抬头去看。便见着秋日蔚蓝的天空中,一群南飞的大雁被程子安这突兀的一箭惊得乱了阵型,其中一只已经直直的坠了下来。它在半空中时似乎还挣扎着扑腾了两下翅膀,但那只也只是徒劳,很快便“噗通”一声,掉在了校场外不远处。 程子安的动作太快太突然,周围的人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直到这时大雁落地,周围才响起了一阵叫好声。之后也不等楚翊吩咐,便有站在校场外离那大雁近些的侍卫快步跑了过去,将那大雁捡回来呈给了皇女看。 这一箭却是恰好射中了大雁的脖子,它发出最后一声哀鸣,在半空中还有力气垂死挣扎,但从高空坠落之后,如今却是已经死透了。 楚翊看着那大雁,有些惊喜,却并不意外,只笑着将那大雁递给了侍立在一旁的宫人,随口吩咐道:“拿回去,让小厨房的人做了,晚膳加餐。” 程子安闻言莞尔,李霖听到周围的叫好声也是与有荣焉,当即便得意洋洋道:“我们那一群人中,子安的箭法最好,我们猎些山鸡野兔打打牙祭就算了,他可是能猎回狐狸和野狼的。如今他箭法本事又有长进,说不定黑熊也能猎得来,太子殿下那件披风,包在子安身上便是。” 说到得意处,李霖就差拍胸脯保证了。不过转念想想那狐狸野狼又不是自己猎的,他对楚翊保证也没用,于是扭头就要去拍程子安的胸脯,替她保证——性格使然,两人越是相熟,李霖的言行便越是无忌,此刻便几乎可以说是得意忘形了。 程子安见状反应倒快,脚下一错便躲开了他准备拍过来的手掌,有些无奈,但也没说什么。 楚翊却是冷冷的瞥了李霖那只手一眼,有些没好气道:“又不是你猎的,这般得意做什么?莫非今年秋猎,李大公子也准备大显身手一回,猎只狐狸或者野狼来给我看看?还是说,黑熊对你来说也不在话下了?” 李霖被楚翊这番话一说,顿时顾不上程子安的躲避了,他哭丧着一张脸道:“殿下您就别拿我开心了,我现在靶子都射不过您,您去射兔子,我去猎黑熊?那不是我猎它,是它猎我啊!” 被不轻不重的恭维了一下,但皇女殿下显然不太吃这一套,她也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然后用更平淡的语气道:“这样啊,那你今日回去不妨先在书房里找找,看哪本书比较厚,先抄好了等秋猎完直接给我吧。厚点儿就行,旁的我也不要求了。” 一听抄书,李霖瞬间就瞪大了眼睛,天知道邹太傅怎么就看他那么不顺眼,这都几个月了,逮着机会罚他还是不换花样,就是抄书抄书抄书!他抄书抄得手上茧子都厚了好几层,闹得他现在听见这两个字就头疼,于是也不去看楚翊了,只眼巴巴的看着程子安。 “子安……”秋猎的时候你能不能顺便帮我猎一只? 程子安显然听懂了李霖的未尽之言,于是轻轻点头,然而还没等李霖露出解脱的笑容,她便毫不留情的开口补了一刀:“我觉得殿下说的没错,你还是先回去抄了备着吧,免得到时候来不及。” 李霖傻眼,瞪着程子安:这点小忙都不帮,你还是不是我兄弟啊?! 与此同时,楚翊看李霖,目光冷冷:别说兄弟,就是姐妹你也不能拍她的胸啊! 皇女殿下小心眼儿的展开了报复,但李霖却还心存侥幸,只把对方的抄书的话当做了玩笑。直到秋猎开始前一天,楚翊突然问他:“李霖,你抄的是哪本书?” “……我抄《山河地理志》,可以吗殿下?”李霖再次向程子安求救无果,最终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这么句话来。 回忆了一番《山河地理志》的厚度,楚翊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 第77章 那个去狩猎的皇女 当今天下,三国鼎立之势已持续数百年,边境摩擦不断,因此各国尚武之风不灭。 每年的秋猎冬狩,便是楚国保持尚武之风的一种手段。又因着太子自幼体弱,冬日严寒不宜出行,老皇帝便将原本的冬狩全部改成了秋猎。彼时不仅皇室子弟,满朝文武亦会参加,说来也可以算是一场盛事。而在秋猎比试中拔得头筹者,不仅风光一时,之后朝中多半也会有所重用。 若说科举是文人们入士的门径,那这秋猎冬狩便是武人们晋升的捷径。而唯一可惜的是这捷径不是人人可走,没有点身份地位,还真进不来这猎场的大门。 秋猎这一日,楚翊便是被太子亲自带去猎场的。 今日换了一身骑装的太子殿下少了几分惯见的儒雅,多了几分少年人的英姿飒爽。便是侧头与楚翊说笑时,眉宇间也添了些神采飞扬。作为储君,他穿着这一身骑装而来,可不仅仅是做做样子——即便体弱,但每年的秋猎他必然上场,而且成绩从来不俗。 “前几日我才听太傅说,皇兄去年秋猎时猎到了老虎,献给父皇做了坐垫。我年初时还与皇兄说要猎了好皮子来给你做披风呢,皇兄到时候可别看不上眼啊。”楚翊今日穿了一身淡黄色的骑装,此刻骑在马背上脊背挺直尽显英姿,说笑时也比寻常更放松了些。 太子一手持缰,与楚翊并辔而行,闻言摇头笑道:“猎那老虎不过是因为有侍卫驱赶相助,又何值一提。再说阿翊亲手猎的皮子自然不同,我又怎会嫌弃?”说完这话,太子冲着楚翊轻轻眨了眨眼睛,笑道:“就算阿翊只能猎到野兔,那用野兔皮拼个披风送我,我也喜欢。” 猎野兔什么的,还真被太子不幸言中了。那日程子安提议之后,楚翊也确实让人寻了活物来练手,结果倒真没出乎她的意料,只能射中一些寻常的小东西,野兔如此灵动,她射着还挺吃力…… 至于用野兔皮拼披风什么的,当然是不可能的。楚翊相信太子殿下不会嫌弃,但她完全无法想象太子冬天时披着百衲衣似得披风出门会是个什么场景,估计满朝文武的眼珠子都能掉一地! 她下意识的侧头向后瞥了一眼,便见身后程子安和李霖正按辔徐行,默默的跟在他们后面。 看见程子安,楚翊安心了许多,她扭头冲着太子笑道:“皇兄放心,我定不会拿野兔皮滥竽充数的,否则你穿着披风出去溜达一圈儿,第二天御史的奏折就该送上父皇的御案了。” 太子自然看见了楚翊刚才回头的举动,他目光一瞥,但笑不语。 兄妹俩一路有说有笑,但跟在后面的程子安和李霖却是气氛不佳,安静得有些过头。以至于向来喜静的程子安都有些不自在了,主动开口问李霖道:“今日你怎么这么安静?” 李霖闻言轻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并不看她,只微微昂着脖子道:“我在抄书!” 这闹脾气的模样简直和楚翊不要太像!也不知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还是他有意去学的。然而这姿态由楚翊做来,虽然有些傲娇,但也不乏可爱,可是换做了李霖来做…… 程子安不忍直视的将目光移开了,然后默默的把头扭向了另一边。 李霖等了片刻,却不见程子安有所反应。他隐约觉出不对,犹豫了一下便先回过了头,谁知没看见程子安的脸,倒是直接对上了对方的后脑勺。 以为程子安不满自己闹脾气,李霖心里还颇有些忐忑,最后反倒是他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喂,子安,你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吧,这就生气了?” 程子安失笑,便又回过头去看他:“我没有生气,是你还在生气吗?” 李霖看了一眼前方楚翊的背影,顿时不满的嘀咕道:“都说为朋友两肋插刀,你是为女人插兄弟两刀!不就是射只箭的事吗,你都不帮我,还让我抄书!” 程子安闻言抿了抿唇,她也看了一眼前方楚翊的背影,然后便轻轻地一扯缰绳,让马儿向着李霖的方向靠近了些:“作弊的事,你也别这么明目张胆啊!等到了猎场,我偷偷给你射一只就是了,你当着殿下的面儿就这么张狂,还真指望我能给你猎只黑熊回来不成?” 李霖闻言眼前顿时一亮,差点儿忍不住大笑出声。好在这回他倒是听进了程子安,因此也只是压低了声音窃笑两声,又抬手拍了拍程子安的肩膀:“好兄弟,靠你了!” 程子安不在意的笑笑,反问:“如果我不帮你,你真准备抄《山河地理志》?” 李霖笑得比她更不在意,随意的一摆手道:“那书我以前做模型时没少读,怕记不住还抄过几回,殿下若要,我把以前抄的给她看就是了。” “……”看不出来,李霖竟也有这样的小心思,亏他之前还做出一副天要塌了的凄惨模样。 ****************************************************************************** 秋猎这种事,如果没有存太多争强好胜之心,那么其实就是一场打猎游玩。至少对于楚翊来说,基本就是这样的,她只关心能不能猎到足够给太子做个披风的好皮子,至于能不能在秋猎第一日的比试中排上名次却是毫不在意——左右她只学了半年骑射,也不会有人嘲笑她。 照例,秋猎开始前,老皇帝先是说了一番勉励之词,又当先开弓射死了今次狩猎的第一只猎物后,今年的秋猎便算是正式开始了。 “祝皇兄旗开得胜。”楚翊看着一群少年郎当先打马进了猎场的密林,便对身旁的太子道。 太子一手提着弓,一手挽着缰绳,闻言笑道:“借阿翊吉言,为兄定能猎得好物,晚上回来与你加餐。”说完又叮嘱道:“你初次参加秋猎也当小心,这林子有些密,进去之后可能难辨方向,且不可与人走散了。” 这猎场楚翊当然不是第一次来,不过她还是乖乖的点头应下了。于是太子又转而叮嘱了李霖程子安和跟着楚翊的侍卫们几句,直等见到入林的人流渐渐地小了之后,他才与楚翊告别,带着另一群侍卫们入林狩猎而去。 眼看着太子也加入了狩猎的人群,楚翊却是不急。她看了看身后随行的二十几个侍卫,又看了看程子安,问道:“子安,猎皮子的话,往哪里去比较好?” 秋猎的猎场其实很大,包括了远近十几个山头,占地恐怕足有数千公顷。程子安闻言抬头向着猎场看去,除了近处的林子里刚进了人,一片吵嚷之外,远处的山头宁静如故,连只飞鸟也不见。 她看了片刻,便开口回道:“今日入林的人甚多,殿下若想寻些珍贵之物,恐怕还得往深处去。” 其实这猎场如此大,千余人踏入其中,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初时入口处尚可听见吵嚷,但没过几刻功夫,人便也都走得远了,附近也恢复了最初的宁静。不过想也知道,这附近的猎物也都该被这人马喧嚣惊走了,别说是珍贵的猎物了,便是只寻常的山鸡野兔也不会剩。 楚翊今日就想把皮子猎好,了却了心事,之后两日她就可以带着程子安好好游玩了,当下便应道:“那好,就往深处去。” 随行的侍卫有些担忧,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去劝,便见着皇女殿下已经一挥马鞭,当先驾马而去了。于是所有劝谏的话还没出口,便又都憋了回去,他们只能闷头驾马追了上去。 猎物都是长了腿会跑的,狩猎自然也没什么固定的去处。楚翊一行人入林之后便先信马由缰的跑了一阵子,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来得有些晚,这一路竟是一只猎物也没遇见。 “比蝗虫过境都干净啊……”李霖环顾四周,如此感慨。 楚翊和程子安闻言都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那些朝中股肱或是世家子弟知道自己被形容成了蝗虫会是个什么想法。不过看看四周,楚翊也只能无奈道:“看来还得走远一些才行。” 如此,一行人索性收起了准备行猎的弓箭,直接驾马翻过了这座山。期间陆陆续续倒是终于遇见过几拨先入林的人,待到越过了他们,再往深处而去,这才终于发现了猎物的踪迹。 “嗖”的一声,一支箭矢射出,远远地将一只有着斑斓羽毛的山鸡钉在了地上。 这射出第一箭的不是楚翊,也不是程子安,更不是随行的那些侍卫。李霖放下举起的弓箭,一眼看见还在挣扎的山鸡便是笑了:“这个好,一会儿找个地方生火把它烤了,滋味儿不错的。” 楚翊挑眉,也看了那山鸡一眼,然后问他:“你会烤山鸡?” 李霖诚实的摇头:“不会,以前都是下人们烤好了,我们吃的。” 所以说,今天没带你家下人来,又要怎么办?楚翊摇摇头,估计自己这一行人里恐怕也没谁有这个好手艺,顿时兴趣缺缺的一拨缰绳,继续前行。 有侍卫已经过去把山鸡捡回来了,李霖接过自己挂在了自己的马鞍后面,依旧满脸高兴——吃不了烤山鸡他也是第一个猎到东西的,这一行人的马鞍后面都还干净着呢。 当然,这种优越感只持续不到一刻钟。 有了李霖开头,随行的侍卫们也都开始发挥各自的手段,不片刻,除了还没出手的楚翊和程子安之外,人人都马鞍后面便都挂上了猎物。山鸡野兔不一而足,甚至还有人猎到了狍子之类的大东西,此刻再看李霖马鞍后那孤零零的一只山鸡,便显得有些可怜了。 李霖羡慕的看了一眼那些侍卫们猎来的猎物,然后又看了看尚未出手的楚翊和程子安。对于程子安他自然无话可说,便只能撇撇嘴,将马儿驾到了楚翊身边:“殿下,你不猎些东西吗?” 楚翊瞥了他马鞍后的山鸡一眼,淡淡道:“我要猎皮子做披风,鸡毛再漂亮也用不上。” “……”李霖默默的一扯缰绳调转了马头,打算再去猎只野兔来。 第78章 那个被照顾的少年 李霖觉得,人生真是太艰难了,孤军奋斗永远比不上人家身后有帮手的。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刚猎回来的野兔,又扭头看了看程子安刚给楚翊打回来的狐狸,轻哼了一声,便把兔子也挂在了马鞍后面——狐狸有什么了不起的?小爷的兔子也可以做个围脖呢! 楚翊不去看李霖那吃不到葡萄就嫌酸的模样,满是惊喜的接过了程子安递过来的狐狸。这狐狸浑身火红,皮毛鲜亮,极是漂亮,便是颜色不适合给太子做披风,她自己留着做个小件也是极好的。这还不算,待她仔细看去,却发现程子安这一箭射得极准,竟是从狐狸的眼睛里射进去的。 程子安见状解释道:“殿下既然要拿这狐狸皮做东西,自然还是尽量保持完好更适用。” 李霖闻言又默默的回头看了一眼马鞍后面挂着的,那只被射穿了肚子的兔子……有两个洞也没关系,到时候补补,这兔毛这么厚实,反正做成围脖之后也看不出来! 楚翊感动于程子安的用心,无视了李霖谴责作弊的目光,高高兴兴的便把那只狐狸挂着了自己的马鞍后面。程子安自然也没说什么,她的表情一如往常,但眼角眉梢都更柔和了些,看着楚翊的眼中仿佛还带着些不自知的宠溺与纵容。 “这附近好像也没什么了,我们再到前面去找找看吧。”楚翊一箭未发便得了最好的猎物,而且还是心上人给猎的,自然心情大好。于是一挥手,领着一群人便驾马往更深处去了。 李霖一把拉住了准备追上去的程子安,觉得自己应该谴责一下对方帮楚翊作弊的事情。不过话还没出口,他对上程子安那带着些询问的明亮目光,顿时又有些泄气了——算了算了,难得子安主动一回,也哄得殿下那般开心,别万一被自己破坏了,害得他娶不上媳妇就遭了。 不自觉操心过头的李霖终于还是选择了放手,他干咳了一声,然后在程子安那询问的目光下说道:“那个,子安啊,你什么时候帮我射只狐狸或者野狼啊?” 程子安闻言也没多想,当即一脸认真的回道:“这事不急,秋猎总共三日呢,你要狐狸或者野狼,明天或者后天再来也不迟。殿下想要好皮子,今天的猎物就先给她吧。” “……”这重色轻友的家伙,真的需要他操心终身大事吗?! 两人无言对视了片刻,程子安似乎并没有察觉什么不妥,她眨了眨眼睛,提醒道:“殿下已经带人跑远了,我们还是赶紧追上去吧。” 李霖泄气的点了点头,拽过缰绳轻夹马腹,跟在程子安身后向着楚翊刚才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楚翊带着人也并没有走出多远,因为才跑出去没多远,一行人便见着前方的树下站着一只鹿。她眼前一亮,便想让程子安替她射下来,晚上回去好加餐,结果一扭头却没看见程子安的人影。 大抵是习惯了这人随时都在身边,发现程子安突然不见了,楚翊有一瞬间的心慌,不过转眼她就发现李霖也不在。念及之前对方那怨念满满的目光,她大约也猜到程子安为什么不在了,当下放心许多。只是再看那鹿却又有些舍不得,又不愿喊侍卫去射,干脆便自己取了弓箭去射。 张弓如满月,放箭若流星,箭矢带着呼啸的风声向着那站在树下的鹿射去。 楚翊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中的长弓,目光紧紧地追随着那疾飞而去的箭矢——若是这一箭射中了,便不仅是晚上加餐的问题,更可以让她在程子安面前也可以小小的得意一下。 射静物,楚翊的准头并不差,可惜这活生生的鹿到底不是立在原地的靶子。它或许察觉到了疾飞而来的致命危险,也或许是因为只是因为这一队人马的到来而感到不安。原本安然站在树下的鹿突然抬头望这边看了一眼,然后猛地迈开蹄子往一旁跑去,行动如风一般迅疾。 “嘟”的一声轻响传来,却是那一箭射在了树上。楚翊之前射鹿便用了全力,再加上距离不算很远,这一箭射在树上竟震得枝头枯黄的落叶纷纷扬扬飘落下来。 “跑了!”有侍卫喊了一声。 楚翊想着程子安还没来,本是不想追的,谁知便在此时听见了队伍后面有两串马蹄声传来。她回头望了一眼,看见来的正是程子安和李霖,于是再没有犹豫,干脆的喊了一声“追”,便当先驾马向着那只鹿逃跑的方向追了上去。 刚过来的两人还没闹清楚怎么回事,便听见了楚翊的那一声“追”,然后就见着眼前那一群侍卫跟着楚翊驾着马哒哒的跑远了。 两人愣了一瞬,也来不及问什么,便赶紧策马扬鞭追了上去。 ******************************************************************************* 那只鹿楚翊并没有追到,因为天公不作美。 “钦天监明明说这几天没有雨的!”楚翊抹掉了滴在额头上的水珠,有些愤愤的瞪着阴沉沉的天空,也不知是在埋怨钦天监监测不准,还是老天爷不按常理出牌。 程子安看了看自己一行人躲雨的大树,又看了看外面渐渐变大的雨势,眼中隐约含忧,面上却只无奈道:“天有不测风云,这实在怪不得钦天监的大人们。” 楚翊闻言回头,却发现程子安站得有些靠外,雨丝斜斜的飘进来已经打湿了她的衣摆。 眉头微蹙,楚翊上前两步把程子安拉到了树干下,一边避雨一边道:“你站这么靠前做什么?衣服都被雨打湿了,这里离营地还远,万一到时候着凉怎么办?” 着凉自然是小事,要命的是这里除了楚翊和李霖,还有一大群太子特意派来保护楚翊的侍卫。如果程子安的衣衫湿透,女子的身姿恐怕就要遮掩不住,届时被这些外人看了去,后果可非同小可。 程子安闻言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大树,心头唯有苦笑。 其实这树长得枝繁叶茂,已是附近最大的一棵,若是夏日避雨可能还算不错。但现在已经入秋了,树上的枝叶早已经开始枯败,被这雨水一冲刷,稀稀落落的掉下不少,自然也不太能挡雨。等到雨势再大一些,恐怕便也遮不住什么了。 楚翊心头同样焦躁,面上却只是眉头微蹙,转而问一旁的侍卫:“人怎么还没回来?” 那侍卫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到李霖在一旁道:“回来了!” 楚翊寻声看去,便见着两三个侍卫骑着马,冒雨跑了回来。还不等走进,便已经远远的开口喊道:“殿下,前面不远处有个山洞,可以暂且避雨。” 程子安闻言终于松了口气,紧绷的神色也随之放松了些许。她开口,对楚翊道:“殿下,这树下避不了雨,我们还是快些走吧,雨势要更大了。” 楚翊刚想点头,眼角余光却瞥见了刚去找地方避雨的那几个侍卫——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可以说是狼狈不堪——于是略一迟疑,便对一同避雨的侍卫们道:“把外袍脱件给我挡雨。” 只是脱件外袍挡雨而已,若有刺客,便是以身挡刀对于这些侍卫们也是不在话下的。没人有异议,当下便有两个侍卫将外袍脱下递给了楚翊。 楚翊接过之后便想分一件给程子安披上,然而她想了想,又觉得这样做太过显眼,也太过给程子安招恨。于是略抿了抿唇,她又对侍卫们道:“再要一件。” 侍卫们默默照做,又有一人递上了外袍。楚翊接过之后便先递了一件给李霖,说道:“一会儿出去先披上,免得衣衫湿透感染风寒。” 李霖接到衣服的时候很诧异,听了楚翊的话后更是感动:没想到殿下如此为他着想,他还以为自己不招殿下待见呢,今后她生气罚他,他再也不在心里埋怨她了! 无视了李霖感激的小眼神儿,楚翊默默地把另一件衣服递给了程子安,这次却是一句叮嘱也没有。程子安也并没有失落不平,只是默默地接过之后,又默默地把那外袍披在了身上。 楚翊见状自己也把外袍披上了,然后又翻身骑上了马。她看了一眼外面淅淅沥沥的雨,估摸着如果不太远的话,披上的衣服应当能撑上一阵,这才对着那几个去寻避雨处的侍卫道:“带路吧。” 侍卫们应了一声,毫不耽搁,当先骑着马便再次冲进了雨幕。 一行人紧随其后。凌乱的马蹄声瞬间打破了林中的寂静,然而即便是在这样慌乱的时刻,这些侍卫们也是一如既往的尽忠职守,行进之时将楚翊牢牢地护卫在了正中的位置。 雨滴淅淅沥沥的砸下,尽数落在了披着的外袍上,只偶尔几滴落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 那寻避雨处的侍卫果然也没有说错,被找到的山洞真的只是在不远处。于是一行人由着他们带路,骑着马只是疾行了片刻,便是跑到了地方。 走进避雨的山洞,掀开头上遮挡的外袍,内里原本的衣衫并没有打湿多少。 楚翊稍稍松了口气,扭头去看程子安,却正对上她安然又深沉的眼。 第79章 那个照顾人的少年 山洞外的雨淅淅沥沥的下着,雨势渐大,渐渐有了瓢泼大雨的趋势,也不知何时才能停。 太子殿下派来照顾楚翊的那二十个侍卫都是太子卫率中的精锐,不仅个个身手了得,而且几乎十项全能。即便外面下着雨,他们还是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干燥的枯枝,在避雨的山洞里生了一堆火,又见着雨势一时半会儿停不了,索性又把之前猎到的那只狍子洗剥了来烤。 因着大雨连绵,外间的天空阴沉沉的,山洞里更是阴暗,唯一明亮的光线便是面前这个火堆了。火烧得还算旺,在这样的秋日里烤着感觉有些闷热,但却正好将被雨淋湿的衣服烘干。 楚翊和程子安坐在一处,因为人多,她们俩的肩膀几乎挨在了一起。楚翊一回头,便可以看见程子安被火光映照的侧脸,与往常一般的俊美,又仿佛被镀上了一层光。 “殿下?”程子安回头,目光中带着些询问。 楚翊于是将目光收了回来,去看那架在火堆上渐渐烤的香气四溢的狍子:“没想到山鸡没有烤成,倒要先吃上烤狍子了。只是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能停。” 程子安还没有回话,正盯着烤狍子流口水的李霖便先回头道:“侍卫大哥的手艺不错啊,这狍子烤得,可比我们以前吃的烤山鸡香多了。雨不停,我们就在这儿等着呗,太子殿下肯定会派人来找的,而且有这么多猎物咱们也饿不着。” 论起随遇而安,大约没人能比得上李霖了。 山洞里的气氛很安宁,火堆、食物、好友,让人不自觉的便柔和了眉眼。程子安姿态随意的抱膝坐在一旁,目光漫不经心的也落在了那即将烤好的狍子上。有油脂被大火烤了出来,渐渐凝成了一滴,滴落到火堆里,传来“嗞啦”一声轻响,然后山洞中弥漫的烤肉香气便更浓郁了一分。 程子安的思绪渐渐飘远放空,也不知想了些什么,直到感觉肩上一股压力传来。她回头去看,却是楚翊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轻轻地靠了过来。对方没有回头也没有分开,但两人本就离得进,她靠过来似乎也没人看见,只有自己能感觉得到。 以两人目前的关系来说,这其实有些失礼,更显得过于亲昵了。若是平常,程子安大约便会不动声色的退开,但或许此时气氛太好,她突然间觉得这样其实也挺好,于是没说什么便收回了目光,只是缓缓地改变了坐姿,让自己坐得更稳一些。 楚翊自然是故意靠过去的,她一直没回头,但眼角的余光却将程子安的举动尽收眼底。于是唇角微勾,也没有倾身靠得更紧,只是这样轻轻的靠着,心头便升起了一股安宁。 狍子终于烤好了。 李霖迫不及待的跳了起来,抽出狩猎时随身携带的匕首就要去割肉。烤肉的侍卫动作当然比他更快,已是切下了一块位置最好的肉,放在带来的银质碗碟里递给了楚翊。 侍卫们烤的肉自然没有小厨房里做得精致,一大块烤肉既没有切也没有片。楚翊接过之后也学李霖那样抽出了随身的匕首来,可是将匕首放在碗口比划了几回,却仍旧有种无处下手的感觉。 “我来吧。”身旁的程子安轻声道。 没有丝毫犹豫,楚翊便把银碗连着匕首一起递给了程子安。 旁边已经割了一块肉吃得满嘴流油的李霖抽空插嘴道:“都说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才是畅快,这烤的野味儿吃起来还这般讲究,又有什么滋味儿啊?” 程子安抬眸,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不等楚翊说什么便先回道:“殿下身份贵重,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糙,一只山鸡烤好了,抱着就啃吗?” 李霖翻了个白眼,没再说什么,只自顾自的就着匕首去啃刚切来的一大块狍子肉。 程子安说话间也没耽误正事儿,她一手端着银碗,一手握着匕首,手腕翻转间,匕首银光闪现,已是将那一整块肉切成了无数厚薄均匀的肉片。 楚翊见了便是笑:“子安这刀功,小厨房里的人怕是也比不上了。” 程子安并不理会这打趣,只将碗和匕首重新递回给了楚翊:“是殿下的匕首锋利。” 楚翊接了,将碗放到鼻下闻了闻,烤肉的浓香勾得人食指大动。她摆摆手拒绝了侍卫递过来的银筷,只用那匕首挑了片肉起来,却并不放到自己嘴边吃,反倒是递给了身旁的程子安:“投桃报李,子安既替我片了烤肉,这第一块肉便先给你尝吧。” 一旁的李霖闻言,看着自己匕首上已经被啃了一半的烤肉得意一笑。 程子安看着已经递到嘴边的肉却是有些尴尬,她不自觉的瞥了一眼周围,果然看见除了李霖外的所有人都已经将目光投注了过来。她有心想要拒绝,奈何刚刚张口,便见着楚翊将手往前轻轻一凑,那本已送到嘴边的肉片便是碰到了她的唇,浓郁的肉香也是扑鼻而来。 肉已经碰到了唇,这时候若再拒绝就不仅是矫情,还是落人颜面了。程子安无奈,只好顶着众人的目光,硬着头皮微微张口,将那一块肉片咬了去。 楚翊任性的无视了所有人的目光,只盯着程子安那沾染了些许油渍的薄唇,莫名觉得今日对方唇上的滋味儿可能比之前猫身尝到的更好。可惜周围人太多,她也还没被迷惑到色令智昏的程度,因此只能将这一亲芳泽的冲动压下,努力正经的问道:“滋味儿如何?” 大约是眼前的火堆烧得太旺,程子安觉得自己被烤得脸上都有些发烫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那一刻楚翊看着她的眼神,和当初突然跑到她身上来亲她的小黑很像…… 心头莫名有些不自在,程子安努力压下了这些胡思乱想,终是轻咳了一声,回道:“侍卫大哥的手艺十分不错,殿下可以尝尝。” 楚翊笑眯眯的收回了目光,没再说什么,扭头便自顾自的吃起了烤肉,也没再喂给程子安。 终于,落在身上的那些目光一道道陆续移开了,程子安偷偷松了口气。只是这一口气还没松完,她便觉得自己胳膊被人轻轻撞了一下,然后一抬头,便见着眼前多了一块被匕首串着的烤肉。 “有吃的都不积极,你再装会儿斯文,肉都没了!”李霖一把将那串着烤肉的匕首塞到了程子安的手中,然后又凑到她耳边低声道:“虽然都说有情饮水饱,但你可别和我说你一片肉就真吃饱了。” 一行人从早间出来行猎,还没到中午便遇上了下雨,折腾到现在已是快到申时。程子安他们跟着楚翊饮食向来规律,这时候说不饿显然是假的。 程子安抬头往火堆那边看了一眼,便见着一群侍卫正在分肉。一头狍子虽然足有几十斤重,但二十来个年轻男人吃起肉来也同样可怕,待人群散去,那架在火堆上的一头狍子便几乎只剩下骨架了。 于是也没有推拒,程子安接过李霖递来的烤肉就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她吃得斯文,即使与李霖一样是拿着匕首直接吃,看着也同楚翊吃肉片一样的优雅从容。 李霖坐在她身边看了一会儿,便是有些受不了的起身走开了。和程子安待一起久了他偶尔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才是那世代将门出身,而对方却是书香门第养出来的文人雅士……否则为什么对方那样优雅从容,他就这么糙呢?! 楚翊的胃口不大,虽然这烤狍子的滋味儿确实不错,但那一碗肉片还是没吃完便将碗放下了。 从怀中取出手帕擦了擦嘴,又拿过随身带来的水囊漱了漱口,楚翊将自己收拾妥当了,便一手撑着下巴去看程子安,然后越看便觉得越顺眼。 李霖也是大家出身,平日里姿态礼仪更是全无差错。但他毕竟是男子,性子又有些不拘小节,偶尔便会放纵些,像之前那啃烤肉的姿态就实在不怎么好看。相比之下,本是女子的程子安显然更注重外表和仪态,在这种时候看着自然也就更赏心悦目一些。 楚翊喜欢看美人,从前世开始便是如此。她拿欣赏的目光看着程子安,程子安却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吃烤肉时差点儿被匕首的锋刃割破了嘴唇。 终于,程子安有些受不了的放下了手里的烤肉,无奈的扭头来看楚翊:“殿下……” 她刚开口喊了句殿下,想要提醒对方这里人多,不要做得太过明目张胆。但话还没出口,便先见着旁边的楚翊脸色一变,然后不等她反应便突然伸手向着自己颈边探来。 程子安心下一跳,立时便觉出不妥。她不知道楚翊看见了什么,但她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惊慌,于是下意识的抬手将楚翊伸过来的手挡住了,然后在下一秒,她便觉得手背上一痛,似乎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 来不及细想,程子安手腕一转便将咬自己的东西一把捏住了,触手冰凉湿滑。她心中立时有了猜测,于是看也不看的便向着山洞的石壁上重重的摔去。 “有蛇!”楚翊这时候才惊呼出声。 第80章 那个言生死的皇女 “有蛇!”楚翊的一声惊呼瞬间打破了原本安宁平静的气氛。 几乎只是一瞬,刀剑出鞘的“噌噌”声便接连响起了二十道。然后在一眨眼的功夫内,楚翊便被刚才还在啃烤肉的侍卫们给围在中间保护了起来。 楚翊刚才已经看见程子安被咬了,这时候正着急,却生生的被一群人阻隔了视线。她有些暴躁,三两下把人推开了就往程子安身边跑:“子安,你怎么样?” “殿下,您别乱跑啊,万一被蛇咬到怎么办?”侍卫们有些着急,但程子安刚才慌乱之下把蛇摔了出去,这时候山洞里又有些昏暗,火光映照出人影憧憧,一时间竟是没能找到那蛇。 程子安左手手背被蛇咬伤,但她自幼习武,又因身份的缘故多少学过处理各种伤势,这时候已是用右手按住了左手手臂上的穴道,暂缓了血液流速。听闻楚翊的问话,她还镇定的回了一句:“殿下放心,我没事。蛇刚才被扔出去了,没找到之前您最好站在侍卫们中间。” 楚翊却已经不管不顾的跑到了程子安身边,侍卫们无奈,也只能跟着她移动,很快便将程子安也纳入了保护范围内。楚翊没管其他,只二话不说就扯了程子安的左手来看,程子安躲了一下,却终究还是被楚翊抓到了手臂,于是手背上那两个小小的血洞便十分醒目的暴露在了楚翊的目光中。 有鲜血顺着伤口流出,也不只是光线影响还是事实如此,那流出来的血颜色看着有些发暗。 “刚才那蛇有毒的还是没毒的?”楚翊自来身份高贵,实在没见过毒蛇是什么模样,是以她刚才虽然也看到了蛇,却不知那蛇究竟有毒没毒。 程子安闻言却是轻轻摇了摇头:“当时有些急,没看清就摔出去了。” 楚翊闻言眉头顿时蹙起,扭头便对那些侍卫吩咐:“快些,把蛇找出来,看看有毒没毒。” 有侍卫从火堆里抽出了燃烧的树枝照明,几个侍卫沿着石壁找了一圈儿,终于发现了被摔得有些晕,还没来得及逃跑的那条蛇。 长刀挥出,银光一闪,那伤人的蛇便是被侍卫当机立断的斩成了两截。然而还没等众人松上一口气,有人用树枝一照那死蛇,看见的人便都不由得心头一沉——那蛇浑身泛红,生了一张狰狞的三角头脸,只要稍有常识的人看见了,便能认出这是一条毒蛇! 短暂的沉默已经让外面的人猜到了答案,楚翊本来正拉着程子安的手查看伤口,此时反应过来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就俯下身去,要替程子安把把蛇毒吸出来。 据说吸出蛇毒可以让被咬的人保命,但是与此同时,吸毒的人可能会中毒。 楚翊的毫不犹豫让程子安心头一跳,一瞬间从心中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儿来,似乎是感动,却似乎比感动更让人动容。但她显然不可能任其施为,当下也顾不得其他,迅速的便把手抽了回来,然后又及时的扶住了楚翊踉跄了一下的身子。 “程子安,你把手伸出来!”楚翊重新站直了身子,一边去拉扯程子安的手,一边咬牙切齿的喊着,眼角都微微有些泛红。 程子安却已经退开了好几步远,坚定的摇了摇头:“殿下千金之躯,怎可如此。” 周围人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侍卫们的表情都有一瞬间的空白。可是此时此刻谁也不会去管他们的想法,而他们想再多也没用,因为他们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楚翊替程子安吸毒,继而自己再中了蛇毒。当下便有人上前主动提议:“不如便由卑职替程公子吸毒吧。” 楚翊心里有些不愿,这种事她宁可自己做,再说吸毒也不一定就会中蛇毒。可程子安坚持,她也只能退而求其次,拿询问又恳求的目光看她。 程子安目光闪动,没有回话,可楚翊却知道,她是不愿意的。无论是因为不肯连累旁人,还是其他,她不愿意让侍卫替她吸毒。 楚翊心里更焦躁了,她往前走了两步,程子安却退了三步,眼看着对方就要退出山洞去淋雨了,她也只能无奈的停了下来。然后赶紧扭头问那些侍卫:“你们有谁知道这蛇毒怎么解?” 太子殿下为楚翊准备人时果然是用心了的,这些人在野外都是各有本事。当下便有一人站出来道:“卑职之前虽然没有见过这种蛇,但也有些办法应对蛇毒,不如便由卑职先替程公子处理了伤口,然后让人骑马回去求援吧。太子殿下带了太医来的。” 楚翊赶紧点头,不仅太子带了太医来,她为防意外也把褚京墨带来了。只是对方毕竟只是个医官,柔柔弱弱的,所以一直待在营地之中,不曾参与秋猎:“那你快去提子安处理伤口,你们谁骑术最好,骑我的马回去求援。不用惊动太医,把我宫中的褚医官带来便是!” 这大雨天不让太医来,反倒要叫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医官,侍卫们有些诧异。不过楚翊既然下令,他们便也毫不耽搁的开始执行,有人牵了马急奔出山洞,不顾大雨便骑上马背急急的往营地的方向赶,那个会处理蛇毒的侍卫也已经上前去帮程子安处理伤口了。 这一次程子安没有再推拒,老老实实的把手伸出来让那侍卫施为。 她的手白皙纤细,只有掌心因为常年练武生有薄茧,于是白皙的手背上那两个牙印便也显得格外的触目惊心。但饶是如此,那侍卫看着程子安的手还是有一瞬间的愣神——这些大家公子是不是也保养得太好了?这还是程老将军家的子嗣呢,手居然养得比女人还要白皙漂亮。 楚翊见他愣神,也怕他看出什么,便皱着眉提醒道:“快些替她处理了,再晚些就要毒发了!” 那侍卫这才回神,赶紧答应了下来。他先用清水对着程子安的伤口冲洗了好一会儿,然后抽出了随身带着的小刀,又把刀在火上烤了一会儿,便在程子安手背的两个牙印间划了一刀。 楚翊看得心疼,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拿刀划她做什么?伤口本来就够疼了,而且今后万一留疤怎么办?” 留疤这种问题,还是交给那位褚医官去解决吧。处理伤口的侍卫不慌不忙的解释道:“程公子中了蛇毒,划开伤口可以让毒血更好的排出,卑职见他之前一直按着手臂上的穴道,毒血应当开没扩散开来。这毒血放掉一些,也能让他撑得更久一些。” 楚翊于是不再多言,只是看着程子安手背上血淋淋的伤口,心里还是十分不忍。程子安神色间却没什么变化,仿佛受伤的并不是她自己,只是偶尔抬头看看楚翊,目光中若有所思。 那侍卫替程子安挤了一会儿毒血之后,便让旁观的另一个侍卫帮忙继续,自己却站起身,然后匆匆跑出了山洞,一头扎进了连绵不断的雨幕之中。 他这一去,便去了一刻来钟,程子安的身边已经积了小小的一滩毒血,脸色也苍白了起来。楚翊焦躁的在山洞里来回踱步,又走到山洞口看了好几回,才终于见着他拿着几株草药跑了回来…… 今天为了猎到好皮子,楚翊带着人跑得本就有些远,再加上追鹿的时候又跑了好一阵,这地方距离猎场外的营地其实已是很远了。 程子安的伤口被简单的处理过,又敷上了侍卫找来的解蛇毒的草药,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脸色仍旧是越来越灰败。楚翊不甘心的盯着她手上的伤口看了好一会儿,然而心里也明白,已经过去这么久,这时候再吸毒大约也是无济于事了。 察觉到了楚翊的目光,程子安灰败的脸上轻轻地勾出了一抹笑,反倒开口安抚她:“殿下不必担心,我将来可是要重振程家门楣的,又岂会被这区区一条毒蛇结果了性命。” 在前世,程捷的确重振了程家门楣,以至于楚翊作为皇帝也只知道自己的镇西将军百战百胜,都不知道程家曾经还出了个背着叛国之名的程潜。但如今程子安的人生轨迹却已被楚翊完全打乱了,她还没有上过战场,她被毒蛇咬伤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来褚京墨。 楚翊向来喜欢看程子安笑,但此刻见着她脸上的那抹笑,心头却只觉得沉重。她走到程子安身边坐下,轻轻拉扯她的胳膊,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我知道,我才不担心呢,左右我都陪着你。” 楚翊的声音很轻,但靠得这样近的程子安自然听得见。她一下子便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又或者觉得是自己意会错了。但扭头对上楚翊的目光,她却发现对方眼中有着自己看不懂的深沉和执着,让她甚至忽略了对方本来才十三岁,不该妄谈生死。 “你不能死。”楚翊这样说,神情认真而郑重。 程子安不自觉的点头,顿了一下,然后又更郑重的答应下来:“我不会死。” 其实楚翊之前那样说只是因为褚京墨久久不至,她想让程子安心有执念,能撑得更久一些。但话一出口,她却觉得这话中或许真的带了许多真心——她活了二十几年,从来无牵无挂,然而这近一年来,她和程子安同吃同睡,她又对她倾心,对方早已经成为了她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仿如血肉,再难割舍。 短暂的沉默之后,程子安再次开口:“殿下,有些事我想和你说。” 楚翊想都不用想就能猜到她想说什么,当下便反问道:“是说你上次在宣政殿外没能来得及和我说的那些事吗?” 程子安怔了一下,随后轻轻点头:“是。” 楚翊闻言便是笑了,她转过头去看程子安,程子安察觉到了,便也扭头来看她。两人目光相对,楚翊笑道:“那你就不用说了,你想说的我都知道。” 程子安眉梢微挑,神情间却并没有多少意外,只问她:“殿下什么时候知道的?” 楚翊想了想,笑眯眯的回道:“大约从你进宫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了。”其实还要比那更早。 程子安闻言下意识的低头将自己打量了一番,随即又有些失笑,终是轻叹一声:“这样啊……” 第81章 那个起杀意的皇女 雨渐渐地小了,人也终于来了,可是来的却并不是褚京墨。 在看到陈太医那一瞬间,楚翊的脸色很是难看,都说不出是该惊喜还是愤怒了。然而陈太医的脸色却比她更难看,只见这个披着厚重蓑衣的医者几乎是以滚的狼狈姿态从马背上翻了下来,然后也顾不得向楚翊行礼,便先几步奔到了一旁的一棵大树下,张口便吐了出来。 这个向来风姿儒雅的太医第一次这样狼狈,可楚翊却连多看一眼的兴趣也没有,只问那个去求援的侍卫:“为什么把陈太医带来了?我不是说要去找我宫里的褚医官吗?!” 那侍卫浑身都湿透了,又在雨里奔波了几个时辰,即便如今还只是不太冷的秋天,也冻得嘴唇都没了血色。他闻言连忙回道:“殿下不必挂心,褚医官稍后就到。卑职回去时太子殿下已经因为大雨折返营地了,他听闻殿下遇险,便让陈太医同来了。太子原本准备亲至,但是……” 他迟疑着没有说完,但楚翊已经听明白了,也长长的松了口气——褚京墨来了,只是她到底是柔弱女子,侍卫也不好催促太过,所以没有陈太医来得快。至于太子殿下,多半是被老皇帝拦下了吧,毕竟是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地方,若是再遇见一次刺杀什么的…… 陈太医扶着树狠狠地吐了一回。若说求援的侍卫对着褚京墨那样娇滴滴的女医官还能有几分怜香惜玉,对于他这个中年男人显然就毫无怜惜了,于是不顾大雨带着他一路狂奔,那马几次都险些将他颠下来。以至于到了地方他旁的什么也顾不上了,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楚翊嫌弃得都懒得去看,她侧头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的程子安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对守在一旁的李霖招了招手道:“你过来,给子安靠着。” 李霖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所以,直到楚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才赶紧过去接替了楚翊的位置。 程子安这时意识已经模糊了,也不知是因为蛇毒还是失血,她浑身发冷。之前楚翊一直是抱着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的,这时候李霖接替了她的位置,便下意识的打算照做。 然而人还没揽进怀里,李霖的爪子就被楚翊一巴掌拍了下来,并且厉声质问:“你做什么?” 李霖被那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打得忍不住呲牙,随即又觉得委屈:“殿下,不是你让我过来的吗?” 楚翊冷着张脸随手一指:“你就在这里老老实实的坐着,让子安能靠在你身上就行,别乱动!” “……”真没见过这么小气的女人,连男人都防备! 楚翊之前可以当着这些侍卫的面毫不顾忌,但此刻陈太医来了,她却不得不掩饰一二。因为太子卫率都是太子的心腹,有事也只会向太子禀报,而陈太医却是老皇帝的心腹。她不仅不能让这人摸到程子安的脉,甚至还不能让他看见自己与程子安过于亲昵。 李霖被楚翊教训了一回,终于还是老老实实的当起了靠枕。只是原本就在发冷的程子安突然离开了楚翊的怀抱,少了那几分温暖,便是越发的觉得冷了,即使意识不清也忍不住皱眉。 楚翊看得心疼,转而又问侍卫们要了几件外袍来给程子安披上了。 终于,被颠得晕马的陈太医吐完了,然后几近虚脱的被侍卫们给搀扶了进来。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见皇女殿下惊喜的喊道:“陈太医,你终于来了!快,快来看看这蛇,你可认得这种毒蛇,可知道怎么解这蛇的蛇毒?” 一边说着,楚翊一边把人往山洞里引。于是被颠簸得险些丢了半条命的陈太医连伤者的面都没见着,便被侍卫们半扶半架着带到了山洞里,去看那被劈成了两截的毒蛇。 陈太医倒没发现楚翊的用心,看死蛇时还十分认真,毕竟每种蛇的蛇毒都是不同的,认出了蛇也更方便对症下药。他借着火把的光线看了一会儿,说道:“这是赤炎蛇,这种蛇生性好斗,毒性霸道……程伴读被咬伤多久了?” 楚翊听得脸色难看,不用看天色她也能立刻回答:“差一刻钟刚好三个时辰。被咬之后她按住了穴道延缓血液流通,一炷香内侍卫已经替她处理了伤口,有挤出一些毒血。之后又一刻多钟,侍卫给她敷了解蛇毒的草药,她现在意识不清还有些发冷。” 她说得条理清晰又详细至极,但陈太医听了心中却觉得有些古怪。不过他此时也没深想,听了楚翊的说法便急忙开口道:“三个时辰赤炎蛇的蛇毒就该发作了,快带我去看看!” 如果让陈太医摸到了程子安的脉,那她女子的身份便是保不住了。如今她已经进宫做了伴读,到时候一个欺君之罪压下,必定有死无生,说不定还会连累程家满门。可如果不让陈太医把脉,万一一会儿程子安真的毒发了,而褚京墨又没能及时赶到,她或许就要生生被耽误了性命…… 楚翊听了陈太医的话,心头一时乱成了一团乱麻,根本不知道该不该再想办法阻拦下去。 身处两难之境的楚翊一时间没有开口,但扶着陈太医的侍卫却已经自觉的把人往程子安那里扶了——他们都是见过之前楚翊是如何对待程子安的,心里约莫也猜到这少年或许便是未来的驸马,自然不敢耽搁。 楚翊茫茫然的跟了过去,他看着陈太医在程子安身边蹲了下来,又看着陈太医冲着程子安的手腕伸出了手。她没有出声阻止,因为直到此刻,她心头两个声音还在天人交战:一方面她知道程子安肯定宁死也不愿意带累家人,但另一方面她却又无法眼睁睁的看着程子安就这样死去。 为什么,为什么褚京墨就不能来得快些呢?! 楚翊将唇咬得死紧,一双手也不自觉的渐渐紧握成拳。她双眼紧紧地盯着陈太医的手,在陈太医抓住程子安手腕的那一刻,她的目光又从那只手一直移到了陈太医穿着蓑衣的背影上,原本无措的目光渐渐变得坚定,只隐约间透出了一丝杀意…… 或许掩饰身份已经成为了本能,在感觉到手腕脉门被人按上的那一瞬间,原本意识已经模糊的程子安突然手腕一翻便挣脱了出来,然后反手一扣,便将陈太医的手牢牢地扣在了手心里。 “哎,松手松手!”陈太医原本刚摸着程子安的脉,根本什么都还没来得及探便被反制了,他只觉得手腕上仿佛被钢箍钳制住一般,瞬间就疼得他忍不住痛呼出声。 程子安此刻正是意识朦胧的时候,根本听不到陈太医的痛呼,只是下意识的用尽了全身力气去抓那手腕。她用力极大,陈太医只觉得手腕都要被捏断了,堂堂男儿也生生被痛出了眼泪来,只得回头求助:“快,快把他的手掰开,我手腕要断了!” 这一番变故实在出人意料,侍卫们也都是一愣。听了陈太医的话之后,却都下意识的回头看了楚翊一眼,见着楚翊没什么表示,这才上前,小心翼翼的帮陈太医去掰程子安的手。 程子安用尽了全力,但侍卫们却因为不敢伤了她而小心翼翼,几个人去掰她的手,一时间竟也没能掰开。陈太医泪眼汪汪的看着,几乎要忍不住骂这些侍卫“废物”了! 恰在此时,一直守在门口的一个侍卫突然喊道:“褚医官来了!” 褚医官来了!只是五个字而已,楚翊却觉得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了。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期待过褚京墨的到来,就算此刻对方突然头脑一热回心转意要跟她抢程子安,她肯定都能笑脸相迎! 当然,褚京墨也不用她相迎,“哒哒”的马蹄声很快靠近,然后在山洞口停了下来。一阵细碎的声响过后,披着蓑衣拎着药箱的清秀医官便踏入了山洞。 此时陈太医那边的闹剧还在继续,楚翊亲眼看见了褚京墨也是大大的松了口气。放松了心情,她也怕侍卫们误伤了程子安,当下便将那几个掰程子安手的侍卫都打发走了。 陈太医简直要哭出来了,直拿眼神控诉她:殿下,您把人都打发走了,臣这手还要不要了?! 楚翊没有理会他,自顾自的走到了程子安身边蹲下身,然后一手按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子安,松手吧,是我。” 如此说了两遍,陈太医便觉得手腕上的力道渐渐地减弱了下来。 片刻之后,陈太医的手腕终于被解救了下来,只是看着手腕上那一圈儿乌青,他自己也觉得心惊不已:这么大力气,这还是被毒蛇咬伤,中毒垂死的人吗?! 陈太医看着程子安的目光中都带了几分畏惧,一时间也不敢再向对方伸手。恰好这时候褚京墨来了,楚翊便顺势开口喊道:“京墨,子安被毒蛇咬了,你快来替她看看。” 褚京墨和程子安自幼青梅竹马的长大,情分自然非同一般,她在营地里听说程子安被毒蛇咬了之后,便赶紧带了各种解毒的药匆匆赶了过来。只奈何身体实在娇弱,骑马也追不上传话的侍卫和陈太医,最后还是十二带着她,才勉强跟着赶来了。 根本不用楚翊招呼,褚京墨已经快步走了过来,然后俯身抬手便搭上了程子安的脉门。 第82章 那个昏迷中的少年 也不知是之前楚翊的那几句话还起作用,还是程子安即便意识迷糊也识得褚京墨,这一次褚京墨去探程子安的脉,她竟是毫无反抗。 周围的人见状都松了口气,只有陈太医捂着手腕简直要老泪纵横了——居然只有他一个人这么倒霉吗?还是这小子即使昏迷了也知道怜香惜玉啊?! 褚京墨不去管其他人作何想法,只自顾自的为程子安切脉。然而她的手指搭上程子安脉门只是片刻,脸色便是一变。她抬起头来,眼中的惊诧几乎掩饰不住,却被楚翊眼疾手快的一把按住了肩膀,急问:“京墨,子安可还好?陈太医说她快要毒发了!” 只这一打岔,褚京墨似乎终于从之前的惊吓中回过了神。她定了定神,抬头去看楚翊,却见着她脸上满是焦急,但除此之外根本看不出其他。 殿下知道了吗?!不不不,她应当是不知道的,十二说阿捷曾经在荷花池里为殿下渡过气,若是殿下知道了,必定不会如此淡定! 这一回,应当只是巧合吧…… 褚京墨再次定了定神,瞬息间便将脸上不自觉露出的些许惊诧全部收敛了。她恢复了往日里温和从容的模样,淡定道:“殿下且稍待,容臣再替阿捷把把脉。” 楚翊见状便知道她已经镇定下来,心下稍稍松了口气,面上的焦急之色却是丝毫不改——程子安的身份是大秘密,别说陈太医了,这些侍卫们也得防着,她自不敢露出丝毫异样。 褚京墨的白皙修长的手指再一次搭在了程子安的脉门上,却是深深的吸了口气,这才将那一团乱麻似得思绪暂时压制了下去,用心去诊脉。 她和程子安从小一起长大,可谓青梅竹马,即便没有生出爱慕之情,但程子安在她心里便是弟弟一般。也是因此,她虽然习得医术,懂得观人骨骼,却从来没有注意过程子安的骨架偏小,不似男子。这冷不丁的一下弟弟变妹妹了,她心中的震动也是可想而知。 这一次楚翊没有再贸贸然的打断,只是心头焦躁的等了好一会儿,才见着褚京墨收回了手,然后扭头便去翻自己随身带来的药箱。她一边在药箱里翻找东西,一边道:“阿捷运气不错,我与外祖当年游走四方,他曾配了许多解□□与我防身,其中有一种便可暂缓她体内的蛇毒。” 说话间,褚京墨已经从那药箱里翻出了十来个瓶瓶罐罐。楚翊看了一眼,只觉得个个都长得一样,也不知褚京墨是怎么从那十几个药瓶里找出解□□的,她只是看了两眼,便取出了其中一瓶,然后拔开瓶塞摊开手掌,便倒了一颗花生大小的黑色药丸出来。 褚京墨喂了药,程子安却因为意识不清,竟不知道吞下去。楚翊看得着急,正要让人拿个水囊过来,干脆灌口水把药送进去,便见着十二越众而出,在程子安喉间点了两下,然后便见着她喉头滚动,已是将那药咽了下去。 楚翊松了口气,但看了一眼程子安光洁的脖颈,突然又想起男子似乎有喉结。她已经十五了,再这样下去恐怕便要被人看出破绽。说不得回去之后,自己还得想想办法帮她弄个假喉结来…… 思绪一时间跑得有些远了,楚翊回神之后想起之前褚京墨的话,赶紧问她:“京墨你说这解□□只能缓解毒发,那你会解这蛇毒吗?”说完想起了什么,拉了她的手就往山洞里走:“对了,蛇在这里,陈太医刚才说是叫什么赤炎蛇,毒性还很霸道……” 十二一直跟在褚京墨身旁,看着楚翊拉着褚京墨的手,眉头便不自觉的微微蹙起,似有不悦。 楚翊似有所觉,却并没有回头去看。她一心拉着褚京墨去看过了死蛇,在对方亲口保证可以解毒,而且赶得及回去营地准备药材之后,才终于将提了几个时辰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谁知她刚放下心回头一看,却发现陈太医“好了伤疤忘了疼”,刚给自己那乌青的手腕上了一圈儿活血化瘀药,竟又凑到了程子安身边,探出手打算去替她把脉…… “陈太医你在做什么?”楚翊的声量比平时高了一度。 陈太医吓了一跳,有些不明所以,却仍旧认真回道:“臣想替程伴读把把脉,看看他体内的蛇毒稳定了没有。而且臣早听闻许大夫医术通神,也想看看他配置的解□□药效如何。” 楚翊已是疾走几步来到了程子安身边,面无表情道:“太医大人还是小心些吧,子安此时神志不清,说不得一会儿又伤了您。”她说着还瞥了一眼陈太医乌青一片的手腕。 “这……”陈太医迟疑,他风风雨雨的来这一趟,莫不是连伤者的脉都不摸上一回就要回去了? 楚翊已经迅速接话道:“不如让京墨将她外祖配置的解□□给你一枚,你再带回去仔细研究岂不是更好?而且子安的毒也最好不要耽误了,这里到底少药,还是赶紧回营地的好。” 陈太医闻言眼睛顿时一亮,立时便回头期盼的看着褚京墨:“褚医官,可以吗?” 褚京墨当然没有拒绝,淡淡的点了点头,便大方的将那十几种药丸都给了陈太医一枚,又分别讲述了药效。只是说完之后抬头看着楚翊时,眼中又多了几分深思。 ******************************************************************************* 楚翊很想把程子安安排在自己的房间里,不仅仅是因为私心,更因为回到营地时程子安已经彻底昏迷了,放任她回自己的房间,万一一不小心被人撞破什么,暴露了身份可就糟了。 然而褚京墨比她反应更快,直接就让侍卫把人送去了她的房间,理由是方便照顾。 楚翊有一小点儿不乐意,她和程子安两人刚坦白了秘密,再加上以前她就曾对程子安表白过,这时候对方受伤昏迷了,她就想让她在醒来的第一时间看见自己,而不是这个曾经的情敌! 万一程子安醒来后看见褚京墨守着自己,一时感动旧情复燃怎么办? 皇女殿下纠结着想让侍卫们把她未来驸马打包带回自己的地盘,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到通传说太子殿下来了——今日楚翊在猎场中也算是遇了一回险,还差点儿被毒蛇咬伤,太子殿下得知她回来之后自然第一时间就过来探望她了。 太子殿下的到来终于还是让楚翊的大脑终于冷静了下来。她遇险,太子来探望,说不定老皇帝头脑一热也会过来一趟。若是倒是见着程子安在她那里,恐怕便会很不妥了,再加上这里毕竟是秋猎的营地,比不上宫中守卫森严,到时候人多口杂的也是麻烦。 楚翊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恋恋不舍的走了,也没注意到一旁十二的脸色并不好看。 太子殿下来得很快,脸上的担忧也是毫不作伪:“阿翊可还好?我听说你们遇见了毒蛇,你有没有受伤?” 这些事侍卫肯定已经和太子禀报过了,不过看见人之后,他还是不放心的再问了一次。 楚翊牵挂着程子安,第一次在太子殿下面前有些神思不属,点头回答时都有些心不在焉的:“皇兄放心,我无事。若是被毒蛇咬着了,我也不能这样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了。” 太子殿下自然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不过他已经听侍卫们说过山洞里的事了,因此也不奇怪,转而问道:“程捷还好吧?我听闻她被蛇咬伤是为了救你,如此看来,倒也有几分真心。” 和老皇帝不同,太子殿下对于一个人如何自有评断。他看得见程子安的人才难得,因此也不觉得妹妹倾心于他有什么不妥……唔,唯一的不妥大约便是,他妹妹才十三就被臭小子勾搭,还太年少! 楚翊听了太子的话,心里有几分高兴,至少这位兄长对程子安是没有偏见的。若是过几年老皇帝驾崩了,他登基称帝,自己想要招了程子安做驸马,大约也不会有太多的阻碍。于是她微抿了嘴唇笑道:“她待我自是真心,否则我又哪里会搭理她。皇兄也请放心,褚医官说她没事的。” 之前还愁眉不展,一提程子安便满脸是笑,太子殿下见此也是失笑。不过听说这次程子安舍命去救楚翊,他心里对她除了原本的欣赏户外,便也更多了几分好感,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再父皇面前替她说说好话?免得到时误了妹妹姻缘。 兄妹俩又聊了几句,太子看出楚翊仍旧是有些心不在焉的,笑得便有些无奈:“行了,人刚为你受伤中毒,你记挂些也是应当。皇兄便不耽误你了,这就回去了。” 楚翊被调侃了一回,在自家兄长面前也不羞怯作态,倒是很认真的点头道:“那皇兄早些回去休息吧,过两日程子安好些了,我带她一起去看你。只是今年送给皇兄的披风,可能真的只能用野兔皮了……” 没想到此时楚翊还惦记这这个,太子殿下失笑的同时心里也是暖暖的,于是又再三嘱咐过皮子和披风不要紧之后,便高高兴兴的走了。 太子一走,楚翊自然又跑去了褚京墨那里。 程子安紧闭着双眼还没醒,只是脸色苍白的躺在病床上。褚京墨却已经跟着陈太医弄回了一大堆的药材,正在称量整理。 楚翊一进门便被那药材的量吓了一跳,不禁开口问道:“京墨,这些药都是要给子安吃的?” 褚京墨头也没抬,手上动作更是不停,只淡淡回道:“自然不是。” 楚翊闻言松了口气,却听褚京墨继续解释道:“阿捷中的蛇毒霸道,若是喝药得至少得十天半个月才能解毒,届时余毒在体内盘留过久,恐怕会伤了她的根基。不过换做药浴的话,这毒最多三天便可以解了,之后再调理上一段时日,便是无碍。” 被区区一条毒蛇伤了根基怎么行,她的镇西将军可是百战百胜的!所以喝药那么慢肯定不行,当然是……等等!褚京墨刚才说什么?药浴?!!! 第83章 那个小激动的皇女 药浴? 药浴! 楚翊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从第一天被程子安带回程家起,楚翊就知道程子安有药浴的习惯。她泡的是程家祖传打熬筋骨强身健体的药浴,而且一泡就是十来年。然而即便程子安每天晚上都会泡药浴,但这人因为身份原因警觉得很,除了那次意外看见过她的肩背,即便是猫崽儿也无缘得见更多。 楚翊还记得对方白皙圆润的肩,修长优美的手臂,洁白如玉的背…… 几乎只是想一想,当初那种热血上头不能自已的感觉便再次冒了出来。 楚翊有些想入非非,然而目光一瞥,却正对上了褚京墨探究的眼。她轻咳了一声,勉强收敛了思绪,然后便想到了更多:“子安的蛇毒不能耽搁,你准备让她在哪儿泡药浴?” 褚京墨低下头继续准备药浴所需的药材,理所当然道:“自然是在臣这里。” 她话音一落,除了还在昏迷中的程子安之外,在场的另外两个人脸色都是一变。楚翊心头有些恼火,不经意间却瞥见了正在帮褚京墨整理药材的十二,发现这个刺客眼中满满的全是不悦和隐忍。 突然间明白了什么,楚翊眼眸微转,将之前的那些恼怒全部收敛了。她恢复了之前的镇定自若,开口劝道:“男女有别,子安若是在这里泡了药浴被人知道了,恐怕于京墨名声有碍。” 褚京墨闻言抬眸,看了楚翊片刻之后方才回道:“与医者而言,男女从无差别。我既是医官,想必旁人也能明白,不会无故闲言的。相比我,男女有别之言,与殿下恐怕更为适用” 楚翊勾起唇角轻笑了一声,摇摇头道:“与我无碍,总归我将来是要招她为婿的。” 她说得直白,却让褚京墨一愣,向来聪明的人也不由得露出了迷茫之色。 褚医官今日才得知程子安的真实身份,初时以为楚翊是不知道的,因为她看着程子安的目光情深义重。但后来她注意到楚翊有意不让陈太医探程子安的脉,回来时也处处小心,生怕旁人多碰了昏迷中的程子安一下,这显然是在帮程子安掩饰身份。然而此时此刻,她却又说要招阿捷为婿…… 这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啊?她是不是要多替阿捷掩饰一二,否则殿下若是不知,到时候得知真相又接受不了,最后因爱成恨可如何是好? 褚京墨眨眨眼,随即便更坚定的摇了摇头:“殿下恕臣直言,陛下似乎对程家并无好感,阿捷她……她恐怕也做不了殿下的夫婿。这里人多眼杂,也不好坏了殿下名声。” 楚翊一眼便看穿了褚京墨的心思,不由得有些失笑。她瞥了同在屋里的十二一眼,却不好当着外人的面明言,便只道:“你以为,你知道的事情我会不知道吗?” 她话音落下,又怕褚京墨想差了,便往目光往程子安那边示意,显然是在暗示着什么。 能暗示什么?褚京墨蕙质兰心,怎会不懂。可是懂了之后,却更觉得心里惊涛骇浪——她竟是知道的!可是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会有那般深情不悔的模样?这般的执迷不悟…… 褚京墨的目光楚翊看懂了,她瞥了眼十二,有些同情,又有些庆幸。幸好这人接受不来,否则程子安暗自恋慕她这般久,想必早就告白成双成对,如今也就没她什么事儿了。 楚翊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些,她轻笑着,问褚京墨:“京墨觉得,如此,可以了吗?” 褚京墨的脑海里已经乱成了一团乱麻,她闻言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反应过来后又连忙摇了摇头。不等楚翊变脸,她便解释道:“殿下那里实有不便,不说人多口杂,万一陛下突然来了……” 这确实有些麻烦!楚翊脸上的笑容已经挂不住了,郁闷气恼之下,身上的威势也毫不收敛。 褚京墨有些心惊,十二又适时扯了扯她的衣角,于是稍一犹豫后,她还是咬了咬唇继续道:“阿捷必然是要留在我这里的,但是……但是殿下若是执意,届时也可一同帮帮忙。” 楚翊闻言,一张漂亮的小脸上顿时寒冰乍破接着春暖花开,再次染上了笑颜:“如此最好不过。” 褚京墨看着她的笑脸,莫名有点不安,总觉得自己似乎一不留神就把阿捷卖了…… ******************************************************************************** 褚京墨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门,深刻的觉得,自己之前的决定大约真的有那么点儿问题。可是能有什么问题呢?阿捷是女子,殿下也是女子,阿捷有的她都有,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吧? “阿褚,走了。你今日忙了这许久,晚饭还没用呢,快去用些吧,这里现在有人照看,说不得晚些时候你还要回来照顾病人。”十二牵着褚京墨的手,半是哄骗半是强硬的把人拖走了。 比起褚京墨,十二知道的大约更多一些。从那日与程子安一同跳下荷花池,她便看穿了对方的身份,所以楚翊两人之前的对话她全部都听懂了。至于把人留下会怎样……那位殿下都决定要招个女子为婿了,两人独处会做些什么,便也不那么难猜了。 当然,这种事十二才不会和褚京墨说呢。不管自己现在有没有希望,情敌少一个总归是好的! 听着屋外褚京墨被十二带走,周遭恢复了安静,楚翊也将注意力全部收了回来。 这里是秋猎的临时居所,一切都很简陋。没有让人临时休息的小塌也没有遮挡的屏风,一眼望去,透过这满屋缭绕的水雾,便能看见那放置屋中的浴桶和浴桶里那个趴伏着的人。 鼻息间全部都是药材的苦涩味道,让人心里无端不喜。楚翊身子不算差,但当年调理身子时也实在喝过不少补药。她不喜欢这种苦涩的味道,更不喜欢程子安趴伏在浴桶里,那毫无生气的模样。 药浴的药汁都是褚京墨准备的,程子安却是楚翊犹豫再三后让十二抱进去的——殿下才十三,虽然子安少年不算重,但她身材也实在高挑,楚翊小胳膊小腿的还真是没办法把人抱进齐胸高的浴桶! 楚翊以为十二不知道,更不能确定这人是否可信,所以程子安最后也只是脱了外袍和鞋袜,就那样穿着中衣就被扔进了浴桶里泡着。这显然有碍药效的吸收,而现在人走了,她最先要做的,就是把那些碍事儿的衣服都给扒了…… 这就要扒衣服了啊,还真是让人有些……激动呢! 十三岁的壳子里有着二十几岁的灵魂,即便当初不识情爱,可到底也是个成年人了。楚翊承认,在发觉自己的心意之后,抛却那些情窦初开的青涩,她对程子安也有些别样的冲动。 想牵着她,想抱着她,想亲吻她,会偷偷看她更衣,甚至还想要更多…… 但是怎样更多,她想,她或许该找机会弄两本书来学习一番。 勉强压下心头的激动,楚翊走到浴桶边,探头往里面一看。黑漆漆的浓稠药汁阻了人的视线,即便是对比鲜明的雪白中衣也只能隐约看不足半尺的深度,再往下便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楚翊有些可惜的撇了撇嘴,虽然现在看不见的只是中衣,但等一会儿把衣服扒了,那衣衫下的风景尽皆不见,岂不让人可惜? 当然,比起这些,程子安泡药浴解蛇毒才是最重要的,也更耽搁不起。楚翊惋惜了一瞬,便干脆的挽起了袖子,探手到浴桶里,摸索着去寻程子安中衣的衣带。 这并不难,即使视线受阻,但楚翊还是很快就找到了程子安中衣的衣带。她将衣带拉开,又将中衣退下,然后小心翼翼的抬起程子安搭在浴桶边沿的手臂,褪下衣袖…… 圆润白皙的肩头,修长有力的手臂,精致完美的锁骨,再次一一展现在楚翊的眼前。 “啪”的一声,被药汁浸染湿透的中衣终于被褪下,然后落在了浴桶外的地上。 楚翊站直了身子深吸口气,然后忍不住抬手捂脸,在心里开始埋怨褚京墨配的药浴太厉害,只是被这药汁的水汽一熏,她脸上就止不住的发烫——她才不承认是自己这么没出息,只是看个肩膀胳膊锁骨就脸红心跳呢!虽然她的子安少年就是那么好看! 捂了会儿脸,觉得面上没有那么烫了,楚翊才终于放下了手。她有些心虚的看了程子安一眼,对方仍旧趴在浴桶边沿昏迷着,如此警醒的人,如今却连被扒了衣服也没有丝毫反应。 楚翊心头莫名有些烦躁,然后她叹了口气,再次把爪子伸进了浴桶里。程子安身上还有裹胸的布带没解,裤子也没脱,她还有得忙活,就是不知道全部做完,她的小心脏是否还能完好? 一圈圈解着裹胸布的时候,楚翊的手总是会不小心碰到某些不该碰的位置。那地方碰到时有些软,蹭过时有些滑,让人不自觉的就开始心猿意马。 楚翊偷偷地探头瞥过一眼,可惜程子安是趴伏着的姿势,这药汁也黑得浓稠,根本看不见什么。眼睛看不见,但手上偶尔却会碰上,楚翊觉得鼻子又有些发痒了…… 第84章 那个被惊醒的少年 “滴答”一声轻响,是水滴落入深水里的声音。 程子安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微微滚动了一下。 山洞外的雨还没有停歇吗?去求援的侍卫怎么还没有回来? 程子安昏昏沉沉的,倒不觉得身上发冷了,反而感觉像是被泡在了热水里,有些烫,却让人觉得很舒服,也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了身体。 放松的或许不止是身体,还有心理。这是十五年来,第一次有人看破了她的身份,但这个人并没有选择揭破,她对她从来很好,好到她无法拒绝,也渐渐地产生信任。 昏迷之前,程子安正靠在楚翊身上与她说话。说了什么她已经记不太清了,只是说着说着她便觉得浑身发冷,脑洞也越来越沉。依稀间感觉到楚翊似乎把她抱进了怀里,靠着有些温暖,也让她不在不自觉的发抖。可是记忆也就到此为止了,她放心的在她怀里昏了过去。 程子安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竟会在家人之外的人怀中失去意识,还那样放心。是的,放心,她相信楚翊会帮她隐瞒身份,也相信她能帮她隐瞒身份,所以她选择放任自己昏倒。 只是这昏迷的时间似乎也并不很长,山洞外的雨居然还没有停,求援的侍卫也还没有把墨姐姐带来,那她的蛇毒还来得及解吗? 程子安感觉身旁似乎有些异样的动静,可是一双眼皮却重若千斤,怎么也睁不开。她想,如果楚翊在身边,她会维护自己,保住自己的秘密,应当是无事的吧? 放下心来的程子安意识再次渐渐地模糊了起来,直到感觉有一只手摸上了她的裤带! 身份的秘密让程子安对于自己衣着的任何一个部位都十分在意,平日里便是被李霖拍拍肩也会暗自警惕,更何况是裤带这么敏感的部位。 重若千斤的眼皮也阻止不了程子安苏醒的决心了,几乎在睁开眼睛的同时,她已经飞快的探手抓住了那只敢动她裤带的手。 然后一睁眼,她就看见了楚翊湿漉漉带着惊慌的眸子,还有她捂在鼻子上的另一只手…… 四目相对,尴尬的气氛在瞬息之间弥漫了整个屋子。 楚翊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心里的咆哮几乎要忍不住宣之于口了。然而现实里,她只能放下捂着鼻子的手,冲着程子安露出一个尴尬的笑来:“子安,你醒了?” 刚刚醒过来的程子安显然还有些在状况外,她茫然的看着近在咫尺的楚翊,注意到对方红得有些不正常的脸和鼻间隐约可见的血色,便是皱眉:“殿下,你……鼻子怎么了?” 楚翊猛地抬手又把鼻子捂住了,带起了一片水声。 程子安迷糊的大脑仿佛终于被这水声惊醒,她目光微垂,便见着了黑漆漆的一桶药汁,而自己正如以往药浴一般泡在其中。但这已不是重点了,重点是这浴桶里还有一个人,而且这个人的一直手还被自己抓着……在裤带那样的尴尬位置上被抓着! 一瞬间脸色大变,程子安看向楚翊的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震惊得都忘了说话。 楚翊几乎从程子安的眼中读出了“禽兽”两个字!她觉得很冤,赶紧开口解释道:“京墨说你中的蛇毒很霸道,喝药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完全解了,余毒在身体里待久了会伤身,不如泡药浴来得快。药浴只要三天,你身上的余毒就能全清,而且不会留有后患。” 程子安抿着唇没有说话,但楚翊能感觉到那只被抓住的手上力道微微加大了些,仿佛在无声的提醒着她,这只手为什么会在那样尴尬的位置上被抓住。 “咳,那什么……”楚翊尴尬的轻咳了一声,终于带着些羞恼的解释道:“怕你身份被人知道,我没敢让人脱你的衣服,京墨说穿着衣服不利于药效吸收,所以等人走了我就想把你衣服脱了……” 程子安终于松开了楚翊的手,看着对方那略微羞恼的表情,剩下的话也不用再解释了。 她目光往浴桶外瞥了一眼,很轻易的就发现这个药浴的浴桶要比一般人用来沐浴的高一些也大一些。这是因为药浴泡久了温度会不够,方便一直往里加滚烫药汁的。于是楚翊为什么会在浴桶里也就不言而喻了——殿下身高不够,脱衣服就算了,裤子她站在外面完全够不着啊! 程子安神色淡淡,一时间看不出喜怒。 楚翊见她如此却有些忐忑。两人今日才在山洞里坦言了秘密,当时程子安看着还似对她观感不错,可别因为这一场闹剧再对她心生不满了,对将来平添坎坷。 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她,然后更小心翼翼的开口:“子安,你生气了?”说完不等程子安回应,忙又道:“你别生气啊,虽然我脱了你的衣服,但是你看这药汁熬得这么浓,我根本就什么都看不到的!而且你我都是女子,看到了也没什么关系吧,大不了我也把衣服脱了给你看看?” 程子安失笑,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发现楚翊真的开始扒自己身上的衣服了。她之前进浴桶时脱得比程子安还干净,只穿着最里面的小衣,这时候一扯衣襟,就有大片的白皙肌肤暴露了出来。 仿佛被那白皙晃了眼,程子安赶紧扭头,说道:“殿下不必如此,我并没有生气不悦。”她说完顿了顿,又很诚恳的道了一句:“今日多谢殿下了。” ******************************************************************************* 把人看光了还白得了一声多谢,但楚翊并不高兴。 程子安醒过来了,她没有责怪她的别有用心,她自己把裤子脱了,她没有赶自己出去,但她拿布巾把唯一露在外面的肩膀和锁骨也给盖住了,手臂顺便泡在了药浴里,只露出了受伤的左手…… 所有的风景都被遮掩,什么都看不见了! 但是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让楚翊生气的是,自己衣服都扒了,结果对方硬是扭过了头压根不看!这是在向她说明,她目前平坦一片的身材没有什么值得看的吗?! 楚翊愤愤不平的从浴桶里爬了出来,期间程子安秉着非礼勿视的原则,也没有多看一眼。她擦干了身子又穿上了之前的衣服,然后扭头看着靠在浴桶边缘君子无比的程子安,暗自磨了磨牙——等到回宫之后她就让褚京墨再给开个丰胸的方子! 泡着药浴,程子安有些昏昏沉沉的,不过她不敢再昏睡过去。她能感觉到楚翊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脸上,炙热得让人想忽视都不行。她有些不自在,即便对方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即便两人都是女子,但药浴时有旁人在场,于她而言也是第一次,又如何能够安然自在? 更何况程子安也没有忘记,宣政殿外脸颊上的那个轻吻。而殿下说,自己进宫的第一天起,她就什么都知道…… 气氛沉默得有些尴尬了,楚翊到底是舍不得责怪程子安的,更何况她根本没有做错什么。于是抿了抿唇,还是楚翊开口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闷:“今日侍卫本是带了陈太医去山洞,给我拖住了,后来京墨来了,我知道她与你的交情便也没想瞒她,而且那种时候也根本瞒不住。” 程子安睁开了半闭着的眼睛,暖棕色的眸子一如既往的让楚翊看了安心。她轻轻摇头,用还有些虚弱的声音说道:“无碍的,墨姐姐谁都不会说。” 这是信任,但与此同时程子安也清楚,自己对褚京墨的那点儿心思从今日起便要全部扼杀了。对方接受不了,她与她本无可能,那么便不要徒惹烦扰。更何况…… 程子安有些微的走神,没注意到楚翊一脸的不高兴,直到楚翊轻哼出声:“这事关身家性命的事情,你对她倒是放心。” 隐约间似乎透出了一股酸味儿,如果李霖在此,大约便能察觉出殿下的不高兴。但程子安眨了眨眼睛,却没有多想,只一本正经的回道:“殿下也知道,可是殿下也没有揭破。” 只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但楚翊听了还是心中微动——她想起之后在山洞时,程子安是打算主动向她坦白来着,相比之下,褚京墨那只是被撞破之后,无奈之下才选择了信任吧? 这样一想,楚翊便又高兴了起来,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和程子安聊起天来。 程子安也不嫌她吵闹,跟着有一句没一句的回应,却是正好借着机会打起精神来泡药浴。这里毕竟不是她家,甚至不是栖云轩,她完全没有办法安心的再次昏睡过去,哪怕此刻楚翊仍在身旁。 也不知过了多久,浴房的门突然被人敲响了,瞬间打破了原本昏沉却安宁的气氛。 程子安一下子警觉起来,原本半睁半闭的眼睛立时睁开,先下意识的寻找到干净的衣物,然后便将带着警惕的目光看向了浴房门口。 楚翊却是淡定,还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才走到门边轻声问道:“是谁?” 十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有些闷闷的:“阿褚让我送新药来。” 楚翊这才打开了房门,然后也没让十二将药汁提进来,亲自接过了两桶滚烫的药汁放在门后,便迅速的将房门再次关闭了。期间两人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 房门再次关闭,程子安稍稍安心。不过看着楚翊费力的提着一大桶药汁过来,她也有些过意不去:“殿下,要不您出去吧,我自己来……” 楚翊瞪了她一眼,威严道:“病人就老老实实的待着,万一你出来再受凉了怎么办?!” 殿下向来固执,程子安抿了抿唇,将这份情义记在了心里,却不再多言。只看着她费力的一桶桶将那热气腾腾的药汁提了过来,然后把木桶搁在浴桶边沿上,再小心的将药汁倾倒入浴桶。 原本泡过许久的药汁已经渐渐地冷了下来,除此之外,之前粘稠的黑色似乎也渐渐地淡了些。 新的药汁倾倒而下,带动水流,楚翊不经意间瞥见了一抹雪白…… 完了,感觉鼻子又开始发痒了! 第85章 那个还年少的皇女 程子安虽然于感情一事上有些迟钝,却并不是真的对于情爱一事一无所知。她到底十五岁了,偶尔休沐出宫,与之前的小伙伴们相聚时,大家也不再如以前一样顾忌,有些事他们随口说了,她也就随意的听了,不曾在意,却也知道一二。 楚翊的脸为什么那么红?她鼻下又为什么隐约会有血迹?程子安初初醒来是没有多想的,但是等到倒药时对方再次捂着鼻子避开了她的视线,她大约便能想到一些了。 对此,程子安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只能沉默着泡完了药浴,然后在楚翊提出扶她出浴桶穿衣时,态度坚定的拒绝了对方,顺便再把人请了出去。 换成楚翊站在浴房门口面对着那紧闭的房门,她的心情比几个时辰之前的褚京墨还要复杂——子安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把自己赶出来了?还有之前她怎么就害羞了呢?如此良机,错过了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而且以程子安的警醒别说人了,就连猫怕是都很难再找到机会了吧? 带着点小失落,楚翊靠在浴房门外的柱子上等程子安出来。她还不敢离开,因为自己出来时是不能再把门从里面拴上的,程子安又在更衣,万一有人闯进去麻烦可就大了。 这一等,就是将近一刻钟。楚翊都担心屋里的程子安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比如说突然间再次昏倒什么的,那紧闭的浴房大门才“吱呀”一声被人拉开了。 楚翊立时回头,程子安抬眸看见她还等着,也有些意外:“殿下还没回去吗?” 说完这话,程子安扭头看了看外面的天空,但见明月初升,星辰漫天,原来早不知道何时天色便已经黑尽了。而楚翊陪着她泡了几个时辰的药浴,大约连晚饭都错过了吧? 程子安一边说着话,一边从浴房里走了出来,楚翊轻易便发现了她脚步有些虚浮,不如往日那般稳健,于是上前一步便伸手把人扶住了:“你一个人待着我不放心,等你一起回去。” 被楚翊伸手扶住的时候,程子安还有些尴尬,刚想将手抽出来婉拒,便听到了楚翊的话。听着那句“我不放心”,她愣了一下,似乎从来,没有人对她这样说过…… 从出生起,程子安便是程家的希望,待到她渐渐长大,渐渐变得优秀,她便又称为了程家的骄傲。她从程家所有人眼中看到的是信任,是骄傲,是坚定,但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不放心! 初次听到这话的感觉很奇怪,似乎心都变得柔软了一些。 程子安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没有抽回手臂。她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挡住了眼中的情绪,开口时声音里依旧带着些中气不足的虚弱:“如此,便多谢殿下了。” 楚翊闻言却有些不乐意的撇了撇嘴,回道:“今后在私下里,再不要对我说一个谢字。”说完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不爱听,你我之间也无需言谢。” 今日的一切发生得太快,程子安现在还有些理不清思绪,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想了想,干脆岔开了话题:“今次秋猎还有两天,但之前答应殿下的事,我恐怕是做不到了。” 中了蛇毒又放了不少血,现在的程子安很是虚弱,显然也无法在之后两日里打马弯弓,替楚翊猎来珍贵的猎物。说不定等回去时那一整日的路程她骑马都受不了,还得去挤褚京墨的马车。 楚翊闻言却是不在意的摆摆手:“这事子安不必放在心上,我已与皇兄说了,今年秋猎说不定只能给他猎几张野兔皮,然后将就做个披风……顶多到时候多猎几只,拼披风时毛色别差太多便是。” 程子安听她这样说也有些好笑,不过这种事确实不必放在心上,不说宫里的能工巧匠不可能做出难看的披风来,便是太子殿下本身也只是看重楚翊的那份儿心意,难道还真能缺了一件披风不成? 闲聊两句,程子安到底虚弱,楚翊也没缠着她多说什么,只避开了众人的视线,亲自把人扶回了房间安置好。然而刚到地方,程子安就委婉的下了逐客令:“时候不早了,殿下今日也奔波忙碌了整日,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如果程子安不说,楚翊大约也不会多留打扰她休息,但程子安既然这样说了,楚翊反倒不乐意了。她把人扶到凳子上坐好,自己转而坐在了旁边:“子安既然知道我奔波忙碌了一日,便也当知道我晚饭都还没来得及用,你竟这般狠心,饿着肚子就要赶我走?” 程子安闻言沉默了一下,微蹙着眉看楚翊,似乎有些为难:“殿下如果饿了,自然可以吩咐宫人准备膳食。我这里,也什么都没有啊。” 楚翊本不过随口一言,见状便是笑了:“我知道你这里什么也没有,不过子安今日受伤,也是大半日未曾进食,还是吩咐人准备些清淡好消化的吃食来吧。”她说完眨眨眼,又道:“我这就吩咐人去准备,也不必分作两回麻烦,便在你这里一同用了吧。” 秋猎的临时营地不比皇宫,虽然守卫森严丝毫不差,但伺候个宫人却并没有跟来多少。程子安这里并没有守着人等候吩咐,所以楚翊说完话之后也不等对方回应,便自顾自的出去找人了。 楚翊前脚刚走,后脚李霖就来了。他扒在大开的房门边探头探脑的往屋里看,确定楚翊不在,屋里只有程子安一个人后,方才大大方方的走了进来:“子安,你伤势如何了?蛇毒可解了?” 程子安也懒得问对方为何这般作态,闻言只回道:“已无大碍,墨姐姐说再泡两日药浴便可。” 李霖走了过来,自觉的坐在了楚翊之前的位置上,然后仔细的将面前的人打量了一番——在屋里烛火的映照下,程子安的脸色依然有些苍白,眉宇间也带了些许疲色,但比起之前在山洞里蛇毒发作时灰败的面色已不知要好上多少,想来确实好转了许多。 担忧了许久的心终于还是放下了,李霖面上轻松了许多,随口便埋怨道:“殿下也真是的,你当时情况那般严重,竟也不让我多留一会儿照顾你。后来你泡了药浴?好歹我们都是男人,她们竟也没找我过去帮忙,不会是那几个姑娘直接把你弄去泡的吧?那你岂不是被人看光了?!” 听到前面几句,程子安面色不变,心里却在腹诽:就因为你是男人,所以才更不能留下啊! 然而等听到最后一句,她面上却又免不了有些发烫。就她醒来时那场景,天知道殿下是不是已经把她看光了,说不定都不止看光,还碰到了一些不该碰的地方…… 李霖信口开河,本是随口一说,谁知说完却发现程子安那张冷脸上竟真泛起了一丝红晕,当下便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不会吧?你真被那几个姑娘看光了?!” 程子安尴尬,却把表情摆得更加严肃了:“你别乱说,平白坏了别人名声。我……我是穿着中衣被放进浴桶泡药浴的,后来醒过来也是自己收拾的,哪里就被人看光了?!” 半真半假的话,李霖听了也是半信半疑,他狐疑的将程子安打量了一番,然后轻轻摇头:“旁人恐怕看不到,子安啊,说实话,你不会是被殿下看光了吧?!” 一语中的! 然而正因为被说中了,程子安反倒是板起了一张脸,斜眼看他:“无凭无据,你这般胡言乱语也不怕殿下生气,治你个不敬之罪?” 李霖却是一脸的无所谓:“你不说,殿下上哪儿知道去?”等说完这句,他又满脸不高兴的向程子安告状:“而且我也没瞎猜啊,下午时你在山洞里昏过去了,是没见着殿下那小心眼儿的模样。她喜欢你就连男人都防着,我碰你一下她就瞪眼,你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程子安默然无语,都不知道怎么替楚翊解释才好。 也是恰在此时,刚出去招呼人准备饭菜的楚翊回来了。她一脚还没踏进房门,便先听到了李霖在告状,不过她也不在意,扬着下巴走进来:“我就是小心眼儿又如何?子安的身子只能我看,也只能我碰,再等两年,我便招了她做驸马!” 女人惹不得,有身份有地位还能随便惩罚人的女人更惹不得! 李霖灰溜溜的跑了,程子安却还因着他之前的话有些尴尬,一时间也没对楚翊说什么。 片刻之后,有宫人送来了晚膳,满桌清粥小菜全然不是楚翊平时用膳的风格。 程子安有些狐疑,却见宫人们退下之后,对面那人端起粥碗拿起汤勺对她说:“京墨说你如今身体虚弱,要吃些好消化的东西,粥是最好的。来,张嘴。” “……殿下不必如此,我自己来吧。”程子安很尴尬,想要接过粥碗,却被楚翊躲开了。她叹了口气,索性直言道:“殿下不要总是这般任性,今日之事件件都是逾越都是失礼,若是被外人知道了,会坏了你的名声的。” 楚翊喂粥的动作一顿,把舀了粥的汤勺重新放回了碗里:“你觉得我是在任性?” 程子安看着她的目光中明显写着无奈:“你与李霖说要招我做驸马,岂不是任性?” 楚翊皱眉,目光紧紧地盯着程子安:“我以为,在宣政殿外那一回,你已经知道我的心意了。” 确实,程子安知道,可是程子安不信:“殿下尚且年少,如今只识得我与李霖,放有如此错觉。待到将来您见识过更多青年才俊,便会忘了我的。我们,本不可能。” “……”你才年少,你才孤陋寡闻,朕看过的青年才俊比你认识的人加起来还多! 楚翊将手里的粥碗重重的放在了桌上,“砰”的一声闷响直砸进了人的心里。 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暴躁。楚翊抬手张开了五指,然后盯着程子安的眼睛道:“五年,再过五年你及冠,我十八,到时会有圣旨让你娶我的!” 程子安看着楚翊黑沉沉的眸子,莫名的,有些相信了…… 第86章 那个去踏青的皇女 时光总是匆匆,世事变化无常。 楚翊的一句五年之约掷地有声,但除了她与程子安,这个约定却与任何人都无关。 秋去冬来,春花开了又谢,谢了再开,仿佛转眼间,时间便已经到了延平二十七年的春天。 三月春花烂漫,正是一年踏青最好的时节。 延平二十六年的冬天似乎特别的寒冷,一整个冬天大雪几乎下个不停,便是再好动的人,在那样的天气里也只能选择窝在家里。因此春天一到,出来踏青的人便也尤其的多。 这一天阳光明媚,惠风和畅,天气好得让人完全不想待在屋子里读书。 便是在这样的好天气里,几个少年带着一群侍卫从朱雀门出了皇宫,踏入楚京最繁华的朱雀大道,然后混入了喧嚣的人流之中。 “殿下,我们去哪儿?”出了宫的李霖就好像出笼的鸟,即便不看他眉飞色舞的脸,也能从声音听出难掩的雀跃。 楚翊出宫时亲自牵了一匹马,显然不是准备在这繁华的大街上溜达的,她的目光漫不经心的从街道两旁的各种小摊上扫过,回答时语气同样漫不经心:“你前几日不是与子安说,要出城去踏青吗?” 李霖眉飞色舞的表情顿时一僵,他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下楚翊的表情,却发现对方如今越发的喜怒不形于色了,一时间竟是什么也没看出来。没奈何,他只好硬着头皮干笑道:“殿下您别生气,那是宫外的同伴相邀,之前便已经约好了的,并不是我们不想带您一起玩儿……” 楚翊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随口回道:“无碍,我带你们一起玩儿也是一样的。” 李霖噎了一下,终于能肯定殿下的心情大约确实不怎么好。这两年他没少被楚翊折腾,见着对方不高兴他心里就发虚,于是一边继续干笑着,一边便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一旁作壁上观的程子安。 程子安看着李霖的目光中也有些无奈,不过这终究不是什么大事。她目光随意的往街道两旁一扫,最终落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小摊上,之后也没给楚翊打招呼,便自顾自的牵着马离了队。 不多时,程子安便又追了上来,手里举着个做工漂亮的糖画。李霖看了一眼,那糖画非龙非凤,更不是什么威风凛凛的神兽,只是一只最普通的蝴蝶罢了。 十七岁的翩翩少年郎举着只幼稚的糖画便已经足够显眼了,如果那糖画还是蝴蝶这样女气的东西,便更让人觉得好笑了。至少李霖看见程子安举着只蝴蝶糖画回来的时候,便忍不住表情怪异,如果不是顾忌着小心眼儿又护短的楚翊就在身旁,只怕当场就能笑出声来。 程子安仿佛一无所觉,她依旧维持着惯常的冷肃表情,举着那只糖画来到了楚翊面前,然后一本正经的把糖画递给了对方:“殿下可要尝尝?” 楚翊停下了向前的步子,目光沉沉的看了看程子安。对方并没有收回的意思,只是固执的举着糖画与楚翊对视。她暖棕色的眸子里映着人影,也映着手中的糖画。金黄色的糖画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晶莹剔透,摊主的手艺十分精巧,这蝴蝶画得虽然简单,却极是生动,仿佛一不留神便会展翅而飞。 糖画很漂亮,但吃糖画的却都是些垂髫小儿。 两人之间似乎一下子僵持住了,李霖几乎不忍直视的别过了脸——他就说子安将来肯定找不着媳妇,想讨好女孩子也不会选个好一点儿的礼物,殿下这两年已经渐渐威严了起来,送糖画算什么啊? 就在李霖默默腹诽的时候,楚翊开口了:“一个不要,要两个。” “……”看来殿下看不上我果然是有理由的,我就没看懂过她! 程子安似乎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略微愣了愣,便干脆的又跑回那个画糖画的小摊,让摊主再画了一只蝴蝶。那摊主一点也不意外,拿起糖勺便再次挥手画了起来,还随口调笑了一句:“蝴蝶从来成双成对,公子拿它送姑娘,怎好只买一个?” 成双成对?! 程子安忍不住回头看了楚翊一眼,却见她依然站在那里等着,并没有回头。 不多时,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再次在摊主的手下诞生。 程子安付过钱,拿着两个蝴蝶糖画回来,然后带着些迟疑的递给了楚翊。 楚翊果然没有拒绝,却只拿走了一只,她挑着眉笑得有些不怀好意:“这东西实在幼稚,不如子安便陪着我一起吃吧,也不好让这满大街的目光都落在我一个人身上不是?” 程子安一时间哑然,拿着那糖画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楚翊说完却是举着糖画走了,她自然是没有吃的,只是举着偶尔看上两眼。但从那微扬的唇角便可以看出,之前的些许不愉快已经被她抛在脑后了。 ********************************************************************************* 春日里鸢飞草长,京郊已是一片生机勃勃。 楚翊三人带着侍卫出了城门,驾着马先是放开手脚跑过一阵,直将这憋闷了一整个冬天的心情都跑舒畅了,这才勒了缰绳放缓速度,然后一路信马由缰。 “殿下,你的糖画化掉了。”李霖一开口就是煞风景。 从京城里一路出来,再加上之前跑马,楚翊也没有把程子安送的糖画吃了或者扔掉。不过今日天气晴好,这糖画倒真是难以保存,这才过去大半个时辰,便已经融化得看不出形状了。 楚翊微蹙着眉看了一眼糖画,眼中闪过了一丝可惜。正想着是不是该趁着糖还没有融化,在沾到手上之前扔了,却发现程子安手里竟然也举着一个融化得看不出形状的糖画——她竟也一直把这糖画拿着,没有偷偷扔了或者囫囵的吃掉。 心头那点可惜瞬间便烟消云散了,楚翊心情大好的驾着马来到程子安身边,然后冲她伸出了手。 阳光下,楚翊的手白皙细腻,仿佛透着光。 程子安看着她的手,一时间却还没有反应过来对方是什么意思。直到楚翊抬着下巴冲她举着糖画的手示意,她才带着些疑惑的把糖画递了过去。 楚翊接过之后冲她微微一笑,然后转身便把手里的两个糖画都递到了李霖面前:“赏你了!” “……”殿下,臣不爱吃甜食。 李霖很想拒绝,但他没有胆子。所以最后也只能一脸勉强的接了过来,然后在殿下虎视眈眈的目光中,含泪把两个糖画都吃了——开始融化的糖画黏糊糊的,一口吃下去还甜得腻人,除了那让他印象深刻的枣泥糕,李霖还没吃过比这更难吃的东西! 眼看着两个糖画“死在了一起”,楚翊显然也很满意,没再为难李霖就驾马继续前行。 一行人晃晃悠悠的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终于到了地方。 这里是京郊十里外的一片茶山,初春的山上已是一片新绿,但较之这生机勃勃的绿,却还是山下的那一片白更加醒目。 那是一片梨花林。三月间正是梨花开放的时节,绵延的梨花林里,枝头间密密麻麻开着无数粉嫩的白色小花,有些开得久了,风一吹,便是一片落英缤纷美不胜收。 楚翊驾马踏入了梨花林,淡淡的梨花香扑面而来,闭上双眼深吸口气,便觉得神清气爽。 “殿下,这地方不错吧?”李霖忘记了之前被迫吞下的两个糖画,兴高采烈的邀功:“不仅风景漂亮,旁边还有一条小河,我特意准备了钓竿,一会儿还可以去试试身手。” 楚翊睁开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试试身手?你是准备用钓竿叉鱼吗?!” 李霖撇撇嘴,也不为自己一时失言懊恼,只无所谓道:“殿下若是不嫌血腥,倒也无不可。不过我这身手估计是没戏了,还是换子安来吧。” 程子安接过了楚翊递来的缰绳,随手将两匹马都栓在了一旁的树干上,闻言头也没抬道:“我可不缺鱼吃。” 说话间,侍卫们已经十分迅速的把马都拴好,然后将带来的东西铺在了一棵开得正茂盛的梨花树下。不过片刻功夫,茶水点心,各种方便带的小食便铺了满地。 今日跟来的侍卫都是麟趾殿的,两年的功夫也足够楚翊收服这一班人马。因此她毫不扭捏的牵了程子安的手,让她坐在了自己身旁,然后旁若无人的靠在了她身上:“一个冬天没怎么动弹,好久没骑这么长时间马了,还真有些累,子安让我靠靠。” 两年的时间,程子安已经习惯了楚翊这样亲昵的举动,她神情间带着些无奈,却并不怎么排除,反倒是自觉的微微调整了下姿势,让楚翊靠的更加舒服一些。 微风吹过,有嫩白的梨花花瓣落在了程子安肩头,也落在了楚翊乌黑的发上。 程子安抬手,轻轻替她摘下,眉眼间是她自己也没有发觉的温柔。 坐在对面正喝茶的李霖突然觉得牙酸,之前连吃了两个糖画的甜腻口感似乎也还停留在口中…… 第87章 那个看热闹的皇女 小憩片刻,用李霖的话说,楚翊和程子安终于腻味够了,一行人便也活动了起来。 李霖如蒙大赦,片刻都不想再与这两人待在一处,喊一声“我去钓鱼了”,便提着他特意准备的钓竿兴冲冲的跑去了河边。 同行的侍卫们显然没有李伴读这两年培养出来的眼力,见着楚翊起身去赏花,还打算尽忠职守的跟着去。但显然,殿下更想要与程子安独处,而不是像在皇宫时一样,身后随时都跟着一群碍眼的家伙。于是她挥挥手将人打发了,然后兴致高昂的挽着程子安的手,踏入了梨花林深处。 初春时节,梨树光秃秃的枝头尚未长出新叶,便已经被一串串白色的小花占领了。粉白的花瓣,桃红的花蕊,不若御花园里的诸般名贵花卉,却自有其独到的美。行与其中,偶尔还能听见几声鸟鸣,便更为这片梨花添了几分生气。 赏花向来是文人雅士们的最爱,楚翊自觉没有那份风雅,但与喜欢的人并肩行与此处,却仍旧觉得整颗心都要飞扬起来,唇边眼角,满满的都是笑意。 今日出城踏青的人很多,同样选择了这片梨花林的人也不少。楚翊牵着程子安的手,有意无意的和这些人避开了,只往人少一些的地方去。然而即便如此,两人一路前行,时不时的也会遇见几个站在梨树下或赏花或谈笑的少年男女,偶尔还能碰见认识程子安的,少不得又是一阵寒暄。 再程子安又一次与人打过招呼,楚翊也再一次受到各种目光洗礼之后,殿下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声抱怨了起来:“这地方好是好,就是人太多了。” 程子安拉着楚翊拐了个弯,身后那诸多打量的目光终于被茂盛的梨花遮掩了去:“李霖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他选的地方踏青,又怎么可能是什么幽静之所。而且人少的地方,也没人敢带你去。” 自从两年前太子突然发难,将宫中年长的宫人全部遣散之后,宫中确实安宁了许多,但曾经被刺客牵扯出来的太妃们至今却没有一个被论罪。首恶不除,太子殿下自然也不能安心,这两年与安全上便从未放松过警惕。程子安心细,又常年跟在楚翊身边,自然早早的察觉到了。 楚翊撇了撇嘴,想想那些神出鬼没的刺客,却也是无可奈何。只是走了几步后,她突然对程子安道:“这些京中的世家公子,子安倒是认得不少?” 程子安点了点头,面对楚翊也没有隐瞒的意思:“程家如今式微,全凭着曾祖当年的交情也不是长久之计,我自然是需要结识一些朋友,也可为来日多添一份助力。” 楚翊眨了眨眼睛,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最大的助力明明就在你眼前,你怎的就不知珍惜呢?” 类似的话程子安这两年也听过不少了,从最初的不知所措,到如今已经能面色自如的反问楚翊:“难道殿下觉得,我们将来会分道扬镳互不相干?” 这一回换做楚翊无言以对了,她自己很清楚答案,便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什么,只眨了眨眼睛,又对程子安道:“你朋友这么多,碰见了又要隐瞒我的身份,也很麻烦吧?” 程子安抬眸看她:“殿下想说什么?” 楚翊笑眯眯的,眸子里都带着光:“子安你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下次再遇见相熟的人,你便对他们说,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便是。” 程子安蹙眉,叹口气道:“殿下,你下个月便要及笄了,这样的话还是……” “是什么?”楚翊打断了她的话,又微微扬起了下巴:“你莫不是忘了我当年说过的话?” 程子安眨了眨眼睛,沉默稍许后,也只能带着些无奈的道:“并不是,只是人多口杂,如果到时候这消息传得满城风雨,我祖母和母亲恐怕就真的要费心思去替我定下一门亲事了。” 楚翊很想说自己可以和她定亲,但想想当初在宣政殿时老皇帝的态度便可以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她叫嚣得再厉害,定下五年之约也不过是怕这一世老皇帝命长,她求不来那一道旨意。 “算了,还是回去吧,再碰见人也是麻烦,那些人还总盯着我看。”最终,妥协的是楚翊。 ******************************************************************************** 赏花之事半途而废,楚翊也不想再回去坐着,索性便拉着程子安先去了河边找李霖。 李霖说是去钓鱼了,但他生性喜欢热闹,若是有人陪着还罢,一个人枯坐在河边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上钩的鱼,他却是没那份耐性的。 楚翊和程子安到的时候,便见着钓竿被随意的插在地上,河面上的浮漂轻轻摆动,似乎已经有鱼上钩了。然而钓竿的主人却全然没发觉,只一心一意的伸着脑袋往河对岸看,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更没发现身后两人的到来。 “李霖,有鱼上钩了,你在看什么呢?”程子安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提起了钓竿,一尾半尺来长的鲤鱼随之被拉出了水面。 “诶,子安,别管那鱼了,快过来,有热闹看!”李霖显得有些兴奋,就连听到程子安的话也没有回头来看上一眼,只眼巴巴的看着对面。 程子安没有理会,随手将鱼从鱼钩上取下来,放到了一边的竹篓里,再把这装着唯一一条鱼的竹篓盖上盖子浸入了河水中,免得鱼离开了水后迅速死去。 楚翊见着李霖这般模样倒是起了些兴趣,她几步走到了李霖身后,然后顺着他的目光往对面看去。却见那繁茂的梨花之中,隐约可以看见不少人的身影走动,而且即使隔着一条河,隐约也能听到些吵嚷,只是这没头没尾的一看,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河对岸怎么了?”楚翊看了一会儿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不禁开口问道。 李霖原本一心一意的看热闹,半点儿没察觉到身后多了个人,是以楚翊冷不丁一出声,便是被吓了一跳。他夸张的向旁边跳开了一步,却一时间忘记这里是河边不是平路,是以落脚处没找好,正巧踩在了一块浮动的圆石上,于是脚下一滑就往水里栽了下去。 梨花林里的小河并不深,站在岸边依稀都能透过清澈的河水看见河里的游鱼,目测最多不过及腰深。但要命的是今天出门踏青,一行人都十分随行,李霖也并没有准备替换的衣裳…… 完了,这次丢脸要丢大了! 在栽倒的那一刻,李霖心里只有这么一句话,他几乎可以预见自己一身狼狈的踏进京城城门时的情景了。但是在这句话刚刚浮现在心头的那一瞬,他胡乱挣扎挥舞的手却突然被人抓住了。那只手较寻常男子而言显得有些纤细,却十分有力,只一个向上的用力,便将他整个人拉扯了回来。 李霖惊魂未定的抓着那只手,然后顺着手抬头一看,没意外的发现救自己的人便是程子安。他“嗷”的一声就扑了上去,泪眼汪汪的喊:“兄弟,多亏了你啊……” 可惜,这激动注定持续不了多久,因为李霖这一扑便是扑了个空,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直接扑到了地上。他随即回头,正想表达自己的不满,却发现楚翊正一手扯着程子安的胳膊,一边不满的盯着他看——他忘了,殿下喜欢子安,是连男人都防的那种! 李霖悻悻的站直了身子,顺便向着程子安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 程子安抿了抿唇,默默地别过了头。 楚翊轻哼了一声,李霖立刻把那同情的目光收了回来。他侧过身略微理了理衣衫,然后回过身一本正经的对这楚翊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李霖这不着调的样子两人也是见怪不怪了,楚翊只抬着下巴往河对岸扬了扬,再次问道:“河对岸发生了什么事?这般吵吵嚷嚷的。” 只这片刻功夫,河对岸的吵嚷声似乎更大了一些,即便隔着一条河,也隐约能听见那边的吵闹。 李霖闻言眉梢一挑,顿时又来了兴趣:“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两家踏青撞到了一起,大约都喜欢这处的风景,正抢地盘呢。”他说完,见对面两人都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便又赶紧加了一句:“我认识其中一家,领头的是张丞相家的长孙,就不知另一家是什么人了,敢和丞相家抢地方。” 他这样一说,楚翊和程子安倒真来了些兴趣,便都抬眸往河对岸看。 灰褐色的树,粉白色的花,重重叠叠将人影遮掩了大半。楚翊和程子安凝眸看了半晌,才在一群隐约的人影中发现了一个穿着天青色锦衣的少年,和一个穿着鹅黄色罗裙的身影。 和丞相家长孙对上的,似乎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呢。 楚翊和程子安正在猜测,是哪家小姐这般大胆,便听对面一个家丁突然喊道:“别以为你们张家有什么了不得的,你们可知道我家主子是谁?” 对面的吵嚷声静了一静,随即便响起一个少年清朗的声音:“还未请教?” 那家丁带着些自傲的声音便更清晰的传了过来:“陛下亲封的宁雅郡主,你可听说过?” 第88章 那个自忧虑的皇女 不客气的说,京城里知道宁雅郡主这个封号的人真的没几个。就比如李霖听到那家丁的话之后,仍旧是一脸的茫然,只拿询问的目光去看楚翊。 倒不是他孤陋寡闻,实在是郡主这东西,在楚国太多了,多到除了宗室,外人几乎记不住名号的程度——因为种种原因,老皇帝子嗣不丰,然而先帝却是一口气连生了十几个皇子。老皇帝的兄弟很多,这些兄弟也很能生,再加上宗室旁系,楚国的郡主少说也有几十个! 然而郡主再多,也是有品级的正经爵位,张家的小公子虽然出身尊贵,却因为年纪的原因尚未出仕。面对一位郡主,他自然也不能轻易得罪,因此只是沉默了稍许之后,便是主动退让了:“既是郡主喜爱此地风景,那在下也不便夺人所好,这便告辞。” 张家的人退让了,呼奴唤婢就准备离开。谁知那之前一直未曾开口的女子却在此时开了口,她的声音清亮,又带着股高傲:“我父亲是齐王。” 显然,这位郡主也看出了张家小公子压根没听过她的封号,是以虽然凭着郡主的身份让对方妥协了,但她却是不甘心的——既然张家的人没听说过她的封号,那么报上父亲的名号便是。 因为宁雅郡主这一句话,河岸对面的对话还在继续,但楚翊已经不想听了,转身便往回走。 程子安见她走了,也没兴趣继续听下去,因此跟着转身离开。倒是李霖还有些意犹未尽,迟疑着喊了一声:“子安,你们这就走了?不继续听下去吗?” 程子安摆摆手,跟着楚翊的脚步没有丝毫停留。 八卦这种事,还是要与人分享才有趣,另外两个听众的离开也让李霖生出了无趣之感。他最后往河对岸看了一眼,然后急急忙忙的收拾了钓竿和竹篓,提着东西便追了上去。 “都开春了,这宁雅郡主还有空跑来踏青,齐王是还没准备回封地吗?”李霖追上了楚翊和程子安,后知后觉的想起这事儿,便又多问了一句。 楚翊都懒得理他,还是程子安开口解释了句:“今年陛下寿诞逢五,似要大办,因此今年诸王觐见之事被延后了,齐王如今也不过刚进京没多久,自然不会离开。”她说完顿了顿,又有些奇怪的看了李霖一眼:“月底便是万寿节,宫中已经开始准备了,你每日在宫中走动,难道没发现周遭的布置都喜庆了些吗?” 李霖噎了一下,然后干笑着给自己找了个理由:“那什么,这不是刚过完年没多久吗,宫里喜庆的布置看得久了,我一时就没注意……” 程子安看着他的目光比看楚翊更无奈,但面对着李霖干笑的脸,她也只能提醒一句:“这种话私下里说说便罢了,在外你可别乱说。” 两人在后面说着万寿节的事情,楚翊一个人迈步走在了前面。她抬头,近处入目的是白色的梨花,远处望见的是翠绿的茶山,清新自然,仿佛岁月静好。 延平二十七年,这原本该是延平这个年号的最后了,下一年,是她的嘉平元年。这两年的时光匆匆而过,太子依然健在,老皇帝也没有缠绵病榻,似乎一切都已经改变了,但隐隐的,楚翊总觉得接下来的这一年不会平静。而这个不平静,大约便要从这个月底,老皇帝五十五岁的寿辰拉开序幕。 ******************************************************************************** 一个意外出现的人,一场小小的八卦,自然还不足以坏了人踏青的兴致。 三人回到了之前落脚的地方,那些同行的侍卫们都还老老实实的守在原地,见着楚翊平安归来,一个个都是松了口气的模样。不过面对着日益威严的殿下,他们自然不敢多言,有人看见李霖拎着钓竿和竹篓回来了,便先开口问道:“李大人这是钓到鱼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李霖还在想着河对岸那一场八卦,闻言下意识的晃了晃手里的竹篓。竹篓里的鱼虽然离了水,一时间却还没有死透,他晃荡几下,便感觉里面的鱼又蹦跶了起来。于是他高兴的回道:“钓到了,本公子出马,怎么可能空手而归?!” 钓鱼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的玩乐,不过有收获总归是好的。那群侍卫里当即便有人开口说道:“卑职会烤鱼,若是李大人不嫌弃,便把鱼给卑职吧,也算为今日的午膳添道菜。” 李霖当然没有反对,高高兴兴的便把那竹篓递给了侍卫,还交代他一定要弄好。 程子安回头看了一眼,面色有些古怪——李霖当时一心一意听八卦去了,鱼上钩时连看都没看一眼,鱼是她钓起来的,也是她放进竹篓里的,所以也就只有她最清楚,那鱼有多小…… 果然,侍卫接过竹篓之后打开一看,表情就变得和程子安一样古怪了。他干笑了两声,看着李霖几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尺来长的鱼,没什么肉不说还都是刺,烤出来也不会有人吃的! 李霖似乎终于发现了不妥,探头往侍卫手上的竹篓里看了一眼,然后自己也尴尬了。不过他惯会给自己找台阶下,当下便改口道:“算了,烤鱼也不怎么好吃,不如煮个鱼汤吧。” 侍卫沉默了一下,看着李霖的目光中满是无奈:“李大人,咱们没带锅……” 李霖终于放弃了,他冲着那侍卫挥挥手:“算了,它还那么小,你拿它到河边去放生吧!” 楚翊忍不住笑了,程子安也有些忍俊不禁。 一不留神又闹了笑话,李霖不高兴的哼哼了两声,有心想要找回面子:“中午不吃鱼了,下午回了城,本公子请你们去醉仙楼吃松鼠桂花鱼!” 醉仙楼的松鼠桂花鱼是招牌菜,便是楚翊这鲜少出宫的人也是听说过的,只是以往并没有机会亲自一试。于是因着李霖这一声请客,一行人比预计早了将近一个时辰回城,而在回城途中,不巧正好遇见了同样回城的张家小公子张琦。 和楚翊这一行人的随性不同,张家踏青的排场不知要大了多少。楚翊骑在马上随意一望,便见着张琦身后的队伍里少说也跟了七八辆马车,除了前面的两三辆里坐着女眷之外,后面的马车里装着的全是各种物件,不知道的人恐怕还以为他们这不是踏青归来,而是远行归来了。 这些世家公子小姐们总是矜贵,出个门有些连喜欢的桌椅都会带上。李霖见怪不怪,驾马就凑了上去,笑着招呼道:“真巧,竟是在这里遇见张兄了。” 李霖的父亲是工部尚书,出身也是不差,都是京城顶级世家圈子里的人,张琦自然认得。而除了李霖之外,他也注意到了一旁的程子安和楚翊,只是他聪明的没有多问,只笑着回应道:“确实巧,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遇见李兄和程兄。” 之前的八卦只听了一半,再见到当事人李霖自然又升起了几分心思,他驾马和张琦并辔而行,仿佛随意的笑道:“张兄这是去茶山踏青了吧?之前我就好像见着你了,不过见你与人起了争执,一时间也没好上前打扰。对了,最后结果怎么样了?” 李霖大大咧咧的问了,张琦虽然觉得有些交浅言深,却也没有隐瞒。当即便是苦笑了一下,回道:“也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与人看中了同一处地方,最后把地方让与对方便罢了。” 这些李霖早知道了,他干咳了一声,又压低了声音问道:“其实我当时离得不很远,好像听到对方的家丁喊了一嗓子……那是位郡主?” 张琦目光一闪,有意无意的往楚翊这边瞥了一眼,楚翊只做不见。他便也没隐瞒,只轻轻点头道:“是齐王的嫡女,陛下封号宁雅郡主。” 李霖便又问:“齐王的女儿啊,听说齐王向来傲慢,郡主她没为难你吧?” 张琦和李霖其实并不很熟悉,两人之前也不过泛泛之交,眼下却被这人拉着问长问短,还问的是宗室郡主,他心里也不由得泛起了嘀咕。但是想想一旁程子安身边的那位,他又觉得似乎不能不说,于是只好道:“郡主性子是有些高傲,不过倒也没有为难我。” 齐王一家的傲慢几乎是一脉相承的,从宁雅郡主说出那句“我父亲是齐王”开始,楚翊便已经知道了。她本人也自傲,但对于宁雅这样的傲慢却有些不喜。 张琦的回答总是不咸不淡,李霖也有了几分无趣。他撇了撇嘴,随意的说了一句:“你们张家也是世代簪缨,宁雅郡主在你面前这般傲慢,也不怕得罪人。真不知齐王带她进京来做什么,以前不都是带世子来的吗?” 李霖随口一说,谁知张琦这一次却没有再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了,他轻笑着:“世子自然也来了,不过之前京中便有传闻,说是几位亲王家都有郡主及笄了,所以趁着此次进京,想来寻一门好亲事。”说完笑容一苦:“倒是没想到,竟是让我在茶山遇见一个。” 李霖闻言一愣,不过进京议亲啊?这样傲慢的人,还是算了吧! 第89章 那个装无辜的小黑 程子安回到栖云轩时,外间的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了下来。外出一天,她习惯性的先去床边看了看,没意外的看见了一个静静趴伏在床榻上的小小身影。 两年过去,如今的小黑早不能用猫崽儿来形容了。黑猫的身子长长了一倍有余,成天吃了睡睡了吃,却神奇的并没有长胖,只有那一身皮毛,被麟趾殿小厨房里的那些好东西喂得油光水亮的。 没什么意外的,黑猫睡得正香,连程子安抬手抚上了她油亮的皮毛也不知道。 她侧躺在床上,像人一般,怀里还抱着东西。至于抱着的东西,却是程子安的一件衣衫——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似乎是在程子安发现的时候,小黑每次入睡便都抱着些属于她的东西,或者衣衫,或者被褥,又或者枕头什么的,总之都是沾染了她身上气味儿的东西。 还记得有一次李霖过来看见了,听到程子安这么说之后,便十分坏心眼儿的把猫崽儿怀里的枕头抽走了。然后顺手的,又从塌下找出了一双程子安的鞋子,塞进了小黑怀里…… 那一回也不知该说李霖倒霉还是自作自受,他刚把鞋子塞进去,还没等程子安阻拦或者补救,小黑便恰巧醒了过来。金色的猫眼直勾勾的盯着李霖看了一会儿,然后便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的亮了爪子。李霖收手不及,手上便又添了几道疤,第二天还被殿下嘲笑了几句。 念及此,程子安也不由得有些好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她突然间就想知道,如果自己把小黑怀里的衣服拿走,她醒来会不会生气?又会不会对着自己亮爪子? 若是平常,程子安大约是没有这么无聊的,只是今日出去游玩了一天,整个人便都松快了下来。她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偶尔也会起些玩乐的心思,而在此时,她就想逗逗小黑。 自进宫开始,程子安回栖云轩时就从来没被清醒的猫崽儿迎接过。不过她也清楚,只要她回来了,猫崽儿一般最多只需要等小半个时辰便会醒来。她今日难得有了闲心,索性便把那衣服从小黑的怀里拿了出来,然后又找了本兵书一边看,一边等黑猫睡醒。 果然,半个时辰之后,床上那个黑色的小小身影有了动静。 程子安耳力甚好,一听见床上传来的些微动静,便放下了手里的书,扭头去看。 刚睡醒的黑猫和人一样,还有几分不清醒。她的眼睛还没有睁开,却先发现怀里似乎少了些什么,小鼻子先微微动了动,然后便像人一般伸出爪子在床上摸了一阵,结果自然是什么也没摸到。 难道是李霖那货又来捣乱了?! 大抵是想起了曾经被塞到怀里的那只鞋,黑猫一下子睁开了眼睛。金色的猫眼里,黑色的瞳孔几乎竖成了一条直线,仿佛准备捕猎的猎手,带着些凌厉的危险。 然而眼前并没有那张不着调,偶尔还有些讨人嫌的脸。黑猫的脑袋转了一圈儿,最后对上的却是一双带着些笑意和趣味的暖棕色眸子……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两年时间,她家子安少年终于还是被李霖那家伙带坏了?! “喵——”黑猫看见了被放在床脚的那件衣服,知道自己大约是被捉弄了,却只能冲着程子安不满的叫了一声。不过今天她心情似乎还算不错,一点儿也没有要亮爪子的意思。 被“优待”了的程子安眼中笑意更深,她也没有起身走过去,只是像对待孩子一般,冲着黑猫伸出了手:“小黑,过来。” 却见黑猫懒洋洋的瞥了她一眼,然后却是微微扬起了小下巴,做出一副高傲的模样。就算这只是只猫,程子安似乎也从这张猫脸上读到了不满——刚捉弄我就想让我投怀送抱,少年你是在做梦吗?! 两年过去,小黑一如既往的傲娇。 程子安好脾气的笑笑,干脆自己走了过去。她抬手准备给黑猫撸撸毛,却被对方敏捷的躲开了。之后就见着黑猫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在对面坐定,小下巴再次微微扬起,又拿着睥睨的目光看着自己,仿佛在说——少年,朕给你解释的机会,你可以说了。 一人一猫对峙着,小黑在等程子安的解释或者讨好,然而程子安看着她那微微抬起的小下巴,却忍不住嘀咕了句:“都说物似主人型,你这傲娇的小性子怎么就和殿下那么像呢?!” 越是相处得久,程子安就越觉得楚翊的性子和小黑像,到了后来,渐渐地发现这二者一些小习惯都说一样的。比如微微扬起下巴,再比如那睥睨的眼神儿…… 当然,这种话程子安是不敢在皇女面前说的,只偶尔会对小黑提及。起初时楚翊还有些担心程子安看出了什么,后来她却发现一起不过是自己杞人忧天,别说程子安那严谨的性子不可能天马行空的想那么多,就算她真的这样想了,也是无法求证什么的。 于是理所当然的,黑猫一脸镇定,还冲着程子安“喵”的叫了一声:你都说了物似主人型,连你养的猫都和未来媳妇这么像,你敢说这不是夫妻相吗?! 仗着没人懂猫语,小黑大言不惭。 只是这一分神的功夫,程子安却突然伸出了手,然后一把就将黑猫揽进了怀里,顺手撸了撸毛:“好了,小黑,别生气了。今天我跟着殿下出宫,顺便给你带了小鱼干儿回来。走,咱们先去吃饭,吃完了小鱼干就给你当零食怎样?” 黑猫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倒不是因为听见有小鱼干儿吃觉得惊喜,而是……少年,你什么时候去买的小鱼干儿?朕为什么不知道?! ******************************************************************************* 晚上吃的是蛋肉羹,如今的小黑已经能一口气吃完一小碗了。 饭后,一人一猫玩闹了一阵,程子安果然摸出了一包小鱼干来。她从纸包里取出一只小鱼干,放到了黑猫的嘴边:“来,小黑,你最喜欢的小鱼干儿。” 黑猫看了眼小鱼干儿,如初见时一般的嫌弃。当初她天天喝羊奶没有肉吃,这才拿这东西开开荤,现在有小厨房每天更换菜单,而且都是她喜欢吃的,哪里还会在意这东西? 金色的猫眼看看小鱼干儿,又看看程子安,果断的觉得还是后者更加秀色可餐一些。 雪白的猫爪抬起来,果断的将凑到嘴边的小鱼干儿推开了。 程子安一愣,刚想开口问些什么,便见着黑猫突然一个纵身跳了过来。于是再也顾不上小鱼干儿的事,她赶紧伸手将黑猫接住了——今时不同往日,小黑虽然仍旧是小黑,却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轻轻软软的小东西了,这一下如果不接住,只怕就得给撞得胸口生疼。 黑猫却不乐意被人这样抱着,略微挣扎了一下。程子安以为她不舒服,便将手上的力道稍稍放松了些,谁知刚一松手,便见着黑猫矫健的身姿向前一个虎扑,终是成功的扑进了她的怀里。 经过之前那一下缓冲,程子安倒是没被撞疼,只是有些无奈的开口道:“小黑你不吃小鱼干儿,这是要做什么?” 黑猫很正经的“喵”了一声作为回应:讨好别人,总要拿别人喜欢的东西来讨好,不是吗? 程子安自然听不懂,不过也不用等她听懂,小黑便已经抓着她的衣服蹭蹭蹭爬上了她的肩头。 长大的黑猫有点沉,蹲在程子安那并不宽阔的肩膀上看着也有些怪异。不过程子安已经管不了了这么多了,在小黑往上爬的时候,她已经第一时间伸手捂住了嘴…… “吧唧”一下,一个猫吻落在了程子安的手背上,带着些毛茸茸的触感,有些特别。 程子安抬眼,便见着金色的猫眼近在咫尺,和暖棕色的眸子正正对上。 然后下一刻,小黑炸毛了! “喵——”混蛋,捂嘴捂这么快,你是把朕当贼来防了吗?! 程子安暖棕色的眸子里写满了无奈,不过看着小黑炸毛了,她还是把捂着嘴的手放了下来:“小黑啊,乱亲别人是不对的,你……” 她话还没说完,便觉得唇上被个毛茸茸的东西贴上了。 片刻后,小黑主动退回了肩膀,顺便收回了踩在程子安锁骨上的一只爪子。 炸起的黑毛服帖的落下,重新变回了原本光滑油亮的模样。金色的猫眼里写着无辜,但身后悠闲摇晃着的尾巴却又分明暴露了她的心满意足。 程子安想要生气,可又觉得气不起来,更多的还是无奈。她看着小黑,正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嗷”的一声猫叫。这叫声有些奇怪,不像一般猫叫那样尖锐,反倒如同婴儿啼哭一般,在这深夜里突然听见,倒是有些渗人。 虽然这里是皇宫,但偶尔还是能见着野猫的踪迹。尤其是在麟趾殿,楚翊担心自己的猫身遭遇不测,曾下令不让人伤害猫,所以偶尔也会有野猫跑来。 今日这野猫的叫声有些不同,恍然间程子安突然想起,如今已经是阳春三月。 她忍不住看了蹲坐在肩头的黑猫一眼——所以说,小黑突然间如此躁动,也是因为这个吗?! 第90章 那个生闷气的皇女 莫名的,程子安觉得皇女殿下今天的脸色不太好,似乎在生气? 楚翊今天周身的气场都很低,察觉到这一点的并不止程子安一个人,还有李霖。他俩今天都不敢往楚翊身边凑,唯恐一个不慎糟了迁怒,迎来一场无妄之灾,便一同结伴走再了后面。此刻李霖就扯了程子安的衣袖问她:“子安,你是不是不小心得罪殿下了?” 程子安眨了眨眼睛,很莫名也很无辜:“昨晚我与你一同回的栖云轩,今早一起见的殿下,你可见我有什么言行不慎,得罪了她的?” 李霖垂眸细想了片刻,肩膀便是微微一沉:“没有。”他说完顿了顿,又扭头去看程子安,压低了声音道:“我娘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脾气特别暴躁,我从来不敢在那几天闯祸。听说女人都这样,子安,你说殿下她是不是也……” 程子安愣了一下,对于这种独属于女子的私密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不该回应。她看了看李霖,犹豫了许久才轻轻摇头,声音比对方更低:“应该不会吧?” 两年了,那些姜糖水从来没有断过,日子也总是一日不差。程子安在心里算了算,应当还有大半个月才是,不过这种事当然是不能和李霖说了。 这一回两人说话的声音都压得极地,别说是走在最前面的楚翊了,便是跟在一旁的宫人们也没能听见。但楚翊虽然走在前面,却显然注意到了身后两人在窃窃私语,她不乐意看到程子安与旁人亲近,哪怕是李霖这个兄弟也是一样,于是略皱了眉开口问道:“你们在后面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李霖缩了缩脖子,不敢回话,索性扭头眼巴巴的看着程子安。 程子安白了他一眼,便是主动开口问道:“殿下昨夜没有休息好吗?你今日的脸色可不太好看。” 楚翊今日原本就显得有些阴沉的脸色似乎又沉了些,她淡淡的瞥了程子安一眼,语气不怎么好的开口道:“是啊,昨晚猫叫得厉害,吵得我有些睡不好。” 一旁同行的张岱忍不住看了楚翊一眼。虽说楚翊下令不准伤害猫,但是为了不扰她休息,寝殿附近的猫从来都是要被驱赶走的。近来猫是闹得有些厉害,但显然不可能吵着楚翊,更何况这位殿下睡着之后向来是雷打不醒的,又怎会被几声猫叫吵得睡不好? 当然,作为聪明人,张岱没有提出质疑,只是主动提议道:“入春了,猫是闹得有些厉害。殿下若是嫌吵,不如让侍卫们把猫赶远些吧?” 楚翊点点头,当即便应了下来:“恩,让人把麟趾殿的野猫都赶走吧,今后看见有跑过来的都赶走,整个春天我都不想再看到它们!” 听到这一句,程子安便忍不住又想起了还在栖云轩里睡觉的小黑——她还打算这几天出去找只看得顺眼的公猫回来和小黑作伴呢,这下子也不用想了,出了麟趾殿,宫里哪里都不是她能顺便去的。 程子安神色未变,只是目光有一瞬间的放空,楚翊却从她那放空的眼中读到了些许可惜和遗憾? 心里的火一下子就冒了起来,楚翊瞥了一眼周围……很好,都是麟趾殿的人,不用担心被外人看见。于是她大大方方的走到了程子安身边,然后明目张胆的伸手在对方柔软的腰间狠狠地拧了一把! 腰部最是敏感,程子安被拧得身子一僵,但比起腰间的疼痛来说,她更在意的是为什么自己会被拧?于是抿了抿唇,程子安也没挣扎反抗什么的,只拿着疑惑的目光看向了楚翊:“殿下?” 楚翊却没给她答案,冷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李霖僵着张脸看完了全程,在这时候才又凑到了程子安身边,一脸同情的道:“兄弟,公主不是那么好娶的,驸马也不是那么好做的,这会儿就开始家暴了,今后你那日子恐怕也不怎么好过啊。” “……”程子安默默地看了李霖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跟着楚翊走了。 ***************************************************************************** 楚翊没想到,昨日才在京郊撞见,又听了她一回八卦,今日竟然就再次遇见了宁雅。 两年下来,楚翊依旧跟着邹太傅在上书房读书,但下午的骑射课却已经渐渐地放松了下来。她毕竟只是个皇女,不是要上战场领兵打仗的将军,于骑射一道只要能拿得出手看得过眼便是,不必强求太多。于是今年年节过后,楚翊下午的骑射课便由整个下午改为了一个时辰。 这般改变对于程子安和李霖却是无碍,因为空下来的这些时间楚翊没有再添加其他课程,而是被太子带在了身边教导。他教导的是政务,时常便会拿些朝中实务来说,有些事却并不适合在决断或者圣命下达之前被旁人听了去。程子安和李霖也是识趣的人,自然不会去凑这个热闹,每日里只是将楚翊送去了重华殿,若是两位殿下没有吩咐,便会离开去做各自的事情。 今日也是如此,心情不大美妙的皇女殿下在小校场里射了一个时辰的箭,几乎要像程子安一样把箭靶射穿了,这才收了手。之后却是连身上的骑装都没有换,便又带着人去了重华殿。 于楚翊而言,这不过是最寻常的一天,所以去见自家兄长时也压根没想过衣着仪态之类的问题。直到她到了重华殿,却被人领去了正殿,看见了坐在正殿里的齐王和他身旁一身盛装的少女。 昨日在茶山偶遇时,河对岸的少女被梨花遮挡了面容,楚翊并没有看清。如今再次见着,免不了多打量了一眼——刚及笄的少女正是最美好的时候,她眉目清丽,气质不俗,那隐约高傲的神态,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得出的,再加上那一身郡主的盛装,便更添了几分贵气。 楚翊向来爱看美人,无关乎性别。她忍不住多看了宁雅一眼,觉得这少女长成这样,倒也确实有几分自傲的资本,但相较于欣赏美人,此刻楚翊更想知道这父女二人跑到重华殿来做什么? 恍然间,楚翊想起来张琦的那一番话,便是几不可察的蹙了蹙眉。面上却没表现出太多,只冲着太子行了一礼,喊了一声“皇兄”。 太子眉目温和,神情间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冲着楚翊略微点了点头,笑道:“阿翊来得正好,齐王叔还有事要与我谈,宁雅这还是第一次进宫,在我这里坐着也是无趣,不如你带着她在皇宫里走走吧。”说着又将宁雅介绍给了楚翊。 楚翊并没有封号,但她皇女的身份天生就要比宁雅高上一些的,所以在太子介绍过后,宁雅就不得不站起身来向她行礼。少女的姿态雍容华贵,礼仪更是无可挑剔,但楚翊却没错过她眉眼间隐约藏着的不甘。 这的确是一个高傲的人,高傲本没有错,但错就错在她面对皇权时依旧高傲,于是便有了不甘。 楚翊从这高傲和不甘里看出了野心,虽然她早知道齐王居心叵测,但看到宁雅这样轻易的表露出来,却还是忍不住偷偷看了太子一眼。 恰巧,太子也正看过来,兄妹俩不动声色的交换了一个眼神。楚翊收敛了心思,仿若不觉的让宁雅免了礼,然后又与太子和齐王说过几句,便带着她离开了重华殿。 皇宫很大,精巧漂亮或者景致不俗的地方更是不少,但那些基本都在后宫里。而后宫那地方,楚翊从来不爱去,遇见老皇帝的那些妃子也是麻烦。所以她带着宁雅出了重华殿,也没离开东宫的范围,却是直接把人带去了东宫的小花园。 东宫的小花园里珍品也是不少,并不比后宫的御花园差什么,老皇帝对于太子从不吝惜。如今又正是春日里百花争艳的时候,刚走近小花园,便闻到了一片花香。 楚翊已经许久没有主动招待过别人了,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与这个同样高傲的人打交道,一路上两人都有些沉默。直到走进了小花园,她才笑道:“后宫那边太远了,而且遇见后妃少不得要行礼,也是麻烦。如今花开得正好,小花园里景致也是不错的。” 听到行礼,宁雅的眉宇间果然闪过了一丝不耐,便是应道:“这小花园挺好的。” 既然宁雅没有意见,楚翊便安心的带着人在小花园里闲逛了起来。 自然,这次不能一直沉默下去了,便找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来说:“皇兄说,郡主这是第一次进宫,之前你是一直在封地,没跟着王叔进京吗?” 宁雅轻轻点头,回道:“衢州距离京城路途遥远,我自幼体弱,父王不愿我跟着奔波,便一直不曾带我回过京。直到前几个月及笄之礼过后,我也算是成年了,父王这才同意了带我来。” 楚翊眉梢微挑,笑道:“你已经及笄了啊,那算来你还是我的堂姐呢。” 宁雅忙道了一声不敢,楚翊也没多提,只是还想将当日在张琦那里听到的传闻求证一番,便主动问道:“及笄之后就该议亲了,王叔可曾为你定下亲事?堂姐这般的美人,想必求亲的人早就已经踏破了王府的大门吧?” 再如何的高傲,宁雅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女,听楚翊问及婚事,神色间便也忍不住带上了两分羞涩。不过对于自己的婚事,她也并不避讳,当下便摇了摇头道:“我看不上他们!父王此次带我进京,其实也是想为我求一门好亲事的。” 果然是为了议亲啊,楚翊下意识的向后瞥了一眼——因着之前没有交代,程子安和李霖也没有擅自离开便是一路跟在她们身后来到了小花园里。 这两个都是适龄的世家子弟,说不得也会是齐王相看的对象之一。而且听说除了宁雅,还有其他几个亲王的郡主也要议亲了,扎堆似得。 楚翊不想让自己的人被人窥觊,眼珠一转,便是试探道:“堂姐的眼光真高。这后面跟着的两个是我的伴读,堂姐觉得他们如何?” 第91章 那个被嫌弃的少年 宁雅是高傲的,所以她看不上衢州那些士族豪强。 理所当然,即使到了京城进了皇宫,她也不会轻易看上两个小小伴读。哪怕她知道,能进宫做伴读的,同样是京城里排的上号的世家子弟,可谁让他们都是楚翊的伴读呢?若是招了他们做夫婿,那她岂不是平白又要低人一等? 怀着这样的心思,宁雅从一开始便对楚翊的两个伴读没什么兴趣。只是不好驳了楚翊的面子,这才回头将两人打量了一番。 两个翩翩少年郎,举止得宜,衣着得体,长相更是俊朗非凡。就光外貌而言,无论李霖还是程子安,都配得上宁雅的花容月貌,可宁雅更在意的显然不是两人的长相。从李霖的脸上,宁雅看出了些许的轻浮。而程子安虽然看着沉稳,却张了一张面若好女的脸,身板看着更是单薄。 少年漂亮归漂亮,可一个大男人却长得像个女人,身板儿更是单薄得与一旁的内侍一般,浑身上下哪里还有男儿气概?只一眼,宁雅便是微蹙了眉,对她的感官还没有李霖好。 宁雅眼中的嫌弃稍纵即逝,但在一旁一直仔细观察着她的楚翊又怎么会错过? 楚翊以为,宁雅看不上程子安自己是该松口气,甚至是高兴的。可是在看到宁雅眼中那稍纵即逝的嫌弃之后,她却只觉得一口气堵在了心口,窝火得很。 按照楚翊原本的想法,她是打算将程子安和李霖二人介绍给宁雅的,而介绍的重点在他们的家世。李霖不用说,尚书府出身的他,于家世上自然不会成为拖累。但程子安不同,程家曾经的确是威名赫赫,但如今却早已经败落了,以宁雅的高傲而言,必定是看不上这样的家世的。 楚翊看中的从来都是程子安这个人,而不是她的家世,所以不会觉得有什么。然而事实上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宁雅只是将两人打量了一番,就先嫌弃了!而且她嫌弃的居然不是那不靠谱的李霖,而是她家程子安!讲真,她的子安少年这么好,居然还有人敢嫌弃?! 气恼的同时,楚翊原本打好的腹稿已经全然没了用处,因为宁雅收回目光后便开口回绝了:“殿下的两位伴读都是人中龙凤,但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轮不到我做主的。” 这一回宁雅说得委婉了许多,但她虽然没有直说“看不上”,那话中推脱的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了。虽然事情的结果与楚翊预期的一般无二,但见着宁雅拒绝得这般果断,楚翊却觉得心里闷闷的,莫名烦躁,就好像被嫌弃的人是她自己一般。 不过面对着宁雅这个外人,她却也不好表示出什么来,只能扯着嘴角勉强笑笑:“说得也是,不过这京城里大好男儿确实很多,堂姐届时必定是要挑花眼的。只我这两个伴读既然入不了堂姐的眼,想必到时候皇叔更加看不上了。” 宁雅敏锐的察觉到了楚翊的不悦,但她却只以为是自己的推拒驳了对方的面子,这才惹得这位天潢贵胄不悦。只是婚姻大事她确实不敢随意松口,抿了抿唇,便不再多说什么。 之后两人也没有再提议亲的事,只一路沿着小花园里的小径随意的走着,偶尔见着开得极好的花或者外面少见的珍品,这才交谈两句,话题却只有花草,再无其他。 如此在小花园里晃悠了大半个时辰,重华殿里才终于派了人来找。 两人也没有留恋,放下赏到一半的花,就此离去。 倒是身后,李霖终于忍不住拉着程子安嘀咕了起来:“宁雅郡主之前和殿下说了什么?我怎么觉得殿下的脸都要青了?!” 两人离得稍远,是以之前楚翊和宁雅的对话他们并不能听见。李霖是完全不知道的,程子安倒是隐约听到了一些,却只觉得更加尴尬,索性便摇了摇头,假装也没听见,堵了李霖更多的问话。 程子安并不笨,五感更是敏锐。宁雅郡主那打量和嫌弃的目光她都没有错过,那么楚翊为什么生气,自然也就不言自明了。 可是殿下啊,除了你,这世上又有谁会喜欢上这样的我呢? ********************************************************************************* 齐王带着宁雅郡主走了,楚翊却是留在了重华殿。 程子安和李霖被打发走了,楚翊跟着太子殿下再次去了书房。等到把侍立的宫人们都打发走了之后,她便忍不住开口问道:“皇兄,齐王突然进宫,还特地来找你,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太子殿下摆摆手,招呼楚翊在一旁坐了,又提起茶壶为她倒了一杯茶,这才道:“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宁雅已经及笄了,齐王叔想在京城为她寻一门好亲事罢了。” 楚翊闻言眉头微蹙,忍不住疑惑:“只是为了此事吗?那他应当先把人看好了,再去求父皇赐婚才是,怎的找到皇兄你这里来了?” 太子眨了眨眼睛,嘴角微微扬起了个颇有深意的笑:“他说,他久不在京城,不知哪家公子人品才干更好,便想求我帮忙参谋参谋。” 楚翊看着太子殿下的笑,突然间便明白了,忍不住冷嗤了一声:“齐王叔不是向来自傲吗?何时也有了这般心机,连自家女儿的亲事也要利用一回?” 成年的太子向来是帝王所倚重,却又暗自防备的对象。儿子成年了,有了主见和野心,也到了可以继承家业的时候,但父亲却还不想放手,于是便会防备,便会打压,便会责难,甚至会因为一些在外人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而父子离心。 楚昭和老皇帝这一对父子大约是例外,因为之前所有的皇嗣都夭折了,太子便是他唯一的儿子。而这个唯一的儿子还自幼体弱多病,时时都可能夭折,那么他此刻的优秀便不会引得老皇帝防备。反而老皇帝会在骄傲的同时,更觉得心疼和珍惜。 这样的感情从幼时到成年再到如今,即便是有了楚翊的出现,也不曾分去老皇帝半点儿宠爱。但是这两年太子的身体在许泽的调理下渐渐地有了好转,他于政事上更有作为了,他的贤名声名远播,于是便有人觉得,老皇帝该防备他了,也想要弄一出父子离心来。 楚翊对此嗤之以鼻,因为她知道,老皇帝对太子有多在意。而潜意识里,她也觉得老皇帝时日无多了,这出父子离心就算真成了,估计也不会带来什么后果。 兄妹俩没就这个话题再说什么,倒是太子轻笑着问道:“阿翊今日心情不好吗?我看你与宁雅出去一趟之后,回来时的脸色可不是很好呢。” 楚翊撇撇嘴,面对兄长也不隐瞒:“昨日我与子安他们出去时,在郊外就遇见了张琦和宁雅,后来在张琦那里听说宁雅此次进京就是为了议亲的,于是今日便和她聊了聊。我问她觉得子安和李霖怎样,她居然还嫌弃!” 太子原本也猜着了一点儿,此刻脸上的笑意便是更深了:“阿翊是觉得她看不上子安,所以生气?可是她如果真看上了,你恐怕要更生气吧?” 楚翊并不否认,可仍旧觉得不高兴。她自傲,便觉得自己看上的都是千好万好,旁人看不上何止是没眼光,更是对她的一种冒犯。 太子殿下却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变得郑重了些:“父皇不喜欢程家,就算我替子安说过好话,他似乎也没有听进去。你们将来如何,实在难说,不过如今你就不要再拿子安到宁雅面前去试探了,我知道你的用意,可宁雅看子安与齐王看他可不同。程家原本沉寂,说不得你这一试探,才是真的将子安放到了他们眼中。” 楚翊一愣,然后后知后觉的想起了宁雅的那一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方和她不同,她从未考虑过老皇帝的看法,但宁雅的婚事却是掌握在齐王手中的。齐王若是看中了程子安,那么宁雅即便看不上,这婚事也由不得她多说什么。 “子安她家早已没落,齐王应该看不上的吧?”楚翊皱着眉,有些后悔之前的试探了。 太子殿下却是摇了摇头,叹口气道:“程家啊,就算朝堂军营中再无一个程家人,便只凭着程远的名号,也足以收拢一片人心军心。更何况程子安此人,也非泛泛。” 能得太子殿下这样一句评价,楚翊也有些与有荣焉。她不自觉的扬起了嘴角,却又在下一刻想到了更多——除了程家的威名之外,程子安本人在京城的世家圈子里也不是声名不显的,若是齐王听到了她的名声,会不会起更多的心思?比如说,招她做了女婿,然后让她在藩地练兵…… 楚翊的心头有些发沉,脸上也不自觉的阴沉了下来。她可从来没忘记过齐王前世起兵谋反的事,那么一个将门出身,兵马娴熟的女婿,或许真的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太子却在此时抬手轻轻敲了敲她的头,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莫想太多,子安既是你看中的人,那么就算齐王有心想求,皇兄也会为你挡回去的。” 第92章 那个回家去的少年 有了太子殿下的保证,楚翊便也没有再将齐王父女俩放在心上。这件事就像是不了了之一般,日子渐渐地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这一日又到了休沐。 每逢休沐,李霖总是最活跃的,即便平常的早间他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样,这一天也必定能早早爬起来,然后寻了程子安一同出宫。 这天也是一样,天光还没大亮,程子安刚刚起身收拾妥当,还没来得及活动活动筋骨,李霖便已经找了过来:“子安,走走走,快出宫了,晚上还得回来呢。” 李霖一副归心似箭的模样,程子安便也没有拖延,早早地跟着他一同出了宫。 两个伴读的休沐与朝中大臣们安排是一样的,今日休沐,连早朝也是免了的,宫门口自然没有了往日那一群等着上朝的大臣,显得有些冷清。倒是程李两家都已经派了人在门口等着了,李霖家的家丁牵来了一辆马车,程子安家的侍卫则带来了一匹骏马。 “晚上莫要耽搁太久,免得误了宫门下匙的时辰。”程子安翻身上马,分别前照例对李霖叮嘱了一句。不是她话多,而是李霖这家伙曾经真的有一次回来晚了,当晚没能赶上进宫,也亏得楚翊没有追究,否则少不得一顿责罚,更有甚者,或许连伴读也做不下去了。 李霖已经爬上了自家马车,闻言摆着手笑道:“知道了知道了,别操心,快回去吧。” 此时远方天际处,太阳已经渐渐地升了起来,朝阳染红了一片天空。早春温暖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很是舒服,两人也不再耽搁,道一声告辞便是分道扬镳。 随着天光放亮,京城的大街小巷也渐渐地热闹了起来,挑担子的商贩、挎篮子的妇人、跑动玩闹的孩童都渐渐的出现在街头。整个京城都仿佛在这一刻苏醒了过来,从夜里的威严肃穆变得充满了生活气息。 街上的人多了,便不适合驰马,程子安骑马或许还不如李霖坐车来得方便。她先是放慢了马速,任由马儿不紧不慢的小跑着往家去,但是随着街道上的人渐渐增多,怕一个不留神撞到人,马儿小跑都有些迈不开步子了,便也只能慢悠悠的走着。 目光漫无目的的在街道两旁的店铺和行人中一扫而过,闲来无事的程子安随口问那来接她是侍卫道:“这几日家中可还好,有发生什么事吗?” 那侍卫驾着马就跟在程子安身后,闻言笑道:“少爷放心,夫人和老夫人都好着呢。家中也没什么大事发生,要说有事,也只是前几日家中来了位贵客,说不得府中就快有喜事了。” 程家的侍卫都是当年跟着她家长辈上过战场的,从来忠心不二不说,对待她时也有种对待子侄的亲近,说起话来便也不会有太多避讳。这侍卫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气中便是带上了些许的调笑,听着那句“喜事”,即使程子安先前并没有多想,这时候也忍不住心头一跳。 不过随即她便又释然了,若真如她所想,那家中自有母亲和祖母为她遮掩,定是不会乱来的,还省了她去费心思。于是程子安刚刚蹙起的眉头便又放松了下来,然后又随口问了句:“说不定是事情就先不要去管,不过那贵客是谁啊?” 程家人的性子都很严谨,程子安这样说话自然也没引得那侍卫有什么其他反应,她随口问,那侍卫便也随口答了:“是齐王。听说他刚进京,也不知怎的就突然跑来了我们府上,还带上了他家的郡主。郡主刚及笄,之前京城里就有传闻说他家郡主是要进京议亲来的,这就带到我们府上了……” 一听这话,程子安刚放下去的心咯噔一下,又给提上来了。 她还记得前几日在东宫小花园里,那个少女心高气傲,看着她的目光中满满的都是嫌弃,连楚翊都给气得不轻。怎的这才几日功夫,齐王便带着她跑去自己家了?! 隐约中,程子安觉得有些不好,再也顾不得其他,双腿轻夹马腹,便让一直走得优哉游哉的马儿再次小跑了起来。她骑术上佳,控制着马儿的速度和方向,一路上倒也不曾撞上过人,只一心一意的想要早些回家问问清楚。 ****************************************************************************** 程家当然不可给程子安轻易定下亲事,但这次上门的人是齐王,皇室宗亲从来都不是好相与的,即便母亲和祖母能顶着压力婉拒了,那如果对方直接求来了皇帝的赐婚又该如何? 程子安满腹心事的驾马跑回了程府,进门之后也来不及再做其他,便匆匆忙忙的往程老夫人的院子里去。只是刚走到半路,却是先被人给叫住了:“阿捷。” 程子安闻声回头,却是程夫人从另一边的岔道上走了过来。她正急着找人问个究竟,便急忙迎了上去:“母亲,刚在回来的路上我听说齐王来过了?” 休沐一旬只得一日,程夫人看见程子安回来正想好好看看她,倒不想她先急着问这些。不过这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程夫人当下便点了点头回道:“前日来的,说是来拜访你祖母。” 程子安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因由,便忍不住皱眉奇道:“祖母与齐王有旧?” 程夫人微微摇头,回道:“倒也谈不上,只是你祖父曾经入宫教过几位皇子骑射,齐王便在其中。后来你祖父战死,程家与那些皇子便也没什么联系了,你祖母之前都不曾见过齐王。” 这样一听,程子安心中便有了底,干脆直接说道:“我听说齐王是带着郡主来的,之前我在宫中与那位郡主有过一面之缘,听说她此次进京是为了议亲。” 程夫人闻言终于蹙起了眉:“我就说好端端的齐王怎的突然跑来拜访,原来是郡主见过你了,他倒确实与你祖母提过你的亲事……” 程子安听着这话总感觉哪里不对,于是难得失礼的打断了程夫人的话,强调道:“母亲,郡主与我是有过一面之缘,但她可不曾看上我。殿下当时有意试探,她对我和李霖似乎很是嫌弃呢!” 女儿明明没相中,几日之后父亲却巴巴的跑上门来拜访,即使程夫人并不算是个精明的人,也觉出了些许不对来。再加上程子安的那句“嫌弃”,她心里也生出了几分不喜,干脆便拉着程子安要往程老夫人的院子去:“走,找你祖母一起商量商量去。” 程子安乖乖的任由她拉着走,却还不忘问问结果:“那母亲,齐王提的亲事最后……” 程夫人白了她一眼,理所当然道:“自然是不能同意的!别说他家郡主看不上你,就算是她看上你了,非你不嫁,你能娶她吗?还有皇家那塘浑水,也不是我们这孤儿寡母可以去蹚的。” 程子安突然沉默了,心头翻滚着说不出来的滋味儿,只呆呆的任由程夫人拉着向前走。 没走几步,程夫人便察觉到了不妥,她停下脚步,回头去看程子安:“阿捷,你在想些什么?” 程子安摇摇头,并不愿多谈心事,只道:“齐王为人向来心高气傲,恐怕不容人忤逆。若是他原本只是有那么点儿心思,这一拒绝怕是更添了他的决心。祖母虽然没有答应,但他应当不会轻易放弃,必会另寻他法。这门亲事不能应下,我们还是先去找祖母商量下吧。” 她说得多,但程夫人却是叹了口气,无奈道:“阿捷,我是问你刚才在想些什么?” 程子安见她如此,略张了张嘴,最后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孩子越长越大,但论起了解,又有谁能比得上母亲?程夫人明显察觉到了程子安那一瞬间的走神和随后的心事重重。想起了什么,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阿捷,你莫不是还想着京墨?” 墨姐姐?! 程子安一愣,恍惚间才想起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去想褚京墨了。在程夫人说出那句“就算是她看上你了,非你不嫁,你能娶她吗”的时候,出现在她脑海里的,是一张下巴微扬的高傲脸庞…… 良久,程子安自嘲的一笑,摇摇头道:“母亲多虑了,墨姐姐在宫中很好,但与我已是无关。” 除了身份的秘密,程子安从来不撒谎。她亲口说了,程夫人自然就信,但见着她这般模样,却是更加的不放心了:“阿捷,你若有心思,便与娘亲说。” 程子安抿了抿唇,果断的摇头道:“无事,娘,我们去找祖母吧。” 说完这话,也不等程夫人再说什么,便换做程子安拉着她往程老夫人的院子里去了。 母亲说得没错,就算楚翊看上了自己,叫嚣着非自己不嫁,自己也不能娶她。但楚翊当年如此笃定的定下了个五年之约,那句“五年”终究还是在她心里扎了根,让她生出了一丝妄想来…… 罢了罢了,未来的事谁又能说得清?眼下还是先把齐王的事情解决了再谈其他,宁雅可不是楚翊,虽然她不知道楚翊为什么就认定了自己,但宁雅显然不会。 第93章 那个暴脾气的小黑 早间迎着朝阳出了宫门,晚上又踏着晚霞回到了宫中,可是这一来一去,程子安再回到栖云轩时已经没有了早晨离开时的轻松。 对于齐王,程家真的是无可奈何的。他是亲王,是皇室,而程家如今甚至没有一个能站在朝堂上说话的人。旁的且先不提,若是齐王去皇帝面前求了赐婚,那么她们便是连反驳的余地也没有了。 程子安在家待了整日,时间基本上都耗在了程老夫人那里。可是商量到最后三人也没有一个万全之策,无奈到了最后,也只剩下了一个下下策——与其娶个陌生的郡主,被对方占了主动,倒不如先替程子安定下一门婚事,只要人选挑选得当,事态便应当是可以控制的。 从出生的那一日起,程子安便知道,自己这一生都是身不由己。可她想过自己一人孤苦一生,也想过楚翊的五年之约得偿所愿,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婚事竟还是被拿出来做了文章。 在程家的时候,程子安并不敢表露出太多的异样来,只是略皱了眉,对于程老夫人的决议不做评价。但等到她回到栖云轩,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却是整个人都颓唐了起来。 于是当晚霞落尽,夜幕降临,黑喵准时醒过来时,便惊奇的发现今日子安少年没有去练武,也没有读兵书,只是枕着双手躺在她的身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帐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实在是……太反常了! 程子安总是严肃又认真,这样颓唐的样子实在少见。平日里显得有些肆无忌惮的小黑在这一刻也不敢轻易去打搅了她,趴在一旁歪着脑袋看了半晌,这才小心翼翼的伸出雪白的小爪子戳了戳她。 “喵——”少年,你怎么了?是今天回家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吗? 猫叫声总算是将程子安放空的神思拉了回来,她侧过头一看,正好对上了黑喵溜圆的眼睛,金色的猫眼里带着些许的担忧。 程子安叹了口气,伸手把黑喵抱起来放在了身上:“小黑,你也担心我吗?” “喵——”是啊,担心你,所以有什么事别憋在心里,说出来啊,说出来我都可以帮你的。 黑喵端坐在程子安的小腹上,下巴微微扬起,还是如往常一般的高傲模样。不过她这话也不只是说说而已,一只猫帮不到程子安,但皇女总是能做很多事的。 一人一猫,一问一答,程子安似乎也习惯了这样的交流,便是继续道:“今日回家的确是发生了一些事,小黑啊,你说如果我定亲了……嘶……” 程子安话还没说完,便觉得小腹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她忙低头去看,却见黑喵原本收得好好的指甲突然间弹了出来,动作间锋利的爪子勾破了她的衣服不说,还刺破了她的皮肉。 有点点殷红透过轻薄的春衫浸染了出来,并不浓重,只是浅浅淡淡的一点,却也刺痛了楚翊的眼睛。她猛地收起爪子,又向后退了几步,然后看着那一点点的殷红不知所措。 程子安倒是不以为意,左右猫爪子就那么点儿大,指甲就那么点儿长,又能伤到哪里去?她看着黑喵还有心情开了句玩笑:“小黑啊,你指甲太长了,该剪剪了。” 难得的,黑喵完全没有反驳,还抬起爪子看了看。雪白的猫爪上并没有沾染到血迹,这让她稍稍松了口气,不去看程子安衣服上那几个小洞和一点殷红,她努力理直气壮的冲着对方质问。 “喵——”程子安你什么意思?说好的五年之约,时间还没到,你就想反悔不曾?!还定亲?你真把自己当男人了,这时候就不怕被人揭穿了吗?! 程子安被这略显尖锐的猫叫声吼得一愣,忍不住喃喃低语:“小黑,你怎么突然生气了?”说完之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赶紧伸手撸着猫毛保证道:“小黑你放心,就算定亲也不会改变什么,我还是会把你带在身边的。” 黑喵平日里最喜欢被程子安撸毛,哪怕当时她正在发小脾气,只要程子安这样撸撸毛,她也很快就会被安抚住。然而这一次撸毛似乎也没用了,程子安摸着摸着,反倒把她摸得炸毛了。 “喵——”什么不会改变?你定了亲,就不是我的了! 程子安不明所以,看着黑喵一巴掌拍开了自己撸毛的手,然后从自己的身上跳了下去,困兽一般在床上走来走去,还时不时的冲自己“喵”几声。那喵声与平时的傲娇很是不同,她猜测,小黑是在质问自己什么,可惜她听不懂猫语,想要猜测更是无从下手,也只能疑惑并无奈着。 语言不通,交流障碍,楚翊第一次意识到这样的不便。她恨不得现在就把自己弄晕了,然后换了人身过来,亲自质问一番——好好的休沐回家一趟,回来就说要定亲是怎么回事?!她程子安又不是个真男人,定亲这种事是可以乱来的吗?!亏她当初对自己坦白身份时还犹豫了那么久! 咆哮发泄过后,又在床上来回走了几圈儿,黑喵倒也渐渐地冷静了下来,开始去思量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背后的隐情。毕竟程子安不比旁人,她的身份就不可能让程家放心的替她定下亲事。 程子安见小黑终于恢复了正常,也是松了口气,不禁开口说道:“小黑你可真是……只是说要定亲罢了,连定亲的人都没找到,怎的感觉你比我还着急?” 只是定亲罢了?! 听到这句话的黑喵差点儿又炸毛了,不过光生气显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她仔细回想一番,却不难发现程子安今日的心情也是不佳。之前大好的时光,她并没有做任何正事,只是躺在床上发呆。这状态对于程子安来说实在是太少见了,所以对于定亲的事,她似乎也不怎么乐意? 这样一想,黑喵终于彻底冷静了下来。她几步走到程子安身边,轻轻一跃跳到了程子安的身上,然后一脚踩着她的胸,以俯视睥睨的姿态与她对视。 “喵——”少年,说,你今天回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胸口本就被束缚着,被黑喵这样踩着顿时有些发闷。然而四目相对,程子安却几乎产生了一种眼前不是一只猫,而应该是个人的错觉——金色的猫眼和楚翊黑色的眸子似乎在这一刻重叠了,程子安几乎觉得面前的不是小黑,而是楚翊在质问她! 如果被楚翊知道,那她确实是会被质问的吧? 程子安的思绪有些飘远了,然而就在她眼神放空的当口,一只雪白的猫爪毫不客气的拍在了她的脸颊上。不过这一次尖锐的指甲有好好的收起来,所以并没有带起一片血色,那软乎乎的肉垫拍在脸上,甚至不会让人感觉到疼。 今晚的小黑似乎格外的暴躁,程子安赶紧伸手撸毛安抚:“好了小黑,别生气了,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会定亲的。不过就你这脾气,和殿下真是一样一样的傲娇,也不知……” 程子安的话没有说完,但黑喵显然是懂了。其实听到前一句的时候,她提着的心便已经放了下来,等再听到“殿下”的时候,她一下子就高兴了起来——在程子安最初的人生规划之后,是没有小黑也没有楚翊的,但现在她对未来的规划里不仅有了小黑,似乎也要加上楚翊了。 晴一阵雨一阵,黑喵的情绪永远让人琢磨不透。程子安都不知道小黑被自己的哪句话安抚住了,之前突然生气之后,现在莫名其妙的便又高兴了起来。 不过黑喵不闹腾了总是好事,程子安勉强将心事压下,一手将小黑捞进怀里,然后抱着她起了床:“好了好了,时候也不早了,闹过这一场,你也该饿了吧?我去让人弄些吃的。” 小黑安静的在程子安怀里窝了两秒,然后突然间又想起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问出来,于是又不满的挣扎了起来,“喵喵”的叫着:少年,别岔开话题啊,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回家一趟,突然间就说要定亲什么的? 程子安抱着黑喵走出了房门,她仍旧听不懂黑喵在说些什么,但却随口回了一句:“好了小黑,没事的,我明天……明天还是找殿下商量一下吧,如果她在意的话。” 殿下当然在意的,所以不要大意的去找她商量吧! 听到程子安这样说,黑喵终于被安抚了下来,她抬起雪白的小爪子拍了拍程子安的手臂,不忘再“喵”了一声叮嘱:少年,你明天一定要记着和我说啊。 程子安随手撸了撸猫毛,没有回应,只是问道:“小黑今天想吃什么?” “喵——”我想吃牛肉羹了,小厨房好久没有做过了。 程子安听见猫叫后继续道:“今天小厨房应该会做清蒸鱼,你应该喜欢吃吧?” “……”所以说根本就是鸡同鸭讲,朕不想吃鱼,朕想吃鲜香可口的牛肉羹啊! 最后出现在饭桌上的当然还是清蒸鱼,黑喵一边不情不愿的吃着,一边想着明天一定要吩咐小厨房,把程子安明晚的夜宵改成牛肉羹! 第94章 那个惊呆了的少年 惦记着昨晚程子安说的商量,第二天一大早醒来,楚翊就在等她来找自己说。然而早晨她去栖云轩的时候,程子安什么也没说,三人一同用早膳的时候,程子安依旧什么也没说,等到去了上书房直到邹太傅授完课,一行人重新回到麟趾殿用午膳,程子安还是一副沉默的模样。 楚翊并不是个沉不住气的人,但面对程子安的事情,她却多了几分焦躁。明明昨晚是程子安自己说要来找她商量的,可事到临头,她等了大半天,这人却一句话不说了。 纠结了一阵,楚翊终于还是在饭后把李霖打发了,独留了程子安下来。她也不兜圈子,把宫中的侍候的宫人都打发走后,便看着程子安道:“子安,你有没有什么事要对我说?” 程子安沉吟了一下,抬头看她:“殿下想问什么?” “……”怎的到了现在是我想问什么了?不该是你有事要与我商量吗?! 楚翊哑然片刻,想了想却不好直接问出口,否则没法解释。于是转而问道:“昨日休沐,你回去家中一切可还安好?” 程子安没事儿人似得点了点头:“多谢殿下关心,家母和祖母一切安好。”她似乎并不想多谈,然而沉吟了片刻,却还是松口说了一句:“昨日回去的路上,我家侍卫与我说,齐王前些日子去我家拜访过了,还带着宁雅郡主。” 楚翊一下子就懂了,齐王这办事的速度也是快,太子殿下也果真算得上是料事如神了。她沉了脸,看着程子安道:“无论如何,你家别轻易答应就是,这是京城,天子脚下,还轮不到他一个小小藩王来抖威风。至于宫里,就算他真的进宫来求了,也自有人应对,你尽管放心便是。” 程子安闻言终于松了口气,她为这事儿烦心了一整晚,却是怎么想也接受不了自己的人生中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个陌生人,而这个陌生人即将占据的,还是她妻子的位置。 楚翊见着程子安这般模样,心里那一点点的不悦也都消散了个干净。她一手支着下巴,盯着程子安俊美的侧脸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拉住了她:“走,去重华殿,我们去请皇兄帮忙。” 太子殿下?这种忙他为什么要帮?! 程子安有一瞬间的愣神,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然而还不等她想个明白,便被楚翊拉着站了起来,然后一路疾行,出了麟趾殿就风风火火的往重华殿去了。 “殿下,为什么要去重华殿请太子殿下帮忙?”路上,程子安终于还是抽空问了一句。 楚翊脚下没停,抓着程子安的手也没有松开半分,随口便是回道:“自然是要去请皇兄的。父皇不喜欢程家,也不怎么待见我,我一年到头也难得见到他几回,哪有机会那么容易替你说话。皇兄就不同了,父皇对他向来疼宠,只要他开口反对,这事儿八成就不了了之了。” 程子安知道楚翊说的是事实,可她仍旧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太子殿下为什么要帮我?” 有低低的轻笑声从前方传来,程子安不明所以的抬眸去看,却只看到了楚翊黑乎乎的后脑勺。她正不明所以,便听到楚翊带着笑意的声音清楚传来:“这个啊,一会儿你不妨亲自问问?” 程子安哑然,她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太子殿下温和儒雅的笑脸,但最终她也只能将这温和的笑抛在了脑后——即使再平易近人,那也是一国储君,国事繁忙,哪有空来管她这一个小小伴读的事情?不必说,如果太子真肯出手相助,也必定是碍于殿下的面子。 如此一想,程子安便也不再多问,乖乖的跟着楚翊来到了重华殿。在踏入重华殿时,她乖觉的轻轻挣脱了楚翊拉着她的手,规规矩矩的站在了楚翊身后,冷肃而守礼。 楚翊轻笑了一声,也不说什么,随意的理了理衣衫,便领着程子安找太子去了。 今日楚翊是用过午膳后就带着人过来的,连那一个时辰的骑射课也不曾去,便是比平常来得早了许多。但即便今日她来得早了,太子殿下却依旧是待在书房里,里面并不只是他一个人在处理政务,还有几个东宫属臣侍立在一旁,一群人显然正在商议政务。 对于这些,太子殿下从来也不瞒着楚翊,相反,他在有意的培养她,所以并不避讳什么,直接就让人进了书房。便是程子安,他也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便微微侧首示意两人在一旁稍等。 程子安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见着这么多人在商量正事,便是有些不自在。倒是楚翊满不在乎,冲着太子殿下笑嘻嘻的叫了声“皇兄”,便是拉着程子安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耐心的等这些人商议完事情,顺便也听上一耳朵。 今日太子他们说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能算小。这个月底便是老皇帝的万寿节了,老皇帝准备大半,各地都准备了起来,然而就在这当口,西南却发生了地动,听说死伤无数。 自古以来,这样的天灾*便被视为上天的示警,若是灾祸严重,皇帝甚至是要下罪己诏的。然而眼下老皇帝刚要过万寿,西南却发生了大规模的地动,无论如何这事儿都需要有个交代。但此时把这事儿报上去,显然是在触老皇帝的霉头,谁也讨不了好。还不如等等,等到万寿节之后再说。 太子与一众属臣商议了一回,最终也是决定将消息暂且压下,等万寿节之后再上报给老皇帝。不过地动已经发生了,据说当地民房十不存一,灾却是不能不赈的,便另外下令附近的州府调去银钱米粮赈灾,顺便也调派了一些军队过去,免得灾后生乱。 楚翊坐在一旁听了几乎全程,却是有些失神。记得前世的延平二十七年时,是没有这一回地动的,甚至在之后五的年,整个楚国都是一派风调雨顺的大好情势,她那太平皇帝当得也是轻松,直到齐王等人突然起兵谋反。怎的到了这一世,人没死,事却似多了? 不知怎的,楚翊心底里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让她觉得有些压抑。 事情商议完,东宫的那些属臣便都告退离开了。太子殿下这才有空来搭理楚翊,他正想问她来这么早所为何事,便见着自己妹妹拧着眉头,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说实话,这样子的楚翊就和昨晚走神的程子安一样,十分的少见。便是太子也不禁一愣,忍不住问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阿翊怎的这样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楚翊闻声回头,却不好去解释之前自己心里的那些异样。她眨了眨眼睛,便又恢复了往日的轻快模样:“皇兄多虑了,我只是走神罢了,哪有什么神思不属。不过今日来找皇兄,倒真是有事相求,于我而言也算是件大事。” 这三言两语,太子殿下自然不会全信,不过楚翊既然不愿意说,他便也知情识趣的不多追问。只是顺着楚翊的话笑问道:“那又是何事,竟让阿翊连一个时辰也等不得,就匆匆跑来了?” 被太子殿下这样一说,楚翊还真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过害羞什么的,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对于自家亲哥哥,楚翊也不扭捏,张口便道:“皇兄当初答应帮我处置齐王和宁雅的事情,可还作数?” 太子殿下顿时就明白了过来,他瞥了一眼安静的站在一旁的程子安,问道:“齐王叔有动作了?” 楚翊撇撇嘴,很是不高兴的模样:“他都找到子安家里去了!他毕竟是亲王,子安家如今又是这般模样,若是他以权势压人,程家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她说完看了看程子安,又凑到太子身边低声说了一句:“听说程老夫人拿齐王没办法,都打算替子安定亲了!” 楚翊自以为压低了声音与太子耳语,却不知道程子安耳聪目明,竟是将这句话听到了。听到这话的程子安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睛,下意识的去看楚翊。但是随即她又忆起,关于祖母想为自己定亲的事,她连李霖都还没说,殿下是不可能知道的,所以说,殿下这样说……是因为借口还是猜测? 程子安正自惊疑不定,太子殿下听到这话却是忍不住笑了。他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程子安,随即同样压低了声音,打趣了一句:“所以阿翊这是急了?” 楚翊毫不避讳,当即便点了点头:“当然急了,我未来的驸马都要跑了,怎么能不急?!” 太子失笑,心里又有些担忧自己妹妹如此的儿女情长,将来要如何独掌大局?不过担忧归担忧,他还是不忍心让楚翊失望的,别说两人似乎是两情相悦,就算程子安不乐意,不就是一个男人吗?他为了妹妹也能把人强抢来! 这样一想,太子殿下突然扭头去问程子安:“阿翊说,齐王有意要与你家结亲,子安意下如何?” 程子安闻言,想也没想的就摇了摇头:“齐王厚爱,但臣并无此意。” 太子点了点头,又问:“子安也十七了吧?听说你祖母有意为你定下亲事?” 程子安下意识的又瞥了一眼楚翊,却不料正好撞上了对方漆黑的眸子。有一瞬间,昨晚的那种错觉再次出现了,只是这一次换成了她看着楚翊,却以为看见了自家的小黑。 这种错觉显然是毫无根据的,程子安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便把这念头抛在了脑后。她略微摇了摇头,然后才意识到太子殿下还在等自己的答案,当下便顺着这动作回道:“不瞒殿下,祖母的确有此打算,但臣……有些不愿。” 太子闻言心里却更满意了几分,他没有错过程子安去看楚翊的小动作,这动作被他自动理解成了在意。所以说程子安十七岁了还不想定亲,其实是在等他妹妹长大吗? 修长白皙的手指微微曲起,轻轻地敲击在桌案上,“扣扣扣”的声响在书房里有节奏的响起,却让人不自觉的感觉到了压力。 程子安莫名有些忐忑,然后一抬眼,便见着太子殿下正直勾勾的盯着她。见她看来,太子便开口道:“既然如此,齐王那里我会处理,但你和阿翊的亲事,在我这里还是先定下吧。你回家与你家长辈先透个底,父皇那里将来我也会慢慢为你们说话的。” 程子安闻言目瞪口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太子竟然知道?太子竟是知道的!他不仅知道,而且似乎乐见其成?! 第95章 那个再回家的少年 在太子殿下威严的目光中,程子安稀里糊涂的就答应了。 楚翊见状,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她高高兴兴的向太子殿下道了谢,想起今日还有骑射课没去上,便又拉着程子安先行离开了,等一个时辰之后再过来。 踏出重华殿大门的时候程子安还有些晕乎,一直等到她被楚翊拉回麟趾殿换骑装,这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答应了什么。 她看了看楚翊,表情有点儿苦,倒不是心里有多不乐意,可是太子殿下说了,要她向家里人透个底。她娘当初知道她喜欢褚京墨虽然没多说什么,但殿下可不同,皇室的公主又岂是说骗就骗的?不说她们能不能接受自己与个女子在一起,就是殿下的身份问题,也足以让程家人顾虑重重。 太子殿下应承下了齐王的事情,程子安本是该传个消息回去让程夫人和程老夫人安心的,然而楚翊的事情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适合让人传这样的消息。于是她犹豫半晌,终究还是决定将这事儿暂时压在心底,等到下次休沐时,再回家与母亲祖母细说。 楚翊自然是看出了程子安的纠结,但在这件事上,她却是半步不肯退让的,因此只做不知。 如此,又过了两日,楚翊和程子安便听到消息说,太子殿下请了齐王和宁雅郡主进宫。之前齐王借口宁雅婚事,向太子打听京中子弟的情况,太子殿下便也顺势为之,这回便把齐王请进了宫,然后郑重的介绍了卫国公家的幼子给宁雅。 卫国公家也是累世公卿,他家的幼子更是一表人才,如今虽然因为尚未及冠不曾入朝为官,但在京城中也是颇有才名的。就这个人选而言,太子殿下的推荐显然无可指责,就连齐王也一下子卡了壳,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因为太子殿下这横插一杠,齐王便也没好再往程家跑,甚至卫国公那边他也不好随意得罪了,只能让宁雅跟卫国公家的幼子见了几面。然后消息也不知怎的,就在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起来,仿佛齐王与卫国公家的联姻已是板上钉钉,无可置疑了。 太子殿下的手段迅捷又有力,不过数日功夫,便将这事儿处置得妥当了,比起程家那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策也不知要高明了多少。 楚翊从来没怀疑过太子殿下的办事能力,程子安得到消息却是大大的松了口气。只是想想那日太子殿下在重华殿书房里说的话,她却又有些头疼和无奈。 无论程子安如何的纠结,日子一日日过去,总是迅速得让人措手不及。转眼间三月下旬便是要到了,除了老皇帝的万寿节越来越近之外,新一回的休沐日也再次到来。 李霖什么也不知道,所以这一天他依旧兴高采烈的,一大早就跑来找程子安一同出宫。 程子安却有些纠结犹豫,她还没想好要如何与母亲和祖母说。程夫人便也罢了,程老夫人却是个刚烈又固执的性子,她待程子安从来都是严厉多过慈爱,所以程子安她从小就怕她,也真心不敢在她面前放肆。 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程子安终于还是被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李霖拖出了宫。 皇宫之外,两家来接的人都已经等着了。李霖依旧是坐马车走的,只这一回心事重重的程子安并没有再提醒他注意回宫的时辰,反倒是皱着眉翻身上马,然后骑着马先走了。 “子安这是怎么了?最近都怪怪的。”李霖看着程子安骑马远去的背影,忍不住低声嘀咕了一句。不过他也没怎么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放下马车的车帘后,便让车夫驾车回家去了。 与上一次休沐一样,天亮之后的京城里渐渐地热闹了起来,街道上的人更是越来越多。只是这一回程子安却不急着回家了,索性松松的拉着缰绳,任由马儿慢慢的在这喧闹的街头走着。 再过几日便是老皇帝的万寿节了,皇宫里已经布置得一片喜庆,仿佛再次过年。这京城之中也不差分毫,街道两旁的商铺和树木都被红布布置一新,到了晚间满城都挂满了大红的灯笼,就连街道上来往的行人,神色间也更添了几分喜气。 老皇帝算不得有道明君,但道一声勤勉却也不为过。楚国在他的治理下虽然没有蒸蒸日上,但也算得上是平稳安定,尤其是在这京畿之地,更是一派的歌舞升平。 程子安将这些都看在了眼里,却丝毫没往心里去,只想着回家之后该如何去说。倒是她身后的那个侍卫一言不发的跟到现在,便是忍不住开了口:“少爷,你今日怎的不问家里的事了?” 程子安一愣,听出他话里有话,心头顿时就涌起了一股不太好的预感。她回头,目光灼灼的盯着那侍卫:“家里发生了什么?” 对方神采飞扬,裂开嘴便是笑了:“自然是喜事,大好的喜事,老夫人替您定下了一门亲事……” “轰”的一下,程子安的脑子就炸了。没等那侍卫说完,一抖马缰就控马跑了起来,依旧是程府的方向,却是比上一次跑得更快。 侍卫眨眨眼,连忙抖了缰绳就要去追。奈何街上人太多,三两下一阻,便再也看不见程子安的身影了。于是他撇撇嘴,放弃的放慢了马速,同时低声嘀咕了一句:“这是急什么啊?就算定了亲,这会儿跑回家也看不见小媳妇啊。” 程子安心急火燎的往家赶,当然不是为了看什么小媳妇,她只是想知道,齐王那里明明都已经被太子殿下处置妥当了,祖母为什么还会为自己定下亲事?! 定亲这事儿,无论是于她,于女方还是于程家,显然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程子安骑着马跑到了程家大门外,还没来得及下马,便看见程夫人等在门口。她一抬腿,跳下了马背,赶忙走到了程夫人身边,张口便道:“母亲,我听侍卫说……” 她话没说完,便被程夫人竖起一掌阻了话头:“有什么事进去说,别在外面乱说。” 程子安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心慌意乱,竟是有些失了分寸。当即闭口不言,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跟着程夫人进了程府的大门,又渐渐地将心中的烦躁压了下去。 母女俩一直走到了前院,程子安才终于开口询问:“母亲,我听说家里给我定亲了?!可是齐王那里不是已经没事了吗,为什么还会定亲?!” 程夫人从程子安的语气中听出了焦躁,那焦躁中除了对身份的担忧,似乎还有些其他。上一次程子安回来与她谈话时,她便察觉到了些不对,这时候那种感觉变更加明显了。她微蹙了眉,看着程子安:“阿捷,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程子安突然一噎,她微微侧头避开了程夫人的目光,不去看她,只道:“没什么,我只是不想拖累旁人罢了。” 程夫人却是不信,盯着程子安看了半晌,然后一语中的:“你是不是……又喜欢上了什么人?” 上一回程子安就说过,她不喜欢褚京墨了。她从不说谎,所以程夫人是信了的,那么程子安如今这般在意婚事,显然便是为了其他人。程夫人想到这里,也是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道了一句世事弄人。 程子安的唇抿得死紧,她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回道:“母亲,有些事我还不好明说,不过我确实,确实有喜欢的人了。她也……喜欢我的,她兄长已经同意了我们的亲事,我不能辜负了她。” 程夫人一愣,好半晌才开口问了一句:“那他……是男是女?” 这话问出来的感觉真奇怪,程夫人自己也觉得很别扭。可是鉴于程子安的身份和当初褚京墨的事儿,她还是觉得这必要问这么一句的。 程子安这一会儿没有犹豫,肯定的回道:“她是女子!”说完顿了顿,又补了句:“尚未及笄。” 在心头连道了几声“冤孽”,程夫人将手里的帕子都要拧烂了,却仍旧觉得心头的那股难过压抑不住。她终于不再顾忌其他,一把抱住了程子安,埋首在她肩头哭了起来:“阿捷,是我对不起你,若不是我,你不会……不会如此……” 程子安的手抬起又放下,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母亲。她偏过头,看向了远方的天际,良久才开口道:“不怪娘亲,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听着那一声娘亲,程夫人一手抓紧了程子安的衣襟,却是哭得更加厉害了。 一切都怪她,如果不是她想着为夫君讨回公道,便不会同意将阿捷充做男儿来养。如果她不被当成男儿养大,那么此刻她或许都已经嫁为人妇了,又哪里会这样……会这样……颠倒阴阳,败坏伦常! 程子安不知道如果自己没被当成男儿来养会是个什么模样,但她知道,她不喜欢男人,她为之倾心的从来都是女子。从深心处来说,她本就是个异类,怪不得任何人。或许她还应该谢谢母亲和祖母,让她拥有了男儿的身份,将来可以光明正大的与喜欢的人在一起。 两人之前谈事便是避开了人的,程夫人毫无顾忌的把头埋在程子安的肩膀上哭了一回。直到程子安感觉肩膀上的衣衫都被程夫人的眼泪浸透了,程夫人才渐渐地收了泪。 她抬起了头,目光灼灼的看着程子安,问了一句:“她是谁?” 第96章 那个略心虚的少年 是谁?这个程子安当然不能说,她抿了抿唇,便将话题扯了回去:“好了,娘,我们不说她了,还是说说定亲的事情吧。我在宫里已经听说了,齐王和卫国公府有意结亲,既然已经不关我们的事情了,祖母为什么还要替我定下亲事?” 程夫人的眼睛还是红的,闻言却没有急着回话,只是狐疑的将程子安打量了一遍。 程子安也不说话,就那样定定的与程夫人对视。 片刻后,程夫人终于还是先妥协了,她不再多问程子安那心上人的事,只是叹了口气回道:“是你祖母怕夜长梦多,便先定下了,谁知没过两天就传来了齐王有意与卫国公府联姻的消息。可是这门亲事虽然还没有纳彩问名,却也与人说定了,恐怕不好反悔……” 贸然悔婚不仅是有失诚信,一不小心更会坏了女方的名声。若是以前,程子安或许会犹豫纠结,但此刻她咬了咬牙,却还是说道:“是谁家?祖母若是不好开口,那就我去说!” 若真是由程子安去说了,那坏的就是她自己的名声。程子安在京□□声向来很好,多得人敬重,也可以看出她爱惜羽毛,然而此时此刻她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只一心想要把这亲事推掉,否则别说楚翊了,就是太子那里她也说不过去。 程夫人闻言却是在心里叹了句“世事弄人”,她看着程子安,眼中满满的全是无奈:“是京墨。” 程子安愣在了原地,她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程老夫人为她定下的人竟会是褚京墨!两年前,她还只能默默的倾心,不敢有丝毫奢求的褚京墨竟就要成为她的未婚妻了?可是两年过去,曾经爱慕的人近在咫尺,她却已然变了心! 程子安很清楚,她仍旧喜欢褚京墨,却再不是当初那种男女之爱。她不想和褚京墨结亲了,可是她却也不敢再轻易的提退亲的事——两年前,褚京墨的亲事是她亲手毁的,那时候褚京墨就被不少人诋毁过,是她进宫当了女医官,这才逃开了这些纷扰。如今褚京墨已经快到双十年华了,却仍旧孤身一人,她已经不起任何不好的流言蜚语了,否则她的一生都得毁在自己手上! 抬起一只手捂住了眼睛,程子安的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良久,她放下手,长长的叹了口气,哑着声音问道:“为什么会是她?为什么会是墨姐姐?!” 程夫人的眼中有心疼,也有无奈:“这本是无奈之举。京墨那孩子当年……当年婚事不顺,这两年也没找到合适的人家,她娘正着急,听说你有意要定亲,便又来问了我。我想着京墨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知根知底,便是让她知道了你的身份,也不会轻易揭穿,所以与你祖母商量了一下就答应了。我看得出来,京墨对你没有男女之情,只是把你当做弟弟,不会泥足深陷。等将来你去了边关,她不做女医官了,多半还要跟着许大夫云游。那时她爱悬壶济世也可,她找到了喜欢的人也罢,都可以由着她去,左右她只占一个名头。” 程子安苦笑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程夫人这番话初看是没什么问题,但女子的名节哪里可以轻忽?哪怕褚京墨只是占了个程少夫人的名头,她将来也不可能再找到如意郎君了。就算她真有幸找到个两情相悦的人,除非隐姓埋名,否则她这一生都得陷在世人的指责鄙夷之中。 说到底,程夫人也是自私的。 为人子女,程子安自然也说不得什么,只能再去想有什么补救之法。不过沉思了片刻后,程子安的眼睛却是突然一亮——她突然想起褚京墨是知道她身份的,那么她若是知道了褚夫人的打算,必定是不会同意的,到时候由她随便找个由头把所有事推到自己身上,然后拒绝便好! 程子安当即便想要去找褚京墨商议,一步迈出才想起来,作为医官,褚京墨的休沐日与他们是不同的,此刻应当还在麟趾殿里当值! 程夫人看出程子安今日很焦躁,已不若平日里的沉稳,此刻见她转身就要走,怕她再去褚家闹出什么事端来,于是连忙把人一把拉住了:“阿捷,你要去哪儿?” 程子安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于是浮躁的情绪也渐渐地沉寂了下来,她冷静的对程夫人道:“娘,墨姐姐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她定是不会答应的。褚夫人大约还没来得及对她说,我去找她商量一下,看这门婚事要怎么收场。” 程夫人闻言却是怔了一下,拉住程子安衣服的手都稍稍放松了些,但感觉到程子安似乎立刻便要走,赶忙又一把抓牢了。她看着程子安,有些不可置信的又问了一遍:“你说京墨她……知道你的身份?!” 程子安理所当然的点头。两年前的秋猎她中了蛇毒,是被褚京墨救回来的,那时褚京墨摸过她的脉就已经很清楚她的身份了,只是两年过去,她也没对任何人提及罢了。 程夫人的表情却更加怪异了,她抓着程子安的衣服的手松开了,却是轻声嘀咕了一句:“可是前两日京墨休沐回来,知道定亲的事情后,什么也没有说……” *************************************************************************** 程子安不知道褚京墨为什么不拒绝,她怕对方是为了替她掩护,所以才委屈了自己。 两年前,程子安中了蛇毒,褚京墨将她从鬼门关救了回来。那时候褚京墨就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但是之后的日子里,褚京墨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甚至在对待她时,也是一如既往。 程子安感动于褚京墨的体贴,但这一回她却不能也不需接受她的好意! 带着满腹的疑虑,程子安没有等到晚上就回了宫。她脚步匆匆的来到麟趾殿,甚至没有回栖云轩就径自向着揽月阁去了。 程子安很少来揽月阁,毕竟这里只住着褚京墨一个姑娘家,她男人的身份实在需要避讳。谁知这难得一次心急火燎的跑来找人,竟是扑了个空! 揽月阁里的宫人不多,程子安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个宫女来问,结果却是问也白问。褚京墨并不喜欢这些宫女伺候,身边向来只跟着十二,她去哪里自然也不需要向这些宫人交代。所以这宫女既不知道褚京墨去了哪里,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让程子安连等都不方便等。 无奈,程子安只好悻悻的离开了,却不料刚走到栖云轩门口,便正好撞见了楚翊带着一群宫人回来。 程子安今日来去匆匆,连程老夫人也只是匆匆见过一面,回宫时还不到正午。楚翊在程子安和李霖休沐时,也不会因为两个伴读休沐就跟着放假,邹太傅依然在授课,所以此时她正是一个人结束了早间的课程,回麟趾殿来用膳的。 栖云轩与楚翊的寝殿近在咫尺,楚翊当然也看见了程子安那熟悉的身影。她脚步一顿,带着人就走了过来:“子安你今日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 程子安看着楚翊,莫名的有些心虚:“今日……有些事,便早早回来了。” 楚翊看出了程子安的不自在,但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她却也不打算多问,只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时候还早,你应当还没用膳吧?正好,我一个人吃着也没滋味儿,子安便与我一同去吧。” 程子安很想拒绝,她都后悔自己怎么没在揽月阁里等等了。但对上楚翊看过来的眼神,拒绝的话她却又说不出口了,最终还是点点头,认命的跟着楚翊走了。只是在心底,她也已经打定了主意,不与楚翊说定亲的事。一来她还打算与褚京墨商议如何把这亲事闹黄,二来她也怕殿下生气和迁怒。 如往常一般,程子安跟着楚翊去了备好饭菜的偏殿,心事重重的在自己的位置上落了坐。 楚翊挥挥手,将偏殿里伺候的宫人全都打发了下去。她提起筷子,亲自给程子安夹了一筷子她喜欢的三鲜豆腐,然后很直接的开口询问:“子安,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程子安的脸上依旧一派冷肃,不熟悉的人很难看出她的情绪来。然而朝夕相处两年之久,楚翊却是轻易的从她的脸上看到了重重心事和隐约的……心虚?! 这心虚被程子安藏得很深,她面上并没有显露出分毫来,楚翊只是隐约有这样的感觉而已。她越发狐疑,程子安面上却是一派正经,只不提那瞒着的事,只道:“今日我回家去,之前太子殿下让我把我们的事和家里透个底,我也和我娘说了……” 这话一出口,楚翊便再也没心思去想旁的了。她自己不在乎老皇帝对程子安的态度,但程子安显然不可能不在乎她的家人,尤其是程家人心里会很清楚,她们同为女子,如此便是不伦。 楚翊小心翼翼的开口,张了张嘴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程夫人,好半晌才挤出句:“那伯母她……可是生气了?” 程子安抬头,目光深深地看着楚翊,却是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这是第一次,她在楚翊骄傲的脸上看到了担忧和小心翼翼。 第97章 那个勤追踪的小黑 程子安靠着转移话题,勉强将楚翊打发了,然而她却不知道,在她的身边尚有另一双眼睛盯着。 心事重重的消磨了一下午,直到天色渐晚,程子安终于确定褚京墨肯定回了揽月阁,便又匆匆的出了栖云轩。她往揽月阁去的时候,顺便往楚翊的寝殿方向看了一眼,却惊奇的发现酉时刚过,楚翊的寝殿之中竟是没什么灯火,似乎寝殿的主人已经入睡。 殿下怎的越睡越早了?! 有疑惑在程子安的心头一闪而过,然而她心中尚还有事,便也没有深想,只是在楚翊的寝殿外略一停顿,然后又脚步匆匆的向着揽月阁的方向去了。 栖云轩中,廊下的灯火透过半开的窗户映照入屋,将漆黑的卧房照亮了方方正正的一片。床上,安安静静睡了一整天的黑喵轻轻地动了一下,然后在下一刻睁开了一双金色的猫眼。 黑喵一个翻身站了起来,然后抖了抖毛,便是一派精神抖擞的模样。她迈开步子跳下了床,猫眼转动间,已是将屋子里的情形尽收眼底了——和往日醒来时没什么不同,只是程子安今日不在屋里罢了。 楚翊入睡的时间并不是十分固定,她时常早睡,但偶尔若是有事耽搁了,便会晚上一些。程子安拿不准黑喵清醒的时候,便也很少再准备好吃的等她了,很多次黑喵醒来后都是在外面的院子里找到的程子安,她多半时候是在练武,偶尔也能看见李霖在一旁插科打诨。 总的来说,黑喵醒来时程子安不在是很正常的,不过今天不同。下午时楚翊便发现程子安心事重重,似乎对自己还有些躲闪,晚上醒来卧房里又不见她的身影,当下心里便有了许多猜测。 黑喵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儿,便一个纵身跳出了窗户。她先是去程子安平时练武的院子里看了看,却见那里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也没有。心头不知为什么有些不安,黑喵又跑回了房门口,然后凑在门边仔细嗅了嗅,轻易的便在风中嗅到了程子安身上那股好闻的气味儿。 虽然作为一个人,以这样的方式来找人实在是很别扭。但不得不说,猫的嗅觉实在灵敏,这样找人最是便捷,楚翊在心里小小的别扭了一下,便迈开爪子顺着程子安身上的气味儿追踪而去了。 从栖云轩出来,在寝殿门口路过,又踏上一条小道,最后直通揽月阁…… 黑喵前进的脚步略微一顿,金色的猫眼中闪过几丝疑惑——程子安去了揽月阁?她好端端的去揽月阁做什么?就算程子安一不小心生了病,她今日才休沐出宫,程家应当也有大夫为她诊治过了才是。 就在黑喵想得入神时,一队巡逻的侍卫突然从一旁的岔道里拐了出来。他们看见她,没有如往常一般的视而不见,而是挥舞着武器开始驱赶——楚翊这才想起,月初时她曾下令驱赶麟趾殿附近的野猫,只是没想到这才半个月不到而已,她自己便被驱赶了一回。 带着些憋屈,黑喵扭头跳进了一旁的灌木丛中,然后绕开了这些侍卫,继续向着揽月阁的方向而去。 在麟趾殿中,揽月阁几乎是离楚翊寝殿最远的地方了,但无论如何,那也属于麟趾殿的范围。黑喵一路小跑着过去,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便是到了揽月阁,然后她站在揽月阁外又仔细嗅了一回,便是轻易的找到了程子安的所在。 褚京墨和十二果然回来了,她们今天一整天都耗在了文德殿里看医书。揽月阁里的宫人们也不是不知道她的去处,否则殿下若是需要寻她却寻不到,那她作为专属医官便是失职了。只是不巧,程子安找到的却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宫人,无奈之下也只能回栖云轩里干等了大半天。 现下里,程子安却是刚到揽月阁不久。她被褚京墨带去了正厅招待,宫人们送上茶水便退了下去,揽月阁的正厅里除了程子安和褚京墨这两个当事人之外,便只剩下了跟褚京墨几乎形影不离的十二。 对于程子安今日突然造访,褚京墨似乎并不意外,她端起茶盏捧在手心,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才开口道:“阿捷今日来找我,可是为了定亲的事?” 话音落下,程子安还没来得及回话,两个声音便同时响了起来: “什么定亲?!” “喵——” 十二的声音里带着震惊,黑喵的叫声也比平时尖锐了不少。 褚京墨回头,淡淡的看了十二一眼,她什么也没说,但十二似乎就这样被安抚住了。她别过了头,没再看褚京墨,藏在袖子里的拳头却是捏得死紧,眼见的余光瞥见程子安时,都冷飕飕的,似乎在扔刀子。 倒是程子安听到猫叫声很是意外,她扭头一看,便见着黑喵不知道什么时候跟来了,正越过门槛风风火火的往这边来。她一愣,下意识的问了句:“小黑你怎么跟来了?” 刚才听到定亲什么的,再被程子安这样一问,黑喵的火气顿时就上来了,她张开嘴便恶狠狠的“喵”了一声:我不来,等你和旁人定亲了,然后最后一个知道吗?! 黑喵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整只猫看上去比平时大了何止一圈儿,金色的猫眼里也满是凌厉。 程子安很清楚,小黑生气了,而且她敏锐的察觉到她这次生气仍旧是与她定亲有关。只是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居然还要经过一只猫的同意,否则对方就生气,也是无奈。 揽月阁这里毕竟是褚京墨的地方,她以男子的身份在天黑之后造访本就是十分失礼的,自然也不好久留,须得尽快将事情言说清楚。 程子安弯腰,一把捞起了走到她身边的黑喵,然后按着她的爪子抱在了怀里,先是安抚了一句:“小黑你先别急着发脾气,咱们回去再说。”然后抬头对着褚京墨道:“墨姐姐,我今日休沐回家才得知此事。我母亲糊涂,还望你莫要将这事儿放在心上。无论找个什么样的借口,你尽可把问题都推在我身上,但这亲事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定下的。” 黑喵一听这话,原本开始挣扎的动作顿时停下了,已经亮出来的爪子也收了回去。她确实小心眼又记仇,但是对于自己人,她不仅护短,同样也很宽容。而程子安显然早早便被她纳入了自己人的范畴,所以此时听了这话,她也不妨耐下性子接着听下去。 褚京墨闻言却没急着回应,反倒是先盯着黑喵看了几眼。她没有错过程子安的安抚,更没有错过黑喵听到程子安的话后收回的爪子。她曾跟着外祖云游四方,听过诸多传闻,有说黑猫有灵性的,也有说黑猫邪门的,她看着眼前这一只,倒是觉得这不像只猫,反倒是像个人,而且还是爱慕程子安的人。 这念头清晰的划过脑海,但褚京墨却没有说出来的意思。她看着程子安,眼中带着些无奈:“子安,你已经十七了,早晚都是要议亲的,即便没有齐王,凭着程家的名号,也会有其他人找上门来。你的身份如此,若是没人替你挡着,到时又该如何是好?” 程子安闻言沉默了一瞬,她怀里的黑喵已经“喵”的一声替她回答了:有事自然有朕和皇兄挡着,子安才不需要你操心呢! 在场三人没有一个听得懂猫语的,但哪怕是并不太熟的褚京墨和十二也都听出了这一声猫叫的傲娇。 大厅里紧绷的气氛似乎终于放松了些许,程子安也淡定的回应了褚京墨的问话:“我的路自然由我自己来走,墨姐姐的人生却不能被搭进来。” 褚京墨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十二,突然说道:“若是我说,我无意婚事,今生都不准备嫁人了呢?你不必觉得是你拖累了我,倒是我应当谢你替我挡去了诸多是非。” 程子安怎么也没想到褚京墨答应亲事的原因竟是如此,她顿时愣在了原地,一双暖棕色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惊吓。然后她被一双毛茸茸的猫爪拍得回了神,好一会儿才干巴巴的开口道:“可是,可是墨姐姐,我不能娶你,哪怕只是名义上的……” 黑喵终于满意了,她揣着爪子趴在了程子安的腿上,安安静静的窝在了她的怀里。 褚京墨被拒绝了,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她依然捧着那盏热茶,轻轻地抿了一口之后便是长长的吐出口气来,心里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庆幸。 半晌,褚京墨又笑了,依然是那副恬淡如菊的模样:“这样啊,那便算了吧。”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程子安松了口气,向来冷肃的脸上也带出了几分笑意:“墨姐姐别怪我就好,趁着六礼还未过,你我都先传个信儿回家吧。至于外人若是有得了消息问起的,你尽管把问题往我身上推便是了,我也会与人说的。” 褚京墨轻轻摇了摇头,不在意的道:“不必如此,左右我是不准备成亲的,这名声坏不坏的我也不在意,左右我在宫里什么也听不到。” 程子安还想说些什么,黑喵却已经从她腿上跳了下去,然后头也不回的就往大门的方向走去,顺便还拿尾巴在程子安腿上拍打了几下,似乎是在催促她离开了。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既然事情已经议定,那子安你也回去吧。”褚京墨又看了一眼黑喵,然后下了逐客令。 程子安看着黑喵走了,褚京墨又如此说,也不再纠缠,三两句告辞之后,便匆匆追着黑喵走了 待到大厅里再没有其他人,褚京墨才放下茶盏,抬手轻轻地拉了拉十二的手:“生气了?” 第98章 那个备寿礼的皇女 儿女情长最是耗人心神,楚翊还纠结在程子安的婚事之中,时间却是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地流淌而过。 三月二十四的这天早晨,楚翊如往常一般早早被唤醒,然后站在一群宫人中间任由他们帮着梳洗更衣。张岱趁机在旁小小的提醒了一句,楚翊这才想起来,三日之后就是老皇帝的万寿节了,而她竟还没有准备好送给老皇帝的寿礼! 作为麟趾殿的总管,张岱当然也是清楚这一点的。他有些发愁,自家殿下并不得老皇帝的宠爱,还对争宠的事情毫不上心!也亏得陛下只得太子与她两个血脉,否则这位殿下就算被接出了冷宫,恐怕也得被人迅速遗忘。 “殿下,万寿节将近,寿礼之事您可有打算?”张岱硬着头皮问了一句,却丝毫不指望楚翊能给出让人满意的答案来。 楚翊抬着手任由宫人帮她整理衣服,闻言瞥了张岱一眼,眉梢微挑:“尚未想好,你有什么想法?” 张岱满脸的“果然如此”,然后只能继续硬着头皮提议:“殿下,只剩下三天了,恐怕来不及准备什么。要不您去小厨房跟着厨子学两道点心,到时候亲自做了给陛下送去?这也算是您的一片心意。” 其实这提议算是中庸,不出挑也难挑出什么错来,历代的公主们几乎都是这样为长辈准备寿礼。毕竟宫中的贵人们都不缺钱财,更是看惯了各种奇珍异宝,想要在这方面准备得出挑,还不如亲自动手显得真心诚意。但错就错在楚翊并不是寻常的公主,若是她真献上两道小点心,恐怕老皇帝反倒不满,觉得她胸无大志,将心思都放在了洗手作羹汤上,就连太子殿下都得跟着黑脸。 楚翊很清楚这一点,她微微摇头否决了张岱的提议。正巧宫人已经替她穿戴整齐,她随手抚了抚袖子,笑道:“行了,你别操心了,我自有打算。” 张岱一点儿也不放心,因为他看得出来,事到临头楚翊却依旧没有上心。他跟着楚翊出了寝殿的大门,前往用早膳的偏殿,忍不住再问了一句:“殿下准备送什么?” 楚翊也确实没怎么上心,随口便道:“邹太傅还在上书房里等着呢,早晨不能耽搁,下午还要去皇兄哪里。等晚上我回来,你让人准备好笔墨卷轴便是。” 听这话,殿下是准备写些什么,或者画些什么做寿礼了? 张岱放心不少,毕竟送些亲手所作的书画不仅表了诚心,也显得风雅。至于他家殿下的字画虽然学得不久,但在他看来,也算是可以拿出来见人的,并不用担心闹了笑话。 楚翊来到偏殿时,程子安和李霖已经等在里面了,见到楚翊到来,依然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楚翊叫了“免礼”,又盯着程子安看了两眼,见她眉宇间已经没有了早先的焦躁和心事重重,便知道,程家应当已经有回信送回宫了,而且结果还算让人满意。 程子安的事情暂且放下,楚翊晚间回到麟趾殿后,便对着张岱准备好的卷轴泼墨挥毫起来。她写了一幅万寿图,用了数十种字体,仔细的写了好几个时辰方才收笔,写好时时间已经接近三更。 张岱一直守在一旁,见着楚翊写好了,才终于敢开口说话,却是赞叹连连。 楚翊放下笔,看着那幅耗了她不少时间精力的万寿图却是满不在意。这图她并不是第一次写,她前世就曾为老皇帝写过一回,如今再写自然胸有成竹,算来也没耗太多心力。 “现在什么时辰了?”楚翊放下笔之后随意瞥了一眼刚刚写好的万寿图,便是问身旁的张岱。 张岱还在看那万寿图,他很小心,就怕哪里出了差错。这可是殿下要送予陛下的寿礼,届时必然是要在满朝文武面前展示的,若是一不小心出了什么差错,就不只是闹个笑话就算完的。 他听到楚翊的问话,想也没想的便回道:“殿下写的快,眼下才刚到三更呢。” 三更?三更!!! 楚翊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她赶忙走到窗户边看了一眼,却见栖云轩那边的灯火已经熄了大半,只有外间走廊的灯笼还亮着——显然,无论是程子安还是李霖,这个时辰都应该入睡了! 坏了,程子安都睡了,今天小黑却是一睡不醒,都这个时候了还没醒来,她明天白天不会抱着小黑再去找褚京墨给看病吧?! 楚翊一点儿也不想程子安再和褚京墨有什么接触,哪怕她已经明确拒绝过,表示连名义上的妻子位子也不会给出去。她转身,风风火火的就往床边走,连洗漱都顾不上了,就想早些入睡,然后再以小黑的身份醒来溜达两圈,让程子安放心。 张岱却在这时候开了口,带着些许疑惑的问了句:“这些寿字写得可真漂亮,布局也很好,不过殿下是何时学会这么多种书法的?” 楚翊的脚步一顿,前世为写这万寿图,她自然是有向邹太傅和其他学士请教过,之后又精心准备的。但这一回她走了捷径,自然也没费那么多心思,不过张岱的问话她大可以不回答:“张岱,你且将这幅图收好,到时好献与父皇。今日时候不早了,我的早些休息,明日早间还有课呢。” 张岱这才意识到时候真的不算早了,他家殿下平日里都是天黑就睡,这会儿都三更了!于是忙不迭的把那还没干透的万寿图小心收好,匆匆退出了寝殿:“殿下您早些睡吧,邹太傅的课可别耽搁了。” ********************************************************************************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楚翊总觉得距离老皇帝的万寿节越近,虽然宫中的布置越发的喜庆,但宫里的气氛却渐渐地紧绷了起来,全然没有年节时那样纯粹的喜悦。 三月二十六,万寿节的前一日,楚翊的课程依旧没有停,所以下午的时候,她仍旧去了重华殿听太子殿下的教导。她去时,正好看见太子卫率的统领从楚昭的书房离开,两人撞见,对方还恭恭敬敬的冲她行了个礼。楚翊淡淡的点了点头,表面上没什么表示,但心里的疑虑却又更添了几分。 进了书房,见着没有外人在,楚翊便直接开口问了:“皇兄,我刚撞见齐统领出去,东宫里是出了什么事吗?” 楚翊进重华殿,除了去她皇兄的寝殿,其他地方包括书房都是不必通报的。她进书房时,太子殿下显然正在想事,连惯常挂在脸上的温和笑容都不见了,只是微蹙着眉,不知在烦恼些什么。 听到楚翊的声音,太子回了神,难得又问了一遍:“我走神了,阿翊刚才说了什么?” 楚翊有些担忧的看了太子一眼,重复道:“我说皇兄召见齐统领,可是东宫里出了什么事?” 太子摇头,脸上少见的没有什么笑意:“无事,只是明日便是父皇的万寿节了,我担心宫中人多眼杂再出了什么事,让他们明日警醒一些罢了。”他说完看了看楚翊,又道:“阿翊也是,明日警醒一些,不过若是出了什么事,只要与你无关,你便不要去插手。” 万寿节年年都有,过生日总还是让人开心的,但老皇帝嫌麻烦也不愿太过奢侈,往年的万寿节也只是宫中小聚一场,再有百官简单的拜个寿,送上寿礼便也是了。今年却是老皇帝五十五岁的寿辰,逢五逢十总是要办一场的,这才把藩王们都留下了,准备大办一回。 这并没有什么不对的,但随着万寿节的临近,楚翊总觉得宫里气氛有些不对,如今太子殿下似乎也话里有话。她心中闪过了不少猜测,最终却也没有说什么,只点点头应下了。 楚翊在太子面前很少掩饰情绪,太子殿下显然也从楚翊的眼中看出了疑虑。但楚翊即便有了疑虑也没有问,他眼中稍稍显出了失望来,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从桌案上那一堆奏折中抽出了两封来,递给了楚翊:“阿翊若有疑虑,不妨看看这个。” 楚翊不问,但太子殿下既然要给答案,她自然也不会推辞,当下便将那两封奏折接下来看了。只简单的扫过几眼,便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这……” 两封奏折,一封是告魏王圈地侵占民田的,另一封是告赵王纵奴强抢民女的。 这两个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闹到皇帝面前压根就不会有人管,也管不了。但太子殿下此刻拿出这两封奏折,显然便代表了一个信号——万寿节将近,老皇帝是要拿这些藩王开刀了! 前世时是没有这么一回事的,除了宫中也曾遣散过宫人之外,老皇帝却是从未动过那些藩王的。他临终前也只是提醒了楚翊一句,让她小心防备,有机会便削藩,但楚翊太平皇帝当的久了,那些年这些皇叔们一个两个的也老实得紧,她就没有动手,直到最后他们突然起兵,她才看见了这些人的野心。 可是这一回,老皇帝明明还好好地,怎的突然就起了要动藩王的念头?还是说,他已经察觉到自己命不久矣,所以在尽最后的努力,替太子的未来扫平障碍? 太子殿下读懂了楚翊眼中的惊讶,但他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打草惊蛇罢了。” 第99章 那个献寿礼的皇女 从重华殿里出来的时候,楚翊抬头看着天边火烧一般的晚霞,长长的吐出口气来。 太子殿下说的打草惊蛇她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毕竟老皇帝虽说算不得什么有道明君,却也绝算不上是个糊涂人。他做出这打草惊蛇的事情,自然不是为了让对方警醒,而是想要引蛇出洞! 侵占民田和纵奴作恶都算不得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凭着魏王和赵王皇室和亲王的身份,就算证据确凿要硬抗下来,也顶多就是个降爵的处罚。他们还没有谋逆,也不曾引得民怨沸腾,就算老皇帝有心严惩也做不了什么,所以他这样做应当只是为了放出个要对藩王下手的信号。 朝中的藩王并不止老皇帝的那些兄弟们,牵一发而动全身,到时候反对的声音必定不小。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到时候必定有人不安分,会做出些什么来。 当年藩王起兵,闹得最凶的就是齐王、赵王和魏王,然而现在三王中有两个都被参了,那么老皇帝想要引蛇出洞的那条“蛇”,究竟又会是谁? 楚翊并没有忘记前两年她与太子遭遇的那些刺杀,虽然经过遣散大批宫人之后,这两年宫中一派平静,但谁又能知道,在这些平静的表象之下,究竟又暗藏了多少凶险?毕竟当初那几个嫌疑重大的太妃们,至今都还好好的活在她们儿子的藩地上! 究竟谁才是那幕后黑手?太子他们这两年又究竟查到了些什么? 楚翊站在重华殿门口想了一会儿,虽然她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却很快又释然了,脚步轻快的迈开步子就向着麟趾殿的方向走去——她想起了太子殿下的话,明日无论发生了什么,她只管看着就好! 一夜很快过去,三月二十七,万寿节终于还是到了。 这一次楚翊没有带两个伴读同来,只是穿着华丽的正装,跟着太子再一次踏入了宣德殿。 宣德殿是皇宫中举行庆典的地方,无论是元日或者端午中秋的宫宴,还是招待别国使者的国宴,基本都是安排在这里的。往年老皇帝只办个家宴一样的小宴,倒是从来没动用过宣德殿,但这一回的万寿节大办,显然是要在这里举行的。 两年过去,楚翊对这些大臣们也认识了个七七八八,倒是比上一世只记脸好的用心了许多。而在楚翊熟悉这些大臣们的同时,他们也不再对这个从冷宫里被找出来的皇女有什么好奇了,见着楚翊跟着太子前来,便微微躬身抬手行上一礼,之后便也各做各的去了。 太子带着楚翊踏入宣德殿,行礼的人很多,但在行过礼之后还往两人身旁凑的人却很少。 能进宣德殿的大臣没有一个是傻子,哪怕他们想要讨好储君,也不敢在此时做的太过明目张胆。毕竟陛下尚未老迈,他恐怕不会喜欢自己的大臣们早早的就投靠了儿子,所有此刻凑到太子身边的,倒是皇室宗亲比较多。 第一个凑到太子殿下身边的少年,即使不认识,楚翊凭着他那张与齐王酷似的脸也能认出来,那是齐王世子。 楚翊奉行少说多听的原则,什么也没说,只是在一旁听着两人对话。寒暄没几句,便听到太子问那少年道:“宁雅近来可还好?她性子似有些高傲,也不知与那卫国公家的小公子是否相处得来?” 齐王世子闻言脸上的表情略微一僵,他打了个哈哈,故作抱怨道:“我这妹妹性子是傲,卫国公家的那位小公子既能得殿下看重,自是人中龙凤,但她似乎有些不喜欢对方……”他说着瞥了太子一眼,虽然没从对方脸上看出什么来,却还是补了句:“或许也是缘分未到。” 楚翊听了这句,心头冷哼了一声:说什么缘分未到,难道见着程子安,她的缘分就到了?明明那日在小花园的时候,宁雅还有胆儿嫌弃她家子安来着! 与太子又寒暄了两句,齐王世子便告辞离开了,之后陆陆续续的又来了几位藩王或者世子。这些人都算是亲戚,楚翊倒还认得,就算认不得脸,起码也能认得名字或者封号。 两人来得不算很早,陆续与人寒暄了一阵,没过多大一会儿功夫,老皇帝便来了。 殿中众人行过礼后,如上早朝一般,分作两列站在殿上,开始向端坐在上方的老皇帝进献寿礼。 自然,皇室宗亲们站在前头,第一个进献寿礼的便是太子。 他献上了一副自己画的苍松图,布局精美,笔法流畅,画中的苍松栩栩如生,仿佛带着蓬勃的生机。虽比不上名家大作,但可以看出他画得极是用心,显然是废了不少功夫准备的。 老皇帝显然很喜欢,让人好好的收了,还叮嘱了句:“你政务繁忙,有时间便当好好休息才是。朕知你心意,又何必费这功夫?” 太子忙道不敢,老皇帝当着满朝文武和各位皇室宗亲的面儿,没好再说什么。 楚翊作为皇女,第二个送上寿礼的理所当然便是她了。她献上了自己亲手写就的万寿图,同样布局精妙,一眼看去用心不会比太子少的样子。老皇帝多看了几眼,也让人好好收了,却只道了一句:“有心了。” 前后的差距很大,但人心都是偏的,楚翊也早就习惯了,并不觉得什么,只是例行的客套了两句,便又退回到了太子身后。 之后便是那些藩王们,陆陆续续的送上了一些东西。他们自然不会送自己亲手所作的东西,但各种奇珍异宝献上来,便是楚翊前世做过几年皇帝,见过不少好东西,偶尔也会忍不住看上两眼。 高坐在龙椅之上的老皇帝是惯常的喜怒不形于色,除了最开始时太子献上苍松图,他开口说过两句之外,之后一直淡淡的,对于各种寿礼都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相比之下,楚翊能得到三个字的回应,已是极不错的了。 藩王们陆陆续续的将寿礼都献了上去,无论老皇帝有没有看中什么,但起码这些寿礼都没有出什么纰漏,对于很多人来说,便已是足够了。而在这些藩王之后,也还没有轮到百官献上寿礼,宗室之中尚有年轻一辈想要出头露脸的,也会准备了寿礼送上。 小一辈们送上的寿礼就是各式各样了,也并不一定贵重,有人亲手做了东西表示诚意,也有人收集了奇巧的玩意儿博人一乐。比如宁雅便又在今天露了脸,她献上了一个玉质的寿桃,下方是白玉,上方渐渐变成绯色,做工也很精细,乍一看倒真如桃子一般。 齐王之前便献上了两条通体金黄,又生着长须的龙鱼。这种鱼很少见,看着也有几分灵气,多被视为祥瑞。他只进献这一样,便已算是出过了风头,如今再加上宁雅这个寿桃,便更是锦上添花。他素来自傲,此刻脸上便也忍不住带出了几分傲气来。 然而就在齐王微微扬着下巴,露出一脸傲气的同时,正亲自托着寿桃上前进献的宁雅也不知怎的,突然脚下一软,整个人便栽倒了下去。 “扑通”一声,宁雅狠狠地摔在了大殿的中央。 万众瞩目,这一回高傲的小郡主算是丢脸丢到家了。 宁雅被摔得有些狠,缓了一下才爬了起来。她微蹙着眉,稍稍收拾了一番仪态,心里正想着居然没有人来扶她一把,一抬头却对上了齐王几乎喷火的眸子。 齐王高傲,但对待子女大多数时候都还不错,宁雅能被他带进京来显然也算得上是得宠。她从未被父王用这样的目光看过,心头便有些惶然,继而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了一块白色的碎片……她侧头,便看见侧前方,那一只精美的玉质寿桃已经被摔碎成了好几块! 宁雅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她送的可不是其他的寿礼,那是寿桃啊!在万寿节当天,当着满朝文武和老皇帝的面儿摔碎了寿桃,这是在诅咒老皇帝折寿吗?! 果然,下一刻,她便听见高高在上的老皇帝重重的拍了一下扶手。 这是老皇帝自从两位皇嗣献上寿礼后的第一次情绪表露,却显然是震怒! 宁雅“扑通”一声又跪下了,这一次她不再高傲,因为大殿上的所有人都跟着跪下了,齐声高呼:“陛下息怒!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这息怒连喊了三回,有些大臣背上都忍不住冒出了一层冷汗——老皇帝不年轻了,如果是在二十年前的万寿节摔一个寿桃,他或许不会在意,可是人年纪大了之后,又怎么会不在意生死呢?!平地摔跤,还摔碎了寿桃,这般的凶兆,别说是皇帝了,就算任何一个上了年纪的人遇上也不可能不堵心。 三回息怒喊过之后,宣德殿里陷入一片沉静之中。包括齐王父女在内,都不敢抬头看去一看老皇帝那必定很难看的脸色。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皇帝终于开口了,声音沉沉的,听着便让人觉得心惊肉跳:“齐王教女无方,降爵昌平郡王,藩地改迁昌平,宁雅免去郡主封号!” 齐王低头跪在地上,沉默了许久之后才终于领旨谢恩了。 楚翊跟在太子身后,正好跪在齐王的斜后方。她偷偷地侧过头往齐王那边看了一眼,正见着齐王那铁青的脸色和紧紧抠住大殿地砖的手。 显然,他是不甘心的!齐王的爵位和藩地都是先帝亲自赐封的,衢州宽广而富饶,经过他这些年的治理,这藩地也早被他紧紧的握在了手中。而降爵一等之后,且不说爵位低了,地位低了,昌平那又是个什么地方?穷乡僻壤,遍地刁民啊! 齐王恨得几乎咬碎了一口牙,可他现在就在京城中,就在皇宫里,面对着震怒的老皇帝,又哪里有他说“不”的余地?只是偶尔看向宁雅时,他那目光几乎已经变成了刀子,恨不得就这样剐了她! 楚翊瞥了一眼之后,便是收回了目光。她依旧老老实实的跪在太子身后,依照她哥的指示,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管。不过她倒是没想到,今日首先被发难的居然不是赵王也不是魏王,反倒是齐王。 第100章 那个宫宴上的皇女 经过寿桃一事之后,整个宣德殿里的气氛都变得压抑了许多。 原本还有许多与宁雅一样的郡主世子之类的宗室是准备了寿礼,想在老皇帝面前露个脸的,但此时哪里还敢露头?一个个把准备好的寿礼全都收了起来,然后埋着头缩在一旁装起了鹌鹑,连偷偷抬头去看看老皇帝的脸色都不敢。 帝王一怒,可以血流千里。即便眼下只是齐王被降了爵,摔碎了寿桃甚至都没见血,但这时候却是没有一个人敢放松下心情的。那些小一辈的宗室们都缩起来了,大臣们却不能缩起来不献寿礼,于是只能一个个硬着头皮站上前,提心吊胆的将早已准备好的寿礼献上。 楚翊低眉垂目的站在一旁,不觉得紧张害怕,心头倒是生出了几分好笑来:万寿节时,她听过太多的阿谀奉承了,无论是对于她还是对于老皇帝的,这般安静的进献寿礼,她倒是第一回见。 终于,最后一个大臣也献上了寿礼。老皇帝也不是什么暴戾的性子,因此哪怕心情不佳,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却也没有对这些大臣们挑剔迁怒。除了整个过程都安静得有些尴尬之外,献寿礼这一环节便算是平安的度过了——除了齐王倒霉被降了爵。 “摆宴吧。”老皇帝的低沉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听不出喜怒。 有宫人们涌入了大殿,大臣们也如以往的宫宴一般,井然有序的在两旁的桌案后落了座。 楚翊的座位依然是在太子下手,她落坐前随意的一瞥眼,便见着不少人都偷偷抬手拎着袖子在擦汗。而原本该坐在太子对面的齐王,此刻因为降爵的原因,坐席也被向下移了许多。他的脸色难看至极,但此刻坐在了右侧下首的赵王眉眼间却是透着几分得意。 只是个位置罢了,座位向上移了一位对于他的权势地位也不会有丝毫的增长,有什么可高兴的?而且赵王似乎也得意得太早了些,扭头他和魏王也是要倒霉的啊! 楚翊撇撇嘴,眼中透出了两分不屑来。 宫宴这种事,经历得多了便会觉得无趣,便是那些歌舞似乎也是千篇一律,没什么好看的。当年楚翊还有个看美人的爱好,不看那些舞姬的跳的舞,还可以盯着人连看看——能在这宣德殿的宫宴上表演歌舞的,就没有一个不是美人,即便女帝挑剔,也总还能找到可以入眼的人。 可惜,自从有了程子安,楚翊虽然仍旧偏爱美人,却再也不会主动去找去看了。她淡淡的瞥了那些舞姬一眼,端起面前的酒杯小小的抿了一口,却是觉得更无聊了。 想了想,楚翊微微将身子向着太子的方向凑近了些,然后小声问道:“皇兄,一会儿还有热闹可以看吗?” 太子殿下的脸上笑意温和,他好笑的看了楚翊一眼:“怎么,又觉得无趣了?” 楚翊轻轻点头:“是挺无趣的。这宫宴都开始了,你昨日给我看的那两封奏折怎的还没有动静啊?” 太子也举起酒盅喝了一口,他轻笑:“阿翊,你这性子可真急。要看热闹,自然需要有耐性等。” 楚翊听了眼前一亮,忙点了点头,再看眼前那“千篇一律”的歌舞都觉得有趣了许多。 齐王……哦,不,是昌平郡王的事,她可不认为那是巧合。宁雅哪怕看着柔弱,但楚家的女儿哪个不是上得了马开得了弓的,又怎么可能连只寿桃也端不住?而且在这样的场合里,她又怎么敢出这样的差错?!等到宫宴散了,昌平郡王回去之后静下来想想,自己都能想明白。 不过楚翊倒是没想到,今日老皇帝这般大气,动了昌平郡王还不够,赵王和魏王他也不放过。早两年他明知道宫里有鬼,也没敢动这些藩王,如今倒是放开了手脚,只不知是否能够一击即中。 心思转动间,楚翊不知不觉的喝了好几杯酒。她不常饮酒,虽然只是几杯,也足以让她白皙的脸颊染上一丝红晕,只是一双漆黑的眸子却是越发的亮了起来。 “阿翊,少饮几杯,免得一会儿热闹开始,你却醉了。”太子在一旁提醒了一句,又轻轻摇了摇头笑道:“你今日怎的没把程子安带来?还要我提醒你这些。” 楚翊下意识的扭头看了看身后,却是被安排了一个不太熟的宗室。那人见她回头,还微笑颔首打了个招呼,楚翊也只好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又转了回去:“我也想带她来的,不过昨日皇兄不是说今日可能不太平吗?我另一个伴读李霖惯常口无遮拦,我怕带了他来会惹事,只带子安又太显眼……” 兄妹俩正说着话,大殿里的歌舞也告一段落,有了短暂的安静。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响亮的声音打破了这大殿里的平静:“陛下,臣有本要奏!” 端起的酒杯僵在了半空,筷子夹起的菜肴掉在了桌上,整个宣德殿里一瞬间静得掉根针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这是早朝吗?这是宫宴,万寿节的宫宴啊!什么本一定要急着这会儿上奏?等到明天早朝不行吗?! 之前寿桃被摔的事情还让人心有余悸,即便老皇帝没有发作,但谁都知道他这会儿心情不可能好。什么人这么蠢,非得在这种时候跑出来上奏?是想显得你一心为公还是怎地?! 有人冲着那举着奏折站起来的人看了一眼,然后脸就绿了——那是御史大夫秦岩,性子就和他那名字一样,硬得让人恨不得咬一口又怕蹦了牙! 御史台主管监察一事,这位大人一开口,多半就是有人要倒霉了。而且现在陛下心情正不好呢,也不知哪个倒霉蛋落在了秦岩那里,今日不死也得脱层皮! 楚翊看了眼秦岩,却是微微蹙了蹙眉。这位秦大人性子刚直,又做的是御史这样得罪人的位置,前世她登基的时候,这位已经被人弄下了台,落得个“畏罪自尽”全家流配的下场了。她不记得秦岩是以什么罪名,被什么人弄下台的,但眼下来看,他如果参和进了藩王的事情里,最后只怕也是不得善终! 果然,在一众人或喷火,或畏惧,或无奈,又或可惜的目光中,秦岩举着两本奏折来到了大殿中央,声音坚定的重复道:“陛下,臣有本要奏!” 高坐龙椅的老皇帝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似乎还是选择了处理政务,开口询问:“何事?” 有在宣德殿里伺候的小内侍从秦岩的手中接过了奏折,迈着小碎步走到了殿前,又由刘喜亲自接过了,然后呈给了老皇帝。 与此同时,秦岩也开了口:“陛下,臣要参赵王纵奴行凶,强抢民女!” 他话音一落,坐在右下首的赵王眼睛就要喷火了,目光跟刀子似得飞向了秦岩。 然而秦岩丝毫不为所动,他坚定的继续说道:“陛下,臣还要参魏王无故圈地,强占民田!” 这话音一落,魏王脸上刚露出来的那一丝笑意顿时僵在了脸上,脸色比赵王还要难看。 想着老皇帝此刻不美妙的心情,两位亲王都坐不住了,一齐站了起来。 赵王喊道:“陛下,臣冤枉,请陛下明察!” 魏王也说:“陛下,无凭无据,秦大人这是信口胡言啊!” 老皇帝还在翻阅奏折,一时间没有说什么,只是脸色实在不大好看。倒是秦岩,听到魏王的话后,竟又从衣袖里摸出厚厚的一叠纸来:“陛下,臣有证据!” 之前那个取奏折的小内侍又将这一叠纸取走,由刘喜呈了上去。 老皇帝看奏折不算快,但翻看这些证据时却是极快的,而且越翻脸色越难看,最后竟然从龙椅上走了下来,拿着那两封奏折和一叠证据亲自来到了赵王和魏王的面前,然后狠狠的把这些东西扔在了两人脸上:“你们还有脸叫屈?看看你们干的好事!” 两人自然是不敢有什么大动作的,那奏折他们接住了,但一页页的写着所谓证据的纸却散落了一地。他们也不敢去捡,翻开奏折随意看了一眼,脸色就极为难看了,再瞥了一眼地上的那些证据,一时间竟是说不出什么分辨的话来。 楚翊很好奇,那奏折她是看过的,但地上那些证据她却还没见过,也不知那上面都写了些什么,竟然让这两个颇为嚣张的藩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去看,却因为距离颇远,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瞥见那些纸上密密麻麻的写着东西,有些上面还有红色的指印。 整个大殿里的气氛似乎都凝固住了,没有人敢发出任何声音。大臣们互相交换着眼色,看是不是要再次跪下三呼“陛下息怒”,但好好地万寿节,这样唱上两回,只怕陛下会更生气吧? 没有人敢开口说话,更没有人敢开口求情,楚翊看热闹看得挺高兴的,就是看不见地上的证据有些好奇。她想拉着太子让他一会儿把那些证据给她看看,不过现在大殿上这么安静,她也不敢开口。 终于,魏王脸色难看的开了口,却是嘴硬:“陛下,这是刁民诬陷,还请陛下明察!” 赵王一听,忙在一旁附和:“没错,陛下,这都是诬陷!臣弟好歹是皇子出身,现在也是一地藩王,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哪能做出强抢民女的事儿,那又不是个天仙!” 大殿里一片安静,也不知是谁,突然小声嘀咕了一句,传入了众人的耳中:“你没抢人,又怎知那不是个天仙样的姑娘?” 第101章 那个心生疑的少年 “你没抢人,又怎知那不是个天仙样的姑娘?”这声音不算大,但在此刻寂静一片的大殿上却能传得很远,至少是连位于上首的太子和楚翊都听见了的。 楚翊还没入朝参政,与朝中的各位大臣或许有过几面之缘,但却绝没有更多的交际,因此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她并不清楚,目光扫过时也没看出是谁说的。不过听到这话之后她也不禁莞尔,有些庆幸她今天把李霖带来了,否则这话肯定轮不到那人说,李霖就得先开口说了。 今日这事涉及藩王,并不仅仅是得罪赵王那般简单。老皇帝要对藩王下手了,到时候这些藩王说不得还得抱成团来闹事,这时候掺和进去,说不得就能惹来杀身之祸! 李霖那人虽然有时候嘴贱惹人嫌,但她们也有两年多的交情了,楚翊还不想看着他因为一时失言而惹出什么祸端来。 宣德殿上,因为这一声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嘀咕,一时间气氛也变得有些奇怪。 赵王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几乎忍不住要怒喝出声了。然而他抬头看看虽然面无表情,但眼中明显带怒的老皇帝,终究还是把所有的放肆都收敛了起来,最后也只能干巴巴的说了句:“陛下,臣弟真的冤枉啊!” 老皇帝却没有搭理他,一拂袖,转身又踏着御阶回到了龙椅前坐下:“今日是万寿节,不谈国事,此事交与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彻查!” 万寿节虽是指皇帝的生日,却是与元日一般盛大的节日,这一日全国的官员都是要放假停止处理公务的,所以今日没早朝,秦岩得了那两封奏折和诸多证据之后,也只能等到宫宴面圣时再呈上。 也是因此,老皇帝说不在万寿节上处理此事,宣德殿上的众位大人们也都是松了口气。原本坐立难安的模样也渐渐地放松了下来,只是少不得有人又在心里把秦岩骂过一顿:陛下都说不在今日处理国事了,你这还眼巴巴的上奏,等一天能要你的命吗?! 秦岩却是一无所觉般,站在大殿上恭恭敬敬的冲老皇帝行了一礼,也没再多说什么,便又退回了自己的位置重新落坐。从始至终,他的神色都是一如既往的刚直坚定,仿佛做这些事已是习以为常。 楚翊一眼瞥过,便见着坐在秦岩身边的几个大臣都有意无意的往旁边挪了挪,那躲避嫌恶的模样,似乎怕沾染上瘟疫一般。她看得都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秦岩是个刚直的人,她不知他是本性如此,还是御史之位让他不得不刚直,但这样的刚直让他成为了孤臣,便是落难也难有人替他说一句话。 有内侍上前,将老皇帝之前扔出的奏折和那一叠纸都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对面赵王和魏王也重新落坐了,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只偶尔交换个眼色,也不知在交流些什么。 让人倍感无趣的歌舞再次开始,宣德殿里的气氛也是一沉再沉,简直都要落到冰点了,整个大殿里除了歌舞声外,别说为老皇帝歌功颂德的声音了,便是连觥筹交错或者窃窃私语也没有。 楚翊又端起酒杯小小的抿了一口,然后想起自己之前已经喝了不少,在这宫宴上早早醉了可不大好看,于是忙不迭的又给放了回去,转而拿起筷子夹了菜往嘴里送。 今日这一出仿佛虎头蛇尾,老皇帝都气的亲自下来训人了,可结果居然是什么也没有处置。这实在是有些出人意料,但楚翊知道的比旁人多,心思几转间,便也多少有了几分猜测。 正在这时,一旁的太子殿下轻声问道:“阿翊觉得,这热闹可还好看?” 楚翊回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太子殿下:“好看是好看,可惜看得着开头,看不到结尾了。” 太子殿下却是轻轻摇头,笑道:“无妨,下个月你便要及笄了,那时候更大的热闹或许还没完呢。” 楚翊听懂了太子殿下的意思,心头却是诸般滋味儿,难以言说——女子十五及笄,男子二十及冠,便是象征着成年,太子此时提这个,显然是在说等她成年之后,不会急着定亲,反倒会入朝参政!楚国很少有公主参政的,太子殿下如今身子也还好,她一个公主,又为什么要急着参政? 隐约的,心头总觉得有些沉重。 楚翊没有接话,兄妹俩之间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太子殿下端起了酒杯,却只是拿在手里看着,他有些漫不经心的往对面的赵王和魏王瞥了一眼,然后问道:“今日这热闹,阿翊看明白了吗?” 楚翊已经放下了筷子,她随手拿起桌案上雪白的巾子擦了擦嘴,轻声回道:“尘埃落定反倒让人放松,未知才更让人恐惧。” 只是侵占民田和强抢民女的话,魏王和赵王抗得住,可不说藩王,就是朝中的这些大臣们,又有几个是真正干净透彻,经得起查的?老皇帝一开口就是三司会审的架势,魏王和赵王心里怕是更加难安,就怕在被大理寺御史台他们查出更多了不得的罪名来。一急一怕,便易出错,到时候这两位高高在上的王爷恐怕会牵扯出更多事情来,就不是简单的降爵能扛得住的了。 楚翊的回答还算让人满意,她扭头去看太子,却没有从他眼中看到赞许,只好又道:“父皇今日这架势,似乎并不只是为了对付齐、赵、魏三王,藩王的权势过大了。”她说完顿了一下,似是犹豫般又补了一句:“尤其是兵权!” 不谈私兵,亲王在藩地便有五万的兵权,养这军队的钱还是朝廷给出!再加上先帝对于自己的儿子都算厚待,齐王他们的封地个个都很富庶,这私兵养得也是不少。前世齐王最初起兵,便拉起了十万大军,赵王也有九万,魏王九万,一个藩王造反不算什么,但这些人加起来却是相当可怕的! 从前世来说,老皇帝似乎就已经意识到藩王将要成祸了。不过那时候太子早逝,他自己也是缠绵病榻,除了全力培养楚翊这个继承人之外,已经没有那份心力再去处理这些了,最后也只是给了楚翊警示,但可惜的是那时的楚翊并没有放在心上。 听到楚翊提到兵权,太子殿下的面上终于有了些许动容,不过最后他也只是笑了笑,赞了一句道:“阿翊,你很好。” 楚翊原本就因为饮酒有些泛红的脸上红晕更甚,她那是死过一回的经验之谈了,哪里担得起太子殿下的一句赞?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眨了眨眼睛,又问太子:“皇兄和父皇当是有万全之策了吧?” 太子殿下抬头看了一眼高坐在龙椅之上的老皇帝,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微微有些黯然。他回头,看着楚翊时便又恢复了往日那样的温和笑容:“阿翊放心,这些事自有皇兄和父皇来处理好。” ***************************************************************************** 今年的万寿节过得颇不平静,但这场宫宴倒地还是安安稳稳的结束了,再没有闹出什么事。 楚翊贪杯,开始时一不留神就喝得有些多了,宫宴中能上桌的自然也是好酒,那酒入口绵软醇厚,但后劲也是不小。她和太子聊天,聊着聊着就有些晕乎了,兄妹俩开始时在说正事还好,后来聊着聊着再说了些什么,她都记不得了。 宫宴散场,楚翊晕晕乎乎的站起身来恭送了老皇帝。起初时还站得笔直,等到老皇帝一走,她便身子一歪,要向一旁倒去,还是太子殿下眼疾手快的把人捞了回来,才免了她在众臣面前失仪。 免不了,被太子殿下数落了一顿,楚翊乖乖听训,一句话也没敢反驳狡辩,不过听着听着便觉得脑袋里一片浆糊,最后什么也没听进去。 太子殿下面对个醉鬼也挺无奈,招手唤来了宣德殿的宫人,让人扶了她回麟趾殿。离开宣德殿时,楚翊抬头往出宫的方向看了一眼,隐约间见着赵王和魏王身边似乎围了好几个藩王…… 楚翊被送回了麟趾殿,她喝醉了倒也不闹腾,只是晕晕乎乎的想睡觉。 张岱见状让人伺候着楚翊梳洗了一回,便让人把她扶到上了床。楚翊盯着淡黄色的帐顶看了两眼,然后困乏的将眼睛一闭,不过片刻功夫,便是睡得沉了。 一睡一醒,相隔不过一刻钟左右。 黑喵站起身来,先是下意识的摇晃了下脑袋,却发现原本晕晕乎乎的脑袋已经一片清明了。饮酒后的醉意只停留在*,显然带不来猫身。 小黑刚醒,一眼扫过屋内,毫无意外的发现程子安不在。她又趴在床上适应了一会儿从醉酒到清明的转变,便从床上跳了下来,出门去找程子安了——作为一只粘人的猫,只要是在清醒的时候,她总是会在第一时间跑到程子安身边去,并且丝毫不以为耻。 今日的宫宴办得早,这会儿也不过是下午,于是黑喵难得的在大白天奔出了门,连她自己都有些不习惯。不过想着去找程子安,她也没有犹豫,先去了一趟程子安练武的小院,没见着人,便又奔着书房去了。过去时她有些担心,如果人还不在,她总不能跑去小校场找人吧? 好在程子安今日没有去小校场,确实是在书房里的。不过此刻书房里也不止是她一个人,李霖也在,而且正在口若悬河的说着今日的宫宴:“殿下似乎喝醉了,刚被人扶回来的。子安啊,咱今天没去可是错过了大热闹了,我听说……” 李霖的听说还没说完,黑喵便已经一个纵身从外面跳上了窗户。 程子安的书桌恰好是放在窗边的,她自己此刻就站在书桌旁。于是黑喵毫不犹豫的跳到了书桌上,她避开了笔墨,只是爪子勾破了几页纸,然后便是一个纵身跳到了程子安的怀里。 李霖本来还没有注意到黑喵,冷不丁的见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冲着程子安去了,还吓了一跳。等到见着是黑喵,却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咦,这猫今天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天还没黑呢。” 楚翊没搭理他,抬头去看程子安,却发现程子安看着她的目光中带着淡淡的疑虑…… 第102章 那个突忧虑的小黑 有些秘密瞒着外人自然是很容易的,但要瞒住身边朝夕相处的人却有些难。 程子安眼中的那一丝疑虑自然没能瞒过黑喵的眼睛,她乖乖的趴在程子安的怀里,疑惑的歪了歪头,金色的猫眼中满是疑惑和无辜。 幸而,程子安也只是拿着那写着疑虑的目光看了黑喵一眼,见着她这无辜的小模样,便又习惯性的伸手给黑喵撸了撸毛:“小黑,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危机解除,黑喵眯着眼放松了身体,任由程子安帮她轻轻的撸毛,顺便软软的“喵”了一声,算作不是回应的回应。程子安听见之后面上的表情柔和了几分,手上撸毛的动作却是不停。 于是一人一猫之间,之前那一瞬间紧绷的怪异气氛瞬间便被打破了,恢复到了往日的融洽。但那只看似慵懒的黑喵心里,却已经开始警觉了起来——程子安眼中的那一丝疑虑并不是偶然,而她会对一只猫露出疑虑之色,能让楚翊联想起来的也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她魂魄不定的秘密! 程子安从来都是一个细心的人,她们朝夕相处了两年半,很多事情是无法遮掩的。黑喵露出的破绽从来都不少,程子安从来没说什么,但这不代表她不会记在心里,自己暗自琢磨。 比如最近几日里,黑喵就接二连三的表现出反常。不提刚李霖才说“殿下刚喝醉了被扶回来”,就在几日前,她还因为准备万寿图的事情深夜入睡,半夜才在猫身上醒来,自然也惊动了程子安。而栖云轩距离她的寝殿很近,她的寝殿又有她入睡之后熄灯的习惯,于是她休息的时辰便也不是个秘密…… 楚翊觉得,她明日醒来后,就得吩咐张岱,最近晚上都不要睡觉都不要准时熄灯了!虽然她的秘密匪夷所思,但她也真怕程子安万一联想丰富,真想出什么来了! 因为黑喵的突然出现,李霖之前要说的话被打断了,这会儿见着无事,便又继续开口说了下去:“子安,你猜,今天宣德殿里发生了什么事?” 程子安一手抱着黑喵,一手继续给黑喵撸毛,闻言抬起眼皮看了李霖一眼:“我又没出去打听,怎么知道?” 李霖也不卖关子,得了回话便是笑道:“今日宣德殿里可有好几出大戏呢!我听人说,齐王、赵王和魏王都挨削了,齐王还直接被降了爵,变成昌平郡王了。” 两人虽然都只是伴读的身份,尚未入朝,但以他们的出身而言,踏入朝堂也只是早晚的事情罢了。所以李霖有事没事的就会去打听一些朝中的事情,程子安也会用心去听。偶尔休沐时李霖回家一趟,再回来时带给程子安的消息还是连楚翊这个正被太子教导政务的人都不知道的。 果然,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程子安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的表情顿时郑重了起来。她给黑喵撸毛的手一顿,追问道:“怎么回事?” 万寿节年年都有,虽然老皇帝寻常不会大办,但因为他们都在宫中,跟着楚翊也不止见过一次了。往年都是一派的风平浪静,今年难得大办一回,怎的还有人敢在万寿节的宫宴上惹事? 八卦这种事,自然是要有人一同分享才有乐趣的。李霖见着程子安追问,顿时眉飞色舞起来:“你还记得我们月初去茶山踏青时,遇到的那个宁雅郡主吗?”他说完顿了顿,想起什么似得又补了一句:“对了,上回齐王去重华殿拜访太子殿下,咱们殿下还招呼着那郡主去小花园逛了一圈儿呢。” 似乎是太子殿下暗自出了手,当初齐王亲自登门拜访,有意与程家结亲的事情并没有传扬出去。在京城的传言中,和宁雅郡主绑到一块儿的也一直是卫国公府那的那位小公子。程子安没与李霖说过,李霖也不知道有这一回事,因此才有此一问。 此刻程子安依然不准备多言,听了李霖的话后只是眉头微蹙,问道:“与她有什么关系?” 李霖听出程子安还记得,便不再多解释,开口便道:“听说今日齐王献上了一对龙鱼,风头正盛。那宁雅郡主想为自己的父王锦上添花,便又献上了一只玉雕的寿桃。那寿桃挺好,可惜这位郡主居然没拿住,大庭广众之下,在宣德殿上生生摔了一跤,把那寿桃也摔成了七八瓣……” 说到这里,谁都能明白齐王为什么会被降爵了,甚至很多人当时都觉得降爵这个处罚都是老皇帝网开一面的结果。不过李霖说完之后,却是“嘿嘿”笑了两声,问程子安:“子安,你信这是意外吗?” 程子安看他一眼,默默地摇了摇头:“郡主不可能走不稳,更不可敢摔了寿桃。”说完顿了顿,又问:“那赵王和魏王呢,他们又怎么了?” 李霖撇撇嘴,觉得程子安这反应实在有些平淡,便也觉得有些无趣:“倒没什么,只是被秦御史参了,陛下也没给处置,只是让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彻查。” 程子安听完眉梢一扬,却是道:“行了,八卦听完就算了,你可别牵扯。” 李霖有些无奈的看着程子安,幽幽道:“这些大人物的事情,我掺和得进去吗?老头子在工部混的好好的,成天就和些石头木料打交道,哪家藩王有事儿他能被牵扯进去啊?” 说工部尚书成天和石头木料打交道,也就李霖会这么说,别说程子安了,就是她怀里的黑喵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过只是两人这寥寥数语,楚翊也听出来了,即便是李霖这个看起来不靠谱的,也从今日的事情里嗅出了不同来,并且知道明哲保身。 如此一来,那些藩王们就不可能看不出老皇帝的用心,那么接下来京中是否就会有动静了? 黑喵自顾自的想着事情,连李霖什么时候走的,程子安什么时候离开书房的都不知道。等到她回过神来,便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书房里了,而是被程子安一路抱着来到了栖云轩中,那几乎没怎么用上的饭厅里,而且饭厅里竟已经备好了饭菜。 一桌子的清淡菜式,显然不是专程为一只猫准备的。黑喵下意识的扭头看了看外面的天空,却见着夕阳西沉,显然已经到了晚饭的时候。 蓬松的黑□□尾擦着程子安的袍袖轻轻地甩了甩,看着满桌的饭菜,黑喵突然间来了兴致。两年多了,她作为皇女与程子安一同用饭的时候数不胜数,但以猫身和程子安同桌吃饭似乎还没有过机会! “喵——”少年,今天咱们一起吃饭吗? 程子安显然听不懂,但看着黑喵两眼放光兴致勃勃的模样,心情也莫名的好了起来。于是一开口,却是回应了黑喵:“今日殿下醉酒,我也不必过去了,小黑,你难得醒这么早,咱们一起用饭吧。” 黑喵显然听懂了,高兴的连连点头,还拿那雪白的小爪子拍了拍程子安的胳膊,似乎是在示意她放自己下来。程子安不以为异,然而话音落下,她看了看放满了碗碟的桌面,又看了看怀里的黑喵,却又有些为难了——小黑从来都是站在桌上吃饭的,然而现在桌子上摆满了菜,再放一只猫上桌,真的好吗?她不会把菜碟汤盆踩翻吧?! 犹豫了一会儿,程子安把黑喵放在了圆桌旁的凳子上,问黑喵:“小黑,你能在这儿吃吗?” 黑喵愣了一下,本质上作为一个人,坐在凳子上吃饭自然是无可置疑的,程子安这样安排当然也没什么不妥。然而她现在这小身板儿……黑喵站直了身子,人立而起,两只小爪子往想一抬,斜斜的扒上了桌面,然后一颗黑漆漆的小脑袋便从桌面边上冒了出来,金色的猫眼微微转动,打量起了菜式。 都说猫的身子柔软,平日里缩做一团看着很小,但真正拉直了却是出人意料的长。 程子安看了一眼黑喵那拉得将近两尺长的身子,觉得这话还真没说错,然而看着黑喵目前的姿势,她却是怎么看怎么别扭!不仅别扭,还累! 虽然小黑看上去兴致勃勃的,但这样子小黑根本吃不着吧? 程子安无奈,她看了看满满的一桌菜,黑喵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心里不免嘀咕皇宫里的奢侈,这些菜她一个人根本吃不完! 没奈何,已经把宫人都打发走了的程子安只能自己牵起袖子动手,拿了几个菜碟垒了起来,这才勉强腾出了一片地方。然后她也没管黑喵疑惑的眼神儿,便如往常一般把她抱上了桌。 四只爪子落在了桌上,黑喵看了看堆在一旁的菜,又看了看已经落坐的程子安,只觉得满心的怪异——平时她自己站在桌上吃饭还没什么感觉,从第一天遇见程子安开始,她便适应得挺快。然而现在和程子安同桌吃饭,程子安规规矩矩的坐在凳子上,她却站在饭桌上,那感觉真是……一言难尽! 黑喵突然忧虑了起来,她和程子安约定的五年已经过去一年半,她这猫也做了快两年半了。然而魂魄不定的情况从未改变,她在两个身体里来回转换。现在是没什么问题,但等到五年之约到了,她真和程子安成亲了,日子又该怎么过啊?! 而且真到了那时候,她的秘密也瞒不下去了吧?到时候程子安该怎么想啊?会不会把她当妖怪啊?! 第103章 那个上饭桌的小黑 虽说距离五年之约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但黑喵还是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之中——在拥有了猫身之后她特意向人打听过,正常来说,一只猫要寿终正寝,那寿命可不止五六七八年!而除了寿终正寝之外,她也没还没那个胆子自己提前找死。 眼看着黑喵上桌之后就瞪着面前的一道素炒茄子发呆,程子安默默地把菜碟端走了,又换了道清蒸鲈鱼到黑喵面前:“小黑,别瞪眼了,那素菜不是给你吃的,你还是吃鱼吧。” 听到程子安的声音,黑喵才回过神来。她晃了晃脑袋,把刚刚生起的那些忧虑都扔出了脑海,左右时候还早,若是真到了那个时候那个地步,她再去忧虑这些不迟。 看了看面前那道美味鲜香的清蒸鲈鱼,黑喵眨了眨眼睛,然后小心的迈开猫步走到了程子安面前。不等程子安开口问什么,她便抬起了一只猫爪,冲着程子安面前的饭碗指了指。 作为一只猫,程子安为黑喵准备食物的时候虽然还挺精心,但两年半了,之前还是小猫崽儿的时候天天喝羊奶,等到稍稍长大一些之后,又是顿顿都吃肉。虽然做人的时候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但猫身吃了这么多年的肉,也有些腻味了,想用猫身尝尝久违的米饭。 程子安显然读懂了黑喵的意思,她有些意外的微微挑了挑眉:“小黑,你不吃鱼,想吃饭?!” 黑喵微微扬着下巴“喵”了一声,仿佛在说:“怎么,不行吗?” 程子安看得一乐,不过也没有多想。她只以为小黑是想要和她吃一样的东西,于是毫不犹豫的便将面前的饭碗往黑喵面前一推:“好好好,你想吃饭便吃吧。” 在宫中吃饭总是这样,满满的一桌子菜,几乎都是吃不完的,然而即便如此,程子安这饭桌上也只准备了一碗饭。然而此时此刻,这碗饭正端端正正的摆在黑喵的面前。 黑喵扭头,在桌上看了一圈儿也没再见着第二碗饭,便又有些赫然起来。她只是吃腻了肉菜,才想要吃饭换换口味的,可不是想抢程子安的东西吃,再说程子安每日习武消耗也是很大的,哪里能不让她吃饱?于是抬起小爪子又把碗给推了回去。 “喵——”算了,你自己吃吧,小厨房也太小气了,居然只准备了一碗饭! 麟趾殿的小厨房当然不是小气,只是程子安到底是个女子,纵然习武,胃口也大不到哪儿去。有这满满当当的一桌子菜,她每顿也确实只需要一碗饭就够了。 程子安从来没把黑喵单纯的当做一只猫来看过,见状即便听不懂猫语,也能明白黑喵的意思,便是笑了:“你想吃就吃。怎么,还怕我饿着?” 说完这话,程子安又抬手准备把饭碗推回去——这实在算不得大事,她虽然把伺候的宫人都打发走了,但只是加碗饭的事情,出去吩咐一声便也是了——然而不等她把饭让给黑喵,便见着黑喵那雪白的小爪子已经抵在了碗的另一边,将拒绝的姿态摆得十足。 很多时候,程子安都会觉得小黑并不像只猫,反倒像个人。就好像此刻,她便像是个倔强固执却又有些幼稚好笑的孩子。程子安也暂时歇了出去吩咐人再上份饭的心思,只是拿着她那微微含笑的暖棕色眸子看着黑喵,什么也没说。 黑喵被看得莫名有些不自在,又因对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笑意微微有些恼怒。她突然扭头四顾,然后看见了一旁备着盛汤的空碗,便又将抵着饭碗的爪子往那空碗指了指。 程子安瞬间领悟:“你要和我分着吃?” 这实在是很新鲜的体验,就算程家如今败落了,但偌大的家业也还在。程家也只有程子安这一个子嗣,她没有兄弟姐妹玩闹分食,更不会沦落到一碗饭还要与人分的地步。她看了看黑喵,倒也没有嫌弃和拒绝,抬手就把那空碗取了过来,然后分了一半米饭过去,再放到黑喵的面前。 程子安的好脾气在黑喵看来几乎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她只是心满意足的“喵”了一声,然后冲着对方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开饭之后,便是准备用饭了。 只是一低头,看看碗里那白花花的米饭,再看看自己的小爪子,黑喵又傻眼了——作为一只猫,你不能指望她用这猫爪子去拿筷子夹菜,所以说这白花花的米饭要怎么吃?只吃饭吗?还是吃一口饭,然后再满桌子的找合口味儿的菜,直接下嘴去啃?! 就算程子安从来没有表示过嫌弃,楚翊的修养也让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更何况程子安大约也不可能不嫌弃猫口水吧?于是在时隔两年半之后,她再一次的体会到了变成猫之后的不便。 好在程子安向来善解人意,虽然她不明白黑喵为什么看着自己的爪子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却还是主动又自然的提起筷子为黑喵夹了块鱼肉,又夹了块鸡肉,再夹了块红烧肉…… “……”少年,虽然你确实很善解人意,但为什么全是肉啊?! 好吧,猫本来也是肉食动物。黑喵小小的纠结了一下,便又精神了起来,她抬起爪子做出一副挥斥方遒状,指挥着程子安去给她夹菜。 程子安也确实是好脾气,对于小黑这样的作为也算是习以为常,更不会觉得恼。猫爪子指到哪道菜,她便给黑喵夹哪道菜,直到把那本来只装了小半碗米饭的饭碗装得满满当当的。只是有一点她有些疑惑:小黑指挥着她夹的菜里,居然还有一半是素菜! 猫什么时候吃素了?! 自从养了小黑之后特意了解过养猫问题的程子安有些想不明白,不过转念想想,自家小黑似乎也不是寻常的猫,便也释然了。 一切准备就绪,一人一猫终于开始用饭,总的来说气氛还算不错。 作为一只猫,用碗吃饭自然是多有不便的,尤其是皇宫里的碗碟总是精致小巧,于是没一会儿功夫,黑喵便吃了一脸的油,就连那长长的胡须上,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粘上了一个饭粒。 难得用猫身和程子安一起吃饭,还可以支使着她替自己夹菜,黑喵兴高采烈犹自不觉。她刚吃了一块蜜汁排骨,觉得滋味儿不错,便抬起爪子来指着那道蜜汁排骨“喵”了一声,示意程子安替她再夹一块。 程子安抬眼一看,便见着黑喵那一脸狼狈犹自不觉的样子,于是暖棕色的眸子里笑意更深。她也不说什么,抬手替黑喵夹了排骨之后便又安安静静的吃起了饭来。 程子安不常笑,不过在黑喵面前倒是很少掩饰。此刻她眼中有了笑意,脸上便自然而然的也流露出了些许,她本就长得好,从这个角度看上去与平时又有不同,于是黑喵不经意间就又看得傻眼了。 直到程子安察觉了,眨眨眼问黑喵:“小黑,你在看什么?我有什么不妥的吗?” 说话间,程子安放下碗筷,掏出手绢小心的在唇边擦拭了一番——小黑那直勾勾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妥,仿佛脸上粘着饭粒的是自己一般。但事实上她用饭时礼仪绝佳,姿态从容,根本不可能把饭粒粘在脸上,连唇上沾染的油渍都不可能多了! 黑喵回神,淡定的忽略了自己刚又看着程子安入迷了的事实,低头去啃排骨。 程子安没发现自己有什么不妥,见着黑喵也继续吃饭了,于是便又把手绢收了起来,重新开始用饭。这一回她偶尔会去看黑喵,发现她有喜欢吃的菜式,便主动替她夹上一筷子,也让黑喵吃得越发开心了——她的子安少年就是这样细心!对她就是这样的好! 没一会儿功夫,桌上的菜少了将近一半。 程子安放下了碗筷,黑喵也吃得心满意足,甚至乱没形象的躺在了桌子上,然后还伸出小爪子摸了摸她那吃得溜圆的肚子。 果真是只通人性的猫,就连这吃撑了的模样也像极了人!程子安看着黑喵那模样只觉得好笑,尤其是她还顶着张油脸,胡须上还粘着饭粒…… 在心头暗笑了一回,程子安终于还是看不下去,忍着笑掏出手绢来帮黑喵擦了擦脸。 直到程子安的手绢落到了脸上,黑喵也是无动于衷的,她依然摆着那揉肚子的姿势,享受般的任由程子安帮她擦脸。直到那金色的猫眼瞄到她胡须上粘着的那个饭粒…… “唰”的一下,猫脸就红了,也亏得她有满脸的猫毛遮掩,这才让人看不出来。 程子安自然也没看出来黑喵脸红了,她给黑喵擦了脸,然而那些油渍落在猫毛身上却并不那么容易擦拭干净。正好有宫人见着她用完饭了过来收拾碗筷,程子安养猫也向来不避人,那宫人见状便说了句:“程大人还是给她洗个澡吧,这样子是擦不干净的。” “……”吃个饭还得洗澡,这都什么鬼?! 之前的那些好心情瞬间消失殆尽,黑喵愤愤的冲着那宫人挥了挥爪子,觉得这是自己被人嘲笑了。然而等到她扭头在去看程子安,却只觉得丢脸,恨不得把脸藏起来不去看她。 朕的礼仪从来无可挑剔!把饭粒粘在脸上什么的,就连当初在冷宫里的时候都不曾有过!所以说,当猫什么的,好麻烦啊,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第104章 那个说猫语的小黑 猫脸上沾染上了满满的油渍,即便那个宫人不说,略微有些洁癖的黑喵自己也会受不了想要洗澡。只是这样被人一语点破,她却是觉得十分丢脸,决定下次再也不用这样小巧的碗吃饭了! 伸出猫爪巴拉巴拉脸上的毛,之前不知道时没觉得怎样,此刻黑喵却总觉得脸上油乎乎的十分不适。她巴拉了几回,便是烦躁了起来,终于还是冲着程子安“喵”了一声。 不必意会言传,只看黑喵之前的反应程子安就知道她这声猫叫是什么意思,她微微摇头:“小黑,现在不行,你刚吃完饭,还吃撑了,不能这么快就去洗澡的。” 黑喵低头看了看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只觉得一阵无奈。她幽幽的看了程子安两眼,然后站起了身子,几步蹿了过去,然后毫不犹豫的就扑进了程子安的怀里。 程子安习惯性的把黑喵接住了,刚想伸手去撸毛,看着她那油乎乎的猫脸又有些下不去手了。 这略微的迟疑并没有躲过黑喵的眼睛,见着程子安这嫌弃的模样,顿时就不乐意了。她抬头看了一眼,然后便迅速的把脑袋往前一伸,拿着那油乎乎的脸就往程子安身上蹭。 程子安是个好脾气的人,并不会因此着恼,然而黑喵只是十分迅速的蹭了两下,便被她飞快的从怀里移了出去。两只手托着黑喵把她抱的离自己远远地不说,看着黑喵的眼神也有些古怪。 “喵——”怎么,只准你嫌弃我,还不准我发泄一下了?! 程子安这嫌弃的态度摆得太明白,被举得远远的黑喵顿时就炸了毛——不就是糊了点儿油,至于吗?!要知道,程子安从小习武,很多时候也是会在地上摸爬滚打的,今后去了战场上就更不用说了。洁癖这毛病养尊处优的楚翊可以有,但程子安是断然不会有的。 然而炸毛之后,黑喵愤愤的抬眼望程子安那边一看,立马就心虚了:程子安衣袍上被沾染的那些油渍不算什么,左右不用她自己洗,但那油渍的位置就有点微妙了,正好是衣襟。或者说得更准确些,她蹭在程子安身上的那抹油渍正好落在胸口! 所以说,这是一不小心就被袭胸了啊! 炸起的猫毛落了回去,黑喵心虚的将眼睛移向了其他地方。虽然她连踩胸的事情都做过,袭胸应该也不算什么,但只要想想自己刚才拿脸往心上人的胸口蹭,就觉得脸上烧得慌。尤其是她之前正生气,做出这样的举动基本上只为报复,压根没仔细感受过…… 好可惜!虽然束了胸,但那触感也是软软的,很舒服!别问她为什么知道,朝夕相处两年,不管是人身还是猫身,她难道还能少了这亲密接触的机会? 黑喵有些想入非非,金色的猫眼里,原本竖起的黑色瞳孔都渐渐地扩散成了圆形。 程子安当然不知道手里的猫正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她将黑喵举高,于视线齐平:“小黑?” 听到程子安的声音,黑喵却是将小脑袋往往别开了,金色的猫眼也并不与程子安直视。即便没有这几年的相处,也不难看出她的心虚来。 程子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完全不明白黑喵的态度转变为什么会这么快,刚不是还炸毛了吗?什么时候傲娇的小黑连哄都不用哄,自己就意识到错误,然后还心虚了? 不过黑喵收敛了总是好事,程子安一时间倒也没有多想,抬手便将黑喵又抱回了怀里:“算了,还是带你去洗个澡吧,别乱闹脾气。” 说话间,程子安已经抱着黑喵出去了,之后又吩咐了人去准备热水。 黑喵乖乖的趴在程子安的怀里,听见程子安吩咐宫人去准备沐浴的热水,一扭头又看见了程子安衣襟上的那片油渍。她仗着对方听不懂,便是抬头冲着程子安“喵”了一声:我一个人洗澡多没意识啊,少年,正好你衣服也脏了,一起洗个澡呗。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黑喵刚叫完这一声,一扭头,却发现栖云轩的院墙上正好有一只白底黄斑的花猫路过。它似乎因为听见这声猫叫停下了步子,还扭头冲着这边看了过来,遥遥的,与黑喵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它应该听不懂的吧? 花猫没有立刻离开,它就站在院墙上直勾勾的往这边看。看得黑喵心头发虚,脸上发烫,也看得程子安都发现了这一道视线,抬头看了过去。 “咦,是只猫?!”程子安有些意外,自从月初楚翊下令麟趾殿驱逐野猫开始,她就没在附近看见有猫活动了。眼下见着这只猫,这只猫正盯着自家小黑看,月初时那一闪而过的念头便又浮现在了心头,让她忍不住低语了句:“也不知是只公猫还是母猫?” 黑喵离得如此近,自然听见了程子安的这句低语。她瞬间领会,然后恼羞成怒,抬起爪子亮出指甲就冲着程子安抓了过去。好在她出手倒还算有分寸,没直接往皮肉上挠,只是一爪子下去,程子安的衣袖上就“刺啦”一声,多了几道口子,好端端的一件衣服瞬间就废了。 墙头上的那只花猫似是被吓着了,突然间一个转身跳下了墙头,瞬间便消失在了视线范围中。 程子安却是有些无奈的看了看破损的衣袖,然后冲着黑喵道:“好了小黑,知道你眼光高,看不上就看不上吧,发什么脾气啊?” 黑喵二话不说就又抬起爪子挥了过去,却被程子安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了。她到底怕伤着程子安,在爪子被抓住的瞬间便连忙把指甲收了回来。 程子安轻笑了一声,似乎对此早有预料。收起指甲的猫爪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威胁,她顺手捏了捏猫爪上那软软的肉垫:“小黑,别闹了,洗澡去吧。” 黑喵也没收回爪子,只是一脸傲娇的把头别了过去。她看了一眼之前花猫站着的墙头,突然间很想知道,她的“猫语”程子安听不懂,那这些猫又能不能听懂呢? ***************************************************************************** 程子安给小黑洗澡的手法一如既往的好,以至于刚吃饱喝足的黑喵差点儿没睡过去——这可比那些宫人在沐浴时替她按摩还要舒服许多,虽然她现在已经很久没有让那些宫女们在她身上揉捏了。 这猫也做了两年半了,即便黑喵活动范围内都很干净,但隔一段时间总是需要洗回澡的。两年半过去,黑喵已经可以相当淡定的接受自己被程子安摸遍全身的事实了,除了对于自己被摸却摸不回去略有些遗憾之外,可谓全程享受。 等到将来成亲之后,她一定要拉上程子安一起洗鸳鸯浴,然后把现在被摸的都摸回来! 黑喵正想着,程子安却已经洗好了她的后背脑袋和四肢,一双手移到了她的胸腹之间,开始揉搓她胸腹处的猫毛。她洗得很认真,一本正经的模样让人都不好意思拒绝。 哪怕已经可以淡定的接受现实了,感觉到那一双手在自己胸腹间游走,黑喵仍旧觉得脸上有些烧得慌。她突然发现自己所为的“踩胸”“袭胸”真的什么也不算,她也大可以不必心虚,因为每隔段时间程子安就会“袭”她一回,她袭两回胸,压根连利息都没赚回来! 在黑喵的胡思乱想中,洗澡的事情还是告一段落了,程子安把洗干净的黑喵用布巾擦干后,抱回了自己的卧房,然后交代她:“小黑,乖乖待在屋里别乱跑,你的毛还没干,出去吹着风小心着凉惹了风寒。” 黑喵无可无不可的“喵”了一声,程子安却以为她答应了,于是转身离开了卧房。 黑色的猫耳朵微微转动,听着程子安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之后,便是毫不犹豫的从布巾里钻了出来,然后跳下床尾随而去——她当然知道程子安急匆匆的要去做什么,她之前在对方衣襟上糊了一团油,后来洗澡的时候又有意无意的弄了对方一身水,程子安就算没有洁癖,也是相当爱干净的一个人,这会儿铁定是要去洗澡了,她又怎么能不跟去看看呢? 对于偷窥程子安,无论是换衣服还是洗澡,黑喵永远抱有最大的热情! 顶着一身湿漉漉的毛,黑喵脚步轻快的向着浴房跑去,等她跟到浴房门口时,程子安早已经进去,并且关好了房门,插上了门栓。 黑喵毫不犹豫的从门口跑过,径自来到了透气口,然后纵身一跃跳了上去。她轻手轻脚的跳上透气口,又从透气口跳进了屋子,动作间不仅悄无声息,而且娴熟无比。 进了屋,黑喵一抬头,便看见隔着屏风的外间,程子安正在脱衣服,似乎并没有发觉她的潜入。 难得有一次能躲过程子安的耳朵,黑喵顿时高兴起来,蹑手蹑脚的就往屏风边上凑。 渐渐地,黑喵走进了,程子安似乎一无所觉。然后一个黑漆漆的小脑袋从屏风脚下探了过去,再然后……就没有再然后了,一件沾染着程子安身上好闻气味儿的衣袍兜头罩下,把黑喵盖了个正着。等到黑喵从那衣服下钻出来,便见着程子安穿着中衣,正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少年,你耳朵比猫耳朵还灵吗?!就不能有一次让我偷窥成功?! 第105章 那个逢□□的皇女 万寿节过后,楚国的朝堂上便再不复往日的平静。 因着齐王、赵王、魏王,三王接连出事,所有人都嗅出了不同寻常的气味儿。有得藩王们有意留在京中看看下文,或者活动一二,有的则想尽快回去封地,毕竟那里才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然而无论这些藩王们怎么选择,最后他们都被留在了京城——所有请求回封地的折子全被老皇帝按下了。 自万寿节过后,楚翊再去重华殿时,便经常会撞见前来拜会的藩王。人数之多,即便是楚翊这个曾经做过皇帝的,也没能把这些人都认清楚。 撞见过几回之后,楚翊便忍不住开口提醒太子:“皇兄,这些藩王不去求见父皇,反倒是全都跑来找你求情,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连楚翊都能看明白的事情,太子又如何会不知道?他轻笑了一声,回道:“阿翊不必担心,这些父皇都是知道的,他也是有意闭着这些人不见。” 这些楚翊当然猜得到,可是听到太子这样说出来,心头还是忍不住感慨了一句:虽然老皇帝对于她来说不是个合格的父亲,她与他也没什么父女情分在,但与太子,这位帝王却是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和信任的。否则不管换作哪个皇帝,恐怕都不可能放任自己已经成年的太子这般与藩王们“勾连”。 不过话说回来,此次老皇帝虽然一口气接连发作了三位亲王,但实际上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还是做不出削藩这种事的,让太子来安抚住这些不得回归封地的藩王们,倒也无可厚非。 楚翊见太子心中自有谋算,便也不再多言。 日复一日,对于身处深宫之中的楚翊来说,日子可以说是平淡无奇的,除了她的笄礼就要到了,太子偶尔会提一句,顺便吩咐人准备之外,与过去的无数个日夜并没有什么不同。朝堂中的那些风起云涌,几乎只剩下太子口中云淡风轻的几句话,对她的生活全然没有影响。 这一日,又到了程子安和李霖休沐的时候。他们俩休沐时自可以回家去,楚翊却是不得休息的,同样要早早的敢去上书房读书。 春日里日头渐长,楚翊一脚踏出寝殿的大门,便见着天边晨光微熹。她眯着眼睛看了一眼,便自顾自的领着一群人往上书房的方向去了,路过栖云轩的时候正好见着李霖拉着程子安要出宫。 每次休沐,对于李霖来说都像是监狱里的囚犯终于等到了放风的时候,兴奋得不行。他嫌程子安走得慢了,还去拉她的胳膊,让她走快一些。谁知一扭头就撞上了楚翊,他吓得立马送了手,并且退开一步,摆出一副与程子安保持距离的模样,然后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喊了声“殿下”。 楚翊微微眯了眯眼,不过见着李霖收手得快,到底还是没多说什么。她摆摆手,丢下句“早去早回”,又看了程子安一眼,便领着一群人径自往上书房去了。 两个少年也没有久留,在楚翊离开之后,便兴冲冲的往宫门的方向而去。 程子安他们的休沐十天一次,这一天与往常没有任何的不同,楚翊也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与程子安他们分开之后,她施施然的走到了上书房,却发现从来不曾迟到的邹太傅今日竟还没有来! 所谓言传身教,太傅大人向来以身作则,若是没有提前告知,即便这一日他突然病了,也必然是会在楚翊到达上书房之前等在那里的。这一世两年半的时间,再加上前世那许多年,邹太傅从未失信过一次,所以楚翊一脚踏进上书房却不见邹太傅,心头顿时就是“咯噔”一下,觉得有些不好。 “太傅为何不在?”在短暂的惊诧和不安之后,楚翊沉下心来,问在上书房值守的宫人。 主事的宫人闻言立刻上前行礼回话:“回殿下,太傅大人今日一早便不曾进宫。或许路上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奴才已经派人去宫门口找了。” 有事耽搁了?邹太傅会被什么事耽搁?又是什么事让他被耽搁了也不提前派人过来送个信? 楚翊只是略微一想,便觉得有些等不了。她在上书房里踱步走了一圈儿,索性自己直接带人顺着邹太傅进宫的路线往宫门方向找了过去。 这一路走去,楚翊并没有遇见姗姗来迟的邹太傅,却先见到了神色有异的程子安和李霖。 “你们不是休沐出宫去了吗?怎的又回来了?”楚翊有些意外,见着他们两人回来,她并不觉得惊喜,心头那股不安却是越发的浓烈了起来。 果然,程子安皱了眉,少见的有些凝重的回道:“殿下,我与李霖今日本准备出宫,但走到宫门口时才发现,今日宫门封闭,不准出入。” 宫门卯时开,酉时闭,这是规矩,若无意外,根本不可能无故封闭。 楚翊当即便是一惊,忙问:“宫门处可是有事发生?是谁下令封闭的宫门?” 程子安摇头:“我们过去的时候宫门那里倒还平静,只是大门紧闭,不许出入。守门的侍卫说,是半个时辰前太子殿下下令封闭的宫门。” 楚翊一听,当下也不多问了,脚下一转就带着人又往重华殿的方向疾行而去。程子安和李霖自然跟在了她的身后,这两人都是世家出身,这时候早嗅出了不妥,便是紧紧的跟着楚翊,不敢再离开她,独自回去栖云轩。 为了方便皇子们读书,上书房距离东宫很近,距离太子殿下的重华殿也不远。楚翊心头有事,脚下就走得更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便已经来到了重华殿,却不料竟是扑了个空?! “皇兄不在?!”楚翊很诧异,今日休沐,太子不用上早朝,通常来说都是待在自己的重华殿的,但在寝殿外值守的宫人却告诉她,太子不在宫中。 好在重华殿的宫人们都知道自家太子对皇女的看重,也没有隐瞒,立刻便是回道:“殿下别急,太子殿下今早是去了龙腾殿,只是现在还没回来。” 楚翊一听,也不在重华殿里多留,扭头又领着人往龙腾殿去了。 龙腾殿那地方,楚翊向来少去,老皇帝对她态度冷淡,她实在没必要往上凑。但今日这动静显然有些不对,她也顾不得太多了,急匆匆的就奔着龙腾殿去了。 这一回,楚翊被拦在了龙腾殿外:“龙腾殿戒严,任何人不得出入!” 楚翊看了一眼胆敢将她拦在殿外的侍卫,心头的怒火“蹭蹭”的往上蹿,但与此同时,她却觉得手心都有些发凉了——她再不称职,作为一个曾经的帝王,也不可能迟钝到什么也猜不到,但就是因为猜到了,她才觉得心头发寒。 沉着张脸,楚翊冲着那侍卫发了火:“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拦本宫?!” 那侍卫看了她一眼,却是不为所动,再次重复:“龙腾殿戒严,任何人不得出入!” 楚翊抬起脚就要去踹人,却是被程子安眼疾手快的一把拉住了。如果拉她的是李霖或者其他什么人,楚翊铁定就踹拉她的人身上去了,但一眼瞥见是程子安,她到底还是收敛了些怒火,又冲那侍卫喊:“你是傻的啊?还不快进去通报!” 这一回那个侍卫倒是没有拒绝,左右龙腾殿外值守的侍卫有近百,少他一个也不少,便是冲着楚翊行了一礼,然后转身越过一众侍卫,跑进了殿门。 楚翊耐着性子在龙腾殿外足足等了半刻钟,那个侍卫才领着一个内侍回来,然后放了楚翊进去,却是把除她之外的所有人都留在了龙腾殿外。 李霖有些不安,程子安眼中也有些闪烁,楚翊却没有坚持把他们都带进去,只道了一声“没事,你们在这里等我”,便跟着那内侍走进了龙腾殿。 这个内侍楚翊见过,不是在龙腾殿,而是在重华殿!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起,楚翊便知道,她的猜测恐怕有九成可能是中了——重华殿的内侍在龙腾殿里做主,要么是太子殿下篡位了,要么就是老皇帝出事了,太子殿下不放心龙腾殿的人!而在这两种猜测中,前者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整个龙腾殿都戒严了,楚翊跟着那内侍一路走来,便发现这偌大的一个宫殿之中,竟是一个宫人也没见着。偶尔在龙腾殿中走动的,只有巡逻的御林军和羽林卫! 楚翊心头发沉,她跟着那内侍疾行而去,没去主殿书房之类的地方,而是直奔寝殿。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寝殿外,楚翊抬眼看去,一眼便见着了太医令那老迈又熟悉的背影。她匆匆越过了领路的内侍,踏入寝殿之后,毫无意外的看见了满屋子的太医,便是给太子调理身子的许泽和她宫里的褚京墨不知何时都被调了过来。 老皇帝果然是出事了! 楚翊心头先是一紧,然后便看见了身着杏黄色太子服饰的太子殿下坐镇在一旁,心头便又稍稍松了口气。她几步走到太子身边,在外人面前也顾不上行礼了,忙问:“皇兄,这是怎么了?” 太子殿下的脸色很难看,他忧虑的往寝殿里间看了一眼,然后又抬头去看楚翊,语气沉重的说道:“阿翊,父皇中毒了!” 第106章 那个遇叛乱的皇女 从老皇帝开始动藩王起,楚翊便想过许多种可能,甚至御林军和羽林卫集体反叛了她都可以接受,却唯独没有想到过老皇帝会中毒。且不说龙腾殿里的这些宫人都是精挑细选,早就查明了底细的,便是想要瞒过在这里值守的太医,向老皇帝下毒,也绝非易事。 一瞬间,楚翊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忍不住问道:“皇兄,怎么会……父皇怎么会中毒?陈太医不是一直在龙腾殿里值守吗?父皇中毒之前他没验出来?!” 但凡是出现在龙腾殿里的东西,就没有不先让太医过目的。陈太医的医术虽然比不上许泽这样名扬天下的名医,却也绝对称得上一句杏林圣手,再加上他在宫中待了多年,便是一些颇为隐蔽的阴私手段,轻易也别想瞒得过他的眼睛。 太子的神色很是凝重,但听到楚翊这句问,向来温和的脸上也是忍不住露出几许咬牙切齿般的狠厉:“是刘喜,他在父皇的茶中下了毒!” 楚翊闻言先是惊诧,继而恍然。刘喜是自幼就跟在老皇帝身边的,四十多年的主仆情谊,别说是她们了,就连老皇帝自己对他也是信任有加,根本不会怀疑到他。再加上他是这龙腾殿的大总管,若是想要偷偷地在身上藏些□□瞒过陈太医并不是什么难事,老皇帝的饮食等物基本也是经他手的,若是他在太医检验过后再设法下毒,那确实是能瞒过所有人。 可是刘喜为什么要对老皇帝下毒呢?他已经是这龙腾殿的大总管了,对于内侍来说,这几乎已经是可以做到的最高的位置了,而且老皇帝待他向来不薄,好端端的他又为什么会做出这等事来? 楚翊想不明白,但此时此刻这种事显然已经不重要了,她扭头向着寝殿深处看了一眼,层层叠叠的明黄幔帐遮挡了她的视线,却是什么也看不见。 她心中有些不安,便是问太子道:“皇兄,父皇的情形如何了?” 太子殿下眉头微蹙,也不隐瞒,轻轻摇头道:“并不太好,太医院的太医们几乎束手无策,只能寄望于许大夫和褚医官了。” 楚翊对老皇帝并没有多少感情,听到他中毒的消息也是惊诧多于担忧,不过听到太子这样说,她还是忍不住蹙起了眉头,一瞬间想了很多。 殷红的唇抿得死紧,甚至失了血色。 好半晌,楚翊才开口问道:“皇兄,今日是休沐日,我的两个伴读本来准备出宫回家的,但到宫门口时却发现今日宫门紧闭……所以除了父皇中毒,今日宫外也有不妥吗?” 太子闻言沉吟了片刻,回道:“尚且不知,不过既然有人在今日发难了,便不会只有这些手段。前些天我收到消息,说是京郊大营有些不同寻常的动静,恐怕今日有变。” 也不知该说太子殿下金口玉言还是什么,几乎就在太子话音落下的当口,便有个侍卫急急忙忙的奔了过来,脸上带着些慌张的喊道:“太子殿下,宫门外有大批兵马集结,赵王反了!” 这话音一落,原本还低声争执着老皇帝病情的太医们一个个都呆住了,原本有些吵闹的寝殿之内一片寂静,似乎都被这个消息给镇住了。 楚翊的心头有些发沉,之前的那些不安似乎也悉数爆发了出来。不过鉴于太子殿下早有准备,她也没怎么慌张,只是下意识的扭头去看太子。等见着太子虽然面色凝重,却还镇定,便也跟着镇定了下来,当先道:“这里有许大夫看着,我们留下也是无益,皇兄,去宫门外看看吧。” 太子闻言先是点了点头,继而又反应过来,忙道了句:“你留下。” 楚翊皱了眉,她平时并不会拒绝太子的安排,但此时却是坚持道:“皇兄,我想去看看。不看看,我不安心。” 太子抬起手拍了拍楚翊的肩膀:“你留下,父皇这里总要有人照看的。而且宫门外的叛军若是要攻城,总会有战事发生,那里不安全。不过你也别担心,只要有皇兄在,总不会让人踏进这宫门半步的。”他说的坚定,说完便是转身跟着那来报信的侍卫匆匆离开了。 楚翊看着太子远去的背影,突然间便有些自惭形愧起来。 皇宫中的兵力主要分为三处,御林军、羽林卫和太子卫率。老皇帝和太子早有准备,御林军和羽林卫那边应当是早就安排好了的,至于太子卫率却是隶属太子麾下,太子要用自然是如臂使指,因此老皇帝的中毒昏迷,倒也没有影响到整个皇宫的防御和秩序。 眼见着太子走远了,楚翊定了定神,一回头,便是冲着那些还心惊胆战的没回过神来的太医们说道:“各位也该回神了,宫门口的事情自有皇兄决断,你们且先将父皇的毒解了才是正事。” 在这太平年间突然造反什么的,真是没几个人能想得到,饶是这些宫中的太医们见多了世面,冷不丁的听到这么个消息,也有些懵。不过就像楚翊说的,宫门口如何都轮不到他们过问,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躺在龙塌上昏迷不醒的老皇帝要如何救。 于是在安静了片刻之后,这些太医一扭头,又争做了一处,吵吵嚷嚷的也说不准老皇帝究竟中了什么毒,又该怎么解。 楚翊站在一旁听了一会儿,便只觉得头都疼了。她看看头发花白的太医令,又看了看脸色格外难看的陈太医,再看看那些争论不休的陌生太医,只觉得老皇帝养的这些太医都是吃白饭的! “砰”的一声,楚翊一巴掌拍在了案几上,她手掌被震得生疼,身上的气势却是从未有过的迫人,一下子就将屋里这些太医都镇住了。她正准备开口,却听到里面有个苍老的声音喊道:“吵吵嚷嚷的做些什么,还让不让人好好看病了?!” 楚翊一愣,倒是忘了正要发怒,扭头就问身旁站着的人:“里面是谁在说话?” 她身旁站着的是个小御医,年轻俊朗,正生得一副好相貌。本来御医的品阶是没资格来这龙腾殿的,如今却是因为老皇帝中毒,将整个太医院都惊动了,他才跟着过来了。他不认识楚翊,却认识楚翊的衣裳,闻言忙回道:“殿下,是许泽许大夫在里面为陛下看诊。” 楚翊闻言心头稍定,看也没看这俊朗的小御医,抬步便要往里走。只是脚刚抬起来,她又想起了什么,扭头冲着太子留下的宫人吩咐道:“你去殿外,将我那两个伴读接进来,我有事要找他们。”说完她又想到了同来的还有张岱,忙又补了句:“其他人别管,就让他们在外面等着。” 张岱可是刘喜的干儿子,若不是顾念着这些年他也算是尽心尽力,近日更是没有丝毫异常,这时她就应该让人把他拿下了。只是现在她顾不上,张岱也没有要跑的意思,姑且就先将他放下。 那宫人应了一声,匆匆出去了。 楚翊也没等他,扭头就往寝殿深处去,待到她掀开那层层幔帐,看到龙塌上的老皇帝时,几乎都不敢认了——就算她寻常见不着老皇帝,但万寿节过去这才多久啊,之前身子高大健硕,精神矍铄的老皇帝就好像突然间被抽干了一半,迅速的消瘦了不说,脸色更是蜡黄难看,仿若风中残烛。 在龙塌边上,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正在给老皇帝诊脉。他眉头微蹙,神色间看着便有些凝重。 楚翊几乎没见过许泽,不过在第一眼看见时,她便认出了他来。不仅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没穿着太医院官服的大夫,更因为褚京墨就站在他的身后。 耐着性子等了好一会儿,终于见着许泽放开了老皇帝的脉门,楚翊忙开口问道:“许大夫,我父皇的毒如何了?他看起来并不像是才中毒啊,这才多久,瘦成这样……” 许泽的性子倔强又古怪,却到底有颗医者仁心,也并不会无故为难别人。他皱着眉,又看了一眼龙塌上昏迷不醒的老皇帝,开口回道:“有些不好,这毒我也不曾见过,不过我可暂时开副方子稳住他体内的毒,之后再来思量。” 楚翊闻言,也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该揪心。因为就算毒发暂缓了,这毒素在身体里一刻,便是在破坏人体一刻,等过段时间再解的话,就算这毒解了,老皇帝的身体底子也该坏了。 不过此刻的情况显然更危急,整个太医院都废了,许泽能这样说已是不易,其他的也只能容后再议。定了定神,楚翊冲着许泽行了一礼:“有劳许大夫了。” 许泽随意的摆了摆手,没说什么,扭头就去一旁的桌案上拿了纸笔来写方子。 这当口,程子安和李霖终于来了,楚翊看了眼许泽又看了看昏迷中的老皇帝,忙又掀开幔帐走了出去。 那侍卫虽然来通报过了,但宫门外的叛乱显然还没传进宫来,龙腾殿里的气氛虽然紧绷,却并没有慌乱。李霖和程子安之前就见着太子殿下匆匆离开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但也意识到今日必有大事发生,神情间便都有些不安,只是看着还算镇定,见着楚翊便行了一礼,喊了一声“殿下”。 眼下事情繁多,楚翊也不瞒着他们,开口便道:“赵王反了,宫门外已有叛军集结,皇兄已经过去了。我在这里走不开,又有些不放心,你们替我去看看情况,李霖回来报信就好,子安你去找我皇兄,跟在他身边。” 冷不丁的听到这么个消息,两人都震惊的呆愣在了当场。 李霖回过神来,意识到宫门口的凶险,他张口便要求楚翊,让程子安看过之后也跟着他一起回来,只是还不等他开口,便被程子安一把拉住了:“殿下放心,我们这就去。” 楚翊深深的看了程子安一眼,郑重的点了点头:“万事小心。” 程子安也是郑重应下,转身便拉着李霖走了。她知道,这是楚翊在给她机会,不仅是在平叛中建功立业的机会,更是让她适应战场的机会! 她们都知道,程家的人总是要去战场上走一遭的,这一回或许只能算是练手。 第107章 那个初上阵的少年 程子安和李霖来到宫门时,太子已然和宫门外的叛军们对峙了片刻了。两人远远的站在城楼下也能听见太子殿下的喊话声:“谋朝篡位素来没有好下场,楼下的将士们听着,奉陛下圣旨,若是你们现在放下武器投向,今日所为,既往不咎!” 宫门外当即又响起了另一个声音,程子安和李霖于诸王都不熟悉,也不知那是不是赵王在喊话:“别听他胡说,今日我们既然到了这宫门口,不成功便成仁,何来的退路?放下武器,只能让我们死得更快,还会累及家人,不若拼死一战!” 程子安他们来得有些晚了,也没听见赵王是以什么名义起的兵,带来的又是哪里的兵马,不过听着动静似乎蛮大,宫门外的叛军应是不少。 京城是天子脚下,所有的兵马自当是握在老皇帝手中的,诸王在封地可以有兵权也可以养私兵,但在这京城之中,本该只有他们王府的那些护卫才是。 程子安和李霖听到外面的动静时,便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他们都不傻,自然猜出了些许。今日过后,或许便不是一个赵王伏诛那么简单了,整个朝堂上下被牵累的人恐怕不少,尤其是龙肃营和京郊大营的那些掌兵将军们,只怕都得换一茬。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便欲上前,不说程子安要去太子身边,就是李霖来这里探看消息,也得先上城楼看一看形势,否者就在这里远远地听上几句话又如何能交差? 然而两人刚靠近些许,还没走到城楼楼梯口,便是被人拦住了。拦人的是一队御林军,他们拦人的方式也十分简单粗暴,直接两把刀就架人脖子上了:“你们是什么人?太子殿下有令,身份不明意图不轨者可格杀勿论!” 这一队御林军的头领目光灼灼的盯着两人,脸上表情冷硬,看着他们的目光和看死人也差不了多少了。其实真要说起来,他并不认识麟趾殿的这两个小伴读,如果不是这两人衣着光鲜亮丽,并不似寻常宫人,恐怕就不是拦人,而是直接下刀子了。 李霖有世家子弟的气度心胸,但冷不丁的被人拿刀架在了脖子上,还以这样的眼神看着,心头也是忍不住一跳,眼睛不自觉的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刃上看。 好在程子安比他更加冷静一些,当即便表明了身份道:“我们是麟趾殿皇女殿下的伴读,奉皇女殿下的命令,前来查探情况的。”她说完见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刃稍稍往一旁偏了偏,这才伸手从怀里摸出了证明自己身份的印信,然后交给了那个御林军头领。 架在脖子上的刀子虽然没有放下来,但距离脖子到底还是远了一些,没那么迫人了。李霖偷偷松了口气的同时,也赶忙摸出了自己的印信——他们本来是要出宫的,所以这种东西都随身带着,换做平时一整天都是跟在楚翊身后,这东西他们还不一定会带在身上。 那御林军头领看过了两人的印信之后也没将东西还给他们,更没让人把刀放下,只丢下句“等着”,便亲自跑上了城楼。 程子安估计着他应当是去找上官或者太子请示了,也不着急,就耐心的在这里等着。李霖也渐渐地恢复了冷静,不再总往架在肩膀上的刀刃看,反而抬起头去看城楼上的情况。 只是站在这城楼下看上一眼,即便是李霖这样不通兵事的人也能看得出来,皇宫之中对这叛军应当是早有准备的。否则城楼上不可能有那么多御林军和羽林卫,各种防御的器械也不可能准备得如此充足,更别说现在城楼上看上去一派的井然有序,根本不像是突遭叛乱! 程子安只看了一眼,心里边也有了底。虽然她不知道这场叛乱的由来,也不知道太子殿下有何安排,但显然是早有准备。以太子殿下的谋算,宫里都准备好了,京中只怕也少不了安排,楚翊这次让她来,估计还真就是让她练练手见个血的。 两人正想着,城楼上的太子殿下与宫门外的叛军喊过几回话之后,便听见宫门外有人喊道:“别再多言,他在拖延时间!今日若败,我们全都活不了,杀啊!” 这话音一落,宫门外顿时喊杀声四起,无数的箭矢射上了城楼,有些还直接飞进了宫门内。 一只箭斜斜的插着李霖的发髻划过,落在了他身后不远处的青石地板上,惊得他下意识的一个侧身,冷汗都冒了出来。然而即便如此,架在他脖子上的那把刀却还是没有挪开,如影随形般跟了过来,拿刀的那个御林军还沉着声音喊了句:“别乱动!” 李霖的身子僵了一下,哭丧着脸说:“不动的话,还让我站在这里让叛军们射啊?!” 程子安看着双方已经开战了,心头也有些急,却不敢贸贸然的夺了刀自己上去。她皱着眉,眼睛死死地盯着城楼上,偶尔还侧身躲一躲射进来的流矢。 如此又等了片刻,箭雨便是停了,但城楼之上很快便响起了喊杀声,应当是双方短兵相接了。 程子安怕太子有失,急得眉头越皱越紧,简直恨不得把楚翊拉来,让她亲自下令给自己放行。好在没多大一会儿,那上楼去请示的御林军头领回来了,他挥挥手让人放了两人,语速很快的道:“行了,太子殿下说这里打起来太乱,让你们回去,就和皇女殿下说无碍。” 说完这话,那头领转身就又要往楼上跑,似乎是准备上阵杀敌。 程子安在脖子上的刀被放下时,眼疾手快的就把那个御林军的刀给夺了:“我上城楼,殿下让我保护太子,李霖回去报信就是。” 在这当口,程子安夺刀上楼的行为显然是十分危险的,几个御林军差点儿就要动手了。还是那个头领又回过了头来,只是不等他说什么,便见着程子安已经一阵风似得越过他冲上了城楼。 程子安跑上城楼时,便见着城楼上已经打成了一片,四处都是倒卧的尸体和飞溅的鲜血。她刚冲上城楼,便有一个叛军挺枪向她刺来,她想也没想的侧身一躲,然后一把抓住枪杆,回手一刀便冲着那叛军劈了下去。 鲜红的血喷溅了满身,瞬间将她身上淡蓝色的锦袍染红了一大片。她松开了握着枪杆的手,看着那倒下的尸体眉头不由得微微一颤,然而不等她想更多,另一个叛军又挥刀杀了过来。 程子安一咬牙,主动迎了上去,她侧身躲开了挥来的刀,抬腿一脚便将人踹了出去,然后和不等那人爬起来,她便上前一步,干脆利落的一刀抹了那人的脖子。 这一回血喷到了程子安的脸上,腥红的血沾染在她玉如的面颊上,让她那过分清秀的脸也染上了几分凶戾。再抬头,不等那些叛军们来找她,她便提着刀一路杀了下去。 就这样,程子安快速的习惯着战场。程家人骨子里似乎就该属于战场,哪怕在杀掉第一个人时,程子安的心头还有震动,但她握刀的手一直都那样坚定,无论面对着多少敌人,她自一往无前。 刚踏上城楼的时候,程子安便是想找太子的,然而这时城楼上已经是一片混战了,她杀敌的时候抽空四顾了好几回也没见着人。如今这形势,太子殿下应当不会轻易离开,而该是在什么地方督战,但人在那里她不清楚,也只能随便选了个方向,一路杀了过去。 一条路都快杀到头了,也没见着太子的踪影,程子安终于随手抓了个穿着御林军服饰,看着有些身份的小将问道:“太子在哪里?” 那小将满身的血,显然也是杀红了眼,他一回头,见着程子安没穿御林军或者羽林卫的衣服,更不是太子卫率,还打听太子的下落,便想也没想的回头一刀砍来。 幸好程子安见机得快,感觉抬手一把就按住了那小将的手。那小将反应也快,手被按住了立马上脚,而且毫不讲究的冲着程子安下身就踹。 程子安赶忙抬脚拦下了,再喊了一句:“我是麟趾殿的程捷,我家殿下让我来保护太子的!” 程捷的名号那小将没听过,但是东宫的麟趾殿他还是清楚的,听了这句,他才稍稍收手,正巧眼角余光瞥见个叛军正在与羽林卫颤抖,抽手便一刀砍了过去。 等把人砍翻了,他才有空打量了程子安一眼。虽然此刻程子安已然便成了个血人似得,但她没穿双方的军服,而且那一身衣服的料子一看就是非富则贵。那小将迟疑了一下,终于冲着一个方向指了指:“战起前,太子殿下在那边。” 程子安道了一声谢,忙往那个方向杀了过去。 御林军和羽林卫的服饰都是红色的,城外的叛军则是穿着黑色的军服,在这样的人海里,一身杏黄色常服的太子殿下便不止是显眼,简直就是跟个招牌似得。 程子安冲着那小将所指的方向一路杀了过去,远远地便见着了那一抹杏黄,然而她想要再近一步却非易事——在两人之间有无数人在拼杀,或为擒王,或为护卫。 第108章 那个显身手的少年 宫门外的战场已经杀得如火如荼,皇宫里暂时倒还平静。 楚翊坐镇龙腾殿,等到许泽开好药方之后,便派了宫人去太医院的药房拿药。她自己则是站在寝殿之外等着,既是等那去拿药的宫人,也是等李霖回来告诉她宫门处的战况。 李霖回来得比楚翊预料得要稍晚一些,他看着有些狼狈,但总的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妥。 楚翊亲自迎了上去,问他:“宫门那边战况如何了?” 李霖想起那些漫天飞来的流矢还有些惊魂未定,他定了定神才道:“已经打起来了,我没能上城楼,不知道外面有多少兵马。太子殿下让人传话说无碍,子安也已经上城楼去找太子了。” 战事发生得这么快是在楚翊预料之中的,因为京城并不是那些藩王的主场,他们带着并不会很多的兵马,想要谋逆成功唯有以快打快,最好是打皇宫守卫们一个措手不及。若是他们能杀到宫中,拿下皇帝太子和她,京中的兵马就算反应过来了,他们也已经胜券在握了。 太子殿下早有安排,楚翊并不会担心这场战事的最终结果,但即便如此,她听到李霖的话还是微微蹙了蹙眉——虽然结果早已经注定,但其中的过程却可以有太多的变数,太子和子安都上了战场,只要战事还没结束,他们还没有平安归来,她的心就安不下来。 “无碍,这场战事最多一两个时辰便会有个定论,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楚翊这样对李霖说着,却下意识的往宫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只是那里离龙腾殿太远,她自然是什么都看不见的,甚至连宫门口那震天的喊杀声也听不见丝毫。 李霖本就是准备走文臣路子的,打仗这种事他完全沾不上边,这时候自然也没有什么雄心壮志跑去添乱。听楚翊这样吩咐,他没推辞,却也没敢进去寝殿里,径自在楚翊站着的台阶边上找了个位置坐了,安心等这一两个时辰过去。 平日里时间总是匆匆,流逝的速度快得让人觉得根本抓不住。但在今天,这一两个时辰却似乎尤其的难熬,楚翊一直站在门口等着战报,却总也等不到,让她渐渐地有些焦躁了起来。 “殿下,药怎么还没有取回来?”一个声音突然在楚翊的身旁响起,惊醒了一直在走神的她。 楚翊回头,便见着褚京墨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寝殿里出来了。她之前在走神,也没听清褚京墨刚才说了些什么,便有些茫然的问:“什么?” 褚京墨似是有些无奈,眉宇间也有些焦急:“殿下,之前派去太医院的宫人还没有把药取回来,龙腾殿里存的药还差两味,陛下的情况拖延不得。” 楚翊闻言这才想起,自己之前站在门口除了等李霖,也是在等那去太医院取药的小内侍的。她恍然发现那内侍已经走了许久,忙招来个侍卫吩咐道:“去太医院找之前去取药的那个内侍,若是找不到他,你便自己取了药回来。”她说着一顿,又问褚京墨:“是缺哪两味药来着?” 褚京墨对那侍卫说了,侍卫应了一声便匆匆离去。不过还没等他踏出龙腾殿的范围呢,便见着一个宫人匆匆跑了回来。不是之前去取药的那个小内侍,是重华殿的一个管事太监:“殿下,不好了,宫里出事儿了!景林宫那边生乱了,整个皇宫都知道宫门口在打仗了!” 楚翊闻言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景林宫是什么地方。那是老皇帝的后宫,宫殿距离龙腾殿不算很远,景林宫的齐妃曾经育有皇子,可惜那位皇子还没能入玉碟就夭折了。不过即便如此,老皇帝对她也是荣宠有加,否则不会赐居景林宫这样离龙腾殿很近的宫殿。 景林宫突然生乱是楚翊始料未及的,或者说她从来没有去注意过老皇帝的后宫,一时之间也想不起齐妃与这场叛乱有什么关系。她迟疑了一下,问那管事太监:“我记得宫里是有贵妃的吧?” 老皇帝的原配皇后是太子的母亲,不过在生太子时难产去世了,之后老皇帝也不知何故,一直没有再册封过皇后。楚翊从来没有和老皇帝的后宫打过交道,即便是在老皇帝驾崩之后,她也只是在册封太妃们的圣旨上盖了个戳,如今隐约记得似乎是有位贵妃,在老皇帝在时处理后宫事宜的。 听到楚翊这般问,不止那管事太监,周围的宫人侍卫们都忍不住回头看了楚翊一眼,表情很是古怪。还是那管事太监最先回过神来,他抬头看了楚翊一眼,小心翼翼的回道:“回殿下,后宫的事宜一直由薛贵妃处理,宫宴时她一直是坐在陛下身边的……” 楚翊才不去管宫宴时的事情呢,她眉梢一扬,便吩咐道:“去请薛贵妃,她既然掌管后宫,此时便由她去景林宫坐镇,别让后宫真乱起来。” 那管事太监应了一声,又匆匆的离开了。楚翊想了想,又吩咐身边的侍卫道:“你去传话,让守卫龙腾殿的御林军和羽林卫们都警醒些,别让人趁乱钻了空子。本宫要这里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若是有人有意作乱,格杀勿论!” ******************************************************************************* 程子安一路厮杀到太子身边时,几乎快要力竭。也亏得太子殿下眼神儿好,及时发现了程子安,之后才没让她再和自己人打起来。 “你怎的来这里了?阿翊那里可是出了什么事?!”等到侍卫们放了浑身是血的程子安过来,太子殿下也顾不得对方那一身血污了,忙上前一步拉住了程子安的胳膊问道。 程子安忙摇了摇头道:“太子殿下放心,殿下无事,她只是不放心您,所以让臣过来看看,可有什么帮得上忙的。”说完这话,程子安终于有空伸手抹了把脸,可惜她一路杀来,手上早已经沾满了血迹,这一抹之后,脸上却是更脏了,而空闲下来之后闻到的血腥味儿也让她几欲作呕。 “既如此,那你便留下吧。”太子闻言略微宽心,他此刻也已经持剑在手,偶尔遇到一两个从城楼下爬上来,或者被侍卫们不慎放过来的叛军,都是亲手斩杀的。杏黄色的袍服不再纤尘不染,衣袖和前襟都沾染了些血迹,但哪怕染了血,也远不如程子安看着狼狈。 程子安点点头,主动上前将太子殿下护卫在了身后,见着暂时还没有人突破侍卫们的封锁杀过来,便是长长的舒了口气。这一路她也不知砍杀了多少个敌人,这会儿却是连握刀的手都有些脱力的抖了。 战事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城楼上和宫门下处处都是尸体。 “将士们,冲啊!富贵荣华,在此一役!”城楼下有人高声呼喊着。 程子安听着这声音似是之前与太子喊话的那个,便移步凑到了城墙的垛口往下张望,却见那喊话之人穿着一身黑色铠甲,正举剑遥指城楼。 “阿翊说你箭法不错,你可有把握射下他?”太子不知何时也跟着程子安走了过来,他那身杏黄袍服实在显眼,刚出现在城楼边上,下面的人似乎便看见了,紧跟着便是一阵箭雨飞来。 程子安吓得连忙拽着太子蹲下了身,把人仔细的护着,待到这阵箭雨过去之后,她才有冒头往下看了一眼。那穿着黑色铠甲的人年纪不轻,约莫便是赵王亲自压阵,他见着城楼上的人只是一味的守城,便是站在阵前鼓舞士气,距离城楼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近。 目测一番,程子安估摸着双方之间大约有一百五十步的距离。她这几年勤练箭法,但平日里最多可以射一百二十步,再远些,准头就差了。只是站在高处往下射,却又有些便宜可占,所以她对太子道:“他站得有些远,但可以一试。” 太子殿下二话没说,便让人递了副弓箭上来。 程子安接过之后略拉了拉弓弦,随即抽出一支箭来轻轻地搭在了弓上。她又走到了城楼边,躲在垛口后又看过几眼之后,便突然张弓搭箭冲着下方一箭射去。 这一箭去得很快,从程子安闪身出来到张弓搭箭,再到一箭射出,几乎只是在眨眼间便完成了。因为这样的冷箭只能是在人毫无防备时才能奏效,否者赵王只需调几个盾牌手来围住自己,那么即便程子安的箭法再如何的高明,也不可能再射中他。 城楼上正是混战,吵嚷不休。程子安这一箭射出,太子也不知道她射中没有,因着心中有些期盼,便忍不住往垛口边走。他刚才靠近就引来了一阵箭雨,这会儿侍卫们是再不敢让他冒险,便有人先跑去垛口看了一眼,随即喜道:“射中了,中了肩膀!” 赵王到底离得远,能射中已是不易。 太子一听,再顾不得其他,连忙凑到了垛口往下看。果然见着刚还骑在马背上威风八面的赵王已经倒在了地上,一群人正围着他,宫门外原本压阵的那些兵马也有了乱势。 “赵王死了!尔等还不投降!”有侍卫反应快,立刻便喊了起来。 初时只是一个声音,渐渐地,城楼上的御林军和羽林卫们便都开口喊了起来,喊得楼上的叛军们一个个胆战心惊。有人忍不住凑到垛口往下看了一眼,便见着下方原本队列整齐的兵马真的开始乱了,一时间更是仓皇无措。 只是瞬息的功夫,城楼上的局势已经呈现了一面倒的趋势,太子殿下又抬头看了看天色,便道:“是时候了,开宫门,出城迎敌!” 第109章 那个战事后的少年 程子安已经不记得自己今天杀了多少人了,在城楼上时,她一路杀来还觉得力竭手抖,等到随太子出城迎敌之后,她杀人都已经杀得麻木了,连挥刀的动作都变得机械。 赵王被程子安的冷箭射中之后似乎并没有重伤,他被人扶了起来,周围围上了重重人马和盾牌,以防再次受袭。等到唤过这股劲儿之后,他便站在那护卫之中声嘶力竭的嘶吼,让人围杀太子。 听到赵王的声音,原本已经慌乱无措的叛军们似乎再次找到了主心骨,反抗起来尤其的激烈。从宫门里冲杀出来的御林军和羽林卫与叛军们交上手之后,竟是一场恶战,一时间难分高下。 每一刻都有无数人倒下,尸山血海堆积在了往日里威严肃穆的皇城之外。 程子安很幸运,她第一次上战场便是跟在太子的身边。即便太子殿下身先士卒的冲出了宫门,但他的身边永远少不了护卫,连带着,程子安也被一群护卫们保护了起来,就算她在杀敌时出了些差错,也有人及时弥补缺漏,不至于让她一时失手就万劫不复。 就比如此刻,程子安一刀砍在了一个叛军的肩胛骨上,本就卷了刃的刀子一不留神就被那人的骨头卡住了。这个叛军也是悍不畏死,竟然一手握住了肩胛骨上的刀背,另一只手就挥刀向着程子安砍来。这还不算,周围的几个叛军见状也纷纷向着程子安挥刀。 幸亏周围的侍卫反应及时,替程子安挡下了大半杀招。程子安心中道声侥幸,忙弃了刀,闪身躲避后反手夺过了那叛军的刀,便是一刀斩下。这一刀把那叛军的脑袋也砍了下来,无头的尸体带着那柄卡在肩胛骨上的长刀倒下,人终是死透了。 程子安看着那无头尸体,胃部便觉得有些不适。她喉头滚动了两下,终于还是把那反胃的感觉压制了下去,凝神继续应对其他叛军。 也不知过了多久,程子安突然听到远方马蹄声阵阵响起。 这京城不是赵王的封地,虽不知他是从何处弄来这一支人数并不算少的兵马,但他既要速战速决,便定不会再留有援军。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于是在这阵马蹄声传来之后,御林军和羽林卫们顿时精神大振,而对面的叛军则一时间有些慌了手脚。 赵王被人护得比太子还严实,哪怕围攻的御林军羽林卫不少,却没有一个人能杀到他的面前。他比太子更怕死,中过那一支冷箭之后唯恐自己再有闪失,便是留下了大批人马保护自己,此时此刻听着这催命似得马蹄声,他心头的惶恐焦躁已是无以复加。 有些不信京中的反应会这么快,但听着那马蹄声越来越近,赵王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眼中的狠厉一闪而过,他高声大叫:“将士们,冲啊!拿下太子,我等才有一条活路!” 喊完这话,之前一直畏首畏尾的赵王竟是亲自上阵,带着那群护卫他的人一起杀了过来。 太子殿下冷着张脸,看着垂死挣扎的赵王,冷声道:“龙肃营的人已经来了,尔等再想反抗已是枉然,此刻放下武器,还能有条活路!” 从战事开始是太子便说过类似的话,但那时没有一个叛军理会,此刻他再说,却仿佛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有人迟疑着丢下了武器,御林军和羽林卫没有杀他,于是更多的叛军丢下了武器,等到赵王带着人冲杀过来时,这一众叛军竟已有将近一半投降了。 赵王气得眼睛都红了,但他明白,就算这些叛军们投降之后有活路,他也定然没有。所以他孤注一掷的继续带着人冲杀了过来,哪怕他已经看见了远处龙肃营的兵马在迅速的靠近。 龙肃营是维护京城治安的军队,皇城之外京城之中都是他们的管辖范围,足有三万精锐。哪怕赵王孤注一掷,这场战事也注定会随着龙肃营兵马的到来有个了结。 一场恶战,却因为双方人数差距,在短短的半个时辰之内就结束了。就如楚翊所料,这场战事统共也没持续到两个时辰,便以叛军被歼灭,赵王被生擒告终。 “凭着这群乌合之众也敢造反,王叔,你可真是糊涂!”太子殿下负手而立,他身上沾着血污,神色间却透着高傲,他以胜利者的姿态看着被反绑在地的赵王道。 赵王冷哼了一声,成王败寇,他本不准备多说什么,但听到太子的话之后,他还是冷笑道:“不造反我就有活路吗?我那好皇兄不正算计着要弄死我们这班兄弟吗!” 太子闻言,眼中有疑惑一闪而过,不过这里并不是说这些的好地方,当下便是一挥手,让人把赵王押了下去。 善后的事情自有龙肃营去做,在赵王被押下去之后,太子便带着御林军和羽林卫回了宫,随即又将宫门关闭。至于城楼上的尸体,叛军的直接扔下城楼,由外面的龙肃营处理善后,御林军和羽林卫的尸体则被一具具的抬了下来,等之后再行安葬。 战场上的人死状千奇百怪,被人抹脖子捅刀子之类的都算是死得好看的,起码留了全尸。有人被开膛破肚,有人被砍了脑袋,甚至有人被拦腰劈成了两截…… 程子安进了宫门后看着那些被抬下来的尸体,终于还是忍不住,捂着嘴跑到墙角吐了起来。 ******************************************************************************* 宫门口打得火热,皇宫之内也是动静不断。 继景林宫之后,寿成殿和启华殿也先后闹出了乱子。事情禀报到楚翊这里,楚翊压根不去管,宫中的兵马大半都被调去了宫门战场,剩下的人她再调了三分之二将龙腾殿围成了铁桶,其余的人便派去将后宫封禁了,摆明了态度:要闹就闹,薛贵妃如果压制不住的话,管他们去死! 后宫的动乱终究还是被局限在了后宫之内,没能闹到龙腾殿来。也有宫人打扮的刺客准备浑水摸鱼来龙腾殿作乱,但有楚翊那句格杀勿论在,几乎没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等太子带着人回来时,只见着龙腾殿外有几摊血迹还未来得及收拾,又有几个御林军身上受了些伤,但龙腾殿的守卫依旧严密,一切如常。 见着太子回来,楚翊提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下了大半,她吐出口气,目光一扫间却没见着程子安,心头便是一跳,忍不住问道:“皇兄没见着子安吗?!” 女孩子长大了胳膊肘总是往外拐,见着亲哥从战场上回来了,一句话没多说就先问情郎! 太子殿下顿时觉得有些憋屈,不过想起程子安也是面色古怪:“阿翊放心,他无事。就是大概是第一次上战场,有些不适,等他吐完了自会过来的。” 讲真,太子殿下养尊处优,这也是第一次见着这么多死人,还都死得惨不忍睹,但他虽然看着觉得有些不适,却也没到恶心得想吐的地步。直到程子安突然跑去墙角吐了,引得他也有些压不住反胃,这才没有等她,自己先领着人回来了。 楚翊闻言松了口气,只要人没事就好,她倒不觉得程子安吐了有什么不对。说到底,程子安到底还是个女孩子,对于这种事的容忍度不如男子也是正常的,等她多吐几回,大约便也习惯了。 放下了程子安的事情,楚翊这才有心思将太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虽然身上染血,但衣服上连个口子也没破,便知道那血都不是他的。她彻底放下了心,还是随口问了一句:“皇兄无事吧?” 太子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狼狈,随意的一拂袖:“无事,都是别人的血。”说完又问楚翊:“父皇的毒怎么样了?宫中可是生乱了?我见着殿外有血迹,御林军也伤了几个。” 楚翊点点头,向他说起始末:“父皇的毒暂时无碍,许大夫已经开了方子暂时压制毒性。之前宫门外打起来没多一会儿,景林宫便先乱了,我让人请了薛贵妃去坐镇,之后寿成殿和启华殿也跟着乱了。后宫那边我直接派了人去封禁了,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也不太清楚。至于宫门外的血迹,是一些想要趁机作乱的刺客的,御林军出手及时,没能生出什么大乱子。” 听到楚翊直接封禁了后宫不管,太子殿下也愣了一下,不过后妃相较于皇帝的安危来说,自然还在其次。他也没责怪楚翊什么,转而又吩咐御林军去后宫镇压那些作乱的人,顺便搜查刺客。 叛军已败,诸事已定,后宫里也就闹不出什么大乱子了。 兄妹俩说了几句话,楚翊便领着太子进了寝殿去见老皇帝。老皇帝依旧昏迷不醒,脸色也是灰败,但较之之前太子离开时,倒也没有更差什么,问过许泽,却道是暂时无解。 太子殿下忧心忡忡,却只能在一旁干等着许泽想法子,他甚至没来得及去重华殿换身衣服。 龙腾殿里重新有了太子坐镇,楚翊也是放心许多。她把事情对太子殿下交代清楚之后,便跑到了殿外去等程子安,一盏茶后,终于见着个血人遥遥走来。 第110章 那个强拐人的皇女 饶是楚翊做好了心理准备,乍然看见程子安浑身是血,一步一个血脚印的走来,那种视觉和心理上的冲击都是无以复加的。 程子安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楚翊弄去战场的,她没有盔甲也没有战袍,那一身袍服沾染了血迹看着远比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寻常将是更为直观可怖。别说楚翊,就是守卫再龙腾殿外的御林军们见着她,一个个也是神情凝重,甚至暗自防备。 楚翊站在原地愣了一下,便赶在御林军们有所动作之前迎了上去:“子安,你怎么弄成这样了?有没有受伤?要不要让京墨帮你看看?” 程子安其实已经被自己这一身的血腥味儿刺激得浑身不适了,如果不是她的身份秘密不能有失,这会儿只怕早就已经把这一身衣服扒下来扔得远远的了。见着楚翊迎过来,她便有些不自在的往后避了避:“殿下放心,我无碍的,就是这一身实在有些狼狈了。” 自从前世离开了冷宫之后,楚翊便染上了点儿小洁癖,若是寻常她见着有人浑身是血的出现在她面前,不用说她也能避出三丈去。然而眼前的人是程子安,所有她毫无顾忌的就上前一把抓住了程子安那被血迹染得暗红的衣袖,皱眉道:“你躲什么?是不是哪里受了伤瞒着我?” 程子安在战场上杀人杀到麻木,几乎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的状态,还真没注意过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伤。直到楚翊拉扯了她的衣袖,她才觉出胳膊上有些疼,眉头也不自觉的微微蹙了蹙。 这轻微的表情并没有瞒过楚翊的眼睛,她心头一跳,忙把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然而程子安此刻全身染血,衣服也在战场上被划的破破烂烂,一时之间楚翊还真没看出对方伤到哪儿了。 楚翊脸色一沉,连忙拉了程子安就要往龙腾殿里去寻褚京墨,谁知她这一拉扯,便见着程子安眉梢微微抖了抖。她松了手,又去看程子安的胳膊:“你手上是不是伤着了?” 程子安的胳膊上被人划了一刀,但之前神经一直紧绷,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会儿被楚翊看破,她索性不再瞒着,一边随着楚翊往龙腾殿里走,一边抬起胳膊查看,等到看清楚伤口之后,才淡定的回道:“好像是被划了下,无碍的。” 今日战局早定,楚翊想着程子安如果跟在太子身边,应该也没多大危险,这才放心的开口让她去了战场。谁知她跟在太子身边也这般拼命,竟是挂了彩回来,还这般无所谓的态度。 楚翊有些心疼,也有些埋怨,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龙腾殿,就凭程子安这浑身浴血的模样,一路也不知引了多少人侧目。也幸好是楚翊亲自带着她进的龙腾殿,倒是没有人上前来盘问,甚至因为楚翊的脸色有些难看,那些御林军和羽林卫还主动的避开了些。 李霖一直都在龙腾殿里等着,太子殿下回来时,他跟在一旁听了宫门处的战况。这会儿刚放下心重新坐回了台阶上,一抬眼却见着程子安这般模样回来了,惊得眼珠子都快脱框了。 呆了一下,李霖迅速的站起来冲到了程子安的面前:“子安你怎么样?伤着哪儿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伸手去拽程子安,然而爪子刚伸出去,就见着楚翊已经抬起脚踹了过来。 讲真,这两年楚翊虽然经常看他不顺眼,想法子让他抄书又或者捉弄他,但直接动手这还是第一次。李霖反应不及被踹了个结实,顿时又一屁股坐回了台阶上,只摔得生疼。 楚翊寒着张脸:“既然知道她伤着了,你还动她?!” 李霖顿时委屈的撇了撇嘴,他那只是下意识的反应而已,叫住就是了,至于动手吗?不过委屈归委屈,他听楚翊说程子安受伤,还是担心的立刻爬了起来,凑过去就开问。 楚翊根本不搭理他,自顾自的进了寝殿就去找褚京墨。太子殿下见着她拉了褚京墨就要出去,还有些奇怪:“阿翊,怎么了?你拉褚医官出去做什么?” 面对太子,楚翊也冷不下脸来,她蹙着眉回道:“子安身上有伤,我让京墨去帮忙看看。” 太子一眼看就出了楚翊眼中的担忧和心疼,心里一时间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来。不过听楚翊说程子安受伤了,他还真有些意外:“他之前回宫的时候不还生龙活虎吗,哪里伤着了?” 其实光看程子安能够安安稳稳的自己从宫门口走回来就知道,她除了脱力之外,身上的伤大约不会有多严重。楚翊也不好意思让太子跟着自己瞎操心,便道:“皇兄放心,子安只是受伤被划了一刀,我让京墨去给她处理下伤口,包扎一下就好。” 虽是这样说了,太子殿下还是跟着楚翊二人走了出来。他一眼看见程子安那狼狈的模样便道:“这一身血污也是不妥,还是先沐浴更衣一番,再处理伤口吧。” 太子殿下罕见的露出了些微嫌弃的表情,但他说的话却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真心赞同的。只有褚京墨提醒了一句:“确实该清洗一番才能处理,只是洗的时候要小心些伤口。” 程子安还没说什么,楚翊便道:“那我带她回麟趾殿沐浴更衣。” 太子殿下眉心一跳,终于有些忍无可忍的道:“阿翊,男女有别,你这……” 楚翊不以为意,程子安却有些尴尬,尤其是她发现太子殿下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不善了。她干咳了一声,说道:“不劳殿下,我自己回栖云轩去整理一番便是,还请墨……褚医官给我一瓶伤药。” 程子安的身份是个秘密,程家人为了让她在战场上也能保住秘密自然是要准备周全的,府里不仅为她准备了精通医术的随侍,她自己也早早会学了如何给自己处理外伤。就手臂上这不深不浅的一道伤口,不用褚京墨动手,她自己处理起来也费不了什么事。 楚翊听到她这样说却是毫不犹豫的就否决了:“宫里还不太平,之前我派去太医院拿药的宫人还被人趁乱砍杀了,险些耽搁了许大夫用药。你这般模样,怎么可以一个人回去?” 李霖正想自告奋勇陪程子安一起回栖云轩,谁知还没开口,便已经收获了楚翊的一记眼刀。刚被踹了一脚的他瞬间就老实了,安安静静的躲在一旁装鹌鹑。 程子安第一次上战场,还不会留力,这会儿其实是真脱力了,就连从宫门口走回来都费劲,也真心没什么余力再去应付意外。她迟疑了一下,说道:“那殿下能派两个御林军送我回去吗?” 只是处理个伤口而已,何至于如此麻烦?楚翊因着程子安这受了伤还见外的模样心头有些冒火,她劈手夺过了褚京墨拿出来的伤药,然后一把撰住程子安的手腕扭头就走。 也难得,程子安脱力了,下盘不如往日稳健,竟真的被楚翊一拖就不由自主的跟着走了。 太子殿下被自家妹妹这豪放的模样差点儿惊呆,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他这个妹妹什么都好,就是不知为何,对程子安有点儿死心眼似得执着。 东宫距离龙腾殿其实不远,楚翊拉着程子安,在一队御林军的护卫下很快便回到了麟趾殿。 今日宫中虽有动乱,但东宫还留有太子卫率护卫,自然闹不起什么风浪来。楚翊回到麟趾殿时,这里几乎可以说是一切如常,只有迎出来的张岱脸色有些苍白难看。 楚翊看了看张岱,心知他约莫是知道了些什么,但此刻她却无心去安抚或者深究什么。她拉着程子安的手腕就没有松开过,这会儿依然没有要放人回栖云轩的意思,直接拉着程子安就去了她寝殿边的汤池。 张岱本来正惊惧忧虑,一见这架势,原本苍白的脸都差点儿绿了! 楚翊寝殿旁的汤池是她沐浴专用之所,本是最私密的地方,她现在却当众拉着个男人去汤池…… 这都是个什么事儿啊?!殿下,就算您认定了眼前这位是未来驸马爷,你们也还没成亲好吗?这样光明正大的就把人往汤池带,您是当满宫的人都是瞎子吗?! 下意识的,张岱就想上前阻止,然而他一只脚刚踏出去,便见着楚翊一个冷眼横了过来。他脚步一顿,当下便又想到了自己眼下那朝不保夕的处境,再没心思去管其他了。 张岱退缩了,程子安却是皱着眉开了口:“殿下,您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楚翊头也没回的丢下两个字:“沐浴!” 程子安终于意识到楚翊的意图,她脚下一顿,不愿再向前。然而楚翊前进的脚步只是略微一顿,便用上了更大的力气,生拉硬拽的把今日脱力的程子安拉进了汤池。 楚翊的汤池自然不是栖云轩的浴房能比的,这里的热水从早到晚从来不停。此刻汤池里还有宫人在,皇女殿下一扬下巴,干脆利落的下令:“都出去,把门关上!” 汤池里的几个宫女面面相觑,却不敢违背楚翊的命令,只是略微一顿,便纷纷行礼退了下去。 “吱呀”一声,汤池的大门关上了,楚翊的表情在一瞬间暗下来的汤池里有些晦暗不明,她的声音却清晰无比的传达到了程子安耳中:“怎样,可要我帮你洗?” 程子安听着那声音,觉得殿下现在似乎有些不开心…… 第111章 那个汤池里的少年 相处两年,程子安对于楚翊自认也算了解,所以在听到楚翊那明显透着不悦的声音时,她并没有产生什么危机感,第一时间想到的,也不过是对方会有怎样傲娇的表现。 但事实证明,以固有的思维来判断事情的发展可能并不靠谱,因为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完全出乎了程子安的意料——她被楚翊干脆利落的推进了汤池,而在此之前她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或者说什么过分的话,她只是语带无奈的喊了一声“殿下”而已。 “嘶……”程子安猝不及防的被楚翊推下汤池,受伤的手臂也难免落水,被这汤池里的热水一激,刺痛的感觉让程子安也忍不住轻嘶了一声。 烟雾缭绕中,站在汤池外的人脚步微顿,忍了忍,终究没有说出什么关心的话来。 程子安也没在意,她在水中站直了身子,然后把手臂高高的举了起来,离水之后手臂上哪种灼热的痛感才稍缓。她吐出口气,回头对着走到汤池边的楚翊说道:“殿下这是做什么?” 楚翊先时没有回答,她低头看着汤池里的程子安。程子安是被她直接推下汤池的,身上的衣衫未去,这会儿便见着以她为中心,一片暗红的血污渐渐地在这干净的池水中扩散开去。 受不了般的蹙了蹙眉,楚翊说道:“你把衣服脱了!” 程子安听到这话,顿时僵在了原地,她张了张嘴,最后只说道:“殿下,如此……不妥!” 楚翊今日有些焦躁,从看见程子安受伤开始,她便有些忍不住脾气,之后又再三被拒绝,于是这份焦躁便也越发的压制不住了。她怕,如今程子安只是跟在太子身边去打了两个时辰的仗,身上便是带了伤,若让她去了边关战场,即便明知她将来会成为常胜将军,楚翊仍旧怕她会有闪失。 程子安一语落地,楚翊也没回话,她径自向前,踏着汤池中修筑的台阶一步步走入了水中。 “殿下你这是……”程子安皱眉,心底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楚翊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也不管程子安身边的水中尽是血污,自顾自的走到程子安身边后,就伸手去扯她的腰带。 程子安吓得连退了好几步,也顾不得手上的伤了,连忙就伸手去捂腰带。等到受伤的手再次被热水激得生疼,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把伤了的胳膊又举了起来,然后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腰带,喊道:“殿下莫要乱来!” 楚翊本来准备追过去的,见状脚下不由得一顿。她觉得,此刻的程子安的表现真像是个遇到歹人的小媳妇,而她自己则是那个要逼良为娼的歹人…… 这个念头自脑中浮现,原本心情焦躁沉重的楚翊都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莫名觉得好笑。然而她前行的脚步也只是略微一顿,便又继续向着程子安走了过去,随口说道:“我之前问过,你可要我帮你,你既不答,我便当做是默认了。” 程子安赶紧又躲了两步,急急喊道:“不必如此,殿下万金之躯,我……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楚翊原本也没想要如何的,这会儿见着程子安那难得惊慌失措的模样,心头反倒生出些别样的情绪来。她在水中紧走几步追上了程子安,伸手就去拽她的衣服,也是程子安今日刚从战场上下来,这一身衣服何止被血污了,更是多有破损,被楚翊这不轻不重的一拉扯,竟是坏了! “刺啦”一声布匹破裂的声音传来,程子安惊慌回头,便见着楚翊拽着一块破布愣在了原地。 这一下出人意料,楚翊见着程子安回头,忙把那块撕下来的布料随手扔了出去,然后颇有些讪讪的说道:“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程子安见她这般模样,反倒是松了口气。她镇定下来,沉着声音说道:“我没什么事,殿下不必担心,你出去吧,我自己来可以的。” 楚翊抿了抿唇,依旧没回话。她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还是向着程子安走了过去:“你到底在躲避些什么?不过是沐浴而已,你有的,我没有吗?” 程子安被噎了一下,她觉得这话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然而一时之间却想不起哪里不对。确实,她们都是女子,楚翊也早就清楚她的身份,甚至当年在猎场外她昏迷着药浴还是楚翊帮的忙,该看的不该看的对方都看过了。可是她心里确实有些接受不了,便道:“我,只是有些不习惯……” 然而不等程子安说完,楚翊便接道:“有什么不习惯的?不习惯的话,多做几次也就习惯了。我说过,你将来会是我的驸马,坦诚相见只是早晚罢了。” “……”可是这早和晚真的有区别啊! 程子安深觉自己说错了话,皱着眉正要再次开口,便觉得腰间有异,却是楚翊走到了她身边,再次抬手去解她的腰带。只是这一次皇女殿下没有之前的焦躁,她的动作很轻柔也很自然,完全激不起人本能的反抗,让程子安一时间都有些无措。 作为皇女,楚翊的衣衫都是宫人们伺候穿戴的,程子安本以为她不会解腰带,谁知她解起腰带来竟是格外的顺手,就在程子安那片刻的犹豫无措间,便觉得腰上一松,然后就见着一条熟悉的腰带被楚翊扔到了池边。 “殿下,真的不可以,就算……就算有朝一日我们真的会成为夫妻,在此之前也当守礼!”程子安眼看着腰带被解下来扔掉了,惊得赶紧拒绝。 楚翊头也不抬的就伸手要去解程子安的衣带,却见程子安没受伤的那只手已经死死的把衣带捂住了,这才抬头看了程子安一眼:“本宫只听说过男女授受不亲,没听说过女女授受不亲,松手!” 程子安摇头,不再试图和不讲道理的人讲道理,只是态度坚决的捂着腰带无声拒绝。 楚翊眉梢一挑,想起了做猫时在浴房里被衣服罩住的憋屈,于是索性不去管什么衣带了,两只手一抬,直接抓着程子安的衣襟就往两边拉扯。 “刺啦”一声,布匹破裂的声音再次在汤池中响起,只上一回是无心,这一次却是有意。 程子安目瞪口呆,只觉得身上瞬间有点儿凉。她反应过来后立刻蹲下身沉在了水中,原本及胸的热水瞬间淹到了下巴:“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听得出来,向来好脾气的程子安这会儿已经是有些恼怒了。然而楚翊把她衣服撕了之后却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扭头就往池边走去,倒是闹得程子安有些莫名其妙了。 楚翊并没有要半途而废的意思,她只是去池边拿了块布巾,在程子安偷偷在水中拉扯坏掉的衣服时,她便再次走了回去:“池边有坐的地方,你过去坐下,我替你擦背。” 这话楚翊说得理所当然,程子安脸色变了几回,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本是恼怒的,可面对这样的楚翊却生生生出了股无力感来,最后竟只是转过身,重新站起来,然后向着楚翊示意相反的方向走去。 只是刚走两步,她的手腕便再次被楚翊拉住了。就在程子安忍不住要发怒时,楚翊意外柔和的声音响了起来:“你衣服上的血迹将这一片水都污了,走去那边水会稍稍干净些。” 楚翊性子高傲,平日里说话也总带着股高傲劲儿,这般的柔和几乎是绝无仅有的。程子安心下一动,被楚翊拉着不自觉的走去了另一边——也是楚翊还知道分寸,她拉着程子安时自己先转过身走在了前面,没有刻意去看此刻早已衣衫不整的人。 皇女沐浴的汤池很大,三丈见方的池子里那点儿血污化开之后便有些淡不可见了,只是随着程子安的走动,那暗红的色泽也随之移动,原本撒着花瓣香喷喷的池水也被染上了让人作呕的血腥味儿。 这一回不用楚翊说,程子安也觉得有些受不了了。她叹了口气,对楚翊说道:“殿下放手吧,荣我把衣服脱了,不然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楚翊没有回头,只是暗自一扬眉,便顺从的松开了手。 身后有轻微的水声传来,显然是程子安正在脱衣服,楚翊依然没有回头偷看,只是很有风度的问了一句:“你胳膊上有伤,可有不便,要我帮忙?” 想起之前没有立刻拒绝引起的这般后果,程子安闻言立刻回道:“不必了,我自己可以。” 楚翊果然没有回头,这让程子安稍稍松了口气,也微微放下了心来——殿下虽然粘人,也时常喜欢往自己身上凑,但好歹还有些分寸,不至两人尴尬。 程子安是被楚翊直接推下汤池的,别说衣服了,就连鞋子都还穿着。她一只手臂上有伤,行动自然不便,脱起衣服来十分缓慢,楚翊也不催促,只是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之后,想了想,干脆自己低头脱起了衣服来。 程子安衣服脱了一半便发现楚翊脱的只剩下一身淡黄色的中衣了,惊得她连忙喊道:“殿下你在做什么?!” 楚翊理所当然的回道:“当然是脱衣服了,这衣服湿哒哒的贴在身上可不舒服。” 说好的洁癖呢?!程子安沉默了一瞬,说道:“这水里沾染了血污,不干净。” 楚翊继续脱衣服,中衣脱下,便只剩下了抹胸,她光洁的肩背暴露在了程子安的眼前。程子安赶忙别过头,便听楚翊道:“没关系,一会儿让人换了水,我们再洗一遍就是。” 第112章 那个会心疼的皇女 相较于程子安的扭捏,楚翊表现得可谓是落落大方。在中衣除下之后,她解衣服的手也只是略微一顿,便是将身上最后的遮挡也尽数褪下了。 程子安的脸红得厉害,虽然她早早就将脸别开了,但之前那一晃眼看见的光洁白皙的肩背却仿佛在她脑子里扎了跟,只是听着楚翊那边水声响动,那画面便不自觉的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两个人其实都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程子安就别说了,全程都处于被动状态。至于楚翊,她初时说要帮程子安沐浴,其实也不过是因为心头烦闷才脱口而出的。她性子本就骄傲,碰上程子安接二连三的推脱更是让她难以忍受,以至于一时赌气发展至此。 不过最后的坦诚相见倒是楚翊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程子安这人什么都好,只一点,在感情一事上太过畏首畏尾。两年前楚翊就许下了五年之约,但两年过去,两人的关系却还是停留在楚翊主动吃豆腐,程子安咬紧牙关不肯松口的状态,她真怕再这样下去自己会成为下一个褚京墨! 有些人,总是要逼一逼,让她再无退路才能勇往直前。 于是楚翊一咬牙,干脆先下手把自己给扒光了。她是不介意给程子安看的,只要程子安看过之后不会不负责就行。当然,她相信以程子安的人品来说,也做不出那样的事情来。 程子安自然有她自己的顾虑,但再多的顾虑,在听到身侧楚翊将身上最后一件抹胸解下扔到池边的动静之后,她也再想不起来了,只一张俊脸涨得通红。 水声轻响,楚翊不知何时已经回过了头,她在水中动作轻缓的走到了程子安身边:“就说你胳膊上受了伤多有不便,还不肯让我帮忙。我衣服都脱完了,你这才刚除了外衫……” 坦诚相见之后,楚翊的底气非但不弱,还仿佛更足了,也不再去管程子安是否扭捏拒绝,抬手就去帮她宽衣解带。遇到程子安轻微的挣扎拒绝,她还理所当然的一巴掌拍了过去,“啪”的一声脆响,在这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响亮。她打完人,还没好气的横了程子安一眼:“别乱动!” 程子安默默捂手,心头有些憋屈还不敢回头,因为她刚被楚翊拍了手背时就下意识的回过头,结果一眼就看见了不该看的——两年过去,楚翊的小身板也渐渐地长开了,汤池中的热水刚好及胸高,于是程子安一回头,便见着她胸前大半的风光,便是胸前的那两点殷红,在水中也是隐约可见。 害羞、憋屈,再加上热水的蒸腾,程子安的脸红得不像话…… 楚翊自然看见了程子安回头,也没有错过对方那红得几乎要滴血的耳根。两世为人,这还是第一次在喜欢的人面前真正的坦诚相见,楚翊的心里也有几分羞涩,但她的手只是略微一顿,便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去解程子安的中衣。 程子安的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片,几乎理不出思绪,在这样的恍惚中,她的中衣被楚翊轻松的解了下来,又小心翼翼的将袖子从她受伤的胳膊上褪了下来。 楚翊从来都是骄傲的,因为过分骄傲,偶尔便会显得有些鲁莽。她那样的小心和温柔,让程子安突然间就不想再挣扎拒绝了——哪怕楚翊有朝一日反悔了又如何?总归她本就注定要孤苦一世的,殿下对她好一日,也是她赚了,如果有一天殿下厌恶了她,不想再对她好了,那也只是回到最初罢了。 程子安的骨子里有程家人的骄傲,但她的身份却让她在感情这件事上很自卑。她会喜欢会心动,却从来不会主动,甚至不敢轻易接受别人的主动,不过是怕将来害人害己而已。 楚翊轻易的就察觉到了程子安的变化,她暗自一扬眉,却什么也没表示,甚至就连去解程子安束胸的手也没有停顿一下。只是在解开了束胸,看着那处白皙圆润,她的手就不自觉的有些抖。 抖着手把束胸解了,楚翊将那被鲜血染得暗红的布条扔到了汤池边,暗自平稳了一下气息才尽量平静的道:“子安,你的裤子……” 程子安到底还是有些受不了的往后退了两步,脸红红的道:“我……我自己来!” 楚翊轻咳了一声,没有再强求。她伸手小心的扶着程子安受伤的胳膊,看着她一只手伸进水里慢慢的把裤子脱了下来,顺便把鞋也给脱了,然后统统扔到了汤池边上。 血污在热水中渐渐地扩散开去,有些污浊的水也渐渐地恢复了清澈透明。 楚翊瞥了一眼程子安,却见她仍旧别着头,似乎不敢看自己。她暗自好笑,却没有程子安那样多的顾虑,一低头就向着程子安泡在水中的身子看去。 程子安生得白皙清秀,常年在衣服遮掩下的肌肤就更是白如凝脂,即使不曾触碰,那细腻的肌肤也让人联想到了最好的锦缎。她胸前的圆润并不十分突出,小巧精致的模样让楚翊喜欢的同时,也终于找到了些自信,再往下,是平坦紧致的小腹,还有修长漂亮的腿…… 楚翊觉得有些热气上涌,鉴于曾经两度血洒当场,不想再次丢脸的她连忙微微侧头将视线移开了。只是眼睛移开了,心却移不动,她泡在汤池的热水中,只觉得心头比这池中的热水还要烫,甚至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程子安自幼习武,五感交于一般人而言更加敏锐,被楚翊这样毫不遮掩的窥视,她自然是有感觉的。哪怕之前才在心里说服自己试着接受殿下的好意,这会儿也有些受不了楚翊的直白,她抿了抿唇,自己迈开步子往池边走去,然后摸索到了可以坐的地方,便径自坐下,将整个身体都沉入了热水中,只露出了脑袋和那只受伤的胳膊。 夙愿得偿加之心头火热的楚翊毫不介意,颠颠儿的就跟了过去。之前去池边拿的布巾还在她手上,于是她举着布巾就往程子安身上凑,随口说道:“也不知你今日杀了多少人,看看这一身血迹,若是回去栖云轩你那浴房里洗,也不知要换多少回水才够。” 说话间,楚翊手里的布巾已经落在了程子安的脖颈上,沾着水轻轻擦拭。布巾擦过,带起一片浅红,没一会儿功夫,那擦身的雪白布巾便是红了一片。 程子安闻言却是心头微动,她抬头,却不防一眼就撞进了楚翊透着火热的眸子里…… 两人对视着,楚翊突然抬手抚上了程子安的脸颊。程子安眸光微闪,本能的想要退缩,不过还没等她动,楚翊便道:“别动,你脸上也沾了血。” 程子安迟疑了一下,果然没有再动,楚翊便伸手将她脸上沾染的血迹渐渐拭去。原本透着些许狼狈的面容再次恢复了往日的俊朗,楚翊看着这张自己爱极了的脸,身子微微前倾,在察觉到程子安有后退的意图时,她索性长臂一伸,勾着对方的脖子把她拉了回来:“你躲什么?” 两人间的距离很近,近得仿佛只要微微倾身,就能贴在一起。 程子安的心跳得有些不正常,她微微偏头躲避楚翊那透着灼热的视线:“没什么,只是我身上血腥味儿重,殿下向来好洁,还是……离远些比较好。” 楚翊轻哼了一声,没有回话,却是微微松开了勾着程子安脖子的手。倒不是她真嫌弃对方身上的血腥味儿,而是不想早早的就把人逼急了。 松了手,楚翊拿着布巾继续替程子安擦拭着身上的血污,只擦了三两下,程子安便有些不自在的按住了那布巾:“殿下,我自己来吧。” 楚翊眉梢微挑,竟是没有拒绝。 程子安拿过那条布巾刚送了口气,却突然感觉到楚翊那纤细柔软的手抚上了她的后背轻轻磨蹭,惊得她脊背一挺,差点儿跳起来,当即大惊失色的喊道:“殿下你做什么?” 楚翊一脸理所当然的道:“替你擦背啊。”说话间,她的手还继续在程子安后背上磨蹭着。 这明明就不是擦背吧,这是……作弄?勾引?调戏? 程子安说不清楚,只觉得浑身都不对劲儿,被楚翊磨蹭得不止背上痒痒,就连心里也有些发痒。她终于忍无可忍一转身,抓住了楚翊作怪的手,无奈道:“殿下你就别再作弄我了,今日实在累了,想早点儿回栖云轩休息。” 她这样说了,楚翊倒真不好意思再多做什么。抿抿唇,楚翊道:“好了,不逗你了,身上你自己擦洗吧,胳膊给我,我先替你把伤口周围的血污冲洗了。” 程子安松了口气,也没有再纠结更多便将受伤的胳膊递了过去。 这伤并不严重,只是胳膊上被人划了一道几寸长的口子,伤口也不算深,程子安回来时便已经自行止了血。只是刚才那一番折腾让原本已经结痂的伤口又裂开了,这会儿又开始渗血了。 楚翊原以为程子安自己初时都没察觉到的伤口不会很严重,这会儿见着伤口还在流血,脸色当即一变。程子安见了还安慰她:“不碍事的,这点儿小伤十天半个月就能痊愈。” 捧着水替程子安将伤口附近的血污洗净,楚翊低头,轻轻地在那伤口边上落下一个吻:“下一次,别再让自己受伤了,我会心疼的。” 第113章 那个吃豆腐的皇女 人都已经被拐到汤池里了,衣服也被扒了个干净,如果只是看看什么都不做,那么楚翊何止是会觉不甘心,她自己都会觉得自己很蠢! 汤池里的水换过一遍,程子安身上的血污早已经清洗干净了,楚翊蠢蠢欲动的再次靠了过去。她伸手揽住了程子安的腰,入手时触感结实紧致,隐约能摸到腹肌的轮廓,虽然因着清水的折射看得并不真切,但手感却好得让她都有些舍不得松手了。 沐浴的过程中,楚翊已经借着机会吃了不少豆腐,但因为知道分寸和适可而止,程子安也没有太过激烈的挣扎反抗,到了这会儿已经像是被温水即将煮熟的青蛙,被吃了豆腐也只是瞥眼看了看楚翊,问道:“殿下又想做什么?” 楚翊留恋的摸了摸程子安的结实紧致的小腹,感觉身边的人身子一僵,才开口笑道:“洗好了,我得去栖云轩给你拿衣服。”她说完顿了顿,故意凑到了程子安的耳边,低声说道:“就是有点舍不得……” 汤池是楚翊沐浴的地方,这里当然有备着楚翊的衣服,找两件中衣给程子安穿着也没什么问题,但她出浴时过分柔和的模样却不宜让外人看见,更何况楚翊这里并没有可以让程子安束胸的东西。至于去翻程子安衣柜这种事,楚翊自然更不敢轻易交给别人。 楚翊说话时的气息都喷在了程子安的耳朵上,她原本就有些泛红的耳根瞬间红了个通透。程子安抬手推着楚翊的肩膀,让她离自己远了一些,然后一本正经的沉声道:“有劳殿下了。” 程子安总是这样一本正经的模样,楚翊初时常觉得泄气,但如今却觉得这样的程子安逗起来更有意思。她凑过头去,在程子安软软的唇上轻啄了一下,然而趁着程子安愣神,顺便再在她胸前的柔软上轻抚而过——虽然做猫的时候早做过踩胸这种事了,但此刻以人的身份来吃这份儿豆腐,楚翊心里还是有些小激动的。 等到程子安反应过来恼羞成怒时,楚翊已经脱身跑到了汤池外。她扬着下巴,抿着唇也有些忍不住笑意的说了声:“酬劳!” 两人早在水中坦诚相见了,甚至摸摸蹭蹭(单方面)的肌肤之亲也算是有过,但在水中很多东西便看得不真切。此刻楚翊就这样光溜溜的跑到了汤池外,程子安一眼看过去还是红了脸,赶忙就别过了头不敢再看,谴责的话也一时间忘了出口。 即将及笄的少女身子已经渐渐地长开了,早不复当年干瘪瘦削的模样。楚翊大大方方的在心上人面前展露身姿,在程子安看过来时,她甚至还挺了挺胸扬了杨眉,似是在问:可还满意? 程子安那内敛到有些闷骚的性子自然不可能给出答案,楚翊倒是全不在意,等到程子安别过头不看时,她便自顾自的寻来布巾擦干了身上的水,然后翻出了干净的衣服来穿。 别看楚翊之前解程子安腰带、扒自己衣服时那般利落顺手,但她其实已经许多年没有自己穿过衣服了,悉悉索索的折腾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连水里的程子安都差点儿忍不住开口说要帮忙了,她才总算把自己收拾妥当了。 当然,如果此刻的楚翊知道程子安已经忍不住要帮她穿衣服了,她肯定能再折腾一盏茶的功夫!但事实上楚翊真心没有拖延和勾搭的意思,她费劲的把自己收拾妥帖了,也没有再调戏程子安,说了句:“你先等等,我去栖云轩帮你拿衣服。”就匆匆的打开汤池的大门出去了。 汤池外面守着一群宫人,楚翊出来时神色自若。但只要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她发梢上沾染了浓重的水汽,脸上虽然没多余的表情却是神采飞扬,身上的衣服更不是之前进去时那一套!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想你们都该知道。今日宫中大乱,我这麟趾殿中少几个人,想必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楚翊眉眼冷淡的看了这些宫人一眼,接着抬步就往栖云轩走去。 对于自己的寝宫,楚翊自认还是守得住的,更何况宫中就这两个皇嗣,后宫的那些嫔妃与她没有什么干系,太子殿下也不会往她宫里安插什么人。她既然敢在这光天化日下,明目张胆的把程子安往自己的汤池里推,就不怕有人敢往外说! 楚翊抬头挺胸的走了,汤池门外噤若寒蝉,汤池里的程子安也没在水中多逗留。 她听见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便从汤池里走了出来,取了布巾将身上擦干,然后走到楚翊的衣柜前,只是稍作犹豫,便取了一套楚翊的中衣穿上了。 程子安身材修长,再加上年纪稍长,比起楚翊来要高了足足大半个头。宫中的衣服却是量体裁衣向来恰到好处,这衣服穿在程子安身上就显得略有些短。她也不在意,顺手挽起袖子就开始给自己清洗干净的伤口上药包扎。 等到楚翊取了衣服回来时,程子安已不止将自己的伤口处理妥当,就连那些被胡乱丢在汤池边上的湿透的衣衫也被她收拾了起来。 楚翊原也没指望自己出去一趟,程子安还乖乖的待在水里等自己回来再吃一次豆腐,过一回眼瘾,但真看到水里没人之后,心中难免还是升起了几分失落来——这样吃豆腐的机会真心千载难逢,这次过后,说不得真要等到五年之约到时,她才能再次正大光明的摸摸看看和亲亲了。 “子安?”楚翊抱着衣服回来却没看见人,不禁喊了一声。 程子安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雪白略小的中衣,长发清洗之后还未挽起,擦拭之后闲闲的披散在肩头,眉眼间清冷又温和。这一眼看去,便再也不见了早些时候在战场上凌厉锐气的少年郎模样,柔和的女儿姿态一览无余。 这样的程子安楚翊没少见,可是在自己的汤池里再见到这样的程子安,还是忍不住看傻了眼。尤其是在注意到程子安穿着的是自己的中衣时,她眼睛亮得简直要把人看得无地自容了。 程子安知道楚翊喜欢她,很喜欢很喜欢,她从来不怀疑楚翊此刻的真心,她担心的向来只有时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小时候喜欢的一切,长大后或许都将改变,现在再回头看看五年前、十年前喜欢的那些东西,或许都会觉得可笑。她怕有一天,自己对于楚翊来说,也成为那份可笑。 但在成为那份可笑之前,程子安已经可悲的发现自己也早动了心。她尝试说服自己接受,然后用心经营,可事实上她们终将分离,她的宿命注定她不属于宫闱而属于战场! 不管程子安心中有百般纠结,此刻她却是被楚翊那灼热的目光看得有些受不了的微微别过了脸。视线落在楚翊怀里的衣服上,程子安抬手讨要衣服:“殿下……” 楚翊回神后看着程子安伸到面前的手,终于恋恋不舍的把衣服递了过去,然后想起什么似得说道:“先别急着穿衣服,你手臂上的伤口还没处理呢。” 程子安接过衣服后就转身绕到了屏风的另一侧,语气淡淡的说道:“殿下放心,我已经上药包扎好了。” 悉悉索索换衣服的声音传了过来,隔着屏风还隐约能看见对面的身影,那影子勾得楚翊心痒痒的想去偷看。不过想起做猫时那么多次偷窥失败,如今自己还没有当猫时的那份儿轻巧灵动和悄无声息,便也歇了再去和疲惫的程子安斗智斗勇的心思。 没片刻,程子安绕过屏风走了出来,身上的衣服整整齐齐不说,就连那一头长发也已经规矩的束起了。此刻再看,除了脸色较之寻常差了些之外,她便又是往日那英姿飒爽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了。 楚翊从不否认,自己喜欢程子安最初就是冲着这张脸去的,如今朝夕相处的看了两年多也不觉得腻,反倒是越看越喜欢。只是今天的程子安看上去虽然仍旧精神,眉梢眼角间却还是透出了些许的疲惫,她也不再纠缠,说道:“你回栖云轩休息吧,等宫门可以开了,我会派人去程家报平安的。” 今日本是休沐,程子安和李霖都该回家的,却因为这一场叛乱没能出去。此刻已是未时,闹了这一出,京中各家应当也得了消息,程家和李家恐怕都正担心着。 程子安因着楚翊这份细心心头一暖,其实泡过澡之后她已经没有那么疲累,只是看着楚翊坚定的眉眼,还是点了点头,正准备应下,汤池的门却是被人拍响了,张岱的声音随之响起:“殿下,殿下,出事了,龙腾殿那边出事了……” “吱呀”一声,汤池的大门被拉开了,楚翊顾不得其他,忙问张岱:“龙腾殿出什么事了?” 张岱的脸色煞白,再不复往日的从容:“殿下,龙腾殿走水了,太子……太子和陛下都在里面……” 龙腾殿向来是皇帝的居所,防卫不可谓不严密,今日却接二连三的出了差错,即便楚翊想说服自己这场火是意外也没有可能。她的脸色瞬间就和面前的张岱一样白了下来,不用再问其他,她拔腿就往龙腾殿的方向跑去。 第114章 那个危局中的皇女 楚翊觉得,她这辈子还没跑得这么快过,然而跑得再快也阻止不了什么。 远远地,楚翊突然停下了狂奔的脚步,她抬头,看着远方龙腾殿的上空,那里是一派烟雾缭绕火光冲天的景象。想起张岱的那句“太子和陛下都在里面”,她急奔而来又骤然停下的脚都有些发软,幸好被身后的人及时扶了一把,这才没有失态的跌倒。 “殿下莫急,我们先去看看。这火光这般大,火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烧起来的,太子和陛下有御林军护卫,应当是出来了的。”程子安镇定的声音在楚翊的身后响起,勉强安抚住了她狂跳的心。 楚翊下意识的抓住了程子安扶着她的手,手上的力道大得程子安都忍不住有些忧心的看她。身后有侍卫和宫人陆陆续续的追了过来,楚翊终于沉沉的“嗯”了一声,却是没有松开程子安的手,就那样拉着她一起快步向着龙腾殿而去。 龙腾殿作为皇帝的寝宫自然很大,但这火既然不是意外,那么起火点自然是最要紧的寝殿。 楚翊一行人来到龙腾殿时,御林军、羽林卫、太子卫率还有数不清的宫人们正一派换乱的泼水救火,然而一桶桶的水泼进火力,却仿佛泥牛入海,不见半点儿用处。 只一眼扫过,这慌乱的情形就让楚翊心头一沉。然而心中存着万一的奢望,楚翊还是扭头四顾了一番,结果自然也不出人所料,她并没能发现那个能让她安心的杏黄色身影。 “太子呢?陛下呢?龙腾殿怎么会着火?!”楚翊亲自上前抓住了一个拎着空桶的太子卫率。 那人一愣,看清来人是楚翊时表情惶恐得简直要哭出来了:“殿下,殿下,太子殿下和陛下都还在寝殿里!火,火突然间就烧起来了,这龙腾殿里有火油啊……” 楚翊松开了手,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只一瞬间,她就红了眼睛,咬牙切齿的喊了一声:“刘喜!”可是看着眼前的冲天火光她也明白,哪怕她不畏生死的冲进去了,她也救不回太子了。 程子安能够感觉到楚翊的身子在颤抖,不止楚翊,连她自己的身子也在颤抖。因为此前留在龙腾殿寝殿里的远不止太子和老皇帝,还有那些太医,还有褚京墨,还有李霖!她最初喜欢的人和她最好的朋友,都在这火海之中…… 可是此情此景,她又能说什么,又能做什么呢?看着那冲天的火光,她同样红了眼眶,却只能抬手揽住了楚翊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勉强算是一种安抚。 楚翊浑身颤抖的被程子安揽进了怀里,但是此时此刻她却再生不出半分的旖旎心思。牙关咬得死紧,楚翊无法想象失去太子之后自己会怎样,更无法想象失去皇帝和储君之后这个国家会怎样? 前一世她是老皇帝亲自册封的储君,他曾用心培养过她,也曾为她的登基做好了所有的铺垫。所以在老皇帝驾崩之后,楚翊可以平稳的登基称帝,然而如今太子健在,她尚未及笄,甚至不曾入朝听政!哪怕楚国曾有女帝的先例,她想要登基称帝恐怕也多有人不服,甚至有人会说她名不正言不顺。 赵王的叛乱刚才平复,诸王因为老皇帝的动作蠢蠢欲动,宫中更是波谲云诡,而她甚至还缺了那份儿名正言顺。这一世走到今天,乍然间失去了太子的庇护,竟是比之曾经更艰难了许多! 楚翊将脸埋在了程子安的怀里,一瞬间竟有些逃避的不想面对。 程子安能感觉到楚翊的身子渐渐颤抖得不那么厉害了,但她拽着自己衣襟的手却似乎越来越紧。然后猛然间,拽着她衣襟的手松开了,楚翊从她怀里退了出来。 楚翊通红的眼睛里带上了些许的泪光,她回头,冲着火光冲天的龙腾殿看了一眼——周围的侍卫和宫人们仍旧在徒劳的提水救火,除了不断的提水泼水,他们似乎已经找不到其他事可以做了,但是龙腾殿的火势却不曾有丝毫减缓,隐约间已经能看见寝殿结构的木架了。 心中再不存奢望,楚翊乱没形象的抬起手摸了一把泪,转身就向外走,步伐意外的坚定。 程子安不知道楚翊这会儿离开是要去哪里,但她却不敢在这个时候离开楚翊丝毫,生怕一个不留神她就步了太子和老皇帝的后尘,于是忙不迭的抬步追了上去。 因着之前的那场叛乱和龙腾殿走水,整个皇宫似乎都空寂了下来。宫人们都被困在了后宫约束,侍卫们大多去了龙腾殿救火,程子安跟着楚翊走了一路,竟是没遇见几个人,直到两人来到了宫门口。 龙腾殿走水,整个皇宫都乱了,可是即便宫里再乱,宫门处的守卫却是丝毫不敢懈怠的。 楚翊到的时候,便见着宫门依旧守卫森严井然有序,只是守卫和城楼上都还残留着几个时辰前那场战事的痕迹。 值守在宫门的将军见着楚翊来了,忙从城楼上跑了下来,行了个军礼:“末将参见殿下!” 楚翊没有废话,开口问道:“龙肃营的人还在吗?” 值守将军回道:“还在,战场还未完全清理完毕,他们还在宫门外。” 楚翊于是道:“开宫门!” 值守将军一愣,然后毫不迟疑的严肃道:“太子殿下有令,非他手谕,今日不可开启宫门!” 听到太子,楚翊的眼睛又红了,可在外人面前她不愿再次失态。她咬了咬牙,说不出“太子已遇难”的话来,干脆越过了那值守将军,“蹭蹭蹭”跑上了城楼。 城楼上看着远比城楼下要凌乱,虽然尸体早已经处理完毕,但烽火硝烟的痕迹仍旧清晰可见,遍地的血迹也还未曾清理,那血腥味儿浓重得让人忍不住掩鼻。 楚翊对于这些看也没看,径自走到了城楼上最显眼,也是最容易看清宫门外情景的位置。她看了一眼城楼下还在忙碌的龙肃营将士,开口喊道:“秦明可在?” 秦明是龙肃营统领,掌管京城三万龙肃营精锐,很是受老皇帝和太子的信任器重。 今日赵王叛乱,这场仗都打到宫门口来了,自然不是小事。秦明亲自领军前来,这会儿战事虽然已经结束了,赵王也束手就擒,他却没敢先走,闻言忙出来道:“末将在此。” 楚翊突然摸出块玉质虎符来,抬手举到身前就冲他道:“今日诸王叛乱,本宫命你率领龙肃营,将京中所有藩王的府邸封禁,务必看到诸王本人。若有人胆敢反抗,无论身份,格杀勿论!” 谁都没想到龙肃营的虎符会在楚翊手上,就连跟着楚翊来的程子安都忍不住往那虎符上多看了几眼。 城楼下的秦明自然认得楚翊这一身皇女服饰,但听到这样的命令自然也不敢轻易应诺,他只能站在城楼下眼巴巴的看着,却因为距离太远实在辨不清虎符的真假。 值守将军一路跟着楚翊上了城楼,这时候却有些傻眼了。他看了看楚翊手里的虎符,觉得大约不假,便又往城楼下看了一眼,就见着宫门外的秦明脖子都恨不得伸长到城楼上来了,可他有太子殿下的令谕在身,还是不敢轻易打开宫门,便只能让秦明架了叛军攻城的云梯,自己爬上来将虎符看了个清楚。 待到秦明确认了虎符是真的,二话不说便领了命,然后匆匆爬下城楼就领兵走了,丢下一堆收拾到一半的尸体和各种攻城器械。 看着秦明带着兵马走了,楚翊终于稍稍松了口气。她不知道这宫里的刺客内应都是谁埋下的,也不知道刘喜为什么这样不遗余力的要弄死老皇帝,但幕后黑手总归就在那一群野心勃勃的藩王之中。她也不管到底是哪一个,只要将他们都掌握在手中,总会多几分胜算的。 楚翊再城楼上站了一会儿,便又带着程子安离开了。她自然没有怪那尽忠职守的值守将军,只说了一句:“守好宫门,谁来也别开。” 从宫门离开,楚翊一时间也有些无所适从。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往龙腾殿的方向走了——她总有些不敢相信,那个说要为她遮风挡雨的兄长会这样毫无预兆的葬身火海了,没见着太子殿下的尸体,她就不信他真的就这样没了! 程子安默默地跟了楚翊一路,眼看着四周无人,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殿下,龙肃营的虎符怎么会在您这儿?是……太子殿下给您的吗?” 楚翊的黑眸中闪过了一丝黯然,她叹了口气,说道:“不是皇兄,是父皇给我的。” 从当年老皇帝把楚翊从冷宫里接出来就可以看得出,他是个喜欢确保完全的人。楚翊手里龙肃营的虎符是他的一张底牌,谁也不会想到他会将京城的兵力交给自己向来不太待见的女儿手中。而从另一个方面来讲,楚翊拿着这虎符也对他和太子起不了什么威胁,毕竟秦明是忠于他们的,龙肃营更是只管皇城之外,皇宫之中的所有人马都不是楚翊能插手的。 程子安并不笨,恍然间便明白了几分,对于此事也不敢再深问。 第115章 那个陷杀机的皇女 龙腾殿的火烧起来的时候,太子殿下正站在老皇帝的龙塌边上听着许泽、陈太医和太医令探讨病情。他身子不好,这些年也算是久病成医,几人讨论的东西他多少还是能听得懂一些的,然而就是因为听得懂,他的心情才会越发的沉重。 老皇帝中的是一种奇毒,而且并不是他们之前以为的,刘喜临时下的剧毒。老皇帝中的是一种慢性毒,少说也要接连服药七天,这一回毒发却是因为刘喜用药引引发了毒性,而这种毒的毒性是不可逆的,也就是说即便将来许泽有办法解毒,老皇帝的身体也不可能再好起来了。 太子殿下看着床上昏睡的老皇帝,心情沉重得无以复加。然而就在这当口,外间突然吵嚷了起来,有人惊慌的高喊着“走水了”! 初时龙塌边的几人并没有将这句“走水”放在心上,反倒因为宫人侍卫的吵嚷不悦的皱了皱眉——这里是龙腾殿,皇帝的居所自然守卫森严防备完全。不说周围有那么多侍卫守着,这龙腾殿里也是到处都备了水,寻常的火根本烧不起来! 还是太子听出有异,正准备掀开层层帷帐出去看看,便见着李霖一脸惊慌的跑了进来,看见他便喊道:“太子殿下,出事了!寝殿四周被藏了火油,见火就着,火势已经大了……” 李霖的话音一落,寝殿里的太医们顿时就有些慌张,不过因为太子还在,一个个也是勉强定下了心神,只是脸色都有些难看。 太子抿了抿唇,扭头就走到了窗户边上。他抬手准备去推窗户看看情况,谁知指尖刚碰上就被烫得缩了回来。他心头一沉,干脆抬脚一脚把那窗户踹开了。 “轰”的一下,火苗蹿了起来,灼热的气浪瞬间席卷了寝殿。 太子殿下凝眸看了一眼,放眼望去已是一片火海,他便知道从正门窗户之类的地方,已是逃不出去了。只是他不明白,那些刺客究竟是哪里来的本事,竟能瞒过这满宫的侍卫将火油堂而皇之的弄进了龙腾殿里?哪怕刘喜深得信任手眼通天,以他一己之力,这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殿下,怎么办?”眼见着情况不好,有太医忍不住焦急的问道。 “出不去的,火太大!这火油也不是寻常的火油,大火只在几息的时间里便烧了起来,外间的人当时就察觉了,但寝殿里的人一个也没逃出去!”李霖看着窗户外渐渐烧进来的大火,脸色白得吓人,然而火光映照在他脸上,他的神情间却莫名的平静。 随着李霖的话音落下,太医们顿时惊慌了起来。 太子殿下看了李霖一眼,问道:“你怎么知道那火油非同寻常?” 李霖闻言回道:“臣见过!家父隶属工部,臣自幼喜好水利,曾随家中长辈四处游历。这火油本是产自地下,我随长辈游历山水时曾在山间偶然见到过,看着很是寻常,但是遇火就着,水泼不灭!” 随着李霖那句“水泼不灭”落下,寝殿里顿时一片死寂,不少人脸上甚至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太子殿下不为所动,追问道:“这种火油,你是在哪里看到的?” 李霖抿了抿唇,他抬眼看着太子,沉声道:“临州!” 太子殿下闻言眸光一闪,没再多问。 李霖又扭头看了一眼那被太子殿下踹开的窗户,大火已然顺着这个缺口烧了进来,热浪滚滚而来。情势已有些危急,他不再迟疑,问道:“殿下可有什么办法出去?” 从始至终太子都很冷静淡定,甚至还有心情问他火油的事,所有李霖笃定他肯定有脱身之法。 果然,太子垂了垂眸,说道:“龙腾殿里有密道可以离开。” 李霖顿时松了口气,这一口气松下来,他才觉得自己后背上的衣服已经汗湿了一片,也不知是吓得,还是被这滚滚热浪烘烤的。 然而紧接着,太子又道:“这密道历来只有帝王才可知,孤并不知道机关和入口在何处。” 不知道你还能这么淡定?!如果眼前这位不是威仪深重的太子,李霖当即就能破口大骂。不过这当口也顾不得这许多了,有密道总有一份希望,他立刻便冲着寝殿里的太医和侍卫宫人们喊道:“别愣着了,你们是在等死吗?快找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般,随着李霖的话音落下,所有人都开始翻找了起来。墙壁、地砖、摆设,甚至连老皇帝躺着的龙塌都被人翻找了一遍,然而一无所获…… ******************************************************************************** 楚翊本是准备带着程子安回龙腾殿等结果的,但走到半路她又想起了什么,脚步一转便向着冷宫的方向走了过去。 程子安没去过冷宫,也不知道楚翊领着她要去哪儿,只一步不离的跟着她走。 楚翊也是突然想起来,龙腾殿里其实是有密道的!老皇帝前世临终前给过她一份儿皇宫密道地图,皇宫的底下被挖得跟蜘蛛网似得,别说是龙腾殿了,就是东宫里也有几条密道。只是这些密道统统都掌握在了皇帝的手中,除非到了传位的那一刻,否则即便是太子,也不会知道这些密道的存在! 如果太子是一个人被困在了龙腾殿里,楚翊半点儿希望都不会抱,因为太子不会知道那里有密道,就算他猜到了,也不可能找得出机关来。然而龙腾殿着火时,寝殿里还有满殿的太医和中毒昏迷的老皇帝在,那么只要太医们有办法让老皇帝清醒过来,他们便有可能借由密道逃生! 楚翊的眸子里重新燃起了希望,脚步匆匆的就往冷宫赶——龙腾殿里最方便的那条密道就通往冷宫,只是她不喜欢冷宫那个地方,所有走过一次之后便再也没踏足过那条密道。 心头怀着希望,楚翊步子迈得很快,一阵风似得走在前面,也不管今日有些力竭的程子安是否跟得上。直到她突然听到程子安喊了一声“殿下小心”,随即被人扑倒在了地上。 “哚”的一声闷响,一支箭斜斜的插在了楚翊身前不远处的青石地板上。 楚翊瞳孔一缩,还来不及感觉恐惧,便被程子安一把拉了起来,然后拽着她就开跑——楚翊身边的侍卫全留在龙腾殿救火了,此时此刻她身边除了程子安再没旁人可以依靠,而程子安不说早些时候曾经力竭,如今更是手无寸铁,压根无法抵御那暗处的冷箭。 接连几枝冷箭射来,程子安拉着楚翊埋头狂奔,后脑勺却似长了眼睛一般,总是能带着楚翊及时的躲开那些冷箭。 眼看着两人就要跑出射程了,暗处终于有四五个刺客提着刀剑跳了出来。 程子安眸光一凝,拦手将楚翊护在了身后。 反派死于话多,所以这些刺客们二话不说就挥刀向两人砍来。程子安一手牵着楚翊,左躲右闪,最后拼着身上再添一道刀伤,终是夺了把刀过来。 长刀在手,程子安身上的气势陡然一变。她依旧小心的护着楚翊,挥刀迎敌时却是气势凌厉。只一个人,便将对面那四五个刺客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但也仅仅如此,对方配合默契,她一时之间也无法找到突破口,更无法带着楚翊脱身离开。 正当情况陷入僵局,一只冷箭再次从后方射了过来。 那冷箭不是冲着程子安去的,她从来不是这些刺客刺杀的目标,但她不能看着楚翊出事! 箭矢破空的声音迅速袭来,然而程子安却被面前那几个刺客纠缠住了,身边各个方位更是被那些刺客封锁,别说挥刀防卫了,便是想将楚翊推开暂避也没有可能! 千钧一发之际,程子安抬手就将楚翊揽在了怀里,硬生生用后背接下了那一箭。 箭矢入肉,程子安闷哼了一声,口中也涌出了些许腥甜。她咬牙将那口血又给咽了回去,一双暖棕色的眸子却是从未有过的凌厉凶狠,她不再留力,用以伤换伤的法子接连砍伤了三个刺客,终于带着楚翊冲出了刺客的包围,然后拉着人继续夺命狂奔。 程子安跑得很快,楚翊咬紧牙关死命的跟着——她没有程子安挥刀迎敌的本事,她只能尽量不给程子安拖后腿,虽然程子安因为她已经添了不少伤,但她不能让她把命也舍在这儿。 两人终于跑出了那藏在暗处的弓箭手的射程范围,程子安拉着楚翊狂奔,如果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追近,就会冷不丁的回头挥上两刀。她一沾即走,倒是没有再次被围困下来。 就这样,两人一路狼狈的跑到了冷宫外面。 冷宫里的人多是被幽禁的,所以冷宫之外常年都有侍卫值守,但是今天宫门外出现叛乱,将冷宫外值守的御林军也给抽调了个七七八八。两人千辛万苦的跑到了冷宫外,却无奈的发现这里只有两个御林军被留着守门。 “有刺客!”楚翊还是喊了一句。 那两个御林军也看见了追杀而来的刺客,他们倒是悍不畏死的冲了上去,楚翊却依然没有看到希望。她扭头看看程子安,便发现对方因为失血过多,眼中的神采都有些涣散。 然而即便如此,程子安还是一推楚翊道:“殿下,你先去冷宫里找地方躲起来。” 第116章 那个遇转机的皇女 楚翊在冷宫里生活了十二年,还成天日游神似得在冷宫的各处晃悠,哪怕她不喜欢这个地方,但对这里的熟悉却是刻入骨子里的。只要她能有时间去寻藏身之处,那么这些刺客即便再如何厉害,也休想再把她从冷宫里翻出来! 程子安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她将楚翊往冷宫的方向一推之后,便准备挥刀迎敌,和那两个御林军一起替楚翊拖延时间。 然而一路上配合万分的楚翊却在这时候拉住了程子安的衣袖,死活不肯松手:“你和我一起进去,我能尽快找到他们都搜不到的藏身之处!” 程子安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便又扭头去看那两个御林军。宫中的御林军虽然个个都算得上精锐,但和这些训练有素的刺客比起来,单人的作战能力还是差了许多,再加上人数的差距,即便这两个御林军拼尽了全力,也不过是勉强将人拦下了,这只几息的功夫里,两人的身上便都挂了彩。 别说是程子安,就算是楚翊也看出他们支撑不了多久了。 程子安有些着急,她受伤之后失血过多,已没有了初时的战力。若是有这两个御林军相助,大约还能拦下这些刺客,但如果这两个人先折了,她便是拼上性命,恐怕能够爬也拦不了多久。 “殿下听话,你进去找地方藏起来,我为你断后!”程子安说完这话便再不耽搁,即便楚翊仍旧死死的拽着她的衣袖不放,她也干脆利落的挥刀将那一截衣袖割断了,然后头也不回的冲了上去。 “子安!”楚翊瞪大了眼睛,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很快,程子安便和那两个御林军汇合了,三人配合着牵制刺客,一时半会儿倒也将人全都拦了下来,算是为楚翊争取时间。可惜的是楚翊并不珍惜这个机会,她并没有趁机跑进冷宫找地方躲起来,反而在程子安再次冲杀上去的时候红了眼,左顾右盼之后,干脆捡了块石头跟着冲了上去。 眼角的余光瞥见楚翊非但没走,反倒举着块石头就追了上来,程子安差点儿气吐血。他们三人在这里舍生忘死的拼杀,为的不过是楚翊的安危,谁知这位殿下明明有机会逃进冷宫躲避,却硬生生的冲上来硬碰硬,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程子安第一次如此气恼楚翊的任性,可除了大吼一声“回去”之外,她有能做什么呢? “吱呀”一声沉闷的声响,冷宫的大门突然间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程子安和两个御林军正和刺客拼杀,自然无暇他顾,楚翊还没有冲到近前,倒是有时间回头看了一眼。她一眼看去,便是喜出望外,那从冷宫里开门出来的,正是一队御林军,哪怕他们一个个看上去都狼狈非常,但这毫无疑问是一队有力的援军! “有刺客!”楚翊指着远处正和程子安并两名御林军战至一处的刺客喊道。 这队御林军开门出来前显然已经听到外面的动静了,这时候毫不迟疑的便抽刀冲了上去。 宫中值守的御林军、羽林卫和太子卫率都是军队建制,他们个人的武勇或许比不上这些刺客,但配合起来的作战能力却远不是区区几个刺客能比的。再加上人数的突然逆转,那几个刺客只是被程子安他们缠住了一时半刻,便被御林军们围了个结实,再也逃不了了。 眼看着战局翻转,楚翊终于长长的松了口气,她手里的石头还没有扔下,便想跑去程子安身边。谁知刚迈出两步,便被人从后面拉住了:“阿翊,你受伤了?!” 急切中仍旧带着些许温和的声音,是楚翊最熟悉不过的。她猛然回头,便见着太子殿下正站在她的身后,微蹙着眉头打量她。他的身上带着烟火的气息,杏黄色的衣袍有些褶皱,也不若往日的一尘不染,可即便如此,在他的身上也看不出任何的狼狈,只那微蹙的眉显露出了些许的焦急。 见楚翊傻愣愣的看着自己并不回话,太子殿下又问了一回:“阿翊,你可是受伤了?” 楚翊随着太子打量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便见着自己的衣服上不知何时已经染上了一片血迹。她嘴唇微颤,眼中也冒出了些许泪光,看着太子先喊了一声“皇兄”,然后才回道:“我遇上刺客了,是子安她为了救我受了伤,这些血……这些血都是她的……” 话音落下,兄妹俩都将目光移向了前方的人群。 程子安身上有多处刀伤,背上还插着一只羽箭,拉着楚翊这一路跑来也不知流了多少血。眼下有了御林军控制局势,她也不逞强,很快便从战局里退了出来。她以刀撑地站了一会儿,失血后的晕眩感却是越来越严重,终究有些撑不住的盘腿坐在了地上。 跟着太子一起逃出生天的李霖和褚京墨见状已经第一时间跑了过去。褚京墨还背着她的药箱,于是第一时间就拿出了伤药替程子安止血,李霖想要帮忙,却是被嫌弃了。跟随而来的十二接过了褚京墨递来的绷带,先帮程子安将伤口裹了几层。 楚翊见着褚京墨替程子安止血,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放松了些许。她腿一抬,便想跟着过去,结果却是再次被太子拉住了。她回头,有些不明所以:“皇兄?” 太子的眉头依然蹙起,神色间也带上了几分凝重:“别管这些了,父皇有些不好。” 楚翊闻言微愣,随即明白过来,太子这句不好,恐怕便是老皇帝时间不多了。虽然她对于这个父亲并没有太多的感情,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怎么回事?” 太子拉着楚翊就往冷宫里走,随他出来的那些侍卫和宫人们退开了一条路。他一边走,一边沉声回道:“父皇的毒不好解,我们被困在龙腾殿里没了法子,也只能向昏迷的父皇求助。太医们没办法让父皇清醒过来,最后还是褚医官身边那个小丫头下针把父皇唤醒的。不过许大夫说之前压制的毒性已经压不住了,那几针也伤了根本,恐怕……无力回天!” 十二是刺客,她所学的并非医道,将老皇帝唤醒用的恐怕还是刑讯之类的手段,根本不会顾及是不是伤身。当时所有人都被困在了龙腾殿的大火里,老皇帝不醒就是大家一起死,所以十二出手了,太医们即便看出了不妥,为着自己的性命计较也没人阻止,甚至告知太子此事也是在事后。 太子是愤怒的,也是伤心的,哪怕他的面上看着还算平静,但楚翊依然感觉到了他拉着自己的手上力道极大,几乎已经忘了顾忌自己这个妹妹。 楚翊紧抿着唇也没有提醒她,两人就这样穿过人群进了冷宫。就在冷宫的大门后面,老皇帝瘫在一张破旧的躺椅上,他的脸色灰败得厉害,原本威严有神的目光也黯淡了下来。即便楚翊不懂医术,也看得出他这是油尽灯枯之兆。 “父皇。”楚翊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 老皇帝黯淡的眸子微转,看了看她后,问道:“可有受伤?外面的情形怎么样了?”他神智尚且清醒,说话也是条理分明,只是声音虚弱得厉害,站得远一些几乎就要听不见了。 听到老皇帝先问她的情况,然后才问外间局势,楚翊莫名的有些难过。她没有再看老皇帝灰败的脸,低头回道:“儿臣无事,外面暂时还算平静。宫里的御林军和羽林卫大多都在龙腾殿里救火,有刺客在暗处见机行刺,不过宫外儿臣已经派了秦明,让他将诸王的府邸围住了。” 老皇帝轻轻点了点头,也没问楚翊为什么会在这当口出现在冷宫。或许在他想来,楚翊只是在遇刺之后慌不择路的奔逃,本能的就往最熟悉的冷宫来了,遇上他们也是巧合。 楚翊见老皇帝没多问,却是偷偷地松了口气。她之前突然想起冷宫密道的事,一时间也没有深思熟虑就带着程子安过来了,此刻见着老皇帝和太子她才突然想起,自己本不该知道这里是密道出口的。若是她不小心表示出了知道这秘密,说不得就得引起老皇帝的猜忌。 幸而,老皇帝没问。 他似乎精神不济,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又说道:“昭儿,派人去传召丞相和六部尚书进宫。” 显然,老皇帝知道自己时间不多,是要准备宣召重臣,留下遗命传位了。 没有不想做皇帝的太子,但此刻太子听了这话却是眼眶微红,一时间竟没有动作。直到老皇帝抬眼看他,他才低声应了句“是”,然后匆匆转身离开。 太子一走,这冷宫里就更安静了,哪怕老皇帝身边还守了一圈儿太医,这时候也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们为了活命,让十二下了狠手,虽然最终救得太子和老皇帝脱困,但要追究起来,也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他们敢这么做,赌的就是老皇帝时日无多,而太子又向来仁厚。 这样的安静让人心生不安,楚翊还担心程子安的伤势,偶尔抬头看看老皇帝的脸色,更多的时候却是忍不住扭头往冷宫外面看。只可惜挡着的人太多,她无论如何也看不到外面的情形。 就在这时,老皇帝突然叹息般的开了口:“你到底,还是看上了程家的那小子吧?” 第117章 那个山陵崩的皇女 “你到底,还是看上了程家的那小子吧?”老皇帝的声音并不大,底气依旧不足,若是站得远些或许根本就听不到,但此刻这话音却仿佛一道惊雷在楚翊耳边炸响。 下意识的,楚翊抬头去看老皇帝,却见他神色淡淡,根本看不出喜怒。 老皇帝不喜欢程家,连带着对程子安也没什么好感,楚翊一直都知道。若是寻常,她一定会找借口矢口否认,但眼下这情景,欺骗的话她一时间竟是无法说出口来。 楚翊沉默着,不敢回答也不想欺骗,但这样的态度其实也代表着默认。 所幸老皇帝也只是多看了她几眼,见她不答也没有继续追问,大约此刻的他也没有心力纠缠许多。不一会儿功夫,太子回来了,对老皇帝说道:“外间的刺客已经拿下,儿臣也已派人出宫宣召各位大臣,父皇是否起驾回宫?” 太子回来之后老皇帝便再没看楚翊一眼,闻言也只是中气不足的说了声“回吧”。于是侍立在一旁的宫人们连忙抬起了这把刚在冷宫里找到的破旧躺椅,抬着老皇帝便踏出了冷宫的大门。 门外那几个追杀楚翊而来的刺客果然已经被拿下,除了两个被当场斩杀,竟还留了三个活口被御林军们押着跪倒在地。不用说,这些人也是要被带去严刑拷问的,就算问不出幕后主使,也得问出这皇宫里究竟还藏着多少刺客! 跟随出来的楚翊却不在乎他们,随意扫了一眼这些差点置她于死地的刺客一眼,便将目光移向了一旁的程子安。却见此时褚京墨和十二已经将她身上的伤口处理得七七八八了,浑身都缠着绷带。只有背上那处箭伤还未处理,只是简单的将长长的箭矢折断,却是因为此地并不是拔箭的地方。 楚翊看着程子安的目光中满满的都是担忧,却碍于老皇帝在场,不好主动凑上前去查看。 太子一眼就看出了楚翊的心思,不过他本身也对于程子安舍命护着楚翊也很满意,所以便主动走了上去,吩咐道:“刺客先押下去,容后再审,你们受伤的也先回去疗伤吧。” 后来一拥而上的御林军们自然没受什么伤,这话却是对程子安和那两个在冷宫值守的御林军说的。三人谢过恩后领命而去,褚京墨回头看了一眼,见着太子和楚翊都冲她点头,便也没说什么,拎着药箱带着十二就扶着程子安一起走了。 楚翊看着程子安离开的背影松了口气,却更心疼。一两个时辰之前,她还在汤池里让程子安今后再战场上小心,不要受伤。结果这才过去多久,对方便因为要护着自己,弄得浑身是伤,体无完肤! “走吧。”太子拍了拍楚翊的肩膀,并没有多说什么,神色间是掩不住的沉重。 楚翊收回了视线,默默地点了点头后就跟太子一起,随着老皇帝的御驾从新往龙腾殿的方向而去。 ****************************************************************************** 龙腾殿的大火还没有扑灭,就像李霖说的那样,这里堆积的火油水泼不灭。而今唯一的办法也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这大火将寝殿烧成一片废墟,直到无物可燃,这火才能自行灭去。 随着老皇帝和太子归来,原本还有些惶惶然的御林军、羽林卫和太子卫率瞬间找到了主心骨,再不复之前的慌乱。太子一声令下,诸人便回到了原本的岗位,该值守的值守,该巡逻的巡逻,皇宫之中很快又恢复了火起前的井然有序。 老皇帝的寝殿被烧毁了,所幸里面已经没人了,玉玺之类的国之重器也不曾放在这里,眼下只要在龙腾殿里再找一间宫室暂时安置了老皇帝便好。 太子找了一处距离寝殿稍远的宫室将老皇帝安置了下来,然后又命随行的太医们再诊,可惜一切注定都是徒劳——一行人从冷宫走到龙腾殿,所用不过半个时辰,但老皇帝的状态却是越来越差了,不仅看着越发的虚弱,脸上甚至出现了将死之人才有的死气。 在场诸人即便不懂医术的,看着老皇帝那泛着青黑的脸和发紫的唇,也都知道他时候不多了。太医们商议了一番,最后也只能用银针和药吊着老皇帝的命,让他多活一刻是一刻,至少也要等到那些被宣召的大臣们进宫,亲耳听到老皇帝传位的旨意。 好在今日宫门外的事情闹得挺大,各家也都听到了风声,之后楚翊更是下令将所有藩王的府邸封禁,闹得京城了一时间风声鹤唳。京中的世家没有哪家是傻的,所以即便休沐也早早的换好了朝服等着,宫中的人一来宣召,便都匆匆的进宫了。 因着龙肃营的人都被楚翊派去封禁藩王府邸了,宫门口那大堆的尸体还没有处理完,这些大臣们刚走到宫门口便先被骇了一跳。所幸进宫之后除了遇见的人少了些外,看着倒也没什么差错,众人这才暗自放下心来,有半道上偶然遇见的,还凑在一处讨论今日被宣召所为何事。 今日被派去各府宣召的宫人一个个的口风都很严,无论用什么手段都是一个字不说。众人心里泛着嘀咕进了宫,直到见到龙腾殿那被烧成废墟的寝殿,又见到中毒垂危的老皇帝,这才一个个骇然失色。 如老皇帝所吩咐的那般,太子只将丞相和六部尚书宣召了来。见着人都到齐了,太医们上前,将扎在老皇帝身上吊命的银针取下,闭目养神的老皇帝这才睁开眼睛虚弱的说道:“诸位爱卿想必也看明白了,朕身中剧毒,时日无多了。” 帝王的心思向来深不可测,这是老皇帝第一次如此直白的说话,可他这话却没人敢接。 随着太医们将吊命的银针取下,老皇帝能很明显的感觉到生命的流逝,他知道自己时候不多了,所以根本不废话,继续道:“今日之祸起自诸王,赵王起兵叛乱,魏王行刺纵火,皆不可赦!”说完这句话,他喘了好一会儿,又道:“太子楚昭人品贵重,深肖朕躬,今传位于他……” 老皇帝的声音越说越小,但最为要紧的话众人却都是听见了。 太子原本侍立在老皇帝的身边,眼眶泛着微红,却因为这殿中诸位大臣的存在而一直隐忍。直到这时候感觉到老皇帝越来越虚弱,他喉头滚动一番,终于忍不住跪倒在了老皇帝的榻边,抬手握着他枯瘦的手喊了声:“父皇!” 老皇帝原本已经渐渐黯淡下去的眸子又亮了一下,他抬眼看着这个自己最为宠爱的儿子,心里有些骄傲,但更多的却是不放心。深紫色的唇动了动,似是想要再叮嘱几句,却是连一个字也挤不出来了,只是被太子握着的手却是猛然间加大了力道,拽得太子都觉得手上生疼。 “父皇!”太子又喊了一声,声音中带着些许哽咽。 “父皇。”楚翊跟着跪在了床榻边上,心头也不怎么好受,却实在比不得太子的伤心欲绝。她用力眨了眨眼睛,硬生生的挤出了些眼泪来,哪怕老皇帝根本没有扭头看过她一眼。 宫室中的人都跟着跪下了,口中呼喊着“陛下”,声音中满满的都是悲戚。但无论真心假意,老皇帝都已经听不见了,他的眼神渐渐地涣散,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远,意识也渐渐地模糊不清,那只枯瘦的手即便仍旧被太子紧紧地抓在手中,却已经失了先时的力道。 太子最先察觉了,他抬头,清俊的脸上已是染上了泪痕。似是不相信般,竟伸手去推了推老皇帝的胳膊,喊道:“父皇,父皇,你醒醒啊……” 老皇帝再无动静,只被太子推的身子微微摇晃。 太医令见状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上前小心翼翼的摸了摸老皇帝的脉,接着又探了探鼻息。过了半晌,他才宣布道:“陛下,驾崩了!” 太子愣在了原地,原本还流着的泪都不再流了,怔愣得仿佛失了心神,一下子竟是瘫坐在了地上。 楚翊也没想到老皇帝真就这样死了,哪怕她早看出老皇帝的情况不好,可她还是有些不信,这人没病没灾的,竟突然间就这样没了?!在前世,老皇帝拖着病体,明明一副随时都要驾鹤西去的模样,却也拖到了十月,这一回竟是在三月就…… 两个皇嗣都愣在了原地,还是被宣召进宫的大臣们更先反应了过来。张丞相最先站了出来,他对这太子行了个大礼,说道:“陛下驾崩,还请太子登基,主持大局!” 太子茫然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向来精明干练的人这时候竟仿佛没有听明白一般。 楚翊到底不比太子伤心,先回了神,忙过去将太子从地上搀扶了起来,说道:“皇兄快些回神,父皇的身后事还需你主持大局,还有宫外那些藩王……” 听了楚翊的话,太子的眼中突然变得凌厉了起来。他和老皇帝是有心要处置藩王的,却从未想过要斩尽杀绝,谁知一时心软竟是换来了这般惨重的代价! 早知道,早知道就不该拖延,当初就该那些太妃和藩王全都斩草除根! 第118章 那个发高烧的少年 老皇帝驾崩得太过突然,不说楚翊和太子,便是那满朝文武接到消息时也是尽皆愕然,不敢置信——就在前一日的早晨,老皇帝还高坐在宣政殿上听朝论政,满身威仪。如今只是过了一个休沐日而已,人竟已不在了?! 带着些不可置信,群臣换了朝服,又在朝服外罩了一层白衣,匆匆赶往皇宫。 早在赵王谋反的当口,京城便已经戒严了,之后有楚翊下令封禁藩王后,这京中更是一派的风声鹤唳,就连京郊大营的兵马都抽调了一部分进京。而此刻明明是下午正该热闹的时候,群臣的马车行进在京城的街道上却仍旧是一派寂静,静得他们心头都在发颤。 很快,接到消息的大臣们都到了皇宫,同之前的丞相和六部尚书一般,先是被宫门口那成片的叛军尸体骇了一跳。等到他们在宫门口汇集,然后一同踏进宫门之后,便又发现宫中的守卫被往日早朝进宫时严密了一倍不止! 御林军羽林卫甲胄鲜明的在宫中各处值守巡逻,刀剑甚至都不曾入鞘,一个个目光炯炯有神的盯着他们。众大臣后背上便都冒出了一层冷汗,看这架势他们就明白,只要谁敢在这敏感的时刻稍有异动,必定就得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于是一个两个都摆出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连眼神儿都不敢往周围乱瞟一下。 皇帝驾崩,新皇即位的当口从来都是最敏感,再加上刚才发生了一场叛乱,老皇帝死得也蹊跷,哪怕所有人心中都有疑虑,这个时候也不敢表露出半分。 幸而,一路上并没有发生什么纰漏,众臣在宫人的引领下来到了龙腾殿。 除了丞相和六部尚书之外,这里的大臣大多是没来过老皇帝的寝宫的,饶是如此,见着那片刚被大火烧尽的废墟也不由得一惊。不过引路的宫人并没有半分停留,所有他们也就从那片废墟便匆匆而过,再之后到了一间宫室之中,他们见到驾崩的老皇帝和一身白衣的太子。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在战场上时,太子殿下意气风发,在火海中时,太子殿下临危不乱,可是在面对驾崩的老皇帝后,他却突然间憔悴了下来,脸色苍白得仿佛两年前犹自病重。 该来的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众臣叩拜过大行皇帝遗体之后,张丞相便站出来再次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先帝遗旨,着太子继位,臣请太子殿下先行登基!” 早在老皇帝刚驾崩时,张丞相便已经说过这话了,不过那时太子尚且悲戚失神,根本没有回应。如今趁着群臣皆至,便一心要将太子尽快推上皇位,他们可没忘记先帝临终时说的那些话——那些野心勃勃的藩王可都还在京城里待着呢,谁知拖延之后会不会再生什么变故? 太子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他神色悲戚的辞了。 群臣反应过来,楚昭这太子做了二十年,也没人觉得太子继位有什么差错,尽皆跪下再请。 按照规矩三请三辞之后,太子楚昭便在老皇帝灵前答应登基继位。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尚服局自然不可能事先准备好新皇的龙袍朝服。新皇也不在意,就穿着那一身素白的丧服接受了众臣的朝拜,算是完成了简单的仪式,确立了身份。 之后新皇下令治丧,一月后再行登基大典。 楚翊和所有人一样跪拜在地,她抬头,看着满身威仪的兄长,心头一时间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来。倒不是嫉妒或者其他,只是担忧,深深的担忧,看着原本康健的老皇帝到底没能活过延平二十七年,她突然担心楚昭也熬不过去,哪怕如今早过了他前世薨逝的年月。 ******************************************************************************* 先帝突然驾崩,留下的事情实在不少,新皇即便满心悲戚,但留给他亲自守灵的时间却实在没有多少。先不论寻常该处置的那些事情,大理寺的大牢里还关押着今日领兵谋逆的赵王,御林军那里还羁押着追杀楚翊的刺客,京城之中诸王的府邸还被龙肃营的人封着…… 一桩桩一件件,只是想想就足够让人头痛。 先帝只有两个皇嗣,如今也顾不得楚翊女子的身份了,新皇没有时间跪在灵前替先帝守灵,楚翊便一身素白的跪在了先帝的灵前。至于后宫方面,却轮不到她去管了。 这一跪,就跪了一整天,待到天色黑尽,哪怕是跪在柔软的蒲团上,楚翊也早酸麻了腿脚,动一动都是针扎似得疼。不过疼归疼,这一日的折腾也让她十足的疲累,再加上常年作息规律,她终究还是没能抗过睡意,在灵堂上跪着睡着了。 等到楚昭有时间来守灵时,便见着楚翊瘫在地上人事不省的模样。 他今日经历了太多,又痛失至亲,哪怕是坐到了这世间最高的位置也高兴不起来。冷不丁见到楚翊“昏倒”在灵堂前,当即吓得脸色都变了,冲上去抱起楚翊摇晃了几下,见唤不醒人之后便慌忙的让人招来了太医! 太医院的太医们今天过得可谓是惊险无比,无论是先帝中毒、身陷火海还是最后的先帝驾崩,每一件事都足够他们提心吊胆了。好不容易熬到了天黑,还没担心一朝天子一朝臣,就又被新皇招来给皇女诊治,一诊脉却发现对方只是睡着了……一个个战战兢兢的同时,也是惊疑不定。 且不论那边楚昭如何的惊慌,太医们如何的无措,另一边的黑喵却是准时的醒了过来。 今天经历的事情太多,黑喵醒来的时候猫眼中还透着几分茫然。她撑着四肢站起身子将四周打量了一番,才恍然想起自己这是没撑住睡着了,又变成了猫。只是今日她不是在程子安的香香软软的大床上醒来的,而是在一旁的硬邦邦椅子上! 对了,程子安今日伤势不轻,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今天事情太多,一件赶着一件,到了后来楚翊的心神便都被老皇帝驾崩的事情占据了。乃至后来太子登基,为先帝守灵,思虑藩王之事,却是直到后来在灵前困倦的睡去,她也忘记去想程子安如何了。如今又回到了程子安的卧房,想起了这事儿,楚翊的心里顿时有些愧疚。 黑喵站在椅子上张望了一番,却没看见褚京墨和十二的踪影,倒是隐约见着床上躺着个人。想来今天程子安伤得不轻,哪怕这宫里出了天大的事情,她也无力去掺和了。 从椅子上跳了下来,黑喵快步奔到了床边,正想纵身跳上去看看,却突然想起程子安那一身伤,唯恐一个不小心跳到人身上去,再把她那身伤口弄崩了。 黑喵小心翼翼的抬起爪子扒在床沿往上看,却只见到了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不过目测过距离之后,她还是小心的跳上了床,然后更小心的绕过了被子下的身体,从程子安的头上绕到了大床的内侧。 程子安闭目沉睡着,或者也可以说程子安闭目昏睡着。平日里向来警醒的人,此刻紧闭了眼无知无觉,哪怕小黑从她头上跃过,也不曾让她睁开眼睛。 黑喵看着昏睡的人,心头疼得有些发堵。如果不是她一时冲动往冷宫跑,那些刺客也不会找到机会下手,程子安更不会为了救她而弄得满身是伤,即便昏睡着,眉眼间也看不见一丝放松。 “喵——”少年,你是不是很疼啊?下一次,下一次我再也不让你犯险了…… 黑喵软软的叫了一声,带着些许的愧疚。床上的人依旧无知无觉的躺着,好看的眉头微微蹙着,即便昏睡中也不曾放松些许。直到黑喵拿小脑袋在她头上轻轻地蹭了蹭,她似乎有所察觉,眉心稍稍放松了些许。 不过楚翊并没有因为程子安放松了眉心而跟着放松下来,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刚刚在程子安脸上蹭那几下,总觉得对方身上的温度有些偏高,似正在发热。 猫的体温和人是不一样的,但楚翊以猫身在程子安身边待了两年,一人一猫夜夜都睡在一处,这温度的变化楚翊自然能够清晰的感知。察觉不妥之后她忙抬起毛茸茸的白□□爪在程子安的额头上探了探,果然温度有些偏高,至于到底高多少,她却有些拿不准。 这年头,得个风寒,一时不慎都有可能丧命,更何况程子安这是受伤之后的发热。 黑喵顿时就急了,她想去找人帮忙,却不知褚京墨和十二跑去了什么地方,至于同在栖云轩里的李霖却偏偏又是个不知道程子安身份的男人,她也不敢冒着暴露程子安身份的危险轻易去叫。 焦躁的在床上来回转了几圈,黑喵终于再次绕过程子安跳下了床。 在屋子里找了一圈儿,黑喵很好运的找到了一盆冷水,那是之前褚京墨和十二替程子安处理伤口后换了没来得及用的,而在水盆旁还搭着一张拧干的布巾。她抬起猫爪试了试,冷冰冰的,用来给程子安敷额头却是正好不过。 黑喵欢喜的伸出两只小爪子捧起了那条布巾,然后悲催的发现捧着布巾的自己根本没办法拿两条腿一路走回去,然后还能再次跳上床! 没奈何,只好一边嫌弃,一边下嘴叼住了那布巾,转身匆匆往床上跑去。 第119章 那个心很大的少年 楚翊再一次体会到了猫身的不便。她费尽心思的找来了布巾给程子安敷额,可等到把布巾叼到了床上才发现,程子安因为后背中了箭,褚京墨她们安置她的时候是让她趴着的,脸也俯侧着,她那布巾根本搭不上去! 黑喵看了看费劲弄来的布巾,又看了看程子安苍白中透着些许不正常红晕的脸颊,纠结了一小会儿之后,试探着用两只猫爪捧着布巾搭在了对方的额头上。结果自然没什么悬念,她的猫爪一移开,那布巾就跟着掉到了枕头上。 试过几次也无解,眼看着程子安的脸色越发的不对,之前稍稍松开的眉心也再次紧蹙,而褚京墨和十二这两个本该留在此处照顾伤患的人依旧无影无踪。没奈何,黑喵只好一只爪子按在了程子安的额头上,强行将那布巾固定住了。 保持着一脚“踩在”程子安额头上的姿势将近一炷香的时间,黑喵松开了爪子,布巾落下。她伸出另一只爪子探了探,之前贴在程子安额头上的那一面已经温热,于是她把布巾翻了个面儿,换了只爪子继续“踩住”。 如此两次过后,整条布巾的温度都变得温热了起来,除了潮湿之外全然起不到降温的作用了。 楚翊没照顾过人,自己却也生过病。她知道布巾热了之后便没用了,该放到水盆里让冷水把布巾重新浸湿降温,然后拧干了趁着那冰凉的温度再继续敷额。 没多想,黑喵就叼着布巾再次回到了水盆边上,然后毫不犹豫的把那温热的布巾仍旧了水里,顺便再伸出爪子在水里搅动了几回,直到布巾被冷水浸透了,才又给捞了起来。 只是这一回又出了问题,小小的猫爪根本拧不了布巾,折腾半晌,她自己弄了一身水,费了不知多少力气,那布巾依旧湿哒哒的在滴水。 “喵——”褚京墨你跑哪儿去了?再不回来子安少年就要烧傻了!!! 黑喵愤恨的叫了几声,奈何平日里唯一和她有些交流的人此刻正躺在床上人事不省,还正等着人照顾。烦躁无奈却更丢不下手,黑喵挣扎无果,只好叼着那湿哒哒的毛巾又跑回了床上——她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如果把枕头被褥什么的弄湿了,就只能等着褚京墨她们回来换了,谁叫那两人在这当口跑了个无影无踪呢?! 真要说起来其实还是楚翊冤枉了褚京墨,她的离开不是没有缘由的。作为常驻麟趾殿的女医官,皇女的身体状况一直都是她着手在照看调理,眼下楚翊突然间“昏迷不醒”,楚昭召了太医也诊不出个所以然来,可不得把她这个专属医官叫去? 至于十二,她这两年却是从来都和褚京墨形影不离,所以褚京墨被新皇宣召后她就自觉的跟去了。至于程子安如何,那又关她什么事呢? 不去说褚京墨那边被楚翊“昏迷不醒”的状况弄得不明所以,这边黑喵却已然是焦头烂额了。 小黑叼着湿哒哒的布巾跑回了床上,沿途留下了一串儿水迹。自然,她跳上床的时候这布巾也没停下滴水,于是在她习惯性的按照原路线返回大床内侧时,那水珠便是落在了程子安的头上。 昏迷中的人似有所觉,好看的眉头微微动了动。 黑喵没有察觉,只想趁着这布巾还凉,赶紧给人敷上。于是湿哒哒的布巾“啪”的一声被扔在了程子安的额头上,然后一只猫爪及时的按在了上面,防止布巾掉落。 这一回布巾没有上次的干爽,有细小的水流顺着程子安的脸颊落在了枕头上,很快便浸染了一片深色的湿痕,连带着程子安的鬓发也被那布巾上的冷水浸湿。而原本便有些被惊醒的人,此刻紧闭的眼皮下,眼珠转动得也更厉害了,似乎正挣扎着想要清醒过来。 黑喵一脚踩在布巾上,索性不去看自己这么做带来的麻烦。正自百无聊赖,无意间的一低头一瞥眼,却正对上了一双暖棕色的眸子…… “喵——”无意义的猫叫声有些凄厉,配合着黑喵向后一蹦三尺高的动作,尽显惊吓。 布巾上水分十足,并没有因为黑喵的离开而掉落,依旧顽固的贴在程子安的额头上。 程子安从被子里伸出手来,似是不小心牵动了伤口,她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轻轻的将额上的布巾取下。她瞥眼看了看手里的布巾,又看了看炸着毛,明显受了惊吓的黑喵,不禁用虚弱的语气疑惑的喊了声:“小黑?” 金色的猫眼里瞳孔已经缩成了一条直线,黑喵并没有因为程子安的呼唤而放松下来,反倒全身紧绷,黑色的猫毛炸开显得整只猫都大了一圈儿——怎么办?怎么办?子安少年居然醒了?!她都看见了吧?她看见了我要怎么解释一只猫还会给人敷额降温啊?她会不会把我当妖怪捆起来烧了啊?! 黑喵的小心脏在这一刻饱受惊吓,而程子安此刻却虚弱得没有精力去想更多。她蹙了蹙眉,手上那湿哒哒的布巾也让她有些不喜,连带着昏昏沉沉的脑袋也似添了股刺痛,就好像着凉之后头疼。她抬手,正想将手里的布巾扔出去,却猛然间听到一声猫叫。 “喵——”别扔啊,你还在发热呢! 顾不得其他,黑喵眼见着自己好不容易弄来的布巾要被程子安扔了,当下便着急的喊了起来。 程子安目光微转,便见着小黑盯着那布巾一副着急的模样。她眨了眨眼睛,昏昏沉沉的脑袋里也来不及思考什么,随手便将那布巾又递到了黑喵面前:“小黑,你要这个?” 人性化的翻了个白眼,黑喵也看出了程子安此刻正迷糊着,于是上前两步抬起雪白的小爪子拍了拍程子安的手,又冲着她头上指了指。 程子安今日伤得不轻,再加上一路奔逃失血过多,这会儿虽是被折腾醒了,却仍旧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她脑子里有些混沌,见着黑喵的动作便下意识的说道:“给我的?” 黑喵蹲下身子,端坐在了程子安的枕头旁,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 程子安拿着那湿哒哒的布巾,冰凉的触感随着与之接触的手一直传到了身上。她正是失血过多浑身发冷的时候,拿着那布巾久了便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随即渐渐清醒了过来。 随着思维的渐渐回归,身体的状态也渐渐地传递到了大脑——她失血过多浑身发冷,那冷似乎冷到了骨子里,可除了骨子里的冷,她的身上却又像是在发热,这热还困在身体里散发不出,那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让人难受至极。 程子安也是生过病发过热的人,她很快便反应过来,自己这是伤后发热了。 受伤之后的发热比起风寒的发热更加可怕,因为人受伤了会更虚弱,这发热对于伤者来说简直就是雪上加霜,一个处置不好可能就会要了小命。 程子安知道自己的状况不大好,她也没有试图去寻褚京墨,以她的耳力,在醒来之后很轻易的判断出这屋子里没有其他人。她感觉到了脸上犹有水迹,瞥眼间也看见了枕头上的湿痕,再加上手里那条湿哒哒的布巾,一个念头已经呼之欲出了…… “小黑,这是……你弄来的?”哪怕已经猜到了,程子安依旧有些不可置信,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飘,总觉得不是小黑成精了,就是自己还在做梦! 暖棕色的眸子里已经退去了初醒时的迷茫,重新变得清明了起来。黑喵本能的感觉不好,也坐不住了,下意识的就退到了墙边。等到程子安将话问出口后,黑喵金色的猫眼便是左顾右盼,就是不去看程子安,更不回应什么。 小黑心虚的样子程子安已是看得多了,只一眼她就已经得出了答案…… 黑喵听得动人话,爱吃醋,脾气傲娇什么的,都还可以用通人性来勉强解释。可是如果这只猫还会照顾人,给发烧的病人敷额什么的,这显然就不正常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年轻人谁没看过几本神异鬼怪的话本?先贤的话更阻止不了他们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程子安抿着唇,心头倒是没生出害怕之类的情绪,毕竟眼前这只刚还在费心照顾受伤的自己呢。于是迟疑了一下,她看着黑喵小心问道:“小黑,你是……猫妖?” 黑喵的毛又炸了起来,金色的猫眼盯着程子安看了许久,却没有从这双温柔的暖棕色眸子里看出丝毫的恶意或者恐惧,于是提起的心稍稍放下。她沉默了一下,“喵”的叫了一声,但这声猫叫却是没有意义的,她只是想知道程子安会如何猜测? 程子安一如既往的听不懂小黑的叫声,不过这一回她将黑喵当成了猫妖,总觉得对方肯定不是单纯的叫一声,应当是想表达什么的。她凝眸沉思了片刻,却终究猜不到对方想要表达什么。 不过不回应好像有些不好?程子安纠结了一会儿,又抬头看了看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的黑喵,最终如往日一般问道:“小黑,你饿了吗?” “喵——”混蛋,你把朕当饭桶了吗?! 第120章 那个撞柱子的小黑 “喵——”混蛋,你把朕当饭桶了吗?! 被当成“饭桶”的小黑很是不满,可是在她不满的叫声落下的同时,一阵熟悉的腹鸣声在这安静的房间里突兀的响起…… 如果不是有满脸的猫毛遮挡,黑喵的脸上肯定已经是一片通红了。可正是有这一脸的猫毛,她索性就当自己没脸了,当即一本正经的“喵”了一声:少年,你饿了吗?肚子叫这么响! 所幸程子安也听不懂,否则定是哭笑不得。 身边突然间有了一只猫妖是什么感受?程子安的感受是没有感受! 这只猫已经陪了她两年多了,即便有些与众不同,她也早已经习惯了,更何况小黑除了有些傲娇,偶尔冲她发发小脾气之外,根本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她不像话本里写的那样,倾尽所有来报恩,也没有像民间传闻中那样,吸人精气祸害一方,她看上去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只猫而已。 程子安的精神依旧不太好,她自己动手把布巾拧干了敷在额头,又不愿就这么昏昏沉沉的再睡过去——现在她身边没有人照顾,哪怕有一只通人性的“猫妖”在,这猫妖也是只连布巾都拧不干的坑货,她真怕她再弄张湿哒哒的帕子来随便扔她脸上,别回头发热解决了,再给她添个头疼的毛病。 用力的眨了眨眼睛让自己清醒一些,程子安看着面前这只“没用的猫妖”,忍不住问道:“小黑,你为什么连布巾也拧不干?你们猫妖都这么……”没用吗? 黑喵当即听出了程子安的未尽之意,气得恨不得上去挠她两爪子。不过想到程子安是为了救自己受的伤,而且她此刻全身都盖在被褥下,只有一张好看的俊脸露在外面,她也实在下不去爪子,便只好瞪了她一眼,然后转过身用屁股对着程子安,表示自己正在生气。 小黑每次生气又没办法的时候,总是选择背对着人不搭理她。程子安看着这熟悉的姿势一时间有些好笑,不过目光瞥见黑喵的尾巴,突然间又来了兴趣。她将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突然抓住了那条毛茸茸,看上去很是粗壮的尾巴。可惜那粗壮只是假象,尾巴上的猫毛比较长而已。 “老人们都说猫有九条命,越厉害的猫妖尾巴越多,每条尾巴都代表一条命!小黑,你只有一条啊?”程子安的手在黑喵的尾巴上抚过,光滑柔软,手感极佳。 “喵——”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谁是猫妖了?你才是猫妖,你全家都是猫妖! 尾巴这部位对黑喵来说很敏感,被程子安突然一把抓住的时候,她浑身一颤,继而下意识的就想挥爪子去挠。幸而反应得快,及时收手,程子安也不曾用力伤了她,只是那修长的手从尾巴根部一路抚到了尾巴尖儿,于她而言滋味儿却是不可言说的,最后也只能不满的叫嚣两句了。 小黑依旧生龙活虎爱炸毛,程子安看得好笑,心里便更没把“猫妖”的事情当做一回事了。她眨了眨困乏的眼睛,突然间想到什么,说道:“小黑,你会说人话吗?” 黑喵翻了个白眼,没有理她,心里默默吐槽:我每天都说人话,你每天也都听着,可你知道那是我说的吗? “不会吗?”程子安这样猜测,又道:“不会也好,免得你哪天突然开口吓着别人。” 对着一只猫,程子安自说自话了好一阵。她平时话并不多,哪怕面对楚翊,也从来都是李霖说的更多,她只默默的在一旁听着,偶尔说上那么几句。今天会说这么多,也是因为她精神不济又不愿昏睡过去,强撑着找事做而已。 黑喵先时没有察觉,后来看着程子安总是用力的眨眼才发现她在强撑。 “小黑啊,你们猫妖是怎么修炼的?是不是要吸收日月精华什么?你晚上要修炼,所以总是晚上醒过来,然后白天一直睡觉?”程子安越说越没有边际了。一边说着,她一边将额头上敷着的布巾换了一面,可饶是如此,这布巾也没有先前那么冰了。 黑喵听得满头黑线,她第一次发现冷肃的子安少年居然看过那么多话本,想象力如此丰富!不过看着程子安这副强撑的模样,到底还是心疼更多,心里也默默的埋怨起了褚京墨——这大夫当得真不称职,给人上个药包扎一下就跑得没影儿了,不知道人会发热啊?不知道发热厉害了会烧坏脑子啊? 没错,楚翊觉得,程子安离烧坏脑子估计也不远了! 看到程子安将额头上的布巾换过两回,有过先前经历的黑喵知道这布巾已经热得没法用了,于是默默上前将布巾叼走,泡过水之后又湿哒哒的给弄了回来,留下一地的水迹。 这一次黑喵没有再叼着滴水的布巾上床,她跑到床边后便坐了下来,然后用两只小爪子捧着那布巾冲着床上的程子安“喵”了几声。 程子安费力的侧过了头,只是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就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脑袋里晕眩的感觉越发明显了,眼前也一阵阵的发黑。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看见了床下捧着布巾的黑喵,不禁扯着嘴角虚弱的道了声谢,然后伸手去取那布巾。 布巾浸过冷水之后已经恢复了冰凉,却依旧湿得厉害,需要程子安自己动手去拧。然而平日里提枪练箭的手这会儿却无力得紧,就连那一张小小的布巾都有些拧不动了。 黑喵看得忧心,她扭头看向了屋子的大门,开始思量着要不要去把褚京墨找回来?不过话说回来,她和褚京墨接触得不算很多,而且都是白日里接触,对方身上的气味儿她并不十分熟悉,就算想要放下面子寻味找人估计也找不到,只能先去揽月阁碰碰运气了…… 正想着,突然听到有什么落地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并不重。黑喵扭头一看,却是程子安正拧着的布巾掉到了地上,卧房的地面虽然不脏,可落地之后显然也不能再捡回去直接敷头上了。不过这已然不是重点,重点是程子安本来拧布巾的手此刻正无力的垂在了床边。 “喵——”少年,你怎么了?! 黑喵吓了一跳,急切的上前几步,然后抬起小爪子就去拍程子安的手。 程子安的手冰凉,也不知是被那冰冷的布巾弄的,还是她失血之后手脚发凉。不过无论是哪一种,都足够让黑喵忧心了,尤其是在她拍了半天,程子安却一点儿回应也不给之后。 纵身一跃跳到了床上,黑喵改拍程子安的脸颊。可无论她怎样折腾,程子安也没有给出半点儿回应,如果不是探到她鼻间还有热气呼出,她几乎以为她就这样死去了…… 就在下午,原本康健的老皇帝在她面前被毒死了,他死去时手无力垂下的那一幕深深的印在了楚翊的脑海中。看着面前突然昏迷无知无觉的程子安,楚翊心头的惊慌无以言表。 楚翊不会医术,她不知道程子安之前强撑着有多艰难,也不知道程子安此刻昏迷究竟有多危险。可哪怕这危险只是一分,她也不愿去冒这个险,于是一咬牙,干脆扭头撞到了床柱上…… 闷疼的感觉自头顶传来,小黑终于不负众望的昏迷了。 下一刻,一阵比撞柱子更尖锐的疼痛自手臂传来,楚翊“嗷”的一声弹坐了起来,下意识的就要伸手捂胳膊,却被另一只手及时制止了。 楚翊抬头,泪眼朦胧的看过去,那只制止她的手的主人却是新皇楚昭。她疼的眼泪止都止不住,恨不得那胳膊不是自己的,却不知楚昭为什么制止她,只好喊了一声:“皇兄……” 话音落下,胳膊上有什么东西被抽离了,那尖锐到让人心颤的疼痛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人几乎以为只是错觉。 楚昭收回了阻拦的手,楚翊捂着胳膊回头,便见着褚京墨一脸淡然的收起银针,然后对楚昭道:“臣不负所托,殿下已然清醒。” “……”就算我在灵堂上睡着了,你们也不用下这样的狠手吧?!是不是亲哥?是不是亲下属啊? 楚翊心头不满,愤愤的抬起头来,却见着楚昭一脸的如释重负。他抬手,将楚翊揽进了怀里紧紧抱着:“阿翊,你别再出事了,皇兄受不了……” 原本愤愤不平的心瞬间就软了下来,顾不得男女大防,楚翊抬手回抱楚昭:“皇兄放心,我没事的,只是……只是有点嗜睡的小毛病,睡着之后就不容易叫醒……” 何止不容易叫醒,那根本就是叫不醒! 太医院的人用尽了各种法子也没能把楚翊弄醒,楚昭甚至担心她是不是也不小心遭了暗算,中了什么奇毒?也幸亏褚京墨运气不错,一针扎下去,没过一会儿功夫就把楚翊给“疼醒了”。 楚昭毕竟做过多年储君,心志不可谓不坚定,今日只是被诸多变故打击之后有一瞬间的软弱。楚翊安抚了两句,他便也收拾好了心情,松开楚翊吩咐道:“你今日也折腾了一天了,就先好好休息一夜吧,灵堂那边别管了,我去守着。” 楚翊看看一旁的褚京墨,暂时没有拒绝,只是叮嘱了一旁的太医注意照看好新皇的身体。 等到楚昭带人离开了,楚翊一回头就抓住了褚京墨的胳膊,厉声道:“你怎么在这里?子安那里没人照顾要出事的,赶紧回去!” 第121章 那个找小黑的皇女 楚翊向来很在乎程子安,是以她一醒来看见褚京墨就把人打发走并不奇怪,就连褚京墨本人也没有多想,只问了一句:“殿下当真无事?” 之前那阵尖锐的疼痛只是因为被褚京墨扎了穴位而已,随着银针取下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于是楚翊摆摆手,又催促了一遍:“我没事,胳膊不疼了,你快回去栖云轩。” 见着楚翊那毫不在意的模样,褚京墨便知道,殿下应该是知道她那一睡不醒的毛病的,而且并不在意。她之前也诊过楚翊的脉,没有任何异象,只是睡不醒罢了,于是也不纠结着想要立刻弄个明白,答应一声之后,便提着药箱带着十二离开了。 先帝的灵堂就设在龙腾殿里,楚翊昏迷之后被就近抬到了一处侧殿。虽然楚昭放了话让她好好休息,不必再守灵,但她也没有理由在这当口跟着褚京墨回麟趾殿,甚至连让褚京墨看过程子安之后传个信来报平安也不合适。 刚清醒过来的楚翊显然是睡不着的,而另一边的黑喵这会儿撞晕了,估计也很难醒来。于是在目送了褚京墨和十二离开之后,楚翊还是掀开被子下了床,然后再次踏进了灵堂。 楚昭端端正正的跪在灵堂正中,脊背挺直的看着前方先帝的梓宫,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翊在门边站了一小会儿,便也走了进去,陪着楚昭在他身边跪了下来。 “阿翊,你怎的来了?你身子不好,该好好休息的。”察觉到了楚翊的到来,新皇收回目光看想了楚翊,随即有些不赞同的蹙起了眉头。 楚翊也侧过头来看他,先时因为心里有事不曾注意,此刻接着灵堂上的火光映照,她却是看清了对方脸上的苍白。她也蹙起了眉头,脸上的不赞同与楚昭如出一辙:“身子不好,该好好休息的是皇兄!许大夫说过,你的身子需要静养,今天忙了一天,你脸上的血色都褪了!” 皇帝的身体状况事关国体,不可轻易窥探。楚翊却是毫不掩饰的说出了这翻话,而楚昭听了也没有怪罪的意思,反倒是微微别开了目光,似有些躲闪:“阿翊多虑了,该费心处理的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只是守灵而已,算不得疲累。” 楚翊其实也知道,以新皇和先帝的深厚感情而言,今晚他是必然不会离开灵堂的。可是看着楚昭再次苍白下去的脸色,她的心中总有种无法言说的忧虑和不安。 兄妹俩谁也没能说动谁,于是都放弃了劝说的打算,灵堂里一时间又恢复了之前的寂静。 楚翊在心里担心了一会儿程子安,思虑着等天亮就打发人回去看看。晃神之后抬眼一看,却发现楚昭又盯着先帝的梓宫发了起呆,他面上虽然平静,楚翊却不觉得他心里也能这般平静。 不想楚昭独自伤心,楚翊便找了个话头来说:“皇兄,我下午派人围了诸王的府邸,如今父皇驾崩了,按理说他们都该进宫来跪拜之后再回府斋戒的,这事儿也拖不得了。你查清楚刺客的谁派的,下毒和放火的又是什么人了吗?” 听到楚翊的问话,新皇果然收回了心神,认真回道:“阿翊不必担心,我已经下令解禁了大部分藩王府邸,他们明日便会入宫来跪拜先帝。” 对此,楚翊倒是没什么意外,先帝和新皇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要将藩王们连根拔除。不说大部分藩王其实还算安分,有些人的爵位更是从立朝之初便被分封,然后一直世袭至今。他们虽然安分,但背后的力量已经不容小觑,便是一国之君,轻易也不愿去动。 王府被解禁的约莫便是这一部分藩王,至于先帝的那些叔伯兄弟们,这会儿估计还没能被放出来。尤其是那些王叔,他们在这场风波变故之中,只怕没有几个能脱得开干系! 楚翊心里有数,却不想在此时冷场,于是又找了些话题来与楚昭说。楚昭虽然心情不佳,对于楚翊却也是有问必答,兄妹俩一来一往的说着,时间便也不那么难熬了。 渐渐地,一夜过去,远方的天际泛出了一抹鱼肚白。 ******************************************************************************* 晨光微熹,有金色的朝阳渐渐地洒入灵堂之中,将原本有些阴森的地方照得一片明亮。 一夜没睡,楚翊的脸上难得现出了几分疲惫,但与她的疲惫相比,一旁的楚昭脸色更是难看。那苍白的脸色让楚翊看得心惊,仿佛一夕之间,身前这人又回到了两人初见时的病弱。 “皇兄,天亮了。”楚翊小心的说了一句。 楚昭点点头,抬眸看了一眼被朝阳笼罩的灵堂,声音微哑的说道:“一会儿诸王就要进宫了,阿翊你也不必在这里守着,回去休息吧。” 楚翊想起程子安,迟疑了一下,说道:“趁着人还没来,皇兄也稍事休息吧。我先回去洗漱一番,一会儿便过来。” 皇帝驾崩,嗣皇帝守灵是必须的,不过也少有像楚昭这样一跪一整夜,片刻不曾休息的。对于公主来说就更不必了,大多只是来灵前跪拜哭灵过后,就回去后宫里斋戒,守灵也轮不上她们。 楚翊已经在灵前守了一夜,楚昭并不打算让她继续。不过听了楚翊的话后,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只是略一犹豫,便点了点头道:“也好,丧仪之事还是交给礼部,你稍后随我见见诸王。” 楚翊闻言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什么,只道:“皇兄还是召太医来请个平安脉吧,近来事多,少不得要操劳。你身子原本不好,让太医们帮着调理一番……” 楚昭摆了摆手,没答应也没拒绝。 于是楚翊也不好再言,撑起身子便要告退,只是跪了一夜,她的腿早就酸麻不已,这一站起来腿软不说,头还晕了一下,也幸亏楚昭眼疾手快的帮着扶了一把,才没让她一头栽倒在灵前。 “阿翊也让褚医官请个脉吧。”楚昭如是说,或许想起昨夜对方昏睡不醒的事,眉宇间还带着两分忧虑。 楚翊讪讪的答应了一句,终究微瘸着腿告退离开了。 昨日先帝驾崩之后楚翊便一直留在龙腾殿里不曾出来,今日走在这皇宫之中便发现除了人人摘冠缨服素缟,宫中的守卫也加强了一些以外,一切已经恢复如常。 楚昭的能力楚翊从不怀疑,不过见到短短半日他便将这一切处置妥当,便更是心悦诚服。 一路相安无事,楚翊回到麟趾殿后还来不及洗漱收拾,第一件事便是召见了褚京墨。 褚京墨和十二此刻还在栖云轩里,因此楚翊一召见,她很快便拎着药箱来了。楚翊刚在宫人的伺候下换了一身衣服,顾不得尚未洗漱便将人召进了寝殿。 自然,召见褚京墨的名义还是让她诊脉,只是这边褚京墨刚拿出脉枕,那边楚翊便已经开口问道:“京墨,子安那里可还好?” 褚京墨拿着脉枕的手微不可查的一顿,随即淡淡道:“尚可,只是失血过多,昏睡而已。” 胡说!子安少年昨晚明明发热了!你回去那么晚,她会不会烧傻了啊?! 楚翊在心里默默的反驳,面上却只能淡定的将手腕放到了脉枕上任由褚京墨诊脉,不敢多说一句——昨晚那般的场景,她事后想想都觉得不忍直视,可以想见褚京墨和十二回到栖云轩后该是何等的惊讶,偏这人还是个心细如发的,她真怕自己一个说漏嘴,让对方猜到些什么。 寝殿里恢复了安静,褚京墨默默地诊了一会儿脉之后,便收回手道:“殿下身子康健,并没有什么不妥,只是略有些疲累,心火也有些旺盛罢了,开副凝神静气的汤药喝了便好。” 楚翊最讨厌喝药,寻常都是让褚京墨给弄成药膳方子的。不过她这会儿心里还担心着程子安和自己猫身的状况,倒是难得没有纠结,胡乱的点了点头道:“那你便先开方子吧,我去洗漱一番,一会儿去看了子安还要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自己要去看程子安时,楚翊发现褚京墨多看了她一眼。不过她也没有多想,很快转回内室,任由宫人们服侍着洗漱去了。 片刻之后,洗漱完重新精神起来的楚翊走了出来,褚京墨也已经将方子写好交给了一旁的宫人,楚翊瞥了一眼宫人手里的方子,不置可否的撇了撇嘴,然后扬了扬下巴道:“走吧。”说完率先迈开步子踏出了寝殿大门。 栖云轩距离寝殿很近,两人一前一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程子安的卧房外。楚翊毫无避讳的推开门,抬脚就走了进去。 一踏进房门,楚翊便见着十二抬了把椅子坐在程子安床边守着。她一眼扫过那把椅子,想起自己昨晚醒来时正是被放在了椅子上,只不知现在她那昏迷的猫身又被移到了哪里? 这样想着,楚翊的目光便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儿,却意外的没有看见那个黑色的身影。她不禁皱起了眉,正想再找找看,便听到褚京墨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殿下在找什么?” 第122章 那个灵堂前的皇女 褚京墨问出这句话时,其实并没有别的意思,之时单纯的好奇楚翊一进屋子就四下张望的行为罢了。虽然她早就察觉到了程子安身边的那只猫有些古怪,殿下今日的表现也有些反常,但是作为一个正常人来说,是根本不可能将二者联系在一起的。 然而褚京墨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听在楚翊的耳中却又不是那么回事了,或许是因为心虚,她总觉得对方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于是回头看去时,目光也变得凌厉了起来。 褚京墨被这凌厉的目光看得一怔,随即淡定的开口问道:“殿下缘何这般看着臣,可是臣有什么地方不妥?”她目光澄澈,不似作伪。 “并无。”楚翊深深的看了褚京墨一眼,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至于小黑去哪儿了,她自然也不好开口询问,只能暂时将此事放到一边,先迈步走到床边去看那尚且昏迷不醒的程子安。 先帝驾崩,事务繁多,楚翊也没有时间守在程子安身边等她醒来,就连过来看她也只是借了梳洗的借口回宫,然后抽空过来看上一眼罢了。但此刻楚翊来到了程子安的床边,第一眼却并不是看那个昏迷不醒的人,而是将目光投注在了她枕边的黑色身影身上。 没错,之前没能找到的小黑正毫无知觉的趴在大床的内侧,也不知褚京墨和十二怎么想的,之前明明都将她从床上移到了椅子上,这会儿竟又将她放到了床上。 楚翊目光微瞥,发现十二已经不在床边的椅子上坐着了。她本是刺客出身,动作再轻便没有了,竟是在楚翊毫无所觉的时候从她身边离开,又凑到了褚京墨身旁。 这般的身手让楚翊暗自有些心惊,不过这刺客都已经在褚京墨身边待了两年了,她私下里也有些防备,倒是不太放在心上。索性趁着十二离开,她将目光一移,大大方方的落在了黑喵身上。 昨晚见着程子安昏迷,她孤注一掷的拿脑袋撞了床柱,立时便晕了过去,事后想起来还有些担忧,就怕一个用力过度就把自己撞了个脑浆迸裂!毕竟她也不知道猫的头盖骨结实不结实? 所幸,那样的惨剧并没有发生,否则黑喵肯定已经命陨多时,尸身也早不在这里了。只是楚翊一眼看过,还是不自觉的皱了皱眉——昨晚那一撞实在算不得轻,黑喵虽然没能将自己撞个脑浆迸裂,却也生生的在那头顶上撞出了偌大的一个鼓包,看着有些滑稽,却也能看见想见会有多疼。 楚翊暗自呲了呲牙,一点也不想再睡过去变成了猫,然后去受这罪。 褚京墨信步走了过来,对楚翊道:“阿捷当时避过了要害,她的伤势除了失血过多之外不算严重,休养个三五天便能下床了。只是之后最好再调理一番,免得对身体有所亏损。” 听到褚京墨的话,楚翊立时回神,也将目光放在了程子安的身上。她早被重新安置妥当了,依然是趴伏着的姿势,只是将脸偏向了外侧,让人轻易就能看见她明显苍白下来的脸。 楚翊看得有些心疼,想起之前对方发热的事情,便下意识的伸手去探了探程子安的额头。不过之前有褚京墨及时回来处置,她的高烧自然早已经褪下了,入手只觉得一片温润,再没有烫手的感觉。 楚翊松了口气,正想说些什么,一扭头便又见到了褚京墨若有所思的模样。她不想去赌褚京墨的想象力,于是掩饰般的多解释了一句:“我曾听闻受伤之后容易发热,是以一试。不过京墨医术高明,却是我多虑了。”解释完又提了正事:“对了,子安的伤若是需要什么药材调理,你尽管去库房取,若是麟趾殿的库房没有的就与我说,我去找皇兄要。” 褚京墨点头应下了,在心里一盘算,便道:“库房中的药材充足,阿捷的伤势只是寻常,并不需要多珍贵或者多稀罕的药材,那些已是足够了。” 对于楚翊这般身份尊贵养尊处优的人来说,程子安那一身的伤简直可怕至极。但于褚京墨这般的医者而言,这伤半点不棘手,也确实算不得严重。再加上程子安将来总是要上战场的,受伤对于将来的她而言,或许会变成家常便饭。 念及此,楚翊看着程子安的目光有些复杂,第一次产生了将人困在自己身边,不让她去边关大放异彩的念头。但终究,这样的想法还是被她压回了心底,因为程子安不是她,她不可能一辈子留在京城碌碌无为,只靠着皇女或者将来驸马的身份过日子。 楚翊在程子安的病床前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早间的阳光柔柔的洒进了屋里,宣示着时候已经不早了,她不能继续逗留下去。只是临走前,她还是问了褚京墨一句:“子安什么时候能醒?” 褚京墨回道:“最早今晚,最迟明日,阿捷便会醒来。” ******************************************************************************* 诸王来得比楚翊预料得更快一些。等她从麟趾殿匆匆赶回龙腾殿时,远远的便已经能听见灵堂里一片哭嚎之声,声势比起昨日后宫嫔妃们来哭灵时还要大上许多。 真心假意,假意真心,先帝驾崩,除了楚昭之外,这满宫满朝,又有几个人是真为他哭嚎呢?即便是楚翊自己,除了些微的难过,也算不上如何的伤心,就连昨晚守灵跪了一夜,于楚翊而言,也不过是陪着楚昭罢了。先帝在她心中的位置,实在比不得新皇。 来到灵堂外,楚翊的脚步只是微顿,便是迈步走了进去。 满堂的人都跪着,一个比一个哭得伤心的模样,就连楚翊踏进灵堂也没人注意到。 楚翊略略扫了一眼,她那几个王叔都没有来,而这些宗室藩王就算她前世也没见过几回,凭背影自然认不出几个人来。她也不去打扰这些人哭灵,径自在门边洗地坐下,不显眼也不凑上前去,只等这一场哭灵结束再去楚昭身边。 然而诸王这一哭就是许久,楚翊看见有人的手帕都换过好几条了,礼部负责丧仪的官员终于宣告哭灵结束。从楚翊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不少人都偷偷松了口气。 哭灵结束,诸王便要拜见新皇。楚翊随着众人一起站起身来,正准备向灵前的楚昭走去,突然便听到这一众藩王中有人高声说道:“太子殿下,本王有一事不明,还请你解惑。” 这话音一落,众人便是一怔,礼部的官员当即便道:“陛下已于昨日在先帝灵前登基,敢问是哪家王爷,竟敢口出不逊,以下犯上?!” 有胆小不愿惹事的藩王当即缩了缩脖子,左右四顾想找出刚才混在人群中说话的人。 那说话的人倒也不避讳,双手一抬,排开众人便是站了出来。 楚翊站在后方倒是没看清楚他的脸,只觉得身形有些熟悉,对面的楚昭却是目光一厉,冷笑道:“朕还当你逃回了临州,却不想你竟能躲过宫中侍卫,混进了皇宫!”他说完当即喝到:“御林军何在?还不将魏王拿下!” 随着楚昭话音落下,一队御林军当即涌入了灵堂。 楚翊也没想到魏王居然会来,惊诧的退后两步,给御林军让开了路。 而另一边,魏王也是有苦自知。他昨日没在府中,因此没被软禁,后来听到风声之后他是想逃走的,只要回到封地临州,他有兵权有私兵,便不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可惜龙肃营和城门的反应都太快,他根本来不及逃走。后来宫中便传出了先帝驾崩,遗命中还提到他指使行刺的事。 魏王有野心,但此番宫中诸事确实与他没什么干系。他逃不出京城,更知道等楚昭腾出手来他也躲不掉搜查,加之京城中稍有异心的兵马几乎都被赵王带走,折损在了宫门外,拖延下去终究难逃一死。无可奈何之下,他索性便孤注一掷的进了宫,要与楚昭当面对质。 “且慢!”魏王一声历喝阻止了要来拿他的御林军,倒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架势:“本王乃是御封的亲王,你们凭何无故缉拿?!” 都不用楚昭开口,今日同样在灵堂的礼部尚书当即便道:“先帝遗言,魏王行刺纵火!你罪犯谋逆,应当连诛九族,陛下缘何不能下令将你拿下?!” 这些魏王其实已经知道了,但他还是冷笑道:“本王行的端做得正,根本不曾做过这等事!你说先帝遗言,本王与在场的诸位却都不曾听到,焉知不是你信口胡言?!”说完他看了眼楚昭,又冷笑道:“先帝身子本是康健,宫中防卫也向来森严,尤其是这龙腾殿更是针扎不进,好端端的又如何会被行刺纵火?以本王看,就连赵王‘谋反’之事都尚且不可定论,说不得就替某些人做了替罪羊了!” 诸王之中没有几个傻子,听魏王这么一说,便都明白他所指何意,也不由得看了楚昭一眼。但这话虽然听着尚有几分道理,但细思一番却又得全部被推翻了。 先帝只有楚昭这一个儿子,而且他对于储君向来满意,好端端的,楚昭又凭什么做出这等弑父杀君之事?他只需要安安分分的等着,皇位与他而言不过唾手可得。 楚昭静静地看着魏王,就好像在看死人一般,脸上眼中,只剩冷笑。 楚翊却是若有所思的瞥了魏王一样,只觉得他今日这番话颇似狗急跳墙。 第123章 那个当肉垫的皇女 要说魏王今日混进宫来指责楚昭是狗急跳墙不算错,却也不尽然。 他既舍得暴露自己在宫中安插多年的暗桩,也要在这一天跟随诸王一同入宫不是没有道理的。先帝驾崩前就已经有对藩王下手的征兆,先帝驾崩之后新皇要做的第一件时又是对着自己的王叔下手,所谓兔死狐悲,无论先帝是否留了遗言,在场的诸王心中只怕都得埋下一个疙瘩。 魏王今日孤身一人入宫,看似将自己置于了危险的境地,岂不知有这一屋子藩王在场,就算楚昭想要对他下手,也不得不顾忌一二。否则只凭着他那一声厉喝,又哪里会有御林军买账? 果然,诸王虽然没有轻信魏王的话,却也不曾将他推出来,只是保持着之前的状态,让他站在了人群之中,隐隐的似有保护之意,又或者说是想让他将该说的话都说完。 楚昭也看出了这一点,脸上的冷笑渐渐收敛,只是心中的怒火却因为这些藩王的举动而越发的高涨。好在他还有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当即只是冷然的看着魏王道:“王叔倒是伶牙俐齿,这一身颠倒黑白的本事,恐怕当世也没几个人能及得上了。” 魏王的话根本不必反驳,因为压根就没几个人信。楚昭这太子做得太久也做得太好,别说满朝文武尽皆信服,便是这些宗室藩王也挑不出他的错来。 显然,魏王也明白这些,更何况他手中无权,又名不正言不顺,只凭这三寸不烂之舌也不可能将皇位说到自己身上来。他今日进宫说到底,只是为了脱罪,因着不曾做过所以他自觉问心无愧,只是想逼迫楚昭拿出自己行刺的证据来,只要拿不出,那便是他们在假传先帝遗言,自己无辜做了替罪羊不说,还能将皇帝削藩的意图暴露在所有的藩王眼中! 至于伪造证据什么的,不说时间上不一定来得及,魏王深心里也不曾相信楚昭会做出这等事来,所有他听了楚昭的话依旧理直气壮:“本王没有做过的事自然不会承认,尔等却一心将此等行刺谋逆的重罪加诸于本王身上,可见居心叵测,必有图谋!” 魏王的坦然和理直气壮都不是装出来的,楚翊和楚昭都看得出来,兄妹俩隔着诸王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惊疑。 不过无论如何楚昭也不打算放过魏王了,他微微侧头吩咐人去将李霖找来,然后以比魏王更加理直气壮的姿态说道:“先帝中毒身亡,下毒的人却是先帝的心腹,龙腾殿的大总管刘喜。朕不知他缘何下手,也无法知道,因为今早他已在大理寺的大牢之中,重重守卫之下突然毒发身亡了。不过想来诸位进宫时已经看见龙腾殿被烧毁的寝殿了,魏王下毒行刺之事朕暂时的确没有证据,然龙腾殿纵火之事却是与魏王脱不了干系。” 魏王见着楚昭那胸有成竹的模样心头也是一跳,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强做镇定:“本王不知太子何意,但本王敢说此事与我无关!”却是打死也不先松口承认楚昭新君的身份。 楚昭并不将魏王的无礼放在心上,甚至在推测出他或许真不是害死先帝的幕后黑手之后,心头对他的愤恨都已经消去了许多,只淡淡的陈述事实:“昨日龙腾殿起火时朕亦在寝殿之中,亲眼见着大火突然而起,而且水泼不灭。工部尚书之子李霖亦被困在火海之中,他见多识广,认出那是因为寝殿周围被提前布置了一种特殊的火油。而这种火油的产地,却是在临州……” 听到龙腾殿里居然被人布置了火油,在场诸人无不骇然,包括魏王的脸色都是一变。但等到楚昭说完,他的脸色便更加难看了起来,只咬牙嘴硬道:“口说无凭,此时只是黄口小儿的一面之词罢了,缘何可以凭此定本王的罪?!还有那什么火油,本王根本就不知道,也没见过!” 魏王倒是真不知自己的封地里还有这样厉害的东西,否则早被他弄来用上了,哪里会沦落到今日反被其所累。 楚昭不再理会他,左右犯了罪的人也没有几个会老老实实的就认罪,魏王承不承认从来不是重点,重点是在场的诸王是不是认同——他心头虽已着恼,但到底刚登临大宝根基不稳,此刻也着实不愿对上这一班藩王,否则一个闹不好就得内乱,楚国也得因此元气大伤。 没多大一会儿功夫,李霖便来了。他来时便已向宣召他的宫人打听过情况,因此见着这一屋子的藩王也没有意外和拘谨,只是从容不迫的行了个礼,然后在楚昭的示意下将那火油的事情又讲了一遍,便是连自己是在临州的哪座山上发现的这种火油也交代了个一清二楚。 魏王犹不死心,狡辩道:“本王就藩多年也不知道自己的封地里还要这般要命的东西,但楚国向来地大物博,既然临州可以有,又焉知其他地方没有?!” 李霖摇头,郑重道:“微臣虽年少,但与水利一道犹有所好,加之家学渊源,多年前便随家中长辈游历四方以观察山势水流。他国不敢说,但这楚国的山河微臣几乎已经走遍,却是从未在第二个地方发现这种火油。”他顿了顿,又加了句:“此物乃临州特产!” 一个李霖当然算不得什么,可他的话却让诸王默默地移开了步子,将魏王彻底的隔离出了圈子。 一瞬间,魏王的脸色变得犹如死灰,楚昭只是略微摆了摆手,便有御林军上前将他押下了。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过来,自己今日进宫根本就是送羊入虎口,可怜他之前还以为犹有转机。 ****************************************************************************** 魏王被押送到了大理寺的牢房之中,与赵王一墙之隔,算是在这大牢里做了邻居。 这两个难兄难弟凑在一处会说些什么楚翊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不过眼看着前世带头叛乱的齐、赵、魏三王统统倒了霉,她心里也不是不快慰的。 只是这一瞬间的开心过后,更多的却是忧虑。 楚翊深觉赵王和魏王的倒台都太过诡异了,无论是赵王突然起兵夺宫门,还是临州的火油出现在龙腾殿里遭人纵火,都显得毫无预兆,突兀得让人防不胜防。而其中只要一个环节出错,无论是赵王出其不意夺下了宫门还是龙腾殿里没有可以逃离的密道,对于楚昭和她来说,便都是灭顶之灾! 叹了口气,楚翊真不知是前世她过得太悠哉,还是今生添了这许多变故。不过以如今情势来看,说是巧合她是半点不信,这层层迷雾之中,必然还有一个幕后黑手推动一切…… “殿下为何叹气?”虚弱沙哑的声音突兀的在耳边响起,惊得楚翊立时回了神。 昨晚守了一夜灵,今日楚昭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让楚翊继续在灵堂里跪着了,在诸王告退之后便将她赶回了麟趾殿休息。不过楚翊虽然疲惫,但想想黑喵脑门上那个大包,她就一点也不想睡过去变成猫受罪了,有了闲暇索性就跑到程子安这里来守着她。 或许是因为身体底子好,程子安醒得却是比褚京墨预料得更早一些。此刻不过日头西斜,她便已经醒了过来,虽然那双暖棕色的眸子里不甚清明,看着却已经比昨晚要精神许多了。 “子安你醒了?你等等,我让人去寻京墨来。”楚翊说完这话站起身就要走,却不料被人拉住了衣袖。 她回头,便见着程子安抿着唇,有些尴尬的松了手,然后用那沙哑的声音道:“可否劳烦殿下为我倒杯水……” 瞥眼看见程子安干裂的唇,楚翊顿时后悔自己太过粗心,守在病床边还只顾着想那些有的没的,居然把照顾人的正事儿给忘记了!她懊恼的拍了拍头,当即跑到外间的桌上倒了杯茶过来。 楚翊端着茶杯回来的时候,便见着程子安正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她知道程子安满身都是伤口,之前也见识过这人拧个布巾就把自己给拧晕了的事儿,惊得几步奔了过去:“你别动!这满身的伤口再崩裂了怎么办?!” 程子安挣扎坐起的动作一顿,然后又再继续,因为躺着是没法喝水的,而她早已经干渴难耐。 楚翊见她执意要起身,便将茶杯放到了床头的案几上。她顺势坐在了床边,伸手小心的避过了程子安身上的伤口,将人扶起来后果断的揽进了自己怀里靠着——软乎乎的人肉靠垫总比硬邦邦的床栏靠着舒服,也不会轻易将伤口压坏。 将人揽在了怀中环抱着,楚翊甚是满意,略微低头在怀中人身上轻嗅一番,除了浓重的药味儿和隐约的血腥味儿之外,倒也还能闻见那让她十分喜欢的香味儿。 程子安感受到身后那人柔软的身子,却是紧张得身子都绷紧了,也不敢太用力的靠过去,努力挺着腰,没一会儿功夫便出了一脑门的虚汗。 幸而,程子安伤重,楚翊也无心在这种时候调戏她。她伸手,自床头的案几上取了茶杯送到程子安的嘴边,顺口叮嘱了一句:“慢些喝。” 程子安却是真渴了,低下头一口气便将那茶杯中的茶水喝了个干净。 末了抿了抿唇,还有些意犹未尽。 第124章 那个试探中的皇女 楚翊一连给程子安倒了三杯茶,喝到第三杯的时候她才显得不那么迫切。等到第三杯茶喝完,楚翊拿着茶杯问了句:“还要吗?” 程子安摇摇头,再开口时声音虽然仍旧虚弱,却没有了之前的沙哑了:“不必了,多谢殿下。” 喝过水,程子安原本干裂的唇重新润泽了起来,虽然略带些失血的苍白,可看在楚翊的眼里还是有着莫名的吸引力。她向来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这时候心头一动,便俯身凑到了程子安面前,将唇轻轻地贴了上去。 两人尚且年少,但这两年朝夕相处,楚翊从来没有放弃过吃豆腐的行为,比如昨日她就把人推进了汤池好好的饱了一回眼福。但两年过去,楚翊每次亲吻都仅限于蜻蜓点水般的一触即离,倒不是她不想更深入些,只是程子安对此还有顾虑和抗拒,而两人的武力值显然不对等。 今日实在机会难得,就连程子安抵在她肩头推拒的手也有些无力,于是楚翊贴上去就不想再松开了。虽然那唇上没有更多滋味,只有淡淡的茶水清香,但那柔软的触感却实在美好得让人流连忘返。 程子安的一双眼睛都瞪大了,暖棕色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诧异。她抬手推拒着楚翊,可是力道却小得可以忽略不计,或者在对方眼中可能还有些欲拒还迎的意思。她伸手推了两回没有效果,反倒是牵扯得身上的伤口有些疼,只是她向来隐忍倔强,倒是没在脸上表露出来。 楚翊其实并不会接吻,她前世没有皇夫,连个男宠都没有,虽然活了二十岁,在这方面却几乎是白纸一张。她只知道程子安吸引着自己,所以她顺从心意吻了上去,再然后,她贴着程子安的唇不知所措了片刻,才轻轻地动了动唇,然后又试探性的伸出了舌尖…… 不同于唇瓣的湿热落在自己的唇上,程子安的身子彻底僵硬了,心跳也快得有些不正常。她能猜到那是什么,却意外的没有觉得反感甚至恶心,只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儿在心底蔓延。 楚翊一直在试探,她也不敢闭上眼睛全心体验,一边吻着,她一边还睁眼看着程子安的表情——两人此刻离得太近,其实什么也看不清,不过她能感觉到程子安抵在自己肩膀上推拒的手渐渐地失了力道,后来甚至只是软软的搭在她的肩头。 那姿态,仿佛认同,又仿佛邀请。 楚翊自觉的在心里选择了后者来相信,于是她越发放肆,渐渐地不满足于那柔软的唇瓣,还想更近一步。于是灵活的小舌开始寻机入侵,只是这一回程子安并没有轻易妥协,一双唇抿得紧紧的,她也没有半点经验技巧,努力半晌也不得其门而入。 并不觉懊恼,楚翊的唇角微微扬了起来,心里其实甚是满足。哪怕她原本是个有些贪心的人,但她和程子安如今都还年少,将来有的是大把的时间和机会。所谓有一就有二,今日这般已经算是有了不小的突破,下一次程子安总不会再那样坚定的拒绝了。 楚翊放心的闭上了眼睛,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劈啪作响。 就在此时,卧房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了,“吱呀”的轻响传进里间,明明不算大的声音,却仿佛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一般。 程子安瞬间回神,惊慌之下搭在楚翊肩头的手突然用足了力道将人推开。 楚翊倒是一点也不慌张,这里虽然是程子安的卧房,但也是麟趾殿,她的地盘,哪怕是楚昭亲自来了,也会有人先通报,断不会这般突兀的推门进来。而会今日这般直接推门进程子安卧房的,除了褚京墨和十二之外,根本不做他想。 倒是程子安这下意识的反应让楚翊瞬间眼前一亮——她一点儿也不因为被推开了而不悦,反倒是因为程子安能推开她而心喜,因为这就代表着对方其实一直有力气推开她的,但之前却选择了默默接受…… 所以说,之前的推拒果然还是欲拒还迎吧? 楚翊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程子安,心头窃喜。 程子安的卧房里有屏风阻隔,站在门口是看不见里间的动静的,所以褚京墨一无所觉的绕过屏风走了进来。她看了看程子安,又看了看仍旧自觉当肉垫的楚翊,莫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比如失血过多的阿捷脸色和唇色都该有些泛白的,此刻却红润得有些过分? 单纯的褚医官一时间没有想到结症所在,索性便暂时将这疑问放到了心里,倒是跟在她身后的十二看看程子安又看看楚翊,嘴角一扬,笑得颇有深意。 ******************************************************************************** “殿下,我已无碍,你回寝殿休息吧。”程子安颇有些无奈的对楚翊道。 褚京墨来诊过脉之后很快就又被楚翊打发走了,理由是子安伤重,需要静养。然而打发走了褚京墨,楚翊自己却没有离开,反倒是在床边坐了,然后一手支着下巴盯着人看得目不转睛。 程子安被楚翊看得从尴尬到害羞,再从害羞到心头发毛,终于忍不住正眼瞧了楚翊几眼。然后她便看见了对方眼下那浓重的青黑,当即便皱眉劝道:“殿下昨晚没有休息好吧?您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养精蓄锐方能应付诸般事务,何必耗在我这里……” 楚翊也知道自己脸上定有疲色,闻言抬手捏了捏晴明穴。一夜没睡,她其实很困乏了,只是一方面不放心程子安,另一方面也怕再在这样的敏感时刻来一回一睡不醒,便强忍着不肯入睡。但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她能熬得住一夜不睡,难道还能熬过整个丧期不曾? 抬眼对上那带着淡淡担忧的暖棕色眸子,楚翊迟疑了一下,对程子安说道:“近日宫中朝中恐怕都不甚太平,也不知何时又有事情发生。我便不回寝殿了,就在你这里休息一会儿吧。” 猫身就在床上,若是她睡着之后真有人有要事来寻,她也能及时知道。若是有必要,她大不了再把自己弄晕一回,只是每次都用撞柱子之类的手段来弄晕自己的话也太危险太痛苦了些,回头说不得得着人配点儿迷药之类的备用才好…… 楚翊打定主意之后便赖在了程子安这里,所幸她顾忌着程子安那满身的伤口不敢上床跟她挤,便委屈自己搬了床被子去睡了美人榻。 程子安拒绝的话还没机会出口,便见着楚翊自顾自的忙活开了,等她铺好美人榻躺下,甚至不等程子安再多说一句话,便闭上眼迅速睡了过去。听着那轻浅绵长的呼吸,知道对方已经睡着了,程子安张了几回的嘴终于还是放弃般的闭上了。 算了,反正也没睡在一张床上,想开些吧。 程子安这样安慰自己,至于其他人知道殿下在自己卧房里歇下了会怎样,她一点也不想去想——从昨日殿下在光天化日之下把自己推进了汤池开始,在麟趾殿的宫人们眼中,她俩的清白就已经没了吧? 破罐子破摔般的将这些统统丢到脑后,程子安动作小心的翻了个身,让自己的脸冲着大床内侧,干脆不去看那美人榻上的身影。不过这一转头,程子安就看见了在自己枕边昏睡的黑喵。 自从醒来就一直在和楚翊纠缠,程子安不曾回头,倒还真没注意到黑喵就在自己枕边。这时一眼看去,她便敏锐的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眨了眨眼睛再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黑喵的脑门上突然鼓起了一个老大的包,好似在什么东西上撞得狠了。 自己养了几年的猫……妖,自己心疼。程子安抬手轻轻地碰了碰黑喵脑门上的鼓包,思量着下次见面问褚京墨要些伤药来给小黑用上,只是或许这伤真挺疼的,睡着之后向来轻易弄不醒的黑喵居然因为程子安这一下触碰浑身一抖,然后悠悠的睁开了明显还带着随意的眼睛。 熬了两天一夜,身体上的疲累远赶不上精神上的疲乏,所以即便猫身原本已经休息得很好了,楚翊一时半会儿本也醒不过来。可是被程子安那一碰,脑门上尖锐的刺痛顿时将她惊醒了,睡眼朦胧间看见程子安那无辜的模样,便不耐烦的“喵”了一声:别动,困着呢! 叫过这一声,黑喵又懒洋洋的闭上了眼睛,打算再睡个回笼觉。 程子安奇迹般的听懂了这声猫叫的含义,于是无奈一笑之后收回了手,也不再打扰小黑好眠。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入屋内,落在了床头。三月的骄阳照在身上并不会让人觉得炎热难耐,反倒有种别样的温柔,让人莫名眷恋。 困意在很多时候是会被传染的,尤其是在同一环境中,其他人都入睡了之后。原本伤重精力有些不济的程子安看着重新睡着的黑喵,也渐渐地染上了些倦意。她也不勉强自己,抬手将黑喵软软暖暖的小身子抱过来揽在了怀里,之后闭上眼没多久便也沉沉的睡了过去。 三月的阳光继续懒洋洋的挥洒着温柔,栖云轩里一片宁静。 第125章 那个照顾人的皇女 一场好眠,待到楚翊再次睁开眼睛时,屋里已是一片漆黑,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这一回变成猫身醒来只是片刻,或许是因为得到了充足的睡眠,精神也被养得极好,楚翊一觉醒来便再没有了睡意。她闭上眼睛又醒了会儿神,终于想起自己身在何方,也想起了应当还在灵堂的楚昭,于是轻手轻脚的爬了起来,准备在不惊动程子安的前提下离开。 当然,这基本不可能。前两日程子安伤重昏迷才会一无所觉,如今她的伤势已然得到了控制,精神也渐渐好了起来,是以楚翊刚刚坐起身还没来得及下床,警觉的程子安便已经被警醒了。 “殿下?”黑暗中,程子安清朗的声音传来,并不曾带上半分睡意。 楚翊正准备掀被子的动作一顿,然后继续若无其事的掀开被子下了床:“子安,你没睡着?我入睡之后可有人来寻过?还有,你既没有休息,房里怎么不点灯?” 程子安这两天在屋里基本都是睡过去的,下午醒来时其实精神已经很好了,倒不想被这一人一猫勾起了睡意,这一觉竟又不知睡了多久,连天都黑了。她沉默了一瞬,回道:“不曾有人来寻殿下,灯就在你右前方五步之地,旁边有火折。” 楚翊这时候已然下床穿好了鞋子,听到程子安这话也没说什么。她作为小黑在这个屋子里已经待了将近两年了,屋子里的每一处她都分外的熟悉,摸黑点个灯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没片刻,漆黑一片的屋子里亮起了灯光,豆大的烛火却并不能将这屋子照得透亮。于是楚翊拿着那火折在屋里绕了一圈儿,将这屋子里其余的蜡烛都给点燃了,直把屋子里照得灯火通明。 之前刚睡醒还好,这晃悠了一圈儿之后,许久不曾进食的楚翊顿时觉得饿了。她抬手捂了捂肚子,突然想起程子安自受伤昏迷之后除了被灌下些药汁之外,竟是一直不曾进食,岂不该比自己更饿? 念及此,楚翊熄了火折之后便对程子安道:“子安你饿了吧,我去给你找些吃的。” 说完这话还没等程子安回应,她自己就是先一愣,继而又觉得好笑——风水轮流转,往日里程子安对小黑说的话,今日她倒是原封不动的还回去了。 想到这里,楚翊心情不错,随意的将身上有些褶皱的衣服拉扯整理了一番,然后便打开了房门,准备找人去小厨房传话送些吃的来。 房门一开,正靠着房门打盹儿的小内侍顿时跟着跌进了屋里。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抬眼便见着楚翊微蹙着眉似是不悦的模样,赶紧翻身跪在了一旁:“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楚翊来栖云轩的时候自然不是一个人来的,尤其是在经历过前两日那次刺杀之后,她的身边就再没少过人。这个小内侍便是中午跟着楚翊来栖云轩的,只是楚翊自从进了屋子之后就再没出来过,他们这些跟来的宫人便只好在门外等着,这一等就是从中午等到了深夜,困乏之下便靠着门睡着了。 其他的宫人或许睡着了,也或许没有,总之很快便都规规矩矩的出现在了门外。 楚翊也懒得计较,摆摆手让他退下之后,便吩咐道:“伺候本宫洗漱,再派人去小厨房传膳,要一些好克化的食物。” 宫人们口中应是,然后有条不紊的忙活了开了。有人去小厨房传膳,有人去要热水,有人回寝殿取了楚翊换洗的衣裳过来,等到一切准备就绪,便隔着一道屏风在卧房的外间替楚翊梳洗更衣。 好好的休息过一回,洗漱过后的楚翊只觉得神清气爽,连日来的疲惫也通通消散了。 想起里间的程子安,楚翊便又吩咐了宫人去伺候她洗漱。只是漱口擦脸罢了,程子安倒也没有拒绝,没一会儿功夫,两人便都收拾妥当了。 楚翊想起上回程子安醒来时被渴得狠了,梳洗完后便亲自倒了杯温水给程子安送了过去。 程子安已经自己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也有宫人在她身后放了软垫靠着。碍于有外人在场,楚翊也不好再像之前那样抱着人喂水,只得将杯子给了程子安看她喝完。之后两人又默默的等了一会儿,便有宫人将热气腾腾的饭菜陆续送了过来,果然都是些好克化的,其中还特地备了一盅白粥。 摆摆手,将布菜的宫人全部打发了出去。楚翊自己虽然也早就饿了,想着程子安却也没急着先吃,只打开了瓷盅先舀了半碗白粥去给程子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楚翊总觉得程子安的神色有些不对,隐约间似有些……隐忍? 她眨了眨眼睛,也没多想,在程子安伸手欲接碗时说道:“你身上都是伤,还是我喂你吧。” 如果是平常,程子安这会儿肯定是要拒绝的。但这一回她却只是盯着那白粥看了两眼,竟就这样轻易的答应了下来:“那就……有劳殿下了。” 反常,很反常,但反常得让人觉得挺好的。 楚翊乐滋滋的舀了勺白粥喂给程子安,还小心的将略有些烫的粥吹凉了,自觉十分贴心。然而两勺粥喂过去之后,程子安的表情却是越发的不好了,连眉头都略微蹙了起来,似是在极力忍耐。 有这么难吃吗?我记得小厨房的厨子厨艺还不错的吧? 这样想着,楚翊顺手就舀了勺白粥送进了嘴里。白粥熬的稀烂,入口即化,其中还加了不知什么调料,滋味儿也是十分的好。以楚翊正饿着的状况来说,那盅粥她能一个人吃完,半点儿不会嫌弃! “殿下你……”程子安看着楚翊毫无芥蒂的拿着自己刚用过的勺子吃粥,忍不住开口喊了一句。 楚翊抬眸,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子安,这粥挺好啊,没什么问题吧?” 程子安嘴唇略微动了两下,没说什么,只是蹙着眉将脸撇向了一旁。 楚翊下意识的又送了一勺粥入口,咽下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给程子安准备的粥正主没吃上两口,她自己倒是吃得挺欢。 略微有些赫然,楚翊尴尬的也撇开了目光。只是这目光从程子安脸上一移开,她便瞥见了程子安放在被子外的右手——那手紧紧的握成了拳,不经意间牵扯到了被面,连带着被面也被纠成了一团。 脑海中灵光一闪,楚翊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她抿了抿唇,努力将脸绷得紧紧地,嘴角却仍旧有着些微上扬的弧度。 放下碗,楚翊也不迟疑,上前就掀开了程子安身上的被子。 “殿下,你这是做什么?”程子安正自纠结,猛然间却发现身上一轻,接着一凉,顿时惊道。 楚翊掀开了程子安身上的被子,又开始找可以下手搀扶的地方,她略低着头,语气中一派坦然:“自然是帮你解决当下之急啊。” 程子安一愣,下意识的问了句:“什么?” 楚翊已经观察好了程子安身上那些被绷带缠着的伤处,一边小心的扶着人下床,一边道:“人有三急,你现在伤重,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轰”的一下,程子安的脸就红了。她目光躲闪,不敢去看楚翊,直到楚翊蹲下了身亲自给她穿鞋,她才懦懦道:“殿,殿下,叫个宫人来扶我去便是了。” 楚翊闻言突然站了起来,脸色不怎么好的看着她,也不多说什么,只竖起两根手指道:“两个选择,一是你老老实实的让我扶过去,二是我让人给你找恭桶来,你就地解决。” “……”程子安脸色变了几变,终于红着脸妥协:“有劳殿下了。” 楚翊宁愿被劳烦,也不愿意这种事被旁人代劳。她满意的点点头,蹲下身继续帮程子安把另一只鞋子也穿好了,这才小心的扶着人站了起来。 所幸,程子安的上大多在身上,只有右腿小腿被划了不深不浅的一刀,在体力恢复一些之后站立行走基本没什么问题,楚翊扶着她也并不十分吃力。 打开房门出去,有宫人见状想要上前来帮忙搀扶,都被楚翊一个眼刀给瞪了回去。这些宫人也都是有眼色的,知道殿下此刻不待见他们,便索性走得更远一些,只保持在殿下有事吩咐时能听见的距离,不在两人眼前晃悠碍眼。 宫人们的离开让程子安心里放松了些许,心头的尴尬和排斥也渐渐地散去了一些。 楚翊却没管这些,她身边从来不少人,如厕沐浴时身边都会有宫人候着,自然也体会不到程子安的尴尬。只是在扶着人去如厕的路上,她难免忧虑的叹了口气道:“子安,你现在受了伤有我和京墨帮衬,若是有一天你去了战场,再受了伤可怎么办啊?” 所以说,前世的程捷到底是怎么做到保住秘密,还成为大名鼎鼎的镇西将军的?难不成她去了边关战场之后就从来没有受过伤?! 这个问题的答案现在楚翊自然没处问去,而程子安听了楚翊的话,却是心情沉重,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她还是太弱了,区区几个刺客,竟也让她伤得如此狼狈! 这样的身手,去了战场真的还能活着回来吗? 第126章 那个要参政的皇女 接下来的日子于楚翊而言是忙碌又匆匆的,她每天都会抽时间回栖云轩来看看养伤的程子安,但更多的时候还是留在龙腾殿里陪伴楚昭。 大约是因为先帝的驾崩对于楚昭的打击不小,再加上这些日子的忙碌,他眼看着就消瘦了下来,脸色更是越来越难看。哪怕有许泽帮忙调理,这样的势头也不可抑制,到了后来楚翊不得不将撒娇耍赖、强行逼迫等等手段全部用上来劝楚昭去休息。可饶是如此,他的脸色也再没有好起来过,就仿佛原就破败的身子又被伤了元气,轻易休养不回来了。 对此,楚翊忧心忡忡,可她并不是大夫,也没有什么与天挣命的手段,除了多劝楚昭去休息和主动接手一些事务之外,也做不了什么。 所幸,帝王守孝都是以日代月的,二十七天之后,楚翊等人的孝期还远远不到,楚昭便先出孝期了。他换下了一身白衣,穿上了尚服局赶工出来的龙袍,看着总算又精神了许多。 一个月的时间,与过去而言只是匆匆,但如今这一个月却可以发生很多事。比如程子安的伤已经养得七七八八了,楚翊便从楚昭这里要了些祛疤的秘药给她用。再比如京中那些滞留的藩王也已经走了大半,只留下了几个老皇帝的兄弟,楚翊和楚昭正经的王叔。再比如天牢之中,曾经的赵王和魏王已经被审问过多次,可惜在这两人口中根本问不出更多有用的东西来…… 一个月后,楚昭的登基大典便是到了。 登基大典这种事,楚翊也曾经经历过一回,自然知道其中的步骤有多繁琐。想起楚昭那张苍白回去的脸,心头总有些担心他吃不消这疲累。 这一天风和日丽,算得上是个大好的天气,楚翊一大早就跑去了重华殿——因为龙腾殿寝殿被烧毁,楚昭便没有急着搬过去,只下令重建——今天的楚昭看起来比往日更精神一些,一双黑眸神采奕奕,看上去俨然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模样。 楚翊对上楚昭仍显苍白的脸,并不愿意扫了他的兴,便笑道:“皇兄今日看着格外的精神,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阿翊不能参加大典,便在这里先恭喜皇兄了。” 楚昭的脸上难得又带上了笑,却是摆了摆手道:“阿翊今日与我同去。” 随着他的动作,有宫人捧上了一件黑底金纹的华丽朝服,显然是早有准备。 楚翊迟疑了一下,她抬头看着楚昭,对方的眼中却只有纯然的期待,仿佛只是希望她能参加这次大殿一般,没有更多深意。可是楚翊知道,公主参政向来都是少数,哪怕是曾有女帝登基的楚国也是一般,每一次的公主参政,都代表着朝中上下,甚至楚国上下的一次巨大变动…… 说实话,楚翊一点也不想再站在宣政殿的大殿之上。从前世到如今,她从来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前世不过得过且过,今生也只想守着唯二两个在乎的人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 可有些事从来身不由己。 在心中暗叹口气,楚翊抬手,自哪宫人手中接过了朝服。 楚昭眼中的笑意更浓了几分,他温和浅笑,十分自然的冲楚翊说道:“时辰不早了,阿翊快些去将衣服换了,正好与我同行。” 楚翊接了朝服便也没再犹豫,应下之后便随着宫人去了一旁的侧殿更衣。 白色的素服被换下,黑底金纹的朝服看着厚重又华丽,本不适合十几岁的女孩子来穿,但楚翊却自有一种气场,将那一身衣服压得死死的,不让人看了觉得可笑,反倒更显尊贵。 从侧殿出来,楚翊便见着楚昭等在了外面。他抬眸将人打量了一番,笑道:“不错,这身衣服果然就该阿翊来穿。”称赞过后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冲楚翊招了招手道:“好了,阿翊,我们走吧,再晚些就得错过吉时了。” 楚翊上前同行,略微落后楚昭半步。 ******************************************************************************** 登基大典的繁琐又无趣,祭天、颁诏、接诰、百官朝拜,每一样都省不得,一样样做下来便是大半天的功夫,只让人觉得疲累。楚翊甚至看见有老臣汗湿了朝服,摇摇欲坠,全靠身边人偷偷扶上两把,才算将整个登基大典撑了下来。 比起这些年老体弱的老臣,楚昭的身体状况要好些,但也好得有限。尤其今日是他的登基大典,作为主事人的他更是半点不能放松马虎,疲累程度只怕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楚翊穿着朝服,在楚昭的示意下一直站在众臣之前。托前些日子日日守在龙腾殿的福,如今朝中那些重臣几乎都认识了楚翊,也知道楚昭对她颇为疼宠。见着她一身朝服出现在登基大典上,这些人目光闪烁了几回,却终究没有多说什么,算是默认了。 终于,繁琐的登基大典在楚昭坐上龙椅、百官朝拜之后算是告一段落了。 楚翊随着众臣站起身后偷偷抬头去看楚昭的脸色,然而站在御阶之下看着上方的人,与坐在上方龙椅看御阶下的人是全然不同的感受。坐在上方,大殿之中所有人的神色可以尽收眼底,但站在御阶下想要看清上位者的神色,却会发觉对方的面目仿佛都被阴影遮挡住了,并不能看得真切。 抬眸看了几眼也不曾看出楚昭的脸色如何,楚翊悻悻的收回了目光。待到她将目光收回之后,楚昭方才轻轻地往她这边瞥了一眼,自是什么也没表示。 接下来便是颁布新皇的诏书。 第一道自然是大赦天下。 第二道是封赏后宫诸人,给先帝的遗孀们都上了尊号,这算是惯例。 第三道却有些出人意料,竟是让楚翊参政的诏书。 楚翊接过朝服的时候便已经料到了有此一遭,却是没想到楚昭的动作竟是这般快。若她今早不曾往重华殿里跑那一趟,这些东西他又准备什么时候拿出来呢?还是说他会直接下旨? 想着些有的没的,楚翊接旨的动作却依然规矩从容,仿佛并没有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今日是楚昭举行登基大典的日子,也是他第一次正式颁布诏书的时候。若是换做平常,楚翊作为公主参政怕是会引来轩然大波,朝中百官只怕有一多半是不会轻易同意的。可楚昭选的时机却是恰好,新皇第一次颁布的诏书,是没有人敢反对质疑的。 登基大典结束,之后还有宫宴要举行。 楚翊将圣旨收好,目光一扫间,瞥见那些老臣们的疲态,估摸着他们现在心里肯定更愿意回家躺着,而不是继续撑着要散架的身子骨参加那劳什子宫宴! 作为皇帝,楚昭先退场了,大臣们则先被安排去宣德殿休息。 楚翊也没心情与这些不怎么熟悉的大臣们客套,索性一敛衣袖先踏出了宣政殿的殿门,然后想了想,又绕路去了后殿——宫宴的举行不会隔得太久,楚昭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会重华殿休息,所以大抵也只能是在宣政殿的后殿略作休息,便又要往宣德殿跑了。 许是那些侍卫们已经得了吩咐,楚翊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宣政殿后殿,果然在那里找到了正在休息的楚昭。 不过半日,楚昭的脸色更白了,眼睛虽然依旧明亮,眉宇间却已经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疲色。 “皇兄,你可还好?要不要让许泽过来一趟?”楚翊也不掩饰,眼中明明白白写着担忧。 楚昭却仿佛不在意的笑笑,或许早已经习惯了这种病弱的状态:“阿翊放心,无碍的。登基大典完了之后,事情也算暂时告一段落了,没有之前那么忙碌,我便可以好好休养了。” 楚翊闻言暗叹口气,看着楚昭的目光中都透着几许无奈——她不是孩子,她甚至做过皇帝,知道那个位置的风光和苦楚。这偌大的一个国家,哪一日不会发生点儿什么?今天西边旱了,明天东边涝了,这一天南边闹匪患,又一日北境有敌袭,全然没有个休息的时候。 以楚昭往常的勤政而言,楚翊一点也不相信他能闲下来休养! 被楚翊幽幽的目光盯着,楚昭莫名有些心虚。不过作为兄长,这种心虚却是完全不能表露出来的,当下扬起一抹温和的笑容,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被楚翊幽幽一叹抢了先:“皇兄,你曾对我说过,万事有你。我希望经年之后,这句话依然算数。” 楚昭脸上那温和的笑容微微有些僵硬,他张了张嘴,想要回以肯定。可是私心里他更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不愿许下可能实现不了的诺言,让人徒添伤感和怨愤。 他的迟疑落在楚翊的眼里让她心头更沉,但她本意只是想要劝说楚昭注意身体,而不是想要逼迫他背负什么。于是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微蹙的眉头一松,笑道:“皇兄,阿翊已经长大了,有什么事你其实不必独自背负,说给我听,我也能帮你的。” 楚昭闻言抬眸,眼前的少女明眸皓齿,身姿挺拔,满身尊贵,早不是当年初见时瘦弱可怜的模样了。是了,早在半个月前,她就已经及笄了,可惜因为守孝错过了笄礼。 第127章 那个看美人的皇女 兄妹俩在宣政殿后殿休息了片刻,便有宫人来禀报,宫宴的事情已经准备妥当。 宫宴也是登基大典后一个很重要的程序,有时候新皇登基得突然,朝臣们与新君彼此还不够熟悉,这宫宴便会成为彼此第一次接触的机会。于是这宫宴例来被人所看重,即便楚昭早已参政多年,他的品行手段早已为众臣熟知,他本人更对这些大臣知之甚详,也不会对这场宫宴有所敷衍。 “走吧。”楚昭听了宫人的禀报,也没耽搁,站起身随意理了理衣袖便对楚翊说道。 楚翊点头应下,跟着楚昭踏出了宣政殿后殿,半路还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句:“皇兄近日忙碌过甚,与身体本有亏损,今晚宫宴少喝些酒,不然就该难受了。” 在楚昭面前,楚翊几乎不会掩饰什么,她有话向来直说。然而今日她每句话里都透着对楚昭身体的关心,让楚昭不禁怀疑,自己的身体难道真的已经坏到完全瞒不了人了? 他自然不知,早在两年之前,便已经有一只黑猫在重华殿的屋顶将他的秘密都听了去。 心思转动,面上却不会流露出丝毫,楚昭依然笑得温和:“阿翊不必担心,我从不贪杯。” 作为新皇,楚昭身后跟着的队伍又壮大了许多,有这许多外人在场,兄妹俩也不会多说什么,尤其是在楚翊忍不住关心楚昭身体的当口——她知道兄长的身体不好是没什么,但若是新皇身体不佳的事情传到了外面,多少还是麻烦,说不得又得引起什么风波。 两人一路无话,楚翊落后半步跟着楚昭踏进了宣德殿。 在今天这样正式且隆重的宫宴上,跟随皇帝而来的女性一般只有皇后,也不乏有些冲冠后宫的宠妃,这样带着妹妹来的倒真是少见。哪怕楚昭并没有册封皇后,对于后宫里仅有的几个嫔妃也不甚看重,但这样的行为无疑表露出了他对楚翊的荣宠和看重。 这样的看重在之后楚昭对楚翊的坐次安排和敬酒时的别样对待表现得愈发明显。 楚翊被安排坐在了御阶下,左侧上首的位置,那里曾经是楚昭这个储君坐了许多年的位置。而在她对面就是还留在京中的几个王叔,每一个都是实权在手的亲王。 除此之外,在众臣向新皇敬酒时,楚昭的回应从来都是举杯沾唇就算了,即便是那几个藩王来敬也不例外。这算是惯例,而且所有人都知道楚昭的身体原本不好,便不会也不敢强求。于是在这样的时刻,楚翊上前敬酒时楚昭的一饮而尽便显得愈发的不同了。 新皇正式登基的第一天,楚翊便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这是楚昭对楚翊的培养,同样也是他对她的打磨——再好的璞玉不经过细心的打磨雕琢也绽放不出最美的风华。楚翊的资质楚昭是认同的,但她毕竟年少,又在冷宫之中空耗了十二年,他怕自己没有太多的时间为她铺好一生的路,便只能用这种方式让她尽快成长。如果她能应付妥当,证明她有能力在将来掌控一切,但若是不能,他就该考虑如何才能让她一世安康,远远地躲开眼前的一切。 对于兄长的心思,楚翊多少能猜到一些。她有些心酸,却更不能让他失望,所以在面对满殿人或明或暗的打量的时候,她眉头也没动一下,反倒含笑举杯,全然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宫宴到底还是宫宴,群臣与新皇也不是需要临时熟悉磨合的,因此在朝拜敬酒等等流程过后,这一场宫宴还是如往常所有的宫宴一样无趣,无非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楚翊看也没看那些据说每次都排新,但事实上她半点看不出不同来的歌舞。她先是把自己饿了半日的肚子填饱了,然后便端着酒杯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也不去看那些大臣们时不时飘过来的目光——反正这些人的品行能力她心里大多有数,那几年的帝王生涯就算白混,她又不傻,经年之后自然也能看出许多问题——只将目光投向了对面的几桌藩王那里。 皇帝的子嗣从来不嫌多,楚翊的祖父不算没入玉碟正事起名的便足有十五子。再除去夭折、争位之类的损耗,在先帝登基之后成功活下来的仍有九子,另外八个皇子都封了王,其中齐王、赵王和魏王是由楚翊祖父亲封的亲王,越王是先帝御封的亲王,其余则都只是郡王。 如今赵王魏王因着谋反下狱,齐王也被先帝降爵成了昌平王,王叔之中也就只有越王还是亲王了,于是他理所当然的坐在了楚翊正对面,右侧上首的位置。 楚翊抬眸望去,对面曾在重华殿有过一次接触的越王依旧温文儒雅风度翩翩的模样,见着她看来,还含笑举杯向她示意。而与越王相比,他身旁因着排序重新坐到了第二位的昌平王却是面目阴沉,不经意间与他目光对视上,轻易便能察觉其中满满的阴鸷。 或许真的是因为坐在了这个位置上,曾经并不太将这些人这些事放在眼中的楚翊,有意无意的,还是观察起了他们。 除去越王和昌平王不谈,其他的几个王叔并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他们的爵位不显,封地不显,先帝还曾评价过他们平庸,也因为他们的平庸才能安然的活到了如今。而越王除了在士林之中有个好名声,楚翊也不太了解,但昌平王如今为何一副恨不得杀人的阴鸷模样她却是知道几分的。 降爵的圣旨下达之后,昌平王一直滞留京中不能回去,但封地改迁之事却不会因为他的滞留而拖延,于是在他没能妥善安排的情况下,他的王府已经从富庶的衢州被迁去了又穷又乱的昌平。王府迁徙一直有人看守跟随,衢州的兵马王府自然不能带走,私兵没有他的印信也不会跟着,于是王府刚迁去昌平,他们便被当地人来了个下马威——堂堂王府居然被一群贼匪抢了! 损失多少大约只有王府的人自己知道,但这脸打得却是“啪啪”响。以昌平王那向来自傲的性子来说,可以想见他听到这个消息时,抑郁到吐血的模样。所以说他今天这表情,还真没什么好奇怪的。 楚翊目光淡淡的扫过对面,其实也看不出更多来。不过既然楚昭将她推到了现在这个位置,那么她对这些事就该更上心些了,回头得找他要些情报资料来好好看看。 念及此,楚翊的目光不由得又移向了高坐在龙椅上的楚昭——往常都是与皇兄坐在一处的,宫宴无聊时兄妹俩聊聊天也不会难熬,今天他不在身边了,还真是无趣得紧。 ***************************************************************************** 大约就是因为这份无趣,楚翊一直端着酒杯不紧不慢的抿着,然而抿到最后也有了几分醉意。 天色暗下来之后,楚昭先行离场了。作为皇帝,他不走就没人敢走,这场宫宴也会被无限延长。而就在他离开之后,一些强撑着的老臣便陆陆续续的都走了,不过留下的人倒还有大半,歌舞也不曾停歇,整个宣德殿里仍旧一片热闹。 楚翊没兴趣继续留下,她本就觉得宫宴无趣,这里没人值得她逗留,更没有人会在这样的场合口无遮拦的说些要紧的话题,留下也没什么意义。于是她放下酒杯站了起来,也直到站起身后那片刻的晕眩感让她意识到自己似乎喝得有些多了。 目光不经意间瞥向了对面,几个藩王此时倒都没走。昌平王看着她醉酒的模样眼中嘴角尽是冷笑,而越王看她的目光中似乎有些……轻蔑? 一瞥之后便收回了目光,楚翊似乎什么也没看到。她站了稍许,感觉那真晕眩感退去,这才理了理衣服,冲着对面的几位王叔遥遥行了一礼,然后泰然自若的转身离去。 楚翊并不贪杯,除了宴会平日里也不会喝酒,这醉酒晕乎的感觉对她来说虽不是第一次,却仍旧有些新鲜。于是也没有让人准备轿辇,楚翊就迈着有些发飘的脚步往麟趾殿走去。左右身后跟着一群人,她也不担心自己喝晕了走错地方,或者再遇到什么危险。 等到楚翊晕晕乎乎的走回麟趾殿的时候,银盘似得月亮早已经挂在了天边。 醉酒的楚翊本该回寝殿睡觉的,按照她往日里的作息,这会儿也确实到了该就寝的时候。然而人都要走到寝殿门口了,她脚步一转,还是往栖云轩走了去。 程子安没在房间里静养,她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近来也重新将习武的事情捡了起来。又因着之前伤在了几个刺客手中,耿耿于怀之下练武越发的拼命。 楚翊走到程子安的小院前便将人全部挥退了,然后自己迈着有些凌乱的步子往里走。 这些杂乱的脚步声自然早就被程子安听见了,她将一式枪法练完,便收了手,却又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一个摇摇晃晃的酒鬼走了进来。 眉头微蹙,程子安放下□□迎了上去:“殿下,你这是……” 说话间,她已经注意到楚翊今日的衣饰不同。 楚翊的思维还算清晰,她抬了抬手示意程子安扶她,等人伸手来扶之后,她便顺势靠在了对方的怀里:“今日的登基大典,皇兄让我同去了,折腾了一天,现在才刚从宫宴上回来。” 程子安受了伤本是该在伤势稳定后就回家去休养的,但楚翊舍不得,于是想方设法的把人留下了。而把人留下之后她自然也不会放任不管,于是哪怕再忙碌,她每日也会抽出时间过来看看。 今天她没有来,程子安一直在院中练武也未必没有等她的意思。不过听了楚翊的话,程子安却是有些发怔,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殿下既是醉酒,便该回去早些休息的。” 楚翊抬头,看着程子安俊秀的侧脸,有些含糊的笑道:“今日佳期,不想就这样辜负了,所以特来栖云轩寻你一同赏月看美人。” 程子安闻言,向来冷肃的脸上便多了两分笑意,她向空无一人的四周一瞥,难得打趣道:“看美人……殿下是在说自己吗?” 自然不是,美人明明是你! 不过程子安既然这般说了,楚翊便配合的一扬眉道:“怎么?我不美吗?” 廊下的灯光映照在楚翊清秀的脸上,刚及笄的少女明眸皓齿,眉眼含笑,正是最美的时候。再加上她今日醉酒,白皙的脸颊上微微泛红,一双美眸如含春水,柔柔望来,即便是铁石心肠也忍不住要动容,更何况是一个本就对她倾心的人。 程子安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漏了几拍,心动的感觉从来不曾这般清晰过。 怀里抱着楚翊柔软的身躯,四目相对的瞬间,程子安仿佛被蛊惑了,不自觉的回道:“很美。” 楚翊闻言,脸上的笑容顿时绽开,她微微扬头,在程子安的脸上落下一吻,笑道:“真乖!” 程子安白皙俊朗的脸上顿时红了一片,也不知是害羞还是尴尬。 第128章 那个要出宫的少年 今夜月色依旧,面前这人也依旧不靠谱的喜欢调戏人,然而程子安看着有些醉眼朦胧的楚翊,心里却平添了几分伤感。 将人扶到石桌边坐好,又倒上一杯茶递过去,程子安思量片刻,还是问出了口:“殿下,你是要参政了吗?” 带着醉意的楚翊有些懒洋洋的,接过程子安递来的茶水之后倒是一饮而尽。她放下空了的茶杯,一手撑着下巴怔怔的看着对方,仿佛今晚真是为了来看美人的。直到程子安提着茶壶替她续了茶,这才轻轻点了点头道:“是,今日圣旨便已经下了。” 程子安便再次沉默了下去。 楚翊参政的事朝中大臣们虽然觉得突然和不可置信,但对于程子安李霖这些人来说,却并不是什么秘密——楚昭教导她处理政务已非一朝一夕,楚翊本身所学也都是文韬武略,这些本不是一个深宫公主该学的东西。所以从先帝将人从冷宫里接出来开始,其实一切本已注定。 “所以说,殿下已经不需要伴读了吧。”程子安有些怅然。 楚翊磨蹭着杯沿的手指顿时一僵,继而愤愤抬眸,任性的开口道:“谁说我不需要的?!你既做了本宫的伴读,这一辈子便都是本宫的人了,别想跑!” 按照楚国的惯例,参政的皇子会去各处历练,因此不必再去上书房读书。他们的伴读也会在这时候离宫,然后凭着各自的人脉本事正式出仕,以便将来成为皇子们绝佳的助力。 楚翊虽是皇女,但她之前的一切教导安排都是与皇子相同的,想必在这方面也不会例外。或许更因为她是皇女,随着年岁渐长,身为男子的伴读便更不适宜留在她的寝宫里了。 这道理两人都懂,不管程子安真实身份如何,在外人眼里她毕竟是男子。楚国的民风虽算开放,不讲究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但十七岁的少年与已经及笄的女子,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该再凑在一处了。哪怕没有参政这回事,程子安和李霖也不可能再在宫中久留。 也正是因为明白这些,所以今晚楚翊没有回寝殿,而是借着酒劲跑来了栖云轩。 程子安一怔抬眸,暖棕色的眸子对上那写着满满不舍的黑眸,却只能将心头的不舍统统压下。她重新将眸子垂下,甚至不敢对楚翊说“你参政后可以出宫来找我”,因为她知道,没了伴读的身份,她的宿命即将开始。或许等不到楚翊去找她的那一天,她就已经奔着边关去了。 楚翊一时间还没想到这一点,只是眼前的分离已经占据了她全部的思绪。 不舍,很不舍,只是想想见不到程子安,便觉得心头空了一块,难过得让人想哭…… “殿、殿下,你别哭啊……”程子安向来冷肃的声音里少见的带上了些许慌张,她一边说着,一边慌忙的从怀里摸出快手绢递了过去。 或许酒这种东西真的是能迷惑心智,将人的情绪无限放大的。楚翊从没想过自己真会这样轻易的哭出来,闻言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的视线不知何时已经模糊了起来,脸上更有些凉意。 面对程子安递过来的手绢,楚翊没有伸手去接。她只微微蹙了蹙眉,然后别扭的扭过了头,嘴硬道:“你胡说些什么?谁哭了啊?!” 程子安看着楚翊偷偷的拿衣袖擦眼泪,也没再揭穿这人的傲娇。只等到楚翊放下了衣袖,似是已经将自己打理妥当了,这才暗叹口气,站起身来走到了楚翊面前。 楚翊茫然抬头,然后第一次被程子安主动的揽进了怀里,耳边是程子安略显深沉的声音:“如殿下所言,若是三年之后你还记得我,那我便等着那道赐婚的圣旨。” 这是第一次,程子安正面回应了楚翊的约定。 ******************************************************************************** 参政的日子与读书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楚翊依旧每天天不亮就要起身,只是早上的时候从去上书房听邹太傅授课,变成了去宣政殿听大臣们论政。下午时,她依旧与楚昭待在一处,只是比起当初的单纯教导,现在楚昭已经会将一些简单的事务拿给她练手,每日里把各种鸡毛蒜皮的奏折当做了日常任务批阅。 如楚翊之前所料一般,一个国家的事务实在是太过繁杂,每日里从各处送上来的奏折都能堆成小山。不说楚昭那里那些需要费心思的奏折,就只是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务一整天批阅下来,也能把人累得半死。 所以说,她前世当皇帝能当得那么闲,果然算是个昏君吧…… 楚翊看着勤政的楚昭,时常都会如此感慨。不过她到底也是做过几年皇帝的人,对于批阅奏折这种事其实并不陌生,只简单的适应了几日,便也渐渐地接受了这种忙碌。 因着参政,楚翊已经忙开了,她没有多少时间再往栖云轩跑,却迟迟不愿将两个伴读放出宫去,只是一味的拖延着。哪怕她没时间去栖云轩,晚上回寝殿时看见这边的灯火亮着,也会更安心些。 不过可惜,这种事拖得了一时,又怎能拖得了一世? 楚昭终于过问了,他将身边伺候的宫人都打发走,然后很直接的问楚翊:“阿翊,你准备什么时候放你那两个伴读出宫?” 楚翊垂眸,一点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然而皇帝陛下很执着也很有耐心,只静静地等着,仿佛一定要一个答案。 良久,楚翊终于开了口,低沉失落的道:“可是皇兄,我舍不得她。” 楚昭自然知道楚翊所说的“他”是指谁,如果不是见过了楚翊处理奏折时干脆果决的手段,就看她这副儿女情长的模样,他都得考虑是不是要再给对方也给楚国留条后路了! 幸而,楚翊还没有让楚昭失望,向来宠爱妹妹的皇帝陛下也不介意替妹妹完成一些小心愿。于是他开口说道:“阿翊既然如此喜欢子安,那皇兄下旨替你们赐婚可好?” 有个这样贴心的哥哥,赐婚的圣旨根本不用她去求! 楚翊眸光微亮,可是想起当年定下的五年之约,还是有些悻悻的放弃了:“算了,皇兄,这圣旨你替我留着吧,三年之后再下。” 自古君无戏言,能这样跟皇帝说话的人,楚翊也算是独一份儿了。不过楚昭听了这话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心头反倒有些熨帖——先帝新崩,国孝三年,而除了国孝之外,他们这些做子女的更有家孝在身。楚翊一开口就是三年,岂不正是在替先帝守孝? 虽有些儿女情长,阿翊心里到底还明白着。 楚昭点头答应了下来,看着楚翊的目光中犹带着几分满意。而楚翊却被这满意赞许的目光看得一头雾水。不得不说,兄妹俩再有默契也总有想岔了的时候,这也实在算是个美好的误会…… 五月中的时候,天气已经渐渐地炎热了起来,就连人心也变得浮躁。 程子安和李霖老老实实的在栖云轩里等了多日,终于还是等到了离开的时候。 李霖性子洒脱,往日里遇上可以出宫的休沐日,总是耐不住性子,早早的就跑去程子安那里催促她早些离开。可是这一回出去之后却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他看了看收拾起来的一堆行李,又看了看这两日楚昭和楚翊先后赐下来的各种赏赐,倒是不急着离开了,心下反倒有几分怅然。 比起李霖那一屋子模型要细心收拾,另一边的程子安却是早早的就将行李收拾好了,就连昏睡的小黑这次都能一道带走——出宫时没有进宫时搜查严格,更何况这一次有了皇帝陛下的圣旨,宫门那里根本不会搜查,带只猫出去轻而易举。 程子安把昏睡的黑喵藏在了装衣服的箱笼里,确定怎么都折腾不醒对方之后,又在箱笼上留下了足够透气的缝隙,已确保不会闷着她。 在把小黑也安置好之后,这个程子安住了两年多的屋子便空了下来。并不是里面的东西都被她带走了,而是属于程子安这个人的气息在这一刻被抹去了,这里与其他宫室便没有了不同。 行李自然有宫人来搬运,程子安也没有一直等在屋子里。她最后将这个住了两年的地方看了一眼,然后便踏出了房门,去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了。 她在等李霖一起走,也在等楚翊来与她告别。 时近正午,李霖终于把东西都收拾妥当,顺便抱着怀念的心思在这住了两年多的栖云轩里又晃悠了一圈儿。等到他觉得再没有什么值得逗留的之后,这才去寻了程子安,准备两人一道出宫。 此时的程子安还没有等到楚翊来告别,不过她也知道参政之后对方有多忙。没什么值得怨念的,不过有些怅然和失落罢了。 也没有矫情得继续留下干等,李霖一来找,她便干脆的起身跟着他一同离开了。 多少有些离愁别绪,两人踏出栖云轩大门的时候李霖还在说:“今日没能见着殿下,可惜不能亲自与她告别了。”哪怕被捉弄嫌弃,但两年的朝夕相处,这般情谊也非寻常。 他话音刚落,便见着大门外立着一道一身白衣的熟悉身影…… 果然是他多虑了,子安今日出宫,殿下怎么可能不来送?! 第129章 那个去程家的皇女 “不必想我,我会出宫去看你的。”楚翊的告别只有这一句话,说完之后似是不愿意面对离别,她带着人转身就走了,并没有过多的逗留或者相送。 李霖连一个眼神儿也没有得到,即便他知道殿下与好友的关系,这时候也难免有些失落。 程子安目送着楚翊的背影消失在远方,回头见着李霖那委屈的模样,便开口道:“殿下不需要与你告别。这次回去,伯父应当就会让你出仕了,殿下届时也会去六部历练,你们有机会共事的。” 李霖眨眨眼,“哦”了一声便跟着程子安迈开脚步往宫门的方向走去。半路上他想起什么,眉头微皱道:“子安,这次回去我们便都到了出仕的年纪了,你家是准备送你参军,还是让你进兵部?” 其实这两年边关还算稳定,已经许久没有打过大仗了,但边境之地的摩擦总也少不了,所以战争其实从来没有停止。尤其是如今先帝驾崩新皇即位,周遭的国家恐怕都会找机会试探一二,而战争便是这试探的手段之一,如果楚昭的态度不够强硬,楚国的底气不够充足,那么在他为帝期间,战火只怕不会轻易平息。 这一年至关重要,程子安想要在军中崭露头角,或许就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在战场上直接杀出一条血路。 而另一方面,程子安与楚翊的关系非同寻常,楚翊如今都已经参政了,哪怕除此之外没有正式封号,李霖他们心里也隐约明白她的将来可能不凡。在这样的前提下,如果程子安选择留在京中,入了六部,有楚翊的照料,她也可以走出很远,晋升或许也不会比在边关拼杀赚军功慢。 两条路,前一条荆棘遍地,后一条坦途大道,会怎样选择,在许多人心里已是一清二楚。便是李霖,肯定也不会愿意去边关受那一场罪。但在程家人看来,兵部哪种地方,或许并不是个军人该去的地方吗,而坦途和权位,也只是消磨人意志的东西。 程子安心里清楚,祖母肯定不会让她直接去兵部的。哪怕当年她有意让自己站到殿下身边,替自己找了个有力的依靠,那也只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在边关的努力白费。 看着程子安沉默不语,李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回头,向着东宫的方向看了看,但隔着重重殿宇,其实什么也看不见:“那殿下知道吗?” 程子安脚步微顿,却没有如李霖一般回头。她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半晌轻声道:“她,应当是知道的吧?” ****************************************************************************** 在程子安和李霖出宫之后,楚翊的心思便也跟着飞出了宫墙。 重生两年半,她与那人便朝夕相处了两年半,即便如今每晚依旧能看见,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思念。于是没过几日,楚翊便对楚昭说,想去六部历练。 这是一个必经的过程,楚国的皇子们想要更进一步,便都会先去三司六部历练一番,即便是当年病弱的太子殿下也不曾例外。楚翊一开始就在楚昭的教导下处理政务其实是不妥的,因为很多事不亲身体会一番,便很容易出差错,她这样的请求自然也没什么可以指责。 彼时楚昭正在抽空批阅奏折,闻言朱笔微顿,抬头似笑非笑的看了楚翊一眼。对方的心思从来没瞒过他,于是这般请求听到他的耳中,自然便能轻易的明白其中的深意——六部的衙门可不在皇宫里,既是要历练,那么哪怕不搬出宫去,每日里出入皇宫也有了正当的理由。 在心中感慨一句“女大不中留”,面对已经及笄的妹妹,楚昭心思转变倒也不觉得她还小了。只是这样眼巴巴的追着程子安跑,他多少还有些看不惯,便扬眉问道:“这般着急?” 楚翊悻悻而笑,如果程子安真是男子,她不会如此的不矜持,可问题对方与她一般都是女儿身,那么谁主动一些便都不是问题了。更何况以程子安那样沉闷的性子来说,如果她不主动,两人之间的关心只怕永远也不可能更近一步吧? 那家伙前些天晚上还说什么“三年之后如果自己还记得她,便等着赐婚圣旨”。这两年她表现得难道还不明显吗?她这般的用心,那人竟还是不肯全心全意的信她! 想起程子安,心头酸酸涩涩也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儿,但认定的事情楚翊从来不会轻易放手。她走上前,轻轻扯了扯皇帝陛下的衣袖,讨好的笑笑:“皇兄……” 楚昭无奈,对于楚翊他总是硬不下心肠的。只坚持了片刻,他便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去六部就去六部吧,反正你早晚都要去的。”说完想了想,又道:“你那伴读李霖也该出仕了,他出仕必去工部,你便也先去工部看看吧,到时也好有个熟人照应。” 事情便这样定下了,倒正应了程子安当日的话,楚翊根本不用与李霖道别,因为用不了几日,他们便会在工部共事。说来楚翊的动作还要更快一些,等到李霖在家里的安排下进入工部时,楚翊都已经在那里呆了好几日了,倒是比他去得更早。 楚翊要求去六部历练,私心自然是为了出宫方便,但真进了六部,她却也不会成日里不务正业就想往外跑。好在前世她也曾在六部走过一遭,对于六部的事务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因此学习上手都比较快,等到李霖入工部时,她初来乍到手忙脚乱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渐渐变得游刃有余。 勤学好问,态度恭谨,楚翊在尚书大人那里刷足了好感度。等到事情渐渐上手有了闲暇,她便果断的拐带了尚书大人的儿子,一起找借口溜出工部,跑去了程家。 这一番折腾下来,距离程子安他们出宫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时间也已经步入了炙热的六月。 再一次站在程家大门前的楚翊心中颇有些感慨,不过感慨归感慨,她空闲的时间不多,还是立刻催促着身边跟着的李霖去约程子安出来。 无论是程家对李霖,还是李霖对程家,都不陌生。因为他本是和程子安一起长大的发小,又同在宫中当了两年多的伴读,彼此之间的关系便更亲密,就连程夫人也是将他当做自家子侄来看的。 由李霖出面去约程子安出门当然是没问题,程家门房的齐叔也认得李霖。听说他来找程子安,便直接把人迎了进去,然后才派人去通知程子安。 楚翊自然跟着李霖进了程家,两人刚在待客的小厅里坐了一会儿,还没等到程子安过来,好巧不巧,便先遇见了恰巧准备出府而路过的程夫人。 程夫人待李霖如子侄,见着他来了,自然便要上前招呼两句。然而等到走近了,她的目光反倒先落在了一旁的楚翊身上——哪怕只是两年前见过一回,对方的容貌也有了很大的变化,但程夫人显然也还记得这个端午时主动向她讨过香囊的女孩儿。 没曾想会在自己家里遇上皇女,程夫人一怔之后便要行礼。 楚翊当然不敢受,忙抬手止了对方的礼。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行晚辈礼,只微微颔首道:“夫人不必多礼,我只是来寻子安一同出去游玩的。” 两年过去,楚翊身上的威势更甚,已然有了一派皇家风范。说来程子安与李霖都是她的伴读,她出宫之后来找这两人倒也说得过去,只不知为何,程夫人的心中总有一种淡淡的怪异感。 有了这般身份贵重的人在家做客,哪怕就辈分而言楚翊是晚辈,程夫人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本来的行程自然延后,她亲自坐在小厅里陪着楚翊他们等程子安,也幸好有李霖在一旁插科打诨的聊些闲话,才不至于让小厅里的气氛变得沉闷下去。 不多时,程子安便来了。 她一脚踏进小厅,便看见了厅里等着的三个人。显然没料到程夫人也在,她微怔之后先是冲着母亲行了一礼,然后才冲着楚翊喊了一声“殿下”。 这样的顺序本是失礼的,若是换了计较的,甚至可以给程子安治上一个不敬皇室之罪。 程夫人心下暗惊,但思量着程子安与楚翊这两年可能的情谊,便没有先开口说什么。她扭头去看楚翊,对方面上果然没有什么不悦和计较的样子,反倒是因为见着了程子安,眉眼间都带上了柔和的笑意。程子安唤她一声殿下,她也眉开眼笑的喊了一声:“子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程夫人总觉得这位殿下看着自家女儿的目光炙热得有些过分。 带着这样的疑虑,程夫人回头,又看向了程子安。哪怕对方脸上的神色依旧冷肃没有什么不同,但作为母亲,她又如何看不出程子安在看着楚翊时,目光中的变化? 程子安看着楚翊,目光专注又愉悦,就连那双暖棕色的眸子,似乎也比往常更亮了一些。 不期然,程夫人突然想起数月之前程子安曾对她说过,她喜欢上了一个女子…… 第130章 那个没奈何的少年 少年人的感情总是炙热得不知道掩饰,程夫人作为过来人,只是看看面前这两人的眼神就知道,程子安当初说喜欢上的那个女子,必定就是眼前这位殿下了。 现在想想,其实这也并不难猜。这两年程子安都在宫中,接触到的女子除了楚翊,便只有一些宫女了,程夫人宁肯相信程子安是和皇女殿下看对眼了,也不信她是喜欢上了一个宫女。更何况当初程子安对她坦白时,这位殿下也确实还没有及笄。 想起当初程子安对她说的那些话,程夫人的脸色顿时就是一白——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阿捷当初和她说,她喜欢那女子的兄长已经同意她们的婚事了……殿下的兄长可只有陛下啊!所以说,这件事陛下都已经知道了吗?那是不是等国孝过了,赐婚的圣旨就下来了啊?! 只是这样一想,程夫人便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哦,不,应该是整个程家都要不好了! 这是明晃晃的欺君之罪啊! 如果程子安只是女扮男装从军立功,那么将来即便身份揭穿,陛下素来仁厚,她也有将功赎罪的可能,最终留下一条性命。但如果程子安不仅女扮男装欺君,还娶了陛下最为疼爱的妹妹,那会是怎样的后果简直想想就知道。程家再大的名声,再厚的家底,也禁不起天子一怒! 程夫人脸色煞白,恨不得当场抓着程子安质问一番。然而此刻不仅有李霖这个外人在场,还有楚翊这个当事人就在一旁,她却是不敢多言的。 两年的朝夕相处,一朝被宫门分开两地,哪怕是程子安那样隐忍的性子,心里的思念也是难以抑制的。于是一见面,楚翊和程子安的目光便都放在了对方身上,似是再也移不开。 又被秀了一脸的李霖暗地里呲了呲牙,果断的移开了目光。然后他一扭头,便见着了程夫人脸色煞白的模样,当下就被惊了一跳,忙喊道:“伯母,你怎么了?脸色怎的这般难看?!” 一语惊醒了在场诸人,程夫人猛然回神之后连忙收敛起情绪,只是情绪能收敛,她苍白的脸色一时半会儿之间却无法恢复血色,更别提她还被惊出了一头冷汗。于是楚翊和程子安回头一看,便正见着程夫人脸色煞白,满头冷汗的模样,仿佛突然间得了什么急症。 程子安与程夫人的关系并不十分亲近,早年更因为自己被迫背负的一切而偷偷怨恨过她。直到这两年她年岁渐长,心智成熟了,才渐渐释怀,只是母女俩的关系也再回不到幼时的亲密。 可不亲近归不亲近,程子安却从来没有否认过程夫人在她心中的重要地位。如今乍然见到母亲这般模样,她也是惊了一跳,忙上前伸手扶住她问道:“娘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程夫人的脸色难看不是作假,楚翊也担忧的上前了一步,随即想起什么似得从怀中取出了一块令牌,递给李霖道:“去请太医来吧。” 今日出行,明面上楚翊只带了李霖一个人,她当然不能正大光明的把楚昭交给她的暗卫召出来,派去请太医,便只能把这跑腿的活儿交给李霖了。李霖也是下意识的接过了楚翊的身份令牌,但等到那沉甸甸的重量入手之后,他才嘴角抽搐的意识到自己接了什么活儿。 好在没等李霖拿着令牌去请太医,程夫人便先开口拒绝了:“不必了!多谢殿下好意,只是今日天气炎热,稍有不适罢了,回去休息休息便无碍了。”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程夫人煞白的脸上又渐渐地恢复了血色,就仿佛在印证她的话一般。 楚翊迟疑的没有收回令牌,李霖在一旁拿着令牌一时间也有些无措,还是程子安干脆伸手探了探程夫人的脉。她并不精通医术,但因着自身身份原因多少会一些,简单的诊脉还是可以的。 并没有诊出什么不妥,程子安心头疑惑之余,也只能暂时信了程夫人的说辞,便冲着楚翊道:“确实没有大碍,殿下不必忧心。” 楚翊闻言点头,这才将身份令牌从李霖那里收了回来。 然而看着两人互动,程夫人却觉得在这人人摇扇的六月天,她的心更凉了…… ***************************************************************************** 有些话不必问,有些事也不必说。 年轻人血气方刚,总是容易冲动,所以程夫人在看出程子安与楚翊之间的关系后,也没有直接找到程子安说不能不可以。她干脆趁着程子安被楚翊和李霖叫出府去游玩,跑到了程老夫人那里,自然也没提这茬,只问程老夫人关于程子安从军的事情安排得如何了。 程老夫人听问也没有多想,回道:“入秋之后西边就该不太平了,我是准备让阿捷月底就离京,去忻州归入吕恒麾下。” 月底?那岂不是还有大半个月的光景?! 程夫人想起程子安今日与楚翊的情状便有些心慌意乱,当即便开口道:“陛下刚登基,北边恐怕也快有动作了。母亲,不如让阿捷去北州吧,那边还有祁阳照应,阿捷过两日便可以出发。” 少年人的感情炙热激烈,越是遇到阻碍越是难舍难分,但却最容不得分离。时间可以改变一切,一段不算稳定的感情,最受不了的便是时间的消磨。程夫人最是清楚这一点,所以她根本没想过强令程子安不许她与楚翊在一起,而是干脆把人派得远远地,让两人干脆来个天各一方。 程老夫人闻言却有些诧异,忍不住多看了程夫人两眼:“之前你不是还不放心,舍不得吗?怎的突然就想把人送走了?”她当然听出了程夫人的急切,也知道程夫人不是对她安排的地方不满意,而是对月底这个时间有些不满。 程夫人悻悻,却不敢将实话说出来。程老夫人在这个家的权威不是作假的,而且老人家总是更加食古不化一些,若是让她知道了,阿捷怕是没有好果子吃,说不得今后都不准她回京了。 好在程老夫人虽然有些独断专行,却不是对什么事都要刨根究底的。见程夫人不愿意说,她也不强求,只是仔细想了想,便也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道:“也无不可,燕国那边早晚都会有动静的,阿捷去那边,顺便也可以查查当年之事。” 程子安的父亲程潜当年便是在与燕国的作战中被俘,而后传回他叛国投敌的消息的。到如今十六七年过去了,程远逝后她们别说将当年之事彻查,就连程潜如今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程夫人默然。当年刚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她的悲愤的,也是不信的,所以才会在之后将刚出世的女儿充作了男儿来养,只盼她有朝一日能为父亲申冤昭雪。然而如今时过境迁,程潜在她心中的分量早不如程子安来的重,若不是头上还有个程老夫人压着,她早不让程子安再吃这份儿苦了。 从程老夫人那里离开,程夫人越想越觉得心头苦涩,一时之间也不知自己今日跑去说那番话究竟是对是错。她自觉对不起程子安,在感情一事上便也不想强求她,若是换个人,程夫人自己纠结一会儿便也放手不管了,可偏偏程子安喜欢上的楚翊却是那样的身份…… 纠结烦恼了半日,直到日暮时分,被约出去的程子安才从外面匆匆回来了。 晚饭的时候,程老夫人便宣布了这一个新决定:“阿捷,这两日你也不必忙着读书习武了,先将东西都好好收拾收拾,过两日便出发去北州吧。” 程子安闻言顿时一僵,几乎以为祖母知道了什么。她抬头,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程老夫人的神色,却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但她不敢放心,好半晌才开口问道:“祖母,之前不是说月底去忻州吗?怎的……突然变了?” 程老夫人也没有提程夫人下午来找她的事,只道:“忻州太远了,你去北州站稳脚跟之后,正好可以查查当年旧事。” 程子安闻言沉默,也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该怨愤些什么。不过话说回来,那些怨愤这些年都已经消磨得差不多了吧?为着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她的一生都将付出。 良久,她低低地应了一声是,然后如往常一般端起碗筷,开始安静的用饭。 饭后,程子安也不用留在这里继续听祖母教导,母女俩便一同从程老夫人的院子里离开。 两人走在路上,程夫人有些欲言又止,程子安却先一步开了口,十分直白的问道:“母亲,中午的时候,你看出来了吧?” 程夫人也没想到她竟然会在自己面前直说,微怔过后还是说道:“阿捷,我并不想干预你的感情归属,可是殿下她的身份……你们怎么能在一起?!” 程子安听到程夫人的话就明白了今晚这一遭是为了什么,她没觉得很意外,只是事到临头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也说不出什么怨怼的话来,程子安默然片刻,举步离开。 第131章 那个很固执的小黑 分别大半个月,即使每天晚上依旧能在一起,但这一次的见面显然让楚翊心情大好,一整天都保持着愉悦,甚至连晚上睡着之后变成了猫,也比往日更兴奋一些。 与黑喵的兴奋截然相反,今晚的程子安却是沉闷得让人觉得有些压抑。 程子安今晚回来得不算早,甚至黑喵都已经醒过来了,她才从外面回来。而且面对因为心情好难得跑到门口等着迎接她的黑喵,也是连眼神儿都没给一个,便径自从她身边走过去了。 “喵——”少年,你怎么了?不开心吗? 黑喵显然看出了程子安眉宇间的些微愁绪,想不明白傍晚分开时明明还好好的程子安回来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竟会变成这样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猫叫声却并没有唤回程子安的思绪,她径自走到桌边坐下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竟是入神得很。 哪怕今天心情不错,黑喵显然也受不了程子安的无视。在叫过一声却完全没有效果之后,她果断走到程子安身边,然后纵身一跃跳到了程子安怀里。 幸而,两年多的相处,程子安已经习惯了黑喵的“投怀送抱”,哪怕正在走神也没有下意识的闪避,轻而易举的就被黑喵跳到了怀里。而因为这份力道的冲击,她也终于回过了神来。 “小黑?”程子安回神时下意识的喊了一句。 “喵——”少年,你在想什么? 对于黑喵“猫妖”的身份,程子安已经信了九成了。哪怕她发现黑喵异时正是高烧迷糊,那时候脑子也并不清楚,可事后回想起黑喵的种种不同,和近来的毫不掩饰,除了她是“猫妖”之外,程子安似乎也找不到其他什么解释了。 于是理所当然的,程子安很容易就发现了黑喵平常是不会叫的,而她每一次开口其实都是在表达什么。而对于黑喵想要表达的内容,凭着一人一猫两年多的相处,一些简单的意思程子安也能猜到。就比如此刻,黑喵那声猫叫中的询问意味便被程子安听了个明白。 程子安低下头,与蹲坐在自己腿上的黑喵对视。黑喵看着她歪了歪脑袋,金色的猫眼里,黑色的瞳孔圆乎乎的,与那歪脑袋的动作配合起来,满满的都是无辜。 这样的黑喵很可爱,然而对视片刻之后,程子安却是叹了口气,头疼得忍不住扶额——她要去边关了,可是小黑怎么办啊?这还是只会思考的猫妖,简单的把她托付给别人显然不可能,可是不托付给别人,她难道还要带着一只猫去战场吗?想想都不可能啊! 黑喵不知道程子安在烦恼些什么,却能看出她的烦躁来。猫身的她也说不出询问或者安慰的话来,便只好伸出雪白的猫爪,轻轻的在程子安放在一旁的手背上拍了几下,权作安慰。 程子安感觉到了,抬眸去看的时候,黑喵便又抬着爪子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她实在不像一只猫,而像是一个朋友,这个朋友甚至曾经是程子安倾吐心声的对象,可是此时此刻程子安却不知道该如何安置她才好。 半晌,想不出万全之策的程子安只好对黑喵坦白:“小黑,我要去边关了,你要怎么办啊?” 听到这话的黑喵整个都懵了,等到反应过来程子安说了什么之后,就激动的“喵喵喵”的叫了起来:少年,你说什么?!你这才从宫里出来,怎么这么快就要去边关了?!另外你想做什么?不会有想把我扔给李霖,或者直接丢出去吧?! 黑喵激动万分,猫叫声响成了一片,相处两年半的程子安还从来没见她这样激动过,也从来没觉得猫叫声原来这么刺耳渗人。 忍耐片刻之后,程子安受不了的抬手,试图阻止的黑喵继续尖叫下去。然而她制止的手势在这一刻却全然没用,黑喵激动得根本不予理会。没奈何,她只好伸手直接捂住了黑喵的嘴巴,那刺耳的猫叫声才终于停歇了下来,让她的耳朵终于恢复了清净。 “唔……”放手!咬你哦! 金□□眼中原本扩散成圆形的瞳孔收缩成了竖线,凌厉的眼神明清晰的表达着不悦。 见着黑喵暂时冷静下来,程子安便放开了手。没听到猫叫之后,她偷偷松了口气,然后试探着说道:“小黑,我恐怕不能带你一起走,北州那地方不太平,军营里也不能带猫进去。”她说完看了看黑喵,发现黑喵依然拿那凌厉的眼神看她,似乎没什么不同,便又继续道:“你留在京城好不好?” 话音一落,程子安便觉得手上猛然间一疼,却是黑喵气恼之下一口咬上了她的手。那力道比平常玩笑时大了许多,只堪堪控制着没见血而已,虽然仍有分寸,但小黑显然已经恼了。 程子安轻“嘶”一声,冷肃的脸上眉头微蹙,似乎被咬得疼了。下一刻,手上被咬处的力道果然小了不少,只是黑喵仍旧不肯放弃,咬着程子安的手不肯松口,喉咙里还发出一种奇怪的“咕噜”声,仿佛被激怒的小兽,正在试图威胁什么。 “你不想留下?”程子安没有试图将手抽回来,只问。 黑喵咬着程子安的动作又松了松,黑色的小脑袋轻点了两下,表示认同。 于是程子安又道:“你想跟我走?” 小脑袋又点了两下,随即松了口,只是身姿挺直的蹲坐在程子安的腿上,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 程子安其实猜到了会这样,自从两年前将小黑捡回来开始,她便黏上了自己。李霖和她不对付,墨姐姐她似乎也不喜欢,殿下更是没接触,她想托付都找不到地方送! 刚才回来时程子安还在纠结要怎么通知楚翊自己要走,在考虑自己去了北州之后该如何立足,可眼下看着这只黑喵她才发现,除了那两件事之外,她还得为小黑找个归宿。真是操不完的心! 程子安单手扶额,看着黑喵:“可是小黑,我不能带你去。而且就算我带你去了北州,我是要入军营参军的,你也不可能跟着我进军营。” 黑喵歪着脑袋想了想,一个纵身从程子安腿上跳了下去。等见着程子安看来,她便做出一副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的模样,探头探脑的钻进了桌子底下。 哪怕心情沉重,看着这般作态的黑喵,程子安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黑喵听见笑声后又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见着程子安那忍俊不禁的模样,心头也是好笑又好气,面上却是不满的“喵”了两声,顺便抬起小爪子挥了挥,一副气急败坏要挠人的模样。 程子安眼中的笑意更甚,脸上的笑却是收敛了起来,渐渐的又恢复了往日冷肃的模样。她眉梢微挑,问黑喵:“小黑,你是想说,你偷偷的溜进去?” 黑喵果断点头。 程子安却摇了摇头道:“且不说军营必然防卫森严,你不一定能避开人溜进去。就算溜进去了,几万人的军营何其大,你不和我一起走,哪里还能找得到我?” 黑喵闻言一愣,想想变成猫之后灵敏无比的嗅觉,以及对程子安身上气味儿熟悉的程度,她对自己能找到程子安还是有几分把握的。然而再想想要在几万人的气味儿中找到程子安那一道,她却又觉得这事儿难度略大…… 看着黑喵陷入了沉思,程子安便又劝道:“偷溜进军营不可行的,万一你走丢了怎么办?万一你被人伤了怎么办?到时候我可就找不到你了。乖,你就在京城等我,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回来的。” 骗人!黑喵猛然抬头,金色的猫眼里满是愤愤——前世的程捷去了边关基本就没回来过,她为帝五年,就只见过她回京述职过一回!这要放了她独自去北州,猴年马月才会回来啊?! 等等,北州?! 黑喵突然间意识到不对。前世程捷之所以封号镇西将军,是因为她镇守的是西境的忻州,可是程子安如今却不是去西边,而是往北方去了……是程捷前世原本就是从北州调去忻州的,还是今生在她不知道的什么地方,又改变了什么? 重生过后改变的事情越来越多,先帝早逝,太子登基,诸王溃败,一样样都与前世不同了。楚翊不敢再拿前世的眼光看当下的局势,对这些事情的改变也说不上好坏,却总觉得有些不安。而对于程子安可能也被更改的命运,因为更在意,所以那份不安更甚。 打定主意一定要跟去的小黑完全不因为程子安那骗人的话而动摇,她昂首挺胸的冲着程子安“喵”了一身,然后甩甩尾巴转身就走了。 程子安看着黑喵的背影,很确定不是自己的话说服了对方,而是对方懒得和自己废话了! 她是一定要跟着自己的,哪怕自己不同意,也会偷偷的跟着吧? 两年多的相处,程子安已经很了解黑喵了,特别是在知道这是一只“猫妖”之后,对方那高傲傲娇又固执的性子更是体现得鲜明无比……所以说,她只是去北州参个军而已,为什么还要替一只“猫妖”操心啊?! 程子安觉得糟心无比,可是看着固执的要跟随的黑喵,心头却也不可避免的有些暖。 第132章 那个离京时的少年 入v章节,不支持转载邹颖身为主人家,客人来了自然要和她打招呼,她也需拿出主人家的姿态来应付。没一会儿功夫,这位特意跑来躲清闲的二小姐便有些不耐烦了,私下里扯了扯褚京墨的衣袖,拿眼神示意她离开。 程子安和李霖都看见了,但一来对方并没有示意他们一起走,二来他们此行的本意多少还是与人结交,而这亭子里现在便不乏值得结交之人,所以他们便都没什么表示。 果然,没一会儿功夫,邹颖便找了借口,拉着褚京墨离开了。 程子安看看褚京墨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亭子里几个正在高谈阔论的少年公子,突然间便觉得有些意兴阑珊。也不知怎么想的,他突然伸手从石桌上的小碟子里拿了一块奶糕,然后手举到一半的时候,听到李霖喊了一声:“子安?” 瞬间回神的程子安下意识的手中动作一转,一块儿奶糕就这么生生的给塞进猫嘴里了。他抬头,淡定的解释:“她今早还没吃过东西,应该有些饿了。” 虽然子安少年的姿态很淡定,解释也勉强说得通,但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也实在是让人有些无语。李霖挑着眉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看了看亭子里的其他人,干脆也找了借口,拉着程子安出去了。 而另一方面,猫崽儿却差点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奶糕噎住,四只小爪子都下意识的巴拉了一下。也好在邹家的奶糕做得小,每块不过小指大小,而且入口即化,猫崽儿这才幸免于难,不过也被吓得够呛。 楚翊很清楚,程子安非常不喜欢吃奶味儿的东西。无论怎么做,他总觉得那些东西都透着股奶腥味儿,以至于每次为了打掩护陪着猫崽儿喝羊奶时,他总是拧着眉一副喝药的模样。何伯的奶羊都牵回来大半个月了,他每天喝也没能适应,这会儿却主动去拿了奶糕,还这么心虚的模样…… 虽然奶糕的味道很好吃,虽然子安少年说得没错她的确还饿着,但这事儿果断不能忍! 猫崽儿有些怒了,挣脱开程子安抱着她的手,噌噌几下就蹿到了人肩头,然后挥舞着猫爪就“啪啪”打脸。不过生气归生气,这次她却很小心的把指甲都缩得好好的,并没有在程子安脸上留下丝毫痕迹。 她才不承认是害怕给子安少年惹麻烦呢,她只是不愿意伤了他那张漂亮的脸蛋儿而已! “这猫是……生气了吧?”一旁的李霖目瞪口呆的看着事情的发展,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猫爪子毛茸茸的,掌心还有嫩生生的软垫,再加上猫崽儿幼小力气不大,拍在脸上其实一点也不疼。不过程子安却非常尴尬,总有一种自己的那点儿小心思连只猫都看破了的感觉。 他冲着李霖干干的扯了扯嘴角,然后伸手抓住了猫爪,扭头轻声对肩膀上的猫崽儿说:“刚才抱歉,别生气了好吗?” 当一个颜值极佳的人好声好气的冲着你道歉,大多数人都不会再忍心苛责。楚翊其实也一样,但她并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好糊弄,所以收回爪子之后,她抬起下巴一脸傲气的冲着程子安“喵”了一声,接着就转过身拿屁股对这他。 李霖看着事态的发展,一时间也是渍渍称奇:“子安,你还跟只猫道歉啊,你对我们都没这么客气过。”说完又看了一眼收回了爪子却明显不想搭理程子安的猫崽儿,又道:“不过你这猫养得,她好像还真听懂了。” 程子安当然知道猫崽儿听懂了,不过看这姿态也知道,对方又傲娇了。他有些尴尬的看了猫崽儿一眼,却并不想接李霖这个话题,便道:“你拉我出来做什么?” 李霖闻言撇撇嘴:“不拉你出来,留你坐在那里发呆还是发傻啊?” 程子安垂眸,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平静:“我只是不习惯和他们一样高谈阔论罢了。” 小伙伴儿闻言立刻毫不留情的揭穿:“得了吧你,明明人走了之后你就魂不守舍了,还高谈阔论呢,他们刚才说的什么你知道吗?” 程子安语塞,只好默默的抬眸看着李霖。他那双暖棕色的眸子平时看起来其实很温柔,但不知怎的,李霖被他看着看着,就觉得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没两分钟,李霖受不了了,忙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别看我了。又不是我想揭你伤疤,明明是你自己不努力,现在能怪得了谁啊?” 李霖和程子安相识多年,对于褚京墨他虽然接触不多也不熟悉,但自然还是认识的,更清楚程子安的那些纠结。 程夫人和褚夫人是手帕交,两人关系一直很好,成亲生子之后也从未断过联系,时常会互相拜访。也因此,程子安和褚京墨也是自幼相识的,说一句“青梅竹马”并不为过,褚夫人甚至和程夫人提起过想让两个孩子结亲。可惜程夫人当时就找借口拒绝了,后来等到褚京墨十三四岁的时候,便定了亲,对象自然不是程子安。 李霖一直不明白,程子安既然是喜欢褚京墨的,又为什么不说出来?这事儿别说程夫人不知道,便是褚京墨本人也不清楚,以至于一直拿他当“弟弟”看。而程家虽然败落了,但以程子安的人品才华,认识他的人都不怀疑他有重振程家威名的本事。再说年龄,连程子安自己都不在意褚京墨大他两岁,其他人就更没什么可说道的了。 程子安从来没有解释过原因,这次也是一样。他对于李霖的话不置可否,只是唇抿得更紧了些,过了会儿才问道:“今日陆群来了吗?” 陆群是昌平侯的幼子,也是褚大人为褚京墨定下的未婚夫。 李霖闻言轻哼了一声,甩了甩袖子,昂着头就往前走:“我怎么知道?” 不用李霖知道了,两人漫无目的的向前走了一段,便在梅园中的一片空地上看见了陆群。 十六七岁的少年意气风发,带着一顶紫金冠,穿一身白色秀金边的长袍,远远看去就是一身的贵气。而程子安他们看见他时,他的手里正提着一把和穿着打扮极其不符的长弓,正对着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弯弓射箭。 这是一种聚会时常见的游戏。只需找一棵高度合适的树,然后用细绳在上面悬吊东西,男儿游戏便挂些折扇、玉佩之类的配饰把玩之物,偶尔女儿家玩乐便会挂上镯子、香囊这类,大都是这些公子小姐们随身的物件。等零零散散的挂满一树,又在树下铺上软和的东西接着,便可以开始弯弓去射了。射断绳子的上佳,射中绳子的也可,东西便归了射箭人。但若是没射到或者把东西射坏了,那可就算是输了。当然,这类游戏对于女儿家的规矩就要放宽些许,射的箭碰到了东西也算赢。 往日里这种游戏不过就是一乐,顺便也算是这些公子小姐们互相交好的一个手段。但今天的显然有些不同,因为程子安一眼望去,便见着远处的那课树上不仅悬挂了折扇玉佩之类的男子配饰,同时也挂上了几个香球宫绦这种明显是女儿家的物件。 这种情况下,若非有意,一般男子是很少去射女儿家的东西的。但若是有意,射中了她们的东西,便也算是一种另类的表白,同时还彰显了自己的本事。 程子安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便忍不住沉了脸色。 陆群连着射了三箭,结果三箭全部落空。但这并不是程子安黑脸的原因,他黑脸是因为这货明明已经有了未婚妻,却是三箭都往一条宫绦上射的! 也不知在场的这些人知不知道陆群早已定亲的事儿,但一个两个见着他射宫绦似乎也没什么反应。等到见着他三箭不中,还有人上前调笑,陆群更是一脸的可惜。 程子安黑着张脸,随即又想到什么似得,扭头往四下里张望了一番。幸而,没在人群里或梅树下找到褚京墨的身影。 这时候一旁的李霖却是冷笑了一声,轻飘飘的开口说了句:“我就知道,这货是个花心风流的主。可惜了啊……” 努力跃起的楚翊感觉自己已经将猫的弹跳力发挥了十层,在一跃而起之后,地面距离她似乎已经很远很远…… 然而事实上她现在只是一只瘦弱的小奶喵。如果少年老老实实的坐着,她或许能按照预期勉强能跳到对方腿上,然后继续投怀送抱。可惜对方一回头就看见一个黑影向着自己扑来,还没看清楚那黑影是什么,便本能的站了起来。 “啪嗒”一声,楚翊撞上了一堵软软的肉墙。幸好她的反应很快,几乎就在撞上的那一瞬间,弹出了指甲,牢牢地勾住了对方的衣衫,然后整只猫就挂在了上面。 膝盖往上一点点的高度,大约这也算是“抱大腿”了吧? “……”场面有一瞬间的死寂,无论是被抱大腿的少年,还是同桌吃饭的小伙伴,又或者刚刚追上来的两个跑堂,看着这场景都一时无言。 第133章 那个要坑人的皇女 入v章节,不支持转载楚翊很清楚,自己这是得了风寒。但明明早间醒来时她还精神抖擞的,怎么睡个回笼觉的功夫,就染了风寒不说,还发起了高烧呢? 女帝陛下有些担忧,子安少年虽然很细心也很耐心,但看他昨晚偷渡自己回家的样子也知道,他家中的长辈是不允他养宠物的。这一下子病了,他又该去哪里给她寻得大夫来?毕竟她已经是只猫了,可不是大街上随便一家医馆的大夫就能诊治的。 哦,对了,程子安现在回来了吗?猫崽儿的身体如此羸弱,真发起高烧来,会不会不等他回来,自己就病死了啊?死的时候滋味儿可不太好受呢,就是不知道死了之后是个什么滋味儿,明明已经死过一次了,她却没有记下呢。 迷迷糊糊的,思维也仿佛天马行空一般,越飘越远了。直到安静的屋子里,突然传来了“吱呀”一声,似乎是房门被打开了。 是程子安回来了吗? 楚翊很想睁开眼看看,毕竟能活着没人想死。然而无论她如何努力挣扎,眼皮却沉重如故,始终不能睁开。 脚步声在不远处响了起来,但不等楚翊安心,却发现那脚步声不止一道。少说有两三人进屋了,那便不能是程子安回来了,莫不是他家的丫鬟来收拾屋子了? 这个想法让女帝陛下一惊,若是此刻能动,她定是要寻个地方藏一藏的。可惜她现在别说爬起来找地方躲藏了,却是连睁睁眼或者抬个手指都做不到。 这身子,简直就不像自己的似得。 “竟是病了,看样子烧得还不轻,恐怕得寻些药来。”一个中年女声突然响起,接着楚翊便感觉一只有些粗糙的手搭在自己的额头上探了探。 随即,一声轻嗤响起,带着些阴柔的男声阴阳怪气的道:“说得这般容易,你倒是去寻了药来啊?”说着顿了顿,楚翊又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在她额头上探了探,那冰凉的感觉仿佛入骨,激得她抖了抖,便又听到那阴阳怪气的声音道:“也不如何,抗一抗也就过去了。” 这时又一道男声响起,倒没了那阴阳怪气,只是幽幽的有些渗人:“若烧傻了倒也算了,若烧死了,那可就真一了百了了。” 话音一落,屋子里就是一静。 沉默持续了片刻,早先那个中年女声便又响了起来:“还是想办法给王公公送个信去吧,若人真死了,可不好交代。” “我可没钱,要送你送吧。”那阴阳怪气的声音立刻接道。 “你……”那中年女子似乎气急,然而却也拿那男人无可奈何,当下声音一冷,便道:“算了,爱管不管吧,左右大家今后都别想好过。” 说完这话,一人的脚步声毫不犹豫的离开了。 屋子里剩下的两个人似乎犹豫了一下,却也没再交流什么,很快也离开了。 不多时,屋子里又恢复了一片寂静。躺在床上的楚翊却很恍惚,比之前病得晕晕乎乎的时候更恍惚,她开始觉得自己或许不仅仅是病了,而且还在做梦。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个这样的梦,但刚才那三道声音楚翊都很熟悉,哪怕已经很多年没听到了,仍旧觉得熟悉到骨子里。甚至在那只冰凉的手探到自己额头上时,她的身体仍旧在下意识的蜷缩——那是她还在冷宫时,与她同殿的三个人。 楚翊是在冷宫里出生的。她没见过自己的母亲,据说是生她时难产伤了身子,之后没熬过一年便也去了。从她有记忆起,自己的身边就只有那两个太监和一个老宫女,他们待她也并不好,动辄打骂欺辱,却仍旧将她养大了。 直到十二岁那年,老皇帝突然派人来冷宫将她接走了,至此她便再也没见过这三个人。 至于他们口中的那个什么王公公,楚翊也知道一点,据说是老皇帝身边的内侍,也是将她引荐给老皇帝的人。但到底如何,她也不知道,因为她刚出冷宫没多久,就听说这个王公公不慎落水淹死了,自始至终她也没见过一面。 可是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梦到这几个人? 楚翊的心里有些沉郁,在她的整个人生里,那十二年的冷宫生活是最压抑可怖的——挨饿,受冻,欺辱,打骂,仿佛永远也看不见希望。 那样的日子,甚至比起突然间从高高在上的女帝变成了猫崽儿还要可怕。至少做猫的时候,还有一个心软又温暖的少年在第一天就捡了她回去,而在冷宫里,真是人心比鬼更可怕。 楚翊一点儿也不想回忆起这些,她的眼珠子在眼皮下快速的转动着,她挣扎着想要醒来。然而一切仿佛只是徒劳,她的眼睛仍旧闭得紧紧地,但这番挣扎仿佛是花光了她所有的精力,她渐渐地又失去了意识。 ************************************************************ 一夜细雨绵绵,空气中似乎都带上了几分湿气。 宽敞温暖的大床上,那躺在小小猫窝里的猫崽儿耳朵尖突然动了动,然后一激灵,醒了过来。 如果此刻还是人身,楚翊的额头上一定已经挂满冷汗了——她刚做了一个不太美妙的梦,虽然昏昏沉沉的已经记不太清了,但隐约感觉到了久违的压抑和沉郁。 猫崽儿趴在猫窝里,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床榻的一角,许久才醒过神来。 女帝陛下从猫窝里走了出来,四只小爪子莫名的有些发软,于是抬起爪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伸完才在想,猫伸懒腰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金色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瞬间将整个屋子里的状况尽收眼底——屋子里整整齐齐安安静静的,子安少年还没有回来。 心里莫名有些失落。或许是和之前那个不太美妙的梦有关,她现在有些想程子安了,想那个少年的温暖,也许看见他,就能帮自己驱散心里的那些阴郁? 程子安从来不是个会让人失望的人,无论是对于家人的期望,还是对于一只猫崽儿的渴盼。所以楚翊刚这样一想,便听见卧房的外间响起了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刚一想,他就回来了,这还真是心有灵犀了? 心情突然间变得不错,猫崽儿有些迫不及待的探头看去。然后女帝陛下果然看见子安少年……牵着只黑狗走了进来? 是的,今日早一刻钟离开小校场的程子安,抽时间去把后院看门的狗给牵来了。 至于为什么要牵条狗回来,那自然是因为这条狗前几日刚生了一窝小狗崽儿,正是一条哺乳期的母狗——这是程子安给猫崽儿找来的“奶妈”。 女帝陛下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个,所以她只是好奇的看了那看门狗一眼,便也没放在心上。她微微仰头看着程子安,傲娇着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模样,心里却希望子安少年能把自己抱进怀里,然后像昨晚一样,安抚的拍拍。 “醒了?饿了吗?”程子安的声音是一惯的冷清,他也并没有读出猫崽儿傲娇的小心思。然而只是听到这个声音,就让人莫名的心安了。 不说还不觉得,说起来楚翊的肚子还真“咕咕”叫了起来。 猫崽儿的腹鸣声实在不算大,奈何面前这人自幼习武,耳聪目明。所以心里刚有些不自在的女帝陛下一抬头,就正好看见面前少年的眼中滑过了一丝笑意。 “喵——”看什么看?知道朕饿了,还不给朕上早膳! 猫崽儿恼羞成怒的叫了一声,然后傲娇的别过了头。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对于女帝陛下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程子安轻手轻脚的把猫崽儿抱了起来,也如她希望的那般,安抚的轻拍了她两下,接着又抚了抚她的毛,然后把她带去了外间。 外间的桌子上空空如也,并没有楚翊以为的早餐。 猫崽儿抬起头来,想要质问什么,子安少年却把她放在了地上。然后他就把那只看门狗牵了过来,安抚它侧卧躺下,一边抚摸着它的毛,一边看着楚翊一指黑狗腹下:“快些吃吧,我一会儿还得把狗还回去。” “……”少年,你真的没有在逗朕吗?! 女帝陛下懵逼了一瞬,接着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程子安就看见猫崽儿震惊的瞳孔都竖起来了,然后也完全没有要吃狗奶的意思,扭头就跑了。期间还回头来看过他一眼,那眼神,活像是看见了变态…… 低头看了看仍旧温顺的侧卧着的黑狗,又扭头看了看已经跑得没影儿的猫崽儿,程子安眨巴眨巴眼睛,也只能疑惑得喃喃自语了句:“这是……怕狗吗?可是不吃狗奶,难道还真得找只猫来?” “喵——”朕才不要喝狗奶,饿死都不要!!! 是的,女帝陛下饿了,刚睡醒就饿。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的饥饿感尤其强烈,饿得楚翊甚至觉得自己能吃下一头牛——对于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猫崽儿来说这当然不可能——但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接受趴在狗肚子上喝狗奶! 女帝的尊严还要不要了?好吧,你说不要,那做人的尊严还要不要了?这当然不能不要! 楚翊开始挣扎起来,甚至再次亮出了小指甲。然而一只饿着肚子的猫崽儿又能有多大的力气?至少对于程子安来说,那力道小得简直可以忽略不计,随便一只手就能给按住了。 “喵——”少年,你最好放手,朕会治你大不敬的,朕一定会…… 没等楚翊再多折腾,程子安就已经抱着她转出了屏风。外间并没有楚翊以为的大黑狗,只是在桌子上放着一个精致的小碗,碗里是还微微冒着热气的羊奶。 猫崽儿噤声了。她扭头看了看桌上的羊奶,又回头看了看抱着自己的子安少年,心里有些犯嘀咕:那是什么奶啊?子安少年不会是以为自己怕狗,所以丧心病狂的挤了狗奶来吧? 原谅楚翊早晨被那只大黑狗吓出了心理阴影。其实程子安也真想过挤狗奶的事儿,不过挤狗奶的可行性实在太低,他也就突发奇想了一下,便抛在了脑后。也幸好何伯热心,有了那只母羊,猫崽儿今后的口粮算是有了着落。 楚翊在心里小小的挣扎了一下,她其实真挺想问问程子安:少年,这碗里的不是狗奶吧?但猫崽儿显然问不出口,所以她也只能安慰自己,就算真是狗奶,只要不是趴在狗肚子上直接吃的,也是勉强可以……接受的…… 程子安把猫崽儿放在了桌子上,看着小东西迈着优雅的猫步走过去,又探头探脑的围着碗研究了半天。终于,猫崽儿摆出一副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的模样,把小脑袋凑上去闻了闻,然后又伸出了粉嫩嫩的小舌头试探着添了一下。 第134章 那个到北州的少年 入v章节,不支持转载原来竟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吗? 楚翊盯着程子安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恍惚中有了一种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沧桑感。 从一只猫的眼中不仅看到了探究,还看到了沧桑?程子安觉得自己这两天大约是没休息好,竟产生了这样可怕的错觉。 偏头看了一眼刚翻没几页的兵书,程子安今晚也没什么心情再看下去了。他运起内力烘干了头发,将书合上后放在了床头,之后一手将似乎还在发呆的猫崽儿从自己的锁骨上拿下来:“时候不早,该休息了。小东西,你困了吗?” 猫本是夜行动物,白天总是有着打不完的瞌睡,到了晚上却会变得格外的精神,但眼前这只显然不是。 楚翊抬眸看了看程子安的眼睛,那双暖棕色的眸子很是平静,认真的样子似乎真的是在询问一只猫的意见。 算了,反正她现在也只是一只猫而已,过去一天和过去十年又能有什么区别呢?而且看程家现在还能安稳的待在京城,想必那场叛乱早已经彻底平息了——她是不信,她的镇西将军会投靠那些里通外国的乱臣贼子。 想到这里,楚翊的心情好了一些。至于程子安的问题,她配合的打了个哈欠…… 程子安见状也不再多问,将猫崽儿放到床上后就起身收拾了起来。他先把兵书放回了小书架上,又打开了一旁的衣柜,从里面翻出了一床被收起来的夏被,然后把被子叠一叠,在床头给猫崽儿临时准备了一个温暖的小窝。 楚翊探头看了一眼,虽然程子安把夏被叠得挺厚实的,但从心理上来说,她还是觉得夏被太过单薄了。于是扭头看了看床上那暖和厚实的冬被,再看看那个小小的“猫窝”,女帝陛下果断决定霸占子安少年的床。 于是等程子安弄好了临时猫窝一回头,就发现猫崽儿已经爬进了他的被子里,把原本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弄乱了一角。 “……”默默地盯着已经闭眼装睡的猫崽儿看了两秒,程子安果断伸手把猫崽儿拎过来扔进了临时猫窝里。 “喵——”朕才不要睡那小窝,朕要睡床!!! 女帝陛下挣扎了起来,然而程子安听不懂猫语,而且就算听懂了也不会理。他把猫崽儿扔进临时猫窝,又扯了夏被一角来给它盖好,便熄灯上床休息了。 然而刚入睡没多久,程子安被一阵细碎的声响扰醒。向来警醒的他睁眼一看,便见着一片漆黑里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往他被子里钻…… 漆黑的夜里,屋子里安静一片,一只手突然从被子里伸出来,准确的捏住了猫崽儿后颈的皮毛,然后把她塞回了猫窝,顺便安抚的拍了拍,又给她盖好了被子。 这样的插曲一夜发生了好几回。女帝陛下执着得要往子安少年的被窝里钻,似乎已经忘记了“男女有别”。程子安也是好脾气的一次次把猫崽儿提回临时猫窝,并没有因为被扰了清梦就怒气冲冲,他甚至每次都还记得轻拍安抚猫崽儿。 程子安确实是个好脾气,过度的纵容也使得楚翊迅速的放下了防备之心。也正因此,她才敢在这样几次三番的折腾,或许一开始还有些对于睡大床的执着,但到了后来,她便只是想试探一下程子安这人的底线罢了。 半夜里,窗外不知道什么事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颇有些扰人清梦。 猫崽儿终于还是折腾累了,不再一次次的爬起来试图钻被窝,而是安安静静的在自己的小窝里睡熟了。 ********************************************************** 晨光初放,细雨微歇,程子安如往常一般在黎明时分便睁开了眼睛。 猫这种动物大概总是十分灵醒的,平日里看着它们仿佛永远也睡不醒的迷糊样子,也不过是因为它们在偷懒,懒得动弹懒得睁眼罢了。 此刻程子安刚有了一点儿动静,睡在床头的猫崽儿竖着的耳朵便是一动,在程子安起身的时候,楚翊便已经抬头看了过来。 这时机也难说是不是太好,女帝陛下这一抬头,便正好顺着程子安微敞的衣襟,看见了衣服里的光景——并不是意料中平坦光洁的胸口,反倒是裹着些绷带似的白布。 程子安这是有伤在身? 楚翊愣了一下,恍惚间想起自己昨晚从对方胸口上踩过时,子安少年似乎微蹙过一下眉。只是当时她正是心事重重,便也没在意。现在一想,不会踩着他的伤处了吧? 对于这个待她很好的少年,楚翊小小的内疚了一下,决定以后相处时一定要小心些,至少在对方伤好之前,千万不能再碰着这处伤了。 程子安当然不知道已经被猫崽儿看到不该看的了,他坐起身拉好了衣襟,正准备轻手轻脚的下床去,却见着临时猫窝里的猫崽儿已经探着脑袋看过来了。 眨了眨眼睛,程子安开口问道:“吵醒你了吗?” 猫崽儿自然不会回话。昨晚折腾的太过,她其实并没有睡醒,只是因着到了陌生的地方才潜意识里有些警醒,这才在第一时间探头来看,闻言顿时脑袋一缩,又窝回猫窝里去了,显然是打算再睡个回笼觉。 程子安也没有扰她,自顾自的起身去衣柜里拿了衣服出来穿上,待把自己收拾妥帖了,又轻手轻脚的叠好了被子。绕去外间打开房门,门口早有丫鬟捧着热水布巾青盐等洗漱之物等着了。 如往常一般,程子安在丫鬟们的服侍下洗漱完毕,只今日没让人进内间去收拾床铺,便将人都打发走了。 丫鬟们也没说什么,收拾了东西便规规矩矩的便离开了。只不知是不是程子安的错觉,总觉得她们离开时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怪的。 当然,他也没有多想,又回内间看了一眼已经重新睡过去的猫崽儿之后,便如往常一般出去了。临走时,还少见的把房门锁上了。 每日晨起,程子安会在府中的小校场里练一个时辰的武。一直等到天光大亮,他便会去祖母的院子里请安,顺便和祖母母亲一起用过早饭,之后再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跟着母亲请来的西席读两个时辰的书,再练一会儿字。 午饭他是在自己的院子里用的,下午则由祖母寻来的师傅教授他骑射和马上功夫。之后他一整个下午的时光都会耗在这个上面,一直等到日暮十分,才回再去祖母的院子里一家人一起吃顿饭。晚饭后,又会跟着祖母学习兵法韬略,直到亥时方歇。 如此,日复一日。 程家是武将世家,程子安的曾祖更是载入史册的一代名将,至今威名不堕。是以他家人人都学武艺,个个研读兵法,便是身为女子的祖母和母亲,若非身份所限,也都是出可为将的。 程子安身在这样的家庭里,从不敢懈怠半分,可他到底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程家这副重担压在身上也让他有不得喘息之感。只无奈的是,程家如今也只他一人了,这副担子便是再重,他也只能咬牙扛起。 今早或许是程子安这些年来唯一一次偷懒,练过武后,他提早了一刻钟离开了小校场——昨天同桌小伙伴的话他还记得呢:猫崽儿太小,还得吃奶! 楚翊按着胃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的点了点头,刚想开口让张岱给她弄点吃的过来,便见着这人已经十分识趣的转身冲一旁守候的宫人吩咐了下去。 对此,楚翊并没有什么感触,只觉得理所当然。 她当然知道张岱为什么这般殷勤,因为她之前的昏迷也有他的一份功劳在——这人从一开始就没将她放在眼里,一心只想着快些带她去见老皇帝,所以明知道她病着饿着也没想过要先给她找个医官看看,或者找点儿吃的垫垫肚子。便是离开冷宫后的第一口茶,她也是在汤池才喝上的。 皇宫里的人捧高踩低是惯例,楚翊当然也是知道的。所以她更清楚,在张岱知道老皇帝对她的“看重”,而她又恰恰在那个时候昏过去时,这人会有多惶恐。 确实,楚翊昏倒的时候张岱吓坏了,他抱着她的手都在抖。尤其是在陈太医开口说出皇女殿下是饿晕过去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的小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于是在得到了将功赎罪的机会之后,这人仅剩的那点儿傲气,在楚翊面前也给打磨光了。 楚翊这时候还不知道,在她昏过去的时候陈太医就给她下了“饿晕”的诊断,所以在看到迅速端上来的米粥和下饭的清淡小菜时,她还略有些吃惊的挑了挑眉。 见楚翊只是看着那些饭菜,张岱显然误会了什么,忙解释道:“殿下,陈太医说您饿得久了,伤了脾胃,暂时最好不要吃什么大荤之物,喝些白粥最是养胃。” 第135章 那个要出门的皇女 入v章节,不支持转载这一声也算是拉回了楚翊游走的神思。她看了张岱一眼,想了想便学着他的动作行了一礼,低眉顺眼的对老皇帝道:“儿臣拜见父皇。” 老皇帝眉梢一挑,倒也没有怪罪楚翊的礼仪不对,只随意的抬了抬手道:“行了,都平身吧。” 楚翊听了这话便知道,老皇帝并没有不满,于是放心的放下手挺直了脊背。 还记得前世时的她刚从冷宫出来,根本不懂宫中的礼仪,见着老皇帝那一身的威势,便老老实实的跪下了。子跪父,臣跪君,这本没什么不对,可有了张岱在旁做对比,她这一跪,倒像是低人一等般,也使得老皇帝第一次见着她便皱了眉。 这一次楚翊的反应还算是机变,老皇帝的脸上少了些许不满,然而也仅是如此了。他对于这个刚刚知道存在的女儿显然没什么感情,神色淡淡的一挥手,便见着一个穿着太医服饰的人端着个小碗走了出来,手上还拿了根银针。 “殿下,请将手伸出来。”太医端着碗,举着银针站在了楚翊面前。 楚翊抿了抿唇,却是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便伸出了枯瘦的右手。随即便觉得指尖一疼,一滴殷红的血冒了出来,“滴答”一声,落在了太医手里那乘着半碗水的小碗中。 太医收起了银针,姿态恭敬又小心的将碗呈到了老皇帝面前。老皇帝看了一眼,从身旁的案几上拿起个针筒,也取出一枚银针来,在指尖扎了一下。 一滴血堪堪落下,旁边的总管太监刘喜便忙递上了一方雪白的手帕。老皇帝接了,不甚在意的擦了擦伤口,便捏着手帕探头去看碗中的情形。 毫无疑问,血融合了,楚翊的确是老皇帝亲子。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老皇帝的神色才又缓和了几分。他抬眼看了楚翊一眼,似是想说些什么,然而这一眼看去,却发现楚翊脸色苍白,满头的冷汗,连唇上都没了血色,只是兀自紧咬着下唇,似在强撑。 恍然间终于想起楚翊似乎是病着的,老皇帝忙冲着身边的刘喜道:“还不快给皇女赐座。”说完又对着那帮忙验血的太医挥了挥手道:“陈爱卿快去看看。” 当今陛下子嗣艰难,不算那些尚未入碟就夭折的小皇子小公主,轮上序的不过七位。然而这四位皇子三位公主也多体弱,活过五岁的便只剩下三位了,长至成人的,不过当今太子一人而已。而如今陛下已过天命,后宫里更是久无消息了。 见了那两滴血相容,在场的人又如何能不明白其中关系?刘喜忙指挥着人搬了凳子上来,张岱亲自扶着楚翊坐下,陈太医也再次来到了楚翊面前,请她伸手。 尘埃落定,楚翊坐在了小太监搬来的锦凳上,但感觉却并不怎么好。她今日本是虚弱,一整天没吃东西不说,又站得太久了,这会儿只觉得头晕眼花,冷汗也是一阵阵的冒。如果不是错觉,那么她宽大冬衣下的里衣都该汗湿透了,贴在身上还有些冷, 陈太医站在楚翊面前,等了一会儿也没见着楚翊伸手,便只好再次开口道:“殿下,请伸出手,容臣为您把脉。” 楚翊这时候已经是晕晕乎乎的了,她听见有人在和她说话,但却听不清这人在说些什么。于是她虚弱的抬起头看了一眼,然后也没等陈太医再说些什么,便身子一歪,失去了意识。 离得最近的张岱一把抱住了楚翊,没让她跌倒在地。但这番变故,却是将龙腾殿里的众人都吓了一跳,包括已经失去太多皇子皇女的老皇帝都忍不住站了起来。 陈太医连忙上前捏起了楚翊的手腕,开始为她把脉。 “陈爱卿,皇儿怎样了?”老皇帝开口问道。 陈太医把了会儿脉,放下楚翊手腕的时候面色有些古怪,似是犹豫了一下才道:“陛下放心,殿下并无大碍,早先的风寒已经发出来了,如今只是体弱,休养些时日便好。便是汤药之类,也是可有可无的。” 老皇帝听了放心不少,但想了想还是问道:“既无大碍,皇儿怎的就昏过去了?” 陈太医顿时就尴尬了,他轻咳了两声,低垂着眼不敢去看皇帝的脸色,小声回到:“陛下,殿下她是,她是饿晕过去的……” ********************************************************** 程子安觉得,养猫果然是件玩物丧志的事…… 夜色已深,程夫人跟着程子安一同从主院里出来,却没有如往常一般安静同行然后分道扬镳。程夫人拉住了程子安的手,面上带着些许忧色:“阿捷,你今日可是身上有什么不适?” 程子安有些不自在的抽回了手,沉默了片刻才回道:“没有,我身上并没有什么不适,母亲不用担心。” 程夫人却有些不信:“以往你可从未在你祖母面前这般走神过。” 程子安闻言有些尴尬,他刚才只是一时间想起了卧房里的猫崽儿,小小的走了下神。谁知母亲和祖母的眼神一个比一个好,分分钟就被抓了个现行,这会儿被问起也是有些无言以对。 见着程子安没话说,程夫人倒是想得更多了。她想了想,便凑到程子安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也不知程夫人说了些什么,程子安的耳根顿时就红透了。他一直绷着的冷脸终于绷不住了,几乎是有些气急败坏的开口道:“娘你在胡说些什么呢?!” 大约是难得见到程子安这副模样,程夫人的心情好了不少,她的眼中带上了两分笑意:“娘可不是胡说。今日你院中的丫鬟来与我说,你今早没让她们进内间收拾,后来她们去收拾时,你床上的床单都换过了……” “……”不让人进内间是怕那只还在睡懒觉的猫崽儿被人看见好吗?换床单是因为那只不爱干净还不守诺的猫崽儿脏兮兮的爬上了他的床,不换床单能睡吗?! 程子安几次张嘴,可惜总是找不到合适的借口。于是程夫人以为被自己说中,抬手轻轻地摸了摸程子安的头发,又道:“阿捷,长大了是好事,别这样气急败坏的。” 这一次程子安没有躲开她的手,反而沉默了许久,然后抬眼看着程夫人,低声问:“真的会是好事吗?” 程夫人的手突然僵硬在了半空中,眼中的笑意也倏而散去。 程子安没再说什么,也不管那还落在自己发梢的手,便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他没有回头,却在走出几步之后自嘲似得勾了勾嘴角。 心情不佳的程子安一路沉着张脸向自己的院子走,直到在半路上遇到拎着个水囊的何伯…… 何伯笑眯眯的,总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小公子,从老夫人哪儿回来了?” 程子安点点头,又有些惊讶的问道:“何伯,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去休息?” 何伯闻言举起那个水囊摇了摇,“哗哗”的水声似乎有些粘稠:“小公子不是说想喝牛羊乳吗,何伯这不是给你送来了。” “这……”程子安吓了一跳:“何伯你不是说牛羊乳都是郊外庄子产的吗?你这是,你今天去庄子上了?” 何伯年纪大了,府里早不让他奔波,若是为了这点儿小事劳他跑这一趟,程子安自是不安。然而何伯本人却并不在意,仍是笑眯眯的模样:“偶尔出去溜达溜达也是不错,小公子不必担心,咱这身子骨还是骑得了马的。” 说完这话,何伯还冲着程子安眨了眨眼睛,闹得程子安也是哭笑不得。他接过了水囊,认真的道:“谢谢何伯,但这一次就够了。你知道的,我其实并不喜欢奶腥味儿。” 谁知何伯却是摆手笑了:“小公子不必担心我再跑来跑去的折腾。今日我从庄子里拉了只母羊回来,明儿让何勇在后院马厩旁边给搭个棚子,和马一起喂着,以后你想天天喝羊奶也不费事儿。”说完拍了拍程子安的胳膊,又笑道:“小公子长得高高的,以后才好重振程家威名。” 程子安心下一暖,点了点头道:“何伯放心,我今后一定能重振程家威名。” 何伯也笑着点头:“这就好,这就好。时候不早了,小公子快些回去休息吧。还有,这羊乳还是交给厨房的人处置一番再喝比较好。” 程子安应下了,两人又道了别,这才各自离去。 今天猫崽儿醒来的有些晚,因为第一天去上书房,太傅大人就丧心病狂的布置了家庭作业:大字十篇,明早检查。 十篇大字本也没什么,真要写也费不了多少时间。然而,女帝陛下当然不能用她前世辛辛苦苦练出来的漂亮字体来写这十篇字,她得把这十篇字写成狗爬样,否则分分钟可能引来猜忌——做过皇帝的她太清楚了,对于帝王来说,疑心病就是伴随终生的绝症,无药可医。 于是为了写出一□□爬字,楚翊纠结了很久。然而习惯已经养成,再想要把字写成初学者那样,其实也是挺难的。幸好最后她灵机一动,干脆换了左手来写,总算把字写得歪歪扭扭,再看不见半点儿形体风骨。 第136章 那个去赈灾的皇女 入v章节,不支持转载楚翊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然后下一秒她就失去了平衡,身子一扑,四肢着地。 “谁能告诉朕,到底发生了什么?!”楚翊失态的惊呼,比叛军涌入大殿时惊慌十倍,然而声音传回她的耳中,却只是一阵尖锐的猫叫。 不可置信般,楚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毛茸茸嫩生生的爪子,瘦弱不堪的身体,黑色的绒毛因为激动的心情已经一根根的全炸了起来…… 这简直就是一个噩梦!!! 老天在和她开什么玩笑?!为什么就不能让她安安生生的死了呢?就算不能葬入皇陵,就算曝尸荒野,也比变成一只脏兮兮的猫崽儿要强啊。 楚翊生无可恋。 “怎么回事?这猫崽儿怎么还没死?!”就在楚翊犹豫着要不要破罐子破摔,干脆趴在这条脏兮兮的土路上等死的时候,一个明显带着嫌恶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 楚翊闻声抬头,就看见一根巨大的木棍砸落下来! “喵……”来人啊,有刺客,救驾啊!!! 下意识的跳跃躲开,敏捷的身手让她避免了伤害,但接二连三的意外却让楚翊受到了足够的惊吓。她再也保持不住帝王的威严和淡定,惊慌失措的大喊……然而发出的却是一阵阵越发尖锐的猫叫…… 挥舞着木棍,准备帮她结束小命的人顿时更不耐烦了,一边挥着棍子追上来,一边嫌恶的道:“天天在外面鬼叫,吵死了。” 猫叫声却提醒了楚翊,她现在已经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帝了,她只是一只流落街头的猫崽儿…… 这个现实简直让人欲哭无泪。 但即便楚翊再不愿意接受现实,也不会选择站着不动,让人一棍子敲死。 可以想象,若那一棍子下来,落在身上不能一击毙命所要遭受的痛苦,还有随后将会遭遇的虐打。换句话说,就算那人准头好,一棍子落在她脑门上,后果也不会好多少。 脑浆迸裂,红的白的混成一团,全都落在这一身脏兮兮的黑毛上,那该有多恶心?这样的死法简直是想想都让人受不了,就连叛军杀她的时候都是用的白绫勒死的。虽然过程不怎么好受,但至少看着不会这么恶心。 被脑补出的脑浆迸裂的场面恶心得够呛,楚翊果断的抛弃了原地等死的选择,扭头就跑。 短小瘦弱的四肢竟是意外的灵活,女帝陛下在瞬息之间便掌握了由两条腿向四条腿的转化,四只小爪子迈得飞快,“吭哧吭哧”的跑了半条街,在街头拐角处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拿着棍子追打她的人已经不见了。 楚翊松了口气,四只小爪子一软,差点儿就趴下了。然而一低头,她看见了脚边被踩得稀烂的香蕉皮,黄黄的一片,恶心的就像是…… 打住,不能想了,这果断的不能忍! 撑起疲软的小细腿,楚翊嫌弃的往旁边避开了两步,离那摊几乎被踩成泥的香蕉皮远远的。但是紧接着,她的鼻尖就飘来了一股让人无法忍受的臭味儿,回头一看,街角隐蔽处墙上的水渍还没干…… 这破地方简直是要逼死洁癖啊! 来来往往的行人说话间的口音让楚翊知道,这里还是京城。但她从未想过,自己治下的京城里还有这么脏乱的地方。 不不不,看看现在这气候,都已经初冬了,她起码死了好几个月了,现在京城可不是她的治下。所以说,肯定是继位的皇帝昏庸无能,才搞得京城这样脏兮兮臭烘烘的!!! 楚翊满腹的怨气,比被逼宫时更讨厌那些叛贼了。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她现在连人都不是了,作为一只猫崽儿,她难道还能挥挥爪子重整旗鼓,带着勤王的军队杀回去? 耷拉着肩膀,楚翊慢吞吞的离开了。 她觉得,就算要等死,也不能在这么个脏兮兮的地方等。 ***************************************************************** 楚翊真的没想过,在一根白绫结束了性命之后,还能有再睁开眼睛的一天。但如果让她选择,她肯定会选择默默的死去,而不是这样活过来。 “咕噜噜”的声音从腹腔里传来,饿肚子的感受并不怎么好。 楚翊迈着步子走在干干净净的街道上,心情却十分的不美丽。不仅仅是因为肚子饿得难受,更因为腹鸣的声音让她想起了十二岁之前,冷宫里那些冬天冻得像石头,夏天馊得发臭的食物。 在人生的前十二年,她就是靠着那些东西过活的。 而现在,她不想再经历一遍…… “死猫,滚远点儿,再让我看见你来偷东西,打死你!”不远处的一个小摊前,胖成球的摊主挥舞着勺子咆哮。 就在刚才,一个灰色的身影蹿上了小摊的饭桌上。个头小巧的狸花猫眼疾嘴快的飞速刁起了饭桌上还没吃完的鱼,然后赶在摊主扑过来之前纵身一跃跑开了。 身形笨拙的胖摊主并没有追,只是站在摊子前咆哮。狸花猫叼着鱼,远远的回头看了一眼咆哮的摊主,冰冷的眼睛里似乎带着嘲弄。 楚翊觉得那只猫似乎也瞥了自己一眼,但它的视线并没有停留,回过头就一溜烟儿跑了。 看吧,这就是一只流浪猫的生活,偷吃点儿残羹剩饭还得被人追着打骂。而自己,估计会更惨,因为那只狸花猫身强体壮,而她,只是一只瘦弱的猫崽儿。 心情复杂的楚翊习惯性的抬手抹了把脸,毛茸茸的触觉让她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已经是只猫了,没有手,只有四只爪子,而她的爪子,刚还在地上踩了不知道多久…… 简直生无可恋! 楚翊举起爪子想把脸上的灰尘拍掉,但总觉得拿爪子去拍肯定得把脸拍得更脏。 猫是怎么清理自己的?楚翊回想了很久,她在皇宫里没养过猫,最后才想起来还是在冷宫时看见过几只野猫,它们似乎都很爱舔毛…… 所以说,她到底为什么要重生啊?就为了重生回来舔毛吗?!!! 楚翊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然后下一秒她就失去了平衡,身子一扑,四肢着地。 “谁能告诉朕,到底发生了什么?!”楚翊失态的惊呼,比叛军涌入大殿时惊慌十倍,然而声音传回她的耳中,却只是一阵尖锐的猫叫。 不可置信般,楚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毛茸茸嫩生生的爪子,瘦弱不堪的身体,黑色的绒毛因为激动的心情已经一根根的全炸了起来…… 这简直就是一个噩梦!!! 老天在和她开什么玩笑?!为什么就不能让她安安生生的死了呢?就算不能葬入皇陵,就算曝尸荒野,也比变成一只脏兮兮的猫崽儿要强啊。 楚翊生无可恋。 “怎么回事?这猫崽儿怎么还没死?!”就在楚翊犹豫着要不要破罐子破摔,干脆趴在这条脏兮兮的土路上等死的时候,一个明显带着嫌恶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 楚翊闻声抬头,就看见一根巨大的木棍砸落下来! “喵……”来人啊,有刺客,救驾啊!!! 下意识的跳跃躲开,敏捷的身手让她避免了伤害,但接二连三的意外却让楚翊受到了足够的惊吓。她再也保持不住帝王的威严和淡定,惊慌失措的大喊……然而发出的却是一阵阵越发尖锐的猫叫…… 挥舞着木棍,准备帮她结束小命的人顿时更不耐烦了,一边挥着棍子追上来,一边嫌恶的道:“天天在外面鬼叫,吵死了。” 猫叫声却提醒了楚翊,她现在已经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帝了,她只是一只流落街头的猫崽儿…… 这个现实简直让人欲哭无泪。 但即便楚翊再不愿意接受现实,也不会选择站着不动,让人一棍子敲死。 可以想象,若那一棍子下来,落在身上不能一击毙命所要遭受的痛苦,还有随后将会遭遇的虐打。换句话说,就算那人准头好,一棍子落在她脑门上,后果也不会好多少。 脑浆迸裂,红的白的混成一团,全都落在这一身脏兮兮的黑毛上,那该有多恶心?这样的死法简直是想想都让人受不了,就连叛军杀她的时候都是用的白绫勒死的。虽然过程不怎么好受,但至少看着不会这么恶心。 被脑补出的脑浆迸裂的场面恶心得够呛,楚翊果断的抛弃了原地等死的选择,扭头就跑。 短小瘦弱的四肢竟是意外的灵活,女帝陛下在瞬息之间便掌握了由两条腿向四条腿的转化,四只小爪子迈得飞快,“吭哧吭哧”的跑了半条街,在街头拐角处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拿着棍子追打她的人已经不见了。 楚翊松了口气,四只小爪子一软,差点儿就趴下了。然而一低头,她看见了脚边被踩得稀烂的香蕉皮,黄黄的一片,恶心的就像是…… 第137章 那个失踪了的皇女 入v章节,不支持转载楚翊很清楚,自己这是得了风寒。但明明早间醒来时她还精神抖擞的,怎么睡个回笼觉的功夫,就染了风寒不说,还发起了高烧呢? 女帝陛下有些担忧,子安少年虽然很细心也很耐心,但看他昨晚偷渡自己回家的样子也知道,他家中的长辈是不允他养宠物的。这一下子病了,他又该去哪里给她寻得大夫来?毕竟她已经是只猫了,可不是大街上随便一家医馆的大夫就能诊治的。 哦,对了,程子安现在回来了吗?猫崽儿的身体如此羸弱,真发起高烧来,会不会不等他回来,自己就病死了啊?死的时候滋味儿可不太好受呢,就是不知道死了之后是个什么滋味儿,明明已经死过一次了,她却没有记下呢。 迷迷糊糊的,思维也仿佛天马行空一般,越飘越远了。直到安静的屋子里,突然传来了“吱呀”一声,似乎是房门被打开了。 是程子安回来了吗? 楚翊很想睁开眼看看,毕竟能活着没人想死。然而无论她如何努力挣扎,眼皮却沉重如故,始终不能睁开。 脚步声在不远处响了起来,但不等楚翊安心,却发现那脚步声不止一道。少说有两三人进屋了,那便不能是程子安回来了,莫不是他家的丫鬟来收拾屋子了? 这个想法让女帝陛下一惊,若是此刻能动,她定是要寻个地方藏一藏的。可惜她现在别说爬起来找地方躲藏了,却是连睁睁眼或者抬个手指都做不到。 这身子,简直就不像自己的似得。 “竟是病了,看样子烧得还不轻,恐怕得寻些药来。”一个中年女声突然响起,接着楚翊便感觉一只有些粗糙的手搭在自己的额头上探了探。 随即,一声轻嗤响起,带着些阴柔的男声阴阳怪气的道:“说得这般容易,你倒是去寻了药来啊?”说着顿了顿,楚翊又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在她额头上探了探,那冰凉的感觉仿佛入骨,激得她抖了抖,便又听到那阴阳怪气的声音道:“也不如何,抗一抗也就过去了。” 这时又一道男声响起,倒没了那阴阳怪气,只是幽幽的有些渗人:“若烧傻了倒也算了,若烧死了,那可就真一了百了了。” 话音一落,屋子里就是一静。 沉默持续了片刻,早先那个中年女声便又响了起来:“还是想办法给王公公送个信去吧,若人真死了,可不好交代。” “我可没钱,要送你送吧。”那阴阳怪气的声音立刻接道。 “你……”那中年女子似乎气急,然而却也拿那男人无可奈何,当下声音一冷,便道:“算了,爱管不管吧,左右大家今后都别想好过。” 说完这话,一人的脚步声毫不犹豫的离开了。 屋子里剩下的两个人似乎犹豫了一下,却也没再交流什么,很快也离开了。 不多时,屋子里又恢复了一片寂静。躺在床上的楚翊却很恍惚,比之前病得晕晕乎乎的时候更恍惚,她开始觉得自己或许不仅仅是病了,而且还在做梦。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个这样的梦,但刚才那三道声音楚翊都很熟悉,哪怕已经很多年没听到了,仍旧觉得熟悉到骨子里。甚至在那只冰凉的手探到自己额头上时,她的身体仍旧在下意识的蜷缩——那是她还在冷宫时,与她同殿的三个人。 楚翊是在冷宫里出生的。她没见过自己的母亲,据说是生她时难产伤了身子,之后没熬过一年便也去了。从她有记忆起,自己的身边就只有那两个太监和一个老宫女,他们待她也并不好,动辄打骂欺辱,却仍旧将她养大了。 直到十二岁那年,老皇帝突然派人来冷宫将她接走了,至此她便再也没见过这三个人。 至于他们口中的那个什么王公公,楚翊也知道一点,据说是老皇帝身边的内侍,也是将她引荐给老皇帝的人。但到底如何,她也不知道,因为她刚出冷宫没多久,就听说这个王公公不慎落水淹死了,自始至终她也没见过一面。 可是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梦到这几个人? 楚翊的心里有些沉郁,在她的整个人生里,那十二年的冷宫生活是最压抑可怖的——挨饿,受冻,欺辱,打骂,仿佛永远也看不见希望。 那样的日子,甚至比起突然间从高高在上的女帝变成了猫崽儿还要可怕。至少做猫的时候,还有一个心软又温暖的少年在第一天就捡了她回去,而在冷宫里,真是人心比鬼更可怕。 楚翊一点儿也不想回忆起这些,她的眼珠子在眼皮下快速的转动着,她挣扎着想要醒来。然而一切仿佛只是徒劳,她的眼睛仍旧闭得紧紧地,但这番挣扎仿佛是花光了她所有的精力,她渐渐地又失去了意识。 ************************************************************ 一夜细雨绵绵,空气中似乎都带上了几分湿气。 宽敞温暖的大床上,那躺在小小猫窝里的猫崽儿耳朵尖突然动了动,然后一激灵,醒了过来。 如果此刻还是人身,楚翊的额头上一定已经挂满冷汗了——她刚做了一个不太美妙的梦,虽然昏昏沉沉的已经记不太清了,但隐约感觉到了久违的压抑和沉郁。 猫崽儿趴在猫窝里,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床榻的一角,许久才醒过神来。 女帝陛下从猫窝里走了出来,四只小爪子莫名的有些发软,于是抬起爪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伸完才在想,猫伸懒腰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金色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瞬间将整个屋子里的状况尽收眼底——屋子里整整齐齐安安静静的,子安少年还没有回来。 心里莫名有些失落。或许是和之前那个不太美妙的梦有关,她现在有些想程子安了,想那个少年的温暖,也许看见他,就能帮自己驱散心里的那些阴郁? 程子安从来不是个会让人失望的人,无论是对于家人的期望,还是对于一只猫崽儿的渴盼。所以楚翊刚这样一想,便听见卧房的外间响起了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刚一想,他就回来了,这还真是心有灵犀了? 心情突然间变得不错,猫崽儿有些迫不及待的探头看去。然后女帝陛下果然看见子安少年……牵着只黑狗走了进来? 是的,今日早一刻钟离开小校场的程子安,抽时间去把后院看门的狗给牵来了。 至于为什么要牵条狗回来,那自然是因为这条狗前几日刚生了一窝小狗崽儿,正是一条哺乳期的母狗——这是程子安给猫崽儿找来的“奶妈”。 女帝陛下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个,所以她只是好奇的看了那看门狗一眼,便也没放在心上。她微微仰头看着程子安,傲娇着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模样,心里却希望子安少年能把自己抱进怀里,然后像昨晚一样,安抚的拍拍。 “醒了?饿了吗?”程子安的声音是一惯的冷清,他也并没有读出猫崽儿傲娇的小心思。然而只是听到这个声音,就让人莫名的心安了。 不说还不觉得,说起来楚翊的肚子还真“咕咕”叫了起来。 猫崽儿的腹鸣声实在不算大,奈何面前这人自幼习武,耳聪目明。所以心里刚有些不自在的女帝陛下一抬头,就正好看见面前少年的眼中滑过了一丝笑意。 “喵——”看什么看?知道朕饿了,还不给朕上早膳! 猫崽儿恼羞成怒的叫了一声,然后傲娇的别过了头。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对于女帝陛下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程子安轻手轻脚的把猫崽儿抱了起来,也如她希望的那般,安抚的轻拍了她两下,接着又抚了抚她的毛,然后把她带去了外间。 外间的桌子上空空如也,并没有楚翊以为的早餐。 猫崽儿抬起头来,想要质问什么,子安少年却把她放在了地上。然后他就把那只看门狗牵了过来,安抚它侧卧躺下,一边抚摸着它的毛,一边看着楚翊一指黑狗腹下:“快些吃吧,我一会儿还得把狗还回去。” “……”少年,你真的没有在逗朕吗?! 女帝陛下懵逼了一瞬,接着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程子安就看见猫崽儿震惊的瞳孔都竖起来了,然后也完全没有要吃狗奶的意思,扭头就跑了。期间还回头来看过他一眼,那眼神,活像是看见了变态…… 低头看了看仍旧温顺的侧卧着的黑狗,又扭头看了看已经跑得没影儿的猫崽儿,程子安眨巴眨巴眼睛,也只能疑惑得喃喃自语了句:“这是……怕狗吗?可是不吃狗奶,难道还真得找只猫来?” 十篇大字本也没什么,真要写也费不了多少时间。然而,女帝陛下当然不能用她前世辛辛苦苦练出来的漂亮字体来写这十篇字,她得把这十篇字写成狗爬样,否则分分钟可能引来猜忌——做过皇帝的她太清楚了,对于帝王来说,疑心病就是伴随终生的绝症,无药可医。 第138章 那个醒不来的小黑 入v章节,不支持转载 只是这一耽搁,女帝陛下上床睡觉的时间就有些晚了,猫崽儿醒来的时候就更晚了。 “喵——”怎么这么黑,人呢?今天怎么没叫朕起床? 楚翊摇头晃脑的从床上爬起来,感觉离自己上床睡觉的时候似乎有些久了——经过这些天的试验和观察,楚翊发现只要她在一个身体失去意识,另一个身体就可以随时醒来,但如果没人喊她,就会像今天这样,继续沉睡,直到自然醒。 睡到自然醒的猫崽儿比平时晚起了将近一个时辰,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刚醒来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为什么重生以来,总是在挨饿呢?! 女帝陛下有些哀怨,她甚至想到将来她富有天下,也还要天天饿肚子,这种遭遇简直不能更惨。然而哀怨归哀怨,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填饱肚子。 半个月的功夫,猫崽儿长大了不少。仗着猫的夜视能力,楚翊动作敏捷的跳下床绕过屏风,然后更敏捷的一跃跳上凳子,继而跳到了桌子上。然后她震惊的发现,今天的桌上没有奶,也没有其他任何吃的!!! 子安少年忘记给她准备晚饭了???!!! 楚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惊讶过后也来不及生气或者继续纠结肚子问题,她就开始担心起程子安来了——这还是子安少年第一次忘记给她准备吃的,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猫崽儿跳下桌子在屋里溜达了一圈儿,不出所料的没见着人,也没见着有任何异常。但今天的状况确实反常,楚翊越想越担心,最终还是跳上窗台巴拉开了窗户,第一次主动跑出了屋子,打算出去找找看。 夜色深深,程子安的小院一如既往的安静。院子外面有侍卫来来回回的巡逻,有小厮丫鬟偶尔穿梭,但他的院子里除了需要打扫的时候外,总是空无一人的。 第一次来的时候,楚翊就觉得有些怪异,但也许只是子安少年喜静,所以不喜欢有人来打扰呢?这些天楚翊一直没有多想,但这会儿她自己一只猫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中行走,心里却难免有些毛毛的,总觉得环境静谧得有些过分了。 女帝陛下并不怕黑,但习惯了身边总有人跟着,突然间一个人落了单,感觉还是有些不适应。特别是有什么风吹草动的时候,那些动静总是在灵敏的猫耳里无限放大,再加上墙上地上那些影影绰绰的投影,时不时就能吓人一跳。于是她加快了脚步,在回廊里快速奔跑起来。 其实楚翊并不认识路,即使她已经在这个院子里住了半个月了,但平日里基本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唯二去过的地方,就是程子安的书房和浴房。 楚翊不知道程子安这会儿是不是在院子里,但她就是想出来找找。可惜一路走来,那些房间里都是漆黑一片,不用看都知道子安少年不会在里面。 四条小短腿迈的飞快,没一会儿工夫,楚翊便找到了程子安的书房。可惜里面仍旧是漆黑一片,灯都没亮,人显然也不在。 楚翊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纠结要不要去院子外面找找?但想了想,她又扭头奔着只去过一次的浴房去了——子安少年每晚都要泡药浴,说不定今天只是提早了,正在浴房里泡澡呢? 程子安的生活向来很规律,每个时辰该做什么都是早早安排好的,这半个月来从无差错。所以此刻楚翊也只是抱着反正不知道去哪儿找人,干脆去看一眼好死心的心思去的。 然而等她真跑到浴房外,却惊奇的发现浴房里灯居然是亮着的,子安少年真的在泡澡?!!! 你居然有闲心泡澡也不给朕准备吃的,还害得朕担心! 猫崽儿炸毛了,怒气冲冲的就要往浴房里冲……大门关得死紧?没关系,不是还有窗户吗! 猫的弹跳力总是那样惊人,再加上日益尖锐的爪子帮忙,明明还只是个小猫,楚翊也顺利的爬上了窗户。 和紧闭的大门不同,浴房的窗户为了透气,常年都是开着一条小缝的。也只是一条小缝,刚够一个成年人的手臂伸进去,再想开大些就只能把窗户卸了。 但对于一只猫崽儿来说,这条小缝就足够大了。楚翊毫不费力的就穿过了那条小缝,落地时也是毫无声息,她昂首挺胸的绕过了挡住窗口的屏风,然后僵在了原地…… 猫崽儿的动静太小了,心事重重的程子安显然没有听到,所以楚翊一进来,就看见子安少年正毫无防备的趴在浴桶边上闭目养神。 他*的肩背暴露在空气中,略显瘦削却线条完美,洁白如玉的后背上仅有几缕墨色的发丝遮掩。白皙圆润的肩头仿若一块温润无暇的美玉,修长的手臂线条流畅而优美,交叠着搭在浴桶边沿。弧度优美的下巴轻搁在手臂上,整个人都显得慵懒而……诱惑?! “咕咚”猫崽儿咽了口唾沫,觉得鼻子有些痒…… “谁?!”程子安瞬间惊醒,睁开眼时那暖棕色的眸子里已带上了几分凌厉。惊醒过来的同时他长臂一伸,扯过了放在一旁的干净内衫,迅速的将自己裹了个严实。 “喵——”别,别急着穿衣服啊,朕还没看够呢! 听到猫叫声,程子安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皱着眉往四下里一看,确实没看见有人的样子,而且之前也没听到门窗有动静,于是他开口轻唤了一声:“小黑?” 偷窥人家洗澡还被发现了的楚翊有些不自在的抬起爪子揉了揉发痒的鼻子,磨磨蹭蹭的走了出去。 见着来的真是猫崽儿,程子安紧绷的身体这才渐渐地放松下来。他长长的呼出口气,然后看着地上的猫崽儿问道:“你怎么来了?”然后没等猫崽儿回应,他又想起什么似得伸手拍了拍额头:“哦,对了,今天忘记给你准备吃的了,你是醒过来饿了吧?” 程子安主动提起了晚饭问题,刚刚还心虚得眼睛都不敢乱瞟的楚翊顿时又来精神了,她一脸高傲的抬起头,昂首挺胸的冲着程子安抱怨:“是啊是啊,朕都饿坏了,你还不赶快出来给朕准备吃的去。” 嗯,刚刚披上的中衣沾着水都快湿透了,现在出来还得换件衣服…… 猫崽儿小心思转得欢快,尾巴尖儿都愉悦的勾了起来。 可程子安盯着她看了会儿,却是皱起了眉。 这大约是程子安第一次皱眉看着猫崽儿,女帝陛下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了。一双金色的猫眼滴溜溜的转着,她甚至开始怀疑:子安少年不会敏锐到能从她这种漆黑的猫脸上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吧? 程子安当然没这样的本事,因为下一刻楚翊就听到程子安那带着些担忧的清冷声音传来:“小黑,你没事吧?爪子受伤了吗,为什么上面会有血?” 血?爪子上有血?!!! 楚翊吓了一跳,连忙低头去看,果然发现爪子上那雪白的猫毛上被染红了一片。然而她之前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来的路上打扫得干干净净,也没有踩着什么东西扎了脚啊? 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楚翊很快就想起了走出来之前,她似乎用爪子揉了揉鼻子。而在此之前,看见子安少年裸背的时候,她似乎还觉得鼻子有些痒来着…… 所以说,她这是被一个男人的裸背诱惑得鼻血都下来了吗?! 女帝陛下震惊的看着爪子,黑色的瞳孔都收缩成了竖线,却一点也不想承认这个事实。然后震惊中的她就听见了一阵水声响起,疑似程子安准备从浴桶里出来查看了。 刚从浴桶里爬出来的子安少年,说不定还裸着的子安少年,肯定有一双大长腿的子安少年…… 脑补的画面很美好,那么,要不要抬头看看? 如果是发现自己流鼻血之前,楚翊肯定已经把猫眼瞪得溜圆了。然而现在她看着自己红彤彤的爪子,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万一看着看着,血崩了怎么办?! 邹颖和褚京墨身后伺候的丫鬟们都吓了一跳,倒是两位小姐镇定如初。李霖见状连忙解释道:“没事儿,别怕,这是子安刚捡来的猫崽儿,还小着呢,不会主动伤着人的。” 当然,李霖这话的可信度并不高,因为猫崽儿刚才还挠了程子安一爪子。邹颖和褚京墨抬眸看去,一眼便见着他手上已经被抓出了三道抓痕。那伤虽不是很深,但也破了皮,这会儿已经有血丝渗了出来。 褚京墨见状微微蹙了蹙眉,程子安发现后忙放下了手,有些尴尬的解释道:“刚刚走神了,抱猫的力道大了些,她可能觉得被勒疼了吧。” 这番话音一落,刚还觉得这少年冷冰冰不好相处的邹颖顿时对他改了观。寻常人出了事,总是会将责任推给其他人,更何况眼前这还只是一只猫崽儿,偏眼前这人却是第一时间为猫崽儿解释了起来,似乎生怕她们误会了她。 不得不说,程子安这话一说,在场的女性几乎都对他多了几分好感。便是刚才还在生气的猫崽儿,因为伤了人,程子安还帮她解释,这会儿气性也消得七七八八了。 第139章 那个招人妒的少年 入v章节,不支持转载猫本是夜行动物,白天总是有着打不完的瞌睡,到了晚上却会变得格外的精神,但眼前这只显然不是。 楚翊抬眸看了看程子安的眼睛,那双暖棕色的眸子很是平静,认真的样子似乎真的是在询问一只猫的意见。 算了,反正她现在也只是一只猫而已,过去一天和过去十年又能有什么区别呢?而且看程家现在还能安稳的待在京城,想必那场叛乱早已经彻底平息了——她是不信,她的镇西将军会投靠那些里通外国的乱臣贼子。 想到这里,楚翊的心情好了一些。至于程子安的问题,她配合的打了个哈欠…… 程子安见状也不再多问,将猫崽儿放到床上后就起身收拾了起来。他先把兵书放回了小书架上,又打开了一旁的衣柜,从里面翻出了一床被收起来的夏被,然后把被子叠一叠,在床头给猫崽儿临时准备了一个温暖的小窝。 楚翊探头看了一眼,虽然程子安把夏被叠得挺厚实的,但从心理上来说,她还是觉得夏被太过单薄了。于是扭头看了看床上那暖和厚实的冬被,再看看那个小小的“猫窝”,女帝陛下果断决定霸占子安少年的床。 于是等程子安弄好了临时猫窝一回头,就发现猫崽儿已经爬进了他的被子里,把原本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弄乱了一角。 “……”默默地盯着已经闭眼装睡的猫崽儿看了两秒,程子安果断伸手把猫崽儿拎过来扔进了临时猫窝里。 “喵——”朕才不要睡那小窝,朕要睡床!!! 女帝陛下挣扎了起来,然而程子安听不懂猫语,而且就算听懂了也不会理。他把猫崽儿扔进临时猫窝,又扯了夏被一角来给它盖好,便熄灯上床休息了。 然而刚入睡没多久,程子安被一阵细碎的声响扰醒。向来警醒的他睁眼一看,便见着一片漆黑里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往他被子里钻…… 漆黑的夜里,屋子里安静一片,一只手突然从被子里伸出来,准确的捏住了猫崽儿后颈的皮毛,然后把她塞回了猫窝,顺便安抚的拍了拍,又给她盖好了被子。 这样的插曲一夜发生了好几回。女帝陛下执着得要往子安少年的被窝里钻,似乎已经忘记了“男女有别”。程子安也是好脾气的一次次把猫崽儿提回临时猫窝,并没有因为被扰了清梦就怒气冲冲,他甚至每次都还记得轻拍安抚猫崽儿。 程子安确实是个好脾气,过度的纵容也使得楚翊迅速的放下了防备之心。也正因此,她才敢在这样几次三番的折腾,或许一开始还有些对于睡大床的执着,但到了后来,她便只是想试探一下程子安这人的底线罢了。 半夜里,窗外不知道什么事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颇有些扰人清梦。 猫崽儿终于还是折腾累了,不再一次次的爬起来试图钻被窝,而是安安静静的在自己的小窝里睡熟了。 ********************************************************** 晨光初放,细雨微歇,程子安如往常一般在黎明时分便睁开了眼睛。 猫这种动物大概总是十分灵醒的,平日里看着它们仿佛永远也睡不醒的迷糊样子,也不过是因为它们在偷懒,懒得动弹懒得睁眼罢了。 此刻程子安刚有了一点儿动静,睡在床头的猫崽儿竖着的耳朵便是一动,在程子安起身的时候,楚翊便已经抬头看了过来。 这时机也难说是不是太好,女帝陛下这一抬头,便正好顺着程子安微敞的衣襟,看见了衣服里的光景——并不是意料中平坦光洁的胸口,反倒是裹着些绷带似的白布。 程子安这是有伤在身? 楚翊愣了一下,恍惚间想起自己昨晚从对方胸口上踩过时,子安少年似乎微蹙过一下眉。只是当时她正是心事重重,便也没在意。现在一想,不会踩着他的伤处了吧? 对于这个待她很好的少年,楚翊小小的内疚了一下,决定以后相处时一定要小心些,至少在对方伤好之前,千万不能再碰着这处伤了。 程子安当然不知道已经被猫崽儿看到不该看的了,他坐起身拉好了衣襟,正准备轻手轻脚的下床去,却见着临时猫窝里的猫崽儿已经探着脑袋看过来了。 眨了眨眼睛,程子安开口问道:“吵醒你了吗?” 猫崽儿自然不会回话。昨晚折腾的太过,她其实并没有睡醒,只是因着到了陌生的地方才潜意识里有些警醒,这才在第一时间探头来看,闻言顿时脑袋一缩,又窝回猫窝里去了,显然是打算再睡个回笼觉。 程子安也没有扰她,自顾自的起身去衣柜里拿了衣服出来穿上,待把自己收拾妥帖了,又轻手轻脚的叠好了被子。绕去外间打开房门,门口早有丫鬟捧着热水布巾青盐等洗漱之物等着了。 如往常一般,程子安在丫鬟们的服侍下洗漱完毕,只今日没让人进内间去收拾床铺,便将人都打发走了。 丫鬟们也没说什么,收拾了东西便规规矩矩的便离开了。只不知是不是程子安的错觉,总觉得她们离开时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怪的。 当然,他也没有多想,又回内间看了一眼已经重新睡过去的猫崽儿之后,便如往常一般出去了。临走时,还少见的把房门锁上了。 每日晨起,程子安会在府中的小校场里练一个时辰的武。一直等到天光大亮,他便会去祖母的院子里请安,顺便和祖母母亲一起用过早饭,之后再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跟着母亲请来的西席读两个时辰的书,再练一会儿字。 午饭他是在自己的院子里用的,下午则由祖母寻来的师傅教授他骑射和马上功夫。之后他一整个下午的时光都会耗在这个上面,一直等到日暮十分,才回再去祖母的院子里一家人一起吃顿饭。晚饭后,又会跟着祖母学习兵法韬略,直到亥时方歇。 如此,日复一日。 程家是武将世家,程子安的曾祖更是载入史册的一代名将,至今威名不堕。是以他家人人都学武艺,个个研读兵法,便是身为女子的祖母和母亲,若非身份所限,也都是出可为将的。 程子安身在这样的家庭里,从不敢懈怠半分,可他到底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程家这副重担压在身上也让他有不得喘息之感。只无奈的是,程家如今也只他一人了,这副担子便是再重,他也只能咬牙扛起。 今早或许是程子安这些年来唯一一次偷懒,练过武后,他提早了一刻钟离开了小校场——昨天同桌小伙伴的话他还记得呢:猫崽儿太小,还得吃奶! 怕血崩?等血崩了再说吧。 楚翊只犹豫了一瞬,就淡定的再次抬起爪子抹了抹鼻子,然后毅然决然的抬起了头…… 可是,可是谁能告诉朕,朕的镇西将军穿衣服的速度为什么能这么快?!!! 楚翊一脸震惊的看着已经穿好了中衣长裤的程子安,心里对自己之前那一瞬间的犹豫悔不当初。 程子安自然不知道自己被人窥觑了,看见猫崽儿爪子上有血他还有些着急,穿好中衣之后就急忙过去把猫崽儿捞起来抱在怀里一番查看。 雪白的小爪子上的血迹很是明显,但程子安捏着猫崽儿的爪子看了半天也没找到个伤口。心下正自疑惑,仔细一看却发现原来是猫崽儿的鼻子流血了,只是因为脸上的猫毛也全是黑的,所以一时之间没看出来罢了。 “怎么会流鼻血?难道是跑出来之后摔到了?”程子安疑惑的喃喃自语,心下里也有些担心猫崽儿会不会被摔出了内出血之类的问题,但想一想窗台也不算很高,对于灵敏的猫来说应该不会出现这种问题才是。 女帝陛下刚开始还有些不自在,不过等到她被程子安捞起来抱在怀里查看时,又不自觉的开始心猿意马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子安少年身上软软的,靠着很舒服,而且即使刚泡过药浴染上了一身的药味儿,也有一股好闻的香气。 楚翊也说不出那是种什么样的香气,不像花香,不是奶香,也不似一般香料的香味儿,但闻着就是让人喜欢。从第一天被程子安收留起,她就在对方的床上闻道过这样的香味儿了,她也一直以为只是熏香,但这会儿程子安刚从浴桶里泡过澡出来,这香味儿却似乎更浓重了些…… 难道,是体香?! 一个大男人身上不是汗臭反而有体香,还这么好闻?开玩笑的吧?! 楚翊自己都觉得可笑,然而她还是忍不住往程子安身上蹭了蹭,又仔细闻了闻。对方身上果然软软的,蹭着很是舒服,然后蹭着蹭着,她就有往衣襟里蹭的趋势…… “你在做什么?”程子安感觉到了猫崽儿的动作,虽然这只是一只猫,不可能泄露什么,但他还是一阵不自在,忙一手提着猫崽儿的后勃颈把她从自己怀里拎了出来。 程子安对楚翊的态度一直不像是对一只猫,反而像是对待一个人,所以很多时候楚翊都会在对方正直严肃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就比如此刻,她明明只是一只“什么都不知道的”猫,却仍旧被子安少年的目光看得一阵心虚。 猫崽儿别过了头,然后就听见子安少年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的开口道:“还是这么活泼,看样子是没什么事了。行了,洗洗爪子,回去给你弄些吃的去。” 楚翊有些不好意思的缩了缩脖子,任由程子安抱着她去把爪子上的血迹洗干净,期间没给过半点儿反应——流鼻血的原因当然是需要保密的,也幸好她现在只是一只猫,否则被人知道堂堂女帝只是看了一个男人的裸背就流鼻血了,那她还有脸见人吗? 程子安没在意猫崽儿的沉默,把那只染血的猫爪洗干净之后,就很配合的把没脸见人的女帝陛下抱回了怀里,让对方把一张毛茸茸的猫脸整个藏了起来,但之后他也没有错过猫崽儿把脸埋在他怀里后又蹭了几下的动作…… 第140章 那个高姿态的皇女 入v章节,不支持转载 天色越来越晚,肚子越来越饿,夜晚的寒风比起白天来不知冷了多少。楚翊没有找到可以入口的东西,更没有找到一个温暖的,能够落脚的地方。 这大约,是她这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候了吧? 还好,还好没有人看见,没人看见堂堂女帝变成了一只猫,还如此的潦倒。只有一只狸花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跟在了她的身后。 是下午偷鱼的那只狸花猫。 楚翊很轻易的就认了出来。明明当初在她眼里猫都长的差不多,尤其是狸花猫那样的,连毛色都如此接近,看着简直都是一个样。然而现在,哪怕只是下午的时候匆匆一瞥,她也轻易的认出了这只猫。 楚翊不知道这只猫为什么要跟着她,也不太想搭理它,她还没真沦落到与猫为伍。 两只猫一前一后的走在宽敞的大道上,时不时灵巧的闪身避过行人的脚,在吓人一跳之后,继续迈着猫步优雅前行。 许久,狸花猫似乎终于失去了耐性,一个闪身跑不见了。 楚翊发现了,略有些失落。她虽然不屑于与猫为伍,但有只猫陪在身边,总好过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陌生的街头流浪。 然而还没等楚翊有更多的时间悲春伤秋,那只突然跑开的狸花猫又突然跑了回来,而且嘴里还叼着什么东西。 难道这家伙又去偷鱼了? 看着狸花猫叼着东西回来,楚翊第一反应就是鱼。因为她记得,猫好像都是喜欢吃鱼的,而这只狸花猫今天还当着她的面偷过鱼。 可惜,刚重生当了一天猫的楚翊还是太甜了。她光记得猫喜欢吃鱼,却忘了,猫除了鱼之外,还会捕猎另一种十分常见的动物——老鼠! 没错,狸花猫叼着一只老鼠回来了,还是活的,还会动! 楚翊刚发现狸花猫叼着的似乎是个活物,就见着它嘴一松,“吧嗒”一声将嘴里叼着的东西扔在了地上。然后不等那小小的黑影翻身逃跑,就毫不客气的一爪子按了上去。 “吱——”的一声惨叫随之传来。 楚翊看着那个黑影“噌噌噌”连退了好几步,一双金色的猫眼瞪得溜圆,甚至连一身猫毛都跟着炸了起来。如果她没听错,那应该是她在冷宫时,最讨厌的生物——老鼠发出的叫声吧?! 我的天,这只狸花猫叼只老鼠回来干嘛? 大惊失色的女帝陛下恨不得拔腿就跑,却见着眼前那只狸花猫歪着脑袋看了她一眼,圆乎乎的猫眼里满是无辜。然后,这只无辜的猫就伸着爪子,把按着的老鼠往前推了推,一副要把老鼠送给楚翊的模样。 “……”朕谢谢你了,虽然朕很饿,但朕真的不吃老鼠。 楚翊缩着爪子往后退,半点儿都不想碰狸花猫为她找来的猎物。然而对方似乎很坚持,见着楚翊后退,还“喵”了一声,一爪子把老鼠刨了过来。 黑乎乎的老鼠骨碌碌的滚了过来,哪怕楚翊还是一只小奶喵,也可以一爪子结结实实的按住。但她当然不能这么做,光是想想这东西可能刚从垃圾堆之类的地方被抓来,她就觉得连周围的空气都弥漫着一股怪味儿。 楚翊看到老鼠滚到脚下,弓着背“喵”的叫了一声,然后扭头就跑。 一个人流浪大概也比被一只猫追着送礼物要好吧,尤其是这礼物还是一只活生生脏兮兮的老鼠! 对,那只狸花猫追上来了,还十分敏捷的叼上了那只逃跑再次失败的老鼠…… 楚翊被追得欲哭无泪,如果她懂猫语,肯定要冲着那只狸花猫大喊一句:“壮士,不劳您费心了,朕自己可以找到吃的养活自己,真的!” 可惜,楚翊并不会猫语,所以她只能拔足狂奔。眼见着自己的小短腿跑不过狸花猫就要被追上,为免和恶心的老鼠来一次亲密接触,女帝陛下慌不择路的跑进了一家灯火通明的酒楼。 之后?之后就是一场灾难。 “什么东西刚从我脚边蹿过去了?!”有人最先惊呼。 “啊,老鼠,有老鼠!”有女客开始尖叫。 “是野猫!蹿过去了,小二,小二……”有人最终道出了真相。 狸花猫似乎挺怕人的,并没有跟进店里,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它坚持把那只老鼠扔进去了…… 酒楼的几个跑堂已经都过来了,然而捣乱的猫崽儿很小很灵活,乱跑的老鼠更小更灵活。几人看着这样的情况面面相觑,试着围了几次都没能抓住,反而把场面弄得更乱了。 已经有客人趁乱离开了,也不知结过账没有。 对于酒楼的客人们来说,这场面已经够混乱的了,然而对于猫崽儿楚翊来说,这场面就不只是混乱,简直可以用惊险来形容了——满地都是动来动去的脚,落脚之处毫无规律可言,而在场随便哪只脚在她身上踩一下,她估计都得交代在这儿了。 真是,这辈子都没这么憋屈过! 欲哭无泪的楚翊回头看了一眼,只有两个跑堂还跟在后面追她,其余人似乎都去抓那只老鼠去了。这个发现让她稍稍松了口气,然后一回头就正好看见了上二楼的楼梯。 在被一群人乱脚踩死和上楼之间,只要有脑子的人都知道怎么选。 楚翊毫不犹豫的冲去了楼梯口,然后凭着猫类绝佳的弹跳力,猫崽儿“噌噌噌”的就蹿上了二楼。 和一楼的人多又混乱不同,这酒楼二楼的布置明显要雅致不少,而且这一层总共不过零零散散的摆了五六张桌子。而此时,这五六张桌子也没坐满,整层楼不过三桌客人。 楚翊站在楼梯口扫了一眼,正准备趁着楼下的跑堂还没追上来,找个角落藏一藏。但那一扫眼之间,她似乎瞥到张有些眼熟的脸。 窗户边那桌侧对着楼梯口的少年看起来有些眼熟啊,是哪家大臣的孩子吗? 楚翊觉得,能够让她凭着一个侧脸就觉得眼熟的,这少年他爹或者他哥肯定很了不得。要么是朝中不可或缺的股肱之臣,要么俊朗得让人过目不忘。 没错,女帝陛下是个颜控,天生喜欢长得好的人。能入得她眼还让她记住的,除了那些成天在她耳边念叨着国家大事的股肱之臣外,便只有那些相貌绝佳,让人过目难忘的人了。比如太医院那个新来的小御医,再比如去年殿试时她钦点的探花郎…… 凭着这一扫眼的印象,楚翊觉得,这少年的父亲或者哥哥肯定是凭着一张脸让她记住的。因为哪怕只看了个侧脸,这少年看着也是俊逸非凡,让人过目难忘,和她记忆中那些顶着张橘子皮老脸的股肱之臣看不出半分相似。 除非张丞相或者李尚书他们的夫人出去偷人了,否则肯定生不出这么俊朗的儿子来! 只是这片刻功夫,楚翊还真没想起来这个少年像谁。不过时间已经不容她继续想了,耽搁的这片刻功夫,身后的楼梯便已经传来了“咚咚咚”的脚步声——那两个跑堂追上来了! 楚翊吓了一跳,慌忙的扭头四顾,却绝望的发现这一层楼布置得太过简约大气,几乎一眼就能看穿,完全找不到可以躲藏的地方。 抬头看了看通往三楼的楼梯,又扭头看了看那个有些眼熟的少年…… 按照一般酒楼的规格,二楼都这样布置了,三楼就应该是包厢了,上去之后大约更没地方躲吧?更何况,在颜控的心里,长得好看的都应该是好人!!! 猫崽儿楚翊犹豫了一秒,扭着屁股就冲着那俊朗少年颠颠儿的奔了过去,然后在少年敏锐的转身看过来时,纵身一跃…… 今晚的程子安似乎尤其的沉默,他虽然把猫崽儿抱在了怀里,还亲热的蹭脸蹭脸,但自始至终也只在最初的时候说过那一句话,之后便是无言。 楚翊抬头看了看四周,入目的除了程家祖先的画像就是一排排的灵位。 这气氛,真是挺阴森的,楚翊无端端的打了个哆嗦。她虽然已经死过一回了,但对于祠堂这种地方供奉先人的地方却仍旧心存畏惧,尤其是身边的人还这样反常。 楚翊正不自在呢,猫耳却突然一转,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响动。那声音似乎是从祠堂外传来的,很轻微,但在这样的夜里却似乎被无限放大了…… “喵——”一声猫叫突然在祠堂里响起。 程子安被猫崽儿突兀的声音吓了一跳,但下一刻他就听见外面响起了一阵碰撞声。只是和自己吓自己的猫崽儿不一样,他一听就听出那是人为造成的动静。 有人来了! 程子安微微蹙了蹙眉,立刻便将怀里的猫崽儿放在了地上,顺手还在她屁股上拍了拍,示意她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猫崽儿照例呲了呲牙,她发现子安少年拍她屁股的动作似乎越来越顺手了。可是现在除了呲牙,她却什么也做不了,有时她都担心,万一自己像习惯“小黑”这个名字一样习惯了他拍屁股的动作怎么办? 真是,想想都挺羞耻的啊。 猫崽儿带着一张看不见红晕的躲了起来,程子安见她藏好了,便也收回了目光。祠堂外已经有清晰的脚步声响起,他凝神听了片刻便猜出了来人是谁。 果然,程夫人很快出现在了祠堂外。 她穿着一身不常穿的深色衣衫,在漆黑的夜色中十分具有隐藏性,一路行来脚步声也十分轻浅,几乎很难引起旁人的注意。如果她不是程家正经的主子,而且来的是祠堂这样的地方见程子安,这般模样简直像是去做贼的。 但对于程夫人来说,她真的是以做贼的心态来的祠堂,因为程老夫人在程家的威严不容挑衅。 “阿捷?”程夫人站在祠堂外,轻轻地喊了一声,仿佛害怕打扰到正在罚跪的程子安。 程子安仍旧直挺挺的跪在案桌前的蒲团上,闻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冲着程夫人微微点头,喊了一声:“母亲。” 程夫人已经记不清,她们母子之间的关系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的冷淡了,她在程子安的口中变成了疏离的“母亲”,而不是曾经的“娘亲”。可这样的变化她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找不到改变的方法。 迈步进屋,程夫人的脚步依然很轻浅,似乎担心惊动了旁人。虽然在这个冷清阴森的祠堂里,除了直挺挺跪着的程子安之外,唯一的活物便只有那只躲在角落里的黑猫。 程夫人带来了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有一个可以用到天亮的小手炉,还有一小包糕点。她把东西递给了程子安,但程子安却似乎并不想接,不过也没等他反驳,程夫人便把手炉和糕点都塞到了他的手里,顺便还试了试他手心的温度。 出乎意料的,并不凉。 程夫人觉得意外的同时也放心了许多,便不深究什么,但对于程子安有生以来第一次被罚跪祠堂这种事,她却不能不在意。于是斟酌了一下,她还是选择了直接开口询问:“阿捷,你祖母只和我说了她罚你来跪祠堂,可她为什么要罚你?” 第141章 那个初回朝的皇女 入v章节,不支持转载 换好了衣服,程子安回头正准备对楚翊叮嘱两句,却见着猫崽儿张开嘴打了个哈欠,眼睛半睁半闭着,已是一副困顿得随时都要睡去的模样。 程子安盯着猫崽儿看了一圈,嘴边的话已是变了:“小东西,你乖乖的在屋里待着,我要出去一会儿,回来给你洗了澡你再睡。” 本来已经犯困的楚翊听到“洗澡”两个字,终于还是来了点儿精神。女帝陛下毕竟是好洁的,今天在外面走了一整天,身上必定是干净不到哪儿去。更何况,她还记得程子安一脸嫌弃的问她身上有没有跳蚤的事儿呢。 “喵——”楚翊轻叫一声,身后的尾巴随意的晃了晃,算是答应了下来。 程子安从未养过猫,但幼时也听人说过,猫是很有灵性的东西,所以她并没有惊异猫崽儿今晚的表现,反倒在奇异的听懂猫崽儿的应承之后放心的离开了。 然而子安少年还是放心得太早了,眼前的这只喵其实并不值得信任! 待到程子安离开之后,强打起精神的女帝陛下便十分心大的在屋子里转悠了起来,算是提前巡视领地了。 程子安的房间很大,但布置得和他这个人一样,严肃正经到了无趣的地步。 一道屏风隔出了内外两间,外间除了一套桌椅几乎没其他摆设,內间里也不过一张床榻,一个衣柜,外加一个小书架,整个屋子里连张小憩的美人榻也没有。雪白的墙上更是干干净净,除了挂着一张弓一把剑以作装饰之外什么都没有。 楚翊在屋子里溜达了两圈,发现这屋里唯一有些生气的东西,大约便只有窗边的那一株长得极好的兰花了。 无趣,相当得无趣,无趣得她眼皮子直往下耷拉也找不到什么用来打发时间的东西。 奶喵的身子并不壮实,今天一整天的折腾也让她疲乏已极。 女帝陛下并不是个会亏待自己的人,虽然之前答应过程子安等他回来给洗澡的,但是……就算君无戏言,这里有人能听懂朕的话吗? 昂着头跳到程子安床上的女帝陛下心安理得的毁诺了,四只小爪子一瘫,就趴在了程子安温暖软和的床上,然后眼睛就不受控制的闭上了。 临睡前,那黑漆漆的小脑袋还在程子安的床上蹭了蹭,感慨了一句:“也不知道程子安那小子用的是什么熏香,比朕的龙涎香还好闻。” ******************************************************************** 楚翊当然没能一觉睡到大天亮,她甚至觉得自己只是刚刚闭上了眼睛,就感觉身体一阵悬空失重。等到她惊慌失措的划拉着四肢睁开眼睛后,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子安少年的一张黑脸…… “喵——”刚睡醒的猫崽儿轻叫了一声,似乎还在状况外。 圆乎乎的金□□眼和程子安暖棕色的眸子对视了片刻,在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之后又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楚翊只觉得整只猫都不好了——难怪她之前觉得失重呢,原来是被程子安捏着后勃颈的皮毛提起来了,现在正悬在半空中呢! 猫崽儿有些惊慌的挣扎起来,边挣扎边叫唤:“我的天,这么高!还不放朕下来,朕要诛你九族!!!” 程子安当然听不懂猫语,他也从未听说过有猫怕高的,更何况之前楚翊爬他肩头的时候比这还高呢,也没见她怕。但他到底是个内心温柔的人,见着猫崽儿惊慌失措的模样,还是敛了怒意,将她放了下来。 “不是答应等我回来洗澡的吗,怎么又爬到我床上去睡了?”程子安义正言辞的指责,一点儿没意识到自己对一只猫这样说话有什么不妥。 或许也正是因为程子安那样子太过义正言辞,女帝陛下一时间也忘记了自己已经是只“什么都听不懂的”猫了,于是嚣张的气焰瞬间就因为自己的毁诺而弱了下去。她甚至心虚的低下了头,不敢直视程子安的眼睛。 这一刻,楚翊觉得自己似乎见着了那个对自己恨铁不成钢的老太傅…… 大抵是见着楚翊的“认错态度”良好,程子安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被楚翊蹭脏的床,叹了口气,然后一手捞起楚翊走了出去。 程子安带着楚翊出了屋子,这里是他自己的院子,平日里府中的侍卫巡逻也不会进来,只是在院子外面守护。所以他也不担心被人看见自己带着只猫,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出了屋子,然后绕过半个小院儿,进了浴房。 程子安自幼习武,每日里挥汗如雨,每天沐浴自然也是必不可少的。晚间的热水早就准备好了,程子安之前已经吩咐过,这会儿一进屋就见着满屋都是白蒙蒙的水汽。 环境的变化让楚翊抬头看了一眼,程子安随即就把她放在了地上。 程家的浴房自然比不上皇宫。楚翊以前沐浴的地方是一个大得可以在里面游泳的汤池,而程子安的浴房里只有一个还算大的浴桶,桶里还乱七八糟的放着一堆的药材,蒸腾得整个屋子里都是一股子药味儿。 楚翊被熏得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站在地上的她虽然看不见浴桶里的药材,但满屋子的药味儿她自然是闻到了的,心头也是忍不住的疑惑:程子安是生病了吗,怎么这么重的药味儿啊? 然而抬头一看,身旁的少年长身玉立,唇红齿白,眼中还神采奕奕,哪里像是生病的人了? 程子安自然没心思去管猫崽儿在想些什么,见她并没有在浴房里乱跑,便放心的走去了浴桶边拎过来两个水桶——里面是一桶热水和一桶冷水,本是为了她药浴过后清洗所用——然后又找了个水盆和新的胰子布巾来。 调好水温后,程子安冲着楚翊招了招手:“过来,洗澡了,洗完了回去睡觉。” 女帝陛下迈着优雅的猫步走了过去,探头往那水盆里一望,顿时嫌弃的撇了撇嘴。然而不等她嫌弃更多,就被子安少年一把抓住,扔进了水盆。 “喵——”一惊之下,女帝陛下恼怒的一爪子拍在了程子安的手上。 然而奶喵的力道实在是太小了,程子安甚至没觉得自己被讨厌了,只当是猫崽儿伸着爪子碰了自己一下而已。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小心的拿手舀水泼在猫崽儿身上,将她的毛都打湿,还叮嘱着:“别乱动,耳朵进水就不好了。” “这还用你说?朕当然知道。”猫崽儿哼哼唧唧的,却相当配合的没有乱动。 水温十分舒适,气氛十分融洽,一个澡洗得人昏昏欲睡。楚翊泡在热水里,没一会儿功夫便享受般的闭上了眼睛,将小身子完全交给了程子安打理。 程子安护着猫崽儿的耳朵等地,十分小心的将她全身都打湿了,正准备打上胰子给她好好洗洗,就见着这小东西闭上眼一脸享受的样子,顿时就嗤笑了一声,低喃了句:“倒真会享受。” 下一刻,程子安一手又把猫崽儿捞出来放在了冰凉的地上,然后拿起胰子就上上下下的一顿抹,把整只迷糊的猫都抹清醒了。 楚翊站在原地懵逼了一会儿。她以前沐浴也都是有宫女服侍的,一个个恭恭敬敬温温柔柔,敢把她拉出来抹胰子的,还真是从来没见过。 被打湿的毛全贴在身上,楚翊整只猫看上去小了不止一圈儿,有些可笑,有些狼狈。 程子安向来冷凝的表情放松了,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浅浅的笑。 然后不巧,这笑容被楚翊一眼瞥见了,女帝陛下顿时大怒:少年,你是故意的吧?!!! 毛都打湿贴身上了,想炸都炸不起来,所以程子安也没发现猫崽儿生气了。他仔仔细细的给猫崽儿打好胰子之后,便开始揉搓起来,力道柔柔的,其实很舒服。 洗着洗着,猫崽儿的身子便又放松的软了下来。 享受的半眯起眼,女帝陛下觉得,自己宫里那些千挑万选出来的宫女都该扔去浣衣局洗衣房去,洗个澡居然还没一个“粗手粗脚”的男人给她洗得舒服。 然后在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下一刻,猫崽儿半眯起来的猫眼顿时瞪得溜圆,金色的眸子里黑色的瞳孔都竖了起来。 等等,现在是什么状况? 洗澡?男人!!! 女帝陛下的脑子都炸了,然后在下一秒,她感觉一只手摸上了她不可描述的部位…… 十二岁才开蒙的皇女,这在楚国几百年的历史中可以说是绝无仅有了,张岱都有些担心,不知道太傅要从哪里开始教。要知道,这宫里的皇子皇女们按规矩都是五岁就开始读书的,开蒙则是更早,各宫的娘娘们在孩子两三岁时就开始对着他们读书念诗教认字了。 第142章 那个依旧在的少年 入v章节,不支持转载还好,宫里一向太平,并没有发生过什么需要半夜叫醒皇女的急事。于是渐渐地,这场风波也就平息了下来,只是麟趾殿的宫人们被渐渐地撤换掉了。到了最后,也只有张岱那一个熟面孔还留在了楚翊身边伺候,而他也越发的恭敬小心了。 这日一早,楚翊仍旧如往常一般,天没亮就起床梳洗,然后去上书房听邹太傅讲课。只是这天气越来越冷,人便也越来越留恋那温暖的大床,即使寝宫内通宵燃着银丝碳,根本感觉不到一丝寒冷,楚翊也差点儿没能爬起来。 起床、穿衣、洗漱、用膳,楚翊几乎是闭着眼睛完成的。她抬着手任由宫女们折腾,吃的东西也是伺候的宫人给夹什么,她就吃什么,全程眯着眼。一直等到出了寝宫的大门,被外间迎面吹来的冷风一激,她才终于有了些精神。 十一月的天气冷得滴水成冰,大雪下得几乎没停,一出门满眼都是白色的。听说太子殿下已经被老皇帝“禁足”了,每日里都窝在温暖的宫殿之内,出个门也是不见天日,轿辇遮得严严实实不说,用之前起码得烧上半个时辰的炭盆。 楚翊没有太子那般“娇贵”,但这样的天气里,她自然也不再坚持步行去上书房。只是往暖和的轿辇里一坐,伴随着抬轿的宫人们那有节奏的晃悠,她很快就会再次昏昏欲睡起来。 于是为了不让自己睡着,再次引出什么麻烦,楚翊开始让张岱给她说些朝野趣事解闷提神。今早她尤其的困,但张岱一开口,她却立刻来了精神。 张岱的干爹刘喜是龙腾殿的总管,知道的总比其他人更多些,于是张岱也经常能听见一些旁人不知道的小道消息。比如说:昌平侯的幼子夜逛青楼,被人打断了腿扔在了群芳阁的后门外。凶手尚未追查到,但那位侯府公子因为在外面冻了整夜,高烧了几天也没醒过来,急得昌平侯求到老皇帝那里,目下已经派了御医过去。 楚翊并不是真的刚从冷宫里被放出来,所以昌平侯是何许人也她自然是知道的,正巧也是姓陆。而前两日她半夜醒来,竟然再次没找到程子安,连浴房里也没有。后来她等到了半夜,才算是把那一身寒气的人等了回来。 前后一串联,楚翊的心头便有了些猜测。她来了精神,在轿辇内坐直了身子,却仿佛漫不经心般的开口问了句:“张岱,昌平侯是谁?还有那个被打断腿的侯府公子叫什么名字啊?” 楚翊不认识朝臣是正常的,而且她最近也时常向张岱打听一些朝中的年轻俊杰,为之后选伴读做准备。所以张岱闻言并没有多想,立刻回道:“殿下,昌平侯名陆英,是世袭的爵位,目前任职兵部。他家小公子好似名唤陆群。” 果然便是陆群! 楚翊只听这个名字就几乎可以断定,那个“凶手”必定就是程子安了。 子安少年也是蔫坏,把人腿打断了不说,还给扔到了青楼后门。这消息一旦传出去,陆群的名声就算是坏了,他和褚京墨的婚事也十有*要告吹。 毕竟寻常逛青楼可以说是风流雅事,但若是被人打断腿扔青楼后门,那可就另当别论了。别说陆群的名声,就算是昌平侯府也得跟着大大的丢一次脸,而只要褚京墨的父亲心里还有这个女儿,就断不会再认这门亲事了。 这样一想,程子安此举倒真是一举两得,比起众目睽睽之下拿箭去射陆群不知要好上多少。 只是这样一来,将来褚京墨没了婚约在身,程子安又会不会鼓起勇气向她表明心意呢? 楚翊突然间有了一种紧迫感,觉得还是要把人弄进宫来看着才能更安心一些啊。 ******************************************************************* 陆群被人打断腿扔在青楼后门的事情,昌平侯已经在第一时间压下了。可京城天子脚下,权贵遍地,他还满世界的找大夫给儿子治病,这消息也就渐渐地传开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能在第一时间猜到是程子安下黑手的人不多。除了远在皇宫之中的皇女殿下和当日说漏嘴的李霖之外,第一个猜到的人竟然是程子安的祖母,常年待在家里大门不出的程老夫人。 程老夫人积威甚深,程子安从小就怕她。所以这一日用过晚饭,在她遣退了包括程夫人在内的所有人之后,程子安的心虚和不安几乎都要写在脸上了。 只剩下两个人的屋子里安静得让人心头发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程老夫人老迈低沉的声音才缓缓响起:“程捷,你为什么习武?” 程子安低着头,不敢去看程老夫人,却还是回道:“为了重振程家门楣,更为了有朝一日能让父亲的事情有个了结。” 他不敢去看程老夫人,程老夫人的目光却没有一刻离开他的。她的目光很复杂,责怪或许只占了极小的一部分,但她的声音依旧严厉:“那你做了什么?” 程子安不敢狡辩,他单膝跪了下去:“请祖母责罚。” 有片刻的沉默,程老夫人叹了口气,突然问道:“阿捷,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 程子安的身子僵住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但垂在身体一侧的手却渐渐地握成了拳头。 程老夫人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眼中的无奈和痛惜并不比垂着头的程子安少。但是她不能给他安慰,也无法开解他,她只能对他道:“去祠堂跪着吧。” 程子安没有反驳,站起来后和往日一样规规矩矩的冲着程老夫人行了一礼,然后挺直了脊背走出屋子,向着府中供奉了程家列祖列宗的祠堂去了。 这一跪,便跪到了半夜。 没有程老夫人放话,程子安不起身,更不偷懒,就那样在阴冷的祠堂里,直挺挺的对着满屋子牌位和画像跪了几个时辰。等到猫崽儿花了半晚上的时间找过来时,他的身子已经僵硬得有些动不了了,脸上更是冻得没了血色。 楚翊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来不及去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喵喵”叫着上去扯他的衣角。 程子安也不知道是跪久了反应迟钝还是在想事儿,好半天才低头看了眼着急的猫崽儿,然后摸了摸她的毛:“抱歉,今天不能给你准备吃的了。” 这时候谁还顾得上吃的啊?猫崽儿急得围着他“喵喵”叫:少年,你是不是打人的时候被人看见了,所以告状告到家里来了啊? 程子安当然听不懂猫语,而且他下手谨慎着呢,昌平侯查了几天也没查到半点儿线索,目前几乎已经认命放弃了。可惜,一山还有一山高,他家祖母一听到消息就立刻猜到了“罪魁祸首”,程子安面对祖母也没想过抵赖。 寂静的祠堂里只有猫叫声断断续续的响起,时间一久还真有些渗人。 程子安虽然不信鬼神,但听得久了,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他伸手想把猫崽儿抱起来,但僵硬的手指触碰到猫崽儿柔软暖和的皮毛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有多冷。于是指尖一动,就想收回手来,却不料猫崽儿主动扑了上来,把他冰凉的手抱了个正着。 楚翊抱着程子安的手跟抱着个冰块差不多,她本能的打了个哆嗦,却也没有松爪,就那样抱着程子安的手帮他取暖。 程子安没有再试图抽回手,楚翊也就那样静静地帮他捂着,祠堂里又恢复了最初的寂静。直到程子安的手渐渐地暖和了,他才伸手,把猫崽儿抱进了怀里。 然后,他第一次亲近的拿脸蹭了蹭猫崽儿的小脑袋。 在略微挣扎了一下却仍旧被程子安忽略了之后,猫崽儿当机立断的亮出了小爪子,然后毫不留情的一爪子招呼到了程子安的手背上。 “嘶……”猝不及防的挨了一爪子,本就心思不定的程子安顿时下意识的轻嘶出声,揽着猫崽儿身子的手臂也松开了。 楚翊抖了抖身子,干脆一脚蹬在程子安身上,一跃跳上了面前的石桌。 邹颖和褚京墨身后伺候的丫鬟们都吓了一跳,倒是两位小姐镇定如初。李霖见状连忙解释道:“没事儿,别怕,这是子安刚捡来的猫崽儿,还小着呢,不会主动伤着人的。” 当然,李霖这话的可信度并不高,因为猫崽儿刚才还挠了程子安一爪子。邹颖和褚京墨抬眸看去,一眼便见着他手上已经被抓出了三道抓痕。那伤虽不是很深,但也破了皮,这会儿已经有血丝渗了出来。 褚京墨见状微微蹙了蹙眉,程子安发现后忙放下了手,有些尴尬的解释道:“刚刚走神了,抱猫的力道大了些,她可能觉得被勒疼了吧。” 这番话音一落,刚还觉得这少年冷冰冰不好相处的邹颖顿时对他改了观。寻常人出了事,总是会将责任推给其他人,更何况眼前这还只是一只猫崽儿,偏眼前这人却是第一时间为猫崽儿解释了起来,似乎生怕她们误会了她。 第143章 那个终别离的皇兄 入v章节,不支持转载恍惚间,那种闷热的感觉似乎还未褪去,然而一阵寒风吹过,却让人冻得汗毛都竖起来了。此刻的楚翊只想缩回自己寝宫的大床上,用锦被将自己裹个严实! 然而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入目的不是宣政殿汉白玉的地面,更不是龙腾殿里铺着的厚实地毯。楚翊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街角,身下是一条灰扑扑的土路,入目的除了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那一双双仿佛放大了无数倍的脚之外,还有两只黑乎乎毛茸茸的小爪子…… “……”这都是些什么鬼?!!! 楚翊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然后下一秒她就失去了平衡,身子一扑,四肢着地。 “谁能告诉朕,到底发生了什么?!”楚翊失态的惊呼,比叛军涌入大殿时惊慌十倍,然而声音传回她的耳中,却只是一阵尖锐的猫叫。 不可置信般,楚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毛茸茸嫩生生的爪子,瘦弱不堪的身体,黑色的绒毛因为激动的心情已经一根根的全炸了起来…… 这简直就是一个噩梦!!! 老天在和她开什么玩笑?!为什么就不能让她安安生生的死了呢?就算不能葬入皇陵,就算曝尸荒野,也比变成一只脏兮兮的猫崽儿要强啊。 楚翊生无可恋。 “怎么回事?这猫崽儿怎么还没死?!”就在楚翊犹豫着要不要破罐子破摔,干脆趴在这条脏兮兮的土路上等死的时候,一个明显带着嫌恶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 楚翊闻声抬头,就看见一根巨大的木棍砸落下来! “喵……”来人啊,有刺客,救驾啊!!! 下意识的跳跃躲开,敏捷的身手让她避免了伤害,但接二连三的意外却让楚翊受到了足够的惊吓。她再也保持不住帝王的威严和淡定,惊慌失措的大喊……然而发出的却是一阵阵越发尖锐的猫叫…… 挥舞着木棍,准备帮她结束小命的人顿时更不耐烦了,一边挥着棍子追上来,一边嫌恶的道:“天天在外面鬼叫,吵死了。” 猫叫声却提醒了楚翊,她现在已经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帝了,她只是一只流落街头的猫崽儿…… 这个现实简直让人欲哭无泪。 但即便楚翊再不愿意接受现实,也不会选择站着不动,让人一棍子敲死。 可以想象,若那一棍子下来,落在身上不能一击毙命所要遭受的痛苦,还有随后将会遭遇的虐打。换句话说,就算那人准头好,一棍子落在她脑门上,后果也不会好多少。 脑浆迸裂,红的白的混成一团,全都落在这一身脏兮兮的黑毛上,那该有多恶心?这样的死法简直是想想都让人受不了,就连叛军杀她的时候都是用的白绫勒死的。虽然过程不怎么好受,但至少看着不会这么恶心。 被脑补出的脑浆迸裂的场面恶心得够呛,楚翊果断的抛弃了原地等死的选择,扭头就跑。 短小瘦弱的四肢竟是意外的灵活,女帝陛下在瞬息之间便掌握了由两条腿向四条腿的转化,四只小爪子迈得飞快,“吭哧吭哧”的跑了半条街,在街头拐角处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拿着棍子追打她的人已经不见了。 楚翊松了口气,四只小爪子一软,差点儿就趴下了。然而一低头,她看见了脚边被踩得稀烂的香蕉皮,黄黄的一片,恶心的就像是…… 打住,不能想了,这果断的不能忍! 撑起疲软的小细腿,楚翊嫌弃的往旁边避开了两步,离那摊几乎被踩成泥的香蕉皮远远的。但是紧接着,她的鼻尖就飘来了一股让人无法忍受的臭味儿,回头一看,街角隐蔽处墙上的水渍还没干…… 这破地方简直是要逼死洁癖啊! 来来往往的行人说话间的口音让楚翊知道,这里还是京城。但她从未想过,自己治下的京城里还有这么脏乱的地方。 不不不,看看现在这气候,都已经初冬了,她起码死了好几个月了,现在京城可不是她的治下。所以说,肯定是继位的皇帝昏庸无能,才搞得京城这样脏兮兮臭烘烘的!!! 楚翊满腹的怨气,比被逼宫时更讨厌那些叛贼了。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她现在连人都不是了,作为一只猫崽儿,她难道还能挥挥爪子重整旗鼓,带着勤王的军队杀回去? 耷拉着肩膀,楚翊慢吞吞的离开了。 她觉得,就算要等死,也不能在这么个脏兮兮的地方等。 ***************************************************************** 楚翊真的没想过,在一根白绫结束了性命之后,还能有再睁开眼睛的一天。但如果让她选择,她肯定会选择默默的死去,而不是这样活过来。 “咕噜噜”的声音从腹腔里传来,饿肚子的感受并不怎么好。 楚翊迈着步子走在干干净净的街道上,心情却十分的不美丽。不仅仅是因为肚子饿得难受,更因为腹鸣的声音让她想起了十二岁之前,冷宫里那些冬天冻得像石头,夏天馊得发臭的食物。 在人生的前十二年,她就是靠着那些东西过活的。 而现在,她不想再经历一遍…… “死猫,滚远点儿,再让我看见你来偷东西,打死你!”不远处的一个小摊前,胖成球的摊主挥舞着勺子咆哮。 就在刚才,一个灰色的身影蹿上了小摊的饭桌上。个头小巧的狸花猫眼疾嘴快的飞速刁起了饭桌上还没吃完的鱼,然后赶在摊主扑过来之前纵身一跃跑开了。 身形笨拙的胖摊主并没有追,只是站在摊子前咆哮。狸花猫叼着鱼,远远的回头看了一眼咆哮的摊主,冰冷的眼睛里似乎带着嘲弄。 楚翊觉得那只猫似乎也瞥了自己一眼,但它的视线并没有停留,回过头就一溜烟儿跑了。 看吧,这就是一只流浪猫的生活,偷吃点儿残羹剩饭还得被人追着打骂。而自己,估计会更惨,因为那只狸花猫身强体壮,而她,只是一只瘦弱的猫崽儿。 心情复杂的楚翊习惯性的抬手抹了把脸,毛茸茸的触觉让她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已经是只猫了,没有手,只有四只爪子,而她的爪子,刚还在地上踩了不知道多久…… 简直生无可恋! 楚翊举起爪子想把脸上的灰尘拍掉,但总觉得拿爪子去拍肯定得把脸拍得更脏。 猫是怎么清理自己的?楚翊回想了很久,她在皇宫里没养过猫,最后才想起来还是在冷宫时看见过几只野猫,它们似乎都很爱舔毛…… 所以说,她到底为什么要重生啊?就为了重生回来舔毛吗?!!! 一手捂着胃,一手撑着床,虚弱非常的女帝陛下勉强爬了起来,刚想叫一声“来人”,便见着眼前遮掩着的淡黄色床帘被人掀开了。 掀开帘子的人是张岱,他已经在楚翊的床边守了一整夜了。黎明时刚迷迷糊糊的靠在床边儿睡了一小会儿,便被楚翊起床时的动静惊醒了。不过眼见着楚翊终于醒了,他也是大大的松了口气,面上不禁带上了几分喜色:“殿下,您醒了?” 第144章 那个登帝位的女帝 入v章节,不支持转载 十篇大字本也没什么,真要写也费不了多少时间。然而,女帝陛下当然不能用她前世辛辛苦苦练出来的漂亮字体来写这十篇字,她得把这十篇字写成狗爬样,否则分分钟可能引来猜忌——做过皇帝的她太清楚了,对于帝王来说,疑心病就是伴随终生的绝症,无药可医。 于是为了写出一手狗爬字,楚翊纠结了很久。然而习惯已经养成,再想要把字写成初学者那样,其实也是挺难的。幸好最后她灵机一动,干脆换了左手来写,总算把字写得歪歪扭扭,再看不见半点儿形体风骨。 只是这一耽搁,女帝陛下上床睡觉的时间就有些晚了,猫崽儿醒来的时候就更晚了。 “喵——”怎么这么黑,人呢?今天怎么没叫朕起床? 楚翊摇头晃脑的从床上爬起来,感觉离自己上床睡觉的时候似乎有些久了——经过这些天的试验和观察,楚翊发现只要她在一个身体失去意识,另一个身体就可以随时醒来,但如果没人喊她,就会像今天这样,继续沉睡,直到自然醒。 睡到自然醒的猫崽儿比平时晚起了将近一个时辰,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刚醒来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为什么重生以来,总是在挨饿呢?! 女帝陛下有些哀怨,她甚至想到将来她富有天下,也还要天天饿肚子,这种遭遇简直不能更惨。然而哀怨归哀怨,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填饱肚子。 半个月的功夫,猫崽儿长大了不少。仗着猫的夜视能力,楚翊动作敏捷的跳下床绕过屏风,然后更敏捷的一跃跳上凳子,继而跳到了桌子上。然后她震惊的发现,今天的桌上没有奶,也没有其他任何吃的!!! 子安少年忘记给她准备晚饭了???!!! 楚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惊讶过后也来不及生气或者继续纠结肚子问题,她就开始担心起程子安来了——这还是子安少年第一次忘记给她准备吃的,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猫崽儿跳下桌子在屋里溜达了一圈儿,不出所料的没见着人,也没见着有任何异常。但今天的状况确实反常,楚翊越想越担心,最终还是跳上窗台巴拉开了窗户,第一次主动跑出了屋子,打算出去找找看。 夜色深深,程子安的小院一如既往的安静。院子外面有侍卫来来回回的巡逻,有小厮丫鬟偶尔穿梭,但他的院子里除了需要打扫的时候外,总是空无一人的。 第一次来的时候,楚翊就觉得有些怪异,但也许只是子安少年喜静,所以不喜欢有人来打扰呢?这些天楚翊一直没有多想,但这会儿她自己一只猫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中行走,心里却难免有些毛毛的,总觉得环境静谧得有些过分了。 女帝陛下并不怕黑,但习惯了身边总有人跟着,突然间一个人落了单,感觉还是有些不适应。特别是有什么风吹草动的时候,那些动静总是在灵敏的猫耳里无限放大,再加上墙上地上那些影影绰绰的投影,时不时就能吓人一跳。于是她加快了脚步,在回廊里快速奔跑起来。 其实楚翊并不认识路,即使她已经在这个院子里住了半个月了,但平日里基本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唯二去过的地方,就是程子安的书房和浴房。 楚翊不知道程子安这会儿是不是在院子里,但她就是想出来找找。可惜一路走来,那些房间里都是漆黑一片,不用看都知道子安少年不会在里面。 四条小短腿迈的飞快,没一会儿工夫,楚翊便找到了程子安的书房。可惜里面仍旧是漆黑一片,灯都没亮,人显然也不在。 楚翊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纠结要不要去院子外面找找?但想了想,她又扭头奔着只去过一次的浴房去了——子安少年每晚都要泡药浴,说不定今天只是提早了,正在浴房里泡澡呢? 程子安的生活向来很规律,每个时辰该做什么都是早早安排好的,这半个月来从无差错。所以此刻楚翊也只是抱着反正不知道去哪儿找人,干脆去看一眼好死心的心思去的。 然而等她真跑到浴房外,却惊奇的发现浴房里灯居然是亮着的,子安少年真的在泡澡?!!! 你居然有闲心泡澡也不给朕准备吃的,还害得朕担心! 猫崽儿炸毛了,怒气冲冲的就要往浴房里冲……大门关得死紧?没关系,不是还有窗户吗! 猫的弹跳力总是那样惊人,再加上日益尖锐的爪子帮忙,明明还只是个小猫,楚翊也顺利的爬上了窗户。 和紧闭的大门不同,浴房的窗户为了透气,常年都是开着一条小缝的。也只是一条小缝,刚够一个成年人的手臂伸进去,再想开大些就只能把窗户卸了。 但对于一只猫崽儿来说,这条小缝就足够大了。楚翊毫不费力的就穿过了那条小缝,落地时也是毫无声息,她昂首挺胸的绕过了挡住窗口的屏风,然后僵在了原地…… 猫崽儿的动静太小了,心事重重的程子安显然没有听到,所以楚翊一进来,就看见子安少年正毫无防备的趴在浴桶边上闭目养神。 他*的肩背暴露在空气中,略显瘦削却线条完美,洁白如玉的后背上仅有几缕墨色的发丝遮掩。白皙圆润的肩头仿若一块温润无暇的美玉,修长的手臂线条流畅而优美,交叠着搭在浴桶边沿。弧度优美的下巴轻搁在手臂上,整个人都显得慵懒而……诱惑?! “咕咚”猫崽儿咽了口唾沫,觉得鼻子有些痒…… “谁?!”程子安瞬间惊醒,睁开眼时那暖棕色的眸子里已带上了几分凌厉。惊醒过来的同时他长臂一伸,扯过了放在一旁的干净内衫,迅速的将自己裹了个严实。 “喵——”别,别急着穿衣服啊,朕还没看够呢! 听到猫叫声,程子安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皱着眉往四下里一看,确实没看见有人的样子,而且之前也没听到门窗有动静,于是他开口轻唤了一声:“小黑?” 偷窥人家洗澡还被发现了的楚翊有些不自在的抬起爪子揉了揉发痒的鼻子,磨磨蹭蹭的走了出去。 见着来的真是猫崽儿,程子安紧绷的身体这才渐渐地放松下来。他长长的呼出口气,然后看着地上的猫崽儿问道:“你怎么来了?”然后没等猫崽儿回应,他又想起什么似得伸手拍了拍额头:“哦,对了,今天忘记给你准备吃的了,你是醒过来饿了吧?” 程子安主动提起了晚饭问题,刚刚还心虚得眼睛都不敢乱瞟的楚翊顿时又来精神了,她一脸高傲的抬起头,昂首挺胸的冲着程子安抱怨:“是啊是啊,朕都饿坏了,你还不赶快出来给朕准备吃的去。” 嗯,刚刚披上的中衣沾着水都快湿透了,现在出来还得换件衣服…… 猫崽儿小心思转得欢快,尾巴尖儿都愉悦的勾了起来。 可程子安盯着她看了会儿,却是皱起了眉。 这大约是程子安第一次皱眉看着猫崽儿,女帝陛下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了。一双金色的猫眼滴溜溜的转着,她甚至开始怀疑:子安少年不会敏锐到能从她这种漆黑的猫脸上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吧? 程子安当然没这样的本事,因为下一刻楚翊就听到程子安那带着些担忧的清冷声音传来:“小黑,你没事吧?爪子受伤了吗,为什么上面会有血?” 血?爪子上有血?!!! 楚翊吓了一跳,连忙低头去看,果然发现爪子上那雪白的猫毛上被染红了一片。然而她之前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来的路上打扫得干干净净,也没有踩着什么东西扎了脚啊? 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楚翊很快就想起了走出来之前,她似乎用爪子揉了揉鼻子。而在此之前,看见子安少年裸背的时候,她似乎还觉得鼻子有些痒来着…… 所以说,她这是被一个男人的裸背诱惑得鼻血都下来了吗?! 女帝陛下震惊的看着爪子,黑色的瞳孔都收缩成了竖线,却一点也不想承认这个事实。然后震惊中的她就听见了一阵水声响起,疑似程子安准备从浴桶里出来查看了。 刚从浴桶里爬出来的子安少年,说不定还裸着的子安少年,肯定有一双大长腿的子安少年…… 脑补的画面很美好,那么,要不要抬头看看? 如果是发现自己流鼻血之前,楚翊肯定已经把猫眼瞪得溜圆了。然而现在她看着自己红彤彤的爪子,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万一看着看着,血崩了怎么办?! “陛下,奴才将皇女殿下带来了。”张岱首先躬身行礼,言语动作之间的恭敬和谨慎与之前对楚翊的态度截然不同。 这一声也算是拉回了楚翊游走的神思。她看了张岱一眼,想了想便学着他的动作行了一礼,低眉顺眼的对老皇帝道:“儿臣拜见父皇。” 第145章 那个下决断的女帝 楚翊不想听从张丞相和邹太傅的话将孩子除去,她并非心软之人,若是换了别的人,哪怕也是她的至亲兄弟,这个孩子她都不会留。可是楚昭不一样,楚昭是唯一一个对她真心相待的亲人,在她心中的地位并不输给程子安,所有在他离世之后,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狠得下心对他唯一的血脉下手。 一夜未眠,楚翊也并不是什么都没做过,她问过御医也查过三个月前楚昭的起居录,他确实曾去过常宁殿一晚。楚翊知道这个孩子出现的时机太过蹊跷,但她不愿意去质疑这个孩子的身份。 长时间未曾得到休息的大脑有些混沌,楚翊坐在御书房里,无心批阅新送来的奏折。反正这些东西永远也处理不完,今天批阅完了明天还会送来,她单手撑着额头开始思量如何处置这个孩子。 当然,在处置之前,于太妃有孕的事情必然是要先保密的。 除了张丞相和邹太傅,楚翊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任何人,常宁殿自昨夜起就被封闭,昨晚诊脉的小御医也被楚翊送走看管了起来。她做这些原本是怕后宫里的眼线刺客仍有漏网之鱼,害了那尚在腹中的孩子,而现在看着,等着拿这个孩子做文章的人恐怕也是不少。 究竟该怎么办?孩子她不想除去,又不能留下,难道要送走吗?可是送走之后焉知他不会再被其他人找到,若真那样,这个孩子就成了隐患,最终可能不仅会威胁到她的帝位,更可能给整个国家带来动荡。别说张丞相和邹太傅不会同意,她自己也冒不起这样的风险。 楚翊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所幸那孩子尚在腹中,还有时间给她细细思量。 然而事实证明,楚翊把一切都想得太好,这混乱的世道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给她纠结犹豫。就在第二天夜里,她收到了一封信,一封来自燕国的信。 这封信算是来的莫名,楚翊心中大抵有着猜测,但猜测显然并不能让人放下戒心。那封信的信封上空白一片,什么也没写,楚翊没有亲自动手拆阅,而是特地交给了暗卫来拆看。 信封拆开,里面没有毒烟□□等等一切用于行刺的东西,楚翊却依然没有接手,只示意暗卫将信封里的信纸取出后展开来给她看。然而展开来的信纸里依旧什么都没有写,空白一张的信纸好像只是随意被放进了信封里,然后随意的被送到了她面前,开了一场玩笑。 “可有什么异常?”楚翊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便问那暗卫。 暗卫仔细的将信纸看过一遍,没发现什么异常,于是又低下头在信纸上轻嗅了一下,然后开口道:“并无不妥,纸上也不曾用过药水书写。只是这信纸上的熏香有些奇怪,带着些烟火味儿,不甚好闻,寻常人应该也不会用。” 楚翊的目光往那信纸上一瞥,突然间便明白了过来。 这信是李俊送来的,但为防意外他没在上面写任何东西,甚至没留下任何的印信凭证,送来之后全由楚翊猜想。而这信纸上带着烟火味儿的熏香却是意指明显——烽火硝烟,战事将起。 别说北州已经在打着了,那样的规模只能说是小打小闹。就算是之前楚昭昏迷,朝局混乱,北州军心浮动战事吃紧的时候,祁阳也守住了国土,不曾丢失一城一地,但这一回李俊暗示的战事,恐怕就是举国之战了! 十一月已是仲冬,正是寒冷的时节,这样的天气行军不易,本是不该打仗的。可是楚国帝位几经更替,新继位的又是位女帝,不说燕国人天生有些看不上女人,就凭着楚翊那参政半年的可怜资历也足以让人轻视。这样的时机太难得了,以至于燕国人舍不得放弃,竟是在这样严酷的时节开启战事。 燕国不想给楚翊收拾朝局,安定人心,稳固帝位的机会,而楚国朝中有异心的人也不在少数。在接到李俊的这封信时,楚翊就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恐怕并不太美妙。她这时候经不起折腾,楚国更经不起,于是任何的隐患都不能再留了。 楚翊的目光突然一凛,挥手示意那暗卫将信纸烧毁之后又招来暗一低声吩咐了几句。 是夜,常宁殿不慎走水,宫中之人尽皆殒命,无一逃脱。 ******************************************************************************** 近来朝野间流言四起,因着常宁殿那一场火,一个说法悄然流传了起来——先帝有子嗣留下,尚在后妃腹中却不慎被女帝知道了,因此惨遭灭口! 这样的流言自然不能放到明面上说,但暗地里该听到的人都听到了。张丞相和邹太傅都不禁庆幸,幸亏楚翊狠心下手得快,否则这会儿于太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恐怕就得被人拿出来做文章了。 一个无凭无据的流言动摇不了名正言继位的皇帝,但楚翊却因这个流言更加警醒了。她在事发时就下令封口,可这封口的效果却实在是糟糕透了,她可不信这些流言蜚语的背后是人无端猜测的。 于是皇宫里又迎来了新一轮的调查整顿,左右能在龙腾殿里做事的人祖宗八代都被查过了,亲友家人也全在掌握之中,基本不可能再出现第二个刘喜。后宫里缺不缺人楚翊一点儿不在乎,调查出稍有问题的宫人又被她遣送了一批出宫,就连太医院的太医也给贬谪了好几个可疑的。 后宫里又是一派兵荒马乱,但这无关朝局,明眼人也早从这几次三番的遣散中明白了些什么,更不敢多提一句,就怕一不小心沾惹上了什么。 时间缓缓划过,被强留在京城的诸王虽然暗地里小动作不断,但没找到真正的机会,一时间倒也安静异常。政权似乎是在平稳的过度,新君与朝臣们渐渐地磨合着,彼此渐渐熟悉,渐渐信任,一切都仿佛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楚翊却明白,时间不多了。不提李俊送来的那封警示的信,她本身也是在两个身体里穿梭,虽然在北州的只是一只猫,能知道的消息不多,可军营中从前几日就陡然一紧的气氛她还是感受得分明的。而就在前一日,她再醒来时竟已不再原本的帐篷里,军营迁移了,医帐里的伤兵却比平时少了。 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祁阳主守,就算打了胜仗也只是驱逐敌军,自然不会拔营追袭,那么军营的迁移就只能是败退。而医帐中伤兵的减少,更不可能是战场上受伤的人少了,只可能是受了伤救不回来,或者直接玉石俱焚战死沙场! 燕国人打过来了,甚至应该已经攻城略地,但战报还没有送到京城。 北州距离京城足有三千里,就算八百里加急,也得跑上好些天消息才能传过来。楚翊有些担心程子安,这些天北州战乱,她便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了,不过想着前世时程子安的厉害,楚翊到不担心她初上战场就送了性命。更何况褚京墨淡定依旧,显然也没什么不好的消息。 不提程子安那边如何,这边楚翊却是因为这场举国之战起了别的心思。 这日早朝散后,楚翊将张丞相邹太傅和六部尚书都留了下来。 御书房里,楚翊没有废话,直接开口说道:“燕国打过来了。” 众人愣了一下,心说:北州不是早就打起来了吗?不过这些人到底都是人精,慢了半拍之后所有人都反应了过来,脸色也都变得不怎么好看。 张丞相首先开口:“时值仲冬,北边早已落雪结冰,行军不易,曾兵恐怕并非易事,不知祁阳那里能撑几时?” 袁尚书闻言说道:“北州原本就陈兵二十万,祁阳擅守,燕国人也是卧雪踏冰而来,想必能撑些时候。不过若真是举国之战,兵力的悬殊恐怕也是难以弥补的。”袁尚书说完看向楚翊,问道:“陛下可有北州的军报?” 军报自然是没有的,这样重大的军情若是真送来,必然是八百里加急,动静大得根本不用他们主动问也能知道。不过楚翊既然这般说了,应当是有消息来源的,而这来源也被众人自觉的归类到了楚昭留给她的势力之内。 这时候没什么不能说的,而且越坦然越能让人自觉脑补。楚翊也不瞒着,当即便皱了眉说道:“情况不是很好,具体的朕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祁阳败退,燕国那边应当已经攻下了他原本驻守的岐山关。” 袁尚书一听就皱眉,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岐山关后地势平坦,燕国多骑兵,冲关而来恐怕祁阳无险可据,想要守住不容易。这一退,就得退到燕阳城,期间三城七镇都得落入燕国手中。” 楚翊对于这些并不十分清楚,前世燕国打来的时候楚国立刻便生乱了,她平定内乱都有心无力,边关的战况就更不清楚了。她只知道那时候燕国拖住了她几十万大军,生生耗得她国内无兵可调,以至于被几个反王长驱直入攻入了楚京。 听了袁尚书的话,楚翊的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她想了想,还是开口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燕国这次是举国来犯,当不易与,朕想御驾亲征。” 第146章 那个欲亲征的女帝 御驾亲征的话一落地,在场的几位大人几乎异口同声的就喊道:“陛下不可!” 对此,楚翊倒是早有预料,毕竟她新近登基,根基不稳,而且这京城之中还有那么多有异心的人,就这样贸贸然把这些人丢在楚京自己跑去边关,看着实在不智。 果然,下一刻张丞相就皱着眉道:“御驾亲征并非小事,况且如今朝局不稳,更没有合适的人选监国。若是陛下不留在京中稳定局面,这朝中只怕就要生乱了。” 楚翊思量了一下,微微摇头道:“朝中的事朕心里有数,只要丞相与诸位能将政务处理妥当,其他的事朕会有安排。北州那边朕还是要去一趟,燕国举国来犯,又是有备而来,祁阳那里守不住的。这天寒地冻的天气,行军也是不易,援军恐怕多有拖延,若朕前去,他们自然会去得更快一些。” 这话不假,皇帝都跑到前面去了,当兵的哪里还敢在后面拖拖拉拉?不过若是因此就要以身犯险,在众人看来却是得不偿失,因此所有人脸上都明明白白的写着不赞同。 楚翊也不恼,继续道:“朕初登帝位,朝中多有人不满,他国也视朕可欺。燕国好战,便不顾冬日严寒先打起来了,可除了燕国之外,西面尚有后齐,若是不能趁着开春之前一举将燕国打压下去,后齐那边只怕也要跟着来袭。届时楚国腹背受敌,局面恐怕就真的控制不住了。” “这……”御书房里的几人犹豫了,因为楚翊说得的确很有可能。说不定现在燕国都已经派使者去后齐商议结盟之事了,若真是两国联手,楚国就算不就此覆灭,也必然伤筋动骨。 楚翊不给几人犹豫的时间,立时便道:“朕心意已决,众卿不必相劝。”她说完顿了顿,又多说了一句:“诸王野心勃勃如何?一场举国之战的胜利,足以稳固朕的皇位。” 这一刻,年轻的帝王眼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自信又骄傲。 张丞相等人终究没有再劝,几人凑在一处开始商议如何调兵遣将,如何征调钱粮。这一回就连铁公鸡似得齐尚书也没再讨价还价过一分,只一心一意的想将一应事宜都安排妥当。 三日后,北州八百里加急军报入京。 岐山关失守,北州军折损八万,祁阳退守燕阳城,其间三城七镇几乎拱手相让给了燕国。朝中众人大惊,但在诸臣商议增兵之事的同时,竟还有人提出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将祁阳罢免治罪。 朝中一半大臣的脸当时就黑了,阵前换将本是大忌,更何况这满朝之中论起擅守基本上还没人能比得上祁阳,而如今又是在这样紧要的时候。不过诡异的是这样的观点竟然还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朝堂上有将近三分之一的人都奏请将祁阳治罪。 “祁阳兵败,不战而走,如此惧战之人何以为将?!更何况陛下新近登基,楚国便接连失地,这让百姓如何看?史官如何写?!臣请罢免其镇军将军之职,押解回京再论他战败惧战之罪。”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臣站在宣政殿中央振振有词,满脸愤慨正气凛然。 楚翊听他说完气得差点儿忍不住直接喊御林军把他拖走!不为他这番看似糊涂,实则满满都是煽动的言论,而为了他以及他身后那些人的狼子野心——他们看不到楚国的危局,只看到这皇位的显赫,哪怕明知道撤换了祁阳可能带来的后果,也想趁机把她先从皇位上拉下来! 高坐在龙椅上的女帝面沉似水,默默地将附议的人全都记在了心里。秋后算账这种事她自然不会手软,反正楚昭留下了足够的人填补这朝中可能出现的空缺。 没再多看那老臣一眼,楚翊开口说出了早就商议好的决定:“边关战起,朕欲御驾亲征。” 众臣闻言都是一愣,不少人抬头望向了张丞相和六部尚书,却发现他们都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老神在在的模样,于是心中大抵便都有了底。诸王的人这一回也没有唱反调,本该争论劝阻的朝堂,在这一刻诡异的安静了下来,然后所有人都默认了楚翊的决定。 楚翊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没再说什么,拂袖而去。 ******************************************************************************* 自那日在宣政殿中被楚翊从监国之位上硬生生的挤下来之后,楚晔便过上了吟诗作对赏花弄月的悠闲日子,就连早朝也是不常去的。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一个多月,就算被楚昭一道遗旨拘在了京中不能回去封地,他也一副悠然自得毫不急切的模样。比耐性,没有人能比得过他,他之前就能一忍二十年,如今再等等又何妨。延平帝和楚昭都被他熬死了,难道还能怕了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楚晔知道自己先前的作为必然已经暴露了野心,可他自认做事周全,定然是没有把柄留下给楚翊借题发挥的。楚翊新近登基,帝位尚不稳固,自然也不能无故冲着皇叔下手,于是他就安心的待在了京城的府邸里修身养性静待时机。 果然,并没有让他久等,这个时机便出现了。 燕国野心勃勃,楚晔当然是知道的。可是哪怕与虎谋皮,总好过一无所有,所以楚晔早两年就与燕太子搭上了线,只等着合适的时候替他造出一个登临帝位的机会。 而眼下,这个机会便是到了,虽然在此之前燕国那边并没有和他通气。 燕国举国来犯气势汹汹,年少的女帝自认为意气风发,竟是打算御驾亲征。这种事他当然不会阻止,如果楚翊能死在北州最好,就算没有,他也不信那黄毛丫头能有扭转乾坤的能力。更何况这人一走,京中空虚,可以运作的范围就大了,一场仗长则三年五载,短也要数月,足够他布置许多。 和越王一个打算的人并不在少数,那些被楚昭拘在京中的藩王又有几个能是心甘情愿的?他们在朝中的势力不算大,但合在一起却也不容小觑,于是也造就了那日早朝无人相劝的局面。 这样的局面很尴尬,可那又怎么样呢?年轻的帝王已经做出了决定,并且毫无更改的意思,只等着楚京附近的大军集结完毕,就带着人挥师北上了。 接下来的日子很平静,所有人都等着楚翊离京。 楚翊仿佛忘记了这楚京里还有这许多的藩王正虎视眈眈,她没有对这些人做出处置,既没有放人回封地,也没有加以看管约束,只无视这他们。之后没过去几日,兵部袁尚书禀告她,楚京附近的军队已经集结完毕,其余军队得在途中汇合,她二话不说就将出征的日子定在了第二天。 不怪楚翊如此急切,就在兵部调兵遣将的时候,一封封加急战报从北州雪花似得飞进了楚京。楚京的百姓每天都能看见背上插着旗子的传信兵快马入京,然后北州战乱的消息也就不胫而走了,虽不至于闹得人心惶惶,但整个京城的气氛却都跟着压抑了起来。 战报上的消息都不怎么好,几乎没有捷报。燕国派来六十万大军压境,祁阳手上只有二十万兵马,初时被出其不意的攻击折损了近八万人之后,便是越发的捉襟见肘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哪怕他智计百出,勇猛无双,也不可能在燕军手下讨得了好。 楚翊亲眼见过北州如今的状况,燕阳城的百姓已经撤走了大半,剩下的人也都上了城头帮忙守城。可即便如此,那满城的萧条压抑也时时刻刻的彰显着战场的惨烈。 祁阳已经尽力了,可援军未至,他守不了太久。 岐山关一失,祁阳退守燕阳城已经放弃了三城七镇,若是再退,虽然燕阳城之后已有险峻地势可以依凭,但一再败走必然军心浮动。而且如果燕阳城也丢了的话,燕军以此为据点再徐徐南下,局面就更加难看了。而且燕阳城易守难攻,之后若再想夺回,必然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祁阳很清楚这一点,而且他已经收到了八百里加急送去的消息——援军已在路上——于是越发的咬了牙死扛,只要等到距离北州最近的那一批人马到了,压力就能减轻许多。 燕阳城那边是在用人命扛,楚翊自然不能耽搁。雷厉风行的把事务处理完之后,她就亲自穿上战甲,带着调集而来的十万大军自楚京出发,向着北州疾行而去。 楚翊出征那一天,天空中纷纷扬扬的飘起了小雪,白色的雪花落在冰冷的盔甲上,更添了几分寒意和肃杀。 说实话,在这样的天气里出征打仗实在不是什么让人愉悦的事,但当皇帝陛下都穿着一身战甲身先士卒的骑马走在前面,那么所有的怨言便都可以咽回去了。甚至因为那个人的存在,整支大军都气势高涨,就算是在这样严酷的天气里,行军也没有比平时慢上一丝一毫。 御驾亲征的大军从楚京出发,渐渐远去,由一条长龙变成一个黑点,继而彻底的消失在远方,徒留京中人心繁复。 第147章 那个至北州的女帝 入v章节,不支持转载 楚翊正不自在呢,猫耳却突然一转,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响动。那声音似乎是从祠堂外传来的,很轻微,但在这样的夜里却似乎被无限放大了…… “喵——”一声猫叫突然在祠堂里响起。 程子安被猫崽儿突兀的声音吓了一跳,但下一刻他就听见外面响起了一阵碰撞声。只是和自己吓自己的猫崽儿不一样,他一听就听出那是人为造成的动静。 有人来了! 程子安微微蹙了蹙眉,立刻便将怀里的猫崽儿放在了地上,顺手还在她屁股上拍了拍,示意她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猫崽儿照例呲了呲牙,她发现子安少年拍她屁股的动作似乎越来越顺手了。可是现在除了呲牙,她却什么也做不了,有时她都担心,万一自己像习惯“小黑”这个名字一样习惯了他拍屁股的动作怎么办? 真是,想想都挺羞耻的啊。 猫崽儿带着一张看不见红晕的躲了起来,程子安见她藏好了,便也收回了目光。祠堂外已经有清晰的脚步声响起,他凝神听了片刻便猜出了来人是谁。 果然,程夫人很快出现在了祠堂外。 她穿着一身不常穿的深色衣衫,在漆黑的夜色中十分具有隐藏性,一路行来脚步声也十分轻浅,几乎很难引起旁人的注意。如果她不是程家正经的主子,而且来的是祠堂这样的地方见程子安,这般模样简直像是去做贼的。 但对于程夫人来说,她真的是以做贼的心态来的祠堂,因为程老夫人在程家的威严不容挑衅。 “阿捷?”程夫人站在祠堂外,轻轻地喊了一声,仿佛害怕打扰到正在罚跪的程子安。 程子安仍旧直挺挺的跪在案桌前的蒲团上,闻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冲着程夫人微微点头,喊了一声:“母亲。” 程夫人已经记不清,她们母子之间的关系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的冷淡了,她在程子安的口中变成了疏离的“母亲”,而不是曾经的“娘亲”。可这样的变化她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找不到改变的方法。 迈步进屋,程夫人的脚步依然很轻浅,似乎担心惊动了旁人。虽然在这个冷清阴森的祠堂里,除了直挺挺跪着的程子安之外,唯一的活物便只有那只躲在角落里的黑猫。 程夫人带来了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有一个可以用到天亮的小手炉,还有一小包糕点。她把东西递给了程子安,但程子安却似乎并不想接,不过也没等他反驳,程夫人便把手炉和糕点都塞到了他的手里,顺便还试了试他手心的温度。 出乎意料的,并不凉。 程夫人觉得意外的同时也放心了许多,便不深究什么,但对于程子安有生以来第一次被罚跪祠堂这种事,她却不能不在意。于是斟酌了一下,她还是选择了直接开口询问:“阿捷,你祖母只和我说了她罚你来跪祠堂,可她为什么要罚你?” 程子安抿了抿唇,并不想回答。 喜欢褚京墨的事,他没告诉过任何人。李霖能猜到,是因为他托他打听过不少关于褚京墨的事,时间久了自然瞒不住。至于程老夫人,程子安觉得祖母简直就是万能的,就没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但面对着母亲,他却无法坦然的将这段情感诉诸于口。 程子安低着头,没有回答。却不料沉默持续了片刻之后,程夫人一开口便是语出惊人:“是因为京墨吗?陆群的腿,是你打断的。” 前半句还是询问,后半句却已经肯定。程子安被这话吓了一跳,抬头时一双眼睛都比平时睁得更大了些,暖棕色的眸子似乎会说话,无声的询问着程夫人为什么会知道? 程夫人显然是读懂了程子安的眼神,她无声的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程子安的头:“知子莫若母,为什么你会以为我看不出来呢?” 被摸头的程子安似乎有些不自在,他微微撇过了脸不去看程夫人。其实就像是程夫人不明白她们之间的关系为什么会疏离一样,程子安也不是十分明白,自己长大后为什么就对母亲亲近不起来了。有时他想,他心里或许还是有怨的吧? 程子安的思绪有些飘远了,程夫人却继续道:“我知道你做事向来很周全,若你敢出手打断陆群的腿,那么昌平侯就必定查不到你身上。那你知道,你祖母为什么还要罚你吗?” 程子安再如何稳重老成,也不过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虽然程老夫人让他来祠堂罚跪,他没有丝毫怨言的就来了,但跪在祖先牌位面前时,他心里未必就没有不服。只是猛然间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已经被祖母知晓,他心里更多的还是慌张,所以并没有想更多。 而如今既然程夫人已经知道他喜欢褚京墨了,程子安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他闻言坦然的道:“我喜欢上了墨姐姐,为她闯了祸,祖母不喜,因此罚我。” 程夫人闻言却摇了摇头:“没人能查到的事情不叫闯祸,这样的小事程家也不放在眼里,你祖母更不会因为你打断了一个纨绔子弟的腿就这样大动干戈。” 她这话说得相当任性,护短的意思也表达得十足。别说程子安满脸意外,就连躲在暗处的猫崽儿都忍不住探出个脑袋,想要见识见识这位任性又霸道的程夫人。 然而霸气不过两秒,程夫人便又叹起气来:“阿捷,你已经十四了,你祖母总说再过两年便要送你去边关从军。”她说完这句顿了顿,才又道:“其实我从来没有指望过你光耀门楣,你祖母也一样,但为人子女,有些事你不得不做。我知道我们为你选的路并不好走,也正因此,你需要越发的谨慎,越发的小心,一时的冲动可能就会毁了你。” 程子安打了人是小事,就算真给昌平侯查出来了,程老夫人也有本事替他摆平。但这样的冲动并不是什么好习惯,程老夫人需要他更加的冷静,因为这样他才能走得更远。而褚京墨更不是什么关键的人物,但她却影响了程子安的作为。 说完这番话,程夫人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叮嘱了程子安冷了就用手炉,饿了就吃点糕点,然后便像来时一般,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楚翊从角落里重新跑到了程子安的身边,然后又被少年抱进了怀里。在接到一块糕点之后,她听见了对方喃喃低语:“冲动吗?可是我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楚翊不傻,她当然看出了程子安的反常是为了那般,于是心底更觉窝火。 在略微挣扎了一下却仍旧被程子安忽略了之后,猫崽儿当机立断的亮出了小爪子,然后毫不留情的一爪子招呼到了程子安的手背上。 “嘶……”猝不及防的挨了一爪子,本就心思不定的程子安顿时下意识的轻嘶出声,揽着猫崽儿身子的手臂也松开了。 楚翊抖了抖身子,干脆一脚蹬在程子安身上,一跃跳上了面前的石桌。 邹颖和褚京墨身后伺候的丫鬟们都吓了一跳,倒是两位小姐镇定如初。李霖见状连忙解释道:“没事儿,别怕,这是子安刚捡来的猫崽儿,还小着呢,不会主动伤着人的。” 当然,李霖这话的可信度并不高,因为猫崽儿刚才还挠了程子安一爪子。邹颖和褚京墨抬眸看去,一眼便见着他手上已经被抓出了三道抓痕。那伤虽不是很深,但也破了皮,这会儿已经有血丝渗了出来。 褚京墨见状微微蹙了蹙眉,程子安发现后忙放下了手,有些尴尬的解释道:“刚刚走神了,抱猫的力道大了些,她可能觉得被勒疼了吧。” 这番话音一落,刚还觉得这少年冷冰冰不好相处的邹颖顿时对他改了观。寻常人出了事,总是会将责任推给其他人,更何况眼前这还只是一只猫崽儿,偏眼前这人却是第一时间为猫崽儿解释了起来,似乎生怕她们误会了她。 不得不说,程子安这话一说,在场的女性几乎都对他多了几分好感。便是刚才还在生气的猫崽儿,因为伤了人,程子安还帮她解释,这会儿气性也消得七七八八了。 倒是褚京墨向来知道他的性子,也懒得说他什么,只瞥了他那受伤的手一眼,便从腰间的香囊里取出了一个小瓷瓶道:“手藏着作甚?想回去被老夫人骂吗?” 听她提到祖母,程子安顿时就老实了。他抬手摸了摸鼻子,慢慢的把那只受伤的手伸到了褚京墨面前,道了声“多谢墨姐姐”之后,便看着她帮着自己又是处理伤口又是上药,眼神也不自觉的渐渐柔和了起来。 “喵——”这都什么人啊?出门赴宴身上还带伤药的! 楚翊心里酸酸的,但本就是她伤了人,有人帮忙处理伤口她当然不能无理取闹的责怪人家,于是只好拿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吐槽。不过话说回来,她跳上石桌之后离褚京墨挺近的,再加上猫崽儿的嗅觉灵敏,她还能清晰的从对方的身上闻到一股药香。 第148章 那个再相见的少年 御驾亲至的消息很快传遍了燕阳城。 对于普通人来说, 皇帝陛下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犹如神祇的存在, 便是远远观望一眼, 都是莫大的荣幸,更遑论同城御敌。于是理所当然的, 楚**队士气高涨, 天时地利人和之下, 很快便将燕国人从城楼上赶了下去,暂时赢得了这场战斗的胜利。 程子安浑身浴血的从城楼上走了下来, 身上只是有些脱力, 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损伤。比起当初跟着太子在宫门御敌,她今日斩杀的敌人更多, 见到的血腥残酷也更甚,但比起那时忍不住作呕,如今她却是早习惯了这空气中飘荡的血腥气。 早在半月之前皇帝陛下御驾亲征的消息便已经传遍燕阳城了,程子安也早做好了再见的准备。然而刚才在城楼上冷不丁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她还是有片刻的失神,所幸那一刻失神的不止是她一个人而已, 甚至因为她回神得快, 顺手还多砍翻了两个燕国人。 战事结束, 沸腾的热血冷却下来,剩下的除了伤痛便只有一身的疲惫。 听到楚翊已至的消息后,程子安没有如往常一般站在城楼上看着自己手下的军士收拾残局。战事方才结束,燕国刚刚退兵,她便从城楼上下来了——她想楚翊了, 很想很想,所以此时此刻只想赶紧把自己收拾妥当了就去楚翊那里求见。 然而楚翊吩咐过之后,祁阳留下传消息的亲卫却似更加着急。他已在城楼下等了好一会儿了,终于等到战事结束,见着程子安从城楼上下来,当即便迎了上去:“程捷快走,陛下召见你。” 说着话,那亲卫便伸手过来想要拉她,但手刚伸出去他就有些后悔了。刚从战场上下来的程子安一身血污,无论碰到哪里都得沾一手,让人有些无从下手。 只一迟疑停顿间,程子安已经微微侧身躲过了那只手。她并没有解释什么,也不需要解释,仿佛没看见那只欲拉她的手,只沉声道:“走吧。” 亲卫有一瞬间的尴尬,浴血沙场的军人本是不在意这一点血污的,然而今天不同,今天女帝陛下到了,他跟在将军身后是要在陛下面前露脸的。而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多半好洁,若是他身上沾染了血污必然就会失礼,继而遭人厌恶,但把值守的机会让给其他人他也是不甘心的。 幸好,程子安自觉的侧身躲开了,可是想到程子安那躲避后的模样,却又无端让人觉得自己遭了鄙夷嫌弃…… 亲卫的脸色不大好看,没说什么,只管转身领路,走得又快又急。 程子安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她初到军营便受了祁阳照顾,没入新兵营便直接做了亲卫,而除他之外的所有亲卫都是从军中选拔而来,这些人为了这个位置可谓是全力以赴。旁人费尽心思得到的,她轻而易举得到了,自然是要遭人嫉妒排挤的。也幸亏她有真才实学,渐渐地倒也得了这些人的信服,但还没等程子安与这些亲卫的关系亲密起来,祁阳又给了她上战场建功立业的机会,而她也果然凭着军功很快做到了校尉。 校尉的官职不算高,但也足够让不少人眼红了。可以这么说,程子安和祁阳的那一班亲卫,从头到尾关系就没好过。所以此刻那亲卫态度不佳,在程子安看来却也是理所当然的。 两人沿街而行,跨越了大半个燕阳城,终于停在了一座宽敞的府宅门口。 燕阳城战乱,城中但凡有点钱财门路的人都已经跑了,一座城池倒有一大半的屋子都是空着的。眼前这座也是一样,宅邸的主人早不知逃到何处去了,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宅子。正巧楚翊在燕阳城没有行宫落脚,祁阳见着这空宅子够大,便命人收拾了一番,把人安排到了这里暂居。 此时此刻,宅邸已经被楚翊随行的御林军仔细的守卫了起来,程子安跟着那亲卫刚靠近宅子,还没走到大门口就被人拦下了。 幸亏两人还穿着盔甲,程子安那一身血污更明显是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守卫的御林军便只是提前将人拦了,说道:“此地已被陛下征用,闲杂人等还请不要靠近。” 亲卫的脸上闪过了一丝讥诮,是他奉命引着程子安前来的,此时却没有站出来替程子安说话。 程子安也不觉得尴尬,略拱了拱手便道:“末将程捷,求见陛下。” 这个御林军并不认识程子安,但作为宫城守卫,消息灵通却是必须的。程子安做了楚翊两年的伴读,他们哪怕未见其人,也必然是听说过这么个人的,更何况今日楚翊亲自吩咐了要见她,御林军自然更是把她放在了心上,只是没想到这人刚下了战场,一身狼狈的就跑来了。 御林军将人打量了一番,又让程子安出示了身份证明,然后二话不说就放行了,甚至都没有提醒程子安该先回去一趟收拾仪容——听说这位伴读与陛下的关系极佳,当年麟趾殿甚至传出过这位会是未来驸马的消息,他急着要见陛下,他们自然不好拦。 程子安道了谢,施施然就迈步走了进去。 传信的亲卫傻眼了,继而冒出了一身冷汗。他本是嫉妒程子安的,是以今日之事也有点小心眼,他原是想趁着程子安还未回去洗漱收拾就把人叫来,让她被拦在宅子外面丢一回脸的。谁知事情刚开始时还如他所愿,但最后程子安竟然只说了句求见的话就被御林军放行了?! 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人一身血污,原本俊朗的脸都被污得看不清楚模样了。亲卫很清楚,程子安这样过去绝对就是御前失仪,他一时私心到时候就是害人害己。程子安固然要被治个失仪之罪,他也绝对会吃挂落,不说陛下治不治罪,将军就得给他好看! 亲卫心头一紧,赶紧迈步追了上去,再顾不得程子安那一身血污会不会染了自己的手,一把抓住她就道:“程捷,你不收拾收拾就去见陛下?!这是失仪,会被治罪的!” 程子安闻言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面上倒是淡定依旧,只是微微侧身挣脱了他的手,道了句:“无妨。”说完继续往里走。 亲卫呆愣了一下,却是完全没把程子安那句“无妨”当做一回事,急急的又追了上去:“程捷你听我说,陛下是要召见你,可是也没这么急啊!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连脸上都看不清楚了,还一身的血腥味儿,陛下看着会生恶的!” 这句“生恶”倒是成功的让程子安的脚步略顿了顿,可惜他们之前已经走得太远,这会儿早已经绕过影壁到了宅子里,前厅已经近在眼前。 有值守的御林军随着程子安他们入内,这时候已经进去通报消息了。祁阳得了消息后先一步走了出来,然后他就看见了狼狈得不成样子的程子安…… “怎的不梳洗收拾一番再来?”祁阳看着程子安那满是血污的脸,忍不住皱眉。 亲卫暗地里缩了缩脖子,已经可以预见祁阳接下来对自己的愤怒了。可程子安却是连个眼神儿也没给他,只回道:“许久不曾见到陛下,是我心急了。” 祁阳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然而没等他说更多,一直在等程子安的楚翊接到消息之后也亲自迎了出来,剩下的话祁阳便只好又咽了回去。 众人行礼,楚翊淡淡的喊了声“免礼”,将自己之前迎出来的急切都掩饰了去。 楚翊的目光落在了程子安的身上,少年身姿挺拔依旧,却再不复当初在京城一身锦衣光风霁月的模样。她身上的战甲却有了多处破损,一身血污不仅掩去了原本俊朗的面容,身上的血腥味儿更是浓重得让人闻之欲呕! 果然,楚翊只是看了程子安一眼,便忍不住皱眉了。 祁阳见状刚想上前替程子安解释两句,便听楚翊侧头对着身边跟来的侍卫道:“去打些水来。”说完似想起了什么,又补了句:“要热水,多一些。” 那侍卫领命去了,祁阳也将到嘴边的话再次咽了下去。 果然,下一刻楚翊便毫不介意的伸手拉住了程子安,将她往屋子里带,举止之间都透着亲密。 一边走,楚翊一边说道:“你来得倒是快。” 其实一点也不算快,这场战事持续的时间挺长,楚翊一身疲惫又忍着睡意等了她许久。但看着程子安那一身血污便知道,她是刚下战场就过来了的,这样的急切让楚翊一时间心情大好,原本皱起的眉头已经彻底的舒展开,嘴角也扬起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不熟悉的人察觉不出楚翊的满意和开怀,但程子安跟在她身边几年,又怎么会察觉不到。她冷肃的表情稍暖,看着楚翊的目光中也带上了些浅浅的温柔:“本不想这么快来的,这一身血污实在有些不妥。” 楚翊也没问她为什么突然又来了,只瞥了她一眼,问了句:“这些血不是你的吧?” 程子安点点头,说道:“今日不曾受伤。” 楚翊稍稍放心,但也听出是今日而不是从来,心头便有些发堵。不过她面上没什么变化,目光似随意的在随行众人身上一瞥,便压低声音道:“那就没什么关系了,再在我这里洗一次便是。” 一下子想起了当初在麟趾殿汤池的事情,程子安耳根烧红。 作者有话要说:  楚翊(兴奋):少年,再来一次鸳鸯浴吧! 程子安:滚! PS:O(∩_∩)O谢谢以下各位的霸王票~ 七尘本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16 03:47:45 七尘本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16 03:51:31 鱼葱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7-03-16 07:14:49 冒泡泡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16 07:43:35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16 20:23:11 艤輯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16 23:58:23 20498201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17 01:29:41 半城烟沙〞染指流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17 02:53:39 ikhz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17 07:12:25 孤燕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17 07:14:55 冒泡泡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17 08:39:56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17 12:26:20 作者回复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17 12:44:44 太阳当空照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17 17:17:42 太阳当空照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17 17:17:57 鱼葱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7-03-17 18:02:47 鱼葱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7-03-17 18:05:31 潇潇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17 18:59:44 包大人儿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18 00:20:45 长留此生独命唱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18 16:06:29 鱼葱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7-03-19 00:35:43 21626026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19 10:21:29 三季寒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19 11:11:35 鱼葱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7-03-20 02:17:49 鱼葱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7-03-21 00:46:36 太阳当空照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1 06:25:24 冒泡泡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1 07:54:18 鱼葱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7-03-22 00:39:45 雞屁普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2 01:25:44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2 08:13:36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2 08:22:01 太阳当空照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2 10:48:55 第149章 那个数伤疤的女帝 楚翊并不介意与程子安再来一回共浴, 但事实上这种事她也只能想想, 顺便隐晦的调戏一下对方。北州不比皇宫, 她还没有那么肆无忌惮,更何况这里也没有那样大的汤池。 侍卫很快就准备好了足够沐浴的热水, 然后领着程子安下去梳洗了。 直到这时, 祁阳才开口替程子安告罪:“程捷无状, 御前失仪,还请陛下恕罪。” 楚翊的目光正追随着程子安的背影远去, 闻言收回目光看了祁阳一眼, 便是道了句:“无妨。”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祁阳总觉得女帝陛下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奇怪, 仿佛在说:这种事有什么好说的?而且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很碍眼啊,你知不知道?! 祁阳莫名噎了一下,然后下一刻便听楚翊又道:“燕阳城军事紧急,事务繁杂, 如今又是一场战事方休,军中恐怕多有事务需得将军处置, 祁将军也不必再在朕这里耽搁了。” 逐客令下得很明白, 祁阳一怔之下就明白过来刚才那些并不是他的错觉。心头有些好笑也有些无奈, 不过老将军倒并不为此着恼,当下便顺着楚翊的意思拱了拱手道:“谢陛下体谅,军中事务如今耽搁不得,末将这便告辞了。” 楚翊倒还算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挥挥手就把人打发走了。 祁阳领着自己的几个亲卫走出了楚翊落脚的府邸, 之前给程子安传话的那个亲卫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将军,程捷他那样就过来了,陛下都不计较他失仪吗?” 之前他拦着程捷的时候程捷就说过一句“无妨”,那时他并没有放在心上。谁知后来见了皇帝陛下,陛下果然也没有计较,甚至在祁阳替程捷请罪时,也回了一句“无妨”……虽然程捷看上去并没有要与他计较的样子,但他却是越发的心虚了。 祁阳闻言回头看了这个亲卫一眼,眼中带着些许的不满。虽然程子安说是自己心急才在下了战场后立刻就去见驾,但作为将军亲卫,这人却不可能不知道御前失仪的罪过有多大。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没有劝阻程子安,在祁阳看来便是很严重的失职了。 亲卫被祁阳看得越发心虚,终于缩了缩自觉请罪,倒是没提自己有意想害程子安丢脸的事,只说自己一时疏忽失职了。 祁阳没有多说什么,迈开步子龙行虎步的向着军营的方向走去。就在那亲卫以为自己得不到答案的时候,突然听到祁阳说了句:“子安与陛下本是旧识。” 岂止是旧识,可能还关系匪浅…… ******************************************************************************* 干涸的血痂被热水化开,露出下面白皙的肌肤,淡红色带着血腥气的水流落地,很快便将身上的血污冲洗干净。因为楚翊吩咐要多准备些热水,是以冲洗干净之后,程子安还有热水可以泡个澡。 说实话,泡澡这样奢侈的事情,自从程子安来了北州之后就再也没做过了。因为军营里的水大多都是定量的,要用更多就要自己去河边挑,程子安没有这个时间精力,更不敢在随时可能有人闯入传话的营帐里做这种十分容易暴露身份的事情。 当然,此时此刻此地,这些是不需要再担心了。程子安洗漱之后看了看那满满的一浴桶干净热水,终究还是忍不住诱惑,准备泡一会儿澡。 方才拼杀了一场,即便没有受伤,但长时间的拼杀后肌肉的酸胀疲软也是必然的。在这种时候,微烫的热水浸泡之下,不仅十分解乏,更是一种难得的享受,再加上心神放松,倦意渐渐袭了上来。 程子安靠在浴桶上,渐渐地睡了过去。 这一场小憩并没能持续多久,程子安醒来的时候浴桶里的热水都还没有变凉。她醒了,不是自然苏醒,也不是被什么响动惊扰,而是因为身体被人触及,下意识惊醒的。 一只手拿着沾湿的布巾,轻柔的在她脖颈上擦过…… 程子安一下子就惊醒了。不仅是因为自己不着片缕的状态,更因为脖颈之处乃是人体要害,在战场上养成的警觉让她瞬间警觉惊醒,然后在身体后撤的同时一把抓住了那只手。 “哗啦”一声,大幅度的动作带起了一片水响,也让程子安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 她抬头一看,那只手的主人果然便是楚翊,不过为什么人进来的时候她没察觉到?程子安略微有些懊恼,但自己被看也不是第一回了,她发现来人是楚翊后并没有十分的惊慌,只把身子往水下沉了沉,然后趴在了浴桶边稍作遮掩:“陛下怎么来了?” 楚翊没有回答,罕见的十分沉默,更没有动手动脚。她仍旧拿着布巾替程子安擦拭身体,顺着程子安如今的姿势从后颈一路擦到后背,将后背上那些程子安不及洗净的血污统统抹去,原本雪白的布巾也染上了一抹浅红。 柔软的布巾不轻不重的在身上擦拭着,每一下都让人无法忽视,心头生起异样的感觉。可这气氛实在是太奇怪了,沉默带来的安静让人有些不安。 程子安僵着身子撑了一会儿,终究忍不住微微侧身抬头看去——楚翊脸上一派平静,平静得似乎都带上了些严肃,可就是这份平静让她更不安了。 楚翊对她有意,程子安知道,楚翊喜欢对她动手动脚,程子安更是深有体会。若是以往这般情景,楚翊肯定是要做些什么的,哪会这么平静?!可若说楚翊变心不在乎她了,却又不像,毕竟已是一国之君的她,又怎么会替一个不在意的人擦身? 本能的不安促使程子安想要做些什么,于是她伸出手握住了楚翊拿着布巾的手,然后开口问道:“陛下,你这样,是出了什么事吗?” 楚翊依旧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落在程子安的肩上,然后抬起另一只手抚了上去。不是以往那种调戏,反倒有些郑重其事,在指尖落下的时候,她的眉头微蹙。 程子安也立刻反应过来了,她下意识的侧身想要隐藏什么,但显然迟了——边关从军不过半载,但吃过的苦受过的伤却比以往十几年加起来都多,她的肩上受过箭伤,铜钱大小的伤疤带着显眼的红,在雪白的肌肤上略显狰狞,也正是楚翊之前指尖落处。 “十七道,你身上有十七道伤疤。”楚翊蹙着眉,终于说话了。 程子安目光微闪,楚翊只是数了她后背肩颈等处的伤疤,但除了这些地方,腰腹腿脚其实都还有伤。她知道楚翊也很清楚这一点,不知怎的就心虚了:“陛下放心,除了肩上这一道箭伤之外,其他的都是不甚严重的小伤,而且都已经好了。” 确实,除了肩上中箭那一回,楚翊就没见着程子安有老老实实待着休养的时候。 可无论这些伤是不是严重,楚翊此刻的脸色都很难看:“我知道你为什么女扮男装,也知道对于你来说,从军征战是你身为程家人的宿命,可你这般不珍重自己,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 程子安受伤了,以祁阳对她的照顾不可能不让她休养就带伤上阵,但事实上除了那次伤了肩膀抬不起手,程子安真的没有特意养过伤。除了她自己执意上阵杀敌建功立业之外,楚翊想不到其他可能,也因此格外着恼。 这份恼怒程子安感受得清楚明白,于是心虚的感觉愈甚。她微微别开了目光,却是有些无奈的说道:“战事紧急,燕国大军压境,北州原本的驻军已经折损过半,很多人死在了战场上,我还活着,只是受了些无关紧要的小伤而已,又怎么能因此惧战?” 这个回答让楚翊沉默了片刻,然后突然伸手抱住了程子安,也不顾自己身上的衣衫被浸湿了大片,轻声道:“仗有别人去打,你这样,我舍不得。你别在北州了,跟我回京吧,去兵部。” 有皇帝在背后照拂,再加上本身才德兼备,程子安若是选择回京入兵部,这必然就是一条通天之途。但程家的威望是在战场上拼杀杀出来的,而不是在朝堂上做官做出来的,相比一个受皇帝青睐的兵部官员,眼下程家显然更需要一个有着赫赫军功的大将军。 程捷的一生,都是为了替程家洗刷掉程潜带来的污点,而这一切只能从战场上取得。 程子安迟疑了一下,终究没顾自己光着身子的别扭模样,抬手回抱了楚翊,叹息般的说道:“陛下,你知道的,我不能回去。”否则我这可笑的一生,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后面的话程子安自然不会说出来,这是她会在心里藏一辈子的话,谁也不可能说。但楚翊却仿佛听到了她的未尽之言,她把程子安抱得紧紧的,仿佛担心一松手这个人就会渐行渐远。她开口,郑重其事:“你还有我。” 如果不是这样的身份,你我如何相遇?如果不是这样的身份,你我如何相知?如果不是这样的身份,你我如何相许? 所以,不必怨愤,因为你还有我。 第150章 那个欲为将的少年 十二月的北州正是最冷的时节, 大雪纷飞, 冰封千里。 楚翊和程子安从浴房里出来的时候, 便见着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纷纷扬扬的雪花已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想必要不了多久, 就能将这天地染成一片白色。 有冷风呼啸而过, 带起飞扬的雪花飞入了廊下。 刚从温暖的浴房里出来,被这冷风一激, 楚翊下意识的便打了个寒颤。下一刻便有一只温热的手伸了过来, 拉住了她的手:“外面风大,还是走快些进屋吧。” 楚翊回头看去, 洗漱完毕的程子安又恢复了她最喜欢的俊朗模样,穿着她早早备好的锦衣,丰神俊朗。只是那一头乌黑的发此刻却还带着水汽,被这冷风吹得久了, 恐怕是要着凉头疼的。 于是没说什么,楚翊反客为主般的拉着程子安加快了脚步, 也没在路上闲聊。 走着走着, 便见着前面一队侍卫巡逻而过。 程子安下意识的便想要松手, 但楚翊的手却是握得紧紧的。她没放手,而且就连前行的步伐也没有停顿丝毫,就那样毫不避讳的牵着程子安走了过去。 双方相遇,侍卫们低头行礼,就算看见了皇帝陛下和程子安牵着的手也不敢多瞟一眼。楚翊也只是随意的点了点头, 道了句“免礼”,便毫不停留的拉着程子安走得远了。 对于这些事,楚翊向来是不避讳的,当年在麟趾殿时如此,如今依旧如此。时光匆匆,事过境迁,但她的态度一如既往,仿佛心意永远不会改变,让人有些心安。 风大雪大,楚翊便也没带着程子安走得太远,就近找了一处小厅进去坐了。而随着两人的落座,很快便有侍卫出现,在小厅里布置了几个炭盆,又端上了温热的茶水和香甜的糕点,很快便将这里布置得妥当。没片刻功夫,屋子里便暖和了起来。 这一趟是御驾亲征,楚翊随行的几乎都是侍卫,那些伺候的宫人便是被留在了宫中。可即便如此,她依旧是被照顾得妥帖的,哪怕是在北州这样的战乱之地。 等到侍卫们把一切布置妥当,楚翊挥挥手把人都打发走了,然后才开口问道:“还觉得冷吗?”明明之前被冷风吹得打寒战的是她自己。 程子安摇头,然后觉得自己似乎该说些什么,便道:“陛下这些日子可还好?” 楚翊一下子又想起了楚昭,神色间略有些黯然:“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 失去了最重要的亲人自然谈不上好,但坐上了所有人向往的皇位,在旁人的眼中便不能算做不好。可看着楚翊这样的神情程子安也知道,她其实是不开心的。 程子安有心安慰,可话还没出口,便又听到楚翊说道:“不过如今这样倒是有一样好处。” 这话题转变得太快,程子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愣的问道:“什么?” 楚翊看着她便是一笑:“五年之约的那道圣旨,可以由朕自己来下了。”说完略微停顿,便又补了句:“什么时候都可以。” 程子安哭笑不得,但听到楚翊这样说,她却又不禁想到:如果圣旨真的下了,就以她程家忠君爱国来说,也不能抗旨吧…… ******************************************************************************* 许是楚国女帝御驾亲征的消息传到了燕军之中,看着楚**队一下子士气高涨的模样,燕军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去硬碰硬,密集的攻势终究还是缓了缓。 原本在楚翊来之前,燕国仗着自己人多,一下子攻不下燕阳城就轮番上阵用上了车轮战,每天十二个时辰里至少有十一个时辰是在攻城的,折腾得楚军疲于奔命。但在楚翊来了之后,至少这一夜是没有人攻城的,燕阳城的夜晚难得平静了一回。 程子安自然没有回她自己的军帐,与楚翊一同用过晚饭之后,两人便围着一副地图聊开了。 楚翊学过多年政事,但于军事一道上却并不十分精通,因此在谈及此次的战事时她大多时候便是闭口不言,只听着程子安侃侃而谈——少年平时总是摆出一副冷肃的模样,除了对着小黑,话总是少的,但谈及这些时,她的眼中却仿佛都透着光,整个人显得格外的自信与不同。 或许,程子安真的是属于战场的,并不仅仅是因为责任和宿命。 楚翊看着程子安对着地图指点江山神采飞扬的模样,心中有一瞬间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许是发现了楚翊的走神,程子安也停下了话语,扭过头来看她:“陛下?” 楚翊回神,突然对程子安道:“子安,我封你当将军可好?” 程子安闻言一愣,随即摇了摇头道:“无端晋封,恐不能服众。”就算是她现在这样凭着军功升了校尉,军中眼红不服的人也有很多。 两人相处多年,程子安的执拗楚翊是知道的,因此看着程子安的目光中便有些无奈:“子安,你曾祖是程远,你祖父当年从军便是偏将,你父亲从军也是从游击将军做起,只有你……” 说到底,世家出生的子弟与寻常人家从军自然是不一样的,起点便是不同。程远的名号太响亮了,在他的那个时代中,他就是军中最为耀眼的存在,他的子孙自然也被人看重。但如今时过境迁,程远已经死了十几年了,就算余威仍在,程家却是再没有了那样的起点给程子安。 如果程子安从军的时间再晚些,如果她等到了楚翊登基,那么她的起点便不会如此。作为皇帝的伴读,她理所当然的可以被封个武职,再来边关时,便可以如她祖父父亲一般,从将军做起。可惜时机的错失,让程子安失去了那样的机会。 程子安本人倒是不以为意,更不因错失良机而懊恼什么,只淡淡道:“初上战场身居高位并不算好事,我没有长辈照拂教导,就算祁将军对我多有照顾,但也不比父亲祖父当年有曾祖亲自扶持。战场上的一念之差可能便牵扯着许多人的身家性命,我现在还没有这个信心背负这些。” 这话并不算错,程子安如今只十七岁,以前虽然一直学着兵法,却终究只是纸上谈兵。没有亲自经历过战场拼杀,她的言谈举止中就免不了还带着些稚嫩,若是为将,这些稚嫩可能就要用人命来填,她并不是那样心高气傲又不拿人命当回事的人,所以也并不计较自己如今职位低下。 这些程子安自己清楚,楚翊也很明白,她当然不能拿自己士卒的命不当命看,因此只能更加无奈的道:“可是这样的话升迁太慢了,朕的皇夫可不能只是一个小小的校尉啊……” 程子安的耳根有点泛红,好半晌才道:“我会跟着祁将军好好学的。” 楚翊听了这话一下子就笑开了,之前想给人大开方便之门还被拒绝的些许不悦瞬间烟消云散。她上前两步将胳膊搭在了程子安的肩头,然后将下巴枕了上去,笑眯眯的道:“子安,五年太长了,我有些等不及了呢。” 温热的呼吸拍打在耳边,柔软的娇躯就靠在身侧,程子安的耳根更红了。她僵着身子,有些无措的道:“等,等我做上将军吧……”总不能让人说你眼光不好,我配不上。 楚翊闻言眼中顿时一亮,开始思量着该如何尽快的给程子安弄个将军当当。 程子安显然了解楚翊,在楚翊短暂的沉默之后她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于是连忙补了一句:“如今大战在即,这场战事结束之前,我一定能凭着军功当上将军的,陛下不必为此费心。” 楚翊无趣的撇了撇嘴,倒是不怀疑程子安的话。前世程捷在二十岁的时候就做上了镇西将军,那是二品的武职,若她真是从亲兵这样的身份做起,就算军中有人照拂,这晋升的速度也堪称恐怖。更何况那时的忻州并没有如今北州这样大的战事,照拂她的人里面也没有皇帝。 两人闲话了几句,楚翊便有些犯困了。她连日赶路本就疲累,之前在等程子安的时候便是强忍着倦意,如今也不过是因为见着程子安了,心情激动之下来了精神,才强撑了这许久。 程子安很快就发现了楚翊昏昏欲睡,便道:“陛下既然困乏了,就早些休息吧。”算算日子程子安就知道楚翊这一回来得有多急,也可以想象她如今的疲乏,不禁有些心疼。 楚翊困倦得眼睛都闭上了,闻言也没有从程子安身边离开,反倒是伸手圈住了程子安的肩膀:“你留下陪我吧。” 当年在麟趾殿时两人便是比邻而居,程子安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因此回道:“那好,我今晚便不回军营了。”她留在楚翊这里,祁阳也不会说什么。 但显然,子安少年还是太单纯了,因为下一刻楚翊便道:“今晚和我一起睡。” 程子安闻言不可置信的扭头看向靠在自己身上的楚翊,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便又听她道:“这宅子刚收拾出来,除了我的卧房,剩下的屋子都有御林军住了。你不和我一起,难道要去和他们一起?!” “我……”程子安想说,我还是回军营吧。 楚翊张开双手打断了程子安的话,她的眼睛半眯半睁:“来,朕的将军,抱朕回房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犯困没有更新,早上更正好起床看。这是昨天的,今天的更新等晚上 PS:有土豪又扔了潜水炸弹,加更稍缓一下吧 再PS:O(∩_∩)O谢谢以下几位的霸王票~ 白质前连合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3 00:35:40 包大人儿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3 02:12:29 陆夜白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3 02:51:32 鱼葱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7-03-23 06:19:33 太阳当空照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3 06:38:13 三季寒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3 09:16:11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3 23:01:23 G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4 00:00:08 白质前连合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4 00:02:19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4 08:08:03 kimboss扔了1个浅水炸弹投掷时间:2017-03-24 15:56:35 长留此生独命唱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4 19:05:01 爱上文下小绿字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4 21:41:18 更改的名字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4 23:52:24 谢谢kimboss土豪(づ ̄3 ̄)づ╭?~ 第151章 那个要同眠的女帝 对于在意的人, 程子安总是很难拒绝, 而楚翊恰恰便是在这个在意的范畴之内。 程子安并非不愿与楚翊亲近, 但相比楚翊的肆无忌惮,她多少还是有些顾虑的——回卧房必然要出门, 而皇帝陛下居所的防卫与巡逻如何的紧密自然不必多言, 她若真抱着人出去了, 哪怕再警觉躲闪,不被人撞见的可能性也几乎没有。 然而这样的顾虑并没能让程子安迟疑太久, 楚翊坚持抬着手臂等抱抱, 执拗非常。时间稍长见程子安还在迟疑,她便说道:“手酸了……” 手酸了就把手放下来啊! 程子安看着楚翊的目光中满满的都是无奈, 但其中隐藏的宠溺和纵容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叹口气,程子安终究还是妥协了。她上前一步,一手环着楚翊的背,一手托起怀中人的腿弯, 轻易的便将人抱了起来。 楚翊的身材本就纤细,近来又因诸翻变故清减了许多, 程子安抱着她并不觉得沉重, 反倒觉得轻飘飘的让人忍不住皱眉:“陛下, 你太轻了,该好好养养身子了。” 身体悬空之后,哪怕程子安的手臂十分坚定有力,楚翊也本能的伸手环住了对方的脖子。她把头靠在了程子安的肩膀上,闻着对方身上熟悉的淡香, 只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闻言没怎么思量就回道:“无妨,等到这场战事结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程子安闻言默然。她低头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肩上的楚翊,没在说什么,开了门抱着人就出去了。 或许是因为楚翊之前把人都打发走了,小厅的门外并没有人守着。这个发现让程子安稍稍松了口气,但等到她一脚迈出了房门,却又发现了另一个问题——她是第一次来这个宅子,楚翊的卧房在哪里她根本就不知道,没人引路的话她把人往哪儿抱啊?! 楚翊闭目靠在程子安的肩头,呼吸均匀又绵长,也不知睡着了没有。程子安见她疲乏困倦本是不想打扰的,这时候却不得不开口询问道:“陛下,往哪边走啊?” 一睡不醒的楚翊当然不敢在这个时候真的睡着,闻言抬手指了个方向道:“这边,前面回廊左转直走,尽头的那个小院便是。” 这里只是临时落脚的地方,带来的侍卫防守再严密也比不上皇宫,安全起见楚翊并没有住主院的意思,便随意寻了个小院住了进去。这宅子不小,不算正中的主院,这样的院子便足有七八个,若不指明倒真的很难一下子找出楚翊所居之处。 有了楚翊的指点,程子安抱着人就往小院的方向走去。她的手臂坚定有力,步伐也十分沉稳,只是比起平时来,要快了不少…… 程子安是想避开人的,因为若是被人撞见这一幕,不仅她会十分尴尬,楚翊身为帝王的威严恐怕也会受损。然而事实就想她之前所想一般,这里的值守和巡逻都十分严密,她抱着人还没走到回廊拐角处,便见着有侍卫站在廊下。 脚步微顿,程子安下意识的又看了一眼怀里的楚翊,对方仍旧闭眼靠在她的肩上,仿佛一无所觉。不过话说回来,以楚翊的肆无忌惮而言,就算被人撞见了她也会毫不避讳的吧? 这样想着,程子安终究还是没有退缩,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廊下那几个侍卫见着程子安过来,只瞥了一眼就忙将目光移开了。有人望天,有人看地,有人研究衣角的花纹,有人盯着手中的刀柄仿佛能看出朵花来……总之等到程子安从他们身边路过时,没有一个人敢将目光移过来的,看着比程子安还紧张的模样。 为此,程子安稍稍松了口气,然而没等她走出多远,回廊里迎面又走来了一队巡逻的侍卫。这回程子安似乎镇定了些,她抱着楚翊脚步不停的继续向前,果然在下一秒就看见那一队直直而来的侍卫突然转了个弯,不顾风雪拐下了回廊,一头扎入了漫天风雪之中。 其实就算是被这些侍卫看见了也没什么吧?因为他们根本不敢说出去! 这一条并不算长的路还没有行过一半,程子安便想得明白,然后彻底的放松了下来。果然,接下来的一路又遇见过几拨侍卫,他们不是举目四顾便是作鸟兽散,根本没敢往这边多看一眼。 程子安走得很快,没一会儿功夫便是到了地方。进了院子再想找卧房便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了,因此程子安也没在打扰楚翊,很轻易的便寻到了地方,推门进去了。 屋子里很暖,大约从楚翊到了之后地龙便一直没有灭过。 程子安进屋后脚下一带便将门关上了,力道正好,却是连声响也没有什么。她以为楚翊已经睡着了,于是抱着人就直接奔着大床去了,然而等到她想把人放下时才发现,楚翊环着她脖颈的手依旧抱得紧紧的,压根没有放松的意思。 此时楚翊已经被放在了柔软的大床上,但她环着程子安的手没有放松,于是程子安也只好弯腰俯在楚翊上方,有些无奈的喊了一声:“陛下……” 楚翊闻言果然睁开了眼睛,她的眼中犹带着些困倦,便不废话:“我困了,你陪我。” 程子安越发的无奈:“陛下,这不合适。”虽然大家都假装做没看见,但她很清楚这一路上有多少人看见自己抱着楚翊进了这个院子。 楚翊却不再理会她,只执拗的紧紧环着程子安的脖子,连眼睛也闭上了,仿佛打算就这样睡去。 要挣脱的话程子安当然是有力气挣脱的,但面对着明显在耍赖的楚翊,她却做不出这样强硬的事情来。所以妥协的总是程子安,她伸手扯过了被子替楚翊盖上,然后又僵持了片刻,终究还是舍不得楚翊这样一直撑着不休息,于是侧身在楚翊身边躺下了。 下一刻,一个柔软又温暖的身躯挤进了她的怀里。 ****************************************************************************** 身旁就是程子安那熟悉的气息,楚翊浮躁的心很容易变被安抚了下来。困倦的睡意如潮水般涌来,让人根本无法抵抗,几乎只是在靠近程子安怀里的那一瞬间,一直强忍着睡意的楚翊便一下子睡着了。 疲乏时沉睡是很好的休息之法,不仅对于身体,对于精神也是一样。一场好眠总是让人高兴的,但终于入睡的楚翊却只觉得满心的懊恼——分别这么长时间,边关的战事又紧急,她好不容易才怪了程子安同床共枕,可是别说吃豆腐了,就连那温香软玉抱满怀的滋味也没能尝试,就这么睡着了…… 这简直就是浪费时机,暴殄天物! 尤其是上一刻还有高床软枕,软玉温香报满怀,下一刻变是饥寒交迫,在漆黑无人的屋子里独自醒来,这差距大得让黑喵几乎忍不住想要掀桌! 她想要好吃的食物,柔软的大床,还有子安少年温暖的怀抱!可事实上猫窝的旁边只有一碗已经被冻硬了的食物,军营里火头军做出来的东西也并不美味,而且小黑也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程子安了,更别说和她同床共枕一起休息。 抬起爪子拨弄了一下碗,因为天气寒冷,里面的食物似乎已经和碗冻在了一起。随着黑喵抬爪拨弄,整个碗上下摇晃了好几回,可里面的食物却随之摇晃,根本没有要洒出来的意思。 这种被冻起来的食物楚翊并不是没有吃过,当年还在冷宫的时候,她几乎每个冬天都靠这样的东西过活。前段时间因为北州这边战事频繁,连带着褚京墨和十二这两个医帐中的人也忙碌非常,能记得给黑喵准备口吃的已是不易,所以也没什么好抱怨的,黑喵忍忍也就吃了。 可是今天不同,今天她的人身终于到北州了,这种吃苦的日子终于要到头了!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黑喵就放弃了这份被冻得结实的食物,她嫌弃的瞥了一眼,站起身来抖了抖一身厚实的猫毛,然后便迈着轻快的猫步跑出了军帐…… 外面冰天雪地,哪怕军营里有人巡逻除雪,地上也积了薄薄的一片白。 黑喵的小爪子刚踩上外间结冰的地面,就被冻的缩了缩。厚实的皮毛似乎没了作用,浑身的热量似乎都随着这一脚散发殆尽,竟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觉得浑身都泛起了冷意。 这样的鬼天气实在不适合出门,尤其是还要光脚踩在这些冰雪上!可是想想人身那边的美味佳肴,再想想那温暖舒适的屋子,还有此刻就在屋子里的程子安…… 毫无疑问,这吸引力很大,黑喵忍不住又伸出爪子试探了一下——结冰的地面依旧那么冷,猫爪上厚厚的肉垫根本不能阻挡什么,黑喵忍不住又打了个哆嗦,不过这一回她没有把爪子缩回来,反而踩实了之后又伸出另一只前爪踩了上来。 片刻之后,一道矫健的黑色身影从医帐后的一个小军帐中蹿了出来,熟门熟路的向着营门的方向跑去。眨眼功夫,便消失在了一片茫茫夜色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满足你们,小黑正在赶赴现场 PS:土豪催更有效,今晚犯困,明早加更,也许是在你们起床前更新 再PS:O(∩_∩)O谢谢以下几位的霸王票~ 一呀一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5 08:34:43 包大人儿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5 09:14:53 kimboss扔了1个浅水炸弹投掷时间:2017-03-25 09:23:02 白质前连合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5 09:43:02 太阳当空照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5 09:54:40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5 13:09:13 谢谢kimboss土豪(づ ̄3 ̄)づ╭?~ 第152章 那个很委屈的小黑 虽然风急雪大, 但跑起来之后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冷。 近来战事繁忙, 不说忙着打仗的程子安了, 就算是褚京墨和十二寻常也不会在军帐里休息。黑喵每天醒来都会有被冻上的食物放在一旁,但她其实已经很久没见过褚京墨她们了。 醒来后没有程子安陪伴, 甚至不能主动去找, 不说找不找得到, 那终究是一种打扰。于是理所当然的,黑喵闲了下来, 闲极无聊, 她便也会溜出去在燕阳城里到处走走看看,直到天降大雪道路结冰, 这样的活动才停止了下来,不过对于燕阳城的路她却是早就摸熟了。 黑喵快速的跑出军营,然后毫不迟疑的向着自己落脚的宅子跑了过去。 燕阳城说小不小,但说大也算不上大, 黑喵跑得快,只用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便跑到了宅子外面, 自然没有走正门, 而是纵身一跃跳上了墙头。 黑喵的动作很轻巧, 动作间几乎毫无声息,黑色的皮毛与夜同色,原本是最佳的保护。然而今天刚下了雪,一团黑色突然落在了一片白中,便显得格外的显眼了。 皇帝陛下的居所自然守卫森严, 几乎是在黑喵落在墙头的那一刻起,便又火光照了过来,同时响起了刀剑出鞘的轻响。 “喵——”黑喵赶紧叫了一声,然后一个跃身从墙头上跳了下来,落入了一丛枯败的灌木丛中。 侍卫们很机警,守卫得也相当严密,完全没有玩忽职守!这是一件好事,但此刻的黑喵却满心的崩溃,因为越靠近内里,值守巡逻的侍卫便越多,几乎是一副连只苍蝇都不能放进去的架势! 他们倒没有对一只猫赶尽杀绝,但驱赶总是少不了的,因此原本只用不到一炷□□夫就能跑过去的地方,黑喵绕着溜达了近一刻钟也没能找到机会溜进去…… 好想给这些敢拦她的侍卫治罪!可问题是人家尽忠职守,防微杜渐,连只猫都看得严实,她真没那个理由去治罪。相反的,她其实应该给这些人嘉奖才是。然而被这些人追来赶去,却怨不得对方的的滋味儿真是太憋屈了! 黑喵内心暴躁,却不得不静下心来和侍卫们斗智斗勇。 仗着身体娇小灵活,又有一身黑色的皮毛作为天然的掩护,黑喵沿着暗处的阴影前行,小心翼翼的避开有积雪的地方,终于在两刻钟之后成功的摸进了楚翊所居的小院。 简直感动得要哭出来了! 楚翊有秘密在身,并不喜欢有人随时跟在身边看着,尤其是在入睡之后。再加上今天有程子安留下,因此她的小院里是没有侍卫值守的,但没有侍卫不代表没有暗卫。事实上就连楚翊自己也不清楚那些暗卫素日里是躲在什么地方保护她的,可这些暗卫却从来没有离开过。 黑喵刚跑进小院的时候并没有人管,直到她抖了抖皮毛上沾染的雪花,然后目标明确的往卧房跑去。在前爪刚伸出去要推房门的当口,她被人捏住了后颈的皮毛,悬空提了起来…… “喵——”黑喵大怒,尖锐的猫叫声瞬间响彻了整个小院。 随着猫叫声落下,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可怕气息突然从身后传来,黑喵的身体不自觉的僵住了——她并不是真的养在深宫不知世事,她经历过生死,所以她很清楚这个气息代表着什么,那是杀气,身后拎着她的那个人对她起了杀意! 忠心耿耿为保护她而存在的暗卫对她起了杀意,楚翊莫名生起了一种荒唐的感觉。不过话说回来,一魂两身的状况本就很荒唐,因此带来的其他后果也就不值一提了。 见着黑喵安分下来,暗卫的杀意渐渐的消散了些。他并没有兴趣杀一只猫,因为尸体总不能随便丢在这里,被人看见难免生疑,但拿出去扔掉也需要离开,这并不符合暗卫寸步不离保护皇帝的宗旨。他低头看了一眼抓着的黑喵,想了想便准备直接扔出墙外——动物们总有察觉危险的本能,这只猫在这里吃了苦头,自然不敢再跑回来。 然而还没等暗卫把黑喵处置了,原本轻轻合上的卧房门又悄无声息的打开了。 程子安站在门内,看着一身黑衣的暗卫和暗卫手里的黑猫只是略微挑了挑眉,似乎并没有十分惊奇的意思。皇帝身边有人藏在暗处保护,这并没有什么值得惊讶的,至于小黑又在晚上摸过来找她,似乎就更不值得惊讶了。 看见程子安出现,黑喵立刻便激动了起来,心里满满的都是委屈——虽然这委屈和程子安原本半分关系也没有——她向着程子安的方向伸出一只猫爪,然后又不轻不重的“喵”了一声。 于是程子安开口了:“这位大人,这是我的猫,你能放了她吗?” 暗卫沉默,然后一扬手就把黑喵扔了过去,接着便在下一秒消失在了原地,仿佛从未出现过,就连程子安也没能看见他是怎么离开的,又躲到了什么地方。不过显然,对方知道她,也清楚女帝陛下对她的态度,否则不会如此轻易的就因为一句话把猫还给了她。 程子安扫了一眼重又恢复平静的小院,最后无奈的戳了戳被她接住的黑喵:“你呀,没事儿乱跑什么?真是什么地方都敢闯!” 黑喵没有再开口,只是窝在程子安的怀里蹭了蹭——蹭蹭胸,委屈…… ******************************************************************************** 黑喵如愿以偿的回到了自己的地盘,然而地盘的“主人”还在昏睡,所以程子安也没有办法再去给黑喵找吃的,最后只能拿桌上拜访的糕点应付一下了。 幸好,屋子里暖和,糕点摆放了几个时辰依然香甜柔软,并没有被冻硬。也幸好,这并不是一只普通的猫,在肚子饿了的前提下她并没有拒绝拿糕点当饭吃。 等到黑喵“吭哧吭哧”的啃了好几块糕点,填饱了肚子之后,程子安便寻了块布巾来,将黑喵身上沾染的雪水擦拭干净,然后又给她擦了擦爪子,勉强把猫收拾干净了。 此时夜色已深,今天打了大半天的仗,程子安本也是疲乏的,到了这个时候自然也是倦意上涌。她想要休息了,然而这里并不是她的屋子,小黑要如何安置便又成了问题。尤其是这里本不是祁阳原本提前布置好的院落,楚翊临时决定来住,屋子里的东西便没有布置得十分齐整,至少软塌这类可有可无的东西这屋子里就没有。 程子安看了一眼大床,床上的楚翊睡得很沉,就和小黑一样,睡着之后半点没有警醒,就连她之前小心挣脱了她紧抱的手也没有醒过来。 其实程子安并不很拒绝与楚翊同塌而眠,她习惯了也喜欢上了楚翊身上的气息,抱着她的感觉让人安心又莫名欢喜。只是相比楚翊的肆无忌惮,或许是因为习惯了隐忍,她总有太多的顾虑,让她放不开手脚,敞不开心胸,只能等着楚翊一点点的主动靠近。 幸好,楚翊够坚定也够主动,渐渐地终是走入了程子安那防备过甚的心,一步步走到了如今。 而现在楚翊睡着了,周围也没有其他人,她更是在这里待了许久,这时候离开或者不离开已然没有了区别。再加上本都是女子,其实本也没什么好顾虑的,所以犯困了的程子安只是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放弃了趴桌子睡这种自虐的做法,一把捞起吃饱喝足的小黑就往大床的方向走了过去。 “小黑,这里不是家里,你要乖乖的别乱动,不能扰人清梦。你也好好休息,我明早就带你离开。”程子安低声对着黑喵叮嘱了一回,然后便把她放到了外侧床头的位置,接着自己也脱去外衣吹灭了唯一的烛火,翻身爬上了床。 口嫌体正直,看着爬床爬的毫不迟疑,少年你其实本来就很想与朕同塌而眠吧?! 黑暗里,黑喵清楚的看到程子安爬上了床,钻进了唯一的被子,又抱楚翊的身体重新抱进怀里,顿时得意的晃了晃尾巴,一双金色的猫眼在黑暗里几乎泛出光来。 然而今晚程子安给她的惊喜还不止于此。 或许是分离太久思念沉积,也或许夜色掩盖了不安,又或许是因为眼前这人已然睡得深沉,程子安在将楚翊揽入怀中之后,竟没有就此安分的入睡,而是突然倾身靠近,然后轻轻地落了个吻在楚翊的额上…… 这是程子安第一次主动亲吻楚翊,虽然只是十分单纯的吻了额头,却也让旁观的黑喵激动不已——她终究还是看清了程子安的心,并不是被动又或者无奈的接受,她看着楚翊的目光中带着明显的爱慕,她也是真心的喜欢自己的,她也会有主动的时候! 但是激动过后,黑喵又忍不住郁闷得想要炸毛了——少年,你还说朕傲娇,明明就是你闷骚好吗?!亲亲这种事都要等人睡着之后,当事人就算亲眼看见了,也完全感受不到啊!!! 黑喵愤愤不平的挥舞着猫爪,但当事人却已经抱着心仪的姑娘安心入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楚翊(愤愤不平):敢不敢在我醒着的时候当着我的面亲啊?! 程子安(淡定):等等。 楚翊(懵逼):等什么? 程子安(依旧淡定):等成亲。 PS:加更!虽然不早了,但我相信周末睡懒觉的大有人在 第153章 那个同眠后的少年 冬日昼短夜长, 辰时了天也才蒙蒙亮。 楚翊连日赶路, 自是疲乏, 程子安在燕军车轮战般的攻势下又何尝不是身心疲惫。如今楚翊好不容易到了北州,燕军也因为楚军陡然高涨的气氛暂缓了攻势, 于是理所当然的, 这两人窝在一起就睡得沉了, 一觉醒来,外面天都要亮了。 比起程子安, 早睡的楚翊难得醒得更早, 她睁眼便见到了身旁睡着的程子安。再没有什么比一觉醒来看见喜欢的人就在旁边更让人高兴的事情了,尤其是这人昨晚才偷偷的表露了心意。 楚翊的心情显然很好, 昨晚的那点小郁闷也被她抛在了脑后。她微微倾身,在程子安的嘴角落下一吻,而程子安或许是因为疲累太甚,又或许是因为在楚翊身边心安, 竟没有像往常那般警醒的立刻醒来,反而一无所觉般的睡得很沉。 对此, 楚翊自然也没有什么不满的, 因为她并不缺这一点时间。外面战事再紧急, 那也是祁阳该操心的事情,她并不通兵法谋略,此来北州,带来的就是兵马和士气而已。 城楼那边或许打起来了,也或许没有, 总之在这里是什么也听不见的。楚翊安心的窝在了程子安的怀里,抬眼看着那熟悉的容颜,享受片刻安宁。 程子安从来不是个懒散的人,即便前些日子积累了太多的疲累,她也并没有睡到日上三竿。在暖色的晨光挥洒进屋子的时候,她闭上的眼睛略微动了动,似是要醒过来了。 一直盯着程子安的楚翊自然没有错过这一点,她眉梢一挑,当即倾身靠了过去,然后毫不迟疑的贴上了程子安的唇。趁着人还没清醒,撬开唇齿,长驱直入…… 程子安睁开了眼睛,刚从沉睡中醒来的她目光尚不十分清明,被楚翊这一闹,更有些懵。 所幸,楚翊的气息程子安已经太熟悉了,她会亲近,却不会防备和反击。于是理所当然的,在程子安彻底清醒之前,她放任了楚翊所有的动作,然后又在楚翊的攻势下渐渐的放任自己跟着沉沦了下去,唇舌不自觉的回应,脑袋却越发的昏沉了。 也许是因为昨晚见到了程子安主动亲吻自己的模样,也或许是因为此刻程子安的回应,再或许是清晨的气氛实在太好,这虽是两人第一次吻得这般深入,但楚翊渐渐地竟有些不满足于此了。 一吻深长,两个还不会换气的人都有些憋闷了,却莫名有些不舍。之前是楚翊主动吻上去的,这会儿便也是她先离开了,不过这个离开却仅仅是离开了程子安的唇,她换了下气,然后一偏头,又顺着程子安的脸颊一路向下吻到了程子安的脖颈。 呼吸和心跳似乎都有些失控,再不复之前的平缓,渐渐地有些急促起来。 程子安的脖颈白皙修长,和她的脸一样漂亮。楚翊轻吻着,然后心里莫名就想在这人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记。她向来无所顾忌,这般想了,便也这样做了。 脖颈上有轻微的刺痛传来,比起平日里的伤痛根本不值一提,可在此时却终于唤回了程子安的心神。她似乎终于反应过来眼前是个什么状况,一愣之下赶紧把楚翊推开了些:“陛下……” 这一声出口,两个人都是一愣。程子安的声音沙哑,似乎带着莫名的情绪,再不复往日的清朗。 程子安有些尴尬,楚翊也不是真的只有十五岁什么都不懂,当即便是眉开眼笑。不过眼下时间地点都不合适,一时情迷便也罢了,清醒过来之后楚翊倒是没想在这时候真做些什么。 楚翊又凑过去在程子安唇上亲了一下,一触即离:“大清早的醒来就看见你,真好。” 程子安的脸上还是有些泛红,不知是尴尬还是害羞,不过对于楚翊这句话,她心里却也有些赞同。 之后两人起身,楚翊再没有对程子安动手动脚,她自顾自的穿戴整齐,回头看时便发现程子安不仅穿戴好了,就连头发也重新梳过了。不过……楚翊的目光往程子安颈上一瞥,那里一点深红暴露在空气中,似乎并没有被程子安注意到? 楚翊当然不会提醒她,她恨不得此刻就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程子安已经名花有主了——程子安已经十七岁了,就算是男儿身份,这个年纪也不算小,该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如今她只是个小小的校尉自然没什么,等将来她大放异彩,恐怕惦记的人就不会少! 程子安习惯了军营里的快节奏生活,她自小被当做男孩儿养大便也没有太多的爱美之心,所以即便楚翊的屋子里就有铜镜,她也没有去照,只是取了梳妆台上的梳子随手把头发松开后梳理好,又重新束了起来。于是理所当然的,她没有看见自己脖子上多了些东西。 出门在外,自不比宫中讲究。龙腾殿里一干照料的宫人楚翊嫌累赘,一个也没带,所以这会儿也是自食其力。她不是从小娇养起来的,所以穿衣梳头这些简单的事情自己倒是也能做,就是比不得程子安迅速罢了,等她把头发梳好,程子安已经在一旁等了一会儿了。 不知怎么想的,楚翊突然道:“下次你替我梳头。” 程子安闻言沉默了一下,下意识便要皱眉——她从小就被当男孩儿养,真心不会梳女子发髻——她想拒绝的,可是看着楚翊目光灼灼盯着自己的模样,她不自觉的开口应下了:“好。” 于是楚翊越发的高兴了,她脚步轻快的走到门边打开了房门,门外有两个侍卫端着梳洗的东西正等着。盆中的水还冒着热气,但也不知换过几回了。 见房门终于打开了,两个侍卫面无异色的行礼唤了声“陛下”,然后在楚翊的一招手间,便进屋将洗漱的东西都放在了该放的位置。楚翊不需要他们拧帕子递东西伺候,这些天他们也早就习惯了,这时候便自觉的开始收拾起了屋子。 今天屋子里多了个人?哦,他们早就听说了,一点儿没表露出惊讶的意思,只是进门时不着痕迹的往程子安身上瞥了一眼,然后没敢洗看就将目光移开了。 两人用青盐漱了口,楚翊主动拧了帕子递给程子安:“擦脸。” 程子安愣了一下,倒也没有拒绝,她甚至没有道谢就接过帕子擦了脸。 楚翊反倒是笑了,她喜欢程子安,便不想她对自己太客气。道谢那种事,都是对外人做的,真心认同的朋友甚至是爱人,又有谁会因为这种小事而道谢呢? 这边楚翊没什么反应,另一边收拾屋子的两个侍卫却也在偷偷的注意这边的情况。人都是有好奇心的,更何况是皇帝的八卦,他们表面上一本正经,但心里又有谁不好奇呢?不过眼见着这般状况,两个侍卫心头的八卦都快变成震惊了,毕竟能让皇帝陛下主动伺候的也是没谁了。 楚翊才住进来,屋子里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摆放的糕点撤走,动过的东西归位之后,便只有床铺需要整理。两人走到床边先就是一愣,一人忍不住开口道:“这猫……” 可怜的小黑早就被忽视了…… 程子安晕乎了一早上的脑袋终于想起了小黑,她刚想说那是自己的猫一会儿带走,便听楚翊道:“留下,照顾好便是。” 开玩笑,她昨晚那么艰难的摸进来,今早再被子安少年带回去“吃糠咽菜”?! 楚翊开了口,两个侍卫便应下了,小心翼翼的把黑喵挪开,然后开始收拾床铺。而程子安这边却是欲言又止,后来还是楚翊主动说道:“那是你的猫,我知道,不过想必你现在也没时间照料她,便先把她留在我这里吧。” 程子安想想也是,小黑当年跟着她在宫中也是好吃好喝的养着,到了边关之后吃的东西差了许多不说,现在褚京墨那里也很忙,应该也是没时间照料的。把小黑留在楚翊这里,就算她本人没时间照料,手下也多的是人。于是她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没一会儿功夫,两个侍卫便把床收拾好了,程子安和楚翊也已经洗漱完毕,于是他们端了洗漱的东西再次离开了。 也不知是不是程子安的错觉,她总觉得那两个侍卫离开时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而且一眼看过来之后,那眼神似乎就更古怪了…… 两个侍卫的动作很快也很隐蔽,也就程子安这个当事人察觉到了,楚翊却是没发现的。她拉了程子安在一旁坐下,说道:“时间也不算早了,一会儿用过早膳之后,我们一起去祁将军那边吧。” 再不指手画脚,边关的战况楚翊还是要仔细听祁阳讲一讲的,昨天她等程子安时便听祁阳说过一些,不过后来因为程子安回来了,她便没有听完。 程子安当然没有异议,点头应下了。 而另一边,两个又去端早膳的侍卫八卦之余心头也犯起了嘀咕——那床上明明是两个人睡过的痕迹,那少年脖子上还有吻痕呢,他和陛下显然发生过什么,可为什么床会那么整齐?!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的,今天的另更。这几天晚上很容易犯困啊,九点就想睡了,所以只好早上起床更 PS:昨天又有土豪给鱼雷了,看来加更也是势在必行啊…… 再PS:O(∩_∩)O谢谢以下几位的霸王票~ 不二臣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6 00:13:46 白质前连合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6 00:17:25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深水鱼雷投掷时间:2017-03-26 00:35:06 七尘本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6 03:30:49 太阳当空照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6 06:17:49 M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6 09:38:24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6 11:08:33 白质前连合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6 11:17:16 太阳当空照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6 13:24:21 长留此生独命唱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6 17:11:13 瑾LuCky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6 22:59:48 爱上文下小绿字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7 00:40:20 鱼葱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7 03:26:36 谢谢土豪莫方抱緊我(づ ̄3 ̄)づ╭?~ 第154章 那个想捂脸的少年 等到程子安和楚翊用过早膳出来时, 已是巳时正了。 出乎两人意料的, 燕国今天似乎并没有攻城。两人带着一群侍卫出了宅子走在大街上, 并没有听到北门那边有什么动静,而且今日街上的行人虽然不多, 可看得出来都很平静, 言行举止间没有了往日的匆忙和慌张。 楚翊知道, 自己的到来必然会带动楚军的士气,燕国人明知厉害也不会急着凑上来找打。可是一晚上过去, 士卒们该有的激动已经平复了不少, 而楚翊带来的大军一路急行军,多日积累的疲惫休息一夜也不足以恢复元气, 战力并不能发挥多少,这时候来攻打便算是最佳的时机了。 可是燕国人居然没打过来?!程子安和楚翊对视了一眼,显然都有些意外。 没有费心去猜测什么,程子安和楚翊直奔军营而去。直到见到了祁阳, 她们才知道燕国人为什么没有打过来——天公作美,昨晚下了一夜的雪, 燕国人又暂停了攻城, 于是祁阳便命人提了冷水上城楼, 然后顺着城墙淋了下去,一夜之后整面墙都给冻上了冰,滑不留手的,连云梯也架不上了。 这时候燕军要攻城,要么耗上数不尽的人命去固定云梯, 要么就想办法破冰除雪。然而无论哪一种,都不是那么容易的,需要付出的人力物力简直难以计数,而他们也不可能因为这一场仗就一举建功,夺下燕阳城。那么今日做得再多,也是得不偿失。 燕国的将领不傻,自然做不出这种事来。更何况今日天气不错,已是放了晴,若是一整日都这样,明天冰或许就能化掉大半,他们又何必非拿人命去填? 于是强攻燕阳城近一月之后,燕军收兵了。仗着楚军把城门堵了出不来,他们回到军营之后索性脱了战甲放开武器,把这一日当做了难得的假期,好好的休息了起来。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楚翊眉梢一扬,当即便问祁阳道:“祁将军,北门被堵了,真就不能出门迎敌了吗?” 祁阳这时候正盯着程子安在看,听了楚翊的话之后,他立时便明白楚翊的意思——燕军如此懈怠,若是这时候有一支奇兵攻入敌营,必然大有所获。 可是祁阳听了这话却只能摇头:“北门是北面唯一的出口,城门被堵之后根本无法出入,若非如此,燕阳城城高楼坚,燕军根本不会死磕在这里,而我们也无法坚守这么久。” 楚翊闻言却还有些不死心,便是问道:“若是绕行呢?” 祁阳仍是摇头:“燕阳城居于两山夹谷之间,一面是悬崖峭壁,一面是巨涧,向来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说法。从北面根本无法绕行到南面,南面的地势虽然稍好些,但想要翻越绕行去北面,也是千难万险,不说根本不可能去太多人,去的人就算能一举建功,也没有退路回来。” 说白了,派出去做这种事的,恐怕都得是死士,而且去的人少了,也很难有什么大的收获。 楚翊闻言颇觉可惜,却也只能歇了这心思,转而说道:“固守燕阳城并非长久之计,燕国打的是举国之战,轻易不会撤兵收手。这一回,守城是守不出胜局的,而且现在是冬天还好,若是拖到了开春战局依然僵持不下,西面恐怕也要不太平了。” 祁阳闻言皱眉,想了想道:“燕军号称六十万大军,末将曾登楼远望,燕军的营帐错落有致连绵不断,粗略算来人数大约也少不了多少。如今燕阳城中尚有十余万守军,加上陛下带来的二十万大军,总数不足四十万,二十万的兵力差距……” 兵书中以少胜多的例子可谓不胜枚举,三分之一的兵力差距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但这一场不是小打小闹,二十万的兵力差距足以让人绝望。这时候哪怕是程远守在这城里,面对着对面燕军六十万大军,守城尚可,若要出城迎击只怕也是无能为力的。 楚翊心中也明白这差距,所以并不觉得祁阳无能。她坐在营中主位上,曲起手指以指节叩击着桌面,半晌方道:“朕有调集其它兵马,可如今冰封千里行军不易,这些兵马赶来恐怕还……” 话未说完,便被人打断了。楚翊那脾气本是容不得人这般无礼的,可谁让打断她话的人是程子安呢?少年上前一步,抬手行礼:“陛下,末将请命,今日带兵奇袭燕军!” 她的声音掷地有声,落在楚翊的耳中却让她的脸色陡然一沉。顾不得祁阳就在旁边,她立时便黑着脸回绝道:“胡闹!你不能去!” 不是“不能去”,而是“你不能去”,这其中的深意已是十分明显了。 祁阳看看楚翊又看看程子安,目光忍不住往程子安的脖子上瞥了一眼,但到底什么也没说。 ****************************************************************************** 程子安的请命被拒绝了,楚翊怕她不死心纠缠,索性直接把人赶出了主帐。 楚翊带来的侍卫把人请出去后就堵住了主帐的帐门,莫名的对程子安十分客气,却也将大帐守得严实,仿佛怕程子安一时冲动再冲回去。 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程子安自然不会做,她只是站在外面颇为无奈的看了一眼大帐,然后便转身离开了——昨晚小黑又跑去找她了,还被她留在了楚翊那里,她自然是需要去与褚京墨说一声的。 也不知是不是今日太过敏感,程子安走在军营中,总觉得从自己身边路过的人都会回头看她两眼,眼神也很奇怪。这让她以为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妥,可是她低头将自己上下打量了一番,除了今日穿着楚翊为她准备的锦衣显得有些与众不同,她与平日也没什么区别啊。 就这样,怀着疑虑,程子安一路走去了军帐。 昨日傍晚就停战了,今日也没有打起来,自然没有新的伤兵送来,医帐里只剩下原本伤重不能行动的那些人,医帐中的军医较之寻常来说显然轻松了许多。 程子安找到褚京墨时,她正在给一个险些被开肠破肚的伤兵换药。他的伤在胸腹,伤口长得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劈做两半,这样的伤势能捡回一条命实属不易,如今治起来自然也不容易。 褚京墨见程子安来找她,也没停下手中的动作,只随口说了句:“阿捷你稍等片刻。” 程子安自然不会打扰她做事,点点头应了一声,然后便站在一旁等着——毕竟在军营里养猫这种事怎么说怎么不靠谱,她自然也不好在人前提小黑。 这一等便有些久,这伤兵的伤口实在太大,处理起来也不容易。程子安向来耐性好,自然老老实实的在一边等着,半点儿没催促。只是又过了一会儿,褚京墨这边还没处理完,另一边也刚替人换完药的十二便是回来了。 十二端着个托盘,里面放着伤药和干净的绷带,见着程子安过来了,她也没兴趣理会,只是冲着她略点了点头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若是寻常,十二打过招呼之后就不会再搭理程子安,她只会迅速的凑到褚京墨的身边。但这回不一样,她冲着程子安打过招呼之后下意识的便扭头去寻褚京墨的身影,然而刚转过头她就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忙又回头看了程子安一眼。 这一眼看过去,十二“噗呲”一下就笑了起来。 程子安有些莫名其妙,但联想到自己这一路走来似乎很多人都会回头看她,便也意识到自己身上真的有什么地方不妥。旁人她不好开口去问,但十二与她虽不算亲近,但因着褚京墨的缘故总有些交情在,于是便开口问道:“为什么笑?我身上有什么不妥吗?” 十二笑得眉眼弯弯,身上那些冷冽和肃杀早随着这一笑烟消云散。她没有回答程子安的问题,反倒问她:“你今日就这样过来的?” 程子安点头,然后又低头将自己审视了一番,依旧没发现什么不妥,只好再次问道:“我只是换了身衣服而已,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两人的对话引来了褚京墨侧目,她抬头打量了程子安两眼,神色也变得有些古怪。不过比十二更靠谱的是,她当即给了建议:“阿捷你……那边有水,你去照照吧。” 连褚京墨都这样说了,程子安自然知道自己身上真的有什么不对了。她没有再耽搁,当即迈步向着褚京墨所指的方向走去,而十二就那样不紧不慢的跟着,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因为经常需要清洗伤口,医帐的一角放着一只装满了水的大缸,缸上盖着盖子,上面还放了水瓢和装水的木盆。此刻木盆里正好有水,程子安走过去后便探头冲着水面照了照。 白皙的脖颈上,一点深红很是显眼,轻易的便让人联想到了暧昧…… 现在是冬天,这冰天雪地的连被蚊虫叮咬的可能性都没有!程子安一眼看见了这个吻痕,当即便明白过来,为什么今日大家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话说回来,之前在主帐里,祁将军似乎也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程子安忍不住捂脸,她想起了早间楚翊在她脖子上亲吻的事情,也想起了梳洗时楚翊亲自替她拧了帕子……所以说,其实不是陛下体贴,她只是不想让我靠近铜盆吗?! 作者有话要说:  程子安(悲痛欲绝):陛下,你怎么可以这么心机?! 楚翊(兴奋):怎么样?怎么样?你去了多少地方溜达? 然而陛下你忘了,一般人怎么可能知道那吻痕是你留的…… PS:壕啊,今天又一个鱼雷,欠两个加更了! 今晚早睡,明早有加更,顺便求点花花啊 再PS:O(∩_∩)O谢谢以下各位的霸王票~ 随安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7 12:03:30 布衣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7 12:11:48 白质前连合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7 15:17:58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深水鱼雷投掷时间:2017-03-27 18:47:38 MichealK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7 21:37:38 谢谢土豪莫方抱緊我(づ ̄3 ̄)づ╭?~ 第155章 那个再请命的少年 因为脖子上吻痕的事情, 程子安着实气闷了一回。不过也好在现在是冬天, 冰天雪地正冷的时节, 虽然无法向人推说是蚊虫叮咬,但找个东西把脖子围起来也没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果然, 程子安在与褚京墨说过小黑的事情, 顺便向她借了个围脖把脖子遮掩起来之后, 离开时一路上便再没有引来其他人侧目。 这一日停战,燕军那边除兵解甲在休整, 楚军这边也是一样。甚至比起燕军, 守城的士卒之前因为人数差距太过,在车轮战的攻势下比起燕军更是疲累, 这一日好不容易得了休息的机会,整个军营都是静悄悄的,来往走动的人很少,只是偶尔靠近了士卒的营帐, 便能听见里面鼾声震天。 程子安如今是个校尉,虽然只是八品的小官, 但手底下也已经有了掌控的兵马。甚至因为祁阳看重, 如今又是战乱, 她手下的兵马并不算少,足有近千人。 昨日战后,程子安急着去见楚翊就没与这些人交代太多,今日有了空闲,便往自己手下那些军士的军帐中走了过去。 和其他地方没什么两样, 刚靠近营帐便能听到里面鼾声震天。程子安当然没有兴趣进去围观一群大老爷们睡觉,这时候扰人清梦也是没有必要。她在营帐间溜达了几圈之后,也只看见了一两个清醒的人,于是也没什么好说的,她看过之后便是离开了。 中午的时候楚翊的侍卫又来寻了程子安,邀她前去主帐一同用膳。 看得出来,楚翊是真的肆无忌惮。她特意让程子安顶着脖子上的吻痕出来晃悠,看到的人该知道的都已经猜到了,不该知道的人自然也不会知道。比如祁阳,他一早就盯着程子安的脖子看了好几回,昨晚程子安留宿在陛下那里的事情他也知道,自然就能猜到其中关节,现在也没必要隐瞒了。 程子安想起楚翊今早做的事情就觉得气闷,可她对于楚翊却总有些忍不住的纵容,因此虽然心头暗恼,却也没有拒绝侍卫的邀请,随他一同去了主帐。 主帐里仍旧只有楚翊和祁阳两个人,今天士卒们需要休整,将领们大多也在休息。左右一时半会儿打不起来,皇帝陛下也没想早早的就把人都招来折腾,便先与祁阳说些事。 程子安一进主帐,祁阳和楚翊便都看了过来。她脖子上多了条围脖遮掩的事情自然一眼就被两人看在了眼中,祁阳依然没说什么,楚翊看过来的目光倒是有些似笑非笑。 果然,她就是故意的! 程子安忍不住瞪了楚翊一眼,楚翊这回倒是真笑了,还笑得特别开怀。不过碍于还有祁阳在场,两人倒是都没开口说什么。 正好这时候午膳送来了,祁阳端起碗就默默的吃饭,再不看两人一眼——他昨天还只是猜测程捷与陛下关系不错,结果今天就被闪瞎眼了,这岂止是关系不错啊,这简直是“亲密无间”好吗?! 祁阳眼皮都没抬的用完了饭,程子安和楚翊也很沉默,期间并没有开过口。等到三人用过了午膳,时已过午,想想休息的人这会儿也都该休息好了,于是祁阳便吩咐了自己的亲卫,让他们去将军中的将领都召集来。 楚翊昨日才到,燕阳城中的将士们都知道皇帝陛下御驾已至,但除了随祁阳出迎的人之外,其他人却都还没见过她。如今得了祁阳的传话,那些将军自然不敢耽搁,没一刻钟功夫,军中十几个将军便都赶到了主帐外,等人齐了,便一同进了营帐。 陛下很年轻,这是所有人见到楚翊之后的第一映像。而第一映像之后,他们便感受到了楚翊身上不可忽视的威严,于是打量的目光一触即离,并没有人敢再继续看下去,一行人低下头,然后规规矩矩的对着楚翊行礼问安:“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北州这边一直是祁阳镇守的地盘,祁阳老成持重,也从不参与党派之事,算是个纯臣。楚翊的皇位来得正当,他自然不会不承认,而女帝临朝对于楚国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于是在他的态度引导下,北州军这边的将领也都没有觉得这个年少的女帝可以欺辱,因此态度都很端正。 对此,楚翊是满意的,刻意释放出来的威严气势也稍稍收敛了一些:“诸位将军免礼。” 行礼过后,楚翊自去主位坐了,祁阳坐在她的下首,其他人也依次落座。能在这时候被祁阳特地请来见驾的,自然都是燕阳城中排的上号的将领,因此在众人落座之后发现一旁还有一个八品校尉,便都有些惊奇,目光忍不住往程子安那边看了好几回。 程子安倒是不为所动,但她也没厚着脸皮凑上去跟着落座,只在一旁站着,也不出去。 众人见她如此,便也没说什么,只将目光收了回来。 楚翊也看了程子安一眼,接下来要商议的便是军政大事了,她倒不介意程子安跟着旁听,别说旁听,就算是坐她边上听也没关系。可想起晌午程子安的请命,她又忍不住想要皱眉,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没当着众人的面落程子安的面子,再直接将人赶出去。 祁阳首先开了口,将话题抛了出去:“今日燕军停战,在营中除兵解甲休整,诸位以为如何?” 在场众人都算得上是宿将,一听祁阳这话立马就抓住了重点——除兵解甲——但回头想想今日自己营中的情况,似乎也没什么差。于是有人便道:“城门被堵,燕军攻不进来,我等也无法出城迎战,这般机会虽难得,却如鸡肋……” 城头上可以偷偷的用绳索放士卒下去,然而没有战马,没有援军,没有退路,放下去的士卒也不可能太多。这些人八成有去无回,而且这少量的人马能起到的作用实在有限,之后城门不开,就算这些去偷袭敌营的人一举建功,也无法趁胜追击。 翻越悬崖绝壁绕行的事,楚翊和祁阳商议过了,觉得并不可行。不说这般费时费力,寻常人无法做到,这般做下来战马什么的,多半也带不过去,那与从城楼上直接放人下去其实没什么区别。唯一的好处大约便是能更好的避开燕军斥候的耳目,更加出其不意。 得不偿失的事情楚翊和祁阳自然不会做,但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什么都不做又实在可惜了,因此祁阳才会再提。此刻听了那将领的话,祁阳便道:“连诸位都这般想,燕军自然也是如此,想必他们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更加懈怠。如此机会,诸位也舍得放弃?” 众人闻言沉默,半晌才有人道:“如此,不妨选些自愿前往的士卒……” 这话说白了,与选死士也没差别了。他们都是军中颇有威望的人,对手下的将士自然也多有爱护,明知这事九死一生,说出这话来时心情也都颇为沉重。 为将者,自然要懂得取舍。祁阳闻言点了点头,又道:“既如此,那诸位可有领兵的人选?” 就算只是一场偷袭,领队的人也不能随意。选个莽夫,直接带着人冲进燕军大营,挥刀劈砍那些没有兵刃在手甲胄在身的人自然如砍瓜切菜一般容易,但他能带多少人去?又能杀得了几个人?这场偷袭在燕军六十万大军中只怕连个水花也翻不起来。但如果毁了粮草,惊了战马,烧了军营呢? 众人自然都明白这个道理,于是这领兵的人选便又让人为难了。毕竟这一去九死一生,他们自己自然不能去,手下那些有能耐的人也让他们舍不得。 这时候一个清朗的声音在帐内响了起来,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末将愿领兵前往!” 程子安第二次的请命依旧掷地有声,楚翊黑着脸后悔之前没把人赶出去!不过这一回不比上次,主帐中聚集了北州军所有重要的将领,她不能一口回绝表现得太过偏颇,因为那不仅会给她留个处事不公的名声,对于程子安今后在军中的发展也必然不利。 众人闻言都将目光落在了一旁坚定行礼的少年身上,祁阳也看了她一眼,便是忍不住皱眉,然后将目光移向了脸色显而易见不太好的楚翊身上。 楚翊黑着张脸,终于开口道:“祁将军,命人去将堵着城门的石头都搬开吧。” 这话一出,众人瞬间便将目光都移回了楚翊身上,一个个都有些惊疑不定。当下便有人忍不住说道:“陛下不可!燕军攻势猛烈,外面城门都要被檑木撞烂了,若是把封堵城门的石头搬开,城门恐怕挡不住燕军一两次攻势!” 楚翊深吸口气,勉强压下了情绪,开口时却是威严更甚,连眼神也凌厉了起来:“燕军已夺我四城七镇,守城是守不出胜利的!朕信程捷能一举建功,打开城门方能趁胜追击,打破僵局。” 这事要冒很大的风险,但陛下的话却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一个多月的仗打得他们很憋屈,都是血性男儿,又有谁愿意一直龟缩在燕阳城里,把城门堵上死守不出呢? 众人一时无言,祁阳也在心底叹了口气,然后命人去安排人手开城门,再召集愿意随程子安一同去偷袭燕军的人。他很清楚,楚翊说得没错,两人之前也商议过要不要打开城门的事,可陛下此刻如此坚定,却未必没有私心——她想给程捷留一条回来的路! 祁阳已经下令,楚翊心情不佳便也不想再留。她站起身振袖而去,路过程子安的时候脚步稍顿,咬牙切齿般的低语了一句:“朕说过的话从来算数,你若敢死在朕眼前,朕就敢随你而去!” 说完这话,楚翊抬起步子就走了,看都没再看程子安一眼,显然是真的生气了。 程子安愣在原地,看着楚翊离开的背影神色复杂。 这话楚翊曾说过,那一回秋猎她被毒蛇咬伤了,楚翊也是这样说的,她在激着自己努力活下去。没想到时隔多年,她还能再听到这话…… 不过激着自己活下去吗?她可从来没想过去送死啊!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送上,顺便继续求波花花,更新太快的后遗症就是你们都不评论了!!! 第156章 那个去袭营的少年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 没有人能确保自己上了战场还能万无一失, 但程子安毕竟不是个冲动且不计后果的人, 她会两次请命,心中自然也是有些成算的。 与其他人不同, 她之前是祁阳的亲兵, 又因着出身的缘故颇得他照拂和教导, 因此祁阳这个主将知道的消息她大多也都知道,其中自然也包括周遭最详细的地图和斥候们陆续传回来的消息。 在楚翊到来之前, 满城的将士想着的只是怎样守城, 祁阳为此也算是费尽了心机,自然没有更多的心思想着出城反击的事情。可是程子安不一样, 她还年轻,有着少年人特有的冲劲儿和抱负,因此哪怕每日都会在城楼上拼杀得筋疲力尽,休息的时候她也会想想怎样反击。 这次的机会实在难得, 程子安并不愿意轻易放弃,她早在心中推算过千万遍, 又已将燕阳城外的地形记得清楚, 自觉就算出了差错, 也不是全然没有脱身的机会。这其中,成败的几率只是五五,但在战场上有五五之数便已是可以一搏了,更何况如今楚翊已经为她留了后路…… 愿意跟随程子安一起出城偷袭的士卒召集得很快,能来参军的, 无论是为了保家卫国还是建功立业,甚至只是为了来混口饭吃,等真正上过几回战场之后,这些大好男儿总会被激出血性来。燕阳城一战打了一个月,如今士气又因为楚翊的到来正旺,还真没几个怕死的。 祁阳的军令一下,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今日出城的人马便已经召集齐了。不过今日毕竟是为了偷袭,哪怕不怕死愿意同行的士卒很多,也必然不能全去,只由程子安选了八百人,打算等到晚间天色黑尽,然后再从城头上下去——燕军驻地很近,在他们得手之前,城门是不会开的。 而城门那边,随着楚翊的一声令下,无论将士们心中还有多少犹豫仓惶,却都开始动作了起来。燕阳城是重要的关隘,城中一直存着大量的石料,就是为了迫不得已时封堵城门用的,之前祁阳下令封门之后,那数十丈长的城门楼便都被这些石头给堵上了,如今想要搬开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所幸,如今燕阳城里的军队不少,多派些人手轮番上阵,想要在半天之内打开城门也不算太难。只是城外必然还有燕军的斥候守着,这动静却也不能太大。 一切安排妥当,程子安吩咐了同行的士卒都好好休整,自己却往楚翊落脚的宅子去了。 女帝陛下向来傲娇,动不动就会生气炸毛,但说实话,程子安也是第一次见她对着自己真的生气恼怒。她心中有些不安,便想趁着还没出城先来看看她。 然而这一次程子安却是在楚翊这里吃了闭门羹,她甚至连大门都没进,就被侍卫们拦下了。对方的态度很客气,然后坚定的将人拦下了,顺便传到了陛下的旨意——有什么话等回来再说。 程子安无奈,在门外来回踱了两圈,见着侍卫们都虎视眈眈的盯着她,半点没有退让的意思,终于还是放弃了在这个时候再见楚翊一面的打算。她叹口气,转身走了,却不知道楚翊听到她转身离开的消息后,原本就不怎么好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不管是为了解释还是为了道歉,这家伙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啊! ************************************************** 情商明显不太够的程子安没怎么坚持就离开了,她回了军营,在自己的营帐里睡了半日,直到天色将黒才起身收拾起来。 等到暮色褪尽,夜色降临,之前选定的八百人便都汇聚在了一处。他们脱下了战甲,换上了与夜同色的黑衣,又准备了白色的披风应付雪地,再背上些火油火箭之类的东西,看着倒比平日里披甲执戈的打仗时更加松快。 没办法,他们今夜不能开城门,顺着绳索从城头下去之后是没有战马的。燕军的驻地虽然与燕阳城只相距十余里,可这十余里路也要靠着两条腿走过去,背负太多的东西并不适宜行动。 程子安同样一身黑衣,她背上背着一把强弓,腰间悬着一把黑鞘的刀,白色披风和其他一些必须的东西裹成了一个黑色的包袱同样背在背上,看上去与那些同行的军士并没什么不同。 大家都很沉默,程子安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出城之后,听我号令。” 亥时初,燕阳城的城头上亮起了火光,城外燕军的斥候便见着有士卒提着水桶上了城楼。他们故技重施,如昨晚一样往城墙上浇水,以期城墙结冰阻下燕军的攻势。只是今日天气不错,白天放了大半日的晴,夜里也没再落雪,这冰还能不能那么快冻上就说不准了。 人的眼睛总是会被光明吸引,有了城头那一片火光映衬,暗处似有黑影从城楼上滑下便显得不那么起眼了。更何况燕军的这些斥候必然不会靠得太近,夜色也足以掩饰一切。 楚翊就站在城楼上,祁阳跟在她的身后。 两人站在暗处,看着城头上士卒们来来回回的提水浇墙,也看着夜袭的人偷偷滑下城楼。 “祁将军觉得,子安此行可有胜算?”眼看着最后一个夜袭的士卒顺着绳索滑落,楚翊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祁阳知道,楚翊其实更想问的是程捷可有危险。都说帝王无情,但眼前这位似乎还太稚嫩,至少她对于程捷的那些喜爱都带着毫不掩饰的真心。 想了想,祁阳回道:“程捷自有成算,他不会做毫无把握的事情。” 楚翊当然知道这个,但今次夜袭的风险实在太大。他们只有八百个人,而对面是有六十万驻军的大营,这人数的对比光是想想就让人胆寒,又如何能让她不担心呢? 深深的吸了口气,寒冷的空气进入胸腔,冻得人有些发疼。楚翊沉声道:“祁将军,把兵马都召集起来吧,子安今夜带了火油,必然是要火烧敌营了,只要对面火光一起,我们就开城迎敌!” 祁阳应下了,然后转身离去,只剩下楚翊一个人望着城外那一片漆黑。 ************************************************** 程子安自然不知道城楼上还有一人正为她担心,她带着人从城楼上滑了下来,小心的避过了燕军斥候的耳目之后,便直奔燕军大营而去。 他们为了隐藏行迹,路上自然不能点燃火把只能摸黑前进,不过一路上也还算顺遂。此行八百人,个个都算是精锐,其中还有几个是斥候出身的,更是机警非常。有他们相助,一行人避过了几波燕军的伺候,话了近一个时辰的功夫,终于摸到了燕军大营外不远处。 程子安没有急着行动,反而藏在远处想着燕军大营里观望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对众人道:“燕军今日守卫松懈,若不靠近应当不会被发现。现在我们化整为零,以半个时辰为限,尽力探查燕军大营中的情况。最终要的是粮仓和战马都在何处,其次是兵力分布和燕军的将领所在,半个时辰后不管探查到多少,都回此处集合。” 众人低声应是,虽然来之前并没有分组,但这些精锐还是很快分作了数十队四散开去。 程子安身后只剩了十来个人,面对着眼前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敌军营帐她也不紧张惊慌,一双眼睛反而更加明亮了起来。也不多耽搁什么,等到众人散尽,她便领着人随意寻了个方向而去。 半个时辰很快就到了,之前散开的人都陆陆续续的回来了,最后一队人回来的时候也没超过半个时辰这个时限。可以看出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对时间的概念看得尤其重。 六十万驻军的军营,八百人用半个时辰探查,显然不可能探查出什么十分详细要紧的东西。不过在将消息汇总之后,程子安觉得也完全够了,因为有两队人找到了粮仓,三队人找到了马厩,至于兵力分布则因为军士们都在营中休息,只能凭着营帐判断,将领所在亦然。 这一回出来,程子安让每个人都背上了火油之类的引火之物,这时候依然汇总,然后分作了五份,两处粮仓三处马厩各占一份。虽然看上去粮仓比马厩重要得多,但燕军多骑兵,战马的数量也是不少,若是将这些战马惊出,狂奔乱撞之下,恐怕也够燕国人喝一壶的了。而这两处粮仓里的存粮对于整个燕军的粮草来说,恐怕连十之一二都占不上,烧了固然心疼,却不会伤筋动骨。 程子安有野心有冲劲儿,却没有傻气到以为凭借着自己这区区八百人能拿对面那六十万大军怎样。自楚翊说出开城门的话之后,她此行的目的就只有一个——扰乱敌营,让己方有机可乘! 火油分过,人员分过,除了留下骑术极佳的人趁乱夺取战马,以便之后能及时撤退,其余人便都被程子安派去放火了。 丑时末,燕军大营火光四起,火油为引,风借火势,很快便在黑暗中照亮了一片天空。 与此同时,燕阳城紧闭了一月之久的城门终于再次开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来来,大家的花花热情点,明早还有鱼雷的加更呢,别又可怜兮兮的只有一点点评论啊 第157章 那个心惶惶的少年 夜色正深, 燕军大营的火燃起来的时候, 正是人疲惫困乏之时。 今日两军休战, 燕军占着优势楚军又困在城中出不来,于是整个军营都透着一股懈怠, 就连夜里值守的士卒也少了几分警醒。火烧起来的时候, 并没有人在第一时间发现, 直到火苗借着火油和夜风相助变成大火,照亮了整片营帐, 那些正在打盹的士卒们才反应过来。 先烧起来的是马厩, 军中的战马不比寻常,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 寻常的动静也不可能让战马受惊,不过动物天生就惧火,在大火烧到皮毛之后这些战马自然也不可能老老实实的待在已经起火的马厩里,等着被活生生的烧死了。 很快, 战马冲出了马厩,因为数量众多彼此推攘拥挤, 很快便冲破了营帐。如今正是深夜, 营帐里还有士卒酣睡, 很多人刚听到动静睁开眼睛,便见着战马冲踏而来,根本不及反应就被踩死在了马蹄下,临了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好了,马厩着火了, 战马受惊了!”黑夜里,有值守的士卒惊呼出声,大批人马冲向了马厩的方向想要救火。然而冲出来的战马来势汹汹,这时候也根本控制不住,在这样的冲撞下根本没人能靠近马厩。 这动静实在太大,很快便将附近营帐里的人都惊了起来。有警醒的人担心这是有敌袭,便穿戴起了战甲,但更多的人却根本没想过龟缩在燕阳城里的楚军会派人来夜袭,因此穿着单薄的中衣就匆匆的跑了出去,见着有受惊的战马跑过,二话不说就冲上去驯服。 管理这一片营帐的将军出现得稍迟,他出现时,粮仓那边的大火也已经燃了起来。早先因为战马受惊时没有伴随着袭营的喊杀声,因此很多人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场夜袭,可此时粮仓和马厩同时起火,又如何还能瞒过人的眼睛? 这将军站在营前,一看这几处着火点就知道不好,张开口正准备喊话,一只羽箭突兀而至,正正的插在了他的喉间! 要喊的话再也出不了口了,将军捂着脖子双目圆瞪的倒了下去。 见到这一幕,有士卒终于反应过来,替将军喊完了未出口的话:“敌袭,有敌袭!” 战事方起,将领已失,燕军虽然已经惊醒,却没了指挥之人,一时间乱做一团。吵嚷中,各家长官的喊话被淹没了,这场混乱好半晌没能镇定平复,只有少数人第一时间冲回了营帐去取战甲刀兵。 程子安穿着一身燕军的军服,她把长弓背回背上之后便翻身上了战马——这一行人已经全部换上了敌军的衣服,刚才趁乱收服了不少战马,因着那会儿驯服战马的人很多,这并不起眼,也没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派去放火的人大多已经趁乱退回来了,程子安从怀中扯出一条白巾围在了脖子上,身后众人见状也同她一般做法。这是在楚翊下令开城之后,他们约定的标识,无论这一行人作何打扮,这条在黑暗中极为显眼的白巾便是标志,遇上之后楚军不会攻击。 做过标识,一行人全部翻身上马,然后在程子安的一声令下如一柄尖刀一般插入了混乱的敌营中。 挥刀劈砍,纵马践踏,一时间这一行人所向披靡。 程子安并不恋战,她知道自己这一行人人数实在太少,若是等到燕军真的反应过来,陷在敌营中就根本没有退路可言了。就像之前说的,她并不是来送死的,所以这一支冲入敌营中之后,只是痛痛快快的杀了一个来回,然后便在燕军彻底反应过来之前骑着马跑了。 有附近尚未被波及的燕军派了人马来追,但更多的人却是去灭火和收拢驯服受惊的战马。程子安他们更不怜惜身下的战马,反正不是自己的,鞭子不够就直接上刀子,只管催促着战马发足狂奔。 燕阳城那边的反应也很快,楚翊早就下令整军待发了,等见到燕军大营那边火气,城门打开之后一队队兵马就从城中鱼贯而出,直奔燕军大营。 程子安他们还没跑出三五里路,便见到了楚军那边一长串的火光,她当下便是朗然一笑:“援军来了,诸位可敢随我杀回去?!” 这一行人原本以为九死一生,但随着程子安折腾到现在,还在敌营中杀了一个来回,损失也不足百人。又因之前那砍瓜切菜般的一次冲杀,众人心中的热血尚未平息,此番正是激动的时候,闻言便是轰然应道:“杀回去!” 于是一行人调转马头,挥舞着战刀就冲着身后追击的燕军队伍杀了过去。 燕国人都被这变故惊得愣了,不过这一支人马之前并没有受到惊扰,此刻出来追袭也不是匆匆而来,身上战甲武器都很齐全。一愣之下,他们反应过来,然后便更加的愤怒,红着眼睛就向着这一支敢去他们军营中放火杀人的楚国人杀了过去。 双方拼杀在了一起,对方足有三千余人,人数四倍于己。不过今日程子安带来的人都是经过挑选的精锐,他们在燕军营中换上了敌方的战甲,配备的兵器也都是最好的,士气又正是高涨,于是在程子安的带领下抱团冲入敌军,一时间竟也没有没有落了下风。 这一场小仗并没有打很久,因为楚国的大军来得很快。随着大军的到来,那三千人的追击队伍便如拉枯摧朽一般,很快便被灭杀在了当场,有想要逃回去报信的都被射杀了。 领兵的将军下午时程子安才在主帐见过,对方显然也识得这个自动请命的校尉,他见着程子安无事也很欣慰,带着大军往燕军大营赶时还抽空回头说了一句:“你快带着人回去休整吧。” 程子安其实很想再跟着回去杀一回的,她想要军功,就像楚翊说的,只是一个校尉的话是配不上一国之君的。可是想想楚翊下午对她说的话,再想想对方生气的模样,她终究还是放弃了继续冒险的想法,带着剩下的人马往燕阳城撤去。 这一回程子安带了八百人夜袭敌营,回来的不足半数,而且几乎个个带伤。可饶是如此,在她成功扰乱了敌营的前提下,这样损失也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不说后续人马取得了多少战果,就只算他们烧毁的粮草,还有放出战马冲撞践踏死的敌军,以及那一轮冲锋,给燕军带来是损失至少就是十倍。 这一战,程子安必然扬名! 可在扬名之前,子安少年要面对一个更现实的问题——陛下生气了,不理人了。 在程子安带着人马回燕阳城的时候,她眼神很好的看见了城楼上的楚翊。大半夜的她也没有休息,就那样在城楼上站了半晚上,从程子安带着人出城开始,直到现在又看着她带着人马回来。两人并没有什么深情对视,就在程子安抬头看见她之前,她已经转身准备离去。 程子安看见的只是一个背影,一晃而过,瞬间就消失在了视线范围之内。不过这也足够了,她想着楚翊就在城楼,进城之后甚至来不及去医帐处理伤势便先去找了楚翊。 按理说,今夜的这一场夜袭或许就是这一场战争的转折点,至关重要,楚翊既然已经在城楼上等了那么久,应该就会继续等到大军得胜归来。然而陛下就是这么任性,她转身之后就直接下了城楼,根本没有继续等下去的意思,带着人就回住处去了。 程子安没在城楼上找到人,就一路找去了楚翊落脚的宅子,然后……然后她就又被守门的侍卫拦下了,再吃了一回闭门羹! “陛下不是说等我回来再找她说话吗?为什么拦我?!”程子安皱眉反问。 侍卫很尴尬,他做了这么长时间御林军,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愣头青。不过谁让眼前这人是程子安呢?所有随行的御林军都知道,这位可是被陛下留宿同住的人,而且看上去也不像是失了圣宠的样子,因此他只能说道:“程校尉,你看这时候也不早了,陛下也该休息了,你不如明天再来?” 何止不早,这夜都过去大半了,若是正常来说,程子安根本不会在这种时候过来。但她之前还在城楼上看见过楚翊,对方似乎是在等她平安归来,这时候再和她说什么陛下休息了,简直是在开玩笑! 程子安的情商确实不高,但她又不傻,当即明白过来陛下这是真生气,不打算搭理她了。 这个发现让程子安有些不安,虽然深心里觉得楚翊并不会因此放弃远离她,但那些担心和惶恐到底还是忍不住的冒出了头。 对于这份感情,她是充满了不安的。不说两人都是女子,就以两人的身份地位来说,想要维持这份感情也并不容易。随着楚翊的成长,她会结识更多优秀的人,她的地位也注定她会面临很多诱惑,而在这些诱惑面前,年少时的情谊能维系多久,谁也不知道。所以程子安从不主动,哪怕是现在她其实已经交付了真心,楚翊也没有半点变心的意思,她对这份感情也不是全然的放心。 没办法再像下午时那样洒脱的转身就走,程子安皱眉站在了大门外,打算一直等到楚翊愿意见她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  程子安(不安):陛下生气了,陛下不理我了,陛下会不会变心啊? 楚翊(翻白眼):我只是闹个脾气而已,想太多! PS:莫方土豪的鱼雷加更完了,想想明天不用再早起加更了,感觉还挺不习惯啊 第158章 那个要哄人的少年 程子安不愿意走, 侍卫们自然也不可能驱逐, 甚至没过多长时间, 楚翊便也知道了这件事。 此时天将黎明,楚翊一夜未眠本是有些困乏, 这会儿却是完全睡不着了——她是看着程子安回城的, 因此也很清楚对方现在就守在门外, 肯定是一进城就跟来了。她没有回去休息,甚至没有处理伤势, 就这样跟来了, 还死守在外面不肯离去! 楚翊可以做一个狠心的人,但程子安却如她的软肋, 哪怕对她再如何的生气恼怒,也忍不住要心疼心软。她在屋里来回踱步了好几次,想想程子安他们回来时人人带伤的模样,终究还是忍不住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同时有些咬牙切齿的想着:最好别让朕知道,你其实是在用苦肉计! 程子安当然不是在用苦肉计, 她身上确实有伤, 可是在知道楚翊生气不搭理她之后, 这些事便都被她抛在了脑后。她满心满意想着的,只是自己要怎样做才能让楚翊消气,可惜她从来没哄过人,思来想去竟是半点办法也无。在这一刻,她尤其想念李霖, 不管靠不靠谱,他起码有主意! 于是楚翊亲自出门去见程子安时,便见着那人正眉头紧锁的站在门外,似是正在为什么烦恼着。她身上虽衣甲染血,但身姿挺拔如常,看上去应当没受什么严重的伤,只楚翊一瞥眼见,便见到程子安脚下的残雪中有几点猩红格外醒目。 她果真还是受伤了!可是受伤了不去找褚京墨处理伤势,非在这时候来她这里做什么?! 楚翊心头恼怒,向着程子安走过去的时候,脸上冷得都要掉冰渣了。 程子安还在想着道歉哄人的事,也没注意到楚翊已经出来了。冷不丁一抬眼便正对上了楚翊的冷脸,于是一惊之下下意识的开口问道:“陛下你怎么出来了?!” 这话一出口,程子安便觉得要遭,下一刻果然便看见楚翊的冷脸黑成了锅底。 被程子安一句话堵得心塞的楚翊转身就要走,反正这家伙身上的伤不算重,还有心情开口堵她,那么她还来做什么?管她在门外站多久,反正又站不死人! 这一回程子安反应很快,见着楚翊转身就连忙上前一步拉住了她:“陛下你别生气啊,我……我只是无心之言!” 楚翊半点儿没听她解释的意思,回头就冲她吼了声:“松手!” 这还是楚翊第一次这样对她说话,程子安被惊了一跳,终究还是没再坚持。她松开了手,然后便见着被她抓过的衣袖上一个暗红的血手印分外显眼,于是也有些悻悻。 楚翊倒是没在意这个,她瞥了一眼血手印,见着颜色发暗印得也不十分清晰,便知道这大约不是程子安的血。于是她彻底不把这手印放在心上了,转身便拂袖而去。 程子安只迟疑了一瞬,便抬步追了上去。 守门的侍卫仍旧站在门边,里里外外加起来数十人,将整个大门守得严实。但这一回却没人上来拦她,走在前面的楚翊也是恍若未觉,只脚步不停的往内院走去。 路上仍旧有许多侍卫值守巡逻,见着楚翊路过便纷纷让开道路躬身行礼。楚翊却是冷着张脸,没有再搭理这些人,程子安也只是默默跟随,一言不发。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回了楚翊暂居的小院,周遭再没有了其他人,楚翊这才回头说道:“你自回你的军营,跟着朕来这里做什么?” 楚翊很少在程子安面前以“朕”自称,就像当初楚昭也很少对楚翊这般自称,这代表着他们在面对对方时,并没有把自己当做皇帝。一言一行,皆非以君待臣,只代表着自己而已。但这会儿楚翊显然还在生气,一开口就把身份摆了出来。 程子安也是个心细的人,自然察觉到了这一点。她抿着唇有些无措,因为两人的身份差距是客观存在的,甚至在整个楚国,如今也没有一个人有资格与楚翊论身份,而她心中对这份感情的不安,也有很大一部分源自与此。 见着程子安只是抿着唇不说话,今日心情不佳的楚翊也不想理她了,转身便是要走。然而在下一刻,她便被人从背后抱了个满怀,那怀抱有些冷硬,还透着股熏人的血腥气,却莫名安抚了她怒火高涨的心,也让她顺从的停下了脚步。 程子安有些慌张,她抱着楚翊的手有些紧,连素来从容平稳的声音里也染上了几分急切:“你别生气,是我做错了说错了,对不起。” 一个拥抱,一句道歉,楚翊的怒气瞬间便被平复了大半。她并不需要什么甜言蜜语,因为她知道程子安不会说,比起那些没用的东西,她只会脚踏实地的去做,这个人的温柔只印在骨子里。 楚翊已经不怎么生气了,不过她也不想表现得这么好哄,于是便头也没回的问道:“那你说说,你错在了何处?” 之前脱口而出说错了话只是小事,放在平日楚翊也不可能计较,因此她需要程子安说的还是请命袭营的事。但这边程子安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道:“陛下,今日之事虽然危险,但我心中也是有成算才会请命的。我知道怎样袭营,也知道怎样才能甩开追兵,其实你不必太过担心的。” 楚翊听她这般说,刚平息下去的怒火顿时又蹿了上来。她一把挣开了程子安的手臂,回头瞪着她:“这么说,如果下次还有这样的事,你依然会去冒险?!” 程子安点点头,又摇摇头:“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再有这样的机会我依然不会放过,但我不是去冒险,我会请命必然是有些把握的。” 楚翊却不想听这些,只冷冷的反驳道:“你都说战场上瞬息万变,你何来的把握?!” 看着程子安如今的模样,楚翊想到的便只有那些永远留在了沙场上的将士。旁的不说,程家在军中能有如此威望,除了程远太过耀眼之外,也是程家人的尸骨堆起来的。程子安的先辈中,曾经有多少惊才绝艳之辈,可最后能活到真正扬名立万的,也不过一个程远而已。 对于楚翊来说,这天下间有的是人为她做事,危险的大可以留给别人去做,程子安又何必非要赴险?但对于程子安来说,很多事却是非做不可,就如今日,楚翊看见的是危险,而她看见的却是机会。 说不上几句话,两人便升起了一种话不投机的感觉。程子安并不想与楚翊针锋相对,可她面对的不只是一个闹脾气的女孩儿,她面对的更是一国之君。若是此时妥协,今后恐怕便要步步受制,若等到楚翊觉得上战场也是危险,那她恐怕就再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了。 程子安的坚持让楚翊心中的怒火愈发炽烈,就连看着对方的眼神里似乎都带上了火气。如果眼前这人不是程子安,不用怀疑,她肯定一声令下直接就让御林军把人拖出去了! 然而下一刻,程子安说了一句话:“陛下,我如今只是个小小的校尉,正八品而已,而哪怕最低等的游击将军也是从五品,如果没有更多的军功,我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程子安说过,等她做了将军,便可以接赐婚的圣旨了…… 一瞬间,楚翊所有的怒火消散殆尽,她抬头看了看程子安,少年的目光清澈而又坚定,眼中满满的都是她。 楚翊被程子安看得莫名有些脸红,她微微侧过了脸不去看她,却是一把拉住了程子安满是血渍的手:“走吧,傻站在这儿做什么?回来这么久,伤势也不处理,你是嫌自己血太多吗?” 程子安乖乖的任由楚翊牵去了浴房,沐浴过后给今日新添的伤口涂上伤药缠上绷带。话之前已经说得够直白,就连同床共枕的事情昨日也经历过了,因此程子安这一回在楚翊面前倒是比以往放得开了,大大方方的脱了衣服沐浴,然后又光着身子任由楚翊替她处理伤口。 楚翊小小的饱了一回眼福,然后便看着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直皱眉:“早知道你肯定要受伤的,可怎么就伤成了这样?我带多少除疤的秘药也不够你用啊!” 程子安本质上到底还是个女子,说不在意自己满身伤疤肯定是假的,而且就算她自己不在意,也怕楚翊在意啊。于是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疤,又偷偷看了看楚翊的脸色,最后皱眉道:“那今后我小心一些,尽量不再受伤了。” 在战场上程子安其实很机警,她害怕受伤更害怕昏迷,哪怕医帐里有褚京墨和十二在,也无法让她安心。可是战场上刀剑无眼,混战之中有哪有那么容易护得周全,能躲过那些攻向要害的攻击已是不易,想要毫发无损就实在太困难了。 楚翊显然也没指望这个,她叹口气,倾身向前捧起程子安的脸就冲着她唇上啄了一口:“不管你身上有多少伤疤我都不会嫌弃的,只是看着你受伤,我心疼。今后你小心些便是,伤疤的事不必放在心上,我回去就让御医们多配些药。” 程子安抿了抿唇,耳根依然有些泛红,却是眉目温柔的应了声:“好,都听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楚翊(指责):你就知道冒险,就知道乱来,有没有想过我啊?! 程子安(诚恳):我攒够军功当了将军,咱们才好成亲啊! 无言以对,甚至还觉得心里有点甜……等等!朕是不是太容易哄了?!!! PS:土豪们很6啊,瞬间又欠了两个加更,不用不习惯了,明早继续!顺便继续求波花花~ 再PS:O(∩_∩)O谢谢以下各位的霸王票~ 21739875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7 22:43:15 太阳当空照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7 22:53:47 太阳当空照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7 22:53:46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7 23:06:31 米米米米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7 23:09:24 白质前连合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7 23:43:29 柒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8 00:16:42 ikhz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8 10:23:04 爱上文下小绿字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8 11:01:49 七三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8 12:38:21 不二臣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8 14:25:03 M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8 15:44:44 冒泡泡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8 17:05:55 雞屁普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8 18:13:32 包大人儿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8 20:40:19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8 20:50:34 kerooxx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8 22:39:48 柒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8 22:40:57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8 22:50:13 江鱼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8 23:14:09 包大人儿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8 23:35:29 白质前连合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9 00:06:10 零时零客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9 00:51:21 太阳当空照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9 06:46:21 Nigori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9 06:59:28 一笑了了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9 08:13:31 G扔了1个深水鱼雷投掷时间:2017-03-29 09:56:03 爱上文下小绿字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9 10:47:50 会飞的鱼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9 11:37:17 随安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9 12:18:51 孤燕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9 13:06:19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深水鱼雷投掷时间:2017-03-29 18:32:31 谢谢G土豪的鱼雷(づ ̄3 ̄)づ╭?~ 再谢谢莫方土豪的鱼雷(づ ̄3 ̄)づ╭?~ 第159章 那个升官了的少年 等到把程子安的伤口处理完, 外面天都已经蒙蒙亮了。 让人准备了早膳少少的用过一些之后, 楚翊便拉着程子安一起回房休息了。 两人都是一夜未眠, 程子安这一夜又惊又累,抱着楚翊很快便睡着了, 但楚翊此时却不敢睡了。她算了算时间, 估摸着去燕军袭营的人马应该快要回来了, 这一仗有程子安打头扰乱了敌营,收获应当不小, 到时候必然会有人来传信, 她可不能一睡不醒。 瞥一眼依然被安置在床头上的黑喵,楚翊伸手戳了戳黑喵的肚子——其他都没什么, 犯困忍忍也就过去了,就是可怜下次醒来,估计又得饿得狠了。 果然,两人躺下休息了不到半个时辰, 便有侍卫扣响了房门。 程子安听到动静一下子惊醒过来,睁开眼时眼中已没什么朦胧睡意, 反倒带着些警惕。 楚翊知道她这是在军营里待久了养成的警觉, 当即抬手拍了拍她的背说道:“好了, 没事,应当是昨晚去袭营的人回来了。你还困吗?困的话就再睡一会儿。” 程子安闻言眨了眨眼睛,然后翻身坐了起来:“陛下是要去主帐吧?我与你同去。” 祁阳知道昨晚楚翊在城头上站了半夜,这时候当然不会派人来请,但楚翊却不得不在第一时间赶去军营。因为这是她到来之后的第一战, 而这回袭营也可能成为这场战争的转折点,端看昨夜取得了多少成果。这种时候她需要第一时间出现,该嘉奖的嘉奖,该封赏的封赏,只有她表现的足够重视,这场胜利对楚军的影响才会更大,士气才能真正被鼓舞起来。 这份功劳中,除了昨夜领兵出去的王将军,就数程子安的最大的,今日的封赏也少不了她这一份,因此楚翊闻言也没反对,点点头,两人便都起了身。 简单的收拾了一番,楚翊便带着程子安去了军营。 主帐中,昨日那些将领都已经在里面等着了,一个个神情中都透着激动,那昨晚领兵去袭营的王将军更是满脸红光,想必收获不错。祁阳也没有坐主位,仍旧坐在下首的位置上静静地等着。他虽没有派人去请,但心中却清楚楚翊今早必然是要来的。 楚翊果然来得很快,她的身后毫不避讳的跟着程子安。 一进营帐,见着这热火朝天的模样,楚翊便知道昨夜的收获应当不错。她眉梢微扬,笑着开口:“诸位将军兴致不错啊,想必昨晚收获颇丰?” 楚翊到时没让人通传,众人闻言这才发现皇帝陛下到了,连忙止了话头起身行礼。 今早整个军营里都透着股喜气,打了胜仗楚翊自然也十分高兴,她走到主位坐下后便问道:“子安已与我说过昨夜袭营之事,不知王将军昨晚收获如何?” 程子安昨晚只是扰乱了燕军大营的一角,她带去的人太少了,能做到的也只是如此。之后她带着人马扭头就跑,也让燕军看清了这支袭营的队伍不过近千人,因此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派了一支三千人的队伍去追击,便一心收拢战马扑灭大火。 可紧接着王将军就带了三万人去袭营,燕国人断想不到楚军敢打开城门,便也不可能料到会有这样一支军队突然来袭。因着出其不意,王将军带着人不仅轻易的就将追击程子安他们的军队灭杀,也打了燕军大营一个措手不及。 杀人放火,王将军领着兵马在燕军大营里狠狠地折腾了一通,然后赶在对方反应过来派兵合围之前又带着兵马突围跑了回来。 只此一役,燕军兵马折损近十万,还被趁乱杀了几个将军,楚军的损耗与之相比就不值一提了。 这是一场大胜,而且还是燕军攻楚之后,他们取得的第一场大胜。扬眉吐气不过如此,也无怪整个军营都透着喜气,这些将军们一个个的也是眉飞色舞淡定不再。 楚翊听过祁阳的详说之后,也有些喜不自胜,当即道:“如此不必再苦等后续的兵马了,趁着燕军重创士气低迷,如今正是反攻的好时候!” 此番楚翊御驾亲征带来了二十万兵马,又经过昨夜,两军人数的差距已得到了极大的弥补。再加上如今楚军士气高涨,燕军那边因为昨夜的袭营对士气多少有些影响,若要一战,已非不能。 不过在此之前,楚翊尚要论功行赏一番,以期将士气提升到极致。 皇帝御驾亲征的好处之一就在于军功不必再上报,陛下亲眼看得明白,封赏来得也足够快。 昨日领兵袭营的王将军先升了一级,从宁远将军升做了明威将军,他麾下各将领也都跟着小升了半级,另有赏赐随之赐下。不过与王将军这一支比起来,楚翊显然更偏向昨日跟着程子安一起冒险的那些人,不过那些大多只是士卒,因此加官进爵倒不至于,赏赐却比王将军那边丰厚了许多。 这些士卒是被临时召集起来的,分属各部,因此他们的了丰厚的赏赐也不会有人因为眼红反对。而士卒们既然都得了丰厚的赏赐,程子安这个领头的自然得的就要更多了,楚翊张口便道:“昨夜一役程捷功不可没,擢升为振威校尉,另赐百金。” 此言一出,主帐中静默了一瞬,众人再看向那个默默站在一旁的少年时,目光便有些不同了——振威校尉虽然仍旧是校尉,但已是从六品,算得上是真正入流的武官了。从宣节校尉到振威校尉,只这一仗,程子安便是连升三级,更可从中看出陛下对她的看重和厚爱。 立功受封本是应该,程子安昨日冒险请命也是为了这天大的功劳,因此她并不觉得受之有愧。无视众人打量的目光,程子安抬手冲着楚翊行礼道:“臣谢陛下隆恩。” 程子安一本正经的行礼谢恩,谁知一抬眼,便见着楚翊正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那目光仿佛在说:可还满意?不满意的话,咱们下回还可以再来次连升三级。 再升三级,便有五品,可以封个将军了,成亲的日子似乎也指日可待! 两人旁若无人的“眉目传情”,祁阳有些看不下去了,当即干咳一声道:“封赏已毕,如今城门也打开了,战事将起,各位该休整的回去休整,该准备的也该回去准备了。” 其余人与她们接触不多,一时间倒还没有看出楚翊和程子安之间的暧昧,闻言纷纷应是,然后告退离去。祁阳也没留下,跟着众人一起出去了。 刚出营帐没几步,便有人凑上来问道:“祁将军,那程捷到底什么来头?您对他多有照拂便也罢了,怎的陛下对他也如此另眼相待?” 昨夜程子安的功劳确实不小,但连升三级这种事,怎么看都透着股偏爱。更何况从一开始程子安就是不同的,昨日诸将议事她便留下了,否则也不可能让她主动请命,而今天她甚至是跟着陛下一起来的……这都不能算是偏爱,这明显是亲厚啊! 程子安的出身祁阳之前并没有透露出去,因为有人对程远推崇敬仰,就有人对程潜憎恶不齿。程子安既然选择从头做起,那么这些便都不是她需要背负的,她只要做好自己便是。不过事到如今,程子安明显有陛下做后盾,祁阳便也不瞒着了,当即便回道:“程捷乃程远将军之后。” 众人闻言恍然,有人还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那他与他父亲倒是有些不同。” 程潜当年被俘之后,名声已是坏极了,所有人都说他志大才疏,没能力没担当还没骨气,战败被俘就算了,竟然还投敌!程远简直就是晚节不保,一世英名都要被这个孙子毁尽了! 程潜的事当年流传很广,这时候有人提起他,诸将中便难免有人露出了不齿的模样,连带着对程子安似乎也有了些看法。祁阳将这些看在眼里,当即又加了句:“陛下待程捷亲厚倒不是因为程远将军的缘故,而是因为程捷当年便是陛下的伴读。” 皇帝少时的伴读相当于什么?相当于心腹啊! 这群远在边关驻守的将领虽然不曾经历过朝中党派倾轧,但也不是傻子,祁阳这句话一说,他们便都明白,程子安只要不像她父亲一样无能作死,将来必定飞黄腾达。 程子安无能吗?光看昨夜之事便也知她自有谋略,更兼勇武。于是有人盘算着如何与程子安打好关系,有人盘算着将来是不是能像王将军一样借借程子安的东风,也有人打算今后都对程子安敬而远之,但总归是没人会再有刻意为难的心思了。 诸人散去,而另一边的主帐里,楚翊已是凑到了程子安身边,笑眯眯的问她道:“怎么样,这回不觉得游击将军遥不可及了吧?” 程子安知道她还在意昨日的事,有些无奈,却也笑道:“燕国人也不是傻子,这次吃了这么大亏,哪里还会给我们这样的机会?没有下一次了,下一次就该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拼杀了。” 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拼杀?楚翊想了想,突然觉得这好像一点也不值得放心啊! 作者有话要说:  楚翊(大手一挥):不就是个将军吗?想要随时给你! PS:今天稍晚,加更,求花花~ 第160章 那个战场上的女帝 战争来得总是出人意料的快, 楚翊原以为燕军经此重创必然需要时间善后和安抚军心, 但事实上燕国人却比楚翊想象中更加骄傲也更加急躁。 燕国人尚武, 军中也多骑兵,战斗力向来要比楚军更强一些。再加上这场举国之战从一开始燕军就是压着楚军在打, 祁阳又是擅守的, 他放弃了不好驻守的城池, 一路退到燕阳城之后就堵了城门坚守不出。这样的行为在燕军看来就是惧战怯懦,因此在面对楚军时, 这些燕国人的心里便有了自傲。 昨夜那一场夜袭燕军损失惨重, 他们的士气固然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但不少人心中更是愤怒。楚军的行为在他们眼中似乎成了挑衅, 燕国人不仅没被打怕,反倒是跃跃欲试的想要予以反击。 而另一方面,昨夜王将军领着大队兵马奇袭,虽然成功的给了燕军一记重击, 却也让燕军统帅知道了一件事——燕阳城那被封死的城门终于打开了! 燕阳城之所以难以攻克,不仅是因为祁阳擅守, 更重要的是燕阳城本身城高楼坚地势险要。 这里是一处极重要的关隘, 联通南北, 也是燕军南下的必经之路,他们绕不开便只能攻城。可祁阳老奸巨猾,他放弃了那么多城池拖住燕军的脚步,等到他们耗费时间将那些城池一一收服派兵驻守,之后再赶到燕阳城时, 已经给了他太多的时间布置。 数十丈长的城门洞里都被石头封堵住是什么效果?那就和城墙没多大区别了! 檑木根本不可能撞开燕阳城的城门,而燕阳城的城墙本身就修得比一般城池要高,再借助居高临下的地理优势,想要攻上城楼便比攻克一般的城池难上一倍不止。 即便有人攻上去了,一时间抢占了城楼其实也没什么用。因为他们不可能如往日一般打开城门引大军入城,光城门洞那里的石头都得一群人搬上个大半日,他们的人马又只能用云梯从城外往城楼上爬,根本赶不上楚军的增兵速度。 燕军的统帅已经被燕阳城阻了一个月了,死在攻城上的士卒也是不计其数,如今终于见到这个咬不动的乌龟壳露出了缺口,自然不肯轻易放弃。 他怕祁阳又把城门堵了,再加上见着自己军中士气并不低迷,于是一声令下,连善后的事情都不急着做了,只命人把伤员往医帐里一送,就急急的点了兵马前往燕阳城,然后在城外排开阵势准备攻城。而此时距离王将军领兵回城不过一个时辰,诸将也是刚从主帐回去,还没来得及做任何部署。 主帐里,楚翊与程子安说完了话,正准备拉着人回去补眠,便突然有传令兵前来传信:“陛下,燕军已在城外排开阵势,准备攻城了!”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不止楚翊,就连程子安都懵了,显然她们都没想到燕军这么快就会兵临城下。 倒是程子安先反应了过来,皱着眉说道:“之前王将军带了三万大军出去,燕国人定然已经猜到我们开了城门,他们是怕我们再把城门给堵上了。” 楚翊听到这话都能想见燕军统帅之前的憋屈,明明人数三倍于敌,结果天天攻打还是硬生生的被阻了整整一个月。也无怪这回他一知道对手终于舍得出门了,就跟闻见血腥气的饿狼一样,立时就想冲上来咬两口。 城门楚翊是没打算再堵上了,就像她之前所言,战到如今也是该反击的时候了。于是她冲着那传令兵微微一扬下巴道:“传令下去,备战,迎敌!” 传令兵答应一声,匆匆跑开了。 楚翊下完令一回头,便见着程子安正目光灼灼的盯着她,似是想要请战,又顾虑着不敢开口。 昨夜程子安才带着人去燕军大营里折腾过一回,今早也不过休息了半个时辰,这时候再让她上战场显然有些不智。但楚翊被程子安看得有些无奈,便只好道:“你随我一起去吧。” 今日是楚翊御驾亲征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战,她不是勇武的将领,不会带着士卒拼杀在前,也不是多智的军师运筹帷幄之中。她是帝王,她是象征,御驾亲征最大的意义是在精神层面上的,说白了就是作为吉祥物鼓舞士气,只要她出现在战场上,那么楚国的士兵就会嗷嗷叫的往前冲。 所以这第一战,楚翊必然是要出现在战场上的,而且她出现的地方,也必然是整个战场上最安全的地方。 ******************************************************************************* 楚军应战了,第一次排开了兵马在燕阳城外与燕军正面相对。 楚翊穿上了一身威武醒目的金色盔甲在后军压阵,帝王的排场架势全部摆了出来,明黄色的旗帜迎风飘扬,招摇得对面的燕军都看得一清二楚,恨不得冲上来俘虏了敌国的皇帝。但在此之前,他们先要面对的却是楚国的几十万大军。 程子安换上了一身轻甲,就跟在楚翊身旁,楚翊时不时的还会扭头与她低语几句,两人的相处看着亲密又随意。周遭的将领们虽然听不见两人的对话,但见状中都道了声果然,于是之后再面对程子安时,态度便更加小心了几分。 此时的程子安自然还不知道这些,她一心关注的只有眼下的战局。而远处,双方排开阵势之后不久,前军很快便与敌军短兵相接了,一时间马蹄阵阵,杀声震天。 “想去?”楚翊见她关注战局便问道,说完也看向了远处的战场。 说实话,这是楚翊第一次真正直面战争。前世时叛军来袭,楚京不攻自破不说,谢云清也是直接就开了宫门迎敌入宫,根本连打都没怎么打起来她就输了。而今世赵王的叛乱有楚昭顶在前面,她除了后来上过一次城楼见到些血迹硝烟之外,根本没有直面过战场的血腥。 而此刻,年轻的女帝站在高台之上,远远的向着远处的战场望去,便是忍不住的皱起眉——这里距离已经很远,那些血肉横飞的场景其实并不能看得真切,但即便如此,血腥味儿也已经顺着风吹了过来。那铁锈般的气味儿让楚翊意识到战争的残酷,眼前的战场只有三个字可以形容,那就是“绞肉机”! 程子安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她远远地看了几眼,便冷静的道:“今日的战局并非以一人之力便可改变的,我还没那么大的本事,上去也没用。” 这回答倒是让楚翊回头看了她一样,见程子安说得认真,她便也放心了许多,随口说道:“那正好,你留在这里保护我的安全,这战场上可是刀剑无眼呢。” 程子安闻言颇为无语的看了她一眼,就这周围早就被楚军围得跟铁桶似得了,如果真需要她来保护,那估计是楚军全面溃败,被打得连自家皇帝都顾不上了吧?! 但这显然不可能! 楚翊看重这一场仗,祁阳同样如此,于是亲自领兵站在阵前指挥。他比楚翊更明白士气这种东西,对一支军队的重要性。现在有皇帝御驾亲征在后方压阵,己方的士气他是不担心了,可若能将对方的士气打压下去,那岂不是更好? 昨夜一役对于燕军的影响不可能没有,只是大约愤怒已经压倒了恐惧,所以他们今日仍旧称得上气势如虹。可如果再在战场上败一场呢?那么早先被愤怒压倒的恐惧就会全面爆发,对于燕军士气的打击也不是一加一那样简单了,等着他们的或许就是一场真正的溃败。 虽不能说成败在此一役,但这一战显然十分要紧,祁阳也是拿出了看家本事指挥着军阵变动,与敌军拼杀周旋。 战场上领兵将领的指挥往往带着浓重的个人色彩,就比如祁阳,他擅守,因此哪怕正面迎敌大多时候也会选择稳扎稳打。如此虽然耗时费事,但成果也是显而易见的——燕军没有很好的应对,因此楚军的损失没有燕军大,战场上的优势却在渐渐的偏向己方。 程子安站在远处看着那些军阵变动,只觉得又学会了不少。亲眼见证一场战争,还是一场牵扯数十万兵马的大战,可以从中学到的远不是兵书上短短几句话的记载或者解释可以相比的。因此从一开始她就将心神放在了战场上,这时候正看得如痴如醉,却是连身边的楚翊也顾不上搭理了。 楚翊见状不再找程子安搭话,她自己也远远地观望着。然而大约真的是天赋使然,她也曾陪着程子安学过不少兵法,这时候看着那些战阵变化却仍旧觉得摸不着头绪,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更无法理解程子安那如痴如醉的状态。 好在楚翊从来不是个会为难自己的人,她看一会儿看不懂,便只当看个热闹。不去评论,也不去猜测之后,只管扶剑站在高台上,摆出一副正经威严的模样,好好的当她的吉祥物。 不过不管楚翊是不是精通兵法,在这上面又有没有天赋,当战局的变化足够明显,当燕军在祁阳的指挥攻击下渐渐败退,一切便都清晰可见了。 这一场,胜局将定!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战场上的女帝……就是个吉祥物啊,完全不用指望! PS:今天有点卡,写完都这会儿了。另外明早有事,加更估计得推迟了,看看明天还有没有时间码吧 第161章 那个很绝望的小黑 一场仗从清晨打到傍晚, 直到暮色沉沉, 在战场上再难分敌我, 双方的主将这才下令鸣金收兵。此一役燕军损失惨重,楚军其实也没讨到什么好, 不过终究还是小胜了。 大雪纷纷扬扬, 从下午便开始下了起来, 但真正注意到这一点的人并不多。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战场上,无论是在前方拼杀的, 还是在后方压阵的, 显然都不曾被此分去心神,就连在前面指挥的祁阳似乎也没注意到这些, 不知不觉间,肩头的盔甲上便积了薄薄的一层雪。 雪落时楚翊就上前与程子安并肩站在了一处,于是侍卫们撑伞时也将程子安一并遮住了。不过少年似乎并没有察觉,她的目光只专注的盯着战场, 直到收兵的锣声响起,她仿佛才终于从自己的世界中走了出来, 重新感知到了周围的一切。 远处, 血和雪界限分明。战场上一片血红, 将士的热血挥洒而下,纷纷扬扬的大雪也积不起分毫。而目光所及更远些的地方,却已是一片雪白的世界,纯洁无垢。 程子安垂下眼眸,不去看那对比鲜明的场景, 然后才发现自己脚下这一片地方并没有积雪。她抬眸一看,终于发现楚翊就站在她的身边,而她的侍卫正站在一旁替她们撑着伞。 刚看过一场残酷的杀戮,两人一时间都有些无言,好半晌楚翊才道:“好了,回去吧。” 程子安点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时间也没顾忌这是什么地方,便伸手去拉楚翊的手。楚翊这回倒是稍稍躲了一下,不过程子安的动作太快,她也没能躲开。 果然,入手一片冰凉,楚翊握着剑柄的手指都僵住了,被程子安握住时也只是略微动了动。 盔甲这东西,用途是防御而不是保暖,打仗时也不可能穿的太多影响活动,于是理所当然的,这战甲穿在身上就不会暖和。如果真的上阵杀敌,活动起来倒也不会觉得冷,可楚翊在这高台上一站就是一整天,又恰逢大雪,这一整天站下来身上早就冻僵了,就连手脚都差不多失去了知觉。 所以说,在这破天气里,就算只是个吉祥物,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程子安有些心疼,在她心里,这样的天气楚翊就该穿着华贵的皮裘,抱着暖和的手炉,待在温暖如春的地方,安逸舒适的度过整个寒冷的冬天。而不是陪着他们站在战场上,饿着肚子吹着冷风,闻那让人闻之欲呕的血腥味儿。 微微侧身挡住旁人的视线,程子安将把楚翊的两只手握在了掌心,磨蹭着替她暖手。 大军开始有条不紊的往燕阳城里撤,后军自然是最先入城的。楚翊穿着一身金色的盔甲又站在高台之上,自然是显眼极了,她能感觉到有无数的视线投注过来,可她还是没有避嫌收回手,任由程子安替她将冻僵的手渐渐捂暖。 程子安的手是暖的,她那微蹙着眉带着些心疼的模样更是能让人的心都跟着暖起来。 楚翊抿着唇什么也没说,只一直盯着程子安看。直到身边围绕的军队也开始撤退,她才动了动重新恢复知觉的手指,反握住了程子安的手:“好了,我没事了,我们回城吧。” ***************************************************************************** 一场战事结束,并不是敲个锣撤回燕阳城便算完的。 战场需要打扫,伤员需要救治,损耗需要统计,接下来的战局需要规划筹谋,之前被燕军攻城破坏了许多的大门也需要赶紧修补…… 不过这些都和楚翊没关系了,她一进城就被程子安拉回了住处,先是换了一身暖和的皮裘,然后又灌了一整碗的姜汤,最后还被泡在了热水里。 没错,这次是程子安推着楚翊去泡澡了,她吩咐人准备热水的时候侍卫们居然也没问什么,仿佛见怪不怪一般,听话的准备好了热水,然后就眼睁睁的看着两人一起进了浴房…… 楚翊被自家侍卫那理所当然的态度弄得怔愣了一下,然后就发现自己刚换上没多久的衣裳已经被程子安解开了。她倒是不在意,只微挑了眉,还有心情邀请道:“子安可要与我一起?” 程子安才没那个心情和她玩笑,闷着头一言不发的替楚翊脱衣服。其实之前这衣服就是她替楚翊换的,楚翊是真的冻僵了,没缓过来之前手脚僵硬得都有些不听使唤,而直到现在,换了衣服喝过姜汤之后,楚翊的身上依然还带着股寒气,手脚都有些发凉。 一夜没睡又站着吹了一整天冷风的楚翊状态自然不怎么好,不过挨饿受冻这种经历她曾经经历过很多,因此并没有十分放在心上。当年在冷宫的时候,她很多次都以为自己要冻死饿死了,她曾经最憎恨冬天,那时的她也想不到自己不仅能苟延残喘的活下来,还能登上旁人梦寐以求的那个位置。 思绪一放即收,楚翊几次眨眼的功夫,程子安已经手脚麻利的帮她把衣服都脱完了。 少女的身体还带着些青涩,但已经开始有了独属于女子的魅惑,程子安看了两眼便别开了眼,干巴巴的开口道:“陛下快些进浴桶里泡着吧,你今日这般,是会冻伤的。” 楚翊眨了眨眼睛,却是站着没动:“我腿冻僵了,你抱我进去。” 现在并不是玩闹的时候,因此程子安也没与楚翊争执,弯下身就将楚翊抱了起来。 楚翊缩在程子安的怀里,坏心眼的冲着她耳朵吹了口气,然后果然见着那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没片刻功夫便红得仿佛要滴血一般。 子安少年依然那么容易害羞!可惜没等楚翊再多做什么,她就已经被程子安抱进了浴桶里。微烫的水浸过全身,驱散了那仿佛已经钻进骨子里的寒意,同时唤醒了一夜未眠带来的倦意。 楚翊被热水泡了一会儿,便有些懒洋洋地,同时还不忘继续邀请程子安道:“子安,这浴桶很大的,你真的不和我一起泡个澡?正好泡完了我们可以一起回去休息呢。”说完想起了什么,又低声嘀咕了一句:“就是军营那边,不知道还要不要我去露个脸啊?” 程子安瞥了她一眼,目光似乎短暂的停滞了一下,很快便又移开了,然后选择性的回了后面一个问题:“祁将军知道你昨晚一夜未眠,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打扰的。” 楚翊觉得有些无趣,不过她今日却是精力不佳,倒也没有那个精神把程子安真弄下水。于是她撇了撇嘴,便闭上眼睛靠在了浴桶上闭目养神。 自从有了那“一睡不醒”的毛病之后,楚翊就很注意控制睡意,所以精力不济时她经常闭目养神,却不会真的就那样睡过去。但这一回似乎出了意外,许是真的累了,也许是这热水泡着太过舒服,更或许只是因为有程子安在,她靠在浴桶上想这闭目养神,最后却是真的睡着了。 没多久,房间里的黑喵醒了过来,恍惚间她还以为自己只是在闭目养神时晃了下神。然而还没等睁开眼,她便意识到了不对——疲累感不见了,饥饿感却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 心中隐约觉得不好的楚翊立刻睁开了眼睛,眼前的一切果然证实了她的猜测,她在浴房里不小心睡着了,又变成了猫。 心头有些无奈,但却并没有太多的惊慌。黑喵从床上跳下来之后,还有心情跑去桌上抱着新换上的糕点又啃了几口,匆匆安抚了下造反的胃,这才跑出了屋子直奔浴房。 回城时已是暮色沉沉,如今外间的天色早已经黑尽了,小院廊下灯火通明。 这一睡一醒黑喵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不过等她跑回浴房时就发现里面的灯火并没有熄灭,人应该也还在里面没有出来。 确定这一点之后,黑喵就不着急了。她匆匆跑过来其实并不是担心程子安发现了什么,而是因为上一回在楚翊睡着之后,她便见到了程子安偷偷亲吻她的模样。而现在,楚翊又当着程子安的面儿睡着了,而且还是在浴桶里,□□还叫不醒! 黑喵很想知道,她这次又能看见什么? 喜欢的人就在眼前,泡着澡,睡着了,还叫不醒,这种时候不做些什么,简直就不合常理!至少在黑喵看来是这样的,所以她兴匆匆的从透气小窗钻进浴房的时候,都做看到好程子安正在偷偷吃她豆腐的心里准备了。 然而现实永远和猜测不同! 程子安当然发现楚翊睡着了,她也尝试着把人叫醒,但结果自然是失败的。少年没有多想,见着楚翊呼吸平稳不像是昏迷之类的,便只当她是累坏了,于是叹口气,挽起袖子拿着布巾就开始帮楚翊洗澡。 没错,黑喵翻窗进来的时候,见着的正是子安少年拿着布巾一本正经帮她洗澡的模样! 莫名想起这些年作为猫被程子安洗澡的那些经历,上下其手什么的…… 难得害羞了一下下,然后黑喵就惊恐的发现,程子安给人洗澡和给猫洗澡的态度简直一模一样!难道说,她的身体对程子安居然没有半点儿吸引力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黑:人身和猫身在子安少年眼里居然是一样的……我也很绝望啊,可我能怎么办?! 楚翊:果然还是勾搭得不够!!! PS:加更是要停不下来的架势啊,今天又收到鱼雷了,差两更,明早继续加更 再PS:O(∩_∩)O谢谢以下各位的霸王票~ 白质前连合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9 22:43:51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9 23:27:01 MichealK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9 23:36:32 七尘本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30 00:31:37 随安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30 07:29:16 冒泡泡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30 10:15:13 随安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30 12:18:40 SOY扔了1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7-03-30 13:10:56 太阳当空照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30 13:11:47 江鱼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30 13:17:07 Nigori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30 16:53:25 Nigori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30 16:56:11 Nigori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30 16:59:09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30 19:30:10 包大人儿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30 22:01:45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30 23:39:24 艤輯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31 00:14:03 G扔了1个深水鱼雷投掷时间:2017-03-31 02:48:07 太阳当空照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31 06:46:55 谢谢G土豪(づ ̄3 ̄)づ╭?~ 第162章 那个照顾人的少年 楚翊的身体对于程子安真的半点影响也没有吗?自然不是的, 她又不是圣人, 怎么可能真的不为所动, 不过是习惯了隐忍和有足够的自持罢了。 程子安的骨子里也是骄傲的,所以她会在心上人睡着之后偷偷亲近, 却不会做些乘人之危的事。因此面对睡着的楚翊, 她很容易就压下了心头的异样, 只一心一意的帮对方洗澡,顺便在心里催眠自己:不就帮人洗个澡吗?和帮小黑洗也没差别! 楚翊今天也没亲自上战场拼杀, 身上自然是不脏的。程子安拿着布巾也只是简单的帮她擦洗了一翻, 还有意避开了胸口等敏感部位,完事之后见着周围准备的热水都用完了, 浴桶里的水温也开始变得温热,便想把人叫醒回房再睡。 “陛下,醒醒,回房再睡啊。”程子安知道楚翊睡得沉, 于是伸手轻轻推了她几下。 楚翊的身体晃了晃,闭上的眼睛却依然没有睁开的意思, 呼吸也依旧绵长平稳, 显然睡得正沉。 程子安面上带着些无奈, 又喊了几声:“陛下,楚翊,阿楚……” 偷偷围观,顺便怀着沉重的心情思考自己是否魅力不足的黑喵突然动了动耳朵,抬头向着程子安看了过来——两人相处时, 程子安一直喊她殿下或者陛下,碍于身份就连名字也很少叫,至于阿楚什么的,如今却是第一次听到。所以说,这算是程子安私下里对她的昵称吗? 黑喵歪着脑袋看着程子安呼唤无果,只能自己下手把楚翊从浴桶里捞出来,然后擦干身子换上衣服……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阿楚”这个称呼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程子安显然并没有留那么多时间给黑喵胡思乱想,这浴房里虽然有地龙也一直保持着温暖,但她还是担心楚翊突然从热水中出来会着凉。于是她擦身穿衣的动作都很快,还没等黑喵想出个所以然来,她的身体就已经被程子安收拾妥当了。 有过上一回抱着人回房被一群侍卫看见的经历,这一回程子安已经毫不扭捏。更何况今天楚翊是在她自己的小院里沐浴的,距离卧房也并不远,于是程子安替楚翊收拾完之后,直接就一把将人抱起来,然后出门去了。 从始至终,程子安似乎就没发现浴房里多了个小黑…… 黑喵看着从始至终不为所动的程子安,只能蔫头耷脑的跟在了后面,似乎也没发现自己被忽略了的事实。她一路跟回了卧房,路上果然也没遇到什么人,回房后便见着程子安把楚翊放到了床上,拉上被子小心盖好,末了还又去找了个汤婆子塞进了被子里。 讲真,除了正经过头之外,程子安温柔体贴,真的算是一个很不错的情人了。不过正经似乎也不能算是缺点,只是让人看着有些牙痒痒和自我怀疑罢了。 程子安替楚翊收拾妥当,回头时这才发现小黑竟然醒了,正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看着她,也不知看了多久。她莫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瞥见桌上的糕点被猫啃过,于是上前一把将黑喵捞了起来,撸了撸毛道:“小黑,你饿了吧?走,我们找吃的去。” 少年和猫的对话,似乎从来都没离开过吃。不过也确实离不开,因为随着程子安的话语落下,黑喵之前只是被糕点稍稍安抚的胃就又开始闹腾了起来,饿得她甚至觉得自己能吞下一头牛! **************************************************************************** 程子安也有一天一夜没有好好休息了,因此在带着黑喵吃过东西之后,梳洗一番便也休息了。这一回她倒是自觉,楚翊睡着了没有强留她,她也没想着再回军营,而是干脆的留下了。 这个冬天寒冷依旧,程子安体质好并不怕冷,但在这样的冬夜能有温香软玉抱满怀,又有谁愿意回去冷冰冰的营帐里抱着冰冷的被子独眠呢? 程子安也不能免俗,她有小小的私心,所以她留下了。但留下似乎也不是很好的选择,因为她抱着楚翊,闭上眼睛后脑袋里总会不自觉的浮现出一些不该出现的东西,比如怀中这人纤细的腰,漂亮的胸,还有那被热水泡的泛着粉红的肌肤…… 黑喵发现,今晚的子安少年有些反常,躺床上这么久了,居然还没有睡着?她的呼吸并没有变得绵长,反倒是比平时更加急促了一点点,但也仅此而已,所以黑喵也想到程子安的反常是为了什么。 猫身休息得很好,并不觉得困乏疲惫,而且这些年下来,她也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晚上一定要等到程子安睡着了,听着她绵长平稳的呼吸声,她才会再次入睡。 今夜程子安总是睡不着,不知不觉间就影响了黑喵也一起睡不着。一人一猫安静的躺在床上,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程子安才压下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渐渐地有了睡意。 夜很静,带着安宁,然而今夜注定程子安不得好眠。因为她刚有了些睡意准备入睡,突然间便发现怀中的身体温度有些不正常,渐渐地竟有些热得发烫了。 升起的睡意一瞬间消散殆尽,程子安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黑暗里,程子安并不能看清楚翊如今的模样,她抬手摸了摸楚翊的额头,刚从被子里伸出来的手对于温差的感觉却并不十分敏锐,只是觉得稍稍有些发热而已。她不放心的又用额头贴了贴,这一下倒真把她吓了一跳,楚翊的额头已经烫得有些吓人了。 程子安心里当即就道了一声不好,今日楚翊站在高台上吹了一整天的冷风,没有冻伤倒是冻病了。她立刻起身点燃了蜡烛,再回头看楚翊时,便发现她烧得脸颊都已经带上了些不正常的红晕,于是她更不敢耽搁,穿上衣服后就匆匆出门找人去了。 卧在床头的黑喵倒比程子安更淡定些,等到程子安匆匆出门去找人的时候,她伸出小爪子也在楚翊的额头上探了探。人和猫的体温是不同的,但即便如此,她也感觉到了有些烫手,这烧得应该不轻,不过当事人对于这种小病的态度总是要比身边的人更无所谓,她探了探之后就收回了爪子,若无其事。 楚翊的小院夜里不喜欢留人,于是值守的侍卫便都被调到了院子外面,里三层外三层的把整个小院护得严实。程子安出去寻人自然很容易,只要一脚踏出小院的院门,就能看见外面整队的御林军,她开口便道:“陛下病了,快传太医!对了,去把医帐的褚医官也叫来。” 御林军一听这话自然也不敢耽搁,立刻派人去寻随行的太医,又派了人往军营去。 皇帝病了自然不是小事,可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地方,为了安定军心,楚翊病倒的事还不能大肆宣扬,就连去医帐里找褚京墨也得小心些,最后还是借了程子安的名义去请的。 褚京墨来得倒是很快,不过比她更快的是随行而来的太医。 几个随行的太医和褚京墨先后替楚翊诊了脉,都道只是着凉感染了风寒,陛下身体底子不差,虽然这会儿发热有些厉害,但其实将这热降下来之后便也没有大碍了。于是几人商量着开了药方,太医亲自去抓药煎药,其余人倒也没有离开,就在小院里守着。 这寒冬腊月的天气,谁也不敢往皇帝的脑袋上敷冷水降温,万一这发热是降下来了,再给添了个头疼的毛病怎么办?最后还是褚京墨提议,让侍卫去寻了坛烈酒来,程子安便拿着布巾沾了烈酒替楚翊擦拭额头和手心。 程子安这一忙活就是大半夜,黑喵早在太医们过来时便躲到一旁去了,她看着程子安小心照顾自己的模样,既觉得暖心,又觉得心疼——子安少年也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了,今晚又这样折腾了一回,她的眼中已是带上了些许疲惫。 太医们的动作倒是不慢,新煎好的药很快便送了过来。 作为女帝陛下曾经的专属医官,这药自然是先送到了褚京墨手里。小心的检查过药没有问题之后,也不知褚京墨怎么想的,把药交给程子安吩咐她趁热给楚翊喂下去之后,便带着其他人都走了。 程子安端着药碗的时候还有些不明所以,不过之后很快她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陛下可能不是睡得沉,而是真的昏睡过去了,叫不醒就算了,药也有些喂不进去,吞咽不下。 黑喵这时候又跑了回来,一跃蹿上了床脚,然后歪着脑袋仰着头看程子安给自己喂药。 喂药的过程十分不顺利,程子安把楚翊扶着半坐了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小心的给她喂药。可是昏睡的人失去了意识,根本不会吞咽,喂多少药下去也会顺着嘴角又流出来,她只得拿着手帕又把这些药汁拭去。如此试过几次之后,程子安端着药碗便开始犯难了。 “喵——”来,少年,嘴对嘴的喂下去,朕绝对不会再吐出来的! 黑喵甩了甩尾巴,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兴致勃勃的进行场外指导。 仿佛心有灵犀?程子安为难了一阵,竟真的端起药碗自己喝了一口,然后将药含在嘴中凑到了楚翊的嘴边,紧接着双唇相贴,灵巧的舌撬开了唇齿,将苦涩的药汁渡了过去…… 她没有注意到,有一只猫蹲坐在旁边,看着她的动作双眼放光。 作者有话要说:  小黑:没吸引力是因为勾搭得不够,朕就不信你能一直那么淡定! PS:加更送上,求一波花花~ 第163章 那个同甘苦的女帝 清晨, 金色的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洒落大地, 落在雪白的积雪上, 泛起一片耀眼的金光。 多年养成的习惯让楚翊早早的就清醒了过来,她眨了眨眼睛, 除了脑袋有些昏沉之外, 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 昨晚的高热也早已经褪去。只是嘴里有些犯苦,也不知是生病的缘故, 还是昨晚被程子安喂下去的那碗药残留的滋味儿。 想起程子安, 楚翊连忙抬头想要去找人。然而躺在床上不动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她这一动弹才发现浑身虚软无力, 哪怕只是想要简单的坐起身看看周围,也出了一身的虚汗。 “陛下,你醒了?你要做什么,喝水吗?”程子安的声音及时传来, 那声音由远及近,成功的制止了楚翊想要坐起身的打算。 楚翊抬眸望去, 便见着程子安正端着个碗从外面进来, 或许是发现她已经醒了, 进来的脚步有些急。不过此时楚翊的目光却是落在了程子安手里的碗上,她下意识的皱眉,拿着有些干涩的声音问道:“你端着的什么?是药吗?朕不喝!” 昨晚那碗药的苦涩气味儿似乎还停留在鼻尖,楚翊对于喝药半点兴趣也没有,往日里调理身子都要褚京墨费心折腾药膳, 而不是直接喝补药。昨晚她那是没知觉,也就随便程子安折腾了,今天再要她喝药她却是有些抗拒的。 程子安看着楚翊的目光中带着些好笑,她端着碗径自走了过来,随意的说道:“陛下既知自己病了,又怎么能不喝药呢?讳疾忌医可不是什么好事。” 楚翊对着程子安倒是不避讳,直接皱了眉道:“太苦。” 程子安想了想昨晚的那碗药,没有再接这个话茬。她已经走到床边了,便直接将手里的碗递给楚翊看:“陛下昨日几乎不曾用膳,墨姐姐说你今早应该会醒,我就让人弄了些粥来,让你养养胃。” 雪白的粥还冒着热气,带着淡淡的米香,滋味儿应当是不错的。不过楚翊看着那白粥却没什么胃口,皱了眉摇头道:“我不饿,不想吃。” 昨天一整天楚翊除了早膳用过,中午在战场上面临那样的血腥场面自然没什么胃口,晚膳就更不必说了,只在回来时被程子安灌过一碗姜汤,之后便在浴房里睡过去了。正要算起来,她昨天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到了这会儿还不觉得饿,也只能是因为病了。 程子安有些心疼,但看着生病后似乎整个人都娇气起来的楚翊也有些无奈。她眉梢微挑,说道:“太医们开的药还在熬着呢,陛下不吃粥莫非是急着想喝药了?” “……”这样的威胁,少年你是真把朕当孩子吓唬了吗?! 似是从楚翊的眼中看到了鄙夷,没怎么照顾过病人的程子安有些无措的干咳了一声,然后一本正经的讲道理:“陛下,你这样可不对。不吃饭不喝药,病是好不了的。你御驾亲征从京城千里迢迢而来,可不是为了来养病的,而且如今外面还有那么多将士等着见你呢。” 楚翊叹了口气,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年程子安喜欢褚京墨喜欢了那么久,褚京墨这个当事人却毫不知情。因为程子安这个人太正经了,半点情趣也没有! 生病后想顺便撒个娇,借机拉近距离的楚翊已经不想说话了,可任由气氛沉默下来似乎会变得更加尴尬。她无奈,只好对着程子安直白的说道:“喂我吃。” 程子安端着粥碗愣了一下,似乎终于明白了些什么。想起自己之前那一本正经的劝说,顿时觉得有些尴尬,她放下粥碗将楚翊扶着半坐起来,然后靠在了自己的怀里,却因为之前的尴尬都不敢和楚翊的视线对上,只微垂着目光端起粥碗小心的舀了粥去喂楚翊吃。 楚翊吃得没滋没味儿的,总觉得事情的发展和自己预料的偏离了太多。 说好的撒娇呢?说好的勾搭呢?说好的借着生病虚弱拉近两人的距离呢?!怎么闹到最后程子安连正眼都不看她了?明明她也没说什么啊! 一个人专心喂,一个人专心吃,一碗粥很快就见底了,期间什么事也没发生。之后就像程子安之前说的那样,太医给开的药也很快熬好送来了。这回程子安倒是很自觉,她依然抱着楚翊靠在自己怀里,然后拿着汤勺就准备像之前喂粥那样给楚翊喂药…… “……”少年你是不是傻啊?!这又不是糖水,这苦得跟什么似得药还要一口一口的喂,是嫌受折磨的过程还不够长,所以要慢慢品尝吗?! 楚翊几乎已经放弃借机与程子安亲近了,她自己抬手夺过药碗之后,就一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就被那苦涩的滋味儿弄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程子安的声音晚了半刻响起:“陛下,你如果觉得太苦的话,我有准备蜜饯……” 话未说完,有温热的唇贴了上来,带着苦涩的滋味儿。 在程子安的唇舌间扫荡了一圈儿,确定将那药汁的苦涩传递过去后,楚翊退开了些,说了句:“共苦。”接着顺着程子安之前的动作,伸手入她怀里掏出了一小包蜜饯,打开取出一块塞进对方嘴里,自己再倾覆而上,将那蜜饯分了一半来,然后再退开笑眯眯的说了句:“同甘。” 程子安的脸都红透了,可是看着楚翊那笑眯眯的模样,却又拿她半点办法也没有。末了叹了口气,手指磨蹭着空药碗的碗沿说道:“陛下开心就好。” 楚翊就喜欢程子安这种明明害羞得不行,却因为宠着她而无可奈何的模样,简直让人忍不住想要调戏!想着昨晚的事,楚翊老实的靠回了程子安的怀里,一仰头看见对方白皙精致的下巴,便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亲,然后说道:“子安别总叫我陛下了,你不是喜欢叫我‘阿楚’吗?” 程子安闻言一怔,随即便也想起了昨晚的事,顿时有些窘迫的问道:“陛下你……听到了?!” 楚翊一本正经的点头,反正小黑听到的也是她听到的:“自然听到了。”说完又强调了一回:“你如果喜欢,私底下叫我阿楚便是。” 程子安更窘迫了,却不是因为这个称呼。此时此刻,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陛下听到了,她当时根本没睡着,她知道我给她洗澡了,她会不会把我当登徒子啊?! 然而如果真有登徒子存在的话,这个身份显然更适合楚翊…… ******************************************************************************* 楚翊的病症来势汹汹,但好起来似乎也不慢。只是一夜的高热而已,第二天烧退了,稍事休息一下,除了身体还有些虚软之外,楚翊看着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下午时,祁阳派了人来请楚翊去军营,楚翊也没有推脱,就那样带着程子安去了。 龙体违和的事自然算是机密,尤其是在如今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地方,哪怕是为了不影响军心,这事儿也不能传出去,所以就连祁阳也不知道楚翊昨晚病了一场。不过楚翊今天再去军营时,已没再穿昨天那副看上去威风凛凛的盔甲,反倒裹上了暖和厚实的白狐皮裘,看着富贵极了。 这样的装扮走在军营中显然充满了违和感,楚翊裹着皮裘踏进主帐时,早在里面等候的将军们都是一愣,回神后才赶忙恭敬行礼。 昨日一战,楚燕两军此前的僵局便算是彻底的打破了。楚军虽然依旧没能占据上风,但也不再处于往日那样绝对的劣势了,于是今日主帐中商议的自然是对于今后战局的规划。 今日楚翊此来,其实依然只算是走个过场。还是那句话,术业有专攻,她作为皇帝尚且不是十分称职,就不操那份儿做将军的心了。祁阳是老将,有他为战事筹谋楚翊是放心的,但作为皇帝,她既然已经到了燕阳城,祁阳便不可能绕过她做出任何重大的决定,一切都还需要她点头。 主帐中,众将议论纷纷,每个人都有想法,就连跟在楚翊身旁的程子安也说了两句,只有楚翊从始至终几乎没有说话,只是听着他们说的热闹。 楚翊不通军事,她不会布置军阵,也不会指挥战斗,但她作为皇帝却最懂如何统筹全局。她需要看到的是结果,过程如何其实并不十分重要,只要祁阳最后能把失地收服回来,能在开春后齐那边有动作之前将燕军打回老家,那么他要如何布置指挥其实完全无所谓。 让楚翊庆幸的是,昨日那一场小胜似乎彻底稳定了军心,让这些被迫死守燕阳城的将军们重新恢复了往日的骁勇。没人再说不堵城门危险,哪怕此刻燕阳城的城门尚未完全修补好,他们雄心万丈野心勃勃,话题始终围绕着如何进攻,而不再是死守。 基调既然已经定下,那么其余的就不是楚翊需要操心的事情了。前世时邹太傅就把她教得很好,不懂就不要指手画脚胡乱指挥,而是该把事情交给懂的人去做。 她或许可以下旨催促一下后续军队的行军速度,也可以派人确保后方粮草的准时到达,但在这群将军们一本正经的商量着接下来要如何攻打燕军时,她在这大帐中依然只适合做个吉祥物…… 作者有话要说:  楚翊(不甘心):趁着生病了勾搭,使劲儿的勾搭……然而子安怎么就那么木呢?! 程子安(木然脸):没谈过恋爱,怪我咯? PS:明早的加更可能会晚点,不过上午应该能更的 第164章 那个要过节的女帝 总的来说, 吉祥物的日常其实还算不错, 诸事不用自己操心, 只要在关键的时候点个头拿个主意便是了。楚翊日子过得轻松,之后再遇上需要去战场上压阵的时候, 她也让侍卫准备了轻薄暖和的衣服穿在了盔甲下, 反正她也不用亲自上阵杀敌, 摆个姿势自然不用在意穿得多了活动不便。 如此这般,日子便如流水一般匆匆滑过, 快得让人根本抓不住痕迹。 在楚翊带着大军到达燕阳城后的第七天, 后续的军队终于陆续赶到了。楚燕两军的人数差距得到了弥补,之前那一场小败也确实给了燕军士气一个狠狠地打击, 战局终于开始向着楚国这边偏移。 举国之战并不是那么容易打的,就好像之前祁阳能凭着一个燕阳城拖了燕军一个月,如今楚军虽然渐渐占据了优势,可是想要真正击败燕军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在这样的时候, 拼得更多的便是两国的国力了,而时间在这种时候就变得既值钱又不值钱。 早先楚昭就说过, 如今楚国的国库尚且充裕。延平帝不算是一个有道明君, 但他也绝算不上什么昏聩的君王, 楚国在他的治理之下也算得上是富庶,他给楚昭兄妹俩留下的国家虽然犹有内患,却绝不是个空架子或者烂摊子。 与燕国比拼国力,楚翊并不惧怕什么,她担心的只是时间而已。可无论她担不担心, 时间总是一往无前,不会停留更不会倒退,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两军仍然在燕阳城外对峙,可时间却已经到了十二月底。换句话说,年关将近,延平这个年号也终于要成为历史了。 从楚翊决定御驾亲征开始,她就知道今年年节的时候,自己估计是回不去京城了。作为皇帝,年节时她本来会有很多事做,比如祭天、比如祭祖、比如给朝中众臣赐下银钱,而更重要的是这一年是她登基之后的第一年,正逢改元。 楚昭的命不好,皇帝只做了半年,连年节都没熬过,改元的事自然也还没轮上,史书上对于他为帝的描写可能只是匆匆一笔。而如今楚翊却是要改元了,年号之前就已经与几个重臣商议过,张丞相和邹太傅都看中了她前世的年号“嘉平”,但楚翊却不想走前世的老路,终究还是拒绝了,而选了另一个全然不同的年号——元兴。 比起张丞相他们对于承平的希望,她更希望能在今生走出一条不同的路来。 因着诸般事宜,在北州做吉祥物做得清闲的楚翊在年节前又忙碌了起来,京城里时不时就会有加急的文书奏折送来,等她批阅完盖上玉玺,然后又再加急的送回去。不过京城里有张丞相等人主持大局,总的来说,一切都还好。 除夕前一天,也就是十二月二十九那天,楚翊批阅完从京城新送来的奏折,随口让人加急送走之后,问程子安:“子安,明日就是除夕了,军中可有什么安排?” 或许是因为年节将至,或许是因为目前战事胶着,这几日楚燕两军都默契的暂停了进攻,偶有摩擦也只是小小的打一场,并没有再发生什么大战。于是军中渐渐的平静了下来,楚翊偶尔也能听到有人谈论过年的事。 程子安也是第一回在军营里过年,不过她想了想还是说道:“我祖母曾说,在战事繁忙的时候,边关几乎是不过节的,因为没有时间,而且过节思家可能会影响士气。如今这般模样,我想祁将军大约也不会在这些事情上费心,可能只会吩咐火头军做点好吃的就算了吧。” 楚翊眨了眨眼睛,笑道:“如今战局逆转,若是朕要趁着过年犒赏三军呢?” 两人相处多年,总会有些旁人没有的默契,在很多时候程子安也能第一时间领会楚翊的深意。所以咋然间听到楚翊说这话,她倒是没有急着劝阻,只稍稍一想便是笑了:“陛下之意自然没人敢反对,更何况佳节难得,想必祁将军也能体会陛下的苦心。” 楚翊和程子安说犒赏之事的时候,两人轻描淡写,但事实上反对的人并不少。在楚翊将犒赏三军的消息说出来之后,诸将的脸上并没有喜悦,不少人反倒有些忧心忡忡。 当即便有人劝说道:“陛下,如今并无大胜,犒赏三军之事可以稍缓。” 楚翊却摇头坚持:“佳节难得,如今朕与诸位在北州相聚也算是缘分,自该好好庆祝一番的。” 于是有人说得便更直白了:“如今正是两军对垒的时候,如果犒赏三军,可能会让将士们放下警惕之心,给敌军以可乘之机。若真如此,陛下此举便是得不偿失啊。” 在之前的一个月里,楚翊在北州军中仿佛只是一个吉祥物一般的存在。她知人善任虚怀纳谏,从不轻易质疑祁阳和诸将的决定,而她质疑的,只要能有理由说服她,她便也从不反对。说实话,北州军中的诸位将军对于这位年轻的女帝感观甚好,都道她有明君之质。 可是在这一刻,楚翊却表现得跟个完全听不进人言的昏君一般,直接大手一挥道:“无妨,燕军驻扎在城外,根本攻不进城来,更何况他们如今士气低迷,也不会上赶着来找麻烦。明日晚间朕会在军中设下晚宴,三军同庆。” 皇帝的圣旨没人能拒绝,诸人无奈只得应下,直到最后仿佛才有人后知后觉的发现,祁阳这个主将似乎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第二日便是除夕。 北州军众将士原以为又要过个没滋没味儿的年,谁知皇帝陛下一声令下,整个燕阳城都热闹了起来。有人张灯结彩,有人烹羊宰牛,甚至还有人找出了城中窖藏的酒水,就等着晚间好好的吃喝一场。 楚翊这一天也没得清闲,从早间便开始批阅自京城送来的奏折文书,直到下午时才终于有了空闲的时间,可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这两天没仗打,程子安便也闲了下来,她是楚翊“心腹”的事情如今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于是便也没有了避嫌的必要。有了空,她偶尔会去自己麾下的士卒那边看看,但更多的时候却是留在了楚翊身边,这天又是除夕,她自然也是就陪在了楚翊这里。 处理完奏折文书,楚翊略休息了下,便拉着程子安出门去了:“今日除夕,也不知街上人多不多?走,子安,我们出去看看。” 自从燕国打过来,早先因为祁阳的放弃抵抗,燕军的攻势几乎势如破竹,燕阳城的百姓被吓破了胆,南下逃难跑了大半,整个城都显得冷清。往日里楚翊出门便很少见到有寻常百姓,在街上匆匆来去的,往往都是穿着战甲的军人。 但除夕终究是个重要的节日,就算平日里闭门不出,过年时这些百姓总归还是要有所表示的。于是楚翊他们出门时便看见有人在街边摆起了小摊,有人在门口贴上了春联,甚至还有些孩童三五成群的跑过,嘻嘻哈哈一片热闹,少见的欢声笑语。 “原来城中还留着这么多百姓啊?!”楚翊看着那些孩子有些惊讶。 程子安倒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故土难离,拖家带口南下逃亡之后,他们如果没有可以投奔的人,也是无处安身的。更何况燕军虽然占了那么多城池,但因为那是祁将军主动放弃的,燕军没什么损失,便也没有什么烧杀抢掠的传闻传来。” 燕国和楚国算是世仇,这仗打过来打过去,已经折腾了数百年了。边关的城池更是几经易主,也就是延平帝在的这几十年边关还算安稳,早先百姓们甚至都已经习惯了那种你来我往打来打去的日子。他们已经没有了太多的国家观念,反正无论占领城池的是哪个国家,都不是为了毁灭而来。那么只要日子还能过下去,其他的又还有什么关系呢? 楚翊对此不置可否,她也不就这件事与程子安多说什么,两人随意的走在大街上,偶尔还能看见街边的一些小摊上摆放着独属于北州当地的一些小玩意儿。楚翊有见着喜欢的,便买了下来,付钱的自然是程子安,她倒是真当自己出来逛街了。 燕阳城的街上依旧有些萧条,趁着过年出来摆摊卖东西的人并不多,楚翊一个个的逛过去也没见着几样能入了眼让她下手的。 倒是看见街边有卖炮仗的小摊,楚翊顺手就拿了一串,然后又问那小摊的摊主要了一个火折子。程子安跟着付钱的时候只觉得陛下真是……童心未泯啊! 楚翊倒不是真的童心未泯,其实她是压根没碰过这东西,看着新鲜,便买了试试。然而放炮仗这种事,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了,点燃之后扔出去听个响而已,没放几个楚翊便没了兴趣,把那炮仗和火折子都给了街边的小孩儿。 这一日天气晴好,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很是舒服,两人便不紧不慢的在街上溜达了半个下午。她们只是偶尔闲聊,更多的时候只是静静的相伴,可是心中却莫名安宁。 直到申时过后,祁阳派了人来请,两人这才转道往军营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今天晚了很多,不过还是更了,另外之前的鱼雷加更到这章也全部加完了,感觉简直是……痛并快乐着 第165章 那个心不安的女帝 在楚国, 最重要的节日只有三个——元日、万寿和冬至。 后两样且先不提, 过年对于所有人来说, 显然都是个值得高兴的日子。往年北州冬日没有战事,年节时祁阳也只下令小小的庆祝一番, 今年却是恰逢燕国来袭, 正值两军对垒的时候, 所有人都以为今年过年已经不用指望庆祝了,能多得一碗肉汤几块鲜肉便是不错了。 谁也没想到楚翊会下旨在除夕庆祝, 还是借着犒赏三军的名义。犒赏三军当然不可能真的给三军所有将士封赏, 历来的习惯便是准备上好酒好肉,所有人热闹一场罢了。这样的热闹放在除夕这一天, 自然也就算是庆祝过年了。 底层的士卒并不会去担忧燕军会不会趁机来袭,而且就像楚翊说的一样,他们都认为抵挡住了燕军整整一个月的燕阳城城坚楼高,只一夜的时间根本不可能被燕军攻破。于是这一天注定热闹, 这一夜必然会是一场狂欢,连带着整个燕阳城的气氛都高涨了起来。 楚翊和程子安被祁阳派人直接请去了校场, 说是犒赏三军, 但如今燕阳城里的驻军这般多, 自然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聚集在一处。于是大多数人还是被留在了军营里,只有不足十分之一的人被安排去了校场,真正的与皇帝和各位将军一同饮宴庆祝。 作为皇帝,一声令下自然有人会替她做好一切。就如楚翊昨日只是说了句犒赏三军,今日祁阳请她来时, 校场里的一切便都已经布置妥当,显得井井有条。 见着楚翊到了,祁阳便领着北州诸将迎上前来行礼问安。他们今天依然穿着整齐的盔甲,身上的气势也凌厉如初,并没有因为过节或者饮宴而懈怠分毫。 这大约,便是朝堂上的武官,与边疆武将们最直观的区别了吧? 边关有这样的武将驻守,楚翊心里是满意的,因此她神色愉悦的道:“今日除夕,佳节难得,诸位不必如此拘礼,都平身吧。” 除了祁阳这一干武将之外,随着楚翊的到来,整个校场里的士卒都已经跪拜了下去,仍旧挺直脊背站着的除了楚翊本人之外,就只有她身后随行的几人了。 此刻楚翊话音落下,谢恩的声音便响成了一片,声势浩大得也不知能传出多远去。 祁阳领着楚翊走到校场前方,登上了早已布置好的主位。程子安却没再紧紧地跟随在楚翊身侧,她之前便刻意放缓脚步落后了些,如今混在一群将军中,并不十分显眼。 楚翊并没有多看程子安,她登上主位之后便举起了案几上的酒杯,冲着校场里的众人说道:“今日是除夕,也是朕登基之后过的第一个年,能与诸君相聚此地,也是一番缘分。今次北州战事来得危急,全赖诸位舍生忘死,朕铭感于心,这杯酒敬诸位。” 说完这句话,楚翊举起酒杯就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了。军中的人与朝堂上的人不一样,他们不喜欢弯弯绕绕,越是直白干脆的表达,越能得到他们的认同与好感。 果然,楚翊话语落下之后,全场士卒都举起了酒杯,陪着她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热闹就此拉开了序幕,军中的饮宴没有皇宫里那么多规矩和拘束,这里没有乐师奏乐,没有美人歌舞,顶多有人弹剑而歌,有人挥剑而舞,处处都透着军人的刚毅与风骨。 楚翊看得兴起,自己提起酒壶续了杯酒。她端着酒杯习惯性的轻抿一口后手便是一顿,接着便又若无其事的将杯中水酒一饮而尽了,只是眼中却更多了几分笑意。 *************************************************************************** 这一场热闹持续了很久,时间渐渐地晚了,天色暗了下来,校场中央的空地上便燃起了一堆巨大的篝火,火光照亮了周围,也驱散了寒冷。 有人悄悄地靠近了楚翊身边,在这热闹混乱的时候并不显眼。楚翊也没有回头,她依然举着酒杯放在唇边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却是轻声问道:“还是没有动静吗?” 程子安的声音从楚翊的身旁传来,能让暗卫在这种时候放任靠近的,也只有她了:“没有,城里城外都没有任何异动。陛下,是不是该派人出城去看看?” 楚翊这一场犒赏三军闹得声势浩大,又特意选在了除夕这样的日子并不是没有理由的。如今两国战事胶着,总需要一个点来打破局面,于是她制造了这个机会,任性的下令庆祝新年,又特意让人搬出了酒水,就是想要让燕国觉得他们放松了警惕,有可乘之机。 可如今这一场盛宴已经过去大半,燕国人却依然没有动静,没有暗杀更没有偷袭……他们难道真的打算稳扎稳打死守着等开春,拖后齐一起下水吗?!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楚翊于是放下酒杯沉声道:“你让人去查探看看吧,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程子安又离开了,她今日特地穿了一身暗色的劲装,在黑夜中来去并不显眼。 派出的斥候很快传回了消息,结果却让人哭笑不得——燕军那边没有派人过来偷袭是因为他们也在过节!燕军大营里如今正一片热闹,与燕阳城这边没什么区别。 是的,燕国人也过除夕,元日也是他们最重要的节日,可如今两军对垒,不打起来就算了,居然还各自在家开宴会过节?这事儿真是怎么想怎么奇怪! 楚翊喝着掺了水没滋没味儿的酒,觉得今天这些酒自己真是白喝了,祁将军的苦心也算是白费了。程子安却有些不甘心的道:“年后天气很快就会暖和起来了,至多再等半个月,冬日冰封的道路就会解冻。今晚怎么说也是个机会,不如我带些人马去燕军大营那边试探试探?” 两人原本的打算是诱使燕军偷袭,然后等他们入城之后来个关门打狗。可燕国人完全不上套,也不知是和她们打了相同的主意,还是真的在举行宴会鼓舞士气。 楚翊并不想让程子安冒险,便摇了摇头道:“算了,燕国人不来便只当热闹了一番,你看将士们也挺开心的。这时候过去小心再中了燕军的埋伏。” 程子安知道楚翊说的有理,但她皱了皱眉,却是问:“如果说这话的不是我,而是其他人想要去燕军大营试探,陛下还会拒绝吗?” 只是试探而已,就算损失也不会是太多的兵马,如果没有程子安的话,楚翊其实是不会拒绝这个提议的。毕竟如果燕军那边真的是因为过节放松了警惕,这可是一个袭营的好机会。 楚翊不会对程子安说谎,所以她选择了沉默。 程子安明知道结果,但看着楚翊默认的样子,心头还是升起来些许的无奈。她知道楚翊是想护她周全,可这样的维护却让她不知该喜该忧——从来没有十成胜算的战争,战场上也从来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楚翊在护着她的同时,其实也是在束缚她的手脚。 两人间的沉默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程子安便再次开口打破了沉默:“阿楚,我想去,我知道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如今更不应该放过任何机会。而且只是试探而已,若有不对,我不入敌营,想跑总也不是什么难事。” 楚翊抿着唇回头看她,少年的眼中满是坚定,她拒绝的话突然就有些说不出口了。过了片刻,她方才皱眉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对,燕国那边实在挺反常,你……你若真要去,就小心些,试探时也别亲身赴险。若有异常,不必再管其他,只管跑回来便是。” 程子安放松了眉眼,然后重重的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会小心的。” 说完这话,程子安便转身离开了,她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远处的深沉夜色中。 楚翊看着程子安的背影却总觉得心有不安,于是想了想,还是端起酒杯起身去找祁阳商量去了。 今晚所有人的酒里都掺了水,寡淡得让人几乎尝不出酒味儿。将军们都知道这是为了不让他们醉酒误事,士卒们则单纯的以为人太多酒不够,掺水是不得已为之。于是没有人多说什么,都开开心心的吃着不掺水分的肉喝着掺了水的酒,热闹的气氛不曾因此冷淡半分。 楚翊找到祁阳的时候,他刚放下酒杯拿小刀,准备割肉来吃,目光倒也是意料中的清明。 祁阳见着楚翊过来,便将小刀放下了,神态间一如既往的沉稳又严肃:“陛下寻臣,是有什么事吗?” 关于今晚的谋划,楚翊其实并没有与祁阳说,不过她也自觉瞒不过祁阳的眼睛,今晚的酒水就是最好的佐证之一。于是她并不兜圈子,直接便把事情都与祁阳说了。 祁阳果然没什么意外的模样,对于程子安要去燕军大营试探偷袭的事,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真真假假,总要试过才知道,程捷本事不错又向来机敏,陛下不必为他担心。” 在战场上,祁阳从来都是靠谱的,然而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楚翊听了他的话却仍旧没觉得安心。 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真是越来越晚了,简直困。另外明早没有加更了 PS:上章评论数可怜,求波花花安慰~ 第166章 那个入敌营的少年 入V章节, 不支持转载 楚翊愣了一下, 回过神后又觉得有些好笑——对于一只猫来说, 天色或者时辰有什么重要的?猫不就是一天到晚眯着眼,仿佛随时随刻都在打瞌睡吗?既然觉得累了, 那就休息吧。 这会儿的楚翊也忘了自己早晨似乎做过一个很糟心的梦, 走回床上后发现程子安临时搭的猫窝已经没有了, 连那床夏被也被收起来了。于是干脆把程子安的冬被扯乱,然后钻进去把自己胡乱的裹起来, 就准备睡午觉了。 昏昏沉沉间, 楚翊觉得自己似乎又得风寒了。她也没有追究这个“又”字因何而来,只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 呼出的气炙热得仿佛口腔和鼻腔里有一块烧红的烙铁,而身上却又偏偏冷得直打哆嗦。那滋味儿,真是再难受不过了。 嘴里干得难受,楚翊觉得自己急需一杯水降温解渴。然而下意识的, 她知道不会有人主动来喂自己水喝,所以只能努力的睁开眼睛, 自己去找。 挣扎了许久, 楚翊终于还是睁开了眼睛。目光所及之处却不是程子安大床的青色床帐, 而是一个破破烂烂的暗黄色帐子,还有同样破败甚至结着蛛网的屋顶。 楚翊眨了眨眼睛,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她猛的坐起身来,本就昏昏沉沉的脑袋却只觉得一阵晕眩,控制不住的再次倒回了床上。 天旋地转!这是楚翊这一刻最真实的感受, 随之而来的,便是不可抑制的反胃感觉。她白着张脸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一翻身就趴在床边吐了起来。 可惜,胃里空空如也,楚翊趴在床边吐了半天也只呕出几口酸水来。可是经这一遭,嘴里酸苦火辣的感觉让人更难受了不说,就连胃里也开始泛酸发疼。 翻过身重新躺回冷冰冰的床上,楚翊目光直直的看着屋顶,有一种自己即将死去的错觉。就好像,当初那些还在冷宫的岁月,她似乎总觉得自己活不到长大。 晕眩感只持续了一会儿,便被火烧火燎的胃疼取代了。 楚翊伸出一只手,慢慢的揉着自己的胃,眼中却渐渐地有了光彩。 片刻后,楚翊撑着单薄的床板再次爬了起来。她的动作很轻缓,偶尔还会停下来等一等,因为稍微剧烈些的动作都能让这具虚弱的身体再次感觉到晕眩。 等到坐直了身体,目光在这破旧的屋子里一扫,楚翊提着的心便终于完全放下了——这里是冷宫,是她住了十二年的寒霜殿。她对每一件东西都熟悉入骨,虽然她在离开冷宫时,毫不留恋的抛弃了所有。 “呵……呵呵……竟然真的,回来了?!”楚翊蓬头垢面,声音也是低沉沙哑,狼狈得几乎让人认不出。然而她还是笑了,说不出是嘲讽还是庆幸。 前世今生?南柯一梦? 楚翊也不知道自己经历的那些算是什么,但比起做一只猫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重蹈覆辙,她还是更希望能做回自己。最起码,不会那么无能为力。 虽然事实上现实也挺让人无力的——口干舌燥的女帝陛下想要喝水,然而冷宫里没有千依百顺的宫女,也没有温柔细心的少年,正生着病的她想要喝水只能自己爬起来自给自足。而更坑的是,屋里的水罐里居然也没有存水!!! 楚翊气得差点儿把那破陶水罐砸了,然而整个寒霜殿除了这个也找不到其他的储水工具了。算算时间,现在只是十月,她被接出冷宫是十一月初,因此她恐怕还得在这破地方待上将近一个月,现在就把水罐砸了,日子也不用过了。 高高举起,默默放下,骄傲的女帝陛下也只能向着现实低头。 她左右看了看,然后慢慢走到衣柜前,把破衣柜里能套在身上的衣服全套上了,这才抱着水罐摇摇晃晃的走出了屋子。 十月的天气已经挺冷了,尤其是对于一个生病的人来说。 楚翊刚走出门,就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吹得一个哆嗦。不过吹吹冷风也有好处,硬生生的打了个激灵之后,总算是让她那烧得迷糊的脑子清醒了些。 往后院的水井走的时候,楚翊开始回忆那些早被她丢到记忆角落的冷宫往事。然而想来想去,她都不记得,自己在被接出冷宫之前生过一场大病,更不记得在冷宫发高烧是什么时候的事。 水井离楚翊住的屋子其实不远,寻常也就是一炷香不到的路程,然而今天楚翊走到一半时,还累得靠在墙上歇了好一会儿。 那时她便想明白了。前世的这个时候,她应该是没有生病的,日游神一样的在冷宫里溜达了一个月,便等到了老皇帝派来的人。而这一次的病症,大约便是由于重生引起的吧?只不知除了这病,这场重生会不会再引起什么别的改变? 想想事情分分神,楚翊终于还是强撑着走到了水井边上,然后看着那井边的水桶和绳子傻了眼——她到底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只是抱着陶罐走过来便几乎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这时候还拿水桶想打水?做梦吧! 冬日的寒风吹过,女帝陛下只觉得分外的萧瑟和凄凉。 然而走都走过来了,嘴里也干得实在受不了了,不打水能怎么办呢?楚翊皱着眉头舔了舔干裂的唇瓣,终于还是放下了手里的陶罐,然后抬手提着木桶试了试重量。 大约是因着这副身子年幼又虚弱,木桶出乎意料的沉重。不过还好,那重量并不是不能承受的,而楚翊也不一定要打上一满桶的水。只要能打上来够她喝的水,起码也算是不虚此行了,之后要是还有力气,就再多打一回装罐子里带回去。 打定主意的楚翊抓住了绳子,然后将水桶扔到了井里。 冬季枯水,桶落下去挺深才听见落水声。楚翊站在井边熟门熟路的晃了一下绳子,井里的水桶便装进了小半桶的水……好像装得有些多了,提不动啊! 生病的人总是格外脆弱,就好像此刻的楚翊,真是连哭的心都有了。可是水桶还是不得不提上来,因为桶里的水不会减少,她想要喝水迟早都得提。 女帝陛下咬着牙开始往上拉绳子,手上沉重的感觉让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在提一个水缸。等水桶拉上来将近三分之一的时候,她终于还是有些拉不动了,又倔强的不愿意就此松手以至于功亏一篑。 僵持并没有持续太久,楚翊终于还是脱力了。但她似乎放手得有些晚了,虚弱的身子被向下的力道一带,几乎站立不住,跌跌撞撞的就要往井口倒。 心脏猛的一缩,楚翊吓得眼睛都瞪大了,但临危不乱这种事大概也真的是能培养出来的。前世七八年的帝王培养让她虽然惊吓,却还不算慌张,连忙张开双手准备撑在那并不算很宽的井口上。 楚翊半个身子都探进了井里,可双手也及时撑在了井口上,保持住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但还没等她松口气,却突然感到背后一股力道袭来…… 然而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入目的不是宣政殿汉白玉的地面,更不是龙腾殿里铺着的厚实地毯。楚翊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街角,身下是一条灰扑扑的土路,入目的除了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那一双双仿佛放大了无数倍的脚之外,还有两只黑乎乎毛茸茸的小爪子…… “……”这都是些什么鬼?!!! 楚翊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然后下一秒她就失去了平衡,身子一扑,四肢着地。 “谁能告诉朕,到底发生了什么?!”楚翊失态的惊呼,比叛军涌入大殿时惊慌十倍,然而声音传回她的耳中,却只是一阵尖锐的猫叫。 不可置信般,楚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毛茸茸嫩生生的爪子,瘦弱不堪的身体,黑色的绒毛因为激动的心情已经一根根的全炸了起来…… 这简直就是一个噩梦!!! 老天在和她开什么玩笑?!为什么就不能让她安安生生的死了呢?就算不能葬入皇陵,就算曝尸荒野,也比变成一只脏兮兮的猫崽儿要强啊。 楚翊生无可恋。 “怎么回事?这猫崽儿怎么还没死?!”就在楚翊犹豫着要不要破罐子破摔,干脆趴在这条脏兮兮的土路上等死的时候,一个明显带着嫌恶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 楚翊闻声抬头,就看见一根巨大的木棍砸落下来! “喵……”来人啊,有刺客,救驾啊!!! 下意识的跳跃躲开,敏捷的身手让她避免了伤害,但接二连三的意外却让楚翊受到了足够的惊吓。她再也保持不住帝王的威严和淡定,惊慌失措的大喊……然而发出的却是一阵阵越发尖锐的猫叫…… 挥舞着木棍,准备帮她结束小命的人顿时更不耐烦了,一边挥着棍子追上来,一边嫌恶的道:“天天在外面鬼叫,吵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只更一章似乎有点不习惯了,来来来,大家热情点,咱们明天看着继续加更啊 第167章 那个困兽斗的少年 入V章节, 不支持转载 膝盖往上一点点的高度, 大约这也算是“抱大腿”了吧? “……”场面有一瞬间的死寂, 无论是被抱大腿的少年,还是同桌吃饭的小伙伴, 又或者刚刚追上来的两个跑堂, 看着这场景都一时无言。小说 安静了好一会儿, 一个跑堂终于心惊胆战的开口喊了句:“程,程公子……” 程姓少年似乎终于回神, 他低头看了看挂在自己腿上的猫崽儿, 伸手试探性的扯了扯自己的衣摆,结果发现猫崽儿抱得还挺结实的, 居然没拉动。 “喵——”为了不被人抓住然后丢脸的扔出去,楚翊也是豁出去了,抬头就冲着程姓少年软软的叫了一声,还眨巴着一双猫眼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似在求助。 程姓少年拉衣袍的手顿了顿,似乎迟疑了那么一秒, 然后就淡定自若的在坐回了凳子上, 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面无表情的冲着那两个跑堂摆了摆手道:“没事了,你们下去吧。” 两个跑堂愣了一下,瞄了一眼迅速爬到少年怀里的猫崽儿,也不敢多说什么,老老实实的告退离开了。 楚翊见着两人下楼, 也松了口气,随即心情大好的拿脑袋在少年怀里蹭了蹭:朕的眼光果然没错,长得好看的都是好人!!! 程姓少年低头看了看正在表示亲昵的猫崽儿,又看了看自己被蹭黑了一片的衣襟,眉梢几不可见的微微一挑,然后一伸手,就把猫崽儿捞了起来。 同桌的人似乎这才回过神来,其中一人笑道:“子安,没看出来,你还喜欢猫啊?” 这群人的关系似乎极好,程子安也没什么顾忌,把猫崽儿捞起来就放在了桌上,闻言神色间依旧冰冷严肃,没什么变化:“只是觉得投缘罢了。” 另一人闻言笑了起来:“这倒真是,我还从来没见过什么东西敢往子安身上扑的,就连我家那小霸王见着他也只有躲的份儿。” 楚翊竖着双猫耳听着,闻言倒是挺惊奇的,又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叫做程子安的少年,觉得他板着脸的严肃模样虽然有些生人勿进,但就凭着那张脸也不可能没人喜欢吧? 至少,一些和她一样喜欢欣赏美人儿的小姑娘就应该很喜欢。 程子安闻言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他只是看了一眼老老实实趴在桌上的猫崽儿,想了想后拿起筷子夹了块鱼过来,还特地放在了一个干净的小碟子里细心的挑了刺,之后才放在了楚翊面前。 “咕噜噜——”饿了一天的肚子瞬间叫了起来。 闻着鱼肉的香味儿,猫崽儿的眼睛都亮了。刚想扑上去大快朵颐,旁边有人看见这一幕就开口道:“一看子安就没养过这些小东西。你这猫崽儿这么小,估计都还没断奶呢,怎么能喂鱼啊。” 程子安愣了一下,又低头看了看猫崽儿巴掌大的身子,似乎相信了。于是抬手将楚翊面前的碟子拿开了,随即又有些为难:“不知道米粥它吃不吃?” “喵!!!”朕不要吃米粥,朕要吃香喷喷的鱼肉啊!楚翊冲着小碟子挥爪咆哮,她饥肠辘辘的胃急需安抚,可惜在场没有一个人懂猫语。 小伙伴们大约也是第一次见着程子安对读书和习武之外的事儿上心,一个个顿时来了精神,忙叫了小二来,又要了碗米粥。 酒楼上菜的速度很快,即使是米粥这种寻常不会有人点的东西,没一会儿功夫也送来了。程子安接过之后摸了摸碗底,觉得并不烫,于是再次抬手将碗放在了猫崽儿面前。 楚翊看了看白花花的米粥,又看了看被程子安拿走的小碟,再低头闻了闻一点味道都没有的米粥,再抬头看了看被程子安拿走的小蝶…… 刚到底是哪个混蛋说朕不能吃鱼的?你这是欺君,朕要诛你九族!!! 女帝陛下生无可恋。 “不吃吗?”程子安微微皱了皱眉。 一桌人围着猫崽儿看了一会儿,见她一脸嫌弃的碰都不碰那碗米粥,大约是觉得无趣了,便有人道:“大概是不饿吧,饿了就会吃了。” 胡说!朕都要饿死了! 楚翊抬头,可怜兮兮的看着程子安——她并不是一定要挑食,但也不想以后都与米粥为伴。 没错,猫崽儿已经决定赖上程子安了! 程子安虽然没有接收到楚翊的眼神,但也没有听信那人的话。因为耳力绝佳的她,刚才把鱼端过来的时候,就明显听到了猫崽儿轻微的腹鸣声。 所以说,其实这猫崽儿也不喜欢吃米粥,而是喜欢吃鱼的吧? 犹豫了一下,程子安又把那一小碟鱼端了过来,果然发现那只猫崽儿盯着碟子的眼睛都瞪圆了。他端着碟子的手向左移,猫崽儿的脑袋就跟着向左偏,他端着碟子的手向右移,猫崽儿的脑袋又跟着向右偏,如此几次之后…… “……”大胆刁民,你是在戏弄朕吗?!!! 眼看着猫崽儿炸毛了,程子安轻轻地勾了勾嘴角,终于将碟子一翻,把一碟子鱼肉都倒在了米粥里——他怕猫崽儿太小,光吃鱼不好消化,于是将粥和鱼仔细的拌了拌,这才给了楚翊。 给挑刺还给拌饭,这个少年,竟是意外的细心呢。 刚才炸毛的女帝陛下瞬间就被安抚了。尾巴尖儿愉悦的弯了弯,然后迈着优雅的猫步,不紧不慢地走到碗边低头用膳,好像刚才急得炸毛的不是她一样。 “还真吃了。”有人看了一眼楚翊,笑道:“到底还是子安心细。” 程子安看了猫崽儿一眼,没说什么。 旁边又有人闲话了一句:“难得有缘,子安可要将这猫崽儿带回家去养着?” 一听这话,楚翊的一双耳朵就竖起来了。她不再急着进食,反倒端端正正的坐在了桌子上,微昂着头,仿佛高高在上一般看着程子安——看在你长得不错,还很细心会伺候人的份儿上,如果你诚心诚意的想要邀请朕去你家小住,朕就勉为其难的答应…… 然而程子安似乎没有察觉到猫崽儿带着傲娇的期待,他慢条斯理的拍了拍被楚翊蹭脏的前襟,声音冷冷淡淡:“玩物丧志,实不可取。” 早朝多年的女帝陛下倒是没什么起床气,只是迷迷糊糊爬起来的时候,她的心里却是有些不安。因为经过这半个月的经历证实,她之前的猜测并没有错,她由人变猫或者由猫变人的契机就是失去意识,无论睡着还是昏迷。 楚翊有些担心,她今天一下子起太早没休息好,一会儿在上书房不会打瞌睡吧?别人打瞌睡,叫醒也就罢了,她打瞌睡可是要一睡不醒的——她每天做人的时间显然更多,所以猫崽儿的身体一直在睡觉,每次醒来都是精神抖擞,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再次入睡! 迷迷糊糊的在宫人的伺候下洗漱完毕,楚翊用力眨了眨眼睛,还是有些担心自己待会儿会在课堂上一睡不醒,于是扭头冲张岱叮嘱了一句:“今日起得太早,有些犯困,若是什么时候见着我打瞌睡了,便提醒我一下。” 这事儿张岱自然不敢怠慢,忙郑重的应下了。他目前可是跟着这位殿下混的,如果殿下去上书房的第一天就打瞌睡什么的,给太傅的印象一定会一落千丈。 见张岱应得郑重,楚翊也放心了些。她裹着厚厚的毛裘,站在大殿门外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张岱特意准备的轿辇,抬腿就往上书房的方向走,也好让自己能清醒一些。 张岱见状愣了一下,却也没打算拂了楚翊的意。他抬抬手挥退了轿辇,自己也跟在楚翊身后往上书房的方向走,边走还边问道:“殿下,陛下有意要为您选两个伴读,您可要亲自去看看,选两个看着顺眼的?” 选伴读当然不能像张岱说的那么随便,只挑顺眼的。皇子皇孙读书,在朝中大臣家中寻适龄子嗣相伴,是历来有之的。这算是对大臣们表达信任的一种方式,同时也可以帮助皇子皇孙们从小建立自己的班底势力,因此这些伴读最后大多数也就成了皇帝或者诸王的心腹。 前世那两个伴读是老皇帝给楚翊选的,她没在意也没深交,便渐渐地将那两个人忘记了。现在听到张岱突然说起可以自己选伴读的事,楚翊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程子安。 作为猫崽儿跟在程子安身边半月,楚翊对这个少年多多少少也有了更深的认识:她的镇西将军不仅能征善战,而且文才武功皆是不弱,再加上勤勉好学,这样的人做伴读其实都是浪费人才了。无论将他放在那儿,迟早都可以大放光彩,培养做心腹绝对不亏。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子安少年他长得好看啊!!! 爱好看美人的女帝陛下觉得,有这样一个秀色可餐的伴读陪在身边,她肯定每天都很乐意往上书房跑。老皇帝再也不用担心她开蒙晚,读书迟了。 想着想着,楚翊的眼睛都亮了,正准备开口让张岱安排,可她话都到嘴边了,却又突然改了口:“伴读的事先不急,我还不知道该选什么样的人,父皇也是诸事繁忙,回头再慢慢选吧。” 作者有话要说:  土豪又给了鱼雷,加更! PS:O(∩_∩)O谢谢以下各位的霸王票~ 孤燕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7-04-01 01:06:16 会飞的鱼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1 12:10:15 SOY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1 12:51:45 MichealK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1 14:01:17 M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1 15:03:56 爱上文下小绿字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1 15:05:09 随安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1 16:18:16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1 17:21:03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1 18:14:21 不违天命扔了1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7-04-01 22:52:31 艤輯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1 22:54:54 白质前连合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1 23:29:29 江鱼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2 02:42:37 七尘本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2 02:58:46 G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2 10:18:09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2 12:49:15 M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2 13:14:46 G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2 20:10:13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2 22:01:04 太阳当空照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2 22:13:03 太阳当空照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2 22:13:13 寒江雪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2 23:50:55 太阳当空照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3 00:27:47 (°ー°〃)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3 01:01:09 尹笙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3 07:28:55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3 07:55:23 M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3 12:27:24 G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3 22:40:25 太阳当空照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4 00:17:37 不要在意细节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4 00:41:15 16287294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4 00:44:48 G扔了1个深水鱼雷投掷时间:2017-04-04 09:20:46 M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4 14:00:11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4 15:19:22 谢谢G土豪(づ ̄3 ̄)づ╭?~ 第168章 那个心不甘的少年 入V章节, 不支持转载 “陛下, 奴才将皇女殿下带来了。”张岱首先躬身行礼, 言语动作之间的恭敬和谨慎与之前对楚翊的态度截然不同。 这一声也算是拉回了楚翊游走的神思。她看了张岱一眼,想了想便学着他的动作行了一礼, 低眉顺眼的对老皇帝道:“儿臣拜见父皇。” 老皇帝眉梢一挑, 倒也没有怪罪楚翊的礼仪不对, 只随意的抬了抬手道:“行了,都平身吧。” 楚翊听了这话便知道, 老皇帝并没有不满, 于是放心的放下手挺直了脊背。 还记得前世时的她刚从冷宫出来,根本不懂宫中的礼仪, 见着老皇帝那一身的威势,便老老实实的跪下了。子跪父,臣跪君,这本没什么不对, 可有了张岱在旁做对比,她这一跪, 倒像是低人一等般, 也使得老皇帝第一次见着她便皱了眉。 这一次楚翊的反应还算是机变, 老皇帝的脸上少了些许不满,然而也仅是如此了。他对于这个刚刚知道存在的女儿显然没什么感情,神色淡淡的一挥手,便见着一个穿着太医服饰的人端着个小碗走了出来,手上还拿了根银针。 “殿下, 请将手伸出来。”太医端着碗,举着银针站在了楚翊面前。 楚翊抿了抿唇,却是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便伸出了枯瘦的右手。随即便觉得指尖一疼,一滴殷红的血冒了出来,“滴答”一声,落在了太医手里那乘着半碗水的小碗中。 太医收起了银针,姿态恭敬又小心的将碗呈到了老皇帝面前。老皇帝看了一眼,从身旁的案几上拿起个针筒,也取出一枚银针来,在指尖扎了一下。 一滴血堪堪落下,旁边的总管太监刘喜便忙递上了一方雪白的手帕。老皇帝接了,不甚在意的擦了擦伤口,便捏着手帕探头去看碗中的情形。 毫无疑问,血融合了,楚翊的确是老皇帝亲子。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老皇帝的神色才又缓和了几分。他抬眼看了楚翊一眼,似是想说些什么,然而这一眼看去,却发现楚翊脸色苍白,满头的冷汗,连唇上都没了血色,只是兀自紧咬着下唇,似在强撑。 恍然间终于想起楚翊似乎是病着的,老皇帝忙冲着身边的刘喜道:“还不快给皇女赐座。”说完又对着那帮忙验血的太医挥了挥手道:“陈爱卿快去看看。” 当今陛下子嗣艰难,不算那些尚未入碟就夭折的小皇子小公主,轮上序的不过七位。然而这四位皇子三位公主也多体弱,活过五岁的便只剩下三位了,长至成人的,不过当今太子一人而已。而如今陛下已过天命,后宫里更是久无消息了。 见了那两滴血相容,在场的人又如何能不明白其中关系?刘喜忙指挥着人搬了凳子上来,张岱亲自扶着楚翊坐下,陈太医也再次来到了楚翊面前,请她伸手。 尘埃落定,楚翊坐在了小太监搬来的锦凳上,但感觉却并不怎么好。她今日本是虚弱,一整天没吃东西不说,又站得太久了,这会儿只觉得头晕眼花,冷汗也是一阵阵的冒。如果不是错觉,那么她宽大冬衣下的里衣都该汗湿透了,贴在身上还有些冷, 陈太医站在楚翊面前,等了一会儿也没见着楚翊伸手,便只好再次开口道:“殿下,请伸出手,容臣为您把脉。” 楚翊这时候已经是晕晕乎乎的了,她听见有人在和她说话,但却听不清这人在说些什么。于是她虚弱的抬起头看了一眼,然后也没等陈太医再说些什么,便身子一歪,失去了意识。 离得最近的张岱一把抱住了楚翊,没让她跌倒在地。但这番变故,却是将龙腾殿里的众人都吓了一跳,包括已经失去太多皇子皇女的老皇帝都忍不住站了起来。 陈太医连忙上前捏起了楚翊的手腕,开始为她把脉。 “陈爱卿,皇儿怎样了?”老皇帝开口问道。 陈太医把了会儿脉,放下楚翊手腕的时候面色有些古怪,似是犹豫了一下才道:“陛下放心,殿下并无大碍,早先的风寒已经发出来了,如今只是体弱,休养些时日便好。便是汤药之类,也是可有可无的。” 老皇帝听了放心不少,但想了想还是问道:“既无大碍,皇儿怎的就昏过去了?” 陈太医顿时就尴尬了,他轻咳了两声,低垂着眼不敢去看皇帝的脸色,小声回到:“陛下,殿下她是,她是饿晕过去的……” ********************************************************** 程子安觉得,养猫果然是件玩物丧志的事…… 夜色已深,程夫人跟着程子安一同从主院里出来,却没有如往常一般安静同行然后分道扬镳。程夫人拉住了程子安的手,面上带着些许忧色:“阿捷,你今日可是身上有什么不适?” 程子安有些不自在的抽回了手,沉默了片刻才回道:“没有,我身上并没有什么不适,母亲不用担心。” 程夫人却有些不信:“以往你可从未在你祖母面前这般走神过。” 程子安闻言有些尴尬,他刚才只是一时间想起了卧房里的猫崽儿,小小的走了下神。谁知母亲和祖母的眼神一个比一个好,分分钟就被抓了个现行,这会儿被问起也是有些无言以对。 见着程子安没话说,程夫人倒是想得更多了。她想了想,便凑到程子安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也不知程夫人说了些什么,程子安的耳根顿时就红透了。他一直绷着的冷脸终于绷不住了,几乎是有些气急败坏的开口道:“娘你在胡说些什么呢?!” 大约是难得见到程子安这副模样,程夫人的心情好了不少,她的眼中带上了两分笑意:“娘可不是胡说。今日你院中的丫鬟来与我说,你今早没让她们进内间收拾,后来她们去收拾时,你床上的床单都换过了……” “……”不让人进内间是怕那只还在睡懒觉的猫崽儿被人看见好吗?换床单是因为那只不爱干净还不守诺的猫崽儿脏兮兮的爬上了他的床,不换床单能睡吗?! 程子安几次张嘴,可惜总是找不到合适的借口。于是程夫人以为被自己说中,抬手轻轻地摸了摸程子安的头发,又道:“阿捷,长大了是好事,别这样气急败坏的。” 这一次程子安没有躲开她的手,反而沉默了许久,然后抬眼看着程夫人,低声问:“真的会是好事吗?” 程夫人的手突然僵硬在了半空中,眼中的笑意也倏而散去。 程子安没再说什么,也不管那还落在自己发梢的手,便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他没有回头,却在走出几步之后自嘲似得勾了勾嘴角。 心情不佳的程子安一路沉着张脸向自己的院子走,直到在半路上遇到拎着个水囊的何伯…… 何伯笑眯眯的,总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小公子,从老夫人哪儿回来了?” 程子安点点头,又有些惊讶的问道:“何伯,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去休息?” 何伯闻言举起那个水囊摇了摇,“哗哗”的水声似乎有些粘稠:“小公子不是说想喝牛羊乳吗,何伯这不是给你送来了。” “这……”程子安吓了一跳:“何伯你不是说牛羊乳都是郊外庄子产的吗?你这是,你今天去庄子上了?” 何伯年纪大了,府里早不让他奔波,若是为了这点儿小事劳他跑这一趟,程子安自是不安。然而何伯本人却并不在意,仍是笑眯眯的模样:“偶尔出去溜达溜达也是不错,小公子不必担心,咱这身子骨还是骑得了马的。” 说完这话,何伯还冲着程子安眨了眨眼睛,闹得程子安也是哭笑不得。他接过了水囊,认真的道:“谢谢何伯,但这一次就够了。你知道的,我其实并不喜欢奶腥味儿。” 谁知何伯却是摆手笑了:“小公子不必担心我再跑来跑去的折腾。今日我从庄子里拉了只母羊回来,明儿让何勇在后院马厩旁边给搭个棚子,和马一起喂着,以后你想天天喝羊奶也不费事儿。”说完拍了拍程子安的胳膊,又笑道:“小公子长得高高的,以后才好重振程家威名。” 程子安心下一暖,点了点头道:“何伯放心,我今后一定能重振程家威名。” 何伯也笑着点头:“这就好,这就好。时候不早了,小公子快些回去休息吧。还有,这羊乳还是交给厨房的人处置一番再喝比较好。” 程子安应下了,两人又道了别,这才各自离去。 在略微挣扎了一下却仍旧被程子安忽略了之后,猫崽儿当机立断的亮出了小爪子,然后毫不留情的一爪子招呼到了程子安的手背上。 “嘶……”猝不及防的挨了一爪子,本就心思不定的程子安顿时下意识的轻嘶出声,揽着猫崽儿身子的手臂也松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睡觉,求花花~ 第169章 那个被压制的少年 入V章节, 不支持转载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 楚翊已经在外面流浪了一整天。 其实变成猫真的是件挺痛苦的事, 尤其还是一只无主的流浪猫。但活着,哪怕是感受饥饿寒冷, 也比无知无觉的死了要好。 楚翊嘴硬的说着要等死, 但事实上她却从偏僻脏乱的小巷走到了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道, 四只娇嫩的小爪子都要磨破了也没停下。 天色越来越晚,肚子越来越饿, 夜晚的寒风比起白天来不知冷了多少。楚翊没有找到可以入口的东西, 更没有找到一个温暖的,能够落脚的地方。 这大约, 是她这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候了吧? 还好,还好没有人看见,没人看见堂堂女帝变成了一只猫,还如此的潦倒。只有一只狸花猫,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跟在了她的身后。 是下午偷鱼的那只狸花猫。 楚翊很轻易的就认了出来。明明当初在她眼里猫都长的差不多, 尤其是狸花猫那样的, 连毛色都如此接近, 看着简直都是一个样。然而现在,哪怕只是下午的时候匆匆一瞥,她也轻易的认出了这只猫。 楚翊不知道这只猫为什么要跟着她,也不太想搭理它,她还没真沦落到与猫为伍。 两只猫一前一后的走在宽敞的大道上, 时不时灵巧的闪身避过行人的脚,在吓人一跳之后,继续迈着猫步优雅前行。 许久,狸花猫似乎终于失去了耐性,一个闪身跑不见了。 楚翊发现了,略有些失落。她虽然不屑于与猫为伍,但有只猫陪在身边,总好过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陌生的街头流浪。 然而还没等楚翊有更多的时间悲春伤秋,那只突然跑开的狸花猫又突然跑了回来,而且嘴里还叼着什么东西。 难道这家伙又去偷鱼了? 看着狸花猫叼着东西回来,楚翊第一反应就是鱼。因为她记得,猫好像都是喜欢吃鱼的,而这只狸花猫今天还当着她的面偷过鱼。 可惜,刚重生当了一天猫的楚翊还是太甜了。她光记得猫喜欢吃鱼,却忘了,猫除了鱼之外,还会捕猎另一种十分常见的动物——老鼠! 没错,狸花猫叼着一只老鼠回来了,还是活的,还会动! 楚翊刚发现狸花猫叼着的似乎是个活物,就见着它嘴一松,“吧嗒”一声将嘴里叼着的东西扔在了地上。然后不等那小小的黑影翻身逃跑,就毫不客气的一爪子按了上去。 “吱——”的一声惨叫随之传来。 楚翊看着那个黑影“噌噌噌”连退了好几步,一双金色的猫眼瞪得溜圆,甚至连一身猫毛都跟着炸了起来。如果她没听错,那应该是她在冷宫时,最讨厌的生物——老鼠发出的叫声吧?! 我的天,这只狸花猫叼只老鼠回来干嘛? 大惊失色的女帝陛下恨不得拔腿就跑,却见着眼前那只狸花猫歪着脑袋看了她一眼,圆乎乎的猫眼里满是无辜。然后,这只无辜的猫就伸着爪子,把按着的老鼠往前推了推,一副要把老鼠送给楚翊的模样。 “……”朕谢谢你了,虽然朕很饿,但朕真的不吃老鼠。 楚翊缩着爪子往后退,半点儿都不想碰狸花猫为她找来的猎物。然而对方似乎很坚持,见着楚翊后退,还“喵”了一声,一爪子把老鼠刨了过来。 黑乎乎的老鼠骨碌碌的滚了过来,哪怕楚翊还是一只小奶喵,也可以一爪子结结实实的按住。但她当然不能这么做,光是想想这东西可能刚从垃圾堆之类的地方被抓来,她就觉得连周围的空气都弥漫着一股怪味儿。 楚翊看到老鼠滚到脚下,弓着背“喵”的叫了一声,然后扭头就跑。 一个人流浪大概也比被一只猫追着送礼物要好吧,尤其是这礼物还是一只活生生脏兮兮的老鼠! 对,那只狸花猫追上来了,还十分敏捷的叼上了那只逃跑再次失败的老鼠…… 楚翊被追得欲哭无泪,如果她懂猫语,肯定要冲着那只狸花猫大喊一句:“壮士,不劳您费心了,朕自己可以找到吃的养活自己,真的!” 可惜,楚翊并不会猫语,所以她只能拔足狂奔。眼见着自己的小短腿跑不过狸花猫就要被追上,为免和恶心的老鼠来一次亲密接触,女帝陛下慌不择路的跑进了一家灯火通明的酒楼。 之后?之后就是一场灾难。 “什么东西刚从我脚边蹿过去了?!”有人最先惊呼。 “啊,老鼠,有老鼠!”有女客开始尖叫。 “是野猫!蹿过去了,小二,小二……”有人最终道出了真相。 狸花猫似乎挺怕人的,并没有跟进店里,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它坚持把那只老鼠扔进去了…… 酒楼的几个跑堂已经都过来了,然而捣乱的猫崽儿很小很灵活,乱跑的老鼠更小更灵活。几人看着这样的情况面面相觑,试着围了几次都没能抓住,反而把场面弄得更乱了。 已经有客人趁乱离开了,也不知结过账没有。 对于酒楼的客人们来说,这场面已经够混乱的了,然而对于猫崽儿楚翊来说,这场面就不只是混乱,简直可以用惊险来形容了——满地都是动来动去的脚,落脚之处毫无规律可言,而在场随便哪只脚在她身上踩一下,她估计都得交代在这儿了。 真是,这辈子都没这么憋屈过! 欲哭无泪的楚翊回头看了一眼,只有两个跑堂还跟在后面追她,其余人似乎都去抓那只老鼠去了。这个发现让她稍稍松了口气,然后一回头就正好看见了上二楼的楼梯。 在被一群人乱脚踩死和上楼之间,只要有脑子的人都知道怎么选。 楚翊毫不犹豫的冲去了楼梯口,然后凭着猫类绝佳的弹跳力,猫崽儿“噌噌噌”的就蹿上了二楼。 和一楼的人多又混乱不同,这酒楼二楼的布置明显要雅致不少,而且这一层总共不过零零散散的摆了五六张桌子。而此时,这五六张桌子也没坐满,整层楼不过三桌客人。 楚翊站在楼梯口扫了一眼,正准备趁着楼下的跑堂还没追上来,找个角落藏一藏。但那一扫眼之间,她似乎瞥到张有些眼熟的脸。 窗户边那桌侧对着楼梯口的少年看起来有些眼熟啊,是哪家大臣的孩子吗? 楚翊觉得,能够让她凭着一个侧脸就觉得眼熟的,这少年他爹或者他哥肯定很了不得。要么是朝中不可或缺的股肱之臣,要么俊朗得让人过目不忘。 没错,女帝陛下是个颜控,天生喜欢长得好的人。能入得她眼还让她记住的,除了那些成天在她耳边念叨着国家大事的股肱之臣外,便只有那些相貌绝佳,让人过目难忘的人了。比如太医院那个新来的小御医,再比如去年殿试时她钦点的探花郎…… 凭着这一扫眼的印象,楚翊觉得,这少年的父亲或者哥哥肯定是凭着一张脸让她记住的。因为哪怕只看了个侧脸,这少年看着也是俊逸非凡,让人过目难忘,和她记忆中那些顶着张橘子皮老脸的股肱之臣看不出半分相似。 除非张丞相或者李尚书他们的夫人出去偷人了,否则肯定生不出这么俊朗的儿子来! 只是这片刻功夫,楚翊还真没想起来这个少年像谁。不过时间已经不容她继续想了,耽搁的这片刻功夫,身后的楼梯便已经传来了“咚咚咚”的脚步声——那两个跑堂追上来了! 楚翊吓了一跳,慌忙的扭头四顾,却绝望的发现这一层楼布置得太过简约大气,几乎一眼就能看穿,完全找不到可以躲藏的地方。 抬头看了看通往三楼的楼梯,又扭头看了看那个有些眼熟的少年…… 按照一般酒楼的规格,二楼都这样布置了,三楼就应该是包厢了,上去之后大约更没地方躲吧?更何况,在颜控的心里,长得好看的都应该是好人!!! 猫崽儿楚翊犹豫了一秒,扭着屁股就冲着那俊朗少年颠颠儿的奔了过去,然后在少年敏锐的转身看过来时,纵身一跃…… 楚翊永远记得,自己从冷宫里被接出来时,是延平二十四年的冬天。 从记事起,楚翊最厌烦甚至是憎恨的季节就是冬天了。 天寒地冻的时节,整个皇宫的宫人们都穿上了新的冬衣,看上去光鲜亮丽。但那不包括冷宫,冷宫里的皇女甚至也比不上冷宫外一个小小的宫女,她没有新衣,也没有炭火。 延平二十四年的冬天,和往年的冬天似乎没有什么不同。楚翊裹着衣摆长得拖到地上却丝毫不保暖的陈旧冬衣,每天都在冷宫那小小的地盘里胡乱的走着。 她的屋里没有炭火,棉被也冷硬得不再保暖,坐着只会更冷。而走走虽然身上会热起来,却也是个两难的选择。因为走得多了,便很容易感觉到饿——十二岁的孩子正是能吃的时候,但冷宫里的残羹冷炙在冬天甚至是冻上的,让人根本无法下口。 作者有话要说:  在考虑,程爹什么时候发现自家那不是儿子是女儿比较好?还是说,干脆别让他知道了? PS:来来来,大家热情一点,热情些会有二更惊喜啊 再PS:有时候你们的脑洞真让人无言以对…… 第170章 那个想逃跑的少年 入V章节, 不支持转载  李霖今年也十六了, 比程子安大上两岁, 早已知了人事。他们那一群人里,程子安算是年岁最小的, 再加上程家家教严格, 所以去群芳阁之类的地方时, 他们从来不会带着程子安,而程子安自己也从来没有提出过想跟去见识见识。于是久而久之, 这便成了一个共识, 李霖他们甚至不会在程子安面前提那些秦楼楚馆的事儿。 程子安闻言沉默了一下,又问了句:“你遇见过他几次?” 李霖干笑了下, 慢慢从温暖的毛裘披风里探出只手来,然后伸出了一根、两根、三根、四根手指……最后张开了整个巴掌。 “……那就是很多次了?”程子安的声音冷飕飕的,听得趴在他肩膀上的猫崽儿都浑身不自在。于是犹豫了一下之后,猫崽儿还是妥协了, 自觉的从肩膀上爬了下来,开始往程子安的披风里钻, 似乎想要回到程子安的衣襟里去。 子安少年顺手托了下猫屁股, 也没再拒绝猫崽儿钻衣襟的行为, 反正看见他抱着猫的人已经多了去了,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 被摸了屁股的女帝陛下暗自磨了磨牙,奈何对方现在怒气值爆棚,她一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所以她只是浑身僵硬了一下,然后便老老实实的窝在了程子安的衣襟里, 顺便默默地在心里给对方记下一笔,反正将来她有的是机会报复回来。 猫崽儿心安理得的窝进了子安少年暖和的衣襟里,李霖却还是提心吊胆的盯着程子安看,就怕他一个冲动跑上去就把人给打了——别看这家伙平日里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但只要和褚京墨扯上了关系,他的一切行为都会很反常。 还好,程子安虽然十分气愤,但理智仍在。他眯着眼看了远处的陆群一眼,然后敛了敛衣袖,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过去了。 李霖一点儿也不放心他一个人,连忙跟了过去,却见着程子安过去之后随手就在一旁的架子上提了把弓,开口问道:“小弟刚来,看着这游戏有趣,不知可否一试?” 程子安虽然深居简出,但因为程家的余威犹在,在场认识他的人还真不少。只是之前大家并没有深交,这会儿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出,一时间不少人面面相觑。不过无论如何,这只是一场玩闹,没有理由随便得罪人,所以很快便有人笑道:“程公子随意。” 道了声“多谢”,程子安便从一旁的箭筒里抽了支箭出来。弯弓搭箭,一气呵成,但箭尖所指,却不是远方的那棵挂着彩头的大树,反倒是站在一旁的陆群…… 李霖吓得倒抽一口冷气,差点儿就忍不住冲上去抱住他。却见着程子安冷肃的表情一改,嘴角轻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还冲着陆群不屑的冷哼了一声,然后一个转身,手中弓弦一松,箭只“嗖”的一声就冲着远方的大树飞去了。 因为程子安的动作很快也很突兀,陆群身边的人这时才反应过来,一个个吓得脸色都变了,目光来回的在程子安和陆群身上瞟,而陆群本人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正在这时,远处守着大树的侍从高声喊道:“中了。” 众人回头看去,便见着那侍从喊过之后便快步上前,俯身去捡地上的东西。那一箭显然是射断了系着彩头的甚至,而他们此刻虽然看不见落下的彩头是什么,但却有目力上佳的人发现挂在树梢最高处,那最难射中也最为贵重的一枚羊脂白玉不见了。 侍从很快便捡了彩头送过来,果然便是那枚白玉。 程子安随手接过,目光却没放在这一枚美玉上,反倒是轻飘飘的瞥了陆群一眼,眼中的挑衅和不屑不言而喻。 这时候旁边的人都看出来了,程子安这是来找陆群的茬了。他一箭就射下了最好的彩头,偏偏陆群之前连射三箭,连挂在最下面的宫绦都没射中。与之一比,简直丢脸到家。 这脸打得“啪啪”的,陆群气得脸都青了,但这事本是他技不如人,也不好发作。只是目光在周围那些贵女们脸上一扫,却是再也没脸留下,于是一甩衣袖转身就走。 程子安当然没栏,就算他气愤难当,但这众目睽睽之下他除了让对方憋屈点儿之外,也确实不能做些什么。于是他收了弓箭,又冲着刚才招呼他的某家公子道了声谢,也没多留就走了。 “怎么?解气了?”李霖扯着嘴角怪笑着,以为程子安只是一时少年意气争个长短,于是笑完又没好气的道:“我还真以为你要拿箭射他呢,吓死我了。” 程子安伸手摸了摸猫崽儿露在外面的小脑袋,却是冷笑:“众目睽睽之下,你以为我那么傻?” 李霖显然听出了他的话外音,刚松下来的眉头立时又皱起来了:“子安,你可别乱来。” 程子安摆了摆手,径自向前走去:“放心,我不会乱来的。” ******************************************************************** 这趟邹府之行对于楚翊来说,收获也算不小。虽然她错过了与程子安的第一次正式见面,但作为一只猫,她却看到了更多。 原来程子安有喜欢的姑娘……可惜那姑娘有未婚夫了,虽然那未婚夫不咋地,但人家姑娘明显只把他当弟弟看。想想真惨,简直替他掬一把同情泪。 而另一方面,她也看到了程子安除了温和细心好脾气之外的另一面。他会阴测测的冷笑,会替喜欢的姑娘出头,但即使生气也还保持了理智……虽然楚翊觉得,程子安的报复应该没那么简单就结束,但至少他那一刻还有理智不是吗? 不得不说,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的所作所为便都是好的。 宴会结束之前,楚翊吃过了程子安特意为她找来的食物,便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 一刻钟之后,闹得整个太医院鸡飞狗跳的皇女殿下,终于从莫名昏睡中清醒了过来…… 楚翊醒过来时,便见着自己的床榻周围站了一圈儿的人。 女帝陛下虽然习惯了身边时时刻刻跟着人伺候,但被人围观睡觉这还是第一遭。当时便吓了一跳,身子跟着往后一缩,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 话音一落,还不等人回答,楚翊自己便先看了出来——围在她床边的无论老少,身上穿着的都是太医院的服饰。所以说,她大白天的“一睡不醒”终于还是被人发现了吗? 楚翊心里有些不安,然而下一刻她就看见楚昭出现在了她的床边。太子殿下见着她终于醒来,苍白的脸上如释重负:“皇妹,你终于醒了,身上可还有什么不适?” “并没有什么不适,只是睡得有些沉罢了。”楚翊眨巴着眼睛,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问道:“我只是偷懒睡个回笼觉罢了,为什么皇兄和……这么多人都来我的寝宫了?” 楚昭见她似乎真的没有什么不妥,这才彻底松了口气。但对于楚翊的问题,他却觉得有些不好回答,于是转了个话题道:“今早本是准备来接你出宫的,但我身子不好耽搁了些时候,来麟趾殿时便有些晚了。劳你在殿外久侯,是为兄的不是。你吹了那许久的凉风,身子可是真无大碍?” 楚翊抬头看了楚昭一眼,很轻易的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真切的内疚和担忧。这让她有些愧疚,因为睡前的那一句气话,可能早就传到了对方的耳中,而对方也确确实实的自责了,但她的昏睡其实与他无干。 可惜,借尸还魂这种事就算楚翊敢说也没人会信,更何况她不敢说。所以她只能扬起笑脸对楚昭道:“皇兄放心,我身子好着呢,真没什么不适。只是睡久了有些饿了,不知皇兄能不能陪我吃些东西?” 太子殿下再次仔细的将人打量了一番,见着对方面色红润神态自然,似乎真的没有什么不妥的,这才点点头道:“我这就吩咐人准备,皇妹梳洗一番出来应该就能吃上了。” 说完这话,楚昭便带着一屋子的太医出去了,只留了两个宫女在寝宫里伺候楚翊梳洗。 然而等到身后殿门一关,太子殿下便沉了脸。他温和的目光变得凌厉,带着满满的压力在身后跟着的太医们身上慢慢扫过:“孤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三天之后孤要知道,孤的皇妹为什么会突然间昏睡不醒!” 楚昭才不相信楚翊只是睡得沉了。这些太医之前为了把人弄醒用了各种法子,甚至专捡着人身上最痛的穴位下针,只要不是个死人都该痛醒了,然而楚翊依旧沉睡。 楚翊不知道程子安为什么突然被罚来跪祠堂,也只是猜测可能和陆群的事情有关,但今早张岱才和她说,昌平侯找不到人。她有满心的疑问想要问程子安,奈何一人一猫之间言语不通,她“喵”再多次,子安少年也不可能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让花花来得更猛烈些吧! 话说今晚雷雨天气,之前断网了,我还以为今晚能偷懒呢,结果网又来了…… PS:程潜的设定其实有原型,不过你们好像都没猜到。有人说他和杨四郎像,但原型并不是杨四郎,是李陵啊 第171章 那个说实话的少年 入V章节, 不支持转载 还好, 宫里一向太平, 并没有发生过什么需要半夜叫醒皇女的急事。于是渐渐地,这场风波也就平息了下来, 只是麟趾殿的宫人们被渐渐地撤换掉了。到了最后, 也只有张岱那一个熟面孔还留在了楚翊身边伺候, 而他也越发的恭敬小心了。 这日一早,楚翊仍旧如往常一般, 天没亮就起床梳洗, 然后去上书房听邹太傅讲课。只是这天气越来越冷,人便也越来越留恋那温暖的大床, 即使寝宫内通宵燃着银丝碳,根本感觉不到一丝寒冷,楚翊也差点儿没能爬起来。 起床、穿衣、洗漱、用膳,楚翊几乎是闭着眼睛完成的。她抬着手任由宫女们折腾, 吃的东西也是伺候的宫人给夹什么,她就吃什么, 全程眯着眼。一直等到出了寝宫的大门, 被外间迎面吹来的冷风一激, 她才终于有了些精神。 十一月的天气冷得滴水成冰,大雪下得几乎没停,一出门满眼都是白色的。听说太子殿下已经被老皇帝“禁足”了,每日里都窝在温暖的宫殿之内,出个门也是不见天日, 轿辇遮得严严实实不说,用之前起码得烧上半个时辰的炭盆。 楚翊没有太子那般“娇贵”,但这样的天气里,她自然也不再坚持步行去上书房。只是往暖和的轿辇里一坐,伴随着抬轿的宫人们那有节奏的晃悠,她很快就会再次昏昏欲睡起来。 于是为了不让自己睡着,再次引出什么麻烦,楚翊开始让张岱给她说些朝野趣事解闷提神。今早她尤其的困,但张岱一开口,她却立刻来了精神。 张岱的干爹刘喜是龙腾殿的总管,知道的总比其他人更多些,于是张岱也经常能听见一些旁人不知道的小道消息。比如说:昌平侯的幼子夜逛青楼,被人打断了腿扔在了群芳阁的后门外。凶手尚未追查到,但那位侯府公子因为在外面冻了整夜,高烧了几天也没醒过来,急得昌平侯求到老皇帝那里,目下已经派了御医过去。 楚翊并不是真的刚从冷宫里被放出来,所以昌平侯是何许人也她自然是知道的,正巧也是姓陆。而前两日她半夜醒来,竟然再次没找到程子安,连浴房里也没有。后来她等到了半夜,才算是把那一身寒气的人等了回来。 前后一串联,楚翊的心头便有了些猜测。她来了精神,在轿辇内坐直了身子,却仿佛漫不经心般的开口问了句:“张岱,昌平侯是谁?还有那个被打断腿的侯府公子叫什么名字啊?” 楚翊不认识朝臣是正常的,而且她最近也时常向张岱打听一些朝中的年轻俊杰,为之后选伴读做准备。所以张岱闻言并没有多想,立刻回道:“殿下,昌平侯名陆英,是世袭的爵位,目前任职兵部。他家小公子好似名唤陆群。” 果然便是陆群! 楚翊只听这个名字就几乎可以断定,那个“凶手”必定就是程子安了。 子安少年也是蔫坏,把人腿打断了不说,还给扔到了青楼后门。这消息一旦传出去,陆群的名声就算是坏了,他和褚京墨的婚事也十有**要告吹。 毕竟寻常逛青楼可以说是风流雅事,但若是被人打断腿扔青楼后门,那可就另当别论了。别说陆群的名声,就算是昌平侯府也得跟着大大的丢一次脸,而只要褚京墨的父亲心里还有这个女儿,就断不会再认这门亲事了。 这样一想,程子安此举倒真是一举两得,比起众目睽睽之下拿箭去射陆群不知要好上多少。 只是这样一来,将来褚京墨没了婚约在身,程子安又会不会鼓起勇气向她表明心意呢? 楚翊突然间有了一种紧迫感,觉得还是要把人弄进宫来看着才能更安心一些啊。 ******************************************************************* 陆群被人打断腿扔在青楼后门的事情,昌平侯已经在第一时间压下了。可京城天子脚下,权贵遍地,他还满世界的找大夫给儿子治病,这消息也就渐渐地传开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能在第一时间猜到是程子安下黑手的人不多。除了远在皇宫之中的皇女殿下和当日说漏嘴的李霖之外,第一个猜到的人竟然是程子安的祖母,常年待在家里大门不出的程老夫人。 程老夫人积威甚深,程子安从小就怕她。所以这一日用过晚饭,在她遣退了包括程夫人在内的所有人之后,程子安的心虚和不安几乎都要写在脸上了。 只剩下两个人的屋子里安静得让人心头发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程老夫人老迈低沉的声音才缓缓响起:“程捷,你为什么习武?” 程子安低着头,不敢去看程老夫人,却还是回道:“为了重振程家门楣,更为了有朝一日能让父亲的事情有个了结。” 他不敢去看程老夫人,程老夫人的目光却没有一刻离开他的。她的目光很复杂,责怪或许只占了极小的一部分,但她的声音依旧严厉:“那你做了什么?” 程子安不敢狡辩,他单膝跪了下去:“请祖母责罚。” 有片刻的沉默,程老夫人叹了口气,突然问道:“阿捷,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 程子安的身子僵住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但垂在身体一侧的手却渐渐地握成了拳头。 程老夫人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眼中的无奈和痛惜并不比垂着头的程子安少。但是她不能给他安慰,也无法开解他,她只能对他道:“去祠堂跪着吧。” 程子安没有反驳,站起来后和往日一样规规矩矩的冲着程老夫人行了一礼,然后挺直了脊背走出屋子,向着府中供奉了程家列祖列宗的祠堂去了。 这一跪,便跪到了半夜。 没有程老夫人放话,程子安不起身,更不偷懒,就那样在阴冷的祠堂里,直挺挺的对着满屋子牌位和画像跪了几个时辰。等到猫崽儿花了半晚上的时间找过来时,他的身子已经僵硬得有些动不了了,脸上更是冻得没了血色。 楚翊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来不及去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喵喵”叫着上去扯他的衣角。 程子安也不知道是跪久了反应迟钝还是在想事儿,好半天才低头看了眼着急的猫崽儿,然后摸了摸她的毛:“抱歉,今天不能给你准备吃的了。” 这时候谁还顾得上吃的啊?猫崽儿急得围着他“喵喵”叫:少年,你是不是打人的时候被人看见了,所以告状告到家里来了啊? 程子安当然听不懂猫语,而且他下手谨慎着呢,昌平侯查了几天也没查到半点儿线索,目前几乎已经认命放弃了。可惜,一山还有一山高,他家祖母一听到消息就立刻猜到了“罪魁祸首”,程子安面对祖母也没想过抵赖。 寂静的祠堂里只有猫叫声断断续续的响起,时间一久还真有些渗人。 程子安虽然不信鬼神,但听得久了,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他伸手想把猫崽儿抱起来,但僵硬的手指触碰到猫崽儿柔软暖和的皮毛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有多冷。于是指尖一动,就想收回手来,却不料猫崽儿主动扑了上来,把他冰凉的手抱了个正着。 楚翊抱着程子安的手跟抱着个冰块差不多,她本能的打了个哆嗦,却也没有松爪,就那样抱着程子安的手帮他取暖。 程子安没有再试图抽回手,楚翊也就那样静静地帮他捂着,祠堂里又恢复了最初的寂静。直到程子安的手渐渐地暖和了,他才伸手,把猫崽儿抱进了怀里。 然后,他第一次亲近的拿脸蹭了蹭猫崽儿的小脑袋。 李霖话音刚落,便觉得浑身冷飕飕的。他下意识的拉一拉身上的毛裘披风,然后便听到身旁的程子安冷声问道:“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程子安这人虽然向来以冷脸示人,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其实是个耐心又温和的人,这般连眼神都冷了的情状,李霖认识他多年,却也是第一次见到。 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李霖心里有些后悔自己之前嘴快失言了。他支吾了两声,想把话题岔开,但程子安却丝毫没有要放过的意思。最后无奈之下,他只好道:“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这完全是句废话,程子安除了给他个白眼之外,完全没有要点头的意思。可事到如今,李霖也只好硬着头皮开口道:“那什么,子安啊,其实就是我前些日子去群芳阁的时候,遇见过陆群……几次。我怕你生气,就没和你说。” 李霖今年也十六了,比程子安大上两岁,早已知了人事。他们那一群人里,程子安算是年岁最小的,再加上程家家教严格,所以去群芳阁之类的地方时,他们从来不会带着程子安,而程子安自己也从来没有提出过想跟去见识见识。于是久而久之,这便成了一个共识,李霖他们甚至不会在程子安面前提那些秦楼楚馆的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程子安(认真脸):识人之明什么的,我不清楚,不过阿楚总是会信任我的! PS:程潜的原型虽然是李陵,但也不是全部照搬啊,照搬的话咱主角就得少一个了…… 第172章 那个质问时的少年 入V章节, 不支持转载  楚翊摇头晃脑的从床上爬起来, 感觉离自己上床睡觉的时候似乎有些久了——经过这些天的试验和观察, 楚翊发现只要她在一个身体失去意识,另一个身体就可以随时醒来, 但如果没人喊她, 就会像今天这样, 继续沉睡,直到自然醒。< 睡到自然醒的猫崽儿比平时晚起了将近一个时辰, 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刚醒来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为什么重生以来, 总是在挨饿呢?! 女帝陛下有些哀怨,她甚至想到将来她富有天下, 也还要天天饿肚子,这种遭遇简直不能更惨。然而哀怨归哀怨,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填饱肚子。 半个月的功夫,猫崽儿长大了不少。仗着猫的夜视能力, 楚翊动作敏捷的跳下床绕过屏风,然后更敏捷的一跃跳上凳子, 继而跳到了桌子上。然后她震惊的发现, 今天的桌上没有奶, 也没有其他任何吃的!!! 子安少年忘记给她准备晚饭了???!!! 楚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惊讶过后也来不及生气或者继续纠结肚子问题,她就开始担心起程子安来了——这还是子安少年第一次忘记给她准备吃的,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猫崽儿跳下桌子在屋里溜达了一圈儿,不出所料的没见着人, 也没见着有任何异常。但今天的状况确实反常,楚翊越想越担心,最终还是跳上窗台巴拉开了窗户,第一次主动跑出了屋子,打算出去找找看。 夜色深深,程子安的小院一如既往的安静。院子外面有侍卫来来回回的巡逻,有小厮丫鬟偶尔穿梭,但他的院子里除了需要打扫的时候外,总是空无一人的。 第一次来的时候,楚翊就觉得有些怪异,但也许只是子安少年喜静,所以不喜欢有人来打扰呢?这些天楚翊一直没有多想,但这会儿她自己一只猫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中行走,心里却难免有些毛毛的,总觉得环境静谧得有些过分了。 女帝陛下并不怕黑,但习惯了身边总有人跟着,突然间一个人落了单,感觉还是有些不适应。特别是有什么风吹草动的时候,那些动静总是在灵敏的猫耳里无限放大,再加上墙上地上那些影影绰绰的投影,时不时就能吓人一跳。于是她加快了脚步,在回廊里快速奔跑起来。 其实楚翊并不认识路,即使她已经在这个院子里住了半个月了,但平日里基本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唯二去过的地方,就是程子安的书房和浴房。 楚翊不知道程子安这会儿是不是在院子里,但她就是想出来找找。可惜一路走来,那些房间里都是漆黑一片,不用看都知道子安少年不会在里面。 四条小短腿迈的飞快,没一会儿工夫,楚翊便找到了程子安的书房。可惜里面仍旧是漆黑一片,灯都没亮,人显然也不在。 楚翊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纠结要不要去院子外面找找?但想了想,她又扭头奔着只去过一次的浴房去了——子安少年每晚都要泡药浴,说不定今天只是提早了,正在浴房里泡澡呢? 程子安的生活向来很规律,每个时辰该做什么都是早早安排好的,这半个月来从无差错。所以此刻楚翊也只是抱着反正不知道去哪儿找人,干脆去看一眼好死心的心思去的。 然而等她真跑到浴房外,却惊奇的发现浴房里灯居然是亮着的,子安少年真的在泡澡?!!! 你居然有闲心泡澡也不给朕准备吃的,还害得朕担心! 猫崽儿炸毛了,怒气冲冲的就要往浴房里冲……大门关得死紧?没关系,不是还有窗户吗! 猫的弹跳力总是那样惊人,再加上日益尖锐的爪子帮忙,明明还只是个小猫,楚翊也顺利的爬上了窗户。 和紧闭的大门不同,浴房的窗户为了透气,常年都是开着一条小缝的。也只是一条小缝,刚够一个成年人的手臂伸进去,再想开大些就只能把窗户卸了。 但对于一只猫崽儿来说,这条小缝就足够大了。楚翊毫不费力的就穿过了那条小缝,落地时也是毫无声息,她昂首挺胸的绕过了挡住窗口的屏风,然后僵在了原地…… 猫崽儿的动静太小了,心事重重的程子安显然没有听到,所以楚翊一进来,就看见子安少年正毫无防备的趴在浴桶边上闭目养神。 他□□的肩背暴露在空气中,略显瘦削却线条完美,洁白如玉的后背上仅有几缕墨色的发丝遮掩。白皙圆润的肩头仿若一块温润无暇的美玉,修长的手臂线条流畅而优美,交叠着搭在浴桶边沿。弧度优美的下巴轻搁在手臂上,整个人都显得慵懒而……诱惑?! “咕咚”猫崽儿咽了口唾沫,觉得鼻子有些痒…… “谁?!”程子安瞬间惊醒,睁开眼时那暖棕色的眸子里已带上了几分凌厉。惊醒过来的同时他长臂一伸,扯过了放在一旁的干净内衫,迅速的将自己裹了个严实。 “喵——”别,别急着穿衣服啊,朕还没看够呢! 听到猫叫声,程子安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皱着眉往四下里一看,确实没看见有人的样子,而且之前也没听到门窗有动静,于是他开口轻唤了一声:“小黑?” 偷窥人家洗澡还被发现了的楚翊有些不自在的抬起爪子揉了揉发痒的鼻子,磨磨蹭蹭的走了出去。 见着来的真是猫崽儿,程子安紧绷的身体这才渐渐地放松下来。他长长的呼出口气,然后看着地上的猫崽儿问道:“你怎么来了?”然后没等猫崽儿回应,他又想起什么似得伸手拍了拍额头:“哦,对了,今天忘记给你准备吃的了,你是醒过来饿了吧?” 程子安主动提起了晚饭问题,刚刚还心虚得眼睛都不敢乱瞟的楚翊顿时又来精神了,她一脸高傲的抬起头,昂首挺胸的冲着程子安抱怨:“是啊是啊,朕都饿坏了,你还不赶快出来给朕准备吃的去。” 嗯,刚刚披上的中衣沾着水都快湿透了,现在出来还得换件衣服…… 猫崽儿小心思转得欢快,尾巴尖儿都愉悦的勾了起来。 可程子安盯着她看了会儿,却是皱起了眉。 这大约是程子安第一次皱眉看着猫崽儿,女帝陛下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了。一双金色的猫眼滴溜溜的转着,她甚至开始怀疑:子安少年不会敏锐到能从她这种漆黑的猫脸上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吧? 程子安当然没这样的本事,因为下一刻楚翊就听到程子安那带着些担忧的清冷声音传来:“小黑,你没事吧?爪子受伤了吗,为什么上面会有血?” 血?爪子上有血?!!! 楚翊吓了一跳,连忙低头去看,果然发现爪子上那雪白的猫毛上被染红了一片。然而她之前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来的路上打扫得干干净净,也没有踩着什么东西扎了脚啊? 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楚翊很快就想起了走出来之前,她似乎用爪子揉了揉鼻子。而在此之前,看见子安少年裸背的时候,她似乎还觉得鼻子有些痒来着…… 所以说,她这是被一个男人的裸背诱惑得鼻血都下来了吗?! 女帝陛下震惊的看着爪子,黑色的瞳孔都收缩成了竖线,却一点也不想承认这个事实。然后震惊中的她就听见了一阵水声响起,疑似程子安准备从浴桶里出来查看了。 刚从浴桶里爬出来的子安少年,说不定还裸着的子安少年,肯定有一双大长腿的子安少年…… 脑补的画面很美好,那么,要不要抬头看看? 如果是发现自己流鼻血之前,楚翊肯定已经把猫眼瞪得溜圆了。然而现在她看着自己红彤彤的爪子,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万一看着看着,血崩了怎么办?! 楚翊没想到程子安这个时候了还没出门,听见他的声音黑色的猫耳便是一抖,带着些惊喜和不可思议,激动得连忙从床上爬了起来。 猫崽儿几步跑到了床边,探头一看便见着了似乎正准备出门的程子安。 大约是为了赴宴,今天的程子安穿得显然比寻常更正式些。他穿着一身白色秀云纹的锦袍,腰间挂着一串玉佩香囊之类的配饰,外面披着的是一件黑色的毛裘披风,头上还带着一顶小小的白玉冠。一眼看去,便只觉他器宇轩昂,丰神俊朗。 免不了的,猫崽儿又看愣了眼,然而这次她回神倒快,之后心里更有些不高兴:只是去赴个小晏罢了,至于打扮得这么漂亮吗?他不会还想顺便勾搭哪个大臣家的小姐吧? 楚国的民风向来开放,从女子也可登基称帝这点便可看出,本朝对于女子的束缚甚少。一般宴会男女虽然仍是分席的,但少年男女相约同游之类的事情也没人会觉得不合理法,宴会之后的小聚年轻人们更是常常凑在一处玩闹。真有那看对眼的,回家与父母说上一声,若是两家都有意,就这样定下亲事也算是一桩美谈。 作者有话要说:  程潜(叹气):儿子什么都好,就是防备心太重! 程子安(咬牙):你走!你根本没儿子好吗?! PS:唔,不太会虐呢……你们遗憾吗? 第173章 那个气不平的女帝 入V章节, 不支持转载  这气氛, 真是挺阴森的, 楚翊无端端的打了个哆嗦。 乐文移动网她虽然已经死过一回了,但对于祠堂这种地方供奉先人的地方却仍旧心存畏惧, 尤其是身边的人还这样反常。 楚翊正不自在呢, 猫耳却突然一转, 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响动。那声音似乎是从祠堂外传来的,很轻微, 但在这样的夜里却似乎被无限放大了…… “喵——”一声猫叫突然在祠堂里响起。 程子安被猫崽儿突兀的声音吓了一跳, 但下一刻他就听见外面响起了一阵碰撞声。只是和自己吓自己的猫崽儿不一样,他一听就听出那是人为造成的动静。 有人来了! 程子安微微蹙了蹙眉, 立刻便将怀里的猫崽儿放在了地上,顺手还在她屁股上拍了拍,示意她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猫崽儿照例呲了呲牙,她发现子安少年拍她屁股的动作似乎越来越顺手了。可是现在除了呲牙, 她却什么也做不了,有时她都担心, 万一自己像习惯“小黑”这个名字一样习惯了他拍屁股的动作怎么办? 真是, 想想都挺羞耻的啊。 猫崽儿带着一张看不见红晕的躲了起来, 程子安见她藏好了,便也收回了目光。祠堂外已经有清晰的脚步声响起,他凝神听了片刻便猜出了来人是谁。 果然,程夫人很快出现在了祠堂外。 她穿着一身不常穿的深色衣衫,在漆黑的夜色中十分具有隐藏性, 一路行来脚步声也十分轻浅,几乎很难引起旁人的注意。如果她不是程家正经的主子,而且来的是祠堂这样的地方见程子安,这般模样简直像是去做贼的。 但对于程夫人来说,她真的是以做贼的心态来的祠堂,因为程老夫人在程家的威严不容挑衅。 “阿捷?”程夫人站在祠堂外,轻轻地喊了一声,仿佛害怕打扰到正在罚跪的程子安。 程子安仍旧直挺挺的跪在案桌前的蒲团上,闻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冲着程夫人微微点头,喊了一声:“母亲。” 程夫人已经记不清,她们母子之间的关系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的冷淡了,她在程子安的口中变成了疏离的“母亲”,而不是曾经的“娘亲”。可这样的变化她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找不到改变的方法。 迈步进屋,程夫人的脚步依然很轻浅,似乎担心惊动了旁人。虽然在这个冷清阴森的祠堂里,除了直挺挺跪着的程子安之外,唯一的活物便只有那只躲在角落里的黑猫。 程夫人带来了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有一个可以用到天亮的小手炉,还有一小包糕点。她把东西递给了程子安,但程子安却似乎并不想接,不过也没等他反驳,程夫人便把手炉和糕点都塞到了他的手里,顺便还试了试他手心的温度。 出乎意料的,并不凉。 程夫人觉得意外的同时也放心了许多,便不深究什么,但对于程子安有生以来第一次被罚跪祠堂这种事,她却不能不在意。于是斟酌了一下,她还是选择了直接开口询问:“阿捷,你祖母只和我说了她罚你来跪祠堂,可她为什么要罚你?” 程子安抿了抿唇,并不想回答。 喜欢褚京墨的事,他没告诉过任何人。李霖能猜到,是因为他托他打听过不少关于褚京墨的事,时间久了自然瞒不住。至于程老夫人,程子安觉得祖母简直就是万能的,就没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但面对着母亲,他却无法坦然的将这段情感诉诸于口。 程子安低着头,没有回答。却不料沉默持续了片刻之后,程夫人一开口便是语出惊人:“是因为京墨吗?陆群的腿,是你打断的。” 前半句还是询问,后半句却已经肯定。程子安被这话吓了一跳,抬头时一双眼睛都比平时睁得更大了些,暖棕色的眸子似乎会说话,无声的询问着程夫人为什么会知道? 程夫人显然是读懂了程子安的眼神,她无声的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程子安的头:“知子莫若母,为什么你会以为我看不出来呢?” 被摸头的程子安似乎有些不自在,他微微撇过了脸不去看程夫人。其实就像是程夫人不明白她们之间的关系为什么会疏离一样,程子安也不是十分明白,自己长大后为什么就对母亲亲近不起来了。有时他想,他心里或许还是有怨的吧? 程子安的思绪有些飘远了,程夫人却继续道:“我知道你做事向来很周全,若你敢出手打断陆群的腿,那么昌平侯就必定查不到你身上。那你知道,你祖母为什么还要罚你吗?” 程子安再如何稳重老成,也不过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虽然程老夫人让他来祠堂罚跪,他没有丝毫怨言的就来了,但跪在祖先牌位面前时,他心里未必就没有不服。只是猛然间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已经被祖母知晓,他心里更多的还是慌张,所以并没有想更多。 而如今既然程夫人已经知道他喜欢褚京墨了,程子安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他闻言坦然的道:“我喜欢上了墨姐姐,为她闯了祸,祖母不喜,因此罚我。” 程夫人闻言却摇了摇头:“没人能查到的事情不叫闯祸,这样的小事程家也不放在眼里,你祖母更不会因为你打断了一个纨绔子弟的腿就这样大动干戈。” 她这话说得相当任性,护短的意思也表达得十足。别说程子安满脸意外,就连躲在暗处的猫崽儿都忍不住探出个脑袋,想要见识见识这位任性又霸道的程夫人。 然而霸气不过两秒,程夫人便又叹起气来:“阿捷,你已经十四了,你祖母总说再过两年便要送你去边关从军。”她说完这句顿了顿,才又道:“其实我从来没有指望过你光耀门楣,你祖母也一样,但为人子女,有些事你不得不做。我知道我们为你选的路并不好走,也正因此,你需要越发的谨慎,越发的小心,一时的冲动可能就会毁了你。” 程子安打了人是小事,就算真给昌平侯查出来了,程老夫人也有本事替他摆平。但这样的冲动并不是什么好习惯,程老夫人需要他更加的冷静,因为这样他才能走得更远。而褚京墨更不是什么关键的人物,但她却影响了程子安的作为。 说完这番话,程夫人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叮嘱了程子安冷了就用手炉,饿了就吃点糕点,然后便像来时一般,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楚翊从角落里重新跑到了程子安的身边,然后又被少年抱进了怀里。在接到一块糕点之后,她听见了对方喃喃低语:“冲动吗?可是我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本来已经犯困的楚翊听到“洗澡”两个字,终于还是来了点儿精神。女帝陛下毕竟是好洁的,今天在外面走了一整天,身上必定是干净不到哪儿去。更何况,她还记得程子安一脸嫌弃的问她身上有没有跳蚤的事儿呢。 “喵——”楚翊轻叫一声,身后的尾巴随意的晃了晃,算是答应了下来。 程子安从未养过猫,但幼时也听人说过,猫是很有灵性的东西,所以她并没有惊异猫崽儿今晚的表现,反倒在奇异的听懂猫崽儿的应承之后放心的离开了。 然而子安少年还是放心得太早了,眼前的这只喵其实并不值得信任! 待到程子安离开之后,强打起精神的女帝陛下便十分心大的在屋子里转悠了起来,算是提前巡视领地了。 程子安的房间很大,但布置得和他这个人一样,严肃正经到了无趣的地步。 一道屏风隔出了内外两间,外间除了一套桌椅几乎没其他摆设,內间里也不过一张床榻,一个衣柜,外加一个小书架,整个屋子里连张小憩的美人榻也没有。雪白的墙上更是干干净净,除了挂着一张弓一把剑以作装饰之外什么都没有。 楚翊在屋子里溜达了两圈,发现这屋里唯一有些生气的东西,大约便只有窗边的那一株长得极好的兰花了。 无趣,相当得无趣,无趣得她眼皮子直往下耷拉也找不到什么用来打发时间的东西。 奶喵的身子并不壮实,今天一整天的折腾也让她疲乏已极。 女帝陛下并不是个会亏待自己的人,虽然之前答应过程子安等他回来给洗澡的,但是……就算君无戏言,这里有人能听懂朕的话吗? 昂着头跳到程子安床上的女帝陛下心安理得的毁诺了,四只小爪子一瘫,就趴在了程子安温暖软和的床上,然后眼睛就不受控制的闭上了。 临睡前,那黑漆漆的小脑袋还在程子安的床上蹭了蹭,感慨了一句:“也不知道程子安那小子用的是什么熏香,比朕的龙涎香还好闻。” ******************************************************************** 作者有话要说:  从设定程潜变节开始,就注定这并不是个讨喜的角色,不过他的选择也并不算十分出人意料,毕竟苏武那样的人实在太少 PS:今天又有土豪给鱼雷了,咱们明天继续愉快的加更吧 再PS:O(∩_∩)O谢谢以下各位的霸王票~ ヽ奕蜀黍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4 23:13:26 白质前连合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4 23:20:11 白质前连合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5 00:16:29 七尘本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5 01:13:49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5 01:20:30 G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5 01:30:08 M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5 10:32:10 机智良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7-04-05 13:48:50 一茶两人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5 21:35:46 一茶两人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5 21:38:08 16287294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5 21:38:08 包大人儿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5 22:09:04 ikhz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6 00:42:53 爱上文下小绿字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6 00:49:32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6 00:54:08 七尘本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6 01:00:35 忘川阿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6 07:04:16 M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6 13:29:33 七尘本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7 01:28:53 一茶两人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7 09:11:10 G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7 10:03:24 布衣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7 16:18:08 不二臣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7 23:33:10 鱼葱扔了1个深水鱼雷投掷时间:2017-04-08 06:46:47 太阳当空照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8 10:23:38 M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8 11:40:01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8 17:51:40 吃吃吃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8 23:01:17 谢谢鱼葱土豪(づ ̄3 ̄)づ╭?~ 第174章 那个略尴尬的少年 入V章节, 不支持转载 程子安盯着猫崽儿看了一圈, 嘴边的话已是变了:“小东西, 你乖乖的在屋里待着,我要出去一会儿, 回来给你洗了澡你再睡。” 本来已经犯困的楚翊听到“洗澡”两个字, 终于还是来了点儿精神。女帝陛下毕竟是好洁的, 今天在外面走了一整天,身上必定是干净不到哪儿去。更何况, 她还记得程子安一脸嫌弃的问她身上有没有跳蚤的事儿呢。 “喵——”楚翊轻叫一声, 身后的尾巴随意的晃了晃,算是答应了下来。 程子安从未养过猫, 但幼时也听人说过,猫是很有灵性的东西,所以她并没有惊异猫崽儿今晚的表现,反倒在奇异的听懂猫崽儿的应承之后放心的离开了。 然而子安少年还是放心得太早了, 眼前的这只喵其实并不值得信任! 待到程子安离开之后,强打起精神的女帝陛下便十分心大的在屋子里转悠了起来, 算是提前巡视领地了。 程子安的房间很大, 但布置得和他这个人一样, 严肃正经到了无趣的地步。 一道屏风隔出了内外两间,外间除了一套桌椅几乎没其他摆设,內间里也不过一张床榻,一个衣柜,外加一个小书架, 整个屋子里连张小憩的美人榻也没有。雪白的墙上更是干干净净,除了挂着一张弓一把剑以作装饰之外什么都没有。 楚翊在屋子里溜达了两圈,发现这屋里唯一有些生气的东西,大约便只有窗边的那一株长得极好的兰花了。 无趣,相当得无趣,无趣得她眼皮子直往下耷拉也找不到什么用来打发时间的东西。 奶喵的身子并不壮实,今天一整天的折腾也让她疲乏已极。 女帝陛下并不是个会亏待自己的人,虽然之前答应过程子安等他回来给洗澡的,但是……就算君无戏言,这里有人能听懂朕的话吗? 昂着头跳到程子安床上的女帝陛下心安理得的毁诺了,四只小爪子一瘫,就趴在了程子安温暖软和的床上,然后眼睛就不受控制的闭上了。 临睡前,那黑漆漆的小脑袋还在程子安的床上蹭了蹭,感慨了一句:“也不知道程子安那小子用的是什么熏香,比朕的龙涎香还好闻。” ******************************************************************** 楚翊当然没能一觉睡到大天亮,她甚至觉得自己只是刚刚闭上了眼睛,就感觉身体一阵悬空失重。等到她惊慌失措的划拉着四肢睁开眼睛后,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子安少年的一张黑脸…… “喵——”刚睡醒的猫崽儿轻叫了一声,似乎还在状况外。 圆乎乎的金□□眼和程子安暖棕色的眸子对视了片刻,在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之后又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楚翊只觉得整只猫都不好了——难怪她之前觉得失重呢,原来是被程子安捏着后勃颈的皮毛提起来了,现在正悬在半空中呢! 猫崽儿有些惊慌的挣扎起来,边挣扎边叫唤:“我的天,这么高!还不放朕下来,朕要诛你九族!!!” 程子安当然听不懂猫语,他也从未听说过有猫怕高的,更何况之前楚翊爬他肩头的时候比这还高呢,也没见她怕。但他到底是个内心温柔的人,见着猫崽儿惊慌失措的模样,还是敛了怒意,将她放了下来。 “不是答应等我回来洗澡的吗,怎么又爬到我床上去睡了?”程子安义正言辞的指责,一点儿没意识到自己对一只猫这样说话有什么不妥。 或许也正是因为程子安那样子太过义正言辞,女帝陛下一时间也忘记了自己已经是只“什么都听不懂的”猫了,于是嚣张的气焰瞬间就因为自己的毁诺而弱了下去。她甚至心虚的低下了头,不敢直视程子安的眼睛。 这一刻,楚翊觉得自己似乎见着了那个对自己恨铁不成钢的老太傅…… 大抵是见着楚翊的“认错态度”良好,程子安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被楚翊蹭脏的床,叹了口气,然后一手捞起楚翊走了出去。 程子安带着楚翊出了屋子,这里是他自己的院子,平日里府中的侍卫巡逻也不会进来,只是在院子外面守护。所以他也不担心被人看见自己带着只猫,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出了屋子,然后绕过半个小院儿,进了浴房。 程子安自幼习武,每日里挥汗如雨,每天沐浴自然也是必不可少的。晚间的热水早就准备好了,程子安之前已经吩咐过,这会儿一进屋就见着满屋都是白蒙蒙的水汽。 环境的变化让楚翊抬头看了一眼,程子安随即就把她放在了地上。 程家的浴房自然比不上皇宫。楚翊以前沐浴的地方是一个大得可以在里面游泳的汤池,而程子安的浴房里只有一个还算大的浴桶,桶里还乱七八糟的放着一堆的药材,蒸腾得整个屋子里都是一股子药味儿。 楚翊被熏得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站在地上的她虽然看不见浴桶里的药材,但满屋子的药味儿她自然是闻到了的,心头也是忍不住的疑惑:程子安是生病了吗,怎么这么重的药味儿啊? 然而抬头一看,身旁的少年长身玉立,唇红齿白,眼中还神采奕奕,哪里像是生病的人了? 程子安自然没心思去管猫崽儿在想些什么,见她并没有在浴房里乱跑,便放心的走去了浴桶边拎过来两个水桶——里面是一桶热水和一桶冷水,本是为了她药浴过后清洗所用——然后又找了个水盆和新的胰子布巾来。 调好水温后,程子安冲着楚翊招了招手:“过来,洗澡了,洗完了回去睡觉。” 女帝陛下迈着优雅的猫步走了过去,探头往那水盆里一望,顿时嫌弃的撇了撇嘴。然而不等她嫌弃更多,就被子安少年一把抓住,扔进了水盆。 “喵——”一惊之下,女帝陛下恼怒的一爪子拍在了程子安的手上。 然而奶喵的力道实在是太小了,程子安甚至没觉得自己被讨厌了,只当是猫崽儿伸着爪子碰了自己一下而已。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小心的拿手舀水泼在猫崽儿身上,将她的毛都打湿,还叮嘱着:“别乱动,耳朵进水就不好了。” “这还用你说?朕当然知道。”猫崽儿哼哼唧唧的,却相当配合的没有乱动。 水温十分舒适,气氛十分融洽,一个澡洗得人昏昏欲睡。楚翊泡在热水里,没一会儿功夫便享受般的闭上了眼睛,将小身子完全交给了程子安打理。 程子安护着猫崽儿的耳朵等地,十分小心的将她全身都打湿了,正准备打上胰子给她好好洗洗,就见着这小东西闭上眼一脸享受的样子,顿时就嗤笑了一声,低喃了句:“倒真会享受。” 下一刻,程子安一手又把猫崽儿捞出来放在了冰凉的地上,然后拿起胰子就上上下下的一顿抹,把整只迷糊的猫都抹清醒了。 楚翊站在原地懵逼了一会儿。她以前沐浴也都是有宫女服侍的,一个个恭恭敬敬温温柔柔,敢把她拉出来抹胰子的,还真是从来没见过。 被打湿的毛全贴在身上,楚翊整只猫看上去小了不止一圈儿,有些可笑,有些狼狈。 程子安向来冷凝的表情放松了,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浅浅的笑。 然后不巧,这笑容被楚翊一眼瞥见了,女帝陛下顿时大怒:少年,你是故意的吧?!!! 毛都打湿贴身上了,想炸都炸不起来,所以程子安也没发现猫崽儿生气了。他仔仔细细的给猫崽儿打好胰子之后,便开始揉搓起来,力道柔柔的,其实很舒服。 洗着洗着,猫崽儿的身子便又放松的软了下来。 享受的半眯起眼,女帝陛下觉得,自己宫里那些千挑万选出来的宫女都该扔去浣衣局洗衣房去,洗个澡居然还没一个“粗手粗脚”的男人给她洗得舒服。 然后在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下一刻,猫崽儿半眯起来的猫眼顿时瞪得溜圆,金色的眸子里黑色的瞳孔都竖了起来。 等等,现在是什么状况? 洗澡?男人!!! 女帝陛下的脑子都炸了,然后在下一秒,她感觉一只手摸上了她不可描述的部位…… 楚翊这才回神,连忙收敛了眼中的惊讶,按照这些天学的礼仪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臣妹楚翊,拜见皇兄。” 太子抬手扶起了她,他的手有些凉,也和脸上一般没什么血色,看着便有一种久病之人的苍白和羸弱。但他的笑容却很暖,让人不自觉的便会放松下来:“你我兄妹,不必多礼。” 说实话,这还是楚翊第一次和这位太子殿下有交集。前世的这时候她浑浑噩噩的,只在除夕的宫宴上与对方有过一面之缘,直到太子薨逝,他们俩也没有过一句单独的交谈。她对这位太子的印象,不过是大臣们口中所说的:少有贤名,知人善用罢了。 太子楚昭其实是个温和的人,他并没有因为楚翊出身冷宫就看不起她,也没有因为她“可能”威胁他的地位就对她冷眼相待。相反的,他如同一个普通兄长一般,亲切的拉着楚翊的手,带着她走到了邹太傅的面前,笑着道:“太傅,过几日府中的小晏,孤带着皇妹一起去可好?” 赴宴,出宫?! 刚还一脸复杂的盯着楚昭手看的楚翊一下子来了精神,目光灼灼的抬头望着两人。 邹太傅见状也是笑,他抬手抚了抚颔下花白的长须,解释道:“再过几日便是小儿的生辰,府中会有小晏。太子殿下与小儿相识,知道后便欲前往,殿下若是有暇,自然也可同去。” 他将“有暇”两个字咬得极重,显然是在提醒楚翊不可荒废课业。但千字文这种启蒙用的东西又怎会难倒楚翊?她早过了识字的阶段,不说那些经史子集和历朝史书,便是楚氏皇族所传的十二卷《帝训》她也早就翻烂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祁阳(捂眼):能不能好好谈正事啊?总感觉眼睛要瞎了! PS:有点事情耽搁了,二更会很晚,或者会是明天早上更,大家明早看吧 第175章 那个做保证的少年 入V章节, 不支持转载  本来已经犯困的楚翊听到“洗澡”两个字, 终于还是来了点儿精神。: 3w.しWxs520.CoM女帝陛下毕竟是好洁的, 今天在外面走了一整天,身上必定是干净不到哪儿去。更何况, 她还记得程子安一脸嫌弃的问她身上有没有跳蚤的事儿呢。 “喵——”楚翊轻叫一声, 身后的尾巴随意的晃了晃, 算是答应了下来。 程子安从未养过猫,但幼时也听人说过, 猫是很有灵性的东西, 所以她并没有惊异猫崽儿今晚的表现,反倒在奇异的听懂猫崽儿的应承之后放心的离开了。 然而子安少年还是放心得太早了, 眼前的这只喵其实并不值得信任! 待到程子安离开之后,强打起精神的女帝陛下便十分心大的在屋子里转悠了起来,算是提前巡视领地了。 程子安的房间很大,但布置得和他这个人一样, 严肃正经到了无趣的地步。 一道屏风隔出了内外两间,外间除了一套桌椅几乎没其他摆设, 內间里也不过一张床榻, 一个衣柜, 外加一个小书架,整个屋子里连张小憩的美人榻也没有。雪白的墙上更是干干净净,除了挂着一张弓一把剑以作装饰之外什么都没有。 楚翊在屋子里溜达了两圈,发现这屋里唯一有些生气的东西,大约便只有窗边的那一株长得极好的兰花了。 无趣, 相当得无趣,无趣得她眼皮子直往下耷拉也找不到什么用来打发时间的东西。 奶喵的身子并不壮实,今天一整天的折腾也让她疲乏已极。 女帝陛下并不是个会亏待自己的人,虽然之前答应过程子安等他回来给洗澡的,但是……就算君无戏言,这里有人能听懂朕的话吗? 昂着头跳到程子安床上的女帝陛下心安理得的毁诺了,四只小爪子一瘫,就趴在了程子安温暖软和的床上,然后眼睛就不受控制的闭上了。 临睡前,那黑漆漆的小脑袋还在程子安的床上蹭了蹭,感慨了一句:“也不知道程子安那小子用的是什么熏香,比朕的龙涎香还好闻。” ******************************************************************** 楚翊当然没能一觉睡到大天亮,她甚至觉得自己只是刚刚闭上了眼睛,就感觉身体一阵悬空失重。等到她惊慌失措的划拉着四肢睁开眼睛后,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子安少年的一张黑脸…… “喵——”刚睡醒的猫崽儿轻叫了一声,似乎还在状况外。 圆乎乎的金□□眼和程子安暖棕色的眸子对视了片刻,在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之后又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楚翊只觉得整只猫都不好了——难怪她之前觉得失重呢,原来是被程子安捏着后勃颈的皮毛提起来了,现在正悬在半空中呢! 猫崽儿有些惊慌的挣扎起来,边挣扎边叫唤:“我的天,这么高!还不放朕下来,朕要诛你九族!!!” 程子安当然听不懂猫语,他也从未听说过有猫怕高的,更何况之前楚翊爬他肩头的时候比这还高呢,也没见她怕。但他到底是个内心温柔的人,见着猫崽儿惊慌失措的模样,还是敛了怒意,将她放了下来。 “不是答应等我回来洗澡的吗,怎么又爬到我床上去睡了?”程子安义正言辞的指责,一点儿没意识到自己对一只猫这样说话有什么不妥。 或许也正是因为程子安那样子太过义正言辞,女帝陛下一时间也忘记了自己已经是只“什么都听不懂的”猫了,于是嚣张的气焰瞬间就因为自己的毁诺而弱了下去。她甚至心虚的低下了头,不敢直视程子安的眼睛。 这一刻,楚翊觉得自己似乎见着了那个对自己恨铁不成钢的老太傅…… 大抵是见着楚翊的“认错态度”良好,程子安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被楚翊蹭脏的床,叹了口气,然后一手捞起楚翊走了出去。 程子安带着楚翊出了屋子,这里是他自己的院子,平日里府中的侍卫巡逻也不会进来,只是在院子外面守护。所以他也不担心被人看见自己带着只猫,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出了屋子,然后绕过半个小院儿,进了浴房。 程子安自幼习武,每日里挥汗如雨,每天沐浴自然也是必不可少的。晚间的热水早就准备好了,程子安之前已经吩咐过,这会儿一进屋就见着满屋都是白蒙蒙的水汽。 环境的变化让楚翊抬头看了一眼,程子安随即就把她放在了地上。 程家的浴房自然比不上皇宫。楚翊以前沐浴的地方是一个大得可以在里面游泳的汤池,而程子安的浴房里只有一个还算大的浴桶,桶里还乱七八糟的放着一堆的药材,蒸腾得整个屋子里都是一股子药味儿。 楚翊被熏得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站在地上的她虽然看不见浴桶里的药材,但满屋子的药味儿她自然是闻到了的,心头也是忍不住的疑惑:程子安是生病了吗,怎么这么重的药味儿啊? 然而抬头一看,身旁的少年长身玉立,唇红齿白,眼中还神采奕奕,哪里像是生病的人了? 程子安自然没心思去管猫崽儿在想些什么,见她并没有在浴房里乱跑,便放心的走去了浴桶边拎过来两个水桶——里面是一桶热水和一桶冷水,本是为了她药浴过后清洗所用——然后又找了个水盆和新的胰子布巾来。 调好水温后,程子安冲着楚翊招了招手:“过来,洗澡了,洗完了回去睡觉。” 女帝陛下迈着优雅的猫步走了过去,探头往那水盆里一望,顿时嫌弃的撇了撇嘴。然而不等她嫌弃更多,就被子安少年一把抓住,扔进了水盆。 “喵——”一惊之下,女帝陛下恼怒的一爪子拍在了程子安的手上。 然而奶喵的力道实在是太小了,程子安甚至没觉得自己被讨厌了,只当是猫崽儿伸着爪子碰了自己一下而已。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小心的拿手舀水泼在猫崽儿身上,将她的毛都打湿,还叮嘱着:“别乱动,耳朵进水就不好了。” “这还用你说?朕当然知道。”猫崽儿哼哼唧唧的,却相当配合的没有乱动。 水温十分舒适,气氛十分融洽,一个澡洗得人昏昏欲睡。楚翊泡在热水里,没一会儿功夫便享受般的闭上了眼睛,将小身子完全交给了程子安打理。 程子安护着猫崽儿的耳朵等地,十分小心的将她全身都打湿了,正准备打上胰子给她好好洗洗,就见着这小东西闭上眼一脸享受的样子,顿时就嗤笑了一声,低喃了句:“倒真会享受。” 下一刻,程子安一手又把猫崽儿捞出来放在了冰凉的地上,然后拿起胰子就上上下下的一顿抹,把整只迷糊的猫都抹清醒了。 楚翊站在原地懵逼了一会儿。她以前沐浴也都是有宫女服侍的,一个个恭恭敬敬温温柔柔,敢把她拉出来抹胰子的,还真是从来没见过。 被打湿的毛全贴在身上,楚翊整只猫看上去小了不止一圈儿,有些可笑,有些狼狈。 程子安向来冷凝的表情放松了,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浅浅的笑。 然后不巧,这笑容被楚翊一眼瞥见了,女帝陛下顿时大怒:少年,你是故意的吧?!!! 毛都打湿贴身上了,想炸都炸不起来,所以程子安也没发现猫崽儿生气了。他仔仔细细的给猫崽儿打好胰子之后,便开始揉搓起来,力道柔柔的,其实很舒服。 洗着洗着,猫崽儿的身子便又放松的软了下来。 享受的半眯起眼,女帝陛下觉得,自己宫里那些千挑万选出来的宫女都该扔去浣衣局洗衣房去,洗个澡居然还没一个“粗手粗脚”的男人给她洗得舒服。 然后在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下一刻,猫崽儿半眯起来的猫眼顿时瞪得溜圆,金色的眸子里黑色的瞳孔都竖了起来。 等等,现在是什么状况? 洗澡?男人!!! 女帝陛下的脑子都炸了,然后在下一秒,她感觉一只手摸上了她不可描述的部位…… 是程子安回来了吗? 楚翊很想睁开眼看看,毕竟能活着没人想死。然而无论她如何努力挣扎,眼皮却沉重如故,始终不能睁开。 脚步声在不远处响了起来,但不等楚翊安心,却发现那脚步声不止一道。少说有两三人进屋了,那便不能是程子安回来了,莫不是他家的丫鬟来收拾屋子了? 这个想法让女帝陛下一惊,若是此刻能动,她定是要寻个地方藏一藏的。可惜她现在别说爬起来找地方躲藏了,却是连睁睁眼或者抬个手指都做不到。 这身子,简直就不像自己的似得。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虽然有点晚,不过上一章你们的花花真是太不给力,简直没动力 第176章 那个见使者的女帝 楚翊到底还是被程子安安抚住了, 因为在意,也因为程子安向来是个重诺的人。 不过这一回楚翊对程子安看得倒是严了起来,左右燕国大军最近真的没有进攻的意图,两国算是暂时休战了。她没事儿不在往军营里跑,成天守着程子安处理从京城加急送来的奏折, 也不让人在程子安面前提任何与战事有关的话题——别说现在没打, 就算打起来了她也不打算让程子安再知道! 所幸程子安伤了腿, 又被褚京墨勒令静养, 这些天倒是安分了许多,成日被楚翊关在屋子里也没埋怨什么,只是找了几本兵书来打发时间。 如此,半个月的时间匆匆而过, 程子安的身体终于不再如初时那般虚弱, 架着拐杖也能在院子里走上很久了。燕国那边果然还是决定议和了, 议和的使者也很快来到了燕阳城。 “阿楚,我听说燕国已经派了使者来议和?”燕国使者入城的那天,程子安突然问楚翊道。 楚翊的脸色当即就是一沉, 她凝眸看着程子安,问她:“谁与你说的?!” 程子安当然知道楚翊下了令不让人与她说外面的事,其实就算楚翊不这么做, 她拖着这半残的身子也做不了什么。而对于这类似于被软禁般的生活,程子安也不埋怨什么,因为她知道,楚翊是害怕了, 她不放心自己离开她的视线。这样的做法在很多人看来是束缚,但对于刚做过蠢事的程子安来说,却全然没有拒绝的余地和勇气。 因此此刻见到楚翊这般模样,程子安脸上也只是有些讪讪:“并没有人与我说,只是昨日在院子里练习走路时,听到院墙外有人在谈论。” 程子安的耳力向来不错,楚翊听到这解释,脸色便也缓和了下来。她倒不是介意让程子安知道这个,左右她又不可能真把程子安在院子里关上一辈子,她只是生气有人敢违背她的命令。 见着楚翊的脸色缓和下来,程子安便又接着说道:“今日燕国的使者就进城了吧?阿楚可是要召见他们?” 楚翊看了她一眼,回道:“自然是要见的。” 这些天楚翊把程子安关在了自己的院子里养伤,一步也没放人离开,她自己却也是没踏出院门一步的。程子安在屋里看兵书,她就在一旁批奏折,程子安在院子里练走路,她就在一旁陪着她走,程子安沐浴换药她都亲自动手帮忙。总而言之,两人这些天完全可以用形影不离来形容了。 今日燕国使者入城了,楚翊当然不可能把人召来这小院里接见。她要去军营,按照这些天来的习惯,本该把程子安也一道带去的,但那是军营,楚翊暂时完全不想让程子安与之接触。 程子安欲言又止,显然还是想跟去的,却又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她对这次议和很关注,原因有很多,因为国家,因为战争,因为楚翊,因为程潜…… 楚翊最是见不得她这般模样,她的子安少年就应该是意气风发的,哪里需要这般畏首畏尾——当然,冲动做蠢事什么的,还是算了吧——于是还是主动开口说道:“你与我同去。” 程子安原本带着些纠结的眉眼顿时一松,应道:“好。” 楚翊便又说道:“你别乱跑,跟在我身边,见过使者我们就回来。” 程子安眨了眨眼睛,也没说什么,又应了一声:“好。” 楚翊的叮嘱却还没完,她迟疑了一下,又说了句:“如果听到有人说什么,你不必放在心上。” 程子安笑了,眉眼间的冷肃散去,整个人都柔和了起来,依然应道:“好。” 最近养伤的子安少年格外的听话乖巧,笑起来的时候更是好看到让人忍不住心动。楚翊半点儿没犹豫的就凑了过去,然后冲着那张好看的脸就亲了上去:“真乖。” 很乖的程子安突然扭头,然后那个本该落在脸颊上的吻便落在了她的唇上…… 楚翊眨了眨眼睛,也不去管这是意外还是程子安有意为之,唇齿微动,便是加深了这个吻。 ******************************************************************************* 时隔大半个月,程子安终于再次出现在了人前。 她的脸色已经渐渐地恢复了些血色,但重伤之后伤了的元气却不是这短短时日里能够将养起来的,因此谁都能看出她之前确实是受了不轻的伤,更何况她跟随楚翊出现的时候还拄着拐,便也真正的应了楚翊之前对此的说辞——她刺杀燕军主帅后受伤了,在休养。 原本夜袭敌营刺杀了敌军主帅这种事,算得上是莫大的功勋,在军中定是人人都要称上一句英雄的。然而程潜的出现却让事情变得不那么简单了,北州军中的将领将程子安的身世透漏了出去,如今军中人人都知道她刺杀了燕军主帅,也人人都知道新任的主帅就是她的亲生父亲。 如今军中对于程子安的态度基本分为两派,两极分化极为严重。军中尚武,一些人觉得她领军袭营刺杀敌军主帅得手,是个勇武过人的英雄。而另一些人则觉得她是敌军主帅的儿子,并不值得信赖,更因为程潜投敌叛国的缘故,对她多有偏见。 半个月的时间,这些话题本来已经渐渐地平息下来了,然而当程子安再次出现在人前,这些流言便又不可抑制的被提及。就连与程子安走在一处的楚翊也发现了众人投注而来的目光,更看到不少人远远地看着这边窃窃私语。 所幸,皇帝是特权阶级,楚翊一声令下,那些目光和话音便都消失不见了。不过楚翊还是有些担忧的看向了程子安,虽然答应过不放在心上,但少年的骄傲其实并不比她少。 程子安倒是一脸坦然,在楚翊看过来时眉眼轻松:“他们说的,其实并没有什么错。” 程潜投敌了是事实,程潜做了敌军主帅也是事实,程潜是她父亲这件事更是事实。只不过她不会像很多人揣测的那般,因为有了一个在敌国位高权重的父亲,就背叛楚国投靠过去。 楚翊并不喜欢程潜,闻言忍不住蹙了蹙眉说道:“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他的出现却只会带累你。” 程子安倒是想得明白,摇摇头道:“他不知道我的身份,也不知道我为他做过什么。他的出现固然让我遭受了众人的质疑,但他如果不出现,那我现在恐怕就已经埋骨他乡了。” 楚翊闻言一时语塞,倒是找不到辩驳的话来,最终也只能道:“他总归是辜负了你。” 程子安闻言不在多说。这半个多月的光景足够她想明白很多,再看待如今的程潜也能客观不少,但有些东西不是想明白就能释然的,至少她是做不到释然和原谅。 腿上有伤的程子安走得并不快,楚翊最近也习惯了将就她的速度,但说话间两人也已经到了主帐。 主帐里的人还是那些,不过他们再看到程子安跟在楚翊身后进来,神色间便都有了些许的变化。只是这些人到底不是外面那些八卦又嘴碎的士卒,因此都没说什么,只将心思好好的藏了起来。 一番见礼过后,楚翊让自己的侍卫搬了张椅子放到了主帐一角,然后让程子安坐在了那里——她的品阶到底不够,诸将议事时自然没有她的一席之地,楚翊甚至也不好让人把椅子放在自己身边。 众人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楚翊对于程子安的信重,并没有因为程潜的事改变丝毫。上位者的态度往往能决定很多事情,更何况楚翊还是一国之君,于是再看程子安时,心中便又要多几分思量了。 当然,今日楚翊来军营并不是为了带着程子安出来溜达一圈儿露个脸的,因此她很快开口道:“燕国之前传消息来说今日派遣使者入城,人可到了?” 祁阳是所有人中最淡定的,因为无论是燕国要议和,还是楚翊对程子安的态度,他都早知道了。这时候听了楚翊的问话便是回道:“陛下,人已经到了,正在外等候传召。” 有程子安之前带来的消息,虽然派去燕国查探的人尚未传回消息,但楚翊心里也有了底,便不废话耽搁:“既如此,便传他进来吧。” 不多时,燕国的使者便进了主帐。 那是一个有些清瘦的中年人,相貌堂堂,留着几缕长须。虽然面对着楚国的女帝,他的脸上却犹带着些倨傲,只是礼仪上倒是全无错处:“燕国使者曲云,拜见楚国皇帝陛下。” 曲云的姿态显然很让人不喜,主帐中的将领们一个个脸色都不好看起来。但他的态度就是燕国的态度,因此楚翊一挑眉,整个人便都变得漫不经心了起来,随意的道:“平身吧。听说燕国想要议和了?什么情况,说来听听吧。” 显然,楚翊的态度出乎了曲云的意料,整个人都怔愣了一瞬。不过也只是一瞬,他很快便收敛了神色,然后递上了一卷国书:“我国的态度尽在其上,还请楚皇一阅。” 有侍卫上前接过了,恭敬的递给了楚翊。楚翊拿过那国书却只扫了几眼,然后便随手递给了坐在下首的祁阳。 祁阳有些愣,不知道楚翊把这东西递给自己做什么。虽然在打仗的时候楚翊就是个吉祥物一般的存在,战略决策基本都是他在制定,但国书这东西显然不是他该碰的。 然后在下一刻,祁阳便听到楚翊说:“劳祁将军费力,帮朕把这东西撕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睡觉,求花花~ 第177章 那个很强势的女帝 “劳祁将军费力, 帮朕把这东西撕了吧。”楚翊说得轻描淡写。 燕国送来的国书是上好的绢布所书, 算得上结实, 陛下身娇体贵找个人代劳,这并没有什么毛病。至于为什么递给祁阳帮忙撕, 自然是因为他坐得最近了。 祁阳听到楚翊的话后有些恍然, 然而这东西毕竟是国书, 他哪里真的就敢轻易撕毁了?不过借着这个机会,他倒是抽空往国书上扫了一眼, 然后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而另一边, 曲云显然比祁阳还要懵——这楚国女帝的态度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燕国之前堪称高歌猛进,一路连下了楚国的四城七镇, 这新登基的小皇帝难道就不怕吗?!而且如今眼看着就要开春了,后齐那边若是一齐发兵,楚国就将陷入两面夹击的窘境,她难道就不怕吗?! 其实在来之前, 曲云对于楚翊便是怀有轻视的。不仅是因为楚翊年少根基不稳,更因为她是女子。在燕国, 可从来没有女子参政的事情, 更别说登临帝位了。然而此刻面对着楚翊, 曲云突然想起楚国的国史,眼前这个元兴帝可不是楚国的第一个女帝,而楚国的女帝似乎历来都格外的强势…… 曲云看着楚翊,脸色一变再变,然而国书事关重大, 他不可能真看着人这样轻描淡写的就把他们燕国的国书撕了!于是当即狠狠地瞪了祁阳一眼,然后冷着脸沉声说道:“陛下这是何意?我国已有心议和,您这是想再起战端吗?!” 祁阳瞥见了那国书上写的东西,本就一肚子火,这时候还被这个燕国使者瞪了一眼,自然不肯就这样受了。他虎目圆睁,又给恶狠狠的瞪了回去,武将身上杀伐果断的气势更不是一介文官可比的,顿时就瞪得曲云面上一僵,然后收回了视线。 楚翊一手轻扣桌案,“叩叩”的声音不紧不慢的响起,她看着曲云似笑非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不过贵国似乎将战争当做了儿戏,想打便打,想停就停。可是谁规定了朕就要听你们的?朕记着,楚国并非燕国的附属吧?” 曲云沉默了一瞬,然后问楚翊:“那陛下想要怎样?” 燕国的大军还在燕阳城在驻扎着,楚国如今虽然有了应对,但燕国已经攻下了楚国那么多城池,这战局一眼看去,便是燕国占了上风的。于是理所当然的,燕国在此时提出议和,自然是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仿佛那议和的决议是施舍一般。 楚翊却全不买账。燕国从来不是那种会急流勇退见好就收的,在这样的局面下突然议和,不说有程潜之前透了口风,就算没有,她又不傻,自然也能察觉到其中的反常的。至于那国书上写的条件,她就更不可能答应了,答应下来她就真成昏君了! 于是楚翊眼也没眨的就道:“不想怎样。既然祁将军也嫌撕这东西费力,那不如使者就把它带回去吧。”她说得果断,半点儿没有回旋的余地。 此时帐内诸将还不知道那国书上都写了些什么,不过看楚翊和祁阳的态度也能知道,那定然不是什么让人愉悦的东西。再一想,多半便是燕国乘机狮子大开口了。 曲云这时候却有些傻眼了。他不是不知道那国书上写的有些过分,可谈判不就那样?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燕国派他来就因为他讨价还价的时候口才好,可问题是眼前这位压根就没给他讨价还价的余地,一言不合就要撕国书啊!撕不了就连人一块儿赶出去啊! 讲真,曲云在鸿胪寺干了十几年,谈判这种事做过不少,就连延平帝和楚昭他都打过交道,然而就没见过眼前这位元兴帝这样的! 就在曲云愣神的时候,楚翊已经懒得搭理他了,挥挥手就道:“无事了,使者也早些回去吧,这时候回去正好还能赶上晚饭。” “……”曲云无话可说,哪怕他平日里舌灿莲花,遇上这样一个压根不肯谈的主,他也是无可奈何的。只是就这样回去了,又要如何交代呢?难不成要议和还得他们自降身价?! 祁阳才不管他此刻怎么想的,抬手便将那国书扔回了曲云手里,态度也是如楚翊一般的轻慢。 作为使者,曲云代表的就是燕国的脸面,他当然不可能做出赖着不走或者自降身份的事。因此他只是脸色难看的“哼”了一声,依然冲着楚翊做足了礼仪,然后昂着头拂袖而去。 这场议和的谈判简直可以称得上是虎头蛇尾,除了楚翊和祁阳,其他人大多还有些云里雾里的。等到曲云走了,才有人忍不住问到:“那国书上写了些什么?” 祁阳看了楚翊一眼,楚翊收敛了之前的漫不经心,却也是不在意的点了点头。于是祁阳便道:“那国书上说,燕国退兵,楚国除了已被占领的四城七镇,还要割让北州的五座城池。而除此之外,楚国需要赔偿燕国此次出兵的损耗,每年送上岁币一百万钱……” “碰”的一声,议事的长桌被砸响了,却是有暴脾气的听不下去了。 楚翊的脾气其实不算差,在军中做吉祥物的这些时候,也并没有因为这些将领偶尔的失礼责难什么。军人大多耿直脾气,有时候一言不合就能吵起来,拍桌子瞪眼是常事,如果不是顾忌着楚翊皇帝的身份,他们吵得厉害了打起来都有可能。因此这会儿有人在她面前拍了桌子,楚翊也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并没有斥责他犯上。 倒是祁阳瞪了那人一眼,喝道:“陛下面前,你拍什么桌子?!” 那人被瞪的缩了缩脖子,又看了楚翊一眼,气势瞬间就萎了,却仍是不满的道:“这什么破条件?就这东西还敢送过来给陛下看!如果之前就知道那国书上写着这些,我当场就能把那使者打得满地找牙!真当我们楚国人好欺负不曾?!” 其他人没他这般反应激烈,不过一个个也都是义愤填膺的模样,看着想法应当都不差。 楚翊斜倚在椅子上,身上虽然没有了之前面对曲云时刻意表露的漫不经心,却也带着些慵懒。她仿佛随意的说道:“他们既然认为我们好欺负,那我们自然应当先证明下他们的错误不是?” 众人一愣,接着不少人的眼睛就亮了。 没有人喜欢打仗,因为那代表着杀戮和死亡。但军人却也靠战争赚取功勋,因此在如今这样大局将定的时候,这最后的这一场功勋,是很多人都向往的。 楚翊似是不经意间的扭头往帐角看了一眼,程子安仍旧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见她看过来还冲她眨了眨眼睛。那双暖棕色的眸子里一片清亮,没有不该有的跃跃欲试。 于是楚翊满意的收回了视线,笑道:“看来诸位当是赞同朕的提议的。” 之前那个暴脾气的将领立刻问道:“陛下想打哪里?” 主帐里挂着一幅很大的地图,上面详细的绘下了整个北州的地形。楚翊站起身来,抬手往那地图上划了一圈:“自然是把失去的再夺回来!” 就如祁阳所言,这些城池就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因为这些地方真的不好守,当初燕国攻来时祁阳自认守不住,所以干脆放弃了,然后收拢了兵力选择死守燕阳城。连祁阳都守不住的城池,燕国大抵也很难守住,短时间内再把这些城池攻克下来,必然能一举打压下燕国的气焰。 不过这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并不那么容易。倒不是那些城池不好打,事实上如今燕国已有了议和之意,还轻视了楚国,那些城池的防卫必然松散,攻打起来大抵更加容易。但楚军的主力目前就集中在燕阳城,而燕国的大军就在燕阳城外对峙,要如何避开燕军的视线调兵遣将就是最大的问题了。 但这事并没有纠结太久,祁阳很快就拍板了——派少量精兵从南门出城,翻越山脉,绕过燕军大营直扑其后的四城七镇! 因为地形原因,这样做风险不小,但在有了足够的收益之后,取舍之间便不那么难以抉择了。 北州军中的将领个个能征善战,遇见这种危险的事情也不退避,反倒有不少人争着想要去做。不仅因为这可能是最后一战了,更因为夺回失地是偌大的功勋,没有人不眼红。 当然,在兵马和领兵之人的选择上,楚翊是不插手的,全由祁阳去安排了。而在一群人争相请命的时候,楚翊又把目光投向了帐角的程子安身上。 程子安的五感很敏锐,在察觉到楚翊看过来的时候,便又抬头与她对视了,目光和表情都仍旧是淡淡的,仿佛不为所动。可楚翊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分明看着她盯着自己的腿,有一瞬间黯然。 楚翊突然就站了起来,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到了程子安面前。她微微扬着下巴,做出最常见的高傲模样,看着她说道:“失落就失落,做出那副模样给谁看?!还有你的腿,看什么看,再过一个月就又能活蹦乱跳了,你摆出一副要残了的表情又是什么意思?!” 程子安闻言一怔,随即便觉得哭笑不得,之前的那一点黯然和失落却也就此烟消云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曲云(愤愤):简直不讲道理!说好的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呢?! 楚翊(淡淡):哦,朕懒得杀价,因为朕准备杀到没价…… 第178章 那个很茫然的少年 大抵所有的燕国人都有着曲云一般的傲慢。 燕国的使者已经到了北州, 甚至已经带着国书去过燕阳城了, 于是所有燕国人都以为, 这一场战争已经结束,楚国必然会接受国书上的要求乖乖议和。于是在突然遭到楚国的攻击时, 那些早已松懈下来的燕国人几乎立刻就被打懵了。 就如当初祁阳放弃那些城池, 燕国人迅速占领时一样, 楚国人又迅速的将这些城池夺回来了。在驻扎在燕阳城外的燕国大军反应过来之前,他们便已经丢了三座城池, 其中一座还是燕军粮草周转的重要所在——他们丢了大批的粮草, 更断了原本运量的路线。 理所当然的,燕国大军接到消息后立刻就准备派兵回援了。不过就像楚翊说的, 楚国哪里是任由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楚军倾巢而出,将这这数十万大军死死的拖在了燕阳城外。 这一场战事并没有持续多久,随着之前被燕军占领是四城七镇被夺回,燕国数十万大军便断了后方退路, 被困在了楚国境内。 虽然数十万大军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楚国吃掉,那些城池要再夺回来也不是十分困难, 但那样做的意义实在不大——守不住的城池拿来做什么?再让楚国打回来, 然后开始拉锯战吗——而且他们的处境显然已是急转直下了, 至少粮路被断,时间一长就有军队便有了断粮的危险。 没几日,那个燕国使者曲云便再次出现在了燕阳城里。 楚翊倒是一点也不介意再接见他一回,虽然这人不讨喜,但她也真没有将战争持续下去的意思。 于是时隔大半个月, 楚翊领着深居简出的程子安再次出现在了军营。程子安依旧走得很慢,不过这一回她已经丢下了拐杖,议事时也不再需要侍卫替她搬了椅子坐在帐角,而是站在了楚翊身后。 曲云被宣召入帐之后,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楚翊身后的程子安。他眼皮一跳,心中顿时闪过了诸多思绪,然后又默默地将目光收了回来,依然礼仪周全的向着楚翊行礼问安。 楚翊一手支着下巴,依然是之前那样漫不经心的模样,对于曲云看向程子安的目光也仿佛视若无睹:“使者又来了,可还带了你们的国书?” 曲云闻言顿时噎了一下,但这回他还真没带国书来。之前那份显然已经不合时宜,甚至因为那份国书惹恼了眼前这位,楚国二话不说就派兵把燕国所占的那些城池都夺了回来。而新的国书自然也没那么快送来,他现在来这一趟,其实主要还是想探探这位女帝的口风。 “陛下说笑了,燕京路远,如今国书尚未送来。”被噎到的曲云只能讪讪的如是说道。 楚翊闻言神色间没有半分变化,依然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这样啊,那使者此来为何?”说完顿了顿,又挑眉问道:“你能做得了燕国大军的主吗?” 在军队里做主的自然还是主帅,但曲云素来得燕帝信重,此来议和自然也是有些权力的。他不想在楚翊面前表现得全无底气,因此略挺了挺胸膛,又抬手向着燕京的方向略拱了拱手道:“陛下已将议和之事交托与我,我自是可以做主的。” 楚翊于是点了点头,很直接的道:“这样啊,那你赶紧领着人走吧。再过些日子,朕怕燕阳城外连树根都剩不下了,来年一片荒芜也是有碍瞻观啊。” 曲云愣了愣,然后瞬间便明白过来了楚翊的意思——燕军粮道已断,如果此时再不退兵,等到军中储备的粮草耗尽,他们那数十万大军在这尚未开春的时节,就只能去挖树根来吃了! 数十万大军每日消耗的粮草是个很惊人的数字,否则燕国也不可能因为国内遭灾就轻易的放弃这场战争。曲云不通军事,但也不是傻子,自然很清楚这一点,也明白楚翊说得虽然夸张,但若真这样耗下去,说不得还真有可能变成现实。 但现在显然不是示弱的时候,因此曲云凝了凝神,便又说道:“在下此行本为议和,退兵只是迟早的事,陛下不必着急。倒是这场战争牵扯过大,损耗非轻……” 楚翊眨了眨眼睛,打断了曲云的话,挥挥手十分大度的说道:“楚国富饶,朕不缺那点银子,就不找你们要赔偿了。” “……”谁说要赔偿你了?!能不要这样自说自话吗,这让人怎么接啊?! 楚翊的口风好探吗?自然是好探的。她压根没隐瞒,十分大方的就把自己的态度摆了出来:要滚就赶紧滚,不滚就尽管留下来啃树根去!要钱没有,朕没找你要钱就不错了! ***************************************************************************** “我是不是很过分?那燕国使者走的时候,我看他脸都绿了。”回去的路上,楚翊问身旁的程子安。不过她虽然这样说,眉眼间却满满的都是笑意,显然心情甚好。 程子安此时却正在走神。 今日曲云在主帐里看过她几回,她自然是清楚的察觉到了的,也知道原因——就她这张脸,任何见过程潜的人都能猜出他们的关系,而她今日就站在楚翊的身后,那算是一个极为特殊的位置,代表着楚翊对她的信任和亲近。 她往那儿一站,曲云看见了,想必程潜就得有麻烦上身了。程子安早猜到了这一点,可是却仍旧没有退避,说到底,她其实也有点想要报复的小心思。 要知道,燕国那些人,可不会像楚翊信任她一般信任程潜! “子安,你在想什么呢?”楚翊没得到程子安的回应,一扭头,干脆凑过去将下巴搁在了程子安的肩头,然后在她耳边问道。 这无疑是一个亲密的举动,私下里程子安对于楚翊的种种亲密也已经接受良好了,偶尔还会有些回应。不过现在两人可还没回去小院,事实上她们正走在大街上呢! 程子安被惊得僵住了,又因为楚翊整个人的重心都靠在她身上,不敢轻易撤身。她红了耳根,慌忙的扭头四顾,如今的燕阳城也不像战时那般人人都躲在家里不出门,她一眼看去,就发现街上人来人往,已经有人向着这边看了过来。 “阿楚,你,你退开些啊。”程子安动了动肩膀。 楚翊却是变本加厉,干脆伸手揽住了程子安的肩膀:“怕什么?这些人又不认识你我。”说完又问:“你刚才在想什么?” 程子安十分不自在,但事实上边关的民风远比京城要开放得多。楚翊的举动是太过大胆了些,可在北州却并不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的,更没有人会觉得她这样做伤风败俗。事实上会有人特意回头来看,还是因为她们俩都长得好,站在一处更是十分般配。 见着楚翊不肯退让,程子安也有些无奈,只能回道:“也没想什么,只是今日那曲云特意看了我好几眼,他回去之后……” 楚翊已然明白了程子安的意思,当即挑了挑眉问道:“你还担心起他了?!” 说来程子安被暗卫救回来也一个多月了,但她却甚少提起程潜。楚翊知道,程潜的背叛可能已经成为了程子安的一个心结,所以她不愿过多提及。而另一方面程子安也明白楚翊不会因此就对她不再信任,所以也不必刻意去说,而楚翊果然也没有刻意去问。 程子安迟疑着摇了摇头:“今后他如何,都不关我的事了。” 楚翊没有说什么,她知道程子安素来心软,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心里肯定不会真的不在意。不过楚翊想了想,倒是问道:“既然此事已有了了结,那此番战事结束,你可要随我回京?” 很久以前楚翊就知道,程子安之所以女扮男装就是为了替程潜平反,然后重振程家门楣。那些年程潜一直没有消息,程家人不知他死活,却坚持他不曾投敌叛国,所以才一定要程子安挽回程家的声名。但现在程潜的事尘埃落定了,程子安总要回去给家里一个交代的。 果然,程子安点了点头说道:“他的事,我要回去亲自与母亲和祖母说。” 楚翊于是又问:“那之后呢?你还要来边关继续打仗吗?” 程子安闻言,眼中却第一次出现了茫然。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程子安的祖母和母亲就告诉她,她的父亲蒙冤受屈,程家的名声平白被污,所以她作为父亲唯一的孩子,要肩负起替父亲洗刷冤屈,让程家恢复声名的重任。 可时至今日,她突然知道她的父亲真的叛国了,程家的名声不是平白被污,那么接下来她又要做什么呢?放下程潜叛国的事,继续建功立业重振程家门楣?但如今的程家只剩她一个人了,她还是个女子,更是爱上了同为女子的楚翊,她们不可能再有后,程家也没了延续,还重振门楣做什么? 程子安有些茫然,面对着楚翊她也不怎么掩饰,眨了眨眼睛就说道:“我也不知道。” 楚翊看出了程子安的茫然,便问她:“那你喜欢打仗吗?” 程子安摇头,她毕竟是个女子,又怎会喜欢血腥杀戮。 于是楚翊便笑了,她笑得眉眼弯弯,探头亲了亲程子安的脸颊:“那便不要来了吧,我可舍不得你再来吃苦,你在京城乖乖的给我当皇夫便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好懒散啊,来,各位热情些,让我明天有动力二更! 第179章 那个被质疑的少年 在回京去当皇夫之前, 程子安又升官了。 楚燕两国议和已是势在必行, 所以随着失地的收复, 这一场大战也算是告一段落了,于是论功行赏之事便也被提上了日程。 祁阳是一个公正的人, 手下将领们一笔笔的战功他都记得清楚明白, 待到统计之后送到楚翊那里更是一目了然。于是楚翊看过之后便选了个晴空万里的好日子, 在燕阳城的校场上,当着三军将士的面开始了论功行赏。 此一役, 祁阳先是连丢了四城七镇弃城而逃, 本是该治罪的。然而他领兵守住了燕阳城,如今失地也都收复, 于是功过相抵,楚翊对于他之前弃城而逃的事不予追究,也不再晋升他的官职,只赏赐了一些金银田地, 算作奖赏。 对此,祁阳并没有什么异议。虽然他守住了北州, 领军击败了燕军本是大功一件, 但此前弃城而逃的事却也是不争的事实。楚律中, 凡军中将士,不战而逃是为重罪,可处斩刑。可以想象,当初他弃城之事传入京城时,朝中会有多少人上奏要将他处斩, 楚翊能压下众意保住他已是对他信任了。 而在祁阳之下,其余诸将却都真正的受到了封赏。一场场战役,一笔笔军功清算下来,大多数人都小升了一级,又得了不少的赏赐。在这其中,两个人的封赏最是引人注目,一个是此番领兵收复失地的定远将军洪勇,他一下子升了两级,当了壮武将军。另一个便是程子安了,她因着刺杀敌军主帅得手,也升了两级,从振威校尉升做了游骑将军。 洪勇的封赏没有人质疑,哪怕这一回打得容易,但收复失地确实是大功一件。但对于程子安的封赏,私下里却有人觉得不服,议论纷纷——不是杀死敌军主帅的功劳不够高,而是对于程子安为什么能杀死敌军主帅这件事,很多人都在质疑。 时至今日,很多人都知道了除夕那夜的事。虽然在楚翊的隐瞒下,北州军中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程子安曾经身陷敌营,但她领着八百精锐夜袭敌营,最后全军覆没只有她一人回来这件事,却是瞒不了人的。于是问题来了,为什么所有人都死了,她还活着?她不仅还活着,而且还能杀了广平王?! 这样的疑问,众人只能想到一个答案:因为她父亲程潜当时就是燕军的副帅!他们父子俩里应外合狼狈为奸,程捷杀死广平王让程潜得以当上主帅,程潜便也送了这份天大的功劳给程捷! 不得不说,这样的猜测并非全无道理,甚至距离真相并不是很远。至少程子安能活着回来,也确实是因为程潜的缘故,否则她不会成为那八百人中唯一的意外。 这样的怀疑和猜测很早就有,楚翊甚至就是因为这个,最近一直将程子安拘在自己身边,怕她听到这些流言蜚语而伤心。 但在这一日,因着对于程子安的封赏,这些东西还是被放在了明面上。有一个小将当场就站出来说道:“陛下,程捷之父乃叛国之人,如今更是燕军主帅!其人实不可信,更不应如此封赏,为防他父子狼狈为奸,还请陛下下旨将他逐出军营。” 这一回论功行赏,程子安并没有再站在楚翊身边,她和所有人一样站在高台下,以仰望的姿态看着高台上的楚翊。 楚翊一眼就瞥见了人群中的程子安,她的神色淡淡,并没有伤心哀戚或者愤恨不满,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早在她的预料之中。 程子安表现得不在意,但楚翊却不能容忍这样的质疑,于是她扬声回问那小将:“你觉得程潜当不得这样的封赏,是因为她杀死敌军主帅的功劳不够高?” 小将愣了愣,然后诚恳的回道:“并不是,末将只是……” 楚翊并不等他说完,便又道:“那你是觉得一军主帅谁都可以杀得了?比如你?” 小将立刻摇了摇头,说道:“末将做不到。” 于是楚翊又道:“既如此,你又为何质疑她的功劳?”说完她扫了一眼高台下的将士,继续道:“朕知道你们私底下都在说,程捷之所以能杀得了广平王,是因为她父亲那时便是燕军的副帅,他们父子里应外合才能得手。且先不论这个猜测是否属实,朕只问,若换做你们,无论手段如何,你们可有办法杀死广平王?” 广平王身死,对于楚国来说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契机。在他死前,燕国尚且没有退兵议和的意图,但他的死却间接带来了这样的结果。因为燕国人并不放心把数十万大军放在程潜这样一个降将的手中,而阵前接连换将也实在不是什么好的选择,再有国内的灾情牵扯,最终造成了燕国退兵议和的结局。 有些见识的人都能想到这些,而即便是没有见识的,在这军营里当了这些年的兵,他们也能明白主帅对于军队意味着什么。 但楚翊这样的说辞却显然不能服众,比如那小将便又说道:“末将知道这功劳不小,但末将信不过的是程捷这个人,与他做同僚,我等怕他有一日与他父亲一般投敌了!”说着略一顿,又道:“他的父亲如今在燕国已经身居高位,焉知他不会因为贪恋权势而去投奔。” 楚翊被他这话气得牙痒,如果程子安不是女儿身,她都恨不得扒了她的衣服让这些人看看她那满身的伤!然而她最后却只能强压着怒气,冷冷的说道:“你们怕,朕不怕!朕与她少时相识,素知她人品,更信她为人!” 校场上静了一静,皇帝都如此表态了,一时间也没人敢再说什么。 楚翊的目光冷冷扫过四方,然后转身拂袖而去。等下了高台,她还顺手拉走了程子安。 ****************************************************************************** “阿楚,你生气了?”回去的路上,程子安问楚翊。 楚翊瞥了她一眼,没好气的道:“难道你不生气?” 楚翊以为,自己之前带着程子安同进同出已经很是招摇了,有眼色的人都该知道她对于程子安的信重。然而今天这场封赏,竟还是有人站出来质疑了,偏偏程子安看着还一副全不在意的模样,倒让她觉得有些气闷。 程子安仍是不在意的模样,还有心情来安慰楚翊:“我不生气,阿楚你也别气了。早在知道他叛国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她说着顿了顿,又道:“其实在很久以前,这类似的话我便听说过了,只是那时候我有底气反驳,而如今没有罢了。” 虽然程子安说得轻描淡写,但听了她这些话,楚翊莫名觉得有些心酸。其实程子安这些年一直念着要为程潜平反,要重振程家门楣,恐怕也与以前听过的那些话有关系吧? 悠悠之口总是难堵,楚翊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无论如何,我总是信你的。” 程子安于是笑了,她回过头来,暖棕色的眸子里映着楚翊的身影:“我知道。我也庆幸,如今楚国的皇帝是你。” 程潜的选择到底还是太自私了些。他投敌叛国的事虽然已经过去十数年,算得上时过境迁,但当初延平帝也是看着程远的面子上才算是放过了程家老小,否则来个抄家灭族也不为过。若此时帝位上的人不是楚翊,他帮着燕国攻打楚国的消息一旦传出来,那么程家必遭灭顶之灾! 幸好,幸好如今的皇帝是楚翊,也幸好楚翊足够信任她。 程子安这心态倒是比楚翊还好,楚翊见她这样,却难免要先泼些冷水:“我是信你,可悠悠之口难堵,不说军营里这些人的态度,就说朝中那一班御史……你可想好今后如何了?” 程子安眨了眨眼睛,说道:“你不是说,让我别再回来,就留在京城给你当皇夫吗?那北州军中这些人信不信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楚翊闻言一愣,她之前这样与程子安说的时候,程子安可没有回应。少年刻在骨子里的骄傲楚翊也是知道的,因此也没觉得意外和失望,可如今子安少年这意思是……答应了? 就在楚翊愣神的这片刻,程子安皱了皱眉又道:“倒是御史那里……” 一瞬间,女帝陛下雄心万丈,就差拍胸脯保证了:“御史那里交给我,你放心!” 程子安放松了眉眼,应了声“好”,心中却忍不住想要叹气——有了程潜投靠燕国,她在北州注定混不下去,没有人会再轻易信任她。而以她的身份想要配得上楚翊原本就是不易,有了程潜这事儿,恐怕又要平添许多麻烦。 要知道,皇夫这身份可比皇后都抢手,做了皇夫,他们的子孙将来甚至可以名正言顺的登临大宝!自楚翊登基起,就不知有多少人虎视眈眈的盯着这皇夫之位呢,她这身份原就配不上楚翊,再加上程潜的事,更是给人留下了最好的把柄…… 想得越多,便越觉得忧心,这时候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挽住了程子安的胳膊,楚翊的声音随之响起:“别想那么多,总之京城的事都交给我好了。” 第180章 那个生闷气的少年 程子安知道, 楚翊皇夫这个身份十分抢手, 却没想到已经抢手到如此地步…… 楚燕两国议和已是势在必行, 因为时至今日,谁也拖不起了。在被楚翊漫不经心的气走之后, 曲云又来过燕阳城几回, 但关于议和的谈判进行得却并不顺利。 燕国发动战争所为的自然是利益, 但事到如今他们有了不小的折损却没有丝毫的收益,自然不肯善罢甘休。而另一方面, 楚翊却也是不愿意退让的, 且不说燕国如今并不占优势,她完全没有退让的必要, 这场战争还是她登基之后的第一场战事,她更不能给人已软弱可欺的映象。 于是理所当然的,谈判陷入了僵局,曲云一趟趟的往燕阳城跑, 可双方却并不能达成共识。 转眼间,又是十余日过去, 已是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北地的冰雪化尽, 城外的草木逢春, 燕国大军储存的粮草也已经耗了个七七八八了。 曲云又来燕阳城了,这一回,他带来了燕国新的国书。 在去军营的路上,楚翊问同行的程子安:“子安你说,燕国这回的国书里会写些什么?” 没有伤筋动骨, 已经休养一个来月的程子安腿伤恢复得不错,除了还不能剧烈运动之外,行走间已看不出她腿上还有伤。此刻她正落后半步跟在楚翊身侧,闻言回道:“我不知道,不过想必还是会提些条件的。”否则这仗不是白打了吗? 楚翊已经习惯了照顾程子安的行走速度,即使她的腿伤已经恢复得很好了,楚翊的步伐依旧不紧不慢:“想来也是,不过这仗都打到现在这份儿上了,也不知燕国哪里还有脸来要什么割地赔款。” 两人说着话,很快便到了军营。 这些天楚翊和程子安依旧同进同出,又因着楚翊上次在校场上的表态,军中关于程子安的议论倒是少了不少。至少没有人再敢当着楚翊的面儿明目张胆的责难程子安了,而程子安又是深居简出,只和楚翊一同出现,一时间倒是全然没受到什么影响。 主帐里等着的还是那些人,楚翊走到主位坐下,程子安也依然守在她的身后。 不多时,曲云便被宣召了进来。楚翊难得收敛了以往面对曲云时的漫不经心,表现得郑重了些,开门见山道:“使者又来了,朕听说你这次带来了燕国新的国书?” 经过几回见面,曲云也算是知道了一些楚翊的脾气,当即也不绕弯子,便将国书呈上了:“议和之事再三拖延,如今已是刻不容缓。我国的条件尽在其中,还请陛下一阅。” 国书是极为郑重的东西,不比之前曲云空口白牙的几句话,楚翊的态度自然也更慎重了些。有侍卫从曲云手中接过了国书,然后恭敬的呈给了楚翊。 楚翊第二次打开了燕国的国书,一目十行的扫了过去。这一回她看完之后倒是没有直接把国书递给祁阳让他帮忙撕了,但脸色却比上一回看过之后更加难看,当即便将那国书往面前的桌案上一扔,冷笑道:“燕国的皇子真是金贵啊,一个人便值我楚国十座城池!” 在座诸人皆是一愣,目光都忍不住往那被扔到桌案上的国书上瞥,然而因为距离和角度的问题,大多数人却是什么也看不见的。不过听了楚翊的话,他们心中不禁猜测:难道燕国是打算派质子来楚,以此表明两国修好,然后再借此索要城池? 仿佛为了印证众人的猜测,曲云闻言当即拱手回道:“陛下多虑了。皇子殿下固然身份尊贵,却也只是两国修好的见证。燕楚两国签订国书,之后永结同好互不侵犯,这才是最重要的。” 听了曲云的话,不少人心中道了声“果然”,然后神色各异。 然而旁人看不见那国书上写了什么,程子安却是能看见的,她就站在楚翊身后,距离和角度都是正好,轻易的便将那国书上所写的内容看了个清楚明白。然后在下一刻,她便捏紧了拳头,气得脸都青了——那什么燕国皇子才不是来做质子的,他是准备来和亲的啊! 没错,和亲。虽然提起和亲,大多数人想到的都是公主,然而楚国如今可是女帝当政。这时候燕国派了皇子过来,又摆出一副要与楚结秦晋之好的模样,所图为何也就十分明白了。 楚翊这时候却没有去看程子安,她冷笑着:“既如此,那不如便由楚国派人去燕国做这见证,然后两国修好,燕国割让十座城池予我做个诚意?” 曲云噎了一下,然后说道:“据下官所知,楚国皇室直系,如今只余陛下一人。” 楚翊不在意的摆摆手,说道:“既然你嫌派去和亲的人身份可能不够尊贵,那五座城池也成。国书签订,朕有生之年都不会主动攻打燕国。” 被楚翊这样一说,这简直就像是在做买卖人口了,身份不够高贵就不值钱什么的。不过那“和亲”二字一出口,众人这才恍然——原来燕国那皇子不是来做质子,而是想来当皇夫的啊?! 这样一想,不少人便将目光投向了程子安。 曲云没有注意到这一刻突然微妙起来的气氛,他只觉得这位女帝实在难缠,简直软硬不吃!在他看来,燕国肯派皇子来楚国和亲,其实已经算是顾忌楚翊的面子了,至少有了这样一个借口,楚翊再割让城池便也有了理由,如此双方各退一步,议和之后面子上也都好看。 燕国打这一场仗,在没有大败的前提下,是不可能什么都不拿就议和的。那样的话皇帝没办法向国内百姓交代,提议开战的太子更没办法向所有人交代,深知这一点的曲云也拿出了强硬的姿态,当即对楚翊道:“我国有心议和,陛下却诸多责难,下官实在看不出陛下有丝毫诚意。” 楚翊并不吃他这一套,面带不屑的回道:“这场战争本是燕国挑起,如今难道不该由燕国收拾残局吗?朕没有向你们索要赔偿,不代表你们就可以得寸进尺!还有那二皇子是什么人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不过是个宫婢所出又不得宠的废物!燕国如今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十座城池,为表诚意,怎不把你们的太子或者三皇子送来和亲?!” 战后把储君送去敌国为质或者和亲什么的,除非燕国即将亡国了,否则压根丢不起这个脸。至于三皇子李俊,燕国朝堂上谁不知他深得帝宠,皇帝都恨不得把太子踹了立他当这储君,又怎么可能舍得把他送去楚国?也只有二皇子,身份尴尬,皇帝又不看重,丢了也不心疼。 曲云的脸色青青白白的变了几回,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答话了。 而一旁的程子安听到楚翊这样说,却是又想起了当年之事。 那一年李俊来楚出使,这两人可是相处得极好,李俊甚至有意求娶!现在楚翊又说什么让燕国三皇子来和亲……这算什么?余情未了吗?! 选择性的遗忘了那日李俊求娶,楚翊果断拒绝后扭头就向她表明心意的事。少年心头泛酸,目光盯着楚翊的背影,脸色也不禁更加难看了。 楚翊并没有回头,因此也不曾看见程子安那难看的脸色,不过好在她及时发现了自己的一时气话多有不妥,当即又补了句:“不过就算燕国送了燕太子或者三皇子来,朕也不会同意和亲的,朕的皇夫人选已定,贵国的皇子送来,朕最多也只能替他指个郡主。” 程子安闻言,脸色终于好看了些,曲云的脸色却是越发的难看了。 最终,这一场何谈还是不欢而散了,曲云拿回了国书,然后再次铁青着脸离开了燕阳城。 曲云走后,主帐这边却没有散,这一回众人愤懑过后却有些忧心忡忡。不过对视几眼,却没有人敢轻易开口,最后还是祁阳问道:“陛下,议和之事已不宜再拖延了,开春之后后齐那边恐有变故。燕国那国书……陛下有何打算?” 楚翊刚回头看了程子安一眼,见她神色虽淡,但显然有些不悦。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安抚,便听到了祁阳的问话,她想也没想就回道:“和亲之事可行,事到如今双方都需要一个台阶,但无论燕国派了什么人来,朕的皇夫都不可能换!” 这话楚翊说得斩钉截铁,说完她就发现有不少人的目光瞥向了程子安。她不以为意,对于众人的反应甚至有些满意,继续道:“燕国与楚国是世仇,这些年战事虽然少了些,但若朕真封了个燕国的皇子做皇夫,将来有了子嗣,岂不是将楚国的基业拱手让人?燕国这算盘打得倒是响亮。” 楚国虽然有女帝当政的先例,但总的来说这世道还是以父系来论血脉的。这一点几乎从未改变,所以楚翊这样一说,众人皆以为然。 祁阳不禁又问:“那陛下觉得,和亲之事到底应当如何?” 楚翊也没瞒着,当下便将打算说了出来:“割让城池的事必然是不行的,不过若燕国真送了皇子或者公主来和亲,如今国库尚且充裕,舍些钱财倒也可以。议和之事已经拖了这么久,届时双方都有了台阶,燕帝想必就不会纠缠太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真是个悲伤的日子,手机掉水里,报销了。。。简直心累加心痛! PS:O(∩_∩)O谢谢以下各位的霸王票~ (°ー°〃)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9 00:51:01 M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9 12:20:26 我就不写昵称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9 14:31:24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9 16:42:05 124124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9 17:38:36 爱上文下小绿字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9 22:36:24 (°ー°〃)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9 23:53:03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10 01:31:49 霖飞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10 09:30:31 霖飞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10 09:30:44 特利艾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10 09:34:39 特利艾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7-04-10 09:34:50 16287294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10 09:49:18 ikhz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10 09:57:22 不要在意细节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10 10:04:53 包大人儿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10 10:49:25 (°ー°〃)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10 11:26:04 会飞的鱼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10 12:30:46 M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10 17:43:42 太阳当空照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10 18:04:31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11 00:36:15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11 00:49:09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11 00:49:31 爱上文下小绿字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11 07:03:18 。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11 15:26:43 M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11 16:21:07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11 23:4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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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国仍旧派出二皇子来楚为质。燕楚两国签订国书,十年之内不再为战。至于和亲一事,便全凭陛下的意思吧。” 从十座城池到三座城池,这显然是一个不小的让步,虽然最开始的条件有很大的水分,但这退让的尺度显然也是足够大了。不过楚国的态度却是一成不变的,那就是寸土不让! 于是不等楚翊开口,心中早已有底的祁阳便先开口回绝了:“不成!楚国并未战败,国土之重,岂可轻易割舍?!” 曲云之前来过几回,祁阳基本没怎么开口,他如今冷不丁一开口就是反对,曲云倒是愣了一下。不过他的第一反应倒不是斥责对方无状,而是想着:这莫非就是楚皇的态度? 能在朝堂上混过几十年的都是人精,曲云几乎瞬间就明白过来了。于是他迟疑了一下,终是说道:“我国已多有退让,不可能再让步了。不过陛下若是舍不得城池,倒不妨费些银钱,将这些城池再赎回去?” 这当然只是一个好听点儿的说法,楚翊倒不怎么介意让曲云占个口头上的便宜,左右有燕国的皇子来楚为质,面子上楚国也并不吃亏。于是她便问道:“那使者的意思,多少银钱为妥?” 虽然谈判就是讨价还价,但这般直白的问价,有一瞬间,曲云还是生出了在街上买东西与人还价的错觉——燕国用二皇子换了三座城池,三座城池又换了钱,其实根本就是把二皇子卖了换钱吧?! 压下心头的怪异感,曲云想了想说道:“五百万两白银。” 主帐中响起了微不可查的抽气声,不少人暗自变了脸色。 确实,这个数字是极其可怕的。对于楚翊来说,这相当于楚国一整年的税收,还是风调雨顺的一整年。而对于在座的人来说,就更不能想象了。这里大多是三到五品的武官,一年的俸禄最多不超过两百两,就算再加上俸料和赏赐,一年的收入也不会超过四百两…… 相较于众人的不淡定,楚翊只是抬眼看了曲云一眼,心中有些可惜齐尚书不在这里。不过人虽然不在,他砍价的本事倒是可以拿来一用,楚翊一张口,便是学着齐尚书来了个对半砍:“二百万两!” 这回换曲云倒吸一口凉气了,他几乎不可置信的看着楚翊:“陛下你这……” 楚翊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边关的城池荒芜破败,人也没有几个,不值钱的。” 不值钱你直接给城池不就行了?!边关的城池是没多少人,也的确破败,但两国贸易总是要从这些地方经过的,那税收可不算少。堂堂一国之君,这样无赖的砍价真的好吗?! 曲云一口气堵在胸口,只觉得眼前都有些发黑了。然而这里是燕阳城,是楚国人的地盘,他代表的是燕国,必然是不能示弱的。于是他强压下了那口气,咬牙切齿般的开口道:“四百万两,不能再少了!” 楚翊生来身份不凡,早些年在冷宫没钱也没处花钱,后来出了冷宫她作为唯二的皇嗣便也不缺钱了,说来这是她第一次和人讨价还价,心里还有几分新鲜。想起当初齐尚书对袁尚书砍价时的模样,她当即淡淡回道:“二百五十万两,不能再多了。” 曲云当然是不肯答应的,但无论他如何的舌灿莲花,楚翊都咬死了这个价,多一文钱也不肯加。没奈何,曲云最后只好道:“此事事关重大,下官需得上报,请陛下决断。” 楚翊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答应了,心中却是道:嗯,是得上报,总得让燕帝知道他儿子能卖多少钱不是? ***************************************************************************** 因着上次曲云送来的国书上有与楚翊和亲的意思,楚翊还提起了李俊,程子安小小的吃过一回醋。不过从理智上来说,她自己也明白自己这醋吃得毫无道理,于是等到两人独处时她也没提过。 楚翊倒是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了程子安的别扭。不过她倒没想到是因为李俊,只当程子安担心自己真为了议和与别人成亲了,所以这一次与曲云初步达成共识之后,两人一回去她便先开口表态道:“燕国那个二皇子听说除了有副好皮相一无是处,他来楚国,只是来做质子的。” 程子安自然明白楚翊的意思,她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不过话到嘴边她却是说道:“阿楚不是向来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吗?” 楚翊闻言,一双黑眸顿时瞪大了几分,差点儿忍不住脱口问出“你怎么知道”。所幸她及时闭上了嘴,没敢把这句话问出口。要知道,她第一眼看上程子安,可就因为她长得好啊! 似是读懂了楚翊的目光,程子安解释道:“你对长得好的人,总是多一些宽容。早些年对待身边伺候的宫人便是如此,犯了同样的错,你对长得好的人,常常都会免了责罚。”说着顿了顿,又补了句:“现如今守在院子周围的侍卫,也都是长得好的,那些长相普通的,都被你派出去巡逻了……” 楚翊无言以对。这是她从前世就带来的毛病,到了如今也改不了,她还以为有了程子安之后自己就已经戒了看美人的习惯了,却没想到这些习惯都已经成了潜移默化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事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程子安却先发现了。这是不是说明,其实子安少年在很久以前就很在意自己了,所以才会下意识的观察自己身边的一切?! 这样一想,楚翊的心情顿时就好了起来。她眉开眼笑的凑到了程子安身边,玩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子安这是在担心,我见着美人就变心了吗?” 程子安回眸看她,浅浅一笑,问道:“我好看吗?” 许是因为成长的环境太过严肃,也或许是因为她要扮做男儿撑起那份气势,程子安大多数时候是不苟言笑的。私下里楚翊也很少看见程子安笑,不过几乎每一回她都会被程子安的笑容晃了眼,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她呆了呆,然后由衷道:“自然是好看的。” 于是程子安眼中的笑意更甚了:“如此,不就可以了?” 程子安是骄傲的,所以她希望能一展长才,最终在众人眼中能配得上楚翊。但另一方面她也是个女子,有人爱慕她的容颜,她自然也不会觉得是轻视侮辱,只当这张脸是她的另一种资本罢了。 楚翊突然发现,程子安之前所有的犹豫和不确定,似乎都消失不见了。 在来北州之前,程子安还在担心楚翊因为成长面临更多的诱惑,最终放弃这一份少时情谊。而如今,她却可以坦然的对楚翊说:你既然喜欢美人,我长得也不错,所以不必担心你变心了。 楚翊觉得,自己好像被看得有些肤浅,不过她却并不因为这个生气,反倒更加高兴了。 高兴的结果就是她突然冲着程子安就扑了过去,程子安也顺手就接住了她,将人抱了个满怀,然后笑道:“看来长得好确实不错,这不就有人投怀送抱了吗?” 楚翊也不否认自己喜欢程子安的这张脸,她凑上去亲了亲对方的脸颊,问道:“你怎么突然就想通了?当初在京城,你不是最担心我变心喜欢上别人吗?” 程子安的笑容突然间变得有些无奈,她看着楚翊的眼睛,坦然道:“我仍旧担心,但却已经放不下了。”所以不妨放手一搏。 两情相悦,有什么是比“放不下”更好的情话吗?放不下才会纠缠不休,放不下才会想要改变,放不下才有一生一世…… 楚翊只觉得心里软软的,她把头埋在了程子安的颈窝,轻声说道:“既然放不下,那就永远别放手。” 作者有话要说:  程子安:在这个看脸的世界,突然间就觉得自信满满了呢…… 第182章 那个忙回京的少年 楚翊觉得, 那二百五十万两已经是自己看在燕国即将送来皇子为质的面子上, 才做出的最大让步。如果不是楚国如今内忧外患, 她不会做出这样的退让,而燕帝如果不算昏聩, 也不该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了——如今最值钱的不是银钱, 而是时间, 他们都拖不起了。 议和之事即将达成共识,之后楚翊便也该功成身退回京去了。在楚国先失四城七镇然后困守燕阳城的前提下, 她甚至可以以胜利者的姿态回去, 她的声望在楚国之内也必然高涨。 然而在此之前,程子安却要先回京了。 楚翊一直以为, 这一趟她可以带着子安少年一起回去,但事实上程子安却不得不先走一步了。因为京城送来了消息,程子安的祖母病重,在如今战事已毕的前提下, 她必然是要赶回去的。或者说,也正是因为边关的战事停歇了, 程家才会把这个消息送到北州来。 发生了这样的事, 楚翊自然不能阻止程子安回京。她只是有些不舍, 想想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两人同进同出,再回到一个人独来独往的状态,便会觉得有些寂寞。 程子安的行李不多,再加上要一路赶回去,自然带的东西也就更少了。她只少少的收拾了两套换洗的衣衫, 又带上了一些银钱,从收到消息到和楚翊告别,前后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 “我会在京城等你回来的。”程子安的眼中也带着些不舍,没了当初说走就走的洒脱。 楚翊不能挽留,便只能点点头道:“我会尽快回去。你也快些走吧,时候不早了,再晚的话入夜就赶不上下一座城镇落脚了。” 程老夫人已经病了有些日子了,程子安没说自己可能要连夜赶路回去。她闷闷的应了一声,转身走出了几步,脚下一顿又回来了,然后在楚翊的目光中伸手将她紧紧地抱在了怀中。最后松开手,却仍旧是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了。 ******************************************************************************* 来时晃晃悠悠走了二十来天的路程,程子安回去时,带着来北州传信的程家护卫快马加鞭,竟只用了不到五天的时间就赶回了京城。 两人是踏着夕阳的余晖,赶在京城城门落锁前的最后一刻入城的。 离京不过大半载,京城的一切对于程子安来说,依旧那般熟悉。她入城之后并没有停留,甚至因为傍晚街上人少,放任马儿快速的向着程家的方向奔去。 京城没有变化,程家也依然如故。朱红的大门,魁梧瘸腿的门房,数量略惊人的护卫…… 许是因为程子安回来得太快,程家并没有想到她会在今日回来,门房的齐叔看着从马背上跳下来的程子安脸上满满的都是惊讶。而另一边的程子安却因为之前受伤体虚,又日夜兼程的赶路,下马时腿上一软,差点儿就栽倒下去。 齐叔被唬了一跳,连忙就要伸手去扶。结果程子安自己反应迅速,先抓住马鞍稳住了身子,反倒是齐叔腿脚不便,一时着急还打了个踉跄,差点儿跌倒了。 “齐叔你没事吧?”程子安忙问。 齐叔的脸上有尴尬一闪而过,他随即道:“我没事,少爷还是快些进去吧,老夫人这些天有些不太好。” 程子安虽然对程老夫人敬畏多于亲近,但听到这话也忙问:“齐叔,祖母怎么样了?” 齐叔和程家其他护卫一样,都是早些年跟着程家人一起征战沙场的老兵。只是他受了伤,瘸了一条腿,因此连护卫也没做,就只做了个门房。他作为门房知道的事也不多,闻言便道:“老夫人病了快两个月了,一直不见好,许是年纪大了……” 说来程老夫人的年纪其实不算特别大,不过五十几许。然而她这一生却又经历过太多,丈夫早丧,儿子生死不知,程家由兴到衰,到了后来几乎全靠她一人支撑,还费尽心力培养出了程子安。到如今,她早已是白发苍苍,比起京中同龄的那些老夫人来说,看上去苍老了十岁不止。 程子安在路上就已经听护卫说过程老夫人一个多月前就病了,如今听了齐叔的话,她心头有些沉重,也有些放松——至少在这护卫离京的大半个月时间里,祖母的病情并没有恶化。 这样想着,程子安也不再耽搁,抬腿跨进大门便往程老夫人的院子跑去。 一路上草木依旧,早春时节,院中的花草更添了一分新绿。然而程子安刚跑到程老夫人的院门口,便闻到了空气中飘散的药味儿,那气味苦涩得让人心头发沉。 早有护卫发现了程子安回来,但她一路直奔着程老夫人的院子就跑了过来,还没有人来得及赶在她前面过来送信。于是程子安刚进院子,便听到程夫人的声音传来:“药好了吗?好了就赶紧快把药送过来……” 程子安寻声走到了主屋门前,然后一眼就看见了程夫人。她的穿做打扮依旧得体,然而脸色却显得有些憔悴,眉眼间都带着些明显的疲态,显然这些天过得并不轻松。 “娘,祖母怎么样了?”程子安几步走了过去,开口问道。 冷不丁看见程子安出现在眼前,程夫人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她反应过来,一把拉过程子安便是上下打量:“阿捷,你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话未说完,她便明白了,就程子安眼下这副风尘仆仆的模样,显然是接到消息后就日夜兼程的往回赶了。 程子安扭头往屋里看了一眼,里面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儿声响,于是她再次问道:“我接到消息就赶回来了,祖母怎么样了?” 程夫人闻言面露难色,似是迟疑了一下才说道:“你祖母她……这是心病。” 程子安一怔,正想细问,便听那屋子里突然传出一个虚弱苍老的声音道:“是阿捷回来了吗?” 这两个月程老夫人病着,一直昏昏沉沉的,刚才程夫人突然出来让人送药,便正是因为程老夫人醒了。她显然听到了屋外两人的对话,便勉强提着声音开了口。 程子安又看了看程夫人,见她没什么表示,于是转身走进了屋子:“祖母,阿捷回来看你了,你身子可还好?”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走了进去,待到看见那半倚在床上的老妇人时,却惊得差点儿不敢相认。 程老夫人半生孤苦操劳,虽然看着比同龄人更苍老些,但她当年也是将门出身,有着一身还算不错的武艺,因此这些年精神头也是不错。然而此时此刻,她半倚在床头,一场病后形销骨立,就连往日那饱满的精气神和有些迫人的气势似乎也散了个干净。 程子安突然想起程夫人刚才说的那句心病,若不是心病,寻常的病痛,又怎能将这个坚强固执的老人折磨成这样呢?而心病的源头,眼下程子安只能想起一个人,那就是远在边关的程潜,可两个月前她都不知道程潜在边关,投了燕国,还做上了燕国大军的副帅…… 一瞬间,程子安迟疑着站在了原地,不知道该不该开口询问。 程老夫人眯着眼将她打量了一番,然后继续用那虚弱的声音说道:“瘦了些,脸色也差了些,可是在边关受伤了?” 程子安看着程老夫人如今的模样,倒是不敢轻易直言,便只抿了抿唇含糊道:“是,战场上刀剑无眼,之前受过些伤,不过现在已无大碍了。” 程夫人端着药回来了,她把药送到了程老夫人面前,程老夫人却摆了摆手,然后继续对程子安道:“之前有消息传回来,说你杀了燕国的广平王,那你……想必已经见过你父亲了吧?” 程子安心中暗道一声果然,然后便向着程老夫人脸上看去。她枯瘦泛着青黑的脸上神色淡淡,看不出悲伤和愤怒,也不知是因为心死还是已经接受了现实。不过程子安觉得,程潜的消息传回来之后,程老夫人恐怕是最伤心难过的了,因为她对程潜的寄望太高,在程夫人都因为岁月的磋磨渐渐地将这事放下之后,她仍旧固执得相信着自己的儿子,但现实却事与愿违…… 程潜的事早晚会人尽皆知,程子安便也不隐瞒,当下垂眸说道:“父亲他,依旧投了燕国,这次做了燕军的副帅。广平王身死后,他便接手了燕国的军队,做了主帅。”她说完顿了顿,似是为了让程老夫人好受些,便又补了句:“他做了主帅后没有主动开过战,之后很快就议和了。” 北州距离京城到底有些远,再加上皇帝已经御驾亲征,很多消息不必再加急往京城里送,因此边关的消息传回京城的速度并不算快,一些并不十分重要的消息更是如此。 显然,程老夫人还不知道这事,她闻言一怔,然后露出一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来:“难怪,难怪啊……” 程子安有些不明所以,程夫人却是叹了口气,然后为她解了惑:“近两个月前,有人带着你父亲的信物找上门来,要接我们去燕国……被你祖母派人打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楚翊并不是想花这冤枉钱,只是有时候不得不妥协。她如果现在和燕国死磕,等燕国人饿死的时候,后齐也该打来了,藩王也该准备作乱了,局面更加不可收拾 第183章 那个告人的少年 程子安一直以为, 程潜投了燕国之后就对她们这一家子孤儿寡母不管不顾了, 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的。 早些年程潜在燕国的处境显然不怎么好, 他并不能派人回来传消息,甚至无法真正的知道自家在楚国的处境。不过这一回他能坐上燕军副帅的位置, 显然已是今非昔比, 起码燕太子对他十分信重, 再加上这一回他是入了燕国攻楚的大军,不得不为身在楚国的老母妻儿考虑, 这才暗地里派了人入楚京, 打算在自己身份暴露之前把人接回燕国去安顿。 程潜的心或许是好的,但程老夫人显然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她不仅把程潜派来的人打了出去, 随后就因为知道程潜真的变节投敌的事而一病不起。 程子安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程老夫人,因为她知道这一刻无论说些什么都会显得苍白无力。就像她当初知道程潜变节时的愤怒无法宣泄,程老夫人更多的恐怕更是哀伤和心死——支撑了十几年的信念一朝崩塌,总会让人觉得崩溃和无所适从。 许久, 程子安才道:“祖母,忘了他吧, 他十几年前就已经不在了, 就当他一直不在好了。”她说完顿了顿, 又补了一句:“分开时,他和我说,请你将他的名字在族谱上划去。” 时至今日,程子安才终于明白了程潜为什么要说这句话。他早派了人来楚京,也早知道了程老夫人不肯随他一起去燕国, 可能也让人打听到了她做过楚翊的伴读,所以他选择让程家抛弃他。如此,便算是划清界限,只要楚翊对她真的信重,那么就可保程家无虞。 当然,有了程潜这样一个父亲,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堵不住,程子安的仕途恐怕也该要走到尽头了。 程老夫人显然也明白这些,她平静的面容上终于带上了几分哀戚,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程子安。似乎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终于意识到,她逼迫着自己的孙女走上了一条什么样的道路。 看着程子安那与程潜极其相似的面容,程老夫人不复清明的眼中竟是泛出两滴泪来:“阿捷,阿捷,你将来可要如何是好啊……” 程子安沉默,心头有些闷闷的,全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这一辈子,都因为程潜改写了,原本拿针线的手拿上了刀枪,原本待字闺中的年纪却上了战场。可是这一切却又都是在程潜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了,甚至时至今日他依然不知道,而真正让这些改变出现的人,却正是面前这个正在垂泪的老人。 程子安的沉默让屋里的气氛陡然压抑了起来,程夫人似是有些受不了,终于开口道:“事已至此,当年的事也该放下了。阿捷与陛下……关系不错,想必陛下不会深究什么,届时阿捷上个请辞的折子,然后我们一家就离京吧。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阿捷也可以恢复身份过正常人的日子。” 程老夫人闻言向着程子安看来,程子安的心头却是一沉。她别过了头,然后直视着程夫人的眼睛沉声道:“什么是正常人的日子?我还能过那‘正常人’的日子吗?!” 在很久以前,程夫人就知道她喜欢的是女子,后来甚至还猜到了那人就是楚翊。她原以为这么长的时间过去,楚翊也做了皇帝,程夫人总该是接受了的,可谁知她仍旧想着什么“正常人的日子”……早知今日,她们又何必将她逼上这条不是正常人该走的路呢? 程老夫人有些怔愣,但她并不愚笨,一下子便听出了端倪,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程夫人抿唇蹙眉,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程子安的话,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程老夫人的问。 程子安突然一掀衣摆就冲着程老夫人跪了下去,她坦然道:“祖母,孙儿不能走,这京城里,有孙儿想要相守一生的人在。”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了程老夫人的预料,比起程夫人而言,她更加严厉,看到的也都是程子安的学习和成长,对于感情之类的事情上,她并不曾关注过太多。陡然听到程子安说她有喜欢的人了,她怔愣在了原地,好一会儿功夫才问道:“是哪家的儿郎?” 程子安噎了一下,正想说不是儿郎是女郎,便听程老夫人又道:“你素来忙碌,与人走动不多,最亲近的就是李家的李霖了,是他吗?” 李霖的名声在京城其实不错,他世家出身,风评甚佳,本身的才干也算不错,再加上做过皇帝的伴读,飞黄腾达似乎也是近在眼前的。而在程老夫人眼中,他与程子安还做过两年的同窗,可谓朝夕相处,感情必然不错…… 然而程子安听了程老夫人的话后,却是一口气顿时憋在了心口,脸色来来回回变了好几次,感觉别提有多怪异了。然后她坚定的摇头,打消了程老夫人那诡异的猜测:“不,祖母,李霖只是好友,我不可能喜欢他的!”她说完一顿,终是道:“我不喜欢男子,我喜欢的,是女子。” 在曾经那些岁月里,严厉的祖母就仿佛压在程子安头上的一座大山。她谨言慎行,不敢在程老夫人面前露出丝毫违逆的意思,身为女子喜欢上女子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她可以对程夫人坦然承认,却断不敢在程老夫人面前说出来的。 可是这一次回来,她发现祖母真的老了,她曾经的威严仿佛都消失在了这一场大病中。而她,也已经割舍不下对楚翊的感情了,所以她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程老夫人闻言沉默了许久。其实如果没有发生程潜这件事,将来的某一天,程子安终究是要成婚的,而她顶着男子的身份,成婚的对象也必然是女子。她只是没有想到,程子安有一天会对她说,她有喜欢的人了,那人还是个女人…… 程子安说完那句话,心头便有了一种解脱般的释然,还有一种无法言说的诡异满足感。她不再去看程老夫人的脸色,只跪在地上低着头,等着祖母最后的判决。 这一等,便是许久,就连程夫人也担忧的跟着程子安跪了下来,她就跪在程子安身前,带着些焦急的说道:“阿捷只是一时糊涂,都是儿媳教导无方,母亲切莫生气怪罪。” 程老夫人如今虽然病重,但这些年她在程家积威甚深,程夫人最怕的就是她了。她还记得程子安幼时有一次贪玩耽误了练武,程老夫人不顾她年幼,拿起藤编就行了家法,那一回程子安在床上足足躺了十天。此刻她怕程老夫人再生气责罚程子安,便再顾不得自己的那点想法,忙跟着跪下求情。 程子安抬头看了挡在自己身前的程夫人一眼,心里有些暖。然后她便伸手将程夫人扶了起来,说道:“娘不必如此,我也并不是糊涂。我与她许过终身,便不会再负她!” 程夫人闻言咬紧了下唇,看着程子安的目光哀哀戚戚的,简直要哭出来了——她可是知道程子安喜欢那人是谁,如今两人都许过终身了,对皇帝陛下始乱终弃什么的……别说是如今的程家了,就算是程远还在,程家最鼎盛时,也绝不敢做出这种事来的! 为了程子安的小命着想,程夫人几乎瞬间就要改变立场帮她说话了,然而还不等她开口,便听程老夫人终于叹了口气说道:“程家如今已然如此,随你吧。” 程子安闻言怔了一下,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又觉得似乎本该如此。 这些年,程老夫人最在意的便是程家被污的名声,如今程潜真的变节,那么那些说法便不算冤枉了。她不是一个会自欺欺人的人,虽然执着了那么多年,但事到临头,她也不会再自欺着继续执着下去。那么回头想想,如果一开始她就知道程潜不是被冤枉的,那现在的她们又会如何呢? 程家一门孤儿寡母,虽然背负着不算好的名声,但程家到底家大业大,衣食无忧总能做到。程老夫人这辈子依旧会守着程家,程夫人或许会改嫁,也或许不会,但程子安不会再扮做男儿,她该过着寻常女儿该过的生活,十七八岁的年龄,或许已然找了一个身份不算高,但人品秉性不错的夫君,然后为人妻为人母,安安稳稳的度过平淡的一生。 可惜,一切都错位了,因为程老夫人的坚持而错位。她突然间发现了自己这些年对程子安的苛责,便想要在这一刻弥补——她再之前那十几年里苛责了太多,那在之后的日子里便放任些吧,让这个孩子过上自己想过的日子。如今的程家,也不必再让她背负。 程老夫人松了口,程夫人和程子安都松了口气。其实她们都很害怕,怕程老夫人责怪,更怕她被这消息刺激得有个好歹,甚至在等回应时程子安都隐约有些后悔选了个这样的时机来说这件事,但事实上程老夫人的心态却出人意料的平稳。 不过就算是接受了,程老夫人最后也定然是要问上一句:“阿捷,你喜欢那姑娘,是谁?” 程子安看了程老夫人一眼,然后莫名心虚的别开了目光:“嗯,是……陛下。” “哐当”程老夫人刚端起来的药碗掉在地上,摔碎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李霖:乱点鸳鸯谱……呵呵,这锅我不背! 楚翊(踹开李霖):不要大意的直接把锅扣我头上吧! 嗯,子安少年就这样出柜了…… 第184章 那个去赴宴的少年 程老夫人很是受了一番惊吓, 在程子安再三保证说陛下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并且两人都痴心不改之后, 程老夫人才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 心病这种事,总还是要自己想通了才能好, 或许只需要一瞬, 也或许就此郁郁而终。程子安不觉得程老夫人迈不过这个坎, 不过对于她来说,或许真的还需要时间来接受。 一路紧赶慢赶的回京, 程子安也是一身的狼狈, 待到见过程老夫人后心情又几经起伏跌宕,脸上很快便露出了一丝疲态来。 程老夫人素来严厉, 但并不是个会因为自己生病就苛责儿孙的人,就是程夫人这个儿媳,她也不曾要求她必然要跟在自己身边侍疾,左右家中还有仆从。她喝过了重新熬好送来的药, 见着程子安眉宇间那抹疲色,便说道:“阿捷一路赶回来当时累了, 回去休息吧, 祖母这里无事。” 程子安盯着程老夫人看了一会儿, 见着老人与她说话之后精神似乎好了不少,知她的病本不在身上而是在心里,便也不强求,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说道:“那祖母也早些休息, 阿捷先告退了。” 程老夫人摆摆手,示意她回去。 程夫人将程子安送到了院门外,脸上的神色有些纠结,似乎欲言又止。但到了最后,她到底也没说什么,只道:“你离家许久,屋子里虽然一直有人打扫,但到底空置了太久。你先回去看看,若有什么不妥当的,就让人仔细收拾了。” 程子安应下了,见程夫人没有再说什么,便告辞离开了。 其实她知道程夫人想说些什么。且不论她女子的身份,就算她是男儿,程夫人也是不想她与皇帝扯上关系的。毕竟君心难测,如今她们两情相悦,自然是千好万好,可一旦楚翊变了心,等着她的可能就是万劫不复……但那又怎样呢?她总不能因为这些担忧,就将人放下了。 程子安的院子离程老夫人这里不远也不近,等走到地方,她也已经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抛在脑后了。她走了大半年,屋子里果然如程夫人所言,一直有人打扫,除了久无人住少了些人气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 没有再折腾,程子安让人送了热水来,沐浴一番之后便早早的歇下了。 之后的几天对于程子安来说,真的是难得的清闲。她的仕途大抵因为程潜算是毁了,但也因为程潜的变节,她不需要在背负程家的未来。读书习武,再没有人逼迫与她,她只需要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做事便好。虽然这些她依然没有放下,但或许心境不同了,她竟觉得格外的轻松。 如此过了四五日,她便收到了一封拜帖。 帖子是李霖着人送来的,说是京中的一众好友听闻她回来了,要在醉仙楼设宴为她接风洗尘。 程子安看着那封拜帖心情有些复杂。她早年确实在京城结交了一些朋友,李霖便是其中一员,但随着后来入宫做了伴读,她与宫外的朋友们聚得少了,便有了一些生疏,也只有李霖这两年与她关系越发的好了。她知道程潜的事暂时还没有传回京城,她在众人眼中算得上是前途无量,所以还会有人想要与她结交,也不知等程潜的事情传回来之后,这拜帖上写的那些人还能剩下几个。 想归想,李霖相邀,她自然还是要去的。 这两日程老夫人的精神渐渐地好了起来,虽然依旧一副形销骨立的瘦削模样,但总不再是程子安回来时看见的那般死气沉沉的模样。 程子安每日都会去看她,邀约的事便也与程老夫人说了一回。程老夫人不再拘着她,只道:“去吧,看看今日哪些人会去,一个月后又有哪些人还会与你往来,你才能知道谁可以结交。” 程子安应下了,然后回去换了一身天青色的锦袍,便施施然的出门赴宴去了。 ******************************************************************************* 李霖这半年来这京城可谓是风头正盛,巴结的人可谓是络绎不绝。 程子安离京时,他尚且只是刚入工部的一个没什么品阶的小官,如今已是升做了主事。虽不过六品,但这样的升迁速度也是骇人的,而且他出仕以来先得楚翊举荐,后又与楚翊经历过生死,再加上那两年伴读的情谊,没人怀疑他未来仕途顺遂。 巴结李霖的人不少,但他又不傻,并不是什么人都结交,这日邀了程子安为她接风洗尘,他便只约了两人当年的旧友小聚一番。 京城里的消息传得快,程子安因为祖母病重回京的事自然很快就传开了。众人虽然不知她在边关混得如何,但就凭她当年与李霖一同给楚翊做了两年多的伴读这事儿,也是值得结交的。 于是这一天来的人不算多,却也不算少,李霖约的人全数到场,十来个世家公子包了醉仙楼的一个包厢,吃喝谈笑好不热闹。 席间李霖盯着程子安看了好一会儿,才叹口气道:“听说北州的风沙大太阳毒,我还以为你去了一回,回来时脸上定然黝黑粗糙,怎的还是这般细皮嫩肉的模样?” 程子安看着李霖似乎颇为失望的模样,只觉得哭笑不得。还是有人在旁笑着接口道:“子安莫要理他,他那只是嫉妒罢了。去岁蕲州大水,他去做了几个月监工,回来时黑得跟碳一样,都没脸出门来见人了,这养了一个冬天才终于算是养回来了。” 世家子弟重风仪,程子安想着李霖一脸黝黑的穿着锦衣华服的模样,也觉得有些好笑。 李霖并不否认什么,闻言笑骂道:“也就你们这些没吃过苦的还有心情打趣我,真叫你们去试试,只怕一个个都要哭爹喊娘了。那哪儿是晒黑就算完的?我刚去的时候,只是每日去大堤上走一走,没几日就给晒得脱了层皮,晚上整张脸都火辣辣的疼。”说罢叹了口气:“早先陛下就说,子安是天生晒不黑的,没想到竟是真的,真是好生让人羡慕啊。” 众人说笑几句,气氛渐渐地便热闹了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都有些熏熏然了。李霖突然拍了拍程子安的肩膀,对她说:“走,去窗边吹吹风醒醒酒。” 程子安往席上扫了一眼,酒后众人的话题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乱,重点早不在他们两人身上了,这时候也没人向他们看来。于是她点点头,站起身与李霖一起走到了大开的窗户边。 李霖倚在窗边,回头看了一眼依旧热闹的酒席,声音略低的问道:“子安,陛下什么时候回来?” 从李霖叫她过来,程子安便知道他是有话要对她说,闻言倒也不隐瞒,便道:“议和之事大约就在这些天了,说不得如今国书已然签订,陛下应当很快就会回来了。” 李霖闻言眉头微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时间倒是没有开口。 程子安与他相交多年,见他这般模样,便知他心中大约有事拿捏不定,于是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李霖又抬头往众人那边看了一眼,再回头看了看窗外热闹的街道,终是道:“最近京城里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我官阶太低,能知道的事情实在有限。不过听我爹说,最近那些留京的藩王交从过密,我总觉得大约是有事要发生了。” 程子安和李霖都是与楚翊一起经历过几回刺杀的,李霖甚至见识过越王意欲□□,对于朝中那些藩王之害自然都有些体会。他们的身上早就打上了楚翊的标签,别说程子安必然是与楚翊生死与共了,就是李霖也不可能独善其身,因此对于这些事,他便格外的敏锐一些。 这并不是小事,程子安的面色虽然未变,但心头却已是凝重了起来:“燕国这场仗来得不是时候,陛下离京多时,恐怕给了那些藩王可乘之机。”她说完想了想,问李霖:“京中的军队可有异动?” 文人造反,十年不成。更何况楚翊刚退了燕军收服失地,声望必然高涨,民心所向动摇不得。那么除了使些刺杀下毒之类的阴私手段,无论是起兵谋反,还是逼宫篡位,总少不得要用到军队。 自古以来,兵权总是尤为重要的。 李霖微微摇头:“掌管京中防卫的是龙肃营,秦明那人向来少与人往来,我与他不熟,但我爹说他是个可信之人。”他说完顿了顿,又道:“京郊大营那边我插不上手也打听不到消息,不过也没听我爹说有什么异动。” 事实上无论龙肃营还是京郊大营,前世有异动的那些人,早被楚翊一网打尽全带走一起去了边关,然后控制了起来。不过这些事她自然不好与人说,所以便是连程子安也是不知道的。 李霖说得并不十分确定,但这怪不了他,他们这一辈人到底还稚嫩,尚未成长起来,所倚靠的只能是家族。更何况李家还是历代扎根在工部的,全然碰不到军队这一块。 程子安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去问问祖母——程家虽然败落了,但程家当年在军中的关系网也可以说是盘根错节,边关有祁阳吕恒,京中总不会没有旧故。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求花花,上章你们好冷淡啊 第185章 那个回京时的女帝 欲谋大事, 保密总是极为重要, 若是尚未动手便先走漏了消息, 那么即便是再精妙的谋划,最终也唯有失败一途。被留在京中的藩王没有一个是傻子, 自然个个都是小心谨慎得紧, 京城这几个月来可谓是风平浪静, 半分异动也没有。 李霖此人,与小节上颇有不羁, 但在大事上却是从不含糊。程子安自然是信他的, 回去就请了祖母设法打探消息。 程家历来忠君爱国,程子安与楚翊更有了那一层关系, 程老夫人自然不敢怠慢。她撑起了病体出来主持大局,却不料心神分散,那心病竟是好得更快了些,原本有些木然的眼中也渐渐地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奕奕, 除了仍旧枯瘦异常,竟看不出刚刚大病了一场。 然而有好事就有坏事, 程家在京城驻军中果然也是有些关系门道的, 可无论如何探查, 竟是丝毫异常也没有。如此过了几日,程老夫人都不由得怀疑程子安和李霖是否敏感过甚,杞人忧天了。 确实,这几个月来诸王都老实得紧,除了办过几场宴会之外, 似乎也没什么过多的接触。楚昭当初是把人拘在了京中,但也没剥夺封号限制自由,这些藩王们办几场宴会自然没人能说什么。也只有李尚书,因为李霖的关系李家被绑在了楚翊身上,事事便多了几分观察和考量,隐隐觉出不妥。 对于这种事,程子安总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于是在程老夫人也打探不到什么消息的情况下,她又私下里去拜访了邹太傅。 程子安在楚翊身边做了两年多的伴读,邹太傅作为楚翊的老师,与程子安和李霖也有着半师之谊。她求见,邹太傅自然不会不见,甚至还把人叫去了书房,考较了一番学问。 程子安哭笑不得,却也因为邹太傅的态度稍稍放下了心。她走的是武将的路子,李霖走得也非科举之途,他们二人的学业其实都很稀松,只因为程子安做事认真,比起李霖又好些,但无论怎么说,他们两人都不可能成为邹太傅的得意门生,能不辱没了他的名声就算不错了。 邹太傅显然也不强求这些,简单的考较了一番之后,有些可惜的摇了摇头,然后便与程子安说了闲话,问及了北州的战事和风土人情。 程子安有些耐不住了,匆匆说了些北州的事后,便直言道:“太傅,陛下离京时将政务托付了您与张丞相,这几个月来,京中可曾有什么不妥的?” 这话显然逾越了,邹太傅便不回答,只睁着一双清明的眼睛看着程子安。 程子安苦笑了一声,想了想,摸出一块玉递给了邹太傅,又道:“前两日李霖邀我饮宴,私下里对我说,留京的诸王交从过密,恐有异动。延平帝与先帝的事您都是亲历,想必也明白诸王之中不乏野心勃勃之辈。如今外患方止,恐又生内忧……” 邹太傅接过了程子安递来的玉佩,玉是好玉,晶莹剔透成色上佳,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那是一块龙纹玉,上面不仅有皇室徽记,更有楚翊的名讳——那是皇帝贴身的玉佩,在某些时候,甚至是身份的象征。 楚翊当然没有未雨绸缪到早早送了程子安身份信物,让她回京之后替自己奔走周旋。事实上那块玉只是她一时意动送给程子安的,用处约莫是……定情信物吧? 程子安拿出这玉给邹太傅看的时候,其实挺心虚的。但邹太傅不知道这些,只当她回京时楚翊有所嘱咐,于是也不再闭口隐瞒,将玉佩还给程子安后便道:“陛下走后京城一切如故,诸王并没有什么动静,也不曾插手政权。”他说着顿了顿,又道:“其实陛下离京之时,我与张丞相都曾忧心诸王视机而动,如今他们倒是老实,可这太老实了,反倒让人有些不安。” 暴风雨前的宁静,因为太过平静,反倒让人心中不安压抑。 程子安眉头微蹙,问:“那太傅可有查出不妥?” 邹太傅摇头:“不曾,诸王循规蹈矩,甚至有人直接闭门不出,就算是想找错处都找不到,更遑论什么不臣的证据了。”似是明白程子安最担忧的事,他又补了句:“京中的驻军不曾有异,我与张丞相已查过,领兵的将领都是可以信重之人。” 程子安闻言心头稍安,但旋即忧心更甚。 经过邹太傅这些话,李霖的担忧显然也不是空穴来风,但如今看来,对方的布局似乎不在京中……说来也是,皇帝都不在京城了,在京城布置那么多似乎也没什么用。而且以楚翊如今的声望,加上她正统的出身,除非是想做那人人唾弃的乱臣贼子,否则也不会有人想在京城布局来场请君入瓮。 最好的办法约莫是……皇帝意外驾崩,没有后嗣,因而只能在宗室之内择选嗣皇帝! 程子安的瞳孔猛的缩了缩,邹太傅见状约莫也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安慰道:“你莫要惊慌,陛下那边定是无碍的。她此番乃是御驾亲征,回京时自然也带着大批兵马随行,就算有人起了不臣之心,也定是讨不了好的。” ***************************************************************************** 自程子安回京之后,楚翊便觉得日子越发的无趣了起来,偏议和的事她还不能催促,否则显了急态便落了下风,说不好燕国那边又要生变。 如此等了数日,好在燕国也确实觉得拖不起了,这几十万大军陷在楚国境内,莫说每日要消耗的粮草数量惊人,便是要将粮草送过来也是麻烦重重。更何况如今燕国国内突然遭灾,钱粮也是捉襟见肘,赈灾或许不难,但总不能再支撑一场举国之战了,那么拖延实在没什么意义。 于是几日后,曲云又来了燕阳城,松口同意了楚翊之前说的二百五十万两银子买……哦,不,是换燕国二皇子入楚为质的条件。 大方向有了,零零碎碎的一些条款商议又耽搁了些时间,在程子安离开的第十二天时,这份两国议和的国书总算的签订了下来。 曲云带着签订的国书走了,在燕阳城外对峙了数月的燕军也没有丝毫的拖延,火速拔营回国了。几乎是在国书签订的第二天,那一片曾被燕军占据驻扎的地方,便只余下了空旷荒芜。 战事既定,楚翊自然也不耽搁,立刻便吩咐了下去准备御驾回京——分别十余日,她已然想念程子安了,更何况京城的那堆烂摊子显然也是时候要回去收拾了。放任了这许久,便是城府如越王也该有所动作了,毕竟这可能便是他此生最后一次机会。 皇帝御驾的排场不小,楚翊来时急行军,除了在进燕阳城前将仪仗摆出来之外,一路上倒是全无招摇,但如今战胜回去了,自然不用那么赶,不过楚翊不想耽搁太多时间,到底还是从简了,只比起来时,她再不用亲自穿着盔甲出去做吉祥物了,而是安安稳稳的坐上了六匹白马拉着的华丽銮驾。 銮驾很大,一应事物皆是齐备,就仿佛一个移动的小屋子般,甚至还隔出了内外间。楚翊倚在软塌上休息,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颠簸,这样赶路是很舒适的,就是……太慢了些! 前世今生,楚翊几乎都困在了楚京或者说是皇宫那一隅之地,这次御驾亲征,是楚翊走得最远的地方了。她来时正值寒冬腊月,又急着赶路,并不曾留意过沿途景致,回去时倒是有了闲暇,又恰逢初春鸢飞草长的时间,一路风光倒也不错。可即便如此,她也被这銮驾的速度磨得没了脾气。 此行楚翊并不曾带着宫人前来,回京时身边伺候的自然还是御林军里那些人,而比起细致的宫人,他们伺候起人来便显得太过笨拙了。比如这些天楚翊闷在车驾里,这些御林军就老老实实的缩在角落,楚翊没有吩咐,他们便如隐形人一般,半点儿声响也不会发出,简直和暗卫一个样。 这样的行程显然是无趣的,以至于楚翊看风景看累了就翻了几本书来看,然后书也看得无趣了,最后竟把自己昏睡的猫身提溜出来,然后没事儿撸撸毛…… 讲真,那养得油光水滑的皮毛手感还是不错的,只是心下总还是有种莫名诡异的感觉。有时候她撸着猫毛也会想,这样一睡着就换身子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子安少年都答应做她的皇夫了,总不能将来两人洞房花烛,她一不留神睡着了,然后就变成猫在旁边围观吧?! 这种事真是……想想都无法直视啊! 楚翊开始思量,这件事总需要一个解决的办法,她不可能真等着小黑老死。方士之流她是不敢信的,不说这种人大多都是骗子,口风更不严密。不过听说京郊的弘福寺最是灵验,主持慧明大师更是佛法精深,她是不是该去看看?这般德高望重的出家人,应当不会出去胡言乱语吧? 正撸着猫毛想着些有的没的,楚翊突然感觉到身下的銮驾一顿,然后便觉原本就行进缓慢的车马彻底停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黑总是要领盒饭的,总不能真等着老死吧 第186章 那个被伏击的女帝 銮驾一停, 缩在角落里安安静静装隐形人的侍卫就像是突然间回魂了一样, 立刻走出来说道:“陛下稍安, 卑职这就去询问为何停车。” “不必!”楚翊立刻出声,随即又道:“你将前面的车窗打开来看看。” 侍卫应了一声, 随即听话的将前方的车窗打开了。这窗子并不正对楚翊, 她只能斜斜的看见外间些许光景, 不过这已然是足够了,因为她一眼看见了不远处的山崖峭壁。显然, 如今銮驾正行进在一片峡谷之中, 而这样的地方,大军已被拉长, 左右护卫不如之前严密,总是十分容易伏击…… 这念头刚起,那个开窗的侍卫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连忙就伸手准备将车窗关上。御驾的马车自然非同寻常, 不说本就是用坚固异常的铁木所制,外面还用精铁包裹了一层, 更刷了防火的涂层, 便是有火箭射下也足以抵挡许久。然而下一刻, 他便大惊失色的喊道:“陛下快走!” 在车里伺候的侍卫显然不止一人,楚翊闻言尚未来得及反应,便已然被两个侍卫架起。这时也顾不得仪态规矩,架着她匆匆就往銮驾外跑。 这变故来得突然,饶是楚翊已经有了这一路不会太平顺遂的心理准备, 这时候被侍卫架着往外跑显然也有些反应不及。黑猫原本是被她随手放在腿上的,这时候也没来得及抱上,可那并不是一只寻常的猫,而是她的另一具身体,自然不能放弃,当即便喊道:“把猫带上!” 如果说这话的不是皇帝陛下的话,估计銮驾里的侍卫都要骂娘了,然而陛下有吩咐,他们赴汤蹈火也必然是要达成的。又一个侍卫冲过去探手捞起了黑猫,然后紧跟着狂奔出了銮驾。 几乎就在这侍卫跳下銮驾的那一瞬间,一块从山谷上方滚落下来的巨石砸中了楚翊的銮驾。铁木所造,精铁包裹的车驾在这样的撞击之下便如纸糊的一般,瞬间支离破碎。那侍卫虽然及时跳了下来,却仍旧受了波及,被带倒的白马撞翻在地,继而死死压住了。 楚翊的脸色当即苍白了下来,不仅因为后怕。她看见那侍卫被压得一下子喷出了口血来,也不知道伤得如何,是否还能救得回来,还有他抱着的黑猫…… “陛下快走,这里有埋伏!”周围有大石滚路,箭矢横飞,楚翊的周围立时围上了一圈御林军,外面再围了一圈普通军士,可谓是里三层外三层。 楚翊下意识的往前踏了一步,然而那原本距离很近的受伤侍卫和黑猫却被人迅速的阻隔在外了……这里有很多人会为了她舍生忘死,可正因为如此,她更不能任性得连累他们丢了性命! “把马移开,人和猫一起抬走!”楚翊吩咐了一句,便顺从的跟着护卫她的人撤离了。虽然这时候还提猫什么的,很不合时宜,恐怕事后会惹人非议,可此时她却顾不了这许多了。 这是两山之间的一条峡谷,前后数百丈,宽则不足十丈,只容得不足十骑并行,便是将大军拉长了许多。两边更是山崖高耸,期间林木丛生,最是适合藏人,御驾经过这样的地方,本是该详加探查的,然而派去探查的斥候回来禀告说无异。军队行过,峡谷外甚至还有农人在路旁的山坡上耕种,远远的看见御驾经过,惊诧之后便都丢下锄头乖顺的跪下了…… 这样一派平静安宁的景象,又是在自己的国土之内,不可能混进敌**队,刚从边境回来的大军自然就放松了警惕。然而就是这一时的放松,险些便酿成了大祸! 楚翊穿着一身明黄的常服,虽不华丽,但这颜色在众人之间却实在是显眼得紧。有御林军很快发现射来的箭矢目标明确,于是赶紧把自己身上那毫不显眼的黑色军服脱了下来,欲递给楚翊又担心陛下嫌弃。 虽然不喜欢那衣衫上沾染的风尘和旁人的气味儿,但这种时候楚翊自然是不嫌弃的。她早发现自己太显眼了,赶紧便接过了那衣服披在了身上,对那御林军说:“你自己当心些。” 一件衣服自然抵挡不了什么,但除去军服之后里面白色的中衣在一群穿着黑衣的人中间也是很显眼的,说不得就得被重点关照一下。 被皇帝顺口关心了一下,脱衣服的御林军心里还有些小感动,然而这种情况下根本没有时间给人胡思乱想——军队突然遇袭,慌乱过一阵之后,已在将领的指挥下隐隐稳定收拢,可就在当口,峡谷前后两端的出口却突然同时冲进了数十头火牛! 所谓火牛,便是火牛阵,牛角上绑着兵刃,尾巴上裹了浸有火油的棉布,然后以火点燃冲击而来……说来入峡谷之前,他们似乎真的看见有几个少年郎在外面的山坡上放牛…… 不过现在并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冲击而来的虽然只是几十头牛,远比不上千军万马来的震撼,但在这样的地形这样的境况里,火牛的冲击却是极为可怕的。有人悍不畏死的冲上去想将这些火牛拦下,然而却没有人能够成功,要么死在牛角兵刃上,要么被冲撞而死,还有被火牛践踏而亡的。 一瞬间,刚刚集结起来的军队又乱了。 楚翊的脸色很难看,她知诸王必然是要趁着她尚未回京使些手段的,但却以为不过又是行刺下毒之类的阴私手段,实没料到会有如此阵仗! 抬头看了一眼两边高谷上密密麻麻射下的箭矢,楚翊虽不通军事,但这几个月也在北州涨了一番见识。她知道,就这箭矢的密度,左右起码有数千人伏击,算的上一支不算小的军队了。 在离京之前,楚翊当然不会真的全无准备。诸王和他们的藩地她都派了人监视,断不可能放任这么多人出入的而不知!除此之外,还有那些火牛,耕牛在楚国是极被看重的,几乎每一头都登记在册,能这么快寻来几十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诸王谋定后动,而且已经联手! 本是想杀鸡儆猴,可如今这阵仗,她回去恐怕就要一网成擒了…… 楚翊心头有些发沉,却并不是很担心自己的处境。御林军和随行的大军将她护得严实,眼下的境况虽然算不得好,但她此次同行的军队足有五万,峡谷外前后都有兵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轻易就折在了这样的埋伏之下。 以一敌十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即便是占据地利优势,也是一般。这数千人马已是诸王在不惊动旁人的前提下,能聚集起来的最大力量了,他们当然不指望能把这五万大军尽数斩杀于此,他们的目标从来都只有楚翊一个人而已。 以火牛为掩护,不少人随之冲入了峡谷之内,同时两旁的箭雨却并没有停歇的意思,还有大石时不时滚落下来。楚翊所在之处围着的人最多,自然受到了重点照顾,但其他地方也是流矢不断,这样的举动无疑透露出一个意思——他们并不将人命放在眼中,哪怕是他们自己人也是一样,此番伏击不成功便成仁! 峡谷里,在付出了数不尽的人命之后,那几十头横冲直撞的火牛没能冲到楚翊面前,终于还是被斩杀了,但随之而来的就是短兵相接。 相遇,拼杀,鲜血溅在了脸上,温热的,带着血腥的气息…… 楚翊在北州待了数月,战场不是没有去过,可她一直都是作为吉祥物一般的存在,只远远的待在后军的保护之中,距离真正拼杀的战场其实很远。除了和程子安一起遇刺那一回之外,也从来没试过被鲜血溅在脸上的感觉,更没有如此真切的面临过这般混乱的战场。 先前的笃定在这时候似乎已渐渐地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凝重。 围杀楚翊的人络绎不绝,楚翊身边的人一旦被人袭杀了,便立刻会有人从旁边填补上来。可饶是如此,她面上镇定,心头却已经打起了鼓,更是早早的就捡了一把长刀死死的握在手里,只期盼大军能快些聚拢,没有自己亲自动手的机会。 箭矢毕竟有限,两边高谷上的箭雨终于渐渐地缓了下来,但随即更多的伏兵投入了峡谷内的战场。也不知两边的军队受到了怎样的阻碍,一时间竟都没能冲入谷救驾。 楚翊随着众人且战且退,神经崩得紧紧地,半点儿不敢松懈下来——来围杀她的并不全是寻常精兵,更有神出鬼没的刺客杀手,为此,就连从不出现在人前的暗卫都暴露了出来。 而就在此时,大地突然传来了震动,似有大批兵马疾驰而来。 峡谷内外所有人都是一愣,皆不知来的是何方人马。不过比起楚翊他们,那些伏兵显然更先反应过来,脸色也立时变得难看起来——他们已是诸王能调动的最后兵马,显然不可能有援军! 楚翊一下子便反应了过来,随即冲着身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也是心领神会,当即便高声喊道:“援军即到,杀了这帮反贼!” 随着这话音落下,峡谷内喊杀声顿时响成了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  小黑是直接盒饭好?还是变成普通的猫更好? PS:今天开了新坑预收,感兴趣的也顺手收藏一下呗 <INPUT TYPE=button VALUE=不可攻略对象 OnClick=window.open("xet/onebook.php?novelid=3166289")>当攻略对象重生,并且拥有了“读心术”之后…… 第187章 那个突昏睡的女帝 大抵是因为有援军到来稳定了军心提高了士气, 不仅峡谷内的军士们拼杀得更加卖力了, 就连之前被阻在峡谷外的兵马也一鼓作气的冲破了阻碍, 向着山谷中的御驾赶来。 这场伏击并没有持续多久,局面就开始向着一面倒了。围攻楚翊的人越发的拼命了, 但楚翊仍是大大的松了口气, 随即便向着“援军”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看去——那是京城的方向, 她因此有了个猜测,想要在第一时间内得到证实。 然而就在这当口, 楚翊只觉得心头一悸, 她没来得及多想些什么,更没来得及看清那些援军究竟是何方神圣, 便是眼前一黑,然后一头栽倒了下去…… 护在周遭的御林军都吓傻了,就连正在与刺客拼杀的暗卫们都白了脸——这里鱼龙混杂,皇帝陛下虽然是被众人护在中间的, 可谁知道她有没有在众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中了暗箭?!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然后便听到一个叛军大喊道:“皇帝死了, 皇帝死了……” 程子安就是在这样的喊声中带着人马冲进峡谷的, 饶是向来沉稳镇定的人, 这时候也是心神一恍,险些从马背上摔落下来。而比起程子安,峡谷内的军士们显然更加惊惶无措,不少人不自觉的停下了手中拼杀的动作,然后被对面的敌人毫不留情的斩下了头颅。 心神恍惚, 脸色惨白,然而程子安还是本能的高声喊道:“诸人听着,陛下洪福齐天,何言生死?!这是叛军动摇军心之策,莫要理会,给我杀了他们!” 最后一句程子安说得杀气腾腾,说完便策马向前当先挥刀砍翻了一个叛军。那人的一腔热血溅了她一脸,让原本俊秀的少年一下子便染上了煞气,仿佛随时都会变身修罗。 彼时峡谷之内混战乱做了一团,楚翊突然栽倒的事除了左近并没有被多少人看到。虽然她不出声彰显自己尚且无恙惹人怀疑,但此时本也是杀机重重,皇帝陛下不愿暴露自己的位置也是理所应当的——这是所有军士在心中安慰自己的说辞。 军士们重新奋勇杀敌,萎靡了一瞬的气势似乎随着程子安的一句话重新高涨了起来。而对面的叛军们心里也打起了鼓,因为他们并没有看见皇帝怎样,也不确定程子安那话是真是假,于是理所当然的,也不知道这种时候是战是退?若是皇帝真死了,他们可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送死,人毕竟都惜命。 一面是一心杀敌,一面是进退失措,此消彼长再加上人数差距,数万人的军队几乎是碾压似得将这股伏击的叛军斩杀了。 程子安的心思却不在这些上面了。她驾着马疯了似得在峡谷里横冲直撞,四处的寻找楚翊的身影,哪怕她之前说得再笃定,她也明白,那不过是些稳定军心的话,在战场上只是本能的说出来而已,根本毫无依据!她怕,她怕自己真的来迟了一步! 峡谷里的人马成千上万,混战拼杀乱做一团。程子安以为,无论这里有多少人,只要看见了楚翊的身影,她就一定能第一眼认出来!可事实上她驾着马在峡谷里来回跑了好几遍,甚至就连那些叛军都伏诛了,她也没看见楚翊的身影! 这很不正常。就算她没能在人群里找出楚翊,她骑着马来回奔跑杀敌,楚翊看见了也不可能一声不吭,更何况如今战事已近尾声…… 所以说,是真的出事了吗?!她还是来的太晚了?! 一瞬间,程子安只觉得心痛如绞,脸上那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 楚翊昏昏沉沉的,总想醒过来,却总也醒不了,就像梦魇一般。 昏沉、挣扎、无力……如此也不知过了多久,楚翊的神智终于渐渐清醒。她觉得头有些疼,也莫名的疲惫,继而便记起了之前遇袭的事,所以说她这时候醒过来也是猫? 既然是猫,醒了也做不了什么,楚翊便也不急了,那莫名的疲惫感让她觉得睁开眼都会累。 “阿楚,阿楚,你醒了吗?”声音有些暗哑,却莫名熟悉,那是程子安的声音。 自从把猫身从程子安那里要过来之后,楚翊便也一直把这身体安置在自己的屋子里。她不会委屈了自己,睡觉便也是同一张床。因此程子安会在她猫身旁边喊“阿楚”,楚翊并不觉得很奇怪,可是“醒了”是什么意思?她的魂魄这会儿明明是在猫身上,人身怎么会醒?! 还有程子安那暗哑的声音…… 带着些疑惑,楚翊紧闭的眼睛下眼珠转动,挣扎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睁开了眼睛。她刚睁开眼,便正正的对上了程子安暖棕色的眸子,眸光清亮,眼底都是喜色,但那双眼睛里却泛着血丝,仿佛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忍不住有些心疼,楚翊开口便道:“少年……” 这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是一愣。楚翊没想到自己开口不是猫叫,程子安却是愣愣的,问她:“你叫我什么?!” 楚翊迅速的低头看了一眼,入目的自然是自己的人身。她有些诧异,却极好的掩饰了过去,然后抬头对着程子安讪讪一笑道:“子安。” 程子安觉得楚翊有些怪怪的,不过这时候也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于是立刻便把称呼的事抛在了脑后,然后问道:“阿楚你觉得怎么样了?身上可有什么地方觉得不适吗?” 楚翊眨巴眨巴眼睛,如实道:“还好,就是觉得有些累。” 程子安闻言脸色却并不见好转,她看着楚翊,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担忧:“阿楚,你已经昏睡三天了,太医查不出异状,也唤不醒你,就好像你以前昏睡时那样。”她说着顿了顿,看着楚翊的目光中甚至带上了些哀切:“阿楚,你究竟怎么了?无论有什么病症,也不能瞒着我啊,我……” 喉间哽咽了一下,程子安的话并没有说完。不过楚翊大约能猜到她想说什么,她怕她一睡不醒! 对此,楚翊并不能给出解释,更不能给出什么保证。怪力乱神之事,不说说出来之后程子安会不会信,她信了,也是无能为力的,到时更是徒惹烦忧。 于是沉默了一下,楚翊便道:“子安莫要担心,我没事的,只是从很早以前就一直有嗜睡的毛病,而且睡着之后确实很难叫醒……” 程子安看着楚翊,目光中明显带着不信。可楚翊不说,她那性子终究也做不到逼迫,太医又根本检查不出什么来,便只能低着头自己胡思乱想。 没有更多的追问,楚翊暗地里松了口气,可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儿。她是不想对程子安隐瞒什么的,但这种事……楚翊别过头不去看程子安,目光投向了四周。 这是一间陌生的屋子,布置得甚至有些简陋,除了尚算整洁之外全无可取之处。想必皇帝陛下昏迷不醒之后,御驾便停了下来,然后就近找了这样一个地方安置了。 楚翊对此没什么感觉,只是四下扫视一眼过后,她没看见自己猫身的踪影,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妥,便忍不住开口问道:“子安,小黑呢?” 程子安抬头,眼中带着些疑惑,似是在奇怪她为什么一醒来就着急着问一只猫的下落。 楚翊有些不自在的撇开了目光,不去看程子安,略有些心虚的借口道:“那……那是你的猫,我说过要好好照顾的……” 程子安释然,心头有些软,语气比平时软和了许多:“阿楚你好好休息便是,莫想那么多了。小黑受了点伤,已经上过药了,没放在这里,你不必担心。”猫妖什么的,那点儿小伤根本不算什么吧?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回竟和楚翊一样,一直昏睡不醒。 小黑的异样程子安没打算对任何人说起,包括楚翊。子不语怪力乱神,她也不觉得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其他人能接受小黑是猫妖这种事。就连李霖当初和小黑接触过那么多回,不也一样只当她是只灵性十足的猫吗?而且帝王之家,对于这种事会更忌讳一些吧? 听到小黑没事,楚翊也放心了不少。她精神仍旧疲乏,明明睡了三天却仍旧有些困倦,可是程子安就在旁边,她们分开大半个月了,她很想她,想多看看她,便有些舍不得入睡了。 在程子安面前,楚翊从不会端着高深莫测的模样,心里想着什么,大部分都会写在脸上。程子安几乎一眼就看出了楚翊的心思,其实她守了楚翊三天其实也很疲倦了,因此二话不说,她便脱了外衫钻进了楚翊的被子,然后把人抱在了怀里:“没什么舍不得的,我一直都在,你想睡就睡吧。” 楚翊顺从的窝在了程子安的怀里,嗅着她身上熟悉的气息,只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她轻笑,开口道:“你不怕我一睡不醒了?” 几乎是立刻,楚翊便感觉程子安的身体僵住了。她心知自己随口的玩笑可能开大了,连忙安抚道:“没事,我开玩笑的。有你在身边,我怎么可能舍得一睡不醒?!” 但这句话显然不够安抚程子安,她手臂猛然收紧,将人紧紧的禁锢在了怀里,却因为楚翊之前选择隐瞒而沉默着一言不发。 作者有话要说:  大部分人选择了留一条猫命…… 于是脑补了一下,开车的时候,黑喵一本正经的坐在旁边围观…… 第188章 那个见黑猫的女帝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没有变成猫?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吗?!楚翊在程子安怀中醒来的时候, 甚至都来不及享受一下这片刻的安宁, 便陷入了沉思。`` 能不再变成猫自然是好事, 她之前也打算在回京之后寻人来看看有没有解决之道,可如今无缘无故便与猫身断了联系, 却又让人忍不住有些担忧, 不知如此是福是祸。 “你在想些什么?”程子安的声音突然从身旁传来。她向来睡得浅, 这两日又一直记挂着楚翊的状况,因此怀中人只是稍稍有了点儿动静, 她便也跟着醒来了。 楚翊眨眨眼回神, 然后埋头在程子安怀里蹭了蹭,说道:“子安, 我饿了。” 昏睡三天,醒来之后连水都没喝上一口就又睡了,此番再次醒来,身体的感官似乎才终于彻底恢复了运转。于是回神之后, 楚翊便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饥渴交加! 楚翊饿得慌了, 几乎本能的看向了程子安, 求投喂。 程子安愣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眼前人的神态很像小黑。不过这样的感觉只是在心中一闪而过,随即便被抛出了脑海,然后她立刻起身说道:“都怪我,之前看你醒过来没事, 把这些都忘了。阿楚你等等,我这就让人送些吃的喝的来,还有太医,虽然他们似乎什么都诊不出来,但也该请来给你诊诊脉的……” 说着话,程子安已经迅速的穿好衣衫将自己收拾妥当了。然后她又扭头看了看楚翊,见她神色无异,这才匆匆出门找人吩咐去了。 等到程子安离开,楚翊才严肃了一张脸,然后出声道:“来人。” 原本空无一人的屋子里,顿时突兀的出现了一个人影,一身黑衣单膝跪地:“陛下。” 楚翊看了那暗卫几眼,表情有一瞬间的变化,随即便又敛了去,淡淡问道:“朕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暗卫的声音冷冷清清的,没有半分情绪:“陛下突然昏迷,军心不稳。恰逢程将军领兵来援,最终全歼伏兵,然太医诊不出陛下结症所在,程将军恐舟车劳顿伤了陛下御体,便就近选了这处地方落脚,以供陛下休养。” 楚翊点点头,其实这些她大抵也都猜到了,所以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些伏兵都是谁的手笔?诸王之中有几个参与的,可查清了?” 暗卫的办事效率向来是高的,三天的时间已经足够他们查到许多事了。那暗卫闻言当即便回道:“七王共谋。越王楚晔,凌王楚显,康王楚略,临川王楚昂,河间王楚遂,广宁王楚衍,渔阳王楚宏远,尽皆参与,目下已有大半遁逃出京了。” “既然遁逃了,那便没有再出现的必要了。”楚翊冷冷的说了一句,眼中杀机必现。随即她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结果发现被楚昭留在京城的除了一个承平王之外,居然全部联起手来对付她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算是正常。这些藩王的野心既然已经暴露了,那么必然与新君心有间隙,他们又被扣在京城了,可以说是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讨生活,说不得什么时候等新君的皇位坐稳了,就得找个借口收拾了他们。那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或许还能夺得一线生机,甚至更进一步。 “是。”暗卫毫无情绪的应了一声,便算是定下了那些地位尊贵的王爷的生死。 楚翊又吩咐了几句,继而话题一转,突然道:“朕的黑猫在哪里?你去给朕抱回来。” 这话题转得极为突兀,要求在这时候也显得很怪异,换做寻常侍卫只怕就得愣在当场了。但暗卫却仿若未觉,依旧平平淡淡的应了一声“是”,见着楚翊没有其他吩咐的样子,便要告退去抱猫了。 在暗卫站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楚翊突然又开了口:“今后朕与子安同室的时候,你们莫要进来,在外间守卫便是。” 这话终于让暗卫忍不住抬头看了楚翊一眼,但显然,皇帝陛下不会给出任何解释,所以他也只是看了一眼,便立刻收回了目光,依旧恭敬的应下了。 所谓暗卫,便是皇帝隐在暗处的贴身护卫。他们算得上是帝王安危的最后一层保障了,所以大多数时候便是从不离身的。历代帝王之中,十有**就连召幸嫔妃也不会要求暗卫避开,毕竟离得远了,就不一定能及时察觉危险,为此丢了性命可就得不偿失了。 因此,楚翊的命令便显得格外突兀了。但这也是没办法,谁叫延平帝当年培养的暗卫基本都是给楚昭准备的,所以都是男的呢?!谁叫程子安有秘密……哦,不,就算程子安没有秘密,这些暗卫也不该出现在她的寝殿里! 暗卫走了,暗卫又赶在程子安回来前回来了,顺便带来了一只身上裹着纱布的黑猫…… *************************************************************************** “咦,小黑终于醒了吗?!”程子安提着茶壶回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床上那突然间多出来的一道黑色身影。她并没有多想,因为黑喵以前就经常追着她跑,还总是能找到她。 而此时,半倚在床上的楚翊正和坐在床上的黑猫大眼瞪小眼…… “喵——”黑猫叫了一声,意味不明。 楚翊突然间打了的哆嗦,心中满满的都是怪异。 她两次醒来都没变成猫,便已察觉到事情有异。想想之前抱猫的侍卫被马撞倒压住了,生死不知,他抱着的猫可能也难以幸免,于是她心里有个猜测——莫不是猫身遭遇不幸了,所以她回不去了?! 然而之前程子安言之凿凿的说过黑猫没死,只是受了伤。子安少年向来不说谎话,她自然是信的,可是这事非同寻常,所以最后她想了想,只好亲自求证,让暗卫直接把黑猫弄过来了。然后……然后这只猫它就醒了!然后它还蹭了她的手!然后它还和她大眼瞪小眼!!! 楚翊只觉得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如果不是对这具身体已经熟悉到了骨子里,她几乎以为这只猫是暗卫找来糊弄她的冒牌货了……不,这就是冒牌货,因为灵魂已经不一样了。 程子安倒是没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不对,甚至在她倒好茶水给楚翊端过去时,黑喵仍旧如往常一般十分热情的向着她怀里扑来。然后理所当然的,程子安赶紧将端着茶盏的手避开,又用另一只手小心的将黑喵接住了,顺便随口抱怨:“小黑你真是的,受了伤还乱来,伤口好不了怎么办?!” 回应的,是黑喵的一声猫叫:“喵——” 冷不丁听到这样的语言和回应,倒真像是一问一答,于是就连一旁的楚翊也忍不住变了脸色,看着黑喵的目光更加怪异起来。 程子安察觉到了楚翊的目光变化,怕她以为灵异,毕竟在很多人眼中,黑猫也代表着不详。于是她将茶盏递过去道:“空腹饮茶不好,先喝些热水吧,厨房里熬了粥,很快就会送来。太医的话,用膳之后再见应该也不迟。” 楚翊几次昏睡,然而太医院里的那些太医尽皆束手无策,程子安对他们的医术都不那么信任了,于是最终还是决定让楚翊先填饱肚子再说其他。 对此,楚翊自然没什么意见,她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又让程子安再倒了一杯热水小口抿着陷入了沉思…… 以目前的状况而言,她是和这猫身没什么关系了吧?那里已经有了另一个灵魂,说不定就是当初那猫崽儿原本的灵魂回来了,只是看着怪异了些。要不等下次入睡前,让程子安中途叫醒自己试试?只要能叫得醒,应该就没问题了,叫不醒大不了就维持这一睡难醒的现状呗。 想着想着,一阵腹鸣声突然响起,在此刻安静的屋子里略有些明显。 楚翊愣了一下,继而反应过来那声源竟是来自自己身上的,便不禁有些脸红……她猫做久了,猫身又大多数是在沉睡中,因此不得进食,长年累月都处于饥饿状态中,如今算是早适应了饿肚子的感觉。只是猫身饿着饿着都习惯了,一般不会腹鸣,这人身可不是这样的。 腹鸣其实是件挺失礼的事,楚翊忍不住抬眸去看程子安。 程子安自然看出了楚翊那些许尴尬,她觉得这种事其实没什么好在意的,却又不知道该如何缓解气氛。于是她看了看怀里的猫,只装作没听见那腹鸣声,取了茶盏托盖倒了些清水喂猫,一边喂一边道:“小黑也昏迷了好些天,粥很快送来,若有多的,阿楚匀一些给她可好?” 楚翊闻言沉默着,一时间没有回话,只目光沉沉的看着那一人一猫。 程子安小心的把黑猫抱在怀里,黑猫顺从的喝着水,喝完了就在程子安的手上蹭一蹭,尽是亲近之意。于是少年脸上的神色便更加放松了,眼中隐隐的已是有了笑意,她抬手熟练的给黑猫撸毛,撸得黑猫眯着眼一脸享受…… 这画面,莫名刺目!总觉得自己的东西被人偷了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楚翊(小纠结):一只猫而已,朕居然觉得心里酸酸的…… PS:O(∩_∩)O谢谢以下各位的霸王票~ 七尘本埃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4-15 02:59:59 土里土气的大胖-.-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4-15 06:54:28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4-15 16:16:27 雞屁普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4-15 22:31:00 柒七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4-16 00:14:45 不二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4-16 00:58:42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4-16 01:19:50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4-17 01:00:49 爱上文下小绿字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4-17 09:27:15 爱上文下小绿字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4-17 09:27:23 爱上文下小绿字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4-17 09:27:30 爱上文下小绿字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4-17 09:27:34 爱上文下小绿字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4-17 09:27:37 爱上文下小绿字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4-17 09:27:42 七尘本埃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4-18 00:08:49 吃吃吃吃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4-19 00:06:48 孤燕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7-04-19 06:10:59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4-19 08:08:51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4-19 08:13:54 ikhz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4-19 23:50:18 一笑了了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4-20 00:19:01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4-20 00:31:06 七尘本埃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4-20 03:12:31 ikhz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4-21 00:03:24 半城烟沙〞染指流年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4-21 00:12:08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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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翊听到这话,猫耳朵顿时转了转,心里同时盘算着:子安少年那么忙,白天肯定是没时间陪自己的,那么作为一只猫,这一整天该怎么过呢?出去走走,熟悉环境似乎不错,但如果被人看见了,就会给子安少年惹来麻烦了。更何况昨晚可是下了雨的,外面的地面多脏啊,她这雪白的小爪子可踩不下去。难道和其他猫一样一睡一整天?可是想想今早的噩梦,真是一点儿也不想睡觉呢…… 猫崽儿还没盘算清楚,一只修长的手就穿过了她的腹下,熟门熟路的把她捞了起来。 朕还在生气呢,少年你放手,朕很认真的! 猫崽儿“喵喵”的叫了两声,自觉威严正经,实际却是奶声奶气。 程子安手里的鸡蛋蛋白已经吃完了,只剩下了一个完整的蛋黄——他以前似乎听人说过,刚出生的孩子虽然只能吃奶,但四个月之后就可以喂蛋黄了,也只是蛋黄,蛋白吃了却是不消化的。这猫崽儿就算没断奶,吃点儿蛋黄应该是没关系的吧?总不能只吃白米粥。 一开始程子安就是这样打算的,这会儿听见猫叫,又怕外面的小厮还没走远听见了,顺手就把蛋黄塞了过去。 少年,你是想弑君吗?!!! 被塞了一嘴的女帝陛下挥舞着小爪子抗议,然后小舌头不经意的一舔,发现被塞到嘴里的竟是蛋黄,顿时脸就红了——虽然在她那张黑漆漆的猫脸上根本看不见。 她,她这是和子安少年分吃了一个鸡蛋吗? 这个认知让楚翊有些羞涩,活了二十年,她还没遇见过这种事。虽然吃不完的御膳她有时会赏给宫人,但两个人分一个蛋这种事,还是太亲密了些,尤其这个和她分吃鸡蛋的,还是个美人…… 被一个蛋黄收买了的女帝陛下彻底将生气的事情抛在脑后了,她伸出两只小爪子抱住了对于她来说还有些大的蛋黄,用小奶牙轻轻地啃了一口。 “竟是个馋嘴的。”程子安眼带无奈的看了楚翊一眼,随即便发现了这蛋黄对于猫崽儿来说似乎太大了。怕她吃多不消化,程子安正准备拿过来分一半,结果手刚伸出去,猫崽儿就亮爪子了。 怕耽搁太久让夫子久等,程子安便也不强求了,只对着猫崽儿认真的道:“吃饱了就别吃了,剩下的扔掉。”说完见猫崽儿仍旧没理他,便又继续道:“屋子晚些时候会有人来收拾的,我带你去书房,你乖乖在那里等我。” 这回楚翊给了回应,她随意的甩了甩尾巴,程子安便知道她是答应了。于是如昨日偷渡入府一般,程子安又将楚翊藏在衣袖里,偷渡去了书房。 ************************************************************ “小黑,你乖乖在书房待着,我中午就过来了。”程子安一本正经的说完,然后赶在猫崽儿炸毛之前及时逃离了书房。 女帝陛下咬牙切齿,奈何子安少年跑得太快,她除了毫无威慑力的“喵喵”叫两声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当只猫可真惨,不仅大清早的要面对“狗奶妈”的心理摧残,被人取了这么个不走心的名字还无法反抗。 不过楚翊转念想想,其实就算是做人,对于不喜欢的名字也同样是无法拒绝的。 楚翊的名字是先帝亲自取的,就在她被接出冷宫之后的第三天。 翊者,辅佐也。本没什么不好,但这个字对于一个后来做了女帝的人来说,就实在有些讽刺了。 那时候没人会想到楚翊有登基的一天,那时候刚刚弱冠的先太子只是身子不好,没人想到他会在短短一年时间内病故。 然而先帝既然愿意将已经十二岁的她从冷宫中接出来,还派了老太傅来亲自教导她帝王之道,其中的含义也是不言而喻。再看看这名字,就真真是讽刺了。 前世不开心的记忆太多,楚翊也不想去回忆。她摇了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丢开,开始参观起程子安的书房来。 子安少年的书房布置得比卧房好了许多,屋里有些玉石木雕瓷器之类的摆设,墙上挂着字画,窗台上也同样放了几盆花草。书柜书桌和笔墨纸砚之类的东西自然更少不了,相比起空空荡荡的卧房来说,这里布置得可以说是满满当当。 女帝陛下迈着优雅的猫步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儿,特地抬头仔细看过墙上挂着的字画。名家手笔却是不多,武将之家大概也不是十分讲究这些,书房里挂着的这些字画大多数落款都是一个名字——程捷。 没想到朕的镇西将军还擅书法呢。 楚翊有些意外,她当皇帝那么多年,好东西见了不少,鉴赏能力自然不差。墙上程捷的画都不算上品,但字却极有风骨,只是笔力还略有些不足。不过看看落款的年月,还是先帝在时,算算那时程捷年岁尚轻,倒是不难理解。 只是这既然是程子安的书房,为什么挂着的全是他爹的字画啊?是镇西将军自恋?还是程子安极度崇拜他爹? 楚翊有些奇怪,下意识的便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她的好奇心从来不算十分旺盛,便也没太放在心上。直到她在程子安的书桌旁看见了一张新写好,还没送去装裱的字…… 同样的极有风骨却笔力不足,同样在落款处写着程捷,不过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张明显是新写的字下,落款处的时间却仍旧写着先帝的年号!!! 只是这一耽搁,女帝陛下上床睡觉的时间就有些晚了,猫崽儿醒来的时候就更晚了。 “喵——”怎么这么黑,人呢?今天怎么没叫朕起床? 楚翊摇头晃脑的从床上爬起来,感觉离自己上床睡觉的时候似乎有些久了——经过这些天的试验和观察,楚翊发现只要她在一个身体失去意识,另一个身体就可以随时醒来,但如果没人喊她,就会像今天这样,继续沉睡,直到自然醒。 睡到自然醒的猫崽儿比平时晚起了将近一个时辰,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刚醒来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为什么重生以来,总是在挨饿呢?! 女帝陛下有些哀怨,她甚至想到将来她富有天下,也还要天天饿肚子,这种遭遇简直不能更惨。然而哀怨归哀怨,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填饱肚子。 半个月的功夫,猫崽儿长大了不少。仗着猫的夜视能力,楚翊动作敏捷的跳下床绕过屏风,然后更敏捷的一跃跳上凳子,继而跳到了桌子上。然后她震惊的发现,今天的桌上没有奶,也没有其他任何吃的!!! 子安少年忘记给她准备晚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楚翊:五年什么的,见鬼去吧!朕金口玉言,说成亲就成亲! 第190章 那个动藩王的女帝 入V章节, 不支持转载 “嘶……”猝不及防的挨了一爪子, 本就心思不定的程子安顿时下意识的轻嘶出声, 揽着猫崽儿身子的手臂也松开了。 楚翊抖了抖身子,干脆一脚蹬在程子安身上, 一跃跳上了面前的石桌。 邹颖和褚京墨身后伺候的丫鬟们都吓了一跳, 倒是两位小姐镇定如初。李霖见状连忙解释道:“没事儿, 别怕,这是子安刚捡来的猫崽儿, 还小着呢, 不会主动伤着人的。” 当然,李霖这话的可信度并不高, 因为猫崽儿刚才还挠了程子安一爪子。邹颖和褚京墨抬眸看去,一眼便见着他手上已经被抓出了三道抓痕。那伤虽不是很深,但也破了皮,这会儿已经有血丝渗了出来。 褚京墨见状微微蹙了蹙眉, 程子安发现后忙放下了手,有些尴尬的解释道:“刚刚走神了, 抱猫的力道大了些, 她可能觉得被勒疼了吧。” 这番话音一落, 刚还觉得这少年冷冰冰不好相处的邹颖顿时对他改了观。寻常人出了事,总是会将责任推给其他人,更何况眼前这还只是一只猫崽儿,偏眼前这人却是第一时间为猫崽儿解释了起来,似乎生怕她们误会了她。 不得不说, 程子安这话一说,在场的女性几乎都对他多了几分好感。便是刚才还在生气的猫崽儿,因为伤了人,程子安还帮她解释,这会儿气性也消得七七八八了。 倒是褚京墨向来知道他的性子,也懒得说他什么,只瞥了他那受伤的手一眼,便从腰间的香囊里取出了一个小瓷瓶道:“手藏着作甚?想回去被老夫人骂吗?” 听她提到祖母,程子安顿时就老实了。他抬手摸了摸鼻子,慢慢的把那只受伤的手伸到了褚京墨面前,道了声“多谢墨姐姐”之后,便看着她帮着自己又是处理伤口又是上药,眼神也不自觉的渐渐柔和了起来。 “喵——”这都什么人啊?出门赴宴身上还带伤药的! 楚翊心里酸酸的,但本就是她伤了人,有人帮忙处理伤口她当然不能无理取闹的责怪人家,于是只好拿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吐槽。不过话说回来,她跳上石桌之后离褚京墨挺近的,再加上猫崽儿的嗅觉灵敏,她还能清晰的从对方的身上闻到一股药香。 猫崽儿好奇的瞥了褚京墨一眼。这个少女虽然眉眼精致,但长得并不十分惊艳,看着远没有一旁的邹颖那样美得明媚张扬。但不得不说,她的身上就是有一股恬静的气质,使得她在穿着红裙明媚张扬的邹颖身边,也完全没有被她的气场所遮掩。 这是个很特别的美人。 阅美无数的女帝陛下轻易的下了结论,然后毫不留恋的将目光移开了——虽然恬静的美人看着赏心悦目,但她觉得她还是更欣赏子安少年那种雌雄莫辩的美。 猫崽儿走到石桌的边缘蹲坐了下来,她的下巴高高扬起,猫眼却时不时的往程子安正在上药的手上瞥。 明明十分关心,却偏要做出一副睥睨的姿态来,那傲娇的小模样实在有些好笑。 至少,没养过猫的邹颖就被楚翊逗笑了。她也不去管褚京墨和程子安,笑盈盈的伸手试探着想去摸猫崽儿的毛,旁边的丫鬟们都给吓坏了,一个个欲言又止的模样,李霖更是直接道:“二小姐小心些,这猫崽儿好像就喜欢子安,其他人碰不得。” 这是李霖的“经验之谈”,虽然他没被猫崽儿挠到,但那是他收手收得快,这猫之前起码对他挥了十几次爪子。 然而,那都是因为李大公子手太贱!对上邹颖这样的美人,女帝陛下还是稍稍给了些面子的,只在对方要摸她头的时候偏了偏脑袋躲开,完全没有做出任何反击的动作。 “……”这世道,连只猫都知道看美女了吗?! 眼见着邹颖安全的摸到了猫毛,李大公子心塞塞的,端着茶杯扭过头,不说话了。 几道抓痕,处理起来其实很快,褚京墨没一会儿就给程子安上好药了。她收起药瓶,回头看了猫崽儿一眼,好奇道:“这猫是刚捡的?你这是在哪儿捡的啊,她身上这么干净,长得也十分精神,像是有主的。” 程子安支吾了一下,没好意思开口骗褚京墨。邹颖这时候却插了句口:“这猫挺乖巧的,刚才大概是真被勒着了。既然是捡到的,不如给我养吧。” 楚翊一听,立马就炸毛了,二话不说站起来就往程子安身上扑。 猫崽儿的飞扑不是第一次展示,所以程子安很顺手的就接了个正着,接着之后还习惯性的抱在怀里给顺了顺毛。不过对于邹颖的话,他虽不愿意,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便抱着猫崽儿沉默了下来。 旁人没看出什么问题来,褚京墨倒是从这一人一猫的动作中看出了些默契,她转念一想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再看程子安那默默地抱着猫的样子,便又觉得这个一年多没见似乎长大不少的“弟弟”,其实还是当年那个什么事都爱憋在心里的孩子。 褚京墨伸手摸了摸猫崽儿,冲着邹颖道:“他们相逢是缘,而且君子不夺人所好。” 邹颖看着猫崽儿直接扑到程子安怀里时,其实就已经打消了念头,但闻言还是撇嘴回了一句:“我不是君子,我是女子。” 褚京墨于是又笑:“可是人家不喜欢你啊。”说完还摸了摸楚翊的猫耳朵。 邹二小姐无言以对,羞恼之下捻起石桌上准备的点心就要往褚京墨的嘴里塞:“吃你的奶糕吧,本小姐人见人爱,才不稀罕一只猫的喜欢呢。” 褚京墨笑着,也不计较邹颖的无赖举动,反倒是从善如流的张开嘴将那只有指头大小的奶糕接下了:“还是颖儿对我好,知道我爱吃奶糕还特意喂我。” 邹颖拿她也是没奈何,不过猫崽儿的事情是彻底不提了。 几个人凑在一起闲聊了起来,程子安的话一如既往的少。大多数时候他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着,然后默默的给小黑撸毛,撸得猫崽儿已经不是享受,而是担心自己的毛会不会给撸秃了…… 这宴会来得,可真是受罪啊。 楚翊趴在程子安的胳膊上,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她开始后悔自己回寝宫睡回笼觉了,毕竟太子殿下的信誉向来不错,他也没派人来通知行程取消,说不定再等等看,他就能带着自己出来了呢? 可惜,这种事楚翊也只能想想了,她和程子安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已经注定错过。 雪白的小爪子上的血迹很是明显,但程子安捏着猫崽儿的爪子看了半天也没找到个伤口。心下正自疑惑,仔细一看却发现原来是猫崽儿的鼻子流血了,只是因为脸上的猫毛也全是黑的,所以一时之间没看出来罢了。 “怎么会流鼻血?难道是跑出来之后摔到了?”程子安疑惑的喃喃自语,心下里也有些担心猫崽儿会不会被摔出了内出血之类的问题,但想一想窗台也不算很高,对于灵敏的猫来说应该不会出现这种问题才是。 女帝陛下刚开始还有些不自在,不过等到她被程子安捞起来抱在怀里查看时,又不自觉的开始心猿意马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子安少年身上软软的,靠着很舒服,而且即使刚泡过药浴染上了一身的药味儿,也有一股好闻的香气。 楚翊也说不出那是种什么样的香气,不像花香,不是奶香,也不似一般香料的香味儿,但闻着就是让人喜欢。从第一天被程子安收留起,她就在对方的床上闻道过这样的香味儿了,她也一直以为只是熏香,但这会儿程子安刚从浴桶里泡过澡出来,这香味儿却似乎更浓重了些…… 难道,是体香?! 一个大男人身上不是汗臭反而有体香,还这么好闻?开玩笑的吧?! 楚翊自己都觉得可笑,然而她还是忍不住往程子安身上蹭了蹭,又仔细闻了闻。对方身上果然软软的,蹭着很是舒服,然后蹭着蹭着,她就有往衣襟里蹭的趋势…… “你在做什么?”程子安感觉到了猫崽儿的动作,虽然这只是一只猫,不可能泄露什么,但他还是一阵不自在,忙一手提着猫崽儿的后勃颈把她从自己怀里拎了出来。 程子安对楚翊的态度一直不像是对一只猫,反而像是对待一个人,所以很多时候楚翊都会在对方正直严肃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就比如此刻,她明明只是一只“什么都不知道的”猫,却仍旧被子安少年的目光看得一阵心虚。 猫崽儿别过了头,然后就听见子安少年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的开口道:“还是这么活泼,看样子是没什么事了。行了,洗洗爪子,回去给你弄些吃的去。” 楚翊有些不好意思的缩了缩脖子,任由程子安抱着她去把爪子上的血迹洗干净,期间没给过半点儿反应——流鼻血的原因当然是需要保密的,也幸好她现在只是一只猫,否则被人知道堂堂女帝只是看了一个男人的裸背就流鼻血了,那她还有脸见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改bug。。。 第191章 那个被刺激的女帝 入V章节, 不支持转载  半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楚翊的身体休养得差不多, 便到了该去上书房读书的时候了。 十二岁才开蒙的皇女,这在楚国几百年的历史中可以说是绝无仅有了, 张岱都有些担心, 不知道太傅要从哪里开始教。要知道, 这宫里的皇子皇女们按规矩都是五岁就开始读书的,开蒙则是更早, 各宫的娘娘们在孩子两三岁时就开始对着他们读书念诗教认字了。 去上书房读书的第一天早晨, 天还没放亮楚翊就被张岱叫了起来。 早朝多年的女帝陛下倒是没什么起床气,只是迷迷糊糊爬起来的时候, 她的心里却是有些不安。因为经过这半个月的经历证实,她之前的猜测并没有错,她由人变猫或者由猫变人的契机就是失去意识,无论睡着还是昏迷。 楚翊有些担心, 她今天一下子起太早没休息好,一会儿在上书房不会打瞌睡吧?别人打瞌睡, 叫醒也就罢了, 她打瞌睡可是要一睡不醒的——她每天做人的时间显然更多, 所以猫崽儿的身体一直在睡觉,每次醒来都是精神抖擞,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再次入睡! 迷迷糊糊的在宫人的伺候下洗漱完毕,楚翊用力眨了眨眼睛,还是有些担心自己待会儿会在课堂上一睡不醒, 于是扭头冲张岱叮嘱了一句:“今日起得太早,有些犯困,若是什么时候见着我打瞌睡了,便提醒我一下。” 这事儿张岱自然不敢怠慢,忙郑重的应下了。他目前可是跟着这位殿下混的,如果殿下去上书房的第一天就打瞌睡什么的,给太傅的印象一定会一落千丈。 见张岱应得郑重,楚翊也放心了些。她裹着厚厚的毛裘,站在大殿门外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张岱特意准备的轿辇,抬腿就往上书房的方向走,也好让自己能清醒一些。 张岱见状愣了一下,却也没打算拂了楚翊的意。他抬抬手挥退了轿辇,自己也跟在楚翊身后往上书房的方向走,边走还边问道:“殿下,陛下有意要为您选两个伴读,您可要亲自去看看,选两个看着顺眼的?” 选伴读当然不能像张岱说的那么随便,只挑顺眼的。皇子皇孙读书,在朝中大臣家中寻适龄子嗣相伴,是历来有之的。这算是对大臣们表达信任的一种方式,同时也可以帮助皇子皇孙们从小建立自己的班底势力,因此这些伴读最后大多数也就成了皇帝或者诸王的心腹。 前世那两个伴读是老皇帝给楚翊选的,她没在意也没深交,便渐渐地将那两个人忘记了。现在听到张岱突然说起可以自己选伴读的事,楚翊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程子安。 作为猫崽儿跟在程子安身边半月,楚翊对这个少年多多少少也有了更深的认识:她的镇西将军不仅能征善战,而且文才武功皆是不弱,再加上勤勉好学,这样的人做伴读其实都是浪费人才了。无论将他放在那儿,迟早都可以大放光彩,培养做心腹绝对不亏。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子安少年他长得好看啊!!! 爱好看美人的女帝陛下觉得,有这样一个秀色可餐的伴读陪在身边,她肯定每天都很乐意往上书房跑。老皇帝再也不用担心她开蒙晚,读书迟了。 想着想着,楚翊的眼睛都亮了,正准备开口让张岱安排,可她话都到嘴边了,却又突然改了口:“伴读的事先不急,我还不知道该选什么样的人,父皇也是诸事繁忙,回头再慢慢选吧。” 张岱也没多想,规规矩矩的应了声“是”,然后将话题一转,开始说起了上书房的规矩。 楚翊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这些早就知道的事,心里却还在懊恼:刚才一时激动忘记了,她的镇西将军家两代单传,如今程家的男丁就他一个,没人在朝中任职。再加上没有长辈安排,程子安本人似乎也一直以沙场封将为目标,所以大约是不会有人推荐他来当伴读了。 女帝陛下觉得有些可惜。但转念想想,未来何其遥远,诸般可能都有,她现在纠结这个还不如想想一会儿见着太傅后该如何表现。因为无论如何,这个将军迟早都是她的! ***************************************************************** 冬日天寒,教导程子安的老夫子年纪也大了,昨晚一个不留神,就感染了风寒。于是今早派了家人来程府告了假,程子安也算是白得了半日假期。 安排得满满的时间里突然空出来一块,程子安在书房里练了一个时辰的字,便又回去了卧房。然后没什么意外的,他看见了还躺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的猫崽儿…… 猫都这么爱睡觉吗?第一天的时候好像不这样吧?程子安有些疑惑的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猫崽儿软乎乎的小肚子,结果人家别说理他了,连呼吸都没乱半拍。 程子安见状,难得起了点儿促狭的心思,轻手轻脚的拎起猫腿儿就给摆了个颇为**的姿势。他自己看着乐了半天,还想着要不要画下来,到时候可以给猫崽儿看看,这小东西必定又要炸毛亮爪子了。 可惜,还没等子安少年找来笔墨付诸实践,他的房门便被人扣响了。 “公子,老夫人请您去一趟。”门外的人如是说到。 “哦,我知道了。”程子安有些扫兴,但闻言也只好放下了猫崽儿的小爪子,又给她盖上了被子,这才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衫,然后出门往主院去了。 因着程子安的课业繁忙,所以程老夫人一般是不会主动寻他的,有事都是早晚见面时说。因此今日祖母召唤,程子安不敢耽搁片刻,急匆匆的就过去了。 果然,程老夫人确实是有事才寻他…… “伴读?”程子安微微蹙了蹙眉:“祖母的意思是想让我去给那个刚寻回来的皇女殿下当伴读?可是祖母,若是当伴读的话,孙儿就得住在宫里了,这实在是……” 屋子里只有程子安和母亲祖母三人,他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另外两人却也明白他想说什么。 程老夫人垂着眼想了想,道:“住在哪里有什么要紧?过两年你总会去军营的。” 程子安一下子沉默了。程夫人来回看了看两人,还是对着程子安劝道:“阿捷,此事不失为一个好机会。陛下有意培养,若是这位皇女殿下将来有作为,你父亲的事将来也可以更容易些。说不定,说不定你就不用……” “母亲。”程子安打断了程夫人的话,他的表情冷冽又严肃:“此事事关我程家百年声名,不是靠谁说一句话就能解决的。别说只是皇女,就算有朝一日她做了女帝,一道圣旨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父亲的事,只能靠他,或者靠我们自己。” 程夫人愣了愣,眼中似有水光泛出,然而最终她也只是隐忍的别过了头,没再说什么。 程老夫人叹了口气,难得慈爱的拍了拍程子安的肩头,说道:“你母亲说得不错,此次确实是机会难得。你不想靠着皇女的势力抹掉你父亲的罪名没错,但程家如今已是大不如前了,你想在军中打下一片天地,总得有人在朝中为你周旋才好。” 程子安知道祖母说得没错。他家的侍卫家丁门房大多都是当年跟着祖父父亲东征西战的老人,军中的事也没少和他说:贪墨军功这种事并不稀奇,栽赃陷害找替罪羊之类的也不是没有,没背景的人想要在军中出人头地并不容易。而他家名气虽大,却已经没有一个人还在朝中了,有事只能依靠故交的情分,可那些情分又能帮他几回呢? 这些程子安都知道,可是他仍旧犹豫:“祖母,当今陛下虽然只有两个子嗣,但太子早定,陛下却决意在此时培养皇女,这其中恐怕……若是将来有些什么,程家牵扯进去……” 程老夫人闻言摇了摇头,她看得比程子安清楚:“太子殿下自幼体弱,幼时几乎是靠着太医院的奇珍异草吊命,如今每年也会大病一场。陛下如今这么做,不过是怕有个万一,但只要太子健在,皇女仍旧只是皇女,而太子想必也不会忌惮这个名‘翊’的妹妹。” 听到祖母这么说,程子安放心不少,但进宫的事还是让他有些许顾虑。想了想,便道:“此事祖母容孙儿再仔细想想。” 程老夫人点点头,也没有强求什么,只道:“此事的利害关系我与你母亲已经说过,你自己决定便是。若要去,便与我说,我来安排。” 程子安应下了,又问过祖母没有其他的事,这才心事重重的离开。 然而——有人拒绝了朕?居然有人敢拒绝朕!!! 女帝陛下接受不能,可一顿饭吃完之后,程子安果然没有要收养她的意思。 他只是把她抱出了酒楼,然后放在了路边,最后看着那小小的一团猫崽儿,声音清冷的说:“你还真是很小啊。走吧,回去找你母亲,别再出来乱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李霖:专业助攻二十年,不成功不收手!!! 第192章 那个耍无赖的女帝 赐婚的圣旨一下, 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刚平稳下来的朝堂顿时又乱成了一锅粥。 众臣被这突如其来的圣旨惊了个目瞪口呆, 然而惊诧之下回头一算才发现,去岁陛下就及笄了!只是不巧赶上延平帝驾崩, 好端端的笄礼也给生生耽误了, 大多数人都没注意到这一茬。 女子及笄与男子及冠一般, 都代表着成年,谈婚论嫁便也算不得早了。 震惊过后, 大臣们迅速的就接受了皇帝陛下要大婚这件事——血脉传承总是重要的, 尤其是在如今皇室血脉单薄,皇帝陛下这一代只她一点血脉了, 先帝也没能留下个子嗣的前提下。 然而皇帝的婚事不可耽搁,但皇夫的人选却不是众人能够接受的。且不说有多少人自楚翊登基起,就盘算着将自家子嗣送入宫中争那皇夫之位,就算是没有这些私心, 如张丞相之流对于程子安都是不看好的。并不是看不上程子安的人品本事,只她父亲那一条, 就算断绝了她所有的前程。 果然, 楚翊的圣旨一下, 早先对程子安还不闻不问的众臣,便开始有志一同的攻讦起她来了。说来说去只有一点:程子安的父亲程潜叛国,而且如今在燕国身居高位,焉知他不会因此怀有异心? 一句话反反复复的说,听得人耳朵都要生茧了, 可偏偏就是这一点,便足够将人堵得说不出话来了。饶是楚翊早有准备,在看到御书房里那一堆劝谏的奏折时,也是气得忍不住摔了茶盏。 精致的茶盏摔落在地上,一声脆响之后,立时四分五裂。 满室的宫人惊得大气都不敢出,却有人在这时踏步走了进来,然后脚步在那堆碎瓷边略顿了顿。 楚翊一抬头便看见了走进来的程子安,气愤的神色稍缓:“子安,你怎么来了?” 程子安的眼中带着些无奈:“成婚又不是你一个人,我怎么能不来?”她说着略微一顿,又道:“圣旨来得太突然,祖母都吓了一跳。”然后,原本门可罗雀的程家就变得门庭若市了。 楚翊闻言眨眨眼,之前的气势瞬间萎了。这几个月来她忙碌太过,有些忽略了程子安,又因为李霖来求赐婚的事想一出是一出,压根没和程子安商量就下了那样一道圣旨……不说程家受了多少惊吓,如今程子安被人这般攻讦,也是因为她顾虑不周的缘故。 “我……”楚翊想要道歉,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憋了半天才憋出句:“成婚的事交给我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处置妥当的。” 程子安没说什么,她缓步走到楚翊身边,然后挨着她坐下了。 一旁伺候的安义很有眼色的冲着宫人们招了招手,然后一室的宫人便都跟着他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不过片刻,屋子里便只剩下楚翊和程子安两人了。 楚翊看得出来,程子安今日的情绪不怎么好,她大约也能猜出原因,便牵了她的手道:“怎么了,我们要成亲了,你这么不高兴?还有啊,之前几个月太忙,我忘了下旨,你也不提醒我,成亲的事你是不是都不着急的啊?!” 程子安这几天心情确实不佳,她身在宫外,所见所闻比起在宫里只看到奏折的楚翊更多。自楚翊下了那道赐婚的圣旨,有惯爱逢迎拍马的便开始往程家跑,也有看不惯程潜叛国的跑去程家大门外谩骂,还有人觉得她无才无德以色侍君的,说得更是难听,连坊间都尽是些流言蜚语。 婚姻虽是大事,本也不过牵扯到两个人亦或者是两个家族,可就因为楚翊身份的缘故,却又平添了太多的阻力。程子安虽然早有预料,可真正面对这些时,却仍旧做不到心如止水,忍不住就想来问问楚翊:“阿楚,满朝文武都反对这桩婚事,赐婚的事已是满城风雨……” 不等程子安说完,楚翊便拽紧了她的手,臭着脸皱眉道:“怎么,你想反悔了?!” 程子安哑然,然后突然就笑了,那笑不若往日的轻浅,反倒甚是开怀。 楚翊被笑得莫名其妙,连美人都顾不得欣赏了,正想开口问,便觉得肩上略微一沉。却是程子安突然靠了过来,将额头抵在了楚翊的肩上,尚且稚嫩的肩膀,却莫名让人觉得坚定和心安。 她忘了,楚翊的性子是那样的骄傲又执拗,区区一点阻碍,她又怎会放在心上?!只要她的心不变,那么就没人能阻止她们在一起。 **************************************************************************** 天家无私事——这是所有大臣的说辞。 楚翊的婚事在满朝文武的眼中,并不是她一个人的私事,而是国家大事,于是他们便不能让她自己一个人说了算。宫中没有太后,皇帝陛下也没有什么正经的长辈,宗室的人她不放在眼里,那么“劝谏”这种事便落在了所有大臣的肩上! 群臣一天一道奏折的上,御案上便堆满了劝谏的奏折。楚翊刚开始还翻看一下,后来发现几乎没什么政务,全是劝谏的折子,便干脆扔给了身边的舍人筛选,凡是劝谏的奏折便统统扔出去。 早朝劝谏,奏折劝谏,私下里求见时还是劝谏。楚翊不胜其烦,冷着张脸直接把劝谏的人都当成了空气,劝谏的话别说左耳进右耳出,那是根本连皇帝的耳朵都没进的! 渐渐地,众人便发现了楚翊这不上心的态度,不少自认忠君爱国的老臣顿时气了个倒仰,言官反应尤甚。于是没出两天,这些大臣们便又闹出了新的幺蛾子——早朝上进谏不够,下朝之后全聚集在了御书房外跪着,求皇帝收回成命。 楚翊那般骄傲的人,又怎会轻易妥协?别说她今生费了心思坐稳了皇位,就算是前世遇上这事儿,她也不是那会妥协的人!听到群臣跪谏,她“呵呵”了两声,任性的不闻不问,半点不助长这些大臣的气焰,索性把自己当个听不见“逆耳忠言”的昏君好了。 君臣新一轮的对峙开始了,皇帝不见人,群臣不肯散,这一跪就是一天一夜。 皇帝没从御书房出来过,反正她在御书房里也有吃有喝,里面还有供皇帝小憩的软塌,不嫌闷住个十天半月都没关系。可是很多大臣渐渐就受不了了,不说他们在外面没吃没喝的跪了一夜,腿都要跪废了,还有七八个老臣昏厥被宫人们抬走了,最重要的是皇帝陛下似乎连早朝都不准备出来了! 这一场对峙,什么时候是个头,难道要等所有人都跪得昏厥吗?!不少心智不坚的人,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然而缺了个契机,却没人有脸在这个时候没事人似得站起来回家。 秋日的阳光正好,虽不若夏日炎炎,但在太阳底下晒上一整天却绝不是那么好过的一件事。 顶着晌午渐渐灼热的日头,安义出来了。他手搭凉棚看了看远处晴空万里,又看了看御书房外那一群脸色惨白嘴唇干裂,难得狼狈不堪的群臣,说道:“陛下说了,官署的政务应当堆积了不少,诸位该回就回吧。”他说完,又补了句:“别怪奴才多嘴,说句实话,陛下不想见你们,你们跪在这里也没用啊,还不如早朝的时候说说,至少能见着人不是?” 不少人觉得有理,左右看看之后,便都挣扎着起身,然后被宫人或扶或抬的直接离开了。御书房外面跪谏的人一下子散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几个脾气执拗的还不肯离开,大有一副皇帝不出来他们就跪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安义看着这些人,叹口气不再管,拍拍衣袖便又回去了。反正台阶他都已经给了,这些人不愿意下他也没办法不是? 这场对峙因为某些人的坚持,又持续了下去,甚至持续的时间不算短。到了后来,就连一开始与他们一同跪谏的人都开始埋怨起这些人的坚持来了——劝谏没有错,可是把皇帝逼得连门都不出,连朝政都不理了,就是你们的不对了啊! 这偌大的一个国家,每天那么多大事,皇帝不管了谁管?!这会儿又不是御驾亲征时安排了张丞相他们监国,那些事如今丞相大人也是不敢插手的。 百官很快就因为皇帝的罢工焦头烂额了,邹太傅甚至都请了程子安进宫去劝劝楚翊。 程子安最终没有拒绝,可这一回却是连她都被挡驾了,安义当着那几个死磕的大臣的面儿,硬是拦着程子安没让她进门!要知道,在此之前,只要楚翊在里面,就算是御书房这样的重地,程子安都有不用通报可以直入的特权的! 大臣们傻眼了,然后更让人傻眼的事情发生了——皇帝陛下说,她病了,无力理政,早朝暂免,恢复时日待定…… 原本经过数月磨合,认为自己对于皇帝陛下终于有所了解的朝臣们,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这位陛下可以虚怀纳谏知人善用,也可以如此的任性!如此的不知轻重!如此的……让人无奈…… 妥协吗?不能妥协!一个叛将之子,若是有异心,楚国的江山社稷岂不危矣。 可是不妥协吗?不妥协皇帝陛下都罢朝了,他们毫不怀疑陛下还能做出更无赖的事情来! 作者有话要说:  楚翊(睥睨):敢跟朕叫板,朕分分钟罢工你们信不信?! 第193章 那个使手段的女帝 这一场君臣对峙来得时机其实恰好, 楚翊会选择用这样任性到强硬的手段, 其实也并非全为了一场婚事。@ 她年少登位根基不稳, 凭着一场御驾亲征的胜利才能如此轻易的坐稳了皇位,而眼下诸王已除, 宗室那边暂时闹不出什么花样来了, 接下来她要面对的就是这满朝文武了。 主强臣弱, 主弱臣强,皇权和臣权从来都是对立的。 前一年帝位更迭, 如今站在朝堂上的几乎都能算得上是“三朝元老”了, 张丞相邹太傅之类的老臣更是历经是四朝了。算起来无论是谁,都要比楚翊这个初出茅庐的小皇帝资历更深, 也更得人信服。 国家危难时,满朝文武可以众志成城,但历来同患难易同富贵难,等到危机过后, 一切恢复了风平浪静,这权利之争也是迟早的事。 眼下朝中的局面尚未发展到那个地步, 但就看那些大臣们可以联合起来逼迫楚翊便知道, 他们的气焰和野心都在膨胀。如果尚且年少的皇帝不予制止, 那么这样的争端迟早都会发生,甚至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于是楚翊站了出来,从自己的婚事开始,态度坚定毫不退让! 大抵是时机恰好,这一场碰撞并不算激烈, 群臣据理力争了一阵,见着皇帝完全没有妥协的意思,大多数便都偃旗息鼓了。只有少数几个死倔的,自以为占理,犹自不肯放弃。 另一边,楚翊罢朝之后其实并不是完全不理政了,每日送入宫的奏折她依旧是在看的,因此一天之中的大多数时间她仍旧是待在御书房里。而御书房外那些跪谏的大臣们,要么先就打退堂鼓散了,死磕那几个最后也跪晕了让人给抬走了,便没人再在她面前碍眼。 皇帝陛下心安理得的过着她的小日子,打算和大臣们再磨上一磨。然后就出事儿了,有御史又来了御书房求见,楚翊自然还是不见,结果那人也不知怎么想不开,就闹了一出死谏! 幸而御书房外守卫重重,御林军见识不妙及时把人拦下了,并没有出现血溅三尺的场面。饶是如此,楚翊听到安义禀报时,也是吓了一跳,然后再也坐不住,在罢朝之后第一次见了朝臣。 来人四十上下的年纪,穿着一身绯色官服,头上的官帽在之前死谏时已是取下了,这会儿也没重新戴上,只简单的梳着髻。楚翊眯着眼看了他两眼,觉得有些眼熟,略一想便想起来了,这正是那个以刚正不阿闻名于世的御史大夫秦岩。 “臣,御史大夫秦岩,参见陛下。”秦岩面上冷硬如常,似是之前闹死谏的不是他一般。 楚翊没有叫起,只看着秦岩,脸色不是很好。当然,大多数人看见秦岩的脸色都不怎么好,因为他人如其名,脾气又臭又硬,偏偏有个刚正不阿的名声在,寻常人怕坏了名声还不怎么敢得罪他。 皇帝陛下不喊平身,秦岩便一直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态,即便到了后来脸上都浸出了冷汗,神色间也没有丝毫的动容,行礼的动作更没有丝毫的变化,仿佛他真是块石头一般。 楚翊有些受不了,因为她知道秦岩是个诤臣,对于这种人她还真狠不下心来下狠手。于是随手操起一本奏折就砸在了他身上,怒道:“秦岩,你想做什么?!用朕的清名,换你直言敢谏的名声好万古流芳吗?!” 秦岩不为所动,依然躬身道:“臣请陛下纳谏!” 楚翊怒极反笑:“纳什么谏?朕的婚事,朕自己还做不了主了?!事事都要由你,由朝臣们牵着鼻子走,是朕做皇帝,还是你们做皇帝?!要不,这傀儡朕不做了如何?楚家的江山送你们了。” 这话显然说得极重,便是秦岩也不可能再端着了,他猛的抬头,张开却道:“陛下慎言!陛下乃一国之君,历来君无戏言,这般言辞万不可再出口!况且天家无私事,陛下的婚姻大事也是国家大事,岂可儿戏?!” 这种话楚翊早听腻味了,见着秦岩说来说去还是这些,便再懒得理会他,挥挥手就让人把他拖下去了。自然不好责罚,便吩咐安义道:“罢朝这些日子,所有言官全部不准入宫,宫门那边你也吩咐一句,看见那些言官都警醒些,别让他们再在宫门口闹什么死谏。真闹了,就先把人敲晕送回家去。” 闹过这一场,大臣们绝望的发现,皇帝陛下不仅没有丝毫“悔过”的意思,反而更加的变本加厉了——她躲得更干脆了,很多大臣如今连宫门都进不去了! 看看那些积压的政务,妥协还是不妥协,选择似乎已经迫在眉睫。 ***************************************************************************** 在百官们还在纠结要不要妥协的时候,京城里那些流言蜚语的风向不知怎的,突然就变了。 从楚翊御驾回京时起,京城里大大小小的酒楼茶馆便都开始讲起了皇帝陛下御驾亲征的故事。这些故事真假不论,但战场之上,横刀立马,执剑封侯,这样的热血故事总是很吸引人的,于是这样的故事持续了几个月,也未有丝毫冷遇,说书先生天天说,酒楼茶馆也依旧天天有人去听。 然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程捷的名字渐渐地出现在了这些故事里。他带兵守城,领兵袭营,亲手杀死了敌军主帅广平王,一桩桩一件件,全然满足了人们对于英雄的设定。 在很多人看来,这样的少年才俊,就应当为将封侯,这才是故事该有的结局。然而结果却并非如此,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竟只出现在了说书先生的口中,在此之前,他们甚至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 这个世上从来不乏寻根究底的人,于是很快的,程捷的身世被人查出来了,女帝陛下那道尚未来得及昭告天下的圣旨也被人传出来了,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 然后,酒楼茶馆那些故事的画风一下子就变了,从让人热血沸腾的建功立业,一下子变成少年将军和年轻女帝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什么一见钟情,什么沙场相救,什么暗许终身,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就好像那些说书先生亲眼看见过似得。 时下楚国民风算是开放,但也不是可以任由寻常百姓编排皇族甚至是皇帝的,可诡异的是这些故事传得满城风雨,愣是没人去管!于是人们就更相信这故事是真的了,没看皇帝陛下都默认了吗?! 然后故事又出了后续,原来女帝和将军还是青梅竹马,将军的女帝少时的伴读!一见钟情什么的,被推翻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成为了新的故事,据说话本都印出来了,不仅在民间广为流传,京中那些世家的夫人小姐也是人手一本。 至于将军的身世什么的,人们在说书先生的引导下宽容的表示“英雄不问出处”——人家的军功可是自己一刀一箭拼出来的,他对楚国的忠心才不会因为一个叛国的父亲改变呢!没看人家整个家族除了他爹那个叛徒,全都是忠君爱国的吗?! 这些故事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但很少去酒楼茶馆的程子安却并不清楚。她只是觉得最近堵在她家门口谩骂的人似乎少了些,她偶尔出门,若是遇见认识的人,还能收获几个奇奇怪怪的眼神。 相较起程子安,朝中那些大臣们更觉得焦头烂额。政事上皇帝罢工就不说了,他们在官署忙前忙后,回家之后家里的夫人女儿看他们的眼神也变得怪怪的,活像他们就是那棒打鸳鸯的恶人似得。 坚持下去似乎完全讨不了好,可就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妥协,百官又觉得不甘不愿。这种时候就像他们当初在御书房外跪谏一样,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契机,或者说是一个台阶。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局面,其中自然有很多是楚翊的手笔,她又不傻,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之后没过几天,罢朝快有小半个月的楚翊终于宣布再次早朝了,这一回她还特意下旨让程子安一起上朝,消息没瞒着人,于是众人便都知道,事情该有个了结了。 翌日早朝,君臣再度相见。皇帝陛下脸色红润,神采奕奕,这些天显然休养得不错。而相比之下,百官虽然看着同样精神奕奕,但不少人眼下却都添了抹青黑…… 早朝开始,楚翊也不说其他,开口便道:“近来诸卿劝谏的折子少了许多啊,想必诸位已是想得明白了?” 一点铺垫都没有,这话直白得就像打脸,哪怕说这话的是皇帝,众臣的脸色也都不太好。御史大夫秦岩当下便站了出来:“陛下,国家大事岂是儿戏,您以罢朝来胁迫臣等,实非明君所为。” 楚翊这时候看见秦岩那张脸就厌烦,当下不客气的接道:“那朕就当个昏君吧。” 秦岩的脸都青了,不过不等秦岩再说什么,张丞相已是站了出来:“陛下年少,但为君者不可轻狂,今日您之所言,已然被记入起居录中,传至后世,让后人如何看待?!” 楚翊并不想和人争论这些,她看了张丞相一眼,开口便更轻狂了:“朕至多活不过百年,后世如何,后人如何看朕,与朕何干?” 张丞相噎了一下,他突然想起楚国的女帝似乎真的都很特立独行,全然不顾旁人的看法。永和帝冒天下之大不韪女扮男装登基称帝,野史甚至说她娶了自己的母后。景平帝踹了自己的兄弟登基称帝,把兄弟扔去穷山恶水以至早逝,她还赐死了自己的皇夫甚至灭了族,至今有很多人说她心狠手辣…… 和这两位相比,张丞相突然间觉得自家陛下只是闹个脾气罢个朝什么的,真算不得什么了。 就在张丞相这一顿的功夫,楚翊又道:“行了,朕也不与你们废话。有些事,你们不放心,朕便先给你们一个交代。”她说完目光一扫,喊道:“程捷。” 程子安原本赋闲,是不来参加早朝的,不过楚翊早下了旨,今日自然是在的,当下便站了出来,规规矩矩的应道:“臣在。” 楚翊看着她,眉目便柔和了下来,直白的问道:“朕欲招你做皇夫,你可愿意?” 众目睽睽之下问出这样的话,程子安忍不住脸上有些发烫。她微微垂了眸不看旁人,却是坚定地回道:“臣自然是愿意的。” 楚翊闻言便笑了起来,她的目光落在程子安身上,半点不去看那满朝的大臣:“那朕问你,有朝一日你可会因为你父亲的缘故,背叛楚国,背叛朕?” 程子安单膝跪下,回得干脆无比:“臣此生都将忠于楚国,忠于陛下!” 楚翊便点点头,面上的笑收敛了,整个人也变得严肃起来:“你的话朕记住了,在场的诸卿也都记住了。若有朝一日你与你父亲一般做出了叛国之事,亦或者,你背叛了朕,那么满朝文武皆可斩之!”说完,楚翊的目光往四下里一扫,问道:“如此,诸卿可还满意?” 众臣对视一眼,皆是默然。 作者有话要说:  程子安(小纠结):求婚的是陛下,跪下的却是我…… PS:O(∩_∩)O谢谢以下各位的霸王票~ 作者回复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22 23:49:45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23 00:28:45 GT-SU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23 11:08:15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24 00:03:35 G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25 00:00:25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25 00:41:19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25 23:40:20 吃吃吃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25 23:44:32 爱上文下小绿字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26 12:24:14 特利艾扔了1个浅水炸弹投掷时间:2017-04-26 22:17:46 霖飞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7-04-26 23:06:56 霖飞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7-04-26 23:07:01 七尘本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26 23:32:04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26 23:55:38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26 23:56:24 一茶两人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27 11:38:14 特利艾扔了1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7-04-27 23:54:32 谢谢特利艾土豪的炸弹和火箭炮(づ ̄3 ̄)づ╭❤~ 快要完结了,加更的话看情况吧,不一定有 第194章 那个小郁闷的女帝 入V章节, 不支持转载  猫本是夜行动物, 白天总是有着打不完的瞌睡, 到了晚上却会变得格外的精神,但眼前这只显然不是。 楚翊抬眸看了看程子安的眼睛, 那双暖棕色的眸子很是平静, 认真的样子似乎真的是在询问一只猫的意见。 算了, 反正她现在也只是一只猫而已,过去一天和过去十年又能有什么区别呢?而且看程家现在还能安稳的待在京城, 想必那场叛乱早已经彻底平息了——她是不信, 她的镇西将军会投靠那些里通外国的乱臣贼子。 想到这里,楚翊的心情好了一些。至于程子安的问题, 她配合的打了个哈欠…… 程子安见状也不再多问,将猫崽儿放到床上后就起身收拾了起来。他先把兵书放回了小书架上,又打开了一旁的衣柜,从里面翻出了一床被收起来的夏被, 然后把被子叠一叠,在床头给猫崽儿临时准备了一个温暖的小窝。 楚翊探头看了一眼, 虽然程子安把夏被叠得挺厚实的, 但从心理上来说, 她还是觉得夏被太过单薄了。于是扭头看了看床上那暖和厚实的冬被,再看看那个小小的“猫窝”,女帝陛下果断决定霸占子安少年的床。 于是等程子安弄好了临时猫窝一回头,就发现猫崽儿已经爬进了他的被子里,把原本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弄乱了一角。 “……”默默地盯着已经闭眼装睡的猫崽儿看了两秒, 程子安果断伸手把猫崽儿拎过来扔进了临时猫窝里。 “喵——”朕才不要睡那小窝,朕要睡床!!! 女帝陛下挣扎了起来,然而程子安听不懂猫语,而且就算听懂了也不会理。他把猫崽儿扔进临时猫窝,又扯了夏被一角来给它盖好,便熄灯上床休息了。 然而刚入睡没多久,程子安被一阵细碎的声响扰醒。向来警醒的他睁眼一看,便见着一片漆黑里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往他被子里钻…… 漆黑的夜里,屋子里安静一片,一只手突然从被子里伸出来,准确的捏住了猫崽儿后颈的皮毛,然后把她塞回了猫窝,顺便安抚的拍了拍,又给她盖好了被子。 这样的插曲一夜发生了好几回。女帝陛下执着得要往子安少年的被窝里钻,似乎已经忘记了“男女有别”。程子安也是好脾气的一次次把猫崽儿提回临时猫窝,并没有因为被扰了清梦就怒气冲冲,他甚至每次都还记得轻拍安抚猫崽儿。 程子安确实是个好脾气,过度的纵容也使得楚翊迅速的放下了防备之心。也正因此,她才敢在这样几次三番的折腾,或许一开始还有些对于睡大床的执着,但到了后来,她便只是想试探一下程子安这人的底线罢了。 半夜里,窗外不知道什么事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颇有些扰人清梦。 猫崽儿终于还是折腾累了,不再一次次的爬起来试图钻被窝,而是安安静静的在自己的小窝里睡熟了。 ********************************************************** 晨光初放,细雨微歇,程子安如往常一般在黎明时分便睁开了眼睛。 猫这种动物大概总是十分灵醒的,平日里看着它们仿佛永远也睡不醒的迷糊样子,也不过是因为它们在偷懒,懒得动弹懒得睁眼罢了。 此刻程子安刚有了一点儿动静,睡在床头的猫崽儿竖着的耳朵便是一动,在程子安起身的时候,楚翊便已经抬头看了过来。 这时机也难说是不是太好,女帝陛下这一抬头,便正好顺着程子安微敞的衣襟,看见了衣服里的光景——并不是意料中平坦光洁的胸口,反倒是裹着些绷带似的白布。 程子安这是有伤在身? 楚翊愣了一下,恍惚间想起自己昨晚从对方胸口上踩过时,子安少年似乎微蹙过一下眉。只是当时她正是心事重重,便也没在意。现在一想,不会踩着他的伤处了吧? 对于这个待她很好的少年,楚翊小小的内疚了一下,决定以后相处时一定要小心些,至少在对方伤好之前,千万不能再碰着这处伤了。 程子安当然不知道已经被猫崽儿看到不该看的了,他坐起身拉好了衣襟,正准备轻手轻脚的下床去,却见着临时猫窝里的猫崽儿已经探着脑袋看过来了。 眨了眨眼睛,程子安开口问道:“吵醒你了吗?” 猫崽儿自然不会回话。昨晚折腾的太过,她其实并没有睡醒,只是因着到了陌生的地方才潜意识里有些警醒,这才在第一时间探头来看,闻言顿时脑袋一缩,又窝回猫窝里去了,显然是打算再睡个回笼觉。 程子安也没有扰她,自顾自的起身去衣柜里拿了衣服出来穿上,待把自己收拾妥帖了,又轻手轻脚的叠好了被子。绕去外间打开房门,门口早有丫鬟捧着热水布巾青盐等洗漱之物等着了。 如往常一般,程子安在丫鬟们的服侍下洗漱完毕,只今日没让人进内间去收拾床铺,便将人都打发走了。 丫鬟们也没说什么,收拾了东西便规规矩矩的便离开了。只不知是不是程子安的错觉,总觉得她们离开时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怪的。 当然,他也没有多想,又回内间看了一眼已经重新睡过去的猫崽儿之后,便如往常一般出去了。临走时,还少见的把房门锁上了。 每日晨起,程子安会在府中的小校场里练一个时辰的武。一直等到天光大亮,他便会去祖母的院子里请安,顺便和祖母母亲一起用过早饭,之后再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跟着母亲请来的西席读两个时辰的书,再练一会儿字。 午饭他是在自己的院子里用的,下午则由祖母寻来的师傅教授他骑射和马上功夫。之后他一整个下午的时光都会耗在这个上面,一直等到日暮十分,才回再去祖母的院子里一家人一起吃顿饭。晚饭后,又会跟着祖母学习兵法韬略,直到亥时方歇。 如此,日复一日。 程家是武将世家,程子安的曾祖更是载入史册的一代名将,至今威名不堕。是以他家人人都学武艺,个个研读兵法,便是身为女子的祖母和母亲,若非身份所限,也都是出可为将的。 程子安身在这样的家庭里,从不敢懈怠半分,可他到底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程家这副重担压在身上也让他有不得喘息之感。只无奈的是,程家如今也只他一人了,这副担子便是再重,他也只能咬牙扛起。 今早或许是程子安这些年来唯一一次偷懒,练过武后,他提早了一刻钟离开了小校场——昨天同桌小伙伴的话他还记得呢:猫崽儿太小,还得吃奶! 瞬间回神的程子安下意识的手中动作一转,一块儿奶糕就这么生生的给塞进猫嘴里了。他抬头,淡定的解释:“她今早还没吃过东西,应该有些饿了。” 虽然子安少年的姿态很淡定,解释也勉强说得通,但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也实在是让人有些无语。李霖挑着眉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看了看亭子里的其他人,干脆也找了借口,拉着程子安出去了。 而另一方面,猫崽儿却差点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奶糕噎住,四只小爪子都下意识的巴拉了一下。也好在邹家的奶糕做得小,每块不过小指大小,而且入口即化,猫崽儿这才幸免于难,不过也被吓得够呛。 楚翊很清楚,程子安非常不喜欢吃奶味儿的东西。无论怎么做,他总觉得那些东西都透着股奶腥味儿,以至于每次为了打掩护陪着猫崽儿喝羊奶时,他总是拧着眉一副喝药的模样。何伯的奶羊都牵回来大半个月了,他每天喝也没能适应,这会儿却主动去拿了奶糕,还这么心虚的模样…… 虽然奶糕的味道很好吃,虽然子安少年说得没错她的确还饿着,但这事儿果断不能忍! 猫崽儿有些怒了,挣脱开程子安抱着她的手,噌噌几下就蹿到了人肩头,然后挥舞着猫爪就“啪啪”打脸。不过生气归生气,这次她却很小心的把指甲都缩得好好的,并没有在程子安脸上留下丝毫痕迹。 她才不承认是害怕给子安少年惹麻烦呢,她只是不愿意伤了他那张漂亮的脸蛋儿而已! “这猫是……生气了吧?”一旁的李霖目瞪口呆的看着事情的发展,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猫爪子毛茸茸的,掌心还有嫩生生的软垫,再加上猫崽儿幼小力气不大,拍在脸上其实一点也不疼。不过程子安却非常尴尬,总有一种自己的那点儿小心思连只猫都看破了的感觉。 他冲着李霖干干的扯了扯嘴角,然后伸手抓住了猫爪,扭头轻声对肩膀上的猫崽儿说:“刚才抱歉,别生气了好吗?” 当一个颜值极佳的人好声好气的冲着你道歉,大多数人都不会再忍心苛责。楚翊其实也一样,但她并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好糊弄,所以收回爪子之后,她抬起下巴一脸傲气的冲着程子安“喵”了一声,接着就转过身拿屁股对这他。 第195章 那个赴喜宴的女帝 入V章节, 不支持转载 不, 当然不能这样。即使当初无知者无畏, 直到死亡也未曾觉得有什么好后悔的,但若真要看着自己再次走到那一步, 那便是可悲了。 楚翊浑浑噩噩的过了一整天, 感觉上一刻她还忧心忡忡的趴在程子安书房的书桌上, 下一刻便独自躺在了程子安卧房的大床上。至于程子安去了哪里,她却是一点儿没注意到, 只依稀记得子安少年离开时似乎叮嘱过她什么, 她却是忘记了。 心事重重的女帝陛下有些烦躁又有些无奈,她左思右想也不觉得一只猫能改变一个女帝的命运。烦躁得久了, 便觉得有些疲惫,她走到床边准备看看窗外的天色,然而冬天的窗户关得死紧,自然什么也看不见。 楚翊愣了一下, 回过神后又觉得有些好笑——对于一只猫来说,天色或者时辰有什么重要的?猫不就是一天到晚眯着眼, 仿佛随时随刻都在打瞌睡吗?既然觉得累了, 那就休息吧。 这会儿的楚翊也忘了自己早晨似乎做过一个很糟心的梦, 走回床上后发现程子安临时搭的猫窝已经没有了,连那床夏被也被收起来了。于是干脆把程子安的冬被扯乱,然后钻进去把自己胡乱的裹起来,就准备睡午觉了。 昏昏沉沉间,楚翊觉得自己似乎又得风寒了。她也没有追究这个“又”字因何而来, 只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呼出的气炙热得仿佛口腔和鼻腔里有一块烧红的烙铁,而身上却又偏偏冷得直打哆嗦。那滋味儿,真是再难受不过了。 嘴里干得难受,楚翊觉得自己急需一杯水降温解渴。然而下意识的,她知道不会有人主动来喂自己水喝,所以只能努力的睁开眼睛,自己去找。 挣扎了许久,楚翊终于还是睁开了眼睛。目光所及之处却不是程子安大床的青色床帐,而是一个破破烂烂的暗黄色帐子,还有同样破败甚至结着蛛网的屋顶。 楚翊眨了眨眼睛,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她猛的坐起身来,本就昏昏沉沉的脑袋却只觉得一阵晕眩,控制不住的再次倒回了床上。 天旋地转!这是楚翊这一刻最真实的感受,随之而来的,便是不可抑制的反胃感觉。她白着张脸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一翻身就趴在床边吐了起来。 可惜,胃里空空如也,楚翊趴在床边吐了半天也只呕出几口酸水来。可是经这一遭,嘴里酸苦火辣的感觉让人更难受了不说,就连胃里也开始泛酸发疼。 翻过身重新躺回冷冰冰的床上,楚翊目光直直的看着屋顶,有一种自己即将死去的错觉。就好像,当初那些还在冷宫的岁月,她似乎总觉得自己活不到长大。 晕眩感只持续了一会儿,便被火烧火燎的胃疼取代了。 楚翊伸出一只手,慢慢的揉着自己的胃,眼中却渐渐地有了光彩。 片刻后,楚翊撑着单薄的床板再次爬了起来。她的动作很轻缓,偶尔还会停下来等一等,因为稍微剧烈些的动作都能让这具虚弱的身体再次感觉到晕眩。 等到坐直了身体,目光在这破旧的屋子里一扫,楚翊提着的心便终于完全放下了——这里是冷宫,是她住了十二年的寒霜殿。她对每一件东西都熟悉入骨,虽然她在离开冷宫时,毫不留恋的抛弃了所有。 “呵……呵呵……竟然真的,回来了?!”楚翊蓬头垢面,声音也是低沉沙哑,狼狈得几乎让人认不出。然而她还是笑了,说不出是嘲讽还是庆幸。 前世今生?南柯一梦? 楚翊也不知道自己经历的那些算是什么,但比起做一只猫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重蹈覆辙,她还是更希望能做回自己。最起码,不会那么无能为力。 虽然事实上现实也挺让人无力的——口干舌燥的女帝陛下想要喝水,然而冷宫里没有千依百顺的宫女,也没有温柔细心的少年,正生着病的她想要喝水只能自己爬起来自给自足。而更坑的是,屋里的水罐里居然也没有存水!!! 楚翊气得差点儿把那破陶水罐砸了,然而整个寒霜殿除了这个也找不到其他的储水工具了。算算时间,现在只是十月,她被接出冷宫是十一月初,因此她恐怕还得在这破地方待上将近一个月,现在就把水罐砸了,日子也不用过了。 高高举起,默默放下,骄傲的女帝陛下也只能向着现实低头。 她左右看了看,然后慢慢走到衣柜前,把破衣柜里能套在身上的衣服全套上了,这才抱着水罐摇摇晃晃的走出了屋子。 十月的天气已经挺冷了,尤其是对于一个生病的人来说。 楚翊刚走出门,就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吹得一个哆嗦。不过吹吹冷风也有好处,硬生生的打了个激灵之后,总算是让她那烧得迷糊的脑子清醒了些。 往后院的水井走的时候,楚翊开始回忆那些早被她丢到记忆角落的冷宫往事。然而想来想去,她都不记得,自己在被接出冷宫之前生过一场大病,更不记得在冷宫发高烧是什么时候的事。 水井离楚翊住的屋子其实不远,寻常也就是一炷香不到的路程,然而今天楚翊走到一半时,还累得靠在墙上歇了好一会儿。 那时她便想明白了。前世的这个时候,她应该是没有生病的,日游神一样的在冷宫里溜达了一个月,便等到了老皇帝派来的人。而这一次的病症,大约便是由于重生引起的吧?只不知除了这病,这场重生会不会再引起什么别的改变? 想想事情分分神,楚翊终于还是强撑着走到了水井边上,然后看着那井边的水桶和绳子傻了眼——她到底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只是抱着陶罐走过来便几乎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这时候还拿水桶想打水?做梦吧! 冬日的寒风吹过,女帝陛下只觉得分外的萧瑟和凄凉。 然而走都走过来了,嘴里也干得实在受不了了,不打水能怎么办呢?楚翊皱着眉头舔了舔干裂的唇瓣,终于还是放下了手里的陶罐,然后抬手提着木桶试了试重量。 大约是因着这副身子年幼又虚弱,木桶出乎意料的沉重。不过还好,那重量并不是不能承受的,而楚翊也不一定要打上一满桶的水。只要能打上来够她喝的水,起码也算是不虚此行了,之后要是还有力气,就再多打一回装罐子里带回去。 打定主意的楚翊抓住了绳子,然后将水桶扔到了井里。 冬季枯水,桶落下去挺深才听见落水声。楚翊站在井边熟门熟路的晃了一下绳子,井里的水桶便装进了小半桶的水……好像装得有些多了,提不动啊! 生病的人总是格外脆弱,就好像此刻的楚翊,真是连哭的心都有了。可是水桶还是不得不提上来,因为桶里的水不会减少,她想要喝水迟早都得提。 女帝陛下咬着牙开始往上拉绳子,手上沉重的感觉让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在提一个水缸。等水桶拉上来将近三分之一的时候,她终于还是有些拉不动了,又倔强的不愿意就此松手以至于功亏一篑。 僵持并没有持续太久,楚翊终于还是脱力了。但她似乎放手得有些晚了,虚弱的身子被向下的力道一带,几乎站立不住,跌跌撞撞的就要往井口倒。 心脏猛的一缩,楚翊吓得眼睛都瞪大了,但临危不乱这种事大概也真的是能培养出来的。前世七八年的帝王培养让她虽然惊吓,却还不算慌张,连忙张开双手准备撑在那并不算很宽的井口上。 楚翊半个身子都探进了井里,可双手也及时撑在了井口上,保持住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但还没等她松口气,却突然感到背后一股力道袭来…… 直到作为猫崽儿醒来,女帝陛下发热的脑子稍稍降温,才意识到自己现如今已经不能随意入睡,于是趴在窝里开始担心起宫里的“皇女殿下一睡不醒”可能带来的后果。 “咦,小黑,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醒了?!”程子安看着醒来的猫崽儿有些惊讶,这大半个月来除了第一天之外,他都没见过猫崽儿白天睡醒。 楚翊没想到程子安这个时候了还没出门,听见他的声音黑色的猫耳便是一抖,带着些惊喜和不可思议,激动得连忙从床上爬了起来。 猫崽儿几步跑到了床边,探头一看便见着了似乎正准备出门的程子安。 大约是为了赴宴,今天的程子安穿得显然比寻常更正式些。他穿着一身白色秀云纹的锦袍,腰间挂着一串玉佩香囊之类的配饰,外面披着的是一件黑色的毛裘披风,头上还带着一顶小小的白玉冠。一眼看去,便只觉他器宇轩昂,丰神俊朗。 免不了的,猫崽儿又看愣了眼,然而这次她回神倒快,之后心里更有些不高兴:只是去赴个小晏罢了,至于打扮得这么漂亮吗?他不会还想顺便勾搭哪个大臣家的小姐吧? 第196章 那个醉酒后的少年 入V章节, 不支持转载 “喵——”怎么这么黑, 人呢?今天怎么没叫朕起床? 楚翊摇头晃脑的从床上爬起来, 感觉离自己上床睡觉的时候似乎有些久了——经过这些天的试验和观察,楚翊发现只要她在一个身体失去意识, 另一个身体就可以随时醒来, 但如果没人喊她, 就会像今天这样,继续沉睡, 直到自然醒。 睡到自然醒的猫崽儿比平时晚起了将近一个时辰, 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刚醒来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为什么重生以来,总是在挨饿呢?! 女帝陛下有些哀怨, 她甚至想到将来她富有天下,也还要天天饿肚子,这种遭遇简直不能更惨。然而哀怨归哀怨,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填饱肚子。 半个月的功夫, 猫崽儿长大了不少。仗着猫的夜视能力,楚翊动作敏捷的跳下床绕过屏风, 然后更敏捷的一跃跳上凳子, 继而跳到了桌子上。然后她震惊的发现, 今天的桌上没有奶,也没有其他任何吃的!!! 子安少年忘记给她准备晚饭了???!!! 楚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惊讶过后也来不及生气或者继续纠结肚子问题,她就开始担心起程子安来了——这还是子安少年第一次忘记给她准备吃的,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猫崽儿跳下桌子在屋里溜达了一圈儿, 不出所料的没见着人,也没见着有任何异常。但今天的状况确实反常,楚翊越想越担心,最终还是跳上窗台巴拉开了窗户,第一次主动跑出了屋子,打算出去找找看。 夜色深深,程子安的小院一如既往的安静。院子外面有侍卫来来回回的巡逻,有小厮丫鬟偶尔穿梭,但他的院子里除了需要打扫的时候外,总是空无一人的。 第一次来的时候,楚翊就觉得有些怪异,但也许只是子安少年喜静,所以不喜欢有人来打扰呢?这些天楚翊一直没有多想,但这会儿她自己一只猫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中行走,心里却难免有些毛毛的,总觉得环境静谧得有些过分了。 女帝陛下并不怕黑,但习惯了身边总有人跟着,突然间一个人落了单,感觉还是有些不适应。特别是有什么风吹草动的时候,那些动静总是在灵敏的猫耳里无限放大,再加上墙上地上那些影影绰绰的投影,时不时就能吓人一跳。于是她加快了脚步,在回廊里快速奔跑起来。 其实楚翊并不认识路,即使她已经在这个院子里住了半个月了,但平日里基本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唯二去过的地方,就是程子安的书房和浴房。 楚翊不知道程子安这会儿是不是在院子里,但她就是想出来找找。可惜一路走来,那些房间里都是漆黑一片,不用看都知道子安少年不会在里面。 四条小短腿迈的飞快,没一会儿工夫,楚翊便找到了程子安的书房。可惜里面仍旧是漆黑一片,灯都没亮,人显然也不在。 楚翊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纠结要不要去院子外面找找?但想了想,她又扭头奔着只去过一次的浴房去了——子安少年每晚都要泡药浴,说不定今天只是提早了,正在浴房里泡澡呢? 程子安的生活向来很规律,每个时辰该做什么都是早早安排好的,这半个月来从无差错。所以此刻楚翊也只是抱着反正不知道去哪儿找人,干脆去看一眼好死心的心思去的。 然而等她真跑到浴房外,却惊奇的发现浴房里灯居然是亮着的,子安少年真的在泡澡?!!! 你居然有闲心泡澡也不给朕准备吃的,还害得朕担心! 猫崽儿炸毛了,怒气冲冲的就要往浴房里冲……大门关得死紧?没关系,不是还有窗户吗! 猫的弹跳力总是那样惊人,再加上日益尖锐的爪子帮忙,明明还只是个小猫,楚翊也顺利的爬上了窗户。 和紧闭的大门不同,浴房的窗户为了透气,常年都是开着一条小缝的。也只是一条小缝,刚够一个成年人的手臂伸进去,再想开大些就只能把窗户卸了。 但对于一只猫崽儿来说,这条小缝就足够大了。楚翊毫不费力的就穿过了那条小缝,落地时也是毫无声息,她昂首挺胸的绕过了挡住窗口的屏风,然后僵在了原地…… 猫崽儿的动静太小了,心事重重的程子安显然没有听到,所以楚翊一进来,就看见子安少年正毫无防备的趴在浴桶边上闭目养神。 他**的肩背暴露在空气中,略显瘦削却线条完美,洁白如玉的后背上仅有几缕墨色的发丝遮掩。白皙圆润的肩头仿若一块温润无暇的美玉,修长的手臂线条流畅而优美,交叠着搭在浴桶边沿。弧度优美的下巴轻搁在手臂上,整个人都显得慵懒而……诱惑?! “咕咚”猫崽儿咽了口唾沫,觉得鼻子有些痒…… “谁?!”程子安瞬间惊醒,睁开眼时那暖棕色的眸子里已带上了几分凌厉。惊醒过来的同时他长臂一伸,扯过了放在一旁的干净内衫,迅速的将自己裹了个严实。 “喵——”别,别急着穿衣服啊,朕还没看够呢! 听到猫叫声,程子安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皱着眉往四下里一看,确实没看见有人的样子,而且之前也没听到门窗有动静,于是他开口轻唤了一声:“小黑?” 偷窥人家洗澡还被发现了的楚翊有些不自在的抬起爪子揉了揉发痒的鼻子,磨磨蹭蹭的走了出去。 见着来的真是猫崽儿,程子安紧绷的身体这才渐渐地放松下来。他长长的呼出口气,然后看着地上的猫崽儿问道:“你怎么来了?”然后没等猫崽儿回应,他又想起什么似得伸手拍了拍额头:“哦,对了,今天忘记给你准备吃的了,你是醒过来饿了吧?” 程子安主动提起了晚饭问题,刚刚还心虚得眼睛都不敢乱瞟的楚翊顿时又来精神了,她一脸高傲的抬起头,昂首挺胸的冲着程子安抱怨:“是啊是啊,朕都饿坏了,你还不赶快出来给朕准备吃的去。” 嗯,刚刚披上的中衣沾着水都快湿透了,现在出来还得换件衣服…… 猫崽儿小心思转得欢快,尾巴尖儿都愉悦的勾了起来。 可程子安盯着她看了会儿,却是皱起了眉。 这大约是程子安第一次皱眉看着猫崽儿,女帝陛下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了。一双金色的猫眼滴溜溜的转着,她甚至开始怀疑:子安少年不会敏锐到能从她这种漆黑的猫脸上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吧? 程子安当然没这样的本事,因为下一刻楚翊就听到程子安那带着些担忧的清冷声音传来:“小黑,你没事吧?爪子受伤了吗,为什么上面会有血?” 血?爪子上有血?!!! 楚翊吓了一跳,连忙低头去看,果然发现爪子上那雪白的猫毛上被染红了一片。然而她之前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来的路上打扫得干干净净,也没有踩着什么东西扎了脚啊? 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楚翊很快就想起了走出来之前,她似乎用爪子揉了揉鼻子。而在此之前,看见子安少年裸背的时候,她似乎还觉得鼻子有些痒来着…… 所以说,她这是被一个男人的裸背诱惑得鼻血都下来了吗?! 女帝陛下震惊的看着爪子,黑色的瞳孔都收缩成了竖线,却一点也不想承认这个事实。然后震惊中的她就听见了一阵水声响起,疑似程子安准备从浴桶里出来查看了。 刚从浴桶里爬出来的子安少年,说不定还裸着的子安少年,肯定有一双大长腿的子安少年…… 脑补的画面很美好,那么,要不要抬头看看? 如果是发现自己流鼻血之前,楚翊肯定已经把猫眼瞪得溜圆了。然而现在她看着自己红彤彤的爪子,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万一看着看着,血崩了怎么办?! 圆溜溜的猫眼刚一睁开,便对上了程子安那双暖棕色的眸子。然后眨巴眨巴眼睛,再眨巴眨巴眼睛,女帝陛下却是还没有回过神来——她不是已经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了吗?好端端的怎么又变回猫了?! 刚睡醒的猫崽儿有些迷糊,被叫“小黑”没有亮爪子不说,就连看着他的眼神都是愣愣的。不过程子安也没太在意,伸手就习惯性的把猫崽儿捞了起来,然后顺手抱在怀里顺了顺毛:“好了,终于醒了,晚上你还没吃东西呢,快跟我去喝点儿奶吧。” 又听见了“喝奶”这个词,女帝陛下确认这不是个错觉,于是瞬间觉得整只猫都不好了。 “喵——”朕才不要喝狗奶,饿死都不要!!! 是的,女帝陛下饿了,刚睡醒就饿。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的饥饿感尤其强烈,饿得楚翊甚至觉得自己能吃下一头牛——对于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猫崽儿来说这当然不可能——但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接受趴在狗肚子上喝狗奶! 作者有话要说:  嗯,你们放心,我会拉灯的,无论车最后开没开 第197章 那个略心虚的少年 入V章节, 不支持转载 楚翊没想到程子安这个时候了还没出门, 听见他的声音黑色的猫耳便是一抖, 带着些惊喜和不可思议,激动得连忙从床上爬了起来。 首发哦亲 猫崽儿几步跑到了床边, 探头一看便见着了似乎正准备出门的程子安。 大约是为了赴宴, 今天的程子安穿得显然比寻常更正式些。他穿着一身白色秀云纹的锦袍, 腰间挂着一串玉佩香囊之类的配饰,外面披着的是一件黑色的毛裘披风, 头上还带着一顶小小的白玉冠。一眼看去, 便只觉他器宇轩昂,丰神俊朗。 免不了的, 猫崽儿又看愣了眼,然而这次她回神倒快,之后心里更有些不高兴:只是去赴个小晏罢了,至于打扮得这么漂亮吗?他不会还想顺便勾搭哪个大臣家的小姐吧? 楚国的民风向来开放, 从女子也可登基称帝这点便可看出,本朝对于女子的束缚甚少。一般宴会男女虽然仍是分席的, 但少年男女相约同游之类的事情也没人会觉得不合理法, 宴会之后的小聚年轻人们更是常常凑在一处玩闹。真有那看对眼的, 回家与父母说上一声,若是两家都有意,就这样定下亲事也算是一桩美谈。 说不出为什么,女帝陛下只要一想到程子安特地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的出去招惹小姑娘,心里便一阵不开心, 简直恨不得拦下对方不让他出门。 程子安显然还没察觉到猫崽儿的情绪,他本来以为猫崽儿仍旧会一觉睡到晚上,那他出去赴宴便也没什么影响。可现在猫崽儿醒了,若是不管的话,那她岂不是得饿着?而且万一猫崽儿饿极了乱跑,被府里的人抓住了又该怎么办啊? 想一想程子安便觉得不放心,可他又无人可以托付。正纠结着,便觉得袍脚似乎被扯了一下,低头一看,却是猫崽儿在他纠结时跑下了床,正巴拉着他的衣角想往上爬呢。 程子安俯身把猫崽儿抱了起来,顺手撸了撸毛,然后带着些商量语气的说道:“小黑,我今天要出门赴宴,可能没办法带着你。” “喵——”朕不管,朕一定要去! 女帝陛下决定去宴会上看着程子安,如果他真敢招惹小姑娘的话,就别怪她搞破坏。 于是也不管子安少年是否为难,猫崽儿便十分主动的开始往对方的袖子里钻。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过去,猫崽儿长大了几乎一倍。上次程子安把她藏在袖子里偷带入府的时候,几乎没人看得出来他袖子里藏了只猫。然而现在…… 程子安抬手,看了看鼓起了一大团的袖子,只觉得哭笑不得。不过猫崽儿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十分明显了,连钻袖子这种事都做出来了,程子安也不好再把她拎出来。更何况他是真没地方托付猫崽儿,于是想了想,还是拿外面的披风把袖子盖住了。 “也幸好是冬天,否则这能瞒得了谁啊?”程子安自嘲似的低喃了一句,然后又抬起袖子对着里面的猫崽儿叮嘱道:“小黑,我们要出门了,你藏在我袖子里,一会儿饿了也别乱叫啊。” 猫崽儿伸出爪子揉了揉肚子,觉得还好,些微的饥饿感远没有寻常晚间醒来时来得强烈。于是便拿着脑袋蹭了蹭程子安的手腕,算是答应了下来。 相处近一月,这一人一猫的默契感培养得十足。猫崽儿这一蹭,程子安也放心了,又理了理外面的长披风,确定藏着一只猫也不会被人看出来,这才打开房门出去了。 ***************************************************************** 冠礼是男子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它代表了成年,代表了男子从此可以成亲入士。 邹越是这一场冠礼的主角,但邹家的宗庙并不在京城,邹太傅又因为要教导皇女的缘故,也无暇回乡为这个儿子主持冠礼。于是,这场冠礼是破例,在邹府里举行的。 程家和邹家相距其实不远,平日里骑上快马用不着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也因此,即使今日大雪,程子安也嫌麻烦没让人准备马车,出门后自己骑着马就往邹家去了。 白衣轻裘的少年骑着骏马踏雪而来,不必再多做什么,便自有一股意气风发的风流韵味。这一路行来,也不知引了多少女儿家瞩目,只可惜当事人似乎一无所知。 楚翊在程子安的袖子里藏了半刻钟便有些呆不住了。今时不同往日,长大的猫崽儿已经不适合小小的袖筒了,所以即使约定了不乱动,在袖子里闷了半刻钟,感觉已经出了大门的猫崽儿也忍不住探出了脑袋想喘口气。 好在今日程子安披着的本是一身黑裘披风,猫崽儿也是一身黑毛毫无杂色,楚翊探出脑袋来竟也毫不显眼。程子安瞥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两个侍从,见着他们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便也不再拘着猫崽儿,随她探头张望。 “哒哒”的马蹄声在空寂的雪地里传出很远,但在到达邹家之后,所有的声响便迅速的被淹没了。因为即使程子安来得稍晚了些,但邹府之外的宾客仍旧是络绎不绝,那热闹的氛围几乎感染了大半条街。 程子安对于这般热闹似乎有些不适应,他微微蹙了蹙眉,然后伸手将猫崽儿的脑袋又给按回了披风里。猫崽儿倒是没再冒头,只是这一次对方似乎因为嫌弃袖筒拥挤气闷,有些不配合,“噌噌”的往上爬着似乎准备爬到自己衣襟里安家。 眼见着胸口的位子十分不协调的微微凸了起来,程子安的脸色一变,正准备把猫崽儿抓下去,便听见身后一个声音传来:“子安,你今天也来迟了?” 来人名叫李霖,正是当初在醉仙楼小聚,遇到楚翊后告诉程子安猫崽儿还小应该吃奶的那个小伙伴。他和程子安关系显然不错,一见着程子安便兴高采烈的迎了上来,嘴里还不忘抱怨着:“今日这天气实在不好,冷不说,大雪把路都阻了,害我耽搁这许久,差点儿误了事。” 有人来了,程子安当然不好继续大张旗鼓的在披风下捉猫。他微微垂眸瞥了一眼,见因冬日穿得厚实,披风鼓起得也不算十分明显,便只得暂时歇了和猫崽儿计较的心思。 程子安动作利落的翻身下马,随手将手里的缰绳交给了身后跟着的侍从,冲李霖道:“时候不早了,快些进去吧,免得错过冠礼。” 李霖比程子安还要早到一步,闻言便上前来揽住了程子安的肩膀,笑道:“走走走,一起。我正说没见着熟人,一个人待着无趣呢,遇见你可是正好。” 程子安有些不自在的侧了侧身,但到底是没有躲开。好在这些大家公子并不会真的做出勾肩搭背这种动作来,揽一下肩也不过是表示一下亲近,待到两人入了邹府,李霖便也将手收了回去,又摆出副世家公子该有的气度模样。 邹府的家丁引着两人入了府,先往侧厅的一处暖阁里安置。一路上只见那些精致的亭台楼阁上都染上了一层雪白,也无人清扫,看着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李霖刚从暖烘烘的马车上下来,又有轻裘裹身手炉取暖,走在这雪地上丝毫没觉得冷,还兴致勃勃的和程子安聊起了天。 程子安有一搭没一搭的接着话,满心里想着的都是要怎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把猫崽儿弄出来。因为他感觉到猫崽儿已经钻进他的衣襟了,还蹭得他胸口有些痒,但这样一进暖阁,他们身上所披的毛裘披风势必就要除去…… 到时会是个什么场景? 是单纯让李霖看见自己胸口鼓起一团,然后自己再从怀里掏出只猫来?还是猫崽儿一不小心,直接露出个猫脸猫尾巴或者猫屁股? 光是想想,程子安就觉得脸都丢干净了。他开始后悔自己一时心软,居然荒唐得带上了猫崽儿去别人家赴宴,也有些庆幸同行的是自己的好友,否则便更显失礼。 可是,可是即便是好友,他也绝对不想让对方看见这样的场景啊! 那一天,楚翊捂着饿的发疼的肚子回到屋子里时,看见的便是一群穿得光鲜亮丽的太监。他们带来了老皇帝的旨意,将她从那个冰冷破旧的宫殿里带了出去。 从此,她穿上了漂亮的新冬衣,有了摸上去软绵绵的毛裘,寝宫书房里都烧上了银丝碳。甚至,十二岁的她,终于有了一个正式的名字——楚翊。 这似乎是一个美好的开始,那时的她也是开心满足的。她不会深究“楚翊”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也不会去想为什么大家都叫她皇女而不是公主,她甚至没想过要见见自己的父皇争争宠,只要能吃饱穿暖,便似此生足矣。 然而这样安稳的日子不过一年,便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最终,她站在了所有人之上,成了楚国又一任女帝,却没能活过二十岁。 …… 延平二十四年啊,那真是个让人无法忘却的时间。 而此时,楚翊蹲坐下身子,眯着眼睛盯上了面前这副新写就的字的落款处——那里写着“延平二十四年上冬程捷”这样的字样…… ***************************************************************** 程子安果然如他所说的一般,在中午准时来到了书房。 他把身后跟着的下人都打发走了,推开书房的门后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发现屋子里整整齐齐安安静静,猫崽儿并没有捣乱。 这让程子安松了口气。虽然他的书房里并没有什么特别重要或者特别贵重的东西,但若是被破坏了,收拾起来总是麻烦的。 作者有话要说:  楚翊(欲求不满):再给朕一刻钟时间,朕一定能攻起来!然而……说多了都是泪啊 程子安(摸头):没关系,我会去学的,下次一定不会了 第198章 那个买话本的少年 其实昨晚的事不止楚翊觉得憋屈, 程子安又何尝不在意。虽然她之前确实没想过要在成亲之前与楚翊发生些什么, 但不去做和不会做, 显然是两回事,更何况憋着的滋味儿确实也不怎么好。 程子安觉得, 她应该好好学学, 再不能让如此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一路想着些有的没的, 晨光微熹时,程子安到家了, 没意外的在进门就撞见了等在那里的程夫人。 程夫人看着踏进家门的程子安, 一脸的欲言又止。 对于程子安和楚翊的事,程老夫人放手放得很是痛快, 虽然在真正接到圣旨时还是免不了有些受惊,不过在那之后倒还算得上坦然。可程夫人不同,她总是忧心忡忡的,仿佛害怕楚翊哪一天突然就改了主意, 然后随手给程子安治个欺君之罪。 这样的担忧并非全然的杞人忧天,因为人心总是易变, 一时代表不了一世。程子安不知道该如何劝慰程夫人, 也说不出楚翊永远不会变心的话, 索性便也不去纠结了。 看见程夫人,程子安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说道:“昨日替李霖挡酒喝得多了,夜不归宿,害得娘担心, 是孩儿的不是。” 程夫人摇摇头,说道:“陛下派人来传过话了,阿捷你……”依然是欲言又止的模样,目光却从程子安的脸上移到了颈侧。 程子安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白皙的脸颊涨得通红,神情间尽是不自在。 昨夜最后虽是盖着棉被纯睡觉,但之前确实折腾了一回,今早程子安和楚翊的身上都没少留下印子。而且楚翊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她脖子上很是留了几抹红痕,衣领根本遮不住,她只好披散了些头发来遮挡。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也无济于事? 程夫人确实看见了,可这种事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楚翊的身份甚至让她连开口谴责不合礼仪规矩都不行。末了,只能叹口气,转身走了。 程子安也觉得尴尬,见着母亲离开,心下暗自松了口气,然后捂着脖子回了自己的小院儿。 之后的几天程子安都没有出门,楚翊不知道是不是又被什么政务绊住了,也没再找程子安。至于其他人的邀约,程子安统统推拒了,便是连自己小院的院门都没出,习武都改在自己院里了。 如此过了几日,程子安身上的印子才算消干净,闭门谢客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得了闲,程子安便又想起了之前出宫时的那个念头。她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想到了就会去做,就像当初答应过楚翊替她梳头,得空她就去学了,若不是这几日不方便出门,她早就着手去做了。 至于怎么做……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当然是看书啊! 程子安很清楚,这种事是不能请教旁人的,再亲密也不可以,所以她准备找两本书来自学!于是闭门谢客之后第一回出门,程子安没应任何人的邀约,独自一人就奔京城最大的书肆去了。 京城最大的书肆名曰博文阁,是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阁内藏书无数,除了书籍也卖些文房四宝,但凡是这京中的读书人,就没有不和博文阁打交道的。 博文阁程子安也来过,不过不是为自己买书,而是纯粹陪小伙伴来的。那时她顺手也买了一本,不过到如今都已经不记得那买来的书是什么了,应当早已束之高阁了。 再来博文阁,这里与当年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远远地便能看见许多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进进出出,有的人抱着新买的书本,有的人抱着笔墨纸砚,也有的人两手空空没有斩获。 程子安站在博文阁外,抬头看着那大大的金字招牌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端着张一本正经的脸,和两个正在讨论文章的书生一起进去了——进去找小黄书。 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呢,好像玷污了什么…… 莫名心虚的程子安耳根一路都是红着的,不过她面上倒是保持了一贯的冷肃模样,所以就算有人看见了她红彤彤的耳朵,也不会多想。 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程子安逛遍了一楼所有的书架。经史子集,兵法策论,一楼的书架上应有尽有,程家书房里的书除了一些孤本和程家家传的兵法之外,这里几乎都能找到。 当然,程子安今天来不是为了买这些的,所以她逛完一楼的书架,确定这里都是些正儿八经的书籍之后,便头也不回的直奔书肆的二楼了。 二楼与一楼果然不一样,看来买书的人便知道。一楼的书架前都是些做书生打扮的读书人,二楼的却是形形□□,有书生,有公子哥,也有普通人。 程子安见状心里有了些底,于是便又在二楼闲逛了起来。她一个个书架看过去,有游记,有话本,有图册,各种乱七八糟的书这里几乎都能找到,然而小黄书这种东西…… 转悠了一圈儿没找到自己需要的,程子安站在一个书架前开始沉思——这么严肃正经的博文阁,是不是压根没有这种书啊,或者说,有也不会大咧咧的摆出来? 没等程子安纠结出个所以然来,便有博文阁的伙计凑了上来:“公子可是要选书?您要什么样的书,可以与小的说一声,小的领您去书架前选。” 程子安默默的看了他一眼,这书肆的伙计也选得十分精细,眉清目秀干净清爽不说,眉宇间都透着些书卷气。看着这样一个人,对上对方清明含笑的眼睛,程子安真心没法说出自己是来找春,宫图的! “不必了。”短暂的沉默之后,程子安随便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匆匆结账离开了。 重新站在博文阁门口,程子安正思量着是不是该找个小一点的书肆,或者直接把脸遮了随便找家书肆直接问掌柜买?便听身后有人喊道:“子安,你竟在这里,是来买书的吗?” 满腹小心思的程子安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才发现是李霖和徐轲几个人正巧路过,看见她便都眉开眼笑的凑了过来。 看见李霖,程子安也迎了上去,调笑道:“新婚燕尔,你怎的没在家陪陪嫂夫人,反倒出来了?” 李霖笑嘻嘻的,看得出心情很不错:“这不是婚假要完了吗,那日多亏了你们帮我挡酒,今日我便做东,请兄弟们好好吃一顿。刚去你家寻你,你家人还说你出来了,正愁找不着你,却不料在这里碰上了。”他说着瞥了一眼程子安拿着的那本书,顿时惊奇道:“哟,你还看这个啊?” 程子安瞥了一眼同行之人,果然都是那日李霖的男伴,随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随手拿的那本书,只见封皮上写着《将军令》,也不知是写什么的。她是在放话本的书架上拿的,总不会是写行军打仗的故事的吧?那她看着大约便会觉得无趣了,因为编故事的人大多没有打过仗,通常满篇胡诌。 看程子安的神色李霖就知道,她不知道书上写了些什么,于是坏笑道:“不知道书上写了什么?那子安不妨翻翻看。” 程子安瞥了李霖一眼,果断的没有理会,随手把书一收便道:“行了,你不是要做东请吃饭吗?走吧,去春风居。” 一听春风居的名字,李霖的脸差点儿都绿了。他本来是打算请众人去醉仙楼吃一顿的,春风居那可是全京城最贵的酒楼了,喝杯茶都比外面贵三倍,这么多人一起去,一顿饭能吃掉他一个月的例银! 刚娶了媳妇,以后钱袋子有人管了,再不能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李霖顿觉底气不足。他抬头看了看周围,小伙伴儿们都是一副乐见其成的模样,于是死了让他们帮着说话的心,当即凑到程子安身边小小声的说道:“那什么,子安啊,我们去醉仙楼成吗?” 程子安似笑非笑的看着李霖,一言不发,直看得李霖都头皮发麻了,才总算是放过了他,轻描淡写道:“行吧,你做东,你做主,客随主便。” “……”你之前那样子像是让我做主吗?! 李霖无言以对,垂头丧气的走在前面领路。他总觉得今天的子安有些不同,没有寻常那般好说话了,他不过随便打趣两句,居然就遭到了报复! 看够了热闹,同行的人很快又笑闹了起来,他们并不在乎这顿饭在哪儿吃,只是想看李霖吃瘪罢了。李霖那垂头丧气的模样也没摆多场时间,很快就又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和众人说笑了起来。 在去醉仙楼的路上,程子安好奇之下还是抽空翻了翻买来的那本《将军令》,薄薄的一本书不用翻看多少,只随意看了两眼程子安便知道写的是什么了。并不是她之前以为的行军打仗的故事,将军令里的将军指的其实就是她自己……没错,这是一本写她和楚翊的话本! 前些时候京城最流行的话本和故事就是将军和女帝的,程子安虽然甚少接触这些,多少也是听过些风声的,倒不想自己随手买本书,竟还买到“自己的”故事了。 随手翻了两页书的程子安心情有些复杂,不过等到她晚间回家看完了整本书之后,那感觉就不是复杂那么简单了。 作者有话要说:  程子安(心情复杂):本来想去买小黄书做参考教材,结果买到了写自己的话本,这还不算,关键是这话本还是带颜色的…… 第199章 那个偶相逢的少年 话本的事且放一边不提, 眼下程子安却是跟着李霖一行人去了醉仙楼。 一群人吃吃喝喝, 笑笑闹闹,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便消磨了过去,转眼便是酉时, 又快到饭点了。 李霖看着时候不早, 当即说道:“时候不早, 我得回府了,诸位……” 没等李霖说完, 徐轲便已是挤眉弄眼道:“当日就说李兄将来难免夫纲不振, 这才几日啊,就被嫂夫人管得这般服帖了。” 在场的大多是李霖的旧时好友, 他当年是何种模样,没有人比他们更加清楚。莫说是酉时,兴致来了,玩闹到戌时亥时也是有的。除了夜不归宿, 李家也很少约束他什么,如今这天都没黑就想着往家跑, 可不是被媳妇儿管着了吗? 这话徐轲还真没说错, 因此李霖当即就被噎了一下, 虽然他成亲那日就放过话,可这样被挤兑,心头总还是有些不自在的。翻了个白眼,李霖哼哼道:“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徐轲笑呵呵的, 却是连连摆手:“管不着,管不着,我哪里就管得着这个了。好了好了,大伙儿都走吧,免得耽误了时辰回去得晚了,累得李兄回家跪搓衣板啊。” 众人哄笑一声,李霖捏着拳头就不轻不重的在徐轲身上招呼了几下。打打闹闹的,李霖结过账之后,众人还是一道从醉仙楼里出来了,然后很快分道扬镳。 程子安今日出门也没骑马,醉仙楼离程家不算近,她正好慢慢走回去顺便散散酒气。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但大街小巷的喧嚣却并未因为天黑而停止。楚京繁华又久无战事,宵禁这种东西早几十年就废除了,甚至就连城门也是要等到三更才关闭,然后五更就又开启了。 换句话说,楚京的夜生活很丰富,对于很多人来说,天黑之后才是一天玩乐的开始。 当然,这些和程子安无关,天黑之后除了睡觉之外,她从来只会做两种事,一是读书,二是练武,日子过的充实又严肃。像今日这般天黑了还在外面闲庭信步的,倒是第一回。 九月中旬的天气已经渐渐地凉了下来,尤其是晚上,夜风一吹,便让人忍不住要将身上的衣服裹上一裹,但即便如此,楚京的夜晚依然热闹非凡,街上的行人也丝毫不见少。 天刚擦黑的时候,城南的夜市便摆上了,有卖小吃的,也有卖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的。程子安在大街上走着,目光漫不经心的在街边的小摊上扫过,脚下没有半分停顿。并不是那些摊子上完全没有她感兴趣的东西,但她似乎已经习惯了感兴趣也只是看看,不去奢求拥有。 走着看着,程子安突然在一个小摊前停下了脚步。 小摊上摆放着一些首饰,首饰的材质不好,手工也算不得如何的精细,寻常有些眼光和钱财的人都不会在这样的小摊上买东西。 摊主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冷不丁看见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在自己摊前驻足也是一愣。不过他并没有放弃这个招揽客人的机会,当即扬起了一张笑脸招呼道:“公子看上了什么?这些都是我精心选来的,虽然材料不怎么样,不过做工都是一等一的好……” 少年摊主的话并没有传入程子安的耳中,她微蹙着眉,并没有去理会面前这个招揽客人的小贩,目光却是穿过了人群,落在了不远处的街角。 那里有一行人抬着轿子匆匆而过,很快消失在了街角处。 程子安沉吟了一下,便迈开步子跟了上去。招揽客人的小贩见状也知道自己白吆喝了,悻悻的收了声,继续在这热闹的夜晚等待着下一个客人驻足。 习武之人的脚程都快,程子安很快穿过人群到了那处街角。 转过弯,便看见之前那顶轿子并没有走多远。 轿子是毫不起眼的暗色,四个抬轿子的人,一个随从跟在轿子边上,再后面又跟了几个护卫家丁。说实话,这样的轿子,这样一行人,在京城里真是毫不打眼,从街上路过也不会有人专门注意,不过在刚才那一晃眼间,程子安却似乎在这一行人里发现了一个熟面孔。 程子安带着些疑虑跟了上来,然后只远远地看了一眼,便是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 “主子,到了。”轿子落地,略显尖细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掀开了暗色的轿帘,侍立在一旁的随从当即接手,替主子拉开了帘子。轿中的人走了出来,却是一个手持折扇,穿着白色锦衣的少年公子。 下轿后站定,楚翊抬头看了一眼面前这座三层小楼的招牌——凝香阁。 安义跟在楚翊身后,他能做上总管的位置,自然也是识文断字的,看着那凝香阁的招牌,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忍不住又一次问道:“主子,您真的要进去?” 楚翊一手握着折扇,轻敲着另一只手的掌心:“都到这里了,自然是要进去的。” 没听说过女人来逛青楼的啊,您这样做,皇夫他知道吗?!!! 安义兀自在心里咆哮,却不敢真的把话说出来,只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用如丧考妣来形容了。 这凝香阁可是京城最好的秦楼楚馆,虽说楚律不允许官员出入烟花之地,但这种事阳奉阴违的多了去了,谁知会不会就让楚翊撞上?安义看着凝香阁气派的大门,想象着楚翊进门就撞上朝中某个大臣,然后君臣面面相觑的场景,便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楚翊可不知道安义的惆怅,更何况她站在门口这一会儿,凝香阁里已经有人迎出来了。 “这位公子是头一回来吧,快快里面请。您来得倒巧,今日正是我们凝香阁选花魁的日子。”迎出来的女子二十出头的模样,脸上脂粉薄施,穿着也是得体,巧笑嫣兮的模样竟是丝毫不惹人生厌。 楚翊的目光在女子身上一扫而过,又瞥了一眼凝香阁外几乎络绎不绝的客人,心道难怪今日这里生意这么好。不过今日她可不是为了看花魁来的,恰逢其会反倒有些麻烦,不禁生出了几分退意。 那女子见着楚翊犹豫,只当她年少,第一回来这秦楼楚馆有些抹不开面子。她笑盈盈的上前两步,便伸手欲扯楚翊的袖子。 安义哪能让个不明不白的人进了楚翊的身?见状当即向前一步,挡在了楚翊面前,对这那迎客的女子便喝道:“放肆!” 女子被这一声喝得微怔,不过她在这凝香阁里待了也不止是一年两年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事没遇到过。她目光只是在安义身上一转,便轻哼着笑道:“公子都不曾开口,何时轮到你这下人越俎代庖耍威风了?!” 安义闻言,脸色顿时有些不好。不提他身为龙腾殿总管,宫里宫外的有多少人巴结,此刻被个青楼女子落了面子心里有多气闷,只那一句“越俎代庖”便让他心头打鼓。谁都知道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虽然他家陛下看着并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但谁知她会不会脑子一抽就将这句话听进去了? 这般想着,安义便偷偷地扭头去看楚翊的脸色。 楚翊脸上神色未变,只是先前还有些许退意,这时候却是二话不说就迈开步子往凝香阁里去了。 迎客女子见状顿时不屑的瞥了安义一眼,然后转身就跟着楚翊进了凝香阁,笑盈盈的介绍起来。 今日客人这般多,她自然不是每个人都去迎的,挑中楚翊,主要还是看着这个小公子气质不俗通身富贵,想要捞些好处——她眼光毒着呢,一眼就看出楚翊身上的衣服不是寻常锦缎制成,腰间悬着的那枚玉佩更是价值连城! 女子正盘算着如何从这小公子身上讨些赏,谁知道进门刚走了没几步,就又出现了一个拦路虎。 这一回不是刚才那个没眼色的随从了,反倒是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来人也没理会她,反倒是从后面赶过来后就一把抓住了那小公子的手腕,然后二话不说就要把人往外拉。 女子上前了一步,想拦,谁知还没靠近,那年轻公子便回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说来也怪,她见识过的人不在少数,被人冷眼相待也没什么稀奇,往日里她都能言笑晏晏的继续应付,今日却只是被瞪了一眼,就觉得浑身发凉,连背后的汗毛都立起来了,硬是不敢再向前一步。 没奈何,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一只肥羊跑了,女子心里正觉得可惜,下一瞬却发现那年轻公子又拉着小公子回来了! “这里有没有包厢?带路!”程子安的脸色不怎么好,声音也是冷冰冰的。 女子不知道这两位为何突然又去而复返了,不过这于她来说并无干系,当即就又挂上了笑脸,一招手道:“自然是有的,两位公子这边请。” 程子安拉着楚翊跟了上去,紧随其后的安义简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我家陛下专程跑出宫来逛青楼,结果被皇夫撞见了,于是变成了两口子一起逛?! 这什么画风啊,一定是我今天没睡醒! 作者有话要说:  程子安(木然):媳妇去逛青楼,还被我撞见了,我该怎么办? 楚翊(扬眉一笑):当然是跟我一起逛啊! 第200章 那个逛青楼的女帝 凝香阁今日选花魁, 来的客人比平时多了一倍有余, 包厢自然都是早早就订好的。不过无论在何处, 总有些人,总有些事是特例, 在这凝香阁自然也是如此。而这个特例则属于两种人, 一种是特别有权的, 另一种则是特别有前的。 若说有权,全天下没有一个人能比得过楚翊, 但在迎客的女子琴娘看来, 楚翊却是属于后者。 因着今日凝香阁选花魁,顺便还要拍出花魁的初夜, 来的人着实不少。并不是人人都有那个钱去订包厢的,于是一楼的大堂里早早的便挤满了人,琴娘带着程楚二人在人群中穿梭也是不易。 程子安紧紧地抓着楚翊的手,周身的气压明显有些低。 这里人多嘈杂, 程子安本就带着不耐,谁知她一晃眼, 便看见前面一个满脸猥琐的男子趁着拥挤, 正往一个斟茶倒水的丫鬟身上挤, 那丫鬟年轻俏丽,颇有几分姿色。不堪直视的别过头,程子安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却又见着另一个男人的手摸到了前面领路的琴娘屁股上…… 程子安周身的气压更低了,一张俊脸冷得几乎要掉冰碴子, 手上却是微微用力将楚翊往自己身前一带,不动声色的将人护在了怀里。 楚翊抿抿唇,嘴角微微扬起,却是什么也没说。 待到穿过拥挤的大堂,琴娘带着程子安和楚翊踏上了楼梯,这才又有闲暇回头来问:“两位公子,你们是要去二楼,还是三楼啊?”问归问,她觉着这二位估摸着是要往三楼去的。 果然,程子安的目光在楼上一扫之后,便毫不犹豫的说道:“带我们去三楼。” 琴娘顿时笑得更妩媚了,将手中的帕子一扬,说道:“那二位公子,楼上请。” 程子安拉着楚翊往后稍稍避了避,琴娘也不在意,高高兴兴的在前面领路,带着程子安和楚翊径直上了三楼。 凝香阁总共三层,除了姑娘们接客的屋子之外,能观看到一会儿选花魁盛况的位置却是有限。第一层是大堂,视野开阔位置宽广,客人也最多,不过却是济济一堂有些喧闹。二楼开始则是包厢,不过二楼所谓的包厢却极是简陋,只是简单隔间,对着一楼高台的方向无遮无拦,站在大堂里都能看见二楼包厢里的人。而第三层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包厢,在外面虽然看不出什么来,但至少是有窗户有帘子,只需将窗户关上便是一方封闭的天地。 随着楼层的增加,价钱便也是成倍的往上翻,琴娘之所以笑得那么灿烂,自然是因为钱赚得多了。而对于程子安来说,程家即便败落了,却也是不差钱的,更何况她身旁还有个天下之主在,当务之急却是要找个隐蔽的地方躲着。 至于躲什么?当然是躲人了。 程子安拉着楚翊去而复返自然不是因为回心转意,突然想拉着楚翊一起逛青楼了,只是她眼力比较好,刚和楚翊走出凝香阁的大门,便看见安国公从轿子上下来了。 安国公其人不过而立,世袭的爵位也没什么本事,但架不住他认识皇帝也认识程子安啊! 程子安当然不能拉着楚翊迎面撞上去,没奈何只好躲了回来。不过话说回来,这偌大的凝香阁里,恐怕也不止这一个朝中重臣,只要想到楚翊被认出来,“女帝陛下出宫逛青楼”这样的流言蜚语传出去,程子安就觉得头皮发麻。 所幸,一路上并没有遇见什么认识的人,琴娘平平安安的将两人领到了三楼的包厢里。三楼比一楼清净了不少,包厢里的布置倒也雅致,看着还算不错。 领着人进门,琴娘笑盈盈的道:“两位公子稍待,奴家这就让人上些酒菜来。”说着顿了顿,又看了看两人道:“两位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奴家也可代为引见。” 楚翊进门之后便左右看了看,眼中带着些新奇,对于琴娘的话也不置可否。 程子安却是扬手就丢了一锭银子过去,说道:“上些酒菜便是,姑娘就不必了。” 琴娘并不觉得意外,虽然仍旧有些可惜,但到底没有纠缠,拿着银子答应一声后就笑盈盈的出去了。安义和那几个侍卫都没跟进来,只关了门守在了门外。 包厢的门关上,外间的喧闹被隔离了开来,屋子里只剩下了程子安和楚翊两人。 将包厢打量过一番之后楚翊便没了兴趣,径自走到靠窗的椅子上坐下了。程子安跟了过去,然后在楚翊的对面坐下,脊背挺直,正襟危坐:“陛下,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楚翊眨了眨眼睛,她听出了程子安话语中的不满和些微怒气,却仍旧面不改色的吐出四个字:“秦楼楚馆。” 程子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差,也不知是气她胡来,还是气她背着自己往青楼跑:“你既知道,那你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楚翊闻言拿着做工精致的折扇蹭了蹭脸颊,意有所指的小声回道:“来长长见识……” 对上楚翊的眼神,程子安突然间就明白了什么,原本难看的脸色顿时挂不住了,白皙的脸颊上甚至不自觉的染上了一抹红晕。 似是早知道程子安会如此,楚翊顿时笑得眉眼弯弯,她凑到了程子安面前,笑问道:“那子安为何会在此处,莫不是和我打着一般主意?” 程子安闻言有些不自在,但她之前也只是想着去寻两本书来看,哪里会想到来青楼啊?于是目光只是略微一闪,便一本正经的回道:“今日李霖相邀饮宴,刚散了没多久,我在回家的路上看见安义了,就跟了来。” 楚翊闻言兴趣缺缺的“哦”了一声,正准备说些什么,便听程子安又道:“阿楚,这种地方鱼龙混杂,你不该来的。而且刚才我在门口看见安国公了,这凝香阁里说不定还有其他朝臣,若是让人发现你出宫来了这里,与你名声不利。” 类似的话安义之前其实有劝过,不过楚翊显然没有听进去,这时候听程子安再提,楚翊却莫名有些心虚。她干笑了两声,转移话题:“子安放心,没有下次了,你见机得快,安国公应当没看见的。不过这一次……我们是不是不能白来啊?” 程子安显然听懂了楚翊的意思,她目光游移片刻,想到晌午没能买到的书,又看了看楚翊那明显带着些认真的脸,最终迟疑着问道:“你想怎么做?” 楚翊的眼睛亮了亮,不过对于程子安的问话…… “我还没想好。”楚翊突然肩膀一沉,有些沮丧的说。 其实宫中是有教习人事的嬷嬷的,在大婚之前这是必不可少的教程,但楚翊对于那晚的事情显然还是在意的。她不想等到大婚再来提这事儿,也不方便现在就招了人来教,就算暗搓搓的让安义找了几本书来看,但那些书里都是男女之事,她看着总觉得有些不对,这才把主意打到青楼来。 在许多人口中,青楼女子都是些爱财的薄情寡性之人,楚翊不知何时听到过这样的言论,于是她今晚带足了银子出来,就打算在凝香阁里找两个女子来亲身演示一番。 秦楼楚馆的客人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癖好,有这样要求的人不一定没有,更何况楚翊只打算来这一回,便也不在意旁人怎么看她,但现在程子安就在身边…… 两口子一起看别人做?就算别有目的,这话楚翊也实在有些说不出口,莫名羞耻。 程子安心思单纯,显然没想到这个,她只以为楚翊是准备来找人请教的,言传而非身教。不过现在多了一个她,再让人来说这事儿,就会很尴尬了,而且旁人指不定就得把她俩当变态了。 包厢里一时静默,没一会儿功夫,包厢的门便被人扣响了,安义的声音随之传来:“主子,酒菜送来了。” 一句话惊醒了包厢里的两个人,程子安先开了口:“那个,还是看情况吧,强求不得。” 楚翊脑中的念头千回百转,但到了最后也只能无奈的点头——在子安少年面前,她还是要脸的,做不出什么公然突破下限的事来。 两人说定,程子安才扬声对外面道:“进来吧。” 包厢的门打开了,四五个端着托盘的丫鬟鱼贯而入。别说,凝香阁不愧是京城最好的秦楼楚馆,便是随便一个丫鬟拿出来,也是清秀可人,显然都是精心挑选,也算是为了客人准备的。 不过对于此刻包厢里的两人来说,这些丫鬟的吸引力甚至还不如她们手中的饭菜,于是等酒菜上齐之后,两人连看都没看一眼便将这些丫鬟挥退了。 凝香阁的人离开了,安义和一个侍卫走了进来,两人将所有的酒菜都查验了一边,甚至还试吃了一些,等了片刻确定没什么不妥,这才又退了出去。 这一番折腾又是一段时间,外间突然更吵闹了,就连关上了门窗也能在包厢里听到那吵闹声。 楚翊带着些好奇开了窗,隔着纱帘向外看去,一楼的大堂人声鼎沸,那高台上不知何时也站了人,却是这选花魁的花魁会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两小白青楼一夜游…… 程子安(一本正经):我是十分严肃的在探讨学习问题 楚翊(哀怨):总觉得子安少年的出现,为学习的过程平添了不少阻碍啊 PS:居然两百章了。。。新突破啊,自己撒个花~ 再PS:今天又收到土豪的鱼雷了,然而今天也开了新坑。。。加更什么的,这两天看情况吧 再再PS:O(∩_∩)O谢谢以下各位的霸王票~ 特利艾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7-04-27 23:59:17 鱼葱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7-04-28 00:22:26 半城烟沙〞染指流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28 00:29:10 麋途半生。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28 01:2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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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48:50 懒懒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03 20:49:49 半城烟沙〞染指流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03 22:24:06 从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03 23:30:21 莫方抱緊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04 00:33:03 G扔了1个深水鱼雷投掷时间:2017-05-04 19:08:08 谢谢G土豪的鱼雷(づ ̄3 ̄)づ╭?~ 第201章 那个买姑娘的女帝 凝香阁的花魁一年一选, 算不得如何难得, 却也是个热闹。 楚翊和程子安并不是为了看热闹来的, 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除了看看这个热闹之外, 她们竟也无事可做。于是想了想, 到底还是没把窗户再关上, 只当是凑个热闹,也长长见识。 程子安并不在意高台上的花魁会, 任由老鸨在台上说得天花乱坠也没将视线往那高台上多瞥一眼。她的目光在一楼的大堂和二楼那些能被看见的包厢里划过, 凭着上佳的眼力寻找着其中究竟又多少相识的人。毕竟她和楚翊不可能真在这儿躲一晚上,总还是要离开的。 一楼大堂里的客人最多, 但三教九流无所不包,程子安盯着看了半晌也没找出一个认识的人来。倒是二楼的包厢,很多都是官宦子弟,他们的钱不多不少, 身份不高不低,不愿意在一楼和人挤, 也拿不出或不愿拿那么多银钱来包三楼的包厢。 程子安一间间包厢看过去, 除了一些视线死角之外, 她发现起码有三个包厢里的人是认识她的。倒是楚翊,常年待在皇宫里深居简出,也不像当年楚昭一般喜欢赴宴结交人才,这些少年人多半是不认识她的。不过在三楼那些看不见的包厢里,想必也不缺认识皇帝陛下的人。 “你在看什么?”楚翊不知何时将椅子搬到了程子安身边, 与她并肩而坐。 “看一会儿我们该如何离开,这里认识你我的人应当不少。”程子安好不避讳的回道。 楚翊闻言顿时有些郁闷,她大晚上的出宫一趟不容易,更何况她还答应了程子安没有下一次。在这样的前提下,她一点也不想无功而返,但程子安此刻却已经开始思量起退路了。 这一问一答间,高台上老鸨的废话也终于说完了,花魁会正式开始。 凝香阁是京城最好的秦楼楚馆,这里与别家相比,更讲究风雅——凝香阁的女子大多有一技之长,琴棋书画诗酒花,总有一样附庸风雅的本事。 而这些,是需要时间培养的,所以这里的女子大多也是从小就被买了来教导。待到十四五岁这些女子长成接客,也会先做一两年清倌人,只卖艺不卖身,等到名声传出去了,便会办一次花魁会,胜者既是花魁,与其他落选的人一同在这一晚卖出初夜。花魁与其他人不同的,只是价格而已。 今日候选花魁的有五人,都是凝香阁这一年名声最盛的清倌人,今晚来的这许多人,一多半都是冲着她们来的。老鸨的话一说完,当即便有人吵嚷着要她们出来。 这也是流程,凝香阁的熟客都知道。每年的花魁会一开始,候选人便会齐齐出场,然后各显本事,直到众人选出花魁,再由花魁来选择今晚的入幕之宾。当然,选出来的这个入幕之宾不能没钱。 众人哄闹着要候选的清倌人都出来,整个凝香阁喧闹异常,就连并不将心思放在这上面的楚翊和程子安也不禁往那高台上多看了一眼。 高台上的老鸨昂首挺胸,满脸的志得意满,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一个小厮匆匆跑了上去,没管这满楼的人看着,就凑到老鸨的耳边嘀咕了几句。然后下一秒,老鸨原本红光满面的脸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连扬起的笑脸也有些挂不住了。 “这是发生了什么?”楚翊难得分心好奇了一回,不过也没有想要得到答案。 程子安眯眼看着,过了一会儿说道:“好像是什么人跑了。” 楚翊顿时惊奇,忍不住瞪大了眼问道:“这么远的耳语你也能听见?!” 程子安闻言瞥了她一眼,眼中满满的都是无奈:“自然不是,这么远还这么吵怎么可能听见!只是在北州时,我跟着军中的斥候学了些唇语,不是很娴熟,勉强能看懂一些。” 楚翊闻言顿觉佩服,看着程子安的目光都有些发亮——程子安在北州统共也没待上多久,先时要操练,要跟着祁阳学东西,后来更是要打仗拼命,她居然还有那个时间去学了唇语! 程子安语气肯定,但楼下的老鸨显然不能说出这样打脸的事,她挥退了小厮之后又挤出了笑脸,对着满楼的客人说道:“各位客官见谅,今日思琴和知棋身体不适,可能来不了花魁会了。不过即便她们不来,拂冬、念夏和茗香也会各展所长,必定不会让各位失望了。” 老鸨话音一落,楼上楼下不满的叫嚣声顿时响成了一片。 楚翊闻言却是眉梢一扬,奇道:“这花魁会的候选花魁竟然今日跑了,还一跑就是两个?!” 程子安对这些并不怎么感兴趣,瞥了一眼楼下高台上三个娉娉袅袅的候选清倌人,不置可否。 楚翊却似来了兴趣,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扬声冲着外面喊道:“来人。” 安义当即就推开了包厢的门,进来几步后恭敬的问道:“主子有何吩咐?” 楚翊冲着窗外微微扬了扬下巴:“这凝香阁的花魁候选跑了两个,把那两人寻来。” 这吩咐足够突兀,但安义听了却仿佛只是被吩咐送壶茶进来一般,没有半点为难就应下了。他稍等了一下,见着楚翊没有其他吩咐,便又行礼退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等到安义离开,程子安才开了口,眼中有些许不认同:“好端端的寻那两人做什么?阿楚,这里不是皇宫,你的人也可能被人认出来,就像我认出安义一样。” 楚翊眸光流转,笑盈盈的答道:“没关系的,除了安义其他人都不常出现在人前。还有那两个选在今天逃跑的清倌人,我总觉得她们有些不同呢。” **************************************************************************** 思琴和知棋被送到包厢来的时候,情况并不怎么好。 两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柔弱女子,即便是有谋划的趁着今夜混乱逃跑,想要躲过凝香阁那些五大三粗的护院追捕显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她们跑出了凝香阁,却没能跑出这条街,很快就被护院追了回来,然后在老鸨的示意下挨了一顿鞭子。 楚翊和程子安见到她们的时候,两人显然已经经过了一番梳洗,身上的衣服也换过了,可即便如此,程子安也闻见了隐约的血腥气,两人的脸色更是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将安义和侍卫打发出去,楚翊一边把玩着手里的折扇,一边打量着这两个人。 知棋隐隐的把思琴挡在了身后,她微垂着眸做出一副恭顺的模样,柔柔开口:“不知两位公子召我们二人前来,是想手谈还是听琴?” 只一句话就能听出,眼前这两位比起之前那引路的琴娘要自视甚高的多。 楚翊不在意这些,她只是饶有兴趣的将两人打量了一番,然后说道:“我们不想下棋也不想听琴,只是听说你们俩今日趁着花魁会跑了,一时有些好奇。”说着一顿,又道:“你们为什么要跑?” 这一番话实在是直白又坦诚,但问出来却也有些可笑。 知棋抬头,回话时语调依然是柔和的,却带上了些嘲讽的意味:“为什么要跑?公子该问,为什么不跑。凝香阁这样的地方……我们为什么不跑?!” 楚翊眨眨眼,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问了句蠢话。她不自觉的瞥了一眼程子安,程子安显然已经明白了什么,却只是看着她,什么也没说。于是她将目光又落到了思琴的脸上,问道:“那我换个问题,你们为什么要一起跑?” 思琴一直垂着眸,听了楚翊的问之后也丝毫不为所动,倒是知棋的目光不自觉的闪了一下。 不等楚翊察觉,知棋便开口回道:“这凝香阁中,只有我与她关系最好,我们都不想在今夜被卖出去,自然要一起跑。” 楚翊目光微垂,瞥见了两个女子自始至终牵在一起的手,嘴角扬起的弧度意味深长。 不多时,老鸨来了,安义在外面通传:“主子,凝香阁的鸨母来了,正在门外候着。” 知棋和思琴听到这话,身子都不自觉的绷了起来,牵在一起的手更是握得死紧。 楚翊看了她们一眼便没再理会,她坐回了程子安身边,扬声回道:“让人进来吧。” 话音落下,包厢的门被打开,老鸨满脸是笑的走了进来,另有一个中年男人准备跟着进来,却是被侍卫们拦在了门外。 “哎哟,两位公子看着很是眼生啊,是第一回来咱们凝香阁吧。”老鸨并没有因为跟来的人被拦下而懊恼,脸上依旧挂满了笑容。她瞥了一眼一旁的知棋和思琴,又道:“知棋和思琴这俩丫头今日身体不适,若有怠慢之处,还请两位公子海涵。” 楚翊闻言瞥了知棋两人一眼,两人进来包厢之后还什么都没做,就连回话时都生硬得紧。眼见着老鸨出现,知棋似乎有些后悔了,看向楚翊的目光不禁带上了些可怜和乞求。 折扇轻敲着掌心,楚翊的目光移向了老鸨。凝香阁的老鸨年纪其实并不大,不过三十出头的年龄,长相明艳气质妩媚,当得起一句风韵犹存。不过想来手段不错,以至于知棋她们对她十分畏惧。 但这样的人物显然不值得楚翊放在心上,她轻笑着,随口道:“她们没什么不好,本公子甚是喜欢,正准备向凝香阁替她们赎身呢。” 一语落地,不止老鸨愣了,就连知棋和一直沉默的思琴都抬起了头,不可置信的向她看来。 楚翊笑而不语,但看她神态就没人能把她之前那句话当做玩笑。 半晌,老鸨试探着问道:“公子可是当真?” 楚翊点点头:“本公子金口玉言,说出的话向来作数。说吧,替她们赎身要多少钱?” 老鸨看看知棋思琴,又看看楚翊,再看看一旁作壁上观的程子安,总觉得这场赎身来的猝不及防。不过有钱赚她也不介意这些,想了想最后报出了一个数:“一千两!” 楚翊眼皮都没抬,随口问:“两个?” 老鸨眼珠微转,当即答:“一个。” 楚翊脸上笑容不变,却是没有搭话,倒是一直不曾开口的程子安目光冷冷的扫了过来。 与之前琴娘一样,老鸨被那目光一扫顿觉浑身发冷。她的见识显然比琴娘广,当即便明白眼前这人自己惹不起,于是立马又改了口:“口误口误,是两个一共一千两。” 如此这般,在知棋和思琴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们就已经被老鸨议好价卖出去了。而买她们的人,则是眼前这个有些奇怪但很有钱的小公子。 楚翊做了个手势,守在门口的安义当即进来给了钱,又让一个侍卫跟着老鸨去取知棋和思琴的卖身契。 交易告一段落,老鸨拿着钱被打发了出去,包厢的门一关,里面又只剩下了四个人。 知棋还有些懵,一直不曾开口的思琴终于开口了,她看着楚翊的目光中带着奇怪的探究:“公子买下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楚翊(双眼放光):来来来,表演个现场版就放你们走! 第202章 那个得所愿的女帝 “公子买下我们, 究竟是为了什么?” 思琴问得直接, 也问出了这屋里除了楚翊外所有人的心声, 包括程子安。 程子安当然知道楚翊今晚出宫来这凝香阁是为了什么,可之前那些就算了, 如今花了一千两买了两个姑娘, 她又想做什么?!替两个姑娘赎身, 就问问那事儿?这不仅是钱多浪费,更是胡闹! 顾忌着楚翊的面子, 此刻又有外人在场, 程子安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眉头已经微微蹙起了。 当着程子安的面儿, 楚翊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她拿着扇子蹭了蹭脸颊,说道:“买下你们自然是有用,至于有什么用……” 楚翊的目光在知棋和思琴两人身上划过, 似是思量犹豫了一番,最终落在了思琴的身上。不知为何, 思琴和知棋都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仿佛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盯上了一般。 知棋微微侧身, 将思琴彻底的挡在了身后。 楚翊仿若未觉,她漫步走到了两人面前,将折扇轻轻抵在了知棋的肩上,然后毫不犹豫的用力把她推开了。 知棋肩上有伤,被楚翊拿着扇子一戳就下意识的退避了一下, 等她反应过来想再挡在思琴面前时却是晚了,楚翊已经凑到了思琴耳边低语。 想起之前程子安那读唇语的本事,楚翊“哗”的一声将手中的折扇展开了。明目张胆的挡住程子安的视线,她倾身在思琴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声音小得连就在旁边的知棋也听不见。 见着楚翊如此作态,程子安的心里莫名有些泛酸,但她内敛惯了,除了蹙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面上倒是没什么表示。却是另一边的思琴,也不知楚翊和她说了些什么,就见她原本的淡定全然被打破了,薄唇紧咬,眼中带着些惊异愤恨和……屈辱? 楚翊生来高贵,除了放在心上的人之外,是全不管旁人的想法的。说完话,她便施施然的又回到了座位上,思琴的脸色却是阵红阵白,难看得紧。 知棋与思琴相识近十载,两人在这凝香阁里吃尽了苦头,也看多了糜烂,可无论如何她也没见过思琴的脸色这般难看。能让素来淡定的思琴这般,这替她们赎身的小公子又是说了些什么? 知棋好奇,若是寻常,她会忍着这好奇不问,直到思琴愿意告诉她为止。但如今却是不同,今晚发生了太多的事,那小公子替她们赎了身就是她们的主人,她的话关系到她们的未来。于是知棋迟疑了一阵,还是小声的问了思琴:“阿武,那小公子说了什么?” 思琴原姓武,这是如今独属于知棋的昵称。 听到知棋的声音,思琴原本阵红阵白的脸色终于定格了,她看了看知棋,然后脸色灰败的看向楚翊,咬牙问道:“公子如此作为,是为了……羞辱我们吗?” 楚翊没有回话,不屑于解释,也不觉得自己需要解释。 程子安看看楚翊又看看思琴,面上终于忍不住流露出了些许的好奇。 思琴有些挫败,她看看楚翊又看看程子安,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一脸紧张盯着她的知棋身上。半晌,她说道:“此事并非我一人能为,也不该由我一人决定,我要与她商量一下。” ********************************************************************** 思琴是个聪慧的女子,虽然平日里看着都是知棋在保护她,但在私底下两人间却一直是她在主导。她曾凭借着聪明才智帮着两人度过了一次次难关,这一回趁着花魁会逃跑也是她的主意,可惜这主意也是无奈为之,她根本没有把握,最终也确实是以失败告终了。 见到楚翊的第一眼思琴就觉得有些不对,后来在知棋与对方说话时,她偷偷打量了几眼,很容易便发现了这俊俏得过分的小公子根本就是个女儿身,不过是女扮男装罢了。 楚翊说出要替她们赎身时,思琴是诧异的,心下也有些许的庆幸。至少赎下她们的是个女人,而不是糟老头之类的,看着也不像是个坏人。但与此同时她心里也明白,没人会无缘无故的花一千两替她们赎身,毕竟她们与她非亲非故。 思琴知道,楚翊这么做一定有什么目的,可她不知道她的目的竟是这般的……龌蹉?! 凝香阁是整个楚京最大的青楼,里面的龌蹉糜烂无数,思琴原以为只有凝香阁如此,却原来外面的人也是这般吗?那小公子分明是个女人,她分明还与旁边的那个俊秀公子颇有暧昧,可她竟然提出……提出要看她和知棋…… 思琴说不出口,即使是知棋问了,她也觉得说不出口。 那种事本该是在两情相悦时,才会发生的水乳交融,最是私密不过,哪里能让外人看了?! 思琴不知道那女公子为什么要花那么多钱,然后再提出这样强人所难的要求,但对方说了,只要让她们看到了,她就会把卖身契还给她们,然后放她们走! 是的,不是她一个人看,而是她们,还有屋子里的那个公子,一个男人…… 一时的妥协可以换得永远的自由,但这番妥协却是触及底线的。思琴的心里千回百转,却无论如何也拿不定主意,最后只好咬牙去问知棋。 楚翊怕程子安看出什么来,放任思琴两人商量的时候,她便拉着程子安一起去看外面的花魁会。花魁会少了两个人,但剩下三人的表演也足够精彩,所以依然赢得了满堂彩。 程子安的心思不在这些上面,她忍不住问楚翊:“阿楚,你究竟要做什么?你替这两人赎了身,又要如何安置她们?” 楚翊闻言一愣,她全然没有想过什么安置的问题,张口便道:“我并没有准备带她们走啊,只是看她们可怜,替她们赎了身,之后让她们自己离开便是。她们本也是准备逃走的,想必已经想过今后该如何了。” 程子安显然有些不赞同,不过比起这个,她更想问的是:“只是因为看她们可怜?” 楚翊一脸坚定的点头,用上了十二分的演技——皇帝做久了,脸皮也会越来越厚,就像当年她刚变成猫就能舍下脸面去抱程子安的大腿。她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却并不想让程子安知道自己这么没下限。 但程子安对于楚翊的说辞显然不信。因为这天底下可怜的人多了,楚翊还是皇帝呢,也没见她人人都可怜,因此更加勤政爱民。 两人小声交流了两句,而另一边思琴和知棋的商议也已有了结果。 “这位公子,你的要求我们应了,但也望你能信守承诺。”知棋开口说道,脸上的表情沉重到仿佛视死如归,旁边思琴的脸色也差不离。 到了这会儿,程子安终于还是忍不住皱眉问出了口:“你赎人到底为了什么?” 楚翊眨了眨眼睛,看天看地就是不看程子安,她冲着二人摆了摆手道:“答应就好,本公子说过的话从来作数。行了,你们去收拾收拾东西,一会儿与我们一起离开吧。” 思琴和知棋都接收到了楚翊的眼色,两人有些沉重的点了点头,离开前看向一旁仍旧莫名的程子安时目光有些奇怪,那眼神仿佛是……同情?! ************************************************************************ 程子安被知棋和思琴临走前的那个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 楚翊也不知有没有看见那一眼,倒是一脸的若无其事,甚至因为心中大事已定,还能镇定的拉着程子安继续欣赏这凝香阁的花魁会。 花魁会少了两个人,虽然仍旧精彩纷呈,但整个过程无疑是缩短了许多了。经过一番折腾,今晚的花魁终是选了出来,擅长舞蹈的拂冬最终赢得了花魁的头衔。 竞价开始了,先是念夏和茗香的初夜拍卖,之后再是花魁竞价。念夏和茗香都是价高者得,唯有拂冬多了一些选择,她可以在竞价前三的人中选一个作为今晚的入幕之宾。 一个个女子被卖出去,对于楚翊和程子安而言,虽不至于感同身受,但毕竟也不值一看。两人都将目光收了回来,关上窗户后,程子安才道:“这都过去许久了,那两人怎的还没回来?” 刚逃跑过的话,之前不是应该收拾好了细软,这时候提着包袱就回来了吗? 楚翊展开折扇,随意的扇了两下:“也许是遇到人阻拦了吧,或许是这凝香阁里有人贪她们的钱财,不愿意把她们的东西还她们?” 程子安想想,觉得确实是有这个可能,再想想楚翊似乎没有收留她们的打算,两个柔弱的女子身无分文的离开的话,将来恐怕也不会好过,能不能活下去都是问题。 程子安并不是烂好人,但她心底确实柔软,既然决定了替那两个姑娘赎身,她便不愿意看着她们下场凄惨。于是想了想,她便道:“我们过去看看吧,若是真有人为难她们,也可以帮上一帮。” 这话简直正中下怀,楚翊等她这句话都等半天了,当即便将折扇一收,应道:“也好,如今这花魁会都要结束了,咱们也该走了,不好耽误得太久。” 话说得没毛病,态度也似平淡,但程子安就是觉得楚翊有些莫名的急切? 没多想,两人出了包厢,然后由安义和侍卫领路向着知棋和思琴的房间走去。 此刻竞价还没结束,凝香阁里依然喧闹无比,一个个数字的增加,激起的气氛甚至比之之前选花魁时更加激烈,程子安甚至都听到了一两个耳熟的声音。 三楼的过道上并没有人,楚翊的侍卫大约已经将这地方的地形摸透了,带着一行人避开了所有的客人,径直下了楼,去了凝香阁后面的院子——那是阁中有些身份名气的女子才有的特殊待遇,之前名声斐然的知棋和思琴显然都在此列。 两人的住处是挨着的,思琴那边黑灯瞎火,知棋这边却是亮着灯。 侍卫将人带到地方之后就自觉的在小院外站定了,一行人都没有跟进去,包括安义。 程子安瞥了他们一眼,心中古怪的感觉更甚,但她的本能并没有提醒她这里有什么危险,于是也没多想就跟着楚翊一起进了院子去找人。 小院里只有一间屋子亮着灯火,目标算是明确。不过与之前设想的不同,这里并没有什么不长眼的人来惹事欺负人,反倒安安静静的,根本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 楚翊缓步上前,步子迈得不紧不慢,与平常一般无二。只是等她走到那屋子门前,却压根没有敲门的意思,反倒直接伸手就推开了房门。 走近之时程子安就听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动静,她微一蹙眉,反应过来那声音代表着什么的时候,耳根“唰”的一下就红透了。她与楚翊走得很近,两人只一步之遥,可她甚至来不及提醒,楚翊便一手推开了那并未锁上的房门。 “吱呀”一声轻响,房门被推开了,楚翊用的力道不算很大,推开的房门并没有撞在墙上。 开门的声音在这尚算安静的夜里有些明显,但不等人听得清楚,屋子里传出来的声音便将这些微的声音彻底压了下去。 “嗯……”的一声轻哼清晰的传入了程子安的耳中,与寻常的哼声明显有些不同,带着些甜腻和缠绵,莫名的有些……勾人…… 不止是耳根,连脸颊也烧红成了一片,心跳更是跳得前所未有的快。这一刻的程子安大脑中空白一片,可不知为何,明知该收回目光的她还是将目光移向了屋内。 这屋子的布置让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没遮没拦,不止没有分里外间,甚至连个屏风都没有,站在门口就能将屋里的一切尽收眼底。 就好像此刻,程子安一抬眸,便看见了不远处的床榻之上,两具雪白的**纠缠在了一处,抵死缠绵,被翻红浪…… 作者有话要说:  思琴和知棋(同情):一定是这位公子有隐疾,才让那女公子想出这种办法来刺激他 PS:这两天有事,加更还没能实现,每章先写多一点吧 第203章 那个看话本的少年 程子安的呼吸一滞, 继而迅速的将目光移开了。 脑袋一片混乱, 脸上红得能滴下血来, 在之前的十八年里,程子安从未遇到过如此尴尬窘迫的情况。她不及细想其他, 第一反应就是赶紧退出去, 然后把门关上。 这么想着, 程子安也确实这么做了,只是刚准备转身退开, 便看见了身前站着的楚翊。 楚翊与程子安不同, 她的面上还算平静,白皙的脸颊上甚至没染上多少红晕, 只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前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似乎看得格外专注…… 看着这样的楚翊,程子安的理智迅速回归了, 之前所有的怪异之处在她脑海中串联,得出事情的经过和结论便也不是什么难事。 涨红的俊脸瞬间沉了下去, 程子安不由分说的拉着楚翊走了出去, 顺便带上了房门。 “砰”的一声轻响, 房门被程子安关上了,屋里的两人身子微颤。 “诶,子安?”楚翊喊了一声。 程子安拉着楚翊在院子中站定,瞥了一眼守在院门口的侍卫,她压低声音质问道:“阿楚, 这些都是你安排的?!” 楚翊眸光微闪,面色未改,却仍旧让程子安在她眼中看出了一抹心虚。 猜测得到了证实,程子安深吸口气,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在原地来回踱了几步,又深吸了口气道:“阿楚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如此强人所难呢?!” 思琴和知棋之前那挣扎和妥协的模样程子安看得一清二楚,哪怕这只是两个身份低微的青楼女子,可是那样的要求,那样的强人所难,在程子安看来也是不可理喻的。 第一次,程子安觉得,楚翊的任性让人有些无法忍受。 楚翊察觉到了程子安的气恼,比她以为的更甚。可是自小生长的环境不同,接受的思想教育不同,让她并不能完全理解程子安的气恼。她开口解释:“我只是想学点东西而已,我给了她们报酬,答应会放她们自由,她们也同意了这样做,我与她们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这话或许没错,楚翊寻常这般处事也不会有什么差错,错只错在了这一回的特例上。 楚翊的要求太过强人所难,但她给的报酬也太诱人了,而除了报酬之外,思琴和知棋也不得不考虑违逆的后果。她们毕竟已经被楚翊买下了,若是违背了主人的意愿,可能遭受的一切是无法想象的,就算是为了彼此,她们也不能冒那样的风险。 程子安听了楚翊的解释,半晌说不出话来,她目光复杂的看着楚翊,不知道该如何反驳。相较于思琴和知棋,其实程子安和楚翊才是一类人,哪怕她们曾经各有苦楚,但她们生来所处的阶层就与这些卑微之人不同,所以说到底,程子安其实也无法感同身受,只是道德和教养告诉她这样做不对。 “可是你这样做也太……太胡闹了!”哪有人会逼迫别人做这种事给自己看的?! 程子安的脸又涨红了,这事儿怎么想怎么别扭。她不需要听楚翊解释,更不想留在这里面对思琴和知棋徒惹尴尬,于是果断开口道:“陛下,臣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 说完这话,程子安头也不回的走了,脚下速度快得仿佛有鬼在追。 楚翊有些傻眼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会闹到不欢而散的地步。她紧走了几步想要去追,却又觉得好像没什么追的必要,于是刚迈出院门她便又停下了脚步。 “主子?”安义等了片刻,见楚翊呆呆的站在院门口半晌没动,终于忍不住开口喊道。 楚翊眨眨眼,回了神,程子安早走得没影儿了。她回头看了一眼,那被程子安关上的房门依然紧闭着没被打开,也不知里面那两人如何了。 “走吧,回宫。”楚翊说了一声,迈开了步子,紧接着吩咐道:“留个人在这里等着,把卖身契给那两人,送她们离开凝香阁……如果她们开口相求,就再帮她们找个地方安置吧。” 楚翊原是没有想这么多的,她为帝王,是最至高无上的存在,所有人为她付出都是应该的。更何况她已然给了好处,便不觉得亏欠了思琴和知棋什么,所谓强人所难,不过是因为给出的好处不够罢了。可是程子安的反应让她有些不安,于是迟疑了一番,她还是另外又给了其他弥补。 其他人自然不知道皇帝陛下在这片刻间的心思百转,他们只需要恭敬的应下,然后半点儿折扣不打的执行便是了。 **************************************************************************** 程子安回了家,走了这一路,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思琴和知棋缠绵的模样,一会儿是楚翊做的那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搅得她有些心神不宁。 “喵——”猫叫声响起,继而一团黑色的身影一跃跳入了程子安的怀中。 自程老夫人放下往事之后,程子安的生活便再无人拘束,她愿意养猫也没人会再说什么。于是时隔近四年,小黑终于过了明路,程夫人知道的时候甚至是有些欣慰的,还专程吩咐人做了鱼来喂猫。 说来上回受伤之后,黑猫也改变了很多。它不再终日昏睡,似乎也没以前那样聪明到灵异了,对于程子安的话,它很多时候不再能给出回应。但比起其他的猫,小黑无疑还是更加聪明和通人性的,它知道自己不用再藏头露尾,于是将平日里的活动范围扩大了许多,如今整个程府已经被它跑遍了。 程子安刚回府没走几步,黑猫便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然后直奔自己熟悉的怀抱,被程子安接住之后就拿着小脑袋在程子安的怀里蹭,“喵喵”叫着,亲近粘人得紧。 心中的烦闷因为黑猫这一打岔,瞬间散去了大半,程子安的神色柔和了下来,一边伸手给黑猫撸毛,一边问道:“小黑,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黑猫“喵”的叫了一声,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程子安吐出口浊气,将心头那纷乱的思绪暂时扔了出去。其实思琴与知棋于她而言,不过是个陌路人罢了,她并没有那么在意,她在意的只是楚翊而已——那样的肆意妄为,于国于己,都不是什么好事,她不想看到将来楚翊为此所误。 抱着黑猫回了自己的院子,程子安如以往一般让人送来了吃食,看着黑猫大快朵颐的模样,心中那点忧虑和不快终究还是散了个干净。 等到黑猫吃完,程子安抱着它上下打量了一番,最终皱眉道:“小黑,你今天都去了什么地方?身上怎么弄得这么脏?” 黑猫瞪着圆乎乎的猫眼看着程子安,“喵”的叫了一声,满脸无辜。 程子安却是不由分说的抱着猫就出门了:“算了,还是再给你洗个澡吧。” 似是从那次受伤后开始,小黑就不爱洗澡了,明明以前还会一脸享受的任由程子安施为,但现在却是一听到“洗澡”两个字就想跑。 就比如此刻,原本乖巧的黑猫听到“洗澡”二字,圆乎乎的瞳孔顿时缩成了一条竖线,紧接着奋力挣扎了起来。它的四肢胡乱的挥舞着,一声声猫叫更是堪称凄厉,不过可惜,就它那小身板,想从程子安的手中挣脱出来也是痴人说梦了。 黑猫最终没能逃脱,被程子安带到了浴房里,按在木桶中兜头一瓢热水浇下…… 蓬松的猫毛湿了大半,可怜兮兮的贴在身上,黑猫挣扎得更厉害了。而它的挣扎换来的,是一桶热水,很快就将它身上的毛全部打湿了,那原本算得上圆润的身材眼看着瞬间缩水了一多半。 “喵——”生无可恋。 程子安熟练的给黑猫洗好了澡,虽然它不知为何变得不喜欢洗澡,甚至有些畏水了,但那生气时也小心翼翼收着爪子的习惯倒是没改。洗一次澡程子安都会收获猫巴掌无数,但只要黑猫不亮爪子,那样的巴掌真是毫无杀伤力……甚至被拍打着还挺舒服的。 最终,洗好澡的黑猫被程子安从水桶中捞了出来,一身猫毛贴在身上,颇为可怜的模样。 程子安替它擦干了毛,黑猫一落地,抖了抖毛就想开跑,然后便听着程子安幽幽的开了口:“再乱跑弄脏了,就再洗一次!” 黑猫似乎真的听懂了,整个猫都僵在了门口,然后小爪子一迈,沿着干干净净的路一路跑回了卧房。 程子安颇觉好笑,却也没去管,收拾好小黑专用的木桶之后,便锁了浴房的门自行沐浴了。 脱衣服时,一本书册从衣服里掉了出来。 程子安捡起来一看才想起,这是早间自己在博文阁买的那本《将军令》。她随意翻看过一下,见着似是写她与楚翊的,虽有些哭笑不得,却也带上了几分好奇心,打算晚上看看的。只是后来遇到了楚翊,倒是将这本书给忘了。 随手将书册放在一旁,程子安先行沐浴,待到沐浴之后才又拿着这书回了卧房。 如今没人管,她对自己也放纵了一些,今晚便不看兵书,看看这话本吧。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子安少年落跑了 第204章 那个无动摇的女帝 程子安一夜没睡好, 第二天清晨醒来时, 难得困倦难耐, 眼下更是添了一抹青黑。 疲惫的抬手揉了揉眼睛,程子安并没有赖床的习惯, 没睡好也只是稍稍躺了一会儿就起身了。只是刚坐起身来她的身子便是一僵, 然后迅速的将被子掀开了。 被子上很干净, 什么也没有,床单上同样如此, 可程子安的脸色却更加怪异了。 在床上僵了片刻, 黑猫都被惊醒跳下了床,程子安才木着张脸起身了。没做别的, 第一件事就是去衣柜里找了干净的亵裤来换——天知道她昨晚上做了一夜什么梦。 换过了亵裤,穿好了衣衫,程子安重新走回床边,看着床头上那本《将军令》满眼复杂。 这么正经的名字, 这么不正经的内容,偏偏她不仅看了, 还看完了, 不仅看完了, 还看懂了! 其实昨晚楚翊闹那一场也不算白闹,虽只是匆匆一眼,但程子安目力甚佳,关键之处她其实已经看见了。正因为看见了,她才如此的羞愤难当, 以至于最后把人丢下自己跑了,可没想到还没等心情彻底平复,她晚上就又看了那不正经的话本,尤其是这话本的主角是她和楚翊! 哪怕明知道这话本上的一切都是胡编乱造,写的更是男女之事,可是看过这话本之后她还是免不了会多想。于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程子安抬手捂脸,觉得尴尬得简直都要没脸见人了。 不过就算是没脸见人,这本书还是不能留了,必须立刻销毁! 这样想着,程子安甚至没来得及洗漱就先拿着那书册去了书房。 程子安在很多时候也会追求完美,所以偶尔会对自己作出的字画不甚满意,这种时候她便常常会选择将这些书画烧毁。书房里常备着烧东西的火盆,此时正是再适用不过了。 把书房的门一关,窗户开着透气,程子安翻出火盆便开始烧书。 《将军令》这个话本并不厚,不消一炷香的功夫,就被程子安撕了全扔火盆里了。火焰吞噬着书页,一个个方正的文字消失在火舌间,青烟袅袅很快充斥满整个书房…… 正当此时,书房的门被人敲响了,带着些急切的声音出现在门外:“公子,公子,你在里面吗?” 程子安正烧着书,写着《将军令》的蓝色封皮还没烧尽,冷不丁被这敲门声惊了一跳。不过她虽然有些心虚,却还不至于自己吓自己,最后看了一眼那正在燃烧的书页,便起身过去打开了书房的房门,问道:“何事?” 门外站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脸上带着焦急:“公子,宫里来人宣召。” 程子安闻言一愣,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天色。她昨夜没睡好,今早起得稍迟了些,可如今也不过刚刚天亮,甚至还未到辰时。这个时候早朝未散,就算楚翊为着昨晚之事宣召她,也不该这么早吧? 想归想,程子安却不敢耽搁,她抬脚刚迈出了书房,转念却又想起了火盆里那尚未燃尽的书。于是略一迟疑,吩咐道:“你在这里等上一刻钟,火盆里烧的东西不必去管。” 小厮自然应下,好奇的往书房里看了一眼,却听话的没敢乱闯。 程子安回房又换了一身衣服,匆匆洗漱完之后便赶紧去了前厅,那里已有宫人在等候。 没有耽搁,甚至没有寒暄,程子安跟着来宣召的宫人一同出了府,匆匆往皇宫赶去。不过半路上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此刻当是早朝,不知陛下突然宣召所为何事?” 若是其他人问这话,大抵很难得到答案,但如今宫中谁不知道陛下对这位未来皇夫的看重?自认有些眼色的宫人自然不敢隐瞒,当下便道:“程大人不必忧心,今日宣召虽是因有御史参了您,但陛下总是站在您这边的。” 程子安闻言一怔,完全想不到自己做了什么值得御史来参,于是又问:“那公公可知,御史参了程某什么?” 宫人闻言迟疑了一下,表情略微古怪:“御史参您……踏足青楼。” *************************************************************************** 近来天下承平,朝议时需要上禀和商议的事便是渐渐地少了。 早朝还是不过半个时辰,政务便处理妥当了,安义刚收到了楚翊的眼神,准备喊上一声“有事起奏无事退朝”,便见着最不招楚翊待见的御史站了出来。 幸运的是,这一次站出来的不是秦岩,不幸的是,这次御史要参的人是程子安。 经过之前的博弈,整个朝堂上的大臣都知道,他们的皇帝陛下对程子安可谓情根深种,一心一意的要将对方立为皇夫,甚至不惜以罢朝作为威胁。 到了如今,大多数人都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偶尔有不死心的,也不过是带着自家优秀的子弟去皇帝陛下面前晃悠两圈,以期陛下移情别恋。不过至今为止这种做法仍旧没有起到半点儿作用,顶多就是长得好让陛下多看两眼,之后就没下文了。 今日御史突然的参奏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尤其是在他参奏的内容是“程捷踏足青楼”一点,更是激得众人重新看到了希望——程捷那么花心,说不定陛下就恼了呢?! 楚翊真恼了,却不是气恼,而是懊恼,因为没人比她更清楚昨晚程子安为什么会踏足青楼。 究竟是谁这么没眼力?!明明看见朕和子安一起出现在凝香阁,居然还敢明目张胆的把这事儿拿出来说,他这是有恃无恐,还是想顺便败坏朕的名声?! 楚翊都快气炸了,可是面对着满朝文武,她却并不能主动承认自己去青楼,尤其是她还做了更荒唐的事。于是一边循例让人去宣召程子安入宫,她一边开口说道:“朕不知王御史从何处听来如此荒谬的传闻就敢进谏,不过朕可以告诉你,昨晚程捷是与朕在一起的。” 白发苍苍的老御史压根不信:“陛下,此非流言,乃昌平侯幼子陆群、宁国公次子高远亲见。”说话的同时,他看着楚翊的目光中明晃晃的写着:陛下,您这是是非不分,胡乱包庇啊! 楚翊将这两个名字记在了心里,暗自磨了磨牙,若不是这两人都未出仕,没有官职在身,她当即就能依楚律将这两人处置了!不过就算现在不能明目张胆的处置他们,这两家也被楚翊暗搓搓的记了小账,今后有的是机会收拾。 无视老御史控诉的目光,楚翊面不改色的道:“王卿是信那两个黄口小儿而不信朕了?” “臣惶恐。”王御史连忙回道。 之后君臣就开始了拉锯战,无论王御史说什么,楚翊都咬定了程子安昨晚是与自己在一起。王御史再胆大,也不敢说皇帝陛下去逛青楼了,更何况眼前这还是位女帝,他也根本想不到。 事情陷入了僵局,不过这般场景也让在场群臣更加明白,楚翊对于程子安的维护到了何种程度。她包庇她,没有理由,无论什么事,哪怕涉及忠诚也是如此。 不少人因此彻底熄了心思,今日只当看了一场闹剧。 等到程子安跟着宫人来到宣政殿时,所有人都觉得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毕竟包庇她的人是皇帝,哪怕没有证据,哪怕所有人都觉得皇帝陛下是在胡说八道,却没有一个人敢反驳的。 果然,等到程子安进殿行礼之后,楚翊第一句话就问:“子安,你昨晚可见过朕?” 这么问,只要不傻的人都知道该怎么答。程子安果然明白过来,当即答道:“自然见过。”却是决口不提在哪里见的。 王御史气得吹胡子瞪眼,却犹自不肯死心,当即说道:“臣有人证!程捷昨晚踏足凝香阁,凝香阁中自有人见过他。” 楚翊不甚在意,无所谓的道:“既如此,便将人带上来吧。”略一顿,加了句:“朕亲自问。” 人证显然是早准备好候在宫门外的,楚翊刚宣见,人很快便被带到了大殿之上。 楚翊抬眸看了两眼,轻易的便认了出来,一个是那凝香阁的老鸨,另一个则是昨晚引她们入门的那个迎客女子。说来昨日程子安都没怎么和这两人打交道,反倒是她与她们颇有些接触。 皇帝陛下一下子就乐了,等到老鸨和琴娘跪下行完礼后,她便径直起了身从御阶上下来了。她走到两人身前,开口道:“朕有话要问你们,你们且如实说来。” 楚国重士,寻常官员见到皇帝是很少直接行跪拜大礼的,大多数时候行揖礼便够了。但老鸨和琴娘的身份实在太低,是以一上殿便直接跪下了,额头几乎贴上了宣政殿的地砖,诚惶诚恐。 没片刻,跪在地上的她们便看见了一双黑底金边纹龙的靴子出现在眼前,紧接着便是一道颇有些耳熟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此时她们听见那自称自然没敢多想,赶忙出声应下了。 于是楚翊又道:“那好,你们先抬起头来,看看朕,再看看朕身边的人。” 老鸨和琴娘依言抬头,在看清楚翊模样的时候,几乎吓得瘫倒在地。不过站在大殿两旁的大臣们却丝毫没将这异装放在心上,只道是这些升斗小民被皇帝陛下的威严所震慑,却不知她们心里几乎忍不住哭出来了:这皇帝分明就是昨晚那有钱的小公子啊,她们哪里敢指认她?! 楚翊很满意老鸨和琴娘的反应,唇角微扬,问道:“可看清了?” 吓瘫了的两人如提线木偶般乖乖点头应是:“看清了。” 一旁的王御史几乎跳脚,忍不住插话道:“不是让你们看陛下,是看这儿。” 两人闻言呆呆抬头,看见王御史所指的程子安简直一点都不意外,她们同时也猜出了她的身份。 楚翊也没在意王御史插话,眉梢微挑,问老鸨和琴娘:“想必你们也看清楚了,那么现在告诉朕,你们昨夜可曾见过她?” 摇头,再摇头,只要不傻的人都得摇头,不摇头难道要指认女帝陛下去逛青楼吗?! 明明看画像的时候说认识,这会儿倒是摇头了,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王御史彻底傻眼,在楚翊冷然拂袖中,这一场风波如同闹剧一般收场了。 楚翊不知道的是,若她今日表现出一丝半点儿的迟疑来,御史参奏程子安的事就不止是踏足青楼那样简单了。还有一条,联络程潜,里通外国!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程潜上一回送信给程子安的事终究是被人察觉了,可惜送信的人没抓住,其他证据也没找到,甚至守株待兔数月也一无所获。这种事说出去,皇帝若是信了,查一查程家就可能遭受灭顶之灾,但如果皇帝不信,那参奏的人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青楼之事本就是个引子,世间没有哪个女子真能忍受心上人的不忠,尤其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只要楚翊动摇了一瞬,有心人就能让这动摇变成怀疑,进而彻底将程子安拉下马。 可惜,便是那一瞬间的动摇,也不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  老鸨和琴娘(咆哮):是哪个作死的拉我们出来指认皇帝的?想死别拉着我们一起啊!!! 第205章 那个归战场的少年 今日之事看似偶然, 但从长远来看, 却也是必然。 楚翊并不知道有人已经将心思打到了程潜身上, 但经过今日之事她却也清楚的意识到,现实容不得她们再嬉笑玩闹, 程子安的处境早已是岌岌可危。 程远已经逝去太久, 程家早不复往日威名, 程子安被程潜带累,即便在北州立下了赫赫军功, 也不能在北州军中立足。总的来说, 如今赋闲在家的程子安可以说是无依无靠无权无势。她所能倚仗的,不过是皇帝陛下的信任和偏袒罢了。 可常言道, 伴君如伴虎,在世人眼中,皇帝的宠信往往最不牢靠,谁也不知她何时会翻脸无情。 人心易变, 君心难测,于是就有了今日之局。 楚翊对此很是气愤, 可同时她也明白, 会闹成这样的根源还是程子安根基太为浅薄。 有人针对她, 有人设计她,有人诬陷她,如果没有楚翊护着,程子安甚至没有申辩的机会。而针对她设计她诬陷她的人,哪怕最后没有成功, 也不会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就好像这次一样,参奏的事最终也只是不了了之,没有人为此付出了任何代价,就连进谏的王御史也不过是得了楚翊的一个冷眼罢了。其中自然有皇帝陛下心虚,所以不好深查的缘故,但在外人看来,便是没人追究没有问责。 不需要代价的陷害,成功了平白得利,失败也不过是白废了些功夫,下次还可以再来。这样有利无害的事情自然多的是人想做,若是开了头,将来便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等着她们。 楚翊面色如常的走出了宣政殿,一扭头却是阴沉了一张脸。 回到御书房之后来回踱步足走了半刻钟的功夫,楚翊最终下定了决心,走回御案前拿出一卷空白的圣旨就开始提笔书写——她亲拟圣旨,甚至都没有让原本负责拟旨的舍人插手。 程子安是一路跟着楚翊从宣政殿回来的。今日之事她算是遭了无妄之灾,本是想要就楚翊肆意妄为说教几句,可一路看着楚翊眉头拧的死紧,心情着实不佳的模样,那些话终究还是没有出口。 皇帝亲自拟旨,旁人是不敢看的,程子安却觉得,此刻楚翊所写的圣旨恐怕与她有关。这些年下来,程子安也被楚翊养得越来越大胆,尤其是在两人独处的时候。于是略一迟疑,她还是逾越的向前走了几步,探头去看了圣旨上写了些什么。 楚翊心头憋着一股气,也不计较什么辞藻文采,匆匆写就的圣旨不过数十字。程子安凑上去一看,目光一扫便将圣旨上的内容尽收眼底。她刚皱起眉,这当口楚翊却已经写完搁了笔,然后毫不停顿的就要去拿那放在案上的玉玺。 玉玺一盖,圣旨既成,只需让舍人备个案便可以明发。 可皇帝陛下去拿玉玺的手却是被挡住了,至于敢拦她的人,除了程子安根本不作他想。 “子安,你拦我做什么?”楚翊皱眉,语气中少见的带着点儿火气。 程子安的手抓着楚翊的手腕,她看着楚翊的目光中带着常有的无奈:“陛下,别任性。” 那御案上的圣旨中,明明白白的写着,册封程子安为关中侯,另任御林军统领一职。 不提封侯之事,只御林军统领一职便是从二品,只论品阶的擢升就极为可怕了。更何况这官职还极其敏感,统领御林军代表着帝王绝对的信任。可以说这道圣旨一出,程子安便是身价百倍一步登天,再没人敢像以前一样看轻她了! 然而此时此刻,拦下这道圣旨的却是她本人。 楚翊有些生气,瞪着程子安道:“怎是任性?难道你觉得你身上那些伤,你在立下的那些军功,还不够换回这些吗?” 程子安垂眸,半晌叹口气道:“陛下偏爱,臣的曾祖一生战功赫赫,也未曾封侯。这道圣旨一出,没人会觉得应当,只会觉得是臣献媚与陛下,才会有此殊荣。”她说完抬眸,一双暖棕色的眼睛直直的看进楚翊的眼里:“陛下的名声,臣的名声,都会毁于一旦。” 楚翊是任性的,相识多年,程子安自然知道话要如何说她才能听得进去——虽然有些自恋,但不得不说,这时候对楚翊说此举与自己名声有碍,远比对她义正言辞的讲道理更有用。 果然,楚翊闻言沉默了,欲取玉玺的手也慢慢的垂了下来。 她在意程子安的名声,比在意自己的更甚,因为程子安今时今日所遭遇的一切,其实都与她有着密切的关联。如果没有她,程捷的人生轨迹本不该如此的,她该去忻州,该做镇西将军,该百战百胜大放异彩,而不是像如今一样,窝窝囊囊的待在楚京,仿佛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脚。 心头沉闷更甚,楚翊颓然的坐到了龙椅上,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捂住了眼睛。 这一刻,向来自我的楚翊甚至忍不住问道:“子安,你会不会怪我?如果没有我,你不会折翼,你会在军中大放异彩,你会是军中人人崇敬的英雄,你的人生会远比如今精彩。” 程子安抬手扶住了楚翊的肩,轻笑出声:“原来我在阿楚心中,竟是这般的优秀吗?可是没有如果啊,你所说的一切都只是猜测。没有你,我也不一定会功成名就,更可能是马革裹尸。而即便你的猜测都会成真,如今的一切也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楚翊抬头,对上程子安含笑的暖棕色眸子,心里却没有丝毫放松。她目光复杂,喃喃道:“不,不是猜测,你只是不知道而已……” 若是在前世,她们相遇相知相爱,程捷会甘愿为她放弃一切吗? 楚翊不知道,因为前世的镇西将军和如今的程子安,似乎已经变成了两个人。她唯一清楚的是,自己的出现断了程子安的青云之路,哪怕她许了她皇夫的身份,也远不如她真刀真枪凭着本事得来的镇西将军让人信服。至少,曾经的镇西将军是没有人敢设计陷害的! 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下来,再看面前御案上那道尚未盖印的圣旨,楚翊也提不起半分兴致了。 半晌,她抬手将那圣旨拂开:“封侯之事作罢。不过御林军统领一职子安你就别推辞了,这职位本就是为你留的,除了你,我也再找不到更信任的人了。” “信任”是个很能打动人的词语,程子安闻言也不是不动容,可楚翊今日的举动所为何事,她心里却也是明白的。 权力是个好东西,可平白到手的权利,固然能震慑一些心怀不轨的人,却并不能真正的让人信服——那些觉得她配不上楚翊的人,依旧会觉得她配不上。 程子安思量了片刻,突然松开扶着楚翊肩膀的手,后退一步单膝跪了下去。 楚翊吓了一跳,忙站起来便欲去扶:“子安你这是做什么?” 程子安跪得坚定,并没有顺着楚翊的力道起身,她拱手说道:“陛下,臣有事相求。” 自两人确定关系开始,程子安在楚翊面前已经很少再以君臣之礼相待了。虽然她骨子里不见得放下了君臣之别,但她知道,楚翊并不喜欢她以臣下之礼相待,于是便从善如流的开始适应新关系。 因此,这般的郑重其事,让楚翊一时间也愣在了原地,好半晌才道:“有什么事就说吧,能答应的朕自然答应。”她甚至不自觉的用上了“朕”这个自称。 君与臣,便是此刻的她们。 程子安端正的单膝跪地,目光坚定的肃容说道:“五年之约尚有两年,大婚之事礼部也还未定下日子,臣请前往忻州驻守。” 楚翊瞬间就明白了程子安的意思,她不愿意要她给的御林军统领,她想凭借着自己的本事立于众人面前。五年之约还有两年,她要用这两年来建功立业,让人再不敢看轻了她! 程子安是属于战场的,她的骄傲也是刻在骨子里的,并不因为这一年经历的波折而有丝毫改变。只是因为程潜,与燕国接壤的北州她去不了了,便选择了与后齐对峙的忻州……阴差阳错,她又要回去她原本发迹的地方,再在那里开始她建功立业的征程。 楚翊看着此刻满脸见到的程子安有些恍然——她又想起了楚昭。 冥冥中一切似乎都有定数,很多人的命运改变了,如她那些皇叔。但也有很多人即使曾经改变了人生轨迹,最终也不过是殊途同归。这样的殊途同归,于楚昭或许是终究难逃一死,但于程子安,可能便是重塑辉煌,再成就一个战无不胜的镇西将军! 楚翊眼中激烈的情绪渐渐平复,许久后问道:“你会再受伤吗?” 程子安严肃的表情缓和了下来,但她并不能胡乱承诺:“我会尽量保护好自己的。” 前世程捷在忻州似乎一直很顺遂,楚翊压下了心中的担忧,又问:“那我想你了怎么办?” 程子安的眼眸很亮,嘴角轻轻扬起:“我会给你写信。” 短暂的沉默,楚翊叹了口气,说道:“既然这样,那你就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总觉得曾经光芒万丈的人,不应该困在一方天地 如果有一天人们再提起程捷只因为她是皇夫,而不是镇西将军,会很可惜 PS:快完结了,你们感觉到了吗 再PS:新坑已开,求收藏求花花:<INPUT TYPE=button VALUE=不可攻略对象 OnClick=window.open("xet/onebook.php?novelid=3166289")>当攻略对象拥有了“读心术”之后…… 再再PS:跪求解甲归田的广播剧第二期出了,感兴趣的可以去听听 第206章 那个两年后的将军 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或许可以让一段感情变质, 也或许可以让一个人完成蜕变。 西北的风沙比北州更大, 日头也更为毒辣,入目所及尽是荒芜, 连棵树也难看见, 只有荒草贴着地面不薄不厚的长了一层, 总算为大地增添了几抹绿色。 忻州大营就在临阳城外不远,依山而建, 占据了这一片平原中最高的地方, 居高临下。 夕阳西下的时候,外出征战的军队开始陆续回返。染血的战马, 受伤的将士,破损的军旗,亦或者,被战马驮回来的战利品和尸体……看守营门的士卒习以为常。 忻州这地方的战事其实比北州更为频繁, 只是不像北州那边燕国一打就是举国之战。后齐的作风更像是强盗或者马贼,总是来骚扰, 总是来抢掠, 然后抢完就跑, 很少专注于攻城略地。 秋天是丰收的时节,又到了后齐那些强盗们蠢蠢欲动的时候,近来战事颇为频繁。 两支军队在营门口撞见了,都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浑身的煞气掩都掩不住, 脾气也比往常更加暴躁一些。寻常来说,出了这样的事两边很可能争起来,曾经还有一言不合打起来的先例。 看守营门的士卒有些紧张,不过抬头看了看两边打着的军旗,又安下了心。 果然,两支军队撞见之后几乎没有对峙,一方就默默地退后让开了道路——军队中也是有等级之分的,中军的精锐与杂号将军手下的人马自然没有可比性。 中军精锐昂首挺胸的先穿过营门回营了,之后另一支军队才又又默默跟上。然后伤兵需要送去医帐,战死的将士需要安葬,战利品和战功需要去与功曹清算…… 一场战事结束,善后的事情也是不少。 无论过去多久,程子安都无法习惯那让人作呕的血腥味儿。虽然她在战场上从不会因此手软,往往染得满身血污,但回营之后的第一件事永远都是沐浴。 今日也是一样,将善后的事交给身边的副将之后,程子安扭头就往自己的营帐走。只是还没走出几步,远远地便听到一个声音喊道:“程将军,回来了?” 程子安寻声望去,却见一个白面微须的中年人笑眯眯的走了过来。 来人姓王,曾经也是一员良将,可惜后来受了伤,一条手臂算是废了,再上不得战场。吕恒念在他这些年来功勋卓著,也舍不得让他黯然离去,便在军中给他安排了个军需官做,如今军中大半后勤都要经过他的手,再加上他为人正直,同僚对他也多有礼遇。 程子安麾下的用度也是出于王将军之手,见着他来自然不敢怠慢,便应道:“刚回来,王将军寻我这是有事?” 王将军冲着程子安眨了眨眼睛,笑道:“你小媳妇又来信了,一会儿记得去吕将军那里拿啊。” 程子安眼前一亮,答应时的声音也比平常高了两分:“好,我收拾一下就去。” 王将军如今已近不惑,看着刚及冠的程子安便如子侄一般,见她这般模样不禁摇摇头道:“你年纪也不算小了,家里既然定下了亲事,就该早些成婚才好。等这阵子过了,战事没那么频繁了,就去和吕将军告两个月假,回去成亲吧。” 程子安以往从没应过这话,不过这一回她倒是笑了笑说道:“我是准备今年回去成亲的,再拖下去,我那小媳妇就得找来了。” 整个忻州大营除了大将军吕恒之外,没人知道程子安的身份,所以也没人知道她那“小媳妇”究竟是谁。不过这两年程子安和楚翊书信频繁,还回回都是跟着公文一起送来的,这事瞒不了人,所以很多人便都知道了她在京城里有一个已经定了亲的未婚妻,就等着她功成名就回去娶呢。 王将军闻言顿时笑了:“就说年轻人不要那么倔,成家立业,都是先成家再立业,你倒是弄反了。好在你小子也算出息,不然你这般心高气傲的,你那小媳妇得等到天荒地老啊。” 程子安讪讪一笑,没再搭话,实在不是她想要心高气傲,而是如果不够优秀的话,她就没有资格站在她那“小媳妇”身边。 王将军啰啰嗦嗦念叨了一通,终于觉得够了,摆摆手道:“行了,不念叨你了,回去收拾收拾然后去吕将军那里拿信吧,你那小媳妇肯定也等着回呢。” 程子安道了谢,然后转身离去,脚步轻快。 ***************************************************************************** 楚翊每次随着公文“夹带”送来忻州的私信都是厚厚的一封,偶尔会比公文本身更有分量,这也是为什么书信直接送到吕恒手中却仍旧瞒不住人的原因所在。 今次也是一样,程子安从满眼无奈的吕恒手中接过了那厚厚的书信,高高兴兴的道了谢,正想如往常一般回营去细看呢,却被吕恒叫住了。 “吕将军可还有事?”程子安捏着信问道。 吕恒如今已是花甲之年,官拜二品辅国将军,执掌整个忻州大营近三十万兵马。他比驻守北州的祁阳更年长,官阶也略高一筹,在军中朝中都颇有威望,再加上吕恒当年还在程远麾下做过参将,程子安对他也素来敬重亲近。 吕恒冲着程子安招了招手,然后往一旁的凳子上一指:“别总这么着急,坐下,我有事与你说。” 程子安闻言顺从的在吕恒身边坐下了,仔细想了想,今日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后齐的兵马最近时常扰边,她隔三差五就得带着人出去打一场,因着她本事不错麾下又都是精锐,便一直没吃过败仗。今日也是一般,只是小小的折损就击溃了后齐一万兵马,论功行赏自然是有的,但这点小小的功劳还不够她再有所擢升,更不至于会惊动到吕恒。 吕恒自是看出了程子安的疑惑,却没有急着说什么,反倒抬手先给程子安倒了杯茶。 军中之人大多随性,向来都是有话直说的,吕恒今日这般态度实在是让程子安有些不安。不过吕恒递来的茶她还是接了,刚放到唇边抿了一口,便听吕恒道:“我准备上奏折告老了。” 军中之人果然随性!这话一点铺垫都没有的说出来,惊得程子安一口茶水差点儿喷出来。 “将军!”程子安急急的喊了一声,正想说些什么,然后猛然又顿住了。 今日并没有什么重要的战事,吕恒在主帐之中便也颇为随意,并没有穿戴上沉重的甲胄,只穿了一身轻便的常服。除去那些威武的盔甲支撑之后,一身常服的吕恒看上去也不过是个年逾花甲的老人罢了。他额头上皱纹深刻,鬓边白发丛生,脸上的胡须也已白了大半,只有脊背依然挺直。 或许他甲胄在身,站在将台上发号施令时的威严模样过于深入人心,以至于很多人都忘记了,他们的将军其实已经老了。 程子安的反应并没有出乎吕恒的意料,事实上她并不是他第一个告知的对象,所有人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反应都如程子安一般。只是有些人意识到了什么,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有些人大大咧咧惯了,根本没有意识到其他,就将心里的话一股脑的说出来了。 吕恒淡定的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说道:“忻州大营如今人才辈出,已不需要我一人支撑,离了我也没什么。我那儿子前几日送了家书来,说了为我添了个孙子,想我回去看看,给孙子起个名……打了一辈子仗,如今我也想回京过过儿孙绕膝的日子了。” 吕家和程家有些像,吕恒本有四个儿子,前面三个都跟着他从军了,只有老四天生不爱舞刀弄枪,只爱读书。有三个儿子在前,吕恒便也没有对幼子强求,谁知最后三个儿子先后战死沙场了,连个血脉也没能留下,只有那幼子读书科考,在京中安安稳稳的做官做到了如今。 这些忻州大营的将领们大多都知晓,于是在吕恒说出这样一番话之后,便是性子再直的将军也说不出强求和挽留的话来了。 程子安同样如此,她只是有些踌躇:“可是将军突然告老,这忻州大营又该由谁来主持大局啊?” 吕恒半辈子都耗在了忻州,包括他那三个儿子也是死在了这里,他做辅国将军执掌忻州大营自然是众望所归,可是他走了之后呢? 如今的忻州大营算得上人才辈出,可正因为人才辈出,这些将军一个个心高气傲的,才更不容易臣服于某个人。即便是这两年在忻州大营混的风生水起,官职一升再升的程子安,军中也依然有不少人不服,动不动还会跑去中军挑衅,被打脸之后下次依然会再来。 这样的竞争在有吕恒坐镇的时候自然是好的,所有人的鼓着劲儿的杀敌攀比,可若是离了吕恒,又没有一个能让所有人信服的人接任他的位置,那么这忻州大营恐怕就得乱了。 吕恒不可能想不到这些,却并不怎么在意,随意道:“我不可能永远都在,总会有人接替我的位置。”说着略一顿,看着程子安的目光复杂:“子安,原本这个人我是属意你的,这两年来你的成长也让我甚是满意,可是想来你却不能如我一般将后半生都留在这忻州。” 程子安闻言沉默,她垂眸看了看手中捏着的书信,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程子安(纠结):有点不好拒绝呢,可是小媳妇还在京城等着…… PS:估计再两三章就完结了吧,收尾有点卡 第207章 那个不能忍的女帝 因为吕恒的一席话, 程子安回营时心情颇有些复杂。 程子安其实知道, 自己更适合忻州而非楚京, 因为在这里她能感觉到自己存在的意义,每一天都有奋斗的理由和目标。而不是像在当初在楚京时, 她放下了肩上的重担, 可除了读书习武, 整日无所事事,空闲的时候甚至会觉得迷茫。 两年时间, 程子安在忻州大营从崭露头角混到风生水起, 至如今早已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她还年轻,正有一颗进取之心, 现在的楚京与她而言,便只有楚翊是最大的牵绊,让她舍不得割舍。 说实话,在吕恒一脸恳切的看着她, 说出那句属意时,程子安是心动的。 如果没有楚翊, 程子安一定会选择留在忻州, 接下吕恒卸下的担子。可事实上没有如果, 她手里还捏着楚翊送来的书信,傍晚时还与王将军说过,她今年会回京去迎娶她的小媳妇。 回营时亲兵已经准备好了晚饭,程子安今日心里有事,便没有如往常般急着去看楚翊的信。她把书信随手放在案几边上, 便打算先用了饭,然后把营帐里的人都打发了出去再慢慢看完回信。 刚端起碗,便有人大咧咧的闯进来了,一见帐内情形便笑道:“哟,程将军还没用饭啊,中军不是一个时辰前就回营了吗?” 程子安有些不悦,因着身份的缘故,她最讨厌别人在未经许可的时候就擅自闯进她的营帐。然而军中大大咧咧的人实在太多,她初来时品级也不算高,那些官职高于她的将军便总是一掀帘子就进来了,很多人直到现在也没能改了这习惯,眼前这位便是其中之一。 放下刚端起来的碗筷,程子安问道:“天色不早了,于将军这时候来寻我可是有事?” 于将军大大咧咧的走进来坐到了程子安对面,目光在程子安的饭菜上扫过几眼,笑道:“程将军吃得不错啊。”调侃一句,方提了正事:“后齐那些兔崽子跑得太快了,我军中的箭矢有些不够了,想来问你借上一些,回头拿战马还你。” 甲胄、兵刃、战马这些物资例来都是由军中统筹,朝中供给的,但在忻州大营打过仗的人都知道,这边的战事频繁到很多时候根本来不及统计分拨。箭矢这种东西,尤其容易短缺,又因为后齐那些人通常不愿意正面对敌,见着军队就跑,箭矢用得就更多了。 程子安闻言却是眉梢微挑,回道:“这事于将军为何不去寻王将军?你若愿意用战马跟他换箭矢,他肯定二话不说就给你换的。” 这战马,却不是指他们自己的战马,而是缴获后齐的,属于战利品。除了正面相对的大战之外,大多数时候属于缴获的军队私有,少数分给了军士,大多归了将军。正经的战马训练不易,通常都很值钱,上缴还可以换军功,没人会舍得拿来换箭矢。 于将军闻言“嘿嘿”笑了两声,没有回答,反而搓了搓手说道:“程将军想必已经知道了吧,吕将军有意告老……” 程子安闻言恍然。于将军的职衔不低,手下的兵马数量与她相仿,被吕恒告知此事不足为奇。所以说,在吕恒没有指定接任人选之前,军中这些人就已经开始站队了吗? 用战马换箭矢什么的,其实压根就是给自己送钱吧! 于将军直白得让程子安哭笑不得,她颇有些无奈的道:“于将军不必如此。我军中箭矢尚有富余,若是你那里缺了,我先借你一万支,你何时有了再还我便是,战马就算了吧。” 如此明显的婉拒让于将军有些不乐意,不过程子安也不准备给他分辨纠缠的机会,三言两语就将人打发了出去。 等到于将军离开,程子安又少了几分胃口,匆匆吃过便让人收拾了碗筷,退出了她的营帐。 经过这一番折腾,此时已是掌灯时分,程子安点了几盏油灯便在灯光下看起了楚翊的书信。 楚翊的信总是随着公文送来忻州,因此送得格外勤快,一个月总有那么两三封。可即便如此,她的信也总是那么厚,仿佛有千言万语写不尽。 军中那些见过的将军都很好奇,这信里究竟写了些什么,又哪里有那么多事可以写?要知道,他们一年半载的收到一回家书,也不过两三页纸而已。不过这种事程子安当然也不会拿出去说,渐渐地,其他人便也习惯了,只知道程将军家的小媳妇格外粘人。 程子安拆开了信封,借着火光一页页的看了起来。 一个月几封信,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多要紧的事写,所以楚翊书信里的内容总是很琐碎。比如她见到了什么稀罕的东西,遇见了什么好笑的事,碰见了哪个有趣的人,又或者程家最近发生了什么,也提上一句。不知不觉,信就厚了,可写信的人却总也觉得写得不够。 程子安一页页看下去,只觉得心都跟着渐渐地柔软起来。原本的烦心事被放在了一旁,心里想着的,便只有那个远在京城里的人。 厚厚的一叠信纸,可要看完却也用不了多少时候,程子安看得不快,但也很快就翻到了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信纸上,楚翊写着:子安,五年之期将至,再不回来,当心朕不等你了。京中尚未婚配的青年才俊尚有许多,礼部又上书劝朕选秀了…… 程子安失笑,这类似的话楚翊这两年在信里没少写,估摸着她离京之后,朝中那些大臣又看见了希望,是以没少将适龄的子侄往楚翊身边凑。不过幸好,楚翊从未动摇过,每回都是调侃般提起,程子安也渐渐地从紧张变成了习以为常。 灯火下,程子安眉目柔和的将手里的信又看了一遍,这才取了笔墨来,开始回信。 如往常般,写了些琐事,报了平安,只是如今忻州这边战事正紧,她不确定归期便没写。末了,想了想今日吕恒说的那番话,还有于将军站队的事,便也当做正事写上了。 *************************************************************************** 楚翊最近有些心烦,五年之约眼看就要到了,可近来程子安的回信之中却始终没有提及归期。 这还不算,两年过去,朝中那些大臣们似乎都有志一同的选择遗忘了程子安这个人。上书劝谏女帝大婚的奏折已经堆满了御案,皇亲宗室,文武重臣,有事没事的就会领着几个所谓的青年才俊在她面前晃悠。这些人通常都长得不错,然而向来爱看美人的楚翊现在都不敢多看一眼了,就怕被赖上! 楚翊心累,不过比起那些她碰都不会碰的奏折,更让她心累的是身边还有个让人无比心塞的对比。明明同一天下的圣旨,她和程子安两年了还没着落,李霖那货不仅顺利成亲娶到了媳妇,还十分迅速的给李家添了丁——她上个月还去了李霖他儿子的周岁礼! 小伙伴儿的儿子都会叫爹了,她究竟还要等多久才能修成正果啊?! 自入秋开始,皇帝陛下的心情几乎可以称得上每况愈下,除了上朝之外的时间几乎都是蔫蔫儿的。安义有些愁,他虽不知陛下为何突然间有此改变,但也知道这事儿明显和远在边关的程子安有关,因为每次陛下兴高采烈的收到回信,看过之后心情都会更差。 所以说,这两人相隔千里的黏糊了两年之后,终于闹别扭了吗?! 如果让朝中那些大臣们知道,恐怕得高兴的在家里放两挂鞭炮来庆祝了。可惜安义不敢说,龙腾殿的宫人也没有一个敢向外泄露半句。 拿着忻州刚送回来的公文,安义几乎是苦着张脸给楚翊送进去的。他已经可以预见御书房里即将迎来的低气压了,不过人总是心存侥幸,他也稍稍期待了一下陛下的脸色会稍有好转。 然后很快,安总管就发现自己果然想得太美了…… 楚翊每次收到回信都是最高兴的时候,虽然程子安的回信永远不会如她送去的书信那般厚实,但她每一封信都会回,也从不敷衍。楚翊便小心的将所有的回信都收了起来,在御书房里专门腾了个暗格出来藏着,至今也已经有厚厚的一摞了。 回信与去信一般,都是随着公文来回的,安义送来的公文被楚翊随手放在了一旁,楚翊先拆了程子安的信来看。 信只有两三页,程子安言简意赅的述说着自己这小半月的经历——军中多战事,但日常除了打仗就是操练,即便谈不上枯燥,也实在比不得京城的生活丰富多彩,所以程子安哪怕想多写些琐事,也远比不上楚翊有那么多事可以说。 楚翊习以为常,乐滋滋的看着那两三页的回信,几乎都要忘记自己忧心的五年之约了。 可也只是几乎,等到看完了书信发现程子安依旧没有道明归期,她的心情就不自觉的沉闷了下去。再看过程子安最后写的吕恒准备告老,想让她接替镇守忻州之后,楚翊简直整个人都不好了! 在前世,程子安可不就是接替了吕恒的位置,最后在忻州那地方一待就是若干年。 仔细回想一番,那些年里,镇西将军可是一年也不见得能回京一次…… 不成,婚都没成就想着两地分居,这果断不能忍啊!!! 作者有话要说:  楚翊(嘚瑟):好多美人勾搭朕呢,少年你再不回来小心朕变心啊 程子安(淡定):哦,知道了 程子安(继续淡定):对了,吕将军说想让我留在忻州不回去了 楚翊(炸毛):什么,居然有人敢跟朕抢人,不想活了吧 第208章 那个乍惊喜的将军 入V章节, 不支持转载  年少又瘦弱的身子实在没多少斤两, 楚翊觉得背后那人拉得并不怎么费力, 因为她被那股强大的力道一拉,双脚几乎离开了地面。@樂@文@小@说|然后在惯性的作用下, 楚翊一个踉跄没有站稳, 便斜斜的摔在了井边上。 正生着病的身体本已脱力, 这一惊一摔之下更是耗尽了她全部的精力。于是一时之间,高傲的女帝陛下竟是爬不起来, 只能单手撑着冰冷的地面, 兀自低头喘着粗气。 “皇女殿下,您还好吧?”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 楚翊猛的抬头看去, 便见着一张并不算熟悉,却也不算陌生的脸——张岱,龙腾殿大总管刘喜的干儿子,也是当年将她接出冷宫的人。 瞳孔微缩, 楚翊有一瞬间的惊讶,反应过来后也没收敛表情, 就那样一脸惊讶又带着些警惕的开口问道:“你是什么人?” 刚才楚翊差点儿掉到井里, 张岱显然也吓了一跳, 这会儿还未将脸上的惊色完全收起。他闻言略微敛了敛衣袖,然后抬手弯腰冲着楚翊行了一礼,开口道:“奴才是龙腾殿内侍张岱,奉皇命来接殿下出去的。” 张岱的言行举止似乎都没有问题,甚至他刚才还救了楚翊, 但楚翊还是无法对眼前这人产生哪怕一丝半点儿的好感。因为从他低垂的眼中,楚翊看到了些许的轻蔑。那是对于一个出身冷宫,母妃早亡,活到十二岁才被皇帝知晓的皇女的轻视。 楚翊抿了抿唇,突然伸出一只手道:“拉朕……拉我起来吧,我有些脱力了。” 张岱看着楚翊还沾着泥的枯瘦小手愣了一下,他嘴角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上前将楚翊拉了起来。随即才提醒道:“殿下,陛下还在龙腾殿里等着呢,您若是没什么需要带的,那现在便跟着奴才走吧。” 楚翊头还有些晕,缓了会儿才抬头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话题转变得让人有些措手不及,张岱也有些不耐,但面前这人再不济也是个皇女,而且皇帝马上就要召见。所以他还是耐着性子回了句:“今日是十月十七。” 得了这一句回答,楚翊不再多问,反倒是冲着张岱抬起了双手。 张岱明显看懂了楚翊的意思,身子顿时就僵了——他来之前就知道这位皇女生病了,也带了躺椅和抬椅子的人来,然而眼前这位蓬头垢面的皇女殿下却主动要他抱?! 这是不能拒绝的,张岱很清楚。然而眼前这位身上也实在是太脏了些,蓬头垢面的就不说了,身上那些破破烂烂的衣服也不知穿了多久没洗,这要是抱在怀里…… 咬咬牙,张岱伸手抱起了楚翊。瘦弱的皇女身上没二两肉,对于一个健康的成年男人来说,抱起来也不比抱床被子重多少。但张岱抱着楚翊依旧挺吃力的,因为他得别过头,尽量让自己的鼻子离楚翊远些。 “殿下,殿下,您要出冷宫了?您带上奴才们吧,奴才们一定会好好报答您的……” 一阵喧哗从不远处传来,楚翊回过头去才看见,不知何时与自己同殿的那三个人都来了,只是被张岱带来的侍卫们拦在了一旁,并不让靠前。 楚翊微微眯了眯眼睛,没有搭理这些人。但张岱此刻心情正是不好,闻言顿时冷笑了起来:“带上你们?好,那就带上你们,也让陛下知道知道,他的皇女在你们这些人的照料下,是如何在生病发热时还要来井边打水,险些落井淹死的。” 那三人请求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们似乎终于起了些惧意,然而此刻再想离开却是晚了。随着张岱话音落下,周围的侍卫已经将他们押了起来。 “殿下,殿下,奴婢知错了,您……”话音再次戛然而止,只这次却不是他们自觉住口,而是被侍卫们把嘴塞住了。 张岱看着三人,嘲讽的冷哼了一声,这才抱着楚翊转身走了。 龙腾殿的大总管刘喜是个有远见的人,早早的培养了张岱这么个接班人,还将接皇女出冷宫这样的好差事交给了他——只要张岱不出差错,皇女便该对他大有好感的,今上子嗣稀薄,这至少便是一段善缘,对于将来必是大有好处。 只可惜,张岱虽然平时待人接物皆是不错,却到底稚嫩了些。他比不上刘喜那样的老油条,更看不懂帝心,只将楚翊当做了一个无依无靠还无才无宠的冷宫公主,心底到底是存了轻蔑的,对冷宫里的人也是说处置就处置了。 这般表现,不说是做过几年皇帝的女帝陛下了,就算是当年那个小公主,也不可能看不出来。于是好感没有了,芥蒂却从一开始就存在。 ************************************************************ 从陈旧破败的冷宫出来,一墙之隔似乎便是两个世界。 楚翊还记得,前世她刚从冷宫出来时,只觉得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她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宫殿,也没那么多的人,见着那些光鲜明媚的宫女,她甚至会自惭形秽。 而这一次,女帝陛下自然不会再大惊小怪,也没人再能入她的眼。因为目光所及的所有宫殿,曾经都是属于她的,而眼前的所有人,曾经也都是她的附庸,一句话可决人生死。 心态的不同,导致楚翊和前世的表现大相径庭。即使上一次她从冷宫出来时健健康康,而这一次病倒需要人抱着,但少了曾经那份儿唯唯诺诺,骨子里的自傲也是不自觉的透了出来,便也入了一些有心人的眼。 张岱当然没有心大到就这样带着皇女去见皇帝,他把人抱去了一个偏殿的汤池里,交给几个宫女伺候洗漱。尚服局也匆匆准备好了十二岁皇女的服饰,只是看看眼前这位瘦小的身子,那匆匆备下的衣服恐怕是有些大了。 待到张岱带着一干太监侍卫出了门,又将大门关上了,楚翊便习以为常的张开双臂让人伺候。 汤池里的伺候宫女们见状都是一愣,显然没想到楚翊的动作如此自然。不过她们总归是训练有素的宫人,怔愣了一瞬之后,便纷纷上前,配合默契的开始帮楚翊宽衣。 破烂的衣服扒了一层又一层,脱下来之后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全给仍在了角落。楚翊也不在乎,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十二岁时的身子——枯瘦干瘪,苍白羸弱,肋骨根根分明,瘦得见不到二两肉,更不要说十二岁少女本该开始发育的胸了。 有些嫌弃的撇了撇嘴,楚翊在宫女的搀扶下走下了汤池,温暖微烫的热水瞬间包围了她的全身。楚翊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那股似乎渗入骨子里的寒意,也随之消退了,整个人都觉得暖洋洋的舒服了起来。 宫女们开始舀水往她身上浇,也有人拿来了胰子开始给她涂抹,动作轻轻柔柔的,仿佛害怕一个用力就摧毁了这副脆弱的小身板。 楚翊舒服的靠在汤池边闭上了眼睛,不知怎的,想起了之前程子安给她洗澡时的情景。 他的动作虽然小心,也刻意收敛了力道,却远不是这样的轻柔,但就是那样不轻柔的揉搓,却让人意外的觉得恰到好处的舒服。那时她就觉得,这人洗澡的手法比宫里这些专门伺候的宫人还要好,简直让她有些舍不得浪费人才。 当然,这种事也只能想想。能进宫给女帝洗澡的,除了宫女恐怕就只有内侍了,她的镇西将军骁勇善战,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将才,怎么可能进宫当太监?! 楚翊正想着些有的没的,突然便感觉到一只手抚上了她的胸口…… “哗啦”一声水响,楚翊抬起手就抓住了那只正摸在自己胸口的手,面色有些古怪。 “殿下,是奴婢弄疼你了吗?”手的主人有些惶恐,面上却还镇定的轻声询问。 楚翊的嘴角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就放开了人。她知道,宫女的动作并不算逾越,这本就是她该做的,前世这种事她也不知经历过多少次了。然而自从上次被程子安洗澡“揉胸”之后,她似乎就有些接受不了了。 “这里,我自己来。”楚翊沉默了片刻后,给出了解释。 宫女不再多问,又开始清洗其他地方。 这场沐浴持续了大半个时辰,洗完的时候楚翊那身苍白的皮肤都给泡红泡皱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楚翊总觉得那一丈见方的汤池里的水都有些黑了…… 楚翊不忍直视的别开了眼,任由宫女帮她把长直脚踝的头发绞干,又拿来了崭新的皇女服饰给她换上——这尚服局匆匆准备的衣服果然是大了,穿在楚翊身上空落落的几乎挂不住。但这是新的冬衣,除了光鲜亮丽的外表之外,更是轻便保暖。 终于变得干净清爽的楚翊,这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她的屋里没有炭火,棉被也冷硬得不再保暖,坐着只会更冷。而走走虽然身上会热起来,却也是个两难的选择。因为走得多了,便很容易感觉到饿——十二岁的孩子正是能吃的时候,但冷宫里的残羹冷炙在冬天甚至是冻上的,让人根本无法下口。 作者有话要说:  楚翊(气愤):一眼没看住,就在勾搭妹子! 程子安(泪):千古奇冤!!! PS:总觉得可以这样完结了? 第209章 那个跪搓板的将军 两年未见, 曾经熟悉入骨的人, 也与记忆中多了许多变化。 程子安狂奔而来时, 楚翊便勒停了坐下马匹,嘴角微扬的看着她跑近。但等到人当真要跑到面前时, 她却又压下了嘴角, 板起了一张俏脸。 “阿楚。”程子安跑到楚翊的马前, 脸上还扬着大大的笑,如夏日骄阳一般, 格外耀眼。 楚翊瞄了一眼, 又偷偷地瞄了一眼,心里大呼受不了, 却仍旧努力的板着一张俏脸装冷漠——她为帝日久,心思愈沉,想要板起脸隐藏心思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阿楚?”程子安的笑脸稍稍隐去,有些疑问的看向了马背上的人。 楚翊骑在马上, 比站在地上的程子安高出许多。她仰头看着她,两年未见, 楚翊的容貌变化不算大, 但一身威严却远非当年可比。而在当年, 楚翊在她面前却是从未摆出过帝王威仪的。 不知怎的,心头突然失落起来,程子安脸上的笑容终于全部消失了。 楚翊偷偷观望着程子安,自然是看见了这一幕的,她心里仍有些介意和别扭, 但也不愿刚见面就惹得双方不快。于是暂且将心中那一点点酸压下,她微微侧身将手送到了程子安面前。 皇帝陛下养尊处优,一双手保养的极好,肌肤吹弹可破,手指白皙修长,在阳光的照耀下有种几乎透明的美感…… 程子安茫然的眨了眨眼睛,看着楚翊的手下意识的便伸手扶住了,然而她并不知楚翊突然将手伸到自己面前是要做什么,茫然片刻后,竟是凑上去一低头,在楚翊的指尖轻轻吻了吻。 在秋日灿烂的阳光下,这一幕美极了。 然而下一刻楚翊却像是触电一般迅速的将手抽了回来,同时脸颊“唰”的一下红了个通透。 程子安似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些什么,面上也有些泛红,不过比起楚翊来,却仍是镇定,脸上甚至又带上了笑——楚翊两年为帝学得心思深沉了,她在军中与那些糙汉子接触得多了,却是比以前更放得开了些,毕竟在满是糙汉的军营里,谈论女人的话题简直随处可见,而且颇为……露骨。 楚翊见着程子安居然在笑,顿时恼了:“你笑什么笑?!” 程子安脸上笑意不减,见着楚翊她是真觉得开怀:“阿楚的手甚美,我不过是情不自禁罢了。” 楚翊的脸更红了,不过听到心上人夸赞,心底却也有些窃喜。她努力板着张红彤彤的俏脸,没好气道:“我只是想让你扶我下马罢了,谁知你,你……”说到半道忍不住消声了,然而转念一想,楚翊又觉得不好,顿时柳眉倒竖:“不对,你是跟谁学的,怎变得如此油嘴滑舌了?!” 程子安轻笑,她上前一步,一手抓住了楚翊的手,另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腰身,微微用力,便将她整个人从马背上拉了下来。 楚翊惊了一跳,下意识的便伸手环住了程子安的脖子,程子安则是敞开了怀抱将人接了个正着,然后牢牢的把人抱在了怀里。明明已经将人从马背上接下来了,却也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不等楚翊嗔怒,程子安便道:“不是油嘴滑舌,而是真心实意。” 时隔两年,程子安的怀抱依然那样温暖柔软,让人安心。楚翊窝在她怀中顿时有些恋恋不舍,但她还记得,这里并不只有她们两人,除了不远处的忻州大营有人来人往,更重要的是她身后还跟着一队羽林。这般小女儿情态让他们看见了,她这皇帝的威严只怕分分钟就要碎成渣。 感受着程子安环住她的手臂坚定有力,楚翊在她怀中稍稍磨蹭了一下,便是推了推她道:“放我下来吧,这里还有许多人。” 程子安没有强求,从善如流的将人放下了,却又顺势牵住了楚翊的手,问道:“怎么突然来了?” 楚翊闻言顿时没好气的白了程子安一眼,刚欲说话,便见之前随程子安出来的那群人迎了过来。孙副将远远地便笑着喊道:“将军,这位便是将军夫人了吗?” 这称谓倒是新鲜,程子安和楚翊都是一愣,随即程子安便笑道:“是啊,夫人从京城来看我了。” 程子安不常笑,倒不是她本不爱笑,只是因为平日里冷着脸气势会更足些罢了。随着年岁渐长,与她同龄的男子大多已是肩宽体阔,唯有她还如少年人一般单薄,为了不让人看出端倪,她便也只能在气势上下功夫了。让人畏惧,让人轻易不会注意到她单薄的身体。 也正因为不常笑,所以程子安此刻的笑容便显得格外的难得和耀眼,不止几个参将副将看得有些愣神,一旁的周小妹更是看直了眼,目光中的爱慕毫不掩饰。 于是程子安的脸上的笑容还没收起来,腰间便突然遭袭了。亏她绷得住,脸上的表情自然恢复到平静,然后才偷偷拿眼去瞥身旁的楚翊。 没得到任何提示,只看见了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皇帝陛下已然转身向着军营走去。 ******************************************************************************* 程将军的小媳妇从京城追来了! 这个消息在短短时间内传遍了整个忻州大营,速度快得完全出人意料。除了因为程子安在军营里属于风云人物,更因为营门外发生的那些事,不止是被随行那些人看见了,更有许多趁着休沐出入军营的将士都看见了。 王将军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还忍不住笑语了一句:“定是小程太闷,他都准备今年回京成亲了,却没和他小媳妇说一声,害得人千里迢迢跑来寻夫。” 周围人听了都是一阵哄笑。 稍晚些时候,王将军去主帐向吕将军禀事,正事说完之后便也提了句,顺便还没忘打趣两句。然而吕将军听完之后,却是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程子安的小媳妇是谁,旁人不知道,吕恒还能不知?!可那位明明应该稳坐京城的,怎么可能一点儿征兆也没有就突然出现在忻州?! 吕将军想想觉得不可能。他镇守边关多年,女帝登基之后只回京拜见过一回,君臣之间虽然没有什么交集,但看这两年施政也知,这位陛下并不是个庸碌之人。他之前与程子安说陛下勤政,并不是客气的恭维,而是真这么觉得的,要这位勤政的陛下突然放下朝政跑来找人,他是不信的。 不过想归想,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吕恒还是有些坐不住了,思忖一番便决定去程子安那里看上一眼。信与不信的,且先换个安心。 吕恒来到程子安帐外时,只见那里已是围满了人。 今日休沐,空闲的人很多,军中又少有热闹可看的,这一回听见程将军的小媳妇千里迢迢从京城跑到忻州来寻夫,便都跑来凑个热闹,想要看看程将军那传说中的小媳妇究竟什么模样。 “程将军那小媳妇到底长什么样?漂亮吗?”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人问。 “没看见啊,一来就进营帐了,这还没出来呢。”有人回道。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长得可好看了,正配得上咱们将军。”有人急急插话。 于是一群人围上去细问,奈何那人嘴拙,除了反复强调好看漂亮之外,一句有用的话也没有。 得不到回答的众人很快便放弃了那人,又有人抱怨:“这大白天的,程将军他怎么一进营帐就把帐帘放下了啊?不嫌黑吗?” 闻得此言,有人嘿嘿笑了:“这你们就不知道了。程将军今日可算是倒霉,晌午被一群副将拉出去欲往临阳,周参将家的小妹也来了,正凑在程将军身边说话呢,便听到远处一声厉喝……”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简直不言而喻。这一群人在边关驻守多年,见到的都是边关那些“英姿飒爽”“不拘小节”的女子,边关这地方又是男多女少的,什么三从四德的在这里连听都没听说过。正常来说,若是发生这种事,女方多半得拧着男方的耳朵回家去教训了。 别看程子安如今官职不低,她那小媳妇连私信都能夹在公文里送来,想也知道家中定不简单,至少不会因为程子安是将军,就怕她,不敢责问。 不少人听了因由都不由得窃笑,便有人道:“程将军这会儿还没出来,当是正在赔罪吧。” “说不得正在里面跪搓衣板?”有人补了一句。 “胡说八道些什么呢,将军营中怎么可能有搓衣板这种东西。”又有人说了一句。 “要不咱们送一块过去?”有人贱笑。 说话间还真有人欲回去找搓衣板来,然后一扭头就发现大将军站在不远处。 围在程子安帐前的多半都是将官,今日虽休沐,但寻常士卒要么因为连日征战疲惫,在营帐中休息,要么便被占用了休沐,仍如往常般在校场操练。这些将官知道程子安好脾气,拿私事开个玩笑也无伤大雅,这才敢聚在这里玩笑,此刻见着大将军来了,却是连皮都绷紧了。 “吕将军。”一行人齐齐躬身行礼。 吕恒目光扫过众人,没好气道:“都围在这里做什么?休沐太闲就去练兵!” 吕将军的威严众人自然不敢轻触,一群人匆匆应下,然后作鸟兽散。 吕恒站在原地踌躇片刻,终是向着程子安的营帐走了过去,只是还没到,便被人拦下了。与此同时,他听见帐内程子安的声音隐隐传来:“阿楚你听我说,我真不认识那姑娘,今天是第一次见,连话都没说过一句……” 于是他便知道,真是皇帝陛下亲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标题是开玩笑的 楚翊(脸红、气恼):这么会撩,说,哪儿学的?! 程子安(一本正经):瞎说什么,哪有撩,我很认真的 PS:有你们这样的吗,完结就要寄刀片,我又没说没番外(╯‵□′)╯︵┴─┴ 第210章 那个不自禁的将军 初来乍到, 哪怕楚翊一点儿也不想见除了程子安之外的人, 却也不得不在吕恒求见时召见了他。 程子安也没想到吕恒会来得这般快, 听到他求见时,才意识到有些不好, 担忧的望着楚翊再次问道:“阿楚, 你怎的突然来了忻州?之前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 京城那边如何安排的?” 楚翊一面出声让门外守卫的羽林放行,一面白了程子安一眼, 却因为吕恒就在外面, 军帐的隔音效果也并不怎么好而没有多说。 须臾,吕恒便是进了帐, 恭恭敬敬的冲着上座的皇帝陛下行了一礼,然后犹豫着,与程子安问了同一个问题:“陛下身系社稷,缘何带着少少人马便远赴千里来了忻州?” 楚翊为何会来?自然还是因为程子安的那封信。虽然程子安在信里并没有说想要接替吕恒的位置, 但前世她是真留在了忻州大营镇守的,她怕今生程子安仍是走了前世的老路, 把她一个人丢在了京城。于是花费了小半月安排妥当, 她便带着人马偷偷离京了。 当然, 这种实话是不能对着吕恒说的,不止吕恒,所有的大臣都不能说,否则劝谏的折子能压垮她的御案。她便道:“忻州大营直面后齐攻袭,甚为要紧, 全赖老将军在此坐镇数十载,方得此地固若金汤。朕在京中收到了卿告老的奏折,心下深感不安,便想亲来看看。”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偏偏楚翊脸上一片情真意切,吕恒听得都有些动容,便俯首道:“是臣无能,未能及时寻到接替之人,劳陛下忧心了。” 见吕恒如此认真的模样,楚翊心里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过她千里迢迢跑来这一趟,还真算是为了此事而来。若是此番能寻见比程子安更合适的人选接掌了忻州大营,她自然便可抽身,楚翊也不必再为忻州大营的未来担忧了。 于是楚翊出言安慰了两句,便又道:“不知吕卿可有了后继之人的人选?” 这话音一落,楚翊便看见吕恒下意思的往程子安的方向瞥了一眼。若不是她这两年学得越发喜怒不形于色,只怕当场便要变脸了——看什么看?那是朕的皇夫,朕的!你还想与朕抢人是怎的?! 好在吕恒只是看了一眼,便知趣的收回了目光。他其实知道自己的想法多半是奢望,这两年旁的不说,陛下在公文中夹着送来了多少书信他心里最是清楚。年轻人总不定性,若是感情不够深厚,分隔两地总会疏远,哪至于两年如一日的书信往来? 陛下待子安许是真心,他想要与陛下抢皇夫,无异于虎口拔牙! 心里什么都清楚的老将军提也没提程子安,便是道:“这几年来忻州大营也是人才辈出,臣心中有些人选,却还需观望,一时做不得准。” 楚翊都想着如果吕恒直接说程子安,她要如何驳回了,却不料对方竟如此有眼色。她暗松了口气,面上神色放松些许:“此事还是早些有个定论得好,否则军中人心浮动,总不是什么好事。” 在吕恒想来,军营和战场自然是优胜劣汰的,在沙场上自有敌人替他甄别。他早早放出消息,便是想激得有志之人放手一搏,等到来年他告老之事有着落了,此事也自有定论。可是眼下看来,皇帝不放心,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她都希望这件事早有定论。 吕恒能身居高位数十载,自然也不是什么不知变通的人。他思忖片刻,便是道:“军中强者为尊,兵法谋略、骑射武功,不能服众者恐怕难当大任。若是陛下想要早下定论,不妨便来一场比试吧。” 军中比试是惯例,忻州大营有左中右三军,三军之内每月小比,整个忻州大营又有三月一回的大比,旨在选拔人才。程子安当年初来乍到,自然不会再从士卒做起,她来时便是五品的定远将军,军中颇有些人不服,最终也是在三月一次的大比中拔得头筹才第一次真正在军中扬名。 这些,程子安自然也在信中与楚翊说过的,楚翊略一思忖便是点了头:“如此也可。吕卿且先让人将这两年的军功册送来予朕一观,比试之事具体如何安排,朕不明了,便全赖卿主持了。” 楚翊还是两年前那性子,她于军事不通,便不指手画脚,只管交给懂的人去做。而她这般的做法在旁人看来,便是信之重之的表现,当年祁阳因此感怀,如今吕恒也是动容。 郑重应下,吕恒先开口将自己看好的几个人选说了,又命人去功曹处将军中这两年的军功册取了来予楚翊看,真是雷厉风行半点儿也不耽搁。 忻州大营战事频繁,虽只是两年的军功册,却也是厚厚的十几本,摞起来竟是有半人高。这还不是全部,只是吕恒让人送来的一部分,他看好的人选以及军中优秀之人的军功册。这些军功册中写得密密麻麻,楚翊只是随手翻开了一页,便觉得有些头大。 不过此为大事,楚翊无论如何也要翻一翻这军功册的,只是她又不是明日就打道回府了,却是不必急于一时,便道:“这些便放在这里吧,朕稍后再慢慢翻看。” 说完这话,楚翊适时露出了些许疲态,吕恒便也有眼色的开口告退了。 吕恒一走,一直不曾插话的程子安便走了过去,她抬手扶住了楚翊的肩,问道:“累了?” 楚翊抬眼看了她一眼,哼哼道:“累了,不过你别想岔开话题。老实交代,你在忻州这两年究竟勾搭了多少姑娘?别说恰巧,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我刚来便看见一个!” 程子安闻言只觉哭笑不得,她略俯下身,在楚翊耳边轻声道:“阿楚别闹,你明知我身份,怎么可能出去招惹姑娘?”略一顿,又道:“我此生,有你便足够了。” 轻柔的气息吹在耳畔,动人的话语更是直击心房。楚翊一面在心里想着程子安在忻州两年变化真是太大,一面又忍不住红了脸颊耳根。然后下一秒,她便感觉发烫的耳垂被人轻轻啄了一口。 楚翊抽身而退,抬手捂住了耳朵,瞪圆了眼睛盯着程子安,满眼的不可置信——还说没有勾搭姑娘,还说不会撩,以前那个单纯的子安少年才不会做出这种事呢! 程子安被楚翊这目光看得也有些尴尬,她真没对旁人做过这种事,只是刚才看见楚翊红彤彤的耳垂有些情不自禁罢了。许是被军中那些糙汉露骨的言语带坏了,许是真的太久未见…… 干咳了一声,程子安转身便往外走:“阿楚你远道而来,风尘仆仆,既然累了,我这便让人送了热水来,等沐浴过后你便好好休息休息吧。” ****************************************************************************** 楚翊沐浴的时候并不避讳程子安,但军中人多眼杂,她们毕竟尚未成亲,若是传出去什么不好听的话,虽不至于坏了楚翊的名声,但到底惹人不快。 程子安自觉的等在了营帐外,正想着之前又忘了问楚翊京中如何安排的,她又能在忻州待到几时,便突然发现今日自己帐前来往的人似乎格外的多。这便罢了,只不知为何,这些人总往她膝盖上看? 在又一个还算相熟的将官从面前经过,并且同样将目光往她膝盖上瞥时,程子安终于忍不住主动迎了上去,客套道:“郑将军,许久不见,你来我中军可是有事?” 程子安如今暂掌中军,这位郑将军却是左军的人,寻常无故是不会跨营过来的。 郑将军一愣,他自然不敢说如今整个忻州大营都在传程将军的小媳妇来了,程将军被媳妇罚跪搓衣板了。于是干笑了两声,说道:“劳程将军挂心。我本无事,只是今日休沐得了空闲,便想过来寻杨将军一起聊聊天罢了。” 这显然是托词,程子安正想再问两句,便听身后一羽林道:“程将军,主子请您进去。” 程子安眨了眨眼睛,放弃了继续问下去的打算,匆匆道了一句“既如此,便不耽搁郑将军了”,然后转身便回了自己的营帐。 郑将军站在原地咂咂嘴,转身走了,心里道了一句流言蜚语果然不能尽信——他们其实就是太无聊罢了,程将军和她小媳妇借着公文鸿雁传书的事,他们都听了两年了,这回正主还从京城不远千里追来了,才都想来看看热闹。 不去管忻州大营里的传言如何的不靠谱,程子安进了营帐,便见着楚翊已是洗漱一新了。 有程子安的亲兵本来准备入帐来收拾浴桶,却硬是没能插上手,被羽林远远地隔在了帐外。此时时已过午,程子安便干脆打发了亲兵去伙房取饭菜来。 空闲时,程子安终于找到机会开口问道:“阿楚此来,京城如何安排的?算算你离京也有些时日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就在楚翊以为她要说教时,程子安话锋一转:“你能在忻州待上几日?” 楚翊能从程子安的眼中看出不舍来,她们分别太久,才重逢便又生不舍。 作者有话要说:  楚翊(捂耳朵):总觉得子安少年学坏了…… 程子安(可怜巴巴):学坏了你就不喜欢我了吗 楚翊(捂心口):受不了!!! 第211章 那个学痞气的将军 入V章节, 不支持转载  “啪嗒”一声, 楚翊撞上了一堵软软的肉墙。幸好她的反应很快, 几乎就在撞上的那一瞬间,弹出了指甲, 牢牢地勾住了对方的衣衫, 然后整只猫就挂在了上面。 膝盖往上一点点的高度, 大约这也算是“抱大腿”了吧? “……”场面有一瞬间的死寂,无论是被抱大腿的少年, 还是同桌吃饭的小伙伴, 又或者刚刚追上来的两个跑堂,看着这场景都一时无言。 安静了好一会儿, 一个跑堂终于心惊胆战的开口喊了句:“程,程公子……” 程姓少年似乎终于回神,他低头看了看挂在自己腿上的猫崽儿,伸手试探性的扯了扯自己的衣摆, 结果发现猫崽儿抱得还挺结实的,居然没拉动。 “喵——”为了不被人抓住然后丢脸的扔出去, 楚翊也是豁出去了, 抬头就冲着程姓少年软软的叫了一声, 还眨巴着一双猫眼可怜兮兮的看着他,似在求助。 程姓少年拉衣袍的手顿了顿,似乎迟疑了那么一秒,然后就淡定自若的在坐回了凳子上,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面无表情的冲着那两个跑堂摆了摆手道:“没事了,你们下去吧。” 两个跑堂愣了一下,瞄了一眼迅速爬到少年怀里的猫崽儿,也不敢多说什么,老老实实的告退离开了。 楚翊见着两人下楼,也松了口气,随即心情大好的拿脑袋在少年怀里蹭了蹭:朕的眼光果然没错,长得好看的都是好人!!! 程姓少年低头看了看正在表示亲昵的猫崽儿,又看了看自己被蹭黑了一片的衣襟,眉梢几不可见的微微一挑,然后一伸手,就把猫崽儿捞了起来。 同桌的人似乎这才回过神来,其中一人笑道:“子安,没看出来,你还喜欢猫啊?” 这群人的关系似乎极好,程子安也没什么顾忌,把猫崽儿捞起来就放在了桌上,闻言神色间依旧冰冷严肃,没什么变化:“只是觉得投缘罢了。” 另一人闻言笑了起来:“这倒真是,我还从来没见过什么东西敢往子安身上扑的,就连我家那小霸王见着他也只有躲的份儿。” 楚翊竖着双猫耳听着,闻言倒是挺惊奇的,又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叫做程子安的少年,觉得他板着脸的严肃模样虽然有些生人勿进,但就凭着那张脸也不可能没人喜欢吧? 至少,一些和她一样喜欢欣赏美人儿的小姑娘就应该很喜欢。 程子安闻言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他只是看了一眼老老实实趴在桌上的猫崽儿,想了想后拿起筷子夹了块鱼过来,还特地放在了一个干净的小碟子里细心的挑了刺,之后才放在了楚翊面前。 “咕噜噜——”饿了一天的肚子瞬间叫了起来。 闻着鱼肉的香味儿,猫崽儿的眼睛都亮了。刚想扑上去大快朵颐,旁边有人看见这一幕就开口道:“一看子安就没养过这些小东西。你这猫崽儿这么小,估计都还没断奶呢,怎么能喂鱼啊。” 程子安愣了一下,又低头看了看猫崽儿巴掌大的身子,似乎相信了。于是抬手将楚翊面前的碟子拿开了,随即又有些为难:“不知道米粥它吃不吃?” “喵!!!”朕不要吃米粥,朕要吃香喷喷的鱼肉啊!楚翊冲着小碟子挥爪咆哮,她饥肠辘辘的胃急需安抚,可惜在场没有一个人懂猫语。 小伙伴们大约也是第一次见着程子安对读书和习武之外的事儿上心,一个个顿时来了精神,忙叫了小二来,又要了碗米粥。 酒楼上菜的速度很快,即使是米粥这种寻常不会有人点的东西,没一会儿功夫也送来了。程子安接过之后摸了摸碗底,觉得并不烫,于是再次抬手将碗放在了猫崽儿面前。 楚翊看了看白花花的米粥,又看了看被程子安拿走的小碟,再低头闻了闻一点味道都没有的米粥,再抬头看了看被程子安拿走的小蝶…… 刚到底是哪个混蛋说朕不能吃鱼的?你这是欺君,朕要诛你九族!!! 女帝陛下生无可恋。 “不吃吗?”程子安微微皱了皱眉。 一桌人围着猫崽儿看了一会儿,见她一脸嫌弃的碰都不碰那碗米粥,大约是觉得无趣了,便有人道:“大概是不饿吧,饿了就会吃了。” 胡说!朕都要饿死了! 楚翊抬头,可怜兮兮的看着程子安——她并不是一定要挑食,但也不想以后都与米粥为伴。 没错,猫崽儿已经决定赖上程子安了! 程子安虽然没有接收到楚翊的眼神,但也没有听信那人的话。因为耳力绝佳的她,刚才把鱼端过来的时候,就明显听到了猫崽儿轻微的腹鸣声。 所以说,其实这猫崽儿也不喜欢吃米粥,而是喜欢吃鱼的吧? 犹豫了一下,程子安又把那一小碟鱼端了过来,果然发现那只猫崽儿盯着碟子的眼睛都瞪圆了。他端着碟子的手向左移,猫崽儿的脑袋就跟着向左偏,他端着碟子的手向右移,猫崽儿的脑袋又跟着向右偏,如此几次之后…… “……”大胆刁民,你是在戏弄朕吗?!!! 眼看着猫崽儿炸毛了,程子安轻轻地勾了勾嘴角,终于将碟子一翻,把一碟子鱼肉都倒在了米粥里——他怕猫崽儿太小,光吃鱼不好消化,于是将粥和鱼仔细的拌了拌,这才给了楚翊。 给挑刺还给拌饭,这个少年,竟是意外的细心呢。 刚才炸毛的女帝陛下瞬间就被安抚了。尾巴尖儿愉悦的弯了弯,然后迈着优雅的猫步,不紧不慢地走到碗边低头用膳,好像刚才急得炸毛的不是她一样。 “还真吃了。”有人看了一眼楚翊,笑道:“到底还是子安心细。” 程子安看了猫崽儿一眼,没说什么。 旁边又有人闲话了一句:“难得有缘,子安可要将这猫崽儿带回家去养着?” 一听这话,楚翊的一双耳朵就竖起来了。她不再急着进食,反倒端端正正的坐在了桌子上,微昂着头,仿佛高高在上一般看着程子安——看在你长得不错,还很细心会伺候人的份儿上,如果你诚心诚意的想要邀请朕去你家小住,朕就勉为其难的答应…… 然而程子安似乎没有察觉到猫崽儿带着傲娇的期待,他慢条斯理的拍了拍被楚翊蹭脏的前襟,声音冷冷淡淡:“玩物丧志,实不可取。” 还好,宫里一向太平,并没有发生过什么需要半夜叫醒皇女的急事。于是渐渐地,这场风波也就平息了下来,只是麟趾殿的宫人们被渐渐地撤换掉了。到了最后,也只有张岱那一个熟面孔还留在了楚翊身边伺候,而他也越发的恭敬小心了。 这日一早,楚翊仍旧如往常一般,天没亮就起床梳洗,然后去上书房听邹太傅讲课。只是这天气越来越冷,人便也越来越留恋那温暖的大床,即使寝宫内通宵燃着银丝碳,根本感觉不到一丝寒冷,楚翊也差点儿没能爬起来。 起床、穿衣、洗漱、用膳,楚翊几乎是闭着眼睛完成的。她抬着手任由宫女们折腾,吃的东西也是伺候的宫人给夹什么,她就吃什么,全程眯着眼。一直等到出了寝宫的大门,被外间迎面吹来的冷风一激,她才终于有了些精神。 十一月的天气冷得滴水成冰,大雪下得几乎没停,一出门满眼都是白色的。听说太子殿下已经被老皇帝“禁足”了,每日里都窝在温暖的宫殿之内,出个门也是不见天日,轿辇遮得严严实实不说,用之前起码得烧上半个时辰的炭盆。 楚翊没有太子那般“娇贵”,但这样的天气里,她自然也不再坚持步行去上书房。只是往暖和的轿辇里一坐,伴随着抬轿的宫人们那有节奏的晃悠,她很快就会再次昏昏欲睡起来。 于是为了不让自己睡着,再次引出什么麻烦,楚翊开始让张岱给她说些朝野趣事解闷提神。今早她尤其的困,但张岱一开口,她却立刻来了精神。 张岱的干爹刘喜是龙腾殿的总管,知道的总比其他人更多些,于是张岱也经常能听见一些旁人不知道的小道消息。比如说:昌平侯的幼子夜逛青楼,被人打断了腿扔在了群芳阁的后门外。凶手尚未追查到,但那位侯府公子因为在外面冻了整夜,高烧了几天也没醒过来,急得昌平侯求到老皇帝那里,目下已经派了御医过去。 楚翊并不是真的刚从冷宫里被放出来,所以昌平侯是何许人也她自然是知道的,正巧也是姓陆。而前两日她半夜醒来,竟然再次没找到程子安,连浴房里也没有。后来她等到了半夜,才算是把那一身寒气的人等了回来。 前后一串联,楚翊的心头便有了些猜测。她来了精神,在轿辇内坐直了身子,却仿佛漫不经心般的开口问了句:“张岱,昌平侯是谁?还有那个被打断腿的侯府公子叫什么名字啊?” 作者有话要说:  甜一甜,我们好完结,拒绝刀片 第212章 那个不客气的将军 入V章节, 不支持转载  为此, 楚翊烦恼了很久, 想了好些天也没想到个可行的办法,结果机会却是来得猝不及防。 那一日, 楚翊如同往日一般早早的去了上书房读书, 只是今日的上书房里却不只是邹太傅一人在, 他的身边还站了个面色苍白却温润如玉的青年。 楚翊见着那人便是一愣,跟在她身后的张岱则是立刻俯身行礼:“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穿着淡黄色太子常服的青年随意的摆了摆手, 目光便移到了楚翊身上。他的声音也和他给人的感觉一般温润, 甚至带着两分轻浅的笑意:“这位,便是皇妹吧?” 楚翊这才回神, 连忙收敛了眼中的惊讶,按照这些天学的礼仪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臣妹楚翊,拜见皇兄。” 太子抬手扶起了她,他的手有些凉, 也和脸上一般没什么血色,看着便有一种久病之人的苍白和羸弱。但他的笑容却很暖, 让人不自觉的便会放松下来:“你我兄妹, 不必多礼。” 说实话, 这还是楚翊第一次和这位太子殿下有交集。前世的这时候她浑浑噩噩的,只在除夕的宫宴上与对方有过一面之缘,直到太子薨逝,他们俩也没有过一句单独的交谈。她对这位太子的印象,不过是大臣们口中所说的:少有贤名, 知人善用罢了。 太子楚昭其实是个温和的人,他并没有因为楚翊出身冷宫就看不起她,也没有因为她“可能”威胁他的地位就对她冷眼相待。相反的,他如同一个普通兄长一般,亲切的拉着楚翊的手,带着她走到了邹太傅的面前,笑着道:“太傅,过几日府中的小晏,孤带着皇妹一起去可好?” 赴宴,出宫?! 刚还一脸复杂的盯着楚昭手看的楚翊一下子来了精神,目光灼灼的抬头望着两人。 邹太傅见状也是笑,他抬手抚了抚颔下花白的长须,解释道:“再过几日便是小儿的生辰,府中会有小晏。太子殿下与小儿相识,知道后便欲前往,殿下若是有暇,自然也可同去。” 他将“有暇”两个字咬得极重,显然是在提醒楚翊不可荒废课业。但千字文这种启蒙用的东西又怎会难倒楚翊?她早过了识字的阶段,不说那些经史子集和历朝史书,便是楚氏皇族所传的十二卷《帝训》她也早就翻烂了。 可出宫却不是楚翊想出就能出的,老皇帝从那日滴血认亲之后她就没再见过了,眼下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面前的太子了。 楚昭接收到了楚翊可怜巴巴的目光,笑了笑问道:“皇妹的书读得怎样了?” 楚翊想了想,回道:“尚可。” 邹太傅也没为难她,在楚昭看过去时,点了点头实话实说道:“皇女殿下天资聪颖,这两日千字文就该学完了。” 楚昭算了算时日,觉得这进度也算是不错,也就没为难楚翊,便道:“既如此,那过两日皇妹便与我一同去。你这般大了,应当也没出过宫,出去见识见识也好。” 太子殿下说话简直太客气了,楚翊岂止是没出过宫啊,明明是刚才从冷宫里放出来大半个月。别说出宫见识了,就是宫里的诸般事物她也没见识完啊。 楚翊闻言,眼睛亮晶晶的,高兴的样子真如一个即将出门游玩的孩子。她笑嘻嘻的冲着楚昭回道:“多谢皇兄。”不过说完顿了顿,她又想起了什么似得,问了句:“皇兄,臣妹能问问,太傅家的小晏都有什么人会去吗?” 这场邀约不过顺势而为,楚昭没想到楚翊竟还有此一问,一时奇道:“怎么,皇妹有什么人想见吗?” 太子殿下问得相当直白,但楚翊显然不可能实话实说,所以她只能半真半假的道:“前些天张岱说父皇有意替臣妹选两个伴读,但是臣妹谁也不认识,万一遇见性子不好相处的,也是麻烦。所以臣妹想着,反正要出宫去,先见见这些人也好啊。” 楚昭闻言有些好笑,觉得这个皇妹纯粹是杞人忧天了。身为皇室子弟,即便对方脾气暴烈,在他们面前也肯定是要伏低做小的,又怎么会不好相处?不过他性子温和,也不好说破,便扭头去看邹太傅:宴会什么的,当然是主人家更有发言权。 邹太傅也没对楚翊的杞人忧天说什么,只道:“小儿今年行冠礼,本是准备邀几个亲朋好友小聚。若是殿下想见见各家的才俊,臣让他多邀些好友来凑热闹便是。” 楚国建国数百年了,京城里的人际关系错综复杂。太傅家的公子,一句好友说不得就能邀到大半朝臣家的子弟,几经牵扯也不怕牵不出个程家的程子安来。 楚翊心满意足的笑了,高高兴兴的冲着太子和太傅道谢。楚昭又和邹太傅商量了几句,三人约定好时间他便告辞离开了,也不打扰太傅开始教学。 太子一走,邹太傅便又翻出了压箱底的千字文,继续教刚开蒙的皇女殿下识字。 楚翊看着这位注定早逝的太子殿下的背影,心情却是一阵复杂。 楚昭是个贤明的储君,他知人善用的名声也不是空穴来风。二十年储君生涯,他发掘了不少贤才,只是可惜后来英年早逝,这些人才最终大都归了楚翊所用。所以说从前世起,她其实就承了对方不少情,即使那时他们并没有什么交集。 ****************************************************************** 心里有了盼头,时间便过得飞快,尤其是在晚上亲耳听见程子安提起太傅公子的宴会后,楚翊便越发的盼着宴会赶紧到来了。 十一月十三,宴会的时间终于到了,好巧不巧,这一天下起了大雪。 太子殿下前一天亲自去老皇帝那里给楚翊请了假,老皇帝自然也没有为难,随口就应下了。但等到这天早晨打开宫门一看,漫天漫地的白,却又让老皇帝担心起来——楚昭的身体向来不好,一年总要病几回,这样的天气实在是不适合出门的。 老皇帝的担心,楚翊也想到了。太子答应了早上过来麟趾殿接她,然后两人一起出宫,但楚翊站在麟趾殿外等得越久,便越觉得希望很渺茫。 紧了紧身上的白色狐裘,楚翊抬眼看了看外面比自己狐裘颜色还白的雪,忍不住的想要叹气——这日子选得也是太好,天公都不作美。 “张岱,现在什么时辰了?”楚翊呼出空气,眼前顿时晕起了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张岱陪着楚翊在殿外站了许久,他身上还没有狐裘手炉保暖,这时候只觉得不仅手脚,便是一张脸都给那寒风吹得僵住了。他抬手揉了揉僵硬的脸颊,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嘴唇都有些哆嗦的回道:“殿下,辰时过了。” 辰时都过了,看来真没什么指望了。 楚翊泄气,低声嘀咕着埋怨太子不来也不派人说一声,张岱听了连忙在旁边打岔道:“殿下,这天寒地冻的在外面小心着了风寒,您要不先回寝宫去暖和暖和?” 最后向着宫门外看了一眼,白茫茫的世界中唯一的颜色便是那些洒扫的宫人。道路在他们的清扫下渐渐地露出原本的模样,但路上除了他们,再没有其他人。 同住东宫,太子的重华殿与楚翊的麟趾殿其实相距并不是很远,也是因此,楚翊今日卯时刚过就站在殿外等了。然而她在外面等了一个时辰,吹了一个时辰的冷风,却还是没等到人,不管是来接她的太子,还是被派来传信的宫人。 女帝陛下也是有脾气的,当下便觉得自己是被那个看似温和的兄长给戏弄了,于是一甩袖子就回了寝宫。回去后又想着反正今日告了假,也不用去上书房读书,正好天气还这么冷,干脆狐裘一扔衣服一脱就爬上了床准备睡个回笼觉。 张岱跟在后面捡了一路衣服,眼看着楚翊真爬上床准备睡觉了,也是急得不行。他不敢去掀楚翊的床帘,只能站在床边碎碎念:“殿下,殿下,您不能睡啊。您和太子殿下有约,太子殿下还没派人来传话说不去呢,万一太子殿下一会儿来了可怎么办啊……” 楚翊拿被子捂住了脑袋,可张岱的碎碎念还是断断续续的往耳朵里钻,吵得她根本睡不着。于是她气急败坏的一把掀开了被子,喊了一句:“那就告诉他,他的皇妹为了等他在外面吹了一个时辰的冷风,感染了风寒,起不来了!” 张岱闭嘴了,整个寝宫都安静了下来,于是楚翊又抬手把被子一盖,倒头就睡了。 延平二十四年的冬天,和往年的冬天似乎没有什么不同。楚翊裹着衣摆长得拖到地上却丝毫不保暖的陈旧冬衣,每天都在冷宫那小小的地盘里胡乱的走着。 她的屋里没有炭火,棉被也冷硬得不再保暖,坐着只会更冷。而走走虽然身上会热起来,却也是个两难的选择。因为走得多了,便很容易感觉到饿——十二岁的孩子正是能吃的时候,但冷宫里的残羹冷炙在冬天甚至是冻上的,让人根本无法下口。 作者有话要说:  开码之前脑洞一开,突然又脑补了十万字……啧,我新坑都开了,该完结还是开脑洞啊,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