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梦啼妆泪红阑干 第一卷京都风云 第一章梦啼妆泪红阑干 窗外,一道亮白的闪电刺破城市上方的乌云,随即,“轰隆轰隆”一连串巨响,那振聋聩的雷鸣声席卷全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破釜沉舟地撕裂开来。 白雯婷是个小三,有些卫道士见了她,都惟恐避之不及。 白雯婷一个人躺在房里,她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回梦见那个女孩了。 白雯婷记得,那女孩小时候总是一个人被困在破落的院子里,孤单而可怜,女孩没有玩伴,她总是呆呆地坐在门前,望着院子上方狭窄的天空,空中偶尔掠过的鸟雀飞影,会让她激动地颤抖起来。 小女孩的模样粉雕玉琢,可以看出,日后将会是一位出色的美人。 画面忽然一转。 几个身着华服的顽童突然闯进院子,他们团团围住小女孩,其中一个甜美娇俏的女孩子嗲声嗲气地说:“暮染姐姐,跟我们一起玩,好不好啊?” 小女孩立即使劲地点点头,她娇柔的薄唇边绽开欢喜的笑颜,如同一朵纯美秀雅的百合。 她毕竟很小,丝毫不懂得掩饰,面上欢喜无限的样子,让那些顽童暗自窃笑。 只有旁观者白雯婷觉得,这样的小女孩,看起来比以往正常了许多,不再是太傅府中那个苦闷呆傻的二小姐,她的童年理当如此欢跃。 可是,这个名叫暮染的女孩正要迈出院门,后面忽然伸出一只手,那双手毫不留情地将暮染往前狠狠一推,暮染迎面便撞到了粗糙的石墙,她被撞得头破血流。 额头的血痕,那么刺目,一丝殷红的鲜血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就像一条艳丽的小溪。 可惜,小女孩暮染只会呆怔地坐在地上,不知是哭是笑。 “哼,你不配做小姐,你没有娘,你是个没人要的小孩!你不配跟我们一起玩!” “对,我娘说,你这种祸害死了才干净呢!” “打她,打她!哥哥姐姐,一起打她!”那声音稚弱无比,却带着十分的凉薄之意,出自一个最为年幼的小童。 那些顽童一哄而上,围住小女孩,一阵拳打脚踢之后,小女孩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快走,阿婆要来送饭了,被她看见就不妙啦!”不知是谁嚷了一句,那些顽童一起蹦蹦跳跳地冲出破败的院子。 白雯婷冷眼看着这一切。 后来,暮染醒了,当好心的侍女询问起受伤的原因时,暮染竟然傻笑起来。 那侍女摇摇头,眼中一片悲悯之色,暮染一直傻笑着,竟然不懂得供出元凶。 那侍女犹豫片刻,终究还是离开了暮染和那座无人问津的小院。 “嘻嘻,嘻嘻,嘻嘻……”很多个夜里,白雯婷总是能听到小女孩无望而蠢笨的笑语。 “天上星星一颗颗,地上花儿一朵朵,天色将暮,春*染……”小女孩偶尔会念叨这几句歌词,听起来像是一民间小调,是专门哄孩子的那种小调。 只是,暮染的喃喃自语总是调不成调的。 白雯婷很想决绝地转身离去,可是,每次梦醒,她总会惊出一身冷汗。 白雯婷开始服用安眠药,她不想掺和小女孩的成长经历。 直到,有一日,白雯婷又一次梦见她。 白雯婷在树下看到一抹倩影,那少女摘了一枝春桃,乌随风轻舞,身姿婀娜如柳,花瓣落在她削瘦的肩上,像一片幻梦。 本来就是梦啊,白雯婷在梦中无奈地苦笑一声。 然后,那少女转过身来,轻倩地笑着。 白雯婷顿时吓了一跳,少女有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孔,白雯婷细细一瞧,只那一双明媚如初的杏眼,隐隐可以证实她太傅府二小姐的身份。 没错,她是暮染,可是,她已经变了! 白雯婷十分佩服自己的眼力。 后来白雯婷不怀好意地想,这女孩肯定是长残了,本来是一朵名花,结果长成了不起眼的青草,真正是境况堪忧。 偏偏最不该的是,这颗不起眼的青草竟然开始幻想美满的爱情了,少女思春,本来无可厚非,可是,依暮染的这种条件,她终是攀不上那些人中龙凤的。 暮染坐在房中,翻着一本泛黄的书籍。 突然,门被踢开了,一个娇艳的少女冲进来,叫道:“你这个小贱人,竟然敢自作主张,送夜阑哥哥礼物,夜阑哥哥不愿意收,将东西还回来啦!你真是不知羞!” 那少女正是暮染的妹妹,太傅府的三小姐,温紫辰。 白雯婷的记性很好,她记得这个叫温紫辰的女孩,温紫辰已经从以前那个活泼靓丽的小美人变成如今风华正茂的大美人了,不愧是大棠国的京都二娇之一。 温紫辰将一只绣着并蒂荷花的荷包丢在地上,然后狠狠踩了两脚,说:“你趁早收起那些胆大包天的心思,别以为爹爹不管你,你就可以肆意妄为!夜阑哥哥才不会看上你!” 温紫辰傲慢地转身离开,暮染走过去缓缓拾起那只荷包,荷包已经满是脏污,看不清原先的刺绣,她蹲在地上,像一只失宠的可怜小猫咪。 其实,她从来就没有得过半点宠爱。 暮染忽然低下头懦弱地哭起来。 白雯婷听得心烦意乱,她觉得,这就是命吧。 那一年,暮染十五岁,大棠国的女子正是十五岁及笄成人。 温太傅终于想起这个被人遗忘在角落里的女儿,因为,对饱读诗书恪守礼教中庸守成的温太傅来说,儿女的成人之礼是极为重要的。 温太傅在家中准备了一场宴席,竟然请了太子和风清王前来观礼。 风清王沐夜阑,正是最早获得封号的七皇子,这个大棠国最为俊美风流的男子,正是暮染的心上人。 而叫白雯婷想不到的是,风清王和温暮染竟然是指腹为婚的!难怪,连暮染这样孤僻自闭的女孩子竟然也会有勇气偷偷幻想她的爱情和婚姻! 温太傅的大夫人和二夫人连夜赶至暮染院中,将一件鹅黄色的旧裙子丢给暮染,大夫人冷冰冰地看着暮染,花枝招展的二夫人则掩嘴笑道:“哎哟,咱们家的二小姐竟然也长大成人了。可惜呀,这副模样,看了只会让人倒胃口!人家风清王俊雅无双,又爱慕着京都的桂冠美人,怎么可能履行婚约呢……” 二夫人笑得有些张狂,大夫人却冷静多了。 大夫人对暮染说:“明天一早起来,让小红给你收拾收拾,中午家宴,你也着紧点,别冲撞了贵客,万一出了事,你有十个脑袋也担当不起的!” 暮染木讷地站在她们面前,不知道如何反应。在她们冰冷不屑的眼神里,暮染只是一棵无关紧要的杂草罢了! 和风清王指腹为婚的婚约?旧事重提,只会徒惹悲哀。 可惜了,他们都懂,只有暮染不懂。 那一天终于来临,暮染穿着旧裙子,站在堂上,一副拘谨不安的样子。 温太傅让她选一个贵客为她插上那支名贵的红珊瑚簪。 暮染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小心翼翼走到沐夜阑面前,她畏畏缩缩地递出那支簪,手指竟然在不停地颤抖。 温太傅见状,十分客气地笑道:“七皇子殿下是咱们大棠国的第一公子,有他这个贵人为你做见证,今后定可以寻得美满姻缘……” “姻缘”二字刚刚出口,沐夜阑便挥手将那支漂亮的簪打落在地,沐夜阑面无表情地冷笑道:“太傅大人,我承担不起你这番美意!” 温太傅一下子语塞了,这番变故让他这个一向保守稳健的老夫子极为恐惑。 “殿下,你这是何意?”年老的太傅大人不解地看着沐夜阑。 一旁的太子走上前,太子忽然捂住鼻子,大声问道:“什么怪味儿?” 太子嫌恶地捂着鼻子,众人面面相觑。 这日,温紫辰一袭华丽的彩衣,看上去光鲜明丽,姿容远胜主角。 温紫辰袅袅娜娜地走上前,随意地闻了闻,说:“哎呀,是二姐身上的怪味!好臭!” 此语一出,众人哗然,温太傅面子上挂不住了,他立即指着二夫人,问道:“怎么回事,不是叫你们好生准备了么?” 二夫人打扮得像一只孔雀,她不满地嗔道:“老爷,是二小姐自己不懂规矩,她非要自己穿衣打扮,这事儿跟咱们几个无关呀!” 沐夜阑忽然皱着眉头,后退几步,他正好踩着那支簪子,“啪嗒”一声,他竟然将绾用的簪子踩裂了! 温太傅循声望去,立即变了脸色。 那些夫人小姐立即满意地偷笑起来,她们互相递了眼神,俱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真的好臭呢!刚才有脂粉味儿遮掩着,闻不出来,现在倒是闻得到了!好像是尿味儿!难道是尿床弄的?真是可怕呀!”二夫人和温紫辰她们在一旁窃窃私语。 温太傅涨红了脸,他急忙上前对太子和风清王拱手行礼,说:“都是老臣疏忽了,教女无方,请太子和王爷多担待些……” “哼!无知!”风清王立即拂袖离去。 暮染抬起头,有些痴痴地望着那道渐渐远去的背影。 那人,本该是她未来的夫君!只是,他竟然连正眼都没有瞧暮染一下! 太子忽然上前将那支碎簪子踢到暮染面前,太子轻浮地笑道:“幸亏本太子娶了美貌温柔的温府大小姐为妻,没想到,我那美貌的太子妃竟然会有这种其貌不扬的妹妹,难怪七弟不喜,太傅大人,你别想掺上一脚,我那七弟可是个倔脾气……哈哈!” 太子也扬长而去。尴尬无比的温太傅立即停止宴会,解散了众人。 断裂的簪子,静悄悄地躺在白石地板上面,像是一种警示。 暮染低着头,双手捂面,难堪而又小声地哭泣起来。 白雯婷在梦中,清晰地看到少女一个人无助地站在大堂里,她浓艳俗气的妆容很快被喷涌而出的泪水模糊了,少女狼狈不堪的身影,化为一道烙印,深深烙在白雯婷心中。 ------题外话------ 没人来看我自己给自己鼓劲呵呵~</P></DIV> <TR> 第二章 名声不堪的二小姐 “温家二小姐,品貌不端,与人私通,实为皇家之耻,今奉皇上诏命,念温太傅劳苦功高,不予追究,解除婚约,还温二小姐自由之身,特此告知天下,风清王手谕……” 宫里来的御前总管秦公公手持绢帛,慢吞吞地宣读了诏书。 温太傅诚惶诚恐地站在那儿,似乎有些局促不安。 秦公公好笑地瞥了温太傅一眼,他说:“之前倒是不知道太傅家中还有一个二小姐,如今看来,倒是叫人意外……” 温太傅急忙小声回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说着,温太傅露出一脸颓败之色。 秦公公前脚一走,大夫人和二夫人迅即赶到温太傅身边。 二夫人依旧花枝招展,她说:“老爷,那丫头辱我门庭,你一定要好好教训她!” 大夫人在一旁看着,并不做声,但她眼中那抹狠厉的光芒出卖了她的心思。 “你们别吵了!出了这种事儿,我难道不急么?现在才来追究,管什么用?唉,真是家门不幸!”温太傅恨恨地跺了跺脚,起身回他的书房去了。 二夫人看着太傅踉跄而颓废的背影,恨声说:“老爷到底还是顾念旧情!” 大夫人冷漠地笑道:“行了,各人有各人的命数。” 温府二小姐,品行不端,与无名小吏私通,被风清王拒婚,这个消息很快便在大街小巷里四处传播开来。 素来默默无闻的温府二小姐一时之间竟然变成京都人士口中最热闹的谈资。 温暮染每日独坐院中,痴痴傻傻,偶尔会以泪洗面。 出了这档子破事,温太傅气急之下,命两个账房先生削减了二小姐房中的开支,暮染的生活愈捉襟见肘了。 所幸,温暮染已经习惯了这种贫寒无依的日子! 其实只有白雯婷知道,温暮染到底受了多大的委屈! 堂堂太傅之家的千金小姐,还是个嫡女,竟然长期被家人打压!被心上人折辱!被世人所遗忘!如今得了名声,却又如此不堪! 那个所谓的风清王作出这般悔婚之举,竟然以私通为借口,生生剥夺了一个妙龄少女追求幸福的权利! 连白雯婷这个一向自私自利的小三,都不由得为温暮染打炮不平。 这一日,温暮染坐在水池边,对影自怜,水中倒映着一张平凡无奇的容颜。 她的姐姐温少聪是太子妃,身份显赫,美貌端方,深得宫中长辈的喜爱,可惜,那个所谓的太子妃从来不会助她一臂之力。 她的妹妹温紫辰是京都双娇之一,美貌自不用多言,加上身份不凡,借了太子妃和太傅的势力,已经被皇帝破格封为长宁郡主,是无数京城贵族争相追求的名花。 而她呢?她,只是一株野草!风清王不要她了,她能怎么办? 温暮染站起身来,几乎摇摇欲坠,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温紫辰的一声娇笑。 白雯婷走出办公室,在街客店里买了一杯奶茶,她实在有些渴了,也有些心烦。 不知何时,一辆奥迪轿车疾驰而来,白雯婷光顾着在路边喝奶茶,竟然没有第一时间现那辆横冲直撞的熟悉的轿车。 “嘭——” 一声巨响,宣告了白雯婷这个小三的结局。 被撞飞之前,白雯婷转过头看到驾驶座上的男人,正是她的情夫。 白雯婷苦笑一声,无奈而凄楚地闭上眼睛。 这个结局,根本没有出乎她的意料! 头部顿时传来剧烈的疼痛! 白雯婷重新睁开眼睛,一股清冷的水流钻入她嘴里,她全身被池水包裹着,白雯婷一下子反应过来,她惊讶地现自己竟然重生了! 白雯婷挣扎了一会儿,池水不深,只是她这副身子很弱,她费力地游上岸,抹去脸上的水,然后,迎面便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蛋! 竟然是温紫辰! 白雯婷呆在原地不敢动弹,生怕自己又一次开始做梦! 谁料,那温紫辰狠狠一脚踹过来,说:“贱女人,跟你娘一样没脸没皮!” 白雯婷被踹翻在地,身上传来清晰的疼痛感,这种感觉提醒她,一切不是梦,是现实! 白雯婷翻身坐起,故意摆出一副呆傻的样子,不笑也不哭,那温紫辰恨恨地啐了一口,扭着小蛮腰款款而去。 待温紫辰一走,白雯婷立即冲入破旧的闺房里,在那张陈旧的梳妆台上找到一面铜镜。 这一照,差点将白雯婷的魂儿照没了! 白雯婷欲哭无泪地看着镜子,里面模模糊糊倒映着一张素净的脸! 竟然是温暮染! 若是以前,白雯婷可以作壁上观,这温暮染的故事与她无关! 可如今,她重生了,而且是在温暮染身上!她还能置之不理么? 当了五年的小三,与正妻周旋,在情夫那儿讨便宜,白雯婷早就学会如何明哲保身了。 白雯婷,不,如今叫温暮染,她迅收拾好心情,换上干净衣服,准备出门。 路上,她意外听到两个多嘴的侍女在议论风清王和温紫辰。 “听说三小姐又央求老爷去宫里给她提亲了,可是人家风清王府不肯理会哩!已经闹到皇后和太后那儿了……”一个侍女偷偷摸摸地说道。 “是么?大夫人房里的招娣告诉我,太子妃明日会回家省亲,据说大概也是为了三小姐的婚事来着……” 暮染躲在树丛后面,听了片刻,那两个侍女唠叨完毕,便齐齐走开了。 在街上走了一圈,暮染十分无语,她实在是太平凡了,没有一个路人认出她来。 最后,她决定去茶馆里一坐,以便听取一些信息了解这个国度。 暮染找了僻静的位置坐下,那小二来沏茶,暮染从怀里掏出两枚铜板,这些铜板大概就是她的全部家当了,按照她梦中的所见所闻,这温二小姐一直穷得叮当响! 茶馆里,那个说书人正绘声绘色地讲述京都美人的传奇。 “俗话说得好,大棠国的美人,大庆国的王,大雁国的风景,大央国的矿……大棠国素来以美人闻名天下,世族公子逐美爱美,尤其以当今太子殿下为最……” “大婚之日,除了正妃,这太子殿下还娶了五位如花似玉的侧妃,另外有十几个没名分的小妾,真正是群芳争艳,东宫成了天下最香艳的地儿……” 暮染不感兴趣地听着,最后,那说书人忽然语气一拐,提到风头正盛的七皇子殿下,也就是那个俊才逸群的风清王爷。 “哎,你们别说,风清王爷一直爱慕赫赫有名的桂冠美人,可是,那温府的二小姐不识好歹,竟然拿着鸡毛当令箭,非要风清王娶她不可。当日在及笄之宴上,你们没看到呀?那二小姐极不体面,举止不雅毫无风度,竟然哭着求风清王替她绾,风清王怎么可能答应?他袖子一挥,当场直言,此女非他属意之人,婚姻大事,绝对不能视同儿戏……” “说起这温二小姐,她姐姐是高贵的太子妃,妹妹是京都二娇之一的长宁郡主!你们瞧,她够有本钱吧?可惜,这女子性情古怪,非要瞒着众人与一个无名小吏私通,这风清王爷失了颜面,一怒之下禀告皇上,解除了那段来历不明的婚约……” 那些听众顿时纷纷叫好。 故事毕竟是故事,可惜,那个无辜的温二小姐,终究还是成了倒霉的炮灰。 美人么?有什么稀奇的?暮染听不下去了,她忽然愤愤地起身,丢下两枚铜板,面无表情地步出茶馆。 她这个温二小姐,爹不疼娘不爱,如今,又被风清王休弃,因着与人私通之名,沦为众人眼中的笑柄,她的处境可谓是雪上加霜!</P></DIV> <TR> 第三章 太子妃来访 暮染偷偷溜回温府,在后门那儿,却遇到守门的门房老头。 大伙都叫他徐老汉,徐老汉矮矮瘦瘦精神矍铄,留着白花花的长胡子,他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暮染,暮染小心地吐了吐舌头,甜甜地笑道:“爷爷,我进去啦!” 徐老汉一怔,随即沉默地点点头。 暮染顾不上其他,她迅窜进后院,蹑手蹑脚地往最偏僻的角落里奔去。 已经是傍晚了,血色的夕阳染红了院中静谧的草木,明明是一片春日的寥艳景致,却显得那么萧索和荒凉。 暮染坐在矮矮的门槛上,她托着下巴,呆呆地望着天空。 这个姿势,是以前那个温暮染最喜欢的姿势了。 现在的温暮染,也就是重生之后的白雯婷,也不知不觉地受到影响,那样一个漫长无边的梦境,多多少少渗入到白雯婷的潜意识之中。 暮染忽然想起自己的名字,暮染,暮染,莫非她出生于暮霭沉沉之时?这个名儿,是谁给她取的呢?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有人来了。 暮染迅摆正姿势,收敛了目中的遐思,摆出一副傻大姐的样子。 绣着华丽花纹的衣角轻飘飘地掠过院门旁边的迎春花丛,随着脚步的款款挪移,那精致的鞋尖儿不时地露出来,不急不缓,就像一行走中的优雅清歌。 那人终于停在门外,一旁有侍女急匆匆地迈着小步引路。 “太子妃驾到!二小姐,请出来迎驾!”那引路的侍女尖声喊道,她的声音清脆中透着沉稳之意,无疑是受过良好训练的。 暮染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站起来,直面来人。 “大胆,见了太子妃竟然不行拜礼!还不跪下!”那侍女目光严厉地盯着暮染。 暮染傻笑了一声,好奇地打量这个衣饰华美的女子。 原来,她就是当今太子妃,两年前入住东宫的温府大小姐。听说她是大夫人的嫡女,叫温少聪,闻名不如相见,这一见,果然姿色出众,形容端雅,叫人忍不住心生嫉妒。 “算了,你们先下去!着我的令,在外面候着,不许外人来打搅。我和妹妹要谈点事。”温少聪似乎不以为忤,轻淡地吩咐了一句。 后面几个随从得令,乖顺地从门口鱼贯而出。 暮染挺了挺腰,望着温少聪,笑道:“姐姐专程来看我?” 孰料,听了这话,温少聪猛地一惊,她小心地后退一步,有些不敢置信地瞪着暮染,大概是几秒钟的功夫,暮染看到温少聪清丽的脸上掠过一丝暗沉沉的嫉恨。 暮染眼中随即飞快地闪过一丝寒光,只不过是一句简单的问话,值得如此惊怔么? 暮染俯下身子,行了个简单易学的拜礼,说:“劳姐姐大驾光临,若是无事,小妹便回屋了,近日身体不适……” “慢着!”温少聪迅即恢复了原先的端雅,她眯着细长的眼睛,认真地打量暮染几眼,淡然无波地问道:“既然身子不适,不妨由姐姐为你请一个大夫!妹妹意下如何?” 暮染急忙摇头,说:“不必劳烦姐姐。” 说话时,暮染垂下眼睛,面目平顺,故意避开了温少聪的目光。 温少聪倒是看得明白,她忽然冷哼了一声,说:“你长年呆在这院子里,没有出去见过世面,自然是不知道外面的繁华的。有空让本宫带你出去走走,如何?” 暮染立即回道:“府中事杂,恐怕不能随意出门走动。” 温少聪忽然凑过来,压低声音说:“你何时学会掩饰自己了?别以为你装出这副样子,本宫便会轻饶了你。该还的债,你一样要仔仔细细地还清了!” 暮染一惊,她抬头好奇地问道:“什么债?姐姐可以讲明白一点么?” 温少聪狐疑地看着暮染,说:“你果然长了胆气!” “哪里?只是心中不顺,斗胆在太子妃面前装装样子。”暮染甜甜地一笑。 “呵!果然,这语气都不一样了,你到底是谁?” 既然精明的太子妃话,暮染也懒得装模作样了,暮染挺了挺腰,面上一派悠然之色,她笑嘻嘻地说道:“我猜,是姐姐多虑了吧,妹妹我身无长物,一向惹人嫌弃,哪里可以撼动姐姐这棵参天大树?姐姐身份尊贵,本不该和妹妹这种闲杂人等计较的……” 温少聪听了这番恭维之语,一时有些怔愣。 暮染静静地看着姐姐,不肯错过太子妃脸上的一丁点细微表情。在暮染看来,结交朋友和树立敌人是互通的,朋友和敌人这两种身份可以互相转换。前世她是小三,很多人暗地里看不起她,结果她还不是照样混得如鱼得水? 暮染愿意放手一搏,只是,这个太子妃似乎不能如她所愿。 片刻之后,太子妃话了:“妹妹的意思是,本宫的做法略显小鸡肚肠了么?本宫只是来关心关心妹妹的生活起居!听说前些日子在及笄之宴上,妹妹被风清王当众拂了脸面,本宫觉得惋惜得很,妹妹若是有半点自知之明,就不该对风清王出手……” 暮染立即伸出手掌,在面前随意地一扬,姿势十分洒脱,她打断太子妃的话说:“姐姐的确是多虑了,我知道自己配不上风清王爷,以前是我不甘心,太糊涂,如今,倒是看得分明了,也对!那些达官贵人多是势力之人,哪会像姐姐一样屈尊到我这儿来?他喜欢谁,也碍不着我呀!可惜,那风清王自称是大棠国第一公子,却不顾体面,肆意辱没我这个弱女子。依我之见,这第一公子的名头也不过是一个虚妄之物……” 太子妃温少聪立即怔住了,她又一次露出不敢置信的眼神。 温少聪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一向蠢笨无知的二小姐竟然会说出如此通达明理的话来。温少聪面上露出犹疑之色,她按住复杂的心思,淡雅而随意地笑了两句,起身离开。 暮染不卑不亢地起身,将这个所谓的贵客送至院门之外,她立在花木扶疏的小径旁边,目送着那道宫装丽影迤逦远去。 天色愈来愈晚,不远处传来寂静的喧哗声。温府四处亮起了热闹的灯火,在大棠国,太傅位列三公,位高权重,这温府自然门庭若市。 只是,这般热闹,与温暮染却是无缘的。 暮染的本意是一步步颠覆自己以往蠢笨而无知的形象。太子妃的到访,让她暗中生起好胜之心,她试着在尊贵的太子妃这儿讨一点好处,权当是试水吧!可是,让暮染想不到的是,温少聪因为她的一番话,反而起了祸害她的心思。 当晚,太子妃温少聪在太傅面前提起二小姐的境况,温少聪的意思是,二小姐被退婚,定然是受了打击的,如今心中郁结,身体微恙,需要请一个大夫来诊治,以免病疴沉积。 温太傅对这个大女儿一向疼宠有加,他立即听从太子妃的建议,当夜便请御医为温暮染请脉开方。这御医是太子妃随身带来的,是皇帝赐给太子的名医,此御医常在东宫行走,一般人根本无缘请见。太子妃这般大方的举动毫不意外地获得众人一致赞誉。 只可惜,温暮染哪能不起疑心,她的里子已经换了人,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可怜的温府二小姐。暮染以闺阁女子不能随意见客为由,竟然拒绝了御医的请脉之举。 没过两天,京都城中忽然传开一个消息,温府二小姐竟然染上暗病,一卧不起!温太傅老脸挂不住了,他从夫人那里听到传言之后,立即大雷霆,回家便将二小姐关了禁闭。 ------题外话------ 哈哈每日一更我的QQ2386788896</P></DIV> <TR> 第四章 重隐和青云医馆 头痛咽痛,全身不适,时常烧,体重减轻,关节和肌肉隐痛。 此乃暗病的症兆! 暮染无聊地躺在床上,她稍稍抬起胳膊,胳膊上果然传来隐隐的酸痛之感。 太子妃请来的御医真是名不虚传,望闻问切这四诊,御医竟然只用了前面两道程序,便诊断出暮染的“病症”。 此事说来也颇为蹊跷。 当晚,暮染拒绝了御医的诊治,接着,却立即被太子妃摆了一道。隔日清早,太子妃命御医侯在门外,等暮染一出门,那御医便用一双看惯生死的利眼扫视暮染的全身上下。 于是,有了后来的暗病之说。 暮染偶尔在外闲逛,无意中听闻此事,她这回是真正堕入污泥之中难以翻身了!原本就不堪的名声,又添了一道丑陋的伤疤! 可以想见,那些喜欢凑热闹的京都人士是怎样嘲讽这位温府二小姐的! 与无名小吏私通,结果染上暗病,被人休弃,对一个未出嫁的闺阁女子而言,岂不是毁她一生的大事? 太子妃是什么身份?太子妃请来的御医会胡说八道么? 于是,太傅大人一怒之下关了暮染的禁闭,如今院门被锁,外面站着两个监视她的家丁。 暮染自然是担心的,初来乍到,她并没有第一时间摸清自己的身体状况。只知道,这副身子骨略微弱了点。如今,暮染有心加强锻炼增强体质,却处处为难。 老太傅从来不会踏足她的小院,如今他听信一面之词,派家丁看守暮染的居处,暮染倒是失去了自由。 暮染对那个老夫子便宜老爹毫无兴趣,只是,思及温二小姐的身世,暮染有些难过。 她那个亲生娘亲去哪儿了? 她为什么会和高高在上的风清王指腹为婚? 这些都是疑点。 暮染无聊地卧在床上,外面闹得沸沸扬扬,也管不着她。 后来,送饭的阿婆来了,暮染下床去拿饭,那阿婆怜悯地看着她说:“二小姐,寻常女子得了这种病,早就寻死觅活了,二小姐怎能如此坦然?” 这位厨房里的阿婆只负责送饭送水,暮染对她也毫无好感。暮染小时候受欺负,也没见这人出面护着她! 暮染嗤笑一声,将饭碗搁下,她冷冷回道:“你怎么也学会多舌了?你就瞧着吧,等我真的死了,你们有本事就烧了这具身子,免得毒害大家……” 那阿婆立即伸手点在自己额头上,作出一副虔敬状,嘴里不停地念道:“罪过啊,罪过啊,真是冤孽……” “你走吧!”暮染不耐烦地说道。 阿婆立即返身离去,脚步匆匆,似乎要赶着逃离此地似的。 饭菜极为简单,炒青菜,白蒸蛋,一碗清透见底的汤。 暮染恨恨地甩了筷子,这温府的人竟然合起伙来欺负她!太子妃也就罢了,那些下人竟然也不把她放在眼里,怎能不叫人委屈怨愤? 不过,当务之急,是搞清状况对症下药。暮染隐隐记得,梅毒的症状和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很相似,依照她的见识,梅毒是一种极难治愈的暗病!暮染忽然有些心焦! 太子妃为什么非要跟她作对?她那样示好,竟然没讨到半点好处!暮染有些不服气。 这天晚上,暮染决定爬墙出去。 后院墙壁是用青砖垒成的,有些高,四周毫无借力之处。暮染搬来两张破椅子,将椅子叠在一起,而后踩着椅子往墙头爬去。她的小院一向无人问津,那两个守门的家丁也只是奉命前来办差。暮染费力地爬上墙头,然后闭着眼,小心地往下一跳!青云医馆,位于京都的西南角落,医馆之中有两位杏林名医坐镇,一个专治内外伤,一个专攻妇科。暮染并不知情,但是她误打误撞地找到这家医馆。 说起来也是一桩幸事,暮染跳下墙头,便看到一只白猫蹲在脚边。暮染摔伤了,她瘸着腿一拐一拐地走路,那白猫忽然跑过来,叼住暮染的裙边。 暮染吓了一跳,但见白猫憨态可掬玲珑可爱,一双大大的碧眼幽深清亮,于是,暮染突然起了好奇之心。 那白猫一边叼着她的裙角,一边优雅地往前面拖去。 暮染蹲下身子,拍了拍白猫的小脑袋,说:“你若是为我指路,我以后便一心供养你。”白猫立即“喵呜”地叫了一声,似是应答。 白猫在前面悠然漫步,暮染便一直尾随着,最后,来到青云医馆门口。大门虚掩着,隐约可听见门后轻微的脚步声。 这白猫果然显灵!暮染顿时大喜过望! 白猫从门缝里钻进去,倏忽之间,便不见踪影。 更叫她惊喜的是,这青云医馆的伙计和大夫极为客气,竟然也不计较她寒酸的衣着打扮。她径直说明来意,其中一个跑堂的伙计便引着她来到大堂之中。 伙计说,医馆里一位姓张的大夫专治妇科疾病,医术十分高明,治愈了不少妇人小姐。暮染急忙要求他为自己诊治。 那张大夫坐在素白帘子后面,和女病人是互相隔开的。 他伸出一只手来,搭在暮染的脉上。 暮染忐忑不安地等着诊脉结果。 片刻之后,一声叹息传来:“这位小姐,你的病,一般人可治不得!” 暮染脸上的忐忑之情顿时僵住了,像一块石雕。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那张大夫又说:“小姐,你不妨说实话,这病缘何而起?” 暮染以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她才重生几天,还没享受过新生,便碰上这种倒霉事。她顿时悲从中来,大概过了几秒钟,她忽然悲鸣道:“不瞒大夫,我本是温太傅家里的,我,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得病,我真的不知道!” “温太傅?”大夫一听,似乎有些惊愣,他试探地问道:“这几天,城中谣言四起,说是温二小姐得了暗病……” 这话问出来,却有点违背医德了。 暮染也不计较这位大夫的过失,她抹了把眼泪,说:“小女子真正是命苦,没享过一天福分,如今无缘无故地染上绝症,无钱治病,只能等死啦!” “唉,小姐,死这个字可不能随便乱说。”大夫急忙回道,“这是医馆里的忌讳。” 暮染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她顾不上多问,直接站起身来,双目无神地步出大堂。后面传来大夫悠然的叹息声。 暮染忽然心头一跳,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她站在走廊里,一只白猫翘着尾巴悠悠地走过来,又一次叼住暮染的裙角。 “唉,小可爱,姐姐要死了!姐姐这回是栽了大跟头啦!”暮染无奈地喃喃自语。白猫却娇软地“喵呜”一声,引着暮染往后面的厢房走去。 暮染勉强打起精神,来到后院。幽雅的月洞门口,白猫忽然歇住了,白猫竖着尾巴“腾”地一下冲过去,撒娇似的蹭着一个人,嘴里还不停地出猫咪特有的咕哝声。 对,是一个人影! 天色昏暗,那人提着一盏红灯笼,灯笼罩子上绘着水仙送冬的精美图案。 只是,这一眼,便觉得春花黯淡秋月羞赧,世上再美的风景,似乎也无法匹敌那人的琼莹风姿,尽管夜色朦胧,却难掩这一身濯濯风华。 暮染怔怔地看着他,除了愣,她别无他法。 那人忽然将灯笼高高举起,火光照在他脸上,如同一块流光溢彩的极品璞玉。 然后,暮染便看清他的面容。 良久,暮染讷讷无语,她有自知之明,她这样平庸的浊世之人,无论说什么,无论摆出何种姿态,都只会亵渎这个风华无限的谪仙。 “小姐!”他忽然轻轻晃了晃灯笼,唇畔毫不吝啬地绽开一抹笑意,在暮染眼里,那雅致清逸的笑纹中带着一份难得的山林脱俗之气。 暮染的猜测其实已经接近真相,他确是一名隐士。 暮染抢先话,她开门见山地问道:“公子,可否告知小女子你的名姓?” “哦……”他微微蹙起眉头,似乎有些意外,不过,他还是认真地答了,“既然相逢,便是缘分。在下名叫重隐。小姐深夜来访,必定是有事相问吧?” 重隐?暮染吓了一跳,这个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有事相问?重公子何来此言?”暮染勉强刹住心神,也努力屏住呼吸,她暗暗给自己鼓劲,用一双明媚的杏眼深深地注视着重隐。 想当初,初次碰面风云际会,她便是这样对付未来情夫的。据说,她注视别人的目光总是安静而幽雅,像泛着涟漪的一汪湖泊,隐隐透着安谧之意。 ------题外话------ 哈哈每日一更我的QQ2386788896</P></DIV> <TR> 第五章 重隐的卜卦 暮染这一束静雅情怯的目光穿过万籁俱寂的黑夜,穿过微暗的灯火,透入重隐的眸子里,似乎蕴含着千言万语,又似乎藏着小女人独自绽放的曼妙情致。 重隐的眸子里也闪着幽光,像一对无法估价的黑宝石。 两相对视,竟然生出微妙的缱绻风情。 暮染这厢还在努力展示自己,不知不觉中,又犯了小三的“职业病”。 在一枚极品男人面前,总会忍不住展现万种风情,以便给对方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重隐却一眼看破她深埋于心的惶惑与不安。 “温小姐,想知道真相,便跟我走一趟。”他笃定地说道。 “诶?你怎么知道……”暮染猛地惊醒过来。 方才那惊艳的一瞥,让她变得晦涩而善感,她的前世终究是看惯男女情事的小三,虽然惊艳于心,却万万不敢深陷于此。 男人,再好看的男人,也逃不过世间种种*的纠缠。暮染始终是这么想的。 那人却提着灯笼,不紧不慢地穿过月洞。 叫暮染吃惊的是,这医馆的后院,竟然建有精致的亭台轩榭,真正是别有洞天!重隐漫步其间,青衣翩然若飞,身姿淡泊悠然如同一片绚烂的霞光。 果真如同世外谪仙一般! 疑心重重的温二小姐立即追上他的脚步,后院曲径通幽,两人来到一间花厅之中,温暮染四处看了看,这花厅倒是装饰得清雅别致。 重隐熟门熟路地进入内屋,拿出一副卦盘,然后坐在黑漆檀木小几边,请暮染入座。 暮染依样学样,也双膝着地,端正地跪坐在锦垫上。 “重先生……”暮染自觉地将“公子”二字换成先生,依照她的推断,这位重隐公子必定是身份不凡的贵族,听其言而观其行,不难看出此人绝佳的修为涵养。公子遍地都是,但先生却是一种敬语,比公子高了一个档次。 “先生邀我前来,就是为了算命?”暮染傻乎乎地瞪着卦盘。 这副卦盘精美非凡,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卦辞,结构也有些复杂。暮染是门外汉,看不懂,也无处探寻其中的奥秘。 重隐拈起玉雕般的修长手指,在卦盘上轻轻一拨,那不长不短的指针忽然转动起来。 卦盘的中央蹲踞着一幅类似于浮雕的雕画。指针的另外一端正好镶嵌在雕画里面,暮染细细一看,这雕画诡异非常,线条纹理极为繁杂。 才看了几眼,她便觉得有些头晕脑胀。 重隐忽然伸出莹洁如玉的手掌,示意暮染伸手。暮染觉得莫名其妙,可是不愿意拒绝这位神态清朗有林下名士之风的男子。 她乖乖地伸出手。 重隐随即轻轻地握住她,一股妥帖的温热传递到她的掌心。 暮染的心口顿时开始砰砰乱跳! 她略微有些羞涩,便低下头,不敢暴露自己羞红的脸颊。 忽然,指尖一疼,就像被虫子咬了一口似的。暮染下意识地迅抽回手掌,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她慌忙抬头一看,重隐已经将一滴殷红的鲜血滴在卦盘中央。 暮染瞪大了眼睛,有些不知所措!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一滴鲜血顺着雕画的复杂纹路流经四处,很快,卦盘中央的诡异雕画变得通红通红,那种红色,层层叠叠,繁复多变,有深有浅,有明有暗。 然后,暮染忍不住惊呼出声:“哎呀!” 卦盘中央竟然突然冒出一阵红光! 红光冲天,艳色绝伦,然后,隐隐变幻出一只大鸟的形状来! 暮染呆住了! 对面的重隐先生却静静地坐着,他漫不经心地瞥她一眼,轻声“嘘”了一下。 卦盘中央的雕画竟然活了,变幻出一只鸟类的动态图案! 那不知名的鸟儿展翅翱翔,隐隐有凤凰涅槃的气势。 暮染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这一切真是不可思议! 片刻之后,红光渐渐消退,雕画恢复成原先的模样,卦盘也恢复了平静。 可是,暮染定睛一瞧,周围的那些卦辞忽然浮现出金光,光晕如同虹彩炫美至极。那些琐碎的文字从卦盘周围一点点浮上来,简直就像如来佛祖指间拈着的金光梵语。 暮染自然是看不懂的。 重隐惊讶地“咦”了一声,他看着那些卦辞,目光显得沉默而艰涩。 金光渐渐消隐,一切恢复如初。 暮染艰难地吐出一口气,她垂下眼睛,已经不敢再次直视重隐。 “温小姐,在下刚刚已经算了你的命盘!”重隐将恢复原状的卦盘推到一边,毫不在意地问道:“你想知道么?” 暮染心中一紧,她故作天真地问道:“重先生,你是神仙吗?” 重隐微微一笑,说:“不是。不过,敝人喜欢玩弄奇巧之术。敝人只是一个普通的山林隐士,闲来替人卜卦,权当是消遣而已。” 消遣?消遣也会闹出这般动静? 暮染有些不相信,她说:“你的东西很神奇,竟然,竟然可以出这种光彩,就像,就像神仙一样……” 重隐无奈地摇摇头,又追问道:“你不想知道自己的来历么?” 来历?没有谁比暮染自己更清楚她的来历了。 重隐静静地看着她。她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含糊其辞地说道:“重先生,若是吉兆,你便替我担当着,反正也是算命,算不得数。” 这也算是一种违心之言,其实她很想知道卜卦的结果。 不过,她怕自己承受不了结果,毕竟原先那个温暮染已经不知所踪了,现在这个温府二小姐温暮染,只是白雯婷的重生之魂而已。 重隐又一次无奈地摇摇头,他望着暮染,淡淡地说道:“温小姐怕什么?即使算不得数,知道了也不打紧。况且,此卦与众不同,绝非不吉之意。” 暮染讪讪笑道:“好吧,重先生直说便是。” 重隐却忽然止住话头,玉白的手指在案几洁净的面板上轻轻地敲着。 暮染心情复杂地等着卜卦结果。这一切实在是太古怪了,已经出她的认知! 相对而坐,这重先生的俊容真是叫人难以描摹啊!近看之下,更是旖旎难言! 暮染悄悄地瞄一眼对面的男子,一时心思浮沉,无处着落。 半晌,重隐忽然幽幽说道:“温小姐,你原本是九重天之上的一缕孤魂,得了天命,苍鸾转世,堕入人间,需经得起世间的坎坷。” 重隐这番话显然是经过斟酌的。他抬起眼睛,安静地望着暮染。 暮染也愣愣地与他对视。 在彼此的眸子里,找到对方的踪影。这般脉脉无语的对视,让暮染顿时明白过来,这便是她第一个劫数啊!因为从第一眼起,他便悄无声息地潜入她的心里,从此扎根生长。 她曾经主导过一场感情迷局,对男人有了一定的免疫力。而且,暮染这枚小三对男女之情经常有着敏锐的嗅觉。 “多谢重先生提醒!”暮染感激地笑道,“既然有坎坷,我便一步步走着,我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人力不一定能胜天,无论什么结局,我都会心平气和地接受……” “温小姐,千万不必生出弃世之心,你命格奇特,远非一般女子可以相比。”重隐的声音淡雅而清平,像一片细腻的落花,“温小姐,若是不嫌弃,在下便与你结为友人……” 暮染心中突地一激,忍不住想起温二小姐的不堪之名,她有些愤恨地回道:“重先生,你倒是抬举我啦!你可不知道,我的名声坏着呢!” 重隐淡然地一笑,说:“是因为风清王毁了婚约一事么?” “诶?你也听说了?”暮染微微有些讶异,“可不是么,那人真是可恶至极!悔婚也罢,辱我也罢,他就不能做得体贴点儿么?我只是一个弱女子,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 重隐无语地看着她,不一言。 暮染急道:“是真的呀,不是我牢骚!你别这么看着我!依我之见,那个所谓的风清王七皇子就是一个沽名钓誉之徒,哼!心眼坏着呢!” 重隐状似随意地问道:“温小姐如此着急,莫非还是不能忘情?” “什么意思?”暮染顿时一惊。 “京都人都知道,你对风清王仰慕已久……” “哎!是这样么?行了行了!”暮染丧气地打断他,心中免不了一番怨忿,看来,在天下人眼里,温暮染始终处于弱势地位,是她爱慕别人,是她倒霉被心上人抛弃! 竟然连这个风度脱的重先生也不能免俗!暮染觉得十分憋屈。 夜已深,暮染微微有些犯困,重隐适时地提出送暮染回温府。 有人相伴走夜路,自然是极好的。何况,这位重先生愿意与暮染结交,正好顺遂了暮染的心思。与绝世大美男相处,简直是天降美事啊! “重先生,我倒是忘了正事儿了!”回去的路上,暮染突然想起自己的病症,“我得了绝症,医馆的大夫说治不好。这下可好啦,不要说九天之上的苍鸾转世了,就算是正牌的王母娘娘转世,也迟早得嗝屁!” 暮染情急之下,竟然说了粗话,她来不及收嘴,只得讪讪地望着一旁的重隐。 谁料,重隐不以为然,反而露出一副极为关切的样子来。 “温小姐得了什么绝症,在下粗通医术,兴许可以助你排忧解难。” “这个啊……”暮染哪里敢讲出实话。 眨眼之间,竟然到了温府后院的门口,暮染有些惋惜又有些庆幸。她打了个哈哈,没有回答重隐的问题。重隐上前几步体贴地替她敲开院门。 暮染想出声阻止,却也来不及了。 ------题外话------ 哈哈每日一更我的QQ2386788896我也来喊一句:求投票求收藏咯!</P></DIV> <TR> 第六章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门房老头徐老汉打开门,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问:“谁啊?这么晚了。” 重隐风轻云淡地拘礼笑道:“麻烦老先生了。是我送二小姐回来的。” “二小姐?”徐老汉立即清醒过来,他迅即露出一副忐忑不安的神色,先是怀疑地瞄了重隐一眼,然后越过重隐,对暮染说:“二小姐?你怎么在外面?” 暮染走上前,随口回道:“出去看病了。” “哎呀!二小姐,不得了啊!”那门房徐老汉压低声音,神色略显焦急和慌乱,“今日大小姐和老爷派人去芙蕖院看你,你竟然不在房中!大小姐说你私自外出,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老爷气得命人砸了院子大门哩!老爷还说要捉住你家法伺候!你赶紧出去避一避吧,老爷正在气头上,万一被捉住……” 暮染微微昂着头,冷静地回道:“多谢老爷爷出言提醒,不过本小姐不惧他们!我好歹也是温府二小姐,岂能就这么被他们肆意欺辱?”说着,竟然大步迈入门中。 “哎呀,二小姐,听听劝吧,今时不同于往日,俺早就提醒过你,大小姐嫁入东宫,三小姐被封为郡主,她们得了势,绝对不会饶了你的!”徐老汉低声说道。 这些话一字不落地落入暮染耳里。 她飞快地转过身,目光犀利地直视着徐老汉,说:“老爷爷,你知道什么?你肯定知道的,对不对?到底是怎么回事?” “唉!”徐老汉神情低迷地摇了摇头,立在一旁有些木然,就像一块木雕。 这会儿,重隐却走上前,安抚道:“温小姐,安心回去吧,明日我到府上来,替你说一声,便不会出事了。” 暮染无奈地撇了撇嘴,她轻轻地点头,接受了重隐的好意。 可惜,门房老头徐老汉似乎极不赞同重隐的建议,徐老汉低声嚷道:“你们私底下见面,已经惹来这么多风波,若是继续相见,以后哪里还能安生……” “好了好了!”暮染不耐烦地摆摆手,“老爷爷,你自去睡你的觉!明天太阳还是一样升起来!对啦!重先生,明日记得要来替我说情!” 重隐答应了一声,便回身走了,他的步履极为洒脱轻稳,犹如一片优雅的鸿毛。徐老汉瞪着他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来。 暮染却小心地阖上院门,她回过身去,立即拉住徐老汉的袖子,央求他说出实情。 “二小姐……你回去歇着吧……”徐老汉支支吾吾地不肯应答,只是一味地让暮染回去歇息。这会儿暮染的好奇心极重,哪里肯回房呀? 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她岂能轻言放弃? “不行!老爷爷!他们都瞒着我,瞒得我好苦好苦!”暮染不得已之下又开始装弱,她眼睛一闭,再次睁开,眼眶里已经蓄着泪水了。 “老爷爷,我爹要用家法惩治我,可是,我犯了什么错?为什么她们可以高枕无忧,我却非得受这般磨难?”一颗泪珠子滚落下来,在微暗的灯火下,闪着凄苦的光芒。 “老爷爷,其实让我死得明白才好。我相信你是个好人,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最终,徐老汉还是被打动了。他叹了口气,将暮染带到屋子里,他紧紧关上房门,开始为暮染讲述那一段早已被京都之人遗忘的恩怨情仇。 天色将晓,暮染勉强打起精神,神思不属地回到院子里。 她的院子叫芙蕖院,因为池子里长满芙蕖花,也因为,这种花儿曾经是母亲的最爱。 而一切的祸端,竟然源自于她那个离经叛道的母亲! 据徐老汉所说,暮染的外公是一代名将,外号叫海蛟龙,统领着一支军队叫黑甲军。徐老汉原先正是海蛟龙府中的杂活伙计,后来因缘际会立了功,被海蛟龙器重,成为将军府的家臣,再后来追随暮染的母亲一起入住温府。 暮染的母亲别号飞燕居士,曾经是大棠国最为显赫的女官! 在大棠国,能够得到居士别号的女子,不外乎是显耀贵女或者风流名士。 而暮染的母亲,恰巧两者兼而有之。 一代女名士,又出身显赫,自然免不了被世人津津乐道。她的一举一动,她的感情和婚姻,她的事业和家庭,无一不是京都人士口中的谈资! 有句话说得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飞燕居士生前便是这样,她一意孤行,抗旨不婚,决意出任大棠国尚官局的尚宫,监管宫廷中的人事任免,凭借一身孤傲的才华,结交天下俊才名士,赞誉和诋毁一起席卷而来。 飞燕居士死后,名声渐渐消退。偶尔被那些长辈提及,总免不了一阵唏嘘。世人只知,后来的飞燕居士情场失意,最后嫁给一直仰慕与她的温太傅。 世人竟然不知,飞燕居士在温太傅府中留下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儿! 这个不幸的女儿正是温暮染! 暮染呆呆地坐在房里,拿着青铜镜子,仔细照着自己的容貌。 没错,以前那个傻大姐温暮染笨拙而木讷,丝毫不见飞燕居士的半点风采。 暮染一直以为,是温二小姐的命不好! 可是,如今得知这些残酷的真相,她这才恍然大悟,问题出在那些欺侮她的人身上,和单纯的温二小姐毫无瓜葛! 暮染照着镜子,眉眼渐渐舒展开来! 她的五官之中,只有一双杏眼,干净而明媚,彷佛染着一丝脱俗的自然灵气! 如今白雯婷重生,她这双略显普通的杏眼里,竟然多了一丝妖娆。 她猛地惊醒,对了!以前在梦中所见,暮染小时候分明粉雕玉琢如同商铺里摆着的芭比娃娃!根本不是现在这副平庸无奇的模样! 到底出了什么变故?连徐老汉这个昔日的家臣也不知情? 直到门外响起凌乱的脚步声,暮染听到温紫辰的娇笑声,才回过神来。 是了,一定是太子妃和温紫辰那些人从中捣鬼! 暮染忍不住握紧拳头,目中闪着凄厉的冷光! 她不是什么软柿子,岂能容忍她们这般肆意践踏自己? 温紫辰率先踢开门,冲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家丁和侍女,他们幸灾乐祸地看着暮染,暮染缓缓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而后定定地望着温紫辰。 温紫辰顿时一惊,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随后便冷笑道:“太子妃姐姐说你变了,我原先不信来着,如今一瞧,的确是长了胆气!好一个瞒天过海的二小姐呀!” 暮染不语,等着温紫辰下一步的动静。 温紫辰掩嘴娇笑道:“不过,你这棵杂草,再怎么折腾,也闹不出名堂!太子妃姐姐昨日大善心,竟然派人给你治病,不曾想到,你又溜出去和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厮混!爹爹大怒,说要狠狠地罚你一顿!哈哈,我先来看个热闹!” 派人给她治病?暮染冷哼一声,那日傍晚她没有错过太子妃眼中的嫉恨之色。 以前不知,现在却是懂了,温暮染的出身如此显赫,岂是这些平俗女子可以相提并论的?就算她是太子妃,也免不了女人的嫉妒之心! 想着,暮染昂起头,挺直腰背,冷冷地注视着温紫辰。 温紫辰收住娇艳的笑容,缓缓沉下脸色。 “贱女人!你竟然不怕?”温紫辰顿时目露凶光,原本娇艳如花,这一束恶毒的目光却将她变成面目可憎的毒妇。 暮染轻蔑地说道:“三妹,据说你是京都二娇之一,去年还被皇上封为长宁郡主。依我之见,你和那个风清王倒是极为般配呀!” 温紫辰一听,顿时愣在原地,有些不明所以。 “呵呵,一个是无耻贱男,贪恋桂冠美人的美色,一个头大无脑,整日算计别人。凑巧是一对痴男怨女呀!” 温紫辰又是一愣,那些随从也小心地面面相觑,不敢惊动这位三小姐。 “姐姐在这儿提前恭贺妹妹如愿以偿,早日嫁入风清王府,得伴君侧,美事一桩呀!只可惜,风清王府的女主人位置已经被那个桂冠美人预定了,妹妹再怎么强悍,也比不过人家的一根小指头啊,哈哈!” 暮染退后几步,扶住木桌子,稳住身形,一夜未眠,暮染到底是有些体乏了。 这时,温紫辰飞快地涨红了脸,她实在是没料着,这个素来隐忍蠢笨的二姐竟然会当面说出这番夹枪带棒的话?温紫辰一口恶气直冲脑门,她恼怒地大嚷道:“好你个温暮染,没羞的贱女人!竟然敢辱骂我!” 温紫辰顾不上风度,竟然冲上来,狠狠一巴掌挥在暮染脸上! 叫那些随从吃惊的是,温二小姐竟然躲也不躲! ------题外话------ 还是老话,求投票求支持,绝对不会弃坑。</P></DIV> <TR> 第七章 温府的闹剧 “啪”的一声,暮染左边脸颊上浮出一道红通通的五指掌印。 暮染微微晃了晃身子,她伸手抚上脸颊,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疼。略显黯淡的脸色加上可笑的掌印,映在那些随从的眼里,不免有几分可悲。 这笔账她当然要记住了!暮染怒视着温紫辰,她的倔脾气冲上来,正要动手与温紫辰干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 暮染十分细心,她迅速瞥了一眼门外,又迅速收回眼神,飞快地扮出一副受了欺负的可怜样儿。而温紫辰背对着门口,又气怒交加,自然忽视了门外的动静。 见暮染露出一副可怜样子,似乎恢复了以往的懦弱,温紫辰顿时心花怒放,她反手又是一巴掌狠狠打在暮染右边脸颊上。 “哈哈,贱女人!待会儿定要叫爹爹打死你!”温紫辰张狂地笑道。 “紫辰!” “三小姐!” “三妹!” 一阵纷乱的喧闹之声涌入房内,温紫辰脸上立即掠过一丝诧异之色。而暮染摸着生疼的脸颊,满不在意地嗤笑一声。 “妹妹,我好意提醒你一句,你为何动怒,还要打我?我好歹也是你二姐!虽然没有攀上风清王那棵大树,但是……”暮染期期艾艾地说道。 温太傅已经率先迈入房中,那些挤在屋里的随从急忙给老爷让道。 温太傅大步走来,一眼便见到暮染捂着脸颊一副欲哭无泪的娇软模样。 听了暮染的这番话,温太傅眼中瞬即闪过一丝悲悯无奈的光芒,他看了看暮染,随即指着温紫辰嚷道:“紫辰,你干了什么好事?” 温紫辰不服气地回答:“二姐刚刚侮辱我来着……” “是么?”温太傅犹疑地看了看暮染,似乎在等待她的解释。 暮染冷笑一声,轻飘飘地说道:“老爷,你多久没来这儿看望女儿了?” 温太傅立时老脸一绷,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我算一算,大概有十来年了。”暮染倚着木桌,随手扫去桌上的薄灰,“这座芙蕖院早就名存实亡了吧?老爷有娇妻美妾,两个女儿又是如此争气,老爷自然是过得快活无比!所以我这棵不起眼的杂草就应该在角落里自生自灭!所以老爷就放任她们来作践我……” “暮染!”温太傅打断她的话,假意咳嗽一声,说:“暮染啊,不是我放任你自生自灭,前不久,我不是专门为你办了十五岁的及笄宴会么?” “爹爹说得对!可惜姐姐在宴会上出了怪相!也怨不得别人,是姐姐自己笨!”温紫辰在一旁娇蛮地笑道。 这一对父女,口中冠冕堂皇的说辞,让暮染感到一阵恶心! “我终于明白什么叫最毒妇人心啦!”暮染故作平静地注视着温太傅,“老爷,这么多年,你不肯踏入芙蕖院,我知道你有心结。可是,我生于斯长于斯,就算少了体己的情分,你也应该明白当年我母亲的那一份心意!你这么做,置我母亲于何地?” 温太傅老脸一红,目光开始游移不定,那温紫辰惊奇地嚷道:“贱女人,你怎么知道三夫人的事情?谁告诉你的?” 没想到,这温紫辰娇蛮归娇蛮,了解的东西却不少。 暮染心头一跳,她自然不会透露和徐老汉有关的细节。 “妹妹,你这副表情,倒真是比那些戏子还要入骨三分!不愧是拿捏做派的三小姐!外面的百姓都说长宁郡主要什么有什么,一大堆年轻显贵追着你跑!不过,我怎么觉得,你这些闲功夫都用错了地方呢?”暮染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说什么?你敢……”温紫辰皱着眉头,恨恨地注视着暮染。 半晌,温太傅忽然抬起眼睛,望着暮染,目中有几分歉意,他哑声说:“暮染,有些事,不是你想象得那样。” “哈哈!”暮染仰天苦笑一声,义正言辞地说开了,“好吧,我便直说了,不跟你们这些人精兜圈子!老爷,你自己看看,我住着什么破院子,穿着什么烂衣服?你再仔细看看,你这个娇媚如花的三女儿如何对待姐姐,还摆出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老爷,请你看准了,这些破破烂烂的家具,空空荡荡的房间,还有每天简陋的伙食,外面那些恶劣的传言……老爷,但凡你有半点恻隐之心,便不会将死去的母亲作弄到这般地步!” 暮染的控诉掷地有声,温太傅一时有些讷讷,额上竟然冒出汗液。一旁的温紫辰惊讶地瞪着暮染,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懦弱的二小姐竟然敢当面控诉自己的不幸? “我不是……唉!要我从何说起啊……”温太傅垂下眼睛,断断续续地吐出几句话。暮染一听,知道这个老太傅心生悔意,暗自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门外进来一个宫装美人。 “爹爹,先不提那些,叫御医给二妹诊治一番,尽早把病灶除去,也免得大家担心!”这声音温柔明媚,如同一束清浅的月光。 正是温府大小姐温少聪。 “少聪,你来了……”温太傅露出亲切的笑容,大女儿的到来,恰好解除他的尴尬。 “我一直在门外候着,不见爹爹出来,便私自闯进来一瞧究竟。”温少聪温柔地解释道。老太傅点点头,他看着温少聪,面上自然是一派宽和之色。 暮染却暗自捂住心口,果然,同样是女儿,同样是太傅府里的小姐,身份地位却有着天壤之别!这样亲疏远近的区别对待,让暮染心中憋着一口闷气。 “二妹!休要胡言!”温少聪款步走来,递给暮染一记警告的眼神,“爹爹如今身子不适,你不要气着他。若是出了事,你可担当不起!” 如传闻所言,这太子妃果然是个孝顺乖巧的闺女! 温太傅十分欣慰,而暮染暗自冷笑一声,扭过头去,来个眼不见为净。 这会儿,温紫辰却插嘴说:“大姐!昨晚上二姐一夜未归,爹爹一直说要惩罚她,爹爹这么做,其实也是为了二姐好,免得她被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勾引走错了路,到时候会影响咱们温府的名声。大姐,你跟爹爹商量一下吧,略施小惩才能让人长点记性……” 这话明摆着就是劝温太傅对二小姐动用家法了。 暮染猛地转过头,忍住怒气,直视着温紫辰,说:“要不要供出你的罪证,让你也享受一下家法的滋味?” 不等温紫辰和其他人反应过来,暮染自顾自地步入里屋,拿出一件鹅黄色裙子,旧裙子有些皱巴巴的,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老爷,你自己看看!当日在及笄宴会上害我出丑的,正是这位长宁郡主,温府三小姐!”暮染将裙子狠狠丢在地上。 “什么?”温太傅又惊又愣。 “上面的尿味儿,便是三小姐和另外几个夫人的杰作!本小姐心里有数得很!老爷,你说说看,怎么办?”暮染的眼神十分坚决,不似作伪。 “什么?紫辰,你,你,你竟然……”老太傅一口闷气上不来,急忙捂住胸口剧烈地颤抖着身子,一旁的温少聪飞步上前,给温太傅顺气。 有眼力的随从立即奔出去为太傅大人拿药。 “我没有!”温紫辰急忙为自己辩解。 暮染却一脚踩在裙子上,骂道:“有贼心,没贼胆,品行如此恶劣的女人,竟然可以当郡主,所以说嘛!你跟那个祸害风清王真正是一对无耻之人!” “你敢污蔑我?你才是祸害!”温紫辰咬着唇,恨恨地瞪着暮染。 两人剑拔弩张地对峙着,老太傅顺过气来,急忙拉住温紫辰的手说:“还不赶紧给姐姐道歉,你这个逆子!” 温紫辰恼怒地甩开父亲的手,嚷道:“她有什么证据?空口无凭!” 这时,温少聪却上前安抚地看了三小姐一眼,温紫辰眼神一闪,乖乖地退后几步,就听温少聪柔柔地说道:“爹,当务之急,是给二妹看病。御医说了,再不治,就病入膏肓,以后神仙难救。不如,先将二妹的身子调理好……” 温太傅回过神来,点头表示赞同:“对啊!少聪说得在理。” 温少聪又说:“御医我带来了,在前面的花厅里候着。只是,有一事,也请二妹坦白一点,祸害二妹的那个小吏到底怎么样?与其对二妹动用家法,还不如将那小吏捉住,除去祸端,今后咱们温府便清静了……” 温少聪冷眼看着暮染,暮染也不甘示弱地看着这位太子妃,两人互相较劲。 “与我私通的小吏?大姐如此有权有势,不如替妹妹找到他?放心,妹妹绝不会干扰姐姐的决定。”暮染甜甜地勾唇一笑,“我也好奇着呢,那人害得我染上暗病,就算拔了他的皮,也难消我心头之恨呀!” 温少聪一愣,随即满意地轻笑一声,这下,有关键证人出场,她可以顺顺当当地将这个二妹打入十八层地狱,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这太子妃自然是满眼期待之色,因为这个巨大的污点将毁去温暮染的一生!一切顺着既定的路线往下走,温少聪难免有些得意了。 就算温暮染是飞燕居士的女儿,是名将海蛟龙的外孙女,又能如何? “来人,接本宫的令,速速带人将那个无耻之徒绑来!”温少聪动作极快,直接扔了太子妃的令牌给一名随从。 ------题外话------ 求支持求踩有生疏之处多多包涵啊 第八章 与兰翁私通? 太子妃已经命人去捉拿那个无名小吏,按照太子妃的预测,过不了多久,外面那些污七八糟的谣言便能得到证实。到时候,暮染想要咸鱼翻身,也会困难重重。 暮染岂能不知?所以她心中充斥着紧迫感,面上却不得不装出一副平静的模样。暮染不想输给这个精明的太子妃,可是,她左思右想,愣是没有想出解决祸端的办法! “大家难得聚在一起,不如一边等一边喝杯茶?”太子妃忽然建议道。 温太傅立即召来随身家丁备座沏茶。这屋子十分简陋,破旧不堪的家什难掩清贫之气。温太傅随意看了几眼,老脸似乎有些挂不住。 这么多年来,他的确是第一次踏足芙蕖院。只是,再怎么愧疚,他也不能当众表露,以免堕了往日的威风。 暮染冷眼看着他们,现在的她真正是愁肠百结。暗病,与人私通,被人休弃,他们将这些“罪名”硬生生地按在她头上,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就算前世是插足别人婚姻的小三,她也从来没有遭过这种罪呀! 时间一点一滴地淌走。温紫辰满脸得色,温少聪也悠哉乐哉一副优雅的贵妇状。 温太傅坐在梨花木椅子上,呷了一口茶水。 暮染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老爷,你忍心看到女儿被人欺侮么?” 温太傅立即放下茶碗,正色道:“暮染放心,捉到那个罪魁祸首,爹爹便为你做主,将那人处置了!定要剥皮抽筋……” 暮染急冲冲地打断温太傅,说:“老爷还是不明白女儿的意思!你将那人正大光明地捉来,岂不是昭告天下,坐实了私通之名?” 暮染将她的意思讲得明明白白,温太傅果然愣住了,可是他犹疑再三,最后竟然叹了口气说:“暮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爹爹理解你的苦处。人若是生了毒疮,就应该及时医治,不然毒疮化脓,危及性命啊……” 没等太傅说完,暮染便恨恨地跺了跺脚,怒声嚷道:“够了你们!一群卑劣之徒!” 温紫辰立即得意地笑道:“哎哟,二姐,这时候怎么气成这样了?莫非是心虚了?” 温少聪也掏出香帕,优雅地拭了拭额头,说:“别着急,爹爹说得对,生了毒疮,便该拔除,决计不能姑息养奸!” 门外忽然传来随从的一句高呼:“太子妃殿下,太傅大人,人我们已经带来啦!” 那喊声愈来愈近,暮染顿时觉得心底发凉,情急之下,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决定抵死不从,说什么也不能让太子妃得逞。 谁料,暮染多虑了,奇迹发生了,众人傻眼了! 那名随从率先迈入房中,他弯腰九十度鞠躬,而后恭敬地说道:“人来了。” 太子妃喜不自胜,眼中闪过一丝快意,面上却极力掩饰。 “快快将无耻之徒绑进来,我和太傅大人要亲自审问他!”太子妃装模作样地喝道。 话音刚落,便有一道人影缓步而入,门外迷离灿烂的日光瞬间化为陪衬之物,一袭青衣翩然优美尤胜风中雅蝶!乌发清扬,撩动万千春光! “太子妃殿下和太傅大人这么急着找我,倒是敝人的疏忽!” “大胆!”两个字刚刚出口,温紫辰同时也扭过头去,立时便惊呆了。温紫辰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醒了眼前的妙境。 温紫辰立时便后悔了,在这个佳客面前,她怎么能如此无礼粗蛮? 温少聪的面色却瞬间变得苍白,她愣愣地看着来人。 怎么回事?那个无名小吏本是京师守卫中的一名普通卫士,几年前在山中寺院“巧遇”二小姐温暮染,便一直纠缠不休。 可是,来者分明不是什么普通卫士! 温太傅目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他立即起身,恭敬地作揖道:“先生来了。” 暮染咽了口唾沫,也怔怔地看着来人。 “爹爹,这位贵客是谁呀?”温紫辰心中的激动之情妙丽无限犹如思春少女,随即一句问话脱口而出。 温少聪立在旁边,有些不敢置信,她的身子微微颤动了几下。 “瞎嚷什么?”温太傅立即低声斥责道,“真是不像话!没见识没眼力!这位先生正是天下隐士之首的兰翁,你们几个,赶紧拜见先生,不得唐突贵人……” “诶!太傅大人言重了。”来人正是重隐,他淡泊地笑着,毫不拘礼。 “谬承枉顾,真正是蓬荜生辉啊!”老太傅上前迎客,颜面生辉,摆足了姿态。 兰翁?兰翁竟然就是重隐?暮染心中飞快地掠过一幕场景,似乎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有个柔雅清美的声音在她耳畔提过这个名字,那人告诉她,天下隐士之首当推兰翁,此人穷天地之数,通五行八卦,逍遥纵横五湖四海,精通巫卦,散逸若仙…… “温小姐!” 凭空一句清喝顿时将暮染从往事之中拉回来,回到现实。暮染不由得露出一副古怪的表情,真是奇了怪了!这兰翁怎么如此年轻?看上去似乎只到弱冠之年啊! 有这么年轻的隐士么?为什么很多年前,她已经听闻过兰翁重隐的名号? 暮染来不及多想,就见重隐缓步走上前轻轻握住她的左手,一股妥帖的温热包裹住她的手掌,重隐笑道:“既然谣传你我私通,不如请太傅大人做个见证,索性坐实传言,今日便许下婚诺,选一个出阁的日子,我便亲自替你绾发,成全这一桩美事,如何?” 这话不知是真是假。 暮染却立时羞红了脸颊,目中一片温软的涟漪。她飞快地低下头,耳畔久久回荡着重隐清朗淡漠的声音,她已经听不到任何其他声响了,满心满眼似乎都是重隐的绝世风采。 众人惊呆,尤其是温紫辰,一双眼珠子差点暴突出来,她咬着下唇,又是气愤又是嫉恨!这时温少聪勉强挤出一抹笑容,说:“兰翁先生,你,你这是开玩笑么?素闻先生逍遥如仙,云游四方,何时也动了成家的念头?” 这太子妃果然难缠。 重隐却丝毫不惧,他不冷不热地瞥她一眼,笑道:“情缘可遇不可求。” 重隐那番话,瞬间便惊动了温太傅。温太傅变得目瞪口呆,脸上一派复杂至极的神色,他看了看重隐,又看了看暮染,最后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目中猛地闪过一丝精光。 温少聪抬手用香帕轻轻遮住苍白的脸颊,故作平静地笑道:“兰翁先生,今日家中不便,多有得罪之处,不瞒你说,我和家父正准备惩治真正的私通之人……” “太子妃!”重隐忽然不耐烦地打断她,“敝人亲自前来,不够有诚意么?” 换了别人,在尊贵的太子妃面前,自然要低一头的。可是,重隐是谁?连大棠国的执政皇帝见到他,都要恭请上座,不敢有丝毫怠慢! 太子妃虽然心思扭曲得厉害,却不是莽撞之人,她明白其中利害!若是当场驳了兰翁的面子,日后她在那些世族贵族面前便抬不起头了!何况太子的那些党羽一直试图拉拢天下名士,兰翁正是他们心目中可遇不可求的贵人! 她一个东宫太子妃,女流之辈,哪里能撼动兰翁这棵参天大树? “太傅大人,我今日特地赶来为温小姐赎罪,太傅若是有心,便将此事遮掩过去,以免损了太傅府的声名。温小姐这儿自有我照拂,太傅意下如何?”重隐的语气非但丝毫不显散漫,反而隐隐透出一份认真之意。 温少聪纤美的手指悄悄地颤抖起来,她竭力用香帕遮住自己扭曲的容颜。 几年的谋算,一朝便水落石出。 她温家大小姐的良苦用心,却比不上一个贵人几句消释之语!她怎能甘心? 果然,温太傅开怀一笑,说:“本官自然要敬诺兰翁先生的美意!” 温太傅忙不迭地请家丁为兰翁沏茶,大棠国的达官贵人素来仰慕隐士之名,此时有了这番良遇,又有结交之机,他岂能白白错过? “快去二夫人那里,将去年张尚书托人送来的极品云雾茶拿来!”温太傅召来家丁,耳语了几句。 不料,重隐却慢悠悠地说道:“此地甚为简陋,我倒是不知,温家二小姐竟然住在如此贫寒的居所之中,太傅大人,我和温小姐出去片刻,待会若是得空,再来与你品茗论书……” “额,兰翁先生……”太傅有心为自己辩解几句,却见重隐携着二小姐并肩移出房门。 温紫辰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猛然惊呼道:“爹爹,你不用家法了么?” “紫辰!你也是郡主,怎能不分轻重!”温太傅厉声呵斥一句。 温紫辰立即不满地嚷道:“二姐和人私通,你怎么能姑息了她?我这么做,全是为了家里的名声,外面的谣言那么难听,爹爹怎能坐视不理……” 温太傅不耐烦地打断三女儿的埋怨,说:“你敢出门告知众人,与暮染私通之人便是兰翁先生么?你有点自知之明行不行?等着攀附兰翁先生的女人如同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你姐姐如今摊上这种好事儿……唉!也不知是福是祸……” “既然是好事,自然是福分了!”温少聪收起帕子,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嘁!我看她是走了狗屎运!”温紫辰又嫉又恨地小声嘀咕道。 “此事就此作罢!日后休得再提!你们都回去歇着吧!”温太傅忽然甩了甩宽大的袖子,踱着方步出去了。 众人也心思各异,随之解散。 第九章 七窍玲珑扣 真正是风水轮流转,暮染长长吐了一口恶气。身畔这位著名隐士兰翁先生轻巧地握着她的左手,他的手掌和他的人一样,给人温润稳妥之感。 暮染有些拘谨,大棠国的民俗较为开化,在男女之事上自有开通之处,所以,即使她和重隐牵着手在庭院里漫步,也不会遭受异样的眼神。 何况,对方是兰翁,这人可是天下女子趋之若鹜的极品风流人物呀。 可是,暮染心中十分惶惑,她总觉得这一切太不真实,重隐此人对她而言,曾经只是一个遥远的名词,如今这人近在身畔,她反而生出一种患得患失难以言明的情愫。 “温小姐,方才敝人的表现,可曾惊扰了你?”重隐漫不经心地笑道,语气一如既往地妥帖轻稳。 暮染展颜一笑,回道:“若不是先生及时出手相助,小女子此刻已经自挂于东南枝了!” “有这么严重么?” “未出嫁的闺阁女子,又是大家小姐,犯了这种混账罪名,有何脸面存活于世?”暮染轻声说着,迷迷糊糊的目光投在远处,略显苍茫和悲凉。 手上一紧,原来是重隐紧紧握住她的手,像是在鼓励她一般。 重隐说:“忘了我给你占卜的卦辞了?” “额?需得历经坎坷,可是,坎坷之后又能怎样……” “定能一飞冲天!”重隐忽然停住步子,认真地接了下一句话。 暮染心中顿时一阵感动,这人为什么如此相信自己?他可是大名鼎鼎的天下隐士之首兰翁先生,而她只是一个凡夫俗子,总是逃不开人心的算计与辗转,顶着一张普普通通的脸孔,如此庸俗寻常的女子,到底是哪一方面得了他的青睐? 这个问题她暂时得不到回答,她也问不出口,有时候白雯婷放不下她的清高和矜持。 “先生对小女子的好,小女子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暮染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暮染忽然发现,重隐有一双形状极为优美的桃花眼。 桃花眼,并非惹尽桃色之意,一双桃花眼泛着清澈丰盛的光芒,真正属于面相中的上品。暮染暗自感叹一声,仅仅是这一双清雅的桃花眼,已经让她情思渺茫难寻了。 重隐抓住她的掌心,朗声笑道:“怎么会无以为报?我已经在太傅大人面前许诺,日后一定会为你绾发,等着你的出阁之日……” 暮染急忙抽出手,羞赧地嗔道:“都说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先生也是一个君子,怎能如此轻薄与我?” 这一声娇嗔,竟然引得重隐生出怜爱之心。 他也认真地看着暮染,说:“相逢即是缘分,你怎么不信?” “我不信,你一定遇到过很多女人,难道每一次相逢,你都会这样没脸没皮地求亲不成?”暮染不怀好意地斜着眼看他。 “哈哈!”重隐无奈地摇摇头,“第一回听到这种话,是了,我确实交游甚广,只是,不瞒温小姐,敝人也是头一回对女子开口求亲……” 暮染心头一跳,转过身去,极力掩饰心中的情潮起伏。 动情的机会不会多也不会少,对曾经那个白雯婷而言,常常是一瞬间的领悟,一刹那的醍醐灌顶,年少时期的白雯婷对爱情有着偏执的渴望。 只是,前世她只动一次情,却造成万劫不复的后果。 “我们过去坐坐!”重隐又一次牵住她的手,这牵手之举顺其自然毫不扭捏。 穿过花木小径,来到一处假山石旁,重隐望了望山上的小亭子,忽然笑道:“这太傅府虽然财大气粗,却并未匠心独运,这些风景,委实显得寻常了……” “是么?”暮染循着他的目光看上去,那座玲珑小亭斗拱飞檐琉璃耀眼,在她看来,已经精致非凡了,看来,两人的品味差距有点大。 “温小姐,你的居处叫什么?”重隐随意地问道。 “叫芙蕖院,取了芙蕖的花名。” “简单,不过也算别致。”重隐牵着她,继续在花丛中漫步。 暮染疑惑地望着他,“不去假山上面坐一坐吗?” “温小姐累了么?” “这倒没有!” “那般俗物,去了也看不到新奇的风景!” 暮染立时有些无语,看来,两人的出发点有些不同。她小心地瞄了重隐一眼,他的侧面线条沐浴着璀璨的日光,显得清雅飘逸而超凡脱俗,几乎可以和自然胜景相与比拟。 真是越看越舍不得移开视线。 世上果然有这种人物,得天地造化之奇,享尽天上人间的福祉。 “温小姐?”他忽然转过头,好笑地看着她。 她来不及收回眼神,便立即寻了一个借口掩饰那些旖旎的心思。 “重先生,你听说过飞燕居士么?” 重隐似乎一愣,只是他面色平静坦率,让人看不出丝毫端倪,他说:“温小姐认识她么?她曾经可是大棠国的女名士……” 暮染顿时有些激动,原来飞燕居士如此声名显赫,连兰翁也识得她呀! “不瞒先生,飞燕居士正是我的娘亲!”暮染犹疑地说道,“只是,多年前她已经病故了,她留给我一道谜题,我有心寻求线索,可是……阻挠重重……先生也知道,温府里的夫人小姐老爷仆从都压在我头上,我根本,根本无处解脱……”说到最后,暮染神色黯淡,语声也带上一丝哽咽。 重隐轻轻抚上她的脸颊,他的手掌给她一种细腻温实的触感。他静静地抚摩她的脸颊,似乎想给她安慰。暮染突然想起温紫辰送给她的那两个巴掌印。 “很难看,不是么?” “温……暮染,我唤你的名字,可好?”重隐的目光安宁而迷离。 暮染呆呆地抬起头,注视着重隐,一片晶莹的泪光在他细致的抚摩之下,终于还是悄无声息地退回去了。 “暮染,不用担心,你想了解飞燕居士对么?我倒是知道,飞燕居士有一枚七窍玲珑扣,极为珍奇,她若是病故了,这件宝物定会留给她的亲生女儿……” “是这样么?”暮染脸颊绯红,眼中闪过一抹喜色,“重先生与我,真是一桩福缘!” 重隐捏着她的掌心,笑而不语。 与重隐辞别,回到芙蕖院里,暮染立时就惊呆了,久久回不过神来。 院子里好生热闹! 两个木匠正在装一扇新的红木大门,两个瓦匠正在屋檐上修葺房顶,两个侍女拿着扫帚四处清扫,四个家丁将破旧的家具丢出来将那些时新的家具物事一件件搬入屋里,还有两个伙计正在铺地板粉刷墙壁…… 这是什么待遇?难道是老太傅良心发现决定给她补偿? 暮染立在门口,一时有些无语,只能傻傻地看着,这时一个侍女走过来,竹叶扫帚熟练地刮着地面,发出“沙沙”的响声。 暮染叫住她,说:“是老爷下的令么?” 那侍女恭敬地弯着腰,回道:“二小姐,是老爷吩咐的。” 暮染情不自禁地感慨一声,她总算享受到大家小姐的待遇了。忽然间想起自己的正事,对了,一定要找到那枚七窍玲珑扣!她急忙奔入屋内,翻找那只旧的梳妆匣,却找不着了。 暮染叫住那些忙着干活的家丁,细细询问一番,其中一个面相老实的家丁含含糊糊地告诉暮染:“刚才收拾旧物,三小姐闯进来看了几眼,临走之前嘱咐我们不能偷懒……” 没等那个家丁说完,暮染便像一阵旋风似的,刮出门去。 温府三小姐住在西边的厢房里,有一座别致的院落叫百花园,据说园中集齐百种鲜花,更有当今太后亲赐的外域火莲,一年四季百花争艳锦绣成堆。 暮染气冲冲地找上门,开门见山地讨要那枚七窍玲珑扣。 温紫辰倚着软榻,一袭淡紫色襦裙,娇艳的脸上满是傲然之色。 “我的好二姐,你丢了东西便来找我,说出去不是平白无故地被人笑话么?我堂堂长宁郡主,用得着窃取别人的宝贝么?今年宫里赐给我的古玩珍宝,可以堆满一间小厅……” “你到底拿还是不拿?” “哟!”温紫辰缓缓眯起眼睛,“你倒是硬气。别以为你结交了兰翁先生就可以颐指气使踩在我头上,本宫是御封的郡主,随时可以治你一个不敬之罪!” “哼,有家丁为证,你的确偷偷溜进我房里翻了我的东西,你若是清清白白,便容我搜寻一番,如何?” “我的房间,你敢搜?”温紫辰立即横眉竖眼地瞪着暮染。 “做了亏心事还敢如此耀武扬威,怎么不敢搜?别忘了你也是温府的人!我这就去书房禀告老爷,定要讨个说法!”暮染气呼呼地转身作势要走。 温紫辰有些急了,如今这个二姐温暮染不再是无依无凭的弱女子,最起码她有兰翁做靠山呀!温紫辰不是一无所知的傻瓜,她看得出来,兰翁此人在温太傅眼里的分量很重! 温紫辰咬牙切齿地骂道:“贱女人,竟然敢在郡主头上拉屎撒尿,明日便去宫里禀告皇上和皇后,对!还要告诉太后,让他们好好治理你这个贱女人!” “你嘴巴放干净点!”暮染听得心中极为恼火,这个所谓的长宁郡主果然狐假虎威,一语不合便拿出皇上皇后威胁别人,而且言语粗俗,毫无大家闺秀的风度。 暮染转念一想,也对,听说花枝招展的二夫人原本出生于青楼勾栏之中,后来被好心人赎出来在温府当丫鬟,当丫鬟的时候二夫人装巧卖乖四处讨人欢心,后来飞上枝头成为二夫人便露出真实面目,对人极为苛刻,这温紫辰从小在二夫人身边长大,耳濡目染之下也养成了刁蛮无耻骄纵跋扈的习性。 “哼,你不肯拿出来便罢了。我也不会强求什么,只要你自己心安理得便成……”暮染忽然语气一转,隐隐有示弱的意味。 温紫辰立即舒展开眉头,得意地笑道:“这就对了,二姐走好,本宫不送了!” ------题外话------ 求支持2386788896扣扣求评~ 第十章 第一公子风清王 暮染几乎可以断定,那枚七窍玲珑扣被温紫辰偷走了。 她当然不会傻坐着,隔日清早,她偷偷打扮成小厮,尾随温紫辰出门。 说来真是可笑,自从那天兰翁亲自前来拜访温府又丢下那句求亲的婚诺之后,温太傅不再忽略这个默默无闻的二女儿,芙蕖院被改造得焕然一新,下人们规规矩矩恭恭敬敬,暮染也仿佛换了个人似的,新衣新鞋首饰珠宝流水一般送入她的闺房里。 温府的两位夫人自然不服气,可是碍于温太傅的面子,她们不敢轻举妄动。当家的大夫人无奈之下只得派了一个使唤丫头给暮染,那丫头叫小翠,长得普普通通,手脚有点利索,并不多嘴,看起来倒是不坏。 暮染没有借机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她现在最关心七窍玲珑扣的下落,同时也关心自己的“不治之症”。 太子妃提早结束省亲回东宫去了,听说太子夜夜笙歌身畔美人不断,太子妃只能忍气吞声地陪着,若是出门久了,指不定会有哪个狐媚子在太子面前嚼舌根妄图抢走太子妃的位置!说起来,这个温大小姐一直隐忍贤淑,并不过问太子的风流韵事。 其实,京都的百姓都知道,温府大小姐两年前特地赶去银叶围场参加贵族公子的围猎,在那儿与太子结下情缘,加上一早有太傅和太后做媒,温少聪成功嫁入东宫。 太子妃匆匆赶回家,可美了暮染!毕竟,她现在没心思跟那个精明的大姐宅斗! 京都内城,东面一处豪华的府邸里,绿树成荫,仆从成群。 一间精致的花厅内,坐着一对年轻男女。 男子一袭锦袍,冷眉肃眼,异常俊美,他唇边噙着一抹冷笑,目光流连着对面的少女。 少女娇媚至极,一袭紫衣,梳着飞天髻,发髻上插着名贵的福禄同喜钗子。 “殿下,你看,这件礼物你还满意么?”少女将一枚造型奇特的类似于某种珠宝的物事递给对面的锦衣男子。 男子拿着那件物事,仔细瞧了两眼,忍不住惊呼道:“七窍玲珑扣?” “殿下好眼力!”少女得意地勾唇一笑。 “紫辰,你竟然舍得?”男子挑了挑眉,有些怀疑地看着少女。 这少女正是光鲜亮丽的温紫辰,而对面的锦衣男子正是大棠国七皇子风清王沐夜阑。 “有什么不舍得?殿下,我,我爱慕你已久!”温紫辰含羞带怯地笑道,“人间纵乐,殿下不如遂了我的一番心意,不要再刻意冷视我,好吗?” “哦?”沐夜阑眯着狭长的眼睛,眼中流转着一股邪气,“紫辰究竟喜欢本殿下哪里?不妨说来听听?” 温紫辰立即清咳一声,娇柔地笑道:“殿下被百姓推崇为大棠国第一公子,十岁那年被皇上封王,是几百年来最为年轻的王爷!殿下才华盖世,俊逸超群,如此夺人之势,岂是那些寻常男子可以匹敌的?” “这么说来,紫辰小姐是因为那些美名而中意本殿下?”沐夜阑挑眉轻笑,眼中的邪佞之气竟然愈发炽烈。 仿佛是得了什么讯号,温紫辰顿时变得大胆了。 “殿下!”温紫辰撒娇似的呢喃一声,竟然起了身依偎过去,沐夜阑顺势伸手抱住她,在她丰满的酥胸前揉了一把,她乖顺地坐在沐夜阑腿上,像一只懒洋洋的小猫咪,不停地蹭着沐夜阑的胸膛。 “殿下,娶我做了侧妃,我一定会尽心尽力地服侍你……”温紫辰微启娇唇,呵气如兰,娇美的唇瓣竟然贴在沐夜阑的脸颊上。 沐夜阑眼中冷光一闪,趁着温紫辰不注意,他随手一拂,将那枚七窍玲珑扣丢进一旁的棋龛里,而后,他便抱着温紫辰的小蛮腰,上下其手,逗得温紫辰气喘吁吁媚态十足。 “殿下,不要啦……” “殿下,别摸了,别摸那儿……” “口是心非!”沐夜阑忽然凑上去亲她一口,这一亲,让温紫辰心花怒放。 两人紧紧纠缠在一起,片刻之后,衣衫半褪,室内弥漫着情迷意乱的香气,一阵暖风吹进花厅,拂起温紫辰松散的乌发,露出一片润白的香肩,肩上赫然是一连串的红印。 “殿下,我不行了……”温紫辰初尝情事,有些受不住沐夜阑的狂浪勇猛。 “你给本殿下说说,那温府的二小姐现在怎么样了?她接了休书,为何不哭不闹?”沐夜阑咬着她莹白的耳朵,悄声细语,似乎是漫不经心的。 “好端端的殿下提她做什么?扫兴啦!”谁料,乖顺的温紫辰立即不满地翻了个白眼,她坐直身子拢了拢衣裳,似乎有点不太开心。 沐夜阑眼中闪过一丝怒气,换做往常,他早就一脚踢她出门了。 这会儿,沐夜阑却暧昧无比地笑道:“你是我的人,替我办事是应该的,她好歹是你二姐也是飞燕居士的女儿,与本王曾经指腹为婚,这是不容更改的事实,你难道不嫉妒么?” “殿下,我嫉妒!我好嫉妒!我嫉妒得心痛!要不然,我为何眼巴巴地送上门来,我怎么说也是一个堂堂正正的郡主呀……”温紫辰捂着胸口,娇滴滴地嗔道。 “哼!你这只贪欢的小猫!”沐夜阑揽住她的腰,猛力鼓捣了几下。 温紫辰娇吟连连,像是坠入云里雾里,在沐夜阑的刻意引导之下,她将温府最近发生的事全盘托出。 “兰翁?你们看错了吧?”沐夜阑听到这个名字,立即松开手臂,眼中浮出一丝暗沉沉闪烁不定的光芒,虽然极为讶异,他却镇定如初。 “是真的,爹爹认识他!我还会骗你么?”温紫辰不满地拉住沐夜阑,又一次紧紧贴在他身上,沐夜阑有些不耐烦,却生生忍住了。 “你的意思是,兰翁看上了温府二小姐?” “嗨!那些公狗尚会发情求欢,何况男人呀!再骄傲的狗,也会抵不住*的!依我看,不过是兰翁先生贪图欲念罢了。”温紫辰有些不以为意地笑起来。 这话粗俗,却听得风清王极为赞同。 暮染蹲守在王府外面,自然是忿忿不平。她已经猜出来了,这温三小姐素来爱慕风清王,定是献宝去了。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暮染躲在街角。大概等了两个多时辰,一顶绣着精美花纹的青篷小轿轻移出门,正是温紫辰早上出门时乘坐的。 暮染犹豫再三,终是没有追上去。她偷偷潜到王府偏门那儿,打算丈量一下围墙高度,来个夜探王府也是不错的。 事实证明,暮染总是多虑的,但是她最近运气极好。 她倚着墙壁,忽然听到墙壁那边传来两个侍从的交谈声:“总管刚刚吩咐了,明早王爷会去乐隐苑见明小姐,咱们不能跟着去,明小姐算是王爷心坎上的人,一般人见不得……” “明小姐那样出色的美人,岂是一般人可以肖想的?王爷隔三差五地拜访乐隐苑,每次都会送上珍奇礼物,可是,明小姐好像也没松口答应王府的婚事呀?” “这次不一样!总管说了,王爷得了一件极好的宝贝,这回明小姐肯定会动心……” “但愿吧,王府缺一个女主人,咱们也缺一个女主子!” 暮染竖着耳朵,听完这些话,顿时气怒交加,心口竟然传来一阵隐痛。这个沽名钓誉的风清王定是得了她的七窍玲珑扣,准备转手献给桂冠美人! 这些一丘之貉,真是叫人不敢恭维! 暮染抬手轻轻捂住心口,那儿有点痛,那儿住着另外一种陌生的感情,她不敢轻易抵抗,也不敢轻易收容,她知道,温二小姐曾经为了那个人剧烈地心悸过! 暮染气冲冲地转身离开,她却不知,墙壁那一边,赫然站着衣冠楚楚的风清王沐夜阑。两个侍卫恭敬地立在他身后。 沐夜阑俊美非凡的脸上满是冷酷之色,他邪魅的视线越过墙头投在湛蓝澄净的天空中,一只矫捷的飞鸟扑扇着翅膀掠过他的眸子,他忽然撇唇一笑,目中冷光涟涟。 “温暮染,你竟然敢攀上兰翁这个高枝?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有意还是无心……”沐夜阑嘲讽地一笑,随即潇洒地拂袖大步离开。 那两个侍从急忙快步跟上。 ------题外话------ 求支持求评论求批评求指导 第十一章 倒霉的小娘子 深陷困境之中的暮染作出一个棋差一着的决定,她亲自到温太傅的书房里,讨要那封御赐的解除婚约的诏书。 温太傅自然是大大的不解,问她为何要那封诏书。暮染正在气头上,哪里肯说实话,只说留个纪念也好。 谁料,温太傅误以为二小姐私心里藏着对风清王的眷恋。 温太傅忍不住开解女儿,说兰翁先生乃是天底下难得一遇的良偶,既然兰翁屈尊亲自拜访温府,定是存着诚意的。温太傅要暮染好好把握这段机缘,不要因小失大。 温太傅话里话外,都是对兰翁先生的敬意和推崇,暮染忍不住暗自冷笑,原来,她这回真是借了贵人的势,才重新得到温府的重视。 若是成功嫁给兰翁先生,那么,被风清王休弃的温府二小姐定能摆脱以往的恶名,温太傅在天下学林名士和世族贵族之中也定会威风大振,博得众人的艳羡和赞誉。 这样一本万利的买卖,温太傅怎么会轻易放弃? 已经有了尊贵的太子妃,也出了一个宫廷郡主,再加上一桩美满的姻缘顺利攀上兰翁这棵大树,温府真正是好事不断鸿运当头啦! 温太傅心里美得很,连睡觉都差点笑醒过来!虽然他一生官运亨通,却自有无奈之处,再怎么位高权重,也难以事事如意! 温太傅最大的心结便是子嗣单薄,一生只得了三个女儿,其中一个还是飞燕居士留下的。这飞燕居士留下的二小姐身上藏着太多秘密,温太傅心中一直存着疙瘩,十几年来不曾踏足二小姐的居处,也不曾过问这个二女儿成长中的酸甜苦辣。 以前在那些同僚和朋友眼里,仅凭几个女儿如何撑起太傅府的门面?他们劝太傅大人娶妻纳妾烧香拜佛广撒福荫以便传宗接代子嗣延绵。 只是,同僚朋友们没料着,太傅大人私底下竟然也是个“妻管严”,尤其府中还有一位泼辣娇悍的二夫人。这么多年,老太傅愣是没有再娶新人,两位在世的夫人整天去京都城外烧香算命,说是老太傅命中无子,强求不来,只能引以为憾了。 “暮染,过去的事就过去了,爹爹知道你心有不甘,可是风清王深受皇上宠爱,皇上决计不会指责自己的亲儿子。你不能一意孤行,违逆了他们的意思!爹爹会为你做主,你若是顺风顺水地走下去,今后的封号不比王妃这个位置差……”温太傅坐在书案后面,摇头晃脑地劝解温暮染。其实太傅的言下之意已经很明白了。 暮染却满不在乎地回答:“我还小,暂不考虑婚嫁之事。老爷,请你拿出那封休书!我有急用。”她一直称呼温太傅为老爷,温太傅听在耳里,也不能随意发作。 “唉,你这孩子,怎么恁地不识时务?” “当初我在芙蕖院里,被他们践踏的时候,老爷怎么没有站出来为女儿说一句公道话?也是,我娘亲死得早,老爷身边不缺美人……” “暮染!休得胡言!”温太傅开始吹胡子瞪眼了,“你对我有怨言,我可以认了,但是你不能拿你母亲说事,懂么?” 说着,温太傅眼中闪过一丝凄苦的光芒。 暮染沉默地看着他,兴许,当年他真的仰慕过飞燕居士,也真心愿意善待那个情场失意的叛逆女子,只是,情爱一事,实在难解。 后来的暮染才知道,飞燕居士始终是温太傅心头的一颗痣,因爱生恨,因爱成怨,他们之间的故事,真正是一桩孽缘。 在暮染的恳求之下,温太傅最终妥协了,他打开抽屉拿出那封休书。 是一卷绢帛,新鲜的色泽尚未褪去。 暮染走之前,太傅告诫她,千万不要冲撞了风清王。 刚刚重生不久的暮染到底还是固执清高的,她身上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今后的一系列波折皆因她的固执而起。 暮染步出太傅府,来到街上。 这日,她一袭简单的浅黄色襦裙,挽着少女的同心髻,不点脂粉,不饰钗环。最近大夫人差丫鬟送给她一些新衣饰物,虽然是做做样子的,却也解了暮染的燃眉之急,最起码她不用再为穿衣打扮而发愁了。 她走在街边,身影看上去有些消瘦,不过,也有一份窈窕曼妙的风姿。行步之间,裙摆摇曳如同弱柳扶风。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油嘴滑舌的声音:“大家快来瞧,这位小姐是哪家闺秀呀?” 暮染只当没听见,继续前行,却立即有两个地痞冲过来拦住她的去路。 “哎呀,这小娘子不正是曹哥哥的相好么?”其中一个地痞指着暮染发出一声惊呼。 “你们没看错吧?”先前那个油嘴滑舌的地痞头子走过来。 “就是她!她是温府的二小姐!” 几个地痞围上来,将暮染拦在街边,那些行人见状,纷纷站在不远处围观。 温府二小姐?不正是京都百姓口中苦逼的倒霉蛋么?那些行人立即开始指指点点。 “果然长得不怎么样呀,瞧那张普普通通的脸,哪里有千金小姐的样子……” “都说她品行不端,你们瞧,这些地痞果然都认识她呢,竟然敢瞒着王爷与人私通,换做是我,也要休弃这种水性杨花的女子……” 那些纷乱嘈杂的议论声,让暮染心中极为不适,她恼怒地蹙起眉头。 “几位大哥,你们找我做什么?”暮染压低声音十分客气地问道。 “哈哈,小娘子竟然不知?”那地痞头子的模样极为猥琐,下颌留着一小撮青黑的胡须,说话时,那撮胡须一抖一抖,沾上了唾沫。 暮染直觉得恶心,她根本不相信以前的温暮染会结交这种地痞混混。 “你不记得曹哥哥了?他那么喜欢你,整日在府外候着你出门,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地痞头子眯着小眼睛,酒槽鼻一抽一抽的,“我是你许二哥呀,你不记得了?我经常替你们牵头搭线,你们说好了,要一起私奔去东北的大晟国……” 暮染立时一惊,知道自己遇上麻烦了。 她冷眼看着这些地痞。地痞头子打量她几眼,似乎有些疑惑。 “嘿!温二小姐好像变了!以前见到咱们,老是吓得像一只母老鼠,如今怎么……” “究竟找我干什么?我不认识什么曹哥哥,也不认识什么许二哥!”暮染立即摆出架势,严厉地清喝一声,“从今往后,别来找我!不然,咱们就在京都府衙见!本小姐说到做到!” 她径直拨开两个地痞,继续往前边走去。 “温家的小娘子!”那地痞头子忽然在身后大声吼道,“曹哥哥如今生死未卜,你竟然忍心看着他为你而死?” 暮染脚步一顿,心中生疑,却不敢回头。 这时,路边一个拎着菜篮子的大妈掏出一把新鲜的白菜叶子丢过来,骂道:“好个不知羞的小娘子!” 暮染躲避不及,那些菜叶子迎面砸在她身上,她立即甩掉菜叶,怒视着那位大妈。 谁料,路边那些大妈大婶都拿出手头的菜叶和鸡蛋一起围攻暮染,一边丢杂物,一边骂骂咧咧,指责暮染这个不知检点的小娘子。 暮染只能狼狈而逃。 不知不觉之中,竟然逃到青云医馆的门口,暮染抬头看着那幅暗金色门匾,心中一凛,为什么每次狼狈失落的时候她总会想起那个清雅飘逸的男子? 这是一个不妙的兆头。 暮染曾经是小三,她可以插足别人的婚姻,但是她活得自我,也过得自在,不会为了所谓的爱情放弃自己的尊严和生活。若不是身为副市长的情夫那儿出了严重违法乱纪的原则性问题,她根本不会和那些人闹僵,导致最后两败俱伤的死局。 暮染暗自唏嘘一声,正要转身离去,忽然裙子一紧,她低头一看,原来是白猫叼住她的裙摆,白猫挪着优雅的步子,懒洋洋地拖着她,往医馆里面拖去。 暮染蹲下身子,无奈地拍了拍白猫的脑袋,说:“你又不是月老又不是媒婆,怎么老是为我牵线搭桥呀?” 药房里探出一个伙计,那伙计热情地嚷道:“哎呀,是重先生养的小白!小白又出去勾搭美女姐姐啦!” 暮染顿时闹了个脸红,她可不是什么美女!至少现在不是! 那伙计领着暮染来到大堂,让她在这儿守候,因为重隐不喜欢外人擅闯他的后院,暮染没有多言,在她看来,她和重隐算是相识了,却算不得深交。若是冒昧地赶去后院,恐怕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那伙计前脚一走,一个白胡子大夫后脚便来到大堂里。 “温小姐,身子好一点没有?”大夫笑眯眯地看着暮染。 听到这个略显熟悉的声音,暮染立即回想起当夜看病的情形,她急忙福了福身子,脆声说:“张大夫,这不治之症若是能轻易地治愈,世上岂不是多了一大把长寿老人?” 张大夫立即摇摇头,神神秘秘地说道:“温小姐,你的病会好起来的。” “可是,大夫不是说过,这病症一般人治不得么?” “对啦,所以,小姐才会遇到兰翁先生!小姐不觉得兰翁先生非同一般么?”张大夫一边捋着胡须轻笑,一边走入专门为病人会诊的隔间里。 温暮染愣愣地站在原地,张大夫的话徘徊在耳畔,她的反应却慢了半拍! 她的病可以治愈?而这人就是兰翁?暮染忽然仰起头,杏眼里迸出一阵璀璨的亮光! 她咧着嘴无声地大笑!完全没有注意到这青云医馆里的蹊跷之处。 ------题外话------ 求支持求指点~踩死我吧哈哈 第十二章 归还休书遭辱 暮染在这儿眉开眼笑喜不自禁,那边,伙计却屁颠颠地跑过来,他告诉暮染,真正是不巧,重隐一大早就出门寻访旧友去了。 “温小姐,有什么事,小的可以代为转达!”那伙计十分熟络地招呼了一声。 暮染望着掩映在花树丛中的院落,无奈地叹了口气。 看来,这一趟王府之行,她只能一个人勇敢面对了。 孰料,她一个人来到内城,过了一座石拱桥,怀揣着莫名的心思漫步来到王府门口,却被一个守候在门口的侍从径直带到会客的花厅里。 “温小姐,咱家王爷久候多时,请你移步随奴才去一趟……” 暮染登时一怔,昨日在偏门外面偷听,不是说风清王会带着七窍玲珑扣去什么乐隐苑拜访桂冠美人么?为什么风清王没有出府,反而守在家里,莫非计划有变? 暮染原先的打算是,将休书还给王府,然后发一通雌威,将那个目中无人的风清王好好教训一番。 如今看来,她的打算似乎要落空了。 暮染身不由己,只得随侍从步入花厅。 迎面便碰到一个高大俊美的男子。 那人一脸肃色,目光扫视过来,冷酷中带着一丝邪气,身材有些高大威武,面容极为光彩俊雅,暮染只是简单地看了一眼,瞬即便想起古希腊神话里的阿波罗。 这是重生之后的暮染第一次直面冤家对头! 他就像一枚初升的旭阳,染着至高无上的金光,耀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好一个人中之龙风清王!果真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暮染不卑不亢地行礼,他随意地摆了摆宽大的袖子,请暮染入座。 暮染努力镇定心神,只是,面对这个气势上咄咄逼人的风清王,她似乎有些招架不住。 坐定之后,两人针尖对麦芒地对视起来。 不知不觉之中,暮染鼻尖渗出细密的汗滴,刚刚一路走来,她思虑甚多,又忐忑不安,单薄的身子经不住这般折腾,竟然有些力乏体虚。 暮染大胆地打量他几眼,他也漫不经心地看着暮染。 “温小姐找到我府上来,是想退还那封诏书么?” 暮染顿时一惊,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到底是权势通天的七皇子呀! “没错。”暮染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 “哈哈!”风清王沐夜阑张扬地大笑一声,说:“皇上的诏书,你竟然敢退还?若真想退还,也应该跟着温太傅去宫里一趟,来我这儿做什么?我可帮不了你。” 暮染淡笑一声,极力维持千金小姐的淑女风范,她挺直腰背,直视着风清王,说:“此事因你而起,当初你我指腹为婚,个中缘由尚待分解,你不声不响地以私通为名解除婚约,可对得起当初立约之人?” 沐夜阑微微眯眼,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暮染对这个婚约知之甚少,她有心打探内情,从风清王这儿入手,倒是一个大胆的主意。她可不是什么死心眼,这人待她不好,她却只管他有没有利用价值。 半晌,沐夜阑发话了,他告诉暮染,当年他母妃与飞燕居士交好,两人定下指腹为婚的婚约,只可惜,未及履行承诺,两人都遗憾去世了。 沐夜阑只是随口提了几句,暮染却敏锐地抓住要害,说:“想必我娘亲与令堂之间有金兰之谊,当年她们二人定下誓约,估摸着也只是为了更亲一步!按理说,堂堂皇子,天潢贵胄,怎能随便与人定婚?既然定了这个约定,便一定有它的道理。殿下为何不疏通事实,只是一味地妄加揣测,一意孤行地解除婚约呢?” 沐夜阑眼中闪着一抹邪佞之色,他忽然撇唇一笑,浓眉一挑,随即揶揄地问道:“温小姐,你口口声声解除婚约,是不是对本王极为不满?” 沐夜阑的目光充满侵略的意味,仿佛是一头高傲冷酷的孤狼。 暮染忍不住垂下眼睛,哑声说:“你这般糟蹋我的名声,我决计是活不下去了!” “哦?”沐夜阑忽然欺身上前,一把捉住暮染的手。 沐夜阑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异色,这温二小姐姿色寻常,皮肤倒是白皙幼嫩,摸起来极为滑腻。暮染一惊,心中惶惶,立即甩开他的手。 他却不恼,随即又挪到她身侧,一把揽住她纤细的腰肢,颇为暧昧地笑道:“温二小姐不必装可怜,你若是实在心灰意冷,本王便成全你的心意,虽然不能允你王妃之位,但本王可以让你相伴左右,从此不必遭罪……” 暮染扭头一看,一张放大的俊脸越靠越近,隐约可以闻到他身上清淡的熏香味儿。 风清王的五官真是俊美至极,剑眉飞入鬓角,双目光灿孤寒,鼻梁高挺而坚毅,淡色的薄唇勾起一个似嘲似讽的弧度,带着一丝高高在上的凛然之气。 暮染似乎被蛊惑了,她眨巴着杏眼一动不动,任由这人拥她入怀。 据说,这风清王是大棠国万千女子心目中的最佳情人。 暮染隐隐觉得,风清王似乎十分擅长*,不愧是风流小王爷。 “温小姐,温暮染是么?”沐夜阑忽然凑到她耳畔,蜻蜓点水般地啄了啄她的耳垂。一股刚强的属于男人的温热气息涌过来,像一阵潮水淹没了暮染。 她顿时脸生红晕,目光变得迷离而恍惚。 可是,她清晰地看到,沐夜阑眼中闪着一抹冷寒彻骨的光芒。 “你说说看,是本王合你心意,还是兰翁更叫你喜欢?” 兰翁?这个名字让暮染猛然惊醒过来。 暮染慌手慌脚地推开沐夜阑,心中十分的不服气,她脑袋一热狠狠一脚踩过去,却被沐夜阑轻巧地躲避开来,然后她又狠狠一拳头砸在沐夜阑肩上。 沐夜阑却娴熟地捉住她的拳头,将她一把抱住,然后轻薄了几下,嘲讽道:“温二小姐干嘛急着投怀送抱?本王虽然身负风流之名,却从不强迫女人,你若是实在憋不住了,我便成全你,为你招一个壮实的汉子来满足你,如何?” “呸!无耻之徒!不要脸!”暮染脸上火烧一般,她暗暗唾弃自己,为何不能抵御这人的美色,反而将自己置入不利的境地。 “哼!无趣之极!”沐夜阑手腕轻轻一送,竟然将暮染推到地上。 暮染急忙爬起来,她丢了脸,可是心中记挂着正事,她从怀里掏出那封休书,将休书狠狠丢在地上,大声嚷道:“你休弃我,我也嫌弃你,什么第一公子风清王,根本就是一个欲求不满的好色之徒!” 暮染这话说得倒也在理。 后来,她渐渐认识到风清王的真面目,这人的确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高贵不凡,他心里也藏着许多秘密,藏着许多污秽的心思。 沐夜阑轻轻一甩衣袖,疾风掠过,瞬间便将那封诏书拿到手中,暮染竟然看不清他的动作,只是觉得,他气定神闲似乎颇有内力。 沐夜阑打开诏书,轻飘飘地看了一眼,说:“这是本王的手谕,绝对不容更改,本王一向言出必行,温二小姐,请回吧!” 这时,暮染脸上的红晕已经褪去不少,她勉力支撑自己,狠狠地瞪了风清王一眼,往花厅门口走去,就在这时,花厅一旁的隔间里传出男人的调笑声:“哎呀,小乔儿,你若是跟温二小姐一样无趣,就怪不得本太子要休了你咯!” 随即传来女子娇滴滴的撒娇声:“我哪会惹得殿下不开心呀?再说,殿下又没娶我过门,何来休弃之说?” “哈哈,小乔儿想进本太子的门?以你的姿色,倒不是不可能哟!” “殿下,讨厌啦……” 暮染稍稍顿住脚步,那个声音听起来有点熟悉,正是大棠国太子沐允彬。沐允彬竟然一直躲在隔间之中?那么,他一定听到方才那些轻薄话语了! 该死的风清王!该死的太子! 暮染愤愤地转过身,正要瞧上两眼,却见太子沐允彬搂着一个妖艳的女子从隔间里走出来,两人一边走一边互相逗弄,那女子裸着雪白的肩膀,外面的纱衣已经褪到腰间,一件绣着精美刺绣的红色抹胸遮住锁骨下方的无限风光,那太子沐允彬一双贼手在她胸前捏来捏去,似乎十分快意。 太子看到暮染并未离去一个人傻乎乎地站在门口,于是开口大笑,笑话她是个不知趣的女子,送上门来的好事竟然不懂得把握,本来可以和心上人享尽鱼水之欢,却忽然刹住了,实在是大煞风景。 这太子满嘴胡话,整天就是这些男女之欢风流韵事。 暮染听得不耐烦,便厉声喝道:“殿下多管闲事了,我送还休书,不过是想提醒王爷一声,刚才……刚才是我疏忽了……” “哈哈!是不是七弟生得太过俊美,连你这棵杂草也忍不住生出求渴之心呀?”太子搂着那个妖艳女子,那女子嘤咛一声,紧紧攀住太子的脖颈。 风清王沐夜阑悠闲地站在一旁,他将那封休书随手丢在案几上,依旧毫不在意。 暮染顿时觉得自己失了颜面,可是,她不能发作,只能怪自己一时把持不住,着了这个风清王的道。 “你们等着瞧吧,你们折辱了我,我偏要好好地活着,活出样子来!”暮染一字一句地说道,语气十分坚决。 太子立即嗤笑一声,对风清王说:“七弟,这女人对你念念不忘,倒真是奇了,她也不照照镜子,这副杂草模样,还敢学那些风流娘们与人私通,本太子断言,这温二小姐今后肯定嫁不出去啦!” “二哥,你这么说,是想阻断人家的姻缘么?虽然只是一棵杂草,可是杂草也有春天。”风清王邪魅地笑道。 暮染气得全身发抖,这太子和风清王竟然又一次当面羞辱她。她不是以前那个懦弱的温暮染,可以默默承受这些人的鄙薄之语。 她正打算反唇相讥,那风清王却伸出手指凭空一点,一粒小石子疾速打在暮染胸前。 她顿时说不出话了,胸口一阵憋闷,体内气息也跟着一滞。 “来人,将温二小姐送出府!休书我收下了,只是,这婚约,便一直作废吧!”风清王衣袖利落地一挥,立即有两个侍从冲过来,架住暮染,将暮染丢出王府门外。 ------题外话------ 求支持还是老话不断更不弃坑 第十三章 皇宫见驾之前 暮染被两个侍卫丢出风清王王府,恰好是丢在正门之外,她一屁股坐在石阶上,两个侍从骂骂咧咧地走开,暮染微微有些茫然,呆着不动,于是,便惹来路人围观。 有好事者指着地上颓然不动的女子,喝道:“这位不会是温府二小姐吧?瞧这模样,应该就是啦!竟然敢擅闯王府,不知道王府是王公贵族重地么?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如此不顾体面,真正羞煞人也!” 周围人众都鄙夷地大笑起来。 暮染丢了大脸,脸皮再厚,也忍不住臊红了脸,无奈,她被风清王点了穴道,暂时不能动弹身子。 正是欲哭无泪的时候。忽然一道身影从围观人群中逶迤而来。 暮染坐在石阶上,和古往今来那些被休弃的女子一样,受尽白眼羞辱。若是能够发出声音,她定会指着王府大门开骂,用世上最恶毒的字眼,诅咒那位风清王。 周围的嘈杂声忽然一下子黯淡下去。 染夏急忙抬起头来,心中惶惶不安,却有一种奇异的期待感。 果然,那人拨开人群,闲云野鹤似的,带着名山隐士之风,沐着日月清华之气,将周围那些凡夫俗子一个个比了下去,在那人的眼里,路人皆是路人,不值得看上一眼。 只有,石阶上这个女子,入得他眼里,就像一道不可多得的风景。 那些路人纷纷退开,似乎有些自惭形秽啦。 “重隐……”暮染艰难地启开樱唇,费力地吐出他的名字。 “扑扑”两下,他随手一点,暮染觉得憋闷之气顿消,体内气息也不再阻塞,被点中的穴道微微发热,等了几秒钟的功夫,全身气力竟然恢复了九成,再无颓疲之感。 暮染急忙站起身来,激动地拉住重隐,说:“今日去医馆找你,你去哪儿啦?” 重隐微一犹豫,笑道:“见老朋友去了。” 暮染心里装着许多心思,也不及细细查究。 “可恶,这个风清王,害得我丢了脸面,我要狠狠骂他一通!”暮染回过身子,正要指着王府朱漆大门开骂,身后,重隐轻轻握住她的手。 “暮染,别生气了,你本不该来此地。”重隐好言劝慰道。 暮染不服气,昂着头,怒道:“他屡次辱我,我怎能善罢甘休?” 重隐摇摇头,低声说:“即使这样,你也撼动不了堂堂王爷,若是对退婚一事耿耿于怀,不如去皇宫里见一见皇上,问个明白,也就是了……” 两人站在王府门口,一个郁怒羞臊,一个淡泊清雅,站在一起,似乎有点不伦不类。 那些围观的路人见到重隐,都不敢继续上前讥笑,毕竟,这重隐先生看起来风度不凡,一看就是个贵人。这些普通百姓即使不认识兰翁,也明白一点,世族贵族惹不得呀! “你也叫我找皇上?皇上日理万机,我怎么进宫找他?”暮染压低声音,殷切地问道。 重隐轻轻握住她的手,眼中闪过一丝清傲孤高之色,见暮染一脸忧色忿忿不平,他心中似乎有点过意不去,便提出一个建议,由他陪同入宫,定可以见到皇帝陛下。 到时候,可以当面询问退婚一事,为自己讨个说法。 重隐如此为她着想,她若是不识好歹,岂不是徒惹笑话? “就依照先生说的办!”暮染立即同意了。 “如此,我送你回府,日后不要再贸然行事。”重隐笑眯眯地说道,一双精致的桃花眼里流转着清澈明亮的光泽。 暮染看得心中一热,方才那种极度耻辱的感觉消退了不少。 “你怎么会赶来此处?是医馆伙计告诉你的吗?”暮染感激地问了一句。 重隐点点头,暮染无奈地苦笑道:“若不是你出手相助,我,我今日决计不能活着离开王府啦!我这样倒霉,先生对我一番赤忱之心,真正是,真正是……” 重隐捏着她的掌心,附耳过去,轻声说道:“你想要报答我吗?以后有的是机会!” 这话说得暧昧无比,但是从重先生嘴里说出来,依然风轻云淡隐逸洒脱,暮染羞红脸,也轻声嗔道:“别杵在这里啦,先生,咱们走吧!” 两人手牵手举步准备离开。 暮染忽然望了一眼紧闭的王府大门,心中浮出风清王冷酷俊美的模样,想起风清王的傲慢和试探之举,她忍不住啐了一口,骂道:“恶心!一群无赖!等着瞧!” 重隐当众解救温府二小姐,免去一场尴尬,立时便变成传闻,在大街小巷里传开。只是,很多百姓不知重隐的真实身份,只说,是一位谪仙般的人物出手相助。 这回,温府二小姐走了狗屎运啦!那些京都百姓议论纷纷。 夜幕时分,和重隐辞别,暮染从偏门拐进温府,偷偷溜回芙蕖院。 幸好,温太傅没有派人来询问,两位夫人也没有来找茬,她暗自松了口气。 紧接着,暮染却握紧拳头,给自己鼓劲!重隐已经说过,先想好说辞,到时在皇帝面前为自己讨个说法,务必要真情实意,务必要切中要害。 重隐的一番好心,暮染自然铭记于怀。 躺在雕花红木床上,淡色的帐幔轻垂,清淡的熏香袅袅,枕着清脑明目的药草枕头,盖着一床花鸟刺绣的薄衾,暮染应该享受这一切,做个好梦,就像那些思春的闺阁少女一般,做一场春花秋月的美梦。 可是,想起白天受到的屈辱,心中顿时委屈气愤至极,暮染睁开眼,缓缓吐出一口气,直愣愣地瞪着上方的帐子。 温暮染,你若是在天有灵,可会憎恨那个人? 不管你在哪里,我替你活下去,我不会受他们摆布!暮染的贝齿紧紧咬着薄唇,大睁着的双眼中透出一股彪悍之气。 第二日,清早,暮染穿了一袭烟绿裙子,梳了一个飞天髻,从梳妆匣里挑了一根红宝石朱钗戴在发髻上,然后袅袅娜娜地来到前面会客的小厅里。 一众奴仆看到她,似乎都有些惊讶,原本不起眼的温二小姐,经过打扮,全身上下似乎透着一股特别的风情。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 两个婢女在小厅里扫尘,看到暮染走进来,她们都呆了一呆。 暮染昂着头,挺着腰,迈着猫步,行路的姿势就像一只高傲的波斯猫,慵懒中透着随性,真正是妙不可言。 那些婢女和家丁看得两眼发直。这二小姐的身材真是袅娜似柳!原本普通至极的眉眼,忽然染上一丝特立独行的气息,变得有些灼目。 暮染挑了一张红木椅子坐下,坐在小厅里,捧起茶碗,呷了一口茶水滋润喉咙。 一个婢女壮着胆子,上前问道:“二小姐今日要会客吗?” “我在等人,你们自去忙吧。”暮染淡淡地吩咐道。 两个婢女急忙退出小厅,不多时,大夫人和二夫人急匆匆地赶到小厅里,花枝招展的二夫人捏着嗓子娇滴滴地嚷道:“哎呀,都说兰翁先生风华超脱,咱们也来瞧两眼,说不定可以结成一桩福缘呢!” 暮染一听,知道那些婢女暗地里知会了两位夫人。 暮染暗想,之前忽然攀上兰翁这棵高枝,她在温府也算咸鱼翻身了,不过,这些夫人奴婢并不相信她,不相信她这种蒲柳之姿的弱小姐可以真的攀上高枝。 若换成是温紫辰,那些夫人定会乐得四处宣扬。 如今,正主儿是温暮染,所以,温府的动静很小,外面也听不到风声。这些人将信将疑,不欲四处渲染温二小姐的美事。 两位夫人似乎等着看暮染的笑话,哪里愿意成全暮染的美事? 暮染心知这一点,暂时不愿意与她们起正面冲突,待得……待得机会来临,闯出一番名堂,到时候可以大大方方堂堂正正地和兰翁先生牵手践约,成就一桩姻缘…… 想到此处,暮染晕生双颊,禁不住娇羞无限。 大夫人和二夫人走进小厅里,一眼便看到暮染微带羞意地坐在椅子上,二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嫉恨之色,立时便道:“也不知道咱家的孩子怎么了,先前传出丑闻,紧接着又召来当世有名的风流人物,也不知是真是假,那些男人呀,心中都装着大事,哪里肯轻易将就弱小的女儿家,我就怕,有人被蒙住双眼,真把自己当回事啦!” 大夫人冷哼一声,说:“是真是假,不要你来置喙。” “唉,好姐姐,我这是关心二小姐呀!” “她自有她的人来关心,你凑什么热闹?” “她有什么人呀?兰翁先生跟她谈不上是亲眷吧?不过是相识几面罢了,谁知道真正的内情如何?她娘亲死得早,这二小姐的位置名不正言不顺,大家都晓得的!” 大夫人冷眼一扫,厉声说:“这是老爷的事,你又来非议!” “本来就是,她娘亲活着的时候,我就瞧着,有点不对劲……” “你再说一句,我便禀告老爷,请家法!”大夫人厉声打断二夫人的话。 二夫人讪讪地住嘴,却不怀好意地瞥了暮染一眼。 暮染一直静静地听着,听到此处,顿时心惊不已,莫非,飞燕居士生前还瞒着什么事?她这个二小姐的位置为何会名不正言不顺呢? 暮染知道,其中必有内情,可是,老爷从来不说,大夫人也即刻止住二夫人的话头,暮染暂时不敢询问出口,免得落入什么陷阱之中。 多长个心眼,总是好的。 何况,她很快便要进宫见驾。 第十四章 皇帝的允诺一 大夫人和二夫人坐在小厅里,随口闲聊了几句,话题不外乎是温三小姐的婚事。 暮染觉得无趣,便朝着门外,一直静静地等着。 大夫人忽然问道:“暮染,紫辰是你妹妹,她如今一心想嫁进王府,你和兰翁先生有两份交情,不如,你也在兰翁先生面前替紫辰美言两句……” 暮染听得一愣,随即怒气上涌,这些人可真是见风使舵,竟然琢磨着从她身上捞便宜,她才不会当那个冤大头! 暮染哼哼两声,不作答。 二夫人尖刻地笑道:“姐姐,这不是为难二小姐么?人家兰翁先生什么身份,即便是公主郡主,也要矮上一头。二小姐身上又没有什么诰命,屈人一等,她若是可以说服兰翁先生,那才是怪事一桩呢!”说着,咯吱咯吱脆声笑起来,彷佛年轻了十岁。 暮染冷笑一声,扭过头去,看着门外。 朝霞染红了半边天,约定的时辰很快便到了。 大夫人目中忽然闪过一丝寒光,二夫人也收起轻慢的笑容,嫉恨地咬紧牙关。 闻名不如相见,门外,一个侍女恭恭敬敬地引着路,后面,跟着一个青衣翩然身姿俊秀谪仙一般的男子,二夫人凑到大夫人耳边低声说:“这人丝毫不输于风清王,乍一看,似乎还胜出几分,容貌身形,气度风采,俱是极品风流人物呀……” 饶是见惯了世面,见到大名鼎鼎的兰翁先生亲临寒舍,大夫人也忍不住有些紧张,她拨开二夫人凑在耳边的脸,呵斥道:“待会注意言行举止,不要在贵客面前失了面子!” 二夫人不甘地咬了咬唇,抬头一看,温二小姐已经起身到门前相迎了。 “这个贱蹄子!”二夫人愤恨之下,几乎有点咬牙切齿。 大夫人忽然轻声说:“前几年咱们去京都尘隐寺烧香,这二小姐有没有偷偷请寺里的相士算命?若是算过命,说不定,这般好运,便是她出钱请相士改了命盘……” 话未完,二夫人已经明了,二夫人低声回道:“姐姐的闲心逸致未免太过了,这回可不是普通相士可以插手的,飞燕居士那个贱女人留下的种,活该受到万人诅咒,本来顺顺当当地按照计划进行,谁料到,中途会插进来一个兰翁先生哩……” 两人窃窃私语了一番,待兰翁先生走到门口,她们立即起身相迎。 谁料,兰翁先生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小厅里另外两位真正的女主人,他伫立在石阶上,并不进屋,也并不多看一眼,神态自是潇洒明朗。 他轻轻捉住暮染的手,将不胜娇羞的暮染小姐带到小径上,然后顺手指了指彩云叠红的半边天,说:“今日去宫里见驾,必定会发生大事。” “咦?你算了一卦?”暮染对他的话自然是半信半疑,不过,兰翁先生何许人也,决计不会空口说白话,虽然美男在侧,她心中尚存几分清明。 “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去宫里走一趟,看看会出什么大事!”温暮染小拳头一舞,带着敢死队一般的勇气和决心,向前迈了一大步。 重隐紧紧跟在后面,他俊眉一挑,温润地笑道:“这时候出事,倒是天赐良机!” 小厅里的两位夫人面面相觑,兰翁先生丝毫不把她们放在眼里,竟然连句招呼也不打,就这样牵着暮染小姐的手出府去了。 若非风采超逸举步之间悠然自得,两位夫人绝对不会将方才那个无礼之人与大名鼎鼎的兰翁先生牵连到一处去。 “可恶,真正是可恶!”二夫人嫉愤地嚷道。 眼见那两道身影携手并肩远去,大夫人却诡异地笑起来,面带得色。二夫人不解,自然要出言相问,大夫人冷然地告诉她,好戏还在后头。 大夫人是太子妃温少聪的娘亲,有太子妃这道厉害的眼线,大夫人对京都的大事小事可谓是了如指掌,尤其是世族贵族之间的秘闻,大夫人也听过不少。温太傅将当家的权力交给两位夫人,两位夫人之间看似风平浪静相处得宜,事实上也暗潮汹涌你争我斗。 只是,中间夹着温暮染这个倒霉蛋,两位夫人有一致的目标,暂时不敢起内讧。 大夫人正了正脸色,踏着稳健的步子,先行离开,即使衣着鲜丽珠光宝气,也掩不住一身的沧桑迟暮之感。 二夫人瞧着当家女主人的背影,暗地里冷笑一声,只要不触犯自己的利益,管他们怎么折腾!最好是斗个两败俱伤,她趁机从中拣一些便宜。 宫城青墙红瓦,大片的琉璃顶染着霞光,分外壮丽。高高飞起的檐角庄严肃穆,一道道宫门和长长望不到尽头的石板路,曲折逶迤,真是应了“深宫大院”的名头。 和前世的紫禁城略有不同,这大棠国的主色调以红紫青蓝为主,冷暖色调绚丽多变,宛如最为梦幻的虹彩,少了一份贵贱之别,多了一份海纳之宽。 屋宇华美,宫廷肃静,侍从着统一的暗色服饰,宫女穿一袭宝红裙衫,从偏门入宫,一路走来,几乎可以闻见彼此的呼吸,一步步细巧地踩着,路边幽美的景观宛如画中长卷。 暮染始终目视前方,不敢随眼乱瞟。 重隐则一直稳稳地牵着她,不会快一步,也不会慢一步。 引路的大内副总管张公公,对重隐极为恭从,“兰翁”先生的名号着实不虚,张公公亲自在偏门晋见重隐二人,然后在前头开路,另外有一对侍从护卫在侧。 重隐踩着悠然的步伐,犹如闲庭漫步,丝毫不见拘束。 倒是那位张公公,一路小心陪伺,不敢大声喧嚷,更不敢直面兰翁先生。 暮染看得心中称奇,身边这位重先生的派头实在太大了,若非他亲自引荐,她这个名声不堪的温府二小姐哪里可以轻轻松松地入得宫门而后面见大棠国最高统治者? 说起来,大棠国的现任皇帝,时称明霞帝,只因他登基为帝之时,天边涌出明霞,三日不绝,大棠国百姓伏地跪拜,一众清高相士也啧啧称奇,后来,明霞帝在京都皇陵祭拜祖宗灵坛,请来天下第一隐士兰翁先生卜卦,兰翁拒不出面,却送给明霞帝“明霞普世,光耀千秋”八个字,正是一道吉祥的卦辞。 由此,明霞帝和大棠国的百姓将兰翁先生奉为上宾,丝毫不敢怠慢。 而这些年,大棠国确实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所谓饱暖思淫欲,京都贵族之中的爱美逐美之风蔚然盛行,连带着那些普通百姓也喜欢品评美人。 这里倒是扯远了。不过,大棠国的美人,在这块古大陆上,确是声名赫赫。 暮染想着有的没的心思,一双纤巧的小手被重隐轻轻握住,两人并肩穿过长长的廊道,来到会客的大殿门口。 张公公止住步子,弯腰躬身行礼,重隐微微点了点头,松开暮染的手,暮染抬头一看,殿门挂着“飞鱼殿”的匾额,金光灿灿,十分亮眼。 “兰翁先生,皇上在里面候着呢!先生若是喜欢,可以与皇上品茗对弈,多提点意见,皇上定会欢喜不已。洒家和其他奴才便在外面守着,有事尽管吩咐一声!”那张公公挽着一柄拂尘,垂着头,说话尖声尖气。 暮染暗暗蹙眉,这人丝毫不提自己,可见,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所幸,有重隐在身边照顾,她不至于丢了脸面。 重隐率先迈入飞鱼殿中,他偏过头递给暮染一记含笑的眼神,暮染心中一凛,总觉得重先生有点不怀好意呀! 皇帝果然端坐上首,一袭金色宽袍,年纪偏大,须发却呈青黑之色,看起来潇洒不凡,而且五官颇为英俊,隐隐有一种儒雅的风度,不愧是人人称颂的守成之君。 暮染不敢多看,急忙弯腰行礼,重隐驻足在她身畔,无形之中衬出她的地位。皇帝果然抚掌大笑说:“兰翁,你新近得了美人,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 暮染微微有些窘迫,想来,皇帝并不知道自己身份。 而且,她并非美人,顶着一张素净的脸蛋,全无脂粉敷彩,明眼人一望便知她平凡的真实模样,暮染暗道,皇帝这是给她下马威么?她如何应对? 重隐这会儿却不冷不热地回道:“皇上,你多大年纪了,还惦记着臣属的风流韵事?即使有美人,也不敢拿出来炫耀,以免遭人觊觎呢!” “兰翁真是小气,以前从来不知,今个儿见了,果然有点……”皇帝无奈地笑起来。 暮染又是大吃一惊,这两人言谈极为熟络,丝毫不见君臣之分。 重隐伸手牵住暮染,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温柔之色。 他说:“皇上,今日带来的女子,叫做温暮染,不巧,正是温太傅家的千金。” 皇帝不动声色地打量暮染两眼,点点头,笑道:“蒙兰翁眷顾,自是不凡之人。” 暮染立即弯腰行礼,规规矩矩地说道:“臣女见过皇上,愿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随意地挥了挥手,说:“既然是兰翁先生带来的贵客,便一道坐下喝杯茶吧。”言语之中,似乎颇多疏离之意。 暮染垂着头咬了咬牙,抬起头来,面上一派端庄与平静。 两人在下首坐好,有侍女前来奉茶,侍女穿着宝红襦裙,衣带香风,发鬓如花,手指洁白如玉,倒茶的姿势极为熟练和优雅,茶杯茶壶俱是极品蓝花瓷,上面印着漂亮的花纹,木椅茶几也俱是极为金贵的材料。 暮染随眼一瞥,心中浮出奢靡华丽的宫廷印象。 只是,她心中装着大事,在这些小细节上,也不欲多加探究。 第十五章 皇帝的允诺二 三人坐定,茶香缭绕,飞鱼殿的前厅里只有他们三人,有一种静谧祥和的气氛。 重隐和皇帝随意闲聊几句,皇帝面带微笑,始终和蔼可亲,重隐先生则散漫温润,毫不拘礼,言谈举止皆随性而至,真正是大隐之士。 不知何时,重隐话题一转,终于引入今日的正题。 暮染在一旁仔细听着。 重隐提到当年飞燕居士在皇宫历任尚官局尚宫,结交天下名士,与后宫诸多妃嫔也颇有情谊,尤其是当年的清妃,飞燕居士和清妃是名副其实的金兰之交。 而清妃正是当年皇帝的宠妃,也是风清王的生母。 清妃出身高贵,也是一介豪迈女子,与飞燕居士颇为投契,后来两人相约,日后若是得了异性子女,便结为亲家,以增进情谊。 飞燕居士当年是何等风采?她养育的子女当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而清妃也美貌无匹,深受皇帝眷宠,日后,她的子女定会成为人中龙凤。 重隐笑道:“皇上也是知情人,当年指腹为婚的婚约,皇上想必是应允了。不然,以天潢贵胄的身份,如何可以轻易许下婚诺?” 皇帝点点头,面色忽然变得有些黯淡,他垂下眼睛,单手捧着茶碗,若有所思地盯着精美的茶盖。暮染偷偷瞥了一眼,暗道,看来皇上也有心思。 这时,重隐叹了口气说:“皇帝想必是思念清妃娘娘了吧?” 皇帝愣了一愣,随即苦笑道:“当年花前月下,生死相托,如今,却阴阳两隔,生死难见,往昔之事不可追,真正是戏言,是一番戏言啊!” 戏言?暮染听得大吃一惊,这皇帝莫非是在暗示自己么? 她望了望重隐,重隐也望了望她,重隐递给她一记鼓励的眼神。 暮染鼓起勇气,脆生生地开口说:“皇上,前些日子,你下旨解除婚约,令风清王手谕温府,臣女万万没有料到,这桩婚事会以如此可笑的方式结束,臣女有些不明白啦,为何要以私通之名悔婚?若是不满意臣女,尽管与太傅大人商量一番,解除婚约即可……” 她这一番话,并非质问,而是带着一丝温柔和怯生生的语气,听者根本无法恼火。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他冷声道:“二小姐对朕的旨意不满?” 暮染蓦地一惊,随即扮出一副凄苦的模样,期期艾艾地说道:“皇上,我温府二小姐的名声如此不堪,退婚一事正是缘起,我好歹,好歹也是飞燕居士的女儿,十五年来,从未得过一丝关爱,不瞒皇上,臣女也是个命苦之人,没有娘亲在身边,当真是如同孤女一般……”说着,情不自禁地低下头抹了抹泛红的眼眶。 谁料,皇帝一脸凛然之色,说道:“温二小姐,你的家事我可管不了,飞燕居士当年也是朕的心腹,只是,其中颇多难解之处,朕也想不透彻,二小姐若是行得端走得直,又何惧流言蜚语?我下旨解除婚约,也是因为二小姐犯了不可饶恕之过!” 暮染心中来气,立即不服气地反驳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句话说出来,却叫重隐和皇帝都愣了一愣。 皇帝犹疑地看了看暮染,似乎有些惊讶。重隐不便插嘴,一直沉默着。 暮染倔强地看着皇帝,毫不退缩,她知道,应该给温暮染讨一个说法。 这时,皇帝似乎察觉到她的用意。 皇帝叹息一声,说:“二小姐竟然可以请来兰翁先生,当面与朕对质,倒真是勇气可嘉。只是事实难改,你当初确实与人不清不白,证据确凿,不可抵赖!” 暮染也顾不上君臣之礼,径直冷笑道:“什么证据,可以说来给臣女听一听么?” 皇帝脸色一变,喝道:“大胆!” 一旁的重隐悠闲地捧着茶碗,漫不经心地瞥了皇帝一眼。 有兰翁在场,皇帝似乎有些顾虑,若是对一个弱女子发威,恐怕会失了颜面,于是,皇帝尽量平心静气地说道:“那个污糟之人不提也罢,二小姐是不是想证明自己的清白?若是决意如此,可以去找那个人,让他推翻以前的证词,如是,朕便相信你是无辜的!” 暮染咬了咬唇,有些不甘心,皇帝口中的那个人,自然就是与温二小姐私通之人啦! 暮染心中有一份计较,那人定是受了谁的暗中指使,故意来加害自己! 是太子妃,还是家里的两位夫人?是风清王,还是其他什么皇子?抑或是飞燕居士生前的政敌?都有可能! 暮染心中翻转着无数个念头,只想着,要揪住元凶,还自己一个清白。 不料,这会儿,重隐却淡然地笑道:“这等莫须有的罪名,真是可悲可叹。暮染,你也不用耿耿于怀啦,事实如何,时日一长,自然统统水落石出!” 暮染低下头,略微有些羞赧,重隐先生处处维护自己,她心中好不感激! 皇帝脸色有些复杂,他自然瞧出几分端倪了,这兰翁先生竟然愿意维护一个名声不佳的弱小姐,定是存有内情的。只是,兰翁先生高来高去,即使他是一国之君,也奈何不得。 皇帝扯开话题,打算和兰翁先生畅谈一番,将暮染晾在一边。 暮染本想为自己讨个公道,可是,皇帝顾左右而言他,似乎不肯纠缠于退婚一事。 “兰翁先生前些日子游山玩水,想必也结交了咱们京都的美人,不妨给朕说说,有哪些美人芳心暗许,惹得先生乐而忘返呢?”皇帝打趣地说道。 重隐俊雅的眉目之间流转着一股山林洒逸之气,他姿势舒曼,犹如闲云野鹤,却多了一份质朴诚笃的名士风范。 “皇上又来说笑,我意不在此,不管哪位美人,都只是路边的风景,只能瞧一眼,不能常伴左右,皇上享尽了天下的美事,推己及人,也觉得我应该左拥右抱快活逍遥么?” “逍遥是有的,只是,先生快不快活?”皇帝好奇地问道。 重隐忽然瞥了身畔的暮染一眼,暮染接收到他明澈透亮如同天上星辰的眼神,顿时也跟着心中一亮,郁闷之气立消,只是,她搞不懂,重隐先生为何这么,这么兴奋? 皇帝似乎有些了悟,忍不住笑道:“原来先生已经看中了一朵名花。”说着,别有深意地看了暮染一眼,目光中含着一丝显而易见的质疑。 “名花称不上,臣女只是一棵草。”暮染看不惯皇帝这种态度,也忍不住开起玩笑,“臣女有幸结识兰翁先生,多得照拂,真是感激不尽呢!天涯何处无芳草,芳草虽不比名花金贵,却也可以遇到知己良缘……” 自贬之余,不忘抬高自己身价。 重隐笑着摇摇头,忽然捧起茶碗,用茶碗盖子遮住皇帝的视线,而后对暮染使了个眼色。 暮染有些不解,却也配合地抿唇一笑。 皇帝眼神一冷,面上却还是装得镇定平和。 “二小姐心性颇高,朕以前从未见过你,此番也是初遇,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能够得到兰翁赏识,想必也是不同凡响的女子。二小姐偕同兰翁前来,当真只是为了那点纠葛么?”皇帝不紧不慢地说道。 在皇帝眼里,退婚一事不足为奇,他的宝贝儿子风清王自然值得天下最美最好的女子与之相配,而这位温暮染小姐在贵族之中的风评一向不佳,自然是攀不上风清王的。 暮染从皇帝的态度中,略见一斑。事实如此,她无力回天。 皇帝这般询问,她犹豫片刻,不知如何应答,看了一眼重隐,重隐的桃花眼依旧灿若星辰,看得暮染心旌摇曳,不知所归。 重隐忽然微微叹息一声,紧接着,飞鱼殿外蓦地响起张公公尖锐的禀报声:“皇上,前方军情急报,八百里加急!皇上!” 皇帝的脸色立时骤变,也顾不上和暮染闲聊,他站起身,大步走到门口:“宣!” 一个满身尘污的士兵惶急地冲进来,来不及刹住脚,一下子跪趴在石阶上,士兵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对皇帝深深叩拜一下,喊道:“皇上!匈奴出动十万大军突袭雁涂关,已经冲破第一道防线,往北方三州疾驰而来!黑甲军将士在最前方拼死抵抗,但眼看——眼看也要顶不住啦!”说着,声嘶力竭地跪倒在地上。 暮染的身体也骤然一震,匈奴来犯?和前世那个世界的古代一样么? 黑甲军?莫非便是外公海蛟龙留下来的黑甲军? 如果是这样,她可不可以趁机去边关看几眼,兴许可以打探到外公和娘亲当年的秘闻,兴许,还可以趁机立功,颠覆自己以往的不堪形象。 暮染看了一眼重隐,暗道,重先生早先便说了,今日宫中会发生大事,果然应验啦!卜卦这种装神弄鬼的玩意儿,倒是有两分厉害之处。 暮染来不及细想,抬头一看,皇帝的脸色有些苍白,一双威严的眉头紧紧皱着,他的手指也紧紧握成拳头,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重隐淡淡地说道:“皇上不必忧心过虑,此番边关之争,微臣已经算过一卦,不算是大棠国的劫难,是以,可以从容指挥,速速调兵遣将……” 皇帝闭了闭眼,再张开时,已经恢复了冷静和肃穆。 暮染暗暗吃惊,匈奴来势汹汹,而皇帝临危不惧,其中自有兰翁先生的安慰之力,可是,他自己的心性也十分坚毅,不然,不会如此镇定不迫。 皇帝抚了抚衣袖,对重隐笑道:“多谢先生吉言。” “张公公,下旨,褒奖留守在雁涂关的黑甲军,所有阵亡军士均计入忠义祠!另外,下旨让轩辕将军即刻来宫里,朕有要事相托!”皇帝一字一句地交代着,吐词极为清晰有力。 而后,他望了望一旁的温暮染,忽然补充了一句:“让温太傅也即刻进宫!” 第十六章 皇帝的允诺三 温太傅一身绛红色官袍,急匆匆地跟着侍卫来到皇帝议事的正德殿。 来到殿上,就看到大棠国威虎大将军轩辕泽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皇帝端正地坐在攒金嵌玉的龙椅上,一脸怒色,这两人森冷地对峙着。 温太傅一看苗头不对,急忙跪拜行礼,身子微微颤抖,神色极为郑重。 皇帝怒声喝道:“太傅大人,朕敬你位高名重,特意请你来做一个见证。你摆出这副战战兢兢的样子,造作忸怩,未免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吧?” “皇上……” “哼,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到了危急关头,谁也不肯尽心尽力,说什么大棠国的忠臣良将,依朕看来,都是些沽名钓誉之徒!” “皇上……” “太傅大人,你说说看,这些前方军情,是不是十万火急的大事?可是你们呢,你们躲在府中安享天年,谁真正关心过边防,关心过大棠国的万千将士?”皇帝似乎处于盛怒之中,语声沉郁,神情肃穆,一双俊眉紧紧皱着。 “老臣有罪!老臣枉为三公!请皇上降罪!”温太傅微微弓着背,双手拢袖,有些颤颤巍巍地站在一旁。 “行了,行了。”皇帝发了一通郁火,似乎轻松了几分,“太傅大人,前方有急报,匈奴十万大军已经突破雁涂关,长驱直入,今日朕召来轩辕将军,的确是要问罪!” 温太傅心中自然已经有了计较,眼见轩辕将军一声不吭规规矩矩地跪倒在地,他这个见惯皇威的老臣岂能不知皇帝心中的思量? 轩辕泽出身将门,年纪轻轻便被明霞帝封为威虎大将军,来头也不小,参加的战役不说上千也有成百了。这几年,他深受皇帝器重,屡屡立下军功。因为此人生性宽厚大度,在朝中树敌不多,和温太傅也算有两份交情。 西北边塞一向有黑甲军把守,雁涂关是一道门户,向来是朝廷心目中的枢纽重镇。 只是,上万黑甲军驻扎在边境,并未起到实质性效果。 此次,边境守军调度无措,边防不利,首当其冲的,便是雁涂关之后的北方三州。 匈奴军队养精蓄锐,擅长骑兵战术,此番来袭,定是预谋已久。 而大棠国一直国泰民安,边防军事已经疏于防备,被打得措手不及,来不及应对,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若不是有兰翁先生那一番卜卦之词事先起到安定之功,这会儿,气怒交加的皇帝该召集文武百官一起商量对策了,犯我天威,岂可善罢甘休?至少,明霞帝已经怒焰高涨了。 皇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负责西北军务的统领,正是威虎大将军轩辕泽。 此番防务失利,平白无故地被匈奴欺辱,边关告急,百姓惶惶,军士死伤,物资折损,北方三州面临几十年一遇的兵祸之灾,皇帝自然要对轩辕将军问罪。 轩辕泽跪趴在地上,沉声说:“末将难咎此责,听凭皇上发落。” 皇帝冷笑道:“你这般顺贴,是不是暗中藏了什么机谋?以为朕不敢处置你?” 一向儒雅潇洒的明霞帝,面临边关危机,面临未来大棠国百姓的质疑之声,也忍不住露出一脸沉重的神色,对着自己的爱将,也不免苛责起来。 温太傅听了两句,心中渐渐有数,只是,自保之余,他也想替这位威虎大将军说两句好话,免得给这位大将留下袖手旁观的凉薄印象。万一以后朝堂相见,免不了尴尬。 “太傅大人,朕欲稳定军心,先将威虎将军贬下一级,待他戴罪立功,驱赶匈奴,届时论功行赏论罪处置,太傅大人意下如何?” 温太傅拱手臣服地应道:“皇上言之有理。只是,此番大战,非要威虎大将军出面坐镇黑甲军不可,那些边关将士长年驻守苦寒之地,素闻黑甲军乃是大棠国的优兵良将,免不了出现桀骜难驯的情势,有威虎将军镇守指挥,才可以……” 黑甲军原本只是西北边防军队中的一支,后来由海蛟龙一手组建一手整顿,作战骁勇,保家卫国,功勋卓著,逐渐得了“黑甲军”的专属称号。 海蛟龙过世,这支黑甲军被轩辕泽接管,依旧驻守在西北一带。 温太傅的意思也是再明显不过,皇帝听得一语不发,轩辕泽趴在地上,也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三人静默良久。 最后,皇帝叹了口气说:“都是朕的疏忽,朝中良将匮乏,为今之计,只能起用你这个戴罪之人,朕先不治罪,容你收拾行装赶赴前线,待匈奴之乱平定,回来朕会与你一起好好评一评个中缘由,到时候,你可不要唯唯诺诺作那小儿之态……” 轩辕泽听了,立时开始叩头,他将额头狠狠地砸在地上,发出“嘭嘭”的巨响。 温太傅偷眼一瞧,轩辕泽坚硬的额头砸在同样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已经砸出了血痕,轩辕泽紧紧抿着唇,固执而坚毅的唇角边上,挂着一抹深彻的痛楚之情。 温太傅也悄悄叹息一声,不敢自作主张地发表言论。 “这次八百里加急,废话不再多说,轩辕,你即刻启程,领五千京师北军出征!早日与留守边城的黑甲军会师!” 情势刻不容缓,皇帝脸色阴郁,也顾不得论罪,他挥了挥手,让威虎将军平身。 轩辕泽立即站起来,拱手沉声回道:“末将听令,定不负皇上所托!”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宽慰之色,一旁的温太傅瞧得清清楚楚,暗道,皇上果真是器重威虎大将军的,方才不过是一番气话,幸好,他出面相劝,不然,免不了被皇帝疑心。 这时,轩辕泽又恭恭敬敬地问道:“皇上,军中事务,由末将一并调度么?” 皇帝朗笑一声,从御案后取出一方虎头铁令,温太傅偷偷瞥了一眼,顿时心中暗惊,那枚用精钢玄铁打造的物事正是调遣边关守军的两枚虎符之一,这虎符向来由皇帝亲自保管,从不借与他人,这次与匈奴大战,为了团结军心,有效地指挥海蛟龙遗留下的黑甲军,皇帝竟然将心爱的虎符交给威虎大将军,其昭昭心意可见一斑。 轩辕泽也不忸怩,径直接过虎符,正色道:“但凭皇上差遣!” 皇帝笑得有些凝重,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从。只要打退匈奴,朕会免去你的治军之过。去吧,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轩辕泽虎目一凛,身躯微震,似乎感受到了皇帝对他的一番赏识之心。 待他大步迈开,正要步出正德大殿,温太傅忽然疑惑地问道:“皇上,此次出征,幕府统领也至关紧要,不知皇上可有人选?” 这话登时让轩辕泽止住步子,幕府之兵,是出征时随身携带的智谋军团,对抗匈奴,严整军务,少不了幕府统领的协助。 皇帝眉头一皱,大手一挥,说:“此次随军的幕府参谋,人选便是……” 语声未落,一旁的大理石屏风后面,突然响起一个女子清朗娇脆的声音:“皇上,臣女愿为参谋,为陛下分忧解难!” 温太傅一愣,这声音,听得好熟悉!猝不及防之下,温太傅竟然有些怔愣。 皇上转过头,不悦地瞪了屏风一眼。 皇帝说的话,岂是臣子可以随意打断的? 轩辕泽停步在大殿门口,也回过身来,看着皇帝和那扇屏风。 此人从大理石山水屏风后面款款挪步移出,当真是步步生莲花。 一袭绿衫,乌发云鬓,明媚的杏眼之中,闪着一丝果决的光芒,乍一看,虽然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女,却自有一种不容人小觑的飒爽风姿。 温太傅惊得一跳,差点没嚷叫出声。他及时闭上嘴,有些恼火地看着来人。 此人,正是温暮染。 皇帝怒声呵斥道:“大敌当前,边防军务岂容一个女子置喙?” 温暮染弯腰行礼,十分平静而坦率地回道:“皇上,臣女不会干扰轩辕将军的决断,只是,臣女愿作督军之人,随将军一同前往黑甲军军营!” “胡说八道!”皇上气呼呼地挥了挥衣袖。 一旁的温太傅心惊肉跳,生怕皇帝会突然发怒,说不定会牵连到温府。当然,他心中十分不解,二小姐为什么躲在正德殿的大理石屏风后面,难道,这是皇帝默许的么? 想到温暮染方才一直躲在屏风后面听着自己和皇帝对谈,而自己毫无所觉,温太傅心中不禁郁郁,有一股说不出的气闷滋味。 这时,又一道身影翩然而出,温太傅眼前一亮,暗道,对了,是兰翁先生从旁协助! “皇上,不妨三思而后定。”兰翁轻渺渺地笑道。 看兰翁的样子,似乎丝毫不把边关吃紧的战事放在心上,看来兰翁和皇帝已经通过气,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温太傅暗地里吐了口气,紧绷的心弦逐渐有些松弛。 只是,温暮染这桩事,还没有解决! “你倒是说说,你一介弱女子,去边关干什么?送死不成?”皇帝听了兰翁的劝告,脸色稍有平顺,但是语气里依旧充斥着不信任之感。 “除了臣女,朝中自然还有其他合适的大臣,只是,即使他们愿意出征,又真的可以激励黑甲军的士气么?皇上,别忘了!臣女是海蛟龙唯一的外孙女,是他唯一的后人!学成文武艺,报与帝王家,战场厮杀,的确风云诡谲,不过,在臣女看来,天下,从来不只是男人的天下,望圣上恩准臣女的不情之请……” 说话时,暮染微微笑着,身姿秀拔,依旧是一贯娴静的模样,她轻轻垂着头,似乎有些腼腆之意,但,那股气势,更像一枝折不断的傲然修竹。 第十七章 皇帝的允诺四 温暮染这番话说得没错,在场的男子第一时间都想到了,温暮染是海蛟龙唯一的后代,是他留在人世唯一的嫡系血脉,而西北边关的黑甲军由海蛟龙一手整顿,黑甲军曾经立下赫赫威名,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海蛟龙的嫡系部队,那些稍有功勋的将领,几乎都是海蛟龙一手提拔训练出来的。 这种时候,其他大臣前去督战,可能不会有什么奇效,但是,若是由暮染出面,那些黑甲军势必会拿出最大的决心,爆发出最强大的力量,何况,身为名将之后的暮染陷在那个兵荒马乱的战场里,一向自傲的黑甲军绝对不会放任海蛟龙的后人深陷死地,就算是为了保护老将军的后人,他们也会拼死多杀一个匈奴人,多逼退匈奴大军一步,甚至,会为大棠国,多流一滴鲜血,多献一份赤诚。 想到此处,皇帝略微有些心动。 温太傅在一旁直冒冷汗,他自然不愿意见到女儿亲上战场,刀枪无眼,若是伤到哪里,或者阵亡了,他怎么跟死去的飞燕居士交代? 这种时候,温太傅倒是一下子想起飞燕居士,一时心心念念着那个死去的华丽而高傲的女子,他终其一生,无法真正得到的女子。 轩辕泽疑惑地看了看温二小姐,这位二小姐极少出门,也极少参加宴会,是以他对二小姐并不熟悉。 只是,温暮染一番铿锵有力的话语,将这位威虎大将军镇住了。 天下,不只是男人的天下。的确,这个世界,涌现过很多巾帼女英雄。 看来,这位娇滴滴的温二小姐并不娇弱,反倒有一股不输于男子的豪气! 这时,重隐轻声而笃定地说道:“本朝用人,向来不拘男女,以前有飞燕居士那类女名士,如今,也可以有温二小姐这般豪气干云的大女子!” 温暮染一听,十分感动,只是,面上却依旧冷静淡定。 皇帝略微诧异地看了暮染一眼,他隐隐觉得,兰翁是有预谋的,兰翁处处为温二小姐着想,这其中,莫非有什么特别的缘由? 皇帝的眼神蓦地一震,对了,定和飞燕居士脱不开干系! 皇帝摆出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他来回踱了几步,终于还是淡淡地说道:“这天下,不该由一个女子来担负重任……” 温暮染忽然跪下去,微微昂着头,目光定定地投注在皇帝身上,她用一种极为虔敬的姿势,说道:“皇上若是觉得臣女懦弱不堪重用,可以直言。然而,臣女不惧前线的危难,甘愿为大棠国而死,甘愿做最后一个海家的子嗣!” “温二小姐,你叫我如何对得起海将军?”皇帝似乎有些愠怒。 暮染仰起头,轻轻地绽开笑靥,容光焕发,竟似一朵清雅秀美的百合花,在场的男子看得俱是一怔,难道,这才是温二小姐的本来面貌? 只是,那抹洁雅明丽的笑靥,一闪而逝。 再细细看去,这位二小姐依旧顶着一张素净平凡的脸孔。 这时,重隐了然地笑了笑,目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温柔之色。 暮染已经深深叩拜下去,说:“请陛下成全。” 她这番决心,似乎已经打动了皇帝,皇帝叹了口气,正要说些什么。 轩辕泽上前几步,向皇帝行了一礼,大声道:“皇上,我愿意护送温小姐上前线,只要末将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叫温小姐战死沙场……” 皇帝突然走过去,宽大的龙袍微微扬起,一只手伸出来,扶住了暮染的肩膀。 暮染心下会意,急忙顺着皇帝的力道,安稳地站起身来,这位九五之尊的眼睛里翻滚着莫名的情绪,他说:“朕允了你。” 皇帝的金口玉言,自然不会有差。 暮染心中一喜,唇畔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皇帝忽然慢吞吞地瞥了温太傅一眼,又瞥了器宇轩昂的威虎大将军轩辕泽一眼,他沉声说道:“今日大家聚集在此,以抵抗匈奴为要务,只是,朕有一件心事,希望各位也能思思考虑一番,若是可以,朕便亲自做主。” 暮染心中生疑,却不敢表露出来,只能静静地站在一旁。 温太傅双手拢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皇帝说:“威虎大将军是朕的心腹,朕一向对他十分嘉许,太傅大人位列三公,也是朝中重臣,太傅大人的二女儿如今亲赴内宫,与朕相见,不仅进退知礼,而且愿意舍命为大棠国出力,朕心甚慰之,这样吧!威虎将军若是旗开得胜,等到班师回朝之际,便是温二小姐出嫁之日,朕会昭告天下,由朕亲自做主,将二小姐许配给大将军,二小姐这场婚礼,朕会操办得隆重风光,定不负当年海将军一番忠心报国之意……” 话音未落,轩辕泽又一次跪倒在地,急声嚷道:“皇上,此事不可……” 暮染已经惊呆了,要她嫁给这个威虎大将军? 重隐无奈地摇了摇头,显然,皇帝这个主意叫他十分无语。 一来,可以嘉许威虎将军和海蛟龙的后人,稳定百官之心。二来,可以摆平以前那桩指腹为婚的婚约,给自己儿子风清王铺平道路。这皇帝打得好算盘。 温太傅似乎也按捺不住,他跟着诚惶诚恐地俯身行礼,说:“皇上,依老臣之见,此事似乎太过草率了……” 皇帝却朗声一笑,潇洒地摆了摆手说:“这是朕的一番心意,众位不必忧虑,等击退了匈奴,再做打算不迟!” 轩辕泽只能站起身来,苦笑一声,领命出去。 战事迫急,轩辕泽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暮染既然也要随军出征,也不能耽搁太久。 于是,一行人与皇帝告退,一前一后地分别出了宫门。 路上,重隐依旧陪伴在侧,暮染心中装着许多事情,竟然也顾不上和重隐闲谈。 出了宫门,温太傅让暮染随他一起回府,暮染没有即刻答应,她瞧了瞧一旁的重隐,重隐淡然地嘱咐一声,让她好生准备,出征之日,自会相见,她这才应允与父亲一道回府。 “暮染,你这次上前线,刀枪不长眼,爹爹怕你吃亏,正巧爹爹那里有一副上等软甲,是好友送的,回去你就穿上,免得到时候出岔子……” “明白了,多谢爹爹的好意。”暮染心不在焉地答应一声,她掀开帘子,望着外面繁华的市肆大街,心中浮起一抹苍凉的感觉。 “暮染,皇上说的联姻之事,你有什么想法么?”温太傅轻声问道。 暮染一呆,随即苦笑道:“爹爹也看见了,轩辕将军似乎不愿意,他不同意婚事,我嘛,我自然也是有苦衷的,爹爹不是都知道了么……” 温太傅摇了摇头,说:“兰翁先生待你这样好,爹爹反而觉得玄乎,毕竟,他自在逍遥了这么多年,岂会……岂会……” 暮染知道太傅大人想说什么,她暗自冷哼一声,面上却清淡地笑道:“爹爹多虑了,女儿这次出征,生死难料,若是可以活着回来,自是大好。若是,出了什么事儿,也怨不得他人,就像皇上说的,一切只待班师回朝之际,再行定夺!” 温太傅不再多言,这个女儿,不再是以前那个怯弱窝囊的二小姐,他看得出来,她已经长大成熟了不少。只是,他应该欣慰地一笑还是落寞地一哭? 谁猜得到他心底那些隐晦曲折的过往? 暮染回到府上,大内副总管张公公当夜便赶来宣旨,说是封暮染为随军幕府参谋,赐予幕府官印一枚,官职是临时的,官印也只能用一时。 只是,这样的御封官职,已经惹来轩然大波。 大夫人和二夫人匆匆赶到前院的花厅里,温紫辰慢了一步,她这几天忙着去风清王府,总是晚归,所幸她身边带着精干的侍从,二夫人也不会过问她的行踪。 温紫辰听说二小姐被封为幕府女参谋,即将上阵督战,她吃惊之余,也非常不满。 张公公宣完圣旨,和温太傅客套了几句,张公公对暮染的印象很好,他认为暮染是难得一遇的大女子,气魄堪比勇武的男子汉。 暮染站在花厅里,手上捏着一卷新鲜的绢帛。 上次,是休书。 这次,是女官之职。 天壤之别。 虽然前方是险滩难关,但,暮染心中丝毫不惧。 不就是匈奴么?不就是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么? 这么好的机会,岂可错过? “洒家听皇上说,威虎大将军已经整顿妥当,明日一早,便启程开赴边关,二小姐也带着官印,收拾一下,洒家身后这几位御林军亲卫,是皇上专门为小姐准备的,若是遇到危难,尽管指使他们,千万别让皇上费心哪……” “有劳公公指点了。” 送走张公公,暮染轻轻地嘘了一口气,她手中的绢布谕旨,当真重如泰山。这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呀! “哼,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参谋么?不就是打个仗么?赶明儿我去皇宫求见太后和皇后,让她们说说情,也给我封一个女官当当!”温紫辰傲慢地说着,一双乌溜溜的美目不屑地打量着温暮染。 温太傅回过头,低声呵斥道:“紫辰,又来胡言乱语!军队岂是你想去就能去的!” 温紫辰更加不满了,她倔强地昂着头,说:“爹,她不过是一个无才无貌的,我才是皇上钦赐的郡主,她能去,我怎么不能去?爹爹开始偏心啦!” 温紫辰一边说着,一边扯住二夫人的衣袖,想让二夫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第十八章 幕府女参谋 暮染接了圣旨,也不理会众人的反应,她自顾自地走出花厅,漫步在太傅府中,手指轻轻地拂过身边的花草树木。 作为温暮染,她已经在这儿住了十五年,可是,这座府邸对她来说,依旧是陌生的。 而身为白雯婷,她也梦见过那个小女孩的成长与苦难。 辇路重来,仿佛灯前事。 暮染情不自禁地叹息一声,犹然记得上一次和重隐先生一同漫步庭院,那时她被暗病和私通一罪深深困扰着。如今,她却要上战场当女参谋了,大棠国有几个女子可以像她一样呢?世事多变,前世今生交错呼应,可是她已经回不到过去。 不知何时,一个家丁走过来,俯身恭敬地说,老爷有请。 她当了女官,连这些下人也知道要恭维顺从啦。 暮染拾起裙裾,朝着温太傅的书房走去。 还未走近,便听到书房里传来刻意压低的呵斥声。 “从军打仗,你以为好玩吗?战场上的风云变化岂是你一个女子可以捉摸的?回去好好背你的《女戒》,再叫我听到你说那些混话,就去跪祠堂!” “凭什么,爹,我不服!她明明是个没人要的弃妇,怎么就可以任官职,还能嫁给威虎大将军作正房夫人?皇上愿意为她做主,可我呢?我的婚事至今没有着落,爹爹怎么不为我考虑一番?我才是你嫡亲的女儿,她不过是飞燕居士偷汉子生下的孽种……” “啪”的一声脆响,尖利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即就是二夫人的怒吼声:“老爷!” 暮染站在书房外面,心中的惊骇之情,犹如涨潮一般,卷起了千堆雪。 原来,她的身世,真的是个谜。温太傅和她不亲不近,是以她毫无所觉。 二夫人冲过去,抱住温紫辰,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气愤地叫道:“老爷,孩子不懂事,你教训几句就是了,怎么还真的上手去打?再说,再说紫辰没有胡言乱语,当年的事,恐怕老爷至今无法忘怀吧……” “唉!何苦何苦!”书房里传来温太傅无奈而寂寥的叹气声。 温太傅看着抱成一团互相安慰的妻女,脸上的颓然之色愈发浓重了。 许久之后,他无力地坐在太师椅上,略显疲惫地说道:“你是温家的孩子,暮染却是飞燕居士的女儿,是海蛟龙的外孙女,爹希望你平平安安,从不希望你抛头露脸行光宗耀祖之事,什么青史留名,什么大棠女官,你又何必跟暮染争这口气?” 门外的暮染,不由自主地,慢慢地伸手捂住自己的心口,她能感到,她的身体里有另外一个人在痛。应该痛的吧?十五年了,她的爹爹,终究没有把她当做真正的温家人。 怪得了谁? 温暮染张了张嘴,无声地笑开,她对三小姐和二夫人毫无好感,此时敲门进去,只会徒惹一阵尴尬和烦恼。 沿着长长的回廊往自己的院子走去,暮染的心情并不好。 恰巧这时,一对俊男靓女并肩缓缓走来,暮染迎面便看到一张熟悉的清丽素颜,正是太子妃温少聪,太子妃身边站着一个轻袍缓带风流倜傥的男子,正是太子。 暮染本来想绕路,可是,太子妃出声唤住她。 太子妃拉着太子走近了,暮染只得行了礼,乖乖地止住步子,太子妃温少聪面带微笑淡淡地寒暄几句,暮染便也心不在焉地答了几句。 温少聪特意带着太子殿下回来,是何用意?只是为了探亲之故? 太子忽然阴阳怪气地笑道:“外面传开了,你这回出任幕府参谋,倒是得了大便宜,匈奴来犯,势不可挡,二小姐勇气可嘉呀……” 暮染心中一凛,飒然笑道:“殿下,你怎么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匈奴再怎么凶悍,也敌不过咱们大棠国的剽悍之师!” 太子明显一愣,太子妃温少聪却不屑地笑了笑,随即瞟了太子一眼,嗔道:“瞧你,被妹妹驳了话头,再也硬不起来啦!” 太子立即捉住温少聪的手,亲昵地笑道:“是你妹妹太出人意料,哪个娇滴滴的女孩子愿意上战场,和那些五大三粗的爷们厮混在一起,小心被他们带坏,再也当不成大家闺秀,父皇允诺的婚事也要泡汤……” 看来,皇帝提出的联姻一事,已经被哪个有心人传播开来了。 眼见两人当着自己的面,摆出这副狎昵的姿态,再看太子眉宇之间纵情声色的风流意态,暮染有些不屑也有些冷淡,顾不上和他们闲聊,打算转身离去。 却听见太子妃温少聪说:“妹妹,先前和兰翁那一节,还未分出高下,怎么,如今又在皇上面前讨了新的婚约,打算一洗前耻了么?” 暮染脚步一顿,心中暗暗吃惊,原来,太子妃在婚事上针对自己,确是将自己当成敌手。只是,太子妃身份尊贵,何必跟自己这个毫无名衔的二小姐过不去? 未及细细思量,身后传来家丁的呼声:“二小姐,轩辕将军着人来问,小姐的行装是否收拾妥当了,他明日来府上接应,请小姐务必准备好……” 暮染立即大声应道:“知道啦,我这就去收拾!” 暮染趁机摆脱了太子妃和太子二人,急匆匆地奔回芙蕖院。 清晨的阳光穿过雕花木窗,洒在屋里,像一片片金色的海水。 暮染已经换上一袭干练的骑服,里面穿着一件贴身金丝软甲,软甲是昨晚温太傅命人送来的。她对着铜镜整理妆容,从肩上的盔甲,一直摸到腰间的佩剑,本是女儿身,如今穿上戎装,别有一番飒爽风情。 太傅府门口,众人一大早就侯在那儿,大家都很好奇,这大棠*队中的第一名幕府女参谋,会以怎样稀奇的风貌登场? 暮染扫了一眼众人,温太傅脸上毫无表情,既不欢喜,也不苦恼,只是一派镇定之色,看来,昨天和温紫辰那一席交谈,勾起了他的戒心。二夫人和大夫人眼神复杂面色为难,温紫辰一袭华贵的紫裙站在最后面,暮染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大内副总管张公公领着八个御林军亲卫赶到门口,与暮染送别。 暮染知道,张公公代表着皇帝。皇帝这一番心思,明眼人都看得出。 那些御林军跪地行礼,张公公说:“二小姐,不对呀,现在是温参谋,洒家敬遵圣旨,来给温参谋送行,还恭祝小姐你一路平安呢!” “多谢公公了。”暮染故意忽视了身边的一众温家人,笑盈盈地和张公公交谈着。 “咳咳……”温太傅老脸挂不住,只能假意咳嗽几声,成功引起张公公等人的注意。 “啊,太傅大人,对不住。”张公公尴尬地笑了笑,“洒家待会便要回宫去了,不打扰你们父女告别……” 温暮染转过头,看着太傅大人,她唇角微微勾起,眼神似笑非笑,耳边突然回响起温太傅昨天说过的话,父女?也许,还是陌生人这个词更加贴切一点吧。 “一路小心,不要勉强自己。”温太傅幽幽地说了一句,似乎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只能有些尴尬地站在一边。 “知道啦。”暮染淡淡地回了一句,她仰起头看了看太傅府的暗金色匾额,心中竟无半点眷恋之意。她转过身,大步走向军旗飘扬处,但那里只停了一辆轻便的马车。 暮染蹙了蹙眉头,大声道:“牵一匹马来。” 那些御林军亲卫面面相觑,这会儿,张公公发出反对意见:“温参谋是幕府首席智囊,于战事十分要紧,万一骑马出了意外,我们不好向皇上交代呢。” “我既然作了督军,理当与万千军士一同进出,做好典范。马车还是让给别人吧。战场上不需要这样的安排!”暮染语气淡淡的,却透着一股执拗的劲儿。 张公公无声地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出什么,他朝后面摆了摆手,一名御林军亲卫立即牵了一匹马走过来。 这是一匹毛色油黑发亮的高头大马,暮染一看,便知道是一匹难得一见的良种骏马。 “嗯,以后多多关照啦!”暮染拍了拍马背,凑到骏马的耳朵边,轻声呢喃一句。 谁知,这马立即抖了抖头顶的鬃毛,猛地嘶叫一声,两只前蹄高高扬起,尾巴甩得老高,竟像是听懂她的话一般! 暮染忍不住笑出声,赞了一声:“好马!” 周围的军士也不禁会心一笑。 一个不合时宜的女声却在这时候响起了:“装模作样干什么?哼,你会骑马么?可不要丢人现眼!”那不屑的傲慢语气,除了温紫辰,还能是谁? 大夫人和二夫人一起阴沉沉地笑起来,温太傅也怀疑地看着女儿。 那些军士都期待地看着温参谋。 暮染收住笑容,看了看温紫辰,她的目光冷漠,叫人看不出喜怒,只是,其中蕴含着一丝倔强不服输的干劲,温紫辰看得心中发毛,直觉有些不对劲。 暮染已经移开视线,一脚踏上马镫,然后咻地一下,利索地翻身上马,动作一气呵成,如同行云流水,她举起一只芊芊玉手,一声令下:“出发!” 风声飒飒,所有人都为这一刻的温暮染惊艳,她仿佛不再是那个畏畏缩缩娇柔怯弱的二小姐,而是一个真正的女战士! 第十九章 同甘共苦 军队当天便急匆匆地开赴战场。 京都北边的城门大开着,无数百姓聚拥在道路两旁。 暮染骑着骏马,在一队御林军侍卫的陪伴下,来到军队行列之中。虎威将军轩辕泽也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两人相见,也不赘言,直接吩咐军士出发。 刚刚走出城门,暮染忽然耳尖地听到路边传来一个苍老悲戚的声音:“唉,我的儿啊,这些当官的人潇洒快活,不把你们的命放在眼里,现在叫你们去前线送死,唉……” 暮染蹙起眉头,循声望去,路边人头攒动,她分不清声音的来处。 轩辕泽提着缰绳先行两步,暮染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赶了上去。 就在这时,人群里传出一阵喧哗。 “有人自寻短见啦!快来看啊!是个老婆婆!”人群里发出一声高呼。 “都是这些官兵害的!他们叫普通百姓去送死,他们却坐享其成!” “对,这些当官的真是无耻,我们交纳税粮充当兵役,现在还要去前线送死,他们却心安理得当着蛀虫!真是不公平,不公平!” 喧哗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轩辕泽挥了挥手,一个亲兵挤开人群,高声呵斥道:“别聚众闹事,赶紧散开,散开!” 暮染急忙勒住马,停在路旁。轩辕泽也停住马步,安慰地笑道:“温参谋,没事的。都是一些无知百姓罢了。” 暮染心中有些不赞同。这时,轩辕泽的亲兵跑回来禀告说,是一个老婆子要当着众人的面自杀,因为她儿子在西北边关当兵,此番抵御匈奴,凶多吉少,那老婆子一直没等到儿子的音讯,一时郁愤伤心,免不了生出轻生的念头。 眼看着那些百姓纷纷攘攘,将矛头对准了出征的官员。轩辕泽命令亲兵在前面开道。 谁知,有几个胆大的百姓竟然冲开防线,跑到暮染等人面前,大声斥骂。 暮染忽然举起手,打了个手势,她让那些亲兵让出一条道来,轩辕泽不解地看着她,似乎无法理解她的用意。暮染冲着他自信地一笑。 那几个闹事的百姓站在前方,挡住军队的去路,他们义正词严,义愤填膺,似乎毫不畏惧朝廷的官兵。一个幕府副官跑过来,说:“都是些无知刁民,竟然敢犯上作乱,不如将他们押入天牢,等候发落。” 轩辕泽同意地点点头,暮染却摇摇头,朝着前方挥了挥马鞭。 “乡亲们!你们静一静!”暮染骑着马,赶到那些百姓跟前,她挥动着马鞭,示意那些亲兵和将士退开。那些官兵犹犹豫豫地退开后,她一马当先,暴露在闹事百姓的眼中。 “乡亲们,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生在中原,自然可以平安喜乐。可是,边关凶险,时不时地遭遇到敌寇侵扰。若是没有那些边关将士,这中原定然岌岌可危!你们安居乐业,父慈子孝,从来不用直面那些鲜血和战争,这一切,是谁给你们的?” 那些百姓登时静默下来,霎时间,城门外,一片静悄悄的。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你们对朝廷不满,大可以写谏议书,大可以想法设法改变自己的处境,水至清则无鱼,这世上,并无真正一干二净的东西。你们说对不对?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你们不出力,怎么行?国家的危难存亡,牵涉到你们日后的幸福,没有边关的安全,就没有中原的兴盛!你们口口声声讨伐出征的官兵,可是,你们想过没有?我们此去战场,路行千里,少不得与敌人浴血奋战!我们早已经在皇上面前请命,若不能击退匈奴,便不再回归京都!一个人出一份力,保得天下太平,这份功勋,国家会记得,历史会记得!你们这些实实在在的百姓,更会记得……” 不知何时,轩辕泽走过来,他看了看暮染,又看了看那些沉默的百姓,终究,还是缓缓地吐了口气。轩辕泽下令,让那些亲兵松手放开闹事的百姓。 忽然,几个百姓跪地高呼道:“说得对!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这一声高呼,立即带动了周围的百姓。那些百姓齐齐举起手掌,大声欢呼。这种热闹的场面,这种高亢的情绪,也感染了出征的士兵,他们举起手中的刀枪,面色凝重地望着远方,仿佛真的担负起了国家兴亡的重担。 暮染绽唇一笑,浑身散发出大义凛然的气势。她摆了摆手,出征的军队继续赶路。这一茬,竟然被她三言两语顺利地解决了。 出了城,暮染回头望了望京都巍峨古朴壮丽威严的城墙,心中一时思绪万千。忽然间,她想起重隐先生,想起重先生那番嘱咐。说好了,出征之际,便会见面,他为什么没有及时出现?暮染忽然有些气闷,暗道,这人竟然放了自己鸽子。 一路平安无事。一众人马赶到西北地带,已经来到最接近边关的汶州,这一日,全军原地休整,轩辕泽带着亲卫四处巡营。幕府众位官员歇在一处,考虑到暮染的女儿身,他们又单独拨了一个帐篷给暮染。 暮染在帐中洗漱一番,洗去一身风尘。一个御林军侍卫走进来,说伙房已经开饭。 那侍卫端着一碗香喷喷的酱肉,一碗鸡蛋青菜汤,另外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暮染随意瞄了几眼,这种伙食,在军中已经算得上不错啦。 暮染坐在垫子上,正要举筷开吃,突然,她想起了一件事。 她召来那名侍卫,询问一番,才知,那些普通士兵也在外面吃饭。 暮染立即搁下饭碗,走出帐篷,走了一圈。那些普通士兵聚集在空地上,他们拿着一袋袋咸菜,伙房的伙计挨个地给他们分发馒头。咸菜馒头,便是他们的伙食了。 暮染心中一凛,暗道,这是个好机会,和他们同食同宿,方能建立起感情。 暮染当即走入那些士兵之中,大声笑道:“伙计,给我一个馒头,咸菜我不喜欢吃。倒杯水来,给我下干馒头吧!” 那伙房的伙计听了一愣,随即使劲地摆手,说:“大人,你是参谋官,身份尊贵,怎么能吃这种东西,不行,不行……” 暮染却不管不顾地走过去,从伙计手里夺过一个馒头,她咬了一口,笑道:“不错,这馒头蒸得很香,大家有饭一起吃,有床一起睡,去打匈奴,不是去享福!” 那些士兵感动地拍手欢呼,暮染在草地上坐下来,围着旺盛的篝火,和这些普通士兵一起啃馒头,一起讨论攻击匈奴的法子。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一时之间,营地上热闹非凡。 “参谋,你身先士卒,定能击退匈奴!” “参谋,你虽然是女子,却豪气干云,不输男子,让人好生敬服……” 轩辕泽听到声音,急忙赶过来,一看,原来是温参谋和那些士兵坐在一起聊天谈笑。见温参谋和士兵们一起啃干粮,他眼中顿时露出一股钦佩之情。 娇滴滴的女儿家,肯上战场,已经极为不易。未曾想到,这温暮染竟然愿意与士兵们同甘共苦,一起商讨退敌之计。这种心计和谋算,这股决心和毅力,叫人惊叹。 火光照在温暮染脸上。她普普通通的五官,映着鲜艳热腾的火焰,竟然显出几分清秀和洁丽。不多时,她啃完干粮,和士兵们打了个招呼,她回到帐篷里休息。 临近边关,军队时常在野地里扎营休整,暮染和那些士兵一起啃了几天干粮,暮染这个幕府参谋极具亲和力,大家渐渐熟络起来,再也没了生疏和排斥之感。 “轩辕将军,找我有什么事?”这天夜里,轩辕泽找到暮染。 “斥候来报,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山谷,山谷北面,便是我方的阵地。明日便可到达。”轩辕泽一袭暗黑色盔甲,看起来健武昂然。 暮染想了想,说:“明日便能和黑甲军会合啦?” 轩辕泽点点头,有些黯然地回道:“大概是的。战场上风云诡谲,也不知下一刻的变故是什么,我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暮染稍稍踮起脚,拍了拍他宽厚的肩膀,没办法,这轩辕将军生得颇为高大。 她自信地笑道:“将军还在担心自己的边防么?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要向前看,不能止步在眼前!你先前出了乱子,日后将功补过,好好替皇上打算,将匈奴打得落花流水,叫他们再也不敢来犯,这比什么都强呢!” 轩辕泽愣了一愣,随即朗声笑道:“参谋总是说些让人激动的话,不过,你说得很对!好了,我再去巡夜,参谋好生歇息!” 送走轩辕将军,暮染躺在简易的被褥上,明日便要会师,她心中忐忑,当然也少不了一份期待之情。为了补充精力,她努力阖上眼睛,逼迫自己入睡。 迷迷糊糊的,她睡着了,晚风送来一股清凉的气息。 暮染似乎闻到了什么,她在睡梦中翻了个身。 那股奇特的气息,让她隐隐觉得有些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