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本章节为空章节! 第一章 重逢 本章节为空章节! 第二章 又见 第二章又见 秋老虎天,很闷。 端庄娴雅的虞夫人近来有些忧心,时常拉着翠婉叹气。自从楚原走后,虞璟就一直将自己关在屋内,房门都不曾踏出一步,她们都试着劝她,可每次都铩羽而归。 日子就这么过了一日又一日,虞夫人心中忧虑的同时,期盼着九月二十八那日早早到来。 每个月二十八是书院弟子休沐的日子,这天虞瑞会从书院回来,虞夫人便想着等儿子一到家就让他也去劝劝看。 可二十八这日,虞夫人等了又等,眼见太阳都快落山了,虞瑞还不见归家。她有些焦虑,遣了翠婉出去打探消息后,头疼的想着家里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事,又牵挂起远征在外的丈夫,焦虑更甚。 虞璟踏出房门时,虞夫人正坐在门口走廊的廊木上叹着气。 许是在屋内闷得久了,竟觉得屋外的空气分外新鲜,虞璟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悠悠的在虞夫人身边坐下。虞璟的动作终于让虞夫人回过神来,见虞璟正盯着不远处的花盆怔然出神,她起身拂去身上的灰尘,又恢复了以往端庄娴雅的模样,淡淡问道:“璟儿,想来你的绣品已经完成了?” 虞璟闷在房内这几日,不管旁人怎么劝,她都只说想绣一副新绣品,不想出门。虞夫人这话问得有几分讽刺,也带着几分愤愤不平。 知道她这是心里不舒坦了,虞璟忙露出讨好的笑,上前偎入她怀中, 女儿柔软的身躯让虞夫人正经的面容有些松动,无奈之余只能将她搂紧了些,半埋怨的责骂道:“上京离隋梁郡虽然远,却也不是一辈子都见不着了,阿母知道你舍不得楚原那混小子,但你该知道,上京才是更适合他的地方。这些天家中每个人都因你而吃不好睡不好,往后别再如此了。” 楚原和虞璟从小一起长大,少时二人更像龙凤胎那样腻在一起,不论是捉弄人,还是在外头仗势欺人,都少不了对方一份,且平日里虞璟虽有些瞧不起楚原的败家劲儿,可心里却一直都将楚原当成了家人。楚家虽然早就搬去了邻郡,但楚原来虞家十分勤,虞璟往日并不觉得与楚原之间隔了多远,那日乍然听到楚原道别,说次日就要去上京,此行特来道别,虞璟顿时愤怒了。 既是要走,早该告知一声,却偏偏等到了临行的前一日才来道别,这是何等膈应人? 一个人关在房间里闷了几日,虞璟想了许多。 渝国男女之防并不严格,像隋梁郡这种偏远的地方更甚,这两年,是她自己刻意与楚原保持了男女之防,其实也怨不得楚原。 再者,楚原那日的话一直在虞璟的脑海中回响。 她从前一直以为楚原是个只会享乐的贵族子弟,不知民间疾苦,肆意的挥霍着祖辈留下来的一切,从未想到他和渝国万千好男儿一样,都有一颗热血的心。 不单是楚原,许许多多的渝国儿郎心中都有着一颗保家卫国的热血之心。 兴许正如阿母所言,去上京对楚原而言更好。 只是她心中仍有些不舍。 幼时的玩伴,能留在身边的本就只剩下一个楚原,如今连楚原也要走了…… “楚原不是说了吗,在上京安顿好后,就会来信。”虞夫人见虞璟一直不吭声,不轻不重的叹息了一声。 听到她的叹息声,虞璟忙回神,冲她灿烂一笑,道:“阿母,这些天累您担忧了!看这天快下雨了,阿兄可回来了?” 提起虞瑞,虞夫人有些气馁,道:“也不知他今儿怎得,到这时辰还不见人影,平日早该到家了!” 虞璟忙安抚道:“阿母不必忧心,许是阿兄有事耽搁了,让翠婉去书院瞧瞧就是了。” “她也去了好一会儿了,也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这晚膳时辰都快要过了!” 虞夫人正说着,就见虞璟一溜烟跑了,边跑边回头说道:“阿母,我好像听到阿兄的声音了!” 见她那不着调的样儿,虞夫人顿时变了脸色,怒斥道:“虞璟,你的礼仪都学到哪儿去了?” 虞璟回头做了个鬼脸,笑道:“阿母,那都是上京的女孩儿要学的东西,咱们家如今哪用得着那些?” 这话像跟针刺得虞夫人的心口生疼,她出生上京贵族,自幼学得便是贵族礼仪,昔日上京,谁人说起她,不赞一声名门闺秀? 虞璟出生那年,虞家尚未遭难,从她知事起便跟着虞夫人学上京贵族女子该学的礼仪,一举一动都显得仪态万方,哪想到了隋梁郡后,那些礼仪越来越被虞璟抛之脑后…… 而今虞璟已经年满十三,也该议亲了……想到这儿,虞夫人顿时又觉得脑仁隐隐有些犯疼。 就在虞夫人揉额角的当下,虞璟已经跑远。 方才她在和虞夫人话语的时候,的的确确是听到了虞瑞的声音。 有些时日不曾见到虞瑞,虞璟当真有些想他。 快跑到大门口时,方才阴霾的天终于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点夹杂着一丝难得的凉意,雨滴被风吹打在虞璟脸上时,她下意识闭了下眼,待再睁开眼,便见翠婉领着虞瑞从大门小跑了进来。 回来的不单是翠婉和虞瑞,还有另外一主一仆。 矮小一些的少年正用外衣努力的为身材高挑的年轻公子挡雨,显得有些狼狈。他不小心绊了一下,退开了两步,虞璟在细雨中看清了那年轻公子的脸,一时间呆愣在地。 那年轻公子也注意到站在前方不远处的虞璟,微愣之后,朝她微微一笑。 清隽的面容让虞璟又是一阵恍惚—— 是那日那人。 虞璟一直记得被她撞翻的那一斗米。 也记得那个声音恍若溪水涓涓悦耳动听的年轻公子。 她也曾想过会再次偶遇这个人,但她从未想过会在这情形下与他再次相逢,而且还是在自己的家中…… “阿妹,还傻站着?下雨了也不知躲一躲,明儿要是着凉了,阿母又该担心了!” 阿兄虞瑞焦急的呵斥声让虞璟顿时回神,雨渐渐大了,虞璟再次看向那人,只觉得脸颊犹如有团火在烧着,慌忙转身朝屋内跑去。 待虞璟换去一身湿衣裳梳洗了一番再出来时,虞瑞等人都已梳洗完毕,正等着她用膳。 见到虞璟,虞瑞又想起了方才她淋雨的事儿,又想念叨上几句,忽又想起今日家中有客,到嘴的话又一一咽了回去。 虞璟的视线无意间碰触到坐在虞瑞身侧的那人时,微微低下头,一副含蓄羞怯的模样。虞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神色温和的同虞璟介绍道:“这位华昀华公子是你阿兄的新同窗。” 原来他姓华! 虞璟大大方方的见了礼,端着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一举一动都十分让虞夫人欣慰。 隋梁郡不兴食不言寝不语这些,和平日的寡言相比,今日的虞瑞显得十分善谈。 席间,虞夫人和虞瑞同华昀相谈甚欢,唯有虞璟一言不发,她的异样并未被其他人发觉,虞夫人和虞瑞都以为是有客人的缘故,才让她显得这般安静。 他们都不曾注意到虞璟的视线在无人察觉之时偷偷的瞧了华昀好几眼,在无意间碰触到华昀带笑的双眸后慌慌张张的缩回了视线。 简单的用过晚膳后,华昀主仆理所当然的留在了虞家过夜。 虞瑞早在席间就约了华昀秉烛夜谈,虞璟用过晚膳正要回屋,刚迈出脚步却又被虞瑞给叫住。 虞瑞道:“阿妹,可是方才淋了雨不舒坦?怎么不见你像平日那样找我要礼物?” 虞瑞素来是个好兄长,每次休沐归家都会给虞璟买些让她心生欢喜的小物件,虞璟一见着他就会扯着他的衣袖讨要礼物,今日虞璟太过安静,用膳之时虞瑞没有发觉,待晚膳之后,也不见虞璟像往日那样,虞瑞在欣喜于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好友之余,不免有些担忧她。 “阿兄,你有客人要招待,回头我让翠婉去你那儿取便是了!”虞璟避开华昀的视线,冲虞瑞微微一笑,转身便走了。 虞瑞还想喊住她,话刚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转而兴高采烈的招待起华昀来,高谈阔论之间,甚至没有注意到身侧的人视线一直落在虞璟消失的方向。 翠婉将虞瑞买给虞璟的一套捏泥人送到虞璟房间时,虞璟正在灯下看书。 隋梁郡没有女学,但虞璟也是读书的,虞家的每一个人都识字,包括翠婉,甚至,连翠婉也能写得一手极好的小楷。 见是翠婉来了,虞璟头也没抬,专心致志的看书。翠婉笑眯眯的问道:“小姐,您不看看?” 虞璟道:“阿兄之前也算过我捏泥人,不都是一个模样的吗?” “小姐,奴婢第一次见着专心看书却能将书看反的人!”翠婉抽走虞璟手中的书放到了一旁,催促着虞璟去看捏泥人,“奴婢今日寻到公子时,他正和华公子站在捏泥人的摊子前,华公子的手可真巧,这几个小泥人经过他的巧手,变得活灵活现。小姐您看看,像不像您?” 虞璟闻言,下意识看向被翠婉摆在桌上的几个小泥人。 因虞璟喜欢看书,屋内的灯一向很亮,明亮的灯火将桌上的小泥人硬得颇为清楚。 正如翠婉所言,这几个泥人是照着虞璟的模样捏出来的,不单是她现在的模样,还有她年幼时的模样,每一个都十分精致可爱,活灵活现,十分惹人欢喜。 虞璟没有想到这几个泥人竟会是华昀捏出来的,她有些诧异的看向翠婉,翠婉笑道:“这是奴婢亲眼所见,公子只是简单描述了下小姐年幼时的模样,那华公子立刻就将那模样捏出来了。” 不得不说,华昀捏泥人的手艺十分精巧,虞璟怔怔的望着桌上那几个小泥人,不知为何,好似看到了年幼时的自己。 翠婉微笑着看了发呆的虞璟一眼,转身边为她铺床边问道:“小姐今日怎么如此沉默,连看书都心不在焉。” />虞璟没有回答,翠婉也便不再多话。 屋内一时间显得有些安静,外头的雨似乎下得更大了些,只听得到淅淅沥沥的雨声,一声声,似乎敲打在虞璟心上。 半晌之后,虞璟回神,看向翠婉,道:“翠婉,我曾在大街上撞翻了华公子一斗米,而我没钱赔……” 翠婉闻言,手中的动作一顿。 第三章 宿命 第三章宿命 大雨在次日停了,虞璟照例起了大早,独自用过早膳后在后花园凉亭中练字。虞璟练字时十分专注,期间翠婉来为她换了三次茶水,她都不曾发觉。 翠婉又一次为虞璟换了茶水后便走了。 虞家的宅子在隋梁郡算不上十分大,但和小门小户比起来,也是廊道迂回,走起来颇为费时。从花园到虞家的客房并不远,翠婉没走几步,就在廊道上遇到了华昀。 翠婉虽是虞璟的贴身丫鬟,却也是见过世面的,眼前这位公子一身贵气,加之她昨夜刚听虞璟说起过那一斗米的事儿,不知为何心中对他报了一丝警戒。 得体的应对了两声后,她匆匆忙忙的离开,也无心去理会华昀身后满脸怪异的小厮安元。虞家就她一名下人,家中大小杂物大多都是她在打理,特别是在有客上门时,她尤为忙碌。 紧跟在华昀身后的安元目送翠婉的身影消失在身后,略带赞赏的说道:“公子,看来这世上的女子也有看不上您的。” 华昀笑而不语,兀自朝前走去,那熟门熟路的样子惹来安元的侧目。安元狐疑道:“公子,您认识路吗?” “不认识。”华昀口中如此答着,脚步却一步也不曾停,直直朝后花园的方向走去。 到了后花园,安元心中的疑惑又深了些。 虽然公子口中说不认识路,但从出门至此,却一步也不曾走错过,就好像这路曾走过千百遍那样熟悉,可他自幼跟在公子身边,从前公子根本不曾来过隋梁郡,更遑论来过虞府……他正想着,前方的华昀却停下了步伐静静看着远处。 顺着他的视线,安元看到了不远处凉亭中的虞璟。 虞府中只有三名女眷,所以安元一眼就认定了亭中的人是虞璟,也正如他所想,虞璟依然专心致志的练字,显然也不曾发现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的主仆二人。 安元收回视线,小心翼翼的问道:“公子赶了一早,就为了看她?” “是啊!”华昀从未想否认。 安元闻言微微低头:“公子,您太注意她了!” “安元,你太多言了。”华昀视线微沉,看着亭中虞璟安静练字的身影片刻,嘴角复又含上了一抹轻笑,似乎已将安元的话抛之脑后。 安元见他如此,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静静的退开了几步。 翠婉来请他们主仆前去用早膳时,见到的正是这情景,她顺着华昀的目光望去,心中微动,却神色如常不见任何变化。她微笑道:“华公子,夫人请您前去用早膳。” 华昀将视线移在翠婉脸上,见她神色如常,含笑问道:“有劳姑娘了。” /> “公子说笑了,这是奴婢该做的,请!” 虞璟练完字时,翠婉准时出现在她的面前,这是她们主仆多年养成的习惯。 翠婉收拾东西时,虞璟忽然问道:“翠婉,你多久没练过字了?” 其实翠婉自己也想不起到底多久不曾练字了。 和虞璟不同,近年来翠婉甚少有时间看书,更遑论练字。若是从前,她跟在虞璟身边过得的确是比寻常富户人家中的小姐还要矜贵上几分,不必做一些杂活,也有时间陪着虞璟读书写字。只是后来虞家一日不如一日,也单剩下她一个婢女,她要做的琐事渐渐多了起来,再也没什么闲情逸致去读书写字。 但翠婉对此并不介意,在她眼中,这儿就是她的家。 虞璟蓦然想起家中的状况,也觉得自己方才太过顺口问错了话,忙换了话题,问道:“阿兄去书院了吗?” “已经去了,和华公子一起走的。” 虞璟“哦”了一声,未再说什么。虞瑞休沐后回书院时,正是虞璟专心练字之时,久了也就养成了不与虞璟道别的习惯,不过每逢这一日虞璟总会问上一句,若是凑巧,兄妹二人还能当面道个别。 翠婉忽然问道:“小姐之前可曾见过华公子?” “之前撞翻了他一斗米,自是见过的。”虞璟一愣。 “那之前呢?” “不曾。”虞璟好奇的望着翠婉,问道:“怎么?” “早膳之前,他一直站在不远处看小姐练字。”翠婉静静望着脸上仍带稚气的虞璟,年纪虽小,却已经有了一股遮掩不住的风情。 虞璟愣住。 她练字之时太过专注,根本没有察觉到华昀的存在。 她再看向翠婉,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却见翠婉正低头收拾着笔墨纸砚,想问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到底想问些什么,索性作罢。 虽是如此,翠婉的话却像一颗小石子,在虞璟平静的心底荡起了一波又一波涟漪。 雨后初晴,空气极为清新。 虞瑞起了性子,索性邀华昀一起漫步去书院。 他在书院这几年,认识了许多人,却从没有一个能像华昀这般理解他,所以相识端端几日,他就将华昀引以为知己,对他十分推崇。 和华昀走在一块时,平时颇为沉默的虞瑞就会变得十分善谈,而华昀也很懂得牵引话题,不论是天文地理,还是理想抱负,他所说的话总是能勾起虞瑞心中的那股热血。 “我昨夜思考了一宿,当真愧不自如。大军擒住敌军主帅这等振奋军心的好消息让我陷入了自满之中,从未想过会继续打下去所需要耗费人力物力。”虞瑞和华昀说起前线战事,不免又感慨了一番,道:“如华兄所言,若此番不退兵,我们渝国危矣。不过华兄这等想法,怕得不到众人的支持,平白无故的让出了渝国土地,岂那么容易让人接受?” 华昀轻笑道:“既然王上已经决定退兵,定也想到了这些。不管清流学子怎么看,割地换取喘息时间这一举势在必行。谦之,你我虽有爱国之心,但事事并不能为我们所左右,既然如此,你我又何必庸人自扰?” 虞瑞闻言叹息了声。 虽不肯承认,但华昀说的都是事实,国事确实不为他们这等凡夫俗子所左右。 不过,现在他并未入仕,只能纸上谈兵,可有朝一日他一定可以占据朝堂一隅,畅说自己心中的想法!想到此处,虞瑞方才暗淡的神色又明亮了起来。 见他已经想通,华昀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前方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吵闹声,华昀和虞瑞相视一眼,虽尚未看到什么,却从那话中隐隐约约猜到前方有人偷了东西被物主追赶。 待吵闹声更近,的确如他们所猜想的那般,只见一个衣裳褴褛的小乞儿正朝他们的方向冲来,手中还捏着两个已经冷掉的大馒头,而他的身后则有一名大汉在追赶着,一副不抓到他誓不罢休的架势。 眼见那个乞儿就要撞上时,华昀不急不缓的向旁边移开了几步,也顺手推了虞瑞一把,最终,那乞儿撞入了一直走在他们身后的安元怀中,巨大的冲击力道竟成功将安元撞到在地,二人跌成一团。 安元虽是个小厮,却也是娇生惯养的,这一跌不轻,疼得他直咧牙。再加上那小乞儿身上散发着阵阵臭味,让人觉得难闻,他下意识就推开了压在身上的小乞儿,满脸厌恶的躲到了华昀身后。 追赶小乞儿那人终于追了上来,一把揪住了小乞儿的衣领,骂道:“好你个乖孙子,竟然敢偷你爷爷我的馒头?走,跟老子去见官!” “对不起,我只是太饿了……”小乞儿的声音中带着几丝羞愧。 “饿了你就可以偷东西?那老子手痒了是不是就可以打你?”大汉一巴掌甩到小乞儿脸上,小乞儿的脸立刻肿了起来。“你个肮脏东西,跟老子去见官!” 四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议论纷纷,多是同情小乞儿的,也有十分不齿他的行为的。 那小乞儿自然不肯去见官。 现在这世道,若是入了狱,只怕要饿死在里头。在外头虽是偷是骗,好歹还能混到一口吃的,再如何也比饿死来得强! 他的挣扎引来了大汉的不满,大汉想起那两个馒头,又想起家中饿着肚子的孩子,再次怒由心生,恶狠狠的踹了他一角。 那一脚着实不轻,躲在华昀身后的安元瑟缩了一下,可一看到那小乞儿,心中又有些嫌弃。在他眼中,一个但凡有点儿骨气的人,宁肯饿死也不会去偷别人的东西。 倒是一旁的虞瑞心生不忍,开了口:“这儿壮士,他既已经认了错,你就放过他吧!” “放过他?放过他我家中那几个孩儿怎么办?他们都快饿死了!”大汉心中又愤怒了,再次踹了小乞儿一脚。 小乞儿过于瘦弱,这两脚已经让他躺在地上起不来,虞瑞看他唇瓣都已经没了血色,再次心生不忍,道:“我替他赔钱。” 说罢开始掏口袋,可找了找,却没有找到钱袋,顿时窘迫的羞红了脸。那大汉见他掏不出钱,啜了一口痰,正要发作,却只见华昀使了个眼色,安元立刻从钱袋里掏出了一块银子递上前去。 那大汉接了银子,愤恨的瞪了小乞儿一眼,转身也就走了。 他一走,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了,虞瑞上前去搀扶小乞儿,可他已经没了力气,华昀见他如此,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让安元上去帮忙。安元心中虽有些不情愿,却又不好违抗主子的命令,只能上前去帮虞瑞一左一右的搀起了那小乞儿。 他也不曾想到自己今日出门会如此大意,竟忘了带钱袋,眼见这小乞儿要就医,虞瑞只得再次窘迫的看向华昀。 华昀似乎也看穿了他的心思,道:“不远处就有家医馆,先将人送过去吧!” 虞瑞顿时面露喜色,和安元搀扶着人就朝医馆走去。 华昀落在最后,看着走在前面的三人,他眸光微沉,脚步顿了顿,立刻又跟了上去。 到了医馆,华昀让安元付了医药费,待小乞儿被扶进医馆后院的厢房后,大夫又让人去煎药后,虞瑞郑重的朝华昀道了谢,道:“若是没有华兄,今日我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谦之既与我兄弟相称,又何必如此客套?”华昀笑道:“何况,救人一命本就是善举。” 虞瑞脸色渐缓,又想起钱袋一事,道:“华兄,我这就回家去将钱袋取来,那位小兄弟就先劳华兄照看片刻了。” 华昀不置可否,终是应了下来。 虞瑞走后,华昀瞄了床上的小乞儿一眼,对安元说道:“去让大夫找个婢女来。” 安元下意识问道:“要婢女作甚?” “难道你想替她熟悉?安元,男女授受不亲。”华昀淡淡瞥了安元一眼。 安元一愣,不敢置信的看向床上那小乞儿,转身就跑了出去。片刻后就带着一名妇人进了屋,他手上捧着一套干净的衣裳,而那妇人则端着一盆热水。 华昀点了点头,让安元赏了妇人一小块银子后,带着安元出了门。 待那妇人关上门后,安元才回过神来,愣愣的问道:“公子,你怎么知道她是女的?” 华昀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小乞儿的伤势并不算太重,灌了一碗药后就醒了,只是饿了太久了,才显得很无力。医馆的人看在华昀付了银子的份上,给她准备了吃了。 安元看到坐在桌子上大吃大喝的女子,嘴巴张的老大,有些不敢相信这就是那小乞儿。 洗干净后的小乞儿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虽然脸颊有些微肿,但仍看得出她姿容秀丽明媚,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尤为出彩,像是会说话那般!只是那吃东西的样子和安元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同,显得狼吞虎咽,他只能在心中安慰自己她这是饿了太久了。 许是因为安元的注视太过明显,小乞儿冲他笑了笑,道:“小兄弟,你也饿了?这面饼挺好吃的,要不要来一块?” 安元顿时说不出话来。 见安元瞪着自己不说话,小乞儿嘻嘻一笑,继续专注的吃东西,再没理会过安元。 华昀进屋时,她已经将医馆的人为她准备的食物吃的差不多了,正在逗弄安元,惹得安元满脸通红。 见到华昀,她立刻起身,大大方方的看着他,问道:“是你救了我?” 华昀停下步伐,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半晌,淡淡说道:“不是。” “可是他说,我的医药费都是你付的,吃的也是你买的,不是你救了我又是谁?”她摊了摊手,嘀咕道:“难道这年头还流行学雷锋?” “雷锋是什么人?”安元插话道。 “哦,雷锋啊,是我们老家那边的一个好人。”她答着安元的话,视线却一直都没离开过华昀。眼前这个年轻公子看起来有些疏离,却也没什么恶意。想到这儿,她笑道:“不管是谁救了我,我都记得这其中有你的一份好意,谢谢你!我叫云荞,荞麦的荞。” “华昀。那是我的小厮安元。”华昀正说着,听到脚步声,回头,见是回家取钱袋的虞瑞来了,又道:“救你的人来了!” 虞瑞进门时尚未注意到云荞,他拿着钱袋喜悦的塞到了华昀手中,道:“华兄,钱袋我已经取到了,这些银子就先还你了。” />“谦之,你我兄弟之间何须分的如此清楚?这钱袋你且收回去,若你心中过意不去,就让翠婉姑娘每日送饭来时添上我那一口罢!”华昀将钱袋丢还给虞瑞,道:“你救的人已经醒了。” 虞瑞听闻小乞儿醒了,下意识四周看了一圈,也像安元最初那样愣了。他看了看云荞,又看向华昀,指着云荞不敢置信的说道:“他、他他是女的?” 云荞见他那模样,顿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敛了笑,上前郑重的拜谢道:“云荞多谢公子救命之恩,他日定当涌泉相报!” “不,不必这样,我并不是寻求回报才救你的。”云荞的眼睛像是在说话,虞瑞迎上她的眸子,莫名的有些脸红,连忙摆手。他确实不是刻意去救她,他生来心善,换了别人他也会出手相救,也的确不曾想过云荞的报答。 “人救了,看起来也没什么大碍了,谦之,我们该回书院了。”华昀不急不缓的打断了他们的话。 虞瑞这才想起来,这个时辰他们早该到书院了,应声后匆匆忙忙就要走,走了两步又想起了云荞,忙又回头朝云荞说道:“云姑娘,告辞了,你多保重。” 不是云荞对自己的容貌自信,若没有这红肿,她这张脸儿确实够美,若非如此,她也没必要一直扮成乞儿。只有肮脏和污垢可以在这混乱的世道保护住自己,不过显然她对自己的保护并不太成功! 虞瑞这等反应,让云荞有些哑口无言,她下意识伸手抚上脸上的伤口,碰触到红肿之处嘶叫了一声,心想这伤口就算丑,也没丑到让人迫不及待想走的地步吧? 不单是虞瑞,她也察觉出华昀对她并不热忱。 “等等!”眼见他们真要走了,云荞忙开口叫住了他们。 正要离开的虞瑞等人闻言停下了步伐,回头,虞瑞问道:“不知姑娘还有何事?” “你们能不能借我一点银子?来日我定当十倍奉还!”云荞腆着脸问道。她知道这样有些过分,但她也知道没有银子日子就没法过,对她而言,面子远没有活下去重要。 安元原本因为云荞是个女子,又有着一副好皮囊,对她还算客气,此时听她开口借银子,顿时对她有些不齿,扯着华昀的衣袖嘀咕道:“公子,这银子借了怕是有去无回了吧!” 虞瑞看了看安元,又看了看云荞,掏出钱袋递到了云荞手中,道:“姑娘多保重。” 说罢转而朝华昀说道:“华兄,我们也走吧!” 没走几步,几人又被云荞叫住,云荞高声问道:“不知恩人唤何姓名?” 华昀回头似笑非笑的看了云荞一眼,淡淡说道:“他叫虞瑞。” 秋日渐深,夜里渐渐开始有了凉意。 华昀从梦中惊醒时,一身冷汗。 屋内并未点着灯,黑漆漆的一片,守夜的安元听到声响,慌慌张张的推门进来,焦急的问道:“公子,又做噩梦了?” 华昀见是他来了,松了口气,淡淡说道:“无妨,你去歇着吧!” 安元也不记得从哪天开始,公子就开始夜夜从梦中惊醒,有一阵子几乎无法入眠。似乎已有许久不曾见到公子做噩梦了,没想到今日却又开始了。 安元仍旧有些担忧,却在华昀的坚持之下退了出去。 一扇门将屋里屋外隔出了两个不同的天地,屋内伸手不见五指,静得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华昀深深吸了一口气。 自从来到隋梁郡后,他就不曾再做那个梦,可白日遇到了云荞,那个紧紧缠了他好多年的梦似乎又回来了,梦中的一切那么的真实,好似刚发生的那般。 他的脑海中又浮想起梦中虞璟说的话。 虞璟说她的兄长因云荞而死,可那时的他,却只看到云荞的好,忘了虞璟心中的伤痛…… 他从前曾听虞璟说过她的兄长虞瑞是在这时候认识云荞的,救了她,渐渐爱上了她,最终不得善终。 他亦很诧异,他从没想到云荞的第一次出现会是以如此狼狈的方式。 今日出门时,他故意将虞瑞的钱袋落在了虞家,可即便如此,他仍旧没能阻止虞瑞救下云荞。 华昀伸手揉了揉发酸的额角,闭上眼,虞璟的面容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脑海中。 她刚嫁给他时的含羞娇怯。 她失去亲人时的伤心断肠。 她迎接他从战场归来时的欣喜激动。 她对他失望后的悲伤和绝望。 她病入膏肓却再也不肯见他的决绝和绝情。 真的是宿命吗? 就算真的是宿命,他也不想屈服。 第四章 悲喜 第四章 悲喜 秋末,远征的大军归来的消息铺遍了渝国的每一寸土地,就在人人欣喜的盼望着远征的亲人归来之时,却又传出消息,年轻的新王力排众议,不单释放了被俘的齐国主帅,还将渝国边境十城割让给齐国,以换取两国之间十年的停战协议。 接二连三的变化让人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一切却都已成了定局。 收到这些消息时,华昀丝毫不见惊讶,所有的事都按照他的预想在发展。虞瑞因此对他更加推崇,每次回家,都当着家人的面将他夸得世上仅有,也曾三五次邀请他前往虞家做客,但他却再也不曾去过虞家。 远征的大军归来的消息传开不久,军中就送来了在战场上已经遇难的战士名单,虞璟在告示牌那儿看了又看,直到确定名单上确实没有她的阿父虞濮后,回到家中就将自己关进了佛堂之中专心致志的抄写起经书,以候着虞濮归来。 虞家上下一直笼罩在一股喜悦之中,每个人都期盼着虞濮的归来,但这样的喜悦没有保持多久。 归来的战士一波又一波,到最后一批归来的战士回到了各自的家中时,他们仍旧没能等到虞濮回来,等来的只是一套属于虞濮的战甲,和一块虞濮贴身戴着的玉佩。 从大喜到大悲,也不过是端端一个月的事。 这个消息对一向安静祥和的虞家而言,犹如一场灾难的降临。虞璟得到消息时正在抄写经书上的最后一个字,得了消息,手一抖,漆黑的墨迹浸透了薄薄的纸张,轻而易举毁了整册悉心抄写的经书。而一向端庄娴雅的虞夫人更是昏死过去,虞瑞在从书院狂奔回家的途中险些被路上受了惊吓的马儿撞飞。 虞濮在战场之上是为了救新王而死,所以为了安抚虞家人,新王命人送来了许多价值不菲的赏赐,郡守也命人送来了许多的物件和摆设。可对虞家人而言,再多的东西也弥补不了心上的伤,那些东西再好,也比不上虞濮平平安安站在他们面前来得幸福。 虞濮下葬时,只有一座衣冠冢,华昀来祭拜时,分不清心中到底是何感觉。 />他看着虞璟哭红双眼却又强忍着泪的模样,恍惚间又想起了很多年前的虞璟,那时的她在失去亲人之后在他的怀中痛哭,肆意而又毫无保留的哭,而现在他站在虞璟面前,虞璟却不再是他所拥有过的那个虞璟。 眼前的虞璟不会在他面前肆意的哭,他之于此时的她,不过是兄长的同窗,仅此而已。 隋梁郡的冬天很冷,入冬不久就迎来了第一场冬雪。 白雪绵绵覆盖了整个隋梁郡,十分美,可在这等美丽的景致之下,那些穷苦无衣过冬的人不知冻死了多少。 父亲的死让虞瑞比从前更加沉默,他再也无心去关心书院中的同窗们所议论的时事,也无心去应对他们的安慰和同情,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家中的母亲和妹妹。 雪后不久,虞瑞就不再去书院上课,多数时间都呆在家中陪伴母亲和妹妹,华昀不曾去安慰虞瑞,也不曾为他添什么麻烦,在外人看来有些冷漠,却又深得虞瑞的心。 冬雪绵绵,下了十多日。 在大雪初停的那个清早,安元急匆匆的敲开了华昀的房门。 华昀正坐在榻上安静而又专注的看书,看也未看他一眼,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公子,上京传来书信,让您速归。”安元将信递到华昀手中,言谈中透着一丝惊喜。他虽不知上京出了何事,却欣喜于可以回到上京,在他眼中,隋梁郡并不适合华昀。 华昀拆了信,视线在上头扫了一圈后脸色微变,随即又恢复如常,缓缓起身同安元说道:“收拾东西,即刻回上京。” “是!”安元得了令,欣喜之余又想起了虞瑞,遂问道:“公子,可要同虞公子道别?” 虞瑞和华昀交好的这些日子,安元和他之间多有接触,对他颇为欣赏,觉得他为人实诚,对华昀并没有什么企图。 听他提起虞瑞,华昀当下又想到了虞璟,眸光沉了沉,淡淡说道:“不必了,赶路,半个月内务必回到上京。” 安元得了话,不再多言。 华昀走时,静悄悄的。 待虞瑞回到书院上课时,华昀早已失去了踪影,虞瑞去问过,却只从老师口中得到华昀回了老家这一含糊的说法,再无其他。这让虞瑞有些伤感,毕竟相交这么久,他对华昀十分坦诚,谁能想到华昀却连走了都不曾同他打声招呼? 不过虞瑞心中到底还是很认同华昀这个知己,在心中安慰自己,兴许是真的遇到了急事才会连道别都没来得及就匆忙离开! 身在隋梁郡的虞瑞想了这么多,远在上京的华昀却一点都不知。 从隋梁郡一路疯狂赶路回到上京,他和安元一行只花了短短半个月的时间。 抵达上京时,已是丑时一刻,上京的城门早已关闭,守城的巡逻兵在小心翼翼的巡逻,远远的也只看得到城墙上的灯火在风中摇摆着身姿。 马蹄声惊扰了巡逻的士兵,城墙之上的将领高声喝道:“什么人?” “公子昀在此,还不速速开门?”安元手中抓着令牌高声喊道。 城墙上的将领听到公子昀这个名,立刻从城墙上飞奔了下来,他见过公子昀,轻而易举就认出了安元身侧那骑着马的人正是离开上京许久的公子昀。 他和守城的卫兵恭恭敬敬的跪拜着迎接,道:“启禀公子,王上已经吩咐过,若您归来,请你速速回宫。” “知道了,你们辛苦了。”华昀淡淡应了一声,策马进了城。 “公子,等等我!” 安元见他走了,连忙跟上。 一前一后两匹骏马飞奔在上京的街道上,惊起了一地尘埃,也惊动了夜伏在黑暗中的野猫野狗,一时间猫狗的叫声划破了平静的夜空。 入了城后,很快便回到了王宫,王宫的守卫和城门的守卫一样,见了令牌和华昀本人后,迅速就放了行。 华昀归来的消息传得十分快,很快就有内侍赶到了他的面前,领着他前去觐见才登基不到数月那年轻的新王,他的哥哥昭王。 “王上的伤势现在如何?”华昀紧紧跟在内侍身后,语气平静不见起伏。 “御医看过,都说……”内侍不敢多言,言语中的意思却十分明确。 华昀不再问,只加快了步伐。 昭王的寝宫之中,灯火通明。 御医一直都在候着,除了御医,屋内还有侍疾的王后和几位朝中要臣。 见到华昀,年轻尚且不够沉稳的王后犹如见到了主心骨,一直贴身侍疾的王后还没来得及说说自己心中的担忧和害怕,就见原本闭着眼休息的昭王睁开了双眼:“婉儿,你先出去吧,我有些话想同弟弟说。” 王后听了,安静的退了出去。 寝宫之内只剩下华昀和病榻之上的昭王。 昭王不过比华昀大三岁,还十分的年轻,他此时卧在病榻之上,面无血色,可从他的脸上依稀能够看出和华昀相似的地方。他朝华昀勉强一笑,道:“来我身边坐吧!” 华昀依言上前在他的床榻坐下,静静的看着他。 昭王领兵出征时,华昀为他践行,那时的昭王神采飞扬,意气风发,和现在这形如枯槁的模样截然不同。可惜战场是个充满了鲜血和杀戮的地方,即使有虞濮为他挡去第一支毒箭,后面仍旧会有无数只毒箭。他太过自信也太过自傲,结果,却仍旧着了人家的道。 “我知道父王最早是属意你来继承他的位置。”他说着话时,又笑了一声,扯动了身上的伤口,那种疼痛感撕心裂肺,却不肯喊疼,拉着华昀的手说道:“你放心,哥哥不会因此而对你心怀芥蒂。我知道你为何离开上京,你不想和我争这些,也不愿父王见到我们骨肉相残,所以选择了避开。” “最终父王选择了你。”华昀显得十分平静,却紧紧反握着昭王的手。哥哥将他想得太过好,其实,他离开上京前往隋梁郡,只是为了去看看虞璟,尚未嫁给他之前的虞璟。 “是啊,父王最终选择了我,可是我却也差点酿出了大祸,险些就断送了祖祖辈辈辛苦打下来的江山。”昭王笑容中渗着几丝无奈,又带了几丝绝望。他十分清楚自己的病情,恐怕是熬不了几日了,这些天他一直在强撑着,就是为了等弟弟回来,如今弟弟真的回来了,他无端觉得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若我像你一样,早日认清楚现状,也不至于让一切变成这样,不单单葬送了许多子民的性命,也保不住原本属于我们的土地……” “王兄,”华昀打断了他的话,“不战而降,无疑是失了我们渝人的志气,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我知道。可是我空有满腔抱负,以后……就只能靠你了。”昭王的笑容有些苦涩无力,“我希望我们渝国有朝一日能国富民强,不再肆意受人欺压。” />让渝国国富民强,是祖祖辈辈的愿望,他曾以为他可以做到这些,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有朝一日,我们渝国定会如哥哥所想,国富民强。”华昀不知能说些什么,只能紧紧握着兄长消瘦的手。这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兄长,可他却没有办法救他。 “大祭师离世时曾预言,我们渝国受上天庇佑,将有神女降世为我们指出明路。我知你不信这些,但我仍希望你能不计一切代价找到大祭师口中的神女……虞濮对我以命相护,我无以为报,他临死之前念念不忘的是家中妻子儿女,尤其是他的女儿虞璟,你尚未娶妻,不如就娶了她吧!若你同意,明日我就下旨为你们赐婚……”昭王的声音弱了几分,“……待我走了之后,帮我照顾好婉儿。你这一路奔波劳累辛苦了,先回去歇息吧,我累了……” “是。”华昀应了声,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华昀的住所是昭王登基时赐给他的,他并未在那儿住上几日就离开上京去了隋梁郡。 回到住所时,安元已经将府中的一切都打点妥当。 夜早已深,华昀却如何也无法入睡。 从前他继承了父王的王位,依照父王的遗命娶了虞璟,后来矜矜业业数十载,让渝国国富民强,最终称帝,一统天下。而王兄早在他继承王位时,愤恨不平,独自一人上山狩猎,最终坠马而亡,王嫂因此而恨了他一辈子…… 一切从来后,父王没有让他娶虞璟,而他选择让王兄如愿以偿的继承了王位,自己离开上京去了隋梁郡,以为一切都会渐渐变得好些,可所有的事情兜了一圈,似乎又绕回了原处。 王兄依旧死了,虞璟又将嫁给他,而他,即将再次登上王位。 还有云荞,大祭师预言中的神女,那时的云荞,确实如大祭师所言,是上天赐给渝国的珍宝,他借由云荞的学识,让渝国贫瘠的土地都种上了粮食,更在短短的数年之内极速充实了国库,又炼出了轻便小巧的铁器,使得弱小的渝国一下子变得强大无人敢侵犯…… 到底什么都没有变。 第五章 婚事 第五章婚事 大顺三十一年,冬末。 渝国登基不到一年的昭王终是没能挨过这个冬天驾崩了,他的亲弟公子昀继位,成为渝国的新王。 虞璟接到昭王的遗命时,尚未从失去父亲的伤痛中走出,那道遗命一下子让她从一个落寞的贵族女子变成渝国最为高贵的女子,她将成为新王的王后。 虞夫人听了昭王的遗命后,抱着虞璟哭得不能自已。 虞璟也想哭,但她生生将泪忍住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情愿父亲没有救过昭王,平平安安的回到家中,她可以不要世间的荣华富贵,只要一家人都安好。 但这小小的心愿一下子成了奢求。 她想,兴许这样也好,最少,从今往后的她不会再让阿兄和阿母吃苦。 不过,遗命并未说让她何时大婚,兴许新王心中另有所好,不想娶她也说不定…… 她才这样想着,来传达昭王遗命的内侍就开了口,道:“虞夫人,王上的意思是待虞小姐及笄后再大婚,不知您意下如何?” 女子十五及笄,但渝国女子一向早嫁,甚至在隋梁郡这个地方,十三岁便可嫁人生子。在虞夫人的眼中,及笄之后再嫁自是最好的,所以当内侍开了口后,她立刻应了下来。 送走了内侍后,虞夫人怔怔的看着正在发呆的虞璟,心头忽然百感交集。 虞瑞是接了消息后从书院赶回来的,他再三确认之后,整个人都傻了。这世间家世比虞璟好、颜色更甚虞璟的女子太多了,可惜谁都没有虞璟这般好运。 主子纷纷失态,唯一算得上保持着镇定的翠婉无奈的叹气,末了上前提醒虞夫人道:“夫人,这消息不消多时就会传遍整个隋梁郡,您该准备好应对那些上门客了!” 虞夫人顿时清醒过来,也顾不得再看虞璟,匆匆忙忙领着翠婉走了,独留下虞家两兄妹兀自呆愣出神却再也无人理会。 失去了虞濮这个顶梁柱的虞家,这个冬末过的十分火辣,上门来道喜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有真心祝福的,亦有虚情假意奉承着的,各式各样的人都有,而虞夫人都一一得体的应对了。 因客人太多,太过忙碌,而虞璟又打着绣嫁衣的借口躲在房中闭门谢客,故而谁也不曾发现一只躲在房中的虞璟偷偷溜出了虞府。 春节即将到来,街道上自然十分热闹。 即使再贫穷,渝国人对春节这等节日总是抱着很大的喜悦和热情。虞璟出府时,忘了这回事,顿时有些被街道上拥挤人群吓到的架势。 她今日偷溜出来,只是为了寻求一个喘息的机会,可这街道上人太多了,让她一时之间失去了闲逛的兴致。可她又不甘愿就这么回家,索性转了道,一路朝郊外走去。 郊外的冬雪早就化了,倒也没想象中那般冷,虞璟一个人漫步在郊外的十里桃林中。 此时此刻的桃林除了光秃秃的树干,就只有冰霜,冰霜在枝条上绽出了朵朵形状多变的冰花,偶尔见到一次,竟也觉得十分的美。 “诶,你也是来这儿赏景的?” 背后忽然传来的清脆女声让虞璟下意识停下了步伐,回头,只看到一个约莫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儿穿得并不十分暖和的朝自己走来。 那女孩儿有甜美的嗓音,亦有着一张漂亮的脸蛋儿,更重要的是,她显得十分落落大方,相较起来,虞璟竟觉得深受虞夫人贵族教育的自己显得有些瑟缩闪躲。 “是的。”虞璟礼貌的应了声。 “呵,可惜你没能早几日来,前几天的那场雪还没化开时这儿更美……既然能遇上,倒也是种缘分,我正打算烤两个地瓜作为今日的午膳,既是朋友,就分你一个吧!”说着,她不知道从何处掏出了两个颇大的地瓜,嬉皮笑脸的同虞璟说道。 说罢就地生起火来。 虞璟看着她随心而又肆意的模样,不知道为何有些羡慕。即使虞家再过没落,她也无法在旁人面前肆无忌惮的做出这等粗俗的举动,而她眼前这个女孩儿举止大大咧咧却只让人觉得洒脱而不觉得粗俗无礼。 “哦,对了,我叫云荞,就住在林子尽头的小屋中。你呢?”那女孩儿手中拿着一个极为古怪的东西,轻轻一摁,就有火种在那之上跳跃。 虞璟从没见过如此神奇的东西,她家最为富贵时,家中生火用得也是火折子,取火并没有这个叫云荞的女孩手中的东西来得迅速。她本是十分专注的看着云荞生火,见她问起自己的姓名,愣了愣,才回过神来,可一时之间却又不敢将自己的真实姓名说出来,不由得迟疑了起来。 “你看起来是个大家闺秀,想来都有什么小名吧!我也有,你可以叫我麦穗。”云荞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笑了笑,却也没有勉强她。 虞璟顿时觉得有些羞愧,但她还是没有将自己的姓名告知,只道:“我阿母大多时候都喜欢唤我阿娇。” “阿娇?”云荞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虞璟对她的举动十分不解。 云荞道:“我从前看过一本书,书上有这样一个典故叫‘金屋藏娇’,你想听吗?” 虞璟本来以为云荞只是个乡野女子,却听她说读过书,当真有些诧异,随即又想许多名士都喜欢隐居在山间当闲云野鹤,兴许云荞正是哪家名士家中的闺女吧! 云荞见虞璟一副好奇的模样,也不卖关子,边专心的烤着地瓜边说道:“从前有个皇帝叫汉武帝,她有个表姐叫阿娇,年少时同他青梅竹马,也称得上两小无猜。他未登基之前对他的表姐阿娇许诺‘若得阿娇,定以金屋藏之’,后来他终于借着阿娇的母亲,也就是他的姑姑长公主的势力登上了帝位,可他却渐渐忘了昔日自己许下的最美好动听的誓言。他不再爱他的表姐阿娇,背起了金屋藏娇的誓言,而阿娇,最终在长门宫中郁郁而终。这个故事虽不美好,我却没有嘲笑你小名的意思,请你不要介意。” 虞璟知道云荞没有嘲笑她名字的意思,因为她在她的话语之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不适。 她长到十三岁,从未听过这样的故事,看似美好,却最为残忍。 />她忽然想到自己。 王后这个身份或许高贵,可,她却从不知未来在等着她的会是什么样的生活。 />“那只是一个故事,你不必多想。并非这世上每一个叫阿娇的人都会像故事里那个阿娇那样过得惨兮兮的。”云荞熟练的将火堆中的地瓜翻了个身,“你要知道,许多时候悲剧不是一个人就能酿成的,人们在指责别人的错误时,总是忽略了自己的过错。” “如果你是阿娇,你会像她那样,在长门宫中郁郁而终吗?”虞璟脱口问道。 “自然不会。”云荞笑得十分清脆悦耳,“首先,我不是她,我不会像她那样轻而易举的相信一个男人的话,因为这世上最动听的往往都是谎言;其次,我没有一个手握权力的长公主当母亲,我永远也不会接触到那些身居高位的人,尤其是住在皇宫里的那个。我听说那个地方像个牢笼,会有许许多多的女人为了那一个男人去争抢,去耍弄手段,甚至不得不杀人——失去自我,只围绕着一个男人转,视他为天地,少了他就无法存活,这样的日子你不觉得很可怕吗?” “可如果你就是她呢?” “如果我真的是她,那么,在幽居冷宫的那几年,我会努力的反省自己。若非自己愚昧蠢笨,轻而易举相信了一个男人的谎言,又何至于落得那样的下场?没有阿娇母亲的扶持和帮助,那个男人或许没有机会登上皇位。若他无法登上皇位,那么,她无疑会过得更幸福。”云荞爽朗一笑,“别纠结这些了,毕竟只是个故事。地瓜快烤熟了!” 火堆上的火生得很旺。 虞璟蹲在火堆旁看着那忽闪忽闪的火光,云荞的面容在火光的映照下越发的妩媚迷人。 是啊,那毕竟只是个故事,想到这儿,虞璟无端放宽了心。 云荞熟练的将火堆中的地瓜剥离出来,将其中一个滚到虞璟面前,道:“烤熟了,这地瓜味道还不错,你尝尝。” 虞璟从没用这种方式吃过地瓜,她小心翼翼的学着云荞的样子伸手去剥开地瓜外面那层烤焦的皮,手刚碰触到立刻又被滚烫的地瓜皮烫到,下意识缩了回去。相较于云荞的利落,她显得十分笨拙,甚至有几次都让地瓜滚落在地。 “瞧你的模样就知道你天天被人伺候着,看在我今日心情很好的份上,我来帮你吧!”云荞咬了一口地瓜,看着虞璟那颇为狼狈的模样大笑,而后为虞璟将地瓜皮剥开了一角后重新递还给她。 “谢谢。”虞璟道谢时显得十分腼腆羞涩,和云荞相比,她确实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大家小姐,看起来十分没用。 虞璟第一次在山野之间吃烤地瓜,她下意识学着云荞的模样,大口的咬,肆意的说笑,却总觉得有几分别扭,最终不得不承认云荞身上那样的气质是她无论如何也模仿不来的。 许是云荞的洒脱感染了她,她不再像一开始时那么含蓄矜持,渐渐的放松了下来,二人竟也能从一些街坊趣闻聊到了家中小事。 说起自己的家人时,云荞那双明媚的大眼中闪过几丝不易察觉到的失落,虞璟向来细心,停下了笑,认真仔细的听她说。 />云荞叹息道:“你知道什么是“荞”吗?荞是一种双叶子植物,生长期短,可以在贫瘠的土壤之中生长,而不需要过多的养分。所以呀,从小,我妈,哦,就是我阿母,她将她所有的爱都给了我那病弱的妹妹,很少有心思来关心我……也不知她们如今过得如何了!” “你家离隋梁郡很远吗?”在方才的闲聊中,虞璟已经知道云荞独自一人居于此处。这世上总有那样偏心的大人,虞璟没见过不代表她没听说过,对于云荞的遭遇,她颇为同情,可她却也知道眼前的云荞并不需要同情。 “是啊,很远很远。”云荞一扫脸上的落寞,又恢复了方才神采奕奕的样子,“以后我兴许也回不起了,不过无妨,我是云荞嘛,在什么地方都能生存。” 火堆的火势在她们的闲谈之中渐渐变小,云荞无端打了个喷嚏,正想着是否要去再拾些枯枝回来,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叫唤声—— “小姐……” “阿妹……” />叫唤声渐渐靠近,心情放松了好一会儿的虞璟听到熟悉的声音,霍得站起身来。 她和云荞闲聊了太久,竟忘了注意时间,自己是偷溜出来的,在府中失踪太久是大事,这会儿竟连在书院上课的阿兄都出来寻她,想必偷溜出来的事情已经被发现了。 “他们是来找你的?”云荞挑眉问虞璟。 虞璟颇为不好意思的承认道:“今日我也是偷溜出来的。” 她的诚实惹来云荞好一阵笑,云荞催促道:“你还不快应上一声,我瞧那找你的人都快急疯了。” 虞璟这才反应过来,立刻高声大喊道:“阿兄,翠婉,我在这儿——” 虞璟高声喊时,声音仍旧不够大,云荞瞧着她那模样叹息了声,索性替她大声喊道:“在这儿——” /> />云荞的声音自然要大许多,成功的吸引了附近寻找虞璟身影的虞瑞和翠婉的注意,也足够让他们循声而来。 远处听到声音的虞瑞和翠婉相视一眼,立刻朝声音的方向跑去。 今日虞瑞本是在书院上课,哪想正听着老师高谈阔论时,虞夫人遣了翠婉来寻他,只道是虞璟失踪了。好在虞璟不是遇到了坏了,而是自己在屋子里闷坏了,偷溜出去玩的。 小时候虞瑞也经常带着虞璟偷溜出府去玩,不过这几年虞璟大了,变得十分安分,甚少会做出偷溜出去玩这样的事儿。虞瑞知道是昭王的遗命让虞璟心中背负了太多东西,每想到这儿,又心疼又心酸。 他和翠婉这一路寻遍了隋梁郡大大小小的街道都没能找到虞璟,是他忽然想起虞璟曾说想到城外的桃林来看看,这才抱着几分期待拖着翠婉寻到了这儿,没想到虞璟竟真在这儿。 见到虞璟时,虞瑞和翠婉都傻了。 虞璟正坐在一处快熄灭的火堆前,身上好几处地方都被木炭弄得发黑,素来白净的脸上竟不知何事也沾染了一抹黑色,发髻也有些凌乱,显得有些狼狈。 虞璟扭捏着不敢上前,只是低低叫了声“阿兄”,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万分可怜。“阿兄,我错了。” 虞瑞本还想责骂她两句,这会儿倒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终是幽幽叹息了一声,道:“阿妹,下次可别这样了,阿母快急死了。” 在他不曾注意的当口,虞璟飞快的冲坐在一旁尚未被注意到的云荞调皮一笑,虞瑞没有看到,倒是被一旁的翠婉看到了。翠婉素来向着她,也只能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虞瑞注意到云荞的存在,还是经由翠婉的提醒。 虞璟本想介绍一番,却发现虞瑞和云荞早已相识。 虞瑞最初并未认出云荞,倒是云荞大大方方的唤了一声“虞公子”,他才经由那声音想起了云荞。 云荞脸上的伤好了之后,面容自是娇美,虞瑞看着无端有些无措,虞璟扯了扯翠婉的衣袖,问道:“他们是何时认识的?” 翠婉摇头,云荞却耳尖听到了虞璟的话,她冲虞璟笑了笑,落落大方的朝虞瑞鞠躬,笑道:“公子的救命之恩,云荞一直记在心中。您借给我的那些银子,他日定当千倍万倍奉还。” 虞瑞没想到云荞会这样说,不由得摆了摆手,道:“姑娘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 “公子的举手之劳,于云荞而言却是恩重如山。”云荞洒脱一笑道:“没想到阿娇竟是您的妹妹,当真是巧了。” 云荞的笑容很迷人,虞瑞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即尴尬的移开了视线。又见虞璟满脸狭促的打量着自己时,虞瑞有些羞恼,连忙同云荞话别:“家中阿母还在等着我们回去,先告辞了。” 说罢,有些急躁的拖着虞璟离开。 云荞颇为羡慕他们兄妹之间的感情,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笑了笑,转身也便走了。 回去的路上,虞璟一直在追问虞瑞和云荞认识的经过,虞瑞奈何不过她,就将当日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虞璟道:“她倒是个有学识的人,看的书似乎也比我要多上许多。” 虞家藏书丰富,在隋梁郡,要找出看过的书比虞璟多的女子不多,云荞恰恰是其中之一,这样一个女子却曾沦为乞儿,让虞璟万分感慨。 虞瑞心中也颇有感触,听虞璟说起之前云荞对她说的“金屋藏娇”的趣谈时,心中顿时又对云荞添了几分好感。 和虞瑞肩并肩走在郊外的道上,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虞璟变得十分放松,兄妹二人天南地北闲聊了一番后,虞璟忽然问道:“阿兄,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吗?” “他?” “就是新王。”虞璟咬了咬唇瓣。 虞瑞认真仔细的思索了一番,道:“公子昀素来为人低调,很少有关于他的消息传出,这几日阿兄也在书院中仔细打听过,却都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虞璟点头,不再问什么。 只是在回到虞府的这一路上,她都在想着公子昀。 />想着这个素未谋面却又即将要成为她夫婿,在未来要与她互相扶持到老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虞璟足足思索了两年,直到她及笄。 第六章 两年 第六章两年 两年的时间,足以改变许许多多的人和事。 在割地换取了暂时的和平后,渝国终于得以喘息,这两年朝中内外的局势都缓和了许多,原本躁动不安的渝国子民高悬的一颗心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开始为新的生活而努力。 这期间,虞璟也变了许多。 她变得更加沉稳,却也更加肆意。 虞璟在闲下来时仍旧会想她的未来夫婿公子昀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这两年,她努力的收集着许多关于他的一切,对他多多少少有了些了解,她甚至知道他最厌恶吃鱼。 对于即将到来的新生活,虞璟曾期盼过,也畏惧过,可两年的光阴让她失去了最初的期盼,也变得不再畏惧。她总归要嫁人,畏惧自己的未来夫婿对她而言并非好事,只有坦然的面对,才不至于让亲人担忧。 开春的第一场春雨滋润了隋梁郡的每一个角落时,虞璟正坐在案后提笔给远在上京的楚原写回信。 这是她近两年来养成的习惯,闲暇之余与楚原说说隋梁郡的天气,说说这儿发生的事。 虞夫人曾劝诫过她,说她与新王有了婚约,楚原的信件断不能再回,可虞璟却从不听这些,依然故我的给楚原回信。好在新王似乎也无暇去顾着这些,包括那些从上京送到隋梁郡虞家的宫女们,也从不敢对虞璟的一举一动指手画脚,是以,虞璟的日子过得倒也十分自在。 虞夫人见此,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虞璟即将及笄,对于虞夫人来说,这意味着她最疼爱的小女儿即将嫁人,成为一国之后,享受无上的尊荣,同时却又背负起了巨大的责任,再不会是她一直捧在手心中呵护的小女儿。 所以她极尽所能的纵容着虞璟,只要不是太出格的事,她都愿意为她遮掩,甚至连虞璟时常溜出门,她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知道她安全无忧也便算了。 对于虞夫人的心思,虞璟其实是理解的,所以她刻意放纵自己,却也努力做到不让她担心。 翠婉敲开虞璟的房门时,虞璟已经写好了信。 翠婉道:“小姐,云姑娘来访。” /> 虞璟握着毛笔的手微微一顿。 听是云荞来了,她心中颇为诧异。 这两年她外出时总会去见见云荞,但云荞却从来不会登虞府的门。她看着云荞从郊外的破旧小木屋一步步搬到了城里,看着她用自己的聪明才智赚取足够的银钱来养活自己,亲近她的同时亦十分钦佩她。 一个小女子孤身在外的艰辛,是她这等在母亲兄长身边被宠溺着长大的人无法体会的。 “人在何处?”虞璟问。 />“在大厅,夫人正在接待她。” /> 因虞璟的缘故,虞家这两年的情况好了许多,新王又从上京送来了许多仆役,偌大的府邸也不再显得那么空荡,翠婉也便开始专心的服侍虞璟,不用再做其他琐事。 虞璟将写好的信装进信封密封好递给翠婉后,不急不缓的朝大厅的方向走去。 />对于云荞的登门,她心中诧异褪去,只余下疑惑和不解,前往大厅的路上她一直在思索着这个问题。 云荞上门时,说是虞璟的朋友,对于虞璟的朋友,虞夫人一向十分礼遇。 云荞对茶似乎颇有见地,言谈之间的见解让虞夫人颇为欣赏。 虞璟和云荞交好她亦是知道的,不过此前她曾听虞璟提起过云荞却从未见过她,所以从见到云荞的那一刻起,虞夫人一直在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她。 眼前这个小姑娘十分美貌,举止虽有些粗俗,却并不太让人厌恶,反而让人觉得洒脱而又神采飞扬。 虽是如此,虞夫人心中却觉得应该减少虞璟和她接触的机会,云荞虽好,却太过特异独行,而虞璟,将来的一举一动都注定被她的身份所束缚,不允许出现任何偏颇。 心中如是想,言谈之上虞夫人却笑脸盈盈,情绪丝毫不曾外露,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世家贵妇人的高贵端庄及典雅,让云荞在洒脱之余惊叹不已。 虞璟尚未靠近大厅,就耳闻里头隐隐传出笑声,那样清脆的笑声绝不可能是属于虞夫人的。所以她一踏进大厅,就看到云荞正在捧腹大笑,也不知是因为何故。 就连一向端庄的虞夫人也是一副强忍着的模样,才没能失了面子,更遑论周遭的那些婢女们。 “何事让阿母和麦穗这般开心?”虞璟笑着问道。 “方才云姑娘给我们将了个笑段子,十分新奇好笑。”虞夫人咳笑了两声后又端出了她那大家夫人的风范,温和一笑,道:“阿娇既然来了,就好好陪陪云姑娘,切莫失礼了。” /> 虞璟点头,笑着目送虞夫人离开。 虞夫人走时带走了大厅内服侍的婢女们,此举让云荞颇为感激,若是有婢女在场,她多多少少会有些拘束。 虞璟喝了口茶,道:“我本还想出门去看看你,不想你先上门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来此可是为了正事。”云荞冲她甜甜一笑,看了看四周,小声说道:“其实我是来找你哥哥的。” 虞璟闻言愣住。 她和虞瑞平日无话不谈,虞瑞颇为欣赏云荞,但她也看得出云荞似乎对他无意,怎么今日又主动上门来找他了? 正想着,无意间碰触到云荞的视线,她忙笑道:“阿兄今日还在书院呢,若要找他,不是上书院更容易些?” “阿娇你想哪去了,我要真上书院去找你哥哥,岂不是要坏了他的闺誉?”云荞扑哧一声笑出来。 虞璟被她的话语逗笑,道:“坏了你的闺誉倒是真的。” />云荞笑了片刻,止了笑,从怀中取出几张银票放到了虞璟面前,正色道:“这是我还给你阿兄的,此前我从他那儿借了十两银子,与他说日后定当十倍百倍奉还,这是一千两大通钱庄通兑的票子,你帮我还给他吧!” 大通钱庄是这两年在渝国新兴起来的钱庄,端端两年内迅速开遍了渝国的大小都城,成为渝国最大的一个钱庄。只要手持大通钱庄的银票,在任意一个大通钱庄的分号内皆可兑换银钱。从前渝人出门需要携带大量的银两,如今只要贴身带上一两张银票便可,省事了不少,所以云荞上门时没有抬着银子,而是带了银票。 虞璟初识云荞时就知道自己的兄长虞瑞对她有恩,却从不知虞瑞还借过她银钱,但她知道云荞不会在此事上说谎。 其实虞瑞心善有时会不顾自己施舍穷人些银钱,但从没有人像云荞这样一直记在心上,甚至真的上门以百倍奉还。虞璟看着桌上的那几张银票,却不曾动手去收下。 一千两,在这个不太富裕的隋梁郡,很让人瞩目。 她想了想,冲云荞笑问道:“麦穗,你身上带银子了吗?” 云荞点了点头,将钱袋放到了她面前。 “我知你报恩心切,但你这一千两我不能替阿兄收下。阿兄当日借了你十两,今日你要还,自然也该还十两。”虞璟打开钱袋,从里头挑出了十两银子,将桌上那几张银票塞进了她的钱袋中,又将钱袋塞进了她手中,笑道:“你难得上门一次,就随我四下走走吧,今日后花园中的花儿开得倒是极美,尚能一看。” 说罢,虞璟也不待云荞多说,就拉着她的手出了大厅。 云荞是个通透的人,她见虞璟不肯收那些银票,也没有再强求。 其实她也猜到虞璟不会收下这钱,只是虞璟收不收是一回事,而她送不送则是另一回事。她送上门了,而对方不收,她也履行了当日的诺言,不会心怀愧疚,也不会觉得再亏欠虞瑞什么。 虞家后花园的花儿有很多都是虞璟和虞瑞亲手种的,兄妹两人甚至攀比过,比谁种得花儿养得更好。有时虞瑞种得花儿开得很艳丽,虞璟就会乘着他去书院上课,明目张胆的将他的那些花儿剪了送去给虞夫人插瓶。 云荞看着那些花儿,心中也惊叹富贵人家的生活方式就是与众不同。 她大学念的是市场营销,后来因为喜欢上念在农学院念农学的顾南博,顺带旁听了他所上的一些课程,后来竟也修出了牛马不相及的双学位。 相比这些娇贵的花儿,她更喜欢跟金钱打交道。 虽是如此,她仍旧笑眯眯的听虞璟说那些养花的趣事,她不傻,自然也知道虞璟是未来的王后——王后啊,那可是国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毫无疑问是她这两辈子加起来认识的最为尊贵的人物! 虞璟兴高采烈的说了一通后,下意识住了嘴,微略有些羞赧的看向云荞,道:“让你见笑了。” “阿娇说什么呢,我们是好姐妹,自当分享这些趣事。”云荞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烦,还伸手挠了挠虞璟的腰。 虞璟是个怕痒的,忙笑着躲开,云荞却不肯放过她,二人追逐了起来,也便起了玩乐之心。 一时间,清脆悦耳的笑声响遍了虞家的后花园。 家中的仆役大多是新进府不到两年的,本就不了解虞璟的性子。自被赐婚起,虞璟在外人面前都是一副端庄的模样,今日这疯玩的样儿落入他们的眼中多少有些惊讶,却没人敢说上一句不是。 倒是翠婉远远瞧见了,在心中叹了口气。 这个家中只有她和虞夫人母子知道,在虞濮未出事前,虞璟就是这样一个生动活泼的性子,说起来,她足足有两年不曾像今日这样玩乐过了…… 玩闹了片刻,虞璟和云荞都有些累了,便在凉亭中歇息。 吃着翠婉精心准备的点心,云荞幽幽叹息了声,引来虞璟的注意,虞璟忙问:“怎么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云荞叹息道:“我今日上门,除了还钱之外,亦是来同你道别的。” “道别?你要去哪儿?” 面对虞璟的差异,云荞略带伤感的说道:“我要去上京。” “上京?”虞璟闻言一愣,下意识问道:“为何要去那儿?” 云荞微微低头,长长的睫毛让人看不见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沉默了小会儿,就在虞璟以为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她却开了口:“去那儿寻找一个人,一个能让我回家的人!” 她没有抬头,虞璟却知道她哭了。 滚烫的泪滴落,在她的衣裳上染出了一片痕迹,轻而易举就让虞璟看穿。 虞璟认识云荞两年,对她的来历却不是非常清楚,只知她来自远方,莫名到了隋梁郡,却找不到回家的路,一直在苦苦找寻。 云荞要去上京,虞璟心怀不舍,又见她这般无声的哭,忍不住跟着叹息道:“我虽舍不得你,但也不能阻拦你做自己想做的事。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开口。” “若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我自然不会同你客气,我们是好姐妹嘛!”云荞伸手抹了抹泪,再抬头时已是一张笑脸,只有微红的眼睛显示她曾哭过。“我明日就要走了,你多保重,兴许日后我们在上京还能见到。” 虞璟见她那故作坚强的模样,想了想,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她,道:“你也知道我早晚要嫁到上京,日后若有事,就拿着这块玉佩来找我吧!” 云荞没有推拒就将玉佩收了下来。 许是离别总让人心中有些伤感,她和虞璟都没了玩乐之心,在凉亭中小坐闲聊了片刻,看了看天色,她便起身告辞,离开了虞家。 送走云荞后,虞璟仍旧有些感伤,倒是翠婉十分不赞同的说道:“小姐,您随意将贴身玉佩给了外人,若她仗着你们之间的交情做出什么坏了规矩的事该如何是好?” 虞璟微微蹙眉看了翠婉一眼,只道:“她不会。” 翠婉却不信,本想说什么,又见虞璟那般,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她十分不解,那云姑娘到底做了什么,竟让小姐这般信任她? 第七章 命运 第七章命运 雨后初晴的隋梁郡散发着一种古朴而又沧桑的气息,城郊的空气中除了青草独特的芬芳,似乎还夹杂着一丝丝水汽。 在隋梁郡这个地方,云荞是虞璟的知交,今日分登,日后虽会再见,却也不知要等到何时。虞璟看着眼前娇若春花的云荞,思索了半晌,最终只吐出了“珍重”二字。 她自小到大甚少经历别离,上一次送行,是她的父亲虞濮远赴战场之时,那时虞璟抱着父亲哭成了泪人,说了许许多多的话,唯独没有说“珍重”二字。 后来父亲最终没能回来。 想到这儿,虞璟的眼眶微微湿润,险些没忍住泪。 “你也多珍重,记得我在上京等你哦!”相较于虞璟的伤感惆怅,云荞漂亮的双眼弯如月,笑容十分灿烂。她从随身携带的包袱中拿出一支牡丹花簪塞到虞璟手中,道:“过些日子就是你的及笄礼,我虽不能参加,但礼物却是要送的。牡丹乃花中之王,那日在街上看到这花簪子,一眼就觉得适合你。” 虞璟没想到云荞还记得她及笄一事,自然也没想到她在临行前会送礼物给她。 这支精心雕琢而成的牡丹花簪纯金打造,雕工仿佛,花瓣雕得栩栩如生,花芯上镶嵌着一颗圆润饱满的大珍珠,看样子十分贵重。虞璟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簪子,愣了愣,忙谢过云荞的好意,将簪子收了起来。 虞璟身侧站着的是她的兄长虞瑞,虞瑞无意间从虞璟口中听闻云荞要离开隋梁郡,当下便从书院请了假陪着虞璟一道前来送行。 云荞灿烂的笑容让虞瑞有些失神,他的思绪其实很复杂。 之前借给云荞的那些银子,他从未想过要让她归还,也只当云荞当日的归还之言是个笑话,时日久了,他也渐渐淡忘了这事儿,可谁知云荞竟一直记在心上,赶在离开之前将银子归还予他…… 虞瑞一直呆站着,虞璟和翠婉相视一眼,对他的行径在心底叹息了一番,最后却是云荞开口打破了沉默。 云荞道:“虞大哥,这两年多仰赖你的帮忙,谢谢你。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望你多珍重。” “云姑娘,此去上京路途遥远,你一个弱女子孤身上路,切记万事小心。珍重!”虞瑞顿时羞红了脸,他一介书生,除了早前借了她十两银子外,哪有帮上她什么忙? 倒是眼前这个娇小玲珑,身量只到他肩高的小女子,短短两年就在隋梁郡里过上了舒坦的日子,甚至能以百倍之资来还他当日的十两银子,可谓聪慧之极,让他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些酸涩感,自卑不已。 他甚至还不如她! “多谢虞大哥提醒。”云荞爽朗一笑,道:“你们放心吧,有阿南在,旁人也不敢肆意欺凌我。你说对吗,阿南?” 坐在车驾上一直沉默着的年轻男子淡淡应了声:“嗯!” 虞璟下意识看了坐在车驾上的阿南一眼,见他黝黑的面色平静不起波澜,一言不发一如既往的沉默,脸上那道伤疤显得有些吓人,多看上几眼只让人觉得森冷。 阿南是两年前云荞捡到的,捡到时已经奄奄一息就剩下一口气吊着,云荞费了好多力气才将他养活了。他年纪和虞瑞相仿,似乎遗忘了过去,也记不得原本的名字,云荞是在南边捡到他的,故而给他取名叫阿南。谁也没想到这样一个沉默寡言的人,竟力大无比,加上他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总让人不敢直视,寻常男子根本不敢靠近他,有他在身边,云荞确实少了许多麻烦。 虞璟忽想起什么,掏出一封信递给了云荞,道:“到了上京,若真遇到什么难事,就拿着这封信和我给你的玉佩去太平书院找楚原吧!” /> “阿娇,多谢了。”云荞大方收下信,并道了谢。 楚原其人云荞是知道的,他是虞璟的远房表哥,青梅竹马,虞璟时常和他通信,二人感情十分不错。之前云荞还私下想虞璟的胆子真是大,哪个男人会不忌讳自己未婚妻子的竹马哥哥? 不过这些都是虞璟的私事,云荞并不打算指手画脚说些什么,她只记住了一点,这个楚原,在她遇到什么难处时能帮到她,可称之为她到上京之后唯一的一个助力! 天色已经不早,云荞急着启程,又和虞璟兄妹二人寒暄了两句之后,跳上了马车,同赶车的阿南说道:“走吧!” 阿南得了话,伸手扬鞭,马儿嘶叫了声,撒腿朝前奔去。 云荞探身朝身后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去的虞家兄妹挥了挥手,表示道别。 · 马车跑的很快,扬起的尘土很快遮挡住了云荞的视线,待尘烟散去,虞璟和虞瑞的身影早已渐渐消失她的视线中。 阿南淡淡说道:“进车厢吧,外头风大。” “不,坐在外面看看风景也挺好。”云荞深呼吸一口气,偏头朝阿南笑了笑。 阿南闻言,刻意放缓了车速,让车身不再那么颠簸。 云荞对于他这等贴心的举动报以感激一笑。 离开隋梁郡她心中并无任何不舍。 对于一个莫名出现在这个陌生时空的外来客,她对这个时空这个隋梁郡没有任何的归属感,时间若指间沙,一晃眼就过了两年,近八百个日夜,她经历了最初的彷徨惊恐,经历了平静认命的自暴自弃,却越来越想念那个无法到达的故乡。 想回家的念头不知哪一日在心底生根发芽,渐渐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她开始收集许许多多匪夷所思的怪事传闻,希望能找到一条回家之路,却一直都没能如愿,她心中甚至有些绝望,正如一开始她说的那般,她可能永远也无法回去。 若非前几日在她所经营的酒馆中听到一位客人口中的趣谈,她或许真的会绝望。 那位客人说,在数十年前,曾有一个衣着奇怪行为诡异的男人出现在邻郡,说着疯疯癫癫的话语,有时会大哭着质问老天爷为什么让他穿越到此处,后来这个人去了上京,再无音讯。 那时候她就下定决心要去上京,去那儿,找到那个人,寻找一条回家的路。 想到这儿,云荞的脸上顿时有些黯然。 遥远的上京,不切实际的回家梦啊…… · 送走云荞之后,回到家中的虞璟有好几日都不曾睡好,面容变得有些憔悴,惹得虞家上下忧心不已,却又不知她为何会如此。虞夫人问了,虞璟却无法将心中的想法说出口。 再过两个多月她就要及笄,及笄,就意味着她的婚事将被提上日程。 上京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陌生的,包括已经登记两年的王上、那个即将成为她夫婿的男人。 从前她不敢去想,可前几日云荞去上京的举动却搅乱了她平静的心湖,这几夜她一闭上眼就会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被困在牢笼中的鸟儿,被剪断了羽翼,无法飞翔,落寞而又孤寂。 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时,她下意识紧紧抱住了自己。 兴许是和云荞交往久了,竟生出了一颗向往自由的心,她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越是这么想,就越发无法控制自己-- “小姐,明日就让大夫来瞧瞧吧?这几日夫人和公子都担忧不已,食不安寝不眠的……”翠婉端了热水进屋,小心翼翼的为她擦拭额上的冷汗。 温热的触感让虞璟躁动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却又不肯松口说出自己心中的忧虑,只道:“你下去歇息吧,我没事--” 翠婉欲言又止,最终端了水盆退下,走了几步又被虞璟唤住,只听虞璟说道:“明日来大夫来瞧瞧也好。” 翠婉听了,顿时欣喜不已,连忙退下。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虞璟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 这几日确实是累阿母和阿兄担心了! 兴许是想开了些,又怕累计母亲和兄长,虞璟多了几分精神,可闭上眼,却又觉得时间过得太快,快得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 两年的时间变得不单单是虞璟,也让世人看到了一个全然不同的公子昀。 当他还是老王上的幼子时,所有人眼中的他不过是个温文儒雅却并无大志的王子,饱受王室娇宠,却比不上兄长的骁勇善战和机敏大智。然,他登基之后迅速把持住了朝政,短短两年励精图治,虽没能让渝国摆脱弱国的名号,可如今的渝国较之他的兄长和父亲在位时要好上许多。也正因如此,朝中上下对这个年纪尚轻的新王有了期待,而这个期待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来越大。 春雨连绵数日后,天空终于放晴,远处的衡山之山,偶有钟鸣声传来,悠远而又空旷。 从王宫最高的城楼望去,可将大半个上京城纳入眼底,已经登基两年的年轻新王、昔日的公子昀站在城楼之上看着远方,视线不知落在何处。片刻之后,一名身着便服的少年急匆匆的登上了城楼,恭恭敬敬的在他面前跪拜道:“见过王上。” 这少年正是从小跟在他身侧服侍的侍从安元,如今的安元早已非昔日毛躁的少年,两年的时间让他的身姿更加挺拔,已然成为已能独当一面。 看着已经褪去一脸稚气的安元,他不由得又想起在隋梁郡那段日子,在那儿没有公子昀抑或是新王,只有一个不需要背负责任的闲散人华昀。还有虞璟,这两年他总会收到从隋梁郡送来的关于虞璟的画像,惟妙惟肖,可再传神的画像,都不如亲眼见到来得好看。未来的虞璟总要长大,总要背负起一国之后的责任,他想让她再无忧无虑两年,所以这两年他一直在忍着……华昀挥了挥手,随侍在侧的那些人都机敏的退出十丈之外。“起来吧,事情办的如何了?” 安元起身后答道:“人已经到了吴雍县,再过半个月就该抵达上京了。” 他淡淡应了声,随即又问道:“途中可有发生什么事?” “有几个登徒子看中了她的美貌,不过都被她身边那个侍从打发掉了,并无其他特别之事发生。”安元仔细想了下属禀告的消息,着实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 “多派些人盯着她,别暴露了行踪。”华昀温和的双眼微眯,不知想到了什么,眸中竟有寒光一闪而过。 “是。”那抹寒光让不经意抬头看了他一眼的安元心惊不已,心中却又觉得困惑不解。那人只是未来王后的闺中密友,可这两年公子却一直暗中注意她的一举一动,对她的关注甚至超过了未来王后。若说公子看中了那人的美貌,为何当初在隋梁郡时,不曾表露出半分?他想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连称呼也换成了从前的旧称:“公子为何对她如此看重?” 华昀闻言,面上丝毫不起波澜,也不曾应答,只缓缓闭上了双眼。 安元见状,只得带着满腔疑惑恭恭敬敬的告了退。 当脚步声渐渐远去后,华昀才睁开了双眼。 风吹拂着他的衣摆,九旒冕上的珠玉风中磕碰发出悦耳清脆的声响。 他远眺,将大半个上京城都纳入了眼中。 这儿是渝国的都城,整个渝国最为繁华热闹的地方,然而和齐、鲁等国的都城相比,这座城池显得那么的破旧不堪。 兴国,是祖祖辈辈的梦想。 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是他的梦想。 那时的他为这个梦想一直在努力,若干年后他成功了,可他最终却觉得失去了一切,再也无法挽回…… 第八章 上京 第八章上京 隋梁郡的夏日依旧十分炎热,直到夏末,这股炎热仍没有退散,而虞璟及笄时,正是夏末。 及笄就意味着虞璟即将嫁人,成为无上尊贵的王后,虞夫人既喜悦又心酸,在及笄礼成之后回屋大哭了一场。 虞瑞也同样惆怅,他自小和虞璟亲近,虞璟第一次开口喊人时,喊的不是父母,却是阿兄。而现在,那个打小被他捧在手心里疼着的小女孩长大了,变成一个大姑娘,且即将嫁为人妇—— 总之,不管欢喜与否,虞璟及笄了! 虞璟及笄后的第二日,从上京前来纳彩、大征的使节便到了,浩浩荡荡的队伍,成了隋梁郡蔚为一观的盛景,也成了隋梁郡街头巷尾最为热闹的话题。 虞璟的婚期定于九月,而在此之前,虞家必须举家迁往上京,所以在使节们离开的第二日,虞家上下就已经开始打点行囊。 虞家在隋梁郡落户多年,却因家境日渐窘迫家中的东西逐渐当卖,东西并不是太多。然而这纳彩大征的人上门之后,虞家人的行囊顿时多出了好几倍,足足收拾了七日,才将一切打点妥当。 离开隋梁郡那日,虞家的行李家当足足装了二十多车,府中仆役除了本就是从王宫出来的那些人外,只有翠婉跟着去了上京。 随行的除了家中仆役外,还有郡守派来护送他们一家人的一支大军。 虞璟尚且来不及缅怀一下在隋梁郡呆过的那些日子,就坐上了前往上京的马车,迈出了大婚的第一步。 · 离开隋梁郡的第十日,下雨了连绵大雨,虞璟一行人在暴雨来临前奋力赶路,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驿馆住了下来。 驿馆从未接待过这样尊贵的客人,一时间也有些焦头烂额,驿馆上下惶诚惶恐,生怕哪儿出了岔子。驿丞谄媚而又小心翼翼,虽不甚惹人喜欢,倒也不至于让人难以忍受。 热水送上来后,虞璟在翠婉的服侍之下沐浴更衣,至于不再是赶路时那副狼狈的模样。 着装妥当后,虞璟立刻对衣着亦有些狼狈的翠婉说道:“你也累了一天了,去梳洗一番就歇息吧!” 翠婉得了话也不推脱,先退了出去。 虞璟听到门阖上的声音时呼了一口气,打量了住的屋子一眼,了无睡意,便想着看会儿书。她的随身行李中带了好几本书,是翠婉特意寻了让她在路上打发时间用的。 这一路上因遇着大雨,天气陡然变得有些凉,许是被雨淋到了些,又受了风,虞璟忍不住咳了两声。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有一名侍女恭恭敬敬的隔着门说道:“小姐,夫人让奴婢给您送了姜汤。” “进来吧!” /> 得了虞璟的允许,侍女端着姜汤推门而入,小心翼翼的将姜汤放到了虞璟面前。 虞璟不曾不甚喜欢姜汤的味道,虽让侍女进了屋,却没想过要喝那碗姜汤。她翻看着方才取出来的书籍,片刻后抬头,见那侍女一直呆站在原地,忍不住蹙眉问道:“你怎么还在这?” 侍女有些惶恐的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的答道:“夫人交代奴婢一定要看着小姐将姜汤喝完才能离开!” 虞璟盯着她敲了片刻,终于将手伸向那碗姜汤,就在侍女以为她要端起姜汤时,她却将姜汤推得更远了些。 侍女想劝说几声,却被虞璟赶了出去。 /> 她不愿喝,侍女无可奈何,只好求助于翠婉。 翠婉再次来到虞璟房间时,已经换了一身衣裳,不复之前的狼狈。她来时虞璟正在看书,桌上那碗姜汤倒还冒着一丝热气,她走上前去,端起姜汤舀了一小勺不由分说送到了虞璟面前。 虞璟放下书,无奈的抬头看向翠婉,翠婉笑眯眯的劝道:“小姐,夫人特意让人放了糖,甜的!” 甜的虞璟也不想喝,可翠婉却再三劝说,又抬出了虞夫人。 这一路上,虞夫人都有些伤怀,闷闷不乐。虞璟很怕再惹她不开心,终于在翠婉的劝说下眯着眼将那碗姜汤一口喝光。 翠婉这才满意的收了碗离开了虞璟的房间。 这座驿馆有些破旧,东西也都称不上好,虞家母子三人住的房间虽是驿馆中最好的,可和这一路所住的驿馆相比,仍有天壤之别!相对的,睡床的木板也很硬,虽铺了好几层棉被,虞璟仍旧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上床歇息之前,翠婉替她熄了灯,屋内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她在黑暗中睁着双眼,听着外头的风雨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床上翻来覆去半晌后,她的手无意间碰触到了放置在床上的那个包袱,像是被烫了一般,飞快的将手缩了回来--那个包袱中装着的是她及笄时,她未来的夫婿、当今的王上命人送来的属于王后的衣裳和头冠。 那套衣裳本该收在箱底,可毕竟是御赐的尊贵之物,虞夫人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单独收在一个包袱中让虞璟随身带着。 虞璟分不清此时自己心中到底是什么感觉。 她忽然有些想哭。 这桩婚事是用她最爱的父亲的命换来的,闭上眼,她仿佛可以看见他的慈爱的笑容…… · 次日早膳时分,翠婉在虞璟屋外敲了半晌的门,仍旧不见虞璟出声,情急之下慌忙闯了进去。 四周并无什么不太妥之处,可以看到虞璟正在床上睡着,背对着她,似乎还未醒来。翠婉松了口气,走到床畔唤道:“小姐,您该起了!” 床上的虞璟却恍若没听到她的话一般翻了个身,露出了一张潮红的脸儿。 翠婉心下大惊,忙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只觉得异常的烫手,慌忙跑了出去。 虞夫人一直在等虞璟起身用膳,见她一直没来,便想着上来看看,正走到楼梯口,就见翠婉慌慌张张从虞璟的房内跑了出来,险些撞到她。 翠婉是个妥帖得用的人,平时做事都十分稳重,从未像今日这般失态。虞夫人当下就觉得定是虞璟出了事,忙抓着翠婉的手问道:“阿娇怎么了?” “夫人,小姐浑身发烫,似乎病了!”翠婉很着急。 “快去请大夫!”听了这话,虞夫人大惊失色。虞璟素来健康,甚少生病,眼见今日这天要放晴了,她偏偏生了病……好在随行的人中有王宫中送来的御医,想到这儿,她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些,慌忙让翠婉的请人。 翠婉匆忙去请大夫,虞夫人快步去了虞璟的屋内,看到床榻上浑身发烫的虞璟,虞夫人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虞瑞闻讯赶来,见这情形,亦着急万分,在屋内来回不停的踱步,心头盼望着随行的御医快点到来。 · 在所有人都为虞璟的病症忧心时,虞璟做了一个梦。 她穿着及笄时穿的那身褕翟之衣,站在一片白雪中,四周白茫茫的,任她怎么喊,都没有人应声。 她很害怕,想哭,却又不敢哭。 她喊累了,跌坐在地上,最终是哭了出来。 哭着哭着,恍惚之间又好像听到她的阿父虞濮在喊她,声音虚无缥缈,似远若近。 她循着声音找去,终于看到了阿父,可他却离得那么远,她想靠近,他却越来越远。她想唤住他,可他却好像没听到那般,慢慢的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虞璟在睡梦中只觉得热得难受,眼皮沉重万分,像是有什么压在上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胸口更似有把火在烧着,喉咙干涩难受,她想开口呼救,却说不出话来。 耳畔似乎有谁在说话,却又听得不真切。 她睁开眼时,天色正黑,虞夫人正趴床畔打着瞌睡,屋里的灯火在她的脸上笼罩出一片阴影。 虞璟细微的动了动,一直浅眠的虞夫人顿时惊醒,见她醒了,顿时喜极而涕,搂着她哭了出来。 看着阿母憔悴的神色,虞璟只觉得无比心酸,她的眼眶有些酸涩,想出声安慰一番,喉咙却有些干涩,一时间竟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虞夫人见她如此,忙为她倒了杯水喂她,喝了水后,虞璟觉得好了许多,声音虽有些虚弱,却总归不再像刚才那般难受了:“阿母,我这是怎么了?” “傻孩子,你染了风寒,都昏睡了好几日了。”虞夫人擦了擦泪,答道。她已经在虞璟的病榻前守了好几日,这几日来,不单是虞家上下担忧万分,就连随行的御医也十分焦虑,京中那位还特意派了人来慰问了一番。好在女儿醒了,否则她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对于病了这个事实虞璟其实早有察觉。这几日于她而言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噩梦那般,即使此时已经清醒,她仍记得梦中的自己是何等的孤独无助。 虞夫人见她一直不语,为她拭去额上的汗珠,忧心忡忡的道:“这几日一直听你梦魇,时常呓语,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虞璟勉强冲她笑了笑,有些愧疚的说道:“累阿母担忧了,我睡了几日?” “足足五日了。” “阿母守了我五日?” “这五日我夜不能寐,幸亏你好了,否则……”虞夫人幽幽叹息了一声,却沉默了下来。过了片刻,她忽又问道:“梦到你阿父了吧?” 虞璟抿唇不语,虞夫人方才已经止住的泪却又决堤了。她不是个爱哭的人,可虞濮去世这么久,她从没梦到过他,这让她心酸不已。此时的她忽有些羡慕虞璟,至少虞璟还能梦到他,可她呢,日思夜想,却从未如愿过…… 笃笃敲门声传来,虞夫人迅速抹了抹泪,应答道:“进来。” 门咿呀一声被推开,翠婉端着冒着热气的汤药走了进来,见虞璟已经半坐起身,顿时欣喜异常。虞夫人接过她手中的药时,见她手上红了一片,蹙眉道:“怎么了?” “方才煎药时不小心烫到了。”虞璟醒来的消息让翠婉一时间忘了手上的伤,欣喜的说道:“小姐醒了,奴婢这就去请大夫过来再瞧瞧!” 虞夫人也不拦她,细心的交代道:“去大夫那儿拿点药膏擦一擦手上的伤口先!” 翠婉应了声便下去了,虞夫人端着药坐到床畔,一口口将药吹凉了喂给虞璟,虞璟乖巧的一口口慢慢的喝着。 看着眼前这张憔悴的面容,虞璟既感动又心酸,待喝完了药,翠婉已经领着大夫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虞瑞。 大夫是宫中派来一路随行的御医,医术自是没话说的,这几日虞璟因风寒而昏睡,着实让大夫吓了一跳。他看过的风寒病人不计其数,从没一个会像虞璟这样昏睡好几日。再者,宫中早传来密信,若虞璟真出了什么差池,不单是他,宫中派到虞家的这些人通通都得死! 大夫细心把了脉,见脉象虽还有点儿弱却已经趋向平稳,虞璟也醒了,叮嘱虞夫人多让她歇息,又开了服调理药方交给了翠婉便退下了。 这意味着虞璟已无大碍,屋内顿时一片欢天喜地。 翠婉的伤口已经上了药,透明的药膏抹在上头仍看得出红红的一片,看着虽有点触目惊心却已无大碍。 “阿母,您先去歇息一会儿可好?大夫的话您也听到了,我并无大碍。”虞璟看着疲惫的虞夫人,朝虞瑞使眼色。 “阿母,您就听我们一言,先去歇息一会儿吧!”虞瑞自然帮腔。她这些天一直守在虞璟床畔,不论他和翠婉怎么劝都不肯走,再这些下去,迟早要累垮。现在虞璟既然无碍,是该劝她下去歇息。 连一旁服侍着的翠婉也上前劝了几句,虞夫人最终耐不过他们,下去歇息了。 许是真的太累了,走的时候脚步有些踉跄,险些摔着,翠婉忙扶着送她回去。 虞瑞坐在虞璟床畔跟她闲话,这几日他也担忧不已,现在见她好了,心情自然而然愉悦了起来。他忽又想到了什么,说道:“阿妹昏睡那会儿,王上派人来看过了,送了许多药材和补品呢!” 虞璟勉强笑了笑,却没有多做回答,安静的听虞瑞说了好些话后,她才说道:“阿兄,我想睡一会儿,您先回去吧!” 虞瑞忙点头离开,走的时候又嘱咐外头的侍女们多注意着屋中的动静,别让虞璟再出什么差池了。 · 一路上的行程因为虞璟而耽搁了不少,在驿馆休养了两日后,一行人终于又重新上路,一路朝上京而去。离开驿馆时,虞夫人单独坐了一辆马车,而翠婉则跟随虞璟做了另外一辆马车,至于虞瑞,全程都骑在马上。 渝国只是个小国,从偏远的隋梁郡到上京虽远,因是全程都在赶路,以他们的行程,约莫也只要走上一个半月。 马车已经狂奔在官道之上,路途虽平坦,却仍旧让人受了不少颠簸之苦。翠婉怕虞璟累着,寻了好几个柔软的厚垫子在虞璟做的地方和靠的地方垫好,这让虞璟舒坦了不少。 见虞璟假寐醒来,翠婉笑着说道:“小姐醒了?” “嗯。”虞璟应了声,伸手撩了车窗的小帘往外看了看,问道:“还有多久才会到上京?” “听说今日就要到了,奴婢却也不知是何时才会真正到。”翠婉道。 虞璟不再说话。 她的视线无意间落在一旁放着的那个包袱上,竟不自觉伸手去将它拿到了膝上。 解开包袱,里头那套刻青翟形彩画雉华美异常的褕翟之衣映入她的眼帘,手微微颤抖的抚摸着这套尊贵的王后服饰,她只觉得心头一阵阵刺痛。 她因病昏睡的那几日,正如阿母所言,她梦到了阿父,却又不仅仅是梦到了阿父。 她做了一个连她自己都不敢想象的梦-- 在梦里,她嫁给了王上,初时也像娇怯的小姑娘那般,同他恩爱欢喜过。可不知何时起,她与他变得相敬如宾不相睹,后来竟连相敬如宾的表现也没了,她对他心怀怨恨,他对她视如无睹。 再后来她病了,最终孤零零在那座华美的牢笼里死去…… 最荒唐的是她居然还记得王上的脸,那分明是之前来过他们家且与阿兄是同窗的华昀! 她怎么会做如此荒唐的梦呢? “上京到了--” 外头不知是谁耐不住喜悦高声喊了一声,虞璟陡然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看向同是满脸欣喜的翠婉,她心头竟只觉得更加茫然。 翠婉将那套衣裳重新包裹在包袱中,虞璟挑开了帘子,越过前方的人群,看到了耸立着的那道城墙,城门之上高写着“上京”二字,古朴庄严。 这是渝国的都城上京,对他们而言陌生而又熟悉的上京。 数年前,她随家人迁居隋梁郡时,曾在踏出这扇门的那一刻哭过。 而今,她又回来了-- 久违了,上京。 第九章 故人(上) 第十章故人(上) 位于城东的老宅子是王上赐还给虞家的,这儿本是虞家旧宅,和隋梁郡的虞家老宅一样都承载着虞璟的回忆。 搬入老宅的第一日,端庄娴雅的虞夫人面对亡夫的灵位哭了半晌,后又若无其事的接待起上门的客人们。一些上门的贵客多想见见虞璟,却都被虞夫人以虞璟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为由谢绝了。 络绎不绝的客人让虞夫人烦不甚烦,第二日虞府便开始闭门谢客,总算让府中上下都歇了一口气。 上京的深秋和隋梁郡不同,这儿四季分明,即使是晴天,也让人觉得秋风瑟瑟令人发抖。 虞璟手中拿着一本书,坐在院中那颗几乎要掉光叶子的老树下不知在想着什么,翠婉安静的陪在一侧做针线活,四周安安静静的,偶有风卷落叶的沙沙声入耳,竟也让人觉得悦耳动听。 翠婉无意间抬头,看到不知何时悄然靠近她们的那名少年时有些诧异,正要起身行礼,却被他制止。 姿容俊秀的少年蹑手蹑脚走到虞璟身后,乘着她尚未回神,迅速的抽走了她手中的书册。 手中忽然一空,虞璟迅速从呆愣中回神,却以为是虞瑞的恶作剧,正要发怒,却在回头后惊讶不已:“楚原?你怎么来了?” “今日休沐,特意来看看你。两年不见,你倒像之前一样丝毫没变呢!”来人正是和虞璟青梅竹马的楚原。 仔细算来,虞璟和楚原已有整整两年不曾相见,让虞璟有些愤愤不平的是昔日她和楚原身量相差无几,儿时甚至还要高上他一些,而今却生生矮了一头,她站起身时只及他肩高。 “再怎么不忿,你也比我矮了一头。”楚原笑时,凤眼微挑,很是迷人。 他还是像从前一样,轻而易举就看穿了她的心思。虞璟脸一跨,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一把抢回他手中的书册,想了想,仍旧心有不甘,遂又用力的将书册砸向他。 楚原伸手接住了书册,随意的翻了翻,似模似样的感慨道:“《列洲志》孤本?阿娇,如此珍贵的书籍你随意拿来砸人,若砸坏了可不是要心疼死虞木头了?” 楚原口中的虞木头说的便是虞瑞,《列洲志》是一本地理书籍,是虞璟从虞瑞的书房中翻来闲暇时打发时间的。 虞璟将书抢了回来递给翠婉,愤愤不平的交代她收起来。 翠婉早已习惯了他们这种相处方式,接过书收了针线,便笑着退下了,可没走两步却又被身后的楚原唤住。 楚原道:“翠婉姐姐,我和阿娇出去逛逛,晚些再回来。” 翠婉闻言一愣,正要说什么,却又听楚原说道:“姐姐放心,我来这儿之前已经告之姨母,她并未反对。” 说罢,楚原拉着虞璟就走。 翠婉心想,夫人并非不反对,而是来不及反对才是!她看向虞璟,见她朝自己点头示意,也只得无奈的退了下去。 · 上京的街道自然要比别处繁华许多,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和吆喝声一声高过一声。 每有人看过来时,虞璟总会下意识想挡住脸。走在她身侧的楚原哑然失笑,戳了戳虞璟的额头,道:“遮什么,街上没什么人认得你。就算他们认出你是未来王后,只会避得远远的,不敢上前!” 虞璟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理,在街上走了片刻,果然见路人丝毫不曾注意到她,大多数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姿容俊秀的楚原身上,渐渐地也就安下心来。 如果今日不是楚原拖着她出门,虞璟想她约莫还会在院中的老树下发呆度日。 时逾多年再次走在上京的大街之上,她只觉得万分新鲜,不知不觉放松了下来。 她咬着糖葫芦指着一旁的捏泥人说道:“败家子,给我买那个!” 从前虞璟一直都叫楚原败家子,如今仍旧如此。在她看来,衣着贵气,出手大方的楚原生的就是一副败家模样。 楚原倒是心甘情愿让她使唤着,今日他本就是受了虞瑞和虞夫人所托带她出来散心的。他买下一对捏泥人递给虞璟,虞璟喜滋滋的丢掉了糖葫芦,把玩起了捏泥人。 虞璟越逛越起劲,买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在紧跟在二人身后的两名随从几乎都要拿不下那些东西时,虞璟终于逛累了,楚原只得寻了一家茶楼让她歇脚。 进茶楼时自然只有楚原和虞璟二人,除了手中那对捏泥人外,虞璟买的那些东西都让随从先行送回了家中。 店小二迅速迎了上来,见他们衣着不凡,很有眼色的将他们领到了二楼。 上京的茶楼和隋梁郡不同的地方在于这儿的每一间茶楼都有说书先生,或说些鬼怪异志,或说些坊间趣闻,说到精彩之处时颇为引人入胜。虞璟和楚原入座时,说书先生正在说一篇鬼怪异志,说到精彩之处,引来了满堂喝彩,博得了不少赏银。 不多时讲完了鬼怪异志,先生正要再说一篇,却被客人制止,最后在客人的要求之下,说起了坊间趣闻。他拍了拍堂木,高声问道:“各位客官可知近两年在上京最为出风头的人是谁?” “谁?” “莫不是虞家小姐?那可是未来王后啊!” “定是恒源祥的幕后老板吧?” “……” “有位客人猜的不错,我们今日要说的并非未来王后,而是恒源祥的幕后老板!”听着客人七嘴八舌的辩驳,说书先生笑道:“若说起商号,恒源祥在上京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恒源祥的幕后老板最是了不得,短短两年便让恒源祥名动大江南北,让人叹为观止!你们肯定不知道这恒源祥幕后大老板其实是个妙龄女子吧?据闻,这位小姐姓云,名荞,两年前从隋梁郡来到上京开创了恒源祥——各位客官说的不错,这位小姐亦是大通钱庄的大老板之一!” “一个女子焉有这等本事?” “就是,先生莫不是在骗人?” “……” 客人再次议论纷纷。 早在听到云荞的名字时,虞璟心头很是吃惊,却不曾表露在脸上。她远在隋梁郡,居于闺阁之中,很少听到这些,自然没听过所谓的恒源祥商号。她放下手中的茶盏,偏头问楚原:“恒源祥商号如此有名?” 楚原点头,道:“这家商号短短两年就迅速壮大,如今已经成了上京乃至整个渝国最大的商号,俨然成了一个传奇。不过我倒不知这幕后的老板竟然是个女子,若这说书先生所言是真的,那她堪称奇女子!” 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说着云荞的事迹,虞璟亦听得津津有味。 正如他们所言,云荞是个十分有本事的女子,一个孤女能够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混到这等地步,虞璟自认不如她! 虞璟下意识摸了摸鬓间的牡丹发簪,这根簪子正是云荞送予她的及笄之礼。她又喝了口茶,随意的问道:“对了,两年前我曾写信告知你有个朋友来了上京,她可曾拿着我的玉佩上门来寻过你?” “你不说我都快忘了这等事了!”楚原有些诧异,“这两年,并无人拿着你的玉佩上门找我!” “这样啊……”虞璟笑了笑,“也是,兴许她过的极好!” “是什么样的朋友能让你记挂在心上这么久?”楚原莫名对虞璟口中所谓的朋友起了几分好奇。 虞璟并未正面回答,只道:“若我有机会与她重逢的话,定会介绍你认识的。” 楚原不置可否,不再问些什么。 听说书先生将云荞吹得天下无双地上仅有,楚原心头觉得这些话语有些夸大了,也便没了兴趣。 又坐了片刻后,虞璟休息够了,便拖着他离开了茶楼,刚走出茶楼,虞璟忽然停下了步伐。 楚原险些撞上她,皱眉问道:“怎么了?” “我好像看到个故人!”虞璟的目光看着街对面那个人,下意识要朝对街走去,却被楚原一把拽住。恰在这时,一辆马车狂奔而过,若非楚原伸手拉了一把,虞璟怕是要出事了! 楚原脸色不善,骂道:“你不要命了?” 虞璟忙回过神来,冲楚原可怜兮兮的笑了笑,视线又看向对街,见那人正在朝前走,神色不是很好,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她慌忙拉着楚原跟上,楚原虽不解,却只能紧紧跟上她的步伐。 顺着虞璟的视线,楚原亦注意到了那人。 一个年轻男子,穿着寻常的长衫,神色有些紧张,左顾右盼,不知在找些什么。 楚原心头疑惑更深,亦跟着加快了步伐。 跟在那人身后一路到了一个巷口,拐弯之时那人的身影忽然消失不见,虞璟甩开楚原跑上前去,四处观看却仍旧找不到那人,走进巷口时,忽见剑光一闪,一把剑架在了她的颈上。 方才一直被他们尾随着的那人喝道:“为什么跟着我?” 楚原赶上前时见到这情形顿时脸色大变,正要说什么,只听到虞璟说道:“阿南,是我!” 那人微惊,和虞璟对了个照面,认出她后,忙收了剑。 他正是之前被云荞救下并随她一同来了上京的随从阿南。 楚原见他收了剑松了口气,忙上前到虞璟身旁,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番确定她并未受伤才作罢! 阿南是个沉默寡言的,虞璟也不指望他主动开口说些什么,忙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不见麦穗?” 阿南也只到麦穗是云荞的小名,他皱眉答道:“小姐不见了!” 楚原并不清楚虞璟和阿南在说些什么,也插不上话。虞璟想了想,问道:“她何时不见的?” “昨夜她收了封信,连夜出门,再没回来过!”说道这儿时,阿南握着剑的那只手青筋浮动,显然是在隐忍些什么,“她不让我跟,遂对我下了迷药!是我没保护好她!” 虞璟蹙眉,心头觉得云荞太过鲁莽。 楚原想了想,道:“有什么线索吗?不如请官府的人帮忙寻找吧!” “不!”阿南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楚原的提议,兀自拎着剑走了。 虞璟不放心云荞,忙快步跟了上去,楚原无奈也只得跟上她的步伐。 · 从晌午一直找到了日落时分,虞璟和楚原跟在阿南身后循着云荞留下的线索寻找着,三人几乎翻遍了大半个上京,却连云荞的影子都没见到。 楚原再次提议报官,却又一次遭到了阿南的拒绝。 二人跟着阿南从城内一路寻到了城郊。 秋日的城郊景色颇好,远远望去甚至能看到远山之上青翠的树木,还有火红的枫树林。但再美的景致他们也无心欣赏,目前找到云荞才是当务之急。 阿南颇有本事,竟找到了城郊的一间破旧小木屋中,里头虽没有人,却找到了云荞丢下的一间银饰。 银饰上头雕刻着荞叶的形状,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属于云荞的东西。 除了银饰之外,在稻草之下还有云荞用银饰划刻出的“承安”二字。 在上京城内有一条巷子名叫“承安巷”,而之前他们三人寻找云荞时曾到过那个地方,却没能查出点什么,阿南愤怒的将银饰捏得变形,迅速冲出了小木屋,朝城内奔去! 虞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忙扯着楚原跟上去。 虞璟并未学过武,体力渐渐跟不上,有些气喘吁吁,步伐自然也缓了下来,楚原不会丢下虞璟,跟着放缓了速度。 阿南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率先赶去了承安巷。 费了好一阵子,虞璟和楚原终于也赶到了所谓的承安巷,一踏进巷口,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她见看到云荞浑身是血的倒在华昀的怀中,而华昀的随从安元手中举着剑指着阿南,剑尖甚至滴着血,而阿南的剑则指着华昀,手背上的青筋浮动轻而易举便可看出他的愤怒…… 第十章 故人(下) 第十章故人(下) 戏文里故人相逢总是颇有意境,而虞璟和几位故人的重逢却是在一派血腥之中。她从不曾想过会在这等情况下再次见到早已失去消息许久的华昀主仆,更不曾想到素来聪明的云荞会真的陷入险境。 一袭素色的袍子将华昀衬得更加出尘了些,若非身上都是血污,的确有如仙谪,岁月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眼前的他还是像初见时那样温文尔雅,俊逸出尘。 倒是站在一旁的安元长高了,原本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长开了些,已经长成一个出色的少年。 扑跌在华昀身上的云荞早已因为疼痛而陷入了昏迷,鲜血自她身上伤口滴滴答答滴落,而阿南和安元还僵持着,周遭的地上躺了好几具尸体,不难看出方才这个地方经过了一场恶战。 周遭都是死人,虞璟长到这个年岁,第一次见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面色不禁有些发白。 华昀的视线自虞璟走进巷子后就一直落在她身上,看到她手中紧紧握着的捏泥人时温和的双眼微微眯了眯,眸中有锐利之色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来不及捕捉。他平静的和身侧举着剑的安元说道:“把剑收了!” 安元依言收了剑还不忘狠狠瞪阿南一眼,阿南却不为所动,剑一直指着抱着云荞的华昀,冷冷说道:“把小姐还给我!” “你不长眼睛吗?若非我家公子救了她,她这会儿焉有命在?”安元闻言冷笑了声,竟又拔出剑指向了他,“把你的剑收了,这世上敢用剑这般指着我家公子的人大多去见了阎王爷,我不介意送你一程!” 阿南素来只听云荞的话,因为疼痛而昏迷的云荞根本无法开口,眼看二人即将动武,虞璟有些不安的上前扯了扯阿南的衣角,低声道:“你把剑收了,再让他们把麦穗还给我们,看情况可能是他们救了她……” 阿南却固执的说道:“这一切也可能是他们策划的阴谋!” “你看麦穗扑向他时纵容自己陷入昏迷,说明她觉得他可以信任。”虞璟有些无奈,“再说,他们主仆是我阿兄的好友,麦穗早前在隋梁郡也见过他们,他们和我阿兄一起救过她……” 阿南将信将疑,看向虞璟,见虞璟点头,想了想,终于收了剑。 阿南收了剑,安元也跟着收了剑,华昀松开了被怀抱着的云荞,但云荞昏迷前却紧紧拽着他的衣角不曾松开,阿南上前去抱住云荞时她的手却依然拽得很紧,阿南试图掰开她的手,试了好几次却都徒劳。 虞璟顿时松了口气,退回楚原身旁时险些踩到地上的尸体,低呼了一声,见在场的人都看向自己,尴尬的笑了笑,快步退到了楚原的身后。她承认自己的胆子不够大…… 在尸体旁待得久了,虞璟最初的那点儿害怕也渐渐没了,但她仍旧紧紧拽着楚原的衣角,就像小时候遇到害怕的事时那般躲在楚原身后。 楚原除了有个败家子的名头外,还号称贵公子,最见不得身上的衣裳沾染污渍或出现褶皱,旁人岂敢像虞璟这样将他身上的衣裳抓皱?对于虞璟,他一直都是很纵容的,只是他自己并未发现,而虞璟也并未发现。 华昀早在虞璟退回楚原身侧时,就见到了她下意识的举动,在心头冷哼了一声,以手做刃,用力的挥在云荞手臂的麻穴上,云荞紧紧拽着他衣角的手终于松开,整个人跌落进了阿南的怀中。 因为失血过多,云荞的脸色显得十分苍白,却也更添了几许我见尤怜。 阿南一直平静的面容因她的伤势变得焦虑,眸中的爱怜几乎要遮掩不住。 “我们走!”华昀淡淡看了他们一眼,便举步向前。 安元早就不想搭理他们,连忙应声跟上。 走到虞璟面前时,华昀停下了步伐。 云荞的血和地上那些尸体的血染在华昀素色的外袍上,显得有些触目惊心,淡淡的血腥味让虞璟有些做呕,她下意识退了一步。楚原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向前挡了一步。 华昀的视线落在楚原身上,末了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看似平静温和,却无端让楚原觉得有些心惊肉跳。 “不知虞瑞兄近来可好?”华昀淡淡问道。 楚原闻言微愣,看向虞璟,低声问道:“这人是虞木头的朋友?” “是阿兄之前在书院的同窗,阿兄引以为知己……”虞璟的声音很小,看着华昀时她莫名觉得有些心虚,却抬高了声音,道:“阿兄很好!” 华昀瞧着她那鼓作气势的模样,哑然失笑,不单是虞璟,就连紧跟在他身后的安元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虞璟不明所以,暗中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见那头阿南已经抱着云荞走了出来,连忙扯着楚原的衣角道:“败家子,我们快走!” “你既然许了婚事,就不应该和他走的太近,否则会牵累很多人。”华昀闻言笑容不变,语气依旧温和,却让虞璟觉得他无比碍眼。 虞璟有些发怒,狠狠瞪了他一眼,却也下意识松开了紧紧拽着楚原衣角的手,扯了楚原一把,朝已经走在前面的阿南追去。 华昀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远走,不知何时又微眯起了双眼,站在他身后的安元心惊肉跳,却不敢多说一句话,低头擦拭着手中的剑,光亮的剑身寒光一闪一闪…… · 街上依旧十分喧嚣,阿南抱着云荞一路朝医馆的方向奔去,街上的人见面色凶狠的他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多被吓到,尤其是妇孺,大多尖叫着跑开。 阿南步伐飞快,虞璟担忧云荞的伤势,几乎是小跑着跟在阿南身后。也多亏她在隋梁郡时不像别人家的贵女那样安静娴雅,否则哪追得上阿南? 说来只能怨云荞运气不好,邻近的两家医馆今日都因东家有喜而不曾开业,阿南抱着她跑了大半个上京城才找到一家大医馆。 见阿南已经抱着云荞进了医馆后,虞璟的手紧紧扶着医馆的门框,气喘吁吁的,心中却松了口气。一日的奔波让虞璟显得有些狼狈,而紧跟在她身后的楚原,头发丝毫不见凌乱,就连方才被虞璟抓皱的衣角也不知何事被履平,仍旧是那幅翩翩贵公子的模样。 楚原的模样让虞璟心中颇为嫉妒,扶着门框休息了一小会儿,虞璟终于不再气喘吁吁,她乘着楚原还在喘气,悄然走上前去,扯着他的衣角快速而又大力的蹂躏了一番,松开见到很明显的褶皱后,才得意的笑了两声,心满意足的踏进了医馆的大门。 对于虞璟的小动作,楚原捂额轻叹:丢人啊…… 医馆厢房内,阿南紧紧的护在云荞身侧,外人根本不敢靠近,见是虞璟,他才收敛了身上的狠戾。 大夫正在仔细的查看云荞的伤势,道:“这位姑娘身上受了两处剑伤,好在两处都不曾刺中要害,也并未伤到内脏,虽然有些失血过多,但早前已经有人喂她吃过止血的药丸,而且药效十分好。你们送来就医不够及时,也多亏了那止血药,否则这位姑娘怕是危险了……” 大夫感慨了一番后,开了药方,命小童去煎药,见门外一个妇人端着热水走了进来后,他又说道:“你们且出去,让贱内好好为这位姑娘包扎一下伤口。” 虞璟立刻拽着阿南走出了厢房,恰在这时楚原也来到了厢房外,他也知道里头正在包扎伤口,抬头看了看天色,见天色已经渐渐要暗了,想劝说虞璟回府,却又知道虞璟此时不会走,索性不再说话,陪着她一起静待。 过了约莫两刻钟,方才那妇人端着一盆血水出来,冲他们点了点头,他们知道云荞的伤口已经包扎妥当,又一次踏进了厢房。 云荞躺在床上,虽然面色依旧苍白,却暂无生命危险,但她一直都处于昏迷中,也不知何时才会醒来。 早在虞璟的解释下,楚原知道了眼前这个脸色苍白娇弱,浑身是伤惹人怜爱的女子就是大名鼎鼎的恒源祥商号幕后大老板云荞,惊叹之余也嘘嘘不已。 他知道虞璟和她相识已久,将她看得颇重,才纵容虞璟陪着云荞的随从阿南如此折腾。 眼见天色越来越暗,虞璟却丝毫没有要离开医馆的意思,楚原心中不免更加焦虑,他正要劝说什么,忽然听到虞璟说:“楚原哥哥,你帮我找个人送个信回家中,告知阿母和阿兄我的去处,莫让他们担忧了吧!” 阿南看了虞璟一眼,说道:“小姐这里有我!” 他的大意是让虞璟不必担心,虞璟却不肯丢下云荞,只道:“最少也等麦穗醒来吧?” 楚原想了想,转身找医馆的大夫借了纸笔,写了封简短的信正要请医馆的小童帮忙送去虞府,却见他的两名随从不知怎得竟寻到了这儿。也幸亏他们寻来了,否则他有些担心会在外头暴露了虞璟的身份。 其中一名随从道:“见公子一直不曾回到虞府,我们忧心不已,才一路找到了这儿。” 楚原点了点头,附耳对其中一个随从耳语道:“你去虞府知会虞瑞一声,告知我现在在何处即可。” 随从得了话快速离开了医馆,楚原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信件,随手递给另一名随从道:“烧了吧!” 将一切交代清楚后,楚原又回到了厢房。 踏进厢房时,虞璟正坐在床畔小心翼翼的给云荞喂药,病榻上的云荞仍旧在昏迷当中,他走到虞璟身旁低声说道:“我已经派人去跟姨母打招呼了,待你那朋友醒了,你必须和我回去!” 虞璟点头应允,楚原这才放下心。 人是他带出来的,若不能平安带回去,不说姨母会如何,虞木头就会跟他拼命! 楚原正这么想着,病榻之上的云荞竟幽幽转醒了。 她似乎还很迷糊,尚未搞清楚状况,只觉得浑身都疼,非常的疼。 她的视线在四周打量了一番,看了看阿南,又看了看虞璟,最后落在了楚原身上。 她怔然片刻,忽然一手挥开了虞璟喂过来的药汁,滚谈的药汁泼在了虞璟身上,虞璟尚未来得及喊疼,就见她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口从床榻上起身,连鞋也顾不得穿,跌跌撞撞的朝楚原冲了过去。 她紧紧抱住了楚原,像个迷路的孩子一般放声大哭—— “顾南博,顾南博,我以为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你知道吗,我以为我今生今世都见不到你了!!” 第十一章 混乱 第十一章混乱 这一夜着实有些混乱。 云荞似醒非醒,看似清醒却犹如在梦中,一直紧紧抱着楚原大哭不肯松手,身上包扎好的伤势也跟着撕裂开,早已止住的血又渗出了伤口,染红了她的衣裳,也染红了楚原的衣裳。 滚烫的药汁泼到了虞璟的身上,好在上京的秋日天凉,虞璟身上的衣裳并不单薄,并无大碍。但云荞无意之举却让虞璟陷入了狼狈之中,药汁滴滴答答从她身上滴落,浑身透着一股药味。 对于这一切,云荞视若无睹,她的眼中只有楚原——兴许不能说是楚原,她的眼中只有那个叫顾南博的人,这个人对于她而言太过重要,远飞在场的其他人可比。 她只顾抱着楚原哭,喃喃说着一些所有人都听不懂的话。 楚原原本念及她是虞璟的朋友,在她扑过来时并未推开她,可见到她全然不曾注意到被她泼了一身药汁的虞璟,心头冷笑不已。 在他看来,云荞已经清醒了,却对一直关心着她的虞璟视而不见,这让他十分不悦。 最后是楚原抬手一记手刀,让情绪有些激动的云荞又一次昏睡了过去。他将云荞甩给了已经怒意勃发的阿南,不愿再理会他们,拉着还有些犹豫的虞璟走了。 虞璟并不傻,自然知道楚原因何不悦,临走之前她看了瘫倒在阿南怀中的云荞一眼,叹息了一声跟着楚原走了。 在离开医馆前,楚原让大夫仔细的看了虞璟身上的烫伤,确定无碍后才带着虞璟回家。 · 早已过了掌灯十分,虞夫人和虞瑞也一直都在大厅中候着,虽得了楚原的传信,却仍旧为虞璟的晚归而忧心不已。 翠婉提着灯一直在门口附近观望,期盼着虞璟快点回来,当她第三次在那边向外观望时,终于看到楚原带着虞璟从不远处走了过来。这让她欣喜非常,立刻跑进屋内将此事告知了虞夫人和虞瑞。 虞夫人和虞瑞相视一眼,在看到虞璟和楚原一前一后踏进门时,终于松了口气,却又在看到虞璟浑身狼狈时,而楚原身上沾染了好几处血渍,一颗心又高悬了起来。虞夫人慌忙上前上上下下打量着虞璟和楚原,焦急的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阿母,只是不小心打翻了汤药。”虞璟握着虞夫人的手安抚道。 早前楚原送信回来时只说虞璟和他在一起,其他并未多说,所以虞家人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虞夫人神色一敛,蹙眉问楚原:“发生了何事?” “今天在路上遇到了阿娇的故友云荞,她受了伤,阿娇照顾她时不小心被泼了一身药汁,好在并未烫伤。”楚原说得很简略,“除了云荞,我们还遇到了虞木头旧日的同窗,叫华昀的。” 偶遇云荞本已让人觉得意外,再添个华昀,就更让人惊讶。 云荞和华昀二人都很特别,这两年来虞夫人并未忘记他们,相比起云荞,虞夫人更喜欢华昀一些,这会儿又听闻虞璟是为了照顾云荞才被泼了一身滚烫的药汁,脸色一时间有些不愉,原本对云荞的几分温情这会儿也敛了起来,想起她那些不着边际的举止,愈发的不喜欢她。 虞瑞见阿妹无碍放心下来,又听楚原说起两年未见的知己华昀,顿时有几分激动,忙问道:“他近来可好?” “阿兄放心,他瞧着倒是挺好的。”话虽这般说,虞璟心中却对华昀有几分反感,不单是因为白天在巷子中他对她说的话,更因为虞瑞。虞家搬回上京这么些时日,他不可能不知,却从不曾登门拜访,似乎太过冷漠了些吧? 虞瑞听闻从前的知己过得不错,有些欢喜,倒不曾多想什么,本还想多问上几句,又想起楚原的话,不过是偶遇了华昀,哪知太多?索性也就闭了嘴,既然都在上京,那总会有遇上的一日,他也便不再那么急切了。 瞧着他那喜悦的模样,虞璟心中又有几分气恼,却不好在他们面前表露出来。 下人已经备好了热水以待虞璟和楚原梳洗,虞璟和楚原都是爱干净的人,见热水已经备好,都迫不及待的去梳洗了。 虞夫人嘱咐翠婉去熬碗压惊汤,又怕他们饿着,命人准备了些热食送去了他们的房中,这才松了口气。 · 从前在隋梁郡时,家境落魄,虞璟养成了独自沐浴的习惯,后来家中仆役渐渐多了,她却保留了这个习惯,在沐浴梳洗时亦不再需要侍女服侍。 翠婉端着压惊汤和一些热食来到虞璟屋中时,她刚梳洗好,长发湿漉漉的仆散在身后,白皙的面容因为刚刚沐浴过的缘故显得红扑扑的,平添了几许妩媚,竟让她一时间有些看呆了。 “翠婉,翠婉?” 虞璟喊了两声,翠婉回过神来,将托盘上的吃食都放在桌上,虞璟本就有些饿了,虽是清粥小菜,倒也吃得开怀,边吃边不忘夸赞翠婉的好手艺。 翠婉伺候她喝了粥,才板着脸说道:“奴婢哪有小姐说的那般好?您过些日子就该出嫁了,怎能让自己去冒险?小姐日后还是少与云姑娘来往的好,她人虽好,却太过危险了!” 没有哪家贵女闺秀会好端端惹上大麻烦,云荞今日受了重伤,显然是惹到了大麻烦,她虽待人有礼也很客气,但和虞璟的安全相比,翠婉的心自然是偏向虞璟的。 这不单是翠婉的担忧,亦是虞夫人所担忧的。 今日虞璟浑身狼狈回来,着实让大家都吓着了,翠婉亦是如此。 虞璟明白她的一片关怀之情,所以听了这些话并未多想什么,只朝她撒娇道:“她毕竟是我的朋友,见她有难我又如何能袖手旁观?你们放心,我也不是不知分寸的人,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翠婉听了她的保证,脸色才好了些,又嘱咐虞璟早些歇息,才收拾了碗筷离开。走之时又说道:“夫人让小姐这些日子别出门,安心待嫁。” 虞璟点头,翠婉才满意的离开。 阿母不让她出门,无非是怕她去找云荞又遇上什么危险。虞璟无奈的笑了笑,其实他们大可不必担心,云荞受了伤,约莫需要休养上一阵子。 唤来侍女又洗漱了一番后,虞璟熄了灯准备歇息。 不知怎得,躺在床上竟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只要一闭上眼,华昀的面容就会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尤其是他的眼睛—— 明明是很温暖的一双眼睛,却隐隐透着怒意。 似乎是在生她的气? 可,为什么呢? · 原本以为会失眠一整夜,却又不知何时入了梦,到了半夜,又从梦中惊醒,再次起了一身冷汗。 她无端又做了那日在驿馆时同样的梦,原本以为已经忘记的梦,又生生浮现在了脑海中,越想竟觉得越真实。 越真实,她就越不敢闭上眼,生怕再次梦到那些场景,直到次日一早翠婉前来服侍她起身时,她仍环抱着自己端坐在床上,一直没有入眠。 · 那之后,楚原回了书院,虞璟再也不曾跨出虞家大门一步。 她也曾想过去探望云荞,但那日的事对虞家上下影响太大,虞夫人看得很严,不肯让她出门,加之婚期渐渐逼近,她便歇了那颗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本以为云荞在休养些时日后会登门拜访,因为在虞璟的印象中,云荞对待朋友总是十分热忱。而让虞璟失望的是,云荞却始终不曾来过虞家,好似不知虞璟已经回到上京一样,直到虞璟大婚那一日,她也不曾出现过。 · 渝历一百三十三年九月初七,晴,宜嫁娶,虞璟大婚,即将成为这个国家的王后。 第十二章 大婚(上) 第十二章大婚(上) 渝历一百三十三年九月初七,晴,宜嫁娶。 不单是虞府,整座上京城里里外外都张灯结彩,以庆贺王上大婚。 出嫁是一个女子一生中最为重要的日子,对于虞璟而言亦然,和别人不同的是,虞璟嫁的人是这个国家最为尊贵的男人,也正因如此,所有的一切都显得与旁人不同。 清晨,天蒙蒙亮,虞璟就在翠婉的催促声之下起身,开始梳妆打扮。 其实就算翠婉不催促,虞璟也会自觉的起身,这一日实在太过特别,以至于昨夜一宿她睡得不甚安稳,只消一声细微的响声便可惊醒她。 虞璟坐在打磨的光亮圆滑的镜子前,任人摆布。 一头乌黑的青丝被一缕缕盘成发髻,穿戴上属于王后的冠服,看着镜中秀美的人儿,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如此盛装的人是自己。 梳妆打扮好后的虞璟比平日要美上几分,那身王后冠服让她浑身上下充满了贵气,让人不敢直视。虞夫人看着亭亭玉立的虞璟,原本强忍着的情绪忽然失控,抱着虞璟哭得不能自已。 虞璟一直以来都是她捧在手心呵护着的宠儿,从小到大极力的娇宠着,并未受过什么委屈,偶尔也有些娇蛮任性,却也十分懂事,自虞濮去世后,虞璟就更让她省心。虞瑞亦很懂事,但他是男孩,总是比不上虞璟贴心,所以她心中一直更加偏爱虞璟。 而今,如此贴心的女儿却要嫁人了,那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既让她欣慰又让她心酸! 同样欣喜而又心酸的还有翠婉和虞瑞,翠婉一直都在一旁看着,虞夫人哭时她亦忍不住抹了眼泪。虞瑞因为不能进新房,只能在外面心酸又欣慰的发泄了一番。 待一切都准备好时,时候尚早,屋内的侍女们都看出虞夫人有话要同虞璟说,在翠婉的带头之下纷纷退了出去。待屋内清了场,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时,虞夫人已然止了哭,正红着双眼看着虞璟。 她的指尖拂过虞璟的鬓角,久久之后才叹息道:“阿母和阿兄总归无法庇护你一辈子,往后的日子,切莫再像小孩子般任性了,只有你过得好,你阿父在天之灵才会安息……别怨你阿父,他也不曾想到昭王会因他的救命之举而下旨赐婚。” 若没有那道赐婚圣旨,虞夫人约莫会为虞璟挑一个小门户却待她极好的夫婿,让她平平顺顺的过完这一生,而不用去经历一个猜测不到的未来。 这个道理虞璟是懂的,她并不敢埋怨什么,兴许这是天定的姻缘。她的泪一直都在眼眶中打转,却怕弄花脸上的妆,一直忍着没有哭。听了虞夫人的话,她强笑道:“阿母,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就这么一句话,却惹得虞夫人再次泪如雨下。 虞璟紧紧的抱着她,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狠狠的哭了一番后,虞夫人终于擦干了泪,仔细的交代了虞璟一些该注意的闺房之事,惹得虞璟一阵脸红后,才渐渐放宽了心。之后又和虞璟说了好些贴心话,终于等到了宫中前来送奉迎王后的使节。 · 渝国本不注重俗礼,只有富庶的齐人才注重这些,然齐国强大,一些浮夸的规矩渐渐影响了周边邻里,渝国多多少少也受了些影响,尤其是此番王上大婚,个个都卯足了劲想让这婚礼办得盛大而又体面,生生将齐人那一套搬了过来。 故而此次大婚,像昔日齐王大婚时那般,有诸多讲究。前后分了婚成礼和婚后礼,婚成礼分为册立、奉迎、合卺、祭神,而婚后礼又分庙见、朝见、庆贺、颁诏、筵宴,琐碎而又繁复,着实有些折腾人。 这场声势浩大的婚礼让整个上京城都热闹了起来,大街上挤满了人潮,人人都想争睹新王后的风采。 出发前往虞府奉迎未来王后的正副使节早在来之前率先告祭了天地和太庙,才从王宫出发,出太和门,带着象征其地位的金册与金宝浩浩荡荡的出了王宫,马不停蹄的奔向了离王宫并不算太远的虞府。 王后的凤舆在十六人的抬护下,列在奉着金册和金宝的龙亭之后,华贵而又声势浩大的队伍让街上围观的百姓们咋舌不已,也愈发的往人堆中挤,只为能看得更清楚些。 到了虞府,正使先宣读了迎娶王后的制文,而后恭恭敬敬的将金册金宝放在册案宝案上,引礼女官引导一身盛装妩媚中带着贵气的虞璟到拜位前,由侍仪女官宣读册文宝文后,才正式接过金册金宝。 接过金册金宝后,虞璟慎重的行三跪三拜,册立大礼这才惊险而又简单的完成。 等选定的吉时一到,虞夫人便将早已备好的鸳鸯盖头盖在了她的头上,阻绝了一切或欣喜或嫉妒的视线,也隔断了她的视线,入眼便是一片红色,看不到平素里最亲近的亲人,虞璟的心中无端一阵防恐,眼泪险些没能忍住。 虞瑞上前来,弯身背起了虞璟。 脸贴在他宽厚而又温暖的背上,虞璟心中的酸涩感越甚,鼻尖一酸,却死死的咬了唇不敢哭出来。她轻声而又哽咽道:“阿兄,我不在的时候代我好好照顾阿母!” 虞瑞心头也难受万分,却连声应道:“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得了这样的保证,虞璟才放宽了心,任由虞瑞将她放到了凤舆之上。虞璟尚未来得及多思考些什么,就正式坐上了凤舆,离开了虞府,离开了一直娇宠呵护着自己的亲人,一路朝皇宫进发。 听着街道上那些嘈杂热闹的喧嚣声,坐在凤舆上的虞璟只觉得心跳在加速。 她闭上眼,想象着自己将要嫁的男人的模样,心头除了离开亲人的心酸之外,竟又生出了几分期待—— 那个人,会是怎样的呢? 不知抬着凤舆的人走了多久,虞璟听得外头的喧嚣声渐渐小了下来,她心知此时此刻的她已经踏进了王宫之中。 銮仪卫们终于将凤舆抬到了王上寝宫阶下,在恭侍命妇的导迎下,虞璟缓缓走出了凤舆,早已恭侍在侧的命妇接过她手中的金如意的同时又递给她一个宝瓶。 齐国米贱,而渝国米贵,故而虞璟紧紧抱在怀中的宝瓶内装得不是齐人大婚时的珍珠、钱币等各种金银财宝,而是一整瓶的米粮。她怀抱宝瓶,跨过了火盆,经过了一切繁琐的俗礼之后,终于被送进了洞房,静静的等候着她的夫君的到来。 · 寝宫之内安静非常,似乎连跟针掉落在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周遭明明随侍着许多的宫婢,可所有人都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生怕惊扰到安坐在床榻之上的新王后。 虞璟也不曾发出任何声响,只要想到那个已经成为她夫婿的男人即将于她行合卺礼,表示夫妻二人同饮共食,结为一体,她的心跳似乎跳得更快了些。 闹腾了这么一番,外头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王宫上下都点上了大红灯笼,红彤彤的一片,无比喜庆。屋内的红烛燃烧得正旺,虞璟微微低着头,隔着红盖头望着自己垂放着却忍不住紧握在一起的双手,等待着那个人的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终于响起了脚步声。 沉稳丝毫不带凌乱的步伐,不似女子的脚步声那般轻缓。虞璟听到那脚步声进了寝宫,正一步步的朝她靠近,那陌生的气息让她本已平复了许多的心又不规律的跳跃了起来。 那人尚未靠近,虞璟又听到了一阵轻缓的脚步声,脚步声渐行渐远,她隐约猜到是寝宫内的宫婢在那人的示意之下退了出去。 那人终于来到了她的面前,她低着头,正好看得到他的鞋子,黑色绣着金纹红边的鞋子,一眼便看出和她身上的衣裳的般配的。 他又向前迈出了一步,虞璟的心顿时高悬了起来。 她脑袋一片空白,尚不知该如何平复心跳时,却见那人退了一步,最后竟在她的身侧坐了下来。按照齐人的礼仪,他们二人是要坐在这龙凤喜床上,面向正南方天喜方位,行坐帐礼,祈求多子。 虞璟紧张得动都不敢动一下,那人似乎察觉到了,几不可闻的笑了一声,虞璟心生出几许恼怒,更多的却是羞涩。 她一时间忘了该如何反应,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屏息静待着那人接下来的动作——接下来,那人应该揭去她的红盖头,她就可以真切的看到他到底是何等模样。 可她等啊等,却迟迟不见那人有什么动作,他犹如老僧入定般,不说话,也不动了,只安静的坐在她的身侧。 这样的安静让虞璟心中忽然多了一股不安感,她迫切的想掀开盖头将那人看个仔细,却碍于礼仪,不敢有任何举动,只能陪着他呆坐着,静候着。 许是静候的久了,她原本的焦虑和紧张竟渐渐褪了,整个人都变得放松。 这一整日,她浑身上下都绷紧了,这一放松,竟起了几分睡意,困倦之中,她迷迷糊糊的想,若是那人再不掀开她的盖头,喝了那杯合卺酒,她怕是会因为太累而睡着,可她又不能睡着,否则就要丢人了…… 正这么想着,忽然觉得眼前一亮,一直遮挡在眼前的红盖头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扯开。 明亮的光线让虞璟有些不适应,她下意识闭上了眼,复又睁开,渐渐适应了光线后,才鼓足了勇气转头看向坐在她身侧那个已经成为她夫婿、即将与她互相扶持一辈子的人。 那人一身黑色镶红边的礼袍,与她身上的衣冠相似,十分的贵气,而又高高在上。本就十分好看的面容在那身衣裳的衬托之下,竟更加俊美无俦,一双眼睛十分温和,犹如一潭春水,无比动人。 然而虞璟却在看清他的面容时,原本红润的脸色在瞬间变得苍白无血色。这样熟悉的面容,这样熟悉的眼睛——此时坐在她身侧的人,分明就是华昀。 那一瞬间,虞璟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个梦,那个在梦中让她哭了无数次的梦! 她想尖叫,想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假的! 她抬手,狠狠的在手背上咬了一下,几乎要咬出血来。手背上传来的钻心疼痛让她清醒的意识到这一切都不是梦,抑或者该说,梦中的一切开始真实的出现在她的面前…… 未嫁之前,她也曾偷偷的想着她未来的夫婿,想着这个一直被人赞颂的王上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即便是后来她做了那样的噩梦,她对未来的一切仍有着旖旎的幻想。 然而在这一刻,她所有旖旎的幻想都曳然而止。 有谁能告诉她为何梦中的一切会生生重演? 第十三章 大婚(下) 第十三章大婚(下) 虞璟不记得她是如何喝下的合卺酒,只记得她最初呆呆的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待回神时,已经将瓢中那甘甜中带着一丝苦味的酒咽下。那两三口酒让不擅饮酒的她脸上很快添了红晕,她的视线紧紧盯着眼前的人,片刻后猛地眨了眨眼,可眼前的人依旧好端端的站着,不曾消失,她蓦得恢复了清醒。 最初时的惊愕和那个梦境带来的恐慌已经渐渐从心底褪去,虞璟也分不清自己现在是何等心情,直视眼前的人半晌,缓缓吐出两个字:“是你!” 老王上肃公有二子,一为早逝的昭王,另一个就是公子昀。 渝国国姓萧,所以公子昀又名萧昀,但渝人仍习惯唤他公子昀,哪怕是他早已继承了哥哥昭王的王位,渝人仍旧保留了从前的旧习惯。 公子昀出生时恰逢肃公打了一场小胜战,抵御住了外敌的入侵,也因那场战争的胜利,才使得渝国又一次挺过了难关,免于被敌国吞并的命运,因而肃公为新生的孩子取名“昀”。 昀,日光也,意喻为光明,是个极为美丽的名字。 “昀”字因被取为公子名而显得尤为尊贵,民间俨然以此名为风气,故而初闻“华昀”这个名字时,她并未多做联想,没想到最不可能的事发生之时最是轻易。 肃公嫡妻崇仁王后名华箴,乃公子昀生母,他远游在外时会以“华”为姓,也合乎情理。 华昀,华昀……呵,她早该想到的。 “是我。”眼前的人大方的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若阿兄知道他心中那个知己身份如此尊贵,是不是也会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有些惊吓?这样一个身份尊贵的人,隐姓埋名千里迢迢躲到了偏远的隋梁郡,说出去有几人会相信? 她第一次见到他,撞翻了他一斗米;第二次见到他,他是阿兄的同窗好友;久别后再见,他怀抱着她的朋友云荞。可从头到尾,她都不知道这个人就是自己的未婚夫婿。 而他,怕是早就知道了吧? 明知道她的身份,却从头到尾都假装不知。 想到这儿,虞璟觉得有些可笑。 可让她心中不安的是,在面对这个人时,她总是不自觉的充满了期待。她一直都记得那日在街上初遇到他时的情景,记得他温润如玉的面容,记得他温和的声音和充满了温暖的眼睛。甚至,在第一次梦到他就是她日后将嫁的人时,她除了恐慌和害怕之外,还有一丝丝的窃喜。 她是喜欢这个人的,在第一眼见到时,就觉得那般熟悉,好似很早很早之前他们就已经认识了那般。 若非那个梦在最初的喜悦之后,只余下背叛和悲伤,她兴许不会像现在这般恐慌? 虞璟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下意识看向站在自己面前人。 华昀——不,兴许应该叫他公子昀,兴许也不对,虞璟一时间有些不知该如何称呼眼前的人,倒是与她面对面站着的人看出了她的焦虑与不安,淡淡说道:“元晦。” 虞璟微愣,随即反应过来,顿时羞红了脸。 元晦是他的表字,只有最为亲近的人才能如此称呼他。 他静静的看着虞璟,看着她连耳根都羞红,心中莫名的愉悦。 虞璟紧张而又不知所措,这是她的新婚之夜,可她却只能呆站着,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心想着,是否该上前去为他宽衣,这是每一个妻子都应该为自己的夫君做的,正这么想着,却在无意间抬眼时,变得更加的手足无措——他不知何时已经解开了束在身上的腰带,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停下,一副宽衣解带的模样。 出嫁前,阿母和她说过一些关于男女之间的事,听得她脸红心跳,故而看到他宽衣解带时下意识闭上了双眼,有些羞赧,又有些恼怒,甚至还有一丝的期待……她的脸儿显得越发的红,慌忙别开头,下意识揪紧自己的衣襟,又羞又急的脱口而出:“你做什么?” 静待片刻,寝宫内静悄悄的,无人说话,更无人靠近她,连衣物悉索的声音都没有。虞璟小心翼翼的睁开眼,只见那已经成为她夫君的男人正站在那儿睨着她,眸光在烛光之下幽暗深沉,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正当虞璟有些不知所措时,他嘴角微勾,上前一步,与她近在咫尺,低头看着娇小的她,似笑非笑的问道:“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虞璟张了张嘴,下意识后退,揪着衣襟的手愈发的用了力,说不出话来,他却一步步靠近,逼得她不得不一步步的往后退。她不知不觉跌坐在喜床上,床幔不知不觉被扯落,将喜床隔出了一片独立的空间。 红色的喜铺将虞璟的面容映得更加红艳,唇畔传来的温热让虞璟的脸色更加红,她的心止不住的狂跳, 炙热的吻让她的面容上不知不觉染上了几许妩媚,异常的迷人。 他略带冰凉的指尖经过层层衣裳划过她温热的肌肤,让她不由得颤栗,心头的异样感让她忍不住怯懦不安的退却,但他却不肯就这么放开她。 然而,这是属于她和他的新婚之夜,一切发生的都那么理所当然…… · 寝宫内,红烛燃烧着,烛影摇曳,柔和的烛光透过红帐,让昏暗的帐内映得明亮了些许。帐内的一双人影紧紧相拥交缠着,透着淡淡红晕的光线映在虞璟恬静沉睡的面容上,映出了一片阴影。 一直不曾入睡的华昀支着头看着在自己怀中沉睡的虞璟,指尖轻抚着她娇嫩的面容,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他一直都在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为此他足足等了八年。 八年对于尚且年轻的他们而言,并不漫长,却又是那么的漫长,没有人知道八年前的他,从睡梦中睁开眼的那一刻是何等的欣喜若狂。 梦醒之前,他卑睨天下却日日都存活在对妻子的怀念和悔恨中,虽老态龙锺却依旧无法卸下肩负着的责任。他是一个帝王,他将贫穷落后的渝国一步步推上了顶峰,吞并六国,成为天下最强大的帝国,为此他付出了太大的代价,他失去了虞璟的爱,即使后来的他是如何努力的想挽回,都为时晚矣。 而梦醒之后,他回到了年少之时,那时候他的妻子尚未嫁给他,即使他的国家仍旧贫瘠,子民仍旧活得艰苦,可所有的一切却都可以重新开始。为了一个真真正正全新的开始,也为了避免后来的悲剧,他心甘情愿将王位让给了同样出色的王兄,只愿不再背负兴国这个过于沉重的负担。 成长的每一天,他都会想到虞璟,然而一生的帝王生涯让他早早就学会了隐忍,他为此忍了数年,直到王兄继位之后,他才得以走出上京,去隋梁郡那个贫瘠的地方亲眼见一见年少时的虞璟。 此生让他最为开怀的是他参与了虞璟的成长,即使只是那么端端的数十天。虞璟明媚的笑容和偶尔的小聪明总会让他莞尔一笑,在此之前,他已经有很多很多年不曾笑得如此开怀…… 看着虞璟安静而又美好的睡颜,华昀好似又回到了那一年。 那是渝历一百三十一年九月初七,虞璟就像现在这样嫁给了他,却不是在这儿,而是在父王赐给他的府邸。那时的虞璟不过十四岁,比此时的她要显得稚嫩上许多,她在面对他时也是像现在这般娇怯而又慌张,一双眼睛明亮恍若夜空中最为闪亮的星辰。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虞璟,也从此将她装进了心中。 昨日的种种一一闪过华昀的脑海,就好像一场梦那般,让人怀念,却又恐慌憎恨。 他怀念从前和虞璟相濡以沫的日子,却又对害怕着后来的那些日子,害怕看到虞璟憎恨怨怼的目光,也害怕看到虞璟冷漠无波动的面容。他对此恐慌,可心中更多的是对从前的那个自己的憎恨。 是他,让虞璟渐渐变成了那个模样。 他爱虞璟,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的他,可从前的他除了爱虞璟,还心系着整个渝国,肩负着兴国的重任,那是他们萧家祖祖辈辈的梦想,也是他最意气风发时的梦想,所以他才会对身怀大智的云荞趋之若鹜。 笼络一个女子最好的方法,就是给她富贵,偷到她的心,所以他给了云荞足够的宠爱,费了足够的心机才让她爱上他。他借由她的聪明才智让渝国步上了强国之路,也曾被云荞的聪明机智甚至风趣不被世俗束缚的异样风情所吸引,却从不曾想到会因此而失去了虞璟。 他以为,只要给虞璟无上的尊荣,从王后到皇后,即使还有云荞在侧,她仍旧会明白他对她的爱。 现在想来,那时的他,是多么的自以为是! 他俯身轻轻吻上虞璟的唇。 这是属于他的妻子,这世间唯一一个能与他生同裘,死同穴的女子。 睡梦中的虞璟不知梦到了什么,有些不安的翻了个身,竟从他的怀中滚了出去。他眸光顿时变得越发幽沉,大手一伸,轻而易举的将娇小的她揽回了怀中。 只有怀中这个娇小温热的人儿活生生的依偎在他怀中时,他才会觉得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闭上眼,他的耳畔似乎还响着最初时虞璟轻柔唤他的声音。 一声声,恍如情人间的细语呢喃。 元晦,元晦…… 第十四章 祭祀 第十四章祭祀 大婚后,王上必须带着新王后参加祭祀仪式,这是渝国的俗礼。 虞璟大婚的第三日,秋高气爽,是今秋难得的一个好天气。 · 清晨的第一缕晨光划破天幕时,宫婢们井然有序的步入了寝宫服侍虞璟起身。最初那两日虞璟并不习惯被众人服侍着,但她很明白,现在的身份让她必须接受这些宫婢的服侍,所以渐渐也便遂心起来。 相比起来,虞璟更为习惯翠婉的服侍。 翠婉方才服侍她起身后,就去准备早膳,所以此时并不在寝宫女。翠婉是随着她入宫的,所以一直都随侍在她的身侧,也因为翠婉在身边,虞璟才不至于那么的想家。 有时她甚至会想,若没有翠婉在身边,她兴许会忍不住想跑回虞府。 可惜她嫁了人,无法再像小女儿那般腻在阿母的身边……想到这儿虞璟忍不住幽幽叹息了一声。 这一声叹息让正在为她细心梳着发髻的宫婢手微微一抖,便跪了下去,忧心忡忡的问道:“王后娘娘,可是奴婢伺候的不妥?” “不,与你无关,是我有些想家了。”虞璟回神,让她起身后。 “娘娘的家不就在这儿吗?”宫婢握着玉梳继续小心翼翼的为她梳髻,欲言又止,说了这话后慌忙又小声的说道:“奴婢逾矩了!” 虞璟又是一愣,回头看了她一眼,随即笑开。 她已经嫁入王室,诚如身后的宫婢所言,这儿也是她的家。 “你叫什么名字?”虞璟好奇的问道。 因今日要参加祭祀仪式,虞璟必须身着正装,所以宫婢为她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后,将凤冠戴在她的鬓间。她恭恭敬敬的答道:“奴婢名叫莲华,莲花的莲,华美的华。” “莲华?倒是一个好名字。”虞璟笑得很是明媚,“是你阿母为你取的名字吗?” 莲华亦笑了笑,道:“是的,入宫之后,奴婢本以为会被主子赐名,未想竟阴差阳错的保住了原先的名字。” “你阿母一定很爱你,她希望你像莲花一样,华而不染纤尘。”虞璟说着说着,又有几分想念起虞夫人来。 雕花铜镜被打磨的十分光滑,比虞璟从前用的那面镜子要亮上许多,镜中清晰的映着虞璟和她身后莲华的面容。虞璟素来喜欢美丽的事物,这个叫莲华的宫婢亦长了一张美丽的面容,颇合虞璟的眼缘。她一手梳头的手艺亦是极好,看似简单其实十分繁复的发髻既保留了虞璟未嫁时的娇俏可人,亦不*为王后的高贵庄重,对于今日的祭祀而言,是十分妥当的。 轻缓的脚步声传来时,虞璟并未看到来人,以为是前去传膳的翠婉回来了,笑容满面的看向来人的方向说道:“翠婉,你觉得我好看——吗?” 说到后面,声音竟像卡在喉咙中那般,让人听不出来。 来人并不是翠婉,而是她的夫君——渝国最为尊贵的男人。 华昀到来时已经屏退了外围的宫婢们,也并未让她们通传,所以虞璟之前并未察觉到是他来了。他在虞璟兴冲冲转身时就听到了她那句问话,微微含笑点了点头,应答道:“好看。” 虞璟蓦得红了脸,想到莲华在身侧,脸上又添了几许绯红。 华昀摆了摆手,莲华忙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寝宫内独剩下他们夫妻二人,虞璟莫名觉得有些燥热不安起来。其实对于他的到来,虞璟并不觉得惊诧,因为这几日他日日都会和她一同用膳,三餐从不缺席。 这虽已是她大婚的第三日,这两日她已经不再做那个梦了,少了梦靥的纠缠,她心中渐渐生出了对未来的期许,但在面对华昀的靠近时,她仍旧十分娇怯。 华昀一步步靠近虞璟,虞璟正红着脸不知所措时,翠婉的到来让她一下子摆脱了窘境。 翠婉刚传完早膳回来,见宫婢们都退在寝宫外面,未问缘由,却已经猜到是王上来了。其实依照翠婉的身份,根本不必去做传膳这等差事,但虞璟每日都习惯吃翠婉亲手做的早膳,在膳房那些大厨们学会那几道菜并作出翠婉做出的味道之前,翠婉都会亲自前去膳房为大厨们做示范。 翠婉是在寝宫外犹豫了片刻才踏入寝宫的,膳房准备的早膳若是凉了,虞璟便不爱了——她对于早膳一向很挑嘴,所以翠婉才不得不进来扰了他们夫妻之间相处。 “启禀王上、王后娘娘,早膳已经备妥了。”察觉到华昀不善的眼神,翠婉只得将头低得更低。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虞璟闻言松了口气,又目送翠婉退下后,端庄大方且理直气壮的同华昀说道:“王上,该用膳了!” · 膳桌上摆满了虞璟喜欢的膳食,其中有大半仍是翠婉的手艺。 早前在虞府,若是一家人一起用膳,多少会闲谈几句,嫁人之后虞璟这习惯就不得不改了。在这个地方能与她一同用膳的除了华昀之外再无旁人,而华昀似乎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而且每次用膳都有大堆的宫婢环侍在周遭,第一日虞璟十分排斥,却不得不用两三日的时间去努力适应。 虞璟安静的吃着翠婉布的菜,偶尔会偷偷瞄上华昀两眼。 他安静时总让她觉得和平日有些不同,平日他总给人一种很温暖和煦容易亲近的感觉,可安静下来时却总让人觉得疏离难以靠近。虞璟心想兴许是她多心了,嫁人不过短短三日,她有太多值得费心的事,才会如此多心。 兴许是今日翠婉亲自下厨的原因,虞璟多喝了半碗粥。并非翠婉的手艺有多好,在膳房里比她手艺精湛的厨师比比皆是,但翠婉煮出来的东西有种家里的味道,虞璟吃饭时总会有种自己仍在家里的感觉。 虽有些自欺欺人,她却仍旧觉得很开心。 礼官前来提醒差不多该启程去神庙时,虞璟和华昀正好用完早膳。 华昀应了一声后却走到了翠婉面前,近在咫尺,低头俯视着她,一反方才那安静甚至疏离的神色,连眼底都带了笑意。虞璟有些不明所以,迷糊的抬头看着他,却见他忽然低下头来,温热的唇瓣却落在了嘴角。 他在她的嘴角轻轻舔了一下,慢慢说道:“嘴角沾着米粒。” 虞璟一呆,想到周遭有很多宫婢在服侍,脸色顿时燥红,又羞又尴尬,而华昀却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那般松开了她,转而牵起她的手朝门外走去。 尚未适应的虞璟只能呆呆的任由他牵着自己出门,直到坐上了备好的辇车一路前往重华山,她脸上的那抹红晕仍未能散去。 · 渝人是一个善于养马的民族,此前渝人为王室养马有功的记载常见于史书,而渝国的第一代大祭司生于重华山,因机缘巧合与渝国太祖襄公相识。彼时周武王暴虐无道,其子周平王被迫迁都,渝国太祖在大祭司的指点之下护送有功,被封为诸侯,周平王将岐山以西的土地封给了渝人,渝人这才有了自己的疆土。 周国覆灭后,群雄四起,诸侯国称霸,又因岐山以西的土地物资匮乏,气候酷暑严寒,不易种植谷物,以至于渝国弱小,时常受到邻国骚扰,更有野心者一直图谋吞并渝国。好在大祭司可通神,屡次化解渝国危机,渝国才得以艰难的在诸侯国中生存。 大祭司隐世后居于重华山,重华山正好在渝国的疆域之中,故而太祖襄公定都在重华山脚下,建起了都城上京,并在重华山之上修建了神庙,此后历代大祭司坚守神庙,为渝人祈福通神,重华山也因而成为渝国子民心中的神山。 每一个渝人心中都对重华山的神庙充满了向往,却极少有人能够真真正正的走进神庙,但身为渝国王后的虞璟却是不一样的。神庙之中除了供养着大祭司之外,还供奉着历代渝国先祖的灵位,历代王后在大婚之后都要到神庙祭祖,这是极少数能踏进神庙的机会之一,旁时若非大祭司点头,谁也进不了神庙。 辇车出了王宫来到闹市时,引来了许多百姓的围观,虞璟坐在辇车内听着外头的跪拜声和小心翼翼的议论声,心下感慨不已。如今的她已经开始享受渝国子民的跪拜,但在大多数时候她都未能习惯,可她又知道必须要习惯,因为这是她身为渝国王后的尊荣之一。 凤辇内只坐着虞璟一人,随时的宫婢们都走在车道上,包括和虞璟亲密无间的翠婉。虞璟已有好些时日不曾见到外头这热闹的景象,在辇车内坐了片刻,她有些心痒,悄悄掀起了辇车纱帐的一角往外看去。 围观的百姓可谓人山人海,辇车所经之处百姓纷纷跪拜,蔚为壮观。 她正要收回视线时,忽然瞥见人群中两道熟悉的身影,若她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云荞和阿南。 若非在众人都跪拜时只有云荞迟疑没有下跪,虞璟是不会那么轻而易举的看到她的。反倒是她身侧的阿南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犹犹豫豫的跪了下去,可视线却一直都紧紧盯着虞璟。 虞璟的视线与她交汇时,下意识报以微笑,可心中更多的却是惊诧和疑惑。 虞璟放下纱帐,遮挡住了云荞的视线。会在这种情形下见到云荞,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可不知为何,云荞的目光却隐隐约约让虞璟有些不舒服。 云荞和她虽不像寻常闺中蜜友那般来往频繁,却总是很聊得来,从前她随云荞上山游玩,险些被毒蛇咬伤,是云荞不顾危险才让她摆脱了困境。这样的情分,较之别人自然要不同。 可刚才云荞望着她的目光却太过复杂。 是的,复杂,复杂中带着探究,只要一想,心头的些许不舒服顿时添到了十分。 可是她多想了? 虞璟蹙眉,也不知深思了多久,仍旧未能想出个所以然,而就在这时,辇车已经在神庙前停了下来。 · 到神庙时,正是事先挑好的吉时。 华昀不知何事已经下了龙辇来到虞璟的车前,宫婢拉开了纱帐,看到他时,虞璟有些惊讶,她虽极力想遮掩情绪,却并未成功。华昀也看出来了,却没有拆穿她,他朝她伸出了手。 望着眼前的大手,虞璟没有犹豫,将手叠放在他手心,任由他牵着自己步下辇车。 神庙四周的守卫十分严密,庄严古朴的大门在他们二人靠近时缓缓打开。 神庙内并不若虞璟想的那般昏暗,整座神庙犹如一座庄严古朴的小王宫,里头又分了许多个大小不一的宫殿,而传说中的大祭司并未出来迎接他们。 前来接引他们的神庙侍女面容恬静,气质出尘,让虞璟心中感叹了一番。 莫怪乎所有人都想着把女儿送到神庙来服侍,这儿的每一个侍女在世人眼中都是服侍神的,神的侍女,身份不可谓不高贵,甚至连虞璟这个王后在她们的面前都要放低姿态。 接引侍女将他们领到了供奉着历代先祖牌位的大殿之中,虞璟和华昀在礼官的唱和之下,恭恭敬敬的磕头上香,进行了一系列繁复的祭拜仪式。 按照俗礼,虞璟必须单独在神殿之内念诵一册经书,最后才算完成祭祀,这个习俗就算是华昀,也无法改变什么。 华昀有些忧心,却又充满了无奈。他记得从前虞璟被关在神殿内时有些吓坏了,出来时神色苍白,回到王宫后甚至不舒服了几日。可他又不能带走虞璟,只有完成了今日的祭祀之礼,虞璟才真正成为被渝国先祖和大祭司认可的王后。 所以他踏出了神殿。 神殿大门被关上之时,发出了沧桑的吱呀声,厚重的大门紧闭时“碰”得一声,仿佛有什么锤了虞璟的胸口一记。 神殿内虽点缀着夜明珠,也燃着烛火,却仍旧显得昏暗,上头供奉的那些牌位在灯光之下甚至显得有些阴森。 虞璟有些害怕,这个地方只有她一个人,兴许她高声叫喊,也不会有人听到她的声音,可她又不能胆怯,跪在蒲团上她想了许多许多,从前,现在,还有未来。 她有太多的牵挂,而且她已经嫁给了那个人,所以不能退缩。 想着想着,她惶恐不安的心渐渐平和下来,专心致志的念起视线备好的那卷经书。 · 礼官早已退到了神庙之外,但华昀一直都站在神殿门外,那扇门被关上后,阻隔了里头的一切声音,也看不到里头的情形。 神殿内的侍女一直侍奉在周围,其中也有一两个会忍不住偷看华昀,但华昀的视线一直都落在神殿的大门之上,旁的再没能入他的眼。 过了片刻,有一名身着白色衣袍的侍女款款朝他走来,纤尘不染的气质,出色的面容,若是在外面,这样的女子定能让人趋之若鹜。 与别的侍女不同的是,她的衣襟之上有精致的莲花纹路,似是绣上的,又似画上的。这让她显得与众不同,华昀也是知道的,只要看到她的衣裳,就可以猜到她是大祭司培养的下一任继任人秦昭华,渝人口中贵不可言的昭华仙子。 随时在旁的其他侍女见到她到来,纷纷躬身行礼。 秦昭华靠近华昀后,微微躬身行礼,道:“王上,大祭司请您到神殿一叙。” 华昀没有动,依旧看着眼前那扇殿门,秦昭华仿佛看出了她心中的想法,微微一笑,道:“王上大可放心,王后无碍。” 得了这话,华昀心中大安,却不曾多看她一眼,只道:“带路吧!” 秦昭华敛了笑容,平静的在前方引路。 其实,以大祭司亲传弟子的身份,这等领路的事无需秦昭华来做,可她为了见王上一面,不惜抢下一位小师妹的活计。 师父虽未严明,但世人都知道她将是下一任大祭司,平日神庙中的师姐妹每一位都对她恭恭敬敬,那位小师妹虽对王上心存向往,却不敢对她有任何不满。在神庙之中,秦昭华从未受过冷遇,所以她屈尊亲自前来之前也未曾想到王上会对她如此冷淡。 她没有回头看华昀,脑海中却清晰的浮现着他的面容。 秦昭华从小就进神庙,很少有机会见到外面的世,但她却见过王上。那时她耐不住神庙中的寂寞,背着师父偷偷溜出了神庙,在街上遇到了地痞欺负,是年少俊美的王上救了她。那时他尚未登基,她只听旁人说救了她的是公子昀,从此便将这个人记挂在了心上。 神殿近在咫尺,秦昭华的步伐在神殿门口曳然而止。她敛了所有情绪,转身,同华昀柔声说道:“王上,大祭司在里头等你。” 华昀点了点头,越过她跨进了神殿之内。 神殿的大门在他踏进大殿之后就缓缓合上,大祭司跪拜在神像之前,似乎是在祈祷着什么。脚步声提醒着他华昀的到来,但他却没有起身亲迎,依旧双目进步,口中喃喃不知在念些什么,片刻后才停下来,平静无波的说道:“王上,好久不见。” “大祭司。”华昀淡淡颔首,并未将他的无力放在心上。“你让孤来此,可有事?” 大祭司终于站起身,黑色的长袍衬着他老迈的面容和发白的长胡子,倒有几分飘然出尘的意味。他睁开眼,打量着眼前俊美高贵的男人许久,末了幽幽问道:“您难道忘了上一任大祭司离世之前的预言了吗?” “大祭司,你想说明什么?”华昀面色淡然,语气也丝毫不见波动。 前一任大祭司在老王上肃公驾崩之前就已经离世,离世之前却留下了关于天降神女的预言,这个预言,肃公在驾崩之时告知了华昀的兄长昭王,昭王驾崩时又告知了华昀,并让他务必找到神女。 这个预言从前华昀就知道了。 他的确找到了大祭司口中的神女,也的确让渝国走上了霸主之路,可同样,他失去了虞璟。所以当一切重新再来时,他不想再走那条路,不管未来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也不会再重复从前的过往,即使是大祭司,也不能左右他的想法。 “王上,您早就找到了神女,不是吗?”大祭司有些恨铁不成钢,“若有她在,何愁不能兴国?您是上天挑出来的能者,只有神女才配得上您,她当为王后!” 华昀闻言轻笑了一声,“若她当为王后,那我的妻子又算什么呢?” “您——”大祭司不忿,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华昀打断了话语。 “这世上所有的事,都只能是人为的。您应该知道,我并不信天,也不信命。”华昀笑容敛了,语气依旧平静无波,却散发着阵阵寒意:“我的王后只能是虞璟。” 第十五章 求见(上) 第十五章求见(上) 十月的天气渐渐变冷,尤其是在上京这种冬日严寒的地方,到了傍晚已经能呼出白色的雾气。贫穷的国家总有许多国事需要处理,身为一国之君的华昀在大婚之后很快变得忙碌,而虞璟已经开始适应她的王后生涯。 午后的阳光慵懒的笼罩着整座王宫,宫婢们井然有序的忙碌着,习惯午睡的虞璟睡得正熟,闲暇下来的翠婉正和莲华她们坐在一起闲谈着。 “翠婉姐姐,神庙是什么样的?”一名宫婢有些艳羡的问道。 翠婉当日陪着虞璟去了神庙,在她们眼中这是一种荣耀。她尚未回答,又有小宫婢问道:“大祭司长什么样的?” “对呀对呀,那儿的神侍们长得好看吗?” “我听人说那儿的神侍们个个都如花似玉好看的不得了呢,翠婉姐姐快快跟我们说说!” “你们这么羡慕,怎么不去神庙当神侍?”莲华毫不客气的取笑她们,随即却又话锋一转,说道:“快给她们说说吧,看把她们好奇的!” 一名小宫婢睁着大眼睛问道:“莲华姐姐你不好奇吗?” 莲华含笑不语,却又另一年纪稍大些,似乎和莲华极为熟悉的宫婢掐了小宫婢的脸颊一把,嗔笑道:“小孩家家的懂什么,若是她肯,她现在早就在神庙里伺候着了!” 这话顿时引来众人的侧目,或惊讶或羡慕,小宫婢又好奇的问道:“那莲华姐姐怎么不去,反而跑到宫里来了呢?” “没去过,怎么会知道那儿好呢?”莲华笑了笑,转了话题,道:“还是听翠婉说说神庙到底什么模样吧!” “神庙约莫比王宫小些,里头大小宫殿也有好些,到那儿之后我们都被留在神庙门外,根本就没能踏进神庙一步,其实里头什么样的我也不知。”翠婉看了莲华一眼,笑道:“一名神侍出来为我们送水时我看了一眼,的确是个气质出尘的美人儿。不过……” “不过什么?”小宫婢又好奇的睁着圆圆的大眼睛望着翠婉。 翠婉笑容更甚,道:“不过你们个个都长得好,不比她差!” 宫婢们闻言笑成了一团,翠婉见她们满足了好奇心,轻巧的带开了话题。 正当众人聊得开怀时,有个宫婢领着一名侍卫来到了虞璟的寝宫前求见,打断了众人的笑声。 宫婢道:“翠婉姐姐,宫门外有人拿着一块玉佩求见王后,说只要王后见了玉佩一定会见她。” 翠婉微微蹙眉,问道:“玉佩呢?” 宫婢忙从侍卫的手中拿过玉佩递给翠婉,翠婉接过玉佩,一眼就认出这块玉正是虞璟从前佩戴过的,她又问道:“拿着玉佩的可是一个女子?” 宫婢看向侍卫,见侍卫点头,翠婉心下便明了了,她嘱咐宫婢去王宫门口将人带进来后,转身步伐轻缓的步入了虞璟的寝宫内室。 入内时虞璟尚在小憩,几缕青丝调皮的黏在她白皙的脸上,也不知是做了什么样的梦,嘴角还挂着一丝浅笑,看起来娇憨无比。翠婉低声唤了几声,虞璟只是翻了个身,却不打算醒来。 翠婉无奈的笑了笑,凑到虞璟耳旁,不高不低的喊了一声“王上来了”,下一瞬间虞璟立刻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双眼尚有些迷离,嘴里喃喃道:“来了?快更衣。” 她这举动让翠婉忍不住笑出声。前些天虞璟正在小憩时,华昀来了,翠婉只说了一声,虞璟立刻便醒了,相较于以往的三催四请而言,着实效率无比,其后翠婉又试了几次,次次有效。 虞璟在床上坐了小会儿便清醒过来,这哪里是王上来了,翠婉在哄她呢! 她恼羞成怒的瞪了翠婉一眼,翠婉忙止了笑,将手中的玉佩递上,道:“云姑娘来了。” 虞璟接过玉佩翻看了一番,这的确是她在隋梁郡时送给云荞的玉佩,不过云荞从未使用过它。她想了想,才道:“先让人带她去偏殿候着。” 翠婉应声退下,并让外头的宫婢们进来服侍虞璟起身。 梳洗时,虞璟却一直在想着云荞。自她从隋梁郡回到上京后,云荞从未上门求见,除了那日在街上无意间遇到甚至被云荞泼了一身药汁之外,她再不曾见过云荞。云荞此次登门,要么是前来叙旧,要么就是有事相求,潜意识里她更倾向于后者些。 · 偏殿。 云荞正朝对上茶的宫婢道谢时,虞璟带着翠婉翩然而至,见她到来,云荞忙起身,服身道:“拜见王后娘娘。” 虞璟虚扶了她一把,笑容真诚的说道:“麦穗,你的伤好了吗?” 云荞的手下意识抚上了身上的伤口,答道:“已经大好了,谢娘娘关心。” 那日的情景虞璟记得分外清晰,她上下打量了云荞一番,见她面容红润不似有伤在身,心下也替她开心。虞璟入座后端起茶喝了一口,想了想说道:“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唤我阿娇吧!” 云荞松了口气,忙笑着点头应了。虽然她很清楚这是个封建的朝代,尊卑分得十分清楚,但她是在一个人人平等的环境里长大的,真让她对虞璟卑躬屈膝,她有些无法接受。 虞璟见她放松了许多,便话起了家常,问道:“阿南今日没同你一起来?” “他也来了,只不过被拦在了王宫门口。”云荞想到王宫门口守卫不为美色所动且认真严肃的面容几不可查的皱了一下眉,随即冲虞璟笑道:“所以我让他先回去了,左右我在这儿不会出什么事!” “他倒真是个忠仆!”虞璟心中不无羡慕。一个武艺高强足够忠诚肯为自己舍弃性命的仆人在任何人眼中都是讨喜的,不得不说云荞的运气的确让人艳羡无比。 云荞含笑看了虞璟身旁的翠婉一眼,道:“阿娇谬赞了,若论主仆,单是翠婉,他已然比不上,何况其他人。” 虞璟笑而不语。 云荞见她不再说话,心中有些忐忑,又想起今日来的目的,看了看宫婢林立的四周,暗暗咬了咬牙,毅然下跪在地。 “你这是做什么?”虞璟一愣,下意识退了一步,并让四周的宫婢们退出了殿外。这些时日她已然习惯了宫婢们的跪拜,可对于朋友的跪拜,她尚未习惯,云荞的举动让她诧异的同时更多的是不适。 云荞伏跪在地,长发垂落,略带哀求道:“请娘娘带我去神殿。” 虞璟去扶她的双手僵在了半空,她低头,却看不清云荞的面容,末了叹息道:“没有大祭司的召唤,就算是我也无法进入神殿。” “可是那日你明明轻而易举的进了神庙。”云荞下意识抬首看向虞璟,眼中写满了质疑。她来到上京两年,苦苦找寻进入神庙的方法,用尽办法却一直不得其门而入,而那天她却看到虞璟轻而易举的进入了神庙。 “那是因为每一任王后都必须前往神庙祭祖,这是习俗,兴许我这一生只有那一次进入神殿的机会。”即使云荞眼中的质疑让虞璟有些受伤,她仍旧耐着性子解释:“你并非我们渝国人,不懂这些也是正常的。” 云荞失望的跌坐在地上。 若不能进入神庙,就无法见到大祭司,无法见到大祭司,就找不到回家的方法。难道她就只能在这个科技落后充满了死亡和血腥的陌生时空虚度过这一生了吗?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掩面呜咽哭出声来。 虞璟见她这样很是不忍,但她对于云荞的请求真的无能为力,即使她身为王后,是这个国家最为尊贵的女人。她叹息了一声,伸手将地上的云荞拉了起来,道:“我不知你为何要去神殿,也不想知道你为何要去那儿,但我真的帮不上你。” 云荞飞快的抹去脸上的泪痕,朝虞璟勉强笑了笑,道:“是我孟浪了,还望阿娇不要见怪。” 虞璟报之以笑,换了个话题,道:“可想四处逛逛?” 云荞从前逛过故宫,故宫虽然很美很宏伟,可好多景点都限制游客进入,这座王宫虽然不如故宫那么宏伟,但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这是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见到的千年古迹,所以她对这儿充满了好奇,遗憾的是现在的她实在没有四处闲逛的兴致。 她看了虞璟一眼,想着日后多的是来这里看一看的机会,所以就拒绝了虞璟的提议,道:“多谢阿娇的美意,不过我有些累了,想回去歇息一下。” “既然如此,我就不多留你了。”虞璟招来宫婢,叮嘱了两声,让她送云荞出去。 云荞服了服身,跟在宫婢身后往外走,走了几步,忽又想起什么,停下步伐回身问道:“阿娇,你和楚原从小一起长大?” 虞璟点头。 她又问道:“他可有过什么异状?” “何谓异状?”虞璟蹙眉看着她。 “没什么,是我胡思乱想了。”云荞淡淡笑了笑,跟在宫婢身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虞璟伸手摸了摸云鬓间那支牡丹花金簪,下意识握紧一直收在手心的那块玉佩。 那是她送给云荞当信物的玉佩,方才来见云荞时本想还给她,可不知为何她却犹豫了…… 第十六章 求见(下) 第十六章求见(下) · /> />王宫的走道迂回而又蜿蜒,这让习惯了以车代步的云荞极为不适,来到这个陌生的时空后她疏于锻炼,才走了一小段路就走得有些喘息,轻声问道:“这位姐姐,可否走的慢些?” /> 前头领路的宫婢脚步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满脸笑容,嘴里嘀咕了一句不知什么话,慢慢放缓了脚上的步伐。慢下来的步伐让云荞松了口气,不再那么气喘吁吁,看着前方宫婢婀娜的身姿,她上前几步伸手拔下发间一根金簪塞到了宫婢手中,笑容诚恳道:“多谢姐姐体谅。” 虽是冬日,但阳光仍旧灿烂,走动让云荞的脸上沁出了一层薄汗,让她更显娇弱的同时也衬得她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些。美丽的事物总能轻易让人心生妒忌,宫婢掂了掂手中的金簪,将它收入了衣襟中,面上虽和善,却在心底轻哼了一声。 云荞打小就会看人脸色,对此笑笑却并未说什么。 又走了片刻,她忽然想起了虞璟之前送她那块玉佩。 入宫求见虞璟时她以它为信物,被宫婢收走了,她竟忘了将它要回来…… 云荞下意识停住了步伐。 她想回去要回那块玉佩,却又想到现在那玉佩应该在虞璟手中,而虞璟方才一直都没想过要将玉佩再还给她!那块玉佩对虞璟来说或许不算什么,却是她进王宫的一个信物,若没有它,任凭她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再次进入王宫。 想到这儿,她不免有些沮散,但片刻后又立刻调整好了情绪。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世上没有多少人真的能抵挡住金钱的诱惑,就算没有那块玉佩,她照样进王宫来见虞璟。 领路的宫婢走了片刻,见身后的人跟丢了,回头看到云荞正站在原地发呆,当下便有些不悦。她走回云荞面前,板着脸问道:“云小姐,您这是不打算出宫了吗?” 云荞回神,见她脸色不善,陪了笑脸,道:“抱歉,我不小心走神了。” 说罢正要走,双眸无意间一瞥,刚抬起的步伐下意识又收了回来,宫婢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远处走了的几个人时,立刻端出了笑容,也不再催促她离开。 · 远处那几个人渐渐走近,走在最前头的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少年,十七八岁的年纪,身上穿着侍卫首领的衣裳,姿容挺拔,神采奕奕。待他们走近,宫婢立刻服身,语气娇软,却又十分恭敬:“见过安大人。” 云荞跟着宫婢见礼,视线却一直紧紧盯着那少年的脸,见他也看着自己,犹豫了一刹那后试探着唤道:“安元?” 安元和云荞早年在隋梁郡见过,在云荞来上京的途中,一直都是他派人盯梢的,加之云荞长了一副好样貌,让他想忘记也难。方才他远远就看到了云荞,所以才走了过来。但为了不引起云荞的怀疑,他不得不装作没想起云荞,他吱唔了声,问道:“你是谁,怎么知道我?” 他这话已然承认了身份,云荞这么聪明的人不会听不出来。她闻言勾起了嘴角,脸上的笑涡若隐若现,道:“你不记得我啦?我是云荞,当时在隋梁郡,你家公子救过我,几个月前你们又救了我一次,我醒后一直想向你们道谢却遍寻不到你们……” 说道这儿,她的话音曳然而止。 /> 若她没有记错的话,安元似乎是华昀的贴身侍从,这会儿看他的穿着和宫婢恭敬的态度,他的官职约莫是很高的。什么人的贴身侍从可以谋得这么高的职务?答案呼之欲出。 那是不是说,曾救过她两次的华昀,就是如今渝国的王上? 安元见她说到这儿,索性说道:“哦,原来是你呀,你怎么在这儿?” 云荞忙压下心中的惊讶,故作镇定道:“我和阿娇是好朋友,今日特意来看看她,哦,阿娇就是王后娘娘。倒是你,怎么会在这儿?” 安元尚未说话,云荞身侧的宫婢担忧她会得罪安元,悄声提醒道:“这位是我们王宫的侍卫长。” 这个答案让云荞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而事实上她的想法确实是对的。安元也听到了宫婢的话,没有反驳,打量了云荞一眼,问道:“你这是要出宫?” “是啊!”云荞应答道,“我有块玉佩落在阿娇那儿了,正想着是否要回去取,就见到了你。没想到我们这么有缘,竟会在这种地方遇上。” 安元嘿嘿笑了两声,问道:“可要我带你去取?” 云荞忙摇头拒绝道:“不用了,下次来时我再找阿娇要回了就是了。我先走一步了,告辞!” 安元身后几名侍卫或多或少仍沉浸在云荞的美貌中,听她说要走,目光更是流连不已。妩媚漂亮的女子王宫之中并不缺,却并非想看就能看到的,加之云荞确实有一张漂亮的脸,声音也娇柔动听,会让他们着迷安元一点也不惊讶。而云荞早已习惯了这样或爱慕或渴望的目光,有时甚至会自赏美貌,所以对此并未感到有任何不适。 她的笑容变得含蓄腼腆,视线却一直在打量安元,而后羞怯的问道:“安大人,我有几句话想和你单独说,可否送我一程?” 这话让领路的宫婢暗地里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所有人都以为安元会拒绝云荞,却不想安元不置可否的应道:“自然!” 云荞见此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对宫婢说道:“多谢这位姐姐方才为我带路。” 宫婢闻言偷偷撇了撇嘴,碍于安元在,恭恭敬敬的行了退礼就走了。 安元道:“走吧!” 云荞点了点头,调整了下步伐节奏,走在他身侧。 · 走了片刻,安元见她一直没说话,索性问道:“云姑娘,你想与我说什么?” 云荞见他有些许不耐,忙道:“当日我陷入昏迷被家中随从带走,醒来之后一直在寻找你们主仆,几乎翻遍了整个上京城,却一直没能找到你们。今日见到只觉得万分巧合,希望大人替我转达我对贵主子的谢意,三日之后,我在盛德楼设宴,希望能见到贵主子一面,亲自向他道谢!” 安元看了她一眼,只道:“我会转达姑娘的话的。” “多谢大人。”虽然尚不清楚三日后能不能见到华昀,云荞对此依然很喜悦。在渝国,最高贵的人不是王后虞璟,也不是神庙中的大祭司,而是王上。 安元随口应了声,未再说话。 倒是云荞尽可能的找话题和安元说话,她问了些关于隋梁郡的问题,见安元并不热心于此只好换了话题,一副好奇的问道:“当日阿娇去神庙时,你也去了吧?神庙里头到底是什么样的?” 对于渝国的每一个人而言,神庙是一个神圣的存在,对安元来说,也是如此。他对神庙抱着一种虔诚的态度,听云荞说起神庙,竟难得露出了个笑容,语气也温和了许多,道:“我知道大家都好奇这些,那日除了王上和王后,其他人都不曾真正进入神庙之中,神庙岂是我们这些寻常人能窥知的?这世上对神庙最了解的,除了大祭司就是神侍,你若真好奇,待开春时去看看神选吧!” 若是从前听人说起这些所谓的神庙之流,云荞一定会认定是迷信,但孤身流落至此后,许多事都由不得她不信。她虽然不知何谓神选,却将安元的话暗暗记在了心上。 正要再问什么,就听安元说道:“已经到宫门口了,云姑娘只要出了这道门就可以了。” 云荞定睛一看,才发现王宫的外门到了,她偷偷看了身侧的安元一眼,心中暗叹路太短,颇有些可惜。 从安元口中探听一些秘密要比从虞璟那儿下手来得强多了,云荞想,兴许是她太看重虞璟了,她甚至还不如自己!今日进宫一趟,虽没能得到进入神庙的机会,却也算有了个好盼头,开春离现在也没多少时日了,等会儿就命人去查查何谓神选才是最为重要的! 想了想,云荞端出了笑容,欠身道:“多谢大人一路相送,告辞了!” 安元没有挽留,云荞笑了笑,转身便走出了宫门。 安元站在原地一直目送着云荞离开,只见她一出宫门,就有一名年轻的男子快步来到她的面前,那人他也是认识的,是云荞的家仆阿南。 一直守在门外的阿南一见云荞出来,立刻上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生怕她在王宫里受了委屈。云荞对于他的关怀早已习惯,她安抚的拍了拍阿南的手背安抚了一通,阿南这才放了心。 云荞不经意朝安元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还站在原地没走,开心的朝他挥了挥手,随即对阿南说道:“阿南,当日你去救我时应该有见过他吧!他和他家公子就是当日将我从匪徒手中救下来的人,是王宫的侍卫长!我没想到他们来头这么大,难怪翻遍了上京都找不到他们的踪影!” 阿南顺势望去,常年习武练就了他的好眼力,他自然认出了安元。相较于云荞对安元身份的好奇,他却显得波澜不惊,似乎是早就知晓了那般。 云荞并未注意到这点,拉着他转身打道回府,兀自兴致勃勃的说着在王宫中的见闻。 在她不曾察觉时,阿南再次回头朝安元的方向看了一眼,眸中闪过一抹寒光! 第十七章 见面 第十七章见面 一道宫门轻而易举就将外头的一切繁华喧嚣都阻隔在外,安元站在原地看着云荞主仆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分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 两年的时间让他一下子变得成熟,不再是从前依附在公子身后被保护的极好的少年,但他依旧看不穿公子心中所想。 云荞对公子而言既然如此重要,他在背后推波助澜一番又何妨? “安大人,王上有请。” 侍从恭敬的声音让他惊觉自己在这扇宫门之前已经呆站了许久,他转身,看了那侍从一眼大步的朝龙极殿走去。 侍从直至他走远了才敢抬头,顺眼望去,只见少年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一阵银甲在刺目的阳光之下闪着耀眼的光。 龙极殿的内室是安静的,未经许可,这儿是不得擅入的,宫中每一个人都谨记着这样的规矩。 安元踏进内室时,渝国年轻的国君正在翻阅着奏章。 他恭恭敬敬的跪伏在地:“拜见王上。” 室内一片沉默,案几后的人甚至不曾看他一眼,似是当他不存在那般,心平气和的继续着手中翻阅的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终于开了口,漫不经心的问道:“我可曾允许过你私下与她接触?” 安元一直奉华昀之命监视着云荞的一举一动,她入宫求见一事他早已察觉,才有了今日那一番巧遇。华昀虽命安元监视云荞的一举一动,却曾命令他不许和云荞有任何接触,而今日安元无疑违背了他的命令。 安元一直伏跪着,不敢抬头,语气却平静得让人惊诧:“是臣下逾矩了,恳请王上恕罪。” 华昀放下手中的奏章看向他,挑眉问道:“安元,你跟在我身边有十多年了吧?” “是的。” “你自六岁被你父送到我身边,成为我的贴身仆从,说你陪我一起长大半点也不为过。这些年因你父亲待我有恩,我待你一直颇为纵容,可是我的纵容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华昀的语气一改方才的漫不经心,言语间竟让人觉得有几分肃杀。 “臣下大罪!”安元无法反驳。 华昀望着下首跪拜着的安元,心中颇有一番滋味。 安元自小就跟在他身边,他资质不够好,大多时候是他在指导他的文武功课,与其说是仆从,却更像是师徒。他不得不承认,安元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学会了用心计,唯一不变的是一切的出发点仍旧是为了他! 最终,华昀在心底叹息了声:“起来吧!” 安元却不敢,固执的跪着。 华昀也不勉强,继续翻阅起奏章。 近来大臣们送上的奏章并无大事,处处透着一股安逸。 自渝国向齐国低头,割地换取免战协议之后,渝国的处境逐渐转好,这两年韬光养晦的安逸让子民们变得安定平和,却也让他心中掀起了危机感。 国要兴盛,粮食与钱财是不可短缺的,而粮食和钱财,一直都让他头疼无比。 渝国土地贫瘠,若雨水不足,许多田地只能颗粒无收。渝国米少而精贵,钱财却也稀少,每年国中三分之二的钱财用以换粮,却只能从他国换取少量的米粮,这些米粮根本不够养活一支军队。无粮无钱,军中战士个个瘦弱,上了战场都依靠满腔热血强撑着! /> 免战协议最多再保渝国两年,之后必将再起战事,在这两年之内,渝国必须转变如今缺粮缺钱的困境,否则危矣! 安元跪了许久,双腿已经发麻,依旧不肯起身。他自知违背主子的命令是错的,但对于今日私下去见云荞一事却半点也不后悔。 “她让你转告了什么话?”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安元霍然从思绪中惊醒,而后恭恭敬敬说道:“三日之后,她在盛德楼宴请君上。” “是吗……”华昀的视线透过窗,不知落向何处,“命人传个消息给她,三日后,我会准时赴宴。” · 三日后倒不是个好日子,前一日下了雨,这日也没停,整个上京城湿漉漉的,让人心生不喜。 安元乘着伞,小心翼翼的,生怕弄湿了华昀身上的衣裳。 华昀站在盛德楼的门口,看着淅淅沥沥从天而落的雨水敲打着屋檐滴落在地,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虞璟的面容。 虞璟是讨厌雨天的,今日这样的天气,她约莫会睡上一日吧? 从前每到雨天,她都会睡上许久,她睡着的时像只猫儿那般蜷缩成一团,有时又会很不安,稍有点声响就会惊醒她…… · “你来了?” 惊喜万分的女声入耳,三分清脆七分娇媚,悦耳万分,吸引了周遭所有人的注意。 华昀下意识看去,见云荞不知何事来到了盛德楼的门口,正站在入口处满脸惊喜的望着他。 云荞的脸上覆着轻纱,微风吹来时轻纱被吹拂起一角,那张绝世的面容若隐若现。 云荞是美的,她从不遮掩自己的美貌,这样的女子总会引来登徒子的注意,但她从隋梁郡来到上京这么久,从不曾有人成功得手过,那些人大多被阿南打跑了,而一些权贵也曾动过她的心思,却被人暗中威胁警告过,久而久之,也便没人再敢动什么歪念头了。 周遭所有人的惊叹和仰慕云荞早已经习以为常,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门口的华昀主仆身上。 /> 盛德楼这样的地方来往的大多是达官贵人,所以他们主仆站在那儿并不太打眼,与一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并无二样。 华昀淡淡看了云荞一眼,轻点头,云荞喜悦万分,侧身道:“公子请!” 华昀未曾多言,举步踏进了盛德楼,在云荞的带领之下上了盛德楼三楼那间从没人进去过的厢房。 · 盛德楼亦是云荞名下的产业,这间厢房是为云荞这个主人预留的,除了她,这间厢房不会为别人所用。 厢房内的摆设用都是上等的古董,布置的虽简单雅致却又隐隐透着一股奢华。华昀不得不承认,云荞的品味都是极好的,他最无法否认的是云荞的能力,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总有办法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若这盛德楼换个主人,决计不会像现在这样日进斗金。 安元和阿南都在厢房外没有入内,待厢房的门一关上,云荞立刻摘下面纱,盈盈下拜:“民女云荞见过王上,王上万岁。” 万岁? 华昀在心底嗤笑了声。对于她这样出人意料的字句,早在从前他就已经听惯了,并不觉得有多奇怪,但他心中的想法依旧如从前那样,这世间的人,哪能活到万岁? 云荞见他面无表情,有些尴尬,却又很快的恢复如常,笑道:“王上请入座!” /> />待华昀入座后,云荞有些无措的倒了杯茶递上前去。 现在她面前站着的可是一国之君,换了现在,那就是国家主席,最高领导人!和这样的大人物面对面坐着,她心中其实既兴奋又激动。 华昀似笑非笑,这让云荞激动之余的有些忐忑不安,她正暗暗思量该如何是好时,华昀终于伸手接过了她那杯茶轻呷了一口,淡淡说道:“好茶。” 见他如此,云荞莫名的安下心来,拍了拍手示意外头的管事将膳食送上桌来。 华昀安坐在旁如老僧入定,云荞好奇之余仔细的打量起他来。 早前在隋梁郡见到华昀,她只当他出身良好,是哪家的贵公子,却从不曾想到他会尊贵至此,且那时他待她态度十分冷淡,她不曾想到他们之间还会再有交集。谁想到了上京,他竟又救了她一次,这想来就是所谓的缘分了罢? 美貌的婢女们陆陆续续入内,顷刻间桌上已经布满了美酒佳肴,盘盘精致,让人食指大动,竟比王宫中的膳食还要丰盛上几分。 云荞递了一杯酒上前,笑脸盈盈道:“此乃盛德楼的招牌酒,王上尝尝。” 透明澄净的高脚玻璃杯中盛着红酒,晶莹剔透,散着让人迷醉的酒香。所谓的玻璃杯和红酒,都是云荞捣弄出来的,在盛德楼刚开业时曾轰动了整个上京。 华昀不曾伸手去接,云荞有些尴尬的将酒放在了他的面前,正不知该如何调和气氛时,却又听他淡淡问道:“不知姑娘今日宴请,所谓何事?” “自然是为了答谢王上救命之恩!”云荞微微一笑,端坐好,端起红酒饮了一小口,“云荞一向不爱欠人情,王上救了我,我自当答谢,是以我想将今年恒源祥商号五成的收入充作军饷赠与边关大军,还望王上勿推辞。” 恒源祥一年的收入奇高无比,五成的收入对于贫穷的渝国而言无疑是一笔巨款,作为军饷送往边关的确可以解如今缺钱缺粮的燃眉之急。 这样的好处,华昀是不会推辞的,他微微勾起嘴角,道:“云姑娘当真大方,我替边关的将士们多谢姑娘慷慨之举。” “王上客气了,身为渝国子民,为国家尽一份薄力也是应该的,又何况当日若非王上相救,云荞早就身首异处了!”云荞见他收下,心中颇为得意。以恒源祥一年五成的收入来换取亲近最高国家领导人的机会,对她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有他护着,渝国上下还有谁敢打她和她名下产业的主意?有他护着,何愁会赚不到钱?若他赏个牌匾或者赐个封号,就更加好了…… 云荞心中的想法华昀约莫也猜到了几分,既然云荞有心利用他,那么互相利用又何妨? 云荞的话说得漂亮,冲着那笔数额巨大的军饷,华昀也不再对她不假颜色,甚至在交谈之中漫不经心的套起话来。 云荞是个健谈的人,对于自己所掌握的知识有着一种天生的优越感,,她并未察觉到华昀话中的刺探之意,只觉得他是一个很有见地的人,更惊叹于古人的智慧。她所学得都是老祖宗几千年智慧的结晶,而他这样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人,对于一些事情的见解看法上和她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一顿饭无疑宾主尽欢。 · /> 宴后,云荞已经和华昀熟悉了许多,说起话来也随性了不少,安元虽对此有些偏见,却碍于她是主子所看重的人而没有多做他想。心中有些不舒坦的人除了安元,还有阿南,阿南面上对安元和华昀虽十分恭敬,却总是隐隐约约透着一股敌意。 华昀今日悄然出宫,也不能在外呆上太久,云荞也是个知趣的,虽与华昀相谈甚欢,颇有他乡遇故知之感,却不曾多做挽留。 出了厢房,云荞再次蒙上了面纱,她亲送华昀主仆到了盛德楼门口。 原本的小雨竟变成了倾盆大雨,好在今日出宫时华昀乘坐的是马车,雨虽大了些,回宫却并无多大的问题。 · 这样的雨天,盛德楼中有许多客人也是冲着避雨来的,而这些客人大多又是云荞的爱慕者,许多客人自云荞下楼起,视线就紧紧黏在她的身上。 角落中坐着几位年轻的公子,他们的视线亦紧紧缠绕在云荞身上。其中一人感叹道:“我曾听闻盛德楼的云姑娘美貌无双,今日虽未曾看得仔细,单看那风姿,果真名不虚传。” 另一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问道:“云姑娘身侧的那位公子虽气派,却十分面生。楚原,你可认识?” 其他人纷纷看向坐在最角落中不语的楚原。 楚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却不曾回答他们的问题。 那人他怎会不认识? 那是渝国高高在上的国君,是他素来喜爱如亲妹妹的虞璟所嫁的夫婿! 可是那个人,却出现在这个地方,与别的女子亲密而行…… 第十八章 寒冬 第十八章寒冬 入冬的天气自然是极冷的,虽只是初冬,已让人觉得冷风刺骨。虞璟这几年习惯了隋梁郡的冬天,长大后回到上京的第一个冬天让她十分不适应,每日懒洋洋的,除了暖和的寝宫,根本不想踏出外头一步。 宫殿内,莲华正拨弄着火盆,让炭火更旺些,炭火让四周变得暖洋洋的,十分舒适。 那日云荞走后,再不曾上门,那块玉佩则被虞璟收在了首饰盒的最底层,平时不去注意根本不会发现。渐渐,虞璟也便忘了这回事,毕竟,身为王后的日子她有许多事要忙。 端闲太后来时,虞璟正在苦恼着宫中的宫婢是否要放出去一批以减少些支出。 端闲太后是昭王遗孀,也是华昀的大嫂,自昭王过世华昀继位后,她便搬出了王宫,避居到另一座行宫去了,偶尔会回来王宫小住几日,向虞璟传授些王后的心得。 从前虞璟在家时,虞夫人也会教导一些身为当家主母必须学会的本事,但到了王宫那些却很少能用上。端闲太后是个温柔似水的女子,虞璟对她印象甚佳,她对虞璟亦很不错,尽其所能的教虞璟一些道理。她虽只当了一年的王后,却将分内之事做的极好,是虞璟学习的好榜样。 虞璟听闻她来了,忙起身到殿外相迎道:“嫂嫂,你来了呀!” 方才想着苦恼事时,虞璟不经意抓过头发,原本盘得极好的发髻被她扯出了几缕青丝,显得有些不端庄。端闲太后见她这模样,掩嘴笑了笑,牵着她的手快步走进了室内。 今日端闲太后的脸色看着比上一次虞璟见到她时要好上许多。 昭王去世后,端闲太后过得并不开心,她今年也不过二十二岁,姿容秀丽,正是年轻的年纪却守了寡,加之膝下没有孩子,身边又没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很多事都闷在心上,倒是进来时常进宫陪伴虞璟之后,她的心情才渐渐舒缓。 她对虞璟有一种很微妙的心态。 虞璟开朗,似乎无忧无虑,有些许天真些许单纯,却又不傻,领悟性极好,也十分好学,对她又充满了敬爱,凭心而论,她是喜欢虞璟的。但虞璟是取代她成为王后的人,并非她留恋王宫的一切,只是这座王宫充满了她和昭王的回忆,但华昀登基后她不得不远离这儿…… /> 想到这儿,她不免有些心酸。 将这些不良情绪敛好后,她伸手帮虞璟理了理仪容,道:“你这模样也不怕宫婢们看了笑话,下次可别这样了,若让人传了出去不好。” “嫂嫂说的是,下次我会多注意些。”虞璟对她这般教导的语气并不介怀,视线在她脸上溜达了一圈后笑道:“嫂嫂今日气色不错,难不成是有什么喜事?” 听虞璟说到喜事,端闲太后的脸上浮出几分喜悦,语气却又有些叹息:“喜事倒真是有的,从前我身边有个宫婢无意间蒙宠,有了身子,却碍于我一直瞒着,是前几日难产我才知道的,她拼死生下了那个孩子,人却去了……是个男孩,我为他取名福,如今那孩子被我抱到了膝下养着。” 这让虞璟惊诧万分的同时也为她开心,好奇的问道:“嫂嫂,小娃儿可爱吗?我听人说刚生下来的孩子眼睛都是闭着的!” “这倒未必,有些孩子生下来就已经能睁眼了,福儿一生下来就已经睁眼,眼睛圆溜溜的很是惹人爱呢!”端闲太后说着说着忍不住泛起了泪光,“日后我到了阴曹地府也有颜面去见云哥了。” 她口中的云哥正是早逝的昭王。 “嫂嫂今日可带了他来?”虞璟极少见到幼儿,顿时对年幼的福儿好奇了起来。 端闲太后拭了拭泪,笑道:“他还小,要养些时日才能带出来见人,你这般喜爱小娃儿,自个儿生一个就是了!” 虞璟闻言,神色顿时有些黯然。 她成亲至今也有数月了,却一直毫无动静,为此虞夫人已经传信问了数次。 见她这般,端闲太后忙又说道:“我嫁给云哥数年一直未能怀上子嗣,也曾焦虑万分,但越焦虑就越无奈。你才新婚不久,也无需忧心这些。” 虞璟知她是好意安慰,勉强笑了笑。 端闲太后见她这般,忙扯开了话题,闲聊了些宫中发生的趣事儿,又问了问华昀的近况,一聊便是一个多时辰。 一个多时辰后,端闲太后也有些累了,又见天色不早,心中记挂在行宫中的福儿,便起身告辞。虞璟客气的挽留了两句,见她执意要走也未在为难,亲自将她送到了宫门口。 /> 临分别时,端闲太后在心中掂量了翻,附在虞璟耳畔低声说道:“你身边容貌秀美的宫婢太多了,先将她们调得远些吧,你尚年轻,不能让她们先你一步生下孩子。若真想让她们侍奉王上,也等个一两年再说吧!” 说罢便扶着宫婢的手走了。 她的话让虞璟愣在原地,待回过神时,端闲太后早已消失在视线中。 /> 她深呼吸了口气,转身回了室内。 坐回案前,望着铺陈在桌面上那道削减宫婢的懿旨,脑海中却一直在回响着端闲太后的话,一时晃神。 她知道身边有许多容貌秀美的宫婢,且不说她带进宫的翠婉,就是莲华和其他几名能够近身侍奉她的宫婢,个个都有一副好样貌,姿态各异,各有吸引人的地方,但她从未想过要让她们去侍奉她的夫君-- 从前端闲太后不也不曾想过要让身边的宫婢去服侍昭王,可她身边的一名宫婢不是照样怀上了子嗣? 想到这儿,虞璟不由得甩了甩头,闭上眼颓然的靠在椅背上,连有人进了室内也不曾发觉,随时在周围的宫婢们见到来人,纷纷服身唤“王上”。 自大婚后,华昀几日每日都会来到虞璟的寝宫,或忙着政事,或望着忙碌的虞璟发呆,二人之间颇有一种老夫老妻的感觉。所以对于他的到来,虞璟早已习惯,只是今日她有些心不在焉,才会不曾察觉他的到来。 宫婢们的声音终于让虞璟回神,看到华昀温和平静的面容时,方才端闲太后的话又一次浮上了脑海。 华昀并非独自前来,他身后还跟着安元,安元的手中搬着许多的奏折。安元将奏折放置在虞璟的案几之上后,恭恭敬敬的退出了内室。 许是虞璟情绪遮掩的不够好,华昀轻而易举的看了出来,不由得皱眉问道:“怎么了?” 虞璟不愿让他知道她心中所想,勉强笑了笑,道:“没什么,就是有些想阿母和阿兄了。” /> 这样的话无懈可击,可华昀察觉出虞璟在说谎。他没有拆穿虞璟,顺着她的话说道:“明日让他们进宫来看看你可好?” 虞璟点头,心中顿时宽慰了几分,虽还不能完全开怀,心情却比之前要好了许多。 华昀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后,将她环进了话中,下巴垫在她的肩上,看向她摊在桌面上的纸张。 温热的气息萦绕在耳畔,让虞璟的脸蓦得又添上了红晕。即使成婚已有些时日,他的靠近依然会让她羞涩脸红。 “你打算提前放一批宫婢出宫以缩减宫内开支?” 虞璟点头,道:“王上觉得这样不好吗?” “不,这样很好,渝国太弱,国库一直都没有充足的资金,将那些宫婢提前放出宫确实是个好主意,让她们早些嫁人,生子,日后我们渝国才能苍生!”华昀的唇瓣轻轻刷过虞璟的颈部,让她无端一阵颤栗。“今日王嫂进宫说起了福儿,王兄终于有了子嗣,这怕是我今日听到的最大的喜事了……” 听华昀说到子嗣问题,虞璟脸上的红晕瞬间褪去,下意识咬住了唇瓣,问道:“王上很喜欢小孩子?” “那是自然,总有一日我们会老去,而他们则会长大取代我们。”华昀忽然想到从前虞璟为他生下的孩子,虞璟一共为他生了二子一女,第一个孩子因为战事而早夭,是个可爱的男孩,想到这儿他心痛非常,下意识将虞璟搂得更紧了些,迟疑的问道:“难道你不喜欢孩子?” “若我像王嫂那样……”虞璟死死咬住了唇瓣。 华昀松开了虞璟,扶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过身来,逼着她直视自己,见她眸中隐隐透着担忧,都快要将唇瓣咬出血心疼不已。他的指尖抚过她几欲滴出血来的唇瓣,叹息道:“我不会让别人生下我的孩子,兴许你并不相信,但我这一生都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他的眼神清澈如湖水,泪水无端弥漫了虞璟的双眼。 这或许不是最动听的情话,却奇异的抚平了此时她心中所有的不安和惶恐,她下意识抱住他哭了出来,肆意的发泄情绪。 华昀轻柔的拍着她的背,像安抚小孩子那般,任由她发泄着。 今日来这儿,本有一事要告诉虞璟,可见她这般,他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再无法将那件事说出口,他怕说出口后,虞璟会更加伤心哭得更加厉害。 可即便他不说,不久后虞璟也会知道。 他下意识的担忧着,虞璟若知道了那事会如何? 像现在这般哭的伤心,抑或是在心底埋怨他? 第十九章 远游 第十九章远游 上京的冬天时常下雪,只一夜,白雪就覆盖了整座上京城。 宫婢们的惊呼声传来时,虞璟已经醒了,翠婉一见她醒来,忙上前服侍她梳洗,笑道:“娘娘醒了?” 虞璟点头,问道:“外头怎么了?” “下雪了,外头在欢呼呢!”翠婉掩嘴轻笑,“奴婢一早醒来就发现地上挤压了厚厚的一层,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呢!” “是吗,我们也出去看看吧!”虞璟闻言轻笑了声,安静的让宫婢为她穿上衣裳。 入冬后天冷,虞璟怕冷,冬装都是华昀命人新作的,比之别人身上的冬装要更暖和上几分,另备了好几身狐裘。狐裘御寒的效果十分好,虞璟尤喜欢那件白狐裘,雪白的狐毛柔软顺滑,穿在身上时整个人不显得臃肿,却更显俏丽。 虞璟在镜子前照了一番,满意的步出了寝宫。 雪不知是何时下的,也不知何时停的,外面正如翠婉说的那般,白茫茫的雪花覆盖了整座皇城,触目所及之处皆是一片雪白,宫婢们唧唧咋咋,笑语连连,有几个大胆的已然在院子中间堆起了雪人。 她们堆的雪人样貌有些滑稽,惹得虞璟笑声连连。 翠婉见她开心,也跟着笑开怀。 虞璟跃跃欲试,却被翠婉侧身拦了下来,“娘娘,您可不能任性而为。” 虞璟撒娇道:“好翠婉,你看我穿了这么多衣裳,不会冻着的。” 翠婉却无动于衷,道:“过会儿夫人会进宫来探望您,难道您想让她看到?” “她不是还没来吗?”虞璟低声嘟囔了一句。她可以不顾翠婉反对执意而为,却不想惹年轻守寡的阿母忧心,只能说,翠婉掐准了她的弱点。 虽打消了堆雪人的念头,虞璟的玩心却并未散去,见四周的宫婢们玩得那么开心,顿时有些萎靡。莲华是个擅于看人脸色的,她笑了笑,道:“娘娘若觉得无趣,奴婢倒有个点子。” “什么点子?”虞璟顿时来了精神。 “将宫婢们分成两队互相打雪仗,娘娘带领一队,奴婢和翠婉也带领一队。”莲华说到这儿看了翠婉一眼,笑道:“领队不能下场,只能在一旁指挥,如何?” 这样既能满足虞璟的玩心,也让翠婉不必过于担忧,算得上皆大欢喜。 虞璟兴致勃勃的将宫婢们集中了起来,而后分成两队,由莲华给她们将了比赛规则,虞璟更是许诺赢了的可以获得赏赐,让宫婢们欢呼不已。 · 虞府离王宫并不算太远,,故而虞瑞和楚原前往王宫时选择了徒步而行。 因昨夜那场突如其来的雪,今日街道上少了平日许多繁杂的叫卖声,显得有些冷清,顺眼望去入目所及之处都是雪白的,在看惯了秋日景致的人看来,雪景是极美的。 虞瑞将一些碎银丢入瑟缩在街角的乞丐碗中之后,叹息了声,才快步赶上了已经走到了前头的楚原。 楚原偏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还是这般烂好人啊,虞木头。” “那乞儿都快被大雪覆盖了,我不过是力所能及罢了!”虞瑞叹息道:“街头的这些乞丐怕有一大部分都熬不过这个冬天吧!” 楚原耸肩道:“如今渝国就是这般,他们在上京还算好些,时常能遇到一些贵人施舍上点银钱,渝国其他地方要比上京穷上许多,每年冬天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 虞瑞低头不再言语。 楚原见他这般,拍了怕他的肩膀,道:“我们不正在为此而做努力吗?日后我们一定能改变这种状况的!” “说的也是!”虞瑞长叹,视线落在街角一名已经冻死的乞丐身上,顿时又伤感了起来,“且不说以后我们能做出什么改变,今年这个冬日就……” “那是他们的命。”楚原迅速打断了他的话:“若这些乞丐有傲骨不怕死,大可去充军。连年战事让我国的兵力一日弱过一日,他们若不怕死,在军中也能混口饭吃,混到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可他们怕死。所以这一切怨不得谁,是他们自己放弃了活下去的希望。” 楚原的话虽有些偏激,却不全是错的。 虞瑞虽不完全赞同楚原的说法,却也反驳不了,他看了看楚原,又看了看那个身体早已经冻僵的乞丐一眼,大步朝前走去。 走了几步,又被楚原唤住,虞瑞回头,只见楚原朝着路边的一个捏泥人的小摊子走了过去,他不得不扭头走回了楚原身边。 捏泥人的摊主是个年迈的老人家,手艺是极好的,摆在上头的几个捏泥人栩栩如生,这也是这摊子吸引楚原的地方。楚原让老人家按照他的说法捏了一个泥人后,觉得十分不错,爽快的付了数倍的银钱。 二人默默继续朝前走着,谁也没有再开口说些什么,也许是沉默让路途变得短暂,他们很快就来到了王宫大门口。 门口的守卫询问了身份后,便入内去请示,片刻后便对他们放了行。 虞瑞的视线从眼前恭恭敬敬的守卫身上扫过,落在了身侧的楚原身上,问道:“真的决定了?” “是!”楚原微微一笑,反问道:“你不也一样?” 虞瑞深呼吸一口气,道:“那,就走吧!” · 守卫将虞瑞和楚原领到了内门,便有一名宫婢上前来,恭恭敬敬的欠身道:“二位公子,奴婢奉王上之命带二位前去见王后娘娘。” 说罢,领着他们进了内门。 这是虞瑞和楚原第一次踏进王宫的内门,若非虞璟当了王后,这一辈子他们恐怕都没有这样的机会。 走在王宫内苑的走道上,虞瑞不免又有些多愁善感起来。 虞璟自嫁人之后再也不曾回过虞家,虽说只要肯进宫求见,见上一面并非难事,但虞夫人和他似乎都默契的不曾贸然求见。如此一来,想见上一面便变得很难。 王宫的景致对楚原而言,并无太大的吸引力,他时不时把玩手中的捏泥人,对于虞瑞的多愁善感看在眼里却不曾说什么。 · “快,快,砸她,不对不对,砸中间那个!” “不对不对,你们两个对准站在树旁的那两个砸,对对,就这么砸,砸的好!” “哎呀,你,对,说的就是你,你退后点,退后点呀,咱们可不能输给翠婉和莲华!” 远远的,甚至还隔着高墙就清楚的听到了虞璟精神气十足的叫声,很是气势,虞瑞和楚原相视一眼,有些不明所以,又听到一阵宫婢们的笑闹声,心下约莫猜中了七八分。 待走得更近些,那些声音就更真切了,尤其是虞璟咬牙切齿的声音。 “……翠婉,你作弊!” “娘娘,奴婢可是一直都按照规则来!” “莲华,你好狡诈!” “娘娘,俗话说的好,兵不厌诈。” “……” 虞瑞和楚原听着听着,顿时有些忍俊不住。虞瑞顿时也安下心来,他一直担忧虞璟在宫里过的不好,从方才那声音听来,她过得是不错的。正如她送回家的信中写的那般,并非为了让家人安心而刻意安慰。 “劳烦二位公子在此稍后片刻,容奴婢进去禀告一声。”前方领路的宫婢领着他们在门口停了下来。 虞瑞和楚原依言停了下来,侧耳仔细一听,便可听到宫婢在和虞璟说话的声音,只听得虞璟欢呼一声,人便朝门口狂奔而来。 虞璟奔到门口时,无意间踩到了裙摆,险些跌倒,好在虞瑞眼明手快,将她抱了个正着,否则她怕是要摔着了。 虞瑞和楚原朝虞璟行了礼,虞璟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这些俗礼就免啦!” 方才的大喊大叫让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站稳之后,她在虞瑞和楚原身后找了又找,并未见到虞夫人,连忙问道:“阿母呢?” 跟在虞璟身后走出来的翠婉连忙提醒道:“娘娘,外头冷,进殿内再说吧!” 虞璟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伴着虞瑞和楚原走进了殿内。 · 殿内烧着炭,和外头相比十分暖和。虞璟觉得有些闷热,翠婉忙细心的将她的狐裘脱了下来,莲华很有眼色的上了茶水,和翠婉双双退到了一旁。 虞璟坐好后慌忙又问道:“阿兄,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阿母呢?” “阿母今日偶感不适,没能和我们一同前来。”虞瑞说罢,见虞璟一脸担忧,忙又道:“娘娘不必担忧,已经看过大夫了,她只是这两日没歇好有些疲倦,大夫让她在家中静养,这才没能和我们一道前来。” 虞璟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视线落在楚原身上,看到楚原手上拿着的那个捏泥人,立刻上前一把抢了过来,笑嘻嘻的说道:“还是败家子好,阿兄,你来看我都不给我带些好玩的!” 虞瑞无奈不已,忍不住又教育道:“阿妹,你如今身份大不同了,怎能这般不端庄?得改!” “你们又不是外人!”虞璟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说得十分理直气壮,又转而对翠婉说道:“帮我把房间的那个盒子取来!” 翠婉很快就将那盒子取了回来,虞璟宝贝的将手中的捏泥人小心翼翼的放进盒子中,对楚原说道:“上一次我们在街上买的那个捏泥人我也曾收在这盒子里,可第二天醒来不知怎得就找不到了……” “不见了就不见了罢,横竖不过是一个捏泥人,你若想要,可以让街上的手艺人多做些送进宫来!”楚原听了虞璟的话,也不甚在意。 虞璟收好捏泥人,在盒子上上了锁后,让翠婉将东西带了下去。翠婉走之前看了莲华一眼,莲华便跟着她退出了殿内。 待殿内只有他们三人后,虞璟才正色问道:“阿兄,你之前说有事要同我说,是什么事呀?” 虞瑞有些犹豫,看了楚原一眼,却没说话。 虞璟又问楚原,道:“你知道是什么事?” “阿妹,我们确实是有事要告诉你。”虞瑞依旧有些吞吞吐吐。 “那你说呀!”虞璟急不可耐。 虞瑞深呼吸一口气,尚且还有些犹豫,楚原索性结果话题,冷静的说道:“我和虞木头决定周游列国。” 他的话犹如晴天霹雳,惊得虞璟打翻了手中的茶盏。楚原看了她一眼,接着说道:“我和与虞木头虽学富五车,却缺少见闻,周游列国是个好方法。” 渝国弱小,渝人在外亦饱受其辱,如今虽无战事,但却没法改变这个事实。加之世道太乱,离开了渝国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这让虞璟如何能接受? “你们已经决定了?”虞璟仍旧有些不肯相信方才听到的话。 “是。”虞瑞坚定的声音打破了她最后一丝希望。 “父母在,不远游。你们难道不知道吗?”虞璟死死的盯着虞瑞。 “阿妹,若你是男子,你会不想报效国家吗?”虞瑞问道。 渝国并无科考制度,男子在书院中学习了知识后,最多的办法是进入士大夫门下成为门客,以寻求报效国家的机会。虞瑞和楚原如今不需要当门客,就可以入仕,但楚原觉得天下七国之中,其他六国有许多地方值得渝国借鉴,所以提出了周游列国的想法,而虞瑞当下便点头决定和他一起启程周游列国。 他们早已经做好了决定,早在数日前已经禀告过华昀,亦告知过家人,并取得了他们的谅解。 今日他们是特意来向虞璟道别的,虞夫人本该前来担负起劝慰虞璟的责任,但她今日因故不能来,又因临行在即,他们只能自己面对虞璟。 虞璟虽是女子,身上流淌着的却是渝人的热血,她当然知道报效国家是每个男子心中的梦想,但虞瑞和楚原都是她最重要的亲人,她何尝舍得他们? 她咬牙说道:“百事孝为先,你们留下来亦能报效国家。” “阿母已经同意了。”虞瑞叹息道。 “旁人周游列国是为了寻求国君重用,以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张,你们在渝国并不缺少这样的机会,难道就不能留下来吗?”虞璟有些语无伦次,依旧在试图劝说他们留下。 “放宽眼界,才能学到更多东西,师夷长技放能制夷。”楚原认真的看着虞璟。 虞璟亦是如此。 虞璟看着他们认真的模样,还有很多劝说的话到了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口了。她的眼眶有些泛红,哑着声音问道:“你们可曾求得王上的同意?” 以他们的身份,若没有求得华昀的认同,是无法踏出渝国的。 虞瑞见她接受了他们的想法,松了口气,道:“数日之前我们已经禀告过王上,他亦认可了我们的想法。” 虞璟下意识握紧了双拳。 难怪这些天他总是欲言又止,原来是早就知道了这事,却一直瞒着她…… “阿妹,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虞瑞安抚道。 “你们要去多久?” “少则一年,多则……”虞瑞亦说不出来。 “你们能保证平安归来吗?”虞璟的泪再也忍不住了。 看着她泪如雨下的模样,楚原下意识握紧了双拳,保证道:“我们一定会平安回来。” 第二十章 间隙 第二十章间隙 虞瑞和楚原并没有在王宫逗留太久,他们走后虞璟变得有些失魂落魄,之前因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带来的玩心也消散得无影无踪。即便他们已经离开好一会儿,虞璟都僵直的坐在椅子上。 被她打翻的茶盏早已被宫婢们清扫干净,整座宫殿因为虞璟的萎靡,早已不负之前热闹喧哗,服侍的宫婢们早已退下,殿内只有虞璟一人,谁也不敢轻易的打扰她,就连虞璟最为宠爱的翠婉都不敢踏进殿内一步。 虞瑞和楚原虽走了,但周游列国一说一直都印刻在虞璟的脑海中。 若今日渝国不是天下七国中最为弱小的一方,虞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担忧虞瑞和楚原的安危。在外人眼中,渝国子民是可以肆意欺凌的,即使渝人一身傲骨,也没有报仇的能力。 虞璟也曾有幸见过一名得了王上恩准得以出外游历的渝人,那人是她阿父的一位朋友,走之前曾到虞家向她阿父道过别。那时虞璟年纪尚小,对于周游列国这等壮举充满了好奇和期待,但那人,却在离开渝国一年后就丢掉了性命,而他丢掉性命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他在齐国冲撞了一名贵女,当下便被人活活打死。 那一件事在年幼的虞璟心中留下了很大的阴影,所以听到自己的亲人说要周游列国时,反应才会那般大。虽是如此,虞瑞和楚原却无法体会虞璟心中的感受,他们天生就有渝人的傲骨,虽是文人,却天生一身傲骨…… 想到这儿,虞璟险些又一次打翻茶盏。 · 华昀今日下朝之后,便去了书房处理公务,他早就知道今日虞瑞和楚原会前来拜见虞璟,怕虞璟觉得尴尬才刻意避开的。但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回避并未取到什么效果,反而更添了虞璟心中的几分怒意。 将事务处理好大半后,华昀有些疲惫的伸了个懒腰,舒缓了下疲惫的身心,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的通报声让他快速戴上了王者的面具。 “启禀王上,侍卫长及上大夫求见。”门外的侍从通报道。 上大夫为近臣,而华昀又是极信任安元的,听了通报后,他道:“让他们进来。” “诺。” 门外的人应了声后,那扇门很快便被人推开,只见安元扶着一名上了年纪的老者跨进了室内。 那头发和胡子都已经发白,步伐显得有些颤抖,已然显得十分老迈的正是渝国的上大夫荀大生,他病了颇久,今日身体好了些,才得以进宫觐见。 进得内室后,二人行为有致的行了礼。 荀大生从前跟着华昀之父肃公一起打过天下,已经是三朝元老了,所以华昀起身虚扶了他一把,并赐了坐。 华昀的视线瞥向安元,他性子尚不够沉稳,平日虽然敬重朝中这些老文臣们,却同武将们更为亲近些,今日怎么就和上大夫凑到一块了? 这些文臣最重礼,安元最怕的就是他们那出口成章的大道理,在荀大生和华昀开口前他不敢说话。 荀大生道:“王上,老臣此时贸然求见,是想向王上举荐二人。” “哦?什么样的人能让上大夫如此慎重?”华昀亲手为他斟茶。 荀大生伏跪道:“这二人,其一乃是老臣故友前上卿楚焕之孙,名楚原,又一乃老臣门下学生,鲁国人士,姓况,名生,对七国知之甚详。此二子大才,前者可拜上卿,后者可拜上大夫。” 上卿乃一国之相,上大夫为国君近臣,二者皆位极人臣。 楚原此人华昀是知道的,但他口中的况生,华昀却是第一次听说。 华昀笑问道:“如此说来,那况生是您培养出来的继任者?昔闻鲁国况氏,满门忠烈,却因鲁成公荒淫无道而导致灭顶之灾,况生,况生,想必正出自那况家?” “鲁国况氏曾与老臣有恩,况生乃况家最后一根血脉,十几年前老臣将他自鲁国带回一直悉心教养,但他之所以能够取老臣而代之,只因他才学出众,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如今我们渝国这等处境,老臣何不想为国鞠躬尽瘁?但臣老了,忘性也大,更多时候都神志不清,像今日这般清醒的时候少之又少。”荀大生说起话来,颇为喘息,他长叹了一声,道:“老臣怕时日不久矣!” 华昀看着他偶尔会不由自主打颤的手叹息不已,的确是老迈了,除了神智尚清楚,行动早已大不如前。 “既然老大人觉得况生大才,他必有过人之处,从明日开始,就让他暂代老大人之职吧!”华昀的父亲和兄长都十分信任眼前这年迈的荀大生,所以荀大生要举荐况生,他并不打算拒绝。况生若真像他说的那样大才,日后必成大器,先试试深浅再重用也无妨。 “老臣代况生谢过王上。”况生为鲁国人,若国君顾虑太深势必无法得到重用,而重用他也必须要有过人的胆识,荀大生心中对这位年轻的国君又多了几分敬重,“那楚原……” 华昀听他再次提起楚原,笑道:“老大人尚不知?楚原前几日求见于我,不日就将周游列国。” 荀大生神色顿变,失声说道:“这怎行?” “如何不行?”安元插嘴问道。 “此子有上卿之才,若被他游历不归又被他国重用,对我们势必是个祸害,还请王上慎重!”荀大生撇了安元一眼,朝华昀磕了个头,语气瞬间变得肃杀凛冽:“若不能留下他,就该杀了他!” 室内的气氛因为这句话而变得肃静。 安元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荀大生,他就说这些文人仕子可怕吧,那楚原是他挚友之孙,怎么说杀就能杀了? “老大人多虑了,楚原乃楚焕之孙,楚氏一族自祖辈起就一直忠心耿耿。”华昀沉默片刻,又笑道:“与他同行的还有王后的兄长虞瑞,又何况……他一定会回来的!” 这话华昀说的万分肯定,眸中神色却悄然间变得锐利。他微低着头望着手中的茶盏,眉目低敛,谁也不曾察觉到他的变化、 末了荀大生叹息道:“也罢,王上尚年轻,仁慈些是应该的。” “我既说他会回来,他势必就会回来。”华昀放下手中茶盏,道:“老大人大病初愈,怕也累了,先回去好生歇歇,保重身体要紧。” 荀大生不再多话,再次伏跪道:“老臣告退。” 华昀含笑点头,又命安元扶着他出去。 · 安元再进室内时,华昀已经坐到了案几后批阅奏章,知是安元进来,他头也没抬,问道:“可将上大夫安全送到了侍从身边?” “那是自然。”安元揉搓了下被冻着的双手,“没想到那位老大人会语出惊人。” 荀大生的话是对的,若不能为己所用,最好的办法就是杀! 但他现在不会杀楚原,并非因为楚原有大才,这世上有大才者并非只他一人,仅仅是因为杀了楚原会让虞璟怨恨于他。 华昀淡笑不已,他的视线不曾看向安元,只道:“已经没外人了,说罢!” 安元这才正色起来,道:“公子真是料事如神,恒源祥那位的确在一个农庄中开始培育秧苗,说是要提高粮食的产量,我已经嘱咐手下的人封锁一切消息,也悄无声息的包围了那个农庄,即使她身边有个武功高强的侍从,也不会发现什么倪端!” “派人盯紧了,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华昀手中的奏章在听到安元的话后被丢开。 从前云荞折腾这些时他也曾亲自去看过,研究过,但对于农作物他并不擅长,一些方法和步骤在云荞的细心讲解之下虽记得清清楚楚,却派不上多大的用场。渝国亦有专门从事农事的农官,他们大多有丰富的经验,但即便是他们,听了他所告知的改良方法和步骤,也无法培育出从前云荞折腾出的高产量粮食。 这几年以来,从未成功过! 而现在云荞终于又开始培育粮食了,想必不出三年,渝国的粮食之威便可解除! 安元犹豫了下,说道:“公子,我有一事不明!” “讲!” “既然云姑娘如此厉害,您何不纳她为妃?” “为何要纳她为妃?” “女子向来以夫为天,若她嫁给您,自然会对你全心全意的臣服!”安元诚实的说道:“您是渝国的君主,她定是愿意的!” “并非这世上的女子对会对自己的夫婿全心全意的臣服,她们只是因为爱着夫婿,才甘愿为他做任何事。你只需盯紧她,以后不要再提纳她为妃这等话了,若传到王后耳中,定要你好看!”华昀轻笑着摇头,“王后那边如何了?” 看这时辰,虞瑞和楚原应该都去见过虞璟了…… “您懂的真多,”安元对于女人的性子还半知不解,有些懵懂,只觉得华昀说的太高深,他听不懂。见他问起虞璟,遂回答道:“二位公子今日的确来了王宫,在娘娘殿内小坐了片刻,现在已经离开。他们走时一副解脱了的模样,想来是和娘娘说了那事。” “是吗,如此最好!”华昀放下手中的毛笔,道:“将这桌上的东西都收拾一番,我们这就回王后那儿!” “可是……” “可是什么?” “娘娘似乎不开心,宫婢们都不敢踏进殿内一步。”安元摸了摸后脑勺,“听那儿的姐姐们说娘娘刚开始收了个捏泥人还很欢喜,后来就……” 华昀神色一凝,下意识丢开了手中的奏章,起身便朝外头走去。 · 早些时候的积雪已经被宫人们陆陆续续清扫,房顶之上虽还积压着厚厚的一层积雪,但宫中的走道上早已清扫出了道路。 在暖室内呆得久了,乍然走出来只觉得冷,尤其是在连狐裘都不曾披的情况下。冷风割人面,不远处有几个穿着不慎厚实的宫人在寒风中忍不住发抖,好在华昀也是习武之人,耐得住寒。 去虞璟所居住的崇华宫路途算得上远,跟着他身后跑出来的安元手中正拿着他的狐裘,安元忙快步追上华昀将狐裘套在了他身上。 安元不明所以,不知华昀为何忽然就急匆匆的朝虞璟的寝宫而去,见他脸色不虞,也不敢多问,只安静的跟着。 一路上,宫人殷勤恭敬的见礼,却都没能赢得华昀的注意,哪怕是轻瞥上一眼。 崇华宫很快就到了,正如安元之前说的,宫婢们都在外头候着,不敢进殿内。见华昀来了,众人纷纷见礼,翠婉和莲华暗暗对视一眼,心下都松了口气。 华昀一踏进殿内,就看到虞璟呆坐在那儿,也不知呆坐了多久,想来是哭过了,脸上的泪痕还未干。 虞璟也知道是他来了,可一想到是他应允了虞瑞和楚原的远行,心头顿时又有些埋怨。 她知道这事不能怨他,可她就是忍不住迁怒于他。 华昀走到她面前,伸手抹了抹她脸上的泪痕,温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虞璟抬头看向他,问道:“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华昀知道她话中所指,淡淡说道:“若我早几日告诉你,你就会多难过几日。” 他这般云淡风轻的解释并没有让虞璟的情绪舒缓,反而让她的悲伤更添了几分,想起阿兄和楚原离开前私下对她说的话,她心中无端起了愤怒。 她日日和他同床共枕,可她却发现他一点都不了解他! “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呢?”虞璟愤怒的望着他。 “我并非想瞒着你,周游列国并非什么坏事,若非之前渝国连年征战,我也会选择那么做。”华昀说的却是实话。他年少时也曾想走遍列国,多看多听,以拓宽自己的眼界。 “我说的并非这事!”他这番话听在虞璟耳中,却只觉得是他刻意隐瞒,“你一直都派人在按照保护云荞,从她离开隋梁郡那时起!我从没想到你竟如此看重她,我、我……” 华昀一惊,诧异的看向虞璟,反问道:“何出此言?” 他的举动无疑加深了虞璟心中的怀疑,让虞璟更加难过,“难道我说错了吗?若非今日我知道了,岂不是要一直被瞒在鼓里?” 阿兄和楚原离宫之时告诉了她这些,阿兄担忧不已,楚原却冷冷的的告诉她日后不能再这么天真不解世事。想到这儿,虞璟心酸万分,早已忍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她想,如果阿兄他们在的话,肯定会骂她无用。 她不想哭,可她就是觉得心酸。 她和他才新婚不过数月,可云荞来到上京却已两年之久…… “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华昀无奈的叹息了声。 虞璟却泪眼朦胧的问道:“我说的是否属实?” “的确属实,但——” “既然属实,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虞璟愤怒的起身飞快的跑出了内殿,再也不肯听他的解释。 华昀望着她的背影叹息不已。 果真还是个孩子啊…… 虞璟居于宫中,除了向家中去信问安之外,从不和旁人接触。而虞夫人自虞璟出嫁后,一心吃斋,很少于贵夫人们交际,虞瑞又一心只读圣贤书,哪会知道这些?何况,他暗中监视云荞一事做的十分隐蔽! 发现这事的人除了楚原不做他想…… 想到这儿,华昀冷冷唤道:“安元——” 安元应声来到内殿时,见到华昀一副阴晴不定的模样,顿时有几分惊心,又联想到方才虞璟哭着跑出去的模样,顿时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把楚原送来的东西丢出去,以后不许他再踏入宫门一步!” 安元唏嘘不已。 楚原送来的东西,不就是那个捏泥人吗? 他忽然想起前一次,他千辛万苦潜入虞府就为了将一个没什么价值的捏泥人丢掉,看来这一次又要旧事重演了! 看了不情不愿的安元一眼,华昀又道:“小心点,别让王后知道了!” 第二十一章 神选(上) 第二十一章神选(上) 虞璟知道自己失态了,她应该端庄贤淑,视夫君为天,即使心中再不开心,也必须端着一张笑脸。 如此,才是王后! 这几个月,她和华昀琴瑟和鸣,不得不说,他一直都在宠着她,像阿母和阿兄那样纵容着她,以至于她忘了自己的身份。 身为国君,他日后势必会有许多女人,这些是她早在嫁人之前就已经明白了的,也一直相信自己可以做到,可他的宠溺和纵容却在不经意间让她忘了这些。 她是在乎华昀的,因为他是她的夫君,没有任何的选择,虽是如此,她也不得不承认,她亦是对他动了心的。所以在听到楚原的话时她才会那么的愤怒。 这个人,明明才说过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情——兴许是她想岔了,他只是说,不会让别人生下他的孩子! 他待她温柔,宠溺,纵容,有时也会望着她怔然出神,眼睛里偶尔会不自觉的流露出一种名叫“怀念”的东西…… 似乎,是透过她,在寻找着谁的影子! 这样的想法撞入脑海时,虞璟的脸色变得惨白。 不论如何,作为别人的替代品,是最为悲哀的。 虞璟开始深思他们之间的相处,这些时日以来两人相处的点滴都涌入脑海中,她觉得心酸,眼泪就不自觉的盈眶了,但她没有再像白日那样毫无形象失去理智的哭出来。 夜已经很深了,虞璟独自一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往常的这个时辰,他早该忙完了,他会回到崇华宫搂着她就寝,可他今日却没有来。 兴许是忙,兴许是不想来,毕竟白日里她才冲着他发了脾气! 她心中也有些小期盼,期盼着他会来哄哄她,但是他始终没有来。 总之,习惯了他睡在身侧的虞璟在这个漆黑寒冷的夜里睁着眼睛直到天明,也没能入睡。 失眠的也不单是虞璟,华昀亦然。 他对于虞璟除了爱,还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呵护心态,从前他只当虞璟年岁还小,不着痕迹的宠着便是了,但白日发生的事让他明白这样的日子不能再继续了。 她仅仅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责问他,当中没有一丝一毫的信任在。 他并非想要一个像从前一模一样的虞璟,他可以护着虞璟,宠着虞璟,让她一直无忧无虑的,但虞璟总要长大,学会保护自己。因为他也会变老,甚至死去。 这一夜他睡得也不好,夜里他总会习惯性伸手,想将娇小的人儿揽进怀中,只有抱着她时,他才有安全感。但这个夜里他不自觉的伸了不下数十次的手,每一次都扑空了。 最后自然而然也没能睡着,待到鸡鸣,他索性起身,埋首于政事去了。 第二日他也不曾向虞璟求和,虞璟亦不曾低头。 华昀一直都不知道虞璟是多么的希望他能解释上两句,但他从头到尾都不曾将云荞的来历身份告知虞璟,即便虞璟愤怒伤心,他都不曾松过口。重活一世是属于他的秘密,他并非怕虞璟知道了以后会惧怕于他,只怕虞璟会问他从前的她最后是什么样的结局。 因为他惧怕于解释,云荞便成了虞璟心中的一根刺,她总会看着首饰盒中那根精致的牡丹簪子发呆。 虞璟从不否认云荞是个出色的女子,兴许她有心计,别有企图,但在隋梁郡那两年,虞璟是真心的和云荞相处的。她甚至羡慕过云荞的自由和洒脱,但正是这样一个女子,以一种毫无征兆的方式强势的介入了她的生活之中,未来的日子中,她再也无法和她像姐妹一般相处。 虞璟想,这兴许是因为她一直都不是个大度的人,她的骄傲已经让她开始无法容忍这个曾经的好姐妹! 也正是如此,虞璟渐渐没了笑容,连带着对华昀也没了好脸色。 在某一日午休醒来时,虞璟发现楚原送给她的那个捏泥人不见了,遍寻不着。 崇华宫上下服侍的人都知道虞璟是最宝贝那个收着捏泥人的盒子的,平时就算是清扫宫殿的宫婢们也不敢轻易去碰触它。今日虞璟心血来潮,忽然将它拿出来欣赏,一打开盒子,便发现不久前楚原送到王宫来的那个捏泥人又不见了。 虞璟很生气,这些日子以来她变得有些暴躁,身上再也找不到从前的温婉气息,她易怒,易迁怒别人,不知不觉见让宫婢们退避三舍,谁也不想惹上麻烦! 最后是翠婉出面劝住了虞璟,她才没有迁怒于当日负责寝宫清扫的宫婢们。 而坐下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安坐在椅子上,听人回报着虞璟发现捏泥人不见时的暴怒景象。 若说云荞成了虞璟心中的一根刺,那么楚原便是华昀心中的一根刺。 他们本来都有心和好,可不知怎得,二人就这么僵持了起来,连带着宫婢和侍从们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 最后,却是劳动虞夫人进宫一趟,和虞璟怔怔谈了半日,虞璟终于向华昀低头,算是暂时和好了。 即便如此,虞璟心中总归有了间隙,有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 在冬天的第二场雪褪去后,虞瑞和楚原终于启程离开了从小生长着的渝国,开始步出周游列国的第一步。家里人为他们准备了几名武艺高强的侍从,也准备了足够的银钱,外头不比渝国,这个地方贵的只有米,而金钱却是粪土。 虞璟卑躬屈膝的向华昀低头,试图求得一个亲送虞瑞和楚原出城门的恩典,但安元却将她阻拦在了门外,虞璟最终自然没能踏出王宫一步。 她所不知的是,若非楚原在,华昀是不会不恩准她出宫去送兄长的。 虞瑞本还期待虞璟能为他送行,在城门口再三观望,知道太阳落了山,才不得不启程离开。 兴许也正因如此,虞璟和华昀之间又闹僵了。 华昀本以为过个一两日虞璟就会想开,可谁也没想到的是,他们这一僵持,就僵持了整整一个冬天。 而后便是开春。 · 开春,播种插秧,春祭,好不热闹,然而最为热闹的却不是这些,由于今年正巧赶上了十年一次的神选,春祭活动结束后,神选终于浩浩荡荡的拉开了帷幕。 神选是渝国的盛事之一,所谓神选,顾名思义就是神的选择,选择的是有资格进入神庙侍奉的女子,所以参选的也只能是女子。这些进入神庙侍奉的女子从本质上将,都是大祭司的弟子,未来更有可能成为他的继承人,诚如资质出众者如秦昭华,便是以一介商户之女的身份一跃成为下一任大祭司的继任者! 几乎渝国所有的女子都希望自己能够像秦昭华一样,踏入神殿,成为渝国女子仰望的对象,就连王宫之中的许多宫婢们也一样。 神选之前,宫婢们就已经议论纷纷,有许多人羡慕在冬末被放出宫的那批宫婢们,离开了王宫就意味着他们可以前去参加今年的神选,这怎能不让人艳羡? 翠婉和莲华忙碌之余却不曾漏过那些宫婢们的议论声,她们二人是宫中少数对神选没有任何想法的人。 莲华早前有过进入神殿的机会,却被她自己放弃了,而翠婉,比起神选,她更关心的是虞璟。 虞璟和华昀之间已经僵持了一整个冬天,长此以往,对虞璟并非好事,这让翠婉忧心不已。而虞璟也明白翠婉的忧心,有许多次她都想着放下身段去向华昀求和,可总是在要开口的时候想起云荞,骨子里那种骄傲和倔强便又爬上了心头。 在此之前,云荞曾入宫求见过虞璟数次,虞璟不知她为何而来,却一次也不曾见她。云荞又似了几次,终于在开春之后放弃了,再也不曾求见,这让虞璟心中不舒坦的同时也松了口气。 神选这一日,宫中的宫婢们个个显得萎靡,处处犯错,让管事的姑姑们愤怒无比,却又体谅了她们。这些上了年纪的管事姑姑们也曾年轻过,整个渝国,几乎没有几个年轻女子不曾对神选怀抱期待! 这样的日子也让虞璟觉得烦闷而又暴躁易怒,她一早就甩开了宫婢们,漫无目的的走在王宫偏僻的地方,最终缓缓的蹲靠在王宫高高的围墙之下。 华昀找到她时,虞璟像个孤独而又迷路的小孩子瑟缩在那儿,楚楚可怜。 那双踏云靴映入眼帘时,虞璟的双眼无端就被泪水淹没。她知道是华昀来了。因为那双鞋子是她一针一线亲手做的,也是她最为得意的绣品。 华昀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伸手抬起了虞璟的下颚,虞璟满腹委屈的模样看在他的眼中,让他忍不住重重叹息了一声。 虞璟含泪的双眸直勾勾的望着他,似是在控诉。 他想没有什么比这样更让他难受的,过往的一整个冬天虞璟从不曾有这样的神色,她总是倔强甚至冷漠的看着他! 整个冬天他们都犯了倔,谁也不肯先低头,他不是不心疼虞璟,只是希望她能够稍微快点长大,所以很多时候他都在隐忍着。然而再大的隐忍,在这一瞬间都破了功,他想兴许是他错了,虞璟长不大也就罢了,她开心便是好的! “是我错了,我们和好吧!” 他的话瞬间就将虞璟的泪水逼落。 他是有错,但她何尝没有? 其实一直以来对于他和云荞,都只是楚原的一面之词,加之她的怀疑,事情的真相她一直都没弄懂过。只不过是她在乎着他,才让自己变得患得患失不可理喻! 这一整个冬天,她都睡不好,也吃不好,夜里睡觉时总会想到他,然后开始气他,气云荞,气自己。有好多时候,她都想向他求和,却次次都不曾付之行动,就像个别扭的孩子。 虞璟扑在他怀里哭得肆意。 在这个地方,能够让她依靠的人,一直以来都只有他。 华昀一直抱着她,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不知哭了多久,虞璟的泪终于停了,嗓子已经被她哭得有些沙哑,双眼红通通的,像端闲太后家的特意养着逗弄小公子福的那只兔子。 哭完的虞璟忽然觉得十分丢脸,她小心翼翼的查看着四周的动静,见四周并无旁人之后,才稍稍安下了心。 “你想不想去看神选?”华昀忽然问道。 乍然听他说到神选,虞璟顿时瞪大了眼睛。 神选这样的大事,虞璟身为渝国的女子,也是耳熟能详的。她有着宫婢们一样的好奇心,只不过身份注定了她对此不能有任何想法,更别提去神庙观看今日的神选。 又何况,她一早就从宫婢们的口中得到了消息,通往神庙的那条路已经被满满的人潮堵住,上不了重华山了。 华昀见她这般,转身蹲在她面前,指了指自己的背,道:“上来!” 这般举动让虞璟显得更呆了些,又听他催促道:“快点,否则要赶不上了!” 虞璟下意识趴在了他的背上,任由他背起自己快步朝着龙极殿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宫婢们和巡逻的侍卫们见到华昀背着虞璟往这儿走都瞪大了眼珠子,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到了龙极殿,虞璟都没能从呆愣中回过神来。 · 龙极殿是平日华昀处理奏章和召见大臣的地方,平日里根本无人能靠近,这也是虞璟第一次踏进这个地方。 内室之中的布置处处透着简洁凌厉,并不像崇华宫那样温馨,虞璟呆呆的打量着内侍的布置,看着堆在案几之上那成堆的奏折,下意识看向了华昀。 他的双眼之下隐约有些乌青,似是忙了许久了。 华昀并没有发现虞璟心中的想法,他走到一个书架的左侧,不知摆弄了什么,只见室内响起了一道声响,平日他办公的案几之下忽然开出了一道口子! 密道之门的打开,再次震惊了虞璟。 在华昀拉着她的手走进那条灯火通明的密道之前,虞璟还有些浑浑噩噩,直到整个人站在神殿之内,看到跪伏在地祷告着什么的大祭司时,她才猛地清醒过来—— 龙极殿的那条密道,一路通往了重华山上的神庙。 第二十二章 神选(中) 第二十二章神选(中) 几乎整个上京城的人都来到了神庙之前,蜿蜒的队伍一路从山上排到了山脚,挤在前头的都是早早就登上重华山的。 神庙之前挤满了参加神选的女子和前来瞻仰神庙的人们,虽已开春,清晨的重华山上仍旧让人觉得寒冷,那些早早就换上了春衫的人在这一刻却显得丝毫不畏寒。 神庙周围的侍卫们比往日多了数倍,他们不再像平日那样不近人情的驱赶靠近此处的人们,只是将他们拦在一定范围之外,不让靠近。 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着神庙大门的开启—— 只有在正午的阳光穿透神庙最高处镶嵌着的那颗圆珠时,神庙的大门才会开启! · 今日的神选,云荞期待了一整个冬天。 和那些无法挤到前头的人相比,云荞无疑是最幸运的,她在阿南的护送下,一路顺利的挤上了山顶,又以大量的金叶子和别人换取了一个尚佳的位置,虽不是最前头,却也不算靠后,又因脚踩之处地势较高,所以视野极佳,四周的一切都能看的很清楚。 相较于周遭那些百姓们的虔诚,她显得毫无负担。 多年的科学知识养成了她不迷信的性格,她对他们的表现十分不屑,但她聪明的不表露出来。 今日天未亮就开始离家到这山上来折腾,有一直在外头枯等着,云荞着实有些累了,身侧的阿南似乎看出了这一点,欺身向前些,她顺势依靠在阿南的身上,任由他承受自己大半的重量。 有阿南有力的臂膀支撑着,云荞忍不住叹道:“阿南,多亏你在身边,不然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阿南闻言,素来淡漠的脸上几不可闻的露出了微笑,笑容一闪而过。 云荞也未多想,只觉得阿南是个可以依靠的人。 阿南从不问她从哪里来,为什么会捣鼓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想到这儿,云荞不免有些幸运,幸运的是阿南失忆了,不知家在何方,否则他若离开,她的日子定不会像现在这么惬意。 · 枯等了许久,终于到了正午时分,原本疲惫休憩着的人群忽又躁动了起来。 正午,就意味着神庙的大门即将打开。 所有人都在欢呼着,欢呼声后,所有人都屏息的望着神庙最高楼的顶出。 阳光照射在镶嵌在那儿的圆珠之上,圆珠在那一瞬间迸发出耀眼的光,迷离了所有人的双眼,古朴的钟声响了三声,神庙那扇一直紧闭着的神秘大门终于在这一刻吱呀着缓缓打开。 几名衣着飘逸的神侍手中捧着托盘缓缓走了出来,她们步出神庙大门,在左右站成了两侧,在所有人都惊叹着的时候,门内又缓缓走出了一名美丽的女子。那女子一袭云纹白衣,乌黑的长发不曾挽起垂散在背后,有着娇美如玉的皎洁面容,沐浴在阳光之下时,身上竟像染了一层金光那般,飘然若仙。 这样的奇景让周围的百姓们纷纷拜倒在地,侍立在侧的神侍们恭恭敬敬的唤道:“秦师姐。” 那被唤作秦师姐的女子手中提着一盏景致的八角宫灯,她双眸轻扫四周,孤傲的说道:“来参加神选的排队从拱门走过来,其他不相干的人等退后五十步!” 闻言,大家都纷纷动了起来。来参选的女子们排成了队,而那些围观的都纷纷依言退出了五十步。 和这些人相比,云荞和阿南这对主仆显得有些突兀。 云荞仍站在原地,她在见到那女子时倒有几分经验,可在听到那女子说话时,顿时起了一种厌恶之感,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让她尤为不喜! 一名往外退的看客见她和阿南一直不动,好声提醒道:“姑娘,你们二人也快退出去吧!” “这位大哥,那女子是谁,为何你们都这般听话?”云荞颇为不解。 “你不知道?那位是秦昭华姑娘,十年之前她被大祭司选中,钦点为继承人。待大祭司百年归去之后,她将继承大祭司之职,成为神庙的新主人!” 下任大祭司,难怪如此倨傲!云荞微笑着朝那位解惑的人道了谢,转身和阿南说道:“阿南,你和他们一道先退出去吧,我去那边排队!” “姑娘要去参选?”阿南微微惊讶。 云荞摊手笑了笑,“你知道我来这里是为了见大祭司的,如果我不去参选,你觉得我见得到吗?” 阿南深深望了她一眼,转身跟在人潮身后退开。 云荞深呼吸了口气,朝已经陆陆续续排好的队伍走去。 · 神选,并非需要美貌。 那些排队的女子们此时根本无心攀比美貌,所以云荞的美丽在此时并不引人注目。 云荞站在一名身材娇小的姑娘身后,那姑娘无意间踩到了云荞,她慌忙回头娇怯的道了歉。云荞见她模样讨喜,不甚介意的笑了笑,换来那姑娘的感激。 云荞问道:“你很紧张?” 那姑娘点头,道:“嗯……” 云荞笑着安抚道:“不必紧张,平常心面对即可!我叫云荞,你呢?” “你真是个好人,我叫小蛮。”那姑娘在她的笑容之下不再像方才那么紧张,不过神色很快又黯然下来:“如果我不能被选上,就要被嫁给邻县的赵老爷当小妾了!” 从小蛮口中得知了一切后,云荞惊讶不已,虽有些同情,她再次安抚道:“放心吧,你一定会选上的。” “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她的安慰对小蛮很是受用。 云荞迟疑了片刻,本想告诉小蛮,如果她不愿意嫁给赵老爷当妾,她或许可以帮她,可惜她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听到小蛮失声说道:“快快,快走,神选要开开始了!” 云荞朝前看去,见前方的人开始陆陆续续向前移动,有些不解的问道:“要去哪?” “神庙啊!”小蛮激动道。 成为神侍是每一个大渝女子的梦想,而此时此刻无疑是她们梦寐以求的时刻,从小蛮口中听到“神庙”二字,云荞一直平静的心情也不由得变得澎湃。 为了踏进神庙,她在上京城苦苦挣扎了两年之久,而今天,她终于要踏进这座神庙,见到传说中的大祭司了! · 本以为只要往前走,就可以踏进神庙,可走了几步,云荞却发现前面的人都纷纷停了下来。 队伍太过于冗长,云荞看不清前方的情景,却听到哭声四起。云荞不明所以,她轻轻扯了扯前方小蛮的衣袖,小蛮回过头,神色有些苍白的望着她摇了摇头。 小蛮亦不知前方出了什么事。 那些哭泣的女子很快便被侍卫们带离。 而所有参选的姑娘们都明白了这样一个事实:在踏进神庙之前,还有一项考验在等着她们! 来参选的女子大多年纪轻轻尚未嫁人,那些嫁了人的女子是没有资格成为神侍的,故而这些年轻女子大多不超过二十岁。而神选十年一次,参选者年龄不得低于十岁,所以这几乎是这些女子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机会。 前方的哭声渐渐多了起来,有欣喜若狂,亦有撕心裂肺。 云荞听着那些哭声,心头分不清是什么感觉。 前方的人或已经踏进神庙,或被送走,云荞一步步朝前,在小蛮身后停下了步伐。 看着小蛮战战兢兢的走到提着八角宫灯的秦昭华面前,云荞垂放的右手不知不觉紧握成拳,她暗暗在心中发誓一定要踏进神庙! “请将手放在灯盏之上。” 小蛮依言将手放到了灯盏之上,静候片刻,灯盏却依旧毫无变化。 秦昭华淡淡看了小蛮一眼,朝随时在侧的侍卫说道:“带下去!” 小蛮闻言瘫倒在地,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看着被侍卫架着离开的小蛮,云荞的心无端高悬了起来。 秦昭华低头望了手中的灯盏一眼,见云荞一直站在原地不动,蹙眉道:“还不上前?” 云荞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知是说她,心中对于秦昭华的无礼态度十分不喜,却又不得不屈从的走上前去。 兴许美人大多互相忌讳,不知为何,秦昭华第一眼见到云荞时就有种隐隐约约的厌恶感。以她的身份地位,渝国人见到她大多尊崇而又畏惧,而眼前这个女子面上虽客客气气,却总让她看不顺眼,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她未免失了身份又无法计较太多,遂冷淡的说道:“把手放到灯盏上。” “我能问个问题吗?”云荞并未立刻将手放上去。 秦昭华再次蹙眉,声音更淡了几分:“问吧!” “将手放上去后,这个宫灯会有什么变化?”云荞迎上秦昭华的视线。 “若这灯亮了,代表你通过了初选,能步入神殿参加最终之选。”秦昭华虽不喜云荞,却仍旧回答了她的问题。 云荞点了点头,缓缓伸出了手,她心中无比紧张,一直在默默祈祷着神迹降临。 就在她的手碰触到那盏八角宫灯时,宫灯忽然散发出耀眼的光芒,比之前任何一次的光芒都要来得耀眼。 云荞松了口气,嘴角不自觉露出了踌躇志满的笑。 第二十三章 神选(下) 第二十三章神选(下) 秦昭华诧异的看向云荞,在看到她嘴角的笑时,颇为不屑,转而对身后捧着托盘的神侍淡淡说道:“给她灵珠和香囊。” 神侍将托盘中的一颗圆珠和一枚有着古怪纹路的香囊递给了云荞,香囊上的纹理似是天生的,手摸上去十分平滑,不像是画的,也并非绣的。 云荞见她气质恬静,颇为顺眼,遂笑盈盈接过,微微服身道了谢。 “你且跟我进去。”神侍道。 云荞大喜过望,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圆珠和香囊,迈着步伐的双腿有些轻颤。 只要再朝前走上几十步,就可以踏进她一直心心念念的神庙了! 那一瞬间,回家的路好像从天铺降到她的眼前…… “慢着。” 秦昭华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领路的神侍下意识停下了步伐,云荞双腿虚软,险些跌坐在地,幸亏她机灵的扶上了前方人的肩,才免于在大庭广众的注目之下出糗。 站稳后,云荞转身看向秦昭华。 秦昭华却目不斜视,不曾看她一眼,只淡淡的和领路的神侍说道:“等这最后几个一起进去吧!” 云荞对此不满而又无可奈何,只能暗暗恼怒的瞪了秦昭华一眼,却不敢反驳挑衅。 等了这么久才有了这来之不易踏进神殿的机会,她不想因为自己一时的鲁莽就毁了这一切。 云荞的顺从让秦昭华颇为满意,她暗暗冷笑了几声,将注意力转向其他人。 在云荞之后,还有几位应选的女子,她们之中只有一人能让那盏灯亮起,仅仅是微亮,就足以让人喜不胜喜。 云荞目睹了这一切,在庆幸窃喜自己得以踏进神庙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如此,应该可以进神庙了吧! 的确如云荞所想,秦昭华带着最后一名通过了初选的女子自她身侧缓缓走过,在她尚在呆愣之中时,先前为她领路的神侍悄声提醒道:“姑娘,请随我来!” 云荞忙回神,大步跟上前去。 神庙的大门古朴而又庄严,云荞紧跟在神侍身后走过了第一扇门。 待她们一踏过门槛,厚重的门就咿呀了声,缓缓的合上。云荞回过头时,只来得及看它紧闭上,唯有浑厚的关门声真实的回荡在她的耳畔,久久不曾散去。 前方领路的神侍见她这般,只当她是初次踏进神庙,并不觉得恼,反问再三温和的提醒她跟上。 云荞终于又一次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有些窘然,领路的神侍低声说道:“大多数第一次踏进神庙的人都像你这般,没什么大不了的。” “难不曾姐姐也曾如此?”云荞故作惊讶的问。 神侍不在乎的答道:“我当时也确是如此。” 云荞见她承认的大方不见虚假,当真松了口气,却在不经意抬眼时,见到那神侍一切洞悉的眸光,神侍淡淡说道:“你大可放心,像我们这样侍奉神明的侍女,是不可用说谎的。” 云荞一惊,咬了咬唇,将所有的思绪都收了起来。 她所不知道的是,神庙之中的侍者或多或少都有着一些特殊的能力,譬如为她领路的那位,就可以看透人的表现,洞察人心。 踏进神庙的第一扇门,只是踏进了神庙的外围。 远远的,云荞就看到了前方站着许多姿容秀丽的女子,她们都与她一样,是可以使秦昭华手中那盏灯发亮的。在这些人的前方不远处有着另外一扇门,厚重而又古朴的大门紧紧闭合着,不留一丝间隙。 是门,又非寻常所见的门。 那道门没有任何的缝隙,让人不禁有些怀疑它是否真的能打开。 来重华山之前,云荞收集了一些关于神选的信息,她知道要见到大祭司并不容易,要想见到大祭司,就必须穿过这第二扇门。 神侍将云荞一路领到了那群女子当中后,便退到了一侧侍立着。云荞的注意力却早从领路的神侍身上转移到了秦昭华身上,她并不在乎是否得罪了方才那位,因为她来这儿的目的并非像别人那样,留下来侍奉什么可笑的神明,而只是为了见到传说中有通神之力的大祭司。 她几乎在第一时间注意到秦昭华手中那盏八角宫灯不见了。 这一路上她都在注意着秦昭华的一举一动,并未看到她将灯转交到旁人手中,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秦昭华到底如何将那盏灯收起来? “将你们所拿到的灵珠和香囊都拿出来,按照香囊上的符号寻找你们所应该站的位置。”秦昭华说罢,步伐轻缓的从人群中走过,走到前方不远处的圆圈中停下。 走动之间好似穿过了一面透明的墙,有一瞬间,云荞似乎看到前方虚无透明的空气像湖水一样,在秦昭华穿过之后,泛起了一圈涟漪。她忽然看到秦昭华的腰间挂着一个小巧玲珑的八角宫灯佩饰,那小佩饰几乎和此前秦昭华拿在手中的那盏宫灯一模一样。就在她狐疑之时,在她和其他人脚踩之处忽然泛起了一圈圈光晕,地上出现了一些诡异的符印。 云荞低头看了手中的香囊一眼,其中一个符印正与她的香囊上的纹理的分毫不差—— 事实告诉她这座神庙,包括神庙中的这些神侍们,个个都透着诡异。秦昭华腰间的那个小佩饰,分明就是之前她所提着的那盏精致的八角宫灯。 此前,她是不信这些的,但此时她心中的信念开始有些摇摆不定。 原本还有些喧哗的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每一个拿着香囊和灵珠的女子都开始寻找自己应该站的位置,云荞深呼吸一口气,走向了那个和香囊上的纹路一模一样的符印之上。 双脚刚踩在上头,就有一缕淡淡的金色光圈包围了她。她偏头看向身旁的其他人,她们有的像她这样有淡淡的光圈萦绕在四周,有的却丝毫没有,纵观全场,却没有任何一人像她这样被整个光圈包围着。 云荞并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却也知道并非什么坏事。她心想着如果自己穿越到一个仙侠的世界里,有这样的奇景,约莫可以去修仙吧? 想着想着,她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来到这样陌生的世界已经够悲惨了,若去了那种强者为尊的地方,依她这文不成武不成的架势,怕没什么好下场才对! “将你们所拿到的灵珠放进香囊之内,若它们能浮在半空之中,便可用意念驱使它们为你们打开眼前的虚无之门。”秦昭华明明就站在不远处,可声音却好像隔了很远。 她的话让其他人纷纷诧异不已,更有大胆者伸出手去摸索,眼前明明什么都没有,手却真是的碰触到了一面墙。 “你们只有一刻钟的时间。”秦昭华的声音颇为冷淡,一副卑睨的姿态,似乎并不讲她们看在眼里。 众人闻言,开始争相将灵珠塞入香囊中。 云荞不喜欢秦昭华那高高在上的姿态,低头专心的看着手中的香囊。 那香囊并无任何缝隙,她身侧的几位都在努力的塞灵珠,却一直没能塞进去,却有几个人只是将灵珠往香囊上一摁,灵珠就装入了香囊中。 云荞环看四周,正想着如何将灵珠塞入香囊时,就将那颗灵珠自动装入了香囊之中,她尚在惊诧之时,却见那装着灵珠的香囊缓缓浮上了半空。 云荞欣喜之余想起秦昭华的话,意念,意念,约莫就是心想。她闭上眼,心中意念一动,只见装着灵珠的香囊散发出剧烈的光,在虚无透明的气墙上画出了又一个一模一样的符印。 笼罩在云荞身上的光圈越来越浓烈,直冲云霄。云荞忽然听到“啷当”一声,好似玻璃破碎的声响,她迅速睁开眼,只见眼前那道气墙像一缕青烟迅速消失,香囊稳稳的落入她的手心,之后,她身上的奇怪光圈终于渐渐褪去。 云荞敏感的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包括侍立在不远处的神侍们,和站在圆心的秦昭华。有几个不够稳重的神侍在看到云荞的异状时,悄悄的用眼角偷瞄神色淡定自若的秦昭华。 而看似稳重的秦昭华此时内心似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她十一岁参加神选,那时候的她就像现在的云荞一样,是被神明选中的人,天生优于别人,所以她一踏入神殿便被大祭司钦点为继任者,此后十年,开始一心向学,努力的做好大祭司要求她做到的每一件事。 为了完成那些功课,她亦曾不眠不休的数个昼夜,亦曾在漆黑幽暗的密室中一动不动的练习占卜之术,力求将一切做的完美无瑕。 她以为,她已经是最好的那个,可现在却出现了另外一个足以和她媲美的女子。 这个叫云荞的女子,比她更像是上天的宠儿! 有了这样一个比她更优秀的人,大祭司可会舍弃她? 若被舍弃,那她过往十年所做的一切努力,又有什么意义? 神庙的十年让秦昭华变了许多。 初踏入神庙时,她也是个胆小怯懦的小女娃,而这十年,让她蜕变成一个看起来完美无瑕的女子,不管她的内心如何的波动,神情举止上却看不出任何一丝波动。 没有任何人察觉到她内心的想法,包括擅于察言观色的云荞,也不曾看出半分。 一刻钟的时间很快就到了,这群人之中,有一半的人无法将灵珠放入香囊之中,而可以将灵珠放入香囊中的人有些许无法让香囊浮动在空中,又有些许即便让香囊浮动在空中也无法打破那道气墙,最终得以穿过那道气墙的人不过区区二十个。 云荞是所有人中最先穿过那道气墙的人,她的欣喜一不小心就表露在了脸上,眼角眉梢的得意是遮掩不住的。 那些未能通过气墙的人在沮丧哭泣中被迫离开了神庙,而通过气墙的则喜悦的走到了秦昭华的所站的圆圈之前。 只要推开秦昭华身后不远处那道神秘的门,就可以踏进真正的神殿—— 那儿,正是平日神侍听从大祭司教导的地方。 秦昭华款款走向那扇门,雪白的裙摆在走动之间好似云浪在翻滚,她在那扇门前停下了步伐,微微抬手,洁白如玉的手心不知何时泛起了金光。 她的手碰触到那扇门,轻轻一推,原本没有任何缝隙的门竟咿呀一声缓缓的朝两侧打开。 秦昭华回头,视线自云荞她们身上一一扫过,最终落在了云荞身上。 她微微扬起嘴角,轻笑道:“忘了告诉你们了,因王上、王后的到来,今年的神选还有一道由王后出的试题,经过了这次考验,你们才能真真正正的留在神庙之中。” 云荞闻言,迅速看向神殿之内,在看到站立在端坐在神殿中央的华昀和虞璟之时,她顿时愣住。 第二十四章 机缘(上) 第二十四章机缘(上) 愣神之后,云荞看向虞璟的眼神顿时变得有些复杂。 这些时日来,她曾进宫求见虞璟数次,次次都被拒之门外,连个和虞璟话家常联络感情的机会都没有。她上一次求见虞璟时,虞璟与她说就算王后一生可能也只有一次踏入神庙的机会,所以对她想进神庙一事无能为力,可现在这个对她这么说的人,却悄无声息的出现在神庙之中,那么的高高在上! 云荞心中酸涩的想,虞璟如今贵为王后,已经不再是她从前认识的那个虞璟了。 “还呆站着做什么?” 秦昭华的声音让因为见到贵人而失了礼数的众人当下回过神来,纷纷踏进了神殿,包括云荞。 众人纷纷跪地请安,云荞虽心中有些疙瘩,却只能像旁人一样下跪。 华昀让跪在地上的众人都起了身。 这些女子大多平民出生,从未见过贵人,如今见华昀气度不凡而容貌又俊美出尘,顿时有些脸红心跳。云荞对于她们的异样嗤之以鼻,心下暗道她们没见识。 起身之后,云荞偷偷观察虞璟着脸色,见她似乎有些魂不守舍,心下有些狐疑。 虞璟却一直没说话,视线无意间碰触到云荞的,下意识想躲避。 在人群中瞧见云荞的第一眼起,华昀就察觉到身旁虞璟的不对劲之处,心中也十分清楚虞璟为何会如此。虞璟的手心正冒着冷汗,华昀紧握着虞璟的手,几不可闻的皱了皱眉,面上虽不显,心中却有些烦躁,连带着在无意间瞥到云荞时,眸中隐隐约约带了几分厌色。 他想,兴许该找个恰当的时机同虞璟谈上一谈。 虞璟对他心中的想法却浑然不知。 从前她和云荞交好时,云荞早就明说过不信玄修道法之流的东西,她本以为云荞也会对神庙嗤之以鼻,直到那日云荞求见她欲进神庙之时,她才知云荞并非真的对渝人眼中神圣的神庙不屑一顾。 也是,那日她为了进神庙,不惜向她低头弯腰,那么今日她会出现在这儿也是正常的。 虞璟抿唇不语,从云荞身上移开了视线。自从那日阿兄和楚原同她说了那些话之后,她变得有些害怕见到云荞,此时见了她,更是有种立刻起身就走的冲动,不过碍于身份,不得不强压着罢了。 在隋梁郡那些年,她几乎和那些大家闺秀断了联系,感情自然而然也就淡了,云荞却是她在隋梁郡唯一交到的朋友,在她心中惶恐害怕时,是云荞一直在陪着她,开解着她。云荞想法特立独行,与寻常人家的闺女不同,她亦从云荞身上学到了一些浅显易懂的道理,故而一直将她视为闺中密友,否则当日云荞要来上京时她也不会以贴身玉佩相送。 可即便是如此,她亦没想过要与云荞共侍一夫。 后宅之中是女人的硝烟战场,再好的姐妹之情,也抵挡不住女人的妒忌之心。她的夫婿是一国之君,断不可能无妾,然而谁都能成为他的妾,独云荞不行。 那些得以踏进神殿的女子恭恭敬敬站成了几排,低眉颔首等着虞璟说话,虞璟却一直沉默着。 秦昭华看着虞璟失态的模样心中有几分嘲讽之意,在她眼中虞璟这样的王后无疑是无用的,看着天真单纯,软弱而又不懂礼数,全然没有一国之后该有的风姿仪态。发觉有人正盯着自己,秦昭华下意识朝追寻那视线而去,正好迎上了云荞的目光,几不可查的冷哼了一声,不欲理会。 云荞方才一直打量着秦昭华,约莫看出她看坐在上位那人的眼神透着几分情意,心中不免有些看不起她。 华昀身为一国之君,固然是好的,但这样的男人日后会有许多的女人,再者她和虞璟尚有几分交情,而且这秦昭华从一开始就不喜她,所以她对着秦昭华也没什么好感。 秦昭华似笑非笑的睨了云荞一眼,眸光带了些许挑衅,若过不了这第三关,不论云荞之前表现得有多好,也不能留在这神庙当中。 她所不知的是,云荞的本意并非留在神庙,而只是为了见大祭司一面。对于秦昭华这暗藏着的挑衅,云荞只觉得好笑,虽说不知虞璟会出什么题,单凭着虞璟和她的交情,想来也不会太为难她才是! 秦昭华亦是个高傲的人,又自持身份,断然不会和云荞计较。她看向华昀,见他望着虞璟的眼神有着不易察觉的温柔,心中有些酸涩之余转而向虞璟,不卑不亢道:“王后娘娘,您该出题了。” “想必各位都看到了桌上的那盏钟了罢?”虞璟陡然回过神,见殿内众人都看着自己,扬起了微笑,声音虽带着几不可查的颤抖,却依然将方才那小会儿的失态遮掩了起来。“只要你们能将那钟敲响,这第三关便算是过了。” 众人闻言,顿时朝那桌子看去,上头摆放了一盏小铜钟,钟身不厚,所用料的青铜上有些暗沉,想来是个老物件。看着那钟,有欣喜若狂者,亦有对这看似简单的题抱着几分狐疑者。 看着多数人那欣喜的模样,秦昭华心中嗤笑不已。 这殿内其他人不明就里,不代表她也不明白。外人都以为神庙最高处镶嵌的那颗灵珠是神庙的镇庙之宝,其实眼前这看似普通寻常的小铜钟才是真正的阵庙之宝,她步入神庙十年,也曾好奇试着去敲却从未敲响过,之前王后挑中它时可让她惊诧了许久。 那些得以进入神殿的女子早就编排好了顺序,轮到那人时,她手中的香囊上的符印纹路就会发出淡淡金光。第一个香囊泛出金光的女子欣喜万分的上前去敲了一下,她的表现一如秦昭华所预料的那般,铜钟不为所动,丝毫不曾发出声响。 其他人纷纷大惊失色,再不敢大意为之。 虽是如此,她们当中没有一人能够真的敲响铜钟,充满希望的上前,却总是失望而归。 云荞是最后一个敲钟的,那么多的前车之鉴让云荞原本那少许的庆幸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有些惶恐,不知自己是否能够敲响桌上那盏小铜钟,有些迟疑不前。若是失败了,就意味着她失去了这么久来唯一一个可以见到大祭司的机会! 她拿着敲击铜钟的小锤,手停在半空中一直没能敲下去。 神选众人中不乏嫉妒云荞得天独厚的已经开始私下悄悄议论了起来,这些议论声让云荞更加踌躇不前。云荞环顾四周,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心知已经没了选择的余地,索性闭上眼敲了下去。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也敲不响时,却听到“嗡……”得一声,那一道钟声古朴悠长,似是千年古钟所发出的。 这悠远绵长的钟声让其他没能敲响铜钟的人从云端高处跌落在地,若云荞没能敲响这铜钟,那么她们尚且还能有留在神庙中的机会,可云荞敲响了它,就意味着她们都是不合格的。 云荞的欣喜若狂在脸上表露无遗,手中的小锤也早已丢开,四周其他人怨怼的神色再没能入她的眼,此时的她只想欢呼。 秦昭华咬了咬牙,正要说什么,忽见神殿门外一名神侍小跑着进了神殿,对着高位上的华昀和虞璟问安后,走到秦昭华面前服身说道:“师姐,大祭司有命,请那位敲响了铜钟的姑娘前去见他。” 秦昭华顿时就变了脸色,她看向云荞的眼神变得锐利,让人不敢直视。 而变了脸色的不只她,还有坐在高位上的华昀和虞璟。 早在云荞踏进神庙时,华昀心中就有预感大祭司与云荞这个预言中的神女会在今日相见,而他却无法制止。而虞璟变了脸色,则是因为华昀,他的视线一直紧紧黏在云荞的身上,让她心中酸涩难耐,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虞璟下意识握紧了华昀的手,语气涩然,道:“我想回宫了。” 华昀忙反握住她的手,起身拉着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神殿。 殿内顿时喧哗声四起,秦昭华莫名觉得心无法平静,她冷眼扫向那些人,“通通闭嘴!” 殿内顿时哑口无言。 · 因云荞是大祭司点名要见的人,在前方领路的神侍显得小心翼翼,眸中却有几分遮掩不住的嫉妒。这些虽浅显易见,浸沉在雀跃和激动之中的云荞却丝毫不曾注意到。 神侍领着云荞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终于将云荞领到了一个外表看起来丝毫不起眼的神殿门口。神侍上前一步推开了门,侧身冲云荞轻声一笑,道:“这位姑娘,大祭司正在里面等着你。” 这让云荞既焦急又激动,迈开的步伐都可以看得出在颤抖着。 方才这名神侍说大祭司要见她时,她那颗心砰砰乱跳,几欲跳出胸口。 她期盼了那么久的心愿,在此时此刻终于要成真了! 她闭着眼,深呼吸,仿佛可以看到了一条通往另一个时空的走道。 神侍又催促了几声,云荞终于迈开步伐跨进了殿内。 · 神殿内本是漆黑一片,在云荞踏进之后,身后的门迅速的合上,殿内瞬间亮起了烛火,将空旷旷的神殿照耀得明亮宽敞。 云荞顺眼望去,在神殿的最前方,一名身着黑衣头带着黑色连衣兜帽的人正坐在神殿的前方占卜着,黑色的兜帽半遮着他的面容,在烛火的阴影之下,那人的面容看着十分模糊,甚至让人分不清是男是女。 云荞的心砰砰直跳,迈着颤抖的步伐小心翼翼的朝那人靠近。 那人没有抬头,淡淡说道:“你终于来了。” 沧桑年迈的声音让云荞分辨清楚这个跪在地上的大祭司是一个老者,云荞好奇的问道:“你知道我要来?” “我还知道你苦苦寻我所为何事。”大祭司平静的说着,依旧不曾抬头。 “你知道?”云荞下意识扬高了音量,“那你说说,我因何而来?” “你因上天的选择而来。”大祭司终于缓缓抬起头看向云荞,“上天命你来到我们渝国,助我王成就帝王霸业,你是上天赐给我们渝人的神女!” 神女? 云荞顿时笑出声。 且不说这世上是否有神的存在,当是这神女二字就足够她笑成一团。从前她在小说中看到但凡是穿越的人,最后身上总会被贴上一个神的标签,他们就像神一样改变了那个世界,当时她觉得可笑万分,而今日她身上竟也被贴上了这样一个标签,这该有多可笑? “神女觉得这很可笑?”大祭司平静的问。 “难道不可笑吗?”云荞反问,“大祭司可知道我从哪里来?” “从一个神的国度来,日后也将回到神的国度。” 第二十五章 机缘(下) 第二十五章机缘(下) 神的国度在世人眼中,是一个没有战争,无限美好的地方。而她所来的那个地方的确是一个充满了人类文明结晶的地方,那是一个文明进步,但绝非没有争端而无限美好的国度。 对于大祭司话中的艳羡和崇敬,云荞觉得可笑,却无法笑出声。 她来的地方固然并不美好,却是她所无法抛弃的。 云荞在大祭司的面前席地盘腿而坐,仔细打量着跪坐在地上的这位她耗时两年之多才得以见上一面的大祭司。他年岁老迈,面上布满了皱纹,苍白枯瘦的手一直在重复不停的抛着龟甲铜钱,每一分力度和间隔都把握的分毫不差,像是计量出来的那般。 现代人崇尚科学,对于一些奇怪的现象总是努力地寻找着最为合理的解释,而真正有能力的占卜师几乎所剩无几。大祭司的占卜之术看着固然是好的,但在现代相信的这些的人并不多,只可惜,有些事由不得你不信。 若非她本身有了穿越这样神奇的经历,撂在现在,她也不会去相信这些玄学之术。 就算是在占卜着,也不曾见大祭司的身体便宜过半分,他的神情庄严肃穆,让观者不由自主敬畏臣服,而云荞却越发的清醒。 “你既然说我是上天赐给你们渝人的神女,那么在你的眼中我应该是非常重要的。在今日之前,我用了两年多的时间来寻找踏进这神庙的机会,你既有通神之术,为何又算不到我一直在找你?若你算到我在找你,为何又不肯让我进神庙呢?”云荞想到这儿不免有些自嘲。长久以来,她多次徘徊在神庙外围,苦苦寻找踏进这儿的时机,而眼前这老者又大言不惭的说他不仅知道她因何而来,还知道她一直在找他。 大祭司手中的龟甲铜钱在云荞的面前罗列出了一个卦,他低头看了一眼,缓缓将它们收了起来。云荞不懂这些,没能看出那是好是坏,大祭司脸色亦丝毫不变,让她连个猜测的方向都没有。 “神女来到上京这么久,除了神选之外可曾听说谁踏进过着神庙?”大祭司轻轻摇头,“若你在神选之前,踏进了神庙,你就只有两条路可走。” “哪两条?” “一辈子留在神庙不踏出一步,或者……死。”大祭司的语气不曾有丝毫的起伏,甚至不带任何感情。 神庙中的女子,倾其一生,都不得离开,她们舍弃了自由,却换来了家族的尊荣,还有不老的容颜。许多女子即便年华老去,容貌却很少有变,但生长在自由国度的云荞,断然不肯为了容颜而放弃自由。 一辈子住在这神庙之中,再美的容颜又有谁看的到?正如秦昭华,秦昭华亦有着脱俗不凡的容貌,可惜她这一生只能被禁锢在这神庙之中。想到这儿,云荞忽然万分同情起原本并不喜欢的秦昭华来。 若不想呆在神庙,那么就只有死。 死亡对于云荞而言是可怕的,人只有一条命,若死在这个陌生的时空,她所追求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云荞脸上的嘲讽之色更浓了些,问道:“为何会死?你们不是应该保护我吗?” “即使王上倾一国之力来保护你,亦是一条死路。”大祭司道:“乱世因一己私欲而乱,诸侯王为整个天下而争夺不休,他们都想成就帝国霸业,若他们知道你是上天赐给渝人的神女,可使王者成就霸业,你说他们会如何?” 云荞的脸色乍然变得有些苍白,她的双唇微微颤抖着,几乎脱口而出的话到了嘴边,却无法说出口。 那些人也只会有两个选择,倾其之力来争抢她,或者,杀了她! 她来到这儿许久,自然知道渝国是天下诸侯国中最为弱小的,若无法保住她,渝人也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杀了她…… “若往日我踏进这神庙会引人注目,今日又为何会不惹人注目?”云荞死死盯着大祭司的脸,语气中充满了苦涩:“今日所有人都看到我踏进了神庙。” “确是如此,然今日踏进神庙的,除了你,还有他人。” “可这些人中,表现的最好最打眼的,除了我,再无旁人了,难道不是吗?”今日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敲响了小铜钟,得到了留在神庙当神侍的资格,而其他人都没能通过那第三道试验。 “那些和你一起进入神庙的,都将留在神庙。”大祭司并不觉得那些人会是个威胁,“你无需担心这些。” 他的话确实安抚到了云荞,云荞紧紧盯着他的面容,他平静的模样让她浮躁的心境亦跟着平静了下来。云荞问道:“和其他国家相比,渝国有神庙保护着,而这神庙之中的人又懂得术法,你们又有何畏惧?” 若无所畏惧,她无疑是安全的。 “神女以为,我们为何从不曾踏出神庙一步?” “我怎会知道?”云荞笑容中的讽刺之意更浓,她不过就是个任人宰割的平凡人罢了,“我只知这儿不是我的故乡,只想快快离开这个见鬼的陌生时空。” “除非神庙被毁,否则我们不得踏出神庙一步,这是第一任大祭司定下的规矩。”大祭司并非没听出她话中的不满。 “规矩是死的,而人是活的。”云荞觉得大祭司太过于守旧。 大祭司平静不语,他之前的话只说了一半,余下一半是云荞所不知的。神庙与他互相依存,若他踏出神庙,则神庙必毁,而踏出神庙的他将失去任何能力,与寻常人并无二样。 云荞渐渐冷静了下来。 冷静下来的她思路变得清晰了许多,她苦苦来到神庙,并非是为了听大祭司说这些有用没用的,她只想知道,她是否能够回家,回到那个虽然冷漠却充满了文明的时空。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依旧跪坐在地的大祭司:“你早就知道今日可以见到我,那么你应该也知道我来见你所谓何事?” “自然。”大祭司没有否认,“你想从我口中获悉离开这里的方法,但你这般,可非求人的态度。” “求人?来之前,我的确对着求你之心。”云荞静静的望着大祭司,“但我现在已经明白,是你们求我,你们想借由我来让渝国富强昌盛,所以现在的我并不是在求你。” 她的确是有所求,求一个回家的方法,但和大祭司的所求相比,她的分量要更重上几分。 求人的,应该是大祭司才是! “确是如此,但神女忘了最为关键的一点。”大祭司缓缓从地上起身,看着云荞的面容忽然带上了微笑,“若你死了,五十年之后,上天会再次赐予我们神之子。” 云荞的长指甲不知不觉嵌入了肉中,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坦然:“五十年毕竟太久了,而你们并不想等那么久!” “是,我们的确不想等那么久,但我们却并非不能等,神女觉得呢?”大祭司道:“五十年前,曾有上天赐予我们渝国神之子,他也像神女这般,苦苦追寻着回家的路。” “他回去了?”云荞忽然想起当日在隋梁郡听说的那件奇事,心中顿时一阵激动,屏息静待着大祭司的回答。当日她听闻数十年前曾有个像她这样来自异时空的来客,那人追寻到了神庙,最终再没人听过他的消息。也正因如此,她才会动身来到上京,苦苦执着于踏进这座神庙。 “回去?”大祭司睨了她一眼,“不,他没有回去。” “那他……”云荞下意识退了一小步。 “神女不是已经猜到了吗?”大祭司似乎陷入了回忆,他的眼中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最终又恢复平静祥和:“是的,他死了,到死,他都没能回去。” 云荞狠狠的咬住了唇,疼痛感传遍全身,才没能让自己失态。 这么久以来,她一直固执的认为那人已经回到了属于他的朝代,从不肯去想那人或许死了,今日从他人口中听到了事情的真相她只觉得浑身冰冷,犹如坠入了深潭之中,无法呼吸。 最终,她颤抖着问:“他是怎么死的?” “他固执的寻找回家的路,不肯相信眼睛所见到的一切,罔顾上天所赋予他的能力的同时也不曾尽到职责,所以最终得到了天谴。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他以为得到了神珠,就可以回家,所以他爬上了神庙的最高处,最终从那儿摔落在地!”大祭司语气平淡像是在谈论天气那般诉说着那人的死亡,“他摔的那个地方,血蔓延了一地,鲜红如神侍们精心养着的曼珠沙华。从那天起,神珠就变得暗淡无光,直到有一天,上任大祭司预言神女即将到来,神珠才再次散发出柔和的光芒……而后才有了你的到来。” “不要再说了!”云荞尖叫着打断了大祭司的话。 四周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片刻后,云荞终于开口:“你真的可以让我回家?” “神女若信,自然可以,若不信,自然不行。”大祭司的声音在空荡的大殿内蔓延开,他饱含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后,转身,朝内殿走去。 他走到侧门时,身后传来了云荞的声音,云荞问道:“要怎么做?我要怎么做,才能不死,又能回家?” 大祭司停下步伐,回头静静的看着她:“成为我们渝国的新王后,以上天赋予你的才学辅助我王成就帝国霸业。” 作者有话要说:矮油,憋死我了,今天还有一章乃们懂的。 第二十六章 阴暗 第二十六章阴暗 一名神侍匆忙而来,不知在秦昭华耳畔说了句什么,秦昭华狐疑看了她一眼,待神侍走后,秦昭华深呼吸一口气,望着殿中央站着的那些没能敲响小铜钟的女子说道:“恭喜你们通过了第三关。” 殿中那些本以为自己已经落选的女子闻言,顿时欣喜若狂,有的甚至当场喜悦的哭了出来,待情绪抚平之后,其中一人问道:“为什么?不是说敲响铜钟的才能留下来吗?” “你不想留下?”秦昭华淡淡瞥了她一眼,却仍旧解释道:“其实,这小铜钟真正被敲响时是无声的,你们都敲响了小铜钟,所有人中唯一没能敲响它的,就是被大祭司叫走的云荞。” 殿中央众人窃窃私语,却再没任何异议。她们每个人都希望能留在这神庙之中,所以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就在这时,云荞回到了神殿,在她走进来时,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她。 云荞的双眼微红,瞧在众人眼里便多了几分同情。她将带着特殊符印的香囊放进了秦昭华身侧桌上的托盘后,头也不会的离开了神庙。 秦昭华看着云荞远去的背影,神色复杂万分。本以为云荞是铁定会留在神庙,甚至可能取代她,谁知竟会是这样的结果,为此她不免吐了口气。 待云荞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后,秦昭华转身对一旁侍立着的一名面容稚气的神侍说道:“带她们下去安顿好。” 神侍得了话,领了人便离开。 殿中其他神侍也纷纷寻了理由离开,本就宽敞的大殿顿时变得更加空旷,秦昭华想了想,最终迈着步伐朝大祭司所在的神殿走去。 · 神庙门外屏息观看热闹的人早在不知不觉中散去三分之二,对于今日不曾看到大祭司,许多人都是失望的。亦有人庆幸在十年前的神选之日挤在最前,总算是见过大祭司一面。 不过依旧有许多人依旧苦苦在外头等着,试图在这样神圣的日子里求大祭司为自己卜上一卦,问财问前程抑或是问姻缘。所以当神庙的门再次打开时,他们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那门口。 门内缓缓走出了一名女子,容貌美丽,气质出尘。一直守候在外的阿南远远就认出那是云荞,一直高悬着的心当时便放了下来,待守卫向云荞放行之后,他忙走上前去。 之后,神庙大门之内又走出了一名神侍,她神情庄重的宣告神选已经结束,符合条件者都已经留在神庙。说罢转身踏进了门内,那扇门在她步入之后迅速的关上,沉闷的砰响让走向人群的云荞一颗心无端沉到了谷底。 神选已经结束,侍卫们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无情,开始勒令围在四周的人快速下山。 云荞没有说话,亦没有看眼神不知不觉透着关怀的阿南,兀自向前走去,阿南见她和往日大不同,欲言又止,最终也没说什么,只是静静的跟在她的身后。 赚到银钱之后的云荞被养得愈发的娇贵,她的步伐比不上那些时常劳作的平民百姓,而阿南为了保护她又刻意放缓了步伐,因为主仆二人便落在了最后。 所有人都以为云荞是因为没能成功的入选神侍才如此担忧,只有云荞自己心中清楚,今日唯一有资格当上神侍的只有她一人,而她无需去当神侍,因为她的身份比神侍要高上许多—— 她是上天赐予渝国子民的神女。 神女,呵!云荞在心中苦笑。 多么可笑啊,她之所以会来到这个地方,就是为了这个国家,而她的命运竟被死死的捏在了一群古人手中,无法自己做出选择! 这种被人逼到卑微角落的感觉让她心中莫名厌烦,甚至有种大声尖叫的冲动。 · 神殿内,大祭司一如既往的占卜祷告着,就连秦昭华踏入殿内,也不曾分散他一丝一毫的注意力。 秦昭华虔诚的跪在他的面前,轻声唤道:“师父。” “你既有心事,那就说出来吧!”大祭司道。 “弟子遵命。”秦昭华问道:“师父为何没有留下她?”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云荞。 秦昭华虽不喜云荞,却不得不承认在今日的神选之中,云荞的表现更甚十年前的她。 十年前,大祭司对表现优异的她趋之若鹜,为什么十年之后却对表现更加优异的云荞视而不见呢? 为此她心中充满了疑惑。 大祭司并不否认云荞的优秀,却只道:“她不适合神庙。” 这一句话便是他给秦昭华的回答,秦昭华虽不愿相信这就是原因,却并未再提出异议。 大祭司问道:“近来你的功课可有进步?” 秦昭华缩在袖中的手不可察觉的颤抖了一下,仍是恭恭敬敬的答道:“停滞不前。” 大祭司闭上眼,淡淡道:“回去好好做功课吧,静心,才有进步。” 自王上娶妻那一日起,她的所有功课都开始停滞不前,一切只因为心中有杂念。大祭司的话,对秦昭华而言是一种警告,也是一种劝告,她伏跪磕头,应声道:“徒儿告退!” 而后起身离开了神殿。 待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大祭司才再次睁眼。 十年前恰逢神选,那日他看到庙中的神珠隐隐透着光,才会到神殿门口亲选神侍,遇到秦昭华时,他以为这就是上天赐予渝人的神女。那时他欣喜若狂,以为他可以完成前任大祭司的临终之命,甚至为此窃喜不已。 然而事情的真相总是让人不如意,秦昭华无法敲响小铜钟。虽是如此,却不能否认秦昭华出色的资质,最终他在所有人中选定了秦昭华作为继任者,因她出色,上进,有着极强的领悟力,正如前任大祭司选中他时那般。 秦昭华是优秀的,然而她无法静下心,这让大祭司忧心不已。 心念一动,大祭司忍不住呕出了一口血。 今日他逼迫云荞立下了誓言,违背了上天的法则,自然而然受到了惩罚,即便如此,他仍未后悔。 这世上唯一能绑住女子的,就是情爱和地位,许给云荞至高无上的地位,以王上的优秀,总有一日她会爱上他,渝国的兴盛都寄托在他们的身上。 这不仅仅是为了渝国,也是为了曾经日日夜夜谨守神庙的前大祭司们,渝国的兴盛,是第一任大祭司留给他们的功课。 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时日不久矣,兴许只能再活五年,十年,神庙迫切的需要一个新的大祭司…… · 回到家时已经日落西山,云荞一路都显得魂不守舍,阿南忧心不已的同时,却下意识提高了警惕。 一到家中,云荞就将自己关在了房内,用被子紧紧的闷着头。 今日的神庙之行了却了她这两年多来的心愿,却又在瞬间将她的世界颠覆。 她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虞璟妩媚多姿的面容,今日见到虞璟时,只觉得她又美了几分,兴许在王宫中被娇养得十分不错。她没有想到大祭司竟然会要求她取代虞璟,成为渝国的新王后。 想必,虞璟这个王后当的并不称职吧? 云荞忽然觉得虞璟十分可悲,成为王后才不到一年,就已经让人起了异心。 最初听到大祭司的说法时,她心中震惊之余十分排斥,虞璟毕竟是她的朋友,而且虞璟的哥哥虞瑞对她还有救命之恩,可大祭司却说服了她。 她不得不承认大祭司的话引出了她心中最阴暗的一面,甚至在立下那些誓言之时,她心中除了最初的别扭之外,就很坦然的接手了那样的誓言—— 若不取代虞璟,若不助渝国兴盛,就一辈子也无法离开这个陌生的时空。 大祭司说的对,她的确不是一个甘愿屈居于人后的人,每次对虞璟跪拜,她都很不适应,隐隐约约有种排斥感。 而华昀,即使救过她,却并不将她看在眼力。她并非觉得所有男人都应该倾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只是对于像他那样优秀的男人,每个女人心中都有一种征服感。 还有楚原,那个和顾南博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在面对虞璟是那般亲密那般温柔,却从来都对她不屑一顾。那种感觉就像是顾南博为了别的女人对她不屑一顾那般,让她觉得刺目,亦让她嫉妒万分。 她有时亦有些看不起自己,不管过了多久,她总是无法放下顾南博,即使他爱上了她的妹妹…… 她的妹妹就像虞璟那样,总是享受着别人的娇宠,父母的,顾南博的,在顾南博还是她的男友时,也不例外。 有时她也会想,是她真的那么不好吗? 她一直卑微的爱着顾南博,可最终,他和她一直呵护着的妹妹却站在她的面前手牵着手告诉她说他们相爱了! 每每想到这儿,她的胸口再次剧烈的疼痛着。 云荞用力咬住唇,鲜血在唇间肆意的感觉渐渐让她清醒起来。 即使如此,她仍想回家,想回到那儿,质问顾南博,甚至报复顾南博! 所以…… 虞璟,对不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第三更。。。 第二十七章 探病(上) 第二十七章探病(上) 在开春之前,宫人们因为宫中二位贵人闹别扭,一直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出了什么差错被逮着。自神庙那日之后,宫中的气氛顿时又恢复如前,让宫中上下无一不松口气。 撇开那日在神庙见到云荞时心中的不适不说,虞璟和华昀之间不再冷脸以对,谁也不曾再提过之前的事。然而,虞璟心中并非真的忘了,有时夜间会被梦魇缠住,时常从梦中惊醒,待华昀问起时,她又总是一笑带过,不肯开口说上一二。 这夜虞璟又一次从梦中惊醒,动静却比之前都大,她惊醒时无意识的尖叫了一声,本就浅眠的华昀顿时就睁开了眼。 虞璟脸色有些苍白,气喘兮兮的,一副饱受惊吓的模样。 “做噩梦了?”华昀坐起身为她拭去额间的薄汗。 “我……”虞璟喘息声渐平,噩梦所带来的恐惧与不适渐渐退了些,见惊醒了他,心中有些歉意,正欲说什么,瞥见他眸中的关怀神色时,顿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华昀像往常一样,没有问虞璟梦到了什么,只是将她抱在怀中。 虞璟的脸贴着他的胸口,听着他规律的心跳声,心中分不清是什么滋味,兴许是因为他什么都没问,她险些冲动的将梦中所经历的一切都脱口而出,但终究是没能说出口。 她梦到在很多年后,她所拥有的一切都变成云荞的,包括她的夫君,她的孩子。在此之前,她和他之间有的只是争吵,冷脸以对,互不理睬,最终她失去了活下来的理由,放任自己慢慢死去。 虞璟不敢将这一切说出口,这毕竟只是个梦,一个颇为可怕又可笑的梦。她不可能会放任自己死去,兴许她的夫君日后会爱上别的人,兴许她的孩子日后会跟她所厌恶的人相处甚欢,但她不会因此而去死。这世上需要她牵挂的人还很多,阿母,阿兄他们,又何况她怎么会将自己逼入那样的夹缝中? 兴许是她心中对云荞太过耿耿于怀,才会梦到这样的景象吧! 想着想着,虞璟不知不觉入了梦,而一直将她紧紧拥在怀中的华昀却又一次睁开了双眼。 他低头借着昏暗的光线看着虞璟,见她时不时蹙眉的模样,无奈的叹息了声。 就算是在睡梦中,虞璟也隐隐透出了不安,这让他莫名的烦躁。 他或许不知虞璟都梦到了什么,但他知道虞璟为什么会总是做噩梦,在去年冬日之前,虞璟从不会像现在这般不安,所以她之所以会这样的根源在于云荞。 兴许在从前,他确实深深伤害了虞璟,但一切从头开始后,他再不曾做什么逾矩之事,可虞璟心中却又不信……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慢慢变成了倾盆大雨,雨水唰唰声透过门窗传入安静的寝宫之内,无端让华昀心头更添了烦躁。 又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 那场夜雨一直不曾停,到了第二日,外头湿漉漉的让人出行不便。 宫中早就说好要放出的那批宫婢们是在这样一个阴雨连绵的日子离开的,有人欢喜,有人忧愁,最终却都是走了,原本颇为热闹的王宫顿时变得有些冷清。 虞璟坐在窗畔,听着雨水从屋檐掉落在地的声音,滴滴答答,忽然想起前两年,那时尚在隋梁郡,每到下雨天她也是这样坐在窗畔,听着外头的雨声怔然出神。 而一转眼,阿父死了,阿兄周游列国,她居于深宫,只留下阿母独自一人在家中…… 想到这儿,虞璟当下便决定午膳之后同华昀说说,让她出宫去见一见阿母。 她着实很想念她! “娘娘!” 翠婉闯入室内时,虞璟有些惊诧。 翠婉是个重规矩的人,从不会如此莽撞。 “娘娘,夫人病了。”翠婉神色焦急的说道。 虞璟闻言顿时惊慌失措,忙抓着翠婉的手问道:“可是阿母派人进宫来了?你听谁说的?可让大夫去看过了?” 虞璟问的有些语无伦次,虞夫人生病的消息让她着实慌了神。 “夫人已经病了半月有余,心中念着您,便命人进宫请示王上,恳请您回府去见她。王上已经恩准了,特命安大人送您出宫一趟,安大人这会儿正在殿外候着。”翠婉话语有些慌乱,对于虞夫人生病一事她心中和虞璟一样焦急。 一听说虞夫人已经病了大半月,却并未见好,虞璟立刻朝门外奔去,恨不得立刻出现在阿母的床畔,见到门外一袭寻常衣裳的安元就冲上前去。 莲华早已将一些必备的东西收拾妥当,在翠婉追着虞璟出门外时递到她手中。翠婉感激一笑,道:“宫中事宜就拜托你了。” 待莲华点头应允,翠婉快步追上了虞璟。 此时虞璟正紧紧拽着安元的衣袖问道:“我阿母派来的人是如何说的?她现在可还好?” “娘娘无需担心,左右路途不远,早些出宫便能早点见到夫人。”翠婉忙不着痕迹的将虞璟的手扯了回来,安元感激的冲她一笑。 其实具体情形安元也不知,只是王上下令他带几名精兵和一名御医护送王后回府之外,并未详说。 虞璟觉得翠婉的话有理,当下坐上了早已备好的辇车。 华昀命人备好的辇车并非御用的,外表看着十分寻常普通,并不引人注目,安元带着的几个精兵也穿得普通,和寻常人家的家仆并无二样。 拉扯的马儿撒着腿儿跑的飞快,虞璟心中焦虑万分只觉得太慢,一个劲的催促车夫再赶得快些。跪坐在她一侧的翠婉握紧了她的手,努力的安抚着她。 辇车飞快的出了宫门,一路畅通无阻的奔向了虞府。 若是平日虞璟可能会借机看看外头的景色,可今日她着实无心于此。 下雨天街道上的行人很少,虞璟这一行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待到了虞府门口,安元上前去叩开了大门。 翠婉扶着虞璟下了车,门房见是虞璟来了,欣喜万分,虞璟也无心等他去通传什么,领着翠婉和大夫兀自朝虞夫人的厢房走去。 到了虞夫人门口,虞璟正要推门而入时,门自内里被人拉开,虞璟见到开门那人时,为之一愣。 竟是云荞。 作者有话要说:= =,尼玛,连续好几天*后台都打不开,今天好不容易打开了电脑还出错了,就是因为它弹出了个乱七八糟的广告网页。 第二十八章 探病(下) 第二十八章探病(下) “是你!” 在此地见到云荞,虞璟是惊愕的。 云荞手中还端着空药碗,身上还有些许药味,见到虞璟,她服身道:“见过王后。” 她的一举一动都挑不出错,低眉颔首很是温顺的样子。 虞璟的惊愕尚流露在脸上,身后的翠婉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方回过神来,端足姿态道:“免礼。” 云荞似是不曾察觉虞璟的高姿态,侧身让出了路,微笑道:“蔓姨刚喝了药,阿娇先去看看她吧!” 虞夫人以“蔓”为名,虞璟本就一心记挂着阿母的病情,也来不急细想云荞言语上的变化,慌慌张张就踏进了屋内。 云荞看了她的背影一样,望向门外侍立着的几名精兵一眼,落在安元身上,道:“安大人,许久不见,想来王后这会儿也顾不上大人,大人若是不介意,就随我去前厅喝杯茶吧!” 说罢便神色从容,仪态优雅的离开了虞夫人居住的院落。 站在原地的安元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思量片刻就跟了上去,走之前不忘淡淡朝四周的几人交代道:“你们在这守着,王后到哪就跟到哪。” · 虞璟一入内,便朝床上的人扑了过去。 虞夫人喝了药,已好了许多,见到扑身而来的虞璟,顿时百感交集,好在她素来内敛,才没能失态。 虞璟嫁入王室至今,这是第一次回到家中。这个女儿是她从小娇宠大的,从前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女儿嫁人之后母女二人会难得一见,如今见了,又怎会不欣喜激动? 心中虽这么想着,她口中还是忍不住轻斥道:“你呀,都嫁人了还是这般不顾仪态,若让外人瞧见了可如何是好?” “阿母可好些了?您都病了,也不早点差人来告知我一声?”虞璟此时哪里还能想到什么仪态,她仔仔细细的将阿母打量了一遍,见她廋了些许,顿时红了眼眶,埋怨道:“我早与阿兄说过,父母在,不远行……” 想起已经同楚原一道周游列国的虞瑞,虞璟既想念又埋怨。她莫名的有些伤感,家中本就是他们三人相依为命,如今她嫁入深宫,阿兄又远游在外,只余下阿母一人孤单的呆在家中,这还算是家吗? “你居于深宫,哪是那么容易出来的?”虞夫人伸手摸了摸虞璟的面容,叹息道:“再说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大夫如何说的?”虞璟握紧了她的手,担忧的问道。 “大夫说我不过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你放心便是了!”其实她这病,风寒不过是诱因,只因一直念着宫中的虞璟,又念着远游在外暂无书信回来的虞瑞,这才会病了这么多日。 这话虽不知有几分可信度,却让虞璟一直高悬着的心稍稍安了些。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直想着回头定要再将诊治的大夫唤来亲自问一问。 “你在宫中过得可好?王上待你可好?”虞夫人仔细的打量着虞璟,见她面色红润,看着倒还好,却仍旧不放心。相比起远游在外的虞瑞,虞璟更让她担心。虞瑞是男儿,远游增长见识本就是应该的,但虞璟却一直是被娇宠着的,看似知书达理,却有些卖弄小聪明,不过是个没经历过真正挫折和磨难的孩子,她真的可以担起王后的责任吗?若非那道赐婚的旨意,她约莫会将虞璟嫁给一个富足人家的次子,不必担负当家大妇的责任,过着富足的生活安逸的过一辈子…… 可惜,命运弄人。 “阿母放心,我好着呢,王上待我极好。你若不信,可以问问翠婉。”虞璟端坐好,回头望向安静微笑着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翠婉,“翠婉,你说对吗?” 换做是从前,在虞璟没有开口前,翠婉便会适时的插上几句话,因为她在虞家一向都是这般自在,但这时日不算多的宫廷生活改变了翠婉从前的习惯,若是虞璟不开口,她会一直安静而又沉默的站着。见虞璟这般问,翠婉微笑着回道:“夫人放心,王后自是极好的。” 翠婉的话让虞夫人心安,她心中大为松动,怕问多了让虞璟难以适应,便轻巧的换了话题,多是一些嘘寒问暖的话,听得虞璟心中暖洋洋的,几欲洒泪。 “阿母,云小姐怎么会出现在我们家?”虞璟忽然问道。她心中早有疑惑,方才云荞那模样,显然是对家中一切极为熟悉,甚至在没有婢女通传的情况下可以轻而易举的出入阿母的房间…… “云小姐?你说的是麦穗呀?当日她来家中拜访,见我感染风寒,你们兄妹又俱不在家中,便留下来照顾我。这些时日多亏了她小心翼翼的照顾,不然我哪能好这么快?我病得这些里,家中一些事物都是她帮我处理的。”虞夫人说起云荞语气颇为赞赏,随即又想起虞璟称呼上的变化,微蹙眉,道:“你从前与她交好,怎么现在变得这般生疏了?璟儿,切莫当了王后就……” “阿母说的什么话,我和她如今的身份,若太亲近了,只会毁了从前的情分。”虞璟微微低头,时日不长的宫廷生涯让她学会了遮掩自己的情绪。 虞夫人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伤了女儿的心,愧疚道:“璟儿,我并非怀疑你的品行,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都是我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孩子。我从前并不喜欢麦穗,可这几日的相处下来,只觉得她落落大方,为人真诚,处事也十分妥当,这才……” “阿母放心,我并未多想。多亏了她这些天对您的悉心照料,仔细说来我该谢谢她才是。”虞璟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若说她全然不介意方才虞夫人的话,那是不可能的,但她也知道那不过是无心之言。 虞夫人见她这般说有些欣慰,视线落在翠婉身上,随即说道:“你想必也累了,先去歇一会儿,我有些话想同翠婉说。” 虞璟闻言惊讶,亦看了翠婉一眼,点了点头,便离开了厢房。 虞璟出虞夫人的厢房后听侍卫禀报说安元在和云荞在前厅喝茶,兀自朝自己未出嫁时所居住的院落走去,几名侍卫亦趋亦步跟在身后。 才嫁人不过数月,再回到这熟悉的家中,竟觉得已经过了数年之久。 离开王宫时她满心记挂着虞夫人,如今见到了人也确定她并无大碍,高悬的心也放了下来,见到这熟悉的景致,她下意识放慢了步伐,回味起未出嫁时的时光。 虞璟一走,虞夫人就朝翠婉招了招手。翠婉上前之后,在她的示意下坐在了虞璟方才的位置,她才问道:“你们在宫中过的可好?别像璟儿那般拿话来敷衍我。” 虞璟对她向来报喜不报忧,即便是受了委屈,也不会跟她说,所以她才想认真仔细的问问翠婉。 翠婉忙笑道:“夫人放心,奴婢和小姐都好着呢。” 虞夫人心头还有点狐疑,仔仔细细的看翠婉,见她神色如常,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这才全然相信了。 “听你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不过平日还是谨言慎行,多加小心为上。”她知道翠婉办事妥帖,但宫中规矩繁多,不得不多叮嘱上几句。 翠婉点头,安慰道:“夫人好好养病才是最要紧的。” “为了让你们安心,我定会好好养病的,你扶我坐起来,我有件事要告诉你。”虞夫人道。 翠婉闻言忙将她半扶,又放了个枕头垫在她身后,见她神色严肃,不知不觉也正色了起来。 “半个月前,有人寻上门来找你,说是你幼年失散的亲人。他说你年幼时因家人照顾不周而被拐,家人苦苦寻了这么多年才找到了这儿。”虞夫人咳了几声,“我原是不信,但那人信誓旦旦的说你肩上有一个形似梅花的胎记。” 翠婉愕然。 她肩上确实有块梅花胎记,可这事只有虞夫人和她二人知道。 虞家被贬去隋梁郡后渐渐落魄,家中仆人遣散到最后仅剩她一人,曾有一次她高烧不止,家中除了虞夫人和虞璟外,便只有虞瑞,故而是虞夫人贴身照顾她的,虞夫人在大夫的指导下,用烈酒为她擦拭身体,故而看到过那个胎记。 被卖进虞府时她还年幼,之前的事早已模糊不清,哪来知道是不是真的被拐卖?这突然寻上门来的亲人总让她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她犹豫了会儿,问道:“夫人是怎么与那人说的?” “我只说这事需要好好查查,免得他认错了人,便先将人打发走了。你想见一见那人吗?”虞夫人问道。 “待奴婢好好想想吧!” 第二十九章 游说(上〕 第二十九章游说(上) 虞璟的院落旁边便是客居,这几日云荞在虞府便是住在这儿的。本和安元在一起喝茶的云荞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客居之所,听到外头的声响便走了出来,见到虞璟,她顿时又笑脸盈盈迎了上来。 虞璟见到她时,抿了抿嘴,并未说话。 云荞像从前在隋梁郡时那般亲热却不让人厌烦,可不知为何虞璟心中总有些疙瘩。她想起之前阿母说的话,她对待云荞的态度确实和从前不一样了,因为那个时常出现的梦境。 她知道那只不过是个梦境,可每每想起时心中总有个疙瘩,这让她如何能和云荞亲近的起来? 然而,这些云荞却是不知的。 云荞见虞璟并未在那几个宫廷侍卫面前驳了自己的面子,笑容越发的明媚,她像从前那样亲热的挽起虞璟的手臂,娇嗔道:“自你嫁给王上后,倒不再像当姑娘时那么跳脱了。阿娇,再这么下去我都快要不认识你了。” 这话听在耳中,怎么都有些埋怨的意思,虞璟勉强笑了笑,却又珍重的向云荞作揖,道:“多谢你这几日替我尽心照顾阿母。” 云荞并非察觉不到虞璟的疏离,心中亦觉得虞璟飞上枝头后就变了,却并未表露出来。她挽着虞璟朝前边走边说道:“瞧你说的,你我二人情同姐妹,蔓姨和虞大哥亦对我照顾有加,替你们兄妹侍奉蔓姨也是应该的。” 转眼踏入了虞璟居住的院落,她又挽着虞璟朝屋内走去,到了门口,她脚步微顿,回头对虞璟身后的几名侍卫说道:“你们就在外面候着吧,我和王后有些体己话要说。” 说罢拉着虞璟进了屋关上了门。 一举一动间倒像是在自己家那般自在。 她的举动带给虞璟更多的感觉是诧异,从前云荞也来过虞家,却十分规矩,深谙为客之道,从未像现在这般随意过。 入内后,待云荞一松开手,虞璟便自己寻了椅子坐下。 见虞璟这般,云荞笑了笑,上前为虞璟和自己斟了杯茶,在虞璟诧异的目光下说道:“你虽不在家,但蔓姨却每日都将这屋子保持着从前的模样,冬日里连炭盆都燃着,何况一盏茶?” 虞璟心中颇为感动。 虞夫人从来都是这般关心他们兄妹二人的,想必虞瑞的院落那边和这儿差不多。 云荞小饮了一口茶,神色关怀的问道:“阿娇近来过得可好?” “自然是好的。”虞璟觉得自己无法再像未嫁之时那样轻易的对云荞吐露心事,但她也无法对着待她如此热情的云荞甩脸色。 云荞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顿了顿,终是将那杯茶放了下来,敛了脸上的笑容幽幽望着虞璟,神色认真而又严肃:“不知从何时起,你和我之间好像再也不像从前那么亲密了。阿娇,我不是傻子,所以你也不必否认,我这会儿来见你,不过是想问个答案。是当日我进宫求你的举动让你对我失望,还是真如旁人说的,你如今身份高贵而看不起我这样的人?” 虞璟端方的坐着,被广袖遮住的手摩挲着袖沿,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微有些颤抖。 她看向认真的向自己求一个答案的云荞,话像卡在喉咙中那般,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她要如何说,因为她总是出现在她的梦中,在梦中轻易的毁了她所拥有的一切?梦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她并不信这些,可总是重复着的相同梦境却总在不经意间折磨着她。 她要如何说,因为阿兄和楚原那日对她说的话像一粒种子种在了她的心上,每当做了那个梦,就会在她的心上生根发芽?是,她所嫁的男人是渝国最为高贵的人,除了她这个妻外,还会有许多的姬妾,这些姬妾可以是任何人,可想起那日楚原的话,她总会觉得遭遇最好的姐妹的背叛似的。 这些,她想她永远不会告诉云荞。 虞璟抬首,望入云荞剪水般的双瞳中,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了个浅浅的笑容:“我与你交好,只是因为你是你。听你这般说,我颇为伤心。” 云荞打量着虞璟,虞璟的笑容很柔美,有一瞬间竟让她有些失神。她想从虞璟眼中看出点什么不一样的神色,兴许是虞璟掩饰的太好,兴许是虞璟对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她竟也选择了相信。 “是我错了,阿娇你别放在心上。”云荞放软了语气,却不让人觉得低姿态,她在虞璟面前即便是有些艳羡却从不曾自卑过,这也是从前虞璟能和她交好的原因之一。“为了弥补我的歉意,回头我请你吃大餐。” “从前那些还作数吗?”虞璟早就习惯了从云荞口中听到一些让人无法理解的话,对此并不意外,反而因为想起了从前一起玩乐时的情景,不禁莞尔一笑。 那时候她和云荞玩在一块儿也闹过几次小脾气,云荞经常像现在这样许诺请她吃大餐,所谓的大餐,其实不过是两个人坐在火堆之前烤几个红薯或者烤些野味。 当时的她无疑是快乐的,在失去父亲之后,有云荞这样乐观向上的朋友一直陪在身边。有时她也会想,从隋梁郡到上京,一年都不到的时间,很多事怎么就悄然无声的改变了呢? “当然作数。”云荞听了虞璟的话,无端脸红了一下,正如虞璟说的那样,她还欠了她很多顿大餐。想到大餐,她顿时又变得有些落寞,若是在穿越到这儿之前她认识像虞璟这样的朋友,兴许她们可以一起逛街看电影,一起上下课,一起吃遍城市每个角落的小吃。她的眼眶不知不觉有些湿润,乘着虞璟不注意迅速别开眼抹了抹眼角,心中却更加坚定了回家的心。 只要有希望在,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她能凭空出现在这个陌生的时代,也一定可以回到她来的那个地方! 云荞在想些什么,虞璟是看不穿的,她永远无法理解云荞心中对所谓的“家”的执念。虞璟忽然想起了安元,安元一路护送她回到府中后,她就不曾再见过他,也不知这会儿人去哪了,正想着,就听到云荞说道:“也不知你何时回宫,不如同我出去走走吧,我正要去商行处理些杂事。” 来到上京后虞璟再不曾像在隋梁郡那样随意出去走动,嫁人之后就更不用说了。今日离宫时满心记挂着阿母的病情根本就无心于玩乐之事,此时听了云荞的话,她有些动心,却又有些犹豫。 云荞亦看出了她的犹豫,不再多言,也不曾勉强,她要走之时,虞璟在心中挣扎了一番,终于决定同她一道出去走走。 · 她们二人踏出房门时,翠婉早已候在那儿已久。 翠婉迎上前去,低声在虞璟耳旁说道:“娘娘,安大人有公务在身已久先行离开,他离去之前留下话说王上特恩准您在这儿留一宿。” 虞璟顿时安了心,云荞亦笑挽着她的手说道:“这下阿娇可以放心了吧!走,姐姐带你去吃大餐!” 翠婉不知她们要去何处,只能和那几名宫中跟出来的侍卫一道跟了上去。没走几步,却见虞璟停下了步伐回头同她说道:“翠婉,你留在家中照顾阿母吧!” “可是……” 翠婉犹豫不决,虞璟又极为坚持,云荞忙笑着冲翠婉说道:“翠婉姐姐无需担心,我定会将人平平安安的送回你面前的,再说,不是还有这么多大内高手跟着吗?” 翠婉对云荞的性子也颇为熟悉,对于她偶尔冒出的不着调话语已经习惯,她知道云荞口中的大内高手约莫就是指跟在身后的这些侍卫。她回头看了那几名侍卫一眼,很快就做出了退让。这几人既然是王上亲自挑选出来的,相比武功极好,定能在发生危险时保护虞璟的安危。 见翠婉妥协,虞璟松了口气,云荞亦笑得十分开怀,拉着虞璟快速朝外走去。 · 云荞的商行位于上京最为繁华的玄字街道,离虞府有些远,她和虞璟舍了车马,徒步而行,身后的侍卫亦趋亦步跟着,一路上倒也不曾遇到什么麻烦。 对于虞璟而言,外面这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喧嚣声都让她觉得久违—— 人来人往的街道,小贩的高亢叫卖声,甚至是在街上飞奔而过的马车,都让她觉得自己再渺小不过。 她这模样云荞看在眼里,在心中暗暗咋舌,以前看小说总说嫁入深宫的女人被困在高墙之中如何如何寂寞,还真有那么回事! “好心的夫人,施舍点吃的吧!” 云荞与虞璟并肩而行正说着坊间见闻,忽有一个衣着破烂的孩子冲到了她们面前跪下,又黑又脏廋骨嶙峋的手拽住了虞璟的长裙。跟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的藏匿在人群中的几名侍卫大惊失色,几欲拔刀而出,却在见到虞璟弯腰将那孩子牵了起来。那孩子并无什么不妥之处,可这仍旧不能让他们放心,在思量之间,他们已经纷纷靠近了虞璟。 那孩子又脏又瘦,手中拿着一只缺了个角的破碗,也不知多久没吃东西了,靠近些还能听到他的肚子咕咕叫的声音。虞璟顿时心软,想施舍些钱财与她,却发现自己身上并未带钱袋,尴尬不已。 云荞见状,忙掏出钱袋,将要给他点钱财,却见那孩子又跪了下去,道:“好心的夫人小姐,我不要钱财,求求你们给我一点米粮吧,我、我阿母刚生了妹妹身体不好,我……” 周围的行人渐渐都看了过来,有人指指点点,说这孩子得寸进尺,渝国米贵众所周知。 虞璟看着跪在地上磕头的孩子,只觉得万分酸涩,眼前这个孩子象征着渝国的贫穷。 虞璟呆呆站在原地,倒是云荞先反应了过来。她们已经走到了云荞商行附近,商行的管事在她们被拦住时就已经到来,云荞招呼了管事,道:“你将他带下去,送他一袋米粮吧!” 周遭围观的人群闻言皆吸了口气,一袋米粮着实贵重。 跪在地上的孩子闻言顿时感恩戴德,咚咚咚的磕头道谢:“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孩子被管事领走,四周看热闹的人一哄而散,街上又恢复了秩序,侍卫们又隐匿于人群,而虞璟依旧呆站在原地,直到云荞将她带进了商行。 第三十章 游说(下) 第三十章游说(下) 因为方才那拦路的孩子,虞璟的衣裙上多了黑印,不得已之下,换上了云荞的衣裳,并随云荞去议事厅处理事务,而跟随保护虞璟的几名侍卫都被拦在了议事厅外头。 云荞端坐在高位之上听着手下的人汇报情况,干练而又气势,而许久不见的阿南安安静静的站在她的身侧,身躯笔直,神色漠然的注视着那些管事们。虞璟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们面前站着的这些人没有一个知道她的身份,只当她是主家的朋友,不曾多看她一眼,秩序井然的继续着他们的汇报。 他们说的话虞璟大多是听不懂的,什么收入支出之类,但她却听的津津有味。 在隋梁郡的时候,她曾希望自己能像现在的云荞这样能干,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养家糊口,可惜她生来就注定无法像云荞这样,因为她生于士族,生来就是平民口中的贵女,即使在虞家最落魄的时候依然如此。 “你们辛苦了,除了周管事和余管事,其他人先去忙吧!”商行的事物已经处理了差不多,云荞整个人松懈了下来。 管事们闻言,除了周余二人,其他都离开了议事厅,原本稍有些拥挤的大厅顿时变得宽敞。 云荞的视线从他们二人身上扫过,朝其中身高较矮的那人说道:“余管事,你先说。” “主家,按照您教的法子,今年地里的稻子长势极好,之前开垦的荒地上种的小麦大丰收之后又种上了花生和大豆,更不提黍、稷之流,今年定是个大丰收年!”余管事身材较矮说话爽利,他喜悦异常,望着云荞的双眼中充满了崇拜和恭敬。他从前也是个庄稼好手,但渝国土地贫瘠虽能种上小麦却收获不多,至于其他稻子花生之流几乎是种不活的,谁能想到如今不单能种出来还长势良好,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对这个既年轻又是女子的主家充满信服。 这些都在本就在云荞的预料之中,所以对此她只是微微颔首。 余管事的话让虞璟心中一震,她错愕的视线自他身上一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所有人的神色都很平静,仿佛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东西,唯有她,这番话唯有在她的心中掀起巨大的浪涛! 若要问渝国最缺乏的是什么,那无疑是粮食。 因为粮食供应不足,导致渝人瘦弱,虽节气长存,却依旧屡屡战败! 因为缺粮,所以渝人只能对外买粮,粮价一日高过一日,财帛一日少过一日,无钱无粮,国家何以昌盛? 若渝国能像这余管事所说的那样,粮食长势良好,不缺粮,又何愁财帛,又何愁前方征战的将士和国人吃不饱,何愁国家不昌盛?虞璟的视线最终定在云荞身上。 从前她就知道云荞是个聪慧的女子,却从不知她能干至此。 “我不过是将自己的想法提出来,可真正种出好庄稼的,却是你和你手下的那些佃农们,若今年大丰收,那功劳也必定是你们的。我昨日又琢磨出了些点子,余管事,你拿回去好好研究研究,若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我,兴许能种出更好的大豆!”云荞擦觉到虞璟的视线,嘴角几不可查的弯了弯,却极力维持着那处世不惊的淡然模样,她轻敲桌面,站在她身旁的阿南立刻将怀中的东西递到了余管事手中。 余管事得了法子,迅速塞进怀中,不住的拜谢。 云荞不置可否,只让他先回去好生研究。 余管事心满意足的离开后,云荞的视线转向了依然站在大厅中间的周管事。 虞璟认得这人,方才正是这人将在街上跪在她面前乞讨粮食的孩子带下去安置,她想问他那孩子现在如何了,话到了嘴边,却也没问出口。她看向云荞,只见云荞轻轻瞥了那周管事一眼,周管事立刻上前一步说道:“主家,近日上京城内的流民多了许多,按照您的意思已经在城内各处各添了三个粥棚,不过看这形势……似乎有点不妙。” 云荞的手不自觉的轻敲着桌面,蹙眉思考着。即便是蹙着眉头,云荞看起来依旧是美丽的,气质浑然天成。 若说余管事的话让虞璟震惊,那么这周管事的话足以让虞璟大惊失色。 乍听闻云荞设立粥棚救急流民,虞璟惊讶她的财力雄厚之余也欣赏她的悲天悯人。虞璟居于深宫,对市井之事并不了解,她或许不懂政事,却也并不痴傻,她知道渐多的流民意味着什么。 相较于虞璟坐立不安,云荞显得镇定自若,她问道:“那些真的是流民?可派人去调查过?” 周管事道:“派人去仔细调查过了,确是流民。” “如此,倒真有些麻烦了……”云荞掂量了下,“如今我们还有多少存粮?” “加上近日刚收获的小麦,目前的存粮还可以支撑到稻子收获。不过主家,长此以往,恐怕会有越来越多的流民闻风而来,届时……” 周管事的话尚未说完,就被云荞抬手打断,云荞道:“我理解你心中的忧虑,你且下去吧,此事我自有决断。” 周管事不再言语,又在她的挥手示意下,恭恭敬敬的退出了议事厅。 “阿娇,阿娇?” 云荞唤了好几声,虞璟才回过神来。 虞璟望向云荞,见她掩嘴轻笑着问道:“阿娇,你在想些什么,这般出神!” 虞璟沉默小会儿,认真的望着她,问道:“麦穗,你心有沟壑,心地纯善,让我遥不可及。” 云荞的笑容越发明媚,口中却说道:“尽自己绵薄之力罢了,学以致用是从前我的老师所教育我的。” 虞璟没有再说话,她微微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荞想了想,偏头与身侧的阿南低声说道:“阿南,你先回避一下,我有些话想与阿娇说。” 阿南点了点头,快速退出议事厅。 议事厅内只余下虞璟和云荞二人,云荞一手支着下颚,含笑的双眸望着虞璟,虞璟微微低着头,从云荞的角度望去,她的神色柔和,看着十分顺眼。 过了好一会儿,虞璟才问道:“你将这些东西都告诉旁人,不怕他们从此不再听你说话?” 这话让云荞失笑,她心下只觉得虞璟确实不是一个合格的王后,天真而又可笑,虽然如此,她却又觉得虞璟像之前的自己。此前她觉得人人平等,后来却在大祭司的打击之下明白了这样一个事实:这是一个适者生存的国度,在这儿没有什么人人平等! 她手下的这些管事,其实不过都是属于她的奴仆,他们所有的一切都是她所给予的,之所以被尊称为管事也不过是她给予他们的尊重,最重要的是,她掌握着他们的生死。 “阿娇,你知道今天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这儿吗?”虽这样想着,云荞却没有表露出任何想法,她深呼吸一口气,神情认真而又严肃。 虞璟不懂,所以她摇头等待云荞解释。 云荞没有让她失望,她道:“我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使得你待我变得冷淡,你是我来到这儿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所以我才和你说这些。你想必也知道身为王后就必须肩负起辅佐王上的重任吧?” 见虞璟沉默不语,云荞又问道:“你可知如今渝国形势如何?” “粮食匮乏,武力薄弱,依旧是七国之中最弱的一方。”虞璟所知仅此而已。她心中暗暗添加了一句:相比之前,如今的渝国形势已经好上太多。 “你说的没错,可事实上,渝国的处境,比你所想还要糟糕。”云荞摇头轻叹,“他国之人私下暗中交易,重金买走了渝国为数不多的粮食,又以这些粮食为诱饵,让许多几欲饿死的流民卖身于他们为奴隶,再以这些奴隶换取更多的财帛。缺粮,缺钱,缺人,这些都是致命伤。没粮食没有财帛没有人,如何打战,如何抵御外敌入侵?你可知如今的上京城中有多少流民?数以万计!流民多,随时都可能发生暴动。在目前这形势下,渝国承受不起任何一次暴动,我希望你心中有数。” 云荞的提示让虞璟心中所有的思绪都串联在一起。 虞璟神色一整,顿时变幻莫测,看着云荞的视线变得更加复杂。 她陷入了深思。 “我不如你。”良久后,虞璟起身,对着云荞行了个礼,“我替那些流离失所的臣民感谢你为他们所做的一切。” 不管是心性,还是智慧上,她都无法和云荞相比,最少现在的她,无法和云荞相比。 若没有云荞的提醒,她定不会想到这些,在听到云荞这番话之前,她充其量只能说正在开始学习成为一个妻子,而全然没有身为王后的意识。 她的确悲天悯人,有一颗慈悲心,但她却不是一个合格的王后。 此前虞璟因为梦境困扰而使得内心深处隐隐嫉妒着云荞,再无法与她交好,但云荞今日这番话,却又让她再次在虞璟心中占据了一定的位置。 “我并没有做什么,只是按照从前我的老师所说,学以致用,但求无愧于心罢了……阿娇,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称为一个好王后!”云荞没有受她的礼,想着虞璟的双眸温暖而又认真,说罢又微微低下头,掩饰起那忍不住勾起的嘴角。 她看出虞璟看自己的眼神变了,又有了在隋梁郡二人相识相交时的温暖。 云荞并未忘记今日离开虞府时,自己对虞璟的许诺,也不知是处于什么心理,她竟带着虞璟又一次烤起了地瓜。不得不说,烤地瓜的香味又一次勾起了虞璟的回忆,使得二人的相处愈发的融洽。 吃了烤地瓜时日已经过半,一直安静守护者虞璟的侍卫们终于忍不住催促她回虞府,对此云荞并未反对,反而愉悦和虞璟一道回到了虞府。 很快,与虞璟亲近的人都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尤其是虞夫人和翠婉。 她们发现虞璟不再排斥云荞,反而待她亲近了几分,虞夫人暗中问起时,虞璟却笑而不答。 她待云荞亲近,既因云荞再次让她感觉到了真诚,也因云荞的智慧。 云荞身上还有许多她需要学习的东西。 所以入夜之后,虞璟坐在客居之内与云荞闲聊,她放□段向云荞请教市井之事,云荞都一一认真的回答。居于深宫的虞璟此时尚未培养起任何属于自己的势力,对于市井的消息,她显得十分闭塞,云荞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又一次换来了虞璟的感激。 虞璟看着坐在自己对面侃侃而谈的云荞,嘴角的笑容愈发的明显,她甚至想起在隋梁郡时,也曾像现在这样和云荞夜谈,听她将一些让她觉得稀奇无比的人和事。 夜深之后,翠婉再三催促虞璟就寝,虞璟无奈之余,只得告别。 云荞亲送虞璟回居住的院落,来到院落门口时,虞璟忽然想起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她忽想起了当日那盛大的神选。 神选本就是为神选择最为出色的侍者,而那日她亲眼见到过云荞的表现,云荞的表现比当日任何人都要优秀出众,那么,为何如此优秀的云荞,却没能留在神殿? 虞璟停下步伐,看了离得极远的翠婉一眼,拉着云荞的手蹙眉问道:“麦穗,我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我亲爱的王后娘娘,你有什么话就问吧,奴婢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云荞笑嘻嘻的晃着她的手。 “神选那日,你明明是所有踏入神殿的候选者中最为优秀的那一位,可为何……为何你却没能留在神殿?”虞璟下意识握紧了云荞的手,这话她本就问的犹豫,生怕触动了云荞的伤心事。 云荞闻言为之一愣,随即诧异的看着虞璟,问道:“阿娇,你在说什么?什么神选?我又何时参加过什么神选?” 虞璟亦愣在当口,她张嘴欲言半晌,才道:“那日我明明看到……” “阿娇,我当真没参加过什么神选,你怕是看错了吧!你若不信,就问问别人,兴许别人还记得当日的事……”云荞说的极为认真,认真到虞璟不知不觉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见虞璟怔然,她担心伤了虞璟的面子,连忙说道:“夜深了,你该歇息了,不然翠婉可要怨我了!你好好歇息,我也回屋去了!”也不待虞璟再说什么,又高声喊道:“翠婉姐姐,阿娇要歇息啦!” 说罢,朝虞璟摆了摆手,转身跑回了客居,独留下虞璟呆愣在地。 翠婉快步走到虞璟身旁时,她依然处于呆愣之中。翠婉并不知方才虞璟和云荞到底说了什么,更不知虞璟现在在想些什么,只能低声催促虞璟歇息。虞璟想问问翠婉当日是否是她看错了,可翠婉当日并未去看过神选,自是没能看到那一切。 即使回到寝室熄了灯,安静的闭着眼躺到床上,虞璟依然在想着云荞的话。 她说她并未参加过神选,亦不知何为神选。 可当日,她分明看到了云荞,那时的云荞是所有人中最为耀眼,最为优秀的! 相较于虞璟的纠结,回到客居的云荞却是长长的舒了口气。 当日与大祭司达成协议后,大祭司告诉她神会抹去所有看到她参加神选的人的记忆,离开神庙回到家中后她曾小心翼翼的对着阿南和几名知道此事的人求证过,又因不放心,甚至还找过当日一起参加神选而落选的姑娘求证过,结果的确如大祭司所言,所有人都不记得她曾参加过神选,这让她大为放心。 也正因如此,方才虞璟问起时,她内心的震惊无以比拟,若非她掩饰的极好,怕是糊弄不过去了。 她当真没想到虞璟会记得这些。 虞璟为何会记得这些? 云荞越想越头疼…… 第三十一章 长大 第三十一章长大 直到虞璟回宫时,依然在想着云荞到底是否参加过神选的事。 许是云荞的目光太过真诚,让她不自觉的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记错了,这事一直困扰着她,可她却找不到可以询问的人,皇宫之中,见过那日神选的人,除了她,就只有华昀。 她是断不可能去问华昀的。 翠婉察觉到虞璟忧虑甚深,却不知原因,亦无力开解,只能暗暗盼着虞璟自己放下心中的思虑。 久违了一日,宫人们见到虞璟归来,亦觉得倍感亲切。 莲华恭敬上前,将虞璟不在时发生的事都简要的说了说,见虞璟有些疲倦,才退下。 许是前一夜一直在想云荞那事儿,以至于不曾休息好,回到宫中倍感疲倦的她终于睡下,待睡醒时,已是掌灯时分。 醒来时,是莲华服侍在侧,她见虞璟醒来,让早已候在外头等待服侍虞璟起身的宫婢们一一入内。虞璟揉了揉发酸的额角,任由宫婢服侍自己穿衣净脸,嘴上却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王后,已是掌灯时分。” 莲华的话让虞璟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 宫婢服侍妥当陆续退了出去,那厢翠婉已经嘱咐宫婢将膳食准备妥当。 用膳时虞璟有些心不在焉,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入宫这么久,极少像今日这样小憩到掌灯时分,且往日华昀对用膳时辰十分讲究,亦十分固定,哪曾像今日这样?从昨日离宫去探望阿母到现在,她都不曾见到华昀,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心头有些不安。 胡乱吃了几口饭菜,虞璟状似十分不经意的问道:“王上今日都在忙些什么?可曾用过晚膳?” 翠婉和莲华相视一眼,最后是翠婉答道:“王上今日都在同大臣们仪事,膳食早有宫人送了过去,倒是不知用过没有。” “让人去探探。”虞璟没了用膳的心思,放下了象牙筷。让旁人去总觉得有些不放心,想了想,她又道:“翠婉,你去看看。” “是。” 翠婉领命退下,虞璟索性起身回了寝宫。留下莲华无奈之余命宫人收了满桌的菜肴,又担忧她饿着,只能嘱咐宫婢去备了些虞璟爱吃的糕点以备不时之需。 回到寝宫后,虞璟为了静心,只能看书,可惜她心中藏着心事,这书怎么看也看不进去。见到莲华端着茶点进来,她想了想,问道:“莲华,昨日宫中可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您指的是?”莲华一时间也摸不清虞璟想知道什么。 这让虞璟有些挫败,莲华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却只能保持沉默。 虞璟从莲华口中问不出什么,只能眼巴巴的等着翠婉回来复命。过了约莫一刻钟,出去打探消息的翠婉终于再次站到了虞璟面前。 “好了,这些虚礼就先省了。王上可用过膳食了?”虞璟问道。 翠婉道:“王上倒是用过了,不过用得不多,很快又和几位大臣讨论起政事。” “翠婉,你可曾觉得今日宫中有些不大对劲?”虞璟索性丢开了书,期望从翠婉的口中听到点想听的。 翠婉只好安抚道:“娘娘多虑了,王上勤政爱民是好事,宫人们势必会将王上照顾的十分妥帖。” 这话听在虞璟耳中,只觉得和之前莲华的推脱之词一样,极为不顺耳,她咬咬牙,努力让自己摆出冷静的模样看莲华和翠婉,道:“你们一个两个都对我敷衍了事,当真是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翠婉莲华闻言只能双双跪下认错,虞璟冷哼一声,又道:“去将安大人请过来,我有话要问他!” 小心翼翼跪在地上的翠婉莲华闻言,相视一眼皆露出了苦笑,还是翠婉低头说道:“娘娘,安大人亦在王上那边。” 虞璟顿时只觉得闷气埂在心头,不上不下,莲华在心中苦笑了几声,伏跪在地,道:“娘娘切莫与自己置气,不论您想知道什么,奴婢一定知无不言。” “方才你不肯说,现在怎么又想说了?”虞璟冷笑了声。莲华口口声声认她为主子,可对她的问话却再三隐瞒。 “奴婢知罪。”莲华不敢抬头。 翠婉亦跪在地上沉默。其实方才她出去打探王上是否用过晚膳时已经打探过昨日的消息了,对于昨日发生的事不说知道十分,也摸准了六七分,加上两份猜测,不难知道为何莲华要三默缄口。在她看来,昨日之事瞒着虞璟是应该的,但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该知道的虞璟总归会知道,所以心中也颇为挣扎。 虞璟是个心软的人,只让她们跪了一小会儿便气闷道:“起来吧!” 翠婉莲华谢恩站了起来,都是伺候人惯了,站起来后身姿依旧笔直。虞璟也不说话,像方才的事都没发生过那般拿起早前拿的那本书对着灯看了起来,不再看她们一眼。 最后是莲华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说道:“还请娘娘示下。” 虞璟却只是冷冷瞥了她一记,道:“你应该记住,后宫之中,我才是你的主子。” “奴婢知罪。”莲华再次跪下请罪。 “我希望不会再有下一次。”虞璟并未叫她起身,只是警告了一番。“说吧,昨日出了什么事?” 莲华掂量了下,只得鼓起勇气说道:“昨日娘娘出宫不久,宫中查出了敌国的探子,那探子就藏在咱们崇华宫的那些宫人当中,平日都隐藏的极好,只是不知怎得,昨日在王上来崇华宫小憩时,她竟露出了马脚,被抓了个正着还试图行刺王上。事情败露之后,她当场被自尽身亡了。故而王上便下旨将陪娘娘出宫的安大人给召回处理此事,并对宫中上下都下了封口令,不准奴婢们将此事告知娘娘……” 难怪,难怪回到宫中后,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究竟是哪儿不对劲。 虞璟心中咯噔了声,手中的书也跌落在地。她知道自己表现的不够沉稳,却顾不上这些,瞬间拔高了声音:“王上可无恙?那探子到底是谁?” “娘娘放心,王上只手心被那探子的利刃划了一道浅口子,御医已经包扎过,已无大碍。”莲华道:“那探子是名唤素茵的一名小宫婢,前些天娘娘还赏了她一根簪子……” “她划伤王上的利刃可是我赏赐予她的簪子?”虞璟的声音平静了些,神色却又冷了几分。 莲华略带犹豫道:“是。” 虞璟无力的挥了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我想静一静。” 莲华翠婉只得领命。 在她们快要跨出门口时,虞璟又道:“你们大可装作我并不知此事。” 她们低低应了声,便退了出去。 寝宫内,烛火摇曳着,虞璟呆呆的望着跳跃的烛火,心中挫败不已的同时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 她对这个小宫婢还有些模糊的印象,只记得是个单纯可爱的,轻易让她怀念起尚未嫁人时的快乐时光,所以才赏了跟簪子。可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纯良无害的人,却是敌国的探子奸细,若昨日她的夫君没有丝毫防备,就有可能命丧在这样一个看似无害的奸细手中。 归根到底,却也是她的错,她是后宫之主,后宫之中出现任何差错,都是她掌管不力。 昨日云荞刻意让她看到的那些——米粮、财帛、流民,这些都是国事,国事都是男儿的事,她本不该过问,可她不免又想,若她从不懂这些,又怎么能担起王后的责任?渝国的子民尊她的夫君为主,同样也尊她为主,他们亦是她的子民啊! 往日她只在口中说着世事险恶,却从不曾亲眼见到,不曾亲身经历过。她在待嫁闺中时是阿母阿兄宠着呵护着的,嫁了华昀之后华昀也不动声色的宠着她,所以她多数时候像个孩子般娇气却没有自知之明。 是啊,一直都是他们在不动声色的宠着呵护着,有很多事都是他们为她着想好了的。 她从不曾像云荞那样,为了生活而努力向上,掌握了渝国大部分的财富,靠自己的努力使得人们艳羡她,也不曾像阿母那样,在失去阿父离家之后用薄弱的身躯撑起了虞家的门庭。如今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仰赖别人得到的,从前的无忧无虑是阿母悉心维护的,王后的尊荣亦是靠夫君给予的—— 至少目前为止,她没有做过什么值得自己骄傲的事,就连自己居住的崇华宫中,她身为主人,却没有足够的威信。 虞璟反省着自己。 性子不是很好,喜欢自怨自艾,又太过心软,若要说什么优点,约莫就是心地还算良善。心善是好,但生在乱世,那样良善又如何生存下去? 若哪一天,她的夫君像阿父那样远征在外,她又能以什么姿态来撑起这一切? 阿母与她又是不一样的,阿父离家之后,阿母要撑起的只是个小家,可若有一天她的夫君远征在外,她要撑起的却是一个大家,稍微出点差错,就可能害了许多人…… 想得愈多,虞璟越是落寞。 有那么一瞬间,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像云荞一样,自强自立,术业有专攻! 只可惜,她不是云荞。 宫人早早就来传话,道是王上尚在议事,今夜就不到这儿来了,翠婉告知过虞璟,可虞璟却一直呆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翠婉也不知她到底听进了没。 不知呆坐了多久,值夜的翠婉终于忍不住催促她安歇,她听话的让宫婢们服侍她就寝。她安躺着,问正在为她掖着被角的翠婉:“翠婉,你说我是不是太过于没用了?” “您怎么会这么想呢?从前在家里时,您不也替夫人管家?”翠婉又转而去吹熄了烛火,退出寝宫前说道:“您自幼聪慧,不论什么都学得极快,遇到难题总是喜欢迎难而上,在奴婢眼中您是最好的。睡吧,奴婢在外头守着呢!” 翠婉放轻了步伐离开,四周陷入了夜的寂静之中。 虞璟在黑暗中睁着双眼望着漆黑的头顶,心中却好受了些,翠婉的话抚平了她心中的焦躁,让她平静了许多。 可闭上双眼后,她的脑子里依旧在想着昨天和今天发生的事。 昨天那个乞讨的孩子脏兮兮的面容和乞求的眼神,云荞自信时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模样,阿母担忧的面容,翠婉劝慰她的神情,还有华昀温文平静中透着的冷静睿智—— 其实,她一直知道的,知道她的夫君是个不甘平凡的人,总有一日他会翱翔在天地间。 若她一直都像现在这样站在原地不肯移动,依赖着他对她的宠溺与忍让,又如何过得了一辈子呢? 她忽然想起年幼时父亲请来教导她和阿兄读书习字的老师,他曾给她讲过蝉蜕变的故事。 当蝉还是蛹时,尚能活三年,一朝蜕变,生命却只剩下短短的三个月,明知蜕变之后等待它的只有死亡,却仍旧义无反顾。 她兴许就是少了这一种义无反顾的精神吧? 既然不想在原地踏步,又何须瞻前顾后呢,不管未来会如何,总可以努力一番吧? 每一个孩子都要长大,在入睡之前虞璟如是想。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吧,这章我早就更新了啊,可是为什么你们都不看呢为什么!!!!!! 我不就是在标题上写了【重生之帝业】吗,我不就是在内容上写了【据说标题一样可以防盗我只是试验一下吗!】 为什么你们看不到它呢!!! 于是我只能把标题改回来了!!! 泪奔走!!! P.S,友情提示,如果看到下一章节标题上写着【重生之帝业】。内容提示上写着【据说标题一样可以防盗我只是试验一下!】,说明它真的是新章节…… 第33章 第三十二章 渝国年轻的君主正懒洋洋的倚靠在软榻上,一手执卷,神情专注,不知在看些什么,直到门外内侍的声音低低响起。 殿中的烛火摇曳着,榻上那道身影一晃一晃,印在窗上,落出一道阴影。 与殿内的宁静不同,殿门外的气氛有些紧张。 门外值夜的内侍是个新面孔,因领了命令不论谁来了都拦住的命令,却又在关键时候想起平日带着他的老内侍的殷切叮嘱,心中颇为纠结。挣扎了片刻,他终于低声开口通传道:“王上,王后求见。” 窗上的影子在那一瞬间似乎微微一顿,就在内侍胆战心惊的时候,殿内传出了低沉冷静的声音:“传。” 只这一句,当即让门外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门“咿呀”被推开时,华昀正巧放下手中的书卷。 虞璟跨进殿门时,一直在想见到他时应该先说些什么,待看到软软倚靠在榻上的那人时,原先想好的那么多说辞竟一个也没说出口。 她有些急促不安,快要走到榻前时甚至连路都忘了该如何走,同手同脚显得有些可笑。 这般举动让华昀不自觉微蹙了下眉头,挪动身子,拍了拍身侧的位子。 虞璟顺着他的意思坐下,却犹犹豫豫,欲言又止。 华昀瞥了她一眼,再次执起书卷又专心致志的看了起来。 他心态平和,愈发承托出虞璟的坐立不安。 二人就这么静悄悄的坐着。 虞璟忽然有点后悔将翠婉留在了门外,她时不时的窥向华昀,他却不为所动。 虞璟看向他手中的书册上,那是一本记载民生的书籍,与她喜欢看的那些杂书大为不同。她的视线在四周转了一圈,落在案几上那堆叠成小山丘的奏章上,心情愈发的沉重了些。 似乎是听到了她无意间的叹息声,华昀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又落在了书上。 他一直在等虞璟开口。 虞璟却不明白他的想法,呆愣愣的,眸光从案几上的奏章移向了他的手臂,认认真真的打量着,试图看出不久前那场刺杀所留下的伤口在哪儿,是否严重。 只可惜华昀隐藏的太好了,除了少数的几个人,根本无人知道那件事。 那一场像小石头投入湖心的刺杀悄无声息的过去,华昀以公务繁忙为由,在这儿呆了足足三日。 这三日来,虞璟一直装作不知这事,其实她心若明镜。 她毕竟年轻,才忍了三日,就忍不住了,这才来了这儿。 她输给了心中如狂潮般的愧疚。 身为妻子,她并未尽到责任,甚至连一句贴心的安慰话语都不曾给他。 甚至,那刺伤他的利器原本还归她所有! 被虞璟一把抱住时,华昀呆愣在原地。 虞璟素来是个害羞内敛的人,极少会这样主动拥抱他。 华昀心中还在细思她这举动的由来,就听到耳畔温软的声音似丧气似难过的说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她话语中的意思他是懂的。 其实仔细说来,当日那事与她并无多大关系,她不过是随手赏赐了小宫女,哪懂得那会是个细作? 这几日来,他都忍着不去看她,只让人盯着,时时刻刻将她的消息传道他耳中,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好在那个细作死了,否则他还得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毕竟那是可以靠近她身边的人! 华昀伸手将虞璟拥进了怀中,温暖的怀抱倒是让虞璟渐渐安下心来,几乎安抚了她这几日来一直紧绷着的心情。 不知过了多久,虞璟耳畔终于响起了声音。 华昀道:“你不必难过自责,那本与你没有丝毫关系。一切不过是巧合!” 在华昀看来,那当真是个巧合,也是他疏于防备的结果。 这等小刺杀虽看着惊天动地,其实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所以才不曾在他的脑海中留下印记。不过经此一事,他终于意识到原来他留下了那么大的一个空子让人钻! 这次的受伤本该是可以免去的。 巧合与否,虞璟不会去深究,只是她的愧疚感一直无法消退。这几日少了他,她真真极不习惯。 他的怀抱当真温暖……虞璟想着想着,不觉有些昏昏欲睡,直到他的一句话将她惊醒,所有的倦意退散无痕。 “你前两日见到云荞了?”华昀问。 “是。” 许是虞璟的回答有些漫不经心,倒让华昀惊了惊。 其实云荞的一举一动也都在他的眼线之下,只是她足够聪明,总会用各种手段来达到目的。 虞璟本还在想着华昀接下来还要问些什么,哪想他却就此打住,再也没开过口。 虞璟踌躇片刻,才低声问道:“我能看看那伤口吗?” 声音几乎低得听不见。 华昀却偏偏听了个真切。 他也不避讳,拉高了袖子,露出了手臂上的伤,亏得当时那簪子刺的并不深,他才少受些罪。 伤在御医的照顾下已经好了许多,不是很深,已经有结痂的趋势,虞璟这才勉强松了口气。 华昀见她放了心,将袖子放下,又拿起了方才的书卷。 虞璟不再打搅他,反倒学着他的模样倚靠在了一旁,安安静静的看着他。 这几日来,虞璟不论是醒着还是梦着,都在想着一件事。 她想变强。 她或许没有云荞那样的能力和手段,但她可以学。 她想她最好的学习对象,应该是身旁这个人。 虞璟想着想着,渐渐放松了思绪…… 与王宫内的平静相比,神庙更另人向往些。 今日的神庙和大多数时候的神庙的夜晚并无多大不同——安静而又静谧,让人静心,却不知为何,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安。 大祭司便是如此。 大祭司虔诚跪在神像前,等待着占卜结果。 直到卦象毫无保留的出现在眼前时,安静的神殿内,传出了一道声响。 “啷当”一声,陡然划破了夜的寂静。 令人没由来的陷入了一阵恐慌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太久没写文了,写起来不大顺利,慢慢寻找感觉中,大家先凑合着看这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