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守株待兔 数道泠泠剑光疾划过阴翳,悬停于蜚夷城东北上空。 这一行十人皆着白衣,神色凝重。 当先主事者虽白发苍髯,却器宇轩昂,并无老态,此刻皱眉道:“不知何人阴毒至斯,恐怕满城竟无半个活人。 在他们面前,昔日南列山脉第一重镇宛如死域。污浊黑气似穹庐倒扣,幻化恶鬼骷髅,绕城嚎哭尖叫。 那老人沉声道:“此地已成修罗场,若不当机立断,十万怨鬼结婴,恐将为害西南灵势。”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决议:“诸弟子依五行灵属为我压阵八方;唐渐随我登万宝楼主持中天,我布阵时全力施为,你当护我周全。” 众人闻言也不多语,提剑乘奔,转瞬分作数点流星,没入滚滚魔气。 独有小师妹苏非柔滞留原地,怔怔道:“师尊,你这是要开天载地覆灭绝阵么?此阵能荡尽妖邪,却也杀尽活物。” 老者叹道:“为今之计只得如此。” 苏非柔低下头,声音轻得像蚊子:“可我父母还在城中啊!” 老者闻言一板脸,冷冷道:“修仙斩情,当日你入清冥门是如何发誓的?已然忘了么!” “入我修仙途,知我修仙苦,七情皆为累,勘破众生道。”少女喃喃,泪流满面也不擦拭,义无反顾地冲进了城。 老者凝视着她的背影:“这孩子向来是个有道心的,日后必有作为。” 他身后,亲传大弟子唐渐抱剑不语,睫毛低垂,挡住了眼里的愤怒和迷茫。 *** 苏非柔刚飞过城墙,就闻到铺天盖地的浓重腥臭。低头一看,家家户户涌出无数残尸,正向城中心蹒跚走去,每走一步血肉都如融化般淌下。 她吓得膝盖一软,险些跌下剑,幸好身后有人一把大力将她揽住。 “莫怕,是我,谢非羽。” “小师兄……”苏非柔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遭逢大变,彷徨无依,此刻落入一个温柔的怀抱,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谢非羽疑道:“柔柔,怎么了?你本该镇守哪道门?如何仍在这儿?”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守……死门。” 谢非羽眼神一闪,真挚叹道:“你莫哭,本以你主春木生发之力,最能克死门。然死门有诱敌之用,但凡有强人破阵,你便不可抵挡。莫若我与你交换,我以金火杀伐锐气镇压死门,你以天之生力,调动生门。” 苏非柔心中感念。师兄主修符咒阵法,本不善剑道,如今却为她做到这种地步,莫非……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望入他眉目如画,笑容温煦,不由心中小鹿乱撞,讷讷应了。 谢非羽将她轻轻放下,又叮嘱她莫要沾染上魔气污血,这才御剑径往西南死门方向而去。 “原来在西南。”谢非羽压低剑势,挨家挨户地搜找男主。 他已经等了整整十六年,终于等到了种马**小说《欲仙欲魔》的第一章:蜚夷灭城! 小说开头,清冥山女弟子苏非柔压阵时救下死人堆里的男主路凡,唇齿相抵,以吻渡气,将他救醒后见其孤苦无依,带回山门,成就男主仙缘。 谢非羽刚才稍稍展露演技,就是为了骗出她镇守的方位,再与她对调,好英雄救美,大刷好感度……呸,是阻止任何河蟹画面。 他十六年前胎穿时被绑定河蟹系统,要求他重拾前世打黄扫非的老本行,完成极限挑战:阻止本书出现任何淫/秽色/情场景。 称之为极限挑战,是因为谢非羽作为《欲仙欲魔》十年老读者,深知男主尿性。 男主路凡自小身中#想不通反派目的何在#的不xo会死禁制,兼之身世凄惨,皮囊甚好,天赋异柄,骗得师姐师妹师叔祖们纷纷献身。 在攻略师门后,他拔*下山,继续拓展后宫品种,可谓纵横人妖仙魔界。 妖族公主、魔门女尊、人界皇后……长鞭所向,娇吟阵阵。以至于书未过半,男主后宫数量就可绕清冥山三圈。 谢非羽自认前世从未蓐过社会主义羊毛,不赌不嫖不抽不喝,如何就摊上了这位被书评区尊称为日天日地大日特日帝的男主? 更苦逼的是,他还未问清系统除了割掉男主小唧唧之外还有什么切实操作方式,系统就因能量过低而陷入休眠状态……徒留他在这方仙阀林立、大能多如狗的异世惶惶度日。 好在托“金主”唐渐的福,他自幼拜入清冥山开阳峰首座元殊道人门下,得以在安身立命的同时守株待兔,静候男主。 昨日有门人御剑经过蜚夷上空,偶然看到了如地狱血海般的一幕,急忙赶回师门回禀。 谢非羽顿时精神一振,知道主线剧情即将开始! 之后和小说描写的一样,由于清冥山雄踞西极,下辖雍州十八城,其中就包括了蜚夷。此刻义不容辞,组织小型调查团前往一探。 他踊跃报名,顺利通过遴选,一并前往蜚夷,这才有了刚才的一幕。 “又是一条死巷。”已过了三炷香,还没有找到男主,谢非羽焦虑掉头。 恰巧此刻,不远处一道细细的清正白光破空而上,刺穿层层云翳,霎那天地为之雪亮,一时竟将魔气驱散。 他心内大喜,御剑成风,急向光柱飞去。 *** “阿母,别害怕。”那男孩看身量不过七八岁,病骨伶仃,面黄肌瘦,瘦削小脸上一双招子黑而冷,锐利而机敏地扫视着四周。 刚才众尸撞门而入,他胸前红线所系之指环忽放大光明,凡被其光焰所笼罩处,血肉委顿一地。 他知道这戒指有大神通,赶忙取下后攥在阿娘手里,期冀戒指能保护阿娘。 “小凡……”他身后妇人蜷缩于破竹席上,似一架孱弱枯骨,竭力将戒指推回路凡手中:“阿娘命不久矣,你莫要管我,你带着戒指,必能逃出生天,。” 路凡拼命摇头,“阿娘不走,我也不走。” 那妇人残喘叹道:“那位仙师当日离去时曾许诺,若我二人遭难,向清冥门递上戒指,自会有人接应。他应是个大能,只消要报上他的道号——” 轰! 大门碎为齑粉,狂乱阴风席卷室内,一个尖嘴猴腮的红衣僧人在门外双手合十,彬彬有礼:“叨扰施主了,小僧有一事不解,还望施主解惑。” 路凡挡在母亲面前,抖如筛糠,故作镇定道:“大师请讲。” “小僧想知道何人能破了我的大阵。”他慈和笑道,脚步沉沉逼近。 路凡双手高呈戒指,恭敬低头道:“正是此物,还请大师细观。”——大能碾杀凡人如虫豸,他心存最后一丝侥幸,盼此人夺宝后能放过他母子一把 那僧人见他掌心铜戒沧桑古拙,其上镌刻了几个蝌蚪文,好似仍在皎皎光焰中游动。 “莫非……竟是月神传承戒!”他面露贪婪血光,藏在袈裟下的右手曲如鹰爪。方要抬起之际又猛地一滞,左手挽袖变出一个金钵,挤出和蔼假笑:“小施主,这是佛祖的宝物,你若将其放入这往生钵中,必是大福德一桩” 路凡低头见他鸡爪也似的右手分明没有松劲,心头巨颤,知此人秉性凶暴,夺宝后必杀人以封口。既知必死,反生出强烈求生之意,心念电转,参透这妖僧不直接夺宝,恐是顾忌那枚戒指,不敢直接以肉/身接触。 一线生机,正在此处。 路凡佯装发抖,将握住戒指的手悬放在金钵上,颤颤巍巍张开了掌心。 妖僧心防一懈。 就趁此时! 他瞬息反手重新攥紧戒指,暴起发力,将戒指狠狠地拍向妖僧右眼。 清逸白光甫碰上妖僧眼皮,却如硫酸灼烧,兹兹作响,他挥手将路凡打飞,捂着半面脸痛苦嚎叫,状若疯癫。 路凡撞到墙上,浑身骨头好像都已断裂,他一声不吭地爬到母亲床畔,拉着她要逃跑。然而妇人神色大变,忽然使出前所未有的劲,一把将他推开。 下一刻榻上妇人的头被鸡皮似的血手拧掉,鲜血横飞,溅了他满脸。他愣愣回头,见那僧人已挖去自己的眼珠,不知痛苦地敞着空洞的血洞,森森笑道:“小僧失策,竟被一个孩子阴了。” 说罢扔掉掌心头颅,并指向路凡眉心刺来。 路凡死死盯着前方,他冷静想到,此时赴死,还能赶上与母亲同路,到时再做对母子,叫她过上好日子。 叮,何物冰冷,贴着眉间划过,挡住了杀意。 他被一人揽入怀中,身法急退,踉跄几步后收势。 他茫茫然瞪大眼睛,只见一个白衣少年长剑拄地,袍袖轻卷,将他藏入身后。 第2章 百万鬼神 谢非羽抢攻于千钧一发之际。 他催使飞剑流火截住妖僧杀势,二者相叩,竟溅出零星火光。 他以筑基修为挡住至少元婴期老鬼的全力一击,灵台气机翻涌,咽下喉头鲜血,二话不说打出一沓火符。 火符接连爆炸,瞬间连成一片沸天火海,将妖僧吞没。 谢非羽乘机卷起路凡就逃。他深知这等把戏奈何不了元婴期修士,只求能将他困住片刻。 御剑如流星,他直接撞破屋顶,一飞冲天,向城中心檐牙高耸的万宝楼绝尘而去,师尊!大师兄!救命! 还没飞出五里,后颈吹拂过黏腻而轻柔的气息,“如今正道小友连名号都不报就直接打打杀杀,又与魔修何异?” 谢非羽汗毛直竖,梗着脖子回头望去。只见妖僧如一只巨大的鬼车鸟,展袖飞翔在他身后,半面鲜血横流,正自十指暴张,往他头顶疾疾抓来。 他嗖地猫下腰,又甩出了一沓符咒。 “噫!还有!”那老鬼一愣,半空躲闪不及,冲入了熊熊火团中。 谢非羽逃得风驰电掣,残影一道,但还不够快!还不够快!一回生二回熟,老鬼摸清其中关窍,火符已困不住他。果然这回二里都没撑过,耳边又炸响妖僧吓吓笑声,阴魂不散,毛骨悚然。 “快将我扔下!不然我们两个都得死。”他怀里孩子厉声道。 谢非羽坚毅咬牙“不扔!” 干!他眼泪都快飙出来,要真把你扔下去我这个没了主角光环加持的炮灰才妥妥死定了好么! 命悬一线之际忽听到唐渐清空传音:“非羽,走罡星步十六式,速退到我身边。” 谢非羽如闻天籁:大师兄!还是你最靠谱! 他利索收起流火,扛起路凡往虚空某个角度狂踩一气,随即栽入大师兄怀里。 唐渐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将阵旗递与他,急声叮嘱道:“师尊大阵未成不能分心,我去将那妖人拖住。坎字阵旗有隐身之效,你速速调息,待会八旗合力,配合师尊调出绝阵。” 说罢拔剑出鞘,寒光如水,凭空现身:“青冥山开阳峰唐渐请阁下赐教。” 其间交接快得谢非羽不容反驳:师……师兄,你这么光明磊落地冲出去,忘了我们是专门阴人的符修了么!还有快放下剑逃啊!法师跑去近战个卵啊!!! 那妖僧本来看谢非羽凭空消失很是稀奇,学他在空中左跺右跺,又被唐渐凭空出现骇得一跌,眯起眼:“总算来了个自报家门的。” 然后—— 妖僧笑道:开打吧。 谢非羽气得吐血,邪门外道不报出处什么时候成了天经地义?! 唐渐神色凝重,佩剑随他心神紧绷而铿然长鸣,如春分怒龙起自深渊,炎炎剑气四散。 “龙渊!”那妖僧本来嬉皮笑脸,被龙啸一震,瞳孔收缩如针,脸上浮出怨毒神色,狠狠道:“好得很,你手握仙兵,倒也勉强够和我一战!我定教你死得其所!” 唐渐以磅礴剑意作为回应,更隐有一条血光莹然的白龙怒鳞奋张,夹裹在剑意里冲向妖僧。 妖僧不避不退,自袖中掏出一只犀角,呜呜吹奏了起来,其音近于埙,沉浑苍凉,拂过荒云。 白龙为乐声所遏,如失了方向的小狗,疾速环绕着妖僧,不解嗅闻。妖僧再度吹响犀牛角,只是音色更急更低,仿佛隆隆战鼓,击打大地。 白龙彻底懵逼,猛然调转方向,疯狂扑向唐渐。妖僧见到这一幕,露出不可置信的狰狞狂喜。 唐渐严阵以待,改为双手持剑,当先劈下,一剑将白龙斩作两半。虚幻的龙尸扬起的疾风吹得他白衣激荡,心思沉浮。他手握龙渊十年,从未出过此等纰漏,这种感觉……就像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佩剑一般。 他再度扬剑,又一条白龙凝风,呼啸腾天,杀向妖僧。妖僧洋洋自得地吹起了犀角,亢龙顿时有悔,反噬其主。 如是三次,唐渐心中肃冷,以剑气为主的远攻已被拆解,为今之计只剩近战,然而佛修大多炼体,肉/身强悍,精通体术,近战对他而言大是不利。 然而明知不可为亦要为之,只要他的身后是师门,他就不能后退! 他剑花一挽,飞身连刺,泼天剑光洒向妖僧,正是清冥派用于近身鏖战之盛明剑法之“空山新雨”。 妖僧大喝一声:“来得好!”他浑身喀拉作响,金石光芒浮上皮肤,长拳直出,轰然砸在剑上,当场震得唐渐手臂一麻。再之后更是重拳出击,拳拳力愈千斤,坚若磐石,更令唐渐惊疑不定的是那妖僧处处抢占先机,似乎极为熟稔盛明剑法。 若要在如此颓势下硬拼,旁人五招内必落败,但唐渐剑法凝实,步走轻灵,沉着应对,已连守了六十拳。虽能勉力不败,但也生受了数拳。这拳法是软刀子,打人不见血,内里五脏必然已受重创。旁边谢非羽看着都觉得难受,深恨自己法力低微,不能上前助力。 这时异变突生!唐渐一招还未用老就被妖僧合掌夹住了龙渊剑背! 妖僧笑容血腥,双手如钢炼浇筑,已和龙渊连在一起。唐渐皱眉,暗自用上十分力,也不能抽离或向前推动分毫。 谢非羽急得汗流浃背,却不知如何是好,一直在他怀里不吭声的路凡此刻急切道:“放手!” 谢非羽不解,那妖僧好容易夺了剑如何会轻易放手? 唐渐自然听不到路凡这一声呼喊,但他在同一时间做出了抉择:放手的不是妖僧,而是他!他突然松开剑,并掌如刀,足尖疾点,欺身砍向妖僧颈项。 妖僧大惊失色,双腿急蹬,向后飞快倒退。但双手绑在剑上不能御诀,身形迟缓,被唐渐一掌劈向顶心,迫不得已抬手格挡。 就是此时!唐渐一边掌风不停,一边夺回龙渊,双开杀招,打向妖僧。 那妖僧不甘伏诛,自他的百宝箱袖子里又拽出一物,刷得盖住脸面。 谢非羽一见那玩意便立即传音给唐渐:“快避!是百万鬼神幡!” 唐渐神色一凛,御剑急撤了几十米,再看去时他刚才的立足之地已被浓稠黑雾淹没,无数骷髅头簇拥在黑雾中嘶叫,漏风的嘴巴一张一合,但吃到的只有西北风,于是掉头开始啃噬起了同类,一边吃一边嘤嘤嚎叫着扩散,很快蔓延成一片万鬼齐哭的黑云,压下城池。” 那妖僧紧握着一杆阴气森森的幡旗站在城墙上,笑道:“可怜我的亲亲宝贝还没炼成,否则怎会叫你逃……” 他话说到一半,惊怒不已地抬头望天,只见千里凯风吹破浓重阴霾,天光大亮,惠畅清和的灵流使谢非羽等人如沐甘霖,却使骷髅头们喧哗躁动,惊恐地尖叫出声。 “八方听令,起阵!”掉线已久的元殊道人声如洪钟,响彻全城。下一刻他自万宝楼中一步踏出,如电般凌厉的目光射向妖僧。 谢非羽已无暇关注师尊和妖僧的互动了,他的灵台中好像被人放了一台超大功率水泵,三抽两抽就抽去了他所有的灵力,顿时双膝发软瘫倒在地,识海中亿万星云轰然炸成了烟花。 ……快被榨干了……布阵原来这么惨…… 正在黯然*时,清穆如明月大川的灵力流向他欲/求不满的识海。 “咳!师兄!你先去疗伤!别管我!” 唐渐的神色平静,“我会的。” 熬过了不知多久,元殊道人的声音又如沉雷般滚在天穹下,“阵成——!” 随即万钧雷霆劈下,整座蜚夷城亮如通了电的高瓦灯泡,滋滋啦啦肉香四溢。 谢非羽不知是累晕了还是恶心昏了。 *** 谢非羽羞愧地发现他是最后一个醒来的。 他们正在离蜚夷城不远的竹林中扎营,虽然有几位同门惨状和他不相上下,躺尸躺作一排,但好在小命俱在,没折了谁。 不远处路凡跪在元殊道人的膝前,仰首急切说着什么,谢非羽有意听也听不真切。唐渐师兄盘膝掐诀静静坐在他身旁,竹影斑斑,在他白衣上摇颤。 苏非柔最先注意到谢非羽醒来,将盛满水的皮囊递与他,“小师兄,若非你今日和那妖人缠斗许久,我们万万结不成阵。” 谢非羽咕噜灌了几大口水,开口时声音还是沙哑的:“都是师兄的功劳。” 苏非柔弯弯眼睛:“你也有份。” 谢非羽红着脸几个哈哈糊弄过去。 苏非柔又问道:“不知道你从哪里带来个好会忍的孩子,他肋骨刺穿内脏,竟连一声哭喊也没,若非师兄察觉他有异,他或许死了也不会叫一声呢。” “他现在还好么?!”谢非羽一听死,脑袋一炸,赶忙追问道。 “师尊发现了他手中的戒指,喝问他是哪里得来的。那孩子说这是他爹给他娘的定情信物,他爹是清冥山的仙君,还问是不是师父呢。师父吓了一大跳,末了说此事事关重大,不能叫他死了,喂他吃了颗朱霄丹,他现在性命应该无忧。” 谢非羽一听朱霄丹这名字就知路凡实在有机缘,朱霄在民间别称起死回生丹,常人吃一颗最次也能延寿百年,更别提治疗内伤了。 他心情刚要放松,又想起一事,紧张道:“师尊可有抓住那妖僧?” 苏非柔摇摇头:“那妖僧手里不知有什么法宝,在师尊一剑劈下之前衣衫爆裂,躯体变成无数血红雀鸟,四散飞去,师尊杀之不及。 这种脱身手段……想起来了,原来是他!红衣妖僧方毕,读者昵称放屁。阵营:不明,境界:元婴,法宝小能手,神秘人物烛龙君的好搭档。 他该在小说中几百章后才出现!不……他确实应该在这时就出现,但被主角一伙人碰上却是几百章后的事了。苦也,凭什么苏非柔发现男主时妖僧早已离去,她去捡个现成的主角;而他谢非羽去时就捡个现成的反派……这就是女主和炮灰的待遇差别么? 谢非羽这厢叫苦,一会儿才注意到苏非柔捏着水壶跪坐在草地上,痴痴望向路凡,神色伤心。 “怎……怎么了? 苏非柔大眼睛里泪珠滚来滚去,“天载地覆灭绝阵一开,城中一个活物也没了,我现在一见他就想到我的的爹娘。” 苏非柔的父母在城中,就算没有变成血尸,也被大阵……呃,烤焦了。 谢非羽默然,怪不得原著中的苏妹子对路凡好到掏心掏肺,大概是怕他死了后连最后一丝有关父母的念想也没了吧。 他正不知该如何安慰,一个名叫霍非浊的同门师弟走到他身边,恶声恶气道:“师尊叫你现在滚过去。” 师尊原话不可能带个滚,可这霍师弟对他素来怀有强烈的阶/级仇恨。霍非浊出身尊贵,资质极佳,在开阳峰上被同是六大仙阀出身的唐渐压过一头也就算了,“竟连唐家的贱婢之子也比不过”(原话),一定伤透了自尊。 谢非羽状若未闻,慢吞吞起身,一步三摇地晃向师尊。 元殊道人见谢非羽来了,颔首道:“你这次做得可以。” 谢非羽受宠若惊,师尊极少夸奖他人,一声“可以”已是极高的评价了。 元殊道人道:“你把刚才发现的事通通告知我。” 谢非羽稍加粉饰,将如何看到刺目白光,待想查看缘由又和妖僧恶战、救走路凡之事七七八八说了。 “你说那妖人爪功惊人?”元殊道人皱眉道。 “不错,弟子看他十指形如弯钩,绽若莲花,灵巧异常,施招时似有金石锐气。” “听来像是利仞天的缚曰罗功。”元殊捏须,喃喃道:“需派门人去西天佛国一趟……” 谢非羽小心翼翼问道:“师尊为何不去问唐师兄,他与妖僧正面交锋,应更能协助您判断来路。” 元殊道人脸上突然现出了不可遏制的得意笑容,口是心非地抱怨道:“他自成阵后就陷入入定,一点都不知顾全大局。” 谢非羽大吃一惊,唐渐师兄恐怕是临阵突破修为了! 仿佛要印证他的猜想,唐师兄平放在身前的龙渊自行出鞘,铿然长鸣,剑气纵横,冲入云霄,随即一条白龙夭矫登天,这条龙不再似先前那般由气流凝成,而是具有实体,苍冷胜玉的躯体褪去血光,冰蓝的眼珠清润如水,登云驾雾,如梦如幻。 “好嘛!他竟炼出了剑灵,也是个有机缘的!”元殊道人喜悦大笑。 白龙好似听懂了夸奖,有意卖弄,忽然清啸,声震四海,响彻天地,浩荡不绝。 元殊道人更是喜不自胜,矜持地唉唉骂道:“这孩子实在冒进,也不知惊动多少人了!”正如他所说,整个九洲化神期修为以上者都受到了震动,北境月神世家,东极云来宫,南方山神庙、中央宫庭……甚至这一声龙啸越过了中洲大陆的屏障清冥山,使得西方利仞天宫惊落花如天雨。 远极尚且如此,近在咫尺的谢非羽直接被吼傻了,心潮澎湃,气血奔涌,知是受了这一声龙啸,道心有所触动,只待静心闭关,修为必有进益。 “大丈夫当如是……”有谁用清稚而坚韧的声音说道。 谢非羽木愣愣看去,见少年路凡抬起头,脸上苍白无血色,幽深的双瞳里倒映着两条盘旋乱舞的白龙,像燃起了一蓬苍白的野火,让人胆寒也让人沸腾。 第3章 龙渊剑灵 “自三千年前穆清祖师一箭射穿清冥,终结末法时代,多少人冲破元婴期,从没有一个像你这么张扬的!你真是翅膀硬了涨能耐了!” 谢非羽明眼瞅着元殊道人虽在怒骂唐渐,嘴角却要翘到天上去了。 唐渐规规矩矩地跪在他面前,双手呈剑,沉声道:“弟子方才凝定入神,与剑相通,惊觉此剑似有灵识,妖氛缭绕,血光浓重,且它化形清啸并不是弟子授意,还望师尊查验。” 元殊道人想这傻小子到底年纪小见识浅,还需他这老前辈指点迷津,最后一点火气也歇了,忍不住笑道:“不打紧,你还不知道这把剑的来历吧。” 唐渐摇头:“弟子自葬剑渊将其拔出,并不知其传承来历。” ——清冥有七山,依北斗名之,最高者名摇光,摇光山后有一深涧,建派三千年以来,大凡门人战死,其兵仞都被投入涧中。盖因涧底是一冰泉,幽冷异常,玄铁入其中可万年不锈。此涧本无名讳,因其间葬了不知多少神兵利刃,渐渐便被人叫做葬剑渊。 也不知是哪代掌门发散性思维,觉得空守宝山极为浪费,不如循环利用。于是自那代起,门中弟子加冠礼后需独自下葬剑渊三昼夜,寻找适合自己的佩剑并将其拔出。 唐渐师兄生性静穆,偏偏做出的事动静都颇大,他当夜拔出龙渊,整个摇光峰巨震,门人御剑凌空,衣冠不整,疯狂逃窜,以为山要塌了…… 元殊道人似乎也回忆起当日滑稽场面,笑道:“龙渊沉睡万年,威严不减当日啊!” 龙渊剑竟是万年前某个大人物的佩剑么?万年前,那还是文字未曾诞生的荒古期,妖魔和神明征战的神话世代啊! 元殊道人慢条斯理道:“你这把剑正是万年前天帝所持之佩剑!” 轰地一个惊雷将谢非羽炸软了,他偷眼一瞟路凡,见路凡神色如常,面露好奇之色,是个踊跃听故事的局外人表情。 少年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剑被别人拔去了…… 师兄你……竟然敢抢男主的挂,不愧是这样真汉子。 没错,小说中日天日地大日特日帝的设定就是狂霸酷炫吊的天帝转世,看,都带个帝字……所以男主才能每天不务正业,专注于和妹子解锁各种姿势而修为蹭蹭蹭往上涨——这个金手指,开得也是和他的咳咳一样粗。 元殊道人并不能体会谢非羽心头的波澜壮阔,继续讲下去:“万年前天帝斩杀龙神,裂其尸而铸造种种仙兵,分属天下,他随身带在身边的,只有这一把龙渊。” 谢非羽期期艾艾插嘴道:“他……他的成名剑不是……不是太斩么?他斩杀龙神,劈裂春极渊用的都是这把剑……” 元殊道人鄙弃地觑他一眼:“太斩无形,是天之道,是宇宙虚无的秩序,拔出必染神血,否则将会破坏天地衡量。” “喔喔……”谢非羽恍然大悟,还是太斩比较吊,更加配得上男主。 元殊道人继续道:“龙渊剑乃是以龙骨为体,龙血淬火,龙心为引所打造的绝世凶器,当日你拔出龙渊,为师颇为忧心,恐你受此杀机牵引,品性大变,未料想你禀格端方,刚劲自持,将龙渊剑炼化出剑灵后竟能消去它一身血气,成其明月取象,威严清正体格。” 唐渐道:“弟子孤陋寡闻,不知何为剑灵。” 元殊道人心怀大畅地摆摆手:“不怪你,几千年来都无人炼出剑灵,此说素不为人知。剑灵鼎盛于万年前,洪水倾世十四年,陆上大妖淹溺死绝,然身死魂未消,人族有识之士将其魂魄封印于剑中,炼制出一批神威无比的利剑,可调动大妖魂魄为其征战。几千年后世间难觅大妖,上古神剑腐朽遗落,剑灵也就成了荒谬传奇。只是你这白龙来得甚是蹊跷,天帝斩杀龙神,龙魂为恨意浸染,绝无可能再为天帝所用,天帝自然深知这一点,也不会刻意去炼龙神剑灵。奇哉,若无妖魂,又何来剑灵?” 一阵沉默后他略显疲惫地叹息道:“待你们回山后还需去找虞暗山主,他铸剑五十年,精研此道,或可体察其中因果。” 唐渐点头应了。 谢非羽倒是敏锐地注意到师尊话中用的是“待你们回山后”,开口问道:“师尊您不回山么?” 元殊道人道:“我要往西南驭风堡走一遭。” 谢非羽和唐渐面面相觑,俱是不解,如何扯上了驭风堡? 元殊道人神色沉凝:“你刚才所说的犀牛角,吹奏后使你的剑意转而攻击于你是么?” 唐渐被提到了心病,皱眉道:“弟子当时感觉龙渊似要脱手而出,不得已双手握剑才能制住它,而且向我扑来的剑意十倍强于我砍杀过去的力道。世上竟有此等可怖兵器,能使灵剑反噬其主么?” 元殊道人苦笑道:“不,那犀牛角或许只作用于你的灵剑。” “是因为……剑灵?” “不错,那犀角真正的功效应当是驭兽和驭妖,不管剑灵何等离奇,它本质上脱胎于妖,受犀角控制。” 唐渐想通了其中关节:“龙渊忝列仙兵,若能控制仙兵,自身也非得是仙兵不可。” 元殊道人道:“你不必妄自菲薄,你拔出龙渊十年,谁才是十大仙兵之首的争论就持续了十年。” 谢非羽亦恍然:“以往首魁都默认是通天犀角。” 元殊叹道:“不怪你们猜不到,通天犀角本该用于逐鹿*,号令万军,从未听过专门对某个人使出的。它是万年前凤神箫韶随身携带之物,箫韶九成,有凤来仪,箫韶身为乐神,一手持萧,一手握角,吹箫则四海淸晏,吹角则天下缟素。神话之战中,他与天帝结盟,屠尽海族,通天犀角连鸣十日,百兽若狂,东海流血漂橹,众生寂灭……” 谢非羽质疑:“通天犀角自三千年前仙陨之战后就不知所踪,若它真有如此神通,手握他之人应当早已一统天下,如何声名不显?” 元殊道人生气道:“你又打断我了,你不许再说话。” 谢非羽九岁入山门,自幼长在元殊道人膝前,对他虽敬畏却不拘束,立刻做了个把嘴拉上的动作。 元殊道人满意地施舍了答案:“那是因为通天犀角只能操控妖兽。万年前的大洪水导致陆上大妖死亡殆尽,三千年前的仙陨之战时又被风师祖摧折了最后星火,现在除却春极渊以南羽族仍在繁衍生息,世间几乎没有大妖,多的是灵智未开、化形不能的山野精怪,纵然能催使它们,又有何用?” 唐渐深思道:“怪不得妖僧要夺我的龙渊剑,他若是以通天犀角号令龙渊剑,其威力竟远胜于在我手中。” 元殊道人大惊:“他要夺你的剑?” 唐渐便将妖僧合掌印夹住剑,死活不肯撒手的事讲与元殊道人。 元殊道人焦虑地一扯胡子:“那是利仞天的大日如来宝印,你做得很好,率先松手是唯一的破解方法。此事另有蹊跷,你们刚才不是想知我为何去驭风堡么?那通天犀角本是驭风堡的镇堡之物,驭风堡秘持通天犀角已愈千年,若非半年前驭风堡受詹台部军队攻伐,向清冥求援,我与另外两位山主前往增援,联手御敌,也不知通天犀角竟在驭风堡手上。如今通天犀角被贼子夺去,他犹不收手,还要龙渊剑么?!” 唐渐心惊肉跳,师父话中分明意有所指,通天犀已被秘持千年而无损,自清冥山三位山主窥得秘辛,不到半年就被人夺去……这是在说清冥山中有奸细? 他又想起方才近身斗剑时,那妖僧处处抢占先机,拳拳打在盛明剑法要害处的熟练手法……他立马将疑窦告知元殊道人。元殊道人眉头皱得更深了:“我们清冥山不兴藏私,盛明剑法外门弟子皆可修之,只求他们有一技傍身,剑谱流入民间并不稀奇。奇就奇在这贼子如此熟稔盛明剑法……” 谢非羽唔唔想答,元殊道人瞥了他一眼,解除禁言。 谢非羽深吸一口气:“这是因为他长期以来将这种剑法视作假想敌,他那套拳法精熟,招招克敌,绝不可能是临阵想出的。” 三人同时沉默,半晌元殊道人叹道:“我想他并非单枪匹马,背后定有甚么势力筹谋已久,不管目的如何,都将清冥山视作他的劲敌。看来我必得往驭风堡一探,贼子抢走通天犀角显然经过一番血战,我倒要看看他们是否有攻破守护大阵的实力。” 开阳峰主修符咒和阵法,清冥山上护山大阵正是由开阳峰日常维护的,师尊要去探查驭风堡的封禁阵法是否被破,也是为了防患于未然,好根据敌人攻击手法,调整护山大阵潜在的疏漏。 谢非羽胆寒,这是已做出了战争猜想啊! 唐渐立刻恳请道:“师尊独自前往太过危险,贼人或已将驭风堡打造成自身堡垒,请师尊准许弟子跟随左右,以便照应。” 元殊道人摇头道:“你刚刚步入元婴,境界未稳,虽辅以龙渊可使出元婴中期实力,但若贼人有倾覆一门之力,元婴中期也不过白白送死。况且我另有要务交托与你,我离去后你度量弟子伤势,待多数人可重新御剑,彼此帮扶,速速启程,沿南列山脉返还清冥山!” 谢非羽闻言眼皮一跳,南列山脉山势崎岖,风急如刀,鸟迹灭绝,以往门人自南方返转清冥,大多选择先横跨南列后走洛水平原,再借春夏东风回山,省时又省力。 元殊道人沉重道:“剑灵出世,举世皆知。我恐会有夺宝之人埋伏当途,若叫他们知道你们一行中最高修为者不过元婴,且还有月神戒指重宝,必将杀人灭口。我无法护佑你们,但求能避开杀招。”说罢自剑上解下剑蕙递与唐渐,“你以剑蕙号令此间门人,回山后速将其交与李掌门,再对他说‘桃花见煞’四字,他自然明白。同时你要留神,整个过程不可惊动他人。” 唐渐呼吸急促,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应了,垂首低伏,接过了剑蕙。 剑蕙离身,其人已抱必死之志。 元殊道人忽而望向路凡,路凡知情势严峻,始终一言不发,静静聆听,见元殊望来,深深一拜。 元殊淡然受了这一拜,衣袖微卷,将路凡从地上带起:“月神戒指乃是我们清冥山门派掌门的信物,然已遗落数千年,今日月神戒指回山,你居首功。到时众山主盘问于你,你需像今日一般言无不尽,他们定不会多加为难,你那……”他顿了顿,“父亲,也可趁机问询。” 路凡肃然应了。 元殊东顾西盼,将夕阳斜晖下众位弟子的身影磨磨蹭蹭地扫了一遍,最终似乎很不情愿地转向谢非羽。 谢非羽:…… 元殊道:“你是我几百弟子中最皮的一个,从小练剑不认真,上课就打瞌睡,我有时真觉得白活了几百年,看见你这幅德行,就跟回到了二三十岁一样,只想撸袖子把你揍一顿。” 谢非羽:…… 元殊又叹道:“你虽然皮,不上进,但你的资质是数一数二的好,除了唐渐,门内再无人胜得过你。” 谢非羽:……原来我这么厉害。 元殊道:“我此去不知生死,开阳重任落在你唐师兄身上,开阳守护门派大阵,相当于整个门派安危都落在了你唐师兄身上,他平日虽然处事沉稳,鲜少纰漏,到底是个年轻人。你莫要再像往日般玩世不恭,应加紧修炼,磨砺道心,早早成为你师兄的助力。” 谢非羽:师尊别方!你此去虽然九死一生,但不仅活着回来,而且突破了凝滞百年的合体境,一举成为炼虚境大能!!! 他依仗自己知道剧情,玩世不恭得有理有据。 师尊见他始终不答,再没什么话好说的了,叹声对唐渐说:“你……你从小就不需我操心……你,唉,也别太苦了自己。 唐渐哽咽地应了。 时值金乌西落,明月东出,天色昏芒,竹影斑驳,师尊离去时白衣简净,似流动着山河日月。 第4章 山神庙主 师尊一去,日头便彻底落下了。唐渐回身打坐,神色肃寂,其余弟子惶惶议论半天,也不知师尊缘何离去。四野漆黑深广,似乎潜藏着无数窥视的眼睛,忽然传来臯——的一声尖叫,伴随着响亮的翅膀扑打声划过头顶,众人大骇,拔剑而起。 路凡道:“是夜猫子。” 谢非羽笑道:“心有战场,草木皆兵。” 路凡道:“您不害怕么?” 谢非羽面上沉着笑道:“我也怕,但长在乡野,夜枭从小见得多了,自然不怕。”内心弹幕:你没见我一直紧紧跟着你么?一旦遇险,分分秒秒把你抱在怀里,借主角金身不死挂护体。 路凡点点头,不知如何搭话,抬脚踢走了一块小石子。去年茅草屋顶开了洞,误闯进一只大夜枭,自己同它搏斗了半天,终于抓来做成了夜宵,给阿娘炖了汤,这是他们两年来第一次沾到荤腥。阿娘重病已久,日日咳血,开始还执意缝补琐屑贴补家用,后来眼睛也不好了,只能躺在床上,同他讲些往事,“那夜他打自月下而来,活脱脱像画里走出的仙人,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他的俊秀模样……”每回都是一样的开头,他早已能通背。 路凡心头悲愤和期冀交织,他是谁?为什么抛下我们母子十二年不闻不问?他会为阿娘报仇么?不,求别人报仇算什么英雄好汉,我誓要学成屠龙技,手刃仇人! 然而复仇又谈何容易?今日我才知仙魔之力竟如此恐怖,蜉蝣何整?蟋蟀何惑?蝼蚁如何能撼天?我不惧死,只恐自己死若微尘,连仇人的鞋面都够不到。 他正在神思不属,忽听到那位名叫唐渐的青年问道:“可御剑者起身示意。” 九位清冥山弟子中站起了五位,分别是唐渐、谢非羽、苏非柔、霍非浊和一个名叫张非邪的青年。唐渐颔首道:“二人一剑,我们趁夜疾行,争取在日出前赶往有风鸣廊。” 霍非浊怪叫道:“有风鸣廊?为何不出洛水河谷?!”南列山脉绵亘三千里,越往西北山势愈耸峙,将东土分隔为北九州,南烟瘴。自南烟瘴返还九州有两条路,一条是东方广袤的洛水河谷,走此路则平坦无阻,一条则需西行北上,越六千尺摩天山壁,山壁上有一风蚀巨洞,巨风日夜呼啸,被称作有风鸣廊。 唐渐高举元殊道人剑蕙,喝道:“师尊信物在此。” 谢非羽苦笑,然后呢?你倒是接着说下去……算了,他知大师兄君子端方,实在做不得以权压人、狐假虎威之事来,还需他这狗腿出马,上前一步道:“师尊既将剑蕙与唐渐师兄,全权委令他统帅此间事宜,再加质疑就以欺师灭祖之罪论责!” 霍非浊果然向他投来怨毒不甘的视线,谢非羽欣然领受了。 其余门人虽有不解,但依旧麻利整顿好了,两两相携,跟在唐渐身后,御剑冲天。 谢非羽顺理成章地带上了路凡。一行人飞速上升到三千尺高度,夜风森寒,割面如刀,谢非羽施了个防风咒,又拿外袍盖住路凡的脸,道:“路还长,你先睡会。” 路凡拘谨地将头靠在他怀里,见谢非羽没有反对,蹭了蹭,闭上了眼。 南列多石山,獠牙差互,黑黢黢的万仞尖刀直插云霄,众人心神不敢稍缓,小心闪避叠出乱尖,生怕死成了烤串。待深入一道山间深峡,风势骤减,地势无险,谢非羽松了一口气,才发现路凡并未睡着,而是在脉脉无声的哭泣。这孩子哭得很有隐蔽性,连肩膀都不带抖一下,若非浸透衣襟的湿热,他是如何也发现不了的。 路凡新丧了娘亲,又饱经生死恐怖,嚎啕大哭也不为过。谢非羽手足无措,笨拙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安慰道“别哭了,别伤心了,别哭……”颠来倒去就这么几句,他从不知自己的语言竟是这样贫瘠。 路凡被人安慰了反而更加心痛欲绝,哽咽出了声,谢非羽一个头顶两个大,聊胜于无地抚摸着路凡的头发和后背。 路凡这场眼泪憋了半天,也不知哭了多久,一直哭到又累又困,昏睡过去。睡前暗暗发誓,我此生就哭这么一次。 一行人片刻不停,终于在鸡鸣前赶到了有风鸣廊山。 “原地休息三炷香,随日出一起冲击有风鸣廊。”唐渐沉声吩咐,众门人如释重负,相扶相携,找到一隐秘的山崖悬洞,聚拢在一起打坐调养。 谢非羽眼见唐渐落剑时分明踉跄了一下,抬手扶住崖壁才稳住身体,赶忙上前接应,低声道:“哪里不舒服?” 唐渐皱眉:“朱霄丹药力之猛,有胜于我预计。”谢非羽这才想起朱霄丹疗效强悍,药力分走奇经八脉,服用者通常会昏睡十二个时辰,也不知唐渐凭借何等铁人精神才没从剑上栽下来。 谢非羽急声道:“你速速小憩,此处有我照看。” 唐渐抬眼,神色淡漠如常,眼里却有一丝迷茫:“给我一炷香时间。” “三炷,快滚去睡觉。” 可恨唐渐生来是个操劳命,睡还要睡在洞口,剑不离手,活像只守着蛋的老母鸡。谢非羽大感无奈,只好牵着护身符路凡往山洞外走去。 他们休整之处乃一屼出峭壁的山洞,风声如涛,山川隐没在日出前最深重的黑暗里。谢非羽心中也黯淡无光,若九州世家料想他们会走有风鸣廊,设伏在廊后该如何应对?再过三炷香,太阳升起,有风鸣廊将会在短暂的时间内灿若一面巨大的光镜,他们必须把握时机,借着闪瞎人狗眼的金光掩护杀入中原。但这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只要对面有化神期以上高手,闭眼以心感物,他们就会像自投罗网的傻鸟,被挨个斩杀。 隔咯,隔咯……正在此时,有什么声音平空响起,并在有条不紊地逼近。路凡死死攥住他的衣袖,轻声道:“你左后方有个老婆婆。” 谢非羽冷汗直流,峭壁上下不着地,如何多出了个老婆婆,又如何会从自己身后的山洞中走出?他翻手握紧流火剑,满面笑容地转过身:“恭迎山神庙山鬼夫人。” 在他面前有是一佝偻矮小的老太太,鹤发鸡皮,皮肤坑坑洼洼,芒杖花鞋,背后耸起如山般的瘤子,压得她直不起腰。刚才的隔咯声正是她的拐杖点地发出的。 “老身三百年未现人间,竟还有小辈能叫破浮名,你是个好小子啊。” 谢非羽大脑都快停转了,他只考虑到过了有风鸣廊后有可能被伏击,却没想到龙渊剑灵竟叫沉寂几百年的南方势力主都动了心。 这位其貌不扬的老太太身为天下五大势力主之一,身具大乘修为!化神期修为都能将他们的小队伍团灭,更别说离得道成仙只有一步之遥的大乘修为了! 谢非羽六神无主,心中惶恐,他们在这里说话,虽算不上响,但一向警觉的唐渐师兄必然察觉…… “你无需担心,老身无意与清冥山为敌,不欲杀人,只叫那几位小辈睡了过去。但老身有一事不解。” 谢非羽还未开口,路凡先打了个哆嗦。他一听山鬼夫人说“有一事不解”,就想起昨日那妖僧也说“有一事不解”,随后残忍杀害了阿娘,自己也险些丧了命。这些大人物的好奇恐怕都要见血见命才能解。 “老身沉梦之术虽不是甚么精妙术法,但凡神魂未炼成‘真我’,便无法破解。” 谢非羽心想炼成“真我”需炼虚境以上修为,师尊若在此断不至被迷惑,可是她又为什么与我说这些? 山鬼夫人果然还有后话:“老身奇就奇在,你二人为何能不受我的沉梦之术影响。” 谢非羽在她话音刚落时就足尖骤点,抱着路凡向亘古山川间一跃而下。逃!快逃!被她抓住了非得被*解剖了不可!路凡不受沉梦之术影响或许是因为他是天帝转世,神魂已至神境,自己又是怎么回事?! 山鬼夫人笑声大作,顿时山河如怒,团栾黑影自四面八方扑向二人,乃是无数趁日出前返回山洞的蝙蝠,蝙蝠个个如人大小,獠牙利爪,黏翅铺天盖地。事出紧急,谢非羽直接催引真元,仰天清啸,舞流火剑四荡身周,蝙蝠惧火惧光,尖叫如婴儿啼哭,奔逃而去。 山鬼夫人在崖上拍手:“好好好,筑基期有这么点能耐已是不错了,可怎么也看不出合体境的神魂来。”山鬼夫人每拍一下手,谢非羽就觉得周围的空气紧压一分,很快就挤得他骨头嘎啦作响,浑身剧痛,蜷成一团,随即被看不见的铁钳抓回了山洞前,五体投地倒在山鬼夫人的绣花鞋前,路凡也被他摔出了怀。 第5章 无限山河 路凡同样受了刚才折磨,浑身打着颤站起身,竭力挺直脊背,好似一株在疾风中颤抖的芦苇。 山鬼夫人笑道:“你是个有骨气的,我非得让你向我弯腰不可。”说罢抬起嶙峋鸡爪般的右手,罩在了路凡头顶心,猛然施力! 路凡死活不肯弯腰,抖如筛糠,七窍流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依旧瞪得老大,眼看就要死不瞑目了。这时谢非羽第二轮读条结束,大喝一声,流火剑随声出,直刺向山鬼夫人。 山鬼夫人好像拨去一只恼人的蚊虫,将流火掸到脚下,笑道:“哎呀你也是个有骨气的,等我先杀了这小子就来杀你。” 说罢抬起罩在路凡头顶的右手,并掌打下!谢非羽闭了眼,飞快默念:主角不死,主角不死,主角不死! 念到第三声时他听到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却不是路凡发出的! 谢非羽连忙掀开眼皮,只见老太太的手好像黏在了路凡的头顶心,迅速枯萎老败,她本就是个枯萎的七八十岁老人,竟还能老下去,直老成了风干千八百年的干尸,衰败死气汩汩涌上干瘪的脸,一张嘴掉下满口败牙:“啊——啊——弑神……你是……你是!!!”话未说完全身就砰然化成了尸灰,在第一缕晨曦中飘散。 路凡全程陷入昏厥,浑然不自知地倒向崖下。谢非羽连滚带爬地接住了,接住的那一刻又想扔出去。他怀里这主角究竟是个什么设定?!我记得他的主要技能是吸引人而不是吸人啊!可刚才那番行径分明是吸人精气的魔修手段!然而就算魔尊亲临也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将大乘境的修者吸成飞灰!!! 谢非羽仔细端详路凡,见他蜷缩在灿烂的晨曦里,苍白面色中泛起一丝潮红,吃痛地皱起眉,殊无半分杀气血腥,再怎么看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而已。。 他心情复杂,当今天下仅有六位大乘尊者,山神庙主独居南方,名震千年,修为更是叵测,谁料想今日身死,摇山撼海的大神通半分没有使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化成了灰,真如一梦黄粱。 是时候刷一刷#千万别和主角作对#了。 又等了半个时辰,唐渐率先清醒,急切审视四周,见众人七倒八歪瘫了一地,好在仅是短暂陷入了昏睡。至于龙渊仍在身边,他却不解。走到谢非羽和路凡身边,他二人一人装昏一人真昏,问不出甚么,月神戒指亦挂在路凡胸前,他更想不通贼子的目的——将众人都迷晕了后却一不杀人二不夺宝,目的何在? 另熬了半个时辰,谢非羽施施然转醒,唐渐果然问他刚才之事,他演技上脸,惭愧自责,道也被一早迷昏了。唐渐无奈,此事便因无对证而暂且揭过。 一个时辰后众人尽数醒来,可惜日出早已过去,天光湛蓝,万里无云,是个颇适宜打鸟(人)的好天气。张非邪主张在此扎营到隔日日出再行突围,唐渐深思片刻,仍是决定当即启程。众人虽再次听令,非议风起:“我们都是受了唐渐的拖累!”、“他自己风光了却叫我们搭上性命!”、“死了全怪他!” 谢非羽耳朵一动,眼睛一斜,见那霍非浊跟个搅屎棍似的,在队伍里东窜西窜,热切地传播唐师兄的坏话。唐霍二家各效忠帝后,帝后不睦,他二家也结下了世仇;又因清冥少年一代,以开阳峰唐渐和天枢峰掌门嫡传霍青枫为首,霍非浊身为霍青枫的堂弟兼脑残粉,每日拿出撕对家的热情大力抹黑唐渐。 谢非羽坏笑,这怎么行,我也是我唐师兄的脑残粉啊!笑罢飞起一脚往霍非浊屁股上踹去,霍非浊踉跄两步,拔剑回头欲砍,又迎面挨了个轻飘飘的嘴巴子。 “势不如人就乖乖闭嘴,再叫我听到你搬弄是非,我就让你永远闭嘴。”谢非羽笑嘻嘻道。 霍非浊勃然大怒,可深知真打起来了又打不过,原地一跺脚,捂着脸跑去了队伍最末,暗地里把谢非羽酱酱那那地诅咒了一万遍。 修真/世界弱肉强食,要么打碎别人的牙。要么往自己的肚里咽。谢非羽两世为人,身经百战,没得羞和个初中生计较,只是作为一个长者传授他点做人的经验。 之后御剑启程,行不到十里就见山川雄阔,拱卫着横贯天地的巨壁,山壁苍古平滑,有风鸣廊如被鬼斧神工雕凿而成的巨洞,呼啸着万古长风。自有风鸣廊的大洞望向中原,仿佛凝视一阕观景屏风上的流云青天,祥和寂静。 “待会紧跟着我,如遇危险立即结剑阵。”唐师兄沉声道,御剑当先飞入了有风鸣廊,白衣广袖的身影很快缩小成画中墨点。 谢非羽带着路凡紧随其后,穿过风洞时路凡被巨风吹得眼睛酸涩,却舍不得眨一下眼。甬道漆黑,唯有前方白光渐渐扩大,下一刻风声消弭一空,苍穹如洗,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远。 谢非羽见路凡神情呆滞,驾轻就熟道:“是不是耳鸣了?张大嘴深吸几口气。” 路凡胡乱摇头,依然不肯说话。谢非羽也不逼他,御剑赶上唐师兄,笑道:“我们算是都活下来了!”唐渐闻言一愣,也露出了破天荒的笑容,若春风破冰,稍纵即逝。 这时其余门人开火车似开进了中原,面上都是一样的笑容灿烂,如释重负。 愉快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唐渐突然皱眉,龙渊清啸出鞘。只见远天如流星划来几道剑影,瞬息千里,直冲他们而来。众人大惊,提剑在手,迎风列阵。 待来人再近些,他们猛地爆发出了欢呼:“虞师伯!”来者六七人,都是清冥山同门,当先一人乃是天璇山主虞暗,面若春晓之花,偏作金刚怒目之相:“闭嘴。” “……”谢非羽一声虞美人咕叽卡在喉中,深幸未曾叫出口,否则非得被这修罗美人给剁了。虞美人坐阵天璇,炼了五十年剑器,几番拉杂摧烧,火气大本领也大,巨阙上正滴落淋淋鲜血。谢非羽心头凛然,看来确实有人设伏,若无师门接应,恐怕又是一场恶战。 虞暗难掩好奇的瞥了一眼龙渊,又瞥了一眼,强自板着脸道:“你们陆师伯和苏师叔去了洛水河谷等你们。发生了什么事我不问,赶回清冥后再说。” 言毕凑近唐渐,兴高采烈搓手道:“你的剑借我看看。” 众人:还是忍不住了么…… 之后旅途平顺,再无波折。中原西部隶属山川河流发源地,地形奇峻壮美,千百光束透云而出,在渺茫无际的山河之间投下明暗阴影,城市像细小的珍珠镶嵌于闪闪发亮的大河尽头,倏忽不见。 路凡一直睁大眼睛,怎么看也看不够,大至山河表里,风云摇落;小至墟上春水,汀州云树,他皆铭记在心。 昨日他还在南方蜚夷城中捡拾牛粪,为下一顿饭发愁,今日却超乎九州,穿云出岫,这是何等造化?又是福是祸耶?他只知他再也不能也不愿回到过去的生活了。 一直飞到薄暮,众人都恍惚疲惫,虞暗山主大吼道:“把剑再拉高两千尺,我们快到清冥山了!”门人精神大振,笑闹起剑。再高两千尺,视野又是完全不同,茫茫云海在剑下缓慢流动,四周单剩下蓝得发紫的天空和几点淡星,空廓无涯。 谢非羽心情舒爽,见路凡仍是一脸懵懂好奇的样子,油然而生老学长带小学妹逛校园的责任感,他单手用力,将路凡再举得高一点,脸挨着脸,侧身指点道:“日落极快,我们先往北方看去。” 明明周遭依旧光线明亮,北方天空却已逐次暗沉,如黑色的巨大羽翼扫过荒原。极目望去,只见百物凋零,渐为冰雪所覆盖,千万里外是一道横无际涯的冰川,散发着冰冷如刀刃的银白光芒,与天齐高,不知其远其宽。“八千仞摩天者,北极空桑之山。山为过去、现在、未来的终极分离之门。” 谢非羽接着倒转剑身,引他往东边望去。浩浩平原山脉延展,极天之远,平地之线,有汤汤之海水,云烟变幻不定,再远,则海水呈白垩颜色,在漆黑天边翻滚。“此为归墟之海,天帝凤神联手对战龙神玄嚣于南海,帝裂其尸,骨解其肉,使之身首分锁于北天南海,是时海水尽染,十日不褪,永不复湛蓝。” “往南,当日天帝持宇宙之剑“太斩”断龙首,剑锋所及,斜劈大陆,形成一道深渊,名曰春极渊。传说春极渊下蕴含生之力,有一棵巨树名建木,随明月白云而生,然入渊探寻者从无人归返。” 最终他轻轻叹道:“此时夕阳西下,凭虚御空,正是观我师门最佳时机!” 就在前方,辽远的平原渐渐抬升为山峦,群山继续上行,没入云中。正逢日落,在最灿烂恢弘的夕阳中,错落七峰为蔼蔼彩云笼罩,熔入金乌流火之中。 “大荒之中有山,位于西极,日月所入,”谢非羽逸兴飞扬,朗声大笑:“名曰清冥!” 第6章 华盖如云 飞剑临近清冥山,山色苍翠而近于幽蓝,折射着绚烂的霞光,仙鹤清鸣翔集,无数流光绕山穿梭,乃是门人御剑来往的身影。 短短三日谢非羽在生死间走了两趟,再回清冥山竟有隔世之感,遥遥叹了口气,想起入山六年来纷纭往事,一通感慨还未发完,一个白衣束冠的俊朗青年向他们御剑而来,含笑见礼道:“恭候多时。” 以唐渐为首,门人纷纷回礼:“霍师兄。”来人正是与唐渐并称双绝的掌门首徒霍青枫。 队伍末尾的霍非浊猛然发出了怀春少女的嘤咛,一个恶虎下山,劈面扑向霍青枫。 霍青枫双手扶(拦)住堂弟,手背因用力过度而爆出青筋,脸上如春风化雨般的笑容依旧不变,艰难而得体地把话说完了:“师尊请唐师弟立即随我前往天枢峰主殿。” 唐渐点头称善,走前嘱谢非羽率众门人返回开阳峰。唐渐一离开,再无人理会谢非羽,乌压压作鸟兽散去。谢非羽也不着恼,带着路凡回了开阳峰南山的春风小庭。春风小庭原是元殊道人拨给唐渐的独门独栋的院落,三年前昭帝设下鸿门宴,一杯鸩酒险些杀了朱明国师,国师暴怒,血洗帝党,帝党砥柱唐家深受牵连,家主腰斩,族人发配南烟瘴,唐渐临危受命,下山打点。他久不归清冥,春风小庭荒成了鬼屋,元殊道人看不下去,命谢非羽搬进去时时清扫修葺。 谢非羽是个懒人,搬进去后乐得清净,却照样不打理庭院,野花野草闲没过石阶,藏身其中的萤火虫被他的脚步惊动,团团飞远。小院不算小,但供养了一棵华盖如云的桃树,这桃花是从摇光峰上一棵千年老桃树移栽而来的,别的不会,就会瞎长,在月光下满满当当地静缀满庭,。 路凡痴痴看了一会儿,主动将头靠在了谢非羽的肩上。谢非羽惊讶于他的温驯,并不急着进屋,而是抱着他再站了许久。 夜风吹落花如雨,漫漫积在二人肩头。路凡思绪纷飞,只觉自己的未来就像这风中飘散的花瓣,明日他又会在哪里?明日他能找到他的父亲么?若找不到他能留在清冥山么?若不能留在清冥山他又能去哪里?烦烦扰扰都是未知之数。 谢非羽见路凡迟迟不语,神色凄惶,有意逗他开心,笑道:“等过几天,我把前年酿的桃花露挖出来,再问你苏师姐换一盒桃花酥,我们坐在那树下石凳上,抬头低头都是花,吃的喝的都有花滋味,想来是很惬意的事。” 路凡听得心头酸涩,眼眶一热,竟然有人为他假设了如此安宁快活的未来……他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谢非羽并没有注意到路凡细微的情绪变化,只是觉得到底早春料峭,稍稍站得久了衣衫就被夜露打湿,恐冻着了路凡,温言问道:“我们进屋去吧。”路凡忙点了头。 屋子里暖洋洋,早春地龙还未撤去,虽是修仙洞府,却也不是人人餐风饮露,尤其是那些还未筑基的新弟子们,实在耐不住高海拔的寒冷。 谢非羽道:“你先坐下等我一会,我去给你打水,你擦洗后也能睡个好觉。” 路凡嫌自己衣服血臭,不肯落座,局促不安道:“我去打。” 谢非羽笑眯眯地把他摁倒在椅子上,“说了我去。” 路凡在谢非羽离去后立即挺直背,只拿小半屁股贴在椅子上,谨慎地打量四周。屋内最多的就是楠竹书架,古卷如流云垂落,在昏黄烛火中打下半壁阴影。前夜点燃的水沉木仍未散去,混杂着竹简纸张的书香,绵密柔和。四周太过温暖、寂静、安全,路凡很快就惫懒地上下眼皮打架。 谢非羽抱着木桶一进门就见他摇摇晃晃强忍睡意的样子,觉得大为有趣,可惜路凡听到脚步声,很快惊醒,懵懂看来。 谢非羽道:“刚烧好的热水,你待会当心烫,我给你支起屏风,姑且在这儿将就一下吧。”路凡无措推拒,谢非羽佯装生气地板起脸道:“我若先洗好了还要再给你打水,又累出一身汗,得不偿失,你快听话。”路凡这才乖乖钻进了桶。 谢非羽从角落里打开一扇山水小屏,聊做遮挡,抄起一本书坐在桌前守着他,坐了会拿书一敲脑门:路凡个头矮小,不知去哪儿给他找合身的换洗衣物!不抱希望地拖出床底藤箱,却没想到真找出了两三件自己儿时穿过的衣衫,针脚整密,都是养母亲手为他缝制的,不合身了也舍不得扔掉,只是叠得如此整齐方正,绝对是唐渐帮他收好的。 拿着衣服起身,本想隔着屏风递与路凡,却不想屏风后不但没人应答,连水声都寂然。顿时大惊,急忙越过屏风一探究竟,一探就想笑,原来路凡洗着洗着洗睡着了,仰头靠在桶边,不住往下滑。 谢非羽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吓得一跌,险些要呛水,急切道歉:“竟睡着了,一定耽搁了许久,我马上就洗好!”谢非羽道,“不急不急,你服用朱霄丹药力未竟,嗜睡是正常的,只是到底躺在床上睡舒服些。”言毕将衣物折了三折,搭在桶沿上,再阖上屏风退开了。 谢非羽自感不过一个转身,路凡也火急火燎地冲了出来,脸颊红润,眼睛乌黑,头发仍在湿漉漉地滴水,穿着自己八/九岁的衣服却正合身,样子可怜又可爱。谢非羽拿他没办法,拽过一块大毛巾将他头发罩住,大力揉了半天,再松手时头发蓬蓬,已干得差不多。 谢非羽早将床铺好,把他往被子里一塞,嘱他先睡,自己出门冲了个战斗澡。等再回转时见他蜷在被窝里,不住打着冷颤,这才想起小说男主身中十二重灵台禁制,灵台乃人精微血气阳火之所,被锁后重寒重冷,内虚外邪,除却一味温香暖玉外无药可治,何为温香暖玉?本文作为**小说,紧扣主题,当然指的就是佳人体热,若能同时再干些更热乎的事当然药效更好。 谢非羽本想撂着他不管,偏偏同床共枕被他抖得睡不着,到了半夜糊里糊涂伸手一捞,将他捞入怀中。路凡立马不抖了,谢非羽立马睡着了。 睡不到半个时辰,又被笃笃敲窗声吵醒。 “谢师兄在么?李掌门命你和路凡立即前往天枢峰。”谢非羽挺尸般坐起身,已将外衫披上,又听到那个平凡无奇的男声道:“切莫忘了带上月神传承戒指。”这句话一下漏了陷,谢非羽睡意顿扫,拔剑出鞘,暗暗戒备。月神戒指一事绝密,李掌门绝不会告知这个他从未听过声音的弟子。 那声音见二人不出门,也知有异,过了会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脚步轻若鸿毛,修为绝对在元婴以上。谢非羽这才后怕,知此人不敢硬来估计是怕吵醒了其他人,想骗他们去荒郊野后再行加害。 之后谢非羽枕戈待旦,不敢闭眼,分析路凡有月神戒指一事只有他和唐渐清楚,其余同行门人只知师尊不明缘由带回个孩子而已,并无泄密可能。唐渐师兄刚才被掌门叫去问话,若李掌门要谋害他二人,手段断不至如此粗劣,那么看来应该是李掌门身边某个极为亲近之人背叛了他,假传圣旨伺机夺宝。至于为何要如此忙乱,谢非羽估摸着李掌门很快就要传召他二人,他急着先下手为强。果然又过了一炷香,唐师兄以剑鞘叩门,传他二人前去七情殿。 第7章 七情殿上 七情殿?谢非羽心里讶异,他可是七情殿的熟客,七情殿除了主持三年一度的灵选,其余时候都是本门弟子受罚吃鞭子的地方,他常在殿内罚跪整夜,装模作样跪一会就躺在地上枕臂看星星——七情殿顶乃是用一块透明的曜石打造。他见色起意,若未来与爱人在此间……天上银河流动,倒映在冰凉的水磨石地面也是一样的灿烂,他二人就在上下星光中翻来滚去,嘿嘿嘿。 但今晚七情殿灯燎通明,亮如白昼,星光不显。殿中上首摆了七把太师椅,坐满了四把,乃是掌门并另外三位山主,正在侧耳交谈如何前去支援元殊道人一事,看来李如风已将蜚夷遇难、元殊独探驭风堡一事告知众人,各山主皆神色肃穆,除却一白胡邋遢的老头靠在椅背上酣睡,呼噜震天。 谢非羽见没人招呼他,老老实实跪了。可转眼跪了快两盏茶还被晾着,纵他有练家功夫傍身也开始打起了摆子,眼神一晃,扫到路凡一直沉默跪在他身边,神色苍白,冷汗津津。谢非羽恐久跪于他身体有损,便悄悄递过掌心,垫在他膝盖下头。路凡局促地挪了挪脚,嘴角一动,无声道了个谢。 玉衡山主紫光夫人正巧见到这一幕,嗤地笑出了声:“你倒是个会疼人的。”巧目盼兮,勾魂一转,对路凡柔声道:“你是哪儿来的小东西?快来姐姐身边,叫姐姐好好看看你。” 路凡不欲给谢非羽惹事,久跪起身,双腿发麻,踉跄曳步站到了女子身侧。紫光夫人一记小擒拿手把路凡摁到膝上,柔夷将将要抚摸他的小脸。 谢非羽耳边突然响起了暌违十六年的系统音,语速飞快:“欢迎来到和谐世界,您现已被绑定绿坝系统,一旦男主和任何女性发生【哔——】行为,您将会被弹射到男主面前,履行进化职责。现据系统评估,这位女性的行为具有强烈的性暗示意味,请宿主立刻加以阻止。另因宿主据男主距离较近,无须开启弹射功能,请宿主自行迈开双腿跑起来,跑起来,跑起来……”声音越来越激亢,好似金锣齐鸣,震得他脑门剧痛,浑浑噩噩间一个箭步抱回了路凡。 紫光夫人:……呵,有意思。 谢非羽:……嘤我的身体不听自己使唤了。 紫光夫人似笑非笑,击中要害:“难不成你怕我对他欲行不轨?” 谢非羽大汗淋漓,急智道:“我是怕这孩子对夫人不利。” “哦?” “夫人有所不知,”谢非羽顿了顿,偷眼见李如风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这才接着道:“这孩子随身佩戴着月神传承戒指,听闻夫人祖上有美貌绝伦的天狐血统,而月神传承戒指……”专克妖魔鬼怪,管你美不美。 “月神传承戒指?!”掌门李如风佯作闻所未闻,豁然起身,其人体格骠硕,龙行虎步,大吼一声,吓得他旁边那打瞌睡的老头砰地坐到了地上。 李如风冷着脸叫路凡拿出戒指并交代清楚来路。路凡自底衫下解了月神戒指递与李如风,又讲了那折定情信物和薄情仙君的好戏。 殿内众人的脸色都变了,紫光夫人一介女流乐得看热闹,笑道:“也不知是谁在做风流种子?要我看,陆存君和苏合君嫌疑最大。” “我们有甚么嫌疑?”朗朗笑声自殿外传来,当先一个纶巾绸衫的中年美男子踏入殿内,他之后又踱进一个桃花眼乱眨的青衫贵公子,唱和道:“师兄师姐们莫要平白诬了我们。”正是天玑山主陆存和天权山主苏合,他二人前往洛水河谷接应唐渐一行扑了个空,耽搁到现在才折返回山。 苏合乃是紫光夫人的亲弟,亲热地挨到姐姐身旁,求她把故事又讲了一遍,才知为何他二人最有嫌疑,陆存君别号禄存,掌管清冥上下财务,常在人间行走,作案机会最多;而他苏合座中最年少,仅一百五十岁幼龄,知慕少艾,作案理由最充足。苏合听后乐不可支地瘫倒在椅上,笑个没完。路凡本来听这二人最可能是他的父亲,脊背紧绷,翘首以盼,但见一人珠光宝气市侩味十足,一人风流年少没个正形,俱是不认账,顿时悲愤交加,恨恨想到还是叫他无父无母,孑然一身算了。 陆存山主素来是七山中的智囊军师,被苏合笑得脸上过不去,反将一军:“还得要证明月神戒指是真的才行。”说罢他将那睡眼惺忪的老头自地上捡起,客客气气替他掸衣服,未料先掸出一地瓜子,依旧不动声色道:“听说月神戒指最后一次出现在前任摇光山主风师祖手上,还望刘道人代为查验一番。” 摇光峰主一见那指环,瞪大了乌豆似得的楚楚小眼睛,颤声道:“这是哪来的?” 虞暗怒道:“刘三狗!你当真睡死去吧!”原来刘老道掉到地上后竟能继续睡着,丝毫没听到刚才众人对话。 谢非羽噗嗤笑出了声,他从不知刘老道的大名竟如此……平易近人。不过话兜回来,在玄幻小说中敢叫三狗大柱子的,不是血薄皮脆立扑炮灰就是装疯卖傻世外高人! 刘老道落水狗一样甩了甩头,道:“这月神戒本该由摇光山主代代传下,十二年前风师尊临时传我山主之位,事出仓促,并未提及戒指之事。但百八十年前他曾对我说这枚戒指应常伴穆清祖师,沉入春极渊。”谢非羽眼尖,见他面上茫然坦诚,左手缩回袖中弹跳了两下,这在小说中是他撒谎时惯做的动作。可是他说了两句话,哪句是谎话? 穆清祖师的大名如雷贯耳,炸得众山主花容失色。三千年前他引箭凿空清冥山,勾通东西大陆,终结末法时代,实乃荒古之后第一人,岂料他最后以杀生证道,屠国灭家,未入仙道先入魔,最终自沉春极渊,生死不明。 三千年里历史变成传说,传说变成神话,人们早已忘却曾经笼罩在头顶的恐怖威能。但仍有少数人惴惴不安,穆清祖师修为凌驾大乘,三千年对大乘修为而言也不过弹指浮云,遑论于他?若他再破障而出……。唯一能使他们心头稍慰的就是春极渊和天之炬、归墟海、古清冥并称四大天域,天域又被人叫作天狱,相传是苍天囚禁逆天罪人之所,自古有进无出——等等,好像当年穆清曾引罗睺之弓射穿清冥天域,从此来去自由,清冥也被天域除名…… “既然月神戒常伴穆清,如今月神戒指现世,穆清祖师可是……”李如风沉声道。 诸位山主都坐直了身,陆存又疑道:“就算月神戒指是真的,但穆清祖师最后几年孤身周游四海,或许戒指曾在风师伯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丢失在人间界,而非随穆清祖师同入春极渊。” 苏合笑道:“这三千年从未有任何关于月神戒指的记载,若真丢了,倒也丢得彻底。”苏合身列天权文曲星,掌管百代宗卷,有过目不忘之能,本该说一不二,却被虞暗打断道:“未必。” 他这声未必没头没脑,苏合一时接不上话,紫光夫人赶忙打圆场,道:“你们莫忘了,这孩儿的戒指是由本门一位‘仙君’交与他的,莫非是说他的父亲已有半步真仙修为?” 陆存苦笑:“我常行走人间,这百姓从来都是乱叫的,我还见他们管我的车夫叫仙君呢,大概在他们眼中,会御剑的就足以尊称一声仙君了。 李如风皱眉:“你的意思是这孩子父亲不在我们之中?”若会御剑的都有可能是路凡的爹,清冥山上上下下得有万人喜当爹,挨个盘查实在工程浩繁。 虞暗受不了他们婆婆妈妈地打哑谜,拔剑道:“先别管孩子了,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们速速启程去救元殊师弟。”恰好此时掌门首徒霍青枫走进殿门,飞快向众位山主行了礼,开口道:“青鸾镜已启动,请诸位山主移驾。” 虞暗颔首,若启动青鸾镜,倒可以弥补刚才耽搁的时间。上古有三青鸟,别自栖息于三山而能心念如一,传云外之信。天帝以这三鸟心血浇筑了三面铜镜,可跃迁万里于一瞬,只是开启极为耗费心神,若他没记错,本门已有十数年没有启用过此物了。 李如风拂袖而起,身影高大雄壮:“事多冗杂,牵连甚广。当务之急是找到元殊师弟,甚么情状便自然明了。至于这孩子……” 掌门人目光沉沉,泛起幽异紫光,乃是大乘境修者才有的灵雲瞳,可探人天资心性。灵雲瞳一扫,这孩子心智纯良,灵根俱废,灵台暗淡,命不久矣之惨状已然历历在目。他叹息道:“他也不过是个懵懂稚子,紫光,先叫他暂居我天枢峰,你再拨一精通药理的弟子小心看护罢。” 紫光夫人便唤道:“闻莺,我给你找了个小师弟,你出来看看喜不喜欢?”一个七八岁梳双鬟的黄衣小女孩自她身后含笑跳出,其娇嫩可爱,真似一只小黄莺。她是李如风的独女,当年李如风爱妻生下她后难产而死,她自小体弱,李如风只好将她常年寄养于玉衡宫,由药师紫光夫人亲自调养,一直长到六岁才与常人无异。如今她半月住在玉衡山,半月住在天枢山,两山人怜她无母多病,宠爱异常,将她惯得无拘无束。今日她偷跑进七情殿看星星,未料想诸位师叔伯们联袂而来,进退两难,只好躲在柱子后,幸得了紫光夫人的掩护,才捱到现在。 谢非羽眼前一亮,这位治愈系的黄衫小姑娘在男主十六后宫中,独占了前三分之一故事的重头戏,除却作为女主的圣魔二女,数她最受眷顾,就连男主正妻都不能抑她风光。 这就是初恋和治疗师的力量吧! 爱女狂魔李如风暴怒:“你竟敢叫我的女儿服侍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臭小子!” 紫光冷笑:“你又如何知道她在山上多寂寞!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同龄人,为什么不让他俩做个伴?我自会另派下人,反正……“她略带愧疚地打住,她身为药师,早已看出来这男孩活不过两年,不用担心什么情窦初开。李如风听出弦外之音,缓声向路凡问道:“你还有甚么想说的么?” 路凡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杀母之仇,此生不报誓不为人,恳请清冥门收我为徒,我必潜心习道,此生忠于清冥,万死不改!” 李如风皱起两条浓眉:“蜚夷屠城之事,我清冥上下自会全力追查。你只消在此地安稳养病,早日与你……父亲相逢。” 路凡不吭声,不停磕头,磕得头破血流。 李如风叹道:“修仙并非光靠努力二字便可达成,若资质机缘缺其一,便无以为继。” 继续磕,往死里磕。 虞暗露出了久违的笑意:“他这倔脾气大是像我,我今日便为他说那么一趟情!” 李如风仍在犹豫。谢非羽看准机会,唰地也叩了三个响头,“掌门真人容禀,我听闻盖世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成功。当年穆清祖师被世人辱为废灵根,及至厥成,天下震惊。当日蜚夷城中,他一介凡人,借助灵宝,险能诛杀元婴期以上大能,心志坚韧,弟子平生未见。还望真人开恩,给他一次机会。” 李如风负手:“不可,我清冥门三千年来从未有人不通过灵选而修习本门功法的,此风断不可长。” 谢非羽一看有戏,再接再厉:“天帝为证,此子若不能在两年内步入筑基期,我便自绝灵脉以谢门规。”当下殿外惊雷炸响,紫光大亮——天地立即见证了誓言! 第8章 飞花证剑 众人皆惊,心誓之威何其大,若有违誓言,哪怕不自废灵脉,发誓者灵台已有微瑕,往后进阶必过不了心魔关。紫光夫人暗骂谢非羽鲁莽,这少年恐两年也活不过,如何便为他立下如此大誓? 她转而柔声问路凡:“你今年几岁啦?” “十二岁。”他口齿清亮的答道,乌黑的眼里似乎仍残留着紫电的光焰,阴郁的灿亮。 紫光心也软了,看这孩子身形瘦弱,不过七八岁,不过与闻莺一般高。的确,之所以有灵选,是为了防止世家权贵凭财势送入资质心性不够格的后人。若十四岁步入筑基,虽算不得天人之姿,也必然能过灵选了。她使了个眼风给李如风,代为应承道:“非羽既敢作保,想必知道若有违誓言,该当何罪。” 谢非羽胸有剧透地用力点了点头。 李如风欣慰展颜:“也好,他便随你回玉衡宫罢,你可酌情教与他本门心法剑法。”若往日有人不进外门而修习本门功法,他必以泄露机要之罪重罚,但这少年灵根俱废,修习不得清朗心法,兼且命不久矣,断无泄密之险。他送回月神戒指是一功,为他留下个念想又何妨? 紫光夫人道:“我玉衡宫皆是女修,却无剑法适用于男子。”她说的是剑法,委婉表达的是男女有别之意。 谢非羽赶紧知趣道:“路凡虽还是个小孩子,住在玉衡宫里到底叨扰了诸位仙子,不如叫他与我同住,我必竭诚待他,每七日将他送回玉衡,请夫人诊治。”切不能让路凡留在玉衡山,否则与那可爱的小师妹朝夕相处,青梅竹马,郎有情妾有意……后果不堪设想!!! 这时闻莺嘻嘻笑道:“你们商量来商量去,怎么都不问问小哥哥是如何想的啊?” 路凡怔怔望向李闻莺,她那三月黄莺般轻快的笑容令他心头彷徨。什么?我是怎么想的,我不仅能留在清冥山上,还能拜师学艺,全赖谢非羽发下毒誓,他于我有再造之恩,他教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等我报了仇,他便是叫我去死我也绝无二话。我现在唯一该做的就是刻苦修炼,两年后步入筑基,莫叫他背誓受罚。 “小凡……”谢非羽见路凡似在迟疑,暗叫不妙,祭出亲情牌(误),柔情款款道:“你不想和我在一处么?” 路凡知他误会,急着解释,连声道:“我自然与你在一起,我自然与你在一起!” 众山主被这小孩情态逗乐了,分笑了一会儿见尘埃落定,也就陆续赶往镜台。只留下小美人李闻莺,叉着腰绕路凡绕圈打量,绕了两圈后开心拍手笑道:“我好喜欢你,我对你一见钟情啦,你做我相公吧!” 谢非羽吓得面如土色,也不管路凡何种表情,提起他就逃。男主不愧是男主!只是杵在那儿做就能叫妹子情定终生非君不嫁。实在邪门!邪门!邪门! 御剑回开阳山时天光渐渐大亮,晨雾出于山楹,山间楼阁在蔼蔼雾气中若隐若现,飞檐翘角,古朴雄浑又不失仙家灵动之姿。楼阁多为藏书阁,开阳山主修符咒阵法,藏书数量仅次于司掌文献的天权山 入云深处廖无人烟,凝如山水长卷。谢非羽自言自语道:“姜师弟管住宿……去哪儿找他,对了,他们正在上早课。”他御剑往山后而去,不过拐了个弯,但见一条宏阔山石头阶上门人络绎不绝,提刀带剑,嬉笑言说,正往屠龙台走去。 近二十年来元殊道人接掌开阳,执意要让法师和战士两种职业合/体,遂加强剑术授课。先开辟后山大片荒地,又从废弃已久的摇光演武场“借”来地砖,仿了一片场地,号曰屠龙台,勒令门下弟子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谢非羽收了剑后钻入人群中找姜师弟,总有几个与他要好的凑过来问东问西。他一面敷衍,一面将路凡紧紧护在怀里,以防问东问西变成动手动脚。烦不胜烦之际总算见到了姜师弟,姜师弟正向唐渐禀报何事,唐渐不语,一眼望见谢非羽,率先向他走来,所经处如摩西分海,人群避之不及。 阖门上下的青少年都怕这位大师兄怕得不行,唯独谢非羽不同。他身世很有些离奇,十六年前重生,一睁眼就见山河莽莽,匍匐身下。随即感到光腚略显清凉,抬眼一看,他正被一只仙鹤叼住襁褓,跋涉于浩瀚九天。然而仙鹤毫无预警地唱起歌来,他嚎啕着空降在了清冥山门口。 威名远扬的门中一霸唐渐当年也才九岁,提着扫把打着哈欠一推山门,被脚下软绵绵的物事吓得连蹦带跳,良久小唐探头一笑,牙还是豁的。他把襁褓提溜在怀里,哒哒跑去找了师尊。元殊也不知如何处置这从天而降的小崽子,哒哒跑去找了掌门。 那时李如风正与爱妻致力于造人事业,三年无果,见猎心喜,要去玩耍了半个月。就在谢非羽一条小命被玩去半条时,唐渐把他偷了回来,连夜逃下山,换了几匹快马,赶到帝都,偷偷交予自己的乳母谢氏。临走前摸了摸谢非羽的头,严肃道:“你莫怕,你是我捡来的,我会一直护着你的。” 乳娘笑道:“你给他取个名字再走吧。” 唐渐绞尽脑汁费了一夜功夫,才挤出个名字:“你是鸟儿叼来的,本想叫你飞羽,又觉得这个名字太轻了些,便改作非羽。” 挺好听的。谢非羽拍手跟哥哥咿呀说再见。 帝都唐氏龙宠眷盛,唐渐又在清冥捷报频传,除了那一回因为私下山被吊打到起不了床,再无甚么纰漏。乳娘母凭子贵,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待他也不薄。他虽只是个下人养子,因这高门太过高门,日子过得较一般公子哥尤为滋润。 每隔三年灵选,清冥对外招生,唐渐便趁机回趟家。谢非羽眼睁睁见唐渐境界越高,面瘫越严重,到五年前杀了第一人,连笑都成稀罕事了。谢非羽不由痛心疾首,生怕他卖相不好,日后被男主嫌弃,当不成男主的第一顺位小弟。 唐渐不知谢非羽已把二人往事回忆了个底朝天,皱眉道:“谢师弟,我适才已问了主管住宿的姜师弟,他说去年灵选刚进的新弟子将床铺都占满了,没有空床给路师弟。” 谢非羽心想唐师兄倒与我想到一块去了,我找姜师弟正是为此事。这与原剧情却没有变化,小说中路凡没有这么好的运气,月神戒被人夺去,成了个来路不明疑窦重重的异乡客,苏非柔虽全力保举他进了开阳峰,到底男女有别,不曾过问他的住宿,以至他最后竟被恶意安置在烧火房里整整两年,受尽寒症折磨却连一床被褥也无,为日后的疑似黑化埋下了伏笔。 谢非羽一路上早已想好应对手段,成竹在胸地笑道:“师兄,他与我同睡便可。”他深深为自己的智慧所折服:二人睡在一起,男主想夜半私会妹子?先过我这肉/身垒成的长城! 唐渐脸色微变,冷声道:”到底不妥……”谢非羽无所谓笑道:“有什么不妥的,我们小时候不也常睡在一起么?” 身侧逡巡偷听的门人顿时跌倒了几个,被唐渐霜寒目光一扫,哭着连滚带爬逃走了。唐渐见他们真当自己是洪水猛兽,自不免难过。又想到非羽要与他人同住,恐怕再不与自己这般亲近了,虽心如止水,道意澄明,亦有神伤之感,默背了十几遍七情皆为累,勘破众生道,黯然拂袖而去。 谢非羽终于与路凡独处,脑中忽然窜出李闻莺那小丫头娇俏的声音,“怎么不去问问他自己是怎么想的?于是踌躇问道:“你可愿和我同住?床倒是不小的,况且昨晚匆忙,没将锦榻展开,你若与人同睡不惯,我二人各占床榻,再垂下纱帐,两不相扰。” 路凡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夜里睡不踏实,时常惊悸厥醒,还是不要打扰您为好。” 男主心海底针,谢非羽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婉拒,试探道:“你看我们昨夜便不是相安无事么?再说我睡得熟,往日师尊用狮子吼把房顶都掀了,我还能滚到床底下继续睡。” 路凡露出小小的笑容,随即收敛,低头道:“只要您不嫌弃我。” 谢非羽道这是应了,喜悦笑道:“你莫要再称甚么您了,委实担待不起。你可以叫我一声师兄,其实本门不以年纪而以道行称辈分,指不定越几年我就要唤你师兄了。” 路凡脸色发红,窘迫道:“怎么会,你一辈子是我……师兄。”他说师兄二字时顿了顿,欢欣之色溢于言表,欢欣之外却另有怅然,他虽遍寻不见生父,却从此多了位如父如兄的亲人,恐怕又要患得患失了。 谢非羽被他这一声师兄叫得大是舒坦,我他妈现在是男主的师兄啦哈哈哈哈哈虽然听起来好像还蛮容易死的……心中暗爽片刻又被惶恐之意冲淡了,他虽为师兄,对这孩子而言等同半个师尊,为人师表压力山大不提,况且天降大任于斯人也,书中曾写五年内东土将有灭世浩劫,非此子不能解。他若是将路凡养残了,天塌了可没人担待。当下问路凡道:“你今日感觉如何,若身体无大碍,我便开始教你练剑了。” 路凡满心念兹的正是修炼二字,一听要练剑,顿将满怀愁思抛却脑后,振奋应下。二人同回了春风小庭,谢非羽东找西找,找出一把小木剑递与他。路凡抓着木剑,正反打量,剑上有斑斑划痕,剑柄上也因为常年紧握而有了一层包浆,大概是师兄儿时惯用之物。 谢非羽见他抓木剑如小儿握棋子,全然不得要领,笑道:“你且看着我是如何拿剑的。”他握着自己的流火剑,一面给路凡演示,一面念口诀:“掐剑指,指尖向前……”路凡一一遵照,只是不知为何剑格食指始终对不准虎口。他暗骂自己蠢钝,连剑都拿不稳,还想痴心练剑,越骂越懊恼惭愧,最后手都颤了起来。 谢非羽停下了剑诀,无声长叹。第一次拿剑,做不到十全十美实属正常,何须如此诚惶诚恐?他蹲下身,把自己的手覆在路凡手上,手把手帮他调整,双手交握时惊讶地发现路凡手心手背俱都粗糙,也不知从小干了多少粗活,不由心生怜惜,态度更为和缓,耐心道:“你不用握得那么紧,向内屈紧用力在……” 路凡觉得自己的大脑都快停转,他从小被人骂作不详,传说谁碰了他都要像他娘一样得痨病。除却阿娘,从没有人握过他的手。这双手虽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却也柔软轻和如一片云,将他握得轻飘飘的。 谢非羽见路凡一直皱眉,很是苦恼的样子,猜想他还是不适应,拉着他往桃树下一坐,扯开话题:“你还不知手头这把木剑的来历吧。当年我入山门时实在太小,门内上下没有趁手的剑,师兄便带着我去找虞暗仙君现打一把,虞暗仙君那时刚报废了一炉丹药,气得徒手拆了大门,拿门梁给我三两下削了一把,恶声恶气道:‘小孩子家家要什么好剑,再过几年去剑渊里挑!’然后把我们撵出了门。” 谢非羽看不惯路凡沉郁顿挫的样子,刻意将事情说得夸大滑稽,不惜叫虞暗师伯做了丑角,但求博他一笑。路凡才十二岁,搁现代还是个六年级小萝卜头,他六年级诚惶诚恐地不过是明日要听写了课文还没背,哪有这般苦大仇深。 路凡专心地听谢非羽讲完,露出悠然神往的笑容,显然很是歆羡门内吵闹而融洽的气氛。谢非羽一见他的笑,又叫了声邪门。路凡此时仍瘦骨嶙峋,面有菜色,不起眼得很,可一笑起来就如灼灼春风,明光烂漫,令人目不转睛。 谢非羽不由抖露出更多自己的窘事,乐此不疲地想要逗乐路凡,直讲到口干舌燥,路凡道:“我都知道的……我已经大好了,师兄不必……”路凡知师兄几番话的拳拳用心,不由眼眶一热,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他发誓不再哭的! 谢非羽感慨地揉了揉他的头发,“那我们继续。”他起身使了套盛明剑法入门剑式,盛明剑法由穆清祖师于仙门斗法中悟出,在这之前近战被视为低劣的武士手段。可想而知穆清祖师的对手正在闲适地你来我往投掷法术时,突然被踹翻在地暴打一顿的惊惶无措……盛明剑法的美观度其实很有限,充满了社会青年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冲上来干一顿的无耻气场,更有撩阴踹裆等猥琐行径。 经过三千年来前辈们孜孜不倦的改造,它勉强把自己伪装成了“君子”剑法。由谢非羽做来,配合落花白衣,竟真带上了几分翩翩少年之态。谢非羽边舞剑边与他分说:“幽厉昔崩乱,式微何由往。排雾属盛明,披云对清朗。本门清冥门盛明剑法和清朗心法都出自此诗。”语毕剑收,问道:“看懂了么?” 路凡用事实作答,他拿起木剑照样舞了一遍,动作丝毫不差,果然极善记忆和模仿,可惜形似则形似,力道绵软,只是个空架子而已。 路凡见谢非羽皱着眉头站在一边,惴惴不安问道:“师兄,我可有哪里做错了?”谢非羽摇头,“你拿此剑去刺落一朵落英。”路凡不解,木剑锋钝,花飘悬空中更不好施力,不知该如何刺穿?但师兄既吩咐了,照做便可,连出十剑,仅有一剑碰到了落花,更遑论刺穿了。 谢非羽向路凡要来木剑,握在手上只觉又小又轻,和童年印象完全不同。他立剑提腕,向前刺去,木剑如穿针引线,刺穿了一片空中飞舞的花瓣,又不至于使花瓣拦腰截断,“这就是力道。” 路凡愣愣不语,谢非羽笑着将剑还给他,“你只消每日坚持出剑三千次,过两年也能如此。” 路凡点头,接过木剑,咬牙又使了一遍。还是力道不足,但没关系,还有几百几千次机会。谢非羽双手抱胸靠在树旁,偶尔出言提点两句,更多时候则是放任路凡自己练习和改进。 落英缤纷,浮云流卷,直练到明月初上路凡才停手,也不知挥出了多少剑,以至于汗流浃背,右臂发麻,颤抖不休。谢非羽笑道:“你进步很大,到最后十剑里已有三剑可刺穿落英,今日便练到这里,现在我们进屋用膳。” 二人进了屋,相对无言,默默用饭,倒也不觉得拘束。如此平静过了十日,诸山山主前往驭风堡始终未有消息传回。路凡接连学了劈,刺,撩,挂,点等基础剑式,尽皆进步神速,一点就通。 这一日饭后二人各自去冲了个澡,谢非羽窝在榻上读本禁制相关的古卷,路凡老老实实地挺直背坐在桌边,也找了本讲剑法的书,借着灯火并指如剑,模仿着书中招数。有时他读书读得困顿,偷眼望向师兄,见月华下师兄散着乌发,容颜如玉,握着书卷的手指纤长雅致。 “看我干嘛?”谢非羽放下书,笑眯眯道。路凡被抓了个现形,赶紧道:“师兄,这招凌云式后该如何回护命门?”谢非羽随手折下一枝探入纱窗的桃花,以花枝代剑,虚虚荡了个圈,“此招全在后手。” 路凡做戏做全套,继续发问:“纵有后手,到底是亡羊补牢。”谢非羽含笑拍了拍榻边,示意路凡坐过来。路凡方靠近,被谢非羽反手压在身下,“用鹤啄式攻我命门,我用凌云式回防。” 鹤啄式素讲究灵巧机敏,更似封穴一路,路凡口中道“得罪”,食指弯曲,拿指关节急速敲向凌云式让出的三大命门。不料还未抬手就被师兄的左手出其不意地扣住了手腕。 “师……师兄!” 谢非羽乐得打滚,“这凌云式是穆清祖师的得意招数,故作破绽,专用于诱敌深入。书上耻于写出此点,我给你示范一遍,你可得记住了。”路凡被他笑得痒痒,害羞闪避。二人乱滚一气,半晌后仰面并肩躺在榻上。路凡呼吸略急促,偏头望向谢非羽,却先透过纱窗望见天空中一轮庞大明月,沉沉吊在淡粉的花云上,阴冷死气随着月轮瞬间爬上他的腿,再蔓延至全身,叫他呼吸困难,动弹不得。 第9章 青圭报丧 谢非羽在灭灯后做了场梦,梦里他依然和路凡靠在一起读书,只是庭院开阔了许多,晚风习习,庭外花树如垂天之云,浩无边际。花应是桃花,除却红得过分了些,落花掉在脸上,滚烫鲜红,像是血液。他猛然惊醒,若有所感,扭头往榻上看去,路凡果然已不在身边。他随便披了外衣,立即推门寻他去。 春风小庭笼罩在白月光中,月光明亮得近乎刺眼。谢非羽愣愣抬头,看见天上一轮满月,清辉流照,原来今天是月圆之夜……月圆!不好!大意了!月圆之夜阴气最重,男主的寒症必然发作!比来亲戚还准点! 谢非羽着急地在庭院间兜圈子,兜到第三圈时忽然听到隐忍压抑的喘息,循声探去,见路凡仅着单衣,龟缩在虬结的树根间,也不知呆了多久,周身被厚重的落花掩埋,倒是个不错的掩护。 “抱歉师兄,还是吵醒了你。”路凡镇定道歉。 “没事。”谢非羽温声道,弯腰要将路凡刨出来, 路凡簌簌发抖,竭力躲闪,很不配合。 谢非羽怒道:“你躲个屁!” 路凡牙齿打颤,嗓音如冻咽的枯泉,绝望道:“别碰我,我现在阴气重,妨人寿元的。” 谢非羽道:“胡说八道,封建迷信不能要。”他干脆地将路凡抱在入怀中,未想路凡整个人如冰坨,触之透骨阴寒,森森寒气更是立刻沿筋脉游走向灵台,被谢非羽不动声色地催吐金火灵气压制住。 谢非羽明明连抖都没抖一下,路凡却已察觉,哀求道:“师兄你把我放下,别管我,我每月都有这么一遭,过了今晚就好。” 谢非羽叹道:“你莫害怕,你不会伤到我的。”说罢抱着他回了屋,将两床棉被都裹在他身上,再连人带被子紧搂在怀里,搂了会不太确定地问道:“这样好些了么?” 路凡温驯地点头,周身舒展,不再发抖,“已经大好,师兄快去休息吧。”谢非羽将信将疑,凑着月光望向他面容,只见他双眸紧闭,睫毛上的清冷水珠隐隐冻成了霜。 谢非羽大怒:骗鬼去吧!居然能克制发抖,要不是睫毛出卖了你,你还想演到什么时候? 谢非羽本来还在犹豫,但见他这般隐忍,二话不说开剥路凡的衣服。路凡大惊,全身颤抖:“师兄?!”谢非羽不理他,三下五除二将他脱光,又解了自己的衣衫,一起倒向床上。 路凡惊慌失措:“师……兄!!!你要做什么!” 谢非羽伸手按住他后心灵台穴,言简意赅道:“闭嘴,平心静气,吐纳。”说罢将绵长深厚的金火灵流灌入路凡体内,不过稍加深入就觉三山五岳压顶,险些要把他的手掌震开。 他本想以“温香软玉”辅以灵流为路凡调息,却没想到路凡体内寒气如此霸道排外,竟险些将他反噬。 谢非羽不信邪,又调出一道更为刚猛的金火灵流,打入路凡经脉,寒气欲狂,两道气流以路凡的奇经八脉为战场,左冲右突,交战不休。路凡闷哼,神色痛苦,强忍煎熬。 过了会金火之气骤然落败,寒气如一发冰针,直刺入谢非羽灵脉,他顿时右手麻痹,并不断延伸,波及整个右半身。 谢非羽暗自咬牙,闭目陷入灵台。他的灵台以恶俗的金红二色构成,自上回听龙吟窥仙缘,他聚灵成丹在即,金红二色翻滚如舞狮,充斥了着欢天喜地过大年的节日气氛,如今被当头浇了一桶冰水,顿时萎靡不振。 寒气蛰伏片刻,似在熟悉地形,随后暴起,自四面向中心蔓延,直逼灵核。 谢非羽汗流浃背,他万没想到情势竟危急至斯,一旦灵核被攻陷,他修为湮灭,仙路断绝,从此成一废人! 金红二色眼看兵临城下,奋起抗击,如日月高悬,交相辉印,越来越亮,更有交融趋势。 谢非羽被这强光亮瞎狗眼,内心震撼,我这他妈是要临阵结丹啊! 他谨慎地观察着金红二色涌动变幻,生恐它结出一盘西红柿炒蛋来。好在下一刻,自岩浆血海中飞出一只金红凤凰,羽翮翩翩,扬起烈焰,破山震海,瞬间将寒冰扫尽。随后它举意八极,直上凌霄,清啼:嘎——嘎——嘎—— 雾草!!!救命!!!画风果然不对!!! 那凤凰骄纵地瞥了他一眼,似乎在说:贱民,感到荣幸吧,居然能聆听到本王的天籁歌声。 谢非羽:呕哑嘈杂难为听,长使英雄泪满襟。 凤凰假装没听到,缓缓飞回了灵台正中,矜持地拿喙开始梳理起羽毛,臭美得不要不要。 谢非羽不忍继续看下去,据说结灵之物是修道者本心的化身,原来我一直想当个小公主……千万不要再细想…… 谢非羽将神识抽离灵台,一睁开眼就对上路凡泫然欲泣的脸庞,他急迫道:“师兄!你别死!” 这孩子怎么说话的……谢非羽想扶上路凡的肩膀,刚要抬手就感到冰冷僵硬,类似撸多了后的麻痹,勉强笑道:“刚才结了丹,是大好事,你别哭丧着脸。” 谢非羽再要起身,依旧不能,迅速周行经脉后才知寒气全力攻击于他,竟自路凡身上尽数抽离,没入他体内,虽能用灵流化解,也再需三个时辰左右。他今日为路凡生受此劫,恐路凡心头不安,踉跄下了床,铿锵有力地走了几步,道:“结丹后出了一身污垢脏秽,这就去洗洗。” 路凡立马道:“我跟着你。” 谢非羽叫苦,我只是想找个理由将你甩开,非得逼我去茅房么? 路凡神色倔强又伤心:“师兄,我不傻……我每月发作都会持续整夜,如何今夜痛了半个时辰就不痛了?” 谢非羽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作答。路凡跑过来抱住他的腰,闷闷道:“你把它还给我,我打小习惯了,不难受。” 谢非羽失笑,转身摸了摸他柔软的黑发,“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别说还字。” 好不容易说服路凡放自己单独去洗了个澡,刚出了屏风就又被他拉到床上盖好棉被,被子明显被暖过了,还放了只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挖出的汤婆子,随后他自己也跳上来,窝在谢非羽怀里,默默闭眼。 谢非羽半天无语,道:“路凡,你别装睡。” 路凡睁开眼,乌豆似的眼睛倒映着烛火,莹润明亮,“我怕你嫌我自作主张。” 谢非羽道:“别一天到晚嫌不嫌的,我宠你还来不及。”他本来想抬手揉揉路凡的脸,忽而意识到现在寒气入体,手心冰冷如死,讪讪作罢,不料手还未放下就被路凡扣住手腕,分明是傍晚时刚学的凌云式暗招。 路凡将谢非羽冰冷的手心小心贴上了自己热烫的脸颊,谢非羽尴尬害羞,正待挣脱,一滴滚烫的眼泪划过他的掌心,顿叫他动弹不得。 路凡将头埋在他的手心里,默默流泪,睫毛湿润,像有一把沾水的小刷子轻舔在谢非羽的心头。谢非羽忽然想到路凡在他面前统共哭了两次,每回都不出声,每回都要找点东西挡着脸……实在是个很别扭的孩子。 过了会路凡止住眼泪,仍是不愿抬头,在谢非羽手心里哑声道:“我发誓过不哭的。” 谢非羽仔细地为他揩去犹挂在脸上的泪渍,“哭能泄郁,你可感觉好一些了?” 路凡连连点头。他从小到大只哭过三次,两次为了阿娘,一次为了谢非羽。这场眼泪流干后,他为阿娘而死的那颗心似乎又重新活了过来。他以前偶尔也会幻想为阿娘报仇后的生活,大抵是空茫茫无一物,似乎死了也无妨。但今日他忽然就想活下去了,和这个对自己这么好的人一起活下去。 谢非羽不知路凡心态变化,一面催使灵流慢慢融化经脉中的冰寒,一面和路凡说着话,忽而想到一事,路凡一日灵台封禁不解,一日不能修炼清朗心经,无从纾解寒气之苦,更何谈登仙问道。 第一道封禁是如何解的?好像是唯一不用xo的一道……对了,是和闻莺遇险时为了救她时爆发的…… 想到一半,谢非羽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第二日他腰酸背痛地醒来,扭了扭脖子,冷不防被什么抵住了下巴,低头看到路凡蜷缩在他怀里,脸生红晕,细密的睫毛在清晨明媚的太阳下泛着金黄,随着摇曳的花影而偶尔颤动。 赏心悦目不到片刻,路凡似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警觉地睁眼,见是谢非羽后无声微笑。 谢非羽心情也嗖地好了起来,微笑道:“我们今日去玉衡山,看有无法子克制你的寒症。” 玉衡紫光夫人已去了驭风堡。留守宫内的药师中拔尖的属芍花相,双十年纪,正盘膝坐在檐下与李闻莺玩绑线,绿罗裙散入芳草间,一色清美。 谢非羽假咳了两声,却引起了四周侍立的年轻弟子的轻笑。他尴尬地意识到这声假咳在这群精通医术的少女看来,可能格外假。 痴汉少女闻莺转过头,见到路凡(和无关紧要的谢非羽),立马甩掉指间红线,蹦蹦跳跳地凑过来,打量了一下路凡的脸色,忧心道:“哎呀,目盲见鬼,你药石无救啦。” 谢非羽:小朋友家家怎么都不会说话…… 芍姑娘一揪闻莺的双鬟,聊作惩戒,歉意道:“童言无忌。” 谢非羽苦笑,“无碍,劳烦芍仙子为我和路凡整一下脉。”芍姑娘将二人请入里间,搭脉诊断,面有难色,欲语还休。 谢非羽心知缘由,柔声问路凡道,“你陪你闻莺师姐下下棋吧。”闻莺欢呼雀跃,弯腰从矮桌下拖出了棋盘,眼巴巴地望向路凡。 路凡婉拒道:“我不会下棋。” “我教你!”闻莺兴高采烈道。 “……”路凡词穷,求救地望向谢非羽。 谢非羽偏头看风景,芍姑娘默契道:“院里海棠刚打了苞,谢师兄可要同赏?” 这两位果断脱身,并肩走到庭院里,谢非羽道:“请将路凡的诊治结果告知于我。” 芍姑娘单独在谢非羽面前时就像变了个人,毒舌刻薄:“最多两年,快去订棺材吧。” 谢非羽心头咯噔一下,要是解不了封禁,路凡是别想活了……他心如乱麻,将剧情在脑海中快速梳理了一遍,得出结论:若要保下路凡,必须要走下一幕剧情,即作死小师妹偷跑下山看灯会,痴心暗恋着师妹的男主一路追随。灯会上师妹和男主一并被变态血魔抓走,妹子性命不保之际,男主爆第一重封禁,引发灵流漩涡,手撕了血魔。 谢非羽转头望了一眼路凡,见他正拿着一枚黑子闲敲楸木棋盘,闻莺紧挨在他身旁,指手画脚,路凡依言落子,二人很是专注。他头痛地挪开了眼,若不让二人相亲,剧情无法继续,路凡性命不保;若让二人相亲,系统又要强行打断。实是两难。 谢非羽孰不知在自己看过去之前,路凡一直在偷眼瞧他。二人险险对上眼,路凡赶忙低头,装作认真下棋的模样。 待谢非羽移开视线,路凡不能自已地又望向师兄所在的方向。但见傍花临水处一男一女并立,交谈玩笑。女子着碧罗裙,容貌清丽可人,鬓边别着金色的小蜻蜓,随着笑意而轻轻晃动。那男子,或者更应该称为少年,白衣如雪,披一件青鹤罩衫,挺拔清隽,面容和煦。 好一双璧人! “喂!路凡,又到你啦!”闻莺嘟起嘴。 路凡随意一扫棋盘便已知数步之后走势,便顺着闻莺的意又落了一子,然后继续闷闷不乐地看着师兄和芍姑娘谈天。 芍姑娘在谢非羽身旁兀自摘下一朵花苞,放在手心里三颠五颠,“有趣有趣。” 谢非羽回神笑道:“甚么事有趣?” 芍姑娘仍在一旁称奇:“竟然是真的!灵台已死,人却活着!着实有趣得很!” 谢非羽的笑容冷却:“拿生死当儿戏,你这女人当真没有同情心么?” 芍姑娘一听这话也板起脸:“他可真是你的心肝宝贝了,说几句都不成了么?” 谢非羽叹道:“我再告诉你一件有关唐师兄的事,求你告诉我该如何缓和他的病症,我看他昨夜受罪,难受得紧。” 芍姑娘暗恋唐师兄一事两山皆知,传为趣谈。芍姑娘更是日日缠着谢非羽,从唐渐的衣食住行问到审美爱好,俨然一脑残粉。 谢非羽乐见其成,又因心知芍姑娘芳心有属,与她相处格外自在无拘,常常互相调侃。 芍姑娘矜持道:“你若果真对他用心了,便在每月月圆之夜他寒症最难熬时以金火之气为他洗经筏髓。此举虽疼痛难忍,却有长远好处,若他真能回复灵根,断不至于爆体而亡死相太过凄惨。” 谢非羽气得青筋直跳,这姑娘怎么三句不离一个死字?!他决意整治芍姑娘一番,故作神秘道:“你还不知我唐师兄最喜欢哪种姑娘吧?” 芍姑娘神色古怪,“你连你师兄喜欢什么样的姑娘都知道?” 谢非羽悠悠道:“我唐师兄最喜欢温婉善良的姑娘,最讨厌尖酸刻薄的女子。” 说罢拽上路凡便冲出了玉衡宫。 闻莺愣愣盯着半局残棋,男神刚才好像还坐在自己身边……爱情走得太快好像一阵龙卷风…… 她再抬头时见芍姑娘仍站在水边,漠然将手中被捏烂的花扔向溪水中。 闻莺摇了摇头,很是不解:芍师姐明明喜欢的是谢师兄,为何偏要拿唐师兄做筏子?芍师姐明明那么喜欢谢师兄,为何每次都要激怒他,以致不欢而散? “师姐,你是不是又把谢师兄气跑啦。”闻莺像个小大人一样踱到芍姑娘身边,怒其不争地叹息,“两个人在一起时间本来就少,不相爱却拿来刻薄,实在太可惜了。” 芍姑娘笑道:“我只是自嘲而已。” *** 谢非羽飞到半空没一会,路凡已打了好几个喷嚏。谢非羽才发现自己气过了头,连防风咒都忘施了,补上咒后又脱下身上罩衫披给路凡。 罩衫搭在这矮小少年肩上,竟可及脚踝。谢非羽觉得心情稍好,转念一想其实芍姑娘没说一句假话,若不是他事先读过小说,是不是在他眼里,路凡也与死人无异了?天意如刀,命若琴弦。谢非羽发怒,是因为痛恨自己的无能,转而迁怒好友,实在该打。 他正打算立即回头向芍姑娘道歉,忽听闻洪钟般的传音响彻开阳山顶,远撼它山。 “开阳宫门人速速于屠龙台集合,弟子唐渐将代为传达元殊上师之令。”唐渐已步入元婴期,意通周天,气贯寰宇而无凝滞之意。 谢非羽急飞回开阳,于半空中见一干师弟妹们像潮水般涌进了屠龙台,眼巴巴地站成了一个齐整大方阵,他连忙收剑,和平日里修为相差无几的师兄姐们站在队列正前。 这时又有数道清光划破天空,拂袖落于高台,乃是四名白发皓皓的老者,当先者身形佝偻,拄着拐杖,慈爱笑道:“唐渐那,你功力又进步了,超过我们这群老朽指日可待啊!”这四人同为炼虚修为,只是卡在这关卡已有几百年,老态俱现。 唐渐素不知言语周转,连谦虚也不会一句,单是神色凝重地请长老们上座。 众人都来齐了,唐渐依旧不发话,沉然远眺天外。忽而天外风起云涌,八音携唱,芬芳花落。 紫烟明霞之间五位山主联袂而来!不愧是炼虚合体大乘等大境界,出行时异象叠生,大礼流昌。 直到众山主落座,弟子们仍在啧啧惊叹,又听空中传来一声嚎叫:“你这孽畜,摔死你爸爸啦!” 台下顿时哄笑:他刚才那句话岂不是连自己也骂进去了?众人都好奇抬头,见空中有一胖老道,摇摇欲坠地半挂在仙鹤身上。一脚吊在镫上,一脚胡乱摆动,想重新爬回鞍背。 谢非羽身后已有人窃窃私语,虽是几千年的陈年老狗血了,但其传奇性和趣味性依旧使人津津乐道: “这是谁啊这么……” “这位就是赫赫有名的摇光山主了!” “唉!他本是个摇光扫大门的,哪里轮得到他称一声山主。想当年穆清祖师门下四季君子,何人不是修为高绝?惜则四君子或死或叛,祖师爷自己亦堕极。至冬君风师师叔祖于仙陨之战重伤,阖门竟无可托付,遂传给了这个只有筑基期的老头!” “筑基,天哪筑基……”周遭一片咋舌。 众山主力能通天,如何听不到台下耳语,天玑山主陆存愧然叹了一声,自袖中取出算盘,扔向空中。算盘急剧变大,飞去接应摇光山主。 刘老道一个驴滚地,圆润地着落在算盘上,开怀大笑。却没想到刚才那仙鹤被勒得白眼上翻,大为记仇,往刘老道脸上狠狠啄了一口才罢休飞走。于是刘老道哎呦叫着捂脸出了场——大写的丢人现眼。 李如风看都不看他一眼,转向唐渐,颔首示意。 唐渐高举手中一物,沉声道:“师尊有训——” 谢非羽梗着脖子一瞅,登时大脑混乱……青圭?!怎么会这样?!!!和书里写得根本不一样! 众人看清后都陷入了一片死寂。但凡成为内门弟子,人人配发一枚青圭。青圭质坚无比,可存留万年不坏,至关重要的是青圭可以被灌注灵流,灵流则可以记录信息。 青圭是清冥山人的遗书。 第10章 罗刹鬼母 唐渐在几千人沉重的呼吸中诵读出了师尊的遗言,只有一句,可想而知当时情势有多紧急,“欧阳续山主,唐渐为剑子,其余诸君与乱同道,自保为要。若有余力,死捍清冥!” 群情哗然,甚么叫与乱同道?甚么叫死捍清冥?有谁要来攻打清冥山不成? 谢非羽强压下悲惧不安,仔细分析。他相信师尊留下的绝不可能是这样含混而寥无意义的遗言,应当是被众山主简省或者替换过关键词,譬如“乱”字何谓。 霍非浊红着眼圈哭喊道:“师尊修为高强,已至炼虚顶峰,更可虚聚实凝,使出合体期威能,如何说兵解就兵解?” “我们师尊是怎么死的?”另一人嘶哑大喊,其威力如揭竿而起,登时质问喝骂风起,奋吼哭声同作。 这时掌门人李如风起身,卸下一身境界威压,他独自站在众人面前,疲惫如任何一个百岁老人,却依旧脊背笔直,似苍松峙立,刚强伟岸,独对千夫横指。 众人顿时安静如鸡。 他缓缓开口:“十日前吾得知元殊君独自探寻驭风堡,与天璇君、玉衡君、天权君、摇光君共同前往支援。如今五位山主俱已来齐,我们五人彼此印证,保证以下所说属实。”五人头顶同时结出虚烟凝成的紫花,这是印证已成立的标志。 印证:为对方所说之事作保,如有谎言则修为停滞。此等仙家重誓,本不该由长辈向小辈发下。 大爆竹虞暗立即上前几步,站在李如风身边,率先开口:“我们五人来到驭风堡门口,青铜大门紧闭,高墙上人影幢幢,戒备森严。吾正欲挥剑劈门,堡主贺向天亲自为我们开了门,堡内屋舍俨然整洁,独他一人领路,始终不见其他门人。” 紫光夫人接道:“当时天色已暗,余略观其面上隐生红斑,肉上栗起,目射红光,身体肿满,步履僵硬,已知其有异,隐忍不发尔。” 苏合君补充:“况驭风堡素擅驭兽,我与虞暗君曾于半年前小住驭风堡,是时虎啸狮吼,竟日不绝,再去时亦不见了种种奇珍异兽。” 李如风沉声道:“那时我们俱已戒备,同时发现贺向天明里带我们往正殿走,实则不断绕路,慢慢把我们引向后花园。他脚步骤停,我拔剑出鞘,正待恶斗。却未想到他忽然跪地不起,连磕响头,拿手指在地上写道他身中活尸驱魂*,身死三月。罗刹鬼母保留他神智正是为了应付我们这等来访者。他不敢出声,是因为鬼母的子民无处不在,会随时杀死他。” 紫光叹道:“他说他的独女成了罗刹鬼母的偶人,希望我们能打碎偶人,替他女儿解脱。当我们问谁是罗刹鬼母时,他掐住脖子,狂乱地指天指地,似乎被下了禁言咒。” 李如风继续讲到:“随后他将我们指引到一暗室,比划说有位道长下暗室已有六个时辰。吾等心头大喜,料想六个时辰生机应颇大。急下暗室前吾命虞暗君镇守门口,时刻警惕。余下四人方进甬道便见元殊君的暗符,知贺向天所言非虚,信心大振。这密室应是驭风堡密藏宝物之所,防范严密,暗器机关层出不穷。随后更有种种飞禽走兽,俱都眼泛红光,杀气凛然,奇就奇在它们被斩杀后身首两断,犹能再做攻击,再斩断,尸块犹在蠕动,不断聚合,揉成尸山,向我们逼来。我催吐火灵将它们烧成飞灰后才算彻底了事。” 苏合郑重道:“那些怪物近似火炼尸,我在一本上古志怪书上曾读到,若将妖尸碎成四十九块,投入异火中四十九日,埋入土中四十九年,再破土而出时每块残尸都具有神识,只知道杀死活人将其转化为自己的同类,被砍成两截后也会会“复活”,杀之不尽。只是火炼尸应当已是残尸,而非完整尸身。” 李如风沉重道:“在甬道尽头之后我们受到了火麒麟的攻击,可怜火麒麟本是他族中圣兽,此刻理智全失,脚下俱是堡内族人尸骨,见人就口吐真昧烈焰,被我一剑削去了脑袋犹自四蹄蹬动。我正自催火烧之,它的头颅滚到我脚下,双目圆睁,流下浑浊泪水,随后*而绝。” 众人皆默,知道整件事即将进入尾声。 紫光夫人咬牙道:“甬道尽头骤然开阔,化作一巨大无朋的血池,血池里密密匝匝俱是累累白骨,数以千计,老□□女皆有。我见元殊君双手结印,立于血池正中,所有尸身都伸出手想要触碰他,但被定在原地。元殊君浸入血池的下半身也化作了白骨。然而神色依旧忧虑悲悯。”紫光夫人难受得无法继续言说,台下年幼的孩子们已悲悲戚戚地哭了起来,年龄稍大者咬牙忍住,却也红着眼眶紧握拳头。 苏合哀叹着接道:“我曾在偶然中听闻此阵,此阵名唤万古生死轮回大劫,可颠倒生死,乃至集合怨鬼之戾气冲击天禁。” “天禁……”众人喃喃,天禁封印天域,除却清冥之山已被除名,还剩北空桑之塔,东归墟之海,南春极之渊。 有人要破天狱?谢非羽仔细思考,混乱的思绪海洋中陡然浮出一行字,又被他选择性忽视了:男主的十二重封禁也是天禁的一种。 李如风长吁:“我们无法带回元殊师弟,大阵将成,他以自身为阵眼,镇压三千厉鬼和血池,甚至无法挪动……”高大的汉子眼里也泛起了泪光。很长时间内全场肃寂,似在为元殊道人默哀。 紫光夫人擦干眼泪,“我小心翼翼地取下了他的青圭,他将青圭绕在腕上而非腰上,看来他在踏入血池前就已知必死啦。” 也不知是谁咽着哭腔,自豪嘲道:“我们开阳山的山主能打没准备的仗么? 刘老道拍手叫好,他全程就说了这一个字。 苏合长叹:“随后我们暂时回返,再上到地面时见堡里楼阁坍塌,荒草丛生,空无人烟,才知方才井然有序之态分明是个大幻阵。而虞暗君手握巨阙,神色异常。” 虞暗言简意赅:“我也中了幻术,有人趁机杀了贺向天,我没发现。” 紫光夫人道:“我们向草丛中看去,贺向天四肢断裂,九窍流脓,死相惨烈,他死前用手指写了一行小字,乃是关关二字。 苏合闭上眼:“关关是他小女儿的名字,堡主爱鸟成痴,女儿名字取自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一诗。我在驭风堡时曾与关关相识,她连蝴蝶都不忍扑,如今却被鬼母驱使,残杀亲父,何其伤悲。” 李如风沉重道:“敌人有布置幻术和生杀大阵的能力不提,依据草势,驭风堡被攻破至少有三月光景,可怖之处正在于此,竟有人瞒天过海三月之久,除却二阵,还需要——” 谢非羽在心中和他同时道:“人”。 此人指的是人脉之“人”。 首先就是朝廷,国有紫衣卫,直属半步真仙境的国师楼朱明。天下修仙门派每月必须接受紫衣卫的盘查——除却清冥山。楼朱明曾是四季君子中的夏君,叛出师门后对清冥山似乎仍念旧情,处处忍让帮扶。 再之后是南烟瘴的实权势力主:山神庙,山神庙主山鬼夫人有半步真仙境,若她有意“凝望”驭风堡,则万事万物皆纤毫毕露,无从遁形。 最后是南烟瘴最神秘的力量,少昊之国。相传凤神萧韶与天帝盟约,共伐龙神之后天帝将东土最肥沃肥沃的土地让给羽族。天帝指春极渊为界,春极渊以南皆与羽族,二神短暂地凝结出了空中虹桥,供所有羽族飞过春极渊。随后虹桥断绝,人类永不能越过春极渊,但羽族仍有大能越过春极渊。 假设敌人炼制万古生杀轮回大阵是为了破禁,而驭风堡紧捱春极渊,若当真破禁,春极渊首当其冲,羽族大能又如何能轻易忍让? 其余还有儒门洛水学宫的学馆,佛门利仞天的庙宇,云来宫的商行,月神世家的官邸……各方势力都在这片隔绝于中原之外的大地安放了耳朵和眼睛,彼此盘根错节,互相对峙,按兵不动或者群起攻之。 若想要瞒天过海,敌人应当至少受到两方及以上的庇护… “七情皆为累,勘破众生苦……勘破众生苦,七情皆为累!勘破众生苦!勘破众生苦!” 谢非羽仍在深思,耳边这句箴言像潮水般越涌越高,磅礴无华,使他渐渐无法忽视。 也不知是谁带头吟唱了起了这句箴言,大家慢慢开始跟随,沉郁深重,好似荒古的风吹过屠龙台,声声接声声,吹破万载生死。 谢非羽鼻头酸楚。 他六岁入开阳,还没山前的门墩高,被唐渐牵着走向七位山主。众位山主都样貌年轻如赤子,风采如切如琢,独有元殊师尊早早束起了须,像个不伦不类的老成大家长。 “你是今年新招的三百弟子中年纪最小的,想家么?” 谢非羽点点头。 “唉,入我修仙道,知我修仙苦啊。”元殊摸了摸他的头。 第11章 魔尊游光 苍白惨淡的孝服退去后,已到了浓夏,春花也换做深深浅浅的绿。唯有庭中桃夭灼灼,依旧是轻粉乱飏。世人爱它四季皆纷纷,一枝接蕙卖到十金。相传朱明国师在叛出山门后还曾为它专门折返,如今国师带回的花枝已在大昭的皇宫里生长了三千年,枝繁叶茂,盘根错节,一如他本人之于大昭。 谢非羽每日在如云如雪的摇钱树下教路凡练剑。起初他需蹲下身,搂着路凡的背;到现在只消弯腰,以双指夹住剑,带动剑势流转即可。 这小半年里路凡就像疯长的小白杨,眉眼舒展,顾盼生辉,皎皎如玉。谢非羽带着路凡去玉衡山复查,路凡常被各色佳人包围,刮刮他的鼻子,牵牵他的手,笑称他为她们的小郎君。 谢非羽在一旁干巴巴地看着,内心不断说服自己:哼,都是男主的主角光环! 但有时候姑娘们太过豪放,硬要摸脸抓手臂,谢非羽就会像一只绷紧发条的青蛙,从远方一跃而来,吧唧打掉姑娘的手。 姑娘们吃吃笑道:“谢师兄,最近新练了甚么功哇?竟可神行千里,估摸着元婴修为也没你身手矫健。 谢非羽淡淡装逼:“盛明剑法中的踏虚步而已,你们若是勤加修炼,亦能为此。” 实则默默淌泪:系统你这是要逼我动刀子啊!主角才初一我就这样在空中旋转跳跃,等他日后神兵初成,君临天下,我还不得漂洋过海来打断他的炕戏? 如是几次,谢非羽的灵车漂移广遭注目,他无语凝噎,但凡上玉衡山必然寸步不离地跟着路凡。路凡似有察觉,再遇到姑娘们撸他袖子摸他头发,亦会小心避让,礼貌微笑,实是谨守妇道的典范……啊呸,什么玩意。 谢非羽怒敲系统:“你咋整的?摸个手臂而已,是不是连扳手腕都没得扳了?你这是封建迷信,是糟粕。” 系统【《未成年人保护法》复印件准备】 谢非羽草草一翻,结合系统给出的规则,才知男主在未满18岁前开启的是修罗模式,任何被判定为有性暗示的行为都会被禁止。到了18岁后,男主可以与第一个亲吻的人建立永久婚姻关系,但仍然不能在正文里做任何小朋友看了把持不住的行为。 想看1v1纯情童话就直说嘛。谢非羽哑然失笑,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得提点一下男主,初吻必须慎重,不退不换的。 至少我不让。 又过了两月,日头越发酷热,谢非羽每晚主动招手,笑眯眯地把路凡招到怀里睡觉。路凡体温偏冷,实是避暑良物。 他二人每个月圆之夜仍会坦诚相对,只是谢非羽始终当他是个孩子,自己一颗红星十条直线,故而不以为意;路凡更是心思纯良,对师兄唯有孺慕崇敬,加之洗髓伐骨堪称酷刑:两道灵流争伐四肢百骸,经脉节节寸断,他强忍脱胎换骨之痛,委实生不出绮思来。 熬过中秋,天气骤冷。师兄下山斩妖除魔,一斩半个月,终于在冬至日那天赶了回来,他肩上薄雪未化,拿出一个蓝皮小包袱,打开是一食盒,内有几叠精致的点心,“这是城里甘心堂的小食,闻莺每次都央着芍姑娘带给她,我想你们年龄相近,口味也应不差……生日快乐……”谢非羽说漏了嘴,古代却无生日二字说法。 路凡垂下眼,睫毛如一只合拢翅膀的蝴蝶:“师兄有心了。”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一口一顿地咀嚼。雪白柔韧的糯米,清甜的花草味道——这糕点真是小啊。 他莫名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夜里替人守马棚,实在饿极了,听到马不停咀嚼的声音腹痛到泛酸水,便抓起马草往嘴里塞,干燥而无味,落入胃中也是直愣愣地一蓬。 谢非羽笑道:“光吃糕点嘴里多干啊,我把桃花露挖出来,一直说喝,拖到今天。” 路凡永远也不会忘了这一夜,他求了师兄把糕点拿到庭里花下,二人对坐,时斟时笑,抬头低头都是花,吃的喝的都有花滋味。 他恍惚抬头,头顶千朵万朵桃花开展,风起时吹落簌簌花雪。 他迷迷茫茫地半抬身,拿手拂去了师兄发上落花。谢非羽醉醺醺地笑道:“干什么呢。” 路凡低低道:“我刚才竟觉得你头发是白的了。”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谢非羽没有听清。他醉得以手扶额,半搁在冰冷的石桌上。 路凡小心架起他往屋里走。 “唔,你又偷偷长高了!”谢非羽醉眼抱怨道。 *** 自那日后,路凡发现师兄变得古怪了起来,经常御剑带他去玉衡宫,将他和闻莺师姐攒在一起。而师兄自己则和芍姑娘绕水赏花,远远避嫌。偶尔他瞄到师兄望向他俩的目光,热切慈爱,似在说,看那,这一双小儿女真是配一脸! ……路凡心头说不出的滋味,愤愤想到,师兄要爱谁就爱谁好了,为甚么要带着他这个拖油瓶,带着就带着罢,为甚么还不让自己静静?! “小凡弟弟……”闻莺挨到他身旁,轻声道:“你想不想下山去看灯会?” 路凡一眼见水边二人笑得花枝乱颤,互相捶打肩膀,气不打一处来:“去!我们现在就去。莫要再看到……再看到,唉!!!”他气得一抡棋盘,大珠小珠坠地,噼里不绝。 谢非羽和芍姑娘正在讲唐渐儿时的窘事,他从小不通人情世故:见人不跪,谢非羽暗地里拉他袖子;被人夸了后点头称是,不知客气二字如何写,谢非羽死命掐他掌心,他跟复读机一样开口:“过誉了过誉了令公子/媛才是人中龙凤。” 谢非羽笑着笑着习惯性扫了一眼路凡,雾草,人呢? 今日就是传说中的本剧第一个副本【上元节打血魔】发布之日,谢非羽恨不得把眼睛黏在路凡身上,没想到分分钟仍教这对小男女跑路了! 他向芍姑娘做了个失礼的手势,嗖地拔剑腾空,逡巡四方,恰好瞧见闻莺那柄鹅黄的“莺歌”歪歪斜斜地起飞,大喜,尾随之。 路凡谨慎地站在剑尾,单手虚搂着闻莺的腰肢,他开始觉得奇怪和不安。若是往日他绝不至如此暴戾和鲁莽,更别提不跟师兄禀明便自作主张。当闻莺问他:“你愿意陪我下山么?”他不假思索地说好,好像冥冥中有股力量迫使他应下一般。 闻莺过了今年中秋刚满九岁,无证驾驶飞剑,谢非羽远远缀在他们身后,也不知掬了几把冷汗。老汉赶牛车似地飞临雍州城时已是入夜,上元节十万百姓游灯,灯火煌煌,人流如织,谢非羽刚提醒自己莫要跟丢了,一低头就不见了二位小祖宗。 ……就是不带我玩是吧? 他郁闷地收了剑,站在仰清塔顶飞檐上,俯瞰汹涌人潮。人多也罢了,偏偏循着民俗,带上了千奇百怪的面具,放眼望去群魔乱舞,乱花迷眼。 他漫无目的地又凝神找了一炷香,细雪缓缓落下,人们撑起伞来,举目望去人海成了伞海,更他妈分不清谁是谁了。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小说,似乎闻莺是在最繁华的灯市上被逮走的。他自塔顶一跃而下,抓住路人便问道:“今夜哪里最热闹?” “当然是朱雀大道上搭彩棚。”谢非羽依言挤过去,没走几步就碰上了闻莺!“她”身量矮小,披件鹅黄色的外衫,戴着狰狞兽面,一手打伞,一手提灯,脚步轻捷,踏雪无痕,在红尘人海中稍纵即逝。 谢非羽暗搓搓地跟上,左盼右顾,路凡呢?这时“她”走到了灯棚前,时机如此之好,高楼上有一汉子喝笑一声,丢下手中火把,瞬间几层楼高的灯棚被次第点燃,如星河瀑布,流下九天。 万千焰火同时应景地飞上天空,火树银花,光烛天地,将人们仰望的面容轰然照亮。谢非羽借机挨个扫过去,仍没见到路凡,心中焦虑惊惶,知事出有异,大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扯下面具,“路凡……”在哪儿? 他愣住,他居然认错人了……赶忙英俊和蔼地一笑:“抱歉抱歉,认错人了,吓到小姐了。”说罢小心而飞快地把对面“姑娘”的面具盖回脸上。 “她”听到谢非羽的声音如遭雷击,怔怔松手,琉璃灯掉在了雪上,破碎成数片。“萧先生,是您么?” “她”……不,该称呼他了。他踮起脚,抬手爱怜而病态地抚摸谢非羽的眉眼,“我瞎了,见不到您。” 谢非羽双膝发软,连连退后,异装癖,瞎眼,幼童形态,还是个变态……他好像知道自己遇到哪尊大神了,“你……您认错人了”他慌不择路地打算逃跑。 “请等一下。”不过转瞬,少年已恢复了敲击琉璃般般悦耳的声调,“您在找人?” 谢非羽刹住步子,转身,“你见过两位清冥山小弟子么?” “往西南走,有一……”他话音未落,七彩烟花倒映在他蒙着冰翳的死瞳里,,说不出地怪诞。谢非羽猛然回头,刚才那是本门信号烟火!本门烟火很是特别,会神经质地连变七色,誓要彰显仙门不俗美貌。果然来自西南!他二话不说,御剑直奔夜空而去。 “嘻嘻嘻,堂堂魔尊殿下居然被人甩啦。”随着少女的嬉笑,周遭人声隔绝,杀机如迷雾,将他重重包围。他知晓自己是被拉入了一个幻境中,若无其事地笑道:“我对喜欢的人总是格外宽容。” “游光大人,可愿卜上一卦?”少女甜甜问道。 “好。”他的个性一向是又谦卑又温和的。 “那您想卜什么呢?” 他停顿了一下,”卜情。” 亦不知少女如何施为,总之没有摇签筒,平空占出一句:“一念动时皆是火,万缘寂处即生春。” 游光笑了。“姑娘拿佛语诓我。” 白衣女子嘻嘻笑道:“佛算什么,魔尊所求之物,凡三界之中有的,我们神使都能为您求来。” “神使……”他在唇齿间玩味了一番这个词,慢慢道:“东土已万年无神了。“ “我们的神祗自归墟之海远渡,自濒死之国翔集,自春极之渊苏醒。” “我该如何称呼您的神祗?”他的声音低沉,甜蜜而好奇。 “罗刹鬼母。”她的笑容如出一辙的甜蜜,光白如瓷器的眼角开裂,淡色眼珠飞快转动,竟有种俏皮的和谐,随后她的整个身体化为齑粉,蓬散于天地。 哐啷,两颗玻璃珠做成的眼球掉在地上。 “偶人……是想游说还是伏击我?未免太不自量力了。”游光一指将偶人弹成飞灰,懒懒收手。上次见识巫鬼神通,已是几千年前的事了,不过是些神话之战的余孽。 他踏出第一步,幻境彻底坍塌,依旧是龙衔火树千重飞焰,玉壶光转星河烂漫。 他的手上绕着一枚青圭,上元亦有盗节之称,他几千年没摸人东西,看来宝刀犹未老。指尖摩挲着青圭上细腻的纹路:“飞羽,非羽,你不想再翱翔九天了么?”他喃喃微笑。雪已经停了,他收伞步入了温暖芳香的人海,泯然众生。 第12章 洪荒之力 谢非羽飞出几里外仍吓得膝盖打颤,居然和神级boss魔尊巨巨打了个照面!!!三百章后的男主都被他单手吊打回弱鸡,刚才自己又扯人面具又叫人小姐的,竟能逃出生天,实在是撞大运了。 救人要紧,他不及细想,追随着信号烟花撒下的晶亮细鳞,急穿过重重屋宇,忽听到一户屋中传来响亮的咆笑:“哈哈哈哈小美人你叫破嗓子也不会有人来的!!!” 谢非羽脚下一滑,忙避身窗下,舔了舔手指,戳破窗纸往里探去,一看就虎躯一震。只见一个油头粉面吊三白的华衣青年正拿扇子挑着……等等!为什么是路凡的下巴?! 路凡也不知受了甚么伤,衣衫破损,鲜血不断流向楼板。他面上波平如水:“我不叫,你放了那女孩,她也不会叫。” 那血魔邪佞笑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叫你尽管叫,大声叫,叫了才有趣味嘛。”谢非羽骂了声操,强自按捺住没给他一剑——路凡你快爆种!活撕了这变态! 路凡眉心一颤,还待与他周旋,血魔伸出蛇信子似的长舌,忽而凑向路凡的脖子,作势要舔/弄。 不好!系统果然滴嘟报警,谢非羽跳入窗内,一剑斩向血魔。血魔散眉吊睛,舌头长如怒鞭,灵活地卷上了流火剑格。路凡神色大变,凄厉道:“师兄,当心,莫碰上他的唾液!”话音刚落,那长舌如藤蔓缘树,口涎滴答,滑腻腥臭地裹住谢非羽的手,谢非羽本想发狠甩开,忽感手臂一软,流火脱手,随即浑身发麻,站立不稳。血魔狞笑揽住他的腰,虎口用劲掐了掐,“好啊,抓了个两个小美人,投怀送抱来了个大美人。” 谢非羽大怒,待要蓄力挣开,不料灵台如死,强力运行之下周身经脉更是麻痒难忍,当下痛哼出声。血魔听他这声闷哼,兴致大起,吐舌舔过他的脖子,手上更是不老实,又揉又搓,像条黏腻的蛇钻入他衣衫内,三下两下便解了暗扣,扯去了他的青色外袍。 路凡看到这一幕,睚呲欲裂,眼里突突涌起了血色,恨不能立即拔剑把血魔千刀万剐了,可血魔唾液有麻痹之效,他浑身僵硬,不得动弹,心头暴虐杀机愈发炽灼。 谢非羽被血魔一阵揉捏,怒极攻心,转眼见血魔犹不罢休,将他推搡到床上,急急宽衣解带,整个人都要压将上来,登时魂飞魄散,心知此局危难,破之还需用计,瞬间闭目停息,再睁眼时柔声道:“公子忒猴急了些。”说罢勉力抬手抚上血魔横突的颧骨。血魔只觉他手心柔冷,剑茧微突,顿时被摸得飘飘欲仙,斜吐舌头舔了舔谢非羽的手,淫/笑道:“大美人,你这是个什么意思?” 谢非羽见他吃了甜头,果然动作稍缓,遂扬起笑道:“霸王硬上弓有什么意趣?我与你打个赌,我若是输了便甘心雌伏,若是赢了,你便放了两个小的。” 魔物狞笑:“打甚么赌,你身子都是我的了,何苦多生事由?” 谢非羽暗自叫苦,这魔物竟是如此不好糊弄。心中竟升起了我是个男人,被他如何了也不能如何了,真到床榻之间他情动欲狂才好击杀他的念头。但转见路凡倒在他身旁,怒目圆睁,全身巨颤,又觉当真为此,他这位小师弟的三观怕是彻底坏了。 遂越发宛转多情,对血魔慵声叹道:“公子实在是个不解风情的,须知世上许多妙处你是强也强不来的,你倾耳过来。”谢非羽与他细细分说了几种花样,那血魔听后眼中精光爆射,涎水直流,连声称好。谢非羽见他意动,又道:“我今日与你立个由头。你若是赢了,我与你做尽刚才言说之事,绝不抵赖;我若是赢了,我感念你的好,你情我愿,照样快活得紧。你两不相碍,何乐不为?” 血魔见谢非羽容貌端雅,行止清冷,若是曲意承欢,媚眼如丝,又该是何等风情!登时精/虫上脑,留有最后一丝理智,笑道:“大美人,你想比什么?” ”你将我的毒解了,我与你比三剑。 血魔嘿嘿怪笑,“道长当我是傻子么?相必你剑法精严,我如何敢与你比剑?” 谢非羽并不恼,比剑被拒本在预料之中,实则为了后招——他故作扭捏不乐半天,丧气道:“那便比格斗罢。” 血魔大乐,魔族生来金刚铁骨,自小厮杀对战,最擅的便是格斗,顿时好胜之心大盛。可见面前这位道长娇娇柔柔的,反而摸不清底细,试探道:“哈哈哈道长这回可失算了!格斗可是我的拿手好戏!” 谢非羽立作懊丧羞惭之色,失声道:“甚……甚么……不行,我们再换个由头!” 这回血魔深信不疑,伸出黄厚粗粝的舌背在谢非羽手腕上密密舔了一口,谢非羽顿觉浑身气血涌动,方才的麻痹软弱之感渐渐消退。 他刚要拉起外衫,被血魔拦下,笑道:“这样便很好。”谢非羽知戏还得演下去,呵呵道:“也好,也好。”便任由衣衫半落,缓缓起身,做了个起手姿势:“请。” 血魔扬眉:“道长,托大了。”口中说着托大,挺臂抡拳,迎面打来。 谢非羽反手并掌,轻飘飘地迎上铁拳。那血魔本还怕一拳便把美人打死,待挨上谢非羽的手掌,却感觉绵绵巨力传来,竟丝毫不亚于自己打出的一拳! 这下他愈起了征服之心,二话不说砰砰又打出了七八拳,暴风骤雨般地袭向谢非羽周身紧要处,皆被谢非羽若有若无地推回,气得直骂邪门。 他却不知谢非羽这套拳法参悟自蜚夷城那日唐渐与妖僧近身相斗的剑法,专走圆转轻盈,借力打力一路。只是他到底不如唐师兄根底沉凝,很快便气力不济,心知至多再拖上十拳便要落败。 他其实于搏斗素不见长,因知晓原著中的一则密辛才敢铤而走险。男主在原著也和血魔定下三百招格斗的赌约,他那时只盼能拖多久是多久,好叫闻莺乘机逃生,却误打误撞点中了血魔后颈风池穴,血魔立仆。惜则男主涉世未深,也不知补上一刀,急急带着闻莺逃走,逃不到几步又被血魔抓住,才有了之后爆发灵根封印之事。 谢非羽与血魔格斗便是为了找机会去点血魔风池穴。他却不想后颈本是人的关键部位,自然被百般护持住,如何能叫他轻易点到?最重要的是他又不是路凡,没有主角光环罩身,哪能误打误撞正好点上了?为今只有苦熬而已。 血魔亦察觉谢非羽渐渐不支,大声喝道:“看好了!”当下猛雷似向谢非羽胸口砸去,谢非羽避之不及,生捱了一拳,顿觉经脉俱震,五脏六腑都移位,立吐了一口血。血魔借机将他铲倒在地,倾身压上,猩红舌头又要卷上他的脖子。 谢非羽浑身僵硬,心中却暗叫声好!他并掌如刀,趁麻意还未发作,乘势砍向血魔后颈,然而手还没抬起,血魔的脑袋先砰然炸做一团血花,当头泼了谢非羽一脸。 谢非羽抬手抹去满脸腥血,强忍着呕吐之意撑起身,见路凡匍匐在地,痛苦抱头,衣衫鼓涨,很快被如刀如剑的灵力搅碎,露出嶙峋脊背,皮开肉绽,鲜血四溅。 谢非羽心中震惊,知他还是启了灵台封印,体内洪荒之力暴走,只是场面委实惨烈了些,竟好似要自血肉之躯中破茧重生一般。他此时万不敢撄其锋芒,青袖急卷,把呆坐在床尾嘤嘤啜泣的闻莺扫入怀中,退避三舍。 过了会路凡停下了颤抖,垂首不言,扬手甩出一道风刃,将瘫倒在地的无头魔尸剜成了血泥。谢非羽怀中的闻莺见状惊恐地叽叫了一声,彻底昏死。而路凡放了大招,也力竭倒地,昏厥不醒。 谢非羽骇然于路凡残酷手段,迟疑不愿上前。好生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告诫自己道路凡当时实是毫无自觉,绝非本性如此,这才脱下尚且干净的青色外袍,凑近路凡,将他一裹一扛,再抱起闻莺,跌撞出了门后放了把火,将屋子烧了个干净,狼狈御剑返回了清冥。 第13章 天帝姜桓 夜风森冷如刀,谢非羽御剑凌风,不敢稍作休憩。路凡实在情势危急,但见他面红引赤,双目紧闭,急促喘息,伤口仍在流血不止,谢非羽替他挡去一手又一手的鲜血,惘然思量,原来一个人竟能流这么多血。 他不再扛着路凡,而是将他和闻莺对掉了位置,抱在怀中,又防气血冲逆,连点了他周身大穴,忙碌施为一番才发觉路凡竟睁开了眼。 “师兄……”他轻轻道:“师兄,我好冷啊。”路凡往日寒症发作时从未叫过一声冷,如今神志浑噩,难得显出软弱之态。谢非羽二话不说补了几道防风咒,再将里衣散了,拢他入怀,以自身体热助他抗寒。 “这样可暖和些了?”谢非羽温声道:“莫怕,再有两盏茶我们便能返回清冥,到时叫芍姑娘……” “不要芍花相!”路凡奄奄一息,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强势。 谢非羽本想问明缘由,转念一想在此生死关节,只消顺着他的意,便笑道:“好好好,咱们不叫芍姑娘看。” 路凡觉出他的敷衍,心火愈旺盛,眼中血色翻涌,扭头不应,却见身下黢黢山河如漂浮在血海中,被森白月光照亮,成了一堆堆白骨岛礁,他见此异象,又心生惶恐,索性把头埋在师兄颈窝,闭眼不看。 路凡的呼吸潮热急促,打在谢非羽皮肤上,激得他汗毛直立,心中惶乱,不知该做何等反应,只得沉默催使流火,急刺向清冥山。待入山大阵前他往腰间一摸,惊出了一身冷汗,青圭不见了!青圭有验证身份之效,铭牌丢失他岂不是过山门而不得入? 好在此时幽光一闪,夜色荡起涟漪,芍姑娘急冲过来“非羽,怎么样……”话未说完见三人都像从血池里捞出来,也不知受了多重的伤,惊叫一声,拉着他们进了屋,手忙脚乱地施针上药。三人中闻莺先后得路凡和谢非羽护持,虽昏聩至今,却并无大碍。谢非羽与血魔格斗时挨了他数拳,内脏受伤,方才又过度驭使灵剑,吐血如注。其实也只是看似凄惨,被芍姑娘轻柔草木之力笼罩片刻后便好得七七八八了。唯有路凡浑身战栗,面色苍白如死,鼻息渐渐低弱。芍姑娘急出了眼泪:“怎么回事,他怎么突然恢复了灵台?他现在灵力逆冲暴走,我是救不活啦!” 谢非羽急得团团乱转,喊道:“紫光夫人何在?我寻她来!” 芍姑娘道:“玉衡山上还是我熟路,你在这里看护他,以金火灵力护住他心脉,能拖一刻是一刻。我去群玉殿中找师尊去!” 谢非羽立马与她换了手,摁在路凡心口,灵台沉凝,源源不断地将金火热力鼓向路凡心口,并将绵密寒气引渡到己身,很快左手麻痹如坏死,寒气犹在继续上行诸天。 他灵核中那只把头蜷在翅膀下的凤凰猛然振醒,嘎嘎乱叫,羽翼掀起火焰,初时威风凛凛,到后头越扇越慢,似要累得虚脱。 苦熬了没多久,远远听到剑风叱咤声,紫光夫人云鬓未盘,一脚踏进门,当先喝道:“闲杂人等都出去。”谢非羽抱着闻莺便要掉头出门,被路凡扣住手腕,哀哀求道:“师兄,你别离开我。”谢非羽转头见路凡漆黑的眼瞳里惊恐弥漫,心尖一颤,顿生不忍之意,方欲求紫光夫人通融,紫光夫人干练地卷起袖子,嗤笑道:“小两口子生死离别啊?!快滚,别妨碍我!” 谢非羽听她话中意思,似在说路凡如今境地也算不得甚么,远不至“生死离别”,心中大慰,对路凡道:“你莫害怕,我就在屋外,绝不离开你。”说罢狠心甩脱了路凡的手。他若是知晓路凡此时神智早已不清,一线清明全维系在他身上,断不会做出此番抉择。 谢非羽清淡的气息一离开,路凡便似被扔到了无人的荒原,什么都看不到,什么听不到,徒剩磅礴杀机在五感断绝的黑色心海中翻滚。有谁讥嘲笑道:“看吧,他必将再一次离开你!再一次背叛你!置你于万劫不复的深渊!” 随后路凡迷狂的视野中浮起千亿幻影,梨花淡白柳深青,白是秋霜白发,青是春衫浅碧,都作清风明月入怀。未料下一刻白是白刃在喉,青是青冢万古,欢情浓时刀剑相向。 *** 谢非羽与芍姑娘将昏睡的闻莺送回群玉殿安顿,往来不过半盏茶,独返庭中时却见方才还盈盈如云的海棠树惨遭谢顶,满地落红狼藉,枝干上数道剑痕深刻,纵横交错。 正不明所以然,紫光夫人展袖疾退出房,身影宛若游龙,长发凌乱,面色沉凝,如临大敌。 她凤眸一扫谢非羽,似痛恨似惋惜:“快布缚神阵,当场诛杀路凡。” 谢非羽惊怒喊道:“路凡何辜!竟致死罪!” “走火入魔,神识不复。”她言简意赅,双手飞快结印,紫袖纷翩如云。 谢非羽二话不说就往屋里闯,走不到两步,杀机如猛虎出匣,溢满整个庭院。凡它所经行处,草木摇落,摧败零落,迅速结成森寒的坚冰,并向四周不断蔓延。谢非羽不防之下受了重击,凌冽风刀直捣灵台,甚乎带着点熟门熟路的亲昵。他哇地吐出一口心头血,较之刚才不知伤重多少。 紫光一脚把他踢回自己身后,胡乱往他嘴里塞了几颗丹药,自己也不好受地咳了一声,恨恨道:“这是什么阴邪功夫,竟能攫取生力!” 谢非羽一边吐血,一边连滚带爬出了她的庇护,往房内踉跄而去。“没事!他认得我!”他其实并无没底气,却未想到杀机真的没有再攻击他,只是在他四周暴力劈砍,形成了一个风之漩涡,偶尔发丝扬起,嗖地连根斩段。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屋内灯烛已被打翻,却并不是漆黑一片。明月流照在塌坯的屏风帷幔之间,照亮了蜷缩在地的人形。此刻被他的脚步惊动,那瘦弱的躯体瑟缩了一下,发疯吼道:“快滚!别靠近我。” 谢非羽停住脚步。 月华流照在路凡光/裸的脊背上,如一头受了伤的独狼,弦月紧绷,蓄势待发。但他又紧紧闭着眼,睫毛被汗水濡湿,疯狂颤抖似一只暴风雨中的蝴蝶,不堪一击——这种混杂着强悍和脆弱的姿态,果然还是他的路凡,而不是某个神话中的人物。 他心中方定,一面低语一面接近路凡,“路凡,是我,谢非羽,别怕,是我……”他的呼吸喷在路凡的后颈,路凡似又回到了以前练剑时,“格挡,好!空山新雨后立剑,转返景入林……”那时师兄温润的吐纳也是如此安心地陪伴着自己,依稀淡粉天雨中,生生世世皆如此。 他的杀机瞬间蛰伏,恹恹软倒在了谢非羽怀里。 “我以为你又不要我了。”路凡的声音嘶哑如干涸十年的河流,勉强扯出一个云开雨霁的虚弱笑容。 谢非羽暗自叫冤,何来个又字?轻柔地将他汗津津的头发从额头上拨开:“我去帮你倒杯水。” 还未起身就被反手抱住了,路凡厉声道:“不许走。” 谢非羽无语,索性放松了身体,把他揽在怀里,慢慢说着话。 “师兄……我刚才难受得很,脑子里像有个人在大喊,浑浑噩噩只想杀人。”路凡轻声坦白,不安地低下了头。不是像,是真有。谢非羽抚摸着少年柔软冰凉的头发,愤愤想到:才刚刚解除灵台封印,就那么迫不及待了么,天帝姜桓。 虽然在初民神话中他是位恩慈如雨露的救世主,不仅带领人类反抗上古大妖的奴役,更在洪水浩劫中以阎浮巨船留传人类薪火。之后合纵羽帝萧韶,斩杀龙族战神玄嚣,可谓开天辟地以来第一贤明君主。其实真实个性又残暴又冷酷——据作者表示四面八方都是他的黑料,然并卵,还没扒完就坑了。 如何是好?谢非羽漫不经心地抚摸着路凡的头发和脸颊。先不管天帝秉性如何,今日路凡“入魔”一事已成板上钉钉,伤人犹可推脱灵力暴动,攫取草植生力却是彻头彻尾的魔道手段了。 其实也不尽然——小说中三大古神都可通过万物献祭而提升能力,只是万年无神,种种神通都已被遗忘殆尽,更何况谁又会想到一个还没有筑基的外门弟子竟会是天帝转世?难怪书评区对路凡的爱称是——实力背锅侠。 路凡被谢非羽摸得很不对劲。 (此处觉醒,请接作者有话说) 谢非羽见路凡像触电般弹跳了一下,随即神色恍惚,表情空白,呼吸急促,但似乎并无不适,便安心继续,引导自身金火灵气向路凡灵台更深入地探去。 他灵台初解,呈现出一片空濛的冰冻海面,冰层极薄,可清楚见到苍冷幽蓝的冰面下海水的流动——这是由于路凡灵能稀薄之故。但这片海域又是如此的无边无涯,八方皆望不见尽头,竟叫人心生恐惧之感——灵海无边,却是因为天帝的缘故了。 谢非羽的灵力化作一只双翅平张的火红飞凤,低低滑行在冰面上,不断靠近冰原的正中,灵核。 那里的冰面却是破裂的,无数浮冰漂浮移动,其中最为高耸的冰山正在融化,倾泻成浩荡瀑布,震天连响,偶尔直接带着大块冰山砸落海面。 谢非羽大骇,灵台正中的坍塌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修道者的不断死亡。 他驱使凤凰继续逼近冰山,直到达到前所未有的亲近——一般这种亲近只有在双/修时才会发生。 凤凰扇动翅膀,盘旋在冰山上空。只见在一片昏芒的飞雪溅浪间,一个着玄冠玄服的高大男子负手而立,威之如神,炎之如日。 谢非羽心头一片霎白的冰冷。 天帝。 第14章 示现之瞳 他剧烈波动的心绪似乎被那个男人捕捉到了,他抬起头,瞳如鲜血,冷冷抬袖,青龙怒卷,如镇刀攒万片霜,并作箭阵,转眼将凤凰射地千疮百孔,哀啼一声后砰然散去。 谢非羽瘫倒在路凡身上,呕血不止。那个男人居然直接抹去了他的神识,神识死如己亡,他刚才在生死间走一回,还没消化其中大恐怖,就发现生或许也很恐怖。路凡谨慎面色惨白,紧紧闭眼,绝望嘶吼道:“快走!师兄!” 下一刻他的一切挣扎都停止了,他缓缓抬起低垂的头,缓缓睁开眼睛。 月光太过明亮,照亮他温驯细密的睫毛下双瞳血光流转,如无尽地狱里燃烧的火焰。 路凡,不,此刻应当称其为天帝姜桓,依旧顶着路凡清稚的面目,依旧白衣残损、乌发披散,却因皮下换了个灵魂而气质迥异。 谢非羽趴在他身上,二人挨得极近,眼见他神色寂漠,气宇孤峻,目渺世间万物于一粟,说不尽的历历沧桑,说不出的……好看,若叫谢非羽形容,他会道此人之姿当得上“任是无情也动人”七字。 任是无情也动人……谢非羽莫名想到这句诗,一时竟痴了,深深望进他猩红的双眼中,其中业火流转,天机恒转,在幽黯的月华下摄人心魂。 姜桓扬眉,“你封孤七千年,困孤三千年,萧韶,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谢非羽骇得挣动:“你,您认错人了!” 姜桓暗昧一笑,方要开口言说甚么,忽地失神,眸光低阖,似乎……突然脸红了。 画风好像又出了点问题…… 谢非羽根本挪不开眼,只觉飞霞漫上他眼角,如晕染人间烟火,稀释了凉薄无情之意,更加……好看了。他不由想:这个美人我果然是认识的。 姜桓低声道:“你别乱动,先从我身上下来。”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僵硬和隐忍。 谢非羽啊的一声,这才意识到他二人姿势有多古怪,连忙囫囵滚下,远远地爬起身,谨慎观察着姜桓。 姜桓意态萧散地趺坐而起,袖摆如流云垂落,不动声色地遮住了某个部位。 谢非羽结结巴巴道:“您刚才说我是谁?萧……韶?” 姜桓死死凝望着他:“你忘了么?”瞬间他的眼中血色/欲滴欲燃,如被种下三千红莲,“看着我……” 谢非羽恍惚而温驯地对上他的眼,大叫一声不好!是示现之瞳! 那双鲜红的眼瞳在他的视野里急速放大,虹膜如流散的火焰,转瞬将他的神魂卷到了映天血赤的荒原中,谢非羽从小到大所经历的琐事全部在四周翻滚如污云,是全部,包括重生前后两世的。 他尴尬地闭上了眼。耳畔呼啸着风声剑声下课铃声,萧音松音初音……渐渐地,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开始占据主流:“呃——啊!”“雅蠛蝶!!!”“一库~~~~”“*!!!”汇作三千大道天魔,魔音贯耳,缭乱轻狂。 姜先生你好,你大概不知道我曾是一名爱岗敬业的鉴黄师吧。 “好……好大——”在某女高亢的呼喊中,姜桓给了他一巴掌,撤去了血红的凝视。 谢非羽:……好险!马上就要到他追《欲仙欲魔》小说的片段了,若是被姜桓发现自己不过是个书中人,估计要疯。 姜桓撤去示现之瞳后,谢非羽的尴尬症顿时痊愈,偷偷睁开眼,见月色下姜桓蹙眉,修长的手指慢慢揉着太阳穴。 谢非羽:我知道有一些画面确实比较具有冲击性,对于保守的古人而言效果更加卓绝。但也不至于把这位翻手乾坤的大佬搞得这般憔悴吧…… 姜桓摆摆手,“我知你不是他了。你可以先离开此地么?”他斯文问道,假如没有后一句的话,“我现在很想杀人。” 显然他没有说笑,谢非羽腿肚子发抖,扶着门就想逃。推门推到一半,他唰地转身面对姜桓,颤声道:“路凡还会回来么?” 姜桓已改趺坐为打坐,双手掐诀,面容无喜无悲,闭目道:“是的。” 谢非羽把心提到嗓子里:“什么时候可以放回他?” “放回?”姜桓睁开眼,嗤笑道:“我现在改主意了。” 谢非羽惊恐地发现姜桓的瞳孔收缩,于血红中竖起了一条漆黑的缝隙,如某种冰冷的蛇类,其阴冷恐怖,简直衬得刚才的红眼好似小白兔般温存无害了。 谢非羽汗流浃背,暗骂自己作大死,刚才不走,现在恐难脱身! 他流火出鞘,将身法提升到极致,嗖地跳出门外。还没落地就被卷了回来,顺势一个驴打滚,抬手将剑刺向姜桓。 流火如一叶薄冰,划过幽深的月光,倒映在姜桓的眼里,便似繁星落入火海中,激起他寥落战意和兴味。 姜桓抬起右手,五指翻转,轻而易举地夹住了剑身。流火在他手中火焰席卷,周身炭红,似要回炉重造般——但姜桓没有给它机会,他微一用力,流火凄惨地哀嚎了一声,骤然断成几截,清泠泠掉在地上。谢非羽当流火半个本命兵器,流火一碎,他灵核巨震,喉头猩甜,吐出一口黑血,白衣殷殷。 下一刻他被姜桓猛然压倒在地。但姜桓将他扑倒后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将掌心平摊在他前襟上,手背暴出青筋,隐忍道:“别动,让我靠一会。” 谢非心中早已惊涛骇浪,我哪敢动啊!你掌心下是我的心脏啊!!!他斜眼见姜桓皱眉,睫毛下眼波欲流,血光莹莹,犹胜于方才。 他突然想起一个隐秘的传说:天帝之血腥残暴是因为他修炼了某种魔功,神智丧失,才致判若两人。听说示现之瞳是一种魔门功法,他刚才强自使用,不仅对路凡的身体造成极大负荷,恐怕对自身神志亦有毁灭打击。 紧接着,姜桓在默默倾听谢非羽勃勃跳动的心跳声片刻后,毫无征兆地,运掌如刀,猛然劈了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谢非羽浑身僵硬,几乎避无可避,但姜桓的掌风却莫名偏离,仅是削断了他垂落在肩上的一缕头发。 “……我竟仍舍不得杀你。”他冷酷地自嘲。业火红莲在风中水中他的眼中摇动,携与子偕亡的戾气。 谢非羽听了这话后一点都不感动,反而于濒临死亡的恐惧里烧起一股邪火:你舍不舍得谁管我屁事?我难不成还要谢你不杀之恩?! 他直接吼道:“看清楚了!我不是萧韶!你刚才不是都确认过了么?!我是谢非羽!!!” 姜桓被他吼得不耐,手掌用力,指甲几乎要掐进谢非羽的皮肉中。 他的眼前血色翻涌,身下之人还在喋喋不休,叫他想一掌劈杀了——萧韶怎么变得这么烦。 见姜桓仍旧一脸狂乱,听不进人话的模样,谢非羽忍无可忍,一个顶膝,往姜桓的关键部位撞去。 “呃——” 姜桓猛然受了惊,掌风没了着落,真用了力,勉强调整方向,还是划破了谢非羽的左肩。 铁锈般的鲜血味道弥散在空气中,姜桓颇为猎奇地闻了一下,放开了对谢非羽的禁锢,喃喃道:“真的不是萧韶。” 卧槽你**啊,谢非羽忍着剧痛抬起另一只手给自己简单包扎了一下,一点都不想知道姜桓和那位萧先森平时都在玩什么play。 姜桓迷茫地望向自己面前骂骂咧咧的青年,月光倾泻在他眉宇间,算不得如何惊艳,愤怒和委屈甚至使往日的温润消磨殆尽,却呈现出一种极为坦诚和生动的面貌,这种生动似乎真的不属于那个活了几万年的老妖怪。 “你是……”他闭上了眼睛,忽然摆脱了心头凶暴的火焰,转而掉入了万劫不复的冰冷深渊中。 他流下眼泪,手忙脚乱地抱紧谢非羽:“师兄,我为你止血,你别怕……” “咳……我怕个屁,快带我出去,紫光夫人在门外。”谢非羽不忍见他如此惊惧,叹道:“你都回来了我怕什么。” 路凡胡乱点头,正要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时,自虚空中传来冷冷四字。 “缚神,结阵。” 唐渐清冽的声音里含了滔天怒火。 七十二道幽暗的金光扭动如蝌蚪文,紧贴着地面,自四面八方结成乾坤八卦,将二人牢牢钉在原地。 唐渐白衣如雪,一剑破空,将谢非羽抢过,一眼望见了他肩前的血窟窿,瞳孔收缩:“暂时不要杀路凡,待掌门发落。” 谢非羽回顾路凡,见他茫然地跪在阵心,神色凄惶无助,大滴泪水仍顺着脸颊滑落。 蛛网终于抓住了那只翅膀破碎的蝴蝶——它用千丝万缕的命运丝线束缚住的祭品。 “别怕,我会保护你。”谢非羽挣扎着要滚回路凡身旁。 他刚说完这句话就被师兄点晕了。 第15章 唐家连洲 “谢师兄,求求你醒来……”谢非羽眼皮重逾千斤,依稀听到急切的轻声呼唤,已带上软糯哭腔“师兄,再不醒来小师弟就要死啦呜呜……” 他闻言垂死病中惊坐起,抓过衣服胡乱一披:“他在哪儿?” 李闻莺惶惶的眼里涌起泪水,她把虎头鞋提在手上,鹅黄色的裙子利落打了个结,“快跟我来……”她在暗沉沉的廊柱间无声引路,碧纱笼轻摇,像只在幽微夜色里发着光的小黄鸟。 二人在开阳殿落群中愈走愈荒僻,拾着塌坯的荒草石阶而下,直走到灭灵崖壁前。 灭灵崖乃是历代弟子犯重罪囚禁之地,门禁用一壁天生玄石凿成,重愈万斤,厚愈百尺,流照月华如寒冰,冰得谢非羽心中拔凉:“谁在里面看守?” “是……是唐师兄亲自看守。” “他们可审了他?”谢非羽急问道。 闻莺用力点了点头,脸上不忍:“欧阳长老亲自主持,我父君维系灵阵,十二次浑音搜魂术。” 谢非羽又气又心疼:十二次?若不是有天帝神识护持,一次就能把人搜成个傻子。明明有更温和的盘问手段,偏偏选了这种,这是存心要搞死路凡啊!只因他那可疑的夺取生机的魔修属性么?!须知东土自八千年前魔尊游光一剑分离人魔二界,久无大魔,修仙者委实草木皆兵,错杀一万尤不足惜,况他一介毫无根底的少年?不过将他投入灭灵崖而非当场诛杀,或许还有一线转折。究竟这线转机在哪儿,还需问了唐师兄才知。 他当场飞起一脚,踹向了石壁,出脚潇洒利落,踹上后险些疼得抱脚乱跳。 龙渊清啸声骤然响起,伴随着嘎啦嘎啦机关被启动声,唐渐抱剑站在石室内,神色淡漠,身后似有万古千秋的飞雪。 “放我进去,我要去看他。”谢非羽理直气壮道。 “掌门有命,十方抑灵阵不绝,无人能见到路凡。” “掌门有命?路凡都快没命了!”谢非羽勃然大怒,十方抑灵阵中人灵力被压制,被仙家清气连扫十日,若为妖魔,则必然原形毕露。可路凡寒症发作,无灵力疏导,莫说十日,连两晚都熬不过。” 唐渐漠然,龙渊剑散发着幽寂古老的光芒,倒映在他无波无澜的双瞳里。 谢非羽早已料到他的答案。唐渐一生已诺必诚,以至不爱其躯,当年李掌门为他授冠时曾赞他“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绝非徇私枉法之人,料也不会为区区生死打动。 谢非羽今日为了路凡,却要赌一赌。他蓦然撩衣跪下,轻声道:“连洲,求你了。” 唐渐猛然后退一步,他喜怒极少形于色,遑论举止失仪,足可见其内心情绪波动。 仙道等级森严,只有修为高者对平辈或小辈可称字,如今谢非羽唤他一声连洲,摆明了是要借二人情谊来逾越门规。 唐渐怔默片刻,拂袖闭门,置之不理。 快到黎明时,雍州灯市的雪花吹上了开阳山,吹得谢非羽满头白发,肩上积雪。他懒得挪窝,膝盖陷在冰雪中,没过多久便动弹不得。 闻莺在旁打着冷战,眼泪也是雾蒙蒙的。谢非羽赶她走,她不肯。好在这时芍姑娘也寻了来,与他默契地对望片刻,将闻莺又拖又抱地卷走了,闻莺走前那一声哀嚎惊飞了半林夜鸟。 直跪到了第三天,浑身成一雪人,又冻了化,化了冻,成了一尊冰面闪闪发光的雕塑,灭灵崖前的石壁再次被转动。 上回谢非羽被冻住时双眼圆蹬,一瞪也不知几个时辰,瞪得快脱眶而出。这回他吸取经验教训,始终闭着眼,只隐约察觉阴影当头,猜是唐渐走到自己面前。随后如明月大川般的灵力游走他四骸,他全身像做了桑拿般嗖嗖冒热气,过了会不仅能活动了,头发都一并烘干了。 谢非羽咧开嘴,刚想说笑什么,唐渐已伸出修仪合宜的手,抚在谢非羽头顶,抽去了他束冠玉簪。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仙门子弟十五束冠,由至为亲近之人挽发赐字。 “兰台,没有下次。” 他侧身,放谢非羽进了灭灵崖。 谢非羽心内愧疚不安,连骂自己无耻,然而并无悔意。 甬道初时逼仄低矮,仅容一人躬身通过,随着不断下行而慢慢变得宽宏高大,可供四马并驾。行至半柱香,石壁两侧的鲸油灯噗然熄灭,他转而弹指撮亮一簇火光,照亮前路莽莽漆黑,似永无尽头。 他暗暗咋舌,灭灵崖本在山下,他入崖后犹在不断下行,如今也不知身在地底多深处,空气倒出人意料的流通。过了会谢非羽闻出空气中潮泞水汽,顿时精神大振,料不远处必有深潭暗河,脚步疾飞,忽地闯入一方空寂广大的石洞,石洞应是一天然溶洞,约有体育馆般大小,穹庐高悬,似可承载万人,几十米高的石壁上被人凿出成千上万个森森洞穴,如无数眼珠自四面八方俯瞰着正中银光幽冷的巨*阵。 谢非羽瞳孔一缩,只见法阵正中倒卧着一名瘦骨嶙峋的少年,死了般一动不动。 小凡……他二话不说冲上前,踏入法阵的那一刻如被抽去全身灵力,骨酥体软,直接跪倒在地。他便拿手撑地,慢慢爬去少年身畔,将他搂在怀里,却因力不能支一并倒向阵心。他当先拔剑欲支起身,惊恐地发现自己竟连拔剑出鞘的力气也消磨殆尽,才知抑灵阵威力竟如此大,将他削得连一介凡人也不如。 “师兄……”路凡蜷缩在他怀里,似乎浑身都冻僵了,唯有呼吸急促而潮湿:“你肩上的伤如何了?” 谢非羽听他第一句话就是关心自己,心中感念,叹道:“你莫管我,你感觉如何?” 路凡无力摇头,扯出苦笑:“师兄!我也不知死过多少回啦。”他慢慢抬手,小心翼翼地虚贴着谢非羽包着绑带的伤口,指尖轻得像一片羽毛。谢非羽刚被人以这番举动刺伤,再由他做来,虽心知此人是路凡而非姜桓,仍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路凡见他闪避,脸上似有痛恨神色,登时握拳,狠狠地砸向地面。谢非羽骇了一跳,赶忙将他的手握回自己掌心,温柔地强行摊平后才知他不仅手背关节皮开肉绽,就连掌心都被自己抓烂了,鲜血缓缓淌下。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好端端地自残干嘛!”谢非羽一面痛骂他,一面撕下中衣一角为他包扎。 路凡摇头:“师兄,我怕我再发疯伤了你!” 谢非羽觉得这台词有一咪咪像琼瑶,有点想笑,又知这个关头路凡的自我认知产生偏差,绝壁不能笑,要循循开导于他。便和蔼地将他带入怀中,更解开彼此衣袍,肌肤相贴,互相温暖,“你当时是清醒的么?” 路凡哑声道:“我眼前血蒙蒙的看不清,一会浮出妖僧的脸,一会浮出□□的脸,一会又冒出许多其他人的脸,我虽然一个都不认得,但他们似乎都恨透了我二人,嘎嘎怪笑着向我们扑来,我挥剑斩杀了一波又一波,依旧无休无止。” 路凡开脑洞居然还带我玩?谢非羽感动地问道:“那你斩杀妖魔的时候我在干什么?” “师兄一直在冷笑着看着我,叫我快去死……”他的语气阴郁而脆弱。 谢非羽愣愣道:“所以你想杀了我?” 路凡惶急抬头,“我从没想过要杀师兄!我知师兄品性言行,绝无可能对我这般……早已认定那人不过是假扮师兄皮囊的梦魇,可我一想到他竟敢扮作你,我便恨极怒极,拼着命也要杀了他,但等我一剑挥出后却见师兄肩膀流血,那样平和地看着我……”路凡越说声音越低弱,鼻音浓重,埋首在谢非羽肩窝里,再也不肯抬起头。 谢非羽苦恼地揉眉头,怎么办,又哭了……小泪包……算了,要是我在梦游时劈了唐渐一剑,我也会急得哭出来罢。这样想着便抓住路凡的手,将他重新按回自己的肩前。 路凡怔怔低头,见师兄敞开的衣衫下肌肤光洁如玉,锁骨鲜明,被半挡在绷带后,若隐若现,绷带包得严实,但伤口狭长,一路斜划,浅浅的红色直没入心口,他不敢想象若是刚才那一掌没有打偏,如今师兄已…… 路凡轻颤道:“师兄……让我听听你的心跳好么,求你了……” 谢非羽道:“随便。”他却没想到路凡的手方贴上他的胸口,或许是因为他犹然冰冷的温度,或许是因为过于珍惜而轻柔的爱抚,总之他……凸起了。 谢非羽尴尬地盖住脸,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路凡所陷入的幻境想必是天帝所建,幻境折射人最恐惧的东西,分析可知路凡一则惧怕手中剑无法捍卫自己和我?(嗯?原来我的分量这般重。),一则惧怕我的背叛(嗯?这又是哪来的前科?),有趣的是天帝本来趴伏于自己身上,虽有杀意却无杀招,并表示“要缓缓”,看起来是想放自己一马,到后来突如其来地一剑斩下,原来是受了路凡心境的影响,看来他二人联系极为紧密……可这又关我何事?萧韶萧韶……上次偶遇魔尊游光,他错认我为萧先生,二者可有关联? 谢非羽本自梳理千头万绪,忽然“呃——”地一声哼出了声,原来是路凡刚才拧了他一下……不算重,但感觉实在太怪异了……他忙忙推开路凡,将衣衫合拢,布料冰冷细腻的触感碰到那里时他又是一僵。 再回头见路凡,见他僵坐在原地,头埋在两手间,隐隐露出的皮肤依旧红得吓人,“师兄……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他啜泣着惶急解释。 (路凡视角接作者有话说) 谢非羽见他吓成这个样子,又很想和笑,故意板脸道:“我知你无心,不过与我玩笑而已,却到底失之狎昵,下次不可再为之。” 路凡头点如小鸡啄米,只是双手仍未从脸上挪开。谢非羽拿他没法子,知道青少年的自尊是天下最古怪的东西,便乖觉地扯开话题,漫无边际地说了些闲话,二月雪,四月花,六月晒书七月流火八月铸剑九月各山门例行群殴…… 路凡果然慢慢露出脸,拿手支着下巴,津津有味地听谢非羽讲风花雪月撕逼往事,只是他到底神思虚弱,渐渐听得上下眼皮打颤,昏沉沉要睡去,睡着前呢喃道:“师兄……别离开我。” “我在,一直在。”谢非羽低声应了,打住话题,父爱如山地做了他的人型靠背。过了会伴着寂静中滴下的钟乳水声,自己也迷朦将要睡去。然而怀里路凡的身体却在逐渐冰凉,并且很快凉到了一个界定活人死人的临界线上。谢非羽猛地睁开眼,低头见路凡瑟瑟发抖,面色青紫,奄奄一息。 卧槽,一进灭灵崖就被他带着话题跑,险些忘记他都快要死了……谢非羽默默地试图凝出一道灵流打入他体内,凝了整整半个时辰也未成形,路凡呼吸愈发低弱,他这才开始发慌。 第16章 红鸾飞英 谢非羽慌里慌张地想把路凡拖出法阵,却碰了壁——透明无形却坚若磐石的阵墙……好个有进无出!他气喘吁吁地靠在阵墙下,将路凡捞到怀里,无力望天。 阴冷长风不知何起何终,吹入万千凹洞,如摁弄洞箫孔洞,鸣咽哀泣。谢非羽盯着四面八方的石洞,直觉不喜,过了会才想起他曾见过类似的构造——悬棺,每个洞穴的长宽都极适合放置棺椁。这样一想越发恶寒,又是不解开阳山中为何会有这样一座死寂大墓。 路凡在他怀里转醒,外气怫郁,脚膝痉挛,手足逆冷。谢非羽虽不通医术,但见他此般挣扎模样,也知是身重难返之相,心惊、心焦、心疼种种情绪翻滚,始知自己待路凡早已不同往日。当日蜚夷城外小竹林中他听苏非柔说路凡将死,他亦惊急,却惊小说若无男主该如何继续,急自己前途命运何归,诸般思量都为自保二字。 他秉性好算计多思量,初遇路凡,待他温煦,亲力亲为,一为刷好感度,二为躲在主角光环的荫蔽下,二者同为怀生恶死,保命而已。可日日相处,见他如此孺慕信任自己,把自己当做世上唯一的亲人,谢非羽也怜他漂泊清苦,便生出了责任心。若单单如此,他只管娇宠于路凡,应他所求便可。可偏偏路凡又是那么一个坚韧动人的少年,他因仇恨发奋,却又能不被仇恨所羁,志气凌云,爱笑爱哭,发自自然,拿起剑来又是另一段少年峥嵘风采,谢非羽见他每日都在那么用力地活着,不由目为之炫,神为之牵。 如是一番深思,他将自己的心思看透,竟不由失笑,我谢非羽竟也有全心全意为他人着想之日,实是意料之外。他一边笑一边双手结印,十指翻振如蝴蝶翩翩,虚淡的红线自虚空凝结,缠绕在指间。他捻起红线的一端,要系上路凡的小指。 “师兄……这是什么?”路凡疲倦地问道,悄悄地蜷起小指,不让他得逞。 “没什么,只是打个结而已。”谢非羽微笑道,一指点向路凡承位穴,路凡顿觉天旋地转,手脚酥麻,强自支撑,急道:“师兄,你别乱来!我这几日生死间走过好几遭,断无……”他话未竟就昏了过去。 谢非羽为他的敏锐而感慨,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继续将红线缠上路凡的小指,再绕过自己的小指,各自打了个松松的结。此结名唤生死契阔之结,他曾在一本古书上读到过这个冷门契结,结契双方但凡有伤病灾痛,便转移到修为较高者身上,生死契阔之结几乎是修真界要求灵力最少的契约,就连未筑基的小弟子都能结下,也是他现在唯一可以施展的术法。虽然此结常用于道侣之间,并有一些难以启齿的怪异作用,譬如情/欲灼烧时的通感……但由于他们是单方愿意代人受劫,这种副作用应当是不存在的,甚至在路凡修为超过谢非羽后,生死契阔之约将形同虚设。主角修为超过我?谢非羽暗笑,指日可待! “风后在上,弟子今日与路凡结为契侣,八荒同日月,万古共山川,吾二人生死相随,至死靡它,”微芒自他小指泛起,沿着红线缓缓游向路凡,路凡呢喃两声,似要竭力醒来,被谢非羽急忙又补了两指,他头一歪,算是彻底昏死了。 眼见一线红芒已逼上路凡的指间,谢非羽暗道一声大功告……他成字还未说出口,路凡指间红光大盛,逆冲向谢非羽,他被冲击得无力蜷缩,眼睁睁看着二人小指上的红线同时紧缚,心脏同时跟着收缩,明明路凡都昏过去了,为什么仍是双方结契?!惊骇之际听到天帝姜桓道:“生死契阔之结……我简直要嫉妒自己了。”随后他长叹一声,自此寂然。 生死契阔之结双方结成之时,轻烟凝华,红鸾长鸣,天散花雨,气氛喜庆仿佛新婚。谢非羽简直要流 下悔恨的泪水。 红英随风飘过漆黑的甬道,在坠落前被一人攥入掌心。 “红鸾飞英……”唐渐低声道,神色沉冷淡漠,龙渊佩剑却在剧烈震颤,嗡然欲出鞘,被他强行按了回去。 这时灭灵崖门外传来了銮铃沉响,十二律阴阳急奏。他愣了会才反应过来,是掌门人的大吕铃。自月神戒指遗失,历代门主以大吕铃为信物,见大吕如见掌门。他启门受命,见门外站着一个面目平乏无奇的门人,用平乏无奇的声音道:“掌门请唐剑子速速前往七情殿。” *** 路凡他此生从未如此透彻和平静,他不知无梦地沉眠了多久,梦中没有荒芜冰原,没有血火地狱,唯有师兄温暖而令人安心的怀抱。这几乎让他以为自己仍在小院榻上,月圆之夜刚过去,天光云影,惠风和暖,而师兄侧卧在自己身边,容光明照。有师兄的地方就是他的心乡。 他尝试着动了动身体,意外察觉一举一动极为轻捷自在,再无每日涩冷酸痛之感,随后昏睡前的种种记忆涌入脑海,他急忙抬起右手,小指上却并无什么红线,再抬眼看向师兄,他仍未醒来,眼下阴影浓重,乌发如漆,披散于脸旁,衬得肤色苍白如雪,唇色殷红如血,较之平日端雅清净竟有一丝令人踌躇的艳色。 路凡登时头脑放空,只想亲亲他的额头、眼睛、脸颊……和嘴。 “小凡……”谢非羽若有所感,迷蒙醒来。生死契阔之结竟是如此神奇之物,路凡的情绪波动像石块投掷在他的心湖里,叫他震颤不已,这才知晓为何许多深爱彼此的道侣都不曾缔结此结,大概是怕太过亲近,迷失本心。 路凡被抓了个现形,红了脸道:“师兄……那个红线是什么?”谢非羽半真半假道:“那红线可暂时将你身上的伤转给我,你莫要担忧,仅此一次而已,况我的灵力远比你深厚,自然能化解。” 饶是如此,路凡已然愧疚不已,反反复复同他道歉,搞得谢非羽都没脾气了。路凡犹不安心,恐怕师兄哄骗自己,隐瞒红线的副作用。但二人在阵中朝夕共处,他虎视眈眈地观察着他的师兄,确实没有发现不妥之处,便也慢慢放下心来。 其实谢非羽暗自惊奇,他亦无灵力对抗寒气,只是仗着修为稍高,打算硬扛而已,到头来却无明显不对劲,只是较往日更为嗜睡而已——等等,或许是非常嗜睡……谢非羽一面这样想,一面又睡着了。 有时谢非羽也会做些糅杂的梦,还是在未重生前,和父母在防空洞里避暑,麻将和儿童笑声嘈杂。醒来后暗笑记忆的奇怪,他竟连这些琐事都记得,何况与其说这石洞像防空洞,实在降了它的规格,深埋地下,石壁厚实,体量巨大,空气通畅,有活水有大量储粮,作为一末世核避难场所都绰绰有余。 谢非羽很是庆幸自己进山来找路凡,只为了这石室中实在寂静荒凉到让人发疯,连耗子也无半只,好在现在两人做个伴,聊能打发时间。没法练剑,便讲解清朗心法,如今路凡灵台开启,总算能修习心法。待两人全须全尾出了灭灵崖,众位山主也不多做为难,似另有要事,心思重重地放他们回了开明峰。 整个过程中谢非羽都没有见过唐渐。 两年后,他依旧没有见过唐渐。 第17章 灵选大比 “师兄,先吃了午饭再睡下吧。”路凡弯腰在他耳边轻轻道。 谢非羽睡得迷糊,被他扶起身来,仔细披上了外衫,牵到了桌前,稳当坐下了才真正睁开眼。低头一看,饭已舀好,筷子摆正,路凡正拿瓷勺给他兜汤。 他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废人。” 路凡笑道:“我喜欢为师兄做这些事。” 谢非羽呆呆咬着筷子,被这笑容搞混了,似乎对面的孩子还是两年前的模样,瘦弱警惕,病骨伶仃,再眨眨眼,面前少年的笑容在煦暖春风中舒展,眉眼俊朗,一双瞳子脉脉含情,很是动人。 谢非羽迟缓地看向窗外,三月天里有花枝千万,落英如雪,飘零不休。他极少惆怅,此刻却叹道:“再过三天你就要参加灵选了,时间过得真是快。“ 路凡正色道:“我已突破筑基,必能顺利通过灵选,到时候还与师兄一处。” 谢非羽不搭话,通过是必然的,不在一处也是必然的。摇光峰上虽然有一群热衷于装疯卖傻的神经病,却也有路凡主角的大机缘。 他郁闷地喝了口汤。差点鲜掉了舌头。 清笋鱼汤,堡得入味,青笋甘凉清口,色如浅春,鲈鱼肉质细腻,被小心剔去了鱼刺,醇厚鲜美。自从路凡点亮了厨神技能,谢非羽每天都徜徉在舌尖上的修仙界。 路凡在一旁观察着谢非羽神色,不自信问道:“生姜丝会不会切得太多了?” “恰到好处。”谢非羽自埋头苦吃中抽空点评。 路凡又露出了那种明亮愉快的笑容:“我见师兄近日里春困疲乏,便依着食单做了这道药膳。” 谢非羽心满意足地递过空碗,不做解释。他近日尤为嗜睡却不是因为春乏,而是半月前路凡步入筑基,寒症反噬于他所致——只是困而已,他感恩戴德。 路凡起身为他盛了几勺汤,小心剔去鱼刺后才端与跃跃欲试的师兄。 谢非羽再次舔完了碗,抬头才发现路凡一块鱼肉也没吃,只是夹去了鱼尾,顿时惭愧:“小凡,你别光顾着我。” 路凡低头拨弄着鱼尾:“小时阿母身子还健朗时,常去酒肆里帮佣,专做鱼羹,偶尔能带回小鱼,便熬煮了给我吃肉,骗我说她最爱鱼尾,我后来知道了,常想若有一条鱼,便叫另一人吃上最好的。”谢非羽听不出弦外之音,豪气干云道:“那我们明天买两条鱼!”路凡含笑应了。 转眼到了灵选当天,天还是麻麻黑,隔着几百里山门就听闻嘈杂人声,钟磬长鸣,很有几分小学/运动会的热闹。 他呆愣着刚坐起身,路凡便被惊醒,起身看了看天色,揉着眼睛道:“是该早起打理一番,师兄现在是代剑子,待会要随欧阳山主在众位灵选者面前讲话的。” 谢非羽支着脑袋坐在窗口,等着路凡给他梳头,窗外烟岚中山色淡如水墨。路凡的手不再像从前那样冰冷,和暖地绾起他的头发,拿发带系住——自两年前他便不再束冠。 谢非羽看向镜子,天青色底服,素白罩袍,其上用银丝绣着流云,不拘形制,随行止缱绻流散。 “师兄太瘦了。”路凡站在他身后,为他扣上玉带,姿势已近乎环抱着他。 谢非羽贫道:“这样才像个仙风道骨的高人,好糊弄人。”路凡不认同地皱眉。 二人都察觉到离别在即,只是保持着这个姿势,在这昏晓不辨的黯淡流光里,铜镜里倒映出的身影已快差不多高了。 “唉,走吧。”谢非羽率先打破了沉默,“我们去七情殿。” 谢非羽进殿前忧心忡忡地将路凡拉到一根廊柱后,交代道:“若和往日不差,统共应有三万考生参加灵根测试,一千人能进入灵能测试,捉对厮杀,最终决出六十三内门弟子,被七大山门逐次挑选,自我元殊师尊兵解,开明峰排位已下降至第六位,你若是太过张扬,恐被其他六门留意挑走。” “恐几位山主应早已注意到我。”路凡苦笑,想起了两年前那恐怖的灵能暴动和众位山主冷酷的审度——除了刘老道在照旧打瞌睡。 “莫忧,六三位考生必须被依序挑选,譬如你是第二十位,而首峰天枢峰第一个选中你,则意味着它要放弃前十九位考生。” 路凡顿悟,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非羽其实也不知他知什么。 临行前他摸了摸路凡的脸颊,此时晨雾已彻底散去,朝阳撒金,倒映在他纯黑的眼瞳里,灿烂如日蚀。 “保重。” “你也是。” 谢非羽转身走进了七情殿。殿内已有两位剑子,都是熟人,分别是李如风座下首徒霍青枫和玉衡宫芍花相。 霍青枫抱着他的寄云剑,对谢非羽含笑点头,“谢剑子。” 霍青枫于一月前晋升元婴期,在九门六家几千内门弟子中只有流华阁韩星野和月神世家月如眉可以匹敌,这三人被并称为仙门三英。谢非羽心中发苦,才两年而已,人们就将清冥双绝这个称谓忘到了脑后。 两年前他出灭灵崖,不见唐渐,以为是他怪罪于自己,刻意避而不见。可转眼三个月过去,唐师兄依旧音信全无,他才慌急去寻欧阳长老。欧阳长老一记圆皮球又把他给踢给了掌门。 掌门含混说唐渐下山历练去了,没个三五年回不来。谢非羽这才知大事不好,他与唐渐曾有约定,彼此通报行程。若他当真下山,如何只言片语也不曾留下? 他期冀地望向芍姑娘,芍姑娘还记着唐师兄么?芍姑娘却低着头,不愿搭理他。气氛一时冷淡,这时陆存山主门下剑子杜兰蹦蹦跳跳进了殿,他是个娃娃脸的少年,只有十六七岁,刚刚金丹期修为,儒巾长衫,持羽毛扇,活泼泼地笑道:“见过各位师兄师姐。”霍青枫照样含笑点头,芍姑娘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与他攀谈了起来。 谢非羽找了把椅子,农民揣坐着,含笑观赏着杜兰小狐狸扮纯扮天真——不愧是陆存老狐狸的得意门生,深谙其中三味。 等等,若说谁最得师傅真传,却不是这对。他一扭头,赫然见一灰袍青年靠在柱子后睡大觉,头发乱绑,非主流的遮住半边脸,胡子拉碴,怀抱着一大坛酒,小呼噜打得有滋有味。 容成。 老装疯带出的小装疯,刘老道的真传弟子,传说中一百五十年没有筑基,但容颜如初的奇迹留级生,就差在脸上写着“我有妖蛾子”五个字了。 又有虞暗和他的剑子王三丰一同现身,王三丰是个身高二米开外的小山般壮汉,光着膀子,纹着刺青,一看就是个干社会工作的好料子,将他身边的虞暗衬得娇小玲珑,丝毫没有暴力倾向。 再之后苏合负着手,笑眯眯晃进了殿,他是七山主中唯一没有剑子的,理由是他才只有一百五十二岁幼龄,断没有年纪轻轻就夭折的道理。 各位山主陆续来齐,又等了刘老道一炷香,他左右鞋子穿反,慌慌张张总算赶上。李如风看了看日头,沉声道:“请出灵雲尺。” 灵雲尺乃穆清祖师首创,一共七把,拿灵雲尺打测灵者手心五下,即可显示出被打之人的灵根分布。几位剑子领了尺子,饶有兴致地出门打新生去了。 王三丰同志因过于憨厚,被迫承担了莫须有的苏合剑子的义务,左右开弓,打得小朋友们哭天抢地,很快他面前就没了队伍。 谢非羽下手稳准轻,啪啪五下不超过三秒,不一会就有了一堆拥泵者,除了大明星“别人家的孩子”霍青枫,属他人气最旺。 他每打完一个小朋友就道:“学仙道哪里好?青冥山上找开阳。”也算是为师门聊做宣传了。 “学仙道哪里好……”他打出了流水线般的专业水平,正在麻木重复口号,被对面嗤嗤笑声打断了,“哎呦~你好有意思哦~” 啪!他一用劲,把对面少年手心抽出了一道红痕,尺子也掉到了桌子底下。“你……你是系统?!”他震惊地压低了声音。 “什么,谁姓习么?你认错了啦,人家手好痛哦,要吹吹~” 谢非羽弯腰捡起尺子,正眼看向少年。只见他唇红齿白,笑如濯濯春月,穿件紫堇箭袖,意绪风流,明艳而不至艳俗,与他那和系统一样变态的声音不太吻合。 “莲姬,你看他,被本少爷迷倒了哈哈哈哈。”谢非羽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还有一位女子,深紫战袍,乌发高束,面容完美无瑕,却说不出的怪异。最令人惊奇的是,那位女子至少有元婴期修为,如今恭敬站在少年身后,只是充当护持的角色,那么这个少年又是什么来历? 谢非羽望向名帖:沈碧成,洛水沈家,筑基。 洛水……本该是儒门权力中心,如何出了个修仙的沈家? 他决定再试探一下:“这位……沈公子,你是全金系天灵根,将进入下一轮灵选,但我们只允许你独自进入,这位女子……”沈碧成满不在乎地笑道:“她么?她不是人哦,莲姬,俯身。” 那女子正要鞠躬,被少年抓住肩膀,按紧某个关节,用力一扯,直接将手臂扯掉了! 手臂断处是繁复的阵法和晶石金属。 “傀儡师!傀儡师!”惊呼声像潮水一般在人海中蔓延,就连霍青枫都面带好奇,转过头打量那个女子。 “莲姬只是我的法宝哦~我可以进去了么?” 谢非羽默默点头,意犹未尽地追随着少年的背影——小说中似乎没有这么个猖狂的少年。 “这位仙君,”桌子后面有人轻轻唤道,谢非羽回过神来,喃喃道:“学仙道……” 师兄!对面无声控诉,谢非羽一抬头,正迎上路凡拿手的求安慰眼神。 “额……”谢非羽利落打了他五下,“单系水天灵根,很好,进去吧。” ——其实主角应该是五行灵根,但现在解开两道灵台后只放出了水灵根,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之后谢非羽恢复了正常效率,终于和众位剑子在中午前打完了三万多个预备新生。 今年灵根质量上佳,进入下一轮的共有一千两百多个,其中六仙阀子嗣约占其中的六分之一,其他世家瓜分六分之一,总体而言还是适合社会流动的比例。 谢非羽以修仙界老干部的心态津津有味地想到。到了下午就要捉对厮杀了,还有点小紧张呢,不但有傀儡师这种珍稀动物,还有一位小朋友有金丹期修为! 新生果然都是怪物! 第18章 异族少女 凌云高台下是乌压压的人头,一千两百多名新生风姿绰约,三三两两团站着。 谢非羽犀利目光扫去,几个小点格外引人注目。或英姿勃发如路凡,白衣长剑,被少女们层层包围,淡淡微笑;或神经搭牢如沈碧成,大刀阔斧骑坐在莲姬肩上,拿手背搭个小凉棚四处张望,和谢非羽目光遥遥对上,灿烂一笑;或如贺焰修,被众人隐隐拱卫在中心,含笑侧首听着旁人言语,其从容魄力彰显无遗。 “唉……毕竟年纪还小,收不住锋芒。”娃娃脸杜兰在他身边拿羽扇挡着脸笑道。谢非羽斜觑他一眼,这小狐狸似乎看出自己和他是一路人,在他面前连装都不带装的。 “自然不及杜师兄深谙潜龙之道。” 杜兰从不着恼,笑嘻嘻岔开话题:“师兄刚才上台讲得真好,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名,长养天地;天赋大道,设尔符阵……听得小弟都怦然心动,恨不能改投开阳门下。” 谢非羽苦笑道:“不过是借他山之石。” 刚才他们七位剑子给新生做了场“门派宣讲会”他虽讲得中规中矩,无甚圈点之处,总好过王三丰结结巴巴娇羞半天,脸红得要滴出血来,最终被虞暗一脚踹下了台——这却是很好的机会叫新生们提前见识一下师尊的脾气。若王三丰是有心无力,那么容成纯属态度不端,他上台后只说了一句话:“来摇光,吃好睡好。”施施然下了台后继续抱着他那坛酒,誓要醉死壶中日月方休。 二人正在假惺惺地打诨插科,钟磬长鸣,台上台下顿时消音,少年少女们站直了身,紧紧仰首盯着凌云台。 巨大的红色锦缎如天际落虹,自云间垂落,其上用碗大的字写着对战名单。谢非羽忙乱找着路凡的名字,乍一眼见他对面的名字像个少数民族:弱敏。 弱敏是个极正点的少数民族妞。十六七岁,肤白貌美,辫子乌油油的,一身短打百褶裙,银饰叮咣,蛮腰长腿,一站到演武场上就赢得了少侠们的欢呼。 路凡见她只是叉着腰,并不拿出法宝,恐是外国人未读懂比赛规则,善意提醒道:“对决可用上法宝。” 弱敏每一个音调都错了,笑嘻嘻道:“窝部永发包。”她又拿玉葱一般的手点了点路凡,“侬施哥好人,窝要嫁给侬。”谢非羽脚步踉跄:少女你矜持一点啊! 台下气氛瞬间燃了起来,有几个兔/崽子学着凡夫话本小说里侠女比武招亲的场景,大声起哄道:“你追他!追到了他,他就娶你!” 谢非羽以手扶面,痛心疾首,清冥山的社会主义精神文化建设迫在眉睫! 弱敏顿时脸上发光,长腿猛然一蹬,竟试图通过偷袭的方式一脚撂倒男主,带他回去做压寨夫君。 路凡侧身完美回避,弱敏偏杀个回马枪,曲手就往他胯/下捞去。路凡大惊失色,在装腔作势的清冥门呆惯了,险些忘了世上还有这等无赖招数。 他一手格挡,不妨弱敏又抬起脚,他忙忙扣住她光洁白皙的脚踝上,不叫她前进。弱敏咯咯笑着动了动编贝般的脚趾头。系统蠢蠢欲动地想报警。 “重新判定,格斗驳回。”被谢非羽冷冷打断。系统沉默三十秒:“重新判定生效,已找到对应战斗姿势。”谢非羽长吁了一口气,他一点都不想突如其来地天外飞仙冲上台。 他早料到路凡或与各方美女近身搏斗(根据作者的尿性),若是他屡屡搅局,岂不是赛都没法比了?他和系统反复经过沟通后决定新增人性化功能,一旦男女接触被认定为“格斗”,则绿坝系统不生效。 台上弱敏见对面少年是个木头桩子,对挑/逗毫无感受,觉得到底还是暴力合作比较靠谱。她直接借力,上半身平仰,双腿同时后蹬,像一只矫健的豹子猛然发力,脱出了路凡束缚。 一击脱离后脚背弓起,还不忘往路凡胯/下钻去。路凡飞快窜出三步外。台下顿时欢声笑语,嘘声阵阵,其乐融融。 “侬憋怕!”论轻身功法,弱敏追不上路凡,她扎了个马步,闭眼大喝,混身金铁之色流转,肌肉虬结。众人噤声,良久有人颤颤道:“她一个姑娘怎么会修成金石不坏之身?”瞬间众人对她的态度转为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对路凡则是深深的同情和谐谑。 弱敏蓄好了力,长啸一声,健步如飞,扑向路凡。路凡咬牙迎上,他本不善炼体,在开阳峰上博览群书,也不过是个半吊子。然胜算越小,越要拼命为之——遥想当日雍州城内师兄与血魔游斗时的掌法,他弃剑改拳,意守丹田,气聚拳心,咣地迎上弱敏的肉/身。 砰砰啪啪几番快若疾风般的拳脚相击,路凡暗自心惊,赤手空拳竟不似击打在肉上,而像是凿空山石,一拳下去更是隐带金石罡烈风响。无坚不摧,力大如山,又岂复是血肉之躯? “侬拔剑吧。”弱敏爽朗笑道,金光笼罩之下宝相庄严,凛然不可犯。虽然周身筋肉虬结,她的面容却是光洁靓丽的,甚至在丑陋的对比下多了一分圣洁,一分柔弱。 就在那一刻路凡找到了破阵之门。他将全部力量倾注于掌心,身法疾跃,隐合水数,于虚空中骤然挥出了刚强果决的一拳。 往弱敏的脸上。 弱敏像只飘摇的风筝,被甩出了台,脸上迷茫痛楚,五官扭曲。 台下寂静,随后群情激昂,谴责声大做,都怪他不怜香惜玉。 沈碧成也高声骂道:“诶!真当没人收拾这臭小子啦,若让本少爷碰上~!” 谢非羽嘿嘿笑了,真打起架了谁还管打人不打脸?这位弱敏姑娘混身练就金石不坏功,独独怕毁了容,未练脸上这一截,才叫男主钻了空子。 再看向路凡——烈日当空,他站在日轮之下,白衣如雪,不染纤尘,右手藏在袖子里慢慢揉弄着,看来刚才那一击还是肉痛的。 他的目光刚刚找到了谢非羽,正对他欣悦微笑,春暖花开,花开灼灼。 谢非羽笑得更欢实了。 之后几场对决,贺焰修始终剑不出鞘,沈碧成靠元婴人形法宝直接碾压,俱是场上焦点,除却这两者异数,其他少年少女不管如何天赋异禀,终究不过筑基期,有再大的神通也叫台上山主剑子看不上眼。路凡一路稳打稳扎,好几次“有惊无险”地胜了,也掐准时机“情理之中”的败了几场,堪堪卡入一百二十六名。 这时他抽到了金丹期的头号种子选手贺焰修。 好彩! 第19章 星尘烘炉 路凡闭上眼。 他似乎重新回到了小庭花下,花瓣在黑暗的感官世界中飘坠,落下的轨迹连成了无数细线,在花幕的彼端,灼热的辉焰正在蛰伏。 耳边师兄柔声道:“去感知,去捕获,去斩杀。” 他睁开眼,抬起手腕,是最朴实无华的格挡式。 “贺师兄,请。” 贺焰修漫不经心地想到,他的对手确实是个很英俊的少年人,眼如寒星,白衣朴素,脊背笔直,手握一柄薄铁片——是的,在炼剑世家出生的贺焰修看来,他手中的根本不配称为剑,甚至不能算剑胚,而只是一片未经锤炼的的寒铁。 竟妄想以一块原石胜过自己?! 贺焰修稍有轻敌之意,掌心忽然一片灼烫——这是他的佩剑照火急待出鞘的标志。 照火乃他身为剑器宗师的父君为他量身打造的本命剑器,自幼与他心神相通,待他十四岁突破金丹期它就变得极为恬静,甚少萌生出如此尖锐的战意。此刻灵剑如此严阵以待,不由叫他一收往日清狂,青眼相待于对面少年。 贺家子弟,若敬重于你,自会全力以赴,不事委蛇。 贺焰修扬眉剑出鞘:“自当竭力!” 恰逢正午日头打在照火剑身上,贺焰修竟似直接从瞳瞳太阳中抽出了一把火焰之剑。 “照火,天下第十一仙兵,无冕之王,名不虚传!”台下有人艳羡钦叹。 照火劈下的第一剑刚正质朴,不饰文采。 路凡轻身疾退,却始终被笼罩在刚正猛烈的剑下,流袖灼成飞散的冥蝶。 同时他灵识中的花瓣早已烧为尘烬,焚天火焰舔舐黑夜,亮如白昼。 ——当实力足以碾压,任何浮华交会都将碾落成尘。 少年的身影在烈火中不堪一击,筑基对战元婴,败局早在开始就已写明,许多人不忍地移开了目光。 谢非羽紧盯着看台,只是这样么?路凡!你看到了么?你看到了么! 路凡始终如寒冰般清冽的黑色瞳仁被火光照亮,我看到了,花瓣早以被灼烧殆尽,如今它们化作尘,化作雪,化作白骨烧成的灰,悬浮在黑暗中,比花更轻盈,更精微。 破而后立,死地而生。 火焰进入他的识海,不再具有温度和色彩,转而变成白茫茫的燃烧着的雪。 他抬起了自己的“摘星”,一剑横扫,朔雪乱崩,昆山玉碎。 “咦?是剑意!”李如风惊叹,不知不觉中众位山主都为比试所吸引。 “筑基期的剑意!”虞暗双目寒芒闪动:“竟在比试中直接得到淬炼和进阶!” “这一剑二人以剑意对峙,路凡剑意虽微弱,却胜在精粹,借力打力,险胜一局。”陆存干巴巴地分析,若忽视他眼里爆出的精光的话。 贺焰修只觉森冷肃杀剑意劈头斩下,踉跄后退两步,自他周身各处散发出莹莹光亮,防御法宝正在为他消劫。 这时他头顶的玉冠怦然炸裂,顿时满头散发,狼狈不堪。 他浑身颤抖,扶剑跪地。 此生未曾如此惨败…… 照火似不满主人受辱,龙吟森森,亢然鸣响。它本是父君取龙精投入真火中灼烧四十九天后所成,剑成时父君清啸三日,高歌痛泣:“壮士性刚决,火中见石裂。杀人不回头,轻生如暂别。” 轻生如暂别…… 贺焰修骤然起身,横剑当空道:“再来!”他披发散衣,状若疯癫,较之往日端方沉凝,竟似有大自在之意。 路凡半幅袖子烧没了,甚至有几缕发丝烫成了胡蛮一般的卷毛,他依旧冷声道:“自当领教!” “好!好!好!”贺焰修笑道,直直出了剑。 这一剑重愈千斤,真正悬在头顶时,泰山压顶,万种身法都被强加凝滞,竟只能瞠目等死! “贺家天地为炉杀阵。”苏合探出头,感叹道,“今日总算得见!” 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如铜! 路凡如被投入苦热洪炉,日轮当空,赤照满天地。 他瞬间汗透重衣,灵力随汗水急剧蒸腾,顿感无力眩晕。他紧握着摘星,凝眉不语,冷冷检视着周遭的一切。 要快!耳边鞭石飒飒,雷鸣隆隆,不出三息必有杀招。 凡阵法必有破阵处,这是他在开阳峰学到的一切有关符阵知识的前提。 四围无边无际,火云凝成山岳,遍地铁砾,草木焦卷,不似其他阵法故布疑山障水,反而留下马脚,其坦坦荡荡,可称无懈可击。 若阵法无差,那么就要追溯其内中“常识” “常识”素来为修真者所忽略,却不知若能找到常识纰漏,则能从宇宙法则角度直接击碎幻阵内部秩序,从而达到破阵的目的。 这些书上并没有记载,都是师兄每日叫他观察日升月落,朝夕蜉蝣时闲闲告知的。 那么这个阵法中的“常识”错误是什么? 是草木。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全火系或夹金系的大阵,断没有水或木元素。 就算有,区区草木也早应被炼化。 刻不容缓,他默念霡霂诀,一甩半截袖子,脉脉雨珠自虚空滚落,只是还未及地就被蒸发,无法润泽草木。 非灵能,那么就是剑意! 他高举摘星,逼入自己如尘雪般的剑意,二者勾连,冰寒大作。 摘星本是师兄在极北之地苦寻半年所得,乃一陨星残骸,生性酷寒,非金乌之火不得锻炼,故而仍保留原石形状。 路凡仗摘星画了个半弧,剑尾擎流星般冰冷的尾尘,荡尽热焰,洒落点点萤火也似的雪晶,滴落在草木心蕊,宛然清凉。 叶片微摇,似是在长高。路凡咬牙,接连划落七八道剑弧。他灵能疯转,似要突破何物,昏昏沉沉间进入物我两忘境界,思出宇宙,旷然寥廓,无雨无晴,无悲无喜,唯有无垠星空和淡淡的银色人影。 他睁开眼,面前苍白的剑意也变成了银色。 这是……星尘。 他手握一把星尘,将它撒向空中。 万事如旧,天气仍热。 然后微靡凉风蕴含着水汽,吹起了他的发丝,轻得像一场幻觉,随即风势转急,万里长风嵯峨,吹散洪炉中的一切,流金烁石、火山炎墟……皆作烟消云散。 路凡猛然惊醒,周遭寂静如死,照火掉落在自己脚下。 “离位克明,火中见真……”贺焰修瘫坐在地,衣衫破损,犹自狂热地低喃不休。 “我宣布,灵选第三场四十三组,路凡胜!”掌管记分的执事敲响了金磬,众人才自恍然惊醒。 路凡附身捡起将照火,递与贺焰修。 贺焰修唰地拉住他的袖子,用力过大,直接扯成了无袖衫。 谢非羽瞬间警惕,蓄势待发。他已看出路凡已是强弩之末,若此时贺焰修怀恨在心,蓄意报复,他必然跳上场去护师弟周全。 不料贺焰修面上泛出桃花般的薄红:“若先生未来离开宗门,我愿代表贺家迎你为剑卿。” 众人大跌眼镜,他们本没有没看懂刚才的比试,只见照火自贺焰修手中脱手,悬停于半空,将砍未砍,二人也入定般一动不动。 不过三息,照火莫名坠地,裁判宣布路凡获胜,众人皆觉自己在梦中,等着看一场名门子弟控诉暗箱操作的大戏。岂料贺焰修竟说出“剑卿”二字,始知他是彻底服气。 剑卿不同于剑客,世家并不豢养他们而是供奉,他们每年耗费数万晶石助剑卿修行,所求不过是危难时刻的一剑庇护。 剑卿象征着的是强者的盟约和承诺。 “剑卿……这小子。”李如风这两年也蓄起了须,奈何长得过慢,至今短短的一撮,只得揪须叹道:“他成长了许多啊。” “何止是他。”紫光夫人眉开眼笑:“经此一役,贺焰修金丹境彻底稳固,更窥破剑意,必将开辟新道。” 苏合眨眨眼:“师姐,他们干什么了?” 另五人惊笑:“你修为素来低,好歹也有元婴,这都看不破?” 苏合乖顺摇头。 “路凡为天地为炉杀阵所困,他不以蛮力强攻,而是发现了布阵者道心不稳之事实。”李如风摇头笑叹:“贺焰修虽突破金丹,药培应居首功,以致道心不稳,境界虚浮,强布大阵时弊端显露,被路凡以自身剑意催生放大,破阵时也一举破去他道心不坚的隐忧。” “此事说来容易,破阵直破人心者又真有几人……”欧阳长老深呼了一口气。 “此战!放在斩龙宴上也丝毫不逊!”虞暗斩钉截铁,力透纸背地下了定义。 众人点头称是。 虞暗便放了后话:“我早就说他不是什么邪魔外道,不用防着!你们不要他,我来收他为徒!” 五山主交换了一下眼神,又把陆存推出来打马虎眼:“啊,还得再观察,再观察,哈哈。” 大佬们还在高楼上观察,谢非羽已然急不可耐地冲上台去搂住了路凡。 路凡混身一软,倒在他怀里。 “师兄……我累得很。” “走走走,我们回家去。” 第20章 万卷山中 “才打了一场,你就废了半个月。”谢非羽在檐下安了芒席枕衾,把路凡搬出来晒太阳。 还有两日内门排名就要张榜,不过和路凡关系不大,他自从和贺焰修一战,养伤半月,闭关参悟半月,连翘八场,妥妥的垫底没跑。 “废了正好。”路凡洒脱不过两秒,被谢非羽投喂了一颗樱桃,乖乖闭上了嘴。不知是被樱桃的甜酸所刺激,还是许久不见阳光,他眯起眼睛,睫毛颤动,像只春光里的蝴蝶,缓缓舒展羽翼。 谢非羽端出一只青碧玻璃碗,盘坐在他身边,拿一支小银勺,耐心地将盛在桑叶上的樱桃舀去核,再把果肉倒入碗中。 路凡与师兄过了两年太平日子,个性中的戾气早已淡去,门中谁不称他一句温良谦退?纵以他沉静的个性,被勒令躺了半个月,也闲出了点活泼劲。“那是什么?”路凡一个翻身就要拿过小碗端详,他对吃食有着惊人的研究热情和天赋。 三月暮春,又到了吃樱桃的时节,鲜乳酪浇在鲜红的樱桃上,鲜甜醇厚,使人食欲大开。 “这道甜食叫‘乳酪浇樱桃’,启明朝时是进士宴上的重头戏,前朝学子临洛水而醉舞当歌,口诵圣人之言,脚踏式宴之步,以鲜花鲜果祭祀山川神主。” 路凡吃惊地张大嘴:“儒道不该势不两立吗?” 谢非羽笑嘻嘻地往他嘴里又丢进一颗樱桃:“你不知道的事本多着呢。万年前,天帝之子日启建启明朝,主张儒道共治,二者并无冲突。到三千年前,穆清祖师一箭射穿清冥,佛国东行传教,与儒道二教论辩十二日,儒道不能抑其锋芒,于是乎三家分天下,各自深耕,倒也相安无事。” 谢非羽为乳酪拌上蔗糖浆,“八十年后,启明末代天子失德,北方冰夷起义,借助精密的机械奇巧之术和半步真仙楼朱明的力量,一举推翻启明,建立大昭朝,也就是国朝。” 路凡道:“凡我修仙者不得干涉凡间政局……”这是清冥山门规上第一条箴言。显然他意有所指楼朱明以一已之力改朝换代之事。” 谢非羽叹道:“穆清祖师定下这句箴言实在有先见之明,修仙者有天人之力,半步真仙境一剑敌百万并非虚言。双方力量失衡倒在一时,最可怕的是修仙者寿数无穷,若妄生权欲,贻害千万年。楼国师叛出清冥后把持朝政竟达三千年,整个朝廷被他焊成一块铁板,国师三废三立天子而无人敢言。” 路凡沉思道:“国师权重,天子借助儒门之力与他博弈,故而导致当今天下儒道水火不容?” 谢非羽摇头:“准确的说,天子是在和仙阀博弈。朱明国师一意登仙,然万年无雷劫,你知道的,不被劈一劈是成不了仙的。他坚信东土万年无雷劫,全因天帝横劈春极渊,天机断绝之故。若要再造天机,还消重整山河,弥合裂缝。故而他千年来广征徭役,炸山填海,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路凡忐忑道:“我曾听人骂过,仙人无情,犹甚于……”后话委实不堪入耳了些。 谢非羽苦笑道:“这天下的污水也不能全泼到朱明国师身上,他虽恣意严苛,到底一意孤行,还不至动摇国之根本。真正的痼疾却在六大仙阀。霍家,詹台家乃是冰夷氏族;青州杨家和江南陆家是前朝世家,叛国取信于大昭;贺家以铸剑术崛起乱世,白衣封侯,素为其他家族不齿;与之相对的则是月家,万年传承,血脉尊贵,祖系天帝之女月离。月家镇守北境,与启明朝世代联姻,启明朝被灭后,大昭依旧承袭这一传统,迎娶月氏女为后。月家也被人戏称为后族,乃六家之首。这六家盘根错节,把持朝政,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寮,官官相护,流弊百出。” 路凡道:“怪不得。我的开蒙恩师是位大儒,品性高洁,教我们读书识字,从不收束脩。惜则半生仕宦,沉沦下品,郁郁不得志。” 谢非羽道:“正在此理,儒家自诩为天地立心,为苍生立命。而今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族,百姓走投无门,不堪欺压,举大计之声渐起,恐怕要应万年国祚衰这句谚语。儒门声望隆重,于此大争之世必有一番作为,你还需留心。”谢非羽说得口干舌燥,见路凡还是一脸懵懂模样,知其从小呆在微贱草民中,无人与他讲这些,稍更事时又被隔绝清冥,日夜所读之书皆是经纶阵法,于天下局势半分不通。 谢非羽头疼,若按原著走向,路凡必将君临天下,成就三界万世共主,若连这点政治素养都无,实难坐稳宝座。只是纵他讲得口干舌燥,也讲不清千万年来的弯弯绕绕。好在一计上心头:不如我带路凡去万卷山书坊走一遭,专买些史书笔记,教他术业有专攻地系统学习一番。 这时谢非羽剥好了一小碗樱桃,示意路凡拿起摘星,路凡虽不解,依旧照做了。 “把它冰镇一下。” 路凡哭笑不得,掐出一缕微弱灵力,游走冰碗,不过片刻乳酪上已结了薄冰,却并未冻牢,正是吹弹可破的大好吃机。 二人慢条斯理地和着清酒吃掉了樱桃,趁路凡还未午乏,谢非羽拽着他下了山,直奔雍都万卷山而去。 *** 路凡两年未下山,真是土包子进了城,看什么都新鲜得紧,今日又正巧赶上上巳节,往日能容高头大马比肩而过的街市此时俱是摊棚,节节寸寸,挨挨挤挤,大多贩卖伢儿嬉具,春典木鱼之类的物事。 师兄本来好端端地走在自己身边,忽然停步坏笑道:“你先去镜川甘心堂前等我,我买样小玩意给你。”语罢便闪身没入了人群,路凡急欲追之,却被一群绣罗衣裳的乐坊少女们挡住了路,待她们像流英般散去时,早已看不到师兄的影子了。 路凡被人流推搡着前行,花光如颊,温风如酒,远远地望见波纹如绫,才知自己确往镜川而去。他像在做一场漫长的梦,在永无止尽的天雨落花中,老老少少,仕女闲都,怀兰佩艾,都在向他走来,带着笑容和问候,一切都美好到令人警惕。 直到他听到有人喊道,“小凡!” 花影似乎都在一瞬定住,唯有师兄眉眼温润宛若云水,笑容舒展,春风十里。 路凡灿烂笑道:“师兄,你这么快就赶上我啦!” 谢非羽口中道让让,挨挤到他身边,窘迫道:“我一时糊涂,忘了你并不知甘心堂在哪儿,深怕你迷路了,便胡乱挑了一只。”说罢将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手中小心攥着一物。 “这是……”一只……风筝,竹骨轻盈,宣纸剔透,扎成一只素色燕子。 谢非羽叹道:“我以前在帝都时,最爱放风筝。刚才看到有人售卖,玩心大起。可惜今日上巳,游人如织,踏春出游,连下脚的地儿都无。” 路凡笑道:“等我们离了镜川,何愁找不到一块空旷地方?” 谢非羽也振奋:“不错,如今全城的人差不多都在镜川拔褉,我们快去买齐了书,西往乐游原,东去寒春茵,处处可痛快跑动。”说罢一马当先,拉着路凡穿花拂柳,直走到一脏乱的毡布帐篷前。 谢非羽压低了声笑道:“现在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他撩开帘子,一个令人惊奇的世界就此展露在路凡的眼前。 无数两人高的黑沉木书架重重复重重,一直延伸到高耸的穹顶尽头,如同黑暗的潮汐,吞吐在繁华的大地上。路凡怎么也不敢相信一座貌不惊人的帐篷内竟能藏下这般无垠的殿堂。 谢非羽每每见之都不减敬畏:“空间灵术,容须弥于芥子。” “老谢!又来买画本啊!”这时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笑容慈祥如弥勒佛,向二人招手走来。 谢非羽闹了个大红脸,义正言辞道:“我师弟在这儿呢,别瞎说。” 偷眼看向路凡,见他懵懂坦然,心中方定。画本,修真界里的暗语,专指春框图。天可怜见,他只是想帮男主找到那本大隐于市的《缭乱春意卷》而已…… 确然消受了不少福利,但他小谢仙君的声名也在这万卷山里彻底败坏了,人送外号衣冠禽兽画本狂魔。 谢非羽不乐道:“我们是来找那个的。”除了画本,“那个”的另一层意思是“野史”。 胡老六的脸色一正,“老规矩,买了要定誓。”谢非羽轻车熟路地应了,国朝亦知民间风起云涌,施行高/压/管/制的政策。若叫紫衣卫查抄到一本“野史”,动辄全家发配乃至诛杀。故而卖书的胡老六要买家立下永不透露书籍来源的死誓,谢非羽也觉情有可原。 胡老六重新展颜,如秋风打过的老茄子:“您是个好运气的,刚缢死了个老史官,我把他家翻了个底朝天,找出两本《舜华帝纪》。” 谢非羽大手一挥,“全要了。”《舜华帝纪》,由启明朝末代丞相萧君采编纂,记载了自万年前由天帝长子日启建立启明到其灭国以来七千年历史,其珍贵之处不但在于其详实的历史,更在于萧君采博采众长,不仅仅局限于人界风云变幻,还触及未有文字的荒古大妖时代,万年前神话之战及他所亲历的仙陨之战。 胡老六脱手了烫手山芋,笑逐颜开,愈发热情地转向路凡:“这位小仙君,您想要找什么?本店敢号称中原第一大书坊,自然有些底气。” 路凡沉吟片刻,“我想要破障灭心图录。” 谢非羽直接吼出了声:“你当我死了么!我活着一日你就休想练这劳什子玩意!” 路凡懵道:“啊?” 第21章 春意缭乱 谢非羽的火气在他这声傻里傻气的啊中稍稍降温,看来这家伙还不晓得破障灭心图录的危害,若是明知故犯,那就嘿嘿了。 他按耐住怒火,柔声道:“不管是谁和你说的,又是怎么说的,但灭心图录始创于穆清祖师,据说穆清祖师曾想将其销毁,但因诸般事端,反叫其流传开。其上内容大逆不道,有违天意,多少名门天才都陨于此道,还望你吸取前人教训。” 路凡沉吟道:“旁人不行未必我不行。” 瞧!这龙傲天上身的口气!谢非羽怒火攻心,只想把他打一顿。谢非羽打着“老天不宠你,我宠你”的主意,为他操碎了一颗心,结果路凡自己没长心眼,顿觉心白碎了,付了钱后包起《舜华帝纪》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 路凡赶忙追出来,跑到谢非羽面前:“师兄……我不练了,我保证这一辈子都不练了。” 谢非羽撩起眼皮,见他一脸惶急,信誓旦旦不似作伪,心头火又降了一格,慢慢停下脚步,叹息道:“我知你天赋悟性奇高,早已读遍我开阳峰万卷藏书。但修仙路途素来凶险,一步差池便可由圣入魔。你饥不择食也不能胡乱吃东西,日后有什么功法你先拿过来让我过目一番。” 路凡马上点头,拿他澄澈如水的眼睛凝望着谢非羽:“我们现在去哪儿?” 谢非羽拉下老脸,“再回万卷山一趟,还有些东西没买齐。” 路凡屁颠颠跟上。 胡老六是个会做人的,对刚才发生的事好像失忆了,兴致勃勃地给路凡推荐了各类书,谢非羽大致听了听,都是无伤大雅的修行秘籍,便随着二人去了,自己走远,漫无目的地在无边书海中寻找着《春意缭乱图》。 《春意缭乱图》虽然听起来很黄很暴力,事实上画面也很黄很暴力,但它其实是一门中正平和的仙门修习法术,专门用来磨练心智,对抗心魔。只是不知哪位老前辈出于恶趣味,把它装订成了画本,以致沉沦世间千百年而不受重视。他从路凡还没有来到他身边时就开始寻找这本书,盖因原著中的男主受天帝嗜血暴戾个性影响,唯有靠和妹子们深度交流才能缓解症状……谢非羽因为绑定系统,强行排除了这种方法,自觉有愧于路凡,便开始为他寻找一清心功法。 隔着如云般吞吐的竹简古卷,他忽然看到了一个头戴锥帽的白衣女子,书与书之间正巧刮起了不知何所往的风,吹得书页翻飞成雪,也将她雪白的丝幔吹起,露出雨打淡樱般清新的面容。谢非羽暗道一声美人,便想低调地挪开目光。不料美人甚为警觉,蹙眉望来。眉间萦着沉郁和坚毅,这种神态……谢非羽心头被揪紧,恍惚间浑觉自己不在万卷山中,而在一古渡口,江暗雨欲来,浪白风初起。 他上前欲追问手机微信联系方式,啊呸,何洲何门哪位仙师门下,却见那长鬓如云衣似雾的身影转入一面书架,凭空消失般不见了踪影。 “师兄……”他猛然转身,见路凡抱臂靠在书架旁,神情郁悒,痴痴凝望着自己,“她走了,你别追了。” 谢非羽怅然若失,喃喃道:“她走了。”全没注意到路凡要哭出来一般的神情。 就连之后阴差阳错找到了《春意缭乱图》都不能让这对师兄弟高兴半分,路凡最终选了七八本书,儒释道各有,都是入门级的,沉默抱着书,跟着魂不守舍的师兄出了门。 *** 万卷山中又陷入了沉默,唯有千万本宗卷在不歇的风中翻动,那蒙面女子的脚步比风更轻,缓缓走到胡老六身边。 “您做的很好,女神将会予你恩赐。” 胡老六赶忙跪下,“为罗刹鬼母效力是我胡长山的福气,如何敢要赏赐。” 他看起来极为虔诚极为狂热,如果这两种情感会使人的脊背猛烈颤抖的话,他不敢抬起眼睛,于是牢牢盯着地面和那女子的脚。 女子赤足,她的脚像是最莹润的瓷器被最好的工匠雕刻而成,唯一美中不足之处在于——它正在龟裂,像碎瓷片一般斑驳开裂。 胡长山心中稍定,女神的力量还是不健全的,她甚至无法维系她的神偶的健全,“我已将《破障灭心图录》的封面偷偷调换成了《清净平易经》,只是不知关关圣姑如何看出那少年就是女神所寻找之魔帝转世?” 那女子幽幽道:“眼睛,他的眼睛里有魔。” *** 二人不言不语走了半晌,路凡心中又闷又惶然,故技重施:“我们去哪儿?” 谢非羽不耐烦道:“去寒春茵,你不想放风筝了?” 路凡赶紧用极为欢快和期待的语气道:“想!” 谢非羽失笑:“你这也太假了,我再问你一遍,你想不想去?” “想……”路凡老老实实道,只要能跟师兄在一起,去哪儿都有意思。 河堤上莺飞草长,三月三风令日和,正是一年最适放纸鸢的气节。春空湛蓝,江北江南低鹞齐,线长线短回高低。 “哈!这么多人!”谢非羽摩拳擦掌,大有一较高下之意。 “师兄稍等。”路凡走向一间水边锦帐,垂首与此间主人低语了几句,借来笔砚。 “近几年来都流行在纸鸢上写字,将纸鸢放到空中,便能让神看到凡人的祈求。” 谢非羽几乎想冷笑,哪个神,天帝? 但见路凡如此兴致勃勃,也便随着他去,好奇地凑近看他写了什么。 乃是一行小诗:年年花相似,岁岁人长久。 谢非羽嫌它流之纤婉,脑海中首先浮现出一句欧阳修的诗,也不管对仗,提笔补道: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路凡笑道:“且共从容,此意甚好。” 谢非羽道:“你以前放过风筝么?” 路凡摇头。 谢非羽油然而生一种教导幼崽的老鸟情怀,二话不说拉着路凡跑到一空旷草坝上。 “先声明,不许用道术,这样就没意思了。” 路凡郑重其事地点了头。 谢非羽教他把线放长,自己隔了好几步举着风筝,微风初转急时,他大喊一声:“跑!” 路凡听话地跑将起来,那风筝先是在繁花草茵上被拖曳了几步,随即上了人高的天。又掉在地上,灰头土脸打个滚,再奋飞冲天。如是三番,好歹颤在了半空。却依旧像只惊弓之鸟,在风中东摇西摆,意志不坚。 谢非羽看不下去,站在路凡身后,握住了他的手,“力道……” 这和小时教他练剑何其相似,从一开始蹲跪在他身后,再到弯腰即可,再到…… 卧槽,踮起脚。 他光长个子了么! 路凡立刻给他台阶下,柔声道:“师兄,你到我前面来好么,我也好看清你的动作。” 谢非羽也没多想,到他身前,再攥住他的手,或轻或重,感受着风力拉扯的方向,再小心把控着丝纶的急缓收放。 他全神贯注,因为仰首而自然向后倒去,浑然不知自己此刻竟像是倚靠在路凡怀里,也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路凡脸色越来越红,睫毛低垂,并未在仔细观摩学习。 路凡为自己挖了个坑,现在连眼睛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师兄光洁的后颈和耳垂,师兄的耳垂并不厚,在阳光下近乎通透地充血,让人想…… 路凡面红耳赤,师兄君子端方,如彼猗竹,竟被自己如此想象,他在心中痛骂自己龌/龊,逼迫自己盯着风筝丝纶。 岂料丝纶在师兄妙手调弄之下紧绷如钢丝,路凡只觉那便是自己的心弦,被师兄攥在手心里,一颤一颤的,酥麻之感更向全身蔓延。 他做贼心虚地猛然低下头,正见师兄白皙如玉却又丝毫不带女气的手覆在自己手背上,骨节分明,稳重有力。当那因常年握剑而生出的指腹薄茧摩挲过他手背,他的脑袋彻底生了锈。 “把线再放长一点。”谢非羽奇怪地又重复了一遍。 “嗯?……嗯!” 早春天气,未免也太热了些! 谢非羽借这一阵大风直上青云间,把其他风筝都甩在身下。不由沾沾自喜,自己十余年来不玩鹞子,依旧宝刀不老! 猛然想起自己的初衷似乎是教学,回神后才发现路凡的手早已不再握着线筒,而是垂落自己的腰际,虚虚搂抱着自己。 谢非羽不解风情地哈哈大笑,觉得这个动作非常偶像剧,飘满了少女粉红泡泡。 路凡被他搞懵了,一点绮艳化作流水惨淡逝去。 谢非羽笑够了,拉着他躺倒在河堤上,线筒散落在地,他拿小指闲闲拨着线,那风筝就像只哈巴狗,乖乖地在天上打转。 寒春茵带个寒字,是因为溪水自西方雪山发源,溯流而下,冰冷清澈。岸边开满了草紫花,三叶四叶的都有,躺倒其上,像是埋进了柔软的花草甸。 天初长,日初暖,好春光,谢非羽迷瞪打起了瞌睡,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他被冻醒了。 一朵孤悬的白云,在整个广袤无垠的湛蓝天空中,好巧不巧,停在了他的头顶。 “你困么?”他问路凡。 路凡一点都不困,但他点了点头。 谢非羽心满意足地抱住他,瞬间又困顿地闭上眼。 路凡哄小孩般道:“再等等。”他脱了外衫,披在谢非羽身上,再将他连衣抱在怀里,“这样暖和点。” 谢非羽胡乱应了,把头往路凡怀里一埋,终于愉快地睡着了。 路凡听到无数的声音自鲜花盛开的大地上涌来,阳春祝酒的神歌,少女打秋千的笑闹声,细碎的言谈……最后都变得轻而遥远,像呼啸而过的春风。 只有身旁青年平稳而柔软的呼吸声始终清晰。 谢非羽再醒来时已是斜阳映水东流。 四围喧闹人烟都已散去,徒留二人相拥于黄昏荒野中。 若一个人在这样的坏境中独自醒来,必然会生出寂冷之感吧。 谢非羽一动,路凡立刻被惊醒了,很稚气地揉揉眼:“这么晚,光风草都合拢了。” 光风草是草紫的别称,小小的紫花如从未开放过,颤微微的凝着露水。 有关这个下午,路凡印象最深的是,他们也曾像普通人一样相处过,而那时他们虽未相爱,却已胜却无数人间爱侣。 谢非羽印象最深的却是再也他找不到那只风筝了。 他们都睡着了,无人去管风筝,它竟偷偷溜走了,连丝纶带线筒。 它去了哪里? 冥冥中似乎刮起了阴冷的风,吹得他心神不宁。 第22章 分属七山 回到清冥山上已是深夜,谢非羽懒洋洋不想动弹,埋头倒向被褥,昏沉想到:路凡该不会要结丹了吧,这也忒神速,他每次进阶我都困得不…… 路凡打了趟热水,进门就见师兄抱着被子,四仰八叉,已然熟睡。他哭笑不得,拿毛巾帮他仔细擦了脸。正要起身,被谢非羽拦腰抱住。 “你陪我睡。”谢非羽含混道,“像白天那样。” 路凡好言好语道:“我把脸盆倒了就来陪你。” 谢非羽头摇成了波浪鼓,勉力睁大的眼里似有迷茫水汽。 路凡顿时什么都不管了,脱靴解衫,与他并肩躺在一起。 本来他们早已各自据床榻分睡,但谢非羽今日不老实地很,好似一块狗皮膏药,扒在路凡身上。 路凡被他这样紧紧搂着,心思起伏,又因下午睡多了,了无困意,大睁着眼,惆怅地思考起了人生。 明天内门招生是由各大掌门挑选子弟,欧阳长老素来不喜我,不知能否与师兄一处…… 月光下师兄的头发好像在发着光,好想摸一摸……他纠结半天,他颤微微伸出爪子,蜻蜓点水般飞快碰了碰师兄散落榻间的乌发——冰冷柔顺如寒春茵的溪水。 “嗯……”师兄发出含混的鼻音,吓得路凡一僵,凑着月光打量师兄的容颜,惊觉他脸上泪痕划落,神色痛苦,如陷梦魇。修真者做噩梦与凡人不同,常有机缘示警,路凡不敢轻易将他叫醒,只是抚上他的脸颊,拿指尖揩去他的泪水,温声细语安慰。可笑他刚才隔着远远的摸一下师兄的头发都像做贼一般,此刻关心则乱,迤逦心思散去,单剩下关怀担忧之意。 谢非羽像一缕幽魂飘荡在地狱般焦枯的荒原上,一个黑衣男人正背对着他负剑而立。他身后静立着一名苍白如瓷器的少女,正躬身道:“圣姑请您往帝京一叙。” 那男子颔首,“稍等。”他的声音粗粝低沉,咽喉似受过重伤。 他突然呵道:“出来!” 谢非羽一惊,以为是自己被发现了,但此时漆黑的大地刹那涌起无数脓包,不断蠕动,再之后自脓包中探出焦黑的残躯,自四面八方爬向他。 男子剑未出鞘,连鞘横扫千军,剑风激荡,所过处残躯纷纷断成两截,瘫倒在地。谢非羽咋舌,好强,此人怕有化神实力! 但紧接着尸块各自复活,蠕蠕涌向他,密密麻麻,恶心煞人。谢非羽暗道:这便是掌门一行在驭风堡中所遇到的血炼尸罢,只是掌门雷火双灵,炼出的阳焰专克阴邪,不知此人会如何应对? 那男子似也在思虑,他停顿片刻,终于拔剑向天,一条巨龙残影咆哮冲天,盘旋着白玉般的躯体,龙吟森森,清越肃穆,一啸之威,竟使所有尸块碾为飞灰。 谢非羽一见到那剑,心中嗡得巨颤,浑身发抖。 路凡听到谢非羽忽然惊惶地喊道:“唐师兄!” “唐渐!” “连洲!” 一声比一声凄厉,指间泪水更是止不住,已近乎痛哭。 谢非羽浑身发抖,猛地睁开眼,空茫的眼里残留着惊惧和悲痛。他紧紧攥住路凡的手腕,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促喘息了半晌才缓过神。 “我刚才大概做了个噩梦,却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他怔忪道。 路凡一愣。如果修真者做了噩梦都忘了,那还算什么机缘示警?其实他听到谢非羽喊唐渐的名字,心头如被细针刺了一下,惘然痛苦,却不明缘由。他低声道“你刚才一直在叫唐渐师兄名字。” 谢非羽一听到唐渐这个名字,猛然一悸,眼前迅速闪过一些扭曲的黑色画面,辨不清内容。他烦乱道:“是么,我却不记得了。”原来是梦到了唐师兄……怕是与今日见到那白衣女郎有关,那女子眉眼间的沉毅,分明像极唐师兄。 路凡见他若有所思,并不追问,只是起身为他倒了热水。一口温水下肚,谢非羽心稍定,再倒头新睡,总思旧梦,辗转不能寐,好像深心里怕了什么。 “师兄,我白日里睡得有些多了,你陪我讲讲话吧。”路凡用介于撒娇和愧疚之间的口吻对他说。谢非羽知他好意,也顺着道:“如此甚好。” 二人慢慢说了许多闲话。当谢非羽察觉自己有意无意总是说回唐渐时,头疼地闭了嘴。路凡一改刚才沉默聆听之态,侃侃而谈:“师兄,你知道草紫是可以吃的么?” “草紫……”这个词将他带回了白日里开满淡紫小花的草坝上,芳春竞发,度日闲眠,世上再没什么可发愁的了。“不曾吃过。”他的语气不由柔和了下来。 “景昭九年,南方大涝,颗粒无收,若没有草紫,我和阿娘根本活不下来。”九年……谢非羽稍有印象,那一年清冥木灵根的门人被统统赶下山,帮雍州百姓种了一年田,回山后画风陡变,面黑如炭,运飞剑如扛锄头。 路凡听后道:“蜚夷却无此好运。城中粮食易价百倍,荒民食野菜榆皮为生。草紫本是贱命,漫山遍野疯长,那一年却被荒民们拔光了。那时阿娘身体已然不好,我每日提着篮子,走十几里路,到一山谷中摘草紫。回家后拿清水一烫,伴上粗盐,天天吃顿顿吃。腹中饱胀,依旧饥饿难忍。”谢非羽听得心酸不已,像小时候一样摸摸他的头。 路凡似叹似笑:“我后来才知道有句谚语,头茬苜蓿养活人,二茬苜蓿胀死驴。苜蓿再长老了就不能吃,那些日子里我和阿娘头晕腹泻,胸闷如死。若当时死了,恐怕会沦为他人盘中餐吧。” 谢非羽听得心惊,问道:“朝廷没有救灾手段?如开粮赈灾?” 路凡苦笑摇头:“昭帝当时不过九岁,国朝权柄尽在朱明国师之手,他倾各州财力物力助他登仙大业,如何会管蝼蚁贱民死活。”谢非羽听他讲得伤感,不动声色地带跑了话题,捏出几个有趣事故说与他听。 路凡面上笑容灿烂,心中暗暗谴责自己,本来是为了安慰师兄,怎么找了这么个烂题目。到头来还要师兄反过来安慰自己…… 好容易熬到了东方既白之际,谢非羽在路凡怀里困极打了个盹,只争朝夕地又做了个噩梦,醒来后依旧忘得精光。 “我这回可有喊什么?” 路凡忍笑道:“你前头含含糊糊地说了什么我听不清。但最后你口齿清晰地大吼了一句:走着瞧就走着瞧!” 谢非羽也笑,想这像是和某人负气打了个赌。 日头再高些,二人稍事打理,同往天枢峰而去。十几日前凌云台下尚且人声鼎沸,今日只零散站了六十四个少年少女,顿感空旷。谢非羽规规矩矩地跟在开阳峰欧阳山主身后,见他脊背佝偻,行步迟缓,似乎又老了许多,尤其站在另外六位山主中,像一截内里被凿空的枯木投入万木生发的春天。 首座李如风当先一步,立于七情殿边沿,袍袖鼓动,俯瞰凌云台,神色肃穆。“张榜。”他虽未刻意使出大乘境修为,声如洪钟,响彻云霄,震飞了各殿栖禽。 金色流瀑倾斜,其上墨笔缭乱刚健,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战败与路凡的贺焰修。 本届首魁! 之后形形色/色的名字中六阀之姓“陆、霍、贺、詹台、杨”出境率极高——至于六阀之首月氏,他们的精英弟子都留在族中修习一种秘法,从不外流。 谢非羽自上而下翻找,始终没有看到那驱使元婴傀儡大杀四方的沈碧成。正巧苏合凑到紫光夫身边咬耳朵:“那位傀儡师呢?” “他那美人打手太过生猛,凡是他的对手非伤即残,李师兄便在排位赛一开始就禁止他再用傀儡了。”谢非羽也终于找到了他的名字,呃,第六十四名,自开始排位赛一场未胜。 路凡好歹胜了一场,屈居六十三名。 台下众人按照排名自发站成了一排,沈碧成重伤未愈,脸上青紫,手上腿上都吊了绷带,趴在莲姬身上,挤眉弄眼地对路凡说着什么。路凡出于礼节地点头微笑,神色似有不耐。 李如风见到这一群英姿勃发的少年郎们,不由露出淡淡微笑,“开始吧,门派遴选。按天枢、天璇、玉衡,天玑,天权,开阳,摇光之序,请各山主依次挑选弟子。” 欧阳长老克制不住地长叹一声。谢非羽知他因何惆怅,过往灵选中开阳通常排位第三,仅此于修剑道的主峰,炼神兵的天璇,如今竟沦落到与摇光做邻居…… 天枢峰李如风不客气道:“我要贺焰修。”贺焰修举起照火,向台上一揖,气度简淡,不似灵选当日锋芒毕露。 天璇峰虞暗顿时不开心道:“我要第二个。”他连名字都懒得叫了。 玉衡宫紫光笑眯眯道:“我要江素素。”江素素排名第七,是前十里唯一一名女子。 天玑峰陆存是只别出心裁的老狐狸:“本山善权御之术,谋算气运天机,见煞破格,上上者如国朝楼朱明,若生在本代,必在我天玑山。”朱明国师……这个词好像石头砸入深潭,引发了众人的骚动,半步真仙,权炎熏天,万年铸史……“我自愿投入天玑山门下。”排位第九的少年出列,神色狂热。陆存呵呵道:“好好好。” 谢非羽也想呵呵,陆存,禄存,一般在七山中管钱管事,俗称后勤,竟被他说得如此光辉灿烂,前程似锦。 轮到天权山苏合,他摇了摇扇子,“随,刚来而下柔。动而说,随。” 冷场。 终于,瘦弱书生般的十五号怯声道:“大亨贞无咎,而天下随时。” 苏合眼睛一亮,“就决定是你了。” 轮到开阳峰欧阳长老,他几乎喜极而泣地选了第三名,传说中的捡漏! 这时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摇光峰刘老道身上。 台下的少年们都绷紧了身,心中祈祷千万别选中自己,别选中自己。 刘老道哈哈道:“我要路凡!” 众皆哗然,路凡是六十三名,刘老道选了他,就意味着本次灵选摇光峰只收这一个徒弟! 路凡一个趔趄,惶急地抬头寻找谢非羽,但第一次,他的目光落空了。他心头也空了,跪地叩首,不顾一切道:“弟子一心仰慕开阳峰,求刘道长成全。” 刘老道是个通情达理的,“那要看欧阳山主收不收你了。” 欧阳长老连忙表态:“不收。” 不收就不收,口气能不能不要那么嫌弃…… 谢非羽心里难受得很,慢慢后退,往七情殿后阴影处藏去。 后背撞到何物,他骇了一跳,猛然回头,原来是刘老道的爱徒,容成,他自宣布开始排名后就躲在廊柱后偷喝酒。这时他醉眼迷离道:“你要是喜欢什么人,就要好好把握,不要错失了。” 谢非羽干了这口鸡汤,心灵上了火,恶声道:“你懂个鸟。” 容成果真喝醉了,像个拦住黄花闺女的恶霸,气势汹汹道:“我为什么不懂鸟,我就是只鸟。” 说着啪啪挥动自己的手臂,假装自己是一只振翅欲飞的小小小小鸟。 谢非羽一把推开他,继续往殿后走去。 七情殿上空荡无人,山水幕遮飘摇不定,当白纱再次扬起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师兄……” 第23章 昨夜星辰 “师兄……” “……”谢非羽觉得路凡这个人很有意思,他的言犹未尽后跟了无数弹幕,叽叽喳喳地弹到自己脑门上,使他不能置之不理。 “你,唉,”他一边叹气一边转过身来,一眼见到路凡眼圈红红的,大惊失色:妈的,我把他搞哭了? 路凡声音嘶哑:“师兄,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了。” 谢非羽柔声道:“摇光峰又不是在几千里外,你若是想我了便御剑来看我。我现在是代剑子,渐涉足清冥山大阵运行,轻易不会离开开明峰,你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路凡拼命眨眨眼,把眼泪眨回去:“话是这么说没错,到底不如住在一起那么亲厚了。” 谢非羽朗声大笑:“你还怕我疏远了你?”他拉着路凡一起到七情殿外的石阶上坐着,“我还担心你未来有了心上人不要我这师兄了。” 他这招使得好,路凡一时忘记伤心,急着反驳:“我才不会!” 谢非羽摆摆手,“你单单走在路上就有多少小师妹看你看失了神,你恐怕都不知道吧。”这时他也没细想为什么自己为什么会吃得空注意到这些小事,浑笑道:“你别骗我,情书已经收到手软了吧。” 路凡脸色通红:“师兄莫开我玩笑,我都拒了。” 春天的阳光一如既往的好,照在他脸上像是暖玉生辉,五官俊朗不能言说,害羞了就垂下眼,眉目含情的样子还是青涩的。 谢非羽被太阳照花了眼,照乱了心,莫名浮起一个想法:再等一两年……啊呸,再等一两年还能干什么! 他急扯开话题“进了内门,又是一番际遇,到时候修道练功还是其次,本门不崇死读书,提倡寓教于实战,你大概明年起就要跟着门中师兄辈们下山历练去,到时四海八方的闯荡,人情世故,花鬼蛇狐,山庙遇鬼,北方雪女,南方狂犀……那时吓得要死,以后想起来就要发噱……” 他本意像路凡展示一下美好的未来,叫他不要再被过往所困,不料越说路凡神色越凄惶。 “又怎么了?”谢非羽头疼停嘴,路凡的心是越来越不好猜了。 “这么有趣的事我竟不能陪师兄经历,而未来我遇到种种趣事,如果不是师兄在身边,再怎么回想也定然觉得有遗憾的。”谢非羽想这孩子心思实在细腻,哪来这么多物是人非之感,道:“你若嫌玩不够,等你历练个两三年回来,我和你两个人一起去些更危险更玄妙的地方探险。” 路凡假装期待地含笑点了头,心头殊无半分喜乐,师兄骗起他来越发从容迅捷了,刚刚不是还说要涉足清冥山护山大阵,几年内都不能离开开明峰么? 怎么能……怎么能随意许下陪伴的诺言呢。 谢非羽是个真傻的,见路凡笑了就坚信自己大功告成。解决好情绪问题,该着手实际了,“小凡,你去了摇光峰有一件事要牢牢记住,无事千万莫去后山的葬剑渊。” 路凡也不问为什么,直接应了。谢非羽一见他神色便知他不会叛逆到反其道为之,心中大畅,看,又搅黄了一桩姻缘,还是笔泼天大买卖! 现下葬剑渊里冰封着一对男神女神,男神便是赫赫有名的风师叔祖,表字玄英,玄英为冬的意思,位列穆清祖师门下四季君子中的冬君。三千年前仙陨之战,他为正道首魁,与魔尊游光大战三日后自避葬剑渊养伤,他的胞妹随即入渊照料。 胞妹名璎珞,正是男主心中永痕的白月光,玄幻小说标配里的圣女巨巨。璎珞和玄英同是启明朝末代天子的儿女,故而璎珞又被人唤作帝女,传说她继承了自己妖妃母亲的绝世容颜,却如出水芙蓉,冰雪雕琢,不染世尘。其清纯冷漠,在被推倒时格外动人……让作者不惜花了几万字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咳,想歪了。 谢非羽又零零总总叫代了他许多事,不知不觉间已快到了午时,一声巨钟轰响,沉远凝重。谢非羽赶紧催促他道:“忘了点了!这声钟响,六十四名弟子俱都分好门派,我要领着开明峰各位新弟子回山门,你也要去摇光峰,快去!” 兵荒马乱地赶回了凌云台上,正赶上仙风道骨地接上新生。共六个少年两个姑娘,俱都衣衫华贵,举止颇有教养,神色也是矜持含蓄的,个个都见过大世面。 谢非羽一瞥名单,好家伙,五个姓氏都齐全了。一时间又想叹息:这些少年少女虽是贵姓出生,却都不是嫡系,嫡系或去读了贵族学校流华阁,或去了主峰。轮到他们开明峰的,大多是分家中有天赋的,被授意修习大阵之法,学成后就回到世家维护世家大阵,将后半生沉沦在明明灭灭的大阵中,枯寂衰颓与今日青春少艾又是何种对比,自是难言。 到了天枢峰崖边,谢非羽对他们态度和缓道:“可有不会御剑的?我带他同行。” 他不过是问问罢了,都通过灵选了,必然都会御剑。 “我我我!!!” “沈碧成……”他一直很惊奇沈碧成为什么会来开明峰,他那莲姬是一件法宝,本该去炼器炼丹的天璇峰才对,但仔细想来也合情合理,沈碧成上次自断傀儡一臂,自己窥斑见豹,那横截面上分明是极为高深精妙的阵法。 “想来你那傀儡应当……”可以带你装逼带你飞。 “莲姬么?莲姬不行的,灵剑只受活人驭使哦~” 合情合理,再问下去就是刻意为难了,“请——”他一抖手中飞剑,自从流火被残暴地折断后,他的小心肝痛了几日,痛定思痛,随便拿了把剑糊弄,糊弄到连名字都懒得取,平日里只管它叫飞剑。 沈碧成兴高采烈地抱上谢非羽的腰,见识短浅的yooo了一声,嗖地升上了天。 “等等!你那莲姬不用带上……” “她自己会飞哦~~”话音刚落,莲姬跟阿童木一样,双足喷着火焰飞过了自己身边,看来不仅会飞,还飞得很是拉风。谢非羽忙着称奇,忘了一些事,比如:妈的莲姬不会御剑但她会飞啊!!!为什么不让莲姬带着你飞!!! “路师弟……”路凡失神地望着二人一剑缠绵飞过天空,内心正在滴血,“路师弟……” 好像有人在叫自己……他浑身一凛,只见容成一张非主流乱发遮眼的脸挨得和他极近,笑眯眯喷着酒气道:“师兄不会御剑哦,还希望你带师兄一程。” 路凡不知道该怎样形容此刻的心情,但他奇异地好受了些:也许刚才师兄很不乐意呢,就像他这么不乐意! *** 到了开阳峰上把八位师弟师妹各自安顿好,谢非羽回到落樱缤纷的庭院中,午后蝉鸣幽静,院中万事万物都如昨日,但莫名就空荡寂寥了下来。 他像个憔悴的老头子,蹲在花下唉声叹气,惆怅了不到片刻,拿起飞剑开始刨土。飞剑是个好性子,若是敢拿流火刨土,流火一定会在他手里扭来扭去,说不定还要跳起来打他膝盖的…… 谢非羽觉得自己有点犯贱,飞剑多好啊,个性敦厚从不使小性子,但自己为什么总是回忆起那个傲娇爱发神经的流火呢。 到底他回忆的是流火,还是手持流火和路凡在花下练剑的岁月?还是如水阳光下静静拭剑的少年?在他想明白之前,他刨出了一坛桃花酒。 今年的酒还没来得及和他同饮…… 妈的不想了!喝酒! 一直喝到华灯初上,喝到醉眼朦胧,依稀间又看到路凡向他走来,将他从桌前扶起,忧心忡忡道:“师兄,你喝醉了。” “小凡……” “我不是路凡哦~~” 这个熟悉的波浪线……谢非羽酒吓醒了一半,连滚带爬地推开了沈碧成。 月光下少年披了件紫衫大袖,容色清艳生辉,睫毛微翘,嗔道:“师兄为什么如此怕我,我又不是恶鬼~” 谢非羽惊魂未定地扶着桌子坐回了石凳上,皱眉道“你好好说话,我就告诉你原因。” “好!”少年干脆利落道,拂衣坐在了石桌另一侧。 谢非羽怕他,是因为他是个变数,是因为原著中没有这个人。他的出现充满了戏剧性和恶意,这种恶意谢非羽无法分辨,但好像有个人笑眯眯地说:“看,你赌输了吧。” 此间事自然不能与他言说,谢非羽另找了个理由:“你不论哭笑,都没个人气,我刚才看着你都像一尊偶人。” 沈碧成本来瞳色清浅,此刻涌上一股暗流,轻轻道:“是么?我装得还不够像么?” 谢非羽吓得又要滚下石凳。 沈碧成欢欣展颜:“骗你的,我证明给你看。”他顺手拿过了谢非羽的杯子,仰头喝了桃花酿,还把空空的杯底转给谢非羽看:“傀儡是不能饮用人类食物的。还有哦,纠正一点,傀儡和偶人是不一样的。傀儡是一架精密的机械,每个零件的运转都要求灵石和阵法的配合中转。而偶人……”他的笑容扩大了,“偶人只是一具黏土,它的内里虽然空空如也,却可以容纳灵魂,活,人,的,灵,魂,哦~~~” 谢非羽一愣,偶人这个词……他记得驭风堡堡主曾提到自己的女儿被制成了偶人,当时博览群书的苏合君亦不解其意,含混猜测偶人应当近似活尸操纵之术,剥夺人的自我意志,任其躯壳听命于施法者。 沈碧成摇摇头:“偶人是上古巫师和神明的仆从,他们可以正常饮食乃至交欢,而且因其将生人的灵魂灌注其中,其行为举止和正常人无异,只有一点。”沈碧成弯腰脱去了鞋子,两只脚挨蹭着,褪去罗袜,露出了脚踝,“你去看他们的脚,如果他们离神明太远,泥塑肉身就会崩毁,自脚开始。” 沈碧成才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其裸足光洁如玉,在月光下如凝霜雪,谢非羽只看了一眼就调转头,恨不得在心中大念南无阿弥陀佛。 奇怪,他本无此等变态喜好,但沈碧成就有此等魔力,把所有和他相关的人、相关的事都和变态搭上边。 再抬头望向沈碧成,只见他言笑晏晏,饶有深意地注视着自己,分明是察觉出了自己刚才的躲闪。 谢非羽心中警惕,这少年才这么大点岁数,竟就热衷于控制他人的*了。谢非羽本想套他的话,居心不良地与他攀谈起来,可沈碧成博学多闻,风趣活泼,如果不那么变态,倒像是个小版的苏合山主—— 等等,苏合好像也这么变态,这难道是书读多了之后的后遗症……谢非羽又一波酒意上头,绵长寂寞,眼前模模糊糊地,那少年似乎又变成了虚影,变成了一尊同样寂寞的锦衣华服的傀儡,端坐在落花缤纷中,笑也像哭,哭也像哭。 在自己醉昏过去前,那少年似乎说了句什么?是很伤感很富有哲理好像一朵落花般的句子么? 好像是:“姜师兄说又没有多余的空房了,既然你能和路凡将就一下,想必也能和我将就一下~~~~” 不……我拒绝……开阳峰宿舍早该扩建了!!! 他被少年半揽半推进了房。 *** 路凡好不容易逃出了摇光峰,他刚才好像掉进了一个乌烟瘴气的赌场,所有摇光峰的老一辈们都摩拳擦掌地准备和新生比酒赌骰子…… 结果发现就来了一个新生,大失所望之下变本加厉的将本该由□□个新生共同分担的折磨全加在了他身上。 喝酒划拳,喝酒划拳,喝酒划拳……够了他不想再看三师兄那胖子跳脱衣舞了! 他跌跌撞撞地御剑飞回了开阳峰,他其实也不知道该往哪儿飞,只是头疼得很,想找师兄揉揉。 对了,现在他有一堆师兄了,不能再管谢师兄叫师兄了…… 那该叫什么? 叫……听说师兄表字兰台,兰台,兰台……他的脸忽然烫了起来,待会应该先去开明峰上的池子里用冷水浇一下,否则师兄得误会他发烧了。 或许他不应该只洗把脸,而应该把整个自己都扔下池子里,因为他现在浑身都热得很。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走到了小院前,忽然听到欢笑传出。这笑声太过诡异,连酒都吓退了三分。 大概是这样的:哦呵呵呵呵~~~ 究竟有谁会这样笑……他迟疑地推开门,月光皎皎,桃花莹莹,石桌前二人对坐,那白衣流袖如一剪月华的正是谢师兄,他对面那紫服玉容之人应是白日里共乘一剑的傀儡师沈碧成。 师兄酒量浅,他素来知道的,此刻正扶额懒倚在桌前,犹在小口小口地抿着酒。那少年坐得端正,两袖浓紫,太过冶艳,倒像是开败了开烂了的紫藤萝。他本仰首望月,兀自笑歌,听到开门声,立即转头望来,一见到是路凡,狡黠眨眼,抬手拂向谢非羽的头发,掸落一朵落花。随后神色暗昧,挑衅般的望了路凡一眼。 路凡本来心里难受得很,见到沈碧成碰到谢非羽的头发,更是吃痛地皱起了眉。但转眼那少年又望向了他,未免多此一举,路凡一见到他的眼睛,死一般的浅色瞳孔,他就知道那朵发上落花无关风月了。 这个名叫沈碧成的少年,是不是已经不会爱人了? 路凡寂寞地挪开了目光,学着他仰首望月。 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沈碧成扶着谢非羽进了门后他也一动不动。 也不知凝立到何等时辰了,门扉轻启,谢非羽慢慢走了出来。 “师兄……” 谢非羽朦胧一笑,喃喃道:“酒还没醒,看我大变活人。”他伸手挡住了自己的眼,噫的一声,再挪开手,奇怪道:“怎么还在原地?再来!” 眼见着谢非羽又要把手盖上眼睛,路凡语气略急:“师兄!” 谢非羽被他叫得一个激灵,宿酒半醒,眨眨眼:“小凡?!你在这儿多久了?可有着凉?” 路凡摇摇头:“没多久。” 谢非羽道:“来了怎么不往屋里……”呃,对了,屋里一床一榻,沈碧成还算长幼有序,把床让给了他,却也把榻给占了。 路凡和煦道:“我待会就走。” 谢非羽见此时天光暝暝,晨雾溶溶,浸染他白衣霜华,知他说的“没多久”有多久,莫名就想到了李商隐的一句诗:昨夜星辰昨夜风,为谁独立到中宵,可惜自己是给夜尿憋醒的,并不是和他生无彩凤□□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实在扫兴得很。 谢非羽叹了声气,“再等等罢,你替我梳了头再走。” 第24章 青山不老 第二年暮春,路凡下山历练。谢天谢地不是酒鬼容成带队,而是二师姐杨妙妍。杨妙妍两柄双锤虎虎生威,人送外号摇光大姐大、七山女霸王,是个靠谱且仗义的巾帼英雄,更乃风师祖收入门下的最后一个弟子,真功夫在手的。 杨妙妍携路凡并上一届灵选的九人,一并沿南列山脉直走东海,历时整整一年,其间种种消息传回山门,斩杀了甚么,谁受了伤,在哪里耽搁了,若非谢非羽曾亲身经历过,如何也想不到云淡风轻的几行字里藏有多少血腥。 谢非羽渐渐成了摇光峰鸽舍的常客,定点蹲守,截获最新情报。每回展开竹筒里的纸卷前得先做一下深呼吸,生怕看到了路凡出了甚么意外。 也不知是同行人太不靠谱还是太懒了,每次竹筒里的消息都由路凡书写,路凡也不知哪来的自信,坚信打开竹筒的必然是师兄,常往里面夹带私货,放张小纸片,专写几句给谢非羽的话。谢非羽读后大是受用,挨个摊平夹在书里。 没想到从腊月起再没接到鸿雁传书,他急得团团转,这一日清晨正打算出门问个清楚,刚一掀开棉帘,见到檐廊下有一白衣少年正背对着他抖落肩上积雪, 此刻他闻见声响,回首时动作急了些,带起雪霰,弥散在二人对视中。 谢非羽感叹笑道:“你可真是长成了个大小子啦!” 不是路凡又是谁?白衣简净,眉目如画,刀光剑影犹然流动,较之走前更多了三分风霜三分坚毅。 到底是杀过人染过血了。谢非羽在心中叹道。 “师兄进去吧,外头冷,可别病了。”路凡专注地凝望着他,自然注意到了他仅披了件青袍。 谢非羽也觉得自己脑子锈了,非得杵在门口叙旧。“我可不是常人,哪能真生病了?” 边笑边把少年迎进屋,奇道:“怎么连伞都不撑?” “我带着方师弟先行去玉衡山治伤,走得急,没想到今年的雪落得如此早。” 谢非羽听到南列山脉,心中感怀,四年前他们一行披荆斩棘,屡屡遇险,才从南列返还清冥山,其间那孩子缩在自己怀里,彷徨哭泣的模样似乎仍历历在目,如今他却已能独当一面,做别人的主心骨了。 “先吃点东西,在我这儿睡下。我去你峰上布置一下你的洞天,今年冬天格外冷些。 言罢谢非羽催热了碟子里的糕点果子,便要起身离去。 路凡赶忙抓住他的声袖子:“师兄等等,我现在不累,我二人快一年没见了。再说会话吧!” 谢非羽扯了两扯,险些成了断袖,没奈何又坐下了。 “你这家伙白长了大人模样,还跟小时候一样倔。” 师弟脸微红,抬眼笑道:“师兄我可早已成人了。” 师兄想这年轻人语气略显微妙,若不是了解他,非得想歪了不可,正要取笑于他,一抬眼对上了他的眼睛,什么话都忘光了。 他漆黑的眼珠像被雪水打湿了,闪烁着奇异的光焰。 谢非羽摇了摇头,摆脱了这种奇异的魔力,暗自将其推诿给不分对象的男主撩妹buff。“我去年打了条灰狐狸,拜托苏师妹做了毛领氅给了你,你为何不穿?” 路凡道:“有在穿的,后来飞近清冥山,见落了雪,怕打湿了,便收好了。” “衣服本就是拿来穿的,不用如此爱惜。” “师兄给的,自然不同。” “……” 又陷入了迷之沉默。 “咳咳咳——”做作的咳嗽如惊雷炸响在二人之间。 路凡这一年生死来去,警觉异常,虽未拔剑而起,却已放出冰冷杀气。 谢非羽也一惊:“你还没走么?” 临窗榻上一人披衣起坐,却是个着淡紫色锦袍的美少年,发丝凌乱,眼眸睡不醒似的半阖着,羽睫轻颤,是个勾魂摄魄的形容。 谢非羽长叹一口气,扭头骂道:“你莫要成天赖在我这儿,快来见过你的师兄。” 沈碧成宛转起了身,笑眯眯见了个礼。 路凡板着脸回了。一想到他这一年不在,沈碧成抢了他的位子,和师兄日日相处,心头就像有一团小火在熬煎,实在挤不出甚么好脸色。 谢非羽虽然骂了沈碧成,内心里竟是有点欢迎他醒来的,否则他猛然和路凡相处,竟有些手足无措了。莫非真的如路凡当初所料,隔得远了自然就生分了? 三人在桌旁坐定沈碧成一双眼珠乱转,噙着笑打量着二人。 路凡一直低着头,倒是注意到桌上乱摊着许多书,有诗经有道经有佛经,不知何用。 沈碧成道:“师兄估摸着你这几日要回来了,可是愁煞……” 谢非羽气恼道:“闭嘴!” 沈碧成不闭:“他说十五岁加冠礼时你还在南方,等你一回来就要给你补办,可是要给你取个字,他苦苦想了几天也想不出………” “够了!”谢非羽暴虐地将书砸向他头上,沈碧成哎呦哎呦地逃出了门,口中喊着:“二位小别胜甚么的,下次再来拜会。” 一时间别的小院中都有人探出头来。谢非羽愤然甩袖,将门猛地带上了。 徒留二人相对,谢非羽余气未消地给自己斟了杯酒,仰头灌下,待要喝第二杯,被路凡轻轻搭住手腕,“莫喝闷酒,上头。” 谢非羽顺势反手握住路凡的手,察觉他手上伤痕累累,许多才刚结了痂,低声道:“你这两年过得还好么?” 路凡面红耳赤,垂首道:“生死来去,进益颇多。”他说着默默从怀里拿出一枚莹润的银珠子,默默地把珠子放在桌上,默默往他这边推。但因珠子太过滚圆,自行滚动了起来,眼看就要滚下桌子,路凡手忙脚乱地抬手摁住,乒乒乓乓一阵大动静,前功尽弃,。 谢非羽见他这样青涩模样觉得大为有趣,笑道:“你是要把它送给我么?” 路凡默默地点头。 谢非羽把珠子拿在手里把玩,入手温热,竟是件弥足珍贵的水沉金法宝,金系者大多脾气暴烈,易怒易伤,水沉金亲近金灵根而又有着水系温润凝定之效,对心境砥砺大有裨益。 谢非羽感谢他这份细心,引他说话,“你好歹告诉我这是什么吧?” 路凡这才开口:“此物名唤嗽月珠,乃是嗽月兽的妖丹。” 谢非羽笑道:“那便与我说说你如何得来此物的?” 路凡顿时自在了许多,从容道:“我们一行人行至东海炎州时在一乡村稍作休憩,招待我们的老夫妇尽日流泪。我便询问他们缘由。老婆婆说她的儿子是个镖局的镖师,前月护送一箱金银前去帝都为国师祝寿,当夜于落霞山上安营扎寨。到了第二日清晨,镖师们无人受伤,一箱金银却不翼而飞。众人大惊失色,赶忙寻找,在隔了四里远的小溪边发现了空空如也的箱子,箱子像是被巨兽的牙齿刺穿,整个变形。镖师提着箱子去衙门报案,县令却判他们监守自盗,责期十日内交还财务自首,否则就要发配南烟瘴。 “我禀明了杨师姐,杨师姐听后决心相助,正好那箱子被众人视作废物,独有这对老夫妻还寄望于此翻案,收回家中仔细保管。我们围着箱子看了半天而不知所以然。但确定是妖兽所为。杨师姐便想出一计,她以清冥山内门弟子的身份请了一趟镖。镖箱里装满了金银。我们共同护送镖车走落霞山。到深夜我们闭息假寐,忽然横空飞来一卷长鞭,意图卷走箱子。杨师姐暗自提防,一锤子砸断了鞭子。就听到一声惨烈的哀嚎,师兄,你猜怎么了?” 谢非羽笑道:“那恐怕不是鞭子,而是妖兽的尾巴,被砸断了尾巴自然叫得凄惨。” 路凡点头:“正是一头毛皮光亮的黑色豹子,眼睛泛着绿光,耷拉着尾巴哀叫着欲逃跑。我们急忙结剑阵,意图围困住它,可那妖兽疾走如风。众人竟无人能及,正待要气馁,那妖兽反而来报复,追咬杨师姐。” 谢非羽道:“噫,这妖兽好大胆,恐怕是在这深山老林中修得数百年道行,灵智已启,只是不知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人烟繁茂之地?妙妍师姐有化神修为,竟打它不过么?” 路凡摇头道:“每当妙妍师姐的虎头锤砸向它,它的身体就会虚化,且它实在迅疾如风,当它奔绕着杨师姐时我们甚至无法看清它的身形。” 谢非羽含笑:“这时候该轮到你大展神威了。” 路凡望了一眼谢非羽,见他眼中满是自豪和信任,这才羞涩道:“我见它疾走如风,夜喷白气,又联想它夺镖之行,忽然记起在古书中曾读到过有一种妖兽,名嗽月,形似豹,饮金泉之液,食银石之髓。以风化形,身形疾速,无人能捕捉到它,除非,” “哦?”谢非羽配合接道。 “除非将小葱戳入它的鼻子……”谢非羽顿时喷笑,要制服这怪兽说难不难,说简单不简单,对于硬件设施要求颇高! 路凡被他笑得双颊通红:“我正好带了一根做调味……”谢非羽更要笑傻,路凡对于厨艺高品质的追求为他们扳回了这局,“那你是怎么插中的?想来它也不会站在原地敞开自己的鼻孔。” 路凡平淡道:“我刻意引它将我扑倒,它欲咬我咽喉,凑得极近,我便乘机……” 谢非羽勃然变色:“你以后不许再做如此危险之事!若真的被咬中又当如何收场?” 路凡低头道:“雍州灯市那晚,师兄不也………”谢非羽眼皮一跳,知道路凡指的是他“色/诱”血魔,近身切穴的事,只是此事既不光彩也不神勇,实在不堪回首……恼羞成怒之下又把路凡骂了一顿,路凡虚心受教,但看他神色似乎觉得一次冒险换来一颗嗽月珠很是划算。谢非羽心软,路凡如此拼命,定然在取珠时就想到此珠于我有益,上回芍姑娘为我看诊,说我气血虚浮,灵台不稳,若得水金天材地宝温养,那时他也在一旁……于是骂到最后也哑声了,暗想路凡若拿此等用心去泡妞,还不一泡一个准? 二人之后总算心平气和说了几句话。路凡见天色已晚,起身道:“师兄,我这就走了。杨师姐嘱我去燕州送封信给月神家,我至多五日便回,回来后就长住清冥。” 谢非羽笑道:“好得很,我们找时间把你的冠礼办了。” 路凡点头应了,嗫喏片刻,又道:“师兄,今年上巳我们还去放风筝么?” 谢非羽道:“放,放一整天!” ——这就是他们两年间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再见时物是人非,前尘往事都作尘土,路凡再也不是当初那个青葱少年了。 第25章 为雪白头 六天后的一大清早。 “谢谢师兄!” 谢非羽一推开门就听到霍非浊那混小子吼道。 “不用谢。”谢非羽客气地打了个哈欠,缓了会才反应过来霍非浊只是在结巴而已。霍家小子自诩名门之后,平日里最注风仪(逼格),如何急成了这个德行? 霍非浊气喘吁吁道:“谢师兄!师弟被妖怪抓走啦!” 这熟悉的句型!谢非羽登时清醒,把他揪进门来,奇道:“是哪位师弟?” “是小师弟……”霍非浊悄声道。 “哪个?哪个小师弟?”谢非羽吃吃重复道。 “路凡路师弟!”霍非浊自暴自弃地大嚎一声。 谢非羽脚底一软,倒在椅子上,呆坐片刻,提起霍非浊就往门外走。 “谢!谢非羽!”霍非浊尖叫道,“你要绑我去哪儿?!” “路凡在哪儿被妖怪抓走的,你指给我看。我去把他找回来。”谢非羽脚步不停,平静道。 霍非浊哭号如一头待宰的猪,“是在北境啊!好可怕啊妈妈我不要再去北境啦!!!” 谢非羽充耳不闻。二人出了清冥日夜疾飞,第三日薄暮时总算赶到北境无赦冰原。万仞愁云低压,漫漫飞雪飘落,依旧盖不住冰海上如刀劈斧砍般的剑痕。凌厉的剑气甚至凿穿冰层,显露出其下流动的深墨海水。 霍非浊摔下剑,撅着屁股头朝下埋进浅浅的雪里,哭丧道:“累死我啦!累死我啦!”他还欲撒泼打滚,脖子一梗,却见眼前冰川上下一白,一个红衣少女踏冰而来,罗袂从风,好似凌波仙子,亦幻亦真。 他立即干嚎了一嗓子,窜到谢非羽身后:“师兄!又有妖怪!” 谢非羽一拍他的脑袋,当先迎上,揖礼道:“恭迎月神世家月如眉郡主。” 凑近了便见这少女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若姑射神人般出尘风流。这般颜色,日后成为男主正妻,艳压群芳,倒也情有可原。 月郡主含笑道:“谢剑子,自斩龙宴一别,已有四年了。” 若在往日谢非羽定要赞她人脉广、记性好,但此时他忧急路凡安危,单刀直入道:“月郡主想必是奉月尊主的命令来探勘战场。不瞒郡主,失踪一方正是我门路凡路师弟,若郡主有甚么线索,还望告知!” 无赦冰海在北境月神世家的管辖下,战场如此惨烈,月家必派出得力干将前往调查。 月如眉黛眉一簇,柔声道:“谢剑子请稍等,阵法将成,我将以雪精之力演绎七日前的斗法,还请剑子一观。” 语毕她背向谢非羽,单膝跪在冰面上,用一柄镶刻着红宝石的小刀划破自己的手腕,热血浸入雪中,开绽一朵鲜妍的红梅。之后她倾身呢喃诵咒,似对大地诉说爱语,谢非羽零碎听到几句,有“复现”、“轮转”等词,料应是月家秘术之一,果然邪门得很——凡是以鲜血为媒介的咒术,都需要付出损及施法者本身的巨大代价。 过了会月如眉腕上结痂,她再次毫不留情地划破,如是三次,伤口青紫,再难流出血,她便以左手坤住右腕,强行挤压。 就连向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霍非浊都在低低赞叹:“真奇女子也!”谢非羽知其禁术代价,更是不忍。 月如眉与其姐月想容并称天下双姝,终究庶嫡有别,如今月想容册封慕仙后,贵为国母;她却在做着这等熬命的苦差事。可怜她一生自负从不弱于人,嫁与男主后却因争强好胜而见嫌,男主新婚三月作诗曰:“新月如眉,已下心头。” 她突然厉喝道:“给我起!”随即扬手当空撒下一团红雪,红雪悬浮在空中,一面飞旋一面卷起遍地积雪,□□出一块光亮如镜的冰面,她轻喘道:“剑子就近来观!” 镜面中纤尘无影,一轮苍白的太阳悬挂在中心,辐射银冷失温的光芒。 哒哒马蹄声溅碎了如死的日光,凑在镜边的霍非浊大喊一声:“是我!”话音刚落,镜中也跑来一个骑跨在马上的霍非浊,他兴高采烈道:“路凡!你没我跑得快!” 谢非羽心头紧绷,知这面镜子能“看见”过去!传说北极空桑之山是过去、现在、未来的终极分野之门,月神世家在北境不声不响地耕耘万年,竟已初步参透时空法则! 下一刻路凡的声音传来:“无赦冰原是月家祖地,你莫要冲撞了月神娘娘。”谢非羽顿时大脑空白,眼看着路凡歪坐在一头小青驴身上,慢条斯理地走进了画面,他的身形看似懒散,实则无时无刻不在戒备——他在戒备什么?又或者说,他想麻痹谁? 风声转急,吹得路凡袍袖飞舞,他皱眉道:“霍师兄,你莫要离我太远。” 镜内的霍非浊赶马回身,绕着路凡的小驴子打了个圈,洋洋自得道:“小师弟,怕了吧,放心吧,有本师兄罩着你,哈哈哈哈哈!”镜外的霍非浊惭愧地哎呦一声,似乎想起了即将发生的事。 风声呼啸,毫无预警地,凝做千万支飞箭,刺向二人。镜内的霍非浊犹然背对着箭阵哈哈大笑。路凡瞳孔收缩,扬臂将霍非浊扑落马鞍,蹬起一脚,翻身跃上了高头大马。 霍非浊躲在驴腹下,眼看路凡御马急走,又急又慌地大喊道:“不许丢下我!!!” 镜外三人同时开口:“傻帽!” 镜内路凡抽空扫了他一眼,“趴倒。”语罢一剑光寒,摘星出鞘!他结诀喝道:“去!”摘星去似寒芒,以剑心为轴心,飞转成一片白练急湍,就听当当当,急弦乱弹,正是摘星拦下万箭时所做金石之声! 这时异变突生!凛冽剑声再起,却发自脑后!路凡一挑眉,急召回摘星,飞剑在他头顶陡然化身千亿,向四面八方疾射而去,路凡十指弹拨如惊雷,操纵千亿剑影织成一张密网,精准地折断每一支箭矢。 镜外的霍非浊再见这场面依旧瞠目结舌,低声道:“这招我闻所未闻……恐怕元婴期亦无法使出这等剑势来罢!”谢非羽亦吃惊,原来路凡在没有自己的场合竟是这般沉着悍勇! 路凡先后截断三波剑雨,忽然闭目,甚而双臂大张。镜外的霍非浊喃喃道:“他这是在干什么?” 月如眉凝声道:“他这是在感知,感知射箭之人的方位。” 第四波冰箭转瞬而至,摘星犹自岿然不动。谢非羽的心弦在镜里霍非浊的惨叫中绷紧。 路凡忽然清叱一声,摘星分作八道白虹,刺向虚空,就闻噗噗血声,乃是*被贯穿时所发出的声音! 然而此际飞箭逼近身侧,路凡再召回摘星已为时过晚!马嘶驴叫中,他团身闪避,依旧叫左臂中了一箭。谢非羽眉心死锁,左臂中箭于修真者而言算不得什么,但路凡实在是太过铤而走险!恐怕设伏者亦想不到路凡竟有这般玉石俱焚的魄力! 这时自八方各自冒起一缕黑烟,嘎拉拉倒下了八具披着银白斗篷的漆黑骨架,在雪地上灼灼烧成灰烬。 “魔。”镜内外路谢二人同时道。 路凡一面为自己包扎,一面审慎打量着四周,漫不经心道:“霍师兄,你还好么?站得起来吧?”说罢向身后伸出右手,预备助霍非浊一臂之力。 霍非浊道:“有劳师弟了。”他这声有劳刚出口,路凡立即撒手转身,横剑在二人之间。 霍非浊被摔了个趔趄,无辜地眨着眼道:“怎么了?师弟,快来扶我一把啊!” 谢非羽低笑道:“霍师兄这四年来从未对我如此客气过,你到底是谁扮的!快交出霍师兄!” 镜外霍非浊面红耳赤,唔唔道:“我在那儿!我在驴……” 谢月二人随他指头比划方向,见霍非浊歪倒在驴肚子下,昏迷不醒。原来刚才驴子中箭身亡,倒下时竟将霍非浊压昏了……实在窝囊得足以竞选本年度十佳死法。 假霍非浊也不知何时李代桃僵,暗算路凡不成,嘻嘻笑出声,脸上五官蠕动,似被水洗去,单留下一张空白如纸的扁平脸庞,男女老少莫辨,静静站在原地,好像一尊未烧造的瓷人。 路凡道:“偶人?” 偶人笑了,是嘴的地方蠕蠕出一条裂缝。他抬起双臂,与此同时双手却无力垂落,好似被一根虚无的线吊住手腕。 当偶人摇摇摆摆地迈出第一步,他的动作几乎笨拙得可笑,但很快就变得流畅异常,迅疾如风,劈山裂石般空手砍向路凡。 路凡提剑格挡,当场被震得后退了三步!那偶人也不知是由什么材料所制成,竟能如此坚固! 路凡于拳脚功夫一向用心,起初还能勉强与偶人战平。渐渐的,他发现自己的动作越来越慢,像是被粘在蛛网上的猎物,身沉体重,进退乏力,剑招也变得僵硬和吃力。 终于一招不慎,被偶人砍中左臂,伤上加伤,鲜血一下喷涌。 就在这一下的光景里,路凡看到自己的血珠溅落半空后并未落地,而是点点分散在空中——原来天地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线,见血现形。 路凡瞬间已有了计较——他给了自己左臂一剑,一蓬多快好省的鲜血爆出,浇红了身畔百余根蛛网!原来他早已被一只血红的茧包裹住,单单右手就缠了十余根红线。红线缠在他的腕上,鼓鼓跳动,仔细分辨就会发现它其实是透明的,好似脉动的血管吸收养分。 路凡清啸一声,摘星射出耿耿剑光,他口吐箴言:“破魂一点,凝幽万古!”顿时污浊死气冲天,苍黑烟雾将他包得密密实实,面容严酷如罗刹恶鬼。 红线如受惊的活物,立即从他身上撤离,并在之后一直保持着退避三舍的谨慎距离。 镜外霍非浊哇哇大叫:“师兄!这是魔修的破魂术!!!专门夺人生气的!路凡怎么会这招!” 谢非羽沉声道:“他既无作恶之心,破魂术便不是破魂术,你看他脚下,便知他为何要借他山之石。” 霍非浊见路凡脚下红线散了一地,其中有一根浸入刚才被路凡割裂的剑缝里。这时一条游鱼贪恋空气,凑近剑缝,好奇得叼住了红线,立即腐化变臭,又变作一架白骨,散入水中。 霍非浊吓得后退两步,结巴道:“这是什么玩意?!” 谢非羽道:“这红线专门攫取人的生力,路凡使用破魂术与它对冲,也算得上同行相忌。” 路凡一但摆脱红线,斗志大盛,沉着对战偶人,最终一剑斩断他的脖子,偶人的头咕噜噜滚了一地,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开口道:“鬼母永生!”随即他的躯壳自足部开始崩毁,炸成了粉末,弥散空中。 路凡左手浸透鲜血,踉跄两步后以剑撑地,正欲起身,听到不远处传来“呦呦呦”三声。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有人在用油腔滑调的声音感叹。 冰原上走来一道血红的身影,脑壳闪闪发亮,右眼凹陷,伤疤如蜈蚣横贯半张脸。 ……竟是当日屠尽蜚夷程的妖僧方毕! 路凡霍然抬头,双眼红光恣腾,血海横流。谢非羽仿佛听到了他理智之弦断裂的声音。 第26章 三箭锁喉 妖僧方毕嬉笑道:“好眼神,跟狼崽子似的,小僧真是怕死了。” 路凡一声不吭,紧握摘星,脚尖一点,身形快若闪电,急刺向方毕。方毕忙使出缚曰罗功,十指弓如鹰爪,乍开乍合,皱眉与他周旋。 是时飙风横卷,路凡白衣猎猎,妖僧红袍飘飞,二人舞作一团剑影,妖僧利爪屡屡抓上路凡左肩,抓得他白衣破损,血肉模糊,深可及骨。路凡浑然未觉,似已将生死抛掷物外,依旧挥剑直刺,每一刺都奔若惊雷,睥睨吞赢。 二人剑气凿穿冰面,冰面随路凡紧逼脚步而步步塌陷,仿若天地崩颓,势不可挡!过了半柱香,最先力有不逮的竟是方毕!方毕心知自己这几年行走天下多依仗法宝,炼体功夫荒芜,但再怎么荒芜,总归是宗师级别,横行天下足矣,今日却要败与一个修为低微的少年人! “孰不可忍!”方毕大吼一声,自百宝箱袖中掏出了金钵,劈面罩向路凡,趁机小步远遁…… 路凡流袖振飞,横剑急退,未料想那金钵飞快变大,当空罩下,将他紧压在钵下。 谢非羽:……路娘子?! 妖僧谨慎地环绕金钵走动,半柱香后金钵依旧既然寂然无声,他竟开始担心路凡被憋死了。“不行啊!教主叫我抓活的!”然而他又等了另半柱香,直等到太阳落下,这才跺了跺脚,口诵佛家经言,一声菠萝蜜后金钵拔地而起。路凡侧伏在雪地上,双眸紧闭,容色憔悴,似已昏迷许久,白衣广袖铺展了一地。 妖僧小碎步上前探看,正待要弯腰,只见路凡右腕微动,随即剑气冲天,路凡握剑踢纵,唤起一天星辰,照亮他满怀冰雪,如百川浩荡,飞剑刺向方毕! 生死便在这一刻!方毕眼看路凡眸中一寸光近在咫尺,冰冷如剑锋。 他刷地又自百宝箱袖子里拽出一物,横拦在二人之间。 “又是百万鬼神幡!”镜外谢非羽怒道,这么多年了,方毕的保命绝招也不知换一个!百万鬼神幡早在蜚夷城一战中就被元殊道人一剑斩成两截,余下半截元气大伤,浊浊黑烟中只涌出一个洁白如新的骷髅头。 仅这一个骷髅头,就让路凡握剑的右手剧烈颤抖,一剑再也刺不下去。 “娘……阿娘!”他不可置信地颤抖道。 谢非羽暗道一声不好,当日百万鬼神幡吞噬城中尸骸,竟将路凡母亲的头骨也嚼了进去,如今被妖僧召出,以有心算无心,恐怕路凡要糟! 黑烟缭绕在骷髅头的白骨上,拼接出了干瘪的皮肤和白浊的眼球,此刻它嘎拉开口,嘶嘶道:“小凡,阿娘好饿啊!好饿啊!” 路凡死命摇头,转眼便已泪流满面,对着骷髅头咬牙喊道:“阿娘,我这就来救你!”说罢就要一剑劈裂骷髅,那骷髅恐惧地开口唱道:“月光娘娘,水里梳妆。影在水中,身在天上……”她的面目逐渐丰盈红润如生人,白眼珠里点出了漆黑的神采,慈爱地凝注着路凡。 路凡手中的剑叮啷落地,他吼道,“不!你不是我娘!” “水间天上两相望,一朵白云飞过江……”骷髅唱个不停,歌声愈发宛转温柔。路凡似回到了无数个夏日的长夜,月光空明,阿娘一边为他掸蚊子,一边为他唱童谣。 路凡喃喃道:“阿娘唱好这首歌后会接一句弹词……” “悲哉梦仙人,一梦误此生。”骷髅鲜艳的嘴唇一字一句吐出弹词,像吐出嚼碎的骨头。 路凡头痛欲裂地跪倒在地,呢喃道:“娘……” 骷髅头被黑气托举,款款移到他眼前,瞳孔中闪过一道异样的红光,柔声道:“小凡,又头疼了么?让娘帮你吹吹。”随后她慢慢长大嘴,露出无底黑洞般的食管,猛然扑向路凡! 镜外三人同时惊呼。而镜里路凡犹自抱头闭眼,恍惚未察,为今似乎只有死路一条! “哼,没用东西。”路凡突然低嗤道,他没有抬起头,却似乎早已看穿了骷髅的举动,在骷髅额骨上隔空一弹指。骷髅恐惧尖叫,叫声凄厉如受酷刑,随即戛然而止——她的头骨陡然爆散为一团粉末,霭霭落在雪上,分不出区别,都是白茫茫的干净。 方毕惊怒欲逃,路凡却已振袖而起,立瞳如血海,“蝼蚁敢尔!”他凭空揽弓,以摘星为箭,峥然放箭。箭去如流星,将方毕钉死在冰原上。又因一箭之威,先后穿透方毕的胸膛和冰面,冰面成放射状飞快向外破碎,以四肢犹自抽搐的方毕为中心,巨大的冰面瞬间沉入深邃冰冷的大海,残存的冰面仍在不断沦陷,缓慢而无声地加入崩毁的行列中。 路凡负手立于半空,神色晦暗难辨:“你可真是个多情种。” “谁是多情种?”镜外的霍非浊作痴呆状,傻傻问道。自刚才路凡碾碎骷髅、挽弓杀人起,他的嘴就一直没合上过。谢非羽神色也很难看,他当然看出来了,从那声傲娇的哼开始,接管路凡身体的就是姜桓了。这个男人大概看路凡生命垂危,他要是再不出手,恐怕会一损俱损,于他得不偿失。 镜中天帝本在淡漠注视着波澜壮阔的海面,忽然扬眉冷笑,喝道:“出来!” 谢非羽不解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巨大的阴影在冰层下游戈,投下暗色的流畅剪影,就在他以为那是一头倒霉的搁浅鲸鱼时,一只独脚大鸟勃然跃出水面,它红色的羽毛飞扬如火焰,羽冠华丽挺翘,瞳有双睛,拍翼悬停于空中,遥遥与天帝对峙。 天帝皱眉:“原来是毕方鸟。”谢非羽听了他这一句话,才知方毕原身竟是一只毕方鸟,毕方鸟在荒古时代便是羽族战神迦楼罗王旗下第一凶神,战力强悍,臭名昭著,变回妖形后实力更是人形时的百倍,攻略难度系数剧增,也不知囿于路凡体内无法发挥实力的天帝将如何应对。 没想到天帝淡然道:“我生平最讨厌红毛鸟,去死吧。”说罢又凌空引箭,寒芒在他指间飞快凝聚,幻化出一支冰矢,他再度引弓拉满,射出第二箭。 第二箭携咆哮的北境寒风,穿透无数飘落的大雪,射穿了毕方鸟如钢铁般的利爪。毕方鸟鲜血四射,羽毛纷落,凄厉叫喊着扑打双翅,掀起烈风热浪,卷向天帝。 熊熊火光扑面,照得他白衣染血,翻飞如霞光,他平静道,“手生,射歪了。“语罢再次挽弓,这回他左右手都空无一物,只听得萧萧风啸横贯冰原,逼作一线幽咽箫声。当他松弦时,天地寂静如真空,随即涌起滚滚风雷,万里山河震荡不休,此箭无色无形,却如雪山中断,银河西倾,直接刺穿毕方鸟的喉咙,它连叫都没叫一声,倏然爆作一团血雨,热腾腾臭烘烘地乱下了半天。 镜外三人统一的心神激荡,半晌说不出话,竟是月如眉率先开口:“神话时代的战争都是这般么?”她语带敬畏和向往。 三箭封喉,稳如泰山——天帝,有实力!就是任性!谢非羽正要跟着赞美他,他却踉跄跌倒,神色诧异地吐了口血,昏迷前低骂道:“你太弱了!” 谢非羽:又骂路凡!明明是你这混蛋越级使用法术,累他身体负荷过重! 姜桓倒在冰川上,天地昏暗,狂风暴雪渐起,泠泠冰霜蔓延上他的躯干,四方死寂中纤长的红线再度开始蠕动,探出虫类般的触须,左右试探半晌,飞快地将他包裹,飞快地拖出了画面。 镜中徒留黑惨惨的飞雪弥漫天地。 月如眉长吁一声,将冻僵的手从镜面上挪开,镜面变得和任何一块冰面没有区别,倒映出三人一般疲惫和恐惧的面庞。 谢非羽目睹整个犯罪现场,心中惶惶,不知所措。月郡主略带怜悯地望向他:“谢剑子,贵派路凡实在是少年才俊,万里无一,可也抵不过他们这般车轮战,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谢非羽第一次觉得头脑不好用了起来。 “起初的八面箭手属魔,第二波的偶人属鬼,最后伏杀的僧人属妖……” …… 本文的邪道统共就这三个选项,一起出动抓个籍籍无名的少年,说是巧合连霍非浊都不信…… “这三方是敌对还是结盟?”谢非羽喃喃道。 月如眉阴郁叹道:“我猜是结盟,虽然表面上三方各不相让,更有抢人头的嫌疑,但应该是得到统一消息……”她话未竟,谢非羽心中已是一个咯噔,三方分享战略信息,展现合作诚意;再一起干票大的,证明我们在实战中也不会阴对方,增进革命友谊……至于战利品,自由竞争,能者先得,拳头大的就是爹爹。 要不要这么和谐啊!!! 谢非羽气得甩袖,青袖拂落飞雪,扬扬撒在冰镜子上,他漫不经心地望去,赫然看见一片红色的羽毛湿漉漉的粘在冰下,纤毫毕露,如同新死的尸体艳唇,犹在微微笑语。 也不知怎的,谢非羽一见到这片羽毛就浑身恶寒,头昏脑涨,膝盖一软,直接跪倒在了冰面上。 跪下后视界一变,八荒浓云暗沉低压,映得从未被人践踏过的白雪都变得肮脏起来。他惘然四顾,惊骇地发现周遭深深浅浅的剑痕交错在一起,竟连成了巨大的棋盘,经是经纬是纬,绵延到天际。他看不清棋盘的边际,也看不清下棋的巨手。 谢非羽暗想,我自恃是局外人,拿半部小说当棋谱,游刃有余地下到了今天,才知道只要下棋的人是活的,棋谱就会不断变化。算眼前,恃苍天,人谋如旧,天意难知,我活该栽在了这一手,可路凡又何辜?原著中他本该卑微而平安地长到十八岁,再在斩龙宴上一鸣惊人,名震天下;而不是在十六岁就被人掳走,生死不知。 霍非浊将他搀起,焦虑道:“师兄!怎么了!” 谢非羽摇摇头,转向月如眉,还没等他开口,月如眉已惨笑道:“还盼剑子与我同返月家,既然……邪道已结盟,正道也不应再孤军奋战了。” 谢非羽颔首。 直到路凡用鲜血和剑为人们在纯白的新雪上凿开了裂纹,他们才意识到,深邃而黑暗的暗流早已无声涌动了万年。 第27章 露水之世 第二年,以西方清冥山为首,北方燕州月神世家、东方祖洲云来宫,南方炎州山神庙先后结成联盟,号曰辟邪盟。 清冥山作为辟邪盟的革命根据地,设立办事处和会议场所,常有各方大佬莅临商讨要事,久而久之弟子们也就见怪不怪了: 月神女主月轮山,宫装云鬓,仙姿冰冷,仿若二八好女,根本看不出已有了个二八好女儿; 云来宫主韩双璧,白衣清朴,风度儒雅,根本看不出此人就是天下首富; 山神庙山鬼阿萝……哼,蛮夷之地!轻浮!其实阿萝十六七岁,头戴花环,被薜荔萝,骑豹而来,清纯爱笑,可爱得要命,清冥山上的小学究们一面怒斥她不堪入目,一面暗搓搓地偷看她,看了后就去祖师庙里痛哭反省,弟子思恋红尘动了凡心啦嘤嘤嘤。 众弟子虽身经百战,某一日也颠然若狂,挤成人山人海,围观一架奇形怪状的浮空战船停泊在凌云台旁。就谢非羽看来,这架战船颇具蒸汽朋克色彩,精密的齿轮和轴承像艺术品般镶嵌在黄铜金属的表面,与飞剑嗖嗖的修真背景很是不搭。 自战舰上翩然走下的,便是三千年来最有名的叛逆者,曾经的夏君,朱明国师。 谢非羽遥遥望了一眼这位贵人,见他紫袖长衫色,袖障云缥缈,整个人都是飘飘欲仙的一团紫——没办法,离太远…… 四方结盟,各有大乘尊者坐阵,罹患被害妄想症多年的帝国怎么可能不派人前来交涉监视?只是没想到是这位大佬亲自来访,据说他已三千年未返清冥山了。 更没想到下午回到春风小庭,就见这一团紫负手站在花下,大袖垂发,风雅随性,回头一顾,惊落万点飞花,悠悠天地间只剩他双眸清润,似凝山水,真真就是“春日逢仙”四个字。 谢非羽:“……”国师找谁? 楼朱明含笑道:“听说有位傀儡师住在此处。” 谢非羽奇道:“你找沈碧成?” 楼朱明怔了怔,笑容微妙,“碧成碧成……是的,我找碧成。” 谢非羽苦恼,那沈碧成八成又溜到山下喝花酒去了,也不知喝到猴年马月,刚要替他找个委婉的借口,沈碧成就似一缕幽魂般轻飘飘地荡进了院落,穿着一色的紫,神色苍白如死:“好久不见了……” 楼朱明平和地看了谢非羽一眼,谢非羽心领神会,憨笑道:“你们聊你们聊。”他脚底抹油,连蹦带跳地逃出了小院。 直到黄昏,谢非羽隔门听了听,门内寂然无人声,他试探着推开门,唯见薄暮冥冥,人去楼空,晚风卷起满地桃花粉堆,滚将出来一个纸团。谢非羽捡起打开,纸上写了两行清隽行书: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冷香犹然弥散诗间,却不知是沈碧成还是朱明国师的笔墨了。谢非羽叹了一声,转身回屋,随手找了本书,准备把诗纸夹进去。他刚打开书,扑簌簌的纸片先落了一地。他忽然意识到那是什么,心头不忍,蹲下身,避眼不看,一张张把纸片小心夹回书中。 正待要起身,心中雷霆般震跳了两下,摇摇晃晃地又蹲下了,蹲了许久,慢吞吞地躺回床,不舍昼夜地睡起了觉。 睡得天昏地暗,醒来仍不见沈碧成,继续蒙头睡去,再醒来,桌上镇纸下压了一张纸条,字迹清丽,写道:“君问归期未有期,清风相引去更远。万载情销花月中,心宿全蚀逢故人。碧成留。” 谢非羽一遇到诗就头疼,最恨这种不好好说话的人!想了半天依旧似懂非懂,譬如这个君指的是谁?去往哪里?何谓情销?心宿全蚀……这倒似乎是个星象。他找出占星书,翻到了全句:心宿全蚀,有龙。 ……有龙又是个毛玩意啊!!! 谢非羽本想当面质问一下神棍室友,不料室友一去不返,他出于长辈的关怀,左右探寻沈碧成下落,后来李掌门亲自向他解释,碧成之父在朱明国师手下当差,如今老父病重,想见不肖子最后一面,便恳求国师将其带回床边侍奉。 谢非羽听得一愣一愣的,坚决不信。本欲下山自去寻他,沈碧成也不知从哪儿得到了消息,给他去了封长信,风花雪月美人美酒,字字句句都是自己过得多潇洒多风流,生怕师兄看不懂,更是体贴地写上了“你且宽心,我过得很好。”这种大白话,由不得他不信。 他放宽了心,倒头就睡,睡得不知山中日月长,有时梦到唐渐,有时梦到路凡,他二人同样身处血海地狱,剑上的鲜血五彩斑斓,几日不干,干了,又立马沾上更新鲜更湿润的。 有一日桃花新打了花骨朵,春光和暖地照进白纸糊的窗户里,不知谁家院里传来朗朗读书声、舞剑声……他忽然想活动活动筋骨,慢慢推开门,久不见阳光,眼睛酸涩,朦胧间隐见一个女子坐在花下,脊背笔直,默默凝视着他的方向。 “芍姑娘……”他喃喃自语。 芍姑娘缓缓起身,裙摆上抖落片片流光般明亮的花瓣,乱晃人眼。 “我等了你十日,你一直没有踏出房门,我以为你死了。” 谢非羽喷笑,几年不见,芍花相淡定地把死挂在嘴边的毛病仍未变过。 他懒洋洋道:“死倒也不会,只是贪睡了点。”春风吹过他的面庞,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依旧衣冠不整,头发乱散,低头把外衫披上,手指慢慢摸索着衣扣。 他怕芍姑娘看出不对,先发制人,“近来闻莺可长高了些?”闻莺自三年前便不再长高,更确切的说法是停止了发育。若能永葆青春在十六岁倒也不赖,可她却停留在了十一岁……闻莺本人依旧无忧无虑地东闯西撞,李如风和紫光夫人都不知为她操碎了几颗心。 芍姑娘愁道:“还没有,我快没法子啦。” 谢非羽道:“可是药材有短缺?你报个地名,我去为你找来。” 芍姑娘转悲为怒,骂道:“兰台!你还嫌命不够长么?” 谢非羽眨了眨眼……为什么芍姑娘会叫我兰台,哦,对了,我一直卡在金丹期顶峰。她已经步入元婴,修为比我高,正该叫我一声表字。 他笑道:“不嫌不嫌,还没恭贺芍姑娘突破元婴呢,怎么敢死。” 芍姑娘似乎露出了一种绝望的神情,不再与谢非羽纠缠,只是冷冷道:“少阴狐惑,脱阴目盲,兰……非羽,你不是眼睛渐渐看不清东西了?” 谢非羽嗤笑道:“怎么会,只是睡太久眼屎糊住了而已。”他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暗示芍姑娘自己又要去睡个回笼觉,她若是识相最好赶快告辞…… 芍花相道:“看来你自己是清楚的。” 谢非羽沉默良久,慢慢笑道:“这一年来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极易疲乏,眼睛也慢慢看不清东西了。”有时正在读书练剑,突如其来的心悸让他只能滚回房里躺倒,躺倒后心情颇为忧郁,他自知这是为路凡挡劫的后遗症,也不知路凡身在远方又受了何等摧折,总之他就是心疼得要死……简直就是狗血言情“伤在你身,痛在我心”的真实写照。 芍姑娘轻声问道:“是什么?是生死契阔之约么?” 谢非羽迟疑片刻,点头。 芍姑娘木然笑了,在谢非羽的眼中她的眉眼依旧是高糊的……一片模糊的悲哀,“你和他还没有合籍双修过罢!” 谢非羽讶异道:“什么?!合籍??!”他的尾音吊高,满是不可置信,“和合籍有什么关系?” 芍姑娘平静道:“你连禁制契约都没搞明白就敢定下生死之盟,好大胆!好痴心!可惜你那小郎君还不知你为他如此拼命罢!拿自身修为乃至寿元为他挡灾,到头来眼瞎多病犹不知自救!非羽!你要死啦!” 谢非羽眉尖一抖,“……你别这样叫他” 芍姑娘气笑了,“你不许我叫?生死契阔之约本就是双修契约,本以你水火交融,实为上上之选,却因其契合,更不能分离太久。火性刚烈,你修为又比他高,这一年多来他在外恐怕受了不少折磨,都报在了你的身上,你二人又……未尝交接,神气不宣布,阴阳闭隔,何以自补,故生衰微之象。” 谢非羽两眼一抹黑,险些跌出门槛,为什么我读的古书上没有写?!绝壁是被那群道貌岸然的卫道士删去了!噫!腐儒拿命来! 芍姑娘见他这般悔天恨地,才知他与路凡不过是纯洁的革命友谊,登时也说不出话了,现在纯洁又有什么用!你们两个早就是一条船上的蚱蜢了! 谢非羽心头混乱,慢慢退回屋内,呆坐了半晌,倒头往床上一摊,又睡着了。 似乎一睡又睡了几个月,一日突然浑身发热,额角流汗,眼睛一睁,翻来覆去地再也睡不着了,他大感惊奇,问了问日子,才知是到了冬至。 今年冬至一过,路凡就要十八岁了,可他仍未束冠…… 不能再想,越想越不胜悲。他一个鲤鱼打挺自床上跳起,更衣洗漱,御剑下山。他先兴冲冲地去甘心堂买了一盒点心,买完点心却又无措。他买下时只想着过去几年每逢路凡生日,他都会买来糕饼,二人共一壶酒,坐在花下谈笑玩闹…… 他提着糕点在雍州城里浑浑噩噩地乱走,渐渐走到了寒春茵,忽然像个凡人般再也走不动,坐倒在衰草薄冰上,眺望着藏青的河流和两岸如雪芦苇。 天慢慢转黑,他的视力在迅速减退,眨眨眼,好像仍回到了几年前昏黄的傍晚,草紫花凝着露珠,它在清晨绽开花瓣,傍晚合拢花心,今天和往昔并没有什么不同,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他寂寞地放平身,刚躺下腰就被什么膈得生痛,胡乱一摸竟摸出一只燕子风筝,也不知在这儿埋没了多少年,饱经风吹雨打,单剩下了个竹架子。他把竹架举过头顶,灿烂晚霞被框定在飞鸟的剪影里,依旧是草长莺飞,花□□燃。 世上有这么多风筝,但他莫名其妙地觉得这只就是当年不翼而飞的那只。当时他们各自写了什么?路凡写的是:年年花相似,岁岁人长久。 而自己接了句什么?想起来了,是欧阳修的“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那时但觉得这句话潇洒快意,没有深思,如今再想来,这首诗的下阕是“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他气得捶地,哎呦我这傻帽,我这不是成心和路凡作对么?他郁闷地解开缠风筝的绑线,将它拆成竹篾。忽然就被一阵燥热击中,好似烈火焚身,如汤如沸,竟较之方才的暗火更难熬百倍,他伏倒在地,抬手盖住脸,触手所及脸庞一片滚烫,红似煮熟的虾。 正在低低喘息,安静如鸡的系统忽然发出了前所未有的亢奋鸣叫,凄厉如空袭警报。 谢非羽被吓得一个激灵,刚才的症状倒是被吓退了些。结合系统如此激烈的反应,他如何不知刚才不知发生了什么?实在是太难以启齿了……生死契阔之约中的情/欲通感…… 系统两年无用武之地,寂寞如雪,此刻大声吼道:“十级战备!请宿主做好弹射准备!摆好姿势!!!” 你不要搞得跟核弹发射一样好么?我摆个什么姿势?能竖中指么? 谢非羽犹在自嘲,忽然被一股大力掀到空中,顺带调转了个方向,以超高时速向北方疾射而去,乘奔御风,霎眼万里,转眼横跨了半个东土!!! 那一刻也不知多少人向谢非羽拖着长长尾巴的倩影许下了心愿。 “流星流星保佑我……” 谁来保佑我啊!他的惨叫几不可闻,细细地飘散在狂风中。眼看就要一头撞上空桑之山,他涕泗横流,完了,要重演共工怒触不周山的惨剧了…… 好在死磕上冰牙前,系统重新规划了弹道,将他以完美的抛物线投掷到了雪地上,砸出了一个四仰八叉的人形雪坑,没等起身,轰然崩雪又把他夯实埋了。 好容易把自己刨出来,只见一伙人呆若木鸡地看着他,好似□□现场突遭科幻题材乱入,双方瞬间都懵逼了。 第28章 修罗故人 让我们把时间倒回案发前一分钟。 十二名黑袍戴金面具的祭祀环绕着黄金祭坛,正在庄严吟唱。祭坛上一个几近赤/裸的少女跨坐于青年身上,狂颠地扭动腰肢,满身金饰乱响。 少女的脸上糅杂着童贞与妩媚,手指因为过于兴奋而蜷曲如弯钩,粗鲁地扫落祭坛上的缤纷鲜花。而那被压在身下的青年白袍大敞,露出精悍劲实的上身,腰腹和胸口布满了深浅不一的伤疤。此刻青年正拿手背盖住眼睑,呼吸急促,似不堪目睹这等淫邪场面。 十二祭祀中为首者脊背佝偻,头戴奇形怪鸟的面具,声音尖脆高亢,不辨雌雄,“还未起意么?公主。” 被唤作公主的少女撩起被汗水濡湿的鬓发,娇娇喘息道:“他倔得很,还望长老另赐下一服梦华散。” “这三月来梦华散都耐他不得,我另赐你一丸相思罗曼。你这就喂与他,莫要再耽延!” 那少女接过一枚乌黑的丸药,衔在唇间,俯身要渡与青年。 日头愈发落下,迟钝地徘徊在地平线上。 二人冶艳的剪影即将重合。 谢非羽:天空中一声惊雷,老子闪亮登场! …… 众人仍在懵逼。反应最快的竟是那个少女!她立即垂首,用檀蕊般的舌尖将药丸抵进路凡嘴里。 卧槽不要!!!一旦嘴唇相接,路凡的初吻就没了!!! 谢非羽冷汗津津,遥遥清咤,飞剑脱手,如一片扁平的柳叶,无声划过阴冷的空气。 *** 路凡像浸泡在火海里,寸寸情火灼断他的理智之弦,他们实在折磨他太久了,方才他居然看到了师兄的幻影,白袷衣,青罗衫,身如修竹,剑负流光,使得他几乎想要沉溺其中。 只是几乎。 他身上的女子如天鹅垂首,离得极近,近到足够看清她幽异的琥珀色瞳孔和霜雪脖颈——如此诱人,如此脆弱。 他像是情到紧要处,盖住眼睑的手筋/挛般紧握。 谁也没想到下一刻他会暴起发力。 他本该被封住灵力,他本该身无寸铁。 那么利落而冷酷的一刀,哪怕刀片只有指甲盖大小,被他紧攥在手心里,攥得汗津津的。 血霰弥漫在黯淡的天光里,像落了一场滚烫的黑雨。 鲜血还没落地,少女犹自直挺的身体就蠕动了起来,自她尾骨下爆出了九条金色的狐尾,如鞭子般疯狂甩动。而掉在祭坛上的头颅嘎啦嘎啦地爬动,眼珠乱转,张着血盆大口,将要咬上路凡的胸膛! 它在跳起的前一刻被幽冷的剑光钉在了原地。 这是!路凡来不及惊异,拔剑而起,催吐仅剩的灵能,准备迎接十二灵巫的联手暴击。他自知此战九死一生,生死危亡之际他在脑海中反复默念着一个人的名字。 师兄!师兄!师兄! “我在。”雪袖如匹练,横空递来。 “师兄!!!”他迅速拽住袖子,扬手掷出飞剑,轻身踏剑,再将师兄揽入怀中,共凌九天。 谢非羽假装自己没有听到袖子撕拉断裂的声音,淡定地从怀里扔出一幅卷轴。 卷轴在空中洋洋展开,幻化出江河湖海,水波澹澹,浩无边际,横隔于十二灵巫与他二人之间。 十二灵巫中戴狐面的是个有见识的,嘶嘶道:“《海清河晏图》?” 海清河晏图主强力幻阵,本是唐渐在他及冠时送与他的重宝,用于防御再好不过。但十二灵巫很快做出应对,另一名头戴狰狞飞鸟面具的灵巫袖中窜出一只火焰鸟,尖喙利爪一并扑向画纸。 谢非羽蹙眉:“竟是重明鸟。”重明鸟喷吐出的烈焰能烧毁一切画纸,堪称卷轴克星! 谢非羽被弹射时轻车简装,只带了这一阙卷轴护身,卷轴于他正如百万鬼神幡于方毕,不到保命时不出手,若被烧了,二人直面十二位合体期以上的大能,估计连骨头都不剩。 他心念电转,双手掐诀,催动真元,喉头喷出一口热血,当空涂了个“破”,挥袖将草字甩向卷轴。 画纸沾血,滋滋烧出一个洞来。翻涌满天的海水自洞中倾倒而下,浇向十二灵巫。急流冲刷下重明鸟哀叫一声,被砸入了冰海深处。 十二灵巫被暂时困于百川瀑布中,灵力激荡冲突,却始终不能突围。谢非羽刚才用心血密法自毁《海清河晏图》,说不肉疼当然是假,惜则一次性消耗掉其威能,恐怕也匀不出多少逃命时间,他急问道:“小凡,我们应往何处?” “往北天之炬!要快,必须赶在日落前!” 谢非羽抬头,见群星已为北方打上黑暗的注脚,最后一缕光缓缓挪动在永夜的群山间。他二人拔剑而起,循光疾飞。 飞出十里光景,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沧海龙吟。谢非羽惊怒回头,遥见一剑霜寒,正中斩断了《海清河晏卷》。卷轴被破,倒灌天河顿时消弭于无形。十二灵巫脱困后展袖急追而来,如群鸦在暗雪山间追逐猎物。 其中一人当先,乌衣乌发,迎风萧散,他金色的面具被镂刻成一张狰狞龙面。腰间配剑被重重厚布缠绕,看不清形制。 谢非羽忙里偷闲地想,一群人都在飞,就数他飞得最好看。 “师兄!我们要再快些!”路凡的怀抱滚烫而有力,灼热的呼吸打在谢非羽脖颈上,激得他寒毛直竖,身体不适感愈发强烈,咬牙忍住。 在他们前方,光线退入一座无垠雪山后,半山漆黑翻滚,半山昏黄垂落。 他们御剑翻越割裂昏晓的山脊,迎着雪暴,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荒芜的冰雪间伫立着一座……极富现代感的巨大银色金字塔。 ……继蒸汽朋克之后的赛博朋克么? 现在不是吐槽的时间,二人收剑滚落在金字塔前,路凡不知从哪儿又变出一把利刃,刺向自己的手腕。 鲜血如沸,汩汩作响,似岩浆沿着看不见的凹槽分叉蜿蜒,渐渐灼出奇诡的纹路。 当三条血线在金字塔前汇合时,谢非羽感到大地开始巨震,仿佛地底深处有什么庞然巨兽正在苏醒,远方各大雪山都受到了波及,崩雪倾天,万条银龙奔涌。 整个北方的死寂荒原都在这一刻苏醒。 而在他们面前,光滑无缝隙的银色巨塔上浮现出细细的切痕,一扇巨门慢慢弹出,原理近似于飞机机门,只是较之机门大上百倍。 “快进去!”路凡揽着谢非羽急欲避入其中。然而此时身后已传来冷冷脚步,似死亡的鼓点。 路凡手中无剑,自然而然地抽出谢非羽的飞剑,挡在他身前,单手施力,想把谢非羽推进门。然而他刚站直身就先晃了晃,就是这一晃的当口,他被谢非羽一脚踢进门。 “活下去!”谢非羽言简意赅道。 他抬眼望向来人,来人并未趁机偷袭,甚至远远观望着二人动作。当他看到谢非羽将路凡推入天之炬时,他木然而深沉的眼里似泛起了涟漪。 谢非羽试探道:“烛龙君?” 那人的配剑似发出了一声哀嚎,被布带遮挡,闷闷地如咬被子偷哭的小孩。那人的眼中却依然一潭死水,“你认得我?” 他声音嘶哑,吐字缓慢而古怪。谢非羽这才注意到他玄色交领下隐现重重绷带,也不知喉咙曾受过多重的伤。 谢非羽腿勉强笑道:“烛龙君杀人灭城于一瞬,连拔南烟瘴六城,声名早已远扬。” “……” 烛龙君沉默片刻,似乎牵动了一下嘴角。他道:“去吧。” 谢非羽愕然,烛龙君粗粝的声音听来来十分可怖,他几乎以为他说的是“去死吧。” 片刻后他意识到烛龙君是要放他一马!他二话不说,连滚带爬地逃进了天之炬。路凡一把将他紧搂在怀里,扬剑甩上了门。 但因为巨门沉重,彻底关合还需片刻,谢非羽疑惑回头,意外地发现烛龙君也在望向他。他的凝注好似冰山上的湖水,幽暗难辨。 他似乎没有料到谢非羽回头,二者视线相对片刻。他垂眸避开对视,睫毛低敛的那一刻,仿佛微风拂过湖面,泛起粼粼波光,恍若隔世。 一个名字在谢非羽的舌尖颤抖,呼之欲出。 巨门轰然合拢。 门外,其余黑衣祭祀纷纷降落,一个矮小轻盈的身影迫不及待地跑过来,“你怎么没拦住他们!”她的声音甜美,脸覆白虎面具,轻飘飘的黑袍下玲珑体段尽显,原来是个少女。 鸟面老人紧随其后,沉重道:“烛龙君,君上素来对你喜爱有加,但今日使天之祭逃脱。恐怕重惩难逃……” 他身旁的少女闻言先打了个颤,似乎光是听到“重罚”二字就已不寒而栗。 烛龙君淡然道:“我自愿领罚。” 第29章 三千花开 金字塔内部好似某种超现代感的展厅,十二根雪白龙骨几何分布,共同汇聚成了尖尖的穹顶。弯曲光滑的墙面是极具科幻色彩的银色,谢非羽撑着墙面,受力的墙面略微凹陷,如水银缓慢流动。 谢非羽忽然呕出一口血,跪倒在地,浑身发颤地蜷缩成一团。路凡慌张地将他抱在怀里,急问道:“怎么……是禁术!你刚才破除卷轴用了禁术!”凡是禁术,必有反噬,威力越大,反噬越重。 谢非羽睫毛颤抖,勉强摇头道:“不妨事,你还好么?方才服用了什么药物?” 路凡阴沉道:“是相思罗曼。” ……谢非羽头脑中的一根弦骤然断了。相思罗曼,双修界的战斗机,和老前辈合欢宫宫法并称本子杀手。此药吞下去,非得成了理智全无只会操操操的人型打桩机不可!最为恐怖的是!修真界记时有异于凡人,有的修者,一操就是一年……一年!!!真不怕折在里面么! 前景展望太迷人,谢非羽连滚带爬地从路凡怀里逃出,兀自趴在地上急促喘息,因为他已明显感觉到,随着危机感的退去,另一种使人发疯的热量慢慢涌上他的全身——他只是受制于□□通感就已这么难熬,那路凡…… 他偷眼望向路凡,只见他不断抬手揉捏着太阳穴,哑声道:“师兄莫怕,我绝不会伤你。你现在过来点中我后颈泉池穴,将我晾着即可。”——他已然冷酷地为自己安排好了“后事”。 谢非羽心中叫了声英雄,强忍着自身不适,起身向他蹒跚走去,指尖颤巍巍刚抬起。被路凡一个擒拿手干脆利落地放倒在地。 卧槽竟敢欺骗我的感情! 谢非羽躺平,眼睁睁看着路凡压在他身上,热腾腾的呼吸打在自己的颈窝处,笨拙而青涩地亲吻着他的脖子,温润的情意如此明了,叫他不能忽视。 都已经搂成一团了,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实在太过分了吧。谢非羽苦笑,他虽然没有中春/药的经验,但想来必不是中了春/药的人都会这般爱惜的亲吻对方。 路凡怀里有了人,鼻间萦绕着师兄身上怀兰佩袖般的清新香气,从身到心都被他温煦的体温包围,这才渐渐有了实感。他小声道:“师兄?” “我在。”谢非羽叹道,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师兄……”路凡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柔软的,思念的,依恋的,委屈的,唯独没有掺杂着□□,洁净如一片落入水中的花瓣。 谢非羽被他叫得心尖发颤,心中茫然,竟有了一种什么都依着他的模糊想法。 “你在就好。”路凡笑了笑,将谢非羽轻轻推离怀抱。 谢非羽被他一抱一推搞懵了。转过头,见路凡半卧在地,白袍如雪,墨发尽散,一手扶额,一手撑地,浑身巨颤,沉静道:“现在,点穴。” 谢非羽不敢耽搁,并指如风,点向他后颈,下一秒,他被一招一摸一样的擒拿手摔倒在地,路凡再次压了上来。 …………… 你直说吧,你想玩什么?谢非羽生无可恋地,换了个舒坦的躺平姿势。 他却不知道,这相思罗曼的药性是一重重涌上来的,路凡趁着神识清明叫他动手,可惜清明的时间忒短了些。 路凡显然比上回更疯,直接咬上了师兄的嘴唇。 完蛋了……这是初吻,虽然简单粗暴用力之大,更像是泄愤的。谢非羽的嘴唇不出意料地被他咬破,铁锈味漫上二人唇齿之间。谢非羽快要被气笑了,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脑袋。“乖,松嘴,别着急。”说罢伸出舌头舔去唇上的铁锈味,衔住他的嘴唇,轻柔地摩挲着他的唇瓣。 路凡呆呆地瞪大眼,二人大眼对小眼,也不知在瞎瞪什么。路凡的睫毛近在咫尺,被汗水打湿后很快结了霜,如尘如雪,如枯如老。睫毛下的眼神又分明是稚气和热烈的,英俊得简直犯规。 不好,我要变脑残颜控了。谢非羽闭上了眼,不敢再看他。闭上眼后人果然胆子更大了,他试探着将舌头伸进了路凡的口中,路凡先是害羞地闭紧牙关,随后也试探着伸出舌,碰了碰他的。 跟小动物打招呼一样。谢非羽的嘴角翘起,微笑无法抑制。路凡睫毛一颤,很生气,横冲直撞地将谢非羽的舌头拽入了自己口中。谢非羽险些被自己口水呛到,怒拍他的后背,大舌头道:“慢!” 路凡舌头都僵了,嗯了一声。这声嗯跟初中生承认错误一样,不情不愿。谢非羽又想笑,他愉快地按住路凡的后脑勺,将舌头轻柔地勾绕上路凡的,慢慢地旋绕研磨。路凡有师自通,渐渐能吻将回去。从笨拙到娴熟,男主只需要一个吻。二人湿润的嘴唇触碰不休,舌尖不断交接,似嬉戏似博弈,谢非羽很快被他亲得头皮发麻,情动不已,粗鄙地讲,硬了。他双手抚摸着路凡的后背,感受着劲痩有力的腰部,偶然指腹停留在伤刀剑留下的伤疤上,有些伤口明显是近来新添的,方才愈合,谢非羽不敢用力,爱怜地轻轻触碰。殊不知他这般若有若无、隔靴搔痒的触碰,对于异常敏感的新肉而言才是巨大的刺激。路凡双眼暗沉,有样学样地隔着衣衫抚摸着师兄的身体,尤其是侧腰——方才他刚摸上师兄的腰,师兄的身体就巨颤,呼吸也变了调。他猜这就是师兄在□□上的法门,不肯放松,反复揉弄,揉得谢非羽辗转反侧,蹙眉屏息。 真是教会徒弟,搞死师父。 【小河蟹】 他小心翼翼地敲系统:我帮他撸一发算犯规么? 系统:你听听你嘴里说出的还算句子么? 【小河蟹】 “再来一次罢。”路凡期冀地眨眼。 谢非羽眼皮直跳,轻柔地抚摸着路凡的头发,含笑应了,似乎满怀着无限爱恋和纵容。随后并指为刀,往脖子处一举将他砍晕。 系统:…… 谢非羽坦然:只要发泄过一次,药效就能慢慢减弱。 系统:谁告诉你的? 谢非羽:……难道不是么?! 系统:不是哦~~ 谢非羽: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萌?我现在很生气,连微笑都保持不住了。你说怎么办?他一个初哥都撸得我手要断了,你说还有下次,还有下下次? 第30章 摘星奇策 谢非羽吃力地抱着路凡,慢慢等待情/欲的退潮,他疲倦地阖眼小憩,似醒非醒间感觉强光刺透眼皮,仿佛躺在牙科手术台上。他睁开眼,见穹顶高悬着一轮银色圆月,黑暗中千亿颗碎星子被银色的轨迹划分成黄道十二宫。他恍惚以为自己漂浮在太空中,但随即意识到,太空本身并不会自行分成十二宫——银色的轨迹是苍冷如玉的龙骨,他们仍在天之炬内。 他想起今日是冬至,又称履长日,相传这一日天帝从神界返转人间,驭六龙之车,手持圣火,点燃天之炬。整个漫长的极夜,天之炬的火光都不会熄灭,为北方的旅人照亮积雪深重的前路。 就在刚才,天之炬被点亮了。 很快,路凡也被明亮的月光惊醒。他怔怔地望着谢非羽,过了许久,笑道,“师兄。”那笑容无邪而明亮,好像世上再没什么烦恼。 谢非羽也忍不住想笑,仰头亲了亲他的额头,“我在。” 路凡庄严郑重地亲了回来,然后伸手一揽,抱着谢非羽转了个身。二人姿势瞬间调换,路凡抱着谢非羽,同时垫在他身下。 谢非羽和气道:“地上冷。” 路凡道:“地上冷。” 谢非羽便不说话了,二人又静静抱了会,谢非羽忍不住道:“这些年,你受了很多苦罢。” 路凡默然。 谢非羽道:“那些伤……” 路凡道:“都过去了。” 谢非羽无奈,“你总得告诉我这两年发生了什么吧。” 路凡迟疑许久,平静道:“师兄,他们把我抓走后,我才知道,我的神识中有另一个修道者,他的实力异常强大,妖魔道均通,可能已到达大乘境,但由于我和他的意识不能同时出现,我从未见过或者和他说过话。” “……”谢非羽假装自己不知道,“某人性格大变的故事在民间倒也司空见惯。” 路凡听谢非羽并无反感,松了口气,声音都哑了:“我怕师兄骂我是个怪物。” 书中,小时候的路凡常被街坊戳着脊梁打骂,说这小鬼是怪物,是不祥。过了这么多年,他还在问自己:我真的是怪物么?真的不祥么? 谢非羽抬头撞了撞路凡的下巴,“你才不是怪物,我信你。” 路凡听后将他搂得紧了些,亲热地拿下巴蹭了蹭他的头发。 谢非羽道:“你知道他们是谁?为什么要抓你?” 路凡凝重道:“妖魔鬼皆有,以妖族为首,妖族不知在何处壮大,不仅有同为合体境的十二灵巫、更有号之七十二司的妖族大军;魔族应当已脱离魔尊掌控,现在效命于一红袍女子,那女子被魔族换作主君;鬼,”谢非羽注意到,路凡在提到鬼时轻轻打颤,似心有恐惧,“鬼都没有舌头,我什么都窃听不到……” 谢非羽道:“够了,消息足够了。现在告诉我,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路凡神色晦暗:“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那位修道者的存在,要向那位修者逼问开启天之炬的方法。但是那位修者只在我的识海中,一开始他们试着刑讯我,但没有用,我什么都不知道,于是他们剖开我的灵台。” “……” “然后是大脑。后来他们终于意识到我和那位修者不能同时存在,他们想让我的意识彻底崩溃,但没有成功;但他们终于找到了正确方法。” 路凡的笑声嘲弄:“他们发现只要我处于将死的状况下,那位修者就会出现,来阻止我的死亡。” “……” 谢非羽心头难受,已经猜到了后续,几乎不想听下去,怪不得路凡会反复受那么重的伤。 路凡漫不经心道:“他们一次次将我逼到死亡的极限,但很快这件事变得不那么容易,生死一线中我的实战技巧迅速提升,他们开始用药限制我的灵力,有次药用狠了,就连那位修道者接管我的身体后都险些死亡。 “那次之后,我永远地失去了痛觉。”路凡庆幸地笑道,“幸好,触觉还在,否则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亲吻师兄的感觉会这样好。” 谢非羽听得心疼,顾不得脸红,又吻上了他。二人温和地接了会吻,谢非羽道:“他们还是得到了天之炬的开启方法?” 路凡道:“不错,我猜想他们应当是找到了那位修者的把柄。” 谢非羽想:万年前就已作古的天帝又会有什么把柄? 路凡又道:“在得到开启天之炬的窍门后,三邪的首领同时出现,联合施法,将那位修者封印。只可惜那时我半死不活,意识混沌,那三人又皆带面具,哑声交谈,我并没有得到更多线索。” 谢非羽震惊:封印天帝?这是何等逆天之举,这是何等强悍实力?但随后他想起了另一个关键的问题:“天……那位修者被封印住,你知道怎么离开天之炬么?” “……”谜一般的沉默。 “……”雾草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路凡叹道:“三邪本打算卸磨杀驴。根本没想让我在祭典后活着,又怎会告诉我出去的法门?但可以想见,开门绝不会再选用血缘术法。” 谢非羽:“……你应当也步入辟谷期,我们在这塔中熬上几个月犹可,慢慢来,总能找到关窍的。” 两个人密密地说了许多话,谢非羽突然道:“你,对烛龙君可有印象?” “烛龙君。”路凡沉吟道,“烛龙君是个很古怪的人,十二灵巫刚开始折磨我时,热衷于制造恐怖,乐此不疲地向我描述自己怎样残杀一个人,除了他。他是一架沉默的杀人机器,你叫他杀十个人,他就杀十个人,不多不少,都是一剑封喉。有段时间我快被折磨得发疯,想着如果被这样一剑杀了,倒也爽快。” 谢非羽犹豫地将自己的推测告诉了路凡。 “你说他是唐师兄?”路凡思索片刻,道:“有可能。三邪折磨人的手段师兄没见过,不是说忍一忍便过去了。曾有半年,他们不断用强力魂术侵蚀我的大脑,我那时完全丧失清明,真如一具行尸走肉,为他们所用。” “你是说灵巫有手段剥夺个人意志?” “不,真正擅长此道的是鬼族,鬼族最为残酷之处在于,它可以保持一个人意识的完整,却像牵线提偶一样操纵着那个人去杀死至亲至爱之人。” 谢非羽沉默,如果真的是唐师兄……唐渐这个人,哪天一醒来,估计先去杀了那群败类,然后把剑往脖子上一搁。 路凡见他神色阴晴不定,打断道:“师兄,你知道么,我在那炼狱死地呆了两年,他们折磨我的那些手段,我都记住了,不仅记住了,甚至能用得比他们更狠、更毒。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在那种地方呆过,要么死,要么活得如厉鬼一般,一辈子也做不回人了。” 谢非羽道:“我观你心性并无大变。” 路凡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只在师兄面前是这样。” 谢非羽当时并不十分相信。 又过了一天,他们总算说得无话可说,开始研究起金字塔构造来。 他和路凡东敲西打,上蹿下跳,没有蹬蹬射出的箭,没有流着口水的妖兽,没有甲虫潮,也没有猛然弹起的丧尸——实在乏味得很。 有的只是银色的墙壁,釉化的龙骨和密恐患者的福音——无边无际的星空。 到最后他俩筋疲力尽地躺在“月球”下,相对苦笑,“看来关键仍在星空。”路凡道。 谢非羽长叹了一口气:“你有什么想法?你知道,我最不擅的就是占星。” 路凡道:“不知师兄有没有发现,头顶的十二星宫并非我们平时划分的十二星宫。”这话说得有点绕,谢非羽眨眨眼,用力盯着头顶的星空,果然发现常见的星象,比如北斗七星,比如……其他的各种小动物,反正他是认不出了,都和平日里相差甚远。 谢非羽到底是个现代人,常识还是有的,从地上跳起,踱步道:“小凡,我知道了,是原点,我们头顶的十二星宫中心的原点不是地球,故而坐标系也画得不同。” 见路凡一脸好学和不解,谢非羽咬着牙祭出了哥白尼和牛顿等一系列先贤,本以为要说服一个古人接受地球不是世界中心的观点会大费周章,没想到路凡听后只是司空见惯地点了点头,“真的是这样么?我还以为是我异想天开呢。” 这种淡定的反应还真是……没想到路凡继续淡定道:“那么我们现在有了第一个思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绘图者会选用某颗除地球外的星星作为原点,但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在这张星空图上找到地球在哪儿。” 一听就腿软了好么,怎么可能找得到…… 路凡说干就干,随意找了壁星空开始观察,谢非羽开始还兴冲冲地凑过去要帮忙,听路凡仔细交代了半天,越听越糊,越帮越乱,索性躺回了塔中心,想些别的。 譬如动机。 为什么天帝会用一颗不是地球的星星作为原点? 那颗星星是古代部族的守护神? 不,不会那么简单。如果只是简单的守护星,那么应该仍然从地球的观察视角出发,十二星宫图单纯地呈现出平移的现象:也就是说北斗还是北斗,小动物还是小动物。但眼前这张星空图是直接从那颗星星的角度出发,重新规划了宇宙。假设那颗星星也有大气层,他现在枕着手躺在星空下,不就像是真的躺在那颗星球上,打量夜空么? 他的呼吸突然屏住了。 什么叫真的躺在那颗星球上? 谁会真的躺在一颗除了地球以外的星球上? …… 卧槽不会吧? 第31章 山色空濛 莫非天帝是外星友人……那颗被放到中心的星星是他的母星? ——听起来像是一则上世纪六十年代科幻小说夹册里的笑话 谢非羽敲敲系统:“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系统矜持道:“此问题不在本系统服务范围内。” 嚯,真够敷衍的。谢非羽思来想去没头绪,泛起困来,睡眼惺忪地仰头望着路凡坚持不懈地东奔西走,左试右试。纯净的水银墙面倒映出路凡深邃的眼睛,如承载着一泓宇宙,好像神话里的哲人,或者程序猿什么的。 不知过了多久,红着眼睛的路凡推醒谢非羽,“师兄,我找到了地球在哪儿。” 谢非羽兴奋而惭愧地窜起身,路凡拿食指关节敲击壁面,好似高中老师攥着粉笔,圈出重点。谢非羽探身,凑近墙面,鼻子都快撞上了,终于看到一点星光。 “那是太阳。”路凡疲惫地笑道,“与其说是找出来的,不如说是歪打误撞加计算出来的。” 路凡又指指地面,谢非羽凑过头,见那里罗列着一个庞大的模型,模型的顶端用灵力写着一行数字,一六七三四三四,三四□□…… 路凡同时也在负手探看着这堆数据,喃喃自语:“我已经算了两遍,确认这是以那颗星星为原点,地球所在的坐标。如果不是写上去即生效,那么还需什么?” 谢非羽机智地将那串数字拂袖抹掉,改成了阿拉伯写法: 16734,346468435,478663 仍然没有反应。谢非羽简直要笑自己异想天开,正要伸手擦去,就听路凡冷声道,“师兄,成了。” 谢非羽霍然抬头,正见头顶的“月球”开始疯狂转动,光线明灭闪烁,随后月球的中心缓缓开启了一条细长的黑缝,如爬行动物的竖瞳。 这个譬喻一旦出现就根植在脑海中,就由不得人不去想。谢非羽越看越觉得,这根本就是颗大眼珠子! 但这世上哪有那么大的爬行动物?除非是……除非是龙。 谢非羽想到荒古神话中,天帝和凤神萧韶在龙神死后远征明月海,取龙神不瞑双瞳,使之目二神杀尽其十万海民,虽死犹泪落,皆成明珠。 龙神虽死,犹能泣泪。头顶这颗眼珠,实在说不出的悲凉和古怪。 眼珠一边转,一边脱离顶心,缓缓下沉。与此同时,金字塔以十二根龙骨为界,从天到地开始分裂,这种分裂并不是指分崩离析地塌坯,而是蕴含着流畅的机械美和内部秩序。棱角分明的大面积金属表面好像一朵十二瓣银莲,缓缓绽放。 花心处已露出湛蓝得近乎发紫的天空,谢非羽险些喜极而泣,正待御剑凌空,被路凡一把拽住。“师兄不可!外面最起码有五个大乘境大能。” 谢非羽:五个?操,全天下总共就五个,全候在外面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只能没用地追问道:“那该怎么办?” 路凡皱眉:“一定有另一条出去的路。这种方式动静太大了,根本没必要。只是让人离开天之炬而已……” 只是让人离开而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航母要开拔了呢。 路凡忽然神色古怪,他快速将那组数据抹去,换成了三个更为精简的坐标。霜冷的寒风从四面八方汇聚,一个巨大而简练的法阵原地浮起。 “那是什么?” “他告诉我的,他醒了。”路凡难得骂了一句脏话,“妈的,他原来能和我说话。” “……”谢非羽现在怀疑天帝是假装自己被封印起来,从而起到麻痹敌人的目的。 “别发呆!”路凡抓着他的手,想把他拉入巨大的法阵中。谢非羽一把甩脱,喊道:“我去把龙目一起带上!” 刚转头,虎躯一震:那龙目已下沉至与他平行高度,庞大如一教室,毛细血管堪比手臂粗,黑黢黢的裂缝更是有四五人高。 带个屁。 我他妈是屎壳郎也顶不动这么大的粪球啊!!! 再回头看向路凡,见他袍袖乌发飞旋,似要迈出法阵来找自己,赶紧放弃了大眼珠子,三步两步跑回了法阵。 路凡一把锢住他的腰,二人面面相觑之际,谢非羽忽然脸色苍白,跺脚道:“唉!我知道了。在地下,真正的秘密埋在地下!” 他们被繁复的穹面所吸引,一直忽略了光滑如镜的地面,只当它是个写答案的黑板。却没有发散思考:金字塔一般都是干什么用的? 埋葬法老。 或者更朴素一点。 埋尸 说不定能挖出天帝那混蛋的尸体呢。 挖出来就鞭,往死里鞭。 *** 谢非羽和路凡自漩涡中从天而降,毫无预警地一头栽进了深潭里。谢非羽狗刨着把路凡抱住,慢慢靠岸。 他二人衣衫尽湿,狼狈躺在青草地上。 谢非羽正闭着眼睛大口喘气,忽然感受到来自正上方的大胆窥视,睁眼的一刹那对上了一双温煦的棕色大眼睛。他现在对大眼睛产生了严重的反胃感,拔剑欲砍,剑未出鞘,那双大眼睛忽然爆裂。 路凡眼疾手快地挥袖掸去了飞溅的脑浆,再将谢非羽拦腰抱住,利索就地滚了三周。二人再起身,见刚才那里躺着一头没有头颅的鹿,那鹿四肢苗条,毛色光亮,是头很美的成年母鹿,她的身边跪着一头小鹿,拿鼻子拱着她的尸体,大滴眼泪掉落。 谢非羽惊讶地看了一眼路凡,刚才那头母鹿头颅炸裂显然是因为路凡做出了防御,这种血肉横飞的防御手段,确实凶残。 这时更多的鹿聚拢,路凡握着剑,等着鹿群为母鹿报仇。那群鹿却只是瞪着盈满泪水的大眼睛,围在母鹿的尸体旁,一个接一个地跪下,似在为她举行葬礼。 这样人性化的场景反而让路凡稍显无措。谢非羽握着他的手,安慰道:“不必管,我们赶紧看看这是哪里罢。” 二人应身处一道阔大的峡谷内,头顶天空被万仞峭壁逼成细细一线,一线飞鸟白云横绝。若是武侠小说中,也能把人困死了,但他们毕竟是玄幻小说,谢非羽清诧一声:“起。” 飞剑乖巧地躺在路凡手上,一动不动。 “起! “……” 草,不会吧?禁魔?!谢非羽扬袖拍向身侧的桃花树,肉痛地缩回了手,“真的禁魔。快问一下那个家伙,这里是哪。” 路凡叹道:“他又不吭声了,我拿他没办法。”
 谢非羽想把一切的脏话送给天帝老儿。 二人暂时没了头绪,决定四处探查一番。分头搜寻在谢非羽这等老江湖看来无异于作死,于是结伴往南行。 沿途皆是落英缤纷,芳草鲜美,清溪潺缓,偶有幽潭照影,鹿群三三两两,垂首咀嚼落英鲜草。活泼的小鹿追逐着蝴蝶,踩着溪石越过二人身旁,好奇地停下脚步,毫无戒心地追着二人打量。 实在美好得令人心生警惕。 很快天色黯淡,群鹿都避入桃花林中,小溪上空升起淡淡寒烟,濡湿溪边青草,愈发青翠。 路凡道:“师兄找棵桃树暂且睡一觉,前半夜由我当值。”
谢非羽并不推拒,找到一棵枝桠宽阔,适宜栖身的桃树,翻身躺了上去,临睡前警告路凡:“最晚丑时,你可得把我叫醒换哨,别想着熬整夜!” 路凡笑着应了。 等谢非羽朦胧醒来,东方都已泛白。他气得跳下树找路凡算账,找了半天没找到,正是忧虑时,听到哗啦水声,急忙循声探去。 春日林潭里的雾气腾变如野马,水上桃花红欲燃,落花顺水流去。路凡将衣服规矩叠在岸边,漠然立于齐腰深的潭水里,脊背劲实有力,在黯淡天光下几乎泛着青白。当谢非羽亲眼见到路凡身后累累伤痕,他不由啊了一声。 路凡闻声回头,眼中似有万年苍茫烟水暮。 那是谢非羽第一次分不清路凡和姜桓。 路凡淡然开口:“师兄,我好痛。” 谢非羽道:“哪里疼?” 路凡不吭声,只是拿那双漆黑苍冷的眼睛盯着他。谢非羽被盯得局促,避让道:“你先洗,我还在那棵树下等你。”便欲转身离去。
路凡道:“师兄,你别走。” 谢非羽立刻停下脚步,温声道:“怎么了。” “我冷。” “……”谢非羽走到潭边,递过手,“冷就起身。” 路凡低低笑着握紧谢非羽的手,握紧的那一刻他瞳孔中黑色的忧郁陡然褪去,剩下小心翼翼的喜悦,他道:“师兄,原来你真的在,不是我臆想出来的。” 谢非羽道:“小凡,我当然在,你怎么了?” 路凡道:“没事,只是……有点搞混了。这两年我总希望能见到师兄,有点想魔怔了。” 谢非羽听后不知该发表什么感言,把他拉上岸,试着像小时候那样抱住他安抚一番。 其实谢非羽安然无事地与他相处了一天,对于肢体接触又略感生疏和尴尬。毕竟两个大男人,抱来抱去怪别扭的。路凡硬朗的肌肉和骨骼更是硌手……他小时候也是同样的硌手,饿得瘦骨嶙峋,只有眼睛乌溜溜的,还算可爱。 不过,最可爱的一直都是个性。 谢非羽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第一次正视两人的感情。他自认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爱上路凡,他也不知道路凡算不算爱上自己,爱和眷恋、依恋到底是不同的。路凡可能只是年轻,经历特殊,没有更多的机会遇到他的那位……那些姑娘? 一念至此,他想到那个系统已经把路凡的h专属权给了自己……狗系统! 胡咧咧在心中骂了会,他慢慢平静下来。仰头看着落英在黎明中缓缓飘落。 “小凡,刚才为什么不叫醒我?” “我不怎么睡觉。” “为什么。” “睡不着,睡了做梦。” “……这样子。”像这样,我抱着你睡,你睡得着么? 路凡笑道:“换一换。” “嗯?” 路凡转而把谢非羽捞进怀里,“抱着师兄就睡得着了。” “……那便睡吧。”谢非羽闭上眼,将头埋入路凡的怀里。 谢非羽再醒来时天光大亮,晨雾散去,鹿群回到水边,波光粼粼,花色耀目。他仰头看了眼路凡,路凡也在看他,相对而笑,整衣而起。 继续往南,景色仍旧。花是花,鹿是鹿,水是水。 “师兄,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路凡沉声道。 谢非羽点头,“不错,太单调了,虽然花、蝴蝶、小鹿都是弥足可爱的动物,但仅有这几种动物是……”无法构成生物链的…… “像是有人刻意从造物里遴选出这些无害的生灵,放置在这个世外桃源里。” 谢非羽挑眉,“刻意?不错,这里十有八/九是个幻境,但如此庞大无涯的幻境,我是第一次见到。” 路凡道:“万变不离其宗,但凡是幻境,就有阵眼,只要找到阵眼,就能破除阵……”他话音未落,就看到不远处的花林间露出一角飞檐。 走近后见是一座庭院,白墙俨然如新,阶上苍苔如毯,落花如织。 柴门轻掩,叩门不应。 路凡看了一眼谢非羽,谢非羽用口型道:“进去罢。”路凡戒备地推开门,庭内依旧开满桃花,花皆鲜妍,衮衮压枝低,花下伽蓝飞石错落有致,通向回廊,廊上放着朱红棋盘,棋盘两侧天青酒碗对立,碗里如乘琥珀,凝固着一瓣淡色飞花。 仿佛此间主人之前正在与客人对饮下棋,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暂时离去。 路凡推开门,走进屋内,谢非羽寸步不离地紧跟了上去。 好像踏过了虚幻的人世界限,日光骤然变得阴寒,淡白色的光柱里尘埃浮动,照在桌椅床榻上,像覆了层霜,空寂森冷。 谢非羽站在床榻前,榻前白被散落。他鬼使神差地回过头,发现床正对着前庭,庭里姹紫嫣红,春光烂漫,恍若隔世。他开始想象此间主人每天起身都会看到这种场景,然后慢慢的,他真的变成了此间主人,笼着被子,披着薄衫,缓缓坐起身,日复一日地冷眼旁观着门外阴暗而鲜艳的浮世绘。 “师兄。”路凡疑虑地叫道。 谢非羽被惊醒,飞快地摇了摇头,“怎么了?” “看这儿。” 路凡一把推开紧紧闭合的后院拉门,拉门的声音刺耳异常,似乎常年未加使用。 血红扑面而来。谢非羽用力眨了眨眼,才辨别出那是一棵巨大无朋的花树,花冠如垂天之云,遮天蔽日,连带着漏出的光都变得混沌而斑斓。 他忽然声音发颤:“我梦到过这棵树。 很久以前就梦到过,当他还是个儿童时,是的,那时他还成长在二十一世纪的红旗下。 路凡皱眉:“梦里牵机,祸福莫测,我们还是暂时离开……” 谢非羽道:“此处应当就是阵眼,姑且留下,多加探看。” 路凡细细地打量他,见他确实无碍,这才应诺了。 似乎没过多久,又到了黄昏,一轮红月缓缓升起,吊在树梢上,洒下清辉薄雾。 他二人生怕此间主人突然返转,故而并未点灯,围坐在黑暗中轻声细语,“师兄,你觉得此间主人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主人?不,他或许只是个生了病的囚徒。” “此话怎解?” “小凡,你想必也发现了,这间屋子和屋外的庭院氛围是分离的,屋内寒冷雪白,那是被困者保留的病态意志;屋外春光和暖、桃花盛放,则是造境者为他营造的假象。” 路凡沉吟:“是了,所以回廊上主客正在下棋,下棋本就是一种对峙,黑白纵横,划地为营。” “划地为营,或者画地为牢。”谢非羽讽刺道。 路凡凝神看向他,面露忧色:“师兄,你在为谁不平?” 谢非羽愣了愣,笑道:“不平么?奇怪,确实是这种心情。” 路凡道:“师兄于幻术一道比我精通,但越是精通者反而越容易陷入共鸣,师兄需当心。” 谢非羽沉默不应。 绝不是共鸣那么简单,是似曾相识,切肤之痛。 他甚至开始回忆,究竟是谁? 谁困住了此间主人,或者说,困住了我? 他不自觉地站起身,走入了后院。路凡紧张地跟随着他,随时准备出手拦下。却只见谢非羽蹲下身,用剑柄一下下凿着地。 第32章 凤皇萧韶 谢非羽清醒时,发现自己抱着一瓮酒,站在花下,对着路凡茫然微笑。 “师兄,你……” 谢非羽摇头苦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儿会埋着一坛酒。”他弹开酒盖,低头嗅了嗅,“桃花酒,没毒,喝么?” 路凡皱眉道:“在幻境中,万事还需谨慎。” 谢非羽无所谓地大笑道:“小凡莫怕,那幻境本是为了困住此间主人而设的,我二人是这棋局中的变数,千变万化都妨不了我们。 路凡还未说什么,谢非羽已拉着他走到前庭,将酒碗里的酒液往地上一洒,又拿袖子揩了揩碗壁,倒入了新酒。 三杯两盏淡酒下肚,路凡心中犹是不安,冷定打量四周。 是夜银河高耿,明月在天,桃花历历,风光坦坦然,依稀如重回春风小庭。 谢非羽若有所思道:“小凡,如果你要建一幻境困住我,你会如何设境?” 路凡怔了怔,似乎真的在深思熟虑:“我想,我会照搬现实,一草一木地还原清冥山上春光小庭的格局。” “这是很聪明的做法,真实往往才是最稳固的。我猜测,这所庭院或许也是主客二人曾经共同居住过的地方。” “你是说主客彼此熟识甚至曾住在一起过。” “不错,或许前不久,他们就像我们这样,坐在棋前,喝酒谈笑。” 路凡沉默许久,忽然严肃道:“师兄,若是哪天我与你反目了,我绝不会困你的。” 谢非羽嗯了一声,漫不经心道:“那就好。”他刚才垂头时看到桌角下压了一张纸片,他的注意力全被吸引住,并指夹住纸片,把它抽了出来。 那是一张素笺,其上字字风清骨劲:时樱桃,薄耆鱼,另:莫再忘买甜酪。 谢非羽无语:什么玩意?吃货备忘录? 谢非羽把纸笺翻来覆去地看了无数遍,最后机智地用酒水浇湿了,字还是那么几个字,洇成了墨猪,依旧没半点玄机。他兴冲冲的侦探之心也拔儿凉了,挥手郁愤道:“喝酒,喝酒。” 闷头喝了两杯,酒气上涌,待再要继续,路凡摁住酒壶,不让他喝了。谢非羽生气地推着他的手道:“你怎么跟我妈似的,这也要拘着我。” 路凡苦笑:“师兄,你喝醉了,我扶你去睡觉。” 路凡越是抬出这种不跟小朋友一般计较的口气,谢非羽越幼稚,越不快乐。 他霍然起身,板脸道:“我没醉。”说着握起飞剑,刺向路凡:“看剑!” 幻境里他二人灵力凝滞,这剑软绵绵的,轻轻戳了戳路凡的胸口,连衣襟都没捅穿。谢非羽却已知足,哐当弃剑,愉快道:“我给你跳个舞。” 说着转了个圈,又转了个圈,又转了个圈。 ……这舞委实别致。路凡含笑看着谢非羽不停转圈,袍袖翻飞,青丝垂落,虽然举动荒诞不经,似也带了一段天然风流,其醉狂狷介之处,较之往日温和戏谑,又别有风情。 谢非羽终于把自己转晕了,踉踉跄跄地打住,一屁股坐在了青草地上。 路凡敛了笑,赶紧来扶。 谢非羽仰首看着他,月光下眼睛亮晶晶的:“小凡,我怎么成了个神经病?” “神经病?” “……疯子。” “……师兄,我们起来再说话。” “我不。”谢非羽得意洋洋地赖在地上,得寸进尺地滚了两滚。 “……”路凡弯腰把他拦腰抱起。谢非羽愣了愣,继而大笑,伸手勾住路凡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两口:“小凡,我好喜欢你,我们今天一起睡吧。” “师兄别闹。”路凡抱着他进了屋。 ———(这里没有h,就是睡觉=w=)——— 谢非羽半夜猛然坐起,酒醒了大半,汗水津津地大声喘息。他梦到自己当真捅了路凡一剑,那一剑可不是软绵绵的儿戏,而是凌厉异常的绝杀之招。 那梦逼真得很,剑刺进去时鲜血横飞,如花似的。想到这里,谢非羽转头望向通往后院的拉门,暗自思索:那门年久失修,必是常年关合,这是不是意味着此间主人潜意识里恐惧门后的东西? 路凡靠着他,忽而一颤,眉头紧锁,似要醒来。谢非羽连忙点住他的穴道,待点了穴后才不解,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做? 他不由自主地起身走到门前,白纸薄如蝉翼,倒映桃花如云,如一幅散漫的山河画卷。 他的手腕颤抖,不情不愿地搭上了拉门。他的小说经验告诉他:别他妈离开男主单独行动!但似乎全身都不再归自己管理。也不是提线人偶般单纯的行动不能自控,而是自内心深处萌生了一个崭新的人格,那个人格冷静而理智,利索地推开门。 门外照旧鲜血汹涌,花云妖异,红月高悬。他径直走向今天刨出埋酒坛的坑,伸脚踢了踢,没反应。他沉着地回想片刻,双手合拢,仿若埙状,置于唇下,吹了几个呜咽音符。 那音符是仿丹田里那只凤凰的叫声而来的,嘎嘎嘎换成了呜呜呜,还是一样难听。 吹了会,那棵树突然弯腰,似乎想吐。 真如玉山将倾,千朵桃花当头压来,密密的凶光瞬间将他吞噬。 再睁开眼时依旧是幕天幕地的红光,只是光源来自外部,被一层肉膜隔离,照得周遭血玉般剔透,谢非羽恶寒地低头,见脚下也是柔软的血肉,他踩在肉上,步步跌宕起伏,遥见前方蠕着一坨如人高的器官,强忍恶心,慢慢走近。 那是一团……难以言喻的玩意,像心脏又像子宫,又或是虫卵,总之是一个巨大的膜状物,被无数血管包裹,犹在缓慢跳动,那心脏薄膜中如婴儿般蜷缩着一个人,但见他青衫白发,在朦胧柔光里散发着鲜妍的血光。 谢非羽不由自主地抬手轻轻触碰那软膜,入手温热,坑洼不平,血管突出如虫,他作死地,曲指弹了弹…… 这才发现膜绷得极紧,好像一面牛皮鼓,飞快地将震动传入膜内。 那人被惊动,手指颤了颤,无力地慢慢抬起头,他的动作小心翼翼,似乎连脖子都不足以支撑他的头颅。 救命…… 谢非羽吓得睚眦欲裂,脚下却如生根般不能移动分寸,就连视线都不能离。 那人体型高瘦清癯,佝偻着肩,又是白发,谢非羽本以为他是个七老八十的老人,待他慢慢扭过头,谢非羽才看清了他的眉眼,皮肤光洁白皙,眉如远黛,瞳如秋水,羽睫轻颤,唇若丹朱,美得连神佛都要叹息。 谢非羽本来颇感恶寒,被他的美貌陡然煞到,竟觉得那层朦胧的血光也变成了九十年代港片里的低画质艳鬼片,朦胧如梦,美人回首。 那人彻底转过头,看清谢非羽,微笑着歪了歪头,明眸善睐,顾盼生辉。青衫白发本是枯寂荒寒之调,配上他华丽迷人如孔雀般的笑容,竟糅合成了淡极始知花更艳的典雅之美。 他慢慢自流云般的大袖里取出一物,递与谢非羽。 没错,他的手毫无障碍的穿过了薄膜,十指修长凝光,如一朵白玉莲花开落在谢非羽眼前,花瓣正中凝伫着一脉苍苍横着的翠微。 原来是一管玉箫,骨青髓绿,如云松苍苔。 谢非羽茫然不自知地接过了玉箫,谁能拒绝一位美人的馈赠? 那男子见状,眉眼弯弯地笑了,笑容骄纵得意,又带着点天真稚气,只有十五六岁最美丽的小姑娘才会那样笑——其他人这样笑,我们通常会管他叫变态。但偏偏这个人的颜值能叫人忽略任何常识和规则,叫人只想宠着他胡作非为。 当年桀纣犯下立场错误,也是情有可原嘛。 谢非羽走神没多久,忽听得脑海里一声断气般的哀嚎。 “系统检测异常!系统检测异常!木马警告!警告!”谢非羽眼前闪着刺目的红光,他觉得自己是在一艘即将沉没的巨船上,尖锐的鸣叫物化成了通红闪烁的指示灯。 正在踉跄挣扎,急欲脱困,鲜红的血水猛然涌入船舱! 他在血海里载沉载浮,身边只有只干嚎的系统,说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他的系统。 长得像个音箱……两个扬声器好似大眼睛,要哭不哭,呆萌呆萌的。 眼看着快要憋死了,谢非羽又被硬生生地拉入了灵台,灵台中那只傻鸟不知犯了什么病,正闭着眼单脚跳跃旋转。谢非羽在系统的怂恿下抬手要抽它,那凤凰陡然睁开眼,绿豆般的小眼睛里爆射出了精光! 嘎———— 它猛然振翅疾飞,羽翼舒展,出尘绝艳地穿过千重云霄,直上九天。 等等,什么时候我的灵台变得这般广袤无垠深不可测了? 然后谢非羽就听到有人笑道:“舒吾凌霄羽,奋此千里足!快哉!快哉!” 第33章 【唐渐番外】雪打芭蕉 “我去……还跪着呢。”谢非羽猫身躲在窗梁下,踮起脚,探头探脑往祠堂里望去。 祠堂四面透风,暮雪无声落地。几百块阴沉木的牌位如乌云堆山,俯瞰着供桌前跪着的少年。说他少年似乎还太早了些,至多十一二岁罢,衣衫单薄,脊背笔直,侧背乌鞘剑,神情淡漠, 谢非羽本来笑意盈盈,正要招呼他,却突然注意到他的双腕稍显不自然地紧贴在一起,如被什么锢住。谢非羽心里骂了声操,唐渐这是被凝华君,也就是他亲娘给捆了。千千结捆人,如千重巨山压下,直叫人动弹不得,时间一久,堪比酷刑。 谢非羽一言不发,双手一撑,翻身跳进了窗,未料他穿得臃肿,个子又矮,不复灵巧,一脚踩空,跟个球似的,结结实实滚到了唐渐的面前。 唐渐的右手强行动了动,见谢非羽飞快地爬起来,才松了力道,重新搁回膝上。 谢非羽板着脸,抓过他的手腕,轻轻揉搓拍打,低声道:“这回又怎么了?你那么好,她为什么又要罚你?” 唐渐道:“不好。” 谢非羽知他是个闷葫芦,决计问不出什么,只是惯为他抱不平而已。他等着出去后随便逮个人摸清底细,此刻便也不逼问他,专心为他舒活气血。谢非羽将他的手指挨个攥在手心里,可他刚才扶着窗棂跳进来,自己的手尚且冰冷,哪里捂得热别人? 谢非羽想了想,低下头,搂着他的手。往他手背上呵气,呵了会,见那双手泛了红,如美玉沁血。谢非羽心想这也忒立竿见影了些,抬头一看,骇然见唐渐的整张脸都快要红得滴血。 谢非羽大惊:“你!你怎么了!可是丹田有什么不妥?!” 唐渐生硬地摇了摇头,“没事。” “这个时候你可别瞒着我了!肯定是哪儿不舒服!” 唐渐见他急得额角泛出热汗,很是不忍,生涩地说谎道:“可能是……受了风,有点发,发热。” “哦哦!发热!”谢非羽长嘘一口气,“发热是小事,我先给你弄点水来。 谢非羽起身,走到庭中,随手折了一叶芭蕉,那芭蕉欺霜覆雪,如凝绿蜡。谢非羽掸落新雪于其上,待积作一团,他轻轻弹指,一缕火舌吐出,新雪化水,芭蕉不破。 他捧了水来,先自己泯了一口,确定水温合宜,才小心喂与唐渐。 喝了水,谢非羽开始脱衣服,脱了后就往唐渐肩上披。唐渐躲来闪去,像个誓死不从的贞洁烈女,不知道的还以为谢非羽是在扒他的衣服。 直到唐渐也裹了三件外衫,头发零乱,略显郁闷地弓起身,成一英俊狗熊。谢非羽这才满意地拍了拍手,拍到一半,又想起一事,神色骤然变得很微妙,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蓝布小包裹,打开来看了一眼,不忍卒读地别开了目光,“肉夹馍,压扁了。” 唐渐听后不解地眨了眨眼。 谢非羽会意,忽然笑了,“哈,第一次听到肉夹馍?今天让你开开眼界。”他献宝似地一把扯掉包袱皮。 唐渐含蓄地望了一眼,含蓄地闭上了眼。 谢非羽笑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小公子,乖乖张口,我喂你吃。” 说着掰下一小块浸了肉汁的面饼,硬往他鼻子下凑。 唐渐的鼻子小小动了动,生硬地别过头。谢非羽越发来劲,兜着圈喂他吃饼。 唐渐避无可避,忍无可忍,冷声道:“我不吃。” 谢非羽停下手,皱眉道:“别胡来,从昨晚凝光君把你罚进祠堂,到今天我来找你,快一天了。不饿?” 唐渐木然道,“不许吃就不许吃。” 谢非羽气道:“死脑筋!不懂变通!张嘴!”数九寒冬,他吭哧哧地骂人,白气上涌,真像气得头顶冒烟。 唐渐觉得这一幕很有趣,生怕自己看多了要发笑,忙忙垂下眼,及时成了一尊八风不动的泥菩萨,不近人情。 谢非羽眼见他罚酒不吃,也换了副脸孔,装小扮嫩,柔声道:“你不肯吃,是不是怕我把自己的口粮省给你了?你怎么忘了,我又不是第一次去厨房偷东西吃……“ “……” 谢非羽又抛出感情牌,循循善诱道:“去年我被罚了三天禁足禁食,你不照样偷偷给我送吃的?那时怎么不管规矩了?若今日是我跪在这里。你来不来看我?会不会喂我吃东西?我不吃你会不会伤心?会不会生气?” 唐渐听后沉默了一会,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补充道:“你也吃。” 谢非羽大喜,将面饼小心掰碎了,你吃一口我吃一口,慢慢地吃光了。 他二人闹了一通,天已彻底黑了,黑黢黢的四野里风声呼啸,白雪纷卷,不过三两个时辰已积了有膝深,浑不似江南风光。 这十数年里似从未如此寒冷, 谢非羽吃饱了犯困,从犄角旮旯里揪出十来个蒲团,垫成两列,往其中一列上昏沉沉栽倒,酣然入睡,驾轻就熟,一气呵成。唐渐欲将他揽起来,无奈双手被缚,只得怔怔盯着他发呆,散漫地思索:他该不会每次被罚跪祠堂就藏蒲团,罚了几十次,硬给自己攒出了一套床垫…… 过了会他听到庭院里传来细小轻微的声音,侧耳倾听半天而不解其意。 (未完,这个番外大概6到8千字,正文没得写,番外写一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