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关于更新事一二(11-25) 是的,我食言了。 关于上周发书评置顶说稳定更新的事,作者菌食言了。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有愉快的不愉快的,当然,可能不愉快的更多些。 不过我想在起点浩瀚的书海中,作者菌的这点不愉快对于读者来说是无关痛痒的,很多时候,是否勤奋更新是衡量作者唯一的标准。 作者菌也明白这点,所以心有愧疚。 这本书是作者菌的第一本书,托了书名的福,虽然龟速更新,但到目前来说成绩还好。 因为作者菌的一些私事,造成以后有可能且目前正在发生的更新不稳定,以致于上周2万字签约站短来了之后,作者菌一直拖到这周才寄出合同。 同样因为这书是作者菌一拍脑袋,在没有大纲没有人设没有存稿的情况下就开了新书,所以目前的更新速度更加无法保证。 当然,本书粗略的大纲作者是心中有底的,只是作者菌是个新人,码一章基本上要3、4小时,每天基本上只有到了晚上10点过后才有时间码字,偶尔有零碎时间,没法进入状态,也只能去完善大纲细纲完善人设。 作者菌也希望明天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之后,往后能实现日更6000字以上的目标吧。 所以,最后的重点是,今明两天作者菌都不在家,今天没有更新,明天也许也不会有更新,今早凌晨更新的只能算昨天的,最快的更新可能要到明天下半夜或者后天。 谢谢开书至今一直在书评区以及投票的papapa,酷狗好,藏孤等等书友。 第一章 梦里梦外 恢复意识时,张旗闭着眼睛,久睡的疲乏让他只觉得周身酸软无力,不愿动弹。 两只趴着的手肘也好像断了一样,没有一点存在的感觉。 他极力想睁开双眼,但眼睛传来的感觉却沉重得像灌了铅一样,怎么也抬不起来。从桌上勉强支起身子,到这时,他才算慢慢清醒过来,眼睛还蒙着一层灰蒙蒙的阴翳。前面一张大长桌,上面堆着一大堆黑灰红蓝的针织衫,对面一幕透明的钢化玻璃隔断,两边还有一排排的货架,摆着许多透明胶袋包装好的衣服。 这副场景很熟悉,自己高中暑假的时候经二婶介绍,去了她朋友的服装批发店里打暑期工,当时做了一个多月,还没到暑假过完工作就结束了,那时店里就像现在这样杂乱而冷清…… 门外的过道里有两个人站在那里交谈。 “保安怎么连这种人都放进来啊,这个商场的老板是真不打算做了……”其中一个人低头说了几句,转身走了,另一个进了对门的店铺,同样是钢化的玻璃隔断,从这里看去,里间玻璃一面挂着几件男装的线条衬衫、红黑T恤,是间经营男装的店。 对面这人的面容,还有这句话的内容与语调,张旗有着很强烈的熟悉感;他记得当时他还经常去对门找店主聊天,只是过了这十年,一些记忆角落里的音容相貌早已模糊不堪。 那时这个世黎服装批发市场因为各种历史原因,闹出了产权纠纷,荃山区法院发文下来,强制查封了市场,商场租赁店铺的业主都被迫提前几年结业。他在店里打工时期就听到苗头了,不过当时还没闹得那么僵,商场老板让业主们都放心经营,他们已经在协商这件事了,再后来暑假结束,回去上课后,饭后偶然听到二婶在说这个事,听说当时闹得挺大的,市场被查封后,两百多个业主拉着横幅到市政府门口抗议,结果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天花板上的几排白色日光灯有点刺眼,感觉不到身体有什么疼痛,脑子里却有种宿醉未醒的酥麻感,眼前的事物都有些飘,张旗没有力气再去细细打量周围。 他眼睛有点呆滞地看着桌上的印钞机,这个印钞机张旗同样很熟悉。 有点老旧的黑褐色外壳,科朗牌的印钞机,那时张旗在这个服装店里陆陆续续地打了一个多月的暑期工,帮忙捡货整货打包,后来市面上出现了一种新型的假钞,普通的老式验钞机验不出来,店里老板娘换了台新的,这台旧的验钞机就送了给自己。 当时他拿来也没什么用,纯粹是老板随口问了句他要不要,不要就拿去给收废品的收了,他就搬回了家,后来他妈妈倒是经常拿这台验钞机来验菜市场找回来的纸币。 “去去去,今天还没开市呢,没钱……”对面那个店主走了出来,堵住了一个佝偻的乞丐,扬手驱赶。 对面那个探头探脑往这边看的店主,朱达明? 再听到这个声音,张旗感觉记忆前方的迷雾似乎一下子豁然开朗了。 想起朱达明,就不由想起朱达明经历的悲惨命运。 朱达明二十八岁,在关外安平区一间外贸服装制衣厂当采购员,当时跟张旗介绍的时候隐了厂名,人精明,但脾气也倔,一起聊天时,经常跟张旗吹嘘他能拿到很多好的男装货源,都是外贸加工厂的原单。 世黎服装城闹出产权纠纷后,朱达明不知道哪里听得消息说这事已经进入诉讼程序了,服装城十有八九得查封,就跑到市场管理处要求提前退租,管理处以租期未到拒绝退还押金,起了摩擦,跟赶来的保安扭打了起来,等闻讯赶来看热闹的业主们涌到二楼,才看到管理处西面的一排钢化玻璃全都碎裂倒塌了下来,朱达明和保安被抢着送到了市人民医院。后来朱达明的女友回来结业搬东西,在这个时候,大家才知道朱达明被碎玻璃戳瞎了一只眼,脊椎被整块碎裂倒下的钢化玻璃压断,整个下半辈子都毁了。 世黎服装城遭遇这一次事件后,商场内人事更加动荡,隔三差五就有敲桌争吵的声音从二楼管理处传来。一直到05年八月中旬的时候,商场外另外又来了一波自称是业主的人,三四百人举着牌子,要求世黎公司搬出商场,退还原业主的铺面。 那时候刚好是八月服装批发淡季,生意冷清,人心浮动,市场内整天都乱糟糟的,张旗当时少不经事,经历了朱达明的事心有后怕,就和老板娘打了招呼说要准备课业,提前结束暑期工回家了。 今天是什么时候了?张旗记得自己带队领着两个市场营销人员,带着工厂历年做过的版衣到法国巴黎参加服装贸易展览会是5月29日,2017年的5月29日,展览会结束当晚和两个下属一起找了个夜店寻欢,被几个大洋马轮番灌酒,到后来就失去了意识,感觉已经睡了很久,十几个小时是有的,或者胡混后睡了一天一夜都有可能。 恍惚间就看到有个人推开玻璃门走了进来,是个年过古稀的老丐,矮个子,头发稀疏几近谢顶,右手拿着乞食的破碗和拐杖,左手拎着个用超市购物袋装着的菠萝。 又是一个熟悉又异常模糊的面容,让张旗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做梦吧! 张旗眼睛一闭,任凭脑海中的眩晕感和沉沉的睡意将自己吞没,就算是做梦,身体上的疲乏与思维的交错,这种时间与空间上扭曲的记忆却依然让他有着窒息的错觉。 “开门大吉,利利市市……” 还是在梦中吧? 张旗此时想起来因为这个老丐,当年还在自己的QQ空间上就这事写了一篇心情日志,少年时的自己比较叛逆,加上看了许多杂书,整个青春时期都是敏感而沉郁的,见到一些场景就难免伤春秋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上周末入睡前,张旗还在空间上翻看过自己以往生活的轨迹,所以对这篇日志还有比较清晰的印象,日志上通篇讲的,除了遇到老丐这事外,大抵就是些因此产生的对人生无痛呻吟的反思与感慨。 梦境重复在十二年前,想想当时的自己不谙世事,自以为看了几部悲情文学就觉得世事无常、人生悲苦,他就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耳边传来悉悉索索塑料摩擦的声音,张旗心中莫名的一跳,猛地睁开眼来。 老丐正艰难地转过身子,往门外走去。 “等等……”张旗赶忙喊住他,他在心里千万遍地告诉自己,这一切都只是梦,只是在重复十年前的梦境。要不要让这老乞丐赶紧走?这个念头在他心头一闪而过,马上就被他下意识地否定了。 老丐身上的衣服虽然看起来破旧,但还算干净,也没有臭气熏天的味儿。 站在那里,张着一双无神且麻木的眼神,呆滞而安静。 张旗不禁苦笑着摇摇头。桌上放着几十元零钱,他起身拿起一张五元的纸币,犹豫了一下,又换了张十元的放到老丐的碗里。 老丐掬手道谢,张旗顿了下,最终还是挥了挥手示意他走吧。 老丐想必也看出来了他这不速之客不太受欢迎,转身便想走时,才注意到碗里的钱。张旗看着他用手反复翻了一下,仿佛仍旧不相信这十元是真的,身形顿了顿,才像进来时一般蹒跚着往门外走去。 老丐走到门口,扶着玻璃门停了有那么一次,再次转身走了回来。 张旗心里登时咯噔了一下,头皮不由一阵发麻,那仅存的睡意倏然醒了。 接下来的一切,就好像记忆的胶片在倒转,时间的刻帧在回放,直到某一个时间点后按下播放键,然后又开始重复那些熟悉的电影印象—— 老丐走到近了,把左手拎着的菠萝递了过来,示意他收下。 见他没有伸手来接,老丐急了,指着自己缺了一颗门牙的牙齿,反复嚅喏着:“咬不动,咬不动……”把袋子放在桌面上。 直到老丐再次转身走时,张旗才恍然惊醒,再一次经历这一幕,他心底依然像打翻了一桌的油盐酱醋一样,五味杂陈。所不同的是,此刻心中除了怜悯感伤外,还掺杂了许多属于那个已近而立之年的张旗的复杂感情。 一个外皮有点腐烂的菠萝,但显然还能吃,或许不知道被谁丢到垃圾桶,让老丐捡了起来,一路拎着每一家每一家去乞讨…… 张旗突然想起来自己上了高二后过的并不幸福的生活,真是有够可悲的。06年清明过后,妈妈的腹部痛了一个多月,老毛病,常见的妇科病子宫肌瘤,妈妈被持续的疼痛折磨得精神极差,在02年的时候已经做过一次手术,05年后又复发,而且这一次检查出来的几个肌瘤已经有鸽蛋大,爸妈商量后决定手术摘除子宫一劳永逸。手术定在七月上旬,等手术做完,刚好自己和哥哥也差不多快放暑假了,可以和爸爸轮流着来照顾她。06年的七月上旬,正好是世界杯半决赛赛程,主刀的医生熬夜看球,在给妈妈做手术时造成了内脏大出血,虽然尽力抢救了,但妈妈最后还是没抢救过来。 妈妈的意外身亡,一家人的命运就发生了惊人的逆转。 爸爸在妈妈去世后染上了赌瘾,不单只家里的积蓄和赔偿金输得一干二净,连家里赖以为生的烟酒档都一并折价赔了赌资。 张旗在经历人生第一次残酷的现实后,变得愤世嫉俗、玩世不恭,上了高三后成绩一落千丈,高考时连二本都没考上,心高气傲的他就外出打工了。 一个穿着半裙身脚踩高跟鞋的女人和二婶郭彩霞说笑着走进来,是店里的老板娘李敏。 郭彩霞看到张旗坐在那里,笑着说:“睡醒了?老板娘请你过来看店,你倒好,一到中午就打瞌睡……” 张旗侧着头看了下镜子里的自己,微眯的双眼,寸头,的确是自己高中时的样子。 既然是梦,为什么这梦如此真实? 不,在他给那个乞丐十元钱的时候,就已经和梦里不一样了。 张旗看着二婶手里拿着几件衣服跟笑靥如花的老板娘坐在衣凳上聊天。十二年前二婶就在妈妈出事的医院外四科当护士长,还是亏了她居中帮忙,医院才没敢推卸责任把赔偿金早早地送了过来。 十二年前的那场医疗事故,对张旗一家人来说都是个噩梦,梦转回醒,谁又希望再来一次? 第二章 老板娘 下午两点刚过,来拿货补货的客人就陆续上门了,二婶殷勤在一旁帮忙在货架上找码数,还兴致勃勃地跟来客地推销哪件衣服好看。 老板娘李敏笑眯眯地站在一旁,似乎一点都不介意二婶那蹩脚的推销可能会适得其反,从货架底层抽出几件胶袋包装好的冬衣,给来客递过去。 张旗看了一眼胶袋上的标志,是阿玛尼(Armani)A/J系列的黑色羽绒服。 05年,东海省沿海依旧是外国服装品牌最重要的代工基地。原材料采购、劳动力成本的低廉,以及毗邻港岛的地理优势,大量的OEM、FOB订单,养活了东海省内数以千计的服装加工厂和数以万计的工人。一直到07年上半年,仅海州市就存在超过两千家大大小小的服装外贸加工工厂。 但即使是国内服装加工工厂发展到鼎盛之时,也甚少有企业能收到各大品牌的高端服装加工订单。 A/J系列的休闲服装,基本上是国内服装加工企业能从阿玛尼品牌商接到的最高级别的订单了,更多的是A/X系列的低端产品线。 而到了2017年,张旗更清楚地知道,整个东海省只凭借外贸加工订单存活下来的加工厂,几乎可以用凤毛麟角来形容了,就连A/X系列这种低端产品线,都已经转移到了人力成本更便宜的内陆,甚至越南、老挝等周边国家。 而在2005年的现在,张旗相信老板娘李敏手中拿的,应该还是出自原工厂的外贸原单。 这间批发店是两间店铺打通的,建筑面积是四十多平方,但据张旗目测,实际面积还要拦腰打个折扣。 店铺四面除了玻璃一侧,全都安装了挂衣架,中间则摆了张大长桌,上面堆着红的、黑的、灰的各种杂款针织衫。因为空了一幕玻璃墙,所以即使长桌占据了大片的空间,两边过道也只有单人窄,却并没有让人产生过分逼仄的不适。 张旗抬手捡了两件长桌上的针织衫,看了下唛头和洗水唛,是美国一个小品牌原单。 一切都和记忆中的一样。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自己身处真实的世界是毋庸置疑的。 张旗心里一团乱,都不知道该拿什么心情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回到十二年前,记忆中的许多人和事都变得模糊而混乱,感情上的剧变更让他手足无措。 “让让,小旗……”李敏手上拎着件羽绒服,抬眼看到张旗脸上青灰的颜色,关心地问道:“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生病了?” 张旗看着李敏近在咫尺的玉脸,心里多少感觉有些别扭,含混地说道:“没有,可能刚才睡着的时候姿势不对,脖子有点疼。”说着讪笑着扭了两下脖子,避开她的目光,拿着手上的针织衫一提一挽,熟练地叠放在长桌上。 李敏身材高挑,上身穿着蕾丝拼接的雪纺白衬衫,腰间扎着手指宽的牛皮带,再加上黑色的高腰A字半身裙,愈发衬托出腰肢的纤细。齐肩的亚麻色短发,柔密富有光泽,精致无暇的容颜即使放在张旗挑剔的眼里,也有着夺人心魄的美丽。 张旗这才想起来这个在记忆深处已经模糊的老板娘是个何等美丽的女人,而当年十七岁时的自己,又是何等的青涩无知,对爱情的执着幻想,让他完全忽视了身边这个成熟艳丽的女人。 十七岁时的自己,好像还沉浸在一段注定没有结果的网恋中无法自拔吧? 李敏拎着羽绒服侧身挤过去,背臀处传来惊人的软弹触感,闻着淡淡的香水味,张旗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嗓子眼有点干涩。 “大码呢,明明记得还有一件的……”李敏收裙蹲在那里,在底层的货架上翻找码数,秀发撇在一边,只露出一截白瓷似的颈脖子,似乎眼睛看着,就能感受到异常的细腻之感。 “小旗,你去仓库找下这个大码,再配多一套过来。”李敏回头见张旗盯着自己,却并没有想到眼前少年对她的美丽藏着的复杂感情,站起来说道:“还有Caroll的那款绣花上衣也配齐码过来。” “Caroll?“张旗有点傻眼。在张旗的记忆里,李敏店里经营的都是工厂扫回来的原单、尾单服装,而且印象中好像店里很少有日韩单的尾货。Caroll这个品牌他有点印象,但绝不可能是国际知名的一二线品牌,应该是欧洲某个国家的小众品牌。 但这还不是主要问题,关键是他现在压根不记得店里的衣服都有哪些,放在哪里,更不知道她说的Caroll的绣花上衣是哪件。 “怎么像丢了魂似的,还没睡醒啊?”李敏见他直愣愣地杵在那里,美眸含笑问道。 “啊,没有……小,小倩哪去了?”张旗想起来此时店里应该还有另外个帮忙理货的小妹,不记得姓什么了,只记得应该是叫小倩。他打算悄悄找她问下。 “她今天休假啊,不记得了?明天才回来上班。”李敏有些诧异,此时她当然不知道张旗身体里的灵魂,早已不是那个腼腆害羞的的少年了。 “哦,哦,呵呵,睡糊涂了。” 李敏瞪了他一眼,却见他的眼神没有躲闪,反而直勾勾地看着她,心想什么时候这小子这么死皮赖脸了,拿着手上的衣服胶袋在他头上拍了一记,笑着说:“赶紧去,客人还等着。” “仓库钥匙呢?在你那吗?” “没呢,在抽屉里。”李敏说着推了他一把,笑骂道:“行了,快点去,别杵在这里,让客人过过。” 张旗打开抽屉,拿起仓库的钥匙,顺手推了下桌上的鼠标,游鱼的屏保一闪,点开桌面右下角的电脑日历——2005年7月19日! 才来店里工作一个多星期?记忆的闸笼仿佛一下子打开,张旗突然想起来,就在自己到店里工作不到半个月,就发生了朱达明和市场管理处的激烈矛盾,最终导致了朱达明的悲惨命运。而且几乎就在差不多的时间段,就在世黎服装城斜对面的家具城门口,发生了一起三死六伤的恶性0交通事故。 张旗拿了几个装货的黑色塑料袋,桌上放着一台边角掉了漆的手机,是二叔给他的旧的索爱直板手机——一切都与记忆里的细节一模一样。 张旗将钥匙和手机塞进裤兜里,临出门时,李敏拿了一件有瑕疵的白色绣花上衣给他,让他带到仓库里去,张旗接过来一看,正是他要找的那件Caroll绣花上衣,看洗水唛上的标识,法国的一个女装品牌。 商场里虽然没有安装中央空调,但每家店铺都装有独立的空调,从过道里一路走来时还觉得阴凉,一出商场大门,炙人的热浪就迎面扑来,七月正是海州市最热的季节。 世黎服装城所在是南晟大厦的一至三层裙楼,楼上是二十六层的商住两用楼。大厦左近被长长的围墙拦住,看不到高层楼宇,张旗记得那里面是一个驾校的练车场,右边则是南晟二期附属楼,整栋都被租给了瑞康体检集团。 张旗站在商场门前遮阳檐下,街上行人车辆都很少,商场门口也只有三三两两提着黑色袋子拿货的客人进出。荃山湾直达港岛的口岸要到2007年底才会开通,此时的滨海大道还没有后世时的繁忙景象。 隔街对面就是荃山区第三工业区,随着海州市产业结构的调整和升级,自2003年以来,由海州市六区政府牵头、行业协会和分行业龙头带领,海州一大批高污染、高能耗、低附加产值的产业都相继外迁出市区,转移到周边欠发达市县。 荃山区第一至第五工业区就集中在荃山脚下这一带两千亩地。污染企业外迁后,许多厂房就空了下来,有些厂房改成修车厂或者大型的家具城,有些厂房就用隔断分隔开来,以极廉价的租金租给附近中小企业当仓库使用。 李敏的仓库就在对面第三工业区的一个厂房隔间。 空气沉闷,热浪鼓鼓而来,远处的花树看起来就有着扭曲似的氤氲。混乱的记忆和久睡的疲乏,虚弱的身体抗不住炎热,额头汗水直流,张旗埋头进了旁边的便利店,搜了下裤兜,还有20多元零钱,买了包十元的硬经典双喜和打火机,走出来蹲在马路牙子上。 茂密的沿街榕树挡住了炎炎夏日,却挡不住迎面拂来的热浪。 张旗敞开衣领,抽出一根烟闻了闻,他记得十七岁时的自己,还是个极度讨厌烟味的中二少年,谁能想到几年后,自己就变成了一个每天两三包烟的老烟枪? 张旗正打算把烟点上,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喂,借个火。” 第三章 车祸 张旗转过头来,首先看到一双黑白相间的圆头板鞋,接着是光滑白嫩的小腿,卷边补丁的蓝色牛仔裤,米黄色的V领打底衫罩着一件黑色的小外套,再接着就是一张精致的俏脸俯下来:“你是那个169店的小弟吧?”过肩的长直发垂下来,黑色的心型项链坠子在张旗的眼前一晃一荡。 “我是A90的,借个火。”她说完晃了晃手指上夹着的细烟。 张旗眉头挑了挑,扭着头继续凝视着眼前这张娇俏的标准美人脸,这才记起来眼前这女子同是世黎服装城里的店主,店铺号多少他没什么印象,倒是这张脸又勾起了他的回忆。是那个三姐妹的女装店。 要说对世黎服装城里的店主,将近二百家各类型店铺,除了左邻右舍还有些微印象外,就是眼前这女子和她姐妹开的女装批发店,三姐妹都是难得一见的美女,各具姝色。听人说过好像她们是市职业技术学院服装设计专业的毕业生。 张旗想着这些记忆深处一点点浮上来的前尘往事,没有直接给她点烟,把打火机递了过去。给她微凉的指肚碰了一下,这才注意到她修剪精致的指甲涂着亮白色的指甲油。 在前世,张旗也算广识女人,在他所接触过的女人中,虽然环肥燕瘦,各有姿态,有些气质容貌也能称得上绝色,但多是风月场里的露水姻缘,没有多少感情可说,一比起眼前的这个女子,就落了下乘。 只是张旗现在满腹心事,也没有心思和她搭讪,回过头看着行人道上一辆在卸货的小面包,听着耳后打火机吧嗒响,等着她用完。 就这一会,来拿货的客人眼见就多了起来。 不时有客人从前面站台上的公交车上下来,还有些载着客人的电动单车、蓝牌车陆续停在商场门口。 “还你,谢了。” 张旗接过她递回来的打火机,诧异地看到她蹲下来,悠然自得地一边吸烟一边左右张望。 女子抽烟虽然少见,她却没有平常看到的那些一般女子那样的故作姿态,没有痞子气小太妹的观感,更没有让人恶寒地翘起兰花指。就这样夹着细烟轻抽慢吐,红润的嘴唇微微有点上翘,手指白嫩,顺直的长发披在脸侧,让她的娇美的脸蛋看起来特别柔美。 女士的卡碧细烟,淡淡的,几乎闻不到什么烟草的味道。 张旗无声地笑笑,把烟叼在嘴里,点上烟,闭目细思那些埋在记忆深处的少年时期经历的种种。两个人就这样无声地蹲在一起各自吞云吐雾。 张旗让烟云在腹腔里缓缓舒散,缓缓吐出,耳边又听到她的声音,“去仓库拿货啊?” 张旗睁开眼睛,看向她,勉强地笑了笑,微点了下头。 “看起来你不是很大啊,你叫什么名字?”她说完大概觉得也太突兀了,补充道:“我叫赵思燕。” “张旗,旗帜的旗。”张旗不明白她蹲在这里做什么,不过总不可能是来故意搭讪他的。他收敛目光,又重新看向水泥地上摇曳的斑斓树影,世黎服装城被查封后,这三个姐妹花第一次的创业生涯也就戛然而止了吧?前世有时候晚下班,还能看到她们一人推着一杆挂满衣服的衣架站在商场门口集合,再推去花园广场等人多的地方做夜市。 批发做成零售,想必她们也一直经营得很艰辛吧? 做生意,撇开人脉资源不论,见识、经验、对市场的敏感、对库存供应的把握,没有一定的人生阅历,没有一定的市场经验,往往不会有好结果。 几个刚毕业的学生,能有多少阅历? 张旗心想着,却不能否认她们即使有着上天给的颜色,也没有选择走捷径,能够这样踏实地走出第一步,即便失败了,对她们以后的人生来说也未必不是一件坏事。 “我看你们店的生意挺好的,每天都是大包小包的。”赵思燕歪着头看向张旗,简单的白色T恤加上卡其色的休闲中裤,干干净净,还是个大男孩,心想这家伙不声不响的真闷,不过也是蛮帅的。 “还好。”张旗笑了下,回道。 前世他也一直认为老板娘的生意算是不错的,仓库里虽然积压了不少货,但每天的出货量也不少。但在职场生意场上滚打了十年后,张旗回过头来再看现在,李敏的出货量虽然不少,但就实际的情况来看,盈利能力还是很有限的。 05年的服装外贸加工市场,还没有08年金融危机过后哀鸿遍地,生死存亡的危机感。 此时的大多数外贸加工厂都还很强势,仓库积压往往多年才清理一次,里面好货孬货都没得挑,按件数清点,而且必须整批走。 没有合适的人脉资源,这个时期想从外贸工厂里顺利拿到货,其中的困难还真不是一言两语能说清的。 李敏看似风光的出货量,其背后是积压了超过一万多件的库存。这些库存都是整批收回来时清点出来的杂款,码不齐不说,还存在着大量的瑕疵品。 当然,这些也没必要和眼前这个自来熟的赵思燕细说。 抽惯了云烟和软蓝芙蓉王,再抽双喜烟就觉得有点呛口。只是口袋里的零用钱就这么点,也不能任性着来。 他蹲在这里抽烟,也只是想透一口气,好静静地捋清一下混乱的思路,这时见赵思燕没有马上就走的意思,就把抽了半口的香烟在水泥地上摁熄,把烟蒂捏在手里,直起身子站起来,对她点头打招呼道:“先走了。客人还等着要货,我先去趟仓库。” 赵思燕看了他手上的烟蒂一眼,笑了笑,吹弹可破的白嫩右颊上露出个酒窝,道:“去吧,我还要等货。”说着也站了起来,指着前面人行道上一辆慢慢开过来的小面包道:“刚说着就来了,我也得去忙了,改天再聊。”眉眼间神采飞扬,看上去十分精神。 服装城门口两边的人行道原本都有隔离杆拦住,管理处为了店主和拿货的客人进出货方便,白天的时候都把隔离杆撤了,在商场门口人行道的内侧,还画了十来个车位,此时走在人行道上,都要小心避让开来来往往的电动车和私家车。 海州市03年开始“禁摩限电”,但真正落实“限电”,还要等到2014年底。许多外来务工的找不到好的工作,就干起了电动车载客的营生。相比起关内动辄十二元起步的出租车,普通职工对五六块就能载一程的电动车就分外青睐。 张旗等几辆电动车从身前呼啸而过,左右看了下,走了几步路把烟蒂丢垃圾箱里,站在进入南晟大厦地下停车场的T字路口,等绿灯过对面的仓库配货。 旁边还站着几个等红灯的人,有老有少,侧前方还有个推着红色婴儿车的少妇。 张旗扫了一眼,少妇面容娇美,腰肢纤细,穿着米黄色的薄针织衫,齐小腿的牛仔色褶叶裙,腰收得窄窄的,胸部看上去愈发的显得高耸。 少妇接了个电话,用肩膀夹着手机一边低声说话,一边侧着身子在婴儿车后背袋里找东西,张旗几乎能透过稀薄的针织衫看见少妇前边沉甸甸的轮廓。 张旗心想,这么美丽又兼具气质的少妇,在他前世生活的圈子里也极为少见。男女食色,人之常情,只是大庭广众下自己一个少年身份,也不好一直盯着对方看。 刚把视线转开,几步前的路口就响起“嘀嘀嘀”的车喇叭声,一辆白色的雅阁小轿车转过弯来,没有怎么减速,看样子是要打人行道进商场的露天停车场。 “嗯,我去对面买点水果。等下就回来……” 张旗听着少妇在小声地通话,瞬间回忆起十二年前那起发生在这个路口的车祸:当时他站在商场大门前,没有走近,远远地看着一大群人挤在一起围观,听商场看热闹的人回来说,是辆白色雅阁撞到了电动车,开车的女司机错把油门当刹车了,骑电动车的人没死,反而当场撞死路边的三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几个月大的婴儿,还有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被撞在绿化带旁边的隔离墩上,整个身子都快撞扁了。 一股寒气猛地冒上脑门,震惊得张旗浑身颤栗,动弹不得! “小晴睡着了,嗯,爸,我知道了……”少妇还在通着电话,那几个等绿灯的人都赶紧挪开步,让开雅阁的通道。婴儿车里的孩子突然哭了起来,少妇把电话放下,矮着身子想安慰孩子。 能听见身后不远处有几辆电动车叭叭叭地疯狂按喇叭的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没有减速,记忆中救护车警车那不断闪烁的警灯好像就在眼前…… 身边突然像刮过一阵风,几辆电动车往前面飞驰而过,张旗几乎能看到身前的几个人看着电动车麻木的眼神……那边的的雅阁车主似乎突然看到路口冒出来的电动车,惊恐地睁大眼,猛打方向盘,已经减缓速度的车身猛地一颤,车胎摩擦柏油路面发出刺耳的尖啸。 “嘭!”离得最近的一个老人被突然加速的小轿车撞上。 “啊……”周边的几个人就像掉进油锅的蚱蜢,大声尖叫着想闪开,又被身边的人撞倒在地上。一辆离得近的电动车擦着车头,骑车人惨叫着在空中一个弧线,摔向停车场下坡口。 正在安慰孩子的少妇愕然抬起头,停了一下的小轿车车头又一抬,碾过老人浑身浴血的身体,张旗听着孩子在婴儿车的哭泣,身体里涌起一股力气,猛地窜出去,合身扑在少妇的身上,连带着把婴儿车一起推进绿化带里。 雅阁车猛地撞上一个跌倒在地上的小男孩,嘭地一声,拖着小男孩的身体撞上隔离墩,四溅的血液哧地喷上半空。 张旗也给吓傻了,嘴角有些腥甜,有血水喷溅在身上,一口气憋在胸口,感觉不到心脏的跳动。 眼前的惨状让周围的人群都措不及防,许多人都尖叫着逃离。 张旗突然想起来婴儿车里的孩子,酒红色的婴儿车歪倒在一旁,能看到婴儿的两只小脚在拼命地乱晃,哭声震天,身下的少妇也凄厉地哭喊起来,张旗手忙脚乱地爬起,跌跌撞撞地扑倒在婴儿车前面。 第四章 故人 张旗没敢直接扶正婴儿车,趴在花池里抬头看里面的情况,八、九个月大的婴儿,被婴儿车的安全带缚住,头顶在婴儿车左侧,正闭着眼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噎着咳嗽了两声,又张着嘴哇哇大哭,啼音嘶哑。 张旗一看情况,心中暗自庆幸,没伤着孩子,安全带紧紧地缚住,只是一时的惊吓和体位不对,让婴儿感到不舒服。他一手托着婴儿的身体,一手去解安全带,到这个时候,张旗才感到心惊胆颤、手脚发软,身体也很虚弱。 手抖得厉害,张旗扭着布扣解了几次才解开,小心地双手抱住婴儿,一屁股坐在光秃秃的花池里呼呼喘气。 滨海大道扩宽工程去年才完工,道路两边的绿化带有些地方还没得到修缮。恰好这附近的绿化带都还没补种上,不像前后段都有大叶黄杨这些绿植灌木,不然被灌木一阻,只怕自己也要命丧车轮下。 少妇当下也怔惊了,这时才回过神来,此时也没想着顾及形象,手脚并用地爬过来,花池窄小,也没力气再站起来,小半个身子从张旗肩上探过来,浑身颤抖着向已经安静下来的孩子伸过手去。 少妇丰满的身体紧贴着张旗,倒像从身后抱住他。温热惊慌的气息喷在脖颈里,张旗扭过头来见她披头散发,泪水汗水沿着高耸的鼻梁淌下,脸上也没了血色,双唇惨白,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 就这样给她从后面抱住,张旗此时也一阵后怕,没有暧昧的情绪,贴着少妇颤抖的身体艰难地转过半身,让她把孩子接过去,看她情绪差点崩溃的模样,也只能强撑着安慰她:“孩子没事,孩子没事……” 许多人被眼前混乱的场面吓得远远退开,有反应快的马上就掏出手机拨打报警电话。 赵思燕原本就在不远处,手上拿着件刚到的女士衬衫,百无聊赖地看着司机卸货,等到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惊慌的尖叫后,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这边的变故。 看到张旗毫不犹豫地扑上去,千钧一发之下把那个发呆的女人和婴儿车都扑倒在花池里,漂亮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瞪得老大。 等小轿车撞在隔离墩上熄火停下,才回过神,赶紧跑过来。 场面惨烈,最先被撞倒的老人被碾过后,残破的身体被小轿车一路拖着跑,尤其被撞在隔离墩上的小男孩,已经几乎看不出模样。 小轿车后面拖着两条暗红色的车辙印,一地血水,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赵思燕不敢再看,躲开几个踉跄爬起的路人,扶着花池沿,看了一眼埋头安慰婴儿的少妇,转过脸来看着一脸青灰色的张旗,关切地问道:“怎么样?哪里受伤了?” 张旗抬眼见是她,龇牙笑了笑,刚想说没事,眉头一皱,抬起左脚一看,只见左小腿下侧被划开了一道血肉模糊的大口子,动了动,除了创面火辣辣的疼外,没有感觉到有刺骨的疼痛,骨头应该没事。 赵思燕见他还能笑出来,很是无语,看他额头上不断有汗珠滚落,显是疼得不轻。 到底还是知道要先止血,靠近了矮下身子,不由分说地就把手上攒着的衬衫将流血不止的伤口缠了起来。 少妇虽然也很狼狈,但看起来好像没受什么伤,只有手肘处的薄衫被挂破了。 南晟大厦两百米外的安贞妇产科医院门口就有个警民联勤岗,两个辅警和一个警察最先赶过来,见到现场的惨状也是震惊不已,倒是没忘了要赶紧维持现场的秩序,把乱糟糟围观的人群驱开些。 除了被撞身亡的老人和小男孩,骑电单车的人这时还躺在地上哀嚎着,他的两个同伴蹲在旁边扶着他。小男孩的母亲扑倒在车头,涕泪横流,哭天抢地痛哭,还有几个被车蹭到或逃离时跌伤的人,都傻坐在外围,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此时商场的客人和店主都循声围了过来,救护车一时半会还没到,张旗就看见二婶郭彩霞在人群中露了个头,就见她挤开人群跑了过来。 抢在张旗面前,骇然问道:“小旗!伤哪里了?”见张旗小腿上扎着件衬衫,鲜血长流,哪还有心思再问,也不等他回答,就凑下去看伤口。小腿被衬衫扎住,郭彩霞小心翼翼地解开,查看了下伤势,这才松了口气,对蹲在旁边一脸关切的赵思燕点了下头说了谢谢,又用衬衫把伤口重新包扎了一遍。 郭彩霞到底是老护士,医护经验丰富,看小腿没有明显的变形,知道腿骨应该没有大碍。又掀起张旗的T恤检查,除了肩膀有点破皮外,倒没有太严重的外伤。 张旗也看到了造成自己受伤的罪魁祸首,一截探出泥土的灌木根茎,上面的豁口还有淋漓的鲜血。 二婶家里有辆别克君威,二叔开了出去,今天是坐公交过来的,见救护车还没到,还有两个人躺在地上不住哀嚎,张旗便说道:“婶,我没事。你去看看其他人。” 郭彩霞有点犹豫,赵思燕见了,说道:“阿姨,你去吧,我照看着张旗。” 郭彩霞这才点点头,叮嘱道:“你坐这里别动,脚抬高,忍一忍,等会我跟你一起去医院。”说完起身往其他受伤的人小步跑去。 这时就见有两个穿着西装的男子排开围观的人群挤了进来,当先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大声喊着:“小瑶!”三两步走到少妇身边。 那少妇这时才抬起头,略显狼狈但白皙依旧的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颤声道:“爸……”抱着婴儿的身子差点就软了下去。 张旗忍着痛抬头一看,有些诧异,没想到是锦湖国际的老总陈国良。 陈国良低头和少妇说了会话,抬头顺着她的目光感激地向张旗看过来。 在张旗的身上凝视了片刻,陈国良拉过跟在他身边的另一个年轻男子,隔得不远,听他说道:“小刘,你去把车开过来。再打个电话给公司的罗经理,让他把公司的车开过来,先救人,把伤者赶紧送到医院。” 接着张旗就见他顿了下,眉头蹙着,又改口道:“罗经理的电话我来打,你先开车过来送小瑶去医院检查一下。”说完就拿出电话拨通了那头,“荣民,你让人把公司里的两辆车都开到商场门口来,对,现在……” …… 张旗还是在前世参加海州市服装贸易协会举办的电子商务会议时,和他有过一面之缘。 彼时已经是2014年秋天,张旗在安平区的毅弘纺织有限公司担任市场部经理,老总魏汉明是台湾人,是国内加快改革开放后,最早一批跨海过来投资设厂的台胞。九十年代初期在海州市安平区落户,当时投资建成的纺织厂规模在海州就已经是首屈一指。 自2008年金融危机开始到2014年间,经历了两次外贸订单大规模减约后,魏汉明才从旧有的观念中转变过来,开始重视不断上门的国内订单,张旗就是在那时候才真正地踏入国内的服装电子商务行业。 张旗一边深入研究国内服装行业的电子商务市场,一边奔赴各地参加各种名目的电商会议取经。 张旗就是那时候在服贸会议上认识同样刚刚踏足电商领域的陈国良。 陈国良的锦湖国际,在堰湖区寸土寸金的东门商业街拥有裕华大厦的三层物业,在九十年代到2010年间,靠出租商业店铺,聚敛了大量的财富。 2010年后,各大电商平台发展连年撑竿跳,网购市场规模的逐年扩大,直接冲击到实体经营店铺。陈国良名下的东华门服装商场也不能幸免,许多经营服装零售的店主经营惨淡,到14年的时候,商场已经出现了大面积的空置铺面。 陈国良也知道要摆脱眼下的困境,重新装修引进新的经营项目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这里面还要顾及到一些仍然坚守商场的店主的感情,当年他们进场都交了数额不菲的进场费,提前结束合同,重新引进新的经营项目,势必要掏出一笔不小的违约金。而且具体经营什么项目,陈国良心中也没个底,除了饮食业跟一些服务行业,实体店铺在发展得愈来愈快的电子商务面前几无还手之力。 陈国良拿不定主意,手里又攒着一笔闲钱,便想着先投资个服装电商公司看看,从圈子里了解了一些电商未来发展规模趋势的情况,先期也是亲自往各种电商会议跑。 罗荣民就是世黎服装城的经理,听他通电话,张旗心下诧异,倒没想到原来世黎服装城也是他的物业,印象中好像没有在商场里见过他。不过转念一想也不奇怪,此时的世黎服装城租金低廉,还远无法和堰湖区东华门商场的繁华相比,只怕他偶尔来过这边自己也和他错身而过了。 第五章 人生的轨迹 陈国良中等身材,四方脸庞,他的相貌与演《抉择》的马跃有几分相肖,相比他锦湖国际老总的身份,气质儒雅的他倒更像一个学者,若不是两鬓都已经有些斑白,单看面相,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些。 事故就发生在商场门口,不避事,及时果断地通知商场工作人员参与救助,陈国良身上体现出的社会责任感倒让张旗对他有了新的认识。 通完电话,陈国良拍了拍少妇的肩膀,低声说了几句,就见他领着少妇向张旗走过来。 陈国良看起来很激动,蹲下要握张旗的手,只是张旗两手托着腿靠在花池沿上,而且看起来还是个半大小子,握手有点不合适,便按着张旗的肩膀,感激道:“谢谢你,小伙子……” 张旗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笑容,不知道说什么好。 少妇抱着孩子也来到跟前,孩子睡着了,两只小手紧紧地攒着少妇的衣服,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泪痕未干,即使睡着了也还在有一时没一时地抽噎,看起来惹人心疼。 变故发生时,陈瑶正在想着心事,猝然间见到小轿车直冲过来,整个人都吓懵了。 死亡的念头一闪而过,紧接着就被一股大力撞倒,等起来时,整个心神都被小晴歪倒的婴儿车牵住了,加上最近受到的惊恐、委屈,陈瑶这些天处于边缘的情绪瞬间就崩溃了。 万幸小晴没事,但孩子小,身体骨骼还没长结实,陈瑶心里就留下了隐忧,一边安抚小晴,一边想着要马上去医院给小晴再做个全身检查才能放心,一时倒忘了救命恩人。 此时看到张旗整个左小腿都被鲜血染红,心里也愧疚得很,又看到车祸现场的惨状,心脏给手一把揪住似的难受,站在那里抿着嘴唇,无助地看着张旗腿上那抹刺红。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陈国良难抑心中的感激之情,即使以他的人生经历,看到现场的惨状都不免动容,要是没有这个少年的奋力扑救,陈国良不敢想象那个灾难性的后果——女儿和小晴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弥补女儿的不幸了。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感谢他。 “张旗……” “张旗,张旗……好名字,小瑶,快过来谢谢人家。”他扭头拉了下陈瑶,又回过头来看他的伤腿,关切地问道:“腿怎么样,看起来好像很严重。我马上让司机送你去医院。” 张旗还没说话,就看到人群又被几个穿着蓝衣制服的保安挤开了,当先一个戴着眼镜、有些谢顶的男子向这边走来,是世黎服装城的经理罗荣民。 保安散开围住现场,帮民警维持秩序,罗荣民踩着花池,还没走到近前,就大声地说道:“陈总,陈小姐没事吧?刚才我在管理处和客人谈合同的事,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紧走了两步过来,上下打量了下陈瑶,见她虽然狼狈,但看起来还算安然无恙,便说道:“陈总,车我都准备好了。”探头好奇地看坐在地上的张旗。 “陈瑶和孩子都没事,你马上去安排人,把伤者都送到医院去。”陈国良直起身子环视了下四周,两个遇难身亡的人,还有五个或坐或躺在地上,除了在地下停车场入口躺着的那人,其他人看起来都不算太严重。 “有一个被车蹭到了,手骨断了,可以和其他人一起先送医院。”郭彩霞这时也走了回来,显然刚才她也听到了这个中年人的吩咐,指着那个骑电单车的人:“那个人等救护车来,他的情况比较复杂,可能身上有多处骨折,等随车医生过来看了再决定,现在还不能乱动。” 郭彩霞又问了张旗的感觉,张旗摇摇头表示自己还好。 已经可以听到救护车的急救喇叭了,围观的人群都纷纷转过头去,两辆救护车闯过向荃路口的红灯,片刻就到了近前。 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跳下车来,郭彩霞上前和一个带队的医生简单交待了下情况,回来和张旗说道:“小旗,来,起来,我带你去医院。”说着就要来扶张旗,陈国良看了,也要来扶,没想到一直蹲在张旗旁边的那个女孩子抢先扶持了他另外一边胳膊。 郭彩霞略带歉然地看着赵思燕,说道:“实在太谢谢你了。我陪他去医院就好,我看你很面熟,是这个服装城里的小妹吗?” 赵思燕看起来并不介意郭彩霞把她当成了打工的小妹,笑着说:“阿姨,我是A90店的。”张旗长得不赖,关键时刻还能临危不乱果断救人,看着他稍显稚气的脸上却满是坚毅,完全没有受伤后的抱怨,有着超过许多同龄人的沉着和镇定,赵思燕心生好感,谈不上爱慕,却对这个大男孩有了些许好奇。 “嗯,小旗也在商场里打暑期工,改天我再陪他过来好好谢谢你。”赵思燕容颜娇俏,又及时帮侄子张旗止血,郭彩霞也觉得对方心地好。小旗腿上绑着的衣服应该是这位姑娘的衣服,现在谈赔多少钱给人家只怕也尴尬,改天再专程回来赔给她好了。 陈国良在一边看得清楚,面对自己女儿的救命恩人,此时也谈不上什么放下身段,赶紧过来接过张旗的左膀,说道:“坐我的车去医院吧。我在医院有些熟人,一定会给张旗最好的治疗。” 郭彩霞皱眉看了下停在花池另一侧的黑色奥迪Q7,医院的急救医生在对现场受伤的人做简单的救护,估计还要等多一会,小旗救下的女人应该就是这个人的亲戚,心想也好,总不能到头来救了人还要自己搭上治疗费,便和陈国良一起把张旗扶上了车。 罗荣民也要来扶,陈国良不让,跟他吩咐了两句要他帮民警维持好秩序,有什么事等他回来再说,和抱着孩子的陈瑶一起坐上车,让司机小刘直接去最近的荃山医院——就是郭彩霞工作所在的市第三人民医院。 发生了这样的事,郭彩霞身为张旗的二婶,也很自责,在路上就给张旗的爸妈打了电话。 陈国良的奥迪车里,浓重的血腥味让陈瑶很是不安,想跟身边的少年道谢,他的二婶又一直通话,始终找不到机会插口。 Q7的后排虽然宽敞,但郭彩霞和张旗都要让出空间来避免碰到伤腿,就往右坐了许多,几乎和陈瑶紧紧贴着坐在一起,腿股紧挨着,隔着两层薄布,都能感觉陈瑶丰腴大腿的温热和惊人的弹性,左腿受伤,侧坐着也不方便退后一点,反而更着了痕迹。张旗从后视镜里能看到陈瑶紧盯着自己担心的眼神,但这个时候也不好说些什么。 听着二婶电话里妈妈梁素华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张旗心里突如其来的生出一丝伤感。 06年母亲的逝世,是他经历过的最深刻的悲痛。 重活一世,身边女子的孩子在车轮下逃生了,自己人生的轨迹也发生了变化。 自己也再不可能让妈妈成为医疗事故的牺牲品,这样一想,张旗心里又多少好受些。 妈妈梁素华很担心,和二婶一直通话不停,一路上陈国良父女两人都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再次表达谢意。 车到荃山医院的急诊楼前停下,郭彩霞看到分管内二科的副院长周建昌已经站在那里,看陈国良下车和他打招呼,心知这可能就是他刚才所说的熟人了。 她也是医院的老护士了,对医院的人事都熟,也不和周建昌客气,说了几句话,就和司机小刘一起扶着张旗坐上轮椅。陈瑶的孩子也要马上去做检查,孩子太小,有什么情况反而不容易知道,就让他们先去给孩子做个全面检查。 既然周建昌和对方都认识,郭彩霞也不担心跑了医药费,推着张旗先去找医生检查清创。 清创、缝合、拍片,郭彩霞做主把张旗转到了她所在的外四科护士休息的值班室打点滴,安静,也方便她看护用药。 一顿折腾,再加上失血和整个下午都紧绷的精神,张旗就感到身心俱疲。 还没等爸妈赶到,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第六章 在医院 醒来时,窗户外头已经黑了下来,可以看到对面的住院部大楼上有几间病房亮着灯,也不知道现在几点,可能很晚了,张旗抬头看了下挂瓶,还有半瓶药液,支架一端还挂着瓶配好没打的药水,病床旁边微泵机上的针水也还满满当当。 得,看来一时半会打不完了。床头上放着个铝制保温壶,壶身上贴着《游戏王》青眼白龙的纸画贴,画漆已经洗得有点脱落,是自己小时候贴上去的,张旗心想爸妈都过来了吧? 动了动左腿,硬梆梆的,扯开白色的被单一看,小腿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没感觉到太痛。 “你也累了一天了,先回去吧,今晚我看着……” “嗯,有什么事就打电话给我。晚上小旗要是睡下了,你也别熬一整夜,我交代夜班的小徐了,想睡了你就让她给你开高干病房的门,你去那里面躺会,小旗的情况很稳定,明天再输液一天,就转到我家里去……” 门外有人在小声说话,是妈妈梁素华和二婶的声音。 “那钱……你先带回去吧,这么多钱,放这里我也不安心。” “……也好。” 张旗心里奇怪,什么钱?是妈妈担心医药费不够带了钱来? 郭彩霞推门进来,看到张旗想坐起来,讶然道:“啊,你醒了?” 妈妈赶紧走过来,帮忙把枕头靠起来让张旗坐直,一脸的关切:“感觉怎么样了,小旗。” “痛……”看着妈妈定格在自己记忆中黑瘦的脸,张旗心中百感交集,难得地撒娇道。 “知道痛就好,你当英雄的时候怎么没想着会痛……”梁素华埋怨道,母子连心,她倒宁愿儿子能够安分守己,不逞这个能,万一有个好歹,就是一辈子后悔莫及的事。 张旗尴尬地笑笑,看着二婶郭彩霞疲惫的脸,岔开话题问道:“二婶,几点了?感觉睡了好久一样。” “都快十一点了,你这一觉倒好睡,饿了吧?”郭彩霞打开保温壶,张旗看了眼,是瘦肉粥,面上稠得蒙了一层汤皮,应该是放了一阵了,张旗接过盛粥的壶盖,粥还温着,囫囵吃了个干净,将壶盖递给二婶,身子向后靠着,看着硅胶管里一点一滴慢慢滴落的药液,问道:“二婶,这还得打多久?” “还有两瓶,得打到半夜两点吧。”郭彩霞看侄子的精神好多了,就把微泵机的滴速调快了些。 妈妈坐在床沿,在给爸爸张远山打电话告诉他儿子醒了。 张旗睡着的时候,二叔张远明也从公司赶了过来,见侄子没有事,才放了心,他明天一早还要和同事汇合从香港直飞美国芝加哥出差,赶着关口闭关前要过香港,爸爸也去送了。 张旗小时候住在离海州市两百公里外的长乐县城老家,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爸爸所在的酒厂改制下岗,拿了一笔补贴,当时为了哥哥张原和自己能有更好的教育,就在二叔二婶的帮衬下,举家搬到了海州。 二叔张远明出钱出力,帮爸妈在安平汽车站弄了个小门面经营士多店。 海州在全国是出了名的劳务输入大市、移民城市,外来务工人员极多,爸妈的士多店经营了几年,就攒足钱在安平区的元贝村盖了间三层楼的小产权房。 九十年代的时候,安平区的道路、市政、教学、医疗等基础设施的发展还非常滞后,市政建设贫枯、规划凌乱,受政策和人为思想影响,安平区长期被海州市政府“边缘化”、“农村化”,对比海州市关内的荃山四区,直如乡镇与城市之分,师资教育更有着天壤之别。即使在张旗重生前的2017年,安平区除了靠近关内两区检查站的部分区域得到充分发展外,其他地方的整体发展都跟县级城市并无二别。 张旗父亲三兄弟,传下来到张旗这一辈也就兄弟四人,小家族,人丁少,叔伯关系紧密,二叔二婶的条件相对较好,对他们也格外关照。 张旗小学六年级开始一直到高中,都和哥哥张原一起寄宿在二叔的家里,在市二中直属初小部直升到高中毕业。 算起来,张旗上小学六年级后,和二婶相处的时间比和爸妈在一起还多。 哥哥张原04年考入东海工业大学,今年是他大学生涯的第一个暑假,妈妈梁素华打电话告诉他张旗出车祸的时候,他正和几个舍友背着背包在川藏线上穷游。本想马上回来,后来听妈妈说情况不是很严重,小弟已经睡下了,约好明天再打电话过来。 听妈妈说起哥哥张原,张旗心神也有点恍惚。 不同自己在妈妈去世后的自暴自弃、整个二十几岁的生涯都放荡不羁,张原在东海工业大学读研的时候,就顺利通过了沙特基础工业(SABIC-IP)的突击电面,研究生毕业后,拿着BP、Shell等能源巨头的offer出国工作,长期定居国外。 小时候张旗和哥哥的感情很好,然而在经历了长达几年的叛逆与孤僻的生活后,不知不觉间,与哥哥的感情就生分了,到后来哥哥在国外生活工作,更是两三年都难得见上一面。 张旗心想,这个时候的哥哥,应该还是很关心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吧? 郭彩霞给张旗递过杯水,说道:“老板娘晚上过来看你了。婶子自作主张,帮你把工辞了,这一周多的工资也结了,老板娘给了1000块钱。我想着等你把腿上的伤养好,再调养下身体,差不多也该开学了。”说着侧着头示意了下放在茶几上的果篮,道:“那是老板娘送的。” 妈妈梁素华年轻的时候在老家务农,爸爸张远山也只是个普通的酒厂工人,见识终究比不上一直在海州生活的二叔二婶,寄宿在二婶家的这么多年,张旗兄弟俩生活上的事更多是二婶在拿主意。 “哦……”对这个安排,张旗没有意见,他也同样需要时间去消化、适应现在的生活。 “还有件事……” “什么?”张旗看到二婶的目光转向妈妈,瞥眼看到妈妈梁素华的神情有点不安。 “那个你救下的女人和孩子……”郭彩霞拉了张椅子坐在病床边。 “孩子怎么了?”张旗心里一惊,下意识地以为自己扑救的时候还是伤到了孩子脆弱的身体。 “孩子没事。”郭彩霞看了妈妈梁素华一眼,继续说道:“那女的叫陈瑶,之前扶你上车的,是她爸爸陈国良。晚上你睡着的时候,他们都过来了,呆到九点才走。临走前拿个环保袋装着,塞了十万块给你妈,是他特意让他的司机去取的。” “十万……”张旗有点吃惊,不过随即想想也就释然了。 前世和陈国良接触的时候,就知道他为人豪爽。现在的东华门市场正是最为繁荣的时候,陈国良在东华门拥有的商业街物业,那是真正的坐地都能生钱,每个月收上来的租金怕不都有三、两百万,而且像他这种物业经营管理公司,人力与管理成本都极其低廉,几乎不需要再有什么后续投入。 张旗明白母亲不安的原因,十万元对于陈国良来说不算什么,尤其对象还是救了他女儿外孙女的恩人,但对于母亲乃至二婶家来说,05年的这十万块,就绝对是一笔巨款了。 梁素华当时看到这意料之外的巨款也懵了,张国良态度坚决,丢下钱就带着陈瑶和司机走了。 爸爸张远山去送二叔过海关,也就是想在路上谈谈这事。 受这十万块,张旗倒是心安理得。但这些事以张旗现在的身份也没法细说,看着妈妈脸上愁眉不展,只怕还是惊吓多过惊喜,笑道:“值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是救人一命价值十万啊,不对,是救两命。”晃着两指插科打诨。 二婶郭彩霞笑了笑,梁素华白了他一眼,说道:“这钱收不收,该不该收这么多,我还得和你爸、你婶子再商量商量。而且这事也是冤有头债有主,警察晚上也过来做笔录了,没让他们叫醒你,你二叔让他们明天再过来。” 母亲一辈子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不小心得罪了人、犯了事、违了法,有着小市民对社会普遍的安全感缺乏。 张旗突然心想,那个肇事的女司机,今晚是她这辈子良心最难捱的一晚了吧? 第七章 试衣 第二天张旗醒来,天还蒙蒙亮,很安静。 妈妈一直守到打完针水,三点多才去休息,张旗躺在床上,看了下挂在老式长虹电视机上方的石英钟,五点二十分,盛夏炎热,窗台也没关,晨风吹来,带着丝丝凉意,沁人心脾。 张旗拿起枕头边的索爱手机,翻看了一遍,电话本里除了有限的几个亲人的号码,还有个备注“xue”的异地号码,张旗皱眉想了一会儿,无声地笑了笑。 是他十七岁时网恋的那个对象,xue,杨佳雪。 这份只属于他的青春回忆,早已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张旗把手机扔在一边,靠着床仰看着灰黢黢的天花板出神。 昨晚爸爸回来,揽着他的肩膀,只是笑:“儿子长大了啊……”当时张旗还没明白这话,这会找烟抽,才省起昨晚换下的衣服被二婶收回家去洗了。 想起少年时的自己一直是个乖乖孩子,除了这个深藏的网恋外,连正经恋爱都没谈过,更别说抽烟了,张旗不由苦笑,只怕令他们失望的还在后头——当年连二本都没考上,步入社会,经历了这飘飘荡荡的十年,数理化知识早就忘在脑后,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看懂高中课本。 函数、解析几何、概率统计这些数学知识,张旗发现自己现在是一点都回忆不起来,甚至连勾股定理也是想了半天才想起来。 而初高中数理化知识又是相互衔接应用的,数学都如此,更别论物理跟化学了。 就算想追上课程,恐怕还得从初中知识开始学起,他都可以想象一个多月后的高二学期会是怎样一种糟糕的生活。 张旗微微叹气,唯一值得欣慰的,昨晚出现在他面前的爸爸,格子衬衫、西裤皮鞋,精神奕奕,不再是他记忆中那个常年蓄着灰蓬蓬胡子,身子佝偻,头发灰白,经常喝酒喝得神智不清的爸爸。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张旗心想,既然命运安排重活一回,或许就是让他有机会来去弥补自己那些错过的、遗憾的过往。 张旗坐着床上想了会心事,天光渐明,听到隔壁的医生值班室有敲门的声音,是昨晚值夜班的那个徐护士在说话:“十九床的病人去世了……嗯,刚通知过院长办公室……” 二婶郭彩霞所在的外四是普外科,经常听二婶说起哪天哪天,又是一个肿瘤病人去世,谁的亲戚给办公室送了很多水果,肿瘤病人弥留之际的痛苦,没有通知医生抢救,看来又是一个肿瘤病人去世了吧? 张旗伸了伸懒腰,收回思绪。 那十万块钱,是退、是留,退多少,留下来的钱又怎么用,无论如何,也不是他现在这个高中生身份能支配的。 好在腿伤看起来很严重,乍看起来也有些渗人,但都只是皮外伤,被倒刺的断茬划伤,裂开的口子清理干净后,可以看到创面细长,没有伤筋动骨,休息将养几天就可以。 睡得久了,头还有些晕,张旗拿过床头柜上的水杯喝了几口水,坐在床上等爸妈过来,昏沉沉又睡了一会儿,再醒来时,太阳照在被子上,也没见爸妈和二婶,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盛满粥的保鲜盒,听到外面过道嘈杂的声音,脚步声、说话声响成一片,乱糟糟的也听不大真切。 张旗有点尿急,床头放着一副昨晚二婶拿过来的铝合金拐杖,杖上还用红漆描着“外四专用”四字,撑着拐杖站起来,试了试,很不习惯,腋下给顶住,没掌握到诀窍,手上也不好发力,心想等下还要解裤子,倒不如单脚跳着过去。 正把一支拐杖放下,突然门外传来“咯咯咯”鞋跟击地的声音,接着身后门被推开,张旗回过头来,颇有点诧异地看到穿着一身素花裙子的李敏正提着个鼓鼓囊囊的大环保袋要进来。 “啊,起来了?刚在楼梯口碰到你爸妈,说你还在睡觉。”李敏侧着身子,把门关上,见张旗拄着拐杖,赶忙把手袋和手上的环保袋放下,要过来扶他,脚下一急,转弯膝盖撞倒床角,穿着的高跟鞋一崴,“啊!”地惊呼一声,张旗只来得及把另一支拐杖松开,就被她双手扑着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床上。 给李敏丰腴成熟的娇躯重重地压在身下,张旗一手揽着她的细腰,一手抱住她的后臀,却根本没有什么旖旎的心思,倒下来时下巴磕在李敏的头上,差点连舌头都咬断,疼得他眼泪花子都出来了。 李敏这一下也摔得气晕八素,好半天才手撑着张旗的胸膛要直起身体,却碰着他两腿间晨起的硬物,吓了一跳,手一歪又扑倒在张旗身上。 “敏姐,你再不起来我就要给你压死了……”张旗咬牙痛苦地闭着眼睛,舌头火辣辣地疼,嘴里有腥甜的味道,舌头被咬破了。 李敏心脏慌乱地跳,美到极致的脸染着红晕,没敢抬头看张旗,挣扎着爬起来。 见他躺在床上双眉痛苦地紧蹙着,心里一惊,忙矮身下来手扶着他膝盖看他包扎着的左小腿,问道:“怎么了?是碰到腿了吗?” 张旗咧开嘴呼噜着说:“没,没……”手撑着床坐起来。 能感觉到膝盖上覆盖着的李敏有些微凉的小手,伸出舌头给她看,眯着右眼,吐字不清地说道:“疼,好疼,咬……咬着舌头了。” “啊……”李敏看出张旗实在是疼得不轻,又不知道如何处理,有点尴尬地蹲在那里看着他舌尖上洇出的点点血珠。 舌尖上的巨痛还没消退,张旗坐在那里,好一阵才缓过劲来,愁眉苦脸地道:“舌头都快咬碎了。” 李敏看着他像小狗一样伸着舌头说话,歉疚之余又好笑,刚才那一点尴尬便淡了。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室内除了石英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再没其它,听到外头突然有人喊道:“陆总院的人赶来了。”接着是凌乱的脚步声,两人这才诧异地对视一眼。 “敏姐,外面什么事这么吵?”张旗双唇抿了抿舌头,端起水杯含着口水鼓着腮帮子问她。 “来的时候看到不少记者堵在楼梯口,好像是有个肿瘤患者今天早上去世了,要捐献眼角膜,听他们说死者还是个民警……” “哦……”张旗应了声,国内讲究死者为大,各地风俗不同,但基本上大家都认同入葬若无全尸,死后会不得安宁、来世不得全体这个观念。 死后自愿捐献器官的,百不存一。 即使是普通人死后自愿捐献器官,当地的媒体也会争先报道这种回报社会的典型事迹,何况死者还是个民警? 只是奇怪,荃山医院作为市第三人民医院,是有技术有条件进行眼角膜摘除手术的,怎么还要省城的陆军总医院派人来? 张旗腿不方便,李敏也没有心思去外面看热闹,问道:“你的腿怎么样了?” “还行,二婶说休息几天最好,一个礼拜后就可以拆线了。”张旗抻了抻腿,看着眼前这张娇媚如花的俏丽脸蛋,李敏精致的五官用简单的妆容修饰了下,偏偏眼底还有点眼袋,看上去精神有点不振,像是没睡够。 “嗯。”李敏站起来,把带来的大环保袋提过来,又拉了张椅子坐在张旗对面,一边从里面拿出几件颜色各异的polo衫和衬衣,一边说道:“昨晚工厂给了寄了些版衣,不好退回去,带过来看看你是不是穿得上。” “版衣?” “嗯,Ralph-Lauren的,版型都很好。你喜欢哪件?“ 听李敏说不好退回去,就知道她不是单纯地找他来试版衣,何况二婶也已经帮他辞职了,多半是要拿几件来送给自己。 “都挺好的。”张旗接过一件黑色的polo衫,胸前绣着精致醒目的亮橘色马球标志,后领的主唛从中间被挖空剪去,翻过来看了下,针脚细密,洗水唛也还在,张旗又细看了眼马球标志,立体感很强,是原单。 “我记得你是穿加大码的吧?”李敏把几件中小码的捡出来,还有两件大码和三件加大,衬衫只有一件。 “是加大。”张旗肩膀宽,骨架大,看起来也比同龄人更高大一些。 美码偏大,李敏换了件42码的蓝色polo衫递给张旗,张旗只穿了件灰色的薄T恤,也没脱,直接就把polo衫套身上。 “挺合身的。”李敏伸手替他理了理衣领,原本很正常的一个动作,突然又想到刚才跌倒在他身上时的尴尬,粉脸酡红,往后仰了仰,岔着话笑道:“真是副衣架子,谁家要是卖男装请你去当模特,肯定卖得好。” 第八章 外贸原单 隔着扇薄薄的铝合金门,听着张旗在卫生间小解“噗噗噗”打在便池的声音,李敏脸色都有些不自然,想起他清澈明亮的眼睛,看不到一丝成年男人的杂质,便觉得刚才自己尴尬的心思有点好笑。不过以前真没留意,一个高中生的身材能这么好,肩宽体阔,天生的衣服架子,得有一米八了吧? 张旗从卫生间出来,李敏也不去扶他,眼角含笑,看着他扶着桌沿略有点滑稽地单脚跳过来。 “来,再试试这件衬衣,44码的,看合不合适。剩下的都太小了。” 拉尔夫.劳伦(Ralph-Lauren)polo系列[简称PRL],张旗前世也会偶尔从官网上买几件当休闲穿,应季的新品价格多在八、九十刀,打折时甚至只要四、五十刀就能买上一件,折回来不过三四百元,对比国内的很多传统品牌在价格上并没有明显的劣势。 PRL基本上是国人最常见,也是最熟悉的美国品牌了。 然而令人讽刺的是,PRL在国内的风行,并不是拉尔夫.劳伦公司针对品牌的大力推广,而是满街多如牛毛的仿货。 RL初次进入中国是通过经销商运作的,经销商将RL最低端的产品线Polo系列作为进驻国内的重点,国内混乱的人事与经营理念,导致RL的运营体系极其混乱,再加上代工厂与经销商之间龌龊不断,低级消费市场的火爆,导致RL的仿货层出不穷,直到2010年,RL不得不大量关闭在国内市场的店铺,逐步收回经营代理权。 2005年,国内电子商务市场还在蹒跚起步,大众消费群体对于国际大小服装品牌的了解和认识都还十分匮乏,网上购买原单、尾单的消费群体也还比较少,仿货基本上还只是瞄准乡镇、区县这一低级消费市场,这就决定了这个时期的仿货在质量上实在差强人意。 其实早在九零年代中后期,国内的许多传统品牌已经深受仿货影响。 但一来仿货的消费市场大多集中在三、四线城市,地方监管不到位,企业取证追究困难;二来不少传统品牌的触角还没能覆盖到乡镇、县级城市,仿货反而在一定程度上加大了品牌的知名度,因此大多数传统品牌对仿货的出现都只是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姿态。 而且此时仿货的质量水平,还远远达不到后世在发达的电子商务市场催动下的精益求精,粗劣的面辅料和做工,使得它们大多还只能出现在乡镇地摊、卖场、小型的个体服装经营者店中。 张旗曾经在一五年的时候去一个朋友的制衣厂参观过,版衣是客户直接从香港或者美国专柜购买下来,由工厂把一件上万乃至几万的衣服拆分零散开,从里到外、从布料到辅料,从纽扣拉链到主洗唛,无一不精益求精地仿制出来,最后的成品已几可乱真。 眼下李敏带过来的这几件PRL的Polo衫跟衬衣,无论做工还是布料的选用上都非常到位,马标的浮凸感也很好,在仿货质量参差不齐、普遍低下的零五年,基本上还是可以确认的确是RL的原单尾货。 “啊,44码还是大了。”李敏有些可惜地道,唯一的一件大码红绿格子衬衣,穿在张旗身上还是大了一号,看起来略显臃肿。 “呵呵。”张旗把衬衣脱下,腆着脸笑着说:“我还是比较喜欢素一点的。” “我看你的衣服不是白的就是灰的,要不就是黑色的。”李敏接过衬衣,一边把两件42码的Polo衫叠好,一边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说道:“年轻人要穿点亮颜色的,才显得有朝气。这两件你收好,当你这几天给姐帮忙送你的礼物。店里仓库里都还有不少好看的男装,送你几件你还非不要,姐还缺这么几件衣服么?” 张旗也知道自己以前的性格,腼腆、内向,骨子里却犟得很,怕拿了人家的衣服让二婶承了人情,印象中李敏有两三次说店里有他喜欢的衣服送他两件都一直推拒着不要。 这下也不再坚持,把衣服接过来放床头,张旗笑了笑,说道:“敏姐,你也是年轻人啊,不也整天穿得那么素。” “马上奔三的人了,还年轻。” “你和我出门,说你是我妹妹别人都信。” 李敏粉脸一红,嗔道:“胡说八道!”心里却高兴,没有哪个女人不愿意听别人夸自己漂亮,哪怕对方还是个小男孩,嗯,大男孩。 聊了几句,见爸妈还没来,张旗瞥了眼石英钟,才刚过八点半,奇道:“敏姐,怎么今天这么早?” 批发市场和普通的零售店营业时间迥异,一般是早上十点才开门,晚上六七点收档,大多数客人都会在下午两点过后才会陆续来拿货。现在是七月,正是批发市场生意最淡的季节,夏装已到季尾,冬装要到八月中下旬九月才会陆续上市。因为现在季节越来越不分明,已经很少有商家铺秋季款了。 张旗在店里打工一个多星期,基本上要到午饭过后或者下午才能看到她的人影。 张旗看她眉头轻皱,听她说道:“我就住这附近,滨海花园,今天起得早,去店里前顺便过来看看你。” “你看我都辞职了,还劳烦你这个老板亲自过来看我一趟,不知道等我毕业后找工作,还能不能碰到像你这样的好老板。”张旗前世因为内向少话,和老板娘交流也不多,倒不知道她还有这么热心的一面。 李敏笑笑,没接话。店里以前的店长怀孕了,有早产的迹象,上个月就辞职回家养胎了,原来的一个带了半年的售货员,家里催着她回去相亲结婚,上两个礼拜也辞职了。新来的小倩还什么都不懂,除了能帮忙理货,对店里经营的各种品牌的原单尾货一窍不通,什么都得手把手教,这段时间她白天晚上都往工厂跑,店里也顾不上太多,倒是郭姐把小旗介绍过来,好歹有人能帮忙跑仓库配货送货。 现在发生了这事,店里人手一下子就捉襟见肘起来,另外招人也不是一下就能招到合适的。李敏有点发愁,心想店里的生意只能先放一放了,等把冬天的货源搞定了,再花时间招两个合适的人手吧。 张旗倒多少明白李敏现在的窘境,昨天小倩休假,她也是踩着早上十点钟就到了,只是这事也不能怨谁,自己就算想帮,一时半会也帮不上忙。 李敏把挑出来的版衣都塞回袋子,既然把新到的版衣拿来送他,张旗就知道她不打算要这批货了,心里想起一事,脱口问道:“敏姐,这批货有多少?” “啊?”李敏没听明白,抬头看他。 张旗斟酌了下,才说道:“我在网上看到有个做卖场在求购尾货,我在想,不如把版衣发给他看看,如果他要的话,转手一下也能赚一些,就是不知道有多少,量少的话估计他看不中。” “做卖场的啊?”李敏有点惊讶,迟疑了下才说道:“工厂说有两千多件,但要求要一次性全吃。” “两千件啊,那应该没问题。价格是多少?”张旗接着问道。 “40。”李敏秀气的细眉皱起,狐疑地看着他,说道:“网上看的,你说的这个做卖场的靠谱不?” 40,价格不高,但也不算低,张旗呵呵道:“可以先把版衣发给他看看,反正也没什么损失,他真要的话,我们再和他具体谈谈。这批货工厂能留多久?”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得打个电话问问我朋友。”李敏有些动摇了,毕竟这种转手倒批的生意,风险小,回款快,她店里有几个固定的熟客有时也会找她要些特定的货源,体量不大,一次两三百件,从工厂拉回来转手就给客人物流过去,做过几次,也尝到点甜头,只是特定的外贸货源不是随时都有,像张旗说的一下能吃进几千件的客户,还真的不容易撞到。 原本这批货她就不太想要,全部吃进的话,对她目前的资金压力就太大了;而且批发市场和零售业市场的自有规律,批发商到了四月底五月初,就不愿意再收夏款,因为每逢六七月暑假期间,许多品牌零售店也都会相应地做年中大促,以促成滞销款的销售及减轻库存,这样一来,批发商手上的夏装款式就没有多少价格优势了。 零五年的尾货市场还非常狭小。 事实上,由于近几年国内纺织品服装出口遭遇反倾销的问题日益突出,许多外贸制衣厂的订单不能顺利出关,都被迫转为内销。 尤其是东海省沿海一代,几乎每间外贸制衣厂每年都会积压库存,少则三五百件,多则几千上万件。这里面有因为反倾销无法出关的,有因为延迟交货遭遇退单的,也有因为面辅料剩余多做出来的,还有些则是因为各种瑕疵问题无法通过国外品牌的严格质检留下来的。 许多外贸制衣厂面对这些库存都束手无策,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2006年京城天蓝服装尾货市场的火爆开业,国内的外贸制衣厂似乎才找到了一条缓解库存压力的途径。 在此之前,因为品牌授权的问题,外贸原单、尾货只能以剪标剪唛的形式进入市场,流入全国各地批发市场的外贸尾货也只有很少一部分。 不得不说,陈国良在这个时期开设服装批发市场,服装城内大量的原单尾货在一定程度上让世黎服装城已经走在了天蓝服装市场的前头。 大概所有人都没想到,随着电子商务市场的日益壮大,除了以乡镇为主的低端服装市场外,全国各地的中高档服装批发市场,最终都会不约而同地走向外贸服装批发的道路吧? 张旗就职毅弘纺织公司市场部经理并主持组建电子商务部门的时候,研究电子商务进程,研究网购第一大类女装的发展历程是一个必需的功课,同时他也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实——外贸服装批发市场因为电子商务而繁荣,最终也将因电子商务而衰落。 第九章 变迁 大部分消费者,甚至有相当多一部分服装行业从业者,都会把外贸服装“尾货”和“原单”等同而论,行外看热闹的人更无法分辨“跟单”、“仿单”与上两者的区别。 不同于早在八十年代形成的,以经营国内大小品牌及工厂自产为主的各地服装批发市场,外贸服装市场的兴起,离不开近几年国内飞速发展的电子商务市场。 从尾货,到原单,再到跟单、仿单,简简单单的四个词基本概括了外贸服装市场从发展到兴盛,再到逐渐衰落的历程。 广阔的网购市场在造就了繁荣的外贸服装市场的同时,同样也拉近了品牌与消费者的距离,在2009年7月1日由商务部发布实施的《尾货市场经营管理技术规范》,让始终游走在法律灰色地带的外贸服装市场有了保命的护身符,却仅仅延续了外贸服装市场不到五年的寿命。 虽然张旗现在还有着重生后的彷徨与不真实感,但他对于服装领域的熟悉还未丧失,心想自己既然回到05年,借着这机会参与进这前世只存在他想象中的波澜壮阔的服装电商行业,相信一定会很有趣。 正说着话,爸妈和二婶一起推门进来,张旗止住话头,郭彩霞换上了护士服,手上拿着针水,笑着说:“在聊什么呢。” “敏姐送了两件衣服给我。”张旗笑着说。 几人寒暄了一会儿,李敏见张旗要吃早餐打点滴了,就起身告辞,离开之前,和张旗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式。 张旗在店里打工了一段时间,李敏倒没想他突然说要帮自己联系做卖场的顾客有什么别扭,下意识只当他还是店里的一份子,等走出医院,才想起他现在已经辞职,而且还是个高中生,这事也不知道郭姐知不知情,转念又想等这单真做成了,分一部分利润给他就好了。 早餐还是粥,是二婶在家里做的带过来的。 张远山昨晚见儿子只是皮外伤,也没坚持在医院守着,回二婶新海苑的家里住了一晚,早上才和郭彩霞一起过来。 张旗一边喝着粥,一边听爸妈在说那个捐献眼角膜的民警的事,好奇道:“二婶,捐献眼角膜,怎么你们医院不要?” “哦,那位去世的民警有乙肝,院领导有考虑吧,联系了三家医院,只有陆总院要。” 中午的时候,处理车祸的民警来做笔录,事故当场目击证人众多,警方还调看了商场门口的监控视频,事故责任清晰,找张旗做笔录也只是走个形式,毕竟张旗也算是受害者,听了张旗救人的口述,虽然很简略,但两个民警还是有点吃惊,他们看过现场的惨状,稍一不慎,躺在车下的也许就是他,倒没想到这个半大不小的少年竟有这样的勇气。 下午五点,吊完针水,张旗拄着拐杖和爸妈站在医生休息室门口等二婶交代完事情和他们一起回去,护士站门口还围着几个记者,在妈妈指认下才看到那位去世民警的遗孀和女儿,远远看着,感觉身影有点熟悉,旁边站着的是荃山医院的几个院领导,看了一会儿,就见他们簇拥着往主电梯方向走去。 二婶换好衣服过来,大家再一起从左边的备用电梯下楼。 出了住院部门口,天气阴了下来,等坐在爸爸的三菱吉普车里,阴霾的天空就下起了毛毛细雨,听天气预报说海州明后天会有台风。等进了荃山大道,速度就慢了下来,荃山大道每到上下班高峰期就拥堵的情况,到张旗重生之前都没得到改善。 车在创业路口拐入,绕道荃山村从滨海大道回二婶在城南老区新海苑的家。 荃山村是海州市早期城市建设遗留下来的城中村,前世张旗刚出来工作时,在这里住了几个月。 车过荃山村门口牌坊,隔着浓密的花树,可以看到沿街的住宅楼都是五六层高的自建房,许多外墙都已经脱落,坑坑洼洼非常难看。 直到2011年海州市举办大运会前夕,在对全市道路景观进行改造之前,荃山脚下的这几片工业区的沿街道路景观都相当简陋,从荃山区市中心穿过几条街到这片工业区,就像突然从繁华的都市走入城郊一样。 虽然工业园区的大多数企业都已经外迁,但还是有一些轻工业包括一些小型的制衣厂还滞留在工业园区内,这个时候正是下班的时间,许多穿着天蓝色或者褐色工衣的职工三三两两结伴回家,还有不少职工在街边的快餐店买了盒饭,就蹲在路边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这一片还没有安装红绿灯,爸爸开车都要专心致志躲开不断横穿马路的下班职工。 再往前走,到了和滨海大道交界的十字路口,正对面就是刚封顶开盘的城市花园小区,车在这里左拐,左边就是第三工业区的外围,此时还没有砌上围墙,隔着车窗,可以看到工业园区内静悄悄的,大部分厂房都已经很破旧,这一片要在六七年后才会整体拆迁,改成商业地产开发。 “嫂子,那里就是小旗打暑期工的服装城。”坐在后排的二婶向着车窗右边,对梁素华说道。 “哦……世黎服装城,张旗的那个老板娘就在这里?” “是,我经常去她店里买衣服,有空我陪你去里面逛逛,花点时间,能淘到不少便宜又好看的衣服。” 天色渐暗,又飘着小雨,世黎服装城门口的人少了很多,沿街倒是还停着不少在等客的蓝牌车,昨天发生在这里发生的车祸似乎看不到一点痕迹。 第三工业区和第四工业区仅隔着一条两车并行的窄街,张旗看着此时一片黑暗的第四工业区,心里感慨,没人能想到,再过一两年,这里就会变成全国最繁华的外贸服装批发市场吧? 回到二婶在新海苑的家里,妈妈和二婶去厨房准备晚饭,张旗坐在沙发上,看着这个少年时期生活的地方,前世的情绪揉进来,竟然感到有点喘不过气。 张旗不由在想前世自己的人生,那由叛逆和放纵的青春交织的人生,自己现在算是走出来了,还是没走出来? 感觉到有人站在眼前,睁开眼睛,看见爸爸捏着根烟递过来,下意识地伸手去接,看着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张旗愣了愣,好一会才恍然醒悟过来,开什么玩笑,第一次抽烟就给爸妈抓到了,还敢接老子递的烟? 张旗手停在那里,不知道是收回来,还是就先接了。 梁素华在厨房探出个头看着这边,脸色有点阴,郭彩霞把他拉回去,不让她打扰他们父子。 “会抽烟?”张远山问道,语气没有想象中的严厉。 “抽……抽过一次。”张旗头皮有点紧,最终还是接过爸爸递过来的烟,硬盒的玉溪烟。 “你这个年纪,还是少抽一点。”张远山点上烟,把打火机丢给他。 看着眼前这个梳着一丝不苟的头发的爸爸,和后世喝醉酒躺在地上痛哭的爸爸形象交织在一起,张旗心里突然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难受得厉害,咽了口唾沫,不敢看他,低头把烟点上。 第十章 前世今生 每个人都有过叛逆的青春。 十五六岁的少年人,骨子里流着叛逆的血,敏感、多疑、迷茫,追求个性、反抗性强、做事冲动,如果自己的青春放不出光彩,会觉得任何东西都会失去魅力。 八十年代出生的人,生活中几乎都带着严父慈母留下的烙印,张旗和爸爸张远山之间的关系,就像无数父子之间的缩影,严肃、少话,缺少沟通,如果没有前世的家庭剧变,这个年纪的张旗大概永远都不知道爸爸也有脆弱的时候。 张旗一直不觉得自己像哥哥一样是个天资聪颖的人,从小到大成绩好,也不过是占了勤奋二字。 张旗也能充分理解爸妈和二婶,小心翼翼地对待自己抽烟的事。 叛逆的青春总要付出代价的,堂弟张嗣,二婶的独子,去年暑假因为在足球场上故意伤人,进了少管所,如果不是因为这事,他本应跟自己一起步入高中的生涯。 还有三个月吧?张旗心里轻叹了口气。 张旗在想张嗣的性格,有着独子娇宠的小脾气,执拗占有欲强,本性倒不至于坏,他的人生若不是被这事情影响,或许也会顺顺利利地考上大学,找份合适的工作,或许平淡无常,但也许就不需要再像前世那样忍受难堪的磨砺。 张旗躺在床上,听着暴雨打在玻璃棚上噼啪作响,脑子里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辗转睡不着,捧了水杯站在玻璃门前,看着外面如瀑的雨帘,不时有蓝色的电蛇划过漆黑的夜空。 “看来这几天都晴不了了。”明天台风过境,天气预报接下来的几天都会有大到暴雨,真正放晴要等到二十八号,下个礼拜四以后。 李敏晚上打过电话来,工厂那边比较含糊,那批货留个三四天没问题,再长就说不准了。 张旗思考了很久,以自己在服装行业的工作经验,回到零五年,想要掘第一桶金,最方便的就是做库存服装倒卖。 零五年的服装市场还非常混乱,厂家深受库存所累,卖场商家苦于找不到厂家。服装行业的网络供应信息刚具雏形,阿里、网义等早期的产品信息平台、黄页媒体,目前的推广方向主要还是饰品、工艺品等小商品行业,或者就是机械、配件等标准品。 信息的不对称,造就了如今全国各地繁荣的服装批发市场。 要是能在今年内获得一定的启动资金,张旗相信存在于脑子里的商业版图,明年开始就能逐一去攻克填补上。 然而这其中困难实在不小,而且还会受限于自己此时学生的身份,张旗也不指望马上就能顺利地掘取第一桶金,只能先期和店里的老板娘李敏接触一下,看能否有个更合适的契机去介入,或者寻找共赢的机会。 之前在医院答应李敏的事,虽然不是一时的脑子发热,不过现在静下心来,仍然觉得有点操之过急了。 前世他就职的毅弘纺织有限公司本来就是以外贸成衣加工为主,老总魏汉民又是台湾人,更注重契约精神,为了保护客人的订单利益,工厂剩余库存成衣、面料常年堆积高位,牵扯了工厂许多的人力物力资源。 张旗就职后,首先就这个问题和魏汉民有过深入的沟通,在取得品牌商的谅解或者默许的情况下,以剪标剪牌的形式延后几月至一年放库存。单款数量都不多,很多事都能比较方便地沟通。 当时就有许多做卖场的客人找上门,张旗对其中几个印象比较深,不过联系方式都存在手机里,重生后,电话薄自然也带不过来,当然,这里面除了王胖子…… 看时间还早,不到十一点,脑子里很兴奋,没有睡意,便不打算睡了。 没有开灯,张旗踅摸着打开电脑,win2000的系统,电脑是二婶配给张嗣的,不过张嗣平常倒很少碰,相比电脑游戏他更喜欢奔跑在足球场上。 经典的草原蓝天桌面,桌面上还有不少的游戏快捷方式,哥哥张原和张嗣都很少玩,上面的游戏大多是自己从网吧里借来光盘安装的。 暗黑破坏神、星际争霸、CS、英雄无敌三、帝国时代、传奇、泡泡堂…… 重温这些经典游戏,张旗心里面也是感慨万千,坐了一会儿,才点开企鹅图标。 QQ的登录框在张旗现在看来非常简陋,放到2017年,会让人怀疑是个山寨软件。 他的QQ号一直没有变,密码十几年也一直是家里老的电话号码跟爸爸以前的BP机号码替换组合。 试了两次,就登录上了。 “叮咚”、“叮咚……” 首先弹出的是个QQ群,群名是一连串的符号加上火星文,爱伤什么的家族群,张旗感觉浑身的尴尬症都犯了…… 看了下里面的聊天记录,恍惚想起来是以前玩的石器时代的QQ群,有些人则在聊QQ幻想这个游戏。 新的信息,弹出来对话框,头像是黑的,张旗抬眼看了下Q名,雪。 雪:旗,今天怎么没上? 雪:虫子今晚又住院了,陪她在房间里发了一晚上呆。 雪:要睡了,明天你上吗? 雪:你去哪了?两天都没上…… 这就是我的青春吧? 张旗哑然失笑,依稀还记得她的容貌,皮肤很白,干干净净,在安定大学读书,不记得怎么认识的了,一起在泡泡堂里面挨磨了三年时光,直到高中毕业,走入社会的前夕,自己给她留了个长言,结束了这段注定没有结果的恋爱。 经历了母亲的离世,父亲的沉沦,十八岁的自己敏感、脆弱、自卑,对这段横跨南北几千公里的恋爱有着发自心底的绝望。 此后生活工作几经辗转,当年那懵懂的初恋便渐渐遗失了。 曾经发生的事情,那些带着遗憾错过的事情,一幕一幕地浮现在眼前,张旗心里的悲伤无法抑制地涌上来,觉得眼睛有些湿,伸手抹了抹,想不到会有眼泪出来,心想:重回零五年,前世的一切,就当作一场噩梦吧。 第十一章 未来规划 雪,杨佳雪。虫子?是那个住院的姑娘吧? 张旗只记得她是杨佳雪的好友,一大半时间都听她说在医院,没有具体问是什么病,一直也不知道她的真名,印象中彼此之间的关系还是挺亲近的。 只是记忆隔得太久远,许多人与事都模糊了。 张旗把鼠标点在泡泡堂图标上,脑子里闪现出那些年少时光的碎片,自嘲地笑了笑,相比虚无缥缈的网恋,现在的自己更喜欢真刀实枪地上阵吧? 是啊,早过了玩网络暧昧的年龄了…… 到底经历了十几年社会的打磨,即使重新回到这个年轻的身体,张旗成熟的心智也能把这些心底的阴翳一点点驱散开。 只是重活一次,即便是这种虚无缥缈的网恋,也应该是自己必须接受的生活的一部分。 或弃或留,张旗暂时都不想费力气去琢磨纠缠,那就先冷一段时间吧。 把对话框关掉,打开另一个群消息。 一个叫“花山黑风寨”的群,是OGame群,一个宇宙战争题材网页游戏的交流群。 这是前世张旗从高中时期就一直断断续续玩到一五年的页游,后来群里面的人都陆续工作、成家,有了孩子,游戏虽然没玩了,但有几个面基过的好友直到他重生前都一直保持着联系。 老马、教主、妖怪、肉片、土羊,张旗点开一个个熟悉的QQ头像,沉吟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给他们留言。 左小腿受伤的地方有点痒,张旗抬腿把左脚放在电脑桌下架,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闭目沉静了片刻,将这些烦恼抛之脑后,打开浏览器,张旗这才第一次看到零五年的淘金网是有多么简陋。 橘黄色的页面,页首导航排在第一位的是“数码通讯”,接着是“女人”、“男人”,而没用女装、男装更贴切的标题类目,除了这些之外,还有“生活”、“运动”、“花鸟市场”和“香港街”四个导航类目并排在一起,这种大杂烩式的导航编排、简陋的页面设计,是后世网民根本无法想象的,整个淘金网的主页现在看起来就完全是一个个人开发的山寨网站。 左侧公告栏一行醒目的红字,“成交超10亿,淘金亚洲最大。” 全平台成交额无法与后世动辄百亿的单日成交量相比,当然,眼下的网购群体数量也无法与后世的全民网购相比。 页面简陋,网站还是用PHPAuction建设的,不过点开部分页面后,可以发现有些功能模块已经迁移到Java了,看来淘金网也意识到目前的PHP框架已经无法满足日益庞大复杂的数据库管理。 张旗在老马的普及教育下多少了解些网站建设的皮毛,也能知道到此时淘金网边换边跑,在不停止服务的情况下,还能不拖慢业务的发展,其背后的开发团队功不可没。 张旗随意浏览了下男女服装类目,此时的淘金店铺还谈不上有什么旺铺装饰,一样都是粗陋的拍摄、简单的内容描述、没有捆绑优惠销售、没有二次引导消费,以张旗后世过来的挑剔眼光,此时这些平铺拍摄的服装很难勾引起让人购买的欲望。 纵观全网,目前的淘金网市场还非常混乱,且交易多以小商品及标准品为主,整体服装服饰类,尤其女装大类,在淘宝交易占比中此时还没有占据绝对的优势。 张旗打开谷歌,搜索了下近期的淘金网新闻事件,六月一日引起广泛争议的有关于“招财进宝”的网络公投刚过去不久,这个后世的直通车功能雏形刚刚露头,就被打回了原形,这也从侧面引证了淘金网交易市场目前的混乱情况。 当然,商品市场上从来就不缺眼光独到的人,更不缺浑水摸鱼的精明者,混乱即意味着能更容易从中攫取丰厚的利益。 除此之外,张旗还从谷歌上了解到,国内的纺织品出口配额已经在今年全面取消,但对应的非关税、非配额限制以及反倾销等措施也相继扩张蔓延了,对比张旗来自后世记忆中的纺织行业年历,现在淘金网的混乱局面,也是未来几年外贸制衣工厂的混乱时代。 张旗前世对于财富的追求并不是特别的热衷,但也认同鲁褒所说的:“钱能转祸为福,因败而成,危者得安,死者得生。”“钱能使穷者通达、寒者温暖、贫者勇悍。”再活一世,在有能力的情况下,也有义务让父母、哥哥,让身边的人过得更好,才不枉人生重走一回。 张旗对于自己未来的商业版图构成,初步的设想也只是沿着淘金网这条康庄大道一路走下去,有了前世的经验阅历,至少能在这条道上少走很多弯路,大幅降低试错成本。 至不济,他也相信自己有能力在未来的电子商务市场经历爆炸式增长后,成就一个年流水数千万的电商企业。 小富即安是张旗的人生信条,但当有能力改变自己命运的历程时,他并不介意自己利用自己超前的眼光为自己谋得更好的生活。 第二天醒来还算早,不过爸妈在他醒来前就出门了。 张旗坐在客厅里,没有感受到外面有特别强烈的台风,倒是暴雨一直下个不停。爸妈担心新刚开业不久的烟酒档浸水,一早起来就回去了。 二婶赶着八点前要去上班,做好早餐放桌上,叮嘱他多休息,晚上回来再给他换药就出门了,腿上只是皮外伤,拐杖用不大上,便也让二婶带回科室。 吃完早餐,给自己泡了杯茶,张旗拿了几本高一课本,坐在阳台上,静静地看着雨中的新海苑园林。 刮的南风,雨泼不进来,张旗看着二婶开车驶出新海苑,心里在想自己有多久没有过这样安静的时光了。 可一拿起高一的数学课本,张旗的眉脸就都苦得皱在一起了,集合与函数概念、集合的运算、函数概念、区间、映射…… 无可否认自己能考上市重点高中,数学底子自然不会差,高一时还参加过全国物理竞赛,但出来工作十多年没运用,早还给老师了,张旗苦笑着放下数学课本,这都叫什么事,看来自己重生后的拦路虎不是其他,恰好就是自己少年时被父母引以为傲的成绩。 手机震动起来,张旗拿起放在玻璃几上的手机,还以为是李敏早早来问收货的事,没想到是个陌生的号码,谁这么早打电话给自己? 无奈地摇了摇头,接通电话,电话那头却传来个熟悉的声音:“是张旗吗?我是陈瑶……” “啊?”张旗一愣。 “这么早吵醒你了吗?”陈瑶在电话里抱歉道。 “没,没有……刚起来。”张旗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站在路口等绿灯丰腴的形象。 “是这样的,我爸想上门拜访下你,你这几天什么时候有空?” 第十二章 王宏贵 张旗手里捧着英语书,心思却不在上面。 陈国良上门拜访,自然不可能是反悔想要回那十万块,以陈国良的品性,大致还是想上门再亲自感谢自己这个救命恩人,毕竟于世俗礼节,就算身家富裕,感谢救命恩人也不是丢下钱不闻不问,就能当这事跟他没有关系了。 张旗打电话给二婶,客人要上门,只自己一个半大不小的少年人接待也不合适,和二婶沟通过,才回电话给陈瑶约好下星期三,赶在二婶去省城进修前一晚招待他们,到时自己的腿伤估计也能拆线了。 张旗目光落在手上的英语书,叹了口气,颓然坐倒在藤椅上,痛苦地闭上眼睛。 文综类的几个科目,死记硬背就可以,英语自然是没问题,但物理化三科,不花狠工夫是追不上了,还必须得从初中基础知识开始补起,张旗都怀疑自己就算把剩下的暑期全扑在上面,最后也不一定能把落下的课程追上。 坐了一会儿,感觉水汽扑面,张旗这才睁开眼,见外头的风向转了,起身把玻璃几上的书本都摞起来抱进屋里。 看了下挂钟,九点三十,时间差不多了,拿起电话按着记忆拨过去。 他昨日和李敏所说的那个卖场老板,不是别人,正是他前世结识的老乡王宏贵。 说起王宏贵和张家之间的渊源,还真能攀上远亲。 张旗除了有两个叔叔外,还有两个姑姑,大姑在老家务农,小姑则嫁到了滇南,几年都难得见到一次。 大姑生了三女一男,三个表姐一个表弟,大姑成婚早,除了表弟外三个表姐都已经长大成人。几个表姐都是七十年代生人,当时农村重男轻女的观念正盛,大姑想搏个男孩,结果生下来后又是女孩。七十年代,正是家家无余粮的困苦时期,三个女娃拖着,再来一个女娃实在养不起了,就把这刚出生的女儿送了隔壁村一户人家当女儿。 到了现在,随着几个表姐的陆续嫁人,大姑家的生活也渐渐好转了,但这事她一直讳莫如深,张旗还是凑巧听奶奶说起才知道这事。 这户人家不是别人,正是前世上门收购库存的王宏贵一家。 王宏贵矮矮胖胖,还是在他请自己上夜场买醉后,两人论老乡数关系,才挖出来这事。 张旗也喜欢这胖子,平日里没个正形,但性格爽直,虽然有着商人的精明,出门在外对老乡对朋友却不错。公司放库存的时候张旗都是先通知的他,好东西等他拣剩了才放给其他人。 王宏贵手底下养了不少人,收来的货做二次分拣,除了自己经营卖场和一些高端服装店外,还往乡镇市集做批发。这家伙也了得,零九年的时候,就已经把卖场开遍了张旗老家嘉应市下辖的八个区县。 张旗酒后和他聊天,才知道这家伙从零三年就开始做卖场。 海州市大大小小的外贸制衣厂他都跑了个遍,早年一直不顺,收不到什么货,到手的还基本都是些老鼠货,价高款杂量少。 转机还是在零六年下半年,全国外贸服装市场爆发后,王宏贵才借此解决了货源问题,把摊子铺开到全市。 这个时候打电话告诉他有两千件高质量的外贸原单,张旗都想不到他有什么理由会拒绝。 正如张旗所料,当打电话过去道明来意后,张旗都能听到电话那头明显压抑着的兴奋的声音。PRL系列的服饰虽然在阿玛尼所有系列中属于最低端的产品,但毕竟仍然属于同一公司旗下,论及品控,比大多数品牌都要做得更好,何况这批货还是当前最大众化最畅销的polo衫跟衬衣。 事情轻松搞定,张旗也没耽搁,拿着电话坐在沙发上,拨给李敏,手机占线,再拨过去,服务台的自动语音提示对方已关机或者不在服务区。 张旗坐在沙发上先将思路理了理,回房间打开电脑,没上QQ,打算登录上津东商城看看时,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忘了津东早期的域名,最后还是通过谷歌查找出来的。 这时候的津东还不叫津东商城,而叫津东多媒体网,日订单处理量也才稳定突破500个,和后世淘金网上的一个小C店的销售规模差相仿佛。站内主营的3C产品倒是琳琅满目,至少在现阶段的淘金网上还看不到这么齐全的各类电子产品。 这一坐就是几个小时,除了了解现阶段津东商城的经营状况外,张旗还浏览了eBay义趣网,并在淘金网和义趣网上分别注册了帐号,体验两者的购物模式。 虽然张旗对技术性的东西不太在行,但经过后世互联网超前的交互体验的熏陶,对三站之间的功能模块对比、交互设计优劣、网站经营政策都有着敏锐的直觉,轻易就看出哪些功能模块是累赘,哪些交互体验页面设计太过粗陋,哪些经营政策是缺乏前瞻性的。 而此时的eBay义趣已经从昔日国内C2C行业的领头羊位置跌落下来,对国内C2C电商商业模式的错误理解,对新增用户的拓展不力,对国内商业文化和信用环境的陌生,以及迁移平台至美国等一系列错误的决策,让他们失去了最宝贵的两年时间。张旗在兼任毅弘公司电商部门经理的时候,狠补过电子商务在国内的发展轨迹,后世讨论有关于eBay义趣失败的原因,都可以写成一部几十万字的大头书了。 张旗最后在网上搜了下拍拍的讯息,还没上线,印象中好像在今年底或明年初才会有明确的消息。 期间雨小了一阵,这会儿又大了起来,豆大的雨点吹打在玻璃窗上噼啪作响。 李敏一直没有回电,有来电提醒,张旗也就耐着性子没再拨过去,心想也许她给什么事情绊住了。 张旗有午睡的习惯,眼看已经一点半钟,这会便觉得有点困顿疲倦,冰箱里有昨晚吃剩下的菜,锅里也还有早上剩下的白粥,张旗把饭菜热一下草草对付了一顿,躺在床上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嗡嗡……”感觉才睡了一会,就被耳边不断响起的声音吵醒。张旗不情不愿地睁开惺忪的睡眼,扔在桌上的手机蓝屏灯正亮着,响个不停。 张旗拿过电话来看,却是李敏,瞥眼看了下床头的闹钟,没想到这一觉竟然睡到四点多。 “喂……敏姐?” “啊?你在休息吗?”李敏听出来张旗像是刚睡醒的声音。 “没有,起来了。早上给你打电话没打通……”张旗坐起来,看到腿上缚着伤口的绷带浸出一片血红,却不觉得疼痛。 “实在不好意思,没接到你的电话。昨晚手机忘记充电,一大早就到莞城那边的工厂看货,忙起来就忘了,下午回到堰湖区这边的工厂才充的电,你腿好点了吗?”李敏在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顿,隔着电话听她说道:“许先生,麻烦先送我到荃山医院。” “敏姐,我出院了,没在医院。”张旗忙道,昨晚李敏来电话告诉他工厂同意留货的事,张旗当时心事重重,倒忘了跟她说自己已经出院,“我现在住我二婶家。早上打电话给你,是想告诉你那位做卖场的老板恰好也在海州,答应了先看看版衣,听他话里的意思,好像挺感兴趣的。” “啊,是这样啊……”李敏有点惊讶,停了半晌,说道:“我现在正好在榕树路这边,要不我先上你那边再说吧。” “也好,你知道在哪里吗?哦,来过?好,我等你……” 张旗挂了电话,来到客厅的飘窗前站了一会,就看到一辆黑色的日产天籁在雨幕中驶入小区。 新海苑是九十年代初市建统一规划的小区,都是六七层的老房,没有地下停车场,车停在花圃绿地那边,就看到李敏下车撑着伞,沿着石子小路快步向这边走过来。风大雨大,张旗都担心她那把小小的太阳伞会不会给风掀翻掉。 第十三章 傻女人 张旗打开大门,听着高跟鞋在楼道里“哒哒哒”拾级而上的声音,楼梯间橘黄色的感应灯渐次亮起。 新海苑小区的楼房外墙内壁今年初才统一翻修过,这才过了多久,粉白的楼壁上就给无孔不入的商家偷偷贴了几张疏通厕所、维修电脑之类的广告。 张旗站在门口看到楼梯拐角李敏走上来,一手挽着手提袋和一个黑色塑料袋,还一边歪着头拿手捋发上的雨水,张口喊道:“敏姐。” “啊!”李敏吓了一跳,“你怎么站在这里。” “呵呵,看到你上来,就先打开门等你。”张旗探头往楼梯口看了眼,问她:“许先生怎么没上来?”送李敏过来的司机叫许茂昌,四十来岁,开着自己买的私家车接活。 东海省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经济大省,每年新增中小企业数以万计,十几年来设立的大小企业多如牛毛,当中涉外企业尤其为数不少。外企的一些中高层大多是外国人,有些因为没有国内驾照,或者因为国内人力薪资水平较低而更务实,大多会选择雇佣有车的人当司机专职接送。再加上部分外企会经常性地外派相关人员到国内学习、调查市场、参与培训,由此催生了许多像许茂昌这样的专职接送司机。 许茂昌平时除了接送李敏去工厂看货外,另外个顾客据说是一家日企的高管。 “哦,我让他先回去了。他还要赶着去接人。”李敏提着湿淋淋的雨伞走上来,额际的水珠滴进眼里,皱着好看的细眉微低着头眨眼睛。 雨势很大,李敏手上的太阳伞不抵什么用,十几米的路程就被淋得落汤鸡一样,颇为狼狈。 张旗看着李敏被雨水浇透的身子,大V领的乳白色薄针织衫,裸着纤细性感的锁骨,湿透的针织衫紧紧贴在身上,双峰被挤出完美的弧形曲线。 鼻端飘来幽幽的体香,张旗忍不住贪婪地多看了两眼。 等进水的眼睛好受些,李敏见他还堵在门口,抬头看了一眼,才晓得他盯着哪里看。不经意地侧着身子,李敏知道自己那里不大,但轮廓完美,加上身材比例好,平日里也没少受男人的目光,只是张旗收回目光时十分自然,可不像十六七岁的少年应有的慌张。 李敏心里有些微窘,又疑惑地想:“平时见小倩和他说玩笑话都会脸红,什么时候表现得这么老练,偷看被发现了还能镇定自若。” “先进来吧,东西给我。”张旗从她手里接过黑色塑料袋和雨伞,袋子软塌塌的,应该是装的衣服,把伞架在门后的伞桶上,找了双二婶穿的女士拖鞋给她。 李敏走进来,想起他刚才偷看的眼神,心里有些乱,怕俯下身子领口垮下来又便宜了他,转过身背对着他换鞋。 谁想到她这一背对着张旗俯身下去,落在张旗眼里,湿透绷紧的棉麻七分裤勾勒出浑圆挺翘的臀线,都能清晰地看到内里的痕迹,无比诱人,简直和半裸着没有什么区别。 又在她裸露的一截洁莹小腿上流连了片刻,见她麻裤脚有水滴落下,张旗转身进了二婶房间找了套睡衣,又回到客厅,递到正放下包包的李敏面前,“来,先去换身衣服。” “啊,不用了。”李敏连忙摆手道:“你这哪个房间有空调吗?吹一会就干了。”湿衣服贴身,李敏感觉也不太好受,但女人惯有的矜持让她终究觉得不太好意思,看了眼张旗手上的衣服,款式老旧的女士方格睡衣裤,心想应该是郭姐穿的睡衣。 “你确定不用换吗?”张旗咧着嘴坏笑。 李敏循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腹胯下倒三角的底裤俨然在目,俏脸登时涨得通红,见张旗戏谑地盯着自己,羞愤欲死,夺过他手上的睡衣,逃也似的躲进房间。 换了衣服,李敏又在房间躲了一会,觉得这样不是办法,才扭扭捏捏地走出来,见张旗正坐在沙发上拆开她带来的黑色塑料袋,听他说道:“你里面的衣服不知道淋湿了没有,哦,裙子啊,新款吗?” 李敏扭捏着坐到张旗对面,盯着堆在张旗旁边的衣服,眼神有点飘,小声道:“今天去莞城那边找到的货。”偷眼看了下张旗,见他嘴角有意无意的浅笑,脸更烧得厉害。 “怎么想起做这么女人的衣服了?”张旗提溜起手上的连衣裙,随意地看了下,丢在旁边,又拿起另外一件,“这次的版衣和以前店里的风格都不同啊。” “是……”李敏这会见他神色平常,没提刚才的尴尬,心里不由轻舒一口气,说起这事,脸上也有了高兴的神采,说道:“以前店里一直做休闲的,价格起不来,瑕疵又太多,感觉做得太累了,这次是朋友介绍的新工厂,早上去看了,都是大牌,就想着尝试下新的风格。” 外贸休闲款大多是一些不见经传的小品牌,大货回来时都是整箱分包,有时候店里忙起来,李敏也要亲自上阵帮忙分拣打包货物。而且这种低价款瑕疵品又多,往往一批货出去,最后就只赚了剩下的库存。 当中的辛苦,张旗前世整天埋头在李敏仓库的时候就深有体会,也多少了解李敏想做中高端女装的心思。 “DnG,普拉达,CK……的确都是大牌。”张旗眉头微微挑了挑,看着她把二婶土得掉渣的睡衣都能穿出性感的味道来,放下手里的衣服,问道:“这批货你要了?” “还没有……”听他报出这几个品牌,李敏有点讶异,没想到张旗在店里只做了一个多礼拜,就能知道这些国际品牌,说道:“三十多个款,有一千多件,数量有点多,我想先拿版衣晚上回去再考虑一下,明天就要给工厂答复。”说着又探过身子,拿了一件黑白不规则的方格连衣裙在身上比了下,道:“我挺喜欢这款的,你看看怎么样,帮我参考参考。” “挺好看的。”张旗无奈地笑了笑,李敏本就长得漂亮,身材比例又好,三分的衣服穿到身上都有九分的效果,笑着说道:“那你看看这款是什么面料的。” “真丝啊,这批货厂里说基本都是真丝的。”说着把衣服翻转过来,捏着洗水唛低头看了下,说道:“95%真丝,5%的氨纶。” 张旗哭笑不得,说道:“厂里说是真丝你就当是真丝啊……他们给你多少钱?” “不是……”李敏有些错愕。 同上批她原本就明确不想要的PRL那批货不同,像这种直接从厂家拿货的价格她一直都很小心地保密,从来没透露过给店里的员工知道,毕竟像这种非标准品批发性质的行业,价格都很敏感,但凡泄露丁点给客人知道,生意就很难做了。 张旗就这么直接问价格,她第一个跳出来的念头是想着怎么搪塞过去,可转念一想回过味来,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不自觉地说道:“120一件……” 张旗摇摇头,不再拐弯子,说道:“聚酯纤维,你手上那件是涤纶的。” 李敏俏丽的脸愣在那里,秋水剪眸瞪得溜圆。 “针脚偏摆,锁边粗糙,许多线头都还没剪干净,这样一件衣服,拿到关外的那些小作坊去做,包工包料成本也就五六十。”见她下意识地攥着主唛,张旗有点惊讶,“你不会认为钉着DnG,CK的主唛,就是大牌原单了吧?” 见李敏恍惚地点了下头,张旗彻底无语了。 “敏姐,你做这行多久了……”张旗忍不住问道。 “去……去年冬,世黎刚开业的时候。”李敏咬着嘴唇,有些傻傻地看着张旗,心里还抱着侥幸,这么大的工厂怎么可能骗人呢?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张旗笑笑,说道:“鉴别真丝相对比较容易,网上就有不少的经验教程。涤纶不同仿丝,和真丝材质上有很大的区别,一眼就能看出来。”他都有些心疼这个傻女人了,感情她一天到头跑工厂,就顾着找货了,却连最基本的面料辨别能力都没学到,单纯成这样,都不敢相信她做了半年多的批发生意竟然还没倒闭。 “仿丝,涤纶,这件上半身是仿丝、下边这块是棉纺织料,倒舍得用料……”张旗一边说着话,一边把一件件连衣裙拎起来告诉她是什么面料制成的。 张旗倒是有些意外,这几个款面料、做工、主洗唛都粗糙得让人不忍直视,一眼就能看出是仿货贴标,但花色、款式却的确是照着欧美款来做。张旗心里清楚,市场上出现大规模的国际一二线仿单,还要等到零八年荃山第四工业区服装批发市场的迅速崛起,以及海州外贸制衣厂大规模倒闭或外迁,批发商无货可收的时候才会陆续出现,却没想到这个时候就已经有人盯上这个未来几年注定在网购群体当中兴盛的市场。 第十四章 消费群体 李敏抿着嘴,一时之间还是很难接受这个被她视作少年人的张旗给她科普服装面料知识,但又不得不承认,张旗在面料辨别的认识上比自己强上太多。一直以来她都以收购外贸休闲款的库存为主,一来这类库存相对好找,二来自己经营了这大半年时间,目前主要的客户构成也同样以休闲款为主。 外贸休闲款大多是以棉纺等针织料为主,只要价格足够实惠,款式足够新颖,客人一般也不会太挑剔。每天跑工厂打交道找库存花费了大量时间,加上对店铺管理还停留在初创业阶段,又没有服装相关的行业经验,没有机会碰到休闲款有用真丝这类价格成本相对高昂的面料,李敏对于非棉纺织料以外的面料认识就极少。 仅仅因为兴趣的原因,李敏当初拿着积蓄的三十多万,在闺蜜撺掇下一头扑进这个行业。到近两个月以来,她盘点库存清点账目后才知道,店里看似出货量不小,但真正的盈利极为有限,相当部分的库存都变成了无法变现的垃圾库存。 最近她收了批A/J的风衣、羽绒服,价格不低,单件成本高到200多至400,但相对的利润也高了许多,而且这类货有瑕疵工厂也愿意返厂翻工补修,也是因为这批货开拓了几个京城和长杭市做精品店的客人,正是基于以上原因,她这才下定决心转做中高端女装。 这批连衣裙三十多个款,一千多件,许多款式她都很喜欢,打定主意要下来,今晚先拿版衣,也只是想先拍个照传给客人看看效果,好心中有底。 谁想事情峰回路转,她到现在才感觉到心有余悸。 李敏接过张旗递过来的茶杯,不好意思地说道:“幸亏你看出来这里面的猫腻,原来我也觉得这面料和我以前商场买的真丝不一样,不过听那工厂的老板说真丝有十四个大类,几十种,我就……” “你就信以为真了?”看着她低着头满脸通红的模样,张旗笑道。 像这种厂家骗批发商,批发商骗零售商,零售商骗消费者的戏码,无论现在还是后世都屡见不鲜。 张旗还记得11年的时候,曾经的淘金网第一大中高端女装C店,就因为销售了一款采购自市场上的假冒真丝披肩,消费者送检曝光是涤纶面料后,整店被关闭了一个月不说,还赔付了三百万赔偿金。作为月销过万件,且还是当年第一大淘金女装的店铺尚且还会上当,更别提李敏这样跨行业新手或者普通消费者了。 “敏姐,这个时候还入夏装,太迟了吧?”张旗有意加深她对自己在服装认识上的印象,继续刚才的话题。 “是有点太迟了……”李敏当时也有想到这个问题,就怕错过这批货再难找到像这批合自己心意的款式,现在冷静下来,才觉得自己多傻、多冲动。 “眼看就八月份了,敏姐你那几位做精品店的北方客人,要找货也是找冬装,夏装现在只能靠南方的客人走,再有就是你手上那两个新加坡的客人,量也走不了多少。”张旗倒是看出来李敏初入这个行业,对季节的划分似乎只有模糊的概念,换言之,就是对季节于服装批发行业的重要性认识还不够。 张旗又拿起一件连衣裙,看着李敏问道:“敏姐,似乎你很喜欢这几个连衣裙款?” 李敏辞了在瑞银会计事务所的工作,投入服装批发行业,更多是单纯地喜爱各种各样漂亮服装。 就好比哪个女人不爱漂亮的衣服?不爱名牌的包包? 谈起自己看中的这几个款,李敏脸上也有振奋的神色,“是啊,这几个款我都试过了,上身效果很好,也显身材。” “版型是不差。”张旗又细看了下,做工虽然粗糙,但胸线设计及腰线等地方收得都还比较细致。 “唉,如果不是面料和做工问题,我倒真的很喜欢这些款。”李敏说起来还有些遗憾,心里也有点痛恨这个厂家糟蹋了这么好的款式。 “敏姐,有没有想过服装地域和文化差异的问题?” “啊?”李敏见张旗突然问这么一句话,捧着茶杯诧异地抬头看着他。 “欧美码偏大,客人在选择尺码时,我们通常都会建议客人选小一个码,日韩码偏小,我们就会建议客人选大一个码。这种因国内外,甚至我国南北方因人种身材所导致的情况,我想敏姐你应该也是清楚的。” 看着李敏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点了点头,张旗继续说道:“我看你带回来的这六七个款,有袖的连衣裙就我手上这一件。”张旗说着晃了晃手上的连衣裙,“其它的,都是无袖连衣裙。” “嗯……”李敏点点头,这个确实,三十六个款,至少有二十多个是无袖款。 张旗笑笑,上下打量了下李敏,湿漉漉的头发贴在她白皙的脸蛋上,更显得娇嫩洁莹,盘腿坐在沙发上,脚很小,手可盈握,每一只脚趾都晶莹剔透,仿佛洁白的玉石雕刻而成,见她不安地扭转了下姿势,才笑着道:“敏姐,可不是每个女人都有你这样的好身材啊。” 李敏眨了下眼睛,皱起细眉,若有所思。 “如果拿下这批裙子,成本单价120,那么我们要保证利润和平销库存,定价就要去到160到180。” 李敏听了微微有点动容,张旗对批发的价格都很清晰啊。 “到了精品店,最后的零售价格就会到三倍以上。各地情况不同,我们海州市去年的职工平均工资是多少,2700还是2800?五百一件的连衣裙,无论如何都算得上一件小小的奢侈品了。”张旗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等李敏消化自己话里的内容,才又道:“这样一件高价格的衣服,在普遍的消费市场上,消费年龄层其实已经很明确了,三十岁左右的女性,才有这种相对宽裕的财力。而年龄到了三十岁往上的女性,就算有一些身材能保持得不错,但不可避免的都会因为家务、孩子的原因而普遍存在手臂较粗的情况。” “你怎么……”李敏吃惊地看着张旗,“你怎么知道这些……” “网上学的……” 张旗拍拍脑袋,又把这事推到网络上了。 事实上,在九十年代末到二十一世纪初的这几年,国内有关服装设计及消费人群的细分研究上还非常粗放,大家都知道男装、女装、童装,知道老人装、婴儿装、运动装,但具体细致到不同的面料、风格适合什么样的年龄段、职业、以及文化地域影响下的着装喜好,国内的大多数服装企业都还只有个笼统、模糊的概念。 用不了多久,随着国内网民的逐年突增,网购群体的爆炸式增长,更多的消费者选择网上购买服饰,给国内的服装企业、服装经营者提供了数之不尽的购物数据,在充分挖掘不同服装消费群体的偏好后,国内的服装行业才迎来了一次飞跃性的发展,并由此催生了服装细分市场上的众多知名淘品牌。 张旗倒不怕李敏会对自己在服装上的认识感觉惊讶和诡异,自己想要现在趁着淘金网方兴未艾之时做点事情,糊弄眼前这个单纯的大美女,总比说服爸妈、二婶容易。 “敏姐,我在网上看到一些购物分享的论坛,有个帖主发的帖子印象特别深,就是以她自己的穿衣经验什么样的身材什么衣服能穿,什么样的又不能穿。比如我刚才说的就是一个例子,穿无袖的裙子容易暴露手臂粗的缺点,再比如,胸大的女性,就不适合穿衬衫,因为会暴扣,不适合穿宽松没有腰型的衣服,不适合穿日韩版的衣服,我就觉得说得很有道理……” 看到张旗的眼神又往自己胸口瞄,李敏抓起旁边的靠枕就向他扔去,微怒含羞地笑骂道:“才多大的人,都学会调戏姐姐了,胆子倒不小,不怕我告诉你二婶……”看张旗腆着脸抱着靠枕嘿嘿在笑,叹道:“人小鬼大,倒没想到你懂的真多……” 张旗舔了舔有点发干的嘴唇,心想自己还是个高中生,还是要守少年人的本份,不好再油嘴滑舌下去,端起杯子喝了口,才发现茶已经凉了,放下杯子,说道:“敏姐,那个做卖场的老板说他现在人就在海州,问我们什么时候方便,他直接过来看货……” 第十五章 起步 昨晚给张旗通电话时,李敏对这事还没抱多大的期望,一个初出茅庐、还未真正踏入社会的高中生,做任何事情,都难以给人踏实的感觉。 但通过刚才的交谈,李敏才发现在这个少年勇于救人的另一面,更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成熟,对服装领域的了解让自己听了都感觉有点匪夷所思,这才对这事有了隐隐的期待。 听张旗把和对方联系的结果告诉她,李敏轻咬着嘴唇,想了一会,有点迟疑地问道:“大货还在工厂,是不是现在就先要回来?” “这倒不必,先让他看版衣,等他决定要了,再让工厂派车送过来。”张旗看出来李敏的犹豫,无非是怕最后事情有周折,对方不要了怕货砸手里,不过这事不大,心想她现在的资金应该不太宽裕吧? “今晚台风过境,明后天虽然还有大雨,但应该也不影响看货,我们约个时间给他。” “明天下午怎么样?” “好,不过我现在行动不便,就没法陪敏姐你去了……”张旗说完笑着抬了抬左腿。 “啊……你的腿怎么样了?”李敏看着纱布上洇出来的刺目红色,探过身子,关切地问道。 “除了不能跑不能跳,其他的没什么问题。”张旗吸了下鼻子,鼻端萦绕着淡淡的女人香,笑道:“我二婶说只要恢复得好,下个星期就能拆线,到时候敏姐你店里还招人吗?” “你要来店里上班?”李敏愣了愣,“郭姐和我说过了……” “我还没那么娇嫩,就算伤好了,八月还一整个月的假期。再说最近了解得多了,我对服装这行业也有了点兴趣,就当是提前的社会实践,就怕到时候敏姐你嫌我手脚粗糙做事不勤快,不要我了。”张旗笑着说。 “这样啊……”李敏顿了下,没马上答应,毕竟辞职这事郭姐在张旗出事后就和她沟通过,还得问下她尊重下她的意见。 张旗见她皱着眉头,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问道:“怎么了?姐……” 李敏沉默了有那么一会儿,才好像下定了决心,迎着张旗明澈的眼神,说道:“这个王先生,他真的能收掉这批货的话,我会把利润拿出来,我们一半对一半吧。” 张旗有点意外地看着她,摇了摇头,笑道:“我二婶要是知道我占你这么大的便宜,脑袋都要被她敲掉。而且这事我也没出什么力,就帮你在中间牵个线,到时候你赚到钱了,给我涨点工资就行了。” 李敏无奈地笑了笑,说道:“没有你的牵线,这钱我也赚不了。何况这批货我原本就不想要,说是捡的都不过分。我到工厂去收货,还得给中间人提点分润呢,再说了,你现在都离职了,想给你发奖金都找不到由头,你就当是我给你的中介费。” 张旗抿着嘴,靠坐在沙发上,沉吟了一会,才说道:“要是出货顺利,预期的利润能有四五万以上,我一个学生,拿那么多钱也不合适。”见她要说话,张旗摆手止住,说道:“这样吧,你也不要多给我,三成正好,就这样我也已经占足了便宜。只是我现在还有个想法,希望敏姐能帮我一下……” “什么?”李敏下意识地直起身子。 “呵呵。”张旗对李敏说道:“这笔钱,我希望敏姐暂时帮我保密一下,先不要告诉我二婶。” 李敏歪着脑袋问张旗,“怎么了?” “我想着在淘金网上试着开个店铺。”张旗看着她笑道。 “啊?要在网上开店啊?”李敏也经常上网用QQ发新款图片给客人,对网络倒不陌生,淘金网也略有耳闻,不过直到现在还没有登录上去看过,问道:“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最近在网上学习了不少有关国内服装产业的知识,也认同网上有关于未来网购发展趋势的乐观论断,趁着暑假还有时间,琢磨着开个网店,把自己的一些想法实践一下。这事也不让敏姐你为难,钱还是先放在你这里,你来监管,就算我二婶事后知道了,也不会怪我小小年纪就大手大脚乱花钱。” 2006年到2008年,是淘金网上个人卖家的黄金时代、是个躺着都能赚钱的年代,会做电商的都迅速成为了狗大户。要想挤进去分一杯羹,今年就是进入淘金网最好的时期。 张旗虽然有着超前的网店运营思路,但若想沿着这条捷径顺利走下去,还是有很多现实的问题和困扰。摆在张旗面前的,年龄、身份,都是最现实的问题,资金的制约反倒是其次。特别是他还是个在读高中的未成年人,若在爸妈面前表现出与一贯不符的出格言行,都无法预料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结果。 在爸妈这一代人的观念里,学业为先这种根深蒂固的思维无法轻易转变。 张旗也没有硬碰的想法,如何循序渐进地让他们接受网购这一新生事物和自己想要做一番事业的想法,张旗觉得至少要等做出一定的成绩,才能扫清这些实际的障碍。 不过就目前来说,抛开其他顾虑,先进驻淘金网,熟悉目前淘金网的运营机制,对自己以后的电商之路还是有着积极的意义的。 李敏咬着嘴唇,对张旗的想法感到有些惊讶,在服装领域内她发觉自己有很多要向张旗学的,也相信他的确是有好好研究过这个行业,只是没想到他这时候就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做些事情,见张旗脸上的表情很认真,忍不住说道:“网上开店,这钱是不是有点少了?” “不会,钱暂时是够了,何况在网上开店,装修、场地这些额外的成本都可以省下来。”张旗也没奢望马上就做大规模,现在趟进去试水,先期还可以背靠世黎批发市场,起始资金能也能压缩不少,只是会辛苦些。 不过要想做一番事业,也不能计较辛苦不辛苦。 李敏没有关注过网购这块,并不清楚接下来国内网购发展的规模趋势,但也隐约意识到网络的便利,未来的网购市场注定会兴盛起来。张旗的想法,对她自己也有一定的启发,不过她暂时还是没有精力去兼顾这一块,心想以前看张旗在店里一直都是腼腆害羞的模样,都没想到他哪来这么多想法,简直成熟得可怕。 张旗提的要求并不过分,李敏就没反对,加上今晚张旗给她的印象,心里倒是有些期待他最后能做出点成绩来。 不知不觉中,外面已然天黑。 暴雨丝毫不见消弱的迹象,张旗看已经快七点了,有点纳闷怎么二婶还没回来。 给她挂了个电话,是二婶科室的一个护士接的,说二婶还在忙,又等了一会,二婶才回过电话来说就回家。 今天台风,李敏让店里的小倩再休息一天,不用急着回店里,这时见天色晚下来,也要起身告辞。 “敏姐,在这里吃过饭再走吧。”张旗挽留道:“我二婶说想和你聊聊,让我别把你放走了,呵呵。” “啊,郭姐还没下班啊?”李敏说道。 “在路上了。敏姐要不先看会电视吧,我去准备晚饭……” 第十六章 宿夜 离二婶到家还有一段时间,张旗要准备晚饭,李敏看他腿脚不便,自告奋勇让她来掌勺,等张旗把食材都拿出来,李敏精致的脸蛋上就突然微微泛起了潮红。 李敏虽然算不上十指不沾阳春水,但也是家中独女,从小到大家庭条件还算优渥,一直到大学毕业进入瑞银永道会计事务所,顺风顺水说不上,但也没有经历什么难过的坎坷。瑞银永道身为四大会计事务所之一,内部竞争激烈,李敏在瑞银的两年审计工作,每天都从早忙到晚,生活上全靠妈妈照顾。 一直以来李敏就觉得这种生活太累,不是她自己理想中想要的生活,这才辞了工作,任性地照着自己喜好开了间女装批发店。李敏家住福冈区,每天到店里路上都要花两个小时,今年四月头,才在闺蜜薛珊珊的怂恿下搬出来和她一起住,开店不比在瑞银工作更轻松,但好在是自己的兴趣,忙也是乐在其中。 李敏从小到大也什么没下厨学做菜的机会,搬出来住,也一直是薛珊珊负责两人的饮食,平时煮个面还行,这时候见张旗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整鸡、五花肉、青红椒、洋葱,都有些傻眼了。 “平时喜欢吃什么口味,甜的还是咸的?”张旗侧过脸看了看李敏,笑了笑,鸡是宰好的,昨晚二婶趁着台风来之前去超市买了不少食材回来,暴雨要持续几天,不方便出门买菜。 “甜的吧……”李敏依着门沿不敢看他,也不再提她来做饭的事,心里有点发难,一大只鸡怎么斩啊。 “甜的啊?”张旗打开冰箱看了会,拿出一瓶可口可乐,笑道:“那做可乐鸡块吧。你坐一会,等我二婶回来就开饭。” 李敏暗自吐了吐舌头,缩着脖子灰溜溜地逃回客厅,将沙发上的衣服都拢起来,听着厨房里富有节奏的刀切砧板声,回过头来看着张旗一脸严肃的侧脸,棱角明俊,竟莫名的给人心安的感觉,心里想着自己要是年轻几岁,说不定就倒追他了。可随即她又给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掩着嘴噗哧乐出声,爸妈逼婚也就是了,怎么自己也这么着急要把自己嫁出去?看着沙发上凌乱的版衣,又叹着气摇了摇头,坐下来一件件开始收拾。 张旗拿着碗筷出来,见李敏弯着腰在收拾茶几上的杯子,睡衣掀起一角,上面一截细腰,肌肤嫩白,性感撩人;臀部给睡裤绷得浑圆挺翘,有明显的印痕,玉腿修长,睡裤有点短,露出白皙圆润的脚踝,即使看着,都能让人心脏发紧。张旗挪开视线,把碗筷放桌上,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我二婶还没回来吗?” “啊?”李敏转过身来,还没说话,就听到身后开门的声音,郭彩霞手上拎着把黑伞推门进来,脸上带着水珠,却不像李敏来时那么狼狈,伞大,看起来只是裤子给打湿了。见李敏穿着自己的睡衣站在那里,笑道:“外面雨太大了,差点没回来。” “郭姐。”李敏喊了一声,轻快地迎上去。 郭彩霞点点头,把伞放下,探头看着饭桌,道:“好香啊,是你做的饭吗?” “啊……?”李敏有些发窘,撇着嘴,不好意思地说道:“没有,是张旗做的。” “小旗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郭彩霞有些惊奇,摇摇头,还是先回房去换衣服。 李敏过来帮张旗端饭菜,可乐鸡块、回锅肉、鸡杂洋葱滚汤,还一盘蒜蓉炒芥菜,都是家常菜,香气扑鼻,青红椒色彩也很鲜艳,0乳白色的汤面上浮着嫩葱,看起来就很诱人。 等郭彩霞洗了手过来,三人围桌坐下,郭彩霞睁大眼睛,看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三菜一汤,不可思议地问张旗:“你小子什么时候学会做菜了?” “网上那么多菜谱,对照着瞎摆弄,调味会放,看起来就差不多能吃了。这可乐鸡块就很容易,鸡肉炒一下,把可乐倒进去焖就可以了。”张旗给郭彩霞、李敏二人盛汤,一边岔开话题问道:“二婶,怎么今天这么晚?你不是五点半就下班吗?” “哦。”郭彩霞喝了口汤,味道刚刚好,不咸不淡,也是饿了,听他问起,就一边捞着鸡杂吃一边说道:“抢救病人呢,就是昨天出车祸的那个骑电动车的。” 李敏正挨个尝桌上的菜,听到也好奇地停下筷子,问道:“他怎么了?” “全身多处骨折,肺挫伤,脾破裂摘除了。今天下午突发肺水肿,我回来的时候已经送进ICU了。” “没事吧?”李敏有些不忍地问道。 “唉。”郭彩霞叹了口气,“谁知道呢,像他这种遇到车祸的,病情通常都很复杂,体内的出血点不好找,也只能一边观察一边治疗。”说着又看了埋头吃饭的张旗一眼,道:“倒是那个开车的女人今天出院了,是荃山公安分局来人带走的,听说她也是你们商场的业主?” “我们商场的业主?”李敏秀密长眉轻轻皱着,和张旗对视了一眼,奇怪地说道:“没在商场里面见过她啊。” 前天下午李敏在店里忙着应付客人,听到消息赶到现场,郭姐和张旗已经去了医院,李敏站在人群里看到惨烈的现场,都无法想象车祸发生时的场面,这时回想起来那辆白色的雅阁和坐在车里的女人,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好像是看过她,上周去管理处交租金的时候,管理处里面围了二三十个人,是和商场以前发生过纠纷的原业主,当时她好像也在。”李敏说着转过头来看着张旗,想从他那里寻找答案,却见他一付若有所思的模样,似乎在想别的事情。 张旗想起世黎服装城的产权纠纷,直到法院强制查封后,往后几年经常跑第四工业区的服装市场,隔着街道,还能看到世黎服装城开了又停,停了又开,虽然没见那边有商家进驻,但直到他重生前,世黎的招牌也没更换过,那么实际产权人也应该没换。 客人来市场拿货是有惯性的,明眼人都看得见,虽然只隔了一条主干道,但世黎那边已经完全脱离了第四工业区的批发市场,在第四工业区批发市场崛起后,南晟大厦这种独楼独栋的格局,根本就不具备重新开发成批发商场的潜力。 陈国良看起来可不像是那种死心眼的人,偏偏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一直和那块物业纠缠不清,是不是就因为迁怒于这起事故的原因? 如果历史不是因为自己发生了改变,张旗记得他的外孙女也应该是丧身在了这起车祸下。 吃完饭,李敏打电话约许茂昌来接她,见她通了一会电话就挂下,郭彩霞问道:“怎么了?” “司机说送客人去安平区了,要很晚才回来。”李敏皱着眉头说道。 郭彩霞看了下外面的天色,雨好像小了些,倒是风开始刮大了,吹得阳台上的晾衣架框框作响,说道:“要不你在这里住一晚吧,今晚刮台风,路上也不安全。” “啊?”李敏摇摇头,说道:“没事的,不远,打个车很快就到。” “下这么大雨,你去哪打车啊?难道要我开车送你回去?我今天抢救病人累坏了,可不想再折腾。”郭彩霞假装生气地道。 新海苑这一带都是老住宅区,离花园广场商业街要过几个路口,平时就很少有出租车打这边过,台风天气,就更不容易打到车了。 见李敏犹豫着点头答应了,郭彩霞说道:“你坐会,我先把碗洗了,等会我们好好聊聊。”说着招呼张旗去泡茶,自己收拾了碗筷进厨房。 李敏和郭彩霞相识有大半年,互相投缘,李敏长得漂亮,郭彩霞也喜欢她的好脾气,平时也是以姐妹相称。李敏来新海苑也不只一次了,不过都没碰着张旗。 最初的拘束过了,见张旗正在泡茶,想起今天下午到堰湖区的工厂拍的新款照片还没给客人看,问道:“张旗,你这有电脑吗?” 张旗抬头看到李敏在茶几那边俯下身子问他,二婶的睡衣穿在她身上有点宽大,俯身下来,领口里春光泄出,肉色如玉,性感的锁骨微微隆起,如水滴坠下来的浑圆给内衣束着,雪白细嫩,让人情不自禁的眼神僵滞在那里。 李敏感觉张旗没动,抬头看了他一眼,正瞅见他眼神直直地盯着自己的胸部,恍然醒悟里面都给他看光了,咬着嘴唇,急忙掩住胸口,气急地在他头上敲了一记。 “啊!”张旗咧了咧嘴,揉着脑袋指着自己的房间说道:“在我房间里。”听到李敏轻哼了一声,抬头见她头也不回地从身边走了过去。 李敏进了房间,才低声发狠地自语道:“小小年纪就这么色,长大了还了得……”突然想起张旗在厨房做饭时自己还说年纪小几岁就要倒追他的念头,俏脸一红,心想真要鬼迷了心窍才会便宜这小混蛋呢。 第十七章 手稿 李敏有些好奇地打量张旗的卧室,没有想象中的凌乱。衣柜旁的墙壁上贴着小虎队的老款海报,海报已经泛黄,是小虎队九十年代时期的合影。 李敏在藤椅上坐下,百无聊赖地等着电脑启动。 她的目光落在键盘旁边放着的一叠写满字的稿纸上,看着上面漂亮的英文,目光在上面停留了大概有四五秒,心想这是谁写的? 李敏好奇地拿起来一看,开头用序号标注,用英文写着: 2006年,以模特拍摄代替平铺拍摄; 2005-2006,paipai上线; 2007年,雅虎直通车开通,钻石展览; 2007年,津东商城建立大物流体系,首获千万融资; 2007年下半年,股市6000点下滑; 2008年,南方大面积雪灾; 2008年,三鹿毒奶粉事件; 2008年,513纹川地震,全球金融危机; 2008年,淘金网推出B2C商场; 2007年,凡客成立,2012年倒闭; 2008年,Groupon成立,2010年团购网站百团大战; 2009年,淘金特色女装,天空之城,韩都依舍,茵曼,裂帛,妖精的口袋,小米虫子等; 2009年,减肥保健产品风靡网购市场; 2009年,八月,微博上线; 2010年,“单品为王”,以“爆款”实现店铺关联销售; 2011年,O2O、生鲜电商概念; …… 时间与事件异常凌乱,有些时间点插在前头,有些又跑到后头,看起来像是想起什么就写什么一样,有电子商务事件,也有社会事件,电子商务事件她看不懂,但上面时间点标注的2007年和2008年的社会事件,包括六千点股市,南方雪灾、三鹿毒奶粉事件、纹川地震等,着实让她有点惊奇。 时间点明确,看起来不像是信手涂鸦,她皱着眉头,心想现在才零五年,难道张旗这混蛋在写小说?这是他做的背景设定?又想一定是这样了,真是妙想天开啊,英文写得这么漂亮,倒不知道他写小说的文笔怎么样,明媚的眼睛一亮,想着是不是等会让他把成稿拿出来自己看看? 翻开第二页,李敏的眼睛却有点直了。 这是……法语? 李敏急忙翻开下面的文稿。 第三页、第四页,全部都用时间点作序标注着,却通篇都用法语写成。 李敏参与过几次香港上市公司的IPO案例,英文也有着相当的水平。英语和法语之间有很多类似的地方,但在语音、词汇、语法上又有许多区别,可接下来的几页文稿都是用法语小短语作的简略记录,李敏就完全看不明白了。 “不会是哪里抄下来的吧?”李敏知道张旗在荃山高中读书,市里的重点高级中学,英文好并不让人意外,可这通篇的法语又是怎么回事? 李敏瞪大眼睛看着手头上这几页书写流畅漂亮的法语文稿,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客厅里张旗的背影,想起张旗的二叔张远明是英特尔华南地区的市场部经理,也经常往国外跑,难道张旗的法语是他教的? 接下来给客人发图片,李敏倒有一半心思都在那几页法语手稿上面,心里跟有只猫爪子在挠一样,忍住好奇才没上网对照翻译后面的法语文稿。 想直接问他,才记起自己刚刚才给他脸色看,咬着嘴唇,恨恨地把文稿放回桌上。 第二天,郭彩霞上早班,七点半就开车载着李敏出门了。 雨已经小了很多,张旗坐在房间的小阳台上,手上拿着自己写的那几页文稿,看着小区里昨晚给台风刮得一片狼藉的园林。 李敏后来还是问了他手稿的事,张旗顺着她的话胡诌是自己构思的社会现实小说,还没成稿,法语的事就说是自己的一点小爱好,正在学习,李敏倒没继续追问,只是拿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手稿是他这两天写下的,张旗仔细梳理了自己前世的经历和掌握的信息,一遍遍地思考,想到什么就记下来,大部分时间线都已经模糊,张旗只能先把年份记下来。 张旗倒不担心李敏看出来什么,有太多理由可以搪塞。 用什么语言记录其实都无妨,自己也不是名流政要,没有电影电视剧里有的间谍密探那么玄幻,用英语记录,只是提前预防家里有人看到问起,省却麻烦,写了前头,张旗才想起来二叔的英文水平也是相当了得,这才改换了法语。 张旗前世经常跑欧洲给工厂找订单,在法国的时间比较长,法语水平不低。 有用的,没用的,只要能记起来,张旗都把它写进手稿里。 张旗对自己的才干有一个比较清晰的认识,对于国内未来具体的产业发展前景,自己见闻、接触有限,只知道接下来十年是国内互联网产业发展的高速增长期,各种相关的互联网概念发展得如火如荼,但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仅凭所知的信息,就妄言要颠覆BAT三巨头。 电子商务这条路,是他目前已知最熟悉,也是最切合自己实际的道路。 至于未来的路怎么走,手稿上的这些信息怎么利用,都是下一阶段才需要考虑的事,且至少要等到自己有足够的资金储备才行。 张旗不是没有考虑过拉天使投资的想法,只是国内互联网市场瞬息万变,张旗也没有把握就能把这些模糊的概念都付诸实施。 傍晚时分,李敏打电话过来,张旗听到李敏在电话那头抑制不住兴奋的声音,“张旗,王先生过来看过货了,全要了。” “多少要的?” “60,订金已经收了,工厂晚上就把货送过来。” “辛苦你了。”张旗心情大好,价格比自己预期的高了不少。这两天李敏也和工厂那边沟通过,把价格压到了36,两千六百多件,因为这次收的货是直接跟工厂对接,工厂清理往年的旧款库存,省了中间费用,最后的利润剩下来大概能有六万左右。 “张旗,我想把仓库里的库存都一起清给他,你说什么价格给他比较好?” “清库存?” “嗯……” 张旗想起来李敏在第三工业区厂房里的仓库,一万多件的各式服装,有针织、有雪纺、有牛仔,有卫衣、有T恤,还有纯棉的秋衣裤,款式很杂,瑕疵也多。李敏眼下没多少人手可用,这些库存积压着,即使能够整理出来,也很难成批量地走,但她现在想转型中高端女装,那么就势必要甩开这些包袱,清理掉库存,减少仓储成本。 张旗想了想,说道:“十元以下吧,你看着谈。” “十元?”电话里的李敏有些惊讶,停了一下,才听她犹豫地说道:“是不是太低了?” 张旗沉吟了下,说道:“如果你想全清的话,价格就高不了,仓库里的货太杂了。虽然有一些质量还过得去,但大大小小的瑕疵也多。而且,敏姐,里面不少款式事实上并不太适合国内的市场。像那些粗针的针织衫,粗看和手工织的没多少差别,店里走这种货的客人很少,难搭配,也鲜少有人能穿出气质来,这种款式只能走乡镇……王先生也未必就要,你可以和他沟通下,当然如果价格合适的,我想他会考虑的。” 李敏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下,过了半晌才说道:“好吧,我再想下……总觉得有点可惜了。” 第十八章 OGame 在家养伤几天,外面的雨就下了几天。 张旗昨晚想事情想到很晚,感觉才眯了一会,就给电话闹醒,开灯看才不到五点,天都黑着。 “喂……?” “长青,你他0妈这几天死哪去了!你的舰队都给人灭了!” 张旗把电话拿开一点,脸上有点懵,长青是他早年用过的网名,看来电显示:教主 张旗揉了揉眼睛,刚醒过来,头脑有点迟钝,愣怔了半晌,才想起来是他以前玩OGame时的联盟老大,翁春生。 翁春生是京城人,张旗最初是在OGame这款网页游戏里面认识的他。 翁春生在京城一家规模颇大的信息技术公司担任研发总监,张旗当时委托过他帮忙开发毅弘纺织公司的采购信息管理跟车间RFID电子工菲系统,为了能更切合公司的实际需求,翁春生还利用周末的时间特意从京城飞到到海州,到张旗的公司实地考察,是个责任心强、干实事的人。 网络上的交情更纯粹些,相交相识十年时间,两人每年都会有几次面基的机会。 这个时候的翁春生,才刚刚大学毕业吧? “舰队……什么舰队?”张旗懵然无知地拿着电话。 “什么舰队?你的舰队他0妈的刚刚给人灭了!我们服务器最大的战报!你个资敌货!” “啊……?” “你这几天做什么去了,一直没上线,也不做好‘派遣返回’,刚电话通知其他人,所有回收舰都不够收你的尸体!”张旗听着翁春生在电话那头气急败坏的声音,这才恍惚记起来,自己这个时候应该还玩着OGame,而且好像还玩得不错?张旗有点蒙:谁能记得十几年前的这些小事,帐号都忘记了啊…… “哑巴了?做什么去了,现在能上线吗?” 张旗有点无语,总不能说自己刚重活一次,把这事给忘了吧?“出,出车祸了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有一会,才听到翁春生压着的声音:“严重吗?” “腿伤了,不是很严重,明天就能拆线。”听着翁春生关切的语气,张旗心底一暖,也没隐瞒自己的伤情。 “明天就能拆线?你现在在医院吗?” “是,在家里。” 张旗刚说完,就听到电话那头翁春生陡然拔高的声音,“你是脚瘸了还是手瘸了!在家里就现在赶紧给我滚上线,造回收舰给自己收尸去!” “……”张旗哑然无语,这几天他上网查找电商资料,刻意地回避了登录QQ,也没想过再点开游戏来玩,坐到电脑前,迟疑了半天,才问道:“是哪个服务器来着?” “你该不是腿瘸了是脑子摔坏了吧?那还要我把你的帐号密码发给你?” “……要。”张旗点开浏览器,打开CNOGame的首页,无效页面,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个时候自己玩的是OGame国际服,国内还没有代理商引入这款游戏。 事实上,2005年的这个时候,国内网游市场还是以点卡收费的端游占据主导地位,网游市场连基本的概念都还没有萌生。 OGame从2002年德国首个服务器开启至今,全球已有总计数百个服务器和几百万玩家,将其称之为网页游戏的鼻祖也不为过。作为国际上最火爆的战争策略类页游之一,国内要一直到明年才会有代理引入,2007年底,国内页游市场欣然勃发,新闻出版总署以OGame国内代理公司没有申请运营牌照,缺乏运营资质为由,责成其关闭境内服务器。 张旗前世虽然因为工作、生活的原因,没有太多的时间玩游戏,但这款页游也断断续续地一直玩到了一四年,直到大家都各自有了家庭,才离开这个已经持续运营了十二年之久的宇宙战争世界。 张旗记得自己有记录各大网站帐号密码的习惯,从抽屉里翻出本褐色封皮的记事本,在背面几页找到了自己在OGame的登录帐号,U40服务器。 登入国际服,输入帐号密码,界面跳转完,张旗就看到自己的母星外围,一堆红色醒目的战舰残骸。 “我还说你怎么这么久没打个大战报出来,结果这就给了我们个惊喜。”张旗听出翁春生的语气有点不善,讪笑了两下,就听他继续说道:“你被灭的战报论坛上标红置顶了,五个人联合才把你打下来,行啊你小子,挺壮烈的。” “我上来了。”虽然有两三年没玩了,但毕竟玩的时间跨度长,相关操作都还熟悉。点下几个回收舰,看了下时间,一分三十秒才能生产一艘,付费秒造功能还没有开通。 为了保持游戏的平衡,OGame在德国的开发运营公司Gameforge对付费功能的增设都非常谨慎,在刚开始运营的头几年,OGame一直是以免费游戏的方式运行,零六年开通六个付费功能,一时在玩家之间引起轩然大波,许多死粉玩家纷纷以自毁、对撞战舰表示对抵抗收费政策的决心。 按张旗后世的眼光来看,OGame当初增设的六个付费功能,无论如何都算得上是良心功能,对游戏平衡的影响微乎其微,更无法和几年后的动辄氪金万元的页游相比,但即使如此,OGame当年因付费功能的开启导致的流失率依然高得离谱。 “三水说打你电话一直没接,小薇和他昨天晚上才旅游回来,他们说晚点去你家找你。先挂了,QQ上说。” “好。”张旗挂了电话,三水就是他从初中一直到高中的死党汤淼,淼字三水,他的网名就叫三水,也是自己在OGame中的战友,小薇是他妹妹汤薇,被他拉着一起进了OGame的坑。 张旗翻了下来电显示,汤淼打了三个电话过来,心想着,大概是昨晚太晚睡,才错过电话睡得这么死。 “花山黑风寨”的OGame群里都在大呼小叫谈论张旗舰队全灭的事情,听他们说论坛上也炸锅了。张旗一冒头,就被一串的问题狂轰滥炸,都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等翁春生在群里说了张旗出了车祸,大家这才偃旗息鼓,纷纷问起病情。 这个时候能登录国际网站玩OGame外语服的,基本上都是有一定英文基础的成年人居多,群里他所熟知且后世一直有联系的朋友,现在都已经在读大学或者参加工作,能够理清现实与网络的差距,发生这种事情虽然遗憾,但大家都能理解,也无法苛责太多。 张旗在群里回了几句,就见大家一个个发着表情回去睡回笼觉。 照着记忆打开OGame论坛,是国内一个最早的网页游戏论坛——‘守护巨龙’论坛,论坛OGame版块标红置顶《U40服,Top1战报——第一舰队惨遭联合攻击被灭!》尽管才刚过清晨五点,帖子下的留言就已经达到了十几页。 张旗看了几眼就关掉了,对于舰队被灭,张旗心中没有太大的波澜。 再次经历,无论是什么,他都觉得自己已经能够从容地面对当前的生活。 杨佳雪灰色兔子的头像在闪烁、跳跃,张旗点开对话框,看着她一长串的留言,窝在椅子里,静静地回忆少年时的感情生活,直到天际出现鱼肚白,才从椅子里慢慢直起身子,关了电脑,躺回床上,看着昏黢黢的天花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再次睡了过去。 第十九章 好硬 一觉睡到早上九点多,张旗才悠悠醒过来,昨晚雨停了一阵子,这会又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 七月正是东海省的汛期季节,台风贴面而过,海州的雨就下了一个多星期。 从半开的窗户外吹来一阵凉风,张旗躺在床上,浑身懒洋洋地不想动,又赖了会,感觉有点口渴,这才坐起来,动了动左腿,感觉已经没有什么妨碍,绷带前几天就解了下来,缝合处用浸了碘伏的细棉纱粘合着。 张旗推门出到客厅,倒了杯水,坐在沙发上,看着落地玻璃门外的雨景怔怔出神。 李敏的库存到底还是以十元的价格清了出去,前天李敏去工厂,路过新海苑的时候上来和张旗碰了下面,问属于他的那笔钱打算怎么用。 张旗对李敏仓库的情形还有一定的印象,心知无论如何都清不到这样的高价,六元、七元是比较合理的价格。但他也清楚王宏贵此时的境况,省城火车站服装批发市场的廉价货源,已经越来越难以满足日益挑剔的顾客,尤其是在他急于想打开0县城跟嘉应市区市场的情况下。 王宏贵手里捏着现金,却苦于入门无路,找不到理想的货源,就一直打不破卖场扩张停滞的尴尬局面。 如今从李敏这里打开一道缝隙,对他来说,就是难得的机会。 这多出来的溢价,应该就是他为了交好李敏所付的友情金吧? 能把以往的包袱甩下,李敏心情也很愉快。这次交易,对王宏贵来说是件值得庆贺的喜事,对于此时的李敏来说,也未尝不是个机会。 李敏当初给闺蜜薛珊珊带入这行,没有货源渠道,凭着薛珊珊在盛丰洋行当文员的有限人脉,这才和海州的几间大型外贸制衣厂打上交道。 不过也正因为盛丰洋行的实力雄厚,外接订单以Prada、CK、MaxMara等国际一线品牌为主,下派订单的制衣工厂在保护品牌客商利益的意识上比较强烈,在库存清理方面都非常谨慎,不太容易松口。 在国际一线品牌原单库存的问题上,制衣厂拒绝得很干脆,其他一些欧美的二三线品牌,制衣厂要不继续以品牌商管控严格为由拒绝出货,要不就只肯许以苛刻的包仓形式,在与品牌商签订协议获得谅解的情况下出货。 以李敏目前的资金量、客户群,现阶段根本无法触及这些大型工厂的品牌原单。 这时候国内的电子商务发展也还远未到兴盛的时候,许多外贸制衣厂对待库存的问题上都还没有过分的看重,王宏贵一个外来户贸贸然上门要收库存,自然会给人拒之门外。 盛丰合作的外贸制衣厂不想丢了大客户,在放库存上设置门槛,严格把控也是情有可原。可国内无非是人情社会,看在薛珊珊的面上,大多也都会给李敏指条明路,介绍一些认识的外贸制衣厂的厂长、QC,或者跟单员、仓管给她。 然而这些中小型外贸制衣厂所接订单多为欧美二三线,甚至一些不知名的小品牌,库存的构成就大多以年轻、休闲款为主,这也是为什么李敏虽然心里更喜欢漂亮、成熟的女装品牌,但主营方向却背道而驰。 不过李敏跑工厂这半年多来,也不是没有收获,一二线品牌的管控严格,但一些知名度不广的小品牌,对剩余原单库存的态度就相对松泛很多,在制衣厂提出清理库存的时候,基本上都会授权以剪标的方式允许工厂外放。 李敏在这些小品牌当中,很是发现了不少卖相出众、高质量的原单。 这才催生了她想转型做中高端女装的念头。 事实上,以她目前的销售规模和客户组成,大宗库存吃不下,小批量就只能从QC、跟单员、仓管手中收货。往往看到一批质量款式上乘的大宗库存,却因为资金、客户有限而无法也不敢包仓,李敏就觉得非常可惜。 眼下张旗介绍了个王宏贵这个大客户给她,只要搭住这条线,以后要碰到款式合适,几千件体量的库存就不担心没有下家接盘了。这无疑给她扩宽了一条风险极小,回报又丰厚的财路。 因此这三万块的分润,张旗也没矫情地推来推去。 至于李敏所提及的这笔款项怎么用,张旗心里明悟,她还是存有疑虑,如果自己乱花乱用,大概她就会直接交到二婶手中吧? 张旗的目光从远处雨濛濛的高楼大厦间收回来,三万块,放在普通的高中生手中,自然算得上一笔巨款,抵得上0海州一个普通公务员一年的薪资了,但对于自己构想的事业蓝图来说,与杯水车薪也无太大差别。 事情还是得一步步来,张旗想着等拆了线,过几天和李敏会见商谈这事时,如何才能把她也拉下水。多个人分担前期的压力,基础会更牢固,起步也会更快些。 吃过早饭,张旗正在电脑上查阅海州当地的外贸制衣厂黄页,听到外面有人按门铃,才想起翁春生早上说过汤淼昨晚才旅游回来,今天要过来找他。 隔着防盗门,张旗莫名的有些感概,算上前世,有五六年了吧?张旗还是第一次在汤淼的脸上看到笑容。 与印象中汤淼读高中时一模一样,瘦长脸,简单的碎短发,皮肤黑了许多,站在门外看着他只是笑,等他开门,旁边一个梳着半扎马尾的小脑袋瓜子探头探脑过来,看见张旗开门,开心地咧着小嘴,红扑扑的脸上都是笑,兴奋地大声道:“快开门,旗旗。我们回来啦。”小手砰砰地拍着防盗门。 张旗脸上挂着笑意,把两人让进客厅,汤薇见他的大手又要往自己头上来,“啊”地怪叫一声,忙不迭闪开脑袋瓜子,把张旗的手打开,给了他一个白眼,哼着鼻子嗔道:“别再弄乱我的头发啦。” “呵呵,没淋着雨吧?”张旗站在门口,打量着正在换鞋的汤薇。 汤薇比自己小一岁,个子不高,只有一米五几,但长得娇小可爱,平时就喜欢扎麻花辫或者马尾,此时她脸上还带着婴儿肥,肤色透明白皙,偏偏一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是几年后那些二次元漫迷牲口们最喜欢的萝莉类型。 汤薇上身就穿着一件彩色字母印花的宽松T恤,身体看起来虽然好像还没长开,胸前还看不到什么规模,但下身穿着的浅色牛仔裤却把两腿绷得又细又长,十分的赏心悦目。 汤薇性格很开朗,也很爱笑,虽然从小到大一直被身边的人宠溺着,喜欢抓弄人,却难得的没有骄横的小姐脾气,张旗含笑看着这个一直以来喜欢粘在自己身边的小妖精,有种久违的温馨在心底缓缓淌过。 汤薇换完鞋也没站起来,蹲在地上,凑过脑袋瓜子,伸手去摸张旗受伤的左腿,抬头可怜兮兮地问他:“旗哥哥,还疼不疼?” 汤薇冰凉的小手刮得张旗小腿痒痒的,见汤淼也关心地看过来,张旗笑道:“今天可以拆线了,你们昨晚才回来的?”说着伸手在汤薇的脑袋瓜子上一阵乱揉,把她的头发弄乱。 “啊!”汤薇低声惊叫一声,抬起头,哀怨地看着笑呵呵的张旗,捏着小拳头在他肚子上捶了两下,皱着眉头轻呼道:“好硬……”站起来又给他胸膛上来了两下,气呼呼地跑张旗房间去了。 “昨晚凌晨一点才到家,吃早饭的时候我妈和我们说了,听说你是救了你们服装城老总的女儿才受伤的?”汤淼问道。 汤淼的母亲马淑娴是荃山医院新生儿科的主任医师,荃山医院几百号人,圈子说大不大,近日来除了那位捐献眼角膜的民警外,最大的新闻就属世黎服装城外发生的车祸,车祸受害者都是荃山医院收治的,外四科郭彩霞护士长的侄子车轮底救下两个人,受伤住院的消息没多久就在医院内部传开了。 汤淼兄妹和张旗走得近,马淑娴听到消息,自然也从郭彩霞口中问出了内情。 见汤淼摆出手势要扶他,张旗笑着推开,道:“我还没有那么弱。”看他的眼睛,诚挚而关切,没有几年后那种被残酷的现实折磨剩下的绝望与木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地道:“你的脸变黑了。” 第二十章 沉甸甸的包袱 “嘿,从讨赖河经悬臂长城,再到莫高窟、雅丹、张掖丹霞,西北地区一路旅游过去,白天热得厉害,是晒黑了。”汤淼摸了摸脸颊,露出一口白齿,笑着说道。 “玩得还开心吧?”张旗坐在沙发上,也不用他招呼,汤淼经常来家里玩,少年人间也没有什么拘束,看着他自顾倒了杯水坐下来,问道:“怎么小薇没晒黑?” “她有点高原反应,一路上就没怎么下过车。”汤淼颇有点替她遗憾地说道。 “那她岂不是很无趣?”张旗回头往房间看去,汤薇正坐在他的电脑前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她有吃的就行了。”汤淼笑道:“西北一些小地方的特色小吃不错。到了月牙泉的时候她倒是缓过来些,还骑了会骆驼。” “明年还去?” “去!”汤淼说道:“我家老太公不是六月的时候过身了吗?家族里的人难得聚齐一次,我大伯组织了这次旅游,说是增进年轻一辈兄弟姊妹间的感情,别因为大家天南地海的生疏了,到时候见面都不认识。” 汤淼缓了下,继续说道:“按我大伯的意思,是打算把这活动当家族传统延续下去,每年暑假组织家族里年纪相当的堂兄弟姊妹们一起去旅游,说是一来好长长见识,二来也别让我们大家族的年轻人生疏了。这次有几个堂姊妹都和小薇一样有高原反应,明年的旅游目的地就先定好了,要不香港澳门台湾游,要不就去欧洲。”汤淼眉飞色舞地说道,能看到他眼睛里的兴奋之情,叫张旗看了心里也为他高兴。 汤淼家是个大家族,近支的叔伯父辈就有十来个,汤淼父亲的公司挂靠在市二建,以市建工程为主营业务,公司小有规模,荃山区在建新城的许多道路都是由他父亲的公司承包的。可就是这样一个年营收数千万的工程建筑公司,在他们家族里还排不上号。 张旗倒记得前世他说过这个旅游活动,资金完全出自家族基金,不需要他们另行负担。汤淼的性格和少年时的自己有点像,都比较内向,张旗心想,也许就是这高中三年的旅游经历,才把他的性格锻炼得坚韧而不屈。 张旗顺着他的话和他聊了几句,就见汤薇又蹬蹬蹬地跑了出来,从沙发后面伸出两只手勾住张旗脖子,笑嘻嘻地侧着脸问他:“旗哥,你猜我刚才帮你干了什么?”两只大眼睛笑得像月牙一样。 “什么?”张旗愕然地看了她两眼,汤薇是挨得那么近,她的脸蛋就像四月的水蜜桃一样粉嫩可人,眼眸子是那么的澄澈,张旗闻着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心里暖暖的,克制住想在上面咬一口的冲动,脸往后仰了仰。这丫头又在我电脑上搞什么鬼了?心想着自己最近收集的资料都没放在桌面上,她应该不会去盘里面找出来,其他的倒无所谓,任她折腾也没关系。 汤薇亮晶晶的眼睛看向汤淼,意思是让他也猜一下,汤淼无奈地笑笑,两手摊开,说道:“你又搞什么破坏了?” 看她蓦然闪亮的的眼睛,张旗有点头疼,忍不住道:“你不会又把我的系统文件删了吧?”有时候汤薇还真有些小孩子脾气,见着什么都想折腾一下,据汤淼说是因为她小时候有多动症的缘故。 “我上次不是不知道那是系统文件么。”汤薇撇着小嘴,可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很快又露出了笑容,小跑着从沙发后面绕过来,一屁股坐在张旗旁边,盘起一条腿,说道:“哥,我把你剩下的舰队都丢回收站去了,造船厂等级也给你降下来了,把腾出的资源和空间都造防御造运输船了。” “啊?”张旗知道她说的是他们一起玩的OGame页游,一时没想明白她这是搞的哪一出。 “这不你的舰队昨晚不是给灭了吗?虽然盟里面会给你凑资源发展起来,不过我今天早上侦查了你的全部星球,资源都爆仓了也没管,我就想啊,你现在不是在打工吗?哪像以前那么多时间玩啊,索性就和我们一样当油农算了。”汤薇满脸的得意,就差把“夸我夸我快夸我”几个字写脸上了。 张旗和汤淼听了都不由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当油农就是个纯粹休闲的玩法,把星球上自产的战舰燃料资源重氢,集中起来和他人交易成建设资源,舰队编成也主要以运输舰为主,每天上去点两下基建,其余时间舰队都是满载资源飘在行进途中,不怕别人来掠夺,倒真是不用怎么花时间去玩。 张旗前世在许多时候都审视过自己,少年时自己虽然也有点内向,但性子里却隐藏着激进和侵略性的种子,做事勇进而缺乏足够的考虑,以致自己在早年刚出来工作时因为性格的原因吃了不少亏,自己玩OGame这款页游,一直玩属于主动侵略他人的“狼”的角色,恰好也能体现自己性格里激进的一面。 不过对于这个游戏,张旗倒没有太多留恋,她要折腾就任她折腾吧,想来以后自己也没什么机会花时间去玩了。 “你有什么事情,说吧……”张旗看这丫头脸色,就知道她还有话。 汤薇吐着舌头看着他,觑了下哥哥的眼色,不好意思地说道:“旗哥,你不是在商场打工吗?跟你们老板娘说下,让我也去呗……” “哦?怎么有这个想法?”张旗见她突然提出这个要求,有些意外,转过脸来看汤淼,却见他的表情好像早就知道了。 汤薇顽皮归顽皮,马淑娴对她的家教却严,别说打工了,要是没有汤淼陪着,都不能轻易出门玩耍。海州是国内有名的移民城市,外来人口多,就意味着人员流动非常复杂。海州人口基数大,荃山医院又是荃山、安平两区有数的三甲医院,马淑娴工作多年,就经常见到有被强0奸、施暴的女性送到医院来验伤,相当部分受害者是未成年少女。虽然这两年关内的治安明显改善了许多,但汤薇长得娇小可人,人又漂亮,马淑娴心疼幼女,怕她受到伤害,又担心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容易受到诱惑学坏,就不肯让她到处跑,去哪都得让汤淼陪着。 张旗虽然觉得她有点杯弓蛇影,爱护过头了,但也能理解她做父母的心意,对待自己的子女,再小心都不为过。 汤淼伸手搓着鼻翼,嘿嘿笑着,挠了挠脑门,说道:“我妈答应她了,说只要你看好她就行,还说了,要是小薇磕着碰着了,就拿你是问。” “……”张旗瞬间感觉到肩上沉甸甸的压力,瞪了眉开眼笑的汤薇一眼,“那你妈有没跟你说我二婶帮我辞职了?” “啊……”汤薇愣在那里,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拿眼看着他。 张旗无奈地看着她小嘴都瘪起来了,不忍再逗她,说道:“好了,好了,我和老板娘商量过了,等我腿拆线就回去上班,这事我还没和我二婶说,今天等她回来我再告诉她吧。”见她眼睛都要发光了,唉了一声,继续道:“你想去也行,店里也正好缺人,不过这事我也做不了主,我还得问下我老板娘。还有,就算成了,你也别给我捣蛋,不然我就让你哥领你回家去。” 沈淮刚说完,汤薇欢呼一声,她那柔软馨香的小身体就扑了过来,让他抱了一个满怀。 汤淼见妹妹撒欢,坐在一旁只是笑。三人从小学认识,一起长大,自从初一的时候张旗和调笑她的几个高年级小混混打了一架后,妹妹反倒比自己这个亲哥哥还更粘他,心想要不然下个暑假旅游的时候,和大伯说一下把张旗也拉去吧? 第二十一章 锦兴服装城 中午十一点的时候,张旗接到二婶的电话,让他和汤淼兄妹二人到楼下等着,她过来接他们,和马淑娴一起到外面吃饭。 两家走得近,有空的时候,郭彩霞都会约上马淑娴,带着张旗他们一起饮早茶吃宵夜什么的。 腿上缝合的地方还没有拆线,张旗就换了条卡其色的休闲长裤。虽然还没拆线,走路什么的倒没有什么妨碍了,反倒是下楼的时候汤薇殷勤地抢着来扶他,两人腿上一绊,差点就抱着一起滚下楼梯,好在张旗腿长,汤淼又在后面及时拉了一把,两人才没变成滚葫芦。 “我的姑奶奶,真不用扶……”张旗扶着楼把手,看着抱在怀里正瞪着眼睛呼气的汤薇,颇有点无奈地道。 “我这不是看你腿脚不方便么,好心被当驴肝肺。”汤薇微嘟着嘴说道,挣他的怀抱,走下两阶楼梯,转过头对着他哼道:“不理你了……” 嘴上这样说着,到了楼梯口,汤薇还是缩在张旗怀里,两人共乘一把伞,和汤淼一起走到小区门口的保安室等郭彩霞开车来接。 雨不是很大,但天空一直阴着,看不到太阳,小区里有几个穿着雨衣的保洁员在清理被风吹断落的枝桠。 新海苑东、南两片小区是荃山医院的集资建房,九三年建CD是一百多平的大户型,十几年的房龄,维护得却相当好,经过去年的外墙整体翻修,整个小区看不到破旧落后的面貌,小区里都是连排式的六层居民楼,外墙面都贴有朱红色的饰面砖,小区里也竹树茵荫,溪池环绕。 近年来有不少医院职工都在新城买了高层电梯新房,这里的老房子很多都放租出去,其中相当比率的租房者是外国白人。 城南老区自然环境卓越,依山傍海,空气清新,特别适宜居住。八零年代的时候,城南是外商直接投资最开始的地方,如三洋、松下、哈斯基石油、雪佛龙能源等,及至九十年代中期,海州市大力发展荃山区,科技外企逐年增多,许多外国人在这边工作,自然选择在这边生活。 再加上城南毗邻香港,坐船一个小时直达香港中环,相比香港昂贵又逼仄的居住环境,很多在香港上班的老外更喜欢住在这边,交通方便,发展于八十年代末的社区配套完善,QSI、SIS等国际学校也在这边,方便孩子上学,可以说城南老区居住着海州市七成以上的外籍人士都不为过。 城南老区的国际化氛围浓烈,虽然在这边居住的外国人很多都是各外企的中高层,但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种白人精英的高大上。这边的老外都很接地气,出门穿着都很休闲,大裤衩、polo衫,拖鞋,推着婴儿车,甚至还有些老外喜欢骑着两轮电动车兜风。 张旗在门口保卫室站了一会,就看到几辆摇下车窗刷卡开进来的都是碧眼白肤的外国人。远远的已经能看到二婶那辆银灰色的别克君威在雨幕中缓缓驶来,就听到旁边有人惊呼一声。 张旗转过头,看到一把七彩色的雨伞歪下去,一个苗条的身影正弯腰躲在伞后,左手拿着一个沃尔玛的塑料袋,五六个黄橙橙的橙子从被勾烂的袋底漏下,在地上弹了弹,滚落在泥水里。 汤薇见了,也不顾还下着小雨,小跑着过去,蹲地上帮那个女人把地上的橙子一一捡起来,又帮她把破掉的袋底扎紧,等雨伞撇到一边,张旗才看清她的脸,二十来岁,如清水洗出来的容颜,秀丽白净,等两人都站起来,那女子一手拿着伞,尽力把汤薇也躲在伞下,一手提着塑料袋用胳膊紧紧夹住,微弯着腰低头小鸡啄米似的向她道谢。 汤淼凑过来,压着声音问他:“日0本人?” “韩国人……”张旗倒听清了那女子道谢的话,心想如此清汤如水,恬静可人的女子,以前怎么没注意到? 那女子撑伞走过张旗和汤淼身边,想必也看出来两人和刚才帮她的小姑娘是一起的,停下来微微弯腰,“谢谢。”有着明显的口音,软软的却很好听。 汤淼愣了一下,赶紧挥手,“不用不用……”看着她刷门禁进了小区,雨幕中七彩伞渐行渐远,汤淼才轻呼了一口气,问张旗:“你说她是不是整容的?挺好看的……” “呵,要不你追上去问问他?”张旗笑道,拉过汤薇往保安亭里面站点,拍了拍她肩膀上的雨水,看着她昂着头,骄傲而自得,嫩腻如玉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气息,这个时候的小薇还有着最纯净无暇的善心,看着她明亮清澈的眼神,仿佛一朵高洁的雪莲悄然绽放在张旗的内心深处。 汤薇皱着鼻子,还想和汤淼斗嘴为那女子抱不平,张旗抬眼看到二婶的车在路牙子边停下,拉紧她,把伞撑起,说道:“走吧。” 正值下班时间。荃山大道是贯穿荃山主城区的主要道路,车到花园广场路口,车流就拥塞起来,再往前一个路口就是荃山大道和滨海大道交界,张旗的车也给夹在车河当中,缓慢向前蜗行。 张旗看着车窗外熟悉的街景,问二婶:“我们现在去哪里吃饭?” “东北人家,去吃东北菜。”郭彩霞专心地看着后视镜,切入左转直道,准备就在这个路口左转绕道荃山脚下的荔园西路过去。 东北人家?张旗听着有些耳熟,想了想,才记起东北人家就是第四工业区沿街边的一家饭店。 在荃山第四工业区改造成步行街后,原本临近滨海大道,由旧工业厂房改造的几间特色饭店就都被收回物业,重新装修成女装批发商场对外招租,因为临街的缘故,拿下一间二十平米一年的店铺租赁金就要高到三百万起。整栋建于八十年代末期的独栋工业楼宇,在2011年荃山区政府主导工业区产业升级,落实“工改商”政策后,转让金市场估值就从不到两千万飚升至三个亿以上,其地产商业价值一跃而起,比之城中心的海岸新城也毫不逊色。 车里有点闷,张旗把车窗摇下来一些,往外看去,向荃路沿街一侧,麻辣烫、火锅、煎饼店、饺子摊、面馆以及零零散散的商店分布在这条街。 街道狭窄,仅容两车道双向并行,许多刚下班的工厂职工坐在摆出街边的桌椅上,有些围在一起大声说笑,还有些则端着塑料饭盒蹲在马路牙子上吃饭。 汤薇在堵车的时候靠在张旗肩上眯了一会,车窗打开一条缝隙,被冷风一吹就醒了过来,郭彩霞在后视镜里看到她打着哈欠揉惺忪的眼睛,笑道:“就到了。” 车在没有转向,直接穿过路口,从第四工业区的西门进入。 工业区内的轻工业除了一些制衣厂和小作坊之外,其余的企业在这两年都陆续搬迁走,物业管理公司也随之撤走,张旗看到工业区的西门都还没有设立保安亭和拦车杆,进了工业区的停车场也空空荡荡的,完全没有两三年后车满为患的景况。 车停在东北人家后栋,张旗下车,就看到眼前这栋工业厂房的一楼正在紧张地施工装修,从里面传来刺耳的打钻声,三三两两的工人推着装满水泥的斗车、扛着地砖进进出出,在侧门入口还停了辆蓝色的东风卡车,正在往下卸钢化玻璃。 往上二楼的窗户被一条红色的横幅遮挡,上面写着:“锦兴服装城隆重招商”,后面的“招商热线”字样下还留有两个电话。 张旗抬头看了下厂房的标识:308栋,心里有些讶异,锦兴这动作倒真快。 第二十二章 偶遇与凶恶 张旗看见马淑娴隔着饭馆的落地窗朝他们招手,等二婶停好车,一起从东北人家的后门进去。 马淑娴见他们走来,下意识地看了下张旗的左小腿,等都落座了,才问道:“小旗,腿怎么样?” “二婶说今晚可以拆线,没什么事了。”张旗咧着嘴,勉强笑笑,汤薇个子娇小,马淑娴却着实不矮,人也胖,怕不得有一百五六,圆圆的脸笑容满面,只是一想到日后就是她的执拗,亲手把汤淼逼到绝路,张旗心里就很膈应,面上也跟着冷了三分。 马淑娴倒没看出什么,点点头,说道:“我点了小鸡炖蘑菇,一盘三鲜水饺,一份酱大骨,薇薇,喜欢吃什么,你来点。”把餐牌递给汤薇。 汤薇乖巧地又把餐牌递给郭彩霞,“阿姨,你来点吧,我喜欢吃的水饺有了。”拍了拍张旗的肩膀,压低声音道:“我去躺洗手间。” 张旗让开位子,看着汤薇轻快地向走道尽头的洗手间走去,往里坐了下,看着对面坐着的汤淼,心里又暗自叹了一息,两辈人之间的代沟很多时候真的难以调和,几十年形成的传统思维理念无法朝夕改变,站在马淑娴角度上,却未必是错的,尽管她的方式方法令人难以接受。 张旗不想再去回想以前经历过的这些糟心事,收回思绪,转过头看着窗外408栋楼里陆续走出来准备下班的工人,408栋厂房的一二楼已经被重新抹过一层石灰水,不去看三楼以上连玻璃都不全的楼层,仅看用褚色大理石包边的门柱和周边重新整饬的青砖道路,倒给人焕然一新的感觉。 再过一两年,等这个工业区的所有厂房都改造成服装批发城后,尽管每个服装城名称殊异,但来拿货的客人依旧习惯于用工业楼编号来称呼它们。 408栋服装城得益于改造时间最早,商场内租户业主经过几年的优胜劣汰,整体经营实力及款式质量在所有服装城中都可谓是首屈一指的。 前世张旗有个内单客户就在这个服装城内有间三十平的店铺,据他所说,店铺租约每年都需要重新签订,两押一租,三十平建筑面积,实际只有十五平的店铺,一年光租金就要四十万,除此之外,每次签约还要额外缴纳八十万的入场费,给管理处的饮茶费、经理的红包费、保安的介绍费,一样都少不了,而且已经形成了市场惯例,每个服装城都有这些或那些杂七杂八的费用。 拿下一间店铺一年租约的成本,动辄要一两百万,可就这样还有无数人削尖脑袋往里面涌,有关系的找关系,没关系的,单间店铺转租月租金达到十几万依然供不应求,张旗曾笑言问他这得卖多少衣服才能赚回来这一两百万啊? 等到张旗彻底研究了国内女装电子商务发展历程,再印证了和这位客户的谈话后,才算明白过来,仅仅“爆款”一词,就能吸引无数服装批发经营者像闻着血腥的鲨鱼一样趋之若鹜了。 没有多少人能想到,这个时候的淘金网能在日后成就日销数千件乃至万件单款服装的盛况吧? 张旗摇摇头,以他的从业经验,对“爆款”一词并没有太多的好感,但不可否认在接下来的几年,“爆款”这个国内电子商务的现象级产物,的确是服装企业攫取巨额利润的最佳途径。对“爆款”的追求,要一直到2016年前后,淘金商城营销规模已经走上一个新的台阶,众多自主服装品牌静下来反思企业未来的生存发展,才能意识到“爆款”对品牌自身所带来的伤害。 “小鸡炖蘑菇。”穿着红色制服的服务员把菜端上桌,棕黄色的粉条、烧红的鸡肉,面上撒着青翠的葱花,张旗心想小薇怎么去了那么久,转过头来,看见汤薇正站在通道尽头的卫生间门口,旁边一个个子高挑的女子搂着她的肩膀,三个小青年正站在她们对面。 等看到其中一个小青年伸手指着那女子的鼻子,张旗就发现了不对劲,不知道那女子说了什么,就看到那个小青年伸着指头的手突然就扇了过去,那女子躲了下,没扇到,却刮到了汤薇的头,汤薇的半扎马尾都给打散,倚着墙就要摔下去,被那女子及时搂着腰扶住。 张旗顿时火冒三丈,拉开椅子,张旗人三两步跑过去,就朝那个还要动手打人的小青年一脚踹过去,踹得他手趴地,没等他站稳,第二脚蹬他尾脊骨,旁边两个小青年这才回过神来,张旗抬脚把其中一个刚作势要冲过来的小青年一脚踹开,刚抬手想把另外一个小青年呼过来的拳头架住,就听到旁边有人怒喝:“住手!” 那个小青年的手肘被一个人从旁拉住,一扭,给反剪在身后,张旗回头一看,眉头微皱,记起来眼前这人就是陈国良的那个司机小刘,有两个人正顺着楼梯拾阶而下,正是一身西装革履的陈国良,以及跟在他身后的一个中年胖子。 “发生了什么事?”陈国良看清眼前的少年正是几天没见的张旗,心里一惊,忙问道,又侧过头去看他的司机小刘。 张旗没管他们,回过头看汤薇,才发现她旁边的那个女子却算是半个熟人,赵思燕,眼睛在她脸上转了下,再看汤薇披头缩在她怀里,露出来的额头上有点淤红,见了张旗,眼泪就止不住地落下来。 张旗心里邪火压不住,他一直把汤薇当亲妹妹看,前世有一段时间生活荒唐不堪,日夜不分,住在附近的汤薇就不时地过来帮他收拾房子,眼看她受了欺负,前世今生积攒的戾气登时爆发出来,额头朝着那个被小刘反剪着双手的小青年鼻梁狠狠撞过去。 “嗷!”那小青年吃疼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估计鼻骨断了。 司机小刘心里一紧,手上也放松了钳制,看着小青年捂着鼻子痛苦地蹲下去。 “怎么回事?快住手!”陈国良身后那胖子就是这间饭馆的老板宋大贵,这时候也赶紧走下来,指着另外个想过来帮架的小青年喝住不让他上来。这三个小子他都认识,是他儿子手底下的小青皮,和他们斗殴的这个少年人看起来是陈国良认识的人,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就想着赶紧把场面控制下来。 “贵爷!”那个躺在地上的小青年大叫:“是他先动的手……” 饭馆里吃饭的人都围了上来,不明所以地站在外围,没敢太靠近。郭彩霞、马淑娴和汤淼闻声也赶紧跑了过来。 “放你妈的狗屁!”搂着汤薇的赵思燕厉声斥道:“你好好的对人家小姑娘动手动脚干什么!” 张旗听了面上一寒,走到还躺在地上装死的小青年面前,在他没反应过来之前一脚踹他脸上,看着他不断冒血的鼻子,恶狠狠地说:“哪只爪子不干净,自己伸出来。”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一脚踩下去,都能听见指骨断裂的声音。 周围的食客看了心里都不由一抽搐,这小子下手真狠啊。 “小旗……”陈国良不知道张旗和受欺负的女孩子是什么关系,但看她没什么大碍,怕张旗下手不知分寸,出声提醒他。 郭彩霞也从后面拉住他,汤薇见了马淑娴过来,只喊了声:“妈。”扑到她怀里,身子止不住的发抖,也不知道是因为刚才的惊吓,还是因为张旗狠辣的下手。 张旗看了眼陈国良和他身边的胖子,这才施施然收手,向赵思燕招了招手,让她也过来。 张旗的小堂弟在部队当兵,士官退伍后在他那里住了一段时间让他帮忙找工作,张旗跟他学了几手军体格斗,碰上老手不敢说,就和这三个小青皮打起架也不怕吃亏。 宋大贵脸上有些挂不住,之前躺在地上的小青年已经叫出自己的名字,这少年人却当作没听见,接下来反而下手更狠,不怕担事不说,连自己看了都心寒。听着躺在地上的那个小青年哀嚎不止,看他糊了一脸血,都快认不出人来,右手也跟鸡爪子一样屈着。有心想发作,但这些人在自己场子里闹事,自己理亏不说,也知道这个叫小旗的,多半就是陈国良跟他提起过的救他女儿外孙女的恩人。 “宋经理……是不是先把他们送医院去?”陈国良一脸凝重,看着宋大贵说道。 宋大贵脸上都快滴出水来,嗓子里沉闷地嗯了一声。 “贵爷,我们真的没做什么,就是和她逗着玩……”唯一一个还站着的小青年也知道在自己老板店里闹出这事来,声誉势必会受到影响,心里害怕,叫苦道:“他先动手打人……” “你给我闭嘴!”宋大贵心里恨不得给他一巴掌,把领班叫过来,让她通知采购的去把车开来送他们去医院,再让服务员把围观的食客都劝离开。 陈国良年轻时也好勇斗狠,在他那个年代不敢拼的人也走不出来,现在身份地位不同了,修身养性多年,这时候见了张旗动手打人,一时都无法跟那个救他女儿外孙女的少年联系起来,惊讶之余,倒有点欣赏他这种少年人的血性了。没有这种血性,也不可能会毫不犹豫地救人。 陈国良打开公文包,拿了一叠钱出来,递到宋大贵面前,“宋经理,麻烦你领他们去医院看看,做生意和气生财。” 宋大贵胖脸上一红,忙推拒着不肯收,说道:“怎能要陈总你的钱,发生这样的事,让你见笑了,这几个浑小子,活该让人管教!”又转过头看着张旗,“这位小兄弟,实在很抱歉,我看这位……” “她是我妹妹。”张旗动手之前并没有想太多,看到汤薇受欺负,虽然一时给怒火烧失理智,这时候也看出来要没有陈国良在场,只怕事情没有这么容易善了,自己固然不怕,却难免要二婶跟马淑娴难做,见这中年胖子有心和解,也没再维持冷冰冰的神情。 “实在对不起了。”宋大贵对着汤薇拱手抱歉道,打开门做生意,大庭广众之下,宋大贵当然也知道息事宁人比闹得沸沸扬扬更好,有些龌龊大不了背地里下暗手就是,只不过眼前这人跟陈国良显然交情匪浅,下黑手自然是要不得,宋大贵也不是那种拿得起放不下的人,见张旗脸上和善了些,瞥眼看了下郭彩霞几人来的那张桌,就势下坡道:“你们还没吃午饭吧?要不先上我办公室坐下,我让厨房再给你们重新整桌菜,也让我好好给你们道个歉。” 张旗看了眼身边脸色凝重又带着警惕的马淑娴,说道:“吃饭就不必了……”又看陈国良,“陈总……” 陈国良摆摆手,看了看表,抬起头温和地道:“小旗,郭护长,明天晚上我再来拜访你们。现在我还得在两点半前赶回堰湖区,参加区政府组织的一个企业会议,否则的话还能陪你们在这吃个便饭。” 郭彩霞摇了摇头,看着他道:“陈总有心了,别怪小旗不懂事就好……”说完拉着张旗、赵思燕、马淑娴母子三人掉头就走。 第二十三章 反思 “我到卫生间门口抽烟,恰好就碰到那几个小子跟你妹妹动手动脚。”赵思燕盯着张旗深邃平静的眼神,说道:“其实她没吃什么亏……” “嗯。”张旗点点头,看了眼后面跟上来的两个姿色淑丽的女子,是和赵思燕一起经营店铺的两个姐妹,说道:“还是多谢你了……” 赵思燕抿着嘴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出了东北人家,没有走远,大家就都站在工业区外沿的空地上。天空还阴沉着,雨却停了,水泥地的空地上稀稀落落地停了一些车,有些给压坏的路坑里还蓄着污浊的雨水。 “赵小姐是吧?”郭彩霞走上来,看着她点头对自己打招呼,感激地道:“这次又要多谢你了,要不是你,小薇怕就要给欺负了。”说着拿眼睛去看张旗,见他一脸平静,似乎丝毫没有被刚才的事影响,心里也有点担忧。 在郭彩霞的印象里,侄子张旗一直是温和,甚至有点内向的性格。自从上次张旗救人受伤后,郭彩霞就隐隐有感觉这自己这个侄子的性情变了,这次见张旗动手打人,下手还特别狠,郭彩霞是又惊又怕。 但这事说到底他也是为了小薇出气,却是谁都无法苛责他什么。 “阿姨客气了。”赵思燕朝看着她这边的汤淼点了点头,笑道:“小薇长得这么可爱,任谁见了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郭彩霞笑了笑,对这个漂亮的姑娘也是心生好感,又和她说了几句客气话,想起上次也是她给张旗包扎伤腿,说道:“上次的衣服……” “啊?”赵思燕愣了愣,半晌才笑着道:“哦,那衣服啊,不抵什么钱,阿姨别忘了我是做什么的啊。” “这样啊……”郭彩霞迟疑了一下,说道:“我看你们好像还没吃饭吧?要不我们一起再找个地方吃饭,阿姨请客,这次怎么也得好好谢谢你。” “不不……” 赵思燕连忙摆手,她旁边的一个女伴也拉了下她,她看着郭彩霞,歉意地说道:“我们来得早,刚吃过了。等下还要和我的姐妹一起去工厂看货,下次吧。” 郭彩霞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也是世黎服装城的店主,看着她旁边一高一矮,容颜同样美丽耀眼的女伴,笑着说道:“那好吧,世黎我也经常去,改天去你店里转转。” 见她们要走,马淑娴和汤薇也走上来和她道谢,汤淼站在张旗身边,忍不住拿眼对着张旗瞅了又瞅。 看着她们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离开,郭彩霞才心事重重地回过头来,刚才那三个小青年手臂上都纹了身,一看就知道是这附近的小流氓混混,甚至是黑社会也不出奇,小旗刚才出手这么重,都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找机会报复回来。 只是这层担忧郭彩霞也无法直接说出口,而且她也不想给张旗太大的心理压力,心想等远明回来,是不是和他过来找那个胖胖的老板沟通下。 发生了这样的事,大家也没有心思再找地方吃饭。 八月是医院新生儿淡季,马淑娴是科室主任,半天时间去不去都无所谓。郭彩霞却不行,外四科下午还有两台重要的手术,脱不开身,看时间已经不早,就让马淑娴顺路把张旗捎回去。 马淑娴提议让张旗去她家里,她来做饭给大家吃,张旗挠挠脑袋,说道:“阿姨,我回去随便对付顿就行了,早上起来得早,现在都困得睁不开眼了。” 马淑娴通过后视镜,看到张旗在那里笑,心里也很复杂。 张旗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她也一贯知道他的品性。 看到小薇受委屈,马淑娴当下也是怒火中烧,但紧接着看到张旗对待那几个小混混的凶恶面目,看到他用脚狠狠地碾折那混混的指头,连她自己都吓了一大跳,当时就懵了,唯一的念头就是怕张旗不知分寸地打人打出了事,她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去处理这事。现在回想起来,马淑娴都感觉还有些后怕。 小薇和她说了经过,见女儿没有吃什么大亏,火气也就歇了。看到汤薇闭着眼睛靠着他的肩膀,双手还紧紧地搂住他的胳膊,马淑娴心里轻叹一口气,长大了啊。 车到小区门口停下,张旗没让马淑娴再送进去,倒是临下车前汤薇恋恋不舍的眼神,让他感觉心里有股热流在涌动。 看着小车进了对面的小区鸿景花苑,张旗抬头看了下阴沉的天空,这才一会儿,又飘起了毛毛细雨。 张旗躲在保卫室檐下的背风处,抽了两口烟。 闻着烟味,感觉很舒服,张旗心里不由一笑,似乎抽烟已经是身体依赖了。 给门口出来的保安散了支烟,张旗吐着烟圈,看着对面小区郁郁葱葱的花林。 要说刚才的事对他完全没有影响,倒是自欺欺人了。 今天要是没有陈国良,自己这番不计后果的冲动行为,惹得一身骚是肯定的。 张旗心里也有点堵,按照自己现在这个高中生的身份,考上大学,工作,结婚,循规蹈矩地度过一生不难。 但是这次的事情,虽然当时任性地给汤薇出了口气,却反而让他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这次是恰好有陈国良在场,对方似乎也是看在他面上,才轻轻揭过了这事,但这种对自己能力之外无法掌控的无力感,反而愈加强烈了。 张旗现在想来,都觉得到刚才自己实在是太冲动了,这次是侥幸,下次呢? 自己也不是个懵懂无知、天真灿烂的少年人了,社会的险恶,早在前世他就已经深有体会。 说到底,国内目前的环境,还是个纯粹的钱权社会,离开了钱、权,在自己无法掌控局面的情况下,贸然生事,最终都离不了一个悲剧的下场。 张旗倒没有后悔刚才在饭馆里暴打出手的举动,做了,就是做了,世上也没有后悔药可卖。但冷静下来,对自己不能算成功的前半生进行一番认真的反思,张旗第一次感觉到了对金钱与权利追求的迫切感。 这让他心里有些沮丧,但不得不说,这又是个极现实的问题。既然莫名其妙地回到十二年前,他就没想过再这样默默无闻、循规蹈矩地过完一生,张旗觉得有必要重新摆正自己的心态,去适应、改变现在的生活。 抽完两根烟,张旗才觉得自己缓过来。既然出来了,倒没有必要急着回去,这几天窝在家里,感觉时间久了人都要发霉了。 心想开网店的事是该落实下了,现在主要的问题还是最基本的货源问题,这个事情目前还是得借力李敏,张旗心里倒是有一些另外的想法,不过目前还缺少必要的条件。心想着,便掏出手机给李敏挂了个电话,时间刚好过中午两点,电话响了两下就通了,知道他出门了,李敏便让他过店里看看。 第二十四章 牛仔裤 坐上公交车的时候还不到两点半,新海苑离世黎服装城不过两三公里远,却要经过滨海大道与荃山大道交界的十字路口,上班时间路上拥堵,十字路口的红灯就足足等了十多分钟。 外头还下着细雨,公交车上挤得跟沙丁鱼罐头一样,车内空气沉闷压抑,等下车被夹雨的冷风一吹,张旗昏沉沉的脑袋才算清醒过来。 张旗站在滨海东路的站牌下躲雨,眯眼从前面几步远的第三工业区西门往里看,右边第一栋厂房是家具城,金富丽家具广场,玻璃门敞开一边,天色有点暗,站在这里能看到从里面透出的暖色橘光灯,看不到什么人。 中间宽敞的工业通道划出一半,插着几竿彩旗当围杆,有几台教练车在那缓慢地兜圈子,左边最首的一栋厂房是间汽车修理行,打着宝马、奔驰专修的店招,门口停了两台车,能看到有两个穿着海蓝色制服的修理工正躲屋檐下,站在在几个废旧的轮胎前抽烟。 张旗站了一会儿,想起来李敏的仓库应该还要往里走两栋,左转的那栋厂房里面。 荃山区北片的海岸新城在零八年彻底建成后,市政府规划中围绕海州大学城、高新技术园区、荃山口岸、海岸新城以及城南老区的CBD商圈初步形成。 在海岸新城与城南老区之间,隔着中海油集团所属的旧居民区及荃山工业园五个工业区两千多亩地,规划中荃山的旧有工业园将在未来几年陆续拆迁,建成高层写字楼群,并最终打造成“海州西部的商业中心,商务中心和文化中心”,已经在建的第二工业区动漫产业园是最早完工的,接下来就要将对临近荃山大道的第四工业区进行拆除重建。 然而第四工业区的拆除重建计划,在经历零八、零九两年后,彻底搁浅。 没有人能想到,在短短两年时间内,第四工业区内的服装批发市场就能从两栋不到三百户批发商,发展成十二栋大小服装批发楼群,数千个服装批发商户。 在以维稳为重的政治大局面前,市政府没有任何人敢冒着巨大的政治风险强行推进老工业区拆改重建计划。 第四工业区的拆改重建只能更改为以第四工业区服装批发市场为中心,打造成大型的商业步行街。而张旗眼前看到的第三工业区,不出意外的话,将会在零九年彻底拆除,重建成高层写字楼群,包括左边的安贞妇产科医院、荃山老剧院,都在拆除行列。 张旗前世为公司拓展国内订单业务,在这边刚建成的写字楼里也租了间办公室,记忆中崭新的高层写字楼和眼前这个老旧的工业园区重叠在一起,张旗心里都不由感慨,世事真是奇妙。 走过马路,看见李敏站在世黎服装城的门口,旁边站着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人,是她的司机许茂昌。 张恪看见李敏穿着荷叶边短袖上衣、印花的蓬蓬半身裙,罕见的没有平日的素色打扮,也没有穿高跟鞋,搭配着一双碎花图案的帆布休闲鞋。 李敏看见张旗过来马路,向他招手,等他走上台阶,问道:“下雨了怎么没带伞。” “中午出来吃饭,没回去拿。你怎么站在这里?”张旗有两天没见到李敏,这时见了倒有眼前一亮的感觉,李敏脸蛋给风吹得红扑扑的,亚麻色短发撇到一边,露出圆润小巧的耳垂上穿着一粒小小的镶钻耳钉。和站在旁边含笑的许茂昌点头打过招呼,见她手臂上挽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问她:“要出去?” “嗯,正要去工厂,就等你了。”李敏点点头,“你下午有时间吗?没事的话陪我一起去。” 张旗有点无语,电话里没说,你巴巴地把我叫过来,才问我有没时间,见她美眸期待地看着自己,张旗心里无奈地笑了笑,问她,“去哪?” “安平区龙岩街道那边。”李敏很开心地说:“两家工厂都在那一块,工厂打电话给我说有批法国的羽绒服……” “那赶紧走吧,袋子里装的什么?”龙岩街道在安平区北端,从这里出发,来回一趟最快也得三四个小时,回来的话怕都天黑了。张旗接过她手上的黑袋子,打开看了眼,是些牛仔裤。 “车上和你说。” 许茂昌的黑色天籁就停在台阶下左侧,也没打伞,三人进了车,出了停车场在前面的弯道转向,打算沿着振海大道直走,从南荃检查站出关进安平区。 现在的时间点刚刚好,避开了上下班高峰,等红灯的时候,许茂昌转过头对李敏说道:“实在很抱歉啊,李小姐,和那个曰本客人约好了晚上六点前去接她,只能送你到龙岩街道了。” “哪里,是我不好意思才对。”李敏笑着说:“我也是刚收到版衣才临时起意去的,能送我过去已经很谢谢你了,其他人的车我又不放心,只能麻烦你了。” “呵呵,有张旗陪着你,我倒是放心了。关外比较乱,有个保镖在身边会安全些。”许茂昌对着张旗笑呵呵地道。 张旗侧眼看了她一眼,感情还把我当保镖使了啊? 海州的关内关外划分要追溯到八十年代,关内是海州与香港接界的7.5公里边境线,关外则是海州与内地接界的几百公里边界线。海州当初设立“二线关”的主要目的,一是为了防止人潮涌进——上世纪八十九十年代,海州关内外的经济发展水平相差悬殊,大量的打工者及移民涌入海州,如果不设立关卡,人潮涌向关内,极易造成关内社会经济不稳定,海州市政府不敢冒险,就在关内四区设立了包括南荃、同吉、上林等九个检查站;第二个目的,就是为了防止偷渡港澳者增多。 时至今日,海州的关内外经济发展水平已几近相等,“二线关”已经失去了存在的实际意义和依。尽管荃山区连通安平区的南荃关口早已在前年撤除,而且是海州最早撤除的“二线关”,但关外的治安形式短期内仍旧无法得到实质性的改善。 安平区下辖六个街道,总面积近四百平方公里,地广、人多,尤其以进厂打工为主体的外来人口,多以地域、乡情抱团取暖,治安条件异常复杂,而安平区政府设立的许多工业产区又多在偏僻的低段,李敏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若是独自一个人在偏僻的城郊工业园晃荡,怎么都不能让人放心。 这也是为什么李敏每次去工厂,宁愿贵点,也要叫许茂昌开车陪自己去。 透过车窗,张旗看着带着旧时代色彩的边检站默默地伫立在雨幕中,边检站里面已经看不到武警的身影,周边的铁丝网也已经撤下,改成了城市绿道。车出关口,对比关内的高楼林立,这里还是所有着难以言述的荒芜感,但张旗知道,很快这块靠近关口的低段,就将竖立起一座新城,张旗的目光在安平车站方向转着圈,前世他在这里供了套小区房,四万多一平,而现在,那里只有一栋栋老旧的五六层居民楼。 感觉到李敏用胳膊肘顶了下自己,张旗回过头来,昏暗的车厢里李敏的眼睛明亮而有神采,似乎显得有些兴奋。 “这几条牛仔裤,你看看怎么样?”李敏把塑料袋放腿上,把手上牛仔裤递过来。 “里维斯?“张旗把裤子展开,腰上做旧的皮标印着反向双马牛仔的图案,后背裤袋上有“Leevi’s”的防伪红旗标,张旗有些诧异地道:“501的?” “501?”李敏对张旗说的话有些奇怪。 “……”张旗笑着摇摇头,解释道:“里维斯的大众经典款,哦,这条是504系列的,还有511的修身窄脚款。” “这你也知道?”张旗拍拍额头,说道:“我也有一条,专柜上要六七百。”张旗这话倒没说假,张旗去年中考过后,被二婶拉着特意去商场买了几件衣服,当作考入市重点高中的奖励。 看着李敏在对面张着小嘴了然地点头,张旗笑起来,翻来覆去看了下手上的牛仔裤,问道:“多少条?” “两万……”张旗看着她手撑着座椅,有些好笑地拿眼小心地觑了下正在开车的许茂昌,脑袋凑过来小声地说道。 两万条?张旗有些意外,“整批的还是积压库存?” “整批呢,工厂说款式尺码都很全。” “逾期了?” “你怎么又知道?”李敏瞪着漂亮的眼睛有些发愣。 张旗笑笑,这样大批量的库存,还是整款的里维斯牛仔裤,存在跑单的问题很小,现阶段国内的市场营销规模也不可能大批量地跟单出来,剩下最大的可能,就是工厂错过交货期,导致品牌商无法如期上架而遭遇拒收的情况了。 “多少钱?”张旗把剩下的几条牛仔裤也拿出来,面料、主洗唛、腰线,包括赤耳等都没问题,不过细微处还是能发现有两三条的红旗标或者皮标车歪了,心想看来似乎不单只逾期的问题,质量管控方面似乎也有缺陷,大概是这个工厂外发了一部分到其他工厂做的吧? 第二十五章 车震 “二十……”李敏没说出来,用嘴型表示给张旗看,显然是不想让许茂昌知道。 “嗯。”张旗点点头,二十元的价格,和他心中的估价差相仿佛。 张旗无法马上就从这几条牛仔裤的洗水上看出可能会有的问题,但他对不同服装品牌公司的代加工协议都有一定了解。按说这种体量的订单,错过交货离船期的不是没有,但相当之少,毕竟哪个工厂都不会拿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违约亏损当儿戏。 里维斯也不是不知名的小品牌,下订单之前都会提前派人验厂,视察工厂的环境,查看工厂的工时、薪酬记录,解释各项条款和标准,在针对验厂报告进行评估后才会确认订单下达,几乎不存在把订单交给不合乎标准的小厂代工。 同样的,像里维斯这种国际知名品牌的订单,大多会采用信用证的方式支付货款,几乎不会出现跑单的现象。 所以出现两万件的库存,要么是工厂和里维斯公司在沟通上出现了问题,导致工厂生产的成衣与原设计版衣出现大的偏差,比如牛仔颜色洗水前后不一致、袋布面料有差异、大货不对样板等,出现这种情况,双方都会承担一定百分比的损失;要么,就是工厂在成衣出现问题时隐瞒了一些情况,交货时无法通过QC,被打回重做大货,因此错过交货离船期造成的违约,就需要工厂负全责了。 张旗把手上的牛仔裤拿到车窗旁,细看了一会儿,才发现腰线及锁边的赤耳都有一定偏差,虽然不是很明显,也不影响穿着,但也知道这就足以让里维斯那边打回返工重做了。 无论是为赶货期订单外包出现了质量问题,还是这个工厂内部本身就出了问题,工厂急于收回成本、减少损失,张旗心里清楚这批货在价格上就不会太高,二十元也是一个相对合理的价格。 但是张旗同样知道,这批牛仔裤的数量之大,出仓已经不是工厂可以完全做主的了。 毫无疑问,与里维斯品牌商签订谅解备忘协议,将是一道必不可少的程序,以剪标方式为前提,以包仓的形式出货。 两万条牛仔裤,张旗不认为李敏目前手上的客户资源能够消化掉,即使加上王胖子能走一批,以他现在的卖场规模,三五千件也是极限了。 当然,牛仔裤的季节之分并不明显,如果资金宽裕,这批货拉回去慢慢出,总归是赚的。 李敏见他张旗蹙着眉头看着手上的牛仔裤,只当他发现了什么,问他:“你看半天看出什么了?这个价格,应该不会是仿的了吧?实在太便宜了……”李敏倒没忘记上次的教训,只是这么一条牛仔裤,二十元恐怕面料成本都不止,还不包括人工、洗水。 “这个价格仿不来,要亏死……”张旗笑道。 “看出什么问题了?” “库存多多少少都有些瑕疵。”张旗笑了笑,没提他发现的几处瑕疵位置,李敏答应暂时不把分润的事情告诉二婶,还很关心自己做网店的打算,能做到这一步,说明自己上次帮她鉴别出仿单和对服装面料熟知的表现,已经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也确信自己是在服装这行业上用了心。这时却没必要再卖弄自己的见识,问她:“怎么,这批货你打算要下来?” “先看看再说……”李敏有些迟疑地道,停了一下,又问他:“你觉得要是全收下来怎么样?” 李敏这样问他,张旗心里就明白她现在的资金估计有点够呛,至少收购这批库存需要的近五十万资金,对她来说也是一笔很大的压力吧? “要看具体的库存构成,要都是这种10安左右的大众款居多的话,倒不是不能收下来。哦,安是牛仔布厚度单位,你摸摸这条的面料,8到12安就是我们最常穿的牛仔裤厚度,对季节的适应性没那么敏感,四季都能出货。这个价格和品质,倒不用担心会成为垃圾货。” “哦哦……”李敏一脸了然。 “全收的话,得不少钱,你打算怎么出货?手上的客人够吗?” “两万多条还是太多了,要是工厂肯分批量出的话就好了。”李敏颇为可惜地摇摇头,她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小,“王先生能走一部分……” “他能收几千条就差不多了。”张旗知道她说的就是王胖子王宏贵,问她:“手上还有其他客人吗?” “有一些,不过都是散客,一次能拿个几十条……”李敏眼神有些黯然,工厂联系上她时,她就颇为意动,这个价格实在太诱人了,仔细考虑过,真要两万条都甩出去,怎么都能赚回二三十万来。 只是这中间出货的周期长短,她也朦胧地意识到一些问题,此时听到张旗问手上的客人够不够,想起除了北方的几个客人能一次走几十上百件,平常的散客小客人一次最多拿一两手码,十件二十件就已经顶天了,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却已经没有乐观的信心。 五十万几乎是她目前全部的流动资金,还要找薛珊珊借一点,但店里不可能就只经营这么一款牛仔裤。拿下这批货,势必会占用其他款式的资金,要是出货周期拉得太长,都不知道拿什么去补充店里的品类。 这层顾虑其实一直存在她的心里,只是就这样放弃这批库存,李敏又有点不甘心,就这样犹豫着、被动着给推着走,眼看工厂要求今明两天就要给答复,才想着拉张旗过来当参谋。 张旗看出她也有点举棋不定,说道:“那就到地方先看看库存情况。”帮她把牛仔裤都收回塑料袋里,转过脸问许茂昌,“许叔叔,还有多久才能到?” “四五十分钟吧。关外现在到处在修路,不是很好走。”许茂昌透过后视镜与张旗交谈。 “哦,还要那么久啊。”张旗回过头看,抻了抻懒腰,看着正想心事的李敏,说道:“敏姐,我先睡会,中午没午休,眼皮都在打架了。” “嗯。”李敏点点头,把装衣服的塑料袋放脚下,看着张旗靠着车窗,不一会就传来熟睡的呼吸声,看着他线条分明的侧脸,还带着少年人的稚嫩,摇摇头,便也背靠着座椅假寐。 梦里跟几个面目模糊的妖冶女郎纠缠着,张旗醒来时,直觉得身上死沉死沉的,半片肩膀都好像给什么压住一样。侧头看见李敏靠着自己的肩膀正在熟睡,车厢里很安静,张旗肆无忌惮地凝视着她近在咫尺的娇美脸蛋,眼睫毛长长的挑出来,眼线极美,鼻梁高挺,唇形的弧度异常的柔美,尖而圆润的下巴,肌肤细腻洁白,娇嫩得想让人去咬一口。 李敏的右手紧贴着身子挤在张旗的肩膀下,右峰压在他的肩膀上,张旗却没有感觉到多少柔软的触感,左臂被压得久,都有点麻痹了。 张旗心想怪不得坐车里都能做春梦,身边有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就难怪这具血气方刚的年轻身体会有这种反应了。 车子震动了一下,张旗看窗外,路况有点糟糕,柏油路面上有许多呈规则的坑坑洞洞,远近都有一些工程车在工作,双车道的路到这里被收窄成单行道,左边用铁皮围着在修路,前后的车速都很缓慢。 感觉身边的李敏动了一下,回过头来,就见她的眼睫毛颤了颤,蹙着细眉,眯着的眼睛还带着睡意,似乎还没从梦中清醒。 车子又震动了一下,身体瞬间的失衡,李敏下意识地便想抓住什么,张旗感觉腰间的软肉一疼,不由出声道:“敏姐,轻点……” 李敏这时才愕然清醒过来,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就睡了过去,抬头见张旗龇牙咧嘴的,这才意识到自己抓到了哪里,忙坐直身子,脸色通红地道:“啊,不小心睡着了……” 张旗见她这副慵懒的模样,指着自己的嘴角,忍不住逗她:“流口水了。” “啊!”看她玉脸上登时渗血似的通红,忙不迭地拿手去遮掩,张旗不由开心地笑了起来。 李敏回过神来,气恼地捏着小拳头在他肩上捶了两下,骂道:“小王八蛋,敢戏弄姐姐。”从手包里拿出小镜子,恨恨地别过头去。 许茂昌看着后视镜里的嬉闹也是笑,出声道:“李小姐,快到了。” 车子从硅芒关右边的小道拐进去,张旗注意到路口的牌子上竖着一块蓝色的标示:石磡村道。 进了村道,是一条仅容两车并行的小道,两边都是延伸的植被斜坡,转弯的地方还有生锈脱落的铁丝网拦住,车走了几分钟,前后都没有一辆车,只有雨刮在玻璃上滋滋的清响,给人一种从闹市突然进入深山的错觉。 车到视野开阔处,张旗看到远处的几座山头都种满了荔枝,心想:还真是偏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