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西市斩首 景元四年,魏王谋逆,贬为庶人,鸩杀。 周王共谋之,贬为庶人,鸩杀,国除。 周王长女安邑郡主就刑于市,弃尸三日。 两府株连者万五千人。 ——《新卫大事记·景元记》 新卫的都城姜桐冬季寒冷而干燥。景元四年的腊月还未到,大雪却早早降临了都城。东市名门富户家的奴才们陆续得了主子的命令,在流民聚集的西市搭起了大大小小的粥棚,好为主人家积累起乐善好施的名声。快到正午时,师国公府的奴才崔有福将粥缸里最后一碗粥盛起,用一方素白的棉布垫着,放在一旁的竹篮里。 他听到了衙役开道的铜锣声,听到了囚车轧在青石板路上的咕噜声,还有连绵不断的非议辱骂。崔有福觉得急躁起来。今日可不该他来这粥棚施粥——他已经老了,什么也不能做,只能花了身上所有的钱财,才换来了这一次出府的机会。 寻了个拙劣的借口,匆匆拎起竹篮,崔有福随着拥挤的人群不断向前挪动。街道上咕噜噜行驶的囚车内,关押着一个瘦弱的少女。囚车十分低矮,被关押的少女被迫半跪在车内。她蓬头垢面,白色囚衣上血迹斑驳。重镣扣住的双手指甲全被剥除,血肉翻飞处隐见森森白骨。崔有福只撇了一眼,便立刻低了头,默默地往西市菜市口走去。 西市菜市场东门便是法场,位于一个丁字路口处,最是人流密集之地。今日一大早,就有侍卫前来打扫,临近中午,才将那厚厚的白雪扫干净,露出一块块沾着褐色血迹的石板砖。崔有福赶到的时候,监斩官已坐在那里等候了。 崔有福的心脏随着那三声锣三声鼓的响声也扑通扑通狂跳起来。他从人群中挤到看台的前面,看那刽子手磨旗祭刀后,终于提了那带着枷锁的犯人上来。然后便见那监斩官嘴皮子一动一动的说起来。 不知说了什么,那少女竟兀自轻声笑起。然后便听她那独有的带着骄傲的略微有些暗哑的声音传来:“薛大人抬爱了。文槿犯的是谋逆大罪,是要连坐的。莫说是亲眷了,就是与本郡主说过话的人怕也都死绝了!哪里还会有人来送行!”她似乎十分地虚弱,略略停了停,转了头往黑压压的人群上望了一圈,最后定定地望着一处,冷笑道:“哎呀!还真有熟人来相送本郡呢。薛大人,那位莫不是文槿的夫君呐!” 从这犯人开始说话起,人们便止了声。此刻,众人的目光更是随着她的话语直直往那处望去。只见法场的左侧,一辆墨色的马车边上正立着一对璧人。见众人的目光都射过来,那披着猩红披风的女子似被吓了一跳,她瑟缩的靠在了身旁穿青绸衫扣白玉带的男子身上。那男子愣了一下,将那女子藏于身后,接着恼怒地对着看台上的犯人朗声道:“崔文槿,皇上已经收回了指婚的圣旨,郑国公府也早就退还了婚书!本世子现与你并无瓜葛,你莫要再肆意纠缠!” 人群中又一阵议论纷纷。 “那是郑国公府的世子爷!安邑郡主为什么叫世子爷夫君啊?” “什么郡主,这么不要脸的女人也配做我们新卫的郡主么!” “听我家里那口子说,这女人不仅是天舟的奸细,还是个灾星呢!她出生便克死了祖母,不满五岁又克死了亲娘,现如今连整个周王府都给她克死了……” 听说犯人是个灾星,还是个威力这么大的灾星,这一干看客立刻觉得连年来的各种不幸都似与这个女人有关。“怪不得今年雪这么大,好多人家的房子都给压塌了!” 又有人高叫道:“快杀了这个灾星!” “这天舟的奸细,大人快些斩了她!” 眼见人群有骚动的迹象,薛沧重重捶了一下桌子。 副官忙往前走了几步大声道:“肃静!肃静!休要喧哗!侍卫,侍卫!”他指挥着法场周围的下属,“把那些闹事的都抓起来!” 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 “哈哈哈!真好!”那少女又肆意笑起来。她的眼珠不同于新卫人的淡淡褐色,而是纯黑。她笑起来时,眸子微闭,仰向晴空,脊背挺得很直,“薛大人,文槿孑然一身,此世间与本郡主有瓜葛之人已全部覆灭!请大人速速行刑吧!” “等等!郡主!”崔有福于寂静的人群中叫嚷起来,“郡主!奴才来了!奴才崔有福来给您送饭了!” 监斩官的手顿在半空中,还有同党?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花甲之年的老头,从法场外的人群中蹒跚走出,抖抖索索地挎着一只竹篮,边走边喊,慢慢地行到法场的高台旁,低垂着脑袋跪着求见。 “放那老头进来!”薛沧有些失望,皱眉摆手道。 崔有福连忙爬起身,竹篮没有盖,也并无什么遮挡之物,一眼便瞧清了,只是一碗白粥。 “这老头也太穷了,一碗饭都送不起。”侍卫看了一眼便放了人进去。 崔有福慢慢向前走着,这寒冷的天气让他不由抖了一下。他是一个胆小的奴才,一辈子谨小慎微没做过大事。略略平静了心情,他于崔文槿两步远的地方便跪着给她磕了两个头,然后才拿着篮子上前哭道:“郡主!奴才崔有福来给你送行了!!” “崔老……”崔文槿恨不得与这个老人抱头痛哭,连日的拷打逼问已让她身心疲惫。十五岁而已,才刚刚行了及笄礼,父王也刚为她求了与郑世子的指婚。他们的父女关系也是刚有缓和。 就在她想着第二天就对这个父王好一点,只好一点的时候,却在当天夜里被禁卫军从床上拉了起来。她惊恐大叫,那些人甚至没有让她换衣服,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就给拖曳了出去,这样的羞辱,她如何能忍受。然而接下来,当她被禁卫军从内院一路拖至垂花门,路上见到了一具又一具熟悉又陌生的残肢时,她愣了,甚至忘了尖叫。那些滚落四处的头颅,每一个都那么熟悉,每一个都怒睁着双眼瞪着她。 “崔老!父王死了!卢嬷嬷死了!玉姨也死了……”见到早年父王放在娘身边的熟人,她终于似这个年龄应有的反应那般大哭起来,“都死了……大家都死了,全被他们杀死了……”崔文槿跪着往前挪了几步,却被那沉重的脚镣绊倒在地。 可以对她这个郡主肆意凌辱、严刑拷打的就只有皇上了。因为有了他的旨意,那些恶魔才肆无忌惮。少女贞洁的身体,十指生生剥离的痛楚,父王死不瞑目的尸身,奶娘与嬷嬷愕然相望的头颅。每一次摧残都只恨自己不能立刻死去,好快点解脱那人间炼狱。 “不要离得太近!快点!”刽子手不耐烦地催到。 “是是是!差大哥请等等。”周老又对着那刽子手磕了两个头,抹着眼泪道:“郡主,奴才都知道了。王爷已经在路上等着郡主了,奴才怕您在路上饿着,给您送了最好的粥来,是冰穴里面藏过的,您快些吃了去追王爷罢!” 崔文槿眼泪终于止住。她知道今日是要行腰斩之刑的。太后道她有着天舟一半的杂血,新卫的土地上只能容她半身。 原来新卫的皇室竟对天舟厌恶至此,崔文槿冷笑,既如此当年为何又向天舟求娶他们的公主来和亲?冰穴里藏过的,崔老给她放了冰穴胭脂,是想让她没有痛苦的死去吗?可是这样,事情败露后又叫崔老还怎么活?! “拿走吧……”崔文槿偏过头。 崔老却微微笑着劝道:“郡主!您别担心饿着崔老了。上这断头台之前,崔老已经吃了半碗了。再说了,奴才现在的卖身契还在国公府呢!” 能给师国公府增加麻烦,哪怕只是一点,这位郡主也是十分愿意的。 崔文槿见他嘴角隐隐抽搐,似乎马上就要倒下去,便知他也服了毒。她心里一酸,不再坚持,一边张嘴大口吃着崔老喂的白粥,一边含糊道,“真好吃……谢谢……崔老。” 台下有人叫嚣着快点,人群中隐隐有骚动的迹象。监斩官对台上的少女似乎并不那么在意,他一双眼睛在人群里巡视,试图将那意图叛乱的同党一并揪出来。 一碗粥并没有喂完,崔老便支撑不住要倒。他脸上的皱纹慢慢展开,浑浊的眼睛一片死灰。 侩子手看着送饭的老头嘴角流出血迹,居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死了,觉得实在诡异,不由往后退了半步。 而监斩官薛沧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怎么回事?” 正是此刻,异变突生。两只金灿灿地羽箭破空突袭,一只直接射进了侩子手左胸,一箭毙命;而另一只射向薛沧的箭却被他机敏地避让了一下,却也射穿了他的左臂。 薛沧忍着剧痛,心中却激动万分,大声命令道:“有人劫法场!立刻转移人犯,给我抓刺客!” 四面立刻涌进了大量的侍卫,他们见人就抓。惊恐的人群四散着尖叫、逃窜、踩踏。 一片混乱。 崔文槿看着侍卫向她拢来,心中也是疑惑万分,周王府已经倒了。还有谁会来劫法场救自己呢? 她任由侍卫们拖曳着自己,不反抗也不配合。“会是你么?阿娘……”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差点吐出。她忍着将那口血沫吞咽下去,转头看着混乱的人群,思绪开始飞散,景物开始旋转,一段段记忆活似五岁那年阿娘做给她的万花筒似地绚烂地在眼前绽放,最后定格在及笄礼那日的屠杀现场。 崔文槿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她缓缓地垂下头,倔强着不闭眼。当侍卫们将她拖到包围圈之内时,却发现犯人早已昏厥不醒了。迷迷糊糊地,似乎有人来翻了翻她的眼睑,接着便道:“殿下!她中了剧毒,来不及了。” 殿下?崔文槿昏昏欲睡地思想受到了强烈地刺激,她费力抬起沉沉地眼皮,却模模糊糊只看到一截绣着金色龙纹地长袍下摆,和那底下的一双青色靴底。一个淡而轻的声音缓缓飘进了她的耳朵:“真是可惜,这么好的诱饵!嗯……挂到外面……看看有没有人……为她再冒一次险……” 崔文槿再也抵不住那铺天盖地地困意,她清楚这是生命流逝的信号,心中恨意怒涨,一股嗜血的*腾升而起:“新卫朱氏……你欠我崔文槿万千性命……来世……定要你新卫皇宫……血流千里……要你朱氏子孙……血、债、血、偿……” 第二章 重生 全身好痛,就像所有关节被拆开了又重新组装了一遍,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无一处可以使得上劲的地方。 不过,“不是死了么,为什么还会有感觉?”崔文槿费力地睁开双眼,下一刻,却瞳孔微缩。这里是? 昏暗的光线让崔文槿的眼睛适应了许久,然后模模糊糊地发现她视线的上方是一块坑洼不平的石顶,狭小的石顶连接着四方墙壁,只有一侧开了一扇铁门,门上开了一扇很小的窗口,微弱的光线夹杂着尘埃从窗口透进来,鼻尖浓烈地腥臭味道熟悉得让崔文槿笑了一下,这就是地狱吗?比人间的牢房只好不差啊。 硬硬地石板床上不知道铺的什么东西,硌的她后背又疼又痒。身上似乎有伤,分布在身体各处的伤口隐隐作痛。撇了撇嘴,崔文槿试着坐起身来,却发现浑身无力,悉悉索索的声音在寂静的石室内分外分明。 “殿下。”一个苍老却陌生的声音响起来,然后一个陌生的、鸡皮花发的头颅出现在她视线的上方:“殿下您觉得怎样?” 崔文槿被吓了一跳,又一个声音又扑进耳内。 “欣儿!欣儿你醒了!” 然后崔文槿感觉身子一轻,似乎被人拥着被子给抱着坐了起来。 被触到伤口,崔文槿轻呼出声:“唔……”可刚发出一个字,她便完全懵了,这根本不是自己的声音。这,这分明还是个小孩子的声音。 “欣儿,你一直在叫着阿娘,叫着父王……”抱住自己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妇人,她眼中含泪,呜咽道:“欣儿,欣儿……母妃被你唤的好心痛啊!” 崔文槿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陌生的女人,她鬓发散乱,形容憔悴,身上隐隐的散发着阴湿的霉气。 “滚……”崔文槿厌恶地推了推身上的人,口齿模糊的命令道。 这时她心中又是一跳,因着自己这个字讲的是新卫语,让她终于意识到刚才这两个人讲的却是天舟官话!!! “欣儿,你说什么?是不是母妃头发太乱了,欣儿都不认识母妃了。”那女人紧张的将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又上下整理了一番。对着女儿陌生的审视眼光,她压力巨大。但是看到她痛苦地皱起眉头,又立刻紧张地将她上下看了又看,“身上还疼么?是不是不舒服?” 崔文槿眉头紧蹙,每吐出一个字都觉得头皮发麻,这是她的声音么?这是在做梦吗?还是来到了地府?她又想起自己明明是死了的。 崔文槿偷偷掐了一把身上的肉,一阵疼痛。她又举起自己明显缩水了但是很健康的双手,目光迷茫而困惑:自己变得不是自己了,如此的诡异,却又如此的真实。 她不由用天舟话问道:“我们这是,怎么了?” 崔文槿的天舟话都是原来母亲身边的老嬷嬷教的,她那个母亲据说原本是这天舟一个王爷的宗室贵女,后来才封了公主送到新卫和亲去的。虽然许久不说,崔文槿的天舟话显得有些生涩了,但却依然标准。 “回殿下,您受了伤,又染了风寒。已经躺了好几日了。王妃十分担心。”那老婆子板着一张脸,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都怪那些侍卫没用,连主子都护不住!”头顶上那个自称是母妃的妇人愤愤道:“卢嬷嬷,等皇上把我们救出去,一定会让李怀远那个叛贼好看的!” “王妃说的是!” 崔文槿抬头看了看那回话的嬷嬷,她年纪五旬左右,身形略微丰满,腰背挺得笔直,恭谨的脸上有一双浑浊却纯黑的眼睛。满头花发散乱的盘在脑后。 不知道为什么,崔文槿心里十分不喜欢看到她恭敬的样子,让她不由自主总想起死去的教引嬷嬷。 很巧的是,她们都叫卢嬷嬷。 “卢嬷嬷……”崔文槿说道,“其他奴才呢?这是哪里?” 卢嬷嬷忙道:“只剩下奴婢一个人了,其他的奴才不是死了就是逃了,只有些二三等的粗使丫鬟应该还在王府里边。” “欣儿,这次多亏了卢嬷嬷认识这边的人,欣儿才能脱险。”瘦弱的王妃对着女儿一阵怜悯,又道:“我们现在是在赤化县,清王府在钟落,离这里还有好远好远呢,欣儿懂吗?” 赤化?钟落?好耳熟的名字。崔文槿冷静了下,默默点了点头,沉默不语。 王妃抱着女儿又问:“欣儿,你觉得身体怎么样?卢嬷嬷央的那位旧友带的几幅药,如今已经吃完了。若是身上还是不舒服,便让卢嬷嬷再寻机去求求她。” 在这监牢里,寻机求旧友的帮助?崔文槿看着老嬷嬷紧锁的眉头,知道这件事恐怕并不好办,或者十分难办才是。于是她摇了摇头冷声道:“不用了。” 那王妃见女儿清醒后十分冷淡的样子,心想定是受了惊吓所致,心里越发愧疚怜惜。 崔文槿避开了“母妃”慈爱地目光,看着四周,这间牢房不大,但是比起她之前待过的那间好了太多。首先,这间房宽敞,也高了许多。最起码两个大人站起身时不会被石顶碰到;其次,这间牢房竟有石床,还有石桌石凳,旁边隔着一个小间,猜得不错应该是放了恭桶。若不是外面一扇铁门又气味特别,崔文槿根本不会第一时间认出这是牢房。 “赤化县?是在哪里?”崔文槿低声自言自语。 不想这话居然让那抱着她的王妃又滚下泪来。她沉痛地说:“欣儿,我们还没逃出玉昌呢,就被那些可恶的叛贼给抓住了!母妃就说这玉昌太衰了,先帝居然给王爷封了这么个破地方,真是太偏心了!” 玉昌?那不是天舟的土地么。赤化,那个盛产红玉的地方?崔文槿震惊地想到,自己居然在天舟的玉昌府!更震惊地是,这样的府郡竟然被叫做破地方! 玉昌,因为盛产美玉而闻名于世。听说玉昌拥有的玉石矿场大大小小有几百处,加工美玉的作坊数以千计。不仅产量高,种类也多,尤以赤化红玉、钟落紫玉最为出名。而地处天舟之北的新卫,玉矿却十分稀少,玉石有市无价,因而新卫的皇室对玉昌的垂涎并不亚于天舟的都城襄平。 于是崔文槿道:“玉昌不是挺好的?!” “好什么啊!”王妃反对道,“紧连着梁王的封地,离京城又那么远,出了事也没人救。”她有些颤抖地抽泣起来:“万一皇上的大军还没赶到,这些叛匪就把我们杀了,那可如何是好?” 崔文槿发誓若不是此刻身体虚弱,她一定会痛扁这王妃一顿。唧唧歪歪地就知道哭哭哭,哭的崔文槿烦躁死了。 她从懂事起就是由卢嬷嬷、玉姨娘抚养长大,五岁之前跟阿娘相处的记忆寥寥无几,五岁之后也只是半年才见一次,一次只有半日。 直到后来再也没见过。 因而她完全不知道母妃意味着什么。 她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有的只是父王。对的,只有父王。 于是烦躁的崔文槿只好转移话题道:“为什么只有我们三个?其他人关在哪里?还是全死了?” 可是她的母妃一直沉浸在自己制造的恐怖幻想中,根本不理睬她。 一旁的老嬷嬷古板的脸终于崩裂,悲痛地回答道:“殿下,叛贼一路追击,侍卫根本无力阻挡。全部都……”老嬷嬷也呜呜哭泣起来。 崔文槿明白了,是全死了吧。就剩下两个主子一个奴才?两个女人一个孩子,留着干嘛? “难道是借尸还魂吗?”崔文槿心中默默想着:“这个小孩子已经死了吗?”她发了一会儿呆,看着另外两个还在哭,崔文槿又不会安慰人,遂装作困了,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这样坐一会儿,躺半天,不知白天与黑夜,每日对着个哭哭啼啼的母亲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嬷嬷,崔文槿的身体倒是一日日好了起十二、三岁的样子,又刚刚病好,无论内心多么焦躁多么地想立刻出去报仇雪恨,也无法改变现状。她只能每日囚在这方寸之地,绞尽脑汁想着为什么周王府会跟魏王府扯上关系,会被安上一个谋反的罪名。 宫里的人都是傻子吗?周王已年过半百,膝下就她这么一个女儿,还不是亲生的,他为谁谋反?魏王与他有什么大交情,让他豁出全府的命去谋反?再则,就算父王谋反了,为什么用刑逼供的人是她这个一无所知的少女? 她想到在那刑讯室里所受的苦,一次次被重复逼问的问题,“天火”的配方在哪里?“天火”?崔文槿觉得这个词好熟悉,似乎她那个未婚夫之前也多有试探。只是那时她沉浸在虚幻的柔情蜜意之中,丧失了豺狼应有的敏略罢了。 对!她不要再做那温柔的羔羊,这一世她要做他们身后最凶恶的豺狼,将新卫皇室虚伪的脸孔统统撕碎,再一口一口吃下去! 崔文槿安静地嚼着干巴巴地馍馍,任由脑中的一团乱麻越理越乱。终于化为一声无息地祈祷:请菩萨保佑我一定要好好活着走出这牢房,但愿你们也都好好的活着,直到我亲手往你们的胸膛里送上尖刀! 第三章 流离 “快点!磨磨蹭蹭的!还当自个儿是王爷公主呐!要不要小的给您雇个轿子啊!哈哈哈哈!”赤化城外的官道上,一个押解囚犯的小兵手里拿着鞭子调教着手底下的一批犯人。 作为被调教对象中的一员,崔文槿,不,她现在是李欣——天舟清王的嫡女,天舟刚刚驾崩的先帝亲封的安溪公主,此刻却像狗一样被人踹着往前滚。 在牢里的日子,李欣经常让那位王妃母亲用稻草在地上画一些字给她看。比如他们一家的名字,她的封号,现在是康平二年以及其他她想知道的信息等等。那王妃只当李欣好学,便也十分高兴地写给她看。 官道上三三两两的马车驶过,偶有车夫探头往这群人看上几眼。那瘦高个便凶神恶煞的挥鞭威胁:“看什么看!再看抽飞你的脑袋!” 然后那些马车便更加迅速的疾驰而过。 “他娘的!老子都没车坐,都是你们给连累的!”鞭子向前一甩,鞭尾又带到了最前面的男子身上,“还当有多尊贵,还不是被老子这样的庶民抓在手心,随意搓弄!” 被抽到的正是清王李怀瑾,他闷哼了一声,没有反抗,又继续向前走。 比起被踹了两脚的李欣,她的这位父王显然更是凄惨。他身上穿着被鞭子抽裂的长衫,脚上带着沉重的脚镣,脚镣间连着叮当作响的铁链,走在人群的最前方。那瘦高个只要瞧他走的稍微慢了,鞭子便若雨点般落下来。才半天,这位王爷便彻底的放弃了抵抗,更不敢替幼女求情,只靠着一个叫钟全的年轻太监扶着往前赶路。 之前在被押的囚犯聚集交接的时候,清王妃便看到了自己的夫君。她不敢上前相认,只压抑着哭声一直低声叫着:“王爷……” 李欣便知道了这个男人的身份——天舟先帝的嫡幼子,也是这具年幼身体的父王,清王李怀瑾。 “算了算了,前面马上就到驿站了,还是抓紧赶路要紧。”另一个年纪大点的官差不欲多事,他抬头望了望阴沉沉的天空:“看样子,恐怕是要变天呐。” “我说王老爷子,你能不能不要乌鸦嘴!要是变了天,我们不是被堵在路上了!”那个拿鞭子的瘦高个马上被转移了注意力。 被押解的大小十几个犯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说自己是犯人,李欣却发现所有被押之人都没有穿囚衣。众人无一例外,身上都是上好的锦缎袍服,只是污渍斑斑。显然是被抓前的着装,之后一直未换。可他们的确是囚犯,因为所有的成年男子都戴着脚镣,被十几个官差拿着鞭子驱赶着,在官道上慢慢前行。 除了李欣认识的,一起同行的还有八个犯人,六个大人,两个小孩:一对老夫妇,年纪已到花甲,三个成年男子都是二三十岁,一个男孩子十四岁左右,另一个小女孩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 除了两个小孩子,其他六个人也都戴着脚镣,他们互相搀扶着,看起来很像是一大家人。 李欣看到自己被踹时,那对老夫妇似乎还有些紧张。不过李欣并没有如一个真正的孩子般放声大哭,她只是在地上滚了两滚,就又爬起来跟上了队伍。反而是她的母亲,急的眼泪都要流出来。然而,这位娇贵的王妃脚上也戴着铁链,脚镣处微黑的细棉袜子上鲜血渗出染红了一大片。 她能自己走动已是不易,何谈再搀扶一个小孩。 当然,李欣并不是小孩子,而且比起在新卫监狱里受的那些罪,这两脚不过是小小的敲打罢了。 她看了看,往前疾走了几步,拽住了清王的衣角。早在聚集的一刻就看到她的父王看过来的目光——惊讶而后的狂喜。虽然有些奇怪,但这个父王,应该是爱惜她的罢! 被那只小手扯到的一瞬间,李怀瑾身躯一震,而后立刻反应过来。他一手正被钟全扶着,另一手便伸出来,与女儿的小手紧紧握住。 李欣感到这位父王的手在颤抖,抬头一看,见他双眼饱含愤怒与杀气,不由愣了一下。 “我没事。”李欣颇不自在地说道,“别……担心。” 言罢,她却觉得手被握得更紧了。 众人一路紧赶慢赶地终于在变天前到达了驿站。这驿站位于赤化县与钟落县的官道中途,专为往来官差送信押人暂歇而设,所以自带有简易的牢房。 领头的班头与驿丞简单交接了下,便被安排进了休息的厢房。而李欣这群犯人则按男女分开关进了男牢女牢。 李欣主仆三个,外加那老妇人和小女孩一行五人安静地随官差走进驿站北边的女牢。官差开了门,将几人推进去,又嘱咐了几句。众人在牢里站定默默听着训令。李欣瞥了一眼,牢房不大,但是因为只有五个人,所以并不显得拥挤。而父王那边有七八个人,大概会拥挤些吧。 终于那官差罗嗦完,又在角落里摆了几个破碗,李欣看到只其中一只里面装了几个黑乎乎的馒头,其余都是清水。 “用了饭就早早歇去,莫要在这驿站里生出事端!”官差如此又警告了一番,才落了锁走开。李欣听着那脚步声越行越远,却不妨身边人一下子抱在了一块,低声恸哭。 李欣回头,见到自己的母亲正被那老妇人抱在怀里,两人都坐在铺着稻草的地上,哭成一团。旁边卢嬷嬷抹着眼泪,而那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却只是靠在角落墙壁上,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 “慧姐儿!慧姐儿!我苦命的儿啊……”老妇人一手抱着清王妃,另一只手在她身上拍打,声音嘶哑,分明极大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苍天怎么这般不公……降下这般祸事与我儿!叫我这老婆子担惊受怕……慧姐儿,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你如何对得起母亲,如何对得起陈家的列祖列宗啊……我的儿!我可怜的儿啊……” 李欣有点惊讶,这位老妇人,是她的外祖母? 清王妃也是嘤嘤哭泣,她呜咽着:“母亲!母亲……文慧心里也好苦啊……都是梁王那叛贼,在王爷身边安了间谍,趁着朝廷与王爷交接兵权的空档,把我们给软禁了……好不容易逃出去,本来想去找你们的……”清王妃呜呜说不下去了。 角落里那女孩子冷冷哼了一声。 李欣想,大概是清王本来想去投靠陈家,却没想到把追兵也引到陈家去了? 清王妃与老妇人一番痛哭后,又将李欣拉到身边:“欣儿,快来拜见你外祖母。” 李欣便叫道:“外祖母。” 她神色太过冷淡,叫清王妃好一阵尴尬,便解释道:“这孩子,前阵子受了伤,又病了一场,大概路上受了惊吓,昏迷了好日也不醒。将我担心的要死,醒来后就一直不爱说话……”清王妃又流下泪来,“也不爱笑了。” 听到李欣的声音,那老妇人捂住心口,将她拉到身边看了又看:“叫什么外祖母,往日不都叫外婆的么……”她又擦着流下的眼泪,“中秋见到公主的时候,还不似这般清瘦,这段日子跟着你父王母后受苦了。今天见你被那天杀的混蛋踢了两脚,我和你外公不知道有多心疼……” 清王妃道:“那时候,我恨不得踢得是我……我的儿啊,我的肉啊……” 李欣又被两个女人抱着一通哭。 “我……没事。”她真的不习惯这样宣之于口的疼爱。玉姨跟卢嬷嬷都是父王找来服侍她的奴才,她们对她只会恭敬的教导,从不会像现在这样。 李欣只好又用转移话题这招:“母亲你的脚好点没?” “我没事。”清王妃快被自己女儿感动的心化了,想到自己也是另一位母亲的女儿,便对那老妇人道:“母亲,您这么大年纪还要遭这牢狱之灾,都是文慧连累了你,是清王府连累了陈家……” “你还知道!”老妇人还不曾说什么,旁边那个一直冷眼瞧着的女孩子冷冷地嘲讽道:“自从姑姑嫁到清王府,我们陈家不说没享到什么恩惠,倒是祸事一茬接着一茬!” “陈兰!”老妇人低喝一声:“你放肆!” “祖母我说错了吗?我们玉昌陈家也算是百年世家,何必与皇室做姻亲。若不是祖父私心作祟,祖母又偏心,又怎会为陈家招此大祸,害死了我的母亲,还有二伯母、二姐,诚哥儿……” 想到惨死在叛军手下的儿媳,孙子孙女,老妇人心中又是一痛,她闭上眼,缓了缓情绪:“即便如此,也轮不到你对王妃说三道四!你是晚辈,本就要敬着长辈。更何况,王妃身份尊贵……” “王妃?清王都被抓了,她算哪门子王妃?”陈兰冷笑一声,“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都听到祖父的话了!新皇登基不过一年,便先后除去了三位亲王。如今,先帝就只剩下我们的清王姑父这一个嫡子了!梁王想要用姑父为质,但是新皇就是傻得吗?到时候一句社稷为重,不仅拆了梁王的台,还除了最大的心腹之患,何乐而不为?” 这些事丈夫也早就为老妻分析过了,但是此刻听到自己孙女这样说出来,老人第一个惊惧地是被官差听到,第二个她看着女儿跟外孙女,很怕这两位金枝玉叶被吓到。 果然,清王妃愣住,自言自语道:“不可能的,王爷是太后的亲生子……就算为了太后,皇上……皇上也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陈兰!你闭嘴!”老夫人喝道:“你就是这么对你姑母说话的吗?”见对方犹未服气,她气道:“没想到你竟如此忤逆,竟连我这个祖母也不放在眼里了吗!!” 陈兰这才跪倒认错。 李欣对陈兰的责骂,半点不放在心上。反而对她给出的消息又衍生出推测。官差是要将他们送到北边吗?梁王的封地北峭紧连着新卫,若是真被送去北峭,她离新卫可就更近了。 但是看到清王妃那绝望地样子,她的心一下子就疼了——难道这就是血脉的羁绊吗? 李欣坐在地上的稻草上,声音清冷,辨不清情绪:“兰姐姐说的没错,的确是清王府连累了陈家。若到了梁王跟前,陈家还是寻机与我们断清关系罢。既然不想被连累,那到时陈家就说已将母亲逐出宗族便是了。”李欣见众人难以置信的样子,又道:“清王府若是覆灭,陈家便是能保一点是一点,也算是为清王府积点福报。若是侥幸保住性命,日后王府说不定还要劳烦外祖接济呢。” 话说得挺在理,可陈老夫人怎么听怎么怪。 清王妃听着女儿清冽的声音在狱中回荡,突然觉得好陌生。一种失去的恐惧感油然而生。她大声道:“欣儿!” 李欣转头看她。 清王妃表情严肃而认真:“欣儿!你不会死!母妃不会让你去死的!”她回头跪在老妇人面前磕头道:“母亲,今日你也看到了。王爷身边就剩下钟全一个太监,想必毅哥儿和宏哥儿也都没了。若是王府真不能保全,女儿求母亲一定要保住欣儿……她可是王爷唯一的血脉了啊。” 老妇人痛哭着点头应下,又道:“老身一辈子行善积德,老天是何意,如此折磨我儿……” 陈兰疑道:“就算我们与清王府撇清了关系,梁王也不一定会放过陈家啊。”她又看了看李欣,“我们自身都难保,又怎么能救她……” 老妇人打断陈兰:“好了!这些事不用你操心,万事都有你祖父呢。兰姐儿,休要多言!” 陈兰很不服气的止了声。清王妃母女也沉默不语。 一直没敢打扰主子谈话的卢嬷嬷便笑道:“老夫人,王妃,明日一早就要赶路,还是赶紧吃点东西早些休息吧。” 她起身在那碗里捡了个大点的馒头,又捧了一碗清水,走到老妇人身边蹲下道:“老夫人请不要再忧心了,伤心忧心都是无用功,还是先养好身子明日赶路要紧。” 老妇人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闻言止了泪,就着卢嬷嬷的手将馒头慢慢吃那馒头。 陈兰见了,也不再生闷气,自己也取了一个馒头,走到墙角慢慢吃着。 李欣则取了两个馒头,递了一个给母亲,然后将自己手里的馒头一点点撕碎往嘴里塞,思绪不由又飘散开来。 陈家,真的是被清王府连累的么? 第四章 傀儡 天舟玉昌的钟落县位于昌河与淮水的交汇处,地处上游,又有鲤鱼峰、方玉山这样的天然屏障各镇南北,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山明水秀,人杰地灵,再加上太祖太宗神宗三代近百年的太平治世,这个依山傍水的城市如今已成为玉昌的政治经济中心。 即使先帝驾崩,清王被抓,王府易主,也仅仅是热水里进了一点小雪花,没有对这个繁华的城市有丝毫影响。 对于普通百姓来讲,王室的人离他们的生活太远了。 然而这半个月却同往日有了翻天覆地地改变,往日热闹的街道现在冷冷清清,商铺闭锁,行人稀少。整个城市都笼罩在惶惶不安之中,人们终于也关心起大事了,原来清王府被端了,清王被抓了,玉昌被叛军给占了,与从北峭一路打过来的藩王梁王里应外合,将朝廷的平叛大军一路逼至钟落县外。 流言在这个并未遭受战火的城市里飞速蔓延,钟落县边境据说已经囤集了百万大军,平叛的大将军林千红一怒之下屠了安溪一个郡,死去的白骨堆起来比方玉山还高。 钟落县完了! 人们在流言中惶恐,农户在就地征兵的军官手下哀嚎,商户在征粮的兵将手下残喘——整个钟落县都被一种巨大的恐惧笼罩,人人都有种脑袋颤巍巍地错觉。 钟落县府内院的正房里,突地响起一阵女人的痛哭声。一个穿着青马甲白襦裙的高挑丫鬟从房里冲出来,边走边叫:“王爷薨了!王爷薨了!王爷……”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只羽箭刺破了喉咙,整个人带着满脸的惊愕往前倒去。 “冯谦!带人把院子封上,从现在起,这个院子只进不出,不能走漏任何风声!”一个着黑色甲衣,配银色长剑的中年男子命令道。 “是!” “陈平,去把苏先生请到书房!” “是!” 吩咐完,男人停在院门外,听着内室妇人的哭泣,久久不语。末了,居然笑了一下,转身往书房走去。 梁王手下的办事效率很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在城里巡视的苏子云就被请到了书房。 苏子云刚一进门,就见到室内坐了一圈人,俱是梁王身边的谋士武将。他环顾一周,最后将目光定在了坐在主位上的范诚悦身上。 “范将军。”苏子云微一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找到一边的圈椅坐下,而后才道:“王爷他?” 范诚悦道:“那箭上淬了剧毒,大夫也无能为力。”他摇了摇头,又道:“我已经让人封锁了消息。” 坐在右首的陈平皱着眉头问:“将军,王爷突然……”他顿了一下,似乎还在消化这个事实,接着道:“外面林千红那厮正在安营扎寨,是不是准备把我们困死在城里?” 苏子云默不作声,他受了梁王的救命之恩,因此决定留在梁王身边助他谋事。如今听闻王爷不在了,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了。 “苏先生!?” 突然听到陈平喊他,他回过神,忙道:“诸位对不住。苏某刚听闻王爷薨逝,一时还难以释怀。” 陈平道:“苏先生,王爷经常赞你谋略过人,不知有无良策解现下困境?群龙无首,时间一长,士气必落。” “是啊是啊!”其他人也附和道,尤其是钟落县的前县令,现任的玉昌府府尹张秋然,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这梁王这么短命,他死都不会为其卖命的。 范诚悦见苏子云沉默不语,眉头轻皱。 “子云兄认为范某等人可否拥护小王爷举旗?” 苏子云摇头:“不可!梁王仅有两子,庶长子十三岁,小世子仅三岁,年纪小,血缘上也有些远,名不正言不顺。梁王举旗毕竟还占了个“长”字。但是小世子既非长孙更不是嫡孙,如何能行?” “那也未必!”范诚悦从主位上起身,对着下众循循诱导:“现在王爷薨逝,若是想夺回安溪打到京都,怕是不行了。但是,我们可以拥立小王爷与康平划淮水而治嘛。打了这么久,康平想必也是后力不济了,要不然林千红为什么不攻进来,而是要和我们做围城之斗。” 苏子云看着范诚悦晶亮的眼睛,心里突然豁然开朗。范诚悦这是打算挟天子以令诸侯?梁王在世时,这人还算低调。如今……没想到他这么大的野心! 如果是这样,先不说能不能胜,就算胜了,小世子也只是一个傀儡,姓范的要他生就生,要他死也只能死。 “不行!”苏子云冲口而出。 范诚悦眯了眯眼睛,不悦道:“子云兄有何高见?” 苏子云对着众人拜了一拜,苦口婆心地劝道:“各位,子云刚才在城里巡视了一圈,这钟落县是玉石之乡,工商兴盛,然此地多山地,农户稀少,是以真金白银是多,粮草却不足。如今林千红围城,城中粮草总有耗尽的一天,到时列位是要拿金子去给我们的兵将吃吗?” 一众人又沉默了。只有范诚悦依然自信满满:“子云兄是要动摇军心吗?安溪一战,先不说林千红自身也多剩伤兵残将,苟延残喘。就说我们钟落县,北面有北峭做后盾,西边可与流疆通商交易。只要手上有钱,什么买不到?” “范兄!北峭历经战火,自保尚且不够,何来余粮?”苏子云听着范诚悦胡扯出一条条可笑的理由,胸口憋闷地似乎要炸了:“而流疆与新卫虎视眈眈,就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又怎会轻易与我们交易!” 见众人被苏子云说的犹豫不决,范诚悦脸色一沉,喝道:“难道我们开了城门,康平就会放过我们吗?!” 是啊!他们走的是一条不归路,根本没法回头。 苏子云见这些人已经被范诚悦说服,铁了心要一条道走到黑,虽然失望却也只能接受。 “子云,之前你能助梁王兵不血刃拿下玉昌,现在也必有良策解这困境罢。”见苏子云沉默不语,范诚悦眼中戾气渐起,沉声问道:“子云兄难道想一臣二侍?康平手足相残,妄戮无辜,为天下人所不齿。”他缓步走到苏子云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子云兄还请三思!” 苏子云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范诚悦右手按在银剑之上,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将他斩于剑下。 气氛一下子胶着。众人都屏住呼吸,紧盯着他二人,良久,耳中才听苏子云幽幽道:“既如此,那子云就再献一计罢!” 范诚悦大步转身,回到主位上:“苏先生请说!” 苏子云道:“天下统一势在必行,玉昌重新立国不仅不得人心,惹怒康平。更重要的是,会引来新卫的觊觎。届时在天舟、新卫双方夹击之下,必要灭亡。如今梁王已薨,众位以小世子起事又万万不可。但是有一个人却可以,并且此人正在我们赤化县的监牢里。” 在场的人眼珠子一转就知道他说的是清王。只是刚把人老巢端了,现在又要拥他夺位? 陈平结结巴巴道:“子云兄……戏言吧?” 苏子云坐着,眼帘低垂:“子云从不戏言。诸位请听我一一述来。” “其一清王此人也沾了一个嫡字,康平虽然没有对其动兵,但却撤去了他的兵权,据此主上才能趁机而入。诸位一想便知,他心中怎会不恨?” “其二此人乃为先帝幼子,太后亲子,极尽宠爱,性骄且孝。先帝驾崩,清王曾一度上表,想要进京吊唁。但是全被康平驳斥。虽说先帝驾崩,藩王只能于封地遥祭。但清王身份特殊,通融一下也未不可。不仅如此,自从清王分封玉昌,宫中岁宴从未诏见清王。对于这么一个孝子而言,与父母亲娘不得相见,势必十分心寒受伤,伤及必恨!” “其三,清王膝下二子一女,子嗣也不多。众位一心想要为梁王举事,何不先拥其上位,成事后断其子嗣,再过继小世子为其长子,拥为太子即可成事。” 苏子云说完,看着众人。 冯谦先是表示了担心:“可就怕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啊……毕竟,我们抓过他……” 苏子云却慢吞吞地讽刺道,“这就全要倚仗范将军了。将军拥兵护驾,他即便是成了皇帝,感激还来不及,如何能过河拆桥,恩将仇报?况且如今清王手下无人可用,可正是众位大展拳脚之时呢……” 苏子云一番意味深长的话叫在场各位细嚼慢咽了半晌。每个人均是心思翻涌:是啊,皇上手里无兵,还不是听将军的。只要巴结好范诚悦,趁早将自己站稳了,还怕一个傀儡么…… “苏先生之言深得我心。”范诚悦思虑良久,吩咐道:“既如此,陈平你便前去赤化解救清王吧。记住,清王是被康平的间谍所擒……还好我军及时赶到,才得以解救王爷……” “属下明白!” 第五章 玉牌 “宏哥儿是路上就没了。毅哥儿在牢里生了病,也没了。本王如今就只剩欣姐儿一个了……” 如李欣所料的那般,男牢里的确稍稍拥挤,众人只能靠墙坐着,根本无法全部躺下。此刻众人席地而坐,神色凝重。与清王妃一样,清王李怀瑾一进了牢房便向陈老爷子求救。 众人听清王李怀瑾诉说着丧子之痛,心中却想着自己的孩子。陈家除了大房,其余三房均在玉昌,令人心痛的是,二房、三房均有孩子死于刀剑之下。 虽然心里知道这一切不是清王的错,可是心里仍是不舒服。因此,陈老爷子的三个儿子都是只听不说,脸上表情冷淡,李怀瑾心中失望之情油然而生。 “梁王留着你是要挟皇上,留我们是为了要挟老大。老大是帝师,也是皇上的名声。陈家若是留,则帝师名声不保;陈家若是死,则皇上名声不保。”陈老爷子缓缓道:“王爷,不是老夫不救自己的外孙女,实在是陈家也自身难保啊。” 陈老爷子是先帝正隆年间宰相,正隆五年乞骸骨,归隐玉昌。陈家祖训不纳妾,仅有一妻常氏,生四子一女:陈靖、陈明、陈康、陈欢、陈文慧。老大陈靖现值文渊阁,皇上任太子时曾亲拜其为师,登基后也一直尊师以礼。 陈靖是名副其实的帝师。 “爹!你什么意思啊?大哥不管我们了?”最小的儿子陈欢道。 “四弟!你说的什么话。大哥怎会坐视不管?他不是那样的人。”老三陈康道。 老二陈明沉默不语。 倒是孙子陈宣和道:“祖父的意思是如果陈家死了,就是皇帝不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顾师门便是不孝。如果陈家没死,就是大伯不义,为陈家几条性命而陷江山社稷与不顾,有这样的师傅,皇上也无脸面。” 陈老爷子盯着留在身边的儿孙,神色复杂:“帝师又怎么比的过江山社稷。不管陈家是去是留,都不是老大能决定的。你们……莫要怪老大……”玉昌陈家,百年世家不假。但是陈老爷子也知道,自己的家族太招眼了,树大招风。历经三代明君,天舟境内的几大世家越发做大,特别是几家几代的相互联姻借势,在天舟已经紧紧抱成一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对朝廷的影响力也越来越明显。 皇上怎会坐视不管? 再者,皇上登基才一年,便已先后除掉三位亲王,他若是爱惜名声……陈老爷子看了一眼清王,叹气:梁王取得两个棋子,看似份量很重。可两个都是皇上恨不得除掉的肉中之刺啊。 “岳父!”李怀瑾往前爬了两步跪下来,这辈子除了父皇母后,他还没跪过别人:“若是陈家能够脱身,求你将欣儿带走吧!若是……若是陈家不能留,那便是天意……本王也不能强求……” 陈家人脸上均是意外之色,而太监钟全脸色悲戚,也顺着王爷一道跪着。陈老爷子靠在墙上,看着淡淡黑色的墙壁,只觉得压抑又沉重,他长叹一声:“欣姐儿是我的外孙女,若陈家真能保全,老夫自会护她周全。”他受了清王这一拜,算是……接受了。 清王若是配合成为质子,陈家的作用或可或无,也许不能保全,但是留下一系香火他还是能试一试的。陈老爷子默默想着,自己这个女婿也不是个傻的,恐怕早就想明白自己的结局了。他又叹了一口气,唉!可惜了…… 天气非常寒冷,牢房里被子单薄,众人紧紧挨着互相取暖。一夜过去,男人们尚且冻得受不住,更别提那女牢里的五个老弱妇孺。她们将几床单薄的被子紧紧拥在身上,抖抖索索的过了一夜。 “吃饭!”一个瘦瘦小小的老头开了牢门,身上穿着杂役的服饰,显然是这驿站的差兵。 李欣被外面大片的白色刺的眯了眯眼。 “下雪了呢。”她微微地调了头,问那送饭的差兵,“今天不走了吗?” “没看这么大雪吗?!走个屁啊!”回话的驿站杂役心情很糟糕。这不过是个小驿站,平日里活不多,他们这群当差的甚是悠闲,只有偶尔有过夜的官差犯人来时要忙一阵子。但是昨夜一场大雪将这批人堵在了驿站,这回他要忙好一阵子了。 他将冷馒头丢进那个空碗,又往其他几个碗里加了热水。卢嬷嬷不等他走开,立刻将热水端给众人。 “等等!”陈兰叫住正欲锁门的老头,“天气寒冷,可不可以给点热饭?” 那老头见她是个小孩子,倒是没有立刻骂过来,只是站定了反问道:“这大雪纷飞的,柴火本就不够,你们将就着吧。” 说完就要锁门,李欣却站起来:“等等。” “又要干嘛?小丫头别烦啊!” 见那人面露不耐之色,被吓怕了的陈文慧忙拉着李欣要她坐下。李欣却不为所动,而是开口说:“我想买两床被子。” 王妃斥道:“欣儿!坐下!” 老头:“那感情好!要买东西可以,拿银子啊!” 李欣从脖子里摘下一块玉牌,那玉牌白中嵌红,雕的是两个鹌鹑立于花瓶之上,寓意平安。几支红梅自那瓶中挤出,灿然开放。她将那玉牌悬高,停在对方视线之内,而后问:“这个可以给你。你拿被子跟干粮来换。” 那老头愣了下,然后仔细的看了看你玉牌。没有动手抢夺,也没留什么话,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慢慢的关上了门。 王妃陈氏一把抱住了李欣:“欣儿,那是你的本命玉牌,怎能给别人!怎么能……” 本命玉牌是个什么东西,李欣不管。在新卫,玉器稀少,没人戴这玩意儿。“若是冻死了饿死了,这玉牌留着给我下葬么。” “欣儿!本命玉牌是女儿家最要紧的东西,你若是出嫁了,这个是要跟生辰八字一道送到男方家的。”陈文慧开始低声抽泣,过了一会儿,她看着陈老夫人道:“母亲,欣儿命苦,你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苦啊…” 陈老夫人为难道:“可是我们的玉牌都已经收起了。我身上也没有其他值钱的物事……” “不是还有兰姐儿……欣姐儿她还小……” 陈兰腾地一下子站起身,对着王妃陈氏道:“姑姑这是什么意思?李欣她自己不要脸,贴身的东西要往外送,是我教的吗?她比我小我就要让着她吗?她姓陈吗?!我为什么要帮外人!” “陈兰你闭嘴!”老夫人气得脸都红了,但是一个是外孙女一个是亲孙女,谁亲谁疏显而易见,因此她道:“兰姐儿欣姐儿都不用把玉牌拿出来,也就几天功夫,冻不死人!” 李欣不理会她们的吵闹,对她来说,能活着最重要。其他的,暂不考虑。嫁人?先要活下来报了仇再说。她安静的捧着手里的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将那热水抿到嘴里。 好像暖和点了。 陈兰跟自己的姑姑顶了几句觉得心里舒畅多了。她一路憋着气,这会儿不过是爆发了一小部分,还有更难听的没说呢。只是碍于祖母在,怕被人诟病不孝才压抑着。 她气哼哼的坐下来,回头却瞥见卢嬷嬷正“凶神恶煞”的盯着她,顿时感觉阴风阵阵,寒毛竖立。但是很快,她又想起来,姑姑已经不是王妃了,李欣也不是公主了。现在大家半斤对八两,她干嘛还要怕这个老奴才。于是陈兰毫不示弱地给了卢嬷嬷一记白眼,头一转,再不理任何人。 这样又过了大半日,那差兵似乎不记得有过早上这番对话一般,再没露过面。 而清醒的时候,饥饿与寒冷似乎更加教人难以忍耐。 “祖母,我好冷。”陈兰冻得蜷缩在陈老夫人怀里。她瞥眼去看李欣,见对方也被王妃搂在怀里,脸色青白。卢嬷嬷在一旁服侍着,冻得发抖却还要帮她搓着手脚。 陈兰心中不禁又是羡慕又是嫉妒,都这份上了,还有奴才伺候着。 “嘎吱”“嘎吱”的脚步声传来。陈兰一直留心着外面的声音,此刻不由抬起头,盯着牢门——她心中已经期盼了无数次的差兵来了? 牢门开了,一个高个儿中年男子先进,后面跟进来的人则忙将牢门掩上。光线明了又暗,牢里五个女眷都抬了头看。 陈兰眼睛一亮,她看到两人手里各抱了一个包裹,里面鼓鼓囊囊的似乎有不少东西,下意识地,她头一转朝着李欣看去。 “被子没有。这里面是几件棉衣,还有一些干粮。”进来的两人将包裹放到地上,那老头道:“老头子我能力有限,只能弄到这些了。姑娘你看着能不能换你那块玉,不能得话,东西我拿走,咱们就当没这事儿。” 李欣挣脱了王妃的怀抱,坐在地上将两个包裹打开。包裹打的死紧,一拆开里面的东西都散了开来。李欣数了下,有十来件,都是棉袄棉裤,大小不一,新旧参半。干粮则用了纸包包着,打开后看了下,是几十张烙的薄薄地煎饼。煎饼是温的,显然刚刚做好。 “这是我烙的,呵呵呵……”那个高个子见李欣拿着煎饼,突然开口傻乐起来。 老头忙低声喝道:“闭嘴!” 李欣放下手中的东西,将早已摘下的玉牌拿出来,却没有马上给对方,而是说:“东西我要了。但是你还要帮我做一件事。” 那老头满脸的皱纹全都皱了起来,不悦道:“什么事?” 李欣将衣服与干粮分成两份,而后将其中一个打包连同手中玉牌一道递给对方:“你帮我将这个送到男牢。” 老头表情立刻舒展开来,显然这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他将包裹递给那个傻大个,然后略微检查了一下那玉牌,满意地收入怀中。 “这些个东西,你们收好别教人起疑。若是有人发现的话,就道是有人探监送的。”他瞄了一眼傻大个,李欣立刻心领神会。 原来多带一个人是为了以防万一圆谎来着。到底是混了多年的老人精,做事谨慎有小心。她点头应下,那老头满意而归。 牢门哐的一声又给关上。李欣回头整理收到的东西,抬头见三个大人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也不理会,只是淡淡道:“大家来将这些棉衣分了吧。” 第六章 华锦熹 李欣留下的衣服都是偏小的。因为要留给男牢里一些,只能捡大的给。几个人比来比去,找到最合适自己的一套穿起来。虽然衣服有的嫌大有的嫌小,有些还是旧的,但是比没有穿暖和多了。 陈老夫人有些愧疚,她虽然也知道玉牌的重要,但是当那包裹打开时,在自己的女儿向她求助时,她还是选择了沉默。孙女跟外孙女,姓陈还是姓李,非要做一个选择,自然还是选择陈兰。 为此,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心里已经怨恨了,但是李欣已经不是皇室公主了,能不能活命还要看陈家有没有能力救下,若是救下了,也不会顶着原来的身份活下去。既如此,那玉牌根本就不重要了。 “欣儿,你放心,外祖母一定会尽力救下你的。”陈老夫人突然承诺道。 李欣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将煎饼拿了几个出来分掉,剩下的交给卢嬷嬷保管。 王妃听自己母亲说出这句话,心里的怨气又被压了下去。 而角落里的陈兰,原本还觉得别扭的心思也开朗起来:对啊,李欣现在还要指望陈家相救呢,那么这些东西就当报酬好了。再说了,姑母害死了陈家那么多人,李欣就拿出这么点东西算什么。想通了的陈兰又后悔刚才拿衣服时应该要李欣身上穿的那件新一点的。 卢嬷嬷的脸隐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只是将李欣给她的煎饼包在纸包里,贴身藏好,然后默默撕咬着自己那份干粮。 大雪一连下了好几日未停,李欣一行人被困在了驿站已经有五天了。拜那块玉牌所赐,只要轮到那杂役送饭,她们总能得到些热食,间或还有些消息。这场大雪,困住了许多人,普通人只能借宿农户家,拿着公文的官差则全在这小驿站落脚,将他们这些驿站当差的给累坏了。 “昨日里来了个姓华的大人,一家子脾气差,难伺候的要死。比起那人,我可宁可天天来给你们送饭。唉,我的老腰啊……” 那老头送了饭就急急忙忙走了,这餐送的晚,天都黑了。 牢门一关,里面又是黑乎乎的,只能模模糊糊看到每个人的人影。黑暗中卢嬷嬷问道:“华大人?王妃,会不会是华锦熹?” 陈文慧听到这个名字,心跳都漏拍了一下,她连忙否认:“不会的,怎么会是他!” 陈老夫人:“华锦熹是谁?” 卢嬷嬷:“就是那个投靠梁王,出卖王爷的人!” 室内一下子沉寂下来。 李欣又默默记下一个名字。卢嬷嬷温暖的手摸过来,将她搂在怀里:“殿下莫怕。” 李欣顺势靠过去,头往她怀里拱了拱,唔……好温暖,以前的卢嬷嬷都不会这样抱她的。 迷迷糊糊地,她觉得自己快要睡着了。却突然听到哐的一声,李欣睁眼,牢门又开了。 好几个灯笼排在门外,借着灯光李欣看到几个穿着官服的侍卫站在牢门外的雪地里,打头的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弯腰进了门,对着瞪着他的五双眼睛冷漠地问道:“清王妃、安溪公主,华大人有请。” “不!我不去!”清王妃瑟瑟发抖,她本能的躲到卢嬷嬷后面。 “清王妃,不要逼我等动粗。”那人盯着卢嬷嬷后面的女子冷冷道,“安溪公主是哪位?也请吧。” 也许是母爱的本能,陈文慧一听到女儿的封号,立刻从卢嬷嬷身后出来,厉声道:“我去我去!我跟你们去!请不要抓我的女儿!” 她说着便站起身来,整理了下身上的衣服,将散乱的头发拢了拢,强壮镇定的说道:“走吧。” 那人却不为所动,道:“华大人及其家眷十分想念公主殿下,特地吩咐属下一定要带安溪公主前去叙旧。王妃,请不要令我等为难。”他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按在剑柄上。明明灭灭的烛火在他脸上跳跃,看着就像地狱勾魂的使者一般,叫人心中生寒。 李欣一直被卢嬷嬷压着,她心中也期盼着能逃过一劫。但是情势似乎不容她逃避。 陈文慧身子开始发抖,她低下头,眼睛没有看李欣,倒是往陈老夫人看去。她低低的声音响起:“母亲,这里只有两个孩子,你说哪一位是安溪公主?” 不待陈老夫人回答,陈兰便怒火冲天指着自家姑姑骂道:“陈文慧,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让我去顶替她吗?”她气极了,连姑姑也不喊了。实在想不到姑姑竟然是这种人,陈兰手又指着李欣,抖得不行,“李欣,你怎么不站出去,你想害死我吗?” 陈老夫人避开了女儿的目光,苍老的声音里俱是无可奈何:“文慧,你带欣儿去吧。我们在此等你。兰姐儿,不得对殿下无礼。” 李欣从来没有指望别人能顶替她。那华大人的家眷应该都是认得公主的,顶替根本行不通。她只是想着,如果能不去就不去,不得已非要去,她也不会退缩。从小父王就教她做人要光明磊落,对君子行君子策,对小人行小人计。而陈兰只是个普通人,既非君子也算不上小人,李欣不会利用她。 “我是李欣。”阴影里一个瘦弱的小女孩站出来。她十二岁左右的样子,稚气纯纯却无法让人将她以孩子一般对待,真是矛盾又统一。 李欣牵着陈文慧的手,重生后第一次对着这位妇人展颜而笑:“母妃,莫怕。我陪着你。” 卢嬷嬷压抑着哭声,目送两位主子离开。待那牢门一关,黑暗重新笼罩了整个牢房。沉沉的压抑气氛下,她突然出声问道:“老夫人,若是公主今日能回来,陈家日后真的会救她吗?” 回答她的是愈发黑沉的压抑和阴暗。 而被八名侍卫夹在中间的李欣母女则是五天以来第一次走出牢门。大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的,空气中冷冽的泥土芬芳夹着潮湿的微腥味钻进鼻腔,黑压压的天空中挂着几颗水亮的星子。李欣大口呼吸着,一团团白气从口中吐出——哪怕是这样有限的自由,都让人无比享受啊。 陈文慧却是一路惴惴不安,只顾着走路,完全没心思注意别的。 驿站不大,两人很快被带到了正院,还没进门,便听到里面人声嘈杂,喧闹哄笑不止。有人大叫道:“快快快!学狗叫学狗叫!哈哈哈哈哈……” 领头的侍卫进门通报了一声,便听到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传来:“哦?王妃与公主也来了……快带进来!” 陈文慧脸色刷的白了。 两人被推着进了屋子。 几日不见阳光,一下子进了如此明亮的屋子,李欣下意识的闭了闭眼。屋子里温暖如春,扑面而来的热流叫她忍不住都想舒服的哼两声。 她慢慢睁开眼,屋里摆了两桌饭,一桌全是男人,另一桌是女人和小孩。见到她们进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筷子盯着看,这许许多多的目光中有好奇有同情,当然最多的还是鄙视。 李欣看到屋子里的家具是全套的檀木打造,比得上她上辈子住过的周王府,地上全部铺着上好的四合如意厚地毯,角落里烧着上好的银霜碳。一个小小的驿站,屋里陈设却如此奢华,天舟的官员待遇竟这么好? 就在这华丽的地毯上,两个桌子中间,一个男子穿着血迹斑斑的单薄中衣,低着头,跪趴在地上。有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骑在他身上,手里拿着个短鞭子,边抽边叫:“现在给本少爷学马儿跑,驾!驾!驾!” “王爷!”陈文慧呆呆地愣了一会儿,突然大喊一声,扑向那个地毯中间的男人。骑在男人身上的男孩子被她推倒跌在地上,而被骑的清王爷则被陈文慧拉着坐在地上,他披头散发,目光怔怔从她脸上划过:“慧娘?” 陈文慧大哭。她小心翼翼地查看着清王身上的伤,心痛如绞:这是天舟的皇子啊,竟被人如此糟践羞辱。 那被推在地上的小孩倒是没哭,而是立刻从地上爬起来,一鞭子抽在陈文慧身上:“你个贱人,竟敢推本少爷!” 陈文慧闷哼一声,清王李怀瑾将她抱在怀中,用身体挡住余下的鞭子。他目光直射主席上端坐的年轻男子,恨不得吞吃了对方。 李欣大惊,忙上前抓住那小孩的鞭子,往后用力一扯,带着他一下子又跌倒在地。她看那人是小孩子,却忘了自己也是孩子,顺带也被摔了一跤。 女眷那边桌上有人惊呼,马上有个年轻的女子上前,将那跌倒的孩子抱起来,关心的问道:“诚儿,有没有伤到你,快让娘看看。” 那叫诚儿的少年竭力爬起来,把头一偏,将他娘推到一边:“男子汉大丈夫,摔个跟头算什么!” “好好好!诚儿是男子汉,咱不跟这些叫花子玩了,先吃饭可好?”那妇人哄着儿子。转眼又对丫鬟吩咐道:“没眼力见的东西,就知道呆站着!还不快把少爷抱去吃饭!” “诚儿!”坐在主席位的男子朗声道:“过来!到为父身边来坐!” 华诚不怕母亲,确是十分听父亲的话。他狠狠瞪了李欣一眼,悻悻走向男人那桌,万分不舍得将鞭子交给丫鬟收起来。 华夫人哄好了儿子,转身看着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的李欣,轻蔑的笑了一声,悦耳的声音黄莺一样在屋子里响起来:“我倒是哪里来的野丫头,这仔细一看竟还真有几分像我们的安溪公主。”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又拿出帕子掩住口鼻,声音更是带了娇笑:“呵呵,只是这个味儿……嗯,真不好闻。” 李欣连半个白眼都懒得给她。 倒是那个押解他们的瘦高个儿官差大声道:“华夫人也有此疑惑?唉,属下也犹豫了一路了。都听人说清王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王妃公主更是天姿国色,貌美如花。可属下接手护送时,却得了这么一群叫花子似地人,真是吓了好大一跳啊……” “哈哈哈哈………”瘦高个肆无忌惮的调笑深得主席上坐着的男人的心思,他哈哈大笑起来。他一笑,四周便也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声。李欣微微抬头看向那华锦熹,只见年纪大概三十上下,容长脸,面容俊朗,肤色白皙,留着细细短短的胡须,一双眼睛细细眯着,嘴角微微有些上勾,似乎天生一副笑脸。 清王夫妇两个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忍耐着这些人的侮辱,默不作声。 “想我也跟了清王爷十年呢,自是对他十分熟悉的。这一家子啊,还真是看不出是不是清王呢。瞧瞧这副贱骨头的样子,难不成还真是我们道貌岸然的清王殿下?”华锦熹声音偏细,堪比女子,听在耳朵里甚至微微有些刺耳,“但是我听服侍王爷的老太监说,清王背上三颗红痣,要不,脱了他的衣服看看不就知晓了。但是我们的清王妃身上有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我可就不知道了……” 华锦熹的话让清王李怀瑾怒火中烧,居然当面羞辱他的妻子。而王妃陈文慧则瑟瑟发抖,十分害怕这群人提出什么无耻的要求。 李欣则想,大不了一死罢。她已经无法坐视不理,如果有人侮辱陈文慧,她十分确定自己会拼了命去保护。 “华大人说笑了。”瘦高个嘿嘿笑道:“脱这叫花子的衣服,那不是污了在座的夫人们的眼睛么。” 华夫人一双美目恨不能在陈文慧身上射出一个洞,心里骂着狐狸精,嘴上却道:“不如这样,夫君与王爷在此叙旧。我与王妃也许多日不见,不若到后堂说些私密话吧。” “如此甚好!”那华锦熹拍掌笑道。 第七章 杀人 李怀瑾此刻十分焦躁,一方面他担心陈文慧留下来会受辱,另一方面又知道妻子和女儿落到那华夫人手里恐怕也没好果子吃。他一颗心似乎放在油锅里,随着热油上下翻滚。 终于还是没有制止。对于华锦熹折磨他的手段,李怀瑾早已忍耐到麻木。但是如果妻女在自己面前受辱,他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发疯。 而听到母亲建议的华诚则连忙加快了吃饭的速度。他看到那个据说是王妃的女人哭哭啼啼的被母亲身后的粗使婆子拉进了后堂,而那个夺他鞭子的臭丫头却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地跟在她母亲后面走了。 好有趣的玩具啊。 华诚兴奋地想着,眼珠子一转,匆匆说了句:“我吃饱了!”然后就再不理会丫鬟的劝说,夺了她手中的鞭子就往后堂冲去。 所谓内堂,不过就是驿站院子的第二进,正房是三间,两边是厢房,中间是厅堂。院子两边还有几间厢房,东厢被安排给了华诚住。西厢则分给了华锦熹的小妾通房们。 华夫人领着众人往正堂走去,一进门便往主位上坐下,跟着进来的一群女人便都是那位华锦熹的小妾通房之类。她们地位卑下,不敢在正妻面前坐下,而是分了两拨站在华夫人的两边。 华夫人今天心情甚是愉悦,她和颜悦色地对着左右道:“妹妹们也都乏了吧,还是坐下看戏吧。” 一堆莺莺燕燕又推让着陆续坐下来。 李欣与陈文慧也被两个丫鬟赶着走了进去。 那华夫人正端着茶杯吃茶,见她们进来了,立马将茶杯放下,动作夸张的又掩着鼻子道:“哎哟!怎么越发的臭了!”她定定地盯着陈文慧母女两个,满脸的兴味盎然,与左右的女人评头论足了一番,这才抬起涂了艳色丹寇的手指,吩咐着身边一个穿着粉衣的丫鬟:“去打两桶水来,给这两个花子冲冲。” 丫鬟闻言应下出去。 华夫人笑吟吟地看着站在屋子中间的人,道:“陈文慧,没想到吧。你居然也有今天!哎,从高高在上的云端上跌下来,是不是很痛呀?” 陈文慧闻言抬起头,看着华夫人,一字一顿地问道:“郑敏,为什么?我没有姐妹,嫁到钟落之后一直从心里把你当做亲姐姐一样看待。与你姐妹相称,可是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华夫人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轻蔑的哼了一声。堂外提水的丫鬟走了进来。 “给这两位好好冲冲,”华夫人皱了皱鼻头,“熏得人都要吐了。” “哗!”冰凉的井水从头浇到脚,李欣不由打了几个哆嗦。身上厚重的棉衣被寒冷的井水浸透,沉甸甸地似乎都要将自己的小身板压垮。她用手抹了把脸,浑浊的污水顺着脸流进脖子,又是一个激灵。 “啧啧啧!脏死了。”华夫人看着地上的水渍,啧啧有声,“陈文慧,你怎么忍受得了的?又脏又臭。就你这副样子,居然还敢当面勾引我们老爷,真不要脸……” 陈文慧气道:“你住口!” 李欣抖得不行,心里想的是,如果将这个华夫人劫持了逃出去的可能性有多大。 “娘!”门被踢开,一个黑色的身影旋风一般刮了进来。众人抬头一看,是华诚。他跑的很快,跟在后面的贴身丫鬟半天才追了上来。 “娘!你们玩的好快活哦。诚儿也要玩。”华诚对着母亲撒娇。 而此刻陈文慧正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哗啦”又是一桶水从头浇下。 华夫人被儿子叫的没了脾气,柔声问道:“诚儿想怎么玩啊?” “你们玩你们的。”那华诚转头,手一指,“我只要那个臭丫头!” 陈文慧大惊,失声叫道:“不行!不行!有什么都冲我来好了,不许伤害我的女儿!” “不许?!”华夫人本来还有点儿犹豫,见了陈文慧这副样子心中却是想着让对方怎么痛苦怎么来。于是她道:“诚儿尽管将那丫头领去,只要不弄死了,你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不!不许你们动我女儿!”陈文慧死死搂住李欣,发疯了一样不让人靠近。但是她这个样子却意外的取悦了华夫人。 “拉开她,快拉开!”华夫人指挥着丫鬟去抢那李欣,“陈文慧,我就是要你痛苦,你越是痛不欲生我越是高兴!” “不!不要!”陈文慧哭叫着。 被陈文慧护在怀里的李欣脑子里嘎嘣一下,似乎有什么冲破了那道冰冷的防线。一种破土而出的幸福感从头窜到脚。胸口则憋闷的慌,酸涩又甜蜜。于是她紧紧抱了下陈文慧,闷声道:“母妃,我会好好活着的,我一定会好好活着的!” 然后从她怀中挣脱出来,挑衅地望着那名少年:“我跟你走!” 陈文慧觉得天都要塌了,面色狰狞地大声喊着李欣的名字,想要冲出去抢回女儿。这个柔弱的女人此刻凶悍的叫人吃惊,三四个粗使婆子一齐才压制住她。 华诚喜滋滋地带着一个丫鬟,将李欣拉到了院中东厢房,身后是陈文慧撕心裂肺的呼喊。 一进了屋子,华诚便口称渴死了,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杯水,刚送到嘴边,又放了下来,然后对着李欣命令道:“过来!服侍爷喝水。” 李欣一动不动地像块木头。 跟着服侍的贴身丫鬟忙上前拿起茶壶准备倒水。华诚却一把夺过茶壶,猛地砸向李欣。李欣往旁边避了一下,那茶壶“嘭”的一声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去给爷再烧一壶热水来!”华诚对着贴身丫鬟命令道。 那丫鬟应了声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李欣想着要不要趁现在就逃,华诚却一把将李欣拉过去,然后狠狠掼在地上:“是不是想跑!嗯?” 李欣双手着地,正好压在几个碎瓷片上。血迹很快流了一大片。她咬唇忍着疼痛,摇摇晃晃站起来,脑子里想着要逃走!一定要逃走!趁现在! “臭丫头!居然不听话!”华诚咒骂一声,欺身上前。李欣本能的反应提示她就是现在!然后一记手刀往他脖子后面狠狠劈了过去。 可惜……她又忘了自己现在是个小孩,又折磨了半天,体力早就透支。这一下子不仅没将华诚劈晕,反而激怒了他。 “居然还敢打我!”华诚勃然大怒,他和李欣差不多大,虽然个头也差不多,但是体力肯定比她强,三两步就追上了准备逃跑的李欣,然后一手将李欣双手反剪到身后,另一只手则拽着她的头发,将她的头拉扯着往后仰着,嘴里兴奋的大叫:“你跑呀!就算你跑到天上去,爷都能把你拉下来!” 李欣挣扎了一下,感觉无法挣脱,便放弃了挣扎。华诚骂了一会儿,将她摔在地上,然后又骑在她身上,连甩了十几个耳光,骂道:“你怎么不说话?你是哑巴么!”他双手又用力扒开她的嘴唇,指甲抠破了李欣红嫩的牙龈,鲜红的血和着唾液顺着嘴角不停地往下流。 这一刻,李欣只觉得世界肮脏污秽,一切存在都是为了毁灭!她双手用力拍打着华诚的胳膊,含混不清的斥道:“滚……滚开!” 华诚呸了一声,松开手,甩了她两个耳光。李欣双手一得到解放便还了过去。两人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厮打起来,华诚心中怒火渐盛,双目赤红,突然双手掐着李欣的脖子将她死死摁在地上,大声骂道:“贱人!敢打我!贱人!我掐死你!” 李欣觉得眼珠子舌头都要冒出来了,她本能地用双手去掰他的手,却半点使不上劲。正挣扎着,右手臂划过一片碎瓷,疼痛使她眩晕的头脑微微清醒,摸索到这块碎瓷片狠狠地往华诚的右眼戳过去。 “啊……”华诚突然放开了李欣,双手捂住眼睛,大声哭叫:“我的眼睛!啊……痛死我了!” 李欣趁机反扑过去,将他推倒在地,用尽一切力气压着对方,并且挥着手里的碎瓷片没有目的的划向对方的脸,脖子,手臂……一下又一下。这一刻,华诚的脸与新卫监狱里折磨她的那些男人重合起来,让她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杀人的*,根本无法自拔。 鲜血染红了两人的衣裳,在地上汇流成溪。华诚从开始的大力挣扎到后来得奄奄一息,最后,再也不会动弹。 他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很短也许很漫长,门外似乎有呼喊声传来。李欣一下子将手中染红了的瓷片扔在地上,看着眼前血肉模糊的尸体,她腾地一下子站起来跳远,然后打开大门冲了出去。 冰冷的寒风吹得她打起了摆子,也吹散了她恍惚的神志。她收起第一次杀人带来的恶心无力,镇定的回掩房门,悄悄走到东厢前一个粗大的梧桐后面,冷静地朝着院中看过去。 满院子的官兵,披着猩红披风的清王跌跌撞撞地冲在前头,往内堂奔去。后面跟着此刻应该在牢里的钟全,只听他急切的喊道:“王爷王爷,您慢点!公主不会有事的!” 他们身后,一个穿着盔甲,带着头盔的男子口中喊着:“快去救公主”领着一众官兵立刻跟上。 不大一会儿,官兵们就押了一堆人出来。李欣谨慎的冒出头去细看,却是刚才坐成一堆看戏的华锦熹的妻妾。她心里有些诧异,高高的树木上时不时掉下的雪粒溜进她的衣领,激的她又颤了几下。 院子里满是官兵的吆喝声还有女人们的哭啼喊叫,好不热闹。就在这些吵闹的声音中,李欣却听到了些别的。她揉了揉眼睛,又偷偷瞧去,只见刚进内堂的清王已经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头发散乱,全身湿透的陈文慧。两人恍若失去幼雏的飞鸟,正跌跌撞撞往东厢走来,边走边哭。 他们一边走一边唤着:“欣儿!欣儿!” 李欣胸口又被重击了一下,躲得过官兵,却躲不过这世父母的呼喊。她甚至没有思考走出去的后果,便从树的阴影中现出身来,想开口,清王却一眼看见了她。他急步走上前来,看着女儿血人一样满脸满身的鲜血,目光悲怆,一把搂住她道:“欣儿!欣儿!父王要杀了华锦熹!父王要杀了他儿子为你报仇!” 陈文慧上前,抚摸着李欣高肿的脸颊,哭着问道:“欣儿,那畜生怎敢伤你如此!我可怜的儿啊……” 冷冷的冬夜,李欣迎着风看着自己面前两个哭得半点皇室凤仪都没有的父母,目光又迷茫起来,被扼伤的嗓子发出嘶哑的声音:“父王,母妃,我杀人了……我……”她对着院子里廊柱上昏暗的灯光,举起自己伤痕累累的右手喃喃道:“我杀了华诚……用的就是这只手……” 第八章 诅咒 “我杀了华诚。”李欣的话被干燥的冬风吹散,破碎成一个字一个字的消散在院中人的耳朵里。 “什么?你杀了诚儿?你这贱人再说一遍!”被侍卫押着的华夫人原本低下的头颅瞬间抬起,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询问。 李欣被她尖利的声音击中,脑中轰的一声一下子清明起来。“贱人?”她转头看着那个前一刻还折磨着她们母女俩的高高在上的年轻妇人,此刻却立在那一堆被俘的妻妾之中,鬓发散乱,钗环斜坠,松垮的华服拖在被众人踩得黑污的雪地上,狼狈不堪。 李欣点了点头,然后用更加响亮却依然嘶哑的声音回答她道:“是!我把他杀了。华诚……死了。” 华夫人表情一裂,情绪崩溃:“怎么会!你这贱人在说谎!”她从人群中冲出,被侍卫强行拖住,却仍然阻止不了她尖刻的怒骂:“你这贱人养的小贱人!你撒谎!诚儿不会死的!不会死的!我要见诚儿,放开我放开我!贱人……” 陈文慧怒道:“郑敏,你再侮辱欣儿,我……我……”她急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清楚地知道院中的这些官兵不是她能差遣得了的。 李怀瑾将妻女往后揽去,对陈平开口问道:“陈副将,这妇人口不择言,污言秽语,为何不一剑将她杀了?” 李欣之前看到的那个戴着头盔的男子上前走了几步,原来他就是百步穿杨的神箭手陈平。李欣见那陈平走到他们近前,眉头微微皱着,从容地解释道:“王爷有所不知,范将军还有些疑问想要亲自审问这华锦熹,特地嘱咐过属下要将其与家眷妥当带回查问的。本来那华诚死了,属下就极其难办了,要是……还请王爷海涵!” 态度虽然恭敬,说的话却半点不讨好。 李怀瑾听了,面上平静无波。 李欣却见他身体紧绷,双手在侧紧握成拳,显然是在隐忍怒气。 陈文慧道:“难道就听凭她肆意辱骂而不制止吗?她算个什么东西,先前对我多番凌辱不算,现在还……”她看着女儿血染的衣裙,虽然不知道华诚如何被其杀死,但是可以想象过程一定艰险万分。 “陈副将何不带华夫人去见一下她儿子?”李欣握住母妃的手以示安慰,又转身对陈平道:“其实我也不知道那华诚有没有死,还是让人带着她去确认一下,是生是死的也让她亲眼目睹到,我想……”李欣低头掩去了眼中厉色,“她也就安心了!” 陈平这次没有拒绝,原本就是要一间间搜查的。他手一挥,指派了两个士兵,带着那华夫人往东厢房走去。 李欣又不动声色地将身形隐到父母身后。她看着院中来来往往搜查的官兵,想的是作为人质能有几分存活的可能。 “啊啊啊啊啊啊!”女人凄厉的声音划破夜空,震落了树顶一沓厚雪。 东厢房内,华夫人看着儿子惨不忍睹的尸首,精神终于崩溃。她疯了一样冲上前去搂住那具已经看不出模样的尸首大声尖叫哭泣。而带他进来的两个士兵也是吓了一跳,原本觉得行军打仗的人,见到尸体已不会有感觉了。没想到一进东厢门便瞧见一具皮开肉绽、面部被利器割划地只剩一只眼球能看出来的尸体横躺在血泊之中。两人还真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让他们看了不敢再看的尸体,脚步不由自主往门边退了退,略带怜悯地催促道:“看完了吧,夫人……死了死了,肯定死啦!快走吧!” 那华夫人哭哭啼啼诚儿诚儿的叫了半日,突然头一抬,对着那两个士兵大笑起来:“诚儿死了……诚儿死了哈哈哈……” “怎么办?夫人疯了!”其中一个抬脚便要上前去拉她。 华夫人霍地一声站起来,她神情不似疯魔,但眼珠子却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两个士兵,那幽幽地目光盯得人毛骨悚然,盯得其中一个士兵腿都要软了。他哀求道:“夫人,您节哀顺便啊,别一直盯着我们了啊,不是我们害的小少爷。” 华夫人口中喃喃自语,“我要杀了你……我要为我儿子报仇……”。另一个胆子稍微大一点的士兵作势要上前拉她:“夫人,走啦走啦!”却被她一把推开,然后跳到一边,双目泛红,面容扭曲的指天大喊道:“皇天后土在上!我郑敏愿除三魂!散六魄!以血为媒以身为契!诅咒玉昌清王李怀瑾断子绝孙!诅咒安溪公主李欣日日受蚀骨焚心之痛!永世不、得、超、生!” 华夫人声音又尖又利,从东厢房传出来时满含戾气,教李欣心里不由一抖。院子里的人都被这恶毒的誓言吓得噤声不语,陈文慧恨道:“她怎么敢!怎么敢!” 而陈平听到这声音后,脸色大变,忙叫了身边一个士兵道:“快过去看看!决不能让华夫人……” 却又听到一声惨叫,李欣身子一抖,抬头便见那东厢门口两个士兵愣愣地跑了出来,其中一个结结巴巴地对陈平道:“陈副将,她……她撞墙,死了……” 陈平也是怔了怔,吼道:“不是叫你们看着她的吗?!”他抬头又见到清王一家正在自己身侧,立刻又沮丧的摆了摆手道:“算了……还好不是华锦熹出事……” 陈文慧却双腿一软,被李怀瑾一把揽住,才没瘫倒在地。她双目滞滞,不可自信的说道:“菩萨不会听的,不会的不会的……” 李怀瑾见状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李欣心如擂鼓,却仍然强制镇定。 那两个士兵走过这一家三口时,表情又是畏惧又是晦气,加上陈平刚才的一席话,又叫李欣生出一股闷气。她将头一仰,大声道:“父王!欣儿听说人一出生就有两位天人左右追随,男同名,女同生,他们时刻记录着人的善恶行为和意念,恶积而天殃自至,罪成则地狱斯罚。如此结局,不过是他们罪有应得,与我们何干!” 李怀瑾连连点头:“欣儿说的对!举头三尺有神明,本王就不信,行善的没有好结局,作恶的却能事事如意!” 陈文慧眼睛又亮了,心中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行善积德,为夫君女儿积福! “王爷所言极是!”那陈平显然也知道刚才言语不当,忙补救般的赞了一句。他很快恢复了脸色:“既然华夫人母子已死,便让差役找个地方,将其二人好生安葬吧。” 李怀瑾显然不愿再提这事,便点头道:“但凭陈副将安排。” 陈平又对着一直静立在主子身边不语的太监钟全道:“那便请钟全公公麻烦则个,将王爷,王妃好生安置休息,明日一早,便随末将启程前往钟落县。” 钟全对陈平甚为恭谨,连忙应下。 “陈副将!”见陈平要走,陈文慧叫住他问道:“卢嬷嬷……还有陈家老小,还被关在牢中……” 钟全小声提醒道:“王妃,老爷夫人都已安置好了。卢嬷嬷正在偏厢整理行装。” 陈平回头,见钟全回了话,便又告辞而去。这位年轻的副将只觉得诸事还算顺利,心里道:这清王虽然并不如传言中那般懦弱,却也抵不过范将军,应是不足为惧,且又死了儿子。倒是那安溪公主,有些怪异,但是一个女娃……他笑着摇了摇头,大步往外走去。 陈平没进过东厢房,没有见过华诚的惨烈死法,更没想过一个十二岁就杀过人的公主,会怎样慢慢地磨砺出坚忍残酷的心境,慢慢地磨出一把锋利的刀子对付他。 李怀瑾目送那陈平离去,又环顾四周。士兵们已经将华锦熹跟他的随行人员全部抓走。院子里除了几个巡逻的士兵,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外加一个太监钟全。 深吸了一口气,他道:“走吧。” 李欣被陈文慧紧紧抓住手,往驿站东边的院落走去。一路上凄风楚楚,昏黄的灯笼照着前方一小截白惨惨路面。她紧绷地神经虽然暂时松懈了下来,但是心绪却久久不能平静。虽然那番义正言辞的善恶终有报说的众人不再将华夫人的毒誓放在嘴上议论纷纷,但是她心中却一直忐忑不安。 因为她的借尸还魂,就是菩萨才能安排的吧?李欣心中闷闷地,刚刚染过鲜血的手烫的灼人。华诚这个名字,大概会一辈子都刻在她的心中。他是她杀的第一个人,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李欣闭上眼,都是他那血肉模糊的尸身。 魂不守舍的李欣被带到房间,由卢嬷嬷帮着换了干净衣裳,又上了些消肿止血的药,这才坐上饭桌。这期间李欣一直沉默不语。陈文慧心疼她这么小,却受了那么多苦,忙给她夹了些菜:“欣儿,不饿吗?多吃点。” 李欣手中夹着的筷子迟迟落不下去,她看着白色米饭上的那块红烧肉,肥腻适中,浇着令人垂涎的红亮肉汁,散发着浓郁的肉香味……李欣哇的一声干呕起来。 卢嬷嬷手足无措:“殿下,这驿站的厨房,食材有限,奴婢只能做出这些……” 李欣摆手道:“不是……” 陈文慧急了:“欣儿你……怎么了?什么不是?” 李欣心中翻滚着地厌恶令她难受的眼泪都掉了出来,梗咽道:“母妃!我……再吃不下肉了……我杀了人,亲手一刀刀割下去的……” 她上辈子活到十五及笄,一直锦衣玉食,娇惯万分。不是没见过鲜血,周王府被抄,路上具是残肢断臂,但是她对此只有恨,却没有厌恶。因为那些都是爱着她的人啊!但是,亲手杀掉一个人……一个陌生地却又厌恶的人……李欣眼前又浮现出那具血肉横飞,只有一只眼球凸出瞪着她的尸体…… “欣儿……” 李怀瑾看着妻子又抱着女儿一番痛哭,心中便越发怨愤。如果不是皇兄执意要削藩,如果不是皇兄解了他的兵权,他李怀瑾又怎会落到今天这般悲惨的境地。想到死去的儿子,想到他们一家这几个月来所受的苦楚…… “钟全,捡些清淡的素菜给公主留着。”他说。 钟全应了一声是。 李怀瑾对李欣温言道:“既然吃不下,就让你母妃带你回房先歇息一会儿吧。饭菜钟全公公都给你留着呢,什么时候想吃了就传。” 李欣无力的点了点头,于是母女俩退下不提。 李怀瑾看着原本就不热闹地饭桌一下子空了,想到自己这辈子除了欣儿都不会再有子嗣,心中的恨意越发剧增。他自言自语道:“皇兄,看在你弟弟我受了这么多苦的份上,希望你能善待欣儿。否则,就算到了阴曹地府,本王也要爬回来找你讨债!” 第九章 启程 李欣半夜开始说起胡话来,叽里咕噜的没一个人能听懂。睡在边上的陈文慧用手一探,发现女儿竟然发烧了,急忙让卢嬷嬷去找王爷。 李怀瑾也是忧心不已,钟全找到陈平。对方将随军带出来的大夫叫出来跟着他回去复命。 重新坐回床上的陈平嘀咕了一句:“诅咒灵验了?”但到底只是一个稚龄的小女孩,实在引不起他半点兴趣。一个翻身他又睡下了。 清王一家却是一夜未眠。大夫诊治说李欣身子原本就虚,加之受了寒气所以导致伤寒。这大夫他是个军医,只擅长些刀伤箭伤的,并不擅长给小儿看病,来这之前也是颇为忐忑。直到诊治完,发现这公主并无大碍,才定下心来,留下几幅随身所带的常用药材,嘱咐了些注意事项方才退下。 陈文慧不理卢嬷嬷的劝解,执意守着李欣,一夜未眠。而清王李怀瑾也时不时差钟全过来询问。 直到天亮,李欣发了汗,热度退了,清王夫妇才放下心来。 而这时候,陈平也差人来请,说是准备启程了。 于是清王夫妇拖着疲惫的身子,带着烧退熟睡的女儿,去往前厅与陈平汇合。刚一进门,陈文慧便看到了陈家一行人全部聚集在厅堂之上,她眼圈一红,却到底忍住并未上前与家人交谈。 到底是她这个做女儿的连累了陈家。 李怀瑾却记挂着陈家或能保住李欣一命,因此主动上前给陈老爷子夫妇行了大礼。 旁边的陈平看了没说话。只是催促下人赶紧押好犯人,备好马车。一切准备妥当后,他对李怀瑾道:“王爷,马车准备好了。还请王爷王妃上车。” 李怀瑾点了点头,正要往外走,却听陈平对陈家一行人道:“陈老爷子,属下为你们准备了马匹,诸位可以两两同骑……” 陈老四不由打断他道:“我们不能坐马车吗?” 陈老爷子脸色一黑,喝道:“老四!放肆。” 倒是陈平微微笑道:“因为马车就只有那么几辆,自然是要留给身份贵重的王爷王妃乘坐。”他微一停顿,脸色刹那间变得阴沉:“而陈家,还没那个资格!” 笑话,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质问我?!陈平心中冷笑,要不是看着大家同姓陈,我连马都不会让你们骑。 “你!”陈老四气愤不已,却又无话可说。 陈家人个个脸色阴沉。陈老爷子隐隐觉得局势似乎跟他想的不太一样了,便缓了缓脸色又道:“陈副将,老夫及几个孩子对骑射涉猎不深,更何况还有拙荆与一个孙女儿,女儿家的抛头露面不方便,还望陈副将多多通融!” 钟全公公见王爷停下来了本就着急,现在听陈老爷子这么一说,心中不知怎的,就冲出一股怒火。人总是不满足的,看到别人有更好的,就见不得自己手中那个将就的。如果没有马车,大家都骑马,陈家人肯定不闹。就因为王爷坐了马车,陈家人觉得被慢待了?抛头露面?笑话!这一路上,早不知道抛了多少次了。 钟全想到这儿,回头又看了眼陈家人,此刻只觉个个面目可憎。之前在监狱的时候不知道,还当杂役心好,给他们送吃的送穿的。所以他与王爷都一直让着陈家父子几个。谁知道昨天晚上见着了卢嬷嬷,才知道那竟是公主殿下拿自己的本命玉牌换来的! “王爷,殿下还发着热呢,你可不能心软啊。”钟全小声劝着李怀瑾。 李怀瑾叹了口气,回头道:“陈副将,本王与钟全骑马。老夫人年老体弱,未免耽搁了行程,便请她与陈小姐一起坐马车走吧。” 陈平脸色又恢复成个恭谨样子,道:“王爷真是仁义,既如此,便按王爷吩咐的去做吧。” 陈家一行人脸色终于稍微缓和了点,只是陈明还是嘀咕了一句:“爹!我们怎么能骑马啊?跌下来怎么办。” 陈平这次不吭声了,只笑着看李怀瑾。李怀瑾看着妻女,转身对陈平道:“陈副将,本王岳家世代诗礼传家,的确不谙骑射。不如每匹马上安排一名精通骑术的士兵,既可保众人无虞,又不耽误行程。” 陈平嘻嘻一笑,道:“王爷明鉴,属下早就安排好了。既如此,咱这就出发吧?” 李怀瑾这才知道刚才他那是故意戏耍陈家诸人呢。 心情大好的陈平前行在前方开路,心情郁郁的清王跟陈家诸位夹在队伍中间,最后是押解着华锦熹一行的几辆囚车。 说是囚车,却也是由干干净净的马车收拾出来的,只不过上面坐的人被加了锁链而已。 这叫陈家父子几个看了又是生了好一通气。 而李欣不由的又暗自猜测起华锦熹的身份…… 道上的积雪早就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夹着泥土被堆积在路的两边。太阳虚弱地发出淡淡的光芒,照在清早冻得结结实实的官道上一片片亮晶晶的。骑士们小心地控制着速度,免得马匹在这冻土上摔了跟头。 马车里,昏昏沉沉的李欣终于被颠地醒了过来,做了一晚上的噩梦,累到虚脱。因此她只是意识清醒了,双眼却并未睁开。 “可那毕竟也是一条人命,而且听说跟我们兰姐儿一般大……还是个孩子呢……”陈老夫人低低的声音在马车里回旋。 “难道欣姐儿就不是孩子了么?母亲!”陈文慧压抑着失望地声音激烈反驳道:“欣姐儿也才十二……” “慧姐儿,你又气什么。”陈老夫人忙劝着陈文慧,“娘也是心疼你啊。正因为她年纪小,才更教人忧心。这般年纪,行事却如此毒辣……跟你这个当娘的半点不同……” 陈文慧没了声音,马车里只有她微微抽泣的声音。 李欣紧闭的双眸微微颤了下。 “母亲……您心疼女儿我,应该更能体谅孩儿我心疼欣姐儿的感受。您那是没看见,当时欣姐儿脸颊肿的那么高,显见了是被人狠狠打的。再怎么说,她现在名份上还是公主呢!”陈文慧心痛的回忆着,泪水涟涟:“何况,我就这么一个女儿。王爷如今……也只剩下欣姐儿这一个孩子了。” 卢嬷嬷小声劝解的声音从李欣头上传来:“王妃莫哭红了眼睛,一会儿殿下醒了又要心疼了。” “姑姑,兰儿刚才经过囚车时,可是听到那里面的人吼着要将妹妹千刀万剐呢。”陈兰清脆的声音带着少女天然的娇俏,“昨天我还听说华夫人……” “华夫人怎么了?”李欣再也忍不住,突然睁开眼问道,“诅咒清王府断子绝孙,诅咒妹妹我永世不得超生?” 陈兰被人突然打断了话非常恼火,但是当她一对上李欣那双冷厉的双眼,想到昨天有个跟自己一般大的少年就是死在这双美目之下,顿时浑身颤了一下,往旁边挪了挪,小声辩解道:“这可是你自己这么说的。” “呵呵呵……”李欣不在意地笑笑,她脸上的淤肿已经消退,但依然留有黑紫的痕迹。这个笑容实在算不得好看。“不错,我确实毒辣。但就是因为我毒辣,我才活了下来。”她似乎是讲给陈兰听,又似乎是自言自语:“这个世上的人,无不是欺软怕硬,你退一步,他进十步。我若是同你们一样,那才是辜负菩萨教我活到现在的美意。作恶的人那般多,我若不毒辣,如何能将他们收拾干净?” 李欣说着目光迷离的盯着自己的双手,低声暗誓:“父王……我会慢慢变强,总有一天,要那些害了你的人十倍百倍的尝到他们应得的报应,若是一朝得愿,哪怕日日锥心,哪怕永世不得超生,我也绝、不、后、悔!” “欣儿,若是非要毒辣才能活下去,我宁愿你毒辣,哪怕有一天你要杀的人是母妃我……”陈文慧坚定地说:“我也认了。” 李欣清亮的目光越过陈文慧,定在陈老夫人身上:“母妃,李欣哪怕杀了自己也不会允许你受到伤害。”她收回目光,突然又对卢嬷嬷恹恹问道:“卢嬷嬷,我腹中饥饿,可有吃的?” 卢嬷嬷忙不迭回道:“哦,有的有的。一直温着呢。” 看着这个顷刻间变脸的外孙女,陈老夫人又想起了早上戏耍他们的陈副将,一种被羞辱的感觉蹭的一下涌上心头,原本顾及卢嬷嬷在场而不愿意明说的话语不由脱口而出:“文慧!”她语重心长的唤着自己唯一的女儿,“昨晚我跟你父亲谈了一宿,他说了许多以往我这个妇道人家不懂的事情。他道我们陈家不过是被连累的,又是有根基的大世家,就算去了钟落,想来保全也不难的。你是陈家女,届时便离了王府跟你的哥哥们一道回陈家吧。” 陈文慧早就被清王打了预防针,知道那梁王暴虐,想要再回王府几乎是不可能的。此番闻言自然欣喜:“母亲,真的吗?”她目光晶亮,忙回头朝着李欣道:“欣儿,快过来叩谢你外祖母大恩。她说了会带我们回去的。” 李欣却依然不紧不慢的就着卢嬷嬷的手喝着温热的稀饭,咽下口中食物,抬头才道:“母妃,外祖母说的是你这个陈家女才能跟回去。我又不姓陈。”说完,又不慌不忙的准备喝下一口,却见卢嬷嬷愣愣的。 “嬷嬷,我还没吃完呢。”李欣不满道。 “哦……”卢嬷嬷只是晃了晃神,略略定下心后,又继续服侍起李欣这个主子。 陈文慧不相信的问道:“母亲,你的意思是陈家只会带我走?你们不想救欣姐儿?!” 后面一句声音陡然高了起来。 陈兰道:“姑姑没听祖母说吗,不是不想,是不能。” 陈老夫人慢条斯理地说道:“兰姐儿说的没错。欣姐儿身份特殊,陈家怕是力所不及。”说完她便盯着李欣的脸色瞧去,却见那玉雕似的小人儿似乎没听见她的话一般,依然端着个公主的架子慢慢进食。 真是和他那个高高在上的父亲一个模子出来的。陈老夫人心中生出一股厌恶之情,怪不得小小年纪便可行那毒辣之事,果然是皇室无情。她摇摇头,将一双浑浊的双目微微阖上,也不理会陈文慧慌乱的质问,只默默坐着。 倒是吃完的李欣,对着喋喋不休的陈文慧道:“母妃,您别求人了。靠人不如靠己,想想昨晚上的经历吧。”她接过卢嬷嬷端来的水,漱了口,又道:“而且,陈家到底是那供着的金菩萨还是要过江的泥菩萨,还尚未可知。”说完意识到自己口误,她又对着瞪着自己的陈文慧展颜一笑:“说错了,是外祖家。” 陈文慧感觉李欣今天醒来性子又开朗了许多,不由大感安慰。想想女儿说的也有道理,便不再纠缠追问,又蹭到李欣身边嘘寒问暖起来。 坐在马车另一边的陈兰只觉得这一幕刺心无比,而她身边紧闭双眼的陈老夫人,却眼皮一跳,一颗心伴着马车的颠簸上下浮动,隐隐不安起来。 第十章 进城 从驿站到钟落县,脚力要走上半月,而坐上马车,不过三四天便可到达。 即使遭遇大雪,路途艰难,也不过就是多行了两日,到了第六天中午,他们终于驶进了钟落县城的西城门。 马车内的李欣感觉马车慢慢减速,而后完全停止。等了一会儿,她瞥向车内众人,见她们全都神色如常,似乎司空见惯,心中便猜测是有守城的兵士在例行检查。 果不其然,车帘很快被掀开,白惨惨的阳光顷刻泻进,陈兰惊叫一声,缩到了陈老夫人怀里。 一个穿着灰色内衫,银色铠甲的侍卫探头扫视了一番车内众人,在镇定自若的李欣脸上略略停留,而后,抓着帘子的手一放,马车内顿时又昏暗起来。 “祖母,那人好可怕!”陈兰抱怨道:“好歹也是女眷,意思下就行了,居然真的探进来看!” 陈老夫人不说话,事实上,这一路上,她都跟锯了嘴的葫芦一样,懒散乏力、沉默寡言。 而陈文慧已经不止一次被自己的哥哥们找去谈话,李欣虽然不知他们之间说了什么,但从陈李两家越来越僵的气氛以及陈兰时不时给她们扣上的不孝的帽子看,无非还是要求陈文慧与王府划清界限之类的吧。 李欣不知道陈家人何来的自信一定能自我保全,但是目前看来,跟着清王府确实不是什么好主意。所以,如果陈文慧真的跟陈家人走,她倒是乐见其成。奈何陈文慧十分固执,宁可被人斥责不孝,也不妥协。 就像此刻,陈文慧居然跟自己的侄女呛了起来:“此一时彼一时,不认真查看,万一马车上面混进了探子怎么办。” 陈兰却不怕她,立马反驳道:“混进探子才好呢。林将军百万人马,与他来个里应外合,管教那叛军立马投降。姑姑真是好笑,倒好似叛军这边的,居然为这些人说起话来了。” 陈老夫人终于开口:“兰姐儿,慎言。” 陈兰不服气的闭了嘴。 陈文慧被噎得脸色都变了,倒叫李欣看着一阵好笑。 卢嬷嬷看着也很想替自己主子抱不平,却时刻牢记着自己的身份,从不乱讲话。此刻,她又下意识看向李欣。 李欣这几日将养的好,受伤的嗓子好了,声音又恢复了往日地清洌:“那你就去以死殉节好了。”她脸色平静,说的话却一往如常的狠辣:“何苦还坐着叛军的马车,吃着叛军端来的饭菜,住着叛军付钱的客栈!” 陈兰勃然大怒:“你以为我愿意啊!若不是他们杀了我们的家人,将我们掳到这破地方,我犯得着跟他们摇尾乞怜吗?!” “那你就不要摇尾乞怜啊,为家人殉节好了。”李欣毫不客气的说道:“随便你绝食上吊还是投河,也全了你那高贵的气节!世家清贵的小姐,受不了被兵士掀起帘子看了一眼,以死殉贞,说出去也是陈家的体面。本宫说的对不对,老夫人?” 陈老夫人道:“殿下慎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大家不过都是同命相怜地可怜人罢了。” 李欣冷笑:“老夫人真是心善,本宫跟母妃也能当这可怜人三个字么?本宫还以为清王府全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呢。不过,老夫人也请慎言。要不然被那刀俎听见了,会怪我们不识好歹的。” 自从陈文慧与陈家闹翻后,李欣便不在叫陈老夫人外祖母了。自己也一直以本宫自称。 自然,陈老夫人也不复往日的热情。 李怀瑾每日死气沉沉,显然是受了陈家人的拒绝后,心中绝望。 李欣看在眼里十分不是滋味。上一世她父母缘薄,这一世得此缘分,十分珍惜。 这是想拒绝也拒绝不了的温暖,是每一个单飞过的孩子内心最薄弱的一段城墙,甚至不用攻陷,只需诱降,她便主动缴械了。 马车又重新行驶起来。李欣听到车外嘈杂地声音,知道大概进了街市。昨日晚膳听钟全说,进了城,从最远的西城门进去,也就半个时辰便可到达清王府。 头一转,看到陈文慧又隐隐欲吐,李欣眉头微微皱起,轻轻拍着她的背,卢嬷嬷在一旁拿了痰盂准备接着。 “母妃,等落了脚就好了,再忍耐一下。”李欣小声安慰着。 卢嬷嬷头一抬,看着公主殿下像哄孩子一样哄着王妃,顿时又是欣慰又是辛酸。 陈文慧吐完,马车内难免有那酸腥味道。陈兰眉头皱的死紧,十分嫌弃地拿着帕子捂着口鼻。 陈老夫人倒没嫌弃,有些担心地看着自己女儿,欲言又止地样子,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马车突然又停了下来,并且久久不行。卢嬷嬷便问车夫原因,那车夫道,有人冲撞了车队。陈副将正在问罪。 “大人,小人确是张家人,与张知府也是五代内连着的血脉。方才舍弟只是救人心切,躲避不及,才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恕罪!”陈平的高头大马前,一个穿着深蓝色长绸衫的男子大声解释着,神色急切。而他身旁,横卧着一个穿着白衫的少年,脸朝下趴在他腿上,一动不动。在两人身边不远,则立着一个两三岁的垂髫小儿,正被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子搂在怀中,哇哇啼哭不止。 陈平跨在马上俯视着马下低头敛目的男子,也不派兵士验证男子身份真伪,口气中带了高高在上的凌厉:“张家人?张家人我就动不得了?”这话说出,便瞧那蓝衫男子双肩瑟瑟,陈平心中顿时一阵愉悦,又道,“不过,念尔等也是救人心切,这次便饶了你们罢。速速退下,莫再挡道!” 那男子身体一松,立马抱起昏厥在地的白袍男子往街道侧面退去。 车队又缓缓行动起来。 车内空气微微有些滞闷,又带着呕吐后的馊味儿。陈兰觉得快要被憋死了,但她又有些怵李欣,不敢抱怨再起争端,于是便挑了窗帘边沿呼吸新鲜空气,顺便也看看街景。 李欣见无人阻止,便也挑起她这面窗帘的一角。 街道宽敞。她见到道路侧面挤着形形色色的商贩平民,穿着最是平常的衣料衫子杂乱无章地乱站着,却又齐齐地与她们的车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最前面的人也离她的马车有三四人宽。这些百姓身后,是鳞次栉比的楼房屋宇,悬垂门口的招幌随风而摆。李欣盯着看了看,大都写着酒楼,布店,还有首饰店等等,间或夹着几个不大的摆摊,什么茶水摊子,相面摊子……这些摊主此刻无一不伸长了脖子想要越过挡在面前的人群,看看这个非常时期进城的非常队伍。 李欣看看人群看看屋舍,都觉得跟新卫的街道也差不太多。她心里想着新卫都城的东市西市,暗暗比较着。 就在这一群立在街旁的百姓里头,李欣突然看到两个蹲着的人。确切地说,他们是蹲在一个横躺的少年身边,旁边无人围挤,显得十分孤立。 这就是刚才冲撞车队的人吧。李欣仔细看了看那个躺着的人,看身形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发髻散乱,额间带血,脸上被黄一块黑一块的泥土沾着,看不清面容。身上的白色袍子也是黑污了一大块,沾着鲜红的血点子,显目非常。蹲在他身边的蓝衫男子手里正拿着一块白帕子,也顾不得给那少年擦脸,只是紧紧按着他的额头止血。 李欣看到那男子急的满头是汗,恐怕是焦躁这长长的车队何时能够过去。蹲在旁边的老婆子一个劲的叨叨救命之恩菩萨保佑什么的。另外还有个穿着厚厚的花棉袄的三两岁小孩,看不出性别,只看到胖嘟嘟地小脸上挂着泪,却没有哭叫,只是怯怯地看着车队。 马车慢腾腾地往前走着,李欣一阵心烦,帘子一落,不看了。 卢嬷嬷见状,柔声问道:“殿下看到什么不高兴了?” 对面的陈兰听到了,也放下帘子,好奇地支起耳朵听着。 李欣瞥了她一眼,摇摇头:“没什么。” 陈兰马上脸色又垮了下去。 这样晕沉沉地又行了许久,终于马车又停了下来,然后便听车夫高声道:“诸位贵人,王府到了!” 陈文慧与卢嬷嬷掩饰不住的激动让李欣都有些紧张了。但是当她看到陈老夫人祖孙俩神色如常的脸色时,又冷静了下来。 前面卢嬷嬷先掀了帘子下了车,然后才招呼下人。马车下早就立了几个灰衣小厮跟青衣丫头。丫头们见状忙上前搀扶,小厮们则留着安置马车,搬运大件的行李。 陈文慧一踏上脚下青石板铺就的地面,看着清王府大门口两尊威严的石狮子,心中一阵安定,似乎有一块空了的地方被填满了。她牵着李欣的小手,道:“欣儿,我们归家了。” 而远处的李怀瑾,也早已下了马。他神色平静,似乎被府门上纵九横七的六十三颗门钉吸引住了。倒是立在他旁边的钟全公公却是满眼泪水,神色激动。 而作为领头的副将陈平,早就先一步进了王府禀报,只留下几个贴身侍卫。其余的差兵则押着关着华锦熹一行的几辆马车,咕噜噜往县府所在的东城驶去。 看着远去的囚车,李欣想到前几天还日日高声怒骂自己的华锦熹,这两日却平静得反常,想着陈家反复不定的态度,又看了看身边年轻的陈文慧跟远处郁郁的李怀瑾。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告诉自己:“狼众则食人,人众则食狼。李欣,为了父王母妃,你暂且先忍耐着!”说着却又想起了远在新卫的周王府的冤魂,心中一痛,复又狠咬唇瓣,“事在人为!崔文槿!崔文槿!你一定要报仇!” 第十一章 鸠占鹊巢 李怀瑾一行人在王府门口下马,因陈平并未有所吩咐,倒弄得这个王府曾经的主人踌躇万分,一时不知道是该进还是不该进。 “等等吧。”李怀瑾索性站定在门外,吩咐众人等候。 陈家一行人也远远地站在一起。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大门里头传来了人群-交谈的声音。门外众人皆抬头注目过去,只见门里头三三两两来了一堆人。领头的是一个身材伟岸的中年男子,蓄着短短的胡须,一身黑色长袍外披同色披风,大步流星的穿门而过。 他在门前台阶上俯视众人,最后看向李怀瑾,然后微微伸了手对着李怀瑾遥遥一拜,声若洪钟:“下官镇北大将军范诚悦叩见清王殿下……”口中一面说着,身子慢慢弯下去。 李怀瑾站立在台阶之下,心中再是明白不过,名义上自己是王爷,可实际上不过是人家的阶下囚,怎会让他真的拜下去。于是这位曾经骄傲自负得不可一世的清王爷,连忙上前几步,将那范诚悦一把托住:“范将军无须多礼。此次多亏将军援手,否则本王必定死于非命。” 范诚悦借势便站了起来。 即使站在同样高度的台阶上,李欣发现清王仍是比范诚悦矮了一头。这位镇北大将军是少见的高大威猛,随便往哪个人群里一站,都是鹤立鸡群。 范诚悦身子微侧,指着身后一堆的随行人员对李怀瑾介绍道:“清王殿下,这些都是梁王府的清客,还有镇北军中的将士。听说清王殿下今日归府,早早便在此等候迎接了。” 范诚悦言罢,众人对着李怀瑾叩拜道:“叩见清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欣站在台阶下看着这一大群人,心中觉得有些奇怪。这哪里是接一个人质?这根本就像是迎接一个新主子啊。 李怀瑾也觉得不对劲,梁王将自己抓过来是当人质的。那对一个人质介绍自己的谋士跟兵将……是要干什么? 这真的是梁王的意思? 他迷惑的接受了这样一群人的拜见,又迷惑的被范诚悦迎进了王府,终于忍不住试探道:“范将军,不知皇兄现在何处?多年未见,皇弟想去拜见一下。” 范诚悦脚步顿住,转过一张脸时已经是满脸悲戚。他似乎十分哀痛,忍着巨大的伤心说道:“王爷他,他已经崩了……” 李怀瑾听到后,有些难以置信,瞪大双眼问道:“范将军,你说什么?皇兄他……他走了?” 范诚悦沉痛的点了点头:“因为王爷身份贵重,所以消息并未放出。”他停了下,又道:“未免叨扰民生,下官便自行做主将灵柩从府衙撤出,暂且停在了府内的太和堂内,以等候清王爷回来主持丧葬事宜。”然后他又叹了一声,安慰李怀瑾道:“清王殿下,微臣知道,这个消息对您打击巨大,还请节哀!” 打击巨大?节哀? 怎么可能! 如果不是顾念着场合不对,李怀瑾几乎要仰天长笑!他兴奋地有些哆嗦,却极力抑制不让自己的表情泄露出来。为此他不得不一直低着头,身边的太监钟全连忙递了干净的帕子,才将那呼之欲出的笑声堵在了喉咙里。 外人只道是清王对这兄长的逝世悲痛难忍,差点在臣下面前痛哭失声。 “咳咳咳……范将军说的是,本王心中着实难受的紧……唉……本王与皇兄一别数载,没想到今日相见,竟是天人永隔……”李怀瑾努力地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悲痛一些,“还烦请范将军带路。本王这就去送送皇兄。”说着又转身对着身后的妻女道:“欣儿、慧娘,也随本王去送送本王那位好皇兄吧。” 梁王的谋士们互相交视,心思各异,口中却不吝赞美,脚步一致的要跟随祭拜。 “王爷请留步!”陈老爷子表情平静,但是心中也是波涛翻滚。他十分激动,想亲自确认那人是不是真的死了,却见众人只顾着清王,倒将他们一家给忘了似地,心中一急便叫住了自己女婿:“陈家也对梁王殿下此次的救助感恩戴德,可否一同去上柱香……” 李怀瑾却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转了头看向范诚悦道:“范将军认为呢?” 范诚悦对李怀瑾的态度十分满意,点头道:“陈老爷子德高望重,原本不想叨唠您老人家。不过既然代表了陈家的一番心意,王爷自是欢迎的……” 说的倒不像是去祭拜,而是去会友一般。 陈家人脸色均是一沉,却很识时务的无人开口,乖乖跟在队伍后面,进了王府。 清王府面积颇大,坐北朝南,共有东中西三座庭园,园与园之间以复廊相隔,每个园子自呈一局又相互呼应。 正门进府的是三个园子中最大的一个----东园。东园总共七进,范诚悦所说的太和堂位于第三进。 范大将军似乎已对清王府十分熟悉,他走在最前面,步履稳健急快,完全不用小厮引路,倒是跟在后头的李怀瑾一行人有些跟不上他的步子,与他落下了一大截。此时正是寒冬腊月,园子里原本设计的小景瞧着却有些凋零。待众人走到第三进的院子中时,瞧见正屋廊柱上摇曳的白底黑字的灯笼,听着屋内传来的女人孩童的嘤嘤哭声,便更觉冬日肃杀、情景苍凉。 李怀瑾脚步一顿,盯着那灯笼瞧了又瞧,心中既恨又喜。他平复了一下咚咚乱跳的心脏,几步走近门口,然后一撩袍子下摆,口中哭道着:“皇兄!皇兄!皇弟看您来了!” 众人随后鱼贯而入。 因为担心影响战局,范诚悦一直并未对外宣布梁王死讯,故从清王府外并不能看出什么异状,甚至在太和堂的院子里灵棚都未曾搭建。不过堂内却早就被布置成了灵堂的样子。 李欣一踏进那高高的门槛,便觉得这间外面看上去面积挺大的厅堂实际上太小了,挤着满满一屋子人。而更叫她郁闷的是她年纪小,个子矮,抬眼望去全是各式的衣衫飘带,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不过,最终李欣还是看到,在这密密的人群间隙里,有一处空了的空间,那里摆着一副黑漆漆的棺木,架在白布蒙着的台子上,旁边地上放着一个火盆子,一个十三岁左右的小男孩身穿孝服,不时的往里面扔着纸。 陈文慧领着李欣走了一圈,往灵案上的香炉里插了几根香,然后又在几个蒲团上磕了两个头才抬起身来。李欣此时才发现,旁边火盆子那里烧纸的小孩身边还有个三四岁大的胖小孩,被一个全身缟素的女人扶着,小小的身子被一大堆衣物遮掩着,一顿一顿地打着瞌睡。 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些女人。梁王只有两子,女儿更是一个没有。却有这么一大堆女人为其送葬,而且每一个都姿容出色。 此刻,陈文慧已经站在了跪在前面的女人身边,略略弯腰劝道:“皇嫂,请节哀顺变,多为小世子想想。” 那妇人惊讶的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而后木木的点了点头。 树倒猢狲散。梁王走后,她和孩子就被范诚悦控制了。而这位清王妃,跟自己可以说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可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要知道刚才清王连脚步都未停,在确定了棺材里躺着的那位真的是他的皇兄之后,差点当场就笑出声,然后抹着憋出的眼泪扶着钟全走了出去。 李欣却不知道自己的父王兴奋得理智都没了。她慢慢地跟着陈文慧出了太和堂,余光看到陈家人正随在他们之后祭拜。 李怀瑾正站在院子里和范诚悦说着话,只是气势上,一下子又有了王爷的倨傲。他咄咄逼人地问道:“皇兄客死异乡,恐怕魂魄难安。不知范将军等何时扶柩而回?” 过了几天土皇帝般的日子,范诚悦再不像从前那般对皇室中人恭谨小心。所以一听李怀瑾这话,心中当即冷笑一声,暗道:你倒跟我拿起架子来了?怕是忘了这玉昌已经不是你的地盘了吧,居然也敢对我吆五喝六的?!这般没脑子,非要给点教顺才乖觉! 这样想着,脸上便不由带了出来。只见他脸上笑容顿失,却视面前的李怀瑾如无物,厉声对跟在旁边的奴才呵斥道:“不长眼的东西!给你点面子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没见到王爷王妃路途辛苦,疲倦不堪?让你安排的住处安排好了没?” 那奴才愣了下,有点摸不着头脑,但却是习惯了临机应变的:“伺候的人是早就候着了。就是不知要安排到哪个院子好。奴才左挑右选,觉得间间都好,还请将军给指点一下……” 范诚悦骂了一声:“真没脑子,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别惹恼了本将军,提前送你去见阎王!”他瞥了一眼有些恼怒的李怀瑾,瞬间又变了一副脸,微微笑道:“东园里整日守灵的人进出嘈杂,为免吵闹,影响王爷王妃歇息。那便跟陈家一并,都安排到最安静的西园去吧。”说到这里顿了下,然后又吩咐道:“本将军这几日要好好审问加害清王爷的匪类叛兵,就不奉陪了。若是王爷有什么吩咐,便差了奴才去县府寻我。”说完也不看李怀瑾是个什么脸色,只招呼了陈平几个副将,大步离开。 李怀瑾当着众人的面被狠狠漠视了一回,心中怒火中烧。西园?西园是王府里用来待客的院子!东园后几进才是主人应该入住的厢房。如今主院被一个杀了自己两个儿子的仇人鸠占鹊巢,而他反倒要被移居客室?这真是叫人憋屈又窝火! 李欣瞧着李怀瑾气的浑身发抖,默默走到他身边,仰脸担忧的提醒他:“父王,我们还是人质,只能忍着。你瞧,母妃都比你坚强。” 是啊!李怀瑾沮丧的想到,自己是被梁王意外而亡的喜悦冲昏头脑了。意识到这点,他的欢喜点滴不剩,脸色也耷拉了下来,默默牵着李欣的手,在这个没有太阳的午后,在寒冷的北风中,一步一步走进西园的金兰阁。 第十二章 安公摄政 从东园走到西园,需要小半个时辰。那管家似乎忘记有步辇这样的工具一般,不紧不慢的在前面带着路。好在清王夫妇这一路已经吃了不少苦,又被范诚悦给威胁了一把,倒没有再抱怨什么。 这让原本打算为难一下李怀瑾的管家十分惊讶。 李欣早不是原来那个公主的灵魂了。从她睁开眼,呈现在她面前的一切就都是陌生的,包括现在的清王府。她跟在陈文慧身边,目光平静而仔细,尽可能的记住走过的每一处标志性景物。 清王府的西园面积最小,但是景色却最是怡人。园子建在几眼温泉上,中间挖了个大的池塘,里面引了温泉水,终日烟雾袅袅,如临仙境。即便在这冬日里头,西园里还是有君子兰、腊梅这样的花朵盛放一季。 “三位主子,这便到了。奴才让人在这里准备了些点心,请到里面稍作歇息。”管家终于停了步子,回身对着清王夫妇行了一礼,“奴才现在让丫鬟们将后面的厢房收拾妥当,稍后再来伺候主子们用膳。” 李欣瞧见那管家头上密密地汗水,心中了然,原本想为难人的,怕是他自己先受不住了。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怨得了谁。 李怀瑾无精打采地挥挥手,让他下去了。这清王府景色依旧,里面伺候的人却全部换了。既熟悉又陌生,虽然安心却又十分无力。 几人踏进了金兰阁,果然里面茶座上已经放了几盘精致的点心。四个穿着翠绿马甲的丫鬟正立在门口。见几人进门,整齐一致的行礼问候:“叩见清王爷、清王妃、安溪公主。主子万福金安!” 李怀瑾手一挥,“免礼。”然后率先坐到了主位。钟全从丫鬟手中取了茶壶,立在一边给他倒茶。 几日里舟车劳顿,几人都十分疲倦。李欣就着茶水吃了几块绿豆糕,便觉得困意难耐,用手往桌子上一支,打起了瞌睡。 等她醒了,竟然已经是第二天了。这一夜无梦好眠,又过去了一个日夜。 在牢里不知岁月,她只能模糊的推算自己来到这里一个月左右了。 闭眼、睁眼、再闭再睁,李欣盯着视线上方百鸟朝凤的帐幔,心中默念:这的确不是梦,一切都已重来。 “公主,您醒了?可要现在起身?”李欣刚刚发出一点响动,旁边便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李欣已经坐起了身,看到床边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丫鬟。跟昨天那些金兰阁的丫鬟不同,她穿的是粉色的马甲,配着白底的棉袄跟襦裙,十分鲜艳。 李欣点点头。 那丫鬟伸手拉了一下床边的铃铛,屏风那侧房间的门一下子打开。一会儿功夫,房间里便又站了三个穿着同样服装的丫鬟。 “奴婢参见安溪公主,公主万福金安!” 李欣将小小的身体埋在一堆被褥中,脑袋支在膝盖上看着这四个丫鬟。这几个,大概就是那总管找来伺候她的贴身丫鬟罢。 “你们都叫什么名字?”李欣问道。 先前那个站在床边的丫鬟道:“启禀公主,奴婢彩云。” “奴婢彩霞。”这个是个子最高的一个。 “奴婢彩月。”这个肤色十分白皙。 “奴婢彩莲。”这个声音比较好听。 四人一一介绍完。李欣便不再发问,而是任由她们伺候着。 待坐到镜子前时,李欣平静的心绪终于有了些许波澜。 镜中正印着一张稚嫩却清丽的脸庞:肤色经过了牢狱折磨、餐风露宿,看起来有些苍白,却似乎更是添了一份柔弱。头发幼软,眉毛弯弯,齿如珠贝,唇若点朱。尖尖的下巴我见犹怜,衬着巴掌脸上的那一双大眼睛秋水盈盈。皱眉可比捧心西子,笑颜仿若花下娇娃。遗传了清王的俊秀,又糅杂了清王妃的娇美。 稚齿??s,绝世独立,确是一幅好相貌。 李欣凝视着镜子,将这个样子深深地记在脑中。 “奴婢叩见安溪公主,公主万福!”卢嬷嬷的声音传来。 李欣回头一看,穿着藕荷色棉袄的卢嬷嬷正立在她身后温柔的笑望着自己。 李欣回了一笑。彩莲眼明手快急忙将卢嬷嬷搀扶起来。 卢嬷嬷脸上笑容更深,一边上前帮着彩月打理李欣散乱的发髻,一边轻声慢语地说道:“殿下,昨日里王爷王妃见您甚是困倦,便让您早早的歇下了,晚膳都未用。今天一早上王妃都在挂念此事,急急差了奴婢来伺候您用早膳。” 李欣却道:“母妃操那么多心,哪里就那么娇贵。一天不吃不喝,也不是没有过。” 卢嬷嬷忙道:“公主以后可万万不能在王爷王妃面前提这样的话了。只会教他们又想起那些日子,心中不安。” 李欣乖巧点头:“知道了。以后不提就是。” 在卢嬷嬷眼皮子底下用完早膳,李欣又跟着去给父母请安。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众人都被囚在这西园之中,不得进出。李欣日日请安用膳歇息,生活似乎变得平淡。 这一日,李欣与往常一样,来到父王母妃住的锦华苑请安。却被职守的丫鬟告知,李怀瑾不在,据说请了陈家人正在书房谈话。陈文慧则去了陈老夫人住的秋桐院。 “不是说母亲身子不舒服,等大夫来看看的吗?”李欣问道。 陈文慧回来好几日了,却仍然如在坐着车似的,日日呕吐,浑身都乏力的很。奇怪的是卢嬷嬷却面带着喜色,半点忧虑也没有。 李欣隐隐觉得可能是又要添个弟弟或妹妹了。 不过,作为人质,请大夫比要吃饭难多了。 大概是害怕西园的人往外面递东西?又或是害怕外面的人混进来?李欣一边想,一边又往秋桐院走去。 还未曾进到屋子里头,便听到母妃呜呜的哭声。李欣习惯性的皱起眉头,立在帘子外头定了定神,由着大丫鬟禀报后,方才迈进屋子。 屋子里烧的炭盆显然多了点,李欣进门不过片刻,就觉得身上出了汗。她这边正让丫鬟给她脱了外面罩的狐狸毛披风,那边老夫人已经由人搀扶着起身要给她行礼了。 李欣心中惊诧,这一路上都不冷不热的外祖母,这会儿怎么这般客气起来了? 虽然心中十分惊讶,但是面上却是不显分毫,而是立马上前托住老夫人蹲下的双腿,口中道着不敢,眼睛却一直盯着陈兰。直到这小姑娘不甘不愿真的蹲下身去,李欣才微笑着免了所有人的礼。 前世,她是周王唯一的女儿,祖父是新卫第一国公,亲生父亲是征战沙场的一品大元帅,虽然只是郡主,却是新卫身份最尊贵的贵女。不说那些品级比她高的皇子公主,就连皇帝和太后都对其宠爱有加,无人可比。李欣有时候也会想,若是当时她也如周王那样一杯毒酒了却残生,或者哪怕如同王府里其他人一样,一刀死在侍卫的手上。 她现在也就不会这么恨,那么狠了吧。 毕竟那样肆意潇洒的日子是那么的叫人迷醉,令人怀念。 “免礼。”李欣笑眯眯地将老夫人扶回座位。 这具身体是先皇亲封的正一品公主,与清王爷清王妃平级。可见深受先帝喜爱。 不过,先帝早已去见真正的李欣了。因此,之前陈家所有的无礼虽然让她诧异,却并不惊奇。 “外祖母方才与母妃说些什么?竟叫母妃流泪不止。”李欣走到陈文慧面前,微微带了些责怪的语气问道。 “回殿下的话,不过是些陈年旧事罢了。”陈老夫人恭敬的回答道。 今日这姿态放的可真低。李欣猜想,大概是范诚悦那边又有了什么动作? “欣儿,你外祖母正在讲母妃小时候的趣事呢,母妃一时感怀,情难自禁……”陈文慧望着女儿担忧的眼神,连忙解释道。 真是个单纯的女人。李欣心想,若是范诚悦准备归降,就不会日日这样关着他们了。再说,归降了,陈家老大是现任皇帝的老师,想要保全陈家易如反掌。如此,只会叫他们更是倨傲,没必要这么明显的挽回双方的关系。 若是不降,同为人质,陈家为何又突然这般热情? 李欣有些无力,深恨前世没有多学些本事。她瞥了一眼陈兰,突然笑了,对陈文慧柔柔说道:“母亲与外祖母慢慢聊,本宫与陈兰表姐出去玩。” 陈文慧笑起来:“好好好,就让兰姐儿带你走走去。你这几日天天闷不出门,母妃真怕你给关傻了。” 陈兰却道:“我头疼,不想出去吹风。” 陈老夫人脸色一沉,却语气温和的哄她道:“我看你就是太懒了。今日外面天气好的很,哪有什么风。公主与你年纪差不多,又是自家姐妹。你们一块儿多处处,这感情就来了。” 陈兰被陈老夫人拉住手臂暗暗掐了一下,脸上再多的不情愿都吞进了肚子里。只苦着一张脸,由着丫鬟帮着收拾后,跟李欣一前一后的走出了温暖的屋子。 一出门,陈兰就打了个颤。她目光复杂地看着李欣,道:“去哪里?” 李欣回头望着她,笑吟吟地说:“表姐脸色真差。”见陈兰脸色更加阴郁,她呵呵笑起来,长舒了一口气往院子里走去,来到院外一处凉亭内停下,这才自言自语道:“真是想不到,陈家最清高的小姐,今日里居然会真的对着妹妹跪下去。” 她的声音不大,却能教身边的陈兰听的清清楚楚。 “你以为我愿意啊!若不是你们家与范诚悦狼狈为奸,将我们陈家三房人的性命扣在手上,我犯得着给你跪?!” 李欣心想,与范诚悦狼狈为奸?她怎么没看出来自己的父王有狼或狈的潜力,心念一动,不屑的说道:“那又怎样,你与本宫身份原本便天差地别。陈兰,你不过就是世家嫡女,却无官阶品级。小小平民,安能不跪本宫?” 陈兰积压的委屈叫李欣轻飘飘几句话就戳破了。她一下子哭叫出来,指着站在凉亭内的李欣骂道:“别太得意了!你身份再贵重,犯了谋逆大罪就什么都不是!凭着范诚悦那一介武夫,也想学安公摄政,也不看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你们必、将、失、败!” 空气一下子凝滞了。 陈兰自知失言,有些不知所措。而李欣脑子里则不断盘旋着四个大字:安公摄政! 安公摄政!她再孤陋寡闻,也知道安公周文辅的贤名。他是前朝卫世宗的谋士,肃宗巡游时暴毙而亡,肃宗皇后扶植小儿子隐帝朱元临登基,同年,原肃宗长子朱元尚攻下都城姜桐,逼宫上位,也就是后来的世宗孝诚皇帝。作为夺位有功的周文辅官拜宰相,曾一度在孝诚皇帝生病或巡游时代理天子施政,忠心耿耿。逝世后,封摄政王。 安公摄政,范诚悦要扶父王登基,好当他的傀儡控制整个天舟?李欣脸色有些发白,难道前生今世都逃不过谋反的命运吗? 第十三章 孕事 “陈家真是书香门第,博学广闻,一个小小的闺中女娃儿,也有如此见解!” 陈兰闻声看去,只见亭子外面,梅花深处,一身素白的梁王长子李谦正站在那羊肠小道上对着她微微含笑。 陈兰一下子红了脸,身子微微弯了下去,柔声道:“陈兰见过大公子。” 李欣已经回过神。李谦那一番话叫她听了不由好笑。她抬眼望去,心中道:陈兰与你俱是一般大的年纪,她是小小女娃,你不就是小小男娃? 李谦站在远处,身边没有小厮跟随,长身玉立,完全不见前几日跪在灵堂内的憔悴之色。只见他对着凉亭遥遥一拜,朗朗道:“安溪公主金安!” 陈兰慌忙向旁边避去。 李欣安然受了他这一礼,手一抬,原本站的远远地两个丫鬟立时围了过来。然后,她毫不客气地问道:“你怎么会来西园?难道在东园住的不舒服?!” 李谦无奈笑道:“我,迷路了。” 李欣明显不信,却不追问,而是招来彩莲,让其送李谦出去。 陈兰不愉,却不阻止,只是一双眼盯着那素白身影往远处走去。 李欣看她那少女怀春的俏模样,心中不免想戏耍一番,便道:“人都走远了,还看什么看!要真是对他一见钟情,便去求了祖母,为你结亲啊。好歹你也是世家嫡女,配他一个王族庶子,绰绰有余了!” 陈兰暴怒,脸色涨成了猪肝色,“庶子怎么了!庶子也好过一个子都没有!真是满嘴胡话!不可理喻!”她眼睛一瞥,再看亭中诸人都似在嘲笑着她。包括跟着伺候自己的丫鬟,但这丫鬟却不是陈府的,可怜她连打骂都不敢。 最后只能对着李欣发脾气:“你就好好享受这几日的美妙日子吧!等皇上抓了你,可别再来求我们陈家!” “陈家此时恐怕正巴结着本宫的父王吧。谁求谁不是一眼就看出来了么。”李欣一针见血地指出,“陈老爷子真是好算计,不管范诚悦能不能成事,他两边都有人。不过也由不得他,若是不巴结父王,这西园内的三房人命,怕是立时就要拿来祭旗用了!” 陈兰快要被李欣气死了:“你!陈家怎么说也是你的外租!你这是大不孝!”她也算是书香门第里走出的女孩儿,气极了也想不出什么骂人的话,只能恨恨道:“太过分了!我再不理你了!”说完一跺脚,负气离去。 李欣在丫鬟铺了软垫的石凳上坐下,见这群彩字辈的奴才们面无波澜的样子,心中又是一番计较。正在这时,彩莲回来了。 “奴婢寻了方砚,找到了大公子的小厮,看着他们出了西园。”彩莲声音像落盘的珍珠,清脆圆润,“奴婢瞧那小厮,像是从海棠书屋过来的。” 方砚是父王身边的小厮。这些方字辈的男小厮,全部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和彩莲他们是一批进的王府,却比她们得主子重视,据说是范诚悦亲自挑出来的。 李欣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李谦来肯定是找父王的。陈家的人,对他的作用还没那么大。 “安公摄政”,十有*是确定了的。而且,清王府内,人人心知肚明。反倒是自己,大概是最后一个猜到的。 如果自己是个男孩子就好了。起码跟在父王身边,事事都能第一时间知晓。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做个聋子瞎子。 一个上午,从凉亭旁经过的人都瞧见,年仅十二岁的安溪公主,像个大人似地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似乎在,思考? 至于为什么不是发呆,而是思考,却无人去想原因。 下午,这个思考了半天的小女孩,出现在了海棠书屋。 屋子里李怀瑾正写着什么,钟全公公在一旁给他磨墨。方砚方笔两个则伺候着李欣用茶----李欣的两个丫鬟被她留在外面跟着另外两个方守门。 海棠书屋,原来是清王府的孩子们上课习字的地方,三面墙上,都挂着孩子们的书画成品。粗粗数来,也有二十几幅。 其中署名李欣的,仅有四幅。三幅画,一副字。在牢里,李欣就从清王妃口中得知自己七岁才被逼着开蒙,虽然日日跟着五岁六岁的弟弟们一道学习,但是却远远及不上他们的速度。 李欣一幅幅看过去,果然是远远不及。然而,那些拍马难以赶上的小孩子们永远也不会醒来了,只剩下这幅躯壳里藏着的异地灵魂,默默欣赏着他们往日的风采。 “欣姐儿。”李怀瑾一副字写完,看到李欣坐在茶座旁,却对着墙上的字画发呆,便走到一旁的圈椅坐下,温和的说道,“这里有你与弟弟们的回忆。虽然看着十分难受,但是父王却不想将他们收起来。因为看着这些,似乎才能证明,这个世界上他们来过。” 李欣微微转了头,对着李怀瑾宽慰道:“父王,您还有我。” 李怀瑾长叹了一声,却道:“欣姐儿,若你是男孩子,该多好!” 李欣低垂眼帘,道:“父王是在嫌弃欣儿无法为您分忧解难么?” “怎会!”李怀瑾见女儿难过的样子,心里也跟着难过起来,连忙解释道:“父王只是想,若你是男孩子,父王争得那位子才有意义。可现在,父王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要那位子又有何用,不过为他人做嫁衣……” 李欣失笑,原来他竟然在愁这个:“父王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拒绝了范诚悦?” 李怀瑾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父王拒绝了他?” 李欣道:“若不是如此,范诚悦怎么会逼着陈家三番五次的劝您,又弄得人尽皆知,上午,就连梁王那个庶长子都来探您的态度了对吗?” 她瞧着李怀瑾惊愕的样子,又道:“父王您这又是何必。其实您的意见根本不重要。不管您答不答应,他们都认定您这位‘明主’了。您答应了,起码会过的好一点,自由一些。您不答应,也无非是像现在这样,囚在这方寸之地,却依然会有一道道出自‘您’口的口谕发往各地。” “这些是从你外祖父那里听来的吗?”李怀瑾只是有些发愣,但是却没有丝毫的恼怒。 李欣摇摇头,道:“大家都知道了。”她又补充道,“我大概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猜的。” 李怀瑾看着垂头丧气的李欣,感慨万千,“你只是个孩子。大家怎么会告诉你这些。其实父王还是希望欣儿糊涂一些好。糊涂的人福气大。”他又是一声长叹,“欣姐儿,你这么聪明,若是男孩子父王也就不用愁了!” 李欣笑了:“父王春秋鼎盛,以后肯定多子多孙,欣儿只需做他们的姐姐姑姑就行啦。” 李怀瑾心中痛楚愈加深刻,嘴皮子动了动,终于说了句:“欣儿,父王这辈子,再不会有别的孩子了!” 李欣大惊失色,霍地站起身,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没想到,真没想到。前世今生的父王难道连命运都要一摸一样? “父王,你就是以这个理由拒绝范诚悦的吗?”李欣问道,“他,知道吗?” 李怀瑾点点头。 怪不得李谦会过来。难不成还想过继给父王不成?!他一个庶子!李欣心中滋味难辨,突然看到一旁的方砚方笔眼神闪烁,不由恼怒。她心中暗暗滴血,脸上却露出微笑,“范诚悦知道了,只会更加欣喜。父王,这不是坏事。” 李怀瑾抬头问:“什么?” “只有这样,您才安全啊。”她突然福至心灵,脑中一片清明。款款走到李怀瑾身边,轻声道,“父王,您还有欣儿。欣儿永远不会离开您。” 她作势拥住李怀瑾。 清王被自己女儿的话感动地心都要化了,不由拥着女儿呜咽出声。 李欣也不由地哭起来,不仅如此还发起了脾气:“你们这群奴才给本宫离得远远地!”她一边抽泣一边继续骂:“看本宫跟父王伤心,你们在一边幸灾乐祸吗?!” 钟全根本不用李欣提醒就知道主子有话需要避人,见状忙诚惶诚恐的应道:“是是是!奴才们马上就出去,还请王爷和公主切莫再伤心了!” 他一边走一边将方砚方笔往外面赶。那两人虽然不太愿意,但却也没将一个小女孩放在心上。不情不愿的跟着钟全一道走到门外候着。 室内,李欣一边抽泣一边低声道:“父王,您有空也去看看母亲吧。她也不知道得了什么怪病,见天的恶心呕吐。” 李怀瑾闻言点头,又安慰女儿:“不要哭啦!看哭成小花猫了!” 李欣见李怀瑾还没听懂,又道:“父王,欣儿说真的。欣儿问卢嬷嬷怎么了,卢嬷嬷却一点也不担心反而很高兴地样子。你说这不是很怪么?” 李怀瑾浑身一震,呆了一下。 李欣见李怀瑾明白了,便又站起身,天真的说道:“父王,您哭过了是不是心里舒服多了。心里舒服了就答应范将军吧。您不答应,女儿就只能一辈子被关在这西园里了。” 李怀瑾眼中射出激动地神采,难道慧娘她在被抓前有了自己的骨肉?他哆嗦着想到,如果真是这样……李怀瑾看了眼外面的奴才,知道他们这几天紧盯着他的目的,便略微提高了声音应道:“嗯,明日若是范将军再来,父王便答应他。” 方砚方笔心中又给清王加了个幼稚好欺的评语。 李欣大松了一口气走出书房,又脚步匆匆去了锦华苑。她心中十分感激那个大夫没有来。只要大夫不来,母亲就不敢肯定有喜,以她羞怯的性子,也就不会对外声张。 没看连父王都不知道么。 “嬷嬷,你在忙什么啊?” 卢嬷嬷正在院子里指挥着丫鬟抬掉一些花草。见李欣来了,园内丫鬟们又是一番跪拜。 “公主,王妃说闻不得这些花的味道,嬷嬷便指挥他们搬到外面去。”卢嬷嬷对着李欣一向温柔无比。 李欣心中了然,便让自己的随身丫鬟去帮忙。 与李怀瑾不同,她的贴身丫鬟并不是范诚悦亲自面见挑出来的间谍,大概不需要时刻监视她,因此并不是与李欣片刻不离。 “本宫刚去拜见了父王,跟他讲了母亲这几天不舒服的症状。”李欣微微压低声音:“父王道是让母妃再忍耐几日。如今王府诸事杂乱,全靠范将军派来的管事帮忙打理。咱们还是不要再去添乱了。” 卢嬷嬷脸色微变,却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奴婢知道了。” 李欣又恢复了闲聊的模样道,“您照顾母妃就很辛苦了,以后这些粗重活就让其他人去干吧。”她说完又忧愁的说道:“唉,母妃身子太差了,每次坐马车坐船什么的都要晕个十天半个月的,真是愁死人。本宫与父王看法一样,也觉得不用请大夫看了,嬷嬷你每天做点清淡的汤水给母妃补一补,熬过这几日就好啦。”她放下卢嬷嬷的手,脸上现出这个年纪小女孩该有的天真,“看来本宫还是要每天来陪母妃说点笑话。母妃一高兴,也许身子就大好了!” 卢嬷嬷拢了拢袖子,笑着应道:“公主真是孝顺。王妃一会儿醒了知道您这么说肯定十分高兴。” 李欣点头道:“那是。母妃就只有本宫一个孩子,除了本宫,谁还会对母妃这么孝顺呢!” 两人又聊了一些乱七八糟的闲话,直到院子里的花草全都搬完,李欣才带着丫鬟离去。 第十四章 新居 李欣刚走没多久,李怀瑾就回来了。 为了掩饰自己激动地心情,他特意在书房又坐了很长时间。天气愈加寒冷,不几天就要过年。往年的这个时候,海棠书屋内早就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了。孩子们必定争先恐后的拿出自己最好的书画呈给先生,期待能早点过关好多放几天年假。 如今,再听不到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了。李怀瑾看着太阳的余晖洒进院子,院子里高高低低的山石树木在地面上投射出长短不一的黑影。 钟全道:“王爷,时候不早了。不如回锦华苑和王妃一道准备用膳吧。” 李怀瑾看了看屋子里竖成柱子的两个方,点了点头道:“嗯。”想了想又对方砚道,“本王这几日身子不大爽利,吩咐厨房,菜式弄清淡点。” 方砚垂头答是,然后退出了屋子,往厨房催膳去了。 方笔,连同守在外面的方远方近一道,跟在李怀瑾的后面往锦华苑走去。 “王妃还没醒吗?”李怀瑾见卢嬷嬷并不在里屋,而是在外面指挥小丫头扫院子,便问道,“睡了多久了?” 卢嬷嬷道:“回王爷的话,王妃睡了半个时辰了。要不要奴婢去看看?” 李怀瑾忙摆手道:“让她睡,让她睡。反正也没什么事情,便让她多多休息。” 卢嬷嬷既欣慰又担忧。欣慰的是王爷如今愈发看重王妃,担忧的是李欣刚刚暗示她的意思。 唉!王妃有孕,竟然连大夫都不能请。 李怀瑾往内室走去,几个方还有钟全都自觉留在了门外候着。 厢房内一片寂静,只有陈文慧清浅地呼吸声长长短短地在空气中散开。 她最近嗜睡的很,睡得却不是特别踏实。李怀瑾一坐到她身边,她便醒了。朦朦胧胧地半睁着眼,迷迷糊糊地嘟囔道:“是要吃晚饭了吗?” 清王夫妇感情一直很好,私下相处时都很随意。所以李怀瑾不以为意,只是轻轻的拥住被子,声音低到只有贴近才能听到:“慧娘,你是不是……有了?”见陈文慧马上就要张口,他又连忙用手堵住她的嘴,往门外使了个眼色,然后道:“你就点头或者摇头。” 陈文慧傻了也知道他在避人了,连忙点头,又摇头。 李怀瑾疑惑的问道:“什么意思?!” 陈文慧脸一红,避开李怀瑾的眼睛,声如蚊呐:“大夫没看过,我……怎么知道……”她又怕李怀瑾失望,接着又加了句,“反正跟怀欣儿那时差不多。” 虽说已经从李欣那里知道了这个消息,但显然亲口听陈文慧承认后,李怀瑾才真正从心中感到安定。 他按捺不住心中激荡,一把将陈文慧搂进怀中,泪流满面,口中喃喃道:“慧娘,慧娘……你真是我的福星……” 陈文慧却隐隐有些担忧:“还没看过大夫呢。” 李怀瑾立刻惊醒,忙往外面看了下,然后对着陈文慧道:“慧娘,逃亡的时候,我受过伤。跟孩子们一道被关在赤化的时候,又染上了时疫,差点就没命。衙役们不敢上报,为了让我保住这条命,他们先是给我灌了些虎狼之药,然后才偷偷请了大夫过来。”李怀瑾顿了下,又接着低声说道,“命是保下了,但是后来请来的大夫却说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再有子嗣了。这事,赤化的那些牢头全部知道,瞒也瞒不住,我便想以此原因拒绝范诚悦扶我夺位。” 陈文慧听的傻掉了,泪珠子一滚以手捂嘴,低声哭了一气。后来又见李怀瑾苦笑了一下,便又抽泣地问道:“都这样了……他还是不答应吗?” 李怀瑾点了点头:“正如欣儿讲的那般,他巴不得我没有儿孙。拥我上位不过是做他的傀儡罢了。所以,你这孕事,必需瞒住。”他认真的说道,“你知道是什么时候怀上的吗?” 陈文慧似乎不习惯跟自己的夫君谈论这个问题,磕磕巴巴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卢嬷嬷说……应该有两个多月了……” 李怀瑾沉思了片刻,又道:“前几个月肚子还不大,又是冬天,应该还能瞒住。到了后面往夏天里过,怎么办……” 陈文慧下意识抚摸着还很平坦的小腹,心里有些发慌。 李怀瑾的心又一次沉了下去。 门外钟全的声音响起来,“王爷,厨房里已经备好了晚膳。是否现在叫奴才们摆上?” 李怀瑾沉声道:“摆上吧。” 然后又回头宽慰着陈文慧:“慧娘,不要多想。至少这两个月我们还是安全的。至于以后的事,就让我来操心吧。”他想着如果可以,明日跟范诚悦谈条件时,至少可以要求保证清王府的自由。 陈文慧点了点头,却又不可避免的担心自己是否真的有孕。她忧郁的看着起身往外的李怀瑾,暗暗说:若到时空欢喜一场,怎么办。 各人心思各人愁,这一天,叫多少人辗转难眠…… 第二天,李欣便敏感地发现,陈文慧变得更加忧郁起来。她知道这位母亲在为什么事情烦心,但是却帮不上忙。 其实也不用帮,陈文慧所担心的事情,时间会帮她应验。此刻最重要的,是李怀瑾的事情。 不知道他是如何与范诚悦谈的,只知道当天下午上次那个管家就跑来说因为要准备过年,东园一直在收拾,今天终于收拾好了,请王爷王妃搬过去。 不仅如此,忙前忙后跑了半日,他又表情不舍的来到李怀瑾面前请罪,道范诚悦的家眷不日就要抵达玉昌,他作为范诚悦身边的奴才也要去帮着迎接。惟恐两边跑着伺候不周,恳请清王爷将他这个王府的代理管家给撤了。 李怀瑾自然答应。下午玉昌的府尹张秋然居然亲自给王府送了一大队丫鬟家丁,大部分是原来从清王府抓过去的,另外一些,据说是张府尹的小小心意。 前后院的交接做的无比顺畅,大概范诚悦心满意足的想要过个好年,也或者是人家根本就没想再为难这个傀儡主子。于是到了傍晚,这位胖胖的管家便带着一大批丫鬟小厮还有范诚悦的侍卫们,浩浩荡荡地出了清王府。 仅留下贴身伺候的几个下人,比如那几个彩,几个方。 一切安排妥当,天已经快黑了。李怀瑾带着张秋然去了前院商讨梁王丧葬事宜。李欣则领着一堆据说以前是她院子里的二三等丫鬟,来到了自己原来的住处,抬头一看,乌黑的牌匾上三个金色大字熠熠生辉——含英院。 李欣带着一群人跨进院子。进门脚下就是一条青石甬道,两面对接抄手游廊。甬道一边种着几颗梅树,已经开了花。另一边种的全是桃树,此刻只有些干枯的枝桠伸展着。树木间有山石点缀,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李欣从甬道走向正房前的露台,几级台阶而上,眼前便现出一座红墙绿瓦的建筑。前面三间抱厦,上有匾额书有“含英咀华”四个大字。进入正房,共有五间:东边是书房,西面是卧室,它们与厅堂各自隔着一间休息室。里面摆放着李欣原来的一些旧物。 正房后面又三间抱厦。后院是一片竹林,竹林间一条小溪潺潺流过,大概是引自西园的温泉。溪边山石湿漉,围着抄手游廊一直绵延至后院门。 李欣走了一圈,满意极了。丫鬟们也不敢多问,只当她怀念旧居。直到她又从后门的石子小路走回正房。在书房外的休息室里,一张铺了褥子的贵妃塌上坐下。众人才齐齐跪拜道:“奴婢叩见安溪公主。公主万福金安!” “都起来吧。”李欣平静的声音十分稚嫩,她不过十二岁,而站在她面前的奴才们最小也有十二了。她皱了皱眉,道“本宫不习惯训导丫鬟,原本这该是奶娘或是教养嬷嬷们做的事情。不过,本宫的教养嬷嬷需要母亲细细甄选,在此之前,彩月!”她叫道。 彩月上前恭谨听候:“公主,奴婢在。” 李欣道:“在本宫的教养嬷嬷到来之前,含英院就由你先管着吧!” 彩月白皙的脸上兴奋地现出两处酡红,忙不迭地磕头谢恩。 其他三个彩则默默地低着头,不知想着什么。 李欣又道:“现在本宫身边只有四个大丫鬟。还缺了四个,本宫与卢嬷嬷说了,便从你们中间挑了。” 另外三个彩舒了一口气。余下的丫鬟们,神色也是紧张又兴奋。 李欣将她们的神态一一看在眼中。“原来在这王府里伺候过的,先出来。” 人群里一下子走出十来个年纪不同的丫头,她们全都满含期待,睁着美妙的双目看着这个曾经伺候过的主子。 每个人都期待公主还记得自己,哪怕只是模糊的记忆都好。 李欣却依然面色无波,安安静静地坐在榻上说道:“报一下名字,年纪,以前在院子里做什么的。家里还有谁。” 原来的李欣,身边得势的丫鬟奶娘早就死在了逃亡的路上。能站在这里的,大多是原来院子里的二等、三等丫鬟,背景不深,钱财不多,有门道地知道消息的早就跑了,只余下她们莫名其妙地被抓,然后束手就擒。 所以李欣并不怕被人识破。 但其实,被识破又有什么惧怕的呢。在这个王府里,王爷王妃都不曾怀疑过她,一个小小的婢女,又有什么好烦恼的。 这个前世有着最极致的宠爱和最严格的仪容规矩教育养成的郡主,重生在异国一个没有自由的公主身体里,已脱去了最初的迷茫、恐惧,渐渐绽放出比原本华丽千百倍的光彩来。 第十五章 子玉 “奴婢子清,今年十四。原是公主院子里管花木的。奴婢还有个娘,被卢嬷嬷要过去了。奴婢还不知她做什么。” “没有父兄吗?” “回公主的话。奴婢跟娘是一起被父亲卖进府里的,前几年就听人说他死了。没有兄弟姊妹。” “嗯。下一个” “奴婢子兰,今年十四。原是王妃院子里洒扫的。家里就卖了奴婢一个。父母兄弟也是多年不曾往来。” …… 果然,都是些三等的粗使丫鬟。 李欣听着她们一个个讲着,间或提问一两个,不多久神色便有些疲累。也不怎么问话,就让她们一个个介绍过去。待还剩下两个时,倒又提起了几分兴趣。 只见这两个丫鬟,一个身量尚小,看起来也就十一二岁。脸上稚气的很,圆圆的脸庞尽显娇憨,皮肤红润,梳着两个丫髻,缠着碧色的丝带,叫人一见便心生欢喜;而另一个,却已是豆蔻年华,粉面桃花,身材高挑,体态风流。穿着打扮都一般,却端的是音韵楚楚,只是见上一面便叫人移不开眼。 这般好相貌,实属难得。 李欣挪了挪身体,指着那个年纪小一点的丫鬟道:“你多大了?” 圆脸的小丫头抬起头对着李欣露齿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回公主殿下,奴婢今年十二。” 这就是那个最小的丫头哦。卢嬷嬷将她派过来是陪自己玩么?李欣暗暗想道,又问:“跟她们一样,自己介绍下吧。” “奴婢子珍。原来是……是……”她突然像舌头打结了似地,说不出话来。 李欣瞧着小丫头老是头往旁边看,不悦地皱眉道:“你说话就说话,老盯着她看做什么。” 听到公主不高兴,她吓得往地上一跪,噗通噗通磕头不止,止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李欣更加不悦,便示意彩月将她拉起来,站到一边去。然后对着那个容貌楚楚的丫鬟道:“你们很熟?” 那姑娘虽然也是十分担心地看着圆脸的丫鬟,却一直都没有出头为她求情或辩解,想来规矩学的很好。此刻,见公主问话,她终于松了口气,半福了福身子,才轻声回道:“回公主的话,奴婢子玉。与子珍是亲姐妹。子珍年纪小,原是二少爷院子里小厨房上的烧火丫头,不值一提。想来她也是自觉身份卑贱,心中惭愧,才口齿不清。请公主念其年少不懂事,饶她这一次。” 李欣心中暗自点头,口上却不接她的话,又问:“那你原来是哪个院子的?” 子玉恭敬的回道:“回公主的话,奴婢原是侧妃娘娘院子里的一等丫鬟,专管娘娘的衣裳首饰。” 李欣终于露出诧异的神情:“那你怎么没跟侧妃一道走?” 子玉的表情一瞬间有些僵硬,不过她很快便调整了过来:“奴婢与侧妃一道去了张家。但是奴婢不放心妹妹子珍,晚上便又偷偷跑了出来。跑到王府外面守了半夜,却见王府周围被梁王的兵马围得水泄不通。奴婢没法子,只好又回张家。”她美丽的脸上表情哀伤,但是却不痛苦,“出来之前,奴婢与子梅商量好,子时便回去,到时她会帮奴婢开门。但是奴婢从子时一直守到天亮,也未曾看到有人出来。” 李欣道:“死了?” 子玉一愣,点头道:“张府第二天便送了几具尸体到府衙,说是逃奴,追捕时反抗被杀了。奴婢混在人群里看了,其中一个便是子梅。奴婢当时十分害怕,便在城里藏了起来。” 张府么?李欣想到她们刚进城时,被撞的那个张家旁系子弟,只要报一声姓张,便被陈平免了处罚;又想到下午送奴婢的那个玉昌府尹,好像也姓张。 张家如今在玉昌很得势啊,而张侧妃是玉昌张家的嫡孙女。 李欣忽而一笑,这个张家,在新卫也甚是闻名。张家在玉昌是几代富豪,做的是玉石的买卖,前卫宫廷的皇家御用玉石精品,一半出自玉昌张家。当年天舟太祖起事称帝,却没有玉玺,名不正言不顺的,被人讽刺是“白版”皇帝,实在是底气不足又万分无奈。因为前卫宫殿内的传国玉玺早就被朱家子孙逃走时带到了北边。正在此刻,玉昌张家突降祥瑞,据称家中幼女梦中得仙人指点,说是天舟的都城襄平有一潜龙镇,镇上有一神女峰,神女峰中有一庵堂,庵中菩萨坐下有一御宝,乃天命所授,见真龙方显。 于是天舟太祖去了这处庵堂,果然在菩萨的宝座上现出了御宝,乃是一方四寸大雕着龙鱼凤鸟的天子玺。太祖大悦,传见庵堂中主持,更是惊诧。这小小尼姑庵里的主持居然是前朝久不居宫内的皇贵妃羲禾娘娘。 而羲禾,正是前卫最后一任皇帝的生母。 此事过后,世人便都道这天舟皇宫的玉玺才是真的,新卫那块则肯定是假的。 消息传到新卫,立刻引起轩然大波。新卫皇室震怒,却始终无可奈何。 而梦遇吉兆的张家姑娘被应征入宫,成了张贵妃。 张家以玉石发家,靠女儿显贵。虽然也是一方豪强,却始终称不上世家,顶多就是一新贵罢了。 而这新贵,见风使舵最是拿手了。 天色已黑,暖阁里面早早点起的壁灯越发显得明亮。李欣玉白的脸上光彩熠熠,眼神中秋波凌凌,然而这份神采现在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脸上,却端的是美丽却诡异。 暖隔里因为小公主的突然沉思而变得安静非凡。子玉心思浮动,她不知道自己这位新主子会不会因为张侧妃而迁怒自己。 毕竟,张家是投了梁王的。 子玉这边思绪纷乱,李欣却将她放在一边不再询问。细细地听了余下新来人的介绍,又挑了两个年纪都是十四的丫鬟,延续了清王府原来起名的传统,分别唤做子琪、子岚。 原来王府里面服侍过的人选了子清和子玉。 如此一来,李欣身边八个大丫鬟全部确定下来。 除了子珍被李欣指为二等丫鬟,由子岚领着管厨房外。其余的则全部交给了彩月,让她先安排。明日里再交给卢嬷嬷过目调整。 正在此时,厨房里送膳食的丫鬟过来询问。李欣道:“子玉、子珍留下伺候本宫用膳,其余人都出去。” “是。” 众人一一退下。 原本挤得满满的暖阁,一下子空了下来。子玉一边帮着送膳的丫鬟摆膳,一边还要分心使眼色教子珍伺候主子。 李欣对两人的小动作视而不见,子珍慢慢放松,做事虽不如她姐姐麻利,却也算周整。 就这样不言不语慢慢地吃了一点东西。 看着两姐妹收拾餐桌,李欣突然又问了一句。这次的问题叫子玉心里一绞,差点碰碎手里的瓷盘。 李欣问的是:“你在张家有内应?” 子玉轻轻放下手中器物,慢慢伏跪在地上。一旁的子珍有些不知所措。 见状,李欣对子珍道:“把东西收出去。没有本宫的吩咐,谁都别进来。” 子珍咬了咬下唇,看了一眼伏在地上动也不动的姐姐,道了声是,然后满腹忧心地退了出去。 “站起来回话。你是不是张家派来的间谍?!”李欣声音冰寒:“张侧妃是死了还是囚在牢里?” 要么你有内应,他告知你主子死了,你只有一心去保剩下的妹妹;要么就是主子还活着,却被人要挟在手上,你才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再入王府。 子玉依言站起身,低垂双眸,亲启贝齿:“回公主殿下的话,奴婢本就是张家的奴才,侧妃娘娘嫁入王府时,奴婢是娘娘地陪嫁丫鬟。” “这么说,张家弄死了自己的嫡孙女?”李欣冷笑。 子玉点头,声音哽咽:“是的……” 李欣一把将手里的茶杯扔到她脚下,四溅的茶水浸湿了一大片地毯,茶杯咕噜噜原地转了转,“还不说实话?!既然你是张侧妃的陪嫁丫鬟,子珍又是怎么进来的!又怎么被分到了二少爷的院子!” 子玉身子发抖,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公主明鉴!奴婢句句都是实话。是侧妃娘娘!她怀不上孩子,就想让奴婢给她生一个孩子!但是王爷不喜侧妃娘娘,轮着娘娘侍寝的日子便总避到书房。娘娘便让奴婢去书房……去书房……”她似是难以启齿。 “去书房勾引父王?”李欣替她将那难堪的话补充完整。 子玉一下子又跪在了那滩茶渍上:“没有奴婢没有。奴婢原本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父亲也是有功名的秀才,十岁前也是被当做正经的小姐养着的。如果不是奸人所害,也不会卖身为奴。”她情绪低落,话也多了:“奴婢这一辈子已经毁了。唯有子珍这一个妹妹,自然希望她千好万好。当年卖身进张府时,还心存希望,给子珍签的活契……可是……” “可是你不肯给张侧妃做那脏事,你妹妹便莫名其妙被签了死契,还送进了二少爷的院子,成了个烧火丫头?!” 子玉跪在李欣面前,情绪崩溃,泣不成声。“是的……” “然后你就妥协了,但是还没勾引到父王,清王府就被梁王给端了。”李欣端坐在刚才的榻上,又继续问:“那你走的时候为什么不把子珍一道带走?” 她现出后怕的神情,“当时十分纷乱,奴婢去二少爷院子里时,所有人都已走了。子梅便说她可能回张家了。现在想来,也许是菩萨可怜奴婢姐妹……幸亏她没有去……后来奴婢在外面躲了几日,打听到妹妹被关在府衙大牢里面,但是使了许多银子也不准探视……奴婢无法,便如公主所言,自投罗网去了。” 李欣盯着跪在面前的女子,面若皎月,珠泪点点,好不可怜。但是她却半点不被感染,而是继续迫问道:“张侧妃被张家人弄死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子玉有些躲闪的回道:“是……是一个旧识,说与奴婢听的……” 李欣嘴角微微上扬,就似那捕到猎物的小猫,残忍把玩着猎物:“是个男人?张家的哪一位少爷?还是哪一位老爷?或者只是个权利不小的管家?你在外面这么多天都是他打点的吧?” 李欣每问一句,子玉的脸便白一分,到最后,终于惨败如纸。 见着面前人的反应,李欣的语气越发确定:“你不愿意伺候父王,是因为你早已不是完璧,害怕被发现吧!”既然做了陪嫁丫头入了王府,那便没什么死守清白之说。若是要保护妹妹,那就该更加积极地配合张侧妃才是,以子玉这等品貌,只要愿意,怎会不成。 子玉难以置信的睁大了双眼看着李欣,终于在她那华贵的微笑下摇摇欲坠,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第十六章 采他山之玉 “子珍!”李欣高声叫着。 一直在抱厦里候着的子珍连忙跑进暖阁,看到瘫坐在地的姐姐一身茶渍狼狈不堪的模样后,眼中立刻蓄满泪水,却强忍着没流下来。 “奴婢……叩见公主殿下……殿下万福。” 李欣站起身,绣着金色祥纹的宽大摆袖垂落身侧。她又看了一眼这两姐妹,对着子玉说:“子玉,本宫对张家十分感兴趣。改日再给本宫好好讲讲。” 说完转头又对着子珍道:“以后本宫每日去给父王母妃请安时,你也随同。既然你们姐妹都来了含英院,就该相互扶持,切莫因为自己犯的错而害了姐妹。你伺候的好,你姐姐也会得益。”顿了顿,见子玉目露惊恐,总算不是那副傻愣愣地样子了,便挥了挥手:“下去吧。让彩莲过来伺候。” “是。”子珍十分担忧的扶起自己的姐姐,走了出去。 两姐妹退下不多久,彩莲便走了进来。她看到子玉满脸泪痕地出去,又看到地上滚落的茶杯,立刻觉得应该是子玉伺候不周,惹得公主发怒了。 心里头突然有些放下心来。这些原来王府的旧人,也不怎么样嘛。原本公主遣散众人,只留子玉子珍伺候时,四个彩心中十分的不踏实。也许公主就要冷落她们了?周围所有的丫鬟,包括新来的都叫子什么什么,唯有她们还是彩什么。 她们同其他人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把地上收拾一下。本宫要去书房看一会儿书。一个时辰后来唤。”李欣吩咐着,绕过一座矮脚八扇的折屏,抬脚进了里面书房。 书房内对着门的是半面墙的书架,上面摆放着不同的书籍字帖;另半面墙上挂着四幅字画。左手边一张书桌正靠着窗,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而右手边是一架金丝楠木的古琴,琴面上七根丝弦幽幽泛着冷光。李欣敛了敛衣袖,走过去慢慢拨弄了几个音,想起那个撕了婚书的国公府世子爷。曾几何时,他坐在一座凉亭内也给她弹过琴,边弹边说:“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她一边拨弄丝弦,一边目光游离在琴面上如剑刃般锋利的流畅纹路上,回忆起他说出这话时,旁边的卢嬷嬷勃然大怒的样子。 可她当时只觉得甜蜜又幸福。 “嘶……”李欣一时未察,一根丝质琴弦蹦的断裂,伤到了手指。白皙的指腹上渗出细密的血珠。她将指尖吮进口中,淡淡的血腥味充斥口腔。 “窈窕淑女,可以杀人。”她低低地笑起来,声音飘出窗外,在院子里的梅树花枝上飘落散开。腊月里高远而清晰的夜空,平静又悠远。 再过几日,就要过年了。 一连几天,李欣请安的时候总是八个大丫鬟轮流。但是每次都必定要带上子珍。陈文慧只当是李欣找了个差不多大的玩伴,让卢嬷嬷分外留意了子珍的人品性格后,才放下心来。 然而,贴身的八个大丫鬟里,除了子玉,其他人心里全都忐忑不安,说话、做事也格外谨慎,身怕一着不慎,就被这个最小的丫头给顶替了。 子玉也高兴不起来,每日里看着妹妹因为公主的赏识而兴奋不已,她就觉得那是李欣在拿子珍要挟自己。每到这时,她就特别希望李欣能召她再谈一次。 然而,一连几天,李欣都不提,就好像暖阁里的问话从没发生过一样。 她快忍不住了。 离过年还有五天,各个院子都十分忙碌。自从清王夫妇搬进东园后,梁王的家眷就迁去了西园。梁王灵柩也改停到了西园的西山观,并且商定了日期,年后由梁王长子扶柩回乡,落葬到北峭早已动工施建的定陵。 此事商定后,范诚悦便公布了梁王薨逝的消息。梁王薨逝,天舟军营早有猜测,但是鉴于年关将至,双方将士都无心恋战。 双方几乎是默认的,休战了。 只是由朝廷派了一名传旨官,发了一道圣旨,传清王携家眷进京赴宴。这道圣旨经过东城门守将柴壁杰传到了范诚悦手中。范诚悦压了几日,交给清王时,离过年也就五天了。 李怀瑾十分平静得看完圣旨,只说了一句:范将军看着办吧,便丢下不提。 范诚悦对李怀瑾的反应十分满意,当天便将圣旨连同被关押的传旨官的人头一道送回了林千红驻扎在月息的营帐。 李欣无法想象,收到这份年礼的天舟皇帝会是怎么个表情。但是当晚,李欣却在东园的香溪小筑里一直看着李怀瑾喝到大醉。 “欣儿,父王这辈子,上对不起先帝母后,下对不起子孙后代。唯独对皇兄,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他醉眼朦胧,说话却流利。 李欣将奴才全部摈退,只留了钟全。她则端坐在高椅之上,手里捧着茶杯,与清王隔桌相向。钟全给李欣泡了一壶茶,她便陪着李怀瑾一杯杯喝着。 “父王为了皇伯伯丢了自由,早夭了两个男孩。已经够了。”李欣道。 李怀瑾却怪笑一声,摆手道:“不止不止……父王丢的东西多了去了。有时候父王也很委屈啊,明明我才是她亲生的啊。可她对皇兄比对我好太多了……” 真是喝醉了,连我我的都出来了。李欣瞥了一眼钟全,他会意后退了出去,守在房间门口默默不语。 李怀瑾继续吐着苦水:“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我是最受宠的。可每次皇兄不高兴,他们又全让我让着他……凭什么啊?就因为他死了母后么。可他死了母后就要抢我的吗?” 李欣听出了点东西。她的父王,与现在的天舟皇帝都是皇后嫡出。但是,却不是同一个皇后。 李怀瑾嘟囔着:“我又不欠他的,让这让那。母后每次见面就教训我,要兄友弟恭,要辅助皇兄,不能有异心……他们都不懂……我其实不在乎皇位的,真的……可是皇兄却不放心啊。紧赶慢赶的,刚封了太子就把我赶到这破地方……” 李欣听到这里,有些想笑了。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当初陈文慧也抱怨过玉昌的破落。可是看着李怀瑾醉着醉着就哭了,她又有些心疼。 “给欣儿封个公主,就可以补偿了吗?父皇死了……我这个做儿子的求着巴着他都不让我回去看一眼!他是孝子……大孝子!他守孝的时候,我只能遥遥拜祭……他陪着母后的时候,我只能在梦里与母后见面……这一个多月,他也就这么看着我被人追杀、囚禁、侮辱……真是报应啊……其他三个哥哥……当初恐怕也是如此境地吧……我那时……也只是……袖手旁观罢了!哈哈……报应……” 李欣看着李怀瑾越来越口齿不清,索性站起身,走到门口让钟全去唤奴才过来伺候。 李欣看着烂醉如泥的李怀瑾被人扶了出去,留下她独自一人端坐室内。她叫住了准备离开的钟全,吩咐子玉子珍守着门,然后开口问道:“公公可知曾教导本宫的师傅们的下落?” 钟全摇了摇头,答道:“奴才不知,想来是逃走了吧。” 李欣又道:“那清王府原先的清客幕僚呢?” 钟全苦笑一声,道:“殿下,即便他们未死,现在这般境地,也不可能有人再进来为王爷筹划了。” “是么……”李欣也笑了,她看了看门口的子玉,又道:“钟全公公,明日父王醒来,替本宫传个话。” “殿下请讲。” 李欣把玩着桌上的杯子:“本宫愚顽,需多请些博学多识的师傅前来教导。”停了停,她又意味深长地加了句:“父王定会明白,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本宫的师傅,亦可襄助父王。” 钟全抬起头,深深看了一眼坐在高椅上的女童。她脊背挺得很直,表情安静,不怒自威,天家的风度与威仪那样耀目地集中在她身上,叫人不由自主的信任又敬畏。 “是。”钟全十分恭敬的应退,并不因为自己是王爷身边最信任的人而有丝毫越矩的地方。他跟卢嬷嬷一样,都是从那深宫里使了多少手段才跟出来的,进退有度已经深入进了他们的灵魂,也是保护他们的工具。 “子玉过来。” 李欣单调清越的声音从室内传来,让子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十分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会让自己这么的害怕。 “这香溪小筑清净又优雅,在这里谈点有趣地事情再合适不过了。”李欣微微扬起嘴角,看着子玉道:“今日你便给本宫说说张家的事吧。”她清雅秀丽的小脸上一派天真:“谁才是你的相好?” 子玉真的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认真又威严的公主会毫无波澜的说出“相好的”这样的话。但是忸怩作态只会惹人厌烦,于是她不得不认真回答道:“回公主殿下。是……张家二少爷,张东兆。” 第十七章 李谦 李欣适时的表示了下惊奇,但是她那声“咦”,叫子玉羞愤不已。 “那你是怎么进的王府呢?”作为一个陪嫁丫鬟,进王府前是要验身的。 子玉声音低落:“因为奴婢一早就被订下做侧妃娘娘的陪嫁丫鬟。所以在张府的时候,他虽然时常对奴婢动手动脚,却不敢真的要了奴婢去。” 李欣就如一个真正听故事的孩童一般,又长长地“哦”了一声。 子玉脸都似滴下血来。 “你这副相貌,却又是个奴婢。逃到哪,都是个劫。”李欣突然诚恳说道:“跟侧妃逃回张府后,他就盯上你了?” 子玉点头,似乎不堪回首:“奴婢有罪,欺骗了公主。实情确如公主所说,侧妃娘娘逃进张府后,人人都以为清王倒了。张东兆也是,他说侧妃娘娘肯定保不住了,定是要被张家拿去投诚表决心的。”她嘤嘤哭泣,说不下去了,“他说要不是他舍不得奴婢……奴婢肯定与子梅是同样的下场。” 子玉继续道:“奴婢不想死,便在张东兆的安排下,当晚逃了出去,住进了他安排在城南的院子里。但是因为一直联系不上妹妹,所以当奴婢从他口中听说清王已经回来,妹妹没事,会被张秋然再次送给清王府时,便趁他不在时,偷偷跑出来去了府衙自投罗网。” 李欣听她说完,竟然呵呵轻笑出声:“子玉,你这手玩的可真是出人意料。这张家现在老的小的可都悔死了吧。老的弄死了一个王爷的侧妃,小的又跑了一个绝色娇娘。哈哈……” 子玉正哭着呢,听到李欣的笑声,心里一震,便止了眼泪,低垂着一双眼,听候发落。 李欣看着眼前的女子,说她绝色倾城有些夸张,但的确是一等一的好相貌。盯着看了一会儿,她道:“如此佳人,可能为我所用?” 子玉忙跪下道:“但凭公主差遣。” 李欣双手交握,说:“你,还有你妹妹,你们两个人的将来都在本宫手上。目前来说,本宫最信任的大概就是你了。”她声音低沉:“因为,你没有背叛本宫的资本。” 子玉忙道是。 李欣满意点头,继而又安抚她道:“子玉,本宫身边不缺下人,但是却很缺忠心的下人。你做的好,本宫准你和子珍得个自由身。甚至婚嫁之许,也可。” 子玉这么多天高悬的心脏,此刻终于安安稳稳地落了下来。她并不兴奋,却充满了希望,发自肺腑地叩拜道:“奴婢,谢公主赏识。” “子玉,你可还想着那张东兆?”李欣又问:“若你愿意,将你赏给他做个侍妾也非难事。” “不,殿下。”子玉忙磕头求道:“奴婢不愿。子玉愿意一辈子留在公主身边做个奴婢。只求殿下能让子珍嫁个好人家就行了。奴婢不求什么,只求妹妹能被人明媒正娶聘为正室。奴婢已是残破之身,能依靠王府守着公主一辈子,才是奴婢最好的归宿。” 李欣在得到子玉的保证后,心中微微地竟有了些喜悦。喜悦?好难得的感觉,似乎她好久没再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除夕快到了。早几日,西园的陈家表示了想要回赤化老宅过年的愿望,被范诚悦以天寒地冻、路途遥远给驳回。不仅如此,还在西园加设了一队巡查的士兵,昼夜不间地守在门外。 这更加剧了陈家的忧虑,托了李谦到陈文慧跟前说情。然而当他来到慧真院外求见清王妃时,却遭到了李欣的拒绝。 年仅十二岁的李欣,已经得到了卢嬷嬷的深刻认同,但凡觉得不妥必先请示过她之后才会定夺。 “本宫倒是可以给陈家一个建议,当下便可脱困。”李欣一袭华美的堇色宽袖高腰长袍,脚上黑色的鹿皮小靴闪闪发亮,踏在厚厚的飞禽纹大地毯上,神采奕奕,“范诚悦不是要‘清君侧,诛陈齐’吗?只要外祖他老人家开宗布祠,宣布与陈靖断绝父子关系,并将其除出陈家族谱,或可解困。” “清君侧,诛陈齐”,这是李怀瑾从范诚悦那里知道的口号。他与李欣死死瞒住,不让陈文慧知道。就因为这“陈齐”,“齐”指的是两朝宰相齐裴海,而“陈”指的正是陈文慧的大哥----陈靖。 不过,她怎么老是给陈家出这种除族的馊主意呢?也许是上一世师国公府给她除族的印象太过深刻? “公主!陈家毕竟是您外祖,陈靖更是您的舅父。您这样说未免太不近人情了!”李谦十分气愤地说道,语气里满是打抱不平,“亏了陈兰还嘱咐我提醒你寻找玉牌的事情,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是么……”李欣想不到陈兰居然这么幼稚,竟然想威胁她。她瞥了一眼义愤填膺的李谦,笑道,“李大少爷觉得你有资格指责本宫?” 李谦一下子短了气势,呐呐道:“就算是您是公主……也不能不孝……”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听重新落坐主位的李欣冷笑一声:“陈家有今天,清王府有今天,可都是你那好父亲的功劳!本宫不才,还真不敢接下‘不孝’这么大顶的帽子!” 李谦脸色一白,说不出话来。他虽然长了李欣两岁,但是地位差距悬殊。在李欣面前,他总觉得自卑且无措,年龄的优势荡然无存。 最重要的一点,梁王已经死了。他的最后一把保护伞也没了。若不能过继李怀瑾名下,他这辈子恐怕也难抬头了。 “你将本宫的话带给陈老爷子!要想两边都不得罪,那就老老实实待在西园别折腾。别将自己想的太重要,范诚悦要的只是一个出兵的借口,原本陈家都让他给忘了。你们这一折腾,他又想起来了。”李欣讽刺道:“还有告诉陈兰,别说是玉牌,哪怕是玉玺丢了,本宫都能再制出一块来。了不起受点风言风语罢了,有什么要紧。”她目中无人的态度是那么的不可一世,宽大地堇色衣袖倨傲地遮住了手中茶盏,她高声道:“子玉,送客!” 李谦在子玉一双美妙的双目注视下,一下子脸涨得通红,只觉得李欣令他如此不堪,着实可恨!双手在白色袍袖下握了又握,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弯腰恭敬拜退。 李欣安坐不动。 卢嬷嬷从里间走出,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担忧地问道:“殿下,那玉牌……是不是让王爷派人出去再帮着寻一寻?” 李欣见到卢嬷嬷,摇了摇头,道:“父王哪来的人可用。”见到卢嬷嬷担忧的神色,心中一暖,又道,“玉牌的事,本宫自会留意。嬷嬷就别操这些心了。多看顾着些母妃,其余的事便都交给本宫吧!” 卢嬷嬷却依然愁眉不展:“奴婢知晓。倒是王妃……唉!” 陈文慧这胎实在不怎么叫人省心,稍微闻到一点异味都会引起剧烈的呕吐。为了不引人怀疑,卢嬷嬷只能见天的支使着陈文慧身边的丫鬟们做这做那,转移她们的注意力。 “嬷嬷,过了除夕,本宫就将母妃身边的人全部换掉,你们再忍耐几日。”李欣安慰着,见到回头的子玉,又不放心的嘱咐卢嬷嬷道,“不管陈家怎么闹,都不准告诉母妃。也不准母妃去西园探视陈家。”她看到卢嬷嬷为难的样子,便加了一句,“就对母妃说,范诚悦十分忌惮父王,她若是去看陈家,必会连累他们。” 卢嬷嬷应下后退出。 李欣此番出来,只带了子玉一个。两人昨日夜谈后,独自相处时,竟然比之前亲近不少。她见子玉脸上红晕未退,被笑问:“被李大少爷调戏了?” 子玉虽然也觉得公主待她不同往日,却始终不敢逾越身份,听到李欣的笑问,脸上又添了一番尴尬。 “你的姿色,好似真要像本宫这般泼辣的主子才能护住。放心吧,有本宫在,没人能动你。”李欣一番话说的十分肯定认真,却生生让子玉被调戏的感觉更加深刻。 她这算是被公主调戏了吧?! 两人从陈文慧的慧真院走出,沿着一条青石铺就的小道,慢慢向李怀瑾的书房----青藤阁走去。 大雪停了很多天了,但是依然在假山的洞穴里、浮雕的凹槽中留有一些残白。 青藤阁外,方笔、方砚正在和守院门的小厮聊天。见到李欣主仆两人,远远便跪拜迎接。 “起来吧,这天寒地冻地。”李欣笑吟吟地免了礼,问道,“本宫来找父王,见到你们,便知这趟来对了!” 奴才们恭敬退守院门两侧,目不斜视。子玉跟在李欣后面,终于第一次踏进了王爷的书房。 刚进了院门,李欣便听到屋里有朗朗念诵之声,仔细一听,却不是父王,而是钟全公公。 “骨肉同根,相煎何急……忠言逆耳,顺辞易从……以其谄媚之姿,恶忠贤之在己上……明王纳谏,暗主从谀;忠臣泣述,孝子喊冤;陈齐之祸,人神共愤……” “父王。” 一进门,李欣便见到李怀瑾侧躺在书房东暖阁的卧榻上,一手扶额,一手无力垂落着。十分难受的样子。 钟全公公手里拿着一张纸,正在为李怀瑾念诵。见到李欣,便与子玉两人分别见礼。 “欣儿来啦!”李怀瑾半睁了眼,强露笑容:“父王昨天晚上喝多了,今天都不敢去你母妃那去,生怕熏着她!” 李欣笑着上前半坐到李怀瑾身边,盯着李怀瑾的脸上瞧了瞧:“脸上还行,多多歇息便是啦。父王好酒量呢!” 李怀瑾无奈笑笑。 李欣便问:“钟全公公读的什么啊?” 钟全躬身回道:“回殿下,是范将军一早派人送过来的檄文。” 李欣“哦”了一声,并不感兴趣。反就反了,至于怎么反,现在还轮不到她发话。 李怀瑾看着李欣,眼中欣慰:“欣儿,你昨日说想请几个师傅。可有章程?要不要本王出面,让范诚悦将之前的老师都寻回来?” 李欣摇了摇头,道:“父王,欣儿不是说了吗,老师教我是假,辅佐您才是真。依欣儿只见,其中只要一人谋略出众,人品可信便可。其余的,父王您看着办。” 李怀瑾点了点头,又问:“还有要求吗?” 李欣道:“父王,欣儿想还可以从玉昌的世家甄选几个适龄女子陪读。这样一来欣儿便可以通过她们,及时了解玉昌甚至天舟的境况。如今父王就这剩下欣儿一个,此举也并不奇怪。况且欣儿只是女子,他也不会放在眼里。” “嗯。就算只是为了欣儿高兴,父王也会为你办成此事。回头你给父王拟个名单,想要哪些人家的孩子,年纪相貌品行有什么要求,一一写上。”李怀瑾吩咐着,“哪些要避开的,也写清楚。” “知道啦!”李欣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娇宠,“父王,欣儿今天可不是为了这事来的。” “嗯?还有何事?”李怀瑾眉头一挑,问道。 “欣儿想请父王,亲自去张府接张侧妃!” 第十八章 范荣华 李怀瑾一听,气的立马坐直身体训斥女儿:“欣儿,张家与梁王里通外合、狼狈为奸,才置我清王府于绝境!张家女儿,本王未曾休弃已是憋屈至极!如今,你竟要本王去巴结张家不曾?” 李欣半点都不生气,反而笑眯眯地听李怀瑾说完才接过话:“父王别急。欣儿知道你深恨张家,但是父王……”她脸上笑意隐去,认真地说道,“张侧妃逃回张家,当晚便死了。” 李怀瑾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 “父王,你看看这个丫头?有没有印象?”李欣回头,示意子玉上前,“抬头,给父王看看。” 子玉只觉得自己是那被剥了皮的鸡蛋,光溜溜无所遁形。但是主子的话,不得不听。于是她微微红了脸,大了胆子抬起头正视清王。 李怀瑾仔细看了看,又想到女儿说的话,便问道:“你是侧妃身边的丫头?” 子玉点头应是,然后连忙把头垂了下去。清王爷在她眼里是比公主还要高上的存在。她没有勇气长久地与他对视。 “行了,你先出去吧。”李欣看到子玉被吓成了鹌鹑,有些失望她的表现。不过又想,她不过是个奴婢,又自觉身体不洁,害怕也是人之常情,“给本宫守住房门。” 子玉大松了一口气,退到了正堂门口。 而暖隔里,在子玉离开后,李欣便将张家所做之事源源本本地全部吐露,无一丝隐瞒。 也亏得子玉已经出去,否则听到王爷知晓她已被破身,恐怕当场就要以死谢罪。 李怀瑾对一个丫头自然毫不在意,他愤怒地是张家。听完李欣的叙述,只觉得满身热血直冲头面,气的发抖:“好个毒辣地张叔辅!自己的亲孙女都毫不怜惜,怎配为长辈!” 张侧妃闺名静蓉,为人天真骄纵。她比陈文慧晚了半年进王府,虽不得李怀瑾宠爱,却也是上了皇家玉蝶的有名份的侧室。张家此举,无异于挑衅他作为丈夫作为王爷的尊严。 李欣连忙劝道:“父王息怒。张家敢如此做,就是料定了梁王称霸,父王定是无路可退。却没想到,时来运转,父王还有翻盘的一天。现在他们还指不定怎么后悔呢!” 李怀瑾却叹了一口气道:“欣儿,你还小,你不懂。父王如今连命都握在别人手里,何来翻盘的可能!张家不会在意的,如今他们更在意的是范诚悦。指不定又物色了哪一房的闺女,好送给范诚悦做妾。” “父王,菩萨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一直都是!”李欣道:“哪怕马上就要上断头台,欣儿都相信有机会翻盘。” “你现在越来越口无遮拦了!”李怀瑾又怒了:“什么断头台!就算父王死,都不会教你出事!你是本王的命根子,谁也不能碰!” 李欣先是楞了一下,接着便如同打翻了蜜罐和醋缸,心里甜到发酸:“父王还说欣儿!你自己都乱说!” 李怀瑾抬手摸了摸李欣的头顶,露出慈父的感叹:“再过几天,你就九岁了!是大姑娘啦!”他转头又看到钟全一脸感动的样子,觉得女儿确确实实懂事多了。不由语重心长的又想教训她几句:“父王看你行事磊落,没有平常女子的忸怩作态,心中甚是欣喜。但是欣儿,防人之心不可无,许多事情许多人都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就说这个丫鬟,你怎么都不避讳着点?还有你的表姐陈兰,你心里再不喜欢她,她也比你年长,你可不能肆意妄为……这样对你的名声不利啊!” 李欣感动极了,低头擦了擦突然流出的眼泪,点头应是:“父王,欣儿心里都明白着呢。这个子玉,她妹妹在我手上,又是不洁之身,背叛我她才划不来。还有其他人,我也都有防着的。陈兰……表姐,她认定了陈家出事是清王府的错,再怎么讨好她也没用啊。倒不如让欣儿逞点口舌之利,心里也痛快!” 李怀瑾都快被她说笑了,无奈地摇摇头又道:“你既然有自己的想法,父王就不说你了。张家,父王不会去,一个侧妃而已,还用不着父王出面。”他抬头吩咐钟全,“便让钟全去走一趟吧!” 钟全应下。 李欣却道:“父王,让欣儿一块去吧!” 李怀瑾皱眉:“那怎么行!张家又不是陈家,你一个女孩子去做什么!” “父王就不想趁机掌控张家么?”李欣问道,“张家这事做得太绝,杀害皇室女眷是大罪!就算范诚悦心里清清楚楚,明面上他也要装不知道!” “欣儿!父王不想你去冒险!”李怀瑾态度坚决,“如今父王可就只剩下你这么一个女儿了!” 李欣对清王这般反应十分失望。她想到那梁王能够兵不血刃拿下玉昌,大概跟这个父王不敢冒险的性格也有关?钟全去有什么用,张家肯定说张氏病死了,父王难道还能去开棺验尸不成? “没几天就过年了。父王答应你过年的时候出去玩好不好?”李怀瑾见女儿不高兴了,便像哄小孩一样哄着李欣,一边哄一边对着钟全使眼色。 钟全心中无奈叹气,王爷,公主殿下根本就不是一个小孩子啊。但是他面上依然微微含笑,跟在一旁劝道:“殿下,您身份尊贵,万一有那不长眼的冲撞了您怎么办。还是听王爷的,王爷都是为了你好。” 李欣见李怀瑾无论如何也不松口,只好无奈点头,怏怏离去。 子玉见主子郁郁寡欢,便也一声不吭地跟着。 只是主仆二人还没踏进含英院,便远远听到彩莲正大声尖叫着:“救命!啊啊啊啊!” 往日里那滴如泉水的声音,此刻高了八度,就像烧开了的水壶一样刺耳难听。 守门的丫鬟也不见了,子玉心里咯噔一下,偷眼觑了一下李欣,果不其然,公主殿下脸都黑了。 有更多的人加入到尖叫的队伍中,院子里一片纷乱,而子玉悲哀地也听到了子珍的声音。 含英院的特殊布局使得人们即使踏进了院门,也只能见到正房高高翘起的檐角,再往下视线就会被一大片林木假山遮挡,无法窥见院子全貌。 两人边走边想出了什么事,特别是李欣,一直注意到人群中有一个陌生女孩子的声音,带着急切地语气,吩咐着下人找着什么东西。 青石板路尽头,梅花深处,露台全部展现。一群丫鬟在露台上跳着躲避着什么,而其中一个身穿朱红色骑装的小女孩正跺着脚大叫:“小心点!珠珠在那里啊!哎哎!你们别踩着我的珠珠!哎呀!都走开啦!” 李欣蹬蹬蹬几步便登上露台,刚要呵斥众人,却听彩月惊恐大叫:“公主!小心!” 心中一凛,她脚步一偏,只见脚底下蹿出一条长约三尺、比拳头还要粗的金灿灿地大蛇,没有攻击任何人,只是带着它那令人头皮发麻地滑腻腻的嘶嘶寒气,“嗖”地一下游进了梅树林的假山里,再没出现。 李欣被吓了一跳,见到那东西进了林子,便再也掩饰不住蹭蹭上涨的怒气,带着责问的语气问露台上的丫鬟:“大冬天的,含英院怎么会有蛇!” 丫鬟们也是惊魂未定,除了少些人还能站立之外,大多数都是腿脚发软,瘫在地上。听到公主大发雷霆,众人又连忙整理仪容,恭敬地跪在地上,无人敢吱声,却又都拿了眼神去看那站在露台中央的红衣少女。 李欣也看着她。 “呵呵!安溪公主是吗!久仰久仰!”那红衣少女笑着露出珠贝似的牙齿,跟个江湖侠客一般对着比她矮了一头地李欣抱拳行礼。 “你是谁?怎么会在本宫的院子里?那条蛇是你的?”李欣质问道。 “在下范荣华!”范荣华报上名号,接着又解释道:“公主你也别责怪姐姐们,这蛇是我带来的!早就听说公主殿下小小年纪却胆识过人,正好上午跟着母亲一道来王府玩,便想过来跟你交个朋友!” 在场的丫鬟奴婢无不皱着眉头,将军府的小姐,怎么一点规矩也没啊。见到公主不知道行礼,还一口一个你我的! “早就听说本宫胆识过人?”李欣眼中难掩警惕:“你听谁说的?” 范荣华笑嘻嘻地往前走了几步,也不看地上跪着地一大帮婢女,直接凑到李欣面前道:“华锦熹你认识吧?”她眼睛明亮又热切,闪烁着耀人的光彩,“我是亲耳听他说恨不得马上杀了你。他说你打死了他儿子,气死了他夫人,对不对?” 李欣看着范荣华一副“你快点问我啊,我还知道很多”的样子,便打定主意不如她意,便转移了话题:“你想跟我交朋友?”见范荣华点了头,她却冷哼一声道:“那你就是这样交朋友的?带着一条蛇,吓得满院子的丫鬟尖叫?咬伤了人怎么办?” 范荣华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是故意的,原来珠珠正在冬眠呢,我以为肯定不会醒,就想带过来给你瞧瞧!可是你那些丫鬟请我去的那房间太暖和了。我坐了一会儿,珠珠就从盒子里爬出来了!” 李欣缓了缓脸色,对着院子里的丫鬟道:“都先起来吧!彩霞,让钟全公公喊几个侍卫过来抓蛇。其他人就先进到屋子里,关好门窗,等蛇被抓到了再到院子里去。”然后理也不理范荣华,带着子玉往偏厢的暖阁走去。 丫鬟们立刻松了口气。几个心思活跃地便踊跃地要跟着李欣进正屋伺候,被彩月抓住机会又给教训了半天。 范荣华见李欣并不理她,也不在意,从露台一侧跳到院子里,转身便进了珠珠藏身的那座假山。 “珠珠!珠珠!” 范荣华瞪大了眼睛,大声唤着,只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渐渐地,她的耐心用完了,手上用力一扯,将绑在头发上的丝带给扯了下来。沮丧地退出假山,又想到李欣的侍卫会过来帮忙寻找,便立刻决定放弃行动,呆在含英院等消息。 于是她又返身,一步两个台阶地跳上露台,去偏厢找李欣去了。 第十九章 杀身之祸 李欣的丫鬟们虽然从心底里不怎么待见这位范荣华大小姐,但是却不敢得罪她。因为她是范诚悦的女儿啊!连王爷王妃都是想抓就抓,想放就放,这种人谁敢惹? 于是,当范荣华大小姐散着半头的长发风风火火跑进东暖阁时,没有遭到任何人地阻拦。自由的,就好像在自己家一样。 事实上,范荣华真心觉得在清王府比在自己家自由太多了。 “你头发怎么散了?”李欣微微放下手里看的书,黑黝黝的眼珠盯着进来的少女上下扫视了一番,说道:“鞋子也脏了。” 范荣华顺着李欣的视线往下一瞅,果然,她的白色小皮靴上全是泥,踩得地上浅色的地毯漆黑一片。 “那我到外面去……”她把脚缩了回去。 李欣却道:“待在这别动了!”她制止了范荣华回缩的动作,吩咐一旁早就皱了半天眉头的子青:“去拿双干净的鞋子给范小姐换上,给她的靴子擦干净烘干。”她停了下,看到范荣华散了一边的发髻,彷佛看到了另一个人,于是又柔声吩咐子珍道:“子珍给范小姐重新梳一下头。” 两个丫鬟恭敬应下。子青对着范荣华行了一礼:“范小姐请先跟奴婢来换鞋吧。” 范荣华对李欣的安排有些受宠若惊,此刻对着公主的漂亮奴婢们更是爱屋及乌:“姐姐们真客气!到底是公主身边伺候的,比我那些丫头漂亮好多啊!” 暖隔里李欣听到这话,心中疑惑越发加重,这真的是范诚悦的女儿吗? 彩霞则用一方白净的帕子沾了水,想将地毯上显目的黑色污渍擦掉,奈何越擦越黑,不由泄气的将帕子扔在盆里。将那捧着水盆的丫鬟脸上溅了几滴水珠。 “行了别擦了!”李欣正好瞧见这一幕,不悦道:“等那蛇抓住了,找人来换一下不就行了!” 彩霞有些不满的小声叨叨道:“公主,这可是早上刚换的呢。” 李欣沉声不语。 彩霞惊觉自己造次了,讪讪地让那端盆的小丫头退下,又取来一片干净的褥子铺在污渍处,免得一会儿李欣从这边走过时沾到脚上。 没过一会儿,范荣华便换了双干净的软底布鞋闯进房间,后面跟着手拿木梳满脸焦急地子珍。 “我看到院子里有好多侍卫。”范荣华欺身压在李欣的书桌上,双眼灼热放光:“你抓到珠珠就还给我好吗?” 李欣面无表情道:“你若是还不将头发梳好,本宫就让你的珠珠变成蛇羹。” 范荣华立马站直了身体,把头往子珍那边一伸,口中催道:“快点梳快点梳!” 子珍饱满的额头上急得全是密密地细汗,为难的看着范荣华乱糟糟地头颅:“那麻烦范小姐跟奴婢去梳妆台那边,您太高了,奴婢够不着啊。” 范荣华拉长了声音,十分不愿:“好麻烦啊……就在这里不行吗?” 李欣烦死了,手里的书往桌上一按,站起来道:“信不信本宫现在就去吩咐厨房准备着?!” 然后急步往外走去。 范荣华乖乖地跟着子珍走了。 守在门口的子岚见公主出了正门,欢快地说道:“殿下,好像已经抓住了。要不要奴婢去问问?” 李欣想起刚才露台上没有吓倒的丫头里就有子岚一个,便晓得她是个胆子大的。点了点头,又嘱咐道:“不要打死,让人用细笼子关了送来。” 子岚兴奋地领命而去。 “怎样怎样?珠珠找到没?”已经梳好头发的范荣华一刻也没法闲着,马上又蹭到了李欣身边。 李欣闻言只是轻轻抬了一下眼皮,目光平静地直视着院子里来回走动地身影:“本宫很感兴趣,范小姐在将军府上排行第几?” 范荣华很高兴地答道:“我排行第二,不过大姐已经嫁人啦。现在将军府我最大!” “是么。”李欣看着范荣华手舞足蹈地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好了点。她笑了一下,装作不甚在意地问道:“你说跟你母亲一起来的,她怎么也不给你安排个丫头?瞧你一个人上窜下跳地,没一时安生,就你这样怎么放心教你出门?” 范荣华撇了撇嘴,恨恨道:“她给安排的丫头能有什么好货,天天拘着我,这也不能干那也不能干!讨厌死了!所以我把那两个丫头给甩了。”说完又很失望的看着院子道:“你看,她们其实也挺讨厌我的。这么久了,也没找到我……” “范夫人……不是你的生母么?”李欣有些诧异。 范荣华终于低下头,一副难过地样子:“才不是。”她吸了吸鼻子,“我的生母是老头在阳城娶的。我娘……她是一个好女人。从小我娘就对我说老头死在战场上了,她一个人含辛茹苦地将我们姐妹俩养大,给奶奶送了终,直到我大姐出嫁后才知道老头当了将军,还娶了一个王爷亲戚家的女儿做夫人。” 她抬头又解释道:“我不是说你们家的亲戚啊,是那个梁王。” 怪不得堂堂将军府的小姐,举止行谈竟如乡野村妇一般。李欣心里想着,却又高看了范荣华几分,她不认范诚悦,一口一个老头的叫着,却分明又尊敬地称呼范夫人为母亲。 可明明她对那夺了生身母亲地位的女人半点好感也无的。 “你父亲将你接进了将军府,那你娘怎么办?”李欣问道。 范荣华果然愁了脸,怏怏不乐:“我娘自然还在村里啊。我也不想来的,是老头说我和爷爷留在那容易被抓过去做人质,娘才赶我走的。唉……早知道就想办法留下了。将军府一点都不好玩。” 李欣还要再问,却看到子岚怀里抱了个小口大腹的黑釉陶罐,脚步匆匆地往露台上走来。见李欣仍然站在门口,便抿嘴一笑道:“殿下,那大蟒蛇抓到了。侍卫们也找不到细密的笼子,怕它再爬出来伤人。就给关在这口罐子里了。” 范荣华却大叫道:“那怎么行?会闷死珠珠的!” 李欣一眼瞟过去,范荣华便噤声了。 “先搁到抱厦里头,由你看着,别再让它爬出来。”李欣吩咐着。 子岚应了一声,抱着罐子从侧门进了抱厦。 范荣华的眼珠子死死粘在那罐子上,脚步一转,待要去追,却听李欣道:“那盖子上有四个小眼,可以给它出气。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见范荣华回头哀求着看着她,李欣一笑:“你的宝贝珠子一会儿就还给你。不过本宫可是有条件的。” 范荣华十分大方的说:“什么条件?只要我能办到,立马给你办好!” “那行。”李欣一面往暖阁里头走,一面道:“你不是刚来玉昌吗?一定没有出去玩过吧?正好本宫最近也十分苦闷无聊,就想找你结个伴出去走走。” “这算什么条件呀!你什么时候想出去玩?我一定奉陪!”范荣华很爽快的答应了,又道:“你还是再想一个条件吧?” “把珠珠送给本宫?”李欣逗她。 范荣华显然当了真,犹豫了好一会儿道:“能不能换一条?珠珠我很小就养了,跟我就像母女一样……” 李欣正喝茶,闻言一口呛在气管里,吓得身旁婢女们个个花容失色,又是拍背又是让她咳嗽,好半天才缓过来。 “既然你不愿意。”李欣看着愧疚的范荣华,心中叹范诚悦野心勃勃,生出的女儿却纯如稚子,便不再和范荣华兜圈子,先将几个彩支了出去,而后直言道:“那便告诉本宫,你是怎么知道那华锦熹的?” 范荣华忙乖乖赎罪,便一五一十地说道:“那天我甩了丫头在院子里练剑,突然看到母亲领着个丫头匆匆往老头的书房跑去。我看她那个着急样,就跟去救火一样,觉得十分奇怪,便也悄悄地跟了上去。” 她边说边看李欣的神色,见对方听的十分认真,得意之色又浮于脸上,讲的更是眉飞色舞:“她果然进了老头书房,我便也顺着她的借口说进去找爹爹,居然也混进去了。反正是他的护卫放我进去的,我便正大光明地走到旁边的耳房里偷听。只听我那个母亲一直哭着说‘锦熹锦熹你好苦什么的’,我正好奇锦熹是谁呢。老头就骂起来了,说什么你养的好弟弟,跟你一样蠢,还以为安安稳稳去上任了,结果居然惹了清王。” 范荣华惟妙惟肖地学着范诚悦地语气说着:“若不是陈平去的及时,恐怕清王一家子都给你弄死了吧?”她听了一下,见李欣脸上表情还算平静,又继续道:“老头还没骂完呢,母亲就发脾气了,范诚悦!梁王薨了,你现在嫌我们什么忙也帮不上了,便要这样糟践我们华家的人吗!那个小贱人杀了诚哥儿,小小年纪如此毒辣!你别看走了眼!” 范荣华说到这,还自己加了句评论,“公主你不知道,我还从来没见过母亲发脾气呢。原来她也有这么生气的时候。”她呵呵笑了两声,又道:“那个华锦熹这时候就开口说,姐夫,多谢您救命之恩!锦熹知道,清王留着对您有大用,但是那小贱人不碍您的大局,请您帮我安排,让我进王府去杀了她!” 李欣心中一凛,大脑有那么一刻停止了思考。墨黑的眼神瞬间空白,却又立刻被杀人的*所填满。 她却不知,这一刻周身肆意泛起的寒气竟叫范荣华一怵之下,再也说不出话来。 第二十章 死仇 “殿下,您的茶凉了……”子岚微微发颤的声音将李欣惊醒。 她惊觉自己又一次出现了那种莫名其妙的不受控制的感觉,那一瞬间出现的对鲜血的强烈向往叫她竟无法控制自己的理智。 李欣心中十分惊惧。 她将这种恐惧压到心底,而后掩饰的喝了口杯中茶水,对子岚赞了一句:“茶不错。” 众人都松了口气。 “你刚才好吓人哦!”范荣华拍拍胸脯,一副受了惊的样子:“你放心啦!老头才没有答应他呢!” 李欣顺着虚伪地说了一句:“范将军英雄人物,是非分明,自然是不会听这等小人谗言。”她又问:“华锦熹既然是你母亲的弟弟,自然就是华家人。又为什么说他家是梁王亲戚呢?” “这个啊……”范荣华也有些糊涂:“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说梁王的哪个妃子是华家的女儿。” 李欣默默记下,梁王就一个正妃,但是复姓尔朱。华家女儿,莫非是哪个侧室? “既然范将军拒绝了华锦熹,是不是就直接将他送回华府了?” 范荣华有些饿,指着桌上的白玉瓷盘里的绿豆糕问道:“这个可以吃吗?”得到李欣点头同意,才心满意足地边吃边说:“没有没有,好像华府不在玉昌这边,那个坏人还住在将军府里呢。” 李欣奇怪地问道:“你怎知他是好是坏?” 范荣华大眼睁得圆圆地:“他们华家能教出什么好人来!” 李欣默然,得了想知道的,她也不再主动发问,而是换了范荣华时不时问她。 耐心地等到范荣华吃了两块绿豆糕,李欣便邀范荣华一道用午膳。同时打发了子琪去母亲那里探问范华氏的底细,心中计算要不要去会一会这位将军夫人。 一直待两个性格迥异的少女共同用完午膳,子琪才回来禀报。 “卢嬷嬷说,范夫人只是与王妃谈了一会儿话就说想去西园探望梁王妃。” “西园?”李欣沉默了一会儿,吩咐身边丫鬟:“子玉,子清,一会儿拿本宫的牌子去库房挑点礼物,再从院子里折几支梅花一起送与梁王妃及陈家。”她又想了想,然后走到自己的梳妆台前,拿了一支玉白的兰花簪子,递给子玉低声道:“若是兰表姐在,便将这个送给她。别忘了在祖母面前提一下,本宫来年要选伴读的事情。” 子玉应下。李欣招来了子珍,低声嘱咐道:“一会儿取些碎银子,到西园去找几个姐妹聊聊天,务必打听出范夫人今日在西园的行踪。” 子珍领命跟着一道下去。 范荣华则恹恹地泛起困来,她见李欣闲下来了,便道:“能把珠珠给我了么?” 李欣有些犹豫,她对那种滑腻腻冷冰冰的东西没有丝毫喜爱之情。不过既然已经被关到陶罐里了,反正也看不见,也就没什么好厌烦的。 她让人唤了子岚进来。子岚将高大的陶罐抱在怀里,搁在暖阁靠墙的一条长案之上。范荣华萎靡的情绪一下子又高涨起来,兴奋地揪着丫鬟给放到地上,不然她够不着。子岚看了看李欣,见后者无奈地点了点头,便又将那大罐子小心的抱下来,放在几案边的地毯上。 范荣华连忙掀开了盖子往里面看。 奈何这个罐子口径十分窄小,透进的光线有限,而金蛇缩在阔大的腹底一角,叫范荣华围着陶罐四面转,看得十分辛苦。 正在这时彩月进来通报,说是范荣华的两个丫鬟找来了。 李欣听了也不宣人进来,只让那两个丫鬟在含英院外等着。一转头却吩咐子琪取了原先放在西厢多宝格内的水晶圆瓶送给范荣华。这圆瓶通体透明,外壁上磨着透明的缠枝莲花,高度不比装着珠珠的陶罐矮。 范荣华一看就喜欢上了,恨不得马上就给珠珠换个窝。只是李欣却不准她在含英院里换,而是让子琪子岚一人一只抱着给她送走。 “你的两个丫鬟在院子外头等着呢。”李欣道,“怕是你那母亲要走了,才让人唤你过去。” “哦……”范荣华在彩月的服侍下换了自己的靴子,临走还不忘提醒李欣道:“你别忘了要一起出去玩的啊。” 李欣笑起来:“这是自然。过了年后,本宫便下个帖子给你。不过你可得事先跟范将军说好,省的到时帖子到了你母亲手里又生出波折,不让你出来。” “她敢?!”范荣华道:“我回去就跟老头讲!” 李欣脸上笑容更深:“本宫信你。” 范荣华便英气勃勃地扬长而去。 不一会儿,前去送人的子琪子岚两人沿着抄手游廊回来了,后面跟着子玉三个。 几人见公主仍然站在露台之上,便一齐上前行了礼,一一回禀了各自事宜。李欣散了众人,只留了子珍陪着一道进了书房。 刚一坐下,李欣便问道:“如何?范夫人都去看了谁?” “回殿下,范夫人先是拜见了王妃,只坐了一会儿又去了华侧妃的厢房。”子珍的语速略比旁人慢些,“在华侧妃那待了很长时间,听院子里的小丫头说,好像还听到了争吵声。” “华侧妃?”李欣真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她只注意过梁王妃范尔朱氏,何曾对他的一干小妾有过注意? 子珍道:“是李大公子的生母,这位原本是位庶妃,因生育梁王长子有功,才抬成了侧妃娘娘。” “什么!”李欣震惊半天,怪不得李谦想要过继给父王,原来他身后竟站了范诚悦!她抛开纷乱的思绪,又问道:“可曾打听到范夫人与华侧妃为什么而争执?” 子珍摇了摇头,两腮升起羞愧的桃红:“奴婢没用……没打听到。”她又讲了些无关紧要的西园里的闲话,无非是陈家每日里怎么攀附梁王妃啊,李大公子又如何讨陈兰小姐的欢心之类的。 李欣也没打算从她嘴里再听到什么,遂又夸赞了子珍一番,又赏了些东西,才让其退下。 偌大的书房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外头的小丫鬟没有公主的传唤,谁也不敢进来。被范荣华吵了半日,李欣这会儿享受着难得的清净,脑子里却又翻江倒海一般,迅速地将今日知道的事情重新理了一遍。 真是没想到,李谦的生母与范夫人竟是同一个家族的!她们是什么关系?亲姐妹?李欣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头更痛了。还好这不算最棘手的,总归过继一事还远的很。最糟糕的是现在自己被一条毒蛇给盯住了,那华锦熹竟然有这么硬的后台,那么这枚棋子岂不是很早就布在了父王身边?也就是说那梁王起事也是经过了多年的谋划。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大业未成,自己却先身死。 “华、锦、熹。”李欣的唇齿间反复摩挲着这三个字,心中寒意越发深重。她与这个人只见过几面,却注定已成不死不休地仇敌。如果范荣华所听到的都是真的,那么这个华锦熹不仅运气好而且十分识时务,他知道现在不能也动不了清王。 但是只要他有本事杀了李欣,便有本事再次被保出牢狱。 只要一想到这,李欣便觉得头上顶着一把夺命大刀,教她日夜悬心不歇! 镇定镇定!李欣暗自平定心绪,那华锦熹如今势单力薄,又是寄人篱下之人,哪怕再要筹谋害她,也总需些时日。 当然,自己这边更好不到哪去。再一次深恨前世不学无术,如今既无实力更无头脑,只凭着直觉没有方向的乱转。 “不要怕,不要紧张,鹿死谁手还未可知,端看是谁先养好了利爪再说。”李欣自言自语的安慰着自己,心中培植一支只属于自己势力的念头却越发强烈。 “殿下!子灵请您过去,说是王妃身子不适,让您代她送一送范夫人。”子玉在书房门口恭敬的说道:“奴婢已将人引到正厅了。” 李欣听了,自己先笑了一下对子玉道:“早知这样,倒不如刚才与范小姐一道走的。”嘴里说着,却是立刻起身去了正厅。 子灵是卢嬷嬷提拔的第一个信得过的大丫鬟。李欣见过多次,是个心思机敏的,又过了卢嬷嬷的眼,更让她放了几分心。 “见过殿下,殿下万福!”子灵一脸笑地给李欣见了礼。她十五六岁的样子,正是女子最美好的年华,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这个年纪该有的蓬勃朝气。 李欣在子玉的伺候下,换了鞋子,又披了厚厚的披风,回头一脸和煦地对子灵道:“走吧。” 子玉自觉的跟在后面。其余的丫鬟也不争抢:李欣没有特别吩咐的话,都是默认了子玉在身边伺候的。 李欣跨出了门,与子灵子玉沿着游廊往院门走。 “子灵,母妃身子可有大碍?” “回殿下,王妃只是有些乏了。”子灵意味深长地回道:“正巧范夫人也一直念叨无缘与殿下见面。临走了,又道是范小姐给殿下添了麻烦,一定要当面感谢一番。” 李欣嘴角微微上翘,心里却是寒意陡升,原来是范夫人要见她?她微微笑道:“那倒也是本宫与范夫人的一场缘分。”若是按照一般情况,李欣这个有封号封地的皇家一品公主,范夫人登门必是要亲自跪拜求见的。然而,清王府落魄,如今还仰仗着范诚悦的鼻息。范夫人就算不拜见她,李欣也不能拿她如何。 然而这般势大,竟非要自己去见她一面不可?李欣暗暗揣测,这范夫人定不是什么内敛的主,跟范诚悦倒真是“一家人”的性格。 三人出了院门,门口停着一顶云纹凤鸟的金色小轿。李欣却摆手道:“不用坐轿子了。走过去吧。” 下人们如何敢逆着公主的意思,齐齐应是。 幸而慧真院离得并不远,李欣也并非寻常女子般娇弱。卢嬷嬷刚陪着范夫人在院子里说了几句话,就有下人来禀公主到了。 范华氏笑颜瞬间消失,站在原地看着卢嬷嬷脚步匆匆往前走了几步迎进几人,再一细看,突然眼睛一亮:只见一个单冠束发的华服女子傲然挺立在垂花门下,身量尚小,显是韶颜稚齿,却是气度高华,点尘不惊。她面目美艳,却是一副淡漠表情;神情寂寂,却又浑然一身自在。 她只是个女孩,却又不是个孩子。 这便就是那杀了自己侄子的安溪公主了! 第二十一章 年关 范夫人正欲随着一院子的人跪拜下去,却听那少女清亮的声音传来:“都不用行礼了。” 然后那少女便朝她招了招手。 范夫人正疑惑着,身边便有个影子如同出笼地小鸟一般蹿了出去。她定睛一看,正是记在她名下的嫡次女范荣华。正要呵斥这丫头没规矩,却见公主已和她聊了起来,并且相处甚欢。 顿时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范夫人,本宫与范小姐一见如故。”李欣笑吟吟地拉着范荣华的手走到面目阴沉的范夫人面前,“只是相处了半日,却如同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般亲近非常。” 范夫人瞧着这个杀了自己侄子的仇人,拉着自己同样厌恶的另一个人的手在自己面前笑语吟吟,心中恨意越发深重,手里锦帕绞成一团,面上却强制平静地附和道:“能得公主青眼,是她的福气。” 李欣笑着点了点头,回头对着范荣华道:“这下本宫就放心了,回头本宫派了帖子请你,你可不许拿了范夫人的名头推辞哦!” 范荣华连连点头。眼中那诚挚的热切,叫范夫人看了心中一片腻烦,恨不得马上就走。 “劳烦殿下相送,臣妇心有惶恐,这便就此告辞吧。”范华氏见过了仇人的面孔,回去对弟弟也有了交代,连忙提出返程之意。 李欣作为主人,自然又要虚伪的劝留一番。双方劝留推辞,心中却各有各的厌烦与恶心。 以至于范华氏前脚刚走,李欣后脚就让卢嬷嬷给慧真院来了一次大扫除。 卢嬷嬷也害怕范家留下什么腌?东西,自然领命执行。 慧真院又一番人仰马翻。 这一年的除夕,整个清王府都显得十分萧索。原因自是主子心情抑郁。原本的除夕夜,清王夫妇虽然不去京城,但一大家子却也是其乐融融。 而今年的除夕夜,不但两个小少爷失了,就连张侧妃并另外四个庶妃也全无消息。 整个清王府只剩下三个主子。 “一个方桌都凑不满。”李怀瑾苦笑看着一大桌子的佳肴美食,却没什么食欲。 “父王,您还有欣儿和母妃。”李欣也撑着笑劝慰道:“您体谅体谅母妃身子弱,就不要再提那些不开心的啦。不对,不仅不要提,连想也不许想。” 女儿的娇俏安慰叫李怀瑾微微惭愧。他看着发妻,与对方相视一笑。 李欣想起在新卫每到除夕夜自己抱怨不热闹没意思,前世的父王就会请一大堆专门讲书的女评书进府逗自己开心。只要李欣笑一次,父王就赏人一个金元宝。有时候,她就故意使坏一直沉着脸憋着笑,不仅将那些女评书们急得不行,也让父王愁眉不展。 如今,换成自己要憋着伤痛强装笑颜了。 与清王府对比,玉昌这一年的除夕却过得格外的热闹。年前的两个月,人们被巨大的战争阴影笼罩着过的紧张兮兮。此刻终于可以松懈一下,情绪便如同潮水一般爆发涨高。一到夜晚,玉昌府城钟落县就被满城摇曳地灯火照耀的如同天上城市。不管是青砖黛瓦的高门大户,还是泥墙茅草的小家小院,家家都挂着大红的灯笼,贴着一色的福字。有钱的买来烟花放着哄家里老小开心,没钱的也要放上几挂鞭炮热闹一下。 夜幕辉煌之下,烹饪佳肴美食的厨房升腾起的热气白茫茫浮起一片,伴随着人们愉悦的欢笑声慢慢升腾。 然而,在这飘荡地雾气之下,却又有那么一处烟火格外寂寥的地方。 “叔叔,世人谤我、辱我、轻我、笑我、欺我、贱我。我却要忍他、让他、避他、耐他、由他、敬他、不要理他。”说话的是一个白衣素服的小童子,他瘦小的脸上满是迷茫:“如何忍如何让?侄儿觉得忍让只会叫他们更加得寸进尺!” 小童子称呼的叔叔也不过才十五六岁,在这红彤彤的除夕夜里,他却也同那童子一样身穿素衣白袍,头戴儒巾,一副书生相貌。一手一个竟牵了两个同样年幼的孩子。 “士远,你说的不错。以后无论何时何人欺你,都无须忍耐退让。天生万物,万物皆逃不过天命。你不负人,人也不能负你。”他领着两个小孩站在凄清的院子中央,指着正对着他们的大门内摆放着的两口棺材,语气淡淡:“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士远,士琳,你们失去了父母,我也失去了父母。我们,是一样的。父母含冤而亡,子女如何能忍受退让?” 小小的士远听到这句我们是一样的,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少年的腿大哭起来,边哭边问说:“叔叔,士远不要退让不要!呜呜呜……为什么……为什么要害死我们的父母……叔叔,我们都没有父母了……” 一旁通身缟素的士琳比之士远更加年幼,她小小的脸上还是一番懵懂表情。看到同胞哥哥抱着叔叔大哭,她也跟着在另一边抱着叔叔哭闹起来。 那少年却也不哄劝侄儿侄女,只是招了下人将两个孩子带走。寂静的院子里,漫天星辉之下,他孤独又坦荡地立在这天地之间,苦闷又悲戚地自问自责:“张靖嘉,你现在还能将此视作是一场时空旅行吗?若是你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毁灭一个无辜的家庭,那还不如永远守着那一份寂寞,不求不苦不扰。” 他仰头抬望这浩渺星空,似乎几千年来几无所变,可是这世上只有他知道它们一直在变。他不由又喃喃自语道:“这世间万物均有其造化,万万不可改变历史?真是笑话?我也是这历史的一部分,即便未来因我而改变,那也是历史的真实。” 只不过,这又是另一个历史罢了。 “改变就改变吧……原本就不是自己的东西,即便再失去又有何可惜。这命运,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星舰一二三队是时候召回来了……” 仆人们偶有经过主子时,都奇怪他在自言自语说些什么。有个年纪正豆蔻的小丫鬟名唤做柳风的更是想趁机上去一表芳心,却在靠近这位风月朗朗的少年公子时被对方一眼摄住。 张靖嘉润湿的双眸一瞬间全被杀气浸透,骇得柳风差点跪下求饶。然后似乎是她眼花了一般,那少年转眼便又恢复成了平日里谦谦如玉的君子模样,脚下一转,风动尘起,不惊不怒,转身而去。 只余下她愣在当场,目光紧随着那个倨傲的身影一步步走向正堂惨白的光明里。 如果李欣在此,大概会认出这个张靖嘉正是她们进城那日为了救一个小女孩而冲撞了陈平的少年。 不过,认不出也情有可原。毕竟那时他满面污秽,又昏昏沉沉。 而李欣自己也是一身的麻烦与心事,让她几乎日日不能成寐,又岂知当日那个救了弟弟的哥哥早已成为一缕冤魂。 “父王!父王!”李欣一个激灵再一次在黑暗中坐起身。 值夜的子玉点了一盏玲珑琉璃灯盏,忧虑的面容在火光里微微颤动:“公主……又做恶梦了?” “没事……”李欣给了她一个安慰性的勉强笑容:“只是又梦到以前的事了……没事的……” 她安慰着自己,也安慰着子玉。否则,明天传到李怀瑾那,又是一通担心。 打发了子玉,她又一次躺倒在织锦厚铺的拔步床上。黑暗中睁大了眼睛不愿睡去。不是不愿梦到前世的父王,而是夜夜梦到的都是他青紫的面庞,死不瞑目的眼神。他的父王在她用刑时一直被逼着在另一个刑室观看:从各种刑具上身开始,到她被侮辱为终。 她的父王,与他无半丝血缘的羁绊,却给了她那样伟大的父爱。他为了她承认了谋反的罪名,所求只是给自己一个体面的死法。 呵呵,李欣无声傻笑,这个世界上,死亡永远不是痛苦,生不如死才是最大的折磨。 黑暗中有遥远的地方传来鞭炮焰火的声音。这样的声音让她原本就清浅的睡眠更加浮浮落落。就这样,梦了醒,醒了梦,直到再一次被子玉叫醒。 新年初始,玉昌府下设各部重要官员都会各自前来清王府拜见。往年王府都会在中园设下宴席,款待这些官员及其家眷。 今年,因为有范诚悦的把持,这些官员需预先至府衙集中,之后再一道前往清王府。 李欣听后,反而笑着跟李怀瑾说:“这样不是更好,省的一个一个拖拖拉拉络绎不绝的。父王您听欣儿的,以后什么麻烦事都扔给范诚悦去做,咱们只开开心心做个富贵闲人!” 劝是这么劝,可天下有几个人能放下权欲,又有几个帝王愿意做臣下的傀儡。 陈文慧在一旁见李怀瑾依然郁郁苦闷的样子,也跟着劝道:“王爷,只要您身体无恙,性命无忧。臣妾再无所求。” 李怀瑾望着妻女,愁容远去:“不是你们所想的那般。之前两个月的遭遇,本王也早就看透想通了。本王也不稀罕那个位置,但是却身不由己。为今之势,只不过被人推着走一步是一步。即便不稀罕,要拱手让人却是由不得本王了!让来让去只会让了本王及你们的性命。”他看着李欣,“放心吧,父王心中自有分寸。范诚悦要的就是父王这个无能又软弱的样子,本王又岂能教他失望。” 一家三口身穿朝服,庄重的坐在中园里的光华阁内说着话。而中园里最大的厅明月堂内,梁王妃尔朱氏并一众家眷妃与陈家众人亲热的坐在一齐,而范诚悦带来的大小官员也终于被忙碌的管事们一一安排落座。 钟全见园中座无虚席,这才扬声开口道:“王爷驾到!王妃驾到!安溪公主驾到!” 第二十二章 宴席 嘈杂的大厅内瞬时安静下来。清王夫妇偕同爱女安溪公主自厅后的暖阁走了进来。三人身穿不同式样的玄色礼服,头戴金冠,定立于高台之上,享受着众人或是诚心或是虚伪的朝拜。 “臣等叩见王爷,王爷万福金安!” 清王夫妇并肩而坐,座下半阶给李欣设了一条长案。案上摆放着一碟碟精致的食物,在洁白的瓷盘衬托下显得格外的诱人。 李欣目光犀利的环顾了一周,在范家那片停了一下,没有见到华锦熹的身影,倒是范荣华朝她做了个鬼脸,被一旁的范诚悦看到后,似乎训斥了一通。 李欣回了她一记微笑,便不再关注群臣,而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静静听着臣子的恭贺之词。 臣子们一一上前拜见,李怀瑾或是不发一言,点头完事;或是问范诚悦:“将军以为如何?” 范诚悦刚刚端起的酒杯或刚刚举起的筷子便只好放下,他平日里只擅于用兵打仗。政事上,却不是十分擅长。每每有些疑惑,也都是问苏子云或是其他幕僚。此刻让他当着众人的面解答,实属为难。问到后来他也烦不胜烦,直言道:“新春佳节,良辰美景,众位勿要再用锁事烦扰王爷贵体。今日只准饮酒作乐,不准再谈政事!” 玉昌群臣尽忠于清王府的不是被罢官就是降职,能坐到这明月堂内觐见清王的有一半是范诚悦军中的将士,另外一半就是类似张家这般早早投诚的倒戈之臣。因而,范诚悦一发话,众人便不再多语,大厅之内一片窃窃私语。 李欣笑了下,给钟全使了个眼色。钟全公公见状忙往前走了两步,两掌相击,口中宣道:“宣舞者觐见,礼乐起!诸位大人请赏鉴九歌舞。” 侯在厅内角落的乐者早已准备妥当,听得命令,金石土革、丝木匏竹一一奏起。大厅内一下子被音乐声覆盖。 轻灵的音乐声中,九个身穿彩衣,头束倾髻的妙龄女子鱼贯而入,她们赤足踏进,裸臂而舞。绚丽的轻衫薄纱下纤腰戏舞,浓妆艳抹的美妙双目随着音乐勾魂锁魄。这样澎湃的惊艳,就连大厅内最自视清高的男人都无法移目而视。 当然,所有端庄大方的臣妇都低头敛目,一手捂住家中幼子不安的双眼,另一只手恨不得将自家老爷喷火的双目抠出来扔到桌子上。 一曲舞罢,九个姿容出色的舞姬并未退场,而是自发退到一侧。她们神色娇羞,眼神躲闪又好奇的看着场中众人,不再带有一点刚才热舞时的媚艳模样。这番变化,真是叫男人看得心痒,女人看得心伤。 李怀瑾微微一笑,开口问道:“众位爱将,不知刚才的歌舞可是让诸位尽兴?” 众人自是交口称赞。 “这几人都是王府的家奴,得了乐坊的几天教导,才排了这么一首舞曲。”李怀瑾望着几个舞女,慈爱的好像望着自己养的宠物一般:“年前王府动荡不安,来不及为诸位准备大礼。这几个庸脂俗粉便赐给诸位略作补偿吧。范将军以为如何?” 范诚悦一个武将,戎马生涯中没什么大毛病,只有一条贪恋女色。他早就在几人热舞时就恨不得将这九人全部收纳房中。听到清王如此一问,毫不犹豫就点头赞道:“王爷真是大方!微臣先替他们谢过王爷了!” 范华氏在一旁双目喷火,恨不得立马掀了桌子离去。范荣华见母亲气急,不由心中暗爽,她甚至给李欣虚空敬了一杯酒。 李怀瑾点头:“那便赐两名给范将军。其余分给将军的几位副将吧。”他看到张秋然一副惋惜的样子,又道:“张知府不必心急,美人多的是。下面还有很多。” 正说着,钟全又宣了两个歌者,一人姿色端正抚琴,一人娇憨纯净颂歌。 一派清雅之像。 张秋然心中满意至极,再看之前赏的几人都已经分自个人位上给老爷夫人端酒夹菜,心中更是艳羡不已。歌曲一尽连忙谢恩。 但是当他看到自己的夫人在身侧拉长着一张脸时,又有些后悔刚才答应得太快。 起码先推让一番的。 李欣在自己的座位上细细观察着众人的神情,心情愉悦。这趟送的美人里,有自己身边的四个彩,母妃身边的四个彩连同一些张府插进来的不太安全的钉子。送人之前,她便和钟全公公细细筛选,打乱了再给送出去:张府的送给范诚悦,范诚悦见过的送给他的副将们,如此一来,至少她与母亲身边相对安全了一些。 至于父王身边的四个方,却是不能动。当然,李怀瑾也需要这四双眼睛时不时给范诚悦禀报一下自己是如何的安分守己。因而李欣当初提议时,根本就没考虑过这四人。 只要不动这四人,范诚悦就对父王老大的放心。 这场宴会,可谓是宾主尽欢。 唯一不开心的,也就是那些府上被塞了美人的夫人罢了。 李欣于宴会中途退席。头上的金凤冠垂了十八颗璀璨夜明珠,间以紫玉玛瑙镶嵌,沉沉的压在她的脑袋上,压得人头疼。 征战沙场的武将们此刻都已浓酒正酣,许多竟当场离席跑到宴席中央调戏舞女,令一群久居后宅的夫人小姐们直呼脏了眼睛,更不能提她那个以诗礼传家的外祖陈家,甚至比她还要早就找了借口匆匆离去。 见过这群犹如土匪流氓的乌合之众,陈老爷子只怕更没信心将陈家老大陈靖除族了罢! 然而历史上多的是泱泱大国被一文不识的武夫、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甚至身体残缺的宦官覆灭。前卫分裂,朱氏与李氏力战百年,这之间,北方也是诸多势力割据,最终统一新卫的既不是最富庶的南陈部落,也不是谋士最多的魏楚两家,而是最为彪悍的铁骑部落尔朱氏。如果不是尔朱氏三代之后,再无人能上战马,也不会轻易被朱氏谋夺江山,重新建立前卫的后续政权新卫。 所以,国家强盛,最重要的还是军队是否骁勇? 李欣觉得以她现在的能力,也只能想到这个原因。 何况,这个范诚悦并不是个只会打仗的武夫,他身边也有不少智谋无双的幕僚助他开拓政见。 比如苏子云。 不过年后他便要随梁王妃扶柩归乡。北峭紧邻新卫,若无智谋无双之人镇守北边防线,光靠几个留守的武夫,始终让范诚悦觉得不太放心。 “王爷王妃……张某家中……先行告辞……” 李欣正看着苏子云,不妨场中又一个官员要退场的声音拨开了喧闹的乐声冲进耳中。定睛一看,咦?被赐了两个秀雅歌者的张秋然居然也不堪忍受,想要提前退场? 她略略嘲讽的看着这个满面忠贞,一脸和善的知府。是真的醉了还是书生气爆发看不下去这有辱斯文的场面? “张知府……”范诚悦脸色绯红,大声打断张秋然的话问道:“何故抛下众位兄弟先行离去啊?难不成……你也跟那些酸儒一般瞧不起范某人的列位兄弟不成?” 张秋然觉得浑身燥热难挡,脑门子上全是密密汗珠,他挥手擦了一把回道:“将军啊……下官岂敢轻看各位军爷……确实是刚才下人来报,族里出了逆子,张家要开宗祠将他除族……下官不得不去……” 范诚悦听了反倒更有兴趣:“哈哈!本将军就说,你们这些软蛋是管不住家里那群怂孙子的!张家今天又要除了谁啊?前不久不是刚除了一个叫什么宇的吗,陈平?你说的是不是这个张家?” 陈平倒是十分清醒,闻言回道:“回禀将军,叫张靖宇。不过是路上冲撞了本官,张家便要送他给本官为奴。那人倒还有些骨气,宁死不从。倒弄得下官十分没面子,似乎非要逼人为奴一样!”提起这事,陈平就十分气愤。他又愤愤地数落了张家一番,接着有些不屑的对张秋然道:“不是我说,你们张家也实在太小心了点,多大点事才!老子是那种一点点小事情也要斤斤计较、图谋报复的人吗?!” 张秋然连忙点头称是,接着又恳求范诚悦放他回去。 冲撞了陈平?李欣想起来那天进城见到的一对兄弟,哥哥似乎说自己是张家旁支,陈平才没有追究。这么说,张家宗族不仅没有为此而高兴,反而诚惶诚恐的将那人送给陈平为奴? 冷笑一声,李欣又觉得很正常了。连嫡亲的孙女性命都可以舍弃的家族,让你一个旁支子嗣去赎罪做个奴才怎么了?! 这个张家,真是寡义无耻。 而范诚悦见张秋然实在是很没意思,便挥手准他离开。 李怀瑾更是没意见。 张秋然大松了一口气,忙领着家眷匆匆而去,临了也没忘记拉上新赐的两个美人。 打断的乐声再次响起。 李欣望着因多数女人离去而渐渐变得失控狂乱的宴席,与陈文慧一道借口不舒服先行退席。李怀瑾忙摆手让侍女们将陈文慧搀扶退下。 片刻之后,在光华阁内换上常服的李欣,上到后院的一顶青衣小轿,悄无声息地回了含英院。 笙箫丝竹之声渐行渐远。 李欣待在书房内看了一天的书。来到天舟后的第一个新年,就这样度过了。 第二十三章 张靖嘉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张秋然熏熏然下了轿子,就看到张府门口三三两两不时走过的人在那指指点点。 他的脸一下子拉长下来。对着自己的随从道:“哪里来的宵小,知府门前也敢指点,给老爷我赶远点儿……” 随从听了忙躬身答应。 张夫人因为在王府受了美人的刺激,下了轿子也冷着一张脸。她见丈夫到了家门口还要耍威风,便也不管他,先行一步进了门。 张秋然本觉得没面子,待要发火,却看到夫人后面还跟着的两个娇娇怯怯地美人。于是有些惧内的张大人憋住了一口气,跟在自己夫人的后头进去了。 张府是张家老宅子,这么几代一直是嫡系居住,所以老祖宗栖身的祠堂一直没挪过地儿,安然不动地福佑了张家这几代近百年。 张秋然是这一辈的嫡子,府里还有个老爷子,也是张家这一代的族长。张老爷子下面总共两个儿子,老子没死,儿子们也不敢分家。因而两家全都住在一块。 张夫人沈氏上头没有婆婆,娘家争气,又是张府的当家主母,腰板子自然硬气。今天若不是清王给赐的美人而是张秋然自己领回来的,只怕这时候身边这两个清水出芙蓉的丫头就不是竖着站在这里了。此刻她一进门,身边的耳报神就自然而然的凑上来禀报详情:“夫人,您总算回来了!今天您和老爷刚一出门,那位就领着两孩子过来了。说是三少爷逼死了他嫂子,气死了他兄长……要族里给个说法……” “老太爷呢?”张夫人皱了眉头:“既然找的是三少爷,那二老爷跟二夫人哪去了?” 张家嫡系目前就三个少爷,两个是老大家的,余下的一个就是这个被二房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头怕化了的独子三少爷----张东霖。 那丫头见后面老爷也跟上来了,忙给行了个礼。 张秋然慢腾腾地问:“这天寒地冻的,夫人怎么站在院子里说话。” 张夫人闻言头也没抬,憋了一肚子的气终于可以撒了:“还不是你那个好弟弟惹的破事!我真是不晓得前世做了什么孽,修了来跟你做夫妻。上要伺候糊里糊涂的老的,下要拉扯只知道疼媳妇儿的小的。还有你这个一大把年纪,孙子都快要抱到手却整日里惦记狐媚子的老不老小不小的……” 张秋然往日里听她在内室里头唠叨倒也习惯了,没成想夫人今日气大发了,居然在院子当中就数落起来。看到一院子的丫鬟奴才,还有那两个新领进来的“狐媚子”,张秋然觉得面子全丢没了。太过分了,他的忍耐也是有限的!遂大声喝道:“够了!你有完没完!别仗着平日里让着你,你就可以真的无法无天……”他看到妻子愈加愤怒的脸色,声音不自觉地也低了许多,但到底还是将心声说了出来:“得寸进尺的娘们……” 可是他的夫人到底没给他机会将全部牢骚发完,暴怒道:“张秋然!你搞清楚是谁让着谁!越发出息了是吧……你等着!我这就收拾东西回平西侯府!” 随手还瞪了碍眼的美人一记冷眼,甩袖而去。 张秋然这才恢复了理智,他真是得意忘形了。正要上前劝慰一番,转念又收回了脚——现如今自己好歹也是个知府了,更是范诚悦跟前排的上号的人物。平西侯府?!哼,不过是名头上好听些,又没什么实权,怕他作甚! 自己还没问问他家怎么教出这么个善妒的女儿呢! 于是他瞥了一眼刚才正回话的丫鬟,问道:“刚才夫人问你什么呢?” 那丫鬟正吓得缩着脖子,听到老爷问话,又仰起头说了一遍,最后又加了句:“老太爷被气着了。拿了名帖请几个族老来,要除了三少爷的名呢……” “什么?!除三少爷的名?”除的不应该是张靖嘉的名么。张秋然大为疑惑,忙问:“人都在哪儿呢?快带爷去瞧瞧!” 那丫头回道在瑞松院。几人脚步匆匆便往正院里头赶。 刚一进门,便见到正对着大门的主位上坐着自己白发苍苍的老父。两边侧坐排了十来张椅子。左边坐着五位族里的长老并神色焦灼的老二一家子。右边做的是老二家的娘家人。剩下的便是那个闻名不如见面的张靖嘉及他的一双侄儿侄女。 张秋然仔细瞧了瞧那个张靖嘉,不得不感叹果然是个俊秀人物。 老太爷一看见张秋然,便道:“回来啦?”又见他身后没有大媳妇,便问:“素琴人呢?” 张秋然有些恼火地回道:“她不舒服,回房休息去了。”然后气呼呼地往左边一张空椅上坐下。身后的小厮见状,立马将准备好的解酒茶给敬了上来。 张老爷子一看,便猜是两口子又闹起来了。但是老大家的也太没眼色了。两口子再大的矛盾不能等解决完家里的事情再说,除族这么大的事……这样想着,脸色便有些不快。 往日里,大房在老爷子这里卖不了好时,二房的夫人林氏是最开心的。但是今日不同,她还想着让大夫人帮衬着点呢:“老太爷……要不妾身去请一请大嫂吧?” 老太爷一看到林氏就一头火,闻言手一挥立马拒绝道:“不用了!总归这事跟大房也没什么关系。秋然在场做个见证便行了。” 老头说话的时候,留了寸长的胡子便一翘一翘的。引得还未懂事的张士琳不住的盯着他瞧。 “诸位,小老儿治家不严,令家中出现这等不肖子孙,累及手足,祸及宗族。我那旁支兄弟虽然子嗣不旺,却也得了两个难得肯上进的子孙。如今,大侄儿既然是被我的三孙子东霖的童言无忌给气死的,小老儿也知应该给个交代。所以今日便当着张家几位族老的面,在我们张家的族谱上除了张东霖的名字吧。”他转头对着张靖嘉,意味深长道:“也好告慰我那冤死的侄儿侄媳。” “不!老太爷!你不能这么做啊!”张家的二房夫人林氏闻言立刻死死抱着怀里十二三岁的张东霖,仿佛松开便没了似地:“东霖是我的命!除他便先除我!” 张秋然的二弟张秋善也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不止。 几房长老则是充好人两边规劝。 张靖嘉身边站着已经七岁的士远,膝上坐着五岁的士琳。他听到老爷子这一番话说下来,几乎没什么表情。他脸上既不悲愤也无喜色。彷佛林氏的哭求及长老们的规劝都是水滴进了大海----毫无涟漪。 张老爷子明知对方不会善罢甘休,但是依然是希望他能卖个面子,不要闹得这么难堪。他到时候再说服老大给这个旁支的少年一点补偿就行了。 但是对方依然还是那副岿然不动的模样。张老爷子怒火更甚,许久不曾被这样打过脸了。他心中暗暗将张靖嘉的模样记住,狠发毒誓:既然你不识趣,就别怪我不念亲戚情分!即便你今日得逞,他日我也要让你落在我手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环顾四周,见林家坐在旁边无动于衷的样子,又给气到了。立马转头对林氏高声喝道:“老二家的,今天当着你娘家人的面,我还真不客气的要数落你一番!要不是你教子不严,平日里对东霖宠溺过分,他小小年纪又怎会胡乱攀咬诬陷旁人!今日东霖被除了名,我也不好要你这儿媳妇了……” “亲家是指责老妇人教女不严吗?”说话的是林氏的母亲林屠氏,她年纪五旬左右,身材瘦小,脸庞消瘦,看上去似乎身子不大康健。不过这个看似不大康健的老妇人说起话来却是中气十足:“张老爷子只道那龚氏是被人污蔑致死的。那么老妇人便要问一句,人证物证俱在,这污蔑之言也可轻言定论?老妇人只是妇人之见,但是堂上坐着的可是我们玉昌府的青天张知府,不知道张知府可否为老妇人解此疑惑?” 张秋然自然是向着自家人的,又被林老夫人一通马匹拍的舒坦,忙正襟危坐道:“既然人证物证俱在,自然算不得污蔑。” 张老爷子赤红的脸色总算缓了一缓。 “不知林老夫人所言的人证物证在哪?”一直不曾言语的张靖嘉终于轻启薄唇,笑颜对着那张令他憎恨到心底的脸问道:“可否借张某一观?” 不得不说,张靖嘉是个俊秀非凡的少年,他不言不语时如一支秀竹,雅致又谦和。而当他开了口,堂中众人只觉如春风佛面,温和到无人忍对其呵斥痛骂。 特别是他那一双眼,每每对峙,便似要被蛊惑,身不由己的便想将心中所想尽数倾泻。 林老夫人过眼半世云烟,也不得不承认对着眼前这个少年无法撒谎。她不由别开脸,看着自己的女儿及外孙,平静了口吻道:“人证自是我的亲儿亲外孙。物证,不就是你身边的……孽种么……” 出乎意料的,张靖嘉未曾动怒,也死死地压住了靠在身边的士远不让其动作,反而又细细问躲在林氏怀中的张东霖:“那我便问一问这位族弟,你要做的是什么证言?” 二夫人*氏早就在她母亲出言相帮时就停止了哭喊,此刻听闻张靖嘉问,便捅了捅自己的儿子,见他怕的发抖,一狠心就将他推了出去。 张东霖早已被老爷子一句除族吓破了胆,他平时仗着父母疼爱天不怕地不怕,却是最怕老爷子。此刻,猛的被母亲推到人前,头一抬跌进一个幽深黑暗的眸子里去,顿时觉得意识刹那间被温如春水的鼓励包围,一股愧疚之情油然心生。于是他抬了头脱口说道:“不是我,那些话不是我说的!是母亲和舅舅教的!” “东霖!休要胡言!”一直歪靠在座椅上的他的舅舅,林氏唯一的弟弟林关旭突然直起了身子斥道:“舅舅什么时候教过你!分明是你自己说的!” 除了张靖嘉,厅堂内其余人等齐齐色变! 第二十四章 除族 张老爷子怒目望着二儿媳。如果这是真的,他真怕自己会忍不住当场就打杀了这个蠢货。这个儿媳妇除了家资丰富,别的一概拿不出手,果然商贾之家无好女!想到这,他严厉的望着二房唯一的嫡子喝道:“东霖!你说的可是实话!” 张东霖抖得如筛糠一般,但是依然点了点头。 这时候,*氏忽的大哭起来:“各位长老,我们家东霖是个好孩子。他今天一定是被吓着了,才会如此说。但俗话说无风不起浪,苍蝇不盯无缝的蛋,龚氏若真的清清白白,又怎么会传出那些话来!”她转而又望向自家弟弟:“关旭,是你亲口对姐姐说的!是那龚氏勾引你的!只怕那时让东霖听到了,小孩子家不懂这些,这才传了出去。” 林关旭见亲姐姐将所有责任都推给了自己,虽然气的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也不管龚氏是蛋他是苍蝇的胡话,只能硬着头皮认道:“不管外甥有没有传那些话,龚氏确是一直与我私通……这孩子是不是张家的种……还真难说。” 张老爷子见林家领了责任,顿时松了好大一口气。他使了个眼色给那几个坐在下面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长老们。 对方立马心领神会。其中一人起身道:“既然这……咳……奸夫都已经承认了。这事实也算是明了了……” “长老们何必如此心急。”张靖嘉依然是一副客气有礼的模样,定定坐在椅子上一手抱着士琳,一手帮小姑娘拢了拢衣服,“捉贼捉赃,拿奸成双。先不说我那嫂子是否清白,单论靖嘉的长兄当日从府上受罚回家,已是奄奄一息之人。府上要收**中公产,何时不行,非得当即就要核对?”他侃侃而谈,完全不似在讲他长兄惨死的经过,倒像是跟人授课一般:“就算府上规矩大,这收族产也该是大夫人派人去,可据靖嘉所知,当日进了兄长家中的却是我们的二夫人。” 林氏听到此处已是肱骨瑟瑟。她连忙辩解道:“是老爷让我去的!” 张秋然目光不虞地射向了自己的弟弟张秋善。 张秋善有些怵这位大哥,见他目光阴冷,顿时跪在地上磕头不止:“父亲!我是请示了您老人家的啊!是您说大嫂不在,让我们帮衬些的……” 这事涉及私吞族产,一个处理不好可能惹来全族人的不满。老爷子也不记得当时的情形了,但是自己的儿子还是要保的,闻言便向长老们解释道:“的确是我让老二家的去帮忙的。” 张靖嘉闻言也不恼怒,只是又道:“既是老爷子的命令,靖嘉也无话可说。不怕各位笑话,我和兄长二人在南城安家,还真没带上族里公中的财产。那些东西全锁在西市永巷的老宅里。如今兄长的家业,要么是靖嘉嫂子的陪嫁,要么就是兄长与靖嘉分家后自行创建。累及二婶白跑一趟,真是可惜。” 他似笑非笑的讲着叫人浮想联翩的话语,叫林氏恨极却又无可奈何:“再说长兄原本就不在乎那点族产,靖嘉的嫂子都准备带着二婶去城西收产了。孰料身边的这位族弟却突然来了一句‘我认得你!你就是和舅舅在一起的漂亮嫂嫂!’。” 张靖嘉一边说一边和煦的问着张东霖:“这位族弟,你真的认识我的那位嫂嫂么?” 张东霖呆呆看着他,泪水禁不住流了下来。他摇着头大声道:“不认得不认得!是母亲教东霖那样说的!” 林氏的脸又是一白。 张靖嘉抚了抚额头,似乎有些不舒服。他缓了缓,睁开眼却是带了些凌厉的风采:“我的好二婶!就算你现在不承认教唆幼子撒谎污蔑旁人,可是你当着我那重伤的兄长的面厉言士远不是张家子孙,害我嫂嫂自杀明志,兄长气绝身亡!如此这般行径,又和你亲手杀了他们有什么差别!” “关我什么事!”林氏崩溃了,如同愤怒的狮子一般红着眼睛炸了毛,不管不顾地怒吼道:“就她那副浪荡样儿!若没有勾人家汉子又何必心虚……” “你胡说你胡说!”一旁沉默的士远突然冲上去拍打林氏:“是你杀了我父母!是你杀了我父母……”他小小的手掌拍在林氏身上不管不顾,哭的撕心裂肺:“你还我父母……你这个坏人……” 林氏正要将身上的孩子甩到一边,却被起身的张靖嘉先行一步抱开。 林氏的母亲林老夫人却又冲上前去,继续拍打着自己的女儿:“我苦命的女儿啊!你不过是说了句实话……为什么老天爷连实话也不让人说……”她拍着拍着又起身打起自己儿子:“都是你这个不成器的!也不看什么货色就往床上拉!你害苦了你姐姐啊……我的儿啊……” 张家人都被这个老婆子的干嚎声烦的头疼,尤其是刚刚喝了不少酒的张秋然。既然不干张家的事,都是林家惹出来的,是不是可以让他先回去啊……他还等着两个新赏的美人伺候呢…… “老夫人还是安静片刻罢。”张靖嘉道:“待我问完您儿子,说不定会让您老开怀一次。” 林老夫人果然立马停了下来,迷惑不解的看着张靖嘉走到林关旭面前,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问道:“关旭兄,你道是我那嫂嫂与你通奸,张士远不是张家子孙。你有何证据?” 林关旭看着张靖嘉相貌俊秀,心里那股子邪火不由蹿了出来。他不自觉想要在张靖嘉脸上摸上一把,却被面前的人厌恶的眼神摄住。无所谓的缩回手,他眉眼微挑答道:“这还要什么证据?看看这孩子的相貌,那鼻子那眼睛,不都是随了老子!” 张靖嘉将身边愤怒的小身体微微安抚了下,又道:“那可要问仔细了。你是说士远是你的孩子呢还是士琳是你的孩子呢?总不会这两个一个都不是张家人吧。” 林关旭反射性地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没起来的姐姐,见对方什么提示也不给,便道:“也不全是……这个男孩子是我林关旭的种!另一个,是谁的……我可不知。” 张靖嘉抚掌而笑:“很好。” 他这个举动叫在场的人都觉得怪异,他们甚至有些不确定:“这人不会脑子有毛病吧。” 张靖嘉却是一身风月朗朗的气势,忽然转身问张老爷子:“不知族里认不认士远士琳这两个子孙?” 张老爷子沉吟不语。 张秋然低头托腮。 张秋善这时挺身而出:“既然舅爷已经说了士远是奸生子,他没有张家血脉,自然不能入张家族谱。至于士琳……自然还是张家的女儿。” 张靖嘉却不理张秋善,他执着地望着张老爷子,抬高了声音又问了一遍:“不知族里认不认士远与士琳?” 张老爷子看了看几位长老,捋着胡子道:“我也觉得老二说的有理。士远的名字……还是除了吧!” “那便请关旭兄立一份文书,认下我们士远为儿子吧!”张靖嘉平静的说道:“林家正好没孙子,如此一来,我们士远还算是林家长孙!” 林老夫人立刻反对道:“不行!撑死了就一个私生子,林家不可以认!他不能姓林,更不能让他上林家族谱!” 张靖嘉奇怪的望了她一眼:“可你儿子刚才都已经承认了啊。”不等她反对,他又说道:“长兄家的私产一分为二。士远是林家子孙,那么我大嫂的嫁妆便都归林家代管。而士琳是张家的女儿,那便让张家来替她管着兄长的铺子,待她出嫁时一并还给她罢。” 这几句话一下子炸的众人发懵。张家众人顿时觉得肉疼,一半的财产进了外人的口袋。 可此时反悔,又未免太掉宗族的名望。 因此,张秋然看向林氏一家的目光都冷了。张靖宇无权无势,生意却做得红红火火,至少他就知道城南的两个玉器加工的铺子生意是十分好的。当初逼着他去给陈平做奴才,逼着他在族里认错挨罚,也是存了让他拿出点钱来买平安的意思。谁承想他骨头那么硬,软硬不吃…… 林氏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立马又觉得这件事二房功劳最大。张靖宇的财产可不能全部充公。族里至少要分一半给她。 而林老夫人听到这句话,立马想到龚氏家族就是一个绝户,当年大部分财产都是给了女儿陪成嫁妆了。巨大的利益让她反悔了刚才所说的话,转身便指挥林关旭道:“横竖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你便写个文书与他罢了。” 果然是玉昌第一大土豪,母女俩贪财敛钱的性子深入到了骨子里。 一边林关旭写着文书,另一边却是张靖嘉又对着张老爷子道:“林家不愿意接士远回去,张家又不愿将士远写进族谱。老爷子便一并将靖嘉也除了名罢!以后士远便由靖嘉抚养好了。”他顿了顿:“自然,靖嘉那边公中的财产也会如数归还,绝不取一丝一毫。” 张家便再无他言。 张老爷子自己也没料到,这个少年兴师问罪的进来,却给了三方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就这样,大年初一,张家开宗祠,除了张靖嘉、张士远两个人的名字。 最终张靖嘉是怀揣了两张字据走出了张府。 一张是张府替张士琳代管嫁妆的字据,承诺待士琳出嫁时奉还。另一张就是证明张士远为林关旭亲子的文书,上面有林关旭的亲笔签名并手印。 他一踏出张府的院门,张士远就道:“叔叔!我不是林家的私生子!我不要姓林!” 张靖嘉看着侄子一脸的坚定,回头又看到侄女静如秋水的目光,顿时心如刀割。他按了按太阳穴,缓缓说道:“士远,以后你就跟着叔叔过了,自然跟着叔叔姓张。不是这个张府的张,是叔叔的张。至于林家,”张靖嘉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叔叔将来会让他们把今日从你这里吞进去的百倍千倍的吐出来!” “还有这个张家!他们害死了父亲……士远,也不想放过他们!” 张靖嘉看到小男孩瞬间灿烂的眸子,脸上也舒展开来,重重点了点头:“士远放心!这一天不会太远,很快就能看到。” “叔叔……”身边的小女孩扯了扯他的衣角,细声细气地说道:“士琳也要跟叔叔过……” 张靖嘉心中又是一痛,他紧紧盯着这个纯如白纸的女孩子道:“士琳乖……士琳是好女孩……你值得更好的将来……叔叔答应你,不会让你一个人……” 盯着他黑色眸子的女孩子很快昏昏欲睡。张靖嘉一手将其抱到怀里,另一手牵着士远一步步走远。 第二十五章 东市西市 张家的事情一夜之间传遍了玉昌,张府及林家出入都被指指点点。接到手的新产业似乎也受了影响,竟然渐渐有了亏损的迹象。 而舆论反而对奸生子那一家格外的宽容。他们是真的不知道,玉昌城里,张靖嘉的名声竟有如神助,如何抹都抹不黑。 倒是他们两家受了不少的闲话:比如说两家合谋逼死旁支,污人名节,霸占财产等等。 正当*两家准备合力消除这些谣言时,却接连被三道更爆炸的消息轰的忘了这一茬。 第一道是年初五,清王府准备从玉昌选几个官家小姐给安溪公主做陪读,开春了便一道在王府里边学习。 第二道是年初十,府衙对外发布了讨伐的檄文。范将军就地征兵,集齐了十万大军准备清君侧,诛陈齐。 第三道便是十五元宵节,前方传来捷报,之前那个传说被林千红屠了的安溪城又重新被范诚悦拿下。 如此一来,战线距离玉昌是越来越远。 玉昌府城的人感觉战争阴影渐行渐远,除了多了一件念叨着参军的家人能平安回来的事外,一切似乎又恢复成了战乱前的样子。 清王府的主子则因为李怀瑾被逼随军亲征而忧愁了半个月。待到第一仗捷报传来的那一刻,担忧了几夜都没有合眼的陈文慧终于在女儿的督促下合了眼,沉沉睡去。 不仅李欣疲累不堪,贴身伺候主子的丫鬟们也是憔悴不已。十几日前赐出去的奴才的空缺还没有补上,李怀瑾走时又带走了一批,使得她们一个人往往要兼好几个人的差事。 “子玉,找个空去通知一下扶风,让他选几个功夫好的明天跟本宫出趟门。”李欣临睡前吩咐道:“再去前院找一下林伯,让他准备几辆马车,明天一道出去买几个奴才。哦……你明日就留在含英院,让子珍子岚跟着就行了。” 扶风是王府的侍卫,林伯是暂时带了总管的职,待到钟全公公跟着李怀瑾回来了,他还要退下的。 毕竟一大把年纪了。 子玉却忍不住劝道:“殿下,买奴才可以叫牙嫂子多带些人上门相看。您身份贵重,王爷又不在府中,万事还需得谨慎些好……” 她跟着李欣的时间长了,胆子渐渐大起来,偶尔也会主动说些话。 李欣把头往软和的枕头里一陷,闭起双眼闷声解释道:“牙婆也要找,让她直接去见卢嬷嬷,挑几个老实本分的丫鬟就行。本宫这趟必须亲自去,要挑些……别的方面……” 她实在是困,话都没讲完,剩下的字全咽在平稳的呼吸里了。 子玉微微叹了口气,掖平被角,放下帐幔,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第二日,天色微亮李欣便起了床。子玉低低地问她要穿什么衣服,她道平常些就行。于是子玉给她上身穿了件不甚打眼的交领宽袖的花罗素袄,领托袖口和边襟绣了如意牡丹;下身配了件绯色长裙,倒也有了些新春里的喜庆。 “行了行了。”子珍给李欣挽了个双平髻,待要给她再插几根簪子,却被李欣拒绝了:“今天是出门买奴才,又不是会亲戚。插那么多簪子不是摆明了给人宰。” 子珍嘟囔道:“您这么尊贵,谁吃了雄心豹子胆……” 李欣听了笑笑,心里头想尊贵的只是这身份,却不是她这个人。梳洗完毕,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走了几圈,子岚给她摆好了早膳。还未曾用完,子琪便来报说是林伯都准备妥当了,扶风几个正在院外等着。 “那便走吧……”李欣听了,也不管才吃了一半,便起身让子玉给她拿大氅外出。 “殿下,好歹吃完了再走啊……”子岚劝道。 李欣正扬起脖子让子玉给她系带子,闻言摆手道:“撤下去吧……” 子岚听了只好跑到门口喊两个小丫鬟收拾桌子,路过子琪身边狠狠给了个白眼:“就不能晚点禀报,好歹叫殿下用个完整的早膳……” 子琪忙低头做惭愧状。 李欣笑了:“你们俩个真是冤家,没有一天不吵。子岚你也让着点子琪,本宫见天的见你欺负她……” 子岚眼角一扫,撒娇道:“殿下……您怎么也不问缘由呀……奴婢还不是操心您嘛……” “好了好了……快下去收拾,待会儿你要跟本宫一块儿走的。”李欣已经穿戴妥当,瞧了瞧子玉,问道:“今天又是子清休息?” 子玉点了点头,见李欣面色不虞,便开口解释道:“她娘又病了。殿下……” 李欣最不愿看她那副求人的样子,不耐烦的说道:“行了行了,一副晚娘脸。你们既然是你情我愿,本宫便不过问。” 子玉回头瞪了一下子琪。那丫头原来在家是后娘养大又给卖出来的,她一教训下头的小丫头时,就把“别一副晚娘脸”挂在嘴上。 子琪却不知道殿下已经学会了她的口头禅,被子玉这么一瞪,觉得好奇怪。 李欣笑了下,然后吩咐道:“你既然心善,那便再替本宫跑一趟慧真院,让卢嬷嬷好生伺候母妃。本宫上午恐怕都不能回。” 子玉俯身应下,那柔柔的身姿连女人看了都心生怜爱。 李欣破晓起身,待到出了院门也是半个时辰之后了。扶风带着几个面熟的侍卫站在大雾之中,头发上略略挂了水珠——的确是等了不少时间了。 “走吧。”李欣让林伯将马车停在了后院门。那里离她的含英院很近,仅仅隔了一进屋舍。 冬日雾浓,无风。青石板路上有些湿滑,几人便沿着围墙边的游廊慢慢往后院走。不到一会儿,便看到林伯站在院门那和两个婆子说着话。半开的厚重门扇之外,隐见车身,几个车夫站在院门外的高台阶上,借着门上外伸的门楼躲避雾气凝结的水珠。 见了李欣,众人齐齐行礼问安。 “林伯,本宫对玉昌不熟,还烦扰您在前面带路。”李欣对林伯十分客气,见对方应下。她又对扶风道:“本宫让林伯另准备了几匹马,你们几人便跟在马车两侧吧!” “是。”扶风领了命令。他原本是清王府的二等护卫,清王逃离王府时,他负责断后。 本来都做了死的准备,没想到范诚悦军中能人异士奇多,用完迷烟扔渔网,将他们一个个全部活捉了。骨头软的,投了军;骨头硬的,进了府衙大牢。 再后来,他们一群人莫名其妙地又回到了清王府当差……日子又回到了过去,他还从二等升成了一等。 之前种种好像都只是他做的一个梦。 扶风脸色复杂地翻身上马,紧贴着前两辆马车一侧骑行,后面几辆空马车不紧不慢的跟着——据说是用来装人的。 李欣带着子岚子珍坐在第二辆马车上。两个丫鬟一侧一个挑了帘子一角往外张望。李欣则微微闭了眼睛听着车轮轧在石板路上的声音,中间夹杂着规律的马蹄声,听久了不免要叫人昏昏欲睡。 不知道行了多久,渐渐有嘈杂的人声传进来。子珍子岚也十分乖觉的放下了帘子,安安稳稳地坐在车内,彼此间挤眉弄眼,小声谈话。 “呀!”子珍低呼一声,惊讶问道:“子岚姐姐,真的吗?你真的在码头上待过?” 子岚压着嗓子得意的回道:“那是!我小的时候,我爹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要去西市码头给人搬货。中午还要赶到东市码头碰运气,遇上贵人要拉行李准能赚上好大一笔。我那时候经常跟着母亲到码头推个小车卖些馒头卤味什么的。一般爹爹在哪里,我们的车就跟到哪里,中午就将就吃些自己卖的馒头,晚上太阳沉江时就一起回家。” 子珍眼里崇拜之色立显。她很小的时候过的是大家闺秀不出二门的日子,记事起又被卖进张府,成天被大丫鬟老嬷嬷提在手边调教。在她的世界里,根本想象不出大码头是什么样子:“是不是有好多好多船?有没有那种很大很大的?” “嗯!西市的码头大都是那种大货船,那种船又大又长,肚子又大,不是很好看,但是装的东西多。我爹爹可以看它的吃水多少判断他一天要干几个时辰。不过有时候也不准的,许多从流疆过来的货船运的都是奴隶。只稍带一点点货物。”子岚兴致勃勃的讲道:“可是东市码头就不同啦。东市码头的船大多是贵人乘的,上面建有亭台楼阁。大部分是两层。有一次还见过三层的,好漂亮啊……屋顶都是彩色的琉璃做的,船身漆的深红深红的,船上还有歌姬舞娘,有厨子有丫头,就跟在我们地上一样。”子岚缅怀了一会儿,赞叹道:“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船!” “为何东西市停靠的船只差异如此大?”李欣也听了好一会儿了。 子岚敛了敛神色,镇定答道:“回殿下的话。奴婢也曾听爹爹讲过,西市是只有渭河一条河流经过,那里的船只大部分是从西边来的。西边来的人,大部分都是商贾平民,跑水路赚钱的。一来就近,二来西市码头收钱少,三来西市码头靠近买卖市场。”子岚停了下又讲道:“而东市是大码头,是昌河与淮水交汇的地方。那里来往的主要是南北客船。东市大码头停靠的位子少,又贵。从码头上入了城直接就是东大街,那里一长溜全是衙门、兵营、驿站什么的。他们身卑位贱,怕招惹是非。因此虽然来往的商船也多,但是鲜少往那里停靠的。” 李欣对此倒是略有耳闻,但是只知道西市繁华,东市也不差,却不晓得差异竟在这里面。 “如你所说,你们一家人也算是其乐融融。又怎会进到王府为奴呢?” 子岚听后,眼圈一红:“殿下不知,奴婢的父亲有次在东市码头摔坏了贵人的东西,被当场打了一顿,抬回去两天就没了。奴婢父母就只有奴婢一个女儿,族里没有人家愿意过继儿子给奴婢家,奴婢家里便成了绝户。”她说着泪就要留下来:“父亲去后,奴婢的娘忧思生疾,不到两年也去了。族里收回了家产,族长又要将奴婢送给城南一个打铁匠家里做童养媳。”她终于还是没有将那眼泪落下来,反而仰起头,倔强笑道:“奴婢害怕,便偷偷跑到街上,正逢王府招小丫鬟,便进来了。后来王府还送了一笔银子给族长,他们便再没跟奴婢联系过了。” 她此刻说的轻松,其实当年是饿的差点晕倒,卢嬷嬷可怜她才收了进来做个粗使丫头。不过卢嬷嬷怕是早忘了这一茬,只是这丫头还记在心里。 “公主,奴婢这辈子是烧了高香,遇到您这么好的主子!”子岚脸上笑容真挚:“奴婢一定会好好干活的!” 李欣点了点头。这个世上每个不幸的人都有一个令人落泪的辛酸往事。但却不是每一个不幸的人都有一颗乐观坚强的心。 因此悲伤者恒久悲伤,快乐之人却总能快乐。 正想着,马车缓缓停了下来。扶风的声音从侧面传来:“主子,西市到了。” 第二十六章 奴隶 西市人员纷杂,三人在马车内带好帷帽,子岚先下了车,待李欣下来时好扶着她。 太阳模模糊糊地散发出微弱的橘红色光芒。雾气似乎没那么浓了,但依然不怎么瞧得清远处的人影,只是偶有人语声传入耳内。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此处应是离码头还有段距离,李欣却似乎在这迷蒙的雾气包围下听到了浪花拍击河堤的声音。 “殿下,前面便是西市固定的奴隶交易场所。只是今日雾气甚大,恐怕没有新船停靠。”林伯走到李欣身边解释着:“不过,昨日停靠的船只今日也不能起航,若是运气好,还是可以挑选一二的。” 李欣听他讲完,“嗯”了一声。接着又吩咐道:“出门在外,称呼改一下,就叫……嗯,小姐吧。” 几人齐齐应是。 原本这天气能见度就低,李欣带了帷帽更觉得难见路程。不过,未免引起麻烦,她还是忍了——外面还有个华锦熹呢。 还好有林伯跟在身侧,不时提醒。 一行人缓步走了一会儿,绕过一个圆形的花坛子,忽然见到一排两层高的楼房,接栋连檐的一直散到浓雾里头看不到头。 一个穿着短打棉袄棉裤的年轻人见到李欣一行人,原本萎靡的精神立刻鲜活起来,一对小眼睛闪闪发亮,一张脸满放光彩。 “贵客贵客,快里面请!”他半躬着身子将人引到其中一个店面门口,对着里头扬起一嗓子:“有贵客到!茶水准备!” 李欣抬头望了一眼牌匾——伯乐馆。她在帷幕之后微微笑了起来,伯乐相千里马,这不过是阿娘在一次花会之上所讲的故事,短短几年竟传到天舟来了。 有点意思。 待她进到馆内,惊讶之心更甚。这哪里是买卖奴隶的市场,分明就是个客栈! 一楼厅堂内右侧摆放着整整齐齐的桌椅矮几。几个睡眼惺忪服饰怪异的壮汉正用着早餐。叽里咕噜的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语言。厅堂左侧前方是一木质柜台,台后站着一个中年男子,穿一件圆领的土色外衣,与褐色的柜台浑然一体。他身后有一溜上了清漆的铁柜,一格一格的全都上了锁。每个柜门上都粘着白底黑字的条子,近前一看,都是房间号码:天字一号、地字五号诸如此类,按着顺序一一排列开来。 “贵客是打尖呢还是住店呐?”那年轻人热情的将几人带到右侧一张擦得锃亮的桌子前,几人默默将李欣拥着坐下。而后林伯对那年轻人道:“这是咱们主子,听说贵店生意红火,便起早来看看有没有好货。” “哦!”那人没想过这么一群人只带了一个主子,还这么小。他原本以为林伯是位老爷的,“看货啊!行行行!小姐稍作片刻。小的请掌柜的来给小姐说道说道。” 一边说着,一边忙不迭地跑到柜台那边,低声道:“大掌柜,来了个肥的!那奴才穿的跟个老爷似地,点明了要看货!” “哦?”大掌柜头一抬,见到小二说的桌子旁只坐了一个带着帷帽的小姐,看身形顶多也就十三四岁。围在她身边的一个老者,气度不凡,若不是他自称奴才,恐怕自己也要将他认作是哪个府上的主子。另外有四个年轻男子并两个同样带着帷帽的女子——大概是家丁婢女一流。 “我去看看。柜台这边你看着点儿。”大掌柜将手里的毛笔往砚台上一搁,撩起袍子换了一副笑脸就往李欣他们那边走了过去。 “列位,本人是这伯乐馆的大掌柜。”他眼睛望着林伯,招呼却是对着李欣打的。出门在外用帷帽遮掩的,想必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家里头家教森严。未免直接盯着人家惹人不快,这位老辣的掌柜是直视都不敢的。 “我听小二道,贵客要看好货。只是不知是要男货还是女货?” 林伯先是看了李欣一眼,但见她并不答话,便开口道:“男货女货都要。” 大掌柜闻言脸上笑颜更深:“真是巧了,前几日从北边到了一批大货。本是要往南贩到襄平去的。船主到了玉昌才知安溪海已封,这才折到咱们这来。原本今日都要走了,却又正巧碰到大雾。我还道船主运气不佳,却不曾想老天爷也要让他等着你们这样的贵客呀……” 林伯见李欣手指不耐的扣着桌面,忙打断掌柜的说道:“别说那么多,有货就行了。你快些叫那船主过来!” “行行行!”大掌柜喜上眉梢:“小的这就去叫船主。还请这位小姐楼上雅间稍坐。待你们谈好价钱再去看货。” 他刚要走,却被李欣叫住。 “等等。”李欣声音不大,听到却不难:“价钱好说。但是要先看货。你将那船主带到这里就行,别的不要管!”她停了一下,又吩咐道:“林伯,这位掌柜人不错,先赏他二两银子。” 那掌柜先是要反对,但是二两银子的赏赐又让他那快到嘴边的话噎了一下。二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买卖做成了,抽成了主子是大头,他一个掌柜至多也就拿这么多。 不过,有些话还是要说,不然得罪了自己的主子就划不来了。于是这位掌柜在心里又将话过了一遍才小心翼翼道:“谢贵人赏。不过一会儿这看货是要三方一起的……” 林伯忙道:“知道了!你只管去叫那船主过来!” 那掌柜便千恩万谢的去了后堂。 这时,旁边一直吃早饭的的几个大汉拢了过来。 “干什么!”扶风立刻上前亮出半剑:“速速退后!否则定斩不留!” 他冰冷的语气让那几个人吓得往后又退了几步。李欣皱眉看去,那几个人体格健壮,表情却算不上凶恶。 甚至可以说是和颜悦色。 果然,其中一个磕磕巴巴用天舟语道:“别……大人,我们也有货……” “扶风,先退下。”李欣轻声命令道:“让那个会说天舟话的过来。” 多看几家,总归不亏。这几个人大概也想做点生意,只是那掌柜没推荐他们。 那人有些害怕扶风,却还是站到了李欣面前,抖抖索索地讲道:“小姐……我们的货都是力气大的壮汉……女货也有力气……好使唤,又便宜……” 李欣问道:“在哪?” 那人答道:“在后院的圈里。” “圈里?”李欣有些不解:“跟其他船主的在一起?” “不不不!”那个壮汉摇头道:“我们的货便宜,住圈里就好了。他们的……都是精贵的。都关在屋子里头。” 李欣隔着帷帽看到那人身材魁梧,头发编成了几条辫子散在肩上。圆眼高鼻,嘴唇略厚,身上套着一件虎皮马甲,显得既憨又勇。 若是圈里的货都是这样的,到还正和她心意。 那壮汉被坐着的小女孩审视的目光盯得有些紧张。他其实并不是船队的领头,只因为他通晓天舟语言,所以被派过来谈判。 谈不好,回去会不会受罚难说,但是耽搁的越久,那些货死的越多。损失太大,说不定下次被卖的就是自己。 正在那壮汉紧张的关头,李欣道:“那便去看看罢!不过,他们不能去。” 李欣指了指其他壮汉,又指了指他,然后给了一个手势,“就你,前面带路。”她便起身欲走,“林伯,你留下。若是那掌柜的回来,叫他先等着。” “是,小姐。” 几人正要往后院走,先前的小二讪讪道:“贵客,要不还是等掌柜的回来吧……这后院,不是什么人都……” 扶风挡在前面亮出兵器,长剑雪亮泛着冷冰冰地光。那小二立刻吓得呆住,然后扑通一声跪下磕头求饶:“大侠大侠!您饶命啊……” 扶风冷淡地说了一个字:“滚。” “是是是!”那小二立马又从地上窜起来,躲在柜台后面再也不拦一下。 几人脚步缓缓往后院走去。出了后堂,就是一进四四方方的院子。院子中间有条碎石铺就的甬道,两侧各种了一颗玉兰树。只是冬日季寒,树木只剩下干枯的枝桠沐浴在大雾之中。三面都是二层小楼,楼上楼下的房间一间间隔开做成客房。 这样的冬日早晨,客人都贪睡,除了一两间房门略微敞着,其余都紧闭未开。 壮汉带着李欣几人从左边一个小小的石门进去。 与其说是石门,不若说是甬道更为恰当,四四方方顶多并排行进两人,往左走了一会儿,又往右一拐,进了一条长廊。长廊右边是院墙,左边廊壁上却雕着似隔非隔的漏窗。透过漏窗可以看到左边又是一个小院,两层小楼隐约藏着浓雾背后。 走了一会儿,路过了三四个这样的小院,终于进到一个小花园里。众人绕过一座小石桥,又跨过一个月亮门,这才见到了壮汉口中所谓的圈。 这个院子很拥挤。方寸之地被一间间用石头垒起的“圈”瓜分的干干净净。“圈”上面是木头顶起的屋顶,盖着薄薄的茅草。 离她最近的圈内,或蹲或坐的总共十来个女人,身上几乎没什么衣服,只有几片布或草遮挡着寒风。她们紧紧的挨在一块儿,试图用彼此的体温给自己汲取一点点暖意。在她们身下,是散着潮气的稻草,一团团摊在冰冷的泥土地上,肮脏又恶心。角落里一滩草木灰早已结成了厚厚的冰,却依然散发着淡淡的粪便的臭味。 这些女人见来了人,都将头埋进别人怀里。身上稍一动作,便传来铁链叮当作响的声音。 李欣又往其他几个圈里看了看,大部分都是青壮期的男人,只有两三个圈里关的是女人。 老人孩子似乎一个都没有。 第二十七章 伏海小蛟龙 “小姐!”子岚有意无意的往后拉着李欣,借着扶风几人的高大身影挡住她的视线。“不要看了,污了您的眼睛。” 李欣却道:“放开。” 子岚只好松了手委屈地退到一边:“奴婢逾越了。” 李欣也不理她,只是回头问那壮汉:“这些人,你们是从何处弄来的?” 那壮汉见李欣并没有马上就走,心中升起了希望:“这一批全是俘虏,都是同一个村子里的。是我们最尊敬勇敢的蒙塔塔将军亲手抓来的战利品!他是我们塔蒙戎最伟大的勇士!” 李欣听了却讥诮的说道:“以一国之力屠戮一个村庄,算什么勇士。有本事去新卫抓几个骑兵试试。” 那壮汉虽然心里十分不服气李欣这么讲,但是看在她是买主的份上,只好先压下了心中怒火,耐心地推销着:“您看,这些货全是好的,相互间都有牵扯。不管您买几个,都不用担心他们跑掉。这都一个多月了,那些个不好的全给扔了,剩下的又肯干活,又听话。” 李欣冷笑一声:“不是扔了,怕是全死了吧!老弱病残也挺不过这么冷的天。” 流疆的壮汉第一次遇到像李欣这样,说话这么难听的顾客,真是太不讨人喜欢了!于是他再不说话,只是看着李欣在那几间破旧脏污的圈边上走走转转,有时候还停下看一看。 不同于女奴们躲避的视线,所有的男奴隶在见到这个身材娇小,脸蛋隐在皂色面纱之下的华服之人,无一不投去了热切的目光。他们甚至不畏严寒的挺直了脊背,让自己光裸的上身露出来,嘴里依依呀呀说着什么。 “小姐!”子珍都看不下去了,觉得这些奴隶简直有伤风化。 李欣见这些奴隶做出如此奇怪的举止,有些不懂,便又问壮汉:“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在求你将他们一起买下……他们说自己很能干……女人们也很能干……”壮汉为难的翻译道。他们原本也是语言不通,只是凭着这一个多月的相处猜了些意思。 李欣又仔细看了看,见这些人身上除了有些青紫的冻伤、鞭伤,又有些干瘦虚弱外,其余倒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不过,在她看到最后一个圈时,却见到被一群人藏在身后的两个人。 圈就那么大,藏一个人都是极限,何况还有两个。 李欣便饶着圈子,围着仔细看了一下。那两个人,一个是年纪四旬的中年人,一个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恐怕也是这个队伍里最老和最小的。那老的脸色灰败,口唇乌紫,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而少年则奄奄一息,眼睛半睁半闭,看不出是昏睡还是清醒,只是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你看,那两个?”李欣的手指到那两人时,圈里的人明显紧张起来。 壮汉讪讪笑道:“这天气严寒,总会折损那么一两个的。这两个,你不要就是。回头我叫人给拖出去。” 李欣不置可否,问道:“你这里一共多少人?” 壮汉肃然了脸色答道:“不算这两个,总共也就九十一个。三十一个女货,六十个男货。” “男货怎么卖?女货怎么卖?”李欣问道:“还是都一个价?” 壮汉摸了摸头:“这个……要问我们头儿。” 李欣点了点头,便说道:“那便让你们头找本小姐的管家谈吧。顺便找点药给那两个灌一下,若是活了,本小姐照好货给你加钱。” “行行行!这些现在都是银子了,我自然要小心。”壮汉喜笑颜开。 李欣便又往外走去,瞥见圈里的人或疑惑或急切的目光,心里却安定了一番。 不管如何,你们现在的命已是本宫的了。 也许,本宫将来的命便在你们手上…… 几人又重复着之前的路线走了一遍。等到了院门口时,那掌柜便迎了上来。他面色有些不善,盯着那壮汉的目光似乎能杀人。 “掌柜……贵人还没买呢。等着与您商量价钱呐。”那壮汉盯着压力解释道:“我去请我们头儿。” “这位小姐,伯乐馆的规矩是三方看货。”那掌柜的阴着一张脸又对李欣道:“您刚才,算是破了咱们馆子里的规矩了……幸好,在下与那位船主交情匪浅,否则,他早就……” “休要放肆!”闻声而来的林伯呵斥道。 “早就什么……”李欣清冷的声音裹着冰雪铺面而来:“你把话说完。” 那掌柜的一双厉眼见多识广,见这主顾虽然扔了赏银,却也不是很多,便想她身份了不起是个薄有资财的官家千金。 可是这气势…… 他略微思考了下,觉得还是低调为妙,便道:“贵客还请息怒。在下只是担心,那流疆的商贩既狡诈又凶猛,万一伤着贵客了怎么办。因此,伯乐馆都是要参与买卖的。免得在本馆有了冲突,闹出人命就不美了。” 李欣自是不知道她自认为低调的赏赐教人家看低了,直言呛道:“狗眼看人低的货色!不过是怕本小姐与那流疆人私下交易,短了你的抽成,对否?” 那掌柜的还真没见过这种不给台阶的人,只好忍气吞声道:“是是是。您说的都对!咱们楼上雅间坐坐?那船主正等着呢。” “谁跟你咱们咱们的,滚一边去!”子岚正没处发火呢,闻言立刻冲了他一顿。 那掌柜更是疑惑,心中想着连丫鬟都这么嚣张,难不成是哪个不出世的世家?他边想边领着人往楼上雅间走:“请!这边请!” 一行人上到二楼,那掌柜的将人引进了一间挂着“知遇阁”牌匾的房间。房间内外两间,外间陈设简单,正中间一个圆桌,四面置了四个高脚圆凳。正对面一张条案,上面放着一香炉,一只广口的琉璃花瓶内插了几支腊梅,应着墙上挂着的雪景图,别致又生动。内外室之间隔着一个圆拱门框,挂了珠帘。珠帘后头的景象看不清楚。 见外面来人,原本坐在外室椅子上的人抬了头。 竟是个女人。 这女人一头长发编成了一股厚而亮的大辫子垂在身后,没戴一件钗环首饰。饱满而光洁的额头下,一双眉毛又粗又黑,一双眼睛又大又亮,鼻子高挺,唇色鲜艳,衬着她那麦色的皮肤显得健康又妩媚。身上穿了件薄薄的交领齐腰的玄色长裳,待她起身时,恰恰好露出那暗纹腰带系着的丰润曲线。 “您便是买家?”那女人对着李欣笑着伸了一把手,请她坐到对面:“在下姚敏悦,人称伏海小蛟龙。” 一个江湖女子? 李欣不动声色的坐在她面前,问道:“伏海龙王是你亲戚?” 姚敏悦哈哈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您可真有见识!伏海龙王那可是我亲爹!” 她边说边舀起桌上的茶壶,给李欣泡了一杯,然后又给自己杯子里加了一点,兴致颇高的说道:“今日即便生意不成,就冲您这份见识,我姚敏悦也要交您这个朋友!” 李欣半点表示也没有。 姚敏悦便有些不太高兴。杯子重重磕在桌子上,嘴里哼道:“好大的架子!” 扶风手里提着的剑柄被他握得咯吱咯吱响。 李欣抬手让他稍安勿躁,然后说道:“你们要不要过一过手。我这手下外号哪吒三太子,最是擅长抽龙筋扒龙皮。” 姚敏悦斜着眼看了看扶凤,眼神逐渐热烈起来。 扶风心里赧然,他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个外号了。哪吒是本朝开国宰相齐之山写的一本《野趣外闻》里头一个怪胎小孩,他又不是…… 大掌柜的站在一旁急了,提醒道:“贵客,姚船主早已将货准备好了,是不是现在给您过目一下?” “好!就跟你这三太子打一场!”姚敏悦站起身将那掌柜拨到一边,对着扶风扬言道:“要是他输了,价钱就翻倍!赢了,姑奶奶我只收你一半钱!” 李欣反而不理她了,却对那掌柜的说道:“先看货。” 姚敏悦又把愤怒地目光瞪向那掌柜。 “姚船主!您要和这位少侠切磋武艺,也要等生意谈妥再说啊!”那掌柜打着圆场道:“万一这位贵客一个也看不上,你们那赌约也不成立啊!” 姚敏悦这才又坐回位置上,嘴里道:“怎么会!她连后院圈里那些歹货都要,我那些好货居然看不上眼?”她说着便击掌三声,高声喊道:“全都带出来!” 内室的珠帘被人挑起,发出一阵叮呤当啷珠玉碰击之声。然后,便瞧见一队粉的绿的身穿烟罗纱裙的女子袅袅婷婷陆续走了进来,大概有十多个。待这些衣料单薄的女子全部出来,后面又上来几个身穿绸衫的男子,一个个被人扭送着,小的不过十一二岁,大的也未曾加冠。 跟女人不同,这些男人全部都戴着脚镣。 “一个个走到前面,给这位贵人瞧瞧。”姚敏悦命令着,转头又对着李欣道:“看中哪个,您就给吱个声。我给您摘到一边放去。瞧瞧,这男的女的可都是好颜色啊……” 李欣不置可否。甚至一连看了七八个,她都无动于衷。 姚敏悦脸色便有些挂不住了,敲着桌子道:“都好好介绍介绍,你们擅长什么。会跳舞的来一段,会唱歌的唱一曲啊……别都跟个木头似的。这边脱不了手,老娘可就保不住您们啦。黑寡妇那可是联系好了要送军营的啊……” 她这番连敲带打的,叫那几个被淘汰了的女子立刻哭了出来。送到军营,那是个什么命运,还真难说。 李欣却不信,她的这批货的确是好,个个都是绝色,若不是穿的衣服有碍,或许你还觉得这是个大家闺秀。 这样的好货,到哪都不难卖。 除非是来源不妥。 不过待到第九个上来时,李欣平静的脸色终于破裂。她仔细端详了那张脸半天,心里越发狐疑起来,甚至双手都不自觉的绞在了一块。 第二十八章 故人 那女子穿着一袭水红的长曲裾,身姿端庄,相貌和美。一头长发散散地拢在脑后,行到李欣面前柔柔的福了一礼,口中道:“穆青见过贵人。贵人万福!” 然后也不多说什么,教姚敏悦心里又一阵大骂木头。 可却不料李欣开口了:“你姓穆?” 穆青闻言,眼睑迅速敛下,声音带了丝波动:“回贵人的话,小女子复姓公孙。” “那便是你娘亲姓穆?” 公孙穆青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 若不是这帷帽挡着,所有人都会瞧见李欣此刻脸上震惊的表情。她觉得呼吸有些压抑,甚至胸口有疼痛微微散了开来。 呼……李欣暗暗舒了一口气,长久的平复着心绪,一直待那疼痛消失,才觉意识回归。 而姚敏悦则认为李欣看不上公孙穆青,挥挥手又叫下一个。 一个又一个,等李欣回过神来时,站在她面前的已经变成男人了。 “在下……周伯颜。见过贵人。”那男人显然十分不适应自己这般被人打量,磕磕巴巴的说道:“我会医术……请贵人收留……我。” 李欣又是一次心神激荡,问道:“多大了?” “十四。” “这里有你的兄弟吗?” 周伯颜看了一下姚敏悦,他不知道这能不能说。 姚敏悦摆手道:“说吧说吧……” 周伯颜抿了抿嘴唇,认真的说道:“还有个弟弟,十二岁,叫周仲林。” 李欣指着排在末尾最小的孩子,问道:“是他吗?” 周伯颜点了点头。 谁也不知道李欣此刻心中正翻涌着滔天巨浪。她不再看人,而是转头问姚敏悦:“你这批货,哪来的?” 姚敏悦看了看李欣,平静的说道:“贵人这是什么意思?还怕我坑了你不成?总归都是正经货就是。” 李欣站起身,走到其中一个最矮的女奴身边,抬手“嘶”的一下撕下了她额头上的花钿。 一个墨色的“犯”字正刻在那幼白的皮肤之上。 然后李欣又走到周仲林身边,扯下他额头上的抹额,指着那个显眼的“犯”字问道:“请姚大船主给解释解释这是什么?” 扶风子岚心中都是一沉。黥刑延续了上千年,历经朝代更迭,终于由本朝开国宰相齐之山上书、由太祖下令废除。 现在,还实行这条法令的也就只有新卫朱氏了。 原来这些奴隶竟都是新卫的罪犯。 姚敏悦先是脸色一黑,然后很快反应过来,起身走到李欣身边居高临下的问道:“不知贵人想要什么样的解释?” 扶风迅速移步到李欣身边与姚敏悦对峙,其余两个侍卫则站在子岚子珍身边没动。 屋子里的气氛紧张起来。 “哎呀!这是干什么啊!买卖不成仁义在嘛……”大掌柜的又站出来打圆场。 “是呢……”姚敏悦瞪了扶风一眼,然后飞了个眼波又笑了一下。 扶风莫名其妙。 姚敏悦重新坐回位置上,拿着杯子优哉游哉的喝水,一点也不怕李欣给她捅出去的模样:“既然与贵人做不成这生意,就是无缘。在下期待有缘再见。” 这便是送客的意思了。 李欣却道:“这些人,本小姐都要了。子岚,下去请林伯上来与这位姚船长商谈价格。” “是,小姐。”子岚领命而去。 “什么?!”姚敏悦差点被一口水给呛死。 “你的货来源不正,价钱砍半。”李欣留下这话便起身准备出去。 姚敏悦正咳嗽不止,哪里顾得上跟李欣商议价格。等她咳嗽完,李欣已经下楼了。 姚敏悦连忙追出去喊道:“哎!半价半价!我同意给你半价啊!咱们交个朋友吧?你叫什么名字?” 李欣却一路不停,在子珍扶风的簇拥下头也不回的走了。 “哼!拽什么拽!拽什么拽啊!!!”姚敏悦大声叫道,恨恨地拍着栏杆扶手发泄了一番,然后一把将垂落到胸前的大辫子甩到身后,踢开知遇阁的房门,进去后又“嘭”一声关上。 子珍在李欣身边愤愤不平道:“那个女的眼睛都要黏到扶风大哥身上了,真是讨人厌。” 扶风又莫名其妙的看了子珍一眼。 李欣下到楼下,子岚忙迎上来道:“林伯已经和人谈妥了,正在那边写切结呢。” 李欣见柜台里的小二打开身后的柜子,从里面拿了一叠薄薄的纸张,心里猜想估计是那些货物的买卖文书,不由也赞了一声:“真是好算计。这些船主要卖货,就要从伯乐馆这边拿文书。拿出去几份就卖了几份。这就不怕他们私下交易了。” 子岚马上表示疑问:“可是如果卖的好货,抽走的却是歹的。私下跟那买主商量一番,还是可以偷到空子的。” 李欣笑道:“所以店家一定要三方验货啊。” 正说着,林伯已经办好手续,朝她走过来。 “小姐,一下子买了这么多人,马车恐怕坐不下啊。”他为难道:“而且楼上还有三十个?” 李欣点了点头,然后对他道:“马车就带楼上那些吧。你手里的这批让那些流疆人装出城外,送到玉屏山庄。” 林伯应下。 “楼上的那些人当中,有个叫公孙穆青的,回去后带到含英院。” “是,小姐。” 李欣留下几个侍卫,只带了扶风和两个丫鬟往外走去。 浓雾渐渐飘散,太阳越发耀眼起来。几人上了马车,先行一步回了王府。 匆匆赶去见了陈文慧,李欣又被拉着说了半天的话,直到一起用完午膳,才被放回含英院。 而换了一身丫鬟服饰的公孙穆青,此刻正被温柔的子玉拉着坐到了抱厦里面陪着说话。 “你不要紧张,殿下年纪虽小,但是心明眼亮,从不胡乱发火。只要我们好好做事,她是不会为难下人的。” 公孙穆青低着头坐在矮榻之上,一只手被子玉握着,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服。 自从被伯乐馆的人塞进马车,她的心里便一直惴惴不安。不仅是她,跟她同一批被买的所有人全都紧张不定。 他们都非常害怕被卖进了什么腌?地方。 虽然买他们的人看起来只是个小姑娘。 直到马车从王府的后院停下,林伯领着他们进了后门的那一刻,他们才被告知进的是清王府!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她甚至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成了天舟王府的下人,就算那些人再有通天本领,也没法将他们弄回去了吧。 但是当李欣点名要见她时,她敏感的心思又一次起了疑虑:难道是反悔了?或者自己做了什么不妥当的事情? 公孙穆青心不在焉地敷衍着子玉的问话,突然,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进来一个身材瘦削,容颜清秀的女子。 子玉忙起身道:“子琪,你过来啦!怎样,要到了没?” “殿下过来了。”子琪将手里拿着的绣样扬了扬:“先放着,待会儿再和你细说。我们先把暖阁里的炭火点起来,好教殿下暖和暖和。” “嗯。”子玉应着,回头又对公孙穆青道:“你便在此坐一会儿吧,等我们收拾好了再领你去见殿下。” 两人一前一后拉了门出去了,余下公孙穆青一个人心神不安的坐在榻沿。她转了转目光,看到被子琪塞在箩筐里的秀样,精致美丽,比之在新卫看过的花样不知精美多少。正想着,听到外面一叠声的问安:“见过公主殿下,殿下万福!” 然后便是早上在知遇阁里听到的那个女童清丽悦耳的声音传来:“免礼。” 公孙穆青一直纠结要不要开了门出去行礼,但是心里又有些怯懦。万一真的是对她不满,那可怎么办。 外面的李欣一边在子珍的服侍下解了外衣,一边接过了子玉早已准备好的暖炉,问道:“不是说林伯回来了吗?公孙穆青呢?” 子玉忙道:“殿下别急,人已经到了。您先进暖阁里暖暖身子,奴婢给您把人带过去。” 李欣淡淡的嗯了声,往暖阁走去,走了一半又回头道:“子岚子珍上午都累了,本宫准你们休息半日。这边有子琪子玉便行了。” 两个丫头心里俱是一暖,齐齐福礼应下。 子玉见妹妹子珍被殿下这般看重,心里也是十分高兴。她转头便要去唤公孙穆青,但显然这个新来的丫鬟早就听见了。子玉一开门便见她正站在屋子中央,神色紧张的看着自己。 “走吧,殿下要见你。”子玉温婉一笑,抬足将她带在身后,往前走了几步,又往左边一拐,进了一间厢房。里面隔了一个小间,此刻那门正关着。子玉上前两步,在门外禀道:“殿下,人带来了。” 里间那女童道:“带进来。” 公孙穆青便随着子玉的身后进到一间温暖宜人的屋子。她低着头,走在厚重的地毯之上,见到前面子玉的身形停下,便也停下。子玉见礼,她也跟着见礼,头更是一刻不敢抬,连眼光都微微垂下,不敢乱看。 “你抬起头来。”李欣道:“子琪,给她一杯茶。” 公孙穆青忙抬头道:“不用不用……怎敢劳驾子琪姑娘……”她说着便停了下来。 这就是她日后主子的样子吗?年纪竟极年轻,十四岁吗?她恍惚只看了一眼,却也知道这少女眉清目秀,雪腮丹唇,貌美的如同是从那画上摘下来似地。 她身边的子玉虽然也属极美,站在一起却极容易被忽略。 这位公主殿下,由内而外的带着一股天生的高贵、骄傲,甚至颐指气使。 但却让你觉得理所当然。 这种气质,竟然像极了新卫那位被处了极刑的郡主。 第二十九章 公孙穆青 公孙穆青不知为何,在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气氛下,居然走神想到了另一个人。 “坐。”李欣指着暖阁一侧的圆凳,对着公孙穆青吩咐道。 公孙穆青不敢拒绝,谢过之后挨着凳子边沿坐着。 子琪正沏了茶进来,见此情形便将杯子端到了圆凳旁边的小桌上。 公孙穆青又对着子琪谢过。 李欣这时便道:“子玉子琪,你们俩先出去。”她见两人有些犹疑,又加了句:“本宫与公孙穆青有话要谈。” “是。”子玉子琪只好退了出去。 暖阁里就只剩下公孙穆青与李欣了。 屋子里的空气都似乎静了下来,角落里炭火细小的噼啪声清晰可闻。公孙穆青这几个月里,从没像今天这么觉得身上燥热难当。汗水似乎顺着脊背一直往下流,她想她新换上的内衫必是湿透了。 “你是新卫姜桐人?”李欣问道。 “是。”公孙穆青答道,然后又觉不妥,忙又加了一句:“曾经是,现在,不是了。” 李欣将她神态一一看在眼中,又将手里的暖炉放到榻上的矮几上,明知顾问道:“父亲姓公孙,母亲姓穆,你是公孙江鸿的女儿?” 公孙穆青自是不知道眼前之人对她的身份背景了如指掌。她听到李欣的话后,十分惊讶:天舟的公主连新卫一个三品文官的家眷都了解的清清楚楚? 她点头道:“正是家父。奴婢是公孙府二小姐。” 这些她都知道,全部知道。公孙府上三位嫡出的小姐,大姐公孙穆珂端庄稳重,最受祖母喜爱;三小姐公孙穆嫣活泼俏丽,是崔文槿的伴读,最受父母兄弟喜欢。只余一个二小姐,最是少言寡语,性子又怯懦,虽是个嫡出,却生生养成了庶出的样子。 但李欣却记得,她的小伴读公孙穆嫣念叨的最多的也就是这个二姐。老是担心她二姐被这个欺负,被那个欺负,恨不得时时都带着她。 李欣不由想若是公孙穆嫣落到她姐姐这步田地,早就逃跑一百八十次了;她也根本不会对任何人自称奴婢…… 但那样骄傲,根本活不下去。 这样想着,李欣神色有些晦暗,声音也不由低沉了许多:“二小姐?那就还有个姐姐对吗?” 公孙穆青神色终于变了。她面上凄惶的神色让李欣心思一沉,不由追问道:“她们……没了?” 也许是太过悲伤,公孙穆青居然没注意到李欣用的不是“她”,而是“她们”。只见这位公孙府上的二小姐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悲痛,泪如雨下,声音哽咽:“还有大姐和妹妹……大姐被杀,小妹……小妹不知道去了哪里……” 李欣沉默半晌,突然道:“她一定还活着。你一定还活着吧……” 公孙穆青只顾自己伤心,她哪里听得清李欣自言自语地说些什么。直到哭够了,抬头便望见李欣那晦涩难懂的眼神,那样沉郁,半点孩童的天真稚气也无。 “公孙府上犯了什么罪?”李欣见她渐渐止住了哭泣,继续问道:“与你同一批被卖的又都是怎么被弄到玉昌的。说清楚,不要再让本宫问。还有,公孙大人学识渊博,声名远播。你既是她的女儿,就不要一口一个奴婢的自贬。” 公孙穆青被李欣不耐的语气吓道,忙回道:“侍卫们抓人根本没念圣旨,所以我们根本不知道是犯了什么法。府上大小百十口全都一起被关到了牢里。男女分开,祖母没熬得过三日,便去了。又过了四天,那些衙役把女牢里及笄以上的女眷全部带走,说是要即刻行斩!” 也许是李欣鼓励的态度,公孙穆青说着便胆子大了一点,难得的语气也激愤起来:“自古以来就没有不问案,不过堂就莫名定罪,何况还是要处以极刑!那时候我们都吓傻了,眼睁睁看着娘亲姐姐被他们带走……” 她说着说着又神色惶恐,语言却渐渐流利起来:“果然,她们再没回来过……只剩下奴婢和几个妹妹。几个年纪小的受不了,陆续发了病去了,一张破席子裹着就拖了出去,葬在哪里也不知道。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想应该有一个月了吧,又有衙役领着说要将我们这些犯官家的家眷送到功臣家里去为奴为婢。那时候才碰到了现在这批人。” “你亲妹妹一直跟你在一起?”李欣冷不丁问道:“她被送给了人做奴婢?” 公孙穆青终于笑了一下,让挂在脸上的泪珠有些怪异:“是,但是她在洪山一带被人救走了。衙役们不敢声张,商量了一番,决定给她报个暴毙,也勒令我们都不准提。” 李欣一颗心终于落下去。但是好奇心又让她想起了行刑时救她的那些黑衣人。 他们会是一伙人吗? “后来听同行的周公子说公孙家所有男丁全部被杀,连一岁大的婴儿都没放过……妹妹如果能活下来,也能为我们公孙家传一脉香火。” 公孙穆青欣慰的笑颜终于让李欣觉得顺眼了点。她点头应道:“你放心,若是她活着,本宫一定会找到她。让你们姐妹俩个团聚。” 公孙穆青听完,有些错愕,等消化完李欣的话后,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涕泪横流,完全不像个女孩样子:“谢公主殿下!谢谢!谢谢!”她一连磕了好几个头。 “不要磕了!起来吧。本宫不喜欢女人哭哭啼啼的样子,眼泪是最没有用的东西。”李欣无奈的阻止了她,虽然在公孙穆青的眼里,自己今日的行为有些奇怪,但是她还是忍不住要对这个曾经最好朋友的姐姐投以关注。 “那你们后来又怎么到了姚敏悦手里的?” 公孙穆青哭的打起隔来,但是很快就停了。她依言站起身,对着李欣道:“我们才出了洪山没多久,就遇上了山贼。那些官兵抵挡不住,只顾着自己跑了。而我们这些犯人全都套着枷锁,根本逃不掉,就被抓到了山贼窝里。只关了一天,就被卖了。买下我们的那些人衣着很平常,并无特别之处,只有一个领头的被唤老大的,长得却是一副书生模样。”她有些疑惑的回忆道:“他举止有度,谈吐文雅,然而却做着这样一种营生,真是……非常奇怪。再后来,我们就被带上了船,一连走了一个多月,才在伯乐馆里住了下来。” “经历真是曲折,短短两三个月,已经尝遍百味人生。”李欣也不知道是在说公孙穆青,还是说自己:“那周家的两位兄弟,你可认识?” 公孙穆青点了点头:“周家二位公子是周侍郎家最年幼的两位嫡孙。周家与公孙家是故交。我的大姐……在被抓之前,已经与尔朱家的小公子订了亲。牵线的正是周家伯母。” “他们也不知道你们府上是因何入狱?” 公孙穆青摇了摇头,可怜兮兮的又要哭出来:“我实在不知道公孙府得罪了哪路神仙。不过,周大公子说可能与新帝登基有关……他说……说新帝的皇位来的不正……” 李欣早就知道新卫老皇帝已死,登基的是四皇子齐王。但是这位皇子一出生便被送到了寺院。以至于她这个常年往来皇宫的郡主竟从来都没有见过他,更没听过他的声音。 所以她无法肯定临死之前听到的那个声音就是齐王说出来的。 不过,这些目前都无法考虑。 “那周府又是因为什么被流放的?” 公孙穆青答道:“据说周贵妃娘娘不肯随先帝殉葬,还伙同宫中侍卫逃逸……株连了周府……” 新卫周家并不是什么王侯公卿,家族世代行医,医术高超,有神医之名。新卫与北部游牧部落巴渝征战时,老皇帝中毒箭昏厥,群医束手无策。后来还是父王请来了周家老爷子才给治好。谁曾想竟是救了一群白眼狼! 李欣想到此处便觉愤然,她也不再发问。沉默地想了一会儿,抬眼见面前的女子双眼红肿,形容疲惫,心中一软,柔声道:“行了。你先下去休息吧。你也不认识路,便让子琪送你吧。” 公孙穆青应了一声,缓慢而恭敬的退了出去。李欣瞧见她这副模样,心中怜惜之意顿消,转而又气又恨,却也知道这定是挨了多少鞭子才由一个大家小姐变成了如今这副奴才样子的。 可还是经不住想要骂骂她。 真是无奈。 突然很容易就理解了公孙穆嫣之前的心情。 穆嫣……公孙穆嫣…… “唉……”李欣揉着额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将满腹心事压回心底。 “殿下。”子玉进来问道:“林总管刚才来问,选侍读的日子您有没有确定下来?他那边的名帖早已经超额了。” “告诉他就定在七天后吧。”李欣想着这两天她还要去看看新买的奴隶,哪里有空。 再说老师还没来。 “再问一下林伯,父王为本宫请的几位师傅,怎么还没过来。”她确实有些担心,“让他再多派些人去接。” “奴婢这就去回林总管。”子玉应道。 “再叫个丫鬟给本宫沏壶茶来。”李欣道:“你们也分点事情给下面的人做做,也不必都要事事自己沾手。” “是。”子玉知道这是李欣体贴她们几个贴身丫头,虽然殿下每次说话语气都平淡无波,好像没什么感情,实际上,她对周围的人好着呢。 这样想着,子玉出去前仔细交代院子里的几个小丫鬟,什么茶水要添好,炭火不能断了…… 倒像是一去不回似的。 第三十章 毒 李欣觉得非常疲累,叫了一个二等的丫鬟名唤子云的,给她拿了条薄的水纹羔皮毛毯搭在腹部,倚靠着软绵绵的绣金穗大靠枕,眼睛一眯,居然就睡过去了。 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门口说话的声音,她突感心悸,一惊之下,便醒了过来。 出了薄薄一身的汗。 “是子玉吗?”李欣问道:“进来吧。” 推门而入的却是子岚。 “殿下,您醒了?”子岚笑着回道:“子玉姐姐在外头跟子琪研究花样子呢。要不要奴婢去请一下?” 李欣刚醒时还有些迷糊,此刻却已经清醒了过来。她讶异的问道:“不是让你与子珍下午都休息半日吗?” 子岚道:“奴婢又不是子清,她还有个老母亲需要照顾,奴婢却是个光秃秃的棍子,半点枝桠都没的。殿下叫奴婢休息,奴婢可觉得无聊死了。这不,晚膳时间到了,奴婢便瞅着给您来摆膳呀!” 李欣笑:“本宫真是睡糊涂了,居然这么快就到晚膳的时辰。”她掀了毯子,要往地上走,突然眼前一黑,双腿一软,竟然一头栽在了地上! “殿下!”子岚大吃一惊,一边将地上的人扶起来,一边大叫:“快来人!” 子玉子琪正在抱厦里,闻言飞奔而至,推了门便见到李欣躺在榻上,白皙的额头上一块青紫。 “这是怎么了?”她们两个异口同声的问道。 子岚已是泪流满面,自己扇着嘴巴骂道:“都怪奴婢不好,见殿下要起身,也不去搀扶一下!奴婢真是该死!” “别扇了。”李欣道:“不是你的问题……”她用力地按着自己的胸口,“本宫……是中毒了。” 前世,阿娘虽然在她五岁时失踪,但却给她留了一笔巨额的财富。除了那些稀世珍宝,最珍贵的便是一批绝品毒药的方子。 断头台上吃的冰穴胭脂便是其中一种。 然而,三个丫鬟显然被吓呆了。子琪结结巴巴地说道:“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对您下毒……” 子玉担心的问:“殿下您现在哪里不舒服?奴婢去找林伯,给您请大夫来……” 而子岚已经准备往外走了。 “回来!”李欣道:“别惊动旁人……这毒,还没到发的时候。”她指着屋子里熏得香炉道:“把那个弄出去……还有,炭火也给灭了……” 李欣一边看着她们在收拾,一边又吩咐道:“今日的事……不能外传……听到没有?” 三个丫鬟哪有不答应的份。 “便是子珍、子清都不能相告。”她咬牙切齿地说道:“既然有人想要本宫的命,不揪出来又怎能安心?这毒药越是温暖,发作的时间越快。你们把门窗全部打开……唔……” 正说着,她便觉心口似乎被人刺了一剑似地,疼得快要死去。 “殿下!您怎么了?”子岚忙过来想要扶住李欣,怎奈对方以手按胸,身子弓起来像只虾似的跪在榻上,白皙到近乎透明的皮肤下面青筋凸起,看起来甚是吓人。 “去……去找林伯……让他……嗯……带……”李欣头上密密渗出汗珠,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宛如被人捏在手上,每跳一次就像被捏碎一次。 疼痛伴随心跳,叫她话都说不出来了:“带……周伯颜……” “知道知道!殿下是说让林伯去找周伯颜过来是吗?”子岚上午跟李欣去过伯乐馆,自然想起这个周伯颜正是知遇阁里买下的奴才。“奴婢马上就去!” 子岚急冲冲地跑了出去,院子里的二等丫鬟没有吩咐不敢进到正房里头,见状十分讶异。 但是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从甬道一路狂奔往外院走去。 内室里,李欣却已再无力气说一个字。若是可以,她恨不能剖开胸膛,将那一颗心扯出来扔的远远地! 锥心之痛!锥心之痛!下这毒的人就是要自己应誓!华锦熹!一定是你!华锦熹!若是不将你千刀万剐,你教本宫如何泄这心头之恨!不,千刀万剐不够,本宫要将那些毒药一样一样的用在你身上,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啊……”李欣将头埋在毛毯里,闷闷哼了一声。 两个丫鬟看着李欣疼痛的样子,急得不行。一个垂着眼泪,一个想上前又不知从何下手。听到李欣闷闷呻吟,就又要上前帮忙,却不料李欣一个抬头,一张脸扭曲狰狞,一双眼红得吓人! “殿下……您……”子玉吓得话也说不出来了。 “出……去……”李欣奋力吐出两个字,用最后的理智命令道:“把门……锁起来。”她大口喘着气:“快……走……”见她们还犹豫着,心中想杀之而后快之意腾升而起,吼道:“滚!” 子玉子琪不知她是什么意思,但是不得不依言照办。门一落锁,便听到里面“咚咚咚”瓷器落在地毯上的声音。 真想杀人啊……李欣被心中那种绝望又兴奋的感觉所迷,但是心口的疼痛却又能够教她迅速地拉回理智。 她终于承认……她大概真的疯了…… 就这样在清醒与疯狂之间轮回,在嗜血与理智之间挣扎,灵魂浮浮沉沉,最后终于没入,慢慢失去意识…… 再醒过来,室内已是灯火辉煌。 “殿下!”一直守在李欣身边的子岚见李欣睁开了双眼,惊喜问道:“您还疼吗?” 李欣摇了摇头,手脚无力的感觉让她心中又是一阵烦闷:“扶本宫起身。” 子岚在床上放了两个大枕,然后将李欣扶坐床头:“殿下,您还没用过晚膳,是不是……” “本宫不饿。”李欣打断她,然后吩咐道:“让周伯颜进来。” “是。”子岚见李欣心情不佳,恭敬应下后退出。 房内子玉正整理着李欣的衣物,李欣则斜斜靠在床上看她忙碌。 不到一会儿子岚便禀报说周伯颜正在外面。 李欣道:“让他进来。” 子玉听了,忙上前将床上的帐子放下来。拔步床外还有个小回廊,外面还罩着一层纱帘,平时几乎都是系上的,此刻也让她给解开了。 然后一回头,便瞧见子岚领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进了屋。 “周伯颜见过殿下,殿下万福。” 李欣隔着两层帷幔,只能模糊的见到一个影子。听到周伯颜给她行礼,李欣恍惚了一下。 “起来吧。”李欣虚弱的声音传来:“坐吧。子岚给他上杯茶。” 周伯颜依言坐下,因为刚才救了这位殿下,此刻他的心情比起公孙穆青轻松许多。 “周伯颜,你可知道本宫今日种了什么毒?” 这个问题他已经跟林伯说过一遍了,此刻听公主问,自然又更加详细的解答了一番:“回殿下,您种的这种毒名字叫‘锦口绣心’。这种毒药取自一种花纹及其艳丽的毒蛇口中,本是十分凶猛的剧毒之物,但却又用了最北边极寒地带才有的寒心草调配,所以一般不会当场发作。又加之溶于水中无色无味,若是不慎,的确是很容易被人下手的。” 周伯颜不自觉看了看室内的两个丫鬟,心中想着说不定就是身边的丫鬟下的,嘴里却继续解释道:“不过这种毒药冬季还不怎么容易发作,怕的就是季节变暖或者被下毒之人情绪激动,就会导致经血骤行、心律失常,从而要承受锥心之痛……有些承受不住的,当场就咬了舌头昏过去的不在少数。”周伯颜停了下,然后语气沉重的说道:“而且发作时间会间隔越来越短,次数越来越多,直到死亡。而那时若能取出被下毒之人的心脏,便可见其心脏表面经脉粗凸蜿蜒,仿若包裹着一层绣线……” “锦口绣心……呵呵”李欣笑笑,这个药她自己就试着配过。当然,那时候可从没想自己吃了这毒药会怎样:“可有法子医治?” 周伯颜长长的叹了口气:“若是爷爷还在,或许可以一试。伯颜医术低微,只能勉强为殿下控制病情……若要根治,还请殿下另寻他人。” 李欣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但是听到周伯颜这么明确的坦言无药可解,心中依然失望不已。 子玉跟子岚都恨恨的瞪着周伯颜,怪他说了实话。 周伯颜连忙低头喝茶,就当没看见。 许久,才听李欣低落的声音重新响起:“你用什么药控制了本宫的病情?” 周伯颜连忙将茶盏搁下,回道:“回殿下,其实最好是用寒心草配吊钟花,不过寒心草本地极少见。情急之下给殿下用了吊钟花以毒攻毒,又煎了些甜草根,而后还调了些淡盐水给您服下。”他估摸着这位公主性子很好,又恳切的说道:“殿下日后饮食宜清淡,忌辛辣刺激。不能饮酒,不可情绪激动,宜静养修身。” 李欣点了点头:“知道了。子岚,以后本宫的膳食提前一日送与周伯颜过目筛查。” “是。”子岚应下。 “周伯颜,今日之事不可外传。” 周伯颜连忙应道:“是。” “好了,本宫乏了,子玉送周伯颜出去吧。” 等到两人出了屋子,子岚又将纱帘帷帐一一勾起。刚才听着公主的语气,除了有些虚弱,一如平常,真是令她又敬又怜。 公主的身份再尊贵,再高上,却也终究不过是个刚满十三岁的孩子罢了。 第三十一章 玉屏山庄(一更) 李欣觉得乏力非常,正要准备睡觉,却听到出去送人的子玉进来了,还带着卢嬷嬷。 好吧,惊动了林伯,他大概去告密了? 李欣按下心中疑惑,勉强露出微笑:“嬷嬷怎么来了?母妃身边可离不了您。” “公主。”卢嬷嬷进了屋子,近上前来:“怎么好好地就受了凉?啊,这额上怎么……”她目光严厉的看了眼屋子里的两个丫头:“身边人都怎么伺候的?!” 子玉子岚忙跪下认错。 李欣却在心里赞了一句林伯,然后又为两个丫头说好话:“倒不是她们不仔细,大概是累了,早上出去又吹了点风,所以之前落下的毛病又给带了出来。” 她说的之前当然是指在外逃亡的那段时间。自回了王府后,清王夫妇连带着钟全及卢嬷嬷都很少提及那段日子。 卢嬷嬷听了,果然沉默。 李欣便又道:“嬷嬷不必担心,本宫就是觉得身子乏力,累的很。大夫也说只要多多休息也就行了。”她眉头微蹙,脸上担忧之色渐浓:“只是本宫身上带了病气,往后几日是再不敢往母妃跟前凑了。之前便跟林伯说了,明日一早便去玉屏山庄小住,待到身子好了再回来伺候母妃。母妃那边,还要烦扰嬷嬷遮掩一二。” 卢嬷嬷瞧她小脸苍白,鲜嫩的唇瓣之上还留有细细的牙印,便知李欣对她有所隐瞒。但是,她毕竟是个下人,便也不再多问,只是应道:“公主年纪小,王妃身子又重,每日里担忧这些奴才对殿下照顾不周。但是奴婢看着这些丫头对您还算尽心,便也只能先将心思都操在了王妃身上。”她言语间真情流露,教李欣心中一片感动:“殿下您就放心吧,若是不能保王妃周全,奴婢愿以死赎罪。” “嬷嬷这话重了。”李欣道:“府里头能挑担子的本就不多,你还要活的长长久久地帮着多分担呢。” 大家都笑了,气氛便好了许多,主仆两个又聊了一会儿,卢嬷嬷见李欣实在疲乏,便亲自伺候她睡下后才离去。 去玉屏山庄不是临时起意,无需李欣吩咐,几个丫头早就收拾好了一切。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几辆马车由王府侧门鱼贯而出。李欣带着四个大丫头外加一个子珍、一个周伯颜一起出发往玉屏山庄咕噜噜驶去。 玉屏山庄位于玉昌城东三十里地,山形孤高,山头却齐刷刷平了一大块,远望酷似一座小巧屏风。其名字也是由此而来。 清王李怀瑾在玉昌建府之后,一次路过此地,见此处依山傍水,景色甚是优美,便圈了整座山锋,又将方圆十里所有人家迁出,建了一座供其游猎玩耍的庄园。陈文慧嫁进王府后,又在周围大买田地,以致与李欣刚出东城门行了不到两个时辰,便瞧见一处高大牌楼,上书玉屏山村,其后是一排排白墙黛瓦的房舍。 已经进了玉屏山庄的地界了。这玉屏山村就是周围佃户们的住处。 马车在进村的路口停了下来,立于车身一侧的扶风禀报道:“殿下,玉屏山村的管事们来此迎接。” 李欣道:“那便让他们去山庄回事吧,告诉林伯,赶路要紧。” 不到一会儿,马车又开始行进,快到中午时,才缓缓停下。 子玉一掀开车帘,一股清新之气便扑面而来。李欣在丫头们的服侍下小心下了马车,抬头望去,左手边一条长长的粉墙黛瓦的围墙,一座青山耸立其中,那冒出来的山腰看上去满是青翠,没有半点冬日的萧索之气。右手边则是望不到尽头的波光粼粼的湖面,湖中央隐约有一座岛屿,几艘画舫停在岸边。“啪啪”的水花声充斥耳内,夹杂着围墙山谷内的一片鸟语虫鸣。 青山碧水,仙岛山庄,果然是一处世外桃源。 李欣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虚弱的身体都似好了许多。马车早已驶进了山庄大门,此刻停下的地方是山庄内的内院。 林伯近前问道:“殿下,是去渔庄还是澄碧山居?奴才预备了船只跟软轿。” 李欣明白了,那渔庄便在岛上,澄碧山居则在围墙之内。“那些流疆人你安排在哪了?” 林伯道:“都在澄碧山居的后山,那里都是山庄的奴才及佃户居住的地方,柴米衣物不缺,最是妥当。 李欣点点头:“那今日便住在澄碧山居吧。下午让人将那些流疆人带来给本宫瞧瞧。” 正说着,一顶软轿已经抬到了面前。李欣转头看到周伯颜穿着一身灰布衣裳,低头混着一堆奴才里头,便又对林伯道:“给周伯颜换件衣裳。不可当其为奴才使唤。” 林伯恭敬应下,李欣这才进了软轿。 这轿子是有她一人能坐,其他人则全部跟在身侧步行。终于有了一个人的世界,李欣一下子便懈怠下来。她觉得非常累,身体与精神都前所未有的空虚疲劳。太难了,身边能够信任的人那么少,而可以置她于绝地的人却又那么多…… “殿下,到了。” 子玉未曾听到李欣应答,心里一沉,抖抖索索的掀开帘子,却见李欣一双黑色眼珠正直勾勾地瞧着她,就好似被魇住了一样。 子玉一个惊吓,声音都带了哭腔:“殿下……” 那双黑漆漆的瞳仁动了动,总算带了人气。子玉忙将李欣扶下轿子,嘴里道:“殿下,仔细脚下。” 李欣见轿子停在一座小院门口,觉得景致十分熟悉,抬头一看匾额“含英别院”便了然于胸。 这院子许是仿得清王府的含英院。 一路走到正房,沿途景致没一处不像的,竟像将含英院整个搬了来一样。 李欣进了屋,也不往暖阁去了,便直接坐到正堂的主位之上。子玉忙给李欣换上松软的鞋袜,而子珍则早早地去看院子里的小厨房。 李欣坐在上首,双手交握靠在椅背之上,绣着暗纹的宽大衣摆遮住了整个座椅。屋子里没有升炭火,坐下不久便微微感到有些寒意。她叹了口气,然后对站在身边的子清吩咐道道:“子清,你去给本宫沏壶茶来。” 子清轻声应下退出屋子。 子玉瞧着李欣的面色,试探地问道:“殿下……其实子清她也是想留在王府好照顾她娘,前几天还听说她娘又病了。” 按理李欣出门,四个大丫鬟不会全部带走,总要留下一个看着院子。于是昨晚上丫鬟们知道要去玉屏山庄后,子清便求着她们将那留下的机会让个她。 几个丫鬟自然又答应了。 没想到早上李欣却命她们四个还要加上子珍全部随行。 子清百般求情,李欣也没理。 “你若是觉得手上很闲,本宫不介意让林伯再给你多安排几件事。”李欣心情很不好:“妄自揣测本宫意图,所为何谋?回去到卢嬷嬷那领罚!” 子玉再不敢多言。 不一会儿,周伯颜进来了。他换了件白色内衫、青灰色半臂,缓步行到李欣跟前,在子玉放着的蒲团之上跪拜道:“周伯颜见过公主殿下,殿下金安!” 李欣见他头上戴着的深青色儒冠堪堪遮住额头,一派书生意气,便笑着让他起身看座,然后故意问道:“新卫周家世代医技相传,你这打扮是要去考秀才?对了呢,你父亲是礼部侍郎,周大公子是想接周侍郎的衣钵?” 周伯颜坐到一侧,终于抬头见到了李欣真颜,十分清丽美貌。他原本就有些不自然,此刻听座上之人这般问话,居然微微红了脸颊,难堪的回道:“殿下见笑了。在下与诗书只晓皮毛,作此打扮,不过是想遮掩额头刺字。还望殿下体恤!” 见他毫不避讳的承认,李欣觉得没趣,便止了笑,然后望着门外进来的子清道:“你不必忧心,只要你对本宫忠心不变。本宫便为你除了这印迹。若你不忠……那便立刻打杀了你去喂狗。” 子清拿着茶壶的手,微微地抖了一下。 周伯颜却瞪大了圆圆的眼睛:“竟有如此神药,可去这印迹?在下竟从未听过,真是孤陋寡闻。”到底是个大夫,听到这话居然先不是感激,不是跪求立刻去字,而是忙着求疑解惑:“不知殿下有何良方良药,可否借在下一观?” 李欣却又笑着望他:“你有什么价值,值得本宫将此珍贵良方交付与你?” 周伯颜万分失望,整个人一下子没了精神。他只是低声嗫嚅着:“在下还有一身微末医技……” 他自己也羞惭的说不下去了,的确是微末,连公主的毒也解不了。 子清正给李欣的茶盏里斟上清茶。这期间,李欣的幽深眼神一直紧紧地盯着她,叫她不由的微微有些抖起来,颤巍巍将一杯茶水端到李欣跟前,轻轻道:“殿下……请用茶……” 李欣抬手接过茶盏,右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拿着茶盖擦过杯沿,瓷器与瓷器摩擦的声音刺耳难听。 子清忍住没有皱眉,心却随着李欣的动作一下下跳的奇快----她觉得李欣今日看她的目光实在怪异极了。 “周伯颜,你便给本宫办一件事情。”李欣道:“如果本宫满意的话,自然会将那法子告诉你。” 周伯颜忙抬头道:“不知殿下所言何事,若是在下能力所及,定会尽力完成。” 李欣闻言,将手中茶杯往地上一掷。“哐啷”一声,杯子碎的四分五裂,温热的茶水溅了一地,在这冰寒的天气里腾起一片热气。 “你便将这茶水拿去仔细查验,看看是否加了东西!” 第三十二章 子清(二更) 所有人为之一震,厅堂之上一片安静,连呼吸声都难以耳闻。 身边的子清一下子慌了,连忙将桌上装着剩余茶水的茶壶甩到地上。 “啪”的一声,茶壶碎成两半。 除了李欣,所有人又是一呆。 而预先得到李欣摔杯提示的扶风,则一个穿堂飞步,片刻之后就将子清双手反剪与后,扭跪在地。 “子玉子岚!”李欣道:“去门外守着。没本宫的命令,谁也不能进来。” 她的声音很平静,似乎早就知道了。 两个不明所以的丫头晕乎乎地绕过地上那片狼籍,怀着复杂的心思走到正房外面,守着大门。 周伯颜则连忙捡起地上半个茶壶,凹陷的瓷壶腰腹还残留着茶叶及少量茶水。他站在原地,将那半片瓷器凑到眼前细细查看,甚至用手指捻了一片泡软的茶叶,靠在舌尖上尝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周伯颜抬头,声音干涩:“殿下,在下怀疑这茶水里下了少量的‘锦口绣心’。” “虽说这药无形无味,但也不是毫无形迹可露。在下细细观这茶色微带红汤,尝在舌尖也能品出不同于茶叶的轻微苦涩之气,正是‘锦口绣心’所表之形状。一次两次服用症状轻微,但殿下若是日日饮用,恐有性命之危……” 他又看了一眼地上低着头颈的丫鬟,微露厌恶,神情严肃认真的继续说道:“不过在下仅是怀疑,若要证实,不妨找个体型娇小的牲畜来试验一番便可知晓。” 李欣便又对还留在房里的子琪道:“去!让林伯找只鸡来。” 在这位公主殿下的思维里,好像鸡就是比较小的牲畜了。 子琪正要往外走,却听子清道:“不用查了……”她脸上一片死灰:“殿下,药是奴婢下在茶水里的。求您赐奴婢一死!” 李欣微微按了胸口,寒心草找到之前,她都会有性命之危,不能动怒。她想到此处,眼神却是一黯,语带讥讽的问道:“华锦熹那厮许了你多大的好处,才让你敢背叛本宫为他卖命?本宫又是哪里待你亏待了,教你下这般死手?嗯?”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子清不清楚李欣是否真的知道,她只是一个劲的求着李欣赐她一死,其他一概不说。 “子清,你母亲在外面过的好像并不开心啊?”李欣冷笑着:“虽然母妃宽厚,看她年纪大,你又是本宫身边的大丫鬟,一个慈悲心肠便将她放了出去。但是本宫怎么听说她其实并不想离开王府呢,昨天晚上还求着林伯让她重回慧真院伺候母妃呢。” 子清终于抬起头,难以置信的问道:“你们把我母亲怎么了?” “扶风,掌嘴!”李欣淡淡吩咐道:“一个贱丫头!也胆敢在本宫面前称我?” 扶风便一手抓着她,一手毫不留情地抽了她几个耳光。 很快,子清娟秀的脸庞便肿了起来。她连连叫着错了,哭的眼泪鼻涕一大片。 “行了扶风,再打你的手都给弄脏了。”李欣厌恶的说道:“子清!别以为本宫年幼就好欺负!你可否问过华锦熹为什么恨本宫入骨?”她双眼微微泛红,将那段足以毁掉她声誉又被清王压下的事情口齿清晰的道了出来:“那是因为本宫将他那十岁的独子亲手杀了,用的正是你身边那些碎瓷,一片片割下去,割的他血肉横飞,一张猪头脸烂得都能看到骨头了,连他那亲身母亲看了都疯掉要自尽!你想不想试一试啊?” 她宽袍大袖,衣料鲜艳,讲着这段往事时脸上全然没有害怕和恶心,而是双眼迷茫,神色一片迷醉。周伯颜看着就不对劲,心中暗暗叫了一声不好,便见到李欣双眼慢慢变红,已经起身往子清身边走了过去。一双细白小手自那袖中伸出,目标却是那丫鬟的脖子。 “咚”!“哗啦!” 李欣被一阵大响惊醒回神,收住自己已伸到半空的双手,抬头一看。原来是周伯颜将身边的小桌整个掀翻了,桌子碰到旁边一个矮几,将上面放置的花瓶也一起带落碎在地上。 周伯颜见李欣直直看了过来,立刻委屈的解释道:“没看到还有个花瓶……” 李欣站在原地闭了闭眼,确定此刻神志又清醒了,便挥手对周伯颜道:“你给本宫出去守门,让子岚进来。” “好吧。”周伯颜还想等李欣审完案子问药方的,但是打碎了一个花瓶,他又赔不起,只好退了出去。 而子清刚才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李欣身上散发的浓浓杀意,此刻能够缓一缓,便立刻趴跪在地上,为她的老母亲求情道:“殿下!奴婢什么都说!只求您能饶了奴婢的娘一条性命!她什么都不知道!全是奴婢一个人做的!” 李欣按着闷闷的胸口,重新坐回椅子上,也不看子清,她怕受到刺激,那股不受控制的杀意再次左右自己的行动。于是,她平心静气地问道:“他怎么找上你的?” 子清头也不抬,只是抽抽搭搭的哭道:“就在过年前,王妃慈善,将奴婢的娘放了出去。奴婢十分高兴,就在离王府最近的草堂巷给她租了个房子住下,安顿好后,便回了王府。岂料……”她哭得更大声:“刚出了屋子就被人给拖到了另一个房子里,然后里面一个穿黑衣服的男的给了奴婢这个药……让奴婢每天找机会给殿下服下……” “那人长什么样子?”李欣问道:“你见过几次?” “他用布蒙着脸,还带了个斗笠,说话声音哑哑的,身材比较矮小。奴婢每次出门就要见他一次,若是殿下外出,见面时也要告知对方……他没说过叫什么名字,奴婢也不知道是不是姓华……” 子清说着又解释道:“奴婢不是自愿的,殿下!奴婢开始也是宁死不从,但是那人说,说他们有很多人,会一直守在那边,只要奴婢不愿意,就杀了奴婢的母亲……” “呵呵……”李欣轻笑,“宁死不从?你当本宫是傻子么?子清……你太自以为是了!”她的笑容停住,然后抬头对扶风面无表情的吩咐道:“拖出去杀了。” 扶风依言照做。子清不敢置信的看着李欣,突然动作激烈的挣扎起来,大声叫道:“殿下!殿下!您饶了奴婢!饶了奴婢吧!殿下!奴婢身上有解药,真的真的!”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举在手里大叫:“殿下!殿下!求您饶了奴婢!” 扶风有些犹豫的停了下来,似乎在等李欣的命令。 李欣却终于正眼看她:“子清,你竟然不知道这‘锦口绣心’是无药可解的么。呵呵……别告诉本宫,你也服了这毒药吧?” 子清怔怔看着手中荷包,喃喃道:“怎么可能?殿下,他不会骗奴婢的……”她这片刻之内,情绪大起大落,此刻一边说着一边又觉得胸口憋闷,心痛如绞。 子清在顾不上避讳了,连忙从那荷包里取出一粒黑漆漆的药丸,干咽入喉。岂料,那药一入到胃里,便跟炸开了一般火烧火燎的疼,带着她整个身子都疼得蜷了起来。她面色狰狞,一边强忍剧痛,一边连忙用手指去抠喉咙,强逼着将那东西重新吐了出来。 厅堂之上一片酸腐之气。子琪子岚看了,心中作呕,却强忍着不再理会。 果然,那东西一吐出来,子清就觉得胃里舒服多了。唯有心痛仍旧持续着,她只是强力忍耐了一会儿,终于踹过气来。 李欣微微有些皱眉,心想这丫头显然中的毒比她少的多,所以发作起来才没她那么厉害。她想了一下,便又对子清道:“本宫念在主仆缘分一场,便再给你个机会。说的好,本宫便饶你不死。若是还有隐瞒,你便在此地了结了性命先去地府。你那母亲自然也会跟你在黄泉路上相聚。” 子清神情凄楚,将手里的荷包捏的死紧,突然一松手,东西掉在地上,从里面滚出两个黑漆漆的药丸。她终于开了口,缓缓地跪在那堆污秽旁边给李欣磕了一个头,然后慢慢的讲道: “奴婢确实是被人强迫的!只是除了要取母亲的性命,那人也给奴婢吃了同样的毒药。但是后来他又说,这药其实并不十分厉害,只是想拿着殿下的把柄才如此行事。奴婢便被逼着吃了好些去,过后发现确实没什么反应,只是经常胸闷胸痛,所以便信了他的话。” 她胸口依然憋闷,喘了喘又道:“后来他跟奴婢有了夫妻之实,便给了奴婢这几粒丸药,哄骗奴婢说是解药。还说,将来若是掌控了殿下,便要将奴婢讨过去做妻……” 立在李欣身边的子岚实在忍不住,低声骂了句:“贱人!” 子琪也是目露厌恶之色。 而李欣想的是,若母亲知道她身边的四个大丫鬟,有一半已非处子之身,会不会气的晕过去。 第三十三章 塔苏尔-森 李欣嘲讽道:“那你刚才所谓的黑衫、戴斗笠、身材矮小都是胡编的?” 子清也明白自己没有任何退路,只能坦白:“奴婢是真的不知道他叫什么。他说奴婢总有一天会知道他的,还说知府是他亲戚,奴婢有次跟他去胭脂铺子听到有掌柜的唤他林少爷。” 李欣冷冷一笑:“又是张家!扶风,把她带下去交给林伯。找两个口风紧的轮番看着她。对了,让人每天给她灌一次‘锦口绣心’!直到把从她那里搜出来的全部灌完为止!” 她看到子清眼里一片死灰,心里一阵快意,又道:“子清,你别以为你什么都说了,回去自尽寻死后本宫就能放了你母亲。你若聪明,便给本宫好好活着!若是你那夫君当真没有妻室,本宫便就是要杀他也先教他娶了你再赴黄泉!” 子清泪如泉涌,伏地跪谢。 李欣看到她就心烦:“扶风!带下去!” 扶风提着子清便往外走。 屋子里一片狼藉。 子岚小心翼翼的劝道:“殿下,您先去厢房歇息会儿吧。待奴婢们将这屋子收拾干净再来?” 李欣坐在位上没动,过了一会儿才点头道:“本宫去书房坐一会儿,让周伯颜过来。” 周伯颜就在门口,早就听到了。不待子岚出去叫他,闻言便走了进来,乖乖地跟在李欣后头往书房走去。 子岚叹了口气,便对子琪道:“这里我收拾就行了。你进去伺候殿下吧。” 子琪看到地上的污秽早就呕心的不行,闻言立刻点头也跟着李欣进了书房。 李欣坐在窗边的书桌前,见后面跟着的周伯颜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禁不住又想问他以前的事情。 于是她道:“你弟弟,那个叫周仲林的,他医术如何?” 周伯颜忙答道:“弟弟心仪药理,对医理知之不深。” 李欣又道:“本宫听公孙穆青说,新卫周家就剩下你们俩个了对吗?” 提起这个,周伯颜眼圈很快便泛红了。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李欣惯常高高在上,丝毫不考虑别人感受,而是继续追问:“周家真的是因为周贵妃不肯殉葬才受到牵连的吗?” 周伯颜这次笑的有些苦涩,他意味深长的说道:“若是我说知道些别的什么,那些人能放过我吗?” 李欣挑眉:“那些人是哪些人?朱家?”见周伯颜躲避着回答,她心中有了答案,便不再深究。而是又换了个问题:“那你们有没有想过回去?” 周伯颜抬起头,讶异的问道:“可以吗?”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于是认真的又问了一遍:“可以回新卫?” 李欣点了点头:“当然。但是你们要听本宫安排。暂时还是不行的。”她见周伯颜兴奋的样子,又问:“你回去要做什么?报仇?还是重振周家?” 出乎意料,周伯颜摇摇头否定道:“不不不。我只是想给周府枉死的亲眷们收敛骸骨,带回家乡安葬。报仇……呵呵,还是算了吧。至于重振门楣,那更不可能。周家落到今天这般境地,得到的教训够多了,不想了……” 周伯颜或许从未将自己当成过奴婢,或许是李欣对他的态度让他没了顾忌。此刻在书房里,安静又舒适,不由放松起来,跟李欣居然似朋友一般口称“你我”聊了半天。 李欣心里还是很敬重周家人的,对此并不在意,而是继续问道:“然后呢?安葬完周家亲眷后呢?你就没什么愿望了吗?” 周伯颜奇怪问道:“殿下不是有事要我去办吗?我自然去给殿下办事啊。愿望么,拜个医术高超的师傅,学好本领后行医救人。”说完又问:“这……算吗?” 李欣笑道:“只要你喜欢,就算。” “那你那方子……” 李欣无奈说道:“服了你了。本宫只能跟你说见有人去掉过。那人只用几根金针在火上烧了片刻,再沿着那些印迹将针刺进去,然后就看那一点被烫的地方褪了皮,那些脏东西就随着那皮一块带出来了。”她努力回忆着那点可怜的记忆,阿娘清丽的容颜,丑陋地刺青,双眸带笑的男人…… “本宫那时还小,又是隔了门缝偷偷看的,所以真的记不清楚了。好像后面还要涂一些膏药……” 周伯颜虽然有些失望,但是听着李欣详细的叙述,越发叫他心痒起来。他不由摸了摸额头,恨不得立刻就拿自己去试验。 李欣看出他心思,骂道:“想拿自己去试验,你猪脑子啊。这山庄里有的是猪皮狗皮什么的,让林伯多拿些给你练着好了。” 周伯颜赧然,低声应道:“哦。” 李欣又说:“昨天买下你们之前,本宫还买了一批流疆的奴隶。他们身上也都有刺青。或许那些异族人中间也有去这个的高手。只不过现在言语不通,待到可以沟通了,或许也是个惊喜……”她一边说着一边写了张方子给周伯颜。 周伯颜读了,脸色大变。他道:“这……” 李欣道:“这是给周仲林的,你带过去给他,问他能不能做出来。” 周伯颜早就有些待不住想走,闻言便将那方子塞入怀中,急着应道:“是,殿下,那我先走了啊……” 子琪站在一边,觉得这人一点规矩都没有。但是又见殿下对他十分不同,便忍耐着。 李欣果然摆摆手,温和道:“走吧。” 待周伯颜走后,李欣安静的练了几个字,然后又用了一顿清淡如水的午膳,才听丫头来报说那些流疆人带来了,被林伯安排在了含英别院旁边的牡丹戏楼等着。 李怀瑾爱听戏,原来府里就养了一大帮戏子。牡丹戏楼就是特意为此修建的。戏楼高两层,两边厢房共有十间。这些房间中间有门相隔,打开后间间相通;锁上后每一间又都是独立的——是专门给那些戏子活动居住的。 流疆买来的奴隶共有百十来个,殿下又没指名要带谁,双方更是言语不通,下面的管事干脆将人全部装上牛车送了过来。 林伯看到时,也是头疼了一番。最后,还是觉得放在牡丹戏楼最是合适。 “殿下,都在这里了。”林伯只打开了两间房。男的一间,女的一间。此刻,李欣要见,便坐在第三间房里,然后将三间房中间的房门全部打开。 两个房间里原本忐忑不安的流疆人先是一愣,然后欣喜的相互喊叫,奔跑,相拥,分组。 很快,现场就变成一群群的了…… 大概是以家族为单位自动划分了;又或者害怕新主人将他们分开特意如此?李欣想着,便仔细看了看。大概只有一半人是有家族的。另一半都是男人,待在原地没动,脸上却露出高兴的神情。 不过,说这一半人没分组也不对,他们中间有个少年正被搀扶着,那群人正以他为中心隐隐地形成了一个圆圈。 “给那人搬个椅子。”李欣指着那少年。 玉屏山庄的一个管事走到门口,吩咐了几句,然后山庄的奴才们便搬了一张红木圈椅,走到那群人中间示意给那少年坐下。 奇怪的事情便发生了。原本还窃窃私语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跟练过似地,目露感激,齐刷刷跪在地上,双手手心合拢,齐声的说了句什么。 李欣看了看林伯,林伯看跟进来的一个管事,那管事则摇头,表示他也不懂。 “谢……谢……”出乎意料,那个坐在圈椅里的少年虚弱的说了一句天舟话。 李欣欣喜又诧异:“你懂天舟话?” 少年摇摇头,又艰涩的挤了几个字:“一点……点……”。他看起来非常虚弱,就这么一会便跟折腾了半条命似的。但他还是十分努力的表达着自己的意思,他一手扶着椅把,一手放在胸口,慢慢重复着一个词语:“塔苏尔·森……” 李欣自然不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便指着他试探的问道:“塔苏尔·森是你的名字?” 那少年长舒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身子不禁软靠到椅背上,似乎力气都给抽光了。 李欣便不再问。她有点明白了,这群人是在感谢自己。她更明白,这个圈椅里的少年大概是这个部落的首领。她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流疆人,才过了一天而已,这些人穿了整齐干净的衣衫,洗去了身上的污垢,又吃饱了肚子,整个精神状态立马不一样了。若是好好培养,说不定真能成为一张保命的底牌。 不过前提是他们要听自己的。 “林伯”,李欣转而跟身边人说道:“先请个大夫给这位,嗯……塔苏尔·森好好治病。治好了再去请个识字的会画画的,专门教他读书识字。”她又想了想:“余下的奴隶就让山庄里的人带着一边干活一边教说话,教会一个就赏一两银子。一个月内教会的就赏十两,往后每个月往后递减一两。” 那管事听得心花怒放,但是他马上又谨慎问道:“殿下,这教说话教会的标准是什么?” 李欣一听,愣了一下,然后道:“会简单的对话。这样,林伯以后每月派人过来一次山庄,要他说行了才算。” 这是好差事,林伯笑眯眯的应了下来。 李欣便没兴趣再看,抬脚走了出去。 管事们又将这些人一个个装车,运回山下,一来一去半天工夫就没了,但是他们半句怨言都不能有。主子一句话,底下人忙半天这是常事。 只要有银子,乐的忙啊。 李欣在前头走,跟在后头的林伯又道:“殿下,有几个师傅今日已经进了王府了。” 李欣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当初的想法是给清王李怀瑾弄几个谋士进府助他谋划,哪知范诚悦直接把她父王弄到战场上去了。 “林伯,你派个人去伯乐馆看看,昨天那个船主叫姚敏悦的还在不在。”李欣道:“你给她下个名帖,问她那个伏海小蛟龙敢不敢进山庄与本宫的哪吒三太子切磋一番。” 林伯道:“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李欣走的慢,脸上笑容却灿烂:“要让扶风为本宫的娘子军们赚个武功师傅。 第三十四章 北武南艺 姚敏悦果然接了帖子。约战三日之后。 李欣笑着传了扶风,叫他好好准备,要不然就抵给姚敏悦做苦力。 扶风只是板着一张脸,好像没什么感觉似地。 三日很快便过去了。 “主子,外面风这么大,真的要下山去吗?”子玉劝道。 李欣问道:“你不想去?” 子玉忙摇头:“不是,殿下去哪里,奴婢便要跟去哪里。只是觉得殿下来山庄本来是打算养病的,可却每日都往外跑。” 李欣打着养病的名头来到玉屏山庄,却每日里在山庄各处跑动,前两日是去了湖中孤岛渔庄,昨天还亲自去了山下一趟说要选个比武擂台,还真没躺在床上修养身心过。 身体里藏着无法可解的毒药,是她始终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躺在床上只会胡思乱想。 还好,子清每次只下那人给的一半药量,又被她极早发现。否则,只怕周伯颜也没法控制这毒素。不然,她只能日日里忍受这锥心之痛一直到死。 “扶风,有没有把握战胜那小蛟龙?”出了山庄围墙,准备上马车的李欣看到侯在门口的扶风打趣道:“输了的话,本宫可要将你押给那女人做三年苦力呐!。” 扶风没跟姚敏悦交过手,心中也没什么底,更不敢把话说满,只是抱拳应道:“属下定会竭尽全力!” 交战的地方约在玉屏山村的晒谷场,四四方方平平整整的一大块地方。李欣问道:“那姚敏悦派人去接了没?” 林伯早在第二日就回到王府接引李欣的各个师傅、处理府内大小杂务。 跟在李欣身边的是玉屏山庄刘大管事的儿子刘启琰。 刘启琰忙回答道:“回殿下,早已接了。” 李欣便满意的夸了一句:“很好。那便启程罢!”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下了山。 玉屏山村共有六十几户人家,大小村民加起来有两百多人。村里的人家大部分都是租赁陈文慧田地的佃户,也有一些是陈家的家生子奴才,跟着陈文慧陪嫁过来的。大家一听今日小主人要用打谷场比试武艺,纷纷扛了板凳抱着孩子围在谷场周围,也想开开眼界。 没办法,冬日里头农闲,村里人家又是最喜热闹的。 所以,一大早就上了停在伯乐馆门前马车的姚敏悦,原本昏昏欲睡的脑袋刚一下马车,就被这帮村民的热情给刺激的清醒过来。 还以为只是去别人家关起门来打一场,却没想到李欣给她摆了这么大阵仗。难不成是怕我输了不认账,所以才找这么多的见证者?姚敏悦想到上次见到李欣时,对方那爱搭不理的样子,鼻子一哼,嘴里轻声骂道:“把我姚敏悦当成什么人了!一群南蛮子!” 今天她姚敏悦定要一战成名,让着南蛮之地的江湖人士看看什么才是正统正宗的武学!让那老是取笑她是虫不是龙的老头子再不敢小瞧她这个女儿! “走。”姚敏悦在心里暗暗放了一通狠话,然后大步流星往那人群中走去。 村民一看山庄的管事陪同左右,纷纷让出道来。但是村里人的碎嘴却丝毫没有停下口中议论,而是一边磕着瓜子皮,一边指点着姚敏悦道:“你瞧这女人生的真是壮!肯定好生养!” “个子真高!” “带劲!我要是能娶上这样的女人就好了!” “呸!就怕你这小身板消受不起吧……哈哈!” 姚敏悦耳聪目明,听到了也不生气,一进场就紧盯着坐在东面华盖下面的李欣瞧。她还跟上次一样,带着个帷帽,罩了件雪白狐狸毛披风,看不清什么模样。身后跟着的几个丫头这次倒是露了真容,个个姿容艳丽。左右两侧,几个佩剑侍卫面容严肃的站立不语。 扶风站在她的右侧。 真是艳福不浅!姚敏悦替扶风想着。 “几日不见,贵人安好?”姚敏悦站在离李欣十步远的地方打着招呼:“在下给您调教好的那几个奴才,您用的可还称心?” 李欣觉得姚敏悦这人很有意思,便笑道:“多亏了姚船主精心调教。本宫用的十分趁手。只是这些人思乡情切,心里头还存着对家乡人的牵挂,叫本宫有些不忍。所以便想借姚船主的手,再多教养他们几日。总归你们都是一处来的,别的人,本宫不放心。” “呵呵,公主抬爱了。姚敏悦不过是个江湖跑生意的,哪里敢替王府教养奴才。倒是王府人才济济,在下心向往之,便想向公主讨个人情,借您身边的哪吒三太子使使,摆在船上看看是不是真的能镇住水底的龙王。”伯乐馆早就查了人是清王府买的,今天这小妮子又一口一个本宫,那便是天舟清王的嫡女安溪公主无疑了。 若是往日,攀上王府的关系那是多大的助力啊! 然而,现在的清王正汇同原镇北大将军范诚悦在天舟造反呢。 万一失败了…… 姚敏悦哪里敢轻易答应,要是老头子兴师问罪……想到这,她不由抖了一下。 “本宫倒不是那小气的人。”李欣笑眯眯的:“奈何扶风重情义,舍不得离了王府。” “那便打吧!不带兵器,点到为止!输了我伏海小蛟龙姚敏悦卖你一年!赢了你的哪吒三太子给我使唤三年!”姚敏悦往场中央一跳,将身后的辫子一甩咬在嘴里,起势扬言道:“还罗嗦什么!臭哪吒,你便放马过来吧!” 从头到尾,扶风都没有发言权。见那姚敏悦看他的眼光*裸就跟打量货物一样,他便觉得真要剥了这女人的龙皮,抽出那龙筋才能泄愤! 扶风将佩剑解下,扔给身边的侍卫。然后轻提了一口气,双足一点,人便如飞燕一般略过天空,眨眼间便落到了姚敏悦跟前。他身姿轻盈,落地无声,立在场上的身姿犹如松柏一般高大挺拔。扶风俯视着矮他一头的姚敏悦,右手一抬朗声道:“姚船主,请!” 姚敏悦闻言也不客气,脆生生喝了一声,双腿交叉往前横扫几步,双手手臂交叉挥舞——要是她的武器赤炼神鞭抓在手里,现在早就招呼到敌人身上了!奈何赤手空拳的,姚敏悦连打了几招都让那扶风几番提气运功给避开了! 几个回合之后,姚敏悦渐感吃力。扶风见状退了几步后轻身往空中翻了个跟头,一下跃到了姚敏悦身后,双掌迅速运气快攻过去。姚敏悦攻之不及,身前人影一下子不见,心中警铃大起,凭着本能往身侧一滚。 “啪”!扶风的掌力将原本立在姚敏悦前面几尺之外晾晒粮食的木架劈的四分五裂。 围观的人群“啊”的一声往外围退了几步。 滚到一侧的姚敏悦心中暗道侥幸,娇声调笑道:“你可真不会心疼人!若人家是那木架,不就四面开花啦……南艺果然只会取些巧劲!你敢不敢与本姑娘面对面打?” 扶风轻哼一声道:“姚姑娘还是及早认输吧!北武讲究气厚、力紧!你一个女子,力小气薄的,根本不适合北派武功,还是及早弃了改投南派吧!” 扶风原本是很认真的给姚敏悦提个建议,却被姚敏悦视作挑衅,不由勃然大怒:“你个死哪吒!看本姑奶奶今天就收了你这妖孽!”说着便急步往扶风所在的方位跃进冲去。她双手紧握成拳,毫不留情的往扶风要害处猛打,双腿也不放松,逮到空档就往他身上扫去。 扶风步步退让化解她的招式。两人一个打一个退,从场内打到场外,又从场外打到场内。时间一长,正如扶风所说,姚敏悦渐渐体力不支,而扶风内劲浑厚,退让之时双手背在身后,身姿始终挺拔如松。 谁都看出他在让着姚敏悦了。 “你输了。”扶风单手扼住姚敏悦的脖子,表情认真的说道:“姚姑娘,在下还是建议你去学南派武艺。” 姚敏悦拨开扶风的手,双手撑住膝盖,大踹着气道:“知道了知道了!技不如人甘拜下风。明天就收拾铺盖去王府拜您为师……行了吧!” 扶风眉头微微一皱:“我不收徒弟!输了你给公主干一年的活就行。” “切!给你脸你就踩!”姚敏悦抬起身子咬牙骂道:“你们南派又不是正统武学!姑奶奶还不稀罕呢!” 扶风再不理她,大步走向李欣身边。 李欣看了眼子玉,高声吩咐道:“赏!” 子玉忙把早就准备好的装着青玉宝剑的盒子托给扶风。 扶风接下谢恩。 姚敏悦凑过来道:“赏了什么好东西啊!打开看看呗!” 扶风脸色冷淡,沉默不语。 李欣笑着说道:“都是些陈年旧物,搁在王府的库房无人理会。姚船主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就这么惦记着王府的赏赐么。”她声音里透着一种引诱:“那便早日来王府候着,总有你立功看赏的时候。” 姚敏悦闻言居然没再顶话,而是低了头想了会儿,然后才抬头道:“公主殿下,这事我还要跟我爹爹禀告一声。”她是怕李欣误会她想耍赖,又连忙道:“我不会不守信用的。十日后,姚敏悦便到您府上叩拜!” 李欣点点头:“本宫信你!”然后转而问刘启琰:“东西都准备好了没?” “回公主,准备好了。”刘启琰答道。 李欣说:“那便请村民们都到刘家去吧。难得全村人聚在一起,让厨子上点心思,饭菜不求精细,但要管饱够味。” “是。”刘启琰恭敬应着。 围观群众顿时一阵欢呼。 “姚船长若不嫌弃山村野味粗茶淡饭,便随本宫在这山里人家吃上一顿可否?”李欣对姚敏悦邀请道:“就本宫身边这几个人,全当这冬日寒冷,也学学这山野村夫聚在一起取暖闲聊一番。” 姚敏悦嘻嘻一笑,一双眼对着扶风横生秋波:“就怕人三太子不愿意我去啊?” 见李欣看向自己的方向,扶风连忙撇清关系:“在下何曾有此意图?姚姑娘误会了。” 李欣笑吟吟点头:“都从姚船主改口称姚姑娘了,本宫相信姚姑娘她一定不会再误会了。 姚敏悦含笑点头,人立马朝扶风贴了过去,声音清脆如铃:“就知道三太子你不舍得!” 李欣忽然觉得招这女人入府,说不定最后还是要搭上扶风!要么就让扶风加把劲,留下这女人? 第三十五章 师傅 姚敏悦昏昏沉沉地来,又昏昏沉沉的走了。 来的时候还没睡醒,走的时候喝的烂醉如泥。 谁让她自夸是难得的好酒量,一手拎着酒坛,一手扯住扶风的衣襟:“你敢不敢跟本姑娘拼一拼酒量?要是再输了,我姚敏悦便再多卖你们殿下一年!” 扶风不动声色地将她那双略有薄茧的手掌从自己的衣襟上摘下来,然后点头道:“好!” 扶风做的是稳赢不亏的买卖,哪有不肯的。然后姚船主便又给自己加了一年的典当期。 李欣不能饮酒,只喝了点茶水。她一个人坐了一桌,看着姚敏悦在另一桌与那些侍卫们拼酒,突然感觉有些羡慕。 江湖儿女多洒脱。 门外传来村民们大声谈笑的声音,没有了自己这个所谓的主子在场,大家都放的很开。两百多人,二十几桌,老刘家院子根本摆不下,桌子板凳一直伸到了院子外头。村里吃酒席也不顾及什么规矩,吃的高兴时,端着杯子从第一桌走到最后一桌,找到最投缘的那个便加个座位赖在别桌。 李欣看到子玉几个安静伺候自己的模样,便道:“这边不用你们伺候,下去跟她们一块吃饭吧。” 子玉摇头:“殿下身边哪能离人,奴婢几个轮着去吃就行了。” 李欣点了点头。等到几个丫鬟轮番吃过,这才放下手中茶盏,起身道:“那便回吧。” 前院里头,村民们还没尽兴,刘启琰忙将李欣领到后门,跟着早就准备好的几辆马车一块回山上庄子里头。他跟父亲都是王府的奴才,一家子都住在庄子里头。山下的老刘家只是旁枝的亲戚,走了关系在玉屏山村落了脚——玉屏山村不用给衙门缴纳税赋,每年只要给主子六成的租子就行。 这样又住了两日,直到第六日才回到王府。 陈文慧竟然早就等在含英院了。 “母妃,你怎么来了?”李欣忙上前扶住想要离开座位的陈文慧:“欣儿刚想带了人去看你呢。” “欣儿,卢嬷嬷说你染了风寒?”陈文慧着急的拉过女儿看了又看:“染了风寒你还往外跑?不是诚心教母妃担心?怎么样,好点没?” 李欣心里暖暖的,突然就觉得委屈了,强忍住差点落下的眼泪,将头搁在陈文慧怀里,闷闷道:“好了。” 陈文慧也紧紧抱住女儿:“欣儿,母妃这段日子忽略了你,你不要怪母妃。” 李欣摇头:“没有。”她抬头微微笑着:“只要母妃自己好好的,欣儿才能安心。” 陈文慧摩挲着女儿巴掌大的小脸,心疼地说道:“去山庄养了几日,怎么反倒瘦了。” 李欣笑道:“哪有。母妃才瘦了呢。” 旁边卢嬷嬷便道:“王妃每日里担心殿下的身体,胃口一直不好。” 李欣便转头对子玉道:“去外面把周伯颜叫进来。” 她原本是想先回来换件衣服再带着周伯颜去慧真院,便叫他等在院子外头了。 “母妃跟欣儿去暖阁罢。”李欣拉着陈文慧进了西厢房的暖阁,将她安置在罗汉床上。除了卢嬷嬷,另外两个贴身丫鬟子梅子竹则被子玉请到了抱厦里小坐等候。 “殿下,周公子到了。”子玉在门外说道。 自从李欣说周伯颜不能当奴才对待后,见到周伯颜的奴才们都唤他一声周公子。 “让他进来。”李欣道:“子玉你守着房门,不要让人进来。” “是”。 房间里的陈文慧奇怪道:“欣儿,你这是要干什么。” 正问着,进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他先低着头跪拜道:“晚辈周伯颜见过王妃,王妃万福金安!” 陈文慧温和的让他起身,然后好奇的打量了一番问道:“你是哪家的公子?” 周伯颜支吾着:“周家的……” 李欣忙道:“他叫周伯颜,是个大夫。”她可不想母亲把周伯颜当成下人看待:“他家是祖传的医术,虽然他年纪小没有名气,但其实很厉害的。母妃,欣儿的病就是他看好的。他是可以信任的。” 陈文慧便不再问。打从李欣从那牢里头醒过来,她这个做母亲的便发现从小娇养大的女儿变得越来越神秘,变得自己都看不懂了。 “周伯颜,你过来看看,母妃近日老说她胃口不好。”李欣道。 周伯颜上前几步,细细搭了左右手双脉,又观其面色,查看舌苔厚腻,而后才道:“殿下,王妃已怀有三个多月的身孕,又忧思过重,影响了胃口也实属平常。” 陈文慧虽然早就知道自己怀孕,但却一直没有大夫给她明确过。今天一听,依然开心不已:“没事没事。欣儿回来了,我的胃口就好了。” “那你便先退下吧。”李欣对着周伯颜道:“母妃有孕的事情不得外传。” “是。” 周伯颜退出去后,李欣又跟陈文慧聊了些山庄上的事情,一直待到午膳过后,才将兴致高昂的陈文慧送回院子。 “殿下,林伯已找过您两次了。”出了慧真院,子玉忙对李欣禀告道:“说是让您见见那些师傅。” 李欣脚步停下,问道:“说了在哪里吗?” “在中园的聚贤厅里头,林伯说几位师傅正在那赏园子呢。” 李欣便改了方向,往中园走去。 这些师傅几乎都是以前养在王府门下的清客,也是经历过那次“叛匪”洗礼而剩下的为数不多的未改投梁王门下的人。 所以李怀瑾比较信任他们。 李欣带着几个丫鬟刚走到门口,就见到一群人迎了过来,见到她来便要跪拜:“叩见公主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使不得使不得!”李欣急走几步,托住最前面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先生,转头就呵斥林伯,佯怒道:“几位先生都是本宫的老师,怎能教老师出来迎接学生!还不快让先生们进屋说话。” 林伯忙道:“是啊是啊!诸位先生,就别叫奴才为难了,进屋吧。” 众人又相互推让一番,这才拥着李欣进了厅内。 “诸位先生,”李欣作为主人坐在主位,对着东西两侧正襟危坐的师傅们颔首笑言:“父王在府中时,就时常对本宫坦言几位师傅博学广闻,忠义炳著。昔日王府遭逢叛匪攻陷,诸位宁舍荣华也不弃旧主,这份气节和大义父王永记于心!如今父王前线亲征,本宫便代父王向诸位敬上一杯水酒。昔日滴水情意,他日必涌泉相报!” 李欣言罢仰头喝尽杯中美酒,厅中几位师傅则连道不敢不敢。 其中最年长的一位,便站起身道:“殿下年纪又小,还是少饮烈酒,保重贵体。老夫几人当日人微言轻,不能救王爷于水火,心中实在愧疚,日夜悬心此事,寝食难安。如今还能以苟延残喘之身为王府效力,必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余下几人俱是点头,附和连连。 李欣满意笑道:“诸位心意,本宫便代父王心领了。只是父王如今只身赴往前线,身边竟无忠心之人可以信任,每每想到此处,本宫也是日夜忧心不已。刚才听闻诸位仍有投报之意,又是才华横溢之辈,若是窝在府中教导本宫,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不若想个由头送几位去前线与父王汇合,也好成全你们对父王的一片心意……” “这……”下首的几位面面相觑,都有些犹豫起来。其中一个中年男子便讪笑着说道:“王爷最担心的还不是公主殿下的学业?在下接到的名帖之上也是说明要进王府为殿下传道解惑。若是冒然去往前线,先不说会引起范将军的不满,其次也会让王爷为殿下操心。这样不妥当吧……” 坐下又是附和声一片。 李欣心中一片失望——不背叛不代表可信任,也许他们只是谨慎,更或者只是胆小怕事罢了。 “殿下!在下愿亲赴前线,为王爷保驾护航。” 李欣闻言看去,只见角落里一直坐着没说过话的年轻公子此刻已经站起身,他大概二十五六岁的模样,头发被玉环束着,穿一套鸭蛋青直坠长袍,看着十分斯文,但是左脸颊上一道浅粉的疤痕毁了整个气质——看起来有些可怖。 “在下周文涛,略通武艺。”见李欣看着他,依然不慌不忙的说道:“自幼便熟读兵书,于排兵布阵也略有心得。若能到王爷身边伺候,再不济也可以身相报王爷的知遇之恩。至于其他夫子……”他讥诮道:“年老体弱,殿下便不用再为难他们了。” “年老体弱”的众人都黑着一张脸,却不敢接那人的话。 李欣击掌相赞:“好!壮士好义气!”她扬声对林伯吩咐道:“林伯!赏这位周义士黄金百两!派两个武艺高强的侍卫一路护送至父王身边。”她站起身,口中道:“本宫倒要看看,做女儿的给父王送几个合心意的人去近身伺候,范将军也要扣留?!笑话!” 众人见李欣发怒,忙惶恐道:“殿下明智!” 李欣收敛了情绪,平静的说道:“那便散了吧。诸位师傅也好生休息,待本宫明日选好侍读,再定日子开课。” 说完再不管众人漆黑的脸色,转身拂袖离去。 第三十六章 陈宣和 (加更) 李欣不能饮酒,刚才喝的那杯琼玉胭脂虽然已是极淡的水酒,却依然让她心跳加速,胸闷心慌不已。强忍着不适,在中园的光华院睡了一会儿。 子玉子琪两个担心不已。正商量着去请周伯颜,李欣醒了。 “子玉。”李欣叫道:“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未初了。” 李欣扶了额头坐起身子,没想到这一睡连午饭时间都过去了。 “回含英院吧。”李欣道:“子岚也没来叫本宫吃饭么,好饿。” 子琪笑着:“子岚都不知道跑了多少趟了,就是见您一直在睡,没敢叫。” 李欣这回没有走回自己院子,而是安安静静地任由子玉搀扶坐上了停在光华院外面的特制软轿。 远远便瞧见有个少年守在院外,跟守门的婆子说着什么。 走近了才发现是陈宣和。 陈家二房的嫡子,比李欣大了两岁,个头却差不多。 “表哥怎么来了?”李欣在软轿上也没下来,高高地俯视道:“这些日子本宫染了风寒,也不敢去外祖那边拜见,真是失礼了。” 陈宣和微微抬了头,比一般女子还要白皙的脸上浮起一片粉色:“殿下贵体安康,祖父祖母才能安心。今日祖母有言相告,又怕西园守卫多心,便让宣和前来传话……” 李欣摆手打断他:“站在外面像什么话,表哥便跟本宫进含英院说吧。” 李欣的轿子停下,她慢慢下了地,子玉子琪伴在身侧。陈宣和便跟在她们后面一路漫步走进正堂。 “殿下,”子岚见李欣进门,便忙问道:“现在摆膳吗?饭菜都温着呢。” 李欣点头。然后往东厢休息室走,坐在小方桌上,看样子竟是等着就要吃饭。 子玉几个心里笑了下,心想这才是小孩子该有的样子啊。殿下平时都太沉稳了,完全就像个大人似地。 “表哥用过饭没?”李欣问陈宣和:“要不要一起?” 陈宣和有些尴尬的摇摇头:“用过了。” 他后悔了,自己就应该坐在正堂里等的。现在站在这里看着李欣吃饭,叫他有些难堪。 “坐吧。”李欣指着一侧的座椅,“外祖母让表哥来传什么话?” 陈宣和刚坐下,子玉便上了茶。听到李欣问他,忙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上次殿下所提的要选陪读的事情……祖母想问问殿下都选了哪些人?是否还能再添一名?” 李欣这边开始吃饭了,便不再理他。今日吃的有些晚,腹中饥饿,一碗碧粳米饭全都吃完了。 子岚心里高兴,面上便带出了喜悦:“殿下,还要再用点么?” 李欣道:“不用,撤了吧。” 几个丫鬟便一齐上前收拾桌子,伺候李欣漱口。 “祖母想让你来做本宫的陪读?”李欣故意曲解道:“很好啊,本宫觉得表哥品行端正,非常合适。” 陈宣和一口茶呛在气管里,忙放下杯子,咳嗽了半天:“咳……殿下……不是的。”他的五官十分平常,眉眼都是淡淡的,这么一咳嗽,却是粉面含春,瞧着跟女孩子一般:“祖母想给兰妹妹求个位置。” 终于想通了么,李欣心里想着,陈家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啊。她这都提醒了多少天了,今天才想明白。 “兰表姐啊……”李欣拖着长长的尾音,很为难的样子:“本宫可早就提醒过表姐了,这么久没见表姐有什么表示,还以为她不肯呢。” 陈宣和掩饰着眼中的不安:“殿下,祖父祖母年事已高,几位叔伯都是抱着书本的耕读之人,与人情往来方面是天生不擅。还请殿下不要介意。”他抬起一双眼,目露渴求:“祖父也知道,如今形势不同。殿下此举也是帮衬陈家,宣和便代祖父拜谢了。” 陈宣和说完便给李欣拜了一礼。 李欣手里托着一杯消食的清茶,望着对面的少年问道:“表哥是不是还想像以前一样,每日跟着师傅们读书习字?” 陈宣和眼神暗了下去:“怎么会呢……陈家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李欣却说:“本宫可以为你再设一个学堂。王府的师傅比较多,不可能一起授课。师傅们便分两班,男女学生分开教习,一起排课便行。” 陈宣和眼睛晶亮:“此话当真?”说完便觉自己冒失,又道:“不是不信殿下,是宣和实在太过兴奋了。” 李欣看着他,觉得陈家还算有个明白事理的人,便道:“你别高兴的太早,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本宫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陈宣和惴惴不安,“殿下说来听听。” 李欣笑了一下,声音越发清丽悦耳:“本宫要你的姐姐,二表姐的位置。” 陈宣和呆愣了一下问道:“什么意思……” 他的姐姐,名唤陈梅,可她早就死在了叛军的剑下。尸首也不知有无人收,即便将来回去收敛了她的尸骨,也不过是找个无人的荒地草草掩埋了事。 姐姐还未及笄,不能进祖坟。 “你便去告知祖父,本宫要给陈家添个女儿,名唤陈梅。只要祖父答应,本宫便让陈兰做陪读,你也可进学堂继续读书。”她意味深长的说道:“西园里头就剩一个陈家了,难不成还想着梁王妃三年孝满回来再与你们做邻居?这可是清王府,不是什么人都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陈宣和并不在意李欣的怒意,在他看来,自家祖父是绝对不会与梁王扯上关系的——梁王可是陈家的大仇人啊。他微微思考了下,然后抬头郑重说道:“殿下放心,宣和这就将您的话源源本本的告知祖父。” 若是真有人占了姐姐的位置,不管这人原本是谁,百年之后都是他姐姐享后辈的香火。 “那你去吧!”李欣道:“外祖母那,也请带一句话。陈兰表姐嫡女的身份何等尊贵,万不能因为她没了母亲就失了教导。梁王府两位少爷,嫡庶有别。万没有庶子能比嫡子更光鲜的。请祖母三思!” 陈宣和听的脸都白了!祖母要将三妹妹嫁给李谦吗?那怎么行!梁王是自己的杀母仇人!这事,他绝对不允许! 陈宣和气冲冲地走了。 回到西园,先是忍耐住勃发的怒气和想要质问陈兰的冲动,陈宣和平静了半天,最后觉得自己还是要信任祖母。 毕竟李欣不姓陈。 徘徊了一阵,最后还是先去见了祖父,对他讲了李欣说的话。 陈老爷子听完,沉默了半天道:“这事还要你父亲同意。毕竟梅姐儿是他女儿。” 陈宣和道:“我会尽力说服父亲的。” 陈老爷子看着陈宣和,长长的叹了口气,最后道:“宣和,陈家明白人不多,将来……也许就靠你了……” 陈宣和点头应是,他心中也是茫然一片,却不敢辜负了爷爷的期望。 “还有一事……”陈宣和有些犹豫,他对李欣的话还是有所怀疑:“听殿下的意思,她似乎认为祖母要将三妹妹许配给梁王府庶长子李谦?” 陈老爷子有些诧异:“她怎么知道的?”然后又自言自语道:“又忘了,这可是清王府,有什么风吹草动能瞒得过她。哼,小小年纪不好好待在家里读书习字,而是整日里打听这些风言风语,什么教养!” 陈宣和听到祖父肯定,心中大怒。他隐忍着,语气冰冷的控诉道:“祖父!梁王与陈家可是死仇!您忘了当初死在他的追兵手里的陈家人了吗?就算您忘了,我可没忘!我永远记得我的的母亲、姐姐是怎么凄惨死去的!” 陈老爷子对陈宣和这般激动的情绪十分反感,在他觉得这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再提也不能让死人复生。他对陈宣和有些失望了,心想他也许就是一点小聪明,根本不会像自己跟老大一样会从大局考虑,想到这里,他呵斥道:“宣和,这话也就是今天在这里说说,以后你给我烂到肚子里去!” “为什么?!”陈宣和眼泪立马流了下来,觉得无比愤懑委屈,母亲和姐姐死去的景象依然历历在目,自己的祖父却早已将她们忘记,他不能接受。他大吼道:“梁王已经死了!现在范诚悦扶植的是姑父!就算要投靠,也不用选梁王!” 陈老爷子摇头道:“宣和,你还小。祖父祖母这么做有我们这么做的理由。你道范诚悦投靠的是你姑父,但是你姑父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子嗣了。届时还不是从旁支过继子嗣来承袭香火?范诚悦是从梁王府出来的,梁王长子又是他的亲外甥,到时他会支持谁?你姑母是陈家人,若是此战败了倒也罢了,左右难逃一死;但此战若是胜了,兰姐儿便是你姑母后半生最大的助力!她能给你姑母拢住嗣子的心啊!”他语重心长的说道:“祖父祖母这么做可都是为了你姑母着想啊……” “但是殿下不同意。”陈宣和仍不死心,大声辩解道:“她让我跟祖母说好好教导三妹妹!可见这事已经影响我们陈家的声誉了!祖父莫要忘记陈家乃是书香世家,名门之后!子孙后辈不走读书科考的正途,偏要靠着女儿家延续家族的威望,简直是丢祖宗的脸面!” “你放肆!真是耳子根软没眼力见的东西!才跑这么一趟就被那忤逆的东西迷惑的不辨是非不知亲疏了?!”陈老爷子冷哼一声:“她一个女孩子不好好孝敬父母,整日里指手画脚,口生是非!如今竟把手伸到我这里来了!你若再听她胡言乱语,我便是打断你的腿也不教你去她请的师傅那里读书!她若是执意要与陈家作对,我便是死也要教文慧与她断绝母女关系!” 陈老爷子被孙子气的七窍生烟,心里更恨李欣:“真是愚蠢的东西!将来总有你后悔的时候!到时你可别哭着来求兰姐儿!” 陈宣和听到祖父气得都不让他去读书了,心中一下清明起来:无论如何,还是要先有自己的力量!否则将来祖父教他往东自己便不能往西!他这么想着,脸上哀戚之色更甚:“祖父!是宣和糊涂了!您原谅宣和吧!若是不能去读书,宣和真的就要废掉了!” 陈老爷子也就是气话,他也明白,无论将来如何,此刻他还不得不求着李欣。 否则,陈家不过是一只割了耳朵与眼睛的废物罢了! “知道错了就好。你去吧,好好劝劝你父亲。暂且先答应了她。左右不过是个名份而已!” 陈宣和应了声,乖巧退下。独留老爷子一个,在天将昏暗的书房内思绪翻涌。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感谢韩天垠大大的长评。女主重生后年龄由八岁改为十二岁。希望大家继续支持我哦!求各种点击、推荐、收藏哦,谢谢! 第三十七章 游园 第二日一早,林伯便道西园那边说可以考虑李欣的条件,问陈兰和陈宣和什么时候可以出来。 李欣道:“考虑?哼!他们俩不可以随意进出么?那陈宣和昨天怎么到了本宫的含英院的?” 林伯却道:“奴才也是奇怪呢。西园的守卫虽然是范将军手下的士兵,但现在跟着王府吃饭,其实早对西园的大小主子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不过……”他斟酌了一下词语,道:“陈家毕竟是书香名门,恐怕不屑于低三下四的求人吧。那些守卫们,毕竟还属贱役,哪怕是例行的盘问几句,也会让陈家觉得委屈的……若是公主说一声,两位小主子以后出门就不用再接受盘问了。” 林伯受到钟全公公及卢嬷嬷的影响,是府里第三个不待见陈家的管事,逮着机会就要“谗言”几句。 果然,李欣冷笑道:“什么书香名门,真正的硬骨头是对强权毫不畏惧,对弱者不吝尊重!要真那么清高,又何必巴巴地往梁王府上塞人?!”李欣根本不怕陈家不答应,“告诉西园的人,想来就来,不来拉倒!本宫要给人弄个身份又是多大的难事,别把自己想的太重要!” 林伯心中暗暗高兴,面上却还要劝:“殿下,别气坏了身子。”他瞧着李欣情绪平静下来,又道:“送了帖子的几家此刻还没到,奴才已经派了人在门口迎着了,今日权当是个赏园子的集会,殿下可先斟酌小姐们的品行,再行定夺。” 李欣却笑:“本宫还要你教了!又是卢嬷嬷吩咐你的吧。赶紧教她放宽了心养养身体吧,成天操不完的心!”她心中一阵熨帖,又道:“你去将公孙穆青接来。今日便让她陪着本宫一同赏赏美人。” 林伯应下。 李欣又默写了几张方子,然后压在一本叫《远洋记事》的游记之中。自从知道自己种了毒后,她待的地方便不再生炭火,屋子里生冷生冷的,每天只能练一会儿字,否则手指很快便冻得僵硬。 “昨日去看子清了?”李欣瞧着子玉收拾着书桌:“可怜她?觉得本宫心狠手辣?” 子玉偷看一眼李欣的表情,似乎并没有生气。于是手中仍是不停,嘴里应着:“子清是罪有应得,奴婢既恨她心肠歹毒,又可怜她被歹人所误,本来她有个老母亲是奴婢几个最羡慕的事,现在……”子玉轻声叹息:“倘若她也是独身一人就好了,总好过现在这般连累了自己的亲娘。” 李欣道:“你又不是独身一人,你不还有子珍么。” 子玉轻笑点头:“所以奴婢也常被她们几个羡慕啊。” “既如此,你又何必可怜她。万一你是下一个子清呢?但愿那时也有个和你一般同情子珍的人。”李欣清凉的眼眸里盛着同龄人所没有的沧桑跟冷漠:“你这般可怜她的母亲,便自去做了她家女儿好了。” 子玉心中一寒,忙跪下认罪:“奴婢再不敢了,求殿下恕罪。” 李欣也没叫她起来,踱步走到那架古琴面前,扬手弹了一曲《冬杀》。 子玉子玉,你可知道,第一个告知本宫你的行踪的可不是旁人,便是你妹妹子珍。若不是她如此行事,今日你便不能再站与此地了。 这杀意,真是想控制都控制不住。李欣想着,不知道周伯颜能不能医治这疯魔之症。 一曲终了,李欣背身轻斥道:“子玉,下不为例。若再犯,本宫定不饶恕。出去!” “殿下,公孙姑娘到了。”子岚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见李欣停下了来这才进来通报。 “嗯,让她进来吧。” 公孙穆青听到屋子里那少女凉凉的声音,飞茫茫地心思却像找到了落脚的地方一样,慢慢飘落安定下来。她低着头进了书房,福身叩礼:“公孙穆青见过殿下,殿下万福!” 李欣原本紧蹙的眉头见了她便展开了:“几天不见,你气色越发的好了。” 公孙穆青抿唇笑了下,也没回答什么。 李欣看着她,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寻昔日好友的影子——这眉眼这嘴唇的确很像,但这一颦一笑却全然是另一种风情。 虽然是亲姐妹,却天差地别。 李欣有些失落:“你若是能再开朗活泼些就好了。” 公孙穆青感受到李欣的寂寥,心里又有些不安:“殿下……” “算了算了!你便是你……若是将你照顾好了,她心里也一定很开心。”李欣自言自语着,挥去心里那么一丝怀旧的愁闷,转而明朗问道:“本宫想问问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公孙穆青想了想,试探的说道:“永远跟在殿下身边……” 李欣都要气乐了:“谁要你跟!本宫又不是男子!还能纳了你不成?!”她没头没脑的训斥着公孙穆青:“有点出息行不行!都说了,你跟周家那两个兄弟,本宫会给你们另外安排身份,不拿你们当奴才看待。你怎么……怎么这么不开窍呢!” 公孙穆青立刻含了两汪眼泪在眼眶里:“殿下……我……我不知道……” 李欣恨铁不成钢道:“周家两位公子想着回去安葬亲眷尸骸,想着拜师学艺,一个行医救人,另一个制药售药。你呢?可想要回新卫?想嫁在这里还是回去?” 李欣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面对公孙穆青时就跟她那个好友一样,总是掩饰不住心中奔腾的情绪。就像,就像被公孙穆嫣附了身似地。 她也想改一改,可总也改不了。 “不想回去……”公孙穆青道:“但是,我也想安葬亲眷……” 李欣平稳心绪,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平静无波:“那便行了。家眷本宫会找人替你安葬。另外,本宫给你在天舟这边换个新的身份重新开始。” 公孙穆青柔柔地看着李欣,脸上一片感激之色:“谢殿下……” “别谢了,真烦。”李欣摆手:“过几天便让你认到本宫的二舅陈家,他们原本有个女儿,名叫陈梅。不过,年前已经没了。你去了便顶替她的身份在天舟好好生活。” 公孙穆青点了点头:“我一定会好好孝敬殿下的舅舅舅母。” 李欣却讥讽的笑道:“那可不行,我那舅母已经不在了。只剩舅舅跟表哥两个。你认过去也就占个名份罢了,你还是要跟本宫住在一起的。以后你便多替本宫陪陪母妃,以后她便是你的姑母了。”她宽慰着紧张的公孙穆青:“母妃最是喜欢你这种温柔贤惠的女孩儿。” “是。”公孙穆青心里又激动又紧张。 “一会儿本宫便带你去见见玉昌官宦人家的小姐们。看看是不是跟新卫的闺阁女眷有所不同。” “好。”公孙穆青觉得眼前这个公主殿下跟自己的三妹很像,虽然年纪小,却能将所有事情都给自己安排妥当——她只要乖乖去做就行了。 “今天起,你便搬到东园的青藤院,离含英院近得很。”李欣道:“以后你便叫陈梅了。等周伯颜研究出怎么去除这刺字,你再去慧真院拜见母妃。” “嗯。” “那便走吧。宴席一会儿摆在明月堂,本宫先带你去光华阁坐坐。” “嗯。” 两人便一前一后往中园走去。子岚子琪跟在最后。 立春过后,心理上都感觉外面不是那么寒冷了。李欣慢慢走着,心里想着周仲林到底几分真本事,他已经十二三岁,上辈子她十二三岁时只要一天便可以做出两份截然不同的毒药。 自然,解药是没有的。 “公主!” 李欣听到声音,抬头一看,中园伸入湖中心的邀月亭里站了好几个穿红着绿的少女,其中一个便是正兴奋地叫着自己的范荣华。 “表姐,”李欣回头唤了声公孙穆青:“有几位已经提前来了。你想不想跟她们一起?” 公孙穆青被那声表姐唤的有些散神,似乎三妹妹正叫着自己似的:“哦……好。” 她们这边正谈着,亭子里的几位小姐已经走了过来,高低有别,或福礼或站立,参差不齐的说道:“见过公主(殿下),殿下万福!” 范荣华则第一个蹦到李欣面前,看了半天皱着眉头道:“你不是说回去派帖子找我玩的吗?我在家每天等,可是却一直没等到!” 李欣白皙的双颊起了红晕,耳朵上两滴红宝石耳环坠动不安:“这不是请了么?你今日难道不是站在清王府吗?” 范荣华跺脚埋怨道:“那怎么一样?!殿下……你怎么……哼!” 李欣的确给忘了,再没有确定能做掉华锦熹之前,她还真不得不防着点范府。不过,要承认自己不守信用却是不行的,所以她到:“年宴之后,范将军与父王一同去了前线亲征,本宫日夜担忧,身子便一直不太爽利。” 范荣华一听,果然愧疚起来。她或多或少也能感受到自己的父亲对清王的不屑,也知道清王府忌惮着范府。 “不知几位都是哪位府上的千金?”李欣对着另外几位小姐问道。 往日里,范荣华应该早就拉着一一介绍给李欣了,但此刻她正情绪低落,便也不理会旁人。倒是站在李欣身侧的公孙穆青一直暗暗地盯着她瞧着。 “小女冯意桐,家父也曾是范将军手下一员副将,如今升任玉昌校尉。” 说话的是个年纪十四五岁的女子,长脸,皮肤微黄,五官平平,头发也略微干枯泛黄,身材确实高挑美丽,然而站在一堆容颜俏丽的伙伴身边却又显不出许多优势来。 这样的容貌甚至算得上垫底了。 可是李欣却注定要交好与她:“原来是冯校尉的千金,玉昌府的安宁和泰全都仰仗了令尊治军有方。如今见到冯家千金,果然是栖桐之凤,风采卓然。” 此言一出,李欣便见到冯意桐身边的女孩子脸色立马拉了下来,便好奇问道:“不知这位是?” 那女子微微福了一礼,亲启薄唇:“小女子张姝桐,玉昌张家人。” 第三十八章 赴宴千金(加更) 她一句玉昌张家人,意思便是玉昌府张家嫡脉。 李欣心里想着,总算逮到你了,嘴上却又问道:“不知张知府是姝桐小姐哪位长辈?” 张姝桐道:“正是家父。” 李欣了然的“哦”了一声,又转而问向另一位,但显然不若刚才对着冯意桐的熟络。 张姝桐气的脸都白了。身边的冯意桐则用胳膊捅了张姝桐一下,得意洋洋的低声说道:“到底谁才是栖凤梧桐,如今可总算知道了吧。公主就是公主,说出来的话都比旁人要好听百倍。” “不过是看在你父亲有几分用处罢了,”张姝桐将手中锦帕揉成一团,斜飞了个白眼给对方:“就你长成这幅德行,还凤姿……笑死人了!” 张冯两家早有旧怨。冯家觉得自己是梁王旧部,又多年跟随范诚悦行兵打仗,应该算是范府的亲信了,然而这次亲征却被点名留守玉昌。虽说官职升了一点,可也意味着前途就此止步,往后再打什么胜仗都与他无关了。其实留下守着玉昌也没什么不可,毕竟玉昌富庶,又不用整日担心没命活到明天。然而等冯谦真的接了手才发现,这玉昌早就被张家捏在手里了,做什么事都被束缚的死死的,张家算个什么东西啊!靠着女人发家,又是个叛降的,除了吟几首酸诗,就知道拍马屁,有什么能耐! 张家也有怨。当初舍了脑袋豪赌一把,与华锦熹联合放梁王大军进了玉昌,虽然升了府尹之职,可范诚悦这厮立马又找个姓冯的压自己一头算什么事!过河拆桥也没这么快吧!再说冯谦那个大老粗,让你守城就守城,老是插手府衙内的政事你想干什么!到底还是忌讳张家为清王府旧部,这是在自己身边安了个耳报神吧?! 而张冯两家小姐的恩怨就更简单了,只因双方父母都望女成凤,又恰好都取了桐这个字而已。 “既然诸位都来的早,那便随本宫及表姐一同游览这园中景致罢。”李欣和另外两名自称是范诚悦手下副将家的小姐问候完,便提议道:“明月堂前有澄月湖,堂后有万梅林,如今正是梅花盛放之时,同游同赏也是雅事一桩。” 众人自是点头称是。 公孙穆青紧随在李欣之后,转了几道回廊,忽然眼前一片粉白世界,在这肃杀的冬季,这边风景却浑然似另一个天地。只见千朵万朵的梅花挤挤挨挨的拥在眼前,宫粉玉蝶,朱砂绿萼,这么多种类这么多形态的梅花全部集中在这深府内院。孤梅原本幽淡的冷香到了这边却是浓烈芳郁,蒸腾在渐渐高抬的日头之下,却教李欣有些胸闷。 “诸位便在此慢慢欣赏。本宫在明月堂静待各位入席。”她勉强忍着胸闷对着几位红粉佳人微微笑过,然后带着公孙穆青疾步离去。 子岚看出李欣异状,忙上前扶住她。几人进了最近的光华阁,才一进了屋子,李欣便再顾不上什么仪态,双膝软跪与地,一手撑着地上,一手紧按胸口,软嫩而痛楚的呻吟声自口中溢出,闻者无不心酸哀怜。 “殿下!殿下!”子岚慌忙让子琪去请周伯颜,自己则竭力想拉扯李欣,将她扶到床上去:“殿下您忍着点,周公子马上就来了。” 公孙穆青则傻了,她完全没有想过一个原本还高高在上谈笑风生的公主,会在一夕之间变成四体着地,仪态全无的病人。 “公主……”她跟着跪坐于李欣身边,双手却不敢碰触她:“你这是……怎么了?” 李欣哪里还听得进其他人的声音。她竭力忍耐着心口悸动的痛楚,嘴唇被雪白的牙齿咬出了血,手指快要将胸口那片衣服揪碎了。 缓了缓,她慢慢道:“没……事……”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这次发病并不如上次那般猛烈,时间也没上次那么长。最初的疼痛过后,后面延绵不绝的微微心悸也就变得没那么不可忍受了。 “先扶本宫到床上。”李欣虚弱的吩咐着,青白的脸色缓缓退去:“表姐……你先去明月堂吧……又把你给吓到了……” 公孙穆青眼泪刷的便流下来,摇着头道:“不……我不走,我就要在这里……我陪着你,哪也不去。” 李欣原本青紫的唇色终于又着了丹色,微微扬起嘴角笑道:“你果然既让人讨厌又丢不开……” 周伯颜匆匆进了屋内,后面还跟着周仲林。 “怎么这么快就发病了?”周伯颜皱着眉头:“不应该啊……你最近是不是喝酒了?剧烈运动过?大喜大悲过?待我先给你扎几针止了痛再说。” 李欣待他说完,才慢慢说道:“已经没那么疼了。扎针就不要了,待会儿本宫还要入席陪客。吃点药就行了。” 周伯颜没法子,给她诊治了一番,写了方子让子琪去熬药。周仲林在一旁插话道:“公主!下次再疼你便试试我做的逍遥丸,一粒下肚,保管什么痛楚都烟消云散,逍遥似神仙!” 周伯颜斥道:“你那东西没人试过,少拿出来害人。” “周仲林,本宫给你写的方子,你做出来没?”李欣看向周仲林,在对方淡褐色的眼眸上停了一下:“这般难做?” 周仲林耷拉下眼帘,拉长了声音道:“那毒药倒不难做,难的是找到对应的解药。”他说着便充满期待地望着李欣:“殿下,你便将那解药方子也拿出来吧!我愚钝的很,让我想,得想到猴年马月啊。” 李欣这是没力气,否则肯定抄起身边的东西砸烂他的头:“本宫只要毒药,不要解药!你早做出来不告诉本宫,藏着自己吃么?!” “不是啊……”周仲林被李欣吃人的目光吓得退了两步:“我还以为你要是考考我呢,原来你也没解药方子啊。哥,我看公主的病肯定好了,你看她的眼睛多么有神啊!” “放肆!”周伯颜骂道。然后急忙转过头对李欣拜叩道:“舍弟年幼无知,冒犯了殿下!还望殿下海涵,且饶了他这一次吧!” “我看年幼无知的是你。”李欣看着几人,彷佛自己还是那个安邑郡主:“他都看出来本宫并不介意,你这做哥哥的却一直假模假样的,装什么啊……还道歉。” 周伯颜沉默。 周仲林笑嘻嘻的。 公孙穆青皱眉问道:“周公子,公主的身体……没事吧?” 周伯颜看了她一眼,神色温柔,摇摇头道:“暂时没什么大问题。” “周仲林,你把制好的几种药丸都给本宫送来。”李欣又道:“若再不动手,本宫就要英年早逝了。” 周仲林郑重的点了点头。 明月堂的丫鬟已经来问,是否要开席了。李欣便整理了一番仪容,重新换了一套衣服。出了光华阁见两兄弟还侯在外面,便道:“你们便在这屋内坐着吧,有什么事随叫随到。” 两人应下。 李欣待要走,却又停下问了一句:“周仲林,口蜜腹剑这个方子,你做了多长时间?” 周仲林想了下:“不太记得了,主要是想解药想太长时间了。”他说着便安慰了一番李欣:“公主,你别担心啦。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只要原料给的足,我做这个快的很。” 李欣点点头,抬脚往明月堂走去。心里却是大大的震惊了一下,当初只是与周府的女眷们熟悉,对着两个公子哥却只是面上熟。虽然那时候也经常耳闻这两兄弟在医药上颇有天分,却没想到人家那还是谦虚了。 阿娘的制药方子只写了原料,没有制作方法跟先后顺序。她当年每一种药都要反复摸索和实验,从开始到成功少说也要半年时间。 “殿下,贵客都入席了。现在要开席吗?”中园的管事钱婆子打断了李欣的思绪,问道。 “嗯。”李欣点头应道:“开始吧。”说着便从明月堂后厅进了正堂,坐在主位之上,俯视着给她见礼的女子们。 “诸位请坐。今日在座各位都是清王府上的娇客,无需跟本宫客气。诸位便权当是一场闺中聚会好了。”李欣对着众人道:“有许多人本宫见着很是眼生,”李欣又转头对着坐在她下首第一位的范荣华道:“范小姐,可否为本宫指一指人?” 范荣华是范府嫡女,不管范夫人怎么不待见她,范将军却对这个性子活泼开朗的女儿喜爱有加。因而,她便也成了玉昌各个世家名门后院女眷的座上宾。虽然来这玉昌的时日不长,却对各家各户的同龄小姐们十分熟悉。 “哦。”范荣华站起身,来到李欣身边道:“你想认识谁?我都告诉你。但你不能让她们占了我的名额,我也是要进王府陪读的!” 李欣笑道:“本宫倒是求之不得。可范将军定是舍不得你的,他怎么能同意呢?” 范荣华道:“只要你同意就行了!管他作甚!” “那行,本宫便先给你留个位置罢。”李欣牵了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然后问道:“你可认得钱阁老家的孙女?” “那个穿粉衣的就是。”范荣华目光往坐在柱子旁边的瘦削少女看去。 第三十九章 公主请当心 “钱世珍见过公主殿下,殿下万福!”被点了名的女子忙起身步入正堂中央对李欣行了一礼。 钱阁老是先帝宠臣,新皇帝一登基,他便奏本归田。这老头十分喜爱棋艺,而清王府所罗门下清客中十之有八深谙棋艺。据李怀瑾说,以前钱阁老三不五时便要来王府找人跟他下棋。 “不知阁老身体可好?”李欣道:“父王十分牵挂阁老,还笑说许久不见阁老,王府的棋盘都要发霉了。” 钱世珍有些紧张,但是回话却还算流畅:“多谢王爷挂念。祖父年事已高,日前偶感风寒,现正于家中卧床休息。”她也不看李欣,只埋头说着:“祖父也常与世珍道,待王爷得胜归府,定要前来拜见。” 若是父王得胜,哪里还会归府?归府只怕是胜不了了。 李欣微微笑着:“嗯,你便回坐吧。”然后又问范荣华:“本宫常听人道,玉昌郑家多豪侠,却不晓得郑家的小姐又是哪个?” 范荣华把嘴一厥,口中嘀咕:“什么豪侠,分明是土匪好吗。”嘀咕归嘀咕,却还是目视着下首第四桌的黄衫女子道:“郑鹤茹,公主叫你。” 被点名的女子出列,她正是那位华夫人郑敏娘家的嫡长孙女。这几日,因着清王府一张名帖,家里不知闹了几出,母亲道自己是被姑姑连累,赴宴就是找死。父亲却道清王府不敢明着伤人。 “郑鹤茹参见公主殿下,殿下万福。”她机械的行着礼,心跳如鼓。 “倒与你那姑姑长得浑不似一家人。”李欣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便让她退了下去。 郑鹤茹不知竟这么容易过关,整个宴席都坐如针扎,什么都不敢吃。直到安全回了家,跟自己父母说了李欣的话,他父亲才松了一口气道:“公主的意思便是不再追究了。” 自然这是后话。场中李欣又问了几位,最后望见一个独坐的远远的锦衣女子,便又问道:“那位美人又是哪家千金?” 范荣华看了看,摇头道:“没见过,我也不是每个人都认识的。” 正说着,那女子已经起身走到近前拜见了:“王书瑶见过公主殿下,殿下万福!” 李欣奇道:“你是王家人?”她微微皱眉:“却因何坐的那么远?” 王书瑶落落大方的直言道:“只因书瑶喜静,若是一会儿宴席吵闹,也方便书瑶外出赏景。” 李欣点了点头:“你上前来给本宫瞧瞧。刚才光线阑珊,本宫还以为是哪位仙女驾临王府了。” 王书瑶终于微微红了脸,款步轻移走到李欣跟前。一张俏脸似出水芙蓉般渐渐清晰于李欣眼前,眸光含水,纯如稚子。两瓣绯红唇瓣,一颗小痣显眼点在下唇,叫你十分目光分了三分便只瞧那朱樱一点。 真是诱人。 李欣赞道:“果然是神仙似地人物。不知可愿与本宫同窗共读?” 王书瑶笑着又福了一礼道:“能做公主殿下的伴读,应是书瑶几世修来的福气。只是家中父母年事已高,书瑶又是粗鄙不通规矩之人。书瑶福薄,只怕不能胜任伴读之职,还望殿下海涵。” 王家也是玉昌一大世家,却也最是谨小慎微,瞻前顾后的家族。王书瑶这般回答,李欣毫不意外。 只是又聊了几句平常话,便放她离去。 似乎也有不少人想要这伴读的位置,奈何她想要的人几乎都不把王府放在眼里。 都拒绝了。 这宴席一直摆到傍晚,席间丝竹声乐,欢声笑语,好一副热闹景象。李欣只坐了一会儿,便退了席,由着她们这些熟悉的人各自谈做一堆、笑做一团。 她却不能参与这热闹,身心都无法融入。 “你是公主,便是在大殿内放上冰块也无人敢反对。何况去除区区几个炭盆!”周仲林道:“你这个天舟的公主当得还真是憋屈。” 李欣失笑,不撤火盆自然是不敢打草惊蛇,再者,引起众怒对她有什么好处呢。若不是几日前打了场胜仗,恐怕愿意来王府赴宴的人都没有吧。 不过,周仲林还真不把她当外人看。想到此处,她慵懒地支着头,眼眸轻抬,扬声问道:“那你们新卫的公主倒是怎么个不憋屈法?” 周仲林无视周伯颜不赞同的眼神,瘪了瘪嘴道:“公主倒没怎么见过,但是我却能经常见到一个郡主!那神气,那肆意飞扬的样子……便是皇上见了都要赞她气度有加。你跟她一比,反而倒觉得她是公主你才是郡主了……” “周仲林!你给我闭嘴。”周伯颜声音略微提高,呵斥弟弟道:“她算什么!怎么能拿来和公主比!” 回头看李欣,却见李欣一点都没生气,心里一松,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殿下,舍弟胡言乱语,不值得您放在心上。” 李欣眼光温如暖玉,半点气恼都无:“那你说的那位郡主,现在如何了?” 周仲林立时跟霜打了的茄子似地,低头道:“她……走了……” 周伯颜却神色平淡,只是眼神有些担忧地看着弟弟。 李欣突然问在一旁的公孙穆青:“走了?去哪了?你知道吧。” 公孙穆青正难过着,被李欣一问,梗咽道:“走哪了……”她泪汪汪地看着周仲林:“我也不知道……大概,嗯,又投了一个好人家吧。” “哦。”李欣想了想,说道:“也许她一直就在你们身边……然后指引着你们认识了本宫。” 周仲林大张了嘴巴问道:“真的啊?” 李欣大笑:“假的!” 众人正笑着,子岚进来道:“殿下,府外有个男子带着两个孩子,说是有重要物件面呈。” 李欣止了笑颜,皱眉问道:“那男子可曾报姓名?可说是何物件?别是图穷匕见的利器吧。” 子岚回道:“他只道是关乎殿下声名的重要物事。一定要亲自交到殿下手上。” 李欣秀眉微展,心中便大概猜到是何物件。她懒懒地靠在椅背之上,声寒音冷:“哼,这么说还非要见本宫一面不可了是吗?那便让扶风带他进来!” 子岚应了声出去将李欣的话告知前来询问的小厮。那小厮一溜烟便跑远了,过了不久,扶风果然带了三个人自中园后门进来。 待到他们走进,子岚微微点头与扶风打了招呼:“扶风大哥,殿下让您亲自送他们进去。” 然后也不看旁人,谨守着规矩将几人迎进光华阁。 “殿下,人带来了。” 李欣几人停了谈笑,俱都看向被扶风带进来的三人。 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都还年幼。男孩子大些,进了屋子便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头微微低着,也不乱看乱瞧。女孩子只有四五岁,懵懵懂懂地转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珠,好奇的盯着屋子里的陌生人。 他们俱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牵手站着。那少年背光而立,修长的身上罩着一件素雪麻衣,漆黑的头发被一根骨簪束着,面容清俊,凤姿特秀,确是一副好相貌。 李欣问道:“你是何人?面见本宫所为何事?” 那少年躬身一拜:“在下张靖嘉,为公主所遗旧物而来。”声音清冽,似乎还带着自室外而行时夹杂的那丝寒冷,别人听来由不得要打个激灵,传到李欣耳中,却是说不出来的舒服。 “本宫旧物,缘何会落在你的手里?”李欣打量着他,“你又如何肯定那旧物确实为本宫所属?” 张靖嘉微微抬了抬幽深的双眸,半掩在暗淡光线内的优美唇形微微勾起:“此物为在下从一驿站杂役手中购得,所费千金。背有极细小字刻了公主的闺名及生辰八字。” 李欣站起身来,先是吩咐众人:“都出去。”然后又对子岚道:“带这两位少爷小姐下去,给本宫好生伺候着!” 那两个孩子原本十分不愿,却听那少年说了“去吧”两个字后,十分乖巧地跟着子岚走了。 只有扶风站着没动。 李欣神色平静的吩咐道:“扶风到门口给本宫守着门。” “是。” 李欣便又慢慢坐回椅子上,就这么一小会儿,打磨光滑的木质椅面已经冷却。李欣微微一皱眉头,问道:“你有何条件?” 张靖嘉露齿一笑:“在下所求不多,只恳请公主给留个伴读的名额。您刚才也见过在下那小侄女了,天真纯稚,璞玉未雕。若能得公主慧眼,留伺身边,张靖嘉必感激不尽。” “她才多大。别是让本宫帮你带孩子吧!”李欣纯美的脸上泛起一个讥诮的微笑:“你当真带了那东西过来?” 张靖嘉不紧不慢地往前踱了几步,自怀中掏出一块玉牌,瞬时,灼灼地盈光自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流转,玉牌莹润的色泽衬着那根系玉的红绳越发的暗淡泛白——这显然是块绝品好玉,却也是原本那物主心爱的旧物。 “你怎知本宫一定会跟你谈条件?”李欣冷哼一声:“此刻,本宫便是立刻抓了你,得到这东西的过程也不过就是一声命令!又何必受你要挟?” “呵呵呵……”张靖嘉不由笑出声来,声音清浅相击,似远犹近,震颤地空气都似乎与他共鸣。他面上笑意犹在,手上玉佩却反掌收入怀中,轻轻一声叹息落在寂静的室内,抬眼却是满目叫人沉溺的光彩:“我信你不会。” 李欣怔愣了一下,追问道:“你就如此自信?” “不是自信,”他回答着,笑意盈盈的眼底一片水波荡漾,语气温柔得近乎呢喃:“是信你。你也同意我的做法,不是么?” 李欣微微有些迷茫,待要点头赞同,忽地一阵微风吹动,脑中瞬时闪过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影。剧烈的疼痛令她的身子微微摇晃了下,单手支撑在椅把之上缓了半天。 她又疯魔了不曾?又无法控制自己的意识了? 暗暗掐了自己一把,再抬头,黑白分明的眼中却是清明一片,她微微沉声道:“本宫突然不想要这玉牌了。无论是送人还是买卖,全凭你意。”她揉着微微昏沉的脑袋,复有闭上双眼:“张公子慢走,不送。” 张靖嘉心里一叹,没想到这公主的意志力这般坚定,连他刚刚上涨的精神力也不能动摇其心智。这样想着,他面上却是淡淡一笑,悠然道:“你身中奇毒,气郁攻心。这还不算什么。要命的是你魂魄不全,心智受损,方才形状,分明是走火入魔之兆。” “若不尽早治疗,不出三月,人必错乱疯癫,药石罔顾。”他微微停下,见李欣微微泛白的脸上惊惧一片,心中微起怜惜道:“公主,您可要当心了。” 第四十章 你是妖精 屋子里光线暗淡,却越发衬得张靖嘉一身白衣如朗月清照,彷佛再素淡的粗布旧衣也夺不走他一丝风华。 李欣心中一震,凝脂般白腻的脸上表情似乎冻住:“魂魄不全……是什么意思?” 张靖嘉浅浅低头看着她:“没什么意思……”他道:“大概是受了十分严重的惊吓,你的精神力创伤面很大,说得明白点就是你这身体里的魂魄是残缺的。” “你是什么人!”李欣不明白他的意思是什么,若他真能看到自己的魂魄,那是不是也看出来自己并非真正的李欣呢?一念既生,再看眼前男子,哪里还有刚才所瞧的眉目如画、风仪高华的样子;他眼波潋滟、神态惑人,分明就不是人。 “你……是不是妖精?”她失声叫道,“你要什么?” “哈哈哈,妖精?”张靖嘉大声笑着,往前欺身问道:“我便是妖精,你待要怎样?” 李欣闭了闭眼,定身凝神:“不就是一个伴读之位么?给你便是了。” “哦,谢谢。”张靖嘉往后退了几步,见李欣放松了身体不由幽幽道:“我便是妖精,也是个法力低微的妖精。你不必紧张。” 李欣不知道说什么,便沉默不语。 “你放心,我是不会害你的。”张靖嘉又微微笑着:“我只会助你。” 李欣觉得心里微微一跳,长长的睫毛下一双妙目含着期盼:“你可以治疗本宫的怪病?”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怕了,无论眼前这位是人是鬼,是仙是妖,只要对她李欣无害,那便与他交好又有何妨? “毒我治不了。”张靖嘉洒然相告:“那疯魔之症也不敢说完全能治好。但是维持现状,慢慢温养却不难。” “那本宫便不要那玉牌了。”李欣道:“只要你给本宫将这疯魔之症控制住便行。” 张靖嘉挑着眉头:“要控制这病,需要每日花一点时间运功温养你的魂魄。在下身份低下,如何能日日进出王府不惹人怀疑?” “这有何难?”李欣终于笑起来,莹白皓齿微露:“本宫今日便聘你为王府的塾师,每日可自由出入王府。”她说着还认真的对张靖嘉审视了半天,严肃地问道:“琴棋书画,谋略武功,你最擅长哪一项?” 张靖嘉也认真想了想,清俊的脸上露出一个愁苦的表情:“除了武功,其余的好像都略微涉及过,又好像全都不精,怎么办呢。” 李欣无言以对,赌气道:“那你便教教妖精们是怎么施法的好了。” 张靖嘉想了下,摇摇头:“那怎么行。要是把你们都教会了,那妖精们岂不没了活路?”他见李欣微微有些恼怒了,终于停了玩笑,说道:“其实在下还是有些长处的。” “什么?” “手工?”张靖嘉说着,见李欣有些不明白,又道:“古机关术?哦……现在叫木匠或许更合适吧。” 李欣都被逗乐了:“你见过哪家学舍还教学生做木工活的?算了,你便教授琴艺吧。木匠拉锯子,跟弹琴也有微妙共同。呵呵……左右来这王府的小姐们也不是真的就是来听课的。” 张靖嘉点头:“既然你都说无事,那便教琴艺罢。只是这样一来,在下总觉得有些亏了。” “你还有什么条件?一块都提了吧?”李欣了然道。 “想问公主借个人?” “谁?” 张靖嘉微微错了身子,回头对着门外看了一眼:“便是门外这位大侠。” “你要借扶风?”李欣唇角勾起一丝浅笑:“做什么?” 张靖嘉也不瞒她,坦荡荡吐了两个字:“杀人。” “杀人”这两个字自张靖嘉嘴里吐出,似乎便带了魔力。李欣氤氲的双眼又腾起迷雾,娇嫩的身躯微微战栗着,又控制不住意识了!她追问着,语气兴然:“杀谁?你要杀谁?” 张靖嘉却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往前走了几步,双掌按住李欣瘦弱的双肩,眼神如深潭水波看不到底,吟唱一般的声音安宁又高远。李欣迷茫着,半晌方醒。不同于之前几次醒来后愈加混沌的状态,这次她只觉得心明眼亮,神清气爽。 “张靖嘉,你果然是妖孽吗?”她抬头,露出一个纯真璀璨的笑容:“你的眼睛有妖力。” 张靖嘉松了双手,笑望着她的双眼答道:“你现在的状态已经很严重了。光是听到杀人二字都能让你如此失常。” 李欣再不对其设防,笑道:“现在不是好了。对了,你还没说,要去杀谁?” 张靖嘉撩了衣袍,优雅落坐在一侧的座椅之上:“给你治病也是极累人的,可不可以让在下先休息会儿。”他笑着看李欣气恼的模样:“告诉你也无妨。我要杀的人姓林,是城东林府的独子。” “你为何要杀他?” “报仇。” 李欣眼睛一亮:“你要杀的那个人叫林关旭吧?!”她双掌轻轻相扣,依旧兴奋,却没有再神志不清:“真是天意!本宫可以把扶风借给你,但是有个要求。” 张靖嘉半眯起长眸,言语间颇有些戏谑味道:“莫不是也帮你杀个人?” “你果然妖孽。”李欣赞道:“你大概不知道,这林关旭就是给本宫下毒的帮凶,既然你要杀他,不若顺便助本宫将他那主子一并除掉,如何?” 张靖嘉半点意外之色也无,似乎李欣所提全在他预料之内。他抱着双臂,自门口透进的光线照着他俊美的侧脸上,叫人忍不住怀疑是否见了天人:“你要杀华锦熹?可有计划?” 李欣不知道张靖嘉怎么知道她要杀的人正是华锦熹的,总归在她眼里,这个男人一切行为都那么神秘却又自然而然。她微一停顿,然后看着他道:“自然是有的。你便说答不答应吧。” 张靖嘉对着李欣凝视半晌,突兀地笑了下:“能为公主殿下效力,是张某的福气。” 李欣心下一松,也跟着笑起来。 两人各自坐着,在日影斜长的光华阁内低语谈论。扶风初开始还能听到些内容,越往后越听不真切。直到外面正堂内的丝竹之声渐渐低落,梅林之内的笑语声渐起,才听到屋内公主悠扬的声音唤着自己的名字:“扶风进来。” 扶风忙进到屋内,眼角余光见到坐在一侧木椅之上的素袍男子正笑望着自己,那般自信笃笃的姿态叫他都不禁多看了几眼。 “扶风,明日你便去城东如意酒楼找张公子,然后听候他的差遣。”李欣道:“稍后,你跟去含英院候着,本宫给你几样东西,明日你一并托与张公子。” 扶风只管应着,也不问为什么,心中更没什么好奇的念头。 张靖嘉见了,心中更是满意。 “天色不早,张某这便告辞了。”他见李欣都已经吩咐妥当,便起身告辞。 “正好,本宫也要前去相送各府千金。那便一起吧。”李欣道。 两人便一同出了光华阁,走到梅园外的游廊里时,看到子岚正领着两个孩子摘梅花:张士琳在梅花树下蹦蹦跳跳,少女天真的笑声银铃一般回荡四周,引得好几个不堪宴席丝竹吵闹的千金们走到后园观看。而张士远则斜靠着游廊的柱子站在一旁,眼睛紧紧盯着妹妹的身影,脸上却半点表情也无。 跟他那个叔叔完全两个人。 张靖嘉见到两个孩子,眼底现出骇人的温柔,他轻声唤道:“士远,士琳。” “叔叔!”士琳一回头,见到是张靖嘉,立刻丢下子岚往他们这边跑来,圆圆地脸颊红彤彤的,手里一支红梅高高举着:“叔叔!这里好漂亮啊!” 士远也闷不吭声地走了过来。 张靖嘉往梅林那走了几步,抱起冲过来的侄女,宠溺问道:“那士琳喜欢这里么?” “喜欢!” “那住在这里跟住在张府,士琳选哪个呢?” 张士琳闻言立刻瘪了瘪嘴,她可不上叔叔的当:“哪个都不选。士琳要和叔叔住一起。” 张靖嘉闻言脸上浮起一个淡淡笑容,他踏着一地的缤纷落英,身后是争妍斗丽的怒放红梅,朝着李欣微微颔首告辞:“殿下,张某这便走了。” 李欣也不挽留,她看着这个温柔抱着孩子的男子,宽袖一扬,慢语恭送道:“先生请慢行。” 待到三人身影渐行渐远,原本围在林子另一侧的几位丽人相携穿过几株梅树,朝着李欣走来。 几人和李欣行过礼后,便寒暄着赏起梅景来。 李欣原本还以为几人是来跟她告辞的,但是寒暄了半日也不见对方有离府的意思。只听钱世珍好奇的问道:“殿下,不知刚才那位白衣公子是哪家府上的俊才?” 李欣失笑:“你问他做什么?” 钱世珍脸都红了,却仍顶着羞涩解释道:“世珍只是……好奇。” 李欣也不捉弄她,便道:“他是府里请来的先生。” 一众女子都觉得李欣这样的回答不甚叫人满意,但也有人心想既然是先生,如果进了王府便能日日见面了。 可总有人是被自己的父母祖辈勒令过决不能进王府当李欣伴读的,闻言不由更加郁郁。 “殿下,那位先生要教些什么?” 这回李欣便更惊讶了,因为问话的居然是王书瑶。此刻,她眸中带着艳色,那鲜艳欲滴的下唇快要被贝齿咬破,脸上踌躇犹豫的神情让李欣豁然开朗。 这些姑娘……不会集体怀春了吧? 张靖嘉给她们都施了妖法?李欣回神,想了想面带恭敬之色认真答道:“先生涉猎甚广,学识渊博。琴棋书画,兵法谋略无一不通。此番请得先生入府,乃主教琴艺。” 李欣满意的见到王书瑶脸上神情变了几变,心想早知今日,当初就该带着张靖嘉一同赴宴,说不定还能多赚些人缘。她兴致盎然地又跟这群女郎寒暄了几句,直到几人终于提出辞行,一直将她们送到府外上了马车方才作罢。 第四十一章 口蜜腹剑 回到含英院,看到扶风站在院子外面,抱剑倚墙,整个人似乎老僧入定一般闭目不动。 守门的两个婆子难得遇到这么沉默的人,怎么也聊不起来,只好时不时斜着眼偷瞄几眼,然后再悄悄地评头论足一番。远远地见到李欣来了,她们这才收敛了表情,给李欣行礼问安。 李欣脚步不停往院子里走去,扶风自觉跟在身后。 “周仲林怎么还没过来?”李欣问从屋里走出来迎接她的子玉:“不是早就差人去通知他送东西过来了吗?” 子玉闻言忙答道:“殿下别急,许是去传话的丫头腿脚慢。” 正说着,门外那丫头来报,说周仲林带来了。 “周仲林,”李欣坐着喝了口茶,朱红的唇上水泽莹润:“你这腿也太短了。居然比本宫还慢。” 周仲林一噎,被戳到痛处了——他跟李欣同岁,站在李欣身边却还低了一点。 “回去就配个长腿丸,吃到公主殿下满意的长度。”周仲林抿了抿嘴嘟囔道:“你不知道,我那屋子有多小,又乱的没人收拾。这些药配了这么多天,放哪里我哪记得啊,就费了些时间找它。” 他举起手里的小瓷瓶晃了晃。 “回去就找林伯,给你和周伯颜单独配个院子。”李欣想了想,转头吩咐子琪道:“你现在就跑一趟,让林伯给东街的珍宝阁送个帖子,就说明日上午,本宫要到他们那里挑些好的玉石。再顺便让他给周伯颜周仲林拨个院子,挑几个口风紧的去伺候两位公子。” 子琪应下。 周仲林喜道:“殿下今日心情这么好,我不贪心,只要给个人帮着收拾屋子就行啦!”他将小瓷瓶放到李欣身边的桌上,弯弯的眼睛里似乎洒了星星:“喏,都在这里了,一共十二颗。”说着左右环顾,以手掩唇,又低低地加了句:“加到井里,可以毒死一个村子了。” 李欣拿起瓷瓶,拔了塞子,一股花蜜般香甜的味道沁入鼻腔,几乎本能的,她口里立时便泛起了口水。 屋里的人或多或少都闻到了这股甜樱桃似的芬芳香气。 “不错,就是这个味道。”李欣满意地将软木塞塞进瓶口,她冲着周仲林微微一笑:“想不想要更多的方子?” 周仲林点了点头,然后迟疑问道:“你那病,真的无药可解么?” 李欣摇头:“暂时还未找到根治的法子。”她转头又吩咐子玉:“去书房将本宫那本《远洋记事》拿来给周公子带回去。” 周仲林唉声叹了口气,等子玉将书拿来后,也不翻看便躬身离去。 “扶风,明日你便将这件东西交给张先生。”李欣将手里的瓷瓶抛到扶风手里。他单手接过,握在手心,瓶身上还残留着李欣握过的温度。 扶风刚才已经听到了周仲林的话,知晓手里拿着的是一瓶毒药。至于这药要毒死谁,他却半点也不关心。 “好了,你下去早些休息,明日无论张先生要你做什么,你都听着便是了。”李欣给他许了一个承诺:“事成之后,本宫自有重赏。” “是。”扶风领命退出。 屋里一下子空寂下来,天色将暗未暗,子珍将几座青玉多枝灯具点燃,萤萤的火光逐渐明亮,照着原本坐在阴影里的李欣身上泛起一片光晕,恍若梦里镜中。 “子珍,”李欣低低叫道。 “殿下?”子珍回头,天真朴素的脸上微微疑惑:“您叫奴婢吗?” “你去地牢,让人把子清带来。”李欣道:“本宫有话要问她。” 子珍应了一声,拿了李欣的对牌出了屋子。 地牢在王府中园梅林西侧的不见山下面,需要穿过长长的林子和幽暗的山洞,还需要林伯亲自验证对牌方能提人出牢。 这般折腾又是好长一段时间,一直等到李欣用完膳,子珍方才回来复命,跟在她身后的是被两个膀粗腰圆的婆子押着的子清。 她一被推进屋子,便扑到李欣身前哭求:“公主!奴婢错了!求您大人大量饶了奴婢吧!” 两个婆子使足了力气才将她按在地上。 李欣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披头散发的女子,淡淡说道:“前两日,本宫派人去查探监视着你母亲的人,也摸到了那个与你有夫妻之实的男人的宅院。你说的没错,他确实姓林,也确实是张知府家的亲戚。” 子清不再喊叫,只是跪在地上不停的哭。 李欣半向前探着身子,仔细看着地上女子脸上的表情,面对着子清闪烁的目光不由冷笑出声:“子清,你早就知道了是吗?他叫林关旭,是玉昌第一大富豪林家的独子。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可以跃上枝头,麻雀变凤凰?” 子清连忙摇头:“没有……殿下明鉴啊……奴婢该交代的全都交代了,没有任何隐瞒……”她使劲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哭泣着说道:“奴婢就是为了阿娘,也不敢再有任何隐瞒了。” “呵呵呵……”李欣笑着,示意那两个婆子拉住子清:“你可别把脸磕破了。”她手里一直握着一个玉质的四喜人无意识的把玩着:“本宫早就说了,若是查明林关旭没有妻室便要将你送去与他凑做一对的。你若是破了相,那可怎么做新娘子。” 子清有些呆住,她还没消化过来李欣的意思,但是她清楚的知道,林关旭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于是她连忙又哭求道:“不,殿下!奴婢错了,您饶了奴婢吧!奴婢还有阿娘要养老送终,奴婢求您了……” 李欣恼怒地用力握了下手里的东西,声音不由又裹了杀气说道:“若不是看在你母亲的份上,你以为你还能跪在这里跟本宫说话吗?!” 她快速揉捏着四喜人,平息着心里的怒气,强制平静道:“你便放心嫁去林府吧!你那老母亲早就被本宫接进王府了。”李欣讥讽的看了子清一眼,又道:“拜你所赐,她知道你做的好事之后,眼睛都哭瞎了!日日在佛堂洒扫祷告,说要为你念经赎罪呢!” 子清再忍不住,大哭道:“奴婢愿意嫁去林府!求殿下宽恕奴婢,善待奴婢的母亲。” 一旁垂手伺候的子岚忍不住骂道:“好大的口气!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殿下善待你的母亲?殿下心地善良,宽恕了你们母女两个,你居然还得寸进尺!” 子清只是伏在地上哭泣不起。 李欣看着她什么话也没说,只对子岚道:“你将这里收拾下,本宫去书房坐会儿。”说完,再不理会任何人,自顾自地起身往东厢走去。 子岚瞧着子清,又气又悲,含着眼泪咬牙对那两个婆子道:“送回去吧,好好看着!” 一旁的子珍有些怯懦的走上来,拉着子岚的衣角道:“子岚姐姐,殿下她……是不是又生气了?” 子岚擦了擦眼中泪水,回身拉着子珍的手道:“没事。殿下只是有些寒心罢了。你别担心了,只要好好伺候殿下,不要动什么歪心思就行了。”她看着书房的方向,低声说道:“别看殿下年纪不大,实际上,她心里可亮着呢。” 子珍点了点头:“那我去守着书房,万一殿下有什么要求,我怕没人听见。” 子岚笑了笑,温柔的说道:“嗯,你去吧。” 子珍便轻手轻脚的走到书房门口,看着李欣投射在外间屏风上的优美剪影愣愣出神。 “子珍?”李欣听到声音,见子珍站在房门口,略略将手中书籍压了压,道“进来吧。站那里跟门神似地。” 子珍吐舌笑了下,心情莫名好了起来,高高兴兴地站到李欣身边,等着李欣有什么吩咐。 李欣手里拿着一本自孤岛渔庄的书房里拿回来的《天工摘要》。这本书非常薄,仅仅四十几页,二十几张纸,而且并非印刷本。书中内容是有人提笔摘录的断续语句,间或有一两张插图。封面已经泛黄,还有几个虫洞,显然是一本旧书,且不受主人珍视。之所以被她翻出带了回来,全赖这书里有张寸长的插画,旁边居然注释了五个字:盛天火之器。 “天火”,这可是朱氏王朝竭力要得到的东西,居然就这么被她偶遇到了线索。她几乎将全书都翻了个遍,奈何有关这“天火”的章节就跟被人撕去了一般,一个字都没了。 “撕去?”李欣脑子里浮现这个字,复有将书颠来倒去的看了个遍,果然,将这本书扒开,书籍内侧隐隐还残留着原来纸张被撕的痕迹。 李欣不仅没灰心,反而更加坚定“天火”存在的想法了。她不再迫切研究书中文字,而是随意的翻了翻,忽然发现这书中大半是讲珠玉的开采,舟车、兵器的制造,便想起白天来访的张靖嘉。 他好似对这些奇技淫巧很感兴趣啊。 李欣将手里的书收好,锁在一个小木盒里,放在案头。然后嘱咐子珍:“这个木盒要注意,不要进水跟丢失。” 子珍点头记下。 李欣则又将原本放在书桌一角的四喜孩拿了起来把玩着,心里头对张靖嘉明日的行动越发的期待。 甚至都想亲自去看一看了。 “殿下,夜已深了,还是早些梳洗就寝吧!”今日值守的子岚进来劝道:“这么凉,万一再生病可怎么办。” 李欣叹了口气,想着还是不要去添乱的好,要是自己当场发起病来。算了,原本就是想骗华锦熹出来的幌子,万一弄假成真…… “就寝吧。” 第四十二章 少儿不宜 李欣让扶风一早便去如意酒楼等着。扶风的执行力十分惊人,他天不亮就守在如意酒楼外头了。 酒楼的伙计,一个二十几岁的高个男人,打着哈欠开了门——这个时候,该是那些送蔬菜鲜肉的人过来了。 扶风见到门开了,立马收起被包好的配剑,背在身后,然后大步跨进了酒楼门槛。 “哎!”那伙计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还以为自己没睡醒,可是一回头,扶风正背着他站在酒楼中间,四顾环视。 “这位……客官……”进门是客,又是看起来很不好惹的一个人,酒楼伙计转到扶风前头弯腰笑问:“您是要在咱们家订酒席么?” 扶风低头,看着伙计,抛了锭银子,沉声道:“给我一个雅间。” 那伙计见了银子,顿时更加热情:“好咧!客官楼上请。”他走在前头带路,脚步有些颠颠的很是专业——这样走起来既快又悄无声息,虽然看起来有些奇怪。 那伙计开了楼上最里面一间雅间,对着扶风躬身请道:“客官,这是二楼最好的一间房间。”他跟着扶风后面进去,走到一侧桌前打开桌子一旁的窗户:“您瞧,在这里摆上一桌吃饭,边吃边赏着外面景色,多惬意!” 扶风走进一看,窗户正对着东大街,对面是一家卖玉石珍宝的铺子,牌匾上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炫耀的跳进他的眼中:珍-宝-阁。 “就这间吧。”扶风坐到窗前,这便赏起景来。 高个伙计心里骂着神经病,嘴上却依然恭敬客气:“那行,您慢慢坐着。小的去给您沏壶香茶来。” 扶风只顾看着街面,闻言头也不抬,只嗯了一声。 早市一般西大街比较热闹,那边都是买卖各种小玩意的小店小铺子,只有习惯了起早贪黑的贫苦人家才会抹黑起床赶个早集。 而开在东市这条寸土寸金的街道上的,几乎都是做富人生意的大铺子。这些店铺早上开门甚晚,除了酒楼茶馆这类有些早市生意的,其余店铺均是大门紧闭,街道上人烟稀少,甚为冷清。 哒-哒-哒,清脆的马蹄声至街上传来,扶风闻声望去,一个青布长衫的公子骑着一匹黑马徐徐行在街上。走到街口,他似乎有所察觉,抬头直视扶风所在的窗口,展颜一笑。 正是张靖嘉。 扶风在心里惊讶了一声,明明这人身上无一丝内力,显见未曾修习过武术,怎么视听感官如此敏锐。 正想着,只见张靖嘉在马上同他伸出了手,脸上带着“你明白”的玩味表情。 扶风确实明白了,默默掏出怀里藏着的小瓷瓶,从窗口往下抛去。 他抛得挺准,瓷瓶从张靖嘉宽大的领口进去,顺着他的袍领一路下滑,让坐在马上的张靖嘉不由单手抓了自己的胸口一把。扶风望着马匹上刚才还气定神闲的男子此刻有些狼狈地瞄了自己一眼,亘古不变的死板表情终于破了,微微笑出声来。 他便是故意的,那又怎样。 张靖嘉从衣袍里摸出瓷瓶,微微停住的马匹又哒哒哒朝前慢慢走着。他也不抬头看路,只自顾拔了那瓶上的软木塞,瓶内聚集的糖果芬芳一下子散到空气中,却让胯下的坐骑微微烦躁的原地绕了绕蹄子。 他复又盖上盖子,然后驾着马匹绕过东大街,进到一条小巷子,拐了一个弯后绕到了珍宝阁的后门。张靖嘉拨弄着手上的指环,轻轻道:“老人家。” 后门如同被使了妖法一般吱呀一声便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皓首苍颜的老人。他微微咳嗽了一下,步履稳健的向张靖嘉走过来。 张靖嘉便笑着招呼道:“老人家早上好啊,这几天铺子上可有生意?” 那老人微微驮着背给张靖嘉拜了一拜:“公子安好。今日珍宝阁有贵客盈门,想必是有大生意的。昨晚上主人家还派了人来嘱咐一定要好好招待。小老儿让工人们起了个早,这不前院里头已经收拾好了,就等着大鱼落网了。公子可要进去坐坐?” 张靖嘉微微笑道:“那倒不必了。”他从怀里摸出瓷瓶,交给马下的老头,温言道:“好好招待今日的贵客。午时过后,我便来此提货。” “是。”那老头又是躬身一拜,目送了张靖嘉走远,这才握紧手里的瓷瓶,行到门内。 “林家富有四海,却最爱与人争这锥刀之利。若不是大哥的铺子日进斗金,教*两家红了眼,又怎会招来那破家之祸。”张靖嘉一边自言自语,一边骑着马继续溜达。行了一圈,再回到如意酒楼时,来店里的人也有些多起来。 酒楼的小厮上前帮张靖嘉牵了马去马厩代为照顾,另一名伙计则躬身将他迎入堂内:“这位公子,可是要吃点什么?” 张靖嘉便问:“在下约了人,在二楼雅间。” 酒楼还未到生意最好的时段,二楼只有一间雅间被客人包下,那伙计便道:“客官您请跟小的上楼。那位公子一早便来了,原来是等贵人呢。” 张靖嘉但笑不语。 酒楼伙计对张靖嘉印象好极了,只觉得这位客人平易近人,却又令人不自觉的尊敬万分,因而将人带进雅间时,特意还给擦了桌子跟座椅。 一旁的扶风刚才并不曾有过这待遇,一时间让他有种对面之人才是付钱之主的错觉。 “扶风大侠,”张靖嘉笑着道:“原本在下是想借你之手直接杀了仇人的。但昨日见了公主,觉得这么做未免太过仁慈,所以咱们先暂且在此听一出好戏,如何?” 扶风不置可否,他其实不是很想听什么戏,如果可以选,他宁可速战速决,杀人后即刻回府做别的事。 两人点了几个菜,还上了一壶清酒。让伙计替他们关好门后,两人便对坐小酌起来。 “不是要听戏的么?”扶风问。 张靖嘉几乎不怎么动筷子,他喝了几杯酒,玉面桃颜,头一偏对着窗外斜觅了一眼,右手手指往唇上一竖:“嘘,快开始了。” 扶风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去,只见长街之上,一辆极宽敞的马车缓缓地停在了珍宝阁的门口,片刻之后,马车便离开了。几个黑衣人拥着两个衣饰华美的男子,在珍宝阁掌柜的热情接引下迎进了屋子。 扶风莫名其妙的看着张靖嘉,只见对方从容的对他说了句:“现在起,不要发出任何声音。”然后便见张靖嘉拨弄了下手里的戒指。 ?辏?辏?甑纳?粼谑夷谙炱穑?淮蟮?鞘?止钜臁7龇缒坎蛔?Φ亩19耪啪讣问稚系慕渲福??宄?闹?勒馍?羰亲阅抢锓3龅摹6??盟?醯霉钜煊置?倾と坏氖蔷尤挥心腥怂祷暗纳?舸永锩娲?顺隼矗?p>  “这茶不错,很是清甜。”一个尖细的男人声音自他们耳边响起:“都准备好了吗?” “早就准备妥当了。”另一个年轻男子低沉地声音传来:“再加上咱们今日带过来的侠士埋伏左右,量她是大罗神仙都难逃一劫!” “李欣这个贱人,今日落到我的手上,我必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声音越发尖细,简直堪比女人:“哼!都怪你不好!若不是你这蠢货被那贱人的丫鬟迷了心智,那贱人早就应该日日锥心,生不如死了!还能逍遥到今日能上街来逛铺子吗?!林关旭,你在外面怎么花天酒地我都不管,但是你若误了爷的正事,爷定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哪能啊,华爷!”林关旭求饶地声音又响起:“别人不知道,您还不知道吗?我可早就把身心都交给华爷您了!那女人不过是个贱婢,玩过就忘了……” “是么……”华爷尖细的声音柔了下来:“你惯会说这些好话哄人的吧?” “哪有……” 扶风张着嘴,他这是听的什么戏!两个男人互诉衷情吗? 好恶心…… 张靖嘉看扶风目瞪口呆的样子,不由一笑:这有什么,这两个人本就是因此而认识,然后再发展成了现在这般关系。不然为什么林关旭年过二十依旧没有妻室,而那华锦熹除了早年有过一子,之后再无任何子嗣。 两人关系暧昧,林关旭家无妻妾却是荤素不忌,男女通吃;华锦熹妻妾成群,如今却只找男人不碰女人。 张靖嘉又倒了一杯酒自斟自饮:珍宝斋原本是他大嫂的铺子,两年前装修了专门售卖大哥作坊里的玉石。自从被林家接管后,林关旭便将此地当成了他与各种情人幽会的场所,却不知这家铺子早就被他在一些偏僻角落装上了微型对讲机。只要他位处此地方圆五十米以内,他的一举一动都尽在张靖嘉掌握之中。 扶风愤怒又恶心,正要再多听些两人密谋之事,却听那边已经传来些奇怪声响,正好奇着地竖起耳朵,却见张靖嘉将戒指一拨,声音嘎然而止。 “少儿不宜,”张靖嘉笑眯眯地望着扶风:“把你教坏了,公主殿下会责怪我的。” 扶风粗着嗓子说道:“我比你大得多。” 张靖嘉推开身前的杯盏,哈哈一笑:“你昨日难道没有听见吗?公主殿下管我叫妖精。今日见识了我的妖法,你还认为我的年纪真这么小嘛?” 扶风无语,好奇地盯着张靖嘉的指环瞧着,但见对方始终不主动开口解释,终于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说话?” “这个啊……应该叫顺风耳吧。”张靖嘉已经悠悠然行在前面:“走吧!该咱们去散场了!” 第四十三章 奸杀 华锦熹住在华府,日日被自己的姐姐看着,根本没机会出入南风馆找小倌。此番跟林关旭见了面便如天雷勾动地火,恰又闻得房间里一片甜腻之香,哪里还能受的住,顺势就要与他行鱼水之欢。 屋子里的人早就散的一干二净,华锦熹只觉浑身燥热难当、口干舌燥。将桌上那壶馥郁清甜的茶水连倒了几杯一饮而尽,腾着两团欲火的双眼越发精亮。 林关旭已经倒躺在床上,口中唤着:“华爷……”手上自顾慢慢解着衣衫。 华锦熹只觉得脑子里似乎一下子有烟花绚丽炸开,饮进腹内的蜜水似乎变得稠厚了,粘得自己双眼疲惫无法睁开,黏住了双脚再无法往前行走一步。他晃了晃脑袋,口水便顺着嘴角滴答滴答流了下来。 “唔……”华锦熹想说话,却被腹中一处尖锐刺痛一下子击倒在地。这处刺痛微微停了下,然后便如雷雨之前的一道闪电一下子劈中了自己的腹部,整个人似乎被炸开了,无一处不痛。 “华爷!”林关旭跳下床,见华锦熹身子躬得像一只虾,表情狰狞彷佛正受着极残忍的酷刑。他慌了,华锦熹可千万不能在他的铺子里出事:“华爷,你怎么了?” “好痛……好热……”华锦熹口齿不清的说道。 林关旭听到此话,探手进他身上一摸,竟然全是汗。连忙将华锦熹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脱下来,正要扶他上床,却见他肌肤粉红,身上散着似苦似甜的幽香,心神一颤,竟似被迷惑了一般不再管华锦熹死活,不管不顾的就要强上对方。 “不行……你他-娘-的……混……蛋……”华锦熹受着双重的折磨,疼痛难忍,叫出声来:“我要杀了你……林关旭……” 林关旭原本也喝了点茶,此刻微微上头,只觉得头晕目眩有些薰然,胸腹微微抽痛,身体却是得到了极大满足,真是痛苦又快乐。别人都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林关旭做了二十几年的风流鬼,直到今日才方才领会此话真谛。因此华锦熹的挣扎和呼救不但没有让林关旭停下,反而叫他越来越兴奋,兴奋到身下人的体温渐渐冰凉也不曾发现。 华锦熹身边的黑衣人都是他进范府后一直跟在身边的护卫,对主子的喜好早就了解的一清二楚。他们不但不理会华锦熹的求救,甚至都不由自主的离那房间更远了一些。 他们都是男人。在华锦熹面前,他们觉得自己也是弱势群体。 只是今日这动静甚大,时间也非常长。每过一炷香,便轮到一人从那房门前走一趟,却每次总能听到些淫-靡喘息及响动,靠近了甚至都能闻到些味道。 几人轮了一遍,渐渐觉得不太对劲起来。 这时,隐在暗处的扶风听到手上指环发出的指令,便故意露出一丝破绽,“啪啪”踹了两脚才将华锦熹那屋子上的门踹开,眼见侍卫们闻声追了过来。他身形一闪进到屋内,按张靖嘉所说的顺手摸了角落高几上摆着的黑色木盒,回头望了一眼地上*交合的两人,胃里顿时一阵恶心,逃也似地穿出了窗子,片刻后便不知所踪。 跟着进来的几个黑衣护卫,此刻却傻了一般看着交叠在地上的两人。他们的主子正跪趴在地,身子无意识的在身后之人的操控下前后移动。 华锦熹看着似乎已经僵硬,脸朝下垂在地上,在青砖铺就的地面上反复磨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红艳艳的如同朱砂,干涸地纠缠着一堆乌发,分外恶心寒碜。 “杀人了……”其中一个侍卫抖抖索索的说了一句。主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人奸污致死,他们若是这么回去,不死也只剩半条命了。 其中一个黑衣人立刻上前,抬手就去提那个眼神已经呆滞的奸夫。然后,一连提了几次,都无法将他与地上的华锦熹分开。一怒之下,利剑一斩,林关旭“嗷”地惨叫一声,便晕了过去。 黑衣人便提着下身已经血淋淋的林关旭,嫌恶地扔在地上,对同伴说道:“快给他止血!要是让他死在这,我们谁都逃不了干系!” 同伴们互相看着,谁也不愿意去碰这个*的男人。最后还是将珍宝阁的掌柜抓来,逼着他给林关旭上了药。然后,几人便商议一人回范府禀告范夫人,一人去府衙报案。 至于华锦熹怎么死的,自然全部推到林关旭身上。至于中间遇到刺客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此时已到了午时三刻。张靖嘉早在两刻钟之前就将所有的对讲机木盒及瓷瓶都收了回来,又嘱咐那老头事发后一定要嚷嚷的整条街都知道,那样他们才不会被*两家杀人灭口。 扶风恋恋不舍地摸着手里的指环,最后还是在张靖嘉幽幽的目光中将东西还给了对方。 “等我以后做了别的式样的再送你。现在这般可是不行的。”张靖嘉戏谑的说道:“只有恋人间才可互赠戒指以定情。” 扶风想着刚才的那一幕,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最后一点恋恋不舍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甚至嫌恶地看了一眼张靖嘉,前行到巷口处便与之分道扬镳。 而就在那些侍卫们逼着掌柜的给林关旭上药止血的时候,店里的伙计们则在老头的暗示下纷纷跑到大街上嚷嚷开来:“杀人啦杀人啦!奸杀案啊奸杀案!” 如意酒楼里的食客以及周围大小店铺的客人们全都呼啦一圈围了进来,将现场目睹了个正着。 不到半刻钟,整条街便都知道范将军府的小舅子被张知府家的小舅子给奸污致死了! 李欣还不知道华锦熹已命赴黄泉,此刻她正嘱咐着一身红妆的子清道:“你此去林家,本宫什么也不交代你做,也不限制你说任何事。你是自由的。林家大奶奶的身份是本宫给你最后的尊严。你的阿娘本宫也会替你养老。” 她残忍说道:“只有一样,你与你母亲二人此生都不得相见,待她寿终正寝,本宫准你为其送终。这是对你的惩罚,也是本宫同意你母亲留在清王府的条件。”她高高地俯视着跪在面前的子清,冷淡说道:“你去吧。” 子清木着一张脸给李欣磕了一个头:“奴婢谢殿下不杀之恩,无论在哪里,殿下永远都是子清的主子。” 李欣闻言默无所动,也不再看她,只是摆手让子玉带着人出去。 林伯早就准备妥当,殿下交代了,这趟他要亲自将子清送到林府。 林府此刻已经收到林关旭奸杀华锦熹致死的消息,林老夫人哭晕在正堂送信人的面前,被抬了进去;林老爷子年过七旬,憋了半天,一口气下来居然吐了一大滩血,被管家立刻送进了内堂。请的大夫还没过来,又听到一阵吵吵闹闹地唢呐声逼近,守院门的下人居然报是新娘子要进府! 再一问,那送亲的竟然是清王府的人! 真是鸡飞狗跳,没一阵安生!管家好险没有晕过去。他不得不冒着让老爷子再吐一口血的危险进屋禀报。 这次老爷子没吐血,反而还一脸欣喜,忙让管家去操办,反复叮嘱他务必要将少奶奶恭恭敬敬地迎进来。 林府一下子成了左右议论的中心。宅院门口围了不少人观看。 新娘子被迎进门,成亲的新郎没有,便抱了只大公鸡代为完婚。礼毕后,林伯对着虚弱的林老爷子道:“子清姑娘是跟在公主殿下身边伺候过的人,还望林府上下能看在王府的份上对其善待一二。” 林老爷子已经顾不得去计较子清奴婢的身份了。他忙点头道:“应该的应该的。”然后强撑着病体客客气气地将林伯等人一直送到门口。 林老夫人醒过来后,知道自己竟然在半日之内多了个儿媳妇。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抓着身边的丫鬟问道:“哪里来的贱丫头!老爷糊涂了不成,我还没看过就给迎进来了!” 那丫鬟怯怯道:“夫人……少奶奶是清王府送来的人。说是,说是一直在公主殿下身边伺候的丫鬟……” 林老夫人霍的起身:“什么?丫鬟?那不就是个奴才!不行,我要去问问老爷,怎么能给旭儿找个奴才做妻子呢!” 她头发也顾不上梳,匆忙找林老爷子,却听他一声厉喝:“你给我瞎折腾什么!现在全玉昌的人都知道林府的少爷命根子被人斩断了!你还能找到什么好媳妇?!找来又有什么用!” 林夫人这才想起自己的儿子还在府衙的大牢里呢。想到此处,又是一阵眩晕,立刻哭着道:“老爷!这可怎么办啊!对方可不是一般人啊……” “都是你这个做母亲的惯得!”林老爷子哀叹一声:“老天啊……我林某人这是做了什么孽啊!这是要让我林家断子绝孙啊!” 林夫人也跟着哭,末了起身往外走去:“备车!快给我备车!我要去找月娘,让她去求求张家!至少要保住我们关旭的命啊……” 林老爷子自然不会去阻拦她。 于是林老夫人一路哭一路急行的赶到了张府门口,急冲冲的让人进去送信,半天后一个丫鬟行到后门,开口便道:“老夫人请回吧!二夫人今日不在府内,大夫人说了让你改日再来递帖子约见!” 林老夫人急得发怒道:“怎么可能!你这贱婢骗我的是不是!她能去哪!你告诉我她去了哪里!”她再受不了:“好歹我们也是亲家,你们怎能将我拒之门外?这便是你们张府的待客之道吗?!” 那丫鬟是大夫人柴氏身边伺候的,在这府内,除了大房的几位主子,向来是她给别人眼色看,鲜少要她向别人低头的,猛地被人骂做“贱婢”,顿时心头腾起一股怒火,吩咐着守门的奴才道:“我看这林老夫人是糊涂了!你们还不快给送出去!” 林老夫人真的被叉到外面丢了出去,她坐在地上大声骂道:“你们这群狗奴才,好大的胆子!你们等着!我一定要告诉月娘!让她把你们统统都发卖掉!”她哭了半天,也没人理会,心里便知道张家今日是打定了主意不帮忙了。又担心会有人递消息回林府,便哭哭啼啼的复又驶了回去。 待行到家门口,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她一下马车,便听管家道:“老夫人……少爷去了。” 子清身上红妆尚未洗去,这便就要穿上白衣为林关旭守灵。这半天,她已经知晓了林关旭犯的那些丑事,真是将最后一丝期盼也打落到了尘埃里。 “朝为未嫁女,暮称未亡人。”她苦涩一笑:“果然是报应不爽。” 第四十四章 好好学习 扶风刚一回到王府,便前去含英院求见,却被告知李欣去了慧真院。他便留了话给守门的婆子,说事情已经办妥了。 待李欣从陈文慧那边回来时,天色已暗,听罢婆子的转述后先是一喜,然后立刻吩咐道:“传扶风进含英院详禀,对了,林伯有没有来过?” 那婆子恭谨地回道:“未曾见过。” 李欣便道:“那便请他们两人一起过来吧。” “是。” 正月末,月亮还没见到踪影,碎珠子似的星辰却是铺满了整个天幕。含英院内,树影婆娑,梅香四溢。李欣轻轻呼出一口浊气,郁结了多日的心情今日总算畅快了一些。 扶风林伯两人前来叩见时,也感受到了小主子不同往日的喜悦之气。 “林伯,子清进林家可曾顺利?” 林伯忙答道:“回禀殿下,十分顺利。奴才前往林家时,便见他家门前围了许多人指指点点。进府后,是林老爷子亲自主持的婚礼。未曾见到林老夫人。” 李欣满意的笑道:“今日辛苦林伯了,听说您老人家前些日子新添了个孙子?本宫这几日诸事繁杂,还未曾送上贺礼呢。” 林伯连连推辞,李欣却对子玉道:“去本宫的小库房,给林伯挑一套‘金玉满堂’,再让子琪找几匹柔软的布料赏给林伯。” “金玉满堂”是一套专给小孩子带的首饰,从项圈到手链脚链全是纯金打造,外加一块极品璞玉,这便凑成了一套金玉满堂。 待子玉子琪回来奉上所赐器物,林伯又是一番叩拜谢恩。 “你便下去早些歇息吧。”李欣道:“子玉,代本宫送一下林伯。” 两人应了声是这便退出了屋子。 李欣又笑意盈盈地看着扶风,而后道:“跟本宫到书房详谈。子珍,给本宫守门。” 扶风心里微微抽了抽,总觉得李欣这番笑容跟白日里见过的张靖嘉十分相像。他低头跟在李欣身后,进了屋子便面无表情的将白日里所做之事一一复述了一遍。 待听到那“顺风耳”的神奇之处时,李欣也咦了一声;但是后来听他讲到华锦熹如何死去,她意外的发现自己的心绪竟不再有所波动。不过扶风对此事却甚为抵触,几乎一带而过,只说华锦熹毒发后又被林关旭强奸,死状十分凄惨恶心。 李欣也不想追问细节,对她来讲,只要知晓华锦熹已死,那便消了心中大患。若是扶风讲的太过细致,她反倒怕自己会因过度兴奋而再次失控疯魔。 “这件事,你办的很好。”李欣赞道:“本宫想调升你为贴身侍卫,并且去玉屏山庄呆上一段时间。上次买的那些流疆人,本宫想将他们好好培养一番,练成一把利剑以助王府行事。”李欣熠熠闪动的星眸中,那股迫切想要强大的*一目了然,白玉般细腻光滑的脸上神色无比认真:“扶风,你可愿意?” 扶风被她这般问住,傻傻重复道:“愿意什么?” 李欣笑了一下,微微清冽的声音带着些诱惑:“成为王府最值得信任的侍卫,并且倾心为本宫打造这把利剑。你,愿意吗?” 扶风点头。 “那你明日便带着本宫的书信和赏赐之物前去山庄找刘管事吧。”李欣迅速吩咐道:“据他这几日的口信,那些流疆人现在可以初步与人沟通了。本宫这次,可是要赏出去一大笔银钱呢。” 扶风反应过来,有些困惑地问道:“殿下,只有在下一人吗?殿下,不去吗?” “本宫短时间内是没法离开王府的。”李欣说道,完了好像又想起什么似地,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你不用担心无人陪伴。那姚敏悦这几日也要过来了。届时她也会去山庄陪你。” 扶风顶着一张被子珍笑话过的“晚娘脸”,眉头皱起,原本还想解释点什么,但是接触到李欣那双似笑非笑的弯月双眸,千万句语言最终也只出了一句:“扶风定不负殿下所盼。” 李欣点了点头,又吩咐了几句才让子珍送他离去。 书房里只剩下她一个,铺了一张纸,写了几个名字,又圈圈叉叉。待子玉子珍一起回来时,她面前的纸上只剩一个个黑色墨团。 “殿下这是在画什么啊?”子珍好奇的问着:“是虾蟆么?” 李欣停笔,疑惑问道:“虾蟆是什么东西?” 子玉笑着捶了子珍一拳,解释道:“就是青蛙的孩子,再过几个月,含英院后头那小沟里就该满是这东西了。跟小鱼一样,密密麻麻纠成一团,恶心死了。偏这小妮子就爱去看!” 李欣了然,那不就是阿娘说所的蝌蚪么。她提笔便在那些小墨团后面加了小尾巴,不过刻意去画了,自己看看又觉得不像了。 果然,画技不通啊。 如此过去一夜,第二日上午,李欣拟了陪读的名单,让林伯差人去送帖子,若是名单上所列之人不愿意,便用增补名单替换。 原本就只有三个名额,范荣华肯定是要来的。那么另外两个最期望的自然是钱世珍与王书瑶。若是两人依旧婉拒,便用张姝桐,冯意桐替上。 而陈兰及张士琳,不过是旁带。 正想着,便来人报张靖嘉来了。 李欣依旧在中园的光华阁见了他,只是这次她是执了弟子之礼拜见的。 今日这人依旧粗布素服,骨簪薄履。清俊的面上带着淡淡笑意,牵着昨日来的那个小女孩,对李欣道:“殿下,士琳年幼失母,为师又未曾婚配,后宅无人看管。为恐她日后出嫁受人指点,便劳烦殿下将她带在身边指教一二。” 李欣见那小女孩全无昨日的兴高采烈,仔细一看,眼眶里还噙着泪水,葡萄一样的大眼珠浸在这两泡泪水里,更显动人之态。 “先生可知本宫今日才几岁?”李欣好笑地说道:“将她带着身边可以,至于指点那便算了。本宫可不是带小孩的料。” 张靖嘉脸上笑容越发明亮:“女人的年龄永远是秘密。殿下虽然身体年幼,但风姿卓越,普通女子万分不及您之一。” 李欣的笑容便止在了脸上,她把这话理解成了“你的身体虽年幼,但是灵魂并不年幼”,不由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真是蠢材,居然忘了他是妖精了。 “可本宫觉得士琳好像不怎么愿意呢?”李欣又道:“瞧那泪光闪闪的,真是小可怜。” 立在李欣身边的公孙穆青心都软了,她怯怯说道:“殿下,这孩子是不是被咱们吓着了。” 张靖嘉幽深地双眸定定看了公孙穆青一眼,然后偏头弯了身子柔柔问着张士琳:“士琳,你愿意跟着公主殿下住在这漂亮的园子里吗?” 张士琳仰头望着张靖嘉,眼神微微迷蒙了片刻,奶声奶气地说道:“士琳愿意的。”然而微一点头,原本噙住的泪水却终于落了下来,沿着素白的小脸流出一条小溪水。 张靖嘉叹了口气,抬手用手指抹去她脸上的眼泪,解释道:“士琳,叔叔每日都会来这里看你的。相信叔叔,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若是不住这里,就只能住张府了。你跟哥哥不一样,你是女孩子……” 李欣知道张士琳是父母双亡的孤儿,若不是有个叔叔,这么小的孩子还不知道如何才能生活下去呢。她想起了自己前世的遭遇,阿娘失踪,亲生父亲不认,若不是周王将自己收为养女,也早就懵懵懂懂地死在师国公府那个女人手里了。 理了理身上宽大华美的朱红衣袍,李欣起身缓步走到张士琳面前,俯身将那孩子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在其耳边轻声说道:“士琳,留下来吧。这里有好多宽敞暖和的大房子,还有很多漂亮的姐姐陪你玩,叔叔也会天天过来看你。” 李欣的个子比同龄人都要高出一头,加之她平时行事稳重,如此这般抱着一个比她小八岁的女孩子,竟毫无违和之感。 张士琳在李欣轻暖的袍衣上蹭了蹭,突然抬起挂着两行泪痕的脸蛋说道:“姐姐你的衣服真香。” 李欣还有点没出状态,愣愣道:“姐姐?” 上辈子这辈子都没人这么叫过自己,上辈子不是没有弟弟妹妹,只是在她进周王府前他们都管自己叫“野种”,在她进周王府后他们也不过心不甘情不愿的唤一声“郡主”;而这辈子她的亲弟弟还没出世。 “士琳,不能叫公主姐姐。”张靖嘉纠正道:“要叫殿下。”他见李欣竟然皱了下眉头,似乎还蛮喜欢这个称号的?但是,张靖嘉还是好心的提醒道:“你叫我叔叔,叫公主姐姐。这样可不好哦。” “殿下,”张士琳很乖地改了口,又蹭了蹭道:“你好香啊。” 李欣笑了笑:“士琳要是留在王府,本宫就让人也每天给士琳的衣服熏得香香的好不好?” 张士琳点了点头:“好。” 李欣轻轻揉了揉小女孩那被幼软细发覆盖的头顶,站起身对着张靖嘉道:“先生要何时才可进府授课?” 张靖嘉道:“再过两日罢。待为师了结了与林府那件公案再来不迟。” “林关旭不是已经死了么?”李欣奇怪的问道。 闻言,张靖嘉脸上笑容竟然诡异起来,他没有具体解释,只是说了一句:“就是要等他死了,好戏才能开场。” 见他如此回答,李欣便不再追问,而是又瞄了一眼张靖嘉空落落的手指问道:“昨日听闻扶风诉述先生至宝‘顺风耳’的神奇之处,心向往之,不知先生可否借学生一观?” 张靖嘉哈哈一笑:“刚好没带。”不过他还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李欣:“喏,这是拜师礼,拿了就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第四十五章 抢尸 李欣原本有些失望,但是张靖嘉递过来的拜师礼又让她有些期待起来:“是什么啊?” “拆了不就知道了?” 张靖嘉温文尔雅,彷佛是对待自己的好友一般让李欣心悦神怡。她嫣然一笑,对身边人吩咐道:“去给士琳小姐安排下,挑几个手脚伶俐的伺候。子岚留下守在门口,其余人等一律退下。” 众人知晓,殿下这是要与先生私聊,应了一声,齐齐退下。 “坐。”李欣与张靖嘉分坐主次。 “你不会把那玉牌还回来当成见面礼了吧?”李欣扬着木盒问道:“那可不行啊,太没诚意了。” “怎么会。”张靖嘉否定道,然后从怀里掏出那块玉牌,不舍的叹息了一声道:“这块可是几千年来难得遇到的好玉,还以为你不在意,原本想等你出嫁时再还给你的。” 因为没有旁人,两人交谈十分随意,倒像是认识了几十年的知交好友一般。李欣听张靖嘉这么说,嘴里道:“我的确不在意,你爱戴多久戴多久。”手里也没停下,“啪”的一声便打开了那盒子。 盒子方方正正的很小,里面放了一个银色的嵌着紫色珠玉的镯子,李欣拿出来看了一下,材质却不像是银质的,倒像是渡了一层月光似地隐隐泛着玉色,摸上去还特别莹润。 “这是什么啊?”她仔细看着,又发现了不对之处,外表上看起来是一个普通的镯子,但微一错力便完全可以分成两个细镯子。 张靖嘉揭开茶盖轻轻抿了一口茶水,微微升腾的热气濡湿了他长密的睫毛。听到李欣的询问,他抬起一双水浸的眸子回道:“这便是你要的那个顺风耳。” “你不是说没带么?”李欣斜了他一眼,见对方骨秀神清仿若天人一般的容颜,便想起来他是带了妖力的:“你是用法术将它变过来了吗?” 张靖嘉好险没被一口茶给呛到。 “这怎么用啊?”李欣问道。 张靖嘉将茶杯放在桌上,起身走到李欣身边接过其中一个镯子,然后示范性的将其中一颗紫色宝石往旁边微微一拨,后又将另一颗宝石往相反方向拨弄。 他示意着李欣跟着照做,然后望着李欣笑着后退了几步,走到厅中柱子那边时,将那镯子贴在弧度优美的嘴唇边轻轻讲了句:“殿下。” 这般呢喃的私语宛若贴在耳边跟她讲的一般,让李欣微微吓了一跳。她兴奋得有些颤抖起来,心里想的是若能将此物放在任何一个敌人的房间,岂不是能随时收集对方情报?若是能放到新卫的皇宫内阁,那无论对方要做什么,她都能一清二楚!这般逆天神器,若不能为她所用,岂不可惜! 张靖嘉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见李欣神色激动,眼神中*裸的狂热让他疑虑更深。这个公主殿下,半点都不像普通的十三岁少女。其他人与之相处时,下意识的都含了尊敬和畏惧,很容易就会将她平日里种种不合常理的表现忽略。然而,在自己面前,她已经暴露了太多。 难道她也和自己一样? 张靖嘉又摇了摇头,不对,她的表现只是超越了同龄人的成熟与理智,但是却实实在在的带着这个时代的烙印。她骨子里的高高在上带着深刻的阶级尊卑——这不可能是未来先进文明所拥有的东西。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给她安抚一下躁动的灵魂吧。看,又陷入疯魔的境地了。 带着魔力的眼神安抚,张靖嘉一双骨节分明的白玉手指紧紧扣住李欣的双肩,心无杂念,全力集中了精神力慢慢侵入对方残破的灵魂里,天籁一般的声音在李欣脑中四处回荡:“醒——安——安——醒……” 狂躁的思绪慢慢被抚平,温柔的水波一圈圈地漾着波纹。李欣怔怔地望向张靖嘉澄净的双眸,那里是一望无垠的深邃,闪烁在边际的点点光芒仿若星辰。 他的眼里盛放着另一个世界。 李欣慢慢的眨着眼睛:“我又疯魔了。”她自言自语道:“得到这么一件神器,我高兴疯了。” 张靖嘉不得不坐在椅上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才道:“提醒你一句,这顺风耳只在方圆五十米内有效。出了这个范围,就没用了。” “五十米?”李欣不是扶风,她有什么问什么,毫不客气:“那是什么?” 张靖嘉又道:“便是十五丈。” “这样啊……”李欣失望极了:“范围太小了,都出不了这院子。” “你若是不喜欢,便还给我。”张靖嘉道:“这可是我呕心沥血十几年才弄出来的宝贝。” “那不行。”李欣忙将张靖嘉放在桌上的那个镯子拿来与自己手上的合成一个戴到腕上,一边拨弄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你刚才又救了我一次。” 张靖嘉神态自若,微微斜倚在座椅内,慵懒地支着头,口中随意的说道:“便是我不在场,你也可凭意志冲破魔障。” 李欣抬起秀美的眸子深深望着他:“那不一样的。”她神色认真:“谢谢你,张靖嘉。” 张靖嘉微微笑了一下,便道:“你若觉得过意不去,便再帮我这个先生一把,待我将那林家告到官府时,让张秋然站在我这边。” 李欣不由笑得有些失落:“只怕我还没那么大影响力,那张秋然只听范诚悦的。” 张靖嘉秀眉一挑:“你还不了解他。真正的张秋然是做惯了墙头草的,若你与他提了要求,他必会犹豫不定。我也不要你做什么,只要审案那日坐镇大堂便行。事情闹大了,要银子还是要名声,便让张家自己考虑去吧。” “说的好像你不是姓张的一样。”李欣嘟囔道。 张靖嘉眨眨眼,“还真被你说对了,我确实不姓张。” 李欣知道他已经从张家族谱上除名了,便也没在意。她一口答应了张靖嘉的要求:“你去府衙大堂前派人来通知我一声。到时我一定到场。” “那我便代士远谢谢你了。” “关士远什么事啊。” “那为师谢过公主。” 李欣:“……” 两人又谈了一会,张靖嘉才起身告辞。 李欣不自觉的又摸了摸手上的镯子,慢慢静下心来。 两人这边约定了状告林府,林府那边却是白幡飘飘,哭声震天。林关旭死了两天了,府衙那边却扣着尸体不放。林府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却因为没有尸体,报丧的人都派不出去,全都聚集在正院天井新搭的棚子底下聊天。 林老夫人已经哭不出眼泪了,林老爷子也奄奄一息,府里诸事全都靠着新进门的少奶奶指挥差办。下人们都暗自猜想,万一两个老的再去了,这林府可不就绝了户? 林家的旁支却是闻风而来,那些生了许多儿子的林姓旁族此刻全聚在林家两个老的床边,递水的、擦汗的,伺候的比亲生儿子还尽心。而原本应该做这些事的丫鬟们倒全被挤到了耳房里头,难得的清闲下来。 大家心里都清楚的很,林关旭死了,林老爷子已到古稀,这偌大的家业肯定要从旁族过继一个子嗣才能继承了。 “你们谁给我把关旭从府衙迎回来,我就从他家里挑一个中意的过继到关旭名下。”林老爷子虽然老了,身体又这般虚弱,心里却跟明镜似地。 女儿已经靠不上了,便只能以利诱人。 “伯父,您就放心罢!我已经叫人去府衙打点了,相信很快就有消息的。”其中一个瘦高的旁族道。 “你们家那点关系算个啥,我女婿可是府衙大牢的看守,只要我这个老丈人一个眼色,他必定能将此事办的妥妥当当。”另一个长相憨厚的也忙献着殷勤。 …… 又吵上了。 林老爷子觉得心力交瘁,又躺了下去,双眼紧闭再不看旁人一眼。众人吵了半日也没个结果,知道这最后的角力还是得落到是否要回了林关旭尸身这件事上。 这便又要去求范府不曾? 将军府内同是白幡环绕,哭声一片。华家本族远在北峭,范夫人只能先在玉昌将其收敛停灵三日,再让自己的儿子范之寿扶灵送葬。 “夫人,林家又派了人来吊唁。” 范夫人听了奴仆的禀报,怒不可遏:“打出去!给本夫人通通打出去!” 她唯一的亲弟弟,华府唯一的嫡子就这么死了,还是死在玉昌这个自家一手遮天的地盘上。更教人难以接受的是他的死因竟然是被男人奸污致死!这叫华府颜面何存,叫她颜面何存! 林关旭是死有余辜,这般无耻之徒,林家人居然还妄想要回他的尸首!想得美! 范夫人暗暗咒骂着,却只过了一会儿,又有奴仆来报:“夫人,林家众人都跪在将军府外呢。来往吊唁的亲朋好友全都被堵在门口了。” 范华氏额头青筋暴起,憔悴的脸色瞬间涨的通红,气了半天,紧咬的牙关却只蹦出了几个字:“欺人太甚!” “母亲。”范华氏的亲子范之寿正好进来,见状忙上前安抚:“稍安勿躁!儿子这就带人去打发了他们。” 范华氏欣慰不已:“幸好母亲身边还有你。” 范之寿又安慰了范华氏一番,然后便匆匆赶到府外,只见门前照壁前跪了黑压压几十口穿着白色丧服的林家子弟,有男有女。见他出来,便纷纷磕头求饶:“求将军府宽宏大量!” “逝者已逝,死者为大,便将尸首给我们领回去安葬吧!” “求将军府饶了林家吧……” 范之寿少年心性,面对一众跪在地上的人,还有女眷,心就软了。他道:“尸首是府衙扣下的。你们要尸首便去府衙,来我们将军府外哭诉是什么道理。” 林家人道:“府衙说要将军府谅解了林家罪行才能放回关旭的尸首。” 范之寿摆摆手道:“谅解了谅解了,你们快走吧。别再堵在门口惹母亲生气了。” 林家人听范之寿这么说,纷纷面露喜色,起身便拔足快奔,那番心急模样落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只怕还要赞一句林家旁族大义,居然抢着给主家办丧事。 因而等范华氏知晓此事时,林家人早就取得了尸身下葬了。她将范之寿大骂了一顿,郁郁寡欢了几个月都不曾开颜。 范林两家的梁子就此结下,连带着张家都被范夫人恨上了。 第四十六章 送终 这几日玉昌城里大小茶楼酒肆,谈的最火的话题便是林家的那点破事。 当然范家跟张家也免不了被涉及,但是这两家势大,普通百姓过嘴之前大多会掂量一番。 “啊?林府人这么大胆子?连张府的人都敢打?” “你知道什么?那被打出来的是张家的二房夫人,是从林府嫁出去的女儿!” “那就怪不得了。*两家这还是亲家呢,竟然连个尸首都护不住……造孽啊……” 大家齐齐叹气。 倒不是众人同情那林家,事实上死者为大,那林关旭死在府衙已是罪有应得。且那范将军的儿子都说原谅了凶手,那你府衙就该将那尸首守着,全须全尾地给人领回去安葬那便得了。 谁知道,就在这府衙的门口,竟然上演了百人抢尸的奇观。不仅是林家人抢,在府衙里头职守的牢头衙役们也抢。林关旭生前如何死去不得而知,死后却受尽了分尸之苦,所有参与抢尸的人都极尽疯狂,最后甚至不惜上演全武行,各种刀剑棍棒轮流往尸体和其他人身上招呼,最后几乎人手分得一块尸块,哄拥着往林家奔去。 林关旭这般死状不晓得到阎王殿去投胎会不会受到影响。但却将林家的三位主子吓得厥过去两位,大夫好不容易才给救了回来。 唯一没被吓晕的林家少奶奶也是好不容易才平复了心情,花了重金请到义庄一个擅长与死人打交道的老头,缝缝补补花了半天才勉强凑了个全尸,摆到了早已准备好的黑漆大棺里头。 等到林家两个老的幽幽醒转时,外面已经敲敲打打地办起了丧事。林老夫人还能自己走,林老爷子却是一直要靠在美貌年轻的小妾身上方可慢慢往前挪步。两人行到灵堂,便看到新进门的媳妇一身素白,孤零零一个人跪在棺材旁边答谢前来吊唁的亲朋。 可怜儿子连个送终的人也没有啊。 林老爷子深恨林家旁族肢解了林关旭的尸体,是半点不愿意从这些人那里过继子嗣。然而,若是不尽快过继一个孙子记到儿子名下,那儿子可就连个摔炭盆的人都没了! 他在小妾的搀扶下坐下,浑浊的目光从围在屋里的众人脸上一一看过,虚弱的说道:“还是请各位兄弟将各房各支五岁以下的孩子抱来吧。” 他可不想要那些已经记事的,养出一条白眼狼,还不如直接散了家财爽快! 各房人都面带喜色,显然早有准备,纷纷推了自己的孙子重孙子出来。 这时,却听门子来报:“老爷,外面来了个少年还带着个孩子。他说,说那孩子是少爷的儿子,要来给少爷送终……” 众人只觉得脑门上一盆冷水浇了下来,人人都觉得透心凉。 这林关旭竟在外面养了私生子? 只有两个老的高兴坏了,忙让人出去将人请进来。 门子却犹犹豫豫地,他刚才说的话是委婉了。其实人家说的是:“你家少爷死赖着我侄子做了他儿子,前几天听说他死了,今日有空便带了我侄子来给他上柱香,顺便看看他这个便宜老子到底死的有多惨。” 看到门子在那边磨蹭,林老夫人怒道:“犹豫什么呢!还不快去把我孙子请进来!” 那门子只好忙不迭地下去请了。 不到片刻那门子便领着张靖嘉叔侄两个行进院来。 众人皆伸出脖子暗自打量着进来的两人。林老爷子眼前一亮,林老夫人却是张大了嘴巴,震惊当场。 张靖嘉牵着张士远的手,不紧不慢地穿过天井。他风采卓然,雍容雅步,叫前来吊唁的老少客人均看直了眼,也有些当场便将其认出来的。 待他们叔侄两个站定在灵堂之上,含笑礼拜时,林老夫人脸色铁青,哆嗦着指着他们:“你们来干什么?!” 林老爷子听过张靖嘉的事情,却从未与之打过交道。因此他疑惑的问着妻子:“你认识他们?” 张靖嘉脸上带着笑,眼神却冰冷无情,他对着林老爷子和颜悦色的说道:“自然是认识的。在下的侄儿还是老夫人亲自认下的孙子呢。” 林老夫人破口大骂道:“一个野种!还妄想来认祖归宗不成?!” 张靖嘉只含笑不语,定定望着林老爷子。 林老爷子气的病都好了一半,他也骂,却是骂的自己妻子:“你个老货糊涂了不曾!只要他是林家的种,就要认祖归宗!” 林老夫人又气又急,却不知道怎么反驳自己的丈夫。她憋了半日,最后吼道:“他不是林家的种,这小东西姓张!是张靖宇的种!” 被指来骂去的张士远却充耳不闻,只是直直盯着那口棺材,眼睛里燃烧着仇恨的怒火。门外前来吊唁的宾朋也被吸引了过来,他们聚集在门口,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林老爷子总算知道这孩子是谁了。他心里的期望再一次落了空,黑沉沉地脸色如同锅底,沉声问道:“不知阁下今日踏足寒舍,所为何求?” 张靖嘉冷笑一声:“别无所求,只替我这侄子拿回本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林老爷子微微半眯了眼睛,仰着满是皱纹的瘦脸笑道:“那便好说!林管事,带两位贵客去账房那里,将龚氏的陪嫁全部清点出来,交还给张家这位公子。” 那林管事应了一声,正要抬步赶人,却听张靖嘉道:“慢着!”他锐利的眼神扫视了一圈,竟无人敢迎上前去,轻哼了一声,张靖嘉慢条斯理地说道:“在下手上有老夫人及贵府林大少爷亲手书写按印的文书一张,一个月前林关旭也是满城宣扬,在下那大嫂与他有奸,所生第一子便是林家长孙。如今这个当爹的刚死,当爷爷的就要不认亲孙子了?” 林老爷子额头青筋暴起,却是有苦难言。通常涉及这种丑事的女方一边最是吃亏,也应是要避多远就避多远的。怎地这张靖嘉跟寻常人不一样,不但不避讳,反而上赶着承认呢! 林老夫人瞪眼望着张靖嘉,口中骂道:“张家小哥,这事实如何,你心中应该最是清楚的。再说长嫂如母,如今那龚氏已死。你这样不管不顾地老是要将那些丑事扒出来说给人听,死者会不安的。” 林家旁支大概也听得明白了,自然与林家两个老的立场一致。就是坚决不能承认这张士远是林关旭的种。所以他们也开始支援林老夫人,议论声陡然增大:“为了夺别人家的产业,真是什么事都说的出来。” “就是就是。长得一表人才,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人。” “真是不要脸啊。怪不得被知府除了族。” 张靖嘉闻言也不生气,一个眼神扫过去,那些议论声便停了下来。他又看向林老夫人迷惑地问道:“事实?事实不正是林家所说的那样么?难不成还另有隐情?哦……” 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字字诛心地说道:“林老夫人,是不是正因为死者不安,你儿子才死得这般惨?原来我那大嫂竟是被冤枉的不成?!所以她来找林家报仇来了?”他看着对方寸寸灰白的脸色,继续说道:“死无全尸啊,不知道被分了多少块,有没有缺了的?当心别喂了狗啊哈哈哈……” “够了!”林老爷子虚弱的声音淹没在张靖嘉的大笑声中。他不得不敲着桌子,等对方止了笑声才道:“林家的产业割让四分之一给这位小公子。你将关旭当日所写文书拿来!” 张靖嘉摇头:“不是四分之一。”他语气坚定,不容商量:“是全部。” “欺人太甚……咳咳咳……”林老爷子气的心都疼了,旁边小妾忙帮他顺了顺胸口,才缓了过来,咬牙道:“一半!再多没有了!” 张靖嘉笑了下,清俊的脸上目光灼灼,露出的雪白贝齿闪着清粼粼地寒光:“全部。这是你们林家应付的代价。少一个子,都不行。” 林老夫人大怒:“来人!给我将这两个要饭地打出去!” 林老爷子却心平气和的说道:“年轻人,老夫劝你做事前还是考虑清楚了。林家在玉昌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来踹一脚的。饭要一口一口吃,若是不知天高地厚,非要一口气吞下一大碗,会噎死人的。” 威胁?张靖嘉傲然立在众人面前,脸上扬着不羁的笑容:“在下胃口大得很,吃下一个林家还不在话下。” “你!好!好!好!”林老爷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显然气极。 张靖嘉却道:“好?你答应了?”他抚掌而笑:“那便开始吧。房产地契铺子,今日便清点清楚。反正二老年事已高,说不准哪天说没就没了,这些东西你们又带不走。不若早日给了我这侄儿,也好让我侄儿多做些善事,多替林关旭这个畜生积积福报。” 林家两个老的气得七窍生烟。 子清见状,便柔柔说道:“张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这里是夫君灵堂,死者为大,妾身这边求公子给夫君一个清静。” 林老爷子眼睛一亮,虚弱说道:“子清……这几日辛苦你了。过几日,你便回清王府一趟,跟王妃公主也叙叙旧。” 子清低声应下。 林家的旁支们心里便知道了,这个凭空出现的少奶奶竟然是从清王府出来的么?林家竟然能跟王府的人搭上关系?!这样想着,众人看向子清的眼光都变了,心中又是一番计较。 子清不由微微抬高了脖颈。 张靖嘉盯着子清深深地望了一眼,见对方只是眼神闪烁,不敢与他对视,心里不由好笑。他进王府的时候,子清已经被抓,所以不清楚她与王府的关系也很自然。 只是,这丫鬟果然不安分么? “嫁给林关旭这个畜生的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过是一个被公主打发出去的丫鬟!”张士远憋不住骂道:“你有什么了不起。我叔叔还是公主的老师呢!” 张靖嘉没有呵斥张士远——这孩子需要发泄,他平日里就是压抑的太过了。 人群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张靖嘉看着子清震惊的目光及惨白的脸色,便不再将她放在眼里。 但得知了张靖嘉居然有这么个身份的林老爷子脸色却更加难看,他喘着气道:“苍天真是待我们林家不公。老夫几十年来没做过恶事,为何你们这些人屡屡仗着有点权势就要欺负我们。张公子,小老儿已经愿意割让一半的财产给你们了,为什么还要这样步步紧逼、不给退路!” “你说的对。在下的确是步步紧逼、不想给你们退路。”张靖嘉一点也不在乎对方的诋毁,他的脸上带着浓烈的恨意:“最后再说一遍。一,十日之内,林家所有的家产过立到我侄儿张士远名下;二,声明一个月前林关旭对我兄嫂的毁谤侮辱均是陷害;三,将你们的女儿赶紧接回来吧。”他冷冷笑着:“这可不是逼迫哦,这是好心的提醒你们。否则到时候被张家休回来,您二老面上该多不好看啊哈哈哈……” 看着张靖嘉笑得猖狂,林老夫人再也忍受不住,大声喊着:“滚!滚!贱种就是贱种!我们林家一个子都不会给你!” “那便公堂上见吧!”张靖嘉勾唇一笑,扬长而去。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求点击、推荐、收藏!(*^__^*)…… 第四十七章 状告 被张靖嘉一闹,城里小馆的谈资又多了不少。一个月前闹得沸沸扬扬的龚氏通奸的事情又被人翻到酒桌上谈论起来。只不过那时候舆论一面倒,认为苍蝇不盯无缝的蛋,龚氏或多或少总有那么点不洁。如今,人们却有些犹豫起来——若龚氏真的不洁,那为啥林家死活不肯认那孩子,明明当初将人家龚氏的嫁妆都抬回去了的。 林家那些旁族人心里忧心忡忡,煮熟的鸭子居然有可能会飞。这让他们做事的积极性受到了很大影响,也不往两个老的跟前凑了——看到就讨厌,要是当初这两个老的少坑些人,今天怎么会招来这么多事! 不到半日,张知府家又派了人来吊唁。这次,林家不敢再拿大把人打出去了,恭恭敬敬地将前来吊唁的人迎了进来。 张知府家也不是犯贱,被人打了脸还要往上凑,实在是林家产业太多,现在又死了儿子。唯一剩下的不就是嫁到自己家的女儿了么。林家两个老的,只要不是被水灌了脑子,以后还不是大量的给亲身女儿贴补东西? *氏一进门便扑到自己母亲怀里痛哭,解释不是自己不救弟弟,实在是被大嫂蒙在了鼓里,等知道的时候弟弟已经死了。 “月娘!月娘!娘好恨啊……”林老夫人也抱着女儿痛哭失声:“为什么我要这么命苦啊……” 林老爷子也非常恨,他不仅恨张家范家,也恨自己的妻子。这几日被小妾吹了几天枕头风,也觉得自己娶了林氏这个继室后只有她一个人怀孕很不正常,更觉得前面几个儿子的夭折也跟眼前这个女人有关。 “哭什么哭!若不是你作孽太多,老天又怎么会报应到关旭身上!”林老爷子忍不住骂道:“如今好了!林家断子绝孙,偌大的家业还要送给外人!” “父亲放心吧!”*氏闻言便劝父亲:“大伯已经给女儿保证过了,只要那张靖嘉上了堂,保管让他有去无回。到时候一个诬告就要打他四十大板。” 林老爷子有些迟疑:“听说他是公主殿下的老师……” *氏闻言冷笑:“父亲可别被这人骗了,他若真是公主殿下的老师,当初又怎会坐视兄嫂受辱身死,又怎会被张家除了族。父亲别忘了,他还有个侄女记在我们张家的家谱上呢。他要是不识抬举,女儿便让夫君将那小妮子要到我们手上!到时候任凭女儿搓扁揉圆,看他能奈我何!” 林老爷子闻言这才放下心来,转而又去想到底要过继哪家的子嗣。 子清悄悄退回到房间,左思右想,最后还是觉得要去王府见一下李欣为好。她没有任何资本再胡乱挥霍了,万一这次又得罪了殿下的老师,那母亲…… 她派人给清王府递了帖子,第二天便收到回帖,李欣约了三日后再见。 三日后,林关旭已经下葬。子清早早的禀告了公婆,也没带伺候的丫鬟,只乘了一顶青灰小轿,行至王府后门。守门的仔细查验了帖子,这才放了她进去。 “殿下,林家大少奶奶到了。”子玉道:“在院子外面候着呢。” “带她进来吧。”李欣正手把手地教着张士琳写字,两个都是粉雕玉琢的美人胚子,又正年少。若不是李欣的服饰太过华美,气质又偏向沉稳,只怕进来的人都会将她们认作姐妹。 “是这样吗,殿下?”张士琳软糯糯地问道。 李欣极爱听她奶声奶气的唤自己殿下,带着卷卷绕绕的柔软,只把人心都给勾化了。她笑眯眯地赞了一句:“对的。士琳真是聪明!” “奴婢子清见过殿下,殿下万福!”子清虽然嫁去了林家,卖身契却始终还握在李欣手里。因此,她还是要以奴婢自称。 李欣转了头:“起来吧。”她见到子清淡妆素服,形容憔悴,又说道:“倒是清减了。人也素淡了。” 子清谢过后站了起来,一眼便看到书房里多了个女孩子。虽然好奇,却也知道她已经没资格问了。 “你来王府有什么事吗?若是想跟子玉几个叙叙旧,便下去吧。”李欣道:“本宫这里你见过就行了。” 子清忙道:“殿下,奴婢不是来叙旧的。” 李欣闻言皱眉搁了笔,缓步走到一旁的罗汉床上坐下。张士琳也从凳子上跳下来,蹬蹬蹬走到李欣身边,依偎在她身上。李欣手里不自觉摸着张士琳的丫髻,眼睛却望着子清问道:“你来有事?为了林关旭?” 子清摇头,又将心里的话过了一遍才说道:“殿下,三日前张靖嘉来林府大闹灵堂,奴婢看不下去便劝解了一番。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是殿下的老师。奴婢有眼无珠,冲撞了贵人。今日是特来跟殿下请罪的。” 李欣冷笑:“既然知道冲撞了,为什么不当面去跟先生请罪。跑到本宫面前说这些是要做什么?试探?上眼药?子清,你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 子清“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忙磕着头道:“殿下,奴婢错了!奴婢回去就给张先生请罪!”她忙要补救一番,便将从林家母女俩那里听到的话一骨碌全部倒了出来。最后还道:“殿下,张先生此去府衙告状,必定危险。还望殿下相助一二。” “这还轮不到你操心。”听了子清的话,李欣心中对那林家一阵厌恶,连带着见到子清的模样也不耐烦起来:“警告你一句,林府的事少掺和。滚!” 张士琳正举着手要够自己头上被李欣摸得痒痒的头皮,突然李欣怒喝一声,把她吓了一跳,扬起一张小脸瘪瘪嘴就要哭。李欣见状呵呵笑着双手捧起她胖胖的脸颊,把小丫头一张粉莹莹的小嘴挤得嘟了起来,嘴里哄着:“士琳真可爱!本宫一定会将士琳护的好好地!咦!哭了?可不能哭哦,一哭就难看了。” 张士琳便又将那两泡眼泪憋了回去。 子清魂不守舍的回了林家,刚进家门就被公公追问那张靖嘉的情况。她一阵心慌,只能编着谎说殿下忙,根本没见到。但王府的确有个姓张的先生,只是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张靖嘉。 打发了将信将疑的公公,她独自一人回了冰冷而孤独的房间,心里苦涩难以释怀。 心又痛了起来,子清默默咬着嘴唇不发出声音,这便是林关旭留给她的东西,从头至尾,他只给她带来了无尽地灾难与痛苦。就连如今这个林家大奶奶的身份也是殿下给的。 若是从没见过他就好了。 林家老爷子得了媳妇似是而非的话语,忙又给了女儿分了一批财物打点张家。 虽然女儿说的话十分笃定,但他依然隐隐不安,似乎总有块石头悬在头上,日夜担心它会落下来。 终于,这一天,这块大石头落地了。县衙有人来报,说是有人递了状子到县里,状告林家霸占私产、毁人清誉。林家作为被告,两日后要钟落县县太爷就要升堂问案,介时林家需派一人作为被告代表上堂。 林老爷子没想到张靖嘉没有告到府衙,而是选了向县衙递状纸。他连忙将消息传到张家,小半天后,传话的小厮带了张知府的回话,说钟落县的县太爷之前正是张府的幕僚,让林老爷子稍安勿躁。 林老爷子想了想,还是自己太看得起张靖嘉了么?原本以为他会把事情闹大,直接进府衙状告呢。那样一个人,竟也愿意走这正常路子? 或许他也只能走这正常路子吧。 这般想了半日,终于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三月十一,日晴云稀。因着钟落县衙外头的布告上早早贴了今日要审这最近谈资最多的林家的案子,于是衙门口围满了观看的百姓乡绅。 县衙里头,公堂之上。明镜高悬的牌匾下头,两个中年人正在相互推让。近到跟前才看到其中一个正是玉昌知府张秋然,只听他道:“清之,今日你只管开堂办案,本府从旁听审便行。” “那下官便恭敬不如从命了。”那位被唤清之的县太爷姓庞,张秋然对其有提携之恩,如今见了自然恭敬万分。他转了身子,吩咐衙役:“来人,给知府大人看座!” 立时便有人抬了一张朱漆太师椅安于堂侧,张秋然满意落座,一双眼微微眯起,倒不像是来旁听审案,而是来打盹的一般。 庞清之见张秋然坐下,这才于大堂正中坐下,准备开堂审案。 “升堂!” 两边穿着皂衣的衙役咚咚敲着杀威棒,口中呼道:“威武——” 堂外围观的百姓顿时屏气敛息,再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庞清之正要传令原告被告,却忽听门外一声高喊:“安溪公主驾到!闲杂人等,速速退让!” 众人回头一看,远远地行来了一队人马。两边的是那侍卫,他们个个身材高大,神采奕奕,身上短打整齐一致,腰间佩剑铮亮闪光。中间护拥着一队抬着绣腾龙羽凤的明黄色华盖缓缓往县衙门口过来。 张秋然庞清之皆离了位置行到门口接驾,与那些老百姓一道伏拜跪迎:“微臣见过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片刻后,一声清泉般动听却稚嫩的声音响彻耳畔:“免礼。” 众人起身抬头,只见一身华服的清王嫡女李欣俏生生立在阳光之下,她尚年幼,头发只是简单梳起,白玉凝脂般的脸上威仪隐露,丹唇轻启,含笑道:“没想到张知府也在?” 张秋然讪笑:“钟落县也属玉昌管辖之地,*两家的案子在玉昌影响甚广,下官便循例前来查看一番。” “真是巧啊。”李欣笑道:“本宫对此案也颇为好奇,今日特来旁观听审。” “公主请。”张秋然忙侧身将李欣让进屋里,坐在刚才搬给他的太师椅上,一众侍卫及丫鬟紧随身后,小小的县衙公堂顿时拥挤不堪。 县令庞清之差人又搬了一张椅子看座李欣下首,然后心颤颤地重新升堂。 “传原告张靖嘉、被告林炳秋上堂——” 第四十八章 审案 “传原告张靖嘉、被告林炳秋上堂——”传令声远去。 片刻之后,素服修身的张靖嘉与华服老态的林老爷子同时进了大堂。 两人同立堂前,躬身而拜:“草民张靖嘉(林炳秋)见过父母官大人。” 县太爷一看堂下两个自称草民的人却默契的都没跪拜,而是草草躬身拜了一礼,顿时一拍惊堂木,大声喝道:“大胆刁民,见了本官因何不拜?!” 张秋然清了清嗓子,见庞清之望向了自己,这才开口道:“庞县令,这林炳秋为玉昌远近闻名的大善人,乐善好施,声名远播。如今又年逾古稀,身染沉疴,知县可酌情免其跪拜,以彰父母官慈。” 庞清之忙起身拜了一拜,口中道:“知府大人言之有理,下官记下了。”复又坐下,对着林炳秋道:“既然知府大人也说你素有善名,本官便免了你这跪拜之礼。” 林炳秋自然千恩万谢。 李欣闻言轻笑一声:“既然如此,县令大人便也将张先生的跪拜之礼一并免了吧。” 庞清之官阶低微,原本升堂之前便与张秋然商议了要严惩张靖嘉的,听到李欣的话,他不由无助的看了看张秋然。 张秋然忙侧身道:“殿下,这公堂之上,无功名之人必须行跪拜之礼。张靖嘉无特殊理由不能为其免除。” 李欣斜眼瞥了张秋然一眼,开口说道:“谁说不能。张先生是本宫老师,本宫见了尚且要对其执弟子之礼,难不成你们都比本宫尊贵,居然还要他给你们行礼?!” 张秋然听了一愣,张靖嘉是公主的老师?!他怎么不知道! “自然不需要,不需要。”庞清之忙又起身躬拜,他身材短粗,连番动作下竟起了一身薄汗。 张靖嘉对着李欣颔首暗谢,李欣也回了他一个笑容。 “既然如此,你二人的跪拜之礼便都免了吧。”庞清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又道:“张靖嘉,你前日所呈状纸,本县令俱已阅览。今日你状告林家侮人名节,侵吞私产,可有人证物证?” 张靖嘉嘴角噙着笑意,先是看了李欣一眼,然后才道:“回禀父母官,草民手里有林家当日所立文书一份。乃是林家大少爷林关旭亲笔所书,言明草民的大嫂与之有奸,生有一子正为林家长孙。因此,草民便将大嫂龚氏陪嫁的田产铺子全数交给了林家,林家也全数收了下来。此事,张知府可为草民作证。” 庞清之让人收了那文书,阅过之后不由又望向张秋然:“张大人,不知这张靖嘉所言是否属实?” 张秋然含糊道:“当日本府于王府饮醉归家,头痛欲裂,发生的事情都记不太清楚了。” 李欣笑着打趣道:“那倒是王府的不对了。只是张大人这酒量也太清浅了些,据本宫所知,当日几位将军都还嫌王府的酒不够烈,嫌没味呢。” 张秋然忙打哈哈:“是是是,下官确实不擅杯中之物。” 庞清之便又问林炳秋:“林炳秋,那张靖嘉所言可是属实?” 林炳秋自从知道这张靖嘉确是公主老师的时候,脑子便“轰”的一声炸裂开来。他惶惶然有些害怕,谨小慎微了一辈子,临了了被妻儿坑了一把。他不得不放弃了原本要报复张靖嘉的想法,而是决定极力保住家产。 “回父母官的话。草民只知道我儿关旭素有顽疾,不可令女子有孕。是否与那龚氏通奸草民不得而知,但是那孩子确实非我林家血脉。草民不能仅凭一纸文书,便叫毕生产业交与外人啊……”他说的涕泪俱下,动人心扉:“若真的诬陷了张家嫂子,小老儿愿意割让一半家产给张家人赔罪。” 张秋然不由后悔万分,若是没将那张士远逐出族谱,这赔偿的家产不还是张府所得?! 张靖嘉却道:“倘若我那侄儿不是林家子孙,那当日林家又为何将我大嫂的嫁妆全数侵占?” “这……” 张靖嘉甩袖怒道:“父母官大人在上,当日口述文书的是林老夫人,传我大嫂与林关旭通奸的是张府二夫人*氏。还请大人传这两人上堂一问。” 李欣拍了拍手,清脆脆地叫好:“真是有趣有趣!庞县令,你还不速速传了那两个林家人上堂?” 庞清之看了看张秋然。 李欣见此情形,便转了头对张秋然道:“今日这案子果然有趣,比那戏文上讲的都要好玩百倍。只是……唉!可惜了那林关旭竟然那么快就死了。若是还活着,本宫还想听他说说是如何杀了那范府小舅子的呢。真是没劲,王府里的人都不肯告诉本宫,张知府,你应该最清楚吧?那林关旭也是你们府上的小舅子,人人都传是你的小舅子杀了范将军的小舅子呢!你就给本宫讲讲呗!” 张秋然脑子嗡了一声,是了。这林家可是得罪死了范家的,范诚悦如今不在城内,范夫人一个妇道人家拿林家也是无可奈何。可一旦范诚悦回来,林家还能逃得了吗?! 看来这林家不仅沾不得,还要速速撇清关系才行。父亲是被林家那泼天的财富迷了眼睛,可他张秋然不能跟着犯浑呐。银子可以慢慢赚,官丢了一切也就没了…… 想到此处,张秋然对这李欣说道:“殿下,那林关旭可不是张某人的小舅子。且这事腌?污秽的很,殿下冰清玉洁,还是不要听的好。” “哼!”李欣故意嘟了嘴在旁边生闷气,孩子气十足。 张秋然又对庞清之道:“那便宣她二人进来审问吧。清之,你为一县父母官,得为乡亲父老查明真相,还含冤者一个清白。” 庞清之得了令,便立刻传话林老夫人及*氏。 两人正在不远处侯着,想着第一时间得了审案结果,没成想居然被县太爷传话了。二人不敢耽搁,匆匆跟着差兵进了大堂。 “民妇*氏(林屠氏)叩见县太爷!” 两人均无诰命在身,也无理由求情,不敢如张靖嘉那般直立堂前,只能规规矩矩地伏地叩拜。 庞清之道:“抬起头来。” 审案要察言观色,所以抬头是必要之举。 “林屠氏,你看清楚了,这份文书可是你儿子林关旭当着你的面写的?” 林屠氏眼珠子乱转,支支吾吾道:“时间太长……民妇……不记得了……” 庞清之拍了一声惊堂木:“公堂之上,不得虚言做谎!” 林屠氏吓了一跳,却依然硬着头皮道:“回父母官大人,老身年事已高……确实不太记得了……” 庞清之看了一眼张秋然,见其依然沉默,心中越发肯定上司只怕是要放弃林家了。他便又对着*氏喝道:“*氏!你可认得这份文书?!” *氏看向自己的大伯,只见其脸色沉沉,半点为其开口求情的意思都没有。又看到坐在张秋然上首的李欣,心里一沉:是啊,张靖嘉有了公主做靠山,大伯只怕是不愿为林家得罪人了。不行,宁可放弃那些身外之物,也要保住自己张家二夫人的身份。龚氏之事,必须是真的! 如今之计,也只能将事情都推到弟弟身上了:“回禀父母官大人,此文书的确是弟弟亲笔书写,弟弟亲口与众人说那龚氏与其通奸,张士远的确是林家子嗣。此事,大伯与张家族老均在场可以作证。” 林家两个老的望着自己的女儿,不知道她是得了什么失心疯,竟然承认一个外人为林家血脉。 *氏想的却是先承认下来,然后再寻机会做掉那孽种。她不停地给自己的母亲打眼色,却不料林屠氏扑过来就是一巴掌! “你这畜生!”林屠氏大声怒骂道:“你怎地诬陷自己亲弟!” 庞清之道:“放肆!肃静!” *氏痛得呲牙咧嘴,往旁边地方挪了挪,对自己母亲解释道:“母亲,你莫要糊涂了!当日张家族长族老均在现场,如何能抵赖的了。林家的产业还是林家的。那张士远年纪还小,他如何能懂那些生意。不还是要您二老代管着吗?!” 林屠氏横眉怒目,恨不得吃了自己女儿:“混账东西!当日明明是你贪图那张靖宇的家产,暗中指使你弟弟诬陷那龚氏与他通奸,气死了张靖宇,逼死了龚氏!再使计让那张士远被除族,好让张家二房独吞了那些家产!一切的一切都是你这孽障做的!为何却报应在关旭身上……” 林屠氏想起自己惨死的儿子,又是一番哭天抢地:“老天爷啊……你怎么这么不长眼啊!明明是女儿做的孽,却要我的亲儿替她受了罪啊……” 庞清之一连拍了好几下惊堂木:“林屠氏!不得咆哮公堂!”又指使左右道:“给我将这老妇拉开!” 林老爷子也是老泪纵横,心里难受至极,更是觉得自己女儿着实混账。为了一己之私,竟然要出卖母族! 张秋然也怒目望着*氏,没想到二房当初打的是独吞财产的心思啊。后来眼见情况不好了,这才拉了自己给他们擦屁股! 李欣却望着站在一旁仿若无人的张靖嘉。他那么安静,脸上无悲无喜,澄净的双眼平视前方,却又找不到视线的落点。 “母亲!”*氏忙否认道:“你怎能诬陷女儿!弟弟是什么样的人谁不知道!他已经死了!现在你就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了啊!你不指望女儿给您养老送终了吗?” 门外里三圈外三圈的围观人群无不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好好一个公堂,此刻却跟个菜市场似地。 庞清之再一次拍着惊堂木:“肃静肃静!” 两边皂隶口中吆喝道:“威武——” 这才又安静下来。 李欣便道:“庞县令,本宫算是看明白了。这林家为了贪人家的家产辱人名节,气死了张先生的兄长。张家大嫂龚氏也只能自杀明志,可怜家里留下的一儿一女,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 庞清之忙附和道:“公主所言极是。”他转头又对这*氏喝道:“*氏!你串通亲弟,为夺人家产,辱人名节,毁人声誉,致使张家一门家破人亡。你可有话说?” *氏忙口呼冤枉! 她的父母竟然也不为其说话,只想着保住林家家产,后半生也有所依靠。而这女儿,也是嫁出去的人,又这般自私,实在叫他们寒了心,再不敢信她。 林家亲情竟如此淡薄,令旁观之人都觉齿寒。 张秋然忙趁机与林府断绝关系:“张月娘,你这般恶毒的女人,我们张家是不敢再留了。本府回去便禀明父亲与二弟,你便自请下堂罢!” 这对*氏又是当头一棒。她哭求着张秋然道:“不行不行!你们不能休了我!东霖还小呢……他不能没有亲娘啊……” 张秋然不为所动,只说:“你不必担心。若你下堂,父亲自会重新为二弟选一房贤惠的妻室。” *氏呆呆看着堂上众人,最后看着自己的父母,见他们也一脸漠然的样子,所有理智瞬间被击溃,怒吼道:“父亲母亲!你们怎么可以如此绝情!母亲,当日为女儿出此计策的不正是你么?!得了龚氏嫁妆时便感激女儿,如今事情败露了就只让女儿一人承担不成!” 门外一众看客发出一阵“嘘”声 这下,连她自己都承认了。 第四十九章 结案 “你这孽障疯了!我没说过!一切都是你指使的!”林老夫人坚决要撇清其中关系。 “就是你!”*氏确实状若疯癫:“你才是最恶毒的!你害死了父亲那么多孩子,你算什么母亲!关旭是为了你才得的报应,我也是为了给你还债才有今天的下场!是你是你……” 庞清之见*氏情绪失控,忙让衙役将其堵上嘴巴,捆绑起来。 林老爷子却指着林屠氏一口气接不上来,指了她半天才道:“我……我要休了你这老货!” 张靖嘉看着这一家子的丑态,转而面向庞清之道:“父母官大人,如今案情已经明了。草民大嫂被林关旭诬陷,如今他已身死,草民也无力追究。但是林家母女串通一气,害死草民兄嫂;林炳秋知情不报,默认发妻侵吞草民大嫂的嫁妆。手段卑劣,情节恶劣,求大人严惩凶手及其帮凶,已告慰草民兄嫂枉死的冤魂!” 张靖嘉一口一个草民,不过在李欣看来,他满脸傲气,半点卑微之态都无。 庞清之连连点头,对着*氏道:“*氏,既然你自己认了罪,那便速速在供纸上签字画押吧!” 旁边文书写好供状,有衙役取来走到*氏身边,拽着她签了字画了押。 “张靖嘉,如今事情已经明了。这些事情全是那*氏伙同弟弟一手所做。龚氏贞洁烈妇,本官定会上奏朝廷,为其旌表。那张士远也确是你兄长子嗣,而非林家长孙。按律,这林家的家产,张士远是不可继承的。” 林炳秋总算长舒了一口气。 张靖嘉却嘲讽地看着林家二老,口中道:“父母官大人。草民的大嫂是无辜被冤,这是事实,并且犯人也已承认;但是草民的侄儿张士远为林家子孙,也是事实啊,并且人证物证俱全。”他笑着望向林家两个老的:“律法上,张士远确实是林家子孙。虽然事实上,他并无林家血脉。” “这……”庞清之承认自己很容易就能被张靖嘉说服。他不由对着李欣及张秋然道:“公主殿下、知府大人,不知两位有何高见?” 李欣道:“本宫只是来玩的。怎么判案是你们大人的事,本宫可不管。不过本宫也觉得张先生言之有理。” 张秋然心里想的是*氏肯定要被休,那还不如将林家的家产全都判给张士远,再怎么说,张士琳还在张家的家谱上呢。他日借此跟那张士远要几笔赡养费,还不是手到擒来?于是他便道:“清之,林家多行不义,你便按律宣判吧。” 庞清之点头,胖胖的脸上一双小眼睛精光闪闪,重重拍了那惊堂木一下,他道:“堂下*氏听判,你为图谋他人私产,串通亲弟,辱人名节,害死张家夫妇两条人命,罪行滔天,法理难容。本官便判你斩刑!来人!将其即押入大牢,秋后问斩!” *氏听此判词,嘴里呜呜呜不知说着什么,大概是喊冤吧。但是衙役们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迅速将浑身颤抖的*氏拖了下去。 庞清之觉得堂上少了几人,空气都清新了不少。心情畅快的继续一拍,口中道:“堂下林炳秋,林屠氏听判。你二人教女不严,教子不善,令其二人做下诸多恶事。本官便罚你二人庭仗各四十,三日后执行。但念林炳秋年事已高,可免去此刑。林炳秋!” 林炳秋两股战战,忙道:“草民在!” “林家既已签下文书,认了那张士远为孙,你膝下又无子嗣。那张士远便可继承林家全数产业。” 林炳秋一下子瘫软在地。 林老夫人大叫:“不!民妇不服!” “肃静!”庞清之道:“将这老妇嘴巴堵上!” 立刻又有两个衙役上前,将林屠氏的嘴堵上。 庞清之对着张靖嘉和颜悦色道:“张靖嘉,张士远在这律法上是该继承林家的家产,那么律法上,他也要供养祖父祖母,不得遗弃。” 张靖嘉笑得出风拂面,人畜无害:“那是自然。草民及侄儿一定会好好地照顾林家两位老人家的。” 李欣见案子已经如张靖嘉期望的那般了结了,便起身对张秋然道:“好戏这么快就看完了,真是精彩。唉,张大人,下次再发生类似你家小舅子的这种事,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本宫。本宫可不想再次错过好戏了。” 张秋然面色隐隐抽动,脸色刷的黑了:“殿下,那林家已经跟张府没关系了!” 李欣笑得天真:“哦!本宫这不忘记了么。对了,后日便是王府开私学的日子,令千金可准备好了?” 如李欣所料,王家、钱家均婉拒了清王府的帖子。但是有趣的是,王、钱家两位小姐又私下给李欣派了帖子,希望日后公主能时常邀请她们参加王府的聚会。 张秋然听闻此事,脸上终于露出了真挚笑容,态度热络的说道:“小女日日在家念叨此事呢。后日定会与范家小姐一道前往王府。” 李欣点了点头:“嗯,本宫也听荣华说要带上冯家的小姐。原来她们三人早就约好了啊。” 果然,张秋然一听冯家的名字,脸色马上又阴沉下去了。 “那本宫这便走了。”李欣提出告辞:“庞县令不愧是一县的父母官,审案公平公正,是百姓之福。” 庞县令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紧跟着张秋然,率领一众人等恭送公主殿下出门。 张靖嘉隐在人群里,表情复杂,脸上不知是哭还是笑。 就这么报了仇吗?十年养育之恩,算报答了吗?他觉得曾经被仇恨填满的心脏,此刻一下子空落下来。他暗暗握了握暗袖里带着的那块玉牌,原本为博那县令好感而几乎用尽的精神力瞬间胀满,在空落落的身体里肆意横行。 “张先生,你可要与本宫同行?” 张靖嘉费力地睁开眼,世界万物全都变得模糊起来。他用力的点了点头,然后便见自己的身体自动行走在那少女明黄的背影之后。大地白茫茫一片阻碍了所有视听,脑中一股膨胀的能量正欲突破,暴风骤雨前最后的宁静时刻,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传入脑海:“给我一个安静的空间,护我。” 然后意识短暂地停顿了下。 “不好!是舟玛黑洞!全舰警报!警报!” “快!切换手动飞行模式!” “调速!快!光速十倍!光速二十倍!找到最近的恒星,利用其引力抵消黑洞引力!” “不行啊舰长!来不及了!我们已经进入事件世界了!” “这么快就到临界点了么。”漂亮的女舰长低落的垂下手,回头望向对面比之还要秀美的男人:“章,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章一身白色绣暗纹的长袍,眉心处金色光点不断往外扩散。他微微睁开了双眼,脸上是波澜不惊的镇定:“不怪你。我自己也很怀疑消息的真伪。不过,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这就是传说中舟玛人新生的地方。若是能战胜重力差,也许我们可在另一个时空延续生命。” 刚说完,他便觉得自己的头和脚正慢慢被引力拉扯,指挥舱内的所有人都不可控制的滑向母舰质量最大的头部。飞行器无法自控,开始颤抖,所有人都面露恐惧。 章尽力平复心情,微微加大了音量全舰通告:“所有修行过精神力的人都请闭目冥想,尽量用自身的精神力拉扯灵魂,切断身体与灵魂的联系!我们的身体也许会被撕碎,但是我们的灵魂是无质量的,可以尽量保持完整。这是远古舟玛国人造的黑洞,既然里面有精神力的存在,那么一定存在生命!” 飞行器开始旋转起来,所有人都被甩到母舰最底层,身体各部位因质量不同而承受着不一样的引力,血管里面奔腾的血液几乎燃烧起火。众人心里都清楚,章说的不错,大家都会被撕碎。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如他说的那般,用精神力尽力将灵魂拉扯出来。 再痛也要拉! 章觉得自己痛的几乎昏死,航天器已经快要肢解,他大吼一声:“让我们一起来一场时空旅行吧!” 意识又陷入停顿。 我是谁?漂浮在空中的灵魂疑惑地问着自己。它极尽透明,万分虚弱,同时又觉得饥渴无比。前方垂落在半空的莹润能量,叫它十分眼馋。然而,在那团能量周围,却存在着极其强大的吸力。它飘飘荡荡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突破的缺口。 远远地传来声音:“二少爷……你在哪儿呀……” “在这里在这里。” “快去找大夫。” “二少爷……没气了……” “也许只是一时闭了气,快抱回去。” 然后它便看到那团能量动了起来,扛不住诱惑,它也跟着追了过去,却始终要与那股吸力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好纠结,这团能量是要跑到哪去啊! 终于,那团能量停了下来。它却一个没刹住,猛地往前又飘了几步。一股巨大的吸力袭来,铺天盖地的记忆钻入脑中。似乎过了几个光年一般,他终于能睁开双眼,一个温润的声音传来:“靖嘉。” 他侧过头,看到昏暗的光线里,一个瘦弱却有力的身影坐在自己面前。 这个大脑海马体里储存地最多的片段便是与这个人在一起的。 “大哥。”他听到自己有些暗哑的童音。 他叫章。他叫张靖嘉。 一个身体只有五岁,灵魂却几十岁的怪物。 这里便是传说中舟玛人最后的桃花源吗?他又摸了摸颈项上的莹润玉石,一股温和的暖意传来,他听到了灵魂舒服的颤栗声。 这便是属于自己的时空之旅?手中紧握着玉石,他脸上现出笑意,很不错。 第五十章 突破 李欣端坐在光华阁正堂,偏厢里头那“妖孽”正在沉睡。她刚才明明看到张靖嘉眉心散发的淡淡金色,但是眨眼就不见了。 她忧虑地想,如果这妖精永远沉睡不醒,那自己是否应该加快脚步,出高价悬赏刺客前去新卫将仇人首级割下。 这种时日无多的感觉,很不好。 “殿下?”门外子岚询问道。 “何事?” “姚敏悦来了。” 李欣黛眉轻蹙,“带她进来。” 话音落下不久,子岚便推开门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穿青色短袄,白色长裙的姚敏悦。她梳着高髻,耳朵上两颗翠绿玛瑙随着动作摇摇熠熠。 “今天怎么这样打扮了?”李欣奇怪的问道,她的印象里江湖儿女不是骑马劲装便是短打便服。前几次见面,姚敏悦也正是这两种利索打扮。今天突然穿的这么闺阁,让李欣有些接受不了。 姚敏悦飞了一个眼波,在李欣面前转了一圈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 李欣面无表情的给了评语:“像颗大白菜。” 姚敏悦横了她一眼,双手叉腰,气呼呼问道:“大白菜?公主殿下也知道大白菜长什么样么?” 李欣指了指她身旁的条案。姚敏悦抬眼望去,只见那长长的案几上左边放了玉瓶,右边放了玉白菜,正中一副玉插屏——件件价值不凡。 姚敏悦心中计算着这几件摆件的价值,马上就将李欣的嘲笑丢到了天边:“这几样玉器都制的不错嘛!要是在新卫,这里随便一件都可以呈到皇宫里头。”她啧啧赞叹着:“不愧是玉昌,玉雕工艺甲天下!” 李欣让子岚上了茶,对姚敏悦道:“坐。” 姚敏悦便在下首拣了个座位坐下来,状似随意的问道:“你那侍卫呢?” 李欣故作不懂:“哪个侍卫?” “就是那三太子!”姚敏悦提醒道:“上次跟我对打的那个。” “你说扶风啊。”李欣半垂着眼睛吹着茶盏里面的茶叶:“怕你们在王府里打起来,本宫便在你来之前将他调走了。” 姚敏悦脸色一下子急红了:“怎么会!你快把他调回来!我保证不跟他打。” 李欣却不理她,直到看那姚敏悦快被急出汗来,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他要帮本宫训练那批流疆人,没空。你若是不嫌弃,便去帮帮他。” 姚敏悦又扭捏起来,头上横插的珠玉叮当作响:“你下个命令,我才能去啊。不然,他若是问起来,我怎么讲啊。” “那就把本宫上次从你那里买到的二十几个人一起带过去吧。”李欣道:“你便说是本宫的命令。他训练那批流疆人,你训练这批新卫人。一个月后,让两队来个武艺才艺的比拼。如何?” 姚敏悦双眼晶亮,连忙点头:“武艺我知道,才艺又是什么?” 李欣笑了:“能让你教的会是什么才艺。自然是你拿手的混江湖的手艺啊,比如说暗器、毒药、凫水……只要你觉得能胜过扶风的,都可以拿出来交给你的徒弟们。” 姚敏悦嗯嗯点头:“正该如此!上次比试太不公平了,真的入了江湖,谁跟你一招一式的对打啊。自然是有什么使什么。” “你家龙王怎么真的放你过来了?”李欣见这么容易就达到目的,不由话锋一转:“本宫还以为你这条小蛟龙要一去不回了呢。” 姚敏悦轻轻的哼了一声:“君子一诺千金不换!我姚敏悦既然答应了你,就算豁出命也要回来给你个消息。”她又嘻嘻笑道:“老龙王就算不舍,也没办法啊!谁让他平生最讲究的就是个‘信’字呢!” “你这一趟也够快的了!”李欣打探着:“玉昌到新卫走水路最快要几天啊?” 姚敏悦也不在意,摆手道:“这要看船的速度,还要看风向。最快的也要十天半个月。我那老头子不在新卫,所以这趟飞快。否则,这一来一回也要一个多月呢。”她停了下:“当然,这还要各个关卡全部打点周到了。否则,每个关口扣上你几天,保管这大半年你都见不到我。” “你倒是通透。” “那是。咱们就是靠这个吃饭的嘛!” 两人只聊了一会儿,姚敏悦便心急要走。李欣便让其在王府过一夜,也给那些新卫人收拾行装的时间。 姚敏悦立马说她要去补觉,明日要精神十足的去见扶风。 江湖儿女,敢爱敢恨。但是这般*裸,真叫李欣也开了眼界。 无奈的将她送到门口,李欣复又返回正堂,继续为某妖精守门。 眼看着太阳都要落山了,李欣有些无聊的打起了瞌睡。 “唔……” 听到房间里有动静,李欣忙从位置上起身。子岚又被她赶了出去,屋里头只剩她一个——她怕别人也看到张靖嘉的异状。 “你醒了?”进门便看到张靖嘉已经起身坐在床上,迷蒙的双眼还带着惺忪地水雾,他茫然问道:“这是哪?” “这是清王府。”李欣在他不远处的座椅上坐下:“你昏过去之前让我护着你来着。你不记得了吗?” “嗯。”张靖嘉双手揉按太阳穴,声音带着慵懒地随意:“睡了太长时间,有些迷糊了。” “你刚才怎么了?”李欣好奇地问道:“一副很虚弱快死掉的样子。” 张靖嘉转头望着她,眼里带着喜色和调侃:“我升级了。” “什么?” “就是修为又增进了。”张靖嘉掀了身上的锦被准备下床穿鞋,笑言说:“就是我的妖力又涨了一等。” 如果以前的精神力只能影响心思纯净的稚儿,如今却不再有年龄的限制了。只是,初级的精神力仅仅是影响人的情绪罢了,要达到含有攻击力的高级,还不知道要修炼多少年。 “哦。”李欣点点头:“涨了一等是不是武功更高了?” 张靖嘉掉了一只鞋在地上,无奈笑着又给捡起来:“我没有武功的。我的妖力……嗯,可以做别的东西。比如说,原来做的那些顺风耳只能接收方圆五十米内的声音,现在,这个范围可以扩大十倍。” 李欣自行换算了一下:“一百五十丈,就是方圆一里以内都可以啊!”她惊叹了一下,忙褪下手上的镯子:“那你先给这对顺风耳施一施法术吧。” 张靖嘉笑着走到李欣跟前,将那镯子收入囊中:“可以。不过要好几天之后才能给你。” 李欣点头:“可以。” “明日跟那林家两个老的交接,我想把铺子跟田产都转到你名下。”张靖嘉道:“那些现金什么的,便买了耕牛农具什么的,派发的各个村落。这些也想托王府的人来操办。” 李欣脸上有些震惊:“送农具耕牛什么的,你一句话我还不给你办妥了么。但是铺子跟田产……”她疑惑的问道:“为什么要转到我名下?” 李欣带着些微迷惑的眼神十分柔软,白糯地脸上难得现出孩子似的天真,让张靖嘉看了有些好笑:“因为我不擅经商。林家的钱太脏,士远也不会接受。”他眼里流露出疲惫:“再说,这些东西放在我手里,会受人觊觎;但是转到王府名下,就会省下很多麻烦。再说,我也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据我所知,林家有两个极品玉矿。虽然矿产归在你名下,但是这两个玉矿以后所产的上好玉石,必须第一时间送到我这里来。” 李欣点头:“没问题。那这两日我便让林伯跟着你,听你差遣。”她落落大方,神色坦荡:“我先代玉昌的百姓谢过张先生了!” 张靖嘉笑笑,又跟李欣一道去看过张士琳,然后才告辞归家。 他的精神力在撕扯灵魂时一下子降到了十坪,靠着张家玉石铺子里年年不断收购的玉石的滋养,苦练了十年也才堪堪涨到五十坪。而今得到李欣的极品玉牌还不到两个月,他竟然一下子涨到了五百坪,突破了精神力的初级刻度。 自然,也不全是玉牌的功效。心境上的突破也是诱因吧。 但是不可否认,这玉昌,真的很适合修炼。 张靖嘉被王府的马车送回城南自己的宅院时,天色早已黑透。门口大大的灯笼下,早就有守门的小厮左右张望,见主子回来了,忙将主子引进宅院,然后才闭门落锁。 张靖嘉一踏进二门,一个黑影便窜到他跟前,低声道:“今天又收拾了十二拨,那老头真是急疯了。” “你们分两班轮流守候。务必要保证士远的安全。”张靖嘉冷笑一声:“将这些杀手的尸体全部用木箱装好,派人连夜给林家送一份大礼!” “是!” 黑衣人的身形又重新融进了深深地夜色之中。 张靖嘉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正要抬脚离开,张士远的声音传来。 “叔叔。” “士远,”张靖嘉微微皱眉:“天色已晚,你怎么还不休息?” 张士远仰起脸,看着张靖嘉道:“叔叔,你今日的功课还未教呢。” 张靖嘉一噎:“叔叔也要放假的,明天再教好了。” “我都听澄星说了。”张士远突然抱住张靖嘉的大腿呜呜哭起来:“叔叔今天打败了大坏蛋!叔叔帮父亲母亲报了大仇……呜呜……叔叔你为什么不带士远一起去?” 张靖嘉心里一堵,原本沉郁地脸上渐渐显出温柔的神色。他长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子,将跟前的小男孩拥在怀里:“士远,你还小。小孩子就该做小孩的事情。报仇什么的,让叔叔这样的大人来做就行了。叔叔希望士远永远快快乐乐的,而不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和理智。” 张士远只管着哭,张靖嘉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慢慢散出温柔的精神力,安抚张士远失控的情绪。终于等到这孩子不再哭泣,这才一把抱起张士远:“嗬!又重了!走吧……今天叔叔给你讲狼人与仓鼠的故事好不好?” “不好……讲过了……” “哦……那就讲小飞侠的故事怎么样?” “……好吧……” 声音渐渐远去,两人一起融进了正堂明亮温暖的烛火之中。院子再一次陷入寂静,月亮露出了大半的脸,在云彩里遮遮掩掩。 不管身份地位如何,大家却共有着同一片天空。在这片天空之下的广袤土地上,一些早早苏醒的种子趁着夜色破土而出,不要几天,便会有人能发现,早春来了。 第五十一章 二十九士 “让本宫看看。”李欣将公孙穆青额间刘海拨开,见到一些细细的疤痕:“周仲林不是说药效很好吗?怎么这么多天过去了,还是没什么变化。” 坐在一旁的张士琳也瞪大了眼睛瞧着,嘴里说道:“梅姐姐脸上有花。” 周伯颜的确研究出了金针移热的方法,也确实可以将额上刺字的那些脏东西带出来。但是,每个人脸上都或深或浅留下了疤痕。周仲林连忙研制了祛疤生肌的药,但似乎效用不大。 公孙穆青却小声给周仲林辩驳道:“周公子的药很好,能恢复成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大家都很感激他们呢。” 李欣不悦道:“怎么是感激他们?难道不应该感激本宫么。” 公孙穆青有些傻了:“不是的,殿下,是我不会说话……” 见公孙穆青一脸惶恐的样子,李欣又没了逗她的*:“行了行了,表姐,本宫知道了。你们都是感激本宫的。” “殿下,人都到齐了。”子玉从外间进到厢房禀报道:“两位周公子也过来了。” “嗯,让他们在正堂候着。”李欣说完拉着张士琳的手交给公孙穆青:“让你梅姐姐带你出去玩。” “哦。”张士琳乖乖地下了地,由公孙穆青拉着走了出去。 子珍忙上前给李欣穿好鞋袜,然后跟在她后面一起进了正堂。 “奴婢(才)见过公主,殿下万福!” 一群少年男女齐声对着李欣问好,声音清亮,带着青春的朝阳之气。 “起来吧。”李欣端坐主位之上,笑颜骤现:“大家的气色都很不错,本宫看到你们如今这番模样,十分高兴。” 周伯颜忙道:“都是殿下仁慈,王府大义。” 众人也忙附和:“殿下仁慈,王府大义。” 李欣却朝着周伯颜道:“要是本宫将你们再交还给姚船主呢?你还会认为本宫仁慈大义吗?” 她的眼里全是戏弄的神采,让周伯颜心中无法确定。他只好道:“殿下这么做,自然有您应该这么做的理由。” 周仲林却抢着说道:“殿下,您怎么会这么做呢!” 李欣笑意更深,朝着门口的人意味深长地说道:“姚敏悦,看来你很不受大家待见啊!” “真是忘恩负义!” 众人回头,见到门口正站着一个身材丰腴高挑、浓眉大眼的姑娘,可不正是那姚敏悦! 只见这姑娘气冲冲地走了进来,指着比她矮了一头还不止的周仲林的鼻子大声骂道:“本姑娘当初有亏待你们吗?给你们弄的吃的穿的哪样不是好的?!你们扪心自问,伯乐馆里的那些奴隶哪一个能比得过你们!” 周仲林原本还有些怕她,后来被骂的狠了,转过头见到李欣身边的婢女子珍正笑着看他们,脸上一下子挂不住了,转了头便反驳道:“那还不是因为你要将我们养好了卖个好价钱!每天穿的跟个唱戏的似地,练着那些恶心兮兮的地东西,还不是为了卖给那些有着特殊爱好的有钱人作践!就这样还指望我们感激你?!”他看着姚敏悦穿着裙装,头发也盘成了发髻,不由尖刻地说道:“再好看的衣服也被你给穿糟蹋了,丑八怪!” “你个臭小子!”姚敏悦觉得自己肺都要气炸了,提起周仲林的衣领,挥着拳头斥道:“有种你再说一遍!看我不打落你的门牙!” “住手!”李欣道:“姚敏悦!你别忘了,这里是清王府!” 周仲林见李欣助他,大着胆子将姚敏悦的手打了下来,嘴里嘟囔道:“好男不跟女斗!” 姚敏悦火气更盛,复又举起手教训周仲林。 “二弟!”周伯颜一把将周仲林拖到自己身后,骂道:“你混账!公主面前也敢放肆!”说完又对着姚敏悦躬身而拜:“姚姑娘请息怒。舍弟年幼,口出狂言,冒犯了姑娘。在下代他向你赔罪!” “姚船主,你在本宫此处多耽搁一刻,与扶风见面的时间就晚一刻。”李欣也怕姚敏悦会不依不饶,故而以扶风为饵劝道:“何必与小孩子计较。” 姚敏悦终于被说动,哼了一声道:“算了,殿下说的对,本姑娘有更重要的事情办,为你一个小毛孩生气不值得!” 周仲林再要回嘴,却被周伯颜狠狠掐了一把,痛的龇牙咧嘴。 “姚敏悦,你先坐。待本宫与他们再嘱咐几句。”李欣安抚了姚敏悦。然后又看向站在她面前的这群人,个个面色俱变,神色不安,便又开口道:“你们不必惶恐。本宫请姚姑娘到此,确实是要领你们出去。不过,你们放心,既然本宫买下你们,你们便是清王府的人了。只要你们对王府忠心耿耿,本宫是绝对不会将你们送出去的。” 见到众人都松了口气,李欣又道:“你们都是从新卫过来的,因为种种缘故,被辗转卖到了玉昌。本宫心里十分清楚,这里虽然也是山清水秀,风景独好。但是诸位最牵挂的恐怕还是生养你们的地方。今日本宫请姚姑娘过来,就是想让她传授些江湖上的手艺给诸位,只有你们有了能力自保,本宫才能放心地让你们回去。” 除了周家两个兄弟,众人皆睁大了眼晴呆呆看着李欣,脸上带着震惊和怀疑的神色。 李欣微微笑道:“不必怀疑。本宫让周伯颜为你们去除脸上的刺字,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你们正大光明的返回新卫。当然,本宫也是有条件的。” 众人好奇极了,他们被买下来后就一直深居王府后院,也不安排他们做事。昨天听到命令,要求他们收拾行装时,众人心思忐忑,聚在一起纷纷猜测着目的地,最后一致认为会被送给达官贵人为耳目。 如今看来,似乎不对。 “本宫深知你们对故土身有眷恋,但是对新卫如今的朝廷还是十分不满的。”李欣说道:“本宫身为天舟公主,只要相信你们不会背叛天舟,那便够了。只要你们达到本宫的要求,本宫可以保证,为你们重造身份,让你们光明正大的回新卫。到时候不管你们是要收葬亲眷遗骸还是要复仇杀人,”她一字一句说道:“本宫都会鼎力相助。” 终于有人忍不住问道:“殿下,您的条件是什么?” 李欣看了那问话的女子,十五岁上下,眉目是女子中少见的带着英气的清朗。她笑了一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立刻回道:“奴婢艾寥寥。” 李欣没有直接回答她:“你们自称奴婢奴才,看来都是姚姑娘之前调教的好。你们是本宫花钱买下的奴隶,能认清自己现在的身份才是首要。也许你们当中也有人心有不甘,毕竟几个月前,你们还是过着公子小姐的生活。” 她顿了顿,环顾了一圈众人的表情,又道:“本宫不怕你们心有不甘,却怕你们太过心甘情愿。心有不甘者,想要改变为奴为婢的身份者,便去跟姚姑娘好好学习手艺。等到你们达到了本宫的要求,你们就再不是奴隶。”她停了一下,对着艾寥寥道:“到那时候,本宫再告诉你们要做什么,要达到什么条件。在此之前,诸位还是先想着怎么获得跟本宫讲条件的资格再说罢。” 李欣的一番话说的在场众人心潮激荡,尤其是他们之前也跟过姚敏悦,十分清楚这个女人的本事。周伯颜周仲林是早已有了资格的,他们兄弟俩对望一眼,最后周伯颜道:“殿下,不知在下与舍弟可否也跟着姚姑娘?” 李欣挑眉:“你们愿意?” 两人均重重点了点头。 李欣却面露难色:“可是你们刚得罪了人家,现在却……” 周仲林正后悔不迭,却被周伯颜拉着往姚敏悦身边走,近前了噗通一声跪下,口中恳切求道:“求师傅收下徒弟吧!” 周仲林愣了下,也跟着跪下,可怜兮兮地说道:“求师傅收下我和大哥。师傅,我错了,求你原谅我。” 姚敏悦见到周仲林就来气,恨不得一脚踹飞他的脸。她阴阳怪气地捏着嗓子说道:“我这个丑八怪哪有资格做你的师傅!不敢当不敢当啊……” 周仲林闻言便又往前跪爬几步:“师傅,是我有眼不识美人。其实你是我见过最最漂亮的女人!真的,你问问在场的哥哥姐姐们,师傅是不是最漂亮的,大家肯定都会点头的。” 李欣都要被周仲林逗乐了:“姚敏悦,你便收了他吧。以后什么时候看不顺眼了都可以收拾,而且他还不能反抗,这样的好事不要白不要嘛。” 姚敏悦闻言狠狠点着头道:“殿下,还是你最聪明!行了,本姑娘答应你们了,起来一边儿站着去!” 两人闻言又谢了一遍姚敏悦跟李欣,这才爬起来站到一边。 李欣便又对着余下众人说道:“诸位便也做个选择吧。本宫也不会强迫你们。若是愿意,便在此地拜了姚姑娘为师,稍后便跟着她去玉屏山庄苦练技艺。若是不愿意,那便留下来给王府当差,稍后本宫让子玉领着你们去找教引,学习怎么伺候主子。” 她话音刚落,众人便纷纷来到姚敏悦跟前叩拜,竟无一人肯留下为奴为婢。 李欣也不甚在意,待到众人都叩拜完,又对周伯颜说了几句劝勉的话,便让姚敏悦领着这二十九人陆续除了院门,离开了王府。 屋里一下子空落了,寂静的彷佛谁也没来过。虽然李欣对他们抱有厚望,如今却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二十九人日后给她带来了多大的助力。 她不知道,正是有了他们,才助她颠覆了一个王朝;也正是因为有了他们,另一个王朝才能如此早地与其他大陆建立起贸易往来,并随之繁荣昌盛。 这二十九人,人人青史留名,史称“远洋二十九”。 第五十二章 伴读 冯意桐近日风头正盛,能和范荣华一起被选为安溪公主的伴读,让她在玉昌一众贵女的圈子里也算是小出了一把风头。 虽然令她最为讨厌的张姝桐也同在此列,但是张家刚刚得罪了将军府的女主人,拿她爹冯谦的话说,等范将军回来,肯定会叫张秋然那个“矮冬瓜”好看! 张秋然没有好果子吃,那么总与她作对的张姝桐又能好到哪去?! 可惜了范荣华却并没有因此而冷落了张姝桐,反而一路上与其说说笑笑。 “你就是胆子太小了!”范荣华虽然穿着素衣,却依然不改她那活泼性子,一路上口沫横飞,手舞足蹈:“想当初我把珠珠拿到公主殿下面前时,她眉头都不皱一下,还赏了珠珠一个新窝呢!” 三人跟着引路的婆子慢慢走着,范荣华不认生,肆意大声谈笑着。一左一右行在她身侧的“二桐”却步履慎微,行动间比较拘束。 “公主殿下是皇室贵胄,大概珠珠也认人的。”张姝桐轻言细语地说道:“我倒也想跟珠珠亲近呢,可是珠珠不认我呀。” “这倒也是。”冯意桐也压着嗓子,出言讽刺道:“就你有个杀人犯的亲戚,谁还敢认你……” “你……” 范荣华头疼的说道:“你们俩个一天不吵会死啊。”她急步往前走了几步:“我还是找殿下玩吧。跟你们俩在一块好没意思。” 几人从东园正门被迎进来,一路沿着抄手游廊行了四五进院子,这才停在了慧真院的门前。三人左右相望,有些无趣,路边小花园的假山根部,已经隐隐现出绿意——三月份在新卫还是个有些寒冷的季节,到了玉昌,却微微有些回暖了。 “子翠姑娘,这三位小姐都是公主的伴读。”引路的婆子正与那值守的大丫鬟交谈:“卢嬷嬷早就交代了,要先让王妃见一见的。还得麻烦姑娘进去通禀一声。” 子翠笑着说:“不用通禀了。公主殿下正在里面等着几位小姐呢。”说着掀开门上的帘子:“三位小姐请随奴婢进来。” 范荣华三人便跟着子翠进了屋子。 陈兰与张士琳早已经到了,此刻正坐在下首的座位上喝茶。公孙穆青陪站在王妃身边,李欣则站在屋子中央不知说着什么,见有人进来,回头一望,脸上现出欢喜的神采。 “母妃您瞧,正说着呢,她们三个就都到了。”李欣也不等范荣华几人拜见,就执了她们的手往陈文慧面前走了几步,然后便撇开了张冯二人,亲自介绍起范荣华来。 “母妃,这位便是范家的小姐。”李欣笑着说道:“上次随了范夫人一块来过。当时您身子乏了也没见成,今日总算补上了。” 陈文慧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已经微微显怀。但是她衣服穿的宽松又是坐着,几乎看不出来。 “是范家的小姐啊。”陈文慧招了招手,待范荣华腼腆的走到她身边时,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果然是个精致孩子。多大了?” 范荣华看了陈文慧一眼,脸红着回道:“十四了。” “比欣儿大了一岁。”陈文慧道:“明年便要及笄了,是大姑娘了。你母亲真是好福气,生的这般好的女儿出来。” 嘴里夸着,陈文慧手上又褪了一只戴着的翡翠镯子,捞了范荣华的手便给她戴上。 陈文慧瘦弱,范荣华丰腴。虽然差了十几岁,但这镯子戴到范荣华手上时,竟是十分的合适。 李欣笑着说道:“倒像是特意为你准备的一般。” 范荣华反应过来,嘴里小声说了谢谢,然后就手足无措的站在那边不知该干什么了。 陈文慧又夸了几句,李欣便将范荣华领了下去,坐在乖乖端坐不语的张士琳旁边。 范荣华傻傻说道:“殿下,王妃好温柔啊。我可不可以每天都来见见王妃啊。” 李欣不动声色地在她身边坐下,低声说道:“母妃身子弱,父王又不在。她是轻易不肯见客的。” 范荣华惋惜的叹了口气。 那边张冯两个也见过了陈文慧,陈文慧早有准备,一人赏了一份礼。 陈兰见了心里一阵心烦意乱:自己的亲姑姑,这么久没见面了也就问候了几句,另外就是嘱咐自己给祖父祖母带些补品。 原本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真是不比不知道。原来姑姑对着外人竟这么大方。 这样想着,茶杯重重地磕在几面上,惹得旁边的张士琳瞪大了眼睛奇怪的看她。 屋子里烧着炭盆,时间一长,李欣便觉得有些受不住了。 “母妃,您也累了。欣儿这便带着几位姐姐去学堂拜见老师了。” 陈文慧只当是女儿体谅着自己辛苦,便点了点头嘱咐道:“去吧。要礼敬师长,厚待客人。” 李欣应了。然后便带着范荣华几个往中园的怀袖书屋走去。 “你们以后可以直接自中园的门口进来,那儿离怀袖书屋最近。从门口走到书屋也就半柱香的时间。”李欣边走边跟几人说着。 众人行到中园万梅园西侧,李欣停了下,对着众人言道:“湖对面的握书学堂是府内特意为有读书之志的学子所建。诸位若无人陪同,最好不要过湖游玩。免得学堂内的男子惊扰了诸位,那本宫的罪过可就大了。”她见众人应下,又对张姝桐问道:“听说张家府上与平西侯府也是姻亲关系?” 这是张姝桐最引以为傲的,忙回道:“是的,姝桐的亲外祖正是平西侯爷。” “真巧。”李欣不甚在意的说道:“这次王府对外招了不少有志少年,但以寒门子弟居多。柴二少爷出身平西侯府,竟也愿意投身王府的学堂。本宫甚是惊讶。” 张姝桐见李欣话语间并无讽刺之意,便微微笑了回道:“二表哥胸有丘壑,对王府又是早有仰慕,此番举动不难理解。” 李欣听后,灿烂一笑:“不错。” 王府对外称招募有识之士进府同读共勉,畅谈经义,实质便是招收门客幕僚。只不过,这次招收幕僚有了些标准,需未及弱冠,需勤勉好学,需素有贤名——以各村落举荐者优先。 先是资助贫寒子弟读书,再是往各村落派送农具耕牛。清王府看着也没做多少事却在不知不觉间提升了在玉昌的声望。 自然,这是后话。 此刻一行人已走到了怀袖书屋,进了院门便是一葫芦型的小院。院西开了一哇小谭,假山环顾四周。院东有一凉亭,周围遍植月桂,牌匾上书有木樨小亭四个字。 “见过公主。”守门的是个年轻的丫鬟,见了李欣便躬身行礼。 “可知今日是哪位先生过来吗?”李欣问道。她把原先找来的先生派了一半去握书学堂,排课的事情更是林伯一早安排好的,她也没有过问,因而也是有些糊涂。 “回殿下的话,今日是教孝经的周先生和教琴艺的张先生两位开课。先生们已经差了小厮过来通报过了,一会儿是张先生先过来讲课。” “那便先进去吧。”李欣对着身后众人说道:“先生一会儿就会过来了。” 范荣华道:“今天就要上课吗?我还以为今天就先认识认识,什么也不用学呢!” 李欣正牵着张士琳跨入正堂,闻言没好气的说道:“你可别在先生面前失仪。母妃教导本宫需尊师敬长,届时先生说做什么,那大家就必须跟着去做。” 范荣华叹了口气:“哎……早知道就把珠珠带来了。” 李欣只觉得鸡同鸭讲,叹了口气说道:“还是先坐下再说吧。” 让随侍的丫鬟呆在外面,众人依次进了屋子,这才看到屋里三横三竖共排了九张座位,而李欣一行共有七人,这下位子便不好排了。按理,李欣肯定坐在正中,范荣华居左,剩下的人如何坐却要各自争抢。为此众人纷纷急走几步,为了抢个合适的位置而相互瞪视,各不相让——原因是谁也不愿意独自一人坐到第三排去。 这其中就有公孙慕青。 这可让李欣大开了眼界了。 因为周家两兄弟并新卫那一帮人全被姚敏悦带去了玉屏山庄,李欣怕公孙穆青无聊,便也将她一并带进了学堂。公孙慕青虽然十分高兴,但是又十分忐忑结交新朋,因此一路紧跟着李欣,半句话也不说。此刻李欣说要随意落座,公孙慕青一身不吭第一个便占了李欣身后的位子。 张士琳是一早就被李欣安排坐在了自己的右手边。如此一来,张姝桐和冯意桐便为范荣华身后的位子争吵起来。 “给我让开!你算哪根葱啊?!范妹妹与我认识多年,凭你也想跟范家攀交情!”冯意桐骂道:“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杀人犯的亲戚,什么玩意儿?!” 张姝桐是早一步便坐在了座位上,此刻再让她走开又怎么可能。听到冯意桐恶言相讥,她也毫不退让,翻起眼皮给了对方一个白眼:“杀人犯的亲戚?!要说杀人,你爹杀的人多了去了,那你岂不就是杀人犯的女儿?!” “那怎么能一样?!”冯意桐大声叫道:“我爹杀的是该杀之人!” 张姝桐闻言嘻嘻一笑,低声说道:“那你敢不敢去问问公主,她那两个弟弟是不是该杀之人?哦……你不敢的。那你去问问那个姓陈的,听说她家也死了不少人呢。” 冯意桐一噎,憋红了脸说不出话。 张姝桐声音虽小,却是人人都听到了。李欣闻言只是脸色沉了沉,但是什么话也没说。陈兰却是一个厉眼扫了过来,看得原本退而求次打算坐到她后面的冯意桐身上一个冷战哆嗦了一下,脚步一转便坐到了公孙穆青的身后。 “张先生来了。”门口的丫鬟通禀道。 第五十三章 授课 众人抬头,便见从门外进来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他一身青衫,头戴儒巾,文弱书生扮相却身带风月清朗。见到众人都抬头看着他,他报以一笑,慢慢往前走了几步,袖手站立在教案之后。 “在下张靖嘉,以后就是你们的琴艺先生。” 这么年少的先生?众人都不由望向李欣,觉得有些怀疑。 李欣望向张靖嘉微微一笑,带着众人站起身,躬身而拜:“学生见过张先生。” 张靖嘉笑了几声,在身后的座椅上坐下后,才抬手说道:“诸位请坐。” 众人纷纷坐下。 丫鬟们将古琴一一搬到众人面前的桌子上。 张靖嘉也不说些什么,待那瑶琴摆到他面前时,不由的用手指拨弄了几个音色。 李欣一看他那拨琴的手势,一个无奈的想法油然而生:这人不会不通琴艺吧?!原本以为他只是客气客气,谁知这竟是真的?!她暗自腹诽了两句,更觉这事都是自己办的不周全,得想法子遮掩一下。 “先生,”李欣道:“学生斗胆,想先弹上一曲,请先生赏鉴。” 张靖嘉只是抬了抬眸,目光平和的看了李欣一眼,这才停了手上动作,轻笑颔首道:“殿下请。” 李欣微蹙地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她轻抬皓腕,纤纤素手自华丽的锦袖里露出微微按在瑶琴之上。 寂静的书屋之内冷音凭现,李欣手上轻拢慢捻,抹复挑转。初时音色缓缓,清和绵远;弹到中间她神情渐露悲恸之色,四根丝弦,按压出呜咽铮鸣之声;待到最后,抚琴急急如珠落,琴音越发清越激亮,如激浪奔雷,杀伐之气骤现,只教听者血气翻涌,心乱如麻。 “铮——”一声和雅清淡的击玉之声在众人灵台之内乍现,清月般温润地声音悠悠然洒与室内。众人心向往之,只觉自己轻身随风而摆,心神如飞雾流烟,飘飘然荡于天地之间,说不出的高远舒畅。 李欣不由自主地和了上去,双色琴音交缠环绕,回环往复,令众人痴醉不已。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久久不散。 “先生琴艺高超……”李欣咬唇缓缓道:“学生实在佩服……” 果然是妖孽,看一遍就会了。虽然来回也就那么几个音,可却妖力雄厚,将一屋子的人都迷得晕头转向,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张靖嘉脸上笑意未退,对着众人说道:“琴者,情也。琴技可慢慢练习增进,但要在这琴艺之中融入心中情意,却要各位自行参悟。”他又收了神色对着李欣认真说道:“殿下琴艺高超,只是心中戾气太重。弹琴可抒情遣意,也会激发心中欲念,轻者愤懑抑郁,重者会走火入魔。下次若无为师在身侧,殿下不可轻易弹练。” 李欣心中一暖,柔声应道:“是。” “其他人也逐一弹奏一曲,以便为师了解诸位的技艺水平。” “是。” 张士琳是第一个,也是最雀跃的一个。她年纪小,坐在高椅上够到瑶琴尚且困难,更何况弹奏。但是她还是兴高采烈的乱拂一气,魔音穿耳,良久方歇。 就这样,居然还得了张靖嘉的夸奖。 “稚子天真,曲调欢愉。孺子可教。” 有了垫底的,余下众人便没什么压力了。一个个轮番上场,技巧有高低,情意却无法评比。 总之,弹得再差,也能得先生一句好评。 将那些弹得不好的喜得整堂课都合不上嘴——比如范荣华。 将那些弹得真好的却弄得闷闷不乐了半天——比如陈兰。 于是课程结束,各人心中对这位年纪极轻的先生也是各有评判。 “公主殿下!”张靖嘉一走,范荣华便窜到了李欣旁边:“你和张先生是不是很熟啊?他好年轻啊?多大了呀?” 李欣瞧着范荣华腴润的面庞上一片酡红,故作不解地问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范荣华左右看了下,趴在李欣耳边道:“我就想知道他比我大还是比我小。”她又抬了头,灿烂的笑容下一片娇色:“好殿下,你就告诉我呗。” 李欣摇头:“本宫不知。先生的私事,做学生的怎好打听。” 范荣华撅了嘴:“先生这么好,你都不好奇吗?” 李欣尚未回答,坐在李欣身后右侧的陈兰却哼了一声,插口言道:“你自然觉得他好。先生好赖不分,弹得好的跟弹得差的都一样夸,能不教某些人高兴吗?” 冯意桐也属于弹得差的那一拨,闻言便道:“先生不是说了吗?技法只要有时间是可以练好的。最重要的情意却是天赋,是要悟的。虽然我们的技法还不成熟,但是情意却早就出来了。先生的话,谁听了都觉得有理,就你觉得不好!”她想起刚才陈兰瞪她的那一眼,心里便更觉对方很不顺眼:“我爹说的没错,读书人自命清高,不可一世。其实谁是草包还不一定呢!” 范荣华忙支持冯意桐道:“就是就是!先生的话,当然都是对的。不然怎么做得了王府的先生。” 张姝桐听冯意桐讽刺读书人,便自觉她在隐射自己。原本还想跟她辩驳几句,却见范荣华帮了腔,便立刻闭了嘴巴,坐在位置上看她们吵架。 陈兰望了范荣华一眼,自知这女孩身份不俗,此刻她得罪不起。只好忍气吞声的坐回位置上,独自生了半天的闷气,心里将书屋里所有人骂了十万八千遍,直到教授《孝经》的周老夫子进来了,方才放下。 周老先生年过半百,胡须垂胸,讲话时慢条斯理,教习时习惯讲一句停一下,初时众人还有兴致,不到半个时辰,便觉得乏味无聊,枯燥至极。 范荣华拿着书挡在面前,瞌睡连天。李欣则取了笔在书上圈圈画画,一堂课上完,她已经圈了半本书。 唯一听的认真的便是公孙穆青。新卫与天舟文字统一,只语言不同。她对周老夫子夹着浓重口音的天舟官话听起来还是有些吃力。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范荣华连连叫苦:“公主殿下,我们可不可以只学琴艺啊?” 李欣无奈苦笑:“本宫也有如此想法,但是不可能。” 《孝经》是开蒙之物,不仅闺中女儿要学,就是准备读书从仕的学子也要倒背如流。在天舟,上到皇帝老儿,下到乞丐花子,你若是不知道《孝经》,便没了在这里容身的理由。 孝为天舟治国之本。有时候,甚至比忠还重要。 “唉……”范荣华叹了口气:“我来这里陪你读书就是因为将军府里太无聊了。可是没想到,来这里陪你读书更无聊。” “那本宫去和张先生说说,你以后就不要来了。” “那不行。”范荣华忙否定道:“我现在对琴艺十分感兴趣。为了能跟着张先生学琴,便是再无聊几天我也愿意!” 十分不幸的被范荣华言中了,后几天教授书画、棋道、术数的先生竟是一个比一个年纪大,一个比一个更加无聊。若不是还有骑射一门能引起范大小姐的兴趣,只怕她一个不高兴就将李欣选来的另外两个陪读也给一块勾跑了。 教授骑射的是一中年女子,姓乔。之所以说她是女子而不是妇人,是因为这位乔先生至今未嫁。各种身世不得而知——她是姚敏悦推荐的人。 此刻,这位乔先生怀里搂着张士琳,骑在一匹乌黑的高头大马之上,手牵缰绳漫行与各人的马匹之间。 “殿下小小年纪,控马技艺如此娴熟,实在不像是初学者。”乔先生眼神老道地很。说起来李欣前世的确日日鲜衣怒马,纵行街市更是家常便饭。 “本宫确实学过几日。”李欣故作谦虚道:“先生过奖了。” 乔先生倒也没有追问下去,转了头便又去训其他几人。 骑射一门,除了李欣与范荣华,其他人无一例外全部不通。为此,冯意桐受了张姝桐不少的冷言冷语。原因很简单,同是武将女儿,范荣华是马上好手,冯意桐却一窍不通。 趁着先生训话的当口,李欣趁机给范荣华使了个眼色,调马扬鞭,两人便围着中园的西山脚慢跑起来。 待离众人有了一段距离,李欣便问:“范荣华,你父亲最近有没有书信寄予家中?” 范荣华原本高扬的情绪一下子就灭了。她没精打采地说道:“老头子寄往家中的书信都是母亲收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又不是我亲娘,怎么会念给我听。” 李欣闻言脸色一沉——安溪一战之后,李怀瑾已有半个多月未有音讯了。 “要是弟弟在就好了。”范荣华叹息的说道:“他心肠软,我一求,他准会告诉我。” 李欣知道她说的是范之寿,因为要给死去的华锦熹扶灵,他也一并去了北峭。 “本宫前几次见你,你还一副很不待见范将军的样子呢。”李欣笑着说道:“怎么现在不觉得他不好了?” 范荣华脸一红,反驳道:“他到底还是生养了我一场。虽然对不起我娘,但对我……却是极好的。”她脸上忧色更重:“他在的时候,不觉得他好。他走了,我才知道家里不能没他,我更不能离开他。你瞧,他走了我连个消息都打探不到。” “你可真没用。”李欣骂道:“收买个把你母亲身边的小丫头不就行了。又不是做什么坏事,只要告诉你范将军有没有信来,信上写了什么就行了。” 范荣华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对啊!这么好的主意我怎么没想到啊!公主殿下,先生们说的没错,你可真聪明!” 李欣笑道:“不是本宫聪明,是你太笨。”说完又道:“便是不成功也没关系,冯意桐她爹不是你父亲的旧部么。他在军中一定有很多关系,想必也是知道前线消息的。”她回了头,清绝的脸庞逆着夕阳散发出无与伦比的美妙光彩:“到时候你可也要帮着打听一番本宫父王的消息。本宫知晓你的本事大着呢。” 范荣华被李欣一夸,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马鞭轻轻一扬回头跑了起来,只留了一句“我一定会打听清楚的”回旋在李欣耳际。 李欣也转了马头,往回慢慢跑去,心里却是忧虑重重——按理,周文涛早就应该到了父王身边了,怎么却也一直没有信来呢? 第五十四章 二龙治水 被李欣的主意打动,范荣华一回到将军府便开始观察范夫人身边的丫鬟,却始终找不到适合被收买的人。在她眼里,范夫人身边的丫鬟全部不能信任。 不能从将军府探到消息,范荣华一连几日见到李欣都有些躲闪,毕竟被人夸的时候她可是拍着胸口应下此事的。没办法,只能数次支开了张姝桐,单独与冯意桐呆在一起嘀嘀咕咕。 这让张姝桐十分沮丧,以至于她回府后将这一情况告知张秋然时,还引发了张知府长长的叹息和深思。 范荣华自然不知晓这番举动引起了张姝桐的不满,她让冯意桐回去问消息,连续几日,冯意桐都说父亲不在家中。 范荣华都想逃课了。 直到昨日,冯意桐才给了范荣华一些有用的消息:元宵节刚打下来的安溪城居然又被林千红给打了回去。两军此刻在月息城胶着,双方互不退让,几乎每天都要交战一次。 第二日正好轮着了琴艺课,又刚得了这么有用的消息,范荣华起了个大早,也没等张冯二人,独自带着丫鬟去了清王府。 三月末,淋淋沥沥的小雨一连下了几日不绝。玉昌城里烟雨朦胧,青砖缝里芳草抹了新绿,树梢头上嫩芽染了鹅黄。这样的天气,城里的书生们可以整日里吟诵诗词,城外的农户们却是抓紧了时间犁地播种。 范荣华的马车压过湿漉漉地长街,一路慢行来到清王府中园门外。还未曾下车,守在门口的一个青衣小厮便撑伞来到马车头恭敬问道:“未知是哪位府上的马车?” 车夫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稳稳地停了马车回道:“这位小哥,车上是将军府的小姐,是王府安溪公主的陪读。这几日一直从此院门进园的,今日这番寻问却是何故?” 那小厮闻言忙笑着解释道:“并不是要盘问。今日张先生有事不能开课,一早便来请了假。事出突然,虽然殿下一早便派了人去各府相告,但想来府上今日出来的有些早,才与那送信之人错过了。” 马车里的范荣华掀了帘子,露出一张圆润脸庞:“张先生有何事需要请假?可是身体不适?” 那小厮忙低下头,规规矩矩地回道:“回这位小姐,奴才不知。” 范荣华大大地眼睛露出浓浓地失望,低声说:“那算了。我只找殿下说些话。” 小厮闻言又道:“范小姐,公主殿下也有急事,此刻恐怕已经出门了。” 范荣华的丫鬟便劝道:“小姐,那便先回去吧。外面湿气重,当心身子。” 范荣华不再发问,怏怏地放下车帘坐回车内。可她心里有些不痛快,怎么先生与公主一起都有事呢。 马车夫在丫鬟的催促下又重新牵了缰绳,缓缓地驶离了王府。 虽然范大小姐被打发走了,但是那小厮说的话却不全对。李欣此刻还未曾出门,依然在自己的院子里拿着一张名帖疑惑不已。 这张帖子早几日便到了李欣手里,当时不过以为是某大户人家的集会邀请函。直到今天一早,张靖嘉派人过来请她同去城外的龙王庙时,她才在林伯的提醒下想起了这张帖子。 事情起因便是张靖嘉通过王府的关系给派送到各个村落的农具耕牛,由于没有经过官府的盘剥,是真真正正地挨家挨户地派送了一个县,因此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整个钟落县便都宣扬起张靖嘉和清王府的美名来。 几日连降细雨,虽然春雨贵如油,但是欢欣地用着耕牛播种耕地地乡民们却不自觉的从心里冒出了浓浓地忧郁。 因为今年辰日在初二,二龙治水,天地之气阴多阳少。天地相克,预言洪灾泛滥。 钟落县地处淮水与渭水的交汇之地,洪灾每年都有,但这几年多为十龙治水、五龙治水,堤坝加固后受灾面积不大。因而,几年的安生日子过去了,今年却来了个二龙治水…… 不仅是钟落,整个玉昌的农户自正月过后,便都开始惶惶不安。 正当各乡各县筹备着一起到为昌河及淮水修建的两座龙王庙里烧香拜神时,正巧清王府给钟落县送了一批农资。乡绅民众便都认为清王府重视农事,而钟落县令庞清之又想巴结王府,因此清王府便也得了这么一张名帖,说的正是乡民将于三月二十八日在昌河龙王庙开坛祭龙王,希望王府届时能派人前去观礼。 “走吧。”李欣将手中的名帖递给子玉,吩咐着:“子玉、子岚跟着就行了。对了,请了乔先生没?” 子琪回道:“请了。先生说在院外等候。” 子岚忙给李欣身上罩了件轻薄丝绢制成的琥珀衣,又在她乌厚的发上压了顶莲花帽,然后才匆忙穿了自己的蓑衣斗笠,与子玉一起跟在李欣后头走了出去。 院子外头,乔先生身后跟了个丫头,两人各自打着伞立在霏霏细雨之中。 “乔先生来的真早。”她一直对各科先生执弟子之礼,对这位严厉的女先生也不例外。她躬身行了一礼,口中道:“劳驾先生在此等候,是学生的不是。” 乔先生严峻地脸上现出了淡淡地满意神色:“殿下客气了。左右在府里也无事可做,不若出来走动走动。” 两人寒暄了下便各自上了马车,两队骑兵护在马车两侧。行到城西时,张靖嘉的车夫默默退到一边,待王府的马车行到前面,这才不声不响地跟了上去。 从城西出去直行一个时辰便是昌河码头,再往北沿着昌河河堤行走半个时辰便可见到一座占地极广,巍峨壮观的雄伟庙宇。 李欣一行人在殿前下了马车,便见庙前人潮涌动,彩幡翻飞。守在庙门前的大多是前来拜祭的乡民,而钟落县令庞清之正在庙内偏殿与一众乡绅喝茶,听到安溪公主驾到,不由一愣——他以为清王不在,王府顶多就是派个管事来呢。 这安溪公主怎么亲自来了?莫非她也要参加祭祀?这样想着,庞清之及一众乡绅均面色各异,心思涌动。 却是立时便放了茶盏跑到庙外迎驾。 李欣一行人下了马车,看到行在她身后的张靖嘉,微微顿了下,转了脚步便上前给他行了一礼。 “殿下真是客气。”张靖嘉身上穿了件玉珍蓑,接过身后小厮递过来的雨伞,笑着与她说道:“雨天路滑,殿下慢行。” 两旁百姓早已让了路,见状纷纷跪拜两侧。子岚大声道:“雨路湿滑,公主殿下体恤民意,免除诸位叩拜之礼,躬身行礼即可。” 跪下去的连忙起身,未跪下去的便去扶那已跪的。 子岚为李欣撑着伞,慢慢走进庙宇。一行人跨过高耸的庙门,从搭在院外的彩棚底下穿过,进了主殿之内,庞清之等人才出来迎接。 “未知殿下亲自驾到,未曾远迎,罪过罪过。” 李欣由着子岚为她脱去身上的琥珀衣,露出所穿的浅紫色滚银边长袍,立领衣袖边缘一圈的白色狐毛,郁若庆云,皎若美玉,不是气势上佳者,根本穿不出如此神韵。 “不知者无罪。”李欣语气平平:“生坛祭神是什么时辰举行?” 庞子清道:“午时初刻。”他犹豫了下,还是将心里的话过了嘴说道:“殿下……天气寒冷,开坛祭神要将祭品抬到昌河边才能做法。下官的意思呢,殿下您便在那六礼、水玉请回之后上柱香就行了……” 其实是因为这祭祀不能由女人来主持,但是今日这庙里就属这安溪公主身份最贵重,从上次的接触来情看,这公主还有些孩子气。万一她当场孩子性起想要参与法事,那自己是同意呢?还是同意呢? 李欣看了看眼前这个胖子躬下的身子,表情淡淡:“庞县令盛情难却,本宫又岂会推辞?” 他微微抬了躬下去的胖身子,谄媚笑道:“那下官这便去吩咐下人收拾偏殿,稍后殿下可至偏殿内休息等候。” 李欣眼见跟来的乡绅们似乎都松了口气,便也不客气,点了点头道:“你去吧。本宫与两位先生随便走走。” 庞清之应了声,带着乡绅们退下。 李欣转头,见到主殿上供着一尊金光闪闪的龙王爷,双目圆瞪,目光威严。坐像头顶挂一横匾,上书“泽被苍生”四个大字。坐下则横放了一张香案,上面摆有贡品香炉等物。 “张先生,”李欣抬眼与俯瞰终生的龙王爷对视,嘴里却问着张靖嘉:“这世上真有神仙吗?” 张靖嘉收回兴致盎然的目光,回头答道:“殿下心中有,那世上便有。心中若无,那世上便无。” 李欣喃喃道:“本宫是相信有的。” 张靖嘉点点头:“的确,殿下既然认为有妖精的存在,那么相信世界有神也很正常。多少神仙都是妖精变过去的。”他也抬了头望着龙王的坐像:“仔细说来,这龙王也是妖精的一种啊。” 乔先生闻言,不由轻轻哼了一声:“殿下还是莫要信这鬼神之说。”她瞥了一眼张靖嘉:“所谓的妖精,其实都是披着美丽皮囊的普通人。倘若神鬼俱在,那世间作恶的人怎么不见受到报应。反倒是那些一直行善的都不得善终呢。” 张靖嘉抬起他那美丽皮囊披着的清俊面庞,脸上现出绝美的笑容:“此话甚是,就如乔先生这般的美丽女子,其实心理上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乔先生语塞,回看张靖嘉正看着自己,那双深眸彷佛带了魔力,叫她一阵慌乱。 跟一个少年计较什么!乔先生在心里暗暗骂了自己一番,便站立一旁,不在说话。待要回头寻李欣的声影,却听殿后子玉一声惊叫。 乔先生急忙往殿后探去,李欣正抓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目光冰冷: “你是什么人?”她问。 那被抓住的少年却不曾害怕,而是抬着一张面黄的脸问道:“你是公主吗?” 第五十五章 小贼 “殿下,发生什么事了?”乔先生问道。 李欣将抓着那少年胳膊的手放开,微微抬了头道:“没什么事,一个小毛贼而已。” 那少年在李欣松手后直接跌落在地,闻言坐在地上便反驳道:“我才不是贼!” “好大的胆子,竟敢顶撞公主殿下!”子岚呵斥道。 乔先生也不听他辩解,柳眉紧蹙:“这庙宇之内应该早就清过场了,怎会混入小贼?” “说了我不是小贼!”那少年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对着乔先生大声说道:“我是来找公主的!我以为那个漂亮姐姐是公主,这才上去抓她的衣袖。谁知她胆子那么小……” 少年口中的漂亮姐姐正是子玉,她听闻被人认作公主,慌忙看向李欣,生怕主子不悦。 李欣却不在意此话,只盯着他道:“你是谁?潜入庙中找本宫所为何事?” 那少年将挂在额前的一缕黑发撩到头顶,声音微微小了点说道:“我叫魏予良,是钟落县浅玉寨人。来找公主,”他突兀的看了一眼李欣,又说道:“是想……嗯……想进握书学堂。” “你想进握书学堂?”李欣点点头:“有这份心思倒是好的。”她打量着魏予良,见对方身上衣着尚且整齐干净,手脚也白净,不太像贫苦人家做惯农活的孩子:“你家里是做什么的?你觉得自己有什么长处值得本宫推荐你进握书学堂?” “我父母是浅玉寨人,家里世代打鱼为生。”魏予良觉得这公主年纪小,站在她面前不怵,便滔滔不绝地说道:“我小时候上过私塾,会写字,还能背下一整本《孝经》。我还会凫水,会打鱼,很勤快的。上学的时候,我每天都是第一个到,帮先生打扫院子!” “你是怎么进的龙王庙?”不知何时立在人群之外的张靖嘉问道。 魏予良回头看了他一眼,见对方也就十五六岁,虽然气质飘然出众,但依然潜意识觉得对方是自己的竞争对手,便不客气地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他是本宫的师傅。”李欣见状不悦道:“勿要对张先生无礼。” 魏予良听说这位只长自己五六岁样子的少年竟然是公主的师傅,根本不需要李欣提醒就变了眼神,满目崇拜地望着张靖嘉,结结巴巴道:“张……先生?”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似地,更是语无伦次:“你是张先生?那个给钟落农户送耕牛农具的张先生!学生是魏予良……先生……” 张靖嘉微微含了笑意:“我可没收你做学生,无需对我礼让。你还是说说是如何进了这庙宇的吧?偷偷进来的吗?” 魏予良忙摇头说道:“没有没有。我本就是这庙里的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根本不需要偷偷摸摸的。”他觉得被张先生看成这样的人还挺委屈的,嘟囔着说道:“我在这庙里住了两年了,一直跟在钱爷爷身边打杂的。不信,你们可以去找钱爷爷问问。” 正在此时,庞子清与两个身穿道袍的男子匆匆走了过来,行了礼才道:“殿下,厢房整理好了。您看是不是移驾去偏厢休息一下。” 李欣点头道:“庞县令辛苦了。”对任何想要对王府“亲近”的人,她都十分礼遇。 “哪里哪里。”庞县令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这都是下官应该做的。” 李欣又笑着夸了几句,然后才问道:“不知这庙宇之内可有一位姓钱的老人家?” 魏予良一听,觉得这个小公主压根没信他的话,顿时撅了嘴站在一边不言不语。 庞县令却是立刻转了头眼神疑惑地问着那两个道士。 其中一个忙躬身拜道:“回殿下。小道正是。” “哦?”李欣看着眼前的道士瘦瘦小小,胡须全黑,倒不似十分苍老:“你是这庙里的主持?” 钱姓道士忙摇头:“不是不是。小道是这龙王庙的庙祝。”他说着又让了半个身子,介绍身边一个年迈的老道士:“这位才是小庙的住持,玉云真人。” 李欣对两个道士没什么大兴趣。她回了头对着魏予良道:“本宫想要跟你聊聊,一道过来吧。”然后才示意庞子清前面带路,一行人脚步缓缓,从主殿出来后沿着游廊一直走到东厢。庞子清推开中间一间房间,李欣几人跟着进了。 乔先生眼也不眨进了东边一间,张靖嘉笑笑进了另一间房。 魏予良在门外犹豫了下,见到张靖嘉进了西边房间关了门,他才回过头,迈了脚步跨过门槛。 李欣进到屋里,见到房间低矮却宽敞。屋子正中央摆了一张圆桌,旁边衬着几张木椅。东边放了一架屏风,隐现卧榻一角。 陈设简单整洁。除了雪白墙壁上还挂了几幅长卷画轴,房间之内,再无他物。 “小庙简陋,还望殿下海涵不弃。”玉云真人躬身说道,头顶簪发的金簪上美玉闪闪。 “不过是个暂休之地,如此便好。”李欣不甚在意地摆手让他们下去,然后独自走到圆桌之前面门而坐,两个丫鬟便自动跟了上去陪侍左右。 如此,便只留下魏予良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屋子中央。 子玉取了桌上茶壶,给李欣倒了一杯茶水。袅袅热气徐徐升起,李欣坐在热气之后,清丽的脸庞隐隐模糊起来。 “你为何想进握书学堂?” 魏予良见识了住持和县令对着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子的恭敬,先前的不怵渐渐没了影。此番听到李欣问话,动作奇怪的先行了一礼,然后平视前方说道: “因为我想上进,想要有所作为。但是现在玉昌跟朝廷在打仗,玉昌的士子既不能被举荐做官,又不能考试搏功名。想淘出个前途,要么去参军,要么就是与权贵世家拉上关系。这两边的仗打到什么时候也说不清楚……没人愿意就这么给耽误了……”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看李欣,见她没有不悦的意思,便继续说道:“我也不愿意就这样在龙王庙打杂过一辈子。” 李欣面色平淡。也就是寒门子弟怕给耽误了吧,那些世家可不敢趟这趟浑水。宁可终日闭门谢客,也不会对王府的示好给半点反应。 她又看向魏予良,无谓道:“本宫倒是不介意推荐你进王府。只是那样一来,你势必要与清王府同生共死,荣辱与共。王府要是倒了,只怕你也不会落到什么好去。” 魏予良一惊,随后狂喜的说道:“魏予良愿意与王府同生共死,荣辱与共!” 李欣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握书学堂多一个人也就意味着王府的智囊团又多了一个竞争者,对此那些清客幕僚便又要多一份心思引人注目。 此种状况对她来说只好不坏。 但她心中仍有疑问:“要进握书学堂,其实不难。你完全可以走举荐的路子,只要你们寨子里有德高望重的老人出示保书便行。何故要行今日之举?倘若本宫不听你解释,便是让侍卫当场将你诛杀,也不是没可能。” 魏予良还未从兴奋里走出来,但是李欣所言还是叫他心中一凛,带了点无奈,恭敬说道:“不是不想,是不行啊。浅玉寨只是个小渔村,差役们都道渔家无田无店,每年那么丁点儿赋税连在县里走路的资格都达不到……更别提进王府了……若公主您今天不来龙王庙,也许魏予良这辈子也就这么着了吧。” 子玉看了魏予良一眼,心想你这个样子,便是进了王府,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李欣却稍稍沉默了。清王府的确每年收入一大笔供奉,既然去年年底都没断,那么这笔收入就不会是朝廷所发。 那便是从玉昌普通百姓的赋税里抽成而出。 “无田无店,渔村百姓如何生计?”李欣看着魏予良:“本宫见你服饰整洁、相貌堂堂,远比那些庄户人家的孩子出挑。” 魏予良脸一红,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道:“那是因为我会识字又会算账,钱爷爷又是浅玉寨出来的人,所以在他身边谋了这个差事。龙王庙香火又旺,连带着我这样的穷家小子也跟着享了几天烟火。公主您不知道,我刚来这龙王庙的时候,浑身黑的跟礁石一样呢!” 李欣仔细看他脸色,虽然烟黄却并不病态,想来确是当初晒得狠了,圈在庙里两年都不曾完全白回来。 “我家在寨子里也算是过的富余的。要不然爹娘也不会送我去私塾读书。但是其他乡民,家里有点手艺的还勉强混个温饱。稍微差点的就是靠着江里网来的鱼虾饥一顿饱一顿的过日子。最差的,那就只能卖儿卖女……” 屋子里好长一段时间的沉寂。 “本宫应下了。”李欣开口道:“明日一早你在王府正门口等着,本宫会让人去寻你。” “谢公主殿下!”魏予良终于跪了下来,对着李欣拜谢道:“我魏予良今日在此发誓,这辈子一定誓死效忠清王府!” 李欣终于笑了:“行了,本宫知道你的心意了。下去吧。” 然后魏予良却迟迟不肯起身。 李欣止了笑意,冷脸问道:“怎么?你还有何事?” 魏予良低着头,讷讷说道:“殿下。魏予良确实还有一事相求,但是又怕公主觉得我贪得无厌。” “你说吧。”李欣道:“别要挟本宫。既然觉得自己贪得无厌,那就别觉得脸皮薄说不出来。” 魏予良觉得脸都烫了,抬头,跪直了身子对着李欣道:“殿下!魏予良求殿下能资助浅玉寨造一艘坚固的大船!”他见李欣面色沉沉,忙又解释道:“无需殿下出钱出力。只要殿下能提供浅玉寨造船所需的大量木料就行!殿下,浅玉寨渔民都是沿江而居,不仅没有田地,就连山林也无法进出。没有木料就无法造船,没有船就无法捕鱼……” “魏予良。”李欣没把他的话听完,打断了说道:“你要木料造坚固的大船?”她在“坚固”二字上略微加重了口气:“若是单纯的江上捕捞,本宫便是出资给寨子里买几艘小船又有何难。何必要大量的木料自己造,这么费事你们是要做什么?!” 魏予良错开了李欣的视线,话语也变得没那么利索了:“殿下,你真是心细……其实是因为……呜呜呜……” 李欣看着半跪在她面前的少年突然语气梗咽,泪流满面,一愣之下心里竟然生出一种无奈感觉。 谁说男人最见不得女人流泪?李欣也见不得男人在她面前流泪啊! 第五十六章 劫杀案 “你有话好好说,别哭了。”李欣揉着太阳穴,觉得头又疼了。正要找张靖嘉解围,却忽然想起他不在。 面前的男孩子依旧哭个不停。 “咣”地一声将杯盖扔在地上,李欣语气里裹了寒意说道:“再哭就给本宫滚出去!” 子玉子岚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笑意。 公主殿下吓唬人,也就这么一招。 魏予良却是立刻刹了声,心里想幸好是杯盖,若是那一杯茶水扔在地上,飞溅的热水不烫死他啊。 “殿下……我只是一时伤怀。”魏予良可怜兮兮地说道:“你听我慢慢说。浅玉寨里的乡民原本大多是单独出去打鱼的,但是近几年在渭河总是受那些大船的袭击。后来,乡民们无奈,只好几家几户一块出行。谁知,那些大船反而袭击的更加频繁。还动手抢乡民们的东西。开始只抢些船货,可这一年来,我回寨子时竟听说那些大船连人带船全都要抢……” “照你所说,浅玉寨乡民生计十分艰难,几乎没有富足的人家。”李欣起了兴趣,神情不似刚才那般冷淡:“若是劫盗,有些说不过去。” “怎么说不过去啊!”魏予良恨恨道:“那些船货是乡民们的口粮,不值钱却很重要。船只也很小,卖不得几个钱。可是人就不同了。去江上捕鱼的乡民全是寨子里的青壮劳力,随便一个抢去卖到流疆都是大价钱!” “流疆!”李欣一下子警惕起来:“你说的那些大船是流疆的?” 魏予良摇摇头:“这个我不曾亲眼见过,只是说那些壮力卖到流疆最好脱手,流疆人又是惯会做这种买卖的,村里的人便都这样传了。也有那一两个幸存者被江水冲了回来,但救活后不是傻了就是痴了……根本问不出什么来。” 李欣复又坐了回去,一杯水只让她拿来捂手,半口也没往嘴里尝:“这么大的事,为何不去报官?” 魏予良讽刺的笑笑:“都说了我们这些渔民连上街的资格都没有,又怎么进得了衙门。就算是进了衙门,也不能确定他们就是受了强盗的劫杀。”他无奈地说道:“但是逃回来的人身上受的都是些刀箭伤,显见了是被人伤害的。” “此事牵连甚广。”李欣玉白的手指摩挲着杯子,一张小脸严肃非常:“便等祭祀后,请庞县令一同前来商谈。” 魏予良有些失望,但他也明白这位公主已是将此事放在心上了。 宗室的小孩子说话,应该不会不算数吧。他想。 “你先下去吧。”李欣看魏予良傻呆呆地,便示意子玉送客:“省的那庙祝找你。” 魏予良只好退了出去。 “子岚,”李欣见那魏予良出去了,便有些疲惫的靠在椅背之上,对着身边人吩咐道:“去请张先生过来。就说本宫头疼。” 子岚担忧地看了李欣一眼,匆匆出了门。 片刻之后,张靖嘉便进来了。 “先生好快!”李欣示意张靖嘉坐下。 子玉忙又给张靖嘉倒了茶水。 “公主气色不佳,是这天气惹您不高兴了?”张靖嘉看着李欣一副赖赖不愿动弹的样子,说道:“或是庙里的哪尊大神得罪了殿下?” 李欣给了对方一个无力地眼神,吩咐左右:“你们俩去门外守着,若是庞县令来了,便敲门说一下。” 两人应是,退下。 张靖嘉挑了挑眉,正要将茶水送入口中,却听李欣道:“别喝!” “怎么?”张靖嘉微微动了动鼻翼:“闻起来好像没毒。” “有些毒药无色无味,你光用鼻子如何能闻出来。”李欣冷笑道:“就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可能对你下毒。这外面的东西,更不能随便往嘴里倒了。” 张靖嘉闻言却是洒然一笑,眼神微微眯斜了盯着李欣的眼睛,然后将那茶盏贴在红唇边上,轻轻嘬了一口。 他在李欣惊怒地眼神里咽下口中茶水,然后望着她道:“不是不领你的情。是你忘记了,我可是妖精呢。” 李欣很少主动关心人,而主动关心人之后还被对方拒绝,真是不多见,闻言便没好气地说道:“这庙里正气浩然,居然也镇不住你这妖孽?!” 张靖嘉摇了摇头:“都说了龙王也是妖精的一种。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又没有大水冲了这龙王庙,他怎会不识得我?” “我头疼……张靖嘉……”李欣不耐和他贫嘴,双手揉着太阳穴,嘴里说道:“也许我才是妖精呢,在这里才待了一会儿就不舒服。” 这话也不是假的,她不过一个孤魂野鬼,每每靠近这些庙宇古寺,心里多少都有点心虚。 “那你便照着我教你的口诀,先静下心,再慢慢冥想。”张靖嘉放下茶盏,起身走到李欣身边,宽大的衣袖摩擦着下摆,发出悉悉索索地声音。 “让我帮你揉揉。”将李欣的双手拿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双骨节修长的双手,指腹白郁饱满,按在太阳穴上轻柔又缓慢:“如何?有没有舒服一点?” 可是李欣压根动弹不了。她觉得自己浑身僵硬,让站立身后的张靖嘉轻轻笑了一声:“你不过是个孩子,心思不要这么早熟行吗?” 他不再勉强她,放下双手,重新绕回到座位上,端坐一旁只是喝茶不语。 李欣听不太懂张靖嘉的话,只是觉得他离开后自己头疼的感觉便不翼而飞。不过刚才那一瞬间的心慌还是叫她羞惭,低头绞着双手,李欣心里乱七八糟的不知道自己想的是什么。 直到门外传来子玉的敲门声。她才抬了头,脸上神情平平淡淡,就如往常一般。 李欣道:“进来吧。” 庞清之果然跟着子玉走了进来,见到屋里的两人,他目光闪了闪,又迅速行了礼道:“殿下,六礼水玉都请了回来。还是您先去上柱香,下官再开了大门让百姓进来?” 李欣摇头:“你先让百姓进来吧。”她对庞清之道:“本宫与你有事想商。你一会儿将那庙祝身边名唤魏予良的杂役一同叫过来。” 庞清之满腹狐疑的应声退下。 “你能不能治疯傻之症?”李欣问张靖嘉:“我是想疯傻与疯癫也差不太多……” “要看他是什么原因疯傻。”张靖嘉回道:“还有他灵魂的创伤面有多大。” 李欣便又沉默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说道:“明日我把人带到王府,你过来看看行吗?” 张靖嘉微微歪着头看着她笑起来,鸦黑的长发顺着肩头滑落:“殿下与我说话如何这般小心了?是为师的妖术吓到你了?” 李欣:…… 庞清之不过一会儿便又回来了,后面跟着个小尾巴。 两人与李欣见了礼。然后便一前一后立在桌子旁边。 张靖嘉老神在在坐在李欣旁边,庞县令行礼时他也不避不让,只单手托了下巴,似乎在想些什么。 “庞县令,你可知在你辖下浅玉寨,有许多乡民在昌河被人劫杀?”李欣问着庞子清,口气淡淡地听不出喜怒。 庞清之早就问过了魏予良,心中也早就想好了回应之策:“回殿下的话。下官未曾听说。” 总归他没收到报案,这番解释也说得通。清王府是要巴结,但是如果费力了也巴结不上,他也不是没后路的。 李欣微微点了头:“本宫也听这魏予良说了,他们未曾报官。本宫本来还觉得奇怪,依着庞县令的口碑,若是治下发生这等恶性案件,怎会坐视不理?” 这话庞清之听着舒服:“殿下真是明鉴。下官一直都是兢兢业业,不曾拖拉过任何小的案子,更何况这等劫杀大案。” 李欣又看着魏予良道:“都听到没,不是县衙不理,而是你们不信任庞县令。” 魏予良开始还有点觉得这公主说话怎么怪怪的,后来却是听明白了,连忙认错,并对着黑脸的庞清之道:“父母官大人,草民回去一定会告知乡民。有庞父母在的衙门,浅玉寨的乡民大可大大方方进衙门报案。 李欣满意地看着魏予良,心想这孩子反应可真快。 庞县令微微黑了脸,不过也没太过在意。查案就查案,到时没有证据就报个事故失踪什么的,也很简单。 于是便对着李欣道:“殿下,下官一定会彻查此案,将事情弄个明明白白。” “有庞县令这句话,本宫便放心了。”李欣又笑着对魏予良道:“明天你进王府前,找几个乡民将那两个犯了疯傻之症的人也一并带着。王府里有医术高超的大夫,试试能不能让他们清醒过来。” 魏予良一听,热泪盈眶,实心实意地跪在地上给李欣咚咚磕了几个响头:“谢殿下!” “你可别高兴太早。”李欣却浇着冷水道:“要是那两人伤的太重,再好的大夫也救不了。” “若是连王府的大夫也治不好,那只能怪他们命不好。”魏予良道:“那我们也认了。” 李欣看了看张靖嘉,见他也不插话,只是默默坐在一旁,彷佛对什么都不关心的样子。 她又转过头来,对庞清之道:“庞县令,本宫便先将两位受害人带去王府治疗。若是他二人能够清醒,到时也可帮官府指认行凶之人。” 庞清之自然乐意,若是有人证可以帮着指认凶手,那就不报事故失踪了,成功破获这样的大案要案才与他的政绩更加有利。想到这里,他忙点头称是,不住说道:“殿下英明。” “那本宫便去上个香吧。”李欣站起身:“庞县令也不必惊扰百姓,本宫上完香就走。” 庞清之忙道:“那下官在前面带路。” 魏予良听说李欣这就要走了,眼神里还带着问题未解的失望。公主殿下这便回王府了么,她还没说答不答应给浅玉寨造艘大船呢。 “你真是个急性的小孩子。” 一个戏谑的声音在魏予良耳边响起,他回头一看,见是张靖嘉,马上露了大大的笑容躬身拜道:“张先生!” 张靖嘉比魏予良高了一个肩头,从他身边走过时不由摸了摸对方的头顶,轻声道:“何必焦虑,明日就会有结果的。” 魏予良心里一跳:张先生竟有窥心术不成!他原地愣了愣,不由也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心情竟莫名好了很多。 第五十七章 传道解惑 庞清之进到主殿,见乡民们井然有序的排着队一一进来跪拜,不由有些惊奇。目光往外一瞧,便明白了:只见主殿外的院子里,清王府的两队侍卫正威严地立在道路两侧,搭的严密密的彩棚连雨丝都透不进来——他们还真会找地方避雨。 他回过头,见李欣也跟了进来,便对着排在最前头的三个百姓道:“你们退下,让公主殿下先拜。” 那三人默默退到一边,守在门外的百姓见状也一一跪下。 整个龙王庙一下子安静下来。 庙里的主持将早已准备好的清香点燃,亲手交到李欣手里。李欣缓步走到龙王神像前,长长的供桌上比先前又多了不少祭品。其中最显眼的便是六块形状不同雕纹精细的玉器及一块仿若千年之冰所化的水玉。 三柱清香高举过顶,李欣将执香的手贴在额头,心里些微紧张地默念道:“芬芳之祭,嗅味以享。佑我玉昌,风调雨顺。”祷告完,她往前走了几步,将三柱清香插在供桌前的香炉里面。 回身又在大殿的蒲团上叩了三个头,起身时感觉并无什么不妥,李欣下意识便看了张靖嘉一眼。 张靖嘉却没看她,一双深眸紧紧盯着龙王神像,神情高深莫测。 李欣便走到大殿旁,对着张乔两位说道:“二位先生,可要去拜见?” 乔先生神情肃穆,张靖嘉笑而不语。两人都摇了摇头。 一个是不信,另一个是不屑? “庞县令,本宫这便回府了。”李欣对这庞清之道:“若是那两位受害之人康复,本宫再潜人送他们去衙门作证。” 庞清之忙躬身相送:“殿下您放心,下官一定亲自盯着这案子。您慢走。” 李欣转身往门外走去。两侧侍卫绕过跪拜的百姓护在她身边,铿锵整齐地行到大门外。雨还在下,但是小了许多。子玉给李欣重新带了莲花帽,披了琥珀衣,撑了伞上了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庙门,驶回了王府。 “殿下,吃点糕点垫垫肚子。”子岚永远都是将李欣的胃放在第一位,一上了马车便道:“这些可都是从王府里带出来的,全是含英院小厨房自己做的。绝对安全!” 李欣端坐着,眼皮却是阖上的,闻言她也没睁眼,只道:“本宫现在没胃口。糕点赏你们了。” 子岚恹恹地放下手里的东西,对着子玉道:“殿下赏的,你吃几块?” 子玉微微皱了脸,心里也嫌糕点干腻,却又不能推脱:“你便先替我留着吧。这是好东西,我想带回去跟她们一块分享。” 子岚轻轻哼了一声,拿起一小块梅花糕,吃了一口又狠狠瞪着子玉道:“我就是要一个人全吃光,一块也不给你留。” 子玉温柔笑笑。 不同于跟子琪搭伴,子玉是个永远也开不起来玩笑,挑不起怒火的人。她这个人,似乎除了长相柔美,其他便再没什么可说的了。 “没劲。”子岚嘀咕了一声,将剩下的糕点重新放回暖缸里头,塞到马车凳子下面的暗箱里。 车驾的稳,路面又平坦,主仆三个在这微微摇晃的马车内很快便打起盹来。李欣自然无所顾忌,枕着子玉的大腿,很快便进入睡梦之中。两个丫鬟既不能出言扰了主子睡眠,又困得不敢睡,撑了一路,好容易才撑到了清王府。 张家的马车行到城内后便默默与李欣的车队分离,一大早就出来打酱油,张靖嘉此刻也有些累了。说实话,此行最大的目的是那块水玉,据说晶莹剔透、灵气逼人。然而真的见了,却发现就是一块极品水晶石。漂亮是漂亮,灵气却没有。 他不由摸了摸脖子里的那块玉,温润如暖泉的滋养灵气源源不断地滋养着躁动的灵魂。 “再过几年就要还给正主了!”张靖嘉自言自语道。 马车哒哒哒在张家门前停下,刚下车,管家童伯便匆匆走了过来,后面跟着个衣饰整洁的瘦弱妇人。 张靖嘉定睛一看,是子清。 “奴家求张少爷给条活路。”童管家没来得及拉住子清,让她一个箭步冲到了张靖嘉面前就跪了下来:“求您行行好,奴家嫁到林府也就几日时间,跟你是无冤无仇啊。你要报复林家老爷夫人,奴家绝不插手。只求您放了奴家吧……” 童管家上前拉着子清,对方却不依不饶,根本不愿意起身。 张靖嘉冷冷笑了一声:“林少奶奶,你若是想着吵闹能引起左右邻居的围观,好要教我张靖嘉大大丢一回脸,那你大可再泼辣一点。” 他直视着子清的双眼,让对方仿若被洞穿了心思一般低下头避开。顶着巨大的压力,子清慢腾腾地从地上爬起来,然后讷讷解释道:“奴家……也是被逼的。他们好歹也是奴家的公婆和叔伯,不能不孝……” “我一直再想,为什么公主会将你嫁到林府,直接杀了不是更好。”张靖嘉看着梨花带雨地子清,却半点不带温柔的讽刺道:“现在看来,大概是觉得你跟林府的人实在是太像了。” “什么?”子清抬头怔怔看他。 “都是一样的愚蠢。”张靖嘉轻轻说道。 “你!”她又气又恼又无可奈何。 “我若是你,便好好守着那宅子,谁来抢就灭了谁。”张靖嘉道:“只要士远还活着,林家的宗族就无权收回宅院。至于那两个老的,年事已高,说的糊涂话谁管他们。你只管将门户闭紧了,每天调教调教丫鬟奶妈子,尽心尽力地伺候公婆直到为他们送终就行了。” “可是……” 张靖嘉不耐烦道:“你一个寡妇,还是快些回家去吧。在这里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你放心,你若是安安分分,张家还不至于会克扣一个寡妇的花销。” “奴家谢过少爷。”子清忙福了身。接着往后退了几步,招了招手,便见两个小丫鬟从角落里跑了出来,一左一右地扶着自家的少奶奶走了。 “少爷,林家那边是不是也要限制下这位少奶奶的行动?”童伯脸上露出了不同于刚才的憨厚,显得有些阴森:“或者给下点药。直接做了也行。” 张靖嘉摇头笑起来:“我可是一个人道的毁灭者。即便是执行死刑,也要选个温柔点的不是。” 两人说着话,一前一后地进了门。 “今天上午,又有几户人家送了孩子过来。”童伯脸上的刻刀般的皱纹突然变得柔和起来:“按照少爷您讲的,我也没推辞,也没写卖身契,就说租他们五年十年,到时再让人给领回去。” “嗯。”张靖嘉点点头:“施恩不求回报只会让人觉得你廉价,然后渐渐变得理所当然。” 童伯深以为然:“少爷您总是对的。现在玉昌城里只要提起我们张家,没有不竖大拇指的。” “呵呵。”张靖嘉笑笑:“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只希望十年过后,若是我不在了,士远也能受到别人的帮衬。” “叔叔你要去哪儿?” 张靖嘉停下脚步,等着张士远冲过来,然后说道:“看来你读书也不专心啊。叔叔还没进二门呢,你就冲出来了。” 张士远拉着张靖嘉的手,抬起一张小脸,白嫩嫩地脸上一片严肃之色:“叔叔你去哪儿?” “不去哪儿。”张士远牵着侄子,慢慢往书房走去:“只是假设。士远,这个世界上,最不能预料的就是将来。叔叔假设说将来不在了,希望士远一个人也能撑起张家,好好保护士琳。” 张士远低了头,只管看着自己的脚尖,直到一直走到书房门口,才说了一句:“叔叔!我一定会快点长大保护你们的!” 管家跟小厮便守在外面,叔侄俩个进了书房。 张家的书房非常大,面阔三间不隔墙。进门迎面就是一副巨大的星空图,泼墨的黑底图纸上,大大小小或蓝色或红色的星辰或明或暗交相辉映,粉烟色的星云团绕四周,美丽到魅惑。 它的浩渺而广阔,让人看了心生渺小。 张靖嘉每次进入书房,都要凝视一番。这片星空与他如今头顶上的星空不同,那是遥远的另一方宇宙——是他的家乡。 “叔叔?”张士远低声道:“今天要讲天文吗?” 张靖嘉低头,目光温暖:“士远对天文感兴趣吗?” 张士远微微错开了眼睛:“还……还行吧。” “看来士远并不感兴趣。”张靖嘉道:“叔叔上学的时候,也很不喜欢天文呢。所以叔叔不会教。” 张士远微微叹了口气:“叔叔,随便你讲什么吧。” 张靖嘉不禁捏了捏他的脸颊:“不会勉强你的。叔叔是个民主的家长。” 一直捏到张士远龇牙咧嘴,终于像个孩子了,他才松开手,直起身望着那幅图道:“你只要知道,我们站立的世界是一个不发光的球状星星,而太阳是一颗发光的球状星星。它们与这图上的所有星星一起组成了一个恒大的宇宙。而宇宙里面这些黑暗的地方是一个又一个时空之门,只要你穿过这个门,便可以超越时间和空间,到达另一个宇宙。” 张士远似懂非懂地望着他:“另一个宇宙有什么?” 张靖嘉牵着他的手往左边走,边走边说:“另一个宇宙也跟这里一样,有很多星星,其中一颗是太阳,另一颗上面住着人。” “他们是仙人吗?”张士远被张靖嘉领到一个课桌前坐下,瞪着眼睛问道:“他们会飞吗?” 张靖嘉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地,哈哈笑起来:“会飞,他们不是仙人,是妖精!” 张士远噤声,不再打听妖精的事情。 张靖嘉一边想着另一个把他当妖精的学生,一边对着张士远平淡说道:“今天咱们便讲讲数学……” 第五十八章 再生父母 被师傅惦记的李欣夜里睡得实在不踏实,早上起来打了几个喷嚏,被子岚好说歹说劝喝了大半碗姜汤。 早早去看过陈文慧,又被拉着问有没有李怀瑾的消息。李欣无解,只好编了些话将陈文慧给糊弄了过去。 一直等到了课堂见到范荣华,听对方说了安溪城重新沦落,双方胶战僵持不下。李欣便微微猜测了父王的状况——吃了败仗,将军要找替罪羊向士兵下属们解释,于是“指挥失策”的父王自由便有限了。 “你昨日是不是与先生一起出去了?”范荣华将消息告诉李欣后,便觉得对方欠了自己好大一份人情,问起话来也理直气壮多了。 李欣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范荣华见状,心里微微有些不舒服,她又是直来直去地性子,便不高兴地说道:“你们一起去了哪里?怎么不叫我一起去啊!” “范府应该也收到帖子了吧。”李欣看着她,目光疑惑:“昨天昌河龙王庙开坛祭龙王,你们范府没收到帖子吗?” 范荣华一听,脸便垮了:“有也轮不到我去。”她想了想觉得身在范府真是可悲可恨,不由转身伏在课桌上闭目养神,委屈地泪水点点落下,又被偷偷拭去。 直到夫子进了门,她才抬起头。 李欣看着范荣华,面色无波,心里却生出些许的疼痛:范荣华不是公孙穆嫣。 她远远比不上穆嫣。 这堂课讲棋道,各人面前一盘棋,与夫子对弈。李欣棋术差劲,又是主人,一堂课里的大半时间都是夫子在指点她。其余人等,或羡慕或嫉妒,各有各的心思。 上午课毕,范荣华也没理张冯二人,独自一人匆匆离去。马车行到王府东门时,听到有人喧哗,便掀了车上的小窗帘往外看。 只见王府门前十几个人拉着两个状若疯癫的大汉,将他们拖着往府里拉。然而那两人却很不配合,拼了命地挣扎不休。突然,门口出现了一人。他急走几步,行到那两人身边,不知道做了什么,刚才还死命反抗的两人竟很快就安静下来。 范荣华隔了老远都认得那是张靖嘉。 他今天怎么会在清王府呢!公主刚才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范荣华心里十分不舒服:早知道她就不走那么早了。 她死死盯着张靖嘉,直到马车一拐,那人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内。 而若有所感的张靖嘉只瞥了一眼,见视线源于范府的马车,便不再分神关注。只跟着众人一起,进了王府匆匆行至东园最北的一进院落。 两个痴痴傻傻的壮汉年龄都在二十左右,两人面容相像,似乎是亲兄弟。被张靖嘉安抚之后便安安静静地跟着他走,叫跟来的浅玉寨乡民惊诧不已。 魏予良愈发地崇拜这位先生,双眼精亮,眨也不眨的望着张靖嘉。 “坐。”张靖嘉将两人带到厢房,指了两张椅子让他二人坐下。 仿若提了线的木片人,这两人依言照做。乡民们又是一阵惊叹。 “各位乡亲,请先至后堂歇息。”林伯见人已经接到,便打发送人的乡民:“一会儿公主殿下驾临,未免冲撞了殿下,几位还是先跟林某出去吧。” 浅玉寨的乡民淳朴老实,对着王府的任何一个奴才都不敢抬眼乱看,何况还是个管事。听完林伯一番话,立马乖乖地跟了出去。 只留了魏予良与张靖嘉待在一块儿。 李欣过来时,便见着这两人凑在一起说着什么。 “在聊什么?” 魏予良忙回头,给李欣行了一礼。张靖嘉站在他身侧,笑意满面:“正说到这两人的情况可不可治。” “所以答案是?” 张靖嘉马上换了一张脸,神情凝重地说道:“他们二人,一个症状很轻,只消半个时辰便可恢复神智。另一个情况却甚为严重,几乎治不了。” 李欣皱眉:“几乎?” 张靖嘉点了点头,又道:“据我推测,他不仅受到了惊吓,还在神经高度紧张的状态下被人下了一种毒。这种毒素会复制记忆,制造幻觉,让他们感觉被分裂成了两个三个甚至更多个的自己。这些自己各自存在,现在看着相安无事,但若是争吵起来……他不是自杀便是杀别人。” 魏予良听到张靖嘉的话,心里疑惑更甚:“下了毒?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就算是抓过去卖,也要健康的啊。” 李欣看了他一眼:“现在谈原因还太早,猜来猜去也无意义。还不如快些让先生将那症状轻些的人先治好。” “是……”魏予良悻悻地对着比自己小一岁的公主道:“殿下英明。” 李欣看他今日换了件新衣,看起来比昨日更体面了些,却没刚见她时横冲直撞的鲜活样子,便问道:“怎么,不愿意读书?” 魏予良摇摇头,见张靖嘉搬了把椅子,盘腿坐在其中一人对面,便猜他开始治疗了。他不由压低了嗓子说道:“这两个都是我的堂兄。先治的这个是大哥,剩下的那个是二哥。” 李欣怕影响张靖嘉治疗,便示意魏予良到边上说。 魏予良乖乖跟着,脸上现出悲哀地神色:“我大伯家总共就两个儿子,还都未成家,却一起遭了难。就算这样,在寨子里乡亲们的眼中,都是积了福报的。寨子里失了儿子的人家每天都会到江边看看,祈祷着也能同我大伯家一样,把那些丢了的人全冲回来。如今看来……” 魏予良眼里现出两团炽热的火焰:“若是抓到那个坏人,我们浅玉寨的乡民们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为什么是乡民们,而不是你?你就不想单独为两位兄长报仇吗?”李欣问道。 魏予良眼中精光忽地熄灭,转头诧异地看着李欣,彷佛她问了个很蠢的问题:“一个人?那不是以卵击石吗?可以一起不受伤地打败坏人,我为什么要冒着生命的危险一个人去做?” 李欣感觉自己的确问了个很蠢的问题。但是她依然抓着不放:“自己亲手报仇才爽快!既然他们害了你兄长,你为什么不亲自抓住他们,砍下他们的脑袋?” 魏予良更加疑惑:“大家一起抓住了,把坏人押到我面前。我一样可以亲手砍下他的脑袋啊。” 李欣:…… 两人深觉无话可说,魏予良又一直牵挂两位兄长的情况,因而聊着聊着他便发现公主再不问他问题了。 他回头一看,她正端坐在椅子上,姿态端庄,目光平静地盯着张靖嘉的侧颜。 屋里一片静谧。 “救命……”微弱地声音从魏予良的大哥口中溢出。他身子半坐,双目紧阖,微凉地天气却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脸侧一直往下滴。一双拳头握得死紧,双腿紧紧并拢,似乎十分紧张。 张靖嘉左手按着病人的肩膀,右手两个指腹按在他耳侧的灵魂节点上。大量输出的精神力源源不断地进入病人体内,汇成一股股细小的溪流,顺着被冲破的一个个节点流向病人的四肢百骸。 慢慢地,魏予良的大哥不再呻吟,面目开始变得柔和,身体也放松下来。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张靖嘉松了手,想要站起身,却没提得上利。脚上一虚,他又跌坐到了椅子上。 “怎么了!”李欣站起身,走到张靖嘉身边担忧地看着他:“要紧吗?” 魏予良却一个急步冲到已经睁了眼的大哥面前,惊喜的问道:“大哥你醒了?” 张靖嘉给了李欣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望着自己面前睁眼的病人,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魏予忠。”那人说完眨了眨眼,自己又重复了一遍:“原来我叫魏予忠。”他转过头,终于理会起魏予良:“四弟?你怎么了?” 李欣看到魏予良正用袖子遮着脸,带着哭泣的声音回道:“大哥……你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我好……高兴……” “你先坐着活动活动手脚。”张靖嘉温言说道:“看看身体是否受自己控制。” 魏予忠听话的抖抖手,又轻轻动动脚,然后点点头,粗噶的声音特意放的很轻:“是好的。” 张靖嘉闻言松了口气:“这样就好了。回去再休养几天,就能跟以前一样了。” 魏予良已经努力控制了情绪,此刻对着魏予忠道:“大哥,你之前都傻了。都是这位张先生救了你!” 魏予忠一听,立马站起身,走到张靖嘉身侧给他跪下“梆梆梆”磕了几个响头,声音清脆,抬头额上已经青紫:“魏予忠谢过张先生大恩!张先生是魏予忠的再生之父,以后魏予忠做牛做马服侍您,给您养老!” 张靖嘉坐着便有了这么大一个儿子,他竟也没客气,只是道:“你不必谢我。我也是受了公主的托付。” 魏予忠闻言便看向魏予良,魏予良忙道:“这位就是安溪公主,是她请了张先生救你的。” 魏予忠便又挪了挪,在李欣脚边又“梆梆梆”磕了几个响头:“公主!大恩不言谢!从此您就是魏予忠的再生之母!是要魏予忠上刀山还是下火海,只要您一句话,魏予忠绝对眉头都不皱一个给您去办!” 李欣不是张靖嘉,她即便是算灵魂的年纪,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对于眨眼便成了别人的“父母”,她立刻便红了脸。 “你胡说什么呢!”李欣恼怒道:“站起来到一边去!” 魏予忠便真的站起来走到一边去了。 李欣见状更恼:“回来!坐这里,本宫问你几个问题!” 第五十九章 流疆异族 魏予忠依言坐到李欣指定的地方,不晓得因为什么惹怒了公主,手脚都没地方放。 “魏予良,”张靖嘉看着李欣有些尴尬地样子,小小的转移了一下注意力:“你将这位带回去吧。” 他指指魏予良的二哥:“我今日救你大哥已经力竭。再要救他,起码还要过上十天半个月。” 魏予良点点头。 而听张先生说因为救自己力竭,所以暂时没法救自己二弟。魏予忠心里一沉,突然抬头道:“等等……”他叫住魏予良:“等公主问完了话……我和你一起带二弟回家。” 魏予良却笑了一下,安慰他道:“大哥,你别担心。寨子里来了好多人,我把二哥送给乡邻照看,一会儿就回来。” 张靖嘉觉得恢复了一段时间,总算有了些精神,声音微微抬高嘱咐魏予良:“他情况严重,回去之后,你们要严加看管,注意不要让他伤了自己和别人。” 魏予良点了点头,牵着二哥的手。张靖嘉轻轻吐了几个字,别人没听清楚,魏予良他二哥却张着一双呆愣愣地眼睛,乖乖站起来跟着魏予良走了出去。 魏予忠目送他们两个离去,眼光收回来时见公主正看着他。贵族家的小女子养的娇娇嫩嫩,气势逼人。 魏予忠瞅上一眼,便觉得自惭形秽。 “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受的伤么?”李欣问。 魏予忠点点头:“记得,是被一群野人给抓过去弄的。” “野人?”张靖嘉奇怪了:“哪里来的野人?” 魏予忠眼中还带着恐慌,看了张靖嘉一眼,心情不知为何就安稳了许多。他回道:“就是那些蛮子!西边的!穿的奇奇怪怪地,梳着很多小辫子,说起话来叽里咕噜的谁也听不懂。” 李欣想起在伯乐馆见到的那群流疆人,心里有些确定。她看了一下张靖嘉:“的确是流疆人。” 魏予忠继续说道:“他们的船都很大,还会射箭,那箭有妖法,一射到船上就会起火。我们的船小,忙着灭火时就被他们赶上,然后全捉住了关在笼子里……就跟畜生一样……想起来了就给口吃的……有时候觉得好玩就打开两个笼子,再用铁链栓住了挂在船后头跟着游……你力气不够,就永远沉下去了……坚持下去的那个,才能被拉上来……” 魏予忠也算身材魁梧的热血男儿,此刻讲着讲着竟然不自觉流了眼泪:“要是遇上别的寨子里的,你还不觉得太难过……最怕跟你一起扔下去的是认识的乡亲……当时我就想,若是他们把我跟二弟一起扔下去,那我就索性自己沉下去得了……” 一个七尺大汉,躬身坐在你面前,声泪俱下。这场面,怎么看怎么违和。 张靖嘉微微动容,出言安慰道:“没事了,害死他们的是那些野蛮人。你不要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李欣也感同身受,被囚禁的屈辱她也尝过。不是受不住那身体上的摧残,最重要的是,你的尊严会被践踏到泥土里,谁也不会把你当人看。想干什么干什么,污言秽语,肆意欺凌…… 那种绝望跟痛苦…… 她身子不由颤抖,下意识便抓了张靖嘉的衣袖。 张靖嘉回头,连忙站起身将李欣安坐到椅子上对她道:“凝神,定心,平心静气。” 李欣学了张靖嘉冥想的法子,每天夜深人静时都要盘坐静心修炼两个时辰。初时并不觉得有什么异状,后来慢慢地感觉出身体里有一丝游动的生气,当它出现时,李欣总觉得身心都舒畅到想要呻吟。 从那天起,她便知道张靖嘉就算不是个妖精,也是个有些法力的道者。此刻听闻他的指教,当即心神合一,慢慢将情绪平静下来。 魏予忠则还沉浸在那段噩梦般的经历之中,他完全没有发现李欣的异样。待他发泄的哭了一通之后,李欣已经调整好了情绪。 她继续问道:“就因为他们的折磨,你们才变疯变傻的是吗?” “不是……”魏予忠摇头道:“我们都是过惯了苦日子的人,只要有口吃的,千方百计也要活下去的。大家在寨子里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万一死在外面,家里人怎么办……总还想着能逃回来的……” “那是为何?”李欣问。 “因为他们下了毒!”魏予忠愤恨道:“虽然我们听不懂那些人说些什么,但是却亲眼看着他们把一颗颗毒药溶进了茶水里给我们灌下去的。” 果然是下了毒呢。李欣与张靖嘉对视一眼,又问道:“你们一共几个人?全都中毒了吗?” 魏予忠仔细想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道:“我们被扔进水里时,那船里好像还关有二十几个吧,也有别的寨子的人。我记不清了……” 他有些歉疚地看了看李欣,然后继续道:“他们灌药都是五个五个一批。前一批灌了两日不到就全疯了。最后大概都被扔进渭河处理掉了。我们是第二批,好像减量了。第一天给我灌的是两颗,二弟灌了十颗。第二天我就不记得了……后面的记忆全是混乱的,我还记得我拉过二弟往浅玉寨游,但却不知道是真是假。” “看来他们是在拿这些抓过去的渔民做人体试验。”张靖嘉沉吟道:“这般惨无人道,果然是个野蛮的民族。”他的神情渐渐变得严肃,语气却柔和的宽慰着魏予忠:“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你弟弟。” “除了下毒,他们还做过什么没?”李欣问道。 魏予忠摇摇头:“我们这个舱的人只被带出去游了几次河,没死的就给关到笼子里灌药。其他舱,有可能还有别的吧。反正每天都能听到各种惨叫声。他们的袍子上也都溅有一些血迹。” 听着魏予忠的讲述,李欣已经确定这些人是被抓去了流疆。但是流疆很大,大大小小的国家部落数以百计。就如塔苏尔·森所在的部落,规模也不过一个村子大,就因为弱小,才被另一个强大些的国家塔蒙戎给吞并的。 那么又究竟是哪个国家的人敢在昌河抓人呢? 李欣想了想,觉得有些头大。她上一世生活在新卫,那里跟流疆并不接壤,因此对这块西域土地,她是十分陌生的。 也许可以问问塔苏尔·森。 “你今天刚刚清醒,恐怕还要恢复几日。”李欣暂且放下纷乱的思绪,对魏予忠道:“待会儿你便和寨子里的乡民们一同回去,过几天,本宫再派人去接你。” 魏予忠有些紧张:“不知道要接我去哪?” 李欣道:“自然是去衙门作证。寨子里失了那么多人,只逃回来你们兄弟两个。现在你清醒了,难道不应该去衙门禀明详情,好让县里出动人马去寻回你的左邻右舍吗?” 魏予忠连连点头:“要!当然要!不用休息了,我现在就去!” 张靖嘉却阻止了他:“你现在情况不稳定。还是先休息几日再说。” 魏予忠却拒绝道:“还是现在就去吧……一想到乡邻们在受罪,我魏予忠怎么能心安……” 李欣这才放下心来。 张靖嘉也暗自点了点头:没救错人。 “那就现在吧,一会儿你便跟着林伯去衙门,把你刚才跟本宫所说的详详细细地禀明县令。”李欣叮嘱道。 魏予忠连连点头。 张靖嘉见状便走到门口,让子岚去找林伯过来。 不一会儿,林伯便进了门,后面还跟着魏予良。 “殿下,可是有急事?” 李欣看到林伯头上密密一层汗,微微皱眉道:“您老就不能走慢些吗?这么大年纪,便是让那些小厮们给你抬个步辇又不为过。” 林伯心里暖意涌现,乐呵呵笑了一阵:“这不是听说殿下有事找奴才么?担心您着急呢……” “本宫再着急,也不敢累着您老了。”李欣嗔笑:“您要是累了,就没人诚心给本宫办事了。”见林伯又要为其他奴才辩解,她连忙道:“别说年纪不够,您不放心之类的话了。找你过来,确实有件事情需要即刻去办。” “殿下请讲,奴才候着呢。”林伯听到有正事,立刻恭敬地说道。 “这样,您老人家马上拿着王府的名帖去一趟县衙。将这个给魏予忠送去。”李欣嘱咐着林伯:“您见了庞县令便说,魏予忠就是浅玉寨被抓的渔民,现在王府给救了回来。其他的,便不用管。只等庞县令见过人后,您再差几个奴才将魏予忠送回浅玉寨。” 林伯一一记下,然后应道:“殿下您请放心,奴才一定妥妥帖帖的把这事给办好了。” “嗯,那便去吧。”李欣示意魏予忠跟着林伯走。 “哦。”魏予忠憨厚的答了一声。 魏予良则连忙走到他身边,抬起脸欢喜的叫了一声:“大哥!” “哎。”魏予忠也高兴地应了一声,两人相互靠着走了出去。 张靖嘉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羡慕之情,暗暗想着:若是大哥能活着,即便让他再魂飞魄散一次,也是值得的。他在那个宇宙里从未体会过的亲情,到了这里刚理解却被人打破了。 “你对魏予忠说的,那些流疆人会妖术的事情怎么看?”李欣刚才听到后,便留意了一番:“世上真有这种射出去就能点火的箭吗?” 张靖嘉嗤笑一声:“这有何难?”他回头定定看着她:“只要在箭头涂上一些磷粉,你也可以做到。” 李欣一抬头,便见自己的身影正倒映在对方纯黑的双眸之中。她不自然地瞥开头,又问道:“你觉得,那些流疆人想要做什么?” “做什么?”张靖嘉笑笑,风淡云轻地说道:“这样野蛮的民族,自然是想着侵略吧。至于这次想要吞下什么地方,就很难说了。” 李欣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抬头惊诧地说道:“难道,他们的目标是……玉昌?”她既恼又怒:“就凭他们几个蕞尔小国,也敢宵想我玉昌?!” 第六十章 钩月 “野心与国家的大小强弱是没有关系的。”张靖嘉淡淡说道:“这跟社会的文明程度有关。弹丸之地,因为其资源有限,反而对外界有着极强的野心。若是这些小国落后些倒也罢了,可就怕他们掌握了不得了的杀器。” 他认真说着,就像是一个谆谆教诲的师者在指点着一个不精学业的弟子:“到那时,野蛮的侵略就开始了。倘若你国富力强,军力雄厚,自然不怕。可若是没有底牌,再先进的文明也不过是铁骑下的繁花,注定要碾落成泥。” 李欣听后,心里有些不安:“难道那些毒药就是对付我们玉昌的杀器吗?” “也许吧。”张靖嘉也深思起来,良久才道:“这种毒好像还挺厉害的。能让人产生错觉,然后再互相残杀。看来是一种针对精神系统的毒药。”他抬起右手,指缝间漏进来的阳光碎金子一样扑洒在他脸上:“跟我的属性正好相克啊……” “不行!绝对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李欣恨恨说道:“若是玉昌被流疆占领,别说我与母妃没法活,就是父王,也一定会被范诚悦抛弃的!” 张靖嘉看着小女孩倔强的脸庞,斜扬的眸子微微眨了眨:“这只是猜测。” “可是要防范于未然!”李欣斩钉截铁的说道:“这事要知会一下冯校尉!” “还是先看看庞清之怎么做吧。”张靖嘉出言提醒道:“你别忘了,他是张秋然的人。与冯谦可是对头。” 李欣抿紧嘴唇,看了张靖嘉一眼,然后转了头,不声不响地盯着门外瞧,半天才道:“你说的对。还是先看看吧。”她目光忧郁,口气苍凉:“靠人不如靠己。若是他们都不得用,清王府还得备一条退路。” 张靖嘉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把“你还小”这三个字给咽了下去。死亡面前,不分老弱。他望着李欣那被阳光拉长得仿若一根线的背影,心里起了一丝丝敬佩。 “我会帮你。”他听自己这样说道。 良久,李欣才应了声:“嗯。” 有这样法力深厚的道者守在身边,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有了这样的信念,她陡然觉得自己的胆魄和力量都给撑了起来。晚上去见陈文慧,李欣便将安溪城的情况真真假假又给说了一遍。 陈文慧一边听女儿讲着,一边将右手放在已经显怀的肚子上。她这几天十分忧愁,此刻总算微微开怀:“母妃只求你父王能平平安安地就好。若是皇上能顾念旧情……这仗……便是不打了都行的……” 李欣笑笑,没把那些皇上永远不会放过他们的推论解释给陈文慧听:“母妃还是多开怀笑笑。你要是平平安安地给父王添个嫡子,会比打多少胜仗都叫他开心。” 陈文慧只是点了点头,也不再提皇上顾念的话。她如今日日在这后院里待着,轻易不出去,人很容易忧思多虑。 李欣便提议送她去山庄住一段时间。 “那边都是王府跟您自己带过去的人,庄子清净又自在。您带了卢嬷嬷一起去,就是住到生产也可以。”李欣说道:“王府里人多眼杂,欣儿反倒不放心。” 陈文慧没有拒绝。往日里听惯了王爷的,王爷走了便听女儿的。 “那等女儿这个轮休就送你去庄子。” 李欣将此事订下,母女两个又说了会儿话,直到太阳下山才离开慧真院。 在回含英院的路上正好碰到办完事的林伯。 “殿下,魏予忠进了衙门。庞县令亲自见了。”林伯一五一十地回答道:“过后老奴便差了几个小厮雇了马车将他们一起送了回去。包了五十两银子,原本魏予忠推辞不要。后来老奴道是给寨子里的,魏予良就劝他大哥收下,说是要回去买木料造大船。然后魏予忠就收下了。” 李欣点点头,又问:“庞清之怎么说?是否派人去渭河巡查?” 林伯摇摇头:“庞县令只说会汇报给张知府,一切听张知府的安排。” 听张秋然的安排?李欣嘴角泛着冷笑:他只怕会推给冯谦吧!然后两人再相互扯皮…… “好了,本宫知道了。”李欣道:“您老也累了一天了。这几天也不必忙别的事,只管把母妃去山庄的事情安排妥当即可。” 林伯应下后退了。 李欣连叹气的心思都生不出来。不过,想起张靖嘉的话,她好歹又有了一点底气。 一连好几日,张秋然那边都没有听到消息。倒是魏予良见过李欣两次,每次都会带来他们造新船的进度。 李欣又差林伯给浅玉寨送了几次钱。而关于官府为什么迟迟不派人去渭河巡查的事,魏予良不问,她也不好意思提。 三月末,惯例要休课四日。 一大早,李欣便陪着陈文慧去了玉屏山庄。怀孕五六个月,正是稳当的时候,选择这个时候进庄子,也是跟卢嬷嬷商量过的。 刚下马车,李欣便觉得玉屏山庄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她也没顾得上细想,先是安顿了陈文慧,然后马上让人将刘大管事招了过来。 “刘管事,本宫不过月余不来,怎么山庄倒像是重新换了一样?山青水秀自不必说,就连庄上伺候的下人看着都比之前要好了。”李欣细细想着:“似乎更有精神了?” 刘管事满面红光,给李欣行了一礼然后回道:“回殿下的话。这一切全都拜殿下带来的人所赐。先说那些钩月人吧,个个都是干活的好手!别说是这庄子上的事全给他们包了,就连山下佃户手里的农事也抢着干!真不赖!” 他真心赞叹着,显然满意的不得了:“再说后面来的一批小姐公子似的人,居然也是个个身怀绝技!懂医术懂药理,会算账能做饭,拿起绣花针不比绣娘差,舞起大榔头可比壮士强!庄子里的人手上闲了,便也都喜欢跟着扶风少侠练几把子,总归能防身。所以,殿下见着了才觉得大家都精气神十足的。” 李欣心里先是一喜,赞了几句。然后又问道:“你说的钩月可是那些流疆人?” 刘大管事连连点头:“正是正是。您不是让乡亲们教他们说话吗。现在这些人基本上都可以说天舟话了。唉……”他脸上喜色褪去,换上一副愁容:“真是造孽啊。一个部落几千人啊,屠的就剩下这么点。唉……” “各人有各人的命运。”李欣闻言淡淡说道:“你先下去吧。给我把塔苏尔·森叫过来。还有扶风与姚敏悦。” “是。”刘大管事应声退下。 不到一会儿,塔苏尔·森先过来了。一个多月未见,他跟之前判若两人。迎面走过来时,脚步稳重,身带轻风。他五官深邃,脸色健康,头发不再如之前那般散着,而是与普通的侠客一般整整齐齐地全部梳了上去,修长的身上罩了件洗的干干净净的长袍。 他给人的感觉也比初见时更冷峻凝重了一点。 “塔苏尔·森拜见公主殿下!”他行至李欣面前,深深拜了一礼,脸上是极尽地虔诚,让李欣身后的子琪子珍看了都忍不住动容。 “你坐吧。”李欣对他印象很好,闻言道。 “谢殿下!”塔苏尔·森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然后便默默等着公主问话, “想不到你这么快就学会了天舟的语言,而且这么流利,让本宫刮目相看。”李欣说道:“听说你们部落的名字叫钩月?” 塔苏尔·森点了点头:“回殿下,是的。” “那你能跟本宫讲讲你们部落的事情吗?” “是!”塔苏尔·森回道:“钩月部落不大,只有几千人,长年处在深山丛林之中,并不怎么与外界往来。钩月的人都靠着捕猎为生,也种些吃的。不过没这边种的好。塔苏尔的父亲是钩月的王,塔苏尔……是下一代钩月部落的继承者。” “原来你还是一个皇子。”李欣说道:“你自称塔苏尔,所以你姓森?” “是的。”他肃然回道:“森是钩月部落的王姓。森林是钩月生活的根本,钩月以森姓而骄傲!” 李欣笑了起来:“上次见你还觉得你像个书生,现在你全变了。”她真心赞叹了一句:“有点勇士的风度了!” 塔苏尔惊喜地看了她一眼:“谢公主殿下赞赏!” “灭了你们部落的那个国家叫什么?”李欣又问:“听说流疆大大小小的国家很多,你了解多少?” 出人意料地,塔苏尔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他眼里燃烧着怒火,双拳紧握咯吱咯吱作响。然而好久之后,他却失落又失落地回了一句:“我不知道……” 李欣觉察了他心中的愤怒和无奈,他一定在质问自己为什么不知道!怎么能不知道! 那个敌人灭了他一个族!可他竟然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李欣看着塔苏尔隐匿的狂暴情绪,一如看到当初的自己。她也不知道呢。谁杀了父王,谁又将自己拖出去做诱饵,要诱谁…… 一切都是谜。 为什么老天要这样捉弄人,难道看着被害者在迷雾里找寻真相的狼狈样子很好玩吗? “本宫告诉你。”李欣冷冷说道:“屠杀你们部落的那个将军叫蒙塔塔!他所在的那个国家名字叫塔蒙戎!” 虽然李欣的语气里饱含了怜悯跟愤怒,然而这样奇怪的表现没有引起塔苏尔任何的疑惑。他只是喃喃重复这两个词语:“蒙塔塔……塔蒙戎……蒙塔塔……塔蒙戎……”滔天地怒火在他心中激涨,双目里燃烧的火焰带着焚毁万物的决心和期望。 他一定要亲自报仇。 他发誓。 第六十一章 比试 “公主殿下!” “扶风见过公主殿下!殿下金安!” 李欣抬头,见姚敏悦与扶风一前一后进了屋子。 “坐吧。”她心情烦躁,完全不似刚才跟塔苏尔谈话时那般和煦。 “哎?塔苏尔,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啊?”姚敏悦随着扶风坐到一起,看到对面的塔苏尔一脸怒容,不由好奇问道:“被殿下骂了?” 塔苏尔脸色略微恢复了正常,站起身给他二人行了一礼:“师傅师娘……” 姚敏悦闻言双手不自在的绕着自己垂在胸前的大辫子,得意地夸了一句:“这么多徒弟,就你最有眼色!” 扶风先是看了李欣一眼,见对方并无不悦之色,这才对着姚敏悦低声斥道:“不得在殿下面前放肆!” “哼!”姚敏悦斜瞪了他一眼,却到底没有出言反对,只自顾坐在一旁不再说话。 “看来你们不用比试了?”李欣见他二人这般模样,不由提起了之前比试的事情:“干脆合成一家算了?” 姚敏悦闻言眼睛亮了一亮,脸红了半边,嘟囔道:“本来就在一块了嘛……” 扶风却不动声色,直说到:“但凭公主吩咐!” “那就比试比试吧!”李欣说道:“也让本宫看看你们这段时间的成果。” 二人没有异议,李欣便与他们说定在下午。因为怕影响陈文慧养胎,所以将比试的地点安排在了渔庄。 渔庄在玉屏山庄对面,位于锦绣湖的中间。原本是一座孤岛,玉屏山庄建立时,便在这座孤岛上建了一个庄子。往年夏日炎炎之时,清王李怀瑾都要来此垂钓避暑。 “本宫于武艺方面不通,如何比试,你们自己说了算。”李欣坐在树的阴凉里头。站在她身边的子珍手里抱了条毛毯,没办法,主子不肯搭在身上,她只好抱着。 “殿下,”姚敏悦笑嘻嘻地站在一旁,脸上挂着不符她性格的甜腻腻的笑容:“如果我赢了,殿下可不可以把扶风赐给我?” 她的话音刚落,站在场中央的钩月人嘘声一片,就连新卫来的那群公子哥小姐们都不由暗自偷笑。 扶风既尴尬又气愤,给李欣行了一礼,撇清了关系说道:“殿下,扶风是清王府的人,这辈子绝不会再去别的地方。” 李欣满意极了,连连赞道:“本宫深知你对王府的忠义之情。”她见姚敏悦气的脸都白了,又安抚道:“既然扶风不愿离开王府,姚小姐便入驻王府得了。你总不是想让扶风给姚家招赘吧?” 姚敏悦紧咬下唇,没摇头也没点头,心里想的却是招赘的可行性。 分成两队的人马见状不由安静了下来。 “殿下,比试就是比试,无需有什么彩头。”扶风道:“至于规则,武艺比试双方各出十人,点到为止。其余各项,各出一人对试即可。” 提到正事,姚敏悦先放下了心中的小脾气,嘟着嘴反问道:“那得事先说好,除了武艺还要比试哪几项?” 扶风耐着性子对她说道:“你觉得比什么就是什么。” “毒药、暗器!” 扶风点点头,姚敏悦正要笑起来,却又听扶风说道:“再加上射箭、凫水!” 姚敏悦轻哼一声,射箭和凫水都是那些钩月人的强项,扶风这个混蛋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狡猾了! “那便这么定了吧。”李欣见他们商量完了,便开口说道:“开始吧。” 扶风走到钩月人那边,跟塔苏尔说了几句,然后由塔苏尔挑选了十人站到前面。他们人多,根本无需让女人上场,很快十个人便挑好了。 李欣看去,个个都是体魄健壮,斗志满满的壮汉;而反观姚敏悦那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书生似的周伯颜之类,就是如艾寥寥那样的柔弱小女子。 姚敏悦选了这个又推了那个,左右选了半天才把人定下来。 李欣看这架势便知道姚敏悦没什么把握。这也情有可原,这些人交到她手上还不到一个月。要说能练出什么高手来,便是李欣自己也不相信。也就那些原本就习过武的能拿得出手吧。 果然,第一场上来姚敏悦派出了艾寥寥。李欣知道,艾家在新卫是世代武将,艾寥寥手上可能还真有两把刷子。 “说了点到为止。”艾寥寥对着站在她对面的钩月人道:“你就不能碰到我。” 对面的钩月大汉天舟话还不怎么流利,闻言只是道:“我不输……不会!” 李欣微微转了头,见扶风面色无波,姚敏悦信心满满,而塔苏尔则是在她一眼望过去时便敏锐地感觉到了。 他眼神利落地转过来,给李欣回了一个干净的微笑,脸色平常,半点没有上午怒气冲冲的样子。 待她回头看向场中时,艾寥寥已经胜了。 “我们这边,第二场还是我来!”艾寥寥一边掏出帕子擦了擦手指,一边平平说道:“你们接着上吧!” 好大的口气!李欣不由注意起这个女孩了:只见她脸蛋清秀,身材圆润。乌亮头发如她师傅姚敏悦一般只梳了条辫子,随着她的站立而直直垂在背后。与身上紧紧包裹的黑色骑装不同,她手里拿来擦手的帕子却是洁白如雪,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分外刺眼。 钩月人早知艾寥寥好洁,却还是被她这般动作给刺激到了!他们气愤难耐,对方的队伍里也就艾寥寥的武艺勉强可看,其余人上来肯定是输的! 可恨他们的师傅扶风却不站出来说她犯规。 师傅是早已被师娘给拿下了吧?! 钩月这队士气不振,一连上了三个,全都输在了艾寥寥手上。 姚敏悦越发兴奋。 “这一场,我上。”塔苏尔突然站出来替上了原先那个人。 李欣便见到姚敏悦唰的一下子阴了脸。 艾寥寥原本平静的脸色终于也有了波动,两条柳叶弯眉紧紧皱起,使得原本刺字的眉间现出了深深的痕迹。 “好!”她道。 塔苏尔与她相互拜了一下,然后身形微微一动,便从原地移开。他不像其他钩月人那般体格壮硕,跟着扶风的时间又不长,胜在年纪最小,学得很快。扶风的南派武艺又不讲究气力,只要身子灵活、脚上功夫好便行了。 这种武艺与他正是相得益彰。 艾寥寥没几招便落了下乘。倒不是她功夫不好,而是她最喜欢使武器,特别不愿意与人肢体接触。若是比暗器,她敢肯定不到两招便可逼退塔苏尔。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对方逼的步步后退。眼见塔苏尔那双手就要点到她身上,她大叫一声,立马投降:“我认输了认输了!不要碰我!” 塔苏尔脚下一顿,待艾寥寥离了他两步开外了,这才拜了一礼:“承认了!” 艾寥寥惊惶未定,一连退了好几步才站定不动。停下后,发现塔苏尔并未碰到她,脸色稍稍变的正常了些。同一个队的七八个女孩子一下子围绕上来,七嘴八舌的问着问题。艾寥寥一边检视身上有无弄脏的地方,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跟他们讲着话。 姚敏悦恹恹又派了几人上去,然而塔苏尔一点面子都不给,基本都是一招就被他给拿下。 结果显而易见,姚敏悦四比六负给了扶风。 “姚小姐,”李欣笑吟吟地对姚敏悦道:“原本你说扶风输了就跟你离开王府,那此番若是你输了,是不是就要嫁到王府来呢?” 姚敏悦原本还气得阴森森地脸一下子云开雾散,她大咧咧回道:“那也行啊!”反正扶风没有姓氏,倒时候只要孩子跟自己姓,不怕老爷子不同意! “殿下!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扶风又挺身而出的反对了。他见姚敏悦一脸怒容的瞪着自己,又不由解释了一句:“她……父母健在,怎可如此草率?” 李欣暗自腹诽道:她一个女子都不在乎,你倒是羞涩个什么劲。 “你若是愿意,本宫可以用王府的名义去给你提亲。” 扶风无父无母,连名字都是进王府时才起的。这个李欣早就知道了。 扶风没再说话,似乎也是愿意的? 两边比试的队员们互相挤眉弄眼,这比赛是胜是负都不再重要。 他们倒更像是切磋讲课了。 毒药与暗器都是用动物试的,周仲林是药理能手,一边往兔子堆里撒药,一边还念念有词地给观看的钩月人解释;而使暗器的艾寥寥例无虚发,你只见她出了手,对面十几只山鸡便扑愣着倒下了。 李欣觉得很没劲。倒是射箭的比试,她津津有味地看了半天。钩月人都是打猎捕鱼的好手,一手弓箭使得神乎其技。不仅是男人,便是女人也是骨骼魁梧,臂力强健,并且深谙骑射,个个百步穿杨。 连扶风自己也承认光是箭艺这一项,他便比不过这帮人。 李欣摸了摸手里的镯子,心里想的是张靖嘉说他机关做的好,那么是不是会有更好的弩箭呢?就在她对流疆人那种会点火的羽箭好奇时,张靖嘉可是很不屑地鄙视了一番的。 “哦哦哦!” 李欣闻声望去,原来是凫水的比试没比,姚敏悦那队就认输了。钩月获胜的队员不由长啸欢呼。 钩月队,新卫队……李欣突然觉得这样称呼十分碍眼了。这明明是自己的力量,为何要用别人的名字。 “此番比试,你们都表现的十分出彩。”李欣见众人全都平静了望向她,顿了顿又道:“扶风,当初来的时候,本宫就说了将这些人交给你训练,希望你不负所托。今天看到这个成果,本宫十分欣慰。” 她不由站起身,和颜悦色地对着扶风和塔苏尔说道:“买下你们之初,就不是让你们给本宫当牛做马地干苦力的。既然你们都很出色,今日本宫便赐你们一个‘卫’字,编成一队‘卫字军’。待你们训练有成,便可护卫本宫、护卫清王府、护卫天舟!” 扶风听李欣讲完,抱剑大声谢道:“谢公主赐名!从此‘卫字军’誓死效忠清王府!” 塔苏尔没说话。 他同意了。 第六十二章 水军 李欣定定望着塔苏尔。 钩月人也不约而同全部抬眼望着他们的王。 “塔苏尔誓死效忠公主殿下!”终于,塔苏尔一字一句说道:“‘卫字军’誓死效忠公主殿下!” “‘卫字军’誓死效忠公主殿下!”所有的钩月人都大声吼道。 李欣高高站立,双眼巡视着面前这只不到百人的队伍,胸口有种激昂的情绪快要膨胀到裂开。她一手扣住腕上的镯子,另一手紧握成拳,扬声道:“好!扶风!本宫就命你为‘卫字军’的首领,塔苏尔从旁助你!” 二人一力应下。 “塔苏尔,你放心!”李欣对塔苏尔意味深长地说道:“报仇的时机很快便要到了!所以你不用担心没有机会杀蒙塔塔,你只需担心在这之前你能不能练好手上的功夫,届时才能亲自割下他的人头!” 塔苏尔忽地抬起头,眼中带着迫切地光芒。他想知道关于蒙塔塔的所有消息,但是却在李欣的眼神下放弃了询问。 是呢,若是没有足够的本事,问了又有何用。 塔苏尔紧握双拳,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比现在还要更加刻苦训练才行! “殿下!”姚敏悦进卫字军那边已经定了名字,不由兴趣大增:“不知我们这队叫什么军啊?一定要取个比他们更威风的名字!” 李欣眼神往她身后的二十九人身上转了一圈,曾经畏缩退让的少年男女此刻全都坦然接受了她的注视。他们年轻的脸上带着朝阳般的活力和光彩,让人一见便分外想要靠近。 “本宫在出发前就对你们二十九人说过,将来会送你们回新卫。但是当时本宫也说过,这要看你们的表现。”李欣不紧不慢地说着:“今日这场比试,虽然你们并不是人人都有机会上了台。但是本宫却见你们互帮互助,友爱礼让。本宫心里十分欣慰。” “回公主殿下。”周伯颜彬彬有礼地回道:“我们这二十九人都是历经患难,又是共同经过了公主殿下的栽培才有的今日。虽然我们没有血缘上的联系,但是我们互相间都认定了是彼此的兄弟姐妹!还请殿下开恩,让我们一起回去!” 李欣忍不住笑出声来:“才夸了你们两句,你就认为本宫要送你们回去啦?!就你们这训练了一个月的三脚猫功夫?!” 周伯颜脸色窘然:“殿下……” “你们还是再多练上一段时间吧!”李欣玩笑道:“本宫连船只和水手都帮你们找好了。但是今日一看你们的表现……唉……” 周仲林一副不服气地样子:“殿下!我们学的时间太短,这样的表现很正常嘛……只要您在给我们多一点时间……” “可以!”李欣突然正色地点了点头:“本宫自然会给你们时间,待你们学有所成,便可乘帆远航,直达新卫!嗯……”李欣沉吟片刻,突然道:“你们这二十九人便叫‘远洋队’吧!” “哈!”这二十九人不由自主也喝了一声,他们从内心觉得自己终于被李欣认同了。 只有姚敏悦还是不太满意,她觉得远洋队这个名字比起卫字军气势上差远了。 但是看看站在扶风身边的近百人,个个身高体壮,这句话她到底没敢说出来。 一场切磋似的比试圆满地落下了帷幕。无论是卫字军还是远洋队,大家都十分满意。 快要回王府时,李欣又特意将扶风叫了进来。她看中了卫字军内的三十几个女性。 “如今母妃一人留在这山庄,本宫心里还是十分忐忑。”李欣开门见山地说道:“本宫希望你每日可以派十个女徒弟跟在母妃身边,确保母妃不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陈文慧从东城门出去进庄子时,她怀着身孕的事便瞒不住了。但是此刻范诚悦战败,忧心战场尚且来不及,又怎么顾得上玉昌这边。 最重要的是,如果一直瞒着,李欣担心将来会有人拿这个孩子的身份说事。 所以必须公开。 “公主殿下放心!扶风誓死保护王妃!” 李欣对扶风的忠心不假怀疑。如此这般吩咐过后,她终于放了一半心下了山庄。 去的时候带了两队侍卫,回来时只带了一小半。 进东城门时,马车突然刹住。 “发生什么事了!”李欣问道。 “殿下!”车夫回道:“城门守军要求检查!” “他们不知道这是王府的车队吗?!”李欣恼火地问道:“好好地,怎么又要例行检查了!” “请殿下恕罪!” 一个洪亮的声音传了进来。 李欣闻言问道:“你是何人?” “在下东城门守将柴壁杰!”对方铿锵有力地声音透过帘子传进马车内,震得她耳朵有些不舒服:“渭河上发现盗匪,属下奉冯校尉之命全城警备,严查出入城门的所有人员!” 李欣冷笑一声:“渭河上发现盗匪,你们不去渭河上巡查追捕,只一味地紧闭城门搜查百姓。你们这群人,可真是尽忠职守!” 柴壁杰闻言脸上一热,不由解释道:“不是我们不去……而是玉昌现在已经没有水军了。” “什么?!”李欣大惊,居然将马车帘给掀了开来,迫人的目光紧紧盯着眼前之人:“玉昌紧邻渭河淮水,怎会没有水军!” 柴壁杰抬头,终于见到了玉昌城内唯一的一位公主。他心里有很多话想要跟她说,但是最终还是只在喉咙里滚了两下,憋出了一句话:“请殿下协助检查!” 帘子掀开后吹来的冷风终于将李欣吹的清醒了些,这里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 “那你便查吧。”李欣道。 柴壁杰一声令下,守门的士兵便挨个检查起王府的车队来。而他则亲自检查了李欣的马车。 “柴壁诚与你是什么关系?”李欣在柴壁杰忙活地时候问道:“总不会是你弟弟吧!” 柴壁杰动作微微滞了下,回道:“正是舍弟。”他只是粗略看了马车四周和暗格,然后便又道:“殿下还有何疑问,没有的话属下告退了。” 李欣眨了眨眼睛:“没了。你退下吧。” 子琪子珍待柴壁杰放下帘子,忙又将暗格打开将东西规整了一番。马车晃悠悠地又跑了起来,李欣悠悠然道:“堂堂平西侯府的世子爷,还能偷摸本宫马车的东西?你们俩个也太不把人当回事了。” 子琪却一点没停下手中动作:“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殿下。平西侯府又怎样,要真有实权也不会让他们的世子爷出来做个小小的城门守将了。” 李欣想着玉昌水军的事情,心里不安的感觉越发明显:“为什么玉昌会没有水军呢……就是因为没有水军,所以那些盗匪才这般猖獗吗?” 想了一路,脑瓜子都想疼了,进了含英院让子玉帮着按了半天才好。 一夜无事。 四月初一,阳光灿烂,春风和煦。 上午只有一堂琴艺课。 范荣华一早便来了,她与张冯二人进来时,书屋里头只有陈兰一人。 “陈三,你很勤奋嘛!”冯意桐一进门便对着陈兰冷嘲热讽:“怎么你姐姐没跟你一起吗?哎……同样都是陈家女,怎么这个待遇相差这么大啊!” 张姝桐见冯意桐此番作为,并不打算相帮。她巴不得两人掐起来才好。 “啪!”陈兰将手里正在看的书重重甩到桌面上,抬头瞪视冯意桐,语气十分不屑:“怎么冯府没有下人吗?是不是平时都要自家小姐去地里干活的!哼……同样都是官家千金,怎么有人便白若美玉,有人却黑若煤球呢!” 张姝桐闻言嘴角翘了起来。她见范荣华要说话,便拉了一下,低声道:“我们还是不要与她们搅合到一起吧。万一被张先生看见……印象多差啊……” 果然,范荣华抬起的脚步又落了下来。她只是皱了皱眉头,然后转身走到自己位置上,掏出笔记细细看起来。 “你说谁黑若煤球?!”冯意桐暴怒。她最讨厌别人说她黑,谁说跟谁急。 “我谁也没说。”陈兰复又捡起桌上的书本,白嫩的细腻手指轻轻翻了一页,美好的侧颜皎月一般刺着冯意桐的眼睛。 “看你能得意多久!”冯意桐恶狠狠地盯着陈兰,巴不得能上前抓烂她的脸。 “吵什么呢,都要上课了。”李欣进门,后面跟着公孙穆青和张士琳。 两人不再斗嘴,跟着范荣华一道给她见了礼。 礼仪一课,大家学得还挺到位。要知道一个月前,范荣华还是对着她抱拳呢。此刻却也跟普通的闺秀一般,懂得福礼了。 “免礼入座吧。”李欣淡淡说道:“先生就要来了,莫要多生事端。” 陈兰暗暗白了她一眼。 冯意桐被人贬低容貌,心中闷闷不乐。她坐在公孙穆青后面,想想不服气,便低声叫道:“陈小姐——” 学堂里头叫陈小姐,必然是指公孙穆青。陈家二小姐的身份让她始终压了陈兰一头。 公孙穆青回头疑惑道:“冯妹妹有事吗?” 冯意桐眼角余光见陈兰瞥了过来,也不躲不避,只是问道:“陈姐姐,妹妹觉得你是陈家这一辈最出类拔萃的一个了。相貌上佳,仪容端庄,学业还好……” 公孙穆青被夸得脸都红了,她讷讷道:“妹妹……我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好啊……” 冯意桐声音微微提高了一点:“有!怎么没有?!不过想想也是,你们陈家是世家名门,生出姐姐这般出众的人来一点不奇怪。可有些人就不一样了,相貌平平,人品低劣,学业么也就马马虎虎……一点都不像是世家女呢!” “冯意桐!”陈兰被刺激大了,那个公孙穆青不过是一个鸠占鹊巢的野丫头,居然也敢拿来和自己比!她霍地一下站起身,指着冯意桐骂道:“贱人!你给我说清楚!谁不是世家女!” 冯意桐脸都气红了,却没有站起身反驳。 “陈三小姐……”姗姗来迟的张靖嘉穿一袭霜白的长袍,手里抱着一个硕大的形状古怪的木盒,站在门口对这陈兰笑眯眯说道:“口出秽语,的确非世家女所为。你这样子,失礼了。” 第六十三章 水晶琴 陈兰羞愤难当,委屈地辩道:“是她先说我不是世家女的……” “礼便云玉帛,乐便云钟鼓。世家便有礼,寒门便粗俗?”张靖嘉慢慢踱到他的教案旁,将那件奇怪的木盒置于桌上,缓缓说道:“陈三小姐,你肤浅了。” 冯意桐欣喜地翘起了嘴角。 陈兰站在原地,一张俏脸羞得通红。眼泪夺眶欲坠,却被她强行忍住。 她的确失礼了。 “先生,学生知错了。”陈兰低着头泣声说道:“求先生原谅学生。” 张靖嘉点点头:“你坐下吧。” 他并没有执意让陈兰跟冯意桐道歉,在他的观念里,这是别人的自由。 何况事实如何,他并不清楚。 不过,张靖嘉的这个举动倒让陈兰消除了对他的一部分怨恨。 “今日不弹古琴。”张靖嘉没让丫鬟们给一众学生搬古琴,因此每人的桌面上都很干净。 “古琴是古贤人的智慧。”张靖嘉侃侃而谈:“也是这几千年人类文明的结晶。它一开始必定也是十分简单,然后慢慢演变,历经多少代能工巧匠地改造才成了今日你们所看到的样子。” 他见学生们都听得认真,笑容越发疏朗:“那你们可知在最初的最初,人们都是用什么来奏乐呢?” 众人沉思。 公孙穆青道:“先生,鸿蒙之初,大地荒芜。最初的人类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每日勤勉劳作尚且不及,又何来时间奏乐?” 张靖嘉笑着夸了她一句:“陈小姐果然世家渊源,诗书满腹。不过,先民即便终日劳作,却也有放松的时刻。便如渔夫猎鱼,随那竹排江水浅唱低吟;再如那农夫犁地,也会甩鞭放纵高歌。”他环顾屋内众人,然后道:“音乐无界,惟存于众位心中。” “我知道了!”范荣华道:“最开始的乐器肯定是什么随手捡来的东西。就像我小时候在乡下,随便摘一片柳叶就能吹一首短曲!” 倘若这话是冯意桐所说,指不定又会被张姝桐及陈兰拿来讽刺挖苦她。但如今从范荣华嘴里说出来,大家只会赞她天真活泼。 张靖嘉也点点头,薄唇微勾:“范小姐冰雪聪明,一点便通。” 范荣华兴奋地双颊粉艳,身子微颤。她越发坐的笔直,双耳直竖,不放过张靖嘉说出的每一个字。 张靖嘉微正了身子,继续道:“最初的乐器的确是随手可取之物。众位只道弹奏古琴高雅,却也该体会乡间小民击碗叩碟的野趣。今日为师便带了件自制的乐器,给你们敲一曲不同寻常的小调。” 他说着便甩袖展袍,将原先放在教案上的奇怪木盒打开。然后从内先是拿出一块玉白点翠的长方形玉石,后又接连取了十几根通体透亮地柱状水玉,一把亮晶晶的薄圆金片撒了满桌。 霎时间那教案上一片星光璀璨、流萤辉煌之态。 “好美……”此起彼伏地赞叹声从屋里一众女子的口中溢出。 张士琳小孩子心性,立马离了位置靠到李欣身边瞪大了双眼看着。她到底还是收敛了——并未跑到张靖嘉身边。 李欣仔细看着那玉石底座,发现其上有许多凹槽,最中间更是全部被凿空了。她见张靖嘉将一根根莹润水玉并金色圆片嵌入凹槽之中,点点流萤似从他那指尖倾泻了一般,玉石相击之处一片清泉叮咚之声。 张靖嘉一一装卸完毕,抬首满意说道:“众位也觉得玉石相击声清脆悦耳,可人们最多将其制成玉笛,却无一人尝试造出新器。正巧几日前,为师偶然得到一大块水晶石,一时手痒,便作了这件水晶琴。”他将那所谓的水晶琴侧抬面向众人展示,“然而独乐乐到底不美,所以今日便带来与众位同乐一番。” 张姝桐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这真是糟蹋啊,这么大块的玉石,最后就雕了这么个东西。一大块极品水玉更是被他抛分成了十几小块! 父亲若是知道,只怕会被这个败家子气得吐血吧。 只可惜他已被除了族,再败家也轮不到张府管了。 正在她思绪纷乱之际,张靖嘉已凝神开始演奏起来。他一手执玉棒,一手执水晶,“叮——”一种比之古琴更加清脆空灵的声音蹿进了耳内。 众人不由闭目静听,只觉这音乐清澈空灵,一会儿忽如泉水潺潺,一会儿又恍若丽鸟啼鸣。玉石相击的乐声流利又跳脱,你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彷佛那击出来的每一个音节都是有生命的。它们如一个个雨点,细细打在屋里每一个角落,敲的你心房震颤,痴醉柔软。 李欣放松了全部心神,只觉得此刻静默冥想最是心旷神怡,灵魂飘飘然浮在空中,万物一片祥和。一曲奏罢,她回神过来时,只觉得脑清目明,再看张靖嘉便越发觉得他神秘莫测。 屋里静悄悄地,她再回头一看,所有人还都沉醉在他的演奏之中,无法自拔。 上午课程结束,张靖嘉与张士琳一道在李欣的含英院用餐。小女孩已经有三四天日不曾见自己的叔叔,吃过饭也一直缠着不放。 “玉昌城里冯谦已经戒严。所有人出入城门必须受到检查。”李欣见张士琳腻着张靖嘉,有些好笑:“形势很紧张。” 张靖嘉揽着张士琳,一副大家长的模样:“这很正常,玉昌现在属于两不管地带。天舟管不了,范诚悦又分不了兵。冯谦可不敢冒险,有点风吹草动便关了城门也很正常。” 李欣点了点头:“我听东城门守将柴壁杰说,玉昌已经没有水军了。” 张靖嘉只微微转动了眼神,视线从张士琳身上转到李欣脸上:“我知道。” 李欣微微惊讶了一下,片刻之后又恢复自然。 “没有水军,流疆要打进来便容易多了。”她微微皱眉:“如果我是流疆人,也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张靖嘉闻言淡淡笑了笑:“你分析的很对。再加上他们还研制了可以使人发狂的毒药。到时只要在水源处放上一些,玉昌城就是想守也守不住。”他脸上神情镇定,抛出的话却让李欣又是一震:“而且,据我所知,最西边的一些城镇已经被流疆人占领了。” “怪不得那柴壁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李欣自言自语道。她一抬头,见张靖嘉面色无常,心里不由微微安定了些。 “可是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她奇怪地问道:“玉昌被攻下,你能确保自己平安无事?” 张靖嘉点点头:“对啊,我确定。”他摸了摸张士琳的头发:“我确定你不会让玉昌有事。” 李欣苦笑:“你忘了吗?我比士琳也大不了几岁。”她单手支在旁边案几上,歪着脑袋看着他:“我的父王是个傀儡,母妃更是外祖家的弃子。你可比我有能耐多了,这些你会不知道?” 她承认自己都有些嫉妒他了。 上辈子十四五岁的时候,她只会仗着父王的宠爱为所欲为,除了惹事生非,还会做什么。 “如今这世上,记性比我好的,恐怕还没出世。”张靖嘉大笑:“年纪大小,表面可看不出来。你如何知道,我这副年轻的皮囊下住着的不是个老妖精呢。” 李欣心中微微一颤,便猜自己的底细早就被对方摸清了。她越发确定张靖嘉不是凡人,于是开门见山的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仙法可以保玉昌平安?” “叔叔,我要看仙法!”张士琳总算有听得懂的话了:“我要看仙法!” 张靖嘉苦笑不得,耐心哄道:“好好好,士琳如果乖乖地,叔叔过两天就变个仙法给士琳看。” 张士琳立马乖乖地靠在他怀里,大眼睛眨呀眨地看着他俩继续说话。 “女人真爱幻想。”张靖嘉哄完张士琳,对着李欣便换成了普通朋友的语气:“你其实是想问我能不能造出一种大杀器助你守玉昌是不是?” 李欣点点头:“我只是觉得你做的所有东西都有一种法力。之前给我的这个顺风耳,今日在书屋内展示的水晶琴,都不似平常之物——我觉得很熟悉,很亲近。” 张靖嘉脸上现出了赞许地神色:“看来你已经入门了。我教你所习的养魂法会让你对感知更加敏锐。顺风耳与水晶琴都加了精神力法阵,只有修行过精神力的人才能感知它们的亲和力。” 他见李欣脸上期许神色渐浓,却话锋一转,打击她道:“不过,这种修行的方法只能救人。而我在这些器物之内加入法阵也只是为了维持能量的运转和对磁场的控制,想要杀人,却是不行的。” 李欣虽然不是很懂,却听出了他的推拒之意。她失望极了:“你不是说制作出那种涂有磷火的羽箭很简单吗?你说这话的意思难道不是会制作更厉害的杀器?” 张靖嘉故意摇了摇头,眼见李欣脸色越发难看,他脸上戏弄的神色也越发明显:“我是想说,永远不要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倘若他并不如你想的那般有用,你待要如何?” 李欣双目微微颤抖,心中信念摇摇欲坠:“我没得选择。我一直在努力……但是时不待我……” 张靖嘉微微愣了愣,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不过是个孩子。 轻拍着张士琳的背,张靖嘉风一样的声音拂过李欣的耳廓:“还好我还是比较有用的。不要说守住玉昌,便是打下整个流疆,也不在话下。” 李欣觉得自己有点幻听了,她抬头傻傻问道:“你说真的?” 张靖嘉点点头,眼神笃定:“建立一个新世界很难,摧毁一个旧的城市却再容易不过。只要过了心里那关,杀一个人与杀亿万人又有什么差别。” 他似感叹又似自悟:“人呐……只要双手沾了血腥,再想干净就难了。” 见李欣还在傻看着自己,他忽而一笑,便道:“我可以助你。但你也要拿东西来换。” 第六十四章 战火 李欣有些急迫:“你尽管说要什么。只要我有,只要我能有,都是你的。” “好!”张靖嘉神色认真,定睛看着李欣:“第一,你父王登基后,立刻罢免张秋然,且百年之内,不得启用玉昌张家任何人。” 李欣道:“这个好办。”她想到张侧妃的死,利落的点了点头。 “第二,士琳士远及他们的子孙后代,你李家要立约为证:只要他们奉公守法,就要保其百年富贵平安。” 李欣微微沉思,问道:“你的意思是要本宫答应给士远封王?” 张靖嘉摇摇头:“我不会勉强他做什么。只是希望将来他想要做什么的时候,不会有人恶意打压他。他们都有自己的人生,怎么走是他们的自由。”他目光放空,幽幽说道:“我只能尽力在有限的时间里,给他们创造一个相对公平的竞争环境。” “好。”李欣点头答应:“我答应你。还有别的吗?” “最后一个,我先留着。”张靖嘉说道:“等需要你做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 他只是时间不够,他一直在找寻回去的路,却再不能一走了之。三年,他只给了自己三年的时间。三年内,铺好这条路,便放下一切,再不理会这世上任何一事。 “好。”李欣斩钉截铁的答应道:“我都答应你。” 张靖嘉莞尔:“那便成交了。不过要生产这杀器,可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得到的。可能需要王府名下所有玉石作坊一同制作。”他面露同情:“那样,王府的生计可就要断了。” 李欣却道:“倘若玉昌被流疆攻破,再多的作坊铺面都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要多少材料、工匠,你尽管开口。”她果断说道:“便是你要再多的钱,我也能支持。” 大不了将清王府全部砸进去。 “那我便去了。你帮我好好照顾士琳。” “嗯。” 两人做了口头的协议,张靖嘉便开始忙碌起来。 他其实并没有用多少财力人力。只不过从王府借了些人,又将原先林家铺子作坊里的人全部换下,这才开始动手制作一件不属于这个文明的杀器。 四月初七,张老爷子大寿,知府家门前一派红火景象。 玉昌西边已经初染的战火并未被人们重视。 在他们眼中,西边不过蛮夷之地,那里教化不达,人民愚昧,心智不开。就算是被这群蛮人占了几个小城小镇,也不过是因为玉昌的守军们一时大意,让人钻了空子罢了。 因此该乐活继续乐活,除了进出城门时检查比往日里严厉了些,其余地,一概未曾改变。 李欣今日也是张府的座上宾客。 但她过来却是约了人的。 “殿下,这便是院内最适合赏景的地方。”张姝桐将人带到一处亭子里,笑着说道:“几位姐姐妹妹便在此稍后,姝桐一会儿便来陪你们。” 李欣点了点头,与跟在身侧的公孙穆青与张士琳各自找了位置坐下。几个丫头纷纷立在自己主子身侧,也好奇地望着张府不同于清王府的景色。 不到一会儿,李欣所约之人便来了。 “下官柴壁杰参见公主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众人都循声望去,只见亭子十步之外的石板砖上,跪着一个身穿锦衣的肃容男子。李欣缓步走下几级台阶,立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声音微微带了疲惫:“柴守将请起。” 柴壁杰闻言起身,一站起来便发现一声大红礼服的李欣正站在自己面前,嗓子一暗,不由又叫了一身:“殿下……” 李欣瞧他神色激动,心里微微疑惑,但还是面色淡淡地应道:“柴守将,此处是你姐夫的府院。你前几日不便说出口的话,今日可否坦言相告?” 柴壁杰眼神晦涩,嗓音干涩:“王爷……是对平西侯府失望了么……” 李欣心里轻轻咦了一声,脸上却不动声色。她轻轻哼了一声:“你认为呢?” “下官知道,是张家背叛了王爷。”柴壁杰只身一人,此刻落寞站在原地竟莫名让人觉得他很可怜:“此举定是让王爷寒了心,便也觉得平西侯府不可靠了。原本王府收了二弟,下官和父亲还以为……” “以为王府还对你们抱有希望?”李欣讥讽一笑:“父王被逼上前线,本宫的两个幼弟死在逃亡的路上。平西侯府若是真对清王府忠心,那么发生这一切的时候,你们在哪?” “殿下!”柴壁杰听到此处反而激辩起来:“平西侯府也是被张家出卖,才不得王爷消息。后来知晓时,下官与父亲星夜兼程,从西边一路赶往赤化,却得知你们已经被范诚悦接回了王府!” 李欣稍微理了理思绪,见柴壁杰脸上神色愤怒,不似作伪,便又出言试探道:“然后呢?便任由父王被人操纵,逼上前线?!” “不是的!”柴壁杰声音微微抬高,带着不被人理解的愤懑:“两个月前,平西候府的兵权便被范诚悦收了回去,平西守军一半人马被调用出征。而下官也是早早就被调到了东城门当了一个小小的守将。只留了父亲一人,苦苦支撑着西边防线。” 李欣默不作声,她从未听李怀瑾提起过平西侯府,自然不知道原来在西部边沿,还有个忠心于他的侯爷。晚风暖暖地,吹得她鼻头有些发酸。 如果他与张家没有关系就好了。 “不是王府不想信你。”李欣低声说道:“就凭你与张家这份关系,王府便不能再信你了。” “殿下!父亲早就明言与姐姐断了父女关系……便是上次姐姐已经到了侯府门口,不还是被打了回来么。”柴壁杰语气里的苦涩让人心酸:“可她毕竟是下官的亲姐姐。或许父亲可以不认她,但是母亲却绝不会允许下官对她坐视不理。” “柴壁杰。”李欣轻轻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你与本宫说这些又有何用?” 柴壁杰神情黯然:“下官只是奉父亲之命告知殿下,西边防线告急。殿下还是早做准备,一旦玉昌告急,便请立刻从东城门撤退。”他加重了语气里的坚定:“到时,下官便是拼死也要护住殿下周全。” “好。”李欣只是淡淡应了声:“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她的语气带着淡淡地疏离与不以为然,这叫原本一腔热血的柴壁杰瞬间寒了心肠。 “好教殿下知道,二弟……”他一咬牙,还是说出了口:“父亲道,若是殿下不再信任平西侯府,便可将二弟劫为人质。平西侯府……誓与清王府共存亡……” 李欣终于微微动容。 柴壁杰见状稍感安慰,又拜了一礼才慢慢退下。 “你听到了吗?”李欣对公孙穆青道:“玉昌又要备战了。” 公孙穆青愁容满面,却还是安慰着李欣:“也许这位守将说的严重了也不一定……若真是十万火急,这些官员怎么还有闲情逸致来吃酒席?” 李欣转头看了公孙穆青一眼,见她神色温柔,手里还牵着天真烂漫地张士琳,不由软了心肠:“你说的对,是他言过其实了。”她又回过头,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对了。母妃一人在玉屏山庄养病总是会孤单的。改日你便带上士琳一到去山庄陪她几日吧。” 公孙穆青点了点头。 越往东南越安全。最坏不过是玉昌西北两面被破,流疆由此二门进城罢了。 到时候母妃他们往东可逃往月息,然后经由安溪海逃亡北峭。 李欣见了想见之人,便不再久留。张姝桐还未返回,她便让丫鬟找了个理由提前退了席。 四月十五,被李欣派到父王身边的周文涛终于来了第一封信。信中说父王除了行动不甚自由,其余一切尚好。但是前线战况胶着,范诚悦也打了几次胜仗,但是都不过是又夺回了几个小城镇,战线推进的十分缓慢。 五月,平西侯柴文渊战死。首级被流疆人割了挑在行军的大旗上,赤化城岌岌可危。 消息传到李欣耳中时,她沉默了许久。 “此番入侵的一共有六个国家。”室内,张靖嘉语气平缓地对李欣说道:“这六国以往很被玉昌人看不起,以致到现在,冯谦那里都只是用一二三四五六来代称他们。” “哼……”李欣轻轻哼了一声:“他若是有点脑子,也不会将水军全部调去月息,这在致使玉昌西北沿渭河一带全盘失守!” “可惜了平西候……”张靖嘉感叹:“还以为会再坚持个半月呢。唉,到底是老了不中用,居然一个月都没坚持的下来。” “你积点口德行吗?”李欣不满地说道:“他也算是为国尽忠。” 张靖嘉嗤笑一声:“为国尽忠就该死守边疆,而不是寄希望于范诚悦,将一半兵马傻傻割让。他以为这样做就是帮了你父王了。孰不知这正是害人又害己。” 他见再说李欣就要发怒,便挑了挑眉:“怎么?还真以为人家的忠心日月可鉴,被感动地要痛哭流涕?别傻了,他不过是豪赌,平西侯府已经没落,若是真能扶持清王上位,他自然又能东山再起!” 李欣不再说话。 她对忠心之人一向宽待,张靖嘉此言教李欣有点接受不了。 “当然,他那两个儿子却不了解老爷子的想法,这才傻傻对你表了忠心。”张靖嘉语气带着揶揄:“也算你运气好吧。天下间的傻瓜都给你捡到了。” 他说着便望向门外,两个铁塔般的身影稳稳守在门口,动也不动。 第六十五章 计谋 那两人正是魏家兄弟。 很幸运地,他们都被张靖嘉给治好了。 李欣不理会张靖嘉的玩笑之言,正色说道:“我觉得你的‘晶石枪’很厉害!昨天在不见山上试验了,很不错。能不能再多给我几把,我让塔苏尔试试。” 五月初,塔苏尔·森带了三十人悄悄进了王府。李欣便寻思给他们弄些杀器。 张靖嘉闻言摇头:“我不是说了吗,晶石枪只能远距离攻击敌人,距离太近,晶石爆炸后产生的放射波会反射到他们身上,会伤及持枪人。他们只是你的近身侍卫,不适合用这样的兵器。” “那算了,我就将你给我的那把给他试试吧。” 张靖嘉却又道:“这东西认人,你用过了,再给别人碰到会自爆的。” 李欣傻傻看着他:“自爆?” 张靖嘉点点头,解释道:“就是会与除了你之外的人同归于尽。” 李欣欣喜不已,喜滋滋地赞道:“这还真是个有灵性的东西。” “你这么看重塔苏尔,那我回头再给他一把好了。”张靖嘉道:“他看起来还是挺可靠的。” 李欣点点头,又想到一个问题:“真的没有近距离使用的兵器吗?”她秀美卷长的睫毛下一双玲珑双眼满是疑惑:“倘若敌人近在眼前,我便奈何不了他吗?” “谁说的。”张靖嘉呵呵笑了:“你可以用刀。” “那也只能照周仲林说的那样,在身上装上袖箭了。”李欣将自己的想法也说了出来:“你说是不是可以在袖箭上涂上你说的那种磷粉?” “不稳定。”张靖嘉道:“磷粉不稳定,做成袖箭很危险。” 张靖嘉正要再说下去,却见林伯冲了进来,脸上带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该有的慌乱。 “殿下!赤化城快失守了!”林伯站都站不稳,扑到李欣面前跪倒在地:“殿下快逃吧!” “你说什么!”李欣猛地站起身,看着他道:“怎么回事?!” “一个月前,殿下不是派了人去西边收木材给浅玉寨造船用么!那人前两天又去了一趟赤化,今天刚从那里回来。” 林伯见李欣急了,忙解释道:“他手里是带了王府的名帖去的,奴才也是想进到赤化可让知县帮衬收购。但是去了县衙才知赤化县令早就跑了。赤化现在仅有一队驻军在守城。他回来时,流疆人已经攻了两天城门……” “真是岂有此理!”李欣气愤难平:“堂堂一县父母官,大敌当前不能挺身而出守护一方平安,反而临阵退缩、擅离职守!”她愤愤骂道:“简直猪狗不如!” 张靖嘉听到此消息也是意外,他喃喃自语:“流疆的军队竟然如此彪悍?难道恒星的消息有误?” “殿下!”林伯急着劝说李欣逃离钟落:“赤化离钟落最近,一旦失守,钟落便是下一个赤化!王妃已经在城外了,殿下您也及早离开这里吧!” 李欣镇定了一会儿,坚决地摇了摇头:“再逃又能逃到哪去?”她重新坐回位子,想了好久,才对林伯说道:“本宫不走。玉昌是父王的封地,若是本宫逃了,你叫玉昌百姓如何想。已经错过一次了……这次万万不能再错。” 张靖嘉点了点头:“说的不错,如果遇到点困难就想逃避,这辈子都别想有出息。”他不再似刚才那般漫不经心,神态一下子认真起来:“我手里的武器足够你装备两万人马。你只要能从钟落弄到两万士兵,”他淡淡说道:“便是立刻踏平流疆又有何难!” “当真?!”李欣激动地浑身颤抖:“你真的有这么多武器?” 张靖嘉确定的点了点头:“不过我只有武器,没有人。” 他不是没有人,只是舍不得拿出来用于战争。星舰一二三队的成员每一个都是精英,是他培养了十年的骨干——若不是要为兄长报仇,为士琳士远铺路,这些人恐怕还四散在这个大陆的各个角落,为张靖嘉寻找着那个千年难遇的宇宙节点。 十年了,他始终没有放弃回去的希望。 “这有何难?”李欣立刻说道:“整个玉昌的守军难道连两万都没有吗?再不济,平西侯府总归还有些残余兵力吧。” “可是这些兵权不在清王府手里。”张靖嘉提醒她说:“你怎知冯谦与张秋然愿意助你?说不定他们二人也与那赤化县令一样,早就做了逃跑的准备了。” 经张靖嘉这么一提醒,李欣便想起这半个月来冯意桐与张姝桐二人经常缺课。反倒是最厌学的范荣华每堂课都到。 这不正常。 “你手里有消息对吗?”李欣定定望着张靖嘉:“他们已经准备投降了?” 张靖嘉循循善诱,就是为了让李欣能自己思考出身边不同寻常的情况。他点点头:“其实他们做的一点都不掩饰。冯谦这半个月不断的收缩自己的兵力,原本派到附近县城的小股军队几乎全被他收回了钟落。别说让他去支援赤化,等流疆人打到钟落,他也不一定会积极抵抗。而张秋然更是加紧的变卖着财产,并且将田产与铺面全部换成现银,以方便携带。这般不同寻常,说明了什么?” 然而李欣并不全被他的思绪诱导,反而问他:“张家变卖财产折换成现银的事情,你是如何得知的?若是连这事也不遮掩,那钟落岂不是早就乱了?” “你倒不笨。”张靖嘉居然还打趣了一番,笑吟吟道:“因为买下他那些产业的,就是我。” 一旁的林伯惊讶的瞪大了双眼。 李欣却不惊讶,只是“哦”了一声。然后便想着怎么弄来两万人马。 “殿下,你可知范诚悦为何一定要请王爷出征前线?”张靖嘉又道:“清王府明明什么都没有了,还剩下什么值得范诚悦借助的。” 李欣平平看着他道:“父王再怎么落魄也改变不了自己是皇家血脉的事实。梁王已逝,范诚悦不能服众,自然要借父王的名头安定军心。”她神色复杂地看着张靖嘉:“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让我用清王府的名义收买人心?可你也别忘了,冯谦与张秋然也不是吃素的。再说,父王又不在……” 张靖嘉微微摇头:“他们吃不吃素我不知道,但是我很清楚这两人都是吃硬不吃软。其他的,我就不多说了。”他深邃的眼眸里盛着碎玉一般的莹润光彩:“你不能总想着依靠别人。事实上,你已经有了一些实力。” 说完,张靖嘉便告辞离去。 林伯见李欣似乎真的听进了张靖嘉的话,急忙又劝:“殿下,您千万别听张先生的话啊。您是千金之躯,若是去招惹张冯二人,无异于与虎谋皮。现在王爷不在府内,王妃那边还要靠您照应。您可千万不要涉险……” 李欣从来没有发现林伯这么罗嗦。她也不反驳这位老人家,只是对他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张靖嘉是什么意思呢?他说冯谦与张秋然都是吃硬不吃软,又提醒说自己已经有了一定的实力。李欣一边摸着手腕上的镯子,一边急速思考着。 难不成是要我杀了他二人不成?李欣摇摇头,真杀了他们也于事无补。他们还有副将,有士兵。那些人也不一定就认同清王府,认同自己。 要是他们二人自愿归降与我就好了。或者他二人的副将能归顺于我……想到这里,李欣突然有些明白了。 “林伯!”李欣突然出声吩咐道:“本宫觉得这几日玉昌城内动荡不安,想要暂停怀袖书屋的课程。你明日便去范府告知范荣华,让她不要来了。” 林伯以为李欣终于被自己说动,准备离开钟落了。顿时老怀欣慰,连声答应。 “还有,你去庞县令府上一趟,请他明日晚上前来王府商谈共同抗战一事。不过送帖子的时候要暗示说明这事是张知府借用清王府的名义邀请的。”李欣果断吩咐道:“还有给柴壁杰传个话,让他将柴壁诚送来。” 林伯有些不安:“殿下,您这是……” 李欣不耐地说道:“你别问了。只管去派帖子就是。另外,给张冯二府的小姐也传个话,让她们明天上午过来与本宫叙叙旧。总归这学堂都要解散了。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重开呢。” 林伯不敢再辩解李欣的话,惴惴不安地领了命令走了。 李欣又想了一会儿,直到觉得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这才对着门口唤道:“魏予忠魏予义!” “属下在!”两人立刻进了屋子:“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李欣失笑:“你们不是王府的人,算什么属下。” 魏家兄弟二人闻言,脸上便有些黯然。 “本宫问你们,浅玉寨的大船造的怎样了?”李欣最是关心这个:“你们觉得能不能与那流疆的大船抗衡?” 魏予忠回道:“殿下,那船造了两艘了。都是很坚实的大船,外面涂了张先生给的什么精什么粉,说是能让船体更加坚固,还不怕流疆人那鬼火烧!”提起这个,他就兴奋,说上三天三夜都不嫌口干:“我们涂这个的时候,寨子里有那不信先生的,当真泼了油拿火去烧,结果还真是烧不起来!” 一旁的魏予义听哥哥讲的兴奋,不由也插了句嘴:“先生听我们拿火烧船,他一点都不生气,还笑眯眯地说鼓励质疑呢!” “是啊是啊!先生可真是大气量!”魏予忠连连点头:“我还记得他把那东西给我们的时候还说了一句什么‘明明应该刷在飞船上的却给你们刷这小舟,真浪费啊’。”他边说边学着张靖嘉的样子摇摇头,语气沉痛地说道:“唉……这肯定是十分贵重的东西。先生却毫不犹豫地拿来给我们用了。” 李欣不由被逗乐,脑子里自动补充了张靖嘉当时的样子。 “别又扯远了。三句话不到就要说到他。”她接着问道:“既然你们造的船只比流疆的还要厉害,那若是本宫要征来打仗用,你们可愿意?” 魏予忠点点头:“我们造了就是要去打流疆那帮蛮子的。”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就是不知道殿下同不同意我们兄弟俩个一同去打那些蛮子?” 李欣大声笑起来,然后点头:“你们有这份报国之心,本宫自然成全。不过你们兄弟俩只能去一个,剩下一个要留在寨子里孝敬父母。” 二人没有异议,相视一笑,都在心中下定决心要说服对方让自己上船去! 第六十六章 血案 第二日上午,张冯两颗梧桐果然按时来了。 婆子将两人带到怀袖书屋,她们二人相互都看不顺眼,这一路走过来竟是一句话都没说。 刚一踏进门槛,张姝桐便瞧见整个书屋都换了模样。 原本的书桌椅子全不见了。只在面北设了一个主塌,上面铺着绣百鸟朝凤的短毛长垫——一看就是特意为李欣设主座。东西两边各设了一张长椅并一个高几。长椅上铺的是绣梅兰竹菊的薄垫。高几上则放着两盆兰草,长势正好。再靠墙便是一张张方椅,不过那显然是给身份不显的人坐的。四个角落各放了一张和合几,若是将四张小几拼到一起,便可成为一张方桌。而摆在这里,不过只是图它名字好听,意思吉祥罢了。 东边长椅上的陈兰原本正斜躺着,肩背靠在扶手上,手里握着一本旧书细细看着。虽然书屋暂且不开了,但她仍然每日随着陈宣和一道出了西园,然后来到这里小坐。这几日书屋里头颇为安静,所以今日乍一听到脚步声,她便连忙坐起身,定睛一看竟是张冯二人。 陈兰的脸色立马拉了下来,不高兴的说道:“你们怎么来了?不是说书屋不开了么!” 张姝桐见状毫不客气地走到另一边坐下,兴致缺缺地说道:“是公主殿下让我们来的。你管得着么!” 陈兰轻轻哼了一声,却没有出声与张姝桐吵架。她又将身子斜躺了下去,握着书卷继续看起来。 屋里总共就三张躺椅,冯意桐再怎么没脑子也不会坐到主位上去。她两边各看了一眼,心里又极不愿与张姝桐挤在一块,便径自走到陈兰面前道:“让让,到旁边椅子上坐去!” 陈兰十分喜爱现在的书屋环境,觉得简直是为自己量身打造的一般。听到冯意桐叫她让座,她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陈兰!我叫你让一让,你听到没有?!”冯意桐火大了:“耳朵聋了啊!” 陈兰慢条斯理地回道:“我凭什么让你?我是你的晚辈还是你家的下人,凭什么要坐到你后头?!再说了,这位置可是我先得的,自然是我先坐。” “公主请的是我们二人!今日这三张位置也是特意设的,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冯意桐对着张姝桐道:“张姝桐,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张姝桐却丝毫不给冯意桐面子,摇摇头幸灾乐祸的回道:“这个我可不知。怎么说陈家妹妹也是王府的亲戚,公主殿下的表姐。她要是非要坐在这里,你又能怎么办?” 陈兰也是微微挑了嘴角,无声的回了冯意桐一个冷笑。 冯意桐心里恨透了这两人,便讽刺道:“谁都看得出来,公主殿下亲近的是你们陈家二房的梅姐姐。你算老几啊?也是,一个是温柔大方,另一个却无礼小气。换成是谁,都是更愿意亲近梅姐姐吧。” 她见陈兰一双妙目怒火喷射,越发觉得解恨,不由又加了句:“都是一个陈家教导出来的女儿,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分明梅姐姐才是名门贵女应有的样子嘛……” “你这黑炭!给我闭嘴!”陈兰气的站起身,将手里的旧书“啪”的往椅子上一扔,怒斥道:“真是无知村妇,不知所云!” “你骂谁是黑炭?”冯意桐也知道一些玉昌近日的境况,明白这些人要想活命还必须倚仗自己父亲,因此胆子也就大了起来,往前紧走两步,直贴着陈兰的脸上问道:“谁是村妇?你给我说清楚!不然我今天便让你出不了这屋子!” 陈兰心里厌恶,不由往旁边退了两步,然后才道:“你一天到晚在背后说人是非,不就是乡野村妇所为?”她转眼看向张姝桐,眼睛微微一眯又道:“前几日,张姐姐不在,你不还对范小姐说她是矮冬瓜生的,这辈子也高不起来吗!可别说你没说过,敢说不敢认才最让人瞧不起!” 冯意桐被她一激,眼睛都红了,开口便承认道:“怎么!这话就是我说的!你待要拿我如何?!实话跟你说了,现在整个玉昌都要靠我爹爹守着。得罪了我,到时候流疆人打进来,我第一个便把你丢出城去!” 张姝桐气的发抖,她是矮了点,但是也万没有像个冬瓜一般吧。她才不受冯意桐的威胁,立马站起身骂起来:“陈兰妹妹说的没错!你这黑炭就是个村妇!你以为抬出你爹我就怕你了不成!你也不想想这玉昌的知府是谁?!哼,玉昌守军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是我爹爹给拨过去的!想要威胁我,门都没有!” 冯意桐见她二人居然统一阵线共同欺负自己,顿时大怒。眼前两人都是她最厌恶的女人,平日里也就是她们两个总爱讥讽自己长得丑,没有仪态什么的。 “你们这俩个贱人!给我滚!”她举起旁边高几上的花盆就往张姝桐身上砸去。 张姝桐没料到这黑炭竟然真的敢对她动手,因此连躲避都忘了。一大盆兰草砸来时,她只是本能的用手臂挡了一下,“嘭”的一声,花盆落在地上,碎了一地的泥土跟碎瓷片。 “啊!”张姝桐只觉得手臂剧痛,立刻骂道:“你居然敢打我!冯意桐,今日不叫我爹爹将你抓入玉昌大牢,我就不姓张!” 而站在她身边的陈兰则失声尖叫:“来人啊!杀人了!冯意桐杀人了!” “闭嘴!”冯意桐冲上前就给了陈兰一个巴掌。 张冯两人带的丫鬟原本都守在院门外头,听到里面声响立刻便冲了进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双方主子立马吩咐各自的丫鬟去揍对方。 所以,等姗姗来迟的李欣出现时,整个怀袖书屋一片狼藉,地上主子丫鬟各自扭打在一起,发髻散乱,衣裙碎裂,就跟良家妇女被糟蹋了一般。 “岂有此理!”李欣大怒:“真当本宫是死的不成!竟敢在王府撒野!塔苏尔!给我将这些人全部绑起来!这里也不准收拾了,直接让张冯二府的人来看着办!” 塔苏尔带过来的卫字军个个都是身高体壮。听到李欣的命令,他们一脸凶相地往地上的一堆女孩子走了过去。 张姝桐几个立刻吓得尖声哭叫起来。几个丫鬟则跪在地上给李欣磕头求饶。 李欣一脸冷漠地看着她们,不为所动。 果然这三个人碰到一起就会有战争。她只是命人将位置动了一下,却也能引发她们如此的争斗。 “殿下!殿下!”张姝桐一张白皙的脸上全是指甲抓出来的印子:“求你,求你别让他们碰我!” 李欣冷笑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她看了塔苏尔一眼,然后又道:“将她们的丫鬟各放一个回去叫人。剩下的几人全给我关在这间屋里,什么时候他们的老子娘来了,什么时候放人!” 张冯两个一听立刻哭的更大声。 陈兰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右脸上一个巴掌印分外显眼,表情却是清清淡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欣只是扫了她一眼,便见对方的目光也对了上来,倔强的目光里既有屈辱也有愤恨。 “我父亲就在西园里头。”陈兰抬起头对李欣道:“你要叫就叫好了。我可没有丫鬟给你去报信!” 李欣紧紧抿住嘴唇,微微皱了下眉,良久才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 然后才带着子珍子玉转身离去。 诱饵已经拴上,现在她只要在清王府坐等鱼儿上钩便是。张冯两家,不管谁来,进一个捉一个! 李欣走后,卫字军的侍卫们便将房门紧紧锁了起来。几个被绳索缠住的女孩子一边哭一边叫,时间一长,嗓子不由都哑了。 见李欣来真的,冯意桐不由暗暗骂道:“李欣!你今天最好别让我出去!不然,我一定叫爹爹把你抓起来!” 张姝桐见冯意桐暗自嘀咕着什么,不由也哑了声音骂她:“都是你搞出来的事情!你不仅砸伤了我的胳膊,还害的我们全都被抓了起来!一会儿等我爹爹来了,我一定要告诉他!” “要不是你先伙同陈兰这个贱人一起骂我,我犯得着要跟你打吗?”冯意桐本就一肚子火,闻言更加恼怒:“你们等着瞧!等我爹爹把我弄出去,明日便是你们的死期!” “你在威胁我们?”角落里的陈兰幽幽地声音响起。 冯意桐瞥眼看过去,见她身上居然没有绳索绑缚,不由大喜,忙吩咐道:“是又怎么样!你还不赶紧来给我把绳子解了。” 见陈兰不理,她又出口胁迫:“贱人!你听到没有!你若是不给我把绳子解开,等我出去,头一个就要杀了你!如果说杀张姝桐还有什么顾忌,杀你就太好办了!直接让西园的守军抓了你便是!” 张姝桐听她这么说,心里不由真的有些害怕起来。父亲总说冯谦是个疯子、杀人魔。往日里她听过就算了,上过战场的人,谁手上不沾血、没有人命。 可是今日这个杀人魔的女儿对自己起了杀心,若是她只是玩笑也就罢了。可一想到冯意桐刚才毫不犹豫对自己砸下去的花盆,张姝桐心中一寒,竟不由自主抖了一下。 她正想着,就见陈兰扶着墙壁站起了身。然后摇摇晃晃往冯意桐那便走去。 冯意桐见了心中一喜,嘴里却哼了一声:“还算识相!一会儿你给我乖乖服个软,再帮我教训那姓张的一顿。我便放过你!” 张姝桐大叫:“姓冯的你敢?!陈兰,你别听她的!就算你放了她,她也不会放过你的!” 陈兰闻言脚步顿了一下,果然往张姝桐身边走去,然后在冯意桐震惊的目光中利索的将张姝桐身上的绳索全部解开了。 然后又解了张姝桐另一个丫鬟身上的绳子。 冯意桐见状,暗黄的脸色顿时漆黑,怒喝道:“陈兰!你竟敢耍我!你等着,只要我今日走出王府,明日便是你的死期!” 陈兰终于看了她一眼,目光冰冷而无情。她没有理会冯意桐的叫嚷,而是转头对着张姝桐道:“只要她活着回去,我们两个就时时刻刻有性命之忧。” 张姝桐握住受伤的手臂,闻言抬头,目光迷惑的问道:“什么?” 却见陈兰转身举起身边茶几上的兰草花盆,疾走两步便狠狠往冯意桐头上砸了几下! 第六十七章 杀人 冯意桐只是短促地“啊”了一声,然后便软软倒了下去。 她身边的丫鬟也是被吓傻了,正要尖叫,却见张姝桐的丫鬟一个箭步冲过去便捂住了她的嘴。 “快!小姐!快杀了她!”那丫鬟低声说着:“不然被外面的侍卫发现就完了!” 张姝桐吓得浑身颤抖,摇着头一直往后退:“不……不……你们这是犯法的……” 那边陈兰刚才也只是一时被热血冲昏了脑袋,她见冯意桐软软倒在自己身边再也不动,地上红褐的血液粘稠地流了一地——好像真的死了? “咣!” 手里的花盆掉落在地——她杀人了。 那边冯意桐的丫鬟也咬破了张家丫鬟的手,趁对方松手之际,立刻大声叫嚷起来:“杀人啦!” 门外侍卫听到声响立刻推门而入,见状也是大吃一惊。其中一个侍卫上前检查了一番,然后抬头对门外的侍卫说道:“快去禀告殿下,这边死了一个人!” 那边李欣还未踏进含英院,就听追来的侍卫说死人了。她心中一惊,立马又带着塔苏尔折返回去。 刚一进门,一股血腥杀气便扑面而来。李欣闭了闭眼睛,在心里默默念了几遍清心录,确定那股蠢蠢欲动地杀意被压制下去之后才踏进了书舍。 她往地上一看,只见冯意桐倒躺在血泊之中,额头一片血污,枯黄的脸上带着不可思议地震惊。而冯家的丫鬟则被绑着跪在尸体旁边,一边抖着身子一边低声抽泣。 陈兰跌坐一旁,跟魔怔了一样,一双眼动也不动,只盯着地上碎裂的兰草花盆发呆。而张姝桐则远远躲靠在一边柱子上,看也不敢看地闭着双眼,双手紧紧抓住自己丫鬟的手臂。 “把门关起来。”李欣低声吩咐道。 塔苏尔转身便将大门又一次关了起来。 屋子里的光线变暗了一些。 “把冯……小姐抬下去。” 李欣心情十分复杂。她的本意只是借故将张冯二人滞留府上,却不料发生了这般惨案。冯意桐的死,几乎就是她造成的。 陈兰还真是不可小觑。 塔苏尔指挥着两个侍卫将冯意桐抬到一边墙角。 李欣身边的子玉一脸不忍,便大着胆子将长椅上的薄垫抽出来盖在了冯意桐身上。 于是地上便只剩下一滩红褐色的血。 李欣强忍心中不适,走到主位坐下。然后才道:“你们几个,有谁能跟本宫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姝桐被塔苏尔强行拖到了李欣面前,跌坐在长椅之上。而陈兰则还是呆呆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冯意桐的丫鬟便抽泣的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主子死了,她这个做丫鬟的就算回去也难逃一死,此刻也不想掩饰什么,基本上就是重复了几人的对话。 一席话说完,李欣双目闪动,冷冽的目光直直盯着陈兰:“三表姐,你刚才一定是想,冯意桐不死,她就有可能要了你的命。但若是冯意桐死在王府,那就是清王府的责任了。到时候就算冯谦要追究,王府也不得不出面替你遮掩和周旋对吗?” 陈兰终于抬了头,神情有些木呆:“是啊。跟我无关的……” 李欣见她这副样子,再也不愿与她说些什么。转而叫塔苏尔派了一个侍卫,去怀袖学堂请陈宣和过来。 然后,她头一转,便看到坐在旁侧长椅上身子扭得十分怪异的张姝桐。 “张家姐姐……” 李欣刚一出声,张姝桐便惊地几乎跳起来。她连忙抬头摆手,目露哀求:“殿下!她不是我杀的!跟我无关啊……求你快些放了我走吧!” “跟你无关?放你走?”李欣像是听笑话一样“呵呵”笑了两声:“你说要是我把这事告诉冯校尉,他会认为你跟这事无关吗?” “可是真的不关我的事……”张姝桐低头哀哀哭泣。 “她辱骂你,还砸伤了你的胳膊,你不恨她?”李欣问道:“她威胁说要杀了你,你就没想过她若是死了便再威胁不到你了吗?” 张姝桐声音嘶哑,鼻头泛红:“恨,当然恨。可是我……” “那就是了。”李欣根本不听她的解释,而是直接给她安了罪名:“你跟陈兰都深恨冯意桐,便合谋将其杀害。而你的丫鬟正要将冯家这个丫鬟灭口时,没有成功,反而被王府的侍卫冲进来,撞破了你们的阴谋。这才幸存了一个证人。” “殿下!你如何能这般血口喷人!”张姝桐激烈抗辩道:“这一切都是陈兰一人所为!与我有什么关系!” “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现场只有冯家主仆两个被绑着,而你们另外三人却被松了绳子!”李欣直言问道:“你们若不是合谋,你既然是自由的,怎么没有拉开陈兰呢!” “我怎么知道她为什么要给我松绑!”张姝桐大呼冤枉:“真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李欣好笑地看着她:“这些话你还是想好了再跟冯校尉说吧。” 张姝桐不禁顺着长椅瘫坐到地上,彷佛只有这坚实的地面才可以给她一点点安全感似地。冯校尉来怎么说?怎么说都是错吧?! “当然,稍后你的父亲也会过来。”李欣强按下心中的不忍,残酷说道:“这事本宫还得与他好好商量一番。想必张知府为了你这女儿定是会不惜一切的。” 张姝桐苍白的脸色却愈加灰败,她喃喃自语:“不会的……他不会为我不惜一切的……” 李欣沉默了好一会儿,看着角落里靠墙摆放的冯意桐的尸体。她突发奇想,会不会冯意桐的灵魂也正漂浮在那空中看着他们呢。这样想着,她再往那虚空中望过去时,便总试图想要从那里找出什么东西来。 “殿下!陈公子到了。”塔苏尔开了门,将陈宣和带了进来。 李欣从幻想中清醒过来,平静地说了一句:“表哥来啦!” 陈宣和点点头,绕过屋里那滩血迹和地上的花盆碎片,给李欣行了一礼,这才转了头去看陈兰。路上,他便从侍卫那里知道,这个从小与自己一起长大的三妹妹、这个从名门世家走出来的温婉可人的三妹妹,竟然在一刻钟前亲手杀了一个人。 陈宣和脸色很难看,目光隐含失望与痛惜,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对她说出一个字。 “殿下。”陈宣和转身面向李欣:“三妹妹犯下如此罪行,实在不可饶恕。但是……”他似乎难以启齿,却终究还是说出了口:“还请殿下看在姑姑的面上……尽量给三妹妹一条生路……” 李欣摇摇头:“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陈兰猛然抬起头,目光直视李欣:“不,你可以的……只要你说她是自杀!只要你说她受不了被关着自杀就行了!” 李欣目光陡然变寒:“然后呢?下令关着你们的是本宫!你的意思是让冯谦将这笔账算在本宫头上吗?” 陈兰尖叫:“为什么不可以!本就是你的错,若不是你下令将我们关在一起,我又怎么可能杀了她!” 李欣不想与她争辩,只是将目光移向陈宣和。只见他一脸羞愧,待陈兰嚷嚷完了,这才低声对李欣道:“殿下,三妹妹大概是吓坏了,这才语无伦次……怎么处置,殿下便自行决定吧……”他抬了头,终于敢直视着李欣的双目:“祖父祖母及三叔那里,有我去解释……” 陈兰不可置信地看着陈宣和,一直未曾流下的眼泪终于唰唰地往下淌了出来:“二哥……你怎能说出这样绝情的话来……我才是与你一个姓氏的妹妹啊!” 陈宣和满目悲戚,却强忍着不再看陈兰。他躬身对着李欣拜了一下,又走到角落,在冯意桐的尸体面前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然后才一言不发的走开。 李欣见到那边的空气似乎都清明了许多,那种令她不舒服的血腥气味也淡了些。 “塔苏尔,”李欣吩咐道:“一会儿将冯小姐抬下去,让林伯找个婆子给她收拾一番,再找一副上好的棺木收敛一下。” 说完,她冷淡地看了一眼陈兰,又扫视了其他三个参与这场杀戮的女人:“你们四个,便继续留在这房间里吧。要不要继续相互毁谤攻击也随便你们。总之已经死了一个,本宫也不介意再多死几个好凑成一桌。” 几人闻言俱是微微抖了一下。 李欣说完便离开了怀袖书屋。 她没再往含英院走,而是带着几个侍卫坐到了光华阁内。一进入内阁,她便沉下心思冥想起来——也只有在这里修炼精神力,李欣才能感觉通体舒畅。 温润的精神力在体内游走,她舒服地微微呻吟了几声。生命这般脆弱,又如此神奇。若不是张靖嘉,她又怎会体会到灵魂深处的美妙。 “殿下,张知府拜见!”子珍的声音远远近近地传到了李欣耳中。她微微睁开双眼,收势呼气。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传!” 子珍离开门口,往院外走去。她走到中园的门口,对着守门的小厮道:“殿下传知府进光华阁。” 那小厮忙应了一声,忙起身去请在一旁门厅里头坐着的张秋然。 张秋然这才起身,两个随从忙跟在旁边抚平他身上的褶子。待他二人正要跟着张秋然进去时,却听那小厮客客气气地说道: “殿下只请了知府大人……这两位哥哥,还是随小的一道在此喝茶吧。” 那两人便把眼光转向了张秋然。 “那你们便在此等候吧。”张秋然摆手道:“左右也就一会儿功夫。待本府接了小姐便过来。” 子珍见状便恭敬地说道:“知府大人,请随奴婢这边走。” 张秋然昂着脖子,喉咙里头“嗯”了一声,然后便随在子珍身后往光华园走去。 第六十八章 借刀 张秋然走进中华阁内时,屋内过低的温度让他不由打了个激灵。适应了片刻,他镇定地撩起衣袍下摆,给坐在主位上的李欣行了一礼。 李欣刚刚冥想结束,身体还处在极度的舒适之中,见状便懒懒道:“免礼。子玉,给张大人上茶。” 张秋然走到一旁的侧位刚刚坐下,便瞧见一个美艳的婢女端着茶杯朝自己走来。她身上衣着略厚,但是那婀娜的体态却依然显露无余。一双玉白的小手捧着茶杯送到自己跟前,柔柔地声音仿若黄莺啼鸣:“张大人,请喝茶。” 张秋然几乎都要忘记自己来是干什么的,只盯着子玉不住点头道:“好好好!”他双眼精亮,盯着子玉看了半晌,然后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连连赞道:“好茶好茶!” 子玉十分不自在的走回了公主身边。 李欣见张秋然一副色迷迷的样子,心里也是十分厌恶,便对子玉吩咐道:“你去外面守着,这边有子珍伺候就行了。” 子玉忙欣喜地走了下去,连带侍立一旁的子珍也是心生感激。 张秋然心里微微有些膈应,放了茶杯便开门见山的问道:“公主殿下,下官是为小女在王府被冯家丫头砸伤一事而来。” 李欣闻言轻哼了一声:“原来张大人竟是来向本宫兴师问罪的。” “下官可不敢。”张秋然咄咄逼人:“只是想要问一问公主,小女在王府被冯家丫头砸伤一事是否属实?” 李欣点点头:“确有此事。” 张秋然赫然拍桌:“真是岂有此理!那冯谦平素不把下官放在眼里就算了!如今竟然纵容女儿在王府内行凶害人,简直也不把王府放在眼里!” 李欣微微眯起双眸:“是呢……” 张秋然见李欣应和,不由大喜:“殿下,在王府内出了这样的事,想必旁观人证不少,届时还请殿下放人随本府回衙门作证!” “这是自然。”李欣一口应下:“张大人这般大义灭亲的举动令本宫十分感动!本宫也希望尽早惩办凶手。不如就今日拿办了令千金如何?” “什么?!”张秋然有些愣住:“什么大义灭亲?不是说姝桐被冯家丫头给砸伤了吗?为什么要拿办她?” “张大人不知道么?”李欣语气冰冷的说道:“冯意桐是砸了令千金不错。但是令千金也不是吃素的,立马伙同了丫鬟将冯意桐给砸死了。” 张秋然震惊地瞪着李欣:“冯家丫头……死了?” “尸体已经装殓。张大人若是不信,可亲自去看上一看。”李欣盯着张秋然急剧变色的脸庞,语气隐含威胁:“张大人,令千金砸死冯意桐一事,本宫还未声张出去。这会儿冯校尉呢也还没过来,你倒是给本宫支个招,教教本宫一会儿如何将此事告知与他?” “不能告诉他!”张秋然大叫一声,“不能!” 李欣却紧皱眉头:“张大人莫不是糊涂了!冯意桐已死,若冯校尉一会儿前来问本宫要人,难不成本宫还要扣着尸体不交吗?” 张秋然急得一头汗,脸色急剧变化。 正在此刻,门外守着的子玉来报,说是庞清之也来了。 李欣让人宣进来,然后对着愁容满面的张秋然道:“庞清之是你一手提携上来的。此案若是由他来办,既让人放心,也说得过去。” 张秋然眼睛一亮,连忙称是。 庞清之进来后,李欣只是简单问询了一下渭河巡查的事宜,然后便借口有事离开了光华阁。 “柴壁杰在哪?”李欣一出了院门便问守在门口的塔苏尔。 塔苏尔答道:“按照公主所说,就安置在旁边的万梅馆。” 李欣不再多言,疾步走到万梅馆内,一眼便看到坐在一侧的柴壁杰。她制止了对方起身行礼的动作,单指立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柴壁杰虽然奇怪,却还是乖乖如李欣所示,不言不语不动。 李欣与柴壁杰坐在同一侧,两人中间只隔了一张小几。她在对方疑惑的眼神之中撸起衣袖,将手腕上嵌在单镯内的两颗宝石轻轻拨动了两下,“辍奔干??螅?忧逯?胝徘锶坏亩曰氨愫杖辉谖菽谙炱穑?p>  “大人不必忧心。”这是庞清之的声音:“想必那冯谦还不敢如此嚣张吧?北峭现在可没钱拨给他,他那几万兵士可都是玉昌府给养着的!” “清之,你不了解此人。”张秋然忧虑的声音传来:“他是个头脑简单的武夫,又自认是范将军的亲信,从来就没把本官放在眼里。唉……清之……本官难做啊……军饷上,谁敢为难他?不出问题就罢了。万一出了岔子,这屎盆子就全扣本官一个人头上了。” “那可如何是好?” 两人的声音凭空消失,彷佛是陷入了沉默。 柴壁杰一头雾水,瞪大了眼睛疑惑地望着李欣。 李欣示意他稍安勿躁。 “清之,你觉得本官待你如何?”张秋然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大人提携之恩清之没齿难忘!对清之来说,大人您便是清之的再生父母!”庞清之阿谀的声音听得李欣不由皱起了眉头。 “那便好。”张秋然满意的说道:“那一会儿公主回来,你便一口应下这桩命案。然后将那冯家丫头的尸体和姝桐一起带回衙门。姝桐……张家是保不住的。”他似乎梗咽了一下,然后更加冷冽的声音响起:“回头冯谦再问,你便讲是那冯家丫头先动手砸死了姝桐,然后姝桐的丫鬟忠心护主,这才杀了她!” “这……”庞清之犹豫道:“大人,就不可以想想别的法子么。毕竟张小姐是您的亲生女儿啊!也许……可以让王府帮着分担点责任?范将军大事未成,这时候冯谦还不敢对王府动手吧?” “你以为本官没想过吗?”张秋然叹了一口气又道:“这件事只能把责任推到冯家丫头身上?若是如你所说将王府拖下水,张家只会两边都得罪。再说了,这事也只有这样做了,那小公主才会放人。她可不简单!居然还知道用冯谦来威胁本官!这不,还把你给找来了……打的不就是让本官给她善后的主意么……” 张秋然说着便冷哼了一声,又道:“当然,若是冯谦死咬住我们不放,张府倒霉,王府也脱不了干系。这事,她只能配合咱们!” 李欣见柴壁杰脸色青白,便拨动镯子,将声音关闭。 “张姝桐可是你的外甥女。”李欣对柴壁杰道:“如今你姐夫想要弃车保帅,你说本宫是不是要如他所愿呢?” “不。”柴壁杰“噗通”一声跪倒在李欣面前:“姝桐她性子温婉,她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的!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李欣轻声笑起来:“你会比张秋然这个父亲更了解她么?” 柴壁杰还是梗着脖子求情:“还望殿下明查!” “唉……”李欣长长叹了一口气,从内心里为张姝桐感到悲哀:“亲生的父亲来了半日,先不问女儿伤势如何,只想着如何借此事打压政敌。而一旦知道女儿可能连累自己,便不管不顾要先下手为强弄死亲女为自己换来更大的利益。平西侯府真是结的一门好亲家啊……” 柴壁杰羞红了脸庞:“都是侯府识人不当,才让姐姐嫁给了这样的势利小人。” 李欣不做评价,只是居高临下的问道:“你要救她吗?如果我说要救张姝桐,不仅要先杀了冯谦,便是连张秋然也一并要抓起来。你还会去做吗?” 柴壁杰没有犹豫,坚定的点了点头:“会!” 李欣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她倒是有个好舅舅……” 柴壁杰道:“姐姐是母亲得的第一个孩子,疼爱非常。倘若姐姐出事,母亲必定伤心难过。父亲的去世,已经够打击母亲了……” 李欣心中感动,语气也柔和下来:“既如此,那你就先起来吧!” “殿下……”柴壁杰站起身,眼神里闪着迫切的光芒:“那是不是让属下先将姝桐接回去。张家既然不要她了,平西侯府却不差这一双碗筷。” 李欣脸上现出好笑的神情:“世子爷,你刚才没听本宫说吗。要救张姝桐,你就要先帮本宫杀了冯谦。还有,你那姐夫,也要你亲手帮本宫抓起来!” 柴壁杰皱紧了眉头:“倒不是属下惜命,只是如今流疆来犯,若是他们都出了事……恐怕……”他摇摇头,哀悯之色微露:“殿下,只要姝桐进了平西侯府,这事就过去了……就算冯校尉要迁怒……那就让他迁怒侯府好了!” 李欣淡笑着摇头:“世子爷难道忘了吗?当日你在张府可是亲口跟本宫承诺,平西侯府是王府这边的人。既然是王府的人,本宫又怎么舍得让冯校尉去动它呢!” 柴壁杰的心一下子便沉了下去。他陷入了到底是救张姝桐,还是要保玉昌政局稳定的两难之中。清王府是对的,救张姝桐也是对的,可是难道保玉昌百姓的生命就是错了吗? 他觉得快疯了。 “冯谦的命,本宫不敢再留。”李欣清清淡淡地说道:“世子爷有否想过,玉昌的守城副将其实大部分都是本地人。依照平西侯府的威望,倘若冯谦死后,本宫扶你做主将,成功的概率有多大?” 柴壁杰真的想了一会儿,然后认真的回道:“倘若冯校尉不是死在下官手里,大概有七成把握。” 他还解释了一下:“玉昌西边几个城镇的将士几乎都是从平西侯府出去的。钟落这边,副将也有一半是父亲的旧部。加上父亲刚刚战死,声名更甚从前……但是冯谦也还是有几个忠心的部下的,倘若他死在下官手中,下官恐有兵变。” “那本宫便让他死在张秋然手上,你再前去抓了张秋然!”李欣微微一笑,露出志在必得的野心与坚定:“你这样大义灭亲,不就在冯谦的部下面前立功了么。” 第六十九章 事败 光华阁内,张秋然正与庞清之低声商量着。因为想着要李欣配合,因此他们也没怎么遮掩,直到李欣进屋时,他二人这才停下交谈,对李欣行礼。 “二位大人商量的如何了?”李欣问道:“冯校尉也就这一时半刻的就要来了。张大人是否想好了措词,好教本宫去解释给冯校尉听?” 张秋然与庞清之对视了一番,然后才开口对李欣道:“姝桐这个案子虽然发生在王府,但其实是她与冯家丫头私下争斗所结的仇怨。下官仔细思量了一番,觉得此事跟王府关系不大。” 李欣满意地点了点头:“本宫就知道张大人是最明事理的。” 张秋然表情沉痛,说话却是又快又流畅:“姝桐是下官的女儿,此案下官理当避嫌。而清之在钟落素有青天的美名,又是最擅长刑诉办案。所以,下官提议将此案交由钟落县衙先行审理。” 李欣挑了挑眉,微露犹疑:“那若是冯校尉问本宫要人……” 庞清之忙接口道:“公主便尽管开口,让他去县衙找下官交涉便是。稍后下官便派几个衙役将嫌犯与尸体一并拉走。殿下放心,绝不会再牵连王府一丝半点。” 李欣终于展颜,笑意隐现:“庞县令办事,本宫一向放心。”她扬了声音对门外吩咐道:“塔苏尔。” 一身侍卫服饰的塔苏尔走进阁内听命。 见他进来,李欣便嘱咐道:“先送张大人回府。再派几个能干的将嫌犯和尸体都看好了,待庞县令回县衙带了衙役来,你再亲自将人交到他手上。” 塔苏尔应下。 张秋然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道:“可否……让下官见一见姝桐……” 李欣脸上泛起一个讥讽的笑容:“张大人……真的想见?” 张秋然闻言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算了。还是别见了。” 李欣见他神色悲伤,眼见还是心疼女儿的。 可那又怎么样呢?利益面前,亲生女儿的性命也不过如此。 “塔苏尔,你这就送两位大人出去吧。”李欣提醒道:“也不知冯校尉何时上门,两位大人……时间不等人啊!” 张秋然忙领着庞清之拜退。 李欣见他们一个个都退了下去。这才将放在茶几花盆内的镯子取了出来。身边子珍忙递了一方素白的锦帕,李欣接过后细细将镯子擦拭了几遍,然后才又戴到了手腕上,与刚刚在万梅馆里用的镯子合二为一。 她原本的计划十分简单,就是扣了张冯两家女儿,再引张秋然与冯谦进府,让卫字军将他们控制后,再诱使庞清之和柴壁杰暂时顶替他二人的位置。 只要打退了流疆人便放他们出去。胜了,他们也是功臣,就算有怨,也不会明着报复她。败了,那便一起殉国算了! 说到底,她还是狠不下心去杀人。 但是冯意桐的死让她不得的改变了计划。同时,陈兰的决绝也让她清醒了许多。 这样的世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如果不够强大,那就消灭一切可能成长为灾祸的萌芽!心不狠手不辣,又如何去守护同样温和的家人。 塔苏尔很快便回来了。 “两人都走了?”李欣问道:“柴壁杰也跟出去了?” “是的。”塔苏尔答道:“他们二人刚一出府,世子就跟了出去。” “现在就只等冯谦了。”李欣正色自语。 “殿下,你今日还未曾用膳呢。”子珍轻声提醒着:“子岚姐姐已经跑了好几趟了。” 事实上李欣一点都感觉不到饥饿。不过依然点了点头:“那就让子岚把饭摆到这里吧。” 子珍高兴的走了出去,塔苏尔也是微微露了点笑容。 “你们师徒二人真是越来越像了。”李欣嘲笑着塔苏尔:“扶风也是,一天到晚没个笑脸。” 塔苏尔微微尴尬。 李欣的饭菜刚摆上,那边就禀报冯谦来了。 “正愁没有理由拖延呢。”李欣笑了下,便对着下首传话的小厮道:“将冯校尉接到东园好生伺候着,就说本宫正在用膳,让他稍候。” “又要你跑一趟了。”李欣转而又对塔苏尔道:“庞清之那个胖子向来动作缓慢,等他过来,只怕冯谦早已将王府都给拆了。现在你就从后门将张冯二女及她们的两个丫鬟送到钟落县衙。对了,先灌点药,让她们安静一会儿。” 说到这里,李欣不由停了下。整理一番情绪,又继续道:“至于陈兰,暂且还是押着吧。等事情过了再说。” 塔苏尔领命便迅速的行动开了。 李欣这餐饭吃的仔细,直到冯谦忍不住冲到光华阁时,她才停了口。 她慢条斯理对着来人说道:“这大中午的,冯校尉怎么有空来王府做客?” 冯谦隐忍怒气,先是给李欣行了一礼,然后才沉声问道:“殿下,下官前来是接小女回府的。听说她在王府惹了乱子,被殿下您给扣下了?” 李欣闻言不悦道:“冯校尉这是从哪听来的胡话?令千金与张家姐姐在王府争执不假,但是却不是本宫扣下了她。冯校尉跑到王府要人却是错了。真正扣下令千金的乃是钟落县衙,与本宫何干?!” 冯谦一听,立刻反问:“怎么还闹到县衙去了?!不就砸了一下么?至于要闹到县衙大堂吗!” 李欣轻哼一声:“这个本宫可不清楚,冯校尉还是去问钟落的县令吧。哦,听说钟落县令庞清之是从张府出去的呢!” 冯谦又气又急,中午一回府就听夫人跟自己哭诉,说女儿被王府扣下了。他听了原委之后就怕张家借此事又整出什么幺蛾子来,紧赶慢赶地来了王府,没想到还是让张家人先行了一步。 冯谦也不好说李欣故意让他等了这么久,浪费时间。只是气闷的匆匆与李欣告辞,急急出了王府。 “去县衙!”他一跃便上了马车,对着自己的车夫命令道:“快!” 车夫知道自家老爷今日十分火大,也不敢耽搁,连忙狠抽了几鞭子,驾着马车急行往县衙驶去。 塔苏尔将四个女人送到县衙时,庞清之果然还未出衙门。听说王府亲自送了人来,便暗道不好。 一问之下,果然如他所料,那冯谦已经追到王府去了。他慌乱之下急忙将人收下来,没空立刻处理尸体跟昏迷的人,便让衙役取了白布往四人身上一搭,伪造好四具尸首,又急急让人去请张秋然过来。 庞清之本就是越忙越乱之人,这番要与冯谦对阵,他十分紧张。况且还要在冯谦来之前就要伪造好几人的供状,这个胖子在一番纷乱的折腾之后,竟忘记要将其余三个女子毒杀的事了。 一直暗中监视的柴壁杰不由松了一口气。他原本还想如李欣说的那样,将庞清之准备的毒药给换了的。 张秋然回去对自己的夫人柴素琴谎报了女儿被杀死的事后,便又收到庞清之的通知,知道冯谦快到县衙了。 于是他大怒一声:“岂有此理!冯谦这个杀人魔,不仅教唆女儿杀人,现在居然还敢到县衙闹事!哼,她女儿是杀人凶手,再闹也不能让她逃脱律法的责罚!” 柴素琴一听,果然气的站起身道:“对!不能放过那凶手!”她哀求着丈夫:“咱们也一道去县衙吧!若是放走了凶手,姝桐一定死不瞑目!” 张秋然自然同意。 于是张府便拉了一马车哭哭啼啼的女人去了县衙。 张府离得近,冯谦走的早。两人几乎是前后脚进了县衙大堂。 因此柴素琴一进门,就听冯谦立在堂上怒斥庞清之:“你说什么!我女儿杀了人?!不可能,我们有丫鬟可以作证,意桐只是砸了她胳膊一下,怎么就将人给砸死了?!” “你这个杀人魔!”柴素琴看到杀手的父亲就在眼前,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愤怒,冲着冯谦大声哭诉:“就是你女儿杀了我女儿!我可怜的姝桐……一定要严惩凶手……” “这不可能!”冯谦气的想砍人,目光转到庞清之身上,凶神恶煞地说道:“你把意桐叫来,我亲自问!” 庞清之差点被吓瘫,一下子便忘了张秋然对他嘱咐说冯意桐是死在丫鬟手上的事,而是颤抖地说道:“她……她畏罪自杀了……” 冯谦的神情就似被冰霜给冻住一般,难以置信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庞清之坐在高堂之上,却还想往后再退几步。他见对方目光狠辣,便强壮镇定坐着不动,然后顶着头皮说道:“令千金……刚才畏罪自杀了……” “嘭”的一声,冯谦抽出身上的大刀,砍裂了庞清之面前的长案。 “啊!”庞清之跳起来站到一边。 张秋然大叫:“冯谦!你竟敢咆哮公堂!” 冯谦双眼赤红,转头看他:“一定是你!是你指使这个死胖子私用刑罚害死了我女儿,对不对!” 柴素琴见状立刻挡在了自己丈夫面前:“你眼睛瞎了么!我们是在你后面到的!” 冯谦暴怒,转头又问庞清之:“我女儿尸体在何处!快交出来!” 庞清之哆嗦着吩咐了一下,立刻有几个身高体壮的衙役走了下去,不多时,便从后堂抬了四个担架出来。 “姝桐!”柴素琴见状立马扑了上去,接连掀了几条白布,到最后一个才找到张姝桐。见早上还对着自己笑语妍妍地女儿这会子双目紧闭躺在担架之上,柴素琴一瞬间只觉得天塌地陷。 而冯谦也慢慢走到自己女儿身边,蹲下来摸了摸她冰凉的面颊。冯意桐的尸体只是简单的处理了下,虽然脸颊光洁,但是头顶发髻之上依然留有血迹。 “死胖子!”冯谦的手从女儿头顶摸过,残留的凝固血液粘在手上分外显眼。他站起身,对着站在一旁的庞清之道:“你道我女儿是畏罪自杀,为什么她的伤口却在头顶?!你倒是示范一下,这要怎么撞才能将自己撞成这样!” 第七十章 鹬蚌相争 庞清之终于想起来张秋然是怎么说的了。他将堵在喉咙口的唾沫干咽下去,这才结结巴巴道:“是下官记错了……记错了……是令千金先砸死了张小姐,再被张小姐的丫鬟……砸死的……” 冯谦听了眉毛都要立起来,半个字都不信,大刀一挥,将庞清之逼到角落:“你再说一遍!我女儿到底是怎么死的?” 张秋然对着冯谦大叫:“冯谦,你咆哮公堂,挟持朝廷命官,该当何罪!”他转而又冲衙役们叫唤:“你们都是死的吗!快上去抓人啊……” 衙役们也是惜命的,只挥舞着手里的刀剑,却不肯往前再去半步。 庞清之几乎要被吓死,嘴里支支吾吾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然而,冯谦却似乎听懂了。他一把丢下庞清之,手里拎着刀回身便往张秋然身边走了几步。 张秋然慌忙后退。 冯谦却并没有追杀过去,只对着他诡异的笑了一声,然后“噗”地一声将刀尖插到了其中一个担架的尸体上。 “啊……”那原本已经死了的尸体竟然低低叫了一声。然后便见白色的盖布之上一大片血渍慢慢散开来。 “张秋然,你聪明啊!明明是你女儿杀了人,却还要演出这样的戏码嫁祸给我女儿!”冯谦提着刀又往前走了一步,滴着粘稠血液的刀面泛着森森地冷光。他对着张秋然道:“张秋然,若你站出来受我一刀,今日之事我就不再追究!否则,呵呵,你女儿的小命就真的没了!” 柴素琴听了,急忙摸了摸自己女儿的身体,果然是热的。一瞬间,她既惊又喜,也隐约明白了些什么。来不及去指责丈夫的无情无义,她只是强悍地护在张姝桐身上,对着冯谦叫道:“你要杀就先杀我好了!不要动我女儿!” 冯谦却阴森森地说道:“只要张秋然出来,我便放过你们。不然,你和你女儿都得死!”他说着又是一刀插进了另一个担架上躺着的婢女身上。 巨大的腥味团团盘踞在公堂之上,久久不散。 柴素琴怕的发抖,回头一看,只见自己的丈夫正退缩在衙役身后,压根没有要挺身而出救她们母女的意思。她顿时心如死灰,恨恨说道:“张秋然,今天姝桐要是有事,我柴素琴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张秋然依然没有出列,而是催促着衙役:“快!快上去!谁能取了冯谦的人头,我赏他黄金百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原本还犹豫不决的衙役刹那间跟看到金子一样,提着刀一拥而上,每人手里一把刀往冯谦身上砍去。 冯谦又气又急,十分后悔走的急,竟然一个护卫都没带。他边打边退,打算先逃出县衙再说,却突然感觉喉咙一痛,鲜血狂喷。剧烈的疼痛和失血后的眩晕让他无暇他顾,好不容易腾了手将插在脖子上的东西拔出来扔在地上,却不防一堆衙役趁机砍了过来。 “张——”他怒睁睁着双眼,一个字还没喊出口,便被人砍掉了脑袋。 鲜血瓢泼,淋得近前人身上全是。 柴素琴抱着头惊恐大叫,但是身子始终挡在张姝桐面前,不曾逃离半步。 她模模糊糊的听到自己丈夫激动地大喊大叫:“柴壁杰!你怎么能抓我!柴壁杰!我是你姐夫!” 弟弟? 柴素琴抬了头,果然见到自己的弟弟逆光站在堂上,身后跟着一队兵士。 “你心思狠毒,妄图毒害亲女嫁祸旁人,又杀害朝廷命官……平西侯府,没你这样的亲戚。绑起来!”柴壁杰说着,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姐姐,见她神色怔忡,眼珠呆滞动也不动,不由心痛如绞。 “姐。”他轻唤了一声,大步向柴素琴走了过去。 “壁杰……”柴素琴醒过神,突然泪如泉涌:“姝桐她……差点就被她父亲给害死了!” 柴壁杰动了动嘴唇,却什么话也没说。 丫鬟小厮们从角落里陆陆续续地探出身来,轻手轻脚地走到堂上将柴素琴给扶了起来。 柴壁杰在一旁看着这群怕死的奴才,眼神冰冷,直吓得最近前扶着柴素琴的丫鬟瑟瑟发抖。 “快把姝桐扶起来。”柴素琴吩咐着:“我女儿还没死呢……我要带她回家。” 柴壁杰心里又是一痛,轻声道:“姐,我看姝桐还是跟我回平西侯府吧。” 柴素琴看了看被绑在一边,一直怒骂不歇的张秋然,微微愣了一下,半晌之后才涩涩说道:“好……” 塔苏尔混在人群之中,将地上一件带血的叶形飞镖捡起收了回去,然后便往旁边人群里一钻,装作是普通百姓看着热闹。他身形还未长成,所以个子也并不如真正地钩月人那般高壮。此番站在人群之中,倒也不是十分突兀。 远远地,他看到有人带着几队人马行了过来。 原来是冯谦的车夫去找了人马过来帮衬。 县衙门口此刻围了一大圈人。见到前来的大队侍卫,不自觉地让出了好大一条通道。 “冯大人!冯大人!”几个领头的副将纷纷叫着,跨刀进入堂内。 张姝桐一早就被抬了下去,柴素琴也跟着从县衙后门匆匆上了马车。堂上只剩下被柴壁杰控制住的张秋然及一众衙役。 冯谦的尸体身首异处,侍卫们收拢好后放在了方才张姝桐躺过的担架上。 “大人!”冯谦的车夫见此情形立马扑了上去,边哭边叫:“奴才来晚了……大人啊……” 一个膀大腰圆的悍将见状立刻对柴壁杰质问道:“柴副将!这是怎么回事?!” 柴壁杰面色坦然地摇了摇头:“在下从东城门赶来时,冯大人就已经去了。在下也只来得及将这些行凶的衙役抓住,其他的,还没问呢。” “柴壁杰!你快放了我!”张秋然见冯谦的部下来了,心中大骇,顿时着急万分:“你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守城副将!你凭什么抓我!” 柴壁杰闻言只是淡淡说道:“张大人,在下只是听这些衙役说,对他们下令杀了冯大人命令的人是你。若不抓你,届时找谁追究责任?” 张秋然怒火冲天,五官都有些扭曲了:“柴壁杰你失心疯了不曾!我可是你姐夫!” 柴壁杰闻言表情更是冷淡:“父亲早就说没你们张家这样的亲家!在下也不敢违逆老父遗言,高攀您这样的姐夫!” 冯谦的部下见柴壁杰对张秋然那冷淡的模样,心中怀疑便去了大半。只是在听说下令杀死冯谦的人正是张秋然时,几人都不由怒目望向张秋然,恨不得当场打杀了他为冯谦报仇。 “柴副将,不知这张秋然应该押往何处处置?”其中一个愤然问道:“能否交给我们?” 柴壁杰摇摇头:“这样不妥吧。按理应该等王爷与范将军回来,再交由他们处置。你我职位太低,抓了知府已经是犯上,若是……” 那几个人虽说恨得咬牙切齿,却也知柴壁杰所说是事实。玉昌现在不归天舟的朝廷管,最大的决策人是李怀瑾与范诚悦。 其次便是张秋然与冯谦了——所有的京都派官早在梁王进城前便逃的逃杀的杀,如今地方官里头就这两人独大。 “可是王爷与范将军正在前线亲征,等他们回来黄花菜都凉了!到时还不知道这姓张的折腾出什么花样来?!”那个膀大腰圆的将士愤愤不平道:“依我看,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待我先杀了这厮再说!” 其他人有同意的也有反对的。 张秋然都要急疯了,挣扎着怒吼道:“你们这群混蛋!你们竟敢以下犯上,反了你们!” “不如这样,”柴壁杰建议道:“虽然王爷不在,但还有王妃跟公主在。既然要处置张知府,最好还是先送到王府去知会一声。到时候将军与王爷问起来,我们也有个交代。” 几人一想,觉得在理,就同意了。 那边张秋然听他们商量着将自己送到王府,居然安静了下来。 他想好了,若是李欣不保自己,他就把杀害冯意桐这事引到她身上,来个玉石俱焚! “还是先将冯大人送回去吧。”没有了张秋然的大喊大叫,大家说话时音量都不自觉放低很多。 柴壁杰点点头:“冯大人英明一世,却走的这么突然……几位还要多多劝慰冯夫人。张知府这边,就由在下送去王府吧。”他将李欣的交代讲了出来:“总之,一切还是等办完冯大人的丧事后,再做决断。” 几人纷纷点头。 塔苏尔便随着人群退了出去。 一回到王府,他就详细对李欣汇报了在县衙大堂发生的一切。 “柴壁杰倒也是个可用的。”李欣评价着,余光见塔苏尔表情冰冷,便也赞了一句:“你做的也很好,今日辛苦了。” 塔苏尔这才展了笑颜,微微低了头沉声道:“殿下言重了。” “你真应该多笑笑。”李欣见状突然又问:“在钩月,男子一般什么年纪成亲?” 塔苏尔愣了一下,他不明白李欣为何问起这个:“十八岁之前吧……” 李欣点点头:“那还不急,还是先给你师傅办了喜事再说。” 塔苏尔想了一会儿,终于明白过来,站在那儿慢慢的脸就红了。 “马上去找一下林伯,”李欣心情大好,对着旁边的子珍吩咐道:“让他给先生送个帖子,邀他明日随本宫一起去冯府吊唁。” 子珍忙应下退了出去。 “若是本宫所料不错,先生明日定会带个惊喜过来。”李欣对着塔苏尔道:“你大概有福了。” 塔苏尔是见识过张靖嘉平日时不时带给李欣的那些小玩意儿的,闻言也是微微期待。 “对了,你今日所用的飞镖哪里来的?”李欣又问:“本宫可不记得扶风还教你们暗器了啊。” “回殿下,是姚师娘给的。”塔苏尔回道:“上次比试之后,师娘说要取长补短。然后便跟师傅换着教了我们几天。” 李欣恍然大悟:“她是看你们赢了,心里不舒服,所以借机去修理你们了吧!” 塔苏尔尴尬地说不出话来。 李欣感慨良多:“看来扶风是被吃的死死的了。算了,等打退了流疆人,便给他们把喜事办了吧!” 第七十一章 诬陷 下午,柴壁杰果然扭送了一堆人进了清王府。 李欣高高站在中园不见山上的不见亭里,看着塔苏尔将张秋然与庞清之等一队囚犯押到不见山后面的地牢里头。 至于张秋然一路叫嚣着要见公主的话,在被卫字军的侍卫一个重重地耳光抽过去后,他便再不敢多言。 他心里暗暗记住了那个侍卫的容貌,恨恨想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总有一天这仇他要报回来! “公主殿下,一共十七个人,全都关在地牢了。”不一会儿,塔苏尔过来回禀:“卫字军分了三班,轮流看守。” 李欣手里的玉质四喜孩已经被她把玩了几个月,按照张靖嘉所说的互养的法子,自己从玉石里头吸收灵气,滋养一遍精神力后再反哺回去。过了一段时间,果然见这玉石越发莹润翠郁,咋看上去仿若浇了水披了光一般,也越发引得李欣不住盘弄。 “做的好。”李欣单手捏了捏那玉石,不吝赞美道:“卫字军越来越干练了。” 塔苏尔微微翘了嘴角。 “殿下,陈公子求见。”子玉从山下上来,密密出了一头汗:“奴婢道殿下您不在,让他在含英院等着。但他偏不肯,说是有要事要求见。” 李欣微微皱起两条娟秀的眉毛,看着跟在子玉身后的陈宣和,问道:“不是随本宫处置的么?怎么,是外祖父让你过来的?要本宫放了陈兰?” 陈宣和白皙的脸上因为运动泛起一片红晕,额头一片密密的汗珠。他低着头慢慢朝着李欣跪下,微微喘着气道:“不是祖父。是祖母哭求,要宣和来为三妹妹求情。” “你先起来吧。”李欣淡淡问道:“祖父如何说?三舅舅又是如何说?” 陈宣和慢腾腾站起身,却不敢直视李欣双目,仍然低着头:“祖父道陈家不出杀人犯,任凭公主殿下处置。三舅舅说三房就只剩这么一个孩子,若三妹妹没了,他也不活了。” “你抬起头来!”李欣见陈宣和躲躲闪闪老低着头,觉得十分怪异。 陈宣和赧然地抬了头,只见一个清晰的指印赫然印在他白皙的右脸颊上,素淡的五官微微现出愁苦和羞愧的神色。 “谁打的?!”李欣语气里微微含了怒气,连她自己也莫名其妙,竟然会对陈宣和的被打这么气愤:“既然要求人,就拿出求人的姿态来!可你竟是被他们给逼迫来的么!” 陈宣和忙道:“不是不是,殿下您误会了!是宣和自己忤逆长辈,才得了这一巴掌。” 李欣用力捏着手里的玩物,为自己这么关心他却得了这么一句解释而有些抑郁,遂恨铁不成钢道:“活该!” 陈宣和一时语塞,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不见山不是很高,但是俯瞰全园景色绰绰有余。李欣见他不说话,便长舒了一口气,朝着前方望去。 “本宫常听夫子说表哥勤学好问,与同窗也是交谊深厚。”李欣岔开了话题:“握书学堂不大,也不知能教表哥教到什么程度,会不会误了表哥的前程……” 话语里头浓浓的关心倒似陈宣和的长辈一般,让陈宣和心中感动的同时,也生出一种无奈。 这位公主表妹越发的强势了。 “殿下,宣和如今这般,已经十分满意了。”他也把目光投注到明月湖南面的握书学堂:“先生们都是博学广闻之人,同窗之中也多有能人之辈。宣和便是学一辈子,只怕也学不完。” “你还真是谦虚。”她淡淡一笑,仿若万事都若清风,不吹则散:“你也不必忧心,倘若父王胜了。本宫就可许诺表哥一份好前程。便是父王败了。表哥还有大舅舅那一条路可走。” 陈宣和脸上愧色更浓,不得不说,祖父迟迟不表态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左右有陈文慧与李欣在,就算范诚悦成事后清算,他也并不惧怕。 “你回去给外祖父带个话吧。”李欣又道:“本宫这次是以杀了冯谦的代价才换来了三表姐的性命。倘若陈家真是知恩图报的人家,以后不要动不动就把不孝的帽子扣到母妃头上。” 虽然她的本意并不是为了救陈兰才杀的冯谦,但若能凭此敲打一番陈家,又何乐而不为。 想到此处,她的语气便有些凉:“陈兰还关在怀袖书屋,表哥过去将她领回去吧。另外,以后没事就不要让她出门了。本宫可不敢保证外头没有人找她寻仇。毕竟冯家也是养了不少游侠的。” 陈宣和有些惊诧,他是万万没想到冯谦竟然死了,更没想过陈兰还可以平安无虞地跟着他回去! 他原本只是想着为她求情,能减轻一些刑罚是最好不过。 “宣和谢过殿下。”他急忙行了谢礼。 李欣轻轻哼了一声:“该谢本宫的不是你。”她瞧着陈宣和性子窝囊如同公孙穆青一般,心里便气愤不平:“回去警告那个胆敢打你的人。本宫的表哥,可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可以动手打的。如有下次,就让他提头来见!” 陈宣和虚汗淋漓的下了山。塔苏尔跟在他身边,将木呆呆的陈兰给放了出来,又一直护送他们进了西园,这才告辞。 陈宣和对塔苏尔也十分客气,一直谢到塔苏尔出来园子这才又返回。 回头见到立在院子中央的陈兰仍然一副木木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让丫鬟牵了送到了祖母跟前。 “兰姐儿!”陈老夫人见到陈兰的样子,又惊又喜。如今跟在她跟前的就只有陈宣和与陈兰这两个孙子孙女。而陈兰又是一路跟她坐牢受罪走过来的,如今在陈老夫人心里,陈兰这个孙女的地位比陈文慧这个亲生女儿都高。 此刻见到放在心尖尖上的孙女变成了这幅模样,年迈的陈老夫人心中剧痛,抱着她就是一阵恸哭。 “祖母。”过了好一会儿,陈兰才醒过神,对着陈老夫人道:“孙女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祖母了。” 两人抱头恸哭。 陈宣和为陈兰这么及时的“醒神”感到些微惊诧。 闻讯而来的三房老爷陈康见到幼女平安回来,激动之余扫视到立在一边的陈宣和,不由讪讪笑道:“这次多亏了宣和。叔叔中午也是太激动了,还请宣和不要介意。” 陈宣和自然不会将李欣那番狠话放出来,只是轻声嗯了一声,然后再不多言。 那边陈兰见到父亲来了,这才断断续续抽泣着将事情给说了出来,除了她杀人那段被说成了是自己失手推掉花盆外,其余都是据实以告。 陈家人自然又是一阵义愤填膺,陈康恨恨道若不是陈家落魄,玉昌被孤,一个小小的守城校尉又怎敢欺负到他们头上。 陈老夫人也是一阵怨言,直道若不是陈老爷子当初执意要离京到玉昌归隐,他们陈家也不会遭逢劫难,弄得家破人亡。 “说到底,最坏的还是李欣!”陈兰抽泣着插口道:“若不是她故意将我们绑在一起,我也不会被冯意桐欺侮羞辱,更不会在惊恐之下失手杀了人。”她说着又嘤嘤哭泣起来:“祖母,孙女好怕!孙女不是故意的……” 陈老夫人抱着陈兰慌忙哄劝:“不怕不怕。那种人是死有余辜。要怪,也只能怪那个不孝的孽障,跟我们兰姐儿无关。” 陈宣和瞪大了双眼,失声叫道:“三妹妹!你怎能如此颠倒黑白!你别忘了,这次是殿下救了你啊!” 陈兰只是埋首在自己祖母的怀里哭泣,并不理会陈宣和的质问。 陈康不悦道:“宣和,你这就错了。若不是公主自己做错了事,你以为她会这么好心救兰姐儿出来。说到底不过是心虚罢了!” “不是!”陈宣和气得站了起来:“三妹妹!事实如何,我想你比谁都要清楚。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杀人就是不对!而你杀了人后不知悔改,反而将责任推到别人身上,你——” 陈宣和也不知道该怎么骂她,只能怒视叫道:“你简直恬不知耻!你就不怕那冯意桐的冤魂来找你算账吗?!” 陈兰闻言身子一抖,哭的更加凶狠。 陈老夫人大怒:“够了!”她指着陈宣和骂道:“亏你还是整日里往外跑去读书的人,你平日里就是这么对待你妹妹的吗?!我看你那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满嘴的胡言乱语,简直没有教养!” 陈老夫人的指责怒骂让陈宣和心中的委屈和愤怒累积到了顶点,却又生生忍住。 他敢教训陈兰,不过是因为他比她大。长兄教训幼妹,是占理的。但是他在面对自己祖母的指责却连反驳都不能,只要他顶上一句,那就是大不孝,便会如李欣那般,再不为这个家族所接纳。 “祖母教训的是……”陈宣和压下满腔怒火,低声说道:“孙儿知错了。” 到底是跟在身边唯一的孙子,陈老夫人见他认错,心也软了。摆了摆手,微微缓了语气说道:“我看你今天为你三妹妹奔波了一天,也是累了。赶紧下去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去学堂呢。” 陈宣和低低应了声是,然后躬身拜退。 他突然就不想去找祖父了。若真的将李欣所言告知祖父,只怕他也会如祖母一般不仅听不进去劝,相反还会大发雷霆吧!李欣所作所为,被三叔认定了是心虚所致,那么在祖父看来,说不定是应该如此?! 陈宣和想到此处,脚下便改了方向。夕阳西沉,暮色静美。他最后望了一眼陈老夫人的住处,低低说了句:“陈兰,希望你好自为之。”然后转了头,脚步沉甸甸地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第七十二章 丧事 第二日一早,张靖嘉便来到了清王府。 居然还与李欣共用了早膳。 “你终于肯带护卫了?”两人用罢早膳便在正堂休息,李欣见张靖嘉身后跟着的二十岁左右的男子,好奇的问道:“什么时候买的人啊?看起来不错嘛。” 张靖嘉闻言瞥了一眼身边的彗星,见他面色无波,便微笑回道:“你这次看走眼了。”他吹了吹茶杯里的茶沫,语气淡然地说道:“彗星跟着我已经七八年了。” 七八年?那岂不是在张靖嘉七八岁时就跟着他了?李欣狐疑道:“彗星?会武么?” 张靖嘉并没有回话,专心喝着自己手里的茶。 被点了名的彗星终于装不了淡定,微微低了头对着李欣回道:“回公主殿下的话,彗星的确略微通一点武艺。” “略通?”李欣越发的有了兴趣:“不知彗星侠士的‘略通’到底是何程度?本宫府内有侍卫百名,你能以一敌百吗?” 彗星看了看张靖嘉,见主子依然不准备接话,只好又道:“若是没有武器,彗星只能逃逸,不能毙敌;倘若有武器,十步之内,可杀百人。” 李欣倒吸一口凉气,而跟在她身边的塔苏尔更是瞪大了双眼,满脸的不可思议。 “你说真的?”李欣急着问道:“你可敢一试?” 彗星摇摇头,婉拒道:“回公主殿下,不是彗星不识抬举。实在是这武器一出,实验之人便必死无疑。” 李欣听后顿时更加兴奋,目光热切地望着张靖嘉,那眼神彷佛在说“这样的好东西你还不赶紧拿出来”。 张靖嘉终于放下了茶杯,对着李欣道:“这东西原本用来寻物的。但是后来竟被他们发现可以杀人……果然人类的智慧是不可小视的。” 彗星所说可以十步杀百人的武器不过是一个宇宙节点磁波共振器。因为材料有限,张靖嘉做出来的共振器是最简易不过的手动版,每次使用时都要使用者手动调整频率。 次数一多,这些人便发现若是不小心调到某个微妙的频率时,指针所指方向的生物便会莫名其妙的猝死。有时候死的不过是只飞虫,有时候却可以攻击猛兽。 因为这些人去的都是些人烟稀少的地方,因此可以杀人这个作用他们只是怀疑,却一直不曾实验。 张靖嘉怕他们胡乱实验出乱子,这才将可以杀人的频率也告知了他们。 “这东西做起来费时费料,更主要的还会消耗我的修为。”张靖嘉对李欣说道:“你要多了没有,三四个大概还能给得起。” 以这个世界的文明程度,生物波这种武器最起码还要经历好几个世纪才有可能被发明出来。虽然之前说已经不在乎这个世界的历史发展,但是张靖嘉依然不想干预太过。 “只有三四个吗?”李欣果然十分失望,但是涉及张靖嘉的修为她也不能过多请求,只是有些惋惜的说道:“若是给我的卫字军配上这么些武器,那我还怕谁啊!” 张靖嘉对她的贪心丝毫不反感,只是摇摇头道:“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这种东西本就以寻物为主,杀人不过是偶尔发现的用处。再说战场上讯息万变,稍有失神便会丧命,哪还有时间给你精准定位。就算定位了,射程也不会超过五十米……额,十五丈。” 李欣明白了,这就是个近身武器。 “那我身上要放一个。”李欣思索了一会说道:“另外三个,先给一个塔苏尔吧。” 塔苏尔激动地跪地拜谢。 张靖嘉哈哈大笑:“居然当着我的面拿我的东西做人情。”他戏虐地看着塔苏尔,莞尔道:“小家伙,你该谢的人是我,知道吗?” 塔苏尔却先转头看了看李欣。 张靖嘉不以为意,站在他身边的彗星却是皱眉瞪了塔苏尔一眼,觉得他很不识抬举。 “你跟他差不多大,就别装老人家了!”李欣笑嘻嘻说道:“塔苏尔,看在张先生给了你这么好的兵器的面上,你就谢谢他呗!你若是将先生讨好的高兴了,以后说不定还有别的好东西给你呐。” 塔苏尔这才对着张靖嘉拜礼叩谢。 两人聊了一会儿便准备出发,路上也是不歇片刻,聊个不停。 “若是你今天就将那武器带来多好。”李欣惋惜地说道:“那我今天去冯府就真的不怕了。” 张靖嘉跟在李欣身边,顺着含英院的花园甬道慢慢往外面走。甬道两边的大片梅林与桃树都已经过了花期,但是插种其中的月季与石榴却开得正好。 “倒是带了。”张靖嘉鼻尖充斥着淡淡的花香,带笑的眼神扫过李欣惊喜的双眸,又道:“但不能给你。” “为什么?!”李欣不由停下了步子,不解地看着他。 张靖嘉顺势也停了下来,微微低了头温和地回着她的话:“那东西需要调试。就算给了你,你也不会用。保管的不好,伤到自己反倒不好。” 李欣“嗯”了一声,转了身子又往前慢慢走去。空气里除了花香便只剩了或重或轻地脚步声。 “张靖嘉。”过了一会儿,她又低低叫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残忍。” 张靖嘉漫不经心地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李欣长长叹气,说道:“原来我杀的都是跟我有仇的人。而从昨天起,明明跟我无冤无仇的人,我也下手杀了。”她眉宇间带了些苦惑:“我觉得自己越变越陌生,却一点都不想阻止。” 他们走出院门,又沿着长长的游廊往东园后门走去。 张靖嘉低声笑了下:“如果我说我觉得你很残忍很可怕,你待要怎样?” 李欣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一直到了后门快要上马车了。她才坚定说道:“就算你觉得我残忍,但我还是会那样做。现在,没有人可以左右我的决心。我就是要夺下玉昌!” 她一字一字说道:“不惜一切代价!” 清风扬起她的素袍,吹在她脸上有些痒痒的。她眯了眯眼睛,固执地盯着张靖嘉的眼睛不上车。 张靖嘉脸上笑容更大,站在她身边低声说道:“不管你如何残忍,我都会助你。” 他声音很低,语气也平淡。但是却顷刻让李欣定了心,她如同得了父母肯定的孩子一般,心中满满都是兴奋。 “走吧!”她弯着眉眼吩咐了一句。然后便踏进了马车。 塔苏尔带着一队卫字军随列左右。 车队缓缓向着冯府的方向驶去,李欣慢慢平静了心绪,在车上反复想着一会儿会见到什么人,自己要怎么应付。 但是真当马车停下,隐隐的哭丧声音透过帘子穿进耳内时,李欣一下子便忘了所有的腹稿。镇定了半晌,这才由子岚搀扶着下了车。 “安溪公主驾到!” 冯府外面吊唁的亲友跪了一地,冯家的内眷也由人搀扶着出门来迎李欣。 “都起来吧。” 众人在这位年幼的公主清亮的声音中起身,然后便有人大着胆子瞥了公主几眼——便见一个身穿月白交领长裙的十三四岁的少女立在前面,头发如男子般用玉冠高高束起,面如皎月,腮若桃花。站在她身边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长发宽袍,素白衣襟上的玉色花纹随着他的动作隐隐闪现。 他们身后是一队威风飒飒地侍卫,个个身高体壮,眼神锐利。 “冯夫人,请节哀。”李欣托住了冯谦的妻子周氏欲要下跪的身体,低低地声音宛如冰玉相击:“还请带路,容本宫先给冯校尉上柱清香。” 冯周氏一双眼肿了大半,此刻从屋里出来猛然见了阳光,便不自禁留下泪来。她低头应了一声,然后便走在李欣前面半步,将人引到了正堂。 宽广的大厅之上,两口一大一小的厚重棺木正对门而放。李欣压抑着内心的些许恐惧,随着冯周氏跨过门槛上走到灵柩前面。 殿内原本正烧着纸钱的冯家的两个儿子见李欣进来,便一齐给她拜了一礼。 李欣温和的受了。 只是在给冯家这对父女上香时,眼皮跳了两下。 “愿二位来世都能投个好人家。”李欣这么念叨着上了香,回头看张靖嘉时,却见他却只是给两人拜了拜。 来冯家吊唁的人非常多,大概玉昌所有的武将都过来了,不仅外面灵棚里头很多人,便是这大厅之上,此刻也是稍显拥挤。 比如灵堂边上便站着十几个跨刀将士,他们俱是穿着圆领的武士戎服,站在一起也算整齐。 冯周氏被人扶着又给李欣跪了下来,然后哭诉道:“还请殿下给臣妇做主!” 李欣忙示意子岚扶她起来,然后道:“冯夫人切莫再伤心了。有事好好说,流泪伤身。” 冯周氏这才起了身子,她眉毛稀疏,容貌平常。此番又是哭泣不止,实在算不上好看。 但她却实在顾不上什么形象,照着冯谦那些部将交代的立马对着李欣喊起了冤:“臣妇昨天早上是欢欢喜喜地送走了女儿。不到中午便听丫鬟跑回来说她唐突了知府家的千金。” 说到这里,冯周氏脸上真切地显出后悔的神色:“臣妇没有主张,便等到中午老爷回来了,劝他去给知府赔罪。臣妇一心想着,不过是小姊妹间的打打闹闹,夫君都去赔罪了,想必张府也不会太过追究。他父女两个肯定也是很快便可以回来!哪知……哪知到了下午拉回来的竟然是他父女二人的尸身!我那可怜的女儿显见了是被人害死的!而我那夫君……竟然身首异处,死无全尸!” 冯周氏嚎啕大哭起来:“冯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竟然得此报应啊……” 冯谦的两个儿子也跟着呜呜哭泣起来。 李欣便劝道:“死者已逝,冯夫人还请节哀!至于那行凶者……”她佯装为难:“冯夫人觉得要怎么处置才能教你们安心?” 冯周氏还未有话说,旁边的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便走了出来,大声说道:“没什么好说的!只取了那狗官的首级过来,下官要以那狗官首级祭奠冯大人!” 第七十三章 夺兵 “对!”剩下的人纷纷附和:“取了那狗官首级!” 李欣抬眼望着那个提议的武官,和声问道:“不知这位是……” 那人被李欣明亮的眼眸瞧得微微脸热,微微低了头对着公主回道:“回殿下,副将程新泉,乃西城门守将。” “西城门守将,”李欣状似无意地说道:“倘若流疆人闯进来,你那块可是重中之重!看来冯校尉对你是相当器重啊!” 程新泉不由微微惊讶,他还以为公主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娃呢。 “冯大人对下官的栽培之恩,下官永记心中!” 李欣看到柴壁杰也立在那一群武官之中,便轻声道:“世子也在。昨日是你将张秋然送到王府的,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柴壁杰这才从人群中站出来,对着李欣行了一礼,然后道:“下官等人均是位卑言轻,一切还要听凭殿下发落。” 李欣笑了下:“当真?”她扫视了一圈在场众人,微微叹气说道:“就怕本宫的话,有些人不爱听。” 冯周氏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这公主想要包庇张秋然? 程新泉及其他武官也有些不安,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又把目光全聚到了柴壁杰身上——当初可是这位爷提议将张秋然送到王府的。 果然,柴壁杰众望所归的问了:“殿下是要为张知府求情吗?” 李欣摇摇头:“这倒不是。只是父王不在,玉昌府群龙无首,又有流疆蛮夷贼心不死,妄图吞灭我玉昌。”她将众人的表情一一收在眼中,然后才道:“若是流疆贼寇明天便攻进来,诸位待要听谁指挥?” 众人皆默默不语。 又有一个长得白净些的中年男子出声问道:“难道殿下想放了张秋然,让他坐镇玉昌,抵抗流疆贼寇?” 李欣回头望去,那男子站在众人身后,隐在人群的阴影之中,看不清面目。 “你是何人?”她直觉便对此人不喜,语气里便失了方才的温和,听在众人耳里有些严厉了。 那人站出来,却是一身书生打扮,对着李欣伏跪叩拜,口中道:“下官戴真理叩见殿下。” 程新泉以为李欣生气了,便为戴真理求情:“殿下,戴先生是冯大人的文书。读书人……说话直了点……” “冯校尉不在了,张知府又不得人心。”李欣看着众人,扬声问道:“难不成要本宫将玉昌拱手送到流疆人手上吗?” 灵堂之上一下子沉默下来。 张靖嘉见状轻笑一声,说到:“列位也都是上过战场的勇士,怎么一听说这流疆人要攻进来,却无一人敢抗下大旗为玉昌百姓守卫家园呢?” 程新泉正要说不是,却听一个响亮的声音冒了出来。 “回殿下!下官愿领手下众位军士抗击贼寇,守卫玉昌!” 他回头望去,原来是平西候世子柴壁杰。 李欣闻言立刻赞道:“世子果然是将门之后,有老侯爷之风。”她环视了一圈,然后又道:“若是老侯爷还在,那么由他暂代主将之职是再合适不过了!” 程新泉便脱口而出:“殿下也说世子爷有乃父之风!那便让世子暂代玉昌主将之职嘛!” 李欣对程新泉的识时务会说话满意极了。她正要开口应是,却听跪在地上的戴真理道:“殿下,如此草率定下主将之职是否不妥,不如等范将军……” “赤化城眼见着就要被攻破。”张靖嘉却打断了他,温文尔雅地对众人说道:“玉昌一半城池失守。百姓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诸位每耽误一天,百姓们就要受那贼寇多凌辱一天。何况,不过是个暂代之职,待玉昌的危机解除,届时再等王爷与将军的命令岂不更好。” 他纯黑的眸子深不见底,说话时却叫人觉得十分亲和:“在下认为,范将军也不希望他在前线的时候腹背受敌吧?” 在场武将都是纷纷点头,程新泉也道:“是啊,若是玉昌失守,我们还有何面目去见范将军。” 李欣感激地看了张靖嘉一眼,然后又对冯周氏道:“冯夫人,冯大人的虎符收在何处?这便拿出来交给世子吧。”她声音里微微透着迫切:“本宫想夫人定是深明大义之人,若是玉昌被贼寇攻破,你和两位公子也会遭难。” 冯周氏不由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戴真理。 “冯夫人?”李欣诱惑道:“若是玉昌能得世子镇守,本宫便用不着那张秋然了,到时你要杀要剐皆随你意。”她停了下,慢慢问道:“冯夫人难道不想为你的女儿和夫君报仇?” 冯周氏忙点头道:“想!殿下真的可以杀了张秋然吗?!”她双眼立刻有了神采,扶着婢女的身体竟然一下子有了力气,自己站着往李欣面前走了两步:“殿下,臣妇愿意将兵符给柴世子!” 塔苏尔原本想要上去挡一挡那冯周氏,在他看来这妇人离得近了点,很危险。 李欣看出他意图,抬手示意他稍安勿动。 她看得出这冯周氏是认真的。 只见冯周氏对着跪着的戴真理道:“戴先生,你不是说那兵符先由你保管,等新主将来了再由你转交吗?现在新的主将定了……”她看了看柴壁杰,又对戴真理道:“那你便将那兵符给了柴世子吧!” 李欣听说兵符在戴真理身上,便道:“戴先生还请起来说话吧。” 戴真理这才摇晃着站起了身子,然后抬起一张迷茫地瘦脸看着冯周氏道:“什么兵符?!冯夫人莫不是记错了吧。这么重要的东西,定是被冯大人近身放着。下官一个文书,又怎敢保管。” 冯周氏瞪大了双眼,指着戴真理抖得说不出话来:“你……你怎么这么说!那兵符早上才给了你……” 戴真理也震惊地叫道:“夫人!你莫要冤枉在下!” 堂上的武官骚乱起来。 兵符不见了?! 戴真理依然矢口否认。 李欣眯起了双眼,玉白的脸上神情肃然。 “冯夫人,你确实将兵符给了戴真理?” 冯周氏怒火冲天,恨不得要将那戴真理烧成灰烬。她指着戴真理对着众人大声哭诉道:“还以为这人是个好的,一大早就来为我们孤儿寡母忙碌奔波。然后又跟臣妇说兵符多重要,若是被不轨之人盗取,冯府要担多少责任什么的。臣妇想反正这东西总有一天要交出去,便去书房取了东西给他了。”冯周氏指着自己的两个丫鬟说:“臣妇的丫鬟一直跟着,可以作证。” 那两个丫鬟忙道夫人说的都是事实。 戴真理却是冷哼一声:“夫人,她们都是你的丫鬟,自然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冯周氏觉得肺都要气炸了! 程新泉瞧了瞧他二人,然后对着戴真理道:“我还是相信冯夫人说的话。她一个妇道人家要那东西没用!戴先生,你还是赶紧把东西交叫出来吧。总归要有新主将的……” 他以为是因为戴真理不满意新的主将,这才将兵符私藏了。 冯周氏感激地看着程新泉。 戴真理却还是不承认自己拿了兵符。 李欣瞧着他们二人你来我往互吵不休,耐心渐渐没了,烦躁地对着戴真理道:“本宫最不怕的就是有人说假话。” 她一挥手,原本立在院子里的卫字军便将整个灵堂团团围住。无视了众人的不满表情,李欣指着戴真理高声吩咐道:“先给本宫搜他的身!” 如果没有,就要搜冯府!总归就这么大点的地方,掘地三尺,她今天也要将兵符拿到手! 戴真理急忙后退大叫:“殿下!你不能抓我!”他见卫字军将他团团围住,插翅难飞,不由对着一众武官嚷道:“你们难道忘了谁才是你们真正的主子吗!平西侯府跟我们根本不是一路……” 有人堵住了他的嘴。 塔苏尔亲自搜的身,几下便在贴身处找到一片虎形的玉牌。他利索地拿了东西,交到李欣手上。 戴真理挣扎无果又无法出声,怒目看着李欣,那模样恨不得杀了她。 李欣单手摩挲着温润的虎符,抬头迎上戴真理杀气勃勃的眼神,眉头一皱,淡淡说道:“拖出去杀了!” 卫字军一丝不苟地执行着李欣的命令,当即便将人拖到门外,当着灵棚里面众多人的面,一刀便了结了戴真理的性命! 满座宾朋只闭了眼,却连尖叫也不敢。 如此迅速果决,直到卫字军将戴真理软塌塌地尸首拖到门口给塔苏尔检视,堂中的众多武将才反应过来。 有人想要反对,却听李欣对着吓得瘫软在地的冯夫人笑容满面的说道:“冯夫人,本宫一向言出必行。既然得了这兵符,那么这个大礼,你便接了吧。” 回身的塔苏尔听了便吩咐手下取礼物,立刻十几个侍卫从院子里陆续走到堂上。他们每人手里都托着个木盒,目无表情地立在冯周氏面前。 灵堂立刻显得拥挤起来,空气里满是血腥之气,。 “这是……什么……”冯周氏颤抖地问着。 李欣微微一笑,然后对着侍卫道:“将这祭礼供到桌上!” 那十几人便一个接一个走到供桌前,将盒子里的东西取出放在供桌之上。 待他们一一走开,众人定睛一看,不由赫然吸了一口冷气。只见长长的供桌上,一溜摆了十几个人头! 张靖嘉先是惊了一下,然后便紧紧握了下拳头,目光复杂地看了李欣一眼。 冯周氏的丫鬟失声尖叫,其中两个更是立刻晕了过去。 李欣身边的子珍子岚也不由转了头,再不敢多看一眼。 冯周氏此刻再看李欣,便觉得她那双清澈的眸子带了令人胆寒的妖气。她竟一早便将这张秋然给杀了! “臣妇……谢过殿下……”她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响在灵堂之上。虽然她对仇人恨的咬牙切齿,却也从没想过要提十几个人头给夫君上供。 这样的祭品,她也十分恐惧! “这是本宫的职责。”李欣正了正脸色,一手握着虎符玉牌,一手搭在手腕上的镯子上,对着众人道:“玉昌这般危急,张知府却为了一己私欲坑害主将,实在可恨!”她的目光扫视在众位武将身上:“对待这种叛徒,本宫绝不会手软!” “殿下英明!” 一番杀鸡儆猴之后,再无人敢小视王族威严。原本松散放松的十几个武将,此刻都是肃然站立。原来要反对的人也都一个个闭紧了嘴巴,再不多说一个字。 “世子,”李欣将兵符亲手交到柴壁杰手上:“玉昌,本宫便交给你了。” 柴壁杰激动地接过兵符,心潮澎湃。他没料到李欣真的敢杀了张秋然。 玉昌若败了,她必难辞其咎。 李欣最后望了一眼那十几个黑压压地人头,然后头也不回地跨出了冯府。 第七十四章 备战 李欣出了冯府的大门,狠狠舒了一口气,然后回头望着张靖嘉道:“人已经有了。你那两万武器,什么时候给我?” 张靖嘉抬起那张彷佛永远含着笑意的脸,问道:“你确定柴壁杰手中有两万兵力?这两万兵力也都听他调配?” 李欣疑惑道:“可是兵符已经给他了啊。” 张靖嘉这才想起,眼前这个不过是个才十三岁的小女孩。 即使是前世那个基因高度纯化的人类社会,这般大的孩子也不会比她聪明多少。 她再聪明也还是逃脱不了年龄和阅历的限制。 于是他叹了一口气,又以教导的口气低声说道:“殿下,若是玉昌的兵将全都诚心听命于王府,莫说两万的武器,便是再多一倍,你给出去也值得。可是……” 张靖嘉与李欣已经走到了马车边上,他离李欣很近,近到能看到这少女脸上那微微镀光的细小绒毛:“你可否想过,这两万武器给出去之后,现在是拿来对付流疆异族了。但是将来的某一天,这武器对着的,说不定就是王府,就是你。” 李欣心中热涨的喜悦便这么被张靖嘉兜头一盆冷水给浇冷了。 “当然,你若是执意要将那两万把晶石枪都给出去,”张靖嘉定定说道:“我明日便可给你。” “让我先想想吧。”她愣愣回道:“你说的对……我再想想……”然后有些迷茫地扶着子岚的手上了马车,一路思绪翻涌不歇。 张靖嘉没有跟着进王府,而是转了方向,让人给他送回了城南的一家玉石作坊,查了查晶石枪的制作进度。李欣杀了张秋然,便也算给他除了一个仇敌——虽然这并不是他设想给张家的结局。但不可否认,李欣又帮了他一次。 所以,他也要帮这个绝强而又聪慧的小姑娘一把。于是,张靖嘉又仔细叮嘱了作坊的管事一些注意事项,然后取了几块晶石回去稳定磁场。 一回到家中,他便召集了三个星队的所有成员,让他们将已经完工的晶石枪零件组合起来装箱。一时间张家的大书房内冒出来好多平时都不怎么见到的生面孔,便是常年跟在张靖嘉身边的童伯见了恐怕也要大吃一惊。 张靖嘉这边忙个不歇,李欣那里也是遇到了一点变故。这不,她刚从后门下了马车进到王府,林伯便来报道: “殿下,王府门口一早便跪了十几名官员,联名要保张知府。” 李欣毫不意外地回了一句“知道了”,便脚步不停继续往含英院走。 “那……这要怎么处理啊……”这在以前,直接打了便是。但是现在,林伯可不敢轻下决断。 “由他们去吧!”李欣淡淡说道:“他们这些文官,最是胆小怕事。此刻敢跪在王府,不过是还没收到本宫将那十几颗人头送到冯家的消息罢了。” 她脚步停在含英院的院门跟前,继续道:“若是明日还有人来跪见,来一个便抓一个!如今玉昌告急,谁还耐烦跟他们??拢〉鹊奖?医獬??竟?古抡胁坏较胱??俏恢玫娜寺穑浚 ?p>  林伯见李欣发怒,连忙应是,然后躬身而退。 “子珍,一会儿柴壁杰来了,让他在中华阁里等着。”李欣跨进含英院,满院熟悉的花香让她躁动的心情略略平复了一下:“子岚,你去先给本宫弄点吃的,一上午心神不宁,现在觉得好饿。” 一向挑食的公主殿下主动要吃饭,子岚高兴的应了一声,立马转了方向往小厨房走去,心里想着一定要多上一些公主爱吃的菜式。 打发了两个侍女,又将塔苏尔给潜回去休息。李欣进到书房,却没有坐下休息或者看书什么的,而是径直推开了后门,踏出了屋子。 后园芳草萋萋,茂盛的快要超过高高的回廊。回廊中间有个台阶,台阶外便是鹅卵石铺就的四通八达的小路。正中间一条最宽阔的便通向那条据说会生出很多虾蟆的小溪。 李欣没有踏足去看,她只是静静在回廊里站了一会儿,待到子岚摆了膳后,便又将这方静谧的小世界关在门外,抛到了脑后。 安安静静用完膳,又写了大半天的字,才有人来报柴壁杰到了。 塔苏尔十分乖觉地守在院子外头,见李欣往中华阁走,他便自动跟在后头。 “不是让你去休息一下的吗?”李欣边走边问。 塔苏尔便答:“休息过了。” 李欣瞥眼见到他麦色的脸上表情认真,便不再多问。 一直到了中华阁,她才道:“让其他人守在外面吧。你跟本宫进来。” 塔苏尔原本以为李欣要与柴壁杰两人密谈,见她毫不避讳自己,他心里不由十分高兴。 原本坐在室内等候的柴壁杰听到李欣的声音,连忙站起身迎接。 “下官柴壁杰见过公主殿下,殿下金安!” 李欣抬手示意他起来。然后各分了主次坐下。 塔苏尔站在李欣身侧。 “去看过兵将了?”李欣问道:“共有多少兵力?” 柴壁杰答道:“目前驻守在钟落的共有四万兵力。整个玉昌,大概有八万。”他停了一下,微微带了沉痛的语气:“不过,在下官看来,驻守钟落以外的四万兵力,现在剩不到多少了……若要抗击贼寇,恐怕还要征集兵力……” 李欣冷笑:“世子爷莫不是在说笑!”她看着柴壁杰道:“整个玉昌已经征了多少次兵了?连本宫都知道,这玉昌家家都有男丁入伍,十室有九室家中只剩下老弱妇孺!你还要征兵?!” 柴壁杰羞愧不已:“都是下官没用……” 李欣见他这样,不由缓了语气:“是冯谦留下的那帮狗头军师提的建议?” 柴壁杰头都不敢抬:“虽然是他们提出来的,但是打过仗的都知道,单凭现在这点兵将……根本无法阻击流疆贼寇十万大军……除非,除非范将军回头助战。” “怎么可能!”李欣又是一声冷笑:“只怕玉昌真的丢了,他也不会回头助战!玉昌得到的太容易了,又不似北峭那般是他的大本营。他是不会分出兵力来救急的。”她不由长长叹了口气:“还真被张先生说中了。这群人压根就不服你啊!” 柴壁杰闻言不由又跪倒李欣跟前:“是下官有愧公主所托!还望公主殿下责罚!” 责罚你有什么用啊!李欣心中感叹:“你先起来!”见柴壁杰垂头丧气地站起身,她又问:“你现在足够信任的兵力大概有多少?” 柴壁杰默默算了半天,缓缓道:“隶属平西侯府的残余兵力大概还有三千。父亲的旧部里,绝对可信的有一半,也有六千多人。另外,东城门守兵也有一千多人,这半年来,能调走的都想办法调出去了,剩下的,全是下官的死忠……” 李欣加了一下:“才一万多人啊。” 柴壁杰道:“其他的,下官暂且还不敢信任。” 李欣点了点头,思考很久,然后又道:“这一万多人的战斗力如何?” 提到这个,柴壁杰有些恼怒:“回殿下,这些兵将因为跟平西侯府有旧,从范诚悦接手之后,便一直是待遇最差的一批。粮饷都是迟迟发下,武器也是其他兵将捡剩下的。冯大人接管后,情况也只坏不好。”他说着声音都低了下去:“若不是这样,那些人又怎么会想方设法调到别的营队;若不是这样,父亲又怎会……” 李欣陪着他沉默了一会儿,见塔苏尔目露同情,不由微微惊奇。 这人可是很少表露情绪的,难道是因为他觉得柴壁杰的经历跟他很像?! 可明明你塔苏尔才是更惨的那个啊! 李欣突然就忧郁不起来了。 “一万兵力已经足够了。”李欣突然说道。 张靖嘉说两万可以踏平流疆。但是她现在不需要踏平流疆,她只要夺回玉昌便行了。 无视了柴壁杰疑惑的眼神,她尽量用着轻松的语气对柴壁杰说道:“本宫这里有一批武器,杀伤力还不错,只是数量有限。原本还担心不够分。但是如今看却是人手一件也足够了。” “什么武器?”柴壁杰问道。 李欣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说道:“这武器原本是本宫自保的底牌,轻易不拿出来示人的。但是如今玉昌告急,本宫便不敢藏私了。” 她脸上认真的表情让柴壁杰微微有些期盼起来。 李欣见他露出相信的神色,便又说了几句:“这东西十分贵重。你现在也别问那么多,先回去清点一下士兵名册,尽量将人数确认下来。然后派个小厮过来告知林伯一声。明日上午,本宫便与先生一道,将这批武器送给你这一万多人马,然后亲自送你们去出征!” “出征?!”柴壁杰大惊:“可是一点准备都没有!他们都还在城内部署守城呢!” “难不成你们已经放弃赤化城了吗?!”李欣怒了,差点就要将茶杯砸到柴壁杰脸上:“玉昌失了的那一半城池,你们竟都不想要了!只守着这个府城钟落便好了是不是!” 柴壁杰忙道:“不是!只是如此仓促……” “你若不行!本宫便亲自上马!”李欣前世彪悍的性子终于爆发:“不就是上阵杀敌!本宫还要跪下来求你不成!” 柴壁杰见李欣怒火冲天的模样,只能应下:“殿下息怒。下官这就去部署。” 柴壁杰说着便急忙告退。 怒火冲天的李欣按着胸口回头看了塔苏尔一眼,然后对子岚道:“给本宫拿药来。” 第七十五章 万步穿杨(一更) 胸口疼痛的厉害,好不容易吃了药压下去,李欣突然便对塔苏尔道:“让林伯来一趟。” 塔苏尔忧虑的退下,很快便将老管家给带了过来。 李欣缓过来后便侧躺在拔步床上,身上只盖了一条薄薄地毯子。 子岚放了帐子,在床边随侍。 林伯轻轻唤了一声:“殿下,听说您身子不舒服?” 李欣道:“老毛病。”她转了头,看到帐外的影子说道:“林伯,母妃再有两个月便要生了。本宫很不放心,明日你便去山庄伺候她吧。” “那殿下这里……”林伯犹疑道。 “本宫明日会随大军出征。” “什么?!”林伯生怕自己听错了:“殿下您要出征?” 子岚与塔苏尔也是一脸震惊。 李欣淡淡“嗯”了声,然后道:“王府便只留些看园子的人便是了。还有西园那边,你找个可靠的给照应下。若是本宫出征未归,玉昌只怕也撑不住。到时候便让他们能逃多远逃多远吧。” “殿下!您可要三思啊!”林伯连忙劝阻道:“这行军打仗的事情便交给那些将士去好了。您千金贵体,如何能去!万一有个闪失……” “本宫能有什么闪失。”李欣轻轻笑了下,妍丽的容颜光彩明媚:“左右不过一死,还能比现在更差么。现在玉昌根本没有能压得住阵的人,若是本宫不去,百姓如何安心,将士如何安心。” “殿下!”林伯不知道该怎么劝,他知道这位主子十分固执,一旦决定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你不会明白的。”李欣不再多说:“本宫唯一放不下的便是母妃。林伯,你要是不想本宫在前线分神,就好好伺候母妃。” 林伯只好应了声是。 李欣又吩咐了几句,便让他退下了。她的决定这么突然,林伯势必要立刻去准备。 她也害怕,不是害怕上战场拖后腿没得回。她是怕自己时间不够。 倘若没有中毒,那么她大可安坐玉昌,然后只等着柴壁杰或胜或负的消息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 可是,她来不及。来不及花大把的时间培育私卫,来不及给还未出生的弟弟或妹妹一个美好的将来…… 李欣也不知道这毒什么时候再发,哪一次发的时候会要了她的命。 她必须赌!她要趁着这次出征收服民心、军心!她要让玉昌完完全全只掌握在她一个人手中! 只有这样,她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壮大自己的力量。 “塔苏尔,你报仇的机会来了。”李欣回望着身边这个轻健的少年,淡淡笑着:“这次,你便跟着本宫一道去吧。” 塔苏尔应了声是,神色担忧又激动。 “殿下!让奴婢也去吧!”子岚忙道:“您身边总不能缺了人照顾。” “不行。你跟林伯一道去山庄。”李欣断然拒绝:“本宫身边不会缺人,你别操心了。” 子岚闻言难过的低了头。 这一夜,整个王府大概也就李欣睡下去了。 第二天一早,李欣便上了去张家的马车。 车内除了李欣,还有子岚与子珍。 到底是没撑得住几人的眼泪攻势,李欣便带上了这两个。 到了张家,李欣也没下马车,而是直接与一早就等在张家门口的几辆马车汇合,浩浩荡荡地往东城门驶去。 一路上衙门闭锁,行人寂灭。咕噜噜地马车似乎行在一座空城之内。 李欣脸色平静,端坐马车之内。她手里拿着一把晶石枪,安安静静地端详着。子岚与子珍都是一副紧张的不敢喘气的模样,两人交握着双手,暗暗祷告。 马车行了不一会儿便停下,塔苏尔的声音从帘子外面响起:“殿下,到了。” 子珍子岚立刻下了马车,扶李欣下来。 刚一站定,便看到柴壁杰向她走来。太阳刚刚升起,柔柔地橘红色光线镀在他身上,照的那坚硬的盔甲都微微泛起了暖色。 “殿下,一切都已准备妥当!还请殿下跟下官上前祭礼!” 柴壁杰说着,目光便不由往李欣身后的几辆马车看去。 李欣却没有回头,只是将手里的晶石枪按了按,然后道:“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城楼。 城楼一侧的士兵见状开始击鼓。 三声鼓鸣之后。千万人的声音自平地炸起。 “见过公主殿下!殿下金安!” 李欣缓步走到城楼边沿,放眼望去,只见城楼下面一大片黑压压的士兵。微风瑟瑟,飘扬的旌旗猎猎作响,巍峨的城墙面上,挣扎的青草在墙缝里凄凄摇摆。 “免礼。”李欣声音不大,却因为用了手镯另外的扩音功能而变得格外悠长。 从东到西排列的队列里,每一个士兵都听到了这位十三岁公主的声音。 众人心中虽惊诧,却是立刻“唰”的起身,整齐一致的铠甲摩擦声听在李欣耳中格外舒畅。她看着这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带着蓬勃的朝阳之气沐浴在初夏的晨光里,不由心生豪迈之情。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李欣淡淡的声音在众人头顶盘旋响起:“诸位,你们也曾是玉昌的子民,是你们留守在玉昌的父母用血汗喂养了你们。如今,西贼入境,玉昌城池被掠夺了一半。贼寇凶猛,也许今日,或许明日,他们就会撕破玉昌的最后一道防线,侵入到府城之内为所欲为。” 她看得到站在前面几排士兵的表情,感受到自己的话对他们已经产生了触动,微微扬了声音继续道:“你们愿意这养育了祖辈多少代人的大好河山被贼寇们肮脏的脚步践踏吗?” 士兵们仰起激动的脸庞,大声道:“不愿意!” “你们愿意让自己的母亲姊妹被贼寇们肮脏的手掌触碰吗?” “不愿意!” “你们愿意让自己的后辈子孙世世代代被贼寇肮脏的语言唤作奴隶吗?” “不愿意!” 李欣压了压胸口,尽力平复着激动的心情。 “本宫知道你们的勇敢,正如已经逝去的平西候一样!”她语气略微平淡,但是语调却上扬了许多:“敌人虽然人数众多,但是他们不知道你们这种誓死保卫家园的勇敢会爆发出怎样勇猛而可怕的力量!你们是勇士!你们是英雄!即使今天便死在战场之上,也会永远与这养育了你们十几年的故乡共存!” “共存!共存!共存!” “告诉本宫,你们怕不怕!” “不怕!不怕!不怕!” 士兵们个个热血沸腾,心中腾地生起的凌云壮志让他们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好!那便请用这血酒祭天地祖宗,保佑我们凯旋而归吧!”李欣悠远地目光盯着远处捆着的祭礼,口中道:“杀戮——开始!” 几声擂动人心的鼓声过后,有侍卫便将那祭礼的牲畜当场杀了。一碗碗热腾腾地血带着沫子接了下来,然后冲在大罐的酒坛之中,再一碗碗分给在场的每一位士兵。 李欣与柴壁杰各得了一碗。 “殿下,您还是别饮这酒吧?”柴壁杰说道。 李欣笑了一笑,大声道:“勇士们!这次出征,你们不是孤身一人!本宫为你们殿后!待到大军凯旋日,便是诸位衣锦还乡时!干!”说完将碗中带着微微腥气的水酒一干而尽。 不复刚才的激动神色,众人都微微怔愣。 这个娇小的还未及笄的公主要随军出征?! “殿下!万万不可!”柴壁杰大惊失色:“行军打仗可不是闹着玩儿啊!” “怎么,你觉得本宫像是在闹着玩吗?”李欣低低说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本宫,可不是你想的那样是个小孩子。” 说着她偏了头对着一旁的塔苏尔道:“让他们把东西放出来。” 塔苏尔点点头,然后在众人疑惑不解的目光里,吹了声口哨。只见原本静立不止的卫字军们立刻散开,然后飞速奔到军队另一侧的开阔地带。将手里的笼子打开,一只只家养的兔子什么的纷纷跑了出来。它们速度极快,忽咻便蹿进了路边的小树丛不见了。 李欣待卫字军的人全部走开,然后便举起手中的水晶枪,打开开关,枪的顶头便像一朵绚丽的喇叭花盛开出来。 “今日本宫便让你们瞧瞧什么叫万步穿杨!”她说着便扣动了扳机。 众人只瞧见有彩虹一般美丽的线条从公主手里拿着的那器物顶端射出,然后便什么也没有了。 他们正不解着,却听李欣淡淡道:“世子,你现在可以派几个人去那路边的草丛里面看一看。” 柴壁杰有些莫名的吩咐了一个侍卫,然后便有十几个人跑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每个人手里都提了些死去的动物尸体。兔子、野鸡还有狍子。 摸了摸它们的毛皮,温热的触感显示这的确是刚死没多久。 “这就是本宫为诸位准备的兵器!诸位或许不信本宫,但是你们可以问问捡拾这些猎物的人。”李欣看着众人或震惊或怀疑地神情:“你们问问他们以那颗最高的树为圆心,方圆三丈以内,是否还有活物。” 将士们纷纷将疑惑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同伴。 他们摇了摇头,其中一个副将大声回道:“回殿下,回世子爷,方圆三丈内所有活物全部死亡。” “若是你们刚才也在那三丈范围之内,现在就不会站在这了。”李欣盯着底下人狂喜的神情淡淡说道:“拿着这样的武器,你们还敢说自己怕那些流疆贼寇?!” “不怕!”士兵们齐声说,这才饮尽了碗中水酒。 李欣终于舒了一口气,下了城楼,头一抬,便看到张靖嘉站在远处,脸色复杂地盯着她瞧。 她偏过头,终是一句话也没和他说。 你便保佑你的兵器真的好用,否则,我死在了战场上,你的投资便也失败了呢。 李欣在心中默默说。 第七十六章 亲征(二更) 康平三年六月初六,李欣带着这只仅一万多人的军队出征西境,往赤化城行去。 李欣并没有立刻将晶石枪发放给那些好奇的士兵。而是在第一次安营扎寨的时候,让塔苏尔先给那些将士详细讲了晶石枪的使用方法和限制。 晶石枪使用简单,但是限制多多。 首先是每把枪的使用寿命是半年,如果想要继续使用,必须要返还王府。然后李欣再转给张靖嘉让他重新给这些晶石枪整合磁场。 其次晶石枪喷射的磁波射中一个点后,那么沿着那个点三丈以内所有被辐射到的动物都会死亡。因此,为了避免伤到自己人,使用前一定要观察仔细。 最后,一把抢只对应一个人。只要这把枪经过你食指掰过扳机后,便不能再转给其他人使用。否则,扳机再次扣动之时,它会自爆。 经过塔苏尔几人的介绍,出征的兵将不但没有害怕,反而越发狂热起来。从古自今,男人追求武器的狂热就没有消散过,更别谈这种力挟千钧、功能奇特的大杀器了。 “森大侠!求你快讲吧!”一个黑脸的瘦子着急地催促道:“公主说了,早讲完早发啊。” 被人尊称为森大侠的塔苏尔盘坐在青草地上,不紧不慢地拿着手中的武器说道:“可是公主殿下也说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们连这么点时间都不愿意等,等下拿到东西会出大乱子。” “那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给我们啊!”又有人忍不住问道:“老子早就想换了手里这把破刀了!” 塔苏尔看着他们手里的“破刀”,突然又道:“对了,还有个注意事项刚才没讲。晶石枪只是远程攻击武器,它的射程大概是二里路这么远的距离。期间不受任何物体的阻拦,射中后爆炸的辐射是三丈距离。这两个数字的意义是,一旦敌人离你超过二里路,又或者离我们三丈远的时候,晶石枪就派不上用场了。” 他瞥了一眼那些要被扔掉的“破刀”说道:“所以到时候恐怕只有这些破刀烂箭才能保护你们了!” 士兵们闻言不由将手中的武器紧紧抓住。 “哎!森大侠!你不是咱玉昌人吧?”有个小个子的将士问道:“你们那队侍卫长得都一样,看起来也是西边来的?” 塔苏尔对这群即将要去上阵杀敌的年轻人十分亲和,话也比平时多。他腼腆地笑了下,回道:“嗯,我们都是被流疆人倒卖的奴隶。” 他说的坦然,见这些血气方刚的年亲人毫无轻视之意,心里一松,又继续道:“后来公主买下了我们,然后便成了王府的侍卫。” “那你运气还不错!”那个小个子道:“我瞧着公主可器重你了!” 塔苏尔闻言脸上笑容更甚,低低说了句:“公主是个好人。” “你那枪可不可以先给我们看看啊!”又有人说道:“就摸一下好了。” 塔苏尔大方的将晶石枪递了过去。 小小的枪支玲珑精致,冰凉的枪身十分光滑,似玉非玉的材质让人猜不透是什么做的。怪异的形状有点像乐师所用的笙,颜色却是极墨的漆黑。 跟李欣用的那把不太一样。 他们轮流传了一圈,一个个小心翼翼地摩挲观赏,那份认真的模样彷佛他们手里捧着的不是一件兵器,而是一块稀世珍宝一般。 “还是快点到赤化吧!”小个子咂咂嘴:“老子迫不及待要拿到属于老子的那把枪了!” 众人纷纷点头。 传了一圈的晶石枪又回到了塔苏尔手上,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细细擦拭起来。 “侯方!”这时,柴壁杰身边的一个亲卫冲过来叫道:“世子爷叫你呢。” 刚才那个活泼的小个子拍拍身上的土,站起身道:“哥几个,弟弟我先去跟世子爷谈会儿心。待会儿给弟弟留点儿饭啊!” “知道了!快去吧你!”他身边的黑个子伸手拍了他一下道:“磨磨唧唧的!别让世子爷等急了!” 侯方咧着嘴做了个鬼脸,然后拍了拍身上的土,跟着亲卫身后往远处走去。 “世子爷!您叫我啊!”侯方走到柴壁杰身边,大咧咧地望着他:“啥事啊?” 柴壁杰站在一棵大树之下,繁密地枝叶之间缠绕着饭菜的香味。他看到这个自己最信任的副将,脸上没有平时的和蔼笑意,而是神色严肃地说道:“侯方,我想派你带一支先锋队伍急行至赤化支援,你可愿意?” 侯方一听,眼睛顿时一亮,急迫问道:“世子爷,你说真的?” 柴壁杰哭笑不得:“怎么,这么严肃的事情我还能骗你不成?” 侯方哈哈笑了一阵,然后又问:“世子爷,那是不是说咱们能提前拿到晶石枪了?” 柴壁杰点了点头,往公主所在的那队车队看过去:“公主道给你们半天时间适应一下,然后你们便即刻启程。” “好好好!”侯方几乎要跳起来:“我这就去告诉兄弟们啊哈哈哈!” 柴壁杰点点头,然后看着侯方疯跑到了他的兵士中间大声说着什么,接着那一大片的人都雀跃欢呼起来。 他摇摇头,将手里的晶石枪又摸了一遍,然后往马车边上走去。 走到近处,见到公主的两个丫鬟正在烧水,抬头看是柴壁杰,她们都笑着行了礼。 “殿下正与张先生下棋呢。”子岚道。 马车内的李欣听到声音,看了张靖嘉一下,然后道:“是柴世子吗?进来吧!” 柴壁杰应了一声,然后跃上马车,掀了帘子进去。 这马车是张家的,外表普通,却有八个轮子,体积也是普通马车的两倍大。柴壁杰掀了帘子进到马车内,见到大白天的车厢壁上竟然还亮着奇怪的灯具。马车中央李欣与张靖嘉盘坐在一块毯子上,中间摆了个小茶几。几上摆着一个方方正正地木盘,上面格子里摆着很多奇怪的棋子。 这位张先生用的东西,总是稀奇古怪的。 “随意坐吧。”李欣道:“你派了哪一队?他们可愿意?” 柴壁杰撩了袍脚在一旁地毯上捡了一个蒲团盘腿坐下来。然后抬起头回道:“嗯,派过去的人叫侯方,早年也是从平西侯府出来的。后来一直跟着我在东城门守着。他算是下官最信任的部下之一。” 他讲到这个人时脸上一直闪着笑意,粗犷的声音也显得温和很多:“那小子一听急行军可以提前拿到晶石枪,高兴疯了。忙不迭的就答应了,那样子,就好像得了多大的便宜一样。” “没得到的东西自然稀罕。”李欣也笑着说道:“待他们拿到手把玩几天就没兴趣了。” “原来殿下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对我的东西失去了兴趣啊。”张靖嘉牙白的手里还举着一颗棋子,若有所思的说道。 李欣转了头看着张靖嘉,黛眉微皱,菱唇微启:“你不敢与我比试正统的棋艺,就只会拿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糊弄人。谁会有兴趣!” “唉!”张靖嘉叹了口气偏了头看着摆在茶几上的歪门邪道,又走了一步,自言自语道:“虽然你修炼了我族的法术,却还是改不了非我族类的事实。这么好玩的东西……唉……” 李欣没有对他的玩笑有所表示,而是又转了头对柴壁杰道:“世子爷,这次你随军出征赤化,玉昌城中你可有布置?” 提到这个,柴壁杰不由皱了眉头,实话道:“殿下,您知道下官接手的时间很短。走之前也就是吩咐了一番,基本还是按照冯大人在的时候布置的防卫。至于他们是不是真的按照下官所说的去做,下官也不得而知。” 他想了想,然后又道:“如果敌人从西城门进攻,应该没那么容易。那里有程副将守着,他是玉昌本地人,为人也实在。南北两个城门是冯校尉从北峭带来的心腹,下官没有把握他们会真的听从军令。” 李欣默默记下程新泉的名字,然后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他们对玉昌没那么在乎,而且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她叹了一口气:“不过本宫倒不是担心别的,只是之前流疆人频繁在昌河兴风作浪,本宫怀疑他们会从水路进攻玉昌。” “没听说流疆人擅长水战啊?”柴壁杰眉头皱成了川字,接口道:“若真是这样,那可就遭了。玉昌现在可没有水军!” 李欣神色微凛,叹了一口气,回头望着张靖嘉道:“万一流疆人真的分了兵力在昌河这块,便也只能指望你指挥督造的那两艘战舰了。” 张靖嘉自顾自摆着棋子,一副事不关己地模样,悠然道:“那可不敢当。即便再先进的武器,如果操作的是一头猪,那也白搭。” “所以我才希望你在玉昌待着啊!”李欣不由埋怨道:“反正魏家那两个傻大个也认你,浅玉寨的村民也全信你。到时,你起码可以指挥一番吧!” 张靖嘉却丝毫不恼怒,抬起头无辜说道:“但是我更关心我的投资啊。” 李欣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闻言便哽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靖嘉见她微微懊恼,这才放下逗弄的心思,正色说道:“你担心什么,两个傻大个靠不住,魏予良还靠不住么。他比你也不遑多让,拿你们的话说,就是很精很精。” “再说了。”张靖嘉微微眼光微微斜到了一旁听得有些迷糊的柴壁杰身上:“魏予良可不是一个人,侯府二公子,你那表哥,还有一大帮他的同窗……” “他还是个孩子呢……”李欣微微叹气道。 张靖嘉立刻回道:“你比他大多少?” 李欣嘟囔:“那不一样的。” 怎么能一样呢。他还没有加冠,而她却早已及笄。 柴壁杰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彷佛最普通不过的聊天,心里却很担忧:两艘战舰?纵然知道这位公主也许还有别的杀器,可他依旧没有多大的信心。 “柴世子,别担心了。”张靖嘉仿若洞悉了他心里所想,劝慰道:“我们所说的那两艘战舰是重点。但不代表我们就真的只有两艘船。” 他见李欣吃惊的模样,又道:“至少,在来这里之前,王府已经从伯乐馆买了不下百来艘大船吧!” “你怎么知道?!”李欣佯怒:“难不成你在伯乐馆也有暗桩?” 张靖嘉哈哈一笑:“我尊敬的公主殿下,您难道忘了。这么一大笔支出可是从林家的金库里拨出去的。谁让你不擅经营?林伯只好每有大事就向我禀告啊。” 他丝毫不介意柴壁杰在场,继续调侃李欣道:“当初,可是你亲口对林伯说,有关这些产业的经营问题全都禀告给我的。” 李欣再无力跟他争辩,只好道:“柴世子,本宫下去走走。你陪张先生下一盘。” “下官不会啊……” “不会学啊!” —————————————————————————————— 求点击、推荐,求加入书架,这周双更哦(*^__^*)嘻嘻…… 第七十七章 赤化 大军继续出发的时候,侯方带着五百人的先遣队伍早已离去。若是没有意外,四天后他们便可到达赤化。 主力军队的行进速度却要慢得多。一路缓慢前进,所见景色也越发荒凉。由玉昌西行去往赤化的官道上,太多形色匆忙的逃难者。他们风尘仆仆,面目仓惶,见到军队后,便自发让到一边,只待大军过后,再继续前行。 “此番作战,即使胜了,玉昌也是元气大伤。”李欣微微叹息道:“再要恢复,还不知要等多少年。” “那便让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赔偿。”张靖嘉淡淡说道:“只有让这些侵略者尝到由此而带来的巨大代价,才能让他们有所收敛。” 柴壁杰点点头,赞同地说道:“确实如此。往年朝廷对西疆流寇大多行招安册封之策。但是下官还是认为,这群人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想要他们安安分分地,最好的办法就是拔了他们的利爪,让他们再不敢朝我们玉昌伸爪子。” 李欣虽然不太接触过这些国事,但是对于他们这种必须要严厉阻击的态度确实深表赞同。 “说的对!这次本宫不仅要拔了这群恶狼的利爪,还要拔了他们的牙齿,让他们以后再不能吃肉!” 她脸上露出一个凶恶的表情,让张靖嘉看得微微好笑。他道:“不能吃肉会饿死的。当心逼急了,他们跟你同归于尽。” 柴壁杰自信满满地反驳道:“我们有晶石枪!怕什么!” 张靖嘉将手中棋子抛到棋盘上,提醒李欣她又输了。然后懒懒地抬头看着柴壁杰,认真说道:“晶石枪只是应急使用的兵器,最终目的还是为你们赢得训练的时间。倘若你们过于依赖此物,将来一旦失去,战斗力恐怕比现在还不如。到时候,敌人轻而易举便可打败你们。” 他又转头看李欣:“我可不想这东西带给玉昌的是一场灾难。” 李欣若有所思,的确,晶石枪要延续使用就必须靠张靖嘉补充能量。但她不可能无限期要求张靖嘉为她提供此物。 当然,更不可能向他索要补充能量的方法。 他亦师亦友,不是她的仆人。 柴壁杰听说这么厉害的兵器竟然只能应急用用,心里略微失望。不过短暂的思考之后,他又释然了。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永远的幸运。若要屹立不倒,最可靠的还是提升自己的力量。借助外力,总归是旁门左道。 于是,短暂的沉默之后,他便笑道:“张先生言之有理。柴某受教了!” 张靖嘉忙道世子爷谦虚谦虚。 两人气氛正好,却听旁边李欣说道:“你们说侯方他们到赤化没?” 柴壁杰摸了摸头回道:“若是不出意外,今日应该到了。” 柴壁杰说的没错。经过四天四夜的急行,侯方一行人终于在傍晚时分,到达了赤化城的东城外。 “头儿,二虎子探过了,东城门外半里之内一个流疆人都没有。”一个年纪大概只有十七八岁的黝黑少年对着马上的侯方禀报道。 “二虎子那个狗鼻子!”侯方哈哈一笑,手里的晶石枪连日被他把玩地越发趁亮:“好!兄弟们,咱这就去叫开城门!明天就上城楼给那流疆人亮亮咱的好枪!” “好!”众人响亮应着,夹起马肚子便跟着队伍往东城门行去。 侯方一马当先,最先行到城门之下,让预先探查的二虎子喊门。 “什么人?”城楼上巡守的士兵早早看到了人马,虽然从穿戴看是玉昌士兵,但为防敌人乔装,依然照例询问道:“报上名来!” 二虎子年纪也不大,但却有一副好嗓子,在侯方的示意下对着城楼上的士兵大声喊道:“我们是玉昌援军的先锋,奉安溪公主及柴主将的命令,先行来赤化支援!还烦扰小哥给你们大人通报一声,开了城门进让我们去。” 听到是援军,久久抗战快要支持不住的士兵顿时一阵激动,忙大叫道:“你们等等……小的先去禀报一声!” 然后便见他的身影从城楼上消失。 只过了一小会儿,便见城楼上现出一个盔帽歪斜的中年男人的身影。他声音微微嘶哑,沉声问道:“在下赤化守将张秋鹤,你们说你们是援军,可有凭据?” 侯方并没有因为赤化官兵的反复盘问而急躁。他大声道:“那便请张守将小心了。”然后接过旁边士兵递过来的羽箭,将怀中锦书绑在箭尾,一箭便射到了城楼的木柱之上。 张秋鹤沉默地拔下羽箭,快速地看了一遍,最后见到了主将的帅印及安溪公主的私印。他因为多日不眠不休而变得憔悴青黑的脸色终于泛起激动的潮红,朝着楼下道:“列位壮士失礼了,老夫这就开城门去!” 城外护城河上木桥先被放下,待五百人过了桥,铁链又哗啦啦收了上去。直到木桥重新收起,张秋鹤这才开了城门,只带了几个亲卫迅速将侯方几个迎了进去。 “敢问壮士尊姓大名?”张秋鹤盯着那厚重的城门关闭死了,这才回头问侯方。 “在下侯方。”侯方下了马,对着张秋鹤抱拳施礼:“是柴世子座下一名副将。” 张秋鹤客气了一下,忙将人往城内迎去,边走边问:“原来是候副将。刚才老夫听守城小兵说你们是先遣,那敢问这次前来支援的部队总共有多少人?” 侯方也不隐瞒,大大方方道:“一万多人吧,他们中半数是步兵,所以还要不少日子才能到。” 张秋鹤听到只有一万多人,脸上兴奋的神色退了不少。他叹了口气:“一万多人……流疆人可有十万兵马啊……” “张守将不必忧虑!”侯方不以为意道:“虽然只有一万多人,但这一万多人可都是以一敌百的精兵!您要是不相信,这下一仗,您就交给兄弟们来打!” 张秋鹤摇摇头:“那怎么行呢……”他只当是侯方夸大,认为这群从府城来的兵将十分浮夸,不由便对这群人的印象打了折扣。 侯方见了也不多说,只跟着张秋鹤到了下榻之处狠狠补了一觉,心里却是打定了主意要给这张秋鹤一场激战见见世面。 但他没想过,这仗来得却是这么快!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侯方便被头天那个跟着的黑黝少年叫醒:“头儿!快醒了快醒了!流疆人打过来了!” 侯方一个激灵从榻上坐起:“这么快?!”他将信将疑地问道:“黑炭,你可不是骗我吧?那西蛮子难道也知道老子进城了?” 他嘴里怀疑地问着,手上动作却不停,几下便穿好了衣服,带了盔甲和佩刀,从枕头下摸出晶石枪准备往外走。 “我哪敢骗头儿啊!”黑炭大叫着:“你可快点吧!兄弟们都弄好了,要不我跟兄弟们说一声,先去了吧?” 侯方没有黑炭高,抬手就在黑炭腰上揪了一把:“我看谁敢?!老子还没看过晶石枪杀人时什么样呢!敢不等我,反了你们!” 黑炭跟杀猪似地惨叫了一声,跳在侯方前面滚了出去,嘴里却不停道:“头儿你怎么老揪人家腰子啊!大姑娘才……啊!我错了错了……别踢我……” 两人一路叫骂着走出大院,来到士兵们聚集居住的行辕大院。院门口五百多个壮汉正随意站着,个个手里都拿着一把晶石枪,相互兴奋交谈。 有眼尖的见着了侯方,便高喊着:“头儿来了!可以出发了!” 人群迅速列队。侯方见众人士气高涨,也不耐烦说那些鼓舞士气的废话,干脆利落地说了句:“出发!” 他带头往外冲去。 给侯方领路的是赤化城内西城楼上的一个小兵。他对众人手里拿着的新鲜东西十分感兴趣,便在路上问了一句:“这是什么玩意儿啊?” 侯方瞥了他一眼,不悦道:“什么玩意儿?老子看你比它更像个玩意儿!哼!” 那小兵见侯方不高兴了,立马闭了嘴,将人往西城门领去。 还未到西城门,便见城门楼上火光大作! 那小兵见状,脸色大变:“不好!流疆人又用流火箭了!” “什么流火箭?”侯方边跑边问:“很厉害吗?” “流火箭就是射到哪里,哪里就会立刻起火的箭!”那小兵带着哭腔道:“这都连续用了好几日了,再这么射下去,虽然城门是石头做的不怕,但是城楼可就全塌了!到时谁上城楼谁就是活靶子啊!” “呸!”侯方听了,唾了一口唾沫,狠狠说道:“这些西疆狗贼,就会整些幺蛾子!”他借着火光的亮色,回头对着自己部下命令道:“兄弟们!还等什么!要再不给这些狗贼点厉害瞧瞧,他娘的他们就以为自己真是人了!” “冲啊!” “杀狗贼!” 侯方的士兵们听说了这流火箭的厉害之处,不仅没有退缩,相反更加兴奋。 太阳还未升起,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城楼冲天的火光便显得格外耀眼。侯方率领着五百人的先遣部队,一个接一个登上了赤化城楼。 张秋鹤有心想让自己的部下休息下,便让作战的士兵先退下,只吩咐他们全力救火。 不怪他私心,那群流疆人全都隐藏在幽黑的暗处,火光大作的城楼明显是个靶子。 既然这侯方如此自负,那便给他个机会验证下他那大言不惭的狠话吧! 第七十八章 初战 二更到!撒花撒花(*^__^*)…… ———————————————————————————————————— “当心!”侯方刚一上城楼,便听耳边传来一阵破空之声。 众人齐齐将脚步定住,或趴在城楼的顶上,或依靠在高高耸立的墙垛上。待到一阵破音过去,转头便看到哨楼的多处地方起了小小的火苗,接着便燃成一片,越烧越大。 “他娘的狗贼!”二虎子盯着钉在木柱之上带火的羽箭,低声骂了句:“真狡猾!” 张秋鹤在城楼下面大声叫道:“侯副将,你们没事吧?” “没事!”侯方大声回了句,然后便回身命令道:“大家在这城楼上排成一线。不要把头和身子探出去,只从墙垛间隙把晶石枪拿稳当了便行。反正这东西不管射中射不中,方圆一里有效!” 这段城楼还真是长,五百人分散到各个哨岗,很快便散了开去。侯方趴在主城门这段,抬手便随便打了两枪。 “啊啊啊——” 只听一阵惨叫声从黑沉沉的远处响起。原本城门外的死寂一下子被打破,接二连三的凄厉叫喊绕着城墙一路散开。 侯方听了心里抓心挠肺,他好想看看敌人中了这晶石枪的样子啊!可惜天又黑,又怕探出身形被对方看见。他只能强按了内心的激动,每过一段时间便放出一枪。 原本只负责救火的赤化官兵听到城外一片鬼哭狼嚎之声,心中好奇心更甚。张秋鹤在下面观察了一阵,见那群流疆人许久都不再放箭,这才谨慎地往城楼上爬去。 侯方靠在一处墙垛后头,凭着感觉慢慢推进着射点。后来天色微亮,城墙外好长一段时间再无人声,他这才大了胆子从墙垛间迅速看了一眼。 “天呐!” “你们这是怎么做到的?!”张秋鹤已经摸到了侯方身边,拽着呆愣的侯方兴奋问道:“天呐!你们……你们打退了他们!你们打死了贼寇这么多人!” 只见城墙外头,密密铺着一大片敌人的尸首。他们衣着整齐,武器完整,但却个个面色狰狞,死状恐怖。每一具尸体都好似僵硬的木头人,倒在地上的姿势怪异无比。 侯方反应过来后,嗬嗬笑着站起身,弹了弹溅在盔甲上的火星子,对着张秋鹤道:“张守将,开了城门让兄弟们出城去追一追怎样?” 张秋鹤却忙制止道:“候副将莫急。流疆贼寇这么多天才吃了这么一次亏,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咱们还是先将城楼修固好了,在这城里等着便是。” 侯方皱了皱眉,正要反对。突然想到自己的身份是先锋,便放弃了趁胜追击的念头。他点点头:“那就照张守将的意思,在下就先叫兄弟们帮着修固城楼吧!” 张秋鹤满意地说道:“不急不躁,候副将有大将之风啊!” 侯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便招呼着兄弟们下了城楼。 点了点人数,一个不少。 侯方高高兴兴地领着一群肚子空空的下属去吃早饭,独留下张秋鹤再一次愣在当场。 城内百姓早早便醒了,惊恐地过了一段黑暗时光,等到破晓天亮时,却传出从府城来的援军不费一兵一卒便将流疆贼寇全军覆灭的消息。 大家都震惊了! 因为这十几天,他们从未听过一次这样大快人心的胜仗!每次贼寇来袭,赤化守兵虽然一次次将他们打退,但却一仗更比一仗胜的惨烈! 百姓带着兴奋之色议论纷纷。 “府城的援军这么厉害啊!” “那当然,听说个个都是铜墙铁壁,刀枪不入呢!” “不止不止!他们都是肥头大耳、火眼金睛!大黑的晚上也都将敌人看得清清楚楚,将那些西蛮子一箭一个就这么‘咻咻’全射死了!” …… 张秋鹤让下属将大胜的消息贴了满城,很快,城内那些曾威逼他开城门放百姓出去的世家乡绅,也都识趣地纷纷跑来请罪。 突然放松下来的张秋鹤难掩疲态,穿着衣袖上又多了几个灰洞的衣袍懒懒应付了他们几句。待到客人全部走后,他再也抵不住那滔天的困意,头一歪,便靠在藤椅上睡了过去。 他的夫人乔氏端了一碗热汤进来,见状便轻手轻脚的从内室拿了一条毯子,盖在张秋鹤的身上。 神情紧张的张秋鹤被她一碰立刻便醒了过来,见立在面前的是自己的妻子,这才松了一口气,含糊道:“三娘……是你啊。有事么?” 乔三娘相貌平常,却有一双极好看的眼睛,只见她弯了弯凤眼,柔柔道:“夫君,知道你困,但你一早上什么也没吃,都不饿么?还是先喝了这鸡汤再去床上睡吧?” 张秋鹤“嗯”了一声,抬手端起桌上的瓷碗挪到自己跟前,然后拨弄着里面的东西慢慢吃起来。 乔三娘便在屋内一侧椅子上坐下,一边看着张秋鹤吃东西,一边跟他说话“夫君,我听说那些先来的援军个个都是铜墙铁壁,刀枪不入,这是不是真的啊?” 张秋鹤咽下口中食物,回道:“那些流疆人根本没有近过他们的身,如何能知他们是刀枪不入。你又不是不知道,百姓们是最喜欢传这些谣言的,你也信他们瞎传!” 乔三娘也有些兴奋,反驳道:“刀枪不入是假的,那说他们是火眼金睛,再黑的天他们也能瞧得一清二楚,这总该是对的吧?” 张秋鹤停下进食,抬头问:“怎么说?” “要不是这样,那他们怎么能在大半夜地将那些贼寇全部射杀!”乔三娘起身收拾碗筷:“总不会全部瞎射一气,便将那些人全射中了吧?!” 可他们好像就是瞎射的啊!张秋鹤脸上带着疑惑,看着自己的妻子不解地说着:“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你没在现场,你不知道。那些流疆人死的很难看,就跟见到鬼被吓死了一般,更奇怪的是他们身上根本没有伤痕。”他慢慢回忆着:“我也没在侯方身边看到弓箭。” “侯方是谁?”乔三娘问道。 “就是府城援军的领头,是个副将。”张秋鹤解释道:“他说是奉了公主和柴世子的命令来的。” 玉昌人提到公主,不会有旁人,就是指安溪公主李欣。 “世子当了主将,奉他的命令倒是正常。”乔三娘道:“只是公主怎么来了?!咱们赤化可是亏待过她的,她还能派援军过来……” 张秋鹤被自己妻子都逗笑了:“赤化再亏待她,总归是清王的封地。”他嘲笑着乔三娘:“你们女人啊,想法总是奇怪的。你不应该先奇怪公主怎么亲征了吗?毕竟是个女子……” “女子怎么了?!”乔三娘不服气道:“难道你忘了,当初咱们家被赌场的人堵上门,还不是我带着人将他们打退的!要不然,大哥早就……” 她见到张秋鹤灰败地脸色,连忙住了嘴,讪讪道:“夫君……我不是有意的……我想大哥……也许也是被胁迫的……” 张秋鹤强颜对她笑了一下:“不关你的事,是我们张家人不争气!”他将乔三娘手中碗筷夺下,放在桌上,然后揽着乔三娘坐在他腿上,抱着她道:“三娘,这些年,难为你了!” 乔三娘脸红红的,讷讷不言。 张秋鹤继续道:“张家人啊……”他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我困守赤化,先是被亲兄长出卖。接着送给堂兄的求援信也是石沉大海。现在想来,一个月前,我那位堂兄在二爷爷寿宴上说的话不过都是客气罢了。可笑我还当了真。” 乔三娘安慰道:“夫君……这不都过去了吗?现在有这么厉害的援军,你还愁什么?”她刻意岔开话题,便追问道:“你刚才还没告诉我,那些援军到底是怎么打赢这场仗的呢。既然没有用弓箭,难不成他们都是使得飞镖吗?” 张秋鹤明白妻子的良苦用心,便也顺着她的话题说道:“应该也不是飞镖。我上去的时候,倒见到侯方手里拿了个黑漆漆的东西,因为没见他用过,所以我也不清楚是否那就是他们的兵器。” “城楼上总不会全是他的人吧?”乔三娘刨根问底:“你就没问问那些在城楼上的士兵?” 提到此处,张秋鹤有些羞愧地说道:“那侯方是个极其自信张扬的一个人,初见面时我对此人十分不喜,总以为这样的人浮夸不中用。所以当他要求上城作战时,我便让赤化的所有官兵都退下来救火去了……” 乔三娘没想到张秋鹤居然会这么做,有些不高兴道:“你胆子也太大了,万一他们首战全部阵亡。等公主和世子爷来了,我看你如何交代!” 张秋鹤笑笑,脸上散落的灼伤疤痕便跟着一动一动的,分外明显:“这不是,他们全都下来了么。” “算你运气好!”乔三娘在张秋鹤胸口捶了一下:“下次可不许这么冲动了!” 张秋鹤把脸埋在她的发间,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道:“知道呢。夫人放心……” 两人正在房内含情脉脉拥抱,却听门外小厮报,张秋鹤的部下求见。 乔三娘忙拢了拢发髻和衣服,收了碗筷匆匆从后门出去。 “让他进来。”张秋鹤道。 那部下这才快步走到屋内,犹豫半天才道:“大老爷正在西城门外跪着呢,说要见您……” 第七十九章 赤化张家 张秋鹤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不由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叛贼张秋鸣正在西城门外跪着,求您见他一面。”那亲卫以为张秋鹤对自己称呼那人为大老爷不满,便心领神会地改了称呼。 这一下,张秋鹤终于听明白了,他迷茫地问了句:“要见我?见我做什么呢……从他带着一家老小投奔西贼开始,我们便再没有任何关系了!” 亲卫想要劝一劝,张了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有这么一个兄长,注定要被拖累啊。 “那属下这就去拒绝了他?”亲卫小心翼翼问道。 张秋鹤没有立刻出声,而是愁眉苦脸地想了好一会儿,然后才站起身道:“算了,我这便随你去看看。我倒要看看他又要耍什么主意!” 说着便将滑落在地的毯子捡了扔在藤椅上,又拿了自己的铁甲穿戴好,这才随着亲卫一路大步往西城门行去。 城里头因为收纳了近郊的大量民众而显得十分拥挤,两边街道上多是胡乱搭建的草棚,远离营房和城楼的街道更是杂物乱堆,十分肮脏。 战马不够,城里行路的几乎都是步行。张秋鹤原本想从小街和巷道抄近道横穿,但是见到此番景象,只好又绕道走了大路。这番打岔,浪费了一段时间。因此,等张秋鹤到达西城门时,他的亲哥哥,张秋鸣已经在外面破口大骂起来了! “张秋鹤!你给我滚出来!你个龟孙子!缩在里头不出来的龟孙子……” 张秋鹤听了,气的一阵心痛。急步爬上城楼,指着城楼下的张秋鸣大声怒骂:“我是龟孙子!那你又是什么!” 身边亲卫兵将心里一阵好笑,面上却极力忍住不显。 张秋鸣听到喊声,仔细一看,那个站在城楼上顶盔贯甲怒骂自己的,可不正是亲弟弟张秋鹤嘛。 “二弟啊!”张秋鸣毫无预兆的又噗通一声跪倒地上,然后开始大声捶地哭喊:“哥哥对不起你啊!二弟啊!” “你又要怎样?!”张秋鹤见状不耐烦地吼道:“还嫌丢人丢得不够吗?!现在全玉昌都知道我张秋鹤有个降了西贼的亲哥哥!老张家的脸全给你丢尽了!” “我也是没办法啊!”张秋鸣道:“二弟,哥哥是被逼的啊!我不是自己去的,是他们逼我的啊!” 张秋鹤不为所动,这个哥哥一直都是吃喝嫖赌样样沾手。幸好赤化张家的老爷子在世时给他们兄弟俩分了家。兄弟两个不在一个屋檐下出入,除了张秋鸣一家会时常来打打秋风、闹点小矛盾之外,这些年两家倒也过得凑合。 但是这一切都在张秋鸣失踪两天后出现在西贼大军的阵前时烟消云散。张秋鹤实在不愿意回想那天自己的震惊和震惊后回头看到的众官兵的神情。 “我宁愿你死在了外面。”张秋鹤道:“你若还有点骨气,便自刎以谢罪。我想这样到了地底下,父亲或许会原谅你。” “你怎么能这样做!”张秋鸣愤怒地站了起来:“我是被他们抓过去的,不是主动去投靠的。现在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你居然让我去死!” “你不是主动的?”张秋鹤冷笑:“谁会出趟城将全家老小全都带上?!你就是要搬家也得通知弟弟一下吧?!你不告诉我,母亲也要蒙在鼓里吗?!” “我……”张秋鸣有些词穷,但是很快又解释道:“我是欠了赌债,又不想连累你们。所以才带着一家子出去躲赌债的……”他又哭起来,看起来确实十分委屈:“没想到一出了城门就被抓了……然后,我就逃出来了。” 张秋鹤脸色微微缓了下来:“你一个人逃出来,那大嫂和兆云怎么办?反正今日我是不会给你开这个城门的。你要么回去找大嫂他们,要么就往东走离开赤化吧。” 说到底,他还是不信任这个哥哥。他担心这是敌人的计谋,目的是诱他开城门攻击。 张秋鹤身后的士兵们都自己的长官敬佩不已。 张秋鸣却疯了一样怒骂道:“你这个混蛋!我是你大哥!”他在原地来回的打转,然后又愤怒地对张秋鹤道:“我不要见你了!你去叫母亲来!我要见母亲!” 张秋鹤冷冷回道:“母亲身体不好,不会见你的。” “我要见!”张秋鸣坚持。 张秋鹤不再理会,不发一言转身就走。 而张秋鸣声嘶力竭的怒骂声被他毫不留情地留在了身后。 “二郎!” 张秋鹤刚下了城楼,听到声音抬头一看,竟是自己的母亲。他连忙往前走了几步道:“母亲,你怎么来了?” 张秋鹤的母亲裘氏在自己儿媳的搀扶下,带着几个丫鬟站在城楼下。老太太显然走了好一会儿,此刻刚停下来,还有些喘。她见张秋鹤朝她走来,便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大哭:“二郎,我听说大郎回来了是不是啊?” 张秋鹤没有马上回答母亲的话,而是微微不满地责怪着自己的妻子:“三娘!你怎么带着母亲到这里来了?” 乔三娘有些委屈,不过还是没有辩解。 倒是老太太道:“是我自个儿要来的,不关三娘的事!”裘氏不满地看着自己的二儿子:“二郎,你大哥回来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不告诉我啊?!” 张秋鹤还没来得及解释,外面张秋鸣又开始骂起来:“张秋鹤你个王八蛋!你快点放我进去!快点!” 裘氏一听顿时急了:“二郎!这是大郎的声音!他就在外面,你快放他进来!快!” 张秋鹤道:“母亲,这时候怎么能开城门。万一西贼趁机闯进来怎么办?” 裘氏不由大怒:“我让你放的是大郎进来,关那些西贼什么事?” “可是大哥早就背叛了赤化,他前两天还出现在西贼军中……”张秋鹤劝道:“母亲,你便劝大哥往东边逃吧……” “你!”裘氏泪流满面:“你怎么这么狠心啊!他可是你亲哥哥啊!” 张秋鹤被自己母亲骂得心酸,却不敢反驳。 乔三娘见状上前温言劝道:“母亲,咱们就扔些银子下去,让大哥往东逃吧。东边比赤化还要安全些……” 老太太却一把甩开了乔三娘搀扶的手,指着二儿媳的鼻子骂道:“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就是看不惯你大哥老来问你们借银子,你们便想趁机害了他,好甩了这个麻烦是不是?” 乔三娘被骂的懵掉了,她不知所措地解释道:“母亲……我不是……” 裘氏听着外面儿子的哭泣哀求,只觉得心都要碎了。“你们这两个没良心的,自己亲哥哥的命都想谋害,那将来这张家还有我这个老太婆的位子吗?!我还不如跟着我那苦命的儿子一道去了!” 说完,老太太便要往那城墙撞。 “母亲!” “老夫人!” 张秋鹤夫妇及一干丫鬟纷纷上前将老太太拦住。西城城门前面一片混乱。 张秋鹤苦声道:“母亲……不是我不想放!实在是……担不起让大哥进城的风险啊!万一……万一西贼趁机攻进城来,我可怎么对得起这满城的百姓啊!” 可是裘氏根本听不进张秋鹤的劝说,一个劲的闹着要放张秋鸣进城。 旁边张秋鹤的亲卫看不下去了,出主意道:“大人,不如让侯副将他们在城楼上守着,咱们开了城门把大老爷放进来后立刻再关上?” 裘氏一听立刻说:“就这样,就这样!二郎你快去快去!” 张秋鹤想了下,万般无奈的点了头。他疲惫的对着亲卫吩咐道:“你去请一下侯副将,也不用隐瞒,就道本官请他帮忙。” 那副将应下后便立刻赶去喊侯方。 不到一会儿,侯方便领着一帮士兵赶了过来。他们全都骑着马,几百人列阵穿过内城时,沿途尽是百姓们崇拜和敬畏的眼神相送。这让半年来受尽白眼的士兵们很是享受了一番。 “侯副将!”张秋鹤在侯方来了之后立刻上前迎接,他微微有些惭愧:“你们今天早上刚打了一场仗,还没睡下呢,又要来……” 侯方个子小小的,却是个大方性子。他满不在乎地说道:“没事!你在下面开门,我跟兄弟们这就上去为你守着!” 说完侯方便带着一众士兵分散着往各段城墙走去。 张秋鹤在下面看着侯方爬上了城楼,然后才命令守城门卫开城门。 外面张秋鸣依然骂着,正当他心里渐生绝望之情时,城门开了。 “大老爷,快进来!”守门的士兵对着目瞪口呆的张秋鸣挥手道:“快点,老夫人在城里等着您呢!” 张秋鸣迅速反应过来,然后哧溜一下便从门卫打开的门缝里头进了城。 “我的儿啊!”裘氏一见到据说是失踪多日的儿子,便颤巍巍往前走了几步哭起来。 张秋鸣也是“噗通”一声跪倒在裘氏面前,然后大哭。 张秋鹤盯着紧闭的城门,久久悬在空中的心,这才掉落了下来。 第八十章 换毒 看着母亲与大哥一路哭诉离开了城门,准备去视察城务的张秋鹤将一位亲兵叫到跟前,吩咐道:“这几天,你什么都不要做,就帮着本官好好盯着大老爷。” 那亲兵有些疑惑:“盯着大老爷干嘛?” 张秋鹤道:“我还是放心不下。你只管盯着他就是了。若是没什么事倒好,万一有不对劲,你要立刻通知本官!” 那亲兵这才明白,张秋鹤这是怕张秋鸣回来做内应。于是他忙回道:“属下明白了。” 然后便匆匆往张秋鸣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吩咐完下属,张秋鹤回头便见侯方走了下来。他的眼光不由往侯方手上的晶石枪瞄了过去,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道:“侯副将手里这个,便是早上用来狙击敌人的神器吗?” 侯方哈哈一笑,点头道:“不错。这是公主发放给援军的新装备,射程远威力大,有了这玩意儿,以一敌百不是梦,力战千万都可能啊!” 张秋鹤听了,立刻双眼发亮:“真有这么神奇?侯副将可否借本官试试?” 侯方见到张秋鹤眼中毫不掩饰的羡慕,不免得意洋洋起来:“借你摸摸看看都行,就是不能试。不是我侯方小气,而是这东西有灵性,都是认主的。凡是被人使过了用过了,第二个人再用它就会炸开!” “这样啊……”张秋鹤的热情去了一半,不过依然不减心中好奇:“本官就看看,不会试用的。” 侯方大大方方地将晶石枪递了过去,享受着张秋鹤不住的赞美声,便感觉是在赞美自己一般,心情大好。 “好看吧?”他接着张秋鹤的赞美声说道:“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兵器呢?!这兵器,便是美女簪花阁也做不出来。” 美女簪花阁,名字十分惹人遐想。不过,整个天舟的人都知道,它做的并不是与美人或者娇花相关的营生。 它卖剑,几乎没有它造不出的兵器。据说他们铸剑的山庄就隐在玉昌险峰暗林不断的上天岭中,周围群峰环绕,险林阻隔,庄外机关重重,若非庄内人,根本无法靠近其势力半步。 这美女簪花阁的武器虽然好,但是量却少的可怜。因为所铸武器皆为精品,有且仅有一件,往往价格贵的离谱,却也有价无市。 “这不会就是从美女簪花阁买来的吧!”张秋鹤翻看着手上小巧奇怪的兵器,见到枪身上隐隐还刻着暗暗流动的花纹,在阳光下显得越发流畅精致,不由摸了又摸:“这哪里像是兵器,你不说,我还以为是件赏玩的器物。” 侯方笑着道:“要不你也跟公主要一件?” 张秋鹤闻言抬头急迫问道:“公主那里还有?” 侯方摸了摸下巴,不好意思地回道:“这个我也不敢肯定,反正我知道咱们这一万多的援军是人手一只。” 张秋鹤念念不舍地将晶石枪还给了侯方,见侯方那宝贝样,他不禁又问道:“你说公主若是有剩下的,她会给我一把么?” 这可把侯方问住了,他想自己又不是公主肚子里的蛔虫,他哪知道啊。但是毕竟一起打过仗,侯方觉得还是有必要帮着张秋鹤一把,便道:“到时候我跟你一起求求公主?” 张秋鹤高兴的点了点头。他深觉侯方是个可以深交的朋友,便拉着对方一起沿着城墙巡了一路,直到中午快进家门了才分开。 张秋鹤高高兴兴地进了家门,上午发生的那些不愉快全都抛到了脑后。 裘氏听完张秋鸣的讲述,便又将刚到家的张秋鹤叫过去狠狠骂了一顿,并且也不让张秋鸣回去了,让他正大光明地在张秋鹤家里住了下来。 “他那家里什么光景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兵荒马乱的,你忍心让你大哥回去住?”裘氏见张秋鹤皱着眉头,似乎不愿接受,便忍不住又数落起张秋鹤来:“再说了,你大哥现在妻儿全都被那西贼扣着。你这个做守将的不出去帮他把人救回来就算了,还一个劲地想要把人往外推……你说你这是安的什么心呐……” 老太太最希望两个儿子都能过的一样好,依照她的想法,最好合在一块过,相互照应着。 可惜老头死之前把家给分了。 乔三娘见状忙上前低声劝道:“母亲,夫君定是累着了,没听清您的话。”她又抬头唤了张秋鹤一声,使着眼色道:“夫君,母亲叫你呢!” 张秋鹤的好心情被母亲的一番指责弄的荡然无存。 “母亲,儿子没说不让大哥回家去住啊?”张秋鹤道:“但是相救大嫂和兆云的事情……还是等公主的援军到了再说吧!” 裘氏也没指望张秋鹤出去冒险。她也不敢让他出城跟野蛮的西贼拼杀。若是张秋鹤遭了不幸,那这个家就真的散了——这一点老太太不糊涂。 “那就好。”裘氏擦干了眼泪,又吩咐乔三娘:“给你大哥住的院子你要亲自盯着丫鬟们收拾……现在人心浮动,这些奴才也都长着心眼,有点风吹草动地就想第一个逃……” 乔三娘脸上带着笑,一直等着老太太都唠叨完,然后才道:“是,媳妇都记下了。” 一旁的张秋鸣难得的安安静静坐了半日,什么话都没多说。 这让张秋鹤觉得很奇怪。 于是,用完饭后,张秋鹤便将妻子拉到一边,让她将自己指定来监视张秋鸣的亲卫安插到了新安排的院子。 乔三娘没有多问,一声不响地照着张秋鹤说的去做了。 一连三日,张秋鹤都没听到亲卫来报,他渐渐地便忘了此事。每日里除了巡查城防,加固修补城墙,便是混在侯方那里,爱不释手的把玩晶石枪。 期间,流疆人一次都没进攻过。 这天,张秋鹤刚一踏进家门,便见安排去监视张秋鸣的那个亲卫守在了门口,一见到自己便立刻迎了上来。 “大人!下官看到大老爷这几天老是在城里各处的井口边转悠。原本就提防着,果然,今天下午,下官看到大老爷偷偷在衣服里藏了很多药粉……” “你确定?”张秋鹤脑子一炸,怒气上涌,却依然压着声音低声盘问:“你亲眼所见?” 亲卫点了点头,又道:“大老爷突然把伺候的奴才们全都支了出去,下官便心有怀疑,出去后又从后门偷偷潜了进去看到的。” “这个畜生!”张秋鹤想一想就明白了,他这位亲大哥是要往城里各处水井中下毒吧。 “大人!下官想大老爷白天肯定不敢下毒,一定会等到晚上再行事的!”那亲卫道:“所以下官请求大人立刻将大老爷抓起来!” “现在还不能打草惊蛇!一来还不知道他藏起来的药粉是什么,万一不是毒药呢?再说他也没真的往井里扔,抓了他也不会承认的。”张秋鹤花了好一阵子才平息了心中愤怒,对那亲卫吩咐道:“这样,你先下去,继续盯着大老爷!一会儿本官找人去换了他藏起来的东西。” 那亲卫应下后忙退了。 张秋鹤便加快了脚步,走到后院,然后想了一会儿,不放心别人去做,便转了脚步亲自到了张秋鸣的院子里。 张秋鸣真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看夕阳,旁边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童在给他烹茶。 “大哥真是雅兴!”张秋鹤见状笑着说道:“让弟弟好生羡慕……” 张秋鸣抬了头,见到是张秋鹤,便懒洋洋地应道:“是二弟啊……你不是忙的很么?怎么有空来看大哥了?” 张秋鹤站着,微微笑道:“西贼连着三日不曾进犯我赤化了。拜他们所赐,弟弟这几日便清闲了很多。想着跟大哥很久没在一起聊聊了,这才来看看。” “我们有什么好聊的,我喜欢的你全都不喜欢。”张秋鸣毫不客气的说道:“你感兴趣的我恰好都讨厌的很。” “怎么会……”张秋鹤丝毫没被张秋鸣的讥讽激怒,继续笑颜说道:“虽然我们兄弟二人爱好迥异,但是同是男人,有些爱好还是相同的……” 张秋鸣这才听出点意思,原本眯着的眼睛一下子睁开,问道:“什么意思?怎么?家里的那位腻歪了,想换换胃口?” 张秋鹤忙故作不安道:“大哥,弟弟可没那个意思……我什么时候想换胃口了!不过是觉得许久不尝美酒,嘴里淡的慌。” 张秋鸣已经站了起来,拥着张秋鹤就往外走:“知道你嘴里淡了。大哥也淡,咱出去找点烈酒尝尝!” 两人便谈笑着出了门,身边只带了几个随从。 “真的是去酒楼!”张秋鹤拉着张秋鸣哀求道:“大哥!城里现在哪还有青楼做生意啊!就是酒楼,也就剩这家了,过几日援军来了,这里也要关的。” 张秋鸣不情愿的被拉进酒楼,嘴里嘟囔道:“为什么要关了啊?打仗就不要过日子了吗?” 张秋鹤好言劝道:“这不是为了节省粮食么!”他选了一个角落,拉着张秋鸣坐好,继续道:“这酿酒是最费粮食的。” 怪不得这城里都买不到酒了,张家家里也很难找到。张秋鸣这几天都馋得疯了,心里想着,以后等他做了这赤化城的头,他第一件事就是要恢复酿酒! 点了几个菜,又上了几坛酒,张秋鸣便想,要么今天就不去投毒了,先过过嘴瘾,明天再说吧。 这样想着,喝起来越发肆无忌惮了。 第八十一章 人质 张秋鹤将张秋鸣灌得烂醉,然后在亲卫的搀扶下,将他又带回了张家。 两人支开了奴仆,合力将张秋鸣扶到床上,然后小心翼翼地解开了他的外袍。 亲卫在口袋里找到一小包白色粉末。 “就是这东西?”张秋鹤阴沉着脸问亲卫,见对方点头称是,他便道:“去找点面粉来给换了。注意,这包的纸也要选个黄一点的,跟这个差不多的。” 亲卫应下后便跑了出去,不一会拿了一小包面粉回来,张秋然仔细检查了下,然后便亲手将面粉包放回原位。 “好好照看着大老爷。若是醒了,你就说本官也醉了,是随从们给搀回来的。”张秋鹤对着亲卫吩咐着,然后将那包毒药揣在怀里,踏出了院子。 他倒要看看,这是不是真的毒药?! 回到自己院子里,张秋鹤让乔三娘给他找几只鸡过来。 乔三娘虽然对丈夫出去喝酒很不高兴,但却没有立刻发作,吩咐了管厨房的婆子几句话,那婆子便利索的拿了几个笼子进了院子。 “你喝傻了?要看这鸡做什么?”乔三娘问道。 张秋鹤神情严肃,将一群丫鬟全都斥退,然后倒了一杯茶,加了点药粉进去,淋在桌子中央一盘细腻的糕点上头。 乔三娘看得眼睛眨也不眨,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张秋鹤也不解释,拿起一旁的筷子将那些糕点捣碎,然后走到鸡笼前面,在每个笼子里洒上数量不等的糕点碎渣。 厨房里头送来的鸡都是准备杀来做菜的,买来之后便不会再费心给它们喂食,因此这会儿张秋鹤一把糕点撒进去,那些饿昏了的母鸡便纷纷啄食起来。 张秋鹤喂完了这些鸡,便蹲在一边等着它们的反应。 不过,这些吃完了碎糕点的母鸡们,好像也没什么异常。 乔三娘有些摸不着头脑,担忧地唤了声:“二郎……” 听到乔三娘的喊声,张秋鹤终于停止了瞪眼看鸡的动作。他站起身,然后毫不掩饰地解释道:“我怀疑这药有毒,便想拿些鸡来试试。”想了想,他有些好笑地说道:“不过好像……我猜错了?” 乔三娘闻言便说:“那可不一定!也不是所有毒药立刻就会见效的。咱们先将这些鸡放着吧,每天喂一点看看。” 张秋鹤手里端着盘子,原地站着想了想便点头同意了。 就这样,这些装着鸡的笼子在房间里放了一夜,惹得张家的奴才猜测了半天。 “呀——” 张秋鹤正睡得模糊,一声短促的惊叫声让他立刻被惊醒了。身边的乔三娘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大声问道:“是谁这么咋呼?” 立刻有两个丫鬟匆匆走到房间门口,隔着帘子回话道:“夫人,奴才刚一进门就看到笼子里全是死鸡,一时被吓懵了才惊扰了老爷夫人的休息……” 张秋鹤听了,立刻起床,匆匆披了件外袍便往外走。两个跪在门口的丫鬟差点没被他撞倒。 “二郎,你慢点!”乔三娘的声音在身后追着便过来了。 张秋鹤没理,一撩开帘子便往角落里看去。 鸡全死了! 张秋鹤瞳孔一缩,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他那哥哥,真的成了叛贼! “把这些鸡全都给本官拿到外面烧成灰!”他命令着,然后又返回内室穿戴。 “真死了?”乔三娘一边帮着他穿衣结扣,一边问道。 张秋鹤脸色阴沉地点了点头。 “那药……”乔三娘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了出来:“是不是大哥……” 张秋鹤哀叹一声,没让她再说下去:“你放心吧!一切有我呢!” 乔三娘心事重重地送走了张秋鹤。 张秋鹤整整一日都是心情不佳,他给那监视着张秋鸣的亲卫拨了一队士兵,吩咐亲卫务必在晚上张秋鸣往井里投毒时抓住他。然后又匆匆赶到了侯方的营地,打听着公主的援军什么时候能到。 “怎么了?张大哥前几日还道不能出城进攻,怎么今日这么急迫?”侯方奇怪的问道。 张秋鹤忧郁地看着他,最后不得不将事情和盘托出。 “真是岂有此理?!”侯方听完大怒:“那张大哥还不大义灭亲,快些了结了此人?” “他毕竟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大哥。”张秋鹤坐着,仰望着立地站起的侯方:“再说,我也怕打草惊蛇。” 侯方轻蔑地哼了一声:“张大哥不必有所顾忌,弟弟我不怕敌人人,怕的是他们不来!”他想了想,也觉得张秋鹤难做,便大包大揽地说道:“若是张大哥觉得对他下不了手,那便全包在兄弟身上!若是老夫人怪罪下来,便让她来找我好了!” 张秋鹤唉声叹气了好一阵,最后无可奈何地说道:“也只能这样了。那明天一早我让卫兵给你送人过来。今天晚上,便当做我这个做弟弟的给他饯行吧!” 侯方应了,张秋鹤这才放下心中大石,然后回到家中等候消息。 夜半时分,皎月半悬。张秋鸣在月色之中被一群官兵围住,还没来得及喊出一个字,便被堵上了嘴巴,捆绑扭送到了张家。 一路上,张秋鸣都十分惊恐。直到士兵们将他拉到张家后院,进了他住着的那个小院,他内心的惶恐才慢慢退去。 “关门。”正堂内,灯火辉煌的主位上,张秋鹤一个人坐在那里,对着一干亲卫吩咐着:“你们到外面守着,我与大哥有几句话要说。” 几个心腹没什么意见,仔细检查了一遍张秋鸣身上的绳子,然后全部退了出去,守在院门口。 张秋鹤走到张秋鸣身边,将堵住他嘴巴的布条解开。 “张秋鹤你个混蛋!你凭什么抓我!”张秋鸣的嘴巴一被解放便大声骂着自己的亲弟弟:“还不快给我解开!” 张秋鹤目光里全是悲痛:“大哥,你自己做了什么现在还不承认吗?” 张秋鸣瞥了头:“我做什么了?!” “你想毒死全城的官兵?”张秋鹤低声吼道:“你在军队驻扎的水井里下毒!” 张秋鸣不再挣扎怒骂,只是沉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突然他明白过来:“我说你怎么变得热情了!原来你骗我出去喝酒,然后趁机换了我的药!”他怒斥道:“你怎么这么卑鄙!” “呵呵呵……”张秋鹤心中充斥着愤怒和绝望,长久以来这个家都是他在支撑。在他看来自己的哥哥就算再不成器,只要不是杀人放火,自己都可保他一世无忧。 “大哥。”张秋鹤眼含热泪:“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去给你做。你有什么要交代的,也一起说了。” 张秋鸣听了,剧烈挣扎起来:“二郎!你要杀我吗?!二郎!我是你亲哥哥啊!” 张秋鹤擦了一把眼泪,却有更多的眼泪往外涌:“正因为你是我的亲哥哥,所以我才没让人将你当场诛杀。今夜,便是你我诀别之时,明天一早,我就会将你送到侯方那里,如何处置,全凭他说了算……” “不行!不行!”张秋鸣大声叫起来:“我要见母亲!你让我见见母亲吧!” 张秋鹤难过地看着他摇了摇头:“事到如今,便是父亲在,他都保不住你了!” 张秋鸣心神剧颤,大叫冤枉:“二郎!二郎!我是冤枉的啊!你知道西贼他们抓了你嫂子和侄儿,若是我不答应他们,他们一定会杀人的!” 张秋鹤听了,紧闭了双眼,说道:“那便当他们为国殉节了吧!” “张秋鹤!你竟如此狠心!”张秋鸣骂着骂着便笑了起来道:“呵呵,果然如母亲所说,这一切都是你的计谋!你就是想霸占我的家产,所以千方百计地要除了我们一家!” 张秋鹤已经无力与他争辩,他内心充满了无法言说的苦闷。 “我要吃全鱼宴!”张秋鸣突然说道:“这也算是我最后一餐了,二郎难道不能答应吗?” 张秋鹤叹着气:“这深更半夜,你让我去哪里给你找鱼?” “那便随便来点吧。”张秋鸣不满地说道:“最好是来点酒,这个不能少!” 张秋鹤这才点头同意,然后独自走到院子里,吩咐着几个亲卫,去给张秋鸣弄点酒菜。 一会儿功夫,亲卫们提着食盒归来,在偏厢的桌子上摆了一桌子酒菜,然后道:“大人,饭菜都摆好了。” 张秋鹤点点头:“你们都下去吧。去找大门的小柱子,让他也给你们弄点热乎的饭食,轮流去吃一顿吧。” 亲卫谢过便退下。张秋鹤上前将自己的大哥牵起来,踉跄的往偏厢走去。 “你不给我解开绳子,我怎么吃饭?”张秋鸣坐在椅子上大叫道:“我可不要你这个恶心的人喂!要么你给我找个漂亮的丫头。要么就解开我的绳子!” 张秋鹤想了下,便解了他手上的绳子。两腿还是绑着没有松开。 “哼!”张秋鸣一边冷哼一边活动一下手臂,然后道:“这最后一顿了,你陪着哥哥喝两杯总行了吧?” 张秋鹤叹气:“你别想着逃跑了!我的侍卫全在外面守着呢。你就算把我灌醉,也没法子跑出去。” “我当然知道!”张秋鸣大声道:“我没想跑,这最后一顿了,没人陪着喝酒,我闷!二郎……大哥这都要死了,你还不答应么。” 张秋鹤禁不住他的哀求,便坐到他对面,陪着喝了两杯。 确实两杯,两杯过后,张秋鹤头往后一歪,晕了过去。张秋鸣迅速解开了脚上的绳子,然后拖着张秋鹤从后门逃了出去! 就算下毒没有成功,有了这个人质,西贼也会对自己大加赞赏吧?!张秋鸣乐呵呵地想着。 第八十二章 乔三娘 康平三年的六月中旬,李欣的一万多援军在行驶了半个月之后,终于进入了赤化东城门下。 先行的官兵报了信,此刻赤化东城门大开。李欣的车队被牢牢护在正中,慢慢行入城内。 “这一路大军虽然行的很慢,却还是疲惫非常。”行营之内,柴壁杰对着前来迎接的赤化大小官员道:“所以,公主殿下和本官都认为还是先让将士们休整两日,再准备出城歼敌。” “殿下英明。”大小官员齐齐应道。 李欣正坐上首,身后是玉昌及周边的疆域地图。她结发束冠,身穿紫袍,蓄势待发的气势蛰伏心底,藏于人前。 “诸位都是抗击西贼的勇士,临危不惧,坚守城池。本宫代父王及玉昌千千万万的百姓谢过各位忠义。” 官员们自然又是一阵惶恐应该什么的。 李欣看了看,然后问柴壁杰:“侯副将是哪一位?” 柴壁杰环视一圈,脸色便有些不好,沉声问道:“侯方呢?” 大小官员面面相觑,最后终于有一个千总沉不住气回道:“回公主、世子爷,侯副将他昨日带了两百援军出城歼敌,尚未归来。” “什么?!我不是让他只守不攻,一切等大军到来再说的吗?”柴壁杰大怒,对着自己的另一名亲卫道:“这个侯方竟敢违抗军令!方越,你给本官即刻出城将侯方抓回来……” “慢着!”李欣抬手制止了他,心平气和地问那个回话的千总:“他因何这么急着出城歼敌?是否有什么紧急地情况?” 那个回话的千总道:“回殿下的话,因赤化守将张大人被贼人所掠,劫为人质,候副将这才出城寻找。” “张守将居于城内,城门未开,四面城墙坚不可摧,西贼是如何将他掳去的?”坐在一侧的张靖嘉问道。 那千总先是看了一眼李欣,见她面色无波,这才回着他的话道:“回殿下,起因是张大人的兄长张秋鸣先叛了西贼。然后张秋鸣前几日突然哭求进了城,却是准备伺机将毒药下在城中各处的水井之内。被张大人识破后又将他抓了回去。” 那千总说到这里居然有些咬牙切齿起来:“谁料那张秋鸣无耻之极,竟然趁机偷了张大人的令牌急行出城。虽然守卫随后便知道那是叛贼,但那时再追已经来不及了……” 李欣眉头没有舒展,反而皱的更紧了。她觉得整件事都透着荒谬与不可思议:“那张守将身边就没有护卫吗?那张秋鸣是有三头六臂还是武艺高强?竟然能一个人将一个守将挟持出城?” 那千总迟疑了一下,然后道:“具体细节下官不清楚,只是从张大人的亲卫口中得知,原本张大人决定天亮后便将张秋鸣交给侯副将处理的。张大人顾念手足之情,便说想要跟张秋鸣单独相处最后一夜。后来亲卫发现时,张大人已经被劫出去了。据说,桌子上的酒杯里放了蒙汗药,后院的墙壁上也有个大洞……” 他见李欣依然皱着眉头,便又解释了一下:“那张秋鸣经常出入张府,对张大人家中的情况知之甚详。能够顺利脱身,也不是不可能。” 李欣这才听懂了来龙去脉,愤怒的情绪在胸口积蓄,不由骂道:“同出一个父母,同在一个家里教养,却是一个忠臣一个叛匪!” 随行之人皆战战兢兢,无人敢上前劝慰。 只有张靖嘉慢悠悠说道:“老天爷是公平的。就算是再歪的树,也总会有那么一两支小树丫会往正了长的。忠臣之家出叛匪,叛匪窝里有义士。这事的概率应该不低。” 没什么人接口张靖嘉的话。只有柴壁杰觑了觑李欣的脸色,见她好像没那么生气了,才道:“殿下,大军刚到赤化,是是非非还没弄清楚。还是先将那张守将的亲卫叫过来问清楚了再说。” 张靖嘉是不可能对张家有什么好印象的,但也无可否认柴壁杰说的对,单凭这千总的一面之词,实在难以判断事实如何。 万一是那张守将与自己的哥哥内外勾结呢? 所以,他不再多言。 “传本宫口令,大军休整一日!至于何时攻打流疆贼寇,明日再行定夺!”李欣道:“其他人都下去吧。现在,给本宫将张家那几个亲卫传进来!” 赤化大小官员依令退下,营帐内便只剩下三个主子和几个近身伺候的丫鬟亲卫。 “这张家出了一个叛贼,按理应该全族诛灭。”柴壁杰道:“但若是张守将忠心耿耿,那就要分开治罪,以免寒了天下忠义之士的心。” 李欣对律法知之甚少,闻言只是点头道:“应该如此。倘若查明实情真如那千总所说,自然要分开治罪。父母犯下的罪,不能牵连他的孩子。同理,哥哥犯下的罪行,也不能报应到弟弟头上。” 正当他们聊着的时候,守在外面的塔苏尔禀报道:“殿下,张家来人了。” “让他们进来。”李欣道。 帘子一挑,大概进来了十几个人。领头的是个三十上下,容貌平常的妇人。 李欣微微愣了下,没有看后面那十几个侍卫打扮的男人,而是对着前面的那个妇人问道:“你也是张守将的亲卫?” 那妇人虽然紧张,却仍然镇静地先是给李欣恭敬地行了礼道:“臣妇张乔氏恭祝公主殿下圣安,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张乔氏?”李欣有些疑惑:“你是张守将的夫人?” 乔三娘忙点头道:“回殿下的话,是的。” “本宫并没有传你过来。”李欣十分不悦:“你跟着亲卫过来,是要给张家求情吗?” 乔三娘慌忙跪在地上道:“殿下明鉴,臣妇并不是来给张家求情的。”她抬起头直视着李欣,平凡的脸上满是坚硬的神色:“臣妇今日来想求殿下给个恩典!” 李欣定定看着她,问道:“你要什么恩典?” 乔三娘一字一句的说道:“臣妇想求殿下明日让臣妇随大军出征!” 所有人都微微惊了一下,神色莫名地看着她。 “你要随军出征?” 这女人竟有如此勇气?李欣突然觉得这个乔三娘看起来明艳了许多,便问:“你是要去找你的夫君还是去上阵杀敌?” 乔三娘在地上磕了一个头,然后恭恭敬敬地答道:“臣妇不敢隐瞒殿下。臣妇确实想要去找臣妇的夫君。但在找到夫君前,凡是挡在臣妇面前的西贼,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她神色坚毅,铮铮说道:“即使因此而丧命,臣妇也决不退缩!” “说得好!”柴壁杰赞道:“果然是夫唱妇随,一双豪杰!” 李欣也觉得这个乔三娘说话十分干脆爽利,顿时对她印象大好。便笑道:“此事先放到一边,倘若本宫查明你的夫君确实是忠义之士,那自然会派人前去援救。” 说到这里,她语气一沉:“但若是让本宫查出你那夫君通敌卖国——那便让他和那些西贼一道葬在赤化城外的泥地里吧!” 乔三娘连忙道:“殿下!臣妇敢用性命担保,臣妇的夫君对玉昌从来都是忠心耿耿,从未有过叛敌之心啊!” 是对玉昌忠心耿耿,不是对父王忠心耿耿。李欣敏感地想着,不再将视线分到她身上,而是对着张秋鹤的亲卫问道:“听说你们在房间留下的酒杯里查出了蒙汗药?” 领头的亲卫忙回道:“回殿下的话,是不是蒙汗药下官并不清楚。只是见情况不对,便将那些酒菜都拿去喂了牲畜。结果,其他酒菜没事,只有吃了拌有那杯酒的牲畜全都昏睡不起。下官便猜即便不是蒙汗药,那也该是差不多药性的东西……” “那张秋鸣都被抓了,他哪来的蒙汗药?”李欣又问:“难道你们抓他之前都没搜过身吗?” “回殿下。”这次是那乔三娘回的话:“此事原为家丑,但是为了夫君的清白,臣妇不得不说。殿下有所不知,那张秋鸣不仅是夫君的兄长,更是老夫人的心头宝。事发时候,臣妇便发觉厨房里头同时失踪了几个人。细查之后才发现,他们都与老夫人有关系……” 说到这里,乔三娘已经泣不成声:“臣妇知道这是不孝,可还是不能不说,是老夫人害了臣妇的夫君!” “那后墙的大洞是怎么回事?”李欣追问:“后墙通往哪里,有没有后门,门边是否有人值守?” “殿下,后墙通往花园偏角。那院子也只在南边和东边各开了一个月亮门。”亲卫见张乔氏哭泣不止,便继续答道:“其余都是墙壁,园中有侍卫两个时辰巡逻一次,并无人特意守着各段墙壁。而且,那个洞看起来也就几天前挖的,恐怕那张秋鸣早有预谋了!” 李欣点点头,心里大致认可了他们所说,却没有立刻承认,而是说:“如果你们说的都是真的,那张守将倒的确冤枉!” “回殿下!下官句句都是实言啊!”那亲卫觉得李欣不相信他,便跪在地上求情道:“请殿下一定要救救张大人啊!” “求殿下救救臣妇的夫君!”一旁的乔三娘也趁势哀求起李欣。 “柴世子,你觉得这些人的言词可信吗?”李欣禁不住他们的哀求,转而问柴壁杰。 柴壁杰心理上更愿意相信他们说的是真的,口上却道:“不管是真是假,明日歼敌一事已是箭在弦上,即刻便发。到时候若那西贼已经杀了张守将,殿下便可认为张守将是为国殉节,应该予以嘉奖!” 他停下,看到乔三娘脸上有着担忧之色,不由心生怜悯,又道:“倘若侥幸救出守将,那就更好办了。审理过后,若他是忠,那便让他跟着父母亲人一道留守玉昌!倘若他是叛匪,到时候再发落,也来得及。” 柴壁杰的话正和李欣意思,说的她频频点头,最后才道:“既然张乔氏心念夫君,那便跟着本宫一道出城去会会这流疆叛匪吧!” 第八十三章 城战 李欣大军出行时,不仅带了万余兵力,还从府库内拨了大批粮草随军而至。原本赤化百姓是等着收夏粮以维持生计,谁料被这流疆人逼的困在内城,不仅吃不到夏粮,还要与守城的士兵争夺存粮。因此,赤化内耗十分严重,已经快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 然而,李欣的大军一到,便立刻将赤化城内空虚的仓库填满了。此举,不仅赢得了百姓与士兵的交口称赞,便是原本要与清王府分清界限的名门世族也纷纷对李欣释放了善意——他们有再多的金银,再好的名声,也换不来白花花的粮食啊。 对着这些名门世族的使者,李欣笑眯眯地让他们领了一些粮食回去。转身与柴壁杰商议时,却是忧虑重重:“想不到这赤化缺粮这么厉害。若是战事拖拉,不能速战速决,这些粮食,恐怕不够分啊。” “殿下不必忧心,我们手里有晶石枪,打败这些贼寇易如反掌!”柴壁杰信心满满地说道:“到时候咱们也去流疆抢一把!让他们把从我们这里吞进去的双倍的吐出来!” 对于柴壁杰的这种盲目自信,张靖嘉从来都是反对的:“世子,在下早就说过了,再好的武器,如果被一只猪拿去用了,只怕伤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就像是回应他这种论调,塔苏尔立刻报有紧急情报。 “回禀殿下,世子爷。流疆人集结了三万大军已经兵临城下,他们说……”那个回禀军情的人沉痛说道:“他们是来送侯副将及其部下的人头的!” “什么!”李欣豁然起身,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问道:“侯副将……战死了?” 那人点了点头。 “怎么会!”柴壁杰也觉得不可思议:“他们手里人手一把晶石枪,居然还能被抓,被杀?!” 几乎是本能的,他厉眼扫射了张靖嘉,对方却丝毫不为所动,还很不识时务地慢慢说道:“我说过了,拿到了晶石枪却不会利用,只会害了自己。更何况,”张靖嘉镇定说道:“骄兵必败!” 李欣眉头紧皱,很不赞同地对张靖嘉说道:“先生,那毕竟是为保卫玉昌而牺牲的战士。你可不可以留点口德。” 张靖嘉并不在意李欣言语里的不满,而是依然平静地对着柴壁杰道:“世子爷若不把这次的事情当成教训,就会有更多的‘侯副将’被敌人砍掉脑袋。” 他无视着柴壁杰眼中喷射的怒火,继续一字一句认真说道:“请你记住,这批武器是很有杀伤力,可却也有致命弱点。这一点,我已经提醒了无数次了。” 是啊,可是人人都不会觉得那样的弱点会对自己造成伤害。就像是用针尖挑出来的美味贝肉一样,大家都觉得贝肉十分鲜嫩,可谁会去想万一那针尖被一道吞进了喉咙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呢。 “是下官太急切了!”柴壁杰终于在张靖嘉平和的眼神中冷静下来。他觉得十分羞愧:“作为大军的首领都这么贪功冒进,又怎么能去指责下属太急躁呢!” 李欣微微叹了口气,站起身往外边走边说:“走吧!现在不管你急切不急切,敌人已经打到家门口了。再不急就完了!” 赤化位于玉昌西南,是个内陆小城,城内多为山地,没有大的河流。因为地形所限,这座城市建的并不方整,而是狭长的长方形,南北都是高耸入云的连绵山脉,唯一能进城的便是东西两座城门。 来人报贼人来袭,那就只有在西城门了。 几人匆匆走到城楼之上,便见西贼人马众多,一队队整齐排开,一眼居然看不到边。他们的将士果然个个人高马大,十分健硕,深褐的藤甲穿在身上,显得十分野性。 “玉昌的小家伙们,看到没?这是你们的将军!” 最前排的是一个骑着黑马的汉子,他头上戴着的显然是从玉昌援兵身上缴获的盔甲,手里拿的也是玉昌援军的大刀。马背上,一个编制的十分粗糙的小竹笼里,盛着一颗黑乎乎地人头。 那官兵一边嚣张挑衅,一边用刀尖将那人头挑了出来:“瞧清楚没?” 他显然是想要打击玉昌官兵的士气。 跟他并排的也是一个壮汉,他的话却很少,长矛伸到猪笼,也挑了一颗人头,言简意赅的说道:“你们守将的人头。” 张秋鸣骑在后面的马匹上,见状便对着玉昌官兵喊话:“投降吧!抵抗是没用的!看到城下的那些士兵了吗?你们再不投降,他们会将赤化的城墙炸塌的!” 六月的暖风从城楼下微微拂过,带来这些敌人嚣张的挑衅。空气里弥散着淡淡的血腥味。李欣觉得自己那种渴望鲜血的杀人欲再一次便勾了出来。 她听到身边的柴壁杰大声说:“西贼受死!今日我玉昌大军就是战的只剩下一个人!也绝不会对你们这群野蛮的贼寇投降!” 她示意柴壁杰攻击,却听张靖嘉道:“快!先把城墙下的那些敌人射死!快!” 李欣疑惑问道:“为什么?” 张靖嘉第一次表现的这么急切:“你没看到他们手里拿的是什么吗?那些都是晶石枪!他们一定是发现晶石枪会自爆的秘密了。这些人根本就是人肉炸弹!而且,你们没瞧见吗?三丈之内,他们派出了很多兵马!” 李欣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果然,三丈之内聚集的全是甲兵,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头。 原本对付敌人的武器,现在被这些敌人吃透规律拿来对付自己了。 就是不知道这些敌人是报废了多少人马才换来了这样的规律。 柴壁杰对张靖嘉的话已经没有任何犹疑,几乎是对方一说话,他就立刻对着亲卫吩咐了。 瞬间,几百只羽箭往城墙根下的“人肉炸弹”射去。大部分人瞬间失去了战斗力,但是依然有一些人在闭眼前扣动了扳机。 “轰轰轰”的几十声的爆炸声从城墙底下响起。站在城楼上的人全都觉得脚底下震动的厉害。几声巨响过后,流疆人欢呼的声音响起。李欣在弥漫的烟灰里看到,离他们不远的一段城墙塌了! “城楼上的士兵负责攻击三丈之外的敌人,决不能让他们有机会去支援!”柴壁杰迅速指挥着城墙上的援军。又对着身后赶来的士兵大声吼道:“你们去守住那段豁口!不能放任一个西贼进城!” 众官兵纷纷听令。短暂的镇定之后,援军们开始用晶石枪对着三丈之外的流疆人扫射起来。 流疆人见状,慌忙后退。他们的语言谁也听不懂,却见大军顷刻便退得远远的。 留下那些被磁波辐射到的士兵在原地哀嚎哭喊,疯狂自残。 而进到三丈内的西贼则与援军们在豁口处进行了激烈的对抗。尸首一具具堆起来,很快便堵住了城墙,所剩的豁口越来越小。 李欣不满足于晶石枪杀人不见血的温柔攻势。她抽了一个士兵身上的砍刀,早早的下了城楼,领着塔苏尔往豁口处赶去。完全不顾身后柴壁杰的大声呼喊。 “我要杀光你们!”她觉得身体里开了一个巨大的*之洞,洞里住着的魔鬼需要大量的鲜血填饲!塔苏尔也不劝解李欣,见她往人群里冲去,便紧紧守在她的左右。 所有人都全神贯注的对着敌人,战场上大部分士兵都没发现,他们身边站了一个公主。她和别人一样,对着源源不绝的敌军官兵毫不留情的挥着屠刀,而她身边则是几个凶神恶煞的高大男人,任何胆敢靠近这个公主的敌人,他们都当场诛杀,毫不留情! 渐渐的,李欣从这段豁口杀出了城外,但是她身边除了塔苏尔几人,再没有任何敌人敢靠近了。越来越多的战士看到了这个公主在战场上的身影,看到了这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贵族此刻居然连盔甲都没穿就上阵与他们一道杀敌!他们除了惊讶,更多的是激动!士气大增之余,前去分担公主压力的战士也越来越多。 然而,这样一来,就再也没有敌人能靠近李欣了。她的眼前突然没了目标,便呆呆地站在原地,沉重的砍刀上豁口连连,刀面上的鲜血汇到一处,黏黏糊糊地往下滴落在尘土里。 她觉得天地间所有的人和物都消失了,她在哪里,她是谁?她不是应该在周王府吗?怎么,怎么会跑到这个鬼地方来?! 正在迷茫之时,“铮铮”的古琴声从城墙上传来。婉转悠扬的琴声里裹着温柔的安抚之音,在杀伐阵阵刀光剑影的战场上散开。这声音时而缓缓如呜咽的哀鸣,沉滞的低吟坠的人刀都拿不住;时而又突然变得击溅如激越的呐喊,铿锵的愤慨震的人心都在颤抖。不多时,大家便都沉浸在这牵动人心的音乐声中。 直等到最后一声高音拨出散到每个人灵台之内,大家才纷纷清醒过来。此刻,冲动已经散去,见到事败已成定局的流疆人纷纷蹲在地上投降。而原本杀的红眼的玉昌官兵也都不再激动,只一人一个上前将那些投降的流疆人给捆了起来,扭送回城。 柴壁杰镇定之后,下令开西城门。然后领着大军数以千人往城外追击而去。不过这些人,已经不像开始那么兴奋,有了侯方的失败案例,他们现在十分谨慎和坚毅。 李欣手中的砍刀掉在地上,被塔苏尔捡了起来。她终于醒了。抬头再往城墙上望去,那人却已经不在原地。 城门被出行的援军堵住,众人纷纷从豁口进城。李欣在塔苏尔等人的护卫下进到城内,便见人群里,一个熟悉的声影扭送着一个狼狈的敌军士兵踉跄着往前走去。 “那不是乔三娘么?”李欣疑惑的想着:“她要干什么?!” 第八十四章 质问 刚才只顾着拿刀砍人,此刻停顿下来,李欣顿时感觉虎口一阵酸痛。她下意识的用左手轻轻揉按着右手的酸痛之处。然后对塔苏尔吩咐道:“跟上那个张乔氏!” 一贯认真执行李欣命令的塔苏尔此刻却道:“殿下,张乔氏属下会派人盯着,您还是先回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再来吧!” 李欣闻言往身上瞧去,只见胸前所能看到的地方染满了鲜血,浸在紫色的袍服上显出大片大片的黑色。原本不觉得,现在觉得自己整个人就像刚从盛满了鲜血的池子里爬出来似地,浑身散发着浓烈的腥气。 她看了看左右,见柴壁杰的几个手下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人押送俘虏,打扫战场。城里的百姓听说敌军已退,也纷纷扛了木料领了石块前来修固城墙。 李欣又回头看着那个张乔氏的背影,见她正和被抓的俘虏撕扯,一把钢刀晃得那俘虏求饶不断,心中便有所明悟——她抓的那人恐怕就是叛匪张秋鸣。 “那就先回去换身衣服吧。”她轻声说道:“待会儿直接去张府!” 塔苏尔松了口气,也打算等公主休息时去打听打听他的仇人蒙塔塔的事情。 张乔氏却不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李欣的注意。她与李欣一样,浑身是血,就像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一样,袍脚上还嘀嘀嗒嗒落着深红色的血珠。原本普通的容貌此刻因染了血污,竟然现出诡异的艳色。叫人看了既惊又骇! 但是乔三娘完全不在乎,此刻她死死的抓住手中的俘虏,钢刀架在对方的脖子上,目眦尽裂,咬牙切齿地说道:“张秋鸣!我的好大哥!你慢慢等着,等我夫君的人头到了我手里,我便带着他一齐和你去见老夫人!” 张秋鸣哆嗦着,他刚才位于军队的前方,撤退根本来不及,只好迅速地跑进了未倒塌的城墙根三尺以内的安全区。他也不是没脑子,只是想着流疆的先锋军队能突破进城更好,突破不进去,他就立刻扒了身上的服装,趁乱混进城去——反正他一看身材就知道不是流疆人,到时再往脸上涂满血污,谁还认得出来他是谁啊。 谁知,自己却在一开始就被一个杀神给盯上了。 “弟媳!你听我说啊……二郎他真的不是我杀的!”张秋鸣紧张的双腿发颤,压在脖子上的钢刀还带着粘糊糊地鲜血,冰凉刺骨:“我要是真的想杀了大哥去投敌,完全可以在张家的时候就一刀砍了他的脑袋带出城外啊……何苦还煞费苦心将他运出城外……” 张乔氏舔了舔带血的艳唇,嘲讽的笑道:“你终于承认二郎是被你运出城外的了?” 张秋鸣忙高声叫道:“我是有原因的!我原本以为赤化城肯定守不住了,为了保二郎一命,才将他运出城外的。真没想到我们刚一出城就被埋伏的流疆人给抓了啊……” “哼!”乔三娘冷笑:“那你为何不连老夫人一道带出城外?她可是你的亲娘,你可真不孝啊……” “没有没有……我没有不孝。”说到这里,他痛哭流涕:“还不是因为大哥是赤化的守将,我想那些西贼肯定不会放过他,这才起了心思要将他运出城外的。弟媳,你说的对,是我的好心害死了二郎。但是你放心,以后我一定会扛起他的担子守护我们整个张家的。还有小玉,我一定会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爱的!” 张乔氏却突然喝道:“事到如今,你还想对小玉下手吗?!” “没有没有……”张秋鸣发现乔三娘现在正处在极度的愤怒之中,根本听不进他任何解释性的话语。有了这点认识之后,他不再辩解,也不挣扎,乖乖的跪在路边,由着乔三娘将刀架在脖子上,低头闭目想着一会要怎么让母亲保下自己的性命。 路上川流不息的人群要么押送着俘虏,要么便拿着工具飞快奔跑。 “夫人!” 张秋鸣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玉昌士兵服饰的男人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一个深褐色的笼子。 “这是张大人的……”人头两个字那人愣是没说的出口,他十分羞愧的说道:“没能找到张大人的尸身……是在下无能。” “不怪你。”乔三娘一手依然将刀架在张秋鸣脖子上,另一只手单手接过那个笼子,没有半点害怕和激动,冷静的让人觉得可怕。 “周毅,请代我向世子及公主请罪。张秋鸣是我的死仇,我一定要带走他!若是公主殿下与世子爷追究下来,你便让他们到张家来抓我吧。那时,夫君的事情肯定也了结了。” 说完,她沉默的往前方看了一会儿,无波的双眸里倒映着整个街道的全影,低低地叹息了一声:“原来这里多美多繁华,现在却成了这样。所以二郎,你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是吗……” 虽然后两句周毅没怎么听得清楚,但是却不妨碍他理解前两句话的意思。听到乔三娘的话,他连忙道:“夫人请放心,在下一定会详细禀报世子与殿下。就算要追究,也由我周毅一人承担!” 乔三娘听了,只微微笑着说了声谢谢,然后便抱着笼子,驱赶着张秋鸣往张家走去。 原本他们立在纷乱的西城楼前,那里人员嘈杂,看守押送的俘虏又多,实在没几个人注意到路边的乔三娘和张秋鸣。可自从他们转了弯,离西城楼越来越远时,街上注意到乔三娘二人这个奇怪组合的人也越来越多。 “那是谁啊?身上好多血……是去杀敌了吗?” “前面那个我认识,不就是张家的大郎吗?后面那个,脸上太脏,看不清楚啊……不过看样子怎么像个女人?” “张家大郎不是叛了敌军了吗?还把张守将给掳走了,这事,我听人讲了好几遍了!” “造孽啊……跟上去看看,是不是往张家去的。” “是啊,跟上去瞧瞧。不过别太近了,他后面那个人可不好惹……” 张秋鸣的头低了不能再低,恨不得全部缩回肚子里去。而他身后的乔三娘却似乎什么也没听见似地,依然不紧不慢的走着。 身后远远跟着的人越来越多,像一条长长的尾巴蜿蜒摇晃在大路上。他们聊着天跟在乔三娘身后,不到一会儿就到了地方。定睛一看,果然是来找张家的。 “我的儿啊……”闻讯而出的张家老夫人早早冲出了门口的大门,哭的呼天抢地:“大郎……大郎……你终于回来啦!”她一边呼喊一边往乔三娘身边扑,却被对方冷冷的声音僵的立刻停在了原地。 乔三娘说的是:“老夫人,您要是再往前一步,我就立刻杀了这畜生!” 张秋鸣也大声喊道:“别过来,都别过来!她杀过人的,不要激怒她!” 张老夫人揉了揉昏花的双眼,见乔三娘果然浑身是血,手上的钢刀稳稳地抵在张秋鸣的后脖子上。 “三娘……你这是要干什么?!”老夫人大概猜出了些情况,忙好言规劝道:“刀剑无眼,当心伤了你们俩个。都是一家人,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快,把那刀放下来好不好?” “不行。”乔三娘很不给面子的驳斥掉了,不仅如此,她还示威性地刺破了张秋鸣的皮肤,让他流了点血:“你们再往前踏一步,我就杀了他!” 大概从小就娇生惯养,长大了又游手好闲,不事生产。就刺破了一点皮,张秋鸣便像杀猪一样的嚎叫起来。引得身为母亲的张老夫人十分心痛,往后退了一步道:“好好好……我们往后退。三娘,你也往前再走走。我们去家里头谈吧!” 看热闹的百姓却不乐意:“真是好没意思!别回去啊,就在外面说嘛……” 乔三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果然没有回应张老夫人的话,而是淡淡说道:“不必回去了,就在此处了结他吧。” 张老夫人气的浑身颤抖,指着乔三娘大声呵斥道:“二郎不在家,你就露出原形了是不是?!我早说你不是个好的,果然十分可恶!你可知道现在被你架在刀下的是你的大哥?!” “大哥?”乔三娘忽然毫无征兆的大笑起来,一边笑,那双美目里头却止不住的又流下眼泪:“他算哪门子大哥。二郎在家养得起妻儿老小,出门守得住赤化百姓。这样忠孝两全的人,配得上做他大哥的又该是什么样的?” 她双眼扫射众人,没有一个人敢与她对视。 “我手里的这个人,将近四十了却一无所长,整日里除了惹是生非就是遣了妻儿老小去弟弟家打秋风。奉养亲娘的粮食一粒也拿不出来,却要年逾古稀的老娘贴补他。这样的人,可配称得一个‘孝’字?” “不能!”安安静静的人群里突然有个人高声叫了一句。 乔三娘却没有理会,而是继续又道:“这个人,在赤化城被围困之际,先是投敌叛变,后又在城中投毒害人,被亲弟弟抓住后不但不知悔改,反而使用卑鄙的手段将亲弟弟抓去向敌人邀功。” 她看到老夫人灰白的脸色,一句比一句说的高声:“今日西贼兵临城下,这人竟然恬不知耻地拿着自己亲弟弟的人头前来挑衅官兵!这样的人,可配称得上一个‘忠’字?!” “不能!”围观的群众几乎众口一致。 “那么老夫人,”乔三娘转了目光盯着张老夫人问道:“你觉得这样一个不忠不孝的人还配做张家的子孙吗?配做二郎的兄长吗?配让我们叫他一声大哥吗?!” 第八十五章 殉情 (月底啦,求点击推荐,求加入书架啦!) “你……”张老夫人突然觉得头昏眼花,幸亏有丫鬟扶着,否则恐怕当场跌倒在地。 “你说二郎他……死了?”她不死心的又问了一遍:“你亲眼看到他死了?” 乔三娘脸色黑到吓人,不发一言地幽幽看着张秋鸣。 张秋鸣吓得一个哆嗦,在众人鄙视加愤恨的眼光中跪趴在地上,抖抖索索地说道:“母亲……母亲……你一定要救救儿子啊!你现在可就只剩我这么一个儿子了啊!” 张老夫人眼前一黑,便昏倒在丫鬟的怀里。 “老夫人!”周围几人掐人中的掐人中,拍嘴巴的拍嘴巴,好不容易又将老夫人给弄醒过来。 只是人虽醒了,神情却有些木,浑浊的眼珠子一动也不动,看着挺吓人。半晌之后,她才转过头,对着趴在地上不停呼救的大儿子问道:“大郎,你弟弟是你杀的吗?” “不是的!不是的!”张秋鸣慌忙否认:“母亲,这一切是那些西贼干的,跟我无关啊!” “天呐!老天爷!”张老夫人突然哭叫起来:“我的二郎死的好惨啊!这天杀的西贼啊,还我二郎啊!” 一旁伺候的丫鬟们也慌忙陪着掉眼泪。 “阿娘!”正在此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乔三娘心神一震:“小玉!” 十二岁的张小玉穿着一身月牙白的长裙,正站在张家的大门口,此刻看到母亲就要走过去,却听张老夫人突然站起身大声喝道:“小玉,给我回去!” 小玉一听,刚刚迈出的脚步又缩了回去,她怯懦地看着张老夫人,眼睛里满是祈求:“祖母……” “回去!”张老夫人见她不听,又加重了语气。 “祖母……阿娘她……”小玉几乎要跪下了,她看着乔三娘,低低询问:“阿娘……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乔三娘鼻子一酸,泪珠子终于滚了下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哪怕是刚刚知道自己的夫君已经死去时,她都没有流一滴眼泪。此刻,竟然会因为女儿的一句话而泪落满腮。 “小玉……你,你回去吧。”乔三娘也不想让小玉看到她现在的样子,便回避着她的视线,哽咽说道:“阿娘很好……什么事都没有……” “是么?”张小玉却依然深深地皱着眉,忧虑地望着乔三娘,踌躇问道:“阿娘手里抱着的……是爹爹么?” 张老夫人的眼光一下子射了过来,紧紧地盯着乔三娘怀里的褐色竹笼。 “是……”乔三娘根本不想瞒女儿:“小玉,你要记住,你爹爹是英雄。将来,你一定要找到他剩下的遗骸,为他收敛安葬!” 她终于敢正视女儿,然后口气严厉地命令道:“回去吧。记住,阿娘与爹爹都很爱你。” 张小玉终于忍不住,一手捂着嘴,一手撑着门框便跪了下来。朝着乔三娘的方向磕了几个头,然后便踉跄起身,转头消失在门框之后。 目送着女儿进了家门,乔三娘这才转头望着手中的竹笼,对着张老夫人道:“老夫人,张秋鸣是如何将二郎抓出城外的,你恐怕比我还要清楚。这个家,这些年,到底是谁在撑着,又是谁在养着你,我想你一大把年纪了也不会看不明白。如今,我只代二郎问你一句,他当真是你亲生的骨肉吗?” 张老夫人脸上还挂着泪,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的出来。她有什么错,她不过是想两个儿子都能过的好一点罢了。 “母亲……母亲救我啊……”张秋鸣的嘶喊依旧在她耳边回荡。 “我知道……这些年亏待了二郎,也亏待了你。”张老夫人望了一眼乔三娘,慢腾腾说道:“你们恨我是应该的。只是不要牵连大郎……” “恨你?”乔三娘冷冷打断她的话道:“母亲竟然是这样想着我们的吗?!是啊,不管付出多少,你永远都看不到。反而是永远不需要付出的那个,始终享受着无尽的宠爱与维护……” 她笑笑,低声道:“我们的确应该恨你的。” “可是,”乔三娘低头温柔地望着手中的竹笼:“可是二郎却从来没有恨过你。他尽心尽力地服侍你,尽心尽力地撑着这个家……可他恐怕到死都没想到……” 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居然换来的是你这么一个评价。” 围观的群众也都发出阵阵怜惜之声,投向张老夫人的目光里也都带了鄙夷。 “你说这么多,不就是想我承认是我害死了二郎么。”张老夫人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不冷不热地对着乔三娘镇静说道:“好啊,我现在承认了,是我害死了二郎。怎么样,你满意没?现在可以放了大郎了吧?” “不满意。”乔三娘摇摇头说道:“张秋鸣是杀我夫君的仇人,也是杀你儿子的仇人,更是整个赤化的仇人。你觉得他还能活吗?” “不能活!不能放过他!”人群再一次回应着乔三娘的问询。 张老夫人尖叫着朝着众人骂起来:“为什么不能活!二郎已经死了!我们张家为了赤化已经死了一个儿子了!你们就不能体谅体谅我们张家,留下这么一点香火吗?!你们到底有没有良心啊!” 众人无人回应老太太的问话,从整个张家的角度看,张老夫人说的好像也没错。 “三娘,母亲知道你是个明事理的人。”张老夫人只好去劝乔三娘,她的想法是今天一定要将张秋鸣救下来,然后火速将他藏匿起来,再不让任何人找到:“三娘……算是母亲求你了行吗?你自从生了小玉之后,肚子就再没有过动静。如今,二郎都没了,你就不想给他过继个孩子续上香火吗?” “我就算要过继,也不要张秋鸣的种!”乔三娘断然拒绝道。 “那你到底是要怎样?!”张老夫人觉得受不了了,对着乔三娘吼道:“我好歹还是你的母亲,我现在让你放人你不听,你这是不孝!” 乔三娘哈哈一笑:“如果天下孝顺的人最后都落到二郎这么悲惨的下场,那还不如做个不孝之人!” “弟媳,弟媳……”张秋鸣哀哀哭求,脸上沾满了泥土,被眼泪和鼻涕冲出了一道道白色的沟壑:“你要想想小玉啊……你今天要是杀了我,小玉就有个杀人犯做母亲了,以后你让她怎么做人啊!” “对!”张老夫人在张秋鸣的提醒下忙道:“三娘,你想想小玉……” “我想她做什么……”乔三娘似哭似笑的望着张老夫人:“她不是有你这么一个好祖母么。她那么听话懂事,一定会支持我手刃她的杀父仇人的。再说,我早就杀过人了,现在根本回不了头。” 她微微有些疑惑:“你看不见我身上的血吗?这些都是那些胆敢阻拦我的人的鲜血。今日再杀了这个畜生,也不过是在我的手上再添一条人命罢了……哈哈哈……” 见到乔三娘脸上的诡异笑容,张老夫人害怕极了,她大声叫道:“乔氏!你今日若是杀了我儿子,来日我一定要你的女儿受尽折磨,尝尽此债!” “这老泼妇竟然这么歹毒!”围观的一个新媳妇忍不住说道。 “是啊……养出这条白眼狼,竟然还想保住。失心疯了吧!”另一个路人接话道。 乔三娘没听到路人的窃窃私语,只是露出哀戚心死的笑容,突然手上一个用力,刀口上喷射出大量的鲜血,张秋鸣的人头转瞬便滚离了身体。 “啊!”所有人都失声尖叫。 张老夫人却是当场愣住,她难以置信的看着乔三娘,自言自语道:“你竟真的敢!你竟真的敢!” “是的,我敢!”乔三娘丢下张秋鸣的尸身,迎上张老夫人的目光,大声道:“我今日要当着你的面处置了张秋鸣,就是告诉你,我真的敢杀人!我再也不会受你的控制,再也不会受你的威胁。” 她拄着钢刀立在原地,对着众人缓缓说道:“我乔三娘今日明言于此,今后谁敢伤我的小玉一根寒毛,我乔三娘做鬼也不放过他!” “贱人!我要跟你拼了!”终于反应过来的张老夫人就要冲上去跟乔三娘拼命,却被身边的丫鬟们拖住。 乔三娘转头对着就要发狂的张老夫人轻轻一笑,极尽温婉地对她说道:“母亲,是媳妇不孝。媳妇这就给您赔罪了。” 说完,她轻轻唤道:“二郎,三娘来了!你等等三娘!”然后抬起拿刀的右手,便要自裁! 匆匆赶来的塔苏尔见状,连忙将手里抓着的梅花钉轻轻一甩,一下打中她的右手。乔三娘只觉得虎口一麻,手中钢刀应声落地,溅起一片尘土。 “你要自尽?!”一声清丽的女声传来。 众人不由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豆蔻年华的清秀少女正缓缓地往这边走来。她身后跟着一队武装整齐、身材高大的侍卫,卡擦卡擦的盔甲摩擦声越来越清晰。 围观的人群不由自主为他们分出一条通道来。 “公主殿下?”乔三娘望着李欣,问道:“你为什么要阻止三娘?” 自从知道张秋鹤死去的那刻起,她便再没有资格自称“臣妇”。 李欣站在人群外面已经看了好一会儿了,闻言便问:“你怪你婆婆偏心大儿子。可在你心里,你女儿可曾占有过一丝一毫的位置?!” 第八十六章 谢礼 (快要国庆了,大家节日快乐哟!(*^__^*)……) “如果你死了,你的孩子就是个孤儿。”李欣淡淡说道:“你一点都不在乎她。” 乔三娘无奈苦笑:“不然呢……她的父亲已经死了,有没有三娘这个母亲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就算父亲死了,只要你还在,她就不是孤儿。”李欣觉得很愤怒:“难道你不是她的母亲吗?为什么世上总有像你这般狠心的母亲呢?” 她带着质问的语气让乔三娘微微有些疑惑,不由解释道:“殿下……您还小,您不懂的……” 她要去追随二郎。他死了她怎么能独活。 世人不懂她与二郎的爱情。 “本宫或许不懂你。”李欣语带厌恶地说道:“但本宫懂你的女儿。你要死便死,只是麻烦走远点,别死在张家门口,死在你女儿的眼皮子底下。免得她今后想起你时,记得的只是你今日这般丑陋的样子!” 她微微停了下,往张家大门的方向看过去:“父母全死了又怎么样,左右不过是被人骂几声‘野种’‘野孩子’罢了。父亲母亲都不介意,做儿女的又有什么不好承受的!” 乔三娘身子微微抖了一下,震惊的抬了头。她怎么会不介意?她介意!小玉是她和二郎的孩子,怎么能被人叫做野种?! “谁敢叫小玉野种,三娘就杀了他!”她大声宣誓着。 李欣微微冷笑:“你人都死了。到时候别人想骂就骂,想打就打,你能如何?!” 听到公主殿下语气里对乔三娘的不满和讽刺,张老夫人眼睛一亮,大声叫道:“公主殿下!这个贱人杀了老妇的儿子!您不能让她死的这么容易!” 她极力挣扎着大叫:“这个贱人心狠手辣,应该被斩首示众!不,应该被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李欣转头看了看她,认真说道:“若是她死了,那她女儿小玉怎么办?” “贱人生的贱种!让她也去死!”张老夫人恨得牙咬切齿:“她杀了我儿子,我也要杀了她女儿陪葬!” “好毒的老货!”人群里面发出一阵嘘声。 乔三娘听了张老夫人的话,没有立刻动怒,却突然笑起来。她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轻声自言自语:“是我想岔了。” 她抬了眼,眸子里面彩光流溢,对着李欣柔和说:“殿下,三娘错了。您说的对,如果三娘死了,不止小玉会变成孤儿了,就连母亲也没人奉养了。三娘上有老下有小,怎么能抛下他们独自上路。” 正在李欣微微不解的时候,乔三娘忽然走到张老夫人面前,当着众人的面跪到地上给这个婆婆恭敬的磕了几个头,然后道:“母亲,媳妇错了。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是大哥杀了三娘的夫君,那就只有大哥才是三娘的仇人。” 她说的话十分中肯,语气也很认真:“三娘错了。三娘不该将这个事情怪到您头上的。您不要担心,二郎在世时最是孝顺,如今虽然他不在了,但是三娘一定会尽心尽力地服侍你。” 她脸上脏污难看,却依然仰了头对着张老夫人笑道:“三娘绝不会让您老无所依。” “你去死!我不要你这个毒妇奉养!”张老夫人唾弃道,又对身边抓着她的丫鬟道:“你们放开我!给我将这个贱人抓起来!” 可那些丫鬟彷佛没有听到似地,依然死死抓着她的手,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乔三娘站起身柔声劝道:“母亲……您今天是累着了,还是让丫鬟们扶您进去休息吧。这边有媳妇在,您放心,我一定会给大哥和二郎好好办一场丧事的!” 然后,张老夫人身边的丫鬟们便好像听了圣旨一般,强硬地将张老夫人带了回去。 乔三娘冷笑,若不是二郎遇害,她也不会下狠心将张家的“牛鬼蛇神”全部清算出去。张老夫人也就不会落到今日这般孤苦无依的境地。 “三娘私自扣留杀死俘虏,请殿下处罚。”乔三娘走到李欣面前跪着请罪:“只是请殿下念着张家老小孤苦无依的份上,能从轻发落。” “你这么快就想明白了?”李欣看着她,心中滋味难辩:都是母亲,都是相同的处境,为何当初她的阿娘却要放弃她! 乔三娘点头:“是!殿下一语惊醒梦中人。倘若三娘就这么走了,不仅对不起小玉,更对不起二郎!” 李欣心里顿时一苦,涩涩道:“你起来吧。你杀敌有功,又大义灭亲。本宫奖赏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处罚你呢。只不过担心你受了叛匪的蛊惑,这才过来看看。” 说完,她转身欲走:“既然叛匪已诛,对你母亲也谦恭孝顺。本宫便放心了。” “殿下!” 众人回头一看,却见刚才被母亲勒令回家的张小玉从张家的大门里头飞奔而出。她几步便跑到李欣面前,“噗通”一下跪了下来,哽咽说道:“张小玉谢过安溪公主!殿下大恩,小玉没齿难忘!” 然后便连着磕了好几个头。 李欣也不叫她起来,只是意味深长的说了句:“你有个好母亲,那是你的福气,不是本宫的功劳。以后好好孝顺你母亲。” 张小玉谦卑的趴在地上,说道:“小玉谨尊公主教诲!” 李欣抬脚就要离开,却又听乔三娘道:“殿下请留步!” “你还有事?”李欣问。 乔三娘先是笑了下,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本蓝色封面的线装书,双手托着,对李欣说道:“殿下。这是三娘的小小心意,求殿下收下。” 李欣点了点头,塔苏尔上前接过,翻了翻确认没有大碍,这才又递给李欣。 “这是什么?”李欣瞄了一眼:“怎么连封面也没有。” 乔三娘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殿下回去一看便知。” 李欣便不再多问,将书拿在手里,然后转身离开。 乔三娘连忙跟着一众百姓跪拜,齐声道:“恭送殿下!” 李欣一边走一边在脑子里快速想着别的事情,好驱散心中的闷闷不乐。 “塔苏尔,你不是想知道蒙塔塔的事情吗?”她看着跟在身边寸步不离的侍卫,说道:“那你便跟守城的副将一道去营牢帮着审问犯人吧!那些俘虏都来自流疆,这次来犯的国家中有没有塔蒙戎,本宫也很想知道。” 塔苏尔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心里却微微有些激动。他甚至十分期待塔蒙戎参与了这场战争。 李欣又道:“有什么消息,你第一时间通知本宫。” 其实她更想亲自去牢房审问,但是那些俘虏都是男人。她亲征边疆,上阵杀敌已经够让世人惊诧,若再要去看那些脱光了被鞭打审问的男人…… 李欣摇摇头,她自己都想不下去。 “你去再跟他们叮嘱一遍,那些俘虏若是军官便随他们折腾。但若是普通士兵,那就尽量不要残害他们。” 李欣吩咐道:“玉昌今年大半的粮食都被西贼给糟蹋了。青壮劳力大部分被抽走参军,玉昌再要恢复还不知道猴年马月。” 她轻声哼了一声:“如今他们既然不辞劳苦将这些奴隶送过来,我们又正缺人,何必浪费呢。” 虽然李欣从不对柴壁杰与张靖嘉的军事讨论发表意见,但不妨碍她记住了很多。比如再过一个月便是农忙夏收,比如玉昌现在劳力匮乏。征军尚且困难,哪来还有青壮会被留着种田。 塔苏尔应下,将李欣一直送到行营休息后才又去牢里找那些副将。 李欣如今连信物都不必给,只让他独自过去便行——拜教授“晶石枪”的事情,从玉昌来的援军里,一大半的副将都要叫塔苏尔一声师傅。 “殿下,奴婢听那些士兵回来讲战场上的事情,说您也上战场了是吗?”子岚问道:“还冲到了最前线杀敌。” 李欣点了点头:“嗯。你们消息倒灵通,不到半日就全知道了。” “殿下!您怎么能上战场呢?”子珍也急着问道:“您是公主啊!是千金之体。您不知道,刚才奴婢看您一身是血回来换衣服时,吓得都要晕过去了。还以为您受伤了。” “胆子这么小。”李欣笑道:“塔苏尔他们跟铁桶一样围在本宫面前,本宫怎么会受伤呢?放心吧,我没事。” “殿下……”子岚是真的急坏了,她有些闷闷的说道:“回去奴婢也要跟着姚姑娘学武功。这次跟殿下出来,什么忙都帮不上,简直就是个累赘……” “奴婢也要学!”子珍跟着说道。 李欣顿时心结便解开了,之前的不愉快此刻全部烟消云散。她大笑:“好!回去本宫便让姚敏悦再收两个徒弟!” 她看了看然后感叹道:“你们俩个,这段时间跟着本宫受了很多苦。尤其是子珍,原来的圆下巴现在都瘦成尖的了。子岚,你也憔悴了不少。” 两个丫鬟被公主殿下一番话说得感动莫名,语无伦次的说是自己的本份。 “殿下!张先生到。”门外有侍卫的声影传来。 李欣立刻停止了与丫鬟之间的调笑,理了理衣裙道:“宣!” 张靖嘉进来,脸色不太好,开口便道:“我想带点人去城外。” “为什么?”李欣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柴壁杰出事了吧。 “刚才我上城楼,看到城外远处浓烟滚滚,火光冲天,觉得有些担心。” 张靖嘉说道:“如果是柴世子放的火,我想不通原因。但若是因为晶石枪爆炸才发生如此大的火宅,那我罪过可就大了。我很不放心,需要你的手令给我一点兵马。” 他现在心里非常后悔,晶石枪原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他为何要将它弄出来,最愚蠢的是还将这些东西给了一个古老的原来只会操作冷兵器的军队。 “好。”李欣半句劝慰都没有,只是叮嘱道:“你路上当心!” 第八十七章 火攻 霄国在流疆的势力不大不小,勉强可以排进前六。因为族人善战,这几年实力又上升了不少,渐渐的也有了不少的从属小国。 但是和流疆最大的国家塔蒙戎比起来,还是像萤火比之月亮,黯然失色。 所以,当这次塔蒙戎半是威胁半是诱惑的跟他们说要去玉昌抢一把时,作为萤火的霄国很快便同意了。 当然,霄国的国君可不是没脑子的蠢货,被人吓一吓便唯唯诺诺的同意了。相反,这是一个由他们的国君和臣下经过反复的商议才一致通过的决定。 天舟正内战,而玉昌是一块被啃过了又扔掉的肉骨头。对于流疆这块贫瘠的土地来说,哪怕是啃光的肉骨头还要用石头砸开吸一吸骨髓的,更何况玉昌还是块没被啃干净的大肉骨头。 这个时候不上去抢一点肉沫,以后怕再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果然,从西池一路打过来,连最为彪悍的平西候都被他们砍了脑袋。踏平玉昌,看来是指日可待啊…… 当然,这些想法只是半个月之前每日鼓励鼓励士气的说辞,现如今,再要将这些话说出口,不要说士兵们不信,就是军官们自己,也要抽自己的嘴巴。 “承阳大人,还好您有先见之明,让我们吊在队伍后头,不然早就被弄疯了。”赤化城外,密林之中,一个身上藤甲早已开裂的霄国士兵感叹的说道:“那些逐月人就爱争功,结果把命都给争没了。” “霄国比不过逐月。”承阳将挂在身上的树叶给扯掉,恶狠狠地说道:“他们人多,我们人少。反正霄国就算抢到头功,也分不到多少东西。倒不如老老实实跟在他们后面拣点小便宜。若是他们真的攻了城,我们再上去支援也不迟。” 旁边几个同样狼狈的士兵马上拍着马屁说道:“承阳大人英明。” 承阳呸了一口,麦色的脸上浓眉紧紧皱着:“英明个鬼!早知道玉昌这么难打,我就该听父亲的话留在家里的。如今这样,还不知道能撑多久。” “可是只要我们进了林子,那些玉昌兵不还是牢中之鸟,等着被我们捉吗?”其中一个士兵不服气的说道:“大人是不是太灰心了点。” “你懂个鸟!”承阳不由斥道:“不能进城,就是杀再多玉昌兵有什么用。再说,这计策用过一次,再用效果还有那么好?对方已经有了防备,又有那么厉害的武器。逐月人想赢……哪有那么容易。” 说完,承阳叹了一口气,脸上一副追悔莫及的表情:“早知道就该跟着石塔将军留守西池的。” 显然领头的人都灰心了,言语里都把自己排除出作战的队伍之外了。几个亲兵不由得惶惶然。他们举着砍刀在林子里左右砍着横生的枝桠,扯掉连在一起的藤蔓,还要提防突然出现的毒蛇,精神高度紧张。 “大人,要不先停下休息会儿吧。”其中一个兵士道:“反正那么多人,大家方向都不一样,那些追兵就算再多,到了这密林之中哪里还能分出方向。” 承阳想了想,便点头道:“好吧。逐月的军官们大概已经布置好了,只要那些追兵进了林子,周旋起来也要好长时间。我们还是找一处隐蔽点的地方,弄点吃的先休息一下,然后再逃吧。” 流疆大都丛山密林,这些士兵惯常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在森林里就像鱼入了水,十分熟悉跟自然。因此这些流疆人都是见到树就钻,钻进去你就找不出来,及其狡猾。 而赤化西北面靠山处,却恰恰有这么一处浓密的林子。 柴壁杰出了西城,沿着一条名叫半亩河的小河湾走了三十几里路才抓了十几个落单的贼人。他十分气愤,不知道贼人为何能跑的这么快,带着部下犹豫了半日,还是决定先审问一下俘虏比较妥当。 于是他传令军队就地扎营,然后派了几十个斥候沿着河湾继续打探。另外又将十几个俘虏一个个单独带到他面前,通过一个一路带着的翻译反复逼问情报。 半个时辰之后,他才知道,原来这些人全都趟过了这条小河,进到了对面的密林之内! 柴壁杰简直气炸了!他有种冲动立刻让士兵过河抓人。但是理智让他遏制了这种冲动,继续逼问着侯方一战的始末及细节。 果然,当日侯方也是追了半日,被几个出来诱敌的士兵给引到了密林里头。虽然侯方的晶石枪十分厉害,但是由于在密林始终辨不清方向,士兵们担心晶石枪会攻击到自己人,大部分人都收起了没用。少部分使用晶石枪的人虽然给敌人造成了巨大的损失,但最后也都被分散各个击破了。 听到这里,柴壁杰终于明白了。敌人熟悉晶石枪的限制,肯定也是有被抓的俘虏熬不住给说出去了。 他稍微想了想,然后命道:“方城,你即刻传令众将,以五丈为一个据点,每个据点放三个人,一人趟河放火烧林,两人掩护。所有士兵,放完火后即刻返回岸边,任何人不得进林子追敌!” “周毅,你带着你的人马回城搬兵。”柴壁杰恨恨道:“多找一些熟悉林战的本地人来!” 两个被点了名的副将,马上应声出了中军营帐。 柴壁杰看到一旁的俘虏茫然的看着自己,没好气的说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顿了顿,发现这话有点像女人的气话,不由阴深深笑了下:“今晚你们的晚餐就吃火烤西贼吧哈哈哈……” 话音落下不久,便听到营帐外一片欢呼之声,再过了一会,便听到噼噼啪啪的声音传来。柴壁杰飞快蹿出营帐,看到自己对面的一个河岸已经烧了起来!火势越来越大时,放火的士兵才在同伴的掩护之下又游了回来。 很快,随着士兵们的行路轨迹,这片沿着河湾生长的茂密丛林一处接着一处燃烧起来。虽然没有风,但是火势起来的非常快,很快便连成一条长长的火龙,将半亩河的小河水照的通红,艳丽的彷佛流动的血池。火焰蹿升起的浓烟将整个天幕霎时遮的灰蒙蒙的,炽烈的温度彷佛比熔铁的炉子还要高,甚至让身处河岸对面的玉昌士兵们都觉得炙烤难耐。 十几个被抓住圈在一起的俘虏见到这种景象全都惊呆了,然后在玉昌人不解的眼光里集体跪在地上流泪磕头,嘴里唠叨着他们听不懂的话。 “哈哈!烧吧,烧吧!把这该死的林子全部烧光!” 这真是一副壮烈的图画啊!柴壁杰悠闲的站在河湾上感慨着,隐隐约约听到的敌人的哭喊声,让他觉得血液都被燃烧起来了。 和柴壁杰的悠闲相比,刚刚进到密林里头,还没开辟出太远路线的流疆人就急切多了。尤其是进了密林就忙着布置陷阱的逐月人,此刻只能抱头鼠窜,哭爹骂娘。 他们诅咒着玉昌人,也为玉昌这种不怕天谴的行为感到恐惧。在流疆,森林是天神赐给他们的礼物,是他们食物的主要来源。这样神圣的地方,除非天神发怒,主动降下天火来惩罚,否则一切焚烧森林的罪行都不可能被原谅。 “好香啊……”已经行到密林深处的承阳,刚刚闭眼休息了一会儿,便问道一股焦香的肉味。他忙睁开眼,大声问着部下:“你们是在烤肉吗?” 刚刚只采到些野果的士兵们面面相觑,因为担心浓烟和火焰会引起追兵的注意,他们并没有生火的意思。 承阳见状,站起身,皱着眉头又闻了一会儿,突然大叫一声:“不好。离我们不远的地方肯定烧起来了。快走!” 一边说着,一边亲自拿起砍刀另外换了个方向披荆斩棘地赶路。 他的亲兵也都纷纷放下手里的果子,跟着一道开路。这片野林子显然很不得赤化人的利用,灌木草藤纠结地长在一起,宛如一张密密的大网,割砍都十分吃力。但是他们越来越惊恐的发现,不管他们多么努力的试图前进,那股带着木头和肉香的味道都如影随行的跟着他们。 甚至有越来越近的趋势。 不止这些,越来越多的鸟兽虫蛇从暗处涌出,四散着往森林的更深处溃逃。 “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开了晶石枪,引发了火灾啊!不是都说了那东西根本不能碰吗?!”承阳大骂:“上次为了灭火动用了几千人。还嫌自己不够被神嫌弃的么!” 他根本没想过这火是人为放的。于是承阳带着的亲兵也低声附和咒骂着。 “不管怎样,大家加把劲快点往里面走。等到了阴湿的地方再说。”承阳大声命令道。 虽然阴湿处毒物也比较多,但是火势到了这些地方会慢慢变小,直到熄灭。这大火,逐月那般蠢蛋肯定没能法扑灭了,既然如此,还是快点逃走吧! 承阳心里充斥着无尽的后悔,心里暗暗发誓,这次若能逃出去,以后再不踏入玉昌半步! 第八十八章 地 (就要上架啦,大家多多支持哦。国庆快乐o(n_n)o) 塔苏尔边走边想着刚才俘虏们的话:这次进犯玉昌的一共有六个国家。其中两个——逐月国与霄国因为实力最弱,被派出来做了先锋。 另外四个,全在后面坐镇支援。 塔蒙戎作为最强的国家,如今正窝在西池大量的往流疆搬运战利品。 领兵的正是他们的不败将军、自己要找的死敌,蒙塔塔。 塔苏尔得了自己想知道的情报,便要往公主的行辕去回禀。不过他刚从牢里出来,就闻到一股十分怪异的味道。正逢方城回城,碰到他后立刻下马问道:“师傅,你们钩月人可熟悉林战?” 塔苏尔点了点头:“钩月靠着森林,对森林十分熟悉。” “哎呀!太好了!我在城里找了一圈,居然都没人愿意进林子。”方城高兴坏了:“你们不是带了好多人么?能不能借给世子爷,帮着打那群西贼!” “我们都是公主殿下的侍卫,你要跟殿下请示。”塔苏尔认真说道。 虽然他心里是十分愿意出战的,但如果李欣不愿,他也不会自作主张:“我可以带你去见公主。到时候你自己跟殿下说。” “那太好了!”方城高兴的说道:“快点快点!世子都急死了。那帮西贼全都钻进了林子,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塔苏尔便上了方城的马,两人说话间便到了行辕。 门口的侍卫见到是塔苏尔,便禀报了一声,得到李欣的允许后,两人一起进了门。 他们给坐在正中高座上的李欣行了礼,然后塔苏尔先是跟李欣通报了俘虏的口供。 “嗯,本宫知道了。”李欣点了点头,这才问方城:“方副将来见本宫所谓何事?” 方城便将城外的情形描述了一遍,然后道:“殿下!西贼忒狡猾,那些俘虏交代,他们早在林子里布置好了陷阱。如果世子爷带着大军进林子,受到视线的影响,肯定不能用晶石枪。届时不就成了他们的笼中鸟缸中鱼?” 他还愤愤不平的说了一句:“之前侯副将就是这样才被狡猾的西贼给抓住的!” 李欣先是惊讶了一下,然后又平静的说道:“兵不厌诈。战场上只有成败,没有诚信。” 方城忙道:“殿下所言极是!” 李欣想了想,然后问塔苏尔:“既然你与方副将一道过来,这路上肯定都听他说了。那你愿意吗?” 塔苏尔道:“但凭公主吩咐!” “嗯。”李欣满意的笑了下:“看来你是愿意的。那你便将本宫的私卫都带走吧。” 方城听了十分高兴,正要谢恩,却听塔苏尔反对道:“那怎么行?!殿下身边怎么能一个人都不留。” “这个你不用担心。”李欣不在意的说道:“只要你们在城外,这城里就安全的很。再说本宫周围全是留守的士兵,哪里还怕没人保护。你只管全部带走吧!” 塔苏尔还要拒绝,却听李欣又道:“张先生刚刚出去领了一队人马,准备出城查探你们的情况。一会儿你们要是碰到他便叫他回来吧。” 在李欣看来,张靖嘉虽然是个道者,但长的确是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相。他那个样子上了战场,只会引着敌人去砍他的首级领功。 她不放心。 两人都躬身答应了。 “还有这个。”李欣将手里翻看的书本往前翻了几页,然后撕了其中几张纸,对着塔苏尔道:“一会儿将这个送给柴世子。” 塔苏尔上前接过。方城瞄了一眼,好像是地图。 果然,他听李欣说道:“这是整个玉昌的地形图,本宫瞧着画的十分精细,你拿给世子爷看看。” 这地图是从乔三娘给的那本书上撕下来的。书册里面不仅有玉昌的地形图画,天舟大小州县基本全都绘制在上面。甚至,连邻国新卫也是一样详尽。她细细看着有关新卫都城姜桐的那幅图,果然山水城池甚至是寺庙的位置全都非常准确。 也许是前朝留下的古册——那时候新卫与天舟是统一的。 乔三娘这份礼,李欣十分满意。 塔苏尔领了命令,便出去领人。但是他始终不敢将所有人都带走,最后还是在方城幽怨的目光中留了十个人。 就在这两人领着兵马准备出城时,张靖嘉已经行到了柴壁杰的中军帐内。 “原来如此。”他正和柴壁杰谈笑,听说了大火的起因后不由赞叹道:“世子真是好魄力。如此大面积的火灾,虽然也损失了不少林木。但总归还是士兵们的安危更加紧要。” 柴壁杰却诧异道:“损失林木?!” 他哈哈大笑:“先生您真是爱开玩笑。木材能值几个钱。这些林子,便是我不去烧,等城里的土地不够时,百姓们也会去烧的。你没瞧见,这半亩河南边的地全都是烧完了林子才开垦出来的吗?” 张靖嘉想,自己又带了另一个时空的模式。这个年代,是精耕细作的农业时代。这里没有污染问题,更不存在生态失衡的隐患。若是人口增长了,土地不够了,那么放火烧林以求更多的土地是很自然的现象。 “呵呵。是在下想错了。”张靖嘉笑道:“既然世子爷胸中已有成算,看来对这一仗的胜利十分笃定。” 柴壁杰摆了摆手:“战场如赌场,不到最后,你永远不知道谁输谁赢。不过我已经让方城回城请了懂林战的士兵。就算这林子一时半会烧不完,本世子也不会放过这群西贼中的任何一人!” “那可否让在下从旁观战?”张靖嘉兴致勃勃的说道:“在下身边带了不少侍卫,还领了一队士兵。就算帮不上忙,也能保证全身而退,绝不会拖累世子。” “没问题!”柴壁杰爽快的答应道:“既然先生的安全有保障,我又有何理由拒绝!” 十几天的行军路程,柴壁杰与张靖嘉相处融洽。接触越深,柴壁杰就觉得张靖嘉越深不可测。不止他用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便是他身边神出鬼没的侍卫,都让柴壁杰羡慕不已。 两人一直谈到方城回营。 塔苏尔跟着方城进营帐时,外面天色都微微有些暗了。 “赤化城中的官兵都不懂林战?!”听完方城的回禀,柴壁杰瞪大了眼睛说道:“这怎么可能!他们都是本地人啊!” “是本地人不错。”方城解释道:“但是懂林战的老兵全都被范将军抽调随王爷亲征去了。如今赤化城里的士兵都是新入伍不到三个月的新兵。虽然他们对地形比较熟悉,但是林战——” 新兵会比较怯阵,不适合放在前锋作战。但是林战用本地人就是想让他们打头阵开路的。 “世子爷莫要着急。”方城见柴壁杰脸色阴沉,立刻又道:“您没看属下将师傅带来了么!他们可是林战的老手啊!一个敌十个!” 塔苏尔一路过来,看到茂密的丛林被大火肆虐焚烧,顿时心如刀绞。虽然知道这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不可否认,他现在对下令放火的柴壁杰印象差极了。 因此他的态度冷冰冰的,方城示意了几次,他也没接话茬。 不止柴壁杰脸色不好,便是方城也有些急了。 张靖嘉见状便温言道:“塔苏尔,是不是公主殿下让你过来的?” 塔苏尔对张靖嘉还是很尊敬的,闻言便行礼回道:“正是。殿下还嘱咐属下带句话给先生,让先生尽早回城。” 张靖嘉听了脸上笑意频现:“那怎么行。既然我都来了这里,自然要与诸位并肩作战。” 塔苏尔点了点头,张靖嘉是殿下的老师。对于他的决定,塔苏尔不反对也不支持,只是沉默以对。 不过,转头面对柴壁杰时,塔苏尔语气便突然变得十分严肃起来:“虽然您下令放火烧林子的行为很令我反感。但是我依然会尽力为你们开路。这林子不深,方向也好辩的很。” 柴壁杰虽然没有明白下令烧林子的命令为什么触怒了这个异族少年,但是对方的表态显然让他欣喜若狂。 “你确定这林子很好进吗?”他谨慎的问道:“但是那些俘虏都说侯方上次就是因为被困在这林子里才被抓的。” 塔苏尔皱了皱眉,深邃的眼睛定定的盯着柴壁杰,认真解释道:“这林子本就不深,又被你们烧了这么久,敌人在进口布置的陷阱早就被焚毁了。我带的人虽然不多,但是一个人带一只百余人的队伍绰绰有余。主要是进去后,林子外面还要派人守着,否则敌人援军到了,所有人就被包抄在里面了。” 一边说,一边又将自己在监牢里审问俘虏所得的情报给柴壁杰讲了一遍,然后说:“据那些俘虏称,他们还剩三十几万人。” 柴壁杰听了,脸色果然就变了。三十几万,那可是自己的几十倍。于是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你放心!只要林子外面还有一个士兵在,就不会将一个敌人放进去!” 塔苏尔点了点头。 “那依你的经验估计,这场大火什么时候能灭?”柴壁杰放火时只想着全烧光才好。但是现实是,大火越往北烧,火势反而越小。 “全部熄灭的话,大概要一夜了。”塔苏尔道:“敌人若是能逃过大火,夜里也不会赶路的。大概会找些隐蔽点的地方藏起来。我们明日天擦亮去搜寻也不嫌迟。” 他想了想,将李欣给的地图掏了出来,然后对柴壁杰道:“这是出发前公主让属下交给您的。” 柴壁杰接过一看,顿时便被吸引了。看了一会儿,他放下图纸,对着众人道:“这地图竟然比我们自己绘制的行军图还要精细。殿下这是藏了多久才舍得拿出来的啊!” “殿下也是今天刚得。”坚决维护李欣信誉的塔苏尔反驳道:“公主殿下藏私,对她有什么好处?!” 好吧,柴壁杰终于承认塔苏尔对他是真的看不顺眼,连开句玩笑都要被对方义正言辞的批斗。 “既然塔苏尔说明天早上追寻敌人,那就让大军休整一番吧!”柴壁杰岔开话题道:“方城,通令全军警戒,明日破晓再出发! 第八十九章 林战 ps: 求首订啊求首订!(*^__^*) …… 柴壁杰的军队排成长蛇阵在半亩河驻扎了一夜。第二日天刚破晓,收到传令的军官们便将手下的士兵们全部集合起来,然后跟在训练有素的“卫字军”后头,一队一队,分了河段趟到对面,开始搜林。 大火果然已经熄灭。遍地都是烧焦的动植物残骸,间或夹杂着纠结的人类残肢,在黎明的微弱光芒中,隐约还可辨认出他们临死前挣扎的姿势。 卫字军的领袖,塔苏尔跟在一个三十几岁的中年人身后,学着他的样子在早已冷却的灰烬中勘探,不时的给跟在他们身后的士兵们指认方向。 作为一个年轻王子,塔苏尔自认对森林的了解远远及不上那些经验丰富的老猎人。 因此他很自觉的跟在自己的下属后面,神态认真的听那个中年人仔细的为他讲解。 大火焚烧了一切障碍物,视线变得十分开阔。然而,经验老道的开路者却让身后的士兵们提防灰烬下掩埋的洞穴陷阱,还有烧的半断不断的危险大树,被烘烤得躲进深洞、现在却出来觅食的毒蛇猛兽…… 众人不敢托大,小心翼翼的往前慢行,手里的晶石枪和弓弩握得紧紧的——如果情况不对,他们会让敌人立即毙命! 渐渐的,众人走过了灰烬地带,进到了潮湿的密林里头。 “小心……”塔苏尔指着地上一处轻微的踩踏痕迹轻声道:“这里有人来过。” 方城对他的细心佩服不已,连忙通知手下提高警惕。 “不仅来过,”那个戴着塔苏尔的中年人在几处树根处嗅了半天,然后断定:“他们至少有十个人,甚至更多。而且刚走了没多久!” 方城好奇的不得了,轻声问塔苏尔道:“哎,师傅。他刚才在嗅什么啊?怎么知道有多少人。离开了多久?” 塔苏尔目无表情的回道:“尿。” “什么?”方城没听清。 “嗅尿,根据尿液的新鲜程度跟气味浓度判断的。”塔苏尔认真的解释着。 方城顿时觉得无比恶心,然后便绕过了那个中年人嗅过的所有树根。 他身后的士兵也有样学样,甚至有个士兵嘀咕了句:“这流疆人还真是野啊……跟村里的土狗似地,尿个尿还要选树根……” 进到森林里之后,方城照着塔苏尔的吩咐,将原本拉长的横向搜寻队伍从新集合,改成纵队行路,务必保证所有人都在视线范围以内。 每隔一段距离,队伍就停顿一次。然后再横向展开往前方放射晶石枪,再纵向集合前进…… 如此循环反复,虽然很累。但是非常保险。 果然,在行军途中,这支百人小队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敌人的侵扰。倒是收获了不少尸体——有人有猛兽,总归只要是动物,基本上难逃这一番扫荡。 方城想之前留下尿液气味的那十几个敌人。应该也在这一堆尸体当中吧! 士兵们却不太关心敌人的尸体,反而高兴的想回头一定要将这些猛兽的尸体拖回去,好好享受一番。 经过了一个上午的搜寻,大家几乎是饥肠辘辘。现在,只盼着能早点搜完山回去饱餐一顿。 “师傅!”方城连走了几步,追上塔苏尔问道:“还有多长时间才能到山脚?” 到了山脚就意味着追捕行动的结束。若这些流疆人真的能爬过这座未被开放的连绵山脉。那就算他们命大。 塔苏尔与自己的同族商讨了一下,然后才回方城道:“大概还要走上一两个时辰吧。” 方城想了想:“那还是停下休息会儿吧。士兵们都是破晓就出来了,到现在滴水未进。粒米未食,早就饿啦……” 敌人的尸体也搜寻了不少,但是要么死了,要么疯了被一箭穿心当场射杀。这种压倒性的攻击没有正面作战的热血跟兴奋。 士兵们十分容易疲倦。 塔苏尔点点头:“我只负责给你们开路。其他都听你的。” 方城呵呵一笑,转了头高声命道:“原地休息半刻。” 大家立刻在原地找了稍微干燥点的地方坐下来。然后拿出干粮和水壶狼吞虎咽的吃着。 “师傅,听说你们卫字军还有女侍卫。是不是?”吃饭期间,方城开始八卦的问道:“怎么没带出来?” 塔苏尔老实的点点头:“嗯。她们都留在钟落保护王妃呢。” “真厉害!”方城的性格十分开朗活泼,逮到机会能跟任何人说到一起。此刻他又凑到那个中年人身边问:“这位大哥功夫肯定很棒!” 被搭讪的中年人不卑不亢的反问:“方副将何以见得?” “您这一路上都行在军队前头,不管走的多急,都是脸不红气不喘。”方城一副什么都看透了的样子:“气这么匀,没有十来年的习武经验,哪里能办到!” “哈哈!”被夸奖的中年汉子大声笑起来:“哪有十来年的武艺。我们钩月人从小就进林子打猎。追踪一头猛兽几天几夜不睡不歇都是常事……” 方城佩服极了,连声道着厉害! “嘘……” 突然,塔苏尔将食指放在唇上示警。他全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薄薄的夏衣下面一片勃发的奋起之色。 方城立刻停止了和中年大汉的交谈。因为不知道对方虚实,也怕突然传令,己方的士兵会因为来不及准备而吃亏。所以他并没有立刻示警,而是暗示了几个离他很近的士兵,然后悄悄跟在塔苏尔和中年大汉之后,借着灌木和大树的掩护,不动声色的慢慢向着旁边潜了过去。 疲惫的士兵有些当场闭了眼睛休息,有些则兴致勃勃的谈着天,绝大多数都没发现方城几人的异样。 直到几声“嘭嘭嘭”的爆裂声以及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响起,众人才慌忙互相搀扶着从原地站了起来。 短暂的慌乱后。这些人便听到自家副将在离队伍不远的灌木丛里大声叫道:“不许开晶石枪!弓箭手!弓箭手过来!” 背着重弩的弓箭手忙从地上捡起自己的武器往副将身边跑去。 “快!那几个人!”方城指着前方的林子急切命令道:“给我射!射他们的腿!活捉!” 听到命令的士兵往前看去,只见十几个身上插着各种枝桠树叶的野人正在林间跳跃奔跑。他们显然毫无章法和方向,四散着往各个方向逃窜,遇到结实紧密的藤蔓时就哇哇大叫着乱砍一通! “师傅,你没事吧!”方城看到士兵们四散着追击那些逃兵,又关心的问着身边的人:“我看到那个人一连射了好几箭呐!幸亏你替我挡住了,不然射到我身上就全起火了!” 塔苏尔淡定的将插在自己盔甲上的几支羽箭拔出,然后又将那箭插到自己身侧的箭篓里面。 “没事。”他淡淡回道。 方城羡慕的看着塔苏尔身上的盔甲:“早就听说你们卫字军的盔甲不仅坚固,还防火。”他甚至还摸了摸,眼睛里射出骇人的绿光:“不过百闻不如一见!今天这么近距离的看到了……果然好东西啊……” 塔苏尔被这眼光瞧得浑身发毛。不自在的说道:“那你也来卫字军好了。” 方城讪讪笑了笑:“那哪能啊!我一个粗人,可不会伺候王孙公主。”他为了掩饰自己的不情愿,又转移话题道:“还有你刚才甩出去的那是什么?!怎么光爆炸不起火!幸亏你一把轰晕了这个家伙。不然我们早被他射死了!” 塔苏尔看着已经晕过去,正被自己的同族绑的跟粽子一样的敌人。不屑的轻哼了一声,回着方城的问话:“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几个‘小迷糊蛋’而已。” “小迷糊蛋”原本是张靖嘉给李欣带的小防身武器,扔出去会自动炸裂,产生大量烟雾后便可以趁着敌人不注意时溜之大吉。 但是后来被周仲林发现了。便建议在里面加一些迷药,毒药,这样就不仅仅是迷惑敌人了。只要自己离得远,完全可以扔过去弄死对方。 张靖嘉十分感兴趣的接了周仲林带过去的迷药跟毒药,然后便制作出了“小迷糊蛋”,“大迷糊蛋”。还有“毒烟蛋。”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张靖嘉原本说的是毒烟弹。只不过这些人并不知道。而擅自更改了名字。反正这东西圆圆的,的确很像一颗蛋。 “那你可不可以送几颗给我玩玩啊。这东西可比晶石枪使着刺激多了。”方城眼巴巴的望着塔苏尔,对战局却半点也不关心:“师傅!看在咱们这么有缘的份上……” 塔苏尔两眼紧紧盯着奔跑擒贼的士兵,偶尔会补充几箭,替陷入危局的士兵解围。 “给你可以。”塔苏尔有些烦恼的答应了他。但是马上提着要求道:“但是你要答应以后都不可以再缠着我。” 方城被这个要求给打击了。他无辜的问道:“为什么?” 塔苏尔认真回道:“因为你很烦。” “那算了。”方城可怜兮兮的说:“我还是去求张先生吧。”他一边说一边向往的幻想着:“先生那么和蔼,肯定会答应的。说不定很大方的给我每样蛋来几十颗呢!” “大人!”几个活捉了敌人的士兵走到方城面前。将俘虏堆到一起,然后兴奋的说道:“这些人全抓住了!” 数了数,一共有十五个。除了那个已经昏迷不醒的,其余人等都是伤了手脚,瘫在地上大声叫唤着。 方城瞄了一眼,叹了口气:“唉……好好一个午饭,就被这群野人给打搅了。留几个岁数大的看着他们吧。其余人等,继续出发。” 第九十章 小胜(求订阅) 休整后重新出发的部队一连走了两个时辰都没再收获一个敌人的首级。倒是大大小小的野兽尸体挂了这些士兵一身。 “真没出息啊。”方城感慨的骂道:“不就是几只獐子野猪么,看把你们给乐的。” 几个被训斥的士兵乐呵呵的,半点没有因此而放下猎物的打算。之前十几个被抓的俘虏,现在也有了事干,不管他们有没有受伤,身上都或多或少挂了些拣来的猎物走在前面。 方城在他们身后举着枪,时不时还催促一下。 “承阳大人……”俘虏甲伤在了小腿,每走一步都像被人扯着肉,他呜咽着向自己的上司求救:“小的受不了了。请您杀了我吧!” 承阳倒是没怎么受伤,他就是那个被小迷糊蛋砸到的人。听到自己部下可怜的讨饶声,他难过极了,粗着嗓子低声道:“你还是忍一忍吧。现在我身上什么武器也没有,就是想帮你了结也不行啊。” “大人,他们为什么不一箭杀了我们。”俘虏乙将身上用草绳扣住的野兔子往肩上抬了抬,迷惑的问道:“难道就为了让我们给他们背一下猎物?” “大概不是。”承阳低低回道:“我猜他们大概要用我们做人质吧!” 俘虏们心里有数之后,微微踏实了一点。他们知道身后有一队人正拿着枪指着自己。因此都不敢回头看,只老老实实埋头走路。之前烧的黑脆的树木残骸在他们沉重的脚下被踩出了嘎嘣嘎嘣的声音。 虽然一路快赶,但是当方城驱着俘虏进营地时,天早已经黑了。 众人举着火把停在营地门口,看到身边许许多多支起的大铁锅里正翻滚着各式各样美味的大肉骨头。橘色的火苗舔舐着黑亮亮的锅底,松木的清香味混着浓郁的肉味将所有饥肠辘辘的士兵勾得口水直流。 “真香!”方城狠狠嗅了一把,将俘虏们扔进俘虏营后。迫不及待的就进了营帐要跟柴壁杰禀报。 “哈哈,还好带了张先生在身侧。”方城进去时,柴壁杰正在大声谈笑:“不然上哪里活捉这么多俘虏?!” “世子爷谦虚了。”张靖嘉唇边挂着若有似无的浅笑:“在下不过是给了他们一些小玩意儿。最重要的是世子爷御下有方,身边高手如云,有勇有谋,方才取得了这次大捷。” 柴壁杰乐呵呵笑出声来,摆摆手道:“什么大捷啊!不过小胜而已。就算是连着赤化城里的歼敌数量一起算上,也不过才灭了对方五万大军。” 说着,柴壁杰很是幽怨的说道:“这流疆人真是爱吹牛。城门下叫嚣三十万大军……实际上十万都没有……不够塞牙缝啊哈哈哈” 围坐一圈的其他人也都附和着大笑起来。 方城这时便拜见道:“回禀世子爷,属下方城完胜而归。部下九十三人无一人伤亡。” 柴壁杰看他那得意洋洋的样子。就笑着打击他道:“其他队伍也没什么伤亡。你说说你捉了几个俘虏回来?” 方城连忙回道:“十四个。” “才这么几个啊。”旁边立刻有一个身材高大的副将出言笑话道:“小方子,你可知爷爷我今天总共抓了多少俘虏啊?” 方城本不想理他,但是却耐不住好奇。便问:“多少?” 对方伸出了四根手指,嚣张道:“整整四百人二十个。俘虏比我们自己人还多!” “哇塞!那我岂不是连你的零头都没有?!”方城快速的在心里算了下,那就是说这大个子今天这一路都没有用晶石枪了。收起脸上的不忿之色,他立刻恭恭敬敬地给对方拜了一拜,真诚的说道:“还是雷大哥厉害!” “哈哈!不是我厉害!是先生给的东西厉害!”被方城服气的叫了声大哥。雷同胜也不再逗他,大声说道:“我就是好运气领着先生一起去了林子哈哈。” 张靖嘉静静坐在原地,对方城投过来的热络目光仿若不知。只是在雷同胜夸他时又谦虚了几句。 几个端着大锅的士兵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进进出出的送着晚饭。没过一会儿,整个营帐内便都飘满了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 “好了好了。”柴壁杰打断他们的互相追捧,指着方城说道:“你回来的晚,不过时间倒选的正好。随便找个地方坐吧。大家都饿了,客气话就不要说了,吃饭吃饭!” 众人便不再推辞。迫不及待的抄了筷子往自己碗里夹着大块大块的肉。 方城没有顺着座位往侧面坐,而是摸到张靖嘉身边,腆着脸一副很贱的样子对张靖嘉道:“不晓得在下可不可以与先生同坐啊?” 张靖嘉点了点头,方城立刻加了个蒲团坐在张靖嘉身边,口水欲滴的与他共享一个矮几上的美食。 狼吞虎咽的喂饱了腹内馋虫。方城放下碗筷,然后对着张靖嘉提了一个后来被无数人讥笑的请求。他可怜兮兮的看着张靖嘉。然后说道:“先生,你可不可以给我几颗蛋啊?什么样的都行,只要是你的蛋我都要!” 张靖嘉:“……” 柴壁杰的大军在城外驻扎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回了赤化城。 李欣带着两个丫鬟,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看着柴壁杰领着军队进城,然后在夹道欢迎的百姓的欢呼声中,出言命令士兵们将所俘虏的猎物跟俘虏堆到了城门口不远的广场上。 “世子这次真是收获颇丰啊。”她淡淡说道,眼神划过人群,定在后面慢慢行驶的张靖嘉身上。 对方几乎在李欣刚把目光投过去时,便给出了反应。他迅速抬起头,然后,慢慢的又笑着转头提醒在他身边冷着一张脸的塔苏尔。 塔苏尔立刻将视线投了过来,然后迅速下了马,领着卫字军一干侍卫,蹬蹬蹬上了城楼参拜。 “属下参见公主殿下。殿下金安。” 李欣远远眺望着城外被烧得焦黑的森林,轻声说道:“塔苏尔?森,本宫记得你说过,你们部落以森林为家,更以姓森而骄傲。”她似乎叹息了一声,然后又道:“这片林子被毁,你们很痛心吧?” 跪在城楼上的一队卫字军,个个神色悲哀,却又都沉默不语。 李欣本也没指望他们能回答她什么。心痛?那又有什么用呢。这里不是他们的领地,他们无权对这片领地主人的所作所为做任何评价。 “都起来吧。”李欣回头。往城楼下走:“让本宫也去瞧瞧你们这次缴获的战利品。” 几人应了是,然后跟在李欣后头一起下了城楼,直接跟在大军后头往前走去。 一路走。李欣一路问。 “这么多战利品,有没有你们的?” 塔苏尔摇了摇头:“没有。” 李欣轻轻笑了一声:“世子真是太小气了。拨我的人去效力,居然不给报酬。”她颇有兴致的说道:“你们等着,我一定会将你们该得的给要回来的。” “是属下主动说不要的。”塔苏尔虽然因为烧林子的事情有些讨厌柴壁杰,但却不愿意让公主对这个人有所误解:“柴世子说赤化城内的守军们生活困苦。那些猎物都要分给赤化守军的。” “这么快就被收服了。”李欣轻声笑起来:“都知道为他求情了啊。” “公主殿下。”张靖嘉牵着马,从一旁走到李欣身边,然后轻轻说道:“昨日有劳殿下关心,师傅真是诚惶诚恐……” “师傅记性这么好,本宫才诚惶诚恐。本宫明明记得,师傅临走时说问明情况即刻回城的。”李欣无波无绪的声音透着熟稔:“大概是本宫记错了……” 张靖嘉深以为然:“的确是你记错了。”他似乎认真回想了一下。然后十分肯定的说道:“师傅我从未那么说过。” 李欣:“……” 几人往前走,早已停滞的大军被塔苏尔几个早早的分开,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路中路。 赤化城内的县令早早就弃了城逃走了。守城的将领张秋鹤也陨在敌人的屠刀之下。现如今,与援军们交涉的是一个张秋鹤的一个副将,叫童令中。 “童副将!”柴壁杰指着堆得小山一样的野兽尸体,豪气的说道:“久闻赤化守军粮草紧张,士兵们更是久不知肉味。昨日本官烧了城外的密林。拣了这些野味。你让士兵们拖回去打打牙祭吧!” 童令中闻言眼圈一红,忙谢了恩。 柴壁杰哈哈一笑。然后看着捆在一处的俘虏,有点犯愁:“现如今主管农政的县令不在,这些俘虏,可要如何分配啊!” 他正苦苦思索,忽然见到缓缓走来的李欣,忙上前几步迎上,然后问道:“殿下,先生前几日说可将此次抓来的俘虏都充作奴隶,以便开垦农田,广种粮食。但是现如今县令都跑了,这些奴隶可如何分配?” 李欣被问后,头一回就看向了张靖嘉,意思是让他回答。 张靖嘉略一思索,然后道:“就给支援这次抗战的乡绅们按照功劳分配好了。” 的确,此番抗战,赤化城内的乡绅地主出力最大。反倒是那些名门世家要么早早的得了消息逃走了,要么就龟缩在家里,未出一份力量。 “就按先生说的办。”李欣点头道:“具体执行,还请童副将代劳。” 这是一份美差,童中令自然答应不迭。 “不过,”李欣顿了顿,然后又道:“将所有的军官俘虏挑出来,所有人的原姓名抄录一份,让他们对应的国家退兵,并且拿钱来赎!” 她语气冰冷冷地,视线正好停在了承阳身上:“要是不赎,人头送上,尸身喂狗!” 李欣想,既然这些军官能保住性命,那就不是那种一心要拿军功往上爬的毫无根基之人。 她就不信了,这么多人,就没有几个是那些国家中大家族的后人?只要一个国家里的大家族都出动了,还怕撼不动他们这本就松散的六国联盟? ps: 大家国庆快乐,记得来看书哦! 第九十一章 兵分两路 赤化以一万援军胜五万敌军,此战,极大的鼓舞了玉昌守军低迷的士气。 柴壁杰更是一鼓作气,又接连拿回了两个被流疆侵略的边境县城。 流疆敌国的联盟军队节节败退,如今只能固守着西池防线,准备与玉昌援军一决高下。 安溪公主李欣的声望也随之水涨船高。她身边的卫字军更是以诡异的歼敌速度跟技巧而被敌人列为最需要注意的目标。 “什么?!”李欣听张靖嘉将最新的情报透露出来,大惊失色:“他们竟然兵分两路,一路内侵一路水攻?” 张靖嘉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 经过了三番四次的验证,柴壁杰对张靖嘉得到情报的速度跟准确性都毫不怀疑,一想到玉昌水军就剩下几个守航道的小兵,他不由忧心忡忡的说道:“那可如何是好!玉昌的水军……” 李欣平复了一下心情,见到营内众人均是脸色难看,不想打击他们的士气,便出言安抚道:“众位也不必慌张。本宫出发之前,已经在钟落航道上补充了百来艘船只。虽然驾船的大多是渔民,但若是敌人来袭也不至于完全束手无策。” 听她这么说,在座的其他将士这才放缓了脸色。 柴壁杰面色却依然沉重,直言道:“他们毕竟不是经过训练的士兵。若是让他们捕鱼倒罢了,可要让他们杀人,哪里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他看了一眼李欣,继续道:“再者,他们听谁的指挥呢?” “因此,当务之急是要有人回去领导他们。”张靖嘉慢慢分析道:“如今霄国已经退出联盟,原本的六国联盟现今变成了五国。敌人的力量也削弱了一些,对士气的打击更是不言而喻。只要世子所领的援军继续保持这样的战斗力。西面战线的胜利已经是指日可待。” 之前李欣让人将俘虏中的军官甄别出来,将名单送到敌营。果然,霄国当夜便秘密派了使者,称他们必定退兵,只待战争结束就奉上大笔赎金,只愿玉昌能返还名单上的所有军官。 “敌人想必也意识到了这点,因此才将目光放到了渭河的河运上。”张靖嘉继续说道:“幸而玉昌只有钟落连接航道,敌人想从钟落下手,既要防止钟落的反击,又要提防北峭的支援。压力也不小。可见西贼也是被逼急了,才下了这样的狠心。” 的确,渭河自西北一路往下游走。到天舟境内时接连着钟落与北峭边疆,然后便汇同淮水一路往东过安溪流入东海。 “西线这边,世子肯定不能离开。”李欣接口道:“既然如此,那本宫便即刻启程,赶回钟落。” 柴壁杰点点头。并未出言反驳:“殿下,属下让方副将护送你回去。” 钟落陈兵三万,暂时还不担心城破。渭河航道上百艘船只又全是李欣的私产,谁回去了也没她管用。 方城听到命令,不由眼神一亮,脱口问道:“殿下。可要给我配些新鲜武器?” 他现在可算找到头绪了,知道求谁都没有求公主管用。无论是塔苏尔还是张靖嘉,他们都只听公主的。 李欣白皙的脸上总算有了笑容。十分嫌弃的说道:“我还道是哪个方副将,原来竟是方蛋蛋……既如此,本宫还是先考虑考虑吧。” 众人都不由笑起来。方城的诨号“方蛋蛋”竟然连公主都知晓了。 决定既然下了,李欣便不再耽搁,很快的收拾好行李准备回钟落。 塔苏尔则一直杵在她边上不言不语。 “不是我不带你。”李欣叹了口气。然后劝道:“你不是一直想着要报仇吗?那个蒙塔塔多数会留在西池与柴世子决战的。你跟本宫回了钟落,这辈子都报不了仇。” “那属下就不报仇了。”塔苏尔涩涩说道。 李欣却给气的笑出声来:“那可不行。本宫一诺千金。既然答应了你让你有机会报仇,现在机会就在眼前,怎能容你放弃。卫字军又没有全留下,本宫不是还带走了一半人么?”她看着塔苏尔幽暗的眼睛,轻轻说道:“难道你不信任你的族人?” 两个丫鬟子岚和子珍都只管收拾手里的东西,她们也不知道是该劝公主收回成命让塔苏尔走呢,还是让他留下亲手报了仇恨。 “本宫命令你留下!”见塔苏尔犹豫不决,李欣替他决定了:“待你报完了仇就要即刻回到本宫身边,以后再想去任何地方都不行了。” 塔苏尔默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跪下,给李欣磕了几个头,然后不发一言的走出了行辕,直到李欣他们走时,他都没再露过面。 七月都快过半,李欣从钟落出来已有一个月了。真正战争的时间其实并不长,长的是用在路上的时间。玉昌境内地形复杂,大队的人马走起来自然是很慢的。 不过,李欣回程时只带了百十余人马,且个个都是骑兵,这行程就快多了。 “你的人可探听到别的什么消息?”坐在张靖嘉的马车内,李欣问道:“比如有关钟落的,或者清王府的……” 张靖嘉一上了自己的马车,整个人就变得十分慵懒。他此刻正斜斜靠在矮几之上,手里拿着李欣的那本图册慢慢翻看着。月牙色的素袍衣襟垂在大地色锦文地毯上,随着主人偶尔翻书的手轻轻拂动。 “你想问的是清王妃的事吧?”他头也不抬,眼睛依旧恋着书页,语气十分温和:“我的人进不去那山庄。扶风用着我的东西守着整座玉屏山,一有风吹草动就扫射四周。” 他无奈笑笑,叹着气道:“现在的玉屏山庄呐,哪怕是只苍蝇都知道要远离山庄十丈以外。” 李欣听了,总算放下心来。 她的母妃,大概再过一个月就生了。 “那士远跟士琳好吗?” 张靖嘉终于放下书卷,长长的睫毛下满是笑意的眼睛微微眯起:“他们啊……趁着我不在。房子都要被拆了。” 他转了头,看到李欣身边一个丫鬟正帮她按着头,另一个正不轻不重的敲着她的腿,在两个丫鬟的伺候下,这个十几岁的异世少女舒服的似乎都要睡着了。 张靖嘉顿时觉得很不平衡,不由说道:“不过有个坏消息,怕你不爱听。所以我一直都没讲。” 李欣微微阖上的双眼立刻睁开,盯着他问道:“是什么?” “你的外祖家,在你离开王府的十天之后,便集体出逃了。”张靖嘉白玉的脸上满是兴趣:“想不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办到的?” 李欣如他所愿。答了声:“想。” 张靖嘉便挑了眉道:“那就让你的两个丫鬟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李欣看了看子岚与子珍,然后说道:“她们都是自己人。你有什么不妨直说。她们不会说出去的。” “我不是怕她们说出去。我只是瞧着你一个人被伺候的那么舒服,”张靖嘉十分欠揍的说道:“心里嫉妒了。” 怎么办。他就是看不惯这种腐朽的贵族生活方式呢。 子岚和子珍都讶异的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在李欣郁闷的眼神中默默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好吧,他只是开个玩笑。 张靖嘉看这主仆三人的反应,不由觉得无趣,便再不隐瞒直接说道:“你那个表妹。倒也是个人物。之前那般作为,竟然找到了范荣华,并且说通了对方帮她。” “范荣华?”李欣惊讶了:“范城悦不在,范夫人又对她不喜。她如何能帮得了陈兰?” “单凭范荣华一人自然是帮不了。”张靖嘉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然后道:“可你大概不知道,她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叫范之寿的。能力却不小。” “范之寿?”李欣想了想:“不是送华锦熹回北峭了吗?” 张靖嘉只说了三个字“回来了”,便再次闷头看书去了。 回了一趟北峭,这范之寿回来就帮着陈家出逃?这不得的引起李欣的联想——那个一直想要认到父王名下做嗣子的李谦就在北峭呢。两人也都是曲里拐弯的亲戚关系…… “他们逃到哪儿了?”李欣又问。 “暂时只探听他们往南逃了。”张靖嘉显然对此并不感兴趣。语气里带着漫不经心:“至于逃到哪,还用说么。自然是去京城找靠山啊。” 李欣想了想,好像也只能这么推测。 战局还不明朗,陈家就毫不犹豫的将父王给抛弃了。看来,他对天舟现在做着皇帝的那位信心很足嘛。 不知道父王怎么样了。李欣又习惯性的叹了口气。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张靖嘉又翻了一页:“小小年纪怎么老是唉声叹气,当心思虑过甚伤身。” 李欣抬眼看了看他:“这些地方。你都去过还是以后想去?看得这么仔细。” 张靖嘉长长的睫毛在沉静的双眼下投射出淡淡的黑影:“这个世界也是一片好风景。若是事情不成,从此便扮作一个流浪汉浪迹天涯,也未尝不可。” 李欣以为他说的是“谋逆”的事情不成,顿时无言以对,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若事情不成,你怎知你一定能保住性命。” 张靖嘉抬头,不能保住性命?这个他还真没想过。他的灵魂真的能再经历一次撕扯么? 他有些失神,随后又想到这丫头绝对不是在说自己的事。回过神的张靖嘉突然哈哈一笑,对着李欣狡诈说道:“公主殿下忘了吗?师傅我可不是普通人。” 第九十二章 请君入瓮 七月下旬,整个玉昌境内连降了三天暴雨。 李欣这队人马星夜兼程,终于在暴风雨中赶到了钟落境内。她并没有着急回城,而是先去了钟落城北的浅玉寨。 拜这三日暴雨所赐,一旦雨停,渭河河水必然大涨,水流流速定然会加快。到时候敌人的船只行进速度只怕是一日千里,而钟落航道上的百十来艘船只想要逆流进攻却更难了一成。 但是这雷电齐鸣,暴雨交加的天气,敌人的船只也不敢贸然出行。因此反倒让李欣喘息了三天。一直到她赶到渭河河边,这仗都还没打的起来。 “跟乡民们借上两口大锅,给所有士兵都熬上姜汤去去寒。”李欣对两个丫鬟吩咐道。 子岚子珍忙应下退出了这间船舱。 他们这队人马,既没有就地扎营,也没有借用老百姓的屋子。而是全部住到了浅玉寨新造的两艘大船之上。 因为清王府的支持,材料用的好量也充足,浅玉寨的造船师傅们便一口气造了两艘高三层、每艘可容纳一千多人的大船。 “殿下,这可是河海两用船只啊!”见两个丫鬟出去了,魏予良又继续介绍道:“每艘可容纳水手六百多人,士兵四百多人。这船就算去海里都不怕的。虽说海里风浪大,但这船桅杆结实,先生给配的罗盘也好使,而且还能容纳这么多的水手,再大的风浪咱们也能扛过去!” 张靖嘉听了只淡淡笑了笑。 方城则满脸放光,双眼巡视着这船舱内的每一寸角落。 “别的本宫不知。”李欣接口道:“但是在这船上呆了这么久,竟丝毫不感到晃动。看来浅玉寨造船师傅的技术确实不错。” “是呢!”魏予良骄傲的回道:“虽然现在只是靠在岸边,但之前咱们试航过好几次了,就算水流最湍急的河段,这船照样稳如大山!” “那另外百十艘船只检验过了吗?”李欣问道:“虽然不是你们造的。但是凭你们的经验,上手就该知道优劣的。” 魏予良拍着胸脯保证道:“殿下放心吧。这一百二十几艘船都是浅玉寨最老的造船师傅去选的。绝对坚实耐用,对付贼人不在话下。” “那要是真上了战场……”方城问道:“你们打算怎么打?” 魏予良摸摸脑袋,看着张靖嘉道:“先生,你不是让两艘大船在中心,百十艘小船在前面快速出击的么……” 张靖嘉点了点头:“你没记错。是方副将不知道,这才问你的。” 魏予良吁了一口气,吐了吐舌头调皮的说:“我还以为先生是借方副将的口来考我的呢。” “这船上一定装了不少新奇的武器吧?”方城目光炯炯的盯着魏予良问道:“在哪呢?有没有实验过?” 魏予良点了点头回道:“害怕浪费炮弹,所以只实验了一次。” 炮蛋?又是一种新蛋?方城不由站起身,急促问道:“可不可以给我几颗玩玩?” 魏予良为难的看着他:“炮弹不是用来玩的。我们总共也没多少。全要留着打西蛮子的。” 见魏予良这么小气,方城立马放弃。然后回头严肃的对李欣说道:“殿下!这次与西贼在渭河上的作战,下官要请命领军!” 李欣终于忍不住笑起来。点点头道:“原本就要请你做指挥的,如今你既然主动请缨了,那便将你手下挑几个熟练战斗的,去给这些即将上船的乡民们讲解讲解对敌的技巧吧。” 方城认真的想了一下,然后说:“真要说到技巧。恐怕我们还要跟乡亲们讨教。毕竟我们一直都是陆兵,从没有在水上作战过。”他十分诚恳,却也不完全自贬:“我们比乡亲们也就强在见过血,对敌时不那么惊慌。” “你们可以相互探讨。”李欣对方城的态度满意极了:“本宫不鼓励无谓的牺牲。若是打不过,便立刻撤退。到时候将敌人引到陆上,不就正是你们发挥作用的时机么。” “好!水战主要靠远距离的攻击。近身搏斗的技巧恐怕用不上。那便让弓箭手们去讲解讲解吧。”方城豪爽的应了:“我是一定要上这船上指挥的。至于我带来的一百多士兵,便让他们守在江边。不管敌人从哪里上岸,他们都要立刻将对方阻止击溃。” 张靖嘉听了。摇了摇头:“方副将只有一百多士兵,而对方可能有几千或几万兵马。倒时候江水湍急,敌人若是一路往前不停,那么我军的骑兵难道要一直在岸上追着船跑吗?” 方城有些傻了:“那怎么办?不追着他们又怎么知道他们在哪里着陆。要是不趁着对方登陆的时机将其一举击溃,等他们上了岸可就晚了。” 张靖嘉瞧着众人眉头紧锁的样子。轻声笑了下。悦耳的声音比他弹奏的水晶琴声都要美妙:“你别忘了咱们也有一百多艘船呢。倒时候快速阻击,利用阵法将其逼到我们想要的那个着陆点登陆不就行了。” 他看到魏予良恍然大悟。而李欣跟方城依然一副懵懂的样子,便又解释道:“我们操控船只的都是渔民,他们驾船经验丰富,完全可以像在陆地上排兵布阵一样将对方包围收拢,然后逼到岸边。” 张靖嘉又指着方城:“而你只要让部下提前埋伏在指定的地方便行了。这便是请君入瓮,再瓮中捉鳖。” 方城长长的哦了一声,然后一脸兴奋,十分期待的样子。 “稍后,我就把阵型图画出来。有劳方副将为那些要参加战斗的乡民们讲一讲。”张靖嘉道。 方城点了点头,完全不介意自己被一个毫无军权的平民给指挥了。 “那现在只等着这场大雨什么时候停了。”李欣从船舱上开着的窗户往外望去,外面一片瓢泼的雨幕,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不管雨什么时候会停,方城却是一刻不停的将那些即将要上战场的渔民们聚集起来不停宣讲。 人对于未知的事物总是恐惧的,特别是之前发生了多起西贼抓走渔民的恶性案件,浅玉寨已经有谣言说流疆野人都是龙王手下的恶仆转世。专门抓他们这些在水上讨生活的。 但是随着方城将近期的三次大捷讲给这些百姓听,期间又夹杂着他个人对流疆人浓浓的不屑跟嘲笑,浅玉寨的百姓也慢慢对那模糊的流疆西贼有了些认识,渐渐的,谣言便停歇了。 最起码他们觉得,连十三岁的公主都敢上阵杀敌,他们难道连个小女孩都不如吗? 这日下午,连降多日的大雨终于停止。李欣走出甲板时,太阳已经从西边露出整个脸来。一架七彩虹桥挂在另一艘渔船的桅杆顶端。 “如此祥瑞美景,天意都在昭示此战必胜。”李欣朝着方城道:“莫要让本宫失望。” 方城信心满满的拍着胸脯又大声宣誓了一通。 李欣听过后。便下了船。她前几日派了人去钟落城内请援兵,却只有一个叫程新泉的领了命。其他各支队伍,要么以未收到柴壁杰的命令为借口。要么就推辞说自己的军队都是陆战兵,无法胜任水战。 不过这些都不出李欣的意料。她在回来之前,都已经做好了在城外孤身抗战的准备了。 所以这个答应领五千援军前来支援的程新泉,便给李欣留下了深刻印象。 “本宫此次不上船。”李欣下了船后对着魏予良道:“你给本宫找个视线好的地方。本宫要全程观战。” “视线好的地方?”魏予良想了半天:“那就上那边的香山吧。离江面很近,山路也平整。不难爬。” 李欣嗯了一声:“你带着本宫上去,然后安排几个腿脚快的守在寨子门口。若是有个叫程新泉的来了,就将他领过来见本宫。” 魏予良脆生生应了。不过脸上仍然带着些许疑惑:“殿下,雨一停我就守在这江边了。可是连流疆野人的影子都没看到。你怎么知道他们今天一定会打过来啊。” 李欣摇摇头:“本宫自然是不知道的。但是张先生说他们会来。本宫只是十分信任先生罢了。” 魏予良对张靖嘉绝对是盲目崇拜,听到这话是张靖嘉说的,所有的疑惑全被坚定的神色代替:“嗯。我也信先生。也许这些野人要晚上进攻也说不定呢!” 李欣笑了下:“若是晚上,那本宫就算长了千里眼也看不清楚了。” 对于张靖嘉的情报队伍,李欣觉得比军队里的斥候还要强大。以往柴壁杰商讨军情时。往往是张靖嘉的情报都送过来半日了,斥候们才姗姗来迟送来相同或大大不及的消息。 “咦,你怎么还不走?”李欣回过神,见魏予良依旧站在原地没动过,不由皱了细细弯弯的柳眉说道:“不是让你去找人守在寨子门口的吗?” “殿下……”魏予良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您。现在想告诉您了,又怕您骂我。” 李欣危险的眯起双眸。她最讨厌男人哭了。她保证,只要魏予良那两泡眼泪落下。她一定当场抽他两个耳光。 “不许哭!快说!” 魏予良抖了一下,将那两泡泪给吓了回去,然后哆嗦着讲着条件:“殿下,我说出来了,您得保证不处罚我。” 李欣觉得自己就要忍到极限了。 魏予良终于承受不住李欣暴怒前的沉默,磨磨蹭蹭小声说道:“其实……陈宣和与柴壁诚一直在我家住着……他们……想见您。” 第九十三章 备战 “陈宣和与柴壁诚?”李欣意外的问道:“陈家不是早逃出去了吗?” 魏予良摇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详情。他仔细观察了一下,见李欣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便试探的问道:“那我把他们叫来,您亲自问问?” “去吧。”李欣点了点头。 魏予良听了,一溜烟便沿着江边小道往寨子里面跑去。 李欣看着远处歪歪斜斜的沿着江岸蜿蜒排列的低矮民居,想着若是放任西贼登陆,这些脆弱的房屋是否经得起敌人一把怒火的焚烧。 她回头,见到江面上排的密密麻麻的船只以及这些船只上穿着精甲的士兵,心里微微安定了一些。 几只白身灰翅的江鸟在船边悠闲飞转——它们还不知道即将要发生的战争。 “殿下!” 李欣回头,见到陈宣和与另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站在面前。她笑笑:“表哥怎么敢见本宫?不怕被抓么?” 陈宣和脸上微微一红,窘迫地随着身边的同窗一同行礼拜见李欣。 “柴壁诚(陈宣和)拜见公主殿下,殿下金安。” “你就是柴壁诚?”李欣笑眯眯的看着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本宫随世子征战多日,一直听他在耳边唠叨着你。今日总算是见到真人了。” 柴壁诚心里也清楚自己的父兄将自己送到清王府是押做人质的。最初在心里的确很是不平,但是随着他在握书学堂交到的朋友越来越多,他也渐渐没了怨恨。 父亲战死,大哥亲赴战场时,他更是痛恨自己往日只会与那些权贵子弟斗鸡遛狗,以至于什么都不会做。 “大哥他……”柴壁诚听到兄长的消息,不由问道:“他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李欣便笑:“你大哥很好。他骁勇善战。敌人闻之远远便避开了,怎么会伤到他?” 柴壁诚吁了一口气,然后自动站到一边,将说话的机会留给陈宣和。 他知道陈宣和有很多事情需要交代。 “表哥最近过的如何?”李欣见到陈宣和一脸羞愧的神色,漫不经心的问道:“你不应该出来的。倘若本宫不知道你的行踪便也罢了。现在你自投罗网。本宫就是想徇私放你走都不行。” 陈宣和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脸上带着难以言表的痛苦神色:“殿下,我知道祖父祖母这么做伤了你的心了。你把我抓去给范将军交代吧。我留在玉昌不走,就是为了让王府有个交代的。” “这么说,外祖父带着其他人已经离开玉昌了?”李欣讥讽的问道:“独独抛下了你一个?” 陈宣和听到李欣语气里的不满,低声解释道:“是我自己要求留下的。” “本宫是真的搞不明白。明明两头受气夹在中间为难的那个对象应该是清王府,是父王母后或者本宫。”李欣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可是表哥每次都表现的这么痛苦。反倒是本宫看起来是那么的没心没肺。好奇怪啊……” 陈宣和跪在地上默默不语 李欣自顾自说道:“因为不在乎,所以不介意。因为太在乎,所以痛苦。” 她不看地上那人的神色,反而盯着远处飞奔而来的魏予良:“表哥,你其实不必这么痛苦。你看你在乎的两边。都是没心没肺的混蛋。何必呢?!” 一旁的柴壁诚差点笑起来。 第一次听到有人自己骂自己的。 “殿下,我都安排好了。”魏予良跑了这么远,却脸不红气不喘,语速依然很快:“守在村口的是我二哥!其他地方都是村里跑的最快的小子!” 他并没有不知好歹的问陈宣和为什么跪着。 李欣觉得十分满意,笑着问:“你二哥守着路口,难道是你大哥打败了他才上了战场?” 魏予良摸摸脑袋笑嘻嘻说道:“哪用那么费力气啊。是二哥抓阄抓输了。” 因为李欣言明只从魏予忠魏予义二人中选择一人上战场。他们两个便各自起了心思定要让对方留下。如今看来,还是魏予义棋差一招,输了。 气氛一下子好了。李欣愉快的说道:“那就快去爬山吧。若是一会儿战火烧起来时,咱们还在半山腰就看不到了。” 她示意魏予良带路,然后对跪在地上的陈宣和道:“表哥跟柴二少爷也一道来吧。这大概是你们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直面战场吧?错过就可惜了。” 三个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自然是十分想去观战的。听到李欣这么说,几人立刻往香山的方向走去。 李欣身边只带了十来个护卫。两个丫鬟被她扔在了寨子里面。十几个人走到寨子东面的一座小山坡前,然后沿着弯弯曲曲的山道往上爬。 香山上大片大片的树木丛林。一进了山道,便觉得外面江水的拍岸声都被屏蔽了,耳边只余下风拂树叶,虫鸣鸟啼的声音。 “看来还必须爬到山顶才能观战。”李欣道:“往这里面一钻,外面的声音什么也听不到了。魏予良,这得爬多久才能上去?来得及吗?” “殿下别着急啊。”魏予良忙解释道:“这香山就是个小土堆,咱们走的这条道一会儿就上去了。而且我们去的也不是山顶,而是建在半山上的一座凉亭。” “不到山顶如何观战?”柴壁诚问道:“半山坡上能看见什么?” 魏予良“哼”了一声:“我可是这里的百事通耶。还会把你们领到那不好的地方去?!那半山腰上接着另一个小山头,是香山的一部分。那里开阔视野又好,要看风景那里最好。不然老祖宗为啥要在半山腰上建凉亭?” 几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地方。李欣走进一看,果然在香山的山腰,旁边就像突然冒出来一座被削了一半的山石似地,紧紧的依附在香山身侧。这山头岩石平整足有一个花园那么大,在顶端修了一个木制的凉亭。看模样倒有百来年不止了。 李欣带着众人进到凉亭之内,顿时整条渭河都豁然呈现在她眼前。远处江面上的百十来艘船只一下子缩小了十几倍,穿梭在宽阔的望不到边的江面上,像一片片漂浮在河面上的树叶。 几艘行到面前的船只慢慢放大,行到近处时,隐约能看到甲板上走动的士兵。 “的确是个好地方!”李欣赞道:“就在此处等着吧。” 魏予良得意的回头找两个同窗,却发现这两人早就选了地方往江上看去了。 “咻——” 一颗红色的信号弹升到空中炸开。 短暂的惊吓之后,柴壁诚好奇的问旁边的陈宣和道:“殿下刚才放的什么东西啊?” 陈宣和摇摇头,他可不知道。 魏予良马上凑到他们身边显摆自己有见识:“这是信号弹啊。”一副你们没见识你们好土的样子。 正在江上的张靖嘉看到那颗红色的信号弹后,对着方城道:“你身边专门派一个人盯着刚才那个方向。一会儿注意那个方向的信号弹颜色。如果是黑色。就代表敌人来了。如果是青色,就代表有我们援军。若是有黄色的话,就代表敌人有援军。” 方城点点头。水面上作战没什么参照物定位。若是有人能从上方全局观战,并且给予关键性的提示,他这个指挥官会轻松许多。 放完信号弹的李欣收起手里的东西,让带着“千里眼”的侍卫警戒放哨,然后自己坐到亭子四边的廊椅上。丝毫不在意上面沉积的灰尘弄脏自己的衣袍。 “殿下!”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警戒的侍卫便喊出声来:“西面有船只过来了!” 李欣立刻站起身走到那个侍卫的身边,然后接过他手里的“千里眼”套到眼睛上。果然,远远地驶来了一大片的船只,黑压压的一眼看不到边。 “放黑色信号弹!”她一边观察一边命令着。 虽然知道张靖嘉给两艘新建的战舰上也安装了这样的“千里眼”装置,或许他们早已有了警觉。但是李欣这边还是要发出警报。 柴壁诚三个顿时挤到视线最好的西面一角。伸长了脖子往远处看去。但是他们目力不够,看了半天什么也没发现。 反倒是近在眼前的百来艘船队迅速的排成几列,将两艘大型战舰围在中间。红色的旌旗飘扬在桅杆顶端。格外的引人注目,意气风发。 正在此刻,脚步声传来,只听魏予义粗噶的嗓子低声叫道:“公主!公主!程守将来啦!” 李欣将千里眼交给侍卫,然后回头看到一个粗壮的大汉站在自己面前。咧着嘴笑着给自己拜了一下:“下官拜见公主殿下!殿下金安!” 李欣觉得此人面熟,想了想才记起在冯谦的灵堂前。自己是见过这个人的。 “程守将来的正是时候。敌人已经打过来了。而本宫只有一百多士兵,加上整个浅玉寨的乡民。”她诚恳而认真的说道:“若是程守将不来,本宫都打算与这些将士及百姓同生共死了。” 程新泉微微有些黝黑的肤色上居然起了红云,他羞愧而敬佩的说道:“公主殿下心怀玉昌百姓,是玉昌的福气。下官留兵不发,是下官失职了。还请殿下给下官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你带了多少兵马?”李欣问道。 “四千。”程新泉答道。 “呵呵。”李欣笑起来:“本宫得到的情报是敌人共有两百艘战舰。每艘算五百人,也有十万大军。” 她一边说一边盯着程新泉的眼睛,然后问道:“程副将现在可要回头?若是依托坚固的城墙,或许可以留下小命一条。” 程新泉虽然被十万这个数字给惊了一下,但是依然摇了摇头,然后坚定的回道:“下官愿与殿下共存亡,殿下不退,下官也不退!” “哈哈哈……”李欣大笑,十三岁的小人儿却爆发出炫目的神采:“本宫今天便让你瞧瞧,什么叫以弱胜强!什么叫蚍蜉撼大树!” 第九十四章 激战 张靖嘉站在控制室里,透过水晶打磨的大片透明隔窗看向甲板之外。敌人果然顺风顺水,来的飞快。刚才瞧着还是黑色的一个小点,只是一会儿,这个小点便飞快的膨胀成巨大的战舰集团。 西面沿江都是山壁,敌人很难找到登陆点。如今见到浅玉寨这个绝佳的地方,又正值天色将暗,领头的大将便无视了对面的一百来艘小蚂蚁,通令全军,准备登陆。 程新泉带着李欣的命令,埋伏在江边的。他想到李欣说,也许只是让你们抓点小虾米,真正捉大鱼的还得靠江上那些渔民。 “你们今天来了,本宫十分感激。你们若是不来,本宫也尽可对付这群贼寇。” 这是那个十三岁的公主所说的原话。程新泉虽然觉得对方十分嚣张可笑,但是不可否认,她讲出这话时,气势还是十足的。 因此他没有出言反对,下了山带着自己的部下埋伏到指定的地方,心里暗暗下了决定,一会儿贼人上岸,就把他们往另一个方向领。然后让自己的心腹保护公主逃回城内。 “嘭嘭嘭……” 巨大的声响惊扰了他的思绪。程新泉定睛一看,敌人最前面的一首战舰居然毫无预兆的炸开了?! “很好。”控制室内,张靖嘉通过他的“顺风耳”给另一艘战舰的射手一个及时的赞赏:“非常准。下面开始准备攻击前方第二个目标,方向正西偏北,射它船身上第三个舱窗下那个黑色的结合部。” 方城站在张靖嘉所呆的那个船的甲板上,手里挥舞着旗帜,带着张靖嘉给的扩音器,大声的指挥:“三十四到四十八号船只迅速攻击!” “咻!” 他回头一看,一颗青色的信号弹在空中炸裂开来。 “大家快看啊!我们的援军来了!”方城趁机鼓舞着士气:“这些西贼全都是软弱无能的野人!大家不要怕。尽管往前冲!决不能让他们踏上我们的土地,危害我们的家人!” 十几艘体积瘦小的船只听到命令后,迅速的闯进了敌人的阵营里头,将原本打算登陆的甲兵们吓得立刻又缩了回去。 敌军的首领是擅长水战的蛰雨人,名叫霍峰。他抵达这片江面上时,先是被严正以待的数百艘船只给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除了两艘大些的战舰尚可注意一番之外,余下的百艘船只基本上都是民用的小蚂蚁,根本不足为虑。 正在他松了口气,揉了揉眼睛。准备叫弓箭手集中攻击玉昌军那两艘大船时,突然一声巨响,自己这边航行在最前方的一只战舰居然从中间断裂成了三截!几百名水手跟士兵纷纷落水。在水流湍急的江面上顷刻间就被卷了个没影儿! 这还不算,就在他大声嚷嚷着让副将去安抚军心,制止骚乱的时候,敌人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法,居然在空中发了一束云彩!随后。对方军队里一个嗓门大的出奇的人便一直聒噪的嚷嚷,叽里咕噜的让霍峰立刻警觉起来,难道敌人又要施妖术了吗? 就好像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似地,另一艘战舰也断裂开来。霍峰张大了嘴巴盯着前面的敌人,强烈的不安笼罩心头。 他看到十几艘小船在自己的战舰中间来回穿梭,破坏着船只的同时也狠狠从落水的士兵头上碾过。 “射火箭!射火箭!”霍峰大叫:“盯着这些船只射击!” 敌人的羽箭如雨林一般密密的射向那些快速出击的船只。有几支没有避开的船只冒出了黑色的烟雾。船上的水手跟士兵又不能冒着箭矢去灭火,只能拖着越燃越烈的火焰返回了己方阵营,慢慢靠近那两艘大型战舰。旁边簇拥的小型船只则早早给这些着火的船只让了道。 霍峰一看。跟自己的副将大声嘲笑着对方的愚蠢:“你瞧,不用我们出手,他们自己就把火种给带回去了。而且还尽挑大的烧!哈哈,我猜,对方的指挥肯定要气疯了。” 可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十几艘战舰不仅没有将两艘大的战舰点燃,而且还自己慢慢止住了火焰。霍峰瞪大了眼睛瞧了半日。只看到有士兵往那些战舰上倒了些东西,那火一下子就被扑灭了! “妖法!”他恨恨说道。也不管自己已经损失了两首战舰,大声命令道:“冲过去!给我放十艘船,冲过去,把他们的战队冲乱!” 旁边副将忙阻止:“大帅三思啊!咱们的战舰上可装着几百名士兵呢!” 这些士兵装运过来准是留着登陆攻城用的。若是要跟敌人拼命,也要先下掉一些士兵再说。 “那就掩护后面几艘船只登陆!”霍峰也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连忙调整了策略:“我看他们也就是中间艘战舰比较厉害,传令弓箭手,集中那两艘攻击。” 下完命令,他又细细看了看那艘三层的怪模怪样的战舰,将心中疑虑脱口说出:“奇怪啊……怎么甲板上只有几个士兵……难道那么大的船舱,肚子里装的全是踩浆的水手吗?” 他的副将们也是疑惑不已。 但是命令已经下去,弓箭手们便坚决执行起来。 方城被弓箭逼回了控制室内,大声骂道:“没用的西贼!除了射几支鸟箭,什么也不会!” 他的扩音器没有关,大大的声音震得整个控制室的人都回头惊讶的看他。 “不会用这玩意儿……”方城嘟囔着,往前走到张靖嘉身边,悄悄说道:“这东西怎么收回去?” 张靖嘉挑了挑眉,单手在他手里抓着的扩音器上头轻轻一推,滋啦啦的响声立刻消失。 “张先生!”方城连忙又关注起战局,提着意见道:“我感觉这射炮射的太慢了!你看都这么长时间了,才炸了两艘……” 正说着,偏北方向敌人的两艘战舰也破裂开来。 方城便顺着改了嘴里的话:“才炸了四艘!” 张靖嘉叹了口气,然后对他说道:“不然怎么办呢。现在除了我,没有人能找出敌人战舰上的力的平衡点。我们的炮弹力量不够,若是不找准了位置再打,根本不会对对方的战舰造成威力……” “可是看着很厉害啊!”方城说道:“一下子就炸了!” 张靖嘉觉得跟他也解释不来,便不再理会。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 “对方就要冲过来了。”张靖嘉一边定位瞄准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大的说道:“你在这里添乱还不如去想想怎么变换阵型给我多争取一点时间。另外,没看到他们后面正准备登陆吗?若是放任太多敌人进了寨子,即使我们最后赢了,可是给乡民们造成的损失却是很难挽回的。” 方城一听,立刻肃容转身,觉得自己身上担了千斤重的担子。 于是在香山上的李欣几人,便见到敌人的战舰一艘接着一艘爆裂。然后又见到己方的船只变换了阵型,绕过北面敌人战损的船只,像只口袋一样将敌人的船队团团包围了起来。只留了靠岸的那一面缺口。 敌人也冲出了十几艘战舰,中间的船只依然稳定不动。几艘游离在边缘的船只开始援救落水的同伴。但是又被方城派出去的船只快速冲散。那些准备登陆的军队也受到了玉昌兵士不断的骚扰。敌人惊恐的发现这些玉昌兵的鱼叉叉丝毫不比他们这些猎手的羽箭差,在快速行进的船只上,也能做到将落水的同伴一个接一个的叉伤叉死。 他们自然不知道这些船上参加战斗的大部分都是渔民。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若是实在撑不住就退出战斗,事后绝不追究责任。这是公主殿下跟他们保证过的。 霍峰也没有把这些不时上来盯自己一口的“小蚊子”放在眼里。他此刻的注意力集中在那些无缘无故爆裂的战舰身上。 “已经是第……第六艘了……”他身边的副将惊恐的说道。 “看出是什么东西了吗?”霍峰皱着眉头。 六艘战舰,三千多人马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被敌人干掉了。 所有人都摇头。 “难道真是妖法?”霍峰脸色大变:“是了。玉昌人连森林都敢烧,肯定是不怕木神的。绝对是有妖法!” 围着一起的众人纷纷色变。 霍峰当机立断:“快!将那些人数最少的战舰开到前面。后面的战舰快速登陆。在这水面上太危险了!” 他的命令传递的很慢,有些知道了的船只按照吩咐做了,有的还傻傻不知发生了什么。于是便瞧见江面上流疆人的船只混乱的往岸边挤靠。 “敌人显然很不适应这种快速出击的阵势。”埋伏在陆地上观战的程新泉评价道:“太慌了!毫无章法。不过才炸了几艘战舰而已。” 他虽然不是出身水师,但是好歹也知道不能被对方牵了鼻子走。如今的战争进程根本就是被方城给主控了,敌人空有两百艘战舰却跟没头苍蝇似的在原地打着转。 “大家注意。”程新泉心里鄙视这些流疆野人的同时,眼睛也紧盯着那些准备强行登陆的敌方士兵:“不要一上岸就上去攻击,等他们渡到一半再打。” 若是刚渡了几个士兵就开打,敌人会被吓跑的。 第九十五章 撤退 天色渐暗,渭河的浅玉寨流段却是杀声震天。 程新泉要等着敌人渡过一半人来才准备战斗。但是早早埋伏在一边的方城的一百多士兵却并不理睬他的命令。 他们的上司是方城。 方城的命令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攻进寨子的敌人。 于是当第一艘战舰的五百敌人渡上岸来时,方城的那一百兵士立马就凶神恶煞地冲了上去。将还没有站稳的流疆士兵给杀了个措手不及。许多没有拿稳兵器的流疆人甚至吓得节节后退,将身后的同伴给踩踏挤退进了江中。 程新泉皱着眉头,虽然不悦他们的私自出动,但依然压下心中不满,对着身后的士兵命令道:“弓箭手准备,掩护方副将的人马进攻。” 流疆联盟军队的这次强行登陆以全军覆没告终。后面再要登陆战舰停靠江边时便带了小心翼翼,船上的士兵也是左推右推,没人再愿意下去。 霍峰听到部下禀报说陆地上有军队伏击,顿时气得跳脚:“给我用磷火箭射!那两艘大船不着火,难道他们的士兵也烧不起来吗?!” 那部下领了命令匆匆退下,然后集齐了弓箭手往岸上乱射一气。江边渔民们原本插立的带刺木篱笆有些便烧了起来。 方城的部下立刻退后,让身后的弓箭手与对方交战。 “嘭嘭嘭”的爆裂声越来越清晰的敲击在每个敌人的心房上。 已经有三十艘战舰被爆了。 霍峰看着越加昏暗的天色,突然产生了一会就趁着这夜色逃离的想法。哪怕不能攻下钟落县,至少他带过来的战舰可以保住一大半。 后悔啊!为了拿到首功,他自私地将蛰雨的战舰放在了最前面。如今,几个参加水战的国家,蛰雨损失是最严重的。 “不好了!”正在他烦躁不安之时,底下人又来报告:“大人!我们的船都被敌人凿开了!后面的船漏水漏了一大半了!再过一会儿。就要沉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早点报告!”霍峰怒不可遏:“一群只知道吃干饭的没用东西!” “太乱了。”那个禀告的人委屈的说道:“斥候的小船早就被弄翻了。船上的士兵又忙着战斗……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正在此时,甲板上负责侦查的士兵也回报道:“大人,东南方向有十几艘船只沉了……” 霍峰的目光陡然一沉,良久之后冒了一句:“哼……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可是你们教我的!” 巡视了一圈在场的副将,他阴森森问道:“众位,本官认为那做妖法击沉我军战舰的妖孽就在敌人那两艘大船上。本官觉得,只有将那妖孽缉拿击杀才能破了今日困局。” “敌人可以进到水下凿穿我们的船,我们的勇士难道就不能去凿穿他们的船吗?”他从一个个副将脸上看过去:“本官决定挑选十几个擅水的勇士前去破了那妖孽的战舰,就是不知道有哪位勇士愿意领这个头?” 久久的沉默。 霍峰心里渐渐就失望起来。 “属下愿意领头!” 船舱内的沉寂被打破。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副将站了出来领命。 霍峰脸色变了一下,接着便大声赞赏:“好好好!还是我们蛰雨的战士勇猛无敌啊。”他一边说一边嘲讽着其他几国的将士:“不像有些人。树叶子掉下来都怕打破头!” 被讽刺的几人忍气吞声,不发一言。 那个被夸赞了的年轻副将顿时觉得骄傲无比,听霍峰讲了几句。便上甲板挑擅水的士兵。几人商定了线路以及谁来掩护谁做主力,然后便悄悄下了水,投上顶着密密麻麻的尸体,往玉昌人的大船潜了过去。 见那个副将走了,霍峰马上回到舱内。交代下一步的战术。 “原本的计划是登陆后攻下钟落。”霍峰语气淡淡地说着,丝毫没有刚才那般义愤填膺的模样:“但是如今的情况众位也都看到了。敌人十分狡诈凶残,而且还掌握了妖术。若是继续进攻只怕要全军覆没。” 几个刚刚被嘲讽过的副将面色如常,纷纷附和道:“大人英明。不说在这江面上讨不了便宜,便是登了陆,敌人也早有埋伏。刚才连续渡了三四艘战舰都被敌人打退。士气已经十分低迷。再继续下去……” 没有必要了。 这支军队都是七七八八凑起来的,互相间根本没有认同感。让谁去做前锋都不愿意出头。 “众位将士分析的很对。”霍峰点点头,反正他也做了努力了。没见到最后派去伏击敌人主力战舰的正是他蛰雨的战士么。这下不怕没法交代了:“所以本官决定趁着夜色撤退。虽然逆流而行有些困难。但是一旦天色黑下来,敌人想要追击也同样顾虑重重。” 几个副将纷纷点头同意——其实他们早就不想打了。 接着便商量怎么逃,让谁先逃,一番计较之后,这些松散的联盟军官们便各自回到自己处在中心的、尚未战损的船只上。决定撤退。 而那二十几个派去伏击玉昌战舰的“勇士”则在损失了一半人数的情况下,终于接进了目标。 “咦。有几只小鱼游到咱们脚底下了。”张靖嘉敞开的精神力捕获了这个小小的异状,然后对着身边的侍卫说道:“去,让他们尝尝什么叫天罗地网。” 那个被吩咐的侍卫正是老跟在张靖嘉身边的恒星。听到主子的命令,他一言不发的从舱门后面拿了个白色的渔网,然后便出了舱门。 因为喊破了嗓子,坐在船舱内休息的方城好奇心又起来了,追问道:“这又是什么好东西啊?” 张靖嘉又干掉了一艘战舰,然后才将目光施舍给方城:“方副将是否恢复了力气?那便继续去指挥吧。你看,敌人都准备退兵了。” 方城一听,立刻站起身往甲板上跑。 果然见到流疆的船只纷纷掉了头,护卫着中间的战舰往西逆流航行。 看到这番景象的方城气得大叫:“奶奶个龟孙子!这也太不禁打了!不行,不许撤退,给爷回来!爷还没打够呢!” 而原本还准备登陆的士兵们也纷纷掉了头,往船上跑,他们可不想被抛下做俘虏。 最绝望的自然是那些被凿穿了底,等着船沉的流疆士兵。他们看到大部队将他们抛下,不由也放弃了战斗,对着绝尘而去的主力军大声喊叫。 方城气愤的回头,对着张靖嘉道:“太不解气了,这才打了一半吧,你看他还带走了几十艘船呢……” 张靖嘉终于可以放下手里的缩放仪,然后回了头道:“怎么,都晕过去了?” 方城正莫名其妙呢,却见从自己身后悄没声息的走出个人来,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恒星。 恒星手里拖了个渔网,渔网内被缠住的是几个穿着流疆服饰的湿漉漉的士兵。 “防御力都极低,体力一般。”恒心干巴巴的评语里显出了一股鄙视的气息。 “嗯。”张靖嘉只是淡淡看了一眼,然后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揉着酸痛的脖子咕哝道:“防御力低体力一般最适合做奴隶了。我那徒弟定是十分欢喜的。” 方城正惊讶于那渔网居然这么结实,却又突然看到那渔网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一闪一闪的。他不由蹲下身,想要去摸一摸,却听恒星老气横秋的声音甩了过来:“要是想跟他们一样,你大可试试。” 对于这个恒星,方城承认对他实在没什么好感。长得一副冷淡的样子,见谁都像对方欠了他几百两黄金没还似的——太讨厌了。 还是跟他的主子相处起来比较舒服。 方城伸到半空的手慢慢缩了回来,顺便,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然后讪讪说道:“谁要看啊。” “我去抓奴隶了。”也许是恒星的目光太有压力,方城有些抗不住了,丢下一句:“你们腾好了船舱给我放奴隶啊。” 然后便溜之大吉。 岸上的程新泉也是愤恨不已,他还等着敌人渡过一半了再开打呢。结果敌人一半被消灭在了江上,一半居然跑了! 这么长时间,他眼瞅着江面上战况激烈,也瞅着在他身边的那一百多方城的部下战况激烈。正当他摩拳擦掌,准备来一场比他们更加激烈的战况时…… 战况告诉他,结束了。 他只能打扫打扫战场,收拾几个俘虏了。 就好像一张大饼眼看就要烙熟了,再洒上几粒芝麻就会出锅,但是突然旁边窜出个小乞丐抢了就往嘴里塞。没几下,大饼就被别人吞进肚子了。 只留给他几粒芝麻。 程新泉很不高兴。 “程副将!”方城的几个部下朝着他喊道:“快点趁天没黑透帮忙多抓几个俘虏啊!记得抓活的啊!公主殿下说了,这些流疆的奴隶都是很值钱的!” “靠!”程新泉低声骂了一句,然后吩咐身后的士兵:“没听见吗?抓俘虏啊!” 四千多压抑了半天的士兵蜂拥着冲向了江边。 远处的香山上也是一片欢呼声。 今夜,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李欣心想。 第九十六章 回城 安溪公主带着一百多的士兵击沉流疆水军一百多艘战舰,剿灭敌人六万多人。这消息在当天晚上便由程新泉带回了钟落城内。 整个玉昌都沸腾了。 再者,因为程新泉所带四千多士兵绘声绘色的讲述,这场原本就很诡异的战争被描述的越发神奇。城内原本龟缩着不愿派兵的副将们算了算自己的人马,最后发现即使是柴壁杰在的时候,他们加起来都没有过六万兵马…… 这镇守清王府的小公主,真的是个可以驱鬼赶神的仙人吗? 于是有些自认为很聪明的武将便联想到了张秋然的死,心虚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自言自语道:“殿下为了冯校尉斩杀了张知府,那就证明在殿下心中,我们武将的地位还是很高的。她应该不会随意杀了自己吧……” 所以,等到第二日李欣带着一众侍卫返回钟落时,便见到了由这些“聪明“的武将组织的欢天喜地的欢迎人群。 “殿下千岁!玉昌威武!“ 几个驻守钟落的副将带领着十几个本地的乡绅名士站在人群前方,后面是敲锣打鼓的士兵以及看着热闹的百姓。 骑在马上的李欣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收敛了不悦的神色,面带微笑的往城内徐徐行进。 身后跟着长长的俘虏队伍。 除了那些落水身亡的、重伤不治的,活捉及打捞上来的俘虏有一万多人。他们都被戴上了手铐,被一百多个手持晶石枪的骑兵押着慢慢往城内沮丧走去。 看到玉昌的士兵就这么几个人,他们不是没想过逃跑的。只是在亲眼看到了逃跑的那批人被对方的一个士兵轻易射杀之后,他们再生不出任何逃跑的心思来了。 这番景象看在驻守官兵眼中,却又让他们的心思翻涌了一番:这些西贼竟然畏惧懦弱到如此地步吗?才一百多人就可以驱赶这一万多的俘虏。 百姓们却不管,他们像逢年过节赶集似的看着热闹。 钟落人买流疆奴隶,绝大多数是为了开采玉石矿。普通人家难得见到这些人高马大。长相粗犷的“野人“。加上钟落并未被流疆侵占过,因此这里的百姓对这些俘虏的态度是好奇多过憎恶的。 所以,李欣这一路行来,竟然没有发生在前几个城市内,围观百姓对押送俘虏投掷污物、大声叫骂的举动。 当然百姓们也不全是看俘虏的。那一百多士气昂扬的士兵,清丽又威严的公主,以及那个与公主并肩骑马慢行的俊俏书生,也都是百姓们争相观看评论的焦点。 张靖嘉这次没有再乘马车,大概是住在钟落时间长了,他发现自己竟然也起了思乡的“小情绪”了。 于是想骑着高头大马目睹一下记忆中的“故乡”时。却没料到被声势浩大的百姓给围观了。 “若是知道这样,殿下还要骑马进城吗?”张靖嘉跟身边的女子恍若平常一般的谈着天。 李欣思考了一下,然后坚定的点了点头回道:“会。任何可以提高清王府声望的事情。我都会认真去完成。” 张靖嘉轻笑了一下,诚恳的夸了句:“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同龄的女孩子都要勇敢,也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同龄的男孩子努力。” 李欣原本严肃的面色因为张靖嘉这句不算玩笑的话而露出笑容:“师傅,你见过的女孩子难道就是怀袖书屋的那些?至于男孩子,难道你是指魏予良那几个?” 张靖嘉听了。俊秀的面容上竟然现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然后无奈的说道:“每当我认真跟你说话时,你总不当真。我的见识……嗯,应该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 说完,他自己就放肆大笑起来。 围观的百姓便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队伍行到东大街,却没有往衙门走去。而是继续前进往清王府行去。依着李欣的吩咐,这些俘虏,都归清王府所有。 没有人提出异议。这次胜仗,全都依赖了清王府的船只战舰,就连在船上参与战斗的,也是浅玉寨忠于李欣的村民。方城与程新泉不过是从旁辅助。 最重要的是,柴壁杰完全是忠于李欣的。这一点。方城绝对肯定。那么作为他的副将,没有理由不全力支持李欣的决定。 得到消息的清王府一干奴仆。早早的集中在王府门口迎接。见到队伍远远的过来时,他们便齐声跪下,山呼千岁恭迎主子。 李欣利落的下了马,子珍子岚两个坐立不安的坐了一路马车,此刻车一停下便从马车上跳下来,飞奔到李欣身后伺候。 “众位平身。”李欣熟悉的声音一传来,几个老奴才竟然热泪盈眶,激动的哭起来。 这一个月,王府没有主子,他们也过得提心吊胆。如今,小主子回来了,他们终于有了主心骨。 “这段时间辛苦众位了。”李欣站在林管事的面前,语气温和的说道:“一会儿林管事操持下,每人赏一两银子。” 林管事忙道:“奴才们哪有殿下辛苦。殿下年纪这么小就要上战场亲征……奴才们有心无力,只能日日在府里为殿下祈福,求着诸神保佑,让殿下早日得胜回来。” “看来这次本宫能够凯旋而归,咱们清王府的奴才们也是功不可没啊。” 李欣心情很好,笑着说道:“你看本宫带了这么多奴隶回来,一会儿你和方副将找几个管事商量商量,把他们分到王府的各个铺子和矿场去。之前为着这场战争,咱们王府是倾囊而出。现在,是把本收回来的时候了。” 林管事忙答应不跌。 李欣便领着张靖嘉进了王府,方城跟几位士兵配合着林管事分配着俘虏的名额。 张靖嘉只是从前门进了,然后便折到中园的门口,上了停在那里的马车,立刻往张家赶去。 李欣则坐着软轿一路直行回了含英院,也没理会眼泪汪汪仿若见到自己离家多年的夫君似的子玉子琪。直奔东厢房的拔步床,一头扎进温软的被褥之内,酣睡不止。 身后赶来的子玉子琪只好轻手轻脚的给她脱了鞋又盖了薄薄的毯子,然后才退了出去扯着同样疲累不堪的子珍子岚,定要她们将一路经历讲个清楚才放了她们前去休息。 李欣这一睡就是一个上午。昨天晚上虽然打了个胜仗,但是并不如她原先想象的那般放了心思就能饱饱的睡上一夜:一来还要警惕对方再杀个回马枪,二来她也是近乡情怯,竟然有些兴奋的睡不着觉。 “唔……”她睁了眼,推了身上盖着的薄毯坐了起来。 守在一边的子玉忙上来问道:“殿下,要起了吗?” 李欣点了点头。感觉喉咙里有些发干发涩,便清了清嗓子说道:“本宫睡了多久?” 子玉见状忙从桌上倒了一杯温水,递给李欣的同时。柔柔答着话道:“殿下,您睡了三个多时辰了。” 李欣接了水润了润喉咙,觉得嗓子终于舒服了点才问:“屋子里放了冰?怎么这么凉?” 子玉点了点头:“知道您要回来,一早上就从冰窖运了冰来。” 还是王府舒服啊!李欣心里想着。 “殿下,林管事在外面等着见您呢。”子玉一边给李欣穿鞋。一边嘴里说着:“子琪也来看了好几次了,就等着您一起来便传膳呢。” 李欣站起身就往外走:“让林管事先进来回话。子琪那边摆了桌子等着。” “是。”子玉应下,然后去耳房请了林管事,又嘱咐了子琪,这才回来候在李欣身边伺候着。 正堂之上,李欣正和林管事说着话。 “林伯身体可好?”李欣笑着问道:“若不是母妃身子重。本宫又离了王府怕照应不到,是绝不会让他这么大年纪了还去山庄伺候的。那边庄子的路上上下下都有坡度,真是难为他了。” 林管事连忙说:“不敢当公主这般说辞。家父常常托人带信给奴才。道他在山庄一切安好。王妃身子也康健,又有卢嬷嬷贴心照看着,殿下尽管放心。” 李欣笑了笑:“怎么能放心呢。本宫在外的这一个多月日日夜夜担心着母妃,今日等这批俘虏处理妥当了,便要准备动身上山呢。” 林管事脸上现出着急的神色:“哎呀!那奴才还得下去准备一番呢!” 李欣摆摆手:“准备什么!左右就带上几匹马便行了。本宫的那些侍卫休整一番。自会护送本宫上山,林管事不必操心了。” “是是是。”林管事慌忙应下。 “西园那边……”李欣开了头。却没有说下去。 林管事心领神会,便立刻禀报道:“倒不是奴才没有发现他们的行踪。实在是范公子执意要将人带出去,还拿出了范将军留下的一块手令。主子不在,奴才几个位卑言轻,府里侍卫又寡不敌众,这才让范公子将人给劫走了。” 李欣满意的笑道:“正是如此。” 范诚悦若要追究的话,便让他去找自己儿子吧!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直到子琪将饭菜摆满了桌子,勾的李欣肚子里的馋虫蠢蠢欲动,这才结束了谈话。 “殿下,都是您最爱吃的。”子琪在一旁伺候着:“含英院的厨子终于又忙起来了。这些时间,可她们给闲死了。” 李欣满足的吃了一顿,正要准备出去,却见子玉带着一个小厮从院外火急火燎的冲了进来。 “殿下!”子玉忧心忡忡的对李欣道:“王妃要生了!” 第九十七章 生产 “母妃要生了?!”李欣惊了一下,然后便直直往院子里跑,边跑边大声叫道:“子玉子琪!快跟本宫去山庄。塔苏尔呢……”她左右张望,压根忘了侍卫早被她遣去休息了。 “快点叫塔苏尔,让他把人都带上!”李欣有些慌乱,心扑通扑通直跳:“母妃要生了!母妃要生了!” “对了,还有稳婆……对!稳婆。”李欣站在院子里望着慌张准备的丫鬟,自言自语道:“要把城里的所有稳婆都带上以备万一。哦……”她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又道:“还有大夫!” 整个清王府都被一股慌张给带动了。方城还没来得急走,便听小厮传话,说公主吩咐让他去把城里所有的大夫跟稳婆抓起来,送到城外的澄碧山庄去。 方城吓了一跳,一问才知是王妃要生产了。 另外,已经飞奔在路上的李欣突然想起来师傅的神通广大,竟然又派了一个侍卫去请张靖嘉。 搞清楚原因的张靖嘉哭笑不得的说道:“我又不是产科医生,找我有什么用。”不过想到自己的徒弟还算乖巧可爱,便想还是去看看好了。 这么小的孩子,怕是会被她母亲的生产吓坏的。 还有一个被勒令负责澄碧山庄安全的程新泉,也风风火火的调兵遣将往城外行去。 整个钟落都陷入了一种怪异的紧张之中。 大家都知道,王妃要生了。 王府的车夫抽断了三根鞭子,这才赶到了澄碧山庄的门口。下了马车,李欣不耐烦抬轿子的人力,自己要了一匹马往山上飞驰而去。 澄碧山庄的慧真院外,林伯守在门口,里面满院子的丫鬟正有条不紊的准备着。 李欣飞奔到门口时。林伯张大了嘴巴,惊讶的问道:“殿下?您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可是李欣根本顾不上回答他,下了马就往院子里冲,一直到了门口才被门口的婆子给拦了下来。 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进去,是卢嬷嬷给下的命令。她们也不是针对谁,何况李欣几乎是飞奔而至,她们压根没看清要冲进来的人是男是女。 李欣却破口大骂道:“放肆!本宫的路你也敢拦!活腻歪了啊!” 那两个婆子这才知道冲撞了公主,吓得忙跪倒在地,不住的磕头求饶。 听到声音的卢嬷嬷急忙从内室出来,李欣一见。立刻绕过婆子问道:“嬷嬷,母妃怎么样?” 卢嬷嬷忙上来宽慰李欣:“殿下,王妃没事。您回来了就好。快来给王妃见一面。” 说着便拉着李欣的手往内室走。 李欣进到內厢,见到陈文慧正躺在床上低声呻吟。她皱着眉头,脸色苍白,汗如雨下,似乎正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母妃——”李欣突然就哽咽了。扑到陈文慧身边哭叫道:“母妃,欣儿回来了——” 陈文慧猛地张开了眼睛,喜悦之色尽现:“欣儿……欣儿,你真的好好的……”看了一会儿,她突然又哭起来:“欣儿……你可把母妃给吓坏了……母妃以为……母妃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李欣连忙帮陈文慧擦着眼泪,自己的眼泪也簌簌往下掉。抽抽搭搭的说道:“母妃……欣儿好好的……欣儿一直好好的。” 一旁的卢嬷嬷便劝道:“殿下,快别引着王妃落泪了。一会没力气生产。” 李欣连连点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着陈文慧小声道:“母妃,您别哭了。要听卢嬷嬷的话,一会儿好留着力气生产呢。” 语气软糯,终于似一个小孩样了。 陈文慧自知情况,便止住眼泪。不做他想,忍着一阵接着一阵的疼痛。对李欣道:“欣儿,这里污秽,你快出去。” “不要。”李欣拒绝了,紧紧握住陈文慧的手坚定说道:“欣儿要留在这里陪着母妃!” 卢嬷嬷见王妃都有些急了,便对李欣道:“殿下还是在外面等着吧。您呆在这里,王妃就老想着您分心。再说,这里都是有经验的婆子,您一个姑娘家,待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啊。” 也就只有卢嬷嬷敢这么对李欣直言对方帮不上忙。 “欣儿,你出去吧。陈文慧强忍着疼痛道:“母妃没事的。” 李欣想了想,便说:“那我就在旁边等!母妃不要紧张,欣儿让方城将钟落城内的大夫跟稳婆都抓来了!绝不会让母妃您出事的!” 陈文慧勉强点了点头,让卢嬷嬷将女儿送出去。 出了内厢房,外面是一个小的隔间,李欣出来后便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然后对卢嬷嬷道:“嬷嬷,你快去照顾母妃吧。本宫这边,不需要人伺候。” 说完,她便像尊石像一样稳稳的坐在那里,不再吵着要进内室了。 卢嬷嬷笑着宽慰了李欣几句,然后又踏进了内厢。 坐在外面椅子上的李欣,却根本不如她表面现出的那般镇定。她心里焦虑不安,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的全是那些听过的难产、大人小孩一尸两命的事。 “啊——” 突然内室传来陈文慧的惨叫声。李欣一下子从位子上跳起来,走到门口却听卢嬷嬷道:“王妃,很好,不要急,不要紧张……” 所有生孩子的女人都是这般疼痛吗?李欣看到众人脸上虽然紧张却没有慌乱的神色,便又慢慢退了回去,只是这次再也不能平静的坐着了。 她来来回回的走着,耳边是陈文慧一声接一声的惨叫,每叫一声,李欣就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要缩一下。 时间慢慢过去,李欣心里越来越焦躁,可是陈文慧还没有生出来。她觉得受不了了,为什么要生呢!为什么要让母妃受这样的痛苦呢! 厢房里没有用冰块,李欣觉得又热又急,心里像是烧了一把火。焚得她心痛如绞。 她又发病了! “快去叫子玉……”李欣抓住一个小丫头,连忙吩咐道:“让她给本宫拿药过来。” 那个被抓住的小丫头被李欣赤红的双眼吓了一跳,听到吩咐后忙接下就往外跑。 被拦在院子外的子玉听到李欣要吃药,脸都吓白了。她跟子琪相互看了一眼,然后双双进了房间,扑到李欣身边抖抖索索的问道:“殿下,殿下,怎么又发了!” 李欣都来不及喝水,就将那十几粒细黑的药丸倒进嘴里。然后喘息着对子玉道:“扶本宫去偏厢……别声张……” 两个丫头连忙点头。 “殿下这是怎么了?”其中一个婆子见李欣面色发白,便要上前来看。 子琪不晓得怎么应付,子玉便对着门口的婆子道:“殿下忧心王妃,这屋子又热,恐怕中暑了。“ 婆子听了忙道:“那快扶殿下去偏厢歇着啊……“ 子玉强自镇定,对着那婆子笑了一下:“一会儿王妃若是生了,还烦扰嬷嬷给通报一下。若是问起殿下,就道林伯找殿下有事,免得王妃担忧。” 李欣听到这里,终于松开了紧握着的子玉的手。 子玉便知道,殿下满意了这样的说法。 那婆子连连点头:“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快去照看殿下。” 两人便搀扶着李欣将她送到了偏厢。 “把门锁上。”李欣命令着:“你们守在门口,谁来也不让进。” 两个丫鬟都是有经验的人了,总算不像第一次那么慌张,而是立刻将房门反锁,然后忧心忡忡的等待李欣自己渡过这难关。 李欣看着那道门关上,便不再压抑呻吟。她蜷缩在地上,单薄的衣衫趁着冰凉的硬玉地面,感到丝丝清凉顺着皮肤沁到了血里肉里,顿时舒服了许多。 刚才那一瞬间出现的对陈文慧肚子里孩子的愤恨早已消失无踪。她苦笑了一下,自己也说不清是不是应该感谢中了这毒。这锦口绣心发作起来带来的无尽痛苦会让她清醒,要不然刚才就该发疯杀人了。 李欣一边默念清心录,一边等待病发的痛苦慢慢消逝。她尽量不去想母妃也不想任何人,只沉下心默默地盯着地面。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不再心悸,终于可以放纵的呼吸时,李欣这才确认药力发作,自己又活过来了。 “开门。”李欣轻声对着门外吩咐道。 两个丫鬟进来,看到伏趴在地上的李欣,心里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她们默默地上前将人扶起来,大理石地面上一片水渍,李欣浑身上下都被汗液湿透了。 “奴婢去含英院拿衣服给殿下换。”子琪轻声道。 李欣点点头,准她出去。然后伏在子玉身上,有气无力的问道:“母妃……生了没?” 子玉摇摇头:“还没呢。殿下不要忧心,生孩子本就要些时间的。便是生个一两天都有的。”见李欣面上神色十分担忧,子玉又柔柔劝道:“王妃不是头一胎,肯定没事的。” 李欣点点头:“对的,母妃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不到一会儿,子琪便进来了,两人给李欣换了干净衣服,正要穿鞋,就听门外一个婆子带着喜悦的声音传来:“殿下醒了没?” 李欣神色一动,急忙宣道:“快进来。” 那婆子进了门,跪在地上对着李欣报喜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王妃为王府添了个小世子!为殿下添了个弟弟!” 第九十八章 弟弟 “你再说一遍!”李欣激动的问道:“真的是个男孩子吗?” 那婆子重重的点了点头,万分肯定的说道:“回禀殿下,王妃确确实实给王府添了个世子!” 狂喜。 李欣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趿着一双还未穿好的鞋子就往外跑。两个丫鬟急着跟在后面叫唤,她也不理。 虽然她经常让陈文慧放宽心,不要在意这一胎是男是女。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李欣已经不止一次的暗暗祈祷过一定要是个男孩。 天不负我李欣!她心里疯狂大叫:天不负我崔文槿! “嬷嬷……”李欣冲到内室门口时差点被门槛绊倒,扶着门框不敢进门,只是巴巴望着卢嬷嬷问道:“可以进来了吗?” 卢嬷嬷正用干净的帕子帮陈文慧擦着头上的汗珠,闻言便抬头笑道:“可以可以,殿下快来瞧瞧小世子。” 陈文慧移到了另一张床上,来往的丫鬟正有条不紊的收拾房间。 李欣进去时,闻到一股很重的血腥味,皱了皱眉头道:“母妃不要换个房间么?这里的味道好难闻。” 陈文慧便转过头来,刚刚生产完的脸上母爱正泛滥,有些虚弱的笑道:“要换的,不过要等母妃缓一缓再说。” 李欣看她软弱无力的样子,有些心疼。转了身子看到一个二十几岁的素净女子正站在一边,怀里正抱着一个小孩。 显然被抱着的就是自己这一世的胞弟了。 “你是弟弟的奶娘么?”李欣转身细细瞧着那女子问道:“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先是大方的回了声是,然后膝盖微微曲了一下,垂着头轻声道:“奴婢王月娥见过公主殿下,殿下万福!” 李欣免了她的礼,然后才凑近了身子去看她怀里抱着的小孩。 因为天气热,孩子身上只着了薄薄的细软短衫。小手小脚露在外头。小拳头紧紧握着,个头也小,只有脑袋看着大一点。眉眼都是淡淡的,皮肤有些皱,红红的像个小老头。 “怎么这么丑?”李欣心里想着,见他紧闭了眼睛似乎睡着了,便好奇地伸出手指往他脸上捅了捅:“弟弟,快醒来看看姐姐。” 似乎被骚扰到了,小家伙立马大声哭起来。 闭紧的双眼更是眯成了一条缝,压根不看李欣。 “怎么哭了?”李欣立马缩回了手指。委屈地回头看陈文慧:“母妃,弟弟不喜欢我……” 奶娘敢怒不敢言,只能将身子轻轻往后退了半步。然后颇有经验的轻轻拍了几下,嘴里轻声哼着。 不过一会儿,那个一直闭着眼睛哭闹的小家伙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你别以为母妃没看见。”陈文慧无奈的说道:“明明是你先戳他的。” 李欣嘟着嘴回道:“母妃,你有了弟弟就不疼欣儿了。“ 陈文慧以为女儿吃味了,便急着解释道:“哪有。母妃自然也疼你的。只是,你弟弟还小……“ 李欣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逗您的啦!“ 陈文慧意识到自己上当,无奈的摇了摇头,宠溺的嗔怪道:“多大的人了,还跟母妃闹着玩儿。“ 卢嬷嬷在一旁瞧着,只笑不语。 没有人会真的指责这位公主殿下的不是。 王月娥看了便记在心里。 这时有两个小丫头进了屋子。在卢嬷嬷耳边悄声说了什么。 卢嬷嬷便瞅了个空对李欣道:“殿下也累了一天了吧。还是先下去休息会儿吧。王妃也要休息,小世子也需要休息。” “好。”李欣知道卢嬷嬷大概有事对自己说,便又细细嘱咐了一番。然后才起身往外走去。 卢嬷嬷转身相送。 “嬷嬷有什么事情要对本宫说吗?”李欣出了内室,坐在正堂之上,由着两个贴身丫鬟给自己穿鞋子。 “庄子外面来了一大批人,都说是奉了殿下的命令要进山庄。”卢嬷嬷轻声说道:“林管家拿不定主意,想请殿下过去看一看。” 李欣应了声:“是本宫请的人。原本都是为着母妃生产备着的。既然现在没用了,便赏几个钱给打发走吧。” 卢嬷嬷听了。不再多言。 李欣穿好鞋子,站起身左右踩了踩,刚才趿着鞋子压得她脚底板有些不适:“本宫出去看看,母妃这边烦扰嬷嬷多多照应。” 她走出去了才又自言自语道:“还有,母妃身边到底是谁嚼了舌根才导致早产的,本宫还没弄清楚呢。正好去问问林伯。” “殿下,”出了屋子,子琪胆子就大了,边走边问:“您瞧着小世子了?长的像王妃还是王爷?” 李欣斜了眼睛瞧着两个丫鬟一脸好奇的样子,神秘的笑了下:“你们猜呢?” 子玉便真的猜测道:“像王妃?” 子琪摇摇头:“奴婢猜不出来。” 李欣认真的回想了下小家伙的样子,还真的看不出来像谁。不过,小小的,看到就让人心软。 “既不像母妃也不像父王。”李欣肯定的说道:“像本宫。” 子玉子琪都相视而笑,公主殿下肯定又骗她们了。 出了慧真院,林伯正候在一边,见到李欣便上来禀道:“殿下,张先生,方副将还有程副将都在松瑞堂等着呢。” 李欣想了下,然后对林伯道:“本宫不着急见他们。你去将张先生安顿好住下来。其他两人都赏了银子让他们回去吧。还有,派一队人马即刻启程,将好消息告知父王,并请他给弟弟起名。” 她心情十分好,白玉的脸上微微泛着嫣红:“钟落城内找个好的酒楼摆几天流水席,让全城的百姓都知道清王府添了小世子!” “另外,”李欣欢喜的又语气一转,皱着眉头对林伯说道:“本宫要知道母妃早产的原因。你事情都办好了便来含英院回禀。” 林伯一一记下。 吩咐完,李欣便回了含英院,脑子里又想是不是给弟弟找一块极品好玉养养魂。这样想着。便又决定明天去见见张靖嘉。 不过,还没等李欣歇一歇,子玉便又报扶风及姚敏悦求见。 这一天,李欣从进城再到目睹弟弟出世,基本都处在兴奋紧张的情绪之中。如今好不容易到了自己院子,整个人便如同一滩水似的,懒懒的靠在贵妃榻上,一动也不动。 扶风与姚敏悦进来了,李欣也没抬眼皮子。 只是慢条斯理的说道:“本宫乏的很,有什么事你们直接说。没事就下去。” 扶风为难了。 姚敏悦却不怕,大大方方的对李欣直言道:“先是恭喜殿下,恭喜王妃了。殿下既然累的很。我们便不绕弯子了。”她说着扭捏的看了扶风一眼。 扶风会意,结结巴巴说道:“求殿下……替扶风……求亲……” 姚敏悦脸上终于泛起了一丝羞色。 李欣半睁着眼,嘴角微微勾起:“本来这次来山庄就是要办你们的事的。不料你们这么心急,自己就提出来了。” 扶风大窘,脑门上沁了密密的汗珠。心里有些后悔了。 早知道就等殿下说了再答应的。现在这样,搞得他们有多急似的。 “扶风,母妃这次能平安生产,你功不可没。”李欣看他窘迫,便另起了话题:“本宫就在王府旁边赏你个宅子,给你备做新房。” 姚敏悦喜滋滋的谢过。 扶风却很不好意思。坚决不受:“怎么会是属下一个人的功劳呢。都是张先生提供的武器厉害,还有卫字队和远洋队的诸位同伴一同努力的结果。” 李欣越听越开心,越发坚定了要将扶风留在弟弟身边贴身保护的念头。于是她道:“你的心意本宫都明白。你放心吧。卫字队与远洋队的人都各有封赏。本宫赏你的宅子,你也不准推辞。那是你应得的。” 李欣望着扶风,诚恳说道:“像你这样一心一意为王府尽忠的人,自然是该得到最多赏赐的。再者,你要结婚了。本宫难道就不该表示一番吗?还是,你嫌弃本宫礼薄了?” 扶风忙道不敢。 李欣便又问姚敏悦:“本宫这次在城外与流疆的水师作战。发现浅玉寨新造的战舰威力十分强大。改天你也去瞧瞧,若是满意,本宫便让他们再造几条。” 她见姚敏悦不以为然的样子,又加了一句:“是海陆两用船只。本宫从伯乐馆买来的船损伤严重,但是乡民们自己造的船确实毫发无伤。” 姚敏悦这才正了脸色,惊讶问道:“真的?” 扶风不悦的皱了眉头:“你好好跟殿下说话。” 李欣笑着点了点头:“真的。你难道不知道本宫在钟落城外打退了流疆十万大军,击沉了他们一百多艘战舰吗?” “我的妈啊。”姚敏悦咋舌:“我只知道殿下打了胜仗。还真不知道殿下您赢得这么痛快!” 李欣但笑不语。 姚敏悦也不矫情,想了下立刻道:“殿下什么时候下山?远洋队的成员也一道去看看吧!我看他们快憋不住了,个个都觉得自己天下无敌,天天念叨着早日回新卫报仇血恨呢!” “不急。”李欣摆了摆手:“造船就要一段时间了,让他们安心等着。总要等着他们的师傅成了亲再说吧。” 姚敏悦与扶风一齐红了脸。 三人又谈了许久,直到子玉又道林伯求见,扶风才领着自己的未婚妻离开了含英院。 第九十九章 愤怒 “张先生一家被安排进了思安院。方、程二位副将各给了百两纹银,让他们下山去了。”林伯一一给李欣禀报:“另外,几位客人都要奴才代为恭贺王府新添了世子。” “知道了。”李欣点了点头。她已经端正了身姿,严肃的问着林伯:“母妃的预产期明明是八月初,现在才七月下旬,如何就早产了?” 林伯连忙回到:“殿下,周公子说提前了十来天不算早产。王妃这胎做的很稳,没有大碍的。” “这样么?”李欣将信将疑,语气微微缓了缓,但是却没有就此罢休:“但是母妃一见到本宫,就哭诉担心本宫的安危。本宫不是早就勒令山庄上下不得向王妃透露本宫行踪的吗?!为什么母妃会知道本宫出城亲征?!” 林伯知道李欣气的不轻,连忙跪在地上请罪:“都是奴才的不是。” 李欣没耐心猜谜,冷冷说道:“给本宫清清楚楚的说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伯跪着,却镇静无比。他慢慢解释道:“回殿下的话。就在您亲征后半个月左右,山庄门口的奴才道范家的小姐求见王妃。奴才知道范小姐是殿下的同窗,但也知道范家对王府的不臣之心,所以就找了个理由回退了。” 李欣半眯着双眼,那时候范荣华是来求母妃放了陈家? 林伯接着道:“不到两天,范小姐又来了,这次还带了范家的少爷。奴才好生招待了他们,却没有让他们去见王妃。为此,这范家兄妹还好生斥责了奴才一顿。” “他们是不是说刁奴欺主?”李欣冷笑一声问道:“还是说母妃大不孝,罔顾天伦?” 林伯只是默默不语。 李欣便知道他们是怎么说的了。她望着林伯,叹了口气:“林伯。您老人家起来回话吧。” 说着又让子玉给他搬了张椅子,设座在她下首。 林伯先是道了谢,然后才暗暗放下心来,坐到一边,继续回话。 “原本奴才以为,这事就到此为止了。奴才也没禀告王妃,只是悄悄告知了卢嬷嬷。”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了被欺骗的愤怒神色:“可奴才真的不知,他们竟然还设了一局给奴才钻。” “范小姐第三次来山庄,是带着表小姐一道来的。因为表小姐身份贵重。奴才就找了卢嬷嬷来陪着。她们这次倒没有非要见王妃,只是打听了王妃的情况,然后奴才送她们下山时。表小姐给了奴才一封信,说是陈老写给王妃的,就是一些家常话,还说奴才要是不放心可以先拆开看了再给王妃过目。” 林伯满是皱纹的脸上现出了万分后悔的神色,他现在想起这事就气愤不已:“奴才怎么可能去拆王妃娘家人的信件。表小姐这么说无非是想让奴才放下戒心罢了。可怜奴才一个五六十岁的糟老头了。竟被表小姐这么个……” 林伯意识道自己再说就是大不敬了,连忙止住了话语。 “竟然被表小姐这么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子给耍了是不是?”李欣接口道:“于是你就把信交给了母妃?” 林伯点点头:“奴才见他们都走了,想着左右也不会对王妃有什么伤害。正好那几日王妃日日念叨着没人来看她,奴才就想着有封家里人的信件,王妃也会安心一些吧。没想到……” 李欣神色一动:“你知道信件上写了什么?” “本来是不知道的。”林伯回道:“只是王妃看过信后竟然当场昏厥,奴才便去捡了地上的信瞧了瞧。” “写的什么?”李欣大概猜到了:“信呢?” “信被卢嬷嬷给烧了。”林伯回道:“那信的确是陈老写的。先是斥责王妃不孝。后又道王爷谋反不忠。最后说玉昌遭逢流疆贼寇袭扰纯属自找,若是殿下能以身殉国,也算是为了王爷王妃造下的孽赎罪……” “啪!”李欣赫然拍桌。胸口起伏不定:“外祖父真是好啊!忠君爱国,为大义而舍亲眷!很好!很好!” 林伯慌忙站起身,躬身劝道:“殿下息怒!”虽然希望李欣不要对陈家有所顾念,但是见到小主子真的被气到了,林伯还是很心疼:“为了这种人生气不值得。您要当心身子!” 子玉也担心的看着李欣。她知道,公主生气时最容易发病。 李欣好不容易平息了心中愤怒。瞥了一眼林伯,没好气的说道:“林伯,不是本宫说您。您都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喜欢挑拨离间?” 林伯听李欣口中没有怒意,便故作冤枉的望着她道:“殿下,奴才只是把事实讲出来罢了!” 李欣被他这个表情弄得又笑了:“若是别人,肯定不会原封不动的将信里所写的内容一一告知。总要委婉点说吧?” 林伯正了正脸色回道:“奴才可不会说好话做巧事,殿下您是知道的,奴才最是实事求是。” 李欣无奈的说道:“本宫就不信了,要是您提前看了信,回给母妃时也是这么个说辞?” 林伯瞪大了眼睛讶异说道:“殿下真的冤枉奴才了。要是奴才早先知道信里的内容,便是亲口吃下肚子,也不会给王妃瞧见的。” 李欣沉默了一会儿:“还好有你们这些忠仆在母妃身边伺候。否则,母妃都不知道着了别人多少道了!” 陈文慧性子纯真,压根不懂人心险恶。李欣都怀疑,这么多年来她就得了李欣这么一个女儿,是不是有别的原因。 林伯只好说:“王妃性子纯善,伺候这样的主子是奴才们的福分。” 李欣点了点头,又问:“那母妃可知道陈家已经不在王府,可能逃往京城了?” 林伯摇摇头:“奴才收到消息后就一直压着,没敢对王妃说。周公子道王妃情绪不定,不能再受刺激。” 李欣长长舒了一口气,轻声道:“还好母妃已临到生产的日子了。要是在前几个月,给他们这么一吓,孩子如何能保住?!” 林伯听了,心里也暗暗点头同意。要真是那样,那自己可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这事就不要告诉母妃了。”李欣幽幽说道:“等出了月子,本宫让表哥过来看一看母妃,到时再编个理由糊弄过去算了。” 真不想陈文慧再与陈家扯上任何关系。 随后李欣又细细问了澄碧山庄这一个月来的事情,一直等到夜色都深了,才让林伯回去。 第二日一早,李欣早早就让子玉到思安院将张士琳给接了过来。一个多月未见,李欣发现自己还是十分想念这个圆嘟嘟的小女孩的。两人一道用了早餐,李欣便带着她去瞧小弟。 “母妃。”李欣手里牵着张士琳进了内室,见到陈文慧正抱着小家伙逗弄,不由上前酸溜溜说道:“母妃,欣儿来了。您施舍点目光给欣儿成么?” 陈文慧抬起头,宝蓝色的抹额束在光洁的额头上,一张脸未施半点脂粉,显得有些苍白。 见到李欣来了,她笑了笑:“你这孩子,现在越来越俏皮了。都从哪里学来的混账话,感情你父王不在,你就越发肆无忌惮了。” 说完又看着李欣牵在手里的张士琳,立刻露出温婉的笑容:“士琳也来啦?让卢嬷嬷去给你拿点糕点可好?” 张士琳奶声奶气的说道:“谢谢王妃。王妃,这是小弟弟吗?” 李欣笑着插话:“这是本宫的弟弟。” 陈文慧温和的点点头:“是啊。士琳愿意跟小弟弟玩吗?” 张士琳狠狠点了点头,两个丫髻上的珠花一阵颤动。 李欣坐到陈文慧身边,凑到陈文慧跟前瞧小家伙。只见昨日那个红嘟嘟的小婴儿此刻已经不那么红皱了。 “比昨天好看一点了。”李欣评价道。 “母妃。”李欣对着陈文慧突然说道:“昨日欣儿已经让人快马去通知父王了。也请父王给弟弟取个名字。可这一来一回还不知道要多少天,在这之前,弟弟总要有个名字吧。” 陈文慧听了就伸出手指刮了一下李欣凑到她跟前的鼻子,然后笑呵呵道:“早就起好了,你父王在的时候就给他起了乳名,说是不管男女,都叫佑菱,保佑菱菱。” 李欣呆了一下,既为陈文慧刮得那么一下,也为这么个名字:“为什么?” 她早就知道,自己的乳名叫菱菱。刚刚附身到这具身体上时,陈文慧就一会儿欣儿一会儿菱菱的叫着,让她还迷惑了好一阵子。 “有什么为什么?”陈文慧温柔的望着她:“你是父王与母后最爱的孩子,也是你弟弟最爱的姐姐。以后,他要保护你呢!” 李欣感动极了,什么话也说不出。 张士琳在一旁小声问道:“那会保护士琳吗?” 陈文慧笑道:“那是自然。咱们家佑菱是个小男子汉,长大了就会保护士琳这个小美女!” 张士琳就乐呵呵的往李欣怀里钻。 李欣抱着她,眼光却注视在那个紧闭了双眼在睡觉的小家伙,心里一遍一遍喊着佑菱,觉得既甜蜜又满足。 为了这样的家人,即便粉身碎骨又何惧之有? 第一百章 换玉 李欣带着张士琳在陈文慧身边待了一会儿,一直快到中午了才离开。 期间陈文慧半句也没提李欣亲征的事情。 李欣觉得很感激,她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深爱着自己孩子的母亲的问话。她附身在这具身体上,享受了原本的李欣该有的宠爱,却还要去糟践这幅身子上战场。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心里有些愧疚。 于是便更加迫切的要去弥补。 “你上次给我找的玉的确很好。”李欣在思安院里见到了正躺在凉棚内看书的张靖嘉,毫不客气的提着要求道:“给我弟弟也找一块吧?要是没有更好的,我就把身上这块给他。” 头顶的凉棚上开着一簇簇白色的小花,张靖嘉从藤椅上坐起身,佛掉落在袍子上的花蕊,笑望着她道:“好啊。只是需要点时间。” 李欣看他答应的这么干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她松了张士琳,坐到他对面的藤椅上,讪讪说道:“我陪你下下棋?” 没人愿意跟张靖嘉下棋,因为他每走一步,都有千百个问题要问。比如为什么不走这边,为什么那里有漏洞没有发现…… 好好的下着棋,却突然感觉遇到了夫子似的,每走一步都要被指导半天。 “下棋的时候,你好啰嗦啊!”李欣烦不胜烦,就笑话他:“跟七老八十了似的,你怎么不去找钱阁老呢……” “找过了!”张靖嘉一边思考,一边回道:“他比我年轻,对我的棋艺与指教甘拜下风。” 这人竟也跟钱阁老搭上关系了么? 仿佛看出李欣的疑惑,张靖嘉淡淡道:“钱阁老是士远的授业恩师。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就送了几本老旧的棋谱给人家。” 李欣心思微转,想着张靖嘉这么有能耐。是不是也能帮她解一解心中烦恼: “你比钱阁老还老,那你也算个老妖精了。你看,我现在也算是保住了玉昌。就算现在我死了,也应该是回报过父王与母妃的恩德了吧?” 张靖嘉“啪”的一声落下了棋子,摇摇头回道:“那怎么成?你要想报父母之恩,就得好好活着。好好活着,就是对他们最好的报答。” 说完他转头对着坐在不远处的士远,以及倚在凉棚边上看虫子的士琳大声说道:“你们两个小鬼听到没?叔叔养你们不容易,要是顾念我的养育之恩,就得好好活着。知道啊?” 张士远呆着一张脸,目无表情的嗯了一声,又低下头看着手里的书。张士琳懵懵懂懂的只是回望了他一眼。理都没理。 李欣摇摇头,眼中现出忧郁的神色:“师傅,你不知道我的情况。我昨天又发病了。这一次比之前时间要长了许多……” 她咬了咬下唇:“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张靖嘉抬眼看了看她,半晌无言。他将捻在手里的玉白棋子放回棋筒,微微犹豫了下。然后从怀里掏出李欣的玉佩递给她:“拿去吧。这东西你比我更需要。” 李欣没接:“你不是给我又找了一块吗?” “所以换回来啊!”张靖嘉不再犹疑,清俊的脸上现出坚定的神色:“我最近法力大涨,这玉已经满足不了我了。给你倒是正好。” 李欣想了想,最终还是接了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李欣觉得这玉牌比原先更润泽了,玉牌里头似乎流动着莹莹的光彩。在阳光下一照,异彩纷呈。 她知道这是对张靖嘉修行极好的东西,心里生出了一丝愧疚。 虽然这东西本身是她的。 “这个给你。”李欣摘下脖子里一直带着的四喜孩挂件。递给张靖嘉道:“你不是说这块玉也是难得一见的好玉么。” “你这块玉养的也不错。”张靖嘉接过来把玩了一会儿,然后脸色淡然的收入怀中。 李欣突然生出一种交换定情信物的感觉来。 有了这种想法,再看张靖嘉时便觉得对方太过灼眼。 “这东西雕的有些小孩子气。”李欣避开了对方的眼睛,心虚地朝着子琳望去:“还是给子琳吧。你带着不合适。” 张靖嘉轻笑一声:“怎么不合适。我偏要带。” 李欣闻言便觉得对方是在故意笑话她,脸上便烫起来。 “我想起来还要去见表姐。”她慌乱的找了个理由:“改天再跟你下棋。” 然后落荒而逃。 李欣找的理由虽然很牵强。但是当她真的回到含英院时,公孙穆青早已在院子里等候多时了。 李欣意外的愣了一下。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经不起念叨? “表姐怎么来了?” 公孙穆青恭敬地给李欣行了一礼。然后眼泪汪汪的对着她道:“殿下,我可不可以反悔啊?” 李欣一头雾水,将人领到厢房坐下,然后问道:“反悔什么?” 公孙穆青抽泣着说道:“我可不可以不要做殿下的表姐。我……我都知道了。他们背叛了王府,还气倒了了王妃……” 他们指的是陈家。 李欣听了不由露出好笑的神态:“背叛王府的又不是你,你不要胡乱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公孙穆青停了眼泪:“不止这样,我还想跟殿下求一件事情。” 李欣温和的回道:“说吧,什么事?” “我想……我想跟着远洋队一起回新卫!”公孙穆青鼓足了勇气对李欣说道:“我知道出尔反尔不对,但是跟着我一块过来的姐妹都回去了……我也想回去。” 当初公孙穆青是死都不想回去的,但是时间一长,过往那些伤害慢慢变淡,对亲人的思念跟记挂慢慢变浓。 她后悔了,后悔答应了李欣要留在这片异乡的土地上。 “你想回去,我很高兴。”出乎公孙穆青的意料,李欣并未生气。相反十分高兴。她说:“你还有个妹妹活着,你回去了才有机会见到她。要不然,她该有多牵挂你啊。” 公孙穆青点了点头,想到妹妹穆嫣,她的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簌簌地往下落。 “原来你跟远洋队的那帮人这么亲近么?”李欣笑着逗她:“本宫还以为你不加入这个队伍,是因为你太漂亮,大家都排挤你呢。” 公孙穆青红了脸讷讷解释道:“没有。大家都很照顾我。是我自己不争气,什么也学不会。” 来到这山庄一个多月了,她也尝试着跟姚敏悦学些东西,但是总也掌握不了诀窍。 时间一长。她就泄气了,只好做些她这个大家闺秀会的东西,比如为队员们做些好吃的。为一个队的姐妹做些帕子绣些花什么的。 他们都是一起遭过难又一起被卖进了王府,彼此间的情谊便是亲兄弟亲姐妹也不遑多让。 “这边的身份你不用担心。”李欣宽慰她道:“将来去了新卫,若是本宫能替你们公孙家平反,你就可以做回真正的公孙穆青了。在此之前,是叫陈梅还是王梅。对你来说又有什么不同呢?” 公孙穆青心里感动万分,她不知道为什么李欣会对自己这么好。 踌躇了半日,她才让身边的丫鬟拿出了一些小衣服小鞋子,然后轻声说道:“这些是我做的……手艺肯定没有王府的绣娘好……” 李欣一把接了过来,摊开来一大堆,衣服足足有十几套。鞋子也有四五双。 “你这一个月做了这么多?”她再不通女红,也知道做这种小孩子的衣服最是精细,这么短的时间做了这么多…… 公孙穆青垂着头:“不是啦……这是到了王府后才做的……我问针线房上的老嬷嬷。她们都道小孩子的衣服不能绣花。否则容易伤了他的肌肤。所以……素淡了一些。” 李欣摸了摸,感觉很软很舒服。她点点头:“你有心了,母妃见了一定十分高兴。” 果然,第二天李欣将东西送到陈文慧房中时,对方赞不绝口。 “这孩子。真是用心。”一边摸着一边对李欣道:“你的女红要是能有她一半好,母妃都放心了。” 李欣手里正抱着佑菱。不以为然的说道:“反正我有天下最好的绣娘,犯得着辛苦自己么。” 陈文慧便笑话她道:“你就会嘴贫!凡事都是你有理!” 李欣逗着怀里的小孩子,见他并不瞧自己,一双眼睛似睁似闭,一副永远也睡不醒的样子。 “他怎么老是要睡觉啊?”李欣不满的抗议道:“从来不正眼看我!” “小孩子都这样。”陈文慧望着一双儿女,眼底眉梢都是满足:“你小时候也这样。” “哦。”李欣不再接话,抱了一会儿就给了奶娘。 “明日佑菱的洗三……”李欣歉疚的说道:“可能没法子大办了。父王不在,玉昌西面还正打着仗。若是太过热闹,我怕官员将来会非议……” 陈文慧点了点头,十分赞成:“欣儿说的对,就在山庄上,摆上两桌算了。你外祖那边……”她面色晦暗了一下,终于还是狠心说道:“派个人回王府通知下就行了,不必将他们请过来了。” 李欣原本还想着怎么跟陈文慧说陈家叛逃的事,听她主动提出来,便立刻应了。 能瞒一时是一时吧,要是知道陈家人从王府逃出去,现在还行踪未明,依照陈文慧的性子,还不知道有多担心呢。 幸好还有个陈宣和可以帮忙遮掩。李欣走的时候,心里庆幸的想着。 第一百零一章 紧急 洗三果真办的很简单。 冯校尉死后,玉昌的兵力便分成了一小股一小股。虽然表面上都归柴壁杰管,但实际上却是互有不服,争相趁机吞并别家。 李欣的加入却让这些原本蠢蠢欲动的守将们暂时歇了心思。 笑话?!一个凭着一百多士兵,几百口民夫就让敌人十万大军重创后撤退的公主,一个已经得了胜仗连连的柴壁杰忠心拥护的公主,跟她耍心眼,若是一不小心踩了她的雷区,把自己也搭进去了怎么办。 玉昌,以前名义上是清王府的势力,现在实质上也是了。 没看到范家都悄悄将陈家给放了么? 虽然是范小公子出的力,但是谁能保证这不是范大将军背后的意思呢。 于是一个个不要钱似的往王府送着贺礼。 李欣让林管事在王府里摆了几桌,将钟落城里的送了贺礼的大小官员拉去吃了一通。 澄碧山庄里,则只请了张靖嘉并远洋队、卫字军的一众男宾在外院闹了一场。 李欣与一众女宾在后院摆了一桌,也是嘻嘻哈哈的说笑了半天。 三日后,张靖嘉身边的彗星来报,柴壁杰大捷,已经拿下了西池。 李欣以为这次的征战就这样落幕了。 却不料又过了十日,彗星带来的消息却是柴壁杰乘胜追击,大军一路追击,一直逼到了流疆塔蒙戎国的都城下。 玉昌大军与奋力守城的敌人激战了数日。直到李欣的侍卫塔苏尔将对方主将蒙塔塔斩首阵前,对方这才开了城门归降。 塔苏尔终于亲手报了仇,也着实在流疆那里风光了一把。 李欣与有荣焉。 佑菱满月的当晚,一个黑衣人趁着夜色来到了澄碧山庄,被扶风第一个发现,带到了李欣跟前。 这个人不是旁人,就是王府从前的清客。后来被李欣送到前线支援李怀瑾的周文涛。 “殿下……” 周文涛手里拿着封信,刚给李欣行了一礼,便重重栽倒在地上。李欣大惊,忙叫了周家两位公子来给周文涛整治。 “他应该是前段时间受了重伤,当时没有处理。”周伯颜从内室里出来后站在李欣面前跟她回话:“后来体内热毒化火成脓,又兼几日劳累忧心,复感风寒,这才体力不支昏倒在地。” “可有大碍?”李欣紧张的问道。 周伯颜摇了摇头:“只要按时服药,精心护理,十余日便可下床走动了。” “可他怎么昏过去了……”李欣犹豫的问道:“要是一直这么昏着……” 周文涛拿来的信上。一面写着吾安勿念,另一面写着李琰。字迹上看是李怀瑾写的,内容上看一面是对家人报平安。另一面则是给佑菱起的名字。 很平常的内容,很正常的信件。 可是这封信却沾满了血迹,且字数精简得骇人…… 李欣看了十分忧心。 周伯颜感觉李欣对此人十分重视,便谨慎的回道:“殿下不必忧心。这位仁兄疲累非常,现在只是昏睡了。却不是完全的人事不省。一会儿等他自己醒了,殿下便是立刻问话,也是可以的。” 李欣依然愁眉不展,闻言只是摆了摆手:“本宫知道了,今晚便烦扰你们兄弟二人代为照看他。若是发现他醒了,即刻找本宫的丫头通知本宫。” 周伯颜恭敬的应下。 李欣揉了揉跳个不停的眼皮。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父王…… 这周文涛一直昏睡到第二日中午才睁了眼,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要见殿下。 李欣便来到他床边看他。 她快走两步,阻止了周文涛欲要起身的动作。脸上带着十分的忧虑神色道:“周义士不必行礼,安心躺下便是。” 周文涛也觉得头晕目眩,闻言也不勉强,闭了闭眼,然后睁开。目露悲切的对着李欣说道:“殿下!请殿下速速派人去营救王爷!” 李欣本就紧张的心顿时一提:“父王他怎么了?” 周文涛左脸上的伤疤微微抖动,急着说道:“殿下。先别紧张。王爷暂无大碍。只是现在身困九龙峰,不得外出。” 李欣听闻父王暂无大碍,顿时一阵轻松。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然后让子玉搬了一把椅子,端坐在周文涛跟前,详细问道:“你说父王被困九龙峰?如何被困?被谁所困?” 周文涛没有先回答李欣的问话,倒是反问了李欣一个问题:“听说流疆西贼趁玉昌守军兵力空虚之际,结盟六国攻打玉昌?殿下,据说西边一半城池已被攻陷,这是真的吗?” 李欣点点头:“确实如此。”她见周文涛面色难看,又连忙道:“不过现在危机已除。周义士不必忧心了。” 看来李怀瑾的自由的确受到了很大限制,连她亲征西境也一无所知。不过,父王不知道更好,免得担惊受怕:“周义士为何这般问?玉昌被攻陷与父王被围困有什么关系吗?” 周文涛听到玉昌危机解除,这才放了心。听到李欣问话连忙回道:“范将军与林千红交战数次,总的来说胜多败少。这几个月战线虽然推得很慢,但也打下了安溪,如今离都城襄平也不过就隔着两座城池了。” 他说着顿了顿,然后接着道:“开始听说玉昌被攻,范将军并未放在心里。但是不到一个月,却听说平西侯爷大败,玉昌西境一半城池被攻陷……王爷就请范将军派援军回防。” 李欣冷笑一声:“回防?范将军心心念念攻打襄平呢,若是他将玉昌的安危放在心上,就不会将玉昌水师所有兵力抽到前线去了!” 周文涛面色沉重,但是想到玉昌安危已除,心情才好了一点:“正如殿下所料,范将军一口拒绝。不过那时候林千红正打得凶猛,那厮抽不出兵力……” 惊觉自己不自觉按心里多想,居然称呼范诚悦为那厮,周文涛连忙请罪:“属下一时口误,殿下莫要放在心上。” 李欣怎么会怪他:“周义士口误什么了?本宫刚才一时走神,未曾听清。” 周文涛嘿嘿笑了一下,本就不美的面相更觉惊悚。但他却不自知,笑着道:“殿下,王爷日日夜夜担忧您和王妃的平安,因此每日都要跟范将军提及回防玉昌的事情。后来,范将军烦不胜烦,便将王爷留守在九龙镇上。” 提到王爷,他正色且严肃起来:“虽然只留了几千人,但是王爷还是决定返回玉昌,支援西境。但是没想到林千红在北线还留了一支军队,虽然被范将军截断了,但是一直藏匿未现。范将军一走,他们便准备从后方包抄大军。留在九龙镇的副将是陈平,他本就不愿回防玉昌,如今,更是将王爷软禁,自己统领军队,与那股敌军在九龙镇激战正酣。” 李欣听到这里,总算是搞清了李怀瑾的处境,合着整个范系军团就没将这个王爷放在眼里,想拒绝就拒绝,想软禁就软禁! “陈平么?”李欣低低的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那还真是有缘,本宫对此人也是熟悉得很呢!” “是的。”周文涛对陈平的厌恶更甚范诚悦,直呼其名也不觉冒犯:“陈平此人欺软怕硬,面热心冷。若不是范诚悦对王爷还有点尊敬,这厮恐怕都不顾王爷安危!” 李欣点点头,抬起的双眸中有着熊熊火焰在燃烧:“怪不得本宫派去送信的人都未能见到父王一面,原来是被这厮给软禁了。” 她想了想,又觉得疑惑:“可是父王在信中明明写了弟弟的名字了啊?是陈平后来告知父王的么?” 周文涛惊喜的问道:“王妃生的是男孩?” 李欣点点头,却更是疑惑:“都满月了,你竟不知道?” 周文涛摇了摇头,脸上喜色却愈加明显:“属下不知道。一定是陈平扣下了王府的喜信。哈哈哈……” 他大笑了一会儿,但是却牵动了伤口,又疼的他龇牙咧嘴,缓了缓才回答李欣的疑惑:“王爷是真不知道王妃生子。他只是算算王妃到日子应该生了,才在信的反面写了小世子的名字。” “那你怎么知道我们在山上?”李欣问道:“难不成你还没回过王府?” 周文涛点了点头:“属下想玉昌危急,城里恐怕不太平,不敢贸然进城。正巧澄碧山庄距离上也更近些,这才先上了山。没想到,一到山下,就被扶风侍卫给认出来了,这才知道殿下正巧也在……” “原来如此。真是好巧!”李欣微微笑了下,然后便关心起周文涛的伤势:“那你这身伤又是如何得来的?” 周文涛苦笑了下,脸上现出一个讽刺的表情:“好叫殿下知道,属下不曾被敌军伤到分毫,倒是被陈平副将的部下给砍了几刀。” 陈平副将几个字被他说的咬牙切齿,看来真是恨到不行。 李欣恍然大悟,到此总算搞清了来龙去脉。 “你这几日在山庄安心养病。”她对周文涛认真说道:“本宫这几日将玉昌城内布置一下,安顿好母妃之后便带军去支援父王!” 第一百零二章 布置 周文涛原本以为李欣所说的带军去支援父王只是字面外的意思,就是说她要求助于清王府在玉昌的旧部。 其实李怀瑾让他回来的意思是看看王妃与公主是否危险,若是玉昌的情况十分危急,那便知会她们母女二人逃往新卫。 在李怀瑾的眼中,新卫比天舟要安全多了。 周文涛这一路想的却是陈平对自己这个送信的人都要下死手,那么就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也许这个秘密还关系到王爷本人的安危。 所以他一见到李欣便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现在回忆了一下,不由觉得自己是不是多事了。因为相比自身的安全,王爷显然更忧心妻女。若是王府的势力都被公主抽调去了九龙,那王妃跟公主的安危怎么办? 不过养病的这几日,他却听到山庄内的奴才们对李欣在玉昌种种事迹的转述,虽然这些人因为崇敬李欣可能说得夸张了些,但是亲征却是千真万确的。 原来公主说得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殿下,您怎么能上前线呢?”周文涛觉得自己罪孽深重:“王爷正是因为担心您离战线还不够远,这才让属下回来通知您一定要逃得远远的啊!” 李欣刚从陈文慧那里出来,身上还带着从李琰的衣服上蹭来的奶香:“这事,本宫已经决定了。再者,本宫现在的实力,只怕连范诚悦还要不如,收拾一个陈平简直易如反掌。周义士不必担忧。” 陈文慧只知道李怀瑾性命无虞,却不晓得他被软禁。听说王爷给自己儿子取了个名字叫李琰,她那满脸的幸福跟思念别提多明显了。 让李欣看了,心酸又骄傲。 周文涛却没见识过李欣的实力,只觉得小公主太过固执:“殿下。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属下……属下也无颜以见王爷……” 李欣回头瞥了一眼坐在床上的周文涛,嘴角微微一勾:“三长两短这四个字,你还是替陈平担心去吧!虽然本宫很不希望内讧,但他若是不识抬举,本宫不介意将他三三两两的解决掉的!” 还能说什么呢,主子不听劝,他一个臣下难道还能学陈平那般将她也软禁起来么? 周文涛只能祈祷随李欣出征的是个靠谱的大将。 他现在还没见到张靖嘉,日后一定会明白这人会有多么靠谱。 李欣从见过周文涛,便收到消息。说塔苏尔已经进了王府。柴壁杰的大军也已经到了赤化。 “殿下,三三两两是什么意思啊?” 一边思考一边走路的李欣突然听到子珍好奇的询问。 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子珍转过她那圆乎乎的脸庞,疑惑的问道:“就是刚才。你说要三三两两的收拾掉陈平。” 李欣“哦”了一声,然后意味深长的回道:“三三两两的收拾,就是将他切的长长短短,然后再三三两两的放在一起。” 子珍一张俏脸顿时暗了,惊悚了半天。 不过幸好她与子岚这几日跟着姚敏悦也学了几天功夫。虽说手上没什么能力渐涨,但是适应力却是大大的增强了。只过了一会儿,她就将这事给忘了。 塔苏尔来的迅速,李欣刚到含英院没一会儿,他就过来禀报了。 “不是说下午才到?” 塔苏尔努力扯了扯他那晒成麦色的皮肤,笑得古里古怪的:“知道殿下不在王府。属下即刻就赶来了。” 李欣走到塔苏尔跟前,凑在他身上闻了闻:“好歹还洗刷干净了,没有血腥味。” 塔苏尔心里感激的谢了一遍留守王府的子玉子琪。若不是她们提醒自己身上味道太重,只怕他就真的傻乎乎的冲过来了。 “本宫听说了,你独自一人斩了蒙塔塔,也将敌人的最后一点希望给斩了。”李欣对塔苏尔大加赞赏:“柴世子对你十分赞赏,本宫听了也十分骄傲。卫字军勇猛无敌。本宫与有荣焉!” 这次塔苏尔不用扯就露出了一口白牙,羞涩道:“都是运气好。他若是一直缩在城里不出来。属下也不会这么顺利的擒杀他。” 李欣赞同的点了点头:“所以这是天意。塔苏尔,也许是钩月枉死的冤魂将他送到了你的刀下。” 塔苏尔听了,面上认真且严肃的说道:“属下也是这么认为的。” “这次洗劫塔蒙戎,卫字军那群跟着你的侍卫们发了不小的财吧?”李欣见塔苏尔身上穿着一件丝麻的衣服:“怎么你就穷成这样了呢?” 塔苏尔有些不好意思:“属下孑然一身,无需要那些身外之物。这次的确得了不少好东西,都分给族人了。” 他见李欣并无不悦的意思,心中感激更深,从怀里掏出一件包了布的小木盒,递给子玉道:“这是给小世子的贺礼……” 子玉忙接过送到李欣手里,李欣打开木盒,扑面一阵冰寒之气,定睛一看,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里却盛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那珠子鸡蛋大小,正中一簇火红的流质光芒四射,倒像供着一丝细微的火光一般。 “这是什么?”李欣看到珠子上有极小的接合口,显然是可以打开的。 她总觉得这东西,似曾相识。 “这是在蒙塔塔府里搜出来的。听那管家说这东西可以生死人肉白骨,普通人吃了可以延年益寿,有武功的吃了功力大涨。名字,好像叫火丹。” 塔苏尔禀道:“柴世子跟那皇帝谈条件,第一条就是让属下去抄蒙塔塔的府院。抄出来的东西一大半送到了王府,还有一小半,属下让族人们分了。” 李欣对塔苏尔的坦诚十分高兴。她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决定还是先放着再说。 对于要入口的东西,李欣都是谨慎非常,当初她可就是着了这个道,才被人给逮到机会下了毒。 “看来柴世子这次收获颇丰。”李欣兴奋的说道:“他跟流疆人谈了哪些条件?” 塔苏尔便将自己所见告知李欣:“除了要将所有参与这次征战的大将抄家之外,还要塔蒙戎缴纳赔款白银五千万两,黄金十万两,生铁五十万斤,牛羊各十万头,割让西池边境两座城池。其他的,属下也记不清了,好像还网罗了一大批平民,将他们安置在了西池。” 李欣知道,西池此番遭战火侵扰,想要恢复生产,一朝一夕不能办到。唯有将流疆的平民掳到玉昌境内,才能弥补玉昌此次大战的损失。西池边境与流疆边境一直互通贸易,甚至婚嫁管理也不甚严格,民俗民风更是不分彼此。因此将那些平民安置在西池最为合适。 “柴世子此番作为,可保玉昌二十年不受战火侵扰。”李欣说道:“流疆人此番元气大伤,想要东山再起,可要费老大劲了。” 塔苏尔点点头:“其他五国也是比照塔蒙戎的赔偿协议谈判的。柴世子也说玉昌可以安静一段时间了。” “看来你也学了不少东西。”李欣回想他刚刚被买的时候,瘦弱不堪。再看现在这个高大健硕的身姿,顿时觉得自己赚到了:“本来还想等你休息休息再说。但是看你精神这么好,就不再找你第二次了。” 李欣说着便微微正了身形,脸上露出一个信心十足的微笑:“回去休息两日,三日后跟本宫亲征九龙!” 塔苏尔愣了一下:“九龙在哪?” 李欣眉头轻轻一皱,摇头道:“本宫也不知道具体位置呢。” 塔苏尔有些迷惑的下去了。 柴壁杰的先锋军一日后就到了玉昌,后续大军在三日之内也陆陆续续的进了城。 整个玉昌都震动了。 尤其是当初挖空心思想要吞下别的军队壮大自己实力的副将们,此刻都惊得有些合不上嘴。 看那一箱箱封的死死的木箱,据说都是真金白银,珠宝绸缎?因为看不见,所以抓心的厉害。再看后两日拉过来的成群结队的牛羊,一大车一大车的生铁,所有又过打算吃下柴壁杰军队的人通通歇了心思。 还要痴心妄想么?没看到对方去的时候那么多人,回来还是那么多人么?这仗打得根本就跟玩似的,据说损失不到一千人! 这样的战损比,就是把敌人都脱光了什么也不带跟他们打,他们也打不出来啊! 柴壁杰以前没这么牛啊!自从搭上了清王府,这战斗力竟然可以一日千涨么?有心想要跟他的部下打听打听原因,没想到即使一个普通小兵,那下巴都要翘到天上去。 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玉昌留守的守军又气又悔。 原本听到清王府生了小世子后就蠢蠢欲动的心思,此刻更加迫切。三日前,听说程新泉被公主殿下征召去前线支援范将军时,众人还犹豫着,现在却后悔的不得了。 这简直就是白送的战功,简直就是出去玩一趟就能赚个盆满钵满的买卖,他们真是瞎了眼啊!居然没上前抢! 五日之后,柴壁杰到达玉昌。他早就收到李欣又要出征的消息,也收到了李欣的命令:为清王府守住玉昌! 为此,他并没有哭着喊着要去打仗,只是在心里暗暗道:“殿下,这次平西王府定不会再让您失望了!” 第一百零三章 冲突 柴壁杰的战利品大部分都进了王府的仓库。 生铁牛羊的那一部分用来稳定玉昌被损的城市建设,又拨了些银子作为这次参与征战的将士的抚慰。 另外,他旗下的一万多人全都装备一新。 而钟落其他守军部将,对不起,公主说暂时先考察一下你们,若是通过考擦,再涨待遇。 不服气?不服气来打啊! 柴壁杰带的兵原本就有些匪气,如今仗着自己有装备,更不怕真刀真枪的比试。 于是原本不服气的人慢慢就被揍的服气了。 当然,也有例外的。 比如程新泉。 他此刻就在周围将士的欢呼声中与方城打得难解难分。 身上的伤还没好利落,却执意要跟着大军出行的周文涛,在一旁心事重重的当裁判。 在他眼里,这群人内部就不和谐,如何能帮着王爷收拾陈平。 小公主要求上阵亲征后,他的目标就降低了,只要能救出王爷并且又保住公主平安即可。 如今看来……堪忧。 方城带了千把装备精良的骑兵,三天两头去找程新泉的手下挑衅。每次扎营的空隙,双方都要打上一顿。 李欣不仅不管,还对程新泉说赢了就能得到跟方城一样的装备。 于是战争就更汹涌了。 “这就是安溪。”李欣一路过来见到的都市断壁残垣,焦土荒山。路边偶见的人群见到军队行进过来时,都远远的避让跪在一边,不敢抬头也不敢乱动。 “这是你的封地。”张靖嘉的侧脸仰起,看着天上流动的白云:“没想到这么荒芜。” 李欣走到一颗枯了一半的大树下,用手去剥树干上枯死的树皮:“安溪这几年都是饱受战火袭扰,十四岁以上的男丁都被征了去打仗。便是看起来稍微健壮些的妇人都要被征用去搬运军资。没人愿意留在这片土地上,大家争来争去,争的不过是废墟一块。” “地图上看,安溪城不是靠着海湾么?”张靖嘉跟着李欣走到树的阴凉里面:“这样的地方,只要安定下来,慢慢就会被得繁华起来。” 李欣嗯了一声。 前世她的封地叫安邑,那里据说也靠着海。 但是前世今生,她一次都没见过真正的大海是什么样子。 “真想亲眼去看一看大海。”李欣白玉莹莹的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 “可惜这次只能抄近道走。”张靖嘉戳破了她的幻想:“救出你父王,回头再看?” 李欣摇摇头,阳光透过扶疏的枝叶在她脸上投射出一个个跃动的光斑。 “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她低声说道:“你以为范诚悦是吃素的?” 张靖嘉抿了抿绯红的嘴唇。眉头微微皱起来:“原来你这么没信心啊。早知道就写封遗书留给士远士琳了!” 李欣:“……” 夏日炎炎,李欣带着大军一连赶了半个月,终于在九月初赶到了九龙镇外。 扎营休息了一天。李欣估摸着陈平也应该注意到自己了,便不动声色的留在原地,等候对方亲自上门。 不料,陈平只认程新泉,派来的传令兵也是不理会李欣。直接找到程新泉,命令他领着大军即刻启程,从九龙镇东面绕到敌军后方,与他来个里外合击。 程新泉连忙躬身推辞:“不是我要违抗军令,实在是这事我做不了主啊。” 他心里也有气,从官职上来说。陈平是无法对他用令的。这样命令的语气,叫程新泉这个粗莽大汉十分不爽。 而跟程新泉同处一个营帐商议军务的方城就更不爽了,直接对着传令兵说道:“我看陈副将还没弄明白咱们这支军队归谁管。你找错人了!” 那传令兵有些恼怒的说道:“两位副将莫要为难在下。请直言告知能主事的是谁!” 方城慢条斯理的回道:“自然是公主殿下。殿下忧心战事,集齐五千兵力亲征九龙,真是玉昌之福啊!” 那个传令之人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道:“那在下就去见公主了。还望两位副将以正事为上,莫要贪功扰乱了陈统领的计划!” 然后帘子一甩。出去找李欣了。 “切!什么玩意儿!” 身后传来方城不屑的嘲讽。 那个传令的小兵心里蹭蹭冒火,他更坚定了这两人想在范将军面前冒功。根本不会真心帮着陈平剿灭敌人。 什么公主主事的说法,只是他们的托词罢了。 所以他见都没见李欣,脚下一拐,就回去禀告陈平了。 他心里恨极了程新泉及方城,便添油加醋的说了不少他们的坏话。 从春天打到夏天,陈平原本在北地捂得细白的面皮此刻也晒得黝黑。他听了传令兵的通报,一个甩袖,将他案桌上的一个箭筒啪的掷在地上,吼道:“这两个龟孙子竟敢羞辱我!” 陈平眉毛原本很寡淡,现在脸被晒黑了,寡淡的眉毛几乎都看不见了。所以他的皱眉显得那么的不引人注意。 他在营帐里来回走动,突然对属下命令道:“去!让王爷给那两个龟孙子写封信,命令他们按我的计划行事!” 你们有亲征的公主,我有亲征的王爷! 我的是你的老子! 他这样想着,觉得小小的出了一口恶气。 “再不听令,就让他们见阎王去!”陈平很快就取得了清王的亲笔书信,然后将自己的心腹叫了过来:“这次你二人去跑一趟,若是他二人仍然执迷不悟,你们就给我当场取了这两个龟孙子的首级!” “是!”那两人将信件揣进怀中,然后牵了两匹马,急冲冲的往李欣驻扎的大营奔去。 这次负责接待的除了程新泉和方城,另外营帐里面还多了个彗星。拿李欣的话说,这个彗星武艺高强,若是他二人被人暗算,彗星可以救命的。 “你们放心,若是有人敢伤害你们,我会在第一时间击毙他们!”彗星对方城跟程新泉诚恳的说道。 程新泉嘀咕道:“但愿你不是乌鸦嘴……” 方城上次与流疆水军作战时认识了一个恒星,只是那人面冷心冷,问什么也不答。 他很讨厌那厮。 现在这个又是出自张先生身边的“高人”,却貌似跟那个恒星性格迥异。方城就想着能不能通过彗星接近一下张先生,然后捞一些好处。 “张先生身边的侍卫都是带个星的啊?”方城开了头,准备跟彗星搭讪。 彗星点了点头:“嗯。” “那你们都有什么星啊?”方城又道。 “什么星都有。”彗星老实的回道。 “哦。” 谈话好像不怎么能进行下去呢。 程新泉瞥了一眼方城:“吃饱了没事干。”然后他的眼光瞥见彗星全身上下的装备,心里也痒痒起来,舍下老练粗声粗气的套着近乎问道:“在下从未听过有彗星这么个星星?倒是织女星牛郎星都知道的。要不你晚上指给咱们瞅瞅?” 方城鄙视的看了一眼程新泉,但是他好像也没听过有什么彗星恒星的。 于是他也望着彗星。 彗星为难的说道:“彗星……就是扫把星。这星星,不是想有就有的……要不哪天主子算出来有,我在邀请你们一起看?” 两人惊悚了一下,正要请这位出去,却听到属下报已经将传令的带过来了。 听到是王爷的亲笔信。方城与程新泉研究了半天,最后一致摇头,对着陈平那两个心腹说道:“我们可没见过王爷的笔迹。这是不是亲笔信……看不出来啊!” 那两个心腹恼怒,但是依然耐着性子解释道:“难不成还要王爷亲自到你们面前命令你们不成?” 方城假模假样的笑道:“那样最好不过!” 程新泉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他们这次征战的目的,本就是解救被软禁的王爷。 跟陈平不同,程新泉及方城都是玉昌本地人,又不是范诚悦的心腹。因此并不知道当初他们将李怀瑾接回来就是打的让对方做傀儡的意思。在他们眼中,玉昌是清王的,他们是玉昌府的人,自然也该拥护清王。 陈平的两个心腹相互对视一眼,然后默默点了点头。接着异变突生,两个人先是凭空抛出一大包白色粉末,将程新泉及方城给呛得咳嗽连连。 “受死去吧!”袭击之人大叫一声,然而正当他们拔刀对着程新泉及方城砍过去时,彗星大叫了一声小心,接着便抬起手腕,对着敌人连发两枪。 两个偷袭之人毫无征兆的软软倒了下去。 程新泉立刻上去翻了翻那两人身上,见毫无伤口痕迹,两人死的干干净净,一滴血都没流。 方城却跳起来扒着彗星嗷嗷叫道:“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不是说晶石枪不能近距离攻击吗?不是有限制的吗?” 彗星羞涩的推开方城,然后回道:“这不是晶石枪,没有限制。” “给我看给我看!”方城又要巴上去。 程新泉叹一声道:“没想到彗星的威力这么大,果然是扫把星啊。说什么中什么!” 方城听了一呆,然后默默地,把自己巴在彗星身上的爪子一个个又给扒了下来:“那个……请您慢走……” 第一百零四章 计策 陈平在营帐里等了半天,也没见到两个心腹之人回来。 他心里渐渐升起不妙的感觉。 果然,到了下午,斥候禀报,程新泉的军队已经快到九龙镇了。 傍晚时分,斥候又送来了两个包裹,说自己也不晓得怎么就被程新泉的探子给发现了。对方让他将这两个包裹递给陈平。 陈平打开后,发现竟是自己心腹的两颗人头。 他当即大怒道:“狗娘养的!竟敢杀我的人!” 看到在一边抖着身子的斥候,怒火更甚:“没用的东西!叫你出去刺探情报,你就给老子带了这么两个东西吗?!要你有什么用!拖出去打他五十军棍!” 五十军棍,认真执行起来,不死也残了。 这斥候自己也明白,他纯粹是被陈平当成了出气筒,若是小施惩戒,他也就受了。但是这么严厉的处罚,他想也不想当即大呼冤枉。 但是陈平的属下毫不客气的将他叉了出去。 陈平的怒气却并没有因此而消下去多少。他扫了一眼放在案桌上的人头,觉得心中怒火无法消散。你们想要争功?哼,也不看看将军器重的是谁。 想到这里,他深觉不给那二人上点眼药就不舒服,于是当即挥毫泼墨,给范诚悦写了一封信,将程新泉及方城的恶言恶行描述了一遍,准备命令属下连夜送出城去。 但是他又有些不放心。 “上一批送给范将军的信,将军怎么还没有回复?难道将军并不关心清王世子的出生?还是说这些信被人给截了?” 陈平想了想,还是谨慎些好,便将那信用烛火点了,扔在地上,看它慢慢烧卷,烧成灰烬。 在他边上的谋士十分困惑的看着这一切。不由问道:“统领这是……” “本来想跟将军告一状。”陈平抬了双眼,十分平静的说道:“但是想想没有必要。能在将军身边重用的还是我们这些从北峭就跟着他的人。那两个不过是个小小的副将,又是玉昌府出来的,实在不足为虑。” 那谋士闻言点头称赞:“统领能这么想再好不过。将军性子粗犷,本来统领您不提,他说不定还不记得。但是您要是将这封信送过去,说不定……” 陈平拍了自己脑门一下,大声叫道:“是啊!我怎么给忘了呢。” 范诚悦那性子哪里是粗狂,根本就是喜怒不定啊。玉昌的守门副将,根本入不了他的眼。但是自己要是送了信。范诚悦说不定会认为这二人勇猛有能力,竟然将自己这个统领都给吓住了…… “可是就这么放任他们来去自由?”陈平背着手来来回回的走着,然后停下对着那谋士长叹一声:“先生可有良策整治那二人?我要不出口气。心里实在憋屈的很!” 那谋士先是劝道:“那二人职位卑微,实在不值得统领挂怀。”他想了想,然后又道:“倘若要整治那二人,卑职倒有一计。” 陈平大喜,忙问道:“先生有何妙计。请讲?” 那谋士诡异的笑了一下,徐徐道出心中计策:“统领莫要忘了,将军将您放在他身后,一来是防流疆攻破玉昌后再突袭将军后背,二来是肃清九龙山内残兵败匪。这两样事情都完成了,统领才能回到前线继续建功立业。” 陈平点了点头:“先生所言极是。虽说留守后方。是将军对我的信任。但是时间长了,将军身边能人辈出,恐怕我再要近前就难了。” 那谋士走到陈平跟前。音量微微放低,又继续说道:“如今这流疆人已经败退,危机已除。将军只要速速将那些残兵败匪肃清即可。” 陈平皱着眉头道:“先生您又不是不知,我手下精兵只有三百,其余均是在安溪现抓的新兵。先不说上阵打仗怯不怯场,单是动员他们去搜捕自己同乡。已经是很大的难题了。” 陈平是真的有苦说不出。安溪城几经战火,不单单他们抓了安溪的壮丁充入军士,林千红也抓了不少啊。如今这些残兵大部分是安溪本地人,却不知道受了林千红怎样的蛊惑,怎么诱惑都不肯投降。 那谋士听陈平这么说,不由意味深长的笑出声来:“所以这搜查残兵,剿灭叛匪的事情就让那二人代劳啊。如此,统领只要不动声色,坐山观虎斗,便可坐享渔翁之利。” 陈平一听,眼睛亮了:“正该这样,只是我连发了两道军令,那二人都龟缩不应,先生有何计策能够引蛇出洞?” 那谋士意有所指的说了两个字:“清王。” 陈平一头雾水:“跟清王有何关联?” 那谋士嘿嘿一笑:“统领想想,若是清王被那些残兵败匪抓了去,会怎样?” 陈平皱着眉头道:“先不说其他人怎样。我是第一个失职之人。丢了王爷,便是我跟范将军有多少年的情分,他也不会放过我的。” “若是听闻王爷丢了,那二人又会作何想法?” 陈平想了想:“他们只怕要乐疯了。” 谋士点点头:“不仅仅是乐疯了,只怕立刻就要去追击那些残兵,打算将清王救出后踩着统领去跟范将军邀功呢。” “那先生这么说是?”陈平有些疑惑,他为人谨慎,却在谋略上有些不足:“还请先生详解。” 那谋士耐心解释道:“统领今晚便放出消息,王爷被叛匪围攻,生死不明。另外,再修书一封,请那二人协同搜捕。” 陈平大惊失色:“先生这太冒险了吧?虽说那清王只是个傀儡,但若是在这个关键时刻出了事,我是万死难辞其咎啊!” 那谋士只恨陈平脑子不好使,轻轻吐了胸中一口浊气,然后道:“谁说一定要真的丢了王爷。只要找个身形相仿的替身便是了。到时候统领与那二人兵分两路。只待他们争斗结束,统领再说王爷只是走失,又给寻回来了不就行了。” “对对对!”陈平喜不自禁。眯着眼睛又前后想了几遍,确认此事着实可行,便大声赞叹着:“真是妙计啊!一箭双雕哈哈哈!” 那谋士见陈平终于明白了,偷偷擦了一把汗,然后退到边上再不多言。 陈平回头瞄了一眼几案上两颗人头,顿时心里燃起熊熊的复仇怒火:“便是那二人不被残兵败匪弄死,我也要让他们再走不出九龙镇!” 说着便高声叫着自己的侍卫,吩咐道:“将他们……”他指了指那两颗人头,有些悲痛的说道:“好生装殓,待本统领得胜归来再风光大葬!” 那侍卫依言将两颗带血人头用布包裹着带了出去。 站在边上的谋士看在眼里。心中想到自己这位谋主虽然笨了点,但是对属下还是十分爱护的。顿时那丝所托非人的怪异感觉便烟消云散了。 陈平见侍卫将案几重新擦了一遍,这才挥了袍子坐到案几之后。他微微思索了一下。然后便提笔又写了一封信。跟刚才那封不同,这一封是要送给程新泉及方城二人的。 写完后,他正要差自己的心腹去送,突然想起来刚才那个斥候了。 “周一!快去看看刚才那斥候有没有被杖呢?若是没有便给免了吧,将他提到营帐来见!” 外面有个声音应了一声。接着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名唤周一的侍卫才禀告求见。 他身后跟着一个一瘸一拐的士兵。 “统领,人带来了。”周一禀告道。 陈平闻言抬头看了一下:“还好,没给打死。” “回统领,周一去的时候,那些行杖的才打了五棍。”周一回道。 那斥候惊魂未定。连忙跪倒地上磕头不止:“谢统领不杀之恩!” 陈平便将手里的信装进信封,用火漆给封了口,然后道:“想要免了剩下的四十五军棍。就好好的替本统领将这差事给办妥当了。” 那斥候大松了一口气,恭恭敬敬磕了头,嘴里道:“统领放心!小的这次一定不负所望。” 陈平又叫了一个人,然后将信封递给他,又指了指跪在地上的斥候说道:“这次你便跟着这人去给方程二人送一趟信。到了营地后。再将信给他,让他一个人送进去。你给本统领在营外盯着这小子就是了。” 那人也算是陈平心腹,听到这里也明白统领这是要保护自己。当即大受感动:“统领放心!属下一定将信件送到!” 那个斥候也趁机表白了一番。 然后两人一前一后,一正一斜的出了营门。 陈平见两人都退了出去,又对周一问道:“王爷这两日可好好用餐?还闹着吗?” 周一脸色严肃,一板一眼的回道:“回统领。王爷昨天一整天只用了半碗饭。不曾吵闹。” “吃的太少了。”陈平淡淡说道:“下次再送就减量吧。王爷胃口小,省下的粮食也好多喂两个兵。怎么说,这仗还不是为他打的么。居然用这种方式威胁我!幼稚!” 周一点头应道:“属下这就下去吩咐送饭的士兵。” “等等。”陈平叫住了准备外出的周一,又道:“护卫王爷安全的人再加一倍。这几天叛匪猖獗,本统领十分担忧,你给本统领吩咐下去,让大伙加强警戒。” “是!”周一领了命令退下。 陈平微微冷笑:“程新泉方城,这次本统领要你们好看!” PS: 感谢所有订阅的粉丝!感谢一剑风流的打赏!感谢寒芳芳的粉红票!谢谢你们的支持! 第一百零五章 上钩 陈平那边正抓了个与清王身形相似的人诈逃。李欣这边那个送信的斥候已经进了己方扎营的军帐。 他可不是陈平身边的爪牙,没有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嚣张气势。一听方程二人让他去见公主,只管点了头应下。 “小的叩见公主殿下。”那斥候进到公主殿下的营帐,诚惶诚恐的拜见道。 “起来吧。” 他听到一个温和而清丽的声音传来,这才慢吞吞的撑着受伤的腿从地上爬起来。虽然只打了五军棍,但是连夜被押着上马颠簸了两个时辰,这时候都快天亮了,他又困又累,好难受。 “陈副将没人了么?”李欣见这送信的是个瘸腿的,惊讶问道:“竟会派个伤兵给本宫送信。” 那斥候连忙解释:“回殿下,陈统领说小的认识路,便让小的来了。之前那两颗……人头,也是小的送的……”余光瞥见公主年少貌美,顿时觉得亵渎天颜,连忙低了头不敢再看。 “陈统领?”李欣想了想,回头对着程新泉道:“你看人家才半年,这都从副将升到统领了。你们两个啊……” 言下之意他们没出息啊。方程二人对视一番,相视而笑。这都是命啊,谁让自己不是北峭人呢。 他们都是梁王一系的,他们二人哪怕被冯校尉提拔过,却也入不了范系一派的眼。 不过没关系,他二人心想,范诚悦这天下说到底还不是为清王打的么?只要清王登位,他们玉昌人就不会被埋没。 “你们统领让你过来,又要传什么令?”李欣转了头,瞟到张靖嘉在一旁坐着,两个带星的侍卫立在左右。心里安定了,嘴上便不饶人:“上次是两个武功高强的进来要行刺杀之事,这次……你又有什么绝活不成?” 那斥候被公主一番问话吓得又跪趴到地上:“冤枉冤枉!公主殿下,小的只是来给陈统领送个信,别的什么命令也没收到啊。小的什么本事也没有,就是认点路罢了……” 他真倒霉,两边都要冤枉他。 “拿来本宫看看。”李欣对着身边的彗星道。 彗星是被方程二人嫌弃了才被李欣跟张靖嘉给要来的。此刻闻言,便走到那斥候跟前,伸手道:“信给我。” 那斥候从怀里掏出信件,然后双手呈给彗星。 彗星接过后便拆开。确定没什么危险才回头递给李欣。 李欣接了信慢慢看着,结果脸色越来越沉,看到最后她勃然大怒。站起身骂道:“陈平这个王八蛋!居然将父王给弄丢了!” 方程二人傻掉了。 张靖嘉倒是镇静,只皱着那双好看的眉,沉声问道:“怎么在这个时候丢了王爷?有点太巧了啊。” 周文涛站在李欣另一边,脸上带着惊愕的神色:“来晚了来晚了……殿下,这九龙镇外残兵叛匪众多。万一王爷落到他们手里……” 他不敢想。 “即刻出兵!”李欣根本来不及想这其中有诈,只想着快点找到李怀瑾。 “殿下,谨防有诈。”回过神来的方城收起了嬉皮笑脸的神色,严肃的说道:“信上怎么说的?” 李欣也觉得自己太失态了,稍稍镇定后回道:“信上说父王执意要出城,偷偷带着一队私兵趁夜色潜了出去。信上并没有说被那些叛匪给抓了。” 周文涛被周围人的镇定感染。也认真想了下,提出了疑惑:“可是王爷被软禁很久了,身边除了公主殿下上次送的一批人。根本无可信之人能用。” 程新泉一听,立刻回头厉声问那传令的斥候:“你在九龙军中可听说了王爷出城的消息?” 那斥候看到营帐中人皆是一副要吃了自己的样子,立刻磕着头痛哭流涕道:“回各位大人的话,小的就是一个小小的斥候,一天到晚在外面奔波。根本没有在陈统领身边呆着的资格啊……小的哪有机会知道王爷的消息啊……” 李欣烦躁的说道:“既如此,陈平又是如何放心将信交给你的?” “回殿下的话。”这事儿斥候已经心知肚明了:“就是因为陈统领不信任小的。才让小的来跑差的。上次给统领跑差的人死了……那两个人不是安溪本地的,而是统领从北峭带过来的。统领大概怕再死自己人,才让小的负责送这信的。” “哦?你是玉昌人?”方城语气立刻热络起来:“那倒是同乡了。” “回大人的话,小的不敢跟大人称同乡。”那斥候又回方城的话道:“小的是安溪本地人。” “安溪人?”李欣神色温柔下来,对自己封地的子民,她天然的有种亲近的感觉:“叫什么名字?” “小名二狗子。”那斥候老老实实回道:“大名叫丁小雄。” “哈哈哈!”方城大笑:“连起来不就是小狗熊?” 李欣不悦的看了他一眼,对方立刻憋住了笑。 “你起来吧。既然陈统领不放心用你,你便到本宫营下如何?” 她指了指方城跟程新泉:“他们二人,都是少见的温和知礼的。你现在本宫这里养好伤,然后再从他们当中挑一个好好跟着。” 方程二人没什么话说,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对自己影响不大。既然李欣要抬举这个小狗熊,那便给公主一个面子,以后讨东西也容易些。 丁小雄却有些犹豫:“殿下……不是小的不识抬举。而是外面还有一个人再等着小的呢。他要确定小的送完信,然后一同回去复命呢。” “不要紧。”李欣柔和说道:“本宫会派人跟他说已经收到信了。以后你就留在本宫的大营了,陈统领还没小气到在乎你一个人吧。” 的确,在场众人纷纷点头,却不料陈平就是这么一个小气的人。李欣的话给带回去后,他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当然,这是后话不提。 却说李欣这边让丁小雄退下,然后便跟众人商议陈平写这封信的目的。最后大家一致认定,这是对方想要用王爷做诱饵,引他们去跟那些残兵败匪争斗。让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虽然知道这可能是陈平设下的圈套。”李欣郁郁说道:“但本宫却不能坐视父王涉险。万一这是真的呢?” 程新泉便主动请缨:“属下愿意带兵去清剿叛匪!” 张靖嘉开口说道:“现在还分不清消息的真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殿下还是兵分两路,一路去剿匪,一路还要潜进九龙镇内探探虚实。” “不错。”方城应和道:“张先生所言深有道理。那陈平不是给了两条线么,他追一条,我们追一条。即使他追的那条只是做做样子,那也要亲自出兵以显真实吧。那就等他出城后。属下带上一队人马潜进去查看。” “殿下,属下也愿意潜入九龙镇。”周文涛一听立刻道:“这里没人比属下更熟悉九龙镇的情况了。” “不,你一个人不够。”张靖嘉对周文涛建议道:“便让我的侍卫陪你一道去吧。方副将还是守营吧。若是敌人来袭,无人坐镇怎么行呢。” 李欣点点头:“这样安排最是合理。不管那陈平是真是假,该小心的一点都不能放松。” 方城有些不高兴。他不想做那个留守的人。 “那让属下去剿匪好了。”方城大咧咧抢起任务来:“殿下别忘了,属下可是经验丰富的。程副将守城守久了,恐怕连怎么进攻都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派他去呢?” 程新泉觉得自己头上腾地升起一团火。恨不得烧死方城:“怎么的?不服啊!不服打一场啊?” 不得不说,程新泉武力更胜一筹。方城跟他对打了这么多次,压根没赢过。 所以方城很气人的说了一句:“有勇无谋罢了,有理不在声高。只有你这种没理的人才靠挥拳头让别人屈服。先生,对吧?” 张靖嘉轻轻咳了一声,没有接方城的话茬。对两人的战火坚决无视。 “不要吵了。”李欣压下两个吵得人烦躁不安的声音,对方城道:“好了好了。方副将不要小看了守营的重要。也许这次就是陈平的阴谋,专门等着咱们去剿匪了。然后出兵来收拾你。” 她适时的提醒道:“别忘了,你们杀了他两个心腹爱将,还将人头送去耀武扬威。陈平若是能忍下这口气,他还是男人吗?” 虽说从一个小女孩嘴里质疑一个男人是否为真的问题很可笑。但不得不说这是对的。 方城闻言便不再说话。 几人都下去准备,李欣正在想是跟着哪一队出去时。彗星悄悄走到李欣跟前道:“殿下,先生那边有王爷的消息了。” 李欣头一抬。急切问道:“在哪?有危险么?” 彗星一张平凡至极的脸顿时皱成了包子褶:“消息是这么说的,位于九龙峰南边的叛匪今天突然大肆庆贺,声称自己抓住了清王。但是随后这群人又消停了。” 李欣觉得心里一疼,然后便道:“就这些吗?” 彗星点点头:“派出去的探子说那些叛匪人数虽不少,但瞧着装备似乎奇差。殿下不要担心,也许这群人就是吹了吹牛,结果怕被看穿所以又闷不吭声了。您耐心等着,下午定会有消息过来。” 李欣却站起来:“本宫没法子坐在这里等消息。”她抬起步子往外走去,直挺的脊背显示着主人的决心:“本宫只有亲自去确认了,才能放心。” 第一百零六章 识破 郝先来二十岁之前觉得自己的人生平凡无比,但是二十岁之后就是一个悲剧。 他原本是安溪城内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教书匠,有妻有子,家庭和睦,桃李遍地。但是从康平元年开始,他就觉得生活没那么顺心了。 先是梁王举兵攻陷玉昌,接着朝廷派了大军前来平叛。过境安溪时,他因为身上有个秀才功名还免除了兵役。 当然,自那以后,来上学的就少了,束脩不够生活了,一家人只好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的过着,只等着这场祸事过去,日子重新安定下来。 可惜天不从人愿,朝廷的大军忒没用,被梁王的大军一路从北峭打了回来,再过安溪时,又征了一次兵。 这次,他花了不少积蓄买通了征兵的军官,又一次免除了兵役。 日子越发难过时,又一次传来消息,梁王薨了。清王接过梁王的大旗要清君侧! 这是要闹哪样?! 于是朝廷的平叛大军与清王的军队又重新开战,来回的在安溪城的地皮上磨刀子。 一来二去,终于有一天他被磨进了林千红的征兵队伍里。 当时只庆幸,幸亏妻子嫌他没用,一气之下带着儿子早早的出城投靠了她在玉昌的娘家。要不然,就看他儿子也不小,有十四了。征了这么多次兵,逃不掉总有被征去的一天。 征到一块还好,要是不巧被清王的大军征去了。那他们父子岂不是会在战场上举兵相戈? 他倒霉是倒霉,却不衰。虽然被征了兵入了伍,但因为身有功名又识字会算,一到了军中就被安排在了守备手下做了个文书。 军中守备专门负责粮草军饷,是最为肥美的一个好差。郝先来聪明又勤快,十分讨不通庶务的守备喜欢。 于是身为一个安溪人。他过得比跟着守备从京城来的亲兵都好。 可是前面不是说了,二十岁之后,郝先来的人生就是一个悲剧么。既然如此,老天又怎么会允许他过得顺心呢。 果然,好日子没过几天,林千红大败,被范诚悦一路逼到襄平去。 而那段日子,守备正带着他们出去征粮,还没回来,就得到消息。他们被抛弃了! 苍天呐!他们只是一群毫无战斗力的征粮兵啊!林将军将他们抛下,不就等着让范诚悦收割他们的人头吗? 那几天右眼皮一直狂跳的郝先来觉得灾难终于来了。他的上司夏云喜也是整日担惊受怕,领着不到一千整日惶惶的士兵东躲西藏。却只能在九龙镇外的山林里头乱转。 不然怎么办呢,往北是北峭,往东南有范诚悦。西边也不行,不说那里的玉昌是清王的封地,就说范诚悦临走了都不放过他们这群“弱势群体”。居然还驻扎了三四千人的大军等着剿灭他们。 还好,那个驻扎在九龙镇里的大军似乎更关心别的事情,暂时没怎么为难他们。 更幸运的是,他们是征了粮食回来的。于是这不到一千人的正规军队找了一个峰头,端了一窝土匪,然后兼并了他们过起了占山为王的土匪生活。 “大人!在山下抓了一个人!” 这天堕落的郝先来正在和比他更堕落的守备大人在房里喝着小酒。手下一个放哨的便满脸喜色的冲了进来:“好像是个王爷!” “王爷是个什么东西……”微醺的夏守备怔了一下,然后从座椅上撑起软醉的身子,眯着眼伸出一根手指对那放哨的人问道:“你刚说你们抓了一个王爷?” “是的!”放哨的小兵嘴要咧到耳边去。大声回道:“我们在山下打猎,结果他们自投罗网。其他人都招了,说他们领头的就是清王!” 既然做了土匪,就要做起土匪这个职业该做的事情。这群人说的打猎,其实就是抢劫。这种事不好挑着白天干。月黑风高是最适合的时段。 “所以这清王就是昨晚上被你们给抓到的?”郝先来不确定的问道:“真的是清王?” “反正他身边人都招了的。”那小兵又不认识王爷,闻言便道:“那人穿的很好。但是却一直说自己不是王爷。先生不是老说此地无银三百两么……他要不是真王爷为什么见着我们就一个劲的否认?” “哈哈哈!”夏守备大喜,脸上现出激动的潮红:“对!他一定是心虚!要真的抓到了清王,那可是大功一件啊!” 郝先来却有些冷静。他最近右眼皮还是一个劲的跳,心里对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十分怀疑。 老话说的好,天上掉馅饼,不是圈套就是陷井。 这指不定就是一个陷阱呢。 “大人稍安勿躁。”郝先来冷静的对夏云喜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咱们还是谨慎些好。万一是个陷阱呢……” 郝先来这一桶冷水将夏云喜浇的个透心凉。他按下心中那激动的情绪,仔细想了一下,然后说道:“先生说的不错。这王爷怎么会半夜出城,还正好自投罗网送到了咱们手上!的确很可疑。” 那个前来通报的小兵有些忐忑了:“不会是假的吧……兄弟们都囔囔开了,要是假的,那这动静岂不是正好将敌人引来?” 夏守备大惊:“对啊!敌人一定是打的这个主意!你快下去,让弟兄们都不要囔囔!先将那队人绑起来再说!” 小兵立刻回头,一遛烟便跑了个没影。 郝先来回过神来,越想越不对劲,越想心里越担心,不由对夏云喜道:“大人,你说这事……是不是冲着咱们来的?” 夏云喜心里“咯噔”一声,觉得瞬间有什么东西没了。什么大功一件,什么升官发财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无边的恐惧笼罩心头。 他结结巴巴道:“不……不会吧……”说完,一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定定的望着郝先来,无比诚恳的问道:“先生会有妙计助我吧?” 郝先来见自己长官这个样子,不由更加担心。原先觉得这样无能的长官会因为无能而更加器重自己。现在才知道,无能要不得,无能要人命啊! “大人在京中可曾见过王爷?”郝先来沉吟问道:“若是有印象,那待会儿可去见一见。” 夏守备苦着一张脸道:“你当王爷是做馆子的说书先生么。本官位卑职低,哪有资格见到王爷。” 郝先来这倒是不知道,他嘟囔道:“大人不是名门世家么……属下还以为……” 夏云喜这人虽然无能,脾气却是一等一的好,从不跟自己人拿架子。他听到郝先来的话,立刻解释道:“不怪你奇怪。其实若我是夏家的嫡脉,那别说是见王爷,便是有事要见皇上,也是可能的。咱们夏家也算是太后的娘家。皇上孝顺的很,并不与咱们家讲那些规矩。” 他说着抱怨了一句:“可谁让我不是嫡脉呢!我那父亲是个庶子就罢了,奈何我自己还是个庶子。庶子的庶子,要不是在林将军帐下当了这个守备,夏家是绝对不会记得还有我夏云喜这么一号人物的。” 郝先来听了,深表同情。他们家里没那闲钱去置妾,所以就没这庶子一说。但是突然听闻夏云喜自爆是个庶子,他不由从心里生出一种优越感来。 庶子的话,不就是个小婢养的么。 难怪夏大人没什么架子,原来身份不那么光彩。 “那大人准备如何处置这群人?”郝先来问道:“万一真的是王爷呢?” 夏云喜眼睛亮了一下,很快又暗淡下去:“没这么巧吧。再说,就算他真是清王,我们就这么几个人,如何能越过这重重兵马将人送到林将军那里。哎……算了,咱没那个大运,不想这馅饼。” 郝先来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大人说的对。咱们现在是前有狼后有虎,与其出去冒险,不如安生守在这里等待林将军的救援。” 夏云喜点了点头,不过还是心有不甘,最后道:“还是先让我见见再说。” 正说着呢,手下几个心腹士兵押了一队人马进了屋子。天色已经亮了,阳光照的这间朝南的屋子清晰明亮,让这队人马一进门,就被人瞧了个通透。 夏云喜一抬头,便注意到中间一个高个子的男子。他身量高廋,但是肤色比较白皙,下巴上青茬一片,显然是个特别注意仪容的。 “难道真是个王爷。”夏云喜心里犹疑的自问,但是目光略过他惊恐颤抖的身体,低垂的双眼及耷拉的双肩时又觉得怀疑更甚:“要真是王爷,岂会这般没有气势。” “大人,一共十一个人,全都在这了。” 领头的士兵回道。 夏云喜淡淡的“嗯”了一声。然后稍稍清了清嗓子,便对位下众人道:“据说王爷就你们当中,此事可是真的?” 那个被怀疑是清王爷的人抖得更甚,口里一直叫着自己冤枉:“我不是王爷不是的……我只是陈大人手下的一个小兵啊……” 他的同伴却是一声不吭,出奇的保持着沉默。 郝先来原本一直在沉思及观察,此刻突然站起身,在众目睽睽中下走到了那个“清王”身边。 “把手举起来。”郝先来道。 “清王”不由得举起自己的右手,郝先来一把抓住,然后翻过手掌,在他的掌心发现一溜茧子。 “他不是清王。”他道。 第一百零七章 议定 夏云喜一听,立刻直起上身目光灼灼的问道:“何以见得?” 郝先来听了,便将那人的手掌举起来,对着夏云喜的目光,然后 解释道:“这人右手掌心全是老茧。大人不妨看一下自己的双手,可有这东西?” 夏云喜听了,果然低了头检查自己的双手,然后摇摇头:“没有。” 郝先来微微一笑:“这就是了。这老茧是常年做粗活,握刀剑才留下的印记。大人您出身名门,从小便有小厮丫鬟的照料,手上怎么会有这东西,而清王就更不用说了,身份高贵无人敢比,谁敢让他做粗活!” 众人一听果然有理,纷纷称赞郝先来慧眼如炬。 夏云喜却是脸色黑沉,阴森森问道:“谁让你假扮了王爷来骗本官的?!冒充皇室是死罪,你好大的胆子!” 那人吓得脸都白了,哭着说道:“大人呐!小的从来没有承认自己是王爷啊!借小的一千个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冒充王爷啊!” 夏云喜胡子一翘,不满的骂道:“你不承认?那是哪个小娘养的承认的?给本官站出来!” 郝先来听了,心里腹诽道:“你才是小娘养的吧,居然把这句话当口头禅。难道自己这上司在京城老是被人这么骂,所以听习惯了,便学上了?” 不得不说,郝先来真相了。 夏云喜正骂着,下面被耍了的士兵们也窝着火。一脚踹到身边捆着的人身上,大喝道:“大人问你们话呢!装什么锯嘴葫芦,还不从实招来!” 那个被踢到的人一声闷哼滚到了地上,然后索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其他人也都是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开口。 夏云喜大怒:“王八羔子!不用刑不开口是吧!把他们给本官带下去,狠狠的打!好好的问!” 士兵们正要执行此命令,郝先来却叫道:“慢着!” 夏云喜不悦道:“干嘛?” 郝先来低声说了句:“还请大人借一步说话。” 夏云喜一看到郝先来那神秘莫测的样子,便知道对方恐怕又有了什么妙计。当下也不含糊,立刻走下座位,与郝先来走到边上悄悄商议起来。 “怎么?你有良策?”夏云喜问道:“这事肯定不简单,明摆着冲着咱们来的,不狠狠打他们一顿,拿不到情报啊。” 郝先来点点头:“大人言之有理。这些人是要狠狠审问,但是不能全都带下去。” 夏云喜示意对方继续说。 郝先来便又道:“大人。既然知道对方是冲着咱们来的,何不将计就计呢。那假扮清王之人一看就是现抓的,不如先将此人好好看管起来。说不准有大用。至于其他人……” 郝先来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地上的人,接着道:“不能将他们放在一起审,得分开了,言明谁说了真话就放过谁。谁要是说了假话,就慢慢磨死他。总归十来个人呢,总有一个会撑不住说真话吧。他们对自己放心,对别人就可那种信心的。” 夏云喜听了,脑子里转了一下,觉得郝先来实在太有能力了。 至少比他聪明。 他便依着郝先来跟自己商议的那般将那个冒牌货好生看管起来。其他十个人分开了威逼利诱。果然如郝先来说的那般,不到半天,这群人便撑不住全招了。 “当初在林将军帐内。本官就经常听同僚讲这陈平狡诈阴险。果然,他居然想算计着让本官与公主的亲征军队火拼!”夏云喜重重捶了一下身旁的桌子:“太可恶了!” 郝先来也是惊了一下:“这陈平与公主能有何怨恨,竟然想出这条毒计陷害她!” 安溪是公主的封地,他算得上是李欣的臣子。所以林千红攻陷安溪时可以屠城抢掠,但是清王带的大军却不会这么做。 从内心来讲。郝先来是希望自己能进清王的军帐的。 “大人!不好啦不好啦!”正在夏云喜与郝先来愤怒不已时,外面的哨兵便大声呼喊起来:“十里之外有军队正朝着这里行进。估摸不到一炷香就要到了!” “什么!”夏云喜冲到那哨兵跟前:“不到一炷香时间?怎么这么快!” 郝先来也惊叫道:“公主真的上了那陈平的当了!” “看清楚对方带了多少人马没?”夏云喜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心里想着难道真要真刀真枪上阵砍人了么?当初父亲疏通了多少关系才给自己弄来的位置,今天就要丢了么? 不是丢了官,是丢了命。 要么还是拼一下再说?说不定能胜呢? 可是就算自己胜了,那个坐收渔翁之利的陈平也会很快杀过来的。 “好像有两三千……”那哨兵说着,心里也怕起来:“大人,怎么办啊?咱们才不到一千人,装备又差……” 哨兵的话戳破了夏云喜心中最后一个名为希望的肥皂泡泡。 他有些绝望的望着郝先来道:“郝先生……这九龙难道就是咱们的埋骨之地吗?” 郝先来想着自己的眼皮果然可靠。这祸事总算给它跳来了。 他沉吟一声,然后低低说道:“大人,咱们抵抗不了公主的。那陈平以为咱们会借着有王爷的势头,跟公主死磕。但是他绝对没想到咱们已经看出来这阴谋了。” 夏云喜叹了口气,消极的说道:“看出来又能怎么样呢?就算咱们没有抓到王爷,公主也不会相信咱们的。说不定还认为咱们将王爷给藏起来了。” 郝先来却道:“大人,属下有一计可以绝处逢生。但是不晓得大人愿不愿意这么做。” 夏云喜头一抬,眼中是熊熊燃烧的希望之光:“郝先生快讲,只要能保住本官这条命,怎样都行啊。” 郝先来苦笑,这上司标准怎么这么低啊:“大人,您要想活命,直接投降不就行了?” 夏云喜摇头:“不仅现在要活命,将来也要活命。不仅我一个人要活,还要我在京中的父亲也能活。” “这样么。”郝先来便问:“大人,你觉得清王这次……有多大胜算?” 谋反两个字,他说不出口。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 夏云喜愣愣想了一下,不要怪他费时间,他以前是真的没想过。 “如今范将军已经快要攻到襄平了。”郝先来提醒他道。 “先生此言是何意思?”夏云喜道。 郝先来心里想着真是一头笨猪,嘴上却道:“先生难道没想过,要是清王殿下谋事成功,你的下场是什么吗?还有太后到底是谁的亲身母亲,你从没明白过吗?” 夏云喜豁然开朗,虽然夏家宗族的事情他插不进去,但是与当今太后真正有血脉关系的是清王啊。 不过,很快他又悲观了:“没用的。夏家是绝对支持今上的。孝仁太后可是夏家嫡女。” 郝先来笑笑,不甚在意道:“那要是今上宾天,清王登基,夏家难道还会反对不曾?” 身处乱世,他们很早就不忌口了。 夏云喜却说的有些艰难,摇摇头道:“今上……宾天,还有三位皇子。除非……” 郝先来真想劈开夏云喜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装的一团浆糊!都说的这么明白了,反正反了,皇帝都死了,还在乎多弄死几个吗?到时候就剩下清王这么一个夏家的外孙,难不成他们家还要轰他下位不成? 见到夏云喜总算明白了,郝先来接着道:“到时候,清王要追究责任,夏家是逃不掉要找个替罪羊的。虽然清王不会将外祖家得罪狠了,但是小惩大诫总要吧。到时候,大人您……” 夏云喜一听,顿时有种随时被家族抛弃的绝望。 郝先来观察这夏云喜的脸色,接着游说道:“可若是大人早早就站在清王这边,那就不一样了。若是清王殿下成事了,那您就是夏家最得他器重的人。嫡脉什么的,虽然身份比您高一等,可是不得君王信任,又能有什么造化。到时候求着君王给您母亲封个诰命什么的,您不也成了嫡出?” 这话真是戳中了夏云喜的软肋,的确,他这辈子最自卑的莫过于自己的出身。若是……若是…… “大人何不赌一把?若是不投降,肯定一死逃不掉的。但是投降了,就有可能有更大的造化。左右不过赌一把,就算清王不成事,咱们也多活了一阵子不是么?” 郝先来的口才真是好啊,说的夏云喜立刻就动心了。 其实,就算夏云喜不动心,他也不会坐以待毙。这只征粮兵大部分是安溪本地人,他只要联合着这些人将夏云喜控制住,然后再领着一帮安溪人跟李欣投降,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他不信说不动李欣放了他们。 不过夏云喜同意了,他就少废了不少功夫。 陈平啊陈平,你肯定没料到咱们这么软,居然就没跟公主打起来吧? “那咱们这就开了寨子门投降?”夏云喜越想越心动,转头就要出去了。 “等等。”郝先来不动声色的说道:“大人也说了,这么容易了公主还要疑心咱们诈降,其实把王爷给藏起来了呢。” “那要如何应对?”夏云喜现在将郝先来简直奉为神明,言听计从。 “自然是要装作不知道。”郝先来胸有成竹的说道:“大人只管看着,一会儿公主来了,属下自有应对!” 第一百零八章 俯首 李欣带着三千多兵士一马当先领先在队伍之前。她身上穿着流线优美的银色铠甲,看着薄薄地贴在肌肤上一般。坐下一匹棕色的骏马,奔跑时肌肉张弛有力,与主人配合默契。 大家都很惊讶——没想到小公主的马技这么好。 之前李欣一直是坐在马车内的,今天是第一次在王府之外纵马飞驰。她前世就是马上高手,今生又得乔师傅的指点,技艺又更胜一筹。 塔苏尔几人贴身保护着李欣,他们神情紧张,基本不考虑背后,双眼只等着左右山谷及前方山道。 被李欣留下的丁小雄,此刻正被卫字军的一个侍卫控在马上,在他颠簸痛苦的神情里问着路——虽然陈平在信中已经言明如何前往,但是对九龙不甚熟悉的李欣还是决定带着丁小雄一道前往。 当然,已经摸到地方的星卫队们,也一直在旁指点。 “殿下,已经看到山寨的哨点了!”彗星在马上对李欣大声说道。 “减速。”李欣抬起右手,示意身后的大军减速慢行。 她自己则依旧马不停蹄的往前冲去。 这山寨的简陋大门立在九龙峰下的山道上,两边是高高的峡谷,一条小道顺着这门拾级而上。大门前是用削尖的木桩做成的篱笆,一共好几层,都用细细的铁丝捆了立在门前。 几个哨兵就躲在这些木桩后头,目光惊恐,两股战战:“什么……人?” 李欣与自己的卫字军在木桩前方停下,她抬头,面色平静,目光森冷:“将你们领头的叫出来。” 几个哨兵交头接耳商量了一番,然后便见他们其中一个飞快的往山上跑去。 “殿下。咱们这么大动静过来,对方应该早就预料到了,怎么到现在还好像一无所知似的。”彗星是老实人,想到哪里说哪:“殿下,当心有诈。” 其实不止彗星看出来了,其他人都看出来了,只是大家都没点出来。 李欣淡淡的回了句:“静观其变。” 若是郝先来在此,肯定大呼冤枉。他们的哨兵还真没那个本事,提前一炷香通报都是为难他们了。然后他们商量着怎么应对,时间就不够用了。 以至于人家都列阵山下了。他才急冲冲下山。 郝先来跑了一头汗,快到山门前时,他及时的刹住了脚步。然后从怀里掏出帕子擦了擦汗水。又理了理衣袍,这才端着一张脸往山门外走去。 “不知道阁下是?”郝先来端详着对面的人马,见到整个队伍都隐隐以中间那个十三四岁的少女为中心,便故作惊讶的问道:“这位贵人……可是安溪公主殿下?” 李欣点点头:“正是本宫。” 郝先来一听,连忙领着身后跟来的一大批士兵。对着李欣躬身而拜:“草民郝先来拜见公主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草民?”李欣不咸不淡的说道:“本宫要见的是你们的领头。” 郝先来也不抬头,就这么趴在地上闷闷说道:“草民不才,恰好能在这千把人中说的上话。公主殿下,这里多是您封地上的子民,对您忠心可嘉、日月可表。宁可躲起来做土匪。也不愿下山与王爷的军队为敌……” 李欣看着这人声泪俱下的表演,心里有些腻歪,打断了他的话直接吩咐道:“既然是本宫封地上的子民。便都起来回话吧。” 郝先来立刻止住表演,从地上恭恭敬敬的爬起来。他身后的众多兵士被他的表演蒙蔽,许多安溪的兵士都红了脸,心中的愧疚难于言表。 他们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忠心,郝先生这么说基本是在打他们的脸。 郝先来却转着眼珠子问道:“不知殿下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程新泉在一旁看了半天。心里十分明白,对方这是要投降吧?想到此处。他不由一阵气闷,带了这么多人出来,连个鸟都没打,回去岂不是又要被方城那厮嘲笑。 “你这人虚伪的很!”程新泉不耐烦的大声嚷道:“明知故问呢啊?!” 李欣投手示意程新泉稍安勿躁,然后转了头直言问道:“听说昨夜贵军在九龙镇上劫持了一队人马,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郝先来嘿嘿笑着承认了:“殿下消息真是灵通。” “交出来。”李欣盯着他的眼睛,严肃的说道:“一个都不能少。” 郝先来却犹豫的问道:“若我们交出这些人……殿下准备如何处置我们?” 李欣胯下的坐骑开始烦躁起来,它可不愿老是停在一个地方不动,便来来回回在对方门前走着。 反正其它马的主人都比不过自己的主人,它想怎么走就怎么走。 李欣果然没有制止,她自己也很烦躁,只是轻轻牵了牵缰绳,稍微控制了一下这畜生走动的幅度,然后冷冷问道:“你们要谈条件?” 郝先来摇头否认道:“草民一介布衣,怎敢跟殿下谈条件。只是草民的上司夏守备有些担忧。他……” “那就让他出来!”李欣有些恼怒地说道:“不要绕弯子。想要什么条件一次说清楚。若是再啰嗦,休要怪本宫不客气!” “是是是!小的这就让人请夏守备下来。”郝先来没想到这公主殿下的脾气这么差,一边差人去叫夏云喜,一边又跟着李欣解释道:“殿下,不是咱们夏守备拿架子。实在是昨夜里到访的客人太过尊贵,咱们守备大人正陪客呢。” “你是不是想说,昨日你们抓的人里头有一个是本宫的父王?”李欣眯了眯眼睛问道:“郝先来,本宫看你这人聪明的很,应该知道本宫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吧?” 郝先来端着一张谦虚求教的脸,仰望着马上的李欣,说出一句让李欣吐血的话:“草民愚钝的很,请殿下指点指点。” 程新泉恨不得一下子抽飞郝先来。他比李欣更没有耐心,比李欣更不待见这张文弱书生的脸:“跟你这厮说话。好没意思!咱们今天就是来接王爷回营的。你速速去将王爷请出来,咱们这边就即刻退兵,绝不骚扰你们。” 郝先来苦着一张脸:“殿下……安溪城是您的封地,咱们这些士兵又都是安溪人。殿下就不能……收留咱们吗?” 李欣听了,心里一松:“原来你们是想投诚?” 郝先来忙点头:“守备大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正说着呢,守备大人便急急忙忙走了下来,一边走还一边跟着身边一个穿着紫袍的男子客气着。那男子身量远远望过去,的确很像清王。 但是李欣知道,他不是。 他没有父亲身上与生俱来的贵气,显得很懦弱。很白面。 “他不是。”李欣说道:“我们果然上当了。” 郝先来故作不解的问道:“什么不是。殿下,跟着守备大人过来的那位,难道不是王爷吗?” 李欣嘲讽地望着他:“郝先生这双眼睛真是利。被您看出来了。那人是个冒牌货。” “啊?!”郝先来与身边的士兵一起惊呆了。 郝先来是装样子,那些士兵却还没得到消息,心里又高兴又难过。 高兴地是自己没有绑架清王,难过的是没有了王爷这个筹码,他们怎么跟公主殿下谈判。 “大胆刁民!竟敢冒充皇室。罪大恶极,还不拖出去砍了!”郝先来先发制人,立即蹿到夏云喜身边,对着那个冒牌货慷慨陈词。 那个冒牌货一听,双腿一软,倒在地上大声求饶:“求大人饶过小的吧!小的是被逼的!真的!” “放了他!”李欣高声命令道:“夏大人。本宫有话要问你。” 夏云喜假装受了一惊,然后便诚惶诚恐地命令道:“你们还不去将那些木头搬开!怎么做事的,没看到公主殿下还在外面晒着呢!” 士兵们闻言。连忙开木门,搬木头。没多久,李欣面前就剩下一片大空地。 然后夏云喜便小跑着来到李欣面前,对着她拜了一下,然后道:“殿下万福!殿下金安!殿下。下官真是眼拙,居然错认了王爷。真是罪该万死啊!” 李欣想到夏家是太后母族,不由软了语气问道:“夏大人,明人不说暗话。本宫看你也不像那些个奸猾之人,还望你跟本宫直言不讳。这人,你是早知道他不是王爷了对吗?” 夏云喜有些呆住了。没有郝先来在,他也搞不清楚自己是要承认还是死扛。 彗星在一旁,便温和的提了一句:“这位大人,公主殿下最恨撒谎的人。” 夏云喜身子一惊,然后便竹筒倒豆子,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源源本本的说了一通,一个字都没落下。 跟在他后面的郝先来冷汗淋漓,心里大声骂着夏云喜是猪。 还好,夏云喜不是那种卖友求荣的小人。说到最后,他还为郝先来开脱道:“还请公主殿下不要怪罪先生。先生也是为了这千把人的安危,这才欺骗公主的……” 李欣冷眼旁观,见这夏云喜还算厚道,虽然能力不足,却幸而得了这郝先来。 他们二人搭配到一起,倒也相得益彰。 “既然你们口口声声一心向诚,本宫又怎会忍心拒绝。”李欣毫不客气的收下了这一千人,然后对郝先来说道:“只是这诚心,本宫看不见。不晓得你们要怎么证明?” 夏云喜与郝先来对视一番。 郝先来小心翼翼问道:“殿下想要我等如何证明?” 第一百零九章 奇袭 李欣看了彗星一眼,对方心领神会。之后他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形状奇巧的小玉哨,放在嘴里吹了几个时短时长的音节。不一会儿,十几个黑色人影从寨子里面陆陆续续飞奔下来。 郝先来大吃一惊,然后便庆幸夏云喜实诚。原来公主殿下早就在他们身边安了人监视了……恐怕是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掌握在手中了。 十几个人依次来到李欣跟前,拜见过后又分别跟彗星交换了一番情报,接着便各自又蹿到两边的山壁树木中,消失不见。 “殿下,陈平离此处仅仅隔了一个山头。”彗星将手里的情报总结了一番说给李欣听:“大概想着咱们这边两败俱伤后,他能快速过来一锅端了。” 李欣听了,终于对夏云喜微微露出了笑容:“看来夏守备在这点上没有瞒着本宫,那陈平果然打的是让我们两败俱伤的主意。” 夏云喜也急忙绽放笑脸,赶上前去表着忠心道:“殿下明鉴。下官所言句句属实,没有半点虚言。” 李欣又问彗星:“可曾探明了对方有多少人马?” 彗星回道:“只有三百多人。” “这么大意啊……”李欣叹息着,高高在上的望着夏云喜道:“夏守备,你表忠心的机会到了。” 夏云喜那张保养的皙白的俊脸上神情一禀:“但凭殿下吩咐。” 李欣满意他的态度,然后便道:“你们倾巢出动,绕过此山头堵住对方。本宫与程副将在后面为你们断后。” 夏云喜自然答应。 郝先来哀叹一声,看来自己到底逃不过要上阵打上一仗啊。 不过一千人对三千人,与一千人对三百人,自然是很大不同的。 至少心理上,没那么惧怕了。 程新泉在一旁低声说道:“殿下。可不可以让下官也上阵打一打。”他不好意思的搓着手:“好久不打了,手都痒了。上次对阵流疆水师,殿下就让下官埋伏,连贼人的毛都没摸到。这次又是……” 李欣听了却转头笑着问夏云喜:“咱们程副将想要与守备共同作战,不知道夏守备可愿意?” 夏云喜怎么会不愿意,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一般:“愿意愿意。这位程副将一看就是年轻有为,勇猛无敌。一会儿还要靠程副将帮衬。” 程新泉是个粗人,闻言立刻拍着胸脯答应了。 郝先来终于放下心来,回山上仓库挑挑拣拣的拿了两把大刀,然后在夏云喜的心腹爱将集合的口令中。冲下了山道。 从三千人变成四千人,李欣他们的行军速度略略放缓。此刻已经变成程新泉与夏云喜二人并排走在前方。李欣与卫字军在最后掠阵。 夏末的天气依旧炎热,这片山谷却因为树木葱郁繁盛而显得格外凉爽。四千多人的军队。前面一千多人急行,后面三千多人却慢得多。 吃罢一次干粮,又行了半个时辰,前面的军队传话,终于遇到陈平了。 陈平的军队出来只是虚晃一圈。正打算回头时,却在半路迎面被程新泉与夏云喜劫了。 他面色大变,接着神色一冷,对着领头的程新泉道:“程副将,你竟然与这些叛匪勾结?!你可知道,正是这些叛匪抓了王爷?” 程新泉哈哈大笑。指着陈平骂道:“陈统领这颠倒黑白的本事真是渐涨啊?明明是你软禁了王爷,又指派了一个替身引我大军出击,好让我与夏守备大战。然后你再带人将我们一窝端了。结果到了你嘴里,倒成了我们相互勾结了……” 陈平心里一顿,知晓对方碰头知晓了自己的计划。他脑子里转了一转,然后冷笑道:“程副将别忘了,你身边这位可是林千红帐下的。他可是我们共同的敌人。程副将。你心里再嫉恨本官,也要分清形势如何吧?像这样内斗再让人家一窝端了。你就高兴了?” 夏云喜再笨也知道陈平这是在怂恿程新泉对付自己呢。他连忙端正脸色,严肃而认真的对陈平说道:“陈统领还有所不知吧?本人姓夏名云喜,是太后娘家人,而清王爷正是太后亲子。这王爷便是咱们夏家的外孙了,因此维护王爷的尊严是本官作为夏家人应尽的责任。陈大人先用替身冒充王爷做诱饵,分明是不顾王爷尊严。再者,你尊卑不分胆大妄为,竟敢软禁王爷,戏弄公主。本官如何能忍受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侮辱王爷?” 混在一堆士兵中间的郝先来都冷不住要为夏云喜鼓掌叫好了。他这个上司,难得义正言辞的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不带停顿的。 “夏守备说的好!”程新泉拍手大笑:“陈平,你这厮居然敢藐视皇威。如今公主殿下就在后方,她命令我们今日必须要在这九龙峰了解了你的性命!” 陈平大怒,他瞥了一眼自己的将士,终于不像刚才那般仪容不整了。既然此战避无可避,那便开打吧!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大喝一声往对方面前冲过去:“拿命来!” 他手里持的是一杆红缨长枪,胯下坐骑冲过去时,长枪便朝着程新泉挥舞过去。 身后众多兵将也呼啦一声蜂拥而上。 山谷里杀声震天。 程新泉及时躲过了对方的攻击,然后将自己用的两个扣在长链上的铁球舞了起来。 这铁球一个有十几斤重,要将它舞的飞转起来那可不容易。但是程新泉身体粗壮,手臂力量又大,这两条链球被他舞的轻松无比。 陈平一个收身没转的过来,长枪就被程新泉的铁链球给卷了过去。 “哈哈!好枪好枪!”程新泉毫不客气的奚落着对方:“多谢陈统领赏赐!” 陈平的长枪被卷走,心中愤恨却又无奈,连忙又从马鞍下抽出一把大刀。他此刻拿程新泉的铁链球完全没有办法,只好转了目标去攻击夏云喜。 夏云喜这下子被吓呆了。他虽然是个武将,可从小是被父亲当文人养的,身上没有半点功夫。此刻听身边人叫他小心,只会抱着头大叫“救命”。 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程新泉见夏云喜情况危急,便就将刚刚夺下的长枪狠狠朝着陈平掷了过去。 陈平往旁边一让,长枪稳稳地扎在了路旁的一颗大树上,枪尖尽数没入树身内部。 陈平心里大急,以前一块守城门没有发现,现在上了战场才惊觉这人的勇猛。倘若刚才自己没有避开,那这枪还不将自己给穿个透心凉? 一念至此,陈平心中退意渐生。他不再往敌人阵内冲刺,而是在部下的掩护下往外突袭,打算逃跑。 但是才三百人的军队哪里经得起几千人这般虐杀。不到一会儿,陈平这边就被屠的只剩下几个人了。 “统领,您快逃!咱们掩护您!”他的心腹一边奋力抵抗敌人的杀掠,一边对着逃远了的士兵大叫:“快回九龙镇搬救兵。” 自然有漏网之鱼,但是这些鱼儿们还没游出山谷,就被张靖嘉埋在暗处的“星星”给除掉了。 陈平的坐骑已经被砍翻了,他此刻正站在地上,与越缩越小的包围圈抗争。他心里后悔极了,想着定是因为那替身暴露了,才被夏云喜给怀疑了。 要是早知道这守备是夏家的人,他是绝对不会使用替身的。他会将真正的清王给送过去。反正,这夏守备不敢杀清王,而这程新泉这么彪悍,实力绝对胜过那帮子叛匪。 到时候趁他们杀的正惨烈的时候,自己再上去收拾他们,不正好吗? 可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就因为自己心不够狠,才让对方有了机会来杀自己吗?可他还不想死啊! “我投降!”陈平大声叫着。 程新泉听了,一声令下:“停!”然后骑着马走到仅剩的几个人面前,对着手下又吩咐道:“全都捆起来!” 陈平及他几个心腹纷纷落了手中刀剑,然后任由程新泉的士兵们将自己困得结结实实。 夏云喜听到战争这么快就结束,而且自己还打了个胜仗,不由生出万丈豪情,正要赋诗一首,却听身边郝先来幽幽道:“守备,您的脸毁了。” 夏云喜一听,赋诗的雅兴消失的无影无踪。 “可我不觉得疼啊?”他伸出右手往脸上一摸,然后再看,果然一手的鲜血淋漓。 “算了!我是武将,哪有武将不受伤的!”夏云喜哈哈一笑,然后就骑着马往程新泉身边凑,听他怎么吩咐自己手下打扫战场。 郝先来完全明白夏云喜的感受。没有上过战场,他们对战场无比惧怕。今日真真切切的参与了一场战争,最后自己这方还胜利了。这种感觉,想想就觉得浑身热血在翻滚,心中潘湃的激情让肌肉都要颤抖发狂。 很舒服的感受。 尤其是看到程新泉在战场上杀的酣畅淋漓的样子时,他经不住都生出一种向往之情来。这大概就是男人对鲜血的渴望,对力量的崇拜? “就连守备大人那种最在乎脸面的人都变了。”郝先来自言自语道:“就我这种程度的变化,很正常吧……” 正想着,就听到远处程新泉在命令着:“将这些手下败将押去见公主,交给殿下处置!” 第一百一十章 父女 程新泉杀的还不够爽。 他不由地埋怨起陈平来:“你说你就算装装样子,也装的像样点啊。你看公主一出来就带了几千人。你一出来怎么就带了三百人!” 被绳子绑缚的死死的陈平,嘴巴也被绑了,压根说不出话,只能赏给程新泉一个白眼。 夏云喜的士兵在陈平的兵士身上挑拣了半日,总算拿到了一些战利品。有小块的碎银子,有成色不怎么好的玉牌。最差的,身上的盔甲和刀剑也是不错的东西,让这些困守山头多日的穷兵们一阵猛抢。 程新泉的士兵不屑的看着他们,陈平几个俘虏看的却是青筋暴起,恨不得杀了他们。 幸好,大家对死者还是很尊敬的。一番搜刮之后,大家便自发的在山谷里崛起大坑来,然后将一具具尸体慢慢抬到坑里埋掉。 陈平闭了闭眼,觉得很想哭。这些都是他从北峭带来的亲卫,是自己最为信任的将士——却因为他的不慎而陨落他乡。 程新泉手下的士兵行动很快,在李欣的手续军队陆续赶到这片山谷时,战场都打扫的差不多了。 “来来来!兄弟们,这是刚烤的野味,特意给你们留的。”李欣身边的卫字军笑呵呵的招呼着。 大家回头一看,便见这些后续士兵每人手上都提着一小块烤肉,用新鲜编织的青绳穿着,提在手里一晃一晃,一滴滴流着晶亮的油脂。 难怪走的这么慢,原来是去打猎了啊。 夏云喜只觉得往他走来的军队就是一坐长了脚的烤肉大山,浓郁的肉味混在山谷里清新的草木香里,显得格外诱人。 他咽了一下口水,再看别人,也比他好不了多少。 程新泉毫不客气的大手一摆。他手底下的众多兵将便一涌而上,找自己熟悉的兄弟分肉去了。 夏云喜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夏守备,不用拘谨。”程新泉递给他一只烤的焦黄的野鸡:“快让兄弟们上去要吃的啊。咱们这里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你不说没人给你送的哈哈!” 夏云喜立刻点头,吩咐自己的兵将:“你们……” 压根不用他说,人家早就冲上去要吃的了。 山谷里面又一次喊声震天,大家热热闹闹地在这片刚刚流过鲜血的土地上大快朵颐起来。 李欣在马上笑了笑,让卫字军将俘虏带过来。 不一会,十几个衣着狼狈的人被扭送到李欣面前。 “殿下,就剩这么些了。”程新泉在一旁边啃着鸡腿边解释:“人数太少。没杀过瘾。” “陈平,陈统领。”李欣平淡的目光在这群人身上转了一遍,最后定在最左边的那个人脸上:“好久不见。” 陈平抬起头。眯了眯眼睛,看到眼前的棕色骏马上,一个身穿银色铠甲的少女淡淡的跟自己打着招呼。 她身边的侍卫上前帮自己解开了嘴上的缚带。 “殿下。”陈平一开口便质问道:“是您指使了程副将,让他在这山谷中埋伏截杀下官的吗?” 李欣点点头,夸赞道:“陈统领真是聪慧。的确是本宫下的令。” 陈平气愤难平,不由讥讽道:“殿下年幼,莫要被奸臣蒙蔽了双眼。这程新泉与夏云喜狼狈为奸,所图不小。殿下这般偏听偏信,一意孤行,范将军回头询问时。不知殿下要如何交代?” 李欣讶异的问道:“本宫为何要向范将军交代?范将军识人不清,忠奸不分,居然任用了陈统领这样的大奸大恶之徒。本宫还正要问他要个交代呢!” 陈平挣扎了一下,没想到身上的绳索捆缚的越发紧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有些迷茫。第一次见她时,只觉得这女孩比常人要镇静些,现在大半年未见。她身量抽高了很多,越发显得贵重庄严起来。 还有狠辣。 对了。那时候华锦熹的儿子是被她亲手杀死的。那时候他怎么就没想过她狠辣歹毒呢? “殿下,您做这些事情,可曾得到王爷的许可?”陈平放缓了语气,声音也小了不少。他现在只想找机会脱困,不想再与眼前之人呈口舌之利。 “不曾。”李欣摇摇头,然后一脸无辜的望着陈平:“父王不是被你软禁了么。本宫如何能见到?” 陈平一默,然后道:“下官何德何能,哪有那个胆子软禁王爷?!若是殿下能放了下官及下官的仆人。下官愿意亲自去找王爷。” 李欣玩味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人,问道:“你知道父王的下落?” 陈平直挺挺抬起脊背,直视着李欣沉声道:“若殿下能放了下官,下官自然能找到。若是下官一时半刻的回不去,王爷的安危也是问题……” “你威胁本宫?”李欣冷“哼”一声:“你还记得父王身边的周文涛吗?” 陈平脸色一变,他自然知道。那人逃出营帐已有半个多月了。 “一个逃兵而已。”他不在意的说道:“下官怕此人对王爷不利,早就将王爷转移了地方。若不然,这人带着刺客回头,王爷岂不是凶多吉少?” “呵呵呵……”李欣轻笑起来:“看来陈统领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九龙镇有多大?本宫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将父王找到。而你……” 她一个厉眼扫过去,毫不退让的说道:“倒时候就在本宫掘的坑里慢慢享受吧!” 放了他?!怎么可能。李欣又不是白痴,这人前脚刚走,后脚绝对要去通知范诚悦。就算范诚悦暂时腾不出手来收拾自己,也会立刻派了人来接管九龙镇,那太不划算了。 李欣的计划是范诚悦在前头打仗,她在后面捡东西。范诚悦手里都是不通文墨的武夫,李欣可不是。 比如这个夏云喜和他手下的郝先来,比如还养在王府里的那帮子白吃饭的清客,比如她的远洋队…… 实在不行,还有张靖嘉啊。师傅手底下一大帮能人异士,不愁找不到治世良才。 “你不能!”陈平听李欣压根不顾不受他的威胁,便大声说道:“若是我死了,九龙镇内的留守官兵一定会兵变的!到时候,范将军绝对不会坐视不管……唔唔唔……” 没让他把话说完,塔苏尔重新将他的嘴绑上。 李欣大笑,十分不屑的看着陈平:“本宫连流疆十万大军都不怕,还怕你这几千人的小小兵变。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若是不听话,杀了便是。就算让九龙镇成为一座空城,也不会阻挡本宫找到父王的决心。” 夏云喜听了,转头望向马上的那个少女,只觉得无限崇拜竟在心底。 这话听着好嚣张好解气啊!怎么比程副将杀敌还要激荡人心呢! 郝先来却微微的皱起了眉头。他是知道的,九龙镇里陈平的军队,十之*都是安溪人。若是他们兵变,殿下真的要将他们都杀了吗? 不过应该不会兵变吧? 想着想着他觉得自己真实杞人忧天,自己的小命还握在殿下手里呢。难道自己萝卜吃多了,闲操那个心干什么! 四千多人的军队在原地休整用餐完毕,又浩浩荡荡的启程往九龙镇前进。但是在接近九龙的时候,却没有立刻攻城,而是绕道回了距离九龙十里之外的军营。 方城早早的出来迎接。 “殿下,您可回来了!”方城急的跟什么似得:“快!王爷听说您亲自上阵去找他,气的要拆了咱们的营帐呢!” 李欣正下马,听了狂喜:“父王回来了?在哪?” “就在殿下您的营帐里面。” 还没等方城把话说完,李欣便狂奔起来。她这段日子极少穿裙装,因此跑起来丝毫不觉得束缚,很快就来到了中军营帐。 里面传来李怀瑾怒骂的声音:“要是公主有什么事!本王要让你们全去给她陪葬!” 周文涛小心翼翼的安抚着:“是是是……都是小的不好,没有及时的劝阻殿下。殿下不会出事的,王爷您请放心……” 李欣再也忍不住了,她唰的一下子撩起帘子,望着站在营帐中间那个明显瘦弱了许多的身影,哽咽的唤道:“父王……” 李怀瑾回头,见到逆光之中自己的爱女身着盔甲,男儿一般的打扮却是孤孤单单的站着,脸上的泪水跟断线的珠子一样大颗大颗的往下掉。他一阵心疼,有点不相信的问了一句:“欣儿?” 李欣往前走了几步,往地上一跪,然后大声道:“女儿拜见父王……” 李怀瑾终于确定自己不是在睡梦之中,双腿一软,抱着跪在地上的爱女一阵大哭:“欣儿!父王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周文涛撇过头,当没看见。 李欣的侍女子岚却上前劝道:“王爷,殿下出去了一天,此刻定时很累了。要不要先梳洗一番……” 李欣挣扎从地上站起来。她已经不小了,不好再在父亲面前做这种小儿女姿态。 “对对对!欣儿一定极累。”李怀瑾也松了女儿,望着李欣爱怜的说道:“让丫鬟们伺候你梳洗一番,再吃些东西。” “还是先吃饭吧。”李欣擦干了泪水想笑起来:“父王,咱们一块吃。女儿有好多事情要告诉您,咱们边吃边说。” 第一百一十一章 挑拨 父女俩这顿饭吃的温馨无比。 没有食不言的规矩,也没有只吃八分饱的束缚,就连李欣提议喝点酒,都没有被李怀瑾呵斥。 “父王,在佑菱长大之前,您便当女儿是您的儿子吧!”李欣孺慕的望着李怀瑾:“这期间,有欣儿护着您和母妃,还有弟弟,你们谁也不会受到伤害。” 李怀瑾连连点头,一双瘦的微微凹陷的双眼又含了满满的泪水:“欣儿,你长大了……可以替为父分忧了。” 李欣抿了唇微微笑。 “父王真的没想到,你有这么大的本事。”他想着自己性子懦弱,陈文慧不用说,懦弱不说更是天真不谙世事。为什么他们生出来的女儿却是这般优秀。 “你像极了你皇祖父。”李怀瑾回想了一番,然后道:“你皇祖父当年也如这般年轻无畏!可惜了你竟是个女儿身……” “父王,欣儿不可惜。”李欣劝着李怀瑾:“父王忘了吗?母妃刚刚为您诞下佑菱了啊。他将来必定比欣儿优秀。到时候,欣儿就可以安安稳稳当个富贵公主了!” 李怀瑾点点头:“你母妃争气,好总算为父王留下一脉香火。”他一提到这件事,就很兴奋:“听文涛说,你看到父王的信了对吗?李琰这个名字好不好?炎炎美玉,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好听。” “很好听。”李欣听了心里酸楚的很。父王当时,必定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这才起了这么个可男可女的名字。 可恨的陈平,竟然如此折辱父王。 “父王,那陈平已被女儿抓住了。”她对李欣说道:“父王想要如何处置他?!” 李怀瑾听了,面上先是露出愤恨的表情,良久后压制下来。镇定的说道:“欣儿,此人有用,你不必为了给父王出气而误了大事。他手里握着安溪的兵权,若是可以让出来……” 李欣点点头:“父王既然如此想,欣儿就去将他手里的兵权要来给父王。” 李怀瑾摇摇头:“这安溪是你的封地。这兵权你可以自己拿着。安溪几经战火,郡内诸多城池都是千疮百孔,只有这九龙还算完整。欣儿,你是这一郡之主,应当以百姓的安康为重。” 这是劝她不要以武力夺城。 李欣点点头:“父王,欣儿晓得。” 武力夺城没有必要。陈平对安溪只有兵力控制。没有声望。若是陈平将兵权都让给她了,她还有什么不可掌控的。 李怀瑾又叹了口气,然后道:“委屈欣儿了。安溪要恢复到从前,只怕没有个十来年是不成的。若是父王真能成事,一定给咱们欣儿重新封个富庶的地方。” 李欣也不矫情,很高兴的“嗯”了一声。 李怀瑾顿时笑颜逐开,他终于觉得自己还是有用的了。 父女两个吃完饭又谈了很久。直到子岚提醒天色不早了,两人才各自分开回营帐休息。 第二日一早,李欣神清气爽的起身,与李怀瑾一道用完早餐后。李欣让塔苏尔将陈平几人带进了营帐。 陈平原先并不知道李怀瑾已经被周文涛给救了出来,还当是李欣终于没辙了,要来求着他说出李怀瑾的下落。 于是他高傲的抬着头进了营帐。 却第一眼就瞧见了坐在最上面的李怀瑾。 “王爷……”陈平大惊失色:“怎么……” 他自然不知道张靖嘉带着的人身上都有特殊的搜索装备。杀人对这群人来说还有些心里不过关,找人却是张靖嘉培养他们的最初目的。再加上领头的周文涛对九龙镇十分熟悉,找到李怀瑾简直易如反掌。 这还真怪陈平不够毒辣。他若是真将李怀瑾扔到夏云喜手里。不说最后能让他的计划得逞,最少李欣他们要找到身无损伤的李怀瑾还是要费一番力气的。 当然,李怀瑾身份特殊,对范诚悦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他还没那么大胆子这么冒险。 “陈统领是不是很吃惊?”李欣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轻飘飘的问道:“是不是觉得自己眼花了?” 不得不说,陈平真的很想揉揉眼睛。可是手被缚住了,他挣不开。 “既然王爷已经找到了。”陈平垂下眼睛,慢慢说道:“不知道殿下找下官还有什么要说。” 李欣站起身,她今天穿了一套鹅黄的交领长裙,显得格外的活泼娇嫩。 与昨日凶神恶煞的样子十分不同。 陈平只觉得自己错觉了,仿佛看到自己家的小女儿长大后的样子一般。 “陈统领真不知道么?”李欣踱到他身边轻声说道:“安溪是本宫的封地。安溪城的兵权,本宫自然要拿回来。” 陈平笑了一下,恶煞就是恶煞,长得再甜美可人,这一开口便原形毕露了。 于是他又恢复了高傲的神态对着李欣道:“这件事,下官真是无能为力。安溪城内的兵力也没多少,且大部分守将都是本地人。下官也指挥不动他们。” 李怀瑾见陈平对李欣露出那种不恭敬的神态,顿时心生怒火:“陈平你大胆!怎么跟公主说话的!” 他骂完又吩咐立在身旁的周文涛:“文涛,拿了板子给本王掌他的嘴!” 陈平惊讶的望了一眼李怀瑾:奇了怪了,自己往日就一直这么跟他说话的,他都没反应。怎么如今见到女儿委屈了一下,就生这么大的气。 李欣制止了李怀瑾的动作,安抚他道:“父王,您别生气。欣儿对这种败军之将根本不在乎。您别气坏了身子。” 陈平嗤了一声。 李怀瑾冷哼了一下,却没有再开口训斥。 李欣安抚好了李怀瑾,又笑眯眯的回头继续问陈平:“陈统领这话说的好生可怜。那便这么着吧,本宫只要你在九龙镇驻扎的那三千兵马。” 陈平砸砸嘴:“公主殿下好大的胃口。只是不知下官给了兵权后是个什么下场?” 李欣望着他身边的几个心腹,若有所思的说道:“赏你一个全尸如何?” 闻言被绑的几人皆是目眦俱裂,瞪着李欣。 陈平短暂的平复了下愤怒的心情,强壮镇定的说道:“殿下是在跟下官开玩笑么?” 李欣回头直视他:“你觉得本宫像是跟你开玩笑的样子?哦哦。本宫是心软的,你身边这几人,倒是可以留下一命。另外,你求一求父王,本宫说不定还能好心送他们回北峭。” 那几人眼睛亮了一下,然后很快又黯淡了下来。 他们嘴被绑着,说不出跟陈平同生共死的誓言。况且经过昨天一晚上的惊惧不眠,他们早就思索过自己死了,家里的妻儿老小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若是能回去,对自己、对家人都是天大的恩赐。 陈平却恼羞成怒道:“公主殿下以为这样就能诱惑下官了吗?再说殿下这条件开的也太不公平了些!下官为什么要牺牲自己一个人来成全旁人的好运!” 他倒是没想过身边人的感受。只是强烈的想要求生。他也想活着,他不想死! 李欣笑着扫视陈平身后的心腹,见他们都是一副任人宰割的绝望模样。便道:“不是诱惑你,是诱惑他们。你以为本宫在乎你的牺牲么?你好傻……” 她“咯咯咯”轻笑起来,十分怜悯的望着陈平:“杀了你,只要你身边的人一口认定你是同意交出兵权的,旁人见到你已经变成了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就算怀疑又能拿本宫怎样?这安溪如今,还有比父王更适合掌兵的人吗?!” “卑鄙!”陈平骂了一句,然后自信的说道:“殿下别忘了,下官身边这些人全是下官的左膀右臂,是最得下官信任的兄弟。殿下这番言词算是白费口舌了!” 李欣被骂了却一点也不生气。她想了想又道:“反正本宫只要你身边任何一个心腹的承认便行了。如果他们不同意……” 她稍稍想了想,然后指着那群被绑着嘴的俘虏无情说道;“那本宫便退一步吧。你把这群人都杀了。再交出兵权,本宫就放你回北峭。行不行?” 这些进门时还显得大义凛然毫不畏死的人,此刻全都面色惨白。 陈平这次没有破口大骂。而是十分怀疑的看着李欣道:“殿下这是在挑拨离间吧?大概下官做完这些事后,也是尸体一具了。” 李欣无所谓的反问道:“随便你,爱信不信。不过本宫还要劝你一句,不要总把自己想的那么重要。本宫不怕你报复,本宫对手下败将从不忌惮。更何况是一个光杆的手下败将!” 说着,李欣对着这群人又道:“本宫给你们一天的时间考虑考虑。想想吧。你们出来打这场仗的目的是什么?梁王世子都回去了,却留你们在此地浴血奋战。就算将来你们的计划成功,真的扶了你们属意的那个人登了位,你以为他会记得谁的好?你们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人?” 她呵呵乐了一下:“你们啊……真没有范诚悦聪明。你看范诚悦对父王多么尊敬,再烦不过是将他扔在后方,何时行过这等软禁的伎俩?真以为父王是一无所有吗?那就想想流疆百万大军都没拿下的玉昌吧!” 陈平几人脸色变了几变,他们再互相对视时,眼底都有了一丝戒备。 李欣见状又道:“多余的话,本宫不再说了。给你们一天的时间考虑一下,明日本宫再听听你们的想法。” 说完挥了挥手,对塔苏尔道:“都带下去吧。对了,一会儿送点好吃的给他们吧。可怜见的,这么要死要活的是为了谁啊。搞不懂……” 陈平几人不傻,自然知道李欣是当着他们的面使了一出反间计。他们心里暗暗提醒自己不要上当。可是相互再看着对方时,却总也忍不住想,他们会不会为了活命而杀了自己? 毕竟公主说只要有一个人活着就行了。 这样想着,陈平的心腹都想着就算不参与争斗,也不能站在统领那一边。要不然被同伙认为自己跟统领一伙的,杀了自己怎么办。 而陈平则着急的想,这些人死了没关系,最要紧的是李欣的话可不可被信任。还有,自己回北峭还能有作为吗?要是去找范将军,将军还敢重用自己吗? 这群人心思各异的默默走着,气氛安静而诡异。 第一百一十二章 计成 陈平被一涌而上的心腹给弄死了。 这群人手脚被束缚着,却天才的利用着几个人叠加的力量,将他们的主子给活活闷死了。 他死不瞑目,一双眼珠子就要瞪出来吃掉眼前的这群人。 俘虏营外的看守听到动静进来查看时,不由惊讶万分。 他实在没看明白,这个手脚都被绑缚的紧紧的统领是如何将自己给弄死的。 看来是暴毙。 在死去的统领身边,同样被绑缚了手脚的他的心腹们一脸悲戚,十分难过的样子。 “节哀顺变啊。”看守见状忍不住安慰道。 接着他就一路小跑通知了上司。 李欣也没想到陈平死的这么快。她手里的地图只翻了一页,塔苏尔就进来禀告了此事。 “暴毙?”她平静的反问:“看守是这么说的?” 塔苏尔点点头,他自然是知道陈平的死因的。 “那便是暴毙吧。”李欣将手里的书反扣到案上,然后对塔苏尔道:“那些人呢?把他们都带进来。” 不过一会儿,塔苏尔就将人都扭送了过来。 “父王已经与本宫说了,这次事件纯粹是误会一场。”李欣对着这群眼神闪烁的俘虏淡淡笑道:“本宫手底下的人也是鲁莽了些,居然还绑着诸位。” 她说着便对塔苏尔吩咐道:“给诸位义士松绑。” “多谢殿下。”几个衣衫褴褛的人,被松绑后都迫不及待的对李欣道谢着,语气里带了明显的讨好。 李欣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惋惜的说道:“本宫听闻陈统领不幸暴毙,心里十分难过。你们既然是他的心腹爱将,便不拘礼节。两边相坐吧。本宫正要与诸位商量一下陈统领的身后事。” 众人都面露哀色,互相谦让着坐下了。 “一切听殿下做主。”其中一个人刚刚坐下便对李欣遥遥抱了拳说道。 有一个人带头,大家便都称应该如此,打定了注意都听李欣的。 李欣沉重的点点头:“陈统领不是玉昌人,也不是安溪人,却是为了玉昌及安溪百姓的安危而战死沙场的。如今,他客死异乡,本宫十分担心他会因此而魂魄不安。” 众人一听就知道李欣的意思,忙顺着李欣的话往下讲道:“是啊是啊!统领太可怜啦!要是能安葬在北峭就好啦!” 李欣闻言假意为难道:“可是此地距离北峭何止千里。本宫身边都是没出过远门的乡下人……” “殿下,请允许小的和其他几个兄弟送陈统领一程吧!” 一个长得高高的男人从位子上跳出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然后一边哭一边求:“统领一直待手下不薄,兄弟几个更是受着统领的知遇之恩。此番统领遇难。从此要报恩再无门路,只能扶灵归乡,替统领守灵,代统领奉养双亲,照顾妻儿……” 其他人也纷纷效仿。从座位上滚到营帐中间哭成一团,求着李欣一定要让他们送陈平的尸骸回北峭。 押送这群俘虏的看守一边看一边擦着眼泪悄悄对塔苏尔说道:“想不到他们对陈统领这么忠心,感人呐……” “你们这是做什么,塔苏尔,还不快将诸位义士扶起来!”李欣十分无奈的说道:“本宫答应你们还不成吗?” 哭成一团的男人们这才半推半就的重新坐回了位置。 “你们对陈统领的忠心,本宫十分感动。”李欣感慨道:“但是陈统领刚去。安溪城的驻兵们人心浮动。若是诸位爱将不接此重任,教本宫如何安心啊。” 这群人里脑子好使的不止一个。大家自然明白李欣这是要兵权呢,哪里会不如她意? 于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纷纷说起来。 “殿下。安溪城是您的封地,王爷又镇守在此,有谁敢对您不敬?”一个方脸的汉子粗声粗气的说道:“谁敢?!” “就是啊!”高个子的机灵鬼连忙接下话来:“殿下,这安溪驻兵总共加起来也不超过一万,就有五千在九龙。拿下九龙。就等于拿下了整个安溪。” “殿下,统领昨日还说。程副将领兵有方,若是将来他调离安溪,必定要推举程副将为新的驻军统领!” 经过在九龙山谷的那一战,他们心里早已认定程新泉是李欣身边的心腹了。 李欣心里一跳:给程新泉吗? 她想了想,好像也不错啊。此人对自己并无歪心,之前又是冯谦一手提拔上来的。由此人掌兵,至少不会触怒范诚悦。 那边众人见李欣没有反对,越发觉得自己是抓住了公主殿下的心思,便更加卖力的表现起来:“哎……没想到统领就这么去了!还去的这么急。不过小的认为,这个决定统领一定会支持的!” 李欣点点头,然后道:“诸位说的也很有道理。只是陈统领暴毙,死前也没留下什么话来,他的玉印你们知道放在何处吗?没有玉印,驻军怕是不会认的。” 那几个心腹见李欣同意了他们的提议,不由大喜,立刻有人道:“印信都是由统领贴身收藏的。只要这位大哥去帮忙找一下就成了。” 他们指的是那看守。 李欣点点头,示意塔苏尔亲自跟那人去一趟。 待那两人出去,李欣又继续道:“一会儿你们下去收拾一下,也替你们的统领收拾的整齐些。等本宫收了玉印,便一道去九龙。另外,也打听打听,陈统领在军中可有故友亲眷,若是可以,让他们一道陪着回北峭再合适不过了。” 李欣意味深长的说道:“你们才这么几个人,千里迢迢的要走那么远的地方,本宫着实担忧。” 这样便连陈平之前党羽也一并弃掉了。 几人连道是,又谢了一遍。 说话间,塔苏尔便回来了。他稳稳的走到李欣身边,手里捧了一方小小的玉印。蛋清的颜色,四四方方的就三寸大小,雕了一只猎豹。李欣翻开一看,阴刻的是“安溪统领正印”几个字。 东西到了手里,李欣这才放下心来。她脸上挂着舒心的笑容,然后对塔苏尔道:“带他们下去换套干净衣裳。另外,周围看看有没有农庄,找口棺材给陈统领好生收敛。事急从权,等到了九龙镇上,再给陈统领换口上好的棺木。” 塔苏尔一一记在心上。然后便恭敬的退了下去。 带他们都走了,李欣这才下了座位,拿着那一方小印找李怀瑾献宝去了。 只是刚进到李怀瑾的帐内。便见到他正与张靖嘉聚精会神的下着棋,连李欣进门了他都没抬一下头。 “父王。”她不高兴的走了过去,嘟着一张嘴抱怨:“您都不看欣儿一眼!” 李怀瑾手里举着的棋子还没落下,抬着头看到李欣难得现出的小儿女的娇态,心里一软。便将手里的棋子一扔,哄她道:“欣儿吃醋啦!父王不对,父王下棋下的太入神了!” 张靖嘉在一旁看的眼睛亮晶晶有些闪。 “父王您看看这是什么?”李欣摊开手掌,露出手上的那方玉印:“欣儿将安溪的兵权夺过来了!” 李怀瑾虽然早知道李欣势必要拿到这东西,但是真的拿到了他还是激动了一下。 “这真是……”他接过那玉印看了看,想起安溪驻军只有八千兵马。不由惋惜道:“虽然给陈平授了统领一职,但是给他的兵力太少了。” 说完他又将玉印还给李欣:“好生收着,等你进了安溪。再定夺谁来掌兵。” “嗯。”李欣点点头:“那你们也不要再下棋了,一会儿该出发了。现在走,下午也该到九龙了吧?” 这话她是问的周文涛,对方也不需要考虑,直接点头称是:“要是领一队骑兵先行。连半天都用不到。这里离九龙很近了。” 张靖嘉在一旁半天没出声,这时候终于说了一句:“派谁先行?我要一起。” 李欣有些奇怪。张靖嘉在军中散漫的很,极少有这么积极的时候。 张靖嘉被她好奇的眼光瞧得莫名起来:“我只是想早点赶过去吃晚饭,不行么?” 李欣小小的沉默了下,然后问他:“你觉得让方城带着玉印先行可妥当?” 张靖嘉反问:“你若是不信他何不将东西揣自己兜里?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不是,只是觉得有先生跟着,本宫很不放心。”李欣脸上小小露出戏弄的笑容:“方副将对先生一向挂心的很,自称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奈何先生总要避着他,方副将刚才还这么跟本宫抱怨没机会见您呢。” 张靖嘉勃然色变,沉吟了一下,然后义正言辞的说道:“我还是觉得跟着大部队走比较安全。王爷,一会儿路途无聊,可找靖嘉下棋。” 李怀瑾听了连连点头:“求之不得啊。这棋子有趣的很,本王要好生研究研究。” 不一会儿,方城与程新泉陆续进了营帐,李欣当着众人的面将那只玉印交到了程新泉手上,然后道:“这是安溪统领的印章,现在本宫把它交给你了。” 她说着又看了看其他人的神色,见方城几人脸上并未有不满的神色,心下一松,便接着对程新泉道:“你只管拿死了手里这东西,其他的都交给陈平那几个心腹去搞定。” “是!”程新泉一阵激动,紧紧握住手里的东西大声答道。 “你负责断后。”李欣又微微笑着对旁边的方城说道:“多派些人马保护父王及张先生的安全。当然,若是方副将能亲自上阵贴身保护,本宫就更放心了。” 方城原本还因为抢不到先锋的事情而有些垂头丧气,但是又听李欣重重咬牙说可以贴身接近张靖嘉,不由幡然醒悟,激动的望了对方一眼,然后重重点头答道:“是!下官保证一定是贴身保护!” 他笑得有些猥琐:“寸步不离。” 张靖嘉见了脸上一阵错愕:他竟被这小丫头片子给耍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流民 程新泉带着一千人先行启程。 剩下的四千多人慢慢拔营整收。 山风浩烈,程新泉手里紧紧握着那方玉印,胸中激昂澎湃。 谁能想到一年前,他还只是个名不经传的打铁匠呢。他从小便生了一把子用不完的力气,书也读了几年,却始终难进生员的队伍。家里为了供他读书把地都给卖了,最后望着嗷嗷待哺的小妹,程新泉一咬牙便去城里的铁匠铺当了学徒。 梁王到玉昌后征兵的第一批,他因为正病着便被淘汰了。几个月后,冯谦再征驻兵时,他便主动报了名字——不用背井离乡,他很满足。 军中大都是农家子弟,识字的不多。如程新泉这般识字又勇猛的老实人便升的很快。他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就能与侯府的世子爷一般做了守城的副将。 他爹娘把这归功于他们十年如一日的烧香拜佛。 如今,他居然拿到了统领的玉印。 程新泉的马慢慢跑着,一边山谷上微微转黄的叶子片片飘落,另一边废弃的良田上杂草丛生。 若不是这场战争,这时候闻到的应该是粮食的香味吧。 太阳还坠在枝头的时候,程新泉的队伍终于赶到了九龙镇。这镇子建在一座小城里头,四面守城的都是陈平从安溪本地征召的民兵。 程新泉让大军放慢速度,直到接近了东城门口,这才停下。打前的正是陈平的心腹爱将,他们抬着一口瘦棺,哭哭啼啼的就要进城。 原本十分警惕的哨兵见到陈平的心腹后,心里的戒备便放下了一半。几个腿脚快的连忙跑到那几人身边,谄媚的询问道:“大人这是怎么了?怎么没见到统领?” 那几人呜呜咽咽的骂道:“没见到统领就在咱们手里么,还不快开了城门迎接。” 几人犹豫了一下。陈统领出去后两天没回来,城里又发现丢了王爷。现在是副统领钱满坐镇。今天一早就下令封城,对出入的人马都要详细搜查。 “那麻烦大人将棺木打开看看……”那哨兵大着胆子说道。 “你们竟敢怀疑本大爷?”陈品的心腹在安溪从来都是横着走,哪曾想到今日竟被一个小小的哨兵给质疑了,顿时大怒:“你叫什么?是谁给你的狗胆,竟敢质疑大爷我?!”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那哨兵吓得立刻跪在地上,大声叫道:“是副统领吩咐的啊!小的们只是依令办事啊!” 见他们在城门前争执,程新泉的高头大马“哒哒哒”的便行到他们面前,然后沉声说道:“这是陈统领的遗骸,你们几个还没资格查看。速速回城通知副统领亲自来接!” 几个哨兵都是吓得魂不附体。好不容易有人来帮他们解围,便大着胆子抬起头先看了看陈平的几个心腹。见他们没有异议,这才应了声是飞奔而去。 程新泉带着军队在城门外的秋风中等着。 陈平的几个心腹却是心里发抖。如果这钱满起了坏心思要跟程新泉交战,那就惨了。 他们杀了陈平,是不可能再背叛李欣了。而且这位公主殿下手里还有四千多兵力没过来呢。钱满跟他们打只会两败俱伤。 而他们就会成为这两败俱伤中的炮灰。 为了不做炮灰,他们最紧要的就是尽力促成双方的和平交接。 可是换位想想,若是他们处在钱满的位置上。只怕也要拼一拼的。 时间就在他们的担忧中一点一滴的过去了。夕阳沉沉,东城门内终于出现了一只几百人的小队伍。 年仅十九岁的钱满从城门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他先是环视了一圈左右,然后便朝着陈平的几位心腹那边走过去。 “诸位叔叔,听闻舅舅遇难,遗骸就在这口棺木之中?” 钱满的母亲是陈平的堂妹,他这个副统领之职就源于这声舅舅叫的亲厚。 “是的……”陈平的心腹抽泣说道:“将军与叛匪们交战……后来得公主殿下的援助。虽然最终收服了那些悍匪,可统领他……” 钱满余光又瞥了一眼程新泉,见对方一脸平静。便给自己的部下使了个眼色。 钱满的亲兵便上前打开了棺盖,钱满慢慢走到棺木边上,果然见到陈平正安详躺在里面。 他一阵心慌,眼泪夺眶而出,滴滴落在棺木里头。短暂的失态之后。钱满又一阵心跳如擂,转了头问陈平的心腹:“舅舅的玉印呢?” 钱满那一双眼又黑又亮。如水洗过一般澄澈,让对方慌乱无比,立刻指着程新泉道:“这是新的安溪统领。” 程新泉也不下马,闻言只是对钱满点了点头:“副统领有礼了。” 钱满失望了一下,却又觉得事情不对。他也没时间多想,只是不甘心的问道:“这是舅舅临走时亲自指定的统领吗?” 陈平的心腹还没有回答,程新泉的声音便朗朗传了过来:“指定?副统领年轻,还不知道统领一职不世袭吧!这安溪是公主殿下的封地,在下是殿下亲授的安溪统领!” 说着程新泉便将手里的那方豹印亮了出来。 钱满十分愤懑,舅舅说他迟早是要高升的,这安溪统领一职迟早是要交到自己手里的。 “一定是你们合谋害死了舅舅!”他指着程新泉几人大声说道:“你们狼狈为奸,你们……” 一阵闷哼,钱满像是突然被人定住了似的,睁大了眼睛然后软软的倒了下去。 程新泉回头悄悄问恒星:“殿下不是说都交给陈平的心腹处理的吗?你怎么把他杀了?!” 恒星目无表情的说道:“太吵。” 钱满的亲兵先是愣住,然后反应过来,忙扑到钱满身上大叫:“副统领!副统领!” 然后有经验的人往钱满鼻子上一探,又摸了摸他的脉门,最后惊叫道:“副统领暴毙!” 他们不约而同的望向程新泉,却又惊恐的发现,这期间对方根本一动未动。不对不对。他们又急忙查看钱满身上,半点伤痕都没见着。 可是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陈平的心腹们也一阵后怕,公主殿下的手下竟如此恐怖,简直是杀人于无形。这不由更加坚定了他们要离开安溪的决心。什么地位功名,没命享不一样白搭,还不如回去跟妻儿老小过过安生日子。 何况李欣答应了,只要他们帮着肃清陈平在安溪的党羽,就可以在临走时得到一笔不少的盘缠。 “大人,请进城吧!”虽然十分惊惧,但是钱满的亲兵不得不承认。自己主子的死与抵抗程新泉有关。 他们也不想屈服,可是没证据啊。 这事太诡异了! 程新泉无比顺利的进了城,然后便利用他新增加的权利命令九龙的驻军做准备迎接李欣。 太阳快落山了。 李欣他们才赶了一半路。 方城得到指示。让士兵们吃饱了再继续前进。 于是坐在枯黄的杂草上,士兵们很快就明确了分工。持有晶石枪的人马出去打猎,剩下的人架锅的架锅,找野菜的找野菜,拾柴火的拾柴火。 可是新加入的一千人看到自己还没拾到多少柴火。那些出去打猎的士兵们便带着满满的猎物回来了。 这速度,简直就跟猎物自己躺在地上给他们捡似的。 于是扒皮收拾的人便很快忙活起来。 一锅锅带着美味香气的肉汤很快就端到了他们嘴边,就上一口泡软的馍馍,别提多美味了! 很多人吃着吃着便大吼一声:“老子跟定殿下了!跟着殿下顿顿有肉吃!” “哈哈!你小子要求太高了!”他的伙伴便调笑:“我不要顿顿有肉,我只要顿顿能吃饱就满足了!” 玉昌的老兵们便在心里不屑的笑笑,真是一群土包子。三句话不到就离不开个吃字。 几千人烹煮的肉糜香气浓郁得整个山林都闻到了。这便吸引了一大批鼻子灵敏的野狗跟流民。 这些官兵岂会害怕野狗,他们不时的往这些野狗群里抛着自己啃完的骨头,看到一大群野狗抢的汪汪直叫。人群里爆发出一阵阵欢乐的笑声。 流民们速度不及野狗,当然,他们也不敢与这群凶恶的群居动物斗狠。远远的避开这群畜生,一些胆子大的流民央求着边上的士兵们给口吃的。 一些心软的便给了。 得到食物的流民们却又是一阵争抢,为了半个馍馍就大打出手。 人性的卑劣在这一刻深刻体现。 这些官兵们冷冷看了一会儿。回去后便沉默不语。即使是最普通的士兵,也知道单独面对这些流民是十分危险的一件事。若是军队人数不多。是绝不敢这样肆无忌惮的吃肉喝汤的。 一旦引起大队流民的觊觎,再勇敢的落单士兵也抵不过这些手无寸铁却源源不绝的流民,更有甚者被活活瓜分吃掉的传言也不是没有耳闻过。 “殿下,有个小姐带着几个仆人自称是玉昌王家的请求拜见。” 李欣吃完了晚饭,便与张靖嘉一边聊天一边绕着一颗老树转圈消食。突然在这荒郊野外遇到王家人,她便觉得十分怪异:“玉昌王家?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寸步不离张靖嘉左右的方城立刻道:“一个小姐出现在荒郊野外,先生,这不会是个精怪吧?” 张靖嘉被方城缠的吐血,闻言便道:“先生我也是个精怪,你怎么不怕?” 方城喜滋滋道:“先生就算是精怪,也是个男精怪,该害怕的是那些小姐。我一个大男人怕个啥!” 张靖嘉:“……” 李欣:“……把她带过来,给本宫瞧瞧。” 第一百一十四章 王书瑶 传话的士兵很快就将“精怪”及其奴仆一并给带了过来。 因为吃完饭还要接着赶路,因此李欣并未要求士兵们给她搭建营帐。 就连李怀瑾也不过是在马车内吃的饭。 “民女王书瑶见过公主殿下,殿下万安。”一个穿着普通长相却十分美艳的女子领着四个奴才对李欣福礼叩拜。 “王书瑶?”李欣借着明亮的火光细细盯着眼前之人:“本宫瞧着你十分熟悉,你是不是去过清王府?” 王书瑶站定后见到站在李欣身旁的张靖嘉,顿时脸红似火,咬着唇回道:“回殿下,民女年初接过王府的帖子,有幸与殿下一同赏游了万梅园。” “怪不得本宫见你如此眼熟呢。”李欣盯着眼前美女下唇上那颗黑痣,淡淡笑道:“王小姐比初见时更出挑了。本宫一时倒没记得起来。现在你这么一提,本宫倒是隐约记起了小姐的仙人之貌。” 王书瑶忙拜了拜:“书瑶惶恐,书瑶蒲柳之姿,不值当殿下挂念。” “王小姐今日来拜见本宫,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李欣瞧着已经在收整准备再次出发的军队慢慢道:“若是不急,本宫便要继续行军了。” 王书瑶一听,脸上现出着急的神色,忙道:“殿下此番可是去安溪城?书瑶求殿下能庇护王家一行。” 李欣笑眯眯问道:“王家一行?有哪些人?去安溪做什么?” 王书瑶抬起头,直视着李欣的双眼咬唇坦白道:“之前得知玉昌被流疆人攻破,王家无奈决定避开此祸进京。然而半路上遇到流民冲击,大部分财物丢失,幸亏护送王家的镖师都是武功高强之人,书瑶及祖父母又被忠仆拼死护卫才逃过此劫。” 她想着便后悔不已,要不是她心软给那些人一些吃的。又怎会遭他们贪心不足劫掠杀人。 “然而,没有财物傍身,镖师们武功再强也要吃饭。”她想了想还是觉得委屈:“咱们也不是没有钱财,但出了玉昌才知道有钱也买不来吃的,粮食可比黄金贵多了。” “王家准备逃到京城?”李欣没耐心听她的心酸史,她关心的可不是这些:“京城王家?谁?” 王书瑶含着摇摇欲坠的眼泪,轻声道:“尚书府王琦琛正是家父。” “哦,王尚书啊……”李欣听了,又好奇的问她:“那你们去了安溪又要投靠哪家呢?” 王书瑶摇摇头:“书瑶不知,这些事祖父会安排的吧。” “王小姐可知。玉昌早已光复,流疆人不仅未能攻进玉昌,还损失了大片土地跟金银?” 一旁被莹莹火光照的不似真人的张靖嘉突然开口问道:“你们王家带了个好头啊。你们一跑,玉昌城内大户纷纷出城。结果便宜了很多捡漏的呢……” 张靖嘉感慨着,他就是那个捡漏的,现在全玉昌再找不到比他更富有的人了。 王书瑶却觉得张靖嘉这是在讽刺自己。她脸上羞愧万分,十分悔恨没有劝阻祖父离开。如果知道玉昌这么平安。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那里。 差点丢了性命不说,连带着一家子都被别人瞧不起。 一旁的方城见到美人泪水盈盈不胜娇弱,顿时心中警铃大作:这是要勾引先生了。啊,真的在勾引了呢,这精怪法力不小啊,连自己都快要被迷惑了。 “答应你。也不是不可以。”李欣见张靖嘉主动搭讪,不由声音微冷:“但若是本宫答应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王书瑶抽泣的声音顿时止住。她有些跟不上李欣的思维:“好处?殿下想要……什么好处?” 李欣便悠悠然道:“让王尚书支持父王登基如何?” 王书瑶脸色大变,今日祖父派了自己前来求助,为的就是不被人发现。她是个女孩子,殿下也是女孩子,两个小姊妹借着友情相互间帮点小忙无可厚非。 可若是祖父来。就只能跟王爷谈了,那样就将这事给弄复杂了。 “民女不知……” 王书瑶哪里敢答应李欣。但是他们的镖师刚才被流民打杀受了重伤,现在护卫祖父母也不过是强撑,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一口气下去护卫不了他们了。 要是那样,他们只怕还没到安溪,就被人给瓜分了…… 而且他们好几天没吃饱了,哪有力气赶路。 “左右本宫还要再准备一会儿。”李欣望着王书瑶笑道:“王小姐便回去问问王老爷子的意思。” 王书瑶想了想,这事她实在做不了主,于是便听从了李欣的建议,回去问王老爷子。 王老爷子不想答应,但是王老夫人却在一边不停哭诉:“不是我贪生怕死,实在是姐儿还年轻,你忍心她落到那群流民手里被他们糟践?大郎孝顺,怕咱们孤老寂寞,才将书瑶陪在咱们身边伺奉着。你今天不救她,你对得起大郎么。” 王老爷子看着年幼貌美的孙女,想了想,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对王书瑶道:“你再去试探试探公主的意思。她到底想王家怎么个支持法?若是要让大郎接应清王谋反,这是不行的。万一事败,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他沉吟了一下:“但若是叫大郎递点消息出来,这倒可以商量。” 这打探消息、递消息的时间可长可短,到时候也有借口拖延推辞。 王书瑶应下后,便又急忙赶过去。她回来时,李欣给她派了士兵护卫,走的时候便不需要躲躲藏藏。 “怎样?老爷子同意了?”李欣玩味的看着她。 王书瑶犹豫了下,然后突然抬起头,义正言辞的说道:“殿下,祖父让书瑶问殿下准备要王家如何支持清王府。倘若要书瑶的父亲与您里应外合,共同谋反,那王家绝不同意。” 她眼睛里闪现着飞蛾扑火的决心,脸上带着至高无上的坚持:“倘若殿下是这般想法。那书瑶宁可死,王家宁可覆灭,也绝不会答应您!” 张靖嘉微微偏了头,兴致盎然的问道:“那王家可以接受的底线是什么呢?总不会一边喊着打到清王府,一边又要殿下解救你们吧?” 李欣微微皱眉。 王书瑶脸色爆红,低了头讷讷道:“祖父说,若是让家父帮忙递些消息还是可以的……再有其他要求,那便请殿下恕王家无能为力……” 方城不乐意了,嘀咕道:“你们王家倒是清高呢。既然觉得自己与咱们不是一路的,那干嘛还凑上来求着殿下救你们?” 他数落的来劲。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定力的,这精怪别想动摇他的心智:“还有,殿下可什么也没说呢。只是跟你们商量一下,你别搞得你们最后死了都是殿下的责任行不行呐?!” 王书瑶羞愤欲死,却又不能甩袖走人,更不能指使自己的奴才上前去打方城。她只是转了头,强忍着大哭的冲动注视着李欣。 李欣先是看了看张靖嘉。然后才打量着王书瑶笑道:“王小姐,您的祖父实在把王家看的太重要了。” 她瞧着对方一寸寸灰败的脸色,心中有一种凌虐娇花的快感:“王家对清王府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势力,实在不值当花大力气来争取。本宫只是想说,王小姐美艳如仙。本宫想代父王采了你这娇花一朵,如何?” 王书瑶结结巴巴问:“殿下……什么……什么意思?” 李欣嘟着嘴道:“既然王小姐当初不愿入清王府陪本宫侍读,那便等父王登基了进宫伺候父王如何?本宫瞧着您长得太出挑。不入宫实在可惜。” 她一边说一边还斜了眼挑衅的望着张靖嘉。 张靖嘉脸色无波,月华如炼,洒在他身上便是浑然天成的一派清雅。 王书瑶咬唇,身子颤巍巍似乎立刻就要昏过去。 “你回去吧。” 李欣见王书瑶一副受了极大侮辱的样子,突然就没了兴趣似的挥手道:“将本宫的意思好好告诉王老爷子。若是他同意了。你便将自己的玉牌让本宫的侍卫带回来。然后自然有人会负责给你们送吃的,安排你们跟随。若是不同意。那便算了。” 之后王书瑶便在塔苏尔的跟随下,脚步虚软的回到了祖父母藏身的草丛。 他们身边围了不少士兵,那个一直强撑的镖师终于倒下,闭着眼任由军医给他包扎。 这个样子,不拖他们的后腿就是万幸了,还能指望他护送几人去安溪? 做梦吧。 “祖父……祖母……”王书瑶一看到疼爱自己的祖父祖母,便扑到在两个老人的怀里,将李欣的意思说了个清楚。 王家老爷子初听到李欣说王家是可有可无的势力时也是羞怒不已,正要大义凛然的骂一顿,却又听孙女说到了公主的要求,只要王家在清王登基后送书瑶进宫,她便一路庇护王家直到他们到达安溪。 王老爷子在短暂的惊讶后,突然欣喜不已。 “你确定殿下说的是清王登基后送你进宫就行了?”王老爷子不敢相信,又问了一遍:“不是登基之前么?” 王书瑶点点头:“是的,孙女只字未改,都是公主殿下的原话。” 王老爷子抚掌而笑:“哈哈,天佑我王家啊。” 无需他们王家在此前有什么付出,反而在清王登基后,局势已明的情况下还能让书瑶进宫,那不是摆明了要重用他们王家吗? 若是清王不成功,王家便当这事从未发生过,他们依然是皇上忠心耿耿的臣下;若是清王侥幸成功了,届时多的是人要找门道巴结新皇,那时候若是王家能送一个嫡女进宫,该是多少人羡慕的对象啊。 这事不亏,怎么想都是对他们王家有利。 “这是天大的好事啊。书瑶你哭什么?”王老夫人也欣喜不已:“清王正年轻呢,清王妃也是多年不育。如今王府不过只有个公主罢了。咱们书瑶这般出挑,若是将来能诞下皇子……” 好吧,就连王老爷子也觉得王老夫人想的太远了。他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制止了老伴语无伦次的激动之语,对孙女吩咐道:“书瑶,既然如此,你便将玉牌交给殿下的护卫吧。” 王书瑶瞪大了眼睛,她不敢相信一向疼爱自己的祖父母竟然毫不在意自己的意见。一如侯门深似海,真的疼爱子女的长辈不是应该给她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做正妻吗?怎么祖父祖母上赶着让她去给人做妾。 她是毫不稀罕皇妃这个位置的。 于是王书瑶哭泣的哀求道:“祖父,祖母,书瑶还年轻……没想过婚嫁之事……还请祖父祖母留书瑶在你们身边多伺候几年。” 王老夫人疼爱的望着孙女,柔柔说道:“你个傻孩子,不是说清王登基后再迎你入宫么。这还有好长一段日子呢。” “可是,可是书瑶不愿入宫啊……”王书瑶抗争道。 她说着便想到刚才见到的那个芝兰玉树的身影,顿时心中绞痛,揪紧了领口不愿拿出玉牌。 王老爷子大怒,心想孙女这般抗拒莫非心里有人了?还是私相授受与旁人有了曲款?他大惊失色,无论如何,王家都不会让这种丑事发生。 “书瑶!你难道就这么想让那群流民糟践吗?”王老爷子顿时不再压着嗓子说话,指着王书瑶大声吼道:“还是你希望祖父祖母一把年纪了死在这荒郊野外,做个孤魂野鬼!” 王书瑶身形一震,泪珠子簌簌掉了一地,然后咬牙一把扯落脖子里的玉牌起身交给塔苏尔,之后便站在一边默默伤心不止。 PS: 感谢一直支持萍踪的亲们,感谢责编花间辞给的鼓励推荐。这周不用裸奔了,开心(*^__^*) …… ps:今天的两章都很肥哦,大家周末快乐啦 第一百一十五章 任命 塔苏尔收了东西回去复命。 方城见了那玉牌,顿时失望之色浮于脸上,嘀咕了一声:“精怪就是精怪,果然是受不了诱惑的。” 张靖嘉闻言嗤笑一声:“到底是谁受不了诱惑啊。” 李欣插口哼道:“就是啊,到底是谁受不了诱惑了……心疼哦?” 方城脸一红,然后愤愤不平的嚷道:“你们都在说我么!我说受不了诱惑的是王家!殿下,下官真是想不明白,这种好事凭什么给他们!根本就是拣来的富贵荣华啊。殿下难道忘了刚才王家是怎么说的吗?!” 李欣对方城的性格都摸透了,就连刚才她将统领玉印给程新泉时,对方都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又怎会是嫉妒王家呢。 他是被王书瑶给迷住了吧,此番听到人家为了荣华富贵入宫,定是失望了。 想到此处,李欣也不计较他的大吼大叫,只是斜斜看了一眼张靖嘉,见他面上一派戏谑了然之色,心里一松然后道:“这还不是先生教的么。” 张靖嘉在一旁背手而立,勾唇浅笑:“我怎么教你了。” 李欣正色说道:“先生说一切手段都是为了目的服务。本宫也不稀罕王家能支持父王夺位,本宫只要王家能不反对就是了。你想,若是今天拒绝了他们,王家别说保持中立了,能不亲自上阵反抗都是菩萨保佑了。” 李欣说到这,自己倒笑了下:“哦,尚书是不会上阵的,他只会在朝中大声倡议,号召大家一起抵抗父王。可是今天本宫对他们许诺了父王登基后会接王书瑶进宫,且在这之前不对王家提任何要求,你说王家会怎么选呢?” 方城一听。果然明白了:“自然是保持中立甚至默认清王府的成功。所以不管王小姐愿不愿意,她家里都会同意的是吗?” 张靖嘉笑着对方城道:“能跟殿下保持思维一致,孺子可教!” 方城却是长长哀叹了一声,沉痛的悲哀了一下王书瑶的命运,然后又一脸怜悯的对李欣道:“殿下,您都被先生教坏了。” 原本还在浅笑的张靖嘉闻言脸色顿时一变,心里当即便决定,以后再不给这厮任何东西了。 大军收整完毕,便又重新上路。 李欣与李怀瑾一道坐在了张靖嘉马车里头下棋,方城则骑着马护卫左右。 王家一行人挤在军队腾出来的一辆马车上。两个驾车的奴仆在车外,另外两个奴仆跟着主子一道坐在车内,顺便照看那个受伤的镖师。 他们几天来第一次吃饱。这样温暖的饱腹感叫他们不顾旅途的颠簸,很快便瞌睡起来。 直到车子行到半夜停下。 王书瑶模模糊糊听自己的奴仆道:“老爷,好像是到了九龙。” 李欣也是睡得正迷糊时被子岚给叫醒的。她打了个哈欠,揉了揉困倦泛红的双眼,然后在初秋露重的深夜掀开了马车帘子。查看外面的状况。 几百上千只火把照应左右,从城门口一路蜿蜒进到城内。 “下官恭迎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程新泉领着一堆将领跪拜在李怀瑾面前。 李欣又打了个哈欠,她实在困极了,便朝着李怀瑾的身影说道:“父王,先上马车进了城再说吧。外面凉着呢。” 听到李欣的声音。众将士又拜见了一番。 李怀瑾只是想表示一下对程新泉的重视,好多收服一些对王府忠心的下属。但是他看李欣对此人十分信任的样子,便不再多言。转身上了马车,徐徐进到城内。 蜿蜒的车队重新动了起来。 “看来外面传言有误啊。”王老爷子看了好一会儿才放下帘子,然后感叹道:“都道范诚悦只是拿清王竖大旗,实际对清王很不尊重。可是怎么我看这九龙的驻兵却对清王十分恭敬?” 往日里王书瑶还会跟着祖父探讨一番,然后再逗得王老爷子高兴不已。 但是现在。王书瑶只是一路装睡,眼皮都不抬一下。 她对祖父祖母的表现。失望透了。 大军陆续进城,直到下半夜才全部安排妥当。 钱满的亲兵们看到程新泉城外竟然还有四千多援军,心里不由暗暗庆幸,幸亏当时没反抗,不然就跟着钱满送死了。 于是第二日,李欣刚刚起身,便听塔苏尔道安溪城大小官员求见。 “怎么不去找父王呢?”李欣有些奇怪,这些人怎么会绕过李怀瑾来找自己。 而且动作也太快了吧,九龙离安溪主城也不近呢。难不成昨天夜里就赶路过来了? “正是王爷将他们给挡回来的。”塔苏尔一板一眼的禀告道。 李欣大概清楚了,李怀瑾一直认为安溪是她的封地,一切事务他都不想插手。 于是她洗漱完毕,匆匆用了点饭便去行营正堂接见客人。 正堂内一干人马互相提防着,大家都不发一言,心里暗暗想着见到李欣后应该怎么表现。 这么多人一起,那些打小报告的伎俩便使不出来了,只能想想自己在安溪都做了哪些政绩。 思来想去,安溪这一年多都是深处战火之中,赤地千里,饿殍遍野——除了拉壮丁充军,他们好像都没做过什么正事。 正在众人绞尽脑汁想着自己干过的好事时,李欣步态沉稳的进了正堂。她身后是刚刚让人去传令叫来的方城、程新泉,还有夏云喜及郝先来。 “下官拜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欣走到座位上坐下,然后道:“都起来吧。诸位都是安溪的父母官,便是本宫的左膀右臂,快些坐下说话。” 众人一一推辞坐下。 李欣便道:“给各位介绍下。”她指着程新泉道:“这是安溪新任的统领,主要接替陈平陈统领的一应事务。想必大家早就知道陈统领为国捐躯了……” 说着李欣便抽了一方帕子,往脸上一捂,十分伤心难耐的样子。 原本还要对这位新任的统领质疑一番的众人只好也互相对泣:总不能殿下都伤心了。你还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吧。 这样相互哭了一场,李欣又指着夏云喜道:“这位是新任郡守夏云喜。” 殿下就这么直截了当的要给安溪的官员换血吗? 未免也太直接了点。 原来的安溪郡守朱云桐正要开口驳斥,却听李欣又说了一句:“也是本宫的表叔,父王的表弟。” 朱云桐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只是苦笑的叹息了一声,再不多言。 清王的表弟,那也是当今皇上的表弟啊。 果然皇亲国戚什么的,最讨厌了。 夏云喜一脸茫然和不敢相信,他就这么成了个郡守,不用再上阵杀敌了?他终于如父亲所愿成了文官? 虽然说做武官。像程新泉那般,好像很威风的样子。但是真的安定下来了,夏云喜又觉得自己前一天的热血就是一时冲动。 他才不要打仗呢。 “下官谢殿下。”夏云喜乐呵呵的拜谢了李欣。欣然接下了这官职。 一众安溪官员心内戚戚,他们不约而同的望向方城及郝先来,心里惴惴不安的想着这两人又是殿下的什么亲戚?要夺谁的官职来了?菩萨保佑,千万不要是自己啊。 “这位是……”李欣的手指到了郝先来身上,她忘记这人叫什么名字了。 郝先来一颗心狂跳。然后抬起头,期待的望着李欣道:“属下是夏郡守身边的文书郝先来。” 李欣对他的机灵十分满意,然后又道:“这位是安溪副统领郝先来。当然,既然你是从夏表叔身边出来的,以后夏表叔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你也要继续帮衬。” 郝先来激动的双腿发抖。伏在地上大声谢道:“下官谢过殿下!必不辜负殿下厚望!” 安溪大小官员的目光便投射在了最后剩下的方城身上。 对郝先来接替副统领之职,他们不在乎。反正钱满死了,这副统领之职也轮不到他们去坐。 他们只求殿下不要罢了他们的官职就好。 现在日子难过啊。粮食比黄金贵啊,开销吓人的很!要是再丢了这位子,一家老小就要喝西北风了。 可是李欣没有介绍方城给大家的意思,只是对着夏云喜道:“表叔,你既然做了安溪郡守。你那一千多人便交给方副将带领吧。” 就这么一句话要来了一千多兵力。 夏云喜忙点头应下。 方城也喜滋滋的谢过。他不愿意困守安溪,老早就求了李欣要跟着一路打到襄平去的。 所以。他对这些人并没什么嫉妒心。 见到李欣带过来的人全都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安顿下来,安溪的大小官员终于松了一口气。 “表叔便下去与原来的郡守交接吧。”说着又对起身欲要跟夏云喜出去的朱云桐道:“你就是原先的安溪郡守?” 朱云桐连忙称是。 李欣见此人脸色蜡黄,身上的袍子也十分灰旧,便开口道:“交接完你也不必离开郡府。表叔原先一直在军中打理杂事,如今突然接触地方政事,必定事无巨细需要能人从旁指导。本宫觉得你最合适不过。” 朱云桐连道应该。 李欣又道:“你不必觉得忧心。你的俸禄不变,而表叔也不会一直困守此地。将来他调离此地,你依然是安溪的郡守。” 朱云桐听了李欣的话,顿时心里感激一片。 俸禄什么的,朝廷许久不发了,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在这位子上可以谋点私利。 若是没了权利,谁还会怕他呢?又如何能在这乱世之中,从恶如凶狼的流民口里争下一口粮食? 方城嘀咕,殿下果然越来越狡诈了。在他看来,这个郡守之职原本就是朱云桐的,结果就这么一会儿便变成了李欣许诺给对方的好处了。 不耐烦听余下官员的阿谀之言,李欣直接指着新任的郡守及正副统领道:“你们有什么事情都去找他们禀告吧。他们会斟酌告知本宫的。” 然后便起身领着方城及塔苏尔往外走去。 她要去找父王商量余下的行程。 李欣的计划是兵分两路,由张靖嘉先将父王送回玉昌。而自己和方城则一路继续往襄平进军。 这次谋反,只能成不能败。她实在不愿意将自己的性命寄托在范诚悦身上。 然而当她将此事说给李怀瑾听时,却遭到了他极大的反对。 “父王知道你运气好,打了好几场胜仗。” 李怀瑾耐心劝道:“但是这些都是因为对手实力太弱的缘故。你越接近襄平,遇到的敌人越强大,这可不是过家家闹着玩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将计 李欣自认为从未小看过对手,但是李怀瑾一番话字字句句都是在为她着想。 她不能辜负父王的心意。 于是李欣乖巧应道:“父王说的是,是欣儿太冲动鲁莽了。” 李怀瑾摸了摸她柔软的额发,慈爱的说道:“你知道就好。父王与母妃不在乎那个位子,只希望咱们一家人可以平平安安的在一起过日子。” “是,欣儿知道了。”李欣低了头回道:“欣儿这就去准备准备回玉昌。” 一旁的方城听了,心里失望不已,直到跟着李欣出了营帐,都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张靖嘉看了笑得很是开怀,逗着他道:“你若是发个誓,以后再不纠缠与我,我便使计让王爷答应你们上战场。” 不仅是方城眼睛一亮,就连李欣听了也是满眼的期待。 “好好好!我发誓我发誓!”方城忙不迭的答应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张靖嘉阻止了方城就要脱口而出的誓言,对他们说道:“去我那边再说。” 几人走到张靖嘉的房舍前,鱼贯进了屋子。 “先生,方城发誓,只要先生的计策可以让方城继续行军打仗,方城以后就决不再纠缠先生!” 一进到屋子里,方城便急不可耐的发誓道:“若是有违此誓,便让方城死无葬身之地。” 张靖嘉还来不及坐下,便笑眯眯道:“我只是开个玩笑,方副将未免太过当真了。即使你不发这个誓言,我也会帮你的。” 方城听了,顿时一阵后悔。 李欣身边的塔苏尔想起自己也曾这么要求过方城,不由也露出了笑脸。 李欣心里也很急迫,进了屋子就对张靖嘉道:“你有什么计策啊!快说快说!反正那范诚悦不能信任。本宫不亲自去一趟。心里绝不会甘心的!” 张靖嘉点点头:“王爷虽然想要过平稳日子,但是走了这条路,哪里就能平稳下来?不过是先逍遥几日,日后再遭受更大的苦难罢了。” 对此,李欣深以为然,便大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瞳子期待的望着张靖嘉。 张靖嘉见她这样,心里不知怎么微微抽动了一下,缓了缓才慢慢说道:“这计策,需要王爷承受莫大的痛苦,就怕他受不住或者你舍不得。” 李欣听了。脸上的急色慢慢退去,镇静的问道:“你先说来听听。” 旁边的方城也十分好奇的等着张靖嘉讲述。 张靖嘉没有马上开口,而是转身从里间拿出一个木盒。打开后从里面取出了一封信,递给李欣道:“殿下,这是十日前,我收到的情报。” 李欣狐疑的看着他,接过信件便慢慢看了起来。结果她越看身子越抖。最后竟有些站立不稳,忙扶着一旁的座椅坐下后继续看。 “写的什么啊?”方城急的不得了,看李欣的样子好像不是什么好消息啊。 张靖嘉便慢慢说道:“十日前,王妃带着世子回城。结果当街遭到几伙人的袭击。王妃及世子失踪了。” 方城听了呆住,傻傻问李怀瑾道:“这是真的么?那先生为何不早说?” 李欣也抬了头,眼中泪水盈盈。满是疑问。 塔苏尔面露担忧,只是盯着李欣。 张靖嘉见他们几人脸上都没有指责之色,心里微微一暖。忙解释道:“因为我知道王妃及世子只是藏了起来,并没有出任何事。而且他们的藏身之处我也了若指掌。” “真的?!”李欣豁然站起身,冲到张靖嘉身边问道:“不是骗我的?” 张靖嘉失笑:“骗你做什么。若非如此,我又怎么会坐在这里不管不问?早先跟你离开玉昌时我就说了,王妃及世子的安危你不用担心。这几伙人袭击的不过是个替身。真正的王妃和世子早就不在钟落了。” “几伙人?”李欣眉头一皱:“都是哪些人,你都清楚吗?” 张靖嘉抿唇笑道:“林千红一伙。范诚悦一伙,另外还有一伙人我这边没消息,是你的侍卫去追击的。” 李欣呆掉了:“扶风及远洋队也都知道?那母妃及弟弟现在跟他们在一起吗?” 张靖嘉脸色一僵:“扶风是知道的。远洋队的人……周家兄弟那么聪明,应该也知道了吧,总归我并没有特意隐瞒他们。至于王妃与世子,我安排了人去掩护。殿下不必忧心。” 李欣听了,这才微微放下心来。若是远洋队的人觉得在自己手上把王妃和世子弄丢了,他们急躁之下说不定会做出什么傻事。 方城也是心里一松,对张靖嘉道:“先生您不会先说结果么,差点吓死我!” 李欣也是心有戚戚焉,埋怨的看了张靖嘉一眼。 张靖嘉却哈哈一笑,然后又道:“你们可知道今天林千红那边放出什么话了吗?” “什么?” 张靖嘉压低了声音道:“他派使节跟范诚悦说清王妃及世子爷全在他手上,点名要亲见王爷,并且让范诚悦退军。” “若是范诚悦顾忌世子的安危,这情报很快就要送给王爷了。”张靖嘉讽刺的说道:“但是据我所知,范诚悦目前还没有派人传信。” 方城听了,立刻道:“这两人都不是好东西。林千红胆子太大了,竟然连世子都敢囚禁。范诚悦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巴不得林千红杀了人质呢。这样既除掉了世子,又在道义上站的更高。” 李欣目光一冷,却依然镇定的问张靖嘉:“为什么林千红敢说自己手里有人质?他不怕被玉昌那边拆穿吗?” 张靖嘉听了淡淡笑道:“因为他的手下没得手,又怕回去交不了差,就回去复命说亲眼见到王妃及世子被杀了。现在十日过去了,他没有听到关于王妃与世子的任何消息,肯定就想应该是玉昌那边瞒下来了。这才决定诈一诈范诚悦。” “如果玉昌那边的官兵都是如林千红所料的那般是贪生怕死、隐瞒不报之辈,那此举不正合他们的心意么。总归王妃和世子还‘活着’,比王妃和世子都死了所担的责任要轻的多。” 李欣恍然大悟:“所以林千红笃定了玉昌那边不仅不会拆穿,还会尽力与他配合?” 张靖嘉眼波流转,应道:“不错。” 方城皱着眉头喃喃道:“我还以为林将军是多么英明神武威风赫赫的大将呢,竟然是这么一个小人!” 张靖嘉对着方城便是另一幅脸色,不赞同的说道:“兵不厌诈!我倒认为此人十分机敏,屡败屡战,意志力也很强,是个人才!” 李欣心里想想就觉得后怕不已:“若不是你暗中安排,恐怕咱们就真的中了他的奸计了。如今,玉昌那边也不见母妃及弟弟,恐怕还真的信了林千红所言呢。如此一来,倒成了相互误会,无法拆穿的巨大谎言了。” 张靖嘉笑着说:“那不是省了咱们好多事情?若是王妃与世子不被我藏起来,玉昌那边怕是立刻就要跳出来否认的。所以,你要感谢我。” 李欣真的诚心诚意的感谢了张靖嘉一番,然后又道:“这样很好。就算周家兄弟没能猜中母妃及弟弟的下落。林千红这番举动也能叫他们暂时放下心来。否则,我辛辛苦苦培养了这么长时间的人,就全都报销了。” “你就对他们这么有信心?”张靖嘉戏谑问道:“若是他们一害怕全都跑了怎么办?” 李欣抬了眉问他:“若是你身上发生了这样的事,你身边的星星们会不会跑?” 张靖嘉笑得更深:“那我们倒全收了一批重情重义的好侍卫呢!” “那先生,这个消息跟王爷同意继续向襄平进攻有什么关系呢?”方城想了会儿,突然问道。 张靖嘉只转过头平静的望着李欣。 李欣的脸色一下子变的很差,她想了一会儿,然后斩钉截铁的说道:“若是父王知晓母妃及世子落到了林千红手里,一定会亲自去找林千红交涉的。但若是父王知道他们受了袭击,但是现在安然无恙,只怕更坚定他要回玉昌的念头了。” 方城听了,反问道:“所以只把前一个消息告知王爷,而后一个消息隐瞒不报?” 李欣点了点头。 “这样不好吧。”方城从小受的是忠君爱国的教育,哪里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与人合伙欺骗一个王爷:“这算犯罪么?” 张靖嘉悠悠然道:“那便看你怎么选了?第一,你刚才什么都没听见。第二,你去告诉王爷这一切。” 方城觉得张靖嘉这是在侮辱他:“我怎么会去告密呢!我今天什么都没听见啊。” 他转头看到站在李欣身边一脸无辜表情的塔苏尔,顿时起了戏弄的念头,上前搂了对方的肩膀问道:“师傅,你刚才都听见了吗?你要不要去跟王爷禀告?” 塔苏尔面色不变,淡淡说道:“塔苏尔只听公主一人的吩咐。” “可王爷是公主他爹!”方城恶狠狠的说道:“公主也要听王爷的吩咐。” “公主殿下听王爷的。”塔苏尔依然表情不变,平平说道:“塔苏尔听公主殿下的。” 他见方城还要再说,便又道:“我记得你发誓过,再也不会纠缠我的。” 方城:“……” 师傅,算你狠! 第一百一十七章 就计 “本宫亲自去跟父王说吧。”李欣见方城与塔苏尔在斗嘴,便转了头望着张靖嘉道:“只是不能说你十日前就得了消息。” 若是十日前张靖嘉就得了消息,就该在见到李怀瑾的第一时间就全盘禀告。 张靖嘉无所谓的笑了笑:“你便是说我十日前就得了消息也无妨。王爷若要归罪与我,那便让他怪罪好了。如果没有一个可以埋怨的人在他身边,反而让他不好受。” “不行。”李欣断然拒绝:“就算父王要怪罪,那个人也不能是你。” 她想了想,往方城身上看去。 “殿下,下官也不行的。”方城见李欣的目光射到自己身上,麦色的脸上竟然吓出一大片惨白:“王爷一定会当场杀了下官的!” 李欣摇摇头,最后又转过头去对张靖嘉道:“本宫还是希望这个消息由范诚悦派人来禀。” 方城心里一松,擦擦脑门上的汗,对塔苏尔道:“师傅,跟着公主殿下压力太大了。” 张靖嘉则笑了一下,然后说道:“这还不简单。军营里有现成的人选。” 其余三个人皆疑惑的看着他。 “殿下不要忘了,这次从安溪拔出来不少的钉子。虽然你答应了一部分可以放回北峭去,但还有一些不符合条件的,现在还关在大牢里呢。”张靖嘉淡淡说道。 “可是这么隐秘的事情,这些钉子怎么会知道?”李欣好奇的问道:“如果范诚悦要传信与安溪,恐怕也只有陈平知晓吧。最多他那个外甥也能知道一点。” “可这两个人都死了。”方城接口道。 张靖嘉哈哈一笑:“就是因为他们死了,所以这事才要落在他们身上。殿下,一会儿你挑几个钉子去整理陈平及钱满的书信,然后……” 他的话还没说完,方城便得意的低呼道:“知道知道。然后殿下便拿着这些书信去找王爷!” 李欣“哦”了一声,然后就觉得一阵心痛,低低说了一句:“但愿父王能体谅我的不得已。” 室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张靖嘉的“星星”们,有几个专长模仿笔迹的,很快就炮制了一封密信交到了李欣手上。 李欣在牢里面挑了半天,都没能挑到一个满意的人选,心急之下索性不再选人,而是直接找到郝先来,对他说道:“这是今天早上从范将军那边得来的密信,指明了是要给统领的。本宫对这种军事信件没什么兴趣。程统领又刚巧不在行营,所以才招了你来处理。” 郝先来高兴的接过信件。李欣又问了他一些安溪当地的民风民俗,然后才若无其事的放他离开。 郝先来回到中军帐内找程新泉。对方果然不在。他想了想,便拆开封口,拿出信件仔细读了起来。 还没看完,他就觉得全身冒汗,坐立不安。等到全信看完。他想也不想,立刻冲出营房去找李欣。 “殿下!殿下!”郝先来进了营帐举着手里的信大声叫道:“不好了不好了!” 李欣身边的子岚不悦的喝道:“郝副统领还请收敛一些,惊了公主可是大罪!” 李欣和颜悦色的说道:“没事。副统领这么着急可是有事?” 郝先来的镇静淡定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抬起一张焦急万分的脸,对李欣道:“殿下!王妃及小世子被林千红给抓了!” 不得不承认陈文慧及李琰就是清王府所有人的命根子,饶是李欣早就知道这不是真的。可初听郝先来说出这么一句话时,她依然身形不稳的差点摔倒。 子岚一把抓住李欣,泪水瞬间溢出眼眶。急这说道:“殿下!殿下!子珍,拿药来,快点!” 子珍早就被这样的消息给惊呆了,听到子岚叫她,这才醒过神慌张的找药。 李欣摆摆手。柔声道:“本宫没事。” 然后她就伏在一旁的桌上暗暗想着心事:就如她这般提前知晓事情原委的人都承受不住,他的父王能撑下来吗? 想了一会儿。她觉得还是要再减弱一下事情的严重程度。 她这般不言不语的思考,落在旁人眼中就是公主殿下被吓傻了。大家默默垂泪的同时,心里也在想殿下千万不能出事,否则王爷就什么希望都没了。 “郝先来。”李欣最终决定了这事如何禀告给李怀瑾:“一会儿本宫带你去见父王。你把这件事告诉他,但是不能说母妃跟弟弟都被抓了。你只说母妃被抓了就行。” 郝先来却有些紧张:“万一王爷要亲自看这信呢!” 李欣便对他道:“信呢,拿来!” 郝先来诚惶诚恐的将手里的信件递了上去。 李欣一把将信撕得粉碎,雪花一样的纸屑落了一地。她看了一下,然后抬头对目瞪口呆的众人说道:“本宫太过气氛,不愿意相信此事是真,一气之下,便将这信给撕碎了!” 大家都应了是。 李欣这才大步离开营帐,直接往李怀瑾的住处冲去。 郝先来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进到屋子,李怀瑾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他最近很迷这个,每次输给张靖嘉后,回来都要研究半天。 “父王!”李欣一见到李怀瑾这个样子,心里便酸楚得令她哭出声来。她的父王所求不多,只是希望平平淡淡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可是自己却要骗他。 她便哭起来。 李怀瑾吓得急忙扔掉手里的棋子,然后下了塌走到李欣身边柔声问道:“欣儿这是怎么了?怎么吓哭了?” 李欣再也说不出话,越哭越停不下来。 李怀瑾便狠狠地瞪着跟进来的郝先来,语气不善的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谁欺负了欣儿?你说!” 郝先来差点被吓得失禁,听到李怀瑾恶狠狠的问话,想起李欣的嘱托,最后牙一咬心一横,闭了眼睛梗着脖子大声道:“回禀王爷!范将军来信。林千红抓了王妃,并以此为质要求退兵。将军不愿意,来信让安溪统领严防死守,决不能将此事向您透露一点风声……” 如李欣所料,李怀瑾听了立刻昏了过去。 “来人来人!”周文涛大惊失色,连忙冲出屋外大声叫道:“快叫大夫!王爷昏倒了!” 李欣用力的掐着李怀瑾的人中,对方隔了好一会儿才幽幽醒过来。 李欣便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她低估了陈文慧如今在李怀瑾心中的地位。 “欣儿!”李怀瑾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是李欣,顿时心里一松,脸上露出笑容:“父王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李欣便柔柔回道:“怎么会呢。欣儿一直都在父王身边陪着您啊。” 李怀瑾听了笑容更深:“父王刚才做了一个梦,梦到你母妃被人抓了。吓了一跳。现在醒来才发现那是假的,你母妃正在玉昌好好的,父王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李欣强忍要落泪的冲动。对李怀瑾柔声说道:“父王,梦跟现实都是相反的。你做这个梦,正说明母妃跟弟弟都好好的。” 李怀瑾点点头,有些疲惫的说道:“父王有些累,想睡一会儿。” 李欣点点头:“父王。欣儿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去支援范将军。早一天打下襄平,您也可以早一天放下心来。” 她停了停,见李怀瑾没有立刻反对,便又道:“既然您累了,便让人先送您回玉昌吧。弟弟出生这么久,您还没见过一眼呢。” 李怀瑾眼皮微微抖动。很久之后才说道:“便依欣儿所言……” 李欣带着郝先来退出帐外。周文涛追了出来。 他欲言又止。 李欣见了便道:“周义士回去照顾父王吧。你放心,本宫对范诚悦堤防许久了,他对本宫倒是很看不起的。而且你是见识过卫字军的厉害的。有他们在,别人连本宫的头发丝都碰不到。” 周文涛便将目光移向塔苏尔:“那便请塔苏尔多多尽心了。” 塔苏尔顿时肃然而立:“只要塔苏尔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容殿下有任何闪失。” 李欣又对周文涛道:“父王心里大概是清楚的,但是表面上你们还是顺着他的话说。至于林千红那边,本宫会尽快处理完让父王安心的。” 周文涛不住的点头。显然十分同意李欣这么做。 郝先来则因为顺利走出了王爷的住处而轻松无比。这样一放松,他便觉得事情变得有些蹊跷起来。 但是看公主跟王爷的样子。又是不知情的。 那这就是真的了? 想了一会儿,他还是觉得处处透着违和。最后,他一拍脑袋,暗暗骂了自己一句:天生操心命!想那么多干嘛!还是先将自己的妻儿接回来要紧。 看看王爷,妻儿都不在身边,身份再高贵也是一个伤心人。 “殿下,还有什么要吩咐的?”郝先来等到李欣与周文涛说完,恭敬的上千询问:“程副将不在,殿下有什么事吩咐下官去办就行了。” 李欣转了头看着他道:“本宫没有别的要求,只是希望你对今日之事勿必要守口如瓶。你刚才也看到了,这里没人愿意相信这事是真的,若是被有心人散播出去,惹得军心涣散,那本宫第一个便要治你的罪!” 她说着又幽幽加了一句:“本宫也是不知的。对此事隐瞒不报,到底是谁的意思你心里清楚吧。” 郝先来连连点头:“殿下说的是。范将军在信中严令下官要对此事严防死守,下官怎么会违抗将军的命令呢。这一切都是将军的意思,下官知道了。” 李欣赞赏的点点头:“郝副统领果然是聪明人,前途不可限量。” 郝先来大喜,殿下这是在许诺自己将来还有更大的富贵?! 他立刻将今日之事的所有疑点抛之脑后,从此每日烧香拜佛保佑清王能谋事成功。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太后 “蹬——蹬——蹬——” 沉重而空寂的木鱼声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中来回缭绕。 夜色深沉,空落落的大殿之中灯烛辉煌,粉烛生香。 正堂上摆了一尊慈眉善目的观音,塑的是金身,端的是玉瓶,高高在上又满目悲悯的望着跪在她坐下的信徒。 一个穿了素白锦衣的中年女子。 她盘着市井人家最平常的妇人头,没有插半根珠钗,浑身上下除了颈上带着的一块水玉外,再无任何一件饰品。 在她身后,一个穿着墨绿宫装的嬷嬷轻声走了进来。 木鱼声戛然而止。 敲木鱼的素衣女人睁开眼,柔声问道:“槿颜?” 槿颜快步走上前去,给素衣女人福了一礼,然后轻声说道:“太后,皇后在外求见。” 被称为太后的女子身形未动,只是微微抬了头,不紧不慢的问道:“又发生了什么事,需要哀家给她背黑锅?” 原本隐在暗处的脸孔突然呈现在柔和的灯光下,散出逼人的绝色艳光:肌肤欺霜赛雪,细眉远山含黛,朱唇一点似语还休,水眸一双朱漆点墨。 这容颜倾城倾国,却被藏于深宫不见天日。 槿颜脸色无波,平静的压低了声音回道:“今日午后,玉贵人见红,刚才奴婢又得了消息,说是没保住,小产了。” 太后秀眉微微蹙了一下,轻声哼了一声道:“她就折腾吧。自己生不出来,也见不得任何一个比她能生的。” 槿颜默不作声。她的年纪与太后一般大,却生生被比的像个半老的徐娘。 “槿颜,最近宫外有没有……消息?”太后在槿颜的搀扶下勉强站起身,然后撑在对方身上对她问道:“王爷他,有没有打进来?” 槿颜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摇摇头声音极低的回道:“听说襄平外城都已经围起来了。但是内城还没动静。贾伦说王妃不在林将军手上,公主殿下昨日发了昭告,称王妃与世子都在玉昌,平安无虞。” 太后闻言,不禁闭了闭眼,嘴里道菩萨保佑,一双手紧紧抓着槿颜,然后道:“扶哀家去外面见她。” 槿颜知道太后嘴里的她便是皇后夏氏。 两人紧紧挨在一起,槿颜又招了一个小宫女,共同搀扶着太后。穿过寂寥的宫殿,来到前殿正堂。 不同于后殿的荒凉无烟,前殿宫女太监甚多。见到主子从后面进来,这些奴才忙上前帮忙搀扶。 几人合力将太后扶到座位上,槿颜这才转头道:“太后宣,皇后夏氏觐见。” 传话的太监转身走了出去,不过一会儿。就领了一个身穿绛红色百鸟朝凤宫装的女子走了进来。 她袅袅婷婷走到正殿中央,也不跪拜,一上来就掏了帕子低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叫道:“姑姑……您可要为萱儿做主啊……澄玉殿那个妖精又冤枉萱儿了……” 太后端起宫女敬上的清茶,慢慢喝了一会儿,等到皇后夏萱哭骂着坐到椅子上时。她才道:“听说玉贵人小产了?” 夏萱一听,原本熄灭的怒火顿时又被撩拨的烧起来:“她自己不小心没福气,与本宫何干?!最气人的是。皇上居然也相信那贱人说的,道她的孩子是被本宫害死的!” 她头上的金翅凤鸟原本衔了十几颗豆大的玉珠子,此刻被她一甩,顿时发出一阵金玉相击之声:“姑姑,你说萱儿冤不冤枉?!” 太后看着坐在她下手的皇后。二十几岁,长得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子。却偏要做出柔弱天真的娇态,真是做作的令人恶心。 但是她还不得不咽下心中厌恶,装出一副关切的模样,柔声问道:“那皇帝相信玉贵人说的话吗?” 夏萱听了顿时气得站了起来,在大殿上来回不安走动:“他嘴上说不信不信,可却连夜宣了哥哥要给那个贱人晋贵妃!” 夏萱的哥哥夏云涛是礼部侍郎。 太后听了,不以为意的说道:“那你急什么,左右再怎么封也不过就是个贵妃,无论如何她也大不过你去。皇帝信你就行了,前几次皇帝次次都疑心在你身上,这才几天啊,你又哭到哀家这里来了。” 夏萱听了,心里顿时狐疑起来,就是啊,最近皇帝怎么竟跟她对着干?!今天也是,嘴上说不信那狐媚子,可是不信的话为什么还要封赏她呢! 太后瞧着夏氏一副斤斤计较的样子,心里又是一声冷笑:都什么时候了,外面大军已经兵临城下,外城抵不过就要打进内城了,这些蠢货居然还在这里争风吃醋! 她心里清楚的很,这康平对夏萱确实一心一意,不然也不会为她罢黜了先太子妃周氏。 只可惜再深的感情也禁不住夏氏的磋磨,尤其是她接二连三的戕害皇嗣,使得康平渐渐对她失了信任。 他做了十几年的太子,好不容易登上王位,如果没有皇子,那这江山岂不是都要传到旁人身上? “可惜你肚子不争气。”太后似怜似讽的叹息了一声:“倘若你能生个皇子,皇帝还会去宠幸别的妃子吗?” 夏萱听了,原本娇憨的表情一下阴沉下来,低声恨恨骂道:“本宫肚子争不争气还轮不到你来插嘴教训。当年若不是周氏那贱人暗害本宫……” 她一直疑心当年小产的孩子是周氏下的手,从那以后,她就再没怀上过。 “其实你当年就该将茂儿抱来自己养的。”太后又戳中了夏萱悔恨不已的一件事:“如今他却大了,皇上再没个子嗣,将来便只有他能继承大统了。你这个做嫡母的小时候就不与他亲近,将来就更难了。” 夏萱咬了咬唇,她委屈的想哭。当年当年,当年她怎么就知道自己再不能生了呢!那时候,太医明明说。明明说自己可以的! 她抬头愤怒的望着太后,见到对方那张绝色的容颜后,心中妒意更甚,暗暗想到:这女人怕是又皮痒痒了,三番两次的讥讽于本宫。 这样想着,夏萱不由也讥讽道:“萱儿就是学不来姑姑那般好肚量好头脑啊。先皇嫡子庶子一大堆,个个都对姑姑恭敬有加。” 太后不喜不怒的望了她一眼,微微笑了一下:“皇后要是能做到时刻劝俸着皇帝雨露均沾,对所有皇子一视同仁,视如己出。自然也会得来他们的恭敬。” 本就是倾城之姿,这一笑之下更是令满室生辉。即使是见惯了的槿颜,也不由晃了一下眼。 夏萱又羡又妒。脸上越发带出了平日的嚣张霸道:“本宫比不上姑姑颜色好心计又深。本宫就是这直来直去的性子,最学不得那些个假仁假义的狐媚模样。” 太后只是垂下了微微卷翘的睫毛,并不接她的话。 夏萱继续挑衅道:“皇上经常道美人蛇蝎,不知道姑姑可否知道这个词说的是谁?” 没有人呵斥夏萱的放肆,大家都木着一张脸。似乎什么也没听到。 只有槿颜身子微抖。 太后闻言脸上笑容越发的深重,只教见过的人移不开眼。 夏萱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解气就算了,还越发的叫她更愤怒了。 她看了看今天带出来的人,然后对着大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道:“本宫有几句体己话要与姑姑说。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见怪不怪,居然没有看一眼太后。就陆陆续续退了出去。 槿颜忧色浮面,站在太后身边犹豫了一下,到底没动。 夏萱见满殿宫婢顷刻间退了个干净。只余下槿颜一个站在原地,不由怒道:“槿嬷嬷,本宫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槿颜紧张的看了一眼太后。 太后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然后微微含笑说道:“没事。一会儿皇后出去了。你再进来。” 槿颜紧紧绞住了双手,然后慢慢退了出去。 两行清泪顺势溢出眼角。她最后一眼记下了今日跟在夏萱身边出来的宫婢的模样,然后不发一言踏出了殿门。 夏萱见到槿颜也退了出去,好整以暇的望着太后说道:“桑月华,本宫将你的奴婢请出去,可是为了你好。你也不想被他们看到你这狼狈不堪的模样吧!” 桑月华眸光微敛,表情镇定:“那可真要谢过皇后贴心了!” “哼!”夏萱站起身,走到上座贴着桑月华的耳边问道:“你现在可越来越不听话了!是不是觉得你那个傻儿子就要打进来了?你腰杆子硬了,就要翻身了?” 她突然大力将桑月华拉了起来,然后再狠狠的将对方往地上一惯:“死瘸子!你别痴心妄想了!告诉你,我们夏家能把你推上这个位置,也同样能把你给拉下来。至于你那个傻儿子,哈哈……你还不知道吧,他已经被范诚悦的人下了药绝了嗣了!” 桑月华撑起上半身,坐在地上望着夏萱,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怎么会!你撒谎,清王妃刚刚诞下世子!” 夏萱脸上露出一个狐疑的神情:“你怎么知道的?” 桑月华垂下头,没什么表情的说道:“皇后难道忘了,一个月前你就告诉我了。” 夏萱也没多想,只是嘲讽的笑道:“生了世子又怎么样。现在你那傻儿子就是个宫婢生的庶子,身份比你还下贱!这样的人,便是得了江山,又岂会坐的稳!” 桑月华暗暗松了心,看来贾伦说的没错,王妃跟世子都没事。 夏萱见桑月华不出声,便蹲下身子盯着那双她恨不得挖出来安在自己脸上的双眼恶狠狠地说道:“本宫今日不爽,怎么办?” 桑月华眨了眨眼,看到站在她身后的宫婢说道:“打断我的腿?” 夏萱哈哈一笑,然后对着那个立在大殿正中的清秀宫女大声命令道:“桂香,给本宫折断她的手指!” 第一百一十八章 流言 因为这次要打算一直攻到襄平去,所以李欣做了很多准备。 从玉昌紧急抽调了一万多兵力,都是跟她打过流疆的。 另外,六国赔付的第一批粮草只给玉昌留了三成,另外的四成拨到了安溪府库,用来赈济灾民,余下三成充为此次大军出行的干粮。 “哎呀,打到哪里都有猎物可以抓,带这么多粮草做什么啊!”方城看着忙忙碌碌运送粮草的民夫说道:“现在士兵们顿顿都有肉吃,每日都出操那力气都使不完,下了操就跟疯了似地往林子里钻。” 李欣站在安溪城的城头,十日前,他们的大军便从九龙镇出发到达了安溪主城。而柴壁杰的筹措的粮草也陆陆续续的从玉昌运了过来。 拜浅玉寨停泊的百艘大船所赐,这批粮草从昌河一路向西只用了几天就停泊在了安溪海的港口,将令人垂涎的粮食一旦一旦的往下卸。 早早就进入安溪主政的夏云喜及一干大小官员欣喜若狂。尤其是知道这批粮食里面有一大半是运给自己的,官员们都激动的亲自上阵,帮忙卸货。 在此之前,李欣让夏云喜征了一批民夫,这些人原先都是唉声叹气的认为自己是去送死的了。结果让他们好吃好喝的过了一天后,第二天便让他们搬运粮草。搬十旦可以领一斗米回家,搬完了就解散,根本不要他们去打仗。 顿时,被征了民夫的家庭都被亲戚朋友把门槛都给塌烂了。民夫们更是干劲十足,往往船还没靠岸,等候搬粮的民夫们便已经排到港口外面。 没办法,连府衙里的官员都来抢着搬粮食,民夫们感受到了深深的危机感。 竞争太激烈了! 说到底还是要感谢公主殿下啊!她来了既不征兵也不征粮,反而送了这么多粮食给安溪。 果然是谁的封地谁心疼啊! 那什么林将军范将军的都走开! “也操练不到几天了。”李欣双手交握。迎着微凉的秋风回道:“林千红已经等了十天,范诚悦却毫不畏惧,寸土必较。林千红再退,便要到京师了。” “你的远洋队也要到了呢。想不到扶风的嘴那么严,连自家夫人的徒弟也不透露,害得那二十九士急的团团转。” 张靖嘉分享着自己这两天收到的情报:“撒了谎就要圆,范诚悦这么坚定的进攻,林千红又迟迟交不出人来,军心不稳,士气都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再加上远洋队的不停骚扰……” 他突然笑起来。然后道:“林千红这几天大概过得很不平静。” 李欣掐着自己手心冷冷道:“自作孽不可活。” 几人吹了一会儿风,然后便下了城头。 “殿下,王老爷子派了一个奴仆过来。说是想买一些粮食。”子岚见李欣下了城楼,忙上前递了一个口袋:“奴婢看了,都是玉佩首饰之类的。” 李欣接下来,看也没看,直接递给张靖嘉道:“你看看有没有你觉得满意的玉。挑完了把东西都退回去。” 她一边说一边又对子岚吩咐道:“你去跟那个奴仆说,本宫只能给他们两旦粮食。若是觉得不够,就让他们等安溪的府库开仓时排队去领。” 这几天也有赈济粮发放,普通百姓排队到深夜也毫无怨言,王家却觉得丢不起这个脸。 李欣觉得自己算是给足了他们面子了:两旦粮食,也够他们几个主子吃一段时间的。至于家里的下人。每天乖乖去排队吧。 “殿下不是要拉拢王家么。”方城不解的问道:“怎么这么好的施恩机会不给呢?才两旦粮食,太小气了吧。” 李欣瞥了他一眼,然后道:“心情不好。不高兴给。” 方城愕然。 张靖嘉只捡出一个玉蝉,其他的又退给了子岚。 见方城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便给他解释道:“施恩也要看对象的。王家这种墙头草,你今天就是赏他一千旦粮食,只要王爷不登基。他们就会一直站在今上那边。” 他一边透着阳光看那玉蝉,一边说道:“现在殿下已经用了一个妃位在吊着他们了。若是再多施恩,只会被别人看扁。人家会以为你是要上赶着去巴结他们的!没见王家正经的拜帖都没有,只派了个奴才过来么。” “他们也太自以为是了吧!”方城骂了一句,然后便深沉的感慨道:“看多了这些所谓的世家名门,什么大家风范、名士风流,如今想想也不过如此!真是世风日下啊!” 张靖嘉浅笑颔首:“可是没办法。这样森严的阶级等级制度决定了人们对上层贵族天生崇拜跟畏惧。” 李欣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可我看你不属于这些人。” 张靖嘉很有兴趣的反问道:“真的么?我怎么觉得我隐藏的很好呢!” 几人一路谈笑进了郡府,商定了出军的日期后,才各自散去。 三日之后,李欣带着两万多军队从安溪城一路往西进军。拜英勇的范诚悦所赐,她这一路都走的十分顺当,除了偶尔要肃清一些残兵败将,绝大多数时间,都是相安无事。 “范将军又来信严令咱们退兵了。”李欣笑着将手里的信件放在烛火上烧尽,然后问坐在帐内的众多将领:“大家说怎么办?” “这次又是指明谁退兵?”方城大声问道:“反正咱们都只听公主殿下一人的命令。” 程新泉附和道:“方副将说的不错。如今范林两军对峙襄平,京师被围困,城内御林军必定不会束手就擒。若是咱们不去,范将军恐怕难以应付。” “范将军是吃错药了么。”方城继续道:“咱们支援他,只会增加他打赢此战的机会。为何屡屡拒绝?” 张靖嘉便在一旁分析道:“范将军是怕殿下去了,会心软命令他退兵吧!毕竟林千红口口声声说王妃正在他们手上呢。虽然他自己很心虚,但是玉昌那边是真的找不到人。” “很快就能找到了。”李欣淡淡说道:“远洋队已经潜入了京城,张先生还是把王妃及世子平安的消息放出来吧。否则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恐怕要摸进林千红帐中亲自探查了!” 张靖嘉哀声叹息了一声:“好吧。反正咱们也快进到襄平境内了。这时候放出消息。正好可以打击林千红的士气。” “要不要再晚点?”方城提议道:“等咱们去打的时候再打击他的士气不是更好。这么早打击,成果都被范将军给捡去了。” 程新泉憨厚的问道:“范将军早早打下京师不好么?这样咱们就不用损伤将士了!” 张靖嘉便耐心给他解惑道:“打下京师的意义非同寻常。若是范诚悦最先攻进京师,他也许会作出不利于王爷的决定。再者,就算范诚悦没有这个野心,也要防止他因此功而拥兵自傲。” 程新泉有些明白了。 公主殿下这是防着范诚悦呢。不利于王爷的决定,难道是怕范诚悦自己上位,夺取李氏江山? 程新泉被自己这个大不敬的念头给吓了一跳。怎么能这样想呢,这江山是李家人的,不管如何,都容不得外姓人肖想。 “还是早点宣布吧。”李欣决断道:“省的范将军不好意思面见本宫。本宫这么体贴的主子。又怎么会做出让臣下为难的事呢。” 张靖嘉点了点头,他几乎从不拒绝李欣。 虽然他知道自己拒绝时,李欣肯定会答应。 “近来民间流传。说王爷并非太后亲子,只是一个身份卑贱的宫人所生。”张靖嘉又说了一件新得的情报:“流言在此时出现,恐怕并非偶然。” 众人听了都眼光一致的朝着李欣望去。 “还用想么,肯定是人为。”李欣不屑的说道:“今上大概急了,居然想出这种谣言来抹黑父王。先皇嫡出两子。除了他就是父王,扯出这条谣言不过是想压低父王的身份,阻止父王夺位罢了。这种劣质的谣言,也有人信?” “倒不是百姓们轻易相信,而是谣言传的有理有据。”张靖嘉认真说道:“王爷是太后嫡子,但是谣言说太后从来不亲近王爷。反而对自己嫡姐所出的今上疼爱有加。” 大家又一次把目光集中看向李欣。 李欣这次不再辩解,而是转头望着张靖嘉镇定问道:“恐怕不止这些吧。还有什么怀疑的理由,先生一并都说了。也让本宫听听百姓的心声。” 张靖嘉知道李欣这是生气了,不过他还是源源本本全部讲了出来:“王爷与今上都有夏家这么个外祖,但是在朝中夏家从不支持王爷,甚至有意疏远。这次玉昌出兵,朝中抗议声最大的也是夏家。据说夏老爷子不顾八十岁的高龄。亲自跪在丹凤门外请罪,请求让他亲自带兵剿灭……额。叛匪……” 李欣白皙的额头上青筋暴起,冷笑道:“那本宫倒要等着,若是父王登基,夏家会不会满门自裁以示忠贞!” 在座众人无一人敢此刻接话。 只有张靖嘉继续不怕死的说道:“还有,据说今上也是日夜到太后寝宫跪拜,声称自己未尽到长兄之责,才让王爷走上这么一条不归路。” “那太后呢?”李欣想起有次父王酒醉,口口声声哭诉自己的母后不疼自己这个亲生儿子,反而对今上比他更好。 她心里不由越发酸楚,自己前世也是这样啊,不得亲生父母的欢喜,反而是一个跟自己毫无血脉关系的陌生人愿意教养宠爱自己。 “襄平城外都说太后自请下狱不成,现在日日在宫中吃斋念佛。”张靖嘉道:“说她当着今上的面承认,当日是为了固宠才从宫人那里抱养了一个孩子充为自己的亲子。实际清王并非她亲生!” 所有人眼中都现出惊疑的神色!怎么会!这要真是亲娘,怎么会在这样紧要的关头扯清王的后腿! 难道,清王真的不是嫡子? “哈哈哈!”李欣见到众人的脸色,盛怒之下竟然狂笑起来:“父王真是得了一个好娘亲好兄弟啊!既如此,那本宫便亲自去告知他们一声,父王何时登基,他们夏家两姐妹的太后封号就何时废黜!” 第一百二十章 活着 那桂香年纪不大,却是练就的一番狠辣心肠。夏萱这边话音刚落,便见她用膝盖抵住桑月华的胸口,跪压着对方的同时紧紧抓住了那只挣扎的皙白手臂,嘴里道了一声:“太后娘娘,得罪了!” “咔嚓嚓”,桂香双手用力一扭再扭,费了好大的劲才将桑月华那根青葱白玉的小指给折的弯了下去。 桑月华原本还想忍着,但是一股股锥心之痛由指尖瞬间直击心脏,这生生扭断小指的疼痛,简直是人间酷刑。 “啊——”她再忍不住,大声惨叫,大力挣扎,终于在那指头整根弯下去的时候,她闷哼一声,昏了过去。 夜色寒寒,被折磨的昏死过去的桑月华却是汗如雨下,鬓发都湿透了。 桂香手里还抓着桑月华的左手,抬头对着夏萱回道:“娘娘,太后晕过去了!” 夏萱看到这么快就将桑月华给折磨的昏了过去,不由十分惊讶:“你好好看看,不会是装晕的吧。这才折了一根而已呀!” 桂香闻言便扔下了桑月华的手,双手拍了拍对方玉白细腻的双颊,见到那一张煞白的脸色半点表情都无,便又抬了头道:“娘娘,的确是昏过去了。” 夏萱慢慢下了座位,走到桑月华身边时用脚尖踢了踢对方那已经弯曲红肿的小指,见对方依旧一动不动,便撅了撅红唇不悦的说道:“真没用。这么快就晕过去了。” 她在大殿内绕了几圈,左拉拉右踢踢,自言自语的嘀咕道:“这破地方,本宫才不要搬来。” 她一边想着皇宫内哪个殿可以用作以后的太后寝宫,一边无聊的对桂香说道:“走吧!本宫还要去见见咱们新封的贵妃娘娘呢。” 桂香听了,这才从那具柔软的身躯上站起来,然后疾步跟着夏萱的身后往外走去。 穿过殿前两颗巨大的广玉兰树。便到了院门口,跨出门槛的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颈后凉飕飕的,就好似被鬼吹了风一般,一种被毒蛇盯上的不祥预感突然攀至心间。 桂香神经质的顿了一下,回头看了看,几排绯红的绢制灯笼在风中摇摆,映衬着院门内慈宁宫的牌匾诡异的妖红。夜风有些凉,吹在脸上刺刺的。 什么也没有。 可能是穿的少了,她想。 槿颜瘦弱的身影隐在门后。见到那贱婢回头,立刻收回了目光。过了一会儿,确定夏萱主仆已经离开。这才急急的冲进了大殿内。 大殿之内空空荡荡——被轰出去的宫女内监为了避嫌,都走的很远,一时半会的都不会主动回来。槿颜几乎忍不住喷涌而出的泪水,颤抖地走向那个躺在地上的素白身影。 与之前一样,现场干净无比。看不到一滴血迹,但是那个人却已经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槿颜小心的检查着桑月华身上的所有位置,当她发现那根红肿变形的小指时,心中的愤恨疯狂的叫嚣着,让她原本普通的容颜一下子变得扭曲而狰狞——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娘娘!娘娘!”槿颜喊了几声,但是那个双眼紧闭的美貌佳人却恍若未闻。 槿颜有点慌了。奔到大门口大声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啊!” 大半天后,终于唤来一个表情木然的太监,害怕对方不答应。槿颜厉声喝道:“快去叫太医!太后娘娘受伤了!” 那太监听了也不回话,只是不慌不忙的往外走去。 槿颜恨恨跺了跺脚,转头又回到殿内。她小心移动着桑月华的身子,然后一点点的将她挪到自己的背上,再慢慢的将人移到了偏殿的暖塌上。 索性那太监虽然表情冷淡。太医倒真给叫来了。他看了桑月华的伤势后,脸色顿时一变。想问问这伤是怎么来的,却欲言又止。 槿颜见状,冷冷说道:“今日太后与皇后姑侄俩打闹,一不小心碰到了。何太医若是聪明,就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哼,夏萱,虽然不能咬死你,却也不会轻易让你脱了责任! 何太医心里默默记下,嘴上却不知道该怎么回。 这宫里的情势,看了一两年大家心里也都明白了。太后在宫里的日子过得不好,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单看她几次莫名其妙的受伤以及夏家及皇上对她的态度,众人便都暗暗在心底猜测——太后大概是夏家从远房过继来的女儿。 槿颜见对方一副什么都明白的样子,心里却更加气愤。天舟以孝治国,却不想这深宫内正演着最不孝的一幕。她生生憋下一口恶气,意有所指的问道:“那依何太医所言,太后娘娘这次能清净多久啊?” 何太医立刻回道:“卑职知道,太后这次伤的不轻,没有三五个月是好不起来的。” 槿颜不悦道:“这么严重,三五个月就能好?” 何太医被槿颜盯得汗颜,又连忙道:“那是说的年轻人,太后身子单薄,又比不上青壮人恢复的快。这次——至少要将养七八个月吧。” 槿颜闻言这才满意的对何太医道:“既然如此,那便劳烦太医开药吧。” 何太医大惊,连忙解释道:“槿姑姑,太后的小指已经错位,需要先正骨再用药……” 槿颜什么也没说,轻手轻脚的将桑月华拥坐到自己怀里,然后便握着她受伤的尾指对何太医道:“你来吧,我亲自看着。” 何太医最是清楚槿颜的为人,只要自己规规矩矩不耍心眼,那么就不会得罪她。 太后再势微,也是太后,他一个小小的太医院提点,得罪不起。 所以见到槿颜的动作,他便连忙走上前去给桑月华正骨。 大概是这正骨十分疼痛,期间桑月华醒了一次,却又很快的晕了过去。 槿颜吓得半死。确认了几次,直到何太医指天发誓桑月华这次肯定没事,才放了他走。 这一忙,就是大半夜过去了,槿颜趴在桑月华床边睡了一会儿,直到天微微亮,她似有所感,便睁了眼。 果然见到桑月华正看着自己。 “你醒了!”槿颜欣喜的抬起头:“怎么样,还疼吗?” 桑月华摇摇头道:“不疼。” 槿颜眼中涌起雾气,有些嗔怪道:“昨天。你为什么要故意激怒皇后。你明知她不是个善茬……” 桑月华眼神中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成功的制止了槿颜的抱怨,然后解释道:“槿颜。我只是想确认一下贾伦的消息是不是真的。这一年来,从玉昌传来的消息全是坏的,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好消息,我有些……有些不敢相信。” 槿颜呆了呆:“你就是为了这个理由?” 她想了想,觉得真是委屈。便伏在床边低低的哭起来。 桑月华伸出完好的右手为槿颜抹着眼泪,脸上带着欣喜的笑容:“你知道的,我这深宫之内,想要知道点确切的消息有多难。不付出点代价,如何能换来。” 槿颜却依旧嚎啕大哭,仿佛这样就能将心里的苦闷与压力全部释放出来一样。 桑月华无奈的笑笑。神色温柔的说道:“槿颜,你这是干什么呢,瞧瞧都哭成花脸猫了。” 槿颜却突然抬起头。然后神色哀求的望着桑月华道:“让我叫一声姐姐好不好,就一声……你答应一下……” 桑月华脸色微变,左右环视了一圈后才摇摇头道:“槿颜……现在不能……” 槿颜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然后将头埋进床边的被褥之内,默默在心里大声叫着:“姐姐。姐姐。” 桑月华见槿颜默不作声,有些慌了:“槿颜……我不想你被人发现。” 槿颜却抬起头。平平无奇的脸上露出关心的神色:“昨日她们有没有再糟践你的腿?这两日好不容易才有了些知觉……” 桑月华心里松了一下,然后摇摇头笑道:“我小心着呢。夏萱是个忤逆性子,只要反着说,她便总能教人如意。” “夏家生出来的种个个毒辣。”槿颜不由自主恨恨说道:“这个夏萱,又丑又蠢,却最是蛇蝎心肠!真不知道皇上看中了她哪一点!” “什么夏萱。”桑月华谨慎的说道:“那是皇后。只要她一天还呆在这位置上,你就要尊称她一天的皇后。” “可她尊称你为太后了吗?”槿颜不服气的反驳道:“你是先皇亲封的皇后,是今上亲封的太后!她竟要作践你到如此地步!” 桑月华凉凉的笑了一下,自嘲道:“槿颜,先皇与今上封的那个人是夏锦凤,而我叫桑月华。” 槿颜郁郁说道:“有什么不一样,还不都是你……” 桑月华摇摇头:“先帝在时,夏家需要夏锦凤为他们守住位置,那我就是夏锦凤。先帝不在了,夏家不需要夏锦凤了,那我就只能做回桑月华了。” 槿颜伤心的说道:“既然他们不需要你了,你为什么不走呢。桑家如今就只剩咱们姐妹两个了。不如咱们找个机会逃出这里吧!” 桑月华眼中却现出坚定的神色:“不,我不能走。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怀瑾。现在他就要回来了,我怎么能走……我要补偿他。” 槿颜急了:“你呆在这里有什么用,你不知道外面谣言满天飞,都说王爷不是你亲生的。说不定连王爷自己都信了……” 桑月华玉砌的面上笑容淡淡:“所以我才更要留下来。只有留下来,将来怀瑾回来了,我才能将真相大白于天下。我若是走了或者死了,那怀瑾就永远都不是我的了。” “我现在所求的,”她抬起头,露出一个绝美妖艳的笑容:“不过只是活着罢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挑衅 李欣的军队又经过十几天的急行,终于在九月末到达了襄平外城。 因为先前派出的斥候回禀,范诚悦坚决及肯定的说自己不需要支援。因此,与众将领商议之后,李欣决定走水路,绕行至襄平西面再行进攻。 “将军为何屡屡拒绝公主殿下的支援?”跟在范诚悦身边的宋月亮问道:“襄平外城久攻不下,咱们的士兵及武器消耗巨大。若是能得公主殿下相助,不说他们能否攻下城门,至少可以为咱们分担一部分的压力。” 范诚悦将手里的信纸揉成一团,狠狠掷到地上,朝着宋月亮吼道:“你懂个屁!你只晓得他们过来支援,却不知道他们打的是来抢功的主意。这仗都快打完了,他妈的这批玉昌兵才晓得过来支援,早干嘛去了!” 宋月亮在心里嘀咕道:先前流疆侵犯玉昌,不就是你下令让他们自生自灭的么。 早先,人家要抵御外敌啊! 范诚悦越想越窝火:“真没想到,这柴壁杰还有这一手!老子在的时候他安安生生的乖得像只兔子。结果老子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巴上了王府跟老子唱对台戏!” 若要范诚悦相信柴壁杰是听命于李欣,从未擅自主张做过什么越轨之事的话,还不如跟他说李欣身边藏了个妖孽更加令人信服。 他是不会去怀疑年仅十三岁的女孩子能有什么大能耐的。 玉昌的不在掌控,他认为罪魁祸首一定是柴壁杰。 “那咱们是否要再征一次兵?”宋月亮无奈问道:“林千红回到襄平后,武器质量跟数量都一下子提高了不少。咱们武器拼不过他,就只能多找一些民兵来消耗他们的装备了。” 炮灰不够,宋月亮又舍不得让那些有经验的老兵上前送死,这才又跟范诚悦提议。 “又征?”范诚悦不乐意的说道:“你不晓得老百姓都在说我们是过境蝗虫,与林千红一样臭名远扬?再等等!” 宋月亮一听。叹了口气后不再多言。 打消耗仗比的不就是谁比谁更心狠么!你现在知道爱惜名声,不愿意去招兵征粮,那就只能祈祷林千红比你更心善,也不愿意压榨城内百姓为他征战了。 林千红身经百战,自然不会在这个生死存亡的时刻还去肖想什么好名声。他只知道,每输一战,他那留在京城的家族就因此而灭去一脉香火。 此战再败,林家便也到头了。 “再去!将城里那些流浪汉乞丐全都抓来!”他大叫着命令军官:“只有死人不会跟你们争粮食!多死一个,你们就多一份口粮!” 军官领命后忧心匆匆的下了城楼。 襄平外城,除了公侯子爵。如今谁也不愿意碰到他。 林千红站在南门城楼之上,看到范诚悦的军队跟巨大的甲虫一般,慢吞吞的往自己的方向蠕动。 军队的最前方。是永不知疲倦的民兵,他们在身后大军的威胁驱使下,将一袋袋泥土扔进壕沟,在他们身后,无数的箭手在攻击掩护。 林千红阴郁的收回了目光。他眼窝深陷。两颊的皮肤松垮而蜡黄。谁能想到,一年前,他还是个红光满面的胖子?! 在他身边,士兵们畏畏缩缩的躲在城垛后面,然后从倾斜向下的射击口向下射击。但是这样的小洞,视野窄小。即便是经验再丰富的弓箭手,这般受限,也只能是乱射一气。 因为壕沟及梅花桩的阻拦。范诚悦的军队这么久还未能进攻到城墙边上。但是林千红未雨绸缪,已经在城内搜集了大量的棕油及石块。若是敌人用云梯攻城,他便即刻将这些东西招呼到这帮叛匪的身上。 “将军,不好了!”一个浑身污泥的军官从城楼下连滚带爬的冲了上来:“西城门外发现大量叛匪!” 林千红听了,震惊莫名:“有多少人?他们是怎么来的!” 安溪海一战。范诚悦从玉昌抽调的水军尽数与他们同归于尽!玉昌是舟船上的城市,襄平却因为封锁海道而久不经营水师。因此林千红与范诚悦在安溪海一战能打成平手,他其实是功大于过的。 也是因为范诚悦是北峭人,不善水战的原因。总之,那一战之后,双方都退守内陆,再没发动过水战。 如今,听说敌人竟然绕到西城门去了,那定是走的水路! “斥候的情报是大概有一两万。”那军官回道:“是走的水路。攻下咱们沿路设的几个关卡后,一路浩荡行到了西城门底下。” “西营都是死人吗?!”林千红听了大怒,西城门外驻扎了四万多的大军,竟然被一两万新上岸的玉昌兵给打光了? 那军官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嗫嚅的说道:“他们中绝大多数都投降了……据斥候禀报,他去探查时,看到西营人马与玉昌士兵在一块喝酒吃肉,称兄道弟……” “混蛋!”林千红低声咒骂道:“此事速速要报与朝廷得知!” 他必须让皇帝知道:不是我林千红打不赢这仗,而是有人在你这个天子的眼皮底下叛变投敌! 那军官应了声是,然后小心问道:“现在西城守备十分薄弱,将军是否要拔营去救?” 林千红眉头皱的紧紧的,沉声问道:“可知对方是何人指挥,何人督战?” “这个……”军官为难的想了想,最后说道:“只知道是安溪公主督战,但是指挥者是何人,现在还没打听的出来!” “废物!”林千红又是一声骂。这一年来,他的脾气暴躁了很多,与之前那个沉稳的大将判若两人。 默默想了很长时间,他突然抬头道:“先拨两千人去支援西门。老夫再去跟朝廷请命,请求支援!” “是。” 但是,才两千人,怎么可能抵挡几万人的攻击。 那军官磨蹭不走。林千红见了,便又道: “记着,让他们给本将军死守城门。要知道周将军就要从南边回来了,只要咱们再坚持个十几日,这场战便是稳操胜券了!届时众位必将受到朝廷的嘉奖,封妻荫子,衣锦还乡!” 林千红大声煽动着,果然在他周围的士兵们立刻又充满了斗志,仿佛都看到了自己那光辉灿烂的前程。 那军官一声得令,迅速的下了城楼,点了两千兵将后便匆匆往西城门赶去。 范林在东城门交战正酣,双方都是异常厌倦跟疲惫。李欣的西城门这边,却是一片平和安乐的景象。 玉昌及安溪汇合的两万兵马用美味的食物及残酷的先锋屠杀招安了襄平西城的三万多兵马。李欣站在西城门外,看着方城及程新泉嚣张的在西城门口挑衅谩骂,不由十分畅快。 前几日因为流言而发怒放出的狠话,现在犹自响彻耳畔。她不觉得自己是气疯了不自量力,也无人在见识过她手下军队的战斗力后再对这样的狠话不屑一顾。 至少在张靖嘉看来,她有放出狠话的资格。 “哎哎,小爷知道你们馋死了!” 方城手里拿着烤的金黄的野猪肉,骑在他那批黑马上来回的在西城门跟前晃荡:“进到京城前,小爷可羡慕京城的将士啦,以为你们吃的都是鲍参海翅,喝的是琼浆玉液,用的是金枪银剑,骑得是汗血宝马!结果!” 他露出上当受骗的愤慨:“结果童话里都是骗人的!昨天接济了西营的兄弟们才知道,你们一天才吃两顿饭,一个月也吃不到几两肉,更别提美酒了!骗子!” “大骗子!”从玉昌赶来支援的高壮大力士雷同胜起哄道:“奶奶的,爷爷的,你们这帮京城兵还瞧不起咱们玉昌人,简直不知道天高地厚!” 方城朝着身边的亲随使了一个颜色,那亲随便又无奈的朝着西城门的城墙之上扔了一个“大迷糊蛋”。 “啊——” 城墙那边又是一阵鬼哭狼嚎的惨叫。 被吓得犹如惊弓之鸟的西城守卫通通抱着身子蜷缩在角落里面,别说是拿起武器反抗,就连探出身子朝下面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他们脸上挂着泪,鼻涕在呼吸间被吹成了一个又一个气泡。 许多年轻没见过世面的士兵更是在一开始就缴械准备投降。若不是被自己的军官拿着刀剑逼着重新上了城墙,他们说不定早就哭爹喊娘的逃回城内去了。 “欺负你们,真是没意思。”李欣用着张靖嘉新近改良的扩音器,淡淡说道:“若不想变成死尸一具,即刻给本宫打开城门。否则,你们死后,本宫让你们生生世世永坠地狱!” 这个威胁可真是太厉害了!没人不信,这些人在这一个时辰之内所见识的奇异景象,比他们这一辈子见识的都多。 “我不要死了还要下地狱!”不仅是士兵,就连有些军官都害怕的抖起来:“反正这里只是外城,如果叛匪们厉害,攻下内城,咱们不仅没有罪,还有功劳。若是叛匪们没有成功,那大不了就是一死,死后也不会下地狱。” 于是在两千人的援军到来时,西城门已经换成李欣的军队驻守了。与这一小股军队简单的交战之后,西城门彻底被李欣攻陷。 襄平外城,李欣如入自家后院,想去哪就去哪。 “呵呵,咱们先休息一日。明日一早,去皇城外给本宫的皇伯伯送一份大礼!” 第一百二十二章 劝降 过了两日,桑月华在床上静养时,便总能听到些隐隐约约的声响。 “槿颜,你听到什么声音没?”她原本以为是自己幻听了,但是这日在树下看书时却觉得那声音越发的大了起来。 “好像是城外的声音。”槿颜不确定的说道:“不会是王爷要攻进来了吧?” 桑月华摇摇头:“不会这么快的。” 她依旧是那副素颜素衣的样子,长发都未盘,就那么随意的搭在肩上,垂着腰侧:“襄平的外城墙有多厚你又不是不知道,南城门你走过没?三驾马车首尾相接也超不出内门。他们这才打了多久……” 正说着,一声巨大的响声在内城上空响起。 桑月华与槿颜不由脸色一变,同时抬了头往天空中望去,只见皓蓝的天空上,一小股红色烟云尚未散去,接着又接二连三地响了好几次。 然后便见到各种颜色的烟云腾在半空之中经久不散。 这青天白日的在皇城上方出现这样的异景,端的是诡异妖孽。 “这是?”槿颜大惊:“莫非是老天降下的天罚?!” 槿颜皱着眉头说道:“也不一定,也许是祥瑞彩云?” 她们正思索着,随后便又听到一个清丽的少女声音在耳边清晰的响起:“皇伯伯,喜不喜欢侄女给你送的礼物啊?欣儿久不来京城,都忘了要从哪个城门进来了!” 桑月华惊恐莫名,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听到这个声音。她再回头看身边的槿颜,同样是一副震惊的模样,便不确定的问道:“你也听到了?” 槿颜点点头,有点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便问道:“这是……公主殿下的声音?” 桑月华心绪莫名的点了点头:“大约是的。” 隔了这么久能听到李欣的声音,她自己也辩不清心中是喜是忧。一方面为的是自己能听到孙女的声音而欣喜。另一方面却有一个可怕的想法在脑子里疯狂旋转:这个孙女是妖精?! 短暂的静默之后,整个皇宫都沸腾起来。大家都觉得是妖精来袭,若是留下来只能送死。 于是大批丢下手中事情的宫女内监慌乱的找着藏身之地,还有一部分人甚至尖叫着往各个宫门涌去。 原本就因为守内城门而搞得紧张兮兮的御林军,这一下子便混乱起来。外要御敌,内要肃奸——凡是企图逃离内城的,一律当成奸细当场诛杀! 康平帝原本正在早朝,先是被突然爆裂在皇宫上方的红色烟雾的声响吓了一跳。他顾不上朝臣的惊愕,冲到外面时正好又迎接了余下的几十颗信号弹爆炸的视觉冲击力。 惶恐跟在皇帝身后的臣子们见状不由得更加惶恐,他们畏缩地往大殿内退去。生怕那颜色诡异的云彩落地后降下来的是十来万的天兵天将。 好在,这些声响过去之后,便没了动静。 一干大臣这才放下戒备的心里。机灵点的立刻上前贺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如此祥瑞,真乃我天舟之福……” 然而就在此刻,耳边竟然毫无预兆的响起一个少女的笑声? 这……太惊悚了! 康平帝真是惊吓过度:皇伯伯。这妖精竟是自己的侄女?欣儿…… 是李欣!是安溪公主李欣!那个孽种的女儿! 大殿上胆小的宫女们纷纷晕倒,就连平素自认为胆子最大的御前侍卫也是心思不定,手里的刀剑纷纷落在地上。 康平脸色剧变,回过神来见到臣下的反应后,他不由暴怒:“妖女!妖女!来人,给朕将这个妖女抓起来!” 没人应和他。 正在他预备发第二次火的时候。突然有个太监连滚带爬的冲过来,一见到穿着金黄龙袍的人便立刻跪倒大叫:“皇上,不好了不好了!叛军攻下外城了!” “什么?!”康平帝身子一震。摇摇摆摆差点没昏倒。 他身边的臣子夏云涛上前一把托住皇帝,担忧的说道:“皇上,这个时候您可不能倒下啊!这是在大殿之上,群臣都看着您呢!” 康平帝借着这位表哥的搀扶重新站稳身形,然后才回身一步一步重新往龙椅上走去。 他走的很慢。脑子里在想对策。 可是不管怎么想,刚才那一幕的冲击力都实在是太巨大了。这李怀瑾生的女儿竟然是个妖精吗? 外城失守。内城不知道还能抵抗到什么时候,他似乎是一瞬间信心大失,坐到龙椅上的第一句话便是:“御林军还能撑多久?” 御林军统领柏树新立刻上前回道:“启禀皇上,按常理推断,只要城内粮食跟水源不断,咱们就能一直守着。” 按常理?可现在看来,外面的那股军队不能按常理推断啊。 就在今天早上上朝前,大家都还觉得优哉游哉。 平南大将军周世源派来的前锋已经明说,不到十日,援军必定到达京师。只要襄平能撑过十日,就可以将这些叛匪即刻打回老家去! 朝廷上下一片欢欣鼓舞,十日?就是二十日也没关系。 没看范诚悦的大军都在外城与林将军对峙了十多天了么。 于是该吃吃该喝喝,最该操心的就是如何安抚民心,其他的一切都照常。 “卿等可有良策?”康平十分平静的问着大殿上惊惶未安的臣子:“叛匪如今有了妖女助阵,内城尚未攻破就将尔等吓的两股战战。他日若是城破,还有谁敢挡与朕前,为朕排忧解难?!” 众人听出了皇帝平平的语气中隐藏的浓浓讽刺,不由互相对视。最终两朝宰相齐裴海出列进言:“皇上洪福齐天,自会无虞。叛匪要清君侧,诛陈齐。老臣贱命,死不足惜。若是能以残生殉国,也算是尽了臣子之道。” 本朝最年轻的文渊阁大学士、礼部侍郎夏云涛同样出列应和道:“陛下乃真龙天子,外面宵小只能蹦跶一时,如何能真的成事?夏家虽文臣世家,却也不惜此命。家中老小,奴婢家丁愿意共同抵抗叛匪,与天舟共存亡!” 下面的很多人不厚道在心里替他补充道:就算清王成事,天舟也灭不了。你与天舟共存亡,是想做还能活几百年的老王八? 不过,大家还是纷纷表示自己一定会拼死守到最后,绝不会让叛匪攻进内城的。 一直沉默的陈靖也随大流的表白了一番。他身份上的尴尬仅次于夏云涛。 但是夏家一直都未亲近过清王,陈家却借着李怀瑾的势地位上升了不少。 陈靖十分担心。 “皇上,臣认为当下讨论城破的事情十分打击士气。不如先想办法拖住叛匪,然后等周将军的援军过来一击灭之。”他想了想开口倡议道。 果然,康平帝的眼中射出迫切的光芒,急着问道:“老师这么说,是否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敢问皇上对清王如何评价?”陈靖此刻提到皇上这位亲弟弟,无异于在暴怒的皇帝心头上又添了一把火。 他问完后见皇上果然脸色漆黑,十分烦躁的样子,没敢等皇上回答,便连忙说道:“清王懦弱,为君不会明,为将不会胜。如今能一鼓作气攻进襄平,不过是因为其久不现与人前,百姓及将士都被其蒙蔽了而已。” 康平帝脸色这才好了很多,但心里依然很不舒服,便没好气的问道:“是朕未能尽兄长之职,才将他教成了个不忠不孝之人。如今这个不忠不孝之人蒙蔽了百姓及将士,驱使他们来夺朕的皇位,老师说朕该怎么办?” 陈靖抬头正色道:“清王不忠是毋庸抗辩的事实,但是是不是真的不孝就犹未可知了。皇上或可让太后前去劝降:若王爷愿意退兵,那自然是纯孝的。可若他还是执迷不悟,坚持要行这倒行逆施之举,那便是大不孝之人。” “当然,若是一般的劝降自然是不会有作用的。皇上或可与太后商议,假意以死相逼,届时清王是否孝顺一眼便可看出。” 说到这里,他瞥了一眼夏云涛,见对方并无异样神色,心里一松,斩钉截铁的说道:“两军官兵阵前,京城百姓眼下,若是清王连太后的性命都不顾,那又与畜生何异?这般大不孝之人又能嚣张几时?必定立刻人心皆失,天下尽诛!” “好!”康平帝激动的站起身:“老师说的对,这样大不孝的人若是失了军心民心,可不是人人得而诛之么!” 宫殿之上空寂无声,事情涉及太后,大家都不知道该提什么意见。 这么毒辣的计谋也只有陈家或夏家敢提出来。 夏云涛见大家都看着自己,便知晓众人这是在看他的表态。他虽然有些不悦,但还是立刻应和道:“皇上所言极是。未免日长梦多,还是早日有请太后出宫劝降。” 康平帝重新坐回龙椅之上,点点头,兴奋的说道:“说的对,这段时间叛匪的气焰实在太过嚣张,这次朕一定要让他们在天下人面前丢尽颜面!” 说完,他斟酌了一下,觉得一个人可能说不动太后,便对陈靖说道:“老师,下了朝随朕一道去慈宁宫拜见太后吧。” 陈靖领旨。 夏云涛撇撇嘴:就这么一个动动嘴皮子的小差事,陈家也太上赶着往家捡了。 正当他不屑之际,却听康平帝也叫着他道:“夏爱卿也一道来吧。” 夏云涛脸上这才微微露出笑容,然后躬身朗声应道:“臣遵旨!” 第一百二十三章 狗血 “公主殿下,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林千红不会过来包抄咱们吧?” 天舟皇宫西墙的九仙门外,方城忧郁的说道。 他觉得这太高调了。 李欣不屑的笑笑:“不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你认为林千红就不来了?” 张靖嘉正感叹着古代宫殿的雄伟跟坚固。这个时期火药还没广泛运用于战争之中,绝大多数城墙都是土夯。根本禁不起火药的轰击。他记得赤化一战,仅仅几十把晶石枪就能将城墙炸出一个豁口。 但是眼前的皇宫就不一样了。这样巍峨高大的城墙高而厚,内外全部包砖,若是没人从里面接应开门,那便只能靠云梯攀爬或者撞开城门。 他正感慨着,突然听到方城跟李欣的对话,便插口说道:“殿下如今正值叛逆的青春期,越压抑越反抗。方副将,你就不用杞人忧天了。再说林千红恐怕比咱们还要害怕吧?!” 程新泉点头称是:“不错,如今形势对林千红更为不利。内城门是绝不可能再开了,也就是说林千红根本得不到皇城内的支持,他才是真正要担心内忧外患的那个人。” 雷同胜小心的控制着马往西城墙边靠过去,然后用手摸了摸,最后说道:“真像做梦。没想到老子也有摸到宫墙的那一天。” 方城嗤了一声,操控着自己的坐骑离他远远的:“没见识。” “殿下,咱们如今要不要杀进皇宫?”方城又磨着李欣道:“您看,这宫门上守着的侍卫全都被咱们吓跑了。咱们完全可以驾着云梯翻墙过去开门啊。” 李欣望了望张靖嘉。 “莫要心急。”对方淡淡说道:“还是先看看里面的人怎么反应。” 李欣点点头,然后对方城道:“先按兵不动,咱们既不要攻城门,也不要去接应范诚悦。” 说到这里,她不由露出一个坚定的神色:“既然范将军执意要与林千红决一死战。那咱们就别去打扰他了。” 就让林千红消耗消耗范诚悦的实力吧,省的父王登基之后还要担心养虎为患。 众人都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 西城墙外对应的是襄平西市。跟绝大多数城市一样,东市达官显贵,西市商贾流民。 离西面宫墙不远,在九仙门更北面,则还有一大片皇宫的衍生建筑。这些相对高大宫墙而显得格外矮小的一排排建筑里住着的全是从皇宫内犯了罪被赶出来的宫婢内监。 他们绝大多数没有了工作能力,又罪不至死,因此便被遗弃在这片区域,有固定的看守和发放衣食的官差。李欣进来后,西市大小民宅几乎逃蹿一空。只有这里的人还绝望的留在屋子里面,等待屠杀。 当然,屠杀是不可能的。李欣听到属下的禀报后。甚至没有兴趣进来看上一眼,只是挥挥手让人送了些粮食便再没管过。 “殿下,周公子带着远洋队求见。”李欣的顺风耳里面,传来了塔苏尔的声音。 她不愿意塔苏尔老是跟着自己,便找了个理由将他留守大营。 “知道了。”李欣回道:“叫他们全都跪到营帐里面。本宫不回去,谁也不准起来!” 方城好奇的问道:“殿下,那咱们现在回去吗?或者再逛一逛?这京城的西市还是很大的,也有一些人没跑,咱们要不要去问问情况?” 雷同胜摇摇头,粗声粗气的叹气道:“方蛋蛋。这次见面,老哥发现你变了。变得越来越坏了!” 方城的脸因为被人喊了诨号而奇异的扭曲起来。他瞥了一眼雷同胜,然后叫嚣道:“不服吗?!不服打一架!” 两人手下的亲随们顿时热血的起哄。 程新泉警惕的注视着城墙。见过去这么久依然没什么异样,这才又转身看两个同僚的掐架。 城墙之内被威逼来试探妖精法力的御林军炮灰战战兢兢的贴着墙根一动不动。他们听到外面的欢呼雀跃,心里更加忐忑不安。 “你说他们在干什么?”侍卫甲小声的问着同伴。 侍卫乙被自己同伴的问话给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后摇摇头:“不,不知道啊……也许是在发功?” 整个小队都紧张起来。大家都神神叨叨的求神拜仙。 “来来来!”远远的跑过来一个太监,他手里提了个水桶。晃悠悠走到御林军身边时低声招呼道:“快过来抹点,这都是新鲜的狗血,能去煞气,镇妖邪的。一会儿妖怪再做法,你们就把这桶狗血抬到城楼上浇下去!” 侍卫甲眼睛一亮,连忙说道:“公公,妖怪如今正在城外做法呢!” 提狗血的太监也兴奋了,急忙把水桶递给那个侍卫,然后道:“那你快去!” 轮到上阵,这侍卫却退缩起来。这支小队的队长一看,立马一脚踹在他的腿上,喝道:“混账东西!没听到公公的吩咐啊!快点上去!” 侍卫甲后悔莫及,只好顺着九仙门的城楼台阶往上爬。爬到顶上时,果然看见纠结抱在一起的两个妖怪正在拱着城墙。 莫非要刨城墙?侍卫甲小心看了看,见到城墙外面还有许多人正站着,纷纷注视着正在刨城墙的妖怪。 看来这两个妖怪的法术很受重视,没看到妖怪们都看得兴奋不已摩拳擦掌了吗?侍卫甲想着,若是我能破了这两个妖怪的法术,应该算大功一件了吧。 “哗!”越想越兴奋,侍卫甲立刻将手里的水桶对着雷同胜及方城兜头一浇! 张靖嘉身边的恒星立刻拨了手里的搜索器,对着那个浇狗血的侍卫就来了一枪。然后又掏出十几颗迷糊蛋,不管大小,一下子全扔进了宫墙里面。 那人瞪大了眼睛往后倒在了城墙上。 他的同伴则当场被迷倒。 “哪个王八蛋!” “杀千刀的是谁!” 雷同胜与方城迅速放开了对方,站起来骂道。他们从头到脚全是黏糊糊的狗血,间或夹杂着一小戳的狗毛。又因为刚在地上滚过,混着泥土显得格外的脏污。 狗血的腥臊气味一下子弥漫开来。众人不由得纷纷离他们远了好几步。 “哈哈哈!”李欣很不厚道的弯腰笑了起来。几百名带出来清场的士兵们则是想笑不敢笑,憋的格外的辛苦。 宫墙内正退了早朝的康平帝与陈靖、夏云涛正要往慈宁宫走,被突然紧密爆炸的十几颗迷糊蛋又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被吓得不轻的皇帝朝着西面方向问道:“怀远,你去看看!” 被称为怀远的是皇帝身边一个得宠的太监,年纪不大,却十分精明的样子,闻言他拜了拜,便换了方向往西面走去。 “朕快要疯了……”接二连三的恐吓让康平帝觉得神经都要衰弱了。他望着陈靖及夏云涛道:“朕怕是指望不到周将军了!还是希望母后能劝降皇弟吧。” 陈靖冒了一头汗,他原本是要将球踢给夏家的,却没想到皇帝硬是要拉着自己一起来劝说太后。 太后明明姓夏啊!叫我这个姓陈的去劝说有什么用啊! 所以说太过能干,太过受皇帝信任及重用,有时候也是一种负担啊。 陈靖忧虑的想着。 夏云涛则越发的后悔,早知道这清王这么妖孽,就该在他生出来后就掐死的。他听祖父说过,送桑月华进宫前,早就绝了她的育,却不知怎么的又能让她怀上龙种还顺利地生了下来。 难道是增加威胁桑月华的筹码? 夏云涛想也想不明白,看来要么是祖父被桑月华的美色迷惑了,要么就是那清王隐藏的太深,竟然把他们这些盯着他长大的人全都给骗到了! 没过一会儿,怀远就急急的跑了过来。他脸色还算镇静,但是语气十分急促,磕在康平帝面前口齿清晰的回道:“回皇上的话。西城墙北九仙门的御林军全部阵亡。外有一个送狗血的太监也当场殒命。目前看来,叛军就在就九仙门外。” 康平皱眉:“那些御林军是怎么死的?” 怀远摇摇头:“九仙门那段鬼气缭绕,无人能靠近。目前只远远看到尸体躺在地上,至于死因,还无法探明。” 鬼气缭绕?!康平帝一听,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果然是妖孽!” 他原地来回走动,压着黄袍的玉佩左右摇摆,晃动不安。 “皇上,既然是妖孽,不如请黄仙师来做法?”夏云涛试探的提议道。 这黄仙师是先帝在的时候,十分宠幸的炼丹道人。因为今上怀疑四皇子的死因与其有关,便在两年前将其关押在了北面的极乐宫里。据说那黄仙师也不觉困苦,每日仍有好吃好喝的供着,要炼丹也随意,只是皇上不许其出入宫门。 因此没人明白康平帝对黄仙师的态度,平日里也无人敢提起这个人。 现在却是一个好时机。 果然,康平帝一听立刻眉开眼笑,然后对怀远说道:“就照夏爱卿说的,即刻去请黄仙师前来做法驱鬼!” 夏云涛一听,顿时也是眉开眼笑——这黄仙师是早年走的夏家的路子进的宫。如今,这颗棋子总算又给提到明面上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母子 康平帝原本郁结的心思顿时豁然开朗。 原本他对鬼神之事是将信将疑,但是这一上午发生的种种怪异事件,让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也许鬼神是真的存在的。 所以黄仙师是真的仙师!康平帝在心里坚定的对自己说道。 “皇上,既然请了仙师,那太后那边还要去吗?”陈靖问道。 康平帝满面春风,闻言立刻回道:“去!不去怎么能在天下百姓面前揭露老九的真面目!” 他脸上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狠狠说道:“朕这次定要亲手将这根祸草连根拔起!” 夏云涛暗暗点头,深以为然。以往要除去清王既要顾忌先帝,又要避开桑月华,简直诸多不便。今上登基后,又一直忙着南征北战,也没寻到合适的理由。 如今是时候了。 一旁的陈靖闻言则默默想着如何与小妹划清界限,好顺利度过此劫。 想必此事过后,朝中必然要清算出去一大批人。 三人心思各异的上了肩辇,然后一路往慈宁宫行去。 深秋的天空高远而辽阔,却越发显得这宫阙深深,草木凋零。 桑月华坐在这方天井之内,仰着头望着浮云。 “启禀太后,皇上与陈太傅、夏侍郎一道前来拜见。” 慈宁宫内的传话太监尖细的嗓子在静静的院子里响起来。桑月华转了头去看,便见那门口站着太监口里所说的三个人。 桑月华冷笑,然后转了目光平静的对那太监说道:“哀家累了,谁也不见。” 她真觉得累了,不想演戏了。 站在院子门口的三人脸上一黑,然后便见康平帝气冲冲的疾步冲到桑月华面前,阴森森质问道:“母后这是什么意思?” 桑月华抬头看他。一张脸带着毫不胆怯的审视:“皇上听不懂哀家的话吗?哀家不想见你们,退下去!” 既然人前你要演孝子,那我这个母后就好好地陪着你演! 康平帝勃然大怒,却一个字也憋不出来。他不想在外人面前丢了自己的脸面。 夏云涛也是气愤不已,他从没想过桑月华也会有如此嚣张的一天。 陈靖连忙低了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 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皇上,您不知道,太后昨天被皇后娘娘碰断了手指,此番正气着呢!”一旁的槿颜见状立刻上来打圆场,然后抢着撩开了盖在桑月华左手上的宽大袖子。露出包着厚厚白纱布的手指。 被皇后碰一碰,就能将手指给碰断?陈靖听了,意味深长的看了夏云涛一眼。 对方没好气的回瞪了一记白眼给他。 康平帝心里一松。原来太后是为了这件事在生气啊。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竟然没人告诉朕!”康平帝惊讶的说道:“母后,您没事吧!” 桑月华只微微低下头,不再说话。 康平帝见状,便上前走了两步。蹲下身低声对她承诺道:“母后,这事儿子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夏氏真是越发的张狂了,竟然不小心弄伤了您。回头,儿子就去狠狠的罚她给您出气!” 夏云涛眼皮子跳了一下。他立刻抬起头,警告的盯着桑月华那张绝美的脸庞。 桑月华收到了夏云涛的警告目光,不由将身子往后靠了靠。然后眯了眼睛淡淡说道:“算了。她到底是哀家的亲侄女,哀家怎么舍得罚她!再者,她心里不舒坦。还不是因为皇上您言而无信?” “朕言而无信?”康平帝听了,心里是真的不舒服起来:“她说朕言而无信?” “难道不是吗?”桑月华带着质问的语气对康平帝说道:“她跟哀家哭诉,皇上您怀疑她跟玉贵人的小产有关?” 夏云涛听着桑月华好像是在为夏萱撑腰,顿时将之前对她的不满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转而又将目光移到了康平帝身上。 康平帝见所有人都带着质问的目光看向自己。不由大为冒火,怒道:“朕从未疑心过她。是她自己做贼心虚!” 做贼心虚?!陈靖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这么说皇上是真的觉得皇后德行有亏、害了贵人肚子里的龙种?! 夏云涛的心里陡然压上了一块千斤巨石,皇上这是在指责夏萱!那他是不是也开始忌惮防备着夏家了? “皇上你嘴里说信萱儿,可是转头就封了那贵人为贵妃。”桑月华凉凉的说道:“这荣耀,便是玉贵人肚子里的龙胎生出来,也不能够有吧!萱儿是皇后,哪里用得着对付她!指不定这便是谁给做的一场戏呢,端看最后最得利的是谁就明白了……” 夏云涛听了,越发觉得桑月华说的对,便立刻撩了衣摆往地上一跪,对着康平帝泣声道:“皇上明鉴,皇后娘娘与皇上乃结发夫妻,是万万不会做出对皇上不利的事情的。这定是小人谗言,臣恳请皇上彻查,好还皇后娘娘一个清白!” 一同站在院子门口的陈靖目睹这一情况,顿时是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心里却有些忌惮起太后来。 这个据说跟自己年纪相当的女人,看起来是如此的年轻。先皇殡天后,她便深居简出,不再现于人前。 可如今看来,她竟然可以随意左右皇上的情绪? 她这是在离间皇上与夏家吧? 康平帝果然更是气愤,站起身朝着夏云涛冷冷说道:“夏爱卿,朕的家事,你有什么资格插口?” 夏云涛身子一抖,接着将头垂的更低,义正言辞的说道:“皇上乃一国之主,皇后为一国之母,事情涉及国主及国母,便是国事!臣只是提醒皇上莫要听信小人谗言,诬陷了皇后娘娘,教天下人寒心!” “只准她做得!朕就不能说得!”康平帝再也顾不上什么劝降的事情了,冲到夏云涛跟前叫道:“皇后是要宽容和煦母仪天下的!你去看看,夏氏现在还有国母的样子吗?!万民寒心?万民寒心的恐怕是朕有这么个妻子吧!” 陈靖连忙跪了下来说情:“请皇上息怒!夏侍郎只是担忧皇上,毕竟在此国难当头之际,皇上若是被小人左右了情绪,难免会对战局有所延误……” 桑月华听了,眼中寒光凛冽。她深深看了陈靖一眼,然后柔声劝道:“是啊,皇上莫要气坏了身子。萱儿性子直爽,玉贵人却温柔贤淑。若是能让她们姐妹齐心,共同治理后宫,哀家也觉得再好不过。” 康平帝到底没抓得住陈靖语气里的诸般提醒,他对待夏家总是宽容的,又听太后也很支持他,这才按下心中不满,没好气的说道:“夏爱卿不必多言,玉贵人温惠端良,深得朕与母后的欢心,封她为贵妃的圣旨也早已拟好,尔等莫要再多生言语!” 夏云涛心里一紧,深知此事不能再更改,只好慢慢磕了一个头,服软说道:“臣失言了,皇上息怒。” 康平帝见状,微微笑道:“起来吧。” 他又转了头对桑月华道:“母后切莫再为此事烦心了。夏氏几次三番的对您不孝,儿子回去便禁了她的足,暂且让玉贵妃统领后宫吧。” 桑月华没什么表情的点头道:“一切全凭皇上的喜欢吧。哀家老了,也不想插手你们小辈的家务事。” 康平帝轻松解决了玉贵妃的事情,心情更好,便顺着桑月华的话头往下说道:“什么老不老的,母后您还年轻着呢。这不,儿子最近诸事烦扰,心情十分不畅,这便来找您寻医解药来了。” 桑月华抬了抬手,槿颜便知她坐的不舒服,连忙上前将她身后的靠枕又调整了一下。 康平帝也上前帮忙。 桑月华舒服的坐下,然后无奈说道:“哀家又不是太医院的,皇上来找哀家,可真走错门了。” 康平帝望着这个仅仅大自己五岁的女人,实在做不出儒慕的表情,便开门见山的说道:“母后,儿子这是心病,只有母后能医治。” “心病?”桑月华闻言抬头直视着康平帝,嘲讽的问道:“最近谁又成了皇上的心病了?是怀瑾?还是欣儿?” 康平帝微微有些尴尬,他自己说不出口,便招手将陈靖及夏云涛叫了进来,然后对他们道:“老师,你给母后讲讲最近的形势。” 陈靖先给桑月华拜了一拜,然后才起身说道:“回禀太后娘娘,如您所说,现在清王及公主殿下已经成了天舟整个国家的心病。玉昌兵数十日前就濒临襄平城下,而今日更是攻下了襄平外城!” 如果只是这样说,恐怕太后会更加得意吧。因为之前桑月华的表现,陈靖说完又连忙补充道:“娘娘!清王殿下是皇上最疼爱的幼弟,也是您的亲子。如今王爷受人蒙蔽而铸下大错,若是无人拦阻只会越陷越深!娘娘须知平南大军已从南方胜利返京。依着周将军的性子,若是让他与王爷正面交锋……” 只怕连全尸都保不住。康平帝在心里给陈靖补充道。周世源用兵如神,战无不败,只要他回来,管教那姓范的当场投降! 桑月华却幽幽问道:“敢问陈太傅,这范诚悦是谁的部下?” 陈靖闻言愣了一下,回道:“北峭梁王府……” “那便是了。”桑月华很无辜的望着康平帝,委屈的说道:“皇上,您可要派人去救救怀瑾啊!他一定是被梁王府的人给挟持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拜访 桑月华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实在叫人怜惜,但是她眼前的三个男人都毫不买账。 康平帝忍不住反驳道:“母后,范诚悦早就投到九弟门下了。你这么说是打算为他开脱谋反的罪名吗?” 桑月华笑得意味不明:“母后上次见到你九弟还是七年前。皇上什么时候单独见他了?” 康平帝疑惑的说道:“朕什么时候单独见他了!母后这是什么意思……” 桑月华垂头低眸,柔声说道:“只要你九弟没有当着哀家的面承认谋反,哀家是绝对不会相信这事的。” 康平帝正要暴起,却见陈靖抢先道:“那便请太后娘娘移驾宫外,亲自与清王殿下对质吧!” 现在看来,太后与皇上之间根本就没什么母子之情,对夏家也是怨念颇深。要想让其以死相逼去劝降,难度很大啊…… 夏云涛因为刚才玉贵妃的事情受了教训,便有些收敛起平日里的随意性情,不再过多言语,只是附合着陈靖:“太后娘娘,您与王爷久不见面,这次机会正好让你们互相叙一叙感情。若是能说服王爷回头是岸,那也是济苍生安社稷、造福百姓的善举!” 康平帝听了连连点头:“请母后三思!” 桑月华没有立刻回应他们,她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良久后才轻声道:“皇上想让哀家去与怀瑾对质?” 康平帝错开了她的视线,点了点头:“这是朝臣们的意思。” “那皇上您自己的意思呢?”桑月华追问道。 康平帝冷漠的抬头回道:“朝臣的意思便是朕的意思。” 桑月华毫无意外神色,又问:“那朝臣们是要哀家去问罪还是劝降?” 问罪就是无论投降与否,都要处罚;但是劝降的空间却很大,也许不问罪,更有甚者还得安抚一番。 康平帝眉毛皱的紧紧的,他眼神凌厉的望着桑月华。冷笑着问道:“那敢问母后,谋反算犯罪吗?” 桑月华心中顿时一片失望,嘲讽的回道:“自然算,还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呢。”她脸部线条柔和,却因为这么个神情而显出别样的冷漠:“哀家知晓了。你们暂先退下,待哀家收拾一番再出去。” 康平帝心里一松,明白桑月华这是答应了。他也不想逼迫她以命劝降,现在敌人那么嚣张,要是激怒对方来个狗急跳墙那就太不划算了。 他便向桑月华恭恭敬敬的拜退后出了门。 三人轻松走出慈宁宫,夏云涛及陈靖便退下回到阕城。 内城也分两个区域。里面是皇帝与宫妃们居住上朝的皇城,外围则是六部三司及禁军营所在的阕城。 因为李欣占领了襄平外城,早上上朝了的臣子们不管当值不当值。便只能安生待在各自的岗位上干活——反正家是回不去了。 他们的家大都在襄平外城东南靠近皇城的那一片,而越是靠近皇宫,住的越是显贵的皇亲国戚。 比如大名鼎鼎的夏国公府就坐落在皇城东面有名的宰相弄里。整个宰相弄全被一户大园子给占了,这园子自前朝便历经几代达官显贵的休整扩建,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端的是襄平城内又一处绝妙景致。 天舟开国,这处园子被赐给了夏国公府。 如今,更是精美绝伦,让人目不暇接。 李欣带着一队卫字军及方城的一支轻骑小队,轻松突击进了这片贵人区。她也不是心血来潮。只是见皇宫内对她的挑衅都“无视”的很,除了早上抛了一桶狗血下来,之后竟然连一支箭都没射出来过! 这一上午。他们沿着西宫墙的三个宫门轮番挑衅了一番,扔进去的迷糊蛋不知多少,却连一声叫骂都没收到。 顿时方城就郁闷了,他被人兜头浇了一身的狗血,强烈叫嚣着要报仇。 正好李欣也很无聊。两个一拍即合的人便出现在了东城的宰相弄里。 放走了吓得结结巴巴的引路人,李欣示意方城去叫门。虽然是大白天。但是整个襄平城都安静死寂,家家落锁,户户闭门,一片萧索景象。 林千红派来打探的士兵全都被李欣吞下后,他似乎也放弃了,只是将最重要的南面宫墙分了兵力去把守,其他的再无力去管制。 他还要和范诚悦正面打的啊! 所以李欣从西城一路骑行至东城,横穿了大半个京城,竟然连只畜生都没见到过。 “开门开门!”方城知晓李欣对夏家人的厌恶,便大咧咧上前用力拍打着门环:“快点开门听到没?!” 良久,里面终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不知尊驾哪位?” 方城扯着嗓子叫道:“安溪公主驾到,你们还不快点开门迎接!” 里面又没了声音,方城有些无聊的回头对李欣道:“殿下,这准备迎接的时间有点长吧?” 正在此刻,便听里面的人回道:“未知公主殿下前来所为何事?” 何事?当然是无聊了过来坐坐! 方城想着,却不知道能不能这么说,便以眼神示问李欣。 李欣下了马,走到门前朗声回道:“跟你们国公爷说,外孙女,不,重外孙女李欣上门拜访!” 方城翘起大拇指低声道:“殿下,您真是太有礼数了!” 然而过了一会儿,里面的人却回道:“国公爷说了,夏国公府与清王爷毫无关系,更不敢认殿下为重外孙女。殿下,您走错门了。” 方城听了,脸色一变,又翘了一次拇指对李欣道:“夏老国公真是不畏权贵,连你这个公主的面子都不给,佩服佩服!” 李欣瞥了他一眼,见对方终于知道收敛了,这才走下台阶,指着那大门对着卫字军的人说道:“给本宫炸了!” 笑话,这又不是那厚重的城门。非要从里面开出来。 卫字军的人听命后,立刻拿了十几块黑色的跟木盒一样的东西,然后一一码在国公府门前的台阶上。 方城立刻跑得远远的,然后伸长了脖子幸灾乐祸的看着。 卫字军将黑色木盒码好后便立刻回到了李欣身边,然后将引线点燃。 “嘭!嘭!嘭!” 几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里夹杂着惨烈的喊叫在襄平城内响起,硝烟腾空而起,木屑瓦砾四处乱溅。 李欣远远看着那烟雾慢慢弥散,原本华丽而大气的正门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可笑的豁口。 方城这次不再伸大拇指,而是鞠躬拜道:“殿下,您这招先礼后兵使得太高调了。下官佩服啊佩服!” “进去!”她面无表情的从那豁口处走了进去,洁净的月白袍角擦过地面上的残砖剩瓦,没有一丝停顿。 “魔鬼!魔鬼!” 被炸伤的门子语无伦次的叫着。被随后的卫字军侍卫当场诛杀。 鲜血和残肢昭告着反抗的结局,几个从园内赶过来的管事吓的立刻噤声,颤抖着趴在地上,哆嗦着叩拜着:“见过……公主殿下……” 李欣停在这群人面前,玉白的脸上现出温和的笑意:“既然夏家没有本宫这个重外孙。那你们的国公爷为何不出来跪迎本宫?” 将你当长辈尊敬你不要,那就休要怪本宫进来打你的脸! 一个年级比较大的管事立刻答道:“回殿下……国公爷身子不适……” 李欣脸上笑意越加深厚,她摩挲着腕上的镯子,突然转了头对方城道:“方副将,看来夏国公病的不轻啊!” 方城立刻狗腿的上前应着:“定是病的很厉害,否则夏国公爬也要爬来迎接殿下的。” 李欣点点头:“素闻国公府最重规矩礼仪。是以出了两个太后,一个皇后,还有一个礼部侍郎。” 她慢吞吞走到跪迎在地的管事身边。然后又问道:“你们都是夏府的老爷少爷?” 那些管事的眼睛都盯着那双隐在月白袍角下的青色女靴,生怕那双脚停在自己面前。天色有些阴沉,温度也不高,他们却汗如雨下,颤声道:“奴才不是……” 李欣唰的就变了脸色。 方城见状。立刻尽职上前扮演恶奴,大声嚷道:“不是说夏国公府的人最重规矩的吗!怎么公主殿下驾临此地。却只派了你们几个奴才过来迎接?!你们的主子呢?全都死绝了吗?” 李欣差点就憋不住要笑了,这话说的真是…… 她摇摇头低声道:“太过分了。” 方城立刻点头说道:“对!你们都太过分了!” 他走到其中一个管事面前,蹲下身扯着对方的衣领不屑的问道:“你们的主子呢?” 那管事年纪还不大,苦着一张脸回道:“奴才……奴才不知道……” 方城眉毛一挑,露出凶恶的眼神骂道:“不知道?!那留着你还有什么用!” 说着将那人往地上一扔,对手下吩咐道:“去,好好伺候伺候这小子,别跟门口那几位似的,轻易就让他去见了阎王!” 还没等方城的手下上前,那名年轻的管事便立刻扭到方城身边,抱着方城的小腿哭叫道:“奴才想起来了……奴才想起来了!主子们全在祠堂!全在祠堂!” 他身下一片狼藉的污渍,显然是吓尿了。 方城闻到那股刺鼻的味道,顿时一个踢腿将对方甩飞到一边,然后又往旁边跳了老远,低声怒吼道:“不许碰老子!” 其他管事脸上都现出恨铁不成钢的怒色,但是心里却都松了一口气。他们刚才都特别担心,万一这傻小子一根筋的就是不招,那下一个岂不是轮到自己! 还好他招了。 方城仔细检查了自己的裤腿跟马靴,确定没有沾到任何污物后才笑眯眯的望着李欣道:“殿下,夏府的主子们全在祠堂面见他们的祖宗呢!” “祠堂?那本宫倒也要去拜一拜。”李欣理了理身上的衣袍,然后道:“带路。” 方城高声应了声是,然后便指派了两个亲随架着那个年轻管事往园子里面走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闯入 深秋,夏国公府的花园却花木成群,绿树成荫,宛若初夏。 若不是这天气过分冷冽,李欣几乎要忘了季节。 带路的男子腿脚虚软,被两个健壮的士兵提在手里走在最前面。李欣走在人群中间,前后左右都是警惕非常的卫字军。 但是她的心情却异常的平静。 大概是张靖嘉将最难听的流言都说给她听过了,现在就算有人跳出来说清王不是皇室血脉,她都无所谓了。 是的,无所谓。 因为,她早就在心底坚定,不管清王是否有皇室血脉,她都要将其推上那个位置。 当然,这不代表李欣就会放过那些侮辱过清王的人。 “站住!” 一个年轻女子举着剑拦在方城面前。 方城回头,李欣审视的看着眼前这个少女:纯白锦衣,烈色红玉,两眼微上挑,玉指挥轻剑,是一个小家碧玉的贵族少女。 “你是谁?”李欣问道。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吧?”那少女倨傲的抬起下巴,冷冷问道:“你是何方山贼,竟敢闯进国公府行凶?” 方城听了,挺身呵斥道:“大胆!这是安溪公主!你个刁民见到公主还不叩拜!” 那少女却转了头不屑的对方城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呵斥本宫!” “他不是东西。”李欣闻言立马反驳道:“难道你就是?” “我不是!”说完她才知道上当,愤怒的望着李欣道:“你是安溪公主?不是说要被贬黜了吗?既然贬黜了,那就是庶民了!本宫是华城郡主,见到本宫,该是你们拜见!” “华城郡主?”李欣自言自语的念了一声,回想地图上华城是个什么地方。再抬头却见又从转角那边冲过来十来个人。其中一个贵妇上前一把抱住华城郡主,哭着说道:“安敏。你疯了不是!他们都是叛匪!杀过人的!” 旁边十几个丫鬟奴仆模样的人也都是小声劝慰:“小姐,快回去吧!” 华城郡主夏安敏一把推开那贵妇,大声叫道:“叛匪有什么好怕的!娘,你不要拉着我!我要将这些贼人都赶走!” 李欣嗤笑一声:“你准备怎么赶走本宫?就用你手上那把破剑?” 夏安敏闻言立刻回头怒视着李欣,叫嚷着:“你就是个贱民,你有什么资格自称本宫!” 李欣闻言淡淡笑了下,然后对卫字军的侍卫道:“将她们一个个都捆起来,一块带到祠堂去问问夏家的祖宗,到底谁更有资格自称本宫。” 卫字军的侍卫听命后立刻动手,将一群女人吓得失声尖叫。尤其是夏安敏。她的剑一把就被人夺了过去,几下就被一个陌生男人制服按在地上,然后不顾她的尖叫挣扎捆了起来。 “贱人!贱人!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居然敢捆我!”她眼睛很大。瞪起来时也不失可爱,但是此刻这双美眸里却盛满了愤恨与不甘:“李欣!你就是个贱种!你快放开我啊!不然我让皇上表叔杀你一千次!不!一万次!啊……” 比起女儿,夏安敏的娘就显得温柔多了,她只是不停哭泣哀求:“求求你们,不要杀害我女儿!不要伤害我……求求你们了!” 方城有些恐惧的看着夏安敏。然后夸张的跟自己的亲随点评道:“瞧见没?瞧见没!这就是京城的贵女啊!还不如咱们玉昌的土妞温顺呢。” 军官与士兵放肆的调笑让这群女人更觉受辱,越发嘶叫的惨烈。 但是不管她们叫的多惨,也没能将夏家的男人给引出一个来。李欣有些失望,慢慢走到夏安敏身边,低声道:“夏家是名门望族,生出来的女儿大都是要送进皇宫的。” 她边说边打量夏安敏。然后十分厌恶的说道:“可是你现在这样子跟市井泼妇也没什么两样,夏家就是这么教女儿的吗?” 夏安敏脸都气红了,横眉怒视着李欣。骂道:“夏家怎么教女儿要你管!就算我是泼妇,也比你这个贱种叛匪强!” “贱种叛匪?”李欣笑笑,然后凑到她腮边轻声道:“你放心,本宫保证这四个字到老都会陪着你的。” 夏安敏再要尖叫,却见李欣嘲笑的望着她。她下意识的降低了音量。心里微微有些害怕起来。 方城凑上来嫌恶的建议道:“殿下,她们这么吵。要不要都堵上嘴再教训一顿?” 李欣摇头:“算了,先去祠堂会会国公府的主子好了!要是将她们弄得太难看,那多失礼!” 方城点点头:“殿下英明!” 一大队人马继续往祠堂的方向走去,路上随处可见慌张藏匿的人群,但是李欣视若无睹,并没有吩咐手下上前抓捕。 以至于原本手里还拿着刀剑准备英勇表现一下的的奴仆们纷纷作鸟兽散。 常言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然公主殿下不在乎我们这群小喽啰,那我们还是跑吧! “到了……”引路的管事终于见到了目的地,欣喜得泪流满面:“主子们……全在里面。” “很好,把他放了。”方城吩咐手下,然后奋勇争先又要上前叫门。 不过,还没等方城走到门外,大门便应声而开。然后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身后跟着十来个镖肥体状的年轻汉子——看着都是练家子。 “国公爷请众位在外稍等,他一会儿就出来。”那老者不卑不傲的对李欣道。 李欣客气的笑笑:“那怎么行!既然来了,不进去给夏家的祖宗们上柱香,那也太失礼了!” 那老者眼睛已经浑浊,目光却犀利,不客气的瞪视着李欣道:“这位小姐,夏家的祠堂只有夏家的子孙可以进。得饶人处且饶人,强人所难未免失礼,您还是在外稍等吧!” 李欣却勾唇笑道:“如果本宫今日偏要进呢?” “那就莫要怪我先下手为强!” 那老者大吼一声便伸出一双枯瘦的双手向李欣擒来。他身后十多位壮汉也是身随音动,与方城一伙乒乒乓乓就对打起来。 突如其来的进攻就连有所准备的李欣都被吓了一跳。 华城郡主夏安敏更是睁大了眼睛,兴奋又解气。 众人眼见公主就要被抓,却见那白发老者跟突然喝醉了一般身子一晃,跌倒在李欣身侧。 陆陆续续的其他几人也是如此形状——端的诡异。 “啧啧,真没想到,个个都是武林高手啊!伤了下官不少兄弟呢!”方城一一检查了下,然后让手下将死尸拖走。 “幸亏彗星机灵啊!”方城又开始跟彗星套近乎:“你手上这东西可真神啊,指哪打哪,还没限制。借我看看成不?” 彗星赧然道:“这个很贵重的……先生就只弄了几个。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得来的。” 他虽然老实,却也知道东西不能给方城上手。 一上手就丢。 夏安敏几个木木的盯着门口那群武者的尸身,有些不敢相信。 “夏家这龙潭虎穴水可真深!”李欣冷哼一声。若不是有彗星,就凭方城手下的那几下子,她早就死在这里了。 这样想着,最后还是决定将军队全部带进园子才安全。 于是她回头对方城道:“都跟进来!外面不要留人!” 方城眼珠子一转就知道李欣的意思,大力踹开那扇半掩的木门。跨在人家祠堂的门槛上,对着手下挥手道:“来来来,都跟着公主进来拜拜夏家的老祖宗!” 其嚣张的不可一世的样子让谁看见了都要同情主家。 “老臣夏守宏叩见安溪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欣一进到祠堂内院,便见园子里头乌拉拉跪了一地的人。领头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七八十的样子。皱纹满面,精神却很好。 她只是微微惊讶了一下,然后便道:“要见夏国公可真难。” 夏守宏微微低了头。让人瞧不清他的表情,语气也没什么热度,淡淡说道:“殿下身份贵重,老臣怎会料到真是殿下亲临,还以为是什么贼寇流民呢!” 他有些自嘲的说道:“真是出人意料。” 确实出人意料。这么快外城就被突破了;更没料到,李怀瑾那般懦弱的一个人。竟然生出这么一个胆大妄为的女儿! “国公爷还是起身吧!”李欣冷笑着说道:“您身子不适,地上凉,别再又病着了!” 夏守宏也不客气,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这是您孙女?还是重孙女?”李欣又拉过旁边被捆着的夏安敏,展览似的介绍给大家看:“可本宫瞧着她长相粗野,并不似夏家人。” 夏家的祠堂里跪着的都是男丁,女人们大概全藏在后院。 夏守宏眼睛撇过夏安敏,见对方目光呆滞,全不似往日灵动,不由心中一痛,口气不善的对李欣问道:“不知道安敏如何冲撞了公主,殿下要这般对待她?安敏再不济也是个六品的郡主,可不是大街上随便就可以乱抓乱打的流民!” “还真是你夏家的种啊……”李欣松开了拉着夏安敏衣服的葱白手指,看着夏守宏不善的问道:“这位郡主说本宫是贱种是庶民,未知夏国公是不是也这么认为的?” 夏守宏脸色微微沉滞,然后道:“安敏年幼,有失口德。若是殿下宽宏,还望将其交给老夫亲自教养。” 李欣微微抬了下巴,然后笑着回道:“不行。” “殿下,安敏不是有意的!求您放了他吧!” 跪在地上的一个五十几岁的男人突然开口哀求道。 李欣低头去看他,脸上带着询问的笑意:“凭什么?她有什么资格或者有用的地方值得本宫放了她?” 那男子抬头,看到李欣那张清绝的脸庞,不由讷讷说道:“真像……” “放肆,我跟殿下谈话,你插什么嘴!”夏守宏沉声呵斥着那男子,然后厉眼扫过夏安敏及她身后的贵妇,阴沉着脸开口道:“那殿下要如何才能放了老夫的安敏?” 李欣在院子门口的水磨青砖上来回走动,然后突然停了下来,问夏守宏:“你说本宫的父王继位后,废了你夏家的两位太后可好?” 第一百二十七章 殉国 夏守宏脸色大变,再也顾不上夏安敏了,他勃然大怒:“清王府果然是要行夺位谋逆之举吗?!” 李欣奇怪的看着他:“夏国公今天才知道吗?” 夏守宏顿时气结:“殿下今日来国公府是要劝降吗?还是要威逼老夫与你们狼狈为奸,谋害今上?!” 李欣哈哈笑了两声,稚嫩的脸上闪着浓浓的嘲弄,显得有些古怪。 她转头对一旁看戏的方城道:“方副将,你觉得回头本宫是不是要给夏国公寻个太医来?瞧这玩笑开得,也太天真了点。若是仅仅为了劝降,本宫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吗?” 方城很给面子的领着众官兵嚣张的大笑起来。 夏家安详静谧的祠堂内院转瞬就热闹起来。夏家众人皆是脸色难看,觉得深受侮辱。 “既然不是劝降,那就是要威逼老夫给叛军当走狗了不是吗?”夏守宏脸上现出悲愤的神色,大义凛然的说道:“殿下,皇上未贬黜您的封号,老夫就还得尊称您一声殿下。但是要老夫屈服于您,却是万万不可能的!” 他说着便从身边摸出一把匕首来,扔到夏安敏脚边,义正言辞的喝道:“安敏,你便殉国吧!若是因为你的拖累,而教你父母从了叛匪,那你就是夏家的罪人,更是天舟的罪人!咱们夏家不出不忠不义的走狗!” 夏安敏先是反射性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又抬了头往跪在地上的 夏家的男丁们望过去。 “不要啊!父亲,安敏可是你第一个重孙辈啊!”又是那个五十几岁的男人求情道:“父亲,您怎么舍得!云涛还在宫内,若是他知道自己的女儿被您逼死……” “住口!”夏守宏被气的半死,他厉声呵斥那人道:“你这个逆子!你再说一句,就跟她一起去死!” 夏安敏的亲娘也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求饶。 李欣冷冷看着这一幕,然后凉凉的说道:“夏国公,您好像还不清楚自己的处境。您觉得这院子里的人都得听您的命令:想死就死,想活就活?” 夏守宏抬起头,镇静而高傲的说道:“那便随殿下的意愿,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李欣见到院子里绝大多数男子的脊背顷刻间便挺了起来,就连原本被吓得木呆呆的夏安敏,眼神也清明起来。 就好似他们个个都是以身殉国的烈士。 而她李欣,不过是一个杀害忠臣良将的刽子手。 “本宫可不是滥杀之人。”李欣摇摇头。好整以暇的看着夏守宏:“你们若要自杀,本宫也不会拦着。等你们都死了,本宫就将你们的人头送给林千红。告诉他是你们开了西门将本宫放进来的,目的是除了林将军。” 李欣讽刺的望着他们:“可惜你们太贪心,本宫给不起你们所求的报酬,一气之下,”她突然顿了顿。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慢悠悠道:“便将你们这群不忠不义的卖国贼给杀了……” 想要名垂千古,想要当忠臣,偏不如你们的意,怎样? 夏守宏果然气的发抖,指着李欣骂道:“你这个……你这个叛匪!” 李欣无所谓的望着他。显然并不将对方的指责和谩骂放在心上。她漫不经心的对着方城吩咐道:“还不快给华城郡主松绑,你们这样捆着她叫她如何拿得了刀子自杀啊!” 跪在地上的夏家男丁们大都气愤不已,怒瞪着李欣半天都不眨一下眼。 方城也瞪着他们。煽风点火的叫嚣道:“瞪什么瞪!眼睛大了不起么!不服气,不服气来打啊!” 彗星看不下去了,拉拉他的衣角低声说道:“你别这样……反正公主没吃亏……” 方城转了头,脸色立马变得谄媚起来,腆着脸对彗星道:“那你补偿我的精神损失……” 彗星叹了一口气。不理他了。 夏安敏抖抖霍霍的捡起扔在地上的刀子,心中举棋不定。 人总是这样。自杀只是因为一时冲动又或者是一直心有执念。 夏安敏没有执念,她想死不过是因为夏守宏的煽动让她产生了冲动。可是现在被李欣说的一犹豫,她又不想死了。 好像死了也不会得到什么好名声。 “怎么不死了?”李欣斜斜地望着夏安敏,眼睛里面满是笑意:“哦,死在及笄之前,进不了祖坟是吧?” 是啊,夏安敏心里一惊:她还没及笄,这样死了,根本就是孤魂野鬼一个。 这样想着,她就像被开水烫了手一般,一下子将那把匕首扔的很远,然后往后退了几步,缩在自己被捆缚的娘亲怀里失声痛哭。 夏安敏那亲娘也是垂泪哭泣不止。 李欣摇摇头,对夏守宏道:“真可惜,您这个重孙女明明还想要生,您却非要逼着人家去死。幸亏您不是本宫的长辈,要不然,本宫岂不是要倒霉死了。” 夏守宏心如死灰,襄平已破,御林军也不知能撑多久。他往后退了几步,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然后在众子孙慌张的惊叫声中抬头对李欣问道:“殿下,您今日来到底所图为何?” 李欣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定定望着他,问道:“本宫真的只是想上门拜访一番,奈何您不认得本宫,本宫便顺便来问问:清王,本宫的父王,当真不是太后亲子?” 夏守宏失笑:“殿下会相信老夫所言?” “您可以撒谎。”李欣斜斜勾着嘴角:“只要您觉得能担得起说谎后要承受的后果。这里是夏家的祠堂吧?本宫仰慕国公府几代先贤,一会儿来不及拜见的话,就连着牌位一道端回去吧。” 夏守宏脸色一黑,阴森森说道:“殿下,死者为大,适可而止。” 李欣毫不畏惧的迎上他的目光:“端看您这个后人有没有孝心!” “哎……” 夏守宏终于泄了气,慢慢道:“殿下。清王是太后亲子。今上至今也没有颁布任何诏书或圣旨废黜清王。公主殿下,今上与清王手足情深,从来没想过玉昌会起兵谋反……” “呵呵。”李欣没什么感情的轻笑了几声:“那么说外面的流言都是假的?” 夏守宏故作茫然,问道:“什么流言?” 李欣冷眼又撇过去问道:“既如此,今日夏家为何对李欣闭门不见?就连国公府下人都知道,本宫非夏家血脉,难不成本宫是父王抱养的不成?” 夏守宏自然不会说真话,他将脸一沉,凛然道:“国公府确实不敢认殿下。清王谋逆,太后娘娘自觉无颜以对夏家祖宗。因此自请出族。殿下若非要夏家承认您的血脉,便请告知清王退兵玉昌,并自裁以谢天下臣民!” 方城像看白痴一样的望着夏守宏。然后悄悄对彗星道:“刚才公主殿下说他有病,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果然病的不轻。这得多自信才能说出这话来……” 彗星老实的点点头,评价道:“师傅说过,狂妄是病。得治。” “那可要令国公爷失望了。”李欣毫不客气的说道:“如今,玉昌的军队是退是进,都并非父王能说了算。” 夏守宏正想着是啊,范诚悦可是梁王的人…… 可是李欣却接着道:“现在是本宫说了算。本宫今日来见国公,也不是非要来问清楚个究竟。只是觉得太快进攻皇宫这仗打的未免不够激烈,便想给皇宫里那位多一点准备的时间。” 她有些无奈的说道:“师傅说胜利来得太急就会给人不真实的感觉。以后那些个不省心的都会效仿。为了父王登基后的稳固江山,本宫只好稍稍停顿休整,无聊之余就想着来拜访拜访国公爷了。” 夏守宏一把年纪了。如今看李欣就跟看个疯子似的:“狂妄……” 李欣点点头:“比不上您,在这一点上,还当真是那句老话,姜还是老的辣。” 夏守宏不屑冷笑:“公主殿下,您一个闺阁少女。如此行径未免叫天下人诟病,就算被你们谋事成功。您的名声也不会好听。” “哦?”李欣挑了挑眉,指着夏安敏道:“会比她的名声更难听吗?” 被指着的夏安敏身子一抖,又往自己母亲的怀里钻了钻。 夏守宏道:“殿下残忍嗜杀,这样的名头,安敏可不敢攀比。” 方城正要上千辩驳,却听李欣幽幽道:“不踏累累尸骨,何以上青天。若是本宫如她一样,那今日被囚在祠堂的就是本宫的父王及母妃了。” 她说着又叹了一口气,转头对夏守宏道:“本来还想让国公爷跟本宫走一趟的,但现在突然觉得不需要了。你言不尽意不实,夏家没有存在的必要……” 夏守宏听到这里,心一沉,大声叫道:“殿下你要怎样?!” 李欣冷笑一声:“您放心,本宫不会立刻动手对付你们的。你们连给本宫做踏板的资格都没有。国公爷,您年纪也蛮大了,就好好在家里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吧。” 她对着跪成一地的夏家男丁问道:“夏云喜的长辈可在此?” 一个花白胡子,长得有些瘦小的老头忐忑地从边角落里站了出来。 李欣终于笑的温柔了些:“夏云喜十分得本宫重用,现任安溪郡守。您这下子可以放心了!” 那人一下子懵了,不晓得为什么自己儿子成了清王的人。 夏家其余人全部对他射出愤恨的目光。 李欣又道:“是他识时务,他道你这个父亲为他牺牲了很多,本宫今日既然来了,就给你吃颗定心丸。只要夏云喜对本宫忠心,夏家就是你的。” 夏守宏看着这个最不受自己喜爱的庶子竟然成了安溪公主指定的继承人,不由气的吐血。他甚至不记得这庶子的娘是哪个,也早忘记夏云喜是谁。 那人一听,顿时激动万分,当即叩头谢恩。 “既然如此,那你就随本宫一道回营吧。”李欣笑眯眯道:“总要有个代表告诉今上,夏家如今过得很好很滋润吧!” 夏家的代表,过得很滋润? 这是要告诉皇上,夏家也叛了他?! 夏守宏一听,顿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妖道 李欣来国公府转了一圈,只带走了夏云喜的爹,其余一概没抓。 她走出国公府时,甚至还在街上拦了几个逃奴,勒令他们即刻回夏府好生照顾夏守宏。 李欣觉得自己最是尊老爱幼:她希望他好好活着,看着别人幸福。 纷纷绕绕的马蹄声在街头小巷晃了一圈便消失不见。 李欣看到手镯上的红色宝石微闪光芒,便知道塔苏尔有事要通知自己。 她拨了开关问道:“什么事?” 塔苏尔沉沉的声音立刻从那边传了过来:“殿下,西墙中门都御台上的哨兵说太后甚是想念清王爷,召见王爷与公主殿下。” “你没告诉他们只有本宫一个人,父王不在?”李欣放慢了骑行的速度,对塔苏尔道。 那边回道:“说了。对方说那便召见殿下一人。” “呵呵,召见本宫一人?”李欣笑道:“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等本宫回营再说吧。” 说着她关了手镯上的开关,然后带着百十人的队伍在空荡荡地街头飞奔。 一行人很快便到达了大营,李欣匆匆进了营帐,见到张靖嘉及塔苏尔都在。 远洋队的人跪在一边。 她倒把将他们给忘了。 “程统领跟雷副将呢?”李欣问道。 “去巡城了。”塔苏尔忙上前应答。 室内因为有一大批人跪着而显出不同以往的静默。 “都起来吧。”李欣对着远洋队来京的十几人说道:“胆子大起来了!十几个人就敢去闯林千红的大营了!” 周家两兄弟自知理亏,歪歪扭扭地站起身,然后互相扶着站到一边。 “他们叫我一个人进宫?”李欣不再理会他们,而是转了头问张靖嘉,每当她有犹豫不决的事情时,总是习惯性问他:“你觉得我要不要去?” 张靖嘉摇摇头:“这个不急。若是对方一提要求你就去,那也太掉价了?姿态放的高一点才能让对方惊慌不定。先不理他们。过一晚,如果明天他们再问,你再决定。” 李欣点点头:“行。” 张靖嘉坐着一张圈椅内,李欣倒站在他旁边,但是在这大营之内没人敢上前说他不敬。 两人都很随意,李欣若是低头,头发便可垂到张靖嘉身上。 他们两人随意交谈着,众人也不插话,在旁边静静听着。 “你今日去国公府如何?”张靖嘉懒懒靠在椅背上问道:“炸了他们的房子?国公被你杀了?” 李欣在他身边坐下,白腻的肌肤上因为运动而沁出了一层薄汗。她自己拿了帕子边擦边回道:“动静很大?连你们这边都听见了啊。” 张靖嘉笑着点了点头:“那黑匣子制出来是炸土城用的。威力甚大,动静怎么会小。” 李欣没有舍不得的感觉,毫不在意的说道:“也没用多少就炸了他的大门。倒是府内十几个武士功夫不错。伤了方城手下不少人。” “才十几个人?”张靖嘉有点惊讶,想了想又了然道:“想必夏老爷子未尽全力。他那十几个人大概也是试探,见你们能轻松搞定,后面的底牌自然就不敢再拿出来用了。” 李欣擦汗的手顿了顿:“什么意思?” 张靖嘉又开始谆谆教导她:“你想想连我都能养那么多侍卫,一个国公府又岂会只有十几个武士。他定是留了底牌随机而动。若你今日不死不休。他大概也会拼一拼与你同归于尽。” “就凭他?”李欣不屑的说道:“能跟本宫同归于尽的,这世上只有你。” 张靖嘉大笑:“哈哈,承蒙厚爱。不过,他或许是认为你不值。如果是我,我也不会相信你才是那关键之人。毁了你,就等于毁了清王府。” 李欣立刻反驳:“我都告诉他了。” 张靖嘉轻笑。澄净的眼眸里波光粼粼,笑意翻腾:“你越是这么说,他越是不信。越是觉得你就是个狂妄自大的……” “那可真是可惜了。”李欣叹息了一声,愁眉说道:“老头子都被我气晕了,居然还能隐忍不发……” 方城这时候才终于有话说,他提醒道:“殿下,国公爷气晕之后。咱们就都走了。若是留在那里,他醒了说不定就想跟您同归于尽呢。” 说着他还扯了扯彗星寻求赞同:“你说是吧。彗星?” 彗星老实的点了点头。 塔苏尔在一边有些意兴阑珊。他心里想,下次一定要紧跟公主殿下左右,就不会有这种被抛弃的感觉了。 “那本宫倒要提高警惕了。”李欣认真的对方城道:“你待会儿多派几个人去巡夜。说不准老爷子醒过来就派人偷袭呢。还有那些大内侍卫,若是我也处在他们的位置,说不准还真想趁着夜色来个奇袭!” 张靖嘉听李欣这般分析命令,顿时生出为人师表的骄傲,称赞道:“孺子可教啊!” 方城听到李欣的吩咐后,也收了笑脸应声退了出去。公主殿下说的不错,这些人十有*会来捣乱,得好生防范着。 李欣见到方城出去了,又陷入了沉思,良久自己又叹了口气道:“召见本宫那还不得开宫门?就不怕本宫趁机夺城么?” “想那么多干什么,明日一见便知。”张靖嘉悠哉说道:“你还不如想想这猛然又增加了几千人,他们的口粮到哪里去寻。” “咱们带的粮食不是还能吃几天么。”李欣头疼的说道:“早知道就不接受西营的投降了。也不知道远洋队的速度快不快,来不来得及去玉昌运粮?” 张靖嘉好笑的说道:“我看你还是抓紧了时间攻下内城比较好。等外头百姓知晓我们的公主殿下不仅不抓壮丁不杀人,还提供免费午餐,你那么点军粮能够几天?远洋队的船又能有多快?” 边上的周仲林听了,顿时反唇相讥:“我们船上都是驾船的老手,自然是能有多快就有多快……” “住口!”李欣呵斥道:“你们那两艘战舰是先生参与设计的,余下百十来艘船也是先生操心买的。” 她最见不得有人对张靖嘉不敬:“还好意思显摆。丢人现眼!” 周仲林听了脖子一梗,转头见到远洋队其他成员全都怒瞪着自己,那样子恨不得吃了他似的。 他顿时觉得心中那口气一泄,脑袋便耷拉了下去。 是呢,惹得公主生气,不等旁人来削他,身边这群殿下的死忠就不会放过自己。 张靖嘉微微笑着等李欣说完,然后道:“你去了一趟夏家,脾气涨了不少。” “好吧……最近没怎么养心,谁来撩拨我都会发火。”李欣叹了一口气。然后郑重对张靖嘉道:“明天我就去会会里面那位。到时候外面就靠你周旋了。”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用过膳后,众人才分别回到自己的住处休息。 夜里果然不太安生。十几波刺客有来无回,让方城抓了一夜。等到李欣第二日起来时,方城早已将刺客的人头都挑在营地外的旗杆上了。 “太血腥太粗暴了。”张靖嘉摇头看着旗杆上一排黑乎乎的东西,叹道:“现在咱们到了京城,就应该温和一些。这样残忍。以后京城的小孩子都会怕你的。” 程新泉没听懂,转头问道:“为什么京城的小孩会怕他?” 雷同胜哈哈一笑:“这都不知道啊!因为京城的父母会吓唬小孩,再不听话,方蛋蛋大魔头就会把你抓起来砍头。” 程新泉想了想便明白了,他不由对方城十分同情。 方城委屈的说道:“我抓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个个都咬了毒药自杀了。人又不是我杀的。这个恶名为什么要我来担!” “那就把人头都摘下来吧。”虽然见过血杀过人,但是李欣见到这些东西依然心里犯怵。 她皱着眉头对方城道:“你挂在这里有什么用,威胁谁呢?宫墙那么高。里面的人压根看不到。林千红离我们更是十万八千里。除了恶心自己人,本宫实在想不通它还有别的用处。” 方城只好顶着一双黑眼圈又去干活。 其他人则精神抖擞的看他干活。 今日天气晴好,早上的阳光也很温和,照在人脸上温温的十分舒服。李欣穿了一件暗金流银的宝蓝色骑装,高高束了长发站在营帐之外。 因为伙食好。休整的时候,玉昌的士兵们每日都要出操训练。现在正值早上练兵的时候。耳边到处是整齐的军令声。 李欣相信,这样威风赫赫的声音应该能传到宫墙那边去。 她想的不错。 康平帝今日没上早朝,而是领着文武百官跟着黄仙师一道在九仙门下作法。 拜方城他们所扔的迷糊蛋所赐,九仙门附近一段宫墙全都黑漆漆的。残留的血迹斑驳腥臭,混合着些微未散硫磺的味道,让久练丹药的黄仙师倍感熟悉。 “皇上,看来对方阵营中有我辈同道。”黄仙师捻了捻事发地的尘土,坚定的说道:“对方那道人必定是用了邪恶的道术!” 以硫磺做引,血肉为媒,夺天地造化之功。这境界,好像比自己高了不少啊。 “那仙师可有应对之法?”康平帝一听便急了:“对方那妖道甚是厉害,会千里传音之法,更有诸多厉害的法术。朕这几日甚是忧急啊!” 黄仙师穿了一身赭色长袍,手里拂尘雪白如练。听到皇帝问话,他顿时将那佛尘一甩,高深莫测的说道:“此人虽厉害,却终会因干预天道滥杀无辜而受到严惩,皇上您尽管等着便是。” 康平帝眉头皱的更紧,犹疑的望着黄仙师,眼中杀机隐现:“你的意思是无能为力?” 黄仙师老辣的眼睛怎会错过康平帝对他产生的杀意,他被困在宫中两余载,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可以自由的机会,他怎会错过。 于是他当即甩了甩那宽袍大袖,对康平帝拜道:“皇上,不是小道无能为力,而是此妖道道行颇深。若要破此人道法,必须要对面相逢,最好能定住他的身形,再用龙血破他身上煞气才行。” 笑话,想不劳而获啊?那也要看仙师我……有没有那个本事啊。 康平帝微微眯起眼睛,黄仙师这番话的意思很明白,要灭了这妖精必须要自己先抓住她,然后再送到仙师面前请他做法除妖。 可是若是自己能抓住,还要你这仙师做什么。 “哼!哈!嘿!” 正在此刻,九仙门外传来了练兵的声音。康平帝仔细听了一会儿,脸色越发难看。这些士兵中气十足,士气很旺,怪不得能这么快攻破外城。 “那便如仙师所说,朕先设法困住那妖精,然后再叫仙师前来做法除妖!”康平帝病急乱投医,一锤定音道。 第一百二十九章 劝降 “如今叛匪就在宫门之外,众位爱卿刚才也听到了,要除了这妖道,必须先要将其制服,而后才能徐徐做法。”康平帝转了头对身后的文武百官说道:“朕可请太后懿旨召见安溪,但却无法得知何人是她身边的妖道。” 文武百官一天一夜未能回家,形容上都有些憔悴,仪容也不甚整齐。首先是胡子拉碴的夏云涛列位禀告道:“陛下何需忧心,全部抓起来不就行了?” 兵部侍郎于家全不赞同的说道:“万一那妖道并未随公主进宫呢?” 夏云涛瞥了他一眼,不屑的说道:“于大人又糊涂了罢!那叛匪也不是傻子,他们会放心让公主一人进宫?自然会派妖道贴身护卫才是。到时皇上在宫内将人控制起来,宫外再让御林军迅速扑击。他们没了妖道做法,又能撑到几时?” 于家全因为接连败仗,这一年来被皇上骂的最多的就是他,如今他在朝中地位一落千丈,谁都可以踩他一脚。所以他安安静静的不再说话,只等皇上安排。 “全部抓起来不是不行,只是风险太大。如今黄仙师对除妖一事把握不大,万一激怒妖道就不好了。”康平帝有些头疼,便转了头问宰相:“齐大人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宰相正在发呆,他近来一直后悔没能在先帝逝世后就如王阁老一般立刻退仕。 听到皇上问话,他连忙收起虚望的目光,对康平帝道:“皇上,若是那些叛匪不放心,坚决不同意公主殿下进宫面圣。” 老宰相顿了顿,然后悲愤说道:“老臣愿意以己身为质,换取叛匪信任!” 齐大人已经不止一次说要舍生取义了。康平帝感动莫名。不由又将目光落到了“陈齐”中的另一人,陈靖身上。 陈靖心里暗暗咒骂了一声,这齐老头回答的完全是驴头不对马嘴,相见了刚才是走神了,但却又一次抢了他表忠心的机会。 “臣也愿随齐大人一道前去叛匪营中为质。”陈靖恭恭敬敬的说道。 隐在人群中,曾经以忠义刚烈著称的王尚书目光闪烁,除了随大流的说着皇上英明,其余时间一概装算盘珠子——不拨不动。 “众位爱卿对朕一片忠肝义胆,朕又岂会寒了诸位的心。老师及老宰相都不必前去为质。太后知晓叛匪戒心甚重,已经到了阵前。她将当着两军将士的面劝降叛匪!今日就让百姓们看看老九的真面目!” 随着康平帝一番慷慨陈词的发言,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朝着西门中间的御都台望去,只见那边宫门口。太后的銮驾已经行到,一大片人马远远站着,看不真切。 桑月华似有所感,偏头往左侧望去,只见康平帝远远带着大臣站在九仙门那边对自己指指点点。她心里冷笑:难道是既害怕又兴奋。所以选了那么个位置远远的看着自己? 二十几年的母子情分,在这一刻轰然塌裂。 “槿颜,抬本宫上城楼。”桑月华淡淡说道。 槿颜应了一声,然后差了几个内监抬着一架轻巧的肩辇往城楼上走。 康平帝没有李欣那千里传音的本事,只能选了几个喊话声音响亮的内监站在城楼上与外面的围兵交流。所以当桑月华吃力的上了城楼后,并没有立刻见到李欣。而是在城头的风里吹了半个多钟头,才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清晰的传来。 “还以为太后召见是叫欣儿进宫看看呢。”李欣驱着自己的坐骑走到城楼下面不远处,微微抬了头看城楼上的华服少妇:“您就是欣儿的皇祖母?” 桑月华往外探了探身子。只瞧见宫墙外头围了一大批列阵整齐的士兵,在这些士兵前面,一个宝蓝色骑装的少女正仰了头朝着她这边看来。桑月华觉得自己眼睛不好,也看不清那少女是笑是怒,只是问着身边的槿颜道:“你看得清吗?是欣儿吧?” 槿颜眯了眯眼睛。然后点点头,感叹道:“是啊。不过奴婢也看不太清楚。远远瞧着,倒是跟您有几分相像。” 传话的太监这便开始说话了:“公主殿下,这位是太后娘娘。她在宫中对您思念颇深。” 李欣接过塔苏尔递过来的千里眼,放到眼前细细观察城楼上的状况。当她透过镜头,看到城楼上那个宫装丽人时,不由得眼前也是一亮。若不是她的轮廓与父王有五分相像,连李欣自己都要怀疑这样年轻的妇人根本不是父王的亲娘。 她定了定神,错开了那妇人脸上的激动神情,调了镜头又望向别处。在太后身边离得最近的是一个穿青色宫装的中年妇人,姿色平平,神情却也有些激动。 再剩下的,便只有几个太监,和他们身后的一排排弓箭手了。 “欣儿对皇祖母也是颇为想念。”李欣淡淡说道:“只是这几年都不得皇伯伯召见,欣儿想念襄平的繁华,便自己过来了。皇祖母,您高兴吗?” 透过千里眼那两个圆圆的孔洞,李欣见到桑月华脸上竟留下泪来。 传话的太监没有管太后有没有说话,直接就对李欣回道:“殿下纯孝之心,太后已收到。只是先帝殡天,太后为先帝守斋三年,今上多次提议召殿下及王爷进宫享天伦之乐,均被太后谢绝。” 这话的意思是不是皇上不召见你们,是太后这亲娘不待见她儿子。 李欣耳边听着,眼中观察着桑月华的一举一动。 桑月华听着传话太监凭空捏造的回话,脸上露出一个讽刺且无奈的表情,不由说道:“你这奴才倒是会揣度哀家心中的意思。” 那太监顿了一下,却并没有理会桑月华的讽刺之言,而是继续朝着城楼下面的人大声喊道:“殿下及王爷若能体会太后对先帝的情谊,就该速速退兵玉昌,请罪自罚!” 一旁槿颜听了,既愤慨又无奈。 桑月华自从见到李欣后,心里就十分紧张。她平静的心绪在见到那兵临城下的少女时就起了汹涌的波涛:她怕底下那少女误会。她很想大声说不是这样的。 李欣不动声色的看着桑月华的表情,见她先是紧张的往下望,然后又露出痛苦的神色,最后她竟然将身子狠狠往边上一歪,扑倒在地,朝着那传话太监爬了过去! 李欣大惊:那人…… 她的双腿竟然是残疾! 可是父王从未提过这一点啊。 “皇祖母为何跌坐城墙之上?”李欣打断了那传话太监声嘶力竭的指责,高声问道。 传话太监显然未曾料到这一点,忙使眼色让身边内监拉住桑月华,按住槿颜,然后才道:“太后心绪激动。问殿下退不退兵。” 桑月华是故意跌倒在地的,但是要她再大喊大叫说些别的,却是不能了。她此刻安静坐在城墙之上。由着几个太监围在自己身边,安详而贪婪的望着宫墙外的那一抹纤细的身影。 她知道,自己只能安安静静任人摆布,再要多言,只怕身后那一双双手顷刻就能将自己打昏。 “呵呵。还没能亲口与皇祖母说到话。”李欣轻笑道:“本宫又怎能离开这繁华之地。” 她一边说一边吩咐 :“杀了这人,他假传懿旨,意图对太后不敬。本宫今天就代父王教训教训这些恶奴!” 因为她还开着扩音器,所以这句话传了很远。他们身后的士兵们立刻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传话太监的声音立刻就便淹没在嘈杂的人语声中。 塔苏尔收到命令后,一箭就将那传话的太监射中翻落到了宫墙下面。他们身后的弓箭手顿时头一偏。全都看向自己的上司,不晓得要不要还击。 就这么一会儿,李欣已经退到了大军身后。然后扬声道:“皇伯伯,您真是好孝顺呐,让皇祖母站在城楼前面给您的弓箭手做掩护?您就不想出来见一见欣儿吗?欣儿也十分想念您呀!” 康平帝听到这几声高扬的挑衅声,脸色黑沉。原本是要让对方丢脸的,却因为自己人声音不大而收效甚微。 “黄仙师!你能不能使这千里传音之术?”他觉得自己就要崩溃了:“再任由这妖女颠倒黑白。百姓及将士们还会信任朕吗!” 黄仙师冷汗淋漓,忙对康平帝道:“殿下。小道主要修习的是养生之道,炼丹之法。这种奇技淫巧,对修心毫无用处,是以未曾练过……” 说这么多,就一个意思,不会。 康平帝觉得自己再冲动下去应该会立刻让人杀了这黄仙师。所以他强行按下心中不快,对着御林军统领柏树新道:“柏统领,你立刻去传话那些太监,让他们下懿旨,招李欣进宫!” “召她进宫,就要开宫门。”余家全再一次挺身而出,大声劝道:“皇上,万万不可啊!现在这宫墙外全是敌兵,宫门一开,后患无穷!” 康平帝几乎气急,对着余家全吼道:“你有脑子吗!非要走被叛匪控制了的宫门吗!” 众臣子幸灾乐祸的望着余家全,觉得他就是上去找骂的。 “是啊,林将军不是控制着南面宫墙么。”夏云涛轻蔑的望了余家全一眼:“于大人,您这个兵部侍郎当得很不称职啊。” 余家全将一肚子委屈给憋了回去,他好希望告老还乡啊。可是近一年来,大家轮番上阵骂他,等到他要请辞归乡时,又一个个上来劝他留下。 谁都不愿意当这个兵部侍郎。 柏树新领命而去,他很快就到了御都台,然后在城楼下面对传话的太监说了康平帝的要求。 传话太监现在个个都是小腿肚子打颤,不敢呆在城楼之上。听了柏树新的话后,立马对李欣道:“接太后懿旨,传安溪公主明日走丹凤门进宫见驾!” 李欣见对方商量了半天竟然还是走了这一步,便笑眯眯的说道:“欣儿接旨,谢太后圣恩。” 那太监见任务这么快就完成了,慌忙差人迅速的将桑月华给弄了下去。有了前车之鉴,他不敢对桑月华有丝毫不敬,屁颠颠的只差去亲自抬那肩辇了。 李欣见到城楼上忙碌的样子,关了扩音器对张靖嘉笑言:“枉我昨天为他们担心了一夜,原来对方也不蠢啊。居然让我走丹凤门进宫。早知道就好好睡一觉了,想那么多真是白想。” 张靖嘉白瓷般细腻的脸上顿时微微露出浅笑:“你的确是太热心了。” 第一百三十章 准备 李欣见张靖嘉笑得妖魅,却一点开玩笑的心思都没有。她突然就想起那个被七手八脚抬下去的桑月华:“我是真没想到,她居然……” 是个瘸子。 或许她真的是有苦衷的? 张靖嘉这次没有接话。他计算的时空节点不在襄平附近,因此这里没有被他了解过。因为要复仇,半年前才陆陆续续召回来的三个星队的人,还没来得及渗透皇宫。 若是再给他点时间,他一定能弄明白这里面藏着的故事。 可是时间总是不等他的,就像这一世的哥哥。他那时候刚巧被马车撞伤,又正值灵魂晋级,奄奄一息跟要死了一样。哥哥不明所以,将他藏在钟落城外,自己一个人倔强的扛起了所有责任。 结果还没等他赶回家,哥哥就咽了气。 “时间……真是玄妙而又该死的无法逆行的东西啊!”他最终只是叹息了一声,然后就看到李欣莫名其妙的看着自己。 “只是感叹一下,这一晃都快一年了,殿下。” 李欣闻言这才收了莫名的目光,摇头道:“没有一年,九个月差不多。” 她知道张靖嘉说的是他们两个认识的时间。 “殿下,殿下!”正在两人互相缅怀的时候,方城冲到他们面前,急着说道:“殿下您怎么接旨了啊!” 李欣不悦的转头望着他:“难道你希望本宫抗旨吗?” 方城衣衫不整,似乎补眠刚醒,脸上还有一道道红红的印子。他胡乱抹了抹自己的脸,努力显得精神一点,然后道:“那么请殿下让下官陪您进宫!” “本宫有塔苏尔有彗星就够了。”李欣断然拒绝道:“你这样子,根本带不出去。” 方城却并不气馁,抬头挺胸瞪大了双眼对李欣道:“殿下!下官这样的带不出去。难道塔苏尔跟彗星就合格了!你看他们一个长得太高太壮惹人怀疑,另一个木木呆呆一点不机灵。只有下官这样长得既不出众又机灵的才适合跟在您身边啊!” 彗星要迟钝一点,半天也没反应过来方城是在贬低自己。塔苏尔却是立刻被惹火了:“方副将,你平日都叫我一声师傅的是吧,今日怎么不叫了!” 方城马上回头,嬉皮笑脸的凑上去叫道:“师傅!您在啊?怎么今天没有留在大营看家啊!” 塔苏尔头一偏,冷冷道:“若不是跟在公主身边,我怎么知道自己的徒弟是个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混蛋!” 方城耷拉了脑袋,暗骂自己没长眼睛,但是塔苏尔一动不动混在士兵中间。的确不怎么显眼:“师傅,我错了,您原谅我吧!” 塔苏尔冷哼。 李欣却低头沉思。的确,方城长得不显眼又机灵,带在身边用的很顺手。 “你不留下来攻城了?”她又问道:“跟本宫进宫,或许立刻就被抓起来为人质了。在外面,才有仗打。你那几千兵马。这次不能使晶石枪,打得必定艰难。若是没你在,谁指挥的顺手?” 方城挥手道:“殿下,您别哄下官了。从来都是要跟着您才有仗打,每次被留下的那个都是捡尸体的命。再说,不还有程统领跟雷副将么。少了下官无所谓的。” 张靖嘉却道:“要是早知道有没有你都无所谓,就不需要带你出来了。” 方城嘿嘿讪笑,他最不愿意跟张靖嘉呛声。一呛一个死。 “好吧,既然你这么忠心,那便跟着本宫去面圣吧。”李欣也笑出声来:“普通人可没有走丹凤门的机会。你跟着本宫,也算赚到了。” 几人在军队后面一面说一面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中军帐外。 营地里出操的士兵正巧解散。吃了午饭就要去换围着宫墙外的那批官兵。 丁小雄刚刚吃好准备去整队。他被陈平打伤后就一直窝在程新泉帐下养伤,因为一直好酒好肉的伺候着。伤势好的很快。安溪被李欣拿下后,他还幸运的回了一趟村子。 不过,不幸的是他的家人都不在了。 将买给家里人的东西散给了邻居,丁小雄又回到了军中。程新泉宣布要跟着公主去打襄平时,他第一个报了名。 “这次要是打胜了,咱就在襄平买个女人回家!”他的同伴憧憬的说道。 丁小雄很鄙视的看着他:“公主殿下这么慷慨,咱们胜了肯定能拿到很多钱。你看看雷副将从玉昌带过来的那些士兵就知道,他们装备多好!上次有个老乡告诉我说,打流疆回来的那批士兵个个都有抚慰金,发的都是真金白银呢!” 那同伴兴奋的眼睛都眯起来了:“真的啊!那还回家做什么,咱们直接留在京城好了!” 几个伙伴都呵呵笑起来,迎面正好碰到李欣一行,慌忙跪下叩拜。 李欣他们并没有留意,脚步也没停一下。 丁小雄几个等他们走远了,才从地上爬起来,然后继续道:“不管留在襄平,还是回安溪,咱们都一定要跟着公主殿下。只有跟着殿下,才有肉吃,有银子拿。” 他的同伴连忙点头:“对的对的,咱们运气好,碰到了殿下。要是被范将军林将军抓去了,那就惨了。我前两天还听说,他们每天只吃两顿饭,菜都没有的……” “真的啊……真可怜……” 几人的谈论着来到御都台附近整编,然后跟那里的驻兵交接。 地上躺着的太监尸体被拖在一边,无声接受着新来士兵的指点跟谈笑。 很快,他们就将早上的事情全都传播开了。 “原来今上那么胆小,居然让太后上城楼替他挡箭。” “哎,不是亲生的就是不贴心啊。” “果然还是亲孙女好啊,见那太监服侍的不好,一箭就给射死了!” 李欣自然不知道外面的传言已经渐渐对她有利。她与几个下属在中军帐内商议进宫后的安排。 “虽然不知道进宫后会有什么危险。”李欣坐在主座上,对着下首几人说道:“但是很显然,只要父王及世子还留在外面。只要你们还围着这宫墙,本宫在宫内就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这也不一定。”张靖嘉接口说道:“今上召见公主,大概是要探明你手里的情况。在没有弄清楚他的用意之前,还是不要大意。范诚悦与林千红正在城外激战,南边周世源也正在赶来。他是不会轻易认输的。” “不错。”方城少有这么严肃的时候,这付表情配上他那双平凡的眯眯眼显得十分怪异:“下官认为,今上现在就是想拖延时间。殿下一旦进了宫,十有*不会被放出来。到时候虽然不能威胁你们退兵,让你们原地不动相互僵持总是可行的。” 程新泉听了,有些为难起来。他忧虑的问道:“那若是发生这种情况。那咱们是攻还是不攻呢?” 李欣笑着问他:“你认为呢?” 程新泉认真回道:“下官一切都听殿下的。要不然……”他犹豫的看了看李欣,然后道:“殿下您不是有个镯子么……到时候你用那个通知下官?” 雷同胜也抱拳说道:“下官也只听殿下的。” 方城听了,心里又有些犹豫起来。他也很想要那个手镯。但是似乎挺贵重的。就连塔苏尔都只是借用。 李欣不由大笑出声,然后点头望着程新泉和雷同胜道:“你们是看上本宫的东西了吧!想得美……方城把你们都带坏了,一天到晚的打劫本宫。” 方城撇了撇嘴。 李欣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水,然后道:“你们就别担心了。到时候本宫会与张先生联系的。你们要是有什么决定不了的事情,也都请示先生。怎么样。这么千载难逢的接近先生的美差难得吧?” 程新泉及雷同胜纷纷应是。 方城顿时又嫉妒了。谁都知道张靖嘉手里的好东西多,只要跟着他,总有机会见识些新鲜玩意儿。 张靖嘉笑眯眯的望着程新泉和雷同胜,然后仰头说道:“只要诸事顺利,待这战过后,我一人给你们一副镯子。” 程新泉及雷同胜喜不自胜。 方城牙都酸掉了。他的心在滴血,惨兮兮的对张靖嘉道:“先生……您不能这么对我……” “行了行了,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李欣真想将手上的茶杯砸到他那张贱贱的脸上:“等这战完了。本宫那千里眼给你如何?” “还是殿下好!”方城的脸立马转了方向,对着李欣叩拜道:“殿下您放心,这次进宫,下官一定排除万难,粉身碎骨也要为您铺路搭桥!” 几人都不由笑起来。气氛一下子大好。 “铺路搭桥就不用了。”李欣对着他道:“找准了机会去开宫门才是真的。” 程新泉立刻点头:“东西北宫墙共有九个宫门。咱们会在每个宫门那里都派一支军队。到时候你开了哪里,我们就从哪里进去!” 方城点点头:“自然优先选择九仙门了。” 张靖嘉点点头:“倘若没有机会也不要急着冒险。有紧急情况。立刻放信号弹。咱们会炸开宫门强攻皇宫!” 李欣重重点了点头:“御林军装备精良,强攻皇宫后林千红也会不惜代价包抄你们。若非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强攻的好。当然,若是范将军英勇,能够在三日之内攻下南门,那你们就不要再畏手畏脚了,尽管放开了上前就是。” 几人都认真记下,然后点头称是。 “当然,最好的结果就是,”李欣狡黠一笑:“本宫在皇宫内坐拥四面宫门,然后开了门让你们堂堂正正的走进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攻心 桑月华回到宫内就被软禁起来了。 她并不在意。 她的自由在进入这座皇宫的第一天起,就被剥夺了。 “槿颜,那药省着点用。”桑月华斜靠在软塌上,未曾束起的长发散了一床:“明天欣儿就要进宫来了,到时候谁敢对欣儿不利,我就让他痛不欲生!” 槿颜不自在的笑了一下:“我没怎么用……” 桑月华瞥过她的脸,然后叹气道:“没怎么用,怎么那个桂香这么快就病死了?” 槿颜眼中射出浓郁的恨意,声音都有些利了:“她该死!” “好了好了……”桑月华忙安抚她道:“我只是觉得那么珍贵的东西,用在那些贱婢身上太浪费了。原本怀瑾没有那心思,我也就图个自保就好。如今却不同了……就算他不要,那人也不会放过他了。” 槿颜拿了一把细木梳,跪在榻边给桑月华梳头,闻言就道:“要不让我拼一把,杀了那人好了!” 桑月华猛地坐起身,扯动一缕握在槿颜手中的长发,将头皮扯的生疼。她怔怔望着槿颜,然后摇头,嘴里道:“不行……我在爹娘面前发过誓的,不能让你涉险……” “你总这样,一会儿精明,一会儿又畏畏缩缩犹豫不决。若不是你,王爷跟公主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槿颜低声埋怨着:“爹娘若是知道你拿王爷和公主的命来换我的平安,他们绝对会气的再活过来!” 桑月华顿时心痛难忍,望着槿颜问道:“你当我心里就愿意这么做吗?我做的一切,还不是为了你……你竟然……” 她绝美的脸上露出被辜负的绝望神色,叫人见了恨不得以身代之。 槿颜见了,脸上眉目果然就柔和起来,她垂下眼睛。然后将头放在桑月华的腿上,过了一会儿才说:“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若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受夏家的要挟……” “可我现在出来了。”槿颜心里想道:虽然你发了誓,可我没有。 她这样想着,嘴上却说:“既然你不想我去做这事,但让我去打听打听他的计划做些防备总可以吧。若是他要对公主不利,咱们提前知晓了总好应付些。” 桑月华这次才点头同意了。 末了还不放心的又叮嘱了一遍:“贾伦对我有大恩,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要轻易叫他暴露了。” 槿颜点点头,然后就在脑子里想着怎么接近康平帝。 这个晚上。没几个人睡得安稳。 尤其是在南门守着的林千红。 他瘦削的脸上没有半点肉,干瘪瘪的似个老头,深陷的眼窝里嵌着两个布满红血丝的眼珠子。 “要走丹凤门?”林千红收到命令后就一直在营房里走动不歇。 “皇上不知道我已经快撑不下去了吗?”他自言自语的说道:“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既要担心玉昌兵的包抄。又要骚扰范诚悦让他填壕沟的速度慢下来。哎……” 他有些疲累的想着,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尽头啊。 “明天丹凤门的守兵再加一倍,另外,”林千红对自己的心腹林飞说道:“密切注意城内玉昌兵的一举一动。若他们有任何风吹草动,速速来报!” 林飞都愁死了。对林千红嘟囔:“将军,你让我上哪去给你抽那么多人啊!上次抽了两千多人去对付那帮玉昌兵,结果有去无回。朝廷又闭门落锁,什么也不支援。再这样下去,咱们迟早要被范诚悦给磨死!” 林千红又怎么会不知道,闻言也只能无力的说道:“算了。能抽多少是多少吧。另外将南城内所有人家的家丁都召集起来,城外那些壕沟总会被填平的,倒时候就让这些人上城墙扔石头倒油锅吧!” 林飞这才应下命令。急匆匆抽了几百人去增援南门。 整个南面宫墙一共五道门,是皇宫最为重要的一段宫墙。另外与玉昌兵每日操戈相见的东西两街也要加派人手。 林飞算来算去总觉得人数不够。 “今天晚上,你们就去换防东西两街。明天一早,安溪公主会从那里到丹凤门觐见圣驾。为防叛匪趁机攻城,你们都给本官瞪大了眼睛盯紧了!一有什么可疑情况。立刻来报!” 他左右环视被选中的士兵,却怎么也看不到他们脸上的惧色。相反,似乎有一种喜悦欢喜的气氛弥散在这群士兵周围。 他有些奇怪,便又加了几句:“别以为不用上城墙跟范诚悦打仗你们就高兴了。城内这些玉昌兵更难对付!要想留着小命等朝廷加官进爵,就不要掉以轻心!听到没?!” “听到了!”所有人都一致抬头挺胸大声应道。 林飞对这群人的精神状态十分满意,招了一个把总就将这群人给领了下去。 “真是太好了,居然让我们去守西街!”一出了林飞的视线,这群人就低声议论起来。 “是啊是啊,这下子终于不用送命了,还有饱饭吃。” “岂止是有饭吃?听说还有肉呢!” “真的啊!人跟人就是不一样,瞧咱们每天在城墙上担惊受怕的,城里这帮孙子却吃香的喝辣的!” 议论声一直持续到东西两街的哨点才停。众人分散开来,跟着原本守哨的士兵稍微熟悉了一下,就立刻问道:“有吃的没?” 哨点的士兵赖洋洋的走到街边的一个被征用的空铺子里,过了一会儿出来道:“被主家给要去吃了。你来晚了。” 那个新来的士兵顿时一阵气恼:“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吃到饭?” 老兵抬了抬眼皮:“运气好的话,玉昌兵那边守夜的还有一顿夜宵。到时候你找个大点的盆去央人家给你装点过来。” 新兵有些怯场:“我这不新来的嘛,他们看我不熟会给吗?” 老兵闻言顿时不耐烦的说道:“你就穿这声衣服,然后把自己的长枪抵给对方,就能换一顿吃的!” 那新兵闻言顿时将目光射到老兵手上,果然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他握紧手中枪杆。气愤的说道:“没了兵器,一旦打起来,我不就是送死的?” 老兵气恼他不懂事,忙上前捂住他的嘴巴道:“你看玉昌兵来了这么久还不是安安静静的?谁要打仗啊。安溪公主一个娇娇俏俏的贵族小姐,最不耐烦这些打啊杀啊的了。你快些收声吧,想害死老子啊!” “万一上面派人巡场发现了怎么办?”新兵顿时有些气弱,低声道:“而且没了武器,心里总不踏实。” “你真是榆木脑袋!上面天天跟范诚悦打仗都忙不过来,还巡个屁的场。再说你就不会编个理由啊,比如咱们跟玉昌兵冲突了啊。武器被夺了啊什么的……逼急了,老子就跟西营那帮龟孙子一样,直接投降去!” 老兵将自己的想法又灌输给新兵:“再说了。玉昌是不是咱们天舟的?” 新兵点头。 “那咱们天舟自己打自己有意思么。”老兵一副看透了世事的模样:“左右不过是清王来清君侧,今上若是英明,自会将那逆臣给交出来的。这仗啊,就打不起来了。” 但是新兵马上就忧郁的问道:“若是今上不交呢?” 老兵叹息的说道:“好像也有这个可能。你还不知道吧,今天上午。今上将太后绑到城楼上,准备叫太后当箭靶子呢!结果公主殿下身边的勇士神箭一发,太后身上的绳子就落下了,而太后却是毫发无伤!” “这么厉害!”新兵听了,顿时又激动又害怕:“这箭法得多精妙才能做到啊!怪不得玉昌兵那么快就破了西城门。” 老兵趁机就劝道:“所以你觉得咱们手里这东西有用吗?碰到这么厉害的人,咱们也只能束手就擒啊……” “啊?”新兵惊讶的发现。他的世界观就快要被颠覆了:“可那是不忠……” “今上还不孝呢……”老兵轻声说道:“你不知道吧,西营那些人投降之后,天天大鱼大肉的吃着。好一部分人就在咱们对面替玉昌兵守街。而我们。不过是每顿要点残羹冷炙……” “那你们一天吃几顿啊?”提到吃的,新兵饥肠辘辘的肠胃又咕噜噜叫起来:“有菜吗?” “有时候三顿有时候四顿!”老兵忙跟新兵炫耀:“不是我说,玉昌兵的伙食真是好的没话说。顿顿有肉,虽然给我们的只是肉汤,但那也鲜啊。不像咱们发的那馍馍。又干又硬,嚼也嚼不动。又没什么盐味,吃多少都觉得没力气。” 新兵只听到肉汤泡饭四个字,嘴里的口水就反射性的溢出来。他咽下口水,看了看手里的长枪,然后问道:“这东西能换几顿饭?” 老兵笑嘻嘻说道:“这是敲门砖,先交了这东西,然后再跟街上那些人要点东西去换就行了。” 他一边说一边望了望长长的街道:“这街上,多的是有钱没粮的富户。他们被困了这么久,又被征了好多次粮,家里也多是快揭不开锅的了。咱们只要将那些馍馍分给他们,就可以换不少金银!” 新兵听了,再也不纠结手里的长枪了。既然玉昌兵那么厉害,抵抗也抵抗不了,那这不就是破铜烂铁一块?还不如拿过去换点吃的呢。 这样想着,他立刻凑到那老兵身边,然后央求着说道:“老哥哥,你看这哨口就咱们两个互相扶持了。明天……能不能带弟弟一道去见识见识?” 老兵一口答应,然后对他说道:“等公主殿下进了丹凤门,我再带你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 进宫 结果第二天,程新泉看到又新缴了几百件兵器后,深有感触的说道:“先生说的真准啊,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雷同胜不赞同的说道:“是他们没见过世面!你看咱们玉昌兵,给他们多少肉也没见死于安乐嘛!” 程新泉哈哈笑道:“那是因为这帮兔崽子吃腻了!” 他看了看自己周围的士兵:“还是先生那句话:御敌之道,攻心为上。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艰苦的生活催生了他们要与咱们决一死战的士气。但若是给他们一点甜头,让他们知晓除了战死还有更好的选择时……” 两人对视一笑,雷同胜道:“那他们自然会去选择更轻松更安全的生活,反正咱们也没有一定要求他们投降。” 程新泉点点头:“不过是上缴一些兵器罢了。” “哎,不晓得公主有没有到丹凤门呢?”雷同胜望了望南边:“先生怎么送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程新泉也有些担心,但是依然十分笃定的说道:“放心吧,东西街那些守卫早已被咱们软化了,公主不会有危险。再者,有先生相送,还有塔苏尔跟方城护卫,公主的安全绝不会有问题。” 说归说,担忧却依然浮在心头丝毫不散。 被两人担心着的李欣此刻却是镇定非常。张靖嘉一直将她送到东西街交汇的朱玉台,深深看了她一眼才道:“一切小心。若有危险,立刻求救!” 李欣含笑点了点头,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有些舍不得了。 “我知道了。”她道:“你……你们也是。” 两人作别朱玉台,然后李欣一行四人就决绝地往南门走去。 前来接应的御林军及内监都齐齐松了一口气。 只有四个人,应该不难对付吧。 李欣拒绝乘坐内监带来的马车,而是坚持要自己骑马。 御林军统领柏树新沉吟了一会儿,就同意了。于是李欣一行四人骑着马被簇拥在正中。浩浩荡荡的一大队人往南门正中的丹凤门驶去。 一路穿过因为困守而显得十分衰败的街道,李欣左右望着,看到林千红的士兵大多面黄肌瘦,精神不济的模样,不由得奇怪范诚悦的军队是个什么战斗力。 双方能僵持到现在,士兵的精神面貌大概也差不多吧。 相比御林军及内监们的高度紧张,李欣则显得太轻松了。但就是因为这份轻松,才显得她越发的有恃无恐,深不可测。 大家都越加肯定,她或者她身边的人有妖法护持。所以一无所惧。 众人行到丹凤门前纷纷下马,紧闭的宫门再一次开启,将这一队人马陆续放进宫内后。厚重的大门才再一次沉重的关上。 从头到尾,林千红都没找到机会跟宫内的人谈支援的事情。他不由有些失望。 而进了宫门的李欣却被眼前巍峨的宫殿震撼了一下。 她前世是经常出入新卫皇宫的,原以为天舟的皇宫大不了就是大了一点而已,却不曾想,这样巍峨雄伟的建筑何止是大了一点。简直是高大壮丽多了。 这样宽阔的御道都是白玉铺就,一眼望去,正前方的重檐长宫遥远无边。天空蓝的彻底,白云压得很低,似乎就飘在那卷翘的屋檐顶上似的。 这么远,军队打进来跑也要跑好久吧。那得多累啊!同行的方城煞风景的想着。 等候在宫门口的内监抬着一顶肩辇,让李欣坐上去。其他人都只能步行跟在肩辇后头。 李欣这次没有拒绝,大大方方的上了肩辇。 “去慈宁宫!”领头的太监说道。 肩辇微微晃悠了一下就被稳稳抬了起来。李欣坐在肩辇上。看到领头的太监并未往前直行,而是顺着宫墙一路往东行了过去。穿过一道道院门,又经过一个繁花满地的花园,肩辇终于停在了一方宫殿前面。 李欣下了肩辇,等到领头的太监让开身子。她便看到高大院门上的一方牌匾,上面书有三个烫金大字:慈宁宫。 “今上知晓公主思念太后的心情。便着令内务府将公主下榻之所安置在慈宁宫内。”领头的太监不紧不慢的解释道:“殿下若是不满意,此刻跟老奴说了,老奴再去禀明皇上再行安排。” 李欣摆摆手:“没什么不方便的。只是本宫身边侍卫要一道入内,这是否有违宫规?” 领头的太监忙道:“殿下不必忧心。皇上说了,公主殿下担忧安全,特准公主的侍卫一道入住慈宁宫外院。” 自然要在一起,到时候好方便黄仙师做法啊。 李欣听了便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又问:“皇祖母在里面?” 领头的太监忙点头应答:“回公主殿下的话,太后娘娘潜心向佛,一般都住在内院,鲜少出来会客。” 正说着,慈宁宫内出来一个胡子有些花白的太监,见到众人在门口,便咳嗽了两声,然后道:“太后娘娘请殿下进去。” 李欣点了点头,脚步一抬就跨进了宫门。 领头的太监却赶紧上前扶住那个年老太监,惊讶的问道:“怎敢劳贾公公出来传话,那些个奴才全都偷懒去了?!” 贾伦笑了笑:“那倒不是。皇上金口,玉贵人暂代皇后之职统领六宫。但是您也知道,咱们那位主子身子刚刚大亏过,此番哪有精力操持杂务?少不得又要用到奴才这把老骨头了!” “哎,贾公公辛苦啊!” “为主子分忧,是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分内事嘛!” 两人虚应着跟在李欣后头也进了宫门。 李欣前面由两个穿白色宫装的婢女领着,一路向前往正殿走去。正值晚秋,院子里树木凋零,一派萧瑟景象,与刚才经过的花园俨然就是两个季节。 “皇祖母的院子一向都这么冷清吗?”李欣不由回了头问那太监:“怎么连个草盆都没有。” 那太监一时语塞。 贾伦却是立刻上前答道:“回殿下的话,太后娘娘一向崇尚自然,什么时令该是什么样子才是娘娘最喜欢的。她老人家最不喜欢那些从暖房里搬来的花草了。” 李欣惊讶的问道:“这个季节不也有青树繁花?不喜欢暖房里那些。搬几盆菊花进来总可以吧?” 领头的太监一头虚汗,忙应声道:“对对对!是奴才们疏忽了。” 李欣玉白的脸上柳眉微皱,冷哼一声道:“本宫看是你们这群恶奴又要欺主了!” 说完便沉着一张脸往殿内走去。 贾伦有些无奈的对那统领太监轻声说道:“对不住,没帮的上忙。” 那太监忙摆手道:“没事没事。不过是骂一顿,只要不像昨天那个被射的没魂了就好。” 两人跟进殿内。 李欣见到上位端坐着一个面目和蔼的妇人,穿着打扮十分贵气,但是脸庞与昨日在城墙上见到那个全然不同。 她顿时一阵冒火,抬手指着座上那人叫道:“你是何人,胆敢假冒太后坐在主座!” 殿内众人顿时大惊,他们是真没想到李欣昨日能清楚瞧见城楼上太后的每一个表情。 “公主殿下!”贾伦忙上前道:“这是太妃娘娘。太后身体不适。正在后院内室静养,不适宜见客!” 领头太监大急,这贾伦怎么实话实说了呢。 “哦?”李欣狐疑的望着那妇人:“你是代皇祖母召见本宫?” 室内气氛顿时一阵紧张。大家都紧张的望着站在正殿中间的四人,柏树新紧紧扣住身侧利剑,打算一有不对就将这少女诛杀当场。 李欣环视了一圈左右,如有实质的目光压得被她注视到的人心内沉沉。她突然笑了一下,然后在众人惊诧的神情中老老实实的叩首拜道:“欣儿见过太妃娘娘。恭祝娘娘福寿安康!” 那妇人原本煞白的脸色这才又恢复过来。她缓了缓紧张的心情,和声说道:“好孩子……快起来吧。” 她原本就是正经的太妃,只是被今上哀求威胁才过来假冒太后,好应付这位公主殿下。 既然公主殿下一眼就认出了她,贾伦又给自己解了围,太妃便心安理得的当起了自己原来的身份。 “经常听你皇祖母说起你。今日一见,咱们的安溪公主果然是个美人儿。”太妃淡淡的神情中隐含慈爱:“可惜你皇祖母昨日受了风寒,如今正养病呢。她是很怕将病症过给你的。要不然现在见了你不知道有多高兴。” 李欣坐到一边,身后三人立刻跟着站到她身侧。 “欣儿昨日就道皇伯伯思虑不周,竟然叫皇祖母上城墙吹风!”她愤愤不平的说道:“今日果然就叫皇祖母累病了!” 众人一听太后的病竟然被李欣找原因找到皇上身上了,顿时慌张。 太妃忙补救着说道:“也是你皇祖母身子虚弱,才轻易见不得风。” “既然知道皇祖母见不得风。那就该早日召见欣儿进宫侍奉。”李欣毫不客气的反驳道:“而不是像昨日那样,用几个欺主的恶奴伺候着!襄平就那么穷吗?两个趁手的奴才都用不起?” 太妃顿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应答,于是忙对宫婢说道:“没见公主都坐下了么?还不上茶啊!” 满殿的奴才都有些怵这个妖孽公主,听到太妃吩咐了,这才下去上茶。 太妃见到李欣身边的三个侍卫,便又出言打探道:“都说殿下身边能人异士很多,这几位,可都是道长?” 道长? 方城脸上顿时阴云密布:他哪里长得像臭道士了! “太妃娘娘何出此言?”李欣也很奇怪:“欣儿身边是有不少能干之士,但是道士一流……”她想了好久,最后确定的说道:“一个也没有。” 众人自然不信,都在心里想公主这是为这三人遮掩呢。 于是大家看向这三人的目光越发莫名起来。 方城几人不由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暗道深宫内院,人心叵测。看看这些吃人的眼神,皇宫果然好可怕啊。 第一百三十三章 见面 “不知皇祖母住在何处?” 茶上了有一会儿,李欣却没有喝一口,而是又道:“欣儿久不在皇祖母身边侍奉,此番过来就是来尽孝道的。” 太妃一张保养适宜的脸上露出一个愁苦的神色,十分为难的说道:“好孩子,你的孝心你皇祖母一定能收到。但是风寒是会过人的,你皇祖母可不想你冒险去看她。你也不想让你皇祖母担心是吗?” 李欣却摇头坚持道:“太妃娘娘此言差矣。欣儿怎么不想皇祖母担心了?欣儿从小就没跟皇祖母亲近过,现在能有机会让她担心担心欣儿,欣儿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太妃一时无语,将目光望向贾伦。 贾伦却跟睡着了似的,一味的垂着头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原先接领李欣的太监见了便机灵的上前劝道:“太后娘娘病情严重,太医说了要让她好生休养,不能受打扰……” 李欣猛地回头,一个厉眼射过去,顿时就让那太监住了口。 “好你个刁奴!”她清亮的声音里头满是怒气:“本宫还没跟你算之前的账呢!你倒又指责起本宫来了?!” 殿内众人心房微微一颤,公主殿下又怎么啦? 李欣站起身,走到那个躬身的太监身旁,鄙视的说道:“之前是不是你说太后娘娘在这里召见本宫的?结果一到了殿内你又巧言令色,说什么太后娘娘凤体违和,特让太妃代为召见本宫。前言不搭后语!你当本宫是傻子吗?!” 那领头的太监冤枉死了,这两句话都不是他说的啊。 可是一向仗义的贾伦此刻竟然呆住了,他不出来领罪,倒叫自己有苦说不出,总不能当场叫嚣不是自己讲的吧。 “奴才……”他委屈的跪到地上。低头说道:“奴才知罪,求殿下饶恕!” 李欣在他面前来回走动数落着:“正因为这里是皇祖母的寝殿,所以本宫一再忍让!但是别把本宫的忍让当成你们得寸进尺的理由!” 坐在上首的太妃也是微微燥热,觉得背后冷汗直流。她心虚的觉得李欣这是在指桑骂槐。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那太监见李欣发火,顿时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不住的磕头求饶。 “彗星,给本宫好好教训教训他!”李欣指着跪在地上的太监道:“最好让他给本宫闭嘴!” 不杀只鸡给猴子看看,你们就要当本宫不会拿刀! 彗星听话的“哦”了一声,然后就往那太监走过去。 柏树新立刻对彗星厉声呵斥道:“这位道长,且慢!” 彗星却一无所觉。几步就要走到那太监身边。 柏树新心中充斥了被无视的怒火,微微一跃就蹿到了彗星跟前。一把雪亮的长剑横在了彗星脖子上,咬牙说道:“道长。且慢!” 彗星脸上露出一个迷茫的神情:“我不是道长,你认错人了。” 柏树新只觉得自己额头上青筋暴起,他顿了顿,转了头便对李欣斥道:“殿下,这里是慈宁宫。不是清王府!您还没有权利在此为所欲为!” 李欣却挑衅的望着他,傲慢的问道:“若本宫偏要处罚他呢?” 柏树新的长剑微微沁进彗星的脖子,凛然回道:“那就莫怪下官不讲情面……” 他的话还没说完,塔苏尔就抬起手甩了两枚毒镖。 与此同时,感到脖子上有些疼痛的彗星也终于迟钝的拨动了自己的手镯。 柏树新只觉得心脏重重受到一击,还没哼叫出声。眼前又一下子便成了全白,接着就像一根木棍似的直直往后倒了下去。 短暂的静默之后,此起彼伏的尖叫在慈宁宫正殿响了起来。 太妃年老体衰。直接晕了过去。 “本宫还没让你们动手呢。”李欣微微皱眉:“也不知道麻不麻烦。” 塔苏尔丝毫不觉自己做错,冷冷道:“他对殿下太无礼了!” 彗星摸了摸自己渗血的脖子,委屈的说:“他自己认错人,还对我凶。” 四周涌进大队批甲戴盔的侍卫,他们尖利的长枪一致指向了正中的四人。 跪在地上的太监轻轻松了口气。正要起身斥骂叛匪一顿,却见彗星面不改色的朝着自己走来。 “你要干什……” 后面的字还没说出口。便见彗星朝着他喷了一点白色的烟雾状东西。 “先生说我要遵从殿下的每一个命令。”彗星好心的给他解释了一下,然后怕不起作用,又喷了一点。 那太监顿时觉得舌头一阵麻木,整个嘴巴都僵硬了,想合上都觉得困难。口水顺着嘴角滴滴答答的流了下来,喉咙里似乎堵了一口痰,上不去下不了。再要呼救,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喊不出话。 他失声了。 彗星喷出气雾剂后,就立刻退得远远的。 他也是正常人,若是离得太近,沾到了也会失声的。 方城几人默默将李欣护到中间,然后静静与大殿上的侍卫僵持。 李欣呵呵一笑:“怎么?本宫教训一下不听话的奴才都不行吗?” 侍卫们无人回答她的问话,也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做,只派了几人往外向上面请示。 慈宁宫外面,康平帝脸色阴沉的听完手下人的汇报,抖着手指着站在一边的黄仙师道:“仙师不是说朕将这群妖道控制起来就行了吗?” 他一副上当受骗的神情:“为什么仙师迟迟不肯做法?” 黄仙师心里打鼓,面上却一副镇定的神情。他微微朝着康平帝拜了一下,然后才道:“回殿下,老道说了不仅要与他们对面相逢,还需龙血破阵。” “龙血龙血!”康平帝握着受伤的手指,暴怒非常:“朕不是早就给你了!” 黄仙师面不改色的回道:“当初听皇上的意思那妖道只有一人,如今看来却不止。龙血的量不够,而且老道还要重新做法炼制。” 康平帝脸色变了几变。却对他无可奈何,最后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道:“你最好祈祷你说的都是真的。否则,朕要将你大卸八块,放进你的炼丹炉里烧成灰!” 黄仙师心里一紧,这皇帝果然心狠手辣。他硬着头皮应下,心里却在想怎么逃脱。 “最后问你一遍,还要几天才能做法?” 黄仙师低了头,想了一会儿才道:“妖道人数又增加了两倍不止,老道再炼龙血,至少还要三天时间。” 康平帝恨恨道:“好!朕就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你再说不行。朕就劈了你!” 发了一通火,他转头让自己的侍卫将黄仙师拉下去看管起来。 然后一撩龙袍下摆,气冲冲的进了慈宁宫正殿。 “欣儿这是怎么了?” 康平帝好不容易挤出一个笑容。在侍卫退出的通道里走到离李欣不远的地方,低声说道:“这些奴才怎么就气到欣儿了?生这么大气!” 李欣微微抬头,便见一个中年男子背手逆光站在自己面前。他年纪大概四十岁上下,蓄着一圈短短的胡须,方脸虎目。气势威严。 这就是康平帝了吧!李欣心想。 她一下子露出笑脸,清脆的叫了一声:“欣儿见过皇伯伯!” 然后往前走了几步,见康平帝身子微微后仰,这才停下,微微嗔道:“皇伯伯,你都找的些什么奴才啊!就知道欺负主子。愚弄主子!” 康平帝扫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柏树新,心里一阵心痛。然后又瞥过跪在一边口水横流的太监,微微沉声说道:“这些奴才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欣儿尽管跟皇伯伯说好了。这样一言不合就动手伤人的事情以后不准再做了。你看太妃都被你吓晕了!” 他对着这张俏似桑月华的脸厌恶非常,强忍着不适微微调整了一下表情,然后语重心长的说道:“你毕竟是个女儿家,老是喊打喊杀的传出去会影响你的名声的!” 李欣甜甜一笑,然后点头乖顺的说道:“知道了。欣儿多谢皇伯伯教导。” 康平帝脸色微缓,又招了八个宫婢过来。温和道:“你的侍卫都是男子,伺候你不怎么方便。这些都是贵妃精心挑选的婢女,绝对是尽忠尽力的好奴才,朕也训导过她们了。若是她们胆敢对欣儿不敬,欣儿尽管告知皇伯伯,皇伯伯会派人教训她们的。” 李欣抬了头,将冷笑埋在心底,换上一副天真的面具,对着康平帝问道:“皇伯伯,欣儿来皇宫可不是享福来着。昨天您让皇祖母上城头吹风,结果皇祖母回来就染了风寒。欣儿很担心,想要亲自侍奉皇祖母,也替父王尽一尽孝道,行吗?” 为什么要千方百计的拦着她不让见呢?心虚?还是说有什么不可告知的秘密? 康平帝再一次强忍要吐血的冲动,将喷薄愈发的怒气按下,然后强笑道:“欣儿既然这么说,皇伯伯怎么好拒绝。这样吧,一会儿让太医再给母后诊治一番,若是母后她情况稳定了,再让你去陪陪她成吗?” “好。”李欣仰头笑答。 气氛似乎是缓和了。 康平帝不露痕迹的细细看了看李欣身边的三个侍卫,但是不管怎么看,都没法从他们平凡的外表下看出一丁点仙风道骨的味道来。 他不由猜想这几人是不是做了伪装。 “你的几位侍卫,朕也安排几个小太监去伺候。”康平帝状似无意的说道:“一会儿朕就让安总管给领过来。” 李欣嘲笑的望着方城几个,说道:“这几个本就是进来伺候本宫的,怎么还好让别人再伺候他们?皇伯伯厚爱,欣儿怕他们受不起啊。” 康平帝见李欣反对,却更坚持了:“欣儿跟皇伯伯客气什么!他们既然跟你进来了,想必也是十分得你信任的。既然是欣儿亲信的,自然要好生招待。欣儿莫要跟你皇伯伯见外啊……” 说完,他便自顾自哈哈笑了两声。 他身边的总管太监安福满忙上前附和道:“皇上所言极是,所谓来者是客。公主殿下是客,殿下您的亲随自然也是客。既然都是客人,那就应该好好享受主人的招待。” 康平帝满意的点了点头。 于是越多的人加入了劝说李欣的行列。 李欣不由笑了笑,然后道:“那欣儿就却之不恭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诱导 方城几个并未推拒,都十分大方的收下了康平帝的“厚礼”。 他们都很高兴,也很新奇。 没办法,谁叫他们都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太监这东西,以前只是耳闻,从未亲见过。 现在不仅亲见,居然还有幸可以与之近距离接触了! 这机会,千万不要错过。 至少要亲眼证实一下! 当然,亲眼证实什么的只是方城脑子里的想法。 至于彗星,是后续被污染的老实人。倘若方城不去怂恿,殿下不下命令,他是决不会对身有残疾的太监下手的。 塔苏尔就更不会了——他很讨厌这群娘娘腔。 于是在三人跟太监共度的第一个晚上,就只有方城的房间里发出了一声接一声的惨叫。不一会儿,几个太监就提着裤子羞愤的从他房间里冲了出去。 结果大半夜的整个皇宫都传遍了,公主殿下身边有个喜欢太监的变态道士! “方义士……”安总管一大早就守在慈宁宫外院等着方城起床了。 他知道这些人都不愿意被叫做道士,便自作主张的改了称呼。 果然,方城并未对这个新称呼有什么不满的表情,只是黑着一双眼圈问道:“有什么事吗?” 安总管讨好的问候道:“听说昨日送来伺候的奴才们都很不识相……”他看了看方城的脸色,又继续道:“咱家看方义士都没怎么睡好……” 方城也没听出这个“睡”不好有别的意思,便点着头抱怨道:“是啊……你们送来的都是什么奴才啊,一惊一乍的,还伺候人呢!根本就是来吓唬人的,搞得老子气了半天,睡意全无。等睡好了天又亮了!” 安总管忙嗯嗯应着。然后道:“对不住,都是咱家没安排好。这不,一大早就给您新选了几个可人意的送了过来,您看看合不合眼缘。” 说着,他挥了挥手,便见院外几个小太监垂着手恭敬的走了过来。 “抬起头来!”安总管淡漠的吩咐道:“让方义士瞧瞧。” 几人一致抬了头,眼帘却都垂着,不敢看方城。 方城猛地一瞧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这些都是太监么?明明都是美娇娘吧?个个唇红齿白,肤白肌腻。这长得也太好看了点吧! “好看是好看,挺和眼缘的……”方城语气里带着对他们的可惜,又说道:“就是不知道听不听话啊。” 安福满一听有戏。连忙应道:“听话听话!这批都是特意训练了侍奉方义士的,怎么会不听话!” 几个小太监都跪下齐声道:“求方义士成全奴才们的一片忠心。” 方城一听这片公鸭嗓,心中旖念飞了大半,摆摆手无所谓的说道;“既然安总管说你们是特意为我训练的,我再不收岂不是叫安总管难做?都起来吧。我收下了。” 安福全心里一松,对着几个小太监道:“还不快谢过方义士。” “奴才谢过方义士!” 安福全又对着这群“身负重任”的小太监训斥了一通,然后才满意而归。 回了屋子的方城则胡乱的理了理衣服,然后笑眯眯道:“现在我要去见公主了,你们就呆在屋子里收拾收拾吧!” 几人又齐齐应下。 方城又看了一眼他们几个,哀叹了一下这副好相貌投错了胎。然后才出了门。 李欣正在几个宫女的服侍下用着早膳,方城几个也凑了一桌在另一间房里吃了几口。 “殿下,贾公公求见!” 待李欣用完饭。才有宫女上前禀告。 “贾公公?”李欣没什么印象,就问:“是哪一宫的?” “回殿下的话,贾公公是贵妃宫里的。” 贵妃?不是给她挑了八个宫女的那个么? “宣。”李欣坐在偏殿,身上衣物都是内务府送来的一品大公主服饰,颜色偏深。花纹繁复,重重叠叠的裙摆拖了一地。 不过一会儿。贾伦就跟在引路宫女后面进了偏殿。他年纪蛮大了,头发胡须均已花白,脸上深深的皱纹勾勒了一张笑脸,躬身对着李欣拜道:“奴才贾伦见过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欣应了一声,然后叫他起身。 她终于有了印象,这人是昨日从太后宫殿内第一个走出来接引她的。 “你是贵妃宫内的?”李欣问道:“一大早过来是贵妃有话要传?” 贾伦恭敬的垂首立在一侧,闻言便答道:“回殿下的话,贵妃派奴才过来问候殿下金安,顺便问问昨日挑选的八个宫女,殿下用的还满意否?” 李欣面色平静的点了点头:“劳贵妃牵挂,本宫觉得满意非常。代本宫谢过你们贵妃厚爱。” 贾伦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既不惹人厌烦,也不让人觉得谄媚。只听他躬身说道:“原是皇上特意吩咐的,贵妃娘娘不敢不上心。” 他顿了顿,没有拜退的意思,而是接着说道:“殿下刚用过早膳是不适宜静坐的,要不奴才陪着您走一走消消食?” 李欣眨了眨眼,然后对贾伦问:“到哪里走?” 贾伦脸上笑容更深了一些:“殿下若觉得外出不方便,就在慈宁宫内走走如何?” “行啊。”李欣虽然不知道贾伦的用意,却是毫不畏惧。 她指着身边一个宫女道:“去跟本宫的侍卫说一声,就说贵妃宫里的贾公公陪着本宫到慈宁宫内院散步去了。省的他们一会儿找不到本宫又要做傻事。” 又要做傻事? 宫女们一想到昨日那三人的表现,便觉得头皮发麻。被指定的宫女连忙应下,然后急步走了出去通知方城几人。 李欣见那宫女出去了,这才笑着走了下来,毫不介意的接受着贾伦的搀扶,慢慢往偏殿后院走去。 “今天总算好看些了。”李欣一路走来,见到甬道两旁摆放整齐的金黄色秋菊。不由得说着:“之前慈宁宫里连根草都没有,看着就叫人憋闷。” 贾伦应声道:“还是殿下心细又孝顺,事事都为太后娘娘着想。” 李欣嗯了一声,然后叹气道:“到底是本宫的亲祖母,这血脉的联系是假不了的。” 贾伦没有应话,只是指着圆洞门后的一处小假山道:“跨了这院子,在假山后头就是太后娘娘每日必去的佛堂。先帝殡天后,太后娘娘就开始吃斋念佛,每日不断。” 李欣停了一下,转头看了看贾伦。见对方脸上表情还是一如刚才的微笑,便道:“贾公公真是贴心。” 贾伦只是笑。 两人穿过圆洞门,沿着曲折的游廊慢慢往里走。 李欣接着问道:“皇祖母每日都要念经拜佛?可有固定的时间?” 贾伦慢吞吞回道:“回殿下的话。除非有事,否则太后每日午后到晚膳前都要念一阵子。” “哎……”李欣便叹了一口气道:“现在皇祖母身体不适,也不知道这下午的经她还念不念了。” “这个奴才倒是不知。”贾伦笑嘻嘻答道。 在他们两人身后,两个宫婢远远的跟着。她们都是贾伦选出来的宫女,对贾伦的话也是言听计从。 “这里是通往佛堂的小路。”贾伦陪着李欣上了另一处假山上的亭子里。然后指着南面一条羊肠小道意味深长的说道:“殿下别看这小路不起眼,远远看着好像是条死路似的。实际上走上去才知道顶头藏着柳暗花明的景色。” 李欣不接他的话题,而是在亭子里的美人靠上坐下来,然后望着假山周围的建筑,疑惑的问道:“看这里的景致,这边应该挖出一个池塘才对啊。怎么满地山石。一个池子都没有。” 造园的习惯,有山有水,山水相依才是妙景。也更旺风水。 贾伦听了,一张笑脸突的就变了颜色:“殿下真是好眼力,这里原先的确有个池子。” 他说着便不自觉低了声音:“不过两年前四皇子在此溺水身亡。皇上龙颜一怒,就下令工匠将这里抽干填了土。” 在慈宁宫内淹死了皇子?难不成跟太后有关? 李欣心中疑惑重重,她远远望着被假山树木掩映的佛堂。心里想着太后日日吃斋念佛,可是在为这个皇子念的? 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贾伦说太后自先帝殡天后就开始礼佛了,那就是说有三年时间了。 但是四皇子溺亡是在两年前。 今上子嗣也不丰,却接连夭折,唯一剩下的那个,听说还是个病秧子。李欣心里有些毒辣的想着,要是唯一的这个也去了,那这天舟江山到最后会不会落到父王手上。 “那可真是件祸事呢。”李欣喃喃自语。 贾伦也道:“谁说不是呢。四皇子在慈宁宫内出事,太后也难辞其咎,自断了双腿以赎罪……” 自断双腿? 李欣不知道贾伦后面说了什么,只想起那天桑月华在城墙上艰难爬行的景象。 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好歹是个太后,竟然会被人逼到要自断双腿的地步?! 不对,这贾伦怎么会将这么隐秘的事情告诉自己?他有什么目的! “公公今日真是热心。”李欣声音了含了冷意:“竟挑本宫喜欢听的说。” 贾伦立刻止了声音,无奈笑道:“殿下多心了。奴才只是一时伤怀罢了。” 李欣站起身,然后自顾自往台阶下走。她头上金冠一阵闪耀,垂在雪腮边的流苏晃荡不歇:“只有山没有水,有什么好看的!本宫看北边一片波光粼粼,就去那边走走吧!” 贾伦急忙跟了上去,心里感叹道:这公主殿下也太机敏了些,他说那么多还不是为了叫她更清楚些?结果反倒被她疑心自己心怀不轨。 哎…… 不过机敏些也好,在这里,不机敏是会送命的。 两人又在北园逛了一圈,绕着玉砌的石桥走了一会儿,直到整个角落都走遍了,李欣才满意而归。 她再没给贾伦机会提任何有关太后的事情。 她要自己查! ps: 感谢寒芳芳投的粉红票,感谢老乞婆打赏的平安符,感谢白月兮一直以来的评论支持,感谢所有订阅的亲们。今天看见粉红变成了5票,所以送一章男主的番外篇,大概下午三点左右放在公众章节最后一章,不用花银子哟! 第一百三十五章 故事 黄仙师取了“龙血”,便在一队侍卫的“护送”下,匆匆赶回了他位于南面宫门的炼丹室里面。 炼食丹药主要的目的是转自身阴气为阳气,以达到延年益寿、羽化登仙的目的。历来的炼丹师为了使丹药炼制发挥最大的功效,大到炼丹室的方位选择,小到芝草的生产年份都是十分计较跟谨慎的。 比如炼丹室的方位,最好就是选择位于南面属火的方向。 但是,今上登基后不到一年,黄仙师和他的炼丹炉就被一起打包赶到了最偏冷的北面冷宫。 先帝给他在南面宫墙开辟的炼丹室早就被大贴条和铜锁封了不再打开。 当然,为了剿灭“妖道”,这间炼丹室如今又重新开启了。 “柏总统领不在了,那你们的新统领是谁?”黄仙师一边指挥着这群侍卫给他搬东西,一边随意的问道。 御林军侍卫心里是十分恼火的。因为这位仙师说宫女及太监都阳气不足,不适宜与炼丹的器物有接触。于是皇帝立刻就指派了他们来做苦力。 谁让皇宫内除了皇帝,就剩他们阳气最足呢! “没有新统领!”那侍卫没好气的将手里的一大块深蓝色带金点的“破石头”往地上一扔,然后气呼呼的说道:“反正有左右统领在,要你操什么心!” “哎哎哎,你小心点!”黄仙师立刻上前捧着被摔在地上的石头,心痛的脸都扭曲了。他大声呵斥道:“这是极品金精啊!你没长眼睛啊!怎么能这么摔!” 如果是三年前,黄仙师可以直接喊人将这个侍卫拖出去砍了。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如今也只能心痛的叫骂一番,却不能将这些人怎么样。 “要是摔坏了,耽误了我炼化丹药和符水,皇上怪罪下来你们担待得起吗?!”黄仙师絮絮叨叨的说道:“这极品金精很贵的……” 那侍卫有点心虚。但依然嘴硬道:“那妖道那么厉害,你对付得了吗?用符水就算了,但我还从没听说过要用丹药去擒妖的?你准备炼一大把,然后用丹药砸死他们吗?!” 黄仙师顿时炸毛。他原本就心虚焦躁,这般被刺激了一下就更为恼怒,不禁大声吼道:“你懂什么!你又知道什么!就凭你也敢和老子叫板!要不要去跟皇上说说,换你去对付那群妖道?!” 正在干活的侍卫们都停了下来,愣愣地看着黄仙师。 他们没想到更没见过前一秒还是仙风道骨高高在上的仙师,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暴怒的泼妇一般。 被斥责怒骂的那个侍卫也是暴怒非常,他好歹也是御林军四品的带刀护卫。是天子亲领的禁军侍卫,便是那些朝廷重臣也不会轻易与他们结怨。 没想到今天竟被一个牛鼻子老道呼来喝去、破口大骂。 “哼,我知道什么?!”那侍卫一手扶在自己的宝刀上。一手指着黄仙师骂道:“我知道你就要撑不下去了!别以为皇上如今器重你,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有本事你现在就出去将那群妖道给收拾了啊!” 他边说边撇嘴,十分不屑的望着黄仙师道:“谁看不出来啊,你现在就是拿那群妖道没办法吧?三天?我倒要看看三天后你是竖着进来还是横着出去!” 黄仙师的处境被这侍卫一语道破,他愈发恼怒。正要反驳一番,却听那侍卫道:“兄弟们,你们留下伺候这个牛鼻子吧!反正老子我是受够了!” 说完,他便甩下一干众人,扬长而去。 黄仙师顿时一口怒气提在心口,憋的脸都红了。 另一个侍卫见状忙上前安抚道:“黄仙师您消消气!刚出去的那位是咱们祁统领的八拜之交。所以脾气有点爆。实际上他人还是很不错的。” 黄仙师瞥了他一眼,见这人印堂开阔,发际整齐。头发微黄,目光温和,不由得赞了一句道:“你倒是生了一副有福气的面相,叫什么名字?” 那侍卫闻言后憨厚的笑出声来:“我叫周道生。” 黄仙师又赞:“名字也不错。” 周道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心里却十分高兴。 于是他回头跟着众人干的更欢了。 黄仙师的心情却很低落。 他被人说中了心思。 他很担心。 那侍卫说得对。他大概要横着出去了。 因为没人救得了他。 侍卫们将东西都整理妥当,便待在原地听候指令。 “仙师。您看这里都收拾妥当了,那咱们就先出去了成吗?”周道生问道:“祁统领应该派了人来轮换的,差不多到交接的时候了,” 黄仙师无所谓,正要摆手让他出去,突然灵光一现,心中希望顿起。 “祁统领?”他转了头问周道生:“左统领还是右统领?” 周道生便答:“是右统领,皇上命他现在暂代总统领之职。” 没有总统领,便以右为尊,这不奇怪。 黄仙师心脏一阵狂跳,又问:“他可是叫祁逸林?” 周道生点了点头:“正是。” “是不是……嗯,三十几岁,个子高高的,皮肤比较白?” 周道生又点了点头,然后奇怪的问道:“仙师认识祁统领?” 黄仙师顿时双眼冒光,上前一把抓住周道生的双肩,然后兴奋大叫:“我要见祁统领!我要见他!” 周道生见黄仙师突然跟疯了似的,不由担心的问道:“仙师……您没事吧?” 黄仙师见到周道生满目疑虑跟惊诧,便讪讪收回了自己的双手。左右环顾,见其他人也都是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不由的有些后悔。 他短暂的自责了一通,然后收敛了一下,庄严而认真的说道:“周兄弟,不瞒您说,老道与你们祁统领是陈年旧友。之前三年被封,我们没有机会见面,老道一直对祁统领念念不忘。如今见面的机会就在眼前,你叫老道怎么能不激动不兴奋!” 他又恢复了原先那种冷淡疏离的仙人模样,对着周道生微微抱了拳打了个招呼,口中说道:“一时失态,叫众位见笑了。” 御林军的侍卫们却纷纷摆手说道:“没事没事……” 他们十分善解人意,周道生甚至主动提出要去将祁统领约来:“一会儿交班后,我就去找一下统领。仙师有什么话要带过去的,尽管跟我说就是了。” 黄仙师揽着花白的胡须,微微笑着说道:“那便劳烦小兄弟去问问祁统领,他还记不记得小秋姑娘。” 周道生憨厚一笑,爽快的应了下来。 然而当他真的将这句话带给祁统领时,却只差没被对方当场在身上踢出个窟窿来。 “皇上让你们去是看着他,别让他找到机会跑了!”祁逸林大叫着骂着这群猪头:“不是让你们去给他套话,让他逮空子算计咱们的!” “可是他说和您是陈年旧识,是至交好友!”周道生躺在地上,捂着胸口委屈的解释着。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祁逸林恨恨瞪了对方一眼,冷笑着问道:“那他要是说他是你亲爹,你信不信?” 周道生有些迷茫的说道:“我不知道……我从小就没爹……” “我去你妈的!”祁逸林正要给周道生再来上一脚,却被手下给拉住,气愤的大声叫道:“滚!你给老子滚出去!” 周道生没想过传话都能传出仇来,委委屈屈的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的就要往外走,快要到门口了,他还是不放心,又问了一句:“那统领您去不去见黄仙师呢?” 回答他的是祁逸林的一方飞来砚台。 “老子要气死了!”祁逸林越想越气,在自己的下属面前放纵大叫:“老子手下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兵!” 发泄了一通,又坐下来生了一通闷气。他的心情才慢慢平静下来,想了想,最后还是带了头盔,拿了佩剑,淡淡地吩咐着下属道:“走吧,跟本统领去会一会这位黄仙师。” 顺便把 “小秋”姑娘的事情给彻底解决了。 几人一路往炼丹室所在的生阳殿走去,一跨进内院,便见到十几个穿着天舟禁军服饰的侍卫正将那黄仙师围在中间,听他侃侃而谈。 “你们大概也知道,前朝后宫*,侍卫跟宫女一起厮混的事情时有发生。”黄仙师慢条斯理的跟个讲书先生似的,时不时还会插几句诗文,这越加显得他气质出众,卓尔不凡。 “哀帝在女色上无心,这便叫后宫一众嫔妃们也是生生守了活寡。这其中便有一个年轻又胆大的便学着那些宫女似的偷偷跟一个侍卫好上了……” 不得不说,这种前朝侍卫的身份设定代入感太强了,叫一众想听香艳故事的听众听得抓心挠肺,恨不能一直坐在这里将这故事全部听完。 但那是不能的,因为他们的耳中清晰地听到一声暴怒的呼喝:“你们一个个不在外巡逻当值,都坐在这里干什么!” 众人回头一看,他们的右统领祁逸林正带着腾腾的杀气站在炼丹室门口。在他身后站着的几个带刀护卫则一脸同情地望着众人。 第一百三十六章 要挟 众侍卫的消极怠工被他们的统领当场抓住,除了几个机灵点的立刻起身喊了一句统领外,绝大多数还处在懵了的状态中,愣在当场。 “愣着干什么!”跟着祁逸林的其中一个带刀护卫看不下去了,连忙呵斥道:“还不赶紧滚出去!” 众人这才纷纷起身,战战兢兢地绕过祁逸林,然后提心吊胆的重新外出巡逻。 黄仙师老神在在,坐在丹炉边上的一个青浦团上,笑眯眯地对着祁逸林道:“许久不见,祁统领一切可好?” 祁逸林阴森森回道:“拜仙师惦念,祁某一切都好的很!”他一边说一边跨进内室,然后道:“只是仙师久居北殿,怕是忘了在这皇宫内院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了。就像刚才,非议皇室、乱妄宫廷是大罪,是要交由刑罚司审罚的!” 黄仙师脸上半点惧色都没有,他露出一个淡漠的笑容,然后道:“是不是乱妄非议,祁统领心里不清楚么。刑罚司若要来提了老道,老道是不介意让别人知晓知晓这故事的出处的。” 祁逸林脸色黑沉沉的,他挥退了左右,又亲自去关殿门,对自己的护卫道:“本统领与仙师有话要谈,你们几个在这里好好守着。” 左右护卫肃然应是。 祁逸林这才放心关上殿门,然后站在黄仙师身边低声喝道:“当年我帮了你的忙,你说此事就此不提了。怎么时至今日,仙师竟要食言不曾?” 黄仙师闭了闭眼睛,适应突然转暗的光线,然后才低声回道:“不错,老夫当日是说只要你能帮老夫度过难关,那事自然毋需再提。” 他睁开眼。转头看着祁逸林道:“但是老夫被关在冷宫两年多,直到今日都未能逃出生天。你说这算度过难关吗?” “那还不是因为你贪心不足,非要将那些个破石头带出去!”祁逸林恼怒的反驳道:“若是你当天能抛下一切,只怕现在早就自由了。” “若是抛下一切,老夫只会饿死。”黄仙师却一点都不羞愧:“再说,老夫可是为了你才被皇上打进冷宫的。否则以老夫的道术,早就能混到先皇时的风光了。” 祁逸林被气的手都抖了,真想一刀将他结果了。 “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就你那两把刷子,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吗!”祁逸林毫不客气的指责道:“再说当日,若不是你偏要将四皇子往慈宁宫引,我和知秋又怎会被逼到要向你求救的地步!” 说来还不是因为美色误人!先皇殡天后。伺候太后的宫婢们就真正没了盼头。因为身份特殊,今上不会去宠幸他们。又因为太后势弱,累及下人也经常受到排挤。 于是就有宫女太监纷纷给自己找了靠山,以求在这宫内谋一份平安。 这么巧,他就被一个叫知秋的宫女给盯上了。 知秋当时已经二十五岁。早过了放出宫去的年纪。但是她生的还算美艳,又常年在太后身边伺候着,倒也学了太后的一二分动人风韵。加上此事确实刺激非常,祁逸林脑子一热,就“*”了。 “谁让你胆子那么大,居然敢在慈宁宫内幽会。”黄仙师凉凉说道。 祁逸林也毫不示弱的反击道:“这也比不过仙师你的胆子大。居然连皇嗣都敢谋害。” 当日他正与知秋沉浸在偷欢的刺激中,却突然听到一声湖面被击中的声响。两人透过假山上的孔洞往外瞧去,只见池塘里面四皇子正在大声呼救。而黄仙师站在一旁,冷漠的看着。 显然他就是罪魁祸首。 就在这时候,知秋大叫了一声,祁逸林来不及阻止,就这么被黄仙师给发现了。 “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黄仙师道:“就不要提了。知秋姑娘过后不也被你给弄出去了么。” 祁逸林听了。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我没有动她!我还以为是你弄的?” 黄仙师显然不信,嗤声道:“老夫不久就被迁封冷宫。哪还有工夫去管她!” 祁逸林却心底一凉,阴嗖嗖的觉得这大殿好生阴冷。 “算了,你可计划好怎么将老夫弄出去!”黄仙师没有回忆旧事的习惯,如何让他摆脱当下的处境才是最迫切要解决的难题:“你也知道的,三天后老夫要是不能对付那群妖道,就会被皇上分尸。” 分尸最好了。祁逸林恶狠狠的想着,但是他也知道这样不行。他要是不救这人,难保这人不会在临死前再拉他一个垫背的。 “我真想今天就把你杀了。”祁逸林道:“然后再说你是自杀的。” 黄仙师却哈哈大笑起来,摇头道:“你不会。你那么聪明,怎么会干这么愚蠢的事呢。” 的确,这事不能这么做,若是在御林军的看守之下,黄仙师自杀了,那他这个统领也难逃被皇上迁怒的危险。 京城的形势很紧张,皇上一迁怒说不定就将他拉出去砍了。 “但是你要是逃跑了,御林军一样难逃被皇上迁怒的危险。”祁逸林皱着眉头说道。 黄仙师摆了摆手,然后道:“这个你不用担心。若我是在做法之时逃出生天,那皇上自然不会迁怒御林军。” 祁逸林没怎么听懂,又问:“仙师的意思是?” 黄仙师高深莫测地说道:“老道自有法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羽化登仙。但是登仙之后还要请祁统领配合,将老道尸身运出宫外。” 原来这人是要假死逃逸。祁逸林听到这边终于放下心来,微微沉吟道:“如果只是运一具尸身,那倒不难。” 只要在御林军看守期间,黄仙师不出问题就行。过后如何与他完全不再相干。 甚至,到那时他还可以帮黄仙师成为真正的尸体。 黄仙师默默盯着祁逸林脸上的表情,然后又在心中提防了一层。 他有些后悔而孤独的想着,为什么自己在最有权势的时候没有结个好人缘呢。如今事事要靠自己谋划,真的好难啊。 两人各怀心思,低声商量了一会儿,直到双方都觉得满意了,祁逸林才站起身准备回去。 这时,黄仙师却突然问道:“祁统领,如今御林军玉印在谁手里?” “自然是在圣上手中。”祁逸林奇怪的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黄仙师淡淡笑了下:“不过是好奇。老夫还以为你升了总统领,这玉印就交由你掌管了呢。” 祁逸林听了摇头笑道:“这怎么可能。圣上不信任何人,一直是自己贴身掌管玉印,就是柏统领在时,也从未拿到过。” 黄仙师点点头:“这还真是。前朝不就是因为御林军印丢失才至皇城失守,江山分裂的么。皇上这么谨慎,也不是不能理解。” “那是。”祁逸林对着南面拜了拜:“皇上最是英明。” 说着,他又拜别眼前这个令自己十分讨厌的男人:“今日与仙师一叙,深觉心中畅快了不少。不过祁某公务在身,不能再与仙师深谈,改日再来拜访。” 黄仙师看他打开了殿门,便也扬声道:“祁统领好走,老夫不送。” 他看着祁逸林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心里微微哼道:想要算计老夫,你还嫩着呢。想着想着他又站起身,将丹炉起了火,又将那一大块金精锉下一小块,然后投入炉中精心熬制起来。 黄仙师这边精心准备着逃往之旅,那边宫殿另一角却也有两个人正谈论着他。 “你说他?”桑月华靠在榻上,身后塞了两个鼓囊囊的卍字抱枕,一双柳眉微微蹙起,光腻的额间微微显出细细的纹路:“他不是被那位关起来了么。当年四皇子身死,他怎么洗也逃不了嫌疑。” 槿颜愤恨的说道:“就是他!那位说小公主身边带了妖道,因为苦于没办法对付,这才放了他出来,准备对付小公主呢。” “那倒不用怕了。”桑月华闻言眉间忧色顿失:“就他有几斤几两,别人不清楚,你还不知道么。” 槿颜却依然一副愤恨的模样:“可谁也不能保证,他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啊。小公主年纪轻,那人又是惯常心狠手辣的,万一……” 她忧心忡忡,后悔不跌:“早知道今日会由他出来去对付小公主,那时候我就该结果了他的。” 说到底,她也信了李欣身边有道者。 桑月华却笑了:“你就别提当初了。你若是轻举妄动暴露了,自己有危险不说,暴露了本宫还不是会连累怀瑾!大不了将知秋放出来,叫那位看清他的嘴脸。我就不信了,一个杀了他儿子的罪魁祸首在身边,他会用的放心。” 她一边说一边调笑道:“别操这门子心思了,还是想想一会儿欣儿来了,你这个姨奶奶要给什么见面礼吧!” 槿颜听了,脸上终于露出笑来:“见面礼多着呢。只怕咱们小公主见惯了好东西,不稀罕我的。” 桑月华心里暖暖的,还带着前所未有的小紧张。她换了个姿势,又问道:“你再去看看,贾伦不是说下午么,怎么欣儿还没来?” 难道李欣不信那贾伦? 又或者她根本就不想见自己这个祖母? 槿颜听了,也是有些急。她急走几步,却见外面守门的侍卫一下子全不见了,心里一慌,她正要叫出声来,却听一个清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彗星,让她闭嘴!” 第一百三十七章 真相 李欣吃了午膳,就以要消食为由往后院溜达去了。 几个宫女跟在她身后。 过了假山,这几个宫女就突然软绵绵倒了下去。 彗星从假山旁的一株樟树上跳了下来,然后忧愁的对李欣说道:“这是周家老二给新配的药,我不晓得要多长时间她们才能醒过来。” 李欣不在意的说道:“随便,一会儿要是咱们回来了她们还没醒的话,就让她们睡在这里好了。” 将主子给跟丢了,给她们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声张出去。 她前世在周王府就经常这么干。 沿着假山边的羊肠小道,李欣不紧不慢的走着,到了尽头,果然如贾伦所讲的那样,柳暗花明之后,现出一个四面高墙的院子。墙壁外面光溜溜一片,围着一圈装束整齐的侍卫。 “把他们都弄昏。”李欣说着突然皱了皱眉:“这么多人,你带的药够不够啊?” 彗星想了想:“应该够的。” 然后他就轻轻上了围墙,沿着墙头轻踩琉璃飞快地跑了一圈,不一会儿,便见原本还精神抖擞的侍卫纷纷张口掩舌,打起哈欠来。 “正好!”彗星回身对李欣禀告道:“不多不少,全用完了。” 李欣却又道:“不够,万一里面还有侍卫怎么办?” 彗星在身上翻了一会,然后道:“还有点‘闭口不言’,上次喷了那个太监好多,现在剩下的这些效果可能没那么好了。” 然后这些效果不怎么好的喷雾便对着槿颜迎面喷了过去。 “你们……”槿颜觉得舌头很木,便知那烟雾不好。她慌忙屏住呼吸,然后退至内室,抓起桌上的茶壶漱口不已。 “槿颜?”闻声望过来的桑月华见状疑惑的问道:“你怎么了?” 槿颜说不出话,急的眼泪直在眼眶中滚。 李欣与彗星前后脚跟了进来。环视了一圈,见整个室内,除了槿颜与太后,就再无旁人,这才高声解释道:“她没事。” 桑月华正要松下一口气,却又听李欣说道:“不过是有段时间不能开口说话罢了。” “你怎么……”桑月华听了一惊,然后心痛莫名:“你怎么能伤她……她可是,她可是……” “她可是什么欣儿可不管。”李欣往前走了几步,然后端端正正站到桑月华的面前,柔声问道:“你是欣儿的皇祖母吗?” 桑月华抬头。见到眼前这个已经长大了的孙女,不由鼻头一酸,热泪沿着雪腮一路往下滚:“欣儿……你长大了……” 上次见她时还是个小小孩。现在都这么高了。 李欣睁大了眼睛仔细地盯着桑月华,见她脸型柔和,肤色白腻,一双眼微微上挑,里面含着两粒葡萄似的晶亮眼珠子。 这般熟悉。似曾相识。 父王的相貌一大半是承了她。 若是父王站在这里,他们不需要任何解释,就可破一切流言。 “你是欣儿的亲祖母。”李欣肯定的说道,然后微微后退了几步,恭敬敬地伏在地上给桑玉华磕了几个头:“欣儿拜见皇祖母,恭祝皇祖母圣体安康。福寿永驻!” 桑月华再也管不了槿颜,只一个劲的抬手道:“哎哎……欣儿快起身……别磕了……” 一边的彗星见状放下心来,便去瞅站在他身边的槿颜。 她依旧说不出话。眼泪汪汪的拿着水壶猛灌茶水。 彗星见槿颜不像坏人,又在一旁难受的紧,便对她道:“喏,殿下只是想悄悄进来,你答应我不大声叫唤。我就把解药给你。” 槿颜觉得喉咙火烧火燎的痛的难受,便连连点头。 彗星这才掏出一个蓝色的小瓷瓶。然后倒了两个小小的白色药丸。 槿颜一把抓过,急不可耐的吞了下去。 李欣早就听到了彗星的话,却没有制止。进了大殿,傻子也能看出来槿颜是太后的身边人。 她只是依着桑月华的话起身走到对方身边站好,然后柔柔问道:“欣儿去过夏家,夏家老爷子说您从夏家除族了?” 桑月华听李欣说去过夏家,脸色一变,忙拉着她问道:“你去了夏家?你去那里干什么?他们有没有伤到你?” 李欣听这问题问的奇怪,里面含着对她浓浓的关心和戒备。当然,关心的是她,戒备的是夏家。 她微微感动,便连忙解释道:“他们只是不肯承认欣儿是夏家的子孙,至于伤人,他们如今还没那个本事。” 桑月华听到李欣没有吃亏,这才放下心来,然后毫不隐瞒的坦白道:“他们说的没错,你的确不是夏家的子孙。” 李欣脸上顿时浮起讶异的神色。 桑月华继续道:“因为我不姓夏。” 她说到这里,不由挺直了脊背,继续道:“你是襄平桑家的重外孙。日后,皇祖母也会告知你父王,他跟夏家没有任何关系。他的外祖姓桑,是前朝除了范姓外最尊贵的姓氏。” 前朝范姓是皇家姓氏,桑姓是后族姓氏。 李欣心里震惊莫名。她想过各种可能,就是没想过太后竟然不是夏家人。 “怎么可能?”她不敢置信的问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哪怕家里没有嫡女,从远族过继一个来也比用她这个外姓人放心吧。 桑月华苦笑道:“为什么……”想想她人生的前四十几年,简直就是日复一日的悲剧组成,不由自嘲的说道:“自然是因为你皇祖母好控制。” 她是桑家的嫡系,跟范氏嫡脉一样,是不敢真实现身的人群。夏家能控制她,一方面是因为知道她的秘密,另一方面是他们还控制了桑家其他十几口人。 “欣儿,这话说来就长了。”她知道今天这次会面是多么的重要,不由收了伤感快速讲道:“总之夏家知道我姓桑,还控制了桑家十几口人来要挟我。前皇后自生了皇子后,身子就亏了大半。为了给她固宠,夏家便看中了我和妹妹这两张脸。” 当年她们还小,不懂为什么要学那些讨好男人的东西,但是桑家十几口人的性命就握在她们姐妹两个的手上,不学就没命过下去。 不过夏家还是棋差一招,还没等这两姐妹达到选秀的年纪,前皇后就早早去了,膝下只留了一子。 桑月华前去宫中吊丧,以绝色之姿迅速夺得先帝垂怜,生生等了一年,几乎是桑月华前脚刚脱了孝服,后脚就给带上了凤冠。 先帝认为这是对夏家的安抚,也是对太子最好的选择。 最重要的是他自己也很喜欢。 如此一来,妹妹就再没进宫的必要,从此便也成了控制她的筹码。 “所以皇祖母一直是夏家的棋子对吗?”李欣听完接着问道:“因为手上捏着您的把柄,所以您对夏家言听计从,对皇上疼爱有加,对父王敬而远之。” 桑月华点头,她心里是悲伤的,但是此刻,她已流不出泪。 “那皇上知道吗?”李欣又问:“她知道您的真实身份吗?” 桑月华摇头:“他不知道。夏家也不敢让他知道。” 的确,假造身份让秀女进宫,这是欺君之罪。 “所以他们也不敢对父王下狠手?”李欣猜测的问道:“生怕你来个鱼死网破与他们同归于尽?” 桑月华摇头,柔和而慈爱的目光停在李欣脸上久久不转:“他们不对你父王下手,一来是先皇在时,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二来,他们大概也不屑与你父王动手……” 是啊,一个从小就被教育以哥哥为尊,不能在任何方面超过哥哥的懦弱皇子有什么好怕的呢。 “桑家那十几口人都在何处?”李欣沉默了一会儿,又对桑月华问道:“皇祖母若是信任欣儿,便可放心将此事交与欣儿处理。” 桑月华听了,目光不由空了。 槿颜恢复了发声的能力,这才哑声说道:“欣儿你来晚了。桑家除了我,其他人早就死了。” 李欣回头,想了一会儿才试探的问道:“你是皇祖母的妹妹?欣儿的姨奶奶?” 她不太相信,这两人的相貌天差地别,根本不可能是同一对父母所生。 槿颜摸了摸自己的脸,轻声道:“欣儿不信是么?” 她突然笑得娇媚:“欣儿身边那么多能人异士,就没想过你姨奶奶脸上是带了面具的么……” 桑月华回神,见李欣上前要揭槿颜脸上的面具,忙阻止道:“欣儿不可。一会儿要是有人进来看到……” 她的话还没说完,槿颜就自己一点点将脸上那层薄薄的面具给撕了下来。 一张丝毫不逊色于桑月华的脸显露出来。 不,这张脸更年轻、更惑人,就好似七月天里最清凉的湖水一般清丽动人。 严格说来,李欣的长相倒跟这位姨奶奶更加相似。 原本离槿颜很近的彗星突然往旁边退了几步,脸上红云一片。他想到自己刚才居然对着这么美的脸喷了哑药,心里就一阵慌张。而那只因为送了解药而被槿颜触碰过得手也*辣的烫起来。 “信了么?”槿颜微微笑了下,眨着眼睛问李欣。 “信了。”李欣半晌才反应过来,也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给槿颜磕了几个头,然后道:“欣儿刚才一时冲动,冲撞了长辈,请姨奶奶念在欣儿年幼不懂事的情况下,宽恕了欣儿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 见面礼 槿颜被这一声姨奶奶叫的心都要化了。李欣的乖巧柔顺,对她的恭敬有礼,让槿颜忽然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好好好。”她欢喜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有些羞涩的对桑月华道:“我忽然觉得原先准备的见面礼太寒酸了,要不现在进去准备准备再拿出来?” 桑月华连忙点头,嘴里催促道:“行了行了。你快下去将面具戴上!” 槿颜先是将李欣扶起,然后才抿唇笑着走去后室。 彗星这才松了口气。 “皇祖母其实不必担心。”李欣目送槿颜进了内室,然后转身对桑月华道:“外面那些侍卫都中了彗星的迷药,一时半会儿的还醒不过来。” 桑月华闻言这才松了口气。 “那天在城头……”李欣欲言又止,眼光凝视在桑月华的双腿上:“贾公公说,您是自断双腿?” 桑月华却毫不在意,点点头道:“他倒是什么都跟你说了。不过他说的是宫里人都知道的说法。” 说到这里,她娇美的薄唇微微勾起,讽刺说道:“当年皇四子溺毙在慈宁宫的荷花池中,原本我是最逃脱不了责任的一个,但是今上也不是个傻子。” 她说着眼中便有了恨意:“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事跟黄仙师逃不了干系。而那黄仙师又跟皇后联系频繁。皇后为了祸水东引,就带人打断了我的腿,再宣扬是我自己做的。” 李欣听了,心里一阵酸痛,她不由上前几步,跪在桑月华身边,轻轻抚摸着她的腿道:“疼吗?” 桑月华只觉得一股暖意在心中横生,她摸了摸李欣柔软的顶发。然后任由对方将小脑袋倚在自己那双腿上,柔柔说道:“早就不疼了。” 提到黄仙师,桑月华不禁又提醒李欣:“这黄仙师最近又出来了,贾伦打听到那位要用他来对付你们。” 李欣却丝毫不将那位黄仙师放在心上,她只是感叹道:“原来贾公公是皇祖母的人。” 桑月华轻笑:“你皇祖母在这深宫里待了快三十年了,有几个忠心耿耿的奴才又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只是他最是机灵,如今的身份也最得那位信任罢了。” “欣儿原先还疑心他是那位的人。”李欣也顺着桑月华的叫法,称呼当今皇上为那位。 她仰了头又问桑月华道:“皇祖母,你对那位……是什么感情?欣儿如今这样对他,你可为难?” 毕竟又过养育之情。名义上还是母子。 “他视你皇祖母犹如蛇蝎。”桑月华笑道:“欣儿不必在乎你皇祖母的想法,如今这境况,他若不死。我的怀瑾就没法活。这么明显的事,你皇祖母不会糊涂。” 李欣看桑月华虽然在笑,脸上却有苦色。大概是真的倾注过真心,所以现在这般情形,才让她伤心了吧。 两人正依偎着。槿颜又恢复了原先的模样走了进来,见到这般情形,不由大为嫉妒。上前几步,然后对李欣道:“欣儿,过来,看看姨奶奶给你的见面礼!” 李欣果然立刻就离了桑月华。起身往槿颜那边走去。 桑月华不由摇头失笑。 “这是什么?”李欣好奇的望着槿颜递到她手上的木盒,问道:“首饰?” 槿颜有些得意的笑出声来:“欣儿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李欣闻言便在前侧找到一个锁扣,轻轻按下去。“吧嗒”一声,盒子应声而开。 各种瓶瓶罐罐整整齐齐的码在一侧,另一边则是叠的整整齐齐的十几副薄薄的面具,跟槿颜脸上的那副如出一辙。 “这是……”李欣抬头惊讶的问道:“是人皮面具吗?” 桑月华也吃了一惊:“槿颜……那是你师傅给你的……” 槿颜见到李欣吃惊的模样,心里越发觉得满足。她瞥了一眼桑月华。然后道:“师傅早云游四方,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他又没说这东西不能送人!” “欣儿谢过姨奶奶!”李欣是真喜欢这东西。她甚至想立刻将东西交给周家两兄弟,让他们再多研制一些出来。 “这些药水是粘合边缘皮肤的。”槿颜又给李欣一一介绍盒子里东西的用法:“这些药水是帮助面具瞬间脱离皮肤用的……” “姨奶奶,这些东西都给了欣儿。”李欣感动的问道:“那以后您用什么啊?” 看到李欣睁了一双大大的眼睛,有些担忧的望着自己,槿颜心里又是一软,伸了手指点着对方光洁的额头,嘲笑的说道:“姨奶奶又不是笨蛋,一点都没给自己留!再说,左右也没几天了,等咱们欣儿打胜了这仗,姨奶奶还用得着天天带这个丑面具吗!” 李欣闻言关了盒子,紧紧抱在怀里说道:“不用。欣儿保证一定会给皇祖母还有姨奶奶正名!让你们堂堂正正的做回桑家人。” 两个长辈听了只是笑,却并未放在心上。 桑家与朱家同气连枝,桑家现世,朱家岂会甘心?若是威胁到怀瑾的安全,她们宁可永远隐姓埋名的过下去。 仿佛看出了她们的忧虑,李欣道:“皇祖母不用忧心。只要不是以桑家嫡系的身份现世,朱家再蠢蠢欲动,也改变不了这形势。” 她一边说,一边望着外面道:“这天下,说到底还是谁厉害就由谁主宰。欣儿从未觉得父王要以夏家子孙的身份继承大统,即便他不姓李,只要欣儿有这个能力,一样能让他登上皇位。” 桑月华及槿颜都是震惊莫名。即使默认了李怀瑾谋逆的事实,但在心里她们依然认为李怀瑾是被逼的,是无奈之举。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收手已经来不及,只能迎头继续“犯上作乱”。 从未想过,这个外孙女这么“胆大包天”,竟然将谋逆之事说得这么理所当然,毫不知耻。 彗星却不觉得李欣说的有什么不对。他是跟在张靖嘉身边的第一批队员,几乎是由张靖嘉一手调教出来的。 他的阶级观念薄弱,只知道有张靖嘉,不知道有别人。 李欣也受到了影响,只是她还不清楚这种改变已经深入骨髓、无法改变了。 “欣儿,你……”桑月华能说什么,难道劝她不要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可明明现在只有大逆不道才能活下去啊。 她想了想,最后只能说道:“要小心。” 槿颜也是如是吩咐。 李欣这才露出笑脸,点头告退。 出来时间太长,若是前殿的侍卫们察觉,那就不好了。 现在还不是跟康平帝翻脸的时候。 她与彗星沿原路退回,果见那群宫女依旧昏睡不起。两人也不奇怪,只绕过她们后,便大大方方的回了自己的屋子。 方城见状,跟塔苏尔撤了防。 然后回到自己院子。 先是将那群太监全都赶出去,自己美美的睡了一觉。等到繁星满天,月亮高挂之时,他才哈欠连天的起来床。 外面守着的一群“美貌”太监全被他给叫了进来,然后面无表情的说道:“都过来,脱了裤子让爷仔细瞧瞧。” 跟昨天那群太监不同,这群人显然是受了教训,虽然脸色微微有些变化,但是手上动作却并未迟疑,三三两两的俱解开裤子,赤条条站在方城面前。 方城顿时一阵气闷,心里想到:你们的羞耻心呢?你们的节操呢?不是说太监最讨厌别人看他那里了么! “真丑。”方城摇摇头叹息道,然后继续吩咐他们:“现在你们相互看看,是不是很丑?” 小太监们闻言,脸色爆红,显然也是气到了。但是他们却不敢违背方城的命令,反而十分乖顺的互相转了身子,瞪大了眼睛互相瞧着。 方城摸了摸头,然后突然站起身,往他们走了过去。 小太监们见状,大惊,浑身颤抖却依然站定原地。 既然这么怕,干嘛不逃呢?方城在心里大声叫着。然后绕过这群光着身子的小太监,将房门一开,然后大咧咧走了出去。 小太监们尖叫着连忙穿了裤子,互相看了一会儿,然后抱头痛哭。 唔唔唔……方城居然没看上他们,这可怎么办! 方城走到彗星的屋子,外面的两个守门太监立刻往旁边走远了点,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道长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现在宫里都在传,这个方道长是个跟黄仙师一样的炼丹师。只是这姓方的显然是个妖道,从不用丹炉炼丹,而是以人为炉鼎合练阴阳以化丹。 他不喜欢去找更阴的宫女,而是专挑他们这些不阴不阳的太监下手。 方城见这两个太监跟见鬼似的避着他,便恶狠狠地说道:“离我那么远干嘛?过来回话!” 两个太监都要哭出来,抖抖索索的走进了两步,然后道:“方道长,彗星道长已经睡下了……” 方城听了,反而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然后上前大拍着房门叫道:“开门开门!扫把星快开门!” 哼,你们个个都有觉睡,偏叫我夜夜出去干活! 凭什么呀! 第一百三十九章 壁角 彗星睡眼惺忪的开了门。 两个太监有些奇怪,应该是伺候的奴才开门啊。 两人便透过房门往里面看了一眼,却见到两个在房里值守的太监倒在床榻下的边床上睡得正香。 胆子太大了!他们两个对视了一眼,纷纷在心里斥道:若不是还有他们在,那今天晚上方道长跟彗星道长的谈话,岂不是没人听到了? “干什么现在敲门啊!”彗星看到方城,很郁闷的说道:“我好困……” 方城见了心里笑了一下,然后恶狠狠地说道:“给我点药!” 他见到那两个守门太监耳朵竖的老高,便又道:“我那边新送的太监听话是听话,但是太听话了显得没意思。你给我拿点药,我要让他们疯狂一下!” 彗星听了,迷迷瞪瞪地回房拿了几个小瓶子递给方城,然后嘟囔道:“这些够你用好几天了。我现在要睡觉,不准再来吵我了。” 说着便将门一关,让方城连个道谢的话都没机会讲。 “扫把星!臭脾气!”方城骂了两句,回头见两个守门的太监若有思索的样子,便用暧昧的语气说道:“两位小哥,这秋夜慢慢,露重霜寒的,要不要跟小爷回屋里暖和暖和啊?” 那两个太监顿时大惊失色,慌忙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求饶道:“方道长,奴才们正当值,不敢离开此地啊。求方道长体谅奴才!” 方城无聊的晃了晃瓶子,惋惜的说道:“人多才好玩嘛……算了算了,小爷我也不愿意强迫别人,既然你们不愿意,那就算了。” 两个太监顿时松了一口气。 但是方城走了几步,又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这两个倒是有意思的很,要不明天跟彗星讨过来?” 又把两个太监吓得魂飞魄散。震惊当场。 方城哈哈笑了两声,便急步往自己屋子走去。一进到屋里,他便被室内温暖如春的空气所包围,叫他顿时感觉通体舒畅,不由大声叫道:“哇!好舒服好舒服!” 正走到此地的提铃宫女听了,顿时一阵花容失色,飞速跑了老远,才气喘吁吁的停下,然后摇了铃接着喊道:“天下太平……” 方城却不知晓自己已经吓到了一批人,兴奋的拿了彗星给的小瓷瓶对这群太监道:“过来过来。爷给你们吃点好吃的。” 衣着整齐的小太监们顿时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 方城火了,学着街上的流氓恶霸一拍桌子怒吼道:“又不听话了是吧!不听话的现在就全都给爷滚出去。让安总管换几个听话的过来!” 这威胁够狠,几个小太监一听到安总管的大名顿时身子一抖,然后眼泪汪汪的走到桌子前面,任由方城一个接一个的往他们嘴里塞药丸。 蜜裹的药丸甜的腻人,小太监们一阵呛嗓子。 方城便笑嘻嘻道:“快。喝点儿水……慢点慢点……别呛着了……” 可这笑容落在小太监们的眼里,便显得他格外急色心里又是一阵悲凉。 做个太监怎么这么难啊。 给他们喂完了药,方城便坐在一边等着药效。 不一会儿,就见几个小太监脸红似火,慢慢地开始不安分起来。 “去玩吧去玩吧。”方城见状就将他们全都赶到内室的拔步床上,又好心给他们放了帐子。 里面渐渐开始传来唱歌的声音。接着唱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室内便吵闹起来。渐渐地,几人开始又唱又跳。晃得整个拔步床剧烈抖动, 叫不明真相的人看了,指不定又是一阵邪恶的遐想。 “真闹腾!”直到方城出了那院子好远了,都还能听到他们那公鸭嗓子一阵接一阵的叫唤。 他身上穿着极黑的夜行衣,攀在树上跟一大片树叶似的。再明亮的月光也照不出来。 避开轮值的御林军护卫,他悄悄地往南面宫殿摸过去。 公主让他去查一查黄仙师。 南殿的建筑开阔而雄伟。却在南面偏西的位置冒出一幢闭合的小院。方城踏在厚厚的琉璃瓦上,仔细观察了一下。 小院里有人,并且正在交谈。 “为何要这时候求见皇上!”祁逸林怒气冲冲的叫道:“你不知道皇上早已就寝了吗?” 黄仙师却不介意对方大吼大叫的态度,模棱两可的说道:“龙血不够,为了能早日练好符水驱除妖道,我还需要再取些龙血过来。” 祁逸林却冷哼道:“拉倒吧!你那些忽悠人的东西就别拿出来继续忽悠我了。你有什么手段,我清清楚楚!说吧,为什么一定要现在见皇上!” 黄仙师两眼微眯,淡淡说道:“天机不可泄露!” “你!”祁逸林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在院子里踢这个砸那个,发泄了好一会儿才消停下来,气喘吁吁的问道:“好吧!你跟我过来!” 方城听到他们的谈话,便知那个老头就是黄仙师,于是他越加谨慎,冒着被发现的危险远远地跟了上去。 两人走出院子,祁逸林命那队御林军继续守着,然后带着自己的亲随左拐右拐,绕过一间又一间宫殿,却一直没停。 方城跟在他们身后,头都被绕晕了。 祁逸林带着黄仙师一路走到养心殿前面,跟外面守门的护卫打听了一下,知晓皇帝仍旧在里面批折子,这才回头对黄仙师道:“你运气倒好,皇上还没睡,我这就去找安总管给你问问。” 说着便让两个当值的护卫进去找人。 不到一会儿,果然从里面出来个笑脸盈盈的老太监,老远就跟祁逸林招呼道:“右统领怎么亲自来巡夜了!这天可冻人的很呢!” 祁逸林也疾步上前寒暄道:“没办法,文武大臣全都滞留宫中,另外那妖道就在身侧,本统领如何能睡得安稳。” 他一边说一边还不忘拍着马屁:“再者,安总管都还没睡,圣上都还没睡,其他人谁敢入眠?” 安总管哈哈笑起来,然后瞅了一眼他身后傲然自立的黄仙师,了然问道:“是仙师要见皇上吧!你等着,咱家这就去禀告一声。” 祁逸林松了口气,温和笑道:“那就扰烦总管了!” 朝中有人好做官,圣上跟前有人好办事。这安总管进去没一会儿,就有传话的太监出来道:“皇上宣祁统领进殿问事!” 黄仙师急了,他今天必须得近到皇上身边才能谋事,可这样子皇上好像不愿见他。他心里一急,便往前走了几步,忍不住叫道:“祁统领!” 祁逸林回身对他望了一眼,然后叹气道:“仙师的意思,本统领自会带到。至于皇上是不是要见你,那是圣意,不能容人揣测。” 黄仙师在外面被风吹得一阵心冷。他慢慢的退回到台阶边沿,心里翻江倒海的想着若是皇帝不见他怎么办。 就在他魂不守舍的时候,竟让方城有机会往他身上粘了个听壁角的小玩意儿。 方城见那个小圆圈终于被黏在了黄仙师的袍角上,顿时心里一阵激动。 养心殿太高了,护卫又多,也没什么树木可以借力,他实在没法子爬到宫殿上头偷听。 而这一路上,无论是祁逸林还是他的护卫,都警惕非常,搞得方城又一直找不到机会下手粘那个小圆圈。 还好,如今给他找到了机会。 不一会儿,在黄仙师忐忑的心情中,里面的传话太监领着祁逸林走了出来,并传他进去。 黄仙师大大松了一口气。 角落里的方城也松了一口气。 高大台阶旁边的一大片阴影里,方城十分坦然的隐在里面,等到祁逸林几个走了,他才慢慢退后,然后避开巡守的护卫往另一个方向飞奔出去。 而黄仙师则低头跟在传话的太监身后,慢慢走到养心殿上。 殿内灯火明亮,康平帝坐在榻上,一手压着折子,一手执笔沾朱砂批阅。他看的很认真,连太监领着人进殿了也没抬一下头。 直到黄仙师磕拜过后,安总管在一旁低声提醒,康平帝才嗯了一声,抬了头,将狼毫搁在端砚上,倦怠的问道:“祁统领道你有急事面见朕,是什么?” 黄仙师心尖微颤,镇定的答道:“回禀皇上,老道有把握今晚就能破了那群妖道的妖法,将他们一一诛杀!” 康平帝一听,原本萎靡的神情顿时一振,连忙问道:“此事当真?!” 黄仙师胸有成足的说道:“绝无虚言。” 康平帝惊喜莫名,大声叫道:“那还等什么!朕这就跟你捉妖去!” 黄仙师却淡淡说道:“皇上且慢。现在还没到时候,且老道还要跟皇上借一样东西!” 康平帝听了,喜色顿消,狐疑的问道:“你又要怎样?!” “皇上,确实是时候未到。如今不过才戌正,”黄仙师不疾不徐的说道:“而老道作法需要等到子时阳生之初才行。” 康平帝听了,脸色稍缓。 他平息了心中焦躁,然后又问:“仙师不是说还要跟朕借一样东西么?总不会又是龙血吧!” 已经取了两次了,康平帝此刻一听黄仙师的名字,就感觉手上伤口隐隐作痛。 黄仙师摇了摇头,然后平地一声惊雷,缓缓说道:“老道要借的是,御林军总领玉印!” 第一百四十章 玉印 康平帝顿时用一种“你疯了吧”的眼神看着黄仙师。 安总管也是惊怒万分,大声喝道:“黄仙师,御林军总领玉印乃国之重器,岂是你能肖想的?!” 黄仙师听了,便跪了下去,然后挺直脊背,义正言辞的说道:“皇上,这群妖道法术高强,老道本就修的借假修真之道,对机关法术不甚精通,还要以一人之力对付他们三人,须得兵行险招或可一试。” “以老道的观察掐算,这些妖道都是借些小妖小怪之力以乱天象。对付他们,必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子时阴气最盛,正是妖孽丛生、鬼怪横行之际。无需多少法力便可招来众多冤魂怨鬼助老道与那三人背水一战!” 康平帝盘腿坐在榻上,脸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朕还是没听出来你必须借用御林军总领玉印的理由?”他问道。 黄仙师见康平帝没有发怒,心里一喜,脸色越发庄重:“皇上,对付那群妖道自是用不到这东西。但是届时,老道与对方必将互相施法以招妖魔,整个皇宫都会被鬼怪侵占。一着不慎,这些邪物就会趁虚而入。” 他停了停,见康平帝及殿内众多奴才都听得认真,不由暗自窃喜,继续说道:“当然,老道自会布些阵法以绝此患。这些阵法,需要至刚至阳之人手持烈火左右轮,再由老道借以至刚至阳之物引动天地正气,以压制邪魔!” 康平帝隐隐听明白了,便了然说道:“这至刚至阳之物,便是朕的御林军总领玉印……” 黄仙师点头称是:“整个皇宫最至刚至阳正气浩然者莫过于皇上。但是皇上龙体金贵,岂能去布阵涉险。老道只能退而求其次,求得皇上贴身之物、且集十万御林军阳气于内的总领玉印为布阵之物了!” 他说完,便正色望着康平帝。 安总管也不说话了。他显然是被说动了,认为黄仙师所言句句在理。 康平帝却是想了好久,这御林军总领玉印可不是什么玩物,而是关系他身家性命的最最紧要之物。 这东西跟玉玺一样,都是他的命根子。 原本这两样都是存在尚宝司,用的时候才拿出来。但是自从范诚悦打入襄平后,康平帝便整日提心吊胆,将这两样东西全都揣在身上,一刻也不离。 “皇上,老道只是借此玉印一用。”黄仙师看到康平帝犹疑。便又道:“皇上可将玉印着可信之人保管,老道布阵之时,此人可将玉印带在身上。除了老道与皇上。便只有保管玉印之人知晓此事……就连祁统领,老道也未透露半分。” 他停了一下,然后意有所指的说道:“当然,今日这殿上之人也都是知道的。” 安总管一听,立刻跪地自荐:“奴才愿意保管玉印。” 康平帝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仙师,若是安总管保管玉印,对你布阵可否有碍?是否非要至阳之人方可?” 安总管听了,一阵气憋:太监阳气不足啊…… 这是硬伤。 黄仙师摇摇头:“影响倒不大,只是……” “只是什么?”康平帝急迫问道。 若要说这宫里他还能信任谁。头一个便是安总管了。这太监在他还未立为太子时就一直跟着他了,从小是玩伴,长大了是心腹。为他挡过刀子杀过人。是最得他信任的人。 安总管也抬了头望着黄仙师。 黄仙师微微踌躇着说道:“老道只是担心阵法反噬伤及安总管。不瞒皇上,虽说这次对付妖道,老道是志在必得,但那是因为老道已经预备舍生取义,集全部力量给予其致命之击的缘故。” 他说着便满目悲凉。微微哽咽道:“这一战之后,老道恐怕也难再活。届时还希望皇上能赏老道一个体面的葬礼,全了老道落叶归根的念想……” 安总管听了,也立刻跟着说道:“也请皇上成全老奴的一片赤胆忠心。不管仙师的阵法反噬伤害多严重,奴才都会拼死护住玉印!” 康平帝听了这二人感人肺腑的表白,眼光却闪了闪,微微往前探出了半个身子,问黄仙师道:“仙师此战真会殒身?” 黄仙师迎上康平帝询问的目光,凛然道:“老道为国殒身,死得其所!” 康平帝哈哈一笑道:“皇后及夏侍郎一直在朕面前为仙师求情,云及仙师道法高超,品行端正。那时,朕被四皇子溺水一事迁怒与仙师,累及仙师在冷宫中幽禁两年有余。” 他深深叹息道:“是朕失察啊……” 黄仙师连忙低头磕首,掩了满目惊诧,规规矩矩地说道:“皇上只是被小人的几句谗言一时蒙蔽了双眼而已。老道能得皇上信任,是老道的福气。” 康平帝听他这么说,便不再追究往日之事,而是对安总管道:“一会儿就由你来保管朕的御林军总领玉印,朕会加派侍卫监管,你一定要慎重!” 安总管磕头道:“必不负圣上所托!” 黄仙师听到这里,终于松了心。 而他袍角上的黑色圆圈也微微闪烁了一下,不过,在明亮的大殿上,这点微末光芒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罢了。 方城一边要绕过巡夜的皇宫侍卫,一边还要在硕大的宫殿中找到来时的路。 他真心觉得自己太辛苦了。好不容易七拐八绕的寻到慈宁宫,摸到自己的屋子推门而入,才发现屋里烛火还未燃尽,而那几个小太监早已力竭,此刻全都歪七扭八的横躺在自己的床上呼呼大睡。 方城没工夫去管他们,而是立刻将屋子里的接收器打开,将音量调到最小后,贴在耳朵边上细细听起来。 “仙师还要准备哪些东西?”这个声音,是那个皇帝的。方城听过一次便记在了心里,此刻再听便立刻分辨了出来。 “另外还需九九八十一个至刚至阳之人布阵。”黄仙师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大概因为那壁角小圈离他最近。声音格外清晰:“这些人的出生时辰最好删选一下,若是夏日午时出生的最好,若没法凑到五十个,也不要那冬天夜里出生的。” 方城听了莫名其妙,这老道真的把他们当成妖魔鬼怪来对付啊?还至刚至阳?!老子就是夏日午时出生的至刚至阳的热血汉子,有本事你再找一个比老子更刚阳的出来拼一拼! 他这边正在腹诽,那边黄仙师又道:“另外,要松木火把一百只,让这九十九人举着。其他的,老道自己准备就可以了。” 这时。只听安总管又问道:“仙师要一百只火把,是否多出那一只是给咱家的?” 方城听了,同好奇:这太监也算阳刚之人?也要来除魔卫道? 他不由觉得阳刚的定义标准太低了。 黄仙师的声音淡淡的。却很清楚的说道:“公公自然不需要。第一百只是为那妖道准备的。届时,皇上可组织朝中文武百官在附近观看,让众人见识一下跟天子作对的邪魔会有什么好下场!” 方城听了,顿时一阵恼火:臭道士,居然想烧死我们!还真是小看你了! 他暗暗骂黄仙师的时候。康平帝却兴奋的大声称赞:“不错!安总管,马上去召集文武百官,让他们现在就到养心殿集中。子时一到,朕就带他们去见识一下黄仙师的高超法术!另外,也让天下人看看,这群妖道是个什么邪恶嘴脸!” 安总管自然是一阵应承的声音。 那黄仙师则道:“皇上若是没有其他疑问。老道这便下去准备一会儿做法所用之物!” 康平帝显然兴奋极了,那声音都带着激动的战栗:“好好好!仙师快些下去准备吧。” “老道告退……” 接着便听到那康平帝的声音渐渐模糊:“安总管……还有快些去宣祁统领……选九十九……” 接着便是呼哧呼哧的风声,衣料摩擦声音。 方城关掉接收器。心里一阵烦躁:居然子时就动手!诚心不想让他睡觉! 他回头,看到床上横七竖八被太监们占满了,顿时又觉得好像不睡也没什么。再一想到,可以将那几个已经睡着了的吵醒,他心里立刻又乐开了花。 这样想着。他将接收器轻轻收好,又将从彗星那得来的好东西一股脑打包全部塞到怀里。最后谨慎的看了看床上睡着的几人。想了想,将烛火吹灭,蹑手蹑脚的带上房门,然后贴着走廊,顺着阴影往另外几人的房间摸过去。 利落的解决了两个守门的太监,最先被叫醒的是彗星。 彗星屋子里的两个值夜太监早就被他下了料,打雷都惊不醒。方城猫到彗星枕头边上,将他推醒后,嘿嘿一笑:“你在做春梦?” 彗星一惊之下,吓出一头汗。他从床上做起身,然后道:“没做梦。” “真的?”方城诡笑着问道:“那你嘀咕什么好美好美……” 彗星垂了头不说话,他知道方城最会编故事。 “算了,你个呆子真没意思。”方城捅了他一下,然后道:“快给公主发信,刚得的消息,今夜子时,那位要动手烧死我们!” 彗星“哦”了一声,却见方城又要往外走,便问:“你去哪?他们的接受频道我都有。” 言下之意,方城无需在跑腿了。 方城却回头说道:“你管那么多!塔苏尔那你别发了。”他笑得咯咯咯的,十分渗人:“我要去探探我师傅夜里都想着谁!” 第一百四十一章 火攻 方城探到塔苏尔房间,三两下便将几个打着瞌睡的太监无声打晕。然后在月光斜照的房间里,轻悄悄往塔苏尔的床边摸过去。 塔苏尔睡得很安静,呓语跟呼噜声都没有,叫方城一阵失望。他正要伸手将对方推醒,却不料床上一个黑影突地跃起,狠狠一拳就招呼在了方城脸上。 “咳咳咳……师傅……是我啊……”方城被打得滚到地上,捂着疼痛万分的鼻子,摸了摸,一片黏糊糊的腥味:“您真狠……都打出血了!” 塔苏尔穿着中衣移步走到他身边,借着月光看了半天,然后才道:“你深更半夜穿着夜行衣偷偷摸到我床上想干嘛?” 方城没好气的说道:“还能干嘛!通知你有行动!” 他拾了旁边被打晕的太监的衣袍胡乱擦了擦脸上血迹,然后埋怨的说道:“怎么这么大劲!我之前在澄碧山庄听说扶风训练你们都是让直接提石磨的,难不成是真的啊?” 塔苏尔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听到有行动便开始穿衣套鞋,收拾武器。 方城仰着头等了一会儿,感觉鼻子好像不流血了才又抚了抚酸痛的脖子,对塔苏尔道:“一会儿会有个老道要来收你,还想用火烧死我们。” “收我?”塔苏尔疑惑道:“收我有什么用?” “他以为我们是会法术的妖道。”他跟在收拾完正往外走的塔苏尔后面,突然尖着嗓子细声细气地说道:“师傅……我好怕啊……” 塔苏尔突然停住,跟在后面的方城没刹住脚,撞到了他的背上。 顿时,一股热流沿着鼻孔又往下淌。 方城悲愤的问道:“师傅,你要怎样?我的鼻子跟你有仇吗?” 塔苏尔转了头问道:“彗星知道吗?” 方城一边仰头止血,一边愤愤回道:“早知道了。” 塔苏尔听了便不再多言。直接往彗星房里走去。 倘若方城没去过,他们势必要谨慎一些,万一那些太监有没处理过的,这深更半夜地只要喊上一嗓子,就足以打草惊蛇了。 如今,却没有这个必要了。 他们两人无所禁忌地走到彗星房间,方城见对方点了一根微弱的蜡烛放在地上,便奇怪的问道:“这么大月亮,你还要点蜡烛!” 月上中天,明晃晃的照在房间的窗棂上。在家具和地砖上打了一排黑漆漆的格子阴影。 彗星打了一个哈欠,然后答道:“不点蜡烛,我就犯困。看着蜡烛。会比较清醒。” 方城更奇了,绕过塔苏尔走到彗星身边问道:“蜡烛能省神?” 彗星回头看他:“只对我有用,你别试了。” 塔苏尔看着蹲在地上的两人,微微叹了口气,然后道:“咱们现在去公主的寝宫吗?她那边的宫婢怎么处理?” 彗星一口气吹熄了地上的蜡烛。然后拿过放在桌上的包袱对塔苏尔道:“公主说让我们先去解决太后寝宫外的那些侍卫。她解决完身边的宫女后就去那里跟我们汇合。” 塔苏尔却立刻对方城道:“太后寝宫外面的钉子,你们两个去就行了吧?” 方城自然不会承认自己不行,他站起身,拍着胸脯应道:“小意思,你等着吧!” 彗星也“嗯”了一声。 塔苏尔也不客气,直接道:“那我去接应公主。一会儿咱们在太后寝宫外集合。” 三人分工完毕,便各自行动开来。 塔苏尔从来都是将李欣的安危放在首位,他一路除掉几个守着内门的太监。迅速探进内院后又将值夜的宫娥也除掉。等他到达李欣房间门口时,看到里面的宫娥正应着她的命令点灯。 他悄悄拨了窗户,然后一连发了好几枚暗器。 这些宫女甚至没来的及叫,便软软倒了下去。 李欣凌厉的目光迅速射到被拨开的窗户上,警惕地喝道:“谁!” 塔苏尔在窗户底下回道:“殿下。是塔苏尔。属下在外面等着您。” 李欣顿时松了口气,自己穿了衣服。然后也没急着穿鞋,而是坐在床沿边上,拨弄着自己的手镯试图跟张靖嘉联系。 “滋滋滋”地声音响了,然后便听到些绵长的呼吸声。 她轻声问道:“在吗?先生?” 一连喊了好几遍。 过了一会儿,那边终于响起张靖嘉微微迷糊的声音,“唔……有情况?” 李欣觉得自己的心脏被这声音惑的一阵乱跳,她镇定了片刻,然后才道:“那位今晚上行动,好像并不打算放过我们,请了一个道士来作法,好像是要用火攻。” “道士……是古代魔术师么?”张靖嘉有些慵懒的声音浸着澄净的月光中传来:“若是可以,趁此机会一把火将皇宫烧掉不是更好?旧的秩序总要毁灭,新的秩序总要诞生……” 李欣摇摇头,有些无奈的说道:“没时间跟你开玩笑,他们商定了子时开始做法。你说怎么办?” 张靖嘉轻笑出声,经过手镯的转换,微微带着诱惑的磁性,叫李欣心乱之余不由微微恼怒起来。她斥道:“你笑什么?” “我这就去集结军队。”李欣听那边传来的声音这样说道:“你听我说……今晚,你大可趁此机会将那位拉下皇位!” 李欣仔细听了一遍,然后对张靖嘉道:“好!我听你的。” 塔苏尔在外面等的焦急,不由又问了一句:“殿下,你没事吧?” 李欣将手镯上的红宝石拨到原位,然后回道:“无事。” 她说着便下床套了鞋子,又绕过躺在地上的宫娥,吹灭了屋内的烛火,然后走到门前打开房门,迎着扑面而来的寒冷空气对塔苏尔道:“走吧。” 两人一路没有说话,有塔苏尔在前面开道带路,李欣闭着眼睛也能走到太后的寝宫。 慈宁宫内院东面是太后的寝殿,原先在暗处设了一队护卫,现在全都被方城及彗星给清理干净了。 方城倒了倒空空的瓶子,对彗星道:“其实不用这么大量的,你这么浪费,后面再要对付敌人就只能真刀真枪的上了!” 彗星有些奇怪的问道:“还有什么人啊?殿下不是说只要隐蔽到子时就行了吗?子时过后,咱们就用迷糊蛋啊!” 方城郁闷的回道:“殿下说的对……我只是看你这么浪费,替先生觉得你败家而已……” 两人正说着呢,便见李欣和塔苏尔走了过来。 “进去吧。”李欣环顾了一圈,只见迷蒙的月光下,躺了一地的护卫。她面不改色,当先往里走去。 桑月华睡得浅,听到院子里面有声响,很快便醒了。 她有些忧心的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从帐子里探出头往外张望。 不是幻觉,是真的有脚步声。 “怎么了?”睡在边床上的槿颜被惊动,问道。 “外面有人。”桑月华说道。 槿颜却并不害怕:“也许是侍卫。” 她说着便起身点了一盏缠枝莲花灯,一回头,却赫然发现室内站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女,不由惊叫道:“你……” “姨奶奶别怕!”那少女见她被惊到,连忙转了头微微笑道:“是欣儿。” 槿颜又惊又喜,几步就走到李欣身边,一手举着灯火,一手上前拉着她的手道:“这大半夜的,你怎么跑来了?” 桑月华也是惊诧:“槿颜,你摸摸她身上衣服多不多,别冻着了!” 李欣甜甜笑了两声,跟在槿颜身后走到桑月华床边,对她道:“我穿的多着呢。皇祖母,姨奶奶,你们也快些多穿点。今晚上慈宁宫会有贵客临门!” 桑月华听了也不多问,和槿颜两人分别套上厚重的外衣,然后便安静端坐在床上,盯着李欣看。 李欣看着在烛火映衬下显得越加柔美的两张脸庞,缓缓说道:“那位招了黄仙师,要在今夜子时,将欣儿及欣儿的三个护卫烧死在慈宁宫。” 桑月华与槿颜脸色一变,异口同声的说道:“那你还不快逃!” 李欣不由往她们身边又坐了坐,然后笑眯眯说道:“欣儿这不是逃了吗?皇祖母的寝宫,那位应该不会下手吧?” 桑月华却着急的推着她道:“你这孩子别傻了。他都恨死你皇祖母了,把你安置在慈宁宫恐怕就是打的将咱们祖孙一同烧死的主意!” 槿颜也拉着李欣往外走:“是啊是啊,那位可不是什么好心肠,你快走!走的远远地!” 李欣一颗心顿时酸到发软,她含着笑道:“皇祖母,姨奶奶,你们就别担心了。欣儿既然知晓了他们的计划,自是有办法去应付的!” 桑月华却还是担心非常:“你有什么办法,你们总共才四个人……” 槿颜却亮闪闪的望着李欣问道:“要不要姨奶奶去帮忙?要不咱们来个祸水东引,去把凤藻宫跟养心殿烧了?” 李欣一边笑却一边摇头:“姨奶奶还是别出去添乱了。您只要给欣儿照看好皇祖母就行了!” 槿颜微微失落了下,但是看到桑月华时,这种失落很快便消失不见。 “皇祖母,离子时还有一段时间。”李欣问桑月华:“欣儿便在这里陪着皇祖母,哪儿也不去!” 第一百四十二章 火遁 子时未到,黄仙师便领着九十九个护卫外加一个安总管浩浩荡荡地往慈宁宫走了过来。 他并不想这么快就惊动里面的人,便低了声音对那群护卫道:“咱们只在这院子外面布阵。你们切记,在老道做法之前,都不要随意交谈、大声喧哗!里面的人,自有老道为你们对付,你们安生看着便是!” 安总管顿时又被黄仙师这种不畏妖魔、舍身忘我的精神所感动了,连忙应道:“仙师说什么就是什么,咱们也不懂布阵之法,仙师只管给咱们点了应该站的位置就行。” 黄仙师对安总管的态度满意非常。 他这就忙碌开来,拿出一小袋子的黑色粉末,沿着慈宁宫的外墙洒了一圈。 然后对着那些侍卫道:“你们都站到这个圈里去,贴着墙根站。” 一百把棕油火把燃的正旺,离得不近不远的康平帝带着满朝文武兴奋地盯着这些蜿蜒排列的火光,信心十足。 他越发坚信,今夜就是那群妖道的覆灭之日。 “都给朕瞪大了眼睛瞧着!”康平帝对着群臣朗声道:“看看跟朕作对的邪魔妖道是个什么下场!” 群臣自然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大开眼界的机会。在皇宫内被囚禁了几天,他们的生活全是惊恐和不安,如今这些惊惧都将随着黄仙师的法术烟消云散,他们也是一阵欣喜。 在恭维了一番康平帝后,群臣全都前后拥挤着往那处火亮的地方看去。 火光印照在九十九个视死如归的护卫脸上,显出兴奋的潮红。他们在黄仙师的指点之下,前门及左右各分了三十三人依次排开。而黄仙师自己则一边端着火把,一边跟安总管轻声交代。 “带来了吗?”他问。 安总管知道黄仙师说的是御林军总领玉印,他拍了拍胸脯,郑重的点了点头。 “一会儿子时一到。您就站在这里……”黄仙师拉着安总管走到正门中间,然后道:“老道一开口,您就将那玉印举过头顶,闭眼默念天火雷神,地火雷神, 五雷降灵,锁鬼关精!” 安总管急着说道:“慢点慢点,咱家还没记下呢!天火雷神……地火雷神……嗯……仙师您再讲一遍,后面两句是什么?” 黄仙师便耐心的说道:“五雷降灵,锁鬼关精!” “五雷降灵。锁鬼关精……”安总管又神神叨叨念了好几遍。 黄仙师便高深莫测地说道:“您这个位置可是十分重要的,是老道布阵的阵眼。一会儿那些妖道若是反应过来,首先要攻击的便是您这里。所以老道教给你的这个口诀。您可要记准了,一个字都不能错!否则便前功尽弃了……” 他一边说一边拍了拍安总管的肩膀:“您身肩重任,也最是危险,皇上将您派过来,可见他最是信任您!” 安总管听了。心里既自豪又紧张,他根本来不及责怪黄仙师怎么不提前告诉他口诀好让他背的熟一点,便听对方已经大声道:“子时已到,诸卫士归位!” 安总管一惊,立刻从怀里掏出那方玉印,闭上眼举着头顶上。然后默念:“五雷降灵……不,反了。天火雷神,地火雷神……” 他心里急。手上便感觉不出玉印已被人掉了包,只是一个劲的想着口诀对不对,渐渐地,身子都有些抖了。 完了完了,念错了。会不会影响除妖啊。 康平帝这边听到黄仙师已经开始做法,便不再说话。跟一干大臣都屏住呼吸,眼都不眨的望着慈宁宫。 在耀眼的火光照射下,慈宁宫黑沉沉的殿堂一块明一块暗。高大的宫墙和黑森森的屋顶像一只巨大的怪兽一般端坐在那里,嗤笑着脚下这群白痴的人类。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正在大家精神都高度紧张的情况下,在黄仙师跳着奇怪的舞蹈左右刺剑的时候,突然夜空上方响起了一个男子清月般澄净的声音:“朋友,既然来了,何不进门与本仙喝上一壶?” 康平帝脸色大变:这人是谁?是李欣带来的那三个侍卫吗?还本仙?!明明是妖精! 黄仙师也收住手势,大声问道:“何方神圣?这般藏头露尾的算什么得道真仙?!还不快快现身来见本大仙?” 彗星蹲在慈宁宫门内,将黄仙师说的话悄悄告知张靖嘉。 张靖嘉听了便是一串嘲讽的笑声,听在众人耳中却是动听非常,将皇宫内众多夜惊而醒的宫妃婢女引得一阵心跳、向往不已。 “你也算仙?”他的声音透过接收器,从彗星手里传到门外:“跳梁小丑尔尔,也敢班门弄斧!” 趴在墙头看热闹的方城便开始造势,立刻往门外扔了十几个迷糊蛋! “砰砰砰”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被砸中的侍卫一阵惨叫。 黄仙师见势不好,大叫道:“妖精哪里跑!给本大仙站住!” 然后就点了洒在门口的那些黑色粉末,将那火把往地上一丢,转身就往暗处跑去! 慈宁宫周围顿时被腾起的火焰包围,外面围观的群臣顿时只看到一片大火瞬间包围了慈宁宫,而做法的仙师及一干侍卫也全部被包围在了火圈之内。 方城看着门外一阵大火,便对下面的彗星道道:“你说师傅怎么这么慢啊?人家都开始了,他还磨蹭……” 他正问着呢,便听外面有人惊呼:“不好啦!养心殿、乾清宫走水啦!” 方城便又嘀咕:“还以为那妖道有什么本事呢,这就结束跑啦?真没意思!” 彗星点点头,赞同的说道:“是啊,太低级了,害先生还要半夜起来装神弄鬼!可恶!” 两人一边说一边撤退往慈宁宫内院跑去。然后穿过假山,将佛堂右侧的一个小门一开,闪身便走了出去。 门外三个女子正等着他们。 桑月华腿脚不便。此刻正坐在一架肩辇上。 李欣与槿颜则在一边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战况。 “其实姨奶奶我最想烧的就是凤藻宫!”槿颜大声说着,全无顾忌:“夏萱那贱人就该被烧成碳烧成灰!烧成渣渣!” 李欣只是听着,偶尔插话:“凤藻宫要是烧没了,皇祖母以后住哪?慈宁宫烧了,一时半会的也修不好。” 槿颜讶异地说道:“住哪都行啊!凤藻宫是那贱人住过的,姐姐住到那边,我还嫌晦气呢!” 她们正谈着,便见到方城与彗星开了门出来。 “殿下,那妖道什么法子都没有,就胡乱喊了一通。放了把火就走了!”方城抱怨道:“还以为能大开眼界呢!早知道我就跟塔苏尔放火去了!” 一副亏大了的样子。 彗星也是愤愤不平:“就是……害的先生……” “别说了,此地不宜久留。”李欣打断他道:“还不抬了皇祖母速速离开!” 两个男人自然没有二话,抬起肩辇就问:“去哪?” 李欣便笑着问槿颜道:“去玉贵妃那里可好?” 那贾伦不就是玉贵妃身边的人么。去那里。皇祖母应该比较放心吧! 槿颜想了想,却斩钉截铁的说道:“去凤藻宫!” 她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要去教训夏萱!” 李欣望了望桑月华,想听她的意见。 桑月华沉吟了半日,最后道:“那就去凤藻宫吧。慈宁宫大火封门,那位是不会进来的。去凤藻宫。应该能见到他!” 这便定了方向。 而被她们惦记着的康平帝此刻却着急万分。 因为安总管被淹没在大火之内,慈宁宫门前又是瘴气一片,一时半刻的也不知玉印下落。另外,养心殿与乾清宫又正遭受大火吞噬,满皇宫的侍卫跟奴才都参与到救火的行列中去了。 原先戒备森严的御林军,此刻一片大乱。 塔苏尔将九仙门的守卫肃清。然后给张靖嘉发了个讯号,这才将落锁的大门打开。黑沉沉地大门自外面被众多士兵推开,大批侍卫借着明晃晃地月光蜂拥而入。 不过。因为忌惮着禁卫军及林千红的前后夹击,所以张靖嘉只是指挥军队不断进到宫内,却没有立刻发起进攻。 他要等李欣的信号。 当然,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禁军玉印早已被他称为跳梁小丑的假大仙给摸走了。根本不值得他如此防备。 而假大仙早就躲在暗处,换了一套准备好的禁军护卫的衣服。然后便急急地往南门走去。 他知道唯一还控制在林千红手里的便是南门,也只有从这里出去,才不会受到太多质疑。 天助我也,绕过养心殿及乾清宫,看到那里的冲天火光,黄仙师顿时又是一阵窃喜。他冒险实施的计划,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字,若是等康平帝反应过来派人追击堵截,他就完了。 可是康平帝现在显然是分身乏术。 黄仙师顺风顺水一路行到南门,焦急地走到丹阳门门口,然后对守城的守卫出示了总领玉印,口气严肃的说道:“敌人已经攻进内城,尔等速速开门,准备一匹马,我要去找林大人前来救驾!” 那两个侍卫看到玉印后仔细勘验了一番,然后便依命开了城门。皇宫内火光冲天,人声鼎沸,他们没有怀疑此事的真伪,只是忧心林千红来的是否及时。 黄仙师便顺利出了宫门,还得了一匹快马,忐忑的沿着御道行了好一段之后,才一转马头往旁边的小巷奔去。 也不晓得这外城的仗什么时候能打完,他边走边想:哎,还是先找个地方藏起来,躲过这阵子再说吧! 第一百四十三章 凄艳 李欣几人在槿颜的带领下,一路行到了凤藻宫。 她与槿颜完全无所顾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以凌厉之势,迅速攻进了凤藻宫内殿。 凤藻宫宫主夏萱披头散发,只批了件外套坐在床上。 她一双杏眼扫过这五人,却只认得桑月华一个。 “太后娘娘深夜光临寒殿,不知有何指教?” 对着桑月华,她莫名带着高高在上的施舍语气,从来不会给对方好脸色看。 方城和彗星放下肩辇,槿颜便扶着桑月华坐到一旁的贵妃榻上。 几个宫女瑟缩在角落里头不住尖叫,被方城一阵敲打,全都昏了过去。 “哀家的寝殿走水了。”桑月华微微笑着回道:“想到诸多宫殿之中,就数萱儿你这里最是宽敞明亮。哀家便带着孙女过来挤一挤了。” 夏萱一阵鄙夷,却在看到方城对宫女们的动作后,收住了嘴里的恶毒谩骂。转而望着那个站在桑月华身边的明艳少女问道:“你就是安溪公主?” 李欣点了点头,柔柔福了一礼道:“承蒙皇伯母挂念,欣儿不胜惶恐。” 果然是什么人养什么种!夏萱见李欣这一番做派,简直跟桑月华是一个德行,顿时对她也是厌恶非常。 “您是仙家,”夏萱撇过脸嘲讽道:“本宫怎么敢受您的大礼!” 槿颜听她贬低李欣,原本就翻涌的怒火愈加炽烈,便走到夏萱床边坐下,然后咬牙问道:“皇后娘娘,您可认得我是谁?” 槿颜未带面具,一张脸艳丽倾城,夏萱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这宫里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皇后娘娘真是贵人多忘事!”槿颜讥笑道:“也是,夏府里养着的婢女没有成千也有上百,我这么一个早就被忘在角落里的粗使丫头怎么能得您贵眼赏识!” 夏萱越听脸色越白,失声惊叫道:“你是桑月柔!你不是……”她抬手指着对方,身子颤抖的厉害:“你不是死了吗?!” 桑月柔将她指着自己的手推开,然后往前又坐了一点,凑到夏萱跟前鬼气森森地说道:“皇后娘娘这是说什么傻话呢……奴婢哪里是什么桑月柔啊……奴婢明明是槿颜啊……” 夏萱顿时就明白过来。她大叫一声,将槿颜推到一边,自己往床里边一缩,然后望着桑月华狠狠骂道:“是你!一定是你这个贱人把她弄进来的!” 她骂着骂着眼泪就流出来。然后又对着桑月柔道:“你们别嚣张,我一定要告诉皇上你们的真实身份!让皇上判你们斩首!不,判你们凌迟!” 李欣现在才知道原来槿颜的真名叫桑月柔。而皇祖母的真名叫桑月华。 她望着桑月柔一脸凶恶的样子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无奈说道:“姨奶奶,你吓唬她作甚。要是看不顺眼,一刀杀了便是!” 方城在一旁轻声称赞道:“殿下这脾气才是真性情嘛!” 彗星不同意的说道:“太直接了,不好。” 桑月华叹了一口气。对李欣道:“你姨奶奶就是这猫儿性格,抓到感兴趣的东西总要千方百计的玩弄一番再丢掉。” 夏萱听到他们并不把她的威胁放在心上,反而一直议论着怎么杀了自己,顿时一阵心慌,失口叫道:“皇上,救我!” 被他呼救的皇上的确来到了凤藻宫。 乾清宫及养心殿的火势好不容易扑灭后。慈宁宫外安总管却被发现已经烧成了一具焦尸。 从他手里找到的玉印变成了一块黑漆漆的石头。 康平帝急火攻心,派人四处寻找,便又听南城门有人报。说两个时辰之前,有人拿着玉印出城了! 他顿时瘫坐在地上,调动御林军大营的十万禁军储备需要玉印及圣旨,这是祖宗订下的规矩。可现在玉印丢了,万一敌人破城。他拿什么去调兵? 正在他魂不守舍的时候,又有人来报皇后被人劫持了。 康平帝顿时一阵心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便往外走。夏萱是他登基后亲选的皇后,是他的结发妻子,他要去救她。 带了一队护卫,康平帝冲到了凤藻宫。见到整个院内院外全是伏地不起的内监宫女,他忧心忡忡。 他不敢想皇后已经遭到了意外。 正在此刻,便听到寝殿内室传来夏萱呼救的声音,他想也不想,当先便冲到内室,大声道:“谁这么大胆子!敢劫持朕的皇后!” 原本还懒洋洋的方城和彗星,听到声音后便全都警惕的站直了身体,站到李欣和桑月华身侧。 槿颜只好也从床沿边上站起身,退到了桑月华身边。 “皇上……”夏萱眼中腾起希望,迅速赤脚下床,扑到康平帝身上哭诉道:“皇上,臣妾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康平帝扶住她,松下一口气,然后才看到内室里坐立的几人正是刚才被黄仙师做法烧死的几位! “你们!”他惊怒不定:“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应该都烧死了吗? 他视线落到了桑月华身上,顿时悲痛莫名又恍然大悟:“一定是你!” 他指着桑月华,气血翻涌到心口:“朕将这些妖道安排进慈宁宫,就是要试试你是不是要暗中接应!果然……” 什么比亲娘更疼爱自己,都是谎话! 有什么奇怪,有什么期盼,这女人原本就是个蛇蝎心肠!自己不是早就看穿她了么! 桑月华淡淡道:“怎么,皇上很奇怪,哀家怎么能从大火里逃出生天?” 她讥讽的目光扫过康平帝的扭曲的脸庞,失望说道:“哀家是真没想到,二十几年的养育之恩,竟然会得来你这样的报答!” 康平帝心中大恸,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如此悲痛,便将这一切归咎于揭露了桑月华的罪恶嘴脸。 他道:“你这个蛇蝎女人!你若是被烧死了,那也是天罚!我这是在替天行道!替那些冤死的兄弟。替朕无辜枉死的皇儿讨个说法!” 桑月华面对养子的指责,一颗心顿时被撕成几瓣,自嘲的说道:“哀家竟不知,皇上对哀家是如此看法。” 她冷笑:“你那些冤死的兄弟不正是你去讨伐的?你那些无辜枉死的皇儿不是你身边那个女人下手的?与哀家何干!” 康平帝却是一副就知道你会如此说的样子,开口便又是一段皇家秘辛:“别装了,父王不就是被你这颠倒黑白的本事给迷惑住的么。你那时以为朕年纪小不懂事,做什么都不避着,殊不知朕记得清清楚楚!” 他说着便是一副看到恶魔的样子:“你给父王的妃子下药害他们小产,给朕的皇兄们使绊子,叫他们失了父王的欢心……回了头。却在那些妃子面前装好人,嫁祸给你提防的对手。人前,对朕的那些皇兄们更是一个比一个亲热。” “你还口口声声对朕说九弟永远都不会抢走朕的位置。永远都不会对九弟比对朕好。可是实际上呢,你害死了朕的皇儿,现在又联合九弟的孽种来对付朕!” 他想到眼前这个美丽的女人永远都有两张脸,不由在少年之时便立下誓言不要被女人的皮相迷惑。 美丽的女人都是毒蛇,只有像萱儿这般天真直性子的女人才是最叫他有安全感的枕边人。 桑月华震惊的听着。突然哈哈大笑。她笑得所有人都望着她,笑得留下了眼泪。 “是的。”她一边笑一边道:“哀家对不起那些妃子,对不起那些还未出世就遭受厄运的孩子,更对不起怀瑾和他的那些长兄。哀家最对不起的还有先帝,他那么信任哀家,却不想睡在他枕边的正是日日夜夜算计他的!” 桑月华脸上现出悲痛的神色。原本以为早已干涸的眼眶又重新滚落了泪珠:“但是!这一切都轮不到你李弘瑜来指责!这世上,就算哀家对不起的人有千千万,那千千万里也绝不会有你!” 她直视着康平帝。脸上带着高傲的神态,朗声说道:“今日便告诉你,我不是夏家人。我姓桑,叫桑月华。你李弘瑜跟我桑月华没半点血缘关系。” “不要把我对你的维护和宠爱当做理所当然!”她厉声说道:“我桑月华不欠你的!” 康平帝脸上带着不敢相信的震惊,他身后的侍卫更是个个呆滞。嘴巴张了老大。 “你一定很好奇是吧?为什么我要进宫?为什么我要昧着良心去害那些孩子?为什么我放着自己的亲身儿子不去疼,反而要日日夜夜为你这个跟我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操心?” 桑月华说着便露出一个凄艳的笑容。然后对着夏萱道:“这一切都是拜你身边这个女人的家族所赐。” 夏萱没想过桑月华竟然在这种情况下将所有事情都坦白了出来,她一阵心慌,连忙望向康平帝,见到对方依旧处在震惊之中没回过神来,便对着那些护卫道:“还不上去将这个假冒太后的女人给杀了!” 方城捅了捅彗星:“愣着干嘛?想继续听故事,就将那些碍眼的都给解决了!” 彗星傻傻哦了一声,然后便将戴在手腕上的搜寻器打开,调到固定频率后,一步一人,很快就将那些侍卫给清除了。 如此残忍,偏偏这个杀手自己却好像只是将他们弄睡着了似的,浑不在意。 桑月华嘲笑地望着夏萱:“心虚了?那是自然,毕竟你在他心里是那么的天真纯洁,所有的坏事都应该是我这样的坏女人干的,而你,只是代表那些无辜的枉死者来惩罚一下我罢了:比如不小心碰断了我的腿,又不小心碰断了我的手指……” 康平帝却不相信:“你又在骗人了……你在迷惑朕!既然你都是不愿意的,那你都当了皇后又成了太后,为什么还要听夏家人的摆布?” 第一百四十四章 侍疾 桑月华没有说话,只是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他,陌生且讥诮。 康平帝对着这样的眼神,顿时觉得心里像漏了一个大洞:她一直都是用宠爱的行动,用温柔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即使自己再不领情,又一再的伤害她,她也只是痛惜,却从未像现在这般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似的望着自己。 怎么会有这样的一天? 站在一边的桑月柔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讥讽道:“皇上,姐姐为什么被夏家摆布,您这么英明神武还想不出来吗?不过是抓了她的家人威逼罢了,不是什么稀罕的法子,却是最有效果的。” 她与桑月华长得相似,却完全不同于对方的端庄。 她非常美艳,笑起来简直就跟真的妖精一般:“几年前,我从夏家逃了出来,学了几年手艺便进了宫。夏家不是奇怪这几年姐姐怎么不听话了么?” 她转了头愤怒地对夏萱说道:“那是因为我亲眼看到你们将桑家人一个一个杀死在逃亡的路上!姐姐原先还以为桑家人活着,自然对夏家的要求百般听从。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我进了宫,自然就不会叫姐姐还不明不白的继续受人操控!” “你是桑家人?”康平帝听了顿时一阵恍然:“桑家就只剩你们两个?” 桑月华心里对康平帝的最后一丝亲情便在这句话中消散殆尽。她望着康平帝,眼中带泪,脸上却露出一个绝色微笑:“是啊,桑家的灭亡,我的前半生,都因为你李弘瑜而毁了。” 若不是为了他,夏家怎么会要一直约束着她。提防着她。桑家更不会在密谋逃跑失败后全被诛杀。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朕?”康平帝想到桑月华对自己那忽冷忽热的态度,想到夏家对她的种种做法,以前种种不解之处此刻全部有了解释。 但他还是不愿相信这一切,他自懂事便知晓她是他的姨母,更是他的继母。 她是他的。 即便是父王,即便是她的亲生儿子都比不过自己更受她的注视。 她也一直这么做的。 “若真的不屑做朕的母后,又何必留在襄平,直接去皇陵为父王守节岂不更好?”他出口便又是讽刺:“你以为我稀罕你的操心吗?你一会儿冷一会热的态度,一会善良一会儿恶毒的面孔,都无比让我恶心!” “呵呵……” 桑月华闻言只是轻笑。淡淡说道:“正如你之前所说,我在这深宫之中欠了很多债,前半生的种种罪因。若我不去赎了,报应到我的子孙身上怎么办?” 她那双浸透了沧桑的美丽双眸定定望着康平帝,然后道:“你一直是我的负担,我累了,现在看清了。” 尽管康平帝身为天子。不可能去参与救火之类的危险事情。但是因为忧心玉印的下落,慈宁宫的大火一灭,他就亲自刨了安总管的尸首一寸寸找了一遍。 所以,他原本干净而威严的龙袍上全是黑一块白一块、湿一块干一块的污迹。 加上他熬红的双眼,落寞的神态,看着十分可怜。 “呵呵。所以你非但不会帮我,还恨不得我去死对吧?”他往前走了几步,看着桑月华不欲多说的脸色愈加癫狂地逼问道:“你说!你是不是想要朕去死!” 夏萱吓坏了。她抖抖索索的上前拖住康平帝,然后哀求说道:“皇上,别去!” 康平帝回头甩开她,脸上表情忽明忽暗,最后厌恶的说道:“你跟她一样。都是蛇蝎心肠的女人!” 这是他最爱的女人,但是从头到尾都在欺骗着他! 他突然觉得喉咙里面黏腻发痒。低声骂了句:“给朕滚开……你们全部……滚……” 从李欣给他喊话的那天起,他的情绪一直处在紧张之中。就算短暂的睡着了,都会梦到自己的父兄在梦里指着他自己骂。 可是他有错吗? 要掌控天下,就需要将他们一个个全部铲除。 但是……但是…… 这一刻,所有事情都脱离了他的掌控。 这肆意翻滚的情绪让他崩溃。 然后就吐了一地的血。 李欣皱眉。 她对这些人的恩恩怨怨一阵腻歪。 “动手。”她平平对方城说道。 方城便上前两步托住了康平帝软软要倒的身子,然后左手一翻,便给他喂了颗药丸。 “皇上!”被康平帝怒斥后的夏萱一阵心慌,再见他气的都吐血了,便哭叫着又要扑上来:“皇上,您怎么了?!” 李欣被她的哭叫吵得心烦,便对彗星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她给本宫弄走!” 彗星有些委屈,他没有发呆,只是不知道该干什么。既然李欣吩咐了,他便上前对夏萱动了手。 一帝一后接连昏倒。 桑月柔见了心绪无波。 李欣吩咐方城将这二人搬到床上,然后便打开手镯接收器,对张靖嘉道:“你可以进来了。” 张靖嘉望着即将要到的黎明,轻轻嗯了一声。 他第一次穿甲带盔,骑在一匹高健的烈马身上挥师进军。 黑沉沉的军队像一股洪水,迅速冲开了皇宫内的所有进口。禁军营地的十万御林军收不到玉印及圣旨,只能伏兵不动。轮值的那班侍卫抵抗了几个回合后便束手就擒。 天舟要变天了。 文武大臣们一夜未睡,疲惫又绝望。他们甚至找不到皇上的身影,只能在心里暗想自己大概被抛弃了。 天刚亮,李欣便在宫中以桑月华懿旨传太医及三皇子李茂进延熹宫,并昭告群臣龙体有恙,早朝暂歇。 群臣便哭闹着要去伺疾,对此延熹宫的回复就一个字:可。 然而,大臣们得到这个指示后却全体噤声了,谁知道这时去给那位表忠心会有怎样的结局?没看到陈夏两家都没吭声吗? 另外。传旨李茂是要干嘛?斩草除根吗? 大家在心里暗暗揣度。 李茂为康平帝第三子,十五岁不到,生母似乎是某个宫妃身边的婢女,早亡且不可考证。 “欣儿为何要召见茂儿?”桑月华劝道:“那孩子有先天不足之症,与皇位无望。你不必担心。” 李欣微微笑道:“外面那些人不信任欣儿就算了,皇祖母你也信不过欣儿吗?欣儿连皇伯伯都不会为难,又怎会去费心对付一个孩子?” 说的好像她不是个孩子似的。 桑月华以为自己的话惹了李欣不快,忙道:“皇祖母只是问问,怎么会不信欣儿!你尽管传见他吧,不管怎么说。他总算是你的堂哥。” 李欣笑笑不再多言。 信任和爱仅靠血缘的维系是不够的,还要沟通跟了解。 而这一切,都要依赖时间。 被传召的李茂如所有人想的一样。都认为自己必死无疑。他身边跟着一个叫川碧的宫女,听闻主子被召见,强势要跟过去。 李茂无奈的说道:“好吧……左右咱们生生世世都有脱不开的缘分,这辈子是我欠你,也不知道下辈子有没有机会还给你。” 川碧听了。不似别的奴才那般哭哭啼啼,只是抬起头坚定的说道:“下辈子你不记得我,我也要去找你!” 领头来传旨的是恒星,他等的不耐烦,有些凶恶地说道:“再不走我就回去了!” 川碧非但不怕,顺势还给他回了个恶狠狠的白眼。 李茂只好悲凉地说道:“劳烦军爷了……走吧……” 两人一路上不时深情对视。将周遭坏境视若无睹。不管是繁花满地的御花园还是断壁焦墙的慈宁宫,没有任何一处景色能夺来他们二人的视线。 恒星对此毫无兴趣,他只想赶快完成任务。赶快跟先生离开京城,去更远的地方看看。 “先生,人带来了。”他又转了一道门,终于见到了站在延熹宫门口的张靖嘉。 李茂回头,见到一个朗月清风般的男子站在宫殿门口的走廊里。他的年纪看起来与自己差不多大。修长的身上穿了一件流银披甲,漆黑的长发用一根枣木簪子束着垂在肩上。未佩剑,却是个将士打扮。 “的确有不足之症。”张靖嘉也审视着李茂,见他右脚微跛,目光纯然,便露出笑容打了个招呼:“在下张靖嘉,见过三皇子。” 李茂一愣,也不知该怎么回答,便又听他道:“进去吧,太后及公主都在里面。” 川碧也微微被张靖嘉的容颜迷惑了一下,但是很快,她便回到了现实之中,微微垂了眼睛,跟着李茂一道踏进了内殿。 延熹宫原是太妃居住的宫殿,因为养心殿、慈宁宫及凤藻宫都有不便,李欣便想到了有一面之缘的太妃那里。 这位太妃,拿桑月华的话说,就是个糊糊人,什么人都糊糊对付,从不得罪人,也不轻易去帮谁。 所以,李欣来了,殿主人全无二话,笑眯眯地搬去了偏殿,将主殿留给他们继续折腾。 李茂一踏进宫殿门槛,便见正堂里面的主座上坐着桑月华,身边侍奉的是槿颜嬷嬷。 在她下首坐着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艳丽少女。面容俏似桑月华,只是更显稚嫩。 李茂心里清楚,这便是清王爷的女儿、宫里传的沸沸扬扬的妖女——安溪公主李欣。 “孙儿李茂拜见皇祖母,千岁千岁千千岁!” “奴婢川碧见过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两人恭恭敬敬地伏在地上叩拜道。 桑月华嘴角含笑,柔声对他们说道:“都起来吧。来人,给三皇子看座。” 李茂便领着川碧站起身,然后在左侧的椅子上坐下。 这时,李欣才站起身,走到李茂身边福礼一拜,甜笑道:“欣儿见过堂兄,堂兄万福!” 李茂慌忙站起身避让:“妹妹多礼了……” 川碧在一旁也慌忙给李欣见礼。 他们都没想过会是这么一个开场,有些触手不及。 原本以为对方会直接发落的。 “皇伯伯被黄仙师蒙蔽,不仅被盗走玉印,还被施以魔障,一直神志不清。” 李欣对他们的慌乱视而不见,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便开门见山的说道:“群臣无人来为皇伯伯侍疾,欣儿更是女子之身恨不能代。所以思来想去,也只能烦扰堂兄了!” 李茂一听,顿时羞得无地自容。 自己的亲父皇,却要旁人来操心照料。 “欣儿妹妹实在是羞煞哥哥了!”李茂一下子就忘了来之前的视死如归,转而亲热热的以哥哥自居起来:“父皇有疾,身为臣子,理应在病榻前尽孝。” 他站起身,走到李欣身边深深一拜,感激涕零道:“多亏欣儿妹妹受累提醒,让妹妹见笑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搜寻 李欣掌控了皇宫内城后,手下在北面偏殿里居然搜出数十口林家人及周世源的百十来家小。 一审之下才知他们都是人质,是康平帝控制周林二人不会叛逃的筹码。 李欣冷笑:“这么做除了让别人越来越寒心跟提防外,还能得到什么好处?” 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 何况是有着数十万兵马大权的封疆大吏。 怪不得这周世源迟迟不至,倒好似有意拖延似的。 “我大概能明白他。”张靖嘉却笑道:“皇家出生,刚懂事就失了亲母,刚长成又得了个算计人从不避着他的后母。青春期身边没有可以信任的兄弟跟朋友,刚成年娶来的妻子也不是自己人。” 李欣却冷哼一声道:“那又怎样?!难道他的愚蠢都是旁人的错?” “他不是愚蠢,只是不愿意相信别人。”张靖嘉微微叹气:“先天后天都不足,长成这样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其实很正常。” 只不过他是帝王,有这样的性格缺陷对他的臣民真不是一件好事。 最重要的是,当了二十几年的太子,他的耐心都被磨光了…… 李欣听了便默不出声,随后亲自召见了林家那十几口人,安慰了一通后,便派了塔苏尔将他们全部打包送出城去。 而周家那百十口人,她只是打了个照面,便将人给放回去了。 遗憾,便是在这样的不经意间造就的。 而作为被抛弃在外城的林千红此刻正在集合军队,准备强攻内城。 早早便见到南城楼换了人驻守,虽然不知道御林军是否被剿灭了,但是他作为外城将领,不做出配合的动作,事后不好跟康平帝交代。 然而他还没跟士兵们打气呢。便听自己的亲信周良大呼小叫的滚到他面前叫道:“将军……老爷夫人……公子小姐……” 林千红枯瘦的脸庞转了过去就要呵斥他,却在转身的刹那便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一家人远远地正冲着自己跑来。 他闭了闭眼睛,感觉自己是在做梦。 可是还没等他重新睁开眼,一个剧烈的冲击撞得他差点倒在地上。 他睁眼一看,是自己的儿子林封。 “爹!爹!”林封也不小的人了,此刻却跟小儿一般哇哇大哭:“居然还能见到……弟弟妹妹……都死了……” 接着便是一家老小的重逢宴。林家十几口人不分男女,不问老幼,站在集合完毕的大军面前相拥而泣,互诉离肠。 惹得与家里人许久不见的士兵们也是一阵泪洒。 林千红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他哭了一场后也察觉失态。吩咐随从去安置家人,然后转头问周良怎么回事。 “是公主殿下派身边的护卫送来的。刚才老夫人一个劲的跟属下说,是公主殿下救了他们。”周良擦着泛红的眼圈说道:“对了。那侍卫还没走,就在营外。” 林千红听了连忙往外走去,果然见到行营之外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俊朗少年。 “敢问义士尊姓大名?”林千红一上来就抱拳恭敬问候:“老夫谢过义士遣送林家老小的大恩。” 塔苏尔听了,只是仔细看了看他,然后才道:“我只是照殿下的吩咐办事。”他平平说道:“你是林将军吧?” 林千红忙应道:“正是老朽。” “公主让我告诉你。皇上如今龙体有恙,神志不清。禁军玉印被黄仙师偷窃出宫。”塔苏尔语气淡漠的说道:“倘若林将军真是为国为民的良将,就该为圣上分忧,而不是在外城与范将军内战。” “禁军玉印被窃?”林千红听了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 塔苏尔微微审视地望着他道:“据守城的士兵说,黄仙师穿了禁军的服装携玉印出城,说是来找您借兵了?” “老夫从未见过此人!也从未听属下提到过!”林千红连忙撇清关系:“那厮一定是在撒谎!” 一旁的周良连忙作证:“是啊是啊。那妖道怕是随便找了个理由糊弄城卫的。” 塔苏尔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然后才点了点头:“应该如此。” 林千红松了口气,就这么三言两句。他便知道现在的形势如何了。他恭敬地对塔苏尔道:“多谢公主殿下提点,请义士转告公主,末将一定将功折罪,将那妖道抓住!将玉印追回!” 塔苏尔淡漠的脸色微微缓了缓,然后道:“将军辛苦。” 林千红当场便鸣金收兵。开了外城门放范诚悦进京。 范诚悦的军队天不亮就集合完毕了,由副将宋月亮带着准备开始每日一战。 襄平城外干扰他们挖掩体的梅花桩早已清除。壕沟也已经填平了,今日终于可以攻城了。 咕碌碌的人力推车上装着大捆的羽箭,还有翻墙用的云梯,固定的绳索及铁钩。 翻墙攻城是最艰苦的战役,不仅要躲避城墙上射出的羽箭,还要防备滚烫的热油跟沥青。另外,巨大的石块砸下也会造成士兵的伤亡。 尤其这京师的城墙,比以往他们打过的任何一个城墙都要厚都要高。 这势必是一场恶战,就连宋月亮自己都有了阵亡的觉悟。 然而当他和他的军队小心翼翼的行到城墙下面时。城内的人就好像知道他们到了一样,吱呀呀就打开了城门。 通往城内的宽敞大路都显现了出来。 宋月亮跟一干士兵顿时都惊呆了。 他急忙派人回去禀告范诚悦。 没过一会儿,范诚悦便亲自骑着马过来巡视。 看着大开的城门及城门内空空荡荡的哨兵岗位,范诚悦一口断定:“这是阴谋!林千红这厮是在诱惑我们进去,实际上他就埋伏在城门左右!” 宋月亮也觉得此事蹊跷的很。 于是他派了下属前去骂阵。 但是林千红连哨兵都派去找黄仙师了,哪来的人去理会他们。照他的想法,范诚悦自己有手有脚,随便进来就是了。反正他们范系军团是清王一系的。根本不用担忧战后的清算问题。 但是自己就不一样了,跟清王对打了这么久,林千红心虚的很,只能忙着翻地皮找玉印,争取好好表现。 最重要的是,他跟范诚悦打了这么久,简直对对方恨之入骨,即使知道两人已经不可能再内战,但是厌恶这种东西,不是说没有就没有的。 他就是不想通知对方。他就是想让对方猜忌。 宋月亮的下属在城门前来回叫骂,未果。 宋月亮在城门前来回叫骂,未果。 范诚悦亲自叫骂。依旧未果。 过了一个上午,范诚悦嗓子都哑了。他终于忍不住了,一抽马鞭大声吼道:“他娘的!不管了,跟老子冲进去!” 上万人马就这么气势汹汹地冲进了城内。 并没有预想之中的埋伏,他们一直冲出了好远。也没见一个人上前来阻拦他们。城内静悄悄地,偶尔看到的士兵也是忙着找东找西,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他们就像一个自言自语的戏子,自导自演了半天,却没一个观众上前捧场。 宋月亮抓了一队搜查黄仙师的人马,一问之下才知皇宫内城早就被玉昌兵攻陷了! 范诚悦听了急火攻心。差点气到吐血。 “那你们为什么不派人在城门口接引?”宋月亮问道:“我们在城门外骂了那么久,你们都没听见吗?” 那队人马面面相觑,显得很茫然。 他们的队长便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这位军爷。你们骂什么?” 宋月亮一阵语塞。 敌人不是敌人还成了友军,刚才那些口水还能收回来吗? 那队长也不是个迂腐人物,见对方面色不善便连忙解释道:“军爷却是冤枉咱们了。林将军一早就命令全军搜城,兄弟们忙了一上午尽敲门串户了,哪有时间往城门外瞅啊……” 范诚悦将心里那口怒气生生咽下。然后黑着一张脸问道:“林千红那厮让你们搜城?搜什么?” “搜一个妖道。”那队长连忙回道:“此妖道胆大包天,竟然偷窃禁军玉印潜逃出宫。累及圣上被气疯……” 他突然觉得自己这样议论皇上是大不敬,便连忙对着皇宫方向拜了拜:“圣上龙体有恙,全是这妖道给弄的……” 范诚悦听了,心里却是一喜。他连忙问道:“你说的禁军玉印,是十万御林军的总领玉印吗?” 那小队长忙点头称是。 范诚悦顿时又一阵狂喜。怪不得林千红只开了城门,却不派人接引,原来是怕自己去跟他抢兵权啊! 林千红这厮,实在可恨。 范诚悦暗暗骂道。 他其实并不像林千红想的那样是清王一系、战后不担心清算的人。他看似跟清王是一伙的,但实际上清王都要恨死他了。再加上这一年多的征战,他损耗巨大,又未能突破京师赢得头功,只怕后面清算起来他比任何人都惨。 范诚悦心里也十分清楚,所以才在得知皇宫内城被玉昌兵给攻陷后那般急怒。 但要是那禁军玉印被自己拿到就另说了。 这是几朝几代的规矩了。禁军玉印一直是有总统领掌管,接皇上圣旨后发兵护驾。 前朝丢玉印而失江山。天舟的历代皇帝便将玉印牢牢控在了自己手中。 没想到,如今竟然被一个妖道给偷了出来! 十万京师禁军,根本就是掐住了皇帝的命门嘛。范诚悦这样想着,然后立刻掉转了马头在襄平外城疯狂翻找起来。 如今形势,是没人认为康平帝能翻盘了。 大家都猜想今上何时驾崩。老百姓家里有子女尚未嫁娶的想着子女的姻缘又要延后一年。官员们则想着又要憋着一年不能娱乐,真是好生凄凉。 然而,延熹宫却不断传着太医给康平帝看病,也不忌讳大臣去探视。 康平帝便一直这么昏睡不醒,喂东西也知道吞咽,但是跟他说话,他却紧闭双眼,眼皮都不抖动一下。 李茂在一旁伺候着,若有人言语之中对李欣不敬,他还要上前斥责一番。 探视归来的大臣便再不胡乱议论。 PS: 昨天去无锡参加同学的婚礼,然后又去姐姐家玩了会儿,见了婆妈妈。早上七点起床到晚上八点多回到家,中间一点没歇。结果今天就累瘫痪了……目前为止,一个字都没码,幸好还有几章存稿,不然我就要断更啦……~~~~(>_<)~~~~ 感谢存稿箱君,感谢一直默默支持和鼓励我的亲们,新的一周大家加油哦 第一百四十六章 春心 康平帝这病蹊跷的很。 他要不就是昏睡不醒,要不就是满嘴胡话,也不认得人。 太医们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或者不敢看出什么门道,便一致认定如公主殿下所说的那般,是被黄仙师气疯了的。 黄仙师所作所为,那晚群臣都是有目共睹。 当着皇上的面就能将十万禁军玉印偷天换日,将文武百官玩弄于股掌之上。 连大臣们都觉羞怒,那皇上被气疯了也很正常。 李茂除了第一次见到康平帝的时候哭了一次,之后便平静呆在父皇身边侍奉。接见探视臣子时他看起来还算正常,但是群臣一走,他就不时发呆。 川碧看穿他的心思,便道:“这世上幸福的人家千万种,唯独没有帝王家。若不是安溪公主慈善,你我可能活到今天?” 李茂听了,便不再多想。 他也是被那些前来探视父皇的大臣给迷惑了。 先不说他身有残疾,没有帝王威仪;就说李欣的那些本事,他连半分都学不到。 更遑论他可没有什么厉害的外祖扶持,坐上那位子还不是被人操控? 还不如像川碧说的那般,这辈子就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做个闲散的富贵王爷就够了。 “嗯。”想明白了的李茂对着川碧道:“这辈子,我有你就够了。” “他身边的宫女倒看的通透。”李欣收到接收器里两人的谈话后,对张靖嘉道:“一点都不像十*岁的样子。” 张靖嘉闻言,点茶的手势微微一顿,接着又行云流水的继续道:“你如今的眼光也不差了。她的确不是十*岁。” 李欣听了便有些困惑地看着他。 张靖嘉便给对方倒了半杯清洌洌的茶水,然后道:“她灵魂的味道,闻起来起码有三四十了……” 李欣这才明白,原来这女子与她是一样的。 她早就认为张靖嘉知晓自己的底细。现在更加确定。 可其实她的灵魂与身体相差不过两三岁,张靖嘉哪有那么灵敏,连这点小差距也能看出来。 “没想到禁军玉印被那老道拿走了。”她便有些自卑起来,下意识地不想提及这个话题,便忙说着另外一事:“这都过去一天多了,也不知道他在哪?” 张靖嘉微微放下茶盏,叹息说道:“你总有操不完的心。外面范林二人争相抢夺搜查,他插翅难逃。” 静默。 李欣盯着翻腾的茶叶久久不语,室内满是清香四溢的茶香。 张靖嘉不由暗叹,到底是贡茶。品质就是与众不同。 “他们两个,一个是要将功赎罪,一个是要挟印欺主。”李欣的心思却不在茶上:“我倒希望是林千红先一步找到。” 张靖嘉听了便微微调笑道:“你若是求求我。我便让恒星他们出手去寻。” 李欣见他说话时呵气成香,不由微微红了脸,不自在的往后靠了靠,然后摇头道:“御林军玉印虽然重要,此刻却不适合握在父王手里。天舟内乱。始于北峭,盛于玉昌,止在襄平。原本我就想,不管怎么补救,父皇这一辈子都逃不过篡位谋逆的骂名了。” “如今看来却未必。”说到这里,她望着张靖嘉的脸便显得柔和了许多:“以前我总以为恨极了就必要毁了它。但是如今却又知晓。那样不过是一时爽快,以后的结局却未必好。正如你所说,一切手段都是为了目的服务。” “所以你不杀康平。不灭李茂,也不夺玉印,都是为了清王的名声?”张靖嘉品着茶汤,微微眯起眼睛,他真的好久不去关注她了么? 竟然今天才发现。她好像不知不觉的就长大了。 “是。”李欣点点头道:“你大概不重名利,所以不会明白我们这些俗人的心思。俗如我们。都是十分在乎名声的,尤其是父王,生前死后都会被史家评说,我不想他后半辈子都要为此事忧虑。” 但是孽已做下,后悔从前已经无用。要如何消除这场内乱的不利影响,才是她后面需要考虑的问题。 张靖嘉却失笑,的确,这个时代是重名声爱羽毛的时代,一个不孝便可夺了你的学历,一个宠妾灭妻便可夺了你的官位。 “你不着急让清王进京,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张靖嘉失笑着自嘲道:“还以为你在等周世源,要将这危险也灭了才放心叫你父王进京呢。” 李欣听了,有些顽皮的笑了一下:“你这次可猜错了!”她难得叫张靖嘉也猜错心思,便有些得意的说道:“至于周世源,他若是够聪明,自然不会与本宫为难。” 她说着便端起张靖嘉刚泡的茶杯抿了一小口,然后意味深长的说道:“如今京城局势已定,本宫有什么好急的。急的应该是那帮大臣,若是过早确立形势,他们反而定心去想法子为难你。可若本宫就一直这么拖着的话……” 若是你头顶上悬着的那把刀迟迟不下来,那种焦虑大概比一刀杀了他还痛快;同理,看得见的肉就在眼前,而你却被告知只能闻着味,不能下口,那还不如将肉拿开了再挨饿比较不痛苦。 “看来为师还不够了解你……”张靖嘉瞧着对方如羊脂白玉一般的青葱小指扣住细细的白瓷杯,优雅的抿了一小口茶水后,丹色唇瓣上瞬时一片晶亮亮的水渍,心里顿时有些心猿意马,不由自主的赞道:“真美。” 李欣被他没头没脑的话弄的有些迷糊,舔了舔唇角问道:“什么真美?” “你。”张靖嘉大大方方不吝赞美道:“你的一举一动都是教养得当的淑女,加上这般上佳的容貌,再长上几年,大概能算是这个时代最教人倾慕的美人了。” 淑女…… 倾慕…… 美人…… 李欣脑子里乱乱的,花了好长时间才弄明白对方的意思,脸色顿时红若艳霞,将手里的瓷盏重重往桌上一搁,低声骂道:“没想到……你这么……流氓!” 简直是个登徒子! 张靖嘉被她冠以的名词惊到,回神再看,那少女早已丢了茶盏跑出去了。 哎,时代的差距真是一个巨大的鸿沟。他明明已经很委婉了,可是为什么对方还是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 难不成这个小女孩春心萌动了?不不不,她已经不算小女孩了。 他低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开始反思。 他不该这样。 对一个注定要远去的人来说,这样搅动一个古代少女的春心,是一件极不负责任的事情。 可他引以为豪的自制力最近总是失控。 大概是许久不修行精神力,灵魂有些烦躁了。 他这样想着。 最近烦躁的人很多。 黄仙师也算一个。 在西城躲了两天,他深恨自己失算。 他从皇宫里带出来的都是金银财宝,却没想到这些东西在外面一点用都没有。 街道上空空荡荡,只有巡逻的士兵来回走动。他找不到卖吃食的地方,连住宿的地方也寻不着。 躲躲藏藏的时候骑着一匹马又十分招惹目光,只能挨着小巷子绕圈。 好不容易找到一间空了的民房,将马藏好,却发现不仅是他要吃的东西没有,就连给马的草料也找不到。 可让他放弃这匹马,他又舍不得。 他要离开这里,靠的还不是这畜生的四条腿么。 过了一天,他发现外面的情势越发的不好了。 街道上到处张贴着他的画像,那些士兵不再守城打仗,而是四处翻找,似乎不掘地三尺绝不罢休。 不用说,一定是找他来着。 “得赶紧跑!”他自言自语的说道,然后将身上包袱挪了挪后又往回走。 大不了杀了那匹马,然后找个隐蔽的地方混上几个月再说。 他的食量不大,定期便辟谷,因此这匹马若是制成干粮也够他撑一段时间了。 然而还没等他走到那院子,便见到那周边的小巷街道挤满了士兵。他们互相争吵着,不知道说些什么。 人群很快分开,从走出来一个高壮的力士,他手里牵着的真是黄仙师未来的干粮——那匹从禁军手里骗来的马。 黄仙师大惊,然后便听那力士大声说道:“吵什么吵什么!人不在里面,玉印也没有!就这么一匹马,再吵老子就杀了它,给你们每人一块马肉行不行!” 士兵们立刻消声。 在这个以步当车的年代,马的价格十分昂贵。杀了吃马肉,不仅不舍得,还因为马肉酸柴,并不可口。 再说,这是宫里禁军的马匹。 谁敢杀。 见到众人终于消停了,那力士这才消了怒火,然后道:“既然马在这里,那就证明此人并未走远,一定还在这附近!想要立功报国,想要金银封赏,那就别傻站着了,赶紧找去吧!” 士兵们顿时兴奋的四散开来。 黄仙师看着铺天盖地的搜寻人员,心里一惊,想着今日不会就是自己的末日吧。 正想着,就听头顶上一个声音冷冷说道:“不要动!” 黄仙师还没来得及抬头,便见从围墙上跃下一个黑影。那人停在自己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东西呢?交出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 请旨 黄仙师羽化了。 当然,没人敢说他是登仙了。 若要议论大家只敢说这妖道是下了地狱。 如今他的人头便悬在西市广场上插着的一根旗杆上,花白的头发在寒风中战栗,一张脸上皮肉翻滚,若是视力好的,还能看到里面的血管,视力不好的,便只看到一团血糊糊的肉球。 “哎,这老道怎么这么丑呢?”重新熙攘的京师百姓围观评论道。 “听说是个妖道,能长得好看么。”担着货物的货郎看了一眼,不屑的走开了。 “哎,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这老道原先长得好看着呢!”旗杆对面是一个卖馒头的铺子,里面的老板是个健谈的。他这一声喊,大家便知晓这是个知情的,立刻便有那听众聚拢上来,求着他讲。 那老板见此情形谈兴大发,便有声有色的谈论起来:“我这里来往的军爷多,最是清楚这事首尾。这道士是个妖道不错,可他本来可不是长成这样的!他这模样,是生生让人给抢出来的!” “啊?抢出来的?不是吧!” “他原先长得再好看,也是个糟老头,怎么还有人抢男人啊?” “谁要抢男人?!” 众人嘘声一片,十分不解。 那老板被众人围在中间,见有人不信,便扬着眉毛道:“千真万确。这事就是今早上挂人头的那队官爷亲口说的!” 他说着先是给皇宫方向拱手拜了拜,然后道:“这妖道在皇宫里行那妖法,将今上迷得神志不清,然后他便乘机将那禁军玉印做法给偷了出来。要不是有安溪公主坐镇看破他的诡计,只怕咱们圣上都要被他害了!” 众人一惊,也都跟着往皇宫深拜。 馒头铺老板见大家信了,更加得意。便大声道:“可是不曾想这妖道法力高强,虽然受了很严重的内伤,但是依然可以飞天遁地,逃出皇宫。他从皇城出来便直接进了咱们外城,想要在这城里找些童男童女吸精血恢复功力!”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片刻,见到众人都是一副害怕的样子,这才又继续道:“可是他忘了在这外城,还有两位大将军镇守呢!两位将军届皆是功力高强,岂会怕他这妖道。率领几万兵将,一个来回就将他给擒住了。因为对他恨之入骨,众位官兵都想亲自斩了这妖道。结果……” 老板指了指那旗杆:“妖道就成了这副样子了!” 有人便不信,质疑道:“你说那两位将军,不就是林将军和范将军吗?他们都打了半个多月了,明明不和……” 那老板忙呵斥他道:“你这话可不能在我铺子里说,谁说将军不和了。之前圣上被妖道迷惑。授命林将军去讨伐玉昌,那时候林将军跟范将军各为其主,自然是要为敌。如今这妖道都抓了,他们自然又和好如初了……” 京师百姓大概都能对时政议论两句,听他这么说,有人同意也有人反对。于是在馒头铺前又是一番争论。 但是不管怎么说,大不敬的话是说不出来的。他们地位卑微,谁也得罪不起。于是谁也没错。 错的只能是已经死了的妖道。 于是在善良的老百姓们口中便是范将军和林将军和好如初,从此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怎么可能。 林千红现在恨不得将范诚悦杀一千遍一万遍才解恨! 明明是他的手下第一个发现了黄仙师的尸首。 可是范诚悦的人也在附近,不分青红皂白,仗着人多迅速的抢去了玉印。 于是便成了范诚悦得玉印,而他。抢了半天,只抢来了黄仙师的一颗头。 他的愤怒和一无所获的沮丧让其早就忘了去寻思为什么黄仙师出现的时候只是一具尸首。 “这个杀千刀的范诚悦!老子今生今世。不,是生生世世都要与之为敌!”林千红在家里咒骂了许久,气愤的将这条规定写进了家规里头。 后来他成了林家的族长,那时对范诚悦的恨意更深,便又将家规改成了族规。 于是很多代以后,大家只知道范林两家是世仇,却不知道为什么是世仇。 以至于很多代以后,范林两家儿女要结亲,又奈何被族规限制,便跑去问族长为什么有这么奇怪的规定! 林家那一代的族长翻遍了史料,最后才在最具史料价值的《远洋手记》里面找到了原因:原来这事得追溯到承平安溪公主的年代,他们姓林的一个不肖子孙奸杀了人范家的小舅子! 觉得万分耻辱的族长立刻又废除了这条族规。 当然,现在的林千红自然不知道他的后代对他有多么大的误解。 他生了一天的闷气,饭都吃不下去。 “二郎啊!”他的老父亲便进来劝:“你就别再气啦。咱们家如今能平平安安的活着就不错啦,你可千万别再去得罪范诚悦了!” 一边他的夫人也道:“是啊夫君,那范诚悦可是清王的亲信,如今势大着呢。你可万万不要跟他结仇。” 林千红不敢反驳父亲,对妻子却可以毫不客气的驳斥:“你懂什么!妇人之见!那范诚悦若真是清王的亲信,就该在得了玉印后速速奉上,而不是像如今这般装聋作哑,将十万兵权囊入私怀。” 他有些不屑的说道:“想要拥兵自重,也不看看自己有多大能耐。” 林老爷子听了,叹了口气:“哎,这些都碍不到你什么。咱们家如今只要记住公主的大恩,老老实实听上面的吩咐做事就行了。至于他范诚悦有什么心思你甭去管他,他若是太过嚣张,自会有看不过去的人收拾他!” 林千红听了,只能按下心中怒气,对老父亲说道:“多谢父亲教诲,儿子知道了。” 但他心里还是不服,暗暗想着总要让范诚悦吃个大亏才是。 范诚悦的确嚣张。拿到玉印后第一件事便是进宫见圣,然后当着李欣的面要求桑月华下懿旨捉拿陈齐二人。 桑月华有些无奈的望向李欣。 李欣便微微含笑说道:“范将军,如今探明当初在皇伯伯耳边妖言惑众的是那黄仙师,至于陈齐二位,实属误会……” 范诚悦却是大手一挥,打断李欣的话说道:“公主殿下您年纪尚小,不晓得人心险恶。据下官得知,那黄仙师早就被圣上下旨囚禁宫中,哪有机会去皇上身边敬献谗言?还不是陈齐二人在皇上耳边煽风点火,才致皇上与手足相争……” 他还没说完。便从内室冲出来一个人,指着范诚悦的鼻子大声骂道:“你算哪根葱,也敢妄议本宫的父皇!欣儿妹妹句句在理。你一个下臣也敢指责她?!你是不是忘了谁是主子谁是奴才了!” 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在内室侍疾的三皇子。 范诚悦没想到会惊动李茂,更没想到对方会为李欣撑腰,便愣在了当场。 最擅仗势欺人的川碧立刻呵斥道:“好大的胆子,见到三皇子竟敢不跪!” 范诚悦闻言脸色涨红。先是狠狠瞪了川碧一眼,然后屈膝跪地拜道:“下官范诚悦见过三皇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就连李怀瑾都没给他难堪过,你一个瘸子,竟如此看不清形势! 但是他憋住一口气,没有如以前那般将怒色现在脸上。禁军玉印在他手里。可是十万大军要调动,还需要圣旨。 何况,他一个外来人口。京城的官兵压根不服他。 李茂见他对川碧无礼,心里厌恶更添一成,从鼻子里哼哼了一声,然后不阴不阳的说道:“起来吧!说话的时候过过脑子,知道你是武将不通文墨。但是最起码的尊卑要知道!” 范诚悦压抑的受着。 李欣这时才笑着说道:“哥哥莫要生气,范将军也是忧心朝政。担心有小人作祟祸国殃民。” 李茂冷哼了一声,但是看在李欣的面子上,到底没再多说。 范诚悦看了看李欣,脸色微微缓和,然后对李茂道:“请三皇子体谅下官的一片苦心。不是说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么,下官一片忠心日月可鉴,天地可表……” 我不通文墨?呸,就是不耐烦跟你们唧唧歪歪的说话,你当我不会么! 李欣耐心听着范诚悦的表白之心,眼角瞥见李茂很不耐烦的样子,心里微微一笑,脸上却现出一个无奈的表情道:“将军所言句句在理,只是如今皇伯伯尚在病中,陈齐二人皆是朝中重臣,岂可随意诛杀?” 范诚悦正要恼怒,却听李欣又道。 “不过范将军也不要忧心,皇祖母可下旨先将他二人抓进刑罚司。”她有些踌躇的说道:“待皇伯伯醒后再做定罚。” 范诚悦有些不高兴。 他当初发的檄文是清君侧、诛陈齐。 陈齐不死,他岂不是威信扫地? 这公主果然是女流之辈不堪大用,在外人看来,他就是清王一系的,他的威信扫了,与她何利。 李茂也反对:“妹妹,此事万万不可,陈齐二人一个是父皇的老师,一个是两朝宰相,他们在朝中威望甚深,抓了他们只怕会引发朝野震荡!” 李欣便道:“哥哥说的也在理……” 范诚悦见势不好,便立刻道:“那便请太后即刻下懿旨让下官前去捉拿那二人!” 李茂顾不上身后川碧的拉扯,怒瞪着范诚悦大声吼道:“竖子你敢!” 桑月华脸上便现出为难的神色。 最后不了了之。 第一百四十八章 陈齐 陈靖得知范诚悦进宫求懿旨要诛杀他,在书房里枯坐了半天后,便起身去松鹤院寻陈老爷子。 出乎意料的,老三家的陈兰也在。 见到自己进来,她顿时热情的迎上来福了一礼,然后叫道:“大伯。” 陈靖嗯了一声,然后在屋里随便寻了个座位坐下。 “大郎,怎么回来了还唉声叹气的。”陈老夫人见大儿子眉头紧锁十分苦恼的样子,便关心的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 陈靖等一干群臣被锁在那宫墙里过了好几天,又赶上去给养心殿乾清宫救火,回来时个个衣衫不整,形容狼狈。 可把陈老夫人给心疼死了。 陈靖摆了摆手,对一旁的陈老爷子道:“父亲,儿子有要事跟您商量。” 陈老爷子闻言丢下手里的茶盏,起身往内书房走去。 陈靖见了也立刻站起身跟了上去。 “祖母,大伯看起来很烦恼的样子。”陈兰靠在陈老夫人身上说道:“不会是朝廷上的事吧?” 陈老夫人听了,便不屑的说道:“朝廷上的事要他担心什么,既然仗打完了,想必你姑姑过两天也要进京来了。到时候宫里自有你姑姑盯着,难不成还有人敢找咱们陈家的麻烦!” 她虽然不敢明着说清王是回来登基的,但是这意思却表述的很明白,陈家就要出一位皇后了。 朝中这时候谁不长眼睛敢惹他们陈家? “姑姑自然是向着咱们陈家的。可是……”陈兰犹豫地说道:“姑父还有公主殿下就说不准了……” 陈老夫人听了,眉头便微微皱起来。 “尤其是公主,她大概都恨死咱们陈家了。”陈兰小心翼翼的望着陈老夫人的脸色说道:“如今宫里就只有公主在,说不定就是她给大伯出了什么难题呢……” 陈兰一边说一边露出愧疚的表情,有些哽咽的低声说道:“都怪我,要不是我受不了冯意桐的羞辱而错杀她。殿下也不会因此而厌恶陈家,大伯也不会……” 陈老夫人见陈兰柔顺的小脸上一片晶莹的泪水,早心疼死了,一把将她搂在怀里骂道:“跟你有什么关系,有些人天生便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你忍气吞声,她倒当你下贱。好了,兰姐儿,别哭了啊……” 她原本就不喜欢李欣,陈兰这般给她说道之后。她对这位外孙女的厌恶便更添了一些,拉着脸道:“不管怎么说陈家都是她的外祖,她若要对陈家不利。便是不孝,是要受天下人耻笑的。” 陈兰听了,心里沉甸甸地。 她就知道陈老夫人如今不能拿李欣怎么样。 天下人的耻笑?那有什么用!再说清王登基后,李欣的身份地位便更上一层楼,天下人谁敢耻笑她? 陈兰不由叹了口气。对着书房的方向望了半晌,神色晦暗不明。 书房内,陈靖跟陈老爷子也是神情严肃,心里滋味难辨。 “若他早先时候也如今天一样有本事,我便是拼了前途不要也必会支持他夺位。”陈靖有些后悔的说道:“总归在外人眼中,咱们是脱不了与清王的联系的。” 可是早先。清王那么无能懦弱,别说陈靖不会把赌注压在他身上,便是陈老爷子也不会同意儿子这么做。 “他没变。”陈老爷子宽慰儿子道:“你做的也没错,忠君尽孝,今上在一天,你便还是他的臣子,没人敢指责你。” 陈老爷子见陈靖依旧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便开解道:“咱们父子都看走眼了。他是无能懦弱,却生了个有用的女儿。你也莫要忧愁。清王登基,文慧必是国母。如今形势对陈家只有利没有害。” 现在便是今上清醒了,怕是也无力改变被人夺位的境况了吧。 陈靖听了,脸色古怪的说道:“可范诚悦昨日进宫,请太后懿旨要诛杀儿子。” 陈老爷子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范诚悦那厮竟敢?” 陈靖点了点头:“儿子得了消息后便坐立不安。范诚悦原先就还有十几万兵马,再加上得了禁军玉印,便越发张狂起来。虽说宫内有公主殿下求情,但是儿子得到消息说,便是公主跟太后都对之十分无奈。” 他有些怀疑这消息的真伪。 公主殿下为他求情?对范诚悦很无奈? 他跟在康平帝身边接触李欣不止一次,虽然都只是远远地瞧着,可哪一次她不是嚣张又狂妄的样子? 那是个仗着自己有些利爪就丝毫不将别人放在眼里的小猫崽,她会怕范诚悦? 可是想想,她才十三四岁,比陈兰还小,有此反应再正常不过了。 陈老爷子气愤的拍着桌子吼道:“范家竖子他敢!” 联想到范诚悦在玉昌起兵前昭告天下的那篇檄文,陈老爷子也有些心慌,连忙问道:“他是否还提及了齐裴海那老匹夫?” 陈靖又点了点头,他已经四十好几的人了,如今见父亲也慌乱了,脑门上不由就流下了冷汗。 “不行!你不能坐以待毙!”陈老爷子并不知道李欣的底细,也从不会将希望压在一个小女孩身上。 他对陈靖吩咐道:“你去齐家拜见一下那老匹夫,如今形势你们必须同进同退……” 还没等他说完,便有小厮进来禀告:“老爷,老宰相前来拜访。” 陈老爷子听了连忙站起身问道:“在哪?” 小厮答道:“在外院正堂。” 京城里地价贵,陈家这座宅子比老家可小了太多了。小厮说正堂,便只有一个,便是正门进来后第一进的秋水堂。 陈老爷子心里惊慌,闻言立刻便带着陈靖往正堂赶去。 陈老夫人见了,心里便越发觉得陈兰说的没错,这李欣大概真的去找老大麻烦了。 于是她便叫了身边一个丫鬟去正堂伺候。听了消息回来告诉她知晓。 陈兰在一旁乖巧的看着,心想不用再派人去打听了。 那丫鬟跑的倒快,但当她赶去正堂时陈老爷子跟齐宰相已经谈上了。 “今上的病情……哎……老夫问过太医,的确是不清醒了。” 老宰相与陈老爷子同年出仕,如今也是个花甲老者了。他悔死了,原本以为会扶出一个中兴之帝,却不料这帝王这么不经吓,竟然就这么神志不清了。 陈靖还是有些不甘心,便试探问道:“那太医可信吗?皇上真是被吓着了?会不会是……中毒?” 他是见过皇上对太后的态度的,那模样并不十分亲厚。便是太后对皇上也是十分的冷淡。 若说太后为了亲生子而对皇上下毒,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话可不能乱说!”齐裴海连忙摇头道:“太医说说不像中毒就不是中毒,皇上就是被刺激的狠了才变成那样子的。” 最重要的是。那太医提醒他今上清醒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便是被人下了毒,那又怎样。 真相这种东西,上面想让你看成什么样子,你便相信那是什么样子。 “三皇子若是继位,”陈靖急了。便想到对自己十分尊敬的李茂:“也不是不行。” 他被头上悬着的那把大刀给惊的没了主意,一心想让听自己话的人上位。 而不是那个听范诚悦话的清王。 齐裴海便有些诧异的望着陈靖。他来陈家是寻求庇护的,但是怎么看起来陈家对清王这么没有信心? 还是说是在试探自己的态度? 想到这,齐裴海虽然有些不高兴,但是如今形势所迫,他也不敢给人家脸色看。于是便耐心说道:“三皇子纯孝。品行是不错,但他先天不足,也无上位之心。做个闲散王爷便是了,要登大位却说不过去。” 陈老爷子沉默不语。 陈靖不由露出悲凉的神色,对齐裴海道:“那在下与老宰相便只能等宫中懿旨发落了!” 齐裴海一听顿时气愤难耐,霍的站起身对陈家父子骂道:“老夫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们还装什么啊!不肯帮忙便算了。大不了老夫自挂丹凤门去!” 陈老爷子忙上前劝阻道:“老宰相消消气,不是老夫父子听不懂。实在是咱们家也是有苦说不出啊!” 齐裴海听了这才又坐了下来,继续听陈老爷子诉苦水。 “你光看到咱们家幺女做了清王妃,却还不晓得去年范诚悦将咱们一家软禁王府时,咱们这个女儿连一句话都说不上吧?!” 齐裴海顿时恍然,原来是这清王妃不受宠! “前几日老夫听闻王妃生了小世子,清王便是再不宠爱她,也要给点面子吧!” 陈老爷子听了,苦笑说道:“老宰相是误会了,倒不是我家幺女不受宠,而是咱们那王爷女婿做不了主啊!若非被逼到绝境,咱们陈家何必冒险从玉昌逃到京城来?就因为这事,咱们老二家唯一的嫡子都给丢了……” 陈宣和的下落,他们至今不知。 齐裴海更不信了,挑了眉便问:“可老夫怎么听说,陈家从玉昌出来走的便是范家的路子……” 陈靖听了,眼睛大睁,有些惊愕的望着陈老爷子:“父亲,此事你从未跟孩儿讲过!” 陈老爷子也是尴尬,那时候觉得范家是叛匪,哪里愿意将这段往事说出,那岂不是给自家儿子找借口给人泼污水么。 “咳咳……的确是范家搭线帮的忙……” 陈老爷子见齐裴海都知晓了,便无奈坦白道:“兰姐儿与范家的姐儿都是公主殿下的伴读,有同窗之谊。当时范诚悦不在玉昌,范家还有个哥儿叫范之寿,那孩子倒是个宅心仁厚的,对陈家颇为同情,便搭手帮了忙。” 陈靖听了,便放佛看到了一线希望。他也顾不上有外人在场,立刻便对下人吩咐道:“快去,让夫人备一份厚礼,然后速速送至范将军的大营!” 齐裴海一听,脸色顿时难看起来:“陈家大郎!如今咱们可是要共同进退的!” 陈靖微微笑道:“那是自然,咱们两家是秦晋之好,听闻陈家受了范家的恩惠,齐老子备份薄礼奉上,也是人之常情嘛。” 齐老爷子愣了下:“可是……” 陈齐两家并无姻亲啊。 第一百四十九章 勾结 范诚悦在襄平这里过得很不痛快。 先是跟林千红苦战了大半个月,临了要到攻城了,人把城门一开说皇上不行了,咱和好吧? 憋屈! 再后来他得了禁军玉印,激动了半晌之后觉得自己总算又拿到了主动权,兴致冲冲的进了宫去求懿旨,结果事情没办成不说,还被一个残废给骂了一顿! 奇耻大辱! 范诚悦当夜便没回去,在街上找了家妓馆,在里面喝的敏酊大醉,宿了一宿,第二天才回了营地。 看到营地里乱糟糟的,他心里又是一阵烦躁。 他虽然也算打了胜仗,但是如今形势却是诡异的尴尬。 清王久久不至,今上昏迷不醒,内阁也早被解散。天舟如今国无君,朝无臣,叫不明真相的百姓有些恐慌。 也让他更烦躁,因为没人提该推举谁登上那皇位,也没人提他该受到什么样的嘉奖。 所以,他现在依旧住在营地,连个小宅子都没有。他的兵因为缺资少物,都快炸营了。 大臣们依旧每日去点卯做事,但是当他在各部晃荡时,这帮人却对他视而不见。 明显的排斥着他这个外地人。 “将军,营外有人来访!”宋月亮一脸兴奋地冲进大营,对范诚悦黑臭的脸色早已习惯,仿若无睹:“还带了不少东西!” 范诚悦听了,有些奇怪:“有人来拜访我?谁?” 宋月亮兴致高昂的回道:“一个说是陈家的,另一个说是宰相府的。” 范诚悦听了便更是惊奇:“他们来干什么?难道不知道老子进宫就是为了求懿旨诛杀他们吗?居然还上赶着往刀尖上凑?不见!” 宋月亮便收了高兴的神色,对范诚悦道:“将军,咱们在京中还未站稳,倘若这时候有人上来示好,咱们还把他们推出去……” 他很为难。这仗打完,将士们什么好处都没捞到。每日见到旁的营的士兵吃香的喝辣的,难免有些眼红。 哎,将军打仗还行,做人怎么就这么梗呢。 没错,杀了陈齐或许是可以立威,但是也会得罪一大帮文臣。 反正今上都那样了,杀不杀陈齐还有什么区别。 得不偿失。 “你的意思,我倒要求着他们了?”范诚悦跟点了炮仗一样,对宋月亮吼道:“说不见就不见。给本将军打出去!” “那东西收不收啊……”宋月亮许久不见好酒好肉了,如今有人送上门而不接,他心里便舍不得:“送了好些酒肉布匹呢……将士们也许久没打牙祭了。将军您不稀罕,赏给底下的兄弟也行呐!这都快要过年了……” 范诚悦听了,心里虽然依旧膈应,却总算没有再拒绝,便沉声说道:“人呢。叫他们进来!” 这便是要见一见了。 宋月亮大喜,哎了一声便出去了。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们便带了两个年轻人进了门。 “小辈陈宣兴(齐凤翔)见过范将军!” 这两人一个二十好几了,另一个才不过十几岁,俱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 范诚悦端坐在主位之上。抬手让属下给他们看座。然后斜斜望着他们问道:“你们两个是来拜访本将军的?真是稀罕!倒不知是为何故啊……” 这语气,倒有些像骂人狐狸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一样,叫年轻一些的齐凤祥直接沉了脸。 反观陈宣兴依旧面不改色。起身对范诚悦朗朗回道:“回将军的话,小侄这次是代祖父前来谢过范家兄妹的相助之恩的。前段日子,流疆进攻玉昌,陈家祖孙滞留险地,若不是得范家妹妹和小兄弟的相助。咱们祖父母还有另外三房的叔侄们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呢……” 这话纯粹瞎扯,玉昌在流疆的进攻下非但没事。反而因此而获了一大笔赔款,流疆六国若是全部偿清,玉昌会因此而十年不愁吃喝。 他们若还留在玉昌,现在也不用害怕被范诚悦株连捆杀了。 但是范诚悦听的重点不是这个,他瞪大了双眼问道:“你说的是之寿和荣华?” 陈宣兴便点了点头,然后大声夸赞道:“虎父无犬子,将军的一双儿女虽仍年幼,却已是一派侠义之心,勇气堪比将军……” 范诚悦气死了。 他双手紧握木椅上的扶手,心里不知把那一对孽障骂了多少遍。老子在前面打得要死要活的,他们在后面不帮忙就算了,居然还私放人质! 宋月亮听了,也是一阵后怕,若将军这次真的去拿了陈靖,以后再揪出范陈两家在玉昌的纠葛,这不是送了把柄给御史弹劾么。 说人坏的是你,私自放了这坏人的还是你,你是把大家耍着玩是吧。 “再者,陈范两家也算是姻亲了……” “什么?”范诚悦差点跳起来:“咱们两家什么时候结亲了!” 不仅是那孽子扯自己后腿,难道连夫人范氏也昏了头了?居然不跟自己商量一下就跟陈家订了亲? 要知道,他最是不屑这些表里不一的文臣了。 陈宣兴便笑眯眯说道:“我们陈家三房的嫡女早在玉昌就与梁王长子互换了玉牌,据范兄弟说,梁王长子可是他的亲表哥呢……” 范诚悦脸色唰的一下拉长!梁王长子,不就是李谦?这个混账东西,自己那时候还指望扶着他登上大位呢,他竟然与陈家先勾搭上了! 陈宣兴见了范诚悦的脸色,心里越发笃定,口气也更热络:“这阶段,祖父与父亲不便前来与将军叙旧,便叫了小侄前来看望看望将军,家慈为此而备了一些薄礼,还望将军笑纳!” 说着便从怀里拿了一份礼单递给宋月亮,宋月亮也不敢打开细看,便直接递给了范诚悦。 范诚悦忍着怒气接下了礼单。然后也不怕人家说他无礼,当着众人的面就打开看了。 结果他越看越惊喜,什么牲畜果蔬,四季锦缎就算了,这东城一处四进宅院是怎么回事?京城地价这么贵,东城住的全是达官显贵,就越加寸土寸金。他也不是没打听过这里的地价,但是一个四进院子可以在北峭买下一个山头了,陈家居然这么有钱? 还是说京官果然富裕? 陈宣兴自然知道这份薄礼有多“饱”,那宅子是给自己预备的。他三十好几了,又成了家,祖宅拥挤不堪。父母便给自己预备了这么一处院子。 想不到临了竟便宜了这老贼。 “陈家……”范诚悦脸上的欣喜竟是藏也藏不住,一迭声道:“之寿还未进京,待他过来后,还要请你这个做哥哥的照看一二!” 陈宣兴自然满口应承,心里却也对范诚悦的评价又低了一些。眼皮子浅,喜怒形于色,并不难对付。 “那齐家又是为何时来拜访本将军?”范诚悦再看齐凤祥时,那眼光便带了*裸的*。 他在心里猜想宰相府会拿出什么好东西来招待自己。 齐凤祥毕竟年岁小,听了便只知道将礼单递上,却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 陈宣兴见了。难免又要帮衬一二,便道:“将军见谅,凤翔年纪小。不会说话。其实他也是受了老宰相所托来拜谢范小兄妹的。” 范诚悦先是看了齐家的礼单,匆匆略过那些小物,直接挑大的找:嗯,襄平城外水田五百亩,西市铺面两个。白银千两…… 他眼睛都要眯起来,在襄平几日来受到的漠视。此刻全都消失不见。心情甚好的范将军,连提问都温和起来,他便开玩笑的说道:“难不成本将军那不成器的儿子女儿也救了齐家在玉昌的老小?” 齐凤祥有些脸红。 陈宣兴便也开着玩笑回道:“范伯伯快别问了,没瞧见凤翔脸都红了吗!他呀,是替他妹妹谢过范小兄妹救了他妹婿!” 陈宣兴也会顺杆子爬,见范诚悦心情大好,便直接将称呼从范将军改成了范伯伯。 范诚悦对此也没什么反对,只是想了想,便了然道:“陈齐两家结了姻亲?” 陈宣兴哈哈一笑,点头说道:“对极对极!齐家小妹早就许配了我们陈家二房的哥儿。” 范诚悦心中生出羡慕的感情,这京城权贵便是如此拉帮结派的吗?那他若是将之寿和荣华接来,再给他们在京中成家立业,那还何愁站不稳脚跟? 全然忘了刚才自己对文臣的不屑。 “不错不错!”范诚悦夸赞道:“陈齐两家都是名门望族,若是可以结为亲家,不知羡煞多少人家。” 两个小辈便又是一阵吹捧,当然大多数都是陈宣兴在说,齐凤祥附和。 范诚悦被捧得洋洋得意,几日来的郁闷一扫而空,到最后,他便道:“过几日本将军便做东在酒楼请两家的长辈喝一杯去!” 陈宣兴及齐凤祥自然答应不跌,两人又跟范诚悦寒暄了一阵,才满脸堆笑的走了出去。 一派和乐。 出了大营,陈宣兴却立刻沉了脸色。 他将齐凤祥拉倒自己马车上,然后长叹说道:“咱们两家的长辈都太高看这个范诚悦了!就这么个鼠目寸光,喜形于色的东西,也配咱们两家拿出厚礼来巴结!呸!” 齐凤祥却是忧心忡忡,他有些愁苦的说道:“陈大哥,若是你二弟一直找不到,那是否我妹妹就要一直等下去?” 陈宣兴失笑,弹了弹他的脑门说道:“到底是小孩子,我还道你干嘛不高兴呢,竟是一直在想这事?” 陈宣兴脸一沉,便将身子往马车壁上一靠,然后不高兴的说道:“你放心!这话等几年再说吧,左右你妹妹还小呢。若是当真找不到,那便只能算了。你还以为咱们陈家会赖着你们啊!别把自己想的太高行吗?咱们陈家好歹就要出个皇后了!” 齐凤祥一听,少年忧郁的脸上顿时泛出喜色。他也不介意陈宣兴的不快,忙说道:“哪能啊!我这不是为宣和弟弟担心吗?陈大哥,你今天好厉害,我都没怎么说话,都是你帮我说的。” 他亲亲热热的上去大哥长大哥短的唤着,哄得陈宣兴一路高兴,两人一直到家都没再红脸。 第一百五十章 推拒 李欣还等着范诚悦再进宫闹一闹呢,却听说他受了陈齐两家的礼,正忙着搬家。 “真是好收买!”李欣冷笑一声,然后便对此人的事情丢开不提。 倒是李茂看到陈齐二人带着范诚悦一道进宫探望父王时,脸上的惊讶和失望溢于言表。 他再笨,也猜出陈齐二人收买了范诚悦,是以这个嚣张跋扈的将军与他们一团和气,再没提过檄文的事情。 李茂禁不住便对陈齐二人十分冷淡,问什么问题都爱理不理。 “殿下,敢问王爷何时进京?”陈靖几人从内室出来,便去拜见太后。见到李欣在一旁,陈靖不由试探着问道:“父亲他老人家十分想念王妃,也想早日见见小世子。” 他现在不再惊慌,清王听范诚悦的,范诚悦听自己的。陈文慧又生了未来的皇子,他还有什么理由不去辅助清王登基。 李欣却笑了笑,然后道:“舅舅难不成糊涂了,京中若无奉召,藩王是不能进京面圣的。” 那你怎么就坐在这里了?陈靖心中腹诽,却没再说什么,而是看向齐裴海。有些话,他是不好说出口的。 “今上龙体欠安,朝野上下群龙无首,一团乱麻。我天舟百姓更是终日惶惶不可度日……”齐宰相对桑月华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还望太后懿旨请清王殿下即刻进京商议新君继位大事!” “呵呵。”又是李欣在笑:“老宰相,新君继位一事何需要父王进京商议,诸位都是朝廷的肱骨之臣,便由你们决定吧。父王并无干涉朝政之心,欣儿替父率兵出战,也不过是为了清除皇伯伯身边的小人。如今小人已除,就没清王府什么事了。诸位该干嘛干嘛去。” 范诚悦急死了。这公主怎么回事,你现在道清王无争位之心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打这场仗不是为了他打的吗? 虽然最早是自己逼迫清王起兵谋反来着,但是最后率大军进占皇宫的可不就是你们玉昌的兵马吗? “殿下,国事危急,天舟环测,西有流疆北有新卫,俱是狼眈虎视。”宰相大人见李欣揣着明白当糊涂,索性将事情挑开了说道:“若是清王这时候不出来主持大局,百姓恐慌,时间一长。必有内乱啊……” 他一片忧国忧民的神色,叫人看了真是心有不忍。 但是李欣却笑得越发纯真:“宰相大人言重了。此番内战,百姓对父王早有微词。欣儿知晓父王心中苦闷。这才代父出征,进驻襄平。如今小人已除,国运昌平,父王若再要干涉朝政,朝中恐有流言蜚语中伤父王。” “殿下。老宰相说的是提议立清王为新君。可不是你理解的只是干涉干涉朝廷政事!” 你装什么啊!范诚悦心中大叫:不想谋反你当初怎么不抹脖子殉国去!怎么还让军队驻扎在皇宫里头压禁卫军一头?! 现在形势非你不可了,你倒又来推辞。 李欣不由露出惊讶的神色,接着便是连连推拒,大声道:“诸位就不要再逼迫父王了!这个风口浪尖的,父王再要被立为新君,那岂不是叫人家耻笑?还嫌那些流言蜚语传播的不够真吗?” “公主殿下这话是从何说起?”陈靖故作惊讶的问道:“臣等在朝中从未听过什么流言蜚语。妄议皇室是重罪,谁敢中伤王爷?” 李欣便露出一个受伤的神色望着他,然后怔怔问道:“那夏家为何要将皇祖母除族?本宫进襄平后第一个便是拜访的夏家。结果他们义正言辞的说,父王是过来是要行那谋逆之事的,誓要与本宫划清界线呢……” 靠! 不仅范诚悦这个武夫想骂人,便是两个涵养极深的文臣都要受不住想开骂了。 清王府这是要干什么?这是要让他们将之前内乱对清王府造成的不利影响给消除吗?还要群臣哭着喊着求着清王上位? 夏家之前说什么来着?哦,清王不是太后生的。因此不是夏家人。 可太后明明是夏家人好吗?虽然传言是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可是谁看了这位公主不说跟太后长得极像的!这便说明清王肯定是太后的种啊! 这明明是你们的家务事。却要闹到朝堂上让他们帮着解决。 陈齐二人想想便觉得莫名忧伤。 这便是做近臣的不好。 这样想着,他们不由便都将目光集中了去看那桑月华,果见太后脸上也是倦色明显,一副伤心莫名不愿多说的模样。 “诸位还请先回吧!”李欣见了立刻露出担忧的模样,忙起身笑眯眯送客道:“皇祖母累了,你们可不能耽误皇祖母的休息!” 陈齐二人先前便有了心理准备,这事不会一下子就成,便心平气和的退了下去。 范诚悦却觉得憋闷非常,虽然跟着陈齐出了宫门,但是嘴里立马就骂了一句粗话,然后道:“陈大人,公主殿下可是你外甥女,你可知她刚才说的话都是啥意思?!依本将军的意思,立刻派人去玉昌将清王迎回襄平,跟个小丫头片子能商量出个毛线?她什么都不懂!” 陈靖头疼的望着眼前这个武夫,心里想就这样一个粗人竟然可以将林千红一路打退到襄平! 看来林千红也是个没用的。 “范将军莫要心急!”陈靖耐心劝道:“古往今来,哪次禅让不要臣下三番四次的劝请才能成的?若清王一下子就答应,倒要影响名声了。” “说的不错。”老宰相笑眯眯地对范诚悦说道:“将军,这事可要几次三番劝说,有的折腾呢!不急不急……” 范诚悦脸色一黑,便道:“那你们就折腾去吧!本将军等你们折腾到最后再来!” 左右清王的拥立之功不会少他,他才不耐烦每天去磨这嘴皮子。 说着也不和陈齐二人道别,大步就离开了。 “就这么个东西,却叫我与老宰相担惊受怕了好一段时间!”陈靖望着他的背影不屑的说道:“果然如我家大郎所说。是个草包!” 齐宰相却摇摇头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待周将军回来,有他二人对峙,咱们再看看吧。他能走到今天这地步,岂会是个有勇无谋之人?或者老夫也看错了吧……” 两人站在宫门前又谈了几句,然后便各自上了自家马车,哒哒哒往东城驾车而去。 而被骂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片子,此刻正陪着桑月华回房歇息。 祖孙二人这两天亲密无间,感情越发融洽。 尤其是桑月华,恨不得将李欣时时刻刻栓在身边,离开一小会儿就到处找。 “皇祖母。周家兄弟医术还说的过去,又深的欣儿信任。你既然不放心那些太医,便叫他们进宫来看一看如何?”李欣一边帮着桑月华揉按腿部。一边说道。 桑月华看到孙女一张玉白小脸因为给她捏腿而累的通红,心里便觉得格外酥软,哪有不答应的:“欣儿说什么便是什么,皇祖母左右都废了两年了,好不好都想开了。” 李欣听了。心里自然心疼。她想自己才这么几天,就如此难过,倘若被父王看到,他还不知要心痛成什么样子。 “皇祖母,既然咱们是桑家人,何不让孙女昭告天下。恢复桑家的门庭!”李欣为桑月华的遭遇而心疼,更为夏家的无耻而愤怒:“至于夏家两代皇后的尊荣,便也一并除了痛快!” 槿颜正从外面进来。听到李欣此言深表赞成。她还是那副平常的脸孔,手里端着刚做好的梅花糕,满脸兴奋的走到她们身边道:“欣儿此言对极!那夏家一窝子男盗女娼的混蛋,不杀了他们不足以平息姐姐心中怨愤!” 桑月华却笑起来:“什么平息我心中的怨愤,明明是你自己怨气难平吧!” 槿颜轻哼了一声:“是又怎样!我就是恨夏家!他与我们桑家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李欣看到桑月华一脸的平静。就连当初她跟康平帝对峙时,也不过是哀容满面。却独独没有仇恨。 “皇祖母,你不恨夏家吗?”李欣不由问道。 桑月华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槿颜,然后摇摇头道:“不恨。” 这个回答显然叫槿颜难以接受,她不好高声大叫,只是低声骂道:“姐姐!他们杀了咱们一家十几口人!你居然不恨他们!你有没有良心!” 桑月华听了,脸色终于变了,哀伤像阴云一样罩在她脸上。 “你姐姐我手上沾的人命何止十几条?”她回了头定定望着槿颜,眼神有些空洞:“他说的不错,从前我是人前一张脸,人后一张脸,算计起对手来狠辣无情,从不心软。我常常想,若不是因为我这些年造下的孽,是不是老天爷就不会报应到父母兄长身上……” 她转头,望着李欣说道:“你看,我这两年潜心念经拜佛,果然老天爷不再报应我了,你还有你父王这才可以脱险……” 槿颜接受不了桑月华这样高尚空洞的说词,她忍不住打断桑月华的话说道:“姐姐!你真是愧对桑家先祖!愧为桑家人!” 这话有些重,桑月华却坦然承受了,她点头:“是,我根本不配做桑家人。” 李欣不知该怎么劝她们。 桑月华却又道:“槿颜,你只知道让欣儿去找夏家的麻烦,可是你又知她这么做了会有什么后果?” 李欣忙摇头说道:“皇祖母不必忧心,欣儿有分寸,绝不会让他们有机会伤害到咱们的!” 桑月华叹了一口气:“皇祖母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将流言变成真的,废夏家立桑家是不是?” 李欣点头:“如果父王知晓,他也会这么做的。” “你经常说一切手段为了目的。”桑月华轻笑:“可是一遇到你父王的事情,你便经常没了成算,将你师傅教你的那些东西全忘的一干二净。” PS: 首先感谢白月兮同学打赏的平安符!感谢一直默默支持订阅的亲们!跟大家道个歉,昨天第二更忘记管理发布了,导致今天早上我登录后台一看,昨天那章居然还在存稿箱里头!!!  对不起啦!今天三更吧!╮(╯▽╰)╭哎,要去吃点核桃补补脑了,老干这么不靠谱的事儿! 第一百五十一章 圣旨 李欣沉默不语。 现在就算有人告诉她,父王母妃是她的魔障,她也甘之如饴。 “桑家做了一朝的后族,多少荣华富贵全如过眼云烟,到最后什么都没留下。这辈子,我是不会再让桑家走这条路了。但是怀瑾若是要登基为帝,没有外祖家的助力,外人看来他便很好利用。” 桑月华客观的说道:“再则,古往今来,要做皇帝,必定是深爱而不能爱,深恨而恨不得。他若是不能学会这一点,他这个皇帝如何能做的长?” “可是夏家根本不是他的外祖!”槿颜忍不住反驳道:“他们怎么会心甘情愿为怀瑾效力!” 李欣却明白了,她深深看了看桑月华,然后在对方殷切的目光下点了点头,艰难的说道:“皇祖母所说,欣儿都已明白了。是欣儿短视了,欣儿要的是父王长长久久的平安,不应该贪图这一时的痛快。” 夏家人口多,不忠心的便除掉,留下肯听话的使唤便是了。 左右没什么血缘关系,将来父王用起来也没什么负担。 桑月华听了,欣慰之情流露眼底。 她的儿子她清楚,那孩子最是重情重义又嫉恶如仇,有这样一个“外祖”在,也算是对他的历练。 “但是,”李欣却又抬起头,望着桑月华道:“但是欣儿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们!欣儿要教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桑月华不置可否。 李欣又平静地对槿颜道:“姨奶奶,皇祖母不是不肯重建桑家,她是不想桑家再与皇家联系紧密。将来父王登基,欣儿便跟着你一道回乡下,咱们祖孙两个替桑家开宗立祠,然后带着孩子过平平凡凡的日子好不好?” 槿颜听了,不由一愣。再见桑月华心痛的神色,她有些解气的说道:“好!到时候姨奶奶带着欣儿回乡下招个壮小伙进门,让咱们桑家世世代代传下去!” 她将此事当成出气的玩笑,却没见到李欣那认真的神色。 桑月华不由责怪道:“欣儿是公主,婚配岂是你能说了算的。她现在小不知道,将来真的嫁人生子,还不被夫家笑话死!” 槿颜却哼了一声,然后道:“你就说你吃醋了吧!你要在这深宫内院念一辈子经你念好了,反正我是要跟欣儿到外面逍遥去的!” 气氛这便好了起来。 三人吵吵闹闹也过了一上午。 下午却从宫内连发几道懿旨,召见朝廷重臣进宫商议重事。 范诚悦心里冷笑。到底是老弱妇孺,上午还信誓旦旦说不求皇位,这才过了多久。便忍不住了! 其他诸位大臣也是差不多的心思,皆认为太后坐不住了,要提议立亲子为新君了。 立就立呗,左右这么一直拖着也不是个事儿! 大家心照不宣的穿衣坐轿,心里打着一会儿要说的吉祥话的腹稿。不到一个时辰,这些大小臣子及王公侯爵便一个接着一个进了延熹宫外院。 传旨的太监将众人集合完毕,这才带到后一进的正堂。 桑月华已经坐到了首位,左右侧座坐的是三皇子李茂及安溪公主李欣。 众人跪拜了一番,然后便起身垂着头恭听上意。 “哀家近日身子不适,疲惫非常。”桑月华淡淡的声音里的确透着浓浓的倦意。她姿态端庄的坐在那里,像一株芳香浓郁的牡丹,叫一干大臣看了不由亵渎的想着先帝好福气。 “若不是宫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哀家也不耐烦召见诸位前来宣召。”她这样说着,见到群臣面无异色,便晓得他们猜错了。 “茂儿,你把今日发生的事情跟诸位爱卿说一说。”桑月华对李茂道:“另外将皇帝的旨意宣读一下。” 李茂这才站起身,然后深深望了一眼站在底下的夏家祖孙。面色沉重的说道:“午时,父皇短暂清醒了片刻。并由父皇口述。庶吉士张大人执笔写下圣旨一则。” 群臣皆是意味深长地翘了翘唇角,这就要编造禅位的圣旨了? 看不出来啊。那张国英平日一本正经的,居然不声不响这么快就巴上了太后? 但是李茂只是顿了一下,然后便对夏家父子道:“请夏国公及礼部侍郎夏云涛上前听旨。” 大家都惊讶万分,不是宣布禅位圣旨吗?为什么是夏家祖孙听旨? 夏老爷子下意识看了一眼桑月华及她身边的李欣,心里咯噔一下,便知不妙。 果然!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后夏氏品行不端,多次联合其兄礼部侍郎夏云涛谋害皇嗣,不尊长辈,不顾幼小,实为罪大恶极之毒妇,即日起废除其皇后尊号,收回金印金册,赐白绫三丈,毒酒一壶……” 夏云涛听了,腿脚马上便软了下去。白绫三丈?毒酒一壶?皇上这是有多恨萱儿,生怕她不死吗? 他看着桑月华,心里想这就要开始了是吗?她等不及亲生儿子继位,这就要开始对夏家施行报复了? 夏老爷子在心底冷笑道:桑月华,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你这么着急,就不怕老夫将你也拖下水吗? 李茂看到夏家祖孙的目光并未落在自己身上,不由松了口气,他接着道:“另礼部侍郎夏云涛伙同皇后谋害皇嗣,是为天怒人怨之举,即刻罢其官职,革除功名,流放寰岛,永不录用。此兄妹二人,皆出自夏国公长子夏守义之后,即日起便废除夏守义世子之位。夏守义之妻安氏世子妃之位及其女夏安敏华城郡主之位也一并撤除,长房一系男丁流放寰岛,女丁贬为贱民。另立国公爷四子夏守信为世子。钦此!” 夏云涛待要再说什么,却听皇上只是罚他流放,并未赐死他,满腹的脏话没敢骂出来。而夏老爷子听到国公爵位依然在握,只是世子之位传给了庶子。不由也是松了一口气。 他这便怀疑,这话真是皇上说的了。皇上顾念祖孙情谊,这才免了夏家的大祸。 他猜到了真相,却不是全部。 张靖嘉听着李欣的意思,便让康平帝真的醒了一会儿,这皇帝的记忆斑驳而杂乱,张靖嘉当时费了很大的心思才引导他说出了这些话。 “老臣……谢主隆恩!”夏老爷子想皇上醒了就好,只要皇上还在位,他们便是牺牲一房子女又怎样,总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其余人听到康平帝醒了。心里也是惊疑万分,顾不上感叹夏家的好运,不由纷纷问道:“皇上龙体是否康健?痊愈可有望?” 李茂看着群臣激动的模样。不由为父皇感到欣慰。但是想到张靖嘉对他说的话,又不由伤感的说道:“先生说,皇上若一直这样睡着,性命无碍。但是要他清醒,那便只能活一个时辰。” 殿上一片喧哗。 夏云涛早已被殿前侍卫给带了下去。 夏老爷子一个不稳差点栽倒在地。 如今形势。谁还敢叫皇上醒来。谁提这个建议,谁就是要弑君啊! 便是李茂这样的亲子,也负不起这个责任,便只能守着康平帝,看他从中年睡到胡子花白,然后再慢慢到没有呼吸。 于是历史上康平帝虽然活了六十几岁。也算长寿,可后世却对其同情万分,纷纷称其为植物皇帝。 各种穿越跟风的小说更有不少是对他意淫的。比如某某穿越女穿过去后,带去了先进的医术,让康平帝神奇的清醒过来,接着便与康平、承平、承平的儿子兆昌,展开了一段虐恋情缘。 后人总是会忽略历史人物的真实年龄。这三位都是差着十几二十几岁呢。最小的那个十五岁时,最大的那个都要五十好几了。女主要与老中青三个年龄段的男子过手谈恋爱。口味有多重可想而知。 当然这是几千年以后的事了。 现在李怀瑾还没登基呢,承平还没出来,谈何兆昌? “敢问三皇子,皇上有没有说立何人为新君?”宰相年纪一大把了,这种问题只能他先提出来。 出人意料的,李茂摇了摇头。 “父皇醒来便宣了夏氏的诸多罪状,接着便道自己不孝,让皇祖母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李茂实话实说:“然后,父皇便体力不支,又昏了过去。” 其实体力不支的那个是张靖嘉。他之前虽然救过魏家兄弟,有了点这方面的经验,但是这次却不同,不仅要让他短暂清醒,还要刺激诱导他的情绪跟观感。 张靖嘉最后都脱力了,现在还躺着呢。 众人又是一阵惊讶,原先认为皇上醒了是荒谬之言的群臣渐渐便相信了。原来不是太后要立新君,而是皇上要废皇后啊! 但是谋害皇嗣是多大的罪啊,夏家便是满门皆诛都不能平息天家之怒吧!可是为什么单单只罚了夏守义那一房,而又抬举了夏守信? 众人想着皇后对太后不敬,叫皇上都痛哭说自己不孝。不由得脑补,也许这太后其实是夏守信那房的?因为是庶女上不得台面,这才被抱去了长房? 群臣越想越觉得这才是真相,看向夏老爷子的神色也越发不屑起来。怪不得千方百计的打压清王,这明摆着看不起王爷是庶女所出的身份嘛! 若真要如此,夏家可就完了,太后一死,他的儿子还会像母亲那样提拔夏家吗? 原先与夏家有怨的臣子此刻不由都挺直了腰背:便让你再逍遥几日,太后一去,便是你夏家覆灭之时! 桑月华见众人对夏家之事兴趣浓厚,不由心烦,便道:“如今天舟群龙无首,哀家这个老婆子少不得也要过问一下政事,不知道周世源将军何时能至襄平?” 兵部侍郎于家全上前一步回道:“周将军听说襄平局势已明,便当即决定分出一部分兵力驻守南面疆域。他本人只带了几千人即刻进京。不出三日,便可达到。” 李欣在旁边听了,深深觉得这个周世源倒不同于范诚悦那般是个没什么脑子的武夫。 这人很聪明,在南面一直打着胜仗,保住了一家老小,这一点比林千红强。 回京途中,又一直拖延不至,避免了与范诚悦兵戎相见,也未卷入到康平帝与父王的皇位争斗之中。这一点,又比朝中大多朝臣明智。 “周将军神勇无双,是天舟之福。”桑月华显然也对其印象颇好,连连称赞道:“首阳王,你有这样的儿子,真是福气不浅啊!” 首阳王?! 李欣被惊到发懵。 前世阿娘的父亲不就是首阳王! 她来襄平这么久,一直不敢召见他,深怕被看出什么不妥。没想到,今日竟在这里见着了! 李欣连忙定睛望去,只见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子站了出来,然后平心静气的回道:“这都是托圣上洪福,也是犬子的分内责任。” 第一百五十二章 周家 李欣只晓得阿娘是首阳王之后,却不晓得首阳王姓周。 阿娘当年是被赐了李姓,出自天舟首阳王府。她到京城之后,一直想着什么时候跟皇祖母打听一下首阳王府的情况,但是心虚自己的身份,一直没敢提。 那么被关在冷宫里那些周家人其实都是她的亲戚? “那也是你教导有方。”桑月华微微笑着说道:“首阳王府一直忠心耿耿,皇上与哀家深感欣慰。” 首阳王听了,头垂的更低,不住说道:“臣惶恐……” 他既没有顺着朝臣的意思去提立新君的话头,也没有顺着桑月华的称赞而大表忠心。 李欣觉得他非常谨慎。 可是有人就不服气了,大声问道:“敢问王爷,于大人道周将军自作主张将二十万兵力分守南疆,此事是否上报过朝廷?若是太后未曾问起,你们父子是不是就打算一直这么瞒着不往上报?” 众人一看,原来是范诚悦。 首阳王还未说话,余家全便大声反驳道:“范将军此言实在诛心!周将军早就将情况禀明本官,如何就能被说成是瞒着?若是瞒着,那也是老夫瞒着的!跟王爷及周将军无关!” 于家全可恨死范诚悦了,若不是他一直让林千红吃败仗,他又怎么会一把年纪了还天天被康平帝骂?若不是周将军在南边还有捷报传来,他早就被撤职问罪了! 林千红跟于家全是一致对外,闻言也嗤笑说道:“皇上一直昏睡不醒,就不上朝,咱们这些臣子便是有折子也不知道该给谁上啊!范将军刚来不久,未曾上过朝,不知道这些事也是情有可原……” 范诚悦哪里听不出他们是在挤兑他。气的脸都涨红了,也无可奈何。不由瞪着陈齐二人,那意思是你们还不快给本将军说说好话! 陈齐二人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 倒是一直未曾开口的李欣这时候说话了:“首阳王与周将军是一家?”她露出好奇的神色:“那么之前住在宫内的周家人也是王爷的家人?” 首阳王忙点头说道:“正是。老臣一直找不到机会进宫叩谢公主殿下的照佛之恩,今天有此机会,请殿下受老夫一拜!” 他说的倒是真心实意,但是李欣岂敢受他这礼,慌忙叫着宫女内监:“快扶老王爷起来!欣儿年纪轻,怎敢担此大礼!” 这可是她的亲外祖啊! 老王爷听了。心里便认定这位公主殿下是个仁厚的。周家被救回来后,老王妃便整日里念叨着让他进宫给公主谢恩。但是这个关键时刻,他岂敢进宫参与到夺位纷争里头。便一直推拒着。 可是如今看来,这清王登基是势在必行啊! 桑月华清楚的感受到了李欣对这位老王爷释放出的善意,有些奇怪的问道:“欣儿与周家人很聊得来?是不是在周家子孙辈结交了好友?” 李欣眨了眨眼睛,然后一本正经地对桑月华道:“回皇祖母,欣儿跟首阳王府还真是有点渊源!” 此话一出。群臣皆惊! 这周世源竟然早就被清王府给收买了? 首阳王也是惊诧,他们周家并没有跟清王府扯上关系啊?! “哦?”桑月华也是好奇,便笑着问道:“欣儿与首阳王府如何扯上关系了?说给皇祖母听听?” 李欣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哎呀,还不是因为光华公主嘛!在玉昌,欣儿买了不少从新卫逃过来的奴才,他们带了不少稀奇玩意儿。据说都是从光华公主手中流出来的。欣儿收集了一大套,加上小时候听女评书讲了不少光华公主的事迹,心中甚至仰慕佩服呢!” 光华公主原名周世慧。后赐李姓,封公主和亲新卫,从此杳无消息。康平帝宁可将周世源派到南方去守边也不愿意将他调到北方去打范诚悦,防的就是他与新卫勾结。 周家人不敢打听光华公主的消息,此刻竟然从安溪公主口中听到了。自然就留了个心眼。 回头让妻子进宫找机会问问公主殿下。首阳王心里暗暗打算着,世慧嫁过去后老妻就整日在家垂泪。现在有了门道,她大概能开怀不少。 桑月华听了,终于想起周家还有个和亲的公主在新卫呢。只是李欣对光华公主这么在意,她还是有些疑惑。 但她并不想追根究底,便微微笑着对李欣说道:“回头让首阳王妃给你多带些小玩意儿,瞧你多大了,还惦记着这个。” 李欣便装作不好意思,将头深深的埋在了胸口。 可实际上,她忍不住泪花都快要落下来。 群臣见话题又一次偏离了新君的册立问题,不由着急。 齐宰相牙一咬,心一横,突然往地上一跪,大声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老臣恳请太后下懿旨召清王爷进京登基!” 陈靖见了,自然也是跟着呼喊:“请太后懿旨召清王进京!” 接着便是于侍郎,王阁老,一大帮子王公贵戚,呼啦啦跪了一地。 桑月华疲惫的摆手说道:“哀家可以宣清王进京,但是他愿不愿意登基,哀家可不敢保证。你们都是皇上的老臣子,有些甚至是先帝在世时就提拔的能干之士。推立新君是大事,可马虎不得,若是草率决定,可对不起先帝,对不起皇上,更对不起天下苍生!” 群臣听了,谁不明白太后的意思。这是在说,我给你们把清王请来了,你们可要拿出点诚意来,别他一推辞你们就当真了!要有耐心有诚心!多去请几次! “臣等谨遵太后懿旨!”大家觉得只要清王来了京城,那便好说了。他要一直缩在玉昌,总不能叫大小朝臣坐几天几夜的马车去玉昌劝进吧! 众臣在延熹宫内又各自奏禀了一些政事,桑月华三言两句解决后,他们才散去。 李欣随着桑月华最先退了出去,一进到内室,她就有些焦急的奔到偏殿内室去瞧张靖嘉。 他正在冥想。 像一尊雕塑一样,张靖嘉静坐在床榻之上一动不动。早先苍白如纸的面色此刻已经恢复了往日的莹润光彩,衬的他那簇新的白色锦衣也是黯然失色。 若不是对他有所求,李欣想自己一辈子都不要再理他! “结束了?”张靖嘉卷翘的睫毛像展开的蝴蝶翅膀一下颤巍巍抖动了一下,然后便张开了。 李欣脸上又火热的烧起来,点了点头有些支吾的说道:“你……好些没?” 张靖嘉原本想不要再去撩动这少女的芳心,但是此番情形,怎教他控制的住。 微微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他下了床榻,走到李欣身边低头瞧她脸上的彤云:“你怎么,脸红了?” 他个子比李欣高了一头不止,这般俯视地望着李欣,叫她立刻生出被压迫的感觉。不自在的往后退了退,她错开眼神的交汇,指了指他散乱的衣袍说道:“你……你衣冠不整!” 张靖嘉低头看了看,果然见到外袍上好几个系带掉了下来。但是他里面还有衬衣,并没有露出什么*吧? “我看也没那么不雅观,却得你如此嫌弃?”张靖嘉一边慢条斯理的系着带子,一边瞥眼去看那少女红若艳霞的双颊,如火似焰的红唇,然后自言自语的说道:“红色果然是艳色,最能叫男人荷尔蒙升高的颜色……” 李欣自然听不懂,她又不敢去问他那是什么意思。因为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一旦问了,指不定又是招惹一顿调戏。 “你平时……”她心里不愿相信他是个轻浮之人,却又觉得他种种行为实在有这种可疑性:“你平时都是那个样子跟女子谈话的?” 张靖嘉身上的带子被他系完了,他往旁边的桌子走过去,倒了一杯水润了润燥热的喉咙,然后低声问:“那个样子?什么样子?” 李欣在他对面坐下,望着他的眼睛严肃的说道:“什么样子你不知道吗?就是什么喜欢,什么倾慕之类的!” 原来是为了那句真心实意的赞美而生气么?张靖嘉恍然,他看着对面少女那愤然的脸色,捕捉到她情绪里的担忧和羞怒,识时务的摇了摇头:“自然不是。为师只是觉得自己收了个绝色徒儿,并没有其他意思,你是不是想多了?” 李欣听到耳内,便理解为我只是像长辈一样,把你当成徒弟。你别多想我那是对你有意思。 这可比说仰慕她更教人觉得羞辱了。 虽然理智告诉她,不能跟张靖嘉翻脸;可是这般羞辱实在是她难以承受的,咬着牙跟她恨恨说了句:“你不要脸!谁对你有意思了!” 然后便要起身往外跑。 张靖嘉听她这话不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人扯到面前,低声说道:“你这么出去,不怕你皇祖母跟姨奶奶担心?” 李欣心里哪还顾得上别人,她只觉得丢人现眼,眼圈一红,泪水便冲出眼眶,大滴大滴的往下落:“谁担心也不用你管!你算什么人,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 张靖嘉却没有半丝怒色,他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温和微笑,手腕上的力气却又增大了几分,然后慢慢说道:“我没有资格吗?你喜欢我,我也倾慕你,这还不够资格?” 第一百五十三章 冲动 你喜欢我。 我倾慕你。 李欣觉得自己幻听了,她忘记了挣扎,然后被张靖嘉小心翼翼牵着走到桌子旁边,将她按坐到凳子上,然后弯腰用指腹抹去她脸上的泪水,斟酌了片刻后对她说道:“你知道我的感知很敏锐。” 他笑笑:“我早便知晓你对我的情谊。” 李欣眼睛眨也不眨,她甚至来不及去羞愧,来不及去脸红,却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你之前说什么倾慕……我,可你刚才又说我想多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靖嘉拉过一张凳子坐到她对面,双手握住她的一双柔荑,生怕她一激动又冲了出去。 他想了想,然后才道:“那是我不会说话。你跟我接触了这么久,我原以为,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懂的。” 他露出失望的神色:“你竟然没听出来,我刚才说的你多想了,是指你吃醋了的意思吗?” 李欣终于有机会消化他的调戏,脸色继续嫣红,心里却忐忑不安。她的手被张靖嘉抓着,手心里一片黏腻的汗液。 “你……你先松手!”她挣扎着想要抽出双手,低声说道:“你……真不要脸……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张靖嘉这次是真的委屈了,他并不松手,手里传来脂腻的软滑比最好的玉石都要叫他心痒。 他舍不得松开:“我还以为跟你在一起就可以说实话了呢?原来你跟其他人一样,喜欢听谎言?” 李欣抽不动手,便放任他紧紧握着。她转了头,也不看张靖嘉,只是盯着旁边的屏风瞧,嘴里嘟囔着:“你就不害怕么?” 张靖嘉手下微微用力捏了捏,然后浅浅笑问:“倾慕公主犯法么?” 李欣真想捶他一顿。却觉得那般模样也太放荡。她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然后义正言辞的说道:“你是我师父……这是……这是大逆不道之举……” 说到后面,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羞愧道:“这是……不对的……” 张靖嘉听了,这才知道她担心些什么。 “你竟然害怕这些世俗教理?”张靖嘉挑眉笑道:“我以为你有勇气扶你父王登基,便不在乎这些了呢。” 李欣摇摇头:“那不一样的。” 可是到底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 她只觉得莫名心慌。 屋子里一时静谧如空。 角落里焚了一炉奇楠香,清凉的香氛盘桓与发丝鼻息之间,缠绵缭绕,缕缕不绝。 良久后。才听张靖嘉莫名感叹了一句:“难道这就是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的意思?” 他今天冲动的表白了,却没想到原本对他也有情意的李欣却退缩了。 “现在真理告诉你。爱师傅是对的。”他笑意吟吟地对着李欣说道:“你害怕那流言蜚语,世俗教理,那咱们以后便隐居起来。” 他声音温柔,带着诱哄。 他想,她还太小。这样哄着会比较能让对方接受。 李欣却被他给惊到了:这是私相授受私定终身吗?不只这样,张靖嘉竟然连以后的私奔都想到了? “不不,”她终于抽出自己的手,慌乱的站起身对他说道:“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不能就这么跟你走!” 张靖嘉也跟着起身,垂了头去捕捉她的目光。 还是太急燥了。 想到这儿。他便往后退了两步,离她远了点然后玩笑道:“那你可别让我等太久。万一我等不起了,你会后悔的。是吧?” 李欣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有些慌张的冲了出去。 她原本想来告诉张靖嘉周家的事情,然而还没等她准备说,就发生了后面的事情。 她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去看他? 他那么大的人了。自己不会照顾自己吗?也没得什么了不得的病症,又不会死! 一夜辗转反侧。 第二日一早。周家便递了牌子进来,说是送几件光华公主的旧物给公主殿下赏玩。 桑月华问了李欣,然后便让侍卫将人带到了御花园。 李欣坐在御花园正中的亭子里,看她手下的小宫女喂鱼。早就立过冬,御花园里遍地都是宫女们在暖房里养出来的花草,一个个用花盆盛了,搬到园子里供主子们赏玩。 李欣却觉得很没意思,这寒风瑟瑟的,吹得这些花草也是一股萧瑟落寞之色,蔫巴巴的没什么神彩。 她突然想,父王母妃这时候从玉昌启程过来,路上会不会冻着? “臣妇周齐氏见过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监早就禀告过首阳王妃要来拜见,她却心思杂乱没怎么放在心上。直到宫女们将人领进了亭子,她才回过神,对穿着天青色繁复礼服的周齐氏柔声道:“王妃快些起来吧,欣儿可受不起。” 周齐氏这是第二次见安溪公主,第一次是她手下的人将周家老小领到她面前拜见的。那时候的公主看起来比较英气,对林家显然更为上心,跟林府剩下的那十几口人一一都问了话之后,才客气的安抚了一下周家人,然后便打发侍卫将他们安全的送出宫去。 周家人并没有被冷落的不满,因为林家的遭遇显然比周家悲惨的多。公主能将他们放回王府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德,更何况事后还送了很多粮食布匹。 跟上一次比起来,这次公主明显要热情多了,甚至,还多了一丝对长辈的尊敬? 首阳王妃想了想,觉得自己有些多心。但是心里头那许多紧张总算减轻了些。 “王妃莫要与欣儿客气,这里不是大殿,无需讲究那些规矩。”李欣让子岚给王妃看座,然后道:“按照辈分,欣儿还要叫您一声伯母呢。” 子岚将身边宫女递过来的蒲团放在了亭子里的石凳上,又在那位置上给首阳王妃倒了一盏清茶。 “不敢当不敢当……”首阳王妃一边惶恐应着,一边小心翼翼地与公主坐在了一张桌子上。 “欣儿听奴才们禀告。说王妃带了些光华公主的旧物来?”李欣满脸喜悦的问道:“在哪?” 周齐氏见李欣那发自内心的欢喜神色,便有些信了自家王爷的话,这公主是真的喜爱世慧做的东西。 于是她吩咐一起跟过来的奶娘,将一个红色锦缎的包袱送上来摆在桌上,然后周齐氏亲自打开包袱,露出里面的一个木盒。 李欣心里也是一片激动,目不转睛的看着周齐氏的动作。 对方手里的钥匙插进锁孔里转了转,然后便听“吧嗒”一声,盒盖应声弹起。周齐氏将盖子打开,然后微微不舍的推到李欣手边。 木盒子很深。看着有三四层。最上面一层,摆放的是一些珠宝首饰,不同于平日里常见到的那些。这些首饰形状都很奇特,却叫李欣熟悉到想哭。 “这些都是世慧自己做的,样子呢有些奇怪,她和亲的时候臣妇便没让她带走。”周齐氏忐忑的解释道。 李欣点了点头,强自镇定的说道:“欣儿见过许多类似的。看来光华公主和亲后。又做了许多。” 周齐氏忍不住担忧地问道:“她做的那些首饰怎么会到了出逃的人手中?殿下可知她现在……过得可好?” 为人父母最担心的便是子女过得好不好。 可是真的很不好呢…… 李欣既不想瞒着他们,又怕他们担忧,只能含糊说道:“她去新卫后,因为救驾有功深得太后的喜欢。太后怜悯她年幼,并未让她给皇上侍寝,而是带在身边一直伺候着。” 这是说的李世慧刚刚和亲那会儿的事情。她没有参与过,也只是听周嬷嬷说过。 “后来,太后将她嫁给了一个姓师的将军为妻。隔年便生了个女儿,到现在的话,应该也有十几岁了吧……” 首阳王妃认真的听着,身子有些颤抖,等李欣说的停顿了。便追问道:“她嫁的那个人对她好不好,她只生了一个女儿吗。没有儿子?在夫家有没有受气……” 见李欣一副惊到了的样子,首阳王妃便有些讪讪的,窘迫的说道:“殿下,臣妇一时失态了……” 李欣不是惊到了,她是心脏突然刺疼了几下,定住了整个身形。 还好,这短暂的不适很快便过去。她一边揉了揉胸口,一边低声回道:“本宫小时候,王府里请过几个说书的女先生,其中有一个便是从那新卫过来的。因为她讲的好听,本宫便私下又缠着她说了很多事情。” 她解释着自己知晓这些事情的原因:“光华公主是从咱们天舟和亲过去的宗室,又是当时有名的传奇女子,因此本宫一听便喜欢上了,缠着那女先生说了许多说书时都不会说的事情。” 李欣微微顿了顿,然后对首阳王妃道:“那女先生还说,光华公主与那师将军年岁相当,情投意合,是新卫有名的恩爱夫妻。而那孩子,刚生下来便是少见的玉雪可爱,不仅将军府里人人宠爱,便是新卫那太后看了都喜欢的紧,还让他们的皇帝给封了个郡主……” 李欣脸上的笑意淡淡的,显得有些假。她说的都是真话,只是后来事情急转而下,倾城少妇被人毁容,天之骄女被人诬为野种。 她的命运,在五岁阿娘消失时急速逆转,然后又在八岁周王收养她后重获新生。 首阳王妃听了,脸上便露出欣慰的笑容,一双爬了细细皱纹的眼里涌现出激动的泪花:“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世慧是个有福的孩子……” 第一百五十四章 旧书 首阳王妃激动到失态,她带过来的那个老嬷嬷却镇静非常,见李欣连王妃激动时脱口而出的我字都并不在意,便大着胆子上前轻声安慰了几句。 果然李欣毫不在意,只是站起身往旁边走了过去,然后倚在漆的朱红的美人靠上,懒懒的发呆。 首阳王妃在嬷嬷的安慰下平息了心中激动,便对这位公主越发的亲近。她拿着帕子按了按眼角,然后不好意思的笑着说道:“叫公主殿下见笑了……世慧去了新卫后,连封信都没有。首阳王府之前又一直定居南方,他们父子又敏感,从不向京里头打听……” 她是有些怨的,但是也知道丈夫跟儿子是怕皇上忌惮,所有从来不提。家里住在南方的时候,每月得的祗报也只是记些大事,哪里会将世慧的境况递给他们。 而一年前,皇上诛杀南方藩王时,他们虽然被接到了京城,然而还没站稳就被接到了宫里,从此便整日的担惊受怕,便再也顾不上那个和亲远嫁的女儿了。 “臣妇谢过殿下的恩德。”首阳王妃一边说着一边便站起来给李欣又拜了一礼。 李欣忙起来去扶她:“王妃这又是干嘛?本宫不是说了不耐烦讲那些虚礼的吗?” 她看着眼前这个妇人已渐苍老的容颜,心里微微软了下去,然后说道:“欣儿也是小时候听的故事了。后来欣儿大了要进学,父王便再不肯请那些女先生进府了。所以光华公主后来的境况,本宫也不晓得。” 她倒不怕被戳穿,请女评书先生进府里头给深闺里的妻女讲书,是大户人家惯常做的事。李欣既然说是小时候的事情,这么多年过去了,谁还能再去寻找当年有否找过一个新卫来的女评书。 “至于那些出逃的人手里为什么有公主做的那些小玩意儿。这也不是什么要担心的事情。光华公主早些年在新卫开了一个小铺子,专门卖这些东西。虽然价格很高,但是买的人络绎不绝。” 李欣慢慢说道:“只是后来,大概公主要生儿育女,时间不充裕了,那铺子便关了。这就使得原先手里收藏有这些小玩意的人越发珍惜,价格也更离谱。但这也就是有钱人知道,那些被卖到王府里的奴隶,原先也都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她说着的时候便想,这会不会是真的。周家兄弟有没有带出几件阿娘铺子里的东西呢?当年她还是崔文槿的时候,可是在周家见过好几样稀罕玩意儿的。 “他们逃到咱们天舟,金银细软都被人搜刮干净了。倒是有些稀罕小玩意逃过一劫。留了下来。”李欣对首阳王妃认真说道:“因此本宫便有幸也得了几件。” 首阳王妃听了,也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世慧那孩子从小就嚷嚷着要出去做生意,被她父王不知道骂了多少次。开个卖这些稀奇玩意儿的铺子,她夫家竟然也随她捣鼓。可见她倒找了个会疼人的。” 首阳王妃这便将那个未曾谋面的女婿给惦记上了。 李欣心里冷笑:是挺会疼人的,但是那个被疼爱的可不是阿娘。 首阳王妃身边的嬷嬷见公主脸色有些奇怪,便猜测对方是不是有些厌烦了。于是她低声对首阳王妃道:“王妃,出来这么久了,殿下也该累了。是不是……” 她这是在让首阳王妃告辞。 首阳王妃拉着李欣的手不愿意放开,但是也知道对方的身份地位。就算公主有心要亲近自己,自己也要顾忌这宫里大大小小的主子奴才。 他们的眼睛都盯着呢,要真把公主给累着了。谁担待的起。 “今日得到殿下这些话,臣妇感激涕零。殿下不嫌弃臣妇,跟臣妇谈了这么久,真是臣妇的福分。” 首阳王府真想跟李欣再多谈些李世慧的事情,但是理智却让她客气的告了辞:“殿下若是不嫌弃臣妇话多。改日臣妇便再递了牌子进宫探望殿下。” 李欣点头笑道:“哪是本宫嫌弃王妃,分明是王妃自个儿吹不得风。这就要走了。” 首阳王妃到底是跟李欣还不熟悉,也分不清她是真想留人还是说的客气话,推辞了一番之后便带着那奶嬷嬷让内监领着,出了宫。 李欣目送他们离去,然后挥退了一些宫女太监,只留了子岚子珍两个伺候。 她走到石桌前,坐下来一格一格的数着盒子里的“宝贝”。 有首饰珠花,有透明的水晶珠子,有奇怪的会动的小鸡,还有一个小巧的万花筒。 最后一层是空的。 李欣不以为意的笑笑,从那一堆零碎小件中挑了个钗子,然后用细细的柄头一拨,便见最后一层的一块薄板被挑了上来。 掀开那块薄木板,底下藏着一本书。 李欣哆嗦着将那书拿出来,然后慢慢的一张张翻看起来。 和自己在周王府看到过的那本一样,这本书全是用一种奇怪的文字写成。只是周王府那本,被她一时气愤给撕的粉碎,后来父王请人回来粘合时她还发了老大的火。 之后,那本书便没在她眼中出现过。 周王府覆灭时,那本书大概也被毁了。 如今又得了一本,李欣不由视如珍宝。年幼时的冲动已经一去不返,令亲者痛仇者乐的事,她不会做第二次。 只是这书,她依旧读不懂。 但是隐隐的直觉告诉她,张靖嘉一定能看明白。 真是的!李欣想到这里不由得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怎么又想起他了呢!说好了不要再理这个人的。 “殿下,”子岚见李欣不停拍着脑袋,一副很愁苦的样子,便走上前担忧的问道:“是不是被这风吹久了,您头疼了?” 李欣也不好意思说是什么原因,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然后便将那些东西亲自收进了木盒。然后自己抱着往新搬的宫殿——凤阳阁走去。 凤阳阁是公主们的住所,康平帝所出的大公主二公主均已出嫁外地,目前住在里头的除了一个最年幼的昌仪公主,便是新近搬进来的安溪公主李欣了。 昌仪公主李莹今年才四岁,是康平帝还在太子位上时得的最后一个孩子。她也是母妃早丧,挂在玉贵妃名下,是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 李欣觉得这孩子跟张士琳一般,十分讨人喜爱。甚至,她才四岁,却早早的学会了看人脸色。比如李欣现在十分严肃,她便只乖乖坐在边上不说话,也不闹腾。 只睁着一双水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望着你。 “今天有没有给你母妃请安呀?”李欣将木盒小心收好。然后回头逗她。 李莹摇摇头,小脸皱成包子,委屈地望着李欣,童音稚嫩:“姐姐没带莹莹去。” 就带她去玉贵妃那里请了一次安,这孩子就再不愿自己去了。 李欣见她那样子。心便软了,牵着她的小手便带到玉贵妃的寝宫问候,然后便跟这位据说是最得康平帝宠爱的贵妃娘娘聊上一会儿。 “公主殿下没得将她给宠坏了,你看她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一个劲的颠啊颠的,可晃得你头疼?”玉贵妃看着李莹窝在李欣怀里小动作不停。微微皱着她那细长的柳眉说道。 “怎么会。”李欣感受着小女孩猛地僵硬的身子,将她抱在怀里用手在背上轻轻安抚道:“莹莹最是安静听话,欣儿还嫌她不够活泼呢。” “是么。那倒是咱们莹莹的福分了。”玉贵人微微叹息,嘲讽说道:“这宫里头孩子少啊,只要能见过太阳的便是老天给的恩赐了。” 她前段时间小产,如今还没出小月子。宫里头这段时间事情很多,可李欣却没在这位脸上看到过什么情绪波动。 她若一潭寂静的秋水。深不见底又清澈透明。 可是今天,李欣却在她寂静的双眸里看到了彻骨的仇恨。 微微一思索。她便明白了。 昨天康平帝醒来便宣布了皇后的诸多罪状,其中有一条便是“残害皇嗣。” “娘娘也是个有福的,”李欣便笑着说道:“你还有莹莹,其他人倒要羡慕死了。” 不是皇后,李欣便不能唤她一声皇伯母,只能依着别人的称呼叫她娘娘。 玉贵妃闻言,脸上浮出一个很浅的笑,然后对李欣道:“听说那贱人今日行刑?” 李欣见她当着孩子的面就这么说话,心里便有些不舒服。让子岚将李莹领了出去,然后便疏离的回道:“不错。” “不知本宫可否过去观刑?”玉贵妃盯着李欣,眼睛里燃烧着热切的期望跟仇恨。 怎么可能。 虽说皇祖母那骇人的身份秘密,李欣一点都不担心泄露。左右父王就要登基,皇祖母无论是不是夏家人,都否认不了她是太后的事实。 夏家是疯了才会说出去。 毕竟在外人眼里看来,夏家依旧是名正言顺的外戚。 但是那夏萱在这深宫内不知做了多少命案,万一她胡乱攀扯到皇祖母或者姨奶奶身上,那可就不妙了。 尤其是皇祖母还亲自承认过,她过手的人命不少。 “这事娘娘得去求皇祖母。”李欣微微抬起眼皮便将之拒绝了:“欣儿如何能插手后宫之事。” 玉贵妃眼睛一黯,再没有精神头跟李欣交谈,两人就又说了两句便放李欣出去了。 “贾伦……”她见李欣一走,便招呼守在床头的那个太监,然后坚定的说道:“快!去将本宫的牌子拿来,本宫要去送一送那个贱人!”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处置 贾伦那边应着,刚出了内室却立刻招呼了一个小太监去延熹宫找桑月柔。 室内给玉贵妃穿衣的老嬷嬷便劝:“娘娘,您这还在小月子呐,这小月子养不好,以后可要糟罪了……” 她劝归劝,手上动作却不停。主子说的话,即使你明知不对,那也得去做。 玉贵妃整个人都懒洋洋的,她狭长的媚眼此刻微微低垂着,自嘲的说道:“以后?呵呵……本宫还有以后么……” 她的手不由往小腹探过去,那里曾经住过一个跟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 那是自己的“以后”,可是却被夏萱那个贱人给毁了。 “你没听太医说么,皇上就那样了。本宫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玉贵妃呢喃道:“若是本宫的孩子还在,这日子还算有点指望。可如今……” 夏萱!真想将你千刀万剐!剔骨挖肉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她的手指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袍,光滑的缎面顿时便揪出一大片皱巴巴的印记。 “娘娘,您可千万别灰心啊。”那老嬷嬷忙安慰着:“您还有昌仪公主呢。虽然不是皇子只是个公主,但是女儿最贴心啊……” 玉贵妃不耐的摆手打断她的话道:“得了吧,再亲也亲不过自个儿生的。你就瞧着太后吧,对咱们皇上那算一个好吧,可你看她在宫里过的日子像有儿子的人吗?” 她自顾自说着,毫不在意有没有人将这话给传出去。 在她眼里,太后就是太蠢了。当年先帝爷在世,对方那般得宠,竟然不去辅助自己的亲子登基上位,反而对不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那个宠爱有加…… 不过,若不是太后的扶持。自己也不会当上这个贵妃。 外赏还没有罩上,玉贵妃便慢慢走到梳妆台前,让伺候梳头的宫女给她装扮。 “娘娘,要上点胭脂吗?”那宫女对着镜中人略显苍白的脸色小心问道。 玉贵妃细细看了看自己的脸色,一错眼那凌厉的神色便在眼角眉梢上流淌。她点了点头,语气狠辣:“上!不打扮的喜庆点,如何能去送那贱人归西!” 贾伦这时候进来了,将一方巴掌大的宫牌递给了玉贵妃,然后问道:“娘娘,如今这形势。六宫玉印要不要送还给太后?” 玉贵妃微微想了想,然后点头道:“你提醒的对,这样吧。一会儿咱们从北院那出来后,再去延熹宫见见太后。” 贾伦应了一声,然后便出去找内监安排贵妃坐的肩辇。 他有些担忧太后那边动作不快,万一玉贵妃过去时夏萱还没死,最后再爆出点什么惊天动地的话出来。那就有些麻烦了。 毕竟死一个皇后已经很惹眼了,再要搭进去一个贵妃,这百姓还指不定怎么编呢。 贾伦那个报信的小厮急冲冲赶到延熹宫时,桑月柔的确还没出发。桑月华如今笃信佛理,对处决夏萱的时间一定要安排在午时。 那时天地阳气最盛,便是夏萱有再大的怨气也会被冲散。 “既如此。你便去吧。”桑月华听了之后,没有犹豫便对桑月柔道:“问一问张先生,若是他愿意。带上他再好不过。” 张靖嘉那些本事,在桑月华看来,便是得道的仙家之法,有他在,她才放心。 张靖嘉果然没有拒绝。 他以为李欣会去。 但李欣此刻正牵着李莹的手在宫里胡乱晃荡。对这种司空见惯的处决现场毫无兴趣。 “先生若是觉得晦气,在殿外稍等一会儿就可以了。”快到冷宫门口时。桑月柔忽然转身对张靖嘉道。 这冷宫位于皇宫北面,快到午时,阳光正好。原本湿漉漉散发着潮气的宫墙巷道,在阳光下蒸腾起一股奇怪的味道。 张靖嘉眯着眼睛看了看墙头摇曳的枯草,摇了摇头,悠闲的说道:“不用。我便跟着你们进去好了。” 他只把这趟出行当成一次旅行。 他需要不断用鲜血提醒自己,这里是完全不同于他那个时代的异时空文明。 这里不会将生命放在最高位置,一个不小心,你或者你身边的人便会被人随意诛杀。 “那便进去吧。”桑月柔听了,舒心露了一个笑容,然后才端正身姿,跨过门槛,往里面走去。 几人进了院子,便有侍卫又将那吱呀厚重的木门给阖了起来,然后守在门口。 刚一踏进院子,便听这荒凉的院子里面有女人低低的哭声。 桑月柔脸上露出一个冷笑,从身边太监的手上接过装着白绫跟鸩酒的黑色木盘,然后道:“除了先生,你们都留在这里!没我的吩咐,一个都不准进来!” 几个奴才便止步在了院门口,然后看着桑月柔带着张靖嘉往内室走去。 夏萱原本正蹲在地上抱膝大哭。听到门上的锁扣响动声,她忙收了泪水抬头朝门口望去。 房门一开,倾泻而进的阳光里跟着进来两个人影。 张靖嘉将门带上后,夏萱微微刺痛的双眼才在突然又转暗的光线下看清了来人的样子。 一个是面无表情的桑月柔。 一个是从未见过的俊美少年。 “你们……”夏萱瞥见桑月柔手里的木盘,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一股颓丧的害怕笼罩在心头,她不由坐在地上往后退了退:“不,皇上不能这样对我……” 原先太后只是软禁了她,但是昨日皇上一醒来就宣布了对她的惩罚,那些狗奴才便立刻将她锁进了冷宫内院,她尖叫怒骂了一夜,可是仍旧无人理会。 “小主,您好歹也是做过皇后的人。”桑月柔嗤笑道:“原先当你想要折磨别人时,你可听过她们的哭泣求饶。” 张靖嘉静静立在一边,淡漠地看着这一幕。这位曾经的帝国皇后,此刻衣衫不整。发髻凌乱。她脸上带着尚未干涸的泪痕,红肿的双眼和憔悴的脸色叫人看了便觉得不忍。 “不要不要!”夏萱嗓子不似原先那般尖利,大声叫嚷时带着破碎的沙哑:“他们都不是好人,他们是活该的!” 桑月柔那张带着面具的脸上流露出浓浓的厌恶之色,她慢慢蹲下生,将木盘放在地上,然后低低问道:“那你回答我,桑家那个最小的孩子也是活该吗?” 夏萱顿时停了下来,困惑的望着桑月柔。 “就知道你不记得了。”桑月柔眼底烧出的愤怒火焰几乎灼烫了自己的眼眶,那翻腾的泪水一落下便又被她擦了下去。 “桑家最小的女儿。到夏家时才不到周岁。”桑月柔悲愤的说道:“她那么天真可爱,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姓氏,从小便当自己是你们夏家的奴才。对你们夏家也根本没有威胁,可最后还是被你们给毒死了!” 夏萱被桑月柔最后那声怒吼给吓的又往后退了退。 这屋子不大,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些掉漆的木桌木椅。夏萱往后退到桌子旁边,然后哭着求饶道:“那不关我的事……是祖父他们做的……你怪我有什么用……” 桑月柔丝毫不为所动,指着木盘上的鸩酒跟白绫。然后冷冷问道:“这两样,你是选一样呢还是两样一起用?” 果然是三丈白绫,厚厚的叠了一大捆,看着十分怪异。 鸩酒也是满当当的一壶。 夏萱再退,直到背脊触到墙壁,才停下。花白的墙壁上簌簌落了一地的白色墙粉。 “不要……我不要……”她惊恐的盯着那两样东西。然后呐呐说道:“皇上还会醒来的,他醒了看不到我会难过的……他对我那么好,怎么舍得让我死呢……你们一定搞错了!” 桑月柔古怪的笑了两声。然后毫不客气的打击她道:“别天真了行吗?你既然知道他对你那么好,那你为什么要弄死他那么多孩子?你和他隔着血海深仇,还指望他对你怜香惜玉?” 夏萱那张尚算清秀的脸上露出痛苦而又绝望的神情,她失控的辩解道:“我不是弄死他的孩子!我只是弄死那些贱人的孩子!” 她的双手插进乱糟糟的发丝里面,自言自语道:“我的孩子被那些贱人给害死了。我只是为我的孩子报仇而已……对……报仇……” 桑月柔见夏萱渐渐陷入疯狂的状态,心里没有任何报复后的快感。只有一种深深的空落,像无渊的深谷一样,叫她觉得无力。 “贵妃娘娘,您不能进去……” “放肆!给本宫滚一边去……” 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 桑月柔定了定神,没有被这样的纷乱所打扰。而是镇定的望着夏萱冷冷说道:“听到没?玉贵妃要来送你了……” 她说着有笑了几声:“你觉得她来了,见你还不死,会怎么对付你?” 夏萱从恍惚中醒过神,既恐惧又犹疑。 她颤颤问道:“毒酒是不是很痛?” 桑月柔面无表情的回道:“不知道。不过这一大壶,够你死很多次就是了。” 外面玉贵妃已经开始发怒,冷冽的声音在整个院子里面回荡:“这是皇后玉印,皇上命本宫代六宫事务,你们这些狗奴才,还敢拦本宫……” 夏萱听了,抽泣着往前爬了几步,犹豫的拿起那壶毒酒,然后颤抖着说道:“皇上他一定会后悔的……” 说完,也不顾旁边有杯子,直接举起酒壶就往嘴里倒。 大概害怕那玉贵妃进来后更痛苦的折磨自己,夏萱这酒饮的很急,几次呛到,到最后差不多喝到半壶时,她便受不了了,将酒壶扔在一边,开始哆嗦。 鸩毒虽然会叫人速死,但也不是沾唇就亡的。从毒发到死亡这段时间大概是中毒之人这一辈子最痛苦的时刻。那种从喉管到肠道的灼烧感,就像有人拿着烧红的烙铁在你的身体里一遍遍刮刺一样,简直叫人肝肠寸断。 她好后悔。 早知道就选白绫吊死算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求娶 “贱人……” 玉贵妃终于冲到了室内,她也不看屋子里另外两个人,只是盯着在地上蜿蜒挣扎的夏萱,然后突然就哈哈大笑起来:“夏萱,你这贱人居然也有今天!哈哈哈哈……” 她梳着慵懒的堕马髻,斜斜插着的珠翠随着动作抖动不已。一张粉脸胭脂浓艳,配着她嫣红的繁复宫衣,显得无比艳丽。 夏萱七窍慢慢流出血丝,痛的昏天黑地,哪里还顾得上玉贵妃在说什么。即使她听明白了,也是无力反驳。 说一句话要多大力气? 可是她现在连那样的力气都没有。 玉贵妃看着夏萱的样子,只觉得浑身的仇恨都受到了宣泄,她大骂着:“贱人,你高高在上的时候没想过有今天吧?你颐指气使的时候没想过有今天吧?你害死我孩子的时候没想过有今天吧?!哈哈,报应报应!老天开眼啊……” “贵妃娘娘,这里污秽,您身娇体弱的,还是出去吧!”桑月柔见她这癫狂模样,不由开口说道:“送完了夏小主,奴婢自会与贵妃有个交代的。” 玉贵妃听了,心情甚好的对桑月柔笑道:“嬷嬷您就别讽刺本宫啦……这玉印本宫现在就送给太后去,你呀……以后就忘了这后宫还有本宫这个人吧……哈哈哈……” 说着她便在贴身宫婢的搀扶下大笑离去。 夏萱卷缩的身子开始抽搐起来,嘴角也渐渐溢出白色的泡沫。她睁大了眼睛瞪着屋子里的人,那目光似乎在乞求给她个痛快。 对她来讲,别人就是说一句话的时间,对她来说却好似过了整个一生。 张靖嘉看着夏萱的挣扎和桑月柔的沉默,不由觉得这世界上仇恨才是最奇妙的东西。 它让人疯狂,又让人沉思。 但是。再罪恶的生命,也不应该用这么残忍的方式去折磨她的*。这样的疼痛,消耗的不仅是*的生命力,更是在撕扯着她的灵魂。 “要么就快点离开这里,任她自生自灭。”他对桑月柔道:“要么就快点帮她结束。” 即使是要插手,张靖嘉也要征得桑月柔的同意:“这样围观别人受折磨,只会助长自己灵魂里的魔障。” “得不偿失。”他低低说道。 桑月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便点了点头。 张靖嘉便从身上摘下一个瓷瓶,从里面倒了一颗药丸,走到夏萱面前喂到她嘴里。然后道:“你若还有力气吞下这药丸,便会看到最美的极乐。” 他的声音温柔而带着诱惑,叫人听了便不由自主的要相信要追随。 夏萱说不出话。一切感知却别平日更加敏锐。她费劲吞咽下那颗带着甜蜜香气的药丸,然后便立刻觉得一股清泉般的清冽从口腔蔓延到四肢百骸里头。 就像从地狱一下子飘上了天堂,她觉得身子柔软而舒服,呓语着说了一声“谢谢”,然后便挥动着轻飘飘的身体奋力往空中飘去。 她毫不留恋的离开了这间冰冷的宫殿。然后头也不回的便向着四合的天空飘上去。 “她怎么突然就不动了。”桑月柔跟着的师傅是个喜欢研究秘药毒剂的怪老头,整日里跟着药草打交道最多,所以她也清楚的知道没有任何一种毒药会让人顷刻就死。 自然,也没有任何一种解药能让人立时便痊愈。 张靖嘉从原地站起身,微微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回道:“如果我说她被我收了魂,你信不信?” 这不是毒。 这是解放灵魂的药。 桑月柔不屑的轻哼了一声。却不再追问。 两人走出屋子,原先守在院子里的内监便回去收拾夏萱的尸身。 “夏家昨天就递了呈请,情愿用十万两白银换这女人的尸身。”桑月柔一边走一边说:“也不晓得欣儿是抽了什么疯。竟然就答应了。” 她觉得即使给百万千万的白银都不该答应这事,夏萱罪行累累,就算死了也应该扔到乱葬岗,而不是这样还能发还给娘家好生安葬。 张靖嘉不置可否,淡淡说道:“皇上登基后接连内战。天舟国内赤地千里,流民数万。殿下这么做只是想着为灾民们多筹措一点粮食。” 他感叹:“她已经不是个小女孩了。早已分清了仇恨跟冲动之间的关系。” 桑月柔听了不由恼怒,转头瞪视张靖嘉道:“你什么意思?你这是在骂我幼稚吗?” 张靖嘉躬身拜了一拜,然后微微笑道:“岂敢。在下只是在称赞公主殿下睿智。” 哎,自从昨日跟那丫头表白后,她就一直避着自己。 张靖嘉不由愁苦的想到,自己家族好几代克隆,是不是这谈情说爱的能力也退化了呢。 “最好如此。”桑月柔咬牙说道:“还有别再跟我们欣儿接触了,省的你把对我的偏见传染到欣儿身上!” 然后也不等其他人,自顾自便离了院子,往延熹宫复命去了。 张靖嘉却在原地站了许久,良久才叹息了一声,轻声道:“你是不知我是认真的,还是……不信?” 被他轻问着的李欣此刻却在与李莹的玩闹中渐渐放开了心绪。她带着李莹去见康平帝时,正好碰到玉贵妃归还玉印。 “你还在做小月子呢!”桑月华埋怨的说道:“怎么还出来见风!” 然后又转头严厉的呵斥贾伦道:“贾伦!主子胡闹就算了!你都是宫里的老人了,居然还纵着她胡闹!” 太后许久不曾这般发过火了,众人不由都低头噤声。 贾伦连忙跪倒地上请罪。 玉贵妃便求情说道:“哎呀,老祖宗,你可冤枉死贾伦了。” 她半边脸都掩在薄纱似的帕子后面,笑着说道:“贾伦可费了老大的力气劝媳妇儿了,只是媳妇儿一心想来见见老祖宗,也想见见皇上……” 她说到这里。又迅速变脸抽泣起来:“媳妇儿已有些日子没见到皇上了……” 严格来讲,玉贵妃是不能在桑月华面前自称媳妇儿的。 但是皇后已经被废,她又深得康平帝宠爱,桑月华便默认了她这般称呼自己。至于,那句老祖宗,不过是表明态度,要讨好自己罢了。 至于来看皇上,呵呵,她这么聪明,如何会对皇上有情? 桑月华心里微微叹了一下:她也怕今后身无所依吧。莹莹只是个公主。就算将来分府外嫁,也没有将自己养母接出去住的先例。 “那你便进去瞧瞧吧。”桑月华微微心软,摆手让她进去。 李欣在一旁坐着。见玉贵妃起身进了内室,这才开口低声问道:“不知道那些庶吉士有没有将皇上的禅位诏书起草好。” 桑月华见李欣虽然问的低声,但是一点避人的意思都没有,不由奇怪:“前几天,你还推三阻四的不让别人提这事。怎么今天主动问起了?” 李欣与李莹玩了半天,此刻便有些疲倦,身子歪在座椅上也没个正形,无奈说道:“倒不是我要主动问,我只是担心这帮朝臣不会办事。” “起草一份诏书,也算难事啊!”桑月华却觉得孙女这般没正行的小模样也叫人心里喜欢的紧。笑意盈盈的说道:“你可真够操心的。” 李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叹了一口气:“欣儿这不是担心时间仓促嘛……毕竟没几天就要过年了……” “这倒是……”桑月华也笑着赞同她的说法。 “妹妹与皇祖母在谈什么这么高兴?” 李欣回头,见到李茂带着川碧从室内走了出来。她微微一弯眼睛。然后回道:“正说襄平城外的清王府有没有收拾好呢!” 桑月华便也点头,吩咐宫女给李茂看座,然后温和的说道:“没几天就要过年了。你王叔一家到了襄平,总归要住到年后吧……” 就算清王登基已经是板上钉钉,但是这事一日未定。她们就不会授人以口实。 就像无论庶吉士是否起草好了禅位的诏书,桑月华都不会主动去过问的。 当然。自有那聪明的奴才会将消息主动说给太后听。 李茂手里的茶盏端起来又放下,然后急着劝道:“皇叔怎么还要住到城外去呢!昨日孙儿还听到齐宰相道会在年前辅助皇叔登基呢……不若就直接住到宫里好了!” 李欣自然不会答话。 而桑月华只是微微笑了笑,然后便摆手道:“这事皇祖母说了可不算,还要看你皇叔的意思呢!” “你皇叔从小就倔,到时候你们叔侄俩可以好好谈谈……” 她说着便望着李茂身后的川碧,然后笑吟吟接着说道:“川碧多大了?” 原先李茂还在思考太后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一听太后问起川碧,精神马上就紧张起来。 川碧却大大方方上前叩拜回道:“回太后娘娘,奴婢十六了。” 太后便点点头,然后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再过两年,便可以放出宫去了……” 川碧听了,身子微微震了一下,然后镇定答道:“奴婢愿意一辈子呆在三皇子身边服侍他。” 太后便笑:“你是个好孩子,就是有点傻了。你有这个忠心哀家很感动。” 她柔声说道:“你放心,到时候哀家自会给你找个好小伙嫁了的。” 川碧身子一摇,差点倒下来。 李欣仿佛没看到似的,在一旁帮腔道:“皇祖母真是仁善。” 李茂终于坐不住了,他大惊失色,也顺着跪倒在地,然后咬牙对桑月华道:“皇祖母,孙儿不孝!求您将川碧嫁给孙子吧!” 第一百五十七章 喜事 室内有短暂的静默。 宫婢内监都有些惊住。 就连一直知晓他们有情的李欣,都暗自佩服李茂的勇气。 桑月华有些糊涂的问道:“茂儿,你刚才说……你要她嫁给你?” 是嫁。 不是赐,也不是纳。 “是!孙儿要娶她!”李茂坚定的大声说道:“孙儿早就说了,要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川碧在一旁早已泪流满面,低着头暗暗抽泣。 桑月华不由看了看李欣。 李欣见状忙对李茂说道:“哥哥,您是皇子,身份贵重……川碧……哥哥若是喜欢,便让皇祖母赐给您好了……您实在喜欢,将来她有了孩子,求皇祖母赏个侧妃也是可以的。” 桑月华定了定神,然后点头道:“欣儿说的不错,皇祖母这点保证还是给的起的。” 言下之意就是让李茂收川碧做侍妾。将来生了孩子,也许还能升个侧妃。 满殿宫婢既羡慕又嫉妒。 可是李茂却梗着脖子,一点不让步的说道:“皇祖母,孙儿身有残疾,从小到大受尽了那些奴才的冷落和白眼,只有川碧一心一意的跟在孙儿身边。” 他不由与川碧深情对望,然后动情地说道:“若不是有川碧挡在孙儿前面,孙儿怕早就被那群狗奴才给害死了!” 虽然在皇宫内踩下媚上、欺软怕硬是常事。但平时大家都心照不宣,又惯会粉饰太平。若没有人这么直接的提出来,便是如今已经掌控整个皇宫的桑月华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这也算是另一种潜规则了。 谁让你自己不争气,倘若你争气点,众人自会捧着你,纵着你。 但如今三皇子又重新获宠了,不抓住时机给他们上上眼药。别人会当你好欺负。 太后也乐的杀鸡儆猴。 “岂有此理!”果然,桑月华勃然大怒:“来人啊,快去将三皇子寝宫内那些个狗奴才全都抓起来!” 李茂也不求情,只是重新哀求道:“皇祖母,您心疼孙子,就应了孙子的要求,把川碧嫁给孙子吧!” 川碧在一旁只是低着头默默流泪,什么话也不敢说。 这时候多说多错,不如听天由命。 桑月华便叹了口气,然后皱眉说道:“不是哀家要为难你们。实在是……” 实在是川碧的身份太差了。 完全扶不上去啊。 李茂便一个劲的在地上磕头不止:“皇祖母。孙儿这样子,便是哪个好人家的女儿也不愿意嫁过来的。若是不能娶川碧,那孙儿情愿一辈子不娶。自请落发为僧,为皇祖母和父皇念一辈子经!” 这架势,可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啊。 桑月华不由重重叹息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 李欣便眯了眼睛看了一会儿,看到李茂额头上都沁出血珠了,这才开口帮腔道:“皇祖母。欣儿仔细看了看川碧姑娘,突然就想起之前在外城见到舅爷爷时他说的话了。” 李茂不由停了动作,定定望着李欣,依他这几天接触这位堂妹对她的了解,她这时候开口,大概是要成全自己了。 川碧闻言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桑月华便微露疑惑之色问道:“你说的是哀家那个四哥吧……他跟你说什么了?” 她们指的是刚刚被封为夏国公世子爷的夏守信。 李欣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牵着李莹的手走到川碧身边微微笑着说道:“四舅爷道,他们十年前走失过一个孙女,正是如今的安西郡守。欣儿表叔的女儿。欣儿曾在表叔家见过那孩子的画像,如今看来竟和川碧极为相似。” 她一边盯着川碧看,一边细细描绘那画像的样子:“都是杏仁眼,小酒窝。右边腮上三颗小痣,左眼上一颗红痣更是清清楚楚。跟川碧姑娘这颗红痣的位置一般无二。” 李欣口齿清晰流畅,若不是川碧自己清楚那颗红痣是她在十岁后才长出来的。连她自己都要怀疑这小公主说的是真的了。 果然,李茂听了一脸欣喜之态。 他结结巴巴问道:“那川碧,川碧是我表妹吗?” 表哥表妹什么的,果然最适合产生奸情了…… 李欣微微绷住脸,然后道:“这个,还要请表叔表婶过来仔细甄别……” 川碧脸红的抬不起来,只暗地里拉了一下李茂。 桑月华见此情形自然心知肚明。她深深看了看底下的几个孩子,然后终于在李茂的期盼中点了点头:“若川碧果真是夏家的子孙,那嫁给茂儿,也算能跟朝臣交代了。” 说完,她就在心里冷笑,什么才是报复。报复便是世人皆以为我对你千般好万般好,可实际上你却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还要时时提防头上那把大刀会落下来。 这川碧,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感谢谁的恩德。 而夏家,便继续吃下一个哑巴亏吧。 “孙儿谢过皇祖母!谢过欣儿妹妹!” “奴婢谢过太后娘娘!谢过安溪公主殿下!” 一对佳人起身拜谢。 李欣微微感动。 虽然这么做有收买人心的目的,但是不可否认,她也被他们的执着和坚定感动到了。 川碧不必说,对李欣是感恩戴德。 而李茂,则在知晓真相后,对李欣更是满心维护。 玉贵妃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见到事情尘埃落定,这才出来。 她认真的看了看李欣,然后一抿唇,万般温柔自眉梢化开,忽然上前几步,蹲下身子一把将李莹抱在怀里,哭诉道:“莹莹……母妃的乖孩子啊……你父皇……” 她说不下去了,便伏在李莹肩头痛哭:“以后就咱们母女俩相依为命了……” 李莹显然从未被如此对待过,没有被感动。反而害怕的不断挣扎。 见不惯玉贵妃的做作,更见不得李莹被利用,皱着眉头的李欣便冷冷道:“贵妃娘娘,您轻点,看莹莹都被你勒的喘不过气了……” 玉贵妃闻言连忙松开李莹,见到小姑娘圆滚滚的脸庞上一片红云,不由讪讪道:“莹莹,母妃只是一时感怀……” 李莹撇了撇小嘴,然后伸出手抹去玉贵妃眼角的泪水道:“母妃乖乖,不哭。咱们还有皇祖母。还有哥哥姐姐,不是两个人……” 玉贵妃感觉心底有一片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她的孩子若是出生了,应该也是这般体贴的吧? 桑月华也皱眉说道:“你看你。还没个孩子懂事呢。瞧瞧你把她给吓得……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左右茂儿今天也在这,哀家这个老婆子便做主把他也记到你名下去。只要你以后安安生生教养这一对儿女,到老了,自有你的福气等着你!” 李茂听了。连忙谢恩。 玉贵妃则是傻傻看了看李茂,然后欣喜交加,也跟着谢恩磕头。 她的后半辈子终于有靠了! 因为这几茬喜事累在一块,整个延熹宫都变得温暖起来。大家又围在一块说了会儿话,然后便听外面有个太监急冲冲跑进来,对桑月华道:“太后娘娘!梁王薨了!” 这个梁王。是李欣之前见过的那个三岁孩子,不,今年他应该四岁了。 桑月华对梁王恨之入骨。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冷漠地说道:“知晓了。” 那太监察言观色,接着又道:“老王妃请求进京为梁王庶长兄聘陈家三房的嫡女。” 李欣微微皱眉。 梁王庶长兄便是李谦。 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桑月华对陈家的情况不算清楚,除了陈靖那一房在京城立足,其他几房一直是在玉昌的。 于是她便转头问李欣:“陈家三房的嫡女?欣儿可知晓?” 李欣点点头。脸上现出一个了然的表情:“这说的是陈兰表姐,两家早有婚订之盟。如今来下聘。也不奇怪。” 只是有些巧合,父王刚要登基,这梁王便死了。 李谦也在这时候要进京娶亲。 还是梁王妃亲自来京,这点有些出乎李欣的意料。 见桑月华依旧皱眉,李欣便接着道:“皇祖母大概还不认识梁王的庶长兄。他是华侧妃所出,而华侧妃与范将军的夫人是姐妹。” 桑月华听了,眉头皱的更紧。这范诚悦她也领教过,不过一个三品大员,却敢直闯圣宫,威逼她诛杀朝中一品大臣。 甚为跋扈。 “这倒要好好斟酌一番。”桑月华想了想,最有又觉得一个庶子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便对那太监道:“算了,左右哀家与老王妃也有好些年没见了,便诏她进京叙叙旧吧!” 至于那梁王的爵位要落到谁头上,连老王妃都没提,她就更不会主动提及了。 那太监忙领命。 李欣便笑眯眯问道:“秦公公,咱们清王府的宅子有没有收拾好呀?” 这秦公公是康平帝时的执笔太监,手握朱批大权,是最要巴结的人物。 如今,今上昏迷,新皇未立。朝中折子便由新内阁共同批了再拣重要的事情跟太后禀告了定夺。 原先的执笔太监便也进了内阁参与批条。 秦公公自然认得这位主子,忙弯了腰恭敬回道:“回公主殿下的话,朝臣们都要求清王爷进京后直接入住养心殿。” 李欣便叹气,然后不满的跟桑月华抱怨道:“皇祖母,欣儿就说嘛,他们办事就是拖拉。还不如把这事直接交给欣儿来办呢!” 她这模样,有些娇蛮,很难得一现。 众人瞧着便都笑了。 玉贵妃便道:“老祖宗您看看,咱们安溪公主可气大发了……” 桑月华也笑着骂道:“皇祖母看你不是要出去办事,你这是呆腻了要出去皮了!” 李欣微微红脸娇嗔道:“皇祖母……这么多人,您怎么一点面子都不给欣儿呀……” 桑月华大悦:“好好好!皇祖母答应了,只是可没钱给你折腾,你就自己去想办法吧!” 李欣却半点不为难,只是狡黠一笑,然后便凑到秦公公身边低声说道:“本宫要建公主府,又不想叫户部为难。你去看看有没有哪个大臣家里有空宅子的,给本宫个低价怎么样?” 她可早打听清楚了。哪怕老百姓揭不开锅,这些个王公贵族依旧是日日酒宴。 不趁机压榨他们一回,李欣到底是不甘心。 第一百五十八章 送礼 若李欣说要给父母安置宅院,这秦公公还能以内阁商量的结果婉言拒绝了。 可李欣竟然说要建公主府。 这要求听着,也不过分。 天舟王朝的公主地位历来不高,再加上前几代君王好战,累及国库空虚,因此已经好几代不曾建过公主府了。 这笔费用若是摊到户部头上,秦公公倒也有理由拒绝。再者,户部那帮老家伙们跟他交情不错,他清楚国库里头是个什么情况,自然不会给自己那些老朋友揽事。 但公主说的是自己建,不要户部出钱。 “老奴记下了。”秦公公点头应道:“回头就给公主打听去。” 这么个巴结新皇的机会,只要家里有能力的,谁不上赶着往上送。 应该不难办。 果然,秦公公出了殿门刚将消息放出去,回到陈事阁不到一个时辰就收到了第一个上供的。 “咳,公公,您是知道齐府的情况的。老朽在襄平这边人丁不旺啊,祖上好几处房产都滞空了。若是能有幸选了一处成为殿下的府院,那可是为咱们齐家添福了!” 他左右看了看然后低声道:“其中有个院子地理位置好的很,正好在咱们丹阳门边上不远……” 齐宰相坐在秦公公面前第一个表露了意思:“王爷如今就这么一个女儿,就算在城外建府,也要找个近点的是不?” 秦公公接连点头,然后摸着自己光洁的下巴沉吟道:“老宰相言之有理。” 齐宰相便心满意足的走了。 秦公公兢兢业业地忙完了手上的事情,刚出了陈事阁,在门口又收到了第二个上供的。 居然是被群臣认为穷的叮当响的林千红林大将军。 他将秦公公拉倒一边,然后轻声道:“公公,你是知道林府的情况的,如今在下那个家里什么都没有。穷的只剩下房子了。” 秦公公目露惊奇。 林千红便苦笑道:“公公,咱们林府一年前是什么光景,您也是知道的。那可是上百人的大族啊!现在……哎……就那么十几口人,要那些个大宅院干嘛!我住着都嫌空荡啊!” 秦公公果然十分同情:“林将军也是为国尽忠……必定英名长存,百世流芳……” 林千红便摆手:“多亏了殿下仁慈罢!在下现在一回家便要听老父亲唠叨,一定要报答殿下大恩。如今殿下给了咱们这个机会,在下便寻思着将之前大哥那处宅子送给公主好了。那里风景好的很,又宽敞……” 林千红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就为了表达一个意思,就是那宅子好极了。 秦公公便又摸了摸光洁的下巴说道:“林将军所言极是!” 林千红满意而归。 再等秦公公回到自己的住所。刚想坐下休息一会儿,居然又有一个上供的来敲门了。 出去一看,竟是首阳王! “王爷!”秦公公对首阳王十分恭敬。忙将人领进内厅奉茶:“未知王爷到来,小的有失远迎啊!” 首阳王挑眉笑了笑,然后拱手说道:“公公客气了,本王今日上门是有事相求。” 秦公公便问:“可是为了公主殿下要买宅子建府一事?” 首阳王便点头,然后道:“公公您是了解本王的。南方虽比不上襄平玉昌的繁华。却也算富庶,犬子在南方苦心经营了几年,如今也算小有家业。这次承蒙公主殿下搭救,周家上下都是感激不尽……” 秦公公便长叹道:“公主宅心仁厚,的确恩惠了不少人。” 首阳王接口称赞:“正是呢!昨日拙荆进宫拜访公主,又得公主金口告知了世慧的情况……您是知道的。拙荆对世慧一直放不下,都快成了心病了。昨日得公主一番开解,她也开怀了不少。” 秦公公忙得很。倒还不知道这事,闻言又感叹道:“公主是那贵人命啊,谁靠近了都得惠。” “所以,听闻公主要建府,本王便与拙荆商议。想在城南置办一处院子送给殿下。” 首阳王豪气的说道:“不说什么大的院子了,若单单是个五六进的院子王府还是置办的起的!” 城南地价最贵。五六进的院子没个万两银子是买不下来的。首阳王这一手,可得肉疼好长时间吧。 但他秦公公哪里敢反对首阳王,摸了摸光滑的下巴道:“就依王爷的……” 接着,拜访秦公公的京中各大官员几乎全都轮了一遍,最后收到手里的豪宅统共二十几处。 他有些苦恼,便将这些个房契全部交到李欣手上,谁知对方毫不客气的全部收了下来。 秦公公顿时长舒了一口气。 还是公主殿下豪气啊,就这么来者不拒全都收入囊中了。 李欣翻了翻,心里想若是张靖嘉在,不知道会不会惊讶。 这般想着,她便拿着一大叠的房契来到对方的院门外,踌躇半天,最后还是觉得尴尬。 左右犹豫,到底没迈过那道门槛。 “你这是在试水温吗?” 李欣身子一震,回头一看,只见张靖嘉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看来他是将自己刚才那番举动全都看进去了。 “你们都不提醒本宫?”李欣大为窘迫,恼怒地责怪子岚子珍道:“以后不带你们出门了!” 子岚子珍非常委屈,明明是殿下命令她们不准出声的。 张靖嘉慢慢走到李欣面前,见少女黑鸦鸦的长发垂下一缕念在嫣红的雪腮之上,顿时一阵心痒。忍了忍,到底没帮她将发丝拢到脑后,只是轻声问道:“有事?” 李欣踏进院子,然后转身对张靖嘉板着一张脸道:“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 张靖嘉跟在她身后,此刻见她表情有趣,便笑了两声。然后探过身子凑到她薄如蝉翼的耳廓边上轻轻说道:“我恨不得你天天来。” 他身上带着篱篱草的清芬,轻呵的暖气吹进她的耳朵里,顿时叫她从头到脚打了个冷战。 这感觉真是太奇妙了。 李欣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然后低声斥道:“胡说八道什么呢!” 张靖嘉便笑吟吟盯着她道:“你都懂呢。” 塔苏尔在一旁默默不语。 子岚和子珍都撇了头装作看风景。 李欣都给气笑了,将手里一叠房契揣到他怀里说道:“既然你也承认自己胡说八道,便罚你在三日内给我收拾出一间院子迎接本宫的父王母妃!” 张靖嘉低头,将怀里的房契拿起来一张张看过去。 一边看一边点评:“这间地理位置不错,但是面积不太大,你住着肯定憋屈。” “嗯……这个面积倒是很大,可是有些偏了。以后你出个门都要长途跋涉。太辛苦了。” “这也不错,就是不带花园。要是你想赏个花开个诗会,都没地方。” “这个倒很好。可是靠着闹市,你肯定嫌它吵闹的。” 就这样,他一张张全部看完了,也没找到一间令他完全满意的宅子。 李欣不由就蹙眉抱怨:“这些宅子也算是京城里最好的了,还不能叫你满意?” 她上前将那叠纸抢过来:“你要求真多!” 张靖嘉的手心被对方的指尖轻轻划到。顿时就好像是在他心上挠了一下似的,泛出一股奇异的冲动出来。 世间一切情爱最美好的阶段,便是恋爱之初的那段暧昧时光。 那种说不破道不明的感觉,既矜持又热情,既微妙又挠人。 他握了握手掌,然后暗哑的问道:“因为我有最好的。你要不要?” 李欣听了,抬头惊讶的问道:“你在外面买了院子?” 少女美丽的脸庞近在咫尺,嫣红的唇色透着诱人的香气。叫人忍不住想要采撷品味一下。 张靖嘉终于明白为什么恋爱只是两个人才能谈的了。此刻,这些宫婢侍卫全是他的障碍。倘若没有这些人,他说不定会冲动到要拥她入怀。 “嗯……”眼光一刻也不想离开这张渐渐清绝的脸庞,张靖嘉说道:“刚买的。” 李欣想了想,然后将所有房契又塞回到张靖嘉的怀里。理直气壮的说道:“这些换你那个宅子够了吧?” 张靖嘉没有推拒,安心将房契收入怀中。然后道:“自然是够了的。” “只是你确定要相信我?”他想知道在她心里,自己的话有什么样的地位:“也许我是骗你的呢,或者我只是夸张,其实那宅子并没有那么好。” 李欣闻言认真想了一会儿,然后便斩钉截铁的回道:“我信你。即便你骗了我,我也认了。” 她不信张靖嘉是那样的人。 张靖嘉听了,脸上笑容却全部收了起来。他定定望着李欣,然后伸出手将那缕乌发拨到她的脑后。 手指擦过她细腻的脸庞,顿时心中又是一片异样感觉。 “即使欺骗全世界,”他慢慢道:“我也不会欺骗你。” 李欣脸色又是羞红一片。 这可是在外面,光天化日的,他竟又调戏自己。 登徒子!登徒子!李欣心里骂道。 “我走了!”她头也不回便蹬蹬冲出庭院,直到急急走了好远,才慢慢停下来。 又一次落荒而逃了。 “你们……”李欣突然停下脚步恐吓自己的侍婢:“刚才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知道吗?” 她瞟了瞟子岚,对方忙睁大了眼睛无辜的回视道:“殿下,刚才天上有一只鸟,我光顾看鸟了没顾得上您。您有什么吩咐吗?” 轻轻哼了一声,李欣又定睛望向子珍。 子珍想到刚才的那一幕,自己脸也红了,低头说道:“殿下,先生院子里的花很漂亮,奴婢也一时忘形了,居然不晓得殿下刚才说了什么……没有好好侍奉殿下,都是奴婢的错。” 李欣撇过脸,有些心虚的说道:“那以后你们别只顾着看鸟看花了。” “是……”子珍子岚忙应道。 第一百五十九章 父母 康平三年腊月二十,清王夫妇携小世子李琰从玉昌坐船一路顺流而下,抵达了襄平。 依照惯例,身份越贵重,迎接的人就应该越有诚意。 这个诚意体现在距离上。 比方你觉得对方身份不如你,那便在家安生等着人家进门来拜访。 倘若他身份与你相当或是略微高了一点,那便走出门外恭迎。 至于那些身份比你更高的,自然是迎的距离越远越好。 清王是未来的皇帝,这一干群臣,谁不想巴结上去。 恨不得亲自跑到玉昌去接回新主。 但是清王却不走寻常路,这半个多月的行程竟然全在船上渡过了。 沿途各个县郡的港口码头设下的接引队伍一个都没派上用场。 反倒是些小码头小渔村经常传来这只队伍的消息,称清王在他们那儿上岸停留过,不仅没有骚扰民众,还给沿江百姓施放了一些粮草。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此刻,群臣全部聚在西城外的京陆码头,在那边恭候清王的大驾。 “这得有几千人了吧?”方城在接引的队伍里悄悄跟彗星咬耳朵:“朝廷上有这么多大官?上朝的时候站的下吗?” 彗星看着身后那乌压压的人群,摇摇头,老老实实回道:“我也没见过,不晓得。” 方城便咋舌:“不会都是内阁拉过来充门面的吧?” 一旁的程新泉听不下去了,低声笑了一下骂道:“方蛋蛋你又犯傻了不是?!这上朝的可都是六品以上的大官,其他人没有要事或者职位无关紧要的都不会去上朝的。” 方城便伸出大拇指夸他:“到底是读书人呐,知道的忒多。不过,这京城里头当官的还是不少啊,你看看这些人,可都穿着官服呢!你说他们都是真的吧?” 程新泉便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回道:“自然都是真的。老百姓不是说么,京里头掉块砖,都能砸死一堆侍郎么!这些算什么,要是那些带刀侍卫全都站出来,这码头上也站不下啊……” 他们身边的雷同胜也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见程新泉懂得蛮多,不由插话问道:“陈统领,你说今天咱们侯爷来不来?” 他说的是从世子升为侯爷的柴壁杰。 程新泉倒不知道,摇摇头便说:“大概来的吧。要不然王爷这一路安全由谁负责?” “没。”彗星却摇摇头说道:“殿下说让侯爷镇守西疆,没让他来。” 其他三人听了。心里均是一阵失望。 但是想想如今天舟和玉昌的形势,便都沉默了一下。 “就你知道的多。”方城瞥眼瞪他:“装傻不会啊!显摆你消息灵通给谁看啊!” 彗星如今也有些小脾气了,尤其恒星就站在自己身边。受了委屈岂有不跟娘家人告状之理? 于是他愤愤一转头,朝着身边人嘟囔道:“莫名其妙!明明想知道的要死,告诉他了,居然还不领情!以后再不理会这群人了!” 恒星冷眼撇过去,不屑的回道:“既如此。你就不要多嘴。” 他们正低声谈着,便听身后人群骚动起来。 “来了来了……”有人低声说道。 方城连忙踮起脚尖,拿出李欣赏给他的千里眼看了起来。 果然,江面上一队白色船队正向着这边码头快速的驶来。透过千里眼上的原形孔洞,他甚至可以看到船头甲板上那些忙碌的水手身上衣服的颜色! “方蛋蛋!给我也瞧瞧!”雷同胜急了,急忙扯了扯方城的衣袖。他眼睛不太好。旁的人至少可以看到个影子,他却只看到一片雾茫茫的江水…… 方城并不理会雷同胜的攀扯,只是慢慢甄别那些船只。 前面几辆似乎是新造的。之前没见过。 但是这中间的几艘战舰,不正是自己带领着打退流疆人的那几艘?! 方城放下千里眼,兴奋的喊道:“你看!是咱们玉昌的水师呢!” 程新泉也颔首兴奋张望。虽然他瞧不清楚,但是依然伸长了脖子向着远处张望。 李欣和张靖嘉站在人群的最前方,与身后的文武百官。侍卫内监一般挺直了脊背,面江而向。迎风站立。 她在这码头上站了这么久,却丝毫不觉得累。 她对张靖嘉道:“我好高兴。” 张靖嘉便偏了头去看她,见她眼中隐含迫切,象牙一般细腻洁白的脸上满是激动神色,便应声说道:“我也是。” 白色船影渐渐清晰,终于和着巨大的水浪声一艘艘慢慢驶进了京陆码头。 文武百官直到这时候才真实见到了西营水师口中描述的那些战舰的真实模样。 这些巨大的战舰都是三层多高,并不是他们见过的船只中最大最高的,但不口否认它是最亮眼的。 战舰通体银白,阳光下泛着银质的冷峻光彩。最前端的甲板上,几十个水手正在忙碌,甲板后的舱室竟像是用一整块一整块的水玉磨出来似的,清晰到可以清清楚楚瞧见里面的人和物。 “这船是刷的银粉么?或者全是银子造的?” “那得花多少钱啊!” “愚蠢!银子是可以浮在水上的吗?” 大大的水花被船头劈开,船板一搭,船上的人便陆陆续续的走了出来。 清王夫妇在众多奴婢侍卫的簇拥下,穿着厚重的明艳礼服一前一后走下了船板。 在他们身后,奶娘抱着小世子李琰也稳稳登上了岸。只是包被裹得又厚又高,群臣便是连小世子的脸都没见到。 “清王千岁!” “王妃千岁!” “小世子千岁!” 众人不由都跪拜高呼道。 李欣不由往前急走了两步,看着从船板上走下来的父母,连日来的想念终于在此刻迸发。 “父王,母妃!”她真想扑倒在他们怀里大声叫嚷。 但是张靖嘉在身边低声道:“慢点。” 她便放慢脚步往前走着,微微镇定了下,然后立在两人面前恭敬福了一礼。柔声道:“父王万福!母妃万福!” 李怀瑾与陈文慧也是想女儿想的快疯了。若不是身边还有一个幼子可以排解心中忧思,他们怕早就动身来寻李欣了。 “欣儿……”李怀瑾没有理会群臣的叩拜,而是先上前扶起自己的女儿,仔细看了看然后道:“你怎么又瘦了!” 李欣抬头便笑,眼中一片孺慕之色:“哪有啊!父王,人家是长高了!” 陈文慧也是久不见女儿,闻言上前比了比,然后点头欣慰的说道:“确实高了不少。” “都起来吧!”见到女儿后,李怀瑾终于想起来这码头上还跪着的众多臣子:“众位都是朝中重臣,本王可受不起诸位的大礼……快快请起!” 众人这才站起身来。 范诚悦便暗暗嘀咕:“受不起还让咱们跪了这么久!” 他觉得李怀瑾和之前想比。似乎变了,变得哪里不一样了。 虽然不知道哪里不一样,但是他却敏锐的感觉到这种变化对自己十分不利。 在他身边的周世源有些武功。对这句话听的清清楚楚,闻言便转头,笑眯眯提醒道:“范将军,您失言了!” 范诚悦脸色顿时一黑,虽然很想骂他一顿。但是到底顾忌场合没敢发火,只是冷冷斜瞪了他一眼,然后道:“与你何干!” 要说同行相轻,这真是真理。 武官之中,如今最有能力的一个是周世源,另一个便是范诚悦。 都说一山不容二虎。从周世源回京那天起,范诚悦便暗暗跟他较上劲了。 林千红见状,便讥讽起来:“范将军这眼睛是有恶疾吧?怎么老是不正眼瞧人啊?” 周世源在京中人脉广。首阳王府的根基也深。听到林千红的讽刺之言后,几个亲近周世源的同僚便纷纷附和起来,热络的低声询问范诚悦要不要他们介绍名医。 那神情那语气完完全全是在挑战范大将军的底线。 “放肆!”他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吼道:“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奚落本将军!” 整个码头一片寂静,大家都转了头去瞧他。 李怀瑾也移了目光看过去。 一看是范诚悦。他原本喜悦的脸色便渐渐褪去,高声问道:“范将军可是有话要对本王说?” 原本正苦口婆心劝说李怀瑾跟他们回皇宫的内阁大臣们突然被打断劝谏。也纷纷抬了头不悦的望着范诚悦。 “微臣久未见到王爷,一时有些失态了。”范诚悦见清王终于看向他这边,曾经那股子傲气便又在胸腔里头乱蹿:“微臣日日感怀在玉昌及安溪的岁月,也十分惦念那段日子王爷对微臣的照顾!” 李怀瑾听了,脸色更加难看。 他说的那段日子,是他这辈子最窝囊的时光。范诚悦现在提出来,无非就是想叫他难堪罢了。 他清楚自己这次上京是要来登基的。倘若叫范诚悦将自己当初那些窝囊表现透露出去,叫他颜面何存? “范将军果然念旧。”李怀瑾不咸不淡的说道:“既如此,待本王安置妥当后,便请将军过府一叙,如何?” 范诚悦闻言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然后深深拜道:“微臣遵命。” 满朝文武,谁不想去巴结李怀瑾。 如今竟让范诚悦给占了第一位。 周世源在一旁默默看着,脸上表情淡定无波。 林千红脸上却是咬牙切齿的憎恶之色,心里暗暗骂道:“你就可劲的嚣张吧!这襄平的水可深着呢,看你能游多远!” 李欣虽然看不惯范诚悦的行径,但是也知道不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就呵斥朝廷重臣。 她毕竟只是个公主。 再者,她也要给李怀瑾留点面子。 “父王,欣儿的公主府离得不远,早就设下宴席为父王接风洗尘了!”她适时的岔开话题说道:“皇祖母那里,咱们便等用过午膳再去拜见可好?” 实在不愿意被一大群人簇拥着进宫。 李怀瑾便连连点头:“欣儿所言极是,父王也觉得这一身风尘实在不宜去见母后!” 然后这一群人便将众多朝臣扔在风里,自顾自上了李欣一早准备好的马车里。 “王爷!”齐宰相不死心的在马车后面追着提醒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第一百六十章 接风 李欣的马车从西城门进到外城,然后一路往南,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鱼贯进了城南的乐王巷。 然后便见曾经的乐王府,现在的安溪公主府外奴才杂役奔跑不歇、人声鼎沸,东中西前后所有大门全部敞开,不停将来往这条巷口的马车吞吃入腹。 而一直跟在这些车队后面的尾巴在观察了一会儿之后,便迅速回头将消息报给自己的主子知晓。 “现在老夫终于知道玉昌有多富庶了!”齐宰相在知晓公主府的宅址后,感叹了一句说道:“能将四分五裂的乐王府给整个买下来,没有个万两黄金怕是拿不下啊!” 清王去了公主府,他们这些朝臣却不能散了回家。 接引完毕,他们便各自赶回各部继续处理手上政事。 此时,内阁的几位大臣便搭伙一道往宫内走去。 “万两黄金?”陈靖嗤笑一声,然后道:“乐王府正处丹阳门外的御道中轴线上,位置最是中正。别说整个乐王府你用万两黄金买不下来,便是分裂后的其中任何一座,老宰相去谈谈看能不能买下一座来?” 众人都惊了一声。 就连平时不怎么爱凑热闹说话的王尚书都忍不住好奇,转了头朝着众人问道:“这到底是哪一位割爱让出来的?” 陈靖便摇头说道:“尚书大人没听明白老宰相的话吗?这宅子可不是任何一家送的起的。那大概是公主自己置办的!” 玉昌是富庶,但是到了随便一出手便是几万两黄金的地步,这叫陈靖也咋舌不安。 这是黄金,不是白银。 之前到底是今上用错了人,还是本就不该去招惹清王? “不错。”秦公公习惯性摸着自己的下巴说道:“咱家并未收到乐王府任何一处宅院的地契。殿下那府院,要么是她自己置办的。要么就是另外请了人……” 另外请人,也不会是他们熟悉的。 众人不由沉默起来。 这清王府之势到底是什么时候做大的? 尤其是王尚书。结合了自家祖父及女儿回京后的叙述,不由越发觉得清王府深不可测。 李欣却不知因为这座宅院,内阁的几位大臣又对他们忌惮不少。 她买这宅子不过就是那二十几座白送的房契的代价。 她并不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原来欣儿的公主府便是原先的乐王府!”李怀瑾却对这处宅院知道的不少:“很好很好,以后便是你出嫁了,也可以住在这里!” 乐王府原本是前朝的乐王府宅,位置与皇宫丹阳门遥遥相对。原来府院分为东中西三处,但是天舟开国后,接连被分成了五六座小的宅院,直到张靖嘉选定后,又一一买下合并在了一处。 此刻。听到清王说着宅子会成为李欣日后的婚房,他心里的波动便更加热胀了许多,微微笑着应和道:“王爷所言极是。这座宅院与玉昌的清王府相比也不遑多让。” 这点张靖嘉说的倒不错。这院子的面积的确可以与清王府比肩了。 但是玉昌是什么地价。襄平又是什么地价。 李怀瑾笑而不语。 旁边陈文慧不明所以,不住赞道:“的确差不多。” 李欣见张靖嘉与父王谈论自己日后出嫁事宜,不由微微窘迫。 她心里是甜蜜的。 但是表情却又明显不耐烦,对张靖嘉皱眉嗔道:“你对清王府又知道多少!管中窥豹也敢说这里比得上整个清王府?” 张靖嘉如今拿捏她的心思不说十拿十稳,也能猜个*。他完全无视了她不耐的表情。只把那丝隐藏的欢喜无限放大,然后回馈到自己脸上:“公主殿下说的是。在下却是坐井观天,说大话了。” 李怀瑾既不忍呵斥女儿,又见不得她对张靖嘉无礼,便温和的说道:“欣儿,你对先生怎可如此无礼?他是咱们王府的恩人。也是整个玉昌的恩人。你可要多些尊重,知晓吗?” 李欣只得乖巧的答应,重新再与张靖嘉对视时却狠狠瞪了他一眼。 张靖嘉便回了她一个无辜的眼神。 陈文慧敏锐的发现了女儿的不同寻常。那种只存在与男女之间的暧昧情愫叫她抓了个正着。不由将女儿扯到一边,轻声试探道:“欣儿,你与先生……嗯,你觉得先生怎么样?” 李欣立时便明白陈文慧问的是什么意思了。她没有做好被父母察觉的准备,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急智装傻道:“什么怎么样?” 陈文慧便在中途歇脚的小轩里停了一下,看到两个男人前去的背影。她挥退身边丫鬟,然后犹豫问道:“这位张先生,可有意中人了?” 在玉昌,她得张靖嘉施救才保住了李琰,后来从李怀瑾那里知晓的越多,她便觉得欠的越多,也越发不明白他图个什么。 如今看来,竟是看上自己女儿了? “母妃,你问欣儿,欣儿问谁去!”李欣红着脸,狠狠跺了跺脚,低声喊道:“欣儿还能管到自己师傅头上去?” 陈文慧见李欣这么大反应,不由深觉失言。算了算了,便是他们有什么她这个做娘的也是乐见其成。 甚至,她瞧着除了张靖嘉,这世上再难去找配得上自己女儿的人了。 “母妃就是好奇问问。你不知道就算了。”陈文慧将炸毛的女儿拉到身边安抚道:“一会儿你这个姐姐去和佑菱说说话。这么长时间没见,他肯定不认识你了。” 果然,听到佑菱的名字,李欣马上便安静下来。她惊讶的问道:“他才那么点大就认人了?” 陈文慧便摇摇头刮了刮她的鼻子,然后笑着说道:“现在当然不认人。可你要老是离他远远的,他一定不认得你!” 李欣这才知晓自己被母妃给戏弄了。但是她却十分开心,往前凑了凑,贴在陈文慧身上,嘟囔着说道:“母妃。欣儿以后再不会离开您了!” 李欣这段时间长了不少,都快及到陈文慧耳边了。 听到女儿在自己耳边撒娇,哪个母亲不心软。但是想到这么乖巧懂事的闺女再过两年便要嫁做他人妇,自认为知晓了女儿心事的陈文慧不由酸溜溜说道:“你惯会用甜言蜜语哄我。过几年你嫁人了,哪还会记得母妃啊……” 李欣便紧紧抱住陈文慧道:“不会不会!只要母妃不嫌弃欣儿,那欣儿就一辈子不嫁人,永永远远跟母妃在一起!” 为人父母,便是知晓子女说给你听的话是做不得数的甜言蜜语,他们也甘之如饴的听着。 “怎么了这是?”李怀瑾回头找过来,见到女儿跟妻子抱在一起。似乎很难过的样子,便上前问道:“哭了?” 李欣不好意思的回过头,摇头笑道:“哪有!好久没跟母妃亲近了。说点悄悄话父王还不许么!” 李怀瑾便放下心来,摆手笑道:“许许许!欣儿说什么父王都许!” 张靖嘉站在远处,默默看着,说不羡慕那是骗人的。她有父母,有弟弟有朋友。似乎比自己好太多了。 见到李欣目光瞟过来,张靖嘉微微一笑。 “那便先去用膳吧!”李欣收回眼神对李怀瑾道:“这院子大着呢。父王你以后有的是机会逛!还是留点力气吧,下午还要进宫呢!” 李怀瑾点了点头。 接风宴摆在多福厅。 李欣几人坐在上首。 下面一溜长条案几,被分别安置在了大厅两侧。 陈宣和坐在下首靠前,跟扶风几人呆在一起。 他在玉昌的这段日子,跟远洋队卫字军的这些年轻人混的很熟。 没有长辈的约束。只有姑姑姑父无微不至的关怀,以及一大帮志同道合的同窗好友相伴。 他过得很自由,很舒心。 甚至极少会想起陈家的那些亲人。 今日登岸时。他就站在姑父身后不远,也早就认出了大伯陈靖。但是对方却没认出他来。 没什么不高兴,陈宣和甚至微微雀跃了下。 大伯没认出自己,那么他至少今日可以不用回家了吧? “表哥?” 听到李欣叫他,陈宣和立刻转头:“表妹。你说什么?刚才走神了……没听清。” 李欣讶异了一下。 她深刻感觉陈宣和变了,之前的他是羞涩的、拘谨的。便是她一再强调他们是表兄妹的关系。陈宣和依然谨守本分叫她殿下。 “表哥开朗了许多。” 李欣从上首走下来,停在陈宣和案几前面微微福了一礼,然后笑着说道:“欣儿谢过表哥在玉昌对父王母妃的照顾之心。” 陈宣和也急忙起身,拱手拜道:“妹妹就不要取笑我了。全是姑姑姑父照顾宣和,还有师兄师姐……” 他指着身边的那些伙伴,然后不服气的告状说道:“妹妹,他们欺负我最晚去拜师,年纪比我小却让我叫他们师兄师姐!你说,这算不算占了你的便宜?” 他刚刚拜了扶风为师,若要是被陈老爷子知晓,怕会打断他的腿。 但他一点不后悔,依然毫不避讳的宣扬开来。 李欣便皱眉说道:“你是欣儿的表哥,你又叫他们师兄师姐。这么算下来,好像是要叫他们师兄师姐……” 离陈宣和最近的艾寥寥闻言站起身对李欣说道:“殿下,师弟他是拜了师傅的。咱们同出一个师门,自然要按入门顺序认资排辈。殿下您就不同了,您又没跟咱们拜同一个师傅,可不能被他给唬弄了!” 她英气勃勃的脸上一双眼睛大而有神,盯着李欣看得时候毫不做作,说话也是中气十足,大方爽朗。 叫人发至内心的喜欢。 “对!”其他人也起哄叫道:“不能唬弄殿下!” 陈宣和招架不住这么多人一起反对他,只好转身对艾寥寥躬身求道:“师姐……好歹这么多人,给点面子……” “哼!”艾寥寥用手绢擦了擦脸,嫌恶的说道:“离远点,唾沫星子都喷到人身上了!” 若说这样的女子还有什么毛病,便是她日渐严重的洁癖…… “哈哈!”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这般和乐,若不是下午还要进宫,李欣想便是一直吃到晚上也行。 第一百六十一章 见面 酒宴过半,李怀瑾便留下府内客人自行畅饮。 而他则带着妻女提前退场,然后乘车进宫拜见太后。 “上一次从这丹阳门出来的时候,欣儿还小呢!”李怀瑾在丹阳门前感叹道:“如今欣儿都快及笄了……” 执笔太监秦公公带着一大堆人在丹阳门侯了一上午,此刻终于见到了清王的身影,不由舒了一口气,迎上去恭敬的问候道:“奴才秦书海见过王爷、王妃及公主殿下,列位主子万福金安!” 李怀瑾便努力想了想,但也没印象宫里有这么一号人。 时间太长了,便是桑月华的模样都有些模糊,何况是这些奴才。 “起身吧。”他淡淡道:“你在这里是专门等着本王的?” “回王爷,是的。”秦书海躬身为李怀瑾带路,嘴里说道:“太后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奴才早早侯在这里等着王爷……肩辇一早就准备好了……哎,您慢点……” 他的表情恰到好处,既不让人觉得谄媚,又让人看着觉得十分舒心。 便是说这话的意思也是十分讨巧,太后毕竟是王爷亲母,这般说词除了会让清王觉得受到重视和关心外,也暗暗道出了他等了一个上午的忠心。 无需担忧话说的不对惹人不快,比康平帝好伺候多了。 果然,李怀瑾十分感动,对秦书海说道:“劳烦母后这般惦念,真是本王这个做儿子的不孝。本王瞧您也是一把年纪了,日后这些事情交给手底下的小太监做便行了。” 李欣刚坐上肩辇,闻言便对李怀瑾道:“父王,这位秦公公可是个能干的。之前欣儿在宫内也得他老人家多番照拂呢!您可别小瞧了人家!” “是吗?”李怀瑾此刻笑容便带了赞赏,点头说道:“那到的确是个能干的!” 秦公公顿时便觉得清王夫妇瞧着自己的眼光都不一样了。 看来这小公主是新君的心头肉,有她美言一句比自己说千百句都管用。 “都是奴才的本分……”他便又说了几句好听话便不再多说。免得让人觉得腻烦。 然后便专心陪着一路走到了延熹宫。 群臣知晓清王来拜访太后的消息,便早早侯在延熹宫外头。等清王一行人下了肩辇,众人便又叩拜了一气。 李怀瑾笑笑:“诸位这是要堵在门口,不让本王来拜见母后么……” 众人哪里敢,便准备给清王让出条道来。 李怀瑾带着家人往里走,边走边说道:“本王现在要去见母后,诸位政事繁忙,还是各归各位去吧。” 明显不待见这些人挡在他们母子的中间。 原本还想跟着一起进延熹宫的文武百官便迟疑的站在了门口,就地商讨起该怎么办了。 “禅位诏书一早便准备好了。”庶吉士张国英说道:“即刻便让王爷继位了再说,登基大典可以后续补办嘛……” 齐宰相深表赞同:“可先至崇元殿行禅代礼。诸多事宜不知道礼部可有准备妥当?” 礼部侍郎被撤了官职后还没人补上来,众人便将目光看向六部总领王尚书。 王尚书便胸有成竹的说道:“早就准备好了。只要众位能劝服王爷继位,便是明日就行登基大典也没问题。” 笑话。清王早一日继位,他们家书瑶便可早一日进宫。 他比任何人都要急啊! 御史陆航珍便大声说道:“今日,陆某便是以死相逼,也要劝王爷以国事为重,即刻继位登基!” 虽然知晓这事没什么风险。但是一干幕僚依旧纷纷称赞陆大人的气节,大家都表示不惜性命也要劝服清王替大局着想。 气氛十分和谐。 与延熹宫内殿的氛围截然相反。 李怀瑾跨进内殿,便见端坐在正中床榻上的桑月华身边只留下了桑月柔照顾。 其他宫娥内监全都退了下去。 李欣让卫字军的人守在门口。 她跟抱着李琰的陈文慧则跟在李怀瑾身后默不作声。 直到李怀瑾走到殿中央突然跪下时,她们也才跟着跪地叩拜。 “母后……”李怀瑾直愣愣喊了一声,然后便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他其实有千般言语要说要问,但就是不知道从哪一句开始。 桑月华努力的向前探着身子。不住的招手说道:“起来快起来……” “母后!儿子不孝!”李怀瑾大声哭喊着,硬是不肯起身:“这么多年未能在母后身边尽孝,是儿子无能。求母后原谅儿子吧!” 然后便猛地磕起头来。 陈文慧也带着李欣磕头不止。 一声声清脆的响声敲在桑月华心上,叫她心痛难忍,拍着床榻边沿大声斥道:“你们都给我起来!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别磕了!” 桑月柔见了便擦干眼角泪水,然后上前走到李怀瑾身边说道:“你母后腿脚不便,不能下床。你是不是想让她爬到你跟前扶你起身?!” 李怀瑾没被桑月柔这不符合身份的劝说给惊到。他只听到她说桑月华腿脚不便,便立刻直起身子转头朝桑月华看去。 “什么腿脚不便?”他有些懵了。对桑月华说道:“孩儿离京时,母后您明明好好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桑月华听了,心里酸楚,表面却仍然装作不在意的拍了怕自己的腿脚,对李怀瑾道:“多亏了欣儿带来的小神医,只给治了几天,母后这便觉得两条腿都有知觉了……之前只有一点麻麻的,现在最起码能感觉到痛了……” 李怀瑾便一路跪行挪到床榻边上,然后抖着双手摸到桑月华的腿边,想触碰又不敢的样子:“母后您……您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脸色剧变,声音发抖。 他的心在滴血。 他就知道,母后过得不好! 过得一点都不好! 桑月华却丝毫不在意,只是双手捧着自己儿子的脸仔细看着。心里甜涩苦乐,各种滋味交织在一块。 “快十年了……快十年了啊,我的儿……阿娘总算又见到你了……” 她汹涌而出的泪水蜿蜒流到下巴尖,汇聚后滴在金色绣凤鸟的丝袍之上,散成一片片水渍。 李怀瑾也忍不住大哭起来。 “母后!您受苦了!是儿子没用,让你吃了这么大的苦!” 他二十几年积压的无力感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 再也不能这么懦弱下去,再也不要身边的亲人离他远去,再也不要任何他爱的人受到伤害。 “母后不苦,我儿才受苦了!你不知道,这些年。母后日日夜夜寝食难安,生怕你在外面过得不好……果然……” 母子俩相对哭泣,惹得其他人也是一顿泪洒。 哭了一阵之后。两人总算慢慢平静下来。 桑月华便抬起头,对陈文慧道:“你怀里的就是小佑菱吧?快抱来给我瞧瞧!” 陈文慧应了一声,这才上前将怀里睡熟的李琰递到桑月华手上,叮嘱着说道:“他挺沉的,母后您慢点。别压到腿。” 桑月华心里欢喜到不行,哪里还会介意这个,双手托住包在他身上的被子,看了看然后抬头问道:“这睡了多久了?什么时候会醒?” 小孩子真是没心没肺。自己老爹跟祖母哭了半天,他却一个人睡得酣畅。 陈文慧便解释道:“每天过了午膳就要睡上一阵子。有时候睡一两个时辰便醒了,有时候却能一直睡到天黑。今天这一路都没醒……” 桑月华听了便笑着说道:“能睡好啊!睡好了才能长个!” 说着便细细研究起孩子的长相来。 孩子已经五个多月。五官不似刚生下来时那般邹巴巴挤在一起的模样,而是慢慢长开了许多。他的皮肤细腻到近乎透明,越发衬的他头发乌黑。睫毛浓密。 粉嫩的小嘴边上流了点口水,桑月华拿帕子轻轻擦了下,那张小嘴便在睡梦里还砸吧了两下。 “这就是我的乖孙子哦!”桑月华轻声自言自语道:“跟他父王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李欣在一旁倚靠在桑月柔怀里,看着这一幕便有些失落。 对待自己,桑月华何曾这么亲昵过? 佑菱才是父王母妃真正的孩子呢。 她不过是一个孤魂野鬼罢了。 也许是感受到了李欣的失落。桑月柔将李欣又抱得紧了点,然后在她耳边说道:“欣儿将来是要跟姨奶奶外出隐居的。那姐姐身边便只能留下你弟弟了。这时候不多疼一点。他将来又怎么会孝顺你皇祖母?” 李欣听了心中感动,便转身也抱着桑月柔道:“姨奶奶,欣儿也会永远孝顺您的!” 这话被李怀瑾听到了,他便有些奇怪的问桑月华道:“母后……这欣儿为何要管这……嬷嬷叫姨奶奶?” 他一点都不记得桑月华早年身边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了啊?难不成是他走了之后才被调过来伺候母后的? 桑月华这才知晓李欣什么都没跟李怀瑾说,于是她抬了头,看着桑月柔对自己的儿子儿媳说道:“怀瑾,文慧,这是我的亲妹妹,你们的小姨!也是欣儿和佑菱的姨奶奶!” 李怀瑾大惊失色。 陈文慧则是一片茫然表情。 “母后!”李怀瑾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求证道:“她是夏家的女儿?” 既然是夏家的女儿,那夏老爷子如何舍得让她进宫当一个嬷嬷。 “不!”桑月华听了断然摇头否定道:“她和母后一样,都是桑家的女儿!” 见李怀瑾一副石化了表情,她又接着道:“怀瑾你记住,你的身体里留着桑家的血液!以后若是遇上桑家的子孙,不管他多落魄,母后都希望你能不计门第,给他个青云直上的机会!” PS: 建了个群,162690118,验证名是书中任意角色名。白月兮同学,不是我不加你,实在是信息审核都不通过,私信你又不看……如果发在这里还屏蔽,那我真无可奈何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禅让 李怀瑾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二十几年了,他一直都在为儿时外祖家的冷落而耿耿于怀,今天终于知晓真相,原来自己跟人家毫无关系! 那之前那些讨好跟怨恨全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母后知道你一时之间不敢相信。”桑月华见到儿子这般反应,便有些忐忑:“怀瑾,母后是有苦衷的。你不要怪母后一直瞒着你……” 她一边说一边紧紧抱住李琰,心里想万一自己儿子大怒离去,她就将李琰扣下,逼着他回来。 但李怀瑾并没有十分难过的样子,只是转头问道:“母后,您说的桑家,是指前朝后族?” 桑月华连忙点头。 李欣便走到李怀瑾身边说道:“父王,这些事情,欣儿早就知道了。您也别怨皇祖母,她也是被逼迫的。” 然后便一五一十的将桑月华是如何被夏家控制,如何进的宫,又是如何被伤了腿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李怀瑾的脸色便随着李欣所说的话而变的越来越黑,越来越阴沉。 直到最后,他忍不住重重拍了一下床榻边沿,赤红了双眼骂道:“狼心狗肺的东西!母后你对他那么好,他为何如此待你!” 这一刻便是再多的愧疚也消失无影。李怀瑾只恨自己没有亲眼目睹康平帝的狼狈模样,更恨自己懦弱无能,没有早点谋划起兵。 这样想着,自己又是重锤了几下床沿,直到母亲跟妻女连连劝阻,他才停下。 狠狠发泄了一通,李怀瑾微微镇定下来,便又问道:“母后!孩儿小的时候,你总是疼……他……比疼我多。是不是为了保护我?” 桑月华点头,然后将李琰重新交到陈文慧手上。 “天下哪个父母不疼自己的亲生孩子。”她长叹了一口气:“那时候母后瞧着你也十分心疼,但是忍一忍便也过去了。若不是如此,你又如何能躲过夏家的暗算……这深宫之中,死去的皇子比比皆是。你是嫡子,更加容易遭人算计。所以母后也只能装作不在意你,其实……” 其实她日夜煎熬,恨不得将儿子时时刻刻带在身边才放心。 “母后!儿子不孝!若不是儿子拖累了你,你也不会吃这么多苦受这么多罪!”李怀瑾听了便又拉着妻女给桑月华叩拜了一通:“请母后受孩儿一拜!” “姨母,这些年多亏您在母后身边照看。也请受外甥一拜!”一家人转了头对桑月柔又是一拜。 桑月柔自然是上前将众人拉起来,然后笑着说道:“若没有姐姐的牺牲,姨母也活不到今天。其实咱们都是一家人。还会去分谁欠谁更多一点吗?” 她不由望着李欣道:“对姨母来讲,如今只要你们平平安安的活着就好。将来等你们安定了,我就带着欣儿去重建桑家!” 李怀瑾却不同意,他跟李欣当初的反应一样,极力想要让桑月华也恢复桑姓。 凭什么要让桑家没落! 他不甘心! 自然又是被桑月华一番教导。 最后为了母亲。李怀瑾才不得不咽下心中怒气,点头应下。 “父皇他……”他又突然问道:“他知不知道这些事情?” 桑月华摇了摇头:“你父皇他,母后就没看清过。也许知道吧,否则,他也不会暗中默许母后的诸多打算。这宫里头,他的眼睛少吗?” 她自嘲着说道:“他只是不想揭穿罢了。” 李怀瑾听了。又是一阵难过。 既然父皇知道,那他为什么不为母后主持公道。 “如今这些事情你都知晓了。”桑月华对李怀瑾叮嘱道:“其实母后是多么希望你能一辈子被蒙在鼓里啊。但是,他不放心。他一定要将这一切翻开……” 像李怀瑾这样的性子,如何能当得了皇帝。以后情势,少不得要她这个老太婆外加那个能力不凡的孙女帮衬操心了。 “哎……”她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以后就不一样了。坐了那位置,凡事就由不得你的喜恶了。你慢慢学。母后也慢慢看着,你一天学不会。母后就一天不闭眼!” 李怀瑾默默记下,然后对她道:“孩儿想去看看他。” 桑月华便皱起眉头,不悦的盯着他看。 李怀瑾见了,连忙换了句话说道:“儿子想要去叩见皇兄!” 桑月华这才松了眉,摆手说道:“去吧!茂儿在那边伺候着。那孩子淳厚,你莫要迁怒于他。欣儿,帮皇祖母提点提点你父王。” 李欣应是,一家人徐徐退下。 刚出了内殿,秦公公又迎了上来。见到众人眼睛红肿,似乎刚哭过一场,他便格外小心伺候着。 “王爷,您这是要去哪里?”他谨慎的问道:“奴才好去给您提前准备好。” 李怀瑾便清了清嗓子,淡淡说道:“带本王去叩见一下皇兄吧!” 秦书海应了一声,然后便将人引到了东厢偏殿。 果然,三皇子李茂正在床头为康平帝念孝经。 李怀瑾暗暗冷笑:念的再多又有什么用?这混蛋的心是铁做的,母后对他再好,最后也不过落一个腿断被禁的下场。 “侄儿拜见王叔!”李茂被秦书海上前提醒了一下,这才放下手里的书卷,走到李怀瑾身边拜道:“王叔万福金安!” 李怀瑾审视着眼前这个孩子,想从他脸上看出跟康平帝的相似之处来。 气氛便突然停顿了。 李欣拉了李怀瑾一下。 他这才突然笑道:“王叔这都快十年没进过宫了。实在是想不起贤侄小时候的样子了……快起来吧,带王叔去拜见一下你父皇。” 李茂原先心里扑通乱跳,听李怀瑾这么讲,顿时松了口气,起身说道:“王叔这边请。” 他虽然腿有些跛,但是毕竟是皇家子,通身气派跟其他贵家子弟并无大的不同。这番携袖礼让。做的有礼有节,让李怀瑾对他的印象好了不少。 “父皇日日酣睡,因为吃的少,比之前消瘦了一些。”见到李怀瑾神色阴沉,以为他是忧心自己父皇的身体,便解释道:“但是太医说了并无大碍。” 李怀瑾喉咙里奇怪的咕哝了两声,但到底没叫李茂听清。 他坐到李弘瑜身边,看着这个兄长的面孔半晌无语。 “皇兄,小九来看您了,您睁开眼睛看一看小九行吗?” 你这样睡着。我如何能发泄心中愤怒。最好你睁眼好好看着我是如何夺了你的位置的! 如今你这样昏睡着,叫我如何甘心! 李怀瑾紧紧握住拳头,回了头脸上全是愤怒的表情:“本王听母后说是一个道士将皇兄害成这样的是吗?那道士有没有抓到?本王要将他碎尸万段!” 李茂感动极了。上前低声劝道:“王叔莫要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不值得。那臭道士早就被范林两位将军就地处死了。人头挂着城外几日昭告,如今怕都烂成一堆白骨了……” 他身旁的川碧却看出了李怀瑾的不对劲,但是她并不打算点破。李茂是有些憨直,但是也正因为他的憨直才让他一直活了下来。 如今憨直一点。也未尝不是好事。 “王叔知道了……”李怀瑾觉得李茂再说下去,自己会忍不住笑出声来。听到自己仇人的儿子一个劲的关心着自己的身体,这是多么爽快的一件事情。 可惜这仇人不清醒了,倘若他能听到,怕是会呕出血来吧。 “好孩子,你父皇若是能知道你这样聪明又孝顺。一定会很高兴。”李怀瑾夸赞了一番李茂:“王叔也很高兴。” 李茂闻言便不好意思的低了头。 李欣见李怀瑾并没有冲动,这才放下心来。 “好了,你继续给你父皇读读书。说说话。王叔就不打扰你们了。”李怀瑾说着便走了出去,然后对秦公公道:“天色不早了,劳烦公公这就去给本王准备肩辇,本王要跟王妃还有公主赶出宫去呢。” 秦公公听了,并没有上前劝阻。而是对李怀瑾道:“那便请王爷到殿门口等候,奴才这就去准备。” 然后他却匆匆出门。找到齐宰相急色说道:“王爷马上就出来了。他要跑了!你们快些准备好吧。” 齐宰相一听,顿时心中就生出一股豪气:“公公莫急!本相定不辜负众位期望!” 说着,他立刻一挥衣袖,回头对着身后群臣慷慨激昂的说道:“诸位!请静一静!” 大家都停下议论,抬头看他。 “王爷就要出来了!”他先低声朝着众人解释了一句。 然后才微微拔高了声音,朝着人群大声说道:“诸位这些天都看到了!咱们天舟如今是群龙无首,国中无君。西面流疆心怀叵测,北面新卫磨刀霍霍!天舟危矣!” 他环视一圈,再一次提高了声音说道:“如今天舟的安危,百姓的安危,今日便都系在诸君肩上了!你们平日受着浩荡皇恩,如今便是回报的时候!江山动荡,祖宗有灵,降下明主与我天舟,这是百姓的福祉,更是对咱们群臣的明示!” 他看着同僚脸上的神色,顿时便明白清王已经靠近身后,便振臂一呼,大声道:“这明主就是清王殿下!清王殿下万岁!清王万岁!” “清完万岁!万岁!万岁!” 群臣便都跟着呼喊起来。 李怀瑾心中也充斥着澎湃的激昂,他想着母后的遭遇,真恨不得立刻就登上那位置。 但是理智告诉他,在这之前,还要退让一番。 于是他大声道:“尔等莫要再言辞逼迫本王了!皇兄有子嗣在世,何时轮到本王窥视皇位!” 众人正要反驳。却见李茂已从殿内冲了出来,往清王面前一跪,泣声道:“王叔这是在讥讽侄儿吗?侄儿这样子,若是登上大位,那岂不是给咱们李家祖宗丢脸!” 李怀瑾便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王叔……不是那意思……” 李茂立刻抬头看着李怀瑾道:“那便请王叔应了群臣的提议,即刻继位吧!” 第一百六十三章 继位 李茂的眼睛清澈,表情坚决。 李怀瑾不可否认对这孩子观感不错,丝毫没办法将对他父亲的仇恨转嫁到他身上。 “你先起身吧!”李怀瑾撇开目光说道:“这是朝廷的事情。你一个孩子不通政事,还是莫要跟风学谏!” 李茂听了,也觉得自己有些莽撞。但是看到王叔并未责怪与他,他心里又是一阵感动。 他觉得王叔比父皇还好,还宽容。 就跟川碧一样。 这时候,前面激言要以死相逼的御史陆航珍也被人从背后一下子给推到了李怀瑾跟前。 顶着眼前新君的审视目光,他突兀的站直了身子,一阵心慌之后,想着自己刚才放出的大话,想着身后众多同僚的期盼,他最终把心一横,对李怀瑾义正言辞的说道: “王爷,正如老宰相所说,您是如今危局之下祖宗明示的新主!是救百姓与苦难之中的仁君!今日您若不肯继位,那本官便只有以死相谏,血溅延熹宫了!” 他的身姿挺拔,他的表情坚定,他的声音振耳!便是平时都不怎么待见这位言官的文武百官们,此刻也不由在心中对他肃然起敬。 好吧,便是陆航珍自己都要被感动了。 但是李怀瑾面上却露出一个为难的神色,沉吟道:“众位大人,本王实在无上位之心啊……再者,皇兄只是昏睡不醒,但不代表就一定不醒啊。再等等吧……说不定皇兄明日便睁眼了呢。” 睁眼便只能等死了。众人在心中补充道。 “王爷!皇上的情况,便是宫中大提点都素手无策。您这般推辞,这是要臣等以死明志啊!”陈靖一边说一边对着陆航珍望着。 那意思就是说接下来就靠你了。 陆航珍便闭了双眼,哀哀叹息了一声,然后大声叫道:“诸位,本官今日是为百姓请命。是为社稷而死!他日若得了王爷登基的喜讯,便请列位在坟前烧一张黄纸告知本官吧!” 说完,他这才往旁边的门柱上撞过去。 李欣睁大了眼睛望着,却被扭头的陈文慧发现,一把给拽进了怀里捂住双眼。 她挣脱了几下也没成功,最后只能无奈随陈文慧摆弄。 而其他人却是实实在在的看着呢。 “陆大人不要啊!” 与陆航珍有同乡之谊的于家全便上前几步拉住对方的衣袖大声哭诉道:“陆大人!您不能就这么死啊!您再等等再等等啊!王爷一定会答应的!若是王爷不答应,那本官便也陪着你一起死好了!” 陆航珍便回头哭着说道:“于大人,咱们同乡一场,本官的家小就拜托给你了!” 说着又要撞,于家全便一直死死拉着。 “王爷!您忧国忧民。就答应了吧!”齐宰相又趁机大声呼喊。他年纪一大把了,今日这番动作,实在疲惫急了。 陆航珍听到宰相再次劝谏。便也停了下来,看着李怀瑾。 李怀瑾长长叹了口气,却什么也没说。 一边的陈文慧都有些急了,便低声对李欣道:“母妃不耐烦看他们这帮逼迫你父王!咱们还是进去等着吧!” 她虽然也知道李怀瑾终究是会坐上那位子的,但是现在看李怀瑾推辞不肯。便有些感同身受的烦躁起来。 李欣便趁机挣脱她的怀抱,然后对陈文慧道:“母妃,您尽管看着好了。父王会应付好的。” 就算应付不好,也有她跟太后收场。 陆航珍见到李怀瑾的反应,便重新以袖掩面,哭泣着说道:“你不要拦着本官!快让本官去死好了!” 于家全一听。原本松开的手立刻又拽住了陆航珍的袍角,大声说道:“陆大人不要!” 陆航珍觉得于家全抓住自己了,便又往前挣了挣。大声哭道:“你不要拦我!让我去死!” 两人在延熹宫门口拉扯起来。 可是那衣袍竟然十分不耐拉扯,还没等他们推让几次,就听“撕拉”一声,于家全狠狠往后一坐跌倒在地,手里还抓着陆航珍的半片袍角。 而要以死明志的陆大人惯性之下往前用力冲了过去。也狠狠撞在了他面前的门柱上。 陈文慧这次没来得及去拉李欣。 她看到那门柱上一片殷红的血迹,有些傻了。 现场有片刻的安静。 直到李欣上前扯了一下李怀瑾。对方才连忙惊道:“快扶陆大人起来!来人啊,快去请太医!” 众人这才惊醒过来。 大家七手八脚的将陆航珍扶起来,然后才发现陆大人没死成。 他呼吸有力。只是昏过去罢了。 太医有人慌张去请了。这边镇定下来的群臣却有些兴奋起来。 齐裴海便上前走到李怀瑾身边,严辞的说道:“王爷!陆大人已经表露了他殉国的决心!王爷若再不答应,老夫便也只能赔上这一把老骨头,给群臣做个表率了!” 陈靖也上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附和这齐宰相道:“既然老宰相都不吝其身,那下官也只能以死相随了!” 群臣便都拜倒在地,大声道:“请王爷三思!请王爷即刻继位登基!” 李怀瑾心里估摸着这推辞就只能到此为止了,便无奈的上前扶起齐裴海,然后唉声叹气的说道:“诸位还是起身吧!老宰相,哎……你们都以死相逼了,本王如何敢不答应,只是要辜负父皇的期盼了。罢了罢了,本王今日便去祖宗牌位前跪求原谅……” 齐裴海也不再管李怀瑾别的话语,只听他说了一声答应,便立刻又跪了下来,大声呼喊道:“新皇继位!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院子里刚刚站起来的人此刻又都跟着跪了下来,大声喊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喊声震天,整个延熹宫清晰可闻。 李欣心里一松,便想着也不用去通报皇祖母了,这么大动静,她老人家早就知道了。 秦公公指挥着早已准备在一边等候的内监驾着御辇上前,将李怀瑾扶到上面,然后一路抬了去往崇元殿行禅代礼去了。 李欣与陈文慧并不曾跟随,只是留在了延熹宫内等候消息。 “欣儿……”陈文慧不可思议的问道:“你父王他继位了?” 李欣便转头扶着陈文慧往延熹宫殿内走过去,然后低声笑道:“是!以后欣儿便要改口唤父皇了。” 陈文慧晕晕乎乎的跟着李欣走着,进到正殿时见到川碧,李欣又对她道:“母妃,这位是三皇子的未婚妻,夏川碧表姐。” 她笑着上前执了川碧的手带到陈文慧身边介绍道:“表姐是夏国公的曾孙女,前几日刚被太后许配给了堂哥。” 夏家那个新任世子哪里敢违逆李欣的说法,前几日一进宫便肯定的说川碧必是夏云喜的女儿。 而夏云喜也是急信声称相信父亲的观察。他们夫妻都无需再进宫确认了。 于是川碧便脱了宫女的衣裳,以太后喜欢要养在身边为由一直呆在了延熹宫。 毕竟夏家是老爷子当家,要将川碧放到夏家,谁也不放心。 川碧顺着李欣的牵手,走到陈文慧身边福礼拜见道:“川碧见过……” 她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敢说皇后,只是说道:“川碧见过王妃,王妃万福……” 陈文慧便满意的笑了笑。她对这女孩的身份倒不好奇,既然是夏家的女儿,即便陈文慧心里清楚与太后没有关系了,但表面上的礼还要做全了的。 只是见女儿与这姑娘十分亲近的样子,心里有些怪异。她坦然受了川碧的礼,然后退了手上的镯子带到对方腕上道:“好孩子,欣儿进宫前也没跟本宫说,本宫便没提前让人给你准备个好的。这镯子还能拿得出手,你便收下吧。” 川碧不敢推辞,接过手道了声谢。 她心里清楚李欣这是在谢她推李茂出来规劝清王。 是的,刚才李茂会从内殿出来,全是川碧劝说才成。 如今李茂也跟着去参加禅代礼,不仅李怀瑾面子上好看,便是对李茂自己,也是好处多多。 三人站在又说了几句话,便又各自分开。 川碧重新回偏殿照看康平帝。 而李欣则带着陈文慧去找桑月华。 一看到桑月华的脸色,李欣便知她心情很好。 “姐姐,既然新皇继位了,那今晚是不是就不出去了?”桑月柔也是兴致浓烈,对桑月华道:“那还得安排皇上皇后的住所呢!” 陈文慧便微微窘迫。李怀瑾继位了,即便没有行登基大典也可被人称为皇上。 可她却不行。 “对对对!”桑月华却正高兴着,哪里会忌讳这些。她拍了拍自己白皙光洁的额头,着急的叹道:“哎呀!居然把这事个忘了。你快出去找贾伦,让他安排去吧!实在不行,便也暂时住延熹宫好了,左右咱们母子这么多年没见了,住的近些也好说话!” 李欣便插口道:“让父皇住延熹宫好了。母妃跟欣儿住到凤阳阁好了!” 桑月华说可以。 桑月柔便高高兴兴的下去安排了。 这一家人匆匆而来,却立刻便扎根在此。从此除了李欣,其他人便再难出这高墙深殿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犒劳 康平三年腊月二十一,李怀瑾继位为帝,康平帝李弘瑜禅位称太上皇。 次年正月初一,李怀瑾在太和殿行授受大典,改名李涵槿,改元承平。诏书侍太上皇于太和殿,由孝贤太后授玺,三朝宰相齐裴海代太上皇训政。 立清王妃陈氏为皇后。 立嫡子李琰为太子。 加封长女李欣为玉昌安溪长公主。 另外又颁布了一大堆封赏及赦令。 因为太上皇依旧安泰,新皇又刚登基,是以承平元年这个新年襄平的老百姓们都过得比较欢乐。 尤其是长公主殿下在襄平西郊建了船厂造船,一下子招募了大批劳力。 这些因为战争一下子没了生计的贫民原本是襄平府郡的巨大负担。 被李欣这么一分流,襄平府尹的压力至少给卸了一半。 “只一味的拿了钱去堵那亏空是不行的。以钱生钱才是上策。如果你还是觉得不妥,便将赔款的大部分拨入国库,剩下一小部分留着生财好了。” 这是张靖嘉跟李欣说的原话。 流疆一战,按理赔款全部由玉昌接收。如今玉昌是李欣的封地,那些银子便也名正言顺由李欣持有。 李欣到底不敢叫李涵瑾为难,第二批赔款一到,便拨了大部分进国库,让天舟过了一个安生年。 但是李涵瑾这个皇帝却没有安生多少。 今日,范诚悦又进宫来闹了。 他执掌御林军玉印,虽然不可调派全部兵力,但是却可以任免四品以下的军士。 也就是说,带刀侍卫以下的人,他全部可以任免。 于是,虽然有一个左统领祁逸林始终跟他唱着反调。但是不可否认范诚悦粗狂的人生中始终站着一个心思细腻的忠诚部下。 那便是宋月亮。 自从得了禁军玉印,宋月亮便开始用这个任免权一点一滴的往十万禁军队伍里慢慢渗透。听话的留下,不听话的用范系军团的士兵去换了。 不到两个月,御林军上下将士便都妥协了。 至少表面上是妥协了。 再加上玉昌兵在李涵槿登基后便陆续撤退。 襄平皇宫的安危便也慢慢移交到禁军手中了。 这么一来,在皇帝登基后只被加封了一级的范诚悦便大大不满起来。 “皇上,想当初微臣与皇上出生入死,皇上便是不感念微臣的忠心耿耿,也要为微臣那些死去的将士想一想。”范诚悦此刻站在养心殿的中央,目光炯炯的望着李涵槿道:“皇上对微臣的封赏其实就是对微臣忠心的否定,微臣以为此举足以叫天下忠义之士寒心!” 李涵瑾愤怒交加。但是太后一直训导他要喜怒不形于色,他便极力忍耐着。只是阴森森问道:“范爱卿以为凭尔等功绩可以超越平南将军吗?平南将军尚未有任何封赏,若是朕今日加封与你。那又如何与平南将军交代?” 范诚悦听了,越加不耐烦,他最讨厌别人拿周世源跟他比了!于是他道:“周将军为首阳王府世子,本就封无可封。” 周世源凭什么啊!不就是投了个好胎,有个好爹么!他怎么比得过自己从一个小卒做起的实打实的军功! 他觉得李涵槿这简直是在侮辱他。便越加倨傲的说道:“再者,周将军可是太上皇任命的,而微臣才是至始至终跟在皇上您身边的。微臣平日常听人道狡兔死走狗烹,皇上的意思难道是想鸟尽弓藏,卸磨杀驴?” 范诚悦竟敢如此放肆,这让伺候在李涵槿身边的执笔太监秦公公大为愤怒。 但是皇上不发话。他也不敢肆意呵斥。 毕竟他才跟着李涵槿的,对这位新皇帝的脾气还没摸透。 李涵槿放在桌子底下的左手狠狠握了一下,他真想叫人将这厮拖出去斩了。但是一想到太后的谆谆教导。他便平定了心绪之后对范诚悦道:“那范爱卿认为,朕应该给你个什么封赏才合适?” 范诚悦被这么一问,倒有些犹疑起来。他当然想越显赫越好,越多越好。即便不赏功名,多赏点银子也行啊!这襄平的物价太贵了。他现在好歹也是个二品大员,出门在外也要讲点排场的。 可是钱却总也不够用。 可他也害怕太过分了会引起其他人的不满。 于是他想了想然后道:“微臣自然是听皇上的。皇上认为微臣的忠心值得怎么封赏便怎么封赏。微臣也不是贪图自己富贵。主要是微臣手下那些将士为皇上征战多年,如今皇上登基了,微臣总要拿些银子去犒劳一下这些将士吧……” 李涵瑾便点点头,然后面无表情的对范诚悦道:“朕知晓了,你先下去吧。” 范诚悦也不知道李涵槿听进去没。但是他已经打算好了,自己先回家里等消息去,若是李涵槿没动静,他明天就继续来闹。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是他范诚悦的人生哲学。用了几十年了,从未失手过。 他觉得这次也不会的。 李涵槿目光阴沉的目送范诚悦出了养心殿,待那人前脚刚刚出去,他后脚便抄起案几上的砚台朝着地上狠狠砸了过去。 那砚台里面还带着刚刚研磨好的墨汁,这一下砸在地毯上虽然没有砸坏,但是里面墨汁四溅。不止地上一长横全是黑色,便是他自己的金色龙袍上也被溅了一些星星沫沫的黑点。 内监们跪了一地。 秦公公更是大气也不敢喘一下,跪在地上不住说道:“皇上请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李怀瑾也就是发泄一下,听到秦公公的劝告,脸色便缓了缓,然后便起身往外走,边走边说道:“随朕去慈宁宫给母后请安!” 秦公公急忙追了过来,提醒道:“皇上,好歹先换了衣服再去……” 李涵槿低头一看。见到自己的龙袍上星星点点全是墨汁,眉头微微皱了下,然后点头道:“那便换了衣服再去吧。” 秦公公应了一声,亲自走到一边叮嘱小太监去给皇上取件常服,又亲手伺候着李涵槿换了,然后才一路跟随着去了慈宁宫。 慈宁宫大火之后,工匠们马不停蹄的修缮整理,终于赶在了过年之前完工,让桑月华回了老住所过了新年。 走到门口,李涵槿摆摆手没让守门的太监前去通报。而是自己带着一堆伺候的人踏进了慈宁宫正殿。 李欣与张靖嘉居然也在。 “欣儿进宫居然不通知父皇?”李涵槿又惊又喜,继而又幽怨的说道:“是不是不耐烦见到父皇啊?” 李欣虽然还没及笄,但是却爱住在外城的公主府内。 这一点。不仅桑月华劝不了她。便是陈文慧的话,她也不听。 这几日,便是桑月柔也搬出宫外住了。 “父皇!你又不是不知道,欣儿每天都进宫的!”她走到李涵槿身边,攀在他的手臂上笑着说道:“欣儿不是怕父皇您忙吗?这才决定先来见见皇祖母。然后再去拜见您的。” 李涵槿笑着哼了一声,然后给桑月华见了礼。 “皇上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哀家这里了?”桑月华偏头笑问秦公公:“你说,皇上今个是不是又偷懒了?” 秦公公哪里敢说是,连忙躬身回道:“回太后娘娘,皇上下了朝就召见范将军,之后便有些心情不畅。是以奴才才劝说皇上出来走走。” “你就别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了!”桑月华对秦公公笑着斥道:“哀家这个儿子,哀家还不了解。定是那范诚悦让皇上不快了,接着他就不想看折子了对不对?” 秦公公低了头不敢回话。 李涵槿也有些不好意思。 对待政事。若是随他如意,他便勤勤恳恳。但是稍有困难,他便忍不住想要懈怠。 但是桑月华一反小时候对他的不闻不问,如今对他甚是严格。 他既不想桑月华对他失望,又没那个本事将政事处理圆满。 因此这才没几天。他就觉察出当皇帝的苦了。 “父皇,那范诚悦又进宫来讨赏了?”李欣见状忙关心的问李涵槿道:“他都跟您讨了些什么啊?” 李涵槿感谢女儿给的台阶。连忙回道:“他倒没敢说大话,只是说替部下讨些犒劳的银子。” 桑月华听了便微微收起笑脸,对李涵槿严厉的说道:“只是如此就将你气的连折子都看不下去了?!母后不是跟你说过么,如果你连范诚悦这样的蠢货都搞不定,那你这个皇帝干脆什么都不要干,撂桃子给内阁,做个遗臭千年的昏君好了!” 李涵槿到底没逃得了这一顿骂。母后说教,他必须立刻直起身子听训,完了还要谢恩。 “哀家不是要逼你做不喜欢的事情。只是你既然登基做了皇帝,你的一举一动便都关乎了整个国家。”桑月华见儿子这么听话,脸色这才缓了下来,深深担忧道:“真希望佛祖能让哀家多活几年。就你现在的样子,哀家可实在放不下心来!” 李涵槿愧疚极了,低头默默无语。 桑月华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然后转头便对李欣道:“欣儿,你给你父皇说说,你觉得此事应该如何处理?也让你父王瞧瞧欣儿的聪慧!” 现场有不少外人,李涵槿被桑月华说的连女儿都不如,面上便有些难堪起来。 李欣见状扬头露齿一笑,然后对桑月华道:“皇祖母您太抬举欣儿啦!欣儿可不敢说大话,欣儿跟父皇一样,对那范诚悦可恨死了呢。父皇怎么做,欣儿必定也会那么做的!” 李涵槿听了,心里受用的很,想着果然还是女儿贴心。 李欣见李涵槿脸色好看了许多,这才话锋一转,转头对张靖嘉道:“先生,您是欣儿的师傅。欣儿跟您请教下,这事该如何办才好呢?” 第一百六十五章 封赏 张靖嘉原本正偏头欣赏李欣讲话时的飞扬神态,猛的见她回头,那一脸期盼的娇俏便如推窗而至的阳光,就这么一下子跌进了自己心头。 “给范诚悦封赏么……”他微微失神却又立刻惊醒,沉吟一番然后说道:“银子一分都不要给。那些虚名他想要什么,皇上便比照他想要的再高一级封赏好了。” 李涵槿不解,有些着急的解释道:“他要的可不是虚名,而是实权啊!” 张靖嘉便笑吟吟问道:“那敢问皇上,公侯卿相,倘若朝中百官皆弹劾其罪行,而皇上也查证属实的话,那时若要夺了他们的爵位是否易如反掌?” 李涵槿便点头:“那是自然。” 既然朝中百官都反对,那他必是没落无势了。届时便是查证不属实,也可按照有实论罪。 “那依照范诚悦的性子,倘若封他为国公,他是不是会奉公守法、严于律己?” 张靖嘉不紧不慢的说着,声音微沉却十分悦耳:“退一万步说,他性情大变,变得谨慎又律己。但是他尚未在朝中站稳就爬的这么高,其他朝臣会怎么看?会不会将他竖成靶子?” 这几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 李涵槿立刻就明白了。他犹豫着说道:“那依照先生所说,若朕给范诚悦赏个公侯,不仅不会给他添势,反而会成为他的拖累?” 张靖嘉便含笑说道:“皇上英明。这公侯卿相给谁不是给?为什么不能给范诚悦?皇上您无需将朝中任何一个臣子看做是自己的敌人。他们无论对你是否尊敬,归根结底不过是一个给你干活的劳力而已。” 他脸上永远带着温文尔雅的笑容,叫人看着便如沐春风。 “若是这些劳力听话肯干,还服从调配不闹事,那自然应该最得皇上您的重用。若是这些劳力能干却不听话,时不时还想跟皇上您叫板,那便说明他除了不满意皇上给的待遇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太闲了。” 说到这里,张靖嘉便停了一下。他不知道别人是否都能听懂,但见众人都听得认真,这才又接着说道:“对付这种人,最省钱省力的办法便是给他高高挂一个虚名,用最小的代价让他做最多的事情。这样,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皇上您的问题也解决了。至于其他劳力,倘若他们不满,自然会联合起来排挤此人。” 不过是封个公侯。每年拨几千石俸禄便是。范诚悦此人有勇无谋,实在无需李涵槿这般提防。 张靖嘉这番话,不仅是李涵槿听着新鲜。便是桑月华也觉得十分有趣。 “张先生果然是能人异士。这番见解便是哀家这个老婆子也要自愧不如。” 她赞赏说道:“仔细想想,朝中百官可不就是给皇上办事的劳力么。至于那些虚名,给了便给了。总归要记得先生说的,半文钱都不要给他!那是实实在在的东西,给了便亏了。” 李涵槿不住点头。但是仔细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处处疑问。 “可若是这劳力势力做大,想要左右朕的意思,那又该怎么办?” 张靖嘉很想大笑,但是终究忍住了温和说道:“所以皇上您每天要做的事便是让他们闲不下来……” 比如多安排点工作,三不五时挑拨挑拨下臣之间的关系。倘若一个人的脑力每天都集中在没玩没了的工作跟人际关系中时。他便是有再大的野心,却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实现了。 他觉得自己无需再多说什么。 皇帝这职业玩的不就是个制约跟平衡? 这些事情,太后必定会跟他讲。 就算没有太后。他做久了也会慢慢明白。 “好了,皇上还是找个空子自己想一想吧。”桑月华见李涵槿还要再问,便打断他的话头说道:“范诚悦那厮不是什么大患,皇上便权当拿他来练练手好了!” 桑月华其实还想再说教一番。但是毕竟跟儿子二十几年了都没怎么亲近过,她也怕说教过了头儿子反而要怨恨自己。 李涵槿真的搞不明白。为什么桑月华和张靖嘉都认定范诚悦不值一提。他明明手握十万禁军大权,自己这个皇帝的性命跟整个皇宫的安危都握在对方手上呢。 但是桑月华不让再问。他便真的老老实实不提这事了。虽然心里依旧狐疑,但是桑月华的态度多少还是影响到了他,使得他后来面对范诚悦时再没那么烦躁过。 张靖嘉见了,心里微微有些疑惑,当下便决定出了宫便找李欣好好谈谈。 “欣儿,你跟你姨奶奶住在城外可还舒适?”桑月华不让李涵槿提范诚悦那事,再要关心的便就是李欣本人的状况了:“要不要父王给你重新请几个先生把你那些功课给拾起来?” 李欣一听连连摆手:“父王,欣儿可忙死了,哪还有时间再去读书。再说,师傅就住在公主府内,欣儿有什么不懂的直接问他就是了。” 李涵槿见女儿不愿读书,也不逼她。他是一个宽容的父亲,当年他自己就不爱读书,如今女儿像他,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你不乐意,那就算了。”他大度的说道:“总归朕的公主,即便是大字不识也是有人要的!” 桑月华便点头称是,然后又感叹道:“欣儿明年就要及笄了吧?都是大人了,可以嫁人啦!” 虽然才相处了这个几个月,可桑月华依然觉得舍不得。 “父皇,皇祖母!”李欣见他们当面谈她的婚姻大事,尤其还是当着张靖嘉的面,顿时从头红到脚,整个人恨不得缩起来:“你们不许说了!” 李涵槿见了越发喜欢,却到底舍不得自己的宝贝女儿难堪,便连连保证道:“好好好!父皇不讲了!欣儿别气了。” 桑月华也忙岔开话题道:“说到婚姻大事,好像陈齐两家,陈范两家都在最近联姻了是吗?” 她问的是李欣。也不知为何,这孙女不管是什么事情总比别人要知道的早些。 “皇祖母消息真灵通!”提到此事,李欣立马就将自己刚才那窘态给忘了,连忙回道:“三表哥一回到外祖父家就得知他与齐宰相的嫡孙女订了亲。” “哦?”李涵槿对陈宣和的印象还是非常好的,得知他跟齐宰相家的嫡孙女订了亲,便不由多问了一句:“宣和知道了反应如何?他喜欢这门亲事吗?” 李欣听了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三表哥可意外死了。他说他要跟远洋队去新卫,死活不愿意结亲。外祖父一气之下打了他一顿,孙女听说到现在还被关在陈家的祠堂里没放出来呢。” 李涵槿听了便大为心疼,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虽然当了皇帝。若是无特别的理由,却也不能肆意去干涉人家的家事。 桑月华除了对陈靖还算熟悉一点,对陈家其余几房根本毫无印象。兴致乏乏的等李涵槿问完了。便对李欣问道:“那陈范两家的亲事呢?” 李欣便笑了:“这可不是什么新消息了。就是上次欣儿跟皇祖母提过的,陈家三房的兰表姐的婚事。” 李欣这么一说,桑月华便知道了。 “那不就是老王妃要来聘的那位小姐么!”桑月华恍然:“皇祖母还以为是范家哪个儿女要与陈家结亲了呢!” 她轻轻挪了挪腿——这两天,她的腿也可以自主的挪动挪动了。 “老王妃也快要到了!”桑月华说着便又看向李涵槿:“她虽然没提,但是如今她膝下就只剩那么一个庶子。梁王的封号怕还是要落在这个庶子身上。” 李涵槿点了点头,虽然他当了皇帝后,多少也明白了些康平帝的处境跟想法,但是真要让他狠下心来征战四方诸侯,他依然做不到。 桑月华见状便又长叹了一声,语重心长的说道:“天舟如今刚刚结束内战。新卫那边也需要北峭抵挡跟缓冲。于情于理母后都不会劝你再掀风波。但是……” 她目光严肃的望着李涵槿道:“但是哀家还是希望皇上以后遇到问题时能果断一点。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知恩图报的,这个世界上有个东西叫贪欲,你给的越多。他想要的就越多。一旦你哪天给不起了,说不准他还要反咬你一口!” 李涵槿又站起来谢了一次恩。 李欣见了,目光闪烁。 她总觉得桑月华对李涵槿的母子之情还不如对李琰来的浓烈。 他们之间总像是隔了一层似的。 虽然李涵槿似乎很享受跟桑月华在一起的时光,但是李欣却总觉得跟她与陈文慧比起来,李涵槿对桑月华不仅有爱。还有害怕。 就像桑月华面对自己时,远不如桑月柔来的那般热烈跟亲昵。 不过李欣不怎么在乎。 桑月华虽然对她没那么亲昵。但那是相对而言。倘若跟陈家那老夫人比起来,桑月华可慈祥太多了。 总的来说,这个皇祖母还是十分称职的。 “父皇!”李欣等他谢完恩,便凑到他跟前嘀咕道:“若老王妃真要给李谦请封王位,你就克扣一下,可千万别像对欣儿那样大方啊!” 李涵槿听了眼睛一亮,但随后又犹豫着问道:“可若是老王妃不同意怎么办?” 李欣有些不屑的说道:“反正不是亲生的。欣儿就不相信老王妃会那么尽心尽力的为他争取。要么等王妃进京后,欣儿便邀请那老王妃进公主府坐坐好了!欣儿倒要看看,他们有什么阴谋!” 亲生子死了,她不在北峭给他料理后事便急着为庶子聘陈家女为媳妇?倘若王妃打的主意是尽快让庶子生下儿子,过继到自己儿子名下继承香火的话,为何不找个身家背景都更好控制的小户女?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陈家势大吧! 给自己的庶子找个势大的媳妇,她这个不正经的婆婆能有好日子过? 如此诡异,真叫人不得不起疑啊! 第一百六十六章 陈家 桑月华见李欣跟李涵槿两人在一旁咬耳朵,便好奇的问道:“你们父女两个在嘀咕些什么呢?” 李欣闻言便抬头回道:“欣儿正跟父皇商议,等老王妃进了京就将他们请到公主府上做客!” 李涵槿见女儿避重就轻,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却到底什么也没说。 桑月华听了,便点头道:“这的确可以。陈家是你外祖家,那庶子也算你的堂哥。你做主将他们约在一起见个面聊一聊,也算是替你父皇释放一下善意。” 她可是听说了,皇后不知因为什么事情而恼了陈家,回京都快两个月了,一次都没见过娘家人。 这怎么行?李涵槿刚刚继位,陈文慧但凡聪明一点,便应该极力拉拢陈家给李涵槿撑腰。 哎……这媳妇她如今再不满意也不能换了。毕竟李涵槿不能再生,就算纳再多的妃子,也撼动不了陈文慧的地位。 谁让这一双儿女全是出自她的肚皮? 李欣听了,便低头应了。她在桑月华这里又呆了一会儿,然后便趁着李涵槿出门之际也一道告辞离开了慈宁宫。 “父皇,欣儿要去看母后了!”她瞧着李涵槿即刻又要回养心殿的样子,不由再次嘱咐道:“父皇您多注意身子,那些折子就捡些重要的看了便是。左右有秦公公这个执笔太监在,让他帮您分担一些也是正常的啊。” 秦公公在一旁听了,不由眼皮直跳。 李涵槿也没说什么。 他总不能对女儿说这是桑月华的意思吧。 他初涉朝堂,桑月华总担心他什么都做不好,便特意交代了秦公公,不许他从旁相助。 可妄议父母是不孝之举,李涵槿便含糊应道:“父皇知道了。欣儿也要多注意身子!多陪陪你母后,有事就到养心殿找父皇!” 李欣点头应下。然后才与李涵槿分开去了陈文慧现在住着的地方——凤藻宫。 将在太后那边说的话也跟陈文慧说了一遍。几乎与李涵槿的反应相同,当听到陈宣和与齐家订了亲,陈文慧最大的反应便是陈宣和喜不喜欢高不高兴。 而当她听说陈兰的婚事时,却没有什么热切的反应,仿佛李欣说的不过是个陌生人。 陈文慧到底不傻,当初陈兰伙同范荣华哄骗与她,施计逃跑成功后又送信将自己吓到差点流产。 虽然李琰最终是平安生产下来了。 但是陈文慧却因此对娘家人灰了心。 这次进京后,她便没回过陈家。而陈家在陈文慧被立为皇后之后,虽然多次递牌子想要见她一面,但最终都被陈文慧拒绝了。 她实在没想好要如何面对这一家人。 她如今的地位。也不怕别人议论她不孝。 这便使得陈家人在京城大失面子。 尤其是陈老夫人,简直恨的日夜揪心,睡不着觉。 “都是些没有良心的白眼狼啊!” 此刻。她便坐在床上对着陈老爷子抱怨着:“你说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将她拉扯大,不就指望临老了能得她赏脸给拉扯娘家一把吗?可你看看皇上登基后,多少官员都被封赏了,就连那个总打败仗的林千红还给赏了些银子呢!” 她虽然病着,但是因为越想越气。音量也越来越高:“而咱们家呢!老大的官没动!银子半毛也没见着!我日日夜夜盼她进宫,怎么到最后竟然是一场空!京城里不知多少豪门贵族看着咱们陈家的笑话!她竟一点都不在乎!” “够了够了!”特意跑来探病的陈老爷子一进屋子便听老妻不断的岁嘴抱怨,不由斥道:“娘娘也是你能议论的!还不赶紧给我闭嘴!还嫌你给惹的事情不多是不是?!你可知文慧为什么不肯见我们?” 陈老夫人听自己的丈夫丝毫不顾及自己生病,还要责问自己,不由就把头一转,愤愤说道:“为什么!还不是翅膀硬了。被那个杀千刀的小畜生一挑拨,就连自己的亲娘都给忘……” “你还说!”陈老爷子真想上前扇她一耳光:“那位现在是什么身份你不知道吗?她是天舟历朝历代第一位双封地公主,也是天舟历朝历代第一个在外建府的公主!给她这么大的荣耀的时候。朝中文武百官,便是跋扈如范诚悦也不敢提丝毫异议!你胆子倒大,还敢骂她是……” “小畜生”三个字,陈老爷子说不出口。 他觉得有辱读书人的体面。 在京里待得时间长了,从老大那了解的事情多了。陈老爷子便越发觉得李欣的实力深不可测。 她如今手握玉昌最富庶的两块封地。随便捐献的一笔白银顷刻便缓解了国库空虚的状况。又鼓弄了一个造船厂,不仅拢住了襄平百姓涣散的民心。进一步想想她大概是想建一只强大的水军? 据说她在玉昌击退流疆人,靠的就是水师舰队。 对了,还有那个一直与她形影不离的张靖嘉,来历干净却又诡异非常。据说,攻占皇宫那夜的军队便是由他率领的。 李涵槿登基后,这支军队便回了玉昌。 几乎来的时候是多少人,回去的时候只多不少。 “不过是个小……”陈老夫人再要骂,却突然想起去年那个雪夜,就是这个被她骂做小畜生的女孩子,凭着一片碎瓷,亲手杀了一个和她一般大的孩子! “哎,说起来也是老夫失智啊!”陈老爷子后悔的说道:“那时候一心认定清王谋事必败,就鬼迷了心窍想着跟慧姐儿划清界限。那时候慧姐儿还怀着太子,却因为这封信而早产。幸亏母子平安,否则,咱们陈家便是要落得跟夏家一般的境地了!” 陈老夫人听到夏家,心里总算是好受些了。 是的,至少还有个夏家比他们惨呢。因为他们的偏心而导致清王到现在都嫉恨着,封赏没有夏家的份不说。便是赦令下来时还特意说了夏家长房不在赦令之列。 于是,夏家老爷子倒依旧是个国公,但是承爵的世子却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庶子。而长房那一脉,要么是贱民,要么是罪犯,丢尽了夏家祖宗的脸面,也连带着他们一个家族的儿女都跟着丢脸。 “但是太后好歹还赏识世子啊!”陈老夫人委屈的说道:“听说还将那世子的孙女指婚给了晋王……” 晋王便是曾经的三皇子李茂。 “那可不是太后赏识。”陈老爷子冷笑道:“你还不知道吧!夏家那位世子爷是公主殿下一早便带走了的。还有那位世子爷的儿子,也是早早便搭上了公主的线这才有了他老子的富贵荣华!便是那世子的孙女……” 他嘿嘿冷笑一声,那可不是什么能瞒住的事情。那宫婢一早便与晋王有了私情,后面将晋王妃说成是夏家的女儿。也不过是公主给夏云喜的恩典罢了。 左右不用他做什么,倒是凭空多了一个王妃女儿的名头。 陈老夫人听了便再不说话了。 陈老爷子便冷哼了一声道:“现在咱们家,也就老二家的三郎有些运气了。” “那你还打了他一顿!”陈老夫人惊讶的问道:“不是说他搭上了公主么?你何苦还要再招他怨恨?” 陈老爷子便恨铁不成钢的斥道:“所以说妇人都是头发长见识短!宣和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吗?你以为他跟兰姐儿一样尽长了一肚子的鬼心眼吗?” 陈宣和是陈家少见的淳厚性子。只是当初被他认为不堪大用。微微失望了些。 但是傻人有傻福,竟然能得了皇上的青眼。 如今他既然回了家,自然要成为陈家的护身符。 “不打的他出不了门,这门亲事如何能迅速订下?”陈老爷子说道:“只要订下了,他也就认了。宣和性子纯孝。即便我给他打残了,他也不会违逆父母之命!” 陈老夫人还是有些担心:“可他毕竟得皇上皇后的喜欢。你也别做的太过分了!” “所以你以为我跟你说这么多话是为了什么?”陈老爷子骂道:“难不成还要我教你吗?我都唱了红脸了,你就不能找个人去再唱唱白脸?” 陈老夫人听了忙应下来:“行了我知道了。一会儿我就让人去给宣和送些吃食。” 她也不完全蠢笨,还知道不能一下子就表现的热情过度。 “他心心念念要跟着那群游手好闲之辈去新卫!”陈老爷子恨声又骂了一句:“没出息的东西!若不是看他还有点用,老夫真不得打断他的腿!” 陈老夫人脑子里正想着怎么拉回陈宣和的心,对陈老爷子这番话也没什么异议。 倘若陈宣和也如陈文慧那般没良心。她十分赞成陈老爷子这么干。 而陈老爷子见老妻终于知道干些正事了,便又缓和了脸色叮嘱了几句好好养病什么的,然后才将那些遣退出去的奴婢又给叫了进来。好生伺候陈老夫人。 “去把兰姐儿给我唤来。”陈老夫人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陈兰温柔稳重,最适合帮自己去做这个事儿。 身边的丫鬟应下便立刻去找陈兰。 不到一会儿,已经及笄束发的陈兰便端着一碗燕窝粥袅袅婷婷的走了进来:“祖母,您病好些了么?现在有没有胃口啊。孙女刚熬了点燕窝粥,祖母您尝尝好不好吃。” 陈老夫人看着出落的跟一朵深谷幽兰的孙女。心里不知道有多满意。 “有兰姐儿天天好汤好水的伺候着,祖母想不好都难啊!”陈老夫人感动的说道。 陈兰便将那小碗端到陈老夫人跟前,一边亲手伺候老夫人喝粥,一边柔声说道:“孙女儿第一次做,试了好几次,就这次的看着最好了……” 陈老夫人一边吃一边连声赞:“不错,咱们兰姐儿好厨艺。那李家小子是个有福的……” 李家小子,可不就是李谦。虽然还未下聘,但是陈老夫人已经将人定准了是她的孙女婿。 即便你将来承了王位,那也得唤自己一声老祖宗。 陈老夫人恨恨想道,这次可不能再看走眼了。若这李谦不乖觉不孝顺,便是让陈兰退了玉牌也不能跟他结亲! 第一百六十七章 探视 陈兰听祖母打趣自己,脸都羞红了。不言不语的伺候完陈老夫人吃完,便低着声音说要先出去。 陈老夫人在丫鬟的伺候下漱了口,然后才慢条斯理的说道:“兰姐儿,你三哥哥被你祖父罚的狠了,此刻正关在祠堂里闭门思过。祖母思来想去,他好歹也是咱们陈家的种,这般冷的天气,他又受了伤。若是有个好歹,祖母如何对得起他那死去的母亲……” 陈兰闻言便知陈老夫人的意思,连忙应声说道:“那一会儿孙女便给哥哥送些伤药和吃食。” 陈老夫人便拉着陈兰的手拍了拍,满意的说道:“还是咱们兰姐儿体贴。哎……祖母都舍不得将你嫁出去了……” 陈兰便羞涩的回道:“那孙女便不嫁了,一辈子留在祖母身边伺候祖母!” 陈老夫人便玩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将来祖母留了你,你可不要哭鼻子……” “不会的……孙女最喜欢呆在祖母身边……” 祖孙两其乐融融,却不知今日开的玩笑在后面一语中的。 过了一会儿,陈兰便从陈老夫人那屋里出来,然后便吩咐了丫鬟收拾了几样东西,给陈宣和送去。 她进祖母屋子之前,何尝不知道祖父刚刚离开不久。祖母原先记恨陈宣和与李欣那贱人走的近,便是祖父罚陈宣和板子的时候都没有求情。 怎么会突然要她帮着去探视他? 显见了是祖父的意思。 “你倒巴上了一颗大树。”陈兰在走到祠堂外面时,自言自语的说道:“趋炎附势的软骨头!真是丢我们陈家人的脸!” 祠堂外面一圈见不到半个人影,看来早就准备好要让人进来了。 陈兰让丫鬟在外面守着,然后接过丫鬟手里的食盒,提着便往祠堂里面走去。 陈家规矩大,若无大事,想她这样的女子若是擅入祠堂。是会受到处罚的。 但规矩也是人订的。既然祖父祖母让她来探视陈宣和,那么只要她小心些不弄出动静,大家自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心翼翼的穿过仪门,她不敢从天井中间的甬道走,只贴着两边的庑廊慢慢走到善厅门口,然后对着里面跪着的陈宣和轻声喊道:“三哥!” 陈宣和正闭着眼默念师傅教的心经,此刻突然听到陈兰喊他,便转头问道:“妹妹,你怎么来了?” 陈兰跨国高高的门槛进到善厅里头,走到陈宣和身边便蹲下身。将食盒里的东西一样样端出来,然后对陈宣和道:“是祖母让我过来的。你快吃吧,吃完了我还要将盘子收走呢。” 陈宣和眨了眨眼。然后摇头说道:“你拿走吧,我不吃。祖父既然命我在此思过,我若是阳奉阴违,那岂不是大不孝?!” 他要以最坚决的态度抵抗陈老爷子的命令。 那个齐家的孙女,便是杀了他。他也不会娶。 “你若是伤了身子,累及祖母和二伯伤心,难道就是孝顺了?”陈兰窝火劝道:“你昨天伤的重不重,我还带了些伤药过来,你自己涂涂。” 说着便从身上的荷包里面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陈宣和。 陈宣和依旧不接,只是平静的说道:“我很感谢你来看我。但是这东西我不需要,你拿回去吧!” 的确不需要,陈老爷子手下的那几板子打的不算重。若是换做从前的陈宣和自然承受不住。但是如今他在扶风手下练了一段时间,又隔三差五的被周仲林那家伙抓过去泡药,筋骨强健到扶风师傅都讶异的地步。 那些师兄师姐见他这个试验品这么有效果,这才纷纷去找周仲林配药水给自己泡。 但是陈兰不知道啊。 她觉得陈宣和就是不待见自己! 她如此好言相劝竟然被对方一口就拒绝了,而且还摆了脸色给自己瞧!什么东西?! 她一气之下将手里瓷瓶狠狠砸到陈宣和身上。然后狠狠骂道:“逞什么能啊!你以为有李欣那贱人给你撑腰,你就有恃无恐了?!你是陈家人!祖父要你娶谁你就得娶谁!就算那贱人来了一样管不到咱们陈家的家务事!” 陈宣和跪在地上怒瞪着双眼。像看仇人似的望着陈兰:“欣儿妹妹如何招惹你了?你为何几次三番污言秽语羞辱与她!” 陈兰见他果然偏袒李欣,心中怒火几乎喷射而出:“欣儿妹妹?!”她又嫉又恨,指着陈宣和的鼻子大声骂道:“到底谁才是你妹妹?我看祖父昨天那顿板子是白打了,就跟那贱人处了几个月,就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陈宣和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目光迫人的紧紧盯着陈兰,严厉的说道:“陈兰!你别欺人太甚!欣儿妹妹没得罪过你,相反,你去年犯下大错,若不是有她帮你,你以为你还能活着走出玉昌吗?!若不是她仁善,不追究你们送信害姑母早产一事,你以为咱们陈家还能安然无恙的呆在京城吗?!” 陈兰使劲挣开了陈宣和的桎梏,然后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一双美目含怒带恨,顶着陈宣和那杀人的目光冷声笑道:“哼,我道是哥哥怎么对齐家的婚事这般抗拒呢!原来是对你的欣儿妹妹有了非分之想哈哈哈……” “陈兰!”陈宣和额头青筋暴怒,忍不住就要起身去扇她。但是好歹还念着她是自己的妹妹,这才强忍怒火喝道:“若你不是我妹妹,我当场便能杀了你,让你再开不了口!” 陈兰梗着脖子还要再说,却突然觉得脖子一痛,然后便听一声脆响,她右边半张脸便都麻了。 “你!你敢打我!”她先是大怒,待发现陈宣和依然跪在原地,离自己好几步远的距离,不由左右张望惊恐万分:“不是你!是谁?!是谁打我?” 陈宣和嫌恶的说道:“陈兰!便是老祖宗都看不过眼出来收拾你了!现在只是给你一耳光,你若在污言秽语骚扰祖宗清净,等着你的怕就不是这一耳光了!” 说着,他转了头,再不看她一眼。只是低声斥道:“带上你的东西,滚出去!” 陈兰在陈宣和说老祖宗罚她时,身上便觉得阴嗖嗖的犯冷打颤。这次,她不敢再激怒陈宣和,哆嗦着将地上的东西收拾干净,然后迅速逃离了善厅。 陈宣和听那脚步声渐渐走远,这才转头朝着房顶望过去,然后木然说道:“看了这么久的热闹,现在人都走了,你还不下来?” 那人听了,这才跳下房梁,不屑的说道:“原本还想给你个面子放过她!但是她一口一个贱人的,实在有辱你们书香门第的体面。所以师兄我就代你教训她一下咯……” 此时正值将暗不暗的傍晚,那人穿着一身黑衣,隐在柱子的阴影里,叫人看不清面容。 陈宣和默不作声,他从地上站起身,然后走到一旁案桌上取了火折子点灯。 待到整个厅堂的壁灯及烛火全部点燃,那人面容这才清晰现出,可不正是周家二公子周仲林! “师兄来就是为了看我们陈家笑话的?”陈宣和做完这些事,又重新跪倒正中间的蒲团上:“现在你满意了吧!陈家嫡女,未来的梁王妃,被你打了一巴掌跑了!别看她一时间懵了被你吓跑了,但是时间一长,她肯定会觉得不对劲。” 周仲林无所谓的笑笑,然后跳到陈宣和身边盘腿坐下,对他说道:“我又看不上她,管她怎么想呢!” 陈宣和见他大咧咧坐下,便皱着眉头说道:“你到角落里坐着去!这样坐在厅中央,万一有人进来看到了怎么办?” 周仲林便不屑的说道:“不是我吹牛!现在远洋队除了艾寥寥那死洁癖,谁的轻功快过我?没看刚才你妹妹跟见了鬼似的?”他洋洋得意地说道:“那说明她压根没看到我!” “那是因为她没见过世面!”陈宣和拆台道:“师傅说了,就咱们这几下三脚猫功夫,放到江湖上根本不够人看的!” 周仲林听了,懒懒靠在陈宣和身上道:“是啊……感觉没法再爱了。照师傅那说法,我这辈子都报不了仇啊!” 陈宣和不是新卫人,对他们的仇人不了解,闻言只是安慰道:“放心吧,不是有公主在吗?她一定会帮你们的!” 周仲林无力的嗯了一声,然后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弹跳着站起来,绕到陈宣和面前,蹲下来盯着对方的眼睛问道:“刚才听你妹妹讲,你对公主殿下春心萌动了?” 陈宣和听了,脸色大变,忙捂住他的嘴道:“你神经病啊!她的话你也信!公主要是知道你在背后中伤她的名声,一定不会饶了你!” 周仲林扒开陈宣和的手,摆手说道:“就问问而已嘛……我这还不是试探试探你?要是你回了陈家轻易就妥协了,咱们艾师姐怎么办?” 陈宣和闻言更恼,脸色绯红,结巴骂道:“你……你说什么呢!跟艾师姐有什么关系……真是不知所谓!” 周仲林看着他那样子便心知肚明了,贼兮兮的笑了一下,然后往陈宣和嘴里丢了颗药丸,说道:“喏,这药治你身上的伤的!” 见陈宣和吞下了,又丢了个小纸包给他:“这个,是师姐做的红豆糕!我偷的,你趁热吃!” 陈宣和默了一下,最终还是接了过来,然后和着口水一点一点的将那糕点给吞了下去。 第一百六十八章 血债 暮色四合之际,李欣一行人的马车才从丹阳门徐徐发动,压着宽阔的道路往城南的公主府驶去。 张靖嘉与李欣各自在自己的座驾里头小憩。这一天,早上在船厂忙活,下午在宫里头奔波。 他们都累了。 “殿下醒醒!该下车了!” 马车停下时,李欣已经酣然入梦。跟着伺候的子珍子玉两人既想叫醒李欣下车,又不敢动作太大惹她厌烦。 便只能轻轻摇着。 “怎么了?” 马车外传来张靖嘉的问询,接着便见帘子一闪,张靖嘉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她们面前。 “先生,殿下睡着了。”子玉无奈解释道:“大概白天累着了,奴婢叫了一下都没叫醒。” 张靖嘉瞧着正枕在子*上酣睡的小脑袋,微微扬了扬唇角,然后对子珍道:“你给我打帘子,我抱她下去。” 马车内的壁灯昏黄温暖,折射出他幽暗的双眸好似深谷,叫人望一望便堕落不起。 “啊?”子珍先是愣了下,然后便在对方那惑人的笑容里面点头“哦”了一声,晕晕乎乎出了马车外头给他们掀了帘子等着。 子玉也丝毫不敢提出异议,只能低了头轻声道:“先生,您慢点。” 张靖嘉嗯了一声,弯腰将熟睡的李欣从子*上轻轻抱起,然后裹紧了披风,以手护着怀中人的脑袋便从马车上跳下来。 随行的塔苏尔见状下意识上前要接,却见张靖嘉笑着从他身边避过,然后绕行大步跨进院内。 驾车的是卫字军的人,马车一空,他们便赶着车往院外驶去。 李欣住的院子被张靖嘉特意整理过,整个布局仿照清王府的含英院,只是院子更大。不仅多了一洼小池,几座亭台,便是厢房也多了好几间。 丫鬟们便打趣说可以按四季时令布置,每换一个季节,便让公主殿下换一个屋子。 此刻,张靖嘉一路用披风裹着怀中的瘦弱身影往李欣的房间走去。得了消息早早出来接引的奴才们没得到先生怀里的公主,便只好一路跟在先生后面也往屋子里赶。 他们中大多数是张靖嘉先前安置在这府里的奴才,是以对张靖嘉恭敬非常。 “被子烫过没?”张靖嘉走到床边时先问子岚,子岚一边理开厚重的被子,一边道:“早就烫过了。现在里面正捂着汤婆子,暖和着呢。” 张靖嘉这才将怀里的人放到床上,然后道:“她还没吃过。叫个人将饭菜热着。你守在床边,一会儿她醒了定要叫她吃了再睡。” 这丫头看着长高了不少,但是刚才一上手才知她身上轻飘飘的根本没几两肉。 再想到她身上还带着毒,张靖嘉这心里一下子就疼了起来。 以前,他只当她是合作的伙伴。并不将这毒当回事。 总归天长日久的温养后,她的症状是会减轻的,寿命虽然不会长,但是绝对够他布置好了。 现在却不一样了,她如今不仅是合伙人,更重要的是。她是自己选定的妻子。 是克隆了几代的章的妻子。 妻子的寿命不长,那他这个丈夫岂不是又要孤独终老? 张靖嘉走出殿外,让子岚给李欣换衣服。 “要么试试看?”他在心里犹疑着给李欣的治疗方案。然后又开始思考准备工作。 “都忘了问禁军玉印的事了。”张靖嘉直到走到自己的院子时,才想起在宫中看到的疑惑:明明自己亲手将玉印交给李欣了,范诚悦手上那块不过是个假货罢了。 可是怎么今天看李涵槿那样子,似乎并不知晓此事? 他想着李欣的隐瞒,便暗暗为她担心。帝王总是多疑的。便是自己的亲骨肉,也比不过权利更重要。 他想提醒李欣将那东西交给李涵槿。 “算了。随她高兴吧。”张靖嘉转念一想,要她活的那么束缚干嘛呢。总归在自己能够控制的范围内,她想怎么做就放开了手脚让她去做吧。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李欣便得了消息称梁王妃一行已经进京了。 她听了暗暗放在心上,然后便传了周家兄弟及艾寥寥。 “殿下,这么早找我们是有什么好消息吗?”周仲林进屋就问:“可是咱们师傅生了个大胖小子?” 扶风与姚敏悦刚刚成婚,哪里来的大胖小子。 倒是这群人,因为同时拜了扶风和姚敏悦为师,因此无论是叫扶风还是叫姚敏悦全都是一个称呼。 “师傅便是生个蛋也没这么快啊!”艾寥寥扒着手指算道:“十月怀胎,再快也要年底吧!” 周伯颜也不管他们,只是自顾自给李欣见礼道:“周伯颜见过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李欣便笑着说道:“你如今倒不管着你弟弟了?” 以往周仲林这没规矩的样子落在周伯颜眼中,哪次不是直接招来喝骂的? 周伯颜便低声回道:“随他去吧,左右说了也不听,改又改不了!” 他算是放弃了对周仲林的改造,再不愿限制他了:“索性就不管了,省的还遭人嫌弃。” 周仲林听着哥哥那幽怨的语气,便立刻贴到对方身上说道:“我什么时候嫌弃你了……你是我哥哥,我嫌弃我以后的媳妇也不会嫌弃你的啊……哥哥……” 之前周伯颜经常不顾场合的训斥他,让他大为恼火,几次埋怨下来,周伯颜便寒心了。 自此周伯颜再不管他。 可他安生了几日后又觉得还是被哥哥管着的好。 见周仲林就跟没了骨头似的靠在周伯颜身上,艾寥寥鄙视的看了他一眼,嫌恶的说道:“真恶心!比女人还黏糊!” 周仲林一转头,抛了个媚眼挑眉说道:“反正你要嫁的是小师弟又不是我,你嫌弃什么!” 艾寥寥大怒:“你说什么!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好了,不要吵了。”李欣见他二人就要打起来似的,不由微微抬高了声音说道:“叫你们过来是有正事。可不是为了看你们吵架。” 艾寥寥及周仲林闻言都闭了嘴朝着李欣望过来。 而周伯颜始终跟没事人似的站在一边不发一言。 “襄平的造船厂已经建成,往后这里不仅出战舰,更多的是为本宫造商船。”见他们安静下来,李欣便微微低了声音说道:“这些商船都是为你们造的。将来,你们的身份便是从天舟去往新卫做生意的商人。” 说到这里,她微微笑起来:“本宫养了你们这么久,不丢出去多赚点钱回来实在太亏了……” 周仲林听了,便收了那纨绔神色,但依旧玩笑着问道:“殿下,你让远洋队的人拿刀拿剑可以。可你让我们去做生意……” 他微微愁苦的说道:“大概会比白白养着我们更亏……” 其他两人也露出此类担忧神色。 李欣便大笑说道:“你什么时候见过强盗亏了?你们的姚师傅没跟你们讲过她的生意经吗?有她在本宫还怕亏?” 这么一说,三人便沉默起来。 公主的意思是要他们去新卫抢劫? 这么不道德的事情,他们怎么会做呢? 李欣一见他们的神情。便猜到他们心中所想,于是又道:“放心吧,本宫只是说笑,如何会真的叫你们去干那泯灭良心之举?那些平民百姓的口粮,本宫不屑也不会去抢。本宫要你们抢的。是整个新卫!” 那三人听了顿时一惊! “害怕了?”李欣见状便收了笑容,转而冷声斥道:“看来是本宫高看你们了。” 周伯颜听了,迅速跪下说道:“殿下,远洋队所有人都不会怕。但是敢问殿下的意思,是否最后要两国交战,以吞新卫?” 另外两人回过神。也跟着周伯颜跪下。 这事超出了他们的预料,虽然他们也想复仇,但是让两国百姓给他们的复仇做牺牲品。他们下不了那决心。 “本宫若说不想吞下新卫,恐怕你们也不会相信。”李欣表情平静,目光却深邃吓人:“你们放心,本宫只想跟朱氏皇族讨一笔血债。至于两国交战,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她意味深长的说道:“如今的朱家太不听话了。本宫只是想给新卫换一个听话的王上。” 至于那个王是谁,她心里已经有了人选。只待那梁王妃过来,她便去试探一番。 周伯颜依旧紧锁眉头:“殿下,请恕属下直言,远洋队与那朱家人人有怨,但是就凭我们几个就想拉他们落马,那根本是蚍蜉撼大树,自不量力。” 周仲林却红着一双眼朝着他哥哥周伯颜大声说道:“殿下既然说让我们去,自然是有了万全的计划!那朱家父子昏庸无道,残害忠良,早该退位让贤了!” 室内有短暂的寂静。 远洋队的二十九人加上一个公孙穆青,谁不是被昏君屠戮后的幸存者,谁不恨他?! 倘若可以,谁不恨得想要咬下那些人的血肉以慰心中丧亲之痛。 只是在这之前,在李欣给他们这个希望之前,不敢想罢了。 “艾寥寥愿助殿下一臂之力!” 周仲林回神一看,那个讨厌的洁癖女已经跪在李欣面前效忠了。 他这次没再嘲笑奚落对方,也跟着跪下大声说道:“周仲林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李欣对两人点了点头,然后又朝着周伯颜望去。 周伯颜微微一思索,终究没有追问李欣的计划,也慢慢跪了下去。 “属下周伯颜,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欣听了,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然后在心底大喊道:新卫朱氏,两年了,你们两年前所欠下的血债,也该到了偿还的时候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尔朱氏 “本宫今日招你们过来,要的便是你们的一个态度。”李欣让丫鬟给三人看座,然后接着说道:“只要你们有对抗朱氏皇族的信心,本宫便有能力拉他下马!” 不管她心里有没有底,至少在自己属下面前不能怯场。 “殿下,您尽管说,要我们去帮着做什么!”周仲林听到能去新卫就很激动:“只要我们能做到的就一定做得最好!” 李欣微微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我心里是有了主意,但是还要过几天才能确认。”她平静的解释道:“你们可知道尔朱氏?” 三人皆点头。 前卫后期,先有北方本土王族尔朱氏割据称王,再后来南方势力也纷纷效仿称王称帝,一时间朱家王朝风雨飘摇,最终被李氏夺得大片江山。 那之后已在北方称霸的尔朱氏为了对抗李氏王朝,接纳了朱家的旁系王族,结果挟天子没能令成诸侯,反倒引狼入室,让手持玉玺的朱家人联合当地豪族夺了皇位,建立了新卫王朝。 尔朱氏无奈之下便投奔了北峭,与当地的藩王组成了共同抵抗联盟,这几代下来一直在天舟边境煽动骚乱,袭扰新卫。 所以这些年新卫虽然对天舟虎视眈眈,却也因为有尔朱氏的威胁,使得他们只能止步北峭边境。 “尔朱氏历来将朱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李欣慢慢说道:“若要对付朱家,不联合这样一个同盟岂不可惜?” 周伯颜听了便点头称是。朱家人最是擅长过河拆桥、恩将仇报,这样的家族活该被灭! 不过尔朱氏也是反复无常的小人。届时他们还得提防着点,免得公主吃亏。 “这次梁王妃进京,本宫会邀她进公主府做客。”李欣接着道:“哦,你们大概不知道,梁王妃复姓尔朱。” 周仲林恍然大悟:“公主殿下是打算通过老王妃搭上尔朱氏家族?” 李欣点头。然后笑着说道:“若是谈的顺利,老王妃离京时,你们便可一道跟随过去。” 三人听了,觉得心中信心大增,互相看了看,然后相视而笑。 “到了新卫,你们便假借做生意为名帮本宫打探消息。”李欣只透露这么一点:“其他的,本宫后面再说。” 周伯颜听到了李欣的目的,顿时便放下心来。只要不是毫无把握的刺杀,他便有能力保住远洋队的兄弟姐妹。 “回去跟剩下的人讲清楚。咱们是去低调做生意的,不是去高调打架的。这几个月你们是学了点功夫,却也不要到处逞能出风头。”李欣再次叮嘱道:“另外。很多事情能用钱解决的,你们便不要用其他方式去冒险。若非抓住那人把柄,否则轻易不要招惹官家!” 三人用心记下。 周伯颜再一次松了口气:他就知道,殿下不是那无情之人。 “只是去了新卫就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小师弟了!”周仲林有些伤感的说道:“艾师姐,你说小师弟还撑得住不?会不会等我们回来。他与那齐家孙女的孩子都生出来了啊?” 艾寥寥听了,顿时脸色绯红,拿起桌上的一叠糕点便往他脸上砸:“周仲林,我看你哥哥不管你,你就欠收拾!” 周仲林左右跳着躲避糕点,一边跳还一边大叫:“你干嘛发这么大火啊!对不起你的是小师弟又不是我!……哎哟!你别迁怒行不行!” 艾寥寥气的眼泪都要出来:“你还说你还说!” 周伯颜面无表情的站在两人中间。看到李欣头痛的撑着脑袋,便淡定的上前叩拜退下:“殿下,属下这就下去安排出行事宜。” 李欣无力摆手。然后也不理剩下两人,便绕道后院避了出去。 “真没想到表哥喜欢的是艾寥寥。”她一边走一边在脑子里想着两人的样子,觉得十分怪异,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太不相配了……” “谁不相配?” 张靖嘉的声音突然自耳边响起。 李欣抬头一看,便见他穿着薄薄的直缀深衣坐在一颗落了叶子的槐树下面晒太阳。 她笑着走上前。子岚子珍则识相的留在原地没动。 “你可知道表哥喜欢谁?” 张靖嘉看到自己中意的那个少女长发垂肩,穿了一件素淡的常服坐在了自己旁边的摇椅上。一双星眸含着笑意眨巴眨巴的望着自己。 “艾寥寥。” 他回道。 李欣便无趣的收回目光,然后学着张靖嘉的样子往摇椅上一靠,闭目享受温暖的阳光。 “你今日不去皇宫?”张靖嘉目不转睛的望着李欣,他可不像这丫头似的不珍惜眼前,他恨不得每时每刻都盯着她瞧:“今天的早朝可热闹极了!” 他确定这消息会叫这小丫头好奇的睁眼,然后也如自己一样,转了头将他的身影印到她的瞳孔里。 果然,李欣立马转头问他:“怎么回事?” 张靖嘉便满意的笑了笑,然后将早上刚刚收到的消息讲给李欣听:“今天一早,皇上便下了圣旨,封范诚悦为卫国公,俸禄两千石。” 李欣毫不意外,只是撇了撇嘴,不满的说道:“怎么俸禄都赶上我了!” 张靖嘉了然道:“他如今也是一品大员,仅次于郡王了。跟你差不多也很正常。” 李欣的目光从张靖嘉身上错开,然后仰了头,眯起眼睛看空落落的树丫:“那早朝为何热闹?有人出来反对了?” 张靖嘉不满她的错视,声音也平平没了热度:“嗯。御史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他称范诚悦不修德政,只好杀戮,不配封国公。” “哦?”李欣被太阳刺得眼睛有些疼,便索性闭紧双眼问道:“就是上次那个以死相逼的御史陆大人?” 张靖嘉点了点头:“正是他。但是范诚悦也不是好欺负的,马上就站出来跟他对质,两人在朝上一个引经据典口水连篇,另一个骂天骂地嗓音巨大。让劝架的朝臣都插不进口。” 李欣听了不由哈哈大笑,她重新回头看向张靖嘉,然后弯着眼睛道:“可惜我是女子之身不能上朝,不然要是亲临现场瞧瞧热闹,定是痛快非常!” 张靖嘉的心情也跟着微微飞扬起来,勾唇笑道:“那真是可惜了。” 她轻易便操控了他的情绪,她的喜怒哀乐,她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他那根敏锐的神经。 李欣笑了一场,停下来便又问:“那后来到底谁赢了?” 张靖嘉在她的笑容里微微失神,眨了眨眼然后才回道:“范将军英勇无敌。上前一拳打晕了陆大人。” 李欣便惊讶了一下,转而怒斥道:“他也太放肆!朝堂之上岂容他胡作非为!” 张靖嘉点点头:“所以皇上罚了他三个月俸禄,还要负责请大夫给御史大人治病。” 可怜的陆大人。之前死谏刚刚休养好,如今才上朝一天便又躺回床上去了。 “这还差不多!”李欣听了便赞许的说道:“父皇变得狡诈了。这范诚悦半文钱还没拿到,倒要先贴点进去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远,只隔了一个竹制的小熏笼。若是面对面说话,甚至可以感受到对方口中呵出的热气。 “这还没完。”张靖嘉有意无意的往她身边靠了靠。然后轻言慢语缓缓说道:“素来跟范诚悦不对付的林将军还趁机请求皇上夺了对方的兵权。大概他用词太激烈,范诚悦几番忍耐,最终还是被刺激的发飙,又跟林千红打了一场。” 李欣脸上笑意淡了一点,然后问道:“这次他又被罚了几个月俸禄?” 张靖嘉伸出三根葱白手指,趣味盎然的说道:“双方又各罚了三个月。” 李欣听了。微微沉默了一下,然后朝远处的丫鬟招了招手,将子岚子珍唤过来之后。才对两人说道:“一会儿你们让管家将玉昌送来的那些玉石珍玩送些给林家。人家兢兢业业的为天舟征战四方,家里一百多人最后被屠戮的仅剩下十来个。” 她哀叹一声,充满同情的说道:“本宫对他深表敬意,这才送上一份薄礼以慰藉将军的忠勇之心。” 两个丫鬟将她的话一字不差的记在心里,然后应了声是。 李欣又道:“还有。御史陆大人一心为公,前段日子他不畏权势。在父皇面前死谏受伤,本宫一直想要上门拜访,却奈何总也抽不出空。这次就先备薄礼一份,等本宫有闲再差人去探望陆大人。” 子珍子岚又应了一次,李欣才挥退两人。 “你这太明显了。”张靖嘉听了不由说道:“这不是摆明了支持大臣跟范诚悦对着干?” 李欣毫不在意的冷笑道:“是又如何?如今我已不是那个要在他面前摇尾乞怜的公主了。如今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张靖嘉闻言便沉默不语。 李欣害怕张靖嘉生气,连忙伸出手推了推他的身子:“你怎么不说话?你不同意我这么做吗?” 张靖嘉叹了口气,然后摇摇头说道:“你要怎么做是你的自由。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你如今这般急躁,倒像是后面有人追着你似的。” 逼着范诚悦跳脚可以徐徐图之,她最近却是急躁太过。 他抬头,深深望着李欣说道:“最近你有些变了,最明显的便是你如今再不找我商议事情了。” 李欣听了顿时如同喝了蜜水一般,心里甜滋滋的沁人心脾。她左右纠结,然后便跟交待罪行一样,小声说道:“我早上见了远洋队几人,没告诉你。还有之前首阳王妃那事,也一直没机会找你说。这些,你都知道了?” 张靖嘉摇摇头,然后道:“我信任你,无需对你用任何手段。你愿意告诉我,我自然欢喜非常。你若不愿意告诉我,也无需自责。” 第一百七十章 猜测 张靖嘉这般说话,叫李欣既高兴又难过。 高兴地是他十分尊重自己,难过的是自己早先没有注意,伤了他。 “我不知道你这么在意。”她急忙解释道:“开始我什么都不懂,自然不害臊的什么都要问你。如今,至少有些事情我可以自己思索了,我怕你嫌我烦,才没找你商议。” “再者,你也知道的。”李欣目光放远,有些无奈的说道:“我身体里埋的毒是无药可解的。虽然现在不怎么发作了,但是我依然很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一睡不醒,再无法睁眼了。” 她不是矫揉造作,最近一段时间,她时不时就会觉得眩晕,也更容易动怒。 周家兄弟看了,便只一味说可能会在新卫找到治这病的方子。 李欣何尝瞧不清楚他们眼中的无力。 她只是不说破罢了。 “我有办法解你那毒。”张靖嘉淡淡说道:“因为现在只有五成把握,所以我一直拖着没说。” 李欣听了也只是笑笑,没所谓的说道:“那便等我将手里的事情全部做好再说。” 再等一等,等她报了仇,到时候再让张靖嘉帮她解毒。 那时是生是死,全凭天意。 “你还要做什么?”张靖嘉再也笑不出来了,他亘古不变的平静心绪今天却因为她而频繁波动:“你父皇已经登基,你还要继续帮他征战四方,一统天下?” 这般不珍惜性命,就是为了那滔天的权势?不曾归还的禁卫军玉印也是为了这个原因? 李欣被张靖嘉这般严肃的表情吓了一跳,在她的印象里,对方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笑意吟吟的。怎么现在好像是……生气了呢? “这事解释不清。总归我想要朱氏皇族的命!”她坦白说道:“你大概不明白,他们朱家与我有不共戴天的仇恨,我一定要复仇!” 与新卫朱家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张靖嘉联想之前李欣对首阳王府那不同寻常的态度,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惊骇的推论。 他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神色,定定望了她半晌后,脱口问道:“你可知那范诚悦和新卫朱氏其实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周世源?” 他试探着问道:“那周世源在南方是民心所向,在朝中更是左右逢源。倘若他要造反,便是新卫不对天舟虎视眈眈,你父皇的位子也不一定能做的稳。” 李欣果然如她所料的那般气红了双颊。豁然起身斥道:“你胡说什么!周将军忠心耿耿,他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空口白牙的就要诬陷与他?!” 张靖嘉闭了闭眼。心想果然如此。他试着用精神力又感知了片刻,但是得出的结论却与那猜想迥然不同。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李欣见张靖嘉突然没了声,这才后知后觉的想着是不是又叫他伤心了。 虽然有些后悔,但是要让她为此开口道歉,却是不可能的。 她暗暗想着。只要张靖嘉开口递个台阶给她下,她就当刚才的事情没发生过。 如她所愿,张靖嘉还真的开口了:“所以你之前建立远洋队就是为了让他们帮你去新卫复仇?” 他慢慢站起身走到李欣跟前,居高临下的问道:“你想让他们去灭了朱家?就凭他们?” 他甚少发怒的脸上带着不同往日的严厉,原本弯弯带笑的双眸此刻阴寒冰冷:“让他们先去送死,然后再把新卫那皇帝引过来弄死你?” 李欣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张靖嘉。有一瞬间的恐慌跟陌生。 好端端的又生什么气! 李欣想着刚才的事情,忍了忍心中怒气,摇摇头。漠然说道:“不,我不会让他们去送死。我会联合尔朱氏灭了朱家!” 谁知张靖嘉听了竟然“哈哈”笑了两声,然后才又似笑非笑的对她说道:“你要通过老王妃联盟尔朱家?” 他顿时有些怜悯的望着李欣说道:“好教你知晓,梁王妃这次进京名义上是给李谦下聘,可实际上却是来给范诚悦递信求盟的!” 如今尚未到三月。阳光虽暖,微风佛面时却仍然带着寒气。 李欣的笑容微微停滞在脸上。但是一瞬过后,她终于清醒过来,厉声问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的声音尖锐惊怒,带着微微颤动的失控。 张靖嘉终究抵不过心底的怜惜,低声道:“我这一辈子,大概是被你吃定了的。” 就算她有两世记忆,也比不过自己苍老。 算了,跟个小姑娘计较什么。 “你!”李欣皙白的脸上微露红潮,瞬间从刚才的失控中脱离,嗔怒斥道:“……真不要脸!” “呵呵呵……”他在李欣的羞恼神色中再一次笑逐颜开。 就好像他刚刚气愤的样子只是别人的错觉一样。 此刻他面带春风,眼神温和,转身坐在自己的躺椅上怡然说教:“尔朱氏一直与北峭的藩王结盟,如今李谦就要走马上任,尔朱氏自然要与新一任藩王打好关系。” 再者范诚悦是老梁王麾下亲兵,更是李谦的姨父,与尔朱氏也是熟悉非常。 更不要说范诚悦如今权势日益上涨,将来北峭诸多利益诉求恐怕还要仰仗这位新鲜出炉的卫国公为他们争取呢。 “老王妃的亲子去世,不管老王妃如何想,尔朱氏家族一定会最大利益化的支持李谦跟范诚悦。”张靖嘉冷静的分析道:“再者,老王妃也需要有个养老送终的人吧……” 李欣听了,便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迷茫的抬起头问道:“那你说我要拿出什么代价,他们才会调头过来支持我?” 自己终归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你想找别人帮你,别人就一定会答应吗? 张靖嘉便笑眯眯说道:“你昨天若是没睡着,我会告诉你另一个重要的消息。” 李欣没好气的想着昨天晚上的事情,别以为她睡着了就不知道了。 昨天一醒。子岚就叽叽喳喳什么都告诉她了。 这人竟然将她从院外一路抱进了院内! 这幸好是在晚上,又是在自己的府院之内,所以李欣三令五申之后,自己才稍稍觉得安心了一点。 “你还好意思说。”她嘟囔道:“我的脸全都给你丢尽了。” 张靖嘉便凑到她面前,待听到李欣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时,他这才后撤了身子哈哈大笑,然后扶着额头,望着她无奈说道:“我的好姑娘,你这羞涩的模样真是好看极了!” 李欣被戏耍了一通,刚刚因为知晓梁王妃进京原因的那点郁闷终于消失无影。 “你再这样。我真要生气了。”她觉得自己的一腔心意被看穿,对方不放在心上就算了,还要这样当面讲出来羞辱自己。实在可恨极了! “别。”张靖嘉忙止住笑容,正色说道:“不还有个重要消息么,你听了一定会觉得高兴。” 李欣便瞥了他一眼,那意思便是要讲便讲,不讲拉倒! 反正她不会求着他! 张靖嘉无奈的摇摇头。然后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全都说了出来:“这老王妃一直怀疑自己的亲生儿子是被李谦给害死的。小梁王安葬时,老王妃抱着棺木不松手,还大骂侧妃范氏是心狠手辣的杀人犯!” 李欣意外,她忙问:“此事当真?” 倘若小梁王真是被李谦给害死的,那么对她这一方来说,这消息真是太有利了。 哪个母亲会心甘情愿的为害死自己儿子的杀人犯办事。怪不得老王妃只说进京帮李谦下聘。却迟迟不提给他请爵的事情。 大概她也想能拖一日是一日吧。 张靖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意味深长的说道:“不管小梁王是否真是李谦害死的。但只要老王妃信了这事是真的,那便是真的。” 李欣原本紧绷的神经终于轻松下来。 不错。不管那李谦是不是被冤枉了,只要老王妃信了这事是真的,那她李欣还去追究真相干嘛。 “这么说,老王妃只是被母家所逼才进京为尔朱家送信的?”李欣一边说一边跟张靖嘉分析着心里的想法:“一边是家族的盛衰存亡,另一边是自己亲子的枉死。她心里一定呕死了。” 张靖嘉含笑点头。 李欣也十分高兴。虽然还没决定要怎么做,但是这么有利的形势。已经让她微微开始激动了。 “谢谢你!”她真诚的说道:“若没有你,我也走不到今天。以后,若你不在我身边,我大概会寸步难行。” 张靖嘉听了,心里自然充满了快慰感觉,伸手在她右颊上微微摩挲了几下,然后轻声说道:“你知道便好。” 这么暧昧的气氛,又刚刚受了他的恩惠,李欣一时不敢恼怒,只是稍稍错开了脸,躲避着对方的动作,然后急忙岔开话题道:“我有件事要你帮忙。” 张靖嘉感受着指尖的玉滑,微微按下心中旖旎,收手问道:“你说。” 李欣轻轻松下一口气,然后对张靖嘉道:“前几个月,我从首阳王妃那里得了一本书。那本书对我而言有重要的意义,但是那书中文字十分新奇,竟然无一人能弄懂。所以,想让你也给看看是否能解开其中玄妙。” 她没有提跟首阳王妃的关系,也没有提那本书到底有什么重要意义。 她直觉张靖嘉完全明白,并不需要她解释。 果然,张靖嘉没有追根究底,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你拿来吧。若是我能看懂,自然会译给你看。” 就算他看不明白,他手底下三个星队的人马,走南闯北的这么多年,哪里没去过? 总会有人看懂的。 李欣便郑重点了点头,然后便起身道:“我现在就回去拿给你。” 说着便急步走开去取那书了。 张靖嘉看着她的背影,思绪万千。 他对她的情况几乎了若指掌,在接近这个公主之前便深深调查过一番。 但当真正接触过后,他便总觉得这位身上还藏着秘密,以及那若有似无,叫他十分起疑的违和。 起先,他将她的年幼狠辣归结于那场浩荡的追捕跟折磨。再者,她毕竟是个公主,从小在不将人命当回事的王府内院生存,有点不同普通人的性格十分正常。 可是渐渐地,他越来越怀疑自己的判断。 她似乎对新卫的那批人有着异乎寻常的熟悉和热情。 尤其是对其中一个叫公孙穆青的女孩子,更是显露了她难得一见的耐心跟关怀。 再之后,接二连三的战争叫他将心中的怀疑渐渐忘掉。 最起码,她在战场上的一无所知,表现的十分坦然跟纯稚。 但是进到襄平,张靖嘉那敏锐的感知再一次侦测出她的不同寻常。 这次不同寻常正是起源于她对首阳王府那莫名其妙的热情跟善意。 她对首阳王妃说着李世慧的事情,感觉就如她亲身经历的一般。 女评书先生如何会知晓这么多内院琐事? 所以,他不禁暗暗猜测,她如今的灵魂莫非就是那和亲新卫的光华公主——李世慧?! 第一百七十一章 光华公主 李欣就是李世慧? 可是那李世慧倘若活到今日,灵魂的年龄至少也有三十几岁了。 张靖嘉微微皱了皱眉。 这与他感受到的不太一样。 那么便是十分熟悉李世慧的人? 李欣这么恨朱家人,本身教养也很好…… 张靖嘉突然灵光一现,原本平静的双眼骤然睁大…… 李欣匆匆而去又匆匆归来。她身后的丫鬟停在百步之外,只看着自己的主子急步朝着张靖嘉走去。 她手里抱着一只木盒,羊脂一般白腻的手指紧紧扣在朱漆的盒盖上。 “这便是那位光华公主的遗物?”张靖嘉待她停下猛不丁问道。 李欣雀跃的心情顿时被重重一击,哀痛的情绪像潮水一样淹没了她。 “遗物?”她抬起头冷声问他:“你知道她死了?” 张靖嘉越加觉得心里的答案呼之欲出,便故作随意的说道:“不是牵扯进了周王府的谋逆案么……哦,记错了,死的不是她,是她十五岁的女儿。你没听远洋队的人讲么,那女子死后还被吊在旗杆上吹了三天。倘若她娘还活着,又怎么会忍心看……李欣!” 李欣手里的盒子应声落地,心脏骤然紧缩的痛楚像闪电一般击中了她的神经。那些逝去许久的记忆如同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将她紧紧网住困在其中。 她越躲避越纠缠,越挣扎越疼痛。 她模糊的听到张靖嘉在叫着自己的名字,但是她没办法去回应。 她觉得自己便是再坚强也于事无补了。 生命力如同沙漏一般簌簌流逝。 张靖嘉已经完全确定这个女子的灵魂是谁,但是他无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去确定。 倘若她真是光华公主的女儿,那她前世所受的摧残该有多么残酷。即便只是那报告上的寥寥数语的描述,都足以叫他这个什么都不在乎的异时空人不寒而栗。 “不要碰她!”看到有奴才上来准备移动李欣的身体,张靖嘉像被人刺了一针似的清醒过来。 “你们到一边去。别挤在她边上妨碍她呼吸!”短暂的镇定后,他大声挥退了迅速包拢过来的人群 “水!”接过子岚哆嗦着递过来的药丸,张靖嘉又大叫着叫人端水过来。 但是他们待的地方正好是中园最大的花园,子珍早就去最近的屋子找水,却到现在都没过来。 李欣张着口急促的呼吸着,她的面色青紫,双目无神,唇色更是接近乌黑。紧抓在胸口的手背上青筋凸起,紧绷的身体就像石块一样贴在地上。 来不及了! 迅速解开李欣胸口的盘扣,张靖嘉一手托着她的头颈。一手将药丸倒进自己的口中。接着便在一众奴仆的惊呼声中,在众目睽睽之下覆上了李欣的唇。 那药丸和着两人口中的津液被张靖嘉用逼出体外的精神力化形为气推进了李欣的喉管。 接着,张靖嘉又紧紧扣住李欣的手腕。不惜代价的沿着她的经脉一遍接一遍的温养安抚她体内躁动的情绪;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将自己的情绪传递给她。 只要你醒来,只要你活着,无论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我都会助你得到。帮你实现。 也许是药物发生了效力,也许是得到安抚的李欣平息了心绪,她的面色渐渐由青紫转为苍白。 张靖嘉收势仔细查看了一遍,然后便抱起李欣,对子岚道:“将这木盒一道拿过来。” 子岚应了一声,抱起落在李欣身边的木盒。然后亦步亦趋的跟在张靖嘉身后。 再一次抱住李欣,张靖嘉只觉得手上的人越发轻飘飘的,若是不将她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口上。便有她会立刻消失的错觉。 “对不起。”他有些慌,有些颤抖的呢喃道:“你原谅我好不好。” 跟在他们身后的子岚面色更加诧异。 她离的远,只看见公主与先生说着话,却完全没听到他们说的什么。 哎,先生大概觉得公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病。心里内疚吧。 子岚想着,先生真是太善良了。公主的病说发作就发作。根本没有预兆的。 “先生,您别自责了。”进了屋子将李欣安置在床上,她便对张靖嘉道:“殿下不会怪您的。” 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木盒轻轻放在房间里的桌子上:“先生,这木盒放在这里吗?” 张靖嘉这才抬头,无力的说道:“放那吧。你们都先出去吧,有事我会叫你们的。” 子岚已经见怪不怪,将屋里的丫鬟全部叫了出去。然后亲自守在门口等着。 张靖嘉抽空的精神力微微回落了一些后,这才从李欣床边站起身,走到桌子前面打开那木盒。 一层层抽开,所见的都是首饰玩具,并未找到李欣所说的书。 张靖嘉又找了一遍,最终把目光定在最后一层上。 用簪柄剥开底下的木板,果然见到一本线装书。 他轻轻拿出那本书,封面是纯色的什么也没有。 张靖嘉翻开了第一页,见到满目都是手写的字母体,先是惊讶了一下。接着再仔细翻看时,不由得面色剧变,迅速的一页页翻下去,越看越心惊,越看越惊喜。 这不是书,而是光华公主的日记! 一本用他们那个年代的通行文字所记的日记! 张靖嘉看完整本日记后,立在桌子边上呆愣了许久。 原来那光华公主竟跟自己一样,也是由另一个时空穿越而来。这本日记便是从她十岁那年开始,断断续续一直写到了她出嫁的前一天。 原来当年选定由她去新卫和亲不是巧合,而是她知晓消息后谋划的结果。 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她计算出来的时空隧道正好位于新卫境内。 时空隧道?张靖嘉微微沉思,是不是就是自己那个时空所说的宇宙节点呢? 他们从节点穿越过来时都是灵魂体的状态。那种状态下只有寻找灵气的本能,根本没有任何记忆。 因此他也无法得知自己的灵魂是在哪里着陆的,又是经过了怎样的路线飘到了玉昌。 这才有了培养三个星队替他找寻节点的事情。 “新卫距离玉昌也不算远。”他自言自语道。 若是节点在新卫境内。也解释的通。因为新卫境内玉矿贫瘠,灵魂体压根不会在那里停留,转而迅速飘向灵气最浓厚的玉昌也十分正常。 这个发现叫他又惊又喜,转头望向躺在床上的李欣时,这才微微控制了一下情绪。 该不该告诉李欣真相? 告诉她李世慧没死,而是抛弃她回到了另一个时空? 张靖嘉心里纠结着,最后还是决定将真相说出来。 李欣应该算得上是成年人了,她有知道真相的权利。也有决定恨还是不恨的权利。 这是自己能给她的最大尊重。 “你看懂了?” 张靖嘉回头,见李欣正拥着被子坐在床上,苍白的脸上尽显虚弱。大大的眼睛里面却是激动的狂喜。 “嗯。”张靖嘉点了点头,拿着那本日记走到李欣身边坐在床沿上。 手指自然的滑过她光滑的脸庞,他痛惜的说道:“我原先不知道你是谁。我只是想确定一下,却没想到险些让你丧了命。你,可不可以原谅我?” 李欣此刻只关心那本书里写了什么,哪里还在乎张靖嘉原先存着的那点小心思。她胡乱的点头道:“我以为你早就看出来了。我从没怪过你。你快告诉我,这本书里写了什么吧?” 张靖嘉苦笑的点了点头:“告诉你可以。但是你先默念几遍静心咒,让心情平静一下才行。” 李欣听话的闭了眼,沉下身心将思绪放空,默默运行了好几遍静心咒,直到她感觉整个世界都空了,这才睁开双眼。平静的望着张靖嘉。 “这事要在之前说出来,你大概是不会信的。”张靖嘉对李欣轻声说道:“但是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让你应该能明白,人的灵魂和*是可以分开的。即便*灭亡。只要灵魂不灭,人便不算真正的死亡。” 李欣听了便点头,被张靖嘉识破自己的秘密,她丝毫不觉得慌张,反而觉得自己与他越发亲密。 “光华公主。便是从另一个时空而来的灵魂,并在十岁那年附身在了首阳王的嫡女周世慧身上。”张靖嘉缓慢的说着。同时仔细观察着李欣的情绪。 “她……她也是……”李欣惊讶的说不出话,结巴着问道:“一样的?” 张靖嘉点了点头。 见李欣的情绪波动尚在可控范围之内,他又继续道:“据她在这日记上所记载的说法,她之前是个大学生,因为参加了教授的一项科研活动,自愿来到这里的。只是出了一些事故,她没有能安全着陆到指定的地点,反而在*灭亡后灵魂附在了一个小姑娘身上。” 李欣完全听不懂大学生、教授和科研的意思,只知道自己的阿娘来自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你觉得害怕吗?”张靖嘉仔细观察着她的情绪。 他很惊惧刚才的那一幕,生怕她受不了又要发病。 “多像小时候阿娘给我讲的故事啊。”李欣摇头,笑中带泪:“原来她是仙女,自愿来凡间历一世情劫,然后到了时间还要飞回天上。” 张靖嘉想想,确实很像,便道:“你既然知道,那便能理解。她后来找到了回去的路,就在新卫境内,于是她便和亲去了新卫。” 李欣虽然不知道第二本日记上写的是什么,却也能猜出结果。阿娘确实没有死,她只是回了她原来的世界。 “不,我不能理解。”她沮丧而怨恨的说道:“那些仙女最后都会为了爱上她的凡人留下来。为什么她就不能像那些仙女一样呢?!” 第一百七十二章 梁王妃 张靖嘉只是静静的望着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跟她是一样的对不对?”她突然又抬起头问张靖嘉:“你到了时间也会离开吗?” 张靖嘉见她双眼含泪,心里又是一痛,不管不顾的将她带到自己怀里,然后抚摸着对方柔顺的长发,轻声而坚定的说道:“只要你不嫌弃我,我便一直留在这个世界里,哪也不去。” 李欣大哭,揪着他的衣领将脸埋进他的胸膛里,然后断断续续的说道:“你保证……你给我保证……” 张靖嘉便紧紧抱住她,不住安慰道:“我保证。” 温香软玉在怀,他心中悸动难耐,只觉得满腔热血往头上涌,什么也顾不上了。 只一个劲的答应着她。 李欣这才慢慢平静下来,然后便靠在张靖嘉身上给李世慧解释起来:“我知道她一定不是故意的……她爱上的那个凡人不仅不爱她,还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她……她情劫失败了,便只能回去了……” 她一想到那个叫“教授”的神仙可能会因此而惩罚李世慧,便更加痛恨伤害李世慧的那对狗男女。 她前世那些记忆渐行渐远,许多人的模样已经模糊。可却一直深深记着这两人的样子。 “师景!洛清城!你们这对贱人!”她恨恨骂道:“你们给本宫等着。待本宫回去后,一定会好好考验考验你们的真爱!” “切莫再动怒。”再次感受到李欣的怒意,张靖嘉捧起她巴掌大的小脸,盯着她的眼睛一编编重复说道:“李欣……听到没,不要动怒。” 张靖嘉脸上的凝重叫人害怕,他的目光如有形质,炽热的让人心头发虚。 李欣不好意思的推开他的手,然后将被子往头上一裹。倒在床上闷声道:“听到了听到了!你出去,让子岚进来!” 张靖嘉觉得有些错愕,刚才还大大方方靠在自己怀里的少女,怎么一下子又羞涩起来了? 不适应一下子空落落的怀抱,他不甘心的试着要拉开蒙在她头上的被子,但是无奈里面的人大声反抗:“你再不出去我又要气了!” 张靖嘉无奈的松开双手,然后唉声叹气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用完我就立马要扔掉了。我这就出去好了吧!” 说着便下了床沿,往房间外面走去。 这短短一个上午发生的事情叫他的心离沉甸甸的像压着一块石头,终于感同身受的体会到了李欣的痛苦跟焦虑。有这样一个催命符在。她如何敢懈怠,如何不急迫。 “进去伺候吧,公主没事了。”走到房间门口。张靖嘉温言朝守在门口的子岚道:“小心点,切莫再让公主动怒。” 他细细交代着:“太过兴奋也不行。” 子岚郑重的点了点头。 “先生也快些去歇息吧!”她关心的说道:“您的脸色很难看。” 张靖嘉点了点头,然后跨出了李欣的房间。 他需要即刻准备给李欣治病的东西,一秒钟也不想浪费。 与此同时,又唤了守在院子外面的恒星。吩咐道:“让人紧盯着梁王妃一行,若有情况,速来禀报。” 恒星见到他面色微微发白,心里有些担心,到底没忍住抱怨了一句:“先生对她也算仁至义尽了!何必要到这种程度!” 他有些搞不懂张靖嘉为什么这么不计代价的攀附皇室。就算要给小主子们铺路,也无需要做到这种地步。 张靖嘉闻言目光一冷。未曾对属下苛责过的他第一次对恒星动了怒:“我的事还用不着你做主!你若想走,随时都可以!” 恒星一听,立刻慌了。连忙解释道:“没有啊!先生,我只是担心您的身子!” 他有些委屈,难道真的如方城那家伙所说的那样,先生要被公主殿下给招去做驸马了? 张靖嘉冷笑,以往春风化雨般的神色此刻半点也不剩。一张脸上只剩下森寒的肃穆:“恒星,你若要留下。就把公主当成第二个我。否则,立刻退出星队。” 恒星心里骇然,低头应下。 然后迅速离开公主府布置人手去监控梁王妃。 而被人惦记着的梁王妃尔朱氏此刻正在慈宁宫与桑月华“闲谈”。 “这么多年未见,母后竟然半点都没变,媳妇倒蹉跎成了个老太婆了……”尔朱氏半真半假的说着。 桑月华便笑着对陪坐的陈文慧道:“你瞧瞧,她这张嘴甜的,跟抹了蜜一样!” 陈文慧便也笑:“王嫂说的不错,母后您的确青春永驻,与媳妇几个一比,倒真真跟姐妹一般。” 桑月华也自负容颜未衰,被人这么一说更开心:“你们倒是一个赛一个的会说话。” “媳妇可不敢与母后称姐妹。”尔朱氏涩涩说道:“今日要见母后,媳妇脸上不知道敷了多少粉,便是这样了,也及不上母后风姿的一丝一毫。唉,有什么办法呢,没有指望的日子就过一天算一天吧。” 桑月华与陈文慧对视一眼,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最后还是陈文慧开口安慰道:“王嫂,您的福气全在后头呢……” 尔朱氏对陈文慧的印象非常好,如今看到对方儿女双全,自己却连唯一的儿子都守不住。 不仅守不住,还要给仇人穿针引线,铺就荣华。 “皇后娘娘才是个有福的。”虽然陈文慧可以叫她王嫂,她却不敢叫对方弟妹:“臣妇却是个福薄的,唯一的指望就只剩府里的大少爷了。” 桑月华对梁王恨之入骨,怎么会与她感同身受,闻言便笑眯眯说道:“听说是个聪明伶俐的,怎么没带进来给哀家瞧瞧?” 尔朱氏原本还想为自己亲儿子哭两声,听桑月华这么说哪里还敢变脸,只能强扯了一个笑:“他身份低微,只敢待在行辕。便等媳妇给他请了爵位后再进宫谢恩。这事,还要母后您给通融通融……” 终于听到尔朱氏为李谦请爵了,桑月华的脸色一下子便冷下来。 “这事可不要跟哀家说。王妃难道不知道章程吗?应该由你们王府自己上题本请皇上定夺!”桑月华不高兴的说道:“你如今求到哀家这里来,可是要揣度着后宫去干政?” 尔朱氏脸上露出惊慌的神色,心中却是一松。 “母后,媳妇一个妇道人家,哪里会懂。”她从椅子上滚到地上,诚惶诚恐的跪着说道:“府里的政事一直都是苏先生在打理,他也没有对媳妇说这些……” 父亲,不是女儿没提。而是太后不给面子。 哼,那贱人要上位,好啊?让他自己上题本求皇上去吧! 陈文慧见尔朱氏那可怜模样。心里微微不忍,便开口求情道:“母后,王嫂她不知者不为罪,她也不是故意的,母后便饶了她这一次吧。” 桑月华雍容坐在上首。半眯了眼睛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人,这才顺着陈文慧的话头说道:“既然皇后都说你是不知情,那哀家便饶了你这次。下不为例!” 尔朱氏忙磕头谢恩。 抬起头后对着陈文慧又是感激一笑。 “哀家今日也乏了!”桑月华见了便挥手说道:“文慧你代哀家好好招待招待你王嫂。下去吧!” 陈文慧听了便起身领命,然后便带着尔朱氏往宫外走去。 “王嫂,文慧也没怎么在宫里闲逛过。”出了宫门,陈文慧便拉着尔朱氏往御花园走。她不好意思的说着:“除了御花园,别的地方文慧也不太熟。” “皇后娘娘不必如此客气。”尔朱氏感激的说道:“刚才您不计前嫌在母后面前为姐姐求情,姐姐真是感激不尽……怪不得您福气好。想来也是因为做多了善事的原因。” 陈文慧便笑笑不欲多说。 她既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对方的丧子之痛,也害怕尔朱氏一个劲的跟自己求情让她给李谦帮忙活动承爵的事情。 两人便又聊了一会儿,心思敏锐的尔朱氏便提出了告辞。 陈文慧也不会留,宫里的规矩是死的,只是赏了些东西让她带走。 出了宫门。尔朱氏便立刻换了那副愁眉不展的样子,神情变得生动起来。她带着诸多赏赐一身喜气的回到行辕接待藩王的园子里。等着李谦及范氏二人上来拜见。 果然,还没等她捂热凳子,两个叫她深恶痛绝的人便一前一后跨进了门槛。 “儿子拜见母妃!” “范氏拜见王妃!” 一母一子俱是穿着素白的麻衣给尔朱氏福礼问安。 尔朱氏淡淡嗯了一声。 距离她儿子逝去已经过了三个月,她的心境比之前镇静了许多。 至少不会见面就想着弄死这二人了。 “你们倒急的很。”她冷笑着嘲讽道:“我才从宫里回来,你们便过来了。” 一瞥眼见到院子里的奴才们的眼色,一股悲凉的痛楚在心中慢慢延伸:“到底是给你们养了一堆耳报神,这么快就要去巴结新主子了。” 屋里的奴才们闻言都是胆战心惊的,小梁王逝世的时候这老王妃便打死了一堆伺候的奴才。 如今这换了一茬的奴才们无不害怕悲剧再次轮到自己身上。 “母妃这是怎么了?”李谦笑笑,上前一步关心的问道:“可是事情不顺利?” 尔朱氏瞟到他眼里的急切,脸上便有笑意流转:“可是被你给猜对了!” 她有些快意的说道:“岂止不顺,我可是上赶着被太后呵斥了一番。太后说后宫不能干政,我若是再去给你提承爵的事情,便是她老人家也要翻脸不认人!” 第一百七十三章 拜贴 “这怎么就是干政了呢!”李谦听了果然着急万分:“这是咱们梁王府该得的爵位啊!” 尔朱氏却不愿理他,只是冷冷说道:“这是太后的意思,你有意见?” 站在一旁听了半晌的范氏这时幽幽问道:“大公子莫急。太后既然拒绝了,那可告知王妃应该怎么做?” 总不会白赖掉梁王府的爵位吧! 尔朱氏冷眼忘了范氏一眼,见到对方年纪与自己差不多大,身段脸蛋却比自己年轻十岁不止。尤其这般柔柔弱弱,穿着一身纯白的衣裙,浑身上下竟然透着说不出的清冷娇俏。 “太后说,要承爵须得王府自己上题本请示!”尔朱氏对她越发厌恶,没好气的说道:“你往旁边站站,别跟个杆子似的杵在本宫跟前叫本宫心烦!” 范氏闻言便微微红了眼眶,没有抵抗半句便乖顺的走到一边去了。 李谦见生母受气,心里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出言刺激嫡母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如今咱们就在京城里头,上个题本可比在北峭的时候方便多了!” 尔朱氏闻言立刻讥讽道:“方便?!你用脑子想想,这几年王府诸事都是苏先生打理的。如今苏先生又没跟我们进京,你找谁给你写题本递进宫!再说了题本都是要盖印的,印章还在苏先生手中,你上哪去弄!” 她来之前便故意不提这事,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没想到那苏子云竟然也好想忘记了似的,一直到他们一行人出发了也没提。 所以她才放心大胆的进宫在太后面前出丑。 虽然那爵位终究要落到李谦头上,可她就是不想叫他们行事那般如意顺畅! 李谦想着反正再过不几日自己就要封王,哪里还愿意憋屈挨骂,当即便挺胸朝着尔朱氏说道:“原来是母妃多虑了。” 他站着。俯视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嫡母,邪邪笑道:“您放心吧,早在儿子进京之前,苏先生便写好了题本放在儿子身上了。前几日初到京城,儿子恍惚了几日便把这事给忘了。如今记起来了,这便去取来交给范姨父帮着呈上去就是!” 他一边说一边无辜的笑着说道:“儿子真是糊涂不孝,倒累及母妃进宫白跑一趟。是儿子错了,还请母妃原谅。” 尔朱氏只觉得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样,整个人都呆滞了。 原来不是苏子云忘记了,而是她被人给提防了。 也是啊!那苏子云一直唯王爷马首是瞻。王爷走了,他便全心全意辅助小王爷。 可是小王爷如今也去了,那在他眼里的主子不就只剩下一个李谦了?! 尔朱氏回过神来后便低声斥道:“一个个这就迫不及待的要提防着本王妃了是吧?!” 她赤红了双眼笑着说道:“李大公子。你可别忘了,我到底是你名义上的嫡母。我要是去皇上那里告你个不孝,你这爵位也休想拿到手!” 李谦果然慌张了一下,但是要他立刻服软,他又觉得憋屈。 这时候退到一边的范氏便柔声说道:“王妃。大公子他年幼不懂事,诸多事情还要王妃在旁提点!” 一边说给李谦使眼色道:“瞧把你母妃给气的!还不快给你母妃请罪!” 形势比人强,李谦不得不服。他当即便撩了身上的麻布外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尔朱氏大声说道:“母妃!儿子错了,儿子不该惹您生气。求您就原谅了儿子这一次吧!” 范氏也在一边哀哀苦劝。 行辕外来往的奴婢不由都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搞得尔朱氏不仅没消气,反而更加郁愤。 这两个贱人搞出这般大的动静。为的就是要让别人以为自己虐待了他们! 忍了又忍,良久,她才从嘴里憋出这一句:“滚!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范氏身子一抖,这才颤巍巍站起身子跟尔朱氏告退,然后满脸泪水的李谦一齐往外走去。 又是让一路的人都瞧见了他们被欺负的模样。 “哎!我的好王妃啊……你叫嬷嬷说你什么好啊!”待那两人一走。尔朱氏的奶娘便斥退了伺候的奴才,把门一关。对着尔朱氏苦口婆心的劝起来:“你这么一顿骂,过不了几天就要传的满京城都知晓了。” 嫡母欺负侧室庶子嘛,实在是人人热衷的茶余饭后的笑料。 “嬷嬷,我实在是忍不住啊!”没了外人,受尽了委屈的尔朱氏终于忍不住抱着自己的奶娘低声痛哭起来:“凭什么我的辉儿死的那么惨,而这些凶手却可以逍遥法外!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老嬷嬷自己劝着也留下泪来:“我的好王妃……苦了你了。早知今日,当初老嬷嬷就该拼了老命不要也要除了那小畜生!” “现在他还没封王呢就这般嚣张,待他翅膀硬了还得了!”老嬷嬷狠狠说道:“不若咱们现在下手,让他就葬在这京城里算了!” 尔朱氏很想点头同意,可到底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她摇摇头,哑声说道:“嬷嬷,父亲留他还有用。倘若他死了,北峭便又要回到朝廷手中了。那咱们尔朱家几十年的布置便全毁了!” 她不是那种养在深闺的柔弱妇人。她知晓身为尔朱氏家族子弟的使命跟抱负!若是北峭重新落到朝廷手中,那新主必定要对整个北峭的官场军营来一场大清洗。 “那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王妃受苦啊!”老嬷嬷哀叹。 对此,尔朱氏也只能默然接受,再不愿又能怎样。 这就是她的命。 “王妃——” 门外有小丫鬟的禀报声。 老嬷嬷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又帮着尔朱氏整理一下仪容,这才开了房门问道:“什么事?” “公主府上派了帖子,说是请王妃带着大公子一道去赏景。” 说着便将一封朱色拜帖奉上。 老嬷嬷觉得有些怪,便又问道:“可有打听还请了哪几家?” 那小丫头恭敬回道:“打听了,陈阁老家。王尚书家及卫国公府都收到了帖子!再有的人家,奴婢也没记住,好像还有宰相府……” 老嬷嬷这才恍然大悟,这公主是陈家的外孙女,听说这几日陈家正与齐家及梁王府议亲。这意思是帮着两家人再相看一番? 那便是要带着李谦一同赴宴了。 “王妃。”老嬷嬷回屋将拜帖递给尔朱氏:“听说公主与陈家并不亲厚,怎么还会帮着陈家操心这婚嫁之事?” “嬷嬷!”尔朱氏连忙截断了老嬷嬷的话:“公主可不是咱们能随便议论的。殿下给咱们下帖子,是梁王府的荣幸!到时候咱们只管带了人去好了,其他的什么都不要管!” 在玉昌并未怎么跟这位公主接触,但是回到北峭后,因为小梁王年纪小。苏子云大事小事都会对她禀报。 她那时才知那个十几岁的少女有些什么本事。 “后日?”她低了头仔细看了看拜帖上的时间:“还挺急的……” “可不是么……”老嬷嬷便附和道:“一般都要提前半个月送帖子的。” 尔朱氏想了想便丢开了:“左右咱们没什么叫人惦记的。大概主角还是那小畜生吧!算了,一会儿你便去通知那小畜生准备一番,免得后日到了公主府给我丢人!” 老嬷嬷应了一声便下去了。 这拜帖发了一圈。等子琪回去复命时,天已经黑了,李欣也已经歇下。 直到第二天一早,她才有机会跟李欣回了这事。 听到这些人家都接下了,李欣点点头便说知道了。 她正穿着宫服准备进宫请安。 张靖嘉似乎忙得很。李欣便也没拉着他一起去。 进到宫里,跟几个主子说了明日要在公主府里举行赏景的宴会,大家几乎全是一个反应。 “怎么这么急!”桑月华哭笑不得一番后还是赏了好些东西随她折腾去了。 能跟各府搭上关系,可以为皇上稳定朝政,太后自然是乐意的。 “你怎么现在才说!”进到陈文慧宫里时,对方却老大不乐意:“早些告知母后。母后可以多派些人帮着你准备。你是不是早就准备了?怪不得最近都不怎么进宫了!” 李欣哭笑不得:“母后,不过给他们一个机会巴结巴结本公主,就算吃的再不好。他们也不在乎的!何必要提前准备,反正欣儿不怕丢脸!” 她主要是去把陈宣和捞出来,顺带见见昔日在玉昌的老相识们。 再者,梁王妃也是她的盘中菜啊! “再说了,让表姐跟那李谦见一见不好么!”李欣很看不上李谦。不怎么叫他堂哥。 “还有表哥,趁机让他见见那齐家的嫡孙女。若是他当真喜欢,那不是皆大欢喜?省的日日被外祖罚跪!” 她吓唬陈文慧道:“听说外祖心狠着呢,竟然不给表哥吃的也不给被子!听说那祠堂里又冷又黑,若不是欣儿每日叫人给送点吃食进去,说不定表哥早就受不住倒下了……” 陈文慧一听果然心疼极了,秀眉紧皱:“父亲真是太过分了。不行,明日母后也要去一趟你那边,若那齐家的孙女是个好的,母后便也帮着劝劝你表哥。若那孩子有什么不好,母后也有借口让父亲退了这婚事!” 陈文慧甚少这般强势,倒把李欣给吓了一跳:“母后,你怎么能离宫!弟弟离不开您呢!” “那便一起带过去!”陈文慧竟然铁了心要去见一见这齐家的孙女。 于是李欣便满心郁闷的去见了李涵槿:“母后非要带着弟弟去,欣儿劝了她也不听!” 李涵槿便也皱眉:“你母后也是放心不下宣和。不过,你怎么这么急呢!谁家的宴席只提前一天去请的?” 秦书海在一旁便道:“公主殿下想做就做,行事利落,不拖沓。皇上您应该高兴才是!” 李涵槿听了既无奈又好笑。 李欣见了便眉开眼笑的说道:“秦公公真是口齿伶俐!要不然劳驾您帮着本宫去劝一劝母后?” 第一百七十四章 赴宴 李欣到底没能将秦书海从李涵槿身边拉走,于是还没到开宴的日子,人人都知晓了皇后要出宫参加公主府宴会的事情。 这可苦了京里头没收到帖子的那些达官贵人了。 公主这般急,让他们只好趁着夜色去拜访那些收了帖子的人家,想靠着关系能捎带进公主府里见见天颜,即便见不到公主和皇后,能和这些顶层大员家的夫人们混个脸熟,也便满足了。 陈家便在接二连三的敲门拜访后不耐的落了锁,并且严令守门的小厮一个晚上不准开门。 “去把宣和接出来吧!”陈老爷子为着这个不孝子孙前两天打了陈兰一巴掌而怒气冲冲的心情,如今终于得到了舒解。 得了公主府的拜帖,猜测这是皇后娘娘跟公主要亲自撮合他们陈家的两门姻亲,陈老爷子心里痛快非常:“到底还是流着咱们陈家人的血。她还没忘本!” 陈靖也是喜上眉梢:“那明儿个便让于氏带着两个孩子去吧!” 于氏是陈靖的夫人。二房三房如今都是个没有主母当家的鳏夫,有了这等喜事,自然便由大嫂出面打理。 陈老爷子捋着胡子点头道:“那是自然。嘱咐她好生看着那个不孝子,倘若他明天再给咱们陈家丢人,老夫回来就打死他!” 陈靖忙道是。 于氏在得了丈夫的叮嘱后,又起身将明日一早的各项事宜梳理了一遍,直到自觉再无疏漏,这才拖着熬红的双眼去安置。 饶是如此,第二天她还是起了个大早。精心梳妆打扮了一番,因为要拜见皇后,又特意换上了自己的一品诰命朝服。然后才让自己的嬷嬷去各房将两个孩子领过来。 于氏这边刚用过早膳,陈兰便到了。 见她没穿自己昨日送过去的衣服,于氏的眉头便先皱了一下。 陈兰见状忙上前解释:“大伯母!不是侄女不懂事,实在是昨儿个丫鬟手笨,将一大滴墨汁给洒在了衣服上!因为大伯母院子里都落锁了,侄女也不敢打扰您,这才换了祖母赏的衣服。” 于氏听她说身上穿的是陈老夫人给赏的衣服,便缓了脸色,柔声说道:“你祖母的眼光到底比大伯母好,这衣裳很衬你的肤色。” 陈兰闻言便抿唇笑起来。心里想果然是这件更出色些。 又等了一会儿,才听下面婆子禀告说三公子已经到了外院。 于氏微微点头,带着陈兰和一大堆丫鬟往外院走去。 “大伯母。”陈宣和在院子里见了于氏。老老实实低头打了个招呼。 他身上穿的是于氏给准备的衣服,头面也收拾的干净利落,再加上在扶风那里炼了几个月的功夫,居然丝毫看不出他被狠狠关了几天的狼狈。此刻少年长身玉立,器宇轩昂的站在众人面前。竟是那般夺人眼球。 “宣和真是一表人才!”于氏满意的称赞道:“二弟妹若是能见到这一天,不知道会有多开心!” 她的声音里带着刚才称赞陈兰时所没有的热情,让陈兰两相比较之下立刻就觉得被冷落了。 “今日还请大伯母对侄儿多多关照。”陈宣和客气了一番,见到于氏身边的陈兰,彬彬有礼的招呼道:“三妹妹。” 陈兰那日从祠堂出来,越想越不对劲。联想到陈宣和在李欣那边也呆了几日。便想着是对方弄了什么东西戏耍了自己。 虽然在告知祖父祖母后,他们又教训了陈宣和一顿,但是陈兰到底还是记恨着他。当下便狠狠瞪了他一眼,绕过陈宣和径直往院外走去。 于氏便上前安慰陈宣和道:“宣和,你妹妹年纪比你小,你莫要生她的气!” 陈宣和只是微微扯了扯嘴角,然后便正色说道:“大伯母说的是。宣和自会让着妹妹的。” 于氏心里便更偏向陈宣和。觉得陈兰很不懂事。 三人上了马车,不急不徐的往公主府驶去。 还没到乐王巷。马车行进的速度便慢了下来。 到最后居然就停在了原地。 陈兰跟于氏乘坐同一辆马车,本来就束手束脚很不舒服,加上久久不动的马车便更让她心焦。 她不由回头望了望于氏,对方却是面色平静,丝毫不见波澜。 “外面怎么回事?”终于沉不住气了,陈兰朝着帘子外面出声问道。 车夫听到主子问话,忙大声回道:“听说是銮凤驾在前头,南街都暂封了。” 陈兰听了,心里便愈加不爽。原本因为要见到李谦的雀跃心情也被打了折扣,只嘟囔着说道:“摆这么大的架子给谁看……” “兰姐儿!”于氏眼皮一跳,连忙呵斥道:“慎言!” 陈兰瑟缩了一下,但终究不敢再多话,只是暗暗在心底将于氏又骂了几遍。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马车才又重新动作起来。 又行了半个时辰不到,才进了乐王巷。 各府马车不敢在正门多做停靠,将主子们在门口放下便迅速驶离排到了后门。 于氏带着陈兰与陈宣和进了大门,被守在那里的丫鬟一路又带进了中园的明伦堂。 陈宣和被留在前殿,于氏及陈兰则从侧面游廊进了后殿。 前殿是张靖嘉操持接待这些京中的贵公子的地方。 后殿自有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坐镇款待各家的夫人小姐。 于氏进去的时侯,满殿座位已经坐了大半。 “兰姐姐!”范荣华一见到陈兰便朝她招手:“这边这边!” 于氏也瞧见了,瞥眼看了一下陈兰。 “是范家的小姐。”陈兰低声回道。 于氏便不动声色的拉着陈兰朝着范夫人身边坐去。 范诚悦在京中刚刚立足,是以范华氏跟这些外命妇们还真无多少交情。 所以她身边位置空得很。 “想必这位便是卫国公夫人了!”于氏笑着打招呼道:“年前陈家受了卫国公府的大恩,陈家上下一直感激着呢。” 于氏笑得恰到好处,教范华氏心生好感。她也从范荣华口中知晓了这是陈家的人。 “举手之劳罢了……”范华氏忙起身拉了于氏的手说道:“姐姐这般说也太客气!” 两个大人寒暄着坐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范荣华和陈兰也是久别重逢,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当然。绝大多数是范荣华在说,而陈兰在听。 “你看,我悄悄将珠珠给带来了!它现在好重,我不使点力气,胳膊都抬不起来呢。”她一边说着一边就偷偷拉陈兰的手往自己的袖笼里伸去:“摸到没?摸到没!” 陈兰强忍心中厌恶,一个劲的把手往回缩,惊恐说道:“范妹妹……不要……我怕。” 她声音发抖,眼里迅速就含了泪花。 范荣华见了便不再勉强。她有些歉疚的说道:“看把你给吓得……其实珠珠很乖的……” 再乖也是条蟒蛇啊! 陈兰不由又往旁边坐了坐。 “陈兰姐姐,你还说到了京城给我写信的呢?!”范荣华又想起一茬事情,埋怨的说道:“我在玉昌左等右等。总也等不到你的信。” 面对指责,陈兰半点也不心慌,只是故作不知的问道:“怎么会呢!我明明寄了好几封信的啊……” 见范荣华依然一副犹疑的样子。她便又道:“会不会是……有人给截了?” 她这么一说,范荣华哪里还不上当。立马便想着是自己的嫡母截了闺蜜写给自己的信。 顿时,她对范华氏的恨意又添了一层。 “算了!”想了想,到底还是顾忌范华氏的身份,范荣华沮丧的说道:“虽然她很坏!但是看在哥哥的面子上。我就不追究了!反正我就要离开这里了!左右再忍忍!” 陈兰听了,便以为范荣华说的是过不多久卫国公就会给她定亲的事情。 “你父亲已经给你订下了吗?是哪家的公子哥有这福气娶了国公府的女儿。”陈兰戏谑问道。 范荣华的脸色顿时就垮下来,嘀咕道:“没有……” 陈兰不疑有它,只觉得大概是范荣华并不满意自己的亲事。 她不由就想到了自己的未婚夫李谦,嘴角微微上翘,心里堆了沉甸甸的喜欢。 今日这场宴席。他一定也会参加的。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见上一面。 “你不知道吧,玉昌打了胜仗,城里开了好几天的集市!那些去玉昌打仗回来的士兵带回了好多东西。又便宜又好看。我买了好多皮子还有首饰,还给你留了一份……”范荣华只是郁郁了一会儿便又拉着陈兰的手兴奋的讲起来:“还有张淑桐那妮子也有。哎,可惜冯意桐竟然被人给害死了,要不然也给她留一份……” 原本陈兰还有些漫不经心的,但是一听范荣华提到冯意桐的名字。她的心便忍不住一阵噗通乱跳。 “这喜气洋洋的……你做什么去提一个死人!”陈兰不耐的说道:“当心别被公主府的奴仆听到了,到时候把你告到皇后娘娘那边去。非得治你个大不敬的罪不可!” 范荣华便有些愣愣的摇头说道:“不会的……皇后娘娘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治我的罪呢!” 她从前便对陈文慧很有好感。 但是一想到父亲昨日对她说的话,脑袋不怎么转弯的范荣华此刻居然也有了些心虚。 “呵呵,你就是个傻的!”陈兰冷笑,低声在她耳边说道:“皇后娘娘再好,可公主殿下不喜欢你,你又如何能讨得了她的欢心!” 以往这样的挑拨,陈兰一用一个准。 然而今天,范荣华却有些不在状态。她听到陈兰说自己想要去讨陈文慧的欢心,不由连忙摆手说道:“你乱说什么,谁要去讨皇后娘娘的欢心了!我才没有呢!” 说着竟然就对陈兰生起气来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盛宴 这不由叫陈兰狐疑起来。 “你怎么啦?”她觉得范荣华肯定有事情瞒着自己,便不高兴的说道:“你我都是患难之交,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范荣华脸色绯红,双手在袖中拨弄着自己的宠物,口中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要她怎么说?难道告诉陈兰,范诚悦让她今日在陈文慧面前好好表现,等过几日礼部奏请为皇上选秀充斥后宫时,就要将她往宫中送! 她怎么会从了父亲的愿望,先不说那是公主殿下的父亲,跟自己的长辈一样。 便是想着要跟陈文慧那样好的母亲争宠,范荣华便觉得浑身都要起鸡皮疙瘩。 不行!想想都觉得受不了! 所以,她便计划好了,只等着今天宴席行到一半就偷偷逃出去! “没什么!”范荣华眼神飘忽的说道:“只是唏嘘一下呗!张淑桐那家伙刚嫁出去没几天,你又要嫁了,哎……” 陈兰被对方提到亲事,顿时羞恼,狠狠揪了几下对方手腕上的肥肉,低声斥道:“叫你胡说!这是什么地方,你居然取笑我!气死我了!” 范荣华只好连声求饶。 于氏便跟范华氏调笑说两家孩子的感情好。 范华氏闻言却只是笑了笑:“都是快要出阁的小姊妹了,如今感情好,将来也要相互帮衬着。” 于氏自然点头应和。 正在说着,门口又进来一人,穿着王妃的礼服,端着一张脸跟着领路的丫鬟一路穿过大殿走到下首第一位坐着。 众人一惊,看了看年纪便猜到正是刚进京的梁王妃。 在座的可没有再比她辈分高的了,纷纷上去给王妃见礼。 于氏也忙带着陈兰上前拜见。 尔朱氏原先只是敷衍,听到陈兰的名字后。这才打起精神,细细打量了一番之后,当面赐了陈兰一对玉镯子。 在玉昌时梁王妃从未留心过此人,如今此一时彼一时,将来少不得要与这媳妇同住一个屋檐底下。 “陈兰谢过王妃的赏赐。”小姑娘声音柔柔细细,却没跟旁人似的将那玉镯带上,而是转头便将那东西递给了身边的丫鬟。 一副很看不上眼的模样。 尔朱氏及身边伺候的老嬷嬷俱都沉了脸。 陈兰与李谦书信往来已有一年多,对梁王府的境况也算了解不少,更是知晓这位尔朱氏对李谦的态度。 不过是仗着自己娘家势大欺负庶子罢了!如今遭了报应还要死咬着李谦母子不放,真是好歹毒的心肠! 所以她连拜谢都带着些不卑不亢的持贵。 于氏看到周围人的眼光。心里对陈兰越发不满。 尔朱氏却渐渐平淡了脸色,默然盯着大殿上的柱子一动不动。 又过了一刻钟,李欣与陈文慧才从内室出来。 众人又是一番拜见。 范荣华便盯着陈文慧看了一会儿。越发的自惭形秽,纠结非常。 “哀家在宫里听闻齐家孙女贞静贤淑,早就想见上一见。”陈文慧一身皇后礼服雍容华贵的端坐上位,柔和的笑着问道:“不晓得这位齐小姐今日有没有过来?” 还没过门,便叫陈宣和吃了大苦头。陈文慧越发着急要看看父亲给宣和选的人是个什么样的。 一个身材十分娇小的姑娘便从位置上站起身。朝着陈文慧屈膝行礼:“齐敏芝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声如蚊蚋,若不是这大殿内寂静无声,李欣怕都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 母后大概要失望了。 果然,陈文慧微微皱了眉,淡淡吩咐道:“抬起头教哀家看看!” 齐敏芝便乖顺的抬了头。 相貌很是平常。 陈文慧越加失望。便又问:“听闻齐家也是书香世家,不晓得齐小姐在家里可读些什么书?” 也许是个腹有诗书的,倘若能跟宣和志趣相投。倒也可以做个贤妻。 “回皇后娘娘的话,家慈一直教导敏之要守拙安分,无才是德。是以敏芝便只是识得几个大字,会写自己的名字罢了。” 一语落地,惊起议论纷纷。 谁不知道齐家是书香世家。谁不知道皇后娘娘是书香世家走出来的女儿。不仅才华出众,便是教导女儿也不遗余力。甚至在落难时还要亲自教幼女习字念文。 这齐家人到底是不想攀这门亲事?还是真的将女儿教的迂腐不堪,连话都不会说了! 于是众人的目光便都朝着齐家的大夫人看过去。 果然大夫人脸色阴沉,竟然似要发起火来。 这是怒其不争? 众人正想着,便听上首皇后娘娘已经发话了:“齐家门风严谨,不愧是宰相府出来的女儿家。谨守本分是不错,但这不读书的规矩也太很严了些。” 这算是夸奖吗? 有些和齐家不对付的外命妇当场便翘了嘴角无声的笑起来。 陈文慧又问了些旁的人。 只有李欣目光一直放在那个齐敏芝身上。见到对方一派从容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对周围的异样目光全然无视,该行礼行礼,该吃吃该喝喝。 哪有刚才在殿上的半分怯懦跟无趣。 竟然与陈宣和一样,她也不满意这门亲事。 李欣这么一想,看着对方便有些不顺眼了。她承认自己有些小心眼,谁让陈宣和入了父皇母后的眼,也被她划拨成了自己人了呢。 只有陈宣和嫌弃别人的命,哪里轮得到别人来嫌弃他! 她便打定主意,即便母后干预不了表哥的婚事。她也要搅合一番! 酒宴过半,前殿的青年公子们便由张靖嘉领着进来拜见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 众多女眷瞧着走在最前面的张靖嘉,心里都有些意外的惊讶。 总是听在外奔波的丈夫或者父亲说起这个人,说他神秘莫测,身份成迷。领军作战三月便败了流疆六国,一年不到又拥立了新君。 身无半点官职。却傲然不拜帝王。 那样一个人,竟然如此清俊和年轻?! “皇后娘娘,人都带到了。”张靖嘉微微颔首对陈文慧道。 果然没有叩拜。 “先生辛苦了。”陈文慧忙让人给张靖嘉看座在她下首。 陈兰在人群里轻易便发现了李谦,两人不着痕迹的对视了一眼,然后便默契的不再乱看。 于氏在旁边揪着帕子,心想总算没有失礼。 “宣和,姑母好几日不曾见你,竟然十分挂念!”陈文慧一见到陈宣和,便想起父亲给这孩子说的亲事。 她一阵心疼,就想着要将陈宣和从陈家摘出来。放到自己身边才好。 “还有你琰表弟,你不在他哭闹的次数都多了许多!”陈文慧有些无奈的说道:“一会儿你便过来帮着本宫哄哄琰儿!” 李欣汗颜,看不过眼这婚事便让父皇一个旨意给陈宣和订个中意的呗!瞧瞧母后这都找的什么理由啊! 表哥又不是照顾孩子的奶娘。佑菱如何就离不开他了。 果然,在场众人都露出讶异的神色。 “表哥,弟弟怕是在玉昌跟你玩惯了,现在他正认人呢。”李欣忙解释道:“一时间宫里的奴才全是生人,倒把他给吓着了!” 陈宣和面色迥然。硬着头皮回道:“是。宣和这便去看看太子。” 竟对那齐家孙女半点兴趣也无。 他真不想呆在这里,若是今日能在公主府脱身,他便打算跟着远洋队去新卫再不回来了! 然后便真的跟着皇后身边的嬷嬷往偏厢去了。 于氏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任他去了。 陈文慧解决了陈宣和的事情,便再没什么想要关心的。借口身子乏了,立刻退了出去。 从头至尾也没有过问陈兰的婚事。 这让陈兰十分愤然。 在场的众人如何不明白,只觉得那些谣言还是有些影子的。 皇后娘娘跟娘家的确不睦。 张靖嘉便也立刻领着人往外走。 按照流程。他只要再将这些人送到明伦堂外的小花园里就行了。 说是小花园,可却占了十来亩地。中间一个小湖,四面栽了各式花木,四季都是绿树成荫,花木成行。 东边靠岸建了座石舫。那是女眷们一会儿赏景的地方。 男子们则便被带到从西面岸边一直伸到湖中央的湖心亭。 在这里,男男女女被告知各自赏景。到晚宴开席后再回明伦堂。 这便是要给他们机会各自相看了。 李欣便趁此机会在中园的花厅见了尔朱氏。 “玉昌一别也就一年余载,怎么伯母竟这般憔悴。”李欣看似关心实则戳着心窝子问道:“便是表弟去的早,您也要保重身体啊!” 尔朱氏实在摸不清李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虽然觉得对方的话十分刺耳,却依然恭敬答道:“劳殿下挂念了。臣妇一直很好。” 按辈分,她原不必如此恭谨。但是,她如今不过是一个失了丈夫又失了儿子的寡妇,娘家不给出头就算了,自己再要不知死活的去得罪今上,那还真不如立刻死了干净。 “伯母这么客气干嘛……”李欣便笑:“叫侄女欣儿就是了。” 尔朱氏只觉得心头一团乱麻,越加小心的说道:“不敢当!” 她提防李欣甚至超过了陈文慧。 “看来伯母是被李谦表哥给伤透心了吧?”李欣坐在位子上,好整以暇的望着尔朱氏慢慢说道:“听说昨日表哥还对伯母不敬来着?” 尔朱氏心中一凛,忙低头否认道:“没有的事!殿下莫要被那些奴才捕风捉影的谣言给蒙蔽了!” 李欣便端起杯子慢慢抿了一口茶水含在嘴里慢慢咽下,感受着那沁人心脾的清芳,然后悠然说道:“伯母就莫要在侄女面前强撑了。那些个妾生子会对嫡母有多好?若非是伯母一味软弱认人拿捏,可怜的辉表弟又如何能被旁人谋了性命去!” 第一百七十六章 合作 李欣瞧着尔朱氏咻然而变的脸色,口气便越加愤慨:“辉儿表弟才几岁,如何能分得清豺狼和幼兔的区别,还不是指望着伯母护佑他么。他那么可爱,全然将性命交到了伯母手中,奈何伯母护不住就算了,竟然在他死后还助纣为虐、为虎作伥!” 助纣为虐?为虎作伥! 尔朱氏只觉得这八个字跟钉子一样被李欣一锤子一锤子的敲在了自己心上。 她豁然起身,指着李欣的手指不住发抖:“你……你怎么会知道?” 李欣挑了挑眉,学着张靖嘉的尔雅样子,对着尔朱氏温言说道:“伯母当欣儿是瞎子吗?辉儿堂弟一死,这其中谁获利最大还不是一目了然?还是说辉儿堂弟其实死的很寻常?” 她就不信尔朱氏能扛的住这些诛心之言。但凡她还有一点慈母之心,不,但凡她还是个正常的女人,就不会无动于衷! 果然,尔朱氏一被人提及自己儿子的死,便浑身颤抖。她的孩子才四岁,那么一点点大,被泡在池子里不知过了多久才被下人们找到,捞起来的时候浑身皮肤都胀开了。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辉儿那一双拳头捏的死紧,双眼瞪大死不瞑目。 若是寻常的落水而亡,她的辉儿如何会有这样的死状! “不!辉儿是被人害死的!”尔朱氏厉声叫着,倒将守在门口的侍卫们惊得差点要进来。 李欣只是哼了一声,塔苏尔这才又挥手让侍卫们退下。 而他自己则贴紧了房门随刻待命,想着只要里面有一点不同寻常的声响,他便冲进去。 “被谁害死的?”李欣坐在椅子上怡然不动,只盯着尔朱氏的双眼循循善诱:“是李谦?还是侧妃范氏?” 尔朱氏脱口而出:“就是那两个贱人!” 若不是他们,还有谁能进到王府的后院里杀人。他们孤儿寡母的,除了那位置。又还剩什么可让人惦记的! 尔朱氏脸上的神色一会儿悲愤,一会儿又悔恨。她想到那天找到李辉时的情形,突然便蹲下身,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失声痛哭:“不,是我……是我害死了辉儿……你说的对……他那么小,什么都不懂,怎么会知道人心险恶……我早就该替他除了那些豺狼……” 四年间,那个小人儿与自己想处的点点滴滴一下子又涌进了脑海。 他第一次微笑,第一步走路,第一声开口…… 他笑起来的样子。生气嘟嘴的样子,嚎啕大哭十分委屈的样子……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跟可爱! “是我害了辉儿!是我对不起他……”她狠狠捶着自己的脑袋,只觉得万箭穿心:“辉儿。阿娘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 她大声哭嚎,全无半点王妃的仪态。 倘若这里是在园子中央,只怕马上就要将人给引过来。 但是这花厅离那些在花园里游玩的人远着呢。 李欣心里有些愧疚,便静静等着她哭完。 所有的仆妇都被李欣打发了出去,包括在尔朱氏身边伺候的嬷嬷。 偌大的花厅里就只有李欣与尔朱氏两个。 李欣不说话。尔朱氏的哭泣声也渐渐停了下来。 室内又慢慢归于静寂。 “殿下……”尔朱氏平静下来后也有些后悔:“臣妇一时情难自禁,失态了。” 李欣摇了摇头:“无碍。只要伯母给辉儿堂弟平了冤屈,心情自会慢慢开朗起来。” 尔朱氏慢慢站起身坐回位置上,闭了闭双眼缓了缓心神。良久之后说道:“臣妇不知道殿下是什么意思。辉儿已经去了,现在再追究以前的事情未免太迟了。” 李欣轻笑,似乎将尔朱氏整个身心都看了个透彻似的:“伯母这话说的也太牵强了些。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辉儿堂弟入土还未有半年,您便要将他的冤屈忘得一干二净吗?!” “伯母可真是一个狠心的母亲呢……”她有些不屑的望着尔朱氏:“辉儿堂弟投胎到您的肚子里真是不幸啊……” 尔朱氏心中又是一阵剧痛,指甲都要掐进肉里。却依然转了头说道:“是臣妇对不起他……这罪,只能等臣妇下辈子去给他赎了……” “呵呵。”李欣又是一声冷笑:“辉儿堂弟死的不清不楚的,您倒肯定他愿意去阎王那报道?指不定他那冤死的魂魄还徘徊在府上等着您给他伸冤呢!” 尔朱氏心中越痛,同时脑中也是警铃大作。哪里不怀疑这是李欣在挖坑让自己跳呢。 一边想着这李欣果然是个有手段的,不容人小觑;另一边又不免想着她的辉儿是否真的变成了孤魂野鬼。徘徊在府里不肯投胎。 “殿下不用再说了!”尔朱氏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殿下的用意臣妇早已知晓,无非是要让臣妇放弃梁王府的爵位罢了。但是这事。臣妇绝对不会答应!” 李欣大为疑惑,惊讶的问道:“伯母,您这话可好生奇怪!” 她歪了头,脸上现出一个困惑的表情:“欣儿什么时候说过要让梁王府放弃爵位了?” 尔朱氏在心底冷笑,心想你这样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才是真正披着羊皮的豺狼! “殿下一个劲的揣度着臣妇去报仇。”尔朱氏淡淡说道:“臣妇若真的如殿下说的那般取了那两人的性命。梁王府便再无一人能够承嗣,不就等于放弃了整个北峭藩地?” 到时候整个北峭便都要归到朝廷手里了。 她说的这么直接,倒教李欣小小的惭愧了一下。 “伯母真是冤枉死欣儿了。”李欣埋怨道:“欣儿哪里会如您说的那般居心叵测?如今的形势,欣儿怎么会不知道北峭放在王妃手上才是最安全的!” 她佯装气愤的说道:“新卫朱四皇子也是初登大宝,欣儿看他也不是个安生的主。要不是他如今位子不稳,急需要安抚内里,怕是早就跟北峭打起来了。” 饶是尔朱氏对李欣有再大的意见,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很对。北峭的形势。可不正如李欣说的这般十分严峻。 年前,北峭便已经与新卫有小股交战了。 到他们进京前,又有好几个镇子重新被新卫给夺了去。 只是为了梁王府的利益,北峭那边对朝廷从来报喜不报忧,只等着梁王的爵位确定下来,再跟朝廷急奏边疆告急。 这也是苏子云坚守北峭,不敢跟他们一道进京的原因。 若是他和尔朱氏能抵住,自然万事无虞。若是他没能抵挡住,李谦进了京也能为梁王留下一脉香火。 苏子云,他忠于的那个人永远是梁王。 不是她。 “那殿下刚才是什么意思?”尔朱氏只是微微失神。片刻后便回神问道:“还请殿下直言明说!” 她很不耐烦这般互相试探、曲曲绕绕的谈话方式。 “伯母,欣儿的确是有两件事情要跟您商量一番。”李欣坦言说道:“但又怕您做不了那个主。” 尔朱氏听了没有发怒,只是稍微愣了愣。然后便道:“您尽管说吧,梁王府目前还在臣妇手中呢,没有办不了的事。” “呵呵,倒不是梁王府的事情。”她语气微微缓了缓:“欣儿想让伯母带句话回娘家,问问尔朱氏的族长是想要北峭那块地呢还是再往北跑跑。去新卫重新圈一块出来?” 李欣笑吟吟的问道,那样子就跟问尔朱氏你是要吃米饭还是面条一般平常。 尔朱氏震惊非常,良久才又问了一遍:“殿下,您……您想要跟新卫开战?” 李欣听了忙摇头说道:“开战干什么!欣儿最讨厌那些打打杀杀的事了!” 她手里的茶水已经凉了,便自己提了茶壶自顾自又斟了一杯:“新卫虽然及不上玉昌富庶,但是也被朱氏经营了百十年。总算有些气候了。若是开战打烂了也太可惜。欣儿可不想要一个破破烂烂的藩地。” 尔朱氏已经渐渐跟上了李欣的思路,便试探说道:“殿下想要拉朱氏下台,扶尔朱氏继位?” 李欣一个冷眼撇过去。没什么温度的说道:“新卫弹丸之地,又贫瘠寒酸,也就当个藩王之地经营经营算了,还妄图跟天舟比肩?” 说新卫经营了很多年已经成气候的是你,转眼又说新卫贫瘠寒酸的还是你。 若是有第三人在此。恐怕都要翻白眼了。 但是尔朱氏立刻就明白了。李欣想要拿下新卫,然后作为藩地丢给尔朱氏治理。 前提是梁王府放弃北峭。并且与她合作拿下新卫。 “欣儿这也是为了伯母着想。”见到尔朱氏恍然大悟的神色,李欣转脸就又笑了起来:“您想想到底是跟自己没有血脉之情的庶子亲,还是跟您流着同样血脉的娘家那些侄儿亲?倘若伯母若担心膝下无子,将来不能享天伦之乐,何不从娘家过继一个孩子养着呢。” 李欣觉得自己真是方方面面都为尔朱氏考虑到了:“当然,若是伯母不愿意为辉儿堂弟报仇,那今天这话就当欣儿从未说过。您放心,父皇从来没有要压着梁王府的题本不批的意思。父皇也是为难,才让欣儿来问一问伯母的意思……” 李欣胡编乱造道:“既然皇伯母并无意为难李谦,那欣儿明日便进宫回禀父皇,即刻将梁王府的爵位封给李谦堂哥。另外,既然李谦堂哥做了梁王,那他的生母怕也要抬一抬位份……” 李欣嘟囔道:“现在伯母还在,自然不能抬了她做王妃。便只能等伯母去了,再……” 她说道这里才似发觉了不妥,连忙停下声,对尔朱氏歉意说道:“呀!伯母,欣儿又失言了!” 明明知道这个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女是在演戏,可尔朱氏还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话很有道理。 一旦李谦的目的达到了,自己可不就是挡在他母亲路上的绊脚石了。到时候,那小畜生肯定会想方设法除了自己,然后再抬他母亲做王妃的…… 一想到这里,尔朱氏哪里还能心安。 “等等!”她叫道:“殿下,臣妇这几日一直有些精神不济,还请殿下让臣妇静下心来想一想再给您回复。” 第一百七十七章 金蟒 李欣便点头,然后抿唇笑道:“欣儿不急的,伯母慢慢考虑便是了。” 她的面容精致而美丽,笑容如春风暖阳,让人见之心喜。 尔朱氏见了便很容易联想起刚在大殿之上见到的那个清俊少年。 听说那少年便是这公主的助力。 “另外还有一事。” 梁王妃微微回神,便又听李欣说道。 “欣儿在襄平郊外刚刚建了座造船厂,规模在京中来说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了。” 李欣的脸上尽显年少轻狂的得意之色:“想必伯母也听说了,年前玉昌与流疆一战大胜而归,得了不少稀罕物件。但奈何数量太多,便是襄平这样熙攘的大城市也就只卖了一个多月便再也卖不动了……可玉昌的仓库里头还有一大半的货没见过光呢……” 这话可一点没错。李欣现在要的是白花花的银子,但是流疆贫寒,赔款大部分是拿宝石毛皮抵充。 这些东西价值还算可以,但若是卖不出去,便只是一些死物! 在战火四起的时候,甚至还不如一旦粮食来的金贵。 李欣这一副你应该知道的表情,让尔朱氏不由觉得会被算计。 警惕心大起的尔朱氏连忙推拒说道:“殿下,北峭贫乏,藩地内的贵人富豪只怕连襄平十分之一都及不上……恐怕也吃不进您那么多货物啊!” 李欣听她这么说便露出了失望的神情,低着头半天不说话。 尔朱氏便有些惴惴不安。 孰料片刻之后,李欣又笑着抬了头说道:“北峭吃不进这些货,新卫总吃得下吧?” 她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梁王府地处边境,不知道皇伯母可否弄几个机会叫咱们公主府的掌柜们去新卫开开眼界?” 尔朱氏原先还要拒绝,新卫袭扰北峭,边市早就关了。如何能帮她弄到份额? 但是转念一想,这不会又是李欣在试探自己吧?难不成对方已经知晓边疆战事了? “臣妇对这些倒不怎么懂行。”尔朱氏委婉说道:“不如这样吧,总归殿下要派个人跟臣妇回北峭见见尔朱家的族长的,可否到那时再给殿下个准确的消息?” 李欣便笑着点了点头,一副乖顺柔和的样子:“欣儿都听皇伯母的。” 尔朱氏悚然,她恨不得李欣对自己横眉竖眼才好。像这样笑得纯良无害的样子叫她十分心慌,连忙道:“臣妇刚才失态,如今快要开席了,还请殿下准臣妇下去整理一番仪容。” 李欣瞧着对方那红肿不堪的双眼心下了然,点头关心的说道:“伯母您快下去吧。欣儿让丫鬟给您准备些冰块。您敷一敷会好很多的。” 尔朱氏千恩万谢的走了出去。 见到守在外院的奶娘时,她鼻子一酸,差点又要流下眼泪。 但是到底记得这是在公主府。便忙忍住了,抓着奶娘的手低声说道:“嬷嬷,快些给我再补个妆。” 老嬷嬷纵然心中有千言万语要问,却因为要提防周围的眼线而抿了抿唇,只点头应了下。仔细扶着尔朱氏,回头便往身后丫鬟的手里塞了个鼓鼓的香囊,客气的说道:“劳烦这位姑娘给咱们王妃找个僻静的房间。” 那丫鬟随手便收了东西,然后微微笑着将人领走了。 花厅内的李欣将剩余的茶水喝完,这才对着门口的子珍道:“听说石舫那边热闹的很,你要不要去凑个热闹看看?” 子珍听到公主发话了。这才敢跨进内室。她抬头见到李欣满面春风的笑脸,顿知公主殿下此时心情正好。 “明明是殿下自己要出去玩,却老是拿着奴婢作伐子。”她玩笑道。 李欣便眯起眼睛。盯着子珍看上看下:“你真不想去?那本宫叫子岚跟着好了……” 子珍跺脚不依:“殿下就会戏耍奴婢!” 李欣便哈哈大笑。 主仆俩个这才一前一后往外面走去。 塔苏尔远远跟着。 还没走到岸边,便听那横在水滨的石舫内不时传来一阵阵笑声。 李欣露出疑惑的神色,不动声色地往前走去。 这条不系舟的船身是由一大块巨石雕刻而成,船上两层漆的朱红色的小楼,四面舱室的窗户全被张靖嘉给换成了彩色琉璃。砖雕的门顶精巧华丽,一面纯色透明的水晶珠帘挂在门口。在斜斜的夕照下闪着莫名乱跳的七色光彩。 “殿下。”守在门口的小丫鬟给李欣福了一礼后便掀起了珠帘。 李欣带着子珍抬脚便走了进去。 一室的欢声笑语陡然被掐断。 片刻的安静之后,姿容各异的京中贵女纷纷曲了膝盖给李欣见礼。 “本宫老远便听你们在此嬉闹。”李欣心情十分愉悦,微微笑着问道:“在玩什么呢这么开心?” 那些云英未嫁的姑娘们便都矜持的不吭声,只有一个刚刚过门的小媳妇壮了胆子对李欣说道:“这不是小姐们闲来无事嘛,便想了个点子与对面的小子们比试猜谜。” 她想着皇后娘娘诗书满腹,便觉得李欣也是喜好这些的:“这一来一回的总有输赢,这不,刚才姑娘们赢了一局,那些小子们便要愿赌服输的在亭子里当场作出一首诗来。不仅如此,还要面对咱们高声念上一遍,叫姑娘们品评一番。” 李欣便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果然在大开的窗户外面,不远处的湖心亭里全是伏案冥思的公子哥。因为亭子太小长案摆不下,竟然连长长的游廊里也站起人。 有几个写好了的便排了队面对石舫大声吟诵。 这有什么好笑的呢。李欣心中暗自嘀咕。 不过若是能撮合出几对鸳鸯来,她也十分乐意。 别以为她不知道,再过个几月,待父皇位子坐稳了,那些个朝臣们势必要一波接一波的往宫里头塞人。 这样一想,李欣便又收回了目光往在场的女眷身上瞧。 除了一个王书瑶认识,其他人竟然都很陌生。 她不由想着陈兰与范荣华哪里去了。 “殿下……”王书瑶见李欣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再也装不了小透明,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低声说道:“不知道殿下可有兴趣参加这猜谜的活动?” 她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刚才在大殿上见到张靖嘉的目光一直跟着李欣转来转去,她便知道自己离那人已经远去了。 李欣无趣的摇头,然后饶有兴致的对王书瑶道:“你祖父近来身体可好?” 王书瑶便点头:“劳公主挂念,祖父一直康健。” “那便好。”李欣点了点头,原本要开点玩笑的心思也淡了。 她也觉得自己若再要提起那入宫之事,眼前这个美貌佳人恐怕会当场哭出来。 若是让张靖嘉知晓自己在这里欺负人,他会不会觉得她跋扈呢。 不晓得那尚书夫人有没有将女儿送进宫的意思。倘若王家长辈个个都期盼将女儿送进宫中,那王书瑶还真有希望成为自己的庶母。 毕竟王家在朝中经营多年,子侄辈里有出息的也比旁的家族多。就算父皇看不上王家姑娘。作为六宫之首的太后也不会答应的。 这么一想,再看王书瑶的时候,李欣多少便觉得有些刺目了。 但这事总有一天要去面对。 她要做的。只能是默不作声外加安慰母后便是了。 “本宫瞧着你们人也不多,其他人呢?怎么都没见着?”她还是更想见一见范荣华。 当初在玉昌时,那小姑娘心无城府,直来直去的性子给自己帮了不少的忙。 虽然她后来为陈兰所用害了母妃一次,但是李欣从未怪过对方。 王书瑶离得最近。正要答话,却听门外丫鬟大叫一声:“有蛇啊啊啊……” 然后便见一条小孩胳膊粗细的金黄色蟒蛇从珠帘下头游了进来! 船舱内众多贵女俱是大声尖叫,你踩我踏的往后直退。 李欣站的离珠帘最近,刚听到声音便回头看了过去。 这不是珠珠吗? 一年多不见,它似乎又长长了一些,也更粗了些。滑腻腻的身体上比之前多了些花纹。金灿灿的身体游动在朱红色的地板上有些诡异。 李欣想,只要不是范荣华那般有奇怪癖好的人,谁见了不得头皮发麻。浑身犯冷? 被李欣一眼就认出来的珠珠游到李欣脚边就停了下来,盘桓圈绕了一小块地方后,它才直了前面的小半段身子在空中左右摇摆。一双冷冰冰的小眼睛紧紧盯住李欣,长长的粉红色信子时不时吐进吐出。 众人都吓傻了。 甚至有人当场便晕了过去。 “殿下!”子珍尖叫了一下,强忍着厌恶就要挡到李欣面前。 倘若这蛇咬了公主殿下。这满船的人不得给她抵命? “没事,子珍。”李欣却不害怕。她从宽大的袖袍内伸出手拉着子珍,低声道:“你先退下。” 子珍想到年前这蟒蛇也未伤过人,这才惴惴不安的往旁边站了站。 李欣猜想着蟒蛇是想引起自己的注意,便微微低了头,纳闷的问道:“范荣华呢?” 那蟒蛇似听懂了,调头便往回游。 几步之后,又转了方向看向李欣。 那意思简直就差对李欣口吐人言了:跟我来吧,我带你去找范荣华。 这蛇是成精了吧? 李欣在心里想着,然后便自己掀了帘子跟着那条蟒蛇上了石板往岸上走。 塔苏尔紧紧跟上。 身后众人顿时一阵慌乱。子珍双脚发软,镇定下来后,便立刻让掀帘子的小丫鬟出去找人。 众人都恐慌那蟒蛇伤人。 只有李欣知道,珠珠是不会咬人的。 它的胆子很小。若非有人惊吓,通常是与范荣华形影不离。 如今这样子,便让李欣猜测了一番。 “难道是范荣华那丫头出事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假山 如她所想的那般,范荣华还真的是出了事。 因为有心想跑,范荣华在开始进府时便用心记了路。她只在石舫里面呆了一会儿,便以没劲要自己出去逛为由上了岸。 沿着河岸走了一会儿,又胡乱走过好几条抄手游廊,待她又出了一道月亮门见到一整座的假山屏障时,范荣华眼珠子一转,猛然将珠珠从袖子里甩出来扔到那丫鬟脸上,如愿将对方吓得昏倒之后,她跨过一座石桥便进到一处假山石丛里。 这座假山位于西园中庭。造园的师傅将中园那小湖的水引到了这处院子,围绕整个假山石丛造出一片湖光山色的迷你景致。 整个园子叠山曲水,花木森森,待范荣华一进到那假山丛里,只穿了几个圆洞之后便自觉进了迷阵,左左右右花了好一阵子都走不出去。 她急的满头大汗,又胡乱走了一气后才听到前面有人语声传来。 她既兴奋可以出了这迷宫,又害怕被对方发现暴露自己的行踪。 范荣华便小心翼翼朝着发出声音的那处地方靠过去。 “在你们北峭玉石是好东西,但是在我们玉昌,那可不值什么钱。哼,两个破镯子,亏她拿的出手!你都不知道当时我有多难堪,围在身边的全是京中贵妇。她好歹也是个王妃,这当众给我的见面礼无需多贵重,但也不用尽拣些破烂货给吧!” 竟然是陈兰的声音! 范荣华一喜,正要出去找对方帮忙,却又猛然听到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传来。 “不过是给你个下马威罢了。她那般作践于你,无非是心中不愤。想想也能谅解,那个短命鬼没了,王府的爵位最终还是落在了我身上。而我封王拜爵的时候,娶的又是这么一个如花似玉。身份高贵的好媳妇……你说她呕不呕?气不气!哈哈……” “看你这嘴像裹了蜜似的,是不是在别的女人面前也这么说?” “哪有啊……外头那些女子个个都是庸脂俗粉……怎么比得上兰儿你这般美丽动人……” 范荣华听陈兰跟这男子暧昧不清,顿时就有些迟疑了。她想了想,还是等他们走了再出去好了。 这么一想,她便在空空的假山石洞里坐了下来。这心一静,便听到外面有潺潺的流水声传了过来,夹着一对情侣的暧昧情话,只听得范荣华面红耳赤。 倘若范荣华从石洞里拐出来,便能看到洞口外面连着两个石桥,一处石桥正好通向湖中心的曲廊。沿着曲廊一路走,便可上岸出了迷宫。 而另一坐石桥旁边的石洞里面便是藏在一起耳鬓厮磨的陈兰与李谦。这座石桥只搭了短短的两截石板,几乎是跨上一大步便可从范荣华藏身的石洞拐进那对情侣的石洞中。 此刻在石洞之内。陈兰正斜斜靠在石壁之上,被压在她身上的李谦隔着衣服一阵搓揉。 “别这样……”此刻的陈兰媚眼迷离,推拒了一番之后娇声说道:“你压着我的背了……好痛。” 李谦听了,将头埋在陈兰脖颈里一阵吸吮,而后才恋恋不舍的抬了头。哑着嗓子说道:“兰儿,你身上真香!” 陈兰臊的脸颊通红。 涂了粉色丹蔻的手指一用力便在李谦腰上揪了一把,低声骂道:“你就知道欺负我!坏蛋,再欺负我我就不嫁给你了!” 李谦被她揪痛,脸色一瞬间便冷了下来。 陈兰忙松了手,关心的问道:“很痛吗?” 李谦微微放下心中不快。马上便换了一副笑脸凑到她跟前道:“娘子,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啊!” 陈兰见他并未生气,这才松了口气。白了他一眼嗔道:“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胡乱叫喊!你表现不好,小心我回去让父亲退了你的玉牌!” 李谦便上前将对方抱在怀里,不时摸上一把占点便宜,十分自信的说道:“我才不怕呢。你还能找到比我更好的郎君?你父亲舍得放弃我这个王爷女婿?” 说完又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你可真坏!”陈兰便伸手在他胸口捶了两拳。然后又在对方一阵拥吻揉捏中娇喘吁吁的败下阵来。 这是她自己选中的夫婿,自是没有什么不满的。 唯一觉得不顺心的便是他那个嫡母王妃。 “哎。一想到嫁给你之后就要伺候那个老太婆,我这心里便一阵慌乱。”陈兰靠在李谦怀里,不安的问道:“你说以后要是她天天为难我,我该怎么办啊!” 李谦不在意的说道:“她能把你怎么样?左右她还要靠着我给她养老送终呢!” 陈兰却不放心,她抬了自己莹白清丽的脸庞,深深望着李谦说道:“可你不是说她脾气暴躁,经常欺负你母亲?就算你日后承爵继承了王位,可是男人不管内院的事情,她又是名义上的嫡母。” 她禁不住忧虑起来:“到时候不用她使什么阴招,只要每日让我去侍奉她就够我受的了!你想想你母亲的遭遇,你觉得我在她手上能得了好去?!” 李谦听陈兰这么说,顿时便皱起眉来。他想起尔朱氏在李辉死后的癫狂样子,想到她这几个月对生母的冷嘲热讽,顿时便觉得对方如豺狼虎豹,恨不能立刻就杀了她! 但是对方还有尔朱氏家族撑腰,李谦如今是无论如何也动她不得的。 “你便安心忍上几年。”他跟陈兰承诺道:“等我的位子坐稳了,自然会让她尽早闭眼。你放心,将来梁王府女主人的位置只可能是你一个人的。” 陈兰却不依,从玉昌出来后,她便发誓,那种要看人脸色才能过下去的日子,她一天都忍受不了!若是李谦在她及笄之后还不能承爵继承王位,她便马上要回自己的玉牌跟他退亲! 好在李谦做到了。 可还是不够。 “不行!若是嫁到王府还要受气,那我索性呆在家里不嫁算了!”她赌气说道。 李谦心里恼怒。却又只能耐着性子哄她:“不会让你受气的!你放心好了,只是说再让她活几年,可没说她一定就是活蹦乱跳的活着。到时候她动也动不了,话都说不利索,梁王府后院的大小事务还不得你去操持?” 陈兰这才明白过来,有些不信的问道:“你真下得了手?” 李谦便点了点头,然后又低声说道:“那毒妇横行了这么多年,也应该得到报应了。” 陈兰这才放下心来,抓起对方的手郑重说道:“我也没什么大的要求,只希望不要看人脸色。之前在玉昌。你说你会过继到姑父名下,我信了你才将玉牌给了你。如今姑父有了亲子,我依然不改初衷执意要嫁给你。还不是因为心中对你有情?还望你莫要辜负于我!” 李谦的确有些被感动了。他望着陈兰,只觉得在对方眼中,自己是天是地,是她所有的依赖,自尊心大为满足的同时。也生出一股豪气来。 “过继嗣子的事情,你不要急。”他意味深长的说道:“总归第一步咱们已经实现了。李辉不死,即便皇上没有子嗣,那嗣子的名额也不会落到我头上。” 他光是想想都觉得心中热血沸腾,平日里范侧妃的诸多叮嘱全被他抛到了脑后,不管不顾的便将心中所想跟陈兰交代了个底朝天:“如今除掉了李辉。便离那位子又近了一步。” 陈兰这才确定李辉的确死于李谦之手。她心里有些恐惧,却又隐隐觉得非常兴奋。 她觉得男人就该是这样的。 她倚靠的这个男人越狠辣强大,她就越有安全感。 只有这样。再遇到像冯意桐那样的人时,才有人能挡在自己面前替她杀了那些人。 “那李辉……真是你杀的?”陈兰再次确认道:“你亲手杀的?” 李谦却摇头,嘴角勾起冷冷的笑容说道:“杀人何需自己甩刀子?没的脏了自己的手。他的事你也别问,总归知道的多了对你也不是什么好事。” 陈兰便知趣的不再打听这件事,而是嘟囔着说道:“不问就不问。反正也没什么好得意的。反正皇上连太子都有了。你那些小心思也该放放了!” 差不多做个王爷就行了。 天舟的藩王权势也不小,呆在自己的封地就跟国中之国的君主一般。只要不进京城,她便是那国中国里的皇后! “急什么!”李谦不屑的说道:“那太子才多大?李辉生下来不也健健康康的?可还不是短命鬼一个?再说了,现在姨父可是手持十万御林军玉印的卫国公!有他在京城里头给咱们谋划,你还怕不能成事?” 他笑了笑:“连你姑父那般懦弱不堪的人都能坐上大位,你觉得你夫君我比他差很多吗?” 陈兰想了想,不由也露出笑脸来:“你得意什么!你以为你姨父就是大公无私的么!当心他不是给你谋划,而是要李代桃僵哦……” 虽然是玩笑之言,但是依然叫李谦变了脸色。 短暂的沉默了一下,他突然冷声道:“这世上背叛我的人只有一个下场!那便是死!” 陈兰紧靠在李谦身边,一刹那间看到对方脸上露出的杀气,顿时就想起了自己杀冯意桐那时候的样子。心中顿时起了同命相连之感,她上前一把抱住李谦的胳膊,不住说道:“我会帮你的!不管是谁,他不让你好过,我陈兰便让他日日夜夜都好过不了!” 李谦又是一阵感动,只觉得上天能将陈兰赐给自己,真是太幸运了! “好兰儿,你放心。只要我登上那位子,你就是这天下最尊贵的皇后!” 陈兰便又轻轻掐了他一下:“美不死你!青天白日的就又做梦了。先得了王位再说吧。太子虽然年幼,可宫里头那么多人日夜盯着,你姨父一个大老爷们,恐怕连见一面都难,更别说是碰到他一根寒毛了!” 李谦便一边将手探进陈兰衣裳里头上下其手,一边嘿嘿说道:“手感不错……所以这还得靠你那个小姐妹帮忙才能成事啊!” 第一百七十九章 伊人 陈兰一边将他的手往下拽,一边迷惑的问道:“什么姐妹啊?” 李谦锲而不舍的继续纠缠,然后不屑的说道:“不就是那个爱养蛇的小丫头,跟我没半毛钱关系的表妹!过段日子,姨父就要将她送进宫里了,到时候……” 他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离他们不远的范荣华一个惊呼,将自己给暴露了! 李谦立刻停了手上动作,低声喝道:“谁!” 范荣华立刻从洞口蹿了出去往桥上跑。 她知道往假山迷宫里走是死路一条,变想着通过那石桥往曲廊上跑。 可是李谦如何会放过她,两人之间距离那么近,除非她速度够快或者直接跳进水里,否则绝没有机会能逃了出去。 李谦好歹是个男人,如何会教她钻了这些空子逃出去。 “范荣华?!”就在范荣华被李谦扭住胳膊抓到时,陈兰也从假山里面走了出来:“你怎么在这里?你都……听到了?” “兰姐姐!”范荣华知道形势不妙,便回头跟陈兰哭诉道:“我什么都没听到!求你们放了我吧……我这就离开公主府,再也不回来了!” 陈兰却没有立刻理她,而是谨慎的回头走到范荣华刚才藏身的石洞里面看了一会儿,出来后才对李谦说道:“没人。” 范荣华双手被李谦扭到身后十分不舒服,不由挣扎了几下,大声叫道:“你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她原本只想着逃跑,根本不敢惊动旁人。如今自觉危险,便不再顾忌别的,只一心想大声呼救:“来人……” 陈兰立刻上前抽了范荣华两个耳光,威胁到:“你再大喊大叫,咱们就全交代在这里了!” 范荣华的声音被掐断在喉咙里。丰腴的脸颊上立刻印了两个巴掌印。 她刚才偷听的时候便知晓这两人不是个好东西,如今亲身经历后,发现果然如此。 幸好珠珠逃了出去。 “怪不得张淑桐叫我提防你,果然,你不是个好东西。”范荣华吞下满嘴的血腥之气,盯着陈兰愤怒的说道:“枉我在玉昌时对你那么好,帮你逃出清王府,帮你送信……可你竟然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 陈兰轻蔑的看了她一眼,回头问李谦道:“怎么办?这丫头怕是什么都听见了!” 李谦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置范荣华,便将她扭身拽进身后石洞。准备在里面先恐吓一番再说。 范荣华乖顺的不喊不叫,任他们将她堵在石洞里面。 “表妹,你也别怪你嫂子心狠手辣。”望着范荣华脸上的掌印。李谦恶狠狠的说道:“倘若你大喊大叫的把人都引过来,我跟你嫂子面上无光,你也讨不了好去!” 范荣华与李谦也算是表兄妹的关系,见面次数虽然不多,但是之前每次见面都觉得对方仿若谦谦如玉的君子一般。 可实际上。她做梦也没想到李谦私底下竟是这般心肠歹毒之人。她觉得有些恐惧,便低了头,什么也不敢说了。 李谦却接着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怕。虽然你将我们的秘密都听了去,但是你自个儿也要掂量掂量说出去的后果。这些个秘密我那姨父,也就是你的父亲可全都知道。倘若你一个不小心,将今天的事情给捅了出去。不说别人信不信。就是信了,你父亲头一个就跑不掉!” 范荣华终于忍受不住,抬头不愤的骂道:“关我父亲什么事!你害死小王爷的时候。我父亲还在京中,难道还能飞到北峭做你的帮凶吗?” 平日里,她做出一副对父亲不满的样子,实际上却是对范诚悦百般崇拜。她自己说他的坏话可以,可旁人若是质疑半句。范荣华都要跳起来跟人拼命! 她的父亲,是声名赫赫的大将军啊!岂容你们这些鼠辈挑衅叫嚣! 陈兰便在边上笑了一声:“果然是从头听到了尾!那今天可不能就轻易放过你了。” 范荣华听到陈兰这一声笑。满身豪气被戳了洞,一下子便泄气垂了头,往身后又靠了靠,微微瑟缩。 从外表上看她范荣华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少女,可实际上她和珠珠一样,胆子小的要命。 她非常害怕。 “求求你们……”范荣华便慢慢蹲下身,抱着膝盖哀求说道:“我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我本来就想逃走的,你们现在放了我,我马上就走!保证不会再出现!” 李谦便高高俯视着她:“表妹为什么要逃走?难不成是姨母虐待你?你受不了了?” 范荣华不敢胡乱回话,只老老实实说道:“不是……不是母亲。” 她不敢隐瞒:“因为父亲说过几日就要将我送进宫,我不愿意,就想趁着今天出门的机会逃出去……” 陈兰听了不由的笑出声来。因为不需要伪装,她便再掩饰不住眼中对范荣华的鄙夷之色:“你不愿意入宫?你不是说你最喜欢我那温柔贤惠的姑母吗?能进宫去跟她姐妹相称,多好啊?” 范荣华便抬起头,委屈的望着陈兰问道:“兰姐姐,我知道你不喜欢皇后娘娘,也不喜欢公主殿下。可是你以前说你很喜欢我的,怎么今天却如此对我?” 陈兰轻哼一声,冷笑说道:“那你真是好天真。就你这样粗鄙不堪的女子,也配跟我姐妹相称?” 她看着范荣华的模样,心里就忍不住想起从前在玉昌自己对她卑躬屈膝、曲意讨好的日子。 就像要狠狠擦去那段回忆、极力否定那段时光一般,陈兰不由得就想对范荣华恶言相向、极尽侮辱:“长得跟猪一样就算了,内里也是草包一个。除了会骑马射箭、舞刀弄枪,你还会做什么?我看这世上,也就李欣那个贱人跟你有共同语言!” 范荣华被她说的气恼不已,却终究清楚自己的处境而不敢反抗,只能再一次低头沉默不语。 李谦见了。便柔声对陈兰道:“好了好了,表妹今天已经受过教训了。她不通文墨也不是她的错。她从小就长在乡野,如何能跟你这个书香世家的小姐想比。你就替我好好保养保养你的嗓子吧。话说多了会疼的。” 陈兰果然受用,心里微微甜蜜了一下,便依言闭了嘴不再多言。 范荣华依旧低了头什么话也不敢说,然而在心里她却暗暗发誓,只要她今天出了这公主府,总有一天她要报回今日的侮辱之仇。 李谦站在范荣华身边,仿若看清了她的想法一般,冷漠说道:“表妹。既然你刚才都听到了,自然也知道姨父送你进宫是有大任务交给你的。你如今不想进宫,便是要耽误了姨父的大计。也是耽误表哥我的大事……” 范荣华心里挣扎万分,倘若今日逃不出去,恐怕进宫前她再也出不来了。 进了宫,不还是逃不出被他们控制的命运? 可她现在若是想逃走,这两人头一个便不会放过自己。 “我……我害怕……”范荣华低声抽泣起来:“兰姐姐刚才也说了……我什么也不会。万一,万一把事情给办砸了怎么办?” 李谦便眯起眼睛望着范荣华的头顶:“这么说,表妹今天是非要出去不可了?” 陈兰不耐烦的说道:“废话什么!范荣华,你如今跟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卫国公府跟梁王府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吗?” 她生怕李谦心软,便对对方说道:“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她今日若不听话,以后更不会为你掌控!这样的人。你便是提前踩死了她也没什么!” 李谦回头讶异的看了陈兰一眼,然后便称赞不已:“兰儿妹妹依旧那么有见识。真不愧是我李谦选定的妻子!” 范荣华听出对方语气里裹藏的杀意,身子不争气的颤抖起来。 “好……我答应你们……我听话还不行吗?”她哭着说道:“我不走。今天一天我都跟兰姐姐呆在一起。哪都不去……” 可是正在此时,远远便传来了李欣清脆的声音:“珠珠,范荣华那丫头到底藏在哪儿呀!塔苏尔,你上前去探一探,看看有没有人在那边方厅里。” 还以为这丫头是个傻的! 没想到对方却养了条成精的蟒蛇去报信! “公……”范荣华脸上一喜。正要大声呼救,却突然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李谦在范荣华叫出声之前将对方打晕,然后便有些慌张的扯着陈兰想要离开这里。 陈兰却十分镇定,并不跟李谦往里走。反而拉着李谦指着湖面说道:“把她扔进去!” 李谦便有些犹豫。 陈兰见状有些恼怒的说道:“那贱人马上就来了,你还要磨蹭什么!再说她便是掉下去也很快会被救起,根本不会有事的。你快走,这里交给我……” 不然怎么办?不管是将范荣华杀死在这石洞里还是只将她打晕扔在地上,李欣都能跟着珠珠很快就找到这里。 她身边可都跟着侍卫的,只要一个命令,这边园子很快就会被封。 届时,李谦和陈兰无论是躲是藏都没办法从公主府逃出去。 如今,只能制造混乱并且将注意力全引到自己身上,李谦才能趁乱离开这事发之地。 李谦再不犹豫,趁着李欣还没走到这边,迅速走到石板桥上往前用力一抛,便将昏昏沉沉的范荣华扔进了湖里。 “噗通”一声。 那穿着朱色衣裙的少女瞬间便沉到了湖底。 没有挣扎,没有反抗和喊叫,就那么直直的落到了水中。 而肇事者则头也没回,立刻便退回了石洞,然后在犹如迷宫般的孔洞之中迅速藏匿,准备逃窜。 陈兰则慢慢走到石板桥上,看着范荣华沉在水底的身影微微定了定神,然后便眼圈一红,大声叫起来:“救命啊!快来人啊!有人落水啦!” 第一百八十章 将逝 李欣听到落水声时,脚步便转向了假山边的池塘这里。再听到陈兰的大声呼救,她内心深处虽然有了一丝丝疑虑,却立刻被救人的迫切所打散。 珠珠圆滚滚的身子迅速就往池塘边上游去。 塔苏尔也转了方向往李欣这边飞奔而来。 而在石板桥之上,陈兰一边泣泪呼救,一边又暗暗祈祷李谦能顺利逃走。 她眼角余光瞥见石洞内的声影没了踪迹,这才暗暗放下心来。 在这个请封爵位的关键时刻,他是任何岔子也不能出的。 “塔苏尔,快过来救人!” 李欣终于赶到现场,看到那黄金蟒居然也毫不畏水的蹿进池塘,这才确定了掉进湖里的就是范荣华。 可是人已经沉下去了。 那蟒蛇视力不佳,全凭了灵敏的嗅觉在寻找主人。如今主人的气味便在这方寸之际没了踪影,叫它即疑惑又不解。只能在湖面上来回游动不歇。 碧绿的湖水拖着它金色的身子微微摇曳晃荡。叫岸上看着的李欣突然便消失了对这蟒蛇冰冷冷身体的不喜,转而在心底凭空多出一块柔软的地方。 塔苏尔来不及脱衣服,迅速下水便钻到了水底。这池塘并不深,清澈的湖水一眼便可以望到池底,所以善泳的塔苏尔很快便摸到了范荣华所在的位置,不一会儿就从里面捞出一个湿漉漉的人来。 他将人先平放在最近的岸上,探了探鼻息,见对方还有气,这才指挥着子珍子岚给范荣华控水。 范荣华落水时已经昏迷,没经过挣扎,呼吸也不大力。加上冬日严寒,池子里的水草并不多。因此在她口中并未清出多少污秽的东西。 但是池水寒凉,倒将她冻得煞白的双颊上两个红红的巴掌印显露的格外引人注目。 岸上已经来了不少丫鬟小厮,李欣微微定了定神,然后便吩咐着让人去准备干净的衣服、担架什么的。 听到风声的客人们也涌了进来指指点点。 原本冷清寂静的西园一下子人声鼎沸,大量的人群乱糟糟的站在路面上,叫抬着担架的小厮走的十分吃力。 李欣顿时就心头火起,毫不客气的斥声说道:“没看到人命关天啊!给本宫闪一边去!” 见到公主殿下发怒,骚乱的人群这才安静的退到路的两边,垂手目送那担架往北面的芙蓉馆走去。 侍卫们也都沉了脸将人群往中园里头赶。 “快些把人抬到内室去。”李欣急着说道:“子琪,拿本宫的牌子。快去请太医过来!” 陈兰见范荣华已经被救上了岸,这才慢吞吞走到人群里头,随着人流镇定的往中园走去。 珠珠则绕开了令它害怕的人群。曲曲拐拐一路游进了芙蓉馆内室,将好几个眼尖看到它的人都给吓了一跳。 它也是心惊胆战一路被吓着找到了自己的主人,如今闻着主人身体上散发出的熟悉气味,它才安静的蛰伏在黑漆漆的床铺底下。 只要没人将身子趴下仔细寻找,便不会发现它的存在。 范荣华一直昏昏沉沉。时不时还会说几句胡话。 原本都准备回宫的陈文慧听到公主府里有人落水,连忙又折了回来。当她看了范荣华这昏迷不醒的样子之后,心里顿时就咯噔一下,出了内室便对李欣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好的孩子怎么就跑到西园来了?还落水了?” 李欣将陈文慧好生安抚了一顿:“母后莫急,这事情才发生了没多久,欣儿也云里雾里呢。” 她给卢嬷嬷使了使眼色。对方心领神会之后也帮着劝:“娘娘,这事公主殿下自有主张的。天色也不早了,您若再不上车。耽误了宫门落锁,不说太后不高兴,便是那些个碎嘴的御史们也要念叨皇上的……” 李欣也跟着附和道:“是啊母后,您还是听卢嬷嬷的安排赶紧进宫去吧。这里有欣儿呢,明天一早。欣儿便进宫跟您说清楚!” 陈文慧依旧惴惴不安:“她可是范诚悦的女儿,这是在公主府上出的事……哎。那范诚悦恐怕又有的闹了。” 李欣却不急,只是一个劲的保证没事:“您呆在这里也帮不上忙,您留下来欣儿倒要再操一份心去想着您和佑菱的安危。” 到底还是这句话管了用,不想麻烦女儿的陈文慧这才在卢嬷嬷的搀扶下心神不宁的回了宫。 “去把陈兰叫过来。”陈文慧一走,李欣便吩咐塔苏尔和子琪:“还有卫国公夫人及本宫的大舅母也一并请来。” 不管范荣华是死是活,中园里的宴席依旧是按时便开了席。 此刻整个明伦堂都是丝竹声声,笑语不断——少了李欣和陈文慧,众人倒聊得越发畅快。 尤其是在刚刚发生了一件祸事的现场聊些八卦,怎么能不叫这些京中贵妇们兴奋。 范夫人早先便知晓范荣华出了事,只是李欣封了西园后,没有传召什么人也进不去。 反正也不是自己亲生的女儿,她又不是个惯会装模作样的,这才在开席之初便回到了明伦堂后殿。 却没想到因为她这个举动,倒叫她周围的那些女人们又将她看低了好些。 有些家中势大不怯范诚悦的甚至当场便高声讽刺她是恶毒继母。 范夫人对着一圈瞧热闹的目光,实在懊恼极了。 因此一听到公主传召她去西园,立刻便起身走了出去。 在这种地方,陪着这样一群装腔作势的人吃饭,她真是受够了! “怎么兰姐儿也出来了?”范夫人微微讶异的看着一起走出大殿的陈兰跟陈夫人:“殿下也传召了你们?” 陈夫人还有些疑惑,轻轻点了点头:“是呢。” 陈兰却立马红了眼眶,对着陈夫人说道:“伯母,怎么办啊,下午的时候是侄女看着范小姐落的水。侄女当时力气小,没拉的住,您说公主现在叫侄女过去是不是要治侄女的罪啊?” 她们三人跟在子琪后面沿着游廊慢慢往前走。夜色刚刚笼罩大地。长廊上面挂了一排的绢制红灯笼,照的整个游廊像是一条亮闪闪的火龙,在面积甚广的公主府内蜿蜒盘旋。 塔苏尔带着一队侍卫不紧不慢的跟在她们身后。一手按剑一手提灯的侍卫冷峻而又沉默,若不是他们异常整齐的脚步声就在陈兰身后一直响着,她只怕自己就会忘记身后还有这样一队侍卫。 “公主本就对我不喜……”她真的有些紧张:“伯母,我好后悔过来。” 要不是李欣办这什么劳什子的宴会,她就不会跟李谦见面!更不会让那范荣华将他们的谈话都听了去! “你先别慌。”陈夫人便低声安慰着陈兰:“公主叫你过去大概只是想了解一下事情的经过。你照实说就是了。伯母看公主并不似那种分不清是非之人……” 大概意识到自己这话说的不敬,陈夫人停顿了一下,转而朝同行的范夫人说道:“我们兰姐儿也是能力不及,还望国公夫人体谅。帮我们在公主殿下面前说几句好话。” 她倒不是知晓陈兰干的那些事后未雨绸缪的提前打算,实在是被陈靖经常念叨着皇上皇后对陈家的不喜后,下意识便起了不好的预感。 尤其是上午又亲眼见到皇后对陈兰婚事的漠视。陈夫人便更不确定此行是喜还是忧了。 范夫人便点头道:“那是自然。” 一行人穿过西园的月亮门,来到芙蓉馆后殿。 在偏厢里头,太医刚刚下去写方子开药。 李欣则扶额靠在椅子上发呆。 那太医说范荣华性命堪忧,十成十熬不过去…… 开了药灌下去也就是拖一拖时间罢了。 李欣有些难以置信,她以为只要人救上来还有气便可以活下来的。 她呆愣愣想着第一次见到范荣华的情形。那时候对方即火热又天真,即土气又嚣张。生气勃勃如同朝阳初升,便是对嫡母有再多不满,却也在背后恭恭敬敬的称呼对方一声母亲。 范荣华……你愚蠢又天真,就算做再多错事,本宫都对你恨不起来。 正要闭了眼挥去那些记忆。李欣便听子玉来报说人来了。 陈兰刚一踏进屋子,便下意识的往床上躺着的那人看过去。见到躺着的那人依旧昏睡不醒,她才微微放下心来。 跟着两个长辈给李欣见了礼。她便听到李欣懒洋洋的声音裹着冬末寒夜的冷厉传了过来。 “陈兰,范荣华是怎么落水的?” 于氏听到李欣这冷淡的问话,心头便是一跳。 陈兰微微抬头,却将视线落在了房间侧面的博古架上。 “她自己跳的河。我当时想拉她,可是没拉的住。” 范夫人手里的帕子紧紧绞住了手背。心里又是一阵气闷:死丫头,要寻死也不选个好地方。居然跑到公主府里跳水寻死!现在弄得人尽皆知。害她也跟着丢脸。 李欣却轻轻哼了一声,又问:“那她脸上那两个巴掌印是怎么回事?” 她眼光凌厉,紧紧盯着陈兰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当时就只有你们两个,这两个耳光是你打的对吗?你们发生了冲突?” 陈夫人不由转头诧异的望着陈兰。她真的想不出,一向柔柔弱弱风一吹就倒的侄女会出手打人。 范夫人也把目光定在了她身上。 倘若是因为陈兰与范荣华纠缠而使继女落水,自家夫君一定不会放过陈家。 陈兰早在心里想好了措词,此番李欣问起,她先是踌躇的望了范夫人一眼,然后才欲言又止的轻声道:“这……这关乎范妹妹的名节……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第一百八十一章 过关 范夫人想着范荣华那胡闹的性子,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卫国公府的牌匾刚刚挂起来,却要因为这个不知检点的继女而蒙羞吗? 她非常懊恼。早知今日,当初就不应该同意范诚悦将她从乡下接回来。 于氏却有些疑虑。 以她一个上午对范荣华的观察看,那姑娘就是个没开窍的孩子。若说她胡闹的时候不小心落了水,于氏还更信些。 也许她还不够了解范荣华。 毕竟没有在一起生活过。 “你只要告诉本宫她脸上那两巴掌是不是你打的就是?有意无意的转移话题干什么!你心虚吗?!” 李欣冷冷望着陈兰:“不要说谎。表姐,本宫之所以还叫你一声表姐,就是还存了给你留着脸面的意思!但你若是给脸不要脸,那便莫怪本宫不顾亲情不讲情面!” 她这脾气,真要改改了。 稍不顺心就要发火,子珍子岚在一旁看着脸都白了。 陈兰立刻便被吓哭了,忙往陈夫人身边靠了靠,大声说道:“公主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我心虚什么!是,范荣华脸上的巴掌是我打的!但那是因为她自己不要脸,她说卫国公会将她送进宫,但是她不愿意……你要是不信,国公夫人就在这里,你现在就问啊?你问问范夫人这事到底是真是假!” 李欣面无表情,而于氏却立刻就转了头望着范华氏道:“范夫人……” 范夫人便有些不自在,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说道:“能进宫伺候皇上,不仅是她的福分,也是我们国公府对皇上的一份心意……” 陈兰听了,哭的更委屈。几乎就要缩到陈夫人怀里:“可她说她不要进宫伺候姑父……还辱骂姑父是……是太监……我气不过,就上前打了她两巴掌。伯母,侄女这么做有错吗?殿下这胳膊肘拐的也太外了点!” 范夫人脸色剧变,摇摇欲坠几乎就要倒下去。 “嘭!”李欣狠狠将桌上的茶杯掷到陈兰脚下:“一派胡言!照本宫看来,这话不会是范荣华说的!只有你这种口是心非、心肠歹毒的女人才会说出口!” 范诚悦你可真狠,竟然要将范荣华往宫里送! 这是恶心本宫还是恶心父皇! 太监?! 在陈兰眼里,父皇竟是如此不堪! “殿下……莫要气坏了身子。”子玉把手里装着药丸的小瓷瓶抓的死紧,准备一有不对就上前给李欣灌下去。 而子岚子珍俱都气坏了,个个都是眼神不善的盯着陈兰。 李欣摆摆手,慢慢平定了心绪。斜靠在椅背上恶狠狠的看着眼前三人。 于氏下意识就将陈兰往怀里一搂。 但是短暂的平静之后,她又微微将陈兰往外推了推。顶着公主殿下那迫人的目光,于氏柔和问道:“兰姐儿……那些话真的是范家小姐说的?你可有隐瞒?” 陈兰的眼泪跟珠子似的不断往外掉。她敏锐的察觉到于氏对自己的怀疑。愤恨之余又有些心慌。 她甩了于氏拉着自己的手,回头望着李欣,脸上即是失望又是愤恨:“公主殿下,您便是不相信我,也要拿出证据来!范荣华因为不想进宫服侍皇上。这才想着趁今天出宫的机会逃出去的。您若是不信,何不去问问她身边的丫鬟?还有她既然要逃出去,身上也一定带了银子!” 她又回头望向范夫人,满脸的歉意跟悔恨:“夫人,真是对不起。原本我不想说出来的。可是公主她一个劲的逼迫与我……我跟荣华那般要好,有什么理由对她下手!范夫人……真的是她自己羞愤跳水的啊……” 范夫人真的不愿意李欣再问下去了。因为她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范诚悦早就说要将范荣华送进宫去,而范荣华也一直以各种方式在表示抗议! “公主殿下!”想到这里,她不由出声阻止道:“都是臣妇教女不严。才让她在府上做出了这等丑事。还请殿下恩准臣妇将小女接回家中治疗!待她养好了身子,臣妇再带她来府上请罪!” 养好身子?李欣脸上泛起一个嘲讽的笑容,若是能养好,她何至于此这般气愤和无奈。 她无视了范夫人的请求,只死死盯着陈兰。 她的精神力虽比不上张靖嘉那般敏锐。却依然能感受到对方正在撒谎。 “你说的话向来是七分真,三分假。”李欣又道:“范荣华想要跑出去是真。你打她那两巴掌也是真,可是她却不是自己落水的。你为什么要撒谎呢?” 陈兰微微慌乱,难道是范荣华醒过一次将事情全都说出来了? 她真的不顾范诚悦了吗? 看到陈兰脸上的惊慌,李欣讽刺的笑道:“怎么不说话了?” 不对,范荣华若是醒来说了真相,李欣还用得着将她拖过来审问吗?这贱人向来心狠手辣,怕是早就不顾情面将自己给抓起来了。 “公主殿下,倘若您觉得这般诬陷我就可以治我的罪,那直接请您打杀了我便是。”想明白了的陈兰抬头,笑望着李欣说道:“但您若想逼着我承认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恕我不能。” 她说着便又回头对于氏郑重说道:“伯母,今日便请您做个见证。侄女还是陈家女,傲骨铮铮没给祖宗丢脸。日后祖父祖母问起,请您照实说了给侄女全个体面!” 于氏便慌了,她觉得自己是对陈兰有了偏见才会怀疑她。 连范夫人都说既往不咎了,公主殿下还这般揪着不放是为了什么! “莫要哭!”于氏一把将陈兰搂在怀里,意有所指的说道:“别怕别怕。陈家也不是那大街上一抓一把的平民!要治你的罪,还得先拿了确凿的证据再说!” 范夫人也只是顾着安抚陈兰,进门了一眼都没瞧过躺在床上的范荣华。 李欣见了不由更加气郁,暗暗在心中替范荣华不值。若是自己处在范荣华的位置上,就算是呆在乡下天天吃糠咽菜,也绝不会跟着范诚悦回京城。 她冷眼看着三人抱成一团。又见那陈兰哭的像个泪人,心里一阵烦闷。 正要发火,却见守在外面的子琪走了进来,低头在她耳边说道:“先生说范小姐不是精神上出了异状,他也无能为力。另外先生扣下了梁王府的李大公子,特意嘱咐了小厮传话,让您千万要谨慎行事。” 李欣听了,异样的情绪在心中流转。 他不是正忙着,居然还有空关心这边的事情。 谨慎行事…… 李欣自嘲的笑笑,是呢。范荣华活不成了。不谨慎些,只怕会叫范诚悦反咬她一口。 只是若要她放过陈兰,却绝无可能。 她先害死一个冯意桐。如今又叫范荣华命赴黄泉。 陈兰余光看到李欣脸上的表情,原本放松下来的神经又提了起来。 “范夫人真是好贤良的嫡母。”李欣心里微微转了下心思,抬头便又刺了范华氏一句:“荣华昏昏沉沉生命垂危,您这眼泪却不是淌在她跟前。” 她说着便站起身,朝着床边走去。丝履薄软。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半点声响也无。 可她却觉得那脚步沉重滞纳,每踏一步都像是走在泥沼之中。 范荣华!范荣华…… 你没有亲母护佑,又不得父亲真心喜爱。他和你的继母只是将你看做换取荣华富贵的棋子。 你交了很多朋友,却又不懂人心险恶。如今被一个自称是你闺蜜的女人算计得丢了性命,却还要再背一个辱骂皇室的罪名。 你甘心吗?你愿意吗?你真的不想睁开眼为自己辩驳一句吗? 李欣坐到床边,一抹自己的脸上。竟然全是泪水。 “范荣华,你不亏了。至少还有人是为你真心掉了泪的。”她微微撩起昏睡女子的额发,嗓子像是被堵住了似的。竟然哽咽了。 “可惜,便是本宫……也是有私心的。”李欣轻声道。 我也要放弃你了。 范荣华的脸色已不是刚被捞上来时的惨白,此刻她浑身发热,脸上烧的通红,嘴唇也是燥热干裂的出了血。 李欣亲自给她换了一块搭在额头的帕子。然后微微叹了口气,转头对范华氏道:“范夫人。本宫刚才已经循例对陈兰盘问过了。你还有什么异议吗?” 范华氏被李欣刚才那般讽刺说的羞恼,此刻听到对方问话,便低头回道:“臣妇无任何异议。只是希望殿下能看在荣华性命垂危的份上,就不要再追究她的口不择言了。” 李欣便冷笑:“说范荣华口不择言的可不是本宫。范夫人担忧的有些过了。” 她站起身,厌恶的说道:“您放心,范小姐今日因与陈家表姐打闹,不慎落水。公主府内谁的嘴巴不严,本宫头一个就不饶他!” 范夫人正要谢恩,陈兰却泣声叫道:“公主这是要将责任推到我身上吗?什么叫范小姐与我打闹后不慎落水?您这般污蔑,叫别人怎么想!叫我以后怎么抬起头做人!” 李欣却定定望着她:“你以为不这么说,你就逃得了别人的议论?荣华被捞起来的时候,谁看不见她脸上那两个巴掌印?你要不想旁人议论纷纷,当初怎么就不管好自己那双手!” 陈兰气愤不已,却也语塞不敢再回话。 她面上不愤,心里却大大松了口气。 若是事情真的就这般解决了,也算是过了关。 “范夫人,太医就在外面,本宫会让他跟着你回国公府。”李欣对范华氏平平说道:“若要用什么药,你尽管让他开方子派人到公主府来取。本宫与荣华同窗一场,总要尽份心意!” 范夫人听了,便知道李欣的意思是说范荣华活不长了。她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解恨还是后悔,竟然呆了一下才屈膝谢道:“臣妇谢过公主殿下。” 而陈兰却是心头一喜。 只要范荣华死了,她与李谦便咬死了不说出今日之事,李欣又能拿她怎么样?! 第一百八十二章 揭露 陈兰回到明伦堂又参加了半场宴席。 与此同时,范荣华也被公主府的马车连夜运了出去,跟着范华氏的马车一路行到了卫国公府。 从公主府跟过去的不仅有太医,还有几个丫鬟和一队侍卫。 各种药材补品更是装了整整一车。 这对刚刚建府的卫国公府来说阵仗弄得有些大了。 这叫新上任的卫国公感到有些奇怪。 他听了小厮的通报匆匆过来迎接,但是听了范华氏一番解释之后,顿时被气得七窍生烟,便是连亲生女儿最后一面也懒得再见:“那孽障死了就死了!她要死在外面,你还将她接回来做什么!丢人现眼的东西!” “砰砰砰”摔了几个不值钱的花瓶,暴怒的范诚悦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喝了个大醉不醒。 范华氏的儿子范之寿却在范荣华床前大哭了一场。他万分悔恨今日没有跟着母亲一道去公主府。 “都是哥哥对不起你!”他原本性子就软和,如今更是哭得像个女人似的:“妹妹!你不要走,哥哥答应了要陪你回北峭看看你阿娘的!你不是最想回北峭见你阿娘的么……你睁开眼看看哥哥好不好?” 叫旁边的范华氏听了一阵气恼,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后半夜,范荣华便去了。 半个字也没留下。 守着床边的范之寿确认了妹妹没有呼吸后,跟疯魔了似的惨叫一声,然后便跌跌撞撞跑到范诚悦的书房内,将原本就没放多少书的架子给砸了个稀巴烂。 被惊醒的范诚悦又晕晕乎乎跟自己儿子打了一架。 直到范华氏带着小厮过来拉架才将父子俩分开。 范之寿胡乱坐在地上,大哭又大笑:哥哥终于男人了一把,却没教一直恨铁不成钢的妹妹你瞧见。 卫国公府内一片鸡飞狗跳。 陈家也不安生。 于氏早间便带了两个孩子进公主府,如今一夜过去。却连个丫鬟都没回来。 派了小厮出去打听,得知其他人家都按时回了家,陈老爷子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就算公主府要留宿,按理也该派人跟陈家打个招呼啊。 陈靖早早进宫点卯去了。留着主事的陈老爷子便有些急了。直到太阳行到半空,终于守门的小厮来报,请陈老爷子去公主府相商要事。 陈老爷子早早也打听了昨日发生在公主府上的事,更是知晓范家那女儿不到天亮就去了。 他直觉跟这事有关。 忐忑不安的进了公主府,年纪一大把的陈老爷子被恭恭敬敬的小厮给请到了东园的风雅阁。 “欣儿见过外祖父。”李欣自然不会让陈老爷子给自己行礼,反而抢先上前屈膝给对方行了一礼。 若是平常,陈老爷子自然是万分受用的。但是今天他心里存了事。便有些心不在焉。 没有推让,被李欣奉上了上首座位,他便忍不住开口问道:“殿下。你大舅母一夜未归,可是被留宿在殿下这里了?” 李欣点了点头,她一夜未睡,双眸下面微微青黑:“外祖父还是唤我欣儿吧。大舅母的确是被留宿在了公主府,欣儿也让人去请了。一会儿她就过来见你。” 话音刚落,便见张靖嘉带着几个人跨进了门槛。 “晚辈见过陈老。”张靖嘉朝着陈老爷子微微颔首就算打了招呼,然后也不用李欣吩咐便坐到了她身边。 陈老爷子注意力却不在他身上。 他盯着被张靖嘉带进来的三人,双眼瞪大了似乎不相信。 “媳妇见过父亲。”于氏上前给陈老爷子屈膝行了一礼,然后便安静退到一边不再说话。 这一夜,她受到的冲击力太大。几乎不想再看身后那两人任何一眼。 被绑缚着的陈兰见到陈老爷子立刻激动万分,她挣扎着想要往前走,嘴上因为绑了布条而呜咽发不出声音。只是一个劲的流泪显示自己焦急的心情。 “殿下!”陈老爷子震怒,转头质问李欣:“您这是什么意思!兰儿她好歹是您的表姐,便是犯了天大的错,您也不能这么糟践她啊!” 李欣呵呵冷笑一声,转头直视着陈老爷子说道:“外祖父您别急。等老王妃来了,咱们再说这天大的错该怎么惩处!” 陈老爷子这又看到被绑缚的另一个人。他的准孙女婿,李谦。对方却不似陈兰那样直视自己求救,而是呆愣愣望着地面,迷蒙的双眼里一点神彩也没有。 就像是灭了火的灯笼,双目一片死寂之色。 陈老爷子看李欣那样子,便知道对方现在什么也不会说。只好忍了忍心中怒气,端坐在位子上等着梁王妃。 没一会儿,身穿常服的尔朱氏也被请了进来。 跟陈老爷子一样,她身边的嬷嬷也没能带进来。 “这是……”她看到屋子里的状况,微微愣了下。 李欣让人将尔朱氏同样请到上位,与陈老爷子并排首座。 “子珍,把门关上。”李欣淡淡吩咐着:“塔苏尔,把外面给本宫守死!若是看到任何一个人靠近,立即打死了扔出去!” 她脱口而出的冰冷叫陈兰听了身子一颤,心里绝望一片。 塔苏尔依言走了出去。 “吱呀”一声,子珍便将大门给关了起来。 跟在张靖嘉身边的彗星不由挺直了腰背。屋子里就剩他一个人负责安全,他不得不认真对待。 “把他们嘴上的东西给解了。” 听到李欣的吩咐,子琪漠然的解开了覆在陈兰嘴上的布条。 “祖父!祖父救我!” 嘴巴得到解放的陈兰立刻开口叫道:“他们诬陷孙女!祖父您一定要为孙女做主啊!” 陈老爷子碍于这么多人在,尤其是还有这么多外人,总算是收敛了一下心中怒气,沉声对李欣问道:“殿下……现在可以说了吧!兰姐儿到底犯了什么罪,竟让你不顾律法要对她处以私刑?” 陈老爷子这话问的诛心,就差直接骂李欣不顾律法草菅人命了。 张靖嘉深深望了望坐在上首的六旬老人。到底还是念在对方是个老者,又是李欣的外祖,这才没有动怒让彗星上去教训他。 他只是微微沉了脸色:“陈老爷子还是先听听您孙女怎么说吧。她手上已经有了两条人命,公主若是根据律法将她送到府衙,您现在可就不是在这里见着她了。” 陈老爷子便问他:“你是说兰姐儿杀了人?” 陈兰忙喊冤枉:“祖父!我没有我没有。”一边叫屈,一边又把昨天对范华氏讲的那番话又说了一遍。 最后她又加了句:“公主在玉昌就看我不顺眼,处处刁难孙女不说,还对孙女栽赃嫁祸。上次那冯意桐的死便有蹊跷,这次她又做了圈套给孙女钻!” 众人神色微微一变,不约而同都朝着李欣望去。 李欣半夜知晓范荣华去了之后。心情便低落到极点。 此刻她恹恹地望着陈兰,不生气也不悲伤,只有淡淡的漠然跟疲惫:“你昨天不是叫嚣着让我拿出证据么。如今你身边那位都承认了。在假山石洞里也搜出了他身上的玉配,还要怎样?” 陈兰一双妙目几乎喷火,朝着李欣大声叫喊:“你胡说!” 她又转头,无比坚定而自信的问道:“你没有承认是不是?是他们逼你的对不对?如今祖父来了,他会为我们做主的。你把事情再说一遍!” 李谦直低着头,默不作声。 怎么会这样!陈兰脸色大变:李谦没有脑子吗?那范荣华根本就活不成了,他只要死死咬住这事跟他没关系,李欣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李谦抬头瞧着陈兰剧变的脸色苦笑一声,摇头说道:“没用的,我都承认了。范荣华是我打晕了然后扔进池子里的。我杀了人。随你们怎么去处置。反正我完了……” 他试过了,只要一说谎,脑子里就像钻进了一条虫子似的。啃噬得他头痛难忍。 可是不说谎,却也是死路一条。苦心经营了十几年,眼看就要成功了,却功亏一篑栽在了这事上。 苏先生说的对,京中藏龙卧虎。万事要谨慎行事。 他实在是太大意了。 “你说什么!”陈兰简直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立即斥道:“你傻啊!你要做死为什么还要拉上我!” 她转头朝着众人大叫:“是他一个人干的。跟我无关!祖父,我是冤枉的,求你救救我!” 陈老爷子还没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便听闻孙女向自己求救。他转头看了看李欣,然后道:“殿下,事实如何,不能全听凭李大公子一人所言……” 他的语气不复开始的强硬,微微带了些软意:“再者,那李大公子也承认了,是他打晕了范家小姐又将她扔进池子里的。兰姐儿就算知晓了,也只是隐瞒不报,却没有真的杀人……” 一旁站着的于氏低头默默不言。昨天宴席刚散,陈兰就被带走了。 而她则被请去看张靖嘉审问李谦。 也不知晓那张靖嘉使了什么手段,只要他提问,那李谦必定是有问必答,半句隐瞒也不敢。 短短半个时辰,她便从李谦的口中知晓了三房这个刚刚及笄的侄女是多么的蛇蝎心肠。 但是,公公既然要保下陈兰,她也不能反对。 只是要她帮着劝说公主,她却做不到了。 那范家小姐死的的确可怜。 于氏的父亲是兵部侍郎于家全,她从小便是听着父亲讲忠孝节义的故事长大的。又因为长在武将之家,便对如范荣华那般性子直爽的武将之女印象很好。 可恨自己也被陈兰给蒙蔽了,竟然没有最后再望一眼那小姑娘。 良心啊,但凡自己还有,就一直会受着折磨。 “陈老这话,本宫可不敢恭维。”一直没说话的梁王妃终于开了口,她盯着陈兰慢悠悠说道:“若是说我们承认谦儿杀了人,可他也一定是被你们陈家的孙女给教唆的!小小年纪就这般伶牙俐齿、不尊长辈,心思一定毒辣!” 第一百八十三章 偿命 陈老爷子一听立刻反唇相机道:“老王妃莫要在这里血口喷人!我们兰姐儿知书达理,跟那范家小姐也是交情匪浅,怎么会去教唆贵府大公子去杀人?!” 陈老爷子一番掷地有声的反驳让梁王妃恼怒不已。 她恨李谦,也不喜陈兰。 她看得出来李欣对陈家并不在乎,因此毫不顾忌的便在众人面前奚落起对方来。 “倘若不是你孙女教唆,这二人如何会同时出现在西园假山石洞里?” 她瞪视着陈老爷子:“指不定就是你孙女勾引谦儿的时候被范家小姐给发现了,两人害怕丑事被曝光,这才对范家小姐起了杀心!” 虽然尔朱氏表面上是在维护李谦,但是话里话外已经毫无异议的承认了李谦杀人的事实。 只是她还想再拖一个陈兰下水。 虽然尔朱氏家族的主,她还做不了。 但若是李欣跟自己合作,她便可以在娘家立足了。 而迫使尔朱氏家族一定要选择李欣的情况,便是先弄死这小畜生。等到尔朱氏家族发现他们除了跟李欣合作无路可走时,也只能放弃梁王府了。 “莫要血口喷人!” “你胡说!” 陈老爷子跟陈兰一起喊了起来。 祖孙两对视一眼,陈兰便闭了嘴,由着自己的祖父为自己出头。 “王妃,兰姐儿还没有出嫁。你这般污言秽语的坏她名节,是要干什么?”陈老爷子一双浑浊的眸子紧紧盯着尔朱氏:“还是你记恨兰姐儿与李大公子订了亲,所有才百般刁难与她?你就是这么做人嫡母的么?” 陈老爷子真是好敏锐的心思。 尔朱氏可不就是因为这点而看陈兰不顺眼么。 “陈老爷子真是好眼光。”尔朱氏毫不避讳的承认下来,并且赏了陈兰一记鄙视厌恶的白眼:“本宫可不正是记恨于她么?本宫慧眼识人,早就看出这女人不是个好东西。奈何他们二人一年前便私下里有了情。” 尔朱氏无奈笑道:“本宫正是嫡母难做,见他们感情还算融洽。这才默许了谦儿继续跟你家孙女来往……但是现在,哎,本宫真是悔不当初啊……” 陈兰被如此羞辱,当真是怒不可遏。她恨不能挣脱了身后两个丫鬟的双手冲过去给尔朱氏打上两个耳光。 陈老爷子也是羞愤交加,当初以为陈家危难才默许两个孩子交换了玉牌。如今却被人拿来说成是女儿家不要脸先贴上去的。 这叫一辈子都自诩是读书人、最要脸面的陈老爷子如何下得了台。 “王妃……莫要欺人太甚!”他一双眼转而盯在了李谦身上:“事实如何,府上大公子心知肚明。如今,他做错了事,还要拉兰姐儿给他垫背吗?” 李谦听了便自嘲的抬了头,对陈老爷子道:“人是我杀的,兰儿她除了打了范家表妹两个耳光。什么也没做。” 他说的是事实,所以不用担心那闹人的疼痛会折磨他。 他的目光空洞而麻木,但是看向站在他身旁的女子时还算有一丝温度。 他如何不记得。在最后关头真是陈兰引开了众人的视线,让他有机会逃了出去。 虽然没成功,但是他承了她这份情。 陈兰便立刻点头道:“你们都听到了,我真的没杀人。一切都是他做的!” 此言一出,李谦看向她的目光顿时便冷了。 他感觉头脑清明了一下。再回想当初所作所为,便觉得自己是个蠢货。 李欣见了便幽幽说道:“你的确没杀人。所以你可以跟着外祖父回去。” 她冷声哼道:“你道本宫不顾情面,不顾律法。但是你可知道,本宫若是想要你的命,昨日便不会让范夫人将荣华给接回去。” 陈兰只知道自己的命是保住了,思绪一空。竟然站也站不稳,差点就要栽倒在地。 她自然不会感激李欣。 她恨不得将李欣拆吃入腹。 可她却听祖父对着李欣郑重说道:“是我们误会殿下了。” 陈老爷子便是再糊涂也大概猜到了事情真相。陈老夫人看人不清,他却知晓。这个孙女手段狠城府深,跟李谦也是来往密切。 指不定就是梁王妃说的那样被两人被范家小姐撞破了丑事,这才起意杀了人。 “咱们陈家三房就剩下这么一个女儿。”他解释道:“所以外祖父有些急了。” 李欣冰凉凉的眸子转而看向陈老爷子,低低说道:“外祖知道便好。事实如何已经不重要了,总归人已经去了。本宫便是将她大卸八块,也不能挽回荣华的命。” “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她对陈老爷子要求道:“陈兰回陈家以后需在佛堂为范荣华颂一辈子经书。若是她不愿意,或者陈家任何一位有异议,那便请今日在场的任何一位见证下,将事实的真相告知卫国公府。” 她的目光寒冷而迫人:“或者,由本宫亲自去收拾她的性命!” 张靖嘉担忧的望着李欣,自从昨天起,她的状态便是如此。似乎是受了极大的挫折,恹恹的冷冷的,跟周围人格格不入。 陈老爷子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便如殿下所言,让兰姐儿……入住家庙。” 就这样失了一个姻亲上的助力,陈老爷子非常沮丧。 不仅如此,还给李欣递了一个把柄在手里。 陈兰则瘫软着身子坐到了地上,抬头看到垂首直视着自己的李谦,对方眼中的厌恶跟鄙视叫她心中又是一痛。 她对李谦是动了真情的。但是性命攸关之时,她不得不放弃他们的感情。 “那便请外祖将她带回去吧。”李欣只是看了看子琪子岚,两个丫鬟便心领神会的搀了陈兰往外走。 如此直白的逐客令,并没有叫陈老爷子觉得气恼。反而心下一松,急步便走了出去。 于氏也低着头亦步亦趋的跟着老爷子身后。 她知晓陈家这辈子都别想以长辈自居凌驾与皇上皇后之上了。他们跟夏家一样,都成了拔了虎牙的猛兽,只能任由上面那位肆意驱使。 内室的大门敞开又关上。只是片刻。房间里的人便走了大半。 只剩下站在殿中央的李谦和三个坐着审问他的人。 李谦麻木的任由尔朱氏那灼人的目光盯着自己打量。 李欣便先开了口:“伯母,昨天那事他已供认不讳。你还有什么问题想问,现在便问吧?” 尔朱氏嘴唇微微颤抖,她努力稳住声音,一字一句的问道:“辉儿……是不是你杀的?” 李谦毫无隐瞒,破罐子破摔的承认道:“是。” 虽然一直坚信眼前这人是杀害自己儿子的凶手,但是当这凶手亲口承认的时候,尔朱氏还是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为什么?”她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愤怒的喊叫:“就因为他挡了你的富贵?!” 李谦痛痛快快的承认:“是。” “可他是你弟弟!”尔朱氏心中剧痛,眼泪又是一阵汹涌:“他待你不好还是我待你不好?他那么小,你这个畜生。你怎么下得了手的!” 李谦这次没有回答她,脸上依旧是那副麻木表情,眼神却微微放空。想起李辉前后脚跟着自己的样子。 小男孩总喜欢追逐比自己大些的男孩子。尤其是父王去世后,他便比往日更加依赖自己。 “你是不是像害死范家小姐那样害死辉儿的?”尔朱氏继续问道:“辉儿到底是怎么死的?” “是被捂死的。”李谦想起那天早上,自己答应要带那个小人荡秋千时对方欢欣鼓舞的样子。 但是下午去赴约的却是自己派过去的杀手。 “捂死之后被扔进了池子。”他补充说道。 后来那杀手被他一杯毒酒给毒死了。 反正是个身份卑贱的奴才,死了便往乱葬岗一扔,谁也不会追究。 尔朱氏抓着心口大声哭骂:“你真是没有良心!我自小便看着你长大。那时候大夫说我不容易有孕,你那个娘便将你看的比眼珠子还要重。” 她摇摇头:“便是那样,我也从没动过把你抱到身边养的想法,任由你跟着华氏那贱人活到了今日!” “却想不到竟是将你们养出了一副虎狼心肠!”尔朱氏痛骂着:“你残害手足,这般没心没肺便是到了地底下也无颜见你父王!” 原本一直无动于衷任由尔朱氏痛骂的李谦听到这里却突然笑了一声,他表情古怪。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的嫡母,然后问道: “我无颜去见父王?那父王伐兵征战玉昌,是不是也要无颜去见皇爷爷呢!母妃。您还是那么愚蠢,你觉得生在我们这样的人家,还会去肖想什么父子之情手足之情吗?” 他嗤之以鼻:“真是笑话!便是太上皇也诛了那么多手足,而坐在你下首这位公主殿下,敢不敢说说夏家长房为什么会被流放?” 尔朱氏无言驳斥。只能自顾自流泪。 李欣便木然道:“你说的对,皇家子嗣只有成王败寇。谈感情什么的真是太虚假了。既如此,你也算败在我们手里了,怎么样?想好怎么跟生母交代了么?” 李谦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低头看地。 张靖嘉听李欣声音冰寒,便知她心情差到了极点。他只想着快些了结这些破事,然后找个地方好好将她搂在怀中安慰一番。 “彗星,让他画个押。”张靖嘉让彗星将早就准备好的笔录一式三份全部拿了出来。 李谦便自觉走到旁边,将桌上那份笔录拿起来扫了一眼。 “呵呵,真是好算计。”他大笑起来,然后直视着张靖嘉道:“只是这般做了,我阿娘如何能存活于世!” 笔录上不仅叙述了他杀死李辉和范荣华的经过,还加了他与华侧妃、范诚悦密谋杀害梁王的经过。 当然最后一条是杜撰。 “你若是签了,华氏还有可能活下去。”张靖嘉淡淡道:“你若不签,我现在就能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PS: 数据不好我也不会烂尾,只是情节会更加紧凑,炮灰们会死的更利索,无关紧要的人会掠开不提。若是亲们觉得不爽,想要看谁的番外,就请在评论区留言。等这本书完结,我就在免费章节发给你们看。大家周末快乐哦(*^__^*) …… 第一百八十四章 共侍 李谦想起昨日那钻人脑子的疼痛,顿时脸色一变。犹犹豫豫不想签又怕生母受苦,十分困扰。 他的命是保不住了,但是他生母的命不能丢。 “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张靖嘉不耐说道:“这份笔录只是以防苏先生询问时拿出的证据,又不会公之于众。” 苏子云是个难缠的对象,将来收复北峭少不得要与之周旋,倒不如将这份笔录附信给其阅览。若他当真如张靖嘉调查的那样只忠于梁王一人,那自然不会为了李谦这个杀死梁王的凶手而报仇。 至于他要不要再找范诚悦报仇,那是苏子云自己的事。 而李谦想的是苏子云远在北峭,又正逢边境战乱,能不能活下来都是未知数。 就算活下来,报仇的主要对象也不会是自己的生母,而是范诚悦。 这样想着,他便在笔录上签了名按了手印。 事情一了,李欣便又对着哭泣未止的尔朱氏道:“伯母这便将李谦领回去吧。” 尔朱氏大惊,晶莹的泪珠还挂在脸颊上,神色却十分慌张:“他犯了这么大的罪,殿下都要饶了他吗?” 她希望借李欣的手杀了这小畜生,如今李欣不愿意出手,丢给自己也很为难啊。 李欣摇摇头回道:“伯母,他已经受了处罚。他吃了药,活不过今晚的。一会儿你将他大大方方的带回去,然后让行辕的小厮们好生伺候着。” 她实在懒得说话,却不得不解释给尔朱氏听:“公主府内已经死了一人,再出人命未免太过蹊跷。伯母若是能体谅欣儿,便请帮着遮掩一番。” 李欣说这话的时候,李谦半点反应也无。显然他早就知晓自己身中奇毒,且无药可解。 他表情从始至终的顺从。只是为了回去能与生母再见一面。 尔朱氏这才落了心,对李欣道:“还是殿下想的周全。” 李欣连微笑都扯不出来,只是又道:“还有那范侧妃,欣儿有个想法想问问伯母。” 李谦猛然抬了头望着李欣。 尔朱氏也注意到了,便问:“殿下有什么想法请说。” “欣儿想着梁王府没了人承爵,这些侧妃侍妾什么的必然要遣散的。”她想着范华氏对范荣华之死的漠然,便想恶心恶心对方:“欣儿听闻华氏与卫国公夫人是姐妹,便想让伯母通融一番,让华氏仿效娥皇女英与她姐姐共同伺候卫国公。” 尔朱氏双眼瞪大,讷讷说道:“华氏可是侧妃……上了皇室玉牒的……” 李谦也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他觉得李欣实在胆大包天。 李欣便不屑说道:“她犯了多条重罪。本宫虽然不予追究,却也不想她的名字玷污皇室玉牒。直接抹去便是了。” “你怎么可以这么做!”李谦愤慨的说道:“你不能动她!” 张靖嘉对李谦的态度十分不满,当即便冷笑斥道:“你真是蠢不可及。到底是一个名分重要。还是你生母下半辈子的幸福重要?” 他被人喊熟了先生的名头,指教的性子便改不了了。 “你若是想保住你生母的名分,那便任由她被王妃遣散到梁王府名下任何一处田庄坐等老死,或者等着同在北峭的苏子云去收拾她也行。” 李谦便摇头:“不,不能。” 张靖嘉听了便继续说道:“那你便莫要纠结你生母的名分了。侧妃说白了也就是一个妾。都是做妾在哪不是做?还不如到卫国公府去,依着你母亲的姿色,说不定还能从国公爷那边分到些宠爱,将来便是再给你添个弟弟也是可能的……” 他说的严肃而认真,却不知道尔朱氏听了却觉得莫名讽刺,心情都好了很多。 便是李谦也是羞恼万分。古语说好女不侍二夫。他娘清清白白一个人,怎么能…… “你若是还活着,你生母自然老有所依。”张靖嘉真不明白这么好的事。李谦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可你都要死了。她下半辈子要如何过?指不定就吃不饱穿不暖,生病了没人管,死了都没人安葬……” 李谦身子一颤,张靖嘉这些话犹如醍醐灌顶,叫他顿时便想通了一切。人之将死。那些世俗的眼光在他们眼里便被看的淡了许多。认真想一想,这样的安排对生母而言。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而且,有了范诚悦的庇护,不管是苏子云还是张子云,谁要去动一动她,都要事先掂量掂量。 想了这些,李谦脸上的不甘愿便消失无影了。他又恢复了那副麻木不仁的样子。 尔朱氏想的却是这华氏与那范夫人自幼便感情不睦,因为嫡庶之争而导致的裂痕,便是在两人出嫁之后都未曾改善过。 如果把华氏赐给范诚悦做侍妾,先不说这事传出去她颜面全无,便是那嫡姐对她的刁难,就够她喝一壶的了。 这样也好,她也不愿意这个贱人的名字跟自己一样出现在皇室玉牒上。自己动手总逃不了被别人说嘴,借李欣的手将来甩出去真是再好不过了。 “当然,伯母也可以不答应。”李欣见两人都没有异议,便又说道:“端看李大公子如何表现了。” 尔朱氏听了便明白过来,忙配合说道:“殿下放心,一会儿谦儿回了行辕,臣妇自会安排他们母子相见。至于怎么说,说什么臣妇都不会去管,全有谦儿自己决定。” 说的好,你生母便还有未来可以奋斗。 说得不好,你生母便是连以后的太阳都不一定能看到了。 李谦已经生不出任何绝望和仇恨。死亡不是最恐惧的,最恐惧的是确切知晓自己什么时候死亡。 唯一能让他忘记这份恐惧的,便是什么都忘记,做一个空空的人。 “我知道了。”他听到自己平平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响起:“走吧。” 尔朱氏不和一个就要死亡的人计较。她是恨,也想让对方死的痛苦些。 但是看到李谦这副行尸走肉的样子,她又觉得比打了他几百板子都要痛快。 两人被公主府的奴仆一路送到行辕,下马车时。华侧妃已经等在了门口。 她柔柔弱弱像一株纤细的百合,在冬末仍有些湿冷的风中微微颤动。 “谦儿……”她怯怯上前,却在见到尔朱氏下车后,立刻改了口中称呼:“大公子……王妃……” 尔朱氏难得的没有讽刺她,只是微微笑了笑,畅快的说道:“谦儿,你阿娘为你担忧了一整天,如今既然回来了,你就好好安抚安抚她吧。” 如果不是要遮掩,她真想大声欢呼调笑。 但是不行。 范侧妃微微惊讶:尔朱氏居然不避讳李谦叫自己阿娘? “谢母妃。”李谦木木行了一礼。 华侧妃不再多想。转而将身心都用在了李谦身上。这么一看,顿时便发现他有些不对劲。因此她忽略了尔朱氏那似笑非笑的讽刺目光,只是紧张的对李谦问道:“大公子这是怎么了……怎么魂不守舍的?” 尔朱氏再也忍不住。哈哈笑着便进了屋。 李谦便低声道:“阿娘……谦儿被陈兰给耍了……” 他便是死,也不会叫他的女人再有机会背叛他。 他们还站在行辕门口,他相信自己这一声叹息肯定被那些碎嘴的奴才给听了去。 “什么!”范侧妃听了便是一呆,然后便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你们不是换了玉牌吗?为什么……” 她忽然注意到来往奴才的眼光,顿时觉得失言。连忙将李谦往屋里拉。 李谦便自言自语道:“她必是有了别的男人……不然不会这样对我……” 范侧妃边走边对李谦道:“你先别说!咱们到屋里谈!” 但是李谦一副魔怔了的样子,让范侧妃既担心又急躁。 好不容易进了屋子,将一干奴婢全部遣散,范侧妃急急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好好的去了一趟公主府,怎么回来这婚事就不成了?” 李谦便将头埋进生母怀中呜呜哭泣起来。 他已经大了,再做这般举动实在不合适。但是人都要死了。还在乎什么呢。 现在他只想着在母亲的怀里大哭一场,哭他可笑的人生,哭他可憎的女人。哭他可悲的结局! “谦儿……谦儿!”范侧妃慌了,她从未见李谦这般伤心绝望过,便忙道:“不成就不成吧!谦儿,这世上的好女子千千万万,那陈兰水性杨花。小小年纪便不知检点,你还要她干什么!” 李谦却不想说这个女人。他只是不住叮嘱自己的生母道:“阿娘,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那些用的不顺手的奴才便不要用,想说什么就说,想骂谁就骂谁。人生在世,今日不知明日事,不如痛痛快快的活一场……” 华侧妃听着不对劲,心里便觉得自己儿子是被那个陈兰给伤的狠了,竟然胡言乱语起来。 她情不自禁的将李谦抱在怀里,抚摸着他年轻的俏似自己的脸颊,爱怜的说道:“谦儿你这是怎么了!阿娘活着痛快也好,不痛快也罢,都是为了你。” 她脸上露出甜蜜的微笑:“只要谦儿有一个好将来,阿娘便是日日活的不痛快,也是心甘情愿的。世上千千万万的母亲,莫不是这么为自己的子女活着的。你现在还是太小,等你成了亲有了孩子就会了解了。” 李谦心里便说:既然我活着你便不能痛快的活着,那我死了,你总算可以顺心顺意的活着了。 想到这里,他总算有些快慰起来,低声道:“什么也求不了,什么也没求到。就这样吧……” 他这一辈子,就这样吧。 母子两一直谈到晚上,一起用过晚膳后,李谦亲手伺候着自己的生母睡下。 然后他才回到自己的屋子,没有等着那毒药发作,而是写了一封给陈兰的情意绵绵的绝笔信,然后便用一把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心脏。 他便是死,也要拖陈兰下水! 第一百八十五章 传言 承平元年的春天,京都襄平发生了很多事情。 最有名的莫过于梁王庶长子为陈家女儿殉情一事。 这事牵扯了好些名门贵族,人们不敢公开在茶馆里头说项,却禁不住高墙深院里头窃窃的议论跟指点。 “怪不得老太爷从公主府一回来就将三小姐给送了进来。”守着陈家家庙的小丫鬟坐在窗子底下纳一只厚厚的鞋底,穿针引线间跟一同调过来的大丫鬟聊天:“原来是小姐跟人有了首尾……” 这两个丫鬟,年纪大点的叫守梅,小点的叫守兰,两人都是陈家从外面新买回来伺候主子的丫头。没受过什么教导,因此规矩行事上都要差些。 “切,你知道什么啊!”那守梅倚在廊下剥了漆的柱子上嗑瓜子,她没有守兰勤快,嘴皮子却很厉害:“小姐哪里会因为这事就能被送进家庙?依照陈家的体面,又是在公主府里发生的事,小姐便是跟人滚到床上去了也能压下去……公主可是咱陈家的外孙女呢!” 她一面说着,嘴里的瓜子壳也一面翻飞乱吐:“她啊……是犯了比这更严重的事儿!” 守兰手上的动作不停,眼睛里却闪烁着浓浓的兴趣,忙低声问道:“什么严重的事儿!好姐姐,我都无聊死了,你就讲来听听吧!” 守梅微微一笑,顺势也坐在了台阶上,凑到守兰耳边说道:“知道卫国公府吧?前几天不是传出来他们府上的小姐病死了么……我跟你讲,病死是假,其实那范家小姐是被咱们三小姐给害死的!” 守兰惊讶的睁圆了眼珠子,也不纳鞋底了,只是回头问道:“真的啊?三小姐那样一个柔柔弱弱的人……会杀人?” 她说着便抖了一下。 守梅朝她翻了个白眼,从口袋里又掏出一把瓜子继续道:“你怕什么!那范家小姐跟三小姐争执,不小心被三小姐给推下了湖。你想想。这么大的事,都出了人命了!别说是公主,就是皇上出来遮掩也不行啊。那可是国公府的小姐呢!所以公主府当即便请了陈老爷子把人给领回来关在家庙里了。” 守兰听了有些不信,摇了摇头道:“你说的不对。我听厨房上的赵妈妈说小姐是因为跟人首尾又被梁王府退了亲才气病的。老爷怕她坏了陈家的名声,所以才将人给送了进来。” 守梅将黏在嘴皮子上的瓜子壳给拍下来,然后继续说道:“你说反了!不是小姐被气病了,而是梁王府那位大公子给气死了。你想想他的表妹被咱们小姐给杀了,他跟陈家的亲事也就黄了。可是他一心一意爱慕咱们小姐,得知亲事被退,当夜就自尽了。” 梁王府长子为陈兰殉情的事情。守兰到底还是听过的,闻言便点点头叹道:“那倒真是可怜。” 守梅也附和:“可不是么。听说他生母听了差点就被气疯了,拿了把刀冲到咱们府上说要剁了三小姐呢。陈家哪里容她放肆。当即就把人捆了扔给老王妃处置。” “那老王妃是如何处置的?”守梅不爱出门,这事还不怎么清楚:“陈家又岂会善罢甘休?” 守梅嗯了一声:“老王妃倒没听说有什么动作,倒是咱们老夫人进宫找皇后哭了一场。皇上便下旨除去了那女子的侧妃名分,又听说她跟范夫人是姐妹,便赏赐给了国公府。” 守兰觉得很不错。便点头笑道:“那咱们皇上的心真好呢。那女子犯了这么大的罪都没丢了性命,反而能跟着自己姐姐一起作伴……” 这种明目张胆持刀闯入人家家里行凶的,不被判刑抓起来,反而倒让她跟着自己的姐姐一起去生活,可不是皇上心好么。 守梅也赞同的点点头:“大概是愧疚吧。毕竟害了人家两条人命呢……” 室内的陈兰身子气的发抖,她将两个丫鬟的谈话给听了个十全十。阴沉沉的脸色如同夏日午后变天的乌云,随时一拧就要落下雨来。 她没想过谣言会将她传的这般不堪。正要发作将两人给叫进来训一顿,却又听那小丫头说道: “可惜了那范家小姐和梁王府大公子。年纪轻轻就这么去了……” 那守梅也跟着叹息:“可不是么……不过外面很多人都说那范家小姐是金蛇娘娘变的精怪呢。她不是死了。而是渡劫成仙去啦!” 对于鬼怪故事,守兰一向喜欢听,便又问:“真的假的啊?金蛇娘娘?” “是呀。”守梅肯定的点头说道:“那范家小姐不是没出嫁么,又不能葬在祖坟里。她的坟茔就在郊外十里坡,据说下葬那日。棺材刚刚下去,起土的时候便蹿进去一条金光闪闪的蟒蛇……” 她边说边比划:“嗯……有水缸那么粗……比这团线还长……” 守兰惊呼道:“哇!真的啊……” 守梅坚定的点了点头:“骗你干什么!把那些铲土的人给吓得半死……外面好多人都说最近在十里坡经常看到那条金蛇呢……” 呆在屋里的陈兰原本想要再多听些外面的情况。却听两个丫鬟将那条恶心的蟒蛇描绘成了神物一般,顿时就气愤起来。将桌上的瓷壶一挥便摔到了地上,大声喝道:“混账东西!谁叫你们在外面嚼舌根子的!” 守梅守兰闻言只是皱了皱眉,无奈的对视了一下,然后各自收拾好进到屋里去伺候她们的三小姐。 哎,只能等晚上再听金蛇娘娘的事情了。 进屋前,守兰莫不可惜的叹道。 谎言是最美丽的花朵,它的根底才是名为真相的丑陋土壤。 但是没有人会去探寻真相。这些流传在人们口中的传言不过是茶余饭后娱乐大众的谈资,又不威胁他们的生命,何必要去较真。 只有涉及百姓生命利益的大事发生时,他们才会费上一些心思要去打探真相。 比如这个春天从北方频频传来的战乱讯息。 这事,可不需要遮掩。 茶馆里说书的都是光明正大谈着的。 “自古三百年一大乱,那破军星都脱困了。岂能容你违逆天命?”襄平郊外的一个小茶馆里,一个穿着黑衣长衫的说书人坐在茶馆中央说的唾沫横飞:“前朝早就过了气数,缩在那新卫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可恨那北夷蛮人竟敢妄自尊大,以为拥立一个血统成疑的草寇就能跟咱们天舟作对了!哼,他做梦!” 这小茶馆不大,因为过了春就要立夏,天气暖和,门口只挂了一扇布帘子,便可将路面上的喧嚣尘土隔绝室外。来往的百姓只要花个两文钱买一碗茶水小吃便可以坐在这里听上半天的评书。 此刻正是农忙时节,茶馆里平头百姓不多。坐着听书的全是闲汉。平日里,他们日日窝在这小茶馆里毫无顾忌的大声谈笑,一边将瓜皮果壳随地乱扔。一边跟说书先生叫上几句好。 但是今天不太一样。 起因便是刚刚进来后坐在靠门口那一桌上两个衣着贵重、相貌俊秀的少年少女。 长得真是好看。 一个大鼻子大眼睛的懒汉斜眼觑了一下那对少年男女,然后才清了嗓子问道:“听说那新卫甚是严寒,冬天出去吐口痰马上就能结冰,流个鼻涕立刻就能挂两根冰凌,是不是啊!” 他很希望这个问题能招来那两人的回眸。 但是令人失望的是。那两人只是安静的坐着,老板点头哈腰奉到桌子上的茶水,他们连碰一下都没有。 说书先生走南闯北,是个见多了世面的人物。他倒是不为那两个客人的气势所惊,不紧不慢的回道:“即便没有你说的这么夸张,但也差不离了。在新卫。冬日里头街道上都没什么人。平头百姓缺了炉子就没法活,大户人家每个房间里都修了火龙,躲在屋子里头也算温暖如春。” 他轻轻摇了摇扇子。心情微微愉悦。因为这两个人的到来,这帮子闲汉立马就将脱了的鞋子重新套到了脚上——屋子里的气味也没那么不可忍受了。 “新卫就是那极北之地,稻子都种不熟,只能种点麦子什么的。又因为穷山恶水的,还不如流疆能用珠宝皮毛换点粮食。所以那边土匪横行,强盗也多。官府不行剿匪之能事。只会招安受降,老百姓过得日子可苦了去了。” 说书的端起茶缸便喝了一口,接着又道:“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新卫是不通教化的蛮夷之地,他们不受圣人教诲,他们的皇帝又是血统存疑的草寇……哎,蛮夷啊蛮夷……” 在座的听了,无不庆幸自己生在天舟。 那少女听了脸上便露出一个清雅的笑容,叫坐得离她近些的那些汉子全都红了脸。 便是城里头也少见这么美的小娘子吧! 那少年见了周围眼光便微微皱眉,低声温言问道:“怎么了?” 那少女便更加低声的笑:“在新卫,他们可认为自己是骁勇善战,到了这里却成了蛮夷不通教化。若是被那些贵族小姐听了去,只怕要气坏了。” 特别是师家那几个小姐,比艾寥寥还要痴迷武功,若是听到此番评价只怕要被气疯了。 说书先生却听不见这边的谈话,他继续说道:“当今圣上英明神勇,自是不怕那贼人挑衅,立马就派了周将军前去征战。如今捷报频传,只怕过不了多久,贼人便要如那流疆六国一般,仓皇而逃了……” 下面便有人叫道:“还是讲流疆那战吧!” 流疆那战有英雄有美人,有平民有公主,还有奇袭跟逆转,以一敌百都是谦虚,被这群说书人编成了传奇来讲,成为近一年来最受人们欢迎的段子。 这边说书人正要开讲,茶馆里胆子大的闲汉却终于耐不住要上前与美人搭讪了。 只是他刚刚走到这两人桌边,还没开口,便从门口冒出一人,长剑一横,朝着那闲汉冷冷说道:“放肆!” 第一百八十六章 和亲 那闲汉吓得当场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求饶:“好汉饶命啊好汉饶命!” 整个茶馆都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抬了头看向门口被削的只剩下半截的布帘子,实在搞不懂那人怎么那么快蹿进来的。 “塔苏尔,退下!”那少女便是李欣,她淡淡说道:“不是让你在外面候着的吗?” 塔苏尔紧紧抿着唇,他近来的话越来越少,沉默到可怕。 周仲林也趁机跟了进来,他不太高兴,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调戏良家妇女的恶霸,却还没等人开口,塔苏尔就将这恶霸给吓得怂了。 “就是,公主让你在外面等着,你却抗旨不遵!” 他可无聊死了,远洋队所有人都去了新卫,包括那个要死要活的陈宣和。 只留下了他。 因为李欣的病情不稳,他必须留下来配合张靖嘉制药。年初的时候,李欣带着一行人去了玉昌帮忙重建桑家,他也跟了去。 但是没有伙伴们的玉昌一点都不吸引人。 “公主……”据说是见惯了大场面的说书先生的扇子吧一声掉到了地上,张口瞪大了眼睛望着门口那些人。 而那要上千搭讪的闲汉则“噗通”一声便晕了过去。 醒过神来的乡野平民们纷纷跪到地上参见公主殿下。 李欣原本还算平和的心情顿时就愤怒了。她想如那些平常百姓一样在市井茶馆听听书也不行吗! 她盯着周仲林的眼睛慢慢便有了血色,愤愤站起身从他身边走过,低声斥道:“本宫也没同意你进来!你没长耳朵吗?!” 然后便甩袖离去。 张靖嘉微微叹了口气,起身追着李欣走了出去。 周仲林生气的踢了躺在地上的闲汉一脚,恶狠狠骂道:“扫兴!都怪你,害爷又被公主骂!” 李欣大步走到门外,朝着不远处大道上停着的几辆灰扑扑毫不起眼的马车走去。只是还没等她上车。便被身后的张靖嘉一把拉住手腕,微微担忧的说道:“欣……你又动怒了……” 李欣不晓得张靖嘉哪里来的怪异癖好,自从跟她坦白了心意之后,便喜欢只叫她一个字。 她微微按住心中怒火,转过头,脸上是无可奈何的悲凉:“你知道的……我控制不住。” 范荣华死后,她的病不知为何竟然发作的越发频繁。 “因为新卫征战吧。”张靖嘉对她说道:“你太急躁了。周世源已经夺回了失去的土地,新卫那位不是没脑子的蠢货。他能以庶子之身登上皇位,岂会是冲动之人?这场战争,就快结束了……” 范荣华那事只是诱因之一。新卫那位新上任的皇帝才是最刺激她的存在。 对方太知进退,形势一对其不利,那人便立刻就要收手。 因此她也越发易怒。 李欣被他说中心思却半分恼怒也没有。只是对他道:“咱们上了马车再说吧。” 两人早已在宫中那三位主子面前坦白了心意,如今便是同进同出,也无人胆敢闲言半句。 张靖嘉微微点头,将李欣扶上马车后,对车夫吩咐了一句回公主府后。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 原本在里面布置收拾的子玉便红着脸退了出去,走去后面的马车跟子珍一起作伴去了。 “我好想跟着远洋队去新卫!”李欣见到张靖嘉进来,立刻对他道:“我想亲自带兵攻进新卫皇宫,将那朱瀚廷从龙椅上拉下来!我想把将军府那两个贱人拉出来千刀万剐!我想……我想杀人!” 李欣微微抖着身子说着,心里那份怒涨的火苗一格一格往上升:“可是他为什么不打了?!为什么要求和?!混蛋!” 张靖嘉既不去安慰也不打断她,只是让她发泄一般的叫嚣着心中的*。然后将她颤抖的身子裹在自己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蛊惑的声音像飘渺的仙乐一般蹿进她的耳中:“那就去吧。我会帮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在旁边帮着你……” 他紧紧的拥抱让李欣觉得自己像一只孤单的小舟停泊到了安全的海港,满满的安全感将她心中的不安和狂躁渐渐抚平。 “张靖嘉……”李欣放纵地将脸埋在他的胸口,热热的泪水将对方的青衫外袍弄湿了一大片:“你喜欢我什么?我哪里配的上你?” 她是一个孤魂野鬼,前世是那样肮脏的死去,若真有灵魂。那她的灵魂也是不纯洁的。她脾气比前世更差,稍不顺心就要发怒。她什么都做不好。既不能成为一个贤妻,也不会拥有长寿。 张靖嘉闻言轻声笑了一下,手指摩挲着她的秀发,感受着她湿热的呼吸喷在胸口,只觉得心头一片滚烫。他忍不住低了头去吻她那乌压压的秀发,温柔的声音从喉咙里吐出来带着叫人沉溺的不可自拔: “你哪里配不上我?你漂亮、年轻,你聪明、坚韧,你哭起来叫我痛惜,笑起来叫我欢喜。在我眼中,这世上任何一人都敌不上你。为了找到你,我都孤单了好几辈子了……” 他很想捧起她的脸,将那两瓣粉嫩的红唇含在嘴里慢慢品尝。 但是他不敢。 来自未来时空的大名鼎鼎的章,天不怕地不怕、宇宙星舰毁灭时都没有惧意的张靖嘉,却在自己找了几世的伴侣面前害怕了。 他害怕唐突对方,他害怕将对方吓跑。他只能小心翼翼的将对方搂在怀里,箍的紧紧的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骨血之中:“欣……我爱你,非常爱非常爱……” 李欣心里既酸涩又甜蜜,微微挣扎了下,反抗道:“你别叫我欣……很怪。” 张靖嘉便问:“那叫你什么?宝贝?宝宝?贝贝?” 李欣脸色爆红,粉拳乱打:“你说的什么怪话!我又不是孩子!”她嘟囔着:“就叫欣儿吧……跟父皇母后一样……” 张靖嘉便只是笑不应答。 李欣当他答应了,便又继续道:“你刚才答应帮我去新卫了吧?我听见了……” 张靖嘉嗯了一声,闭了那双幽深的眸子紧紧享受着这份难得的温软馨香。 李欣心里稍稍雀跃了一番,然后又问:“那你准备如何做?难道你同意之前的计划了?” “什么计划?”张靖嘉一下子清醒过来。眼睛睁开后里面一片凌厉之势。他微微放开了李欣,与对方面对面说话:“你还想着去那鬼地方和亲?!” 他周身寒气大盛,按在李欣肩上的双手死死扣住对方,语气冰冷而坚决:“我不同意!” 周世源第一战大胜时李欣便听张靖嘉推导说新卫扛不住了必定又要请和,那朱瀚廷不是流疆那些没脑子的,自然不会等到周世源打到自家门口了再订城下之盟。 然而他们还是小瞧了朱瀚廷。 对方在第二战便拿出了一种自称是天火的武器,将周世源所在的营地给炸的人仰马翻。 李欣最初从父皇那里得知这件事时,震惊和哀痛的情绪将她引得当场又发了一次病。幸好那次张靖嘉也跟着,否则李欣便交代在自己的父皇面前了。 瞒不住中毒的事情,李涵槿因此而自责得大病了一场。最终便默认了李欣跟张靖嘉的关系。 而得了李涵槿委婉同意的张靖嘉也投桃报李,当即便给周世源运去了一大车黑火药。 朱瀚廷自然大败不及。 而就在这时,李欣就提出了假借去新卫和亲、实则前去报仇的计划。将初上云端的张靖嘉给气了个半死。 “你还要再气我一次?”他眼里露出哀痛的神色:“你不信任我?” 李欣连忙摇头,上次她一听到天火的名字便疯魔了,由此便确认了前世正是那朱瀚廷谋害的自己。她那时候恨不得立刻就跑去新卫将大仇人拉下龙椅,哪里还顾得上张靖嘉伤心不伤心。 她只想找个能应付父皇的理由去新卫罢了。 “我怎么会不信任你?”她不由伸手去触摸那眉间的皱起,愧疚的说道:“我不对。你不要再皱眉了。” 她的宽袍大袖簌簌叠落在臂膀上,露出一小节鲜藕似的白嫩胳膊。 张靖嘉被她柔软的指腹拂的心痒难耐,忍不住捉住那段白皙手腕,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然后立刻放开,惆怅又漫不经心的说道:“你若信我。就不该再提那愚蠢的主意。” 李欣被他吻了一下手指,从那处地方传来的湿热叫她浑身颤了一下,心底激起一片异样。原本想要斥责一番对方。但是张靖嘉那动作做得十分自然,仿佛真的是无意而犯。 她便有些踌躇,是不是自己太小题大做了…… 这么想着,她便觉得自己坐在对方怀里也有些不自然起来,借着马车的微微颠簸。她往旁边挪了挪,口里问道:“那你……有什么办法?” 张靖嘉哪里顾得上李欣的提问。他只觉得空落落的怀抱十分讨厌,微微失落了下便开口问道:“你怎么离那么远?” 他这么直接的问话让李欣更加羞恼,索性又离得远了些,没好气的说道:“马车行的这么慢还颠,靠在一起我晕的很!” 可是张靖嘉觉得很舒服啊。但是看到李欣黑着一张脸,他也不能反驳她的话,只好说道:“那我回去就让管家换个驾车又快又稳的车夫。” 正在驾车的车夫好生郁闷,他手里拉着四匹马,还要保证马匹慢行稳当,他容易吗! 上次那个车夫不就是因为行的太快了才被先生给换掉的吗? 怎么先生这么难伺候啊! 李欣便转了脸嘀咕道:“我问你的问题你不答,倒是对车夫的事情紧揪着不放……” 张靖嘉听了,脸色便一冷。 上次那车夫行的太快,害他刚刚将美人拥入怀中便听车夫说到了。 “有个好车夫才能舒心。”他道:“至于你说的去新卫的事情,等我先找到好的车夫再告诉你。” 虽然去新卫大部分行程是坐船,但是总有上岸坐马车的时候。 若是每次到了温馨的时候便戛然而止,叫他怎么受得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使者 李欣一回到襄平,连公主府都没来得及进,便先进了宫。 “你说你这孩子一走就是两个多月,到今天才回来,你叫母后日日夜夜都担心你的身体……” 凤藻宫内,陈文慧将李欣紧紧搂在怀里抹眼泪:“你在外面是玩疯了还是怎么的,怎么就不能早些回来?” 李欣便笑道:“母后,欣儿要帮着姨奶奶重建桑家啊……好忙的。”她刚才也是用这样的理由搪塞桑月华的,对方听了便没再怪她。 可陈文慧不姓桑,她依旧埋怨道:“你姨奶奶要什么没有?要你一个女孩子去操持?你是母后从小拉扯大的女儿,怎么……” 她酸涩说道:“你有了你姨奶奶,便连母后都忘到一边去了……” 李欣便有些无措的说道:“母后……” 她感觉陈文慧将自己搂的更紧,生怕她跑了似的。 张靖嘉在一旁静静坐着,不愿打扰她们。 直到闻讯赶来的李涵槿出现,母女俩才红着眼睛上前见礼。 “欣儿……”李涵槿冲到两人面前,眼睛直勾勾望着李欣,那模样就跟八百年没见过女儿似的:“你真是……真是个坏丫头!” 然后便是跟陈文慧一般不停数落着李欣,责怪她去了这么久才回。 张靖嘉在一旁看着,目光闪烁,想的是自己娶了李欣之后,恐怕也不能离襄平太远。 不然,这岳父母不得将自己给念叨死啊! 李欣被父母说的羞愧,问什么答什么,说了一堆软话才叫两位至亲的脸色稍稍缓和。 “佑菱呢?”她很想知道弟弟长什么样了,急切问道:“怎么没看见?” “在后殿呢。”陈文慧说道:“正好咱们去看看他。你们今晚就住在宫里吧,晚膳也一并在凤藻宫摆了就是。” 李涵槿虽然做了皇帝,却对妻子一如既往的尊重。他点了点头。吩咐底下的太监去传令。 张靖嘉便微微弓腰谢恩。 他的笑容一直甜到了心里,陈文慧这般说几乎就是将他当女婿待了。 一行人行到后殿,在暖阁里头见到了李琰。 小家伙已经十个月,养的白白胖胖精神满满。此刻他正坐在贵妃榻上玩一只布老虎,听到丫鬟们的行礼声,头一回,便见到了自己的母后。 “咿咿呀呀……”他裂开嘴笑起来,露出尖尖的四颗小白牙,将那布老虎往旁边一丢,姿势怪异的别着腿迅速朝着自己的母后爬过来。 在一旁看着的宫女立刻上前护着他。陈文慧也时急步上前坐到榻上,将李琰抱到怀里一阵逗弄:“母后的小乖乖,快来见见你皇姐!” 李欣瞧着。心里软的快要溢出水来。她走上前蹲到陈文慧腿边,跟李琰面对面大眼瞪小眼:“佑菱……你还认识皇姐么?” 李琰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望着李欣,晶亮亮的口水顺着粉泽泽的唇角留下来。 李欣见了忙拿了自己的丝帕上前擦拭,却被李琰一扭头给避开了,胖乎乎的像馒头一样的白嫩小手“啪”的一声打在了李欣的手臂上。 “呵呵!”陈文慧不厚道的笑起来。有些解气的说道:“叫你不常回来看他!怎么样?被嫌弃了吧?活该!” 李欣哀怨的望了自己母后一眼,嘟囔道:“欣儿不是有事才出去的么……” 李涵槿笑望着这对母女逗弄着自己儿子,然后转头对张靖嘉道:“靖嘉,你随朕到这边来坐。” 他坐到室内椅子上,转头便可以见到陈文慧母女。摆了摆手,李涵槿也示意张靖嘉坐到他身边:“你们走了两个多月。京里发生了不少事。” 张靖嘉没有推拒,大大方方的上前坐下。随侍的宫女忙上前给两人上茶。 “皇上说的是卫国公府的事情还是陈家的事情?” 李涵槿原本就很喜欢张靖嘉,觉得对方谦和有礼又不卑不亢。知晓对方对自己宝贝女儿的心意后。虽然最初是有点吃味,但是过后却越想越觉得对方才是李欣的良配。 这少年不贪图权势富贵,应该是真心想对欣儿好的。 “他们两家的事情还不是你们搞出来的。”李涵槿微微叹了一口气:“朕那个岳家……” 既令人讨厌又觉得他们可怜。但是当了皇帝后,对这样的岳家也宽容了许多。 至少比那些个做大的外戚要好。 他瞥一眼陈文慧,到底还是没把抱怨的话说出来。 张靖嘉便明白了。 实话说李涵槿这个皇帝做的真心舒服。太后已经算是没有母族,皇后的母族又是如今这般光景。朝中臣子除了一个周世源需要提防,其他都是当初站错了队的。 虽然李涵槿上位后没有针对他们有什么大的动作,但是总归是有了错处握在皇帝手里。不小心翼翼些,总怕皇帝秋后算账。 如今,便是那威名赫赫的周世源,再见识到自己送过去的那些黑火药的威力后,要动心思也会顾忌许多。 更不用说他暗地里的诸多动作了。 “朕不知欣儿和母后竟然对朕这般不放心……”李涵槿不说陈家,便只能说范诚悦:“将那卫国公挟制的没一丝反抗力了才扔给朕收拾,让朕磨练。” 他有些挫败不禁在准女婿面前抱怨起来。 范诚悦将禁卫军内的带刀护卫以下的士兵全都换了一遍。他在朝中越发洋洋得意,让李涵槿好一阵子头疼。 他一直忌惮范诚悦手里握住的那块统领玉印。 但是在新卫攻打北峭之前,桑月华居然将真正的禁军玉印交给了李涵槿。 他这才知道欣儿和母后一直瞒着自己这事。 然后周世源便手持圣旨将禁卫军内的士兵全部征用送到前线做了炮灰。 范诚悦这才惊恐发现他手里的统领玉印是假冒的。 而原先被换下去的禁军又重新被提拔了上来。 现在的卫国公成了彻彻底底的没牙老虎,不说谁都敢上去踩一脚,至少再没人觉得他可以动摇朝政。 朝臣们对李涵槿越发恭敬。 笑话,这皇帝面上倒装的懦弱无能,怎么干出来的事一件比一件漂亮。 “皇上言重了。”张靖嘉自然是知道内情的,微微笑着宽慰对方道:“她们不是磨练您。只是害怕皇上仁善,被那范诚悦挟制。” 他理解李涵槿的想法。 这就像是一只被家养惯了的狮子,突然要将它放回野外,饲养员便百般害怕他不适应,只能将那些活鸡折断翅膀后再扔给狮子,然后看着狮子慢慢将猎物捉到手里吃掉。 只要那鸡不会飞上树,狮子又怎么会捉不到。 要是还捉不到,那便将鸡的脚也斩断好了。 如今被狮子发现了,便觉得自己很没用。 何况在太后的眼中,李涵槿根本就不是狮子。 但是处在李涵槿的角度来看。被自己的母亲训练还算理所当然;但是如果自己的女儿也参与了,他心里的滋味就怪了。 “禁军统领的玉印是死物,便是真叫范诚悦给得了去也没什么。”张靖嘉捧着热茶怡然说道:“再者那范诚悦如今家宅不平。连后院都收拾不好的人,皇上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听他这么说,李涵槿不由更加郁闷:“那也是欣儿的手笔。又不是朕想出来的主意。” 将小华氏赐给范诚悦,依照对方那好色的程度,自然是宠幸了好一阵子。那小华氏也争气。前一个儿子刚死没两个月,她这边肚子里又有了另一个。 大华氏自然不愤,在家里跟小华氏各种打闹。 范诚悦一气之下便在国公府后院砌了道围墙,将两人给隔了起来。 这在京中贵族看来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觉得也就范诚悦这般没有教养没有规矩的人才做的出来。 于是,跟他来往的人越发的少。 “欣儿只是误打误撞。”张靖嘉一刻也没忘了眼前这个是皇帝。就算此刻皇帝不追究李欣的做法,但不代表以后他不会厌恶别人的自作主张:“她跟范家小姐是同窗,因为愤怒范小姐的嫡母不慈。这才动手的。” 张靖嘉给李欣解释道:“范家小姐的去世,对欣儿打击巨大。” 李涵槿听了,心里果然舒服了许多。 甚至还有些愧疚,觉得自己有些小心眼了。 他觉得自己虽然做不出太祖那些经天纬地的大事,但是勤勤恳恳一心为国。做个守成之君还是可以的。 从某一方面来说,男人都是这样的。他们不喜欢母亲妻子或者女儿比自己强大。所以张靖嘉猜想,也许陈文慧才是最得李涵槿喜欢的女人。 虽然她们没什么可比性。 “除了这两件事,还有一事。”李涵槿觉得只有跟张靖嘉这样的男人一起才更愿意说些心中忧事。 现在李琰还小,儿子不能为父皇分忧,便只能找半个儿子的女婿来凑数了。 “周世源十日前便跟新卫停战了。”李涵槿道:“新卫有意求和,已经派了使者前来谈判。过不多久,也应该到了。” 这些情报,张靖嘉早先便得到了。但是他不愿意在李涵槿面前显露出自己的实力,便认真听着,仿佛这真的是第一次听到一般。 “朝臣有些赞成和谈,有些觉得应该乘胜追击,踏平新卫。”李涵槿见张靖嘉听得认真,便越发讲得仔细:“朕现在也很为难,拿不准新卫的使者过来时该给个什么态度。” 他实际上是赞成和谈的,古语不是说穷寇莫追么。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若是将新卫给逼急了,他们要是不管不顾派了人来刺杀自己怎么办? 就算不能刺杀自己,欣儿还住在宫外呢,他们抓了欣儿威胁自己也不是件好事。 张靖嘉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光滑的瓷壁,眼角余光不时落在那个逗弄弟弟的身影上。等李涵槿说完,他便弯起嘴角,不在意的说道:“皇上,新卫打了败仗,着急的该是对方。总归周将军是在他们家门口蹲着。” 他轻声道:“皇上何必着急定计,不如先听听对方能给什么再说。” PS: 谢谢白月兮打赏的平安符!谢谢各位亲们一如既往的支持!(*^__^*) ……爱你们哦 第一百八十八章 相商 如陈文慧所愿,李欣与张靖嘉在宫中呆了一夜,第二天上午才回到公主府。 两人从皇宫出来,不敢太肆意同坐一辆马车,但是一进到府里,张靖嘉便不再那般顾忌。 “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计划去新卫的?”张靖嘉蛊惑的说道:“咱们去秋叶小筑谈谈好不好?” 李欣起先有些犹豫,然而还是抵不过好奇心作怪,便低声道:“还是去含英院谈吧。” 说着也不怕张靖嘉反对,转了头便朝着含英院走去。 才不去秋叶小筑呢!那里房间小,又僻静,依照张靖嘉那性子,定是要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的! 李欣脑子里不自觉浮现无人时张靖嘉那些孟浪的行为,双颊上红云显现,不由暗暗唾弃了自己一口。 真是太不要脸了。 张靖嘉微微叹了口气,她的小徒弟越来越聪明,越来越不好骗了。 打发了跟上来的恒星,他独自一人跟了上去。 缓步踱进暖阁,自顾自坐在椅子上等着换衣服的李欣过来。 少顷,便见到身穿常服的李欣并一大堆丫鬟走了进来。 “你倒随意,自己一个人也能喝的这么惬意。”她不喜欢坐椅子,便脱了鞋子盘腿坐到了贵妃榻上。 子珍忙将沏好的茶水端到贵妃榻上的小茶几上。 李欣又让丫鬟们将棋子摆上,然后对他道:“要不要先来上一局。” 张靖嘉原本就对她离自己这么远颇有些不满,如今听得此话哪有不乐意的。他站起身走到榻前,挥了挥衣袖坐在了榻沿,微微歪侧着身子对她笑道:“那要不要我让你?” 李欣蛾眉微横,气到:“我要你让!” 下棋可以清心静神,张靖嘉为了稳定李欣的情绪。在玉昌经常和她下棋。 但是李欣的棋艺时好时坏,赢得起输不起,经常为了输棋而和自己赌气。 李欣自己也奇怪,她跟旁人相处时不是这样的。至从两人表明了心迹,她就变成这样了。 有点小别扭、小纠结。 有点小甜蜜、小欢喜。 “你赢了。”张靖嘉将手里的棋子一丢,笑意吟吟的对李欣道:“高兴吗?” 李欣便点了点头,心情总算好了不少。对屋子里的丫鬟道:“本宫与先生有要事相谈,你们都先下去吧!” 丫鬟们心里一松,总算不用顶着先生的幽怨目光了。一个个齐声应着便退了出去。 子岚走在最后,还贴心的为两人掩上了门。 两扇木门一关。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李欣便转了头问:“快说吧,你准备怎么带我去新卫?” 张靖嘉看着眼前这张急切清丽的面容。站起身便走到矮几的另一边,习惯性的将李欣往怀里一搂,然后道:“你别动,听我慢慢跟你说。” 李欣哪里应他,不满的说道:“你坐好了再说不行啊……” 这样搂搂抱抱的像什么样子! “不行。”张靖嘉贴在她耳边低低说道:“这里保不准就有你父皇母后的人。被他们听到去告密了怎么办……” 他的唇靠在她耳边,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白净到透明的耳廓上,让李欣感觉从头到脚涌进一股热流,熨帖得她整个心尖都战栗了几下。 她只觉得自己手脚都软了,浑身提不起一点力气,晕晕乎乎的说道:“你……你别这样……别吹我耳朵……” 此刻的李欣氤氲的双眸如烟波浩渺。嫣红的唇色似相思红豆,看在张靖嘉眼里全是蛊惑的诱人。目光不自觉往下,看到一缕黑发垂在白嫩嫩一截雪颈上。白腻的如同凝固的牛奶一般的肌肤微微泛着粉色,叫人忍不住就想要探究里面更为惑人的春色。 但是那高耸的领口上还锁着一颗盘花纽扣,张靖嘉便是脑子再糊涂也不会在这时候抬手去解开。 这该死的禁欲般的诱惑! “好吧……”他微微松了松,让李欣自己蹿到了床榻里侧。 “好了,你说吧。”自认为到了安全地带的李欣用一条薄薄的毛毯将自己给裹了起来。她抱膝坐在榻上。下巴搁在自己的膝盖上,也不看张靖嘉。打定主意只听不说。 张靖嘉见对方裹着毛毯团成一团,那模样就似幼兽一般,叫他忍不住就想上前揉一揉逗一逗…… 不行了,不能再想下去了。 他沉沉的目光越发幽暗,低头清了清嗓子,然后才小声说起来。 “你可知昨日皇上都跟我说了什么?” 李欣倒是不想说话,可架不住张靖嘉这么严肃的讨论问题的态度,只能摇头低声回道:“我心思全在佑菱身上,哪会去关注你们讲些什么。” 张靖嘉便呵呵笑了两声,然后捏起茶几上的棋子放在手里无意识摩挲着:“他说新卫有意请和,已经派了使者准备来京商谈和谈事宜了。” 李欣便诧异的问他道:“已经来了?到哪了?” “按行程,大概再有个半个月左右就到了吧。”张靖嘉道:“差不多到你生辰之际。” 李欣是六月中旬出生的,白色的菱花开了满池子,父母才给她取了乳名叫菱菱。 “去年你生辰时玉昌正与流疆恶战,今年却得了新卫的求和消息。”他笑的温温软软,里头藏着蜜:“怎样,心情是不是好了很多?” 李欣微微点了点头。 说来也巧,她前世在新卫时生辰跟现在一模一样,六月十六,满月清辉照,木槿佛叠开。听卢嬷嬷说,她午后出生,那天院子里的木槿花开得最是灿烂,重重叠叠的看着特别喜气。 所以就有了她前世的名字文槿。 “这跟咱们去新卫有什么关系?”李欣光是想想以前的名字都觉得心中微微悸动,挥开从前思绪,她疑惑的问着张靖嘉:“难道你想跟着新卫的使者一道回去?” 她抬起头,大大的眼睛里没有了刚才的雾气迷蒙,只剩下一片清澈的明净。 张靖嘉眨了眨眼睛:“不可以吗?” 李欣眼睛瞪得更圆:“怎么做?” “等那使者过来了。咱们就狮子大开口,提些他不可能答应的条件。他做不了主,肯定要回去问朱瀚廷。”张靖嘉慢慢说道:“到时候咱们就跟着过去。” “可他若是不回去问呢?”李欣立刻问道:“明明写封信就行了啊!何必两边跑!” 张靖嘉将手里的棋子扔到棋盘上,然后挑眉问道:“若你是朱瀚廷,天舟要他割让一半的城池出来,你说他会不会答应?” 李欣摇摇头:“自然不会答应。一半的城池呢,也太多了!” “可他一时间又不敢拒绝。”张靖嘉眯了眯眼睛说道:“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拖着。只要那使者不是个蠢的,自然会用最拖拉的方式谈判。” 最拖拉的便是自己来回跑。 “可是父皇怎么会同意咱们跟着他回新卫呢?”李欣有些狐疑的望着张靖嘉道:“难不成你想接受父皇的封赏,做一次朝廷的谈判使?” “哈哈!”张靖嘉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然后莫名叹道:“我的傻徒弟。你还不知道师傅吗?这么重大的事情要是揽到自己身上,以后再想要甩开就难啦……” 他柔柔望着李欣,很想脱了鞋子上去将她给抓回到自己怀里来。 不过也就只是想想:“我们有更重要的非去不可的理由。” 他的目光一下子就便的幽深起来。里面盛满了忧色。 李欣见了便隐隐有些猜到了,试探的问道:“你要用我的病做理由?” 张靖嘉点了点头说道:“这也不是骗。咱们本就是要去新卫的。那里有寒心草,周伯颜还说有人被治愈过,无论如何,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要带你去试一试。” 何况这希望不止万分之一。 更重要的是,这个宇宙的节点也可能在那里。 他不去看一下总归不甘心。 李欣咬了咬下唇,珍珠一样的雪白贝齿在红唇上留了个小小的牙印:“就怕父皇不让我们亲自去。” 室内微微静谧,一提到她的病,两人就会觉得压抑。 “不会。”张靖嘉低声坚定说道:“虽然去新卫有些危险,但是不去危险更大。你发病没有预兆。能早一日解毒便不能拖到第二日……总归皇上再舍不得你也不会拿你的生命开玩笑。” 李欣听了便点了点头。 “欣……”张靖嘉看她落寞的神情,便知她对此行不抱希望:“你要相信我。” 李欣压下心底的恐惧,抬起头朝张靖嘉微微挤出一个微笑:“我不是为了那病而发愁……我只是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那片土地……” 那片生生养了她的土地。那片吸干了她血液的土地。 张靖嘉见了一片心疼,再忍不住,长臂一伸,将温暖干燥的手掌拂到她的头顶上:“你别难过。那片土地葬着你的亲人,不管怎样。总要去祭拜一番。” 昔日周王府枉死众人的遗骸被随后收拾的官府给抬到西山的大坑内埋掉了。李欣在远洋队出发前,特意交待周伯颜去寻觅一番。然后悄悄的收敛安葬起来。 这事,周伯颜上一封来信时说已经搞定。 “嗯。”李欣心中有暖流涌出。她伸出手,抓住张靖嘉的手掌往下移,贴到自己的右脸上,蹭了蹭然后说道:“前世我守不住的东西,这一世再不能弄丢了。你也一样,不管你从哪里来,在我闭眼之前,你都不许走。” 张靖嘉只觉得全身血液微微一凝,然后便点点头,温柔答道:“好。” 第一百八十九章 安少莲 六月初,李欣便接到了安溪的通报,说新卫的使节已经进到她的封地里了。 又过了十日,六月十二,正在公主府为四天后公主的十四岁生辰而忙碌时,李欣又收到了消息。 新卫请和的使节已经到达了襄平,正住在四方馆内的燕然居内。 而随后,燕然居的使节也得了宫中谕旨,因为公主生辰日在即,便不特意招待燕使了。只等四日后宫中夜宴时再请燕使进宫述和。 奇耻大辱! “什么意思!我们是带了诚意来请和的,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你们天舟如此侮辱请和的使节,是不想谈和的意思么!” 传旨的太监刚刚宣完谕旨,新卫的使节团里便跳出一个佩剑的公子哥,一脸的愤然跟凶相。 传旨太监在宫里见得大场面多了,什么人没见过,如何会将一个刚吃了败仗的邻国小使节放在眼里? “皇上也是想看看贵国有多少诚意才特意召见你们进宫的。”他阴阳怪气的说道:“咱们长公主的生辰宴,可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参加的……若不是看在你们有诚意的份上……” 传旨太监微微冷笑,将诚意两个字的语气咬的重重的。 新卫的使节们脸色又是一沉。 这死太监简直是打他们新卫的脸面! “这位公公,年轻人不懂事冲撞了您,您别气恼。” 新卫前来出使的使节名叫潘井年。他制止了佩剑公子安少莲的不愤,及时上前往传旨太监的手里塞了一个厚厚的荷包,好话说了一箩筐,将传旨太监一直说到笑起来,这才一路恭敬的送着他出了四方馆的大门。 “潘大人!”安少莲待潘井年回头便再忍不住,大声质问道:“你为什么不拒绝!虽然咱们出师不利。打了败仗。但是还没弱势到要对天舟的太监卑躬屈膝的地步吧?!” 潘井年面对安少莲时便少了对那太监的阿谀,面上严肃了很多。他四十几岁,面白无须,儒雅又有书生气,让人一见便觉是个学识丰富的士人。 “世子爷,皇上多番叮嘱咱们这趟出行要谨慎行事。你父亲也多番请求老夫照佛与你。”他语气里是长辈指点晚辈的颐指气使,口气也很严厉:“老夫可以不计较你平日里的言行无状,但是到了天舟的地盘上,你切莫给老夫惹事!” 安少莲才二十出头,面冠如玉。丰神俊朗。他见潘井年真的生气了,便也不敢放肆,老老实实的对着他鞠躬拜道:“世伯。请恕侄儿刚才无礼,实在是这天舟人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侄儿也是一时激愤……” 潘井年满意他认错的态度,面色缓了缓,语重心长的说道:“少莲啊,你要记住。咱们是来求和的。若是不摆出求人的态度来,如何能完成任务。天舟如今陈兵百万,威胁着咱们新卫的都城,虽说皇上不惧与之一战,但是战线再往北推进,势必就要将战火烧到咱们新卫的国土上来了……” 他说到这里便微微叹了一口气:“皇上到底还是年少气盛。那天火本就是由天舟的公主带过去的,天舟怎么会没有防备。果然……” “其实依着老夫看来,咱们皇上勤政爱国。励精图治,再过个十年二十年不愁灭不掉天舟!” 他摇摇头,也不想教训安少莲了,只是一边转了身往室内走,一边在口中念叨着:“操之过急了……可惜可惜……” 安少莲见潘井年进到屋里后。到底还是觉得心里不爽快,抽出长剑便对着院子里一颗百十年的广玉兰树一阵砍切! “南蛮子!南蛮子!”他一边用力发泄一边骂道:“叫你们嚣张!叫你们嚣张!” 直到将一颗好好的百年老树砍的剑痕遍布、面目全非之后。他才收起长剑,微微理了理衣袍慢慢走进室内。 潘井年见到他进来,随口便又吩咐道:“来的时候不知道,也没有特别准备。如今既然知晓公主生辰之日在即,这礼物还得用心选一选。” 安少莲不屑的说道:“听说这南蛮之地的女人全是风一吹就倒的矮种货。那些高大珊瑚什么的便不用准备了,只再挑些精巧些的首饰便行。” 他们随行带了不少珍奇,这个并不难。 潘井年听了便点头道:“那这礼物便由你准备一番吧。虽说和亲要求个正牌公主不太可能,但是试一试说不定能成。再者你们年轻人,挑首饰的眼光比老夫要好一些。” 安少莲不置可否,算是答应了。 来之前皇上便嘱咐他,若是能求得皇上嫡亲的公主去新卫,他可以保证立这李家的女人为后。 若是宗室女的话,也可立为贵妃。 但倘若安少莲有本事拿下任何一个,回去新卫便可位封亲王。 安少莲对南蛮之地的女人十分不屑,却也不得不答应下来。 毕竟他是近臣,最是知晓皇上口味的。这位新主子跟太后一样,最是厌恶天舟的女人。 尤其是姓李的女人。 无关乎那女人漂亮不漂亮,只是因为李氏夺了他们朱家的江山。就跟他们夺了尔朱氏的位子,尔朱氏一样对他们很讨厌一样。 日子过得飞快,眨眼便到了宴席之日。 李欣一身大红色公主朝服坐在李涵瑾下首,与坐在另一侧的张靖嘉遥遥相对。 因为要贺公主生辰,朝臣都带了内眷过来。 按照规矩,李欣只要在宴席上受了众人的贺礼后,便可以领着这些内眷进到后殿宴饮。 潘井年和安少莲一行人的位置被安排的有些靠后,但是他们面上都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倒将原本要寒碜对方一顿的天舟官员们憋了一肚子的讽刺之言没法子讲出来。 朝臣们按需一一上前给公主送贺礼。 李欣默默看着,偶尔会说一声不错,就算是对这贺礼十分满意的了。 而得了公主这般赞赏的人,李涵槿便也跟着高兴,不时将自己面前的小碟子赏给那些讨好了李欣的人。 大殿上一片欢欣之色。 潘井年也是真心高兴。他觉得这般和乐的氛围若是能一直持续下去。便十分有利于他后面引出求和的事情来。 于是等到天舟的朝臣们都献的差不多了,轮到他上场时,他便推了推身边的安少莲,然后两人一起站起身往大殿中央走去。 满殿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两人身上。 这其中便也有李欣的。 但是她的目光只是在潘井年身上略微停留了一下,然后便震惊的望着那个似真非真的身影朝着自己走来。 安少莲! 她几乎要当场惊叫起来。 竟然是他? 竟然是他! 李欣一阵头晕目眩,哪里还能听得清那潘井年跟父皇说些什么。只知道片刻之后,那个她恨不得大卸八块的仇人正朝着自己一步步走来。 他手里捧着一套朱漆的方形木盘,里面摆了一套流光溢彩的水晶首饰,面容微微含笑,一如前世在亭子里对自己弹琴和诗的模样。 安少莲见到这位公主的面容时。微微诧异了一下,没想到这南蛮之地的公主竟是如此清丽可人、凤仪出众。 他微微弯了腰,将托盘上的东西呈现到她面前。又暗暗调整了一番自己的表情,试图用最有风度最儒雅的那一面征服这位异国公主的少女芳心。 “请公主殿下笑纳。”他浅浅笑着说道。 果然,她竟瞧得呆掉了,怔怔坐在那里仿佛见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人一样。 安少莲微微得意了一下,但是等了许久也不见李欣有所动作。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来:这公主美是美。但未免也太木讷了点。 这般表现,跟她的尊贵身份不太般配呢。 “公主殿下,这是新卫最贵重的水晶饰品。请公主收下。”安少莲微微提高了一点声音说道。 张靖嘉见李欣这样子,便知道她又见到了故人。但是这位故人是敌是友,一时间他也分不清。 于是他转头问身边的恒星:“这人叫什么?” 不怪他不知道。他只关注了带头的那个叫潘井年,其他人料想都是从属人员。如何能叫他分了精力去关心。 “先生,他叫安少莲。”恒星低声回道:“是新卫郑国公府的世子。” 安少莲? 张靖嘉将这三个字放在嘴边念了两遍,突然脸色一沉。立刻就想起这人是谁了。 他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毁了婚约、又亲自带着圣旨去抄了周王府的世子爷,是她前世的未婚夫…… 张靖嘉的脸色一下子便阴沉起来,看着站在李欣面前的安少莲是各种不顺眼加心烦。 而大殿上的李欣似乎终于听到了安少莲的声音。她慢慢站起身,墨黑的眼珠子始终盯着面前人的这张脸。 安少莲也跟着起身。但是托盘一直没变,至始至终都是横在李欣的面前。 李欣伸出手。指尖拂过那一大套水晶头面,盈盈如流水一般的光彩从她指尖流过:“真漂亮……” 她轻声赞叹着。 安少莲脸上的笑容便更深了些:“只要公主殿下喜欢就好。” 李欣却古怪的笑了几声,然后道:“喜欢,怎么会不喜欢。本就是从我们天舟拿过去的东西,兜兜转转竟然又回到了我们手里了。” 此言一说,顿时大殿上一片安静。 连安少莲都有些愣住了。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潘井年却是脸色都没变一下,微微笑了下然后说道:“殿下的意思可是这水晶出自玉昌?听说殿下的封地出产晶石甚多,莫不是工匠做了相似的?” 李欣任由那大片大片的记忆从脑子里掠过,然后轻声道:“怎么会呢。这套首饰世上仅此一件,再无别的地方会生产。” 她从呆傻了的安少莲手中接过托盘,然后捡起一件水晶镯子,指着里面内刻的一行小字念道:“光华公主嫁妆一五五……” “呵呵……”李欣将东西放到自己的案几上,然后道:“天舟与新卫官话不同,文字却相通……潘使,您可要过来验一验?” PS: 感谢寒芳芳同学的粉红票支持!感谢白月兮一直的评论支持!感谢诸位正版订阅的亲们!天气越来越冷了,大家要记得保暖保重身体哦O(n_n)O~ 第一百九十章 痛斥 “光华公主?”安少莲不解的问道:“那是谁?” 不怪他无知。 他今年也不过才二十。 光华公主李世慧十几年前和亲到新卫时,他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呢。 再后来,李世慧嫁给了镇南大将军师景为妻,成了将军夫人后便潜心相夫教女了。她入乡随俗适应的很快,和那些高门大户家的夫人们又只是面子情、泛泛之交,没过几年便再无人特意去提她异国和亲公主的身份了。 但是作为两朝元老的戴井年却记得很清楚。 不仅清楚,还知晓新君那件大杀器就是从光华公主手里夺来的。 不仅夺了她诸多的古方秘药,还杀了她唯一的女儿崔文槿。 若这光华公主还活着,只怕最恨的便是新卫现在的皇帝朱瀚廷。 “公主殿下!”戴井年脑门上冒出一层密密的冷汗,躬身拜道:“这东西是新卫朝臣们的进贡。想必是从……光华公主的后人手里流出去的。如今重新回到您的手里,也是缘分一场吧!” 真不知道这安少莲手气怎么就那么差,随便挑一件都能挑到那女人的遗物。 更没想到这位长公主的眼光这么毒辣,一眼便看出这是李世慧的遗物。 连他都没注意到那行小字,怎么这公主离得那么远都能瞧见? 李欣心里冷笑,这件东西是她带到周王府去的。而后周王府被抄家,李世慧那些陪嫁便也落到了新卫的皇室手中。 而去宣旨抄家的便是眼前这位安世子。 “哦?”极力控制自己的手掌不要煽到安少莲脸上去,她露出一个自认为完美无缺的笑容,对潘井年问道:“光华公主还有后人?只是不知道是位公子呢还是小姐?” 潘井年压力山大,他结结巴巴说道:“公主育有一女……已经去了两年多了……” 这事他不敢撒谎,一来他不敢肯定在场有无人知晓这事因果。二来对方完全可以在宴会之后调查一番。 朱瀚廷行事狠辣,当年那事他做的太绝。在新卫,如果说光华公主说出去没多少人记得,但是要说崔文槿的事却鲜有人不知道。 潘井年此言一出,现场朝臣内眷顿时便微微出声议论起来。 首阳王妃听说那头面首饰是光华公主的嫁妆时,心都要碎了。如今再听潘井年提及那个未曾谋面的外孙女,她一大把年纪的便再也忍不住,当场便哭出声来。 李涵槿知道光华公主是首阳王府的亲女,当年首阳王府嫁女儿的时候,他还留在宫里没去玉昌呢。这么多年过去。物是人非,想不到竟在自己女儿的生辰晏上惹得首阳王府这般难过。 他不由干巴巴劝慰道:“老王妃……莫要再哭了……” 首阳王见到新卫使节那一脸涨红的模样,心里更是怨恨。他也不求自己女儿去新卫那边过得多好。但至少也要保住命吧! “皇上,本来今日是公主殿下的生辰喜宴,老妻这般痛哭流泪实在不妥。但是皇上您有所不知啊……” 他也五六十岁的老头了,想想周世源告知自己的那些事却也忍不住想要先哭上一场:“咱们光华公主她如今是下落不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而那位据说是公主唯一的女儿……” 首阳王哽咽道:“两年前被新卫皇帝按谋逆罪当街处死。尸体挂在旗杆上吹了三天三夜……” 李世慧的事情,他们就算知道了也不敢跟皇上提。一来怕皇上提防他们家手伸到太长,二来世慧毕竟不是正经的皇家女儿,事情又发生了这么多年…… 可是今天天时地利人和,再不趁机给李世慧喊一喊冤,只怕女儿在异乡会魂魄不安。 虽然周世源给的消息是李世慧失踪了。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首阳王也认定人已经死了。 说不定就是被人给谋杀的。 李涵槿大惊,不由追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周爱卿。你快些给朕详细道来。” 首阳王忙道遵命,然后便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全部说了出来。 原来周世源去北边打仗的时候便听了父母的嘱托,对自己的亲姐姐光华公主的情况悄悄打听了一番。 结果得到来的消息让他大吃一惊。 李欣没有骗他们,前几年的确是如她所说,光华公主过得还算不错。可是嫁给一个姓师的将军后。她却如进了地狱一般,先是被小妾家的妹妹毁容。然后那将军要将生了庶长子的小妾扶正,便与光华公主和离了。 接着李世慧便失踪了。 首阳王当时听到这消息时,气的差点吐血。 “皇上,老臣事后一算时间,原来那段时间正值天舟南方叛乱,朝廷没空去理会新卫。那帮龟孙子便以为朝廷势弱,要趁机作践光华公主。” 首阳王瞧着潘井年大汗淋漓的脸庞,心中越发痛快,激愤说道:“后来朝廷平叛成功,新卫的老皇帝便赶紧给光华公主所出的那位小姐封了郡主。但是……” 他语气越发悲痛,仿佛亲眼见过那外孙女的悲惨生活似的:“但是当咱们天舟对北面边境的控制稍微松动一点的时候,这些野蛮人便自以为他们势大起来,又开始放任那扶正后的小妾作践小郡主。三年不到,小郡主被废了封号不说,还被人诬陷说是野种给赶出了家门!” “幸好,小郡主得了没有子嗣的周王喜欢,被对方收养到自己膝下不说,他还亲自去宫中给小郡主要回了封号。”首阳王说到这里时,语气都变得柔和起来,他心里是真的感激那位周王,觉得对方是仁义君子。 却没想过别人为什么要去招惹这个麻烦。 “可这位使节说那小姐……”李涵槿微微顿了下:“小郡主已经去了两年多了……” 首阳王脸上的皱纹顿时都挤到一处,他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流出来。 众人便想着后面大概又发生了些令老人受不了的事情。首阳王府人缘好,在场朝臣内眷无不感同身受。纷纷都湿了眼眶。 安少莲不由挪到潘井年身边,这才感觉有了一点点安全感。他悔死了,自己真是手背啊!若不是那套水晶头面,哪里会出来这么多破事。 首阳王哭了一气慢慢停顿下来。他不怕丢脸,只怕不能给自己的女儿及外孙女讨一个公道。 “老臣当初听到这里,也是心有安慰,觉得就算光华公主命运不济,至少她女儿是遇到了好人。” 首阳王哭过之后,再讲话便平静了很多:“得来的消息也的确如此,那周王对小公主宠爱非常。竟如同亲生的一般!在她及笄之前,还特意去求了一门好婚事!” 安少莲身子一抖,不由转头望向潘井年。 然而潘井年自己也是下不了台了。只能硬撑着站在大殿中间,接受着异国,不,是敌国仇恨的眼光。 他悲哀的闭了闭眼,预料了这些眼光一会儿还要更凶恶。 果然。首阳王的语气又愤怒起来。 “可怎知好景不长,小郡主及笄那日,他那未婚夫竟然手持圣旨去周王府屠戮了全府,并且将周王跟小郡主抓到了大牢。” 他讲到这段时,枯瘦的手指不由紧紧捏住了自己的朝服:“结果,那些人先是在牢中弄死了周王。然后又对刚刚及笄的小郡主百般凌辱逼供……” “呵呵……”首阳王居然笑起来,然后讥讽的望着潘井年问道:“老臣真是百般苦思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周王谋逆,刑讯逼供周王就是了。为什么连一个不可能参与政事的小姑娘也不放过?再者,贵国对小郡主的逼供竟然远远重与对周王的逼供。” 首阳王的声音浑厚而有力,显然是气坏了:“更奇怪的是,周王府包括周王在内,所有人都是两日内被秘密杀害。只有小郡主在被百般凌辱之后还要押到街口处死。处死不算还将尸体给挂到旗杆上吹了三天三夜!” 大殿之上一片恍然,纷纷斥责起新卫的使者来。 张靖嘉听着这些由他故意透露到周世源手上的消息。心里像是裂了一个大豁口,血淋淋的往里面灌着冰冷的风。 他一直防着周世源,见皇上派他北伐,这才去问李欣要不要将光华公主的消息透露给周世源。毕竟隔了这样的血海深仇之后,只要还有点人性,都不会跟新卫勾结。 李欣很痛快的答应了。 那时候,张靖嘉以为她放开了许多。 可是今天才发现他错的离谱。 李欣脸色平静,眼中却积聚着黑色的旋风,神态很不正常。 他十分担心。 “真是岂有此理!”李涵槿听完,一拍龙椅大怒道:“对付一个小女孩何必用这么多手段!戴使节,你们新卫的皇帝怎的如此昏庸不堪、泯灭人性!” 他想那女孩子也就十五岁,跟李欣也差不多大,却承受了那么多的苦难。他连想都不敢想,倘若他夺位事败,李欣也落到那般田地了,自己会有多么心痛! 幸好最后他成功了。李欣再不会有被人凌辱的危险! 戴井年见李涵槿的注意力只是集中在崔文槿死的如何悲惨上,而不是她死的如何蹊跷上,心里大大舒了一口气。 “那是先皇的旨意……谋逆是重罪,便是在贵国……” 他也不会去辩驳些别的,只是做出一股为难的样子,说半句留半句。这种时候,在人家的地盘上只能势弱,任何一句话说错了都只会火上浇油的增加他们对自己的仇恨。 新君说的没错,在没有成功之前,一定要审时度势,便是要忍辱负重,只要最后目的达成,那也没什么做不了的。 他甚至犹豫的想着要不要跪下认错。 李欣目无表情的听着首阳王的叙述,放任着脑海里那些屈辱的片段不断回放。 此刻听出潘井年声音里的放松,不由冷冷一笑,声音清脆的对李涵槿道:“父皇,欣儿觉得新卫的老皇帝不是残忍,而是提防着咱们天舟!那个小郡主大概是被怀疑成探子了,否则怎么会死的比她父王还要惨?!” 第一百九十一章 痛斥 戴井年心里一慌,不由转头去看了一眼这位年轻的公主。 她面容姣好,身姿端正,身上华服朝珠富丽而堂皇,面上表情倨傲而娇持。 见到自己望过来的眼光,她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 戴井年立刻错开眼光,深深的低下头去。 她是无心的吗? 还是有意的? 他刚才那么说一来不想去激怒李涵槿,二来也混淆了众人的视听,让他们只将注意力集中在先皇的谋逆案上。 意思就是那小郡主只是被谋逆案给牵连才死的。 无论什么朝代、在哪里,举凡涉及谋逆,别说是养女,便是你的邻居也可能被牵扯。 可是李欣那么一说,众人便又想起首阳王刚才话语里暗示的蹊跷之处来。 果然,立刻便又朝臣出来反击问道:“敢问潘使,贵国为何独独对那年仅十五岁的小郡主折磨不断,反而放过了更应该查办的周王呢?” 不是他们嫌周王死的太容易,而是新卫这般做法太奇怪。 “那还用说,肯定如长公主所言那般,因为血脉的关系新卫人便怀疑小郡主是我们天舟的探子罢了!”首阳王激动的说道:“指不定光华公主也是被他们怀疑了,只是没有证据才被他们给秘密害死了。” 这么一说,众人看向中间那两人的眼光越发的不善。 潘井年腰弓的更低:“这案子是陈年旧案,老夫对这些细节也不得而知啊……” 安少莲也两股战战,有些害怕起来。 他当年是跟了四皇子以后才接近崔文槿套消息的,但是百般试探不成后,他就有些不耐烦了。 那崔文槿长得不如她姐姐师文婷好看不说,还是个丧妇的女儿。自己被下旨与她成婚,可被京中那些狐朋狗友给嘲笑了好一阵子。 他们都笑自己娶了个杂种。还是个南蛮子。 让一直爱慕自己的师文婷百般委屈。 他是那么迫切的想要摆脱那桩婚事,所以一从四皇子手里拿到那卷圣旨时,他便急不可耐的跨马离去,连夜将那女人的狗窝给端了。 他记得自己看到她时,她的眼中是那般震惊跟难以置信。苍白的脸色一丝血色也没有,身上的中衣单薄到可以看到她玲珑的躯体。 贱女人! 他记得醒过神来的她向自己求救时,他是这么回她的。然后他再没看过她一眼。 一直到上刑场的那一天。 “你是叫安少莲吧?” 少女清脆的声音叫他微微醒过神来,转头一看正是那位长相清丽的天舟公主在轻唤自己。 “是。”安少莲不知为什么,再看这位公主的双眸时,竟不自觉仿佛面对着死去的崔文槿似的。总不由会从心底升起一股惊慌失措出来。 他有些心虚。 李欣瞧着对方那怯怯的模样,再看在他身后遥遥望着自己的张靖嘉那风清月朗的身姿,顿时觉得自己前世跟瞎了似的。怎么会为这样一个畜生倾心呢? “据说,你就是那位小郡主的未婚夫?”她收了目光又微微笑望着安少莲:“周王府屠戮抄家,是你带旨去做的吗?” 戴井年膝盖一软,差点当场就要给这位姑奶奶给跪下来。 她是故意的,戴井年确定的想到。 安少莲也慌得不行。很想学着师文婷那般一有应付不了的状况就装晕混过去。 可他是个男人啊,怎么可以那么做。 “是……”他只能盯着满殿吃人的眼光低下头:“那是先皇的旨意……小臣不得不做……” 李欣便了然的“哦”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的讥诮和耻笑,叫从不认为自己做错的安少莲竟然也生出了羞愧的念头来。 “那他为什么谁都不找偏偏找你?还不是因为你负了人家?表里不一的东西!” 李涵槿对这种给人下暗刀子的人最是厌恶,不由对戴井年骂道:“贵国将这样的人派过来请和是来奚落我们天舟吗?看来朕是不是表现的太过软弱了,竟然被贵国看低到如此地步?你们新卫是在欺我天舟不敢打是不是?” 戴井年忙叫冤枉:“没有没有……敝国皇上派小臣过来就是要请和的……两国交战,受苦受难的还不是那些平民百姓……” 李涵槿一直是个温软性子。便是生气了也不怎么高声叫骂。然而他今天便破例了。 听到戴井年的话后,他冷笑一声,豁然从龙椅上站起身。指着下面吓得跪在一起的新卫使节大骂着: “哼!这场战争到底是谁先挑起来的?!哦,你们新卫攻打我们天舟时怎么不说老百姓苦难呢?现在情况反过来了你们就一个劲替百姓喊冤喊苦了?感情就你们新卫的百姓是人,我们天舟的百姓就是畜生不成?!” 见李涵槿气得不轻,朝臣们纷纷原地跪下来齐声喊道:“皇上息怒啊……” 李涵槿却消不下心中怒气,继续骂道:“息怒息怒!都被人欺到家门口了还息怒?是不是觉得我们天舟对你们太过有礼有节了?怪不得您们敢那般放肆。对待邻国和亲的公主不仅没有以礼相待,还百般凌辱欺侮!不通教化的蛮荒之地。没有人伦良知的野蛮人!可恨可恨可恨!” 他一连说了三个可恨,就差走下台阶直接指着潘井年的鼻子骂了:“潘使!朕问问你,这就是你们新卫所谓的诚意是不是!” 潘井年心里哀叹了一声,那太监收了他的银子还要告黑状,实在可恶。这皇帝也是个小气的,竟然连“诚意”都嫉恨,此次的任务只怕很难完成。 至于这皇帝之前的诸般辱骂,他是左耳进右耳出,竟没有将一个字放在心上过。 在言语上吃亏,在行动上受利。潘井年觉得被骂骂又不少块肉,因此全无感觉。 “皇上。对于安邑郡主的去世,小臣实在无言以对。”在惹得对方盛怒之下,他只能开口求饶道:“只是此事发生在两年之前,那时敝国国君尚未登基,因此对此事真的不是很清楚。任用安公子跟着小臣出使贵国,也不是皇上的本意,而是他父亲见其在家中不事生产、整日无所事事,便想让小臣带着他出来见识见识世面……” 如今之计只能先给自己的皇帝摘轻了责任,然后再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皇上,光华公主已经失踪多年。安邑郡主也是去世两年多了。”他面容哀戚,仿佛也为这两个女子痛惜一样:“所谓死者为大,老夫相信便是光华公主自己也不愿意将小郡主这些事情公之于众的。毕竟小郡主已经仙逝。说什么也不可能活过来了,咱们还不如商讨商讨她的身后之名。” 他说着便朝首阳王望了一眼,见对方久经风雨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顿时便没底了。 再看那位十四岁的公主,居然也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 啧啧。这天舟人怎么都一副油盐不浸的模样! 倒是李涵槿,这位天舟的新任皇帝脸色微微缓了缓,沉吟了一会儿便问道:“那依照戴使所言,那小郡主的身后名应该如何安排?” 戴井年也就随口一说,来之前也没想过,只能张口胡诌道:“自然要加封她为公主。再过继个一儿半女到她膝下,不求别的,只求每日能清香一柱。助小郡主早日清静安生……” 反正是个死人,加封些虚名也不过是麻烦些写道旨意罢了。新卫又不会损失什么。 李欣却又咯咯轻笑起来:“贵使打算给那小郡主请封公主?只是不知道封地打算圈到哪边?” 戴井年简直要对这少女的清脆声音反应过敏了。他听到李欣的问话后先是想了下,然后才答道:“这事在下做不了主,还得修书一封回新卫请示敝国皇上。” 李欣便点了点头。她面上的表情镇定而平静,心里却翻涌着莫名恶心的情绪。那藏在案几下的一双手更是要将案几下的木头给抠出来。 “实话说,你们今日带来的诚意实在有限。”李涵槿见爱女不高兴了。便再不想让这两人扰人厌烦,于是开口说道:“两位还是先回四方馆吧。等你们的国君什么时候能拿出诚意,你们再来见朕。” 戴井年便拉着安少莲磕头谢恩。 李涵槿想了想,到底不甘心,便又对余家全道:“传旨周将军,让他再往北进军百里。新卫蛮荒之地,竟敢凌虐咱们天舟的公主,实在可恶!不给他们点教训朕实在不甘!” 李涵槿也不知道周世源有多能打,只知道自从张靖嘉的黑色炸药送过去后,自己宣旨让他打多远他就打多远。 多一里路不多,少一里路不少。 伏地而跪的潘井年心里便是一抖,居然言语吃亏了,行动上也没受利!望了望闯祸的安少莲,只见对方再没了那日在太监面前的嚣张模样,只是诚惶诚恐的跪在自己身边,谢恩拜退的句子都说不完整了。 这人,欺软怕硬,在不如自己的人面前装的跟个老虎似的,一旦真遇到了猛兽,便暴露出了真面目。 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 两人躬身往后退了出去。 大殿上一片安静。 好好一个生辰喜宴,却被新卫的使节给弄得唉声叹气的。 在座的女眷们无不红着双眼,俱在心里可怜那个死在异国他乡的和亲公主。 首阳王夫妇也是一副极受打击的模样,他们一点也没因为这番痛斥而开心一点,反而因为从使节那里确认了消息而越发难过。 “欣儿,这边贺礼也送的差不多了。”陈文慧的眼圈也是红的,想到女儿今日情绪低落,便想早点叫她下去。于是她转了头对李欣道:“咱们还是去后殿吧……” 李欣低头应了一声,撑着案几就要站起身,却觉得头晕晕的有些看不清楚。她身子微微晃了一下,被身后的子玉一把撑住。 “子玉……”李欣朝着对方微微扯出一个笑容,然后便觉眼前一黑,左手上的那束晶莹便簌簌落在了地上,叮啷叮啷散了一地的亮晶晶。 恰如眼泪。 PS: 传完了才发现名字跟前面一章重合了,VIP内容好改,名字却改不了,只能对大家说声抱歉。这一章就当是“痛斥(二)”吧!抱歉抱歉,希望大家原谅…… 第一百九十二章 谋议 潘井年与安少莲刚回到四方馆,他们从新卫带过来的侍卫里便出来一人低声在潘井年耳边说了些消息。 “知道的太晚了。”他听完便低声对侍卫道:“继续去打探打探,看看有没有跟那公主交恶的人选。” 那侍卫听了,立马便退了出去。 安少莲原本还沉浸在刚才那紧张的气氛里走不出来。猛地听到潘井年让那侍卫去打听跟公主交恶的人,立刻便醒神问道:“潘大人为何对那安溪公主如此关注?” 潘井年脸色不是很好看,显然刚才得来的消息对他们来说不是十分有利。听到安少莲的问话,他先是左右看了下,然后便斥道:“你就不能小点声么……”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门口将房门关上,然后才自顾走到椅子前面坐下:“你走近些,老夫与你说道说道。” 安少莲对潘井年这般小心谨慎的模样很是不屑。但是他也只是在心里鄙夷一番,面上无任何不快之色,闻言便上前走到他跟前站着。 潘井年一抬头见他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自己跟前,便皱眉指了指身边的椅子让他坐下,然后道:“你可知刚才侍卫告诉老夫一个什么消息?” 安少莲摇了摇头。 若是平常他自然能听见,习武之人听力敏锐,不管那侍卫声音多小,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但是今天他有些心不在焉、魂不守舍了。 潘井年不以为意,慢慢说道:“那侍卫说,天舟运到北峭的那些黑色木盒,在襄平这边叫做炸药。目前没有地方能生产,全是由公主府提供的!” “什么!”安少莲再一次震惊了,忙问:“就是今日生辰的那个公主?” “还能有谁!”潘井年显然也是很怀疑这消息的真伪的,但是只要讲到公主府。那便只有这一位安溪公主了:“整个玉昌,就她一个在外面建了公主府的!还是双封号长公主,这般待遇便是亲王都比不上。” 安溪就算了,但是另一块封地玉昌,那是多么富庶的地方啊。这天舟的皇帝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赐给了女儿。他不怕将来儿子不满么。 “那大人准备如何应对?”安少莲忙问道。 潘井年皱了皱眉,有些愁人的说道:“老夫原本以为这炸药的配方是军中机密。那样的话反倒容易获得,只要跟咱们布置在天舟的钉子联系一下,利用他们隐藏的身份去窃取也不会太难。” 他叹了口气,然后苦恼的说道:“可是老夫万万没想到,那件怪东西竟然是从公主府运出去的!公主府内咱们可没人接应啊……” 安少莲回想起今日在大殿之上被她问过的问题。突然一个大胆的猜测闪现在他脑中:“潘大人……你说那炸药是不是根据天火改良出来的?” “何以见得?”潘井年连忙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安少莲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潘大人,你不觉得那安溪公主对崔文槿那贱人了解的太多了吗?还有那光华公主,都消失了好多年了。怎么还会有人提起她呢?” 他才不信是老父亲要为女儿讨公道呢!要讨早讨了,何必等到今日?! 潘井年想了想:“你的意思是那炸药就是根据天火的配方单子改良出来的?” 安少莲点了点头。 他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性。 那崔文槿死了便死了,在新卫连一个敢给她收尸的人都没有。如今两年过去了,到了天舟这边,居然一个两个都要跳出来为她出头。 真是气闷。 “可他们并不知道你今日会拿出那套头面首饰啊?”潘井年想了想。自言自语的说道:“不对不对,他们原本也不是要奚落我们的,只是临时起意而已。” 但是那公主显然是早有准备的,她一口便叫出了安少莲的名字。 “不过你说的也不错……那光华公主跟周世源可是亲姐弟……配方他也可能有的。”潘井年念叨着,觉得越想越复杂:“但是探子的情报说周世源对黑炸药一无所知啊。难道是我们的情报出了问题?” 安少莲也不管潘井年,就任他在旁边想破脑子也不关他的事。但是天舟皇帝一怒之下又往北进军百里。不知道回去新君知晓后会不会治自己的罪。 “潘大人,你说皇上会怪罪于我吗?”安少莲想想都觉得害怕,新君心狠手辣。当年没有站在他身边的人登基后全被他诛了。 “你若是能将那黑炸药的配方拿到手,皇上不仅不会怪罪于你,还会给你很大的奖赏。”潘井年回道:“如今知晓线索在公主府,也不算没有头绪。” 这话若是在他进宫前说,安少莲大概会不以为意。不就是一个小姑娘么,多下点功夫总会被自己收服的。 但是今天在大殿上见到了李欣。他顿时觉得天下还有人眼光这般凌厉,自己在她面前仿佛光着身子一般被看的一清二楚。 “她不简单。”安少莲道:“若不是她年纪太小,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 潘井年听了没有发笑,而是严肃的摇了摇头:“依老夫看,不简单的那个不是她,而是她背后那个帮助她的人!” 他倒不是看不起女人,实在是那公主太过年幼,从小锦衣玉食的泡在蜜罐里长大的,怎么会去关注跟自己没丝毫关系的和亲公主。她会在宴会上质问自己,大概是跟首阳王府的人提前通过气的吧…… “大人刚才为何让侍卫去查与公主交恶的人?”安少莲不解的问道:“既然知晓了这条线索,不如与公主府混好关系后再见机行事。” 潘井年听了便似笑非笑的望着安少莲说道:“经过今日一事,老夫还以为你对那公主死了心思呢!你都说了,她看你的眼光不善,你还以为能有机会与她套上交情?” 安少莲听出潘井年语气里的嘲讽,顿时脸色一红,恼怒的说道:“所以大人便想联合与公主交恶的人共同对付她?” “敌人的敌人便是同盟。多了解一些。多准备一条路也是好的。”潘井年不置可否,只是低声道:“但是对付她的话暂时就别想了。她身后有首阳王府支持,万一惹怒了她,倒一车黑盒子炸死你!” 潘井年玩笑道。 安少莲不说话了。父亲经常说这位潘大人是个笑面虎,他可以跟你开玩笑,但若是你敢拿他笑话,便等着孩儿军上门诛了你九族吧! 潘井年是最早跟随朱瀚廷的人,颇得朱瀚廷的信任,也算是新皇帝身边的红人之一。 而孩儿军的统领缺月是潘井年的义子。 “不早了,你先下去歇息吧。”潘井年见他不说话。便道:“皇上交代的事情自有老夫操心。你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明天早起跟老夫出去一趟。” 安少莲顺从的答了声是。 正要退下去休息,却听门外有侍卫敲门。 他去开了门。然后便听那侍卫毫不避讳的说道:“刚刚从宫里传来的消息……安溪公主晕过去了。” 两人大惊,忙问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那侍卫便忧心说道:“听说你们前脚刚刚离开大殿,公主后脚便晕过去了。四方馆外的天舟侍卫都说是我们新卫人把公主给气晕的……” 潘井年坐在椅子上苦笑了一下,呐呐道:“便不是咱们气晕的,天舟皇帝也会把这笔账算在咱们身上的!” 他对安少莲道:“哎。但愿是虚惊一场吧!不然咱们两个只怕就回不了新卫了……” 如他所料,皇宫里头,李涵槿正大发雷霆。 “公主本就体弱受不得刺激,那两个燕北贼还要来气她!”他在大殿上来回走动,嘴里不停咒骂:“欣儿若是好好地便算了,倘若她这次出事了……朕就……朕就踏平新卫!” 满殿都是文武百官加内眷。他们今日受到的刺激太大了。先是被一个和亲公主的悲惨命运引得落泪纷纷,还没缓过神来,又见生辰晏的主角长公主殿下直直便晕了过去。 然后众人便全都待在原位不敢动弹。等着被抬进内室救治的公主的消息。 若是没事还好,倘若有事,他们这也不用回家了,直接就要在这宫里哭灵了…… 首阳王十分愧疚,不自禁跪在地上请罪说道:“皇上。都是老臣的错。老臣不该当着公主的面提那些事情……老臣不知道公主受不得刺激……请皇上责罚老臣吧……” 首阳王妃也跟着跪在一旁垂首擦泪:“是臣妾的错……请皇上责罚臣妾。” 李欣于他们首阳王府是有恩的,倘若今日她出了什么事。一辈子不欠人的首阳王夫妇怕要内疚死。 李涵槿心里对他们的确有气,但是又见不得两个老人一大把年纪了还跪着,便烦躁的摆手道:“跟你们无关!” 他一转头,对秦书海吩咐道:“送王爷王妃先行回府!” 首阳王夫妇不敢在李涵槿的气头上再说些什么要留下来的话,只是磕了个头便退了出去。 其他大臣们只能眼观鼻鼻观心,见他们先回去了也不敢有异议。只是有些跪坐的脚都麻了的,只能趁着皇上不注意时稍微换一换腿。 李涵槿走来走去还不见室内有什么消息,而陈文慧也等的心焦,微微抽泣的声音哭的李涵槿越发烦躁:“程茗!” “臣在!” 一个三十几岁的素净男人出列应道。 “去把那两个新卫使者给朕抓起来关进大牢去!”李涵槿恶狠狠说道:“朕要弄死他们!” 陈铭是刑罚尚书,主掌刑狱决案。他没有立刻应旨,而是一撩官袍下摆,跪在地上说道:“臣恳请皇上三思而行。两国交战尚不斩来使,何况如今两国正在议和……” 李涵槿便狠狠瞪了他一眼。 陈铭只当不知道,直直盯着地面不肯起身。 良久,只听室内传来一声低呼:“先生……” 李涵槿再忍不住,往偏殿大步走去,走到门口却又不敢跨进去。上次张靖嘉告诉他说,李欣这病一发作救不过来当场便去了。 那刚才那声叫唤,到底是救过来了还是没救过来? 第一百九十三章 勾搭 偏殿之内,李欣已经微微有了意识,但是张靖嘉却因为力竭而软趴趴倒在了她身边。 她身体里那丝清凉的气息随之一空,心里空荡荡的便觉得少了些什么似的,更是沉沉的想要一睡不醒。 李涵槿到底没忍住走了进来,抬眼便见到女儿跟准女婿双双倒在榻上。跟进来伺候的子玉站在一旁,红着眼圈手足无措的样子。 “欣儿!”他便以为两人出事了,撕心裂肺的叫了一声,便冲到榻沿边上大哭起来。 而大殿外面竖着耳朵听着动静的文武百官也觉得心一沉,然后脑子里便齐齐想着:“完了,公主死了……” “先生死了……” “新卫死定了……” 陈文慧听到李涵槿那声叫,只觉得刚刚安定了一段时间的神经又突突的跳了起来。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幻听了,按了按太阳穴,回头瞧见卢嬷嬷脸上的眼泪,她傻傻问道:“嬷嬷……你怎么哭了啊?” 卢嬷嬷心痛如绞,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娘娘……公主她……” 陈文慧这才恍然明白过来,顿时便觉得脑子一炸,眼前一黑,人也晕了过去。 众人又七手八脚的将皇后给抬到另一间偏殿。 大殿上的女眷不知道谁开了个头,便隐隐有人哭起来。然后声音越来越大,只吵得李欣原本想要安睡的心思都没了。她皱着眉头嘟囔道:“吵死了……” 李涵槿原先还扑在榻沿边上大声哭呢,一听到女儿的声音,顿时还以为自己幻听了。他抬起头,见李欣依旧双眸紧闭,便回头问子玉:“你刚刚有没有听到公主说话?” 子玉犹犹豫豫的点了点头。 李涵槿便忙转了头,伸出手试了试女儿的鼻息。 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手指上。 再试张靖嘉,也只是晕过去罢了。 “哈哈!”他大笑:“他们没事!哈哈!” 大悲之后又大喜。李涵槿的情绪便显得有些狂躁。 所以当这种不太寻常的狂躁笑声传到大殿里时,众人都有些害怕的想着:“完了,公主没了!” “皇后晕了!” “皇上也疯了!” 室内,皇上身边跟着的长顺低声道:“皇上,既然公主没事,是不是找太医看看先生?” 李涵槿便点头,让长顺将人挪到旁边隔间睡下,然后才去传召太医。 李欣没事,他自己就在张靖嘉身边守着。 过了一会儿,太医过来诊断说张靖嘉只是力竭昏过去了。并无大碍。 李涵槿这才完全放下心来。做个好岳父也不容易啊。 叮嘱了伺候着张靖嘉的恒星几句,他便又踱步进到李欣的房间,一直守在对方身边。紧紧抓着她的手絮絮叨叨说道:“欣儿,你千万不要有事。父皇真的被你吓死了,你可吓了父皇两次了!以后不要再调皮了啊……” 而外面的文武百官也被赦令放出了宫。 他们互相对视,心有戚戚焉:这一晚上真是太紧张了,心情忽悲忽喜忽上忽下。虽说天舟至少两代以内不会再有储位之争。也不用站队担风险。 可是倘若李涵槿现在疯了,那天舟就危险了。 一个太上皇睡着,一个皇帝疯着,还有个太子正喝着奶。这样的肥羊,周边的群狼猛虎不趁机上来咬一口就傻了。 等等,这不会是个阴谋吧?难道那两个新卫使节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 众大臣心里有了这层怀疑。再遇到新卫使节时便格外提防着,让潘井年在京中的调查便显得有些艰难起来。 但是安全过去一夜的他认为公主没事了,暂时还没想到天舟官员对他们提高了防备的等级。他一大早便带着安少莲进了一家酒楼。包了个不太显眼的房间后便在里面等人。 这个时候,人们还没有对间谍防备到全天跟踪的地步。潘井年几次顺利得了情报后,便越发轻视天舟的暗探。 “天舟自诩地大物博,物产富饶,对周边小国甚是轻视。”潘井年对安少莲说道:“尤其是年前。流疆六国结盟来犯都未能占到他们一丝便宜,这些人便越发自大。” 他低低笑道:“这点。对咱们新卫算是好事。” 安少莲却很不舒服,在他眼中,流疆那些的确是真正的小国,根本没法与新卫相提并论。 可怎么在天舟人的眼中,新卫竟也成了小国中的一员? 一百年前,大家明明是一家。我不比你普通,你也未必比我多高贵! 甚至,天舟人看起来还要更弱一些。他们只是占着地域的优势罢了。 可是天舟的官员竟敢歧视他们新卫? 明明该被歧视的是这些南蛮子啊。 “大人您可真会安慰自己。”安少莲想到接连几次的败仗,想到昨日那少女的气势又觉得不得不服,便自嘲似的说道:“人家自大是有自大的资本。咱们倒想自大呢,可是连连败仗……” 说到这里,他不由迁怒起来:“说起来,师将军那镇南大将军的头衔是不是该退位让贤了啊。跟周世源打了这么多仗,就胜了一次!” 潘井年听着安少莲的牢骚,十分不在意。他轻轻嗅着杯中美酒,然后浅咂慢尝,十分享受的说道:“天舟稻米香甜,便是酒也要比咱们新卫要香醇的多……” 安少莲听了,便也给自己斟了一杯喝起来。 没过多久,便陆陆续续有人进了屋内。 大部分都是打扮妖艳的青楼女子。 还有一些是穿着相对保守的清官人。 潘井年和安少莲看似在招妓,可实际上却是通过这些女子获得想要的情报。 一个时辰之后,这些姑娘们又陆陆续续退了出去。 潘井年和安少莲却仍然坐在原地没动。 “这张靖嘉看起来比你还要年少。”潘井年对安少莲道:“可他竟这般厉害?” “看来我们之前的推测有误。”安少莲很不爽潘井年这么说,但是他不会将这种不满说出口,只是道:“这姓张的跟光华公主从未有过交集,也不是官场上混的人。他不可能有机会接触那配方。” 潘井年回想在大殿上坐在公主对面的那个年轻人,依然觉得不可思议。当时对他关注。只是因为对方那俊美得不似凡人的外貌以及清贵的气质不容得自己忽视他罢了。 但是因为不了解对方,他们便没有将注意力放在那少年身上。 “安世子,这个陈兰也很有趣。”潘井年蘸着酒水在桌上写了好几个名字,也圈出了好几个。 “只有她跟这些人全都有过联系。”他指着李欣的名字道:“她是公主的亲表姐。” 又点了点张靖嘉的名字:“也跟这人有师徒情谊。” 再圈了一个尔朱氏:“还得罪了尔朱氏……” 尔朱氏是新卫的宿敌。这次周世源能打的这么顺利,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熟悉地形的尔朱氏为他开路。 “这女子现在被关在陈家家庙里。”潘井年戏谑的望着安少莲问道:“安世子可有兴趣幽会佳人,再来个英雄救美?” 安少莲却有些犹豫,他总觉得自己要是这么做了,总有一天会被那位美丽的公主发现。 到时候她会对自己更失望吧…… “不过是个女子,能成什么大事……”他便踌躇说道:“还不如去结交那范诚悦呢……都是北边来的,对方现在过得并不如意。应该很容易就能贿赂成功。” 潘井年却皱着眉头对安少莲道:“安世子,你别忘了皇上的嘱托。正因为那陈兰是个女子,才不容易叫人查觉。范诚悦官位太高。太惹眼了。再者,那女子如今被困于家庙之中,除非像你这样惦记着她的人能进去救她出来,否则,她这辈子都出不来了。” 他有些可惜的说道:“安世子一向是怜惜娇花之人。怎么如今却推三阻四起来?老夫保证,只要你去,那女子一定不会拒绝。她再没用,至少对李欣和张靖嘉的了解比我们要多。” “当然,你若实在不愿意,老夫也不会逼着你。只是这次周世源往北进军一百里。可就不是老夫的责任了……” 安少莲如何听不出对方语气里暗含的威胁。他来之前师文婷甚至被夺了诰命。 皇上的意思是,师文婷嫁给他之后一直无所出,实在不适合占着世子妃的位置。 这是摆明了给新夫人腾位置。 师文婷敢怒不敢言。 安少莲只能跟师文婷说绝不主动勾引天舟的女子。只要没有那一心要巴着自己的南蛮子出现。师文婷迟早还会是他的世子夫人。 他不敢违逆皇上的意思,就只能以这种方式暗暗反抗了。 但是在见过李欣后,安少莲的反抗之心便没了。他的心里有了另一个声音:如果遇到跟这公主一般漂亮的女人,娶回去也不错。师文婷再好,也比不过皇上的命令来的重要不是? 但是妥协归妥协。他却不想放低了条件。比如像陈兰这种婚前失德的女人,他安少莲是决计不会接受的。 “潘大人……你也听情报上讲了。那陈兰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安少莲不满的说道:“娶这样的女人回去,不是上赶着往自己头上戴绿帽子?” 潘井年便笑起来,他站起身拍了拍安少莲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道:“安世子还是太纯善了……老夫什么时候说让你去娶她了?她若是有用,便带回去做个侍妾。若是无用,便是悄悄做了也无人得知。” 他脸上带着笑,语气却冷的叫人发寒:“反正是她自己要贴上来的。怎么处置,还不是看你愿意?你把她救出来就是她的造化了……” 安少莲这才眉开眼笑的说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大人要我娶她呢。” 他放下那点不快,也站起来跟着潘井年往外走:“一会儿便让马车从陈家外面绕一圈,让本世子踩个点!” 第一百九十四章 闺探 张靖嘉这次脱力的厉害,昏睡的时间也长。 他好久没这么累过了。 因为频繁的大流量的给李欣疏理情绪,他的精神力越来越枯竭。 每日补充进来的那么少,但是消耗的却越来越多。最要命的是,李欣发病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你醒了?怎么不肯睁眼?” 他听到李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便弯起嘴角睁了眼。 “你怎么知道我醒了?”他的声音有些暗哑,带着刚刚苏醒的迷蒙。 李欣正坐在床边,手指划过他的脸颊,笑吟吟说道:“你的眼珠不停的转啊转的,不就是醒来了?” 她的指尖慢慢沿着张靖嘉脸部的线条描摹,轻轻的像是一支笔在纸上做着画。 张靖嘉觉得有些痒,便捉住她的手腕,对她笑道:“你不知道人在做梦的时候眼珠是会不断转动的么?” 李欣不同往日那般挣扎着要将手抽回来。她今日格外温柔,任凭他紧握住自己的手腕却乖乖不动。听到张靖嘉的话,她露出了不信的神情:“你刚才是在做梦?那你梦到什么了?” 张靖嘉一醒过来就看到她,哪里还记得睡着时候的梦。但是见李欣今日这般好说话,他胆子便又大起来。 “梦到你嫁给我了。”他一边调笑一边盯着李欣的眼睛看着,见对方只是红了脸,便又继续道:“梦到了咱们的洞房花烛夜。” 李欣终于忍不住,抽了手再不准他说:“还以为你虚弱的不行了,可现在看来你精神的很。” 还有精神来调戏她,好像也没自己想象的那般严重。 张靖嘉因着她的抽手而脸色一跨,整个人都显得无精打采起来。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不似平日里莹莹如玉泛着脂玉一般的光彩。唇色淡淡的。浅浅的,好似天边的暮色,带着垂垂消散的危险。 “只要你在我身边,我自然就有精神了。”他越发虚弱的说道。 李欣看了心中便是一痛,有些自责,便主动去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再有下次,你不要再救我了。若是你因救我而出事,我又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张靖嘉满足的握住她柔软的手掌,脸上露出迷幻的得逞笑容:“我愿意,你管不着。” 李欣原本都要落下泪来。却在听到这句话后生生被气乐了。 “谁要管你!”她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自作多情。” 张靖嘉仰望着对方如玉的容颜,想着她体内埋着的隐形炸弹。忧色便微微浮上心头。紧紧拽着李欣的手,他低声问:“欣,你有没有跟你父皇说咱们去新卫治病的事情?如今这个时机最好不过了。” 李欣点了点头回道:“昨日我一醒过来就跟父皇提了。” “那他答应了吗?”张靖嘉追问道:“有没有提什么条件?” “嗯。”李欣感受着对方宽大的手掌心里传来的热度,觉得整个心都是暖的:“没提什么条件,只说要我们治好病就立刻回来。” 回来嫁女儿。李欣想到李涵槿当时说的话,便又脸红起来。 张靖嘉总算放下心来,躺在床上的身体越发的舒展和放松:“那就好了。船厂的远航舰船早就造好下水了。原本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如今连东风也刮起来了,咱们就可以迅速准备行程了。” 李欣今日觉得张靖嘉说话的声音格外动听。她刚醒来,听说张靖嘉为了救她而昏厥过去时。心都要跳出来了。 张靖嘉曾经警告过她,修炼的精神力万不可过度使用,倘若透支过多昏厥过去。十中有九一睡不醒。 她自然不知道这是张靖嘉为了防止她滥用精神力而故意夸大了说的。却不料因为这番话而享受了李欣一个上午的温柔对待,叫他若是知晓了原因,以后只怕更加热衷于这种骗术。 “你现在可以起身吗?”李欣问道:“母后的意思是让你养好了病再回公主府。但我觉得这边不方便,便说咱们用了午膳后就回府。” 最明显的便是张靖嘉的三个星队不能随意出入皇宫。还有年后就被接过来的张士琳张士元,倘若张靖嘉真的有事了。她不能不顾及这两个小家伙的情绪。 张靖嘉懒懒的坐了起来,抓着李欣的手却没有放开:“我只是力竭。哪里需要养病。吃过就走吧。” 李欣赞同。 两人在凤藻宫用完了午膳,然后便默契的提出了告辞。 陈文慧知晓他们自有主张,也没有阻拦。只是又赏了一大堆的药材珍玩随着他们一道跟去了公主府。 虽然昨日的生辰宴是在宫中举办的,但是公主府内也好生装扮了一把。李欣下了马车时,看到满院子的花木时眼前便是一亮,心情也无端好了许多。 张靖嘉也跟着她下了车,守在院子里等了一夜的星队密探立刻上来传消息:“先生,新卫使节那边有异状。” 李欣立刻便回头想要听听他说些什么。 那密探却在等着张靖嘉的吩咐。 张靖嘉眯眼看了看院子里的人,见到满院子的丫鬟小厮全都退到了三丈之外,这才轻声道:“说,有何异状。” 这密探身形普通,容貌也不甚出色,说话的声音更是又轻又急。李欣只好又往张靖嘉身边靠了靠才听清他讲的是什么。 “昨日招了一群妓子,将她们手里的情报都拿走了。现在他们已经知晓炸药是出自公主府,还打听了公主跟先生的事情。”那人道:“基本上外面怎么流传的,那些妓子就怎么告诉他们的。” “想打炸药的主意……”张靖嘉脸上冷意浓浓:“那也要看我愿不愿意给他打主意的机会。” 李欣对那炸药不感兴趣。她只关心那两人要怎么做:“他们是想进公主府探查吗?” 那人摇了摇头:“还没探听到他们有这方面的计划。他们现在盯上了陈家三小姐,想让安少莲悄悄进家庙救出她。” “陈家三小姐?陈兰?”张靖嘉皱眉问道:“救陈兰干什么!他们为什么要打她的主意?” 那人便又回:“他们发现陈兰与公主及先生都有关系,也知晓了陈兰跟尔朱氏之间的过节。朝廷命官他们不敢贿赂,害怕目标太大会被朝廷发现。那潘使便盯上了最容易搞定的陈三小姐。” “那潘使说敌人的敌人便是同盟。”他说完这句便担忧的看了李欣一眼,见对方面色如常,这才又接着说道:“如今那安少莲已经踩好了点。准备今夜翻墙进陈家家庙。先生,要不要星队出手去阻止他?” 张靖嘉听到潘井年要联合陈兰这个敌人去对付李欣,浑身杀气外泄,没有对密探发号任何指令,只是盯着李欣问道:“这事你想不想干预一下?” 李欣听到那安少莲竟然要学采花大盗一般半夜爬墙去救陈兰,心里便是一阵恶心。 “随便他吧!”李欣挥了挥手打断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皱眉说道:“不管他怎么勾搭陈兰,你们都在一边看着不准插手。” 那人应下后便退了出去。 他匆匆赶到四方馆外,让守着安少莲的人不必暴露身份袭击对方。 那人收到指示乐的不管,迅速撤了岗回去给自己补了个美美的回笼觉。 安少莲常年习武。感官自是比一般人要敏锐的多。他这几天总感觉有双眼睛在暗处窥视着自己,但是不管他怎么试探寻找,就是找不到对方的马脚。 他甚至认为自己幻觉了。 如今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没有了。他便更觉得是这两天太过紧张,搞得自己都魔怔了。 用过午膳后,他也回房补了一觉,一直睡到太阳落山、繁星满天才起。 简单用了点饭。 他镇定的换了一套夜行衣。在自己带过来侍卫的掩护下,他轻松便出了四方馆。然后在僻静处解了早已准备好的马匹,一路骑行往陈家家庙跑去。 软禁陈兰的家庙位于陈家祠堂的西侧。那院子与祠堂相辅相依,却又独立在外。总共三进大小,前后门只有一个婆子守着。如今入了夏,院子里蚊虫肆虐,婆子们耐不住蚊虫叮咬。总要找了机会偷懒。 比如现在,前门的婆子还在,后门却找不到任何人。 所以安少莲翻下院墙时。心中一阵后悔。早知如此,就直接拨了后门的门栓进来了。 他蹑手蹑脚的从后门摸进最后一进院子,里面除了一个偏厢还亮着灯,其他房间竟然一片黑漆漆的。 本能的,他便先摸到了那间亮着灯的房间下面。夏季贪凉。这间屋子的窗户未关。安少莲透过大开的窗户往里看去,只见对着窗户的一方床榻上。一个薄衫美人静静坐在床头。 她手里抓了一卷书静静看着。白暖的灯光下,她的侧颜分外柔美。乌黑的发斜斜搭在胸前,那样安静而诱惑,叫安少莲看了心中一顿,美滋滋竟升起一股占了便宜的感觉。 他左右探视确定屋子里没有旁人,这才提气从窗口翻了进去。落地后又迅速翻了两翻,呼吸间便来到了陈兰床前,单手捂住她的嘴,对着她惊愕恐慌的双眼低声道:“别怕!我是来救你的。” 陈兰怎么会不怕,她挣扎了一下,发现对方沉重的身躯将自己压得丝毫不能动弹。 她浑身都抖了。 安少莲见了便稍稍减了力道,温柔说道:“都说了别害怕,怎么还抖得这么厉害?现在我说你听,如果你都同意,我就放开你。你若不同意我马上就走。” 他顿了顿,突然冷冷道:“但不管你同意还是不同意,如果我松手后你还敢叫,我就先杀了你再逃出去。听到没?”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失火 陈兰虽然害怕的厉害,但是依然镇定的点了点头。 安少莲露在面巾外面的眉眼立刻就柔和下来,轻声问道:“你是叫陈兰吧?” 陈兰心里又是一惊:这人是如何得知自己的名字的?她还以为对方是个无意闯入的采花贼…… 她不敢撒谎,只好又点了点头。 安少莲对她这么乖顺十分受用,他的动作更加温柔,往前倾了倾几乎就要贴到她的脸上: “我是李谦的朋友……听说他为你殉情死了,便想过来看看你是个怎样的女人。但是看到你之后,我便认定外面那些流言都是骗人的。你这么美怎么会是那般狠毒的女人?你是冤枉的对吗?” 在安少莲侵略性的男性气息包围下,听着他如此温柔甜蜜的话语,陈兰竟从心底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安全感。她不住点头,眼泪都要流出来。 整个襄平都没有人相信她是清白的。 包括她的祖父祖母,包括她的父亲。 他们都认为自己丢了陈家的脸面,恨不得自己死在玉昌没有回过京城。 但是这个陌生人只见了她一眼就相信自己了。 安少莲笑了笑,然后又道:“那你愿意跟我走吗?” 陈兰身子微微一僵,她疑惑的望着他,不明白这个跟他走是什么意思。 但是对方一副她不回答就不松手的样子。脑子里转了几转,垂眼瞥到他腕上的碧玉珠子时,她点了头。 安少莲这才将覆在她唇上的手松开,看她果然没有大喊大叫,心里越发满意这女子的乖巧柔顺:“我知道你现在还有点害怕。但是没关系,你跟了我以后就会明白我才是这世上最值得你信任的人。你是不是想问跟着我做什么?” 陈兰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安少莲拨弄着她耳边的乌发。漫不经心的说道:“你长得这么美,我对你很倾心,以后跟着我自然就是做我的女人了。你可还愿意?” 长这么大陈兰只跟李谦那个男人这么亲密过,如今被一个陌生人这般亲昵对待,她脱困之余便觉害羞起来。喉咙里低低“嗯”了一声,然后就将床上的毛毯往身上拉。 安少莲见状便有些好笑。 他虽然很满意陈兰的长相,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躯体十分诱人。但是在这样的地方,在这种时候,他是决不能与她发生些什么的。 她这般提防他实在有些自作多情了。 但是女子矜持些总没什么错。安少莲想着便站起身,抱臂立在她的床榻边上定睛看着她:“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女人。” 自从发现南蛮之地也有李欣那样的绝色后。安少莲便觉得自己整个视野都被打开了。抛去心底对天舟人的厌恶,他突然发现这里的女子竟也别有一番滋味。 陈兰红着脸将身子掩在薄毯之下,然后抬起头仔细看着安少莲问道:“你……真的是李谦的好友么?” 安少莲剑眉一挑。邪邪笑着问道:“你不信我的话?” 这小女子警惕心倒强的很。 陈兰不敢说不信,却也不相信他是,便低了头轻声说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这一低头,薄毯微微滑落,胸前又是一大片雪白肤色裸露。 安少莲看了一眼便觉全身气血翻涌。原本就没打算瞒她。此番心防大开更是直接说道:“我姓安,安少莲。你以后叫我安大哥便是了。” 安少莲? 陈兰仔细回想了一番,怎么也想不起李谦有个姓安的朋友。但是她毕竟没有真正进入过李谦的生活,所以也不敢肯定安少莲说的就是假话。 但是是不是又有什么重要的,她前一刻还以为自己要在这家庙里孤独终老,后一刻便从天而降一个男人说要带自己出去。 她为什么要拒绝? “你可不可以把面巾摘下?”陈兰犹犹豫豫的说道:“可以让我看看你的样子吗?” 如果是劫匪。自然不敢叫自己瞧见他的样子。 安少莲没有反感,他对自己的相貌一向自信。他什么也没说,很利落的解开了面上罩着的黑色面巾。 安少莲长相不赖。就因为这副皮囊不知道勾搭了多少怀春少女。 陈兰原本只看得到他的眼睛,觉得他一双凤眸上挑十分有神,看着很漂亮的样子。 却没想到安少莲解了面巾还真是个美男子。他看着比李谦要大几岁,面容英俊,体格壮硕。 单从外貌上来看。李谦远远及不上对方。 “看过了?”安少莲没有错过对方眼中的惊讶和满意。 他也很满意,只有在这种女人面前。他才能产生出掌控对方的快感。 像安溪公主那般注定不能被他掌控的女人,安少莲觉得还是先一放再说。 也许再过个十几二十年,那时候他功成名就,那时候对方国破家亡,或许她兜兜转转也会属于自己…… “那我们现在就走吗?”陈兰见对方瞧着自己的时候竟然走神了,微微恼怒又有些担心。她柔声问道:“我要不要收拾点东西?” 安少莲拉回思绪,走到一旁桌边坐下:“你就收拾些重要的东西好了。现在还早,我等着你。” 陈兰便点了点头,羞羞答答在毯子底下换了衣赏,将散开的头发往身后拢了拢,然后才下床收了几件换洗的衣物。 安少莲便趁着这个空档闲闲跟她聊着:“你这屋里怎么连个值夜的丫鬟都没有?” 陈兰一边收拾一边回道:“祖父祖母恼我得罪了公主,自然是要罚的重一些。买来的丫鬟又是些惯会看人下菜碟的货色。我这般落魄,她们不欺负我就算我好运了,怎么还能指望她们好好伺候我……” 其实是她嫌弃两个丫鬟粗手粗脚又磨牙打呼,这才将人给赶了出去。但是为了将自己说的可怜些,陈兰便编了些谎话。 “那你又是如何得罪了公主呢?”既然提到了安溪公主,安少莲又怎会错过打探的机会。便追问道:“你不是她表姐么?” 提到李欣陈兰她就一肚子的气,语气都变冷了:“什么表姐啊!人家是公主,连祖父祖母都不放在眼里的,更何况我这个小小的表姐?” 说完她便回头看了安少莲一眼,见对方脸上微微露出的怜惜神色,心里一喜又继续说道:“安大哥,公主一直对我不喜……你带我走,我大概要连累你了……” 安少莲不以为意的说道:“你莫要担心。我既然能救你出去,自然是有信心保下你的。” 这里也不是个能谈事的地方,还是不要在这边打听了。他这样想着。便闭口不再提李欣的事。 陈兰听了心里稍稍安定,也不敢多说别的。她其实并不担心对方能不能保下自己。再差不过是再被抓一次关回来罢了。而且她瞧着对方手上那串玉珠价值不菲,想来身份背景也不会太差。 她搬到这家庙后。身上就没带多少东西。匆匆收拾了一会儿,就只拿了简单的几件首饰,另外还有几件日常穿戴的衣服。 “好了。”陈兰手里挎了个小包袱,身上穿了一件淡紫色的裙子,俏生生立在安少莲面前:“安大哥……可以走了……” 她心里终于紧张起来。 安少莲瞧了瞧她的小包袱。没有立刻站起身,只是又问了一句:“你确定要跟我走?不后悔?” 陈兰坚定的点了点头。 与其在这里老死,还不如赌一赌跟着这个姓安的男人出去。她相信自己的眼光,这个男人绝不是个跑江湖的武夫。 安少莲又笑了一下,左右看了看,目光盯在那盏燃着的灯上。 “那你去把那灯丢到床上。”他淡淡说道:“你不能无端端消失不见。你既然选择跟着我。就一把火跟陈家断了吧!” 陈兰愣住,抓着手里的包袱微微发抖。 安少莲看在眼里就觉得对方这是怯懦。但是他不会心软,要做他的女人。就必须跟天舟断绝一切联系。 他不懂陈兰,自然不明白现在的陈兰心底有多么的兴奋。 烧了这里!一定要烧了这里!她在心底大声呐喊。 这里留给她的全是耻辱跟泪水,一把火烧了最好!还有那两个背后嚼舌根子的贱丫头,也一起去死了吧! 可惜这里不靠着陈家祖屋,否则火势蔓延过去。让她看看陈家人惊慌失措的样子才解恨呢! 陈兰将那白灯笼从木架上摘下来,然后便往床上一扔。圆圆的灯笼在床上滚了几滚。跌落的火焰迅速烧着了外面白色的绢纸,接着是床上的毛毯。 夏日干燥,火焰很快就在床上连成一片,将干燥的席子烧的卷起,又沿着青色的帐幔一路往上烧到了屋顶。 陈兰站在床边,眼中是不断跳跃的火焰,胸中是一片热腾腾报复的快感。 “快走!”看陈兰竟然微微呆住了,安少莲轻斥一声,拉着对方的手腕就往外跑。 拜那个偷懒的婆子所赐,他不用带着陈兰翻墙了。将后门的门栓一开,然后便迅速从门槛上跨了出去。 而家庙里熟睡的丫鬟并不知道大火正向她们肆虐过来,直到院子里被烧得噼啪作响,冲天的火焰将整个家庙的天空都照的亮堂堂的时候,才被打更的更夫发现。 莫说是陈家人,整个南面城区都给惊动了。 而此时的陈兰早已跟着安少莲的马逃到了西城,藏在了一处极不起眼的民宅内。 第一百九十六章 出发 陈家的家庙虽然离陈家祖宅比较远,但是跟祠堂却几乎是连在一起的。 因此当发现家庙的火势已经无法控制时,祠堂的整个西面一片也起了火。 陈老爷子半夜惊醒,踉踉跄跄跑到祠堂门口时,里面的祖宗灵位已经被奴才们抢救出了一半。烟熏火燎的牌位上可以看到奴才们黑漆漆的指印,在明亮的火光印照下泛着奇异的红光,似乎是在嘲笑、在发怒。 他心神巨震,不由跪地大哭:“老天……我对不起陈家的列祖列宗!我是陈家的罪人!罪人啊……” “父亲……”陈靖站在一边,眼睛通红,不知道是哭了的原因还是被烟熏出来的。 “老太爷,火势太大,根本灭不了啊!”管家浑身*的跑到陈老爷子跟前请示道:“官府的人说只能拆了西边两间偏房……” 陈老爷子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对着散乱放在地上的祖宗牌位磕了几个头,然后才哀戚回道:“拆吧拆吧……小心些,别伤着人。” 那管家哎了一声便急急忙忙下去安排了。 大火烧的整个南城都红彤彤一片,四面邻居看到陈家祠堂着火了,立马也抽了家丁上去帮着灭火。 一时间,整个南城都是人声鼎沸,热闹的好似在过节。 两个时辰后,大火终于被扑灭。整个家庙被烧得焦黑,祠堂也被毁了一半,若不是奴才们救得急,只怕陈家的祖宗牌位也不能幸存。 从家庙的偏厢抬出两具焦黑的尸体,看体型应该是那两个新买的丫鬟。 烧的最厉害的正房里头却什么人也没找到。整个房间被烧得七零八落,房顶被整个烧塌,焦黑的砖石下面时一块黑一块白的青砖地面。丫鬟奴才翻了一整夜,所有的砖木都给捡了出去。却始终没有找到陈兰的尸体。 就算是烧得最严重的拔步床还留了些残骸呢!怎么他们陈家的三小姐却偏偏跟烧成渣渣似的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陈靖心下一沉,下意识就抬了头去看自己父亲的脸色。 陈老爷子面色狰狞,嘴唇嗫嚅着,良久才低声斥了一句:“孽障!” 他最近越发后悔当年辞官回了玉昌。因为他们陈家的不孝子孙全是在玉昌养出来的!先是出了个陈文慧,再又是陈宣和,现在这个最不孝的陈兰也是在玉昌养出来的! 但是他不能大声斥骂,更不能动用家法将陈兰除族。官府的人前来调查时,他还要给这个孽障圆谎。 “这两个里面……有一个是兰姐儿……”他对陈靖道:“这事老大去办吧……那两个丫鬟的家里,你亲自去安抚。” 再不愿被这个大逆不道的孙女连累,陈老爷子冷笑道:“告诉老三。兰姐儿被烧死了。让他过来负责兰姐儿的丧事。” 陈靖应了。 于是没过几天,说书先生口中那个名叫幽兰的水性杨花的女人也被烧死了。 “她被安少莲藏在城西一处民宅里。”张靖嘉给李欣解惑道:“你别担心,她过得滋润极了。” 两人正沿着中园的小池塘绕圈散步。他们刚从宫里辞行归来。身上还穿着进宫时的服装没有换。 李欣听到张靖嘉的话后便瞪了他一眼,不满的说道:“我只是看母后那么伤感才好奇问问罢了,你怎么能说我担心她?” 担心谁也不会担心陈兰。 对这么个表姐,若不是看在陈文慧和陈宣和的面子上,她怕是早就叫人下手了。 “可你昨天问过了啊!”张靖嘉偏头笑道:“你连着两天都提到她了。我都有些吃醋了!” 他的模样是那般俊秀。姿态是那般清雅,可是说出口的话却总能叫李欣脸红心跳。 “没正经……”李欣忍不住又嗔怪他:“幸好士远士琳不在。若你在他们面前也这么说,我就再不理你了。” 张士远进了国子监,而张士琳被李莹约到宫里玩了好几天了还没回来。 张靖嘉只笑着不说话。 “你真打算不告而别?”李欣还是有些担心:“你不怕他们恨你啊?” 张靖嘉往后瞄了一眼,恒星便知趣的赶着丫鬟们往旁边走。 “若是跟他们说了,你还走的掉啊?”他满意的看着身后的尾巴全都消失不见。这才上前执了她的手缓缓说道:“我给他们都铺好了未来。现在该去铺我们两个人的未来了。” 李欣心中感动,低了头不再说话,两个人便牵手在湖边走了大半天。 第二天一早。襄平西郊的港口便迎来了一大批人。 从公主府里驶出的马车二十几辆依次在岸边停好,然后便有丫鬟小厮纷纷从马车上跳下来,将运来的各式木箱往地上卸。 原本就等在岸边的侍卫们也无需人指挥,上前几步将地上的东西搬起来就走,目的地是离他们不远处的港口里停着的两艘巨大的海船。 李欣坐在最后一辆马车上昏昏欲睡。昨夜太过兴奋没怎么睡着。如今上了路了反倒平静下来。 “那潘使带了人来问候。”子玉轻声对李欣说道:“先生问你要不要去见见。” 在这帮新卫使节没进襄平前,李欣的计划是等远洋队那帮人在新卫站稳脚跟后。乘他们的货船乔装进入新卫。 后来潘井年他们来了,张靖嘉便道还是跟着敌人走比较安全。 因为他们还忌惮着天舟,忌惮着周世源那威力巨大的炸药。他们这般光明正大的去到新卫,反而更加安全。 除非那朱瀚廷研究出了威力更大的杀器,又或者新卫从他们这边得了炸药的配方。 可是张靖嘉表示,这炸药可不是单纯得了方子就可以做出来的。 这是一个复杂的经过多道加工工序才能研究出来的杀器,全都是三星队的人秘密制作。任他们想破头也不会从他们名下任何一个铺子找到蛛丝马迹。 “好吧。”其实李欣并不想见这帮人,但是因为好奇那陈兰有没有混在他们的队伍之中,她居然战胜了强烈的困意挣扎着下了车。 夏日的清晨凉爽而清新。李欣刚下马车就被张靖嘉看到了。 他脚步一转便逆着朝阳朝自己走了过来。 “小臣拜见长公主,殿下金安。”潘井年独自跟着张靖嘉过了给李欣请安。 李欣随意的说道:“起身吧。” 她往远处看了看。见到安少莲身边果然立着一个带着帷幕的白衣女子,嘴角一勾,她不怀好意的问道:“安世子怎么不来给本宫请安?还有你们使团竟跟过来一个女子?上次生辰宴没见过啊?” 戴井年心里一颤,不会吧,难道这公主都知道了? “殿下,安世子害怕您因为之前生辰宴上的事情厌恶于他,故而没敢上前拜见。”他试探道:“至于那名女子,只是安世子在此地救下的孤女罢了,并不是新卫人。若是殿下感兴趣,小臣这就让他带过来给殿下看看。” 说着他便回头朝着那边挥了挥手。 张靖嘉很少见到李欣这般想要恶作剧的样子。虽然她表面镇静无波。但是他依然能从对方细微的神经波动上感受到她的兴奋。 于是原本瞧着安少莲很不顺眼想要将其人道毁灭的张靖嘉突然就笑了下:还是忍一忍,随她玩玩再说吧。 安少莲见了,便只好带着一群人一起走到马车这边给李欣见礼。 “潘使说安世子十分担忧。担忧本宫会因为前些天的生辰宴厌恶于你。”李欣瞧着安少莲一如两年前那般没怎么变化的皮囊,微微笑着说道:“安世子真的这么想吗?” 安少莲有些疑惑的抬头看了李欣一眼,见对方面色温和,心里一松便道:“是,那日是小臣行事不当。累及公主厌弃也是人之常情。” 他可怜兮兮的说着,指望能换来李欣的心软和眷顾。 “你倒有自知之明。”李欣淡淡说道:“既然知晓本宫对你不喜,以后见到本宫就绕道避开吧!” 什么?! 不止安少莲愣住了,便是潘井年都忍不住抬头望了李欣一眼。 你好歹也要客气一下委婉一点吧! 这么说真的很伤人呢。 李欣瞧着安少莲憋的通红的脸色,心里越发觉得畅快。她甚至想着自己不用治病了,只要将那些仇人抓来每日打上一遍。心里的燥热自然便散出去了。 “听说你还救了个孤女?”李欣说完了又把目光转到一旁的陈兰身上:“就是这位?” 安少莲气的不想回话。 潘井年却迅速回道:“回殿下的话,正是她。” “那她怎么遮着脸?”李欣似乎想要通过整个黑色的帷幕看到陈兰似的:“见到本宫还要遮遮挡挡?” 潘井年知晓陈兰与李欣的矛盾,便上前一步说道:“殿下莫要怪罪与她。这小女子遭了一场火灾。整个脸都给毁了。她貌丑,不敢惊吓天颜啊!” 李欣装作惊奇的说道:“啊?!被火烧没了脸啊!” 潘井年沉痛的点了点头。 她绕到陈兰身边看了又看,没有错过对方愤怒的双拳跟微微颤抖的身体:“真是可怜啊!你原先就是个哑巴,还是火灾后才变成哑巴的?” 戴井年好想扶额退出:“殿下,救下她时听她说在火灾里毁了容又哑了嗓子……” 李欣越发惊奇:“听她说?你刚才不是说她是个哑巴么?” 张靖嘉快要笑场了。小丫头演技不错,气人的功力增强了些。 真可爱。(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520小说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一百九十七章 归来 潘井年头上隐隐冒汗:“小臣刚才口误……是听她身边的人说的。” 李欣便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他道:“你刚才还说安世子救她的时候是孤身一人呢!” 潘井年发誓他现在真的还想表演胸口碎大石。这公主上辈子是跟他有仇吧,怎么老抓着自己不放啊:“殿下,小臣说的是孤女,但当时她不是一个人。” 他一边说一边以眼神示意安少莲帮忙。 安少莲也顾不上愤怒跟羞辱了,忙加入圆谎的大军:“是啊,殿下,小臣救她的时候她正被别人欺负。虽然她是个哑巴,但是那些欺负她的人不是。小臣略微恐吓了他们一顿,他们就什么都说了。” “她叫什么?” 安少莲微微一顿,然后迅速道:“不晓得她姓什么,知道别人都叫她兰儿。” 李欣心里冷笑,睁眼说瞎话也能编的这么精彩,安少莲这张嘴果然没一句真话。 他们就不怕自己掀了陈兰的帷幕,叫她当众出丑么。 “现在的小混混也太饥不择食了。”张靖嘉在一旁轻笑出声:“再怎么样也不能欺负一个哑女啊。而且还毁了容,他们对着这张脸的时候如何忍耐的住不害怕的呢……” 他那疑惑不解的神色天真的可恶,叫安少莲瞧着恨不得狠狠打上一拳。 陈兰也恨张靖嘉。虽然自己并没有毁容,但是张靖嘉这种侮辱性的语气还是叫她愤恨无比。心里说了一千遍一万遍的忍忍忍,却还是免不了想要找把刀划花对方那张可恨的脸。 “先生说的对,这两人一个毁容一个叫人厌恶,以后再要见到本宫时就绕道避开听见了吗?”李欣毫不客气的命令道:“既然你们跟着我们一起上船,这些规矩还是要听我们的!” 潘井年忙不迭应下来。 安少莲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在潘井年的眼神安抚下平静了下来:“既然公主殿下对小臣厌恶非常。小臣便带着兰儿下去了。” 李欣不耐烦的嗯了一声,蔑视的眼神跟刀子一样将安少莲又从头到脚的刮了一遍。 “这次父皇恩准本宫出使贵国,也是看在贵使的诚意上。”耍够了小丑,李欣回头又对潘井年道:“想必你也收到消息了。周将军往百进军百里,所过之处寸草不留。” 潘井年眼中寒光隐现,微微点了点头。 终于看到这位笑面虎露出真实的表情,李欣面上笑容更深:“潘使也莫要再说百姓受苦的话了。周将军爱民如子,只是将他们搬去开化的北峭过上真正的好日子罢了。想必贵国皇帝知道了,也是欣慰的吧!” 欣慰?! 潘井年想骂人。 新卫经年的遭受内乱和匪祸,人口数量越老越少。那周世源不仅占了他们的土地跟金银。还要掠夺他们的人口。 天舟士兵所过之地果然如这公主所说寸草不留,但凡有些价值的东西,全都被周世源抢走了。 “公主殿下所言极是。”潘井年即使想要吐血也要忍住。因为脸上再难挤出笑容,便只能弯了腰以示他的态度:“敝国皇上早已收到小臣来信,回称必给安邑郡主一个满意的封地。” 李欣严肃的点了点头:“此事父皇十分重视,要不然也不会派了本宫前去新卫查看。” 潘井年连连点头:“必要给公主一个交代的。只是小臣还有一事想提前问一问公主殿下的意见。” “说。” 潘井年将心中所想问了出来:“那安邑郡主好说,只要找到骸骨将其迁葬就是了。但是光华公主……” 他觑了一眼李欣的表情。见她并无怒色,便接着道:“恕小臣直言,光华公主已经失踪了十几年,只怕是真的没了踪迹……是否寻两件她的旧衣给殿下您带回去安个衣冠冢?” 没了踪迹…… 李欣微微叹了口气,然后道:“还是先探寻一番再说吧。倘若实在找不到,还要请潘使代为通知那师家人一下。本宫会亲自去其府上拜访寻衣的。” “是是是。”潘井年忙记下这件事,准备回去就通知那师将军准备一番。 别到时候这位上了门那边却说衣服全扔了。那就糟了。 李欣对潘井年的态度十分满意,看到地上的行李一件件变少。她便又道:“那便走吧。潘使跟着本宫上前面一艘船。” 她声音冷冽的说道:“至于那位安世子及他身边的姑娘,还是安排到后面一艘船上吧!” 两艘船上都有你的人,你便是想要在路上下手也得思考下自己的安危吧。 李欣这样想着。 潘井年连连应下。 李欣这才转了脚步往港口方向走。 “怎么?不相信他们还是不相信我?”张靖嘉跟上李欣的步子,低低在她身边说道:“这两艘船可是扛得住炸药炸的。你又不是不知道。看他不顺眼,就全都扔到后面一艘船上好了。” 他着重说道:“莫要委屈自己。” 只要有张靖嘉在身边。李欣便不会生出害怕的心思。但是她习惯了防着别人,闻言只好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张靖嘉微微笑了笑:“说的也是。欣刚才把那两只老鼠耍的那么惨。说不准人家回去就要商量怎么来对付咱们呢。” “说了别叫我欣……”李欣丝毫听不出张靖嘉话里的重点,不满的抱怨着:“听着多怪啊。” 两人身影紧紧相依,身后一大堆侍卫跟丫鬟护着,叫远远看着的那两只“老鼠”在心里不停咒骂奸夫淫妇。 “安大哥,”虽然知道安少莲看不见她的表情,可隐在帷幕后的陈兰依旧掉了眼泪:“都是我不好,害你被他们取笑。” 安少莲听出她声音里的哽咽,加上刚被高高在上的李欣讥讽过,他对陈兰顿时就生出一股浓浓的维护跟怜惜:“没关系的。你愿意不计名分的跟着我,我便是为你受再多的委屈也值得。” 没错,当知晓了安少莲的世子身份后,陈兰的堡垒便很快便被对方的甜言蜜语给攻陷了。她知晓现在的自己什么身份都没有了,还要去一个跟自己国家完全对立的地方,想要名正言顺嫁给这位世子爷的希望几乎为零。 既然注定不能成为正室,她自然不再死守着那份清白等着洞房花烛。为了能在安少莲回新卫前拢住他的心,陈兰便半推半就的将自已送了出去。 何况这安少莲相貌好家世好,她觉得自己真没什么可挑剔的。 “安大哥,你真好。”陈兰不失时机的恭维着对方:“安大哥,到了新卫以后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安少莲从不在言语上吝啬,闻言立刻点头:“我会一辈子对兰儿好的。” 陈兰听了便微微低了头,嘴角隐笑。 潘井年回来后跟他们说了李欣的安排,两人都没什么意见。 他们也很讨厌李欣。不愿意跟对方同船而行。 安少莲低声在陈兰耳边说道:“你那表妹,除了长得还可以,其他竟无一处比得上你的地方!” 陈兰没有立刻回他的话,只是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边,直到上了船安顿下来,她才说道:“表妹身份贵重,从小就深受姑姑姑父宠爱,养成这般性子也很正常。安大哥你以后不要再为我出头了,万一她知道我的身份迁怒于你怎么办?” 万一那样,便将你弃了。 安少莲心里这样想,嘴上却道:“怎么会。再说咱们就要回新卫了,那可是我的地盘,你怕什么!” 陈兰心里泛起甜蜜。这边船舱是一个又一个精巧的房间,门一关上便无比安全。她便摘下帷幕柔声问道:“那安大哥会接我进府吗?” 到了船上她才将这话给问出来,不得不说这女人还有点心计。 安少莲微微笑了下:“自然要接你进府。但是在这之前,你可要好好学一学咱们新卫的官话。等你学的差不多了,我再给你重新安排个身份,让你进府。” 若不答应你,你脑子一冲去找李欣坦白了,那我岂不是自找麻烦。 女人放在外面都是蠢蠢欲动不安分的主,只有捂在家里才能被他掌控。 听到安少莲这般爽快答应,陈兰心上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她柔顺的点了点头:“那安大哥现在就开始教教兰儿吧。左右在这船上没什么事做……呀!安大哥……你干嘛……” 安少莲将陈兰一把抱起,扯了她的腰带就往旁边的床榻走:“谁说没有事做了。安大哥现在困得很,需要兰儿为大哥我暖暖床……” 这边正芙蓉帐暖白日宣淫,那边李欣却正和张靖嘉饶有兴趣的讲解新卫的地图。 她的手指划过薄薄的宣纸,停在一处又一处熟悉的名字上:“这是香溪。我小时候经常跟阿娘到香溪边上放风筝。我阿娘扎的风筝又大又好看,风大的时候,还要好几个丫鬟才能给我扯住不让它吹跑……” 说到这里她顿了下,其实她小时候的记忆并不多。是不是经常放风筝哪里还想的起来,只是有好几个片段跟风筝有关,她便觉得阿娘在她小时候应该是经常带她去放风筝的。 就如她之前一直坚信阿娘是有苦衷的一样。 可是也有仙女是为了孩子留下来的吧。阿娘为什么就不能为了自己忍一忍呢。 “那咱们现在归来了,你要不要带着我去放风筝?” 第一百九十八章 登陆 虽然李欣去新卫找的理由看起来冠冕堂皇很在理的样子,但是潘井年却是半个字也不信。 为一个和亲公主所生的女儿讨封地? 吃饱了撑的吧! 先不说这人已经死了两年多了,就算她还活着,也轮不到你天舟来插手吧。 这就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家人不可过分干涉出嫁女的事情一样。这光华公主的事情也不干天舟人什么事。 既然连光华公主的事情天舟没资格管,那她的女儿崔文槿就更不用天舟人假模假样的关心了。那崔文槿虽然流着一半天舟血脉,可却是个生于新卫长于新卫的新卫人! 但是…… 但是明知对方不讲理,你却不能不服。周世源的大军、公主府的炸药像一只紧盯着猎物的猛兽,稍不顺着他的意就有被立刻撕裂的危险。 “要是咱们也有炸药就好了。”潘井年坐在自己的房间里自言自语的说道:“也不知道这船上运去了多少。哪怕只偷出一点来……” 他在地摊上来回走动不歇,双手交互捶打着自己的手心:“不行不行……那张靖嘉厉害的很。嗯……还是等回国了再下手吧。” 现在潘井年对李欣和张靖嘉的了解绝大多数来源于陈兰的口述。因为这两人呆在襄平的时间十分短,他早早插在那里的钉子并未派上大的用场。 而在陈兰口中,那张靖嘉就是个不分好歹的琴艺老师,安溪公主则是不尊长辈、目空一切的纨绔少女。 潘井年有些不信,他正细细回想自己与那两人的相处细节,却突然感到船体左右晃动了一下,接着便听下面那些水手大声吵闹起来。 他立刻觉察出了异样。因为这天舟的海船十分平稳,沿着海岸线航行了这么久。些微的晃动是有,但是不会像现在这般会引起骚动。 他便打开房门吩咐门口的小厮:“去打听打听,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那小厮应了一声,立刻便走了出去。 潘井年住的是二楼偏中间的房间,一侧开了窗户,但是他从来不敢开出来看。 新卫的首都姜桐是个内陆城市,潘井年没做过海船,来襄平出使也走过水路,但那都是航道早就开发成熟的江河。哪里像如今,他自从上了船就没下去过。这船大的离奇。淡水与食物丝毫不需要靠港口补给。 潘井年甚至产生出自己被软禁了的感觉。 此刻,感受到船只航行的越发平稳,他便犹豫的上前开了窗户。 一股比房间里更浓烈的海水腥味随着热乎乎的海风吹了进来。潘井年微微大着胆子往船外探了探。看到除了深蓝的海面就是高远的天空时,不免一阵烦躁。 “大人!” 小厮过来汇报。他声音不算大,但是他嗓子很脆,叫得潘井年一个踉跄差点翻过窗子。 “什么事?”靠着自己敏锐的神经刚刚逃过一劫的潘井年忙将窗户合上,然后转过身子严肃的说道:“下次不要叫这么大声。” 那小厮点头应下。然后道:“小的刚去楼下问过那些水手了,他们说就要到安邑郡了……” 潘井年听到安邑郡三个字,心里总算高兴了下:“他们要在安邑郡登陆?” 那小厮嗯了一声:“那些水手是这么说的。” “哈哈!”潘井年大声笑起来:“终于回到新卫了!” 虽然这次航行的速度奇快,但是潘井年却觉得度日如年。若是坐马车,他起码还能看看路旁风景。但是在这船上,李欣从不召见他。他便只能被困在小小的房间里头发呆。 又因为对方人多自己人少。他甚至没法去打探这么两艘大船上都装了些什么、有没有炸药什么的。 如今到了新卫,终于可以多调些人马来辅助自己了!潘井年心情甚好的想着。 果然如那小厮所说的那般,不到一个时辰。两艘海船便停在了安邑郡的港口里。 “公主殿下,这渔村条件粗陋,何不跟随小臣去驿站留宿一晚?”刚刚上岸的潘井年苦口婆心的劝着李欣:“虽说驿站也只是将就,但总归比这里的条件好的多。” 他们身后是一个小渔村,身边是穿来穿去忙着驻扎的士兵。金灿灿的海岸线处在视野的远处。碧蓝的天空下一大片青山绿树沿着海岸线蜿蜒往两边延伸。 潘井年看着这些穿着短打的精壮汉子,心中忧虑一片。原本以为这些人都是水手。但是上了船才知道水手只有一小半,另外一大半全是李欣从玉昌调来的亲兵。 这些士兵能陆战能海战,在海上熟知洋流风向,上了岸懂伏击能骑马!据说全是李欣从玉昌的渔庄上征来的渔民,跟着她打过流疆西贼,去过襄平皇宫。 都是质量上佳的精兵强将。 如今再要反对已经晚了。潘井年只好让自己的侍卫去调查一番数量,结果得出的数字是不到一千人。 算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潘使恐有不知,身处异乡,本宫只有在这些手下的包拢下才能睡得安稳。”她声音不高,却很直白:“你们的驿站若是能容得下这一千侍卫,本宫就跟你走。” 潘井年语塞。 “这安邑郡原本是那小郡主的封地吧?”李欣迎风站在比自己高一头的潘井年面前,却丝毫不显身矮。她的宽袍大袖迎风展开,清丽的脸上一片怡然之色:“本宫这几日不急着动身,想要在这里转一转行不行?” 潘井年很想说不行,但是他不敢,只好委婉劝道:“殿下有所不知,这安邑郡贫瘠荒凉,远远及不上玉昌和安溪的繁荣。再者这里的景致也很普通,公主若要在此地逗留观景,只怕会十分失望。” “本宫只是坐船累了,想要休整一番罢了。”李欣便笑着问:“潘使是否着急赶回姜桐?” 她看着远远站在一起的安少莲一行人,弯弯的眼睛微微眯起:“潘使着急回京复命,便先行一步好了。” 潘井年这次没有客气,他仔细想了想,也觉得自己先行回京准备比较好。至于李欣这边,便只能勒令安邑郡守严加防范了。 “那小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潘井年弓着身子深深给李欣拜了一拜:“待小臣禀明皇上后再快马加鞭回来恭迎殿下。” 李欣无所谓的“嗯”了一声:“那便有劳潘使了。” 她可不是为了前世这块从未踏足的封地才来的。 若不是张靖嘉说安邑郡有个海澜山庄可能有方法解她体内的毒,她根本不想在此处停留。 她一心想从离姜桐最近的海港靠岸。而安邑离姜桐还有十几天的路程,并不是最佳的停靠地点。 算了,朱瀚廷,且让你再逍遥几日! “你们谈的真快。”张靖嘉瞧着潘井年离开了便上前询问李欣:“他同意我们单独行动了?” 李欣点了点头:“不同意又怎么样?难不成他还能挡住我的脚步吗?”她望着那群人的背影:“再说他一定会叫这边官府暗中监视我们的。他着急的是京城那边没有准备。” 如今跟周世源对阵的师将军可不是自己前世那个便宜老爹师景了。自从自己的阿娘离开国公府后,师景的官运也是一路走下坡,仿佛真的是因为失了一个旺夫的妻子后才变成那样的一般。 “监视就监视,我最不怕被看。”张靖嘉笑着说道:“明日我就让恒星去海澜山庄送帖子,咱们要抓紧时间给你治病。” 海澜山庄与千红山庄一样,是江湖上有名的售卖武器密药的组织。两个山庄一南一北,一个精武器一个精丹药,大名远扬天舟与新卫两地。 “哦。”在船上李欣已经从张靖嘉口中得知了太多有关海澜山庄的事情了。这个神秘的组织在对方口中是那般平常,就好似开在大街上的普通药铺一样,他想去就去,想走就走,完全没有一般人想的那般神秘莫测。 在渔村住了一晚,第二天李欣便带了十几个侍卫进了城。 “哇塞!他们这里守城都要这么多人啊!”方城在船上憋了几天始终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今天一早却跟打了鸡血似的,走一路说一路。 而周仲林则完全相反,在天舟是要多兴奋有多兴奋,但是昨日一登陆便像个死尸似的提不起半丝热情。今天早上也没跟出来。 他大概还没调整好情绪,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面对这个国家。 马车里的李欣听到方城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土著一般大声叫嚷,不由便出声斥道:“高兴什么!不知道这些人都是为了提防我们啊!” 方城正护在马车一边,隔着薄薄的车壁轻易就能听到李欣的训话。但他丝毫不为此而惶恐,反而越加兴奋的抽着马鞭就冲了出去然后一路急行到城门口才刹住马蹄停了下来。 “小子,是不是在等我们啊?” 他高高在上的样子实在嚣张。 但是方城一口天舟官话,那守城的小兵怎么会听得懂。好在得到过上头的指令,知道这批人的特征。现在一看果然好认的很,说着听不懂的异乡话,穿着明显的异乡人的服饰,他们还用再为难怕认不出人吗? 既然这人就是天舟师团,那便好生招待、严密监视吧。 第一百九十九章 争斗 于是那小兵便挥手做了个请他进去的手势,口中说道:“大人这边请!” 方城自然也没听懂对方说的话,但是这人的手势他却看懂了。 这是什么都不用问就请自己进城的意思。 见对方这么客气,他便满意的大笑着调转马头,一路回奔到李欣的车窗边上才大声说道:“殿下,您猜的没错!这群人的确是在等着我们呢。刚才居然什么文书都没问我要,就要放我进去了……” 李欣听了也不觉得奇怪,只是立刻便对车夫道:“那一会儿就不要停了,直行进城便是。” 对方这么给面子,自己若是太客气岂不显得生分! 果然,一行人通过城门时什么盘问都没有,只是在进了城后,队伍后头多了一队尾巴而已。 “公主,怎么办?他们一直跟着我们。”方城不时瞄了瞄后面那队城门守卫,满面愁容的问道:“他们那么客气,我都不好意思跟他们打……可是手好痒怎么办啊!” 马车里传来的声音淡漠而清脆:“那便由着他们吧。车夫,带我们去安邑城里最好的酒楼。” 李欣吩咐之后,马车的速度便快了许多。方城骑着马没什么,但是身后的尾巴却全是靠双腿在跑。 方城原先还不停回头看,直到拐了弯再看不到那些人的身影,他才惋惜说道:“哎哎……这样真是太不好了,他们追的好辛苦的。” 李欣也不嫌烦,方城这么啰嗦,她听着没什么反应,但是车里另外两个小耳朵却竖的老高,时不时便要笑着讨论一番。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处在让人听到却又听不清的分贝。 “你们两个要么别说。要么就大声点叫外面那个也听听。”李欣对子岚道:“这样嗡嗡嗡的跟蚊子一样,本宫听着难受。” 子岚与子琪一点也不怵李欣,听了便相视一笑。 “是。”她们两个齐声应了,但是之后却是光笑不说话,一直到了酒楼门口,她们都没再说一个字。 李欣下了车,张靖嘉早早等在那里,见她过来了就道:“我倒是认识这牌匾,但这里小二说的话实在叫人听不懂。” 他刚到这世界时,大脑海马体里已经储存了原主的记忆。语言功能也没受到任何影响。 那时他张开便能说天舟话。 现在到了新卫,却是没法作弊了。 李欣抬头一看,横木大牌匾上三个金色大字:兴元楼。楼面一共两层。牌匾上方插了豆绿底绯红字的旗子。楼顶翘脚更是挂了两大串红艳艳的栀子灯,上面贴了金字。若是晚间点灯后再赏,也算是一处繁华小景。低头再瞧,只见一个搭着白毛巾的伙计垂手站在他们面前,知晓语言不通后。便不住的做出请人进去的手势。 李欣便微微笑了一下,然后瞥眼对张靖嘉道:“你身边精通各地方言的能人多的是,你让他们帮你翻译一下就是了。” 总算也有你不精通的!叫你也尝尝求人的滋味。 她在船上的十几日,每天都想听那本日记上的详细内容。可是张靖嘉每每都要以各种条件相要挟,把她的便宜占了够! 张靖嘉先是左右看了看,然后便恍然大悟道:“我把他们都扔在村子里了怎么办?只能你全程帮着我解释了……其实你翻译不翻译都没关系的。有你在。你负责点菜付钱,我只负责吃就行了……” 他这番话说的理所当然,可是贴身跟着他的恒星却微微红了脸。默默往旁边走了几步,离他的主子又远了些。 新卫的百姓听不懂他们的谈话。两人的相貌气质都十分的出众,加上身后又是一大队的丫鬟侍卫,这般站在大街上实在是很惹眼。李欣有些无奈的默认了张靖嘉的说法,转身对店小二道:“有大一点的雅房吗?” 她的新卫话说的清晰有力。还带着姜桐那边的口音。店小二听了先是一愣,稍稍过了一会儿才猛地点头说道:“有的有的!客官请里面走。” 一行人这才徐徐往里面走去。 跟在身后的方城便追到子岚身边问:“你们后面是不是一直在说我坏话?哼……一直笑。却半点声音也不给我听到,肯定是在说我坏话。” 子岚比子琪泼辣一点,闻言便立刻反驳道:“方大人,你可不要随便诬陷人啊!” 她的相貌在几个侍女中算是一般,但是却有一股子利索劲,最投方城的脾气,因此平日里跟她走的也近些。 “你还真把自己当成颗葱了?我和子琪一直都在聊绣花样子鞋拔子,你除了脸型跟鞋拔子还算接近,其他的哪里能跟我的谈话扯上关系?”她取笑道:“别不信!有公主作证!” 方城气死了,在她身后一个劲的骂着泼妇。 等到跨了门槛进到酒楼里面了,他才收声四面张望起来。 只见偌大的厅堂里全是喝酒吃菜的顾客,中央还有弹阮唱曲的姑娘。靠着楼梯的那面墙前隔了一架镂空的木廊,里面有数十位浓妆艳抹的女子静静坐着,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哎哎哎,公主殿下,可不可以问问小二,那些女子是干什么的?”方城追到李欣身边,不顾张靖嘉的不悦眼神好奇问道。 李欣只看了一眼,也没问小二便直接回他道:“那些都是陪酒女。若是客人有需要便可以招他们过去陪酒作乐。” 方城听了左右一看,果见大厅内有四五桌都坐着这样的女子。 原本他以为这些人坐在一个桌子上就是一家子呢…… “原来新卫这么不顾斯文啊……”他喃喃道:“直接去青楼不就行了。这大庭广众的……” 李欣没有理会。新卫在朱氏手里经营了几十年,又与北面游牧民族毗邻而居,民风比天舟开放的多。这里的寻常百姓家不拘男女都可以上街闲逛,只有大户人家的贵族小姐才会行动受限。 “客官,这边楼上请。”小二在前面带路将人往二楼引,他瞧着这群人的衣着佩饰,便知是个冤大头。脸上乐的跟开花了似的。 方城越走越后,时不时就要回头看那些坐在木廊里的陪酒女。子岚见了便耻笑他:“好歹也是去过襄平的人,你没见过漂亮的姑娘啊。在人家地盘上,麻烦你别给咱们公主府丢人行不?” 方城只是好奇,这些女子妆化的极浓,远远望去就像仙女一般好看。但是近了再瞧,只觉得那些堆砌在脸上的粉簌簌就要掉下来。 他便附和着子岚的声音说道:“行行行,我只是好奇这些姑娘到底有多丑才要在脸上堆那么多粉。”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到身后一阵鄙夷的轻笑。 方城回头,便见另一个小二领着几个少男少女跟在他们身后也要上楼。见他回头。里面带头的一个公子哥用手里的纸扇指着方城对旁边人说了些什么,结果那些人笑的更大声了。 如果他能听懂,便知对方说的是:“听见没。他们说的是天舟话,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南蛮子居然也能进三元楼……瞧最后那个,都看傻眼了。” 方城虽然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但是看他鄙夷的神情便知道没什么好话。于是他皱了皱眉,大声吼道:“笑什么笑!他娘的一群傻蛋!” 天舟跟新卫用的其实是一种语言。只是口音不同。但是很奇妙的,骂人的话里头十句有八句发音相似,尤其是这种附带问候别人家母亲的话。 那群少年听了,也听懂了。 “你他妈的居然敢骂爷?”执扇少年眼睛都瞪圆了,大喝一声就要冲上来打架:“你个南蛮子!狗杂种!有本事你再骂一句?!” 领他们的小二便不住劝着、拦着。 方城只能听懂一句半句,却知道自己的母亲也被人问候了。 不顾挡在他面前的小二的阻拦。借助自己站在楼梯上的高势,长剑抽鞘后眼睛眨也不眨就朝那男子指着自己的手甩了过去。 “啊……”只听一声惨叫,那男子的手臂便被方城的长剑给洞穿了。 鲜血噗呲一下甩在木廊上。将里面端坐着的陪酒女吓得失声尖叫,不一会儿就晕过去几个。 大堂里面的客人一哄而散,掌柜的连忙跑出来,十几个彪形大汉更是在第一时间就赶到了现场,将这群人团团围了起来。 这样大的酒楼。没有人震慑,若是天天碰到方城这种砸场子的。他们就不要活了。 “这位客官……消消气消消气……”掌柜的上来赔礼。 但是方城听不懂。 另一方的人却齐齐变了脸色。其中一个颇为年幼的少女丢下那个受伤的少年,径直走到掌柜的身边,抬手就扇了弯腰低头的掌柜两个响亮的耳光:“你没眼力劲吗?居然跟这群南蛮子道歉,你可知道我是谁?你又知不知道他行刺的是什么人?!” 哎呦妈呀,都用上行刺二字了,自然就是达官贵人了! 掌柜的心里一阵郁闷,他其实是认识这群人的。腰弯的更低,他道:“刘小姐请息怒。小的只是个做生意的,就讲究个和气生财。您们几位口角生隙要动手小的管不了,但是还请小姐看在都是同乡的份上给小店留点体面,不要打砸了我们三元楼的招牌……话说我们东家,可是京里的梁家老爷……” 能开出这么大的酒楼,身后没个势力如何能开的长久。小女孩年轻不知道,地上躺着的那个却晓得:“妹妹……不要怪罪掌柜,快些去找姑父……让他……派人来将这群狗杂种抓起来。” 他疼的汗都出来了,看向方城的眼神却依旧凶狠:“南蛮子……你……有种别跑……” 在楼梯上看了全程的李欣这时才清了清嗓子说道:“掌柜的,你是要留在这里继续看呢,还是带着你的人出去溜达会儿?” 第两百章 相遇 李欣的声音随着她一步步下楼的动作而越加清晰。 那掌柜的是常年察言观色,他一眼望过去不是被李欣那迫人的容貌所惊,而是最先看到了对方压裙的玉佩:那是一块雕着凤凰的红玉,质地水润,光泽诱人。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的颜色极艳,压在裙摆上就如一块火焰似的左右摆动。 就这么一块东西,就够买下十来个三元楼了吧。 她的身姿也甚是挺拔,神态端庄中隐露威仪。一看就是教养极好的贵族小姐。 但是面生的很,又与天舟人交情深厚,看着像是与天舟通商的富豪。那些养在深闺的官家小姐可没有她这般气势的,只有这样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人才说得通。 “这位小姐您贵姓?能不能通融一下给这些公子小姐们道个歉?”掌柜的讷讷说道:“不是小的不识抬举要为地上这位少爷说话,实在是你们双方都有不对。而且是你这边先出手伤的人。” 这女子身份不显,但是躺在地上的那个,他却认识。包括扇了自己两个巴掌的小女孩。 他们一个是安邑郡守的女儿,一个是京中洛丞相家的嫡孙。一大帮子少年男女几乎都是安邑有头有脸的人家的子女。虽说梁家在京中也算势大,可一下子得罪这么多人,东家怪罪下来,只会卸磨杀驴,拿他去顶缸。 可若是在自己的撮合下双方握手言和,那便没什么大事了。 可没想到两边都不领情。 那郡守家的女儿马上就叫起来:“就算你是梁家的人又能怎样!你凭什么替我们决定怎么解决这事!我外祖是丞相,我父亲是安邑郡守!今天除非是这小子砍下一只胳膊扔在这,不然这事没完!” 她说完又对着方城威胁道:“臭小子你听好了!今天要不把你打趴下,我刘媛媛就跟你姓!” 方城反正听不懂,只是恶狠狠瞪着她骂:“再这么凶,我就再刺那小子一剑!” 李欣也是脸色一冷。先是转头对塔苏尔道:“这掌柜的话太多了。塔苏尔,将他捆到一边看着!免得一会儿好戏上场了却没有看客!” 身后的侍卫跟酒楼里的保镖很快打成一团,那掌柜的不停大叫:“你们胆子太大了!这是梁家的酒楼……” 梁家怎么了?不过是个外戚。 李欣不屑的想着。她的表情冷冽,但是心情却出奇的好。 不理会身后的侍卫与这酒楼里的保镖打的火热。她像个看到猎物的猛兽一样将目光盯在了刘媛媛身上。 丞相家的外孙女?郡守家的女儿,还姓刘? 李欣欢快的笑起来,然后问道:“你娘是不是洛清霏那个贱人?” 张靖嘉慢吞吞走了过来,靠在李欣身后的楼梯扶手上。他原本也听不懂这些人在说些什么,但是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恒星却贴心的上来为他做起了翻译。 此刻他听到洛清霏的名字时,先是讶异的看了那小女孩一眼,接着便弯起嘴角无声的笑起来。 崔文槿的继母叫洛清城。是这位洛清霏的嫡亲姐姐。当年洛清霏作证说李世慧下毒谋害师景唯一的儿子师文涛,害得师景一怒之下威逼李世慧给师文涛解毒,导致二人关系彻底破裂。 后来李世慧能跟师景和离而不是被休弃。一方面是师景还忌惮对方和亲公主的身份,另外一方面大概就是查清了真相。 否则他绝不会轻易就放过李世慧。 张靖嘉又想起那天李欣在船上对自己说过的话: “我当时已经进了周王府,父王将我宠的不知天高地厚,他则成天的跟在我后面帮我收拾烂摊子。有一次我听卢嬷嬷说洛清霏当年陷害过阿娘。我便暗暗谋划了三个月,在她大婚那天。高价请了几个土匪冲散了新娘的轿子,然后把她从轿子里拖出来,当着满街人的面掀了红盖头……” 她叙述这段的时候没有任何的羞愧跟后悔,只有满满的得意:“那时候我还小,只觉得这般让洛清霏丢脸很是解气。但是没想到这件事的发生连带着整个丞相府都在新卫抬不起头来。哈哈哈……虽然后来我被太后打的皮开肉绽,但是能为阿娘报仇。我就觉得值!” 想来她正是因为那些经历才叫她成长的那般迅速吧。她的灵魂年龄也有十七了,但是在他那个文明里还未成年。 他既心疼又无奈。要是那时候他也在她身边就好了。 而此刻离她这么近,感受着前面那个少女微微传导出的兴奋。他就高兴起来。 但是刘媛媛却气坏了,她破口大骂道:“你敢辱骂我娘?!你才是贱人!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找人把你抓起来,叫你受尽十八样酷刑后再活活烧死!” 躺在地上的公子哥也叫嚣着:“对!烧死这群杂种!让他们挫骨扬灰!” 跪在他旁边的少女却呜呜哭着:“绍林怎么办啊?你流了好多血……” 他们原本就只有五个人,有两个早早跑出去喊人了。现在只剩下他们三个。刘媛媛觉得十分势弱,这才生了自己出去找人的想法。 另一侧。塔苏尔几个将酒楼里十几个壮汉全都撂倒堆在一起,他没找到绳子,不知道怎么将他们捆起来。 方城骂了一句傻瓜,然后便毫不犹豫的扯下这群人的腰带,一个接一个的捆了双手。 双手被捆,腰带被解,夏日衣衫单薄的壮汉们全都乖乖蹲到了地上。他们不敢挪动半步——只要站起身,他们的裤子立刻就会掉下来。 新卫再开放,也不能接受裸奔。 刘媛媛的脚步便因为这个场景而微微沉滞起来。从她放狠话到转身往门口走,不过才几句话的时间,这群人便将这十几个壮汉都打倒了。 她害怕被这群人扑倒打一顿。 李欣便笑吟吟望着他们,居高临下的说道:“刘大小姐怎么不走了?你最好还是快些去,你看看你的表哥血都要流干了呢!” 她看着对方的眼神,便又嘲讽道:“哦。你放心,他们都是有原则的好汉,轻易不会对女子动手的。” 刘媛媛狠狠瞪了李欣一眼,正要转头,却听外面一片哗然声响。她迅速跑到门外,见到整个街上都被围观的人群堵住了。 没有人敢靠近门口看热闹,他们只是小心守在门的两侧,或是趴在打开的窗户底下兴冲冲的观看。 但是现在,一个贵妇带着一大帮家丁走了过来。他们一边高呼着“让开让开”,一边用手里的棍棒将人群往两边赶。 “阿娘!”刘媛媛一眼就认出那贵妇是自己的母亲洛清霏。 洛清霏忙定睛往门口瞧去。见到自己的女儿好生生站在门口。她顿时眼睛一亮,大声叫道:“媛媛!” 刚才那陈家小子说媛媛在酒楼跟人打起来了,她吓了一跳。顾不上仔细问就急忙招了家丁前去擒凶。如今看到自己唯一的女儿安然无恙。洛清霏紧张的心情终于放松下来。 但是刘媛媛下一句就告诉她道:“阿娘!你快过来救救表哥吧!他快要被人砍死啦!” 洛清霏顿时觉得天旋地转!那洛绍林可是洛家的嫡孙啊,因为安邑这边凉爽,前几天才过来这里消夏的。要是在她这里出了事,不说哥哥嫂子不会放过她,就是父亲母亲也不会原谅她的。 “你们这群贱民。还不快让开!”洛清霏顿时急的大叫:“我是郡守夫人,谁再敢挡路,我就把你们全都抓起来按聚众闹事罪责罚!” 这话有了些作用,再加上家丁们不遗余力的驱使。很快,聚在一起的百姓们便让开了一条通道。他们看着洛清霏一行人进到酒楼里之后,又迅速涌上来将那条通道给淹没。 “绍林!”洛清霏一进大厅便看到了躺在地上的侄子。她猛地扑了上去。跪坐在他身边嚎啕大哭起来:“绍林啊!姑姑对不起你啊!是姑姑不好,害你受伤了!这到底是谁这么心狠啊……大夫,快过来看看……” 洛绍林都快疼死了。随行来的大夫忙上前查看他的伤势。轻轻一动,他便杀猪似的嚎叫起来:“轻点啊蠢货!啊……让你轻点你还动……我去你妈的……” 洛清霏见洛绍林还活着,紧张的心情便松了一半。如今见他叫的这么大声,感觉十分有精神的样子,便彻底放了心。 将场地留给大夫。她站起身转头便去寻找凶手。 这么一转眼,却正好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清凉眸子。对方就那么怡然而立。笑吟吟仿佛是在看戏:“洛清霏,听说你跟自己的亲姐夫同床共枕过,有没有这回事呀?” 洛清霏听到对方能清晰的叫出自己名字,便愣了一下。再等反应过来那番问话,她不由满面绯红勃然大怒道:“哪里来的贱丫头,竟敢造谣污蔑本夫人!来人,还不上来拿住这群刁民,给本夫人押到府衙大牢里去!” 刘媛媛虽然也很惊讶李欣说的那番话,但是随后又被自己母亲的雷厉风行深深折服。 她站在洛清霏身边,点头赞道:“母亲,她身边这群人全是南蛮子。你不仅要把他们抓进大牢,还要让爹爹亲自审问她,看看她是不是南蛮子们派过来的探子!” 说完她便抬了下巴想要看看李欣变脸的模样,但是叫她失望的是,从头到尾,李欣的脸色都没变过。 她似乎并不害怕,看笑话似的望着自己这方人。 “洛清霏,你这脑子永远都停留在十五岁了么?”李欣嘲讽道:“你怎么不跟你姐姐学一学呢?你没她漂亮就算了,怎么连脑子也没她转的快?难道你在她身边,就只学会了勾引男人?” 第两百零一章 小惩 洛清霏原本还要发怒,但是听她提起姐姐两个字时,她全身的血液便都凝住不动了。 短暂的冷静之后,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瞧对方这样子,似乎对自己非常的了解。既然这么了解,那就不会这么嚣张啊。 她的父亲是两朝丞相,哥哥是文渊阁大学士。而姐姐更是世子夫人,姐夫家是声名远播的将军世家。 便是公主,也不会轻易与洛家人为难的。这女子年纪不大,怎么行事这般嚣张? 就算是捏住她的把柄又如何?那是她们家的家事。一个无权无势的贱民还想通过这种事情威胁她? “你是谁?”她终于平静了,带着看下等人的不屑,沉声问道:“你认识我?” 李欣冷笑。 她脸上带着的微笑面具终于崩裂。带着浓烈的仇恨和厌恶,她冷冷瞥视着洛清霏道:“像你这样水性杨花的女人谁不认识呢。你别说你没做过那些事。哦,刘媛媛,改天你偷偷问问你姨母,她那边可是扣了好几个能证明你娘不清白的证人呢。” 当年她若不是要及笄了,若不是分了大部分精力在安少莲身上,这段隐秘就要被她爆出来了。 不过现在也不晚呢。 李欣望着洛清霏那苍白的脸色,感慨道:“你幸亏有个同样聪明的老娘。否则就凭你这脑子,哪怕跟师景睡个十次八次的,也得不了任何名分。” 她呵呵笑着说道:“你可是领教过洛清城的手段的。她聪明吧?” 洛清城与洛清霏两人都是庶女,虽然同出一个娘胎,却是一个聪明一个蠢笨。前世她一直觉得洛清霏那么听洛清城的话很奇怪,后来才查出一件秘事来。 原来的洛清霏也倾慕师景,趁着洛清城的儿子师文涛满月时,她留宿国公府后偷偷爬上了师景的床。 但是当她的丫鬟把国公府的老太太与洛清城一道引着去看这场戏时。老太太对洛清城撂下一句:你自己看着办,然后便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走开了。 洛清城便毫不犹豫将师景架回了厢房,然后把全身*的妹妹跟前院一个小厮关在了一起。 洛家的长辈全被请过去看了。 洛清霏虽然未被破身,但是清白尽毁。虽然她事后想方设法弄死了那小厮,但是握在她姐姐手上的把柄却怎么也破坏不了。 “怎么?这么快就将那事给忘了啊?”李欣恶劣的笑着:“哦,国公府前些年有个小厮被人发现沉了井,叫什么名字来着,顺子?” 洛清霏被她说的摇摇欲坠。对方竟不管不顾就将这事给说出来了。她不是在威胁自己,她就是想要自己丢脸! 她相信不用过了今晚,整个安邑郡就都会知晓她不清白的消息。还有自己的女儿。这女子在她面前这样说,叫自己以后在女儿面前如何抬得起头! “你胡说!”洛清霏终于崩溃:“来人,来人!快给我杀了这个造谣生事的贱人!” 没有人应她。 她带了几十个家丁。此刻全被对方的侍卫打趴在地。就像对付那些酒楼的保镖一样,这些家丁也被对方用腰带捆住了双手,然后乱七八糟的蹲在原地一动不动。 哪怕是能站起来反抗的人,此刻也都装作受伤不清无力动弹了。对方下手狠辣无情,却又没有立刻要了他们的性命。他们便也没有必要再扑上去一次激怒对方了。 洛清霏怒极攻心。竟然不顾洛绍林的伤势,上前一把拔出插在他手臂上的长剑,然后便伴随着洛绍林的撕声嚎叫,转身便向着李欣砍过来。 李欣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一张脸上全是嘲讽的冷笑。就在洛清霏感觉自己的长剑就要劈开这女人可恶的脸蛋时,她却突然觉得那只持剑的手臂一阵剧痛。手掌不受控制的张开,长剑咣当一声掉在了水磨石的地面上。 “啊……”她看着那只坠着红色流苏的飞镖深深插在自己的手臂上,殷红的血色迅速爬满了她浅色的衣袖。 “阿娘!”刘媛媛立刻哭着上前查看洛清霏的伤势。 “若是在这么多侍卫面前都能叫你行刺成功。”李欣轻飘飘说道:“那本宫就不要出门了!” 她的好心情全被刘媛媛那一声阿娘给破坏了。 她漠然看着刘媛媛渐渐哭红的眼睛。就好似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一样。 四周听到她自称本宫的人全都瑟瑟跪了下去。他们猜不出这女子的身份,她很年轻,没有梳妇人头,那便不是宫中妃嫔。 那就只能是公主或者郡主了。虽然不能确定称呼,不知道怎么拜见。但是跪着总是没错的。 “好戏结束了,也该用膳了。”李欣对左右看的兴奋莫名的丫鬟们说道:“把那掌柜的放了。叫他去给我们准备些吃的。” 然后便转身继续往楼上走。 张靖嘉深深看了那洛清霏一眼。然后便也转身跟着李欣往楼上走。 原先领着他们的小厮瘫软在楼梯口,看到李欣过来,挣扎了几次才扶着楼梯口站直了身子。 他的口齿再不伶俐,结结巴巴说道:“贵……贵人……你们要……什么?” “一间雅房。还有你们这边的特色菜,全都来一份。” 她是真的饿坏了。 方城见李欣也不吩咐一声就上去了,便疑惑的问塔苏尔道:“师傅,刚才公主殿下有没有说这些人该怎么处置?” 塔苏尔想了想,然后摇头。 “那到底是随他们去呢,还是守着啊?”方城摸着咕咕叫的肚子说道:“打人真的费力气的。你看我这么快就饿了。” 没等他说出:师傅你留下来看着这些人,我上去吃饭了。就听门外响起整齐的步伐声,片刻之后,一大队人马涌进酒楼。 方城定睛一看,只见这些人个个人高马大,从门口走进来时遮的室内的光线都黯淡了许多。 “父亲!” “夫君!” 刘媛媛和洛清霏一齐上前,刘媛媛直接扑在了走在最前面的一个男子的怀里,而洛清霏则捂着自己受伤的手臂,走到那人面前不住流泪。 “哎,打了小的,老的又来了。”听着恒星翻译了大半场的吵架内容,方城自然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必是那女孩的父亲刘郡守了。 塔苏尔没什么表情,只是警惕盯着对方。他和方城一左一右守在楼梯口,心里想着不放任何一人进去。 “怎么回事?”刘太守看到现场一片大乱,又见自己的妻子受了伤,而躺在地上那个,竟是洛绍林。 “绍林怎么了?”他首先便是问洛绍林的伤势。对方是洛丞相家的嫡子,若是有个好歹,他这个郡守只怕也做到头了:“是晕过去了还是?” 大夫不敢回答是洛清霏拔剑将洛绍林弄晕了过去,只能避重就轻的说道:“公子受了剑伤,剧痛难忍就晕了过去。” 原本他也要拔剑的,只是不是在这边,更不是在这种情况下。 如今被洛清霏代劳了,事后就算出事,也怪不到他头上。 刘媛媛便上前跟自己的父亲哭诉:“爹!刚才有个自称是本宫的女的,带了一群南蛮子伤了表哥和阿娘。如今他们就在楼上用餐,你快些上去将他们抓起来吧!” 她不信对方是公主是郡主。公主郡主怎么身边一个亲信都不带,全用的南蛮子? 刘太守听了却是大惊,忙问刘媛媛:“你们是怎么打起来的?他们有没有人受伤?” 刘媛媛不解父亲的态度,但是依旧老老实实回道:“我们来三元楼此饭,表哥听他们说的南蛮那边的话,便笑了一句对方是南蛮子。谁料那个男人……” 她指了指站在楼梯口的方城:“就是他,他一言不和就出手伤人。我的那些朋友回去喊了母亲过来,结果他们的领头的那个女的一直出言羞辱母亲。母亲不堪被她污蔑,便拔剑想要跟对方理论……然后母亲也被刺伤了……” 拔剑理论?刘太守的眉毛都要皱到一起了。他转身唤了身后一人,然后带着他走到方城跟塔苏尔身边。 方城的剑便横在了他脖子上。 那位带过来的人忙用天舟话说道:“好汉莫急,我是刘郡守请来的翻译。这位是郡守大人,他只是想知道刚在这酒楼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方城的剑这才收起来,对他不屑的嘲笑道:“你看到的那个倒在地上的公子哥出言侮辱我,我出手还击了。再后来,这位太守家的夫人带了一群家丁过来报仇,还企图行刺公主殿下。我便又出手教训了她一下。” 那翻译脸色大变,他是知晓楼上那位的身份的。倘若她有个三长两短,那周世源可不是再前进一百里了,只怕要行军千里之外的。 但是他依旧将原话翻译给了刘郡守听。 果然,刘郡守脸色都白了。他朝着方城弯腰拜了一礼,然后便转身走到洛清霏身边看着她。 他的眼中没有怜惜只有为难,叫洛清霏原本就紧张的心情更加忐忑不安。 “夫君……那女子是什么人?”她直觉刘郡守是认识的,更直觉自己大概闯了大祸。 “她是天舟人。”刘太守道:“玉昌安溪长公主。” 第两百零二章 两清 洛清霏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她自言自语道:“天舟的公主?” 待她渐渐再回味起玉昌安溪长公主这几个字代表着什么意思时,他的夫君刘郡守已经转了身去跟站在楼梯口的那两个侍卫道歉了。 “阿娘,那个公主很厉害吗?”刘媛媛见到自己父亲卑躬屈膝的态度便晓得今日是不能为自己讨回公道了。她心里憋屈的不行,抬起头愤怒的说道:“公主就可以随便打人吗?!” 洛清霏白着一张脸,一边按住自己流血的手掌,一边蹲下身跟自己的女儿解释:“媛媛,咱们这次闯大祸了你知道吗?你还小,不知道天舟有多厉害。这个公主在天舟的地位很高、很尊贵……” 她也不是什么无知妇人,刘郡守平日里跟幕僚讨论政事的时候也不怎么避讳她。玉昌安溪长公主是天舟皇帝的心尖子,而现在新卫受天舟陈兵威胁,若是这时候惹得这公主不高兴了,那新卫可就危险了。 她十分后悔,连带着对来自己这边消暑的洛绍林也憎恨起来。 今日的事情全是因他而起,却要将大部分后果让她去承担。 洛清霏想到这里不由就回头看了一眼,见到那个昏倒的洛家金孙正被侍卫们小心翼翼的往外面抬,她便稍稍落了心:即便再憎恶对方,只要洛家一日不倒,她就一日不敢得罪于他。 “你记着了,今天的事情全是阿娘的错,你自己什么也没做知道吗?”她望着女儿的脸,心如刀绞:“以后你要好好听你父亲的话,还有跟你表哥还有外祖家处好关系,阿娘……阿娘以后再不能保护你了!” 她不知道这事会有什么后果,也许要看那公主高兴了赏自己一条小命。不高兴了还要连累她的宝贝女儿——她纵然是丞相的孙女,但是庶出的身份决定了自己注定是被牺牲的命运。 一想到这里,洛清霏就忍不住抱着刘媛媛低声哭起来。 同样都是庶出,还同出一个娘胎,但她跟洛清城想比却是差了太多太多。 刘媛媛被吓坏了。她年纪也不小了,母亲这般恐慌的态度让她心里陡然紧张起来。挣扎着从母亲怀里挣脱出来,她对着洛清霏问道:“阿娘,那个公主是不是要杀你啊?” 她的声音还算稚嫩,带着无助而恐慌的哽咽:“阿娘……” 母女两个抱头痛哭。 远处的刘郡守听了也不回头,他只是皱了皱眉头。万分欠然的对方城道:“小臣妻女无理了……她们都是没什么见识的妇孺,都是小臣平日里对她们太过纵容才让她们冲撞了公主殿下。但是她们本性都不坏,还请这位小将在公主殿下面前替她们美言几句。” 一边说一边往方城手里塞荷包。 方城还没等翻译开口便大大方方收下了。来之前李欣便跟他们说过了。新卫的银子能拿多少是多少,跟敌人客气,便是往自己人身上捅刀子。 刘郡守见了心里一喜:对方这么爱财,只要使劲砸钱,这事大概就过去了。 “让他们都走吧!”方城不用听那翻译的话便知道对方给他塞钱的原因。抬眼见到洛清霏母女哭的正伤心。他脸上便露出一个很不耐烦的表情,摆手说道:“他们吵得很,让他们滚远点!” 翻译不敢原话照搬,只是委婉的对刘郡守道:“他说夫人和小姐哭闹的厉害,还请太守将他们好生劝慰回府,免得在这里吵闹惹殿下不喜。” 虽然心里对这些南蛮子十分厌恶。但是刘郡守自知家中势力低微惹不起这些大神,只能千恩万谢的退下,然后带着惊魂未定的妻女迅速走了出去。 “就这样完了?”洛清霏眼泪还挂着脸上。出了门便觉一阵令人战栗的冷意。冷风一吹,她终于清醒了,抬头问自己的夫君:“那帮南蛮子不打算追究了?” “南蛮子?!” 刘郡守脚步一停,第一次对这个高攀了的夫人发了火:“洛清霏,我看你是受的教训还不够多!他们是什么身份。媛媛不清楚你也不清楚吗?!这次是我们运气好逃了出去,下次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便是你祖父出马也救不了你!” 说完便冷着一张脸甩袖离开,临到马车边上时又停了下来,左右想了想,最后还是回头走了几步对自己的幕僚说道:“把这些侍卫全都撤了吧。咱们安邑虽然离那周世源还远的很,但是得罪了里头那些贵人,保不准那人就改了方向过来了。” 他紧皱的眉头一直都未曾舒展,忧郁的神色爬满了整张脸庞。 幕僚便有些犹豫,对刘郡守道:“可是潘大人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务必要将这些人看紧……” 他也想两边不得罪,随便糊弄糊弄就过去算了。但是这次不一样,潘井年不是说回去就回去了,他当时斩钉截铁的说一定会回来的。 他就是犹豫这一点。 可是刘郡守却道:“得罪现在这位,先不提那位周世源虎视眈眈在旁边盯着,只要里面那位在皇上面前说上一句两句不满,咱们都得丢官或者丢命。” 幕僚好想说得罪潘井年也好不到哪去。潘井年是个笑面虎,但是他的义子缺月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杀神。 如果没有见识过那些南蛮子的手段,他这条反对理由简直最是又说服力的。 “好吧。”想到里面被打趴下的十几个壮汉以及几十个家丁,那幕僚身子一抖,悲观的想着能多糊弄一天是一天吧,也许这群人玩够了就提前离开安邑了呢。 “你和那个翻译留下远远跟着。”刘太守道:“你们都没有武功,应该不会触怒他们。当然,如果他们依旧在意,你们就回来。” 潘井年回来了他大不了丢官,丢不丢命待定;但是周世源来了他必定丢命。 幕僚应了之后退下。 他进到大厅,挥手撤了一大批侍卫。 原本还觉得满满当当的大堂,顷刻间便只剩下十几个被捆缚在地的壮汉以及躲在木廊里面瑟瑟发抖的陪酒女。 “都走了啊!”方城正捏着自己刚收的荷包。里面轻飘飘的只有几张银票,但是面值都很大,将他原本有些暴躁灰暗的心情一下子就点亮了、温暖了,看着整个世界都美了。 “哎,师傅,咱们也上去吧!”不顺眼的人全都走光了,方城肚子里的咕咕声叫的也越发响亮了:“饿死爷了!” 嘀咕了这么两句后,也不等塔苏尔回话,他便两级两级的台阶跳着,没多久就蹿到了楼梯口。 楼上没有别的客人。方城很容易便找到了李欣所在的那间雅房。 没什么犹豫客气,他几步就走到侍卫们那桌找了空位坐下来,夹了几口菜塞进嘴里后。边吃边含糊的埋怨:“你们真是太不义气了!也不等等我……” 紧随其后的塔苏尔脚步一拐去了屏风后面的房间。 里面坐着李欣和张靖嘉,子岚子琪随侍左右。塔苏尔进去低声给李欣禀报了楼下情况,包括方城收受贿赂放过洛清霏一事。 李欣听了只是淡淡一笑道:“让他吐出一半银子给你。” 显然她并没有将洛清霏的去留放在心上。 塔苏尔嗯了一声,面无表情的走出了房间。 “我没料到你这么轻易就放过了她。”张靖嘉面前的菜色不少,让他有食欲动筷子的却不多。 他觉得李欣还有事情没跟他说:“我以为你至少会要了她的命。” 他有些疑惑。 在他眼里。李欣是个有仇必报的人。依照洛清霏前世对李世慧的所作所为看,李欣应该恨不得杀了她才对。 李欣挥退了两个丫鬟,拨了拨碗里的菜,然后才低低说道:“她的仇我上辈子就报了。这辈子,她不欠我的。今天要不是她来招惹我,我也不会主动让她出丑。” “哦?”张靖嘉适当的应和着。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洛清霏结婚那天我恶狠狠的教训了她。她嫁的这个人姓刘,是个没什么背景的举人,家里有钱无势。大概是忌惮宰相家的家世。这姓刘的一直没有嫌弃过洛清霏。” 新娘子在大街上被一群土匪给挑了红盖头,这简直是*裸在打新郎官的脸面。 但是这姓刘的却生生忍住了。 “洛清霏结婚的时候失了好大的面子,婚后也不敢仗着娘家势大在夫家嚣张跋扈,因此跟她嫁的那个人过得还不错。加上她手里银子不少,花起来又大方。渐渐的在京里又出了头过得潇洒起来。” 李欣说到这边,先是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饮下。然后才又继续说道:“她大概想早点洗刷掉结婚当日的耻辱,得意起来便十分夸张气人,我们几次碰面都处的很不愉快。有次淮南王府举办花会,我们又碰上了。她自然是恨不得我立刻就去死的,骂了些难听的话。我一个冲动,上去就将她推倒在地。” 她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忆当时的场景。 但是她这个停顿有点长。 张靖嘉没有从她身上感受到难过的情绪,只有微微一点困惑和感慨。他便问道:“后来怎么了?” “后来她就流血了。”李欣回头望着着张靖嘉,冷漠说道:“她怀了孕,孩子就这么没了。” “一命换一命。”她的声音有些暗哑:“我阿娘当年也流过一个孩子。” 她知道洛清霏一直跟洛清城狼狈为奸,充当着她的杀手。她们一道陷害过阿娘,一手策划了那场毁容案,将李世慧一步步逼出了师景的世界。 她那时候年纪也不算大,却很冷血的一点都不觉得愧疚。洛清霏的罪孽罄竹难书,虽然她那个死去的孩子代她还了一命。但是阿娘受到的侮辱还远远不止这些。 因此她的报复也一直没有停歇。 “但是我确实是欠了那个姓刘的很多。他跟我没有仇恨,却被我侮辱了发妻又害死了幼子。”她解释着张靖嘉的疑惑:“若是他继续沉默,我自然不会手软。可既然他开了口,洛清霏的事情就这么过去吧。” 李欣漠然而又厌恶的说道:“只要她不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不介意将她忘掉。” 第两百零三章 就医 李欣一行人吃过饭下到酒楼时,整个大厅内一片寂静没有一个客人。地上的碎玻璃和饭菜被清扫的干干净净,被砸坏的桌椅也早早被抬了出去,因为没来得及搬来新的,所以看上去有些空。 三元楼的掌柜垂手侯在楼梯口,见到这群“贵客”下楼,忙上前迎上笑脸,轻声对李欣道:“公主殿下可还吃的满意?” 李欣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眼睛扫过四周,便略略停了停脚步,回头对方城道:“这里砸坏了不少东西,你记得也要赔给这位掌柜。” 方城拖着长音“啊”了一声,不满的抗议着:“先是分了一半钱给师傅,然后又要我付饭钱,现在连桌子椅子都要我赔?!” 李欣冷哼一声:“谁叫你自作主张释放了那些人?!” “我以为……”方城接收到四面射来的凛冽目光,后半句话给憋在了心里。微微耷拉着一只脑袋,他从那只新荷包里抽出一张银票,然后往那掌柜的手里一拍,没好气的说道:“给你,不用找了!” 李欣见了这才抬起腿往外走。虽然她原本的意思也并非要为难刘太守,但是方城的不知通禀还是让这个自小就生活在阶级社会的公主殿下微微有些毛了。 那掌柜的虽然听不懂这群人之间的对话,但是方城那恶劣的心情他是深切的体会到了。迅速的回过神,他忙将手里的银票退还给方城,不住道:“不用的不用的,这顿饭咱们三元楼请了。” 方城却丝毫没有高兴,眼看着同伴全都走了,只有他还在后面跟这掌柜的纠缠,不由怒向胆边生。爆喝一声:“你收不收?!不收老子废了你!” 然后便将那银票往掌柜的手里一揣,寒着一张脸丢下掌柜的就往外跑去。 原本还站在一边不敢上前的翻译这时候小心翼翼的走过来,看着懵掉的掌柜,他同情的将方城刚才所说的话告诉了对方。 那掌柜的心有余悸:“这不是拿着刀逼着人家收钱吗?太过分了……” 说完才惊觉自己失言,迅速扭过头看了看,直到确定了那群天舟人全都走了,他才放下心来。 其实李欣等人的马车还没有发动。张靖嘉低声在车夫耳边报了一个地址,然后便掀了帘子进了李欣的马车。 子琪和子岚只好又下去。 “我们现在就去海澜山庄?”李欣对他的不请自来丝毫没有意外,只是微微有些疑惑的抬头问他。 张靖嘉靠在她身边坐下,然后将她的肩头揽到自己怀里:“不是。虽然之前我跟海澜山庄也有过接触。但是毕竟不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贸然登门恐有危险。” “今天去他们开在南街的医馆试探一下……欣,你身上好香。”他将脸埋进她颈间的发丝中。满足的轻嗅着,微微紊乱的呼吸听在李欣耳中全是靡靡之音。 她有些尴尬。 “坐好了!”她软软推着他,不满的说道:“你看你像什么样子……” 张靖嘉却将手往下移,搭在她的腰间双手环抱着,然后一语不发只睁着一双深幽的双眸看着李欣。 他顾忌外面那些武力高强、耳朵灵敏的侍卫。很多情话憋在心里说不出来。但是此刻这般安静的将她抱在自己怀中,他又觉得胸膛里面满满的都是滚烫的幸福。 原来爱情如此美好。 美好到他觉得不真实,只有这般用力的拥抱才能确定这是属于他的。 李欣也顾忌车窗外的侍卫,便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只是她忍受不住张靖嘉那太过灼热的视线,将一张脸主动靠在了对方的胸口上。 张靖嘉心里微微一跳,眼波流转之间满脸都是莹润的激荡神色。他的手不由抚住她的后脑勺。在那光滑的如同一匹绸缎的发丝上来回抚摸。 两人都安安静静的不说话,外面暑热正浓,车厢里却是一片清甜的干冽幸福。 惟愿时间停住。只教我永驻此刻。 然而,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就在张靖嘉觉得自己还没抱够的时候,外面车夫一声长长的“吁”声,马车便渐渐停了下来。 李欣立刻就要抬头起身,张靖嘉赌气的将她的脑袋按住不让动。 “你干什么……”她在他的怀里闷闷说道:“你快松手……我快呼吸不过来了……” 张靖嘉这才微微松了手。外面子岚的声音恼人的提醒道:“殿下,先生。医馆到了。” 李欣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理了理头发和衣裙,正襟危坐后淡定说道:“打帘吧。” 白热的光线一下子进到车厢里头。 张靖嘉的神情也恢复成了平日里的温润模样。他先下了车,然后又守在旁边扶李欣下来。 两人站定后便抬头往前看。这么一看不止李欣大感惊愕,便是张靖嘉也微微惊了下。 只见熙熙攘攘还算繁华的街道上,一间破旧的跟个废弃的古庙一般的医馆坐落其中。医馆的面积看着不算小,但是斑驳掉漆的牌匾,破烂得快要掉下来的木门,以及满是破洞的窗户纸,无一不像一块刺眼的补丁一样提醒着医馆的没落。 “就是这家医馆?可以治我的病?”李欣对着那块牌匾认了半天,勉勉强强才读出了名字:“怡红馆?” 她惊愕的回头问张靖嘉:“你确定这里不是青楼而是医馆吗?” 张靖嘉便点了点头,肯定的说道:“如果你没认出这名字的话我还不确定。但它既然就是怡红馆,那就确定无疑便是这里了。” 李欣看到被两边装修豪华的店铺衬托的越发寒酸的医馆,又转头看了看张靖嘉眼中的坚定,在心里不由叹了口气,然后才抬起脚往里面走去。 子岚子琪远远跟着,但是心里也越发狐疑起这家医馆的医术来。 “干什么?”还没等他们走到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小童的清脆声音。然后李欣便看到一个七八岁竖着丫髻的小女孩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病。”李欣淡淡说道。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里面的陈设。和外面那破旧的壳子一样,偌大的厅堂布置也是简单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几张桌子排在正堂中央。周围散落着横七竖八的木凳。墙壁上提着乱序无法解读的诗文,地面上倒是清扫的干净。 这也是众人进来后唯一算得上满意的地方。 那小童对李欣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便道:“你中毒了。” 李欣一惊,然后便觉得心口砰砰乱跳,回头便对张靖嘉兴奋的说道:“你说的没错,他们真厉害。她一眼就看出去我中了毒。” 要知道当初李涵槿知晓李欣中毒的事后,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全都叫过去,挨个给李欣望闻问切才瞧出些端倪。 这小丫头才七八岁,竟然只凭一眼就断定自己中了毒! 李欣激动的想着:这是神医吧! 她身后的丫鬟和侍卫们也都睁大了眼珠子瞪着那女童,仿佛对方是多么珍惜难找的宝石一般。 那女童却半点不怯场。任由着众人对她上下打量,然后便直接问道:“你们都是天舟人?” 她说的是天舟官话,大家都听懂了。莫名其妙的便一致点了点头。 “你怎么也会说天舟话?”李欣欣喜的问道:“你也是天舟人吗?” 那女童摇了摇头:“我不是。” 她的语气一下子轻柔和缓起来,大家都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善意。 “你要治病的话,”女童提醒道:“得先拿出点我们需要的东西。” 张靖嘉微微皱眉:“你们要什么?银子不收?” “银子不收。”女童明确说道:“只收药方丹方或者珍贵藏书。” 她说完见到李欣身上配着的玉佩,又加了一句:“极品玉石也要。” “好!”李欣注意到她的目光,一下子就解开了身上的玉佩。然后对那女童说道:“你们给我解完毒,这玉佩就是你们的。” 那女童却只是微微笑了下,然后便转身往里走:“来吧,我带你去见见师傅。” 一群人对这个会说天舟话的小女孩很有好感,见到李欣往前走了,便也立马跟了上去。 穿过花厅又走了一段黑漆漆的走廊。李欣的心里便有些忐忑起来。正在此刻,张靖嘉的手悄悄握住了她的,然后低声说道:“放心吧。万事都有我呢。” 她的心里顿时划过一丝暖流,微微紧张的心情慢慢也平缓了许多。 “到了。”女童的声音在所有人耳边响起:“往右边走,你马上就能看见我。” 脚步声一下子停顿下来,看来不止李欣一个人紧张,其他人也都有些疑心起来。 “走吧。”李欣往右边走。然后吩咐道:“若是害怕,就在外面等着本宫。” 李欣话音刚落。众人便纷纷往右转了过去。开玩笑,公主都进去了,他们这群人倒在外面享福? 右边的走廊不长,只有短短一会儿,李欣便觉得自己撞在了一面软软的皮毛上,感觉着像是一面布帘。 她还没有动,与她同行的张靖嘉便掀了帘子。 光线微微透进来,照的身后的通道亮堂了许多。众人见到先生在前面给自己打帘子,微微不安之余又有些感动。急步跑了一会儿,所有人都走了出来。 李欣适应了一会儿外面明亮的光线,然后才看到前面的景象。 这是一个闭合的小院子,没有假山池塘的堆砌跟点缀,只在两角放了几个大水缸,从里面冒出来的荷叶与荷花挤挤挨挨的全都拥在一起,探出水缸好高去。 院子后面是几间正房,从外面看着还算正常。 李欣深吸一口气,往正屋走去。 跟普通人家一样的陈设布置,没什么特别不适的。李欣微微松了口气,转头便看到房间一角,那女童正安安静静站在一个花白胡须的老头身边,给他磨墨,伺候对方画画。 看来这位便是那女童说的师傅了。 抬手制止了身后赶过来的人喧哗吵闹,李欣和张靖嘉镇静的站在原地,默默等着对方画完。 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虽然她是公主却也是个病人。 而在这些得道的神医眼里只有病人没有公主。很多时候你越是逼迫,他越是不理会你。相反,若是投了这些人的眼缘,你这辈子都不用愁生病找不着良医了。 她清楚也明白,所以等的无怨无悔。 PS: 在老家疯玩了几天,回来就悲剧了。因为存稿告罄,所以我不得不过上了每天裸更的日子…… 第两百零四章 药方 白胡子老神医作画的时间不长,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他就丢了画转头问那女童道:“他们拿了什么好东西来?” 他说的是天舟官话,这让众人都觉的十分亲切。 但是当着病人的面就问这敲门砖的价值,难免会叫人觉得对方太过重利。 神医淡泊名利的仙家光环一下子就暗淡下来。 原本还觉得神医飘渺的不可接近的众人,此刻心里都有些复杂。 但那女童却规规矩矩的回道:“是一块极品红玉。”她说着眼光便落到了李欣身上,轻声道:“就是这位小姐压裙摆的那块火凤凰。” 听说是玉石,老神医的态度就有些冷淡起来。转过身,眼睛盯在李欣裙摆上的玉佩上看了半晌后他才点了点头,对李欣说道:“先把玉佩给小青再说。” 然后便是一副你先交东西我再给你治病的模样。如此这般小气的做法叫旁人看了不知是笑还是气。 李欣却没有犹豫,左右不过损失一块玉佩,没什么好不舍的。这种东西在新卫稀罕的紧,在她玉昌却并不算最珍贵的。 要不然她也不会拿来压裙摆了。 她也没让子琪子岚上前,自己就利索的将玉佩解了下来,然后轻轻放在小青身边的桌子上。 小青的眼睛自那块玉佩一落到桌上时便再移不开,小心取了玉配之后便坐到一边自己把玩起来。白胡子老头见了也不说什么,只是丢下一句:“跟老夫进来!” 然后他便背着手独自往旁边的厢房走去。 李欣犹豫了一下就带着一大堆丫鬟跟侍卫跟了上去。 “我这里庙小,容不下你们这么多大神!”白胡子老神医见了就差跳脚指着李欣的鼻子斥责了:“看病最忌讳吵闹,你要么别找老夫看,要么就让他们都出去!” 李欣微微恼怒,但是又不得不妥协。往后看了看,见到方城几个也是一副就要发作的模样。她心里才平衡了一点。 这不是什么老神医,这就是个令人讨厌的臭老头! “你们就在外面守着吧!”她淡淡说道。然后便和张靖嘉一道进了内室。 老头瞧见了跟进来的张靖嘉也没说什么,只是往桌子后面一坐,对李欣道:“过来让老夫给你把个脉看看。” 李欣乖乖的走过去坐在桌子旁边,微微撩起衣袖,将右手手腕搁在枕袋上,给老头切脉。 张靖嘉一动不动的在旁边看着。 “你中毒了。”老头收手后说道:“把那只手也给老夫把一把。” 李欣不由好笑,你徒弟都不用切脉就知道我中毒了。你把了这么久才看出来。 但是她也知晓医家诊病最是谨慎,倘若这老头看了一眼就给自己开药,那她才要担心呢。 对他不满纯粹是因为对方那令人讨厌的态度。 换了个方向。李欣背着那老头坐着,又将左手递了过去。 少顷,那老头道:“好了。你再坐过来给我说说。你是不是一年多之前就知道自己中了毒,还服过很多解毒的草药?” 李欣觉得对方果然是有两把刷子,点了点头便认真回道:“不错。” 老头子的脸上却没什么得意的神情,反而十分疑惑:“你这病不该进展的这么慢。除了用草药,你是不是还练了什么武功?” 李欣心里越发觉得对方不简单。但是练武功什么的她还真没有。她知道病人不能对医者撒谎影响对方对自己病情的判断。所以她便道:“武功倒没有练,只是每天都会习一遍养心经法罢了。” 老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结束了他望闻问切的过程,便开诚布公的说道:“你这病能治。” 不等李欣露出兴奋的神情,他又道:“但是治的时间比较长。大约要十年才能慢慢拔干净埋在你身子里的毒。在这十年的时间里,你还不能因为情绪激动而发病。否则哪一次过不去。这病也就白治了。” 十年吗? 李欣有点怔住。 这时间听起来好像很长。她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就发病了不止十次。虽然每一次都能从鬼门关里走出来,但是不代表以后的每一次她也能这么幸运。 “她这毒是不是往外拔的越多,发病的次数就越少?”张靖嘉问道。 “这是自然。”老头点了点头。肯定的说道:“你们还要不要治?” “治!” 李欣和张靖嘉异口同声的说道。 治了还有希望能好起来,不治就只能等死啊。 “那你们还有什么东西能交换的?”老头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老神在在的望着李欣和张靖嘉道:“老夫不是外面那个贪玩的丫头,在她那里玉石有用。但在老夫这里只收丹药方子。” “可我们之前交的那块玉佩就算白搭了吗?”李欣不服气的问道:“你这算是敲诈吗?” 她对这老头真是气愤极了,这人空有一身绝世医术。人品却差的很!想想那些平民百姓,谁家里有这丹药方子啊。怪不得这医馆的外面那么荒凉破旧。怕是许久没人上门,外面那进屋子就生生给老鼠野物糟蹋了。 “那只是带你们进来看病的钱。”老头不屑的说道:“现在这个是给你买药的钱知道吗?你这病没法到外面抓药,只能吃我们怡红馆的秘制药丸!” 这就是坐地起价的意思吧!张靖嘉有些无奈的想着。 “给银子不行吗?”他无力的问道:“有了银子,你们想买什么样的丹药方子没有?” 老头财大气粗的摆了摆手:“老夫不缺银子,就缺丹药方子!你们有就拿来,没有就出去找!磨磨唧唧的真烦人!” 他说着又抬了眼皮看了看张靖嘉,不耐烦的说道:“老夫瞧你这个小子长得倒是一表人才,怎么脑子这么不好使!你们也不缺银子,怎么就不出去给老夫找方子?” 瞧着张靖嘉的脸色也微微沉了下去,他就得意的笑起来:“哼。想占老夫的便宜,门都没有!” 张靖嘉的确有些恼火了,但是却又被这老头最后一句孩子似的赌气的话给逗得笑起来:“是是是,谁在您老人家手里都占不到便宜。” 李欣也笑起来,微微思索了一下问道:“若只是毒药的方子,你们收不收?” 白胡子老头正等着对方知难而退立刻出去主动给自己寻方,然后便听到对方仿佛腹中有稿的来了这么一句。 他便疑惑了,难不成这几人打听过怡红馆的规矩,是有备而来? “自然是收的。”他来了精神,坐直了身体看着李欣问道:“你们有什么毒药方子?快拿出来给老夫瞧瞧!” 李欣却神秘的笑了一下。然后问道:“我现在觉得有些不放心。万一我这方子拿出来了,你却又整出什么幺蛾子不给我药丸,或者不一次性将药丸付清。还要我提供更多的方子怎么办?” 她丝毫没有错过对方在听到毒药方子时脸上那激动的神情。但是之前玉佩的事情叫她到底有了戒备,觉得这老头狡猾的很,不提前说清楚,后面再有麻烦怎么办? 虽然她腹中毒药的方子一大把,根本不怕对方分次敲诈。但是对方之前太过嚣张了。如今主动权被她控制在自己手中时,不趁机叫对方也气一次,她觉得不甘。 白胡子老头果然露出被侮辱的神情,大声叫道:“你当我程果是什么人?!你快点把方子拿出来给老夫!就一张方子,以后你十年的药我怡红馆都包了!” 想了想,他又觉得面前这小姑娘也很狡猾。便又加了一句:“别给我随便捏造。老夫要试做的,成功了才能给你药丸!” 李欣与张靖嘉相视一笑,然后异口同声道:“好!成交!” 屋子里的气氛第一时间热闹起来。程果想着一会儿就能看到一张毒药的方子。心里不免有些期待。而李欣和张靖嘉也因为只用这么一点代价就能换得活命的机会也感到激动。 “我需要纸笔。”李欣道:“这方子我记着呢,现在就能写给你。” 程果听了便道:“那你跟我出来。” 他又将李欣和张靖嘉带了出去,来到他刚才作画的书桌旁。抽出一张薄纸,然后中气十足的嚷道:“小青!过来研磨!” 小青将那块玉佩小心放在桌上,然后才毕恭毕敬走到书桌旁帮李欣研磨。 李欣也不思索。直接就写了两首毒药方子。 一个是自己身上中的“锦口绣心”。 另一个便是用在华锦熹身上的“口蜜腹剑”。 这两种毒药市面上可能有流传,但是方子却是不传之密。除了周家兄弟跟自己。大概再无人能知道了。 这两个方子她记得很牢,写的也很流畅,不到一会儿就完成了。吹了吹还未干燥的墨迹,她又看了一遍,然后才将那张薄纸递给了程果。 他看似镇定的坐在一边把玩着那块红玉,对李欣那边所写的东西不怎么热心的样子。但其实早就急不可耐了。 “小丫头年纪不大,字倒是写的不错!”老头还没细看就夸赞开了。他哈哈笑着将方子摊在桌上,然后便眯眼细看起来。 “这……这是……”他只看了第一个方子的名字便大惊失色,再等全部看完,表情已经震惊的无以复加,颤抖着将那方子又从桌上揭下来双手捧着,眼里居然蓄了泪花。 短暂的平静之后,他突然就转了头,眼中蓄积着风暴,神色异常冰寒的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这两首方子?!” 第两百零五章 回忆 程果在李欣等人面前完整演绎了从神仙到普通老头再到神经病的完美过度。 他的情绪变得太过迅速,叫人猝不及防又疑惑万分。 “怡红馆的规矩是不仅要病人提供丹药的方子,就连这方子的出处也要追究出来?”李欣冷冷盯着对方说道:“若我执意不说,你是不是就不给解药了?” 张靖嘉却敏锐的从程果身上感受到了激动欣喜而又警惕的情绪。他觉得有些奇怪,便试探着问道:“莫非老神医刚才并没有看出她身上中的毒就是锦口绣心?” 不知道中的什么毒就敢给李欣配置解药?可若是他知道李欣中的是锦口绣心,那为什么一开始不惊讶,现在却表现出这么震惊。 程果对小青示意了一下,对方便立刻离开原地走到了他身后。仿佛面对着入室抢劫的罪犯,这一老一少脸上都露出了万分戒备的模样。 “她中了锦口绣心并不奇怪。这药当年做的就多,流露在外还没用完也很正常。”程果对张靖嘉回道:“但是知道这方子的人却少之又少。说明白点,知晓这方子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他们全是我程果认识的!可是你,怎么会有这方子的?!” 他说完便死盯着李欣,仿佛对方不说出来他就要跟对方拼命一般。 所有的侍卫跟丫鬟都站到了李欣身边,也摆出一副要跟对方拼命的架势。 整个大厅之中的气氛顷刻间就紧张起来。李欣却仿佛没感受到这剑拔弩张的关系一样,往前走了几步,然后一字一句的问道:“你认识阿……光华公主?” 要让她直呼李世慧的名字她是做不到的。 程果鹤发童颜,整个脸上红润而丰满,全然不似他这个年纪的老人那般有着枯瘦苍老的容颜。此刻,这张与他年纪不符的脸上现出狂喜的神色,激动的问道:“你……你认识我们庄主?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庄主?”李欣讶异的问道:“她是海澜山庄的庄主?” 这真是太出乎人的意料了。她前世在新卫生活了十五年。海澜山庄的大名她知道,但是要说这山庄跟阿娘有什么关系她死也不会相信。 在卢嬷嬷给她构造的印象里,她的阿娘一向是温柔善良、柔弱无依的形象。而她五岁之前的记忆只有几个画面,有阿娘陪着她放风筝玩耍的记忆,还有她阿娘在周王府的大院子里治脸的记忆。 所以她也一度怀疑自己就是周王的亲生女儿。不然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为什么自己会记得他和阿娘在一起的画面。 可是随着她越来越大,随着她的调查越来越深入,这种侮辱阿娘和父王的传言越来越经不起推敲。直到后来偶然救下洛清霏身边的丫鬟后,一切阴谋才浮上水面。 阿娘一直是清白的。 她崔文槿该死的真是师景的女儿! 但是那么多的调查没有任何一项显示阿娘跟海澜山庄有关系。难道是有人特意抹去了这一切?还是阿娘隐藏的太深,谁都没有发现? “你有多长时间没有见过你们庄主了?”李欣微微颤抖的声音出卖了她极力保持住的镇定脸庞:“我手里的方子的确是一个女子所赠……你若是能告知我关于你们庄主的一切。我便也将她的事情说给你听。” 程果太激动了。庄主一走就是十几年,音信全无。她当年身中奇毒,大部人都猜测她已不在人世。只有戴副庄主依旧坚定的为庄主守着位置。 没想到她真的还活着! 看了看厅里的众人。程果郑重的对李欣道:“你先叫他们都出去替我们守着院子。” 李欣自然同意,挥手对塔苏尔几人道:“塔苏尔和方城,你们两个带着侍卫们都出去守着,务必要保证四周都无人探听。子岚子琪你们守在门口,有事情我会叫你们。” 众人齐声应下。 整个厅堂里面便只剩下了李欣和张靖嘉、程果还有小青。 四人围着一张桌子坐下。程果微微喝了点水润湿了一下嘴唇,然后便缓缓说道:“海澜山庄建了这么多年,只为一个庄主保留过位置。这人便是第二十二代庄主,天舟远嫁而来的和亲公主李世慧。” 提到李世慧,程果的眼中现出激动的神彩:“她第一次进入山庄时只是巧合。那时候她还只是太后身边的一个小小的陪同,因为救人。误入了我们布置在山谷入口处的迷阵。但是令人惊讶的是,她只花了半个时辰就走进了山庄,半点事都没有。然后她又通过了布置在山庄门口的守门人的考验。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竟然直接进了我们第二十一代庄主戴庄主的宅院。” “她见到戴庄主的第一句话就是请他救外面一个受伤的小子。”程果抚摸着白花花的胡须,仿佛是夸耀自己的闺女一般不吝赞美道:“她在庄里照顾那小子呆了一个多月。她既聪明又勇敢,既美丽又善良,不止所有庄内的人员对她很是喜欢,便是我们的庄主也动了心。奈何那时候她的心思全都扑在那个受伤的小子身上。将人治好后就一去不回。” 程果那时候胡子只是半白,见到李世慧这般无情还埋怨了一阵子。但是又过了一年。李世慧托人送来了一册毒药丹方,称要和海澜山庄合作卖毒药。 “我那时候真是高兴。毒药这东西在外面的铺子没法公开卖。”程果得意的说道:“只有我们海澜山庄有手段销出去。但是我们山庄历来只注重收集治病的良药,哪里拿得出那么多毒药方子。可见她不仅聪明,机会也抓得好。果然那些药都畅销的很,渐渐的她便在我们山庄站稳了脚跟。”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卖毒药多了,伤了天理得了报应。李世慧在怀上孩子的时候便被新卫的老皇帝给接到宫里做了人质,而拥兵百万的师景则很快又纳了一房贵妾,接着便接连生下了庶子庶女。 李世慧到底是个公主,大概不能接受跟别人共事一夫。听说师景从边境回府之后她就一直闹着要和师景和离。师景自然不应,李世慧一气之下便带着女儿住到了外面。 正是那时候,她更加拼命的赚钱,也结交了许多贵人。最重要的是,戴庄主主动退位,将第二十二代庄主的位置也传给了她。 “她女儿五岁时,有一天宫里下旨,请李庄主勿必要回去跟师景见一次面。听说那师景为了这次见面机会,还放弃了手里的兵权。”程果笑了笑,他年纪大了。便对这些情情爱爱看的很开,因此即使在座的两个女孩子都没有及笄呢,他依然说的毫不避讳: “可见那师景对我们庄主还是有情的。但是那又如何?当年若不是李庄主救了他。他早就变成一堆白骨了。后来他耐不住寂寞纳了贵妾就算了,居然还让那贵妾生了庶长子。” 李欣听到这里便有些发抖。这些事情当年卢嬷嬷都告诉过自己,原本以为不会再在意了,但是此刻她的心里仍然恨得发抖,甚至有一股呼之欲出的不堪记忆正欲喷薄而出:“后来那贵妾伙同她的妹妹诬陷光华公主对那庶子下毒了是不是?” 就是因为这事阿娘才跟师景和离的。也就是从那时候起。自己才被她抛弃留在了师府。 程果坚定了李欣遇到的那人就是李世慧,自然对她能知晓这些事情并不感到惊讶。 他点了点头,然后便道:“那洛清城的妹妹冤枉李庄主是奸细,下毒谋害庶子。李庄主风光霁月怎么会做这种事,但是师景那个混蛋竟然信了。拿了把剑就横在长女的脖子上,威逼李庄主交出解药……” 什么?! 李欣只觉得脑子里被尘封的记忆哗的一下子就被打开了!她阿娘的面容第一次以这种无比清晰的面貌出现在自己面前。 原来不是阿娘她抛弃了自己。原来是因为愧疚自己害死了阿娘所以选择将那段记忆给忘掉了! 此刻画面如此清晰,清晰到连阿娘耳朵上带着的月亮形状的耳铛都看得一清二楚。 画面中的李世慧额头上还留有淡淡的疤痕,但是却丝毫无损她那强势的美丽。她一点也不像李欣想像的那般软弱可欺。 即便是唯一的女儿被她的亲生父亲给劫持了。李世慧的表情也没有现出丝毫的变化。 她只是嘲讽的问着师景:“是这孽种重要还是我们的文槿重要?” 洛清城同样紧紧盯着师景,等待着他的回答。 在她的记忆画面里,师景站在她身后,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记得当时他的长剑微微抖了一下。自己的脖子一刺,便听到阿娘大声叫道:“师景!你竟敢?!” 她摸了摸脖子。手上都是血。她再看看洛清城,对方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那时候,她仿佛一下子长大,第一次对洛清城产生了恨意。 “你要解药是吗?”她看到阿娘手上捏着一个瓷瓶,从里面倒出一颗药丸后递到洛清城面前:“既然他中了毒,你便给他吃了吧?” 李欣发誓她这辈子从未见过女子会露出那般美丽的笑颜。即使绝美如桑月华,也及不上她阿娘那时候的美丽倾城。 “滚开!”洛清城一把拍落了李世慧手中的药丸,然后大声叫道:“我怎么知道这药是解药?万一你又给涛儿下了毒呢!” 李世慧听了便奇怪的朝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那满眼的慈爱和温柔便是让李欣此刻就地死去也值了。 “你真是多疑。”李世慧回头笑着吞下了一颗药丸,然后又倒了一颗给洛清城:“现在你总该相信了吧?” 大概以为这药肯定没毒,洛清城放心的给师文涛喂了下去。 与此同时,师景也松开了自己。他走到李世慧身边,神色复杂的说道:“世慧,早些将那药拿出来不好么?何必要弄成现在这般境地?” 李世慧便讥讽的说道:“你知道冰穴胭脂吗?” 第两百零六章 治病 师景脸色一变,满目温柔荡然无存,他厉声质问道:“你给涛儿喂的是冰穴胭脂?!” 李世慧咯咯咯笑道:“哎呀,你太多心了。我怎么会做那种事呢,刚才那粒不是冰穴胭脂,它的名字跟冰穴胭脂只差一个字。” 她慢慢说道:“它叫冰雪胭脂,是冰穴胭脂的姊妹篇。” 李欣自然是知道冰穴胭脂的,那东西也算是一种毒药,却偏偏深受皇家和大户人家的喜欢。若是有人得了绝症,多半在咽气前会吃上一颗。据说吃了这东西会让人毫无痛苦的死去,并且三日之内可保容颜不腐、面若桃花,宛若涂了胭脂一般。 自己前世死前就是用的这副毒药。 “冰雪胭脂……”师景的神色显示他十分的紧张:“那是什么?” “冰雪胭脂可比冰穴胭脂还要稀罕呢!”李世慧回答着他的疑问:“不管你中了什么稀罕的毒,吃了它都可以解了。但是倘若你没有中毒,吃了这颗药丸会定颜会体寒,是给那些将要死去却又想永远都容颜不腐的人使用的。” 她说到这里,便又转了目光讽刺的望着洛清城道:“没中毒却又吃了这东西的健康人,在新卫这里,至今还没人能熬过两个冬天呢。哎,以后,我就要害怕过冬了啊。我要是也会冬眠就好了……” 她就是那个没中毒又吃了这东西的健康人。 “你这个毒妇!我要杀了你!”洛清城脸色惨白,跟疯了一样,拔了师景的剑就要去刺李世慧。 师景原本放松下来的神经再一次被提了起来。他挡在了李世慧面前,怒吼问道:“洛清城!你发什么疯?!” 李世慧便在他身后继续笑:“你真蠢。她这么激动自然是害怕儿子活不过冬天啊!” 师景愣了一下,讷讷问道:“为什么?不是说中毒了的人吃了可以解毒吗!文涛是中了毒的……” “是啊,中毒了的人吃了可以解毒呢。”李世慧凉凉的声音里满是陌生和冷淡:“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好心给她解了毒。她却还是这么的不高兴呢?” 师景大概是明白了,他的脸色也唰的一下就白了。他脸上的神情似怒似悲,回头质问李世慧道:“慧娘……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不管我们之间有什么问题,文涛他还是个孩子,他是无辜的啊!你要报复就报复在我身上好了,为什么要给文涛下毒?!” 李世慧神色里便带了厌恶:“你这人的逻辑还真是奇怪。师文涛是无辜的,那我们文槿就是该死吗?你刚才拿着剑横在她脖子上的时候,可曾想过她也是个孩子,她也是无辜的!再者,你可别忘了。这颗药丸可是你逼我拿出来的!” 师景的目光这才落到了自己身上,然后带着无奈和歉然说道:“文槿……父亲不是故意的。就算你阿娘不给解药,父亲也不会真的伤了你。我就是想吓唬吓唬你阿娘。” 她忘记自己当时的表现了。只记得自己恍惚明白了什么似的。死死抱着李世慧的腿怎么也不松开。 “阿娘……你之前没有中毒……”李欣想起当时自己问的问题是:“那阿娘是不是就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她居然连李世慧的回答也记不清了。 再然后……记忆纷乱而模糊,她只记得师景怒骂阿娘的样子。 他骂她处心积虑就是为了拿到和离书,又愤怒发誓绝不会让文槿跟她走。 …… 那段记忆,那段五岁时的记忆,如今竟然在这样一个地方以这样一种方式鲜活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你这毒。我说可以解,就是因为这冰雪胭脂。”从回忆里微微解脱出来的李欣听到程果说道:“但是这药十分霸道,每次只能用一点点,等它慢慢拔出你身体里的毒素之后,你便不能再用它了……” “冰雪胭脂……”李欣似笑似哭的自言自语道:“怪不得我记不得……怪不得我记不得……” 她为了能忘记那段令她愧疚的记忆,便连冰雪胭脂的方子也漠视了吗?! 她的情绪几近失控。 怎么会记得。怎么能记得! 她的阿娘是为了救自己才走的啊! 崔文槿啊崔文槿,你为了不愧疚,竟然会选择将阿娘忘记! 她一直在心底怨恨着阿娘的离去。认为对方不是最好的母亲,竟然忍心丢下那么年幼的自己离去。便是重活一世了,她还暗暗拿李世慧跟陈文慧比较过。 崔文槿,你真是个混蛋! “欣!”张靖嘉瞧着李欣的脸色渐渐透明,敏锐的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他大声叫着她的名字。可是对方那涣散的双眸放佛溺毙了一般了无生气。 “神医!神医!”张靖嘉一边将随身携带的药丸喂到李欣嘴里,一边大声跟程果求助:“快些看看她。她又发病了!” 程果也是震惊无比,他没想到只是回忆回忆前程往事也能将这小丫头的心绪引到发病的地步。 “小青!”微微定了定神,程果严肃的对吓傻了的小青吩咐道:“快去把我的金针拿来!” 张靖嘉见程果愿意出手,心里微微松了口气。他的精神力因为频繁救治李欣而不断流失,如今已经不能再负担李欣的任何一次发病的救治了。 比如现在,他只是微微用了少许的精神力安抚了李欣的情绪,却将整个身心都弄到疲惫不堪。 就好似再多使一份力他就再睁不开眼睛似的。 但是他不敢闭眼,他不甘心。他还没尝够幸福的滋味,他还没跟李欣成婚。他很怕一闭眼就再醒不过来。 程果见状,便往他嘴里丢了一粒药丸:“看你的样子仿佛是在给这丫头补充元气。顶不住了吧?这药你吃吃,看看它对你有没有作用。” 张靖嘉的确是连道谢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觉得嘴里一股清凉的滋味从舌尖一直蔓延到了五脏六腑,令人惊喜的是,这药丸竟然也可以温养精神力。 他慢慢引导着这些灵气往自己的丹田汇去,不断和自己原先的精神力融合再扩展。 虽然这点灵气并不算多,但是能让他站起来的力气总算是补足了。 但是这太宝贵了,他不愿意用在别的地方。他睁开眼紧紧盯着程果的动作,准备对方不行了自己就拼了性命也要保下李欣这一次。 程果在李欣头上插满了金针。他的动作快速又流畅,行动间仿佛连空间都带动得扭曲了。 小青在一旁捧着放置金针的木盘,看得很认真。 张靖嘉时刻关注这李欣的表情,见她始终是紧紧抿着唇双眼紧闭的模样,心中既痛又恨。 他知道李欣的身世,也知道她一直埋怨李世慧不够爱她。但是真相如此惊人,便是他一时间都觉得难以接受,何况是当事人。 “这金针得在她这穴位上留个半柱香的时间。”程果收势对张靖嘉道:“你看起来虚弱的很,要不要老夫给你也瞧瞧?” 张靖嘉便摇了摇头:“不用了。”他的目光从李欣身上移开,对着程果郑重拜了一拜:“多谢神医相救。” 程果便走到旁边椅子上坐下,嘴里原本想说累死了,但是被张靖嘉弄出这么一出来。他那到嘴的话便又收了回去。 “不过是顺手的事!”他不自在的客气了一下:“若不是你先前给这丫头理了元气,老夫也不会这么轻松。” 精神力是另一个文明的称呼。在这个时空,医者习惯将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脉流称为元气。 “还有你别再叫老夫神医了啊!”程果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放下后便不满的朝着张靖嘉抱怨:“老夫呆在这里,纯粹是因为受不了戴副庄主成天一副死了老婆的样子。老夫是来这里寻清静的,你要是对别人也说我是神医,那还了得!” 按理说他这么大的年纪了,呆在庄子里指导指导年轻人、养养老再合适不过了。但是就因为受不了整个山庄的低迷气氛,这才自告奋勇到安邑来守据点。 “那在下便唤您一声程老吧。”张靖嘉从善如流,笑得虚弱又温润。 “这还差不多。”程果见对方总算不跟自己那么客气了,便想旁敲侧击从对方口里套出点话来:“你们是从天舟什么地方来的?听你的口音像是玉昌那边的?” 张靖嘉笑了笑:“不错。我们都是玉昌人,不过是从京城那边过来的。原本是想在安邑这边赏游几日,奈何语言不通,很不尽兴。倒是程老您这一口流利的天舟话叫在下十分惊讶。” 程果便得意的捋了捋胡子,又摆出他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家模样:“这个嘛……因为李庄主在的时候就爱用天舟话给她那些婢女讲些奇闻怪事,骂人也喜欢用天舟话来骂。我们听不懂又着急,一着急就全学会了。哎,如今她走了十多年,可咱们庄子里的老人啊还改不掉这说天舟话的毛病。” 说着,他脑子里便自动蹦出来当年李世慧和众人团团围着篝火讲故事的情形。海澜山庄二十几代庄主,男多女少,据说都是不爱说话的性子。 只有她一刻不停,仿佛不说话就没法活下去。她的脸上永远带着笑,即使是流着眼泪,也是一副笑哭了的样子。 “那她有没有给你们讲过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故事?” 第两百零七章 约定 张靖嘉和程果都抬眼朝着李欣望去,只见对方顶着一头的金针,正睁大了眼睛望着他们。 “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程果仔细想了想,到底没什么印象:“没有吧……” 李世慧在海澜山庄呆了三四年,他哪里能把对方所讲的东西全部记住。他记得最牢的便是梁山好汉、诸葛亮那些,其他的那些情情爱爱的东西对他来说最没吸引力了。 想到这里他又遗憾的叹了口气,李世慧没把故事讲完就失踪了。他到现在都不晓得梁山好汉和诸葛亮的结局是什么。也不知道在他闭眼之前还能不能听到有人出来将那后面的故事给补全了。 李欣听了却高兴的笑起来。就在刚才,她以为自己就要死去,恍惚间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些远去的记忆就像会活动的画卷一样铺陈在自己面前。 老人们不是说,人要是真的快死了,就会将这一生的记忆都看一遍吗?她刚才便是那种情况吧? 只不过因为有张靖嘉和程果,她才又被他们从鬼门关里给拉了回来。 因此她刚刚醒过来的时候,听到程果讲着李世慧之前的事情,对比自己小时候那些记忆,心里便有些吃味。还以为阿娘只给自己一个人讲故事呢! 但是听到阿娘给自己讲过的故事,这些人却没有听过,她原先还有点酸溜溜的心思此刻又变得甜蜜起来。 “既然醒了就没什么大事啦。”程果走到李欣身边给她拔针:“只是你以后得多注意些,过喜或者过忧,过怒或者过悲对你这病都极为不利。” 李欣便道了一声知道了。她这次将小时候的记忆全都拾了起来,自然又是过去了一道坎。以后如何,全要看造化。 她看了看张靖嘉,心里又生出了愧疚。只是张靖嘉这般为自己拼命,她觉得既感动又难过。 “丫头。你跟咱们庄主是什么关系?”程果将所有的金针都拔了出来扔在木盘里让小青端下去处理。他自己则又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打听李世慧的消息:“你什么时候遇见她的?” 李欣咬了咬唇,然后才低声慢语道:“我也是六七岁才见的她。她那时候只是个说评书的女先生,在我们府里住了一个冬天,开了春她说她要去南方居住。开始两年还有书信来往,再后来就什么影踪也没了。” 程果听了,心里便往下一沉。李世慧中的什么毒,他清清楚楚。那师文涛可是当年冬天就没了的,李世慧能熬过数个寒冬,也算是个奇迹了。后面不是她不跟这丫头书信来往了,而是她真的出了事吧。 不然也不会在她亲女出事的时候不站出来了。 看到程果脸上的灰败。李欣微微感到抱歉。她也不想欺骗对方,只是借尸还魂的说法未免太过惊骇。 想到这里,她不免将目光移到了张靖嘉脸上。见对方丝毫不介意她的谎言。还给了自己一个鼓励的微笑,心里不由一暖,整个人也放松起来。 “老夫看你对我们庄主十分在意……”毕竟过了这么多年了,程果只是微微失落伤感了一会儿便又回了神:“是不是还有旁的一些原因?” 能将海澜山庄秘不传出的毒药方子给了这丫头,如果不是有特殊的原因。程果相信李世慧不会这么做的。 李欣却苦笑了一下,都说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的谎话来圆,这话一点不假。又想了一会儿,这次开口她就慎重了很多:“程老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吧?” 程果听了便狐疑的望着她:“难不成你也是天舟派来和亲的公主?” 李欣听了不由笑起来。 张靖嘉也是春风满面,对程果解释道:“她是天舟的公主不假,但却不是过来和亲的。她这次过来。一来是为了寻机会找神医看病;二来也是为了给光华公主及她的女儿讨个公道!” 李欣也点了点头应道:“不错。其实光华公主是女评书的身份只是父王编造出来迷惑外界人的。她一早就跟我们说了她的身份,还要求我们替她做一些事情。作为报酬,她也给了我很多东西。那两个方子便是其中之一。” 有了张靖嘉的鼓励。她撒起谎来越发的得心应手:“父王一向对首阳王十分尊敬,听了哪有不愿意的。我这次过来,也不过是完成光华公主当年提出的条件罢了。” “她当年提出来要你们给文槿报仇?”程果疑惑的问道:“可那时候文槿还没出事呢?” “那倒不是。”既然提到了崔文槿,李欣自然也要问个清楚:“光华公主的意思是让我们尽力为她女儿争取自由。但是没想到……小郡主出事的时候,清王府也正遭受灭顶之灾。不是我们不帮忙。实在是自身难保……” 她见程果的脸色和缓了许多,顿了一下。便也将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我不太明白,既然海澜山庄跟光华公主关系密切,为什么小郡主出事的时候,你们没有派人相助?” 倘若她现在还是以崔文槿的身份来问对方,那么未免有携恩指责之意。但幸好她现在是李欣,这么问也不过是想解开当年的疑惑罢了。 提到这个,程果便是一阵心烦,回忆起那段时光,老人脸上是一大片乌云罩着:“别提了!那狗皇帝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不知道怎么就得知李庄主跟我们山庄的关系,千方百计的要揪出我们,好得到他想要的那个天火的配方。” 这也是海澜山庄再不愿意说新卫语的原因,总觉得莫名恶心:“海澜山庄在江湖上是威风赫赫,但是能不招惹官府就尽量都避让开的。不然的话李庄主当年给小郡主布置后路的时候直接选择海澜山庄就是了。何必还要去求那周王?!” 李欣心里一跳,这么说当年自己被逼出府,又被周王收留也是母亲提前布置好的? 这么想着,她心里越发酸楚。老话说的对,只有儿女嫌弃母亲,却没有哪个母亲不为自己的儿女着想的。她的母亲自觉性命不长。便用最后的时光为自己找了条后路。 “李庄主走后,海澜山庄的声势和能力一落千丈。那时候便是连魏王府和周王府都难逃这一劫难,何况是势力大不如从前的海澜山庄?” 程果毫不避讳山庄的无能无力:“你肯定要说,既然那狗皇帝要天火的方子,给他就是了啊。可事实是那天火的方子我们也不知道,戴副庄主找遍了李庄主的房间也没翻出来。还好咱们海澜山庄阵法奇奥,只要不是李庄主那般奇才,量他来个十万大军我们也丝毫不惧。” “但是出不去就救不了人。海澜山庄卖丹药设阵法,向来是奉行只守不攻的原则,庄子里也没什么武功高强的人。”他悔恨的说道:“道上的朋友为你打听个消息还成。但是让他们为你卖命却很是勉强。最后被逼的没办法,只好出高价找杀手去劫法场……” 结果不仅没成功,还引得那狗皇帝更加凶猛的打压和追杀。这也是为什么海澜山庄十几年都不换庄主的原因。 海澜山庄的势力缩水了。不再是以前的香饽饽。整个庄子里的人都宁愿在庄子里避世不出,也不愿意再跟从前一样费心在外面经营。 “现在的海澜山庄,更像是个世外桃源。”他无奈的承认道:“虽然大家都不怎么上进,但是至少不再受官府的注意了。而你们天舟的千红山庄也是一样的。照老夫看来,他们再这么发展下去。总有一天会受到官家的忌惮。” 张靖嘉点了点头,等他跟李欣成了婚,他也把千红山庄变成一个世外桃源。 不错,千红山庄就是张靖嘉的。他那三个星队的人全都聚集在那里。 “原来小郡主死前,是你们劫的法场。”李欣想起行刑那日,朝着监斩官射去的金箭:“可惜她还是死了。” 程果听了便沉默不语。 那孩子也是个坚毅的。被打成了那个样子却依旧不输气势,法场上发生的那一幕即使他没有亲眼见到,却仍然从心底佩服她。 不愧是李庄主的亲生女儿! 后来尸体被挂在外面吹了三日。海澜山庄的人简直坐卧不安。那种煎熬,再来一遍,他自己都不能保证不会冲动。 “都是过去的事了,再提又有什么意思呢。”李欣见了便主动转了话题。对于李世慧的事情,能知道的她都知道了。不清楚的也只能去京城再说:“人死不能复生。程老伯,还请您回去多劝劝山庄内的人。” 程果点了点头。 “我的确要回一趟山庄。”今天知道的事情有些多。他毕竟不再年轻,便有些疲惫的说道:“你那个秘制药丸便是冰雪胭脂。那东西只能回山庄取。反正你们还要回京城,不如咱们约定个地方再碰面?” 张靖嘉点了点头:“那便有劳程老了。”说着他便从袖袋里掏出一块玉牌,轻轻放在桌上推到对方面前道:“以后若有千红山庄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您尽管派个人拿着这块牌子去玉昌的玉琢阁找掌柜的说。” 这便是透露了他自己的身份。 不仅是程果吓了一跳,便是李欣也有些晕乎了。 她还不知道千红山庄就是张靖嘉的呢。怪不得他往军营里送武器全是一箱一箱的装! “那老夫便不客气了!”程果毫不客气的收下了张靖嘉的玉牌。李欣虽然给了两个方子,但是他们海澜山庄也有,认真算起来,这一桩买卖原本是亏了的。 但是现在,他们真是赚翻了。 千红山庄的武器最是精巧。若是能给山庄里弄上一大批,以后还怕那狗皇帝再清扫一次吗?! “那咱们便在京城的芙蓉馆见!”程果大声说道:“以一个月为期限。一个月后,你们就派人去芙蓉阁取药!” “芙蓉馆……”李欣再一次默然不语,这海澜山庄就这么怕朱瀚廷吗?瞧瞧这为了隐藏起来,都给自己的铺子起的什么名字啊! 第两百零八章 认错 “千红山庄是你的?”回来的马车里,李欣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事?” 张靖嘉对她的事情了如指掌,可她却觉得总也看不透对方。 这让她很没安全感。 原本两人只是合作的关系也就算了。可现在她和父母都将张靖嘉当成了自己的未婚夫,这种关系的改变意味着很多事情都改变了。 “以前不跟你说,是没机会。再者千红山庄建的很简陋,我也不好意思主动提啊。”张靖嘉解释道:“现在海澜山庄给我指了条明路,我回去就将千红山庄也布置成世外桃源。等我们结婚了就去那里住!” 就像每一个步入热恋的小伙子都要在自己心仪的人面前为他们的未来规划一番一样,张靖嘉也不能免俗。他有些兴奋,也有些憧憬:“欣!你想将千红山庄弄成什么样子?” 然而女人的思维跟男人永远都不在一个频道上。她们小气又敏感,她们也许并不怎么在乎事实是什么样子。 她们有时候计较的也许就只是你的一个态度。 李欣此刻就不爽极了。一想到张靖嘉在自己面前想瞒什么就瞒什么,她原先因为他的舍身相救而感动不已的心情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管他有什么理由,隐瞒不报就是不把她当自己人! “随便你弄成什么样子。”李欣真不想这样说话,但是脱口而出的酸涩语气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觉得有点过分了,便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爱怎么弄就怎么弄,跟我没关系。” 张靖嘉何其敏锐,若是再看不出李欣在跟自己闹别扭,那他那么些年的精神力大师的称号岂不是让别人白叫了。 “欣……”他不由上前搂住她,脸贴脸的低声哀求道:“不要动。就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行了好不好?” 李欣脸色绯红,无奈的轻声斥道:“侍卫就在外面,你能不能消停点儿!” 而且她心里正别扭着,实在不想让对方得逞。 可是张靖嘉那般用力,脸皮又很厚的一直道着歉:“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你错了?”李欣便抬头问他:“你哪错了?” 张靖嘉哪里知道自己哪儿错了,只好顺着她的话道:“你说我哪错了我就哪错了……” 噗呲…… 李欣原本就对这回答不满,再加上外面这声笑,顿时便让她的脸色沉的能捏出水来。 “回去再说!”她咬牙恨恨说道。然后便再不管张靖嘉如何搂抱说软话。就是不再开口说一个字。 他们的马车没有在城里逗留,趁着夕阳未落,城门未关。便一路顺着官道往那小小的渔村驶去。 跟在他们身后的太守府的幕僚也没有跟着出城去,而是让人迅速转了马车往城南驶去。 一个时辰之后,怡红馆外面便多了几个人。打听了许久,除了知晓这里面住着两个怪脾气的祖孙之外,竟然连对方姓甚名谁都没能摸清楚。如果不是太守交代不能贸然进去打探。他们真想直接冲进屋子里去询问一番。 不提怡红馆被人盯上的事,李欣这边在一个时辰之后早早便到了行营。她不愿意住在外面,便在渔村内留了些人守夜,其余的人则全都安排在了船上歇息。 他们的海船根本就是个移动的客栈,不知道比外面那些帐篷舒适了多少。 当然,前提是她这心里也得很舒服才是。 “我都说了不要叫我欣!”房间里没人。她就恼火的将对方往外推:“难听死了!” “欣儿!”张靖嘉忙改了称呼,着急的问道:“你到底怎么了?好像是因为我提出千红山庄你就不对劲了。可是为什么呢?你是不是不喜欢千红山庄变成世外桃源?没关系啊,那我不动它就是了。” 李欣见他死死钉在原地怎么也推不动。气恼的收了手,往椅子上一坐没好气的说道:“不是因为那个!只是觉得你什么事都瞒着我,我觉得很不高兴。” 其实不是不高兴,只是有些害怕而已。她觉得张靖嘉什么都不告诉她,那会不会也有那么一天。他什么也不告诉她,就自己消失了。 就如当年的阿娘一样。 张靖嘉闻言暗暗懊恼。坐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道:“我没有故意瞒着你。千红山庄的事情只是没有契机说出来。其实我有什么好隐瞒你的呢。我的身价再怎么贵重也比不过你这个公主吧?我可是高攀你呢!” 见到李欣仍旧是一副不开心的模样,他便柔声道:“你想知道什么?你问我,我就告诉你。” 李欣听了张靖嘉的解释后,觉得自己真是无理取闹。她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大方,可是面对着自己心爱的人,心里的话不吐出来真的很不痛快:“我就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张靖嘉一听,双眼微微眯起,然后便轻声道:“要么我给你慢慢说?从我出生那天开始说起?” 要是能说到晚上都不用走就好了。 李欣却终于被他逗乐了:“你傻啊!刚出生的时候哪有记忆。至少也要三岁以后吧。” 张靖嘉却摇了摇头:“我的记忆从出生时便有了。” 李欣便立刻想起来,他跟自己是不一样的。 “你们这种人,”她狐疑的望着他:“都是一出生就会说话、能记事?” 张靖嘉便摇了摇头。不管是什么生命,幼生期的时候都是最懵懂的。 “我们虽然不是一出生就会记事,但是我们出生后发生的事情都会通过双眼记录下来。这些记忆你也有,只是你没办法像我一样在长大后还有能力将它们从这里调动出来。”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徐徐讲道:“至于说话这种能力,只要注入语言大师的记忆,你想一出生就会说话,这也不是做不到的事。” 当然。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去用这种复制的记忆芯片。不管是注入式记忆还是嵌入式记忆,只要有人在上面加了负面的情绪,那你这辈子都不能摆脱这种影响。 “在我们那里,不仅说话不用学,便是其他任何事情都可以不努力就能轻易掌握。”张靖嘉平平说道:“比如你不会游泳,那你可以去要求植入善泳的人的记忆芯片。或者这个人不爱你,那就把爱你的那个人的记忆芯片植入到他的脑袋里……” “然后他便爱上你了。”他笑吟吟说道。 不管是记忆还是情绪,不管是行为还是逻辑,到了他们那个文明还有什么不能复制的。然后便什么都不用努力,学业事业爱情。只要你想要没有不可能。 不过这样的人便也成了别人的复制品,至于什么发明创造也是再不会出现。然后文明便止步不前等着自生自灭。 “这太可怕了!”李欣惊恐的说道:“假如我不爱那个人,可是谁要是强行给我加了段记忆。我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是吗?” 张靖嘉赞许的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说道:“那倒也不是,你会变成两个人的综合体。并且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将自己分裂成两个人的精神各自生活。” 这便是科技发展到一定地步,道德水平却没有立刻跟上来后,整个文明所表现出来的畸形和变态。 “那你有没有被加过记忆?”李欣担忧的问道:“你现在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张靖嘉哈哈大笑:“欣儿。这么逆天的做法,联盟怎么会让你随意使用?你放心吧,但凡不是天生残障的人,没一个会跑去拿自己的生命冒险的。而那些加入实验的人,往往都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他怀念的说道:“我们那里没有死刑。如果你犯了错却一直不能改正,那么我们才会不得已而为之。将那些正面的、善良的记忆强行复制植入到他们的大脑中去!其他人若是擅自拼接记忆,也会被就地清除掉他的所有记忆,将他变成一个白痴。” 这么严苛。都是用血泪买回来的教训。 因为记忆的胡乱拼接而生产出的大量怪胎被那些战争狂人利用,差点就毁掉了一个文明。 所以张靖嘉对康平帝使出的那一招不过是学的上辈子的做法罢了。 “哎,你听不懂是吗?”张靖嘉见李欣半天都不说话,便挫败的说道:“你看,不是我不讲。而是太过匪夷所思,吓着你了吧?” 李欣连忙摇头。双眼发亮溢满神彩:“虽然我不太懂,但是你说的这些都是那些志怪故事里才会发生的事情。你继续讲啊,我就当听故事一样听着好了。把你从小到大的所有事情都给我讲一遍……” 虽然这很符合张靖嘉的原意,但是被李欣这样提出来还是吓了他一跳。他只能无奈笑望着她道:“欣,我从小到大那么多事,便是讲上十天半个月的也讲不完。” “怕什么,我们明天就出发去姜桐!”李欣毫不在意的说道:“这一路上又要走上十来天,你慢慢讲就是了。” 因为他们找神医找的顺利,李欣便不愿意在安邑久待。 “你说的也是。”张靖嘉见李欣这么快就确定好行程准备出发了,便赞同的点了点头: “那潘井年必定没有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跟了上去。他们这么迫切的进京不就是为了多做准备好对付我们吗?如果我们跑的比他们还快,就可以在姜桐提前住下好好观察一番了!” “就算安邑这边将我们走了的消息报了上去,我们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李欣接口道:“到时候我就去城门口亲自接他潘井年的大驾,看看他会是个什么表情!” 第两百零九章 姜桐 因为打定了主意要追上潘井年一行人,李欣一行人便未从安邑换马车走陆路,而是继续扬帆起航到了离姜桐最近的一个海港后才登陆换了马车继续赶路。 他们准备的十分充分,便是换乘的马车也是在天舟就备好用海船运过来的。不耽误时间不说,还十分的舒适。 就这样,在海上行了三天,又在陆上驶了十天后才在七月下旬到达了新卫的京城姜桐。 和天舟一样,七八月份正是姜桐最热的时候。他们到达东城门的时候又是正午,偌大的官道上除了他们这一行车马外,便只有几个黑影停在城门外。 见到李欣的车队,这几个黑影立刻也上了马往这边驶了过来。 “主子,是远洋队的人。”方城戴着遮阳的斗笠骑在一匹褐色的骏马身上贴着李欣的车窗说道:“他们过来了。” 车里回了一声知道了便再无下文。 但是整个车队都停了下来,等着那几个黑影的到来。 “远洋队二十九士恭迎公主圣驾!”周伯颜几人一到了车队面前便跪倒在官道上。 “起来吧。”李欣掀了车帘,在周伯颜几人脸上扫了一眼之后才吩咐道:“走吧!” 过城门时,方城上前出示了天舟的出使文书。因为他被晒得心烦,对着那些守门小兵没玩没了的盘问很是不耐。 “让不让进?”他对充当翻译的周伯颜道:“告诉他们再不让爷进去,爷就炸了他们的城门!” 公主原本开玩笑说他们可以偷偷先进来探探新卫皇帝的底,当时方城很心动。但是他也知道那样实行起来很是困难,先不说没有合适的路引进城,他们这群人的语言就是个大问题啊。 “快好了!”周伯颜毕竟是新卫人,跟他有仇的是朱瀚廷,对于这些底层的官兵他还是不想让方城迁怒的。所以他安慰着对方道:“进了城走不到几步就是我们买的院子。方副将稍等片刻。” 方城只好忍了忍。 但是那守城的副将见状哪有不知道的。他也担心再问下去会惹起眼前这人的反感,便忙停住了话头,手一挥让车队行了进去。 “大人……”他旁边的小兵却担忧的很:“上面不是说这些人要再等上十天半个月才来的吗?而且潘大人还没回呢……” 他觉得事有蹊跷。 “你傻啊你?!除了天舟的公主谁还能用炸药炸我们的城门!”那副将没好气的回道:“你没瞧见刚才那人凶神恶煞的表情吗?他以为我听不懂天舟话就说的肆无忌惮了。” 他说到这里便将声音放低了很多:“那人说我们不放他就要炸掉我们的城门。所以我怀疑他们的车队里带着炸药!” 现在整个京城都在悬赏制炸药的高手。哪怕不会制,只要有一点关于这方面的消息就可以卖个好价钱。 “那头儿你怎么不找个理由搜一搜?”那小兵谄媚的问道。 那副将却斜了他一眼说道:“你没听懂不怪你,但是本官都跟你说了对方威胁我们不放他们走就炸我们的城门,你怎么还这么蠢笨呢!”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长叹道:“本官此举一是害怕城中百姓真的会因此遭殃,另外也是为了稳住贼人,以防打草惊蛇啊!” “还是大人想的周到!”怪不得同样出身贫寒,头儿就能混得风生水起,而自己却依旧是个小兵。这样想着。小兵看向那副将的目光就越发的敬佩! 那副将得意的笑了两声,待看到那对车马行的没了影,这才又推敲起一会儿跟上面通报时要说的细节。 讲这个情报的时候自然是说怀疑。 既然是怀疑。他自然不能搜查。你搜查了,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想要在字面意思上做文章便没了机会。 再者,到时候这车队里真有这炸药还好说。要是没有的话,他不就白白失了一次得益的机会? 不对不对,真有炸药只怕他当场就给炸死了! 微微定了定神,又将一会儿要说的话给过了一遍口,副将这才转身向城内走去。 路过东城大街的路口时,突然想到自己怎么没有派个人去跟踪一下李欣呢?对方要是主动去了东南使阁还行。要是没去的话上面大概又要怪罪自己了。 算了,还是推给那个凶恶的侍卫吧。就说对方勒令不准跟踪! 李欣自然没有去东南使阁。她的车队没有避人,一路行进了周伯颜在东城买下的宅院里。 “照着殿下您的吩咐。我把整个周王府都买了下来,落户在了我自己身上。”周伯颜领着李欣往正殿里面走:“这宅院虽然没有公主府大,但也颇具规模了。殿下若要赏景,等傍晚天气凉下来便可以到处走走。” 李欣走到很慢,她哪里是在赏景。她觉得自己是走在周王府几百口人的血肉之上。她极力控制着情绪,但是微微颤抖的双手依旧没法控制。 “是不是中暑了?”张靖嘉忙上前给她掩饰。他关心的扶住李欣。将人半拥着往房间里带,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道:“再走几步,等到了房间咱们关了门,你再尽情的哭,好不好?” 李欣没有点头,只是艰难的控制着声音的平静:“没事。如果这道坎都过不去,我又怎么能对付朱瀚廷。” 两人就这么相拥相依的进了房间。众人见了也都只当自己瞎了,谁也不会上前去说什么。 闭上眼就全是人间炼狱,李欣便强迫自己大睁了眼睛看向四周。屋子还是那个屋子,但是陈设布置全都换了。 如此也好,至少不会让她时时刻刻想起那噩梦般的一晚。她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坐在上首镇定了好一会儿才对周伯颜问道:“这房子应该被官府收了,你是怎么买下来的?” 当初她要求周伯颜进到姜桐后尽量能把周王府给买下来,不过是抱着侥幸的想法让对方试一试罢了。 “回殿下的话。”周伯颜自从进到房间内后就一直等着李欣的询问:“这宅子的确是被官府收了去。但是朱瀚廷登基后,便让人竞价以十万两白银的价格给卖了出去。” “不止这周王府,还有魏王府、周府、公孙府……”周伯颜叹息了一下:“这些被充公的房产全被他公开卖了出去。” 李欣听了笑得十分讽刺:“朱瀚廷这一手可真够狠的。把别人家的宅子收上去一两银子都不用花,转手卖给别人却能狠赚一笔。等过几年,他缺钱了,再给几家富裕点的大臣们来上这一手,又可以赚上一笔。” 周伯颜听了默然不语。这样的事情只有在地方上会发生,那些地方官如果完不成赋税任务,便会捏造些罪名将那些富商抓起来。不仅有了政绩,还能为府衙充进一大笔钱财。就算有人告御状追究起来,朝廷看在赋税完成的份上,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是没想到一国之君也能干出这种事来。 厅堂里的天舟人听了自然是对朱瀚廷愈加不屑,本来非嫡非长的庶皇子登基就挺叫人瞧不起的,再听听他做的这些事……啧啧,果然是不通教化的蛮荒之地…… 于是方城阴阳怪气的说道:“以前听你们总说新卫怎么怎么好,如今看看,呵呵……” 这两声呵呵什么都没说,但是其中的鄙夷谁都听得出来。 而远洋队里除了一个陈宣和,其他人全是新卫人。他们此刻都是一副丢脸的模样,特别是艾寥寥,当场便哼了一声:“这狗皇帝原本可不是新卫人。” 朱瀚廷是前朝皇家旁系,严格追究起他的祖籍应该是现在天舟的襄平。 “吵什么!”李欣最讨厌别人谈什么天舟人新卫人谁比谁优势:“你们都忘了自己身上的任务是不是?!” 他们是来拉朱瀚廷下马的,如果朱瀚廷下马,新卫跟天舟便是一家了。 “周伯颜,这宅子你是从谁手上买下来的?”李欣丢下两队干瞪眼的人,接着问周伯颜道:“那人是不是当年买下周王府的人?” 周伯颜摇了摇头:“殿下,伯颜来买这宅子的时候,这里已经被分成了四家。我是分别从这四家将宅子买下来后再一起去落的户。而这四家,全是商贾人家,并不是什么能左右朝中局势的大人物。” 李欣听了便将这事放到一边不提:“你们亲人的遗骸可有迁葬妥当?有没有人为难你们?” 提到这事,刚才还为了斗嘴而瞪眼红脸的人一下子跨了下来。周伯颜点了点头,微微红了眼圈道:“都办好了。他们都被人扔在乱葬岗,若不是有好心的下人帮着收敛标志,我们还得将那些尸骨一具具搬出来辨认。幸好……” 幸好新卫还有忠义之士。 “那周王府的人……”李欣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来问:“有没有人帮忙归葬?” 周伯颜点了点头:“有的。”提到这里他不由就想起一处奇怪的地方,连忙对李欣道:“只是小郡主的遗骸不知道哪去啦。而周王的墓则跟公孙府上的大人们葬在一起。” 他细细回想着问道:“我们寻了好久才找到的。那墓葬建在郊外的西子山,地方偏僻,但是打理的非常好。公孙姑娘说……”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公孙姑娘怀疑那墓是公孙府走失的三小姐所建!” 第两百一十章 日记 李欣一惊之后便是一喜,忙问公孙穆青道:“何以见得?” 公孙穆青自从李欣进到屋里后就没说过话,此刻见李欣有惑,她忙站起身惴惴回道:“殿下,穆青也只是猜测……穆青想三妹在周王府陪读了几年,对周王府的人很有感情,因此只有她会将公孙家的墓与周王的墓葬在一处。还有,在这些墓里,有我的,却没有三妹的。” 她低头擦了擦眼泪:“我猜测妹妹逃脱后去寻过我们。她以为我死了,才为我也立了墓碑。但是因为她还活着,自然不会给自己立的……” “我就知道!她那么有福气,怎么会出事!”李欣总算听到件高兴的事情,沮丧的心情一扫而空,忙吩咐周伯颜道:“伯颜你下去安排一下,找几个本地的闲汉守着那墓葬。不管是谁去祭拜都不能惊扰,速速回来禀报穆青知晓。” 她又转了头去吩咐公孙穆青:“到时候你就去看一看是不是穆嫣。如果能找到你妹妹,也不枉你提了胆子跑到新卫一趟。” 公孙穆青哽咽着谢了。 “本宫原本想着你们才来这里几个月,能把铺子开起来就不错了。”见到大家的兴致都不高,想来是由刚才的事情想到自己那些入土的亲人了。她自己因为公孙穆嫣还活着的消息兴高采烈,便不愿众人情绪却这般低落,于是她换了个话题赞道:“可是没想到你们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办了这么多事情!你们真是让本宫大开眼界!” 周伯颜便谦虚道:“都是银子多才能干成的事,若不是殿下给了我们这么一大笔银子,我们哪能这么快将这些事情做完啊!” 他指的一大笔银子,是李欣知道的李世慧放在城外白云山暗道里的财物。前世,李世慧虽然把自己托付给了周王,但是她显然还防了一手。这笔财物由卢嬷嬷保管着,在自己及笄那日晚上才将地图和钥匙给了自己。 卢嬷嬷说那是阿娘给自己另外备的一些嫁妆。防的是周王如果娶妻生子不用心为自己准备亲事,那么这笔钱还可以给她防身。 重生之后,她只记得地图却没了钥匙。但是只要找到地方,他们的炸药还怕炸不垮那道门吗? 果然,周伯颜成功了。 “东西都拿出来了?”李欣欣喜的站起身问道:“在哪?带我去看!” 她不关心有多少金银珠宝,她只想知道阿娘有没有给自己留下一言半语的殷殷祝福。 “殿下莫要着急。东西全在库房呢。”周伯颜忙劝阻道:“您这不是中暑了么,等一等再出去看吧!” 李欣却执意要去,没办法,周伯颜只好又带着众人往库房走去。 幸好周王府的库房离正殿也不远。周伯颜到的时候,两班侍卫正在换班。见到李欣几人忙上前行礼:“见过公主。殿下金安!” 这些都是知根知底的玉昌人,护送着远洋队一起来到新卫。到了地方后便日夜换班给她守着这些财物。 李欣点了点头免了他们的觐见。 周伯颜将随身带着的钥匙交给了那些侍卫,吩咐道:“把这些房间全部打开。” 李欣微微惊讶的问道:“你说这一溜十几间房子全满了?” 她前世只得了地图和钥匙。名册什么的却被卢嬷嬷收着,说是等她议亲了再拿出来。 所以她也不知道这些财物究竟有多少。卢嬷嬷当时说的是够她一辈子胡乱败家都不会败完。 周伯颜点了点头:“东西很多。我们花了好几天才慢慢搬完。” 为此他们二十九人不得不分批扮演前来新卫做生意的客商,还用掉了两大箱白银上下打点才将东西安全的运了进来。 管家这时候终于将库房的名册取来给了李欣。厚厚的一大叠,压得李欣手上沉沉的——阿娘这是给自己把一辈子都想到了吧。 白晃晃的大太阳底下,子岚给李欣撑了一把绸布伞。看着主子不是喜形于色反而心事重重的翻看着名册。她觉得很奇怪。 李欣这样子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得了意外之财的人该有的模样。 “进去吧。”对方翻了翻就不再细看,而是将东西递还给了管家:“一间间看。” 她要一点点感受李世慧对自己的拳拳母爱。 张靖嘉最先跟了上去。 周伯颜想了想,便也捧着名册跟了上去。 其他人只是短暂惊讶了下,然后便自觉都守在了外面。 李欣一间间进去看了,她一反之前那种对财物漫不经心的态度,几乎每一件东西都要上去摸一下、看一看。 而张靖嘉不过是在屋子里转一转罢了。 “欣儿。你过来看看。”突然他在字画室里的架子上翻着好几本书籍激动的叫道:“日记!日记啊……” 周伯颜上前一看,只见贴墙放着的木架上除了那些珍贵的书籍,便只有这几本摞在一起的蓝皮线状的手抄本。看了看封面。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先生知道这是什么啊?我们几个都不认识里面的文字,本来还愁着怎么往名册上记呢。” 李欣心里一阵喜悦。 “这些你不用往名册上记。”她上前几步,将架子上的几本日记全部拿到手中。翻了翻,果然与上次首阳王妃给的那本十分相似,她大喜。对周伯颜道:“今天不逛了。这里的东西,除了那些黄金白银可以拿出去用。其他的都不许动。” 周伯颜应了声是。 李欣这才喜滋滋抱了日记出了屋子。 她觉得自己的眼光果然很好。这么一大笔财物,她自己见了都吓了一跳。何况是刚刚回归故土、迫切想要报仇的远洋队众人。 他们完全可以用这些财物招纳一大批土匪杀手为他们办事。也可以拿着这些东西销声匿迹,藏在茫茫人海中过上富足的生活。 可是他们没有。 “你们用这些钱把各自的府邸也都买下来吧。”李欣出来后,看到站在太阳底下的这群年轻的脸庞,心里一阵感动:“等我们把朱瀚廷拉下龙椅,你们也该想想怎么给自己的家族留一脉香火。” 她原本想的是将这些人一辈子拴在自己身边的。但是今天她改变主意了。 但是看到众人的脸色微微改变,她又加了一句:“当然。若你们执意要跟着本宫去异乡漂泊,也行的。” 大家都笑了。 他们觉得跟李欣又靠近了些。 “对了,你们有谁知道这姜桐城里有个医馆叫芙蓉馆的吗?”李欣抱着日记往正殿走。她脚步轻快,笑容明亮。一路走一路想着芙蓉馆的事情。 她也在姜桐生活了十来年,对芙蓉馆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可见这医馆并不出名。 果然,直到大家都重新进了正殿,都没人回答李欣的问话。 “我知道芙蓉馆,但它不是医馆啊。”终于艾寥寥犹豫着说道:“那家铺子开在城西,江湖上的人喜欢去买些丹药什么的。因为那家的掌柜特别难处,所以他们家的生意差的很。” 李欣眼睛一亮。看来就是这家了。她前世再落魄也还是国公府的小姐,上街从来都是东南一片跑,西北一片都是平民百姓们聚集的地方。 她几乎没怎么去过这两片区域。 芙蓉馆开在城西。生意又不好,她不知道也很正常。 “那你从明天起每天都去一趟芙蓉馆。”李欣对她道:“你就去问一问程果在不在。什么时候他回你在了,什么时候回来告知本宫。” 艾寥寥肃然领命。 “天气这么热,大家都回去歇着吧。”李欣现在的心思全在那些日记上,也不愿意再跟他们说些别的:“本宫也乏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众人自然躬身告退。 而李欣则迫不及待拉着张靖嘉往后院厢房走去。 “这些日记,从你母亲进宫就写了,一直持续到了她离开。”厢房暖阁里,张靖嘉把几本日记按照时间顺序排好摊在桌子上,然后着重看了第一篇和最后一篇。 到现在为止,李欣还未从任何人嘴里得到李世慧的确切结局。 但是当她知道结局也许就在这本日记的最后一篇时。她却不敢问张靖嘉了。 “写最后一篇日记的时候,她还活着……”李欣也不知道害怕什么,李世慧既然还能写下这篇日记。便代表对方至少那时候还是活着的:“只是离开了,那还活着的……” “嗯。”张靖嘉一页一页翻得很快。他拿到这些日记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就是找到有关节点的记录。因此那些记录主人心情的字字句句他都忽略了过去。 李欣坐在一旁看他一本本这样翻着,安安静静的眸子里渐渐泛起不安的感觉。 虽然张靖嘉将他的来历全都告诉了自己,但是她知道的越多就越害怕。想到他找了这么多年回去的方法就在阿娘写的日记里。翻涌的心绪再也不能平静。 为什么你们都要回去?! 李欣突然站起身,一把夺过对方手里的日记大声道:“我不许你再看了!” 张靖嘉望着空落落的手心。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这边他玉白的脸庞上还是一片茫然之色。那边李欣却已经将几本日记全都护在怀里再不给他碰了。那副样子,仿佛只要有人上去跟她抢,她就跟对方拼命。 张靖嘉苦笑着想到,这若不是李世慧的东西,只怕她已经撕得粉碎了。 假如他真是外表所表现的那般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被这样对待,这会儿只怕就要拂袖离开了。 但是他不是啊。他只能以手扶额,无奈的说道:“欣儿,相信我好不好。我是真的想知道那节点在哪。虽然我不会通过那节点回去,但是这么多年的寻找,这已经成为我心里的一个执念了。” 他低低说道:“你不让我去看一看,我这辈子都放不下。” 第两百一十一章 缺月 李欣却将那些日记护的更紧了:“你既然不想回去,为什么一定要去看?我也想相信你,但是我不能。连阿娘都能抛下我,你更不用说!” 他那个世界多好啊。人可以在海底游,可以在天上飞,甚至能上到星星上、月亮上。李欣觉得自己听了都有些神往了,更别谈张靖嘉了。 张靖嘉听了眼眸却微微黯淡下来:“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这话说完,他仿佛整个人都垮了下来:“欣,如果连你都不相信我,”他认真的望着李欣,带着很淡很微弱的伤心:“那么,我还可以去信谁?” 李欣忍住的泪水此刻终于决堤。她瞥了头不想去看张靖嘉,只是任由眼泪滴答滴答落在怀里。 张靖嘉这次没有去劝她,只是静静等着她的答案。 过了一会儿,李欣终于将日记放到了桌上:“张靖嘉,我也是一样的。” 如果连你也要背叛我了,那这个世界上我还有什么人可以相信? 张靖嘉轻轻松了一口气。 “你拿去看吧。”李欣抬起头,见到对方闪亮亮的双眸,微微安慰了自己一番,然后站起身就往外走:“你先看一遍,然后再慢慢讲给我听。” “好。”张靖嘉答道。 李欣微微叹了口气,心事重重的走出了屋子。 给他日记以后大概会后悔;但是不给他的话,她刚刚就后悔了。 “殿下,你怎么了?”子岚见李欣双眼微微红肿不由担忧的问道:“是跟先生不愉快了吗?” “没有。”李欣摇头道:“刚才看了那些书,有些伤感。” 子岚这才放下担心,对李欣道:“那就好。殿下先去用点饭吧,子琪都准备好了。” 李欣点了点头。 同一时刻,姜桐巍峨的皇宫里。新卫刚刚登基一年的新君朱瀚廷刚刚用完午膳。 “皇上,步芳军指挥使缺月求见。”见到朱瀚廷用完了午膳,总管太监忙上前禀告道。 朱瀚廷吃完了就要往外面走,闻言便道:“正好,让他陪着朕在御花园走走消消食。” 总管太监应声退下。 不一会儿,他便领着一个极其年轻的武将走了进来。 “步芳军指挥使缺月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瀚廷眯眼看着这个体格壮硕的少年,脸上的笑意微微展开:“朕的孩儿军来啦!快起来!” 缺月这才谢恩起身。 “走,朕刚用过午膳。”朱瀚廷笑容满面的邀请对方去御花园:“正想着找谁陪着朕去消消食呢,你就来了。” 缺月却微微为难。看了看满殿的奴才,他低声道:“皇上,奴才这次是来禀报有关炸药的消息的。” 听说是关于炸药的消息。朱瀚廷刚刚抬起的脚步便立刻收了回去。他一个字也没多问,连忙带着缺月去了陈事阁,然后又挥退了左右,这才谨慎问道:“这次是真的?” 缺月便认真答道:“回皇上的话。今日上午,天舟的长公主带着一大队人马由东城进了姜桐。现在就住在原先的周王府宅院里。微臣怀疑那炸药就在他们手中。” “长公主?那个南蛮公主李欣?”朱瀚廷微微皱起了眉头:“你义父不是说把她留在安邑了吗?怎么你义父还没回来。她倒先进了姜桐?” 缺月也觉得很奇怪:“这个微臣也没查清楚。只是听到关于炸药的消息后便立马进宫禀告皇上了。” 朱瀚廷脸型方正,一双浓眉此刻皱的更紧,薄唇也是微微抿着,仿佛碰到了极其不顺心的事情一样。等缺月说完,他便开口问道:“你们怎么知道他们带了炸药过来,你们搜过了?” 缺月连忙回道:“守城的副将说他听得懂天舟话。当时副将只是例行盘问一番,他们随性的一个侍卫就恶狠狠的用天舟话威胁他。说的是他们要是不快点,他就马上用炸药炸了城墙。那副将一来怕他真的这么做。二来也是害怕打草惊蛇,便没有搜查,直接让他们进了城。” 说完他便低了头等着朱瀚廷的反应。假如对方发怒,他这就回去将那副将的脑袋割下来。 “他做的很好。”朱瀚廷却十分欣赏这人:“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些南蛮子仗着手里有炸药,便觉得自己有恃无恐。其实我们也不必自乱了阵脚。南蛮子这般嚣张只会让他们越来越自大。殊不知,一旦他们所依仗的炸药方子被我们掌握了。踏平他们天舟只是时间问题。” 换位思考的话,假如他处在李涵槿的位置上,只怕早就将新卫给拿下了。 对方这么犹犹豫豫的做法,虽然对新卫来说是十分有利的。但是也因此让他在心里对天舟的皇帝更加的瞧不起。 “你刚才说他们住在原先的周王府?”朱瀚廷微微思索之后又问:“那宅子现在归在谁的名下?” “回殿下,是一个叫周一的人买下的院子。”缺月来之前已经打探清楚了:“这人是玉昌人,两个多月前来我们新卫做珠宝象牙的生意,是个大富商。” 朱瀚廷眉头又皱了起来,他年纪也才二十九,却因为长久的思索在眉间留下了浅浅的川字纹。此刻他将右手握成拳,在左手掌心狠狠捶了几下:“这人一定是给这群南蛮子打前站的!” 看来天舟不是对新卫没意思,瞧瞧人家在两个多月前就派人来打前站了。 “那玉昌正是南蛮公主的封地。这些人必定是她早早派来的。”朱瀚廷从潘井年的书信中知晓炸药是从长公主府运出来的后,便让人去搜集了李欣的资料:“这个南蛮公主还真是有点意思。一个女人,也妄想跟男人一样指点江山?!” 他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厌恶和奚落。 缺月只听不说。他的义父经常教导他,说他嘴不甜脑子又不灵,那么就少说多做。皇上除了喜欢说话好听的黄鹂鸟之外,用的最多的还是像他这样的不怎么叫喊的老鹰。 “你回去让孩儿军密切监视这群南蛮子的动向。”朱瀚廷冷冷吩咐道:“还有,炸药的事情先不管。等你义父回来后。朕再决定怎么做。” “另外,如果南蛮子发现了你们的踪迹,万万不要与他们发生冲突。”朱瀚廷叮嘱道:“忍一忍,等朕得到炸药的制药方子,定会叫他们为今日的嚣张付出代价!” 缺月连忙应下。 “去吧,有事即刻进宫回禀。”朱瀚廷缓了缓语气说道:“朕给你随时进宫面圣的特令。” 缺月再一次谢了恩,然后才退了下去。 朱瀚廷则在陈事阁坐了一会儿,总管太监在一旁则跟个木头似的杵着,一动也不动。 “福全,你说说是朕比较厉害还是那天舟的皇帝比较厉害?” 福全被朱瀚廷突如其来的问话给惊了下。但是他反应很快,连忙上前郑重说道:“自然是皇上厉害。那南蛮之地的皇帝能叫皇帝吗?不过是个潮障之地的地主罢了,撑死了就是个藩王……” 朱瀚廷听了大为开心。但是他还是开口为李涵槿辩解道:“你这奴才没见识不怪你,但是叫人家是个地主也实在过分了些。天舟从面积上来说比新卫还要大上两倍。” 他从位子站起来,胸中是辽阔的江山图纸:“天舟原先也是我们朱家的江山。那里温暖潮润、物产丰富。越往南去,粮食收的越多,人口也越稠密。” 他从不小看对手。却也不会贬低自己。 所以他又低低笑着说道:“但是他们的皇帝和臣子都软弱的很。他们重文轻武,皇帝以对文人亲和而作为是否清明的标准。如果你能听进那些文人的话,那就是明君;反之就是穷兵黩武的昏君。” 福全知道这位新上任的主子最看不起那些唧唧歪歪的文臣,马上拍着马屁道:“皇上怎么能任由一个臣子左右!这也太不像话了。” 朱瀚廷果然受用:“前卫就是因此而亡。因此朕时时将前朝的事情放在心里提醒自己。那些文人最是贱骨头,你越是听他的话,他越得意。越要将自己凌驾到你之上。最后用仁义将你逼死。” 他恶狠狠说道:“恶棍赶恶狗,天下刁民数万万,一味跟他们讲什么仁义道德有什么用。等到四面楚歌之时。你是要靠这些满口仁义的文人去给你守江山吗?” 他出身不好,母妃不过是皇后殿里的一个宫婢。因此他刚刚过十五岁便让父皇送进了军营。原本在皇宫内院里沉闷不已的生活一下子被鲜血给填满了。 就算你是个皇子,南蛮子杀进来的时候也只能提了刀去抵抗。没有粮食的时候,也得跟着流匪的足迹去抢上一把。 但他喜欢。 他今天的一切,都是他用鲜血换来的。以后。他还会继续用鲜血守护! “皇上所言极是!”福全连连附和道:“奴才也觉得宁可听着大将军们讲些粗话糙话,也比和那些唧唧歪歪的文臣绕弯子说话舒服的多。” “理是这个理。但是南蛮子来了。朕还不得不跟他们唧唧歪歪一番。”朱瀚廷微微笑着说道:“如果朕记得不错,再过几日就是师国公七十大寿了吧?” 福全忙点头道:“皇上这记性就是好。奴才可天天念叨才记住的,皇上你只听奴才提了一次就记住了。” 朱瀚廷却微微敛住了眼中寒光,吩咐道:“你一会儿就出宫一趟。让他们也给那南蛮的公主送份帖子。” 第两百一十二章 拜帖 “哼,本宫正愁要找什么借口去砸了他们师家的门庭呢。”李欣将那大红的拜帖往地上一扔,恨不能再在上面跺上几脚:“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把机会给本宫送上门了!” 李欣睡了一觉起来后就收到了国公府送过来的拜帖。她原本就有些起床气,此刻看到那拜贴上大红的颜色便越发觉得刺眼,在加上昨天因为日记的事情跟张靖嘉闹了一点点别扭,此刻这心情别提有多恶劣了。 子岚几个都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谁也不愿意在这档口上去招惹李欣。 所以见到张靖嘉从外面走进来时,大家俱是眼睛一亮,暗暗松了口气,然后脆生生齐声问候道:“先生金安!” 总算有人来哄公主了。 李欣转了头去看他,脸上却扯不出笑容。 张靖嘉则一路挂着笑缓缓朝着她走来,弯腰从地上捡起那张拜帖,看了一会儿才道:“八月初四?十天后啊……” 他将帖子递给子珍吩咐道:“好生替你们公主收着。这可是敲门砖,没有这个进不了门的。” 子珍抿嘴笑了下接下了。 李欣却接口说道:“怕什么!大不了放一堆炸药炸垮他们家大门!” 要说她最想对谁家用炸药,第一个是新卫的皇宫,第二个便是师家那大院子! 师府从上到下,每一间屋子,每一颗花木,她都无比膈应,恨不能立刻就去摧毁! 这是从幼年就形成的条件反射,哪怕她已经重生在了另一副躯壳里,也不能减消她对这两个地方一丝一毫的厌恶。 张靖嘉走到她身边坐下,拿着她喝过的杯子抿了一口茶水在嘴里品了品慢慢咽下,淡淡说道:“一下子将他们炸死。你心里能舒服?难道你不想让对方日日夜夜恨生生不了、恨死死不成?” 李欣微微惊讶了一下:“你赞成我用那些折磨他们的毒药了?” 张靖嘉点了点头。 李欣更惊:“为什么?” 张靖嘉是个非常宽和的人,如果不是那人实在可恨,他通常不赞成李欣用那种残忍的手段去折磨别人。 他不喜欢直接面对鲜血。他的方式是借力打力,或者直接对上公堂。 报复的最高境界不是你灭了对方,而是你有能力灭了对方时,你却选择了宽容。在得知她得了那病之后,他便更加宽和,经常对她念叨这句话。 他不希望李欣因为仇恨伤到自己。 “因为看了光华公主的日记。”张靖嘉坦白道:“这世界上除了律法和道德需要我们去遵守,还有一样东西叫公平。她,从未得到过这样东西。” 他深深的望了李欣一眼。脸上现出以前从未出现过的怜悯:“这样东西,有时候需要用鲜血去换取。” “她,吃了很多苦对吗?”李欣一点都不在乎张靖嘉那同情的目光:“你全看完了是吗?” 张靖嘉嗯了一声。将心里的那些躁动平息后,他才接着说道:“我不知道她过得苦不苦,因为她不怎么记录那些不开心的事。除非是特别重要的事情,但往往也是一笔带过。” 比如她被人害死的孩子,对方的日记上只有一句话:宝宝。安息。 但是恰恰就是在那么多欢快的字眼衬托下,那些时不时就冒出来的寒意凛人的不多的句子反而更叫人看得心惊胆战。 通过她的日记,张靖嘉的眼前渐渐明晰的现出一个坚强而开朗的女子。李欣的很多方面都与她相似,但李欣没有她那么的宽容。 可是宽容有什么用呢?最后她的结局是带着一身的伤痛离开了这个世界。不仅如此,她走后,她唯一的骨肉还要遭受那样灭绝人性的折磨! 如果残忍才是这个社会得到公平的方式。那么他妥协了。 若是李欣能通过对敌人血肉上的折磨换取内心的平静,他不仅不会反对,还会帮着她将那刀子和皮鞭准备好。就算她会因此成魔。他也不怕。 “其实你说的对。”李欣见张靖嘉赞同自己原来的那些主意,嘴角终于勾了起来。她心情愉悦,但是话语里有了另外的意思:“仅仅是在*上折磨对方是最下乘的报复方法。他们不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吗?过几天我就亲自上门,去看看他们有多相爱!” 从相亲相爱变成相爱相杀,李欣想应该不难吧。 张靖嘉点了点头:“我跟你一起去。” 他停了下。又道:“想来那朱瀚廷也着急的很。我们这行踪刚刚透露出去,他那边就迅速找上门来了。” 师家的拜帖送的这么及时。自然是朱瀚廷的授意。 李欣听到朱瀚廷的名字,阳光明媚的脸上立刻又刷了一层寒雾:“我不会放过他的。等我先收拾了师家,再去跟他算账。” “我们现在还无需有什么大的动作。”张靖嘉说道:“对方既然有所行动,我们只要静观其变就是了。” 李欣点了点头。 张靖嘉看了一夜的李世慧的日记,此刻歇了会便觉得脖颈有些酸痛。他不由用手撑住脑袋,胳膊肘搁在桌子上,半遮了眼睛看着李欣。 他一副似睡非睡的模样,也不说话,就那么安安静静的看着对方,叫李欣觉得有些尴尬起来。 于是她没话找话的问道:“让你派个人去调查师文慧的,你吩咐的谁?” 张靖嘉的眼角被手掌撑得有些上扬。听到李欣的问话,他往外叫了声:“恒星!” 很快,劲装黑衣的恒星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这样炎热的夏季,别的人都换了浅色的衣裳以图凉爽,唯有恒星一年四季只穿这一种颜色的衣服。 “先生。”他走进来准备听候张靖嘉的差遣。 张靖嘉身上穿的是一袭月白的织锦,淡淡的蓝色光泽莹莹浮动在华服之上——自从脱了哥哥嫂嫂的孝后,他就不穿白色了。 “你跟公主说说,那师文慧调查的怎样了?”即使在下属面前,他也是这样一副怡然懒散的样子。 虽然只有一天半的时间。但是张靖嘉三个星队中也有一批人早早就潜伏进了新卫这座城市。 他们潜伏的时间不长,但是像师文慧这种没什么武力值的贵妇的消息却是轻易就能弄到手。加上手上富裕,买通几个不怎么忠心的下人还是可以的。 “回殿下的话,”恒星连忙换了个方向,恭敬的对李欣回道:“那师文慧目前是师府二房唯一的孩子,生母是洛清城。她比安邑郡主小了一岁,下面还有个胞弟,已经死了好几年了……” 恒星说的这些她都知道,光华公主当年因为有孕在身被新卫的老皇帝接到宫中当成了要挟师景的人质。师景在南边打了一年多的仗,李世慧便也在皇宫内呆了一年多。 而洛清城便是在这一年里由师老太爷做主给师景重新聘的一房平妻。师景欣然收纳后对洛清城宠爱有加。先是生下了师文慧,然后又怀上了师文涛。 可笑整个新卫就这么一户人家有平妻。老皇帝来这么一出谁不知道是对师景娶了个南蛮公主的补偿。而师景如此宠着平妻,不也明晃晃告诉世人他对阿娘只是无奈的应付吗? 可卢嬷嬷一直都说是师景先纠缠的阿娘。 “一年前。她嫁给了郑国公府的世子安少莲,但是皇上一直没有授给她世子夫人的名号。安少莲出使之前,宫里更是发了明旨,称师文慧进国公府一年都未有所出,因此被责令贬为贵妾。” 恒星的语气很平淡。 李欣却听得兴趣盎然。敌人悲惨的生活是她快乐的源泉。 “那师国公府的人都是死的吗?”她问的话好似在为师文慧打抱不平,但是那语气、那幸灾乐祸的神态实在没法让人想到她是好心:“那师文慧好歹也是国公府的嫡女,怎么洛清城和师景任由朱瀚廷这么作践他们唯一的女儿?” 恒星便道:“回殿下的话,师国公府自从师景交了兵权之后便在朝中没了实权。直到前几个月朱瀚廷才又给师府大房授了大将军一职。再者,据师文慧身边的丫鬟说,安少莲曾经许诺了师文慧……额……” 他说到这里时有点犹豫。张靖嘉便闭着眼皱眉轻哼了一声:“他许诺了什么?吞吞吐吐的干什么?说!” 声音不大,但是很有力量。 恒星微微一抖,忙低了头说道:“安少莲说。只要天舟的公主不哭着喊着要嫁给他,郑国公世子夫人的位置迟早还是师文慧的。” “嘭!” 张靖嘉豁然起身,手拍在桌子上将茶杯震得乒乓作响。 “真是岂有此理!” 居然敢肖想他的女人。这新卫的皇帝当他张靖嘉是死人吗?! 李欣却没什么感觉。她见到张靖嘉这么大的反应,甚至微微有些心虚了:前世她虽然没有哭着喊着要嫁给安少莲,但是说她痴迷于对方也算得上是吧。 “那你有没有探听到她最近有出行的计划?”她连忙转了话题问恒星:“比如说去什么铺子啊寺庙什么的。” 恒星也被张靖嘉的举动给惊到了。自己的主子平日里是多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啊。今天做出了这么一番举动。实在叫他有些瞠目。 要知道主子他面对着千军万马的敌人时表情都是含着淡淡笑意的。 “回殿下的话,师文慧在周公子的珍宝阁里订了一座珊瑚。据说是送给师国公的寿礼。”恒星忙顺着李欣的问话把话题给转了出去:“她跟掌柜的说的是七日后去取。” “哦?”李欣想了想:“那不就是八月初一吗?” 她又转头对张靖嘉微微笑了笑,试探了一下说道:“要不咱们八月初一也去周伯颜的铺子里坐坐?!” 第两百一十三章 妹妹 八月初一这天,姜桐南街的珍宝阁门开的有些晚。 掌柜的收到东家的指示,必须要等他来了才能开门。 “殿下莫要着急,周公子不是说了么,你不去他就不开门。”今日跟李欣出门的丫鬟是子琪和子玉。此刻,子玉听到李欣第三次催促车夫快些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劝道:“铺子上的门不开,任那些客人再着急也只能等着。” 李欣听了稍稍定了定心。她是有些急了,可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但凡碰到可以给师家添堵的事情,她总巴不得自己是第一个上前围观的。 子玉这么劝着李欣的时候外面赶车的车夫也听到了。但是他可不敢将车速慢下来。谁不知道公主府上最难做的职业就是他们车夫了。公主随便一句小抱怨,先生都要把他们赶出去的。 哒哒哒的马蹄声混着咕噜噜的车轮声一路朝着南街驶去。 这条大街比较宽敞,路的两边都是装修的富丽堂皇的店铺。虽然时间还早,但是夏日的早晨日头出的早,人们有事都是趁着清晨露水未散、温度也未升高的时候来做完的。 因此大部分店铺都开门了,并且里面进进出出的客人还不少。 “吁……” 终于,李欣的马车也停了下来。子琪上前掀了帘子,探出脑袋看到门口只有掌柜的和几个小伙计垂手候着,在他们身后是半遮半掩的店铺大门——果然还没开。 “殿下,一个客人都没到呢。”见到外面的情况后,子琪连忙缩回脑袋对李欣道:“奴婢就只看到掌柜的和几个伙计。” 李欣微微放下心,然后不紧不慢的下了马车。 周伯颜上前跟掌柜的说了几句。他们这才知道这个从车里下来的美貌少女才是自己真正的东家。 “殿下,掌柜的让您在二楼坐一坐。”进到店铺一楼,周伯颜连忙上来对李欣道:“只要那位夫人一到,他就立刻派人上去告知您。” 师文婷只说了八月初一过来取货。但是具体是个什么时辰很难说。 李欣在一楼看了看,然后指着角落里的一株三尺多高的红珊瑚雕塑问周伯颜:“这就是那郑国公府订的寿礼?” 因为天舟和新卫都靠着海,红珊瑚虽然也算名贵,但却并不是什么极其稀罕的东西。但是这株红珊瑚却不太一样,它被师傅给精心雕琢过了:主干雕成了观音,两边枝干分别雕成了善财童子和小龙女。雕工流畅又精细,连观音的衣袂都给人一种要飘起来的感觉。再加上底座用的是正宗的小叶紫檀,因此价钱上应该不便宜。 师文婷选了这件东西,显然也是花了不少的心思的。 “是的。”周伯颜早就打听清楚了,也知道李欣今日来就是为了跟师文婷碰面:“原本是天然的珊瑚树。但是那位夫人觉得太小,拿出去不大气。所以才让师傅给加工成了摆件。” 李欣轻轻哼了一声,不再过多追问此事。她转了身对着二楼的楼梯口问道:“二楼是做什么的?” 周伯颜忙回道:“原本是想卖些珍贵的玉器的。但是客人似乎更喜欢外面卖的那些假玉,我们的二楼这儿的真玉倒无人问津。” 新卫人对玉也算偏爱,但却是只爱不懂。玉昌出售到新卫的玉器基本上都供应给了皇室,导致整个市场上对玉的了解非常模糊。 周伯颜所说的“假玉”,其实就是翡翠。这种硬玉在张靖嘉眼里也许还算是块宝物。但是在天舟人眼里根本不能和软玉相提并论。 李欣便道:“这种假玉,我们不是从流疆那里收了很多吗?既然他们这么喜欢,你尽管拿来卖好了。” 周伯颜又应了一声。 “咱们上去吧。”李欣转了转目光对张靖嘉道:“让他们都留在下面。我们只带着子玉子琪伺候就好了。” 她今日特意在发髻上簪了两只七宝蝴蝶。金灿灿的身子,七色宝石的花纹,随着主人的动作颤微微抖动的触须,无一不吸引着别人的目光。 张靖嘉不由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她在自己面前都不会这样特意的打扮。反而面对敌人时总要精心装扮一番。 她大概将这当成了一场战争,而这番装扮就是她的战衣。 但不可否认,她这般模样真是别有一番动人之态。 于是张靖嘉微微舒展着笑容。在暖暖的空气里轻声应道:“好。” 李欣满意的收回了目光,跟他并肩朝楼上走去。子玉和子琪则落后两个楼梯慢慢跟在身后。 只是她才刚走到楼梯口,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夫人,您让老奴来跑一趟就行了。这天气这么热,要是您出门有个好歹。您叫老奴回头怎么跟世子爷交代。” 李欣便定住了脚步,她对着声音真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这就是自己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师文婷身边的奶娘许嬷嬷。对方这声音又尖又利。吵起架来比人家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发出的声音还要尖细。 她前世不知道跟着声音吵过多少次。那时候真是深恨没有一副好嗓子,连吵架的声音都高不过人家。 果然,最先进门的一对主仆,不是那师文婷和许嬷嬷还会有谁。 “那怎么行。”师文婷穿了一件浅绿色的长裙,外面罩了一层薄衫。她面容姣好,身材修长,显然是将师景和洛清城的全部优点都继承了过去。 与两年前不同,此刻她已经梳了妇人头,单手扶着许嬷嬷的手臂款款走进店铺,俏生生说道:“这可是给祖父挑的寿礼,自然要我亲手选回去才见诚心。” 许嬷嬷便笑吟吟赞道:“夫人真是孝顺。” 师文婷进了店铺才发现里面站着好些个体格壮硕的侍卫。她没有在意,直接让身后的丫鬟去找掌柜的。 “夫人您来啦!”掌柜的没等丫鬟找到自己便迅速迎了上去,热情的招呼道:“可是来取您的珊瑚?其实我们珍宝阁一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夫人您来验货呢。” 师文婷对掌柜的态度十分满意,跟着对方的脚步走到角落的博古架边上。见到原先看中的珊瑚树在几天的时间内大变了模样,她不由都惊讶了一下:“还真是雕的好呢。” 接着,她便上前仔细看了起来。 李欣趁着这么些时间已经走下楼梯了。几乎她一动,整个店铺内的侍卫也动作起来,虽然师文婷没感觉到,但是许嬷嬷和郑国公府的丫鬟们却都感受到了这些人身上散发出的浓浓敌意。 这些侍卫是在警告他们? 许嬷嬷这样想着,便将警惕的目光落在了朝着他们徐徐走来的少女身上。 李欣慢慢走到师文婷身边,微微嗤笑了一下,对张靖嘉说道:“瞧瞧,又是一个不懂装懂的土帽儿!” 师文婷听着声音离自己很近。便离开角落的博古架转身朝着自己身后看去。 只见正对着自己站着的是一对年轻的少年少女,那男子容貌俊秀,身姿高雅。他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似乎正朝着自己笑。眸子那么幽深明亮,仿佛只要看上一眼就会陷进去。 而站在他身边的女子却大不一样。不得不承认,她长得倒还算可以,可那满脸的鄙夷之色是怎么回事?土帽儿?是说自己吗? “看什么看?!”那少女见自己朝她看过去,居然嚣张的瞪了一眼过来。讥讽道:“说的就是你这个土帽儿!” “哪里来的野丫头!”师文婷还没来的及发作呢,许嬷嬷便往前走了一步,义正言辞的教顺起李欣来:“你是哪个府上的小姐,怎么这么没有教养?你可知站在你面前的这位是谁?!” 她的身材还是那么的粗壮,往李欣面前一站就将她的视线全都挡住了。对此李欣十分不悦,等对方消声后才刺耳的笑了两声。然后对张靖嘉道:“你看这个肥婆真是搞笑,你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被她挡住的土帽是谁,还问别人!” 说完她就咯咯咯笑起来。银铃一般的清脆声音散在整个店铺里面。听得自己人心情一振。 张靖嘉从头到尾都没听懂李欣在讲什么,但是从小丫头嚣张的表情和姿态上便可以猜出她实在激怒对方。 很难得一见。 他很喜欢。 于是他配合的更加默契,见到李欣笑的时候他也配合的弯了嘴角,眼中流露出对对方所说之言的赞赏和支持。 这让许嬷嬷愈加恼怒。 她觉得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是崩掉了,呵斥了一声骂道:“大胆!你这野丫头竟敢出言侮辱我们郑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你可知罪?!” 李欣的侍卫们将人群团团围在中间。掌柜的和伙计们则全都静静退到了门口——防止有人再进来妨碍了东家在这里吵架。 “郑国公世子夫人?”李欣绕着许嬷嬷走了几步,探到对方身后想要看看师文婷的模样。但是看到许嬷嬷跟老母鸡护崽一样护着师文婷。她便转身问张靖嘉:“不是说郑国公世子没有夫人吗?难道那个安少莲是个大骗子?!” 师文婷脸色铁青,终于从许嬷嬷身后冲了出来,指着李欣大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世子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大概是气疯了,再也顾不上李欣身边的侍卫,她对奶娘吩咐道:“许嬷嬷,快替本夫人教顺教顺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 PS: 感谢白月兮同学的打赏和捉虫。感谢人间流光投的一票粉红票。话说我这两天裸更好痛苦,居然把敌人的名字都记错了,~~~~(>_<)~~~~ 。请大家原谅我,我已经改掉啦!昨天把剩下的内容做了个细纲,结果发现还有个几十章就完本了。大概还有二十万字左右吧。如果我还能坚持不懈每天双更的话,完本不是这个月底就是下个月初哦! 第两百一十四章 争执 师文婷系出名门,整个京城哪家的贵小姐不认识啊,便是那些皇孙公主她也是心中有数的。这丫头瞧着面生的很,根本不会是什么惹不起的大人物。 看对方这嚣张的样子,大概是哪个武术世家被宠坏了的刁蛮小姐。 撑死就是个江湖人士!居然还敢在她面前充贵女?! 所以她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好好教顺教顺这个贱丫头! 许嬷嬷应了一声就要上前抓李欣的肩膀,却见塔苏尔身影一闪就插在了两人中间。 而张靖嘉则是第一时间将李欣揽在怀中往后退了几步。他周身寒气大作,眼神却愤怒的似要粹出火星来。 “啊——” 只听一声惨叫,众人再看,许嬷嬷刚才欲要伸出去的那条胳膊已经软趴趴的垂了下去。 塔苏尔诧异的望了恒星一眼,却见对方一脸平静的表情,比自己还要木然。 “夫人!夫人!”她惊恐的抬起肥胖的脸庞哭着喊道:“嬷嬷的手断了!呜呜……好辣好疼……” 她的手臂岂止是断了,简直是像被扔进了油锅给滚了一遍似的,*辣的像是要着火了一般。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打我们郑国公府的人!”师文婷见状真是又气又怕,深恨今日考虑不周,上街的时候没有多带些侍卫出来。 “听风!追雨!”她仰了脖子望着人群外的两个小厮吩咐道:“还不快点回府去找人!” 几个丫鬟抖抖索索的缩在一边,既不上前帮着自己的主子,也不上前照顾照顾受伤的嬷嬷。师文婷目光扫过去时心里一阵气恼,顿时就决定回去就将这几个没用奴才给发卖了! 那边的两个小厮才走了几步就又返了回来,带着哭腔回话道:“夫人……门口都是他们的人。小的们出不去啊……” 师文婷气的心口都疼了。 李欣既然要来挑事,身边的打手带的怎么会少。不仅是整个一楼大厅挤满了她的侍卫,便是整个珍宝阁外面都被原先隐在暗处的侍卫给包围了。 她不怕别人说她跋扈。只怕别人觉得她还不够嚣张。 “你是安少莲的侍妾吧?”李欣被张靖嘉在众目睽睽之下占了便宜而不自知,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自己亲妹妹那柔弱愤恨的身姿。 哎哎,真是可怜呀! 她微微挣脱了张靖嘉的怀抱,走到对方面前啧啧叹道:“就你这副样子怎么敢自称夫人的?等着吧,再过两天等安少莲就回来了,他自会给你们带回真正的夫人!到时候也让她好好教导教导你们,免得一副什么都没见过的老土样儿,活生生丢你们新卫人的脸!” 此话一出,师文婷整个脸都白了。她一时间说不出话,心里沉沉的。脑子里乱乱的。 她总算是明白了,原来这少女竟是天舟人!怪不得浑身上下一股子叫人讨厌的味道,活脱脱就是当年的崔文槿再世! 李欣得意洋洋的望着对方。把一个娇纵跋扈的纨绔表现的淋漓尽致。 许嬷嬷一边哼哼唧唧的呻吟着,一边对师文婷道:“夫人你怕什么……不过是个南蛮……你忘了你娘家那两个南蛮子的下场了?” 师文婷听到许嬷嬷的话后,顿时觉得灵台一清,整个人的状态都好了起来。 要说整个新卫皇室最讨厌的人是谁,不用说就是天舟那些南蛮子。 皇上是这么个态度。底下的大臣自然也是要保持一致的。这就是为什么自己的父亲当年非要娶母亲回去做平妻的原因。那李世慧总觉得父亲对不起她,可实际上她才是欠父亲最多的人。如果不是她,父亲又怎会被皇上猜忌,更不会被夺了兵权。 “对!”师文婷再抬起头的时候,整个人的脸上都散发出明亮的光来:“就算世子爷娶个公主回来,他那也是被逼的。就凭她南蛮子的身份。这辈子也别想得到世子爷的欢心!” 李欣原本听到许嬷嬷的话时还怒不可遏,可是当师文婷又接了一句后,她的心情又莫名其妙的好了起来。她第一次觉得放过陈兰真是太对了。 陈家的祸害被安少莲勾走了。陈家安全了。郑国公府有的闹了。 “是么?”李欣笑眯眯的,仿佛一直都没生过气似的对师文婷道:“那可叫你失望了。你们安世子这次带过来的人啊,可不是什么公主呢。据说那女子只是他在路上救下的一个绝色小姐。那小姐跟他一见钟情,又听你们安世子口口声声的承诺保证让她回来做正妻,这才狠心抛了故土跟着他来你们新卫来落根。” 她看着师文婷不屑的脸色。便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哎,只是可惜啊!可惜这安世子家里居然还有这么一房无法无天不服管教的小妾!看来那小姐嫁进郑国公府后可有的忙了。这别的不说。单说要将你收拾的服服帖帖的,总要花上很多心思的吧……” 李欣的话语里带着浓浓的嘲讽,自始至终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她就这么轻飘飘挑破了师文婷华丽的外衣,“小妾”那两个字就像两个巴掌似的打在对方脸上生疼生疼的。 师文婷不知道在场的大部人都听不懂李欣的话。她只觉得这群人的目光冷漠而鄙视,看她的时候就像在看一个*裸没有穿衣服的人一样。 “我不信!”她终于奔溃,大声驳斥道:“世子不会那么对别人的。他一定是被那南蛮子给迷惑住了!” 自己的母亲说的对,从南边过来的女人个个都是身怀秘技的狐狸精,之前搅得师家不宁就算了,如今又被自己遇到一个——师文婷顿时心焦似火,什么看寿礼选寿礼的心情都没了。 “不信拉倒!”李欣见恒星轻而易举就将监听的小球黏在了对方的衣角上,她心里一阵欢喜,懒得再跟对方争辩:“反正等安少莲回来你就知道了。” 然后她便挥了挥手,用天舟话对众人道:“本宫吵得乏了。除了跟本宫回府的。其他人爱干嘛还干嘛去。” 张靖嘉便微微笑了下,在她耳边轻声道:“那咱们上马车,你给我讲讲刚才你都说了些什么好吗?” 李欣便将两人隐在袖子里相握的手重重捏了下,笑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恒星几乎一直靠在你身边。刚才他离你那么近,就没悄悄翻译给你听?” 张靖嘉哈哈一笑:“料想你骂的太难听,他不好意思翻译吧……” 两人的交谈声渐行渐远,整个铺子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水的鱼缸一样顿时显得开阔无比。师文婷站在原地,恨恨盯着这群人渐渐走远的背影,咬牙对小厮说道:“快回府找人来查查。刚才那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开口闭口直呼安少莲的名字,又是天舟人,还这么大排场。那肯定不是什么江湖人士了。 之所以隐忍怒气眼睁睁让对方走掉,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她现在地位尴尬的很,能不惹是生非最好。 可今天这事明明就是对方主动上来挑衅自己的! 所以她这心里真是好不甘心啊! “这位夫人……”掌柜的小心翼翼上来问话道:“那红珊瑚您还要不要?” 他态度很恭敬,心里却不怎么害怕。就在刚才,周公子把自己拉到一边承诺了。只要他听话把东家吩咐的事情全都做好了,以后便将他一家老小都接到天舟。卖身契什么的不用担心,只要他的孩子书读得好,将来他就是举人老爷的爹! 于是他很听话的在红珊瑚底座上黏了个薄薄的圆环。 “要!”师文婷没好气的说道:“包起来直接送到师家!” 她满心都是一会儿回娘家怎么述苦,便没心思去为难掌柜的。 “嬷嬷你且忍一忍吧!”对许嬷嬷刺耳的呻吟声更是十分心烦,她皱着眉头说道:“一会儿我会让母亲给你请大夫的。” 许嬷嬷只好将刚要溢出喉咙的哼哼声给咽了下去。安安静静挪着她那肥胖的身子跟在师文婷身后出了珍宝阁的大门。 “只怕母亲又要跟我唠叨了。”师文婷上了马车后自言自语的叹息了一声:“真是烦死了!” 以前李世慧那贱人还在的时候,父亲的心思大半还是在那贱人身上的。虽说母亲生了一儿一女,但是父亲却总想着怎么去挽回那贱人的心。好让那贱人回到他身边。 为了那贱人,他居然连兵权都能放弃,简直愚不可及! 还好那贱人死的早,父亲及时醒悟后跟母亲也过了一段好日子。虽说还有那崔文槿在眼前晃着,但那小贱人年纪小又没地位。根本不足为虑。 何曾想到对方竟然能被周王过继为女儿! 马车晃晃悠悠的,师文婷的回忆也浮浮沉沉。她想到崔文槿当年嚣张跋扈的样子。不由就跟今天那南蛮少女的脸重合起来。 两人都是一样的令人讨厌! 师文婷在心里暗暗诅咒着对方。每当她恨上一个人时,总想着对方最后也能跟那崔文槿一个下场就好了! 崔文槿被处死后,师家不仅没人伤心,反而个个都拍手称快。因为对方临死前还算计了他们一把,一个在师家窝了五年的老奴才居然在那小贱人被处死的当天给对方送了毒药!害的他们师家被孩儿军上上下下搜查了三遍,软禁了十天才给放了出去! 从此二房在师家的地位越发卑微。 要不然怎么她嫁给安少莲那么久皇上都不给封个夫人?不仅如此,前些日子还找了个破理由将自己贬成了妾室! 整个姜桐没有人比她更丢脸了吧! 而这一切全是那些南蛮子给害的! 现在又有一个南蛮子要来跟她抢丈夫了!这怎么能不叫她心焦似焚! 第两百一十五章 圈套 师文婷是临时起意要去娘家的。 她心里赌气,觉得安少莲临走时那一通承诺全是骗人的。所以她只派了个丫鬟回郑国公府打了声招呼,然后便一路乘车去了师国公府。 师家这个国公比郑国公家那种加了国号的爵位低了一等。师家对太祖皇上有从龙之功,但是门庭不显,因此太祖只给师家封了忠勇国公的美号。外面的人觉得忠勇国公读的别扭,因此便直接称师国公。 师国公府的面积不小,人口却凋零的很。师国公长寿,子嗣不丰。如今就只有大儿子师禹和小儿子师景两子,且大儿子与小儿子相差了近二十岁。 师禹已经五十多了,他是嫡长子,自然就承了国公府世子爷的封号。他是武将,虽然在战场上比不上弟弟师景勇猛,但是难得的是他十分谨慎踏实,因此这次与天舟作战,朱瀚廷便封了他为镇南大将军。 算是将之前师景丢了的兵权从新又拾到了手上。 但是师禹都五十几了,本身又有世子的封号,若不是弟弟师景不中用,连累师府在姜桐的地位日渐下降,他又何必主动请缨、征战沙场。 师景是国公爷的老来子,是继室所生。年轻时风流倜傥又年少有为,征服了一大堆少女的芳心。然而他这辈子吃亏就吃在女人身上。 当初他为了娶李世慧跟父母闹得很僵,后来为了将李世慧从宫里接出来又放弃了兵权。最后,为了跟她见面,竟然连官职和自己唯一的儿子的命都搭进去了…… 更别提那李世慧的孽种针对师家的诸多报复了。 “哎,二太太命苦啊。”所有人提到师景时就是叹一声,然后便感叹他的妻子洛清城苦命:“二太太长得好看心肠又好,当年她不计较名分嫁给了咱们二爷。没想到却是掉进了狼窝,被那南蛮子给害的差点连命都丢到!” 师文婷从花厅穿过,听到奴才们的窃窃议论声后只是冷笑一声,丝毫不放在心上。母亲手段好,全府上下提起她时无不交口称赞。这么几年下来,父亲身边的人再无人会为李世慧打抱不平,也再没一个人可以跟他共享回忆了。 “文婷!”洛清城听闻女儿突然回来,又惊又喜:“你怎么今天回来了?” 师文婷见到洛清城后,满腹委屈总算有了爆发的地方。她也顾不得有人会看见,走在路上就呜呜哭了起来:“阿娘!女儿好苦啊!” 洛清城吓了一跳。将师文婷抱在怀里抚了抚后背,然后便拉着她的手往屋里走。 她想要问问女儿的奶娘许嬷嬷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回头一看,许嬷嬷一只胳膊晃悠悠挂在身上。表情痛苦而狰狞,不由惊怒:“嬷嬷这是怎么了?!” 师文婷这才想起许嬷嬷被人折断的胳膊,擦了擦泪对洛清城道:“阿娘,快让人请个大夫来吧。嬷嬷她被人打断了膀子……” 被人打了?! “那你有没有事?”洛清城第一个担心的就是女儿有没有受伤。 师文婷摇了摇头:“女儿没事,只有许嬷嬷受了伤。” 洛清城表情一沉。却没有立刻询问原因。她看了看左右,然后低声吩咐道:“陈嬷嬷,你拿着我的牌子出去请个大夫来。雪儿,你扶着许嬷嬷去偏厢等着。” 两人都应了。 许嬷嬷都快撑不住了,此时一听自然千恩万谢的走了下去。 洛清城这才将师文婷拉进屋子,然后挥退了左右丫鬟。轻声问道:“怎么回事?少莲不是去了天舟吗?你又跟谁闹矛盾了?你这性子我说了多少次了,你就不能改一改吗?!” 师文婷的样子看起来很文静,但是洛清城这个做娘的却知道。女儿那是表面上看起来柔弱,内里的性子却泼的很。她倒不骑马不拉弓,但是今天跟她吵明天跟你斗,没一天安生的。 女儿给养成这个性子,她这个当娘的便怀疑是受了许嬷嬷的影响。但是她又不敢将许嬷嬷撤掉。在女儿出嫁前,有个崔文槿威胁着。许嬷嬷放在女儿身边才能保证她不受欺负。出嫁后,女儿又去了别人家,那就更让洛清城不放心了。 “阿娘!不是我的错!”师文婷听洛清城那语气好像又是自己挑起的事端似的,她顿时就委屈的直掉眼泪:“你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骂我。我惹谁了真是的!早上高高兴兴出门为祖父选寿礼,谁知道会碰上一个贱女人啊!” 洛清城就只剩师文婷这一个女儿,到底舍不得让她掉眼泪,便给自己的心腹梁嬷嬷使了个眼色。 梁嬷嬷见了忙拿着帕子给师文婷擦眼泪,一边擦一边柔声劝道:“小姐,您这就错怪太太了。她说这些话可不是责怪您,她那是担心您呢。” 师文婷一边抽泣一边抱怨:“有这么关心的么……” 梁嬷嬷便笑着说道:“太太就您这么一个女儿,她恨不得把一颗心全都扑到您身上呢。快些别哭了,当心哭肿了眼睛就不好看了。” 师文婷便靠在梁嬷嬷的怀里,嘟囔道:“不好看拉倒,反正也没人喜欢。” 这话倒把洛清城给气乐了。她见师文婷的语气没那么冲了,这才软了口气说道:“文婷,你被谁给欺负了?许嬷嬷怎么受那么重的伤?” 师文婷抬起头,双眼微红,梨花带雨的模样看的边上人一阵心疼。她是师家从小捧着长大的小姐,郑国公府负了她就算了,怎么大街上随便站出来的阿猫阿狗也敢这么作践她! “是一个南蛮的小姐。”师文婷抽泣着说道:“今天早上我去南街的珍宝阁取寿礼,不知怎地就与她起了冲突。” 她想了想也觉得奇怪:“那小姐似乎是特意等着我上门来似的,冲上来就讽刺我是土帽儿。我看她嚣张就与她争辩了几句,结果她一言不合就对我们大打出手。” “南蛮来的小姐?”洛清城只觉得心尖微微颤了一下,连忙问道:“她多大?长什么样子?” 不怪她紧张,那李世慧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虽然人人都说那贱人死了,但是没见到尸体洛清城却总感觉不放心。 “阿娘,是个小姑娘,还没及笄呢!”师文婷知道母亲的心病,有些不屑的说道:“长得倒算好看,就是那副德行跟崔文槿那贱人一模一样!” 洛清城听了心下一松,安慰着女儿道:“可能南蛮子都那样。但是你今天一个人都没带吗?怎么会让对方讨了便宜去的?” 她还不清楚吗?她的女儿即使打不过对方,也要抬出郑国公府的名头吓唬吓唬对方的:“你怎么说都是郑国公府的人了,怎么这都吓不住他们?”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话,师文婷又想起对方那不屑的口气。她一腔怒气再控制不住,站起来就骂道:“阿娘!我算个什么东西!我现在不过就是个妾,别人怎么会怕我?!” 她每次想到这事就觉得无比委屈和愤懑:“皇上怎么连人家内宅的事情都要管?!” 她心里恨死了朱瀚廷,觉得这皇帝不仅狠辣,还十分的小气。他自己不喜欢南蛮的姑娘就算了,怎么还不准他们所有姓朱的王爷娶南蛮子为妻? 郡王不行,那就只能找国公凑数啊!师府被南蛮子给害惨了,他就把主意打到了郑国公府的头上,生生就把她这个嫡妻给贬成了个小妾! “文婷!”洛清城忙上前捂住师文婷的嘴:“你疯了吗?!皇上也是你能随便议论的?!” 谁知道外面有没有嚼舌根子的听了去啊,万一被孩儿军的人抓住把柄,那不是送了刀子让皇上捅吗?! 师文婷只好跟洛清城抱在一起痛哭失声:“阿娘!我们母女俩怎么都这么命苦啊!父亲被个南蛮子迷得害死了弟弟,如今世子爷又要娶个南蛮子回来压我一头!” 门外的师景原本还因为女儿的到来高兴了一把,但是刚走到门口便听到师文婷说了这么一句话。火热的心情顿时被浇了一盆冷水熄掉,他脚步顿住,然后头也不回就走出了院子。 而室内几人却不知道师景来过。洛清城被女儿这番哭诉吵得头疼,她的敌人早就死了,哪里还有那精神头再去伤春悲秋。 “你不是说少莲承诺过你绝不会娶南蛮子吗?”她紧紧皱着眉头问道:“怎么,他来信说要娶那南蛮的公主了?” 真要是那样,那女儿这日子可就难过了。 要知道那李世慧可不算被她给斗倒的。别人不明就里就算了,她这个当事人可清楚的很。当年若不是李世慧对师景绝了情,她洛清城今日能不能坐在这里还难说。 “不是。”师文婷道:“是珍宝阁那个南蛮子说的。她说世子在天舟跟一个女子一见钟情,还许诺那女子要娶她为妻!我不相信这是真的!阿娘,你说,你说世子不会那么做的对不对?!” 洛清城终于从女儿的话里听出了不对劲的地方。她原先对那女子不怎么在意,但是现在却警惕起来:“文婷,你有没有派人跟着那南蛮的小姐?” 师文婷点了点头:“我让听风跟去了。” 洛清城手指不自觉的相互撵捏,想了想又道:“文婷,你大概被人算计了!那女子必是特意等在那珍宝阁的,目的就是激怒你再挑拨你与世子爷的关系。” 她郑重的对师文婷说道:“你可不能中了别人的圈套!” 第两百一十六章 师景 “什么?她竟敢算计我!”师文婷一听立刻就怒了。她想了想,也觉得洛清城说的对,对方那样子显然是早就将自己的身份给调查清楚了! “可她为什么要挑拨我和世子爷的关系!”师文婷越想越觉得对方可疑:“难道要嫁给世子爷的是她?!” 洛清城点了点头,却没刚才那么紧张了:“假如她真的打的是那样的主意,你就不该直接回来的。而是应该带着许嬷嬷直接回郑国公府,让国公爷和国公夫人看看那南蛮子是如何的跋扈!” 师文婷深恨自己中了别人的计谋而不自知。她就说嘛,她跟那女人无冤无仇的,对方为什么要当众羞辱与她?! 她忙收了泪水问洛清城:“那现在怎么办?” 洛清城的脸色十分平静,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安慰道:“不用担心。一会儿你再派个丫鬟回去,让她把今天的事情详细告诉国公夫人。阿娘也会把梁嬷嬷派过去替你说话的。南街这边离师家比较近,你忧心许嬷嬷的伤势就近将人送到师家来很正常。国公夫人不仅不会责怪你,反而要赞你有情有义、心地善良。” 她柔柔的望着女儿的脸,疼惜的说道:“你今天就在阿娘这里住上一晚,明天再回去。” 师文婷顿时觉得浑身都轻松了。有洛清城出马,她还担心什么! 师文婷这边轻松了,监听器另一边的李欣却恶心的要死!她什么时候表现过自己对安少莲感兴趣了?! “她们说什么了?”张靖嘉好奇的凑过来,伸出两只葱白手指按着李欣眉间的皱纹:“瞧你这眉毛皱的,都能夹死蚊子了!” “你才夹死蚊子呢!”坏心情立刻被一扫而空,她拍掉张靖嘉伸过来的手,朝着对方没好气的说道:“这娘俩商量出的结果是我对那安少莲感兴趣!” 张靖嘉脸上的笑意顿时就没了。他严肃的问道:“那你对他究竟有没有兴趣呢?” 李欣简直呕死了,瞥了他一眼骂道:“你装什么呢?我对谁有兴趣你还不知道吗?哼。就会装!再装我就不理你了!” 这不算表白,但是张靖嘉却觉得中听极了。他爱她的坚强,爱她的伤痛,更爱她的娇俏跟跋扈。她每一种样子都是他的心头好:平静的样子、哭泣的样子、笑起来的样子…… 还有现在这样瞟着自己的样子! “欣!”他突然就扑上前将对方一把按在胸口、揉到心里:“我们从新卫这边回去后就结婚好不好?我等不及了……” 李欣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给惊了一下,但是随后又被那铺天盖地的幸福感立刻淹没了。 这是蜜糖的味道吗? 好甜。 “好不好?”张靖嘉听不到对方的回答,抱得更紧:“欣!欣!” 李欣又羞又喜,将脸全部埋进对方的衣服里,她低声应道:“好。” 整个房间里都是喜悦的气氛。 她一时间也忘记去监听那师文婷身上的监听器了。 她不知道对方此刻正说着跟她有关的事情呢。 原来师文婷与洛清城刚出了院子就被师景给传到了书房商议事情。 师景不似平常那般温和,见她们进去,直接指着桌子上的一道密旨说道:“你们也都看一遍吧。看完了就烧了。” 师文婷并不在乎父亲的态度。实际上从她出嫁后。她便再不把师景放在眼中了。她有些好奇,便上前拿了密旨迅速看了起来,然而这内容却让其越看越气。最后抬起头质问师景道:“皇上怎么可以这样?!不是说好了要世子爷愿意才行的吗?要是按他说的那样做,那世子爷再不愿意也要娶那南蛮的公主了!” 她委屈极了:“那我怎么办!难道要一辈子被对方压着,到死都只能做个妾吗?!” 洛清城听女儿这么说也是脸色大变,慌忙从对方手里夺过密旨看了起来。她手抖的厉害,嘴里呢喃说道:“怎么会这样……” 师景心里不舒服。便不理会她二人的震惊。他见两人都看完了,便面无表情的从洛清城手上夺过密旨放在一簇豆苗大的灯火上点着了扔在地上看着它慢慢烧完。 “要么就去做,不然就等着皇上治罪。”师景冷冷说道:“皇上是什么样的人,我想你们不用我提醒都知道。有些牢骚在家里发发就算了,在外面还是闭上嘴少说些话。祸从口出,那可不是闹着玩玩的。” 这话虽然大不敬。但却成功的让洛清城母女两个白了脸。 “爹!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女儿变成个妾,再不管女儿了吗?”师文婷恨恨的望着师景问道:“你已经够对不起我娘了,现在也要让我走上这条路对吗?” 大概是这句话触动了师景敏感的神经。他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裂缝。 “如果那公主一定要进郑国公府。”他声音涩涩的说道:“那么你参与了这事,她以后便不好再为难你了。皇上把这事交给我们师国公府做,恐怕就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师文婷却跺脚骂道:“我就是不想她进郑国公府!世子爷答应过我的,除了我他谁也不娶!” 洛清城为难的看着师景,低声问道:“若是我们做了这事。岂不是要得罪那天舟的公主?万一她发怒,皇上肯定会拿咱们出来顶罪的。” 她在师景面前从不称呼天舟为南蛮。师景这些年苍老了许多。心思也越发的敏感,任何一件小事都会引发他的不满。 “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的形势是敌强我弱。大哥那边一直在打败仗,新卫哪里得罪的起天舟。”她早就不再掩饰自己的聪慧,直接说道:“老太爷可知晓这事?咱们家这回担的风险实在太大了。” “若我们不做,立刻就会得罪皇上。”师景似笑非笑的望着她,仿若洞穿了她的心思似的,淡淡说道:“你也不要拿话来试探我。这么些年过去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这密旨是父亲递过来的。皇上承诺事成之后封文婷为郡主,等她生了孩子再抬为平妻。” 他年轻的时候觉得洛清城柔弱无辜。她像一株清新的百合花依偎在自己身边,什么也不求。因此他对她总觉得十分歉疚,不能给她满满的宠爱,那就给她两个孩子和平妻的名分好了。 他以为李世慧会理解的。皇上对他那么忌惮,全是因为他娶了一个有天舟血统的女人。 可是没想到,李世慧那么决绝。她跟洛清城全然不同,她像一株热烈的玫瑰独自开放在风里。她对他的爱是霸道的,是独占的,任何一点点都不想跟别人分享。 他大怒。觉得她并不是真的爱他,爱他就该像洛清城一般为他着想。果然,他发现她身边的男人越来越多。有几个甚至比自己还要优秀。 “爹!”师文婷从巨大的喜悦中反应过来,她忙追问师景皇上那承诺是否是真的:“你说的是真的吗?皇上会封我做郡主吗?” 洛清城却是一副淡淡的样子,似乎这条件必不让她怎么满意。 师景点了点头。他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想起李世慧跟他说过的一句话:历史不会重演,但总会惊人的相似。 那么他的女儿这次会不会得个好结局呢。 “你若是不相信。就让你阿娘去问一问你祖父好了。”师景的热情全被女儿刚才那番谈话给磨掉了。 他对这个仅剩下的女儿疼爱是疼爱,但是她若是戳到了他的敏感处,他那点疼爱立马就消失了。 也许李世慧说的对,他师景谁也不爱,他只爱自己。 “那父亲您多保重,我跟母亲先行告退了。”师文婷拉着洛清城的手对师景说道。 师景应了一声。看着洛清城挂着淡淡的笑容退出了自己的房间。母女两个一出房门便毫不避讳的交谈起来。 “阿娘,你有没有觉得父亲越来越古怪了?” “你胡说什么呢。你父亲只是累了。” “这世上就你能受得了他的……” “那又怎么办呢……” 呵呵,师景讽刺的笑了一下。什么东西都禁不住时间的稀释。只有回忆会随着时间越变越美。他是从什么时候起发现洛清城并不是自己说看到的那样柔弱清新的呢? 李世慧刚刚失踪的那会儿,他十分憎恶对方。但是他又找不到她,满腹怒火无处发泄,只能将那些憎恶全都附加在文槿身上。 而那个孩子比她娘要沉默的多。她在师府的时候几乎不说话,暗地里却做了不少坏事。每次洛清城一脸泪水的跟自己抱怨时。他都深恨对方是自己的女儿。 大概是老天听到了自己的心声,这孩子被别人给领过去养了。 后来无论在哪碰到对方。他都能发现对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她喊那个养父叫父王,对自己这个亲父叫伯伯。 他心里又酸又痛,他将那种心情仍旧归结为厌恶。 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天,他做了一个梦,梦到那孩子笑着跟自己讲了哪吒的故事。 她讲着讲着就从全身冒出血来,表情也越发的狰狞:“他们都说我是野种。你不知道我多想这话是真的。我宁可做野种也不愿意身体里流着你的血!销骨还父,销肉还母,今天我终于可以跟哪吒一样将这一身肮脏的臭皮囊还给你了!拿去吧拿去吧……我终于干净了哈哈……” 然后便看到对方铺天盖地朝着自己扔了一堆鲜红的血肉,让他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从此,他日日夜夜都被这个梦纠缠,睡得越来越少。心里也像是空了一大块似的,再也填不满了。 就这样吧!他这一辈子害过那么多人,也不在乎再多这么一个!要怪就怪她姓李,要怪就怪她是天舟皇室! 第两百一十七章 逼迫 潘井年一行人紧赶慢赶总算在八月初二那天赶回了姜桐。 新卫皇宫陈事阁内,朱瀚廷听着潘井年详细的通报,眉头一直就没舒展过。 尤其是听到安少莲在那南蛮公主的宴会上出了大丑时,他那阴鸷的目光便紧紧锁住了安少莲,低沉沉压抑的气氛压得对方恨不能直接趴在大殿上。 “少莲,你说那南蛮的公主对你到底有没有意思?”等潘井年的话停下后,朱瀚廷不问其他,反而直接问了这个问题:“她来姜桐已经有半月有余,朕派了礼部官员去接她到行宫落住,她却回要等你们回来再安排。” 不止如此,对于李欣无聊的跑到珍宝阁与师文婷大吵了一架的事情,朱瀚廷也是知之甚祥。他甚至认为对方是有意要让自己知道这事的。 与师家母女想的一样,朱瀚廷也认为此事太过蹊跷,对方不会无缘无故去挑衅,必然是因为其对安少莲有意。 安少莲想起李欣对自己的态度,脑袋摇的像拨浪鼓:“皇上明鉴呐,那玉昌公主高傲的很,除非是皇上这样的天人雄姿,其他寻常人等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虽然李欣长得还算可以,但是每当他想起对方看自己时那厌恶的表情时,他便什么旖旎都没了。 朱瀚廷却冷笑了一声:“你这是让朕娶了她为后?” 安少莲心里一抖,脸都白了,谁不知道新卫朱氏最恨的便是天舟李氏。他慌忙磕头否认道:“皇上明鉴,臣并无此意!” “那便多花点心思将那南蛮子收到你手上去!”朱瀚廷不悦的说道:“当初你对付那崔文槿时不是很有一套吗?现在这南蛮公主跟那崔文槿也差不多大,对你来说又有什么难的!” 大殿上一片寂静,除了朱瀚廷的发怒声,其他人便是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潘井年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新君对占过便宜的事情十分热衷再做第二次。开初他从那些抄家的大臣手里得到了一大笔的财富。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只要谁不顺着他的意,只要一个月的时间,孩儿军就能将对方做过的所有错事事无巨细全都罗列到御案上的密折里。 然后便是重复的抄家,银钱充库,人畜发卖。 御史都被抄的差不多了。再无人敢违逆谏言。 有什么办法呢,他是个庶皇子,生来就没被先皇当成继承人培养过。能坐上这龙椅,靠的就是他狠辣的性子和手段。 “是……”安少莲只好应了下来。 “你放心,朕看那南蛮公主对你也是有些意思的。”朱瀚廷见对方答应了,脸色终于缓和下来。微微低了声音说道:“后日是师老国公的寿辰,朕已经让他们给南蛮的公主发了拜帖,对方回应说肯定会过去。届时老国公府内的人必会相助与你。只要那日你能占了她的身子。依照他们天舟的风俗,她除了死也只能嫁给你了!” 他想着李欣无论如何也不会舍得死的。 不止是安少莲脸色大变,就连潘井年也慌忙劝阻道:“皇上,此事万万不可啊!依老臣看,那玉昌公主是能不招惹就别去招惹。您没跟对方交过手,不知道她其实……” 他想说其实对方厉害的很,你未必是她的对手。 但是朱瀚廷是那种服输的人吗?他有时候谨慎坚忍,有时候却又狠辣大胆。 潘井年抬头,见到对方眼中闪烁着不容争辩的坚定目光,后面的话便再说不出来了。 “潘爱卿。你说,若我们这次不拼一把,难道还要等着那公主提出割地赔款的条件时再去跟她讨价还价吗?”朱瀚廷缓缓说道:“安少莲若是能成功。那南蛮公主就算是握在我们手上的人质了。安少莲若是失败了……” 他冷笑,声音落在安少莲耳中时全是刺耳的警告:若是失败了,自然是师家和郑国公府出来顶罪! 反正是在求和了,他朱瀚廷还在乎把头低的更下来一点吗?! 潘井年只好哀声叹道:“皇上圣明。” 朱瀚廷若是能在位十几二十几年,只怕前两代皇帝积累下的情分都要被他给挥霍尽了。这般不顾臣子的死活。用起来这么直白直接,真叫人齿寒。 果然。在回去的路上,安少莲求着潘井年道:“潘大人,您是知道的。那公主哪里是对在下有意思的表现啊!她那个样子,恨不得吃了在下似的,在下实在是受不起啊!” 尤其是这段日子里,陈兰说了很多关于李欣的事情,这越加让安少莲觉得对方跟朱瀚廷才是一路人:都是一样的狠辣无情、残忍狡诈! “世子爷过谦了吧!”潘井年怎么会跟朱瀚廷作对,这把火能不烧到自己身上就不错了。他刚才甚至生出了要装病提前告老还乡的念头。反正朝中还有缺月给自己当眼睛,若有机会,东山再起还是有机会的! 所以他打定了主意不参与到这件事中,打着哈哈跟对方含糊说道:“老夫也觉得皇上说的对,要是那公主真的对你没什么意思,那她为什么独独就对你不假辞色?安世子,有一句老话叫爱之深责之切,也许那玉昌公主就是这样的人。” 要怪就怪你之前做过这样的事,如果不是你之前表现的太过能干,皇上又怎么会盯着你。他心中正嘲笑对方,脸上却不显露丝毫:“世子爷,老夫家中还有老父母记挂着。今日便不能跟你多聊了,这就告辞了。” 安少莲哪里不知道对方是在推托,深深叹了口气,他恭敬的给潘井年拜了一拜,口中道:“潘大人慢走!” 然后便步履沉重的出了宫。 他们是直接进的宫,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回府。跟潘井年作别后,安少莲上了宫门口一直等着自己的马车。 “少莲!”车上的女子显然等的心急了,一见到安少莲便缠上来问道:“怎么这么久啊……” 这女子自然是陈兰。离开了李欣的视线,她不再遮遮掩掩带着帷幕,而是毫不避讳的与安少莲同进同出,俨然一对新婚夫妻。 两人此刻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一刻也离不得对方。安少莲被那火热的身子一沾,甚至有那么一刻将什么烦恼和忧愁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咱们现在去哪啊?”陈兰几乎就贴在了安少莲身上。她心里对这个男人是越来越爱,越来越满意。他长得算是俊美的,对自己又温柔体贴。女人这辈子所图不就是找个对自己知冷知热的人么。 安少莲的手在她身上游移,一边感受着手下的连绵起伏,一边漫不经心的回道:“先去找个地方将你安顿下来。” 陈兰微微失落,低声回了一个好字。 感受到她的情绪,安少莲心里又舍不得了。他便跟对方解释起来:“兰儿,我知道这样对你,你心里有些委屈。但是我也是为了我们的将来好。我的父母都是讲规矩的人,若是贸然将你带回府去,只怕他们会为难你……” 陈兰忙抬起手捂住了安少莲的嘴唇,殷殷说道:“少莲你说什么呢。我可不是为了这事才不高兴,我只是……”她羞涩的低下了头:“一想到要跟你分开,我就很害怕。刚刚那么一会儿,就让我心神不宁了。这以后……” 她的颈项很美,一低头那优美的弧度跟雪白的颜色叫人看了就移不开眼。安少莲心里既满足又热烫,都顾不上外面正赶着车,便在她裸露的皮肤上一阵亲吻。 “兰儿……”他气息有些不稳:“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 两人的旖旎对话被外面的车夫听了个十全十,但是他自知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便微微放缓了速度慢慢往同福客栈赶。 他是郑国公府的老人了,今天一早就等在城外接世子,那时候他就知晓跟世子进同一辆马车的女子很不一般。果然,这听了一路的情话,他再傻也知道了。 虽然国公夫人交代说世子一出宫就要把他拉回府去,但是他可不是那不懂变通的人。国公夫人是主子,世子爷也是主子啊。 主子发话,他焉有不从。 所以他一路毫无压力的驾着郑国公府的马车慢悠悠晃到了同福客栈。马车刚刚停下,便听里面那女子嘤咛了一声,接着便道:“世子爷……我不要离开你……” 车夫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所以为什么男人爱偷腥,要是哪个女子也给他来这么一声,砍死他也愿意啊! “兰儿,我很快就来接你,乖!”世子爷这声音果然酥了,不住小声安慰着对方。 身后的小厮侯在马车边上,等着安少莲下来。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世子爷终于下来了。他给后面的女子挑了帘子,然后扶着她的手慢慢下了马车。 车夫站在边上细细看到了那女子的模样:瓜子脸柳叶眉,皮肤水嫩,身段苗条,穿了一件水纹的交领长裙,气质高洁,一点都看不出那狐媚的样子。 若不是自己听了一路的壁角,他简直要以为自己看错人了。 “兰儿,这是姜桐最好的客栈。”他听到世子爷轻声跟那女子说着话:“我给你订一间上房,再买两个丫鬟好好照顾你。过几天,等我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再将你接到府里去。” 那女子乖顺的点了点头。 两人正要回头进那客栈,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怒骂:“哪里来的小妖精,竟然勾引我们世子爷!” 第两百一十八章 保命符 这声怒骂正是出自师文婷身边的许嬷嬷之口。 她是断了胳膊不错,但是好嗓子还在,这么一吆喝,几乎整个街上的行人都把目光聚集了过来。 安少莲眉头一皱,回头便看到师文婷和她的奶娘许嬷嬷远远朝着自己走来。她身后跟在几个丫鬟和侍卫,呼啦啦一大堆全是师国公府里的人。 安少莲一阵头疼,看来这陈兰的事情是瞒不住了。 “世子爷。”师文婷袅袅婷婷走到两人面前,先是朝着安少莲微微福了一礼,然后便笑吟吟朝着陈兰说道:“许嬷嬷口不择言冲撞了这位姑娘,文婷这边给你赔礼了。” 她面上有礼有节,心里却早就骂开了:哼,小妖精!要不是许嬷嬷眼尖看到郑国公府的马车,今天可就看不到这场好戏了! 想要金屋藏娇?那也要看看我师文婷准不准! 陈兰大方的回了师文婷一礼,柔声说道:“不碍的。” 安少莲心里满意,对师文婷便有些不耐烦,不悦的呵斥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自己安排陈兰进客栈的时候喊上这一嗓子。看着来往的人群,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装着没什么事情的样子跟师文婷在马车边上说话。 师文婷心里一紧,想着昨天南蛮女子的话,便觉得对方说的是真的了。这女子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自然不是什么金枝玉叶的公主了。这就是那个让安少莲一见钟情的小姐吗?怎么这么没有廉耻,还没过门就跟着男人私奔! “昨天给祖父选寿礼时,嬷嬷不甚摔倒,将胳膊给摔断了。妾身着急,便带着嬷嬷回娘家看大夫去了。”师文婷解释道:“因为天色有些晚了,母亲便留妾身在娘家住了一晚。刚才正准备回府时。嬷嬷发现了府里的马车,妾身一时好奇,就下来看了看……” 她有些装不下去了。她好想发火,但是一想到昨夜跟母亲同床共眠时,对方那殷殷的教导,她忍了又忍,才压了压声音说道:“这位妹妹看着很是眼生,可是世子爷的哪位远亲?” 安少莲原本还真担心师文婷会当街闹起来,见她还算识相,总算是给了面子介绍了一句:“她叫陈兰。爷过几天就要将她接到府里去。” 师文婷如今身份不同了,居然也变得乖顺了许多。安少莲心中微微得意:这女人啊,一旦成了妾。就再没跟男人闹的胆子了。 “姐姐。”陈兰适时的叫了一声,她的新卫话说的还不怎么流畅,便又微微福了一礼,以示她的善意。 她知道自己的优势,福礼做的都比别人要好看一点。那水润的腰肢款款摆动。清凌凌的声音比泉水还动听。 安少莲越加满意,而师文婷心里的怒火却又蹭蹭往上涨了几格。 “陈家?是姜桐的哪个陈家?”她面色微微冷了下去,脸上带着鄙夷之色:“怎么身边连个伺候的丫头也没有。” 陈兰便微微往安少莲身边靠了靠,不卑不亢的回道:“这位姐姐,陈兰家世不显,只是仰慕世子的品德。自愿跟在他身边伺候的……” 师文婷便嘲讽的看着她,那种看着下等人的目光深深刺痛了陈兰的眼睛。她心里一酸,眼泪便流了下来。 许嬷嬷便低声嘀咕:“那不就是私奔……” 安少莲大怒。他总算明白师文婷是在挑刺了。他侧过头看到陈兰微敛的眼帘下水光闪闪,便知对方一定又是想到陈家的那些伤心事了。她是处子之身交到自己手上的,因此襄平的那些流言在他耳中便全成了李欣等人对陈兰的中伤。 “你有完没完?!”想到这里,安少莲对师文婷斥道:“今天的事情你给本世子当做没看到!倘若回了府,本世子听到一丝一毫的闲言碎语。你就自请出府吧!” 然后再不管师文婷如何震惊,拉着陈兰的手便往客栈里头走。 “贱人!”师文婷望着两人的背影大骂了一声。她再也忍不住。想到皇上还要用师家,哪里还怕安少莲的威胁,当即便朝着洛清城派来给自己防身的几个侍卫吩咐道:“给我把那个贱女人拖过来!” 师家是武将出生,底下的侍卫自然也是有两把刷子的。听到主子的吩咐,他们当即便上前两步,一把从安少莲手中抽出了陈兰的胳膊,然后两人一道拖着,就将大叫着喊救命的陈兰拖到了师文婷面前。 手里陡然落空的安少莲有片刻的不敢置信:师家的人竟敢胆大到如此地步?! 他哪知晓那些侍卫在想什么:只是对付个没什么背景的孤女,又不是让他们对付安少莲,这些侍卫自然不怕。 “贱人!”师文婷见到陈兰一张脸粉白水嫩,怒火直冲脑门,将母亲的叮嘱给抛到了九霄云外,左右开弓就打了陈兰几个巴掌:“让你勾引男人!臭不要脸的南蛮子!” 这般热闹,原本散去的人群又呼啦一下子全都拥了上来。大家全都睁大了眼睛望着这一幕,互相打听着当事人的姓名。 安少莲暴怒,追上去就给了师文婷一巴掌:“贱人!” 自古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安少莲一年前对师文婷也是百般呵护、万般宠爱的。如今有了新欢,便对她这个旧爱厌恶起来。他下手又狠又重,一巴掌将师文婷给扇的直接跌倒在地,耳边嗡嗡声不断,整个左耳居然都失聪了。 “夫人!”许嬷嬷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称呼有没有问题,直接扑到师文婷身上仔细检查。她一只手还受着伤,完好的那只手又扶不起对方,只能对着身后的丫鬟吼道:“还不快把夫人给扶起来!” 师文婷有些木愣愣的站起身:她整个左脸全都肿了起来,血丝从鼻孔嘴角慢慢流下,看着十分吓人。 “快!快些回师家找大夫!”许嬷嬷吓坏了,再顾不上跟安少莲计较,与几个丫鬟七手八脚的扶着师文婷往马车那边走。 而陈兰早在安少莲赶来的那一刻就适时的晕了过去。被安少莲又惊又怕的掐了半天的人中才恍然醒了过来。 “世子爷……我不能跟你回国公府了。”陈兰刚睁了眼睛就流泪哭诉道:“你也看到了,还没进府呢,夫人就敢这么打我。若是我进了府,她还不得弄死我啊。” “她算什么夫人!”安少莲也是惊怒交加,恨恨说道:“兰儿,你放心,回去我就休了那贱人!” 陈兰却摇了摇头,虚弱的说道:“不……世子爷,我不能跟你回去……” 她的坚持让安少莲又愧又怜,他觉得自己以前真是瞎了眼。居然娶了师文婷那个母夜叉。 幸好皇上圣明,将师文婷给贬成了妾室! “兰儿……你在这里孤苦无依的,离了我。你能去哪儿呀……” 陈兰便微微扯动了嘴角,奈何她的嘴唇都给师文婷打破了,微微一动,便觉得钻心疼痛。瞧见安少莲那心痛的样子,她心里也有些得意起来。便试探的说道:“我刚才在马车上看到了堂哥……我想……我想他一定是跟着公主来新卫的。” 她不蠢,安少莲总是向她打听李欣的事情,显然是有所图谋。但是李欣对他的态度不冷不热就算了,见面还讽刺挖苦,只怕他就是因为巴结的路子走不通,才把主意打到她头上的吧。 果然。安少莲脸上现出狂喜的神色。他微微一用力将陈兰横抱入怀,然后便踏上了停在客栈门口的马车。 “回郑国公府!”他对车夫吩咐道。 车夫一甩鞭子,原本还围在一处指指点点的人群便四散开来。 而车厢内终于制造出安静环境的安少莲也忍不住继续问道:“你堂哥是谁?我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 陈兰心里微微失落。他果然是对自己有所图谋。 “是二伯父家的哥哥。”短暂的冷静过后,她还是决定抓住机会为自己谋个未来:“他与我从小一起长大,比亲兄妹还亲。世子爷,我不想跟你回国公府……我还是,还是去求堂兄带着我离开新卫吧……这里太可怕了……” 然后又嘤嘤嘤哭起来。 安少莲还希望从陈兰这里得到些有用的东西。哪里会送她走。原本就对她有情,此时更加紧张:“兰儿。我不是保证过了吗?我回去就休了那母老虎!还有,今日你就跟着我回府去,我倒要看看有我在,谁还敢欺负你!” 陈兰呜咽道:“可你说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会为难我的……还有,我这个样子如何能见得人?!” 安少莲却狡黠一笑,搂着她得意的说道:“就是因为你这样子才更要去见见他们!到时候你就照实说出你的身份,告诉他们你是公主的表姐,今日在街上被师文婷给打了,要我给个说法!” 现在两国关系那么紧张,陈兰的身份又这么敏感,他不怕父母不答应。 “可是……”陈兰犹豫着问道:“可是公主未必会承认我的身份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对我成见很深。”她装作无意又加了一句:“整个陈家,她就只对堂哥青睐有加,皇后姑姑也是的……” “那也没关系。”安少莲果然更加高兴,连忙宽慰她道:“她不承认没什么,你堂哥承认就行了。兰儿,你是天舟人,想要娶你为妻我做不到,但是纳你为贵妾还是可以的。到时候只要你堂哥在咱们办喜事那天肯来喝杯喜酒,那便是承认了你的身份。” 纳一个贵妾定不会风光大办,公主怎么会丢得起那个脸来他们国公府喝酒。 顶多派个人过来意思一下就是了。 陈兰便点了点头,然后低声说道:“那等订了日子,我就给哥哥写封信。到时候还请世子爷替我转交。” “那是自然。”安少莲巴不得找到关系通到李欣身边呢,有了这个机会,他怎么会放弃。 万一朱瀚廷那计划不成功,陈兰这条路子就是一张保命符。只要他还有用,朱瀚廷就不会弃他不管。 这样想着,他便将陈兰抱得更紧了。 PS: 感谢寒芳芳投的一票粉红票!感谢一直正版订阅的亲们……~~~~(>_<)~~~~ 好感动,昨天没吃止疼药,今天痛经疼的死去活来。幸亏昨天写了两章,不然就要断更对不起大家了!以后一定要提前吃药! 第两百一十九章 画师 安少莲并不知道他随身佩戴的玉佩里早早就被人动了手脚。从他上到那艘船上起,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就都被专门人负责监听了。 比如他今日进宫时和朱瀚廷的那番对话。 “他竟想让安少莲污了我的清白?”李欣惊愕的回问张靖嘉,表情上尽是对方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不可思议:“他傻了是吗?万一事后我不仅不愿意听他摆布,反而恼羞成怒要踏平他新卫怎么办?” 这两年的经历,让她渐渐对新卫没了恐惧,她甚至有些轻视对方,觉得将它并入天舟只是时间问题。 这也是她为什么放弃用战争摧毁这个国家的原因。不能不说,她的思想渐渐被张靖嘉所影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是不得已之下才做出的事情。如何能不费一兵一卒就将千万城池收入囊中,才是一个理智的人应该做的事。 “他认为天舟的姑娘只要被人占了身子,不是死就是嫁给那个强奸犯!只要你舍不得死,他的计划就成功了。”张靖嘉心里窝着火,回答起李欣的话时也不如平日温柔,什么理智温雅此刻全都化作了愤怒的火焰,熊熊燃烧着他作为男人而应有的尊严:“哼,我看他不是傻了,他是疯了!竟敢把主意打到你身上来!” 朱瀚廷一次又一次挑战着张靖嘉的极限,让张靖嘉一次又一次在心里给对方修改着新的死法。 李欣前世是遭过难的人,此刻被人又惦记上了,纵然知晓张靖嘉不会让对方再伤害到自己,但是她依旧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他是朱瀚廷啊!为了小小一张天火的方子就可以毁灭两府数千人的性命,如今为了他的江山,对付起李欣来他又有什么好不敢的。 自己是之前太过顺利所以有些得意忘形了吧。 “他打算怎么做?”不问清楚她只怕连踏进师府的勇气都没有了。 很多人在真正面对挫折的时候十分坚强,但是在知晓挫折就要来临前的一段日子里。却是心绪不宁、左右担忧,十分的脆弱。 张靖嘉也知道李欣是想起前世的事情了,他心种大恸,上前一把将她搂紧入怀,然后不住保证道:“你不用担心。所有的事情我都安排好了。” 他吻着她的发,低声承诺:“前世你是一个人,什么都靠自己。现在你有了我,什么事都不要想。我会要那些害你的人统统都受到报应!” 李欣烦躁的心绪在他的低声絮语中终于安定下来。在遇见张靖嘉之前,她是坚强的;遇到张靖嘉之后,她即使不坚强也不怕了。 假如你不用回头都知道始终会有一个人在你身后护着你。那么生活还有什么可怕的——只管一往无前的闯上去好了! “那我不问了。”她放松了后背,顺势扑在他的怀中,双手环住他的腰身满足的说道:“有你在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有了这样的信心,师府的寿宴那天,李欣竟然去的比一般人都要早。 她乘着漆金的双凤鸟四驾马车,带着大批伺候的丫鬟小厮,由左右两队骑着骏马的侍卫贴着车身一路护驾来到师国公府的正门前。 她不像是去做客。到好似要出城巡游一般。若她再大胆一些用上天子所代表的六驾马车,众人只怕要误解成朱瀚廷出宫了。 “天舟玉昌安溪长公主驾到!”随行的天舟礼官用新卫话喊着。 师府在门口迎客的正是师景。 站在他身边的是大房的孙子师文礼,他年纪比师景也小不了两岁,看到李欣这么大的阵仗先是皱了皱眉,然后便对师景问道:“二叔,这天舟的公主怎么来的这么早啊?” 师景想到今日的计划。心里也是一番忐忑。他跟李世慧相处的久了,便以为天舟所有的公主都跟对方一样喜欢低调内敛的。 “二叔也不知道。”他扯了扯嘴角,露出来的表情却是似笑非笑的样子:“还是快些上前迎客吧!” 然后便当先走下了台阶去引接李欣。 师文礼只好跟在师景的后面走了下去。 师府门口客人不多。但是李欣阵仗太大。听到那礼官的喊话后,他们全都停了脚步,朝着停在正门口的豪华马车看过去。 只见那马车的帘子一动,一只素白的玉手从里面探出来,接着便见那帘子一闪。那双玉手的主人就从马车内探出头好奇的看了看师府门口的情况,然后才将身子整个从马车内探出来。 竟是个十分端庄美丽的姑娘! 只见那姑娘身材玲珑。体态风流。一张脸似出水芙蓉,清丽的似那滚在荷叶边上的透明水珠,在这盛夏炙阳的烘烤下越加的圣洁清透。 这就是那天舟的公主? 居然如此美丽!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等着师景这个主人上前拜见,却见那女子没有立刻走下马车,反而对着马车内柔声道:“殿下,师府到了。子玉扶您下车吧?” 原来她只是个丫鬟! 那丫鬟话音刚落,便又见里面由丫鬟小心扶着走出一个尚未及笄的妙龄少女。在那丫鬟的搀扶下,她低了头一步步踏着小厮早已摆好的木凳走下马车。 然后立在师府的大门前,定定等着师家两个主人的拜见。 众人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少女,都觉得刚才那个美艳的丫鬟都被她衬的寡淡了。 她就是天舟的公主吧! 只见这公主头上只簪了两根翠羽,翎毛上鲜艳的花纹像一只只细长的眼睛流波摇曳。她五官精致,肤色灵透,穿了一件绣着金凤的锦衣长裙,罩了件泛着淡淡彩光的薄衫,上面的佛家卍字纹随着她的动作隐隐转动起来。 这才是贵族,这才是公主。 “小臣参见公主殿下。”师景带着师文礼走到李欣身边躬身拜道:“殿下金安!” 他们不是天舟人,无需跪拜。 李欣却久久不说话。就这么让两人弓着身子低着头站在她面前。 师景有些奇怪,师文礼却有些愤怒,暗想这公主是在给他们下马威呢。 他们哪里知道李欣心里的感觉。这两个一个是她前世的父亲,一个是她前世的堂哥。上辈子她何曾得到过这两人的尊重?没有,哪怕是现在这般装装样子他们都不屑去做。 他们一个喜欢叫她孽障,另一个喜欢叫她野种。总之无论哪种称呼,都是毫不在乎的将她排除在了师家的血统之外。 “免礼。”她终于平定了心里的躁动,声音平平的寒暄道:“本宫是不是来早了?怎么客人这么少?” 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跟这两人站在师家的门庭外面,平静而“和睦”的聊着天。 她见到师景抬了头。脸还是那张脸,但似乎又苍老了许多:他原先的幽暗双目此刻是那么的浑浊浅淡,灰色的阴影打在眼帘下方微微浮肿的皮肤上。双鬓也有了些霜白,与依旧苍白无神的面孔“相映成趣”,叫李欣看出他这两年过得并不如意,心中大为高兴。 “没有没有。”师景许久不曾笑过了,今日连连要扯动面皮。竟发现自己都不会做这个表情了。 “客人有远有近,还有些人正在路上呢。”师文礼也解释道:“殿下先跟着在下进来吧。” 李欣对师景的精神状态十分满意,这又将目光放在了师文礼身上,见对方还一如两年前那般令人讨厌的年轻有为,不由皱了皱眉说道:“本宫不喜你这般聒噪的人带路,换个人吧。” 她的嫌弃如此直白。叫师文礼一阵尴尬,愤怒的站到一边不再说话。 “那便请殿下跟着在下进来吧。”师景见了打岔说道:“这位是?” 他指的是跟在李欣身边的张靖嘉。 “这是家师,还望贵府好生招待他。”李欣介绍着张靖嘉。目光在在场所有人身上扫了一圈:“若是有人不长眼敢冲撞他,那就别怪本宫不讲情面。” 她声音平平淡淡的没什么力量,但是里面的威胁和警告却实实在在敲在了每个人心上。 原本还看着热闹的客人不由低了头,心里便将张靖嘉的样子记了个清楚,想着一会儿千万不能跟对方坐在一起。 “这是自然。”师景忙点头应道:“这位先生若有什么需要。直接找下人们吩咐就是。” 张靖嘉脸上没什么笑容,只是淡淡点了点头:“那便谢过二爷招待了……” 李欣下车后。后面长长的车队上带过来的随行人员也纷纷下了车。此刻浩浩荡荡集中站在李欣身后,实在很是壮观。 “这些是本宫的画师。”她指着身后的两拨人道:“男画师跟着张先生去前院饮宴,女画师跟着本宫去后院观景。一会儿还要劳烦您帮着照应下。” 其实这些都是远洋队的人。今日这聚会,怕是会有不少熟人会认出他们来。 但是她打的就是让他们正大光明出现在新卫人面前的主意:“本宫可是极少有机会来新卫游玩。这些画师跟了一路,为的就是将贵国的风土人情记录下来,将来回了天舟,也好跟天舟的百姓好好宣扬一番。” 果然,退到一边的师文礼盯着领头的周伯颜,面上神色青白交加,终于忍不住上前问道:“这位画师……可是姓周?” 周伯颜以前在姜桐可不是什么普通人物。周家人会拿筷子起就跟着祖辈坐堂看病,姜桐的人可以不认识皇上,但是要说起周家人,十个有八个都是熟悉非常。 “正是。”周伯颜看向师文礼的面色平淡如水,他浅浅朝着对方点了点头:“在下周伯颜。” 第两百二十章 寿礼 不止是师文礼惊诧当场,就连师景都惊愕的转了头。 李欣却装作不知,吩咐完了便不耐烦的催促道:“现在可以进去了吗?堵在这里可不好看。” 师景忙抛开震惊,躬身给李欣让路,然后一路带着她往师府的正厅走去。 身后跟着一大队随行人员,总数比已经到场的客人都多。 师景一边走一边暗暗想着,今日那事只怕没那么容易成功。 正厅内的坐着的正是今日的老寿星——师家的最高掌权人忠勇国公师诚志。往来宾客穿过门厅便先要去拜见这位国公爷,然后当着他的面献上寿礼。 当然,以李欣的地位,对方可不敢坐在堂上等着她去拜见。而是早早便由下人搀扶着来到门厅迎接了。 “小臣拜见公主殿下。”老爷子拄着拐杖走上前。 他的腿脚康健的很,并没什么问题。这拐杖只是顺手拿来教训人的。当年李欣可是被这拐杖抽过好几次。 当然,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欠抽。 她从不把师家当成自己人,做出来的事自然是大逆不道的。再者,她出生在皇宫,从小便跟着李世慧生活,对于师诚志来说,她这个孙女一年到头也没见过两次,比养在他跟前的小猫小狗还不如,因此也谈不上有什么感情。 最主要的是,洛清城是他亲自给师景选的媳妇,不管李世慧做的多好也比不上。 生的孩子也一样。 师文婷嘴甜人美,崔文槿却是个丧妇女,阴沉沉的不像个正常的小孩该有的样! “老国公身体可还好?”李欣假假笑着问道:“怎么还需要拄着拐杖呢?” 师诚志看着对方那表情十分不舒服。他和师景一样,知道今日对师家来说祸多福少,只是因为是皇上的命令不得不从。如今一看这公主如此美貌又十分年少,不由微微一愣。 他没想过对方长得这么无辜。 但是敌不是友。即便对方只是一个小女孩,他师诚志也不会感情用事误了皇上大计。 “小臣身子康健的很。”师诚志声音很洪亮,哈哈笑起来像是一口被敲响了的大钟,嗡嗡嗡震得人耳朵都疼了:“只是觉得这拐杖用着顺手,拿了就丢不开了。” 李欣便应承道:“那您老可真聪明,早早用习惯了,以后就是有了问题也不怕了。” 这话说的师诚志一下子就黑了脸。 他甚至想着对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似的,怎么一口一口全刺着他的心窝说话。朝着小儿子看了一眼,见到对方也是一副没有预料的模样,不由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掉。 一行人便各怀心思走进了正厅,与老爷子客气了一下。最终还是师诚志坐了右边主位,李欣则坐在了左边客位上。 “方城。将本宫为国公爷精心准备的礼物抬进来!”李欣刚坐下便吩咐手下:“小心些,别磕了碰了。” “公主太客气了……”师诚志虚应着笑了笑。他与李欣有过接触后,便揣摩着对方对他们师家的态度不算友好。他定了定心,先忍忍,只要挨到那事过了。她还得求着他们不要将丑事说出去呢! 他就不信了,到时候她的态度还会像如今这般嚣张跋扈! 慢慢喝了口茶,余光瞄到李欣的侍卫抬着一架屏风慢慢走了进来,他便放下了茶盏,认真朝着寿礼看过去。他想着不论对方送的是什么,他都先夸上一顿。然后再好言好语将对方赶紧送到后院去就是了! 然而当他真的看到这架屏风时,差点没当场背过气去! “这是……”师景也是瞪大了眼睛站起身,指着李欣送过来的屏风说道:“这不可能!不可能!” 呵呵。有什么不可能的。 张靖嘉给她讲了李世慧后面日记的部分内容,告诉她那个让海澜山庄找遍了全庄都没找到的天火方子其实就藏在师家。李世慧在日记里说,这东西是她在师景出征后想出来的,原本只在信中告诉了对方什么用途问他要不要,并没告诉他方子。 但是后来师景娶了洛清城。她便再不想为他劳心劳力了。将那方子夹在了他们婚房的屏风夹缝内,然后便再不管此事了。 她哪里知道就因为她当年的那封信。她的女儿因此而丧了命呢。 那原本只是她的爱情的见证啊。 李欣听了便想到师家在这次皇位争夺中未被牵连,又想到新卫这次对天舟的作战中,对方用了天火来对付他们。 还有什么不清楚吗?师家用阿娘的方子换了平安和富贵! 再一查,果然在一年多前,师家人将阿娘留下的所有东西都拆了一遍。 然后就找到了那张方子。 而原本承载着这张方子的屏风则被世子夫人当做一件垃圾卖了出去。 李欣将东西从一个小铺子里收购了,亲手擦洗了一遍之后放在了周王府的暖阁里。 看着那架屏风,她仿佛看到多年前受尽了侮辱的自己一样。 “国公爷也觉得这屏风精美绝伦吧!”李欣呵呵笑道:“前几日本宫巧合看到一架屏风,觉得精致的很。只是那架屏风太过破旧,拿不出手。幸好本宫有的是巧手的工匠,只花了几天时间就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 她看着师家父子俩飒白的脸色,心中一阵舒爽。你们把阿娘的东西像垃圾一下扔掉,不就是想抹去她在师家存在过的痕迹吗? 可我偏不要让你们如意,我就是要再送回来,让你们日日夜夜都想着她! “殿下……真是有心了。”师诚志对李世慧的东西没一件熟悉的——除了这件。当年师家卷入崔文槿临死前的算计中,他大发雷霆之下,便命令全府将那贱人的东西全都毁掉扔出去。 天无绝人之路,他也没想到就因为这个举动,他因此从这架屏风里得到的东西救活了全府的人。 因此这屏风的样子,直到今天他依旧历历在目。 这屏风一共有四面,拼成一副巨大的图画。前两面上是山水,连绵的山道延到第三面时出现了大片的田地,田地间有几个劳作的人影,一条羊肠小道横立在三四两面屏风上,一个二十几岁的美貌妇人立在马车旁。因为作画之人用的是近景,又大片留白。 所以这妇人格外醒目。 只要认识李世慧的人,光看到这个侧影都知道这妇人画的正是她。 “国公爷谬赞了!”李欣眼睛微微眯起,长长的睫毛遮住了里面的嘲讽目光:“本宫这么有心还不是指望着国公爷能帮着本宫好好办事……” 话说到这个份上,师诚志若再不知道对方是来找茬的,那也白活了这大半辈子了。 “公主想要老夫帮着办什么事?”他心里微微猜到了些什么,但是还要对方确认了才能知道。 师景显然也知道了,立刻站起身来,对李欣道:“公主若是为了给光华公主立衣冠冢的事情而来,那便请稍等片刻。内子一早就整理了光华公主的一些衣物。只是当年光华公主与小臣和离时,带走了大部分东西,余下这些日常衣物也不多……” 他似乎很舍不得的样子:“这次给了您,就全没了。” 李欣冷笑,李世慧还有一丝一缕留下来了? “只有几件寻常的衣物吗?”她详装诧异的说道:“可是光华公主和离后给本宫可是来过信的,她说她几乎没带走多少东西。她是怎么说着来着,让本宫想想啊……” 她突然一拍桌面,将满座人员吓了一跳,然后大声道:“她说所有在师家用过的东西都沾上了这里肮脏的气息,她不想在离开后还会想起这里的一切,便全留下来了……” 既然留下来了,怎么现在却拿不出了? 李欣说完,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便直勾勾盯着师景,仿佛对方不立刻给出个说法,她就不罢休似的。 就算她年幼不记得这些事,但是谁让李世慧有写日记的好习惯呢! 师景对李世慧多年的思念因为李欣这几句话就转成了仇恨:她竟觉得跟自己在一起是肮脏的! 他还没原谅她呢!她竟然早早就嫌弃他了! 师诚志知道小儿子早就被李世慧迷得不知道东西南北了,只要碰到跟她有关的事情就跟入了魔障一般。 他只好干咳了两声,然后才不好意思的说道:“殿下有所不知,光华公主与犬子和离时虽然没带走多少东西。但是她的女儿还留在我们师家的。后来那孩子过继给周王府时,就将她母亲留下的东西全部带走了。” 那些东西砸的砸,卖的卖,现在哪里能拿得出来?而那崔文槿已经死了,便都推到她身上好了。 这南蛮的公主总不会说跟那小畜生也有联系吧。 要知道那小畜生那时候才多大,只怕连字都没认全呢!还写信?! 李欣真没想到,这师家父子一个无情一个卑鄙,竟然连这样的谎话也能编出来。 要知道她当年离开师府时正值大冬天,身上连个厚实的袍子都被下人给剥去了! “那就怪不得了!”她冷笑说道:“前几个月,在本宫生辰宴上,安世子竟然拿着光华公主的嫁妆给本宫做寿礼。周王府抄了家,那些东西全都被你们新卫的皇帝给捞去了吧?” 既然你栽赃到了我头上,我就把账算到朱瀚廷身上! 第两百二十一章 太嫩 她语气里的不屑简直是在*裸打朱瀚廷的脸。 师诚志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行,只能岔开话题说道:“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再者事情涉及两位过世之人,现在议论难免是对她们不敬。” 他语气里竟含了乞求:“今日是老夫寿辰,还望公主能给个面子,莫要再提这些伤心事了。” 且惹住这一时之辱,一会儿便多带几个人去看看你的丑态!师诚志极少这么迫切的想要害一个人身败名裂。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看到李欣就浑身不舒服:她的身份让他想起李世慧,她的脾气让他想到崔文槿。 这两人都是害他们师家没落的罪魁祸首! “那本宫便在这里等着好了。”李欣似乎被师诚志的态度所软化,口气都温和了许多:“还请国公爷现在便将光华公主的衣物交还给本宫。省的一会儿宴了你们忙的忘记了。” 别以为她不知道他们今天打的是什么主意,一会儿定会有件大事发生,到时候师家人忙着哭还来不及呢。哪里还会记得给她找李世慧的衣物。 她也不是一定要那些东西。只不过她现在身份尴尬,拿了东西之后才有了名头好正大光明的给李世慧修坟立祠。 不然周世源就要怀疑她的动机了。 师诚志只好妥协,朝着师景道:“去将你媳妇叫来。” 幸亏这事潘井年提前给自己打过招呼,否则被这南蛮子莫名其妙来这么一出,他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给她变出李世慧的衣物。 师景点头应了声好,然后便利索的站起身去了后院。 李欣瞧着他稳健的步伐,不得不承认对方虽然老了许多,但武将的底子还在——好不甘他的身体竟然还这么好。 而她的阿娘却早早身陨了。 师景动作很快,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就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贵妇。 李欣单看对方那风摆杨柳一般的走路姿势便知道这贵妇就是洛清城了。 果然,那贵妇跟着师景给李欣福礼道:“小妇人洛清城见过公主殿下,殿下万福。” 她身边跟着的丫鬟挽着一个秋香色的包袱,也大大方方的跟着洛清城给李欣请安。 李欣审视着面前的贵妇,眼中带着切肤的仇恨,心中翻滚叫嚣着复仇复仇。也许是这情绪外露的太过明显,洛清城只觉得整个厅堂之内所有的目光一下全集中到自己身上了。 听不到李欣的免礼声,她想起师景刚才的交代,便又耐着性子大了点声音问候道:“民妇给公主殿下请安,殿下万福!” “欣。”张靖嘉见李欣仍旧有些怔忡。不由关心的问道:“你没事吧?” 李欣在心里给自己做了一会儿安慰的工作,又听到张靖嘉关心的声音,这才将所有情绪都收起。 她给了对方一个放心的眼神。 “起来吧。”李欣回头看着洛清城。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本宫可受不起你这大礼。你的女儿可是郑国公府的夫人呢……” 她知道师文婷的人跟踪了自己,也毫不避讳的将自己的身份亮了出来。 洛清城直起腰背,听到对方将郑国公府的夫人这几个字说的又重又慢,便再次确定了那天与自己女儿起冲突的就是眼前这位公主殿下。 怎么天舟的公主都是这么令人讨厌的人呢? 她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露出茫然的笑意:“殿下这话小妇人可听不懂。” 她不提那日之事。而是直接示意着身边的丫鬟上前将包袱递了上去:“这里面的都是光华公主以前穿过的衣裳。小妇人每年都要拿出来洗晒一番。十来年过去了,这些衣裳便有些旧了……” 要个李世慧立衣冠冢么?那就把这些破衣滥服拿去给她立吧! 子玉不用李欣吩咐便上前将包袱接了过来,然后又递给了下面的二等宫婢。 李欣丝毫没有再看一眼的意思。 反正不是李世慧的衣服,是旧的还是新的,在她看来都是一样。 “当年你逼的光华公主与师家二爷和离,如今见到本宫是不是要解释一下?别这么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贱人模样。你那女儿真该跟你学学,养气功夫不够啊……”她想说这话好好久了,如今当着对方的面毫不客气的说出来。顿时就觉得心中一口浊气出了一半。 好舒服! 众人自是有人笑有人恼。 洛清城则是立刻就白了脸,双眼迅速泛起泪光,不可置信的望着李欣轻声辩解道:“殿下怎么能这么说小妇人呢……光华公主与夫君是自愿和离的呀……” “公主殿下!”师景再忍不住了:“您今日一来就处处针对师家,到底师家做了什么对不起您的事,要忍受您这般刁难?!” 他最讨厌别人老是把李世慧跟他和离的事情挂在嘴上!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自己想忘忘不掉,不就是因为有这些人的不断提醒吗?! 师诚志没有立刻呵斥师景。而是干咳了两声,对李欣道:“殿下,犬子性子暴躁不会说话,请殿下莫要怪罪与他。” 李欣却没有任何不悦,她正想跟这些人大吵一架呢。 此时不吵,更待何时? 于是她抬了手制止了骚动的远洋队,然后呵呵笑了两声,对师景说道:“你们没做过什么对不起本宫的事情,被你们对不起的那两个女子都已经死了。本宫这次来新卫是干什么的,你们不会到现在都还没收到消息吧?” 她坐在高位,俯视盯着下面的洛清城和师景道:“本宫想要叫你们贱人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今日这寿宴可不是本宫不请自来,而是你们亲自给本宫下了帖子求着本宫来的。换句话说,今日就是你们求着本宫来骂你们的!” 李欣带来的人太多,大部分人都倾向李欣那边。 洛清城见眼泪没什么作用,便也不哭了。她只是微微冷了声音说道:“殿下非要将光华公主和离的起因归结到民妇身上,民妇也不敢不认。说到底,当年的确是民妇的错,谁让民妇与二郎是青梅竹马、情谊深厚到再容不得任何人插足了呢。光华公主当年选择离开也是看出了这一点吧……” 她一副她很无奈很无辜的样子。 她豁出去了,左右今天是要得罪这天舟的公主的,此刻还怕得罪的更早一些吗?你说李世慧那贱人的和离是我造成的,那我就承认好了。 “但是公主殿下就凭此事谩骂民妇是贱人,民妇心里当真委屈。”她抬起头直直望着李欣那美貌的脸蛋,对女儿师文婷的未来越发忧虑,便毫不客气的指责道:“民妇的身份虽然及不上殿下您尊贵,却也知道什么话在什么场合下能说,什么场合下又不能说。这并不关于礼仪,而是教养问题。” 新卫这边的人将李欣看做了敌人,此刻听到洛清城一番义正言辞的辩驳,顿时就觉得扬眉吐气起来,连带着他们的脊背都挺直了不少。 哼哼,南蛮子,看看你怎么反驳?!你们天舟的女人跑来插足人家的感情,仗着身份欺负人家青梅竹马的有情人,简直不要脸! 师景也不戳穿洛清城的谎话,只是淡淡的望着青砖地面,一句话都没说。 李欣听了果然气的不行,她并不知道李世慧当年与师景的感情是怎么一回事。张靖嘉只是选择性的给她讲了阿娘的一些事情,这些琐碎的关系却没给她说过。 她只好拣自己知道的反驳对方道:“就算光华公主的和离跟你没有关系,那安邑郡主崔文槿呢?她可是师家的嫡长女,却在光华公主离开后日日受你虐待,最后甚至被扫地出门!” 这事是她亲身经历的!洛清城你再怎么辩驳也逃不过一个恶毒继母的名声! 洛清城想不到这天舟的公主竟然这么难缠,对方似乎非常清楚那两个贱人的事情。尤其是在说崔文槿的事时,她的语气十分坚定,显然是手中握了证据的。 自己若是在这个问题上和对方死磕,肯定会吃亏的。 她想了下,看着已经围上来的客人,不由在脸上浮出一个苦笑。 “文槿她……”她的表情十分委屈,看了看自己夫君和公公,然后嗫嚅说道:“就算是民妇的错吧……那时候民妇也才当娘,哪里知道继母难为。那孩子性子深沉,在她心里也是认定了民妇是仇人吧……” 她感叹不已的说道:“否则她也不会去了周王府改了崔姓了。这事,可不是我们的意思,全是她一人所为。” 不是他们师家所为,崔文槿弃了父姓就是大逆不道、数典忘祖! 众人看向洛清城的目光更加敬佩。谁不知道女子做人继母最难了。对他太好吧,人家会说你不把他当自己亲子一样严格教导,好好一个孩子给你养坏了;对他严厉点吧,别人又会说你虐待原配留下的孩子,是个恶毒的女人;对他不好不坏,又说你不在意这孩子…… 总之怎么做都是不对的。 有些人干脆小声议论起来,谈论着自己见过的那些继母怎么怎么艰难…… 师诚志见了,嘴角慢慢弯起。他眼光落在了李欣身上,心里带着胜利的得意:这可是自己亲手给师景选的媳妇。你敢跟她斗,你还是太嫩了啊公主殿下! 第两百二十二章 挑拨 李欣默默叹了口气,终于不想再制止远洋队的人帮着自己了。 然而张靖嘉却突然开口说道:“伯颜,你带着大家把这位夫人的言行记录一下。” 他在一旁默默观察着,目光闪闪越发坚定了今日要做的事情:“这位夫人的教养想必是很好的。画下来带回去让天舟的百姓看看新卫最有教养的女人是什么样子。” 远洋队的人原先可都是新卫的贵族,新君登基之前,老皇帝重文轻武,姜桐的上层人士鲜有不通笔墨诗画的。便是崔文槿不也是因为安少莲琴艺高超才看上对方的不是吗?因此这么一大群人,就算是不喜笔墨的艾寥寥都能画上两笔,更不用说诸如周伯颜周仲林这样的佼佼者。 听到张靖嘉的吩咐,他们也不用跟主家借桌子笔墨,直接就等着身边的丫鬟小厮们将手上拿着的折叠的木桌给架在了大厅之中,然后便对着洛清城画起来。 洛清城听不懂天舟话,师景却是能听得明白的。虽然张靖嘉说的十分客气,什么“这位夫人的教养很好带回去给天舟的百姓看看”……他是白痴吗?言语很恭敬,语气很鄙夷,要说这里面没有猫腻,他师景就把头割下来给对方当球踢! “清城你下去!”他不耐烦的低声吩咐道。 洛清城正沉浸在把李欣说的无话可对的地步,哪里会如他意。 何况师景的语气那么的令她讨厌! “夫君,这位公主还在呢。”她柔和的望着师景,眼中尽是仰慕和依赖:“清城还是等着殿下一起走吧。” 师景本就对洛清城的眼神免疫,后来又看清了这个女人的真心,哪里还会为她所惑。见她不肯走,依然立在人群中间任由别人取材作画,不由大怒。当即就对洛清城骂道:“你耳朵聋了?!站在这里丢人现眼很开心吗?我让你下去就下去!” 他很不耐烦,也不乐意在众人面前演戏,便直接道:“滚!” 原本还觉得师景与洛清城必是一对浓情夫妻的人微微疑惑起来。 师景这话对洛清城可一点都不尊重,当着这么多人,一点面子都不给对方留。 李欣无声的笑起来:洛清城,你可算尝到被这个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厌弃是什么滋味了吧?这可比自己骂她一千句一万句还更要解气啊! 洛清城也是咬了咬唇,虽然知道那些天舟人大概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叫师景生气了,可是他也不能把气撒在她身上啊! 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这个混蛋! 自己当年真是瞎了眼,竟然嫁了这么一个男人。他不体贴不温柔就算了,竟然还丢了大好的前途。不然凭着他之前立下的那些战功。为自己赚一个将军夫人的诰命总该有吧?!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跟着他什么都没得到。孩子没了,诰命没了。如今就连尊严也丢了个干干净净! 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媳妇告退了!”洛清城微微红了眼圈,也不跟师景告别,直接给师诚志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看到洛清城受了委屈,师诚志便忍不住把师景拉到一边低声骂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清城张罗了这么久本来就够累了,你居然还对她发火!你是不是被猪油懵了心啊……” “怎么这么多人!” 师诚志还没数落完。便听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厅外响起。 不是朱瀚廷又是谁!他居然亲自过来了! 师诚志吓了一跳,丢下被训的满脸火的小儿子,立刻就转了身去迎接对方。 果然,人群分开之后,一头汗的师文礼带着穿着常服的朱瀚廷走了进来。他抢在师诚志前面开口道:“祖父!晋王来来给您拜寿了!” 他的声音又急又高,整个大厅都听见了。 这些新卫人不管有没有认出对方的身份。此刻全都叩首拜见到:“晋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天舟这边有人是听不懂没有理会,听懂了的那部分人又都跟朱瀚廷有着深仇大恨——他们才不耐烦跟对方行礼呢。 新卫朝臣都害怕天舟的炸药,不得不对李欣诚惶诚恐、礼遇有加。 可他们都跟在李欣身边嚣张惯了。一个个便在新卫人跪下去的时候面无表情的立在厅内。 朱瀚廷眼神微微冷了下去,片刻之后突然又哈哈大笑起来:“免礼免礼!今天是国公爷寿辰,咱们都是客人,就不要讲究这些虚礼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终于看清了坐在客位上的李欣的模样。不可避免的。他也被李欣上上之姿的容貌给惊讶了片刻,接着便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问师诚志道:“这位小姐是?” 李欣确实没认出他。但是却听到了张靖嘉的提示。她不禁冷笑,这朱瀚廷也太小看她了吧!居然当着她的面假借另一个人的身份接近自己。 “本宫是天舟李欣。”她毫不掩饰的打量着对方,见他天庭饱满显然一副富贵相貌,但是那双眼睛狭长而阴鸷,鼻挺而唇薄,怎么看都不是个大方之人。 老实说,对方这相貌也算得上是英俊了。再加上他身上独有的帝王威仪,站在众人当中立刻便有了鹤立鸡群之感,叫你一眼便只能注意到他。 “哦……原来是天舟长公主殿下!”朱瀚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幸会幸会!” 李欣也不点破对方的身份,只是微微点头笑了下,然后说道:“前几日晋王殿下去寒舍求见本宫时,恰逢本宫有事外出,后来又一直忙得很,没有时间与殿下促膝长谈。今日有此良机,不知道殿下那日可是有什么事要询问本宫?” 李欣自然是胡说八道。她连晋王是谁都不知道,但是只要是朱家的人,特别是经历了那番风雨后还能屹立不倒的朱家人,必然是跟朱瀚廷狼狈为奸助纣为虐的小人! 因此,她挑拨起来完全是临场发挥。成功了她高兴,露陷了也没什么损失。 朱瀚廷果然惊怒交加:朱时文竟然求见过这个南蛮子公主! 当了皇帝的人,这疑心就重了。就算他回头让缺月查出晋王并没有接触过李欣,但是怀疑的种子一旦落下,那便在他心头生了根。指不定哪天有个事情一刺激,这颗种子瞬间就破土长成参天大树了! 李欣微微高兴。她在洛清城那里受的气这会儿全没了,乐呵呵看着周伯颜等人收拾着东西,然后对朱瀚廷道:“既然晋王没什么事好像,那本宫便前去后院参加宴会了。” 师诚志心里一松,大出了一口气:总算把这祖宗给送到后面去了。 对付她。还的靠后院那些女人出手啊。 他便笑眯眯吩咐师景将人带下去,然后又打起精神应付朱瀚廷。 朱瀚廷见到李欣带着一众随从浩浩荡荡往后殿走去了,心里又想会不会是对方认出了自己。所以才挑拨着他和朱时文的关系呢? “缺月。”他不再掩饰身份,微微沉下声音对着身边跟着的武士吩咐道:“派人盯紧朱时文!有任何风吹草动,即刻跟朕禀报!” “是。”缺月低头应下。 朱瀚廷一颗心仍旧堵着,他脸色阴郁的对师诚志问道:“计划安排的怎么样了?” 师诚志小心翼翼的回道:“别的都安排好了,只有一个。就是前几日吧,文婷被世子爷给打了回来,到现在两人还没和好。老臣便忧心世子爷今日不配合……” 师文婷被打的事情让师诚志震怒非常。自己的孙女虽然被皇上给贬成了贵妾,但是谁不知道皇上的意思啊。只不过是为了安抚一个南蛮的公主罢了,等此事过去,郑国公府世子夫人的位置还不是文婷的。 所以师文婷名分是下去了。在郑国公府的地位却是一点都没变。 然而这安少莲竟如此不识抬举,竟然为了一个贱民对文婷大打出手。老爷子想着自己不趁着现在给对方上上眼药,他安少莲只怕还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朱瀚廷眉头一皱。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他不想管。但是今日之事很重要,他又不得不安抚这老头:“他为什么要打人?” 师诚志脸上露出被羞辱的表情,愤愤不平的说道:“听说是为了一个从天舟带过来的贱民。世子爷出使天舟时看上了那孤女,就把人给带回来了。” 他见朱瀚廷不以为然的样子,便又道:“听说都带到国公府去了。少不了也要给那女人一个名分吧。文婷这边受了委屈不要紧,可要是让那公主也知道了。那今日这事即便成功了,只怕你南蛮子对世子爷也不会掏出真心的。” 不掏出真心对你好,又怎么会将那方子写给你。你以为随便找个人来都能跟自己小儿子一样有本事啊,那李世慧写出天火的方子可不是师景去骗着她写出来的,而是人家掏心掏肺自愿给自己儿子写的。 虽然对李世慧这个媳妇百般不喜欢,但是一谈到对方对自己儿子的付出他就很得意。 女人啊,无论在什么地方,无论在什么时空,只要让人觉得你是上赶着倒贴上去的,便会叫人看不起。 他觉得你便宜了,那你离贱这个字也就不远了。 在价格的定义里,便宜与贱原本就是等号。 朱瀚廷一听,再想想刚才看到的李欣的样子,实在不能想象对方对安少莲死心塌地是什么样子。他甚至开始赞同安少莲那天说的话了:只有他这样的帝王才能叫那个眼高于顶的美貌丫头动心吧! 你看她只是知道自己是晋王就这么好态度了,要是知道他其实是皇上,岂不更要高看自己一筹! 朱瀚廷嘴角微微翘起,谁说男人不会脑补,有时候男人自恋起来,便觉得世界上所有看他的女人眼神都带了崇拜。 但是不行啊!他又皱了皱眉,只要一想到对方的身体里流着李氏贼子的肮脏血液,他便再没法对李欣提起丝毫的兴趣了。 “你放心,等此事一过,朕便让安少莲过来给你们负荆请罪!”他保证道:“便是师景朕也不会亏待他。他闲置了这么多年,也该提上来给朕办点实事了!” 师诚志忙磕头谢恩。 PS: 小白老说人家断的不厚道……有吗?李欣、张靖嘉你们快出来为亲妈辩解一下! 李欣:白痴! 张靖嘉:殿下所言极是! 亲妈: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居然造出这两个不厚道的! 第两百二十三章 真真 而在后院再次与李欣碰面的师文婷却不知道自己挨的那一顿狠揍,又被自己的祖父用来争取到了更多的利益。 她此刻只觉得难堪至及! 安少莲那天的一巴掌实在太重,她在家里休养了两天,涂了不知道多少名贵的消肿膏药才将肿的跟馒头一样的面颊给消下去。但是虽然消了肿,但是青红的痕迹一时半会儿还是留在了面上。 她不知道上了多少粉才盖住了那些痕迹,可是跟娇俏的女眷们一比,顿时就觉得自己像个粉盒子,又土又丑。 “这不是珍宝阁的那个土帽吗?”偏偏这个时候李欣还来撩拨她:“穆青啊,你看看她这粉涂得多厚啊……你可别学她这样,跟没用过似的,一下子脸上洒了半盒……” 公孙穆青不习惯做这种“嚣张跋扈”的事,直往艾寥寥身后缩。 师文婷忍了忍,到底没敢跟李欣硬碰,只是恭敬的行礼拜见道:“文婷见过公主殿下,殿下万福。” 她原本不想出来迎客的,但是因为今天的事情还要她促成,因此祖父一句“你不参与以后就别想再回郑国公府了”。她只好硬着头皮站在了后殿花园的凉亭里,忍受着姜桐的贵族女眷们讥诮的目光跟她们聊些有的没的。 “噗嗤……”有人不厚道的笑出声来。师文婷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不就是自己回来抢了她的风头吗?犯得着把她当个仇人似的处处作对吗? 看到师文婷被师文礼的女儿师玉琳气的脸色发青,李欣心情更好,缓步迈进凉亭,坐到了早有人让出的石凳上:“寥寥,你让大家都坐下吧。刚才作画累着你们了吧?” 艾寥寥毫不客气的坐在了李欣身边,其他的远洋队女队员也纷纷在凉亭的美人靠上坐下。 现场便只剩下了姜桐的贵族小姐们耸然而立,十分尴尬。 “玉琳你带着大家去池塘边上喂喂金鱼赏赏莲。大家都站在这里会影响公主殿下的视线的。”师文婷不在乎李欣对自己的态度,见状便微微笑了笑对侄女吩咐道:“这里有姑姑在就够了。” 师玉琳也不愿意跟一群南蛮子呆在一块,闻言便乖顺的点了点头,然后便带着一大群莺莺燕燕呼啦啦一下子退了出去。 “怎么郑国公府的夫人今日这么客气?”李欣看到师文婷袅袅婷婷走了过来,有心刺激刺激她,却奈何师文婷怎么也不上当:“怎么?发现本宫是公主,所以你怕了?” 师文婷心里暗暗诅咒对方不得好死,脸上却恭敬的回道:“是的。前几日是文婷不知天高地厚冲撞了公主,今日有此机会能给公主赔礼真是文婷的福气。” 她柔顺的给李欣跪了下去,低声道:“求殿下原谅文婷吧!” 嚣张的公主欺负柔弱的贵女。这场景可不多见。 艾寥寥抬头,见到远处有人不时对着凉亭内的景象指指点点,眉头便皱了起来。 李欣却不怎么在乎。她没想到师文婷这么忍辱负重,眼神一下子就变了,冷冷盯着对方的头顶久久不语。 “求殿下原谅文婷!”师文婷又说了一句,但是声音已经哽咽了,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打在四四方方的砖磨地上,散成一朵朵小小的泪花。 “你要本宫原谅你?”李欣终于开口,她想着洛清城刚才的话,突然邪恶的笑起来:“那你去对着那边的人群大喊几声‘你娘是贱人’。” 艾寥寥听着就笑了:“殿下,您说错了。” 她好心提醒道:“应该是‘洛清城是贱人’才对。” “对对对!”李欣大赞:“就喊‘洛清城是贱人’。大喊十句,本宫就原谅你。好不好?” 她认真征求着对方的同意,说话时对师文婷这么的温柔,连她自己都感动了。 师文婷却抬头看了艾寥寥一眼。各种震惊和不可能写在脸上,突然莫名问了句:“艾……小姐?” 她原本只是以为天下间有人长相相似罢了。但是没想到这人声音也像极了那女子! 对了对了,李欣刚才叫她寥寥!艾寥寥?! 她怎么能忘了呢,那人的闺名就是艾寥寥啊! 见艾寥寥理都不理自己,师文婷又问:“真真?你是真真对吗?” 艾寥寥的乳名的确是真真。 “是啊。承蒙师大小姐还记得在下。”艾寥寥一副很不愿意被她认识的模样:“但是你跑题了。” 她面无表情的说道:“殿下还等着原谅你呢!” 师文婷简直不敢相信,怎么艾寥寥竟会跑到李欣身边当了奴才!她不是在流放的路上被土匪给劫了吗?! “真真!我是文婷啊!”她干脆站了起来。再也不提让李欣原谅她的话了,上前就要扯艾寥寥的袖子:“你忘了吗?你以前救过我的!后来我还送了你一首诗。我们在一起那么开心……” “滚开!”艾寥寥被师文婷碰到了袖子,简直就跟被泼了热油一般跳起来骂道:“拿开你的脏手!” 她恶心极了,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将被师文婷碰到的袖子用力一割,然后用剑尖挑着就扔在了地上! 这一系列动作做的真是自然又迅速,让李欣瞠目结舌的同时,也深深为陈宣和忧虑起来:艾寥寥这洁癖越来越严重了,以后他们在一起可怎么办啊! 总不能被陈宣和拉一下手,她就把自己的手给剁了吧?! 想到这个,李欣又走神想到自己跟张靖嘉在一起的时候那些亲密无间的动作,顿时更加忧愁:照那样想的话,自己岂不是全身都要剐一遍?! 那边李欣走了神,这边师文婷却大受刺激。她指着艾寥寥浑身发抖,显然被刺激的很了:“你!你竟然要跟我割袍断义!” 妄她两年前还为艾寥寥愧疚了一下下、哭了一场!现在想来,自己真是太良善了!祖父说的对,这世间之人不是你利用我就是我利用你。没有谁比谁更值得同情,只有谁比谁更强! 艾寥寥好不容易觉得身上干净些了,闻听师文婷此言,气的心肝俱颤,冷笑着问道:“你我之间何曾又过一个义字?三年前我救了一条毒蛇,可那不过是个畜生,难不成还妄想与人姐妹相称么?” 当年师文婷在西山惊马被她所救,对方感激不尽,一定要登门致谢。恰逢那时候自己刚到姜桐没有朋友,便将这条毒蛇给引到了家中。 艾寥寥的父亲是镇北大将军。一直仰慕镇南大将军师景威名。虽然师景早早交了兵权,导致老皇帝只能仰仗艾家一门武将,但是这并不妨碍艾寥寥的父亲对师景的敬仰之心。 于是很顺利的。两个武将世家结交了。 不过,还没等艾家做稳姜桐新贵这把椅子,老皇帝就对他们家出了手。据说是朝中大臣联名举奏,诬陷父亲拥兵自重、意图谋反! 去他娘的拥兵自重、意图谋反!若真是那样,他们艾家又是为了什么放弃了北疆的自由生活。跑到姜桐给你们指责啊! “别以为我们艾家进了监狱就不知道朝堂上的事了!”艾寥寥不屑的望着师文婷道:“当年奏报我父亲意图谋反的折子可是师诚志那个老匹夫给递上去的吧?然后就有了新皇登基,师家人重新掌了兵权对不对?” 现在看来,师诚志是早早就上了朱瀚廷这条黑船?还是说他揣摩了老皇帝的意思主动给对方递了一把刀子? 艾寥寥摇摇头,真相是什么有什么重要的。父母兄嫂惧已身死,难不成还能让他们活过来不成? 她还记得自己曾叫过师诚志为爷爷! 然而今天那老头一个眼神也没给过自己。 真是太好了。艾寥寥觉得现在只要被师家人看上一眼都无比的恶心! 她是骗师文婷的。艾家当年至死都不知道是谁害了自己,她也是到了新卫之后。才在周伯颜的帮助下将当年的真相挖出来这么一点点! “你都知道?”师文婷果然惊讶了一下,随后却又露出一个苦笑,对艾寥寥无奈说道:“祖父也是没办法。折子的事情不过是形势所逼。我想。如果咱们两家易地而处,艾伯伯也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的。” 她一副看透了政治的模样:“真真,我们师家只是自保罢了,就算没有我们师家递这折子,也会有其他家递的。到时候跟你们艾家走的最近的我们会有什么后果你知道吗?” 她伤感的说道:“我知道你不懂。也从不去想这些。其实由我们师家递折子是最好的结果了不是吗?至少祖父看在两家的深厚交情上将很多事情都写的没那么严重了。这要是换上其他任何一家,绝对是能写多坏就写多坏!” 艾寥寥只觉得胃又在翻涌了。同行的公孙穆青忙上前扶着对方,关心的问道:“寥寥,你怎么了?” 李欣惊奇的发现艾寥寥没有推开公孙穆青——难不成她的洁癖只针对某些人? 艾寥寥白着一张脸对公孙穆青摆摆手:“没什么,只是被这个女人恶心到了。” 她真不想再看这个女人一眼了,但是想到父母的死,那股恶心感就会被怒气压下。她抬起头,对师文婷嘲讽道:“是啊,艾家真是感激死你们了!只是说我们拥兵自重意图谋逆嘛,又没有说我们奸淫掳掠男盗女娼……” 师文婷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难道不是吗……” 她也有些说不下去了,只是强辩道:“如果真的很严重,至少要诛九族吧。可你不还是好好的站在这里?还做了公主身边的红人……” 第两百二十四章 刺客 哈哈!艾寥寥差点就要蹦到石桌上叉腰大笑了:“我好好的站在这里?”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好好的站在这里了?! 她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为什么会有这么严重的洁癖,为什么被陌生人一碰就觉得浑身起毛、脏的不得了?! 她永远也忘不了,忘不了在那个肮脏的监狱里发生的一切!忘不了那群禽兽当着她的面强暴了她的母亲和嫂子! 而她则因为一个处子之身可以卖出更高的价格才幸免于难。可是那些是禽兽啊,他们不能得到她的身体,但是他们将她全身都摸遍了! 用他们那肮脏不堪的手! 那些不堪入目的记忆……想起来就叫人恶心! “寥寥!寥寥!”李欣眼见着艾寥寥浑身发抖就要抽起来的模样,慌忙起身查看。 而公孙穆青则扶着对方坐到了一边,温柔的将她抱在怀里不住的安慰道:“没事的寥寥!都是过去的事了,别想了好不好……” “她经常这样吗?”李欣见公孙穆青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忙问道:“有没有让周家兄弟看看?” 不会是跟自己一样中毒了吧? 公孙穆青眼睛里含了泪却生生忍着没掉下来。她知道李欣最讨厌看到自己哭了:“不经常的。只要大家不提以前的事情,寥寥都很正常。周家公子也看了说没什么事的,殿下您请放心。” 艾寥寥伏在公孙穆青的怀中,仿佛抱着自己的嫂子一样。她任由李欣问着问题,却不想回答。她对李欣是敬爱,但是要她对其说出以前种种,她还做不到。 李欣听了,转身就对着师文婷迁怒起来:“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没发现寥寥一看到你就犯恶心啊!你呆在这里简直讨人嫌!” 前世自己对艾家了解不多。她那时候被安少莲迷得魂不守舍。对师家盯得也没小时候那么紧了。艾家从进到姜桐再到满门被诛,统共也没到一年吧…… 没想到他们跟师家还有这么一段渊源。 师文婷脸色沉沉,心里将这群人诅咒了千八百遍,面上却依然恭敬的应声退下。 见她这么温顺,李欣便怀疑的望着对方的背影思索起来。不是想让安少莲毁了自己的清白吗?师文婷怎么也不再争取一下就直接走了? 过不多久,等客人来全了,这宴席可就要开始了啊。 她还以为师文婷要在凉亭里给自己请罪,然后劝个加了药的茶或者领自己去哪个要命的地方逛逛呢! 因为有张靖嘉的安排,她一点都不在乎对方对自己耍手段,反而很期待这个过程。 “殿下。咱们不如进屋去坐坐吧。”子玉不愿意李欣在外面多呆,虽然凉亭四面通风还算凉爽,但是夏日的太阳还是很毒的。空气里全是闷闷的燥热。 而公主的身体是最忌讳呆在这种热哄哄的地方的。 还不时有人上来刺激她。 “哦,好啊。”李欣对师府的景色早就看厌了,她起身说道:“反正宴席就要开了。” 她一起身,艾寥寥几人也整理了一下衣裙,准备离开凉亭。 一切都那么寻常。 可就在此刻突生异变。艾寥寥只是一低头便听到了破空之声。她下意识将前面的李欣往边上一拨,然后带着她就滚到了石凳之后。 李欣回头一看,只见凉亭的包金木柱上插了三柄带羽飞镖,锋利的刀刃直插进木柱深处。 众人一惊,纷纷围在李欣周围。 几个擅长追踪的女子已经飞奔而去追拿刺客了。 艾寥寥等了一会儿,见危险终于过去。这才对李欣道:“殿下没事了!” 李欣站起身,平静的点了点头,然后走到木柱前用力拔出了一记飞镖。 锋利的刀口直接就将包在柱子上的金箔给划破了。 “这飞镖怎么这么眼熟?” 李欣嘀咕着。仔细想了一会儿突然又笑起来,然后对艾寥寥道:“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吧。” 与此同时,在前殿乱晃的方城终于受不了这压抑的宴会了,跑到张靖嘉身边担忧的问道:“先生你这么平静啊?万一塔苏尔失手怎么办?” 张靖嘉看着离自己远远的客人们,无声笑了下。然后笃定回道:“不会。” 塔苏尔出马,原本那些真正要射飞镖的人恐怕连渣渣都不会剩。 “是呢……”方城酸溜溜说道:“先生您那些好东西全都给了公主。公主转手就给了塔苏尔!再加上周仲林研究出的各式的毒药,这样还要出事那就怪了。” “那你问什么?”张靖嘉没理会方城,恒星倒不乐意了:“收起你那酸透了的表情,醋味这么大,跟个女人似的!” 方城大怒,他不过是担心李欣不明就里被吓着了,正准备跟先生探讨一下共同感受,哪知先生半点都不担心,还被苦瓜脸给挤兑了一番。 想想还是彗星好啊……他不由上怀念起跟扫把星相处时的种种“美好”来。 可惜对方被留在了玉昌协助桑月柔重建桑家了…… 哎,方城忧郁的叹了口气,突然发现自己有些想念对方了。 他担心的的确多余,李欣的心情半点未受影响。 “殿下,您有没有事?”刚走没多久的师文婷又赶了过来,身边还跟着洛清城和另一个贵妇云平。 云平就是世子夫人,师老夫人去世后,她就是师家真正的女主人。 “都是我不好。”师文婷跟洛清城哭诉道:“殿下身份特殊,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肯定会对殿下不利的……我原本就觉得丢下殿下不妥,可还是……” 李欣觉得挺有趣的,便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有人要对我不利?莫不是你认识那些别有用心之人?” 师文婷脸色一白,然后便转头朝着云平小声嘀咕:“伯母您都看到了……不是文婷招待不周,分明是殿下对文婷有意见。文婷不过是个弱女子,怎么会认识这些武艺高强之辈!” 云平原本也觉得是师文婷不好。她知道师文婷讨厌,只不过她没想到这个天舟的公主更令人讨厌。 才这么一会功夫,对方就把师家上下全都得罪到了。 包括自己的儿子师文礼。 “殿下,这凉亭四面空空没有遮挡。如今刺客还未抓到,此地不宜久留,不知殿下可否愿意移驾后殿?”云平只当没听到师文婷的抱怨,平和的李欣道:“后殿专门为公主辟了厢房,殿下即可选择在大厅内跟众人一同欣赏歌舞,也可选择在厢房内安静饮宴。” 李欣眼光闪闪:呆在大厅内怎么方便他们算计自己?这是好戏就要开场的意思吗?师家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将自己这个天舟公主放在眼里啊…… 难道是因为李世慧的缘故,他们认定了自己这个公主也是一样好欺? 她想想就兴奋。立刻便道:“自然是去厢房。” 此话一出,云平满意的点了点头,洛清城微勾唇角。而师文婷则有些心不在焉。 李欣将三人神色尽收眼底,心中越发期待,不由催促道:“快些带本宫过去吧!” 她表情的很害怕那些刺客似的,倒叫师文婷舒了一口恶气。将来就算斗不过对方,暗暗做了便是。 天舟离新卫实在是太遥远。她还不了解李欣这个公主在天舟的地位。 云平叹了口气。然后亲自带着李欣一行人往后殿走去。 师府不大,绕过池塘和花园就是后殿,而云平口中的厢房就在后殿偏侧的小院,面积不算小,有南北两厅自带小院,种了一些曼陀罗。 李欣知道这里是师家用来看戏听曲的地方。名叫醉心馆,是个既宽敞又干净的院子。 云平看着这一大帮人进来后就显得有些拥挤的房间,不由开口说道:“殿下。这厢房有些小了,不如让您身边的这些贵人们另辟一间房吃酒吧!” 来了来了,刚才用飞镖吸走了她的“武士们”,现在又要将“画师们”也全赶走吗? 也不能太过配合你啊…… 李欣面上便现出为难的神色:“这样不太好吧!他们只是本宫带来的画师……先生说过不能让她们离开本宫的……就让他们留在这里好了。” 云平不想拂逆李欣的意思,正要答应李欣。却听洛清城轻声笑道:“公主殿下何必客气!都说来者是客,这些贵人既然今日有缘进了咱们师府。不吃上一碗寿面怎么行呢?殿下不用担心,他们就在旁边的屋子里,殿下有什么吩咐让丫鬟高声喊上一声就行了。” 师文婷也道:“都在一个小院里,她们也算不得离开殿下……” 艾寥寥左右看了看,视线在卷棚的房顶上也留恋了一会儿,若无其事的低了头。 李欣犹豫了一会儿才答应下来。 艾寥寥毫不留恋转身就走,倒是公孙穆青有些担忧,被艾寥寥一拉,也磨磨蹭蹭走出了屋子。 “殿下,臣妇还要去大厅处理一些庶务。”云平不知道公公还有二房要做些什么,她也不想知道。 她觉得什么事只要跟二房沾了边就会变得无比倒霉。于是她完成了把李欣带到这里的任务之后,便连忙提出要走:“这里便由弟妹留下来陪着公主吧。” 李欣不置可否,没什么表情的点了点头。她身边只剩下了四个贴身丫鬟,跟刚才的呼啦啦一大群比起来,显得有些落寞。 云平讶异的退了下去。 她原以为李欣不愿意洛清城留下伺候的。洛清城自己也担忧的很,刚才还特意嘱咐自己要给她求情,一定要让她留下。 没想到这么顺利。 洛清城也是心下一喜,将女儿师文婷带在身边,然后便柔声对李欣道:“殿下,南厅已经备了酒席。请您允许臣妇站在边上伺候殿下饮宴。” 第两百二十五章 失策 李欣却笑着说道:“那怎么行,你今日可是主人呢。” 她当先走进内厅,豪不客气的往桌前一坐,然后便道:“伺候本宫的事情自有本宫的丫鬟去做。你这个主人还是过来陪本宫喝点酒助助兴吧。” 内厅内的布局一目了然,正中一张八仙桌,桌上珍肴冷盘俱已摆上。靠东一排酱紫色大木柜,南面临窗处有一条长案,上面摆了两个大花瓶。而靠西则立了一架八扇美人屏风,外人看不清屏风之后的景象,但是有着之前记忆的李欣却知晓那屏风之后便是一张贵妃榻。 李世慧离开后,师景与洛清城曾大吵过一架,之后他日日醉饮睡在此地,洛清城来此伺候了一夜,第二天他们便又和好了。 李欣想到这些日渐清晰的记忆,脸上就不由露出冷笑:洛清城啊洛清城,你还真把这地方当成你的宝地了? “民妇遵命。”洛清城顺从的应了。 师文婷崇拜的望着母亲。自己每次出手都会把事情搞砸,母亲一出马,所有事情都顺利了。 洛清城拍了手,很快就有丫鬟端上了热菜、烫了米酒。慢慢摆了一桌之后,陪坐的洛清城便对李欣道:“也不知道殿下您的口味,府里便请了南北两个厨子一同做了这些菜。殿下尝尝看,若是特别喜欢哪道,一会儿民妇叫他们再多做几样。” 这般热情,一点都不像刚刚在前面跟自己吵过架的模样。 李欣在心里不屑的想着:真能装!这些菜里头,是不是加了料啊?还是说这些酒水不正常? 虽然她相信张靖嘉不会让自己出事,但是这样心甘情愿的顺着对方的心意任人摆弄,她还是不甘的。 她小气到甚至不希望对方哪怕有一个时辰的爽快。 “那你们怎么不吃?”她直接问道:“这样,你们把每样菜都吃一遍,还有这酒。也喝一杯给本宫看看。” 李欣眼中是*裸的不相信,她问的直白,很不在乎主人家的面子。 洛清城惊怒,就知道这小贱人没那么容易上当。幸好自己和文婷事先都吃了解药,否则又要让这小贱人借题发挥逃出一劫了! “那是自然。”洛清城勉强笑了笑,也不用丫鬟动手。她自己拿了个碗,把每样菜色都捡了一点出来,然后便在李欣审视的目光下全部吃了下去。 师文婷也有样学样,在丫鬟的伺候下慢慢吃起来。母女两个都是美人,这般优雅的吃吃饭、喝喝酒。看起来还是蛮赏心悦目的。 “殿下可要点个好戏听听?”洛清城放下筷子问道:“民妇听大嫂说过,今日府里请的都是姜桐的名伶,在我们新卫也都是鼎鼎有名的角儿呢。” 李欣便皱了皱眉。摆手说道:“说不定那些戏子就是由刺客假扮的。本宫刚刚遇刺,这会儿还是消停些吧。” 洛清城暗暗恼怒,却也无可奈何。原本想着大戏一唱起来,既能遮盖那些不堪的声音,又能为自己的不在场找个理由的。 如今却是不成了。 算了。这公主若真是天舟皇帝的心头宝,又怎么舍得让她孤身进入新卫?人人都看中她的身份,只有洛清城觉得对方没什么好怕的。 文婷说的对,自己有时候就是谨慎过头了! 朱瀚廷可比李欣恐怖得多呢!想必皇帝的龙庭之怒,一个异国的公主就算不上什么了。 李欣慢悠悠让子玉捡了几道菜吃了几筷子。 食不言,洛清城与师文婷吃完便不再说话。饭桌上只剩下李欣安安静静吃饭的轻微声响。她一边吃一边时不时瞟过去看一眼洛清城母女。 见她二人渐渐露出焦躁的情绪。李欣才抬手打了个哈欠说道:“怎么这么困呢……” 然后摇摇摆摆便伏在了桌上。 洛清城眼光一闪,轻轻拍了拍双掌说道:“还不快些出来!” 子玉几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从房顶上突然跃下几个人来。他们上来就捂住了子玉她们的嘴。然后往她们颈项上一拍,几人便全部软绵绵倒了下去。 “把她给我拖到床上去。”洛清城冷冷吩咐道。 师文婷却指着“昏睡”的李欣气急败坏的指责起这些人来:“这药怎么搞得,不是说她会兴奋会发情吗?怎么跟蒙汗药似的就睡过去了?” 她还想看看李欣在自己面前跟小丑似的表演一番呢! 几个蒙面人不说话,按照洛清城的吩咐将李欣给抬到了屏风隔断的另一边。 李欣却在心里暗暗后悔,原来这药不是昏过去才行啊!但是要让她装兴奋装发情…… 算了。还是装晕比较容易。 洛清城虽然有些怀疑,但是师文婷却闷闷不乐的对她说道:“阿娘。我们出去吧……” 一想到是自己亲手将这个女人给送到安少莲床上的,她就心痛的不得了:“女儿不想在这里听他们两个的壁角。” “那你就去喊几个长舌的夫人过来。”洛清城道:“这贱人可恨极了,今日不让她吃个大亏,阿娘这心里就不舒服!” 虽然朱瀚廷吩咐了这事让他们悄悄进行,事后只让安少莲好生安抚李欣就行。 但是无论是师诚志还是师景,都觉得此事师家必须插手。倘若李欣没有把柄抓到他们手里,以后师文婷还怎么在郑国公府站稳脚跟? 所以师诚志吩咐的是让洛清城把世子夫人云平及师文礼的媳妇周氏给喊过去共同目睹李欣与安少莲的丑事。 他认为这样并不会影响朱瀚廷后面计划的实施。 可洛清城的目的又跟他不一样。她既要她女儿地位稳固,还要李欣这贱人身败名裂! “不要太快,想让他们玩一会儿。”洛清城叮嘱道:“小心些,莫要让她们疑心与你。” 师文婷“嗯”了一声,绕过地上的几个“死”丫头,心情复杂的走了出去。 洛清城听到女儿的关门声,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下。 她侧耳听了听。却觉得屏风那边安静的不太正常。安少莲不是早早就躲在隔壁了吗?这会儿应该是脱那女人的衣服了吧? “少莲?”洛清城到底是安少莲的岳母,她可不想目睹女婿赤身*的画面。可是隔壁一点声音都没有,这让她心里微微起了毛,试探的的叫了声没听到回应,她再也坐不住了! “少莲,你在吗?”洛清城走到屏风前又问了一声,依旧无人答应。 她便转身走了进去。 “你……唔……”她看到李欣衣着整齐的站在贵妃榻前,顿时惊诧的瞪了双眼,刚要大叫,就被几个蒙面人捂住了嘴。 到底怎么回事?自己明明是看着这个贱人吃了春药的。对方又没有解药,怎么现在会跟没事人似的好好的站在这里。 “洛清城。”李欣慢慢踱到对方跟前,露出邪恶的笑意:“你想让本宫与这个畜生上床对吗?” 她尚未及笄。但是说出这些话却一点也不感觉羞耻。她面色平静并无怒气,青葱白玉的手指定定指向贵妃榻上早已被迷晕的安少莲。 洛清城嘴里已经被塞了布团,呜咽着想要挣扎,奈何身后的蒙面人紧紧抓住了她的双肩,让她丝毫没法动弹。 刚刚看到李欣好好的坐在那时。她的大脑便是一片空白。如今稍稍回了神,却发现自己的情况再也无法翻盘。 早知道她也一起装晕了……反正是有人要刺杀李欣。 早知道就不参与这事了……反正师景会去找别人做的。 早知道…… 哪有那么多早知道呢。 她又悔又怕,不由就低了头,暗暗祈祷师文婷不要再来了。 心念几转之后,洛清城慢慢镇定下来。她给自己找了最好的一条路,决定以自己这条命去领了所有的罪名。这样两个国公府及皇上都会感激她。她的女儿师文婷以后也能过得好一点。 李欣见对方居然安静了下来,有些奇怪。她虽然年幼,身高却并不比洛清城矮多少。 见到对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她便上前捏住洛清城的下巴,迫使对方抬起头看着自己。 “你说,本宫要如何处置你才能安心?” 洛清城将双眼阖上,只是流泪,却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说话。”李欣将她嘴里的布团扯下:“你叫也没用。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害怕有人听到声音提前进来坏了你的好事,早就把周围的人清理干净了。” 所谓的让画师们去另一个房间。也不过是在那里给她们下点药让她们睡一会儿罢了。 洛清城欲要跪下,奈何双手被蒙面人提着,怎么也跪不下去。她已经没有空闲去想蒙面人为什么叛变了,此刻她只能迅速认罪,然后将其他人都摘清:“殿下!这一切都是民妇做的。民妇认罪,求殿下放过民妇的家人!” 推脱狡辩都没用了。刚才自己跟师文婷说的那些话,这贱人肯定都听到了。只要脑子不蠢,谁不知道自己被暗算了。 尤其是那四个丫鬟的尸首还在外面,洛清城现在才觉得自己处处都没考虑清楚,后路全给自己断了。 “哦?”李欣脸上现出感动的神色:“洛清城你竟真的这么善良?那你倒是说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脸上神情渐渐严肃,怒喝一声问道:“是朱瀚廷指使你这么做的对不对?!” 洛清城被吓了一跳,随即连忙摆手摇头:“不是不是!不是皇上的指使……是民妇,是民妇不想公主殿下为光华公主立衣冠冢,怀恨在心才这么做的……” 她无奈的闭了眼,一脸的视死如归:“这一切全是民妇所为,与其他人无关。求殿下责罚!” 第两百二十六章 不伦 李欣被她这表情给恶心到了。 看着床上的安少莲,想到塔苏尔刚才给自己说的张靖嘉的计划,顿时就觉得那样比杀了他们还要解气。 虽然很难让人接受。 “什么责罚你都愿意忍受吗?”李欣的表情冷冰冰的,语气也很淡漠:“本宫瞧着你身子娇弱,只怕你受不起呢!” 洛清城听了果然微微发抖,但是想到就算自己把其他人供出来也难逃一死,还不如借助这次机会让师文婷受益。 她向来心狠,便是对自己也是一样。 “是!只求殿下能放过其他人。”洛清城语气坚定,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了。 她听出李欣的意思似乎并不要自己的性命,那是要对自己动刑吗?她心里暗暗侥幸:不过是受些皮肉之苦罢了,若是能保住性命自然再好不过了。 李欣微微笑了下,对她的要求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她拍了拍手往靠墙的椅子上一坐,然后对那些蒙面人吩咐道:“塔苏尔,给她吃药吧。” 不错,这些蒙面人全是李欣自己的人。之前那桌子菜根本就没有问题,张靖嘉早早就将那些下毒之人给换了。而塔苏尔在解决了那些刺客之后便隐在了醉心馆的房梁上,等着洛清城的动作。 塔苏尔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木然的脸上居然有了一丝愤怒的表情。 这让他的手下很是意外。这位钩月的王子自从离开自己的故土起,便越来越沉默寡言。近一年里,除了木然,他们都很少见到塔苏尔再有别的表情了。 塔苏尔的动作颇为粗鲁,捏着洛清城白皙的颈项就像拎着一只待宰的羚羊。他微微按住她的下颚迫使对方张了嘴,然后便将右手瓷瓶里的红色药丸一股脑全给对方扔了进去。 洛清城不敢挣扎,乖乖的咽下了。 但是塔苏尔的这番动作却让她差点被呛死。 见她吞了药。身后那蒙面壮汉不再扭着她,双手一松,将她推倒在地毯上。 “咳咳咳……”她跪在地上剧烈的咳嗽起来。 “你就算吐出来也没用。”李欣凉凉说道:“本宫这里的好东西多的是,要不要一样样给你试试?” 洛清城原本想借着咳嗽吐出几颗的心思被看穿,她有些绝望,便将那些堵在喉咙口的药丸彻底咽了下去。 隔了好一会儿她都没觉察出有什么不适,抬了头却见那蒙面大汉给床上的安少莲也喂了药。 “殿下……”安少莲到底是她的女婿,想到师文婷以后还要靠着他过下半辈子呢,洛清城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对方出事。 她不由往前跪行了两步,哭泣着求饶道:“殿下。民妇知道你是个心善的……这一切都是民妇所为,世子爷他什么都不知道啊……求殿下放了他吧!” 李欣看着自己的手指,上面不知何时沾上了一根发丝。想来正是那洛清城的。她有些恶心,吹了吹自己的手指将那发丝吹到了地上。 “本宫真是感动。”她懒洋洋抬了头,望着对方风韵犹存的俏丽容颜,心里的快感越发的强烈:“看来你对安少莲还真是好啊,都甘愿牺牲自己的性命为他顶罪了。师二爷知不知道?本宫看你这人也挺谨慎的。他应该不知道吧……” 洛清城觉得浑身都在冒汗,她有些不知所措,心里有一块地方正在塌陷,仿佛就要引着她往那深渊地狱坠去似的:“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谁……” 一声沙哑的男声从榻上响起。 李欣回头,见塔苏尔已经将安少莲给弄醒了,这才站起身对洛清城道:“没什么意思。只是感动你们二人情投意合。给你创造个机会相互了解了解。” 她看到对方越发红艳的脸颊,笑得既欢快又满足:“不要感激本宫。你也说了,本宫是个心善的人。哈哈哈……” 然后她便大笑着从房间内退了出去。 蒙面人也没留下一个。跟在李欣身后就往外走。路过躺在地上的四个丫鬟时,每人弯腰背了一个,然后又迅速的跟上了前面的人。 醉心馆的人一瞬间退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了洛清城以及她的女婿安少莲。 她见李欣竟然就这么放过了自己,还将那些凶神恶煞的蒙面人都带走了。 她有些难以置信。却不得不掐了掐自己的手臂确认了这事是真的。洛清城狂喜之后就要站起身往外逃,然而她又惊恐发现自己浑身都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来。 “岳母……”这时候安少莲已经走下贵妃榻了。他脑子里迷迷糊糊的还没理出头绪,身上燥热难安。 闷闷的空气里渐渐升腾起蜜糖的芬芳,看到躺在地上软成一滩的洛清城,安少莲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一些,然后上前就要扶她起来:“岳母……你怎么了?” 他的声音暗哑而温柔,带着沉沉的诱惑。 洛清城知道自己完了。她终于明白李欣走的时候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她想要阻止安少莲走近自己,但是心里那块缺失了的地方却一直叫嚣着不要不要。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有多娇媚,粉艳的双唇开开合合,发出的却是一连串带着滚烫*的呻吟声。 安少莲有些发痴的叫道:“岳母……” “少莲……”当安少莲的手臂接触到她的一刹那,洛清城心中的最后一丝清明也消失殆尽。她轻轻的、无比满足的哼了一声,然后睁着水波横流的媚眼回应他道:“我要你。” 整个醉心馆一片春色,南窗斜印的曼陀罗的硕大花朵妖娆而洁白。呢喃的碎语和着禁忌的不伦散播在房间里的每个角落,活色生香的夏日午后,就要被一群渐行渐近的人语声给吞灭了。 “阿娘说那南蛮公主不想听戏只想找人聊天,阿娘没法子,只好差了文婷先出来看看戏过过瘾。”师文婷与嫂子周氏慢腾腾走在去往醉心馆的走廊里,身后跟着一大群穿红着绿的华服贵妇。 “只是那公主刁蛮的很。文婷害怕阿娘吃亏,便将嫂嫂给拖过来了。”她笑得矜持而娇俏:“嫂嫂,你不会怪文婷吧!” 周氏抿了抿唇,笑着说道:“怎么会呢。大家都是一家人,彼此相互照应是应该的。” 话虽这么说,但是她手里的帕子都快要被绞碎了。连婆婆都对那南蛮公主避之不及,这二房的人脑子都被驴踢了吗?怎么一个劲的往上凑! “嫂嫂你真好!”师文婷拥着周氏亲热的说道:“阿娘一定很感激你!” 这队人刚刚走到醉心馆门口,却见另一队穿着锦衣的公子们也都矗立在院子外面犹豫不决。 周氏有些奇怪,这群人按理应该都待在前殿饮宴才对,怎么会跑到后殿来的? 她示意身后的客人不要贸然上前。而是让自己的贴身婢女上前询问一番。 “几位公子有礼。”婢女上前给众人行了一礼,然后指着身后的众多贵妇说道:“我家夫人想问问众位公子是否迷路了?” “不是。” 回答婢女问话的是周伯颜,他彬彬有礼又谦虚温和。让那婢女再出口问话时竟结结巴巴起来:“那……几位公子这是……怎么来的……” 周氏觉得自己的婢女实在丢死人了。她们离这些人不过几步之遥,刚才的对话她也听见了。 “这里是后殿,几位在此处流连只怕不妥。要知道今日来的女宾全在后殿呢。”周氏往前走了几步,对周伯颜几人大大方方说道:“若是几位有什么事觉得难办的,可以跟我说。” 她给几人行了一礼介绍道:“我是师国公府的大奶奶。” 张靖嘉听了恒星的翻译后。眼睛微微眯起来,他的视线掠过周氏的头顶落在了师文婷的身上。 “大奶奶可知这里面宴饮的是哪位贵客?”周伯颜迷茫而又担忧的说道:“刚才前殿内出了一名刺客,刺伤晋王后就逃了出去。在下的随从正好有几分功夫,一路追踪就到了这里。” 几个女眷一听居然有刺客刺伤了女眷逃进了这院子,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再不敢往前走了。 便连师文婷都有些抖起来。 她知道晋王正是朱瀚廷。今日在师家被刺。朱瀚廷只怕会迁怒师家人。 周氏到底年纪比她们都大些,虽然她也有些害怕,但是依旧镇定的回答道:“里面宴饮的是天舟公主……哦。还有我二婶也在里面。” 周伯颜脸色一变,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你说这里面宴饮的是我们的公主?” 我们的公主? 周氏瞧着对方这样子,顿时就明白了:“你们是公主带过来的人?” 晋王被刺伤了,刺客又进了南蛮公主的院子……周氏顿时觉得一大团乌云盘旋在了师府的头顶上。 “都挤在这里干什么!” 还没等周氏几人缓过神来,师诚志的声音便冲破了她们的耳膜传了过来。 周氏抬头。见到师诚志带着一堆人朝着自己这里走过来。 “还不快回去!”师诚志看到自己的孙媳妇还有孙女跟一群男人纠缠不清,不悦的骂道:“府里出了刺客。没抓到之前你们哪也别跑!” 周氏低声应下,慌忙赶着几个女眷往大殿内走。她想那里人多,刺客不会往那里去。 但是师文婷却不愿离去。她期期艾艾的对师诚志道:“祖父……我阿娘还在里面呢……我不走,我要留下……” “胡闹!”师诚志瞪着师文婷,今日的事情太过蹊跷,不排除是这天舟的公主派了刺客来刺伤皇上的。这事,能不参与就别参与了。怎么师文婷就是不懂自己的意思呢! “祖父……”师文婷只是哭个不停。周氏等人的背影都走远了。 “就让她留下吧!”人群里突然发出一个声音。 “是,王爷。”师诚志脊背一挺,忙转身对着身后表情阴晴不定的朱瀚廷说道:“王爷,如今整个师府都封了,谅那刺客也翻不出咱们的手掌心!” “刚才不是有人说见到刺客进了这院子吗?”朱瀚廷阴森森说道:“那本王倒要进去看看,他到底还在不在这里!” 第两百二十七章 赌约 张靖嘉站在周伯颜的身后一句话都不说。 但是恒星已经从主子微扬的唇角知晓了对方现在的好心情。 “是。”师诚志忙接着朱瀚廷的话应道:“整个院子外围全给府内的家丁围住了,再加上周围有王爷的侍卫护持,咱们现在进去就能活捉了那刺客。” 师诚志都开始确认这刺客其实是朱瀚廷自己派过来的人了。这般凑巧,让那南蛮公主被毁了名声的同时又栽赃了对方行刺之名。事后只要新卫不计较,标榜以仁德治国的天舟还要再发兵攻打他们的话,那就是不义之师! 可皇上对自己也太狠了,倘若不是他身边的侍卫武功高强,刚才那一刀下去,皇上可就要死在他们师府了! 看着朱瀚廷右肩隐隐渗出的血迹,师诚志自己都觉得有些疼了。这真是实实在在的苦肉计啊! “王爷可以先回庭院厢房休息一下,待老夫抓到刺客后便立刻向王爷禀报。”他贴心的建议道:“毕竟您的伤口不宜动作……” “无需这么墨迹!”朱瀚廷摆了摆手跨进醉心馆,比起当初在战场上的九死一生,这点小伤对他来讲根本不算什么。 他脚步很急,他知道那刺客不是自己安排的。他现在脑子又很乱,光一想到有人要杀了自己,他就又急又怒。到底是谁下的手?就是那南蛮公主?还是真正的晋王?又或者是尔朱氏? 更有可能是自己的身边人! 不然谁会知道他今日出宫!这事只有少数人知道,就连师府他事先也没通知过。 一群人大多表情焦躁、惶惶不安,只有张靖嘉闲庭信步,好似就是出来游玩的一般。 “嗯……啊……” 众人刚刚踏进院子,就觉得空气里有一股*味道。他们从北厅进门,然后便听见有女子微弱的娇吟声断断续续的从南厅传出来。 朱瀚廷和师诚志都松了口气,不管刺客有没有抓到。至少安少莲毁了李欣清白这事他是做成了的。 见到皇上的神情没那么紧绷了,其他人也都松了口气。而他们的精神没那么紧张时,再听那连绵不绝的娇吟声时,他们各自的心里也都升起一股*,满脑都是旁边厅堂内的活色生香,把来抓刺客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跟在人群后头的师文婷也是兴奋又难堪。 兴奋的是一会儿可以看到那贱人出丑,难堪的是那奸夫正是自己的丈夫。 而且这会儿就她一个女人,跟着一大群男人听墙角,难免有些尴尬。 可是令她不解的是,皇上及祖父全都停了步子。并没有进去捉奸的打算。 张靖嘉唇角的笑容则更加明显。周伯颜仔细分辨了一番后,也露出轻松的神色。 “咳……”朱瀚廷站在北厅内对着师诚志训斥道:“怎么贵府的爷们这么不知收敛……这青天白日的简直有伤风化。” 他意有所指的望着张靖嘉等人,然后露出一个羞愧的表情说道:“尤其是在这群贵客面前。你们……哎……简直丢尽了咱们新卫人的脸面!” 师诚志见朱瀚廷有意要落天舟人的面子,哪里会不配合。他举起袖子半遮了颜面说道:“王爷,老臣羞愧啊!只是老臣家风一向严谨,教育子孙从不纵容,今日这事实在是……若南厅真是师家的不肖子孙……那老臣愿意领罚!” 张靖嘉笑了笑。示意远洋队的人上场配合演戏。 周伯颜还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周仲林却不是那扭捏之人。认真说起来,这春药还是他配置出来的呢,听这声音那两人正如鱼得水、戏耍正欢。 这岂不是更加证明了自己配置的药效果非常好? “咱们公主不是早说了嘛……”周仲林不屑的望着师诚志道:“新卫的师家啊,尽是男盗女娼之辈。今日进府一观,果然名不虚传!” 这么直接的敌意让师诚志心里更加愤恨。他暗暗冷笑:等一会儿就叫你知道什么叫自打脸面。 “这位公子,你怎么里面一定是师家子孙?再说就算是我们师家的某个不肖子孙,那也可能事出有因啊。”他既要表现自己很愤怒。又要表现出心虚,这可累坏了年纪一大把的师诚志了。他擦了擦额头汗珠说道:“可能是饮多了酒,才会如此胡作非为。” 他们的说话声也不小,按理说里面的人听了应该很快停下,然后穿了衣服出来认罪了。 可是双方都知道里面的人是中了春药的。真是神志不清之时,哪里会在乎有没有人在外面。 哪怕是当着众人的面交欢。他们都可能不在乎了。 果然,里面的声音越发大起来。 师诚志想着那南蛮公主看着年纪挺小,怎么做起这种事来这么熟练,倒似乎那男子被她牵引着一般。他刚想在刺激刺激周仲林,却听外面又有人进来了:“祖父,孙儿往东搜了一遍,没有发现刺客。” 朱瀚廷见到时师文礼进来了,便有些奇怪的说道:“我还以为里面的人是……原来竟是师景吗?” 整个师府就那么几个男主人,如今就只有师景没有现出身了。 师诚志一副想冲进去又觉得很难堪的样子:“要真是这个畜生……老夫就,就打断他的腿……” 周仲林便继续煽风点火:“打断腿有什么用,那玩意儿不除就始终是个祸害啊!哎?师景不就是那个抛弃了光华公主的男人吗?”他露出鄙视的神情:“原来这么欲求不满、饥不择食……” 师诚志大怒:“这位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师家人平日彬彬有礼,今日这事必有原因……” “父亲!”他还没说完,师景也从外面进来了:“孩儿往西搜了一圈,没有发现刺客的踪迹。听说是在这里……” 他也听到了里面传来的时高时低的呻吟。脸色一松,他知道安少莲得手了。 师诚志大喜:“二郎,你来的好……你来的好啊……” “这……”朱瀚廷却还要装作诧异:“师景。你怎么在外面?”他像是有些疑惑,自言自语的说道:“里面不是师家的人……那会是谁?” “既然是在你师家发生的事情,自然就是师家人所为!”周仲林双眼大放光芒,好想看看自己的药效能持续多久啊! “如果你执意要说里面的人不是师家人的话……” 他对朱瀚廷等人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今日我等跟随公主殿下进师家记录宴会盛况,奈何途中歌舞戏曲实在无聊的很。如今有这么一番奇遇,不知主人家可允许我等进去观摩一番?” 他洋洋得意的神情十分欠揍:“反正你也确认了里面那个不是你师家的人……咱们画师是不介意多画些春宫图的。要知道那些东西,民间百姓可喜欢看的很呢!” 他说的越过分,朱瀚廷心里就越高兴。 师诚志也不呵斥对方,耐心等着他将话说完,然后才装出羞恼的表情对着朱瀚廷道:“臣请王爷恩准此人要求!王爷您也看到了。咱们师家的男人全在这呢,可对方还要这般出言侮辱,老臣实在不服。” 朱瀚廷点了点头:“师老国公说的对。” 他抬头对周仲林道:“你们这般威胁就是要与我们难堪罢了。可是你们又怎么肯定里面的就一定是咱们新卫人!要知道你们公主也在这院子里饮宴的。指不定就是她身边的哪个侍卫与丫鬟通奸了呢!” 除了几个知情人,新卫其他的大臣和侍卫竟然全都点了点头,认为皇上说的有理。反正师家的男人都不在这了,除了南蛮子胆大妄为不知羞耻外,还有谁敢在师府这般妄为。 “你胡说什么呢!”周仲林果然如他们说想那般恼羞成怒了:“能在公主殿下身边伺候的都是谨守本分的奴才!他们绝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像是要呼应他这句话似的。里面的一男一女同时发出高亢的叹息,然后又归于平静。 结束了? 众人心想。 朱瀚廷正后悔没早点进去抓奸,却听里面哎呀呀又开始轻哼起来…… 他松了口气,然后对着气鼓鼓的周仲林挑衅道:“你这般自信,可敢与本王打个赌!” 周仲林收到张靖嘉的暗示,立刻挺身而出。毫不畏惧的说道:“有何不敢?!你尽管说,赌什么?” 朱瀚廷道:“咱们先不管里面的人是咱们新卫的还是你们天舟的。一会儿我们也派几个画师与你们一同进去。不管谁人在此苟合,双方画师都要照实画出!” 他恶狠狠说道:“然后集成集子印上两千份!双方各持一千份分别在姜桐与襄平西市免费分发!让天下人看清楚到底是你天舟人不知羞耻还是我新卫人恣意妄为!” 到时候李欣自然害怕。就算他们手里的一千份可以销毁掉,但是只要有姜桐这边的一千份在手,她的公主府就要为此付出巨大代价。 一张火药的方子就够了吗? 朱瀚廷冷笑,他可是打探出对方有不少的好东西呢! 张靖嘉知道朱瀚廷不会错过这次的机会,但是他没想到这个男人能想的这么远。派一些人来围观算什么?事后不过是在贵族圈里传一些流言蜚语罢了。 可要是在两国首都的闹市区来赠发这么一本春宫图。那效果可就严重多了。 一个不好,整个天舟的皇室都要跟着李欣蒙羞。 而且那些图册可不是说想忘就忘了的。只要他愿意。随时拿出来影印几份送给别人,那李欣再出门跟赤身*又有什么区别! 张靖嘉微微笑着望向对方,只觉得这朱瀚廷狠辣无情、谋略深远,可比自己的岳父更适合当皇帝。 可惜他身边没人愿意助他。 “好!”周仲林看着张靖嘉微微点了点头,他心里一激动,拍着手大声赞道:“晋王这般主意实在深得我心!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进去吧!” 第两百二十八章 指婚 朱瀚廷冷笑着回道:“且容本王这边先选几个画师进去。” 他要带什么宫廷画师!在场众多臣下,十个有九个都会书画。今日不同往日,又不要你画出多少意境,只要据实记录便是。 当然,师家人是不能选的。 朱瀚廷微微思索了下,选了一些大家族的年轻子弟。这些人都是从他暂时动不了的豪门世家出生,身份显贵,能力一般。 事后就算李欣要对付这些人,也会得到这些大家族的反抗。双方相互消耗一番,也能为自己解决一些头疼的家伙。 他对自己这般安排实在是满意极了。 “好了!”朱瀚廷将几人叫出来吩咐了几句后,对着周仲林道:“咱们各出六个人!一起进去吧!” 十二个画师心情复杂的进了南厅。然后是此起彼伏的低呼声,仿佛很难相信似的。 朱瀚廷轻轻哼了一声:后悔了吧!见到自己那高贵的主子被一个新卫人压在身下,那帮子少年画师怕是受不了了吧?! 除了画师,其他人全都立在厅堂之内默默等着结果。 不明所以的人觉得很是奇怪,如果说他们在北厅商量时,里面的人太过投入没有听到他们的声音也就算了。 怎么这一下子进去了十二个陌生男人,这二人还是*不歇,甚至给人更加兴奋之感?! 真是不知羞耻! 年轻的人只是觉得不对劲而已,而年长些的却是品出点别的味道来了。 要说今天师府没有幺蛾子,他们立刻摘了头顶上的乌纱帽。 至少师诚志那老贼一定是知道真相的! 张靖嘉默默立在众人身后,对今日的结果并不怎么感兴趣。 从朱瀚廷起了坑害李欣的那丝念头起,他的结局就注定了会失败。 他张靖嘉虽没什么名利心,但倘若这个文明里还有哪个人敢打他和他妻子的主意,他必要对方尸骨无存。 十二个画师进去后。只在开始有些骚动,随后便诡异的寂静下来。只余下那对男女越来越嘶哑的吼叫跟呻吟。 空间里全是曼陀罗糜艳的芬芳气息。 北厅内的男人们正听得热血沸腾蠢蠢欲动,师文婷则悄悄退出了门外。 她实在受不了这女人如此尖锐的喊叫了。 她不知道,就因为洛清城这般尖锐,才让她将对方声音里的熟悉给忽略了。 不仅是她,整个师家竟无一人听出洛清城的声音。洛清城平日里轻声细语,带着刻意的温软和端庄。与她今日在欲海中沉浮时发出的带着嘶哑的淫声浪语全然不像。 此刻众人只有一个感觉:这女人真是太媚了。 一炷香的时间渐渐过了,十二个画师有人出来了有人还留在里面。但是再仔细一看,出来的都是天舟画师,他们面色绯红。卷在手中的画纸轻轻抖动,显然是给刺激的不清。 朱瀚廷见了越发高兴。他认定那些卷起的画纸里什么都没有。这帮少年不敢给他们的主子作画,所以装模作样了一番后气愤的退了出来。 但是没关系。只要自己这边画完了就行。到时候印上几千本,让那南蛮的公主清醒清醒! “去请公主过来。”看到最后一个远洋队的队员也出来了,张靖嘉对恒星轻语吩咐道:“就说咱们该回去了。” 恒星听命后悄悄退了出去。 朱瀚廷有些不安。他调查过这个张靖嘉,直觉告诉自己他很不简单,至少比缺月给自己的报告上说的更加神秘。 对方为什么这么镇定?难道里面的人不是李欣?! 又过了半柱香时间。新卫这边的画师还是没有出来。朱瀚廷便真的急了,正想着是不是派个人进去通知一下,却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声讥笑。 “师文婷,你躲躲闪闪的站在门外干什么!莫不是以为本宫在里面,所以想要伺机谋害本宫?” 师文婷只觉得脖子都僵硬了,她一点点转过头。看到朝着自己稳步走来的美貌少女——不是李欣又是谁?! “你……”她非常诧异,见了鬼似的尖叫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这贱人不应该在里面屈意承欢吗?怎么会从自己身后出来?如果里面的人不是李欣,那又会是谁! 李欣轻轻哼了一声。边走边说:“不是说有刺客进来了么?本宫听力敏锐,听到声响就带人追了出来。结果还是去晚了一步,害得本宫的女画师们全都被对方迷晕在房间里!” 她不把师文婷放在眼里,见对方傻愣愣的自然也不多做理会。她大步跨进门槛,直接冲到师诚志面前质问道:“师老国公!你们师府可真是什么人都能进啊!刚才在凉亭那边。本宫被刺客伤了一次。你们说这小院安全,千哄万劝的将本宫骗到了这里!结果呢。刚才本宫又差点被人刺伤!” 师诚志跟师文婷一样难以置信:“你……你怎么会从外面进来的?” 李欣冷笑:“笑话?!不从外面……” 她一顿,然后皱着眉头望着南厅:“里面是谁?这是什么声音?” 说着她就一马当先要往里走去。 天舟刚出来的画师就拦在她面前不准她进去:“殿下,殿下您不能进去啊!里面都是些没羞没耻的人,您进去会脏了眼睛的!” 他们在这边劝着,那边脸色阴沉的朱瀚廷哪里还坐的住,站起身就往南厅走去。然后外面的人便听他大喝一声,再赶去看时却正见他一脚踹飞了屏风:“狗男女!你们竟敢……!” 他太过愤怒,几乎要燃烧了整个心智。这事失败了,难不成要他再去雇佣些土匪将李欣给绑起来用刑吗?! 他的表情十分凶狠,在场却没几个人注意到。 因为大家都惊呆了,那八扇美人屏风被朱瀚廷从中间踹断了:一半还竖立在地上,另一半却倒了。 里面的旖旎风光露出一角。刚才进去的六个画师早早听到了外面的声响,衣服虽然穿的不整齐。却比地毯上那两具白花花什么都没穿的人好多了。 这两个人,一个是京城里有名的年轻俊少安少莲,另一个便是今日在前殿斥责过天舟公主而被新卫人交口称赞的洛清城! 跟进来的师文婷一愣,待她看清那两具缠在一起的躯体正是自己的母亲跟丈夫时,她顿时觉得头晕目眩、心肝剧裂,再也不能顾忌场合而大声怒吼道:“阿娘!你在干什么!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她不能接受自己的母亲跟丈夫睡在了一起,这样的*惨剧,对她来说简直太残忍了! 师文婷嘶喊的声音将整个厅内的人都吓了一跳。 师景心里一抖,拨开人群挤到了前面,脸色顿时铁青。 “贱人!”他上前扯开两具依然忘我交缠的*。朝着洛清城绯红的脸上狠狠甩了一个耳光,将她打的直接晕倒在地,然后骂道:“你这个贱人!” 他的愤怒无以复加:不出今晚。整个新卫都将知道他师景给人带了绿帽子! 还一带就是七顶! 师诚志这次再也举不起袖子遮脸了……儿媳妇与孙女婿睡在了一起——他们的确都不是师家人,但是比师家人自己犯事还要打脸! 李欣瞧着这家人全都是一副快要昏过去的模样,心中大感痛快。转身对就要拂袖离去的朱瀚廷道:“王爷,这师景也太过粗鲁了。你看他刚才那一巴掌都把人给打晕了!既然他不要洛清城,不如就将洛清城赏给安少莲得了!你看这两人偷情都偷到师府来了。可见情意深厚……” “全当是成全了一对有情人。”她笑眯眯说道:“省的人家相爱却不能相守。” 朱瀚廷简直有掐死面前这个少女的冲动。他的右肩被刺,刚才在这醉心馆内,因为巨大的兴奋而忘记的疼痛此刻跟人拿着刀子在一点点挖着他的血肉一般。 他疼的脸色都狰狞了,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咬牙切齿的说道:“多谢公主殿下提醒……但是这事本王可做不了主,还要回去问过皇上才能定夺。” 李欣却似笑非笑的望着他道:“王爷可不就是代表了皇上的意思来的么……” 她回头盯着坐在地上傻呆呆的师文婷。语气里满是可怜:“这师家的人可真是奇怪啊,他们当年逼的光华公主与安邑郡主母女生生分离了。今天又想拆散洛清城母女……哎……也就是本宫心善,不忍做那坏事。就想着能让皇上下个旨,就让这洛清城母女以后都待在一起罢了。” 她紧紧盯着朱瀚廷的眼睛缓笑说道:“晋王以为如何?” 母女共侍一夫,洛清城,只要你不舍得死,只怕本宫还要助你青史留名呢! 朱瀚廷气的捏紧了拳头。深深望了一眼站在李欣身后的张靖嘉,然后微微垂了眼睛说道:“公主殿下对师家。也太过挂心了。” 李欣却寸步不让:“皇上对晋王也是关心的很呐……”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朱瀚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李欣就算开始不清楚自己的身份,现在也知道了。 “也罢,便如公主所愿,朕回去就圣旨封赐洛清城为郑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朱瀚廷大方的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然后意味深长的说道:“公主殿下对洛清城的提携之恩,只怕要等她醒来后才能对公主诉说了!” 朱瀚廷觉得自己没什么好损失的。这南蛮子公主跟疯狗似的,见谁咬谁,如今还要为洛清城指婚,这样一来她就把师国公府、郑国公府及洛家全给得罪了! “本宫心善嘛……”李欣哈哈笑着抢先告辞,对朱瀚廷那看白痴一样的眼光毫不在意。 在朱瀚廷看来,自己的确白痴。但是对于李欣自己来说,她的实力远高于这些人,她并不觑这些人家。张靖嘉说的对,折磨他们的*有什么好得意的,要复仇就让他们相爱相杀,然后看着他们一辈子互相纠缠又互相折磨才痛快! 第两百二十九章 母女 “殿下,我发现你最喜欢乱点鸳鸯谱。”方城磨着远洋队的队员了解了事情的详细过程,在回去的路上想一会儿就要笑一阵。 一点风度气质都没有,像个二百五。 “本宫什么时候乱点鸳鸯谱了?”李欣心情好的时候还是会理他的,就像此刻。 “就上次啊,你求着皇上把那个梁王的侧妃赐给了范诚悦,然后让她们姐妹二人共侍一夫。”他想起京城的事情,便骑在马上滔滔不绝起来:“听说那两姐妹从小就不和,进了同一个院子岂止是天天吵架,简直是要拆了范府似的?搞得范诚悦不得不在自家后院垒起高墙,一分为二。哎……女人就是小气,不就是个男人吗?!要是老子,吃饱穿暖就算了,男人要来有个鸟用啊!” 他是个孤儿,十五岁前都在流浪,吃了上顿没下顿。十五岁后进了平西侯府才过上了稳定的生活。 而他今年刚刚二十出头,家里也没娘老子催促他的婚事。因此他完全不认为儿女情长会比吃饱穿暖更重要。 子岚听他说的话很不像样,隔着帘子狠狠骂道:“你自己就是个男人,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用?!” 方城一愣,然后便响亮的回道:“要不你嫁给我试试看我有什么用啊!” 哈哈哈,两队侍卫全都笑出声来。 就连李欣也突然笑起来。 子岚的脸唰的一下子就红了。 她打定主意再也不要理会方城了。 她哪里知道李欣只是因为想到了朱瀚廷及师家人的反应,觉得好笑罢了。这次的计划不是她想的,但是确实跟之前范家那事有异曲同工之处。 这是不是说明自己跟张靖嘉心思相似?本以为男人复仇的时候不会在乎这些的,没想到张靖嘉也这么敏锐。 这世上没有拆不掉的关系,就算洛清城与师文婷是母女,发生了今日之事,她们就再也不能回到从前了。 李欣甚至有些期盼起这些人日后的生活来。 她想的不错。若要问师文婷如今最恨的人是谁,她娘洛清城绝对位列头名。 “让她滚!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她!” 因为发生了洛清城的事情,师府老国公的寿宴草草就散了场。师文婷坐在自己出嫁前的闺房里默默流泪,听到丫鬟说洛清城过来了想要见自己,她就是这么跟那丫鬟吼叫的。 “文婷……”洛清城拖着酸痛的身子让人搀着一步步挪到师文婷房间的门口。她身上到处是青红交错的吻痕,夏日衣衫单薄,她每次走动时这些印记都会在颈项处露出。 “文婷……阿娘不是自愿的……”她心里悔恨万千,苏醒之后也曾想着一头撞死在墙上算了,但是还未等她有所行动,前厅立刻就传了圣旨将她赐给了安少莲为世子夫人。 顿时那份强烈的想要活下去的*从心中重新燃起。 她是御赐的世子夫人。郑国公府再不愿意,也不敢抗旨。 再之后听了那传旨太监的话,她才知道这圣旨竟然是李欣那个贱人给她请来的。 “滚!你不是我阿娘!”师文婷绝望的哭泣声从房间里传了出来。一边骂她一边哭:“你不要脸……呜呜……” 洛清城也是泪流满面。她肤色白皙,脸上被师景打的那一巴掌便分外清晰。 “阿娘是中了那小贱人的春药才会神志不清做出那种事来的。文婷,你怎么能怪阿娘呢!你有没有良心啊!” 事实上,当她醒过来后,那段神志不清的记忆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所有的事情都是她身边的奴婢说的。她们结结巴巴语焉不详,但是身上的斑痕她如何会不清楚! 自己肯定与安少莲发生了关系,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而李欣那个贱人则顺利的躲了出去,让自己待她受了这一劫! 至于那贱人事后给自己求了个世子夫人的赐婚圣旨,大概是出于愧疚?还是说挑拨自己跟文婷的关系? “我做这一切还不是为了你吗?如果不是为了你,我为什么要冒着得罪那贱人的危险去设计她。又怎么反会被她抓去下药!” 她觉得自己都这么惨了,师文婷还不谅解自己,让她这个做母亲的顿时就心凉起来:“文婷啊……求求你出来见一见阿娘好不好……” 她断断续续的哭了一阵。随后便听到里面哒哒哒的脚步声响起。 师文婷把门一拉,转头又扑到了自己的床上呜呜大哭。 “你怎么不去死!”她原本还说不出来,现在看着洛清城的脸就会想起她赤身*与安少莲缠在一起的模样。 两个她最爱的人同时背叛了她,师文婷只觉得天都要塌了:“你做了这样的丑事居然还有脸活着吗?” 现在没人想让她活着吧!如果不是李欣给她求了个旨意让她能嫁到郑国公府做世子夫人,只怕寿宴一结束。她就要死在师府了。 但是她从未想过第一个开口要让自己去死的竟然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洛清城心中大恸。 “你想要阿娘死?”她几乎是压在了丫鬟的身上踏进师文婷的房间的:“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你父亲和祖父的意思?” 师文婷从被子里抬起头,回望洛清城。双眼中竟然折射出巨大的仇恨:“是我自己!是我自己想你去死!” “为什么?” “你还有脸问为什么?!”师文婷大怒,脸上粘着的几缕发丝微微颤抖:“今天你跟世子爷上了床,明天还要被抬进国公府做世子夫人。我说为什么那贱人吃了春药一点效果没有,后来我拉着你出去你又不肯走,原来你竟打的是这个主意!” 仇恨燃烧了她的理智,将原来不会注意的细节反复思量,最终得出了自己心中最想要的那个答案:“原来这一切全是你早就打算好的!” “你竟然这般想……”洛清城傻了,她呆呆坐在房间内的圆凳上一动不动。 后悔吗? 自然是后悔的。 可是要让她为此而自杀。她还做不到。 想了很久,她开始自言自语:“我在嫁给你爹之前,也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姑娘。及笄之后,虽然求亲的人也有不少,但是身份却远远及不上那些嫡出的姐姐。那时候我就想,日后不管我的夫婿官职如何低下,他至少要是嫡出!” 她无奈自嘲:“但是爹爹是丞相,儿女的婚姻都是他的关系网,他岂容我随意择夫。果不其然,我以平妻之位嫁给了你爹爹。” 平妻平妻。说白了也就是个妾,虽然地位比贵妾还要高些,也能自己教养儿女。可是遇到正妻时依然要低头朝对方行礼问安。 “我不甘,千方百计的谋划着成为正妻。”洛清城回忆起与李世慧较量的日子,突然觉得好没意思。那个女人从未将自己放在眼里,那种漠视比对师景的厌恶还要叫人受不了。 仿佛你就是个寻常的宠物,她连看你一眼都欠奉。 “上天为我达成所愿。却拿走了我儿子的性命。”她有些伤感的回忆道:“那段时间我非常沮丧,但是更让我沮丧的是之后的十几年,你爹爹对我越来越不尊重。” “爹爹如何对你不尊重了?”师文婷跟师景现在是统一战线了,便听不得对方有半句的诋毁:“是你贪心不足,总想着一个人独占爹爹!” 若问这世上还有哪个女儿为自己的爹爹仅有自己阿娘一个女人而鸣不平的话,那便只有师文婷了吧。 洛清城心里又被划了一刀。微微疼了下之后,她点了点头:“是的,是我贪心不足。” “我有了正妻之位后又希望你爹能给我挣个诰命回来。”洛清城冷笑起来:“如今想想。幸好他不中用。不然我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为别的女人腾位子享富贵的事情,我洛清城是不会做的!” 师文婷听了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这是善妒。” 洛清城便微微抬了头问她:“那你现在就不是在忌妒?” 见师文婷又要恼怒,洛清城便开口打断了她的反驳,然后认真说道:“文婷,阿娘知道你现在正在气头上什么也听不进去。但是阿娘还是要跟你说。阿娘不会去自尽,不仅如此。阿娘明天一早就要去郑国公府。” 师文婷怒目瞪视着她,却闭了嘴再不说话。她对洛清城恶心的不得了,若对方不是生她养她的母亲,她都恨不得拿刀杀了对方。 “你不用担心,有阿娘去为你守着,郑国公府就是你一个人的。阿娘为什么还要活着,还不是阿娘觉得只有自己活着才会对你更好吗?” 洛清城循循善诱的给师文婷解释着:“阿娘这世子夫人本就是你的,但是你如今被赶出了国公府,连个门都进不去。原本阿娘还担心呢,但现在不一样了,郑国公府有了我提前赶回去为你谋划,你再进国公府还不是易如反掌?” 师文婷不想承认对方说的都是真的。 但是安少莲的一言一行都证明了自己是一个被抛弃了的人。如果洛清城愿意为自己谋划,那她还愁回不去吗? “只怕你刚到了他们府上就被人给打回来了!”师文婷讥讽着说道:“你上门就是给郑国公府蒙羞的,这样的事情,他们也能忍下来?别傻了,国公爷与国公夫人都是重规矩的人,像你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送上去也要被退回来。” 洛清城被女儿这般讥讽的言语刺得心口滴血:“再重规矩他们也不敢抗旨。文婷,阿娘现在可是皇上钦赐的婚姻,谁要说不服那就是抗旨不尊。” 她见女儿的态度至少软了下来,心里一松继续苦口婆心的劝说道:“文婷,阿娘真的会帮你的。等你在国公府站稳了脚跟,阿娘再一头撞到柱子上为自己求个清白。” 说完她便静静望着师文婷,等着对方的回应。 师文婷犹疑了许久,却终究抗不过心里对安少莲的挂念,点了点头说道:“好,那我和爹爹就等着你的那一天。” 第两百三十章 报应 洛清城心里一阵失落绝望…… 她的儿子死了之后,师景便极少踏足她的房间,所以她后半生的指望便全落在了师文婷身上。 虽然看不起崔文槿那小贱人,但是不可否认,她也希望师文婷跟对方一样能将她这个母亲时刻放在心上,即便死了也不能放下。 可是师文婷刚才的话叫她十分失望。 若真的是顾忌师府的名声,师文婷就应该坚定的要自己去死。 可师文婷她不是。 看到自己还有被利用的价值,师文婷便犹疑了。 “好,那你便等着。等阿娘帮你在郑国公府坐稳了位置,”洛清城笑起来,神色却淡淡的有些违和:“……再去死。” 都是女儿,都是师家的种,崔文槿可以为李世慧忍受残虐和暴力也要复仇,师文婷却不能原谅自己这被人陷害的失足! 师文婷目光慌乱,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洛清城这般笑着她竟有些心虚。低头避开了对方的目光,她又暗暗恼怒起来:做错事的又不是她!她要心虚什么! “文婷,”洛清城没什么想说的了,她累极了:“阿娘走了。” 师文婷嗯了一声,却没有起身送她。 洛清城踏出师文婷的院子,心里一空,整个人都觉得茫然起来。她慢慢朝着自己的院子挪过去,将周围人打量的目光视若空气。 她的院子其实不远,但是因为身子太虚,她竟然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到。 一踏进正房,便看到了坐在上首的师景。对方还穿着宴席上的宝蓝色长衫,单手托着脑袋斜斜靠在了圈椅上。 见到洛清城回来,师景双眼赤红的瞪着她,脸上的表情要多厌恶有多厌恶:“你还有脸回来?我还以为你去找个干净的池子投水了呢!” 洛清城已经有了新丈夫。就不想在师景身上浪费精力。事实上,这几年她越来越不耐烦应付对方。此刻听到他的讽刺,她理都没理,脚步都不停一下便往偏房走去。 她需要休息。 “你聋了?!”师景见洛清城这副样子,顿时就火了。噌的一下从位子上站起来,冲到洛清城身边拦住她的路骂道:“洛清城,你若还有点脸面,就该想想怎么迅速了结了自己的性命!你只要活在这个世上,就是咱们师家的耻辱!” 洛清城这才停住脚步,轻轻抬起头迎上了师景嫌恶的目光。毫不客气的反问道:“可是你师家的耻辱关我什么事?!师景,你若是个男人,就不该在这里冲我发火。有本事你去找皇上理论啊?!或者你去找那个南蛮公主算账,你要是敢,我洛清城就立马死在你面前!” 见到对方不思悔改,比自己还要嚣张,师景心中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他一把将对方从丫鬟的身上摘下。拖着她虚弱的身子按到一边墙上,然后掐着她的脖子恨恨说道:“你这贱人!你不死是吧?那我亲自送了你去西天!” 洛清城的丫鬟见状大叫起来,引来了洛清城的奶娘和陪房。 这些人都是洛清城的心腹,见状自然冲上来帮忙拉开。 “救命啊……”帮不上忙的就大叫:“二爷杀人啦……” 混乱的局面迅速将住在二房旁边的师诚志给引了过来。 “咳咳……”而这时洛清城已经被救了下来。她原本想着身上有圣旨,师家人不敢拿自己怎么样,但是她忘了师景现在就是个疯子。这人当年敢冲进皇宫救李世慧。如今抗旨杀了自己又有什么奇怪的。 “二郎,你干什么!”师诚志上来就给师景甩了一巴掌,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不就是个残花败柳么。他们洛家还没嫌丢人,你急什么!” 不管洛清城是否是自愿的,今日这事出了,她的名字就不可能再呆在师家的族谱上了。师诚志巴不得她被圣旨赐走呢,成了别人的妻子和媳妇。那今日的耻辱就不是他师家的了:“一会儿速速写了休书将她休了!” 师诚志的话没给洛清城造成什么影响,她靠在自己奶娘的怀里。笑得十分肆意:“残花败柳又怎样?你们敢杀我吗?师景,我还真不怕你对我动手。” 她身上还背着一个御赐的圣旨,若是此刻出事,皇上完全可以利用这个借口抄了整个师国公府。 “杀了我,让整个师家的人陪葬。”她哈哈大笑:“想想就痛快!” 还需要顾忌什么呢?!她的名声已经臭了不能再臭了,那些虚伪的端庄便没什么用了。既然在世人眼中她已不算是正经女子,她索性再不伪装,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你!”师诚志语塞,只能骂道:“果然最毒妇人心!” 洛清城无所谓的撇撇嘴:“老头,休书你赶紧催着你儿子写,写好了就交给我的奶娘。”她打了个哈欠:“我累了,先去睡会儿,明天一早就走。” 然后不屑的看了颓丧的师景一眼,头也不回就进了偏厢。 师景被自己的父亲打了一掌后也没有回过神,只是蹲在地上一动不动。 师诚志心疼,便拿拐杖在地上敲了又敲:“二郎啊,这女人名声不好,休了就休了。本来爹就愁着要怎么把她弄出去呢!想不到皇上这道圣旨一下就把问题都解决了。” 他慢慢劝道:“如今把这祸害踢到郑国公府了,该头疼的是他们。我们师家不仅没损失,还会因为处在弱势更让人同情。你快点把休书写了叫给她,等这事过了爹再给你物色个贞静贤良的媳妇!” 自从那李世慧走后,他这个儿子就越变越陌生。要不是洛清城厉害,他早就想给师景再找一房小妾收收小儿子的心了。 “爹爹,她是你做主给儿子娶的。”师景冷淡的说道:“现在也请你帮着儿子休了吧!” 师诚志又是一噎,脸色变了又变,最终也只能哀叹一声,然后无奈说道:“好吧。” 连夜将洛清城赶走是不可能的。他们只能默认对方在府里又住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由世子夫人指挥着,将对方的嫁妆有条不紊的搬出来,陆陆续续往郑国公府送了过去。 按理说,洛清城被赐为了安少莲为世子夫人,她应该从洛家被抬出去,然后再从郑国公府的正门用八抬大轿抬进去。 但是她是如此尴尬的存在,洛家不同意她回去不说,便是郑国公府也不肯让她从正门走。 洛清城忍了又忍。最后只能妥协,跟着引路的婆子从国公府的侧门静悄悄进了府。 比纳个小妾的动静都小。 进府、落院、安置,全程都是国公府的奴才们忙碌安排。至于这府内的三个主人,国公夫妇及世子爷一个都没露面。 国公爷一早便借口朝廷上有事避了出去,而国公夫人杨氏则从昨夜起就晕了过去,现在还没好转。 安少莲更是大伤了元气,被太医过来看了一下。居然就给出了以后恐难再有子嗣的结论! 郑国公府子嗣不丰,安少莲前头曾有过三个哥哥,全都没养大就夭折了。好不容易把安少莲这个独苗拉扯大,也看着对方娶妻了,可还没生出孩子就被人给毁了身子! 国公爷都六十好几了,自然也不会再有孩子。 这眼看着国公府后继无人。杨氏能不晕嘛! “少莲!”陈兰在安少莲床头呜呜哭泣,觉得委屈极了:“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她自从昨日接了圣旨起就惴惴不安。她的名分还没定下来,前日那个打了她的丫头的娘就被皇上赐进来做世子夫人了! 再听说安少莲没了生育能力。她一颗心便给劈成了两瓣,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左思右想犹豫不决。 她既想离开安少莲,又害怕离开了这里会过得更差。天舟她是回不去了,新卫这里她又是人生地不熟的。 “兰儿……”安少莲嗓子很痛。嘶哑的声音里满是悔恨:“你跟着我受苦了……” 他对昨日之事还有些印象,记得自己是被一个蒙面大汉灌了药。本来师家人说的是只给那南蛮的公主下药。不会对他动手的。 没想到…… “那女人把你害的这么惨。”陈兰哭泣不止:“她居然还好意思嫁进来。她是御赐的世子夫人……而我什么也不是,以后还有什么资格站在你身边……” 安少莲心里苦涩难当,他没有心情安慰陈兰,更是对洛清城做了自己正妻的事十分烦躁。 皇上这么做简直是在打他的脸,这般耻辱,他安少莲一辈子都忘不了。 最要命的是,他还不得不吞下去,否则小命都要不保。 “兰儿……她是圣旨所赐,我也没办法。”安少莲想到对方跟那南蛮公主的关系,便压下了心中烦躁耐心说道:“你莫要担心,等我身子恢复了,立刻纳你做贵妾!” 陈兰见对方果然不肯放弃自己,便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她心事重重的模样,更像是为安少莲忧心,这让不放心派贴身嬷嬷来查看的杨氏十分满意。 “我原先还担心这女子的品性,现在一看却是再好不过。”杨氏躺在床上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如今又有了那样的女子进府,再看她竟叫我千般满意……” 她好后悔,后悔当年没有拦住安少莲让他造下了杀孽,是以今日才有了这些报应。她是个平和的妇人,当年听到自己儿子说了那小郡主的死讯,耐不住好奇就去城楼上看了一眼。 然后她这辈子就再也忘不了那景象了。 那个曾经对自己百般讨好的明媚少女穿着破烂的囚服被挂在西城楼上,透过那些破烂的衣衫可以看到她内里同样破烂的皮肤。她无力垂下的手脚已经被折磨的看不出原来的样子,白惨惨露出的指骨像魔鬼的定魂杖一般在风里摇摇摆摆,似乎总是指着自己。 但是她的脸很干净也很漂亮。她死了三天,可是那皮肤依旧粉嫩娇艳,竟比生前还要美丽。可她的双眼却是睁着的,不像死人一样无神,反倒跟活着一般紧紧的盯着在下面看着她的人。 杨氏只看了一眼,便再不敢看了。 回来后她就信了佛,可即便这样也消不了他儿子造下的业障。 长长叹了一口气,杨氏慢慢闭上了眼认命的说道:“报应……这都是报应啊……” PS: 这几天负面新闻还挺多的,江浙这边深陷雾霾,曼德拉逝世了,重庆摔婴的女孩子跑了…… 感觉世界很灰暗,让人忍不住悲观啊…… 不过我还是相信业障因果,希望行善的都上天堂,作恶的都下地狱。 至于这大雾的天气,哎……大家一起吸干净吧O(n_n)O哈哈~ 第两百三十一章 进宫 “洛家没什么反应,直接说不认这个女儿。”张靖嘉坐在他那个宽敞的马车里给李欣说着这两天各方的反应。 “师家呢?”李欣枕在他腿上半眯着眼问道。她午睡后还是觉得困,但是又被朱瀚廷邀请了进宫谈判,便迷迷糊糊极不情愿的跟着张靖嘉进了他的马车。 “师诚志气病了。”张靖嘉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她的发,很享受着此刻的安宁与温馨:“师景除了当夜差点掐死她之外,而后什么反应也没有,日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轻易不出来。” 李欣很喜欢他拨弄自己的头发,她觉得那感觉十分舒服:“他肯定是害羞了。人怕出名猪怕壮嘛,如今整个新卫都在谈论他,他哪里敢出书房。” 她舒服的甚至想跟猫一样伸一伸自己的四只爪子:“郑国公府热闹吧?” 张靖嘉极喜欢她现在这般懒懒的样子,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低声笑道:“是啊,热闹极了。” 他仔细看着李欣的脸,用眼光描摹她的五官:“国公爷整日在外面转不归家,国公夫人晕倒后就没起来过。两人都忘记了要喝媳妇茶。而那个安少莲,跟陈兰日日夜夜呆在一处,洛清城想见也见不着。” 李欣睁眼,见到了自己落在对方眼中的脸,想着刚才那个吻,不由恶狠狠生出双手揪住了张靖嘉藏在乌黑发丝间的两只耳朵,然后威胁道:“听说妖精的耳朵最脆弱了,你说你是不是妖精?怕不怕我撕了它们?” 张靖嘉满眼都是笑意,俯在对方上方呵呵笑着:“你听谁说妖精的耳朵最脆弱的?” 李欣眨了眨眼:“不告诉你!” 她只是听阿娘讲过有着尖尖耳朵的精灵最讨厌人类捏他们的耳朵,但是对方是不是这里最弱,她就不知道了。 既然讨厌,那应该是弱点吧? “我的弱点是你。”张靖嘉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汇聚到眼中的是越来越浓烈的深情:“即使把我双耳割掉,也比不过你掉了一根头发丝更让我心痛。” 他的声音那般温柔淳厚,像一壶久藏的老酒,叫人闻而心醉。 李欣觉得脸上*辣的,她既满足又感动。双手从那两只薄薄的耳珠上移开,顺着他的脸颊将双手覆在了他眼睛上。 然后迅速抬头轻轻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这蜻蜓点水一般的吻让张靖嘉身子一颤,顿时就僵掉了。而李欣重新落到他腿上时心里也是砰砰砰慌张乱跳,她不想看张靖嘉的反应,只是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张靖嘉原本平静如水的心绪此刻翻腾不歇。他反应过来后,伸出右手摸了摸自己唇。似乎还想从上面感受出李欣的一点点气息。 “你刚才主动亲了我?”他低下头扒开她捂在自己脸上的双手,柔顺的乌发从肩头滑到李欣脸上,闪亮的双眸执着的盯着她的脸。刨根究底的问道:“这是你第一次主动亲我,是不是?” 李欣羞怒:“不是!” 什么人啊!亲了就亲了呗,干什么一定要问出来。 “再亲一个好不好?”他哄道。 刚才太快了,他很想再来一次。 李欣把头往旁边一转大声拒绝道:“不!” “那你要对我负责。”张靖嘉见到她双颊红润气息不稳,顿时戏弄之心又起:“妖精被人给调戏了。就要跟着她一辈子的!” “乱讲……”李欣知道他是在骗自己:“我偏不负责又怎样?” “你终于承认了!”张靖嘉抱着她又亲了一口,然后将自己的下颚紧紧贴着她的鬓角,温柔而轻声的说道:“你不负责也没关系,大不了我跟你一辈子好了。” “你赖着我啊……” 两人在马车里卿卿我我温存了一路,一点都不像是去敌国宫殿里谈判的模样。 到了禁宫门口,一行人弃了马车上了宫里专用的步撵。这时候的李欣身姿端庄。脸色淡然,哪里还有刚才马车里那个娇俏少女的半丝影子。 张靖嘉也是一身风清月朗、傲骨磊磊的模样。有他存在的地方,旁人便再难将注意力从他身上剥离——他是天生的明月。走到哪里都是清辉铺地。 “公主殿下。”潘井年到底没能从朱瀚廷身边抽身,还因为他对李欣情况熟悉,被专门派过来迎接。此刻他带着一大群宫婢内监从高高的宫殿上跑下来,声音里带着对久别不见的好友的关切:“见过公主殿下,殿下在新卫可过的舒适?” “潘大人好久不见。”李欣也打着招呼笑道:“拖贵国皇上的洪福。本宫这几日过的真是惬意极了!” 岂止是惬意,这段日子只怕是她这一世最快乐的时光了。 相对而言。新卫的皇帝朱瀚廷则事事不顺,心情暴躁的很。 潘井年的表情果然僵了一下,然后便又笑道:“殿下,鄙国在大殿内早已设下了宴席,此刻只等着殿下落席了。” 李欣笑着跟了进去。她不是帝王也不是皇子,不在乎朱瀚廷有没有亲自出来迎接。 倒是潘井年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这公主又要借机讥讽自己几句呢。 众人跟着李欣往宫殿里走,她不说话便无人敢开口。此刻,森森的宫殿大门全部打开,对着徐徐下落的夕阳张开了血盆大口,凶猛的伏在那里等着众人心甘情愿的献祭。 李欣全然不惧,跨过高高的门槛步履稳健的走了进去。 新卫的宫殿是朱氏皇族所建,他们承袭了天舟宫殿的雄伟严谨,却又扩大了布局,显得更加壮丽宏大。李欣走在平滑的如同镜面一般的京砖上,宽大的摆袖随着她的一路向前而徐徐飘动,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一直等她走到最前方能看见朱瀚廷的模样时才停止。 “没想到贵国皇帝与晋王竟如此类似。”李欣站定后没有立刻拜见,而是发出了这样一声莫名其妙的感慨。 两边大臣大多参加了两日前的师府寿宴,自然是知晓朱瀚廷扮作晋王去参加宴席的事情的。 原本也不是个事。这天舟的公主只要心里明白就好了。就此揭过去多好,可她偏偏就要说出来让人难堪。 不出所料,众臣低着头都能感受到自家皇帝身上飙出的冷气了。 李欣低低笑了下,只要看着朱瀚廷脸色黑沉沉的她就莫名的高兴。 “天舟玉昌安溪长公主见过皇上。”心里得到满足的李欣不再抓着前几日的事情刨根究底,而是规规矩矩躬身拜了一拜说道:“恭祝贵国皇帝龙体康健,福寿永安!” 偏不叫你万岁。 她声音清脆,像一串风铃叮铃铃在大殿内拂了一圈。 朱瀚廷眼神阴寒,脸色不善。他心情很不好,可还要强壮笑脸去迎合这个贱丫头! “长公主殿下辛苦了。”他压下心里的暴躁平淡的开口说道:“朕得知公主到了姜桐后,就一直命礼部给殿下精心准备住处好生招待。但没想到殿下在这里竟有了久居之意。连府院都置办好了……” 既然李欣开口不善,他也不能太过客气。今日这宴会可不是庆功宴,而是为对方而设的谈判宴。若是他一开始就被对方压下了气势。那后面还能讨价还价吗? 虽然他打定了主意,不管最后达成了什么盟约他都不会遵守,但这是一个态度。 “呵呵……贵皇帝对本宫真是关注的很呐。”李欣坦然笑道:“久居倒不会。本宫享乐惯了,原以为贵国紧邻北疆物产贫瘠,怕你们招待不起又不想你们多破费。这才提前在姜桐置办了一个小院做落脚之用。” 她扫视了一圈对方的臣子,果然见到了他们脸上的不愤:“但是当本宫到了姜桐后,才发现这里也不是本宫想象中那般贫瘠,至少本宫在姜桐住的还是十分舒适的。看来贵国还是有些底蕴的……” 那些大臣们顿时语塞,这叫他们怎么说,直接承认自己国家贫瘠。连招待个异国公主都招待不起?那不是丢他们新卫的脸吗?! 可是若要不承认,而是顺着对方的话说自己物产富饶,底蕴丰富。那不是告诉人家我很有钱,你快来打劫吗? 别人谈判本就是使劲哭穷的啊。 潘井年见到朱瀚廷脸色又黑了点,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便恭敬的说道:“殿下,一直站着多累。还请这边落席就坐吧。” 李欣也不跟他们抬杠,笑眯眯带着自己身后的一行人跟着潘井年往右边走去。那里空了一长排的位置。显然是为了自己和自己的随行人员准备的。 李欣最先坐下,张靖嘉紧随其后。 而新卫的大臣们也终于等来了太监的吩咐,纷纷在自己站着的位置上坐下。 “咦?怎么不见安世子?”李欣坐下后左右张望了下,然后便问潘井年道:“他也是出使天舟的随行之一,怎么今日没到场?” 潘井年还没坐稳,又站了起来,躬身对李欣拜了一拜,然后才回到:“安世子前两日骑马时不慎受了伤,如今正在家中休养呢。” 说完他便看了看郑国公,这理由是他现编的,虽然很荒唐,但是他还是希望李欣给点面子不要戳穿。 李欣便长长哦了一声,然后玩笑道:“那可真是一匹烈马了……否则依照安世子的骑猎水平,怎么会轻易受伤?” 众人虽然知道对方是在讽刺安少莲,可依然不自然笑起来。 郑国公的脸色便跟朱瀚廷一样阴沉了。 除此之外,新卫的洛丞相也紧紧握住了自己桌下的拳头,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忍让。 这时候还是潘井年再一次的转移了话题,圆了场子:“殿下前几日在师国公府取了光华公主的遗物,小臣斗胆问一句,殿下是打算在哪里给光华公主立衣冠冢?” 第两百三十二章 谈判 李欣便望了坐在席间的师诚志一眼,然后转头问朱瀚廷道:“这就要问一问贵国的皇帝了。光华公主是和离后才失踪的,这么多年芳踪难觅,不知道尊敬的皇帝陛下,有否在新卫给光华公主立了碑?修了坟还是造了祠?” 李世慧是从新卫的皇宫出嫁的。倘若当年她没有与师景和离,这收敛安葬的事情就要由师国公府安排。 可她既然与师景和离了,又是和亲公主的身份不能回天舟,那便只能由新卫的皇室安排她的身后事。 朱瀚廷听了不由暗暗冷笑:还修坟造祠? 一个姓李的天舟杂种也配?! 没什么可隐瞒的,他直接回道:“太皇太后对光华公主情意深厚,她一直不相信对方已经身死,执意要找到光华公主的下落。” 他使自己的表情尽量柔和下去:“所以也就一直没给光华公主操办后事。如今长公主殿下既然问起了,那朕便着令礼部与长公主殿下一同商量着操办吧。” 一个死了十几年的女人算什么东西,居然要礼部为她这么个异族人操办后事?! 这南蛮的公主尽在鸡蛋里挑骨头——为难人。 新卫的臣子都有些受辱,看向李欣的神情越发不善。 李欣倒是一点都不害怕,手上执了斟满的酒杯对朱瀚廷遥遥一举,高声道:“贵国皇帝果然英明果决,李欣在这里先替光华公主谢过您了。” 然而毫不顾忌的仰头一饮而尽。 朱瀚廷微微惊讶:她竟不怕自己下毒? 他哪里知道周仲林早早就炼制出了冰雪胭脂,李欣早前就服了一颗,如今的她不惧怕任何毒药。 海澜山庄那里她依然会去取药,但是能自己配出置的东西为什么还要假手他人? 李欣还要担心海澜山庄图谋不轨呢! 她原先刻意回避的记忆现在全部记了起来,一到新卫张靖嘉就派了人四处收集原料,短短十天不到就全部集齐了。然后便交给了周仲林配置。 没想到周仲林半点都没耽搁,只用了两天时间就将冰雪胭脂给炼制成功了。 “长公主殿下真是好酒量好魄力!”朱瀚廷口不对心的称赞道:“潘爱卿从贵国回来后就对公主殿下交口称赞,朕原先还有些不信,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以前是自己小瞧了对方,才会在师府的事情上输了先机。现在只要一想到对方已经对自己产生了戒备,他就后悔的不得了。 “陛下谬赞了。”李欣谦虚道:“潘大人的酒量才是惊人。据本宫手下的酒楼禀告,说潘大人在襄平日日都要去三元楼醉饮,还夸赞过敝国美酒香醇呢!” 潘井年手一滑,差点将斟满了酒水的杯子打了。他心慌意乱、气息难平:这南蛮的公主怎么什么都知道? 不对,她这么说只是为了挑拨自己和皇上的关系吧? 想到这。他下意识就朝着朱瀚廷望去,但是瞧着对方一脸平静的模样,似乎并未放在心上? “殿下太客气了。”潘井年忙切入正题。不想让李欣继续将话题纠结在自己身上:“殿下,皇上今日邀殿下过来是想听听殿下对两国的邦交和议是个什么态度?除了给光华公主修坟造祠,还有别的要求吗?” 李欣见潘井年这般紧张,便笑眯眯望了对方一眼:“潘大人离开敝国时,本宫父皇说要为故去的安邑郡主讨一些封地。潘大人当时说做不了主要回来问贵国的皇帝,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了?” 潘井年忙点头:“记得记得。” 说着他便抬头朝朱瀚廷说道:“为安邑郡主请封地的事情皇上已经知晓了,下臣还是那个建议,认为将安邑整郡加上海西一洲全部封个安邑郡主做封地也未尝不可。” 朱瀚廷眉头微微皱起:什么安邑郡主,那崔文槿死的时候这封号就被废掉了。如今口口声声说着的安邑郡主只是为了叫起来名声好听一些罢了。 他有些为难的望着在场的下臣,眼光逡巡一周落在了师诚志身上。开口问道:“师老国公,那小郡主也是您的孙女,如今她已去世两年了。对潘爱卿所说的赐封安邑海西两地为其封地的奏请,您觉得可还妥当?” 师诚志慌忙站起身,躬身拜道:“回皇上的话,微臣觉得不妥。” 当然不妥,这事被朱瀚廷拿来放在朝堂上讨论过多次了。但凡有点脑子的都知道皇上不愿意。 潘井年竟然当着南蛮公主的面还提这个建议,简直就是个白痴! “哦?”朱瀚廷语调轻扬。听着就是个鼓励的态度:“老国公觉得有何不妥?” 师诚志慢慢理了理心中思绪,然后才恭敬的回道:“崔文槿当年可是事涉周王谋逆大案的,这样的人事后不被追究她生平过失就算了,如今竟然还想凭空翻案得美号封地?” 他算是看出来了,那南蛮公主原本对师家就是恶意满满。发生了前两日的事情后,对师家只怕更为憎恶。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就不怕得罪对方了。左右他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只要朱瀚廷不对付师家,他们师家就不会散! “皇上若是在此事上松口,必然威信扫地,以后还有什么威严去震摄那些心存恶念之人?”他摆出一副与李欣几人势不两立的派头,大义凛然的说道:“那崔文槿虽然是微臣的孙女,但老臣决不会为了这样一个谋逆的罪民说话的!更别谈会赞同皇上给她重新请封号赐封地的事了!” 其他大臣们也是纷纷附和,洛丞相更是一脸的悲天悯人:“老国公说的对,那崔文槿早在两年前就被先皇废了封号,算什么郡主。潘大人今日所言分明是质疑先皇圣意、其心可诛,还请皇上三思。” 朱瀚廷便现出一脸为难的样子望着李欣。 张靖嘉关注着李欣脸上的沉郁表情,心里想着师诚志你要倒霉了。 果然,还没等潘井年为自己叫屈。李欣便扬声对师诚志问道:“若本宫记得不错师老国公你是姓师吧?” 她也不等师诚志回答,便微微抬起下巴鄙视的望着对方说道:“你姓师,崔文槿姓崔,她算你哪门子的孙女?!感情你当人家死了没办法反对了,就上赶着去当人家的祖宗?本宫看你也是一大把年纪就要进棺材的人了,这么不要脸的事情还是少做的好,免得伤了阴德影响子孙的气运!” 师诚志一张老脸顿时气到爆红,抬头大声反驳道:“她本就是我师家的孙女!” “既然是你师家的孙女,按说谋逆是重罪,要满门诛连的吧?”李欣不屑的望着他问道:“那为何你还好好的站在这里。而跟崔文槿什么关系都没有的周王却被诛杀了呢?” 她只是换了个说法,却成了崔文槿谋逆连累了周王,而不是表面上显示的那般是周王连累了崔文槿。 因为按照表象来说。崔文槿只是倒霉的被周王过继了,倘若她还留在师家,按理是不会被株连的。 可实际上呢?李欣恨不得自己前世就没去过周王府,只要她一直留在师家,为了那张天火的方子。师家就会重蹈周王府的覆辙吧? 但另外一个人却不这么看。 在她和张靖嘉坦白了身份后,他便经常跟自己分析,说即使不是那张方子,被朱瀚廷认定属于魏王一系的周王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她知道张靖嘉这么说是为了让自己减轻心中的负疚感。但是他不知道,她从来没有因为这个原因负疚,在她眼中。周王就是她的父亲。既然是亲生父女,自然不会因为自己拖累了对方而负疚。 她只恨自己在周王活着的时候没有对他好。 没有像对方对自己一样的好。 “像你这样的人,在我们天舟那里是最教人瞧不起的。”李欣打击他道:“自己养不起将孙女交给了别人家养。那自然就断了祖孙关系。你如今口口声声的称对方是你的孙女,那当初出事的时候怎么没有站出来替她争一争呢?” 现在的李欣跟师诚志没有半丝关系,自然不怕那不孝的帽子会扣到自己头上,因此骂起人来丝毫没有顾忌。 师诚志气死了,却没法子反驳。她说的都对。但是遣词造句真是太不给人脸面了。 洛丞相见师诚志被骂,不由呆在一旁幸灾乐祸。他的女儿出事后。师府老是一副自家人欠了他们的模样,处处装口怜讨人嫌! 现在被南蛮子骂一顿也是活该! 可李欣也没放过他,目光一转就落在了他身上。 “洛丞相是吧?”她口中的嘲讽意味浓的很,轻轻抬了下巴毫不客气的说道:“听说前两日在师府幽会安少莲的女人就是你女儿?” 李欣脸上露出玩味的表情:“还没跟洛丞相说呢,那日本宫的画师跟晋王打了个赌,不管输赢,事后都要将那日安世子与自己丈母娘幽会的画面影印成册、在姜桐和襄平公开发放!” 洛丞相差点就栽倒在地上,失声叫道:“你不能!” 李欣挑眉问他:“本宫为什么不能?!” 朱瀚廷见李欣竟当着自己的面威胁洛丞相,立刻不满的轻哼了一声,示意潘井年上前打圆场。但是潘井年刚被洛丞相骂了,而那时候朱瀚廷不但不呵斥,反而一副赞同的模样,让潘井年当时就冷了心肠。 所以此刻他装作没看懂朱瀚廷的意思,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 那边李欣还在挑衅的朝着洛丞相说道:“丞相还请放心,本宫手下的画师技艺还是很的精湛的。等本宫的册子印出来送上一卷给洛丞相提前品鉴一番你就知道了。” 第两百三十三章 条件 洛丞相听的脸都白了,真要是那样,那他的女儿即便是得了郑国公府的世子夫人的名头又有什么用呢?不仅不能给自己带来助力,还会拖累自己,影响他的仕途。 朱瀚廷见潘井年对自己的暗示视若无睹,心中大怒,但是现在又不好出言训斥潘井年,只好对身边的管事太监道:“开席吧,宣歌舞姬上场。” 于是还没等李欣再说话,一个年轻的太监便往前走了几步,口中宣道:“宴起,宣歌舞姬上场!” 除了李欣一行人,其余人等都大松了一口气。 夜起,整个新卫皇宫一片金碧辉煌之态。高高的宫殿内四面都是盛了冰块的冰鉴,宫女们执了罗扇在旁轻摇,徐徐凉风一阵阵扑在坐着饮宴的客人身上。 众人惬意极了,目光随着大殿中央的舞女轻旋的脚步不住游移。 李欣却无聊的欣赏着眼前的歌舞,渐渐的有些烦躁起来。 她为什么要跟朱瀚廷的臣下们争辩,她只要提条件就是了。答应了她就走,不答应她就让周世源继续出兵! 朱瀚廷的目光也在舞女身上,但是暗暗地却分了心不住的观察着李欣。此刻他发现李欣有些坐不住了,心里就微微得意起来:到底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娃娃,才这么一会儿工夫便沉不住气了! 于是等正在表演的这支歌舞一结束,他又示意臣下继续跟李欣谈判。 但是李欣却抬了头直言不讳的说道:“陛下,本宫酒力浅薄,觉得有些头疼。陛下可还有事跟本宫商议?没有的话,本宫便告辞了。” 真是好笑,现在着急议和的又不是天舟,她急什么! 朱瀚廷有那么一瞬间的无力。怎么会这样?! 他忙挽留道:“长公主殿下,这宴席才刚刚开始呢,您怎么就要走了呢?可是对这菜肴不满意?还是说这些舞女跳的不好?” 退在一边的乐工和歌女都吓得跪下来,丝竹声戛然而止。 李欣坦白道:“倒不是菜肴和歌舞的问题,而是刚才那几个跳梁小丑在本宫面前跳来跳去的影响了本宫的心情!陛下也不必再出言试探了,本宫出使新卫前,本宫的父皇只提了三个条件,若是陛下全部答应了,他就立刻传旨周世源将军退兵。” 整个大殿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认真听着。 朱瀚廷便沉吟问道:“长公主殿下请讲。” 李欣便道:“第一个条件。陛下刚才已经答应了,那便是给光华公主在新卫修坟造祠。光华公主当年抛下双亲远嫁贵国牺牲了许多,可是最后的结果却叫人心寒。她在新卫失踪多年毫无音讯。唯一的女儿更是惨遭凌虐杀害……” “当然,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本宫的父皇也说不打算追究了。但不可否认的是光华公主确实为两国的和睦做出了很多贡献。”她年纪虽小,魄力道足。虽然生意不大,却含了叫人不敢小觑的力量:“光华公主不仅是我们天舟的骄傲。更是你们新卫的骄傲,不知道陛下是否赞同?” 朱瀚廷憋屈的点了点头:“长公主殿下所言极是!朕明日就安排礼部差办此事,殿下还请放心。” 李欣朝对方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然后又继续说道:“第二个条件呢,本宫刚才也说了。那便是给光华公主的女儿崔文槿恢复封号及封地。” 她的目光在众多新卫朝臣身上流连过去,缓缓说道:“但是陛下和您的臣下似乎都不怎么愿意。” 再没人敢上去跟李欣对峙。只有朱瀚廷有些不甘的说道:“长公主殿下,当年处置崔文槿的旨意是先皇下的,要是朕重新下旨推翻之前的一切。岂不是对先皇不孝?” 李欣呵呵笑了两声,然后道:“倘若那崔文槿真的谋反就算了。可她明明是被冤枉的不是吗?别跟本宫说什么证据确凿,本宫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她一点都不介意向朱瀚廷显露出自己的实力:“本宫早就查清楚了。当年先皇非要抓崔文槿的原因简单的很,不过是垂涎她母亲光华公主留下的一张方子罢了!” 就像是在所有人头顶放了一把烟花,在场众人无不惊诧呆住。短暂的静默之后。所有人都低头在心里嘀咕:知道真相的会想这南蛮的公主怎么会知道的,不知道真相的则在追究那方子到底是什么。在哪里。 就连朱瀚廷那一直伪装在脸上的面具都裂开了,他有些不敢相信,同时内心深处将李欣的危险程度又往上加了一些:“长公主殿下……是在开玩笑吗……” “本宫是不是在开玩笑,陛下最是清楚不过了不是么?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那点心思,做的那些事情,整个天舟朝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李欣毫不掩饰脸上的不屑,继续放大话:“实话跟你们讲了吧,那方子在我们襄平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几个王爷都知道。陛下将那东西当成宝贝一样,殊不知在我们天舟人的眼中,那不过就是些垃圾罢了!” 若你恨一个人的时候,最好的打击方式莫过于告诉对方,他曾经花了无数代价得到的东西,在别人的眼里不过是最普通最没用处的垃圾。 潘井年先是惊讶了一下,接着便在心里思考李欣此话的真实性。想来想去,他还是觉得自己留在襄平的钉子恐怕早就被暴露了。要不然李欣怎么会知道自己讲了什么话?又为什么垃圾一般存在的天火的方子,他的那些钉子却没打听出一丝半毫的消息?! 朱瀚廷的脸色果然更加难看,他心中怒火高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在李欣还没离开的时候就发作出来。 可是他必须隐忍不发,脸色都因此而涨红了。 “因此周王府及崔文槿的罪名必须得到平反。”李欣正色说道:“还要恢复周王及崔文槿的名号及封地。” 她停了下,然后继续说道:“陛下也不用为他们后继无人而担心,本宫早早就给他们找了承袭的嗣子。只要圣旨昭告天下周王谋逆是冤案,嗣子便可过继到他们名下。” 周王在世的时候。虽然也不是什么重臣能将,但是他一直安分的很。甚至多次捐出封地的收入及护卫军,就是为了让老皇帝打消对他的忌惮之心。这样一个人,最后居然被安了谋逆的罪名记载到了史书上,这叫李欣怎么能甘心! 朱瀚廷想了想,终于咬着牙点了点头,然后又道:“那公主殿下的第三个条件是什么?” 李欣摊开了手掌,然后又握紧:“第三个条件就是新卫要割让北面跟天舟接壤的六十几个城池。否则,周将军便即刻进攻这些地方。” 朱瀚廷的脸色终于变了:整个新卫加起来不过才二百个城池不到。李欣一开口就要去了三分之一。这不是从他身上割肉又是什么呢? 朱瀚廷十分愤怒,但还是不自然的示弱恳求道:“长公主殿下。前两个条件朕定会叫你满意的。但是这第三个条件,”他停了停,叫大家看清了他脸上的屈辱神色后才又继续说道:“是否还有商量的余地?” 李欣摇了摇头:“这条件不是本宫定下来的。而是本宫的父皇与整个天舟朝廷的意思。” 潘井年见状再顾不上生气,连忙起身对李欣劝道:“长公主殿下,您是知道的,和贵国接壤的那些郡县其实都穷的很,贵国接收了这些城池不仅得不到什么税收。相反还要拿出大量的银钱费心打理……” 他假笑着说道:“这实在是得不偿失。” 李欣却毫不上当,只是说道:“那是我们天舟的事,潘大人就无需操心了!” 朱瀚廷看了看洛丞相,他立刻会意,马上站起身大声斥责李欣:“欺人太甚!六十几个城池割让给你们,新卫还剩多大?你们天舟这是要一点点蚕食新卫、吞并新卫吗?!” 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众人呼吸都嫌重,全都将目光聚集到了李欣身上。 只见那个少女缓缓的抬了头,然后对着洛丞相笑了下。语句清晰的说道:“丞相果然犀利!” 她赞赏的点了点头:“不错,本宫想着父皇也应该是这么个意思吧!本宫早就说了,这第三个条件你们完全可以不同意的,这事好商量的很。” 众人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轻松,所谓价高好还钱。天舟一下子开出了这么离谱的条件,为的就是双方拉锯讨价还价吧。 然而。还没等他们的笑容浮到脸上,大家便又听李欣说道:“只要你们今晚告知本宫不同意第三个条件,本宫回去后马上派人通知周世源将军:让他挨个去收了这些城池便是。” 她笑得很纯,却让他们觉得异常刺眼。 “这件事,原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她道:“只是给你们一个主动向往天舟教化的机会罢了。” 李欣再不想跟这些人耍嘴皮子斗心眼了,大家和和气气的就皆大欢喜。还真以为她是来谈判了吗? 她不过是来通知一下罢了! 朱瀚廷直到此刻才真的正视起眼前这个少女来,不知道为什么,李欣将天舟*裸的野心明明白白的说出来后,他反而平静下来。 那个懦弱的南蛮天子不是没有野心的,只是他比自己更委婉,更喜欢接受别人的献祭而不是直接侵占。 “长公主殿下。”朱瀚廷声音有些暗哑,刀锋一般凌厉的眼神藏在落寞的表情之下:“此事关系我新卫国运,朕也要跟朱家的列祖列宗请示……还请殿下能宽限几天。” 李欣挑眉,跟祖宗请示? 应该是那位太皇太后吧! “没问题!”她爽快的点头:“那便以十五日为期,中秋后请陛下回复李欣!” 第两百三十四章 对策 宴席还没结束,李欣一行人便离开了新卫皇宫。 朱瀚廷在对方走后,一挥手将整个御案掀翻在地。哗啦啦一桌子的杯盘碗碟全都摔在了地上,有几个还顺着高高的台阶滚了下来,带着菜汤汁水的水亮痕迹洒了一路。 众大臣全部俯首跪地,战战兢兢的无人敢上前说上一句。 朱瀚廷发泄了一番,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后,只丢下一句“丞相及郑国公随朕来陈事阁”,然后抬脚便走了出去。 没被叫到的大臣暗暗舒了一口气,而被点到名的两人则心口一紧、头皮都发麻了。 这要是在平日,指不定要被多少人羡慕呢。 可今天这事,朱瀚廷心情摆明了不好。天舟的军力可比他们强太多了,没什么主意的大臣们此刻送上去就是给皇帝骂的。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倒霉。 尤其是郑国公,他刚才明明什么都没说啊,怎么也会被朱瀚廷惦记上? 难道是那南蛮公主开始说了一句“安少莲怎么没来”惹的祸? 哎,这辈子都要坑在儿子手里了! 他一路忐忑的进到陈事阁,绞尽脑汁想着应对的方法,脑袋都想疼了,突然灵光一现,想起安少莲从天舟带回去的女子及他当时说服自己的想法了。 皇上会因此而放过他们家的吧?可是那女子的身份他还没调查清楚……万一有错,岂不是欺君! 算了,他把这人说出来,自有那孩儿军的密探前去调查。死马当活马医吧!反正也没更好的办法了! 这么想着,他站在陈事阁等候朱瀚廷时就明显比旁边的洛丞相镇定了许多。 朱瀚廷换了件衣服进来时,见到的便是焦躁不已的洛丞相及淡定稳妥的郑国公。 “给两位爱卿赐坐。”他坐在上首,然后淡淡吩咐道。 内监便搬来了两个圈椅。 洛丞相一看就放心下来。 看来朱瀚廷心情平静了不少。不然绝对会迁怒他们,叫他们站着或者只搬个连腿都伸不直的圆凳。 “谢皇上。”两人各自坐下,但是都挺直了脊背竖了耳朵听朱瀚廷说话。 “洛丞相刚才在宴席上的一番慷慨陈词,朕听了十分欣慰。”他想起潘井年的不配合,对洛丞相越发满意:“潘井年从天舟回来后就越发的张狂了,朕有些猜测,觉得他似乎被南蛮那边的人收买了。洛丞相识人最是准当,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洛丞相汗如雨下:陛下您带着缺月统领贴身伺候,我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说潘井年被人收买了啊。 “没有。”洛丞相连忙否认,他甚至慌得跪下来:“皇上。潘大人忠心可鉴。微臣刚才只是为了配合陛下演戏才故意针对潘大人的!” 即使他心里再觉得潘井年不对劲,如今也不敢说出来了。 朱瀚廷沉默的望着他,见洛丞相时不时将目光瞄向自己身边。他立刻就明白了。 对方这是在忌惮缺月!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这些大臣们竟然比畏惧自己还要畏惧缺月了?! 朱瀚廷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同时对缺月也起了疑心。是呢,他可是潘井年的义子呢,倘若潘井年背叛了自己。这个缺月对自己也不会是忠心的了。 他叹了口气,看来今日是问不出个什么所以然了。摆了摆手,朱瀚廷对洛丞相道:“丞相大人莫要慌张,朕不过是有些猜测罢了。行了,天色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洛丞相诚惶诚恐的谢恩退下。 还没退到门口。却又听朱瀚廷没什么感情的声音传来:“洛相对政务挂心太过,便少了些时间教导儿女。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天下,这几日你便不要来上朝了。在家先修修身治治家吧!” 洛丞相面色如土,浑浑噩噩又应了声是,然后才脚步虚浮的退了出去。 “缺月,你也出去。”朱瀚廷冷冰冰吩咐道:“守在门口,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 缺月虽然觉得有些莫名,但是想起皇上刚才对义父的猜疑后。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他也许是被皇上疑心了。 没什么好争辩的,只是应了声,缺月便利落的走了出去。 整个陈事阁便只剩下了朱瀚廷与郑国公两个人。 “国公爷今日可沉默的很呢。”朱瀚廷在缺月出去后便毫不客气的对郑国公道:“原先老国公可不是这样的。今日在宴席上怎么一言不发?是不是害怕得罪了那南蛮的公主?还是对朕给安少莲赐婚一事心怀不满?” 郑国公听到朱瀚廷这口气不善的样子,吓都吓死了。原本是以为皇上想找个人来骂骂,因为没什么合适的这才找上了他。现在看来竟是怀疑自己贪生怕死、藐视君上? “冤枉啊皇上!”他虽然心里也的确是这么想的,但是嘴上却不能承认:“微臣只是不善言辞,害怕贸然行事而影响了国家大策,所以一直没敢开口。” 他要是知道不说话也是罪的话,刚才无论如何都要随大流说上几句的。 朱瀚廷阴森森望着他:“你莫要怪朕,是你儿子办砸了朕交代的事情,朕才将那洛清城赐给他的。” 他的声音很冷漠:“只要他将来能给朕立了功赎了罪,那洛清城自会有朕替你们料理干净。” 郑国公不住点头应是,大热的天穿着一身厚重的朝服,头上脖子里全是汗,顺着前胸后背一路往下流,将内里的衣服全都浸湿了黏在身上。 朱瀚廷往椅背上靠了靠,微微上挑的眼睛里闪烁着灯烛的光芒。他沉吟道:“安少莲真的不知道是谁给他喂了药吗?呵呵,朕一早就交代了师家人不要对他下药的。若非朕亲眼所见,朕还真不相信他那时是不清醒的。” 朱瀚廷想也想不通:“难不成他为了跟洛清城在一起故意给自己下药?” 他对女人的薄情敏感的很,也许就是洛清城厌倦了师景的没用,因此将计就计勾引了安少莲。 郑国公心里一颤,他就知道朱瀚廷疑心重。绝不会轻易放了自己的儿子的。他虽然也觉得儿子是被洛清城给设计了,但是他们没有证据,最重要的是,师家和洛家都不是他可以一起得罪的。 想了想,郑国公颤巍巍跪在地上慢慢说道:“皇上,少莲的确是被人下了药的,这一点来国公府替少莲整治的太医可以作证。可怜微臣就这么一个孩子,如今却被害的再不能有子嗣了……” 他老泪纵横,的确是真的伤了心:“至于皇上说的少莲与洛清城勾结给自己下药的事情,微臣敢对天发誓绝无可能!” 郑国公实在不知道朱瀚廷的思维会这么的奇异。他悲愤的说道:“且不说她是少莲的岳母,就说少莲他刚刚从天舟得了个心爱的女子,如今两人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怎么会看上人老珠黄的洛清城!” 朱瀚廷如今对天舟这两个字敏感的很,闻言立刻直起了身朝着郑国公问道:“他带回了一个天舟女子?是谁?家里是什么身份?” 郑国公本就是故意说出此事的,如今见朱瀚廷果然敏锐,便微微低了声音说道:“回皇上的话。那女子姓陈名兰,乃是天舟陈阁老家三房的嫡女。据少莲说。那女子是今日那位天舟公主的表姐,在玉昌时还做过对方的陪读。” 他说到这里不由停了下,莫名问道:“去接近这女子还是潘大人的主意。怎么他没有跟皇上禀明吗?” 不是他要暗自对付潘井年,实在是对方做事不地道,自己儿子被皇上逼着去师府时,他居然半句好话都没帮着说。如今有了机会。不趁机在皇上面前给对方上上眼药怎么行。 朱瀚廷回想了一下,他不记得了。但他想,如果事情涉及那位南蛮公主。他肯定不会错过。 那便是潘井年瞒了下来没有禀告了。 这么一想,朱瀚廷心中的猜疑越发积的深了:这个潘井年,他是要干什么?! “如你所说,这个陈姓女子的身份也算不错了。”朱瀚廷暂时丢下潘井年的事情不提,仔细的盘问起陈兰的事情来:“她的家人如何舍得她与世子爷私奔的?” 聘者为妻奔者妾。不管她之前的身份有多么高贵,偷偷跟着安少莲来了新卫。撑死也就是个妾了。 “听说是与那天舟的公主起了冲突,被陈家人关在了家庙里。”郑国公回道:“正巧她前面那个未婚夫死了,陈家便打算让她老死在家中。” 朱瀚廷听说陈兰与李欣起了冲突,心情一下子低落下来:“你们打算把她怎么安置?” 郑国公没有错过朱瀚廷脸上的失望,微微笑了下,对朱瀚廷道:“微臣与贱内商量了,趁着她那个堂兄还在新卫,近日就给这孩子把婚事办了。虽然只是纳个妾,但是她家里有人到场也是她的体面……您知道的,少莲如今的情况……哎,他既然喜欢就随他吧!” “你说她的堂兄在新卫?”朱瀚廷目光灼灼的望着郑国公问道:“可是跟在那个南蛮公主身边?” 他记得李欣身边跟了一大批少男少女,看起来不像是服侍人的奴才,反而像是大家族里出来的贵族。 郑国公点了点头:“正是。” 朱瀚廷不由笑起来:“那她那个堂兄的情况,你们可摸清楚了?” 郑国公微微红了脸说道:“回皇上的话,微臣这几日焦头烂额,还没时间去了解。只仿佛记得陈兰说过,她那个堂兄深受天舟皇帝皇后的喜欢,对这个南蛮公主更是比对她还要好。”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朱瀚廷的表情,见到对方果然露出大喜的神色,他才道:“微臣准备近日就为少莲做主纳了这房贵妾,只是碍于新夫人刚刚进门……” 按说新媳妇进门一年内不能纳偏房的。 朱瀚廷冷笑:“她算什么新夫人!你回去就开始准备,并且好生照料少莲,好让他早日去见见他那个大舅子!” 第两百三十五章 鬼胎 郑国公出宫的时候整个人的神情也不比洛丞相好去多少。他脑子里翻来覆去全是朱瀚廷刚才的细致“叮嘱”。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自己今日坦白出陈兰的事情到底是好还是坏了。 出了宫门,便见到自家的马车孤零零一辆剩在那里。赶车的车夫及自己的贴身管家连忙迎上来问东问西。 郑国公只是嗯嗯嗯应着,却是半句都没听进去。 一路晃晃悠悠浮浮沉沉的回了家。 他当先去了安少莲的院子,见到陈兰不在,反倒有个姿色颇为艳丽的丫鬟伺候在安少莲的病榻前。 “你是哪个院子的丫头?”郑国公进了自家府院,便是个颇为严厉的家主了。他瞧这丫鬟眼生的很,心里便有些不悦,语气也很不善:“兰姑娘呢?” 那丫鬟也没怎么慌张,先是规规矩矩给郑国公行了一礼,然后才柔声回道:“回国公爷的话,奴婢是世子夫人院子里的。新婚三日,夫人一直不能近前伺候世子爷。她心中忧虑,便派了奴婢前来伺候。” 她对背对着自己的安少莲看了一眼,然后又道:“至于陈兰小姐,夫人觉得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老是待在世子爷的屋里头实在不像话,便差人将她好生劝了回去……”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到郑国公重重哼了一声,怒斥道:“你这奴婢好大的胆子!”他想起皇上的态度,鼻子里便喷出一声嗤笑:“世子夫人?本国公还没喝过媳妇茶呢!又是哪里来的世子夫人!” 那丫鬟脸色一白连忙跪下,流着眼泪说道:“都说郑国公府最重规矩,世子夫人虽然没来得及给国公敬茶,可她关心世子爷的心意是不会错的。再者,咱们夫人可是御赐的……” 她也不敢说是郑国公老是避了洛清城故意不全了那些礼节,只是说来不及…… “滚出去!”郑国公不耐烦听她说话。他现在最讨厌别人提那御赐两个字。 这代表了朱瀚廷的强权不容反抗,郑国公心里一片烦躁,就差上去踹上一脚了。 那丫鬟也不敢太过放肆,洛清城交代她来试探一下府里众人的态度。现在任务基本完成,她也算功成身退了。 “是。”她诚惶诚恐的行礼,然后便装作害怕不已的样子迅速退了下去。 郑国公见状又挥退了值守的丫鬟和小厮,吩咐安少莲的贴身侍卫在外面守着,然后便心情复杂的走到安少莲的床边,坐在那里哀声叹气。 安少莲便睁了眼回头,双眼有些发热。哽咽的喊了一声“父亲”。 他在郑国公进来时就醒了,因为搞不清楚自己父亲对陈兰的态度,便装作没醒一直侧耳倾听。 而郑国公想到自己汲汲营营了一辈子。到老了却连个继承家业的后辈都没有,顿时就觉得凄凉起来。 “少莲,为父刚刚从宫里出来。”他艰难的开口说道:“原本皇上还要怀疑你与那洛清城合谋算计他,为父没办法,为了打消皇上的猜忌之心。就将陈兰的事情说了出去……” 他仔细打量着儿子脸上的神情,见对方并没有发怒的迹象,这才微微松了口气,然后又道:“皇上知道后十分高兴。他暗地里吩咐咱们叫那陈兰去接近她的堂兄,想办法打听出炸药的事情……为父知道这事很为难,但是不这么做。以皇上的性子……” 他这算是从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火坑吧?今天在大殿上见识了那南蛮公主的嚣张跋扈,他心里就不愿与之为敌。可是不这样做,朱瀚廷又不会放过郑国公府。 安少莲却出人意料的平静:“父亲。这事原本就与儿子想的差不离。陈兰虽是儿子的心中所爱,但是比起郑国公府的将来根本不值一提。她若不提那堂兄的事情,儿子都不想将她接进府的。如今咱们给了她贵妾的身份,她自然也要付出点什么来回报咱们。” 他知道这事若要做起来必是万分危险,但是陈兰的安危跟郑国公府的安危比起来。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原本他去陈家家庙救她出来就打着利用对方的心思,如今虽然对她动了情。但是涉及家族利益时,这点情分还是太过单薄了。 “那为父就放心了。”郑国公原就怕为了个女人让儿子与自己离心,现在听到对方的想法顿时就把心里的那点担心抛到了九霄云外:“那你行事注意些,尽量不要留下痕迹。如果这事不成,之后也能妥善处理。” 事情顺利的话就算了,倘若事情不顺利,被那南蛮公主抓到了把柄,也能把事情都推到这个陈兰身上。 郑国公淡淡说道:“左右就是个妾罢了。而且还是个天舟女人。” 安少莲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两人这边商量着怎么利用陈兰,却不知陈兰也正在监视他们。 他们哪里知道陈兰的本事,早在襄平西城的院子里,她就拉拢了安少莲身边的贴身护卫。于是这场对话一字不差,全都落在了她的耳内。 “安少莲这个畜生!”陈兰听了自然暴怒万分。她说出陈宣和的事情时就存了让对方利用的心思,但是安少莲这种事情不成就要抛弃自己的心思却叫她万分不能忍受! 她心中对安少莲仅有的那丝情分也消失殆尽,脑筋转了转,便想到了应对的法子。 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高大侍卫,眼中水雾急速聚敛:“梁天,我有个事情要告诉你。你且过来些……” 梁天俊眉星目,身材挺拔。单从外貌上看此人绝不逊于安少莲,但是他的身份不过就是个奴才,当初在天舟被安少莲派去贴身监视陈兰,却不料对方三两下就收服了梁天。从此安少莲的行踪就全被陈兰掌握在了手中。 “兰儿你……”他从未见陈兰在自己面前这般柔弱过,因为身份,陈兰对自己从来都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模样。 就算两人已经发生了关系,那也更像是陈兰施舍了他一般。 他心疼极了。往前挪了挪,想要伸手替她擦去泪水,却又害怕对方厌恶:“你怎么了?你放心,只要有我在,我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 他想到刚才听来的话,觉得陈兰是被吓到了。于是他立刻就下定了决心,拼了性命也要把陈兰送出去:“要不然咱们就跑吧!跑到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陈兰呜咽着摇头:“梁天,不行的。我……我恐怕是有了身孕。而那大夫前几日私下告诉我,说安少莲不是这次才伤了身子,而是原本就极难使人怀孕。所以才会一次性就绝了根。我……” 她抬了头,眼泪夺眶而出:“我肚子里这个……只怕是你的种!” 她这话是编的。 她的小日子推迟了一个多月了,又时常恶心欲吐。心里便怀疑自己是怀上了。 但是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孩子是谁的。可为了得到梁天的信任,将对方彻底抓在手中,她不得不编造出这事。 说出来后,陈兰更是深觉自己的话才是真的:要不然为什么师文婷进门一年多了都没怀上。听说安少莲身边没缺过女人,可那些人也都是肚子平平。就没听说鼓起来过。 以后更不会了! 梁天顿时就傻了,他没怀疑过陈兰的话,因为他与陈兰想到一块去了。短暂的傻愣过后他就欣喜的问道:“这是真的吗?” 他是奴身,若要成家必须要主人家赏赐。 可安少莲从不关心这些。 所以他今年都二十五了,却仍是孜然一身、飘零无根。 “那咱们更要逃了!”他急切的说道:“跑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然后我们一家三口生活在一起!” 因为这个孩子。梁天前所未有的胆大起来。 “不!”陈兰却慌忙制止道:“万一被抓到了,咱们就全都没命了!” 她试着劝服对方,便凑到他面前低声说道:“你想想。要是我们逃出去,不说你的身份变成了逃奴,就是咱们的孩子也要背一辈子逃奴的名头!将来他怎么读书成才,又怎么出人头地?!” 梁天的兴奋被重重打击了一下,他有些沮丧。哀伤的问道:“那怎么办?” 难道就不要这个孩子了么? “只能说这孩子是安少莲的!”陈兰狠狠咬了咬嘴唇:“虽然我留下来危险重重,但是只要我一天没生下这孩子。他们就一日不敢害了我的性命。” 她在梁天面前惯常冷艳狠辣,如今这般奸诈决绝的态度也没什么好掩饰的:“以后就算我死了,咱们的孩子也会顶着郑国公府唯一血脉的身份活下去!只是你以后千万要警醒些了,一来要提防那新来的世子夫人对咱们的孩子下黑手,二来要时刻跟着世子爷,防止他对我产生怀疑。” 梁天不住的点头。他习惯了听命行事,以前是听安少莲的,现在更是陈兰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一开始他还觉得对不起安少莲,但是从今往后,他便只会唯陈兰的命令是从了。 “兰儿,我不会让你死的。”他听完陈兰的吩咐后又掏心挖肺的承诺了一番:“你放心,就算我死了,也不会叫你出事。” 陈兰心里没有半丝感动,脸上也不屑露出旁的神色,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低声道:“嗯,我知道了。你行事当心点,莫要让人发现了。” 往常她可没这么嘱咐过梁天,这让梁天顿时就觉得飘飘然越发兴奋起来。回头又看了心上人一眼,他从后窗一跃而出,几下就攀了树枝上了围墙,纵跳间就消失在深深的夜色之中。 这一夜许多人辗转难眠,只因他们个个心怀鬼胎。 第两百三十六章 偶遇 第二日上午,安少莲便派了人来请陈兰过去。 “可是夫人说……”陈兰坐在客厅的位子上,脸上是万分为难的表情:“还请这位嬷嬷去回了世子爷,就说……就说兰儿身子不适,没法去世子爷身边伺候他了。” 她的表情恰到好处,既不让人觉得她怯懦,又不让人觉得她做作拿乔。 老嬷嬷是杨氏身边的人,她今日不仅得了安少莲的命令,就连国公爷在路上碰到了都亲自嘱咐自己要对陈兰特别照顾些。 “兰姑娘可是担心北苑的那位?”老嬷嬷脸上露出你我心知肚明的笑容,直白的说道:“姑娘您就放心吧。昨日国公爷知晓她对姑娘不敬,狠狠训斥了她一顿,再不准她出来干涉兰姑娘的行动自由了。” 洛清城住在北苑,地理位置不算偏僻。但是她的院子与安少莲的院子却是一个西一个东,相隔了不止五进远。 “是吗?”陈兰不由就松了一口气色,然后便高兴的说道:“那还请嬷嬷稍等片刻,且容我先去换件衣服。” 她的脸上露出热恋中的女子特有的娇态:“从昨日上午起我就一直没见到世子爷,正担心着他的伤势呢……” 其实安少莲早就恢复了,只是为了拖住洛清城而迟迟不敢下床。 他害怕洛清城让他回正房,害怕洛清城让他陪着回门归宁,害怕洛清城…… 他害怕她的一切,哪怕只是提到她的名字,都会让他不堪回首,屈辱万分。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对方立刻消失,再也不要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 老嬷嬷点了点头:“那老奴便在此处等着姑娘。” 陈兰抿唇一笑,然后便起身往里间走。只是还没走到门口,她就软软的倒在了身边丫鬟的身上。 她“一不小心”的昏倒了。 老嬷嬷大惊,忙叫人去请大夫,然后便上前使劲掐陈兰的人中。 她的力气很大,掐的陈兰脸上的皮肤都要破了。 陈兰实在是吃不住那疼痛,便悠悠“醒”了过来。 请来的大夫住处不远,只隔了一会儿便就到了。 仔细给陈兰把了把脉,他脸色一变,欲言又止。 老嬷嬷在边上见了就有些担心,开口问道:“大夫。可是有什么不妥?” 陈兰心里也有些忐忑,她没经历过这事,身边更是无人可问。所凭经验也不过是陈家大嫂怀孩子时的症状。 对方是觉得自己还没梳妇人头就有了身孕难以启齿呢?还是因为自己得了什么不好说出口的病症? 她想了想。便露出害怕的神情,试探着问道:“大夫,我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啊?” 那大夫忙说不是,然后便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敢问姑娘,近日可是心神不宁、恶心欲吐?” 陈兰点了点头:“是的……每日早上起来便觉得胃里翻腾的很不舒服。这几日愈发严重,连闻到那些油腥味也不行。” “那姑娘这小日子是不是许久不来了?”他问这问题也觉得老脸红的厉害,但是这女子又没有出嫁,他不敢妄下结论。 有时正常人食滞实热也会出现脉滑如同滚珠之状,他若是不问清楚实在不敢保证对方就是真的怀了孕。 陈兰的脸唰的就红了,犹犹豫豫嘟囔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瞧她这个样子。老嬷嬷心里便七上八下猜到了几分。她狂喜,不动声色的将那大夫领了出去,在路上给对方塞了一个厚厚的红包。低声问道:“兰姑娘是不是有喜了?” 大夫点了点头:“从脉象上看极有可能。” 他常年往来郑国公府。前几日在安少莲病榻前也见过这个姑娘,心里便猜到了几分,声音也不自觉低了下去:“一会儿嬷嬷去问问她小日子是否推迟了,再和世子爷对一对日子便知道了。” 老嬷嬷只觉得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千恩万谢的将大夫送出了院子。然后脚步一拐就去了杨氏的屋子。 不到半天,老国公与安少莲便知晓陈兰怀了孕。 虽然有些意外。但是那份欢喜却是怎么也盖不住的。这可能是安少莲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孩子。他们不容许陈兰在怀孕期间有任何的闪失。 适当的,原先的计划也跟着变动了。 陈兰却躲在屋子里“偷偷”抹眼泪。她知道自己现在有多重要,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怎么会浪费表情。 果然,她只是用帕子装模作样的擦了擦眼角,没过一会儿就有人挑了帘子走了进来:“兰儿,你怎么了?怎么偷偷哭了?” 进来的居然是安少莲。 “你……”陈兰惊讶的看着他,脸上还挂着一颗晶亮的泪珠:“你好啦?我原本还打算去看看你的……” 安少莲上前几步,将她欲要站起的身子往下按了按,然后柔声责怪道:“你不知道自己怀孕了么?小心些。” 陈兰听了眼泪一滚就滴在了腮边:“少莲……我知道……可是我还没有嫁人呢就有了身孕,这外面的人该怎么说我啊……” 她在安少莲怀里抽泣:“我们在一起才两三个月,怎么这么快,我就怀上了……” 听她似乎有后悔的情绪,安少莲有些不悦:“你不愿给我生孩子?” 陈兰摇头:“怎么会呢!我只是……只是很害怕。你不知道,我那堂兄特别注重规矩,这要是让他知道我还没过门就有了身子……” 她说不下去了,伏在安少莲肩头呜呜哭起来。 安少莲便猜想陈宣和是个暴躁的兄长。 他紧紧搂住陈兰,贴着她的脸柔声安慰:“那咱们不告诉他不就是了!” “可是我肚子大了,他难道看不出来吗?”陈兰嘟囔道:“他又不瞎……” 安少莲的手附在陈兰的小腹之上,心情激动难以平息,原本以为自己再不会有子嗣的,却没想到陈兰这么争气。 原本就对她很是喜欢,此刻更将她视若珍宝:“你莫怕。” 他一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在她小腹不住游移:“咱们过几天就成婚,那时候你肚子还平平的,他不会看出来的。” 陈兰微微放下心来,低下头说了声谢谢。 可是却依旧表现的闷闷不乐。 安少莲便敏锐的询问她道:“怎么了,你就要嫁给我了不高兴吗?” 陈兰便幽怨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勉强笑了一下:“我又不是你的正妻,怎么能说嫁给你呢。不过是纳个妾罢了。”她微微叹气:“一想到孩子生下来,我这个做母亲的却不能教养他……” 她停下,抬头看着安少莲踌躇的问道:“不是我对贵妾的身份不满足……而是那位新来的世子夫人的品行……” 她的停顿总是那么的恰到好处。 安少莲一想到洛清城就厌恶,本觉得让她占着自己嫡妻的身份实在太过恶心。 可是她是御赐的。皇上的意思是自己不立功就不能处置她。 “兰儿。”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将所有的计划都告诉陈兰:“我一直在为你的身份努力。前几日父亲进宫跟皇上说了你的事后,皇上便说只要我立了功,就能处置了洛清城。到时候。哪怕是为了我儿子的嫡出身份,我也要将你扶到正妻的位置上去!” 自己唯一的儿子,身份怎么能是庶出! 陈兰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可是……可是她也是女人……你们这样会不会太残忍了。” 丝毫不提怎么立功的事情。 安少莲不屑的说道:“兰儿你就是太过 心善了。像她那种女人最是危险不过,你对她好。可她指不定正在算计着咬你一口!兰儿,从今天起,你轻易不要出了这院子。见了那女人也要绕道避开。” 他恶狠狠的说道:“她品性不佳,心思歹毒。为了你和孩子的安全,我也不会让她活的太久!” 他停下,见到陈兰一副担忧害怕的样子。便又安慰道:“你别怕,我会把梁天调到你身边保护你的。” 陈兰却慌忙摇头:“不要!世子爷!我不要他!” 大概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激烈,她连忙解释道:“能不能换个人啊。梁天那杀气重重的样子,我看了就害怕!” 笑话,要是把梁天调到她身边了,谁去替她监视安少莲。 安少莲听了也不疑有他,立马又换了个侍卫。这才合了陈兰的胃口。 “这几天你好好休息一番。”安少莲将人哄的服帖了,这才缓缓将计划道出:“过两天我就带你出去见见你堂兄。到时候。你帮着我套一套炸药的事情。这事有些急,能快些就快些。” 他试着劝服陈兰乖乖听话:“我知道让你去算计你堂兄有些为难你了。但是你也知道,不这么做,皇上就不会对我们另眼相看。你立了功,我才好在他面前开口将你的位份提上去。再不济也要让你亲自教养咱们的孩子啊!” 陈兰便点了点头:“这就是皇上吩咐的事情吗?少莲你放心,如今你才是这世上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我一定会帮着你的。” 小事上可以撒娇,涉及国公府的利益陈兰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她知道在这些事上即便她再不愿意也要去做——与其被逼着,还不如表现的积极些,让对方愧疚。 她不蠢,又历经生死磨难、人情冷暖,对付安少莲绰绰有余。 安少莲果然感动,心想就算不能给陈兰挣到正妻的位置,他也一定要求皇上赏她个平妻的位置。 想到这里,他最后一点隐瞒的事情也脱口而出:“兰儿,若是你堂兄不答应。你舍得给他下药吗?” 陈兰果然犹豫了。 她红着双眼,一副难以接受的样子:“少莲,那可是我兄长啊!你让我去套话可以,伤害他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安少莲并没有失望,相反,倘若陈兰立刻答应了这个要求,他才要担心对方心口不一、狠辣歹毒呢! “不是毒药。”他便哄她道:“只是让人短期内有些难受的药罢了。咱们只是以防万一,万一他很警惕,咱们又很着急,便给他下点药骗骗他。” 安少莲不住保证着:“绝对没有别的坏处,但是你要骗他说那是毒药,只有拿了炸药的消息才能换到。” 第两百三十七章交手 “表哥。” 从新卫皇宫回来后,李欣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躲在周王府花园里的葡萄架下乘凉。 此刻,她正坐在一张摇椅上,看着陈宣和顶着大大的太阳从水榭那里稳步走来,便笑眯眯的跟对方问候道:“你来啦?” 陈宣和先上前给李欣行了礼,然后才起身说道:“殿下找我是不是有事?” 李欣身边站着子玉子珍一对姐妹花,头顶是翠绿的藤蔓及紫红的葡萄串。风忽悠悠偶尔吹过来,将她们身上的轻纱薄裙扬的像翅膀一样,呼啦啦的叶子挤挤挨挨的在一起飒飒作响,时隐时现的光斑疏疏落落的投射在地面上,看起来明媚极了。 “没事就不能找表哥聊聊天了么?”李欣将自己的椅子摇的吱吱轻响,指了指她对面的一张椅子怡然说道:“先生出去了,你坐他那位子好了。” 要是别的人肯定不敢坐下,但是因为陈宣和身份特殊,张靖嘉对其一直很和气,所以他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往前走了两步端正的坐了下去。 只是在一张摇椅上要端正身姿实在是有些费力。 “收到陈兰的帖子了?”李欣慵懒地望着对方,她今日穿了一件湖水绿的交领长裙,裙摆摊在椅子下端,像一束盛开的孔雀花屏,看着清爽又繁丽。 陈宣和点了点头,表情十分怪异:“不知道她怎么也来到了新卫。” 他觉得很羞辱:“她说她嫁到新卫来了,约我在飞鸢阁见一面。” 可他却疑惑的很,他跟着远洋队一起来新卫的时候,陈兰刚刚犯下大错,听说是被祖父关进了家庙。陈宣和那时候也是刚刚从陈家脱身,又听闻陈兰是害死范荣华的凶手,自然更不算回去看她。 没想到。才半年不到,对方竟然都嫁到新卫来了。 “看起来你十分疑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李欣却露出好笑的神情,慢悠悠说道:“也是,这么丢人的事情,别人哪好意思主动告诉你。哎……本宫又要做一次‘挑拨离间’的小人了……” “她与两个多月前烧了陈家的家庙和祠堂,逃出陈家后便跟着郑国公府的世子爷安少莲私奔到了新卫。”李欣没有丝毫隐瞒,一五一十将陈兰的行踪全都说了出来,最后讲到她的最新状态时,语气还颇为感慨:“现在。据说她已经怀孕了。而那个安少莲你上次也见到了,因为跟自己的岳母乱搞,恐怕再不能有子嗣了……” 一时间得到的信息量太大。陈宣和还没反应过来,听到李欣终于停顿下来,便下意识问道:“所以……她有了安少莲的孩子?她嫁的人是安少莲那个畜生?” 李欣摇摇头,有些惋惜的说道:“是不是安少莲的孩子,只怕连陈兰自己都不知道……还有。她还没嫁人呢。这次约了你,只怕还要邀请你去观礼呢。但她可不是嫁人哦,你知道的,安少莲有世子夫人了,陈兰要跟他,只能做妾了。” 虽然陈兰犯错进了家庙。但是陈宣和从未将她排除出陈家人的范围。这个妹妹从小跟着他一起长大,虽然玉昌之劫后她变了很多,但是陈宣和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会让他觉得陈兰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你确定你说的这个人是我兰儿妹妹?”陈宣和脸上的表情岂止用屈辱可以形容。他简直恨不得从李欣身边消失。 “先生说,一个人由坏到好只需一个念头。同样的由好到坏,也仅仅需要一个念头就够了。”李欣淡淡说道:“何况,她的堕落早早便发生了不是么?” 只不过因为你是她的亲人,本能的不相信她变了而已。 陈宣和脸色红了又白。最后低下头沮丧的说道:“殿下,您放心吧……我不会去跟她见面的。” 她既然烧了祠堂。那就是背叛了陈家家门。从此,她的身体里即便还流着他们陈家人的血,却再不配姓陈这个姓! 就当她死了好了。 “你要去。”李欣却轻声而坚定的说道:“你要是不去,他们设下的陷阱岂不是浪费了?要知道这消息可是先生的人费了好大的劲才弄来的。” 她戏谑的眼神看的陈宣和既羞愧又愤慨。 “什么算计?”见李欣那似笑非笑怜悯的眼神,他心里哗的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本能的摇头不信,他连声说道:“那我去!我要去看看她是不是别人假扮的。如果她真的是兰儿妹妹,我不信她还真对我下得去手!” 他对陈兰再失望,也不相信对方会害自己。那个十几年来一直跟自己生活在一起的亲妹妹,竟会陌生到连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那太好了。”李欣忽的起身,留下空空的藤椅自顾自在她身后摇动不歇,兴致勃勃的说道:“那一会儿可有好戏看了。” 她要跟在陈宣和后面去看一看一会儿发生的事情。 陈兰对自己已经是恨之入骨,李欣虽然不会主动对付她,却也不希望自己有一天真的对付她时,会遭到陈宣和的怨恨。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陈宣和对陈兰彻底的斩断关系。 两人各自有了计较,再从周王府出发时就没再多说过一句话。陈宣和的马车走在前面,李欣则磨磨蹭蹭又过了半小时才出发。 “你们两个在外面等着。”陈宣和一路心不在焉的朝着请贴上写着的飞鸢阁行过去,在进店之前他突然很害怕陈兰真的对自己下手,便吩咐了随身跟来的两个侍卫守在门外。 两人应下,陈宣和这才深吸一口气迈进了门槛。 这是一个十分雅致的酒楼,迎客的小二听说了陈宣和报出来的雅房名字,态度便更加热络,一路弯着腰将人送到了目的地,还没开门,就又得到了一两银子的封赏。 “我自己进去。”陈宣和对小二道:“有劳了。” 目光盯着笑傻了的小二的身影,看着对方一路下了楼。他才轻轻推开了房门。 两个原本坐在一起的身影迅速分开,接着陈宣和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欣喜的传了过来:“宣和堂哥!” 陈宣和定了定神,踏进房间后反身将门关上,然后才回头仔细打量陈兰。 还不到半年,陈兰整个人的气质大大变样。也许是已为人妇,她原先的清新被妩媚取代,高高在上的神态也再看不到一丝,此刻,面对这自己这个堂兄,陈兰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柔和温暖。 “真的是你宣和哥哥!”她似乎很激动:“那天在街上看到你之后。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陈宣和下意识就将目光逗留在她的小腹之上,见那里还是平平一片,心里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 陈兰看到他的目光后。本能的就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有些疑惑的问道:“宣和哥哥……你怎么了?” 陈宣和抬头勉强笑了笑:“陈兰……你真的要嫁给他?” 他的视线放在了身后的安少莲身上,既鄙夷又厌恶:“你可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听说他在师家的那些事了?” 安少莲心里十分愤怒,忍了又忍,才讪讪露出一个笑来:“陈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那日。在下也是被人陷害才做出了那种事情。兰儿她,在下早就跟她解释过了。她也原谅我了。” 陈兰点了点头:“是啊,哥哥,世子爷是被人陷害的!” “那你知不知道他们的皇帝将那个女人也赐给他做了世子夫人!”陈宣和愤怒的吼道:“还嫁给他?他能娶你吗?” 他在假这个字上着重了语气,满是讽刺和侮辱。 安少莲不能他正说计划着将洛清城处理了,只好低了头装羞愧。 陈兰则脸色微微白了下。然后才转了头,涩涩道:“从我下决心跟着世子爷来新卫那天起,我就再没想过自己的身份。我只要跟世子爷在一起就好了。其他的什么都不在乎!” 安少莲感动极了,往前走了几步默默牵了陈兰的手。 “下贱!”陈宣和却毫不客气的骂道:“你是咱们陈家最下贱的女人!” 陈兰便捂着脸呜呜哭起来:“陈家早就不认我了!我算什么陈家人!” 陈宣和顿时瞬间语塞,他站在原地看着对方哭了一会儿,脑子里塞满了他们几个人童年时在一起玩耍的幸福片段。那时候陈兰多懂事啊,今天却变成了这么一副模样。 他终于还是妥协的说道:“不是请我吃饭的么。在哪?” 陈兰立刻破涕为笑,拉着陈宣和的手臂将其带到中间的圆桌上。然后跟安少莲坐在一起对着陈宣和道:“宣和哥哥,本来我以为再也不会见到娘家人了,可是没想到……” 她抹了抹眼泪:“没想到你还在我身边呢!世子爷说,虽然不能风光的娶我进门,但是一定会给我办一个风风光光的纳妾礼。” 安少莲也急忙应和:“是的,娶洛清城是皇上的旨意,我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心里只有兰儿一个,若不是被人算计,我一定会娶兰儿为正妻的。” 陈宣和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冷冰冰的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说道:“一个风风光光的纳妾礼?” 他嗤笑:“你是巴不得人家知道你只是个妾吧?还风风光光的!” 他念叨着风风光光这几个字,觉得陈家对陈兰的十几年教导全是白搭。他们诗礼传家,便是男子都不轻易纳妾,更不说要让陈家女去给人做妾了。 尤其让陈宣和不能接受的是,让陈兰做妾的还是安少莲这个臭名昭著的家伙。这般丢人,还不如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将陈兰悄无声息的从侧面给抬进去呢! 第两百三十八章将计 “宣和哥哥,我知道我让你丢脸了。”陈兰低落的说道:“我原本还想着让宣和哥哥以娘家人的身份去国公府给我撑腰呢……现在看来,只是我的痴心妄想罢了……” 安少莲微微抬眼,见到陈宣和脸上的表情十分僵硬,也不知道是喜是忧,便转头安慰陈兰道:“没事没事,即便你一直都是孤零零一个人,我也不会抛下你不管的。以后在国公府,有我宠着你就行了!至于洛清城那个疯婆子,你不用理会她!你就当她是个摆设就行了!” 两人虽未成婚,却已像夫妻一般亲密无间。 陈宣和见了分外的不舒服,他那比女人还要白皙的脸颊瞬时就起了红云,淡淡的眉目像纠结的风暴紧紧皱起:“你要宠妾灭妻?” 他又骂:“安世子果然是不负众望的混蛋!这般视礼教与无物,也就是你们新卫这样的荒蛮之地才教的出你这样的畜生!” “哥哥!”陈兰一下子就冷了脸:“世子爷疼惜我,你却……你却这样骂他!” 安少莲的脸色也是漆黑一片,却一直沉默着没有发火。 “疼惜你?”陈宣和的目光从安少莲身上转移,落在了怒目瞪着自己的陈兰身上:“今日他可以这般待别人,以后未必不会像今日这般待你。” 陈兰再厚的脸皮也装不下去了,索性跟安少莲一样沉默不语。 原本还是怒火交织的屋子,却因为三个人都不再说话而变得分外宁静。 陈宣和感受到室内的静默与尴尬,想起李欣说的对方要给自己设陷阱的事情,到底还是存了些幻想,便缓了缓口气,很不高兴的问道:“日子订下来了吗?什么时候办喜事?” 陈宣和一年前还是懵懂刚通人情世故的少年,一年后却宛若新生。坐在陈兰面前也终于有了些兄长该存的威严了。 陈兰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指被安少莲紧紧的握了一下。她心里微微一突,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然后便欢欣的抬起头,满脸激动的神色:“三天之后,宣和哥哥会来吗?” 她这副不谙世事的天真样子,陈宣和已经许久没见过了。自从陈家在玉昌出事起,她就慢慢变了。特别是那次他在祖母面前维护了李欣,之后陈兰就再没给过他好脸色看。 陈宣和也不知道对方是装模作样还是因为吃够了苦终于意识到娘家人的重要了。他心里微微希翼,想着对方也许长大了,终于意识到错了。 于是他慢慢点了点头:“好。三天后。我去郑国公府看你。” 陈兰意外的愣了下,显然她以为陈宣和是不会答应的。 “太好了!”她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双眼眨巴眨巴无害的望着陈宣和。然后对他示意道:“宣和哥哥,虽然兰儿不善饮酒,但是你可以不计前嫌的从新接受我,还答应去郑国公府参加我的纳妾礼、给我撑腰……我实在太高兴了。宣和哥哥,我敬你一杯!” 陈宣和看着对方将杯中白酒一饮而尽。心里有些怀疑起李欣说的话了。 对方要真的怀了孕,怎么敢出来喝酒。 他看了看自己的杯子,想了想,终究还是仰起头将它喝了下去。 安少莲便又给他斟了一杯,然后举起自己的杯子也相劝起来:“陈公子,在下酒量也是浅薄的很。但是陈公子对兰儿的情谊令在下十分感动。您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对兰儿好的。这一杯,算是我安少莲的承诺。” 然后也是一饮而尽。空空的酒杯朝陈宣和晾了晾底。他道:“我干了,您随意!” 陈宣和哼了一声,脸色并不好看,但还是喝掉了杯中的酒水。 几番推杯论盏之后,室内的气氛渐渐好了起来。 陈兰便问:“宣和哥哥。听说公主进新卫的时候,运来了好多炸药。这是真的吗?” 陈宣和觉得自己有些头晕,但是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目光沉沉的在陈兰的脸上扫视了一番,却并不回答她的问话,而是将杯子往桌上一扔,摇摇晃晃站起身就要往外走:“日子我也知道了……放心……我会去的。” 他觉得自己有些醉了,舌头打着结说道:“告……告辞了……” 但是还没等他离开桌子,便觉得天旋地转,吱呀哗啦的连人带椅子一同摔了下去。 再醒过来时,陈宣和只觉得浑身燥热,口舌干燥。 “醒了?” 是周仲林。他站在床边,脸色臭臭的:“真是白痴!要不是殿下跟着,你被人害死了都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陈宣和扶着头坐起身,左右看了看,哑着嗓子问道:“这是哪里?” “这么快就不记得了?”周仲林嘲讽的笑着,走到桌边将茶壶里的水倒进白腻的瓷盏里,然后取了杯盏走到陈宣和身边递给他:“你先喝点水,一会儿跟我到旁边去看看就知道了。” 陈宣和正觉得嗓子冒烟,周仲林递过来的一杯水根本不解渴。他喝光了手里的水,将毯子一掀下了床,然后急步走到桌边,拎起桌上的水壶就咕咚咕咚的往嘴里灌。 “活该!”周仲林在一边抱臂闲看:“渴死你最好!” 不过渴死他自己就没有师弟了,周仲林忧虑的想着,将后面更加恶毒的诅咒掐掉,只是沉默的望着对方。 陈宣和灌了一大壶凉水,放下瓷壶的时候他感觉肚子都要炸了,走路的时候甚至能听到水的晃荡声。 “不是要带我到旁边看看么?”他猜出了大概,但还是觉得要亲眼看一看才心安。 周仲林放下手臂挑了挑眉,什么也没说,转身就往外走。 推开一扇红漆的扇门,陈宣和便看到了长长的走廊。走廊一面是高到腰间的楼梯护栏,另一面便是一间间标着不同牌号的房间。 他的脚步跟着周仲林一路往前,不用说都知道目的地在哪。 他有些悲哀,也有些愤慨。 “他们给我下毒了是吗?”他终于忍不住上前追问周仲林道:“然后殿下救了我?” “是啊是啊。”周仲林不耐烦的回道:“你要不是殿下的表哥。就算死的烂烂的,我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真是笨死了。那一对男女陈宣和就算不了解,也该从他们做过的事情上知晓对方的品性了。 就算不知道对方的品性,殿下出门时都那么明白的暗示过了,陈宣和这个猪头居然还是上了当。 真是有辱他们远洋队的名声。 没有像平日那样一不顺心就踢门,周仲林这次虽然气的七窍生烟了,开门的时候却小心翼翼没怎么发出声响。 他先往里看了看,然后才缩回头对陈宣和道:“进去吧!里面那两人中了迷烟,没我的醒神香是醒不过来的。你进去,趴好了睡一会儿。” 陈宣和心里空落落的。他哦了一声,然后又低声问了句:“她给我下的什么药?” 周仲林被陈宣和这般不怒不惊的表现弄得有些担忧。他终于收起脸上那恨铁不成钢的神色,认真回道:“七日断魂散。不过你别担心。这毒我能治。而且你刚才喝进去的那些毒药,起码吐掉一大半了吧。” 他觉得自己真是太善心了。他这个无亲无故的人能累死累活的给陈宣和催吐,李欣那个还有些血缘关系的亲表妹却看得恶心提脚就走了。 怪不得自己觉得喉咙又干又涩,胃里也难受的紧。陈宣和想要扯出一丝笑来表示感谢,但是怎么也扯不出。他的表情接近哭笑不得。叫人看着很不是滋味。 周仲林拍了怕他的肩膀:“我在下面等着你。你去看看他们要你干什么,然后早点回府禀明殿下。她刚才差点就要冲进来宰了那对狗男女呢!” 陈宣和点了点头,然后轻轻关了门。 一回头,便见陈兰与安少莲都静静趴在桌上。 他想了想,便走到一旁的地上躺下来。他不仅心里空空的,脑子里也是空空的。 周仲林在门外焚了一根醒神的长香。对着门缝细细吹了半根进去。走廊里静悄悄的,飞鸢阁的掌柜派了人守在楼梯口上下,不准任何人上来。 少顷。周仲林终于听到里面有了些响动。 他这才撤了香,将地上的香灰往两边踢了踢,然后轻手轻脚的下了楼。 室内,陈兰最先醒了过来。她扶着剧痛的额头,恍惚间记起自己闻到了一些暖暖的香味。之后便人事不知了。 她本能的上下摸了摸,果然。身上的荷包及首饰全不见了! “居然是家黑店!”陈兰骂了一声,见安少莲还在昏睡当中,便抬起手臂无力的推了推。 安少莲睁开眼睛,有些疑惑:“兰儿……我这是怎么了?” 陈兰咬唇低骂:“你不是说这飞鸢阁是新卫最清雅的酒楼吗?!” 安少莲慢慢回过神,直了身子不可思议的问道:“你丢了东西?” 陈兰满脸晦气之色:“全身上下值钱的东西全给人摸去了!” 最叫人气愤的不是丢了财物。她只要一想到自己昏迷过去任由不知道是男是女的陌生人摸遍了全身,一股恶心的感觉便油然而生。 “我的东西也都丢了!”安少莲检查了一下,然后便恼怒的拍了拍桌子:“太过分了!我去找他们的掌柜讨个说法!” 他说着就起身往外走,却被陈兰一把拉住衣袖。 “你疯了吗?”陈兰柳眉紧蹙,眼神往旁边的陈宣和身上瞟了瞟,示意道:“还是算了吧!你的事要紧。” 安少莲看到趴在地上的陈宣和,这才想起自己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呵呵呵……”他的愤怒不翼而飞,轻轻笑了下,然后道:“兰儿说的对,正事要紧。” 第两百三十九章就计 陈宣和趴在摔落的椅子旁边,半张脸贴着地,半张脸朝着安少莲走过来的方向。 安少莲想起刚才对方辱骂自己的那些语句,便十分想上前在陈宣和那白腻的脸上踹上一脚。 然而顾忌着陈兰在场,他到底还是忍住了出脚的*,慢悠悠的将倒下的椅子扶好,然后又费力的将陈宣和拖到了椅子上。 “他就这么睡着怎么办?”安少莲轻轻捏了捏陈宣和的脸颊,触手的滑腻质感竟毫不狲色与陈兰:“咱们总不能一直在这边等着。” “给他灌点水吧。”陈兰淡淡说道:“不然就等着他睡醒。” 她没想过陈宣和酒量这么浅,才几杯黄汤下肚,便晕晕乎乎的不知道东西南北了。倘若对方是那种酒品很差的,说不定还能趁他醉了多多盘问几句;可陈宣和酒品这么好,不声不响倒头就睡,这让陈兰不由怀疑起是不是那药粉起了作用。 可梁天说的很确定:七日断魂散是不会这么快发作的。安少莲那厮哄骗她就是普通的痒痒药,不给解药就只是身上起一些红疹子有点痒罢了,绝不会威胁性命安全。 可是他哪知道自己一转身就被梁天给卖了。七日断魂散,顾名思义,七日之后便魂飞魄散,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陈兰这次什么也没做,只装作不知道。但是心里却有了报复的快感:陈宣和啊陈宣和,但凡你之前对我受难的时候伸过一次手,今日都不会落到这般下场! 安少莲听了陈兰的话后便回身取桌上的茶壶,然后在杯盏里倒了一盏茶。 试了试,是凉的。 “是给他喂进去还是扑到他脸上?”他问陈兰。 依照他的真实想法,自然是扑到陈宣和脸上为妙。但是陈兰看起来对陈宣和还有兄妹之情,自己这么做恐有不妥。 没想到陈兰竟说随便他。 他听了就有些窃喜。转身就要将手里的茶水往陈宣和头上浇。 陈宣和却没等他有所动作便睁了眼。他盯着对方手里的杯盏,冷冷问道:“你要做什么?” 这就是从小跟自己一起长大的亲妹妹。他想起那个在葡萄架下的慵懒女子,心里涌起的不再是空虚的失落跟愤懑。 她说的对,陈兰早就变了,只是自己一直不愿意相信罢了。就因为不相信,所以他总要对方救赎,却从未报答过对方。 陈兰看到陈宣和一脸的戒备,便对安少莲娇声道:“世子爷,哥哥不习惯你离他那么近呢……” 她转头浅笑,却再不似刚才那般无害:“哥哥。你醒啦?” 陈宣和只看了她一下就错开了目光。 “你是不是给我下了毒?”他盯着闪闪融化的冰块直言问道。 陈兰脸上的笑容凝固在了嘴角,然后不慌不忙的说道:“只要哥哥告知兰儿那炸药的方子,兰儿就将解药给你。” 算是承认了。 安少莲坐到陈兰身边。他不知道陈宣和是怎么发现自己中了毒的。如果不是他亲眼看着对方将拿杯加了药的酒水喝了下去,他都要怀疑他的计划提前漏了馅。 陈宣和嗤笑一声:“陈兰,你以为我是谁?炸药的方子就连皇上及周将军都不知道,我一个籍籍无名之辈,难道还能打听出这么惊天动地的秘密?” 他自嘲:“你是在太看得起我了!” 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陈宣和心中有了数。便不再急着离开此地。事实上,当陈兰跟自己摊牌的那一瞬间,他心里就掉了一个大包袱。 那绝不是什么好东西,那是累赘。 他对自己说道,就当是挖掉身上的一块腐肉罢了。 “哥哥将李欣当成亲妹妹一样疼,怎么李欣对哥哥就这么吝啬呢?”陈兰讽刺的看着对方:“真是太不公平了……哥哥对兰儿再不好。兰儿都没有埋怨过哥哥呢!” 安少莲便在旁边附和:“那怎么能一样呢。你跟陈公子都姓陈,是一家人。那位却姓李,恐怕在心里还觉得你们攀不上她呢!” 陈兰轻笑:“可有些人就是上赶着要凑上去给人打脸啊。” 陈宣和在一旁听他们狼狈为奸。一唱一和,心里却出奇的平静下来。他有意要知晓对方幕后的那位是不是朱瀚廷,便开口直勾勾盯着陈兰问道:“那姓朱的又是给了你什么样的酬劳,让你不惜对我下毒也要为他卖命?” 陈兰微微清醒,是呢。她给这新卫的皇帝卖命,可除了一个贵妾的名分。她什么也没得到。 而那个贵妾的名分,她只要有肚子里的那块肉,便是什么都不做也能得到。 想到这里,她幽怨的目光便落在了安少莲身上。 安少莲原本想看着这兄妹二人斗法的,却不料被陈宣和轻轻一句就破解了。 他怕陈兰不配合,便慌忙安抚对方道:“皇上承诺我,只要拿到炸药的消息,他就替我们处置了洛清城。然后封你为世子夫人。” 虽然这不是皇帝的原话,但是只要陈兰生下男孩,世子夫人的封号总归会落到她身上。 陈兰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头对陈宣和得意洋洋的宣告道:“祖父将我关在家庙里,打的主意就是想让我老死在那。但是世子爷救了我,我自然要回报与他。你看,其实咱们不用对那李欣摇尾乞怜,也一样能活的风生水起。哥哥,只要你今日说出炸药的消息,世子爷不仅给你解药,还会去皇上那举荐你做官。不比跟着李欣舒服的多?” 安少莲连连点头。 “你的确变了。”陈宣和无动于衷,冷声回道:“变得自私自利、不择手段。就为了这么一个男人,你就要残害手足?陈兰,你是不是疯了?” 见陈宣和油盐不进,陈兰有些焦躁起来。 “世子爷,你可不可以在外面等着我?”她转头对安少莲柔声说道:“我想跟哥哥单独谈谈。” 安少莲原本就不耐烦坐在那里听着陈宣和左一句右一句的冷嘲热讽,听陈兰这般说。立刻就同意了。他点了点头,叮嘱道:“别忘了正事。” 然后便起身走了出去。 陈兰盯着安少莲的背影,直到看到他跨出门外又替他们关了门,脸上的笑容才咻然散掉。 她回头嘲讽的望着陈宣和,恶狠狠的说道:“好了,现在这里没有外人,你就别装了!” 她露出恶心的表情:“你知不知道你那副我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可以这样的表情装的真是太假了。讨厌我就是讨厌我,别扯了关心爱护的衣裳盖在上面!恶心!” “是么?”陈宣和淡淡的眉目竟然清晰了许多,他无力的笑了笑。然后靠在椅子上大出了一口气:“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我这个哥哥在自作多情!就是呢,之前你那么厌恶我,没道理到了新卫反而对我这么热情啊!” 他恍然大悟:“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么一句至理名言,我怎么就能忘了呢!” 陈兰哈哈大笑起来,拍着手掌称赞道:“没想到你也有醒悟的一刻!我还以为你要一直蠢到死呢。”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慢走到陈宣和身边,倚靠在桌子边淡淡说道:“你既然这么聪明。那就乖乖把炸药的消息吐出来吧!你大概还不知道自己中的什么毒吧?” 陈宣和眼皮轻颤,睫毛忽闪忽闪的阖上又张开,转头问她:“什么毒?” “七日断魂散。”陈兰面无表情的吐出几个字,然后伸出保养的极为细滑的手指在眼前仔细欣赏:“七日内拿不到解药,七日后就会毒发身亡。到时候别说你那亲爱的李欣妹妹无能为力,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 “那我可真的没救了!”陈宣和惨然而笑:“因为我真的不知道炸药的方子在哪。” 陈兰皱了皱眉:“你一直跟在李欣身边。怎么会不知道!” “你忘了么?”陈宣和露出沮丧的表情:“我来新卫都有半年多了……李谦死的时候,我才离开天舟的。” 提到李谦,总算让陈兰的表情有了一丝松动。她恼怒的瞪着陈宣和。低声呵斥道:“不许提他的名字!” 陈宣和便真的噤声不语。 “那你还能知道别的关于炸药的消息吗?”陈兰又问:“安少莲说你们进姜桐的时候就运了一批炸药进城。现在那些炸药在哪?准备用来做什么?” 陈宣和安静的等着对方问完,有些好笑的望着她道:“不是拿解药换消息么。你没有解药就想问这么多问题?我凭什么要回答你?” 陈兰正要发怒,却突然想起对方才是被自己握在手里的那个人,忍了忍怒气走到门边,将房门一开对着安少莲道:“解药呢?他要有了解药再告诉我们消息。” 安少莲摸了摸。为难的说道:“解药在荷包里……” 而荷包被人给拿走了。 这该死的贼! 今天真是倒霉透了!陈兰心里又骂了一声,然后关了门进房。走到陈宣和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他道:“解药今天没带在身上。三日后,你来郑国公府观礼,到时候我们见一面。” 陈宣和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目光里是浓浓的嘲弄:“很好啊。原本就答应了你,要去看一看你那风光的纳妾礼的。如今咱们虽然再没什么情分可讲,但我陈宣和一诺千金,绝不失约!” 风光的纳妾礼被他说的嘲弄味十足,陈兰无动于衷,哼了一声狠狠威胁道:“你最好别撒谎,否则你这条小命丢在了新卫,我那二伯父会伤心死的!。” 陈宣和心里一痛,面上却十分淡定:“多谢您记挂。” 他墨黑的眼珠直直盯着对方,言语间寸步不让:“只是你已经没资格再叫他伯父了,从你烧了陈家祠堂的那刻起。” 陈兰脸一沉,原本还十分美貌的脸蛋居然变得无比狰狞,扔下一句“本姑娘不稀罕”,然后便决绝的回头踏出了房间! 第两百四十章后路 陈宣和与周仲林回到周王府时,天色都黑了。 他们急匆匆去了李欣的院子,得知李欣正在跟张靖嘉在一起,便让子玉进去通传。 过了一会儿,子玉出来将人给领到了室内。 两人进门就看到李欣与张靖嘉正坐在炕上,光滑的玉席中间放了一张小几,小几上面摆了一盘散乱的棋子。 “居然还全须全尾的回来了。”李欣的语气不阴不阳的,很是刺耳:“还以为你被陈兰给毒死了呢。” 陈宣和羞愧万分,上前几步主动认错道:“是我心里还存了幻想,我以为她不会对我下手的。” 虽然李欣让他提防着点,但是莫名其妙的他就觉得自己无所顾忌,不拿命赌一把不甘心。 大概潜意识里他就知道自己被李欣盯上了,那绝对就安全了吧。 李欣很想再骂他一顿,但是看到对方那蔫巴巴的样子,到底没把心里的话全部倒出。只沉了一张脸,将棋盘上的棋子胡乱抛上抛下。 这样子便是不想理他了。 张靖嘉这时便下了炕走到陈宣和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回来就好。你一刻不回来,殿下就一刻不敢歇,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李欣听了便冷哼了一声,将一颗刻着半马像的棋子狠狠往地上一掷。 棋子应声而落,摔成了两半。 陈宣和惶惶不安,汗都要滴下来了。 张靖嘉却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依旧笑眯眯将人拉倒一边,然后低声问道:“怎么样?她为什么要给你下毒?” 设陷阱的事情还是在买下飞鸢阁之后他才知道的,当时只晓得安少莲要给陈宣和下药,但是具体为了什么,张靖嘉只能隐隐有些猜想。 “她让我回来偷炸药的方子。”陈宣和连忙坦白:“我说弄不到。她又问咱们运到姜桐来的那批炸药放在什么地方。还问我们为什么要运炸药过来。” 那批炸药的事情陈宣和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具体的位置他清楚,但是运过来做什么,他从来没打听过。 周仲林在一旁冷笑:“她的胃口还真不小。不过,我也不知道咱们为什么要运炸药过来。先生能说说吗?” “一部分是准备补给给周世源的。”张靖嘉毫无隐瞒的告诉他二人道:“另一部分就是以防万一,若是那朱瀚廷孤注一掷对公主下手,我就用炸药与他同归于尽。” 他的微笑有些凉,却让周仲林肃然起敬:“好!大不了就跟他同归于尽。” 张靖嘉却摇摇头,失笑说道:“我是开玩笑的。” 他的目光又移回到李欣身上:“原本想着如果她的病没的治了,我就立刻炸了姜桐让她放心的走。现在有了希望,计划也要改变一些。” 陈宣和震惊万分。他作为天舟人,自然是对新卫的姜桐没什么好感的。可是像周仲林这样的新卫人,怎么会同意张靖嘉这么做。 那样会牵扯多少无辜的百姓啊! 下意识的。陈宣和便转头去看周仲林,见对方表情淡漠,不由越发的惊奇。 “这些年在新卫官府的宣扬下,整个姜桐的百姓对天舟人都越来越仇视。”张靖嘉像是看出了他的顾虑,解释道:“要不然安邑郡主行刑的时候也不会因为血统的问题而被普通的百姓唾弃了。她应该是恨他们的……” 陈宣和不太明白对方的意思。安邑郡主的恨。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对方也是半个血统的新卫人。 张靖嘉却继续道:“我知道她很纠结。如果生命够长,余下的时间够多,我自然有信心转化她的思想。可若是时间不够多了,那我也不能让她带着遗憾走。我没什么信仰,不信罪孽,只信力量。” 这世界能够约束他的只有道德。 可若是她死了。道德也不能奈他几何。 陈宣和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我没有告诉陈兰,她让我三日后将打探好的消息告诉她。” 张靖嘉想了想,笑意像溢出来的水一样怎么也藏不住:“那真是太好了。一会儿我让恒星画张图给你。你交给他们,就说炸药藏着图上标注的几个地方。” 陈宣和“哦”了一声。虽然张靖嘉看起来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但是他在对方面前比在自己祖父面前还要听话。 “仲林,”张靖嘉又问默默无语的周仲林:“宣和中的那毒真的没事吗?” 周仲林点了点头:“没事。他刚喝下去就被我催吐了一大半,还有剩下的我再慢慢给他排就是了。” 他顿了顿。然后又道:“最好现在再排一次。” 张靖嘉点了点头:“那就有劳你了。” 在先生心里,他是确确实实将陈宣和当做了小舅子对待的吧。周仲林默默想着。将陈宣和拉出了房间。 “你不是说吃点药就行了吗?”陈宣和纳闷的问道:“还要怎么排毒啊?” 周仲林拉着他一直出了院子才停下,然后无奈的对他道:“我的师弟!看起来你真的是不太聪明。若是你跟艾师姐在一起谈情说爱的时候,我一直待在那里不走,你会不会恨我啊?!” 陈宣和一下午的不愉快转瞬间就变成了羞恼。若不是夜色已深,周仲林一定会发现对方的面色都要滴出血了:“艾师姐从不让我进她屋子……” “白痴!”周仲林甩了他转身就走:“别说你是我们远洋队的,丢人!” 陈宣和连忙追上去:“师兄,你从没承认过我是远洋队的啊……” 陈宣和其实更想问他,假如张靖嘉真的要对整个姜桐的百姓出手,那他是不是真的无动于衷。 可他始终没问出口。 周仲林也没有回答。 第二日上午,日头刚刚有些热的时候,周王府里便驶出了一辆马车。这辆马车有些灰扑扑的,不怎么显眼。但是在这马车刚刚驶出去没多久,缺月的手下便尽职的跟了上去。 而缺月。此刻正跟潘井年约在飞鸢阁见面。 他们坐在二楼靠窗的一个包间内,透过窗户怡然的望着窗外的风景。 “他本就疑心重,坐了那龙椅后就越发不信任身边人了。”潘井年在消化了缺月的情报之后,并没有多么紧张,只是难免觉得悲哀罢了:“我跟了他十年了。从他进了军营起,我就决心靠着他往上爬。那时候我还是将军身边的谋士,现在一晃十年过去,他成了皇帝,我呢,已经没有了利用的价值。哎……兔死狗烹。是该退出了……” 缺月默默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以后若是皇上对你起了疑心,你能退就退。”潘井年对自己的“义子”说道:“你是我在战场上捡来的孤儿。虽然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但是义父一直都把你当成是亲生儿子教养的。若是有一天你真的做不下去了,就也辞了官,跟着义父一同回乡养老吧!” “我们都辞了官,珊珊怎么办?”缺月皱眉问道:“没有父兄支持。她在后宫怎么过?” 珊珊指的是潘井年唯一的女儿潘珊珊,早年就跟了朱瀚廷,现在是四妃之一。 “缺月,以后不要再叫珊珊了。”潘井年立刻纠正他道:“她是娘娘。” “是。”缺月应下。想了想,他还是坚定的说道:“义父你辞官吧,我不辞。” 潘井年长长叹了口气:“缺月。如果你不走,最后娘娘遭你连累怎么办?” 缺月的一双剑眉皱的更紧了。怎么办,他不知道。 “如果有一天你被人陷害。被皇上问罪。”潘井年忧心的说道:“到时候他问你是不是跟娘娘勾结了,你怎么回答?” 缺月毫无犹豫的说道:“当然没有。” 他的心思很简单,没有潘井年从旁谋划,他压根不知道怎么应对。 “不,你应该沉默。”潘井年脸上全是后悔的神色:“若珊珊当年没有跟了他就好了……” 缺月听不懂潘井年话语里面的惆怅。他只关心自己要怎么做:“假如真有那么一天,义父。我怎么办?” 在他眼中没有义父解决不了的问题。 潘井年想了想:“从现在起,后宫中你最恨谁,就频繁跟她那一宫的宫女内监联系。而娘娘,不管她以后是得宠还是失宠,你都不要再去多问。对于她,我自有安排。” 缺月这才放下心来。 “只是你,如果非要跟着朱瀚廷,义父也帮不了你了。”潘井年直白的说道:“你跟娘娘,义父只能保住一个。” 缺月也不是完全没脑子,想了想就知道刚才潘井年最先想要保住的还是他。他心里感动莫名,但是却越发坚定了要保护妹妹一辈子的信念:“义父,不管什么时候,您都要保住娘娘。缺月这条命原本早就该死了,是您又让我多活了二十年!” 他正色道:“即使您让我现在就死,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潘井年心里也是感慨颇丰,这样心思单纯的孩子,怎么就不是朱瀚廷呢。他早就料到了缺月的反应,将对方吃的死死的。 不能说他对缺月无情,其实作为他亲手教导出的孩子,他在缺月身上也是用尽了心思的。如果拿他跟别人比,潘井年自然还是向着缺月的。 可若是跟自己唯一的女儿潘珊珊比起来,缺月就要靠边站了。 “好……”怪只能怪朱瀚廷太过无情无义,潘井年觉得自己不这么算计缺月给他女儿留条后路,潘家就真的要绝后了。 他其实也知道,即便自己将心里的打算全说出来,缺月也会毫不犹豫选择保护潘珊珊的。 只是那样的话对缺月反而太过残忍。 对待有情有义的人,最好的结果就是让他永远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有情有义的世界里,而他最好的结局就是为了自己的情义奉上生命。 虽然这般安慰了自己,但是潘井年依旧无法直视缺月的眼睛。他不由转了头朝楼下看去。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有一辆灰扑扑的马车停在了自己的视线之内。 围着这辆马车两边的是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壮硕男子。 潘井年想了想,觉得这些人很熟悉。 “缺月,看到楼下的马车了吗?”潘井年朝着窗外指点道:“那是天舟公主的马车。你赶紧跟过去看看对方来这里干什么。” 第两百四十一章穆青 缺月虽然知道自己的手下一定会跟着马车摸过来,但是他一向对义父的吩咐是言听计从。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面罩带上,没有下楼,而是直接翻了窗子,双手抓着窗沿用力一荡,便落在了旁边矮一些的店铺的屋顶上。猫腰踏在薄薄的砖瓦之上,小心翼翼的靠近了那家起名为芙蓉馆的店铺周围,没往前面去,缺月选择了后院作为他此行的目的地。 虽是白天,可人们低头走路走惯了,谁也没抬头注意过他,因此他一路走来都很顺利。 但就在落脚的那一刹那,他感觉到了身后的杀气。 缺月本能的往下一蹲,然后借势往前面一滚,再站起来就看到了袭击自己的人。 这是一个穿着浅红色比甲的少女。她长得还不赖,圆脸乌发,浓眉大眼,皮肤比一般的新卫人要细腻,就是表情太过凶狠,像极了缺月最恨的太皇太后。 “你是什么人!”那女子恶狠狠瞪着他,红艳艳的唇被雪白的贝齿咬住,从齿封间透出森森寒意:“竟敢私闯民宅!你想干什么?” 她的声音很清亮,缺月觉得如果单听声音,这女子显然还是不错的。 都可以跟他的珊珊妹相提并论了。 他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身形已经暴露,再要暴露声音便是愚蠢了。左右望了望,他纵身就往旁边的围墙上跳,准备原路返回。 可那女子武功竟也不低,看出自己的意图后竟然很快就朝着自己后背抓了过来。 直到自己后背上的罩衫被扯碎,缺月这才记起自己师傅的教导:永远不要将自己的后背露给敌人——即使她看起来很像一个只会点三脚猫功夫的无害少女。 他叹了口气,然后回身用力踢腿,几招狠辣的动作之后,对方就被自己的攻势死死压住了。 那少女恼恨。很快就从腰间抽出一条长鞭,朝着缺月罩面就抽。 “小毛贼,你是哑巴不成!”她边抽边将对方逼到角落:“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单身闯进我芙蓉馆行窃!今天不把你抓住,姑奶奶我就跟你姓!” 缺月很想说自己没有姓,他今天真是走眼了,眼前这姑娘招式狠辣,进攻凌厉。虽然功力尚浅,但是架不住她鞭子舞得好,在她抽的飞快的鞭影下,缺月想要自保都很难。更别说反击了。 他知道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便下手在腰间摘了一个荷包,然后趁着对方步步紧逼之时拉了抽线就往对方脸上洒去。 白茫茫一阵烟雾缭绕。 “啊——”对方发出了惨烈的撕喊。缺月毫无怜惜之意,趁机抽身就跑。 少时,烟雾散尽,刚刚那个舞鞭子的少女已经弓腰躺在了地上。她紧闭双眼,以手捂脸。疼的只哼哼:“师傅……师傅……救命啊……” 没过一会儿,便从院子前门涌进来一大批人。 走在最前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头,穿一身白色长衫,半百的胡子挂在胸前,虽然不算仙风道骨,却也有那么几分出尘之意。 但是他的步子却不似老神仙一般稳重。他步子很急,冲到那少女身边也不过只是一瞬,嘴里的叫喊声十分焦躁:“穆青……穆青你怎么啦?” 被他唤做穆青的女子顿时大哭。揪着老头的衣服半抬起身子说道:“师傅……我……我瞎了!” 她一边哭一边恨恨骂道:“我刚进院子就看到一个带着面具的男的进来……跟他打了一会儿,他见打不过我,就对我洒了毒药!师傅,你快些派人去追他!” 可她的师傅却是一边检查一边骂道:“还追什么追!给你治伤要紧……” 他说着便招呼一旁的丫鬟:“还不快点扶小姐进屋子!再耽误治疗她可真的要瞎了。” 跟着老头急冲冲进来的丫鬟慌忙上前扶起穆青,然后低声道:“小姐。你现在看不见,就靠在奴婢身上走吧。” 公孙穆青一边站起身往外走。一边不住的咒骂:“混蛋!我一定要抓到他,然后把他全身的皮都抽烂,再拿辣椒水浇在他的肉里面!哼,还要挖出他的眼珠子踩爆……” 她的嘴一刻也不肯歇,说出的话叫旁边的人听了简直不寒而栗。 老头却不以为意,转了身对跟过来的李欣抱歉的打着招呼道:“不好意思,原本要招呼几位用茶聊上几句的,却不料小徒出了这事。” 他有送人的意思:“既然解药已经给你们拿了,老夫今日就不留几位了。失礼失礼……” 李欣却有些傻愣愣的,目光一直紧追着那个瞎眼的小姐不放。当对方从自己身边走过时,她忍不住轻声唤道:“公孙穆青?” 两年不见了,你还好吗? 公孙穆青身形一震,停住脚步往李欣这边偏过头:“谁在叫我?!” 李欣一个忍不住眼泪就流了下来。她长高了许多,五官比之前更加明朗了。 子玉及塔苏尔几人俱是面面相觑,不知道李欣怎么突然就哭起来了。 老师傅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没说什么伤人的话吧,怎么这女娃竟这般伤心。 “哎哎,你哭什么?”他上前无奈的说道:“我这里要急着给我的徒弟治伤,是真没空招待你们啦!” 他烦躁的赶着人:“走啦走啦。改天再聊行吗?” 李欣却抬头道:“这位师傅,我知道今日袭击公孙小姐的是什么人。也知道公孙小姐一直牵挂的亲人在何方。” 她脸上还挂着泪水,却裂开嘴呵呵笑道:“若你执意要赶我们走,那我现在就走了。” “你知道我姐姐在哪?!”公孙穆青还没等老师傅表态便一把抓住了李欣的胳膊,闭着一双眼,脸直直的对这李欣吼道:“她在哪!在哪?!” 李欣只觉得她的力气大到骇人,嘶嘶嘶抽着气道:“你快去治伤!你的眼睛不好,我是不会让你见她的!” 公孙穆青半步不退:“你不让我见她,我就杀光你全家!不。我把你九族全诛了!” 公孙穆青的师傅连忙上前打圆场:“穆青,快放下!她说的对,你要是现在这样去见你姐姐,会吓着她的。快点,咱们先进屋把眼睛里的药粉清洗出来……” 公孙穆青却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塔苏尔正要上前制服对方,却被李欣抬手挥退了。 她伸了那只没被抓住的手在公孙穆青的腰上抓了抓。 “哈哈……哈哈哈……”公孙穆青立刻就缩了手。 她最怕痒痒,但是两年多了,没人敢朝她伸爪子,所以她都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弱点了。 一定是姐姐告诉她的。 公孙穆青心里想着。 “走吧。”李欣的声音重新又传到了她的耳内:“你去治眼睛,我也跟着。等你治好了就跟我回府。怎么样。你敢不敢?” 还没等师傅反对,公孙穆青就答应了:“有什么不敢的!只要你别跑了就行!” 老师傅见徒弟好歹是答应看眼睛了,便闭了嘴没说什么。 他这两年将这个徒弟带在身边。看她常常独自垂泪,心里自然也心疼的很。如今爱徒找到了朝思暮想牵挂着的姐姐,他也替她高兴。 最重要的是,来人是千红山庄的人,跟他们海澜山庄一向合作默契。他也知道对方重义气重承诺。只要话说出去,没有不认真办好的。 这样暗暗说服了自己,老师傅进到屋子里时,便心无旁骛的给公孙穆青治眼睛了。 李欣则带着几个侍卫和丫鬟在边上认真看着。 她知道出门的时候,身后是跟了尾巴的。原本没将对方当回事,没想到一个大意竟差点害死公孙穆青。 她的拳头暗暗捏紧。想着回头就让塔苏尔将周王府附近的钉子一个个拔干净。 “你真的可以带我去见我姐姐吗?”公孙穆青乖乖坐着不动,任由老师傅给她一点点洗掉那些白色粉末。 可她嘴巴却不肯停,不住问道:“那她叫什么名字?你们怎么认识的?” 李欣轻笑。公孙穆青还是以前的急性子,只要有她在,屋子里永远不会停了声:“你一下子问我这么多问题,到底让我回答哪个?” 公孙穆青快言快语:“随便!或者,你按顺序一个个回答。” 她等不及知道公孙穆嫣的一切。随便什么都好,只要是关于对方的。 “哦。”李欣应了声。然后便道:“你姐姐叫公孙穆嫣。是去年被人卖给我的。” “被人卖了?”公孙穆青若不是记着自己正在治眼睛,只怕立刻就要站起身骂起来。 她的声音微微低沉下去,过了一会儿说道:“那她现在是你的奴婢吗?” 李欣心痛,若是以往,公孙穆青只怕老早就冲上来要将自己大卸八块了。在她的眼里,没有好人坏人,也没有对与错。谁对她不好,或者对她在乎的人不好,她马上就会冲上去找对方理论。 就像她无缘无故就跟自己一样恨着师家的人,每见一次都恨不得冲上去打一架才甘心一样。 她今日原本也是要发火的。 可是她没有。 这到底是算成长了,还是说她吃够了亏,长了记性? “我买了她,却没打算让她当我的奴婢。”李欣不自觉柔声说道:“你姐姐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舍不得让她当下人。” 公孙穆青这才露出笑脸,朝着前方的空气伸出大拇指赞道:“你不错!我公孙穆青认你这个朋友。” 她这个动作还是跟李欣学的,李欣自己早就忘了,她却已成了习惯。 “嗯。”李欣泪水又粘在了睫毛上。她庆幸今天张靖嘉没有跟过来,不然只怕他看到自己这一次次的流泪后会笑死的吧。 她想了想,然后微微哽咽着说道:“我叫李欣。你以后就跟我的阿娘一样,直接叫我欣儿就好。” 公孙穆青心里被重重一击,许多个日子以前,也有一个小女孩这般对自己说道:“我叫崔文槿。你以后就跟我的阿娘一样,直接叫我文槿就好。” 可是时光如梭,那人已经逝去很久了。 她的尸体,还是自己亲手葬的。 第两百四十二章相认 “我的阿娘叫我穆青。”抛开那些回忆,公孙穆青觉得眼睛涩涩的流了些泪出来:“你叫我穆青就好了……” 老师父却高兴的很:“就是这样,再多流些眼泪,把那药粉全冲出来!继续哭继续哭……哎?我让你哭!……你笑什么!” 公孙穆青虽然闭着眼,但是却能想到自己的师父现在是个什么状态。她满脸尴尬,嘟囔着说道:“你一说话,我就想笑……怎么哭啊……” 众人都轻笑起来。 李欣却表情严肃,忧虑的问道:“她这眼睛没事吧?” 如果公孙穆青瞎了,她一定要那个撒药的人生不如死! 老师父遗憾的说道:“没什么大事,顶多就是这三两天的不能睁眼罢了。但她要是再多哭一会儿,会好的更快!” 李欣松了口气,然后便想着怎么引公孙穆青多哭点眼泪出来。 可她又不愿意让对方想起那些不好的记忆…… 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没想出说些什么的时候,公孙穆青却噼里啪啦又甩过来一堆的问题。 “你是哪里人呀?我姐姐现在也在姜桐吗?她嫁人了吗?头上的印记还在吗?” …… 李欣微微一愣,是呢,跟公孙穆青在一起,自己还要担心怎么跟她对话吗?她的问题比小孩子还多呢。 “算了,你安安静静让你师父治眼睛。”李欣忙打断她的话,温和的说道:“我跟你姐姐的事情,你让我慢慢跟你讲一遍。” 公孙穆青嗯了一声,然后便真的不再开口了。 她这么顺从,连她师父都小小惊讶了一下。 平常这小丫头是不会这么乖的。 “我是天舟人。”李欣缓缓开口说道:“去年年初的时候,我在玉昌的一家牙馆里买了一大批新卫的奴隶。他们都很年轻,额头上被刺了犯字。” 她回忆起那时候的场景。熟悉的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似的:“我当时就觉得他们面善,心想先买回去再说吧。果然,他们都是你们新卫流放的罪犯,半路遇了劫匪被转卖到了天舟。我很同情他们,买下后用药水去了他们额头的印记,然后便将他们收在府里生活了一段时间。” 公孙穆青听她说到印记,不由抬手在自己的额间摸了下:“你还蛮有本事的。本来我还想说,如果姐姐额头上还有那东西,就让我师父帮她去掉呢!” 李欣点了点头,目光在她光滑的额头扫过:“我看到了。你的印记去的很成功。你师父的确是个高人。” 正在给公孙穆青包纱布的高人师父竟然可疑的红了脸,他咳嗽了一声尴尬的说道:“顺手而已……” “呵呵。”李欣不吝赞美:“你的顺手而已,可让我们整整捣鼓了几个月呢。而且恢复的还没有穆青好。他们几个或多或少都留了些疤痕的。” 老师父看了看站在她身边的几个远洋队队员。停下了手中动作轻轻叹了口气:“老夫也是侥幸罢了。若当年没有庄主给老夫做实验,穆青额头的刺青只怕也不会去的这么彻底。” 李欣沉默了一下,她知道对方说的庄主指的就是李世慧。阿娘当年也毁过容,后来治好了一大半,只剩下几条特别深的伤口留了点淡淡的疤痕印子。 “可以了。”老师父手上的动作停下。对裹了厚厚纱布的公孙穆青道:“你这两天千万别沾水。不然覆在眼睛上的药就给冲掉了。” 公孙穆青觉得眼睛上一片清凉的气息,舒服的浑身想要颤抖。她使劲点了点头应道:“师父,你就放心吧!我姐姐可细心了,她会好好照顾我的!” 还没见到公孙穆嫣呢,她就打算赖着让对方照顾了。 李欣不由失笑,之前的公孙穆青对她的二姐最烦了。别说让对方照顾,每天碰到对方都要绕道走的。 “你姐姐也很想你。”李欣走到她跟前说道:“她胆子那么小,却很勇敢的跟着大家重新回到新卫。为的就是找你。” 公孙穆青觉得眼睛热热的,黑暗中的她对李欣的声音格外敏感和熟悉。 “那你现在就带我去找她吧。”她伸出手,十分信任的样子:“还有,谢谢你。” 李欣只是无声的笑了笑,执起公孙穆青的手就往外走。外面的阳光很刺眼。公孙穆青的世界却是一片灰暗。 她侧耳倾听,不时在李欣小声的提示下跨、停、转、走……没有了视觉转移注意力。时间突然就变得十分漫长。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那只牵着自己的手上了。 温温的,软软的,但是很有力。踏上马车的时候,对方都一直将自己的手紧紧握住没有松开。 公孙穆青心里稍稍诧异了下,然后便觉得理所当然起来。 漫长的旅途…… 她满心都是快要见到姐姐的忐忑。她第一次这么沉默,只不断在脑中回忆以前的片段和准备一会儿见到姐姐时该怎么表现。 “殿下。” 李欣下车时,子岚忙上前问安。见到对方牵出一个双眼缠了纱布的陌生少女,她微微惊讶之后便不再多问,只是镇定的禀告府里的情况。 “先生说他去西山了。他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只让你不要担心。” 李欣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甚至有一点难过。西山,据张靖嘉说那里可能就是她阿娘离开的地方。 那么,他到底没忍住还是去了那里找寻回他家乡的路了? “殿下?”子岚见李欣居然站在门口就发起呆来,不由出声问道:“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嗯?”李欣回过神。 显然此刻是不容许她多想的。 所以她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拉着公孙穆青的手往前走,边走边对子珍吩咐道:“快去将公孙小姐请来。就说本宫找到她妹妹了。” 几个留在府里的丫鬟再一次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后就是满心的欢喜跟高兴。公孙穆嫣性格温柔,又深得李欣喜欢,因此满府的人没有不与她交好的。 不管这样的交好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但至少有一大半人是真的希望公孙穆嫣能早日找到自己的妹妹。 子珍便欢快的跑走了。 李欣将公孙穆青往自己的厢房领。 走在路上的时候,公孙穆青就问道:“他们叫你殿下,你是天舟的皇室吗?” 李欣嗯了一声:“我是天舟的公主。” 公孙穆青哦了一声,并没有多少欢喜或者忐忑。她只是莫名其妙的叹了口气:“你们两个,真是太像了!” 李欣没有追问。她直觉公孙穆青是在拿自己跟崔文槿做比较。 将人带进内室,一股清凉之气扑面而来。李欣因为体质特殊,室内宜凉不宜暖,因此她所居住的地方不仅有巨大的水车不断起水到屋顶散热,室内更是在角落里摆满了盛着冰块的冰鉴。 “冷不冷?”她问公孙穆青:“你知道的,我中了锦口绣心。所以屋子里总弄得跟冰窟窿似的。你若是觉得不舒服,我让丫鬟们把冰鉴都搬出去。” 公孙穆青早就听师父说过了。她摇摇头,笑嘻嘻回道:“怎么会冷呢?天气这么热。还是你这里最舒服……”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门口有个丫鬟禀报说公孙小姐求见。 让她刚刚冷静下来的心绪迅速又紧张起来。 “求见什么啊求见!让她快些进来。”李欣恨铁不成钢的说道:“这个时候,还亏得她记得这些繁文缛节。” 子珍应声退下,很快,公孙穆嫣就被带了进来。 她一进屋就将目光落在了坐着的公孙穆青身上。这次再不记得还要跟李欣行礼,傻愣愣直接就走了过去,手指拂在对方的白色纱布上,泪水像夏日的雨水一样说落就落:“三妹……你这是怎么了?” 她声音颤抖,见到两年来朝思暮想的妹妹好像瞎了一样,情绪立刻就奔溃了。她一把抱着公孙穆青失声痛哭。那种心碎和欣喜将旁边伺候的丫鬟都勾的哭出声来。 公孙穆青没想到自己跟姐姐见面时,一个字都没说就被对方抱在怀里嚎啕大哭。她自己也忍不住了,眼泪跟决了堤的洪水似的怎么堵都堵不住。 “姐姐!姐姐!”她胡乱叫着。双手揪着对方的衣服不住撕扯:“我好想你啊……我找不到你,还以为你……” 她以为公孙穆嫣死了,立那块墓碑的时候在自己父母的坟前跪了好久。她忏悔着自己的无能为力,连唯一的姐姐都没保住。 李欣默默坐着,没有眼泪也没有感慨。 张靖嘉一走。她整个人都空了。 “我看到了……”公孙穆嫣抽抽搭搭的说道:“我看到你给我立了碑。还有父母兄长的,还有大姐……” 公孙一脉。只剩下她们两个,其余的全埋在西山长眠不醒了。 “嗯……”公孙穆青趴在姐姐的肩头,像个孩子似的撒起娇来:“我那时候好害怕啊。我害怕被官府的人发现,每天都是晚上去早上回,也不敢请别人弄。自己一个人……挖了一个月手都出了水泡,才把所有的人葬好……还有王爷的……后来又是文槿的……” 李欣一下子从空落落的情绪里醒转过来:“你说你也安葬了崔文槿?” 公孙穆青哭的都打起隔来:“是……是啊……” 李欣奇怪的问道:“可是我们没找到她的墓啊。” 公孙穆青了然回道:“你们在西山当然看不到啊。” 她的泪水大概将纱布里包着的药水给泡开了,白色的纱布上一片青绿色的水渍。公孙穆嫣掏出手里的帕子轻轻给她擦了擦,结果连自己的手帕也给弄脏了。 公孙穆青却丝毫不知,只是继续对李欣说道:“文槿的尸骨是我跟戴庄主一起收敛的。跟她的阿娘光华公主一起葬在了海澜山庄的蓠蓠谷内。” 第两百四十四章谎言 安少莲得了炸药的消息后没有立刻报到宫里,而是第二日清晨早朝之后才将那图纸呈给了朱瀚廷。 “这图上标的地方就是他们藏着炸药的地方。”安少莲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他们运了整整两船的炸药,一部分补给给了周世源,还有一部分被运到了各个地方藏好。姜桐里面的,只是一小部分罢了。” 朱瀚廷听了,心里越发激动。内监小心翼翼的展开了那张图纸,朱瀚廷迫不及待的看了过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头迷惑的问道:“这上面的文字怎么这么奇怪?” 除了一些地名是用天舟文字写出来的之外,其他的全是各种看不懂的“鬼画符”。 安少莲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这张图纸是从南蛮公主身边偷来的。微臣看了半天,也没看懂……” 朱瀚廷兴奋的心情被泼了大半瓢的冷水。 “皇上莫要忧心……”在朱瀚廷身边伺候的太监谄媚说道:“先前皇上拿到那张天火的方子时,上面不也是有好多的看不懂的文字……” 朱瀚廷点了点头,不错,当时他也是一筹莫展。但是事后证明,即使不能破译那些文字的意思,他们也一样可以制造出“天火”。 “这上面标注地名的地方,大概就是他们藏匿炸药的位置了。至于那这些乱起八糟的东西,大概是那些天舟人写来说明怎么走的。他们是外乡人,不弄些记号标一下,的确容易迷路……”朱瀚廷嘲讽的笑了下,自信的说道:“可朕只要知道了这些地方的名字,还要这张地图告诉朕应该怎么走吗?!” 他推开图纸,站起身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走动,过了一会儿忽然停住。对着外面喊道:“缺月!王凌!” 被点了名的两人立刻就走了进来。 朱瀚廷想了想,然后将图纸上的几个地名依次报了一遍:“这几个地方,你们二人领一半孩儿军即刻前去搜查。只要发现炸药,不得拖延,立刻拖回皇宫!” 他顿了顿,眼睛紧紧盯着缺月迫声说道:“时间紧迫。朕只给你们十日的时间。另外,这次领兵以王凌为主,缺月从旁辅助。” 王凌不可思议的抬起头:朱瀚廷最是信任缺月,往日里不管做什么,都是以缺月为主的。 缺月面上极力保持镇静。心里却是微微一凉,义父说的果然是对的,皇上对他已经起疑了。 “是。”二人心情复杂的领命退出。 王凌习惯了跟着缺月做事。猛然间被朱瀚廷重要,他既得意又紧张。从皇宫出来,他不由得紧紧追上缺月的脚步,客套的说着:“统领……真是对不住啊。我也不知道皇上怎么突然……这么看重我。” 缺月心里想的是有些计划要抓紧实施了。对于王凌的这番表态,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心领了。 王凌对缺月这番不咸不淡的态度微微有些不爽,以前你主我辅就算了,现在情况既然变了,他自然是希望缺月对自己恭敬些的。 虽然很不悦,但因为缺月在孩儿军中威信甚高。他也不愿意得罪对方导致自己被孤立,便也没多说什么。 二人点兵出城的时候,张靖嘉那里立刻就收到了情报。 他大笑着跟李欣说道:“要是朱瀚廷现在看懂那些文字。你说他会不会被气死?” 李欣并不知道图纸的事情,听张靖嘉说的有趣,免不了就要打探一番。 张靖嘉让恒星又拿了一张过来,然后放在膝头摊开,拉着李欣坐到自己身边。指着上面的一个个地名耐心的给她解释。 “这里,意思是伏击;这里。指的是围攻;还有这里,这个词的意思是水淹……”他一个个数过去:“这些地方,十个有九个是我早早就部下的陷阱。当然,未免将朱瀚廷逼的狗急跳墙,我还是放了三车炸药的。” 他修长的手指在那张微黄的图纸上移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他一下子指了三个地方,笑眯眯告诉李欣:“各藏了一车炸药。他全部运回去,正好够炸平整个新卫皇宫。” “你早就计划好了?”李欣不可思议的问道:“所以出城的时候才将那些东西分别送走?” 张靖嘉点了点头:“你不是恨朱家皇室么,那就炸了他的老巢吧。那么一大座宫殿,留着后患无穷。” 他缓缓说道:“尔朱氏现在的胃口还不大,但让他们成天住在这样的宫殿里,没有野心也要养出野心来了。” 李欣嗯了一声,靠在张靖嘉身上问道:“你那么早就计划好了所有的事情吗?要是陈兰没有要见陈宣和呢?这张图纸你要怎么送到朱瀚廷手中?” 张靖嘉摸着她的柔软乌发,心里溢满了清甜的满足。。 “原本这张图纸是想让潘井年送上去的。”他慢慢解释着,耐心而温柔:“但是后来我发现潘井年比我想象的更聪明,更识时务,便换了个途径。潘井年那个人,留着他或许还有更大的用处……” 他的吻落在她的发上,热热的呼吸喷在李欣头顶,让对方心里有些痒又有些舍不得离开。 “他有什么用处啊……”李欣一只手不自禁抓住了张靖嘉的衣服,头微微往他胸口滑过去,躲避着他的亲吻:“你不是说他生了重病跟朱瀚廷辞官了么。” 张靖嘉嗯了一声,然后轻轻拥着她,静静享受着这难得的温馨时刻:“他那病是装的。朱瀚廷不放他走,他不得已只好吃了一些毒药。” 李欣惊讶的抬了头:“他竟这么不看好朱瀚廷?” 这世上除了张靖嘉竟还有眼光比他还要毒辣的人吗?潘井年之前看好朱瀚廷,结果朱瀚廷果然登基了;现在李欣毫不怀疑自己会胜利,所以潘井年也看出了朱瀚廷的败局,想要提前退出? 张靖嘉哈哈一笑将李欣搂的更紧了些,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他不看好朱瀚廷,而是朱瀚廷不看好他!” 李欣哦了一声,便不在将心思放在这件事上了。从她认识张靖嘉的那天起。她的生活就一点点被对方渗透。她也慢慢的从一个人孤军奋斗变成两个人并肩战斗,再到现在的几乎全部依赖了张靖嘉的计划跟布置。 有了他,她就再不愿一个人了。 “殿下,先生,陈公子来了。”子岚隔着门板通禀道。 怎么又是他! 张靖嘉本能的就皱起了眉头,他微微垂下眼,瞥见李欣脸上的表情显然是高兴的,便将准备付诸于口的不满给收了起来。 “让他进来。”李欣站起身走到另一边坐下。动作之迅速将张靖嘉看的又是一阵不满。 “子岚,你再去将艾小姐请来。”张靖嘉微微笑着对门外的人吩咐着。 子岚应了声,不多久。陈宣和就进来了。 “表哥。”李欣有些心虚,她在别人面前都是得心应手的,但是在这个深受自己父母喜欢的兄长面前就有些放不开了。 她很怕对方一不小心就在李涵槿与陈文慧面前说漏嘴。旁人的眼光她不在乎。但是父母的一点点失望的目光都会教她心痛。 陈宣和却没有发觉他们孤男寡女的同处一室有什么不对。他上前给李欣拜了一下,然后才坐到李欣对面平静的说道:“昨天从郑国公府回来的晚,我没来得及给你说昨天的事情。” 李欣笑起来:“你不用说,我都知道了。那安少莲今天一早就把图纸呈给了朱瀚廷。对方刚刚派了人出城寻找。” 陈宣和惊讶万分:“他们这么快就看懂了?” 他苦思冥想了一晚上仍旧不得要领。只恍惚记得张靖嘉昨天讲了三个地名很重要什么的。 到底什么意思啊……他脑子里又忍不住浮起那张图纸慢慢思索起来。 “不管他们有没有看懂,总之你送过去的东西起了作用就行。”李欣笑了下。然后又关心的问道:“怎么样,陈兰将解药给你了吗?” “只给了一颗。”说到这个话题,陈宣和依旧止不住心冷:“她说这解药一共有两颗。剩下的一颗要等他们确定了消息的真伪后才能给我。” 陈兰追出来说什么还要去找安少莲要另外一颗解药,陈宣和当时就想自己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回头再去看她了。 “你确定她给你的那一颗是解药?”张靖嘉在一旁忍不住插嘴打击他道:“说不准又是另一颗毒药呢。” 陈宣和听了果然失落的低了头:“早上我把药拿给周师兄检查了下。毒药倒不是,但也不是解药。” 他沮丧道:“就是一颗普通的丸子。” 陈兰是真的想要自己死吧,竟然给了一颗假的解药糊弄他。 陈宣和不仅是心灰意冷。简直是心死了。 “假的就假的吧……”李欣安慰他道:“总归让你认清了她的真面目。” 陈宣和点了点头,然后再没什么兴趣跟张靖嘉探讨图纸的事了。耷拉着头慢腾腾晃出了院子,连远远走来的艾寥寥他都没有看见。 “他怎么了?”艾寥寥问子岚道:“怎么无精打采的。” 子岚摇了摇头:“殿下肯定知道。要不你一会儿进去问问?” 艾寥寥切了一声:“我才不要问呢。” 一问,马上满府都是谣言,说自己喜欢陈宣和什么的。 艾寥寥抱着这样的想法进了李欣的房间,却没想到张靖嘉就是要跟她说陈宣和的事情。 “刚才你应该也遇到宣和了……”张靖嘉露出淡淡的忧伤:“怎么样,他告诉你了吗?” 艾寥寥奇怪的问道:“告诉我什么?” 联想到陈宣和那哀伤的表情。她不由脱口问道:“是不是陈家人又写信来逼婚了?” 张靖嘉差点笑出来,摇了摇头。然后哀伤的望着她道:“艾小姐……实话告诉你吧,陈宣和被他堂妹下了剧毒,名字叫七日断魂散……” 他以眼神示意李欣不要打断自己,继续哀伤的说道:“今天已经是他中毒的第四天了。而周公子将他拿回来的解药一检查,竟说那解药是假的!” PS: 感谢白月兮打赏的平安符!感谢血妖贝贝投的一票粉红票!~~~~(>_<)~~~~ ,好感动。原本还因为老公昨天多煎了一杯中药而惆怅的我,一打开520小说就受到了莫大的安慰…… 谢谢亲们,么么…… 第两百四十三章信任 公孙穆嫣找到了亲妹妹的消息在周王府一下子就散播开来。远洋队的人不时过来看看。有些跟公孙府熟悉的人还能跟公孙穆青聊上几句。 大家都很高兴,除了李欣。 张靖嘉去西山已经有两天了。这两天什么消息也没有,李欣坐立不安之余,信任也像流沙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发的坍塌陷落。 “你的容貌跟你的声音一样美。”公孙穆青回了趟芙蓉馆,拆了纱布又立刻过来了:“我姐姐也跟之前一样没怎么变过。” “这才两年,她能有多大变化。”李欣笑不出来,说话声音也淡得很:“倒是你,你姐姐说你长高了许多。” “哪有……”公孙穆青不好意思的说道:“就长了一点点啦……” 李欣便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再不说话了。 整个周王府都知道她心情不好,公孙穆青也是知道原因的。 “你要是担心,何不自己去看看。”她直言不讳道:“西山离得又不远,出了城门有半天功夫也就到了。” 她没见过张靖嘉,却听芙蓉馆的师父说起过。来到周王府,关于对方的言论更是纷纷扬扬不绝于耳,随便逮上一个巡逻的侍卫都能对他们的先生说出一箩筐的好话来。 李欣落寞坐在桌子旁边,手里把玩着一块莹润的玉石:“他要是想回来自然会回来的。他要是不想回来,我就是去了也找不到他。” 像这样的道理放在一年前她还不懂。 现在却深刻觉得这样才是对的。 他有他的自由。 她虽然难过,却不能恨他。 公孙穆青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新结识的朋友。她难得没那么吵,悄悄退了出去找公孙穆嫣说话。 “先生是公主殿下的未婚夫,这么多天没消息,殿下自然着急。”公孙穆嫣对她道:“你师父他们不是本地人么,要是知道的话就帮着殿下留意些。” 公孙穆青点了点头。结果就在她回去打听的时候,张靖嘉回来了。 李欣听到消息飞奔到院子门口,倚靠在那里像是望穿秋水的妻子一样看着张靖嘉一步步朝着自己走来。 “是不是很担心?”他走到李欣跟前,看她头发没梳,衣服也没换,脸色更是微微黯淡不似平日红润。 他微微心疼的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瞧你憔悴成什么样了!” 李欣忍住眼泪,握拳在他胸前捶了一下,嗔怒道:“谁担心了!谁憔悴了!你才担心!你才憔悴!” 张靖嘉星眸一弯哈哈大笑,一弯腰将她横抱入院,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对的。是我担心,是我憔悴。我两天没睡个好觉了,可不就是担心你么。” 随侍的丫鬟纷纷避开。李欣羞愤,挣扎想要下地,却被他以不容抗拒的力度抱住,一路往厢房内的凉榻前走去。 “欣,你看你这么憔悴。显然还是不够相信我。”他坐在榻上,将对方放在自己腿上拥坐着,幽深的目光一刻也不离的黏在她身上:“我就怕你担心,所以有了点眉目我就回来了。果然……” 他深深叹了口气:“你叫我怎么放心的下……” 李欣羞愧,她承认自己患得患失,不敢相信张靖嘉的承诺。 “刚有了眉目你就回来……”她不好意思的开口说道:“你甘心啊?” 张靖嘉感受着手里的软玉温香。心里满足极了。夏日衣衫单薄,两人贴身靠着,让他渐渐都有些心猿意马了。 他的手游移在她腰间。不敢往下也不敢往上,纠结的情绪像待要喷发的火山一般烤的他心焦。 李欣听不到他的回答,只觉得他呼吸渐渐加重,便又问了一遍:“你这么快回来岂不是前功尽弃?” 张靖嘉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用力将她抱着靠近自己的身体。声音微微暗哑的说道:“我回来了,他们还在那里。我只是找出大概的范围。剩下的就由他们继续探寻。” 她的唇色红艳艳的很诱人,好想亲一亲;她的皮肤滑腻的如同最上等的美玉,好想摸一摸;她的身体软软的、纯洁的像最圣洁的女神,好想跪地臣服…… 李欣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看得都有些发毛了,伸手抵在他的胸膛上,却感受到里面噗通噗通的心跳声清晰而急躁。 张靖嘉试探着深吻下去,李欣微微挣扎之后,渐渐就放开了动作任由对方索取。 “嗯……”她低声呻吟,身体软成一滩水,哪里也使不上劲了。 张靖嘉受到鼓励,越发想要深入下去。 可就在他眼神渐渐深邃,动作也有些带火的时候,外面子玉的声音轻声传来:“殿下,陈公子有事要见先生。” 李欣猛地清醒过来,她迅速推开了张靖嘉,从对方怀里跳下来蹿出去,眨眼功夫就离了张靖嘉有十万八千里远…… 被嫌弃的某人顿觉身心一空,豁然填充的火焰都快将他烧裂了。 “你出去见他!”李欣低着头挥手吩咐:“要不然他进来,看到屋子里就只剩我们两个……” 多尴尬啊…… 张靖嘉再一次唾弃了这个世界的文明,对那些未婚而有情的少男们心有戚戚焉。 虽然很不想离开,很想继续刚才的事情,可是李欣的话,他总是言听计从的。 强烈不满的哼了一声,张靖嘉顶着一头的怒火从榻上起身,理了理衣衫便往外走去。 “一听说先生回来,我就急着过来见你了。”陈宣和见张靖嘉从内室过来,也没多想,只是赶忙请示道:“你知道的,今日就是陈兰的纳妾礼。那天她说要我带了消息去找她的。” 虽然陈宣和看起来很无害,又是李欣的表哥。可张靖嘉此刻还是深切感受到了远洋队的队员们平日里深切的无奈跟愤怒。 “我上次不是说了吗?”他内里都要喷火了,面上还是一副温和淡然的样子:“你只管拿着我给你的图纸,然后告诉对方在哪在哪……” 陈宣和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副折好的图纸,然后递给张靖嘉问道:“是这一张吗?” 张靖嘉暴怒的额头上青筋微微凸起,忍了又忍,他道:“嗯,就是这张。你拿过去直接给她就好了……” 走吧走吧……他两天多没见到李欣了,这人能不能有点眼色给他们创造一个安静的二人世界啊。 陈宣和却不知死的说道:“可是这副图纸,我看不太懂……” 他说着便抬起眼,露出希翼的目光:“先生可不可以为宣和详细的讲解一下……” 详细的……讲解一下…… 张靖嘉的笑容逐渐变深,莫名其妙的问了陈宣和一句:“听说你跟艾寥寥郎情妾意,都要谈婚论嫁了?” 陈宣和心里一慌。反应过来后连忙否认道:“先生你不要胡说啊!我跟师姐是清白的,什么都没有过……” 有也不敢承认啊。那不是害了艾师姐吗? 可是否认的话,艾师姐会不会更不高兴? 陈宣和纠结的想着。不明白一向善解人意的先生怎么问了这么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张靖嘉却似笑非笑的望了他半响,在露出一个毛骨悚然的笑容后,突然正经的说道:“来吧,我给你详细讲解讲解。” 然后便一本正经的拉着陈宣和讲了半天。 可是心思忐忑的陈宣和直到最后也没听进去几个字。听到张靖嘉问:“听懂了吗?” 他也只是胡乱的点头而已了。 先生都讲的这么认真了,他不好意思说自己开了小差。没听的进去。 所以当这副连他都不太懂的地图送到陈兰手上时,对方看了半天愣是没明白。 “你确定这是藏炸药的地图?”她今日穿了件玫红色的喜服,虽然颜色已经接近大红,但依旧改变不了她妾室的地位。 陈宣和冷冷哼了一声,伸出手问道:“解药呢?” 一旁的丫鬟递了个荷包放在了陈宣和手上。他接过去打开看了看,是一粒褐色的药丸。 他谨慎的没有立刻服用。而是打算一会儿带回去让周仲林先检查一下。 “图纸我已经给你了。”陈宣和站起身,不乐意在这肮脏的地方再多呆一会儿:“我只管将东西偷给你,但是看不看的懂我是不管的。” 管你懂不懂呢。他想明白了,觉得自己根本没有义务给对方解释图纸。 他嘲讽的说道:“我这是偷出来的知道吗?总不能让我拿着这幅偷来的图纸再去问他们是什么意思吧?” 陈兰也不管,将地图直接扔给安少莲:“世子爷,东西兰儿给你拿到手了,要是看不懂。兰儿也不管的。” 陈宣和不想搀和他们夫妻间的事情,正要往外走。却听陈兰又叫住了他:“表哥,你也别急。给你的荷包里只有一粒解药。等我们找到地方再给你第二粒。” 她勾起的嘴角闪烁着森森的笑意:“所以过几日别忘了再来郑国公府找世子爷。” 陈宣和回头,目露憎恶:“别叫我表哥!自甘下贱的东西!” 然后转身就往外走。 陈兰追了几步,在他身后叫道:“表哥这么急着回去干嘛?留下来喝杯喜酒嘛……” 陈宣和脚步更急,一会儿工夫就消失在了苍茫的夜色里。 大红的灯笼底下,陈兰艳丽的妆容显得十分清晰。她收起脸上的笑容,回头朝着看地图的安少莲道:“世子爷……兰儿为了你可是连唯一站在兰儿身边的表哥都得罪了。” 她眼底浮动着泪花,却固执的含住不让它落下:“你可不能负了兰儿啊……” 安少莲一抬头,见到美人泪睫与盈,心中顿时大为怜惜。将那看不太懂的图纸往桌上一扣,然后便上前温柔哄劝起来。 “你放心……”他低声耳语道:“南院的贱人不是被我一直冷落在那。哼,她还想将师文婷弄进来……” 也不想想,若是师文婷真的进来了,那岂不是坐实了她们母女共侍一夫的流言! 真是愚蠢的妇人! “只等皇上一松口。”安少莲狠狠道:“我就将那贱人收拾了给你腾位子!” 第两百四十五章实验 陈宣和觉得这次被陈兰下毒是一件很耻辱的事情,不仅仅是因为她是陈家人,更因为自己又一次栽在了别人手里,还是靠着李欣救他才险险逃了出来。 而周仲林也觉得这事颇不光彩,又涉及别人家族的荣誉,因此一个字都没往外说。 所以艾寥寥还不知道。 她先是被陈兰竟敢对陈宣和下毒这件事给震惊了,然后又被那个毒药的名字给吓了一大跳。最后等张靖嘉又说拿回来的解药竟然是假的时,艾寥寥居然一时间有些傻住了:“假的是什么意思……” 张靖嘉脸上的心痛表情更加明显:“就是解不了毒的意思。” 艾寥寥只觉得心里嗖的一下有什么东西飞掉了,她茫然的望着张靖嘉,带着期望的目光询问道:“周仲林不是说咱们有一种药丸可以解任何毒药的吗?” 张靖嘉淡淡嗯了一声,心里想的却是周仲林这家伙嘴巴真破,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泄密给了艾寥寥。哎,真的是个破绽啊,他还要想个理由。 他低下头,看起来很不想说出口的样子,过了好久才道:“既然你知道有这药,就该知道原先那些都被殿下吃掉了。现在材料还没找全,宣和又是个等不及的……” 艾寥寥面色瞬间就苍白了,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滚落,嘴唇颤抖,整个人都跟失了魂似的有些懵懂。 李欣不忍,想要开口,却见张靖嘉又道:“叫你过来,是想让你这几天都陪在他身边。你知道的,他其实很喜欢你。但是他胆子小,一直不敢说。” 要是平时,艾寥寥要么否认要么羞愤,此刻却心有所感的哭起来。她外表再冰冷,再不在乎,内里也不过是个孤单的孩子。骤然失去亲人的她。抗拒不了任何主动靠近的温暖。 她现在才发现,陈宣和深深占据了她的心房一角。突然听到这一角要被割掉,她一下子就奔溃了。 “好了,别哭了,与其在我们面前浪费时间,还不如快些赶到他身边安慰安慰他。”张靖嘉劝道:“还有,你可别让他知道是我们告诉你的。他虽然胆子小了点。但是很要面子。一直不肯告诉你,就是因为他自尊心太强了。他不愿意你同情他、可怜他!” 艾寥寥哇哇大哭,边哭边点着头道:“嗯……我知道……的……” “没事的,我们不也在加紧收集材料么。等炼制好了解药。立马就给他送过去。”张靖嘉见她哭的这么伤心,心里也有些不忍。便连忙补救道:“他也不一定会出事……我们只是害怕……” 艾寥寥眼中光芒大盛,胡乱点头应道:“嗯嗯,他一定没事的。还缺什么材料?我去给他找!” 张靖嘉扶额,撒了一个谎就要无数个谎去圆。他这算是自作自受吧。微微调整了一下僵硬的表情,他挥了挥手:“不用。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陪着他,让他开心。其他的,就交给我们吧。” 真的很害怕艾寥寥纠缠着不肯离开。他又道:“时间紧迫,我手下的那些本事你又学不会,还不如节省点时间让宣和高兴一下。” 艾寥寥失望的低了头,过了一会儿便抽泣着离开了。 连招呼都忘了打。 她太伤心,始终没有发现作为陈宣和最亲近的表妹李欣反而没什么应景的表情。 “你为什么要骗她?”李欣待艾寥寥一走,便立刻询问道:“她看起来真的信了,还很伤心。” 张靖嘉自然不会承认是自己小心眼发作了,想要惩罚一下陈宣和。他演戏演的好累,站起身走到李欣身边拥着她道:“你没看出来他们二人有情吗?我就是趁机撮合一下他们。宣和又不是我。他成天傻兮兮的,只怕等艾寥寥嫁人了他都不会跟对方挑明的。” 傻兮兮的成天当他们的电灯泡。要是艾寥寥这次能收服了陈宣和。对方只怕再没时间来打扰他跟李欣了。 李欣见他揶揄陈宣和,不由就嗔笑道:“表哥那是守礼好不好!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厚脸皮啊!” 这样也好,表哥那般守礼,回了天舟万一扛不住父母之命娶了他不爱的女子就惨了。陈文慧虽然很喜欢陈宣和,但是却不会赞成他老大了还不成婚。 而陈家的几位长辈大概是看不上无父无母的艾寥寥的……到时候陈宣和要是真为了艾寥寥拒绝每一个成婚对象,那艾寥寥不仅会得罪陈家,便是父皇母后也不会对其有好印象。 不会的,不会到那一步。只要他二人能相知相许,自己再揣度陈宣和去求父皇给他们赐婚就行了。 “如果我这都算脸皮厚的……”而张靖嘉回想另一个文明里五花八门的追女秘籍时,脸上的神色便有些怪异起来。他心道:“那联盟里那些花花公子的脸皮厚度大概连这边的城墙都比不上吧……” “就是这东西能炸塌我们的城墙?”姜桐郊外陈榆镇,王凌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望着手下拖出来的褐色木箱里装着的一个个黑色闸子,脸上神情有些疑惑。 缺月下了马,走到近前轻轻取了一盒,见到那黑色的盒子下面拖了一根长长的绳子,心里越发想要实验一番。 他在朱瀚廷身边待得时间长,听过那些近身禀报的人描述过,说这长长的绳子被点燃后烧的很快,烧到底就会爆炸。 “声若雷电,势比天怒。”他复述着那些禀告者的描述,没有将这一盒放回木箱内,反而是拿着这个木盒子走了很远,寻找实验的场地。 在离民居远远的的地方发现了一块空地,他心里一喜,立刻划了火石点燃了那根长绳,然后转身迅速撤退。 只是还没等他回到原地,就听到一声巨大的响声从身后传来。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下,只见黑乎乎的泥土被炸的四处飞溅,一股热浪向他直面掀来,灼的他迅速抵挡在眼前的手臂一阵热烫。 “缺月!你干什么!”王凌被吓的差点从马上跌落。他连连往后退去,直到远处的火焰歇了下去,那股热浪也渐渐散尽。他才又骑着马,慢慢踏到缺月跟前,满脸怒气的注视着对方:“你差点害死我,你知不知道!” “只是检查下是不是真的炸药罢了。”缺月对王凌的这般表情毫不在意。他淡淡解释了一句,然后一转身又跑回刚才那个放置黑色木盒的地方仔细的观察起来。 原来那块空地不过是村民冬日闲置的农田,土质松软,其中夹杂枯草败叶。刚才被那炸药一炸。竟然从中间炸出一个大炕出来。 可想而知,刚才那里要是一队人马的话,还不被炸个血肉模糊? 缺月后脊一阵发凉。 怪不得师家军连连败北,流疆更是倾六国之力也未能打下天舟一个州县!天舟的皇帝手里握着这么一件大杀器。没有主动攻击邻国真是够仁慈的了。 可偏偏流疆跟新卫还不知死活的想要上去主动撩拨对方。 缺月心里划过些感慨,轻轻往下一跳仔细探查了半天。最后确定除了松软的泥土跟淡淡的硝烟味之外,竟然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也许人不止会炸成血肉模糊,而是会像这些泥土一样被轰成渣渣? 他爬上来慢慢往回走,边走边思索。 “我们只有十天的时间,今天取了一车,是不是要派些人即刻送回皇宫?”王凌没了刚才的恐惧。镇定下来后又追上来找缺月商量接下去要怎么做。 他第一次主导负责的任务,他想要完美的完成,给朱瀚廷留下一个好印象。 缺月的思绪被迫中断,停在原地低低应了声,然后道:“还是先去寻找下一个目的地吧。先不说派人回宫会减弱我们的实力,单说这些炸药运回皇宫也十分危险。” 刚才那么一盒就能炸开那么一大块地方,若是这一车炸药全部运回皇宫,万一有谁不知道一把火扔上去,后果不堪设想。 缺月甚至想到这会不会就是那些天舟人的阴谋呢。让皇上将这些危险品运进宫殿。然后派个间谍引火点燃? 如果张靖嘉知道缺月竟然会这么想,必然又要赞一声名师出高徒的。潘井年已经很让他欣赏了。这位这么年轻竟然也思考的这么深入——实在让他惊讶。 王凌想也没想就点了头,显然他并没有理解缺月嘴里的危险指得是什么。他害怕的是会有人来劫他们的东西。 这年头,那些不要命的山匪胆子越来越大,不仅劫平民富商,便是官府的粮草也敢下手。 “也对,让他们这么几个人回去的确不妥。皇上非常看重这些东西,万一丢了,我有十个脑袋也赔不起。”王凌自言自语的说道:“不过今天的情况十分顺利,还是得派个人回去跟皇上禀明一番。” 不然皇上怎么知道他的任务完成的这般完美。 念叨完了,他便骑了马率先赶回了营帐,迅速写了一封信,然后叫了一个骑兵让其即刻送到宫中。 然而,等朱瀚廷看了那封信后却是勃然大怒,一个气愤竟然将呈在御案上的玉玺都扫到了地上。 太监慌忙去捡,仔细检查了下才发现这块传承了几代王朝的玉玺竟然被朱瀚廷摔掉了一个角。 他见朱瀚廷正在气头上,提都不敢提,只好兜着玉玺抖抖索索的跪在地上。 朱瀚廷心中怒气肆意,站在御案起大声怒骂:“这两个混账东西!让他们发现了炸药马上就给朕运回宫中的,他们竟敢抗旨?!” 第两百四十六章抗旨 原本正在御前跟朱瀚廷商议国事的洛丞相这才知晓了那封信的大概内容。找到炸药的巨大惊喜让他忽视了朱瀚廷的不悦,上前一步,他微微直了身子正视朱瀚廷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听说那炸药杀人攻城无往而不利,皇上得此神器,还愁对抗不住天舟大军?” 他没有见过炸药的样子,也没领教过那东西的威力。只从师将军的奏折里知晓那东西十分厉害:除了拿命去堵,竟然无第二种方法可与之接触。 如今新卫也拥有了,他又自认新卫士兵比天舟的士兵更加骁勇,心情自然激动。 可朱瀚廷这会儿正在气头上,谁靠上来骂谁:“你聋了吗?!这炸药被缺月和王凌扣下了!那两个龟孙子,竟敢背叛朕?!当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洛丞相听得心惊,虽然他对潘井年的那个义子没什么好印象,但是让他相信对方敢违抗朱瀚廷的命令,那太不可能了。 毕竟潘妃还在宫中,又无子嗣。缺月这时候触怒朱瀚廷,那不是上赶着给潘家招祸吗?!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洛丞相犹豫了一下上前劝道:“皇上莫急,缺月统领还未回宫,待他回宫之后自会跟皇上解释清楚的。” 朱瀚廷焦灼的动作顿时一停,抬了头直勾勾盯着丞相大人的眼睛,然后问道:“你跟他很熟?” 洛丞相跟朱瀚廷打交道也有一年多了,自然是明白朱瀚廷这句话是怀疑他与缺月勾结呢。 但是他毫不慌乱,微微低了头躬身说道:“皇上,老臣只是希望皇上三思。那炸药威力巨大,就算皇上此刻对缺月统领有什么怀疑,也可以留待他回宫后再行调查。” 他没有说正面回答朱瀚廷的话,而是表述了自己的忧虑:现在那大杀器还握在人家手里呢。你这时候去抓他,那不是逼着他谋反么? 朱瀚廷冷哼了一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是他的心情显然是极度不好的,看什么都不顺眼。他这个皇帝当得有什么意思?只是发发火。也能换来自己丞相的一大通牢骚。 他是蠢货吗?会不知道谋定而后动吗?对方说的那些他都知道,要不然他怎么只会干发火而不是派了新的人去抓捕对方。 这个丞相,他迟早要换掉! 生生吞下一口恶气,朱瀚廷又重新落座到自己的龙椅上。瞥眼看到内监正托着玉玺战战兢兢的跪在旁边,不由眉头一挑,沉声问道:“你干什么一直托着它!放下!” 内监闻言立刻站起身小心翼翼的将玉玺搁到桌上,然后抬了头对朱瀚廷惶恐的说道:“皇上……玉玺……玉玺碎了……” “什么?!”朱瀚廷大惊。连忙拿了玉玺仔细查看。果然,那盘龙的一爪指向、白玉的印章一角被磕掉了。 因为白玉质地细腻,那断裂面竟然光滑如镜,在光线的折射下现出了莹润的光彩。 他顿时心痛万分。朱家在新卫夺回江山靠的就是手里这块玉玺。如今被自己摔碎,他如何不悔、如何不心痛! 要知道他可是经常嘲笑天舟的皇帝是“白板”的。如今自己这块正宗的竟然坏了。虽然可以补上或者重造,但想必消息一出,天舟李家人势必会编造出离奇的谣言来! 说不定就要造谣说自己这块是假的! 洛丞相原先也是一惊,静下来之后不由眼光微闪:这玉玺可是传国之宝,今日竟会在朱瀚廷手上碎裂,这可真是——不祥之兆啊! “宝玺碎裂一事。你们都给朕把嘴巴闭紧点。”朱瀚廷想了想还是决定先瞒着:“待朕灭了天舟,自会凿山取天地灵玉再造一个。” 再造一个也比不上这个是传国之宝了。不过,若是当真灭了天舟,玉玺是不是缺了一角又有什么要紧呢?天舟的皇帝没有玉玺,不照样安安稳稳在龙椅上坐了一百多年? 可朱瀚廷这话还是叫洛丞相听出了些底气不足。 不过对方是皇帝,只要不是干了什么天怒人怨太过出格的事情,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一般也不会违逆对方的心意。 所以,当下宫殿内十几个宫人并一个老臣纷纷跪地应是。 朱瀚廷满意的眯了眯眼,稳了稳心绪又道:“传旨安少莲。让他从西营带两队人马立刻前往城外运回炸药!” 他连自己的步芳军都不信任了,直接让安少莲前去接手。 传旨太监也应了声是。于是殿内大部分人都感觉一直近身跟着皇上的缺月统领失宠了。 举而代之的将是新近红人安少莲。 因此。那传旨太监到了郑国公府时也不像平时一般冷淡,反而在言行间透出些温和来。 郑国公自然是欣喜不已。还没等宫里的内监离去,他就当面催着安少莲去西营整顿人马了。 安少莲也是微微得意,他不敢耽搁,从府里急冲冲赶去了西营,等再到出城时他才发现平日里至少要用大半天完成的事情,今日竟然连两个时辰都没用到。 虽然出城时天色已暗,但是因为心情激荡,他便命令两队人马连夜赶路。 他本认为这次任务轻松的很,却没想到,赶了一夜路,熬出两个大黑眼圈,等他到达了缺月和王凌的营地时,看到的竟会是这样一副场景。 因为已经到了早晨,营地的帐篷七七八八都给拆的差不多了。裸露的空地上,有近一半的孩儿军躺在那里不能动弹。他们有些中了箭,军医来来回回也不给他们拔出;有些则坐在那里木然的看着远方,长长的袍子遮了也看不出他们受了多严重的伤,只是那下身不断渗出的血迹将泥土都给染红了…… “两位统领……这是怎么一回事?”安少莲见到缺月跟王凌时,竟连行礼都忘了。他第一个想法是这些孩儿军被劫匪给截了,第二个想法是想知道炸药有没有保住。 缺月眉头皱了一下,没有回答。 王凌便有些懊恼的说道:“安世子,孩儿军昨夜中了埋伏,差点全军覆没!” “埋伏?”安少莲的心往下一沉:“谁敢埋伏你们?” 这个问题一出,缺月跟王凌都沉默了一下。 “没人埋伏我们,只是在那些存放炸药的地方。有很多机关。”缺月想了想,回忆起昨晚的战况,一向冷静的表情居然也有了些后怕:“一旦走错,不是伤及人命就是触动机关将整个密道炸塌。而等外面的人前去搜索时,那些炸药早就被用光了。” 缺月不认为这些地方是特意埋伏自己的,只认为是那些天舟人设了机关来保护炸药的。而昨天的实验也证明,只要这些炸药一爆炸。完了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他们再去找,自然也不会找到剩下的炸药了。 “安世子是来支援我们的吗?”王凌见到安少莲带了不少人来,顿时期望的问道。 “你们不是回禀皇上说很顺利的吗?!”安少莲是来接收胜利果实的,而不是来跟对方一起冒险的。听到这样的回答。他自然生气,质问对方道:“皇上知晓你们得了炸药。特命本世子前来接手!可等本世子到了,你们竟然说事情很不顺利,炸药都给炸没了?” 他顿住,盯着另外两人的眼睛问道:“你们可知这是欺君之罪!” 缺月倒没什么,反而是王凌立刻被下瘫了。他连呼冤枉,然后拉着安少莲就往营地后面走。指着一辆遮的严严实实的马车说道:“一直到前天给皇上上奏前,我们都是很顺利的。你看看,”他掀起马车的帘子,指着上面被码的整整齐齐的箱子说道:“这里都是前天傍晚前缴获的炸药。” 安少莲看到东西还在,心里微微安定下来。 “那这辆马车本世子就驾回去了!”他再无来时的有礼有节,反而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这帮蠢货,有了图纸还拿不到炸药,皇上不发怒才真是奇了怪了。 王凌自然点头哈腰的表示同意。 缺月慢慢走了上来,他在命令手下驾车的安少莲面前停下。拦住马车坚定的说道:“这炸药你们不能运回去!” 安少莲眼睛都瞪圆了,英俊的面容有些变形:“你要抗旨?” 他将缺月往旁边一拽。不让他拦在马车前面。可缺月功夫比他好,被安少莲这么用力拽着,下盘却始终未动,反而微微歪了头回问王凌:“皇上是否知晓这炸药的威力?” 王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们真不能将炸药运回皇宫。”缺月转头认真的对安少莲说道:“这东西威力巨大,放在皇宫内后患无穷。你回去跟皇上建议将这些东西运回西营或者神机营。这两处地方离皇宫最远,到时候就算出了事,也波及不到皇上。” 安少莲一来被对方的态度所恼,二来也存了打击缺月威信的念头。他见拉不动缺月,索性松了手,然后冷笑着说道:“你可知皇上为什么要派我来接收这些炸药吗?!” 他没等对方回答就自己给出了答案:“因为皇上不信任你们!因为他知道你们不会遵旨办事!所以才派了更加信任的我来接收这些炸药!你个蠢货,让开!” 缺月摇头,固执的说道:“既然皇上信任你,那你就回去禀明皇上:我怀疑这是个阴谋!那张图纸说不定就是那些天舟人故意送去皇宫引诱皇上的。目的就是让我们将炸药运回宫中好炸了我们的皇宫!” 他的声音不大,却着实让在场的一圈人震动非常。 安少莲更是气得七窍生烟,那张图纸是他送上去的!若是有阴谋,若是皇上相信了,那他还有命活吗?! 他左右望了望,见还真有人露出了相信的神色,心中更是气恼。 “好!诸位今日都在场见证了,不是本世子不办事!而是咱们的缺月大统领抗旨阻止本世子办事!”他高声说道:“我现在就回宫复命,看看皇上究竟是信你还是信我!” 第两百四十七章冲突 安少莲赶来赶去花了一天一夜,等他回到姜桐准备进皇宫时,内城门都快要关上了。 朱瀚廷在当上皇帝之前就是个有野心有冲劲的人,如今坐了龙椅,更是勤勤恳恳,一心想要将新卫的版图往外扩张,争取恢复甚至超过前卫的辉煌。 所以安少莲进去的时候,他还在看折子,连晚膳都没用呢。 听到安少莲请安,他手里的朱笔一顿,脸上是深深的疲惫跟期望:“是少莲啊,平身。” 他将朱笔搁起,起身走到一旁的床榻上让宫女给他捏肩捶背:“这么快就回来了。事情很顺利吗?” 要不是时间太晚,他都想亲自去看看那炸药长什么样了。 “回皇上的话。”安少莲不由又跪了下来,声音微微发抖,听不出是吓的还是气的:“臣有负圣意,并未带回炸药。” 朱瀚廷豁然起了身子,愤怒的脸皮都有些抽动了:“你没有带回炸药?那炸药哪去了?说!朕的炸药哪去了?!” 后面的宫女身子一抖,再不敢有所动作,随着满殿人一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回皇上的话,炸药还在缺月及王凌两位统领的手中。”安少莲稍稍镇定,口齿清晰的回禀道:“臣赶去说了皇上的旨意,但是缺月统领死活不肯让臣将炸药运回。” 他顿了下,似在回想,然后又道:“缺月统领说,炸药威力巨大,运回皇宫后患无穷。皇上,这是缺月统领的原话,臣半个字都没改。” 是半个字都没改,只是没说全就是了。 他在回来的路上冷静了片刻,竟然越想越觉得那缺月的话或许有几分真实。 如果自己都能被地方说动,皇上更不用说。 就算皇上不相信,可他是皇上啊,哪怕只是起了疑心。自己都可能万劫不复的。 所以他便只拣了那些刺激性的话来说。 果然,朱瀚廷大怒。他恨恨骂道:“运到皇宫后患无情?朕看着是放在他手上才是后患无穷!他到底想干什么?!” 安少莲将额头抵在光滑的地面上,战战兢兢的回道:“臣也是这么问的。缺月统领也没有隐瞒,只说不希望炸药运回皇宫,要运的话也只能选神机营或者西营。” 不希望运到皇宫,还指明了地方要运到神机营和西营? 朱瀚廷有些惊愕,这会是缺月说出来的话吗? 想到这里。他愤怒的理智稍稍回归,目光里头含了警告压在安少莲身上道:“少莲,你可知在朕面前撒谎是欺君之罪,是要抄家灭门的?” 他的语气不似刚才那般满是火气。甚至说是非常温和。 可安少莲还是觉得听在耳朵里,灵魂都吓的颤抖了。 他强力克制了心里的恐惧。恭敬的答道:“皇上,臣之所言句句属实。微臣当时据理力争,奈何缺月统领武力高强,微臣不敌,才速速回宫禀报皇上的。若是皇上还有疑虑,可以传召随臣前去交涉的两队西营士兵。当时他们都在场。全部可以为微臣作证。” 这些话说完,安少莲只觉得后背都湿透了。 朱瀚廷冷冷看了对方半晌,表情阴晴不定,并且还真派了太监前去问话。而他则在管事太监的提醒下,无言的享用摆好的晚膳。 等他吃完的时候,前去问话的太监刚刚好进来回禀。 “世子所言确实属实。”那太监详细说道:“缺月统领担心炸药的威力太过巨大,万一保管不慎,可能危及皇上安危。所以才建议将炸药暂时先运到神机营或者西营的。” 显然,西营的士兵们对缺月还是很有好感的。话里话间都是维护。 而安少莲听那太监没有说什么图纸可能是个阴谋啥的。心里便也微微一松。 他现在不图能扳倒缺月了,只要能保住自己这条小命就是烧了高香了。 朱瀚廷也是沉默不言。过了好久,才对安少莲道:“少莲,朕现在要你去查一查神机营以及西营跟缺月有什么关系。另外,晋王近日可否安分,有没有跟缺月联系这些也要查。” 他不是嫡系,这一代步芳军原本是为了太子而培养的。他登基之后,将统领给换成了自己人。那便是缺月,而缺月又经过一年的调整,将步芳军大部分都给换上了对方所信任之人。 原本他也认为缺月是绝不可能背叛他的。所以对步芳军对缺月忠心耿耿并未感到不妥。 可近段时间他不时就要想想,然后便是一身冷汗:万一对方叛变了呢? 再加上上次遇袭始终查不出个所以然,他心里这份疑惑就越发的重,甚至看着缺月的行为也是越来越不对劲。 对方近来都不怎么跟潘妃联系了,反而老是跟太皇太后身边的宫女内监熟络起来。 而太皇太后,她早年最喜欢的就是晋王了。 他这样想了很久,安少莲只觉得自己的膝盖都快跪麻了。 “福海啊,你说朕这个弟弟有没有胆子谋反?”朱瀚廷忍不住跟太监念叨:“朕留了他一条小命,可不仅仅因为他是太皇太后的心头好,更是因为他很识大体。” 太监福海便微微弯了身子回道:“回皇上的话,奴才认为晋王爷的心思全在吃喝玩乐上,若要是他本人的确如此,皇上便可以把心放在肚子里了。可若那些所作所为全是假装……” 那就太可怕了。 晋王此人嘴甜心狠,哄得太皇太后喜欢的不得了时,转身就能将跟他欢好的女人给虐死。他贪恋女色,行为怪诞又大胆,偷腥都能偷到先皇头上的除了他再没第二个人。 “哼!”朱瀚廷想到对方那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虚弱模样就恶心:“他要是敢,朕定会教他死无葬身之地!” 他回神,见安少莲还在,便微微摆了摆手说道:“缺月那里,等他回来再说吧。你这两天先去调查朕刚才交待你的那些事。” “微臣遵旨!”安少莲如蒙大赦,欣喜万分的磕了头离开了。 而在他跪过的地方留了不少水渍。宫女见了,自然要上前跪地擦拭。 朱瀚廷嫌恶的皱了皱眉,心里对安少莲的印象又差了几分。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巧合。安少莲没有提孩儿军遇到埋伏的事情,而王凌也没敢往上报。 所以朝廷一直没给他们派过外援。 因此在第八日,缺月及王凌搜完最后一个地点时,身边全须全尾的孩儿军只剩下了不到十个。 伤亡太大了,若是带上伤员,他们连装炸药的马车都运不回。 而显然炸药和伤员的分量是不一样的。 因此伤员被弃了下来,那三车炸药则安安稳稳进了姜桐。 安少莲早早收到了旨意。在城外接了炸药运到神机营。 这一次,缺月没有抗拒。迫不及待的交了炸药后,他策马狂奔,在城内绕了一大圈。准备召集大量的马车重新出城。 他要去救那些伤员。 可是不巧,他在整个城内逛了一圈寻找马车时。公孙穆青也正好在马行准备选匹好马送给李欣,见对方进门看到自己时那明显愣了一下的样子,心里便疑了心。 虽然那天缺月蒙了面,但是两人身形看起来还是很像的。 一不做二不休,公孙穆青二话不说上前就打。 反正这里是她的地盘!试探的对了就是敌人!试探的不对就是切磋、以后就是朋友了。 可是几番交手下来,公孙穆青便确定了。这人是敌非友。他就是上次在芙蓉馆袭击自己的人! “呦呵!原来你不是蟊贼啊!”她短暂的停顿,挑衅的望着对方那身步芳军的官服,讽刺的说道:“怎么白道上混的也喜欢偷偷摸摸的进人家的院子?” “滚开!”缺月微怒,不打算理会公孙穆青,反而直往里面冲,找到掌柜的说道:“这里的马我全租了。” 说话间他就将一张银票塞到掌柜的手里,焦急的说道:“有马车的话帮我立刻套了马车,没有的话麻烦请个会骑马的跟着。” 这家马行是挂在海澜山庄名下的,马行掌柜就是海澜山庄的人。见公孙穆青在一旁横眉竖目的显然极不待见缺月。他便打着哈哈说道:“这位公子,还真是不巧。我们这儿的马今天全被这位小姐给租下了。您要是有急用。得跟她商量。” 然后便又将银票塞回到了缺月手里,退到一边笑眯眯望着两人。 公孙穆青心里一喜,连忙点头说道:“对对对!这里的马我全租了。你来晚了哈哈哈!” 缺月脸色一黑,还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吗?他很不高兴,便对那掌柜的说道:“这位掌柜的,做生意要讲诚信。我也是看到马行的大门开着才走进来的,结果你现在跟我说你的马全被人给租出去了?” 他的右手按在了剑柄上,脸上是一言不合就要暴起伤人的凶狠:“既然你早就租出去了,那还开着门干嘛?耍我玩吗?!” 公孙穆青最是看不惯他这副德行,鞭子一抽将地上的尘土都惊得乱飞在了阳光里:“就是耍你怎么样!当官的了不起啊,光天化日之下你还想要杀人不成?” 她又忘了,缺月上次偷袭芙蓉馆时也是在这样晴朗的白天。 掌柜的也丝毫不惧,附和着公孙穆青说道:“小店庙小,请不起那么多的手下。刚才鄙人又要接待您又要接待这位小姐,自然是顾此失彼了。” 他笑得温和,藏在衣袖里的手却是蓄满了劲道:“真是太不巧了,这位小姐刚刚说要租下全部的马,您就进来了。鄙人就是再想关门,也来不及啊。” 当官的又怎样!他们海澜山庄,就是跟当官的有仇。 识相点你就快点走,要是不识相,哼哼,就凭你只有一个人进来,就算杀了你也没无人知道! 第两百四十八章断臂 缺月自从被潘井年收为义子之后,就再没受过今日这般侮辱和挑衅。 他忍了又忍,脑中闪过那些忠心跟随的手下时,终于忍不住了。 那些人不仅仅是他的手下,更是与他并肩战斗过的兄弟,他们是他的手足。在他心中,他们的地位仅次于潘珊珊。 “这马行有多少马,今日我就要租多少。”他盯住公孙穆青的眼睛,坚持跟狠辣在这一刻齐齐涌上心头:“如果你不让开,那就不要怪我缺月不客气!”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马行做主的不是那个掌柜的,而是眼前这个跟自己结了仇怨的公孙穆青! “哼!原来你叫缺月!”公孙穆青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的。她原本还觉得对方有些豪侠的放荡不羁,心里想着如果他能说几句好话,她就给他个台阶下。可现在看来这人人品竟如此恶劣,光天华日之下竟想着巧取豪夺:“你这意思便是要强抢了?” 那掌柜的闻言,表情变得越发警惕。蓄势的手掌青筋已经暴起,他准备待对方一动手就将此人斩落。 “我会付钱的。”缺月淡淡回道。 他的剑已经出鞘,长长的一把斜斜指着地面,刀刃上泛着冷冽的寒光——很刺眼。 公孙穆青再也忍不住了,鞭子一挥就往缺月抽了过来:“放你娘的臭狗屁!” 掌柜的见状也是迅速行动,照面就对着缺月的面门辟了过去! 缺月身形一动,呼吸间就到了公孙穆青的跟前,让掌柜的攻击落了空。他跟上次不同,有了长剑的辅助,便是公孙穆青的鞭子也伤不了他。 “铛——” 长剑与鞭尾交兵,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缺月微微惊讶,对方那鞭子黑黝黝的,看着其貌不扬的样子,可自己这把削铁如泥的寒月剑竟然无法将它斩断。 那鞭子到底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竟然比铁还要坚固! 公孙穆青只觉得虎口一麻。鞭子差点就要脱出手去。她大吃一惊,原来这家伙赤手跟仗剑竟有这么大的区别。 她估计有误,这人分明是有着极高剑道的强者! 想到这里她眼神跟旁边掌柜的一对,两人便默契的一前一后围着缺月慢慢转起来。 缺月早就猜到他们是一伙的,见到此番景象也不奇怪。 二对一,看起来他很没有优势,但是孰胜孰败还不是定数吗?! 想到这里。他嘴角凝出一个冷笑,竟不再理会公孙穆青,而是一转身持剑缠着那掌柜的打斗起来。 “有本事冲着我来!”公孙穆青大叫:“你个混蛋!” 厉叔可不是专修武道的。他是马夫出身,相马无数。马匹是好是歹,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因此而被前庄主称呼为伯乐。 “厉叔!”眼看着厉叔节节败退,在缺月密集的剑招之下竟无丝毫招架之力,公孙穆青慌忙上前帮忙。 但是她的鞭子腾挪空间太大,明明她准备抽的是缺月,可是眨眼间厉叔就被他逼的受了一鞭子。 老人家顿时就疼的惨叫不已。 不是因为被公孙穆青抽到而惨叫,而是因为被缺月生生砍下了一只胳膊。 鲜血狂飙。 公孙穆青吓得呆住了。 厉叔倒卧在地上。右手扶着断臂处,疼的不住哀嚎。 缺月冷冷站在原地,斜斜的剑尖上汇集的鲜血往地上滴成了一条血线。他对两人嘲讽的说道:“挡我者杀无赦。但今日要借马一用,便留下你二人的小命。” 说完便拿出刚才那张银票将剑刃擦干净,然后将那张带血的纸扔在了公孙穆青脸上。 “唰”!他木然的收剑入鞘,转身朝着马棚走去。 马行请来的养马人都缩在角落瑟瑟发抖,见他过来了纷纷跪在地上求着饶命。 他们虽然身处后院,但是那么大的动静,他们早就听到了。原本还只是事不关己的挤在院门处看热闹。待那缺月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砍下了厉叔的手臂时,这些人顿时就吓傻了。 缺月的一双深眸不带一丝感情。紧紧按住剑柄的他催促道:“上马,跟我出城!” 前院的公孙穆青在厉叔的惨叫声中回神。她再顾不上和仇人交手,而是慌忙上前点了对方的穴道,忍着巨大的悲痛撕了裙摆扎住他露出来的血管。 “厉叔,止血药在哪?”她的眼泪一直涌,该做的事情却一件也没有停下。 “左边……第二个抽屉……”就这么一小会,厉叔就感觉有些头晕了。他能感受到手臂那边飞速流逝的生命力。 公孙穆青擦干眼泪,一句抱怨都没说,飞快的跑进了殿内,在长柜的第二个抽屉一通乱翻,找了一堆瓷瓶全都抱了出来。 先是在伤口上洒了些消毒止血的粉沫,然后又给对方吃了许多镇痛补血的药丸。过了一会儿等血稍稍止住了的时候,她才敢扶着厉叔起身慢慢往后院走:“厉叔你撑着点啊,穆青送你去芙蓉馆找师父!” 她甚至颤抖着将那断手也给捡了起来。 在她眼中,师父无所不能,也许还能像接那些机关人一样将厉叔的手给接上去呢?! 厉叔点了点头,忍着剧痛在公孙穆青的搀扶下慢慢挪到了后院马棚。只是下一刻,他就感觉小丫头身子一颤,抬头一看,不由苦笑着说道:“穆青……我们这次太冲动了……” 马棚里一匹马都没有了…… 那缺月可真是心狠,明知他们这帮人肯定要去医馆,却连一匹马都没给他们留! 震惊过后,公孙穆青反而更加冷静。她忍住心里的怒气,平静的说道:“厉叔,穆青先扶您回店里歇着,然后去芙蓉馆请师父过来!” 虽然一来一回会耽搁一点时间,可总比在这里死等的好。 厉叔脸色苍白的点了点头,他现在虚弱的连说话都觉得费力气。 公孙穆青将对方小心的扶到店里。店铺内室的厢房里放了一张木床,上面就铺了一张席子,被子也只有薄薄的一条,是给看店的伙计晚上睡觉用的。 她将厉叔扶过去躺好。然后起身说道:“厉叔,您等一等,穆青……很快就会回来!” 即使再不放心,她也不能在这里傻等。马行是海澜山庄最不看中的生意,因此放在这里的人除了一个厉叔就是另一个师兄了。奈何那个师兄这两天也回了山庄,是以整个马行除了厉叔,就只剩些从外面请过来的马夫。 可是那些马夫都被缺月给掳走了。 她其实很担心自己一走。厉叔就彻底一个人呆在这里了。万一有什么事,她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但是不走,她还是害怕。她虽然拜了个精通医术的师父,奈何她一直更醉心于能粗暴复仇的武道。对师父教的那些东西根本没怎么上过心。 厉叔需要她师父来救治! 一路想着,一路狂奔出门。 后院她检查过了。锁的紧紧的。前院,她也是先将门闩栓好了,才从围墙上跳了出去的。 两道门不是防贼的。贼人会翻墙,有门也挡不住。这还是因为厉叔失了很多血,这么大的血腥气味很可能引来野狗。 “缺月是吧?!”她想起那个男人冰冷的眼神,心里的仇恨越发浓烈:“今日且容你嚣张一会儿。等我安顿好厉叔,就去拉你下地狱!” 也许是心中的情感波动太过强烈,她不知道自己狂奔在街道上的时候,竟被心有所感的公孙穆嫣看到了。 她是陪着艾寥寥出来选中秋节的礼物的。 艾寥寥前两天得知陈宣和中了毒快要不行了,天天跟对方腻在一起。后来在得知周仲林配出了解药时,她又跟对方若即若离起来。 陈宣和为此苦恼不已,追着她天天缠着,搞得艾寥寥整天都避着对方。 “穆青!”公孙穆嫣看到穆青的身影,连忙扔下手里的布料。急冲冲就从绸缎铺内跑了出来,追着妹妹的声影低低喊了几声。 可对方根本心无旁骛。什么都听不见。 他们其实隔得并不远,短短一个大街的距离罢了,可是再要让公孙穆嫣不顾形象的追上去,她却是不能了。 公孙穆嫣咬了咬下唇,在大街上能喊出刚才那么一声已是她的极限,再要追着大喊大叫就太丢俩了。 所以她摇了摇头,怏怏不乐的返回了店内。 艾寥寥便奇怪的问道:“你怎么了?” 公孙穆嫣摇摇头:“寥寥,你看好了么?我……” 她为难的说道:“我有些头疼,想早些回去可以么?” 艾寥廖心知有异,但却是什么都没问,直接让掌柜的包了几匹看中的料子回了府。 公孙穆嫣转身却找了李欣,将自己的担忧告诉了对方:“我见妹妹跑的很急,脸色也很难看,叫了一下,她也没理我……我很担心,你知道的,她这人一向大咧咧的。就是受了伤也是嘻嘻哈哈的,很少会将不高兴带到脸上来。” 她能感觉的出,李欣对公孙穆青超乎寻常的好感。她跟李欣说的这么仔细,不过就是想让对方帮忙去查查罢了。 果然,李欣听完脸色也变了。她连忙吩咐塔苏尔:“快些去派人查一查,看看穆青今日是怎么了?” 她记得那丫头说今日要给自己送一件出人意料的礼物的。往日对方在这个点早就来了,可今日却迟迟不至,加上公孙穆嫣的叙述,全都转化成了她心头的担忧。 塔苏尔低低应了声便出去了。 “没事的。”李欣安慰着公孙穆嫣也安慰自己道:“她一向都是这样风风火火的,今日兴许是有了急事。” 语气里的熟稔让公孙穆嫣又一次惊讶了半天。 第两百四十九章报复 两人都期望公孙穆青没事。 她们一边聊着些闲话,一边耐心等着塔苏尔的回禀。 两个时辰之后,天色都黑了,塔苏尔还没回来,外出的张靖嘉倒是先进来了。 “穆青没事。”他像是知道这两人心底的忧虑似的,一开口就是叫人安心的话语。 公孙穆嫣听闻妹妹没事,心里的担心便全放下了。她双手合十,念了一句菩萨保佑。 因为知晓张靖嘉与李欣的关系,加上天色已暗,她微微抿唇笑了下,然后便告了辞离开了。 李欣不动声色,待公孙穆嫣走后,这才回头问张靖嘉道:“到底怎么回事?没事要查这么久,塔苏尔也没回来。” 张靖嘉知道瞒不住她,也没想过要瞒着,便一五一十的告诉她道:“她中午受到上次那人的袭击,虽然没事,但是她山庄的一个师叔受了伤。穆嫣看到她的时候,她正急冲冲去找大夫。” 将明显烦躁起来的李欣紧紧抱住,张靖嘉低声安慰她道:“你放心,那人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他是潘井年的义子,名叫缺月。这次奉命去找炸药,伤了他很多手下。因为朝廷没有派人前去救援,他便到海澜山庄的马行去租马。哪知道被穆青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人无法,便伤了穆青师叔的一只手,将马匹全抢了过去。” 他的叙述平淡无奇,却叫李欣听了一阵惊怒。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入室抢劫?!”她瞪视着张靖嘉,仿佛对方就是缺月似的:“他上次暗算穆青,我还没找他算账呢!这次还敢嚣张,他是不是觉得我好欺负?!” 张靖嘉哭笑不得,他忍不住就要去亲吻她忽闪忽闪的眼睛,触上去的却是她颤抖的眼皮。轻轻点了几下,他的唇擦过她的脸颊,靠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他不知道穆青是你的人。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不敢动她的。” 李欣脸色绯红,双手紧紧抓在他的胸口。敏感的耳垂传来一*令人心旌摇曳的快感。微微错开了他的唇,她趴在他的胸口闷闷说道:“潘井年不是退仕了么?他还有什么依仗,竟敢如此嚣张?” 张靖嘉轻笑,单手拨弄着她的秀发,漫不经心的回道:“他是步芳军的统领,之前最受朱瀚廷器重的。还有,潘井年的女儿。也就是他的义妹,是朱瀚廷的四妃之一,据说貌美如仙,也是倍受朱瀚廷的宠爱。” 李欣的发丝穿过他的手掌。柔顺的仿若一匹上好的绸缎被他穿透,丝丝缕缕的坚韧与滑腻绕在他的指尖。是述不尽的温柔缠绵。 “居然是孩儿军的人。”李欣想起当初在周王府肆虐杀人的正是步芳军,心头的怒火便越发炽烈。她抬了头,眼睛里闪耀着灼热的光辉:“我想报复他!我想灭了朱瀚廷的孩儿军!” 张靖嘉笑起来,他点了点头,一种英雄所见略同的幸福感冲击而至:“我已经在做了。” 孩儿军已经被灭了一半,剩下的另一半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要借朱瀚廷的刀让其自断臂膀。 李欣感动极了。低下头蜷在他怀里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便任由对方抱着一动不动。 他们就这样拥着,直到塔苏尔在外面禀告说公孙穆青来了,两人才分开。 “这么晚了,你把她带过来干嘛?!”看到他身后低着头一脸疲惫的公孙穆青,李欣不由有些埋怨的对塔苏尔说道。 塔苏尔什么也没说,脸色平静的带着公孙穆青给李欣行了礼。殿下要是跟他客套,就不会这样埋怨他;会这样脱口埋怨的,显然是将他当成了自己人。 张靖嘉便道:“你不要怪他。是我让他去接公孙小姐过来的。” 李欣的脸色便有些尴尬。她挥挥手,有些无理的瞪了张靖嘉一眼。然后便对着另外两人笑着说道:“站着干嘛,快找地方坐下呀。” 她倒要看看张靖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四人在房间里分了主次坐下。公孙穆青一直沉默不言。她平日里十分雀跃,今日这样子倒有些吓到别人了。 “穆青,别难过了。”李欣见她这样就不由要安慰她:“你放心,那人的身份和行踪竟在我们的掌控之中,现在想要报复他简直易如反掌。” 公孙穆青原本还沉默的像个锯嘴的葫芦,李欣这一安慰,她就像重新给装了个嘴,委委屈屈的嘟囔道:“报复回来有什么用!报复回来厉叔的手就能回来了吗?都是我不好,要是我早点知道他那么厉害,要是我不上去挑衅……呜呜……厉叔就是被我给连累的……” 她泪流不止,一直自责。 李欣听了也心酸难过:“那你的意思就是不报复了?“ 公孙穆青一听立刻就停了哭泣,睁大了眼睛看着李欣道:“谁说不报复了?!殿下,你刚才不是说要替我报复他,怎么现在又要反悔啦?” 李欣有些无语。 “我不仅要报复!我还必须要参加!”公孙穆青叫嚣着:“我要将那个混蛋双手双脚都斩断,不!我要杀了他,把他的肉拿去喂马、喂猪、喂鸡……呜呜……我要他碎尸万段,要他在厉叔面前忏悔!” 她又哭又恨,脑子里缺月的形象跟那些在路上欺负过她们的士兵重合。她恨他们,恨不得将他们拆吃入腹。 “好好好,让你亲手报复。”李欣忍不住起身上前抱着她轻声安慰。 公孙穆青就像突然找到了倚靠,扑上去抱着李欣的腰大哭。 虽然公孙穆青是个女的,但是张靖嘉看了还是有些吃味。他不禁在心里腹诽:李欣极少主动拥抱他的,怎么对公孙穆青就这么热情呢。 “公孙姑娘,我今天叫你来是为了让你听一下计划。我们准备对付那缺月以及整个步芳军……”张靖嘉听着公孙穆青那明显低下来的声音便微微得意了一下,突然又转了话题问道:“听说你们海澜山庄有易容的面具是吗?” 要打断这样的温馨时刻最好就是挑个对方敏感的问题问过去。 果然,公孙穆青不仅止住了哭泣,甚至立刻就放了李欣,转了头问道:“你怎么知道的?那可是我师父的独门秘技呢。” 的确是你师父的独门秘技,可你师父不止你一个弟子啊。除了你这个不争气的,你还有个争气的师姐叫桑月柔呢。张靖嘉在心里暗暗说道。脸上却露出神秘莫测的表情。 他没有回答她的疑问,更因为她放开了李欣而心情大好。 “那你想不想换个脸去陷害一次缺月?” 他的声音温柔而据诱惑性,像一支强心剂瞬间注了了公孙穆青的心脏。她激动的微微颤抖起来:“好啊好啊!你快说,要怎么陷害?” 易容术她虽然学的不好,或者说完全没学会。但是她师父就在身边啊,她要学什么!想要变成什么样子,只要求着师父动动手就是了! “缺月是潘井年的义子。他这个人没什么特别在乎的人。除了潘井年和他的那些手下,感情最深的就是皇宫里的潘妃。”张靖嘉笑着说道:“不过奇怪的是,他最近都极少跟潘妃联系,反而跟着太皇太后身边的宫女牵扯不清了……” 公孙穆青听着有些糊涂:“难道你想让我易容成潘妃的模样去勾引缺月?” 张靖嘉微微诧异了一下。然后恍然赞道:“这也不愧为一个好主意啊……但是要你去牺牲色相……” 他转头看了看李欣,露出一个颇为玩味的表情:“殿下会吃了我的。” 虽然他很愿意被吃就是了。 李欣看他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不由就觉得十分无奈:“你正经点,说吧,你要穆青怎么做?” 张靖嘉低声叹了一口气,然后抬头问公孙穆青道:“那你选一个吧?你是想当太皇太后身边的丫鬟还是潘妃身边的丫鬟?反正不管你选哪一个,缺月都不可避免要犯谋逆罪,他跟的主子最是喜欢判人谋逆……至于他的死法。还得他那个主子选择。” 公孙穆青眼中射出狂热的目光,口中不断念叨着:“谋逆?要谋逆那个皇帝吗?” 张靖嘉点了点头:“他今日的情绪还不够疯狂,需要咱们来点猛烈的波动震荡一下他的神经。” 公孙穆青狂喜:这真是太好了!狗皇帝不是最喜欢别人谋逆了吗?这次就算不来个真的也吓他个半死好了。 何况还能灭了那步芳军及缺月! 简直一举数得。 想到这里,公孙穆青便更加激动,连连点头说道:“随便随便,不管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丫鬟还是潘妃身边的丫鬟,只要你有现成的人或者画像,我师父就能做出面具,哪个都成的。” 李欣暗暗猜测张靖嘉的计划。她知道。他的一切手段都是为了对付朱瀚廷。 包括现在这般陷害缺月。 “那你就当潘妃身边的小丫鬟吧。”张靖嘉笑眯眯说道:“明天一早,缺月会回到姜桐。到时候你就可以上场了……” 就这样。原本就被朱瀚廷盯上的缺月还不知道自己又惹了两个敌人——张靖嘉和海澜山庄。 不,除了朱瀚廷,他甚至对安少莲都没有任何怀疑。 他不知道安少莲从他手里接了那些炸药之后就立刻将这几天调查的结果呈上了御案。 因为害怕缺月回来又要对朱瀚廷说那图纸是个阴谋,他这份奏折可谓是费劲了心思。 很多事情虽然都是捕风捉影,但是真的追查起来总会有那么一点耐人寻味的东西叫你生疑。更何况朱瀚廷原本就是个疑神疑鬼的人。 当然,缺月也没叫他失望,进了京不先去跟皇上回禀情况,反而纠集了一大队人马又出城去了。朱瀚廷看了炸药原本还很兴奋的心情陡然变差,几乎是黑着一张脸将众人给赶了出去。 所以刚刚从城外集合完毕的缺月现在几乎是在往死路上赶。 第两百五十章薨 “缺月统领!” 缺月刚刚进宫。从轮值的孩儿军手下那里,他得知朱瀚廷去了神机营查看炸药的威力。 他没有多想,便转了身想要去神机营禀告这几天的事情。 可就在这时候,他听到有个女人在喊他。 缺月脚步一顿,转身回头,便见在西角门远远站着的正是自己义妹宫内的贴身宫婢银铃。 心里一跳,他本能的认为是潘珊珊出事了。否则对方不会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点等着他。 想到这里,他快步走到她跟前,急着问道:“出什么事了?” 公孙穆青看着远远走过来的人,恨不能在他脸上打上一拳。但是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的忍耐还不是为了后面的巨大报复么。 她微微压制了一下心中恨意,逼着自己去想以前的那些惨事,就这样眼泪很快蓄满了眼眶。她抽泣着说道:“统领……娘娘她……她快不行了……嘤嘤嘤……” 缺月一听脸色大变,他一边跟着公孙穆青快速往后宫走,一边沉声问道:“怎么回事?说!” 用帕子遮住自己扭曲的面容,公孙穆青照着张靖嘉交代好的台词认真的演着戏:“回统领的话,娘娘今天早上去给太皇太后及皇太后请安,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后没多久就开始吐血。请了太医过来,太医说……” 她恰到好处的停下,然后又一次呜呜哭泣起来。 缺月却要被对方这个关键的点给卡的抓狂了。他忍住要抓了对方痛打一顿的*,恶狠狠问道:“哭什么哭!快点告诉我,太医怎么说的?!” 公孙穆青便装作被吓到的模样,往旁边走了几步离他远了点,然后才结结巴巴回道:“太医说娘娘流产了……” 缺月的脚步一停,站在原地就皱起眉来:潘珊珊怀孕了?他怎么不知道呢? 想到这里,他便有些怀疑的打量起公孙穆青:“你说的是真的?” 见他起疑,公孙穆青紧张不已。她也不敢与对方对视,便装作害怕低了头说道:“统领……您最近都不去照顾娘娘了……她便以为你记恨潘大人辞官。怀了孕也不敢告知与你,而那些宫妃更是以为娘娘没了靠山,百般欺凌……奴婢今日也是拼着试一试的想法来告诉您的……” 她露出破釜沉舟的坚定表情,抬头对上缺月的眼睛说道:“若是统领大人不愿意出手相帮……那就算了!” 缺月很后悔。 他突然觉得自己不该听义父的话冷落潘珊珊的。义父辞官后,她本就失去了最大的助力。而自己这个唯一的依靠也开始冷落与她,别人自然是看在眼里记在了心上。 后宫那些人哪个不是见风使舵的高手啊?! “走!”他不再怀疑对方,淡淡命令道:“快点带我去看看娘娘。” 公孙穆青暗暗松了口气。学着宫里女人的样子夹着腿小心翼翼的往前走去。她心里不是不得意的,这么容易就相信了她,这个缺月根本就是个蠢货! “你的腿怎么了?” 正在公孙穆青洋洋得意的时候,“蠢货”突然开口问道。 她往前一倾身。差点被自己的衣裙绊倒:“啊?哦……统领,奴婢这几日不太舒服……” 说着便装作害羞低下了头往前又急走了几步。 缺月没太明白。他只是直觉跟前这个宫女很怪,如今听她说不舒服便没再多想,毕竟更令他担忧的是潘珊珊。尤其是快到宫殿门口时,他这份焦虑便越发的沉重。想到潘珊珊是因为自己的冷落才受了欺凌的,他便一阵愧疚,甚至都不再等公孙穆青的脚步了。足下微微发力,便急冲冲赶了过去。 留在原地的公孙穆青嘴角一勾,转了脚步便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因为她看到远处一抹鲜艳的明黄色也急步赶了过来。 “你们娘娘呢?!”那抹明黄色赫然就是朱瀚廷,他原本是打算去神机营看炸药的。但是还没出宫,就听自己安排去监视安少莲身边的一个太监跪在自己面前哆嗦着说有详情禀报。 听完这个详情,他眉心跳了几跳,若这太监不是自己的人,他甚至连当场要斩杀了对方的心思都有了。 因为那太监说,缺月统领进宫后就独自一人进了潘妃娘娘的寝宫。 他一路行来脸色都是黑沉沉的。这会儿问出这句话时自然也是杀气重重。被他揪住的那个内监当场就软了腿脚,结结巴巴的说道:“娘娘……在里面……” “哼!”朱瀚廷将那太监往地上一丢。转身就跨进了潘珊珊的宫殿。 他挥了挥手,示意院子里的奴才不许通禀,然后眼神一瞥,便看到满院子奴才宫婢一脸的神色慌张。 若不是心里有鬼,又何必如此神态?! 平时他自然不会多想,现在却觉得这里人人有份,全是和缺月联合了来欺骗他的!微微冷笑了一声,朱瀚廷抬脚就往正殿里走,所过之处人人无声跪拜,直到快接近内室时,他才听到潘珊珊身边的嬷嬷哆嗦着说道:“奴婢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啊!” 朱瀚廷一脚就将她踢到了旁边,然后一转身进了内室。 果然,里面只有潘珊珊跟缺月两人。此刻,潘珊珊正坐在床上愕然的望着自己,站在床边的缺月脸上神色晦暗不明,看起来很是愤怒。 朱瀚廷赫然觉得自己被戴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他冷笑,朕还没发怒呢你还敢愤怒?! 冷哼了一声,他讽刺的问道:“朕的爱妃跟爱卿真是兄妹情深,大白天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是想要密谋着怎么刺杀朕吗?” 他细长的双眸里射出凛冽的寒光,铺天盖地的杀意令整个宫殿内的男男女女都颤抖起来。 尤其是柔弱的潘珊珊,她脸色苍白,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朱瀚廷,忘了行礼也忘了争辩,脑子里空白一片。 她吓傻了。 唯有缺月还算镇静,他来到这里就知道自己被骗了。但是因为提前得知朱瀚廷去了神机营。心里便想着趁机跟潘珊珊将情况交代清楚。 哪里知道朱瀚廷没走! 他被自己的手下出卖了!还有那个叫银铃的宫女!他们合谋欺骗了自己,就是要诱哄他来陷害珊珊! “皇上,今日这事十分蹊跷。”缺月争辩道:“属下原本是进宫来见皇上的,谁知却被孩儿军的侍卫告知您在娘娘这里。等属下到了此处后才知上了当,又因为娘娘身体虚弱,觉得自己命不久矣,就想让属下带几句话出去给义父……” 既然那个侍卫敢陷害他。他自然也能反将对方一军。虽然不知道这样的谎言朱瀚廷相不相信,但至少是目前的情况下最好的解脱之道了。 当然,不是他解脱;他要帮着潘珊珊解脱出去。 潘珊珊回过神,泪水立刻就盈满了双眸。即使现在这般虚弱的样子看在旁人眼中却依旧那般貌美。 她哀哀叹息着说道:“皇上……请您相信臣妾是清白的……” 她也知晓了父亲对自己的安排。只是一直下不了决心罢了。此刻,听朱瀚廷竟真的对兄长与自己产生了怀疑。她那颗伤痕累累的心便彻底的碎了。 父亲说的对,与其在这深宫里苦守这虚无缥缈的荣华,倒不如跟对方回乡下过那踏踏实实的平凡日子。 “皇上……您再不来……臣妾便连您最后一眼也看不到了……” 朱瀚廷冷冷的望着他们,他瞧着潘珊珊脸色苍白,看着倒像是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当年自己那好色的弟弟、如今的晋王爷可就喜欢这一款呢! 最主要的是,对方这副样子也可能是装出来的啊。这潘珊珊的病反反复复拖了一个多月了。今天脸色很差,明天说不准又活蹦乱跳了。只要对方没有真的死去,他朱瀚廷就不可能百分百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缺月。”他就这么站在宫殿门口,厌恶到不想再往前迈一步,负手冷淡的望着对方问道:“你为何不经通传就进了宫?” 缺月见他果然如潘珊珊说的那般绝情绝义,心里的那份期望也就越发的小了。本来义父安排的多好啊,可全被自己今天这一招给破坏掉了。 他任命的回道:“回皇上的话,您曾赐了属下腰牌。可以随意出入禁宫。” 朱瀚廷暴怒:“朕准你随意出入禁宫!那朕也准你随意出入朕的后宫了吗?!” 四周一片寂静,天子发怒。无人敢大声呼吸,全都缩了自己的身子跪着一动不动。 潘珊珊见此情形。再生不出任何希望。她苦笑一声:“皇上……臣妾今日能见你这最后一眼……死也值了……” 然后身子一歪,她便往床的里侧倒了下去。与此同时,她藏在毯子下的手迅速往嘴里塞了颗药丸。 她此刻无比庆幸朱瀚廷的绝情,他若是关心自己,必会上前来查探一番。 可要是那样的话,自己就暴露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了。 还如何能瞒天过海! “娘娘!”被踢倒在一旁的嬷嬷颤抖的叫了一声,然后便爬到朱瀚廷身边哭诉着请求道:“求皇上救救娘娘吧……求皇上救救娘娘!” 她又何尝不知,如果不是这种危急时刻,如何能解释缺月跟潘珊珊的独处一室。 要是坐实了潘珊珊跟缺月有私情,这里的所有人都得死! 包括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 那总管太监大概也知晓了,大着胆子上前查看了一下潘珊珊的情况。 朱瀚廷无动于衷,冷冷的望着他。 “皇上……”那太监慢慢抬了头,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又似乎非常悲伤:“潘妃娘娘……薨了……” 第两百五十一章拜师 缺月身形一震,饶是知晓这潘珊珊只是假死,他还是恍惚了一下。 朱瀚廷也是惊讶万分:“真的死了?” 他的话里全是怀疑。 不怪他会起疑,这潘珊珊事前全无通知,死的实在太是时候了。 缺月心里一痛,再抬头就是对朱瀚廷的巨大仇视:珊珊说的都是真的,这男人心里压根没有珊珊一丝一毫的地位。原本宠着她爱着她也不过是因为潘井年和自己的助力罢了。 “回皇上的话,潘妃娘娘确实薨了。”总管太监恭敬的答道。 呼吸都没了,还会是活人吗?皇上真是疑心太过了,连死人都不敢相信。 朱瀚廷终于抬了脚,犹犹豫豫的走到潘珊珊床前,看到对方微微侧卧向里的身姿和脸上比之刚才更加红润的肤色,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她是死了。 但是自己的总管太监不会也不敢诓骗与他。 到底是伺候了自己多年的女人,朱瀚廷脸上的神色渐渐温柔:既然死了,前尘往事便一了百了吧! 只是,她的罪他可以饶恕;而缺月,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将对方放了的。 “缺月,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朕。”朱瀚廷弯腰看着对方的眼睛问道:“你是不是晋王的人?他许了你什么好处,你竟敢背叛朕?” 缺月想起义父的教导,低了头沉默不语。 义父说,朱瀚廷多疑,自己若是一下子就招认了,对方很可能会怀疑。 朱瀚廷也没准备一下子就从他嘴里问出什么东西来。但是对方这些天的作为加上刚才的沉默,让他对自己的判断再一次确定了不少。 “把他给朕拖下去交给刑罚司!”朱瀚廷冷冷命令道:“还有前往城外的步芳军叛逆,通通抓起来关进天牢!” 竟然要将前往城外的步芳军全部抓起来!他们可全都是受了伤的病人啊!现在被投入大牢无疑是要他们的命! 缺月难以置信的抬头,想要质问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话到口中他又发现自己很难说出口,因为他发现他根本就不了解朱瀚廷。 而按照对朱瀚廷所了解的义父所说,自己现在对谁求情就是害了谁! 他突然很迷茫,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所以直到他被拖了下去再看不到朱瀚廷的身影了。他都没开口再说一个字。 潘妃娘娘薨逝及步芳军部分人员叛乱的消息由宫内传了出去。顿时整个新卫朝野一片惶恐。 周王府却是安安静静,因为他们早就知晓里面的秘辛了! “求您让我去吧,殿下!”此刻的李欣完全不在乎外面的震荡,反而被周家两兄弟缠的要多头疼有多头疼。 “不行不行!”李欣在屋子里乱窜想要出去,却被两个胆子养肥了的人拦在了门口。她忍了又忍,大声吼道:“晋王府压根不用你们去冒险,那淫贼自会有朱瀚廷收拾他的!” “不行!”周家兄弟异口同声的回道:“我们要亲手杀了那个畜生!” 周家跟晋王府有怨。但这仇怨结的很隐蔽。周家兄弟一直都不知道。半年前,他们回到新卫后,除了敛葬族人,另外就是去寻找他们的姑姑周心惠。 当年周家蒙难。就是始于姑姑不肯殉葬反而跟宫中侍卫私奔。 他们虽然对其有怨,却也不想这唯一的长辈一直飘零在外面。 可令他们两个没想到的是。周心惠的下落没找到,倒是寻着蛛丝马迹找到了当年伺候过周心惠从宫中逃出来的老太监。 而正因为有了那老太监的口供,他们两个才知晓周心惠的真实下落。 “殿下!”周伯颜见李欣怎么也不答应,终于下定决心跪地哭诉:“我们以前只跟您说姑姑是被晋王杀死的。可是您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李欣无奈的停了下来:“不管你姑姑是怎么死的,总归她已经死了。现在周家就只剩下你们两个,那晋王又是必死无疑。你们又何必去冒险?你们以为这样就是对得起你姑姑?” 就像她会同意公孙穆青去陷害缺月,却不会同意她主动出击去杀了对方一样。晋王府侍卫众多,周家兄弟只不过学了一年多的武功,对付对付那些小毛贼就算了,哪里能跟那些从小就练武的死士相比。 周伯颜却固执的很,他就像没听见李欣说什么似的,自顾自详细说起来:“我姑姑若是真的殉葬死了,我们两兄弟反倒替她高兴,至少那些赐死的手段都是干净利落。不会折磨她。可是她不是!” 周伯颜向来温文儒雅,比张靖嘉敦厚。比陈宣和稳重。可是现在这个儒雅的君子双眼赤红,像一头发狂的凶兽一般恶狠狠盯着虚空一点,嘶哑的吼了一声。 “她是被那个畜生活活奸淫致死的!”他非常痛苦,表情狰狞眼眶含泪:“周家的女人们在牢里也是受尽了折磨,那已经叫我们悲痛万分。但是姑姑她,却是在老皇帝死后就被晋王给偷运回府,受那个畜生日日夜夜的折磨不下百日!” 周仲林原本还默默不语,只跟着兄长一起跪在地上。但是听到此处时,他平静的面庞也龟裂开来,腰一弯,趴在地上狠狠捶着地面骂道:“禽兽!畜生!” 李欣也微微颤抖起来,她深切理解那种仇恨,因为她前世经历过各种折磨与羞辱。那时候不过几日,就让她生不如死,想不到周心惠受着那种折磨竟然不下百日! 她甚至对那个逝去的女子产生了共鸣。 说到底是周家兄弟这般详尽的述说将她给说服了。 “你们要亲手了解了那人的性命也不是不可以。”她终于妥协,垂了眸子低低说道:“但是你们要答应本宫一些条件。” 周家兄弟对视了一下,然后重重点了头,周伯颜道:“不管殿下提出什么条件,我们兄弟二人均能接受!” 来新卫的这半年,他们不是没想过要闯进晋王府报仇。可他们去了一次就受了重伤,养到李欣来了才好。 那次的受伤让他们深深明白,单靠他们两个人的确不能将对方怎么样。 可现在有这样一个千载难分的好机会,他们怎么可能放过!所以不管李欣提出什么条件,哪怕是要他们兄弟这辈子都给她当牛做马。他们也愿意。 “好吧。首先你们要同意本宫多派几个人接应协助你们。”李欣说道:“其次,你们二人必须要保全了性命回来。” 她恶狠狠威胁对方道:“要知道你们都是本宫花了大价钱买下来的。没从你们身上赚回本钱之前,谁都不能取了你二人的小命!就是你们自己也不行知道吗?!” 见对方点头如捣蒜,她便又深深叹了口气,想了半天才道:“本宫的想法是你们先去求着穆青的师父答应你们愿意给你们易容。然后在朱瀚廷将晋王府控制起来后,你们就去抓两个看守过来,易了容混在看守的队伍里伺机将那淫贼给抓回来。” 她就是在张靖嘉的计划之上做了些调整。 周家闻言却是兄弟狂喜。连连赞叹李欣好主意!两人似乎预见了结果一般,咧着嘴笑得都傻了。 李欣又交代:“但是要记住,本宫可不管那淫贼是死是活,你们抓回来的时候都务必要保住他那张脸知道吗?” “好。”周家兄弟默默思考着是不是直接把人头割回来算交差。 但是李欣像是看出了他们所想似的又补充了一句:“最好是整个人都带回来。你们也不想想。那淫贼罪恶滔天,一刀杀了算他痛快。叫他半死不活的活着才是对他最大的折磨。” 是啊!对付这种人,杀了他算什么,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周家兄弟顿时直腰立背,恭恭敬敬给李欣磕了个头谢道:“谢殿下提醒!” 李欣便不再跟他们多言,嘱咐了几句就将两人赶了出去。 周家兄弟目的达到,也乐的快些出府跟穆青的师父打好关系。 周伯颜其实还是有些忐忑的。他们跟穆嫣的关系算是非常好,但是对穆青就只有当年在路上的一些相互照顾的情谊。虽然公孙两姐妹相认后,穆青也经常在周王府走动,但是他们男人的身份注定了会被那一群闺蜜排斥。 远洋队现在可是男女两队泾渭分明的很呢! “都是女人,”周仲林却信心满满:“没道理连殿下都搞定了,却搞定不了那个丫头!” 周伯颜嗯了一声:“光是穆青愿意帮我们也没用,关键是穆青的师父要同意给我们易容。” 另外,即使到时候混进了守卫的队伍里,他们要想将晋王弄出来还是要费不少劲的。 幸好先生来了。只要求到恒星或者塔苏尔的身上。那些威力巨大的东西不求搞不到。 所以目前看来就只有搞定穆青的师父这一条比较难办了。 两人既高兴又担忧的去找了公孙穆嫣,运气非常好。公孙穆青也在。而对方更是在听完周家的悲惨遭遇后当即就拍了胸脯保证,一定会让她师父帮助周家兄弟。 兄弟两个热泪盈眶,高高兴兴的跟着公孙穆青去了。 回来却只剩下了周伯颜一个。 正巧遇到他的公孙穆嫣还以为妹妹未能帮到他们,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穆青就是喜欢夸大,对不住啊……” 周伯颜却笑起来,摆摆手说道:“穆青没有夸大,她师父的确答应要帮我们。” 看到公孙穆嫣疑惑的眼神,周伯颜又说了一句:“只不过对方提了个条件,要我们兄弟两个出去一个拜他为师。” 周仲林说周伯颜是长子嫡孙,必须扛起周家医术的传承。他是弟弟,便毫不犹豫的挺身拜了那老头为师。 第两百五十二章逼宫 “朱瀚廷,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晋王朱时文提着一把长剑,身后跟着大量的步芳军叛逆,面色狰狞的朝着朱瀚廷的胸口就刺了过来:“哈哈!皇位是我朱时文的!天下也是我朱时文的……” “不!不是!” 朱瀚廷大吼一声,从梦中醒了过来。 “皇上?”司帐宫女隔着纱幔柔声问道:“可是要起夜?” 静静的夜,柔柔的灯烛火光由帐幔外投射进来。朱瀚廷坐起身,揉了揉额角,只觉得近日诸多事情不顺心意。 “不用。”他低低说了一声,然后又疲惫的躺了下去。 好累。 朱瀚廷觉得这一觉不仅没让他睡得舒爽一些,反而让他的身体变得更加沉滞了。 都是缺月那个叛逆惹的祸!朱瀚廷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声,然后便想着明日一早找个什么理由将那晋王控制起来。虽然对方很不成气候,但除了他,其余的皇兄弟都死了。要说新卫还有谁有资格觊觎那个位子,除了一个晋王,便再无其他。 哦……还有天舟的那个公主,一开口就要吞下半个新卫的黄毛丫头!中秋未至,对方反像没事人一样每日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各种盯梢的情报像雪片一样飞到他的案上,叫他每每看到都像吞了一根鱼刺,难受异常。 快了……等他明天去瞧了那炸药的威力,回来就商量个法子吓退那个女人! 朱瀚廷想东想西,居然也慢慢睡了过去。这一次,大概是因为有了三车炸药的安慰,他居然没再做梦。 第二日早朝,奏报晋王朱时文违法乱纪的奏章便一份接着一份的呈了上去。朱瀚廷在金銮殿上朝着群臣发了好大一通火,然后才在诸多御史的以命相逼之下气冲冲下了一道软禁朱时文的圣旨。众大臣山呼皇上圣明,然后便不动声色的随同明显心情大好的朱瀚廷去神机营研究炸药去了。 今日是潘珊珊的三日收敛,主持停灵安葬的太监早早便得了一道赐潘妃为皇贵妃的封号圣旨。而今日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等到人,他便请示了太皇太后。然后孤零零带了头,领着一队送葬的宫女内监出了宫前往皇陵。 他紧张的浑身冒汗,生怕半路生变。因为他知道过不多久就会有一队山匪前来打劫他们。而他们这一大群人也会因为拼死保卫贵妃的遗体而殒命。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还没走到那个要被劫持的山头呢。他就发现前方路面中间,大咧咧站着一大队人。为首的是个执着黝黑长鞭的少女,一开口就是让他险些昏倒的话:“回去告诉潘井年,要想保住他闺女的性命,就到西街芙蓉馆找那里的主子商量!” …… 周家兄弟自从说服了穆青的师父之后。一有机会便守在晋王府旁边伺机而动。功夫不负有心人,今日早朝刚下,他们就见晋王府周边一大片街道巷口都被封了。 大批的穿着金甲的士兵驻扎到了晋王府四周。那晋王也不是个吃软饭的,身后跟着一大队人护卫着。一路从后门杀出了王府,与那些金甲士对战在长长的巷子里。周家兄弟趴在远远的一处屋顶上看的热血沸腾:即使这晋王争气点能杀出重围。实力也是大为受损,到时候不管对方逃往哪里,他们都要亲手抓住他! 但是令他们失望的时,只是短暂的交兵之后,晋王就被那些金甲士控制了。他大声怒骂着,被聪耳不闻的金甲士拎进了王府。然后七八队金甲士两班巡逻,将晋王府四周围得跟铁通一般,苍蝇都飞不进去。 周家兄弟回去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晚上再出去抓人。 见他们二人没有冲动行事,负责跟着周家兄弟二人的塔苏尔及恒星便一道回府禀告了各自的主子。 李欣这才放下心来,安静等候他们的消息。 张靖嘉见她虽然静坐不动,但神魂依旧不在状态,便伸出指头在她粉嫩的面颊上戳了一下:“你是假人吗?” 李欣恼怒,白了他一眼嗤道:“干什么呀?!” 她一边说一边揉了揉自己的面颊。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 可是张靖嘉并未从她的精神波动里感知出不悦的情绪,反到探测出对方少了些紧张。 “你那些担心全是空的。”张靖嘉握住对方的手。牵在自己手里把玩道:“我给他们配备了那么多好东西,若他们这样都能失败,那也太蠢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要安慰对方,说出来的话却含了吃醋的意思…… 张靖嘉自己都默了一下,看到李欣表情并未有什么变化,原本还心虚的他又微微失落起来。 她不在乎吗? 李欣正在想晚上的行动,整个人的思想都放空了,哪里还能听到他的声音。 就这样,两人不声不响在各自的思绪中过了半天。 朱瀚廷在神机营待了大半天才回来。听说朱时文被囚禁在了晋王府后,他心里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虽然有太皇太后跟皇太后同时为对方求情,但是都被他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为由给搪塞了过去。 但是终究是烦心的,于是他这两日极少踏足后宫,累了也顶多就是去御花园散散心。 见识了炸药的威力,他心中大为震惊:这东西被天舟握在手里真是太浪费了!只有被他所用,才能让它发挥最大的效力! 一种激昂的情绪在胸口慢慢扩散膨胀开来:区区三车炸药真是太少了,要是他能得到方子,那就等于得了无穷无尽的力量。这力量是属于他朱瀚廷的,前卫和新卫任何一个老祖都比不过他! 这样边走变想,他已经在预谋利用几日后的中秋宴会了。 这次定要让那个天舟女人把炸药的方子吐出来!朱瀚廷恨恨想着,一边走一边在路边揪了一朵嫣红的花朵给揉的粉碎! “朱瀚廷!” 还没等他走出御花园,便听身后一声暴怒声传来,朱瀚廷本能的回头,就惊见一柄金剑当胸穿刺了过来。 他吓得连连后退,身子一歪就感觉肩膀剧烈一痛。偏头一看,那剑正好就刺中了自己上次受伤的位置。 “朱时文!”他这时才看清来人是谁,面上顿时一片惊诧:“朕不是下令将你软禁了吗?!你怎么还能进宫?” 朱时文和他身边的十几个侍卫闻言俱都冷冷的望着他。 “皇兄不要惊讶。”朱时文突然又笑嘻嘻说道:“您被那些天舟的间谍给刺伤了。不日就要殡天。然而国不可一日无君,臣弟便奉了太皇太后的旨意进宫监国……” 他果然还是那副老样子,嬉皮笑脸、玩世不恭。 朱瀚廷往后退了几步,心中大骇脱口问道:“居然是太皇太后的意思?” 他不是没想过是那老虔婆有谋反之心,但是他没想到对方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在花园里伏击他! 如今才是黄昏,夜还没黑呢!这些人也太过嚣张。当真以为他朱瀚廷是吃素的吗?! 朱时文不置可否。他抱臂而立,对着朱瀚廷漠然的说道:“皇兄,你若识相,臣弟也可保你不死。臣帝听说那天舟如今也是兄长昏睡不起。弟弟登基称帝。天舟百姓称他们是兄友弟恭的典范……” 他露出向往的神色,原本因纵欲过度而显得格外无神的眼眸今日却出奇的明亮:“臣弟思考了许久。觉得咱们新卫也不能差他们太多。您放心,若是你即刻写了退位诏书,臣弟也不为难你,让你清醒的躺在床上,封你做个太上皇的心胸还是有的。” 朱瀚廷一手扶肩,一手软软垂在身侧。他今日穿的是一件紫色的常服。血迹透出来后在衣服上显出一块块恶心的黑褐色斑块。 “若是朕不同意呢?”他脸色微微发青,表情却十分平静。冷鸷的眸子黝黑无情,泛白的嘴唇却显得十分虚弱。 “呵呵呵……”朱时文大笑:“没想到皇兄这么看不开啊!哎……不就是一个皇位么,还能比命更重要?” 他手中长剑寒光冷冽,朝着朱瀚廷慢慢逼近,口中柔和说道:“皇兄,你可不要逼臣弟亲自动手啊……” “还不给朕将这个叛逆抓了!”就在朱时文准备靠近自己的时候,朱瀚廷猛地起身就往旁边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吼着:“朕要抓活的!活的!” 他要亲手剐了这个畜生。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御花园顿时涌入大批的金甲士,厚重的盔甲摩擦声听在耳中甚为刺耳。 朱时文脸色一变。竟然毫无反抗之意,抬剑在周围挥了一圈大声说道:“撤!” 然后便见原地腾起一片“砰砰砰”的爆炸声,十几个靠近的金甲士被近身炸飞,腾起的烟火笼罩的大半个御花园隐匿不见。 “护驾护驾!”烟雾缭绕之际,朱瀚廷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寒意,他再顾不上让人去抓朱时文,而是拼了命大声喊叫:“快!朕在这里!你们都围过来!” 等烟雾慢慢散去,夜色也完全笼罩了大地。朱瀚廷再要去抓自己那个谋逆的弟弟时,才发现刚才那一行人全部消失了。 得知卧榻旁还有旁人酣睡,朱瀚廷那一颗心顿时就陷入了水生火热的恐惧之中。 “去!给朕去搜!哪怕将整个姜桐翻过来,也要给朕抓了那个畜生来!”一日不抓到朱时文,他就一日不能安心。 “还有慈宁宫那个老太婆!”朱瀚廷大叫:“让刑罚司去抓!” 第两百五十三章招认 众人战战兢兢,无人敢反抗他的命令。紧急从西营调过来的十几队金甲士还没完全搞清楚步芳军的职责呢就这样急匆匆被派出了宫门。 整个姜桐一阵鸡飞狗跳! 只是熬夜等到天亮,朱瀚廷也没能得到朱时文只言片语的踪迹报告。他急的跳脚,早朝时当着满殿大臣的面,命令神机营运了几箱炸药前往晋王府,不顾周围民众的安危,将那里炸成了废墟。 而原本就被怀疑成了晋王谋逆同党的步芳军这次全部被抓入了大牢,跟着他们昔日的上司缺月关在一处。 大刑伺候了几日,缺月再也熬不住了,招供说这一切都是太皇太后指使的。 而当年由太祖朱宪名为表彰义士韩超而组建的步芳军,历经八十余年,到了庆丰二年的中秋前夕,终于宣布彻底解散。刑罚司内,步芳军几百号人,一个个被打的皮开肉绽,熬不住的就画押,打入死牢;骨头硬顶住了的就被刺了字卖到了极北之地。 太皇太后早早就被关到了冷宫之中。朱瀚廷虽是恨极了她,却也听从了御史之意单单废了她的封号而已。 留着她一条命,可以为他赚些纯孝的名声出来。等日后征战了天舟,也能让那些天舟人心甘情愿的臣服与他。 天舟人虚伪的很,最喜欢将仁孝二字挂在嘴上。 朱瀚廷心中一片冷意,又以雷霆之势扫净了宫中步芳军的余逆,将跟随自己征战多年的金甲士调任充当自己的禁卫军。 而就在他刚刚歇了心思,准备将全部心力用来对付李欣时,皇陵的人前来禀告说没有接到皇贵妃的遗体…… 朱瀚廷的神经再一次受到了剧烈冲击,派了人去探查了一番,才发现皇贵妃那一行人出宫后就给人劫了,棺材什么的扔在一边,一具被野物撕咬的破烂不堪的尸首被姜桐的府衙证实了就是皇贵妃的……而随葬的财物和宫女太监被抢的精光。 “皇宫的礼葬队他们也敢抢!”朱瀚廷火了,他知道新卫匪患严重。但是没想过这么严重!今日敢抢皇贵妃的棺材,他日也敢抢他朱瀚廷的棺材! “去!让兵部调人将姜桐附近的土匪全部清剿了!”他无力的挥了挥手,突然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他的军力本就不够,再要调了人去剿匪,以后拿什么去征战四方。想了想,他又叫住了那个传旨的太监,斟酌了片刻才道:“还是招安吧。让洛丞相几个拟个奏折给朕看看。若是能将那些山匪招入军中,那便再好不过了。” 传旨太监应声而退。 朱瀚廷累的连话都不肯说了。 总有一天,他要站在世界的最顶峰,让这些曾经叫他妥协过或者威胁过他的人全部臣服! 他这边雄心壮志要踏平整个世界。那边周王府内,李欣却正在悠闲的坐在正厅里头看着一队人的表演。 “皇兄。你可不要逼着臣弟亲自动手啊……”周仲林捏着嗓子说着,然后便拿着一把长剑往另一个人身上刺去:“受死吧!” 站在他旁边一个身形偏瘦、长身玉立的年轻人皱了眉评价道:“你这声音跟太监似的。就好像那晋王挥刀自宫了一般……” 周边围观的众人毫不客气的哄笑起来。 周仲林身上的气势一松,红了脸转头就朝着身边那人嚷道:“印师兄!你能不能别拿我跟你比啊!你这功夫学了多少年,我才学了几日?!” 他说的学了几日的功夫不是别的,正是那穆青师父传授给他的易容之术。 易容术,可不是单纯的化妆术。它不仅要求你能将容貌扮得一模一样。最重要的是声音、神态无一不和那被模仿的人俏似才对。 甚至那神态比形还要更重要。 周仲林喊得这位印师兄也是穆青的师兄,是他师父最得意的弟子,最是擅长易容之术。他可男可女,模仿起来惟妙惟肖,极难被看出破绽。 昨天的朱时文就是他扮的。 当然,若不是有桑月柔的信物,张靖嘉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请动他来出山。拿张靖嘉的话说,要请一个影帝来配合他们的计划,就要大把撒钱或者有强硬的关系才行。 “哎哎哎。行了行了。”李欣摆手说道:“周伯颜周仲林,你们两个心愿都了了。不去死命的揍那个猪头,跑到这里来凑什么热闹。” 她热闹看完了,就要轰他们走。 塔苏尔刚才说了,潘井年从后门进了周王府,想要跟她谈谈。她让塔苏尔将人给带到了附近,刚才那一出戏就是演给对方看的。 潘井年这样的人,只会跟强者合作。若不适当展露出自己的能力,他只会摇摆不定。 如今戏演完了,李欣便想着是时候去跟对方谈一谈了。 “殿下。”周伯颜听到李欣的话后便知晓对方这是要赶人的意思。他没急着走,只是表明了自己的心意:“殿下,那狗皇帝跟朱时文狼狈为奸,他也是我们的敌人!” 你不是一个人,你身后有我们整个远洋队。 李欣微微笑了下,点了点头说道:“嗯,本宫知道呢。”她又将目光转向周仲林:“你快带着你师兄去周王府逛逛吧。来者是客,你帮着本宫好生招待招待他。” 周仲林嘿嘿笑着应了声是,然后拉着他师兄跟其他围观的人群一起散开了。 此刻正处在夏日午后,阳光很炽烈,屋子外头蝉鸣声不绝于耳。子玉带着几个小丫头拿了竹竿去黏掉那些恼人的噪音制造者——别人不知道,她却清清楚楚的知晓张靖嘉正歇在李欣的厢房里头。 见到周家兄弟带着一行人从屋里出来了,她才将手里的竹竿递给一个小丫鬟,然后进到室内去随身伺候李欣。 她进去的时候,塔苏尔懒懒斜靠在外面的廊柱上。子玉鲜少看到他这么放松的时刻,忍不住还多看了一眼。 “你那义子得罪了本宫的人。”室内,李欣轻声慢语的说着话:“他对本宫的朋友洒了一次药粉,害她差点弄瞎了眼睛。前几日又砍了本宫另一个朋友一只胳膊,还抢了他马行的全部马匹。” 原本还歇着的张靖嘉此刻也坐在了主位上,一只胳膊支在旁边的茶几上。未簪发簪,青丝半遮了脸孔。 他垂着头,眼睛似闭未闭,对李欣说的话没半点反应,一副没睡醒的慵懒模样。 正对着二人坐在侧面的正是上次去天舟出使的使节潘大人。 潘井年真不知道缺月居然惹上了李欣。怪不得李欣要抢走珊珊,这是要把缺月犯下的事算到他头上吗? 虽然心里有些怨愤,但是他也知晓自己决不能解释说缺月跟他没有关系。依他对李欣的了解。对方是最讨厌那些背叛者的。 “子不教父之过……”潘井年老老实实的认了罪:“如今他也受了惩罚被皇上给关进了大牢,是生是死老夫也打听不出来,但估摸着是没什么好结果的。老夫除了他这么一个义子,就剩珊珊一个女儿……不知殿下能否网开一面放了小女……” 他适时的停顿下来。抬头看了看李欣的表情,见对方没什么不悦的神色。才又接着说道:“只要殿下能让珊珊随老夫回去,老夫什么条件都能答应您。” 倒不是说他敢夸口随便应承,而是他笃定了对方是早就想好了条件要自己来谈的,不然还会让人给他带话,还给自己演了刚才那么一出戏? 对方是聪明人,他相信对方不会胡乱开价。 最重要的是。珊珊是他唯一的血脉,他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本。 “跟潘大人这样的聪明人谈话最是省心。”李欣也不客气,直言道:“好吧,不跟你兜圈子了。本宫的条件只有三个。” 她竖起一根手指:“第一,给本宫那两个朋友负荆请罪。你也说了,缺月是你的义子,因为你管教不当,才让他不把别人性命放在眼里,让他铸下大错。” 潘井年点头。只要潘珊珊能平安归来,别说负荆请罪了。就是给对方下跪磕头他也愿意。 李欣很满意,又加了一根手指:“第二,本宫要你卖身给本宫为奴。” 她见潘井年脸色青黑,一副受了极大侮辱的样子,便继续不紧不慢的说道:“当然,这个卖身契现在只有你一个人的签名。如果你以后给本宫办事办的好,本宫就永远不在上面签字;要是你惹得本宫不高兴了……” 她冷笑:“那就对不住了,你和你女儿都将成为本宫一辈子的奴隶。哦,不止你们两个,甚至你女儿生下的孩子也都将是本宫的私产。” 潘井年听了简直要晕过去:“您说……您要让老夫给您办什么事?” 他几乎要肯定那事不简单了,难道说对方想让自己去刺杀朱瀚廷?! 李欣微微皱起眉头:“本宫要你办的事,其实也就是第三个条件。”她看到张靖嘉垂着头一副快要睡着了的样子,微微又放轻了一些声音说道:“待本宫拿下新卫,你替本宫掌管新卫新藩王的护卫军。” 潘井年脑子里一团乱麻,好不容易才理清了一点头绪:“那新藩王是谁?” 看这异国公主的样子,仿佛新卫就已经握在她手中了似的。他微微悲哀,还有些被践踏了尊严的羞辱感。 哎,还是算了吧。新卫百年前与天舟也是一家,如今回归,只是继续延续前卫的辉煌罢了。 潘井年啊潘井年,朱瀚廷那个混蛋早就抛弃你了。你还在这里羞愧个什么劲!他在心里暗暗的抚慰自己,然后便听那公主回答了他的疑问。 “尔朱氏。”李欣淡淡说道:“尔朱氏将成为这片土地新的藩王。” 而你,就是本宫握在手里监视他们的一把刀。 第两百五十四章寿元 潘井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他坐立不安,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无奈的坦明心境说道:“殿下,您若是要老夫给您去刺杀皇上……老夫还能理解一点。可是要老夫去监督尔朱氏,还要控制他们的护卫军……” 他做了一个为难的表情:“尔朱氏可不比皇上好相处啊,老夫恐怕难堪大任……” 尔朱氏盘踞北峭多年跟新卫皇朝作战,硬撑这么多年而不退,还有余力联合李欣来夺回朱瀚廷手中的江山。若他们当真成功了,可想而知对方是有多少的毅力跟决心。 这样的人,会甘心就此窝在新卫只是当一个从属天舟的藩王? 潘井年表面上什么异样的心思都没露出来,心里却是认定了尔朱氏的野心跟战斗力的。 他是由一个军中幕僚一步步走到朝廷的大殿上的,尔朱氏有多难拿下,他深有体会。 “那你就好好考虑一下,到底是跟本宫合作还是要与本宫为敌。”李欣却毫不介意对方这般隐晦的提醒,而是清冷的说道:“潘大人这样的人才,本宫既然发现了就断然没有放弃的道理。你不同意本宫的安排,那便是要与本宫为敌了……” 潘井年忌惮尔朱氏不过是因为朱瀚廷的实力跟对方相当罢了。可她李欣实力比他们都强,哪里会真的害怕引狼入室? 尔朱氏要真的厉害就不会同意将兵权交给自己了。若没有这样的舍弃,李欣又如何愿意将新卫这么大一块地方封给对方做藩地? 从周世源得到的情报来看,尔朱氏本就是强弩之功。这些年跟新卫作战完全是在硬撑——不然也不会轻易答应李欣的条件:你要想做异姓的藩王,就得弃了兵权。 否则李欣可以就地灭了他们! 尔朱氏答应的爽快,李欣便不再多想。至于他们是不是要绞尽脑汁的跟掌控兵权的人达成合作的意向,那是以后的事情。 她要做的就是将这种以后给掐的死死的。 “殿下何必如此抬举尔朱氏?您若是能拿下新卫,那新卫就是整个天舟的,是李家的。跟他尔朱氏何干?”潘井年真不想跟这么厉害的敌人较量,不是害怕较量不过,而是太累。 想想他都四十几岁了。原本辞了官还有几年逍遥的日子可过。但是一接受李欣这个任命,他这一辈子都得处心积虑的防范别人。 “呵呵,潘大人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李欣似笑非笑的望着对方:“本宫这么做,还不是因为朱家这么多年的卖力宣传么?现在的新卫人有谁不仇视天舟的?” 她想起两年前自己在法场上就刑时,那些普通的老百姓听说自己拥有天舟的血统立刻就唾弃万分的景象,无奈说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向潘大人这么聪明的……” 就说远洋队的人,若不是朱瀚廷作孽跟他们有了深厚的血海深仇。那些人恐怕宁死也不会投身到她名下。 都是骨头很硬的官家子弟。若非遭逢大难对新卫失望到底,又怎会轻易对她这个敌国的公主低头。 大部分的新卫人对天舟甚至是恨之入骨,他们都认为天舟李家窃取了朱家的江山,将他们憋屈的圈在北边这片严寒贫瘠的地方——天舟是他们贫穷的原因。也是他们苦难的源头。 李欣想要一下子收复新卫,绝对会激起民变的。 她也是不得已。只能借助尔朱氏的名声平息民怨。 虽然朱家也恨尔朱氏,但是民间对尔朱氏的评价却是很有侠义风骨。因为当年那一招接纳前朝朱家的决策,让尔朱氏搭进了江山的同时却赚足了名声。 再者,尔朱氏祖上可是彻彻底底的新卫本土人。这么多年袭扰新卫边疆也十分注意不去损害普通的老百姓。他们只是不断攻击那些官员和军队——老百姓对这两拨人也没什么好印象呢。 潘井年左想右想,最后发现还是眼前这位少女更教他忌惮些,无奈的笑了笑。他应道:“那便如殿下所愿吧。只是老夫能否求殿下帮个小忙?” 李欣其实很心上潘井年。张靖嘉说的不错,此人谨慎又豁达,面对她提出来的诱惑居然没有被冲昏了头脑立刻答应,反而有推拒的意思。 她心情甚好,再说,以后要潘井年帮着洗白天舟李家在新卫人心目中的印象,还是得对方心甘情愿才行。想到这里,她便微笑说道:“潘大人请讲。” 潘井年也不客气,直言道:“殿下收复新卫时。倘若发现老夫那义子还活着的话,还请殿下能放下成见救他一命。皇上心狠。想必他在牢里也是吃够了苦头的。殿下若还是觉得不够,那也先把他救出来后再给您的那两位朋友赔罪。” 救缺月么?李欣想了想,救了之后交给公孙穆青处置也不错啊。 于是她爽快的说道:“那便将第一个条件改一下好了,本宫答应你救了他。但是他若活下来,就要交给本宫那朋友为奴。” 潘井年哭笑不得,心想这公主怎么老想着让别人做奴隶呢。他点点头,算是赞成。心里却始终觉得奇怪,最后还是不禁问出了口:“殿下,其实您完全可以不提第二个条件的。您只要救了老夫的女儿,又许诺了老夫高官厚禄,老夫自会对殿下感恩戴德……” 这样收买人心的事情她不干,却偏偏要拿卖身契威胁自己替她卖命。 真是吃力不讨好…… 朱瀚廷再蠢,也不会干这种事的。 谁知李欣却嘲讽的望着他道:“那朱瀚廷亏待你了么?他封你的官职也不小了吧?你女儿也是后宫数一数二的宠妃,加上你那义子,之前也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呢。” 她笑得十分不屑:“朱瀚廷对你也不薄,你不还是辞官了?” 还转眼就投了新主子。 见潘井年老脸通红欲要争辩,李欣便又说道:“你要辞官还要算计他,不过是因为他将来大概会对你不利,所以提前动手罢了。” 言下之意你可以因为这个将来的原因背叛朱瀚廷,也有可能会因为同样的原因背叛她李欣。 她不知道是赞还是损的说道:“潘大人太过聪明,本宫怕掌握不住。自然是明白只有那些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的东西才能牵绊住你。要记住哦,不管那尔朱氏如何威逼利诱。你只要妥协了,就会变成奴才的身份……” 潘井年觉得自己问出这个问题简直是自取其辱。 是啊,即便李欣对自己再好,到时候他一个年老体迈就可以推辞了对方的要求。可现在这般,自己不全力以赴就要变成奴身,李欣稍微有一点不满意他的子子孙孙都要搭进去! 他敢轻易卸任么?不在任上兢兢业业的干到老,取得对方的绝对信任后拿到那张纸。他连死都不会踏实的。 他没办法破解李欣的算计。 “殿下果然聪慧,”潘井年恭敬的说道:“常人所不及。” 李欣敏锐的察觉到了对方改变的态度。她欣然点头,接着便是态度和蔼的跟他谈了一些尔朱氏现在的情况。 潘井年也一反刚来时的要求,临走时竟然将潘珊珊留在了周王府内。 拿他的话说。新卫现在竟没有比周王府更适合潘珊珊藏身的地方了。 李欣亲自送潘井年走到院门口,再回来时发现张靖嘉眼睛已经完全闭上。她惊讶对方竟然这么困倦。心里觉得有些发慌。 推了推他的肩膀,张靖嘉半眯半睁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忽然将她往怀里一搂,下巴搁在她的肩窝里迷糊着说道:“欣……聊完了?” 李欣挣扎了一下,离开他的怀抱后捧着他的脸严肃问道:“你最近怎么总这么困?” 张靖嘉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他唇红齿白、一脸睡意的样子竟比平常更叫人喜欢:“夏天爱睡觉很正常……” 李欣摇摇头认真回想了一下,然后脸色就有些不好:“你几乎每天都要睡很久。白天黑夜的,没事情就睡。” 她乌亮的眼球像两颗浸在秋水里的棋子,黑黝黝的十分明净。张靖嘉拉开她的手,一张脸贴着她的腹部,整个人紧紧抱住了她的腰毫不在意的说道:“真没什么事。你不是老担心我会变成老妖精吗?现在我跟你一样了。” 他的灵魂千锤百炼,掌控了这具身体后融合的竟出奇的好。灵魂的强大也滋润了身体的经脉气息,他从来到这具身体起就没生过病。他估算了一下:如果要跟这里的人比寿元,那他以后即使再也不修炼,都要比这里的人多活一倍的时间。 可那也就意味着李欣顶多占到他生命的二分之一甚至更少。 张靖嘉很慌张:习惯了她在身边。他便十分害怕将来一个人的日子。 一无所有就不害怕任何失去,单身一人哪里都敢闯荡。 可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像如今这般只想守在一个人的身边哪也不想去的状态他习惯了。 他再也不想过以前那种单身一人的日子了。 所以他老是借口给对方梳理灵魂而不断向她输出自己的精神力。 以前不怎么觉得。近来却觉得越来越疲倦,总也睡不够似的。 大概是因为极限到了。 “我夏天就容易困。”张靖嘉眯着眼睛拥着对方,低声说道:“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他现在已经没办法再给对方输送精神力了。 因为李欣体内的精神力如今比他还多,他再要去触碰她的精神力海的话,会不自主吸干对方的。 李欣嗯了一声,她没有觉得异常,只是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像哄佑菱一样低声说道:“那你继续睡吧。我守着你就是了。” 第两百五十五章祭品 中秋就要到了。 这也意味着李欣他们的计划快要收尾了。 周世源他们也应该布置好了吧?李欣暗暗想着:新卫到底不是什么拥有美好回忆的地方。尤其近到佳节,这里她不想多待,只想着将朱瀚廷给弄死后快些回天舟。 她心中恨意依旧浓烈,但是那些对父母的思念之情也更加稠和,让她都有些摇摆起留在这里过节的决心了。 尤其是临到过节前的一晚,外面的月亮已经圆的不像话。李欣既想念曾经的周王,又放不下现在身处襄平的父母。 “殿下……”周伯颜来了一趟,跪在地上对李欣道:“朱时文大概不行了。我想拿他的人头去祭我姑姑还有全族一百多条枉死的冤魂!” 日夜对其折磨也不能给他们兄弟二人带来一丝的快感。周仲林今日甚至发狂了差点要杀人。 站在李欣身边的子珍被他的话给吓着了。她没想过周伯颜这么一个清秀儒雅的君子竟然会做出用人头去祭祀的举动。 那得多血腥恐怖啊! 李欣却毫不意外,她很理解周家兄弟那种恨不得生啖仇人血肉的心情,所以欣然同意:“这人原本就是你们抓的,而在外面那畜生也被旁人认为就是个死人了。所以不管你们如何处置,只要弄得干净些,本宫便绝无异议。” 周伯颜预料了李欣不会拒绝,磕了个头转身便走了。 李欣瞧着对方走了出去,这才转身准备去内室叫张靖嘉起来。子珍得了自己姐姐的提醒,没到这个时候都不会贴身跟随。 “节点找到了?” 李欣进到内室,张靖嘉早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跟手下人通讯。 她离得远没听见对方说什么,只觉得一片滋啦滋啦的声音。离得近了,才听张靖嘉愉悦的笑了下,然后说道:“好,我知道了。明天一早我就去西山查看。” 李欣顿住了脚步:明天是中秋。是他们约定了要一起进宫的日子。 张靖嘉收声后看到是她,便高兴的跟他分享自己的情绪:“欣……他们终于找到节点的位置了……嗯?你怎么不高兴……” 他见到李欣脸色明显不对,掀了身上的薄被子下床就朝着她走去:“你不高兴吗?我找到你母亲当年离开的地方了。” 他身上只穿了单薄的白色中衣,头发散在脑后,俊俏的脸上神色迷惑,幽深的双眸像天空中无限延伸的宇宙——永远都寻不到底。 李欣见对方一步步向着自己走过来,勉强的笑了一下。然后道:“没有不高兴。” 她低头:“我只是在想明天新卫皇宫的宴会怎么办?” 张靖嘉听了哈哈一笑,走到她面前长臂一勾,寻了她的唇就香了一口,然后两人贴着鼻尖亲密的说道:“自然是我跟你一起去。不然我干嘛跟他们说明天一早就去西山会面啊?还不是为了能下午早些回来陪着你去皇宫?那朱瀚廷阴险又狡诈。我可不放心你一个人去……” 他看清了她心里的担忧,信誓旦旦的说道:“你放心。我跟你已经订了婚,你就是我的妻子了。我怎么可能跟你阿娘一样离开你呢?” 他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将他绑在自己身边。 李欣“哦”了一声:“那你一定要早些回来。” 张靖嘉大声说了声是,然后便执着与寻找她的红唇索吻不断。 李欣被逗得咯咯轻笑,室内一片温情脉脉。 第二日一早,李欣刚醒来就听子玉跟她说张靖嘉走了。 没有上一次那般不安。李欣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然后便起床梳洗打扮——她希望张靖嘉回来时。看到的会是最美的自己。 “先生,就在这里。”西山深谷广袤的森林里,一个穿着迥异与外世服装的“野人”递给了面前人一张纸:“我们先是用井字格一个点一个点的敲着,然后根据振动频率把地底下的情况全摸出来了。” 面前那人就是张靖嘉。他接过图纸细细看了许久,然后朝着其中感兴趣的某些点走了过去。 这片山谷的构造很特殊,张靖嘉身后跟着一队队穿的破破烂烂跟青山绿树浑然一体的“野人”。而他自己却是一袭锦缎华袍罩在身上,像个从天而降的仙人一般沿着山谷中的小溪走走停停。 “怪不得。”他喃喃自语:“原来我到达这里的时候,她恰巧趁势离开……” 八月十五,这片天体之上圆月引动大气潮汐。天地间一切引力相互间发生微妙变化。这处山谷所出的地方如此巧妙,李世慧在此地究竟守了多长时间才等到他们的飞船冲击整个气层。然后趁圆月之势引动的最大的气潮而离去的? 她到底是用了什么东西离开的?飞艇?单人机甲还是最原始的航天飞行器? 又或者她跟某些星系的文明一样,灵魂已经剥离了*凝出了实质,然后再 “死” 一次就回去了? 不不,张靖嘉连忙否定自己这般夸张的想法:在李世慧最早的日记本里,她记载是由“教授”研究的时空穿梭器送她过来的。不过与自己一样的是,她途中经历了*崩溃,然后醒过来就发现自己成了一名小女孩。 那这一次她没了那个时空穿梭器又怎么回去的? 张靖嘉沿着自己预订的方向行走,准备去划定的桑月华可能离去的地方寻找线索。按照他的设想,假如对方真的打算“死”回去,那么现场必然会留下她的尸骸。 “咦?这里怎么有这么一大块空地?” 随行的人跟着张靖嘉兜兜转转竟然来到一处他们从不曾来过的地方。掏出指南针一看,表盘竟然失灵了。 众人一阵紧张:怎么会这样! “先生,这里有古怪!”他们大叫。 张靖嘉却陷在自己的情绪里,似乎根本听不到他们的话似的。 大家无法,只好也跟上去,脚步一转,原本挡在面前的半截灌木被劈开,再抬头他们居然见到挂满了黄橙橙梨子的果林。 这里有人烟? 大家揉了揉眼睛,在这里他们都摸了一个月了,以为早就将所有地方都摸遍了。怎么还会有这么一大处地方没被他们发现过?! 尤其是这里距离他们测绘的中心点仅仅几步远的样子! 明明都快接近正午了,日头正毒着呢。可是他们却感觉后背一片湿凉,阴嗖嗖像被鬼吹着冷气似的。大家总忍不住要回头看看,有没发现什么诡异的景象,再往上看,远处那高耸的山头依旧矗立,似乎什么也没变。 可是兜兜转转的总有些不对劲。 “先生怎么不见了?” “恒星也不见了!” 有人大叫了一声。队伍立刻骚动起来。先生是他们的信仰,如果真的被他们给弄得失踪了,他们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短暂的慌乱之后,这个星队的队长便开始布置起来。他们各自分成五个小组。留下一组原地等待,其他四组则往四个方向散开搜寻。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日头由正中慢慢西行,可叫他们心惊的是,人居然越搜越少。 结果就是大家最终有的是两人在一起、有的是三人在一起,也有搜着搜着就发现只剩下自己一人被遗弃在了这片诡异的梨树林中! 张靖嘉也发现了,但是他不是一个人,恒星至始至终只跟他保持两步距离。 “你发现了吗?”他回头问恒星。语气里面没什么紧张,但是很懊恼:“咱们也许进了一处迷阵里头。” 从进来的地方起,就有一处隐匿阵法。进来后又是一大片迷阵,跟一处迷宫似的,总觉的走不出去。这些一模一样总也走不到尽头的梨树林叫人发慌,沿着原路返回后又发现自己迷了路。 走了半天还是在原地绕着圈子。 恒星左右看了看,然后认真回道:“先生,恒星不懂阵法。” 张靖嘉后悔不已,若是知道这里会有这么大的玄机。他就不来了。虽然这里满目都是梨子,饿不死也渴不死。但是时间拖得越长。他就越担心李欣会乱想。 “到底该死的是谁建了这处林子!”不过才两个时辰,一向淡定的张靖嘉竟然狂躁起来,让贴身的护卫恒星大跌眼镜。 他想就算自己事后跟队员们讲了,他们也不会信的吧。 先生可是从不狂躁的。 如今这般是被山妖附体了么? “恒星!用晶石剑把这里的梨树全给我砍了!”张靖嘉最后实在没办法,便对恒星吩咐着:“我就不信了,等我将这里的梨树全部砍光,这片迷阵还能困住我们!” 他不能让李欣等。她对他还没那么自信,万一她认为自己也跟李世慧一样跑了怎么办? 他无法想象李欣的心情。他试了试通讯器,依旧是预料之中的不可接通。看来这里不仅有一处迷阵,还是一块紊乱的电磁场。 恒星听了张靖嘉的吩咐后默默在心里哀泣了一会儿。他万分不舍的抽出自己的宝剑,看了看满山满地的梨树,暗暗想着:恐怕还没等他砍完这些梨树,他的晶石剑就报销了吧?! 晶石剑的砍伐声无奈响起,过了一会儿他们竟然听到似乎有人呼应了! 张靖嘉顿时欣喜万分,看来他的星队有人在附近。 可还没等他的笑意传到心底,便听那声音冷冷的说道:“你们是来送死的祭品吗?” 是个女人的声音。 张靖嘉顿时觉得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所有的希望破碎,只剩下大声的吼叫:“你是谁?!” 可是那声音出了一次就再没了声息。 恒星也傻掉了,立在远处好久都没回过神。 刚才是——山妖说话了? 第两百五十六章布置 这女人的声音听起来也就是二三十岁的样子。音量不大,也分不清是从哪里传过来的。 “前辈,我们是无意间闯入此阵的无辜百姓!”张靖嘉站在梨树林里,高声说道:“我们不想对这里进行什么掠夺和伤害,还请前辈高抬贵手,放过我及我身边的同伴。又或者前辈有什么需要,您也尽管提出来,只要是我们能办到的,您放我们出去后,我们一定帮你办成。” 他心里隐隐猜测对方就是那李世慧或者跟她有关的人,但是他又不确定。因此,他可不敢像外面的人一样称呼她为夫人或者大婶。一来对方已经离婚,而来年龄永远是一个女人的雷区,他可不敢随意触碰。 张靖嘉的话音落下,恒星就竖起耳朵很仔细的听着有没有回应。 冷风吹过,梨树林唰唰一阵树叶间相互摩擦的响动。空寂的山谷内有鸟儿啾啾的叫声,有小动物攀扯树枝时的微小断立裂声。 就是没有那个女人的声音。 那个声音像怕了他们一样,悄然不应。 张靖嘉死死皱着眉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对恒星说道:“你继续用晶石剑在那树上砍一刀!”1 听先生的没错。三个星队的人从不会去怀疑张靖嘉的决策,对其无论是多么离谱的要求,他们都是一丝不苟的去完成的。 恒星点了点头,拿着自己的晶石剑就在刚才的那颗梨树上狠狠又补了一剑。 “咔擦”一声,那棵树承受不住恒星的力道以及晶石剑的锋利,竟然当场就倒了。 “你们是来送死的祭品吗?”那个冷冰冰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张靖嘉与恒星互视了一下,然后他道:“这个不是人发出来的声音。” 他见恒星脸色有些发白,又补了一句:“是机器的声音。” 恒星不是一个好奇宝宝,他的问题通常都是他还没提出口时就由张靖嘉自动回答了。 不是山妖就好。 “还要继续砍吗?”他手里握着剑回问张靖嘉。 张靖嘉上前取了他的晶石枪,然后放在自己手里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下才继续吩咐道:“现在换我来砍树,你去把帐篷搭一下。” 他见恒星似乎有些犹豫便抬头看了看天色,唉声叹道:“你看着天色,咱们今晚注定是出不去了。你再不搭帐篷。是想让我呆在外面被这些毒蚊子给咬死吗?” 要说夏天最恼人的便是蚊子。白天还好,夜色将倾,他觉得那些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大。 他不得不庆幸,恒星是带了随身行囊的。不像自己,觉得下午一定会回姜桐,什么都没准备。 恒星默默接受了命令,将自己身后的背包脱下就地开始搭起帐篷。张靖嘉不再多想。摸了摸手中之剑,又看了看太阳所在的位置,选定目标后就开始砍起来。 夕阳西沉,金红色的余辉透过梨树林厚厚的树叶照射在他身上。薄雾渐渐升起。将张靖嘉的修长身姿晕散的像一幅湿濡濡的水墨画。他鲜少舞刀弄枪,此番纯粹的力量上的攀比。他竟然也毫不输与恒星——几乎每一颗树都被他一次就砍断。 他不知疲倦的预设着下一颗树的位置,精神力包裹着容易受到震动的地方稍一用力,眼前的梨树就会呼应着女人冷冰冰的声音向着张靖嘉用力的反方向倒去。 渐渐的,四条林间小道慢慢现出雏形。 所以当恒星搭好帐篷抬头再看时,以他们今晚的落脚点为中心,四个方向竟然全都给开出了通道。 就像一个十字。横斜在绿色的林间。 可惜之前浪费了太多时间,此番天色都渐渐发黑了。先生就算能找到路,今晚也赶不回去了。 天光渐暗。 坐在马车里等候在周王府门口的李欣心情越发的低落。她再一次拨动了手镯,低声问道:“你在哪儿?” 等了好久,那边都毫无回应。 “殿下,要不今天就不去了吧?”坐在同一辆马车内的子岚大着胆子提议道:“如果那皇帝还要派人来请,奴婢就说您身子不舒服……” 其他三个“子”也是一脸期盼的望着她。 李欣没有回答她的话,她只是撩起马车的布帘,看了看天色然后回身对四个“子”道:“你们现在下去。换远洋队的人过来!” 四个“子”被对方的话吓得花容失色。她们不由哭丧着脸跪在马车里问道:“殿下!奴婢说错话了,请殿下莫要生气!” 显然她们以为李欣是气着了。 “先生不在。你们也知道本宫此行会没有平日那般安全。”李欣淡淡说道:“你们四个一不会武功,二不会暗器,若是有人要对本宫不利,你们除了挡在本宫面前一死再无别的办法。你们跟着本宫除了拖累还能起到什么作用。” “要是真的为本宫着想,你们就该毫不犹豫的下了车去换远洋队的人上来。”她平静的望着眼前的四个人,一字一句的回道:“再者,本宫还需要你们留在周王府等着先生回来。” 她这次不像上次那样怀疑他已经走了,因为她清楚的感知到了他的气息:“你们告诉他,就说本宫从没怀疑过他不想离去的决心。” 只是她不愿意留在周王府等他回来了。虽然她现在很依赖对方,但并不代表她就完全丧失了独自战斗的能力。 “是。”子玉几个无话反驳,只好落寞的应下,然后跳下马车去换远洋队的几位小姐上来。 李欣面无表情的端坐在马车里,对因为有人上上下下而微微晃动的马车毫不介意。她在思考晚上的计划,原先只听张靖嘉提了几句,大方向上她知道,但是具体的细节则完全没有注意。 她只知道原本要交给三个星队完成的任务,现在只能靠她自己的远洋队和卫字军了。 塔苏尔和方城一左一右护在她的马车外面。李欣便微微抬高了声音说道:“你们两个,还记得年前在天舟皇宫发生的事情吗?” 外面两人都听到了李欣的问题,他们齐声回道:“记得。” 那是他们人生中的辉煌战绩,即便忘了什么也不会忘记那些日子。 李欣微微舒了一口气,然后像是对他们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道:“今晚就是那一夜的重复。朱瀚廷啊朱瀚廷。本宫现在不想活捉了你去祭拜父王了,本宫还是觉得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宫殿一处处被毁灭却无能无力的样子!” 她的计划只是在脑中刚刚有了雏形,朱瀚廷那边却是早早就布置妥当了。 “先礼后兵。”朱瀚廷召集了几个心腹认真的布置着:“倘若她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朕就让她尝一尝当年安邑郡主享受过的那些刑具的滋味儿。” 安邑郡主崔文槿的刑讯,他压着周王在另一间刑讯室看了一场又一场。那是一场*被重新蹂躏浇铸的盛宴,是他几年来在俘虏身上研究经验的总结。 虽然那女人最后是扛住了,但是他依旧享受那凌虐的过程。朱瀚廷微微抬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一想到那南蛮公主的血统,他就有一种比凌虐崔文槿还要兴奋的期待。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如他一般兴奋的。 提到安邑郡主,现场朱瀚廷的“心腹们”起码有一半以上的人身心都不太舒服。 安少莲第一个就提出了疑问:“皇上,倘若那南蛮公主跟那崔文槿似的。死也不招怎么办?” 安邑郡主倒是受了不少的苦头呢,可是你也没从她身上得到想要的东西啊! 他不知道朱瀚廷虽然没拿到想要的结果。可是过程也确实让他享受了的。 朱瀚廷听了,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脸上的线条也变得僵硬而阴沉。听安少莲这么一说,他也觉得那次刑讯总归不是那么完美:“那崔文槿在师府的时候曾受过些苦难,所以最后才能死撑着不说。而这个南蛮公主自小就是金枝玉叶的宠着养大的,她如何吃过苦?只怕被个小小的针头扎一下。就能将她吓的哇哇大哭了!” 他说的时候似乎都能看到对方花容失色、恭敬的跪拜在他脚下的场面了。 不,还是等一等,不要那么心急的好。 朱瀚廷心想:要是能在那天舟皇帝的面前凌虐他的女儿才好呢!有了这样的想法,朱瀚廷打定了主意要先套出炸药的秘方,然后再将李欣囚禁起来,等见到李涵槿的时候再对其动用酷刑。 安少莲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没什么谱。他是去过天舟的,自然也知晓那南蛮公主不仅吃过苦,还上过战场。按理说这些情报潘井年应该跟朱瀚廷说过了啊,可朱瀚廷这幅样子莫非是不信? 他有心想要提醒一下朱瀚廷。但是看到对方那副胸有成竹的表情后,他突然就止了声。 算了。这么多人不提醒,他上去凑什么热闹。 “陈榆,让你去神机营将炸药都运过来,你去了吗?”朱瀚廷现在最是关心他的炸药,捂得跟宝贝一样,生怕手下人拿出那东西造他的反。 陈榆就站在朱瀚廷身边,穿着厚重的金甲,汗水都打湿了整个后脖颈:“回皇上的话,按照您的吩咐,只留下了几盒供神机营的人揣摩。其他的全被属下运进金石台了。” 朱瀚廷点了点头:“让他们小心些,别碰到什么明火。还有,别让炸药受潮。” 他认真嘱咐道:“神机营的几个老家伙还是有些本事的,他们也看出来了,那炸药就跟天火差不多。只要一受潮,就算报废了。” 下面听着的人点头晃脑,齐声说道:“皇上英明。” 第两百五十七章瓮中 李欣的车队停在了宫门口。 在那里等候许久的礼官急忙上前接引。 “穆青,你难道不知道你姐姐其实并不是远洋队的成员吗?”马车里,直到快要下车了,李欣才揭穿了易容成公孙穆嫣的穆青:“你可能不知道,远洋队每个人都有他的特长。她呢,恰好欠缺了进入远洋队的条件。” 不是远洋队的人,自然不能跟着她进宫。公孙穆青从伪装的第一刻起就被旁人识破了身份。等她非要跟着去保护自己时,李欣便忍笑点了头。 公孙穆青原本端坐的身姿轰然塌陷——她的易容术果真是最差的,竟在一开始就露了陷。 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公孙穆青突然又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我姐姐也有擅长的东西啊!她的厨艺跟女红是整个远洋队最好的!她那么聪明,若你们肯教她武功,她有什么学不会的啊!” 艾寥寥笑起来。 公孙穆青不由瞪了她一眼,对这个曾经跟师文婷沆瀣一气过的、现在又抢了她姐姐心中很重要地位的女人,公孙穆青讨厌的要命。 “笑什么笑!”她斥道:“死洁癖你一天不看我笑话会死啊!” “笑你白痴。”艾寥寥毫不客气的反击道:“别端着你姐姐那张温婉的脸摆出这副表情。你再学也学不会她的万分之一。我就奇了怪了,你跟你姐姐见面都有好几天了,怎么连她身边的基本情况都摸不清。” 她起身撩了马车的帘子就要往外走,却在下车之前又回头说了一句:“你要是真的了解你姐姐,便知道她根本不会学武功,更不会出手伤人。而远洋队,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复仇之队。你姐姐,不合适。” 公孙穆嫣是一朵纯净的白莲,即使在最污糟的时候,他们都没让她的双手沾过血。 也正因为如此,众人才会对那双手做出来的美味佳肴赞不绝口吧。 公孙穆青没从对方口里听出对自己姐姐的不满。反而倒是有些怜惜似的。她难得的没有反驳,却跟李欣抱怨了一句:“你看看她真凶!一点都不像个侍女!” 李欣亲昵的笑道:“就你话多,还不快些下去!” 公孙穆青这才麻利的下了车。 这新卫皇宫,她来了许多次了。却没有哪一次的心情像今天这般紧张的。此刻,现在,站在这个也许是通往死亡的宫门口,她情绪难平。 哪怕是上次装宫女诬陷缺月。她也没像现在这样满手心都是汗。李欣执了她的手下车时,还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下。虽然那眼神十分平静看起来什么也没有的样子,可公孙穆青却唰的就红了脸。 真是太给她姐姐丢脸了! “外臣杨广玉参见公主殿下。”一个二十几岁的男子上前给李欣行礼。 想来是礼部的官员。 之前都是潘井年接引自己的,潘井年退下后。朱瀚廷竟然任用了这么年轻的官员? 李欣深深看了对方一眼,客套的说道:“杨大人客气了。本宫脚程太慢。是否已经误了贵国皇上的宴席?” 杨广玉连忙摇头,一张还算周正的脸上带着呆呆的书生气,抬头时大概是被李欣的容貌摄到,竟慌张的再次弯了腰,袖子一舀恭敬的说道:“公主殿下请跟外臣这边走。” 公孙穆青没忍住都笑了出来,又被艾寥寥一阵鄙视和嫌弃。 李欣脸色平常的跟在杨广玉身后。进到宫门里头就有内监抬了步撵停在她面前。 她从容的坐上去,然后任由那步撵将自己抬向那雕栏玉砌的雄伟宫殿。 艾寥寥一面走,一面将四周的景色收入眼帘。上了马车后,李欣就给了她们传阅一张绘制详细的皇宫地图。虽然时间不长,但是主要的宫殿群她还是记住了的。现在见了实景,她就忍不住要将这周遭景色往那地图上套。 跟她相反的是,公孙穆青消除了紧张之后便是一派潇洒,她从小就跟着崔文槿进出宫殿,对这里说不上十分熟悉。但是有了那地图在脑中印着,走起路来就跟进了自家院子一般。十分自在。 在几人身后,方城跟塔苏尔也是浑身绷紧。他们知晓进了这里,就再难出去。 公主殿下跟新卫皇帝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虽然此刻还盖着议和谈判的遮羞布,但是过了今晚,局势就会明朗了。 “殿下,到了。”杨广玉在前头轻声提醒。 抬着步撵的内监们稳稳的低了腰放李欣下来。 艾寥寥寸步不离,贴身跟着。 羲和殿此刻灯火通明,走到台阶上甚至能听到里面的歌舞声与臣子的喧哗。 显然,朱瀚廷并未等候李欣过来便先行开了宴席。 杨广玉尴尬万分,措手不及的站在李欣面前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原本李欣迟到了一会儿还算是她失礼,但是显然朱瀚廷这会儿的行为都够的上无礼了。 “杨大人?不进去吗?” 令他意外的是,这位异国的公主半分怒气也没有,还提醒他引路。 杨广玉恍惚了一下,然后便也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领着李欣一路向着羲和殿的台阶上走去。 越是靠近门口,就越是能听到里面的欢歌笑语。便是待李欣跨进了门槛,那些乐工也丝毫没有停止演奏的意思。大殿上,几个穿着暴露的舞女和着歌者的拍子翩翩起舞,围观的大臣不住的拍掌。 李欣面色终于沉下来——那歌者唱出来的歌词竟是些淫词浪语,听在她的耳中简直是*裸的羞辱! 身后几人都隐隐有要冲上去乱开了枪打一顿的冲动。但是李欣没有动作,他们也就只好忍耐着。 只是那脸色就不是很好看了。 “杨大人。”李欣在短暂的羞愤之后,竟然平静的对离他最近的杨广玉说道:“这就是贵国的体面?你们平时就是这样取乐的吗?” 她清绝的脸上带着深深的鄙夷之色,叫杨广玉看了面红耳赤:皇上怎么会在天舟的公主面前做出如此不堪的事情来!想到这里,他举目四望,在人群中寻找几个御史大臣的身影。果然这些人还是很要脸面的,全都闷在一个角落默默喝酒。 他看到还有同僚不屑于听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便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他急走几步,猛然间大喝了一声说道:“皇上!天舟玉昌安溪长公主驾到!” 李欣满足的看着朱瀚廷变了脸色。她高高抬起了下巴,然后远远的对着他无声说了两个字:“蠢货!” 真是愚蠢!若她真是未经人事的天真少女,自然是对这样的阵仗招架不住。可是拜这位坐在位子上的皇帝所赐,这样的场面对比她曾经受过的那些侮辱,简直是不值一提! 怎么样?看着你的臣子不向着你,反而帮着一个外人,是不是心里又起了疑心? 朱瀚廷见到李欣那挑衅的动作,原本还算缓和的脸色顿时就狰狞了一下,将倒在他怀里的娇艳嫔妃狠狠掐了一把。 那嫔妃身子一抖,竟然死死的咬住唇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停。”朱瀚廷轻声吐了一个字,随侍的太监便上前两步拍了拍掌让乐工们停了下来。 大殿上的人再也无法装作不知而无视李欣的存在,他们全部转了头看着她。 李欣便轻蔑的望了这群人一眼,最后将目光定在了朱瀚廷的脸上:“贵国的礼教……真是让本宫刮目相看啊!” 十几个老夫子大臣唰唰红了脸低下头,他们早说了,朱瀚廷这样做,虽然是很有可能激怒这公主让他有抓了对方的理由;但是太伤风化了!简直是给他们新卫丢人! 结果这南蛮的公主也没当场发飙,她身后的侍卫更是什么激越的动作都没做,只是静静望着他们,似乎根本就没将他们放在眼里过。 “呵呵。”朱瀚廷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看对方就像看自己的宠物一般:“长公主殿下不喜欢吗?您这么漂亮,朕还以为……哈哈哈……”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全隐在意味不明的调笑之中。 底下的大臣们只能想着对方是天舟人,是应该被憎恶唾弃的对象,这才稍微捡回了一点尊严。 但是当他们抬头瞥到对方清澈的双眸中全是不屑的讽笑时,那种丢人的羞愧就别提了。 “皇上……” 杨广玉想要提醒对方收敛一点,却又不知道怎么说。 朱瀚廷挑了挑眉,对左右道:“没看到长公主殿下还没坐下吗?赐坐!” 李欣左右看了看,见整间大殿座无虚席,再要给她赐坐只怕都要排到外面去了。她便喝止了那内监的动作,淡淡的抬头问朱瀚廷:“明人不说暗话。我们天舟人做事向来光明磊落,贵国皇帝今日当着您的臣下给本宫上演了这么一出,到底是何意思?” 她粉瓷一般的脸庞在明亮的灯光下莹莹如玉,修长窈窕的身姿端端正正的站着,如同挺立在顶峰的坚贞松柏,叫人不忍轻视。 见眼前这个少女这么的镇静,朱瀚廷有些意外,但是他意识到对方已经进入了自己的包围圈,便很快又放下心来。 “朕是什么意思,公主殿下这么聪慧还猜不出吗?”他笑得恶劣,枉他还想找个什么名头抓了她,现在看来完全没有必要。既然进了他的宫殿,那便是入了翁的王八——插翅也难飞! 第两百五十八章交易 “本宫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如何能知道你想要什么?”李欣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回道:“那些炸药不是全被你拿去了么。除了那些,本宫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引起你兴趣的东西了。” 既然都撕破脸了,再维持表面的客套就显得虚伪了。所以李欣干脆连敬称都省了,直接你你你的喊起来。 她的这般变化不仅让新卫的君臣们跟着变了脸色,就是跟在她身边的方城和塔苏尔几人都不动声色的握紧了手里的晶石枪,周仲林则悄悄捏了几颗烟雾弹放在手里,准备一有不对立马就甩出去。 就连一向迟钝的公孙穆青都将手放在了自己的长鞭上! “有啊?怎么没有!”朱瀚廷高高坐在上位俯视着李欣说道:“就怕殿下不肯拿出来。” 李欣倨傲的扭头,似笑非笑的望着坐在席间的师家父子,戏谑的说道:“只要你开的起价,在本宫这里可没有交易不了的东西,包括那些在你们眼中十分珍贵的炸药。” “当真?”朱瀚廷眼睛一亮,追问道:“那么炸药的秘方也可交易?” 满殿的大臣也都转了目光去看李欣,除了那师家父子。 他们总觉得这南蛮的公主对师家不怀好意。她那猫一样的诡异眼光看着他们就好似他们是被玩腻了的老鼠一般。此时听得朱瀚廷的问话,他们禁不住从心底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自然是真的。”李欣往前走了走,看到朱瀚廷那方正的脸上怎么掩饰都无法遮住的贪欲,她心中一片憎恶。 “朱瀚廷,”她直接喊着他的名字,口气却跟张靖嘉平日的诱哄十分相似:“只要你拿出本宫想要的东西,本宫现在就可以将炸药的秘方写给你。” 朱瀚廷微微一愣,至从他登基上位,就不曾有人这般直接喊过他的名讳了。 没想到,这个下贱的李家女竟然敢直接喊出他的名讳。 恼怒! 但是因为对方开出的条件实在太过诱人,朱瀚廷又生生忍住了:“那殿下倒说说想要什么东西?倘若朕可以拿出来。殿下可不要反悔才是。” 若能叫她心甘情愿的说出那个秘方,自然犯不着在这个当口上浪费时间去逼问她。 李欣微微皱起眉头:“那得让本宫想想。” 她在大殿中央来回走动,长长的裙摆垂在鞋面上,莲步轻移间飘带无风自动。 “这样吧,”她猛然停在了洛丞相的跟前,转身对朱瀚廷清脆的说道:“让这位丞相大人跟着本宫去天舟如何?” 洛丞相顿时觉得脑中有一百口大钟在嗡嗡乱敲,他怎么可以去天舟。在新卫他位高权重、德高势望,跟这女人去了天舟岂不是一切都要重来?要知道他今年都快要六十了,可不比那些年轻的小伙子了。 这南蛮的公主到底想要做什么?! 满殿中其他大臣也都窃声议论起来。 很多人都在心里猜想莫不是这洛丞相早已跟南蛮的公主勾结了?所以她才想用炸药的方子换了丞相跟她去天舟? 朱瀚廷的脸色黑沉沉的,他不悦的说道:“不管殿下是索要金银还是药材。新卫都可当下应承。可洛丞相不行,他是新卫两朝元老。朕舍不得他。” 见李欣脸上神色微变,似乎十分失望,朱瀚廷又在心底记了一笔,控制了暴怒的心情后温和的问道:“殿下可要再考虑考虑其他的条件?” 对方既然这么想要洛丞相,居然敢舍弃那么珍贵的炸药秘方也要带走他,那就意味着洛丞相身上有比炸药秘方更重要的东西。 没瞧见当他说出洛丞相不能给时。对方的脸色都变了吗? 李欣便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笑着对朱瀚廷道:“本宫不缺金银珠宝,就缺人才。原本看中洛相的通天才干,奈何你不肯割爱,本宫实在想不出你这满殿的大臣中还有谁能比的起那方子的价值的。” 她挨个儿从这些大臣的脸上望过去,让这些平日里面对朱瀚廷都面色如常的重臣们纷纷出了一脑门的汗。 大臣们的心思很纠结,他们一方面为对方不会看中自己而庆幸,另一方面却觉得被对方这般鄙视了很有些不爽。 但是终究还是不希望对方会看中自己的。不说朱瀚廷不会放,就是放了。他们也不愿背井离乡。 “这不是师府的人吗?”李欣突然将目光定在了坐在前排的师家父子身上。 对方身子一抖,便听那师老爷子连声说道:“殿下。老夫与犬子都是能力泛泛之辈,实在入不了殿下的青眼啊!” 与洛丞相不同,师老爷子是明确的知晓这位天舟的公主对他们师家是不怀好意的。 师景跟在父亲后面也跪了下来,却是一个字都没说出口,一动不动的像一尊毫无灵气的雕像。 “哈哈!”李欣大笑起来,她以手掩面,笑得夸张又矜持,叫满殿人看的都是一头雾水。 “朱瀚廷,这就是你的臣子啊!”李欣毫不客气的讥讽道:“本宫可是亲眼瞧见了师府那*不堪的家风的。如今你们竟然还以为本宫垂青你们?是太没有自知自明了还是脸皮太厚?” 师家父子都是羞愤万分,却又难以启齿。只能暗暗握了拳低头忍耐。 朱瀚廷也是大丢面子。就知道有这姓李的贱人在就会挑起事端!他甚至有些犹豫起来,在想要不要舍弃了洛丞相先拿到那张方子再说。 “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李欣像丢了没什么意思的玩具一般再不看那师家父子一眼,只是好整以暇的望着朱瀚廷:“本宫不介意在此住下,等到明天你考虑妥当了再谈交易的事情也行。” 朱瀚廷轻轻舒了一口气,也觉得这主意不错。只要给他时间,他就能先撬开洛相的嘴,看看对方身上是不是真有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再说。 “如此甚好。”朱瀚廷笑眯眯回道,眼神在洛相的身上轻轻落下又收起,却让一向敏锐的洛丞相浑身都发了毛。 “另外,上次议和提出的几个条件,你考虑的怎么样了?”李欣只当没猜出朱瀚廷的心思继续道:“再不给本宫回复。本宫可要通知周将军发兵了。” 朱瀚廷早就没了刚才的嚣张神色,微微弯起嘴角打着哈哈说道:“殿下何必心急。您刚才也说了愿意在皇宫住下,那就让朕好生招待招待您这位贵客再说嘛……” 李欣自然不会一下子就答应,皱着眉头摇头道:“谈判的事情跟本宫住下来不冲突。你上次既然承诺了,今天就应该给本宫确切的回复了。” 她甩了脸色冷冷道:“本宫最是讨厌你这种言而无信之人。” 真是给跟竹竿就顺着爬的贱人!朱瀚廷在心中大骂,面上却还要做出笑意盈盈的样子,真是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这样吧。也不让殿下多等,明天一早,朕就连同洛丞相的事情一起回了殿下如何?”朱瀚廷保证道:“总归也就一个晚上的功夫,一闭眼再睁开也就到了。” 李欣犹豫了一下。在满殿群臣和朱瀚廷的面前,终于点了点头说道:“好吧……那就烦扰你给本宫指个地方让本宫凑合着过上一晚上好了。” 这个凑合真是含了十万分的勉强。就好像新卫的皇宫是个垃圾堆似的。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不舒服。 朱瀚廷也急着审问洛丞相,闻言也没有发怒:他巴不得李欣现在就下去呢。于是他也就虚假的挽留了一下,最后才吩咐陈榆道:“将殿下安排住到光华阁吧。那里原先就是天舟的光华公主居住的地方,在那里招待殿下也不为失礼。” 只是住在那的人全死了而已。 李欣微微福了一礼谢过,然后便站在原地等候领路的人陈榆。 别看她表面上什么情绪都没露出来,可实际上她高兴的都快疯了。光华阁。光华阁!当年李世慧刚刚和亲过来时住的地方;嫁给师景后被老皇帝胁为人质,也是住的那个地方。 崔文槿五岁前也是住的那个地方。虽然记忆不深,但是当初她拿到地图后微微一回想,便知道那处建筑是在哪里了。 她不由又瞥了一眼师景的神情,却发现对方面目都是一派木然之色,看起来很不正常。 陈榆从朱瀚廷身边退下去时,被对方轻声叮嘱了一定要多派些人手将光华阁包围起来。 陈榆心中有数,面色森然的带着李欣退了出去。 朱瀚廷看到那一袭嫩黄色的袍角终于再不能进入他的眼帘,这才转头对洛丞相淡淡问道:“丞相大人跟天舟的公主很熟吗?居然能说动她为你用秘方换个锦绣前程!” 洛丞相真是冤枉死了。他待朱瀚廷这话一出。便连滚带爬走到了大殿中央,匍匐在地上颤抖的回道:“皇上。微臣跟那天舟公主当真不熟啊。她不过是一个未曾及笄的女子,而微臣都是五十几岁的老头子了,就算有心要肖想对方,也要她同意才行啊!” 他为了跟李欣撇清关系,便极力将语句说的不堪入耳:“何况微臣早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几个御史大臣不屑的望着此人,觉得若那南蛮的公主当真要重用此人,那才是瞎眼了。 朱瀚廷却没有就此对洛丞相撤下戒心,他左右看了下,然后便叫了几个金甲士押着洛丞相跟自己进了陈事阁。 至于其他人就早早的散了席放他们出了宫。 新卫朝臣之中虽然也有不少跟洛丞相交好的人,但是此时情况复杂,就连他们也不确定洛丞相有没有跟新卫的公主私下达成了什么交易,就更谈不上在这样的情况下给对方求情了。 于是除了洛丞相,新卫的其他官员都在吃了一半没什么滋味的宫宴后高高兴兴的回家过节去了。 第两百五十九章引狼 中秋月圆夜,森森罗殿凉。 李欣一进了光华阁的院子,就听守在外面的陈榆毫不避讳的说道:“这是天舟尊贵的长公主殿下,今日既然轮到你们当值,你们就给本官好生守住这大门。外面的人除了皇上谁也不准放进来,知道吗?” 密密围了一圈的侍卫高声应道:“是!” 那人顿了一下,声音微微低了下去,传到别人耳中也许只是模糊不清的私语,但是李欣却听得再清楚不过了。她听到陈榆说:“同样的,里面的人除了死的,就是一只活苍蝇都不准放出门!” 这是要囚禁她? 李欣微微勾起嘴角无声冷笑了一下,看着诚惶诚恐出来迎接的一排宫婢,随意指点了一个合了眼缘的让她带路,然后便心情微妙复杂的走向了华灯高挂的正殿。 她关于这间宫殿的印象一片空白,什么记忆也没有。也许那时候太小了吧!她模糊的记得这间宫殿大概的模样,却对里面的细节一无所知。因此她也不知道此时映入眼帘的这些陈设是不是跟阿娘在此居住时的布置一模一样。 “光华公主离开后,这里的布置有没有动过?”李欣忽然问道。 身边一直恭谨跟随的宫婢忙垂了头回道:“回殿下……这里除了名字还保留着,其他的东西全都换过了。” 李欣身子一僵,原本还划在那描金勾凤的柱子上的手便是一顿。金色的细碎粉末在粉嫩的手指上沾了一大片。 艾寥寥见状忙掏出随身携带的干净帕子上前给李欣擦拭。公孙穆青见了,不由为自己没能快速适应丫鬟的身份而又懊恼了片刻。 李欣任由艾寥寥忙活,脸上一片失望之色,惆怅的问道:“为什么要换了呢?” 那宫婢年纪不小,胆子却不大。听了李欣的问话后居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停磕头:“奴婢……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吗? “可本宫看你却是个知情的。”李欣斜斜坐在主位上,目光随意又懒散:“你别紧张。告诉本宫,本宫就保你得个自由身。” 那宫婢跪在地上的身子缩成一团,心中两个截然不同的想法争斗不歇。还真被李欣给说对了,她是知道的。 不仅知道。而且比一般人知道的更清楚。 因为光华阁可一直就是她打理的呢。 “怎样?”李欣看对方摇摆的身躯,柔声说道:“你不说也可以,只是本宫可不敢担保你还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平平淡淡的威胁,并未使那宫婢有所害怕,李欣皱眉,又道:“你别误会,本宫最厌恶杀人。但是本宫看你们那个皇帝却是个喜好杀戮的。既然你进了这个院子。你认为他还会安安全全的放你出去吗?想想晋王府吧……” 那宫婢剧烈的抖了一下,她想到外面围得跟铁桶一样的侍卫,又想起十几年前,那个优雅而平和的公主可以在囚禁她的宫殿内随意进出的神奇。她心中竟然又升起一丝丝的期望来。 衡量了一下,她便抖抖索索委婉的说道:“光华公主走后。当时的太后娘娘,嗯……就是现在的太皇太后觉得不太吉利,就吩咐宫婢将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拆了出去烧掉了。后来,有个娘娘格外得先帝的宠爱,被封了嫔住了进来。先帝对其百依百顺,就将这里布置成了现在的样子。” 她并不信李欣会保她自由身的承诺。她只是赌一把罢了。她跟外面那些新派过来的宫女不一样,她已经快三十岁了,从十二岁进了宫就一直留在这里。 就在刚才,她亲眼看到那些金甲卫在那公主进来前的短短一炷香内在院子里各个角落放置了数十个黑色的盒子。 虽然不敢肯定,但是她从跟自己交好的内监对炸药的描述里猜到了那些东西是什么。 “你是个伶俐的。”李欣对她的识时务十分欣赏,又问道:“可是在这里伺候了许多时候?” 那宫婢已经不再哆嗦,趴在地上头也没抬,闷声回道:“回殿下的话,奴婢从进宫起就一直在光华阁内伺候。” 从最下等的婢女一直爬到现在掌管一院的二等宫婢。生生死死不知道见了多少同伴,才只留下她这么一个侥幸还活着的。 “先帝后来宠爱的那个嫔是不是跟光华公主长得很像?”李欣又问:“你是见过这两个主子的。你应该知道。” 她语气淡漠,听着轻飘飘的,被那宫婢听在耳中却觉得十分有力。 “是……”她老老实实的回道:“大概有六七分相似。” 其实相貌上是有了*分相似了吧!想当初她也以为光华公主又回来了的。可是等那位一开口,便是最陌生的人都知道她不像了。 光华公主的气质,那位便是学了一辈子也没学会。 李欣顿时觉得胃里一阵翻涌。这朱家的人未免太过恶心!既垂涎阿娘的美色,又不屑她的血统跟姓氏。天舟强大些,他们就对阿娘百般讨好,天舟稍微势落,他们又对她百般侮辱! “你叫什么名字?”李欣慢慢揉了揉闷闷的心口,却没有以前那般心痛难忍。 那宫婢恭恭敬敬的回道:“回殿下的话,奴婢名叫紫鸢。” 李欣听了觉得有些惊奇:“子鸢?那不是跟本宫的大宫女一个辈分么……” 她难得的真心的高兴了一下,说话的语气都柔和了许多:“是夫子的子,纸鸢的鸢?” 紫鸢摇了摇头:“是紫色的紫。” 李欣的热情一下子就消减了:“本宫这边带了丫鬟跟侍卫的,就不用你随身伺候了。另外,院子里的那些木匣子不要乱碰,等这里的事情一了,本宫就将你带出宫去。” 紫鸢闻言心里也是惊讶了一下,对方竟然什么都知道!但是她惊讶归惊讶,却什么也没说,承了李欣的情轻声“嗯”了下便退了出去。 她不知道这一步做的是对是错。 如果不能逃出去,便要跟着这院子一起炸成渣渣吧?听说晋王府里的人全都是死无全尸,那些血肉残肢跟房屋泥土的残骸散成一处。这辈子都不会有人能分出他们的身份给他们收敛安葬了。 她在这深宫中行走,不过是想要修个安稳的来生罢了。如果主子们只是要她的命就算了,可是他们竟然连她的来生也要夺去…… 紫鸢深吸了一口气,一声不吭的踏出了大殿。她没有留守在外,还将原本还守在廊柱下的新来的宫女们也赶了回去。 李欣待紫鸢走出去后,便收起自己伤感将艾寥寥几个叫到自己身边坐下。 塔苏尔几个就随意的站在她们周围。 “你们大概没有感受到,但是本宫却知道。外面的院子里一共埋了十五盒炸药。”李欣开门见山的说着,见大家都是一脸惊讶却全无担忧之色,她满意的笑了笑又道:“那朱瀚廷在拿到东西之前,应该不会要本宫的性命。他这十五盒炸药不过是想警告一下本宫罢了。” “这狗皇帝真是心狠手辣!”公孙穆青恨恨说道:“殿下你不用担心。你看我一会儿将这些炸药全都丢在他的龙床上!让他和他的宠妃炸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方城斜靠在柱子上。十分赞同的说道:“公孙小姐说的对,殿下要不要属下将那些东西全刨出来?” 李欣被公孙穆青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说的失笑不已,摇了摇头说道:“那倒不必。这里也是新卫皇宫的一部分,他们给我们埋好了炸药,也省的你们多跑一趟了。” 她来之前没有把光华阁列为目标标在地图上,就是因为这里曾留下过阿娘的气息。 可现在却不需要了。 阿娘用过的东西全被那老妖婆烧光了。这处院子还被另一个爬了龙床俏似阿娘的女人用过!李欣现在不仅没有任何亲近之情。反而觉得处处都污秽不堪——倒不如炸个干净。 “我们的时间很紧迫,那朱瀚廷一会儿肯定要审问那个姓洛的老头了。他生性多疑,而那姓洛的也有些本事,一发现不对也许就要连夜赶来盘问本宫的。”李欣认真说道:“当然,如果朱瀚廷因为有了炸药就放松了对那处的看守,你们的速度快了也就等于节省了大把的时间!” “既然时间紧迫,殿下您就速速将任务安排下来吧!”周仲林嗤笑了一声,往地上一蹲就地盘点起带过来的各种“炸蛋”。一边点一边道:“这一次,看我不把这皇宫炸成渣渣!” 他是亲眼见到那晋王府变成渣渣的。那冲天的烟云是世间最美丽的花朵。它盛放时的壮烈景象可以驱散他心中大半的仇恨,令他永生难忘。 只可惜那炸药不是他亲手放置点燃的。 今日有此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李欣点了点头轻声说道:“那周仲林你就去负责金石台。那边的炸药全都存在库房里,又有重兵把守,轻易取不出来。你犯不着为此冒险。到时候将四面用黑油一围,点了火让它自己烧着炸着就是了。但是要注意安全!” 周仲林严肃的点了点头。 李欣便又转了目光对其他人道:“其余的人都先集中去库房取那东西,然后你们自行分了方向行动。中秋佳节,你们却不能跟家人团聚!那就以这样一场盛大的烟火去祭奠你们家族里那些枉死的冤魂吧!” 她呵呵轻声笑道:“那朱瀚廷当年不屑于看我们一眼,将我们当成羊崽子一样卖了出去。可事实证明,他瞎了眼,我们明明是狼!还是恶狼!两年过去,恶狼终于长大,终于要回来撕开他的血肉为我们的亲人们报仇了!对不对?” “对!”众人只觉得热血沸腾,哪里还会去计较李欣话语里的漏洞,齐声低吼道:“报仇!为我们枉死的亲人报仇!” 第两百六十章入室 陈事阁内,朱瀚廷刚刚坐定,就看见金甲士提了颤微微不停哆嗦的洛丞相跟着走了进来。 他们膀大腰圆,而洛丞相却比一般人要瘦很多,被金甲士左右叉着,感觉就像是轻飘飘架了个衣服架子似的。 “把他给朕扔过来!”没有了李欣那群人看着,朱瀚廷便没了顾忌,恶狠狠的骂道:“吃里扒外的东西!” 金甲士们听了也不管手里拎着的是一个五十几岁的老头了,往前走了几步便将那洛丞相往地上重重一摔,然后也不管地上人的死活,后退了几步就站到了门口。 洛丞相听到自己下意识往前撑在地上的双手 “嘎嘣”一声,然后一股剧烈的疼痛便由右手手腕处直接传来。 “哎呀!”他位高权重,整日的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般对待。顿时便轻声哼叫起来:“皇上……老臣的手断了……手断了啊……” 朱瀚廷看着对方的右手果然软绵绵垂了下来,心中一片舒爽,嘲讽着说道:“洛相这是在上演苦肉计呢?还是说要壮士断腕放弃南蛮的公主了?其实你不用对自己这么残忍的。只要你现在告诉朕,那南蛮的公主找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并且能保证以后再不跟对方联系,朕绝不会追究你这次的过错。” 当然,除了这次,你以前做过什么不干净的事情,只要被我查出一丝半点儿,我就诛了你满门! 洛相何尝不知道朱瀚廷的性子,他这会儿笑眯眯跟你说没事我不介意。可是等你真的天真的上了当以为他信任你器重你时,他却在利用完你之后一脚把你踹进深渊。 因此别说他没有跟李欣接触过不能招认出什么来,就算是真的有,他也要一口咬定说没有。 “皇上,老臣真的是冤枉的啊。”年过半百的洛丞相涕泪横流,坚决的否认道:“老臣在新卫都待了快大半辈子了,马上都要六十岁的人了,跟那新卫的公主串通能有什么好处?” 平日你自诩为明君。怎么现在却这么愚蠢! 洛丞相在心中暗暗咒骂对方。他的手腕实在太痛了,痛的他这么大年纪了都有些撑不住大哭了一顿。低头再细细一看,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的手腕居然肿起馒头那么大一个包,皮肤都扯得有些透明了…… “朕如何知道你们暗地里有没有达成什么协议?”朱瀚廷将信将疑的望着洛丞相:“那你就给朕解释解释那南蛮的公主为什么愿意拿炸药的秘方换你这么一个庸才!还有,满殿大臣那么多人站着,她为什么就单单挑中了一个你?” 你说你要是个英俊的少年郎。他朱瀚廷倒是还可以接受对方是看中了你的皮相。可偏偏你就是个糟老头,若不是双方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协议,又如何能解释的出她那番举动? 洛丞相苦笑一声,他左手小心托着下垂的右手手腕。双腿微微曲跪在大地色地毯之上。 他应该庆幸朱瀚廷还有些理智没有直接将他拉到刑罚司吗?! “皇上……”他无奈的摇了摇头,想说自己也不知道李欣是发了什么疯。但是显然这么说是不会得到朱瀚廷的谅解的。 脑子一转,洛丞相将快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下去,转而用猜测的语气询问朱瀚廷:“皇上难道一点不怀疑那南蛮公主这一出使得就是条离间计吗?” “离间计?”朱瀚廷深深看了对方一眼,似笑非笑的问道:“离间谁?离间你跟我?” 他一点也不信。离间自己跟洛丞相能给李欣带去什么样的好处?顶多是他不信任这个丞相将这个位置重新换个人罢了。 可是她要因此而付出的代价却是炸药的秘方——除非对方是白痴,完全不知道新卫得了这炸药的秘方后有什么后果! 见朱瀚廷脸上那种全然不信的神情,洛丞相也没有非常沮丧。他了解朱瀚廷。也大概猜出了他的意思。 他便又道:“皇上,也许那南蛮公主一开始就算定了您不敢也不会用老臣去换那炸药方子……” 他不敢么? 朱瀚廷猛然睁大了双眼,谁说他不敢的! 他只是觉得轻易答应了对方很掉面子罢了。 “皇上可以不相信老臣的话。”洛丞相见到朱瀚廷脸色慢慢有了变化,心里微微一松又继续说道:“但是皇上不妨顺着这个假设继续想一下。南蛮公主为什么要提出这个条件?又为什么答应给炸药方子时那么爽快?依照这南蛮公主前几次的表现,她可不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朱瀚廷不自觉就顺着洛丞相的话细细琢磨起来。对啊,李欣为什么会答应的那么爽快?一张方子换一个人,听起来那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自己还不是相信了?! 洛丞相却依然自顾自说着:“至于为什么满殿朝臣她谁也不选,偏偏选了老夫。也许就是因为这南蛮公主最是忌惮老夫;又或者是因为在她的计划里。让老夫牵涉到这件事里就能调开皇上的注意力。” 他越说越确定,越想越觉得疑点越多:“另外。为什么百般嫌弃宫中条件不好的南蛮公主这次会主动提出来住在这宫墙之内?要是说等候皇上的回应,回去住一晚上,明天再进宫或者叫太监传个令不就得了”。 朱瀚廷原本就是个多疑之人,被洛丞相这般说了几点之后,再回想起李欣今日在大殿上的言谈举止,便越发觉得对方还真是说不出来的怪异。 “那洛爱卿以为这南蛮公主是想做什么?”他口气都变了,温温和和的十分客气:“莫非她想的是拖延时间,然后再趁机逃走?” 洛丞相见危机解除,哪里还有心思去猜这种问题的答案。他只是嗯嗯了几声,又胡乱说道:“又或者就是为了潜进皇宫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比如刺杀。” 朱瀚廷脸色大变,但是随后想到自己在那光华阁周围布置了大量侍卫,又在院子里埋了十几个匣子的炸药,心里才稍稍安定下来。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对守在门口的两个金甲士道:“你们速速赶往光华阁。去看看有无异常情况。” 洛丞相见朱瀚廷压根不管自己,便轻声哼哼着提醒起来。 朱瀚廷瞥了他一眼,这才又对着自己的总管太监道:“去请个太医过来。” 那总管太监应了一声,然后便快步走出了陈事阁想要找个跑腿的小太监。他迈出门槛,头一抬就恍惚见到远处有个黑色的大影子在空中飞着。 看那形状好像还是个人? 他想着不会是自己太累导致眼花了吧。这样想着,他便伸出手揉了揉双眼,又重重拍了拍自己的面颊提了提神。然后才又重新抬了头往那地方看去。 果然,那里跟其他地方一样只是一片静谧的夜空,圆月亮堂堂照着屋檐翘角,便是连个惯常夜行的野物他都没看到。更别提什么人形的妖物了。 摇了摇头,他自嘲的说了句“见鬼了”。然后便朝着远处守在灯柱下的小太监招招手喊道:“小柱子快过来!” 被叫住的小太监一溜烟便跑了过来,仰起头谄媚的问道:“刘总管有什么吩咐。” 刘总管便端着一张脸吩咐道:“皇上有吩咐,让立刻去宣太医院当值的太医过来。” 停了一下,他又嘱咐道:“找个擅长正骨的太医过来。洛大人的手崴了。” 小柱子当面重复了一遍,然后便马不停蹄的跑下去办事了。 刘总管也不进去,就站在门口静静等着。 而离他不到五百米的大殿屋顶上。艾寥寥毫不客气的对着公孙穆青低声吼道:“你还说你拜了名师学了两年功夫呢!这就是你两年学出来的水平?还不如周仲林只学了一年多呢!” 她鄙夷的说道:“就这么几下三脚猫的功夫也敢随殿下过来闯皇宫?不自量力!” 她也不是木头人,能看不出来公孙穆青老是针对自己吗?哼!她艾寥寥可不是公孙穆嫣那种好脾气的人,这种对自己莫名其妙就一身敌意的人,她随时逮着了随时数落! 公孙穆青原本就心情不好,被艾寥寥这一顿骂顿时就恼怒了:“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哪知道他会突然从里面出来啊!” 其实她的功夫蛮好了吧?!公孙穆青委屈的想着,整个海澜山庄的人都夸她有灵性,进步快,可今日却在死对头面前丢了这么大一个脸! “行了行了,别吵了行吗?”周仲林不耐烦的朝着两人说道:“要吵等事情办完了再吵。现在咱们要去找存放火药的库房,知道吗?” 几人默默不语。在黑黝黝的砖瓦屋顶上急速的轻悄悄的走着。 不错,李欣要他们找的东西不是被朱瀚廷运进宫里来的炸药,而是曾经被朱瀚廷视若珍宝、现在却全然不再重视的“天火”。 张靖嘉说天火其实是炸药最主要的一部分,威力虽然比不上炸药,但是量多的话,便是朱瀚廷的金銮殿也能被掀了屋顶烧个精光。 而对他们来说,炸药不过是个诱饵,引诱朱瀚廷露出藏匿天火的仓库及将他们放进宫门的诱饵。 同时,炸药也是个转移注意力的好东西。因为有了这样的宝物,朱瀚廷才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炸药上面。他不允许任何人觊觎他的宝贝,稍有牵扯,就是万劫不复。 所以张靖嘉才能借机灭了整个步芳军。 可是话又说回来,假如今天有张靖嘉在的话,公主殿下甚至不用提出住在这宫里对方就能将所有的事情都办妥当了吧? 那也就用不着他们了!几个夜行者默默想着:先生,您还是等咱们亲手灭了这狗皇帝之后再回来吧! 第两百六十一章骸骨 张靖嘉并不知道有这么多人在念叨着自己。 他只是一边担心一边祈祷。担心李欣觉得自己一走了之伤心难过,祈祷她真的伤心难过了就不会去新卫皇宫找朱瀚廷报仇。 当然,他也知道这样的可能性不大。依照李欣的性子,由此而负气要去证明她一个人也行的做法还差不多。 “恒星,往这个方向!”张靖嘉轻声吩咐着,他此刻举了一只火把,另一只手向着前方指着。 他们身上带了火石,燃着火把既可以照明又可以驱蚊。 被指挥着的长剑毫不犹豫的向着前方挥了过去。原先虽然帐篷搭好了,他们也不过是轮流休息了一会儿罢了。但是快到午夜时,恒星在砍出来的小道上竟然遇到了同一队的队员! 这让张靖嘉兴奋莫名:事实证明,这样的砍伐是有用的。 因为又有了两个人的加入,砍伐的速度明显加快。并且张靖嘉也发现了,并不是所有的树木都会发出那个声音来! 他微微分辨了一下,然后跟三人讨论又分析了一下,便暂定路线寻着会发声的这些树木走。 出门在外,他们都习惯以最悲观的想法假定对方是恶人,然后再顺着对方最不愿意他们摸过去的道路往前走去! 张靖嘉跟在三人后面,每当有树木倒下,他便侧耳仔细辨别,然后再指挥着恒星他们朝着新的方向前进。 平日里静寂的山谷,今晚因为有了他们而变得格外热闹。满月的光辉照在林间,将他们开伐出的小道照的一片亮晶晶的如同穿梭在果林间的小河。 “先生!这里好像有个山洞!” 张靖嘉听到队员的呼喊,连忙走了过去。原本是四个方向的砍伐,因为有了那声音的指引,他才确认了这一处方向。如今看来,这处声音将他们引来的地方竟是一处山洞?! 张靖嘉开了玩笑说道:“说不定出口就在这处山洞的另一边。” 他举着火把往前走了走,在火光的照耀下,原本只是隐约可见的黝黑洞口现在无比清晰的显现在众人面前。它的洞口两边是两株繁茂的梨树,因为枝繁叶茂让不出一点阳光。导致它们的树根底下连颗灌木都长不大,只是稀稀拉拉长了一些纤细的野草,倚靠着落叶铺就的厚厚的腐殖质顽强的生长着。 “进去看看!”张靖嘉毫不犹豫的吩咐着,当先便举着火把走了进去。 其他三人齐齐应了声“是”,将手里的武器微微握紧便准备跟着他们的先生往里面走。只是步子还没抬起来,便听到“咕噜噜”一声响,先生的火把便掉在了地上还滚了几下。 与此同时。那个跟着他们响了一路的“你们是来送死的祭品吗”的声音又复读了一遍。 而他们的先生则以一种诡异的往前扑的姿势摔倒在了山洞门口。 恒星和其他两个小伙伴都惊呆了。 在他们心中犹如天人一般的先生这是摔了一个狗吃屎的姿势吗…… “等一下……”张靖嘉趴在地上连忙出声提醒另外几人:“等一下再进来。” 他边说边慢慢的爬起身,刚才那一跤摔得实在太难看了,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左右试探着走到自己的火把前将其重新捡起。张靖嘉回头对其他三人道:“洞口有条线。看样子我们刚才砍掉的树木都跟这条线连着的。” 那三人不知道张靖嘉为什么会这么说。他们只是照了吩咐站在原地不动,目不转睛的望着他们的先生走到洞口蹲下。然后贴着洞口的岩石左边用火把照照右边用手摸摸,最后竟从一个被梨树枝桠遮挡了的石坑里头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来! “就是这东西!”张靖嘉笑得十分开怀:“就是它!这都叫了一晚上了还这么清楚。里面用的什么储能的?” 他很好奇,却不想就地将其拆开,只是扯了扯盒子上连着的细细的韧如钢丝的银白色长线,然后顺着劲道一路摸到了门口梨树的树干上。 “原来是这样!”他感叹的说道:“竟然想的出将导线引进树干里,然后呢?再埋入地下连通整个梨树林?这可是个大工程啊,没有个一年半载的如何能完的成?” “先生。”终于有人忍不住好奇的问道:“您手里拿着的就是那个叫了一晚上的……额。女人?” 张靖嘉回头大笑,平日里清润的面庞此刻完全被火光说摄,更添了一丝火热而明媚的味道:“对!就是她!” 说着他就用力拍了拍那盒子,女人那冷冰冰的声音就在张靖嘉手中不断响起,比他们在梨树林里听到的还要清晰。 “恒星,过来将这根线斩断!” 张靖嘉看他们都只是微微惊讶,不像一般人那样愕然又不敢相信,心想大概是他给了太多次的意外,这群人都见怪不怪了。他有些得意。见恒星的晶石剑一剑就斩断了拦在洞口的那根导线时,心情大好的张靖嘉还对他赞了句好。然后便急迫的朝着山洞里面慢慢探了过去。 恒星赶上来执意要走在在张靖嘉的前面,另外两人则护在张靖嘉后面给他断后。 山洞进口不大,也不高。几人猫着腰鱼贯而入,过了一会便觉得肢体越来越舒展,直到最后豁然一空,一块极大极空旷的房间现在眼前。 是的,房间。 里面石床石桌石凳样样俱全,在石壁上不知道嵌了什么发光的晶体的照射下反射了一片温润的光芒。众人慢慢走近,火把带来的明亮火焰将整个空间照射的更加耀眼:恒星当先一步,一处处快速试探起来。 偏北角有一处清澈的池子,恒星走过去试了下,温温的很适合沐浴。房间四壁还开了些石洞,他进去看了看,竟然是锅碗瓢盆一应俱全。连续走了好几间房间,大致能分出是书房、卧室还有储藏室等等。 全都逛了一圈没有试探到危险,恒星便将目光放在了水池旁能通过石阶走上去的地方。 张靖嘉任由他们四处打量,他自己则慢慢走慢慢看。虽然房间里开了一处很大的温泉池子,但令人惊奇的是,这处山洞竟然十分的干燥。张靖嘉蹭了蹭地上铺着的黑色碎石,又摸了摸干燥的石壁,看到上面一大堆用白色石灰写上去的公式跟文字,心中关于这里的主人是李世慧的猜测越来越清晰明确。 果然,这些像是自我解释的大段文字替她证明了身份。 “若是那些热情的亲友过来一定要将我接出去安度余生,又或者那些精力旺盛的敌人们趁着我毒药发作的时候偷袭攻击……盛情难却又或者危机四伏,这对一个濒危的女人来说都是很讨厌的……便只能一边给文槿布置后路一边在外面铺设传音的导线以吓退那帮胆小而迷信的古人,所幸,效果不错。树苗被割裂的伤口迅速的愈合,翻新的泥土也被三季落叶的堆积而覆盖成迷……不枉我花了大价钱又分了时间请那些师傅……哎,只希望戴秋然查不出来吧。” 虽然对方没有自我介绍说她就是李世慧,但是这些描述足以证明外面的梨树林和导音传阵就是对方的杰作! “先生,这里有一具骸骨!”恒星草草浏览到最后一个石室之后,连忙回头跟张靖嘉禀报。 其他两人也一起走了上来想要看一看。 张靖嘉绕过那个水池,在旁边登了几节台阶才上到恒星所在的石室。 石室长而不宽,悬空占住了水池上部空间的一半。 他走进去之前还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走进去之后抬了头就全明白了。 头顶上是一方狭长的天空,闪了几颗星星,却没有框到月亮。 “原来这里是露天的阳台。”他自言自语的说着:“下了雨,水就直接汇到下面的池子里跟着地下水走了吧……” 恒星知道阳台是什么。千红山庄的建筑大多是两三层的小楼,张靖嘉在每个向南的房间里都开了阳台。他记得自己七八年前上课的时候,最是喜欢躺在阳台的躺椅上晒太阳看云彩。 而此刻,这处阳台的一角,腐烂的只剩下白骨的尸骸躺在一堆残破的木料中间——对方死之前说不定就是跟自己似的,靠在椅子上就闭了眼。 也不知道这具尸首在这里躺了多少年,风吹日晒的只剩下了一堆白骨跟几根金色珠钗。 “是那个女人吗?”恒星不由就问出了口:“她怎么连个棺材都没给自己备下!” 能造出这么精细的房间跟迷阵,怎么连口棺材也不给自己留? 张靖嘉没有回答,他慢慢走到那具骸骨的面前,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喉咙里模糊的问了一句:“若你知道你走后,她过得并不好,你还能这样无牵无挂的离开吗?” 恒星很想听清楚张靖嘉说了些什么,但终究还是一个字都没听懂。 “给我一套干净的衣裳。”他听到张靖嘉吩咐着,便从身后的背包里掏出一件月白色的长衫递给了对方。 张靖嘉去了衣服又将火把递给恒星,走过去蹲下对着那堆白骨先是双手合十说了声“得罪了”,然后就将散落在地上的骸骨和首饰慢慢捡起来放进那件衣裳的中间,最后将东西一包细细扎了个结,然后才又站起身,亲自抱了那一包东西慢慢走了出去。 第两百六十二章鬼火 原本站在阳台口的两人见状也默默的让出条路来。 张靖嘉又仔仔细细在整个山洞里搜寻了一圈,将一些七零八碎的 小东西统统搜刮干净之后,才又认真的在石壁上用白色石灰写出来的东西中寻找出路。 “戴秋然那个家伙研究出来的阵法老是被我说成是不堪一击的玩具,其实我现在好想跟他说那只是句玩笑话。他的阵法能被我破解,完全是因为我身上有着可以定位的小玩具罢了。要是他真的想赢我,将阵法上那些个死物全都换成活人……” “算了,都是要死的人了,还提他干什么呢。老实说他真的蛮厉害的,只可惜不是我的菜啊。哎……吸取他的教训,我决定将坟墓选在此地,就是因为这里的磁场紊乱,就算将来有人能跟我一样带了定位的仪器进来,他也只能干着急了哈哈……” “不过我是一个善良的人,为了给文槿积点福报,我才在这里种了梨树。秋天到了这儿饿不死渴不死的,只要他沿着那些不会发声的树木走,就一定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的。过了秋天……啊!过了秋天我都死了,还管那么多干什么!要是换成戴秋然那家伙,他保不准会建议我用些什么见血封喉吧……” “算了,只要他不靠近我这山洞就是了。可他要是真的进了我的墓室,那便自求多福吧。根据心理学定律分析,鲜少有人会在发现门口有一根横空的绳子后却不将它斩断的……” 张靖嘉读到这里顿时一阵后悔……原来要出去就是寻着那些不发声的树走就是了! 他按照对方的想法很快就知晓那树阵下面的线路是怎么排列的了:门口那根导线跟树丛之间的导线不一样。树丛间的导线都是并联的与主导线连接的,而门口那根就是主导线,一剑斩断的后果就是现在果林里所有的树木都不会发声了…… 原本他们只要寻着不会发声的方向砍树,现在是要砍光所有的树?! 张靖嘉不由就重重叹息了一声:丈母娘真的是很不好惹啊…… 他回头看了看恒星握在晶石剑上的那只手…… 好想剁了那只斩线的手啊…… 大概是感觉到先生那阴测测盯着自己右手的目光实在太过寒气逼人了,一向淡定的恒星不自然就将手背到了身后。 张靖嘉转头,心想自己还算幸运的是碰到了秋天……默默又叹了一口气,他继续回头找寻破阵的方法。 “当然,我不过是为了寻求濒死前的宁静才弄出外面的这些东西,目前来看。效果还不错。住在这里半个多月了,连个鬼都没上门拜访过。好想念我的文槿啊!要不要出去看一看她呢。算了,要是引过来一个暴躁的家伙,一把火将外面的林子给烧光……那不就是戴秋然最头疼的暴力破阵了吗?!反正也没几天活头了,拖拖拉拉反而死不安心!” 暴力破阵么?张靖嘉停下来想了想,不行啊,这处林子困住了很多人。一把火虽然能烧光那些梨树,可也会烧死他的星队队员…… 再往下寻找,张靖嘉始终找不着关于出路的任何消息。他匆匆浏览了石壁上剩下的内容,除了惊叹就是惋惜。最后站起身抱紧怀里的尸骨,无奈的跟其他三人说道:“走吧……继续朝着反方向砍树……” 砍树也算是暴力破阵了吧? 虽然速度有些慢就是了…… 几人举着火把沿着原路返回。再次走到洞口时发现月亮已经微微偏西了。张靖嘉用在洞里捡到的石灰石在洞口写了几行字,大意是让队员们走到此地时直接沿着他们沿途留下的标记前进就是,没必要进入山洞什么的。 一席话写完,他才又带着三人走进果林。林间湿漉漉的水汽轻飘飘浮动在空气中,在小道上走上一会儿便觉得睫毛上湿湿的很是清冷。脚底下的落叶厚厚的,恒星突然觉得踩在上面跟走在皇宫里铺的地毯上也差不太多。 终于走到了小道的尽头。张靖嘉不由分说指着其中一颗大树道:“这颗。” 没什么好说的,恒星上前就砍,普通人用斧头至少也要砍上十几下的老梨树,被他就这么一剑给劈断了。 张靖嘉举着火把凑到跟前仔细观察,伸出手在树干的断裂面上来回抚摸,然后停下。 在这里他摸出了一根刺刺的断头,心里一喜,张靖嘉连忙将火把递给身旁的人,然后捏着小黑盒子外面露出的一截导线慢慢凑上去跟那断头接通…… “你们是来这里送死的祭品吗?”那冷冰冰的声音再一次清晰传来。 张靖嘉高兴极了。后来再想想,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都摸出断头了。还要通过手里的盒子再验证一次这颗树是发声的还是不发声的? 真是傻了。 他无奈的笑了笑,实在是太心急了,脑子都不好使了。 “你们都过来。”他蹲在地上朝着另外三人招了招手:“我来告诉你们怎么来通过这些树判断前面的方向……” 三人乖乖点头蹲下,在张靖嘉的示意和带动下一个个伸了手去感受那断头和木质树干的区别。他们几个都是几岁、十几岁就跟着张靖嘉上课成长的,思维方式比这个世界上的一般人还要先进些,不过片刻就知道该如何去做了。 于是这一片梨树林间,“哗啦啦”的树木倒地声又陆陆续续的响了起来。虽然没有指南针,但是根据月亮东升西落的规律,这些人还是可以辨别出大致的方向的,再加上有断头的区分,张靖嘉觉得,只要这梨树林有尽头,他们就有出去的一天。 问题只是时间够不够罢了。 新卫皇宫内,在月亮刚刚升到中天的时候,艾寥寥几个就找到了“天火”存放的地方。 他们带过来的人不多,但是力气倒不小。撂倒了一路的看守之后,他们便把持了整个仓库,将酒室内的大酒坛一人拎两儿悄悄撒到皇宫前殿主要的建筑群周围。 他们胆子大,也不管那弥散的酒香是不是引起了侍卫的察觉。基本上侍卫们闻到味道时,他们已经跑了。来来回回好几次之后,侍卫们便想是不是哪里的酒坛子洒了,怎么好像走到哪里都是一身酒味呢。 其实就算侍卫警惕了,这帮夜猫子也不怕,因为他们知道等他们换了一个地方再洒的时候金石台肯定已经出事了。 到时候还有谁会注意这些酒香味! 果然,就在方城拎着空坛子回到仓库。将天火一簸箕一簸箕的往酒坛子里装的时候,外面一阵冲天巨响仿佛惊雷炸地,将整个皇宫地面都给炸的抖了几下。 “哎呦,周仲林这小子什么时候离开仓库去金石台点火的啊?”方城左右看了看没瞧见对方。便又跟一旁同样回来灌火药的塔苏尔低声聊起天来:“他拎的那酒坛子还要不要还啊?师父您看看咱们这里的东西这么多,酒坛子却明显不够用啊……” 塔苏尔看着堆满了整间房间的黑色火药。又看了看身边摆放着的十来个酒坛,点了点头赞同的说道:“是不够用。” 塔苏尔难得回应了方城的话,这让方城十分高兴。他将簸箕里的火药倒进酒坛,一只脚踏进坛口紧紧踩了几下,边踩边问:“哎师父啊,你最近不太活泼啊。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塔苏尔连个白眼都没给他,一转身就拎着压好的火药坛子走开了。 他要将火药坛子给扔到原先洒了酒的地方,那一片是他负责,他决定快些完成了好去保护李欣。 果然,虽然这片建筑群内已是酒香扑鼻,当值的侍卫却也只是加快了巡逻的速度,却丝毫没有增加人手的行动。 “今天晚上古怪的很,你们都给我把耳朵竖高,眼睛睁大!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立刻汇报!” 趁着侍卫们正在前面空场上集中喊话,塔苏尔悄悄下了宫墙。将两个装的满满的酒坛子随意放在了黑漆漆的角落里。 “行了!继续巡逻!” 塔苏尔稍稍一提气,整个人就踩着宫墙攀到啦屋顶,伏在那里一动不动。等到侍卫们走过去,他再起身离开。 当值的侍卫只知道金石台那里全是皇上的宝贝,这会儿一声接着一声的巨大的声响如何能瞒过皇上的耳朵,再看那冲天的火焰简直跟犯了天罚一般,将整个天空都给烧红了。 看来传令他们前去查看灭火就是这片刻的事情了! “这里怎么有个酒坛子?”他们比平日里更加谨慎紧张,有些平常不怎么注意到的小角落也要上前走上一圈。 “是不是内务府那帮吃闲饭的落在这里的啊?怪不得今晚上到处都是酒味,馋的爷口水都流下来了!”一个带刀护卫走上前仔细查看:“你们闻闻这酒香,若不是最珍贵的富贵牡丹红,我把头割下来给你们做下酒菜!” 他一边说一边举着灯笼上前仔细查探。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空气里,尤其是接近地面的空气里全是蒸发的酒精。还没等他那灯笼探到酒坛子上方呢,一缕幽蓝的“鬼火”便蹭的一下子由地底下蹿了上来,吓得他手一松,灯笼刚好掉在了酒坛的封口上。 塔苏尔就是将盖子一盖,拿红布包了下。那灯笼掉下来之后,就将整个红布都给烧着了。 “轰隆”一声,酒坛子冲天炸起,四面趁势升起一大片幽蓝色鬼火…… 离得最近的带刀护卫被碎屑所伤,只是照面便血流满面。本能的回头惊叫: “娘啊!有鬼有鬼啊!” 其他侍卫一听也是没命的尖叫逃命。 就别提周围的宫女内监了。 整个宫殿应该很快就能着起来吧。 塔苏尔远远看着,皱了皱眉头便又飞快的往冷宫的方向跑了过去。 他要去保护李欣。 第两百六十三章何去 “皇上,您不能去啊!” “皇上,前面太危险了,保重龙体要紧啊!” 老太监跟洛丞相都是一脸悲戚的挡在了朱瀚廷前进的道路上。他们心底对拦截皇帝去火场这个行为的真心有几分,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只知道如果皇上都去了,他们这做奴才的跟做臣子的就不能缩在后面等着火灭了…… 洛丞相手上裹了厚厚一层黑色的泥巴:他的手只是关节错位,并不是真的断了。因为耽搁的时间有点长,大夫才在正骨之后又给他敷了些消肿化瘀的草药。 样子看起来不好看不说,还一再被太医在皇上面前强调了不碍事不碍事! 天知道他现在有多希望自己是真的残废了啊!最好被打一顿下不了床也好啊,或者奄奄一息被抬回家也勉强可以接受。 因为以上任何一种情况都比现在跟着朱瀚廷去送死强! 都怪那个南蛮的公主!要不然自己早跟其他大臣一样搂着自家小妾娇软的身躯熟睡了。 “滚开!”朱瀚廷一脚一个,将两个跪在地上的人踹倒在一边。 两人便慢腾腾从地上爬起来,又慢腾腾站起身,对视了一眼后心有灵犀的相互搀扶着跟在朱瀚廷的后面蹒跚的往前走。 他们受伤了脚程慢,被皇上给甩了也很正常…… 朱瀚廷哪里知道就是现在这样的紧要关头,自己的臣子跟奴才还在自己身后耍心眼呢。他心急如焚,耳边那一声声轰天的爆炸声没让他觉得害怕,反而叫他越听越觉得心痛! 那些可全是他的宝贝! 朱瀚廷脚下生风,也不需要什么侍卫开道,只管朝着火光冲天的地方赶过去就是了。 只是还没等他走到金石台,便感受到一阵炙烤的热焰扑来!十几个狼狈撤退的金甲士见到朱瀚廷,纷纷跪在地上哭诉道:“皇上,那炸药威力太大了,整个金石台都给炸没了不说。还殃及了两边的城门。现在整个东部宫殿都必须立刻放弃了!” 放弃了就是要拆掉其周边所有建筑,隔离出一片防火带,免得损失更大! 朱瀚廷紧紧握了拳头抬头,只见他的正前方是一片汪洋火海,冲天的火柱在远处金石台的方向接天连地,不断响起的爆裂声就是由那个方向一声接一声的传来。 连绵的火海将整个东面宫墙全都烧在了一起,宛若一条红艳艳的火龙盘旋此地不愿离去。它金灿灿的身体此刻正散发着诱人的光辉。在无边无际的黑幕之下仿佛只有它才是最动人心魄的美景,高挂天空的月亮与之相比也是黯然失色的陪衬。 “请皇上圣裁!”那些金甲士久久听不到朱瀚廷的回应,不由又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东宫十二殿是否要立刻放弃!” 朱瀚廷低头,愤怒的火苗离开双眼。只余下不断在他脸上跳动的红艳艳的火光的影子。 东宫,他也曾在那里象征性住了几天的。如今。那象征着最正统皇位继承人的地方就这么被夷为平地了?! “放弃吧!”朱瀚廷镇定的说道:“把陈榆叫来,让他给朕派一队金甲士即刻赶去光华阁!” 晋王已经被他给炸成了渣渣,虽然到现在他都不确认对方是不是真的死了,但他那个弟弟的本事他也算摸清楚了,也顶多就像上次那般搞点行刺之类的小打小闹罢了。像今天这样大的手笔绝不会是他能干得出来的! 这事不会有别人干,就只能像洛丞相所说的那般他朱瀚廷被一个还没及笄的贱丫头给耍了! 待他抓到那贱丫头。不给她从头到脚的梳理一遍,他就不姓朱! 朱瀚廷在诡异的火光阴影前来回走动,脸上的神色忽明忽暗,让在他身边伺候的人心中越发的惶恐不安,总担心因为辨不清他的情绪而遭殃。 虽然朱瀚廷觉得自己还残存着一丝理智,但是这丝理智还没等到陈榆将金甲士全部集合完毕,就被下一个消息给刺激的一丝不剩。 “皇……皇……皇上……”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的走到了朱瀚廷的身边,噗通一声跪在对方面前结结巴巴的说道:“金……金銮殿……烧起来了!一片鬼火啊……皇上!” 金銮殿烧起来了?!这跟直接灭了他的宫殿群有什么区别! “陈榆!” 朱瀚廷只觉得一口热血直冲脑门,他这次不把李欣剥皮抽筋。怎难消他心中这口恶气! “属下在!”陈榆快步走上前来。 朱瀚廷指着对方恶狠狠命令道:“你去!你现在就去,把光华阁那个贱人给朕拉出来!其余人员就地格杀。一个不留!” 陈榆此刻一听哪有不明白的,八成皇上是认为这炸药爆炸就是那南蛮公主给搞出来的事了。 他倒是不怎么相信的。就那么一个娇娇弱弱的小丫头,虽然身份威严是个公主,可到底是个女孩子,又没带几个人,哪有那么大本事将整个新卫皇宫都给搅合的大乱了呢! 但是他还是听命行事的。将原本就集合的差不多的金甲士召集到一处,一声令下便急速离开了原地,沿途解决了几个慌张着想要趁机逃出去的宫婢内监,陈榆脚步不停的一路朝着光华阁赶来。 只是还没到达目的地,他的神情就突然变得无比的冷冽。 因为光华阁竟然也烧起来了!而他安排在周围的那些侍卫一个不剩,没有任何一个人上前来给自己禀告情况。 显然早就被炸成渣渣了吧。 他下意识就往周边看去,果然见到黑夜下除了金石台方位一片冲天火光之外,另外的星星点点也有几处明亮亮烧起来的地方。 “快救火!” 陈榆也没时间去思考为什么这么多地方会同时起火?为什么光华阁在没有他与皇帝指令的情况下会发生爆炸?他只能一边下令属下救火,一边又马不停蹄的原路返回去告诉朱瀚廷光华阁也被炸掉了…… 其实朱瀚廷在对方单枪匹马跑回来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等对方真的说出了他心中的猜疑时,他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怎么会这样! 前一刻还是好好的美满人生,上天似乎连大好的前途都给他规划完整了;怎么转瞬之间,他就被置于这般危险的境地?! “皇上,这里太危险了!”陈榆尽忠尽职的提醒道:“属下怀疑宫中混入了刺客和间谍,皇上若还是呆在此处,恐怕……” 若不是出了间谍。如何能知晓炸药的藏匿位置?又如何能避开众多侍卫的巡守而连续纵火这么多起不被发现? 而纵火的目的除了要烧了宫殿,另一个原因恐怕就是为了逼迫朱瀚廷现身,好给刺客创造刺杀的条件吧! 陈榆一边想,一边谨慎的四顾张望。 朱瀚廷微微有些撑不住,他头痛欲裂,突然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太祖当年的情况会比自己更危急吗?太祖有退缩过吗?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一旦退缩不就是告诉世人他怕了对方?! 可是自己的总管太监又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纠结之中。还是洛丞相给出了个主意:“皇上,这一时半会的,咱们也撤不出去,总要做些安排的。不如就趁着这段时间先在宫里找一找那南蛮公主的下落。若今晚这事真是对方做的。她必然还是活着的。或许还在宫中其他没有着火的地方藏着准备继续点火呢!若不是对方做的,那更好办。威逼她把炸药方子交出来,咱们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啊……” 洛丞相这一番话有理有据、言辞恳切,说的朱瀚廷连连点头。 洛丞相不想走吗? 错了,他比现场任何一个人更想早点离开这里。 但是他看出了朱瀚廷的犹豫。他看出了对方的心思,只是对方还没有正式做出决定罢了。 但依照朱瀚廷的性格,即便只剩下一丝丝的希望。他都不会放弃的。既然早晚要被皇帝要求留下来找南蛮,还不如自己加工加工就将对方的心思直接给说出来呢。 果然,这主意深的朱瀚廷的赞成:“丞相之言果然言之有理!” 他立刻拍板同意,转身对陈榆道:“传朕口谕,让金甲士在宫中全力搜捕南蛮公主!其他人协助刘总管做好撤离前的准备!” 青山要保,东山也要保。朱瀚廷觉得只有这样才能两全其美兼顾。 陈榆和刘总管连忙上前应是,然后便各自带着人马离开了原地。 皇宫总共就这么大,现在更是去除了大块着了火的危险地带,只是在有限的空间里寻找。陈榆心想那应该容易多了吧。 可是等他真的领着众多侍卫一处处挨个搜查时才知道有多么困难。有些地方虽然烧了,可并没有烧完全。你不能保证说断壁残垣间就没藏着逆贼。另外最有可能藏匿南蛮的后宫里全是一群口齿伶俐的女主子,见到他们这群侍卫不配合不说,还竟在话里话外的挤兑他们…… 这般拖沓,他一直查到鸡鸣都没找到人。 月亮早就不知所踪,天上不知道是被烟熏的还是原本就来了一大片乌沉沉的云朵,黑压压一片完全不像就快天亮了的样子。狂风大起,吹得原本就控制不住的火苗四处散播,整个皇宫一片火海,宫女跟内监慌乱着尖叫嘶喊,被侍卫们抓住一个个砍瓜切菜似的纷纷撂倒在地。 陈榆看着天色,不由心想,倘若上天真的还眷顾新卫,现在就降下一场大雨吧! 仰面朝天叹了口气,没想到脸上却划过一丝清凉。 他伸手一摸:真的是雨? 第两百六十四章何从 雨丝稀稀拉拉的就飘落下来。 因为找不到李欣,又一直被太监和大臣在耳边不停念叨着快些离开的朱瀚廷心里暴躁的很。但是这雨一下来,他那燥热的心田仿佛瞬间被这些雨丝给打湿了一般,用喜极而泣都不能形容他此刻舒爽而激动的心情。 听着远近的宫人不约而同的欢呼声,朱瀚廷高举着双臂仰天高喊:“天不负朕!天佑我新卫!” 机灵的随侍也是瞬间就跪了一地,高声恭贺道:“恭喜皇上,天佑新卫!” 一人跪下,身边人也全都跟着跪下,齐声说道: “恭喜皇上,天佑新卫!” 这些声音此起彼伏,回荡在灰蒙蒙的皇宫内,显得悠远而空寂。 要是能让他们在天亮后再看一眼这焦黑的战场,这些人不知道还喊不喊得出这话来。 可就像是回应这种呼喊一般,很快的,这雨丝越下越稠密,夹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的风,将人的眼睛都吹的睁不开了。朱瀚廷哈哈大笑,一路不用华盖,直行在雨中不住高喊:“你们谁也灭不了朕!朕就是天,朕要它下雨它就下!” 后面的人看到皇上这般形状,仿若疯癫了一般,不由面面相觑,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 “皇上!” 陈榆远远的冲过来说道:“皇上,那南蛮公主躲在冷宫里呢。外面全是她的侍卫,手里有东西,金甲士百十余人都奈何不了他们。” 朱瀚廷脚步一顿,皱眉问道:“什么东西?” 陈榆老老实实的回道:“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对方的人很少,但是只要有一人出现,便是多少人挡在他面前都没用……所以属下断定对方手中有利器,可以杀人与无形!” 半个时辰前,前往冷宫搜查的人迟迟不归,陈榆便心知有异。他带了大批的金甲士,前赴后继折了一百多人才看出里面的道道来。 朱瀚廷心中的喜悦咻的一下就散掉了。 什么炸药方子对李欣很宝贝的。绝不会用来换了洛丞相去……这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猜想而已。 对方有的是神出鬼没的利器,一张炸药方子也许根本就没被她看在眼里! “带朕过去看看。”朱瀚廷对于武器的狂热比一般人更要炙热。如今知晓那南蛮公主身上还藏有别的杀器,岂肯错过! 可是众人一听纷纷表示反对。 “皇上,就连金甲士都折进去百十来人了。说明那南蛮公主厉害的很啊!”刘总管又劝开了:“什么杀人于无形,说不定是他们施了妖法!” 朱瀚廷对于鬼神之说向来嗤之以鼻,他不为所动,只是吩咐刘总管道:“把洛丞相跟朕那一箱子宝贝也带上。” 幸亏他提前收起了一箱炸药。不然现在很真没什么东西可以去威胁李欣的。 至于洛丞相只是顺带吧。作为自己重要的谈判筹码,朱瀚廷决定先不管他是不是卧底还是间谍了,换了自己想得的东西再说! 而李欣呢,却丝毫不知朱瀚廷已经被那个叫陈榆的金甲士给引过来了。 晶石枪杀人与无形、无声又无息的作战方法让她这个被保护的紧紧的主子丝毫不受外界环境的侵扰。 她到这里心平气和。甚至还睡了一会儿。 所以这会儿她才有了些精神来面对昔日的敌人。 “殿下,这是附近能找到所有女人。”艾寥寥一手拉着绳子。一手拿着晶石枪对准了她们:“还不快点来拜见公主殿下!快!” 她娇蛮的声音清脆又嚣张,响彻在这冷宫中的一角显得无比的冲突。 冷宫里的一切都是衰败而顺应天命的,就如此刻,即便艾寥寥这般举动十分无礼,可叫她们跪她们便真的低眉顺眼的跪了下来。 哪怕曾经她们十分风光过,哪怕她们中有人做过皇后、太后。甚至太皇太后。 “见过公主殿下。” 一大群人战战兢兢的齐声给李欣跪了下去。 看着这些女人苍白而枯瘦的面容,李欣想起自己跟李世慧的日子了。原来不是她对光华阁没有印象,而是光华阁并不是她待过时间最长的地方。 从她出生起,李世慧便时常受到师景前方战局的影响,好的时候住在光华阁,但是大多数时光还是呆在了这里。 李欣的童年,是在冷宫中长大的。不同于到光华阁的印象,她一到这里,便觉得此处万分亲切。她想起了很多画面。那时候的李世慧显然跟眼前这些女人不同。 她的阿娘时时刻刻都是光彩照人的。阿娘甚至是无拘无束的,可以带着她出去。可以带着她在外面吃的饱饱的再回来,更可以带着她四处串门…… “太皇太后……”李欣的目光游移不定,最后落在了跪在最外围的一个年老的妇人身上。 对方原本还半仰着头,此刻却全然不敢与李欣对视,低了头一句话都不说。 “您老人家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能让您跪着呢。”李欣扶着脑袋坐在一把半旧的交椅上,华丽的礼服与掉了漆的家具交相辉映,在昏暗的晨曦里,在明亮的灯光下,竟然奇异的交融出剧烈碰撞的美艳。 就在大家以为李欣会顺势让下人将太皇太后扶起来时,对方却道:“哦……本宫知道了。” 她拍了拍掌,笑眯眯称赞艾寥寥道:“这老妖妇哪里是太皇太后,明明是个杀人如麻的魔鬼啊……你看外面那嘶喊的冤魂,可全在字字句句控诉着你的罪行呢。寥寥你做得对,对付这老妖妇还真得让她就这么跪着!” 所有人都不由打了个寒颤,只要进了宫的女人,谁的手里没有几条人命?照这南蛮公主的架势,今天莫不是要替那些冤死的人讨理来了? 艾寥寥将这些人的表情全都收入眼帘,见她们虽然面色难看,却都很乖觉,便笑嘻嘻回应李欣道:“那是殿下知人善用……” “呵呵,就你嘴甜。”李欣目光瞄到她身上半湿的披风,眼光一错望向灰蒙蒙的窗外道:“外面下雨了?” 朱瀚廷还真是好运气呢。 艾寥寥点头。无所谓的说道:“是下了点。不过没关系,反正该点的也全点着了。咱们过来的时候,就烧的快结束了。” 外面凄风苦雨,即便夏天刚刚过去不久,但是天气已经算得上有些凉了。屋子里却被人在外间挖了个大坑,丢了些桌椅板凳烧了个正旺,因此即使是原本穿的再少的人。到了这里都觉得暖烘烘的十分舒适。 听到屋子里抓人的这一对主仆话里话外的十分亲昵,这些善于察言观色的女人们不由轻轻舒了一口气:不过是两个女孩子,能残忍到哪去? “太皇太后,本宫刚才所说。您怎么一句反驳之语都没有?”李欣跟艾寥寥聊了一会儿又切入正题,转眼见那老妇人依旧是垂着头。似乎没听见似的,便又刺激她道:“那就是承认了对吗?要是承认了,那便一命还一命,让本宫的侍女送你下地狱可好?” 原本还以为轻松下来的众人,一下子又不敢大声呼吸了。她们不由缩了缩自己的身体,紧张不已。 “公主殿下是在叫老妇人吗?”对方终于抬了头。强扯出一副笑容回道:“老妇人早已不是太皇太后了。还以为公主殿下叫的不是老妇人呢?” 李欣露出惊讶的神色:“可本宫并未听说朱瀚廷废了您的封号啊!哦……原来是本宫孤陋寡闻了。那么方氏,您手下人命官司这么多,要不要今日一起解决了啊?” 方氏抬头,她实在不知道这个异国的公主怎么认出自己的。她进冷宫还没多长时间,一张脸还算保养得宜,全然不似个六旬老人。心态也不跟这些常年被关冷宫而磨平了的女人一般,她的脾气还是有些的:“公主殿下有何证据?再者,这里可是新卫,皇上都没对本宫说三道四。你又有什么资格来对本宫指手画脚?!” 刚才还狡辩自己不是太皇太后,现在又口口声声自称本宫了。李欣冷笑。看到对方只是强撑着跟自己抗辩,可那双腿却是老老实实跪着的。 “知道你们住的远又睡得死,外面那么大动静都没听到。所以本宫现在就好心的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新卫皇宫呢,基本都被本宫烧光了,就还剩下这么一小片地方,本宫觉得风景宜人,才好心给你们留下了来……” 李欣似笑非笑的望着众人道:“也就是说,你们所有人的命此刻都掌握在本宫手中。本宫要你们生,你们就不会死。本宫要你们死,便是阎王,也要给本宫即刻办事!” 跪在地上的女人一阵骚动,心中既喜又悲。喜得是自己都被打入冷宫了,居然还有逃出去的机会;悲的却是自己睡的太死,这机会稍纵即逝,还没发现就又落到了天舟人的手中。 更有一部分人将信将疑。她们醒来后就被押送过来了,一路走来自然是很清楚外面的天气的:雨下的不大但是却十分密集,就这样一个天气,皇宫也能烧的起来?! 可若是不出了大事,这些天舟人又是怎么到了冷宫之中的呢。难不成就是靠着非凡的武力?外面可是躺着一群群金甲士的尸体呢…… “别痴心妄想了,外面那场雨是扑灭了一些火。”艾寥寥看出了她们心中所想,毫不客气的打击道:“从我进到这里起,前面那些地儿就给烧的差不多了。这会儿就是雨下的再大,也救不了你们那狗皇帝!” 皇宫真的没了? 在场众人不管原先是想逃没逃成的,还是一直都没想过要出去的,全都觉得心里一空,一股茫然油然而生:她们早已将皇宫当成她们下半辈子的居所……现在真的没了,那她们该去往何方? 第两百六十五章威胁 新卫的太皇太后方氏此刻心情非常复杂。 一方面她恨朱瀚廷入骨,如今听到对方被人就这么给拉下了马,自然是欣喜莫名,有一种你也有今天的感慨;可另一方面,这个拉朱瀚廷下马的人对自己却有着莫名其妙的仇视,那恨不得自己立刻去死的态度,叫她此刻相当的紧张和委屈。 对方这是不是认错人了?还是说认为自己跟朱瀚廷是一伙的,把对他的仇恨牵扯到自己身上了? 要不然实在解释不通,在这么多人里头,她单单就挑出了自己一个人盯着不放。 “这位公主殿下,”方氏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服,便试探着问道:“您是天舟来的贵客,而老妇人虽然也久闻您的大名,却一直被朱瀚廷那孽种阻拦而未曾与你谋面过。” 她见对方脸上那冷笑的样子,心里打着突突,确定了自己真的没得罪过对方后才又继续道:“不知道公主殿下缘何一定要老妇人偿命呢?” 冤有头债有主。就算死在她方氏手上的人命再多,可也跟这个远在天边的南蛮子没什么关系吧。 对方这是哪来的正义感,今天非要拉着她给那些冤死鬼报仇? “缘何?看你不顺眼可以吗?” 李欣哈哈大笑,见方氏面容狰狞而扭曲显然气的不轻之后,才有继续说道:“如果你非要本宫给个理由的话,那么你只管想想你当年是如何对待光华公主跟安邑郡主的。” 当时方氏还是新卫的太后时,李世慧就救过方氏一命。有了这样一个救命恩人的名头,方氏即便对李世慧的身份有再多厌恶,表面上对她却也是十分恩宠的。不仅给她赐了满意的婚事,还给刚出生的自己请了郡主的封号。 可若要认为她是良善的人你就大错特错了。就在天舟国内纷乱不清之际,阿娘和自己还没从宫里出来呢,她就宣了赐洛清城为师景平妻的懿旨。张靖嘉说过,阿娘原来的世界都是一妻一夫,她根本不可能同意师景纳妾。更别说娶个平妻了…… 可惜她那时候太小,既不能给生母报仇,也不能给养父分忧。李世慧失踪后,自己在洛清霏的婚礼上大闹了一顿。太后为了给洛家人一个说法,便将自己褪了衣裙,于后宫众嫔妃和洛家女眷的众目睽睽下,打了二十大板。 李欣不由闭上双眼。那还真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记忆。彼时,她已经不止七岁,女儿家的身体青涩白腻,就那么大咧咧呈在众人面前迎接着她们的耻笑…… 不仅连累母亲声名受损。便是养父也是百般周旋才将自己从太后手上救了下来。 “不记得了?要不要本宫将你的衣裙也褪下打上二十大板?”她见方氏那故作不知的表情,心中一阵厌恶:“本宫还真是奇了怪了!你骂起崔文槿的时候不是很大义凛然的么。说她是什么杂种。只有你们新卫一半的血统,所以判了她腰斩之刑……怎么今天见到本宫却这么客气?” 方氏低声反驳:“那女人……没有被腰斩……” 李欣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那是因为她在你们行刑之前就死了呗!” 当时骚乱已起,就算事后镇压下来,难道还给她这个死人再补一次腰斩?!谁看啊! 她站起身,丝履轻叩地面,慢慢踱到了方氏跟前。微微低了腰看着对方的眼睛说道:“说实话,崔文槿还有你们新卫一半的血统呢,你就那么对她。本宫这个跟你们没有半丝关联的,你又想怎么对付本宫……嗯,其实你心里一直在骂着本宫吧?” 方氏慌乱的低了头。 她心中大恨,自从朱瀚廷将她打入冷宫之后,她就一直受到那些狗奴才的欺负。如今,就连眼前这个最肮脏的南蛮人也要来侮辱她! “殿下!殿下!”穆青由外面突然闯入,慌张的说道:“那狗皇帝来了……” 就像是突然打入温暖春室的冬雪。穆青带进来的是一阵清冷跟潮湿。 艾寥寥不耐烦的挥手说道:“来了就来了!怕什么!没出息的东西!” 穆青却白了她一眼嚷道:“本来是不怕,可他手里有炸药啊!” 现场微微静默了一下。然后跪在地上的众人就有些高兴起来:难道朱瀚廷是来救她们的?! “高兴什么!”艾寥寥狠狠瞪视了众人一眼,凶恶的说道:“我手上的晶石枪可没长眼睛,再有人不乖乖听话,我现在就送她上西天!” 李欣也有些讶异,她原本想等再过一段时间出去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的。可现在这老鼠自己送上门来了? 她站在原地直了身子望着穆青,皱眉问道:“他来干什么?” 穆青不高兴的说道:“还能干什么啊!他要用洛丞相换那张炸药方子。还有,咱们手里的大杀器也要给他一点!他说殿下要是不给他,他就把这里炸成平地!” 原来是这样。 李欣倒没想到对方还在身边藏了一箱炸药的,怪不得敢过来叫阵。 艾寥寥跺了跺脚骂道:“狗皇帝脸皮真厚!” 这一点穆青跟她终于有了共同语言,也恶狠狠骂道:“就是就是!天下第一无耻混蛋!” 原本还点燃了双眼的女人们忽地一下,眼中那簇火苗便熄灭了。早就该清醒了不是么?!那个男人若是真的怜惜他们,一早就该派人来将她们接走了,又怎么会拖到现在…… 就连离方氏最近的李欣都听到了对方失望的叹息声。 她突然就在心中冒出一个好主意来。 “你说,若是本宫要朱瀚廷结束了你的性命,他肯不肯?”李欣突然低头对方氏耳语道:“本宫也不是小气的人,一张炸药方子而已,只要他肯杀了你,本宫就愿意给……” 方氏听了,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醒悟过来后就要站起身扑向李欣:“你这贱人!” 朱瀚廷是什么人她方氏以前不知道,现在还能不知道吗?!李欣这条件一说出去,对方十有*会答应的! “殿下小心!”艾寥寥一闪身就将方氏给错身打到了一边。 对方外表看着只有四十几岁的样子,可内里却早已老迈了。被艾寥寥这么一摔,方氏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觉得浑身都散了架似的。 而李欣,则早早被穆青给护到了身后:“老妖婆!你竟然敢打殿下的主意?!” 她气呼呼的脸上泛起红晕,但是因为易容成了公孙穆嫣的样子而显得格外违和。 李欣忍不住就笑出声来,低头对穆青悄悄说道:“你出去跟那朱瀚廷说,洛丞相呢,本宫不要了。只要他能当场并且亲手杀了方氏,本宫就把炸药的方子给他!” 穆青却不想同意,她惊讶的压低了声音说道:“公主殿下,对付这老妖婆何必这么麻烦!只要我一刀或者一掌就能送她上西天了!那炸药的方子那么贵重,就用这么个条件换,实在太不划算了!” 晋王府被夷为平地,新卫皇宫也被她们搞得千疮百孔,靠的不就是炸药么。这么好用的东西,干嘛要便宜了朱瀚廷啊! 李欣却神秘的笑了下,然后点着她的脑袋骂道:“你傻啊!本宫可以改一改那方子嘛!而且光有方子没人教,他们也不会做的出炸药的!” 要真那么容易,只要有擅于辨识粉末药渣的人将朱瀚廷收缴的炸药拆了不就会做了?她是见过方子,也见过图纸,却完全看不懂里面的道道。张靖嘉便说别看炸药小小的不大,但是他们却要分几十道工序,由专门的师傅去小心生产才做得出来的。 公孙穆青听了这才放下心来。她嘟囔道:“既然殿下想给,那就给吧!只是换个其他条件不好么?” 比如说放他们出去什么的。 “你就别想着他会放你出去了。”李欣捏了捏她的鼻尖,将对方的心思猜的透透的:“朱瀚廷就算放你出去,也会在背后偷袭你。你忘了,咱们既然能进来,自然也能出去。现在不出去,只是因为咱们不想……” 艾寥寥点头:“殿下说的是!你忘了之前咱们还送过一个宫女出去的吗?又不是不认识路,担心什么啊!” 她的鄙视让穆青十分不服,反驳道:“我就是奇怪殿下为什么一定要让狗皇帝杀了这老妖妇嘛!” 李欣哀声叹了口气,然后中肯的说道:“穆青,所以你还是太善良了。” 她回头看着目露绝望的方氏,笑了笑然后说道:“你不觉得杀她脏了咱们的手?你不觉得让她的孙子亲手杀了她比咱们杀了她还要痛快么?” “不仅仅如此,只要朱瀚廷下得去手,他就会因此而民心大失……”艾寥寥补充道。 李欣欣然点头。 公孙穆青被微微点拨了一下,马上就明白了。她想了想,甚至决定要改进一下这个策略。 “好!殿下你放心,我一定会将这老妖妇平平安安的送到朱瀚廷的手上的!”公孙穆青高声保证道。 地上的女人望着三人,因为断断续续也听得不是非常清楚,她们就有些迷茫起来。 公孙穆青也不理会这些人,将方氏一拉,对方便踉跄着跟着她走了出去。 方氏到底还是不甘心的。她想赌一把,在李欣手里必然要死,到了朱瀚廷手上却不一定。 自己到底还是他的亲祖母呢! 第两百六十六章杀戮 朱瀚廷可不是第一次到这冷宫来了。 他是庶皇子,生母身份卑微不得宠不说,还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给先皇打入了冷宫。 原因仅仅是太后不喜欢她。 他曾多次偷偷跑到这里来看她,给她带些吃的穿的,直到她悄无声息的死在了这里。 命运轮回,原本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踏足这方天地时,上天却又让自己来到了这里。 此刻,他站在冷宫外面长长的巷子里。天色已经亮了,只不过因为下雨,光线依旧不是那么的明亮。 可至少比漆黑的深夜里好的多。 “动作……快点!磨磨蹭蹭的……你们都是女人么?!”方城大咧咧坐在墙头,态度傲慢的指挥着朱瀚廷的手下慢慢清理出被金甲士的尸体堵死的院门。 他的新卫话也是这段时间被逼着学起来的,虽然日常的对话交流没什么问题,可是他语调里带着的那股浓浓的玉昌腔调,让朱瀚廷听了浑身不舒服。 “别忘了朕手里还有一箱炸药呢!你若再嚣张,朕即刻就炸了这院子!”朱瀚廷原本不想跟方城这样的人交谈的,对他来说方城只是一个贱民,自己要是理会了对方岂不是自贬身价! 可对方这态度实在太过嚣张!不威胁一下对方,他心里便十分不舒服! 方城一手撑了伞,一手把玩着手里的晶石枪,半丝惊慌都没有。他好整以暇的望着朱瀚廷:“哎呦,我好怕哦……” 他身子往后仰做出一个害怕的动作,然后自言自语又道:“哎,真没出息!人家说什么来着……哦,要拿炸药炸了这院子是吧?!” “其实啊,我还真不怕你啊狗皇帝!”他的脸色突然一变,带着鄙夷的神色望着朱瀚廷挑衅的说道:“第一,是你点炸药的速度快还是我手里的枪速度快,你大可以现在就试试。第二。就算侥幸给你炸了这里又能怎样?这又不是咱天舟的皇宫哈哈哈……” 他笑得十分开怀,那样子仿佛是在警告朱瀚廷,即使这里被炸了,他们也一样能逃脱。 朱瀚廷分不清对方这样的自信到底是装出来的还是确有其事。一天之前,他还对李欣及这些人嗤之以鼻,认为对方是自己手心里握定的人质。可现在,整个新卫皇宫都被他这一时的自大给损了进去。 他不是不后悔的。但是现在还有机会挽回。他又不想放弃。 想了想,他终究没再与方城逞口舌之快,只是脸色阴沉的站在他的大华盖之下,身后拉着装了炸药的马车。 陈榆手下的金甲士冒雨将同僚的尸体全都清空后。便极度疲劳的退到了两边。他们目光空远,望着这些死去的同僚堆得跟小山一样的尸堆。他们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狗皇帝,你过来!就你一个人过来。”方城不屑的望着这些手下败将,指着朱瀚廷命令道:“给公主传话的小丫头来了,你过来听听她要说些什么。” 此刻,没有奴才和臣子敢狐假虎威的上前呵斥一句方城的无礼。这样的时刻,除了朱瀚廷。谁上前谁死。 朱瀚廷回想起十多年前自己也是这样被太子呼来喝去的,心里那份屈辱的记忆又重新激发了他的血性。不管怎么说,能笑到最后的才是胜利者,且忍住这一时,将来有的是对方付出代价的时候。 想到这里,他便走出了华盖,冒着雾蒙蒙的细雨朝着院门口走去。 路程不长,几步远而已,朱瀚廷走到门口时便听到一个小丫头娇俏的命令道:“站在那儿别动!” 朱瀚廷看着对方冷笑了一声。脚步止在了门槛之外。 公孙穆青拉着方氏这才慢慢由院子中间的砖石路面走了上来。她也撑了伞,身上除了腰间别着的黑色鞭子。其他什么都没有。 方氏被她未撑伞的另一只手给拽着拖了上来。 “喏,公主殿下仁慈,在冷宫中见到你的祖母过得十分凄惨,便令奴婢将她放了交给你。你挡在这里干嘛,还不快些将你这亲祖母给接回去?” 穆青高声说了一叠话之后,便将方氏往朱瀚廷身上狠狠一推。 朱瀚廷没什么准备,本能就往旁边一闪。 方氏便往前踉跄了几步摔倒在了宫巷外的石板砖上,溅起的泥点子冒了周围人一身。 她自己也是浑身*的沾了一身的泥水。 可她仍旧要爬起来,并且要离朱瀚廷远远的。 公孙穆青眼角瞟着方氏的动作,却近身对着朱瀚廷轻声道:“公主殿下说洛丞相她就不要了,炸药方子给你也可以,只要你亲手杀了方氏便行。” 说完,她便睁了大大的眼睛笑嘻嘻望着朱瀚廷。见到对方阴沉的脸色更加晦暗,公孙穆青不由就觉得万分的爽快——公孙家的仇恨,这一刻终于微微有了些报复出去的快感。 可是还不够,朱瀚廷这个昏君,杀了他剐了他都不能抵偿公孙家族数百口的仇怨! “可朕不仅仅是要炸药方子……”朱瀚廷指了指自己的头顶:“还有你们手上的那件东西。” 他的意思是要方城手上的东西。 因为想要冲进院子朱瀚廷在进巷子时就发了起了一轮攻击,可是方城一出场便以一人之力横扫他数十位金甲士。 对方甚至连近身都没有,就那么指着你说了句“找死”,一大片人便倒地不起了。 那场面,只怕今生都不会被他忘记。 公孙穆青笑吟吟望着他,可笑的说道:“那你也得先完成了公主交代下的事再说啊。狗皇帝,什么事情不是一点点谈妥的,你想要公主殿下手上的东西,总要拿出点诚意来吧。”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尤其是狗皇帝三个字说的圆润又婉转,叫朱瀚廷听了无比愤慨却又只能生生忍住! “你最好别在朕面前耍花招!”朱瀚廷强忍着要扭断对方脖子的冲动狠狠说道:“否则朕会让你知道得罪朕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公孙穆青轻哼一声,下巴微微一抬,眼睛盯着远处跌跌撞撞就要逃走的方氏,话却是对朱瀚廷说的:“得罪你的下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再不去杀了那方氏,她就跑了。” 朱瀚廷闻言立刻回头,只见方氏果然已经往巷子的另一头跑了好远了。左右侍卫跟奴才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给朕拦住她!”朱瀚廷大声喝道。 金甲士得了命令,这才上前追了几步,将浑身淋得跟落汤鸡一样的方氏又给拖了回来。 “放开我!放开哀家!”方氏挣扎了一番还是没有挣扎开,只好大声骂着:“你们这群狗奴才……本宫要杀了你们!” 她的自称换的十分频繁,让人听了既可悲又可笑。 两个金甲士将方氏架到了朱瀚廷的面前。她抬起头,脸上露出哀哀求饶的神色:“皇帝……你可不能上当啊……那贱人是想毁了你的名声呢!” 朱瀚廷却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皇祖母……从朕的母妃死去的那天起……朕就无不盼着这一天。” 他眼睛眨也不眨抽出金甲士的腰刀便刺进了方氏的腹部,然后在对方惊愕的眼神中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还有,你那宝贝儿子,也是被朕这样亲手送上西天的!” 他的话像是一把尖刀刺进了方氏的心脏。 此刻的她不仅觉得腹部流失了大量的生命力,便是一颗心也被人掏了去。 她想哭,可是终究还是笑了出来:“你这个……天杀的……混蛋……” 朱瀚廷听方氏这样骂着自己,便抽出腰刀又捅了她一下。 跟在朱瀚廷身边的人见了,心中一寒。就连原本还有坚守之意的陈榆都微微动摇起来。 虽说皇室无情,但是绝情到朱瀚廷这份上的也算少见了。南蛮的公主都将太皇太后给放出来了,作为亲孙子的朱瀚廷却亲手取了自己祖母的性命。 公孙穆青看着这一幕,心中没有半分报复的快乐,反而因为朱瀚廷如此配合而心生愤怒。对方原本就不愿放过这方氏的性命吧?怎么她倒好像帮着对方实现了他的愿望一般。 仿佛感应到她的目光,朱瀚廷回头微微一笑,将手中腰刀一抽扔在了水光闪闪的地上,然后大步朝着公孙穆青走来。 他的脸上身上还沾了几点喷溅的血点,可他仿佛不知道又或者不介意,就这么噙着冷笑一步步朝着公孙穆青逼近,在对方微微躲闪的目光中问道:“怎么样?你看的可还满意?” 公孙穆青真不想承认,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对眼前这人竟然产生了恐惧。她只是撇过头,面露憎恶的骂道:“你还真是个冷血无情的畜生!” 能毫不犹豫对着自己的亲人砍下屠刀的人,其实已经不算人了吧。 朱瀚廷却觉得很好笑:“朕这么做还不是应了你们的要求?再者,你们以为你们就比朕好多少了?你们在朕的皇宫内大肆烧杀,死在你们手上的人命又能少到哪里去?” 他见公孙穆青沉默,越发觉得对方假仁假义。若不是要拿到东西,他才懒得跟这群人磨叽,对方的心思他一清二楚:“你回去跟你们公主殿下说,她稀罕名声朕不稀罕。她以为朕不敢杀了那老妖妇,其实朕十分乐意。你也看到了?朕已经杀了方氏了,那就快请你们公主殿下兑现她的承诺吧!” 第两百六十七章秘方 公孙穆青气呼呼的进了房间。 她手里的伞也不收,往外间一丢然后也不顾艾寥寥的眼光就大声的骂起来:“殿下,那狗皇帝可真不是个东西!” 她大步走进相通的内室,看到满地跪着的女人站起来了一半,眼珠子一转便继续又道:“殿下,您知道吗?原本我还说把那老太婆还给那狗皇帝好让他同意放了我们的!结果他眼睛眨也不眨,居然一刀……” 公孙穆青一边说一边拉过站在旁边的一个女人比划着:“不,是两刀就将对方给捅死了!” 你们刚才不是还对那狗皇帝有所期盼的吗?现在就让本姑娘告诉你们期盼那狗皇帝的人是个什么下场! 李欣心里带着笑,面上却也露出气愤的神色看着公孙穆青的表演,时不时还配合的惊讶一番:“啊!他怎么可以这样……那是他的亲祖母啊……” 那些女人们分了两拨,神态截然相反:跪在地上的那一拨全是嘴角微翘,十分得意的样子;而站着的却是个个身体发抖,腿都有些软了。 “更气人的是他竟然说我们放一个他就杀一个!”公孙穆青煞有其事的学着朱瀚廷的样子说道:“他还说他只要炸药方子跟我们手上的晶石枪,其他的人他一概不要,随便咱们处置!” 原本站起身的女人全都面色苍白,哆哆嗦嗦又跪了下去。 李欣不知道这些是不是朱瀚廷的原话,但是依照她对朱瀚廷的了解,这人完全是做的出这样的事的。 可笑这群人左右摇摆,一会儿信朱瀚廷一会儿又不信,比她这个只跟对方见了几次面的人都不如。想到这里,她不禁冷笑:“怎么又全跪下来了!本宫不是答应你们了么,只要公孙小姐一回来,就拉你们出去见那朱瀚廷……” 深宫中的女人一厢情愿,总认为自己只要露了面就还有引起皇帝注意的希望。 被李欣盯住的女人们全都摇着头,跪在地上大哭又大喊。连声说道不要了不要了。 她们尖细而恐惧的哭声吵得李欣脑门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十分头痛。 “吵什么吵!”公孙穆青见李欣皱眉,鞭子一抽怒斥道:“谁再吵就送谁出去!” 众人一下子就收了声,屋子里安静到落针可闻。 艾寥寥难得赞了声“说得好”,公孙穆青又不好意思的笑起来。 李欣支了脑袋摆摆手道:“寥寥你将她们都带到外间去,在这里本宫看到就心烦。” 然后她便闭了眼睛回想那张方子的内容,因为时间长了,想起来就有些费劲。 张靖嘉的方子跟普通人不一样。他写出来的方子就跟天书一样。就算是被他手下的星队队员整理了一下,李欣依旧觉得晦涩难懂。 还好现在不用她懂,她只要将它默写出来就是了。 艾寥寥静悄悄将人给轰了出去。 公孙穆青留下来守着李欣。 “穆青,你去告诉朱瀚廷。本宫只能给他炸药的方子。其他的条件本宫不能答应。”李欣睁开双眼,看到公孙穆青还在。便扶着脑袋对她道:“他要是同意了,你就让他给本宫取一套文房过来。若是不同意,你就让他点炸药好了,随便点。” 公孙穆青“哦”了一声,也乖乖走了出去。 片刻之后再回来时,她手上就多了一套笔墨纸砚。 见李欣似乎还在想事情。她便主动走到对方身边铺了纸,倒了点水开始磨墨。李欣片刻之后确认了内容,便站在桌子面前提了笔在雪白的纸张上写写画画。 公孙穆青对那炸药也十分好奇,她趁着磨墨的功夫轻声问道:“殿下,我可不可以看一眼啊?” 李欣笑了笑,头也不抬便道:“可以。” 公孙穆青得了应允这才侧了身子将头凑过去看,却见整张纸全是圈圈框框,好不容找到她认识的文字时,却觉得这些描写比那些圈圈还要难以理解。她觉得她的头都晕了。心想:大杀器就是大杀器,光是这方子都与众不同。 “看不懂了吧?”李欣注意到她的表情后就取笑道:“只怕朱瀚廷看一辈子。他也看不懂!” 她一边说一边将写满的纸张提起,轻轻吹了吹上面的墨迹,慢慢等到那墨迹晾干后又随意的叠起,递给公孙穆青道:“现在还担心本宫将这方子给那狗皇帝吗?” 公孙穆青连连摇头,接了方子转身就走。 她迫切想要看到朱瀚廷脸上的表情。嗯,大概会认为李欣耍了他而恼羞成怒的吧! 果然,朱瀚廷在屋檐底下展开那纸看了半天也没看懂,但是曾经在西营时曾制作过天火的老师傅说的话他却在里面也看到了几句,心里猜想这是个真方子,脸上表情却是将信将疑的:“你确定这方子就是那炸药的秘方?” 公孙穆青恼怒的说道:“信不信随你!” 她没从朱瀚廷脸上瞧出愤怒的神情,反而瞧着对方一副似懂非懂的高深样子像是真的能看得懂一样,心里非常失望。 朱瀚廷却哼了一声,小心翼翼将那方子收进怀中,然后说道:“那便请诸位先待在此地吧!等朕验证了这个方子的真伪,再决定怎么招待你们!” 天色已经大亮,他的臣子们此刻肯定已经进入皇宫了。他现在若是不立刻现身,只怕那帮愚蠢的混蛋会提议拥立新君吧! 虽然所有直系的皇亲都被自己干掉了,但是远些的旁系还活的好好的不是吗! 公孙穆青不置可否,站在原地看着对方带着一队人马匆匆离去。临走时还不忘带上他装了炸药的马车。 陈榆点了几个金甲士留在原地看守李欣这伙人。他看的出朱瀚廷的有心无力,但是在保住皇位跟对付外敌这一点上,朱瀚廷显然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 皇宫烧了还能重建,这些人跑了以后也可以再抓。但是皇位一旦没了,朱瀚廷就什么都没有了。 孰轻孰重,朱瀚廷一直分的很清楚。 陈榆想了想,最后只留了人数最少的那一队金甲士。而这些人被念到名字时,无一例外全都露出了绝望之色。 方城看了一会儿这些人的举动,觉得有些无聊。他一转身轻轻一跳就落了地,然后飞快的踏着满地的积水往室内跑。 院子里艾寥寥正将那些抓来的冷宫女人往外面赶。塔苏尔跟周仲林则全蹲在外间的大坑前烤火,他们湿漉漉的头发显示两人也是刚刚撤回来。 “殿下,下一步咱们应该怎么做?”方城将湿了的衣衫边角展开,举到火堆旁边慢慢烤出水汽:“那狗皇帝刚刚跑了。” 李欣慢条斯理的回道:“他不会跑的。” 她刚才拨了拨通讯器,张靖嘉依然没有回应,一股沮丧和担忧莫名升起,冲淡了烧毁新卫皇宫的兴奋之情。 “你们不是要找人报仇吗?”李欣淡淡的说道:“现在新卫全部官员都挤在了陈事阁内。你们放颗信号弹,让远洋队的人全进来吧。趁着周将军的军队没进城之前,你们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除了朱瀚廷要留着活口之外,其他人要谁的命随便你们。” 所有建筑都烧的差不多了。陈事阁是李欣事前就要求了一定要保留下来的。 朱瀚廷和他的小朝廷要商议大事,便只能去陈事阁。 而那里。才是她为这些人选定的坟墓。 流血一旦开始,就轻易不会停止。她这次不仅要新卫皇帝的命,她还要将整个新卫朝廷连根拔起、狠狠摧毁! 朱瀚廷说她在乎名声,其实他也错了。李欣从不认为自己的名声会比天舟未来的安定统一来的重要。所有不安定的因素,现在能除了的,她一个都不想留。 方城无所谓。他在此地没有敌人。柴壁杰让他跟着李欣听对方的吩咐做事就行了。 塔苏尔也是一样。 所以李欣一番话落,这两人都是原地不动。 其他人却神色激动,特别是周仲林,当先就跨出一步大声道:“谢殿下体恤!我现在就出去发信号弹!” 他们提前半年来到新卫,各自分工又各自合作,多多少少还是找到了当年陷害自己家族的帮凶的:有些人是猜到了皇帝的心思顺手为之,有些则完全是为了私怨而恶意诽谤! 而大多数则是政治斗争中派别不同而已。 他们是失败者,应该承受失败者的惩罚。可参与斗争的那一支获罪也就算了,一朝一代的交替间。总会有人被淘汰出局,却没有哪一朝是这样严酷的对待失败者的。 抄家灭族和临行前对女人们的肆意侮辱无一不深深刺激了这些少年少女的神经。 既然不分对错只分胜负。那么今天我们胜了,你们这些失败者又想好怎么来承受后果了吗?! 黄色的信号弹一连三发在冷宫后院响起。艾寥寥望着烟雾缭绕的天空,心里有一种这件事终于可以结束了的轻松。 报仇一点都不快乐。 可她既然活了下来,报仇就是她的责任。 “原来你们在这里!” 信号弹发出去不过片刻,远洋队的大部分队员就纷纷涌进了这处院子。 外面的金甲士离的远远的只当没看见,皇上跟陈榆放弃了他们,他们却不想放弃自己。 “你们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艾寥寥惊讶的问着。 陈宣和上前将艾寥寥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紧张的问东问西,就是不回答她的问题。 周伯颜便道:“你们一直不回来,我们担心的很。加上突然下雨,我们担心情况有变,就先行摸进宫来找你们了!” 寻找的路上,大家都焦急万分。直到看见信号弹升起,众人才微微放松了些。 现在看到进宫的几人无一不是完好无损的,众人这颗心才算是真正的落了地。 第两百六十八章劫 “殿下,周将军带着尔朱氏也顺利到了姜桐城外了。”周伯颜连忙跟李欣汇报宫外的最新动态:“不过因为下雨,进攻外城大概还要些时间。” 李欣不在府内,委托他接收一切消息。而周世源的军队蚂蚁搬家似的一点点潜伏进姜桐周边,他却是早就知道的。那两艘大船没装多少武器,送完李欣之后就转道去运周世源的兵了。 可笑朱瀚廷那时却一直忙着算计李欣的炸药,哪里还有时间去想周世源怎么伏在边境一动不动。 “就算不下雨,他也不会立刻攻打姜桐的。”李欣淡淡回道:“如果里应外合之下周将军还不能给本宫一个完整的姜桐,他就该回去跟父皇自请辞官了。” 潘井年这段时间四处给她活动,昨天晚上皇宫大火一起,原本那些摇摆不定的人哪里还会犹豫,只怕周世源的军队还没走到姜桐城下,四面城门就早早为他打开了。 姜桐没了这皇宫就算了,要是外围百姓的生计也给她弄断了,不说民心不齐,光是收复后的贴补就是一大笔开支。 安溪城打下来时破烂不堪,李欣不想再让姜桐重蹈安溪的覆辙。 否则尔朱氏又能趁机把持新卫的税收。 李欣的原则一直很坚定,尔朱氏称王,不仅不给兵权,便是封地内的税收也要由天舟把控。 这也是张靖嘉多次跟自己强调的。 “先生也一直没有消息传回府内吗?”李欣突然抬头问周伯颜。 虽然知道张靖嘉一有消息应该第一时间跟自己联系的,但是不可避免的她还是会为对方想理由。比如通讯器丢了或者坏了,又比如他不方便什么的。 周伯颜微微一愣,随后就有些不知所措。 “先生没有派人回来通知我们,我们派出去的人也没找到他们。”见李欣微微失望,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方,只是道:“您知道的,西山很大,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也很正常。” 说实话,周伯颜也认为在这么重要的时刻先生居然不在。也只有一种解释可以说的通:那便是先生那里出事了。 就依照他平日里的观察,先生对公主殿下紧张的很。若是可以回来早就回来了,哪里会一直拖着。 李欣的希望慢慢落下,却没有执着的继续深想。她望着外面绵绵的细雨,听着厅内木头被烧的噼啪作响的声音,一遍遍在心里回想当初张靖嘉对自己的承诺和保证。 “嗯,他没走。”李欣莫名其妙的说道:“我知道他还在的。” 众人面面相觑。 李欣也不管他们神色有异。回神之后便又道:“想必你们来之前这一路上也看到了,新卫的皇宫已经被我们毁的差不多了。唯一还保留完整的便是陈事阁那一片。若是还有别的地方没来得及烧起来,那也只能说这雨下的太及时,给朱瀚廷解了围。” 周伯颜想了想。“嗯”了一声说道:“好像是的。” 陈宣和站在艾寥寥身边,也接口说道:“刚才只顾着找你们。也没来的及看。只是大概印象也差不多,那些大殿有的倒了一半,有的全都没了影……哎,原本好好的一座皇宫,就这么化为了焦土。” 所过之处,无不是断壁残垣。焦黑一片。想想之前巍峨的皇宫,只过了这么一夜就完全变了一个样,陈宣和不由就觉得世事难料。 李欣轻笑:“表哥这是觉得可惜吗?” 她知道陈宣和的个性,所以这话并不是质问,反而取笑的语气多了些。 可是另一个女人却敏感的回了头:“你这么菩萨心肠,今天还跟过来干嘛?!” 见艾寥寥恶狠狠瞪过来的目光,陈宣和心里一急,慌忙摆手道:“哪里哪里,只是觉得死了那么多人……终究有些不忍罢了。” 他委屈的喊道:“人心都是肉长的。我感慨一下都不行吗……” 全队的人都在看他们两个的笑话。 陈宣和话音一落,艾寥寥脸色更黑。低声斥道:“那些人全是我杀的。你若觉得我冷血,就往旁边死开一点!别贴我这么近,哼!” 陈宣和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是战争……”李欣低声说了一句,然后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劝他们了。 陈宣和是对的,他们的确殃及了很多无辜。 可艾寥寥也没错,她是在复仇,她是在执行计划,她是战争的另一方。 无论这皇宫里的人多么无辜,作为她这对立的一方来说,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们死了,只是她技术好没有失手罢了。假若她行动迟缓又受了伤,即使碰到个最没战斗力的宫女,也会毫不犹豫将她砸晕了拖出去的。 李欣想想便不再理会陈宣和一对,而是转头对周伯颜道:“本宫刚才已经将炸药的秘方给了朱瀚廷,现在他一定是着急去了陈事阁与他的臣子商议对策了。刚才让仲林发信号弹,就是要通知你们去陈事阁围困对方。先生不在,周将军也未必能及时过来支援。本宫觉得你们还是先考虑一下要不要过去?” 周伯颜环顾了一圈,没从远洋队任何人脸上看到退缩的神情,便大声道:“不必考虑了。我们与那些狗官势不两立!” 他们等这一天等了好久。若不是在天舟的时候,李欣临行前嘱咐过他们不可与官家碰上,只怕他们都忍不住要去刺杀对方了。 李欣微微笑着点头,见陈宣和也没有表示反对,便默认他也跟在了队伍之中。 只是队伍还没有出发,她就突然感觉手腕一热,那个久久不至的“兹兹”声响起来了。 “等等!”她欢喜的朝着人群大叫一声:“等等……” 见所有人都朝自己看了过来,李欣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多强烈。 她一边拨动手镯,一边往里间走,步子轻快而又急切。 “欣……” 兹兹的声音过后,就是张靖嘉微微暗哑的呼唤。他带着迫切跟紧张:“你在哪儿?你好吗?” 李欣心中的幸福溢于言表。她无声轻笑,然后用很愉悦的声音轻轻回道:“我在宫里,很好。” 两人最最担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他没走。 她也没出事。 两人都觉得心中有无数的话要说,却不知道从哪一句开始。沉默了一阵。最后还是张靖嘉先开了口:“你那里情况怎么样?” 就算对方不问,李欣也想跟他说一说。她有些得意,像个做了事急需要得到肯定的孩子:“我们昨天将新卫皇宫全炸塌了,朱瀚廷损失了不少兵力,我们这边却一个人都没事。刚才朱瀚廷从我这里得到了炸药的方子然后跑了,现在我聚集了远洋队准备去包围他。” 你听到了吗?没有你,我一样可以完成这次计划。李欣暗暗想着。并不觉得自己当初决定要独自进宫的行为有什么不对。 她直觉张靖嘉不会反对她那么做。 张靖嘉果然表示了惊讶:“你还真胆大。我想过你会一气之下去了皇宫,但是没想到你这么快且这么顺利的完成了计划。” 他顿了顿然后夸道:“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勇敢!还要聪明!” 李欣听到对方这么直白的夸赞,脸都羞红了。她很不自然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见到外间有人时不时偷偷将头探进来偷听。她还要做手势让他们离开。 但是她的娇羞只是一瞬,因为张靖嘉接下来的一句话。她脸上所有的欢喜都褪的一干二净,身体都僵直了。 因为她听到张靖嘉说:“欣,我找到你阿娘的尸骨了。” 西山山谷,张靖嘉站在溪水岸边,身畔是一片挂满了果子的梨树林。他紧紧抱着手里的包裹倚靠在一颗千年老树身上,看着溪水上不断被雨水打出来的涟漪轻声说道: “我原先迷路了。通讯器也拨不出去。后来才发现那是一个阵法,走进去便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她。她留了好些话,跟你猜测的一样,她中毒后又活了几年,一直给你安排好后路了才离开……” 他短暂停下时,听不到另一边人的回应,不由后悔自己讲的太多。 “欣,你阿娘在山洞里留下了很多话。你等我回去后再细细讲给你听,好不好?” 简易的通讯器通话质量并不佳。另一头少女沉默良久之后传来的声音破碎又颤抖。 她只说了一个字:“好。” 张靖嘉身后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他的队员们要么在半路与他遇见,要么就是发现了他的路标一路顺着那新开的小道走了出来。 “你要是没把握。就先回王府歇着吧。”他担心李欣现在的状态,便又道:“那朱瀚廷已经是瓮中之鳖,逃不掉了。” 他说完就静静等着对方的回应。 山风浩荡,细雨绵绵,身后的人看到新队员走出时一阵又一阵的欢呼……这些都不能转移他的注意力。 他只在乎她的感受,尊重她每一个决定。 那边良久后才回了一句:“可是我现在就想杀了他,亲手。” 听到李欣的声音一如往日般镇静而从容,张靖嘉终于放下心来:“那好,你等着我回去。” 他低低说道:“我要看着你了却这桩心事。” 只有了却这桩心事,她才能真正过回李欣的日子,才能真正跟前世那些苦难的回忆说再见。 这是她的劫,他要亲眼看着她度过去。 第两百六十九章困兽 灰蒙蒙低沉的天空下,新卫的皇宫一片焦土。 所以完好保存的陈事阁便显得分外醒目。 朱瀚廷穿着匆忙换上的干净龙袍坐在陈事阁正厅的龙椅上,一脸肃穆的听着手底的臣子们商量对策。 臣子们相互间议论纷纷,吵着吵着声音就有些大了。 但是朱瀚廷却没听得进几句话,他有些心不在焉。 还有些愤怒。 昨天晚上那么大的动静,除了西营的守将,没有一个臣子前来救驾。 刚才上朝微微一扫视,就见来上朝的居然一半缺勤,问及原因,太监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现在不能分兵去抓这些个没来的人,便只能当他们昨晚一起病逝了。 “即刻迁宫至广陵山庄吧。”他想起李欣身边的人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的态度,心里便猜测对方也许还有更厉害的武器没拿出来呢。 “到广陵先安定下来,再调集各地兵力前来支援。”不是他这个一国之君要弃国,实在是对方太过神秘,他摸不着底。 “皇上,您不能走啊!您要是一走,这姜桐势必大乱。”师老国公苦劝道:“敌人就在城外,您若不在此坐镇,对方岂不是如入无主之室?” 其他大臣也不愿离开姜桐,便纷纷应和师国公的话。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话朱瀚廷就气不打一处来。 “造成今日这般结果的,还不是你那好儿子干出来的事!”朱瀚廷一把将案几上厚厚的一摞折子扔在了师国公的脸上。 “你看看,这些全是这一个月以来前线的军情奏章。”他冷冰冰望着众多朝臣,愤怒的低吼:“可全是昨天晚上才送到朕这里!” 他昨天没空批阅,刚刚翻了一下差点没给气昏过去。原来周世源并不是伏在边境没动,反而在这一个月又往北打下了好几个城市。 可这样的情报也是不真实的。 周世源若真的只是在打仗,那么刚刚由西营守将报过来的消息称对方已经侵入姜桐外城又是怎么回事! 师老国公也是一愣,片刻之后就被同僚们集中的怒骂给攻击的头都抬不起来。 朱瀚廷只觉得头痛欲裂,再不愿多想。 “现在就走。”他喝住众人纷乱的讨伐。果断下令道:“诸位爱卿也跟朕一起来吧。” 这场灾祸来的太快,紧急从地方抽调兵力已经来不及。最要命的是,他之前又解散了步芳军…… 现在只能指望西营的守兵先抵挡一阵子了。 诸位大臣看着合拢包围着他们的众多金甲士,心中悔意顿生。早知道他们也该告病休息的。 有人无奈便提出了些条件,诸如让他们留个书信给家小,又或者大义凛然要留下给朱瀚廷断后…… 说到底,他们并不认为对方攻进来后会对他们这些臣子不利。 他们不是皇帝,敬献了自己的财产后顶多就是丢了官职罢了。 可跟着朱瀚廷这样的暴君是要丢命的。 朱瀚廷听了便是一声冷笑:“你们就别再痴心妄想了。那南蛮公主就是个妖女,昨日在这皇宫内肆意掳掠,杀人如麻。要不然你们以为朕这偌大的宫殿、近千人的守卫就这么容易给攻下?还被毁的这么彻底?” 他做出无所谓的样子:“你们要留下也可以。只是不瞒诸位爱卿,南蛮的妖女如今正在这宫中,你们若是不跟着朕走,就只能送给他们做刀下之鬼了。” 这些跟了朱瀚廷一年多的臣子们并不怎么信任朱瀚廷的话。便是昨天跟着朱瀚廷一晚上的洛丞相都只是看着左右同僚决定随大流。 他不是不知道李欣的厉害,而是对方太厉害了,洛丞相并不相信朱瀚廷能顺利的带着他们出去。 朱瀚廷见这些臣子个个面色难看,想了很久才决定将怎么走的计划也告知他们:“诸位爱卿也不用担心。陈事阁下面,是一条通往外城的密道。你们今日肯跟着朕走,便是对朕表了你们的忠心。对待忠心的臣子。朕一向宽容。” 有人立刻跪地表示跟着朱瀚廷走,有人还是犹犹豫豫不敢决断。 朱瀚廷便又说了一句:“你们可要想清楚了,在新卫,到底是朕更得民心。还是那天舟的皇帝更得民心!” 他这句话才真正说中了所有人的心思。是啊,新卫的百姓对天舟人一向排斥,平日里稍微煽动煽动便是一场战争。要是那皇帝真的攻占了新卫,先不说有多少百姓会反对,光是那些土匪就够对方喝一壶的了。 朱瀚廷虽然杀戮心重,但这一点的优势依旧没变。即使暂时落败,到了时机成熟之际,他振臂一呼。就地便可东山再起…… “皇上所言极是。”众大臣终于服软。低头齐声叩拜:“臣等谨遵圣命!” 朱瀚廷这才放下心来。他正要吩咐刘总管去取地道铁门上的钥匙,却听外面传来清脆的呵斥:“朱瀚廷!别想着往外逃了。就算你有地道,本宫在里面堆满炸药。就不信炸不塌它!到时候你看看是你的腿快,还是你的地道坍塌的快!” 陈事阁是她一早就准备保留下的,自然是埋了窃听器。 原本她还不疾不徐的命令远洋队派人围住四面出口等着朱瀚廷出来。 可这么一听她才知道对方还有这么一条退路。 所以她立刻就进了院门,站在陈事阁门外与朱瀚廷遥遥相对。 “贱人!”朱瀚廷霍然起身,一拳重重击在了御案的几面上,将上面的东西给震的抖了好几下。 李欣毫不相让,逆光站在门口对他轻蔑定义:“狗皇帝。” 果然要面对面才有报复的感觉。这般看着朱瀚廷脸色铁青的样子,李欣觉得血液都要沸腾了。 跟在她身边的方城捧场大笑,大声赞道:“公主殿下骂得好!” 跪在地上的新卫朝臣还没来得及起身,便听后面这声催命的声音传了过来。他们顿时又急又怕,干脆就缩在地上一动不动,任由朱瀚廷跟李欣打嘴仗。 “你究竟想要怎样!”朱瀚廷微微镇定后问道:“想要朕降位称王?还是要一半的新卫城池?” 他直觉李欣不会杀他,要不然早动手了。还要留他到现在跟她对骂? “昨天晚上,你可是亲口答应,说可以等朕到今天早上再给你回复的!”朱瀚廷义正言辞的说道:“朕常听人说天舟人最是守信,可殿下这般做法却又叫朕不敢相信了。” 李欣想不到朱瀚廷死到临头了还有这般诡辩之才。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天舟人的确是守信之人。本宫自然也不例外。” 听李欣这么回答,在场的大臣起码有一半放下心来。还有另一半则依旧不相信对方是个妖女。他们认为只要自家皇帝奋力反抗,这么多金甲士又怎么会输给对方带来的几个少男少女? 朱瀚廷也是微微放下心,缓了缓脸色说道:“那便请殿下上座,朕没说不答应你的要求。只是你没有给朕一点时间考虑……” 他想着即便先答应下来又能怎么样呢。左右炸药的秘方他已经到手了,自己忍辱负重将其研究出来,然后窝在这北疆之地徐徐图之,伺机而动。未必没有雪耻的那一天。 可李欣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清澈的双眸直直盯着朱瀚廷,表情万分讽刺的说道:“虽说本宫是个守信之人,但那也要对方跟本宫一样不提前毁约才行。你昨日将本宫留宿光华阁,却在里面埋了炸药,外面围了士兵。” 她轻笑:“你是想要软禁本宫?还是说等本宫反抗了就炸死本宫?” 她的问题很犀利。朱瀚廷张口结舌也回答不出来。 原本松了一口气的朝臣又都紧张起来,更有人偷偷以眼神示意金甲士,让他们选择时机绝地反攻。 可是那些金甲士全跟没看到似的,毫不理会。 “给殿下安排了兵力。不过是以防万一。您身份尊贵,万一在朕的皇宫内出了事,朕就是有一千张嘴也交代不清。”朱瀚廷的态度完全软化:“至于那些炸药……大概是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偷窃之后藏在那里的……” 虽然十分牵强,但是总归编出了一条理由。 远洋队的人听了,全都露出了鄙夷的目光看着对方。 “真是个怂包!”公孙穆青低声骂道:“要是他直接对我们骂个天昏地暗的,我倒还有些佩服他……” 如今这般求饶的样子,跟他这一国之君的身份真是反差太大了。 新卫的大臣们听了也有些害臊。但是当你身处绝境之时,却又无比理解这种做法。 所以他们也只是以袖掩面。却不曾有人出来谏言。 “原来如此!”李欣恍然大悟:“那倒是本宫误会贵国的皇帝了。” 她矢口不提后来冷宫里发生的事情。 朱瀚廷也只当那事没发生过。 他只是捏紧了袖子里的炸药秘方。然后微微扯了个容笑出来反问李欣:“既然如此,那殿下可要与朕当场解除了这场误会?” 所有人都竖起耳朵仔细听李欣的回答。 李欣眼光闪了闪,望着他摇了摇头。斩钉截铁的说道:“不能。” 朱瀚廷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恍惚了半刻,左右看了看自己的手下,抬头又看了看对方的阵容,终于了然。 昨天晚上,就在自己还自认为有优势的情况下都没能达成的协定,今日形势逆转之下,对方还会看得上之前那些条件吗?! 易地而处,自己只会直接除了对方,吞并整个新卫吧。 想到这里,他脸色终于灰败下来,艰难的问道:“那你还要追加什么条件?” 第两百七十章地狱 李欣微微抬头,双眼紧紧锁住站在御案之后穿着龙袍的男人。 他双眼泛红,浮肿的眼袋现在年轻的脸庞上显得十分违和。他嘴唇微微发白,青色的胡渣聚集在下巴上,颓废而又疲惫。 “你要听本宫的条件吗?”李欣看着自己竟能将对方逼到这样的境地,又想起当年自己卑微伏在他脚下的愤恨,一时间只觉得世事颠倒、造化弄人。 她漠然道:“那便先将你的臣子交给本宫吧。” 那些跪地的人抖得更厉害。 朱瀚廷没有立刻同意,他只是问:“公主殿下要他们去干什么?” 他要是只想着活命,就不在乎这些人的生死了;可偏偏活命不够,他还想保住皇位,所以才没有在一开始就逃之夭夭。 某些程度上说,他也是被这些人给连累了。 “你说干什么?”李欣似笑非笑的望着对方,微微翘起的嘴角露出残酷的轻蔑:“这里面的有些人得罪了本宫在新卫的一些故交。为了给那些已故的老友一个交代,本宫今日特来取他们的性命以慰故友在天之灵。” 这句话很泛泛,除了那些手上干干净净从未做过亏心事的人,在场诸多臣子竟没几个松了口气的。 “皇上,臣等是无辜的。”众人见外面杀气冲天,便只有寄希望与朱瀚廷:“这些南蛮子就是要找理由杀了微臣啊……求皇上明鉴!” 李欣好整以暇的望着朱瀚廷,等着看他的表示。 朱瀚廷望了望跪地的臣子,又望了望李欣,突然有些恨对方为什么要让自己做这么一个选择。 他选择自己的性命,势必会教天下士子寒心,来日再要东山再起就不容易了。 可他要是选择违背李欣的意志,对方就会放过这些人吗? 既然结果一样是要取了这些人的性命,对方为何不杀个痛快,反而要自己来做个选择?! 真是好歹毒的心肠! 朱瀚廷咬牙说道:“朕的臣子一向奉公守法。绝不会做出违法乱纪的事情。若是有,他们早就自己抹了脖子保节去了。” 他停住看了看跪地的臣子,然后又对李欣苦口婆心的劝道:“公主殿下,您看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若是真有误会,咱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谈……” 朱瀚廷一语双关,既暗示那些得罪了对方的大臣速速自我了结,又委婉跟李欣解释了一下,希望对方给个缓和点的解决方式。 李欣皱了皱眉,没有立刻理会朱瀚廷。猫戏老鼠的把戏,她玩够了。 她转了头。对着远洋队的人轻声道:“你们自己进去找吧。谁是害你们灭族的仇人,现在就把他揪出来受死吧。”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周伯颜一行人早就在陈事阁门外就认准了自己要找的那个人,若不是尊重李欣,他们早就提着剑冲上去了。如今一听这话还有什么犹豫的。齐声应了一声“是”,而后便杀气腾腾的跨进了屋子。 满殿大臣再不愿束手就擒,站起身就要跑。 方城面无表情,喝了一声不许动又当场杀了几个人之后才将混乱的局面给控制住。 所有人都蹲下去缩在各个角落。 “不是所有人都会死。”周伯颜站在正厅中央指着地上的死尸大声说道:“但是你们只要不听吩咐,下场就跟这几个人一样!” 陈事阁内再无人敢大声说话。 朱瀚廷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被提溜上案板的鱼一样丝毫没有反抗的力量。他眼光朝着自己藏着炸药的地道望过去,却见自己的总管太监早已蹲在了那里瑟瑟发抖…… 他也要背叛自己?刚才那个时候他是要趁乱从地道逃生吗? 朱瀚廷心中大恸。悲愤的对着就要离开门口的李欣大叫:“如此残忍的行径,公主殿下难道不怕世人说您嗜杀吗?” “你都不怕。”李欣走到廊下台阶前,伸出手接住滴滴答答的落雨轻声说道:“本宫又何须在意。” 反正她不会执政治国,也没什么青史留名的抱负。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前世的仇恨。 她在乎什么,就算这洁净的雨水全被染红,她都不会在乎。 她现在只是等着张靖嘉过来,然后在他面前一刀了结了前世仇怨。 塔苏尔静静跟在她身边,像一尊雕像。 同处一条长廊下的方城却背对着他们,紧紧握着自己的晶石枪直直指着朱瀚廷。 朱瀚廷见李欣并不理会自己,心里对这个少女的提防又上了一层。他再一次看了看地道的入口,那里有一处机关。只要轻轻转一转那个花瓶…… 他又转头看了看面色凝重的方城。突然有些绝望的瘫坐在了椅子上。 远洋队的人左右筛选,不一会儿就将那些跟他们没有任何仇怨的人给赶了出来。 包括那个还拿着钥匙的总管太监。 这些还穿着朝服的臣子仿佛刚刚从鬼门关逃了一劫似的脸色青白不似常人,一进了走廊就又对李欣跪了下去。 眼前这个稚嫩美丽的少女简直比阎王还要凶残。他们都吓坏了。 “选择本宫或者朱瀚廷。”李欣望着他们淡淡说道:“好好考虑,这是生与死的选择。等里面杀完了,本宫就要你们的答案。” 等里面杀完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像跟人聊着天气一般平常。 那些人心脏扑通乱跳,背都没有挺立过就又深深弯了下去:“不考虑不考虑,臣等选择公主殿下!” 然后动作一致的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磕头不止。 竟然这么容易就屈服了?李欣微微讶异地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见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在不停的哆嗦,心里便有了答案:看来自己在他们心中比朱瀚廷还要残暴呢。 “既如此,那便站在一边等着吧。”她连丝微笑都欠奉,对这些新近投诚的人冷漠的吩咐着:“不想以后做噩梦的话,就别进去。” 众人这才觉得头顶一块大石安然被搬到了别处。他们恭敬的谢恩,然后安安静静排成一排贴着墙壁站着。 陈宣和则背靠大门旁边的柱子,一句话也不说。他不想进去,又不愿离开。 可是耳朵却敏锐的不断捕捉艾寥寥的声音。 进一步是地狱。退一步是天堂。如此差距,仅仅就是一道横亘在他门前的木质门槛。 “啊!求求你求求你!”被抓住的师老国公趴在地上不住哀求:“女侠,我不认识你,你找错人了啊!” 艾寥寥紧握了手中长剑,干涸了一年的眼眶终于湿润。她冷笑:“师爷爷真是健忘。您忘了镇北大将军府艾家了?我是寥寥啊……” 师老爷子听到艾府两个字身子便僵掉了。 他抬起头望去,终于从眼前这个少女熟悉的五官中找到了过去的记忆。他心里的希望一落,顿时便绝望的大哭起来:“寥寥!寥寥!你爹爹死的好惨好冤枉啊……师爷爷那时候百般托人找关系,都未能救出你爹爹……师爷爷真是没用啊……” 他来不及去想这艾府的女儿为什么没死还跟了李欣,他只知道自己今日凶多吉少,求生的本能让他不管有没有破绽当场便掩饰起当年的真相。好借机求得艾寥寥的原谅。 “别装了!”艾寥寥厌恶非常,在周遭一片鬼哭狼嚎的求饶声里讥讽的说道:“你百般托人找关系?找关系给你的奏折联名上报吗?艾家是怎么得罪你了,你非要赶尽杀绝?” 她看着其他人也是或多或少的在仇人面前控诉着对方的罪行,却没见这些人有丝毫的悔意。 再低头。便见师国公脸上也是惊恐交加,不停的为自己辩解,却没提半句道歉的话。 “你现在是不是恨自己没买通官差斩草除根?”她不想再给对方考虑的机会,抬起刀就要落下去:“记住,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不——” 师老国公连最后一句话都没说完整。便身首异处。 艾寥寥只在热血飞溅的那一刻僵立了片刻,过了一会儿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亲手为父母报了仇。她也不管自己身上脏兮兮的难受了,蹲下身抱着膝盖便呜呜哭泣。 她哭的悲痛欲绝,仿佛要将这一年多的所有眼泪全部倾泻流出。仿佛死在她面前的不是她的仇人而是她的至亲,仿佛她都不会笑了…… “好了……” 不知多久,在一片嘈杂声里那个干净的声音又在她耳畔响起:“你终于报了仇,要不要出去洗一洗?” 艾寥寥抬头,见到陈宣和紧张的站在自己面前,与周遭的疯狂杀戮格格不入。 他朝自己伸了手,就像以往一样。 “你不嫌弃我是个杀人狂?”艾寥寥低声问:“不嫌弃我手脏?” 陈宣和淡如水洗的五官微微纠结,白皙的脸上青气缭绕:“手脏了就出去洗干净……我……不能呆在这里。我要……吐了……” 没有晚风的吹散。没有烈火的吞噬,也没有雨水的冲刷。陈事阁内的血腥气味浓烈无比,陈宣和一进来就忍不住想吐…… 等了这么久真是极限。 艾寥寥见状忙借助他手上的拉力站起身。然后跟在陈宣和身后往外走。 四周始终充斥着怒斥声跟惨叫声,人们在折磨与反折磨里宣泄仇恨,将这片方寸之地搅成了地狱。 她跟在前面那个人的身后踏出门槛,冷冽而湿润的空气一下子冲淡了肺里的浊气。 “这里洗洗。”陈宣和拉着她走的远远的用帕子接屋顶上低落的雨水,然后一点点擦拭她脸上的血迹。 李欣站在走廊的另一端眺望远方,见到他们出来一句话都没说。 良久之后方城转头,用甚少露出的严肃神情说道:“殿下,全都结束了。” 第两百七十一章殊死 李欣回头,是呢,都结束了。 因为那些恼人的惨叫声全都消失了,陈事阁里面寂静的令人发憷。 “你在外面等先生过来。”李欣慢慢走到方城身边,抽出他腰间的大刀握在手里:“他们都结束了,本宫才刚刚开始。” 如果张靖嘉赶不过来,那便让她自己一人了结了那段过去吧。这是上天选定的时辰,天命所归。 方城直到李欣跨进了门槛才反应过来。他摸了摸空空的刀鞘,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虽然中意晶石枪,但是从小就带在身边的砍刀却从不离身。 “师父,等等!”他拉住随李欣进屋的塔苏尔,迟钝的说道:“好好保护殿下。” 塔苏尔没什么特殊的表情,但还是很给面子的应了他一声。 方城这才松开对方的衣袖,然后不时朝着远方眺望。 有塔苏尔在里面,他丝毫不担心李欣的安危。 的确,塔苏尔寸步不离李欣左右,当李欣跨进陈事阁时,还因为遍地的鲜血而微微停顿。 但是他却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陈事阁内,朱瀚廷那一方只剩下了十几个金甲士。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大致数数可能有十几具:有些是一刀致命,有些以一己之力坑害无数家族的人却死状惨烈。 “你满意了。”朱瀚廷瘫坐在龙椅上,双目无神。他盯着李欣的眼睛没有了刚才的愤怒,只剩下无尽的悔意。 假如他从未对天舟开战,只安安稳稳当个皇帝;假如他一开始就悄悄杀了这个女人拿到秘方;又或者刚才他不要贪恋什么皇位,而是在拿了炸药的秘方之后就立刻逃脱…… 假如太多了。 可只要以上任何一个假如成立,那么他朱瀚廷今日就不会被一个贱丫头捏在手心而无力反抗。 “不满意。”李欣的白色丝履蹭了些鲜血。垂在鞋面上的浅色裙边也扫到些污迹。但是她丝毫不介意,找了个看着还算干净的座位便坐了下来,将那把砍刀支在地上,双手撑在刀柄上对朱瀚廷道:“本宫的目的不在于此。” 李欣一坐定,远洋队就迅速包拢了过去。这些人手上沾染的鲜血还带着死亡者的温度,冷冰冰的眼神盯着坐在龙椅上的朱瀚廷时带着*裸报复的*。 陈榆微微一招手,也将所有金甲士都聚拢围在了朱瀚廷面前。 “你还想干什么?带着这些新卫的背叛者来看朕的笑话?!”朱瀚廷厌恶的望着对方和她身后的那群人,眼中充满了讽刺与不屑:“他们能背叛新卫背叛朕,自然也会背叛你。你好好看看。说不定朕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 刚才这些人临终前的一番斥骂,终于让朱瀚廷知晓了这些少男少女的身份。虽然不知道李欣是怎么招揽到这些人并教了他们这么多本事的,但是很显然她最大限度的利用了这些人对新卫的仇恨。 真是可恶! 远洋队微微骚动,他们身上还带着刚刚杀过人的激动,最容易被人煽动情绪。 李欣微微抬手便安抚了他们。 “朱瀚廷,你与他们有灭族之仇,本宫与他们却有再造之恩。”她放下手掌淡淡说道:“君子有仇必报有恩必偿。对于他们。本宫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对着远洋队的人微微一笑,然后又面向朱瀚廷说道:“本宫要感谢你啊!要不是你心狠手辣将这么多国之栋梁弃如敝履,本宫的父皇又怎么会有机会展示仁义,感召他们另投明主?” 李欣话里话外的维护让周伯颜等人立刻就消了气。 他们齐声道:“殿下所言极是!” 朱瀚廷看了看自己身边的金甲士,底气稍稍上来。 “朕有今日之耻并非当日心狠手辣,而是太过仁慈了。”他低声咒骂:“若是当年斩草除根……” 李欣冷笑,她暂时没有对朱瀚廷的莫名感慨表达什么意见,只是抬头问陈榆几人:“你们几个怎么想?若是你们现在丢了刀离开这里,本宫还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 她的提议就是在抽朱瀚廷的耳光。对方听了不由拍着桌子怒骂道:“贱人!你想要置朕与死地!” 她清澈的眼眸像泉水一般明润,定定望着朱瀚廷点头说:“是。本宫带着这把刀进来,就是要亲手宰了你。” 陈榆微微愣神,片刻之后护在朱瀚廷身边大喊:“护驾护驾!” 但是受了李欣的影响,陈榆的命令只指挥了一小队人。 叮叮当当的,金甲士有好几人扔了兵器自动走了出去。 这样被当面背叛,朱瀚廷气的面容都扭曲了。 “周伯颜。他们几个既然想要给朱瀚廷陪葬,你们就送他们一程吧。当心留着那狗皇帝的性命,本宫要亲自收拾他。”李欣对周伯颜几人吩咐道。 见一队人跟饿狼扑食似的涌向了陈榆几人,她有些可惜的摇了摇头说道:“虽然本宫也很欣赏你们的气节,但是跟着昏君,你们就是助纣为虐了。” 朱瀚廷直到现在才确定李欣是真的要结果他的性命。他看着陈榆几个跟远洋队那么多人激烈对抗,飞溅的血液不时喷洒在他的脸上,一股骇人的绝望便从头贯穿到脚。 这不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却是他第一次赶到这么害怕。一个个希望在自己面前被掐灭,朱瀚廷只觉得自己的神经快要奔溃了。 突然他眼前一亮。赫然发现塔苏尔一直指着自己的手放了下去。 是呢?挡在自己面前的不仅有陈榆,也有对方的人马。那侍卫要是出手,势必会殃及自己人。 不得不说,朱瀚廷脑子转的很快。尤其是在这样的生死关头,他的行动比他的思想还要快。 李欣原本就一直盯着朱瀚廷,此时见他不停往后退。身子一转竟然将原本置在博古架上的花瓶转动开了。 “狗皇帝,哪里逃!”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举起手上长刀就将那花瓶砍得粉碎。 朱瀚廷大惊,他原本就没有钥匙,躲进地道也不过是一时情急。可李欣这般做法分明是连这最后一点藏身之地也不愿给他留! “为什么?”他倒退几步,难以置信的朝着李欣大吼道:“你明知留着朕的性命比杀了朕更合适,却为什么不肯放过朕?!” 如果杀了朱瀚廷,新卫境内各路王侯只怕要揭竿四起。留着朱瀚廷的性命,将他做成个提线木偶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李欣回头,看到陈榆几人早早落败身死,便让远洋队带着那些投降的金甲士出去。等到室内只剩下了她、塔苏尔及朱瀚廷三个人时,这才淡淡的开口回答他道:“本宫不留着你的性命也没问题的。” 她望着对方反复摩挲着自己的刀柄:“等你一死,本宫就收复新卫,让尔朱氏称王。” 朱瀚廷又离李欣远了点。他不得不承认对方这样做的确比留着自己的性命更妙。毕竟尔朱氏是有求与李欣,而自己跟她却已是隔了血海深仇。 “呵呵……没什么好说的了,成王败寇罢了。”朱瀚廷后悔过早的将炸药运到了秘道之内,要不然现在跟对方来个玉石俱焚也是好的。 他看着那个一直指着自己的枪口失笑一声,干脆便闭上眼说道:“你不就是想要朕的性命吗?那就痛快点,来吧。” 这一世他输得彻底,下一世定要回来活个痛快! “呵呵,这个倒不急。本宫还有一笔私仇没跟你说清楚呢。”她不疾不徐的开口说道:“你刚才有句话说斩草要除根。可你大概不知,本宫正是你当年除了根的那人。因为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本宫虽死尤生,阎王爷都不肯收!朱瀚廷,我可是被你害死过一次又回来复仇的冤魂呢。你,惊讶吗?” 这话说的诡异又惊悚,朱瀚廷岂止惊讶,他简直是像看疯子似的看着她,就连塔苏尔都有些担忧的将犹疑的目光看了过来。 可是他不能分心,短暂犹豫后,晶石枪仍旧是牢牢锁定着朱瀚廷。 不过在心里,塔苏尔却是有些怀疑自己的新卫话学的时间太短,理解能力都不太够了。 “朱瀚廷,本宫这里有崔文槿的记忆。”李欣不管塔苏尔是如何震惊,她自己只管一直盯着朱瀚廷,还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本宫会说新卫的语言,看到去天舟出使的安少莲就记得他当年做过的那些龌龊事。当然不止是他的,还有师国公府,郑国公府,洛府,太皇太后……以及你。” 朱瀚廷都惊呆了。李欣每说一句话,就会拖着那把大刀朝着自己靠近一步。她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是从地狱里爬回来跟自己复仇的冤魂,从头到脚带着深重的怨恨跟仇视,锁定自己后就像锁定了猎物的毒蛇,叫被盯着的那一方头皮发麻,精神奔溃。 “你这贱人……竟然没死……”他深切记得自己是如何折磨过崔文槿的,那段记忆经常被他拿出来回味跟炫耀。曾几何时,他一直认为那是他生命的转折点,是他摧毁周王府及魏王府的最后一次胜利。 可今日他才被告知,那就是他噩梦的开始? “滚开!”他拿起身边的东西就朝着李欣砸过去。 “唔……”李欣不慎还真中了一招。 她觉得额头微微疼痛,摸了摸,居然还出了血。 再往地上一看,砸中自己的竟是一尊缺了角的玉玺。 第两百七十二章了结 塔苏尔大急,急走几步上前就甩了朱瀚廷两个耳光,然后固定住对方,不让他有机会再拿到任何东西伤到李欣。 “狗奴才!你好大的胆子!你居然敢打朕!”朱瀚廷恨恨瞪着塔苏尔,堂堂一国之君,被一个敌国的狗奴才给赏了耳光,这比让李欣拿着刀杀了他还要耻辱:“滚开!放开朕!” 塔苏尔却不理他,微微加重了手上力道,然后望着李欣担忧的问道:“殿下……您没事吧?” 李欣摇头说没事。 她用手指揩去额头血迹,然后弯腰捡起那枚玉玺放在手里看了看,笑着说道:“能被这传国玉玺砸一下,也算是本宫荣幸。” 新卫一直嘲笑天舟的皇帝是白板皇帝,如今这枚玉玺到手,任凭后人再如何说,都没有人能讽刺她的父皇。 心情大好的李欣将玉玺收入囊中,再抬头时脸上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跟不停破口大骂的朱瀚廷反差强烈。 “贱人……荡妇……南蛮狗……咳……”他不停变换着骂人的词语,直到李欣上前往他口里丢了颗药丸,呛得朱瀚廷差点窒息。 “喏,给你吃一颗口蜜腹剑。”李欣站在对方身前居高临下的说道:“这东西尝起来时,味道都是很好的……” 塔苏尔将朱瀚廷双手反剪在后,迫使其对着李欣深深的弯下腰去。他用力咳嗽了两下,却没能将那药丸咳出来。 “妖女!你给朕吃的什么东西!”朱瀚廷瞪视着李欣怒骂道:“你就不怕朕死后变成厉鬼找你报仇吗?!” 既然崔文槿都可以死后重生,他朱瀚廷又怎么甘心就这样一命呜呼! “哦……你这是在提醒本宫要斩草除根吗?”李欣却突然大笑:“哈哈,放心吧,本宫给你吃的这个药丸呢正好可以收了你的魂魄。叫你永世不得超生……” 朱瀚廷微微打了个激灵。他分不清李欣说的是真是假,因为这句话跟前面那些话没什么两样,都是匪夷所思又似乎合情合理。 他此刻宁可相信李欣说的全是假的:“你这妖女坏事做尽,杀人如麻,当心遭天谴!” 李欣却恶狠狠回道:“若是能拉上你陪葬,本宫便是遭天谴也愿意!” 两人互相对立,片刻的沉默中便听到屋子里有脚步声哒哒响起。 “不行。”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李欣兴奋的回过头,果然是他!那个被她期盼了多时的人,他终于回来了! “欣儿。有我在,这个世上还没有人能动你分毫。”张靖嘉一声湿漉漉的行装,袍脚上还滴着水。他朝着她稳步走来,浑身散发着炼狱般的阴森寒气,跟他天人一般的面孔背道相驰:“上天也不行!” 李欣只觉得浑身一阵轻松,一个人的时候还坚强的要命,他一来。这样的坚强倾刻就崩塌了。 她抬头去追逐他的目光,觉得两颊*辣一片似乎烧起来一般:“你终于来了……我都不想等你了。” 张靖嘉也松了口气,他上前爱怜的抚摸着她的乌发,将心中肆意喷发的亲密*死死压制下去,低低说道:“只要你没事,不等我也没关系。” 他只怕她会发病,会承受不住情绪的爆发而走火入魔,因此才会要求对方一定要等自己回来。 但是刚才一进门,他就发现自己看轻了李欣。 她那么平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即使你不等我,”张靖嘉微笑着说道:“我也会追上你。” 都被他缠上了,就是逃也逃不掉了。 “你去换件干净的衣服吧。”毕竟还有旁人在场,李欣只觉得十分不自在,催促张靖嘉出去:“知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这里不用你留着。” 可张靖嘉却只是笑吟吟望着她一动不动。 朱瀚廷原本想骂一句狗男女,却奈何突然觉得腹痛不已。他顾不上动作太大会遭到塔苏尔凌虐。双腿一软便弯着腰跌坐在地,累及些微走神的塔苏尔也差点跌了一跤,双手一松便放开了朱瀚廷。 “好痛!”朱瀚廷解放的双手按在自己的腹部,缩在地上蠕动爬行——他这般样子便是四岁孩童都比不过,朱瀚廷的最后一点威胁都解除了。 “你给他吃了药?”张靖嘉问道:“不是打算亲手了结了他的性命吗?” 李欣点了点头,挥手让塔苏尔退下,然后轻声道:“是啊,是要亲手了结的,但是还没到时候,再等等……” 张靖嘉便与她并肩看朱瀚廷疼的缩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我进来的时候,周世源已经进入外城了。”他趁机将外面的情况告诉李欣:“他一并插了尔朱氏的旗帜,又让尔朱氏的人与他齐头并进,城中百姓还真有不少出来迎接的。” 真不知道是朱瀚廷太过暴虐还是说尔朱氏声望太高。 “这些自然要感谢潘井年。”李欣淡淡说道:“周世源的军队算得上是锦衣夜行,就算本地乡绅大员有心要亲近尔朱氏,消息也不会这么灵通。” 潘井年别的不行。做做表面文章还是很在行的。 “原先担心会动乱的那些城镇也预先被拿了下来。”张靖嘉看到他们说这些消息的时候,朱瀚廷似乎显得更加难受,他索性就和李欣站在原地聊了起来:“虽说都是朱家的旁系,但是处理的不干净,终究会有大患。” 可他哪里知道朱瀚廷根本不是对他说话的内容有感觉。他只是疼的越来越厉害快受不了了。 朱瀚廷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觉得自己的肚子里仿佛有一万只蚂蚁在齐齐啃噬,又好像有一只手在里面不停的搅动。 李欣一边看着他,一边漫不经心的回应张靖嘉:“那也不一定。总要留几个活命的跑出去的。北地不乱,尔朱氏岂不是可以专心对付潘井年?” 她玩笑道:“潘井年也一把年纪了。膝下又没个儿子,还能撑几年。咱们要是不找几个刺头时常骚扰一下尔朱氏,潘井年老是被烦只会死的更快。” 因为是阴雨天气,陈事阁内还点着灯火。李欣一边说话一边将方城的大刀横立在自己面前用帕子仔细擦拭。她擦的仔细又明亮,雪白的刀刃闪耀着跳跃的火光,微微动一动仿佛都能刺瞎人的双眼。 朱瀚廷似有所感。他不仅没有害怕,反而十分期望。 “求你……快点……”他朝着李欣的方向挪动身子,将帝王的尊严丢弃不顾:“快点杀了我!” 他相信即便是再严酷的刑罚都不可能让人这样不断的忍受折磨。 活着是一种痛苦,死了才是解脱。 “你看。是你求着我杀了你的。”李欣甚至都没有再看张靖嘉一眼。她仿佛感受到了前世那些枉死之人召唤,只觉得此刻正是送朱瀚廷去死的良机。 “是是……是我求着你的……”朱瀚廷跪地大哭:“我求求你……求求你杀了我吧……” “这样卑微的乞求,你觉得还能唤醒你那不甘的灵魂吗?”她嘲讽的望了朱瀚廷最后一眼,然后一刀挥下。 她一直认为是自己的怨气和不甘引动了天地之力,才使她有了重生的机会。如今易地而处,李欣自然不愿意朱瀚廷再跟自己一样能重新“活”过来。 他说的对,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温热的血液喷射开来。李欣的眼睛却没有眨一下,将这一幕完整的摄入脑海。 “当初他杀我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吧……”她抬起头茫然的对张靖嘉说道:“就好像碾死一只蚂蚁一般。” 最初的最初,自己设想的复仇之路艰辛又危险。可是当她真正强大以后才发现,原本占据她所有重心的复仇变得没那么重要了,不是不要复仇,而是事情变得那么简单,她失去了最初的急迫。 如果你知道对方只是一只蚂蚁,你就不会在乎是现在捏死它又或者是过两天再捏死它。 “你不是蚂蚁……”张靖嘉上前接过她手里的刀子扔在一边,然后轻轻拉着她的手带着她走到一边:“以前不是。现在更不是。” 你以前是幼狮,张牙舞爪却没有捕猎的技能;现在幼狮长大了,自然更加强大。从前对一只野兔都无可奈何,现在的敌人却只能是猛虎了。 张靖嘉慢慢将其带出屋子,方城小跑上来迎接。 头一偏,自己最宝贝的砍刀不见了。 “公主殿下!属下那把刀哪去了?”他不是客气的人,这一嗓子吼出来倒将原本还有些怔愣的李欣给喊醒了。 张靖嘉不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冷冰冰的说道:“在里面呢,你自己去捡。” 远洋队的人猜测朱瀚廷已经死了,便呼啦一下子涌上来,跟着方城就踏进了陈事阁。 满地的尸首和血迹是他们之前战斗留下的痕迹。往前再走,御案之后一双绣着龙纹的靴子露出了一只。 方城在御案旁的地上捡了自己的砍刀,将上面的血迹擦在了旁边死尸的衣服上。他对朱瀚廷的死不像远洋队那样感兴趣,所以他刚一让开,立刻就有人占了他的位置上前查看。 朱瀚廷果然死了,而且是死的不能再死了。李欣那一刀几乎是削掉了他整个脑袋。 众人见到此番情景也不知是悲还是喜。 狗皇帝是死了,却没有死在自己手上。 “啊!” 不知道是谁带头。往朱瀚廷残破的身躯上刺了一剑。 尸体微微一动,却不再有血液喷出。 很快,又有人刺了第二剑、第三剑…… 人群渐渐狂热,众人周而复始的凌虐着这个九五之尊的尸身,以至于周世源进来时都不敢相信那就是朱瀚廷。(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两百七十三章结局一 周世源占领了整个姜桐,新卫彻底沦落为天舟的属地。 皇宫被毁,尔朱氏的族人站在烧焦的宫墙前沉默了一会儿,回头便笑容满面跟着李欣去了周王府。 “三少爷觉得此处如何?”李欣宴请尔朱氏家族的战神尔*恬,开诚布公的说道:“倘若三少爷还看的上,本宫回天舟后就奏请父皇将此处宅院赐予尔朱家开府。” 尔*恬二十岁不到,人还很年轻,处事却极为内敛。闻听李欣所言立刻便放了杯子,恭敬叩首拜谢。 李欣十分满意,为尔*恬介绍潘起井年:“三少爷,这位是潘先生。此次三少爷与周将军能顺利进入姜桐,多亏了潘先生不辞劳苦连日奔波。” 她适时的停顿,尔*恬便十分有眼色的端起酒杯给潘井年敬酒。 一来二去,两人便仿佛莫逆之交般热络起来。 因为这场宴饮还有原先在新卫朝中为官的臣子,李欣并没有挑明潘井年以后的身份。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李欣对潘井年十分器重,于是宴席上三不五时就有人要敬潘井年一杯。 这其中竟也有郑国公安老爷子的身影。 他跟潘井年的关系原本就不错,如今这般境况,他更是巴结不停。 可是来来回回的小厮不停在他身边传消息,让他烦不胜烦。 “郑国公家里是不是有事?”李欣早早就得了消息,但依旧装作不知开口询问道:“本宫早几日听闻府上的世子夫人怀了身孕,此事可当真?” 李欣此言一出,所有知情的不知情的都瞪大了眼睛朝着郑国公看了过去。 那位世子夫人,不就是秽乱的洛清城么。她竟然怀孕了? 师家的宴会在场有一半人是参加了的。这些人听闻洛清城怀孕了,免不了就要猜那孩子的父亲是谁…… 郑国公老脸一红,站起身低声回道:“公主大概是搞错了……怀孕的那个不是儿媳,只是犬子身边的一个贵妾罢了……” 李欣便似信非信的“哦”了一声,然后就再没过问过此事。 郑国公汗津津坐下来,潘井年立刻低声呵斥他道:“老哥哥,不是老弟要说你……现在那昏君都去啦,你怎么还不替少莲整治整治后院!是不是非要那女人闹得满城皆知,你再动手?” 洛清城的确怀孕了。潘井年便是消息再不灵通也能从李欣的表情里猜出来。 “依老弟看,你今天这宴会就别参加了。”他瞅着李欣的态度分明是极不待见郑国公府的人,便诚心劝道:“你是真看不出还是假看不出来?公主殿下啊,她就不待见少莲屋里的人!” 郑国公怎么会看不出呢。他原本以为李欣只是因为陈兰给陈宣和下毒那事记恨着他们罢了。今天再看,这公主殿下对那荡妇竟也很是厌恶。 是呢,有几个好人家的女儿会对那荡妇有好印象的。他们郑国公府可真是被那贱人坑惨了。 郑国公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潘井年说得对。他恭敬的拜别了李欣。而后便带着小厮匆匆往府里赶。 连着下了几天雨,今日终于放晴。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顿时又恢复了往日的喧嚣。 郑国公掀起帘子看了一会儿,见到街面上今日出去“拾荒”的人更多了——三天前周世源将陈事阁炸成了平地,然后便从皇宫废墟那撤了兵。尔朱氏还未就藩,因此那一块竟成了无主之地,谁也不去理会。京城的百姓围在外面晃了好久,胆子越来越大,最后竟跑进皇宫里面刨起砖土找起东西来。 这些人很容易辨识,只要瞧着那些灰头土脸又一脸兴奋的背个大包袱的。铁定是去皇宫“拾荒”了。 郑国公哀声叹了口气,将帘子一放,复又头疼起儿子的事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停下。郑国公还是觉得一头乱麻,便想着先去看看儿子有没有什么主意。 他是临时决定回来的,便没有通知人出来迎接。随身伺候的小厮跟管家见了便跟着给他开路,听说安少莲在书房用功。老爷子欣慰之余便决定亲自去看一看。 可是这一路走来竟然连一个丫鬟都没碰见,偌大的国公府竟跟没住过人似的寂静的令人生疑。 老爷子正奇怪呢,便听到前面有喧哗声传来。 他听到洛清城大声喊着:“安少莲你个乌龟王八孙子!被自己的侍卫带了绿帽子都不知道,还竟想着替人家养儿子!” 郑国公一听就愣了,他赶紧加快了脚步朝着书房走去。 “都聚在这里干什么!没看到国公爷来了!” 老管家在人群后头吼了一声,然后便听里面洛清城哭天抢地的呼救:“国公爷回来了!国公爷救命啊!有人要杀了你孙子……” “贱妇!” 各种怒骂和争吵传入耳中,老国公大喝一声:“放肆!” 围观的丫鬟小厮纷纷退开,郑国公进到书房的院子里一看,只见院子里的甬道上陈兰正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鲜红的血迹流了一地…… 这显然是孩子流掉了…… “少莲!孩子!”郑国公着急上火。差点晕过去:“你这孽子怎么不叫大夫!” 果然是有人要杀了自己的孙子! 安少莲却厌恶的瞥了地上的陈兰一眼,然后对着着急安排下人去找大夫的郑国公吼道:“找什么大夫!这贱人肚子里的孩子又不是我的!” 郑国公身子一歪,被老管家连忙扶住。 “你说什么……”他顾不上丢人现眼,指着安少莲道:“你再说一遍!” 郑国公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孙子不是儿子的,那是谁的? 坐在地上捂着肚子的洛清城朝着被侍卫们绑了扔在一边的梁天挪了挪嘴。嘲讽的说道:“爹……这贱人肚子里的孩子是这个侍卫的。刚才这贱人被夫君撞破了奸情。这个侍卫就是奸夫哈哈……” 洛清城从师家出来后,就发现自己再不用装贤良淑德了。反正她现在名声差,也就不在乎更差一点。她现在是有什么说什么,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倒是比之前活的更加自在。 她瞧瞧老国公的脸色,又转头去看躺在地上的陈兰,鼻子一哼轻蔑的笑了一声:“哎呦,夫君平日怎么说的,咱们兰妹妹啊品性高洁如深谷幽兰……哈哈。一株偷人的幽兰,我可要笑死了。” 这下郑国公府可不是她一个人要背这荡妇的骂名了。 郑国公还是不能相信,他阴鸷的双眸紧紧盯住了洛清城,然后问道:“是不是你这贱人下的手?” 莫非是这贱人嫉妒陈兰,所以才私下动了手?他也是在大宅院成长起来的,心里十分清楚这些妇人有时候比男人还恶毒。 洛清城撇撇嘴,无所谓的说道:“爹爹这话儿媳就不明白了。明明是夫君自个儿查明的真相。怎么到你嘴里就成儿媳给害的了?难不成儿媳还能拾掇人通奸……” “是……就是你陷害我……”还没等洛清城说完,地上原本被认为没了气的陈兰竟然幽幽回过魂来。她不看别人,只是艰难的转了头,对着郑国公道:“国公爷……兰儿是被人陷害的……不信你问梁天……我们都中了迷香……” 陈兰此刻能深切感受到生命力的流逝,她觉得身子发冷,可是她不甘心就这么死去。如果刚才不是洛清城带了丫鬟狠狠撞了自己一下,她陈兰绝不会这么被动的任由安少莲处置。 这两人都是她的仇人! 郑国公看了看安少莲,见对方也是有些犹疑,便觉得此事有异。 他便走到那梁天身边。解了绑在他嘴上的东西问道:“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天看了看陈兰,见到对方艰难的点了点头,他才道:“国公爷,属下是冤枉的……” 他不会撒谎,便顺着陈兰编造的理由往下说:“我中了迷香晕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 老国公环顾四周。围观的奴才早早被驱散了出去。可是那些流言蜚语也早早就传开了,再要补救都显得格外艰难。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想等大夫过来看还有没有转机,只要孙子还在,名声上不好听也就算了。 可令他失望的是,那大夫只看了一眼就让人准备后事了。 安少莲心里一痛,无限后悔的跌坐在地:即便当时看到陈兰跟梁天躺在一起,他也该为了对方肚子里的孩子而忍下来的啊! “一尸两命!”郑国公望着洛清城大怒:“洛氏!老夫今日不结果了你,如何对得起安家的列祖列宗!” 洛清城却丝毫不害怕,她抬着头扶着腰。对着郑国公大声道:“你们非要听这贱人诬陷我,我也没办法!可是老国公你可想好了!夫君他再不能生,那媳妇肚子里这个就是夫君最后一个孩子了。” 即便不是,将来去母留子,将孩子从小带在身边养大也行啊。 郑国公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洛清城的表述。 “好!”他咬牙切齿的说道:“姑且就再留你十个月!” 洛清城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得意洋洋的出了院门。 安少莲不忍直视陈兰,落荒而逃。 老国公对着躺在地上的陈兰也是哀声叹了口气。然后便对管家道:“找口薄棺葬了。梁天么……就也随她一起去了吧。” 即便你是冤枉的,偷了主子的人还能活命么。 老管家手里拿了根绳子,万分同情的望着梁天低声说道:“不是老管家不帮你啊,实在是主子有命,咱们做奴才的不能不做啊。” 说完,他就要将绳子往梁天的脖子上套。 可是片刻之后,这绳索就套在了他的脖颈上。 梁天结果了老管家的性命后就扑到陈兰面前,却也只来得及听她说了最后一句:“杀了那两人……替我跟孩子报仇……” 他泣不成声,拼命点头,然后抱起陈兰的尸身匆匆逃出了国公府。 半年后,安少莲吊死在了陈兰曾经住过的院子里。 而大着肚子的洛清城被侍卫百般保护,却还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失踪不见,又过了几日,才被人从郑国公府后院的破井里给吊了出来。 ps: 今天出结局,下个月陆续番外 第两百七十四章结局二 承平二年初春,姜桐西山的深谷里,张靖嘉带着李欣踩着冰冻的土地嘎吱嘎吱地朝着李世慧生前待过的那个山洞走去。 其实张靖嘉早就说要带她来这里看一看的,但是还没等她做好准备,陈文慧就让人传来八百里加急书信,说李涵槿生了重病,要见她最后一面。 等李欣日夜不停的乘船换马来到皇宫里时,才发现李涵槿精神饱满的逗着佑菱走路! 她气坏了,可李涵槿却委屈的说:“父皇想你了都不行吗?你现在心野了,若朕不说自己快不行了,你能舍得回来吗?” 将李欣堵得一句话都回不出。 于是拖来拖去,就拖到了年后。 “阿娘留下的只是她的骸骨。”在进山洞的路上,李欣一直这样安慰自己:“其实她的灵魂早就去了她想要去的地方。” 跟来的侍卫们将砍伐出通道的梨树林围成了一圈,然后目送李欣二人进了洞口。 “咦?难不成里面还有人?”张靖嘉弯腰进到通道里,看到从里面散发出的淡淡火光。他警惕心顿起,低声说了一句“小心”,然后便将李欣护在自己身后,拔出晶石枪慢慢朝里面摸过去。 这洞穴冬暖夏凉,上次进来时觉得清爽宜人,如今再摸这岩壁竟然温温的透着暖意。张靖嘉与李欣贴着狭长的通道走了好一会儿,身上都薄薄出了一层汗。在临近了李世慧住过的“房间”时,他们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慢慢探出头准备看一看里面究竟是谁。 “别猫在那了。” 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带着些疲惫和无力:“大名鼎鼎的千红山庄庄主还有长公主殿下……在下海澜山庄副庄主戴秋然。” 对方识破了自己,又报上了自己的名号。显然没什么恶意。张靖嘉握住李欣的手轻轻捏了下,然后两人便大大方方从石道里走了出来。 “你是怎么认出我们的?”李欣毫不客气的问道。 四面岩壁上擦满了烧的正旺的火把,温热的泉水还散发着热气。她的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周围的景致,想象着阿娘当年在此居住的场景。 “两位拐走了海澜山庄好几个弟子,”戴秋然幽幽道:“你们二位的画像,现在海澜山庄的师傅们人手一份!” 李欣与张靖嘉相顾无言,没想到他们在海澜山庄竟然这么“有名”。 “他们愿意跟着远洋队出海长见识,我们又没逼着他们走。” 李欣这话说来有些心虚。远洋队每次起航去寻找“新世界”时,都有意无意选择从新卫这边的港口募人。而公孙穆青又跟远洋队的人熟悉。几次一宣扬,便将海澜山庄名师下的高徒煽动的离庄出走了…… 张靖嘉见李欣一副底气不足的样子,就主动上前跟戴秋然客气道:“不知戴庄主在此,晚辈失礼了……戴庄主放心,贵庄的弟子在外游学也是为了增长见识学本事,等过几年他们学成归来还不是要承欢在他们师傅的膝下……” 海澜山庄光棍多,那些师傅鲜少成家。对徒弟看中最主要还是指望着他们能给自己养老。 戴秋然见这少年以晚辈自居,而身份却又比自己贵重许多,不由从心底便对他产生了很多好感。 “张先生客气了。您与公主剿灭了姜桐城外最大的山贼窝,为百姓清除了匪患,实在是厥功至伟,在下惭愧!” 戴秋然穿了一身蓝白的长袍,面色白皙,风采卓然,乍一看跟张靖嘉就好似兄弟一般。 两人相互客气了一会儿。李欣便丢开他们一间房一间房的慢慢走着,一点点看着,哪怕是石壁上那些她看不懂的文字,她都依着顺序抚摸了一遍。 “你能把它们读一遍给我听吗?” 李欣在那一面写满了文字的石壁前停下,深红色的斗篷随着她展开的双臂而散开,像一朵盛放了娇艳玫瑰。 她指着墙壁上的文字回头对张靖嘉说道:“从头到尾的读一遍……” “张先生能看懂这些字?”戴秋然闻言激动起来,他一把抓住张靖嘉的衣袖。迫切的追问着:“你真的能看懂这些字吗?!” 张靖嘉微笑着点了点头,不着痕迹的抽出自己的胳膊往李欣身边走了几步,客气的说道:“戴庄主若是有兴趣也可以听一听。” 李欣不满。 她不愿意自己母亲的东西要讲给一个外人听。她有些后悔起自己的举动,皱了皱眉正要反对,却听张靖嘉低声说道:“这里原本就提到了戴庄主,光华公主与他曾是至交好友。” 至交好友? 李欣这才细细注意起戴秋然来,她见对方风姿卓尔不群,便仔细回想了一会儿,却没从小时候的记忆力想起过对方。 她那时候到底太小,阿娘的事情哪里都记得。 “我从左到右读给你们听……” 张靖嘉站在石壁面前。像个教书先生似的侃侃而谈。李欣在一旁默然战立,戴秋然则安静坐着,三人时而沉默、时而欢愉,心情随着那石壁上的文字不断起伏。 但总体来说,他们还是愉快的。因为李世慧是一个十分乐观开朗的人,哪怕是很伤心的一件事。被她写出来都要带着点幽默。 “还有最后一篇……” 张靖嘉畅通朗读的节奏突然顿了下:“你们现在还要听吗?” 另外两人便都沉默了下去。 没想到这么快就读到最后一篇了,两人都还有些不适应呢。 最后一篇,应该就是李世慧的遗言吧…… “你继续吧。”李欣开口道:“告诉我,她最后还写了些什么。” 戴秋然没发表什么意见。 张靖嘉便点了点头继续读到:“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按理说天气还没那么冷,冰雪胭脂也不应该发作的这么早,可是我却觉得这几天特别的累。我想我是不行了……外面月亮很大、很圆。同一片天空下,我想我的文槿也跟我看到的是一模一样的月亮……还有我的父母兄弟,海澜山庄的朋友……” 张靖嘉停住,戴秋然便睁大了眼睛愕然问道:“没了?就这样没了?” 张靖嘉摇了摇头:“后面的字句都残缺不全无法辨认,我想……她大概还想写点什么……只是没什么力气了吧。” 毒发了,无力再继续写了。 戴秋然万分失望。他耷拉着脑袋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就连站在他身边的李欣都没怎么听得清楚。 实际上,她也觉得李世慧应该还有别的话要说的…… 果然,在回去的马车上。张靖嘉对李欣道:“刚才因为有外人在场,我不方便将后面的话都说出来。” 李欣便睁大了眼睛望着对方。她的五官比半年前更加明艳,清洌洌的眸子像是淬了光的星辰,晶亮晶亮的,明净非常。 张靖嘉眼光闪了闪,捧起她的脸郑重说道:“其实我之前就知道了,但是你一直不愿意听。我也就没说,现在我一字不落的背一遍给你听。” 李欣突然就觉得世界很静,只剩下张靖嘉一个人的声音幽幽回荡在自己耳侧。 “时空穿梭器修的七七八八,能不能重新使用我心里真的没数。但是我没有时间了,我的灵魂越来越支配不了这具身体,再不试一试,便只能等死了……真不甘心啊,我都没能看到文槿出嫁的样子,真不甘心……” 张靖嘉说完便静静看着李欣。 这才是李世慧最后要说的话。她还是放不下崔文槿,并且准备在临死之前再试一次时空穿梭器。 “你们在山洞里看到那个什么器了吗?”李欣仰着头,执着的问着张靖嘉,见到对方摇头才欣然笑起来:“既然没有看到,那阿娘一定是回去了对吗?!” 张靖嘉不愿意告诉对方,如果李世慧真的回去了,那么她的尸体就不应该留在山洞里。那具身体要么是像那位教授期望的那样完整的带了回去。要么就是像李世慧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那般被撕的粉碎。 如果有第三个可能,那便是李世慧跟自己一样,中了那亿万分之一的状况,再次以灵魂的状态回归了她原先的那个世界。 “嗯。”张靖嘉将她揽在怀里,下巴抵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来回摩挲:“你说的对。” 他不一定是对的,她的希望也许就是被那亿万分之一的概率给击中了。 两人各存了心思静静拥着,马车穿过长街时突然一个急刹车。车夫大声喝道:“哪里来的疯婆子!竟敢冲撞公主殿下的马车!” 被马车的剧烈惯性带的倾倒在张靖嘉怀里的李欣刚刚爬起来,就又听到外面一个男人略微别扭的赔礼道歉的声音:“对不住对不住!小女她的确是疯了……冲撞了贵人她也不是故意的……” 于此同时一个女人大喊大叫着比他的声音还大:“哈哈!我是世子夫人!我是郑国公世子夫人!” 李欣掀了帘子一看,果然如自己想的那般是师文婷在外胡乱奔跑,身边跟着紧张而又疲惫的师景。 这对父女境况凄惨。李欣只是瞥了一眼就又放下了帘子。她对着 车夫默然的说道:“不要计较了,赶路要紧。” 车夫应了一声,马车在片刻之后又重新动起来。 “这就是报应吧。”张靖嘉自然也看到了,他低声说道:“倘若他能一心一意守着你阿娘过日子,依照你阿娘的手段,绝不会让他把生活过成这个样子。” 李欣暗暗点了点头。嘴上却道:“他那样的人哪里配的上阿娘!就是今天在山洞里见过的戴秋然都比他好一千倍一万倍。” 张靖嘉笑而不语,望着李欣的双眸闪亮亮似乎发着光。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李欣被他看的发憷,伸出手就将他往旁边推了推。 张靖嘉却不为所动:“他不过是一个副庄主,你就觉得他很好了。那我是一个山庄的总庄主,岂不是……” 他调笑的意味太浓,听的李欣面红耳赤。 “欣儿,等六月份你及笄了就嫁给我吧。”张靖嘉手里拿出个指环套在了李欣右手的食指上:“到时候我们就搬到千红山庄去住。到时候无论你想要浪迹天涯还是要隐世独居,我都陪着你一起。” 李欣脸色通红,她不知道这个指环是什么意思,但是张靖嘉这么明白的求婚她是明白了的。 她扭过头,声音又低又恼:“哪有你这样跟我直接商量着结婚的……你应该……应该早早就向父皇母后提亲!你现在提的晚了,咱们起码还要过个一、两年才能在一起……” “啊!”张靖嘉深觉失策,他没有长辈从旁指导,竟不知道要提前这么久提亲的。 李欣也做出恼怒的神色,但是她心里却是欢喜的。 阿娘说不要因为走得太远而忘记自己为什么出发。 她知道自己现在是为了幸福出发的。她会一直记得,永远记得。 ps: 终于完结了,过两天更新几章番外放在免费章节里,大家记得来看哦!